《重生之嫡长女帅炸了白明微风轻尘》 第1章 全没了,一个也回不来。 “报!八月十四,东陵国八万将士被困阴山,全歼!” 元祯十年,深秋。 相国府,书房内。 案几上烛火闪烁,白明微看着手中沾满鲜血的十一封信,双手颤\/抖。 “报!相府嫡长子白伯远阵亡。” “报!相府嫡次子白仲远阵亡。” “报!相府幺子白季远阵亡。” “报!相府长孙白珺阵亡。” “报!相府幼孙白瑜阵亡” “……” 整整十一封。 全是白家男丁的死讯。 有父亲的,叔父的,还有各位兄长的。 白明微死死地攥着拳,指甲深深刺进了手掌而不自知,巨大的悲痛冲击着她,眼泪止不住簌簌而落。 “明微,祖父教过你什么?” 案几后,一道沙哑的声音响起。 “祖父……” 白明微哽咽着,喉咙因为极度的悲痛,已沙哑无力,连完整的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一道枯槁消瘦的身影靠坐在太师椅上,两手无力地垂着,却还镇定地教导他的孙女。 “我白家人铁骨铮铮,就算碎骨断头,也只流血不流泪。” 这句话,曾是白明微克服无数困难的支柱。 可如今,听在耳里,她只觉那样的沉重。 所以,眼泪不但没有止住,反而越涌越凶。 同样的,这句话,此时也无法安慰这个垂暮老人。 “十一封啊……” 老人起身,手无力地撑着桌面,烛光中那佝偻的身影显得是那样的无助、悲凉。 “竟是一个都没能回来么?” “没了!祖父,全没了。” 白明微痛哭出声。 没了! 她的父亲,三位叔叔,七个兄长。 白家的男人,一个都没能回来。 说出这话时,白明微已经后悔了。 因为她感觉祖父,东陵国的脊梁,在那一瞬间又苍老了许多。 那佝偻的背,几乎颓然地垂趴在案上。 老人沉默了许久,许久。 忽而,他抬眼望着白明微模糊的身影,沧桑的语气透着铿锵凌然的气势。 他说:“生逢乱世,人不是人,命不是命,白家满门为国捐躯,虽死犹荣。明微,你的父叔兄长皆是英雄,你该自豪,不该哭。” 这是一个诸国混战的乱世。 也是一个命如草芥的时年。 每天都有人死去。 父母失去儿女,妻子失去丈夫,稚儿失去庇护。 现在,不过是轮到了他们白家。 老人想起。 三十多年前他送走惠帝,惠帝握着他的手说:“惟墉,朕把东陵的交给你了。” 十年前他又送走文帝,文帝握着他的手,把元贞帝交给他,说:“惟墉,元祯年轻,力有不及,你要助他扛起这个烂摊子。” 三朝元老,国之股肱。 在朝为官数十年,他兢兢业业呕心沥血,撑起这个摇摇欲坠的国家。 他仰无愧于天,俯无愧于地,上对得起君王下对得起百姓,更无愧于两代先帝的嘱托。 哪怕头发白了,牙齿掉了,眼睛也快瞎了,也坚定地立于滚滚洪流中,用老迈的身躯,抗住将倾的广厦千堂。 甚至,在敌国大军压境时,亲手把自己的儿子、孙子送上战场。 他是东陵的脊梁! 也是东陵的风骨! 可到头来,回馈他的是儿孙全体战死的消息。 “明微,你要记住,白家的儿女,哪怕断头裂骨,也绝不哭泣。” 老人的声音再次响起。 白明微听着,抬手擦去那越来越多的眼泪。 她抱着信,声音沙哑而凄凉:“祖父,孙女不哭,父叔兄长都是英雄,孙女为他们自豪。” “好孩子。” 三个字已经用尽了他全部的力气。 老人在桌前坐定,铺好一张白纸,几度提笔…… 因罹患雀盲症,在夜间几乎不能视物的他,凭着感觉写下一个大大的“奠“字。 写完,他踉跄地站了起来,目光苍凉、却严肃的看向白明微: “明微,在祖父回来之前,能把这个家交给你吗?” 第2章 临危受命,她心乱如麻。 已协助祖父处理政务数年的白明微,知道白家现在面临的是什么。 当今天子资质平庸,性格软懦,但偏偏刚愎自用,早已不满祖父这个辅政大臣已久。 为堵悠悠之口,保住他为君的颜面,必要将导致几万大军全军覆没的滔天大罪栽到白家头上。 随之,朝中那些奸佞也会落井下石,像恶狗争食,趁机从祖父这里把权柄夺走。 白家男人们的死,于战局而言是结束,而于白家而言,仅仅只是苦难的开始。 所以,祖父要去御前陈情,为了父叔兄弟争取该得的哀荣,也为了这活着的满门妇孺挣出一条生路。 更为了,去向他亲自带出来的皇帝要一份公道——毕竟身负两代先帝的重托,祖父对这平庸无能的元贞帝到底还抱有一丝希望,像一直以来那样,盼望他能成为一位圣君。 “祖父,我该怎么做?” 白明微听到自己的声音在发颤。 烛火摇曳,映着祖父瘦削老迈的身影轻轻晃动。 紧接着,写有“奠“字的白纸被递到白明微手中。 再接着,老人颤巍巍地打开机关锁,取出先帝赏赐的丹书铁券,郑重地交到白明微手中。 “明微,你是白家孙辈一代最聪明的孩子,由祖父亲自培养教导,相信你不需要祖父教你怎么做。” “你尽管放开手脚,做白家的掌执人,把他们当作你麾下的兵,让每一个人摆在你所想要的位置。” “明微,祖父把这个家正式交给你,答应祖父,尽你所能护住她们,带领她们好好在乱世活着。” “如若有朝一日,你已经守不住她们时,不要强求自己,只要保住传义,保住白家最年幼的孩子。” “明微,记住祖父教过你的,上智驭心,下智驭力,人心凝聚,则大势所向。” “我们白家要迈过这个坎,就需要把每一个人都凝聚在一起。” “祖父!”白明微跪倒在老人面前,紧紧地抓住老人的衣袂,“白家不能没有您,孙女更不能没有您。” 她抓得那么紧,衣裳都被指尖扣破了。 可她固执地抓着,全然不顾礼数。 只因元贞帝的昏庸,她看得清清楚楚,祖父这一去,恐怕凶多吉少。 她怕松开了,就再也抓不住祖父,抓不住这棵她可以依靠的大树。 “好孩子,别哭,祖父老矣,死不足惜,此一去若不能为你父兄正名,避免他们背上害死数万将士的大罪,白家所有人将抬不起头。” 老人双目苍凉,长叹不绝。 他也知晓,这一去大抵会有什么样的结果,但他非去不可。 默了半响,他再度开口。 “明微,祖父两腿一蹬撒手人寰,谁还去管世人如何评说,可你们还年轻,在大好年华里就该堂堂正正清清白白地地活着。” 白明微觉得,她这像小孩子撒娇哭闹的行为,是对祖父的亵渎。 白家男人没了。 天还没有塌。 因为白家的女人,就算没了可依靠的男人,也能抬头挺胸在乱世中顽强地活下去。 而她,更要活得比任何人都顽强。 因为她是东陵辅政大臣白惟墉的嫡长孙女。 因为她的祖父,是个能以一己之力,让东陵这个积贫积弱的小国,在强敌环伺中安然度过了数十年的人物。 因为她的父叔兄长,都是能在国家需要时弃笔从戎,远赴血雨腥风的边疆战场,为家国而战的英雄。 东陵丞相白惟墉的骨血,绝不会是个软弱的人。 她是忠烈之后,她该有白家的风骨。 白明微膝行后退几步,认真地给祖父磕了三个响头。 眼泪婆婆,神情悲恸,她却格外严肃地保证: “祖父放心,孙女会处理好一切等您回来。” “等您回来,我们一起把父叔兄长的生平轶事写满墓碑,供白家后世百代子孙敬仰。” “等您回来,我们一起扛着白家满门的灵位,继续抵御外敌,卫我东陵江山。” “等您回来,我们一起告诉传义,他长大后,也要守护这片锦绣山河,守护白家满门为之奉献牺牲的土地。” 第3章 那一袭白衣的人,是谁? 梆!梆!梆!梆! “天干物燥,小心火烛。” 四更的梆子声响起。 老人再也没有开口,他该准备去上朝了。 数十年从未缺席的朝会,今日同样不会缺席。 因为他还要用最后一口气,保住这一家老小。 白明微放下手中的信与丹书铁券,从屏风上取下朝服,轻轻给祖父披上。 祖父的背,为国操劳早早佝了。 祖父的身子,瘦骨嶙峋,已经捏不起半点肉。 白明微不禁想,她的七哥也很瘦,当敌人的斧钺砍在身上时,七哥一定很疼。 忽然。 一阵血腥味扑鼻而来。 味道在漆黑的夜里如此浓烈。 祖父自有暗卫护佑,有血腥味而没有任何预警。 只能说明,血是暗卫的。 而他们,都死了。 白明微将先帝御赐的丹书铁券锁回机关盒中,复又抽出墙上的剑,警惕地站在祖父身边。 老人怒笑一声:“秦丰业那个贼子,恐怕也接到了白家男儿战死的消息,所以派人来夺丹书铁券,想断我白家唯一的生路!苍天无眼,让这等奸佞横行!“ “明微,快……“ “躲”字尚未吐出,一道寒芒乍现,白明微手中的剑已如游龙探出。 她手腕急转,数个剑花瞬间挽起,等她的身影如劲风掠至窗前时,书房里已横七竖八倒了一地尸体。 她转身,反手一刺,窗棂的明纸上绽出炽艳鲜红的星星点点。 劲风扬起墨发飞舞,漏进屋里的莹素流光照亮她无限清透的寒眸。 黑衣人都是一流高手,从凌厉狠辣的招式可以看出。 他们不存在轻敌,更不存在怜香惜玉。 他们是真的不敌这个深闺女子。 老人的震惊溢于言表:“明微,你……所以大军出征前夕,你才会坚持要随军出征么?” 他并不知自己的孙女竟有如此高强的武艺。 白家以诗礼传家,一众儿孙也都浸染着书卷气长大。 他们或芝兰玉树,或温文尔雅,或谦谦君子。 但却没有一人,堪称猛将。 唯有白明微,她出生时母亲难产而死,她也因早产而体弱多病,被送去道观养于观主膝下。 为了拥有与常人一样的强健体魄,她自小习武。 因白家诗礼传家,她回来后深居简出,只做合格的世家千金。 所以,大家都不清楚她的身手。 送别父叔兄长的当晚,白明微曾主动请战,随父兄出征。 可那时,白家的男人众口一词,认为只要他们白家的男人还有一口气,就该护住这个家的女人不沾风雨。 他们就算流血牺牲,也不愿意让家里的女人上战场。 这些男人中,就包括白明微的祖父。 此时白惟墉忍不住在想,如果当初没有固执己见,应允孙女披甲远赴沙场。 也许,还能回来几个。 能回来几个的吧? “老爷,大姑娘,发生什么了?” 当祖父的长随青柏听到动静,从隔壁厢房赶来,看到满地的尸体震惊不已。 “传义!” 白明微忽然意识到什么,她把祖父交给青柏,提剑匆匆赶往小侄传义的住所。 传义是大哥的儿子,尚不足四岁。 也是白家此时唯一的一根苗子。 如果丹书铁券没了,白家失去的是先帝的庇佑。 但要是传义没了,祖父一定挺不过去。 白明微心乱如麻,像一只发狠的豹子,以最迅捷的速度狂奔,却,止步院子。 原来,院子里站着一个人 清辉洒下,凉凉如水。 月光之下,那人—— 一袭白衣,不染纤尘。 第4章 这个男人,捉摸不透。 他头发半束,披散于背。 双眼被一条白绫覆盖,似乎是个瞎子。 虽看不清全貌,但溶溶月色下,他灵肌玉骨宛若神祗的气质,深刻得让人一眼便能记住。 “你不是刺客?” 白明微有些发怔。 院子里倒了一地黑衣人的尸体,而男人的身上,似有血迹。 更让她出乎意料的是,男人的武器,竟是一根被握得油光锃亮的竹竿。 男人将竹竿撑地。 长身玉立于月色之下,面对着白明微的质问,他莞尔一笑:“路见不平,拔刀相助,姑娘不必谢我。” 很好听的嗓音,清冽中带着些许沙哑,足以蛊惑人心。 可白明微不信。 不信这仿佛从天而降的男人,是她白家的救星。 “明微!” 大嫂的声音在发颤,像是恐惧到了极致。 白明微犹带血珠的剑,仍然对着男人。 “滴答……” 一滴血溅落在地上。 她依旧警惕,不错眼的看着这个神秘的男人,身子慢慢移动,朝大嫂所在的方向移动。 “嫂嫂!” 白明微轻唤一声。 杂乱的脚步声响起,她终于见到抱着熟睡小侄的嫂嫂,被近身丫鬟簇拥着从黑暗的房间走到月下。 “传义!” 确认侄子安然无恙,她紧绷的神经终于有了些许放松。 万幸,小传义还活着。 “小心。” 却是男子开的口。 几支利箭破空而来,直逼小传义的背心。 白明微下意识地抢身把嫂嫂与侄儿搂住,将二人扑到一旁,意图躲过这密不透风的箭雨。 比白明微更快的,是男人手中的竹竿。 它被男人掷出,拦腰打断了几支箭。 在出手掷出竹竿的同时,男人身形如鬼魅,化作千重万影。 直到把白明微挡在身后,方才停住。 此时,男人手里紧紧地攥着两支箭。 另一只手,登时挥出几枚寸许长短的铁针,暗中放冷箭的刺客应声倒地。 因为弩箭势头太盛,他的掌心皮开肉绽,鲜血从指缝中溢出。 他却不以为意,扔掉箭羽,垂下双臂,宽大的袖袍将流血的手遮住。 他转身,笑若清风朗月:“姑娘,你是不是很感动?我于姑娘有救命之恩,姑娘以身相许如何?” 回答男人的,是白明微冰冷的利剑。 那剑横在男人的脖颈上,已经划破肌肤,只要男人轻举妄动,便会割破动脉取他性命。 “小女子谢过阁下的救命之恩。” 冰冰冷冷的话语,淡漠疏离的态度。 很显然,白明微是个足够冷静,也相当谨慎的人。 她不会因男人出手相帮而轻易相信,也不会因男人言语轻佻而随意滥杀。 所有人在她心里,只有简单的两种分类。 自己人,以及非自己人。 男人则属于非自己人。 尽管如此,男人的唇却挑了起来。 虽然只是稍纵即逝,但在这个清清冷冷仿佛不会笑的男人身上,是神祇般惊鸿一瞥。 正在这时,一柄长剑裹挟凌厉气势破空刺来。 白明微猛力推开男人,闪身躲避,剑刃擦颈而过。 一缕鬓发被斩断,缓缓飘落。 原来,院子里还站着一个刺客,是他发动的攻击。 锁定位置,白明微疾射而出,迅捷如闪电,被她一脚蹬过的铺地青石碎裂成几块。 她的攻\/势猛如山崩,那凌厉的一剑毫不留情地刺去。 “砰!” 招式被接住,强劲的力道逼得她向后倒退几步方能站稳。 而那人也讨不到好,向后滑行很长一段距离后才稳住身形。 正此时。 斜刺里又一刺客攻来。 刺客手握巨斧,扬手朝着白明微的面庞砍下。 凌厉的罡风将白明微的头发后扯如旗。 她举剑去挡,但剑与巨斧之间的差异,在这一瞬间显露无遗。 “闪!” 男人说话的同时,人已掠到白明微身后。 他伸手,稳稳地扶住白明微的腰肢,另一只手将白明微握剑的手包住…… 第5章 那莽夫凶得很,我帮你打他。 修长的指骨蕴满千钧之力,他搂着白明微一旋身。 “嗞——” 霎时间,火花四溅。 那柄巨斧被长剑卸去力道,顺着剑身一路砍下,直到—— 青石板被砍出一个大洞。 “姑娘,那莽夫凶得很,我帮你打他。” 好听的嗓音又再次响起,白明微已被男人顺势护在身后。 手持巨斧的刺客一击未中恼羞成怒,扬斧再次砍来。 眼看就要将男人砍成两瓣。 却不料,男人抬手,轻而易举地就夹住了斧刃。 男人一手负在身后,仅用一只手,便挡住了裹挟万钧之势的斧头。 “轰隆!” 巨响声震耳欲聋。 碰撞的激烈罡风,向四周荡去,院中花草树木被吹倒,男人却岿然不动。 “我看中的人,你也敢伤?” 男人轻嗤,扬手一抬,魁梧的刺客向后仰倒。 男人趁机抬腿踹去,刺客如断线的风筝被踹飞很远。 “砰!” 刺客撞上了即将举剑攻来的另一名刺客,两人重重地撞在墙上,再也没了声息。 “姑……”男人站定,刚要开口,脖颈上又横了一柄冰冷的利剑。 是白明微,她从男人身后,用剑架住了男人的脖颈。 方才的打斗,还是惊动了护卫。 数十人举着火把聚拢过来。 为首的护卫统领看着满地的尸体,面色大变:“大姑娘,发生了什么事?” 白明微淡声道:“有刺客夜袭相府,都是顶尖的高手,加紧巡逻,别让人再钻了空子。” 护卫统领看向男人:“他是……” 白明微面无表情“不认识。把他拿下,好生看管。” “是。” 男人没有反抗,顺从地被护卫押下去。 “母亲,姑姑……”小传义醒了。 从大嫂的怀里接过小传义抱住,白明微道:“嫂嫂,把大伙都聚在祠堂等着我。” 说完,白明微抱着睡眼惺忪的小传义来到祖父的书房。 此时,一身官袍的祖父,被青柏扶着站在廊下。 “祖父,传义平安无事。” 小传义打了个哈欠,奶声奶气地唤道:“传义见过曾祖父。” 白惟墉如释重负,伸手过来,有心抱一抱小玄孙。 可他一双枯槁的手没有力气,终是有心无力。 他爱怜地摸到小传义的脸,把额头贴了过去。 小男孩的肌肤滑滑的,软软的,活像一只大团子。 他小心翼翼地捧着白家最年幼的孩子,像对待珍宝。 “曾祖父,你的胡子扎到我啦!”小传义脆生生地道。 天真烂漫的他,浑然不知道白家发生的事情。 也许就算知道了,他也不见得能懂。 白惟墉不舍地放开他,像是做最后的诀别。 白明微强忍着泪,在小传义的耳边低语:“告诉曾祖父,你在府里等着他回来。” 小传义很听话,糯声糯气地道:“曾祖父,传义等您回来,传义还要听英雄的故事。” 白明微别过头,眼眶微红,她不由哽咽了。 等小传义长大一些,她会把白家男儿的故事告诉他,因为白家的儿郎,每一个都是英雄。 白惟墉没有回答,被青柏扶着离开。 他步履蹒跚,但每一步都迈得很稳。 是小传义,让他心里燃起了希望的火焰。 他告诉自己,还有一家老小要回护,绝不能就此倒下。 一夕之间,失去十一个儿孙的老人,在晓风残月下的背影,苍凉而悲壮。 第6章 当家主母 祖父离开后,四下无人,白明微放任自己泪如雨下。 她知道,祖父进宫这一路上,是安全的。 因为还有人等着他去担罪,死在路上,只会让天下人看到他白家的壮烈。 忽然一双温\/软的小手为她拭去泪花。 是小传义,他还奶声奶气地道:“大姑姑,你怎么哭了?曾祖父说过,白家的人流血不流泪,大姑姑不听话,大姑姑羞羞。” 白明微吸了吸鼻子,把泪水擦去,强挤出笑意:“大姑姑不哭。” 小传义凑到她耳边,悄悄问道:“大姑姑,是不是有人欺负你?大姑姑告诉传义,传义长大后会帮你打他。” 白明微抱紧小传义,故作轻松:“小传义真勇敢,但没人欺负大姑姑。” 小传义还想说什么,见有人匆匆而来,他忙止住了话。 “成碧。”白明微把小传义交给近身侍婢,“抱着他,跟在我身边。” 祠堂。 白家的女眷很快都到齐了。 他们中有祖父的一个妾室。 有白明微的三位婶婶。 有白明微同辈的五个妹妹。 更有白明微的七位嫂嫂。 “敬,祖宗。” 白明微的大嫂沈氏带领众人上过香后,笔直地站在中间。 她母亲去世后,父亲并未再续弦。 所以沈氏作为长房嫡长孙媳,是这个家的当家女主人。 她虽年轻,手腕却十分了得,把白府打理得井井有条,也把这群女人管得服服帖帖。 此时,众人浑然不知白府发生了什么,因为刺客只到书房,以及沈氏的院子。 半夜被从床上叫起来,任谁都有几分起床气。 众姑娘怕嫂子,尚不敢表露不满。 二婶三婶却仗着长辈身份,颇有微词。 二婶说:“沈氏,这天儿还没亮,你就着人把我们叫到祠堂,我们来了,你又不说因着什么事。” 三婶说:“二嫂子,你少说两句吧!沈氏是当家主母,我们都得听她的。” 四婶开口和稀泥:“两位嫂嫂,来时你们没瞧见举着火把四处巡逻的府兵么?肯定是出事了。” 沈氏没有立即说话,沉默地站着。 她看起来镇定从容,仍是那说一不二的当家少夫人。 可实际,聪明的她,早已心乱如麻。 刺客的目标是传义。 白家有十几个出类拔萃的男人,什么人胆敢刺杀一个稚儿? 除非…… 沈氏浑身难以抑制地颤\/抖,她满心惊慌。 “等大姑娘过来。”她说。 一句话,噤了众人的所有声息。 因为比起这个当家少夫人,她们更惧怕大姑娘白明微。 她们与白明微鲜少接触,按理来说不会如此,但架不住老爷子看重她。 东陵丞相白惟庸,共育有四子三女。 四位儿子又生下七名男丁,六位姑娘。 大姑娘白明微是白惟庸嫡长子所生的嫡长女,在众兄弟姐妹中行八。 上有七位哥哥,下有五个妹妹。 白家得了七个儿子,才盼来这一位姑娘,白惟庸很是喜欢,自大姑娘从道观归来,便成日带在身边亲自教导。 众人只知大姑娘面容昳丽,是京城闺秀堆里一颗璀璨的明珠,却不知她背后是怎样一副面貌。 沈氏能刀剑不入地镇住相府,有她几分功劳。 只是大姑娘生性不喜张扬,这个秘密只有沈氏与白惟墉知晓。 “大姑娘来了。” 第7章 白家大姑娘 众人看向院门。 祠堂灯火通明,一名绝世少女款款而来。 在这诗书传家的相府,姑娘们一颦一笑都带着书卷气,仿佛烟雨水墨中走出来的温婉女子。 唯有这位大姑娘,虽一行一动都像书本中走出来的典范,哪怕步履如风裙裾也未动分毫。 可这一切都掩不住她身上如凤凰花般耀眼明丽的气质。 她就像一颗璀璨的明珠。 无论在哪都能发出夺目的光彩。 看到她,二婶三婶立即变了脸色迎过来,全然没有在沈氏面前那副嘴脸。 二婶婶说:“明微,你大嫂也真是的,什么事不能等到明日再说?非要把大伙儿拉起来,你帮相爷处理事情也累了,该好好回房休息。” 三婶也附和道:“是啊明微,婶子知道你辛苦,刚才还劝说你大嫂,让你好好睡一觉,明日再说的,可你大嫂非要坚持等你过来。” 六姑娘白琇莹冷哼一声:“二婶三婶,你们也真是太好脾气了,大姐姐一个晚辈,要你们等这么久,你们还体谅她辛苦,怎么不怪罪她姗姗来迟?” 其他几个姑娘目光闪了闪,没有为白明微说话的打算。 显然,她们嫉妒白明微。 嫉妒白明微比她们更得老爷子看重。 沈氏呵斥一声:“六姑娘,不可对长姐无礼。” 六姑娘白琇莹被当众批评,瞬间就不乐意了,尽管心里害怕大嫂,但愤怒还是占据了理智。 她拉着四婶的袖子,不满地道:“母亲,你看看大嫂,就算大哥与大姐是一母所生,她也不该这样偏袒大姐,此事分明就是大姐错了,她不但没有怪罪,反而说我不懂礼数。” 四婶看了看低着头的众人,不由在心里叹息一声,自己这姑娘心思太过浅显,什么情绪都挂在脸上,生性又冲动,容易被撺掇着出头,没瞧见几位姑娘都不说话么? 她嗔了六姑娘一句,算是道歉,也算是为六姑娘解围:“大少夫人,大姑娘,琇莹不懂事,得罪了。” 沈氏与白明微都没有开口。 四婶一脸的尴尬,其他众人则掩住眼底的嘲讽。 四房夫人就是个软懦无用之辈,凡事都想息事宁人,这会儿又撞得鼻青脸肿了吧? 白明微将众人心思尽收眼底。 这个家的女人,其实是一盘散沙,她知道。 因为白家的男人,她们才生活在一起。 平日少不了小摩擦,但表面上还算过得去。 可现在,维系着这层薄弱关系的男人们全部战死,那本来就随时都会断的纽带,经受得住考验么? 三位婶婶各有女儿,尚且好说。 可七位嫂嫂,除了大嫂之外,其余六位嫂嫂在白家唯一的牵挂,便是兄长们。 兄长们都死了,她们是不是就因此散了? 沈氏看着众人,也是叹了口气,然后朝白明微问:“明微,传义呢?” 白明微淡声道:“嫂嫂,我让成碧带到了隔壁院子。” 沈氏沉痛地闭上眼:“明微,把他带来,他是白家的子孙,有权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第8章 全没了是什么意思? 白明微心念始终转动,直到成碧抱着小传义到来,才打破了她的沉思。 她取出祖父的手书,徐徐将白纸展开,手不可抑制地发抖。 半响,她听到自己发颤的声音:“边疆传来消息,阴山一战,东陵国八万将士,全歼,无一人生还。” “我白家十一个男丁,同样没有一人能回来,也……全,没了。” 饶是最先得到消息,可当再次提起时,白明微还是心如刀绞。 而祠堂里的一干白家女眷,则是—— 一瞬间,天塌了,地陷了。 “不!夫君!” 忽的一下,沈氏昏死过去。 被成碧抱着的小传义还不知道白明微口中的‘全没了’是什么意思。 他迷茫了看了看一下就变得不同的白家众女眷,再看到他母亲昏死过去,登时就嚎哭起来: “娘,娘,你怎么了?娘?” 而似乎是受了传义的影响,在他哭出声的那一刻,祠堂里的白家女眷,瞬间跪了一地: “不,我不相信,大姑娘你是在跟我们开玩笑的对不对?” “我爹不可能会死,长姐你就算再得祖父宠爱,也不能说这种胡话。” …… 白明微看着这一切,心中翻江倒海,巨大的悲恸来袭,可,却还不到哭的时候。 扶住沈氏,轻轻拍着怀中嫂嫂的脸颊,她哽咽出声:“大嫂,现在还不是倒下的时候。” 儿子撕心裂肺的哭声,小姑子悲痛欲绝的呼喊,让沈氏徐徐睁眼。 她紧咬住嘴唇不让自己恸哭出声,可那泪水,却已潸然而下,浸湿衣衫。 “明微,这不是真的,你大哥他……”沈氏捂住脸,泪水却从指缝不停地溢出来。 白明微脊背挺直,张了张口,声音沙哑得不成样子:“大嫂,传义在哭,你哄哄他好不好?” 沈氏跌跌撞撞走到儿子面前,刚要开口哄他,却发现自己一点声音也吐不出,她崩溃了,紧紧地抱住儿子泣不成声。 刚嫁进白府的七嫂眼噙泪花,小心翼翼地问:“大姑娘,你是说我夫君他……他回不来了?” 白明微颤\/抖着唇,沉痛地闭上双眼,她不知道自己用了多大的力气,才吐出那一个“是”字。 “不,不可能,我不相信。” 七嫂拼命摇头,力竭般后退。 眼泪一颗颗往下掉,她难以置信,口中呢喃:“我才刚为他梳上妇人发髻,他怎么就没了?我才刚有的夫君,你告诉我他没了?” 才过三岁的传义见状懵懂的问: “娘,大姑姑,七婶婶为什么哭了?她怎么了?” “传义,你七婶婶她……”白明微正要回答,却被沈氏哭着打断: “传义,你七叔叔没了。” “没了?是什么意思?” “没了,就是你再也见不到你七叔叔了,他再也不能带你偷偷出去玩了。” 沈氏哭着抱紧传义,眼泪流了一波又一波,却可还是要继续把话说下去: “传义,不仅是你叔叔,还是有祖父、你二祖父、三祖父、你二叔叔、三叔叔、你爹爹……” “传义,你爹爹也没了,你再也见不到你爹爹了,你再也不能坐在你爹爹的肩膀上举高高了,你再也没有爹爹了……传义,你再也没有爹爹爹了!” “哇……我要爹爹,我要爹爹!” 终于,小传义终于明白‘全没了’是什么意思。 他哭着大喊: “娘,我要爹爹,我要祖父,我要七叔叔。娘,你带我去找爹爹好不好?” 见沈氏哭着不回答,他又大哭着朝白明微喊: “大姑姑,传义听话,不调皮,你带传义去找祖父,找七叔叔他们好不好?大姑姑,传义要爹爹,你带传义去找爹爹好不好?” 他哭声愈发响亮,众人的悲伤像是被撕破了一个口子,洪流般倾泻而出。 相府的女人们抱头痛哭,哀声不绝: “夫君!” “爹!” “二哥!” “……” 第9章 白家的男儿铁骨铮铮! 白明微将眼泪流于心底,笔直地站着,站在白家祠堂那块书着“浩然正气”的牌匾之下。 在祖先的牌位面前稳稳站立。 在这悲伤的浊流中,她显得格格不入,但却也如定海神针般,屹立不倒。 当她上有父叔兄长庇佑时,她伤心难过可以找人哭鼻子。 可如今她不得不把眼泪憋回去,担起她嫡长女的责任,否则这满门老弱,又该去依靠谁? 恍恍惚惚中,她听到自己干涩的声音:“都别哭,只要祖父在一日,这个家便不会倒,只要祖父还在,父叔兄长们才有扶灵返家的可能。” 尽管她知道,那白骨堆积成山的战场,很可能翻捡不出父叔兄长的尸骨。 白明微深吸一口气,继续道:“我要为父叔兄长设立灵堂,操办丧事,免得他们的英灵在外游荡,找不到回家的方向。” “你们若还有力气,那就助我一臂之力,若是没有,请约束好自己屋子里的人,好好在屋里待着。” 六姑娘哭得最大声,听了白明微的话,她怒声问道:“大姐,你什么意思?” 四婶去拉她,被她甩开。 她怒急了,对着白明微喊道:“这个家仅是你白明微一人的吗?我白琇莹也是白家的一份子,为父兄筹办白事,你休想将我踢出去!” 白明微目光落在六姑娘白琇莹身上,一时五味杂陈。 在这个家里,白琇莹对她的不喜众所周知。 但在她最需要时,首先站出来的,是这个与她针尖对麦芒的六妹。 白明微正欲开口,又一个噩耗传来。 小厮匆匆跑进来,跪倒在沈氏面前,哭得喘不过气:“大姑娘,宫里传来消息,相爷悲愤撞柱,生死难料。” …… 一个时辰前,宫中,金銮殿上。 文东武西,肃立左右。 大殿正中跪着一白发苍苍的老人。 东陵国君元贞帝却毫不客气地将一封封信件掷在老人脸上,愤怒咆哮。 “白惟墉,你养的一群孬种!” 仿佛有滔天怒火无法宣\/泄,他愤怒大吼:“白惟庸!看看你的好儿孙,哪个是中用的?!” “先前你信誓旦旦同朕保证,必御北燕大军于归雁城外,如今朕捷报没有等来,反倒是案头先堆满你这些不成器儿孙的丧报!” “数万大军全军覆没,无一生还!这一战还让朕痛失城池五座,这简直就是东陵的耻辱!” “陛下!” 苍老的声音沙哑悲恸,如同钝斧劈裂胶着空气。 饶是早有准备,但白惟庸的坚硬的心,还是被元贞帝扎得支离破碎,如同万箭穿心。 陛下他,果真半点情面不留。 早已佝偻身子剧烈颤\/抖,他将信件一封封捡起,抱在怀里。 整整十一封阵亡抵报。 这十一人对于别人来说,只是冰冷的数字。 但却是他的骨血儿孙。 他兢兢业业,为官四十余载。 他呕心沥血,辅佐三位帝王。 他比任何人都要赤胆忠心。 在北燕大军压境,文武百官缩足不前时,他不惜让满门子孙弃笔从戎,奔赴沙场保家卫国。 可如今所有儿孙马革裹尸客死异乡。 谁疼惜他白发人送黑发人凄凉? 谁理解白家子孙鞠躬尽瘁死而后已的忠诚? 却还要反过来把惨烈牺牲说成不中用。 白惟庸望着他效忠了十几年的元贞帝帝。 浑浊的眼里,滚出几行清泪。 适才在轿中,他已狠狠地哭过一次。 可此时,眼泪仍禁不住潸然而下。 哭的是那一瞬间对国君的心凉。 哭的是为国鞠躬尽瘁死而后已,却被骂成孬种的儿孙们。 悲愤交加,他掷地有声地道:“陛下,我白家满门对得起东陵!对得起天下百姓!更对得起陛下!” “白家儿郎铁骨铮铮,不是孬种!” 第10章 这就是他忠了一生的君啊! 元贞帝冷漠的眸子极端无情:“哦?你白家忠君报国的方式便是带着朕数万大军一同去死?” 太师秦丰业跪到地上,眼里毫不掩饰的幸灾乐祸:“陛下,我东陵国的脸都被白家这群孬种丢尽了,他们死有余辜!” 白惟墉双目猩红,狠狠地瞪着秦丰业。 满朝文武也明显瑟缩了,面对秦丰业的冷嘲热讽,竟无一人出手相帮。 包括那些他一手提拔中用的人。 也包括那些平日对他感恩戴德,谢他知遇之恩的人。 现在,他们都畏缩了,如同元贞帝高悬帅印于朝堂之上,却无人敢挂帅远赴血雨腥风的战场一样。 白惟庸满口的铁腥味道,他怒极反问:“朝廷为何不派兵增援?” 朝廷为何不派兵增援? 还不是因为秦丰业这个小人作祟。 大战打到一半,眼看胜利在望。 他却提出割地赔款。 以屈\/辱的方式把大好河山拱手让人! 懦弱的元贞帝马上备好财宝与公主,准备献城求和。 浑然忘却还在边关苦守的将士。 让数万将士茹毛饮血。 最后在盼不来援兵与粮草的绝望中惨死于黄沙一下,丢命失城。 可你看现在。 谁在乎他们的死活? 谁想过他们家中还有需要赡养的老父老母? 还有苦苦守在门口等待他们归来的妻子。 还有嗷嗷待哺需要父亲保护的稚儿。 甚至还有绣好嫁衣准备嫁给他们的姑娘。 白惟庸双目充血。 他忠了一生的君啊! 却还高高在上地嘲笑满门英烈是不成器的孬种。 纵容秦丰业这样的蝇营狗苟在大殿之上长袖善舞。 …… 久久的等待,让白惟庸满心凄楚。 他知道,白家满门儿郎战死,仅剩风中残烛的他。 那些曾经畏惧白家势力的人,已不再畏惧随时会死的他。 而那些想巴结白家的人将沾不到白家的光,他们不会站出来为满门英烈,说一句公道话。 此时此刻,白惟墉明白了,白家背负兵败大罪已成定局。 要想护住那满门妇孺,不能靠元贞帝,更不能靠这满朝文武。 他只能赌,赌这大殿之中还有人良心未泯。 于是,白惟墉抱着十一封信件缓缓站起来,佝偻的身躯迈向大殿的柱子。 他边走,苍凉的声音一字一字响起。 “我效忠东陵四十余年。” “从意气风发到两鬓稀疏。” “四十余年风雨无阻为国操劳奔走。” “父母病重不能床前尽孝。” “发妻弥留苦撑一口气却等不到我的身影。” “为了这个国家,早早就白了发弯了腰。” “我白惟庸仰无愧于天,俯无愧于地,却唯独成了白家的不肖子孙。” “我要怎么同蹒跚学步的孩子说他没有父亲了。” “我该怎么告诉刚进门的孙媳妇她再也等不来丈夫。” “我愧对白氏先祖,无颜苟活于世!” 悲恸哭声响彻大殿,让畏缩不前的百官面色终于有了一丝松动。 妻离子散,家破人亡。 他这一生付出,究竟为了什么? 苍老的丞相苦笑一声,奋力撞向了柱子…… 第11章 他,死得其所。 “相爷!” 伫立在殿内伺候的小内侍尖叫一声,声音刺破死一般的寂静,显得那样的突兀。 小喜子不顾皇命冲向白惟墉,一不小心踩到自己的衣裳,他重重摔倒在地。 可他没有因此停下,手脚并用地爬到老丞相身边,抱着他嚎啕恸哭。 时值灾年,兵荒马乱。 他能活到现在,全仰仗于这垂暮老人。 他和天下人一样,发自内心地崇敬这位老人。 只可惜英雄含恨,小人得志。 小喜子双目猩红,厉声大骂:“懦夫,你们就是一群懦夫!如果不是白家诸位大人请战,而今战死沙场背负骂名的,就是你们这群懦夫!” “你们尽管看戏,明哲保身换一日太平,他日敌国铁骑踏进东陵,屠你妻儿,灭你满门时,你们也只是奴颜媚骨的狗!” “后世子孙笑你们胆小鼠辈,史书工笔让你们遗臭万年!” 众人被骂得一怔。 率先反应过来的秦丰业愤怒大喊:“反了反了,一个无根的杂\/种,也敢在金銮殿上乱吠,来人,把他抓起来!” 身穿甲胄的皇帝亲卫涌进来,长剑对准瘦削单薄的小喜子。 可他丝毫不惧,用手按住白惟墉头上的伤口,愤恨地瞪着秦丰业,啐了一口:“卑鄙小人!” 秦丰业怒不可遏:“混账!你敢口出狂言!” 小喜子怒目反问:“为何不敢?我小喜子就算做了半生奴才,也懂得分辨忠奸善恶!而你,从头至尾,根本就是一个奴颜媚骨的小人!” “敌军来犯你不敢打,畏畏缩缩像狗一样躲在后面,还大言不惭地嘲笑为国捐躯的英雄!” “百姓有难你无动于衷,大是大非面前你颠倒黑白,成日对着陛下摇尾乞怜,你结党羽,害忠良,贪婪无厌,只知一门心思往上爬!” “像你这种是非不分的卑鄙小人,不配穿这身衣裳,更不配站在这里,面对那‘正大光明’的牌匾!你会遭报应的!” 秦丰业的肺管子被戳得生疼,气得他浑身发抖,指着小喜子说不出半个字。 小喜子目光扫视一圈,轻笑几声:“昔日我得相爷一饭之恩,苟延残喘活到现在。” “今日相爷被小人逼死,我尚且敢站出来说一句‘相爷无辜’,而你们这群受他恩惠的懦夫,却不敢站出来说半句公道话,你们同样不配站在这里!” 护卫的剑指向他。 他一把抓住护卫的剑,悲愤得无以复加。 秦丰业反应过来,立即大喊:“护驾!他要对陛下不利!” 护卫扬剑用力刺去。 “我自己来!” 小喜子抓紧长剑,大喊一声,猛地把剑刺向自己的胸膛。 可比他更快的,是武艺高强的护卫手中的剑。 他瞬间,被几柄剑贯\/穿全身。 口吐鲜血,弥留之际。 他目光艰难地看向倒地不起老丞相,眼底有无能为力的愧疚。 他不能救下老人,但可以陪老人去死,如此他一个无根无尘的内侍,也算沾了白家英烈的赤胆忠诚。 他,死不足惜! 他,死得其所! 第12章 哪怕是尸体,她也要带回。 相府。 白惟墉的妾,林氏揪住前来传消息的小厮的衣襟,怒声问道:“你说什么?!” 白明微拉开林氏,颤着唇问:“消息打哪儿来的?” 小厮泣不成声道:“一个文士打扮的人前来告知,那人自称是相爷的书吏。” 一瞬间,白明微心里有了计较。 书吏报信,却含\/糊不清。 为何会是书吏来报信? 莫非—— 白明微眼神骤凝。 她把自己的猜想和怀疑藏于心底,没有吐露给任何人听。 她一改温和态度,掷地有声地道:“兵败之罪须得有人承担,想必是陛下问罪白家,祖父才会选择这种决然的方式,目的是保住我们。” “各位婶婶,诸位嫂嫂,众妹妹们,祖父在,这个家的脊梁不会倒,若祖父没了,我们何以为家?” “眼下情势不容乐观,多少双眼睛盯着我们,就盼着我们行差踏错,好把我们白家一网打尽。” “我们每个人必须约束好自己,一定不能叫人抓住把柄,别辜负了祖父这片心意。” “我向你们保证,我一定会把祖父带回来,把这个家的顶梁柱带回来。” 林氏在这当中年岁最大,比大家都能稳得住,她很快镇定下来,泪眼婆娑,问:“大姑娘,相爷此举,还有生还可能么?” “无论有没有,我都会带祖父回来。”白明微斩钉截铁,“哪怕祖父只剩下一口气,哪怕祖父已是一具冰冷的尸体,我都会把他堂堂正正,全须全尾地带回来!” 白明微的平静与镇定,有着稳定人心的力量。 沈氏最先记起她白家当家的身份。 将小小的传义抱在怀里,站到白明微身边,让她不用那么孤立无援。 “大姑娘,你去吧!白府交给我,我会在白府等着,白家男人没了,天塌了,可白家女人的不是软骨头。” “你若与祖父平安归来,我为你们接风洗尘,若是你一去不回,就算爬进皇城,我也会带着一家老小为你们裹尸敛葬!” 掷地有声的话,让哭嚎的女人们都沉默了。 一家人过日子,尤其是这样的大家族,哪里少得了磕磕碰碰。 可当这个家的男人几乎死绝死光,再大的恩怨也被放到了一边。 向来掐尖要强的六姑娘白琇莹,平日对这备受宠爱的长姐恨得咬牙切齿,可这时,她又站到白明微身边,表示明确支持。 “长姐,我随你一同去,白家女儿不怕死!就算是尸山血海,我也同你一起蹚过去,若是不能,大不了和你死在一块!” 她的力挺,使得平日貌合神离的众姐妹齐心协力,剩下的四位姑娘纷纷表示: “长姐,我们随你一同入宫,接祖父回家!” “长姐,我也是白家人,我也去!” “长姐,带上我,我也去!” “长姐,我陪你去!” 接着—— 白家的新妇七嫂也开了口: “大姑娘,你去吧!我与大嫂守着白府,若有小人趁火打劫,就从我的尸体上踏过。” 二嫂也开了口:“白家荣耀时,我们跟着风光,如今白家遭祸,岂有不管不顾的道理?” 其余几位嫂嫂也跟着表态:“夫君为国捐躯,我虽伤心天人永隔,惋惜他英年早逝,但我却为有这样的英雄夫君而骄傲!” 几位婶婶一同开口:“大姑娘,我们都随你去!” 白明微目光漫过众人,强忍着的眼泪,终于在这一刻滴了出来。 她望着拧成一股绳的白家众人,坚硬如铁地说出了她的决定: “不,这一趟我自己去,请婶婶、嫂嫂,还有妹妹们在家等着,我一定会把祖父带回来。” “大姑娘!” “长姐!” 众人喊作一团。 沈氏拿出她当家少夫人的气势,低声喝道:“都听大姑娘的!” 白明微掏出帕子,轻轻擦去小传义的眼泪。 适逢乱世,几位兄长为国奔走,虽都已成家,但与妻子聚少离多,如今她的侄辈却只有传义一人。 孩子才满三岁,还是个绕着榻走的小娃,连父亲代表着什么他可能还不知道,如今却永远地失去了父亲的庇护。 白明微深吸一口气,把书着“奠“字的纸恭敬放下,对着白家列祖列宗的牌位磕了三个响头: “列祖列宗在上,今日我白明微对天发誓,我一定会将祖父带回来,哪怕是……尸体。” 第13章 仿佛要哭死过去了 白明微前脚才走,后面祠堂又哀声一片。 沈氏哭着吩咐:“大家请先回房等我的消息,都把自己院子里的人约束好了,见谁有任何异动,全都家法伺候!” 这群女人,她们有的失去丈夫,有的失去儿子,有的同时失去父亲与兄长。 此时此刻,撕心裂肺的哀哭,都无法表达她们内心的悲恸。 可至少,府里还有一位当家少夫人镇着,外头还有为这个家奔走的大姑娘。 …… 沈氏把停止哭泣的小传义交给奶娘,吩咐各位主子都回自己的屋里等候。 她则忍着巨大的悲恸,回到了院子里,借着操办白事,把相府的几位管事和护卫统领都招到面前。 而此时,说要入宫的白明微,却从沈氏的内屋走出来。 “嫂嫂,辛苦了。” 沈氏点点头,坐在椅子上一言不发。 就在白明微替小传义擦泪时,悄悄让沈氏把信得过的人,唤到这里议事。 白明微拿出一枚小小的印章,开门见山地表明自己的身份:“昨夜祖父已将白家交给了我,如今,我是白府的新家主。” 几位老人面面相觑,忽而跪地行礼:“见过家主。” 白明微收好印章,面容冷静异常:“白统领,除去昨夜惨遭刺客毒手的那些,如今白府还能剩下多少暗卫?” 相府护卫统领白平川,昔年受过白惟墉救命之恩,甘愿入白家护卫,对白家可谓忠心耿耿,府兵、暗卫,都由他统领。 白统领恭敬地道:“家主,暗卫五十人,里里外外加起来,还有三十八人。” 白明微思索片刻,道:“五位管事,你们帮我办件事。” 五位管事,分别为白府管家,与厨房管事、账房管事、库房管事及下仆管事。 白府管家是老相爷的人,另外几位都是白家的老人——两位是白明微母亲的陪房,两位是后来提拔起来的,都信得过。 老管家白忠问道:“家主,请吩咐。” 白明微沉着冷静地道:“白统领,把就近的暗卫召回来,挑出二十五名,让他们扮小厮的模样,跟着几位管事上街采买办白事的用品。” “一旦碰到打着白家旗号为白家鸣不平,暗指陛下昏庸无能,意图煽动百姓为白家鸣冤的人,直接捆起来悄悄带回,关进白家的地牢。”“人要找带头的抓,谁说得最凶且不怀好意就抓谁,但别一下子抓完了,免得被别人发现。” “至于白统领,烦请你加强府中戒备,对外防止有人浑水摸鱼,对内防止小厮丫鬟意图不轨。” “当然,这是表面的,暗地里你让信得过的人留意各院主子的动向,如果有人卷款出逃,你先按兵不动,迅速回禀我,如果有人与外人勾结对白府不利,你直接拿下后再来回禀我。” 最后,白明微诚恳地道:“诸位,白家正处于生死存亡之际,能否保住白家,全仰仗各位了。” 此时此刻,她不会凡事都亲力亲为,她正努力地让底下的人各归其位,发挥他们最大的作用。 这是祖父对她的教诲。 她铭记于心。 “是!”白统领与五位管事郑重行礼,轻手轻脚地退下。 沈氏恹恹问道:“明微,你想做什么?” 白明微没有说出真正的打算,只是道:“以防万一。” 她协助祖父处理政务多年,对朝中各种错综复杂的关系了如指掌,也知晓谁是人谁是狗。 祖父辈悲愤撞柱,如果陛下怪罪,必有官兵问罪白家。 如果陛下没有怪罪,必有御前的人前来通报。 不管是怎样的结果,都不会由一个书吏来报一条有头无尾的信。 所以,白明微敢断定,有人想要害白家。 派书吏送信,是为了让白家彻底乱起来。 一旦白家生乱,势必会被抓住把柄问罪。 而她综合目前的情况来看,便是有人会利用舆论造势,煽动百姓为白家做主,让白家背上一个不满君主的罪名,严重的,可能会涉及谋逆。 如此,才能彻底将白家斩草除根。 另一方面,他们还巴不得她拿出丹书铁券为白家免罪—— 如果她不了解朝堂,必定会选择这样的方式。 但她知道陛下对白家不满的症结便是先帝临终托孤,祖父作为辅政大臣权势过盛。 一旦她拿着丹书铁券去救人,必然会触怒陛下。 所以,她必须更冷静地进行下一步动作。 沈氏坚定地道:“明微,我都听你的,不管你做什么,我都支持。” 白明微向沈氏郑重地行了个礼:“嫂嫂,我该走了。” 沈氏点点头:“家里有我,你一切小心。” 如今白家就如踩在刀山上,一不留神便是万劫不复。 但白明微有带领白家克服困难的勇气。 宁为玉碎不为瓦全。 她做好最坏的打算,也有一步一个脚印踏实走下去的决心。 在众人都走光后,沈氏忽然趴在桌上崩溃大哭。 因为四下无人,所有的悲伤情绪被毫无顾忌地释放。 她哭的歇斯底里,哭得撕心裂肺。 仿佛要哭死了去。 夫妻五年,还是难舍难分的时候,孩子也有了,日子越来越有盼头。 可丈夫说没就没,她恨不得立即随丈夫去了。 但她走后,传义怎么办?她丈夫的家怎么办? 尽管再也盼不到一生的依靠归来,她也要把丈夫的家扛下去。 她是英烈之妻,她该抬头挺胸傲然立世。 沈氏一个人哭了很久。 最后,她换上一身素白衣裳,簪了与丈夫初见时戴着的白玉兰花发钗,将自己好生拾掇一番,拉开门走出去。 那个说一不二的当家少夫人又回来了。 第14章 绑我一辈子,好吗? 不多时,五辆前去采买的马车同时从相府出发,朝着各个方向四散开去。 而白明微却出现在关押男人的屋子,那男人,正是昨夜救下小传义的人。 去救爷爷前,她需要确认男人是敌是友,可别是什么绊脚石。 屋里,男人被绑在椅子上,却是怡然自得,一派云淡风轻的模样。 白明微先看到了他衣袖上的绽开的点点殷\/红,如红梅一般炽艳,触目惊心。 听到开门的声响,男人鼻子嗅了嗅,而后噙了丝笑:“姑娘,你这样绑着我,我很难受。” 白明微目光落在男人的身后,绑住男人双手的绳子已然松开,但不知为何,男人又把手给放了回去。 “你不是已经解开了么?” 男人被识破,索性把双手抽出来,却不急着解身上的绳子,漫不经心笑道:“姑娘慧眼如炬,这点小把戏瞒不过姑娘的眼睛。” 是个高手,深不可测。 这是白明微对他的首个评价。 白明微警惕地凝着他:“你是谁?” 男人慢条斯理地整理头发,仿佛不能忍受自己脏乱的样子,他薄有颜色的唇开合:“人生无根蒂,飘如陌上尘。轻尘,我叫风轻尘。” 他抬头,面对白明微的方向,薄唇抿着,都像带了丝浅浅的笑意。 白衣如霜不染纤尘,面如冠玉如月皎皎。 可他高华出尘的气质中,却感受不到一丝对苍生的怜悯。 有的只是淡漠,与冷酷。 可惜了。 这是白明微对他的第二个评价。 “你到底是谁?”白明微藏在袖底的匕首,已经蓄势待发。 因为她没有听过风轻尘这个名字,也没听过诸国之中,有这样一个风姿绝世的瞎子。 她忌惮男人,是别有用心之人。 风轻尘再次开口,唇角却又噙了浅浅的笑意:“我是一个无论如何也不会伤害你的人。” 这是个危险的男人,表面风光霁月,实则心狠手辣。 这是白明微对他的第三个评价。 见男人鼻头翕动,白明微皱眉:“你在吸什么?” 男人喉结动了动,哑声道:“我在记你的味道。” 白明微若有所思:“你靠味道识人?” 男人微微颔首:“我是个瞎子,别人一眼能看到的东西,我却需要去听,去闻。” 白明微的匕首已悄然出鞘:“我们见过?” 男人避而不答,只是道:“昨夜刚见过,难道姑娘这么快忘了么?” 白明微反手一刺,匕首挟雷霆万钧之势,直迫男人的面门。 可男人却不闪不避,一动不动,没有任何防备。 仿佛白明微想要他的命,他二话不说就会给。 利刃,在最后一刻停住,划破了他覆在眼眸的白绸。 露出一双,这世间最为诡异的眼睛——除了两个黑点,其余的部分,全是眼白。 他的确是个瞎子。 可偏偏,他有着一双最漂亮的眼形,在剑眉之下,美妙如灼灼其华的桃花。 这个男人,到底是谁? 风轻尘任由她打量,许久,又从袖底掏出一条白绸,动作优雅地覆了眼眸,把白绸系在脑后。 手正好挡住了脸上一闪而过的落寞。 白明微收回匕首,问他:“昨夜你怎会出现在相府?” 风轻尘靠在椅背上,双手交叠于脑后:“我说过了,路见不平,拔刀相助。” 白明微不信:“昨夜两拨刺客,你偏偏去了另一边,这么巧合?” 风轻尘轻喟一声:“实不相瞒,我听闻白家大姑娘姿容绝色,想要偷偷潜入相府一睹芳容,正好遇到刺客来袭,我以为姑娘在后院,于是便去了后院,阴差阳错救了姑娘的嫂嫂。” 白明微看着白绸覆眼的他,轻轻浅浅地笑了,她问:“找到我后,你准备用什么一睹芳容?” 风轻尘指着自己的心:“用这里,现在它告诉我,你很美。” 这样一张颠倒众生的脸,这样一道清冽如水的嗓音,能让世间女子沉醉。 可白明微不为所动,她找来牛筋,亲自绑到风轻尘的身上,以一种特殊的捆\/绑方式。 低头时,她的发在风轻尘的脸上拂过。 绑好后,风轻尘偏头轻笑:“现在我的鼻子告诉我,姑娘,你很香。” 白明微清清冷冷地道:“现在我告诉自己,一定要绑死你这个无赖。” 风轻尘粲然一笑,露出洁白的牙齿:“那就,绑我一辈子,好吗?” 第15章 这个男人,她琢磨不透。 风轻尘的神色语态是那样的认真,认真到白明微无法去怀疑其中的真假。 她若有所思地凝着风轻尘。 许久,许久。 她终是一言不发地离开了屋子。 这个男人,让她琢磨不透。 既然琢磨不透,索性不去琢磨。 救祖父要紧,她暂时不想把时间花在了解风轻尘的身份上。 “把人看紧了。” 白明微吩咐护卫一句,便头也不回地离开院子。 书房内。 白明微从机关箱里取出一卷书,小心翼翼地放入紫檀木盒中。 近身侍女成碧不解:“小姐,您在做什么?” 白明微望着手中的书卷,翦水秋瞳里有爱惜,也有惋惜。 “有这卷书时,九州大陆还没有纸,先贤们用羊毫蘸墨,在小小的竹签上留下这传世名作,传到现在,却已经是孤本了。” 成碧向来聪慧,很快便领悟到主子的意思:“小姐,您准备用孤本去救相爷么?” 白明微轻喟:“祖父珍藏的稀世珍宝,外人也只将它与金银挂钩,单凭这本孤本救不回祖父,但却可以成为我去救祖父的通行证。接下来,我们要去长公主府。” 身为一名普通的闺阁千金,白明微无诏不得入宫。 想要去宫里带回爷爷,她必须先拿到能入宫的腰牌。 而拥有畅通无阻的腰牌之人,除了几位亲王便只有长公主。 白明微权衡一会儿,把目光放在长公主身上。 她认为长公主是此时最可能给她腰牌的人,不为别的,只因长公主嗜好金银以及一切有价值的东西。 只要条件给足了,她总会利用自己的职权与人方便。 这个时候,白明微却不好扛着几箱金银珠宝,明目张胆地去长公主府,所以只能拿出这千年前的真迹孤本,去向长公主换取入宫的腰牌。 成碧劝道:“小姐,长公主此人并不好相与,为何要与虎谋皮?何不用丹书铁券去将相爷救回?” 白明微小心翼翼地盖上盒子,道:“丹书铁券,那是最后一道保命屏障,不到万不得已,决不能轻易动用。” 成碧不解:“这个时候,不已经是万不得已的时候了么?” 白明微淡声道:“不是,只要还有一线希望,都不是万不得已的时候。” 刚刚打包好,七嫂俞皎便推门而入。 她虽是将门之后,但却生得小巧玲珑。 小小的脸,精致的五官。 此时,七嫂眼眶红红,声音喑哑:“明微,你要我做什么?” 白明微想,七哥与七嫂历尽磨难才结为夫妻,又是新婚燕尔,七哥的离世,必然对七嫂的打击最大。 而那红\/肿的眼眶,便是她躲在房里不压抑情绪放声大哭的证据。 只是此时,还不是坐下来伤心的时候。 白明微上前握住她的手,道:“祖父身陷囹圄,我一人孤掌难鸣,此时请七嫂过来,是想请七嫂帮我。” 祖父说过,上智驭心,下智驭力,人心凝聚,则大势所向。 一个成功的领头人,不必凡事亲力亲为,但要知才善用,让所有人都发挥他们的优势。 凝聚人心,她选择相信沈氏,因为那是沈氏所擅长的。 而接下来这件事,她选择七嫂。 俞皎刚擦干的眼泪又不由自主地滚了出来,她用手掌拭去,吸了吸鼻子,哽咽着道:“明微,我既嫁入白家,生死都是白家的人,需要我做什么,我必定全力以赴。” 白明微见七嫂压抑着悲恸,心里万般不是滋味,但她还是强逼自己冷静。 “七嫂,不瞒你说,陛下对祖父不满已经不是一两日了,此番祖父御前自戕,陛下肯定要拿此事做文章,能弹压住陛下的,唯有太后一人。” 俞皎用手指再度拭去眼角的泪水,有些迟疑:“太后避世多年,此时正在温泉行宫养病,想要请动她老人家,只怕不易。” 白明微看着俞皎,坚定地道:“七嫂,我相信你。” 她选择七嫂,有非七嫂不可的理由。 七嫂是太后的娘家侄女。 若非这一层身份,七哥也不会磨了近两年,才让俞家点头同意他们的亲事。 只是,他们才新婚,却已天人永隔。 每每想到这,白明微的心仿佛被千军万马碾过,痛彻心扉。 俞皎把脸上的泪一滴滴擦干,掷地有声地道:“你且放心去做你的事,这边交给我,我即刻出发。” 白明微忽然跪下,哽咽着道:“多谢七嫂。” 俞皎连忙将她扶起:“我们是休戚与共的一家人,你跪我,就是折煞我。” 两人并未再说什么,给了对方一个鼓励的眼神后,便兵分两路,各自前往目的地。 长公主府离白府不远,白明微乘坐马车,仅仅一刻钟,人便站在长公主府门口。 成碧走过去,对门房道:“烦请通报一声,白家大姑娘求见长公主殿下。” 门房立即道:“我等早就得了吩咐,殿下不会见白家的任何一个人,请回吧!” 白明微早有预料,将一张纸条与一张银票同时递过去:“凡事都有例外,我带了殿下最喜欢的茶,兴许殿下知道后改变主意也不一定。” 门房将银票推回白明微手中:“大姑娘别为难小的,若是小的前去通报,殿下怪罪下来,小的可吃罪不起。” 白明微又取出一张银票,与先前的那张一同递过去:“你只需帮我通传即可,见与不见是殿下的事。” “再者,殿下那么爱茶,若是她知晓自己错过了好茶,说不定还更生气。” 门房掂了掂银票,没好气地道:“大姑娘说得有道理,小的这就去通传,但殿下见不见大姑娘,小的可就不能保证了。” 白明微道:“别忘了把纸条交给殿下。” 门房点点头,转身进入府内。 约莫一盏茶时间,门房气喘吁吁地跑来,笑脸相迎:“大姑娘,殿下有请。” 白明微松了口气,随门房一同进入长公主府。 若天上有琼楼,人间有仙乡,那么长公主府的景致,称为人间仙乡都不为过。 假山叠嶂,繁花似锦。 仿佛深秋的风不曾吹入府里一般,目之所及移步换景,生机盎然。 白明微快速扫了一眼,便没有多看,跟着门房来到一处水榭。 湖水怕是引了温泉进来,湖中尚且有莲花盛开。 白明微看向水榭,轻纱漫舞,水榭内影影绰绰,看不真切。 忽然一只晧腕掀开帘子,传出酥酥\/软软的声音:“白家大姑娘,来本宫跟前。” 第16章 这个美丽而致命的女人 这是多么美妙绝伦的嗓音。 只听这声音,白明微便觉得,芳名远播的长公主果然名不虚传。 白明微并未耽搁,留成碧在岸边等候,独自捧着盒子沿栈道走向水榭。 水榭里有贵妃榻,贵妃榻上有美人。 她穿得随意,却相当美艳。 她姿态闲散,却不怒而威。 她就像美丽又致命的毒物,让人喜欢,又会要人性命。 而白明微,今日便要从这样一个人物身上,拿到入宫的腰牌。 这其实,和与虎谋皮没有什么区别。 可就算是龙潭虎穴,她也不得不入。 白明微跪行大礼:“臣女见过殿下。” 长公主并不急着说话,一双凤目上下打量白明微。 见白明微虽穿白绣浮云罗裙,却挽了月白色的鲛纱披帛,乌发被一支白玉簪束在脑后,倒也没有显得太寡淡给她找不痛快,神色也便柔了几分:“抬起头来。” 白明微微微抬头,却不直视长公主。 长公主眸色闪过惊艳,稍纵即逝:“找本宫何事?” 她明知故问,想试探白明微的反应。 与长公主打过交道的人都知道,长公主表面随和,却是个喜怒无常的人。 虽然喜欢银子,但不是每块银子她都喜欢。 一切全凭心情。 白明微淡声道:“想与殿下做个交易。” 她不认为自己能在长公主面前耍小聪明,所以她选择打直拳。 单刀直入,省时省力。 方才还笑意盈盈的长公主,此时面上竟蕴了怒意,她把纸条丢在白明微脸上,讥讽道:“小小闺秀,不自量力,竟想与本宫做交易,真是……笑话!” “但凡人有所求,都会放低姿态,所求越多,姿态越低。你分明有求于本宫,却还妄想与本宫谈交易,你白家的人都像你这般蠢么?那也就怪不得了……” 长公主意有所指,那笑容也是相当讽刺。 她就像高高在上的神,居高临下地俯视白明微,如同看笑话似的。 而那飘落的纸条被揉皱,上面的字迹辨不分明,好像狼狈的白明微一样。 对于这一切,白明微早有心理准备。 可当长公主提及家人,她还是禁不住满心凄凉与悲愤。 瞧这长公主府的一砖一石,一草一木,是用多少银子堆砌而成? 这些权贵用盘剥来的财富享受着一切好处,琼楼殿宇,锦衣轻裘。 只可怜边疆的将士,却是连顿饱饭都吃不上,在没有补给的情况下,饿着肚子与敌人厮杀,直到血战而亡。 而那些人中,就有她的父叔兄长。 将士们用血肉代价换来的,不是天下河清海晏,也不是百姓安居乐业,而是提供一个和平的环境,让这些人更加肆无忌惮地剥削压榨。 但凡这些权贵多上点心,祖父又怎会熬到油尽灯枯? 但凡粮草不被克扣,军饷不被贪污,这场仗又怎么会打得如此惨烈? 白明微克制住翻涌的情绪,不卑不亢地道:“臣女想用千年前流传下来的真迹孤本,换取殿下进宫的令牌。” 长公主冷笑:“本宫想要什么东西得不到,就算本宫现在将你的书抢了,你也没处说理去,这个哑巴亏你也只能吃下,本宫何必冒着得罪上头的风险,助你入宫呢?” 白明微不慌不忙地道:“正因为殿下想要什么都如探囊取物般轻而易举,所以靠自己一刀一剑打下来的才会显得弥足珍贵。” “这长公主府,每一个角落都那么干净,殿下又怎会为了一本孤本,脏了自己的手呢?” 长公主虽然爱财,但她也有自己的骄傲,不屑于直接动手抢。 她很享受那种别人捧着宝物求到她面前的感觉,每次看到那些人趴在面前苦苦哀求的模样,她都觉得自己是神,是俯视一切高高在上且无所不能的神。 而她几乎所有的财富,都是这些蝼蚁一般的凡人恭敬地捧到她面前的。 她认为自己收了好处与人方便,不仅是一种交易,也是一种她对无能之辈的恩赐。 所以她打心底里觉得,这不是贪污,而她所拥有的一切都干干净净。 白明微的这番话,完全戳中她的心思。 瞬间抚平了她胸中那口躁郁之气。 她不再生气,声音又如黄莺初啭般动听:“呈上来,本宫瞧瞧。” 白明微把盒子恭敬地递向她身边的女官。 女官打开盒子,正想用手去碰书卷,长公主猛然甩了她一巴掌:“混账,你的手干净么?” 女官与侍女们纷纷跪下,噤若寒蝉。 长公主亲自拿起书卷看,打开看了一眼,又仔细地闻了闻,而后把书卷放回紫檀盒中,淡声道:“本宫呀!最是拒绝不了这些有价值的东西,你很聪明,懂得此时金银无法打动本宫的心,起来说话吧。” 白明微缓缓起身,恭顺地站在一旁。 尽管心急如焚,可白明微不露分毫,恭敬地谢恩。 她不是没有骨气,只是应了长公主那句“人有所求,才会放低姿态”的话。 她有所求时,就得学会伏小做低。 长公主掀开狭长的眼皮,问她:“入宫后呢?” 白明微坚定地道:“带祖父回家。” 长公主又笑了,像是听了什么可笑的话:“你?就凭你?白相走的可是死路,就凭你也想扭转乾坤?大姑娘,你的勇气真是让本宫大开眼界。” 面对嘲讽,白明微神色淡然,语气依旧坚定:“不试试,怎么会知道呢?” 长公主拿出自己的令牌,随手一扔。 令牌“扑通”掉进湖里。 “大姑娘,为了养莲,这湖底淤泥堆积,想要捞起令牌如同大海捞针,你若能捞上来,本宫便助你入宫。” 白明微道:“不可能。” 长公主道:“对,就是不可能。不过与带回白相比起来,这件事显然容易实现多了。放弃吧!本宫可不舍得这么水灵的姑娘眨眼间变成刀下亡魂。” 白明微道:“臣女说的不可能,不是因为牌子捞不上来,而是因为湖里的牌子并非殿下令牌。” 长公主脸上惊讶一闪而过:“本宫说是就是,难道你想说本宫连自己的令牌都能认错?” 白明微恭敬地道:“东陵例律,皇亲丢了令牌,需杖罚十棍,殿下不会明知故犯,您只是开个玩笑而已。” 长公主“扑哧”一声笑出来:“你这孩子,倒是有几分聪明劲,说话也好听。本宫方才是在考验你,而你通过了考验。” “有这份聪明劲在,你要是死在宫里,火也烧不到本宫身上,就冲这点,本宫把令牌借你。” 白明跪下谢恩:“多谢殿下。” 第17章 拿到令牌,她入宫求情。 长公主取出另一块令牌,递到女官手中,随即走下贵妃榻。 弯腰捏起白明微的脸颊,眼里是不同于表情的冷酷,而声音却十分好听。 “白家大姑娘,你若让此事牵连到本宫,本宫就会去你白家放一把火,到时候,谁都跑不掉。” 白明微的脸被钳得生疼,她扬起眉眼,一字一句地道:“殿下只是借了令牌给臣女,至于臣女用令牌做什么,都是臣女的事,与殿下无关。” 长公主甩开白明微的脸,复又躺回贵妃榻上,侍女立即为她捏腿。 她疲惫地道:“本宫也乏了,你退下吧!” 白明微行了个礼,轻手轻脚地退下。 女官拿着令牌,也跟着退下来了。 幔帐飞舞,将长公主美丽的容颜遮住。 她望向白明微渐行渐远的背影,轻嗤一声:“年少轻狂啊~仗着自己有几分小聪明,以为提着一刀一剑就能披荆斩棘,殊不知这世道险恶,一旦行差踏错,绝不会是‘脑袋掉了只是碗大的疤’那么简单。” 成碧早已等得忧心如焚,见白明微独自一人过来,她连忙上前安慰:“小姐,您别灰心,我们再想想其它办法。” 白明微淡声道:“成了。” 只是不同于声音的平静,她的眼里隐隐滚动着怒火。 她生气,却不是为长公主的羞辱。 君臣有别,她不会向长公主要尊敬。 她生气,是为长公主提及白家时的嘲讽。 白家男儿弃笔从戎,与北燕大军血战而亡,他们是顶天立地、值得敬佩的英雄,任何人都不该侮辱英雄。 白明微将拳头握紧,那种为白家正名的心思,在内心深处悄然萌芽。 女官缓缓走来,一改在长公主面前卑躬屈膝的模样,趾高气扬地道:“白大姑娘,走吧,别耽搁时间。” 白明微福身行礼:“多谢姑姑!” 长公主身边的女官,在长公主面前奴颜媚态,但架子却是很大,出门都有自己的专用车马。 她并不多理会白明微,上了马车便向皇宫出发。 马车上,成碧忍不住问道:“小姐,纸条上写了什么?为何长公主会同意见您?” 白明微淡淡地吐出几个字:“写着‘长公主怕了么’。” 成碧惊呼:“小姐,您胆子也太大了!” 白明微道:“对付胜负欲极强的人,没有什么比激将法更有用。长公主一直自认为自己是皇权之下第一人,哪怕这个时候不宜沾到白家的事,她也不会让人质疑她因害怕而不敢见我。” 成碧闻言,没有再说什么,小姐的聪慧,她全然知晓。 只是,小姐要如何将相爷救出来? 这是她,想都不敢想的事。 白惟墉的长随青柏正等在宫外,守着一顶轿子,那是白惟墉早上乘坐的。 青柏想上前与白明微说话,走了几步,却又退了回去,焦急地看着白明微。 白明微也看到了他,朝他安抚地笑了笑,便跟随女官一同入宫。 有女官引路,白明微入宫畅通无阻。 可刚入宫门,女官却转身出宫,一句话都不与她们主仆二人说。 成碧见状,立即挡到女官面前:“姑姑,这是怎么回事?怎么能带到这里就把我们丢下呢?” 女官指着宫门,冷笑不已:“殿下只答应带你们入宫,现在不是已经入宫了么?” 成碧气得眼眶都红了。 这是小姐初次入宫,对宫里的布局全然不知,没有人引路,别说见相爷,就怕冲\/撞了宫里的贵人。 她张口想与女官理论,白明微却将她拉住,冲女官点了点头。 女官冷哼一声,头也不回地离去。 成碧不解:“小姐,您拦着奴婢做什么?这女官也忒坏了,分明是存心的!” 白明微道:“长公主不傻,她不会真的去挑战皇权,把我们送到想去的地方。” 成碧疑惑:“送到这和送到那有什么区别吗?” 白明微道:“当然有区别,带我们见到祖父,那就是公开站在我们这边,现在谁都怕沾了白家的腥味,长公主自然不例外。” “但是只带我们入宫门那就不一样了,要是上头怪罪,她就直说拿好处办事,只管把人带进宫。” “至于入宫后我们乱闯,那就是宫中守卫的失职,谁让宫中的守卫没阻拦我们?陛下总不至于为了这点小事与她大动干戈,要不然阖宫守卫都得受罚。” 成碧感叹:“世态炎凉,便是如此了。白家鼎盛时,人人都来巴结讨好。现在白家出了事,一个个避之如虎。” 白明微放眼看向四周,随口道:“危墙不可立,危地不可居。趋利避害是人的本性,你不必生气。” 说完,白明微举步便走。 成碧追上来:“小姐,您在做什么?万一冲\/撞了……” 白明微道:“摆正姿态,跟在我的身后,别心慌意乱。” 长公主不带她去想去的地方,她也没有因此慌乱。 只要对建筑风水稍有了解,她便能大致掌握宫中的布局。 而正好,她学得很杂。 在她丰富的学识中,便有建筑风水方面的知识。 确定了大致方位后,白明微端起仪态走路,这一行一动,仿佛那些教导女子的礼仪书中走出来的典范。 成碧见状,屏息敛气地跟在她身后。 正因为这般坦荡大方,且不带任何迷茫的姿态,让她在每条宫道\/上畅通无阻。 因为宫里的人,并不是每位主子都认识。 且宫里的人都活得谨小慎微,没有人会多管闲事。 这样的白明微与成碧,他们权当是哪个宫的贵人,并不敢出来询问。 而这条甬道\/上的护卫也不会管,因为她们已经进入宫里,这说明她们手持诏令或者通行的令牌,是得了许可才入宫的。 护卫不会去阻拦手持通行令且没有任何可疑之处的人。 白明微了解这一点,她心有成算。 在宫中兜兜转转,辗转几条甬道,又走过鳞次栉比的宫殿后,她们来到六部当值的地方。 白明微让成碧在外头等候,径直找到了户部尚书沈自安。 此时朝会已散,各部重要官员都在当值处办公。 白明微一见到他,立即跪下行礼:“大人!” 第18章 四处碰壁,她求助求助无门 户部当值的官员因为有女子突然到访而吓了一跳。 沈自安立即放下笔起身,惊诧道:“明微,你怎么在这?” 户部尚书沈自安是白明微大嫂沈氏的祖父,与白惟墉交往甚密,自然认识白明微。 白明微跪地不起:“大人,祖父情况如何了?” 能在沈自安面前处理公务的,多数是沈自安的亲信,谈话不用避讳。 他挥手屏退几人,弯腰将白明微扶起来:“外头的护卫没有拦你?” 白明微道:“并未,明微已经走到了这里,前几道关卡都无人阻拦,他们自然不会疑心,也没有阻拦明微的必要。” 沈自安道:“白家的事,本官都知晓了,方才还在联络同僚想办法,你不好好在家呆着,入宫做什么?” 白明微道:“我来将爷爷带回去。” 沈自安轻斥:“胡闹!白相御前撞柱自戕,按律法,那是板上钉钉的死罪。” “眼下最好的方法便是在陛下问罪时,用丹书铁券免死,或许还能求得一线生机,你这个时候入宫,万一弄巧成拙怎么办?” 白明微眼眶微红:“大人,祖父面临的问题明微何尝不知晓?但明微也知晓上头的手段,他们不会光明正大处置祖父,最简单的办法便是先将祖父下狱。” “祖父年迈多病,又受了创伤,眼下时节天愈发寒冷,只怕在狱中熬不过几日,到时候就算有丹书铁券又能做什么?” “所以我必须带回祖父,只有这样,白家才有希望。” 沈自安知晓白明微的意思,他无可奈何:“陛下盛怒,又抓住了白相的把柄,加上有小人落井下石,这是一个死局,本官等人都无可奈何,你又能做什么?” 一路走到这里,白明微都未曾掉一滴眼泪,可当她亲耳听到沈自安这么说时,面对绝境强\/压抑着的眼泪,在这一瞬间涌出。 她伸手拭去,一字一句地道:“白家诗礼传家,但却有铮铮傲骨,今日就算我粉身碎骨,我也不会让祖父屈\/辱死去,哪怕真的难逃死路,祖父也要走得堂堂正正,光明磊落!” 沈自安急了:“你怎么就不听劝呢?白相如果走了,陛下若是再牵涉你们,会被天下人口诛笔伐,白相这么做,也是想以一己之身保住满门妇孺,。” “你这么冲动地闯进来,岂非让他的心意白白浪费?生死关头,你不能凭意气用事,要为家里的老幼着想。本官这就送你回去。” 白明微摇头,神色十分坚定:“带不回祖父,我不走。大人,祖父的情况如何了?” 沈自安道:“这得多亏了一位叫小喜子的内侍公公,他用生命唤醒了多数人的良知,在众臣的请求之下,陛下同意宣御医为白相诊治,此时,白相正在偏殿之中,情况不明。” 白明微的心,仿佛被一只魔抓狠狠地揪了又揪,她哽咽道:“大人,能否带我去见祖父一面?” 沈自安道:“今日绝对没有办法,在你来之前,本官联络众人求情,反而让陛下龙颜大怒,若是我等此刻再做什么,只怕会害了丞相。明微,欲速则不达,此事还得好好谋划谋划。” 白明微认真地行了个礼:“多谢大人为祖父仗义执言,明微在此谢过。” 沈自安又劝道:“趁没引人注目前,本官送你回去,听本官一次,回家好好呆着,约束好府里的人,没事别乱出来。” “救白相的事有本官和众同僚,还没到让你一个女子奔走救人的地步。” 白明微语气万分坚决:“大人的好意,明微心领了。若是祖父康健,明微自是相信假以时日,诸位大人能让祖父平安归家。” “然而祖父生死不明,等下去就是坐以待毙。明微今日一定要带回祖父,大人,请恕明微无礼,告辞。” 沈自安望着白明微远去的背影,神色颇为无奈:“这丫头真是和他祖父一样的倔,这会儿陛下正在气头上,做什么都无益,至少要等到陛下气消啊!” 属官走进来,问道:“大人,怎么办?” 沈自安长久叹息:“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这是一个死局,没有解开的方法,我们唯一能做的,便是寻找机会,尽量保住满门妇孺不受牵连。” 属官继续道:“那白大姑娘……” 沈自安道:“她心意已决,让她去碰碰壁也好,没有经历绝望,就不会心甘情愿放弃。” 属官默然,这认清现实的代价,是生命么? 多好的一个姑娘。 另一边,白明微离开六部当值的地方,又带着成碧前往太傅当值的宫殿。 这一次,白明微遇到了阻拦,因为她出现在六部的事已悄然传开。 那些明哲保身的、有心无力的、落井下石的,没有一人想与她有半点牵扯。 没有立即上报将她轰出去,已是他们最大的仁慈。 护卫拦住白明微的去路:“太傅公务繁忙,不见任何人,请回吧!” 这样的结果,白明微早有预料。 世人趋吉避凶,鲜少有人会为了别人的事全力以赴,更何况是这宦海沉浮,行差踏错便死无葬身之地的权利场。 然而白明微并未放弃,干脆耍起无赖:“烦请您去通报一声,白家大姑娘求见,我只想见太傅一面,不会耽误太多时间,如若太傅不见,我便等在这里不走了。” 护卫不为所动,岿然不动地挡着她。 白明微当真站在太傅当值的殿门口,眼里尽是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执拗,仿佛太傅不见她,她就真的不走了。 时间一点一滴,如同指间沙悄然流逝。 半个时辰…… 一个时辰过去。 白明微依旧站在那里。 屋里的太傅听说人还在外面等着,捋了捋胡须,不由得疑惑起来:“本官与丞相鲜少有交集,她怎会求到本官这里?” “且等了这么久都不曾离去,这丫头的行事作风,真是让人摸不着头脑,和白相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长随劝道:“大人,属下认为您应当见上一见,若是她再这么长久地站下去,到时事情传到上头那里,恐怕会让上头觉得大人与白相有关,否则白家大姑娘也不会等这么久,只为求见大人。” 太傅叹了口气:“见了又怎样?白相的事,本官有心无力,谁让白家男人与八万将士都死绝了呢?” “这官场,不求有功,就怕犯错,而白家不仅犯了错,还犯了大错,无力回天了。” 长随又道:“大人有心无力,不若当面拒绝,好让白家大姑娘死心,属下觉得白家大姑娘身体娇弱,让她站出个好歹,大人到时候也不好办不是?” 太傅沉吟片刻,道:“既然如此,让她进来,本官亲自拒绝她。” 第19章 公子相助,她得见祖父 秋风瑟瑟,卷落不少的枯叶。 白明微素色的衣裳被风卷起又抖落,恍然看去,有种不胜凉风的感觉。 可她立得那样直,一个时辰都未曾挪动半步。 只从她的站姿,便让人感受到她心性之坚韧。 成碧有些冷了,秋风灌过来时,她禁不住一阵阵颤栗。 然而主子不动,她也只能咬牙坚持。 直到里头来人,对白明微道:“白大姑娘,大人有请。” …… 白明微随来人入了殿内,但见一发须花白的老者静坐在椅子上,还未等白明微行礼,他便先开了口:“虚礼就免了吧!” 白明微还是跪了下去,恭敬地道:“拜见大人!” 太傅若有所思地看了她一眼:“本官听闻,白大姑娘进六部只有短短一刻钟时间便出来了,看来是吃了闭门羹。” “沈尚书都不帮你,你缘何会觉得本官能帮?还在门口站了一个时辰。” 白明微道:“大人,明微想知道,祖父御前撞柱的原因。” 太傅有些讶异:“你站了这么久,就是想知道这个?为什么不问沈自安,反而来问老夫?” 白明微道:“沈大人与祖父是姻亲,他眼中所看到的,与大人眼中所看到的未必一致。” “明微曾不止一次听闻祖父提起,大人处事公允,刚正不阿,想来明微想要的答案,就在大人这里。” “所以寻求帮助,明微会去找沈大人,但欲要知晓情况,明微更愿意来找您。” 从少女口中听到这番话,很让太傅讶异。 在这少女的身上,她仿佛看到呕心沥血数十年的老丞相。 太傅回忆起大殿之上,老丞相悲凉的述说,还有小喜子为一饭之恩从容赴死的决然。 尽管心如铁石,他也忍不住眼眶发热。 最后,他叹息一声,道:“大殿之上,陛下斥责白家用兵不当,致使八万将士全歼。” “白相悲恸欲绝,伤心撞柱,小喜子抱着血肉模糊的相爷,声声泣血,诘问众臣。” “小喜子死后,众臣纷纷为白相求情,陛下召御医为他看诊,此时他正在后殿躺着,对于他的处罚,陛下暂且未说。” 太傅说得隐晦,却向白明微透露两个信息:陛下因白家率领的军队战败而生气;以及陛下很可能会处罚白相,但处罚结果还未知晓。 白明微闻言,向太傅郑重行礼:“多谢大人!请恕明微无礼,就此告退。” 白明微走得干脆,太傅有心想提点几句都没有机会。 最后,太傅轻轻摇头:“这性子,有几分白相的影子,只可惜是个女子,朝臣之中本无女子立锥之地,她又能做些什么?” 告别太傅,白明微又去找了几位朝臣。 因白明微已在太傅门口等了一个时辰,众人生怕她如法炮制,见她见得十分干脆,而拒绝也更干脆。 所有人众口一词:无能为力。 面对这样的结果,成碧几乎要急哭了。 然而白明微的面色却始终如一,她的表情从头至尾都是坚毅的、从容的,甚至还有些执拗。 白家生死存亡之际,眼泪扛不起摇摇欲坠的大厦。 从接到阵亡书信那一刻起,她就早已失去了少女该有的天真烂漫。 身为白家的家主,除了坚强,她别无选择。 白明微看了一眼天色,准备去觐见元贞帝。 可惜,却没人帮她见上祖父一面,也不知祖父的情况如何了。 行至无人的甬道时,拐角处忽然冒出一个毫不起眼的宫女。 她向白明微行礼:“白大姑娘,想见相爷的话,请随奴婢来。” 白明微警惕地看着她:“你是谁?” 她在众臣当值的地方来回奔走,得到的结果如出一辙。 没人能帮她,无人愿意帮她。 是谁? 会在这时施以援手? 宫女解释道:“您的朋友与主子达成交易,主子已将一切安排妥当,您有一刻钟的时间可以看望相爷,不会有任何人知晓。” 白明微双眼一眯:“我的朋友?你的主子是谁?” 宫女取出一枚太子府的腰牌,平静地道:“您的朋友是一位眼覆白绸的公子,而奴婢的主子,是当朝太子殿下。” 白绸公子? 风轻尘? 白明微一时五味杂陈,却又相当诧异。 宫女的声音继续响起:“白大姑娘,冒用储君令牌,是株连九族的重罪,奴婢可不敢拿令牌开玩笑,所以奴婢没有骗你的理由。” 经侍女提醒,白明微的思绪被拉回,她点点头:“请姐姐带路。” 成碧拉了拉白明微的袖子,担心这是一个陷阱。 白明微拍拍她的手,以示安慰。 这个时候,应该无人会冒着株连九族的风险,冒用储君令牌只为陷害她。 主仆二人随着宫女在僻静的宫道兜兜转转,最后来到一座气势恢弘的大殿后门。 那里早有人等候。 宫女拿出腰牌,那人微微颔首,打开后门放三人进入。 又避开了几重守卫,白明微终于在后殿见到了祖父。 祖父气若游丝,面色灰败,静静地地躺在床上,双眼紧紧阖住。 他的额上,缠着一层厚厚的纱布,鲜血从纱布里透出来,染红了一大片。 猩红可怖,触目惊心。 这样的伤出现在一位年迈的老人身上,让人只看一眼,便觉得心仿佛被一只利爪抓挠,揪着疼。 白明微站在床前,望着老迈伤重的祖父,不由眼眶泛红。 “相爷……”成碧心疼不已,低低地哭了起来。 宫女再度提醒:“只有一刻钟,请白大姑娘别忘了时辰。” 说完,宫女便离开了,而后把门拉上。 “祖父……” 屋里只剩下两人,白明微再也抑制不住情绪。 她捂住唇,任眼泪簌簌而下,沿着面颊流至唇里,又苦又涩。 屋里没有药汁味,缠住额头的绷带更没有金疮药的味道。 所谓的召太医诊治,根本就是个笑话。 祖父到头来,也只得一条纱布。 布被鲜血浸湿,触目惊心,却是连止血都没有做。 现在不是哭的时候,白明微擦去眼泪,解开祖父额上的纱布。 她冲成碧伸手:“拿来。” 第20章 活下去,一定要活下去 成碧先递给她一瓶金疮药,因为时间有限,且她不敢擅自动屋里的物件,就怕上头沾了不干净东西。 她甚至都无法为祖父清理伤口,只能将金疮药洒在伤口上。 接着,成碧又递给她一只小瓶子。 她从小瓶子里倒出一颗药丸,四下霎时药香四溢。 她捏住祖父的脸颊,将药丸灌入祖父的口中。 而后,她又从成碧手里接过令一只小瓶子,里头装了水,她用自己带来的水为祖父渡药。 出发之前,她让成碧保管一瓶金疮药、一颗救命的药丸,以及一小瓶水。 她只是有备无患,但却没想到真的用上了。 她并不觉得庆幸,只觉得悲凉。 甚至能理解祖父撞柱自戕的心。 毕竟,这是祖父为之奋斗一生的国家,也是祖父奉献所有忠诚的君。 这样的下场,任心性再坚韧,只怕也无法承受住。 做完这一切,外头的宫女已提醒她们时间将至。 “大姑娘,请快点。” 白明微跪在祖父床前,握住祖父苍老枯槁的手,把脸颊贴了上去:“祖父,活下去,传义已经没了父亲,难道您想让他再失去敬仰的曾祖父么?” “他很早慧,已经懂得死亡是什么,今日他哭得好伤心。不要让那懂事的孩子再哭了,好么?” “祖父,活下去,家里可都指望着您了。为了这满门的妇孺,为了那些心系您的人,您也要熬过去,现在还不是倒下的时候。” “我一定会把您平安地带出去,哪怕丢了这条命,也要让您清清白白,干干净净地回家。” “祖父,大家都在等您,传义也在等您,活下去……” 此时,宫女推开门,不悦地道:“时间到了,请动作快点!” 接着,宫女的鼻子警惕地嗅了嗅。 像是察觉到什么,她一个箭步冲到白明微面前,扣紧白明微的手臂,怒斥:“你都干了什么?!” 白明微甩开宫女的手,道:“给祖父上了点金疮药。” 宫女面色难看至极:“不安分的东西,这个时候你上什么药?药味如此浓,要是被人发现牵累殿下,你就等着给白相收尸吧!” 白明微淡声道:“姐姐放心,这些药只需一刻钟便能被吸收,不会留任何痕迹,御医查不到的。” 宫女咬牙切齿:“这种事你该与我商量!万一稍有差池,后果不堪设想。” 白明微道:“我相信姐姐的能力,再为祖父拖上一刻钟没有什么问题,劳烦姐姐了。” 对于白明微此举,宫女愤怒到极致,但的确也拿她毫无办法,狠狠地剜了她一眼,带着她们二人从原路离开后殿。 三人又在空无一人的僻静宫道中兜兜转转,来到一处角门后。 宫女死死地凝着白明微:“今日的事不可透露半句。” 白明微舒舒展展地福了个礼:“明微明白,多谢姐姐。” 宫女深深地看了白明微一眼,转身离去。 白明微领着成碧走进眼前这道小门,来到时有宫女内侍穿梭的甬道\/上,又经过几道门,才行至承明殿前。 那是元贞帝处理公务的地方,此时如若没有意外,元贞帝就在承明殿内。 “是时候去见陛下了。” 白明微喃喃说了句,便提着裙子拾阶而上。 来到承明殿前,庄严肃穆的几个大字压得她喘不过气。 深秋的天,蓝汪汪的,飘着的几朵白云被映衬得洁白而纯粹。 可偏偏那太阳晃眼,晃得人双目生疼。 有内侍向她走来,像是要拦她。 可她,却先一步跪下,朗声道:“白惟墉长孙女白明微,求见吾皇。” 成碧也跟着跪在她身后,敛声屏气,虽把存在感放得很低,但她的腰板却很笔直,一如她青松般屹立不倒的主子。 内侍急眼了:“白大姑娘,这不合规矩。” 白明微并未理会他,继续朗声道:“白惟墉长孙女白明微,求见吾皇。” …… 殿内,元贞帝正与秦丰业谈笑风生。 时而响起的大笑,昭示着他二人心情极佳。 听到殿外的声音,元贞帝挑起唇角:“终于舍得到朕这里来了,朕还以为她今日入宫是为了面见群臣。” 没错,她的一举一动都没有瞒过元贞帝的眼睛。 元贞帝没有立即赶她走,只不过欣赏她垂死挣扎的样子罢了。 秦丰业笑得意味深长:“得道多助失道寡助,白家气数将尽,谁也不愿染上一身荤腥,她可不就得求到陛下面前么?这能怪谁,只能怪白家的男人没本事,不能为陛下分忧。” 元贞帝呷了一口茶:“秦爱卿,你说她能喊多久?” 秦丰业恭敬地回道:“这种情况下,只怕会喊到不能出声为止。” 元贞帝摇头:“朕最讨厌聒噪的声音,要不直接轰出去好了。” 秦丰业目光一闪:“臣这就去把她轰走,不让她扰了陛下的清净。但是……” 元贞帝皱眉:“但是什么?说话吞吞吐吐的,你也讨厌得紧。” 秦丰业立即赔着笑脸:“陛下,微臣听说白家人脊梁骨硬得很,那白惟墉更是给儿孙定下规矩,就算丢了命也不能没有气节。” “所以寻常看不到白家人趴在地上摇尾乞怜的样子,微臣觉得,要是直接轰走,陛下可能错过一场千载难逢的好戏。” 元贞帝会心一笑:“你这老头,蔫坏!那就……瞧瞧?朕也想看看白家人卑躬屈膝,乞哀告怜的样子。” 秦丰业也跟着笑了:“陛下,您这是打算见白家大姑娘?” 元贞帝笑了:“难得的余兴节目,有何不可?爱卿不是说白家人脊梁骨硬么?那就让她跪着进来,杀杀她的锐气。” 秦丰业拱手,掩住心底的冷笑:“微臣这就去办,这就去办。” “等等。”可他刚打算起身,元贞帝却又突然开了口: “先让她喊上半个时辰再说。” “还是陛下想得周到。”秦丰业一听就笑了。 多好啊! 又是喊,又是跪的。 这样下来,白家的骨头还硬得起来吗? 真是让人期待啊! 第21章 面对刁难,她绝不退让 “白惟墉长孙女白明微,求见吾皇。” 半个时辰后,白明微的声音明显了有了沙哑。 承明殿内,元贞帝听着,心情很好。 “可以了,秦爱卿,去把人叫进来。”元贞帝高兴的开口。 “臣这就去。”秦丰业也是高兴的回答。 说罢,他轻手轻脚地退下,而后整了整衣裳,意气风发地走向门口。 白明微越惨,他就越解气。 白家人高高在上那么久,也该跌进泥里了。 若说白惟墉的陨落是大餐,那看到白家人凄惨萧瑟的模样,就是一道美味的小菜。 白明微跪在殿门口,见有人从殿里出来,却不是身着内侍的服饰。 她没有理会,继续朗声喊道:“白惟墉长孙女白明微,求见吾皇。” 要是有选择,她绝不会跪在这里,显得既无助又可怜。 但她只是个小小的闺阁千金,九五之尊,不是她想见就见的人。 也只有这个办法,才能让她见到元贞帝。 因为她清楚,无论是元贞帝还是秦丰业那小人,都不会直接把她轰走。 否则,他们还怎么看她的笑话? 秦丰业打量着眼前的少女,但见她仪容得体,表情从容。 仅仅眼眶有些红,其余不见半点凄惨悲凉之态,不由有些诧异。 惊诧过后,是愤怒。 白家已经到了这个地步,白家的人竟然还是这副令人厌恶的姿态。 秦丰业冷笑:“你就是白家大姑娘白明微?” 白明微没有理会他,依旧高呼:“白惟墉长孙女白明微,求见吾皇。” 秦丰业被无视,顿时火冒三丈,他双颊抖动,却是冷笑更盛:“陛下有请。” 白明微准备起身,却被秦丰业阻止:“白明微,不用起来,陛下让你跪着进去。” 跪着进去? 东陵开国至今,还从未有人求见陛下需要跪着进去。 这是实打实的折辱。 白明微面色未变,其实心底已经翻江倒海。 成碧却是气得双目泛红:“小姐,您别跪!这分明就是折辱!哪怕您只是个官家千金,却也是相爷疼着捧着长大的,怎么能受这份侮辱?” 白明微轻轻抬手制止:“成碧。” 面对折辱,面对嘲讽,她怎么会不愤怒呢? 她怒不可遏! 但她还是忍住了。 如果这点侮辱都承受不住,她凭什么救祖父? 不过这笔账,她会记下来,一笔一划地刻在心底。 秦丰业见白明微不为所动,仍在得意冷笑:“白明微,你要是不进去的话,那你就趁早滚出宫,别在这里丢人现眼!” 成碧还想说什么,却被白明微阻止:“成碧,在外面等我。” 白明微没有看秦丰业小人得志的嘴脸,她挺直脊梁,用膝盖一步步挪进承明殿。 一步…… 两步…… 秦丰业冷冷地看着这一幕,脸上的笑意根本克制不住。 不知肃立左右的内侍是否于心不忍,皆不约而同地垂下头。 虽然跪着,但白明微的脊背挺得笔直,就像一竿不折的修竹。 膝盖磕在坚硬的地面,钻心刺骨的疼,可她神色坚定,没有半点狼狈。 白明微就这样,一步一步膝行至元贞帝面前。 承明殿内,元贞帝身着玄色镶金边龙袍,神色端肃地坐在龙椅上。 秦丰业来到御座前,恭敬地行了个礼,而后立在旁边。 白明微目不斜视,向元贞帝叩行大礼:“白惟墉长孙女白明微参见吾皇万岁。” 元贞帝居高临下地望着她,头上的龙冕垂旒轻轻晃动:“听说,你找朕有事?” 白明微恭敬地道:“回禀陛下,臣女来接祖父回家。” 元贞帝一双狭长的黑眸缓缓掀起,上下打量着白明微,却是问了个风马牛不相及的问题:“几岁了?” 白明微如实回答:“臣女今年十五岁。” 元贞帝看向秦丰业,皱着眉头道:“开春皇后为朕选妃,凡四品以上大臣需将年满十四岁,且未出阁的女儿画像呈交,按白大姑娘的条件来说,画像定然能摆在朕的御案上,莫非是皇后不尽心?” 皇后,乃秦丰业的嫡女。 秦丰业得势,与皇后密不可分。 闻言,秦丰业连忙解释:“唉哟陛下,娘娘心细如发,陛下还时常夸赞娘娘办事稳妥,想必不会在这种大事上出纰漏。” 元贞帝若有所思:“这么说,是有人阳奉阴违,把不实的画像递到了皇后那里。看来,白惟墉早已不将朕放在眼里,否则今日也不会让朕这般难堪!” 秦丰业连声附和:“陛下所言极是,当初白家人挂帅出征时,陛下就不太赞成,一帮手无缚鸡之力的文人书生,能打什么仗?” “可白相力排众议,还是将儿孙送上了战场,结果呢?白家的男人没一个中用,八万大军交到他们手里,却是无一生还,还让东陵失了五座城池。” “好大喜功,用兵不善,失城丢地,哪一条不是死罪?陛下宽宏大量,没有立即将白家下狱,可白相不但没有感念陛下的恩德,还在御前撞柱,引起群臣骚动。” “或许是人老了的缘故,白相行事愈发让人摸不着头脑,不过他与白家人所犯的每一条罪状,可都是板上钉钉的,国有国法,白相不是一直主张明正典刑么?怎么到了自己身上却想着要例外呢?” 元贞帝望着白明微,做了个总结:“白大姑娘,太师的话说得十分浅显,你可听明白了?” 言下之意就是:不会放人。 元贞帝面上带笑,眼里却是冷酷与冰凉。 那属于皇权的威严压顶而来,整个承明殿忽然变得逼仄,气氛也凝滞得让人难以呼吸。 面对这一唱一和双簧戏,白明微的心如同埋\/进雪底。 那般冰凉,胜过这凄瑟秋风。 提及选妃一事,不过是没事找茬,当初选妃讲求的是自愿,祖父不想让她入宫,没有提交画像何错之有? 白家十一人弃笔从戎,远赴血雨腥风的沙场,究竟是为着什么?还不是满朝文武缩足不前,边境百姓深陷水深火\/热,白家主动请缨扛下重任,用生命去捍卫东陵的土地与百姓,何错之有? 八万将士血战而亡,分明是秦丰业这个狗贼在打仗中途提出割地赔款,元贞帝这懦夫马上送上城池、财宝与公主,边疆将士粮草中断,没有援兵,最终死于北燕大军的斧钺之下,用生命去保家卫国何错之有? 他们怎么能这么不要脸,在这里颠倒是非黑白,把失城之罪强加在白家人身上? 一国之君,股肱大臣。 怎么是这样一副丑陋的嘴脸? 她不明白,她一点也不明白。 白明微拼命压下心中的怒火,毫不退让:“臣女来接祖父回家,请陛下准允。” 第22章 人心怎可瞎成这样? 元贞帝的面色已经变了,他愤怒,雷霆大怒。 因为他在白明微身上,没有看到该有的垂死挣扎,甚至有一瞬间还令他感受到白惟墉的气息。 是的,他厌恶白惟墉,厌恶到骨子里。 厌恶白惟墉,厌恶白惟墉就像一块难啃的骨头,软硬不吃,且对他毫无敬意。 圣贤之言,治国之策天天挂在嘴边,成日对他这个九五之尊指手画脚。 他早已积压满腔不满与怒火,那些情绪,就像沙丘越堆越高,好不容易才因白家遭难得以稍稍缓解。 可此时,白明微这种“不卑不亢”的态度,又让他怒不可遏。 察觉到元贞帝的情绪变化,秦丰业立即煽风点火:“放肆!白明微,你在质疑陛下的决定,还是在教陛下做事?” 白明微抬眸看向这个长袖善舞的小人,把他小人得志的嘴脸尽收眼底,忍不住唇角挑起,反问道:“大人这话,明微不敢苟同。” “其一,边疆战败的塘报刚刚传来,几万将士埋骨黄沙之下,前因后果尚未查清楚,怎能因为我白家是主帅,就要我白家担罪责?” “陛下圣明,并没有在未查清楚实情时处置白家,既然陛下未做出处决,又何来质疑陛下决定之说?” “不过让明微好奇的是,您为何急不可耐,字字句句都把罪责扣在白家头上?” “您说白家用兵不善,导致失城丢地,此事您亲眼目睹,还是已经查清了?怎么张口闭口就来?” “寻常犯人治罪,尚且要通过层层关卡审核,就是为了避免冤假错案,怎么到了白家这里,全靠大人的一张嘴?” “胜败乃兵家常事,自古就没有真相未弄清楚就让将领担责这种荒唐事,八万将士全歼乃不争的事实。” “但只要有一日没有证明此事全是白家的责任,就轮不到大人在这里胡言乱语,难道大人的话就是律法,是圣典不成?” “其二,您说明微在教陛下做事,更是无稽之谈,难道一直在越俎代庖的人不是您么?难道一直在抢陛下的话,欲图代替陛下行事的人不是您么?” “分明好丑都被大人说尽了,怎么现在反而混淆视听说明微不敬陛下?所以大人的话,明微不苟同!” 一番话如珠子似的蹦出来,完全没有给秦丰业插嘴的机会,气得秦丰业浑身发抖,指着她半响都说不出一个字。 这是招了个什么人进来,想看别人笑话自己却成笑话。 秦丰业气得嘴都歪了。 元贞帝端凝的神色,顿时愈加紧绷起来,唇角难以抑制地抿住,愤怒之色溢于言表。 本来,对于白惟墉的处置,他早已下定决心。 留给白惟墉的,只剩下死路一条。 但碍于白惟墉的影响力,他不愿做得太过明显,免得引起不必要的麻烦。 他有足够的耐性,等那风烛残年的老人生命力一点点流逝,直到只剩下一具腐朽的躯壳。 准白明微进来,也只是想看余兴节目。 但令他始料未及的是,在白明微这里不但看不到笑话,反而被气得不轻。 半响,他才克制住怒意,没有对白明微直接大发雷霆,但是他的话,却昭示着他胸中的怒火。 “白明微,好个牙尖嘴利的白明微,小小年纪不学好,难道白惟墉没有教过你最基本的礼教么?你怎能对朕的股肱大臣不敬,还是当着朕的面。” 这是明晃晃的偏袒了。 一代君主怎么眼瞎到这个份上? 英雄之骨埋没黄沙之下无人问津,小人几句好话却占尽风光得意。 就因为白家人不会溜须拍马,就因为白家人不会谄媚逢迎,所以活该受委屈。 而秦丰业毕恭毕敬,就算阳奉阴违也不去计较。 这就是祖父鞠躬尽瘁、殚精竭力也要辅佐的君主么? 白明微的心,渐渐滑入无底深渊。 但她还是压抑住胸中的愤怒,恭敬地道:“陛下,臣女并未不敬太师,臣女只是不想担莫须有之罪。” 从见到祖父那一刻起,白明微就已明白,元贞帝想要祖父的命。 白家兵败,按理来说皇帝应该查清楚再处置。 但因为祖父御前撞柱已经犯了死罪,所以皇帝急不可耐,想直接把兵败的罪和撞柱的罪一起罚,让祖父死无葬身之地。 为此,还把旧账翻到选妃一事上,好让他们的指控听起来更真实。 白明微心底冷笑不已。 她告诉自己,绝对不能认下这罪。 一旦她这里开了个口子,接下来要想再洗脱罪名,简直难如登天。 元贞帝冷冷地看着白明微,眼中怒涛翻滚。 真是块又硬又臭的粪坑石头。 和白惟墉一样令人生厌。 如果不是白惟墉高居相位,拥有辅政之权,又怎会养得一个两个如此嚣张? 他实在不耐烦和白明微纠缠,又不愿意落下欺负一个女娃的名声。 就算要处置,也是悄悄的。 于是,他道:“白明微,抛开边疆之事不谈,就来谈白惟墉撞柱一事,律典明文规定,宫中自戕是死罪。” “朕念在白惟墉没有功劳也有苦劳的份上,不会立即依律惩处,但朕身为一国之君,不会带头把法典当成儿戏。” “白惟墉撞柱一事,需得有个结果,否则臣民不安,白惟墉必须入狱接受惩处!” “另外,在八万将士全歼的原因查清楚前,朕也需要给天下人一个交代,总不能白家人打了这么一场败仗,朕轻描淡写就一笔带过,不做出任何反应。” “朕就不怪你御前失仪之罪,且对白惟墉的处罚结果不会改变,你回吧!女子就应该有女子的模样,没事就在屋里绣绣花,像今日这种闯入宫的冒失行为,断然不可再发生,否则朕决不轻饶!” 元贞帝要等白惟墉死的心,坚如磐石。 无从改变。 白明微笑了,活生生地给这个不要脸的皇帝气笑了。 什么叫没有功劳也有苦劳? 他瞎了么! 祖父兢兢业业一生,为东陵立下汗马功劳。 到头来只得一句“没有功劳也有苦劳”。 这就抹杀了祖父所有的努力和价值了么? 白明微正欲开口,外头的内侍匆匆进来,小声禀报:“陛下,白相情况急转直下,御医说,恐怕熬不过今晚。” 第23章 你根本听不懂人话! 一语出,白明微仿佛被抽空了所有力气,呆呆怔怔地跪在那里。 祖父,他终是没有熬过去么? 那为东陵国遮风挡雨数十年的顽强老人,就这样倒下了? 分明自己已喂下师父给的灵药,只要有一息尚存,必能护住心脉,怎会…… 怎会这样呢? 元贞帝的唇角忍不住勾起。 在他被小喜子这个狗奴才逼到没办法,只得答应请御医时,他心底紧紧地绷着一根弦。 他怕这老东西死不了,还会在他面前耀武扬威,对他颐指气使。 好在,这个老人的时代过去了。 终于,过去了。 他所有的憋屈都会随着老人的逝世而终结。 想到这里,元贞帝那双冷酷无情的眼底,也随之溢出一丝难以掩饰的笑容。 同样因这个消息而开怀的,还有秦丰业。 他立即笑逐颜开,用那得意洋洋的嘴脸,“劝慰”元贞帝:“陛下,到底是人老了,不中用,终究还是挺不过去。这样一来,陛下就无需为处置他而烦恼了。” 他也同样嫉恨着白惟墉多年了。 有白惟墉在,他就只是屈居人下的太师。 白惟墉死,他才能真正位及人臣,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元贞帝露出惋惜的神情,但因唇角勾起,使得他的面庞有些扭曲怪异:“爱卿所言极是,适才朕的确为难,处置他吧,又显得朕不体恤老臣,不处置吧,国法却摆在面前。” 秦丰业低低地笑了:“所以说,白惟墉情况危急的时机好啊!妙极了!” 说到这里,他连忙改口:“瞧微臣这张该死的嘴巴,说了不该说的话,都怪微臣一切都为陛下着想的缘故。” 元贞帝忽然笑了起来,看得出龙颜大悦。 白明微将君臣二人的神色看在眼里,心底升起无限的愤怒。 但此时的她,又岂能和一国之君抗衡?稍有不慎,便是全家即刻遭难,所以她只能低头。 于是,她强迫自己咽下这口恶气,忍住滔天怒火,面上露出无比悲恸的样子,恳求道:“陛下,请准允臣女带祖父回家,也好让家人见祖父最后一面。” 元贞帝心情大好,然而他怎么可能会放白惟墉回去? 他要亲眼见证白惟墉的死亡,见证那东陵的不朽“传奇”陨落。 如此,他压抑多年的抑郁之气,才能烟消云散。 因此,他并没有回话。 秦丰业见状,斥责道:“白明微,你别不识好歹!陛下已将话说明白,你怎么还在胡搅蛮缠?国法面前,岂容你放肆!” “白惟墉就算要死了,也该死在宫里,这是他知法犯法的代价。若是因为他要死了就让他成了法外之徒,国法意义何在?” “你好歹是白家的人,当知国法无情,这么通俗浅显的道理都不懂,真给你白家丢人!” 这条恶犬! 白明微暗自咬牙,拳头紧紧握住,周身血液仿佛倒流上脑,一股无法抑制的怒意陡生胸臆之间,仿佛燎原的大火,占据她的理智。 只需一拳,这张丑陋的嘴脸便永远定格。 只需一拳,她能把这小人的五脏六腑震碎,让这小人饱受痛苦而死。 只需一拳,她能轻易打爆这狗贼的头,让他无法再对祖父落井下石。 可要是那样的话,元贞帝只怕会因为她的冲动,乐得丢给白家一个谋逆之罪。 就算她恨不得把食其肉寝其皮,把秦丰业这小人碎尸万段。 她也只能再一次逼自己忍住怒火。 因为这还不是快意恩仇的时候,白家满门妇孺的性命系在她的身上。 忍不住,满盘皆输。 白明微深吸一口气,恳切地看向元贞帝:“陛下,法外容情,祖父只是一名垂死的老人,还请陛下开恩,准允臣女带他回家,让家人见他最后一面。” 元贞帝面上染了不悦,像是不耐烦到极致。 他轻轻咳了咳,不予回答。 秦丰业却气急败坏地跳出来,指着白明微疾言厉色地斥责:“冥顽不灵!白明微,你是听不懂人话么?白惟墉犯的是罪不容赦的死罪!” “陛下身为一国之君当做万民表率,不得不明正典刑处置白惟墉,你要是能像人一样听懂人话,就该滚回家老实呆着,不要在这里胡搅蛮缠,不依不饶!” 面对羞辱,白明微无动于衷。 她依旧跪在地上,恳切道:“还请陛下法外容情,准允臣女带祖父回家,让亲人见最后一面。” 秦丰业声色俱厉:“油盐不进,软硬不吃,本官看你是不见棺材不掉泪!既然如此,那就别怪本官不给你一个小姑娘留情面!” 说完,秦丰业招来内侍,大有直接将白明微轰出去之势。 对此,元贞帝并不表态,权当默认。 见元贞帝没有阻止,秦丰业立即道:“来人!把白明微这疯女人丢出宫去!别让她继续在这发疯!” 兵甲碰撞有声,几名侍卫气势汹汹地涌进来,毫不留情地钳住白明微的手臂,而后狠狠将她拖拽起来。 秦丰业趁机使了个眼色,其中一名侍卫掌心运力,立即朝白明微后背拍去。 白明微忽觉背后一阵寒意。 千钧一发之际,白明微假意挣扎,直接将那使阴招的侍卫甩飞出去。 收不及时的力道,甩到了另一名侍卫身上,直接将那侍卫拍得一口气提不上来。 秦丰业立即怒道:“放肆!白明微!你竟敢在陛下面前撒泼?!你好大的胆子!白家人果然都是逆臣贼子!” 接着,他夸张地睁大眼睛,似乎极为激动,指着白明微吼道:“再来几个人,把白明微这个疯女人抓起来!别让这疯女人误伤了陛下!” 说着,他站在元贞帝的御案前:“陛下,这女人疯了,微臣保护您。” “放肆、混账!”元贞帝也是气得大拍桌子:“来人,把这个逆臣之女抓住,拖出去斩了!” 又有几个侍卫蜂拥而上,前仆后继向白明微逼近。 正当白明微就要被几名护卫按在地上时,一道威严的声音响起。 “太后驾到!” 第24章 这才是她真正的意图 “太后驾到!” 又是一声威严的通传声响起。 而且越来越近。 侍卫立即放开白明微,跪了一地。 就连怒不可遏的元贞帝,也按捺住情绪,迅速起身走出来。 白明微扭头,先是看到七嫂浅白的衣角,再看到那洒金落凤的华服。 白明微的一颗心,终于落了下来。 她立即跪伏在地上,把头额头抵在手背。 那种喜极而泣的冲动,充斥着心田。 没错,祖父的局,是一个死局。 她从来不认为自己有能力解了这个局。 从长公主府,再到求遍各官员,这些都并非她救祖父的手段。 她把宝,全都押在七嫂身上。 因为她知道,只有德高望重的太后能救下祖父,也只有太后,能令元贞帝改变心意。 所以她尽可能的拖延时间,尽可能的把所有人的目光都吸引至她身上,不让他们发现悄悄前往温泉行宫向太后求救的七嫂。 她一直相信着,七嫂能把太后请来。 日头偏西,金阳从窗棂漏了进来。 飞扬的尘土瞬间无所遁形,在余晖中闪着金光打着旋儿。 摇摇晃晃。 可她却觉得安详,那是一种如释重负的平静。 元贞帝连忙行礼:“儿子给母后请安。” 太后苍老的声音再次劈裂空气:“都起来。” 元贞帝一招手,内侍立即端来椅子。 太后被俞皎扶着,缓缓落座。 她目光逡巡一圈,最后放到了元贞帝身上:“皇帝,你也坐。” 元贞帝毕恭毕敬地坐下,问道:“母后,您身子不爽利,这个时节必须在温泉行宫养着,怎么回来了?” 太后用帕子擦了擦眼角,声音沙哑:“事情哀家都知道了,先祖创下基业,子孙后代却没能守住,八万将士全军覆没,那得有多少家庭支离破碎?” 不管元贞帝这个皇帝做得如何,他却是极为孝顺。 见母亲伤心,他按捺怒火,连忙出言宽慰:“母后,此事儿子正在处理,请母后放宽心。” 随即他瞪向俞皎,责备道:“这种事怎么拿去跟太后说?要是母后的身子有个好歹,你担待得起么?” 俞皎乖乖跪下,并未辩解。 太后制止元贞帝继续斥责:“皇帝,你别怪她,毕竟她的新婚丈夫,也是那八万将士之一。” 元贞帝立即答应:“都听母后的,母后莫要伤心了。” 岂料太后哭得更凶,眼泪一滴又一滴地滚落下来:“哀家骤闻此噩耗都如此伤心,更何况是在此事中家破人亡的受害者。哀家听闻白相伤心撞柱了?他还好吗?” 秦丰业立感不妙,恭敬地回道:“太后,白惟墉并非伤心撞柱,而是……” 太后面色一变,斥责道:“你闭嘴!死的不是你的家人,你在这里说什么风凉话?你要是不能感同身受,下一仗,让你的儿孙上场如何?” “哀家老远就听到你像个跳梁小丑一样指手画脚,你的账哀家稍后再跟你算,要是还不闭嘴,哀家就赏你一杯毒酒!” 秦丰业噤若寒蝉,不敢再说一句话。 元贞帝连忙给秦丰业递了个眼色,而后道:“母后,兵败的原因儿子还在查,不过白相的情况不太好,御医说他很可能过不了今晚。” 太后一怔,随即哭得更伤心了,几乎要背过气。 殿内都是她呜呜的哭泣声,众人跪伏在地上,不敢抬头。 许久,太后才哽咽着道:“哀家与惟墉是旧识了,哀家认识他那会儿,还没嫁给先帝,当时他刚任职,年纪轻轻却有满腔报国的热忱,为了能让百姓过上好日子,他没有一刻停息。” “后来他凭着赤胆忠心与杰出的实干能力,一步步入你祖父的眼,得你祖父的赏识。可他并未因此骄傲自满,常常夙兴夜寐,就是为了能让生活在这片土地上的人过得更好一些。” “你祖父在时,他代天牧狩,恩养百姓,斡旋于北燕、西楚、南齐等强国之间,保得东陵在强国环伺下生存下来,可他也因为东奔西走,父母重病而未在床前尽过孝。” “你祖父信他,把你父亲交给了他。他兢兢业业辅佐你父亲,继续奔走于各国之间,早早就白了头发,身子也熬垮了,可他仍凭借顽强的毅力,为这个国家尽忠,但也因此,发妻弥留之际都未能见他一面。” “你父亲走后,又把你交给了他。那时新旧朝朝代更迭,政局不稳,好多次我们母子都被那些奸佞小人逼上绝路,是他拖着老迈的身体,帮你稳住政局,教你治理国家。” “那时,他常常通宵达旦,有一次哀家去看望他,他都累得吐血了,仍旧伏案处理公务,把整理好的奏折摆在你的案头。烛光把他佝偻的身影映在窗户上,而那道为国操劳的身影,也深深地印在哀家心里,永志难忘。” “前段时日,北燕来得凶猛,朝中竟无一人敢挂帅出征,他毫不犹豫将儿孙们送上战场,可如今竟没一个人回来。” “他为国付出一辈子,临了白发人送黑发人,一走就是十一个,这样的悲恸终究还是击垮了他。” “我们都知晓他办事雷厉风行,是宰执天下的丞相,但我们却忽略了,他不是神,他只是个普通的老人,他有血有泪,也有七情六欲。” “终究是东陵对不起他……” 太后泪流满面,浑浊的双眼里满是心痛。 她看向元贞帝,悲恸欲绝:“你祖父驾崩时,叮嘱你父亲要好好珍惜他,你父亲走时,叮嘱我们娘俩好好善待他,可还是让他面临如此绝望。让忠臣失去一切,哀家对不起两任先帝,哀家死后都没有脸去见列祖列宗!” 太后字字泣血,凄绝的哭声听得让人一颗心都仿佛被狠狠揪住。 就连白明微与俞皎,同样是泪流满面。 唯有秦丰业,跪伏在地上咬牙切齿。 若是知道白家的人会去找太后,他早早就派人在路上堵着了。 元贞帝深吸一口气,看似难过,实则是遗憾。 他艰难地问道:“母后,儿子该怎么做?” 第25章 大姑娘,别哭了啊 太后没有直接教元贞帝做事,而是把选择权交给他。 “皇帝,这是你的臣子。你父亲教过你行远自迩,踔厉奋发,希望你致知力行,踵事增华,更教过你君圣臣贤,君臣契合则政\/治清明。” “如今忠臣逢难,家破人亡。你是个体恤臣民的明君,也是个至孝至善之人,哀家相信你能处理好这件事。” 说完,太后又低低地呜咽起来。 她的眼泪仿佛流不尽,一双眼睛也哭得红\/肿不堪。 惟墉啊…… 太后一声叹息。 无能为力的愧疚,对这种结局的无奈,都蕴含在这声叹息当中。 她何尝不知儿子的心思? 只是她一个半截身子入土的老太婆,能做什么呢? 说多了儿子会烦,到时候母子离心,她更无用武之地。 她觉得自己好无奈,一代贤相的陨落,是国之损失,亦是皇帝的损失,但是有几个人能看到呢? 只盼着东陵能够再撑几年。 看到母亲伤怀,元贞帝并未因此妥协。 他绷着脸,默然不语,用沉默告诉母亲他的决心。 太后也没有逼他马上饶恕白惟墉,她把手伸向俞皎:“皎皎,哀家想看看白相,你扶哀家去。白大姑娘,你也过来扶哀家。” 白明微立即起身,扶住了太后的另一只手。 太后趁机握了握她冰凉的小手,给了她一个稍安勿躁的眼神。 白明微心头一暖,先前的委屈,都被这如春风化雨般的眼神抚平。 承明殿外,早已候着以沈自安为首的一群大臣。 见太后走出来,连忙跪下行礼:“太后千岁千岁千千岁!” 太后站定,问道:“众卿为何在此?” 沈自安答道:“太后,我等听闻太后归来,前来向太后问安。” 事实上,太后回宫一事,他们都知晓了。 本就想替白相求情的他们,早已蠢\/蠢欲动。 后听闻太后回宫,沈自安便联络他们,一同来找太后为白相说情。 太后虽然不理世事多年,可威信仍在,只要她一挥手,朝中有的是老臣为她肝脑涂地。 比如说太傅宋成章。 只要说动太后救下白相,必然有大批老臣力挺太后。 如此一来,白相的事还有转机。 太后淡淡地看了一眼众臣,道:“哀家听闻白相情况不太好,正准备去看白相,你们也一起来吧!” 众臣行礼:“是!” 元贞帝和秦丰业见此,也只得跟上。 众人又向元贞帝问安。 元贞帝面色难看到极致,随意摆摆手:“虚礼就免了。” 一行人浩浩荡荡地来到后殿,把后殿挤得水泄不通。 内侍立即搬来椅子,太后坐到白惟墉床前。 床上的人额上包裹着厚厚的一层纱布,好像那纱布能把他的头给勒去一截似的。 花白而稀疏的头发绾成一个松垮垮的髻,那些许零星的头发,好像随时都会掉光。 他面容枯槁,眼窝深陷,肌肤没有半点血色,泛着白沫的唇已显青黑,竟是油尽灯枯之相。 看到白惟墉的模样,太后难以置信地捂着唇,霎时泪如雨下。 她哽咽不已,吐出的字眼带着哭腔:“惟墉,你怎么成这样了?” 一句饱含心疼的话,听得众人满心酸楚。 白明微见到祖父这番模样,也是吓了一跳。 分明她适才来看祖父时,祖父只是虚弱,但不至于呈现这样的死相。 祖父真的熬不过去了吗? 她不敢置信,不能接受。 她双唇剧烈颤\/抖,手脚冰凉得仿佛麻木了。 她钉在那里,浑身的血液骤然凝固,停止了流淌。 就在这时,御医越众而出,恭敬地回道:“太后,微臣已经尽力了,也只能吊住白相最后一口气,从脉象上看,白相只怕熬不过今晚。” 白明微脑袋轰然一声,仿佛晴天霹雳。 她艰难地吐出喑哑的嗓音:“祖……祖父……” “祖父!”她再也克制不住,猛地扑到床前,握住白惟墉渐渐失去温度的手泣不成声。 “不!” “不……祖父,不……” “祖父您别走,您别走……” 俞皎跪倒白明微身边,颤巍巍地伸过手去,抱住白明微的,声泪俱下:“明微,你冷静点,让祖父安安静静地走完最后一程。” “七嫂!”白明微扑到俞皎怀里,哭得几乎背过气。 太后用帕子捂住嘴,也是低低啜泣起来。 她老泪众横,伤心不已:“白家大姑娘,别哭,别哭了啊!” 俞皎把哭倒在地的白明微扶起,掏出帕子为她拭泪。 可刚把白明微的眼泪擦去,自己的却又滚了出来。 两人站在一旁压抑着声音,低低地哭着。 一众大臣听着几人的哭声,也忍不住湿\/了眼眶。 这是他们的老丞相啊! 一直以来都是他们的领头羊。 可如今,领头羊要没了。 他们的心,也跟着万分悲痛。 太后伤心不已,在白惟墉的床前絮絮叨叨,边哭边诉说起往事。 “惟墉啊,看来岁月真的不饶人!” “二十数年前,哀家与先帝前去在沿海赈灾,被大雨困在草庐之中,草庐‘哗啦’一下就榻了。” “你飞身过来扛着砸下来的房梁,把哀家和先帝护在身\/下,自己却被砸断了手臂。那时先帝就说,惟墉一片赤胆忠诚。” “当时你还能扛住房梁巨木,一转眼你已经两鬓斑白,身形枯槁了。是哀家没用啊!先帝走的时候,握着哀家的手一遍遍叮嘱,一定要善待惟墉。” “可到头来,哀家还是没做到对先帝的承诺,竟让惟墉子孙几乎断绝,哀家真是没用……惟墉,你睁开眼,睁开眼骂一骂哀家!” “要是哀家能顶一点用,又怎会眼睁睁地看着你把十一个儿孙送去战场,最后一个都没能剩下。” “哀家现在看到你,哀家都觉得臊得慌,哀家愧对先帝,也愧对你,哀家……哀……咳咳咳……” 太后剧烈地咳了起来。 她用帕子捂着嘴不停咳嗽。 却在放手时,帕子里猩红一片。 元贞帝见此情景,心下确信白惟墉已活不过今晚,但见母亲伤心如此,他忧心如焚:“母后……请您保重身体,老丞相知道您难过,心里一定不好受。” 众臣连忙跪下:“太后……请您保重凤体。” 太后把帕子缓缓收起来,复又哭泣:“惟墉啊,想当年,你、我、先帝,我们三人差点在佛祖面前拜把子,发誓要同年同月同日死。” “先帝驾崩时,你我都想追随先帝而去,但先帝说皇帝年轻,需要我们扶持,我们这才狠着心让先帝一个人先走了。” “一眨眼,先帝已仙逝这么多年,而你,如今也要追随先帝而去,过了今晚,你们就要留我这个孤寡婆子一人在这个世间了。” “你们怎么能如此狠心呢?不如哀家干脆随你一同走了得了,这样就可以和你一起去见先帝,也算是全了当初我们三人约好要同年同日死的誓言。” “如此,等九泉之下先帝问起哀家,为什么没能好好照拂白家时,哀家也有脸跟先帝辩解几句。” “惟墉啊!你把哀家也带走吧……让哀家跟你一起去见先帝吧……呜呜……” 说完,太后俯身在白惟墉的床前痛哭起来。 第26章 终究是老了啊 听着太后的哭泣声,想起大殿上惨烈的一幕。 以沈自安为首的众人眼眶也湿\/了。 在场的人,谁没有受过白相的恩惠? 官职最小的御史举起袖子抹了抹眼角,凄凉悲怆地道:“昔日我饿得饭都吃不起,更别说读书了,南巡的相爷知道了此事,给我留下了银子,让我有书可读,然而我还没报答相爷,他就……” 工部侍郎道:“曾经我还是个只知溜狗逗猫的纨绔,要不是遇到相爷,我也不会洗心革面,走上仕途报效国家。” 又有一人道:“我与相爷同在一个院子处理公务,整整十五年,相爷都没有缺席,一直都是最晚走的那个。相爷那殚精竭虑,一心为国的精神,我永志难忘。” “……” 众人各自一番感人肺腑的话,整个后殿充满眼泪与悲伤。 秦丰业几乎咬碎一口银牙。 元贞帝的面色同样不好看。 他若是记得白惟墉的功劳,就不会一心让白惟墉死。 但母亲与群臣如此,他若是再执意处置白惟墉,那就是把自己置于不孝不义之地。 所以,他有些动摇了。 太后心疼白惟墉,不愿白老丞相在宫里凄苦离世,想让老丞相回府给家人见最后一面,可她也不能强逼儿子。 眼下见元贞帝神色变幻,便知他的心动摇了。 太后向他招招手:“皇帝,你过来。” 元贞帝恭敬地来到太后面前,太后示意他坐下。 内侍搬来椅子,元贞帝坐到太后面前:“母后。” 太后拉过元贞帝的手,再隔着朝服,抓起白惟墉瘦削枯槁的手,让他们两手相握。 太后哭着道:“皇帝,先帝走的时候,把你的手交到惟墉手中,那时他说‘惟墉,元贞年轻,力有不及,你要助他扛起这个烂摊子’。” “当时哀家就在场,其实那时你已经二十几岁了,哀家觉得先帝不该说这话,天下毕竟是要你当家做主的,怎么能这么和一个臣子这么说。” “可你走后,先帝又拉着惟墉的手说‘惟墉,元贞太善良,这个恶人,只能你来做’,先帝还说‘惟墉,对元贞严格一些,朕遗憾自己没能好好教导他,朕只能把他托付给你了’。” “皇帝,你父亲最是疼爱你,他放心不下你,才把你交给惟墉。别怪惟墉对你太严格,也别怪惟墉对你苛求。” “你那么善良,那么纯真,这些年要是惟墉不做这个恶人,你父亲去世后的第一年,我们母子早就……” “其实惟墉他也不好受,不止一次告诉哀家,身为一个皇帝,你已经做的很好了,他不想再给你那么大的压力。” “是哀家拜托惟墉,务必要时刻匡正你的言行举止,创业容易守业难,先祖打下来的江山,在这么多年的战火摧残下,早已不复当年的强盛。” “尽管我们都知道你背负着很多,你很辛苦,但我们也只能狠下心对你严格要求,但那一定不是刁难。皇帝,你做得很好,哀家为你骄傲。” 元贞帝默默垂下头。 这个老人的手,曾经还握过戒尺狠狠地打在他身上,那疼痛感他至今仍记得。 可是如今,枯槁得不成样子,怕是连握戒尺的力气都没有了吧? 终究是老了啊! 也快死了。 过了许久,元贞帝这才道:“母后,朕不追究白相御前自戕之罪,让白家大姑娘带他回府,如果有人说朕枉顾国法,朕一力承担,您认为这个决定可行?” 元贞帝绝口不提八万将士战死的事,这是他给自己留的余地。 也是他愿意让步的原因。 只要这件事未解决,他还有动白家的理由。 太后自然知晓元贞帝的心思,但又不能强迫他,以免弄巧成拙,反而让他更加愤怒。 太后擦擦眼泪,抽噎着道:“你决定便是。那些在此战中支离破碎的家庭,你要好好抚恤,别伤了百姓的心。” 众臣纷纷跪下:“陛下圣明!陛下圣明啊!” 太后慈爱地看向元贞帝:“皇帝,你看,这些都是你的臣子,如果你体恤他们,他们也会反过来尊敬你。人与人之间需要互相体谅,互相照顾,哪怕是君臣亦如此。” 说完,太后捂着嘴又剧烈地咳了起来。 元贞帝立即劝道:“母后,您凤体违和,切莫太过伤怀,相信白相他也不希望太后伤心坏了身子。接下来的事交给儿子处理,您快回宫歇歇,儿子让御医给您好好瞧瞧。” 太后微微颔首,擦了擦眼泪,将手伸向俞皎:“皎皎,哀家伤心得紧,今夜你就留在宫中陪伴哀家吧!咱们两个伤心人互相慰藉。” 这是一个恩典,俞皎留在太后身边,若是白家再遇到什么事,只要让俞皎知晓,太后也就能知晓了。 俞皎拍了拍白明微的背,而后扶着老态龙钟的太后一同离去。 白明微望着太后的身影,泪眼婆娑。 这是一位了不得的贤后,曾辅助先皇平定战乱,赈济灾民,是百姓敬仰的对象。 可如今,她也老了呀! 年轻时留下的暗伤,使得她不得不退出权利中心,避居行宫养病,不问世事。 但这次,却为了白家赶了回来。 怪不得祖父如此忠诚,能这样能体恤自己,理解自己的主子,付出再多也甘愿。 祖父,您看到了吗? 还有人感念白家的牺牲和付出。 祖父,一定要活下去。 太后走了,众臣也不敢留在这里,生怕元贞帝秋后算账,纷纷告辞离去。 众臣一个个相继离去,皇帝面色阴沉地垂着头,一言不发。 最后,元贞帝深深地看了白惟墉一眼,甩了甩袖子,领着秦丰业也走了。 等众人都走后,白明微跪伏在床前,伸出手缓缓为祖父整理衣裳。她一边哭,一边道:“祖父您爱干净,也爱整齐,就算是破旧的衣裳穿在身上,那也是纤尘不染,散发着阳光的气息。” “明微给您整理衣裳,让您在最后一刻也能干干净净,体体面面的。” 成碧跪到白明微身边,眼泪滚滚而落:“相爷……小姐,您别哭了,相爷看到会心疼的。” 她是没有爹娘的孩子,是相爷捡回她养在小姐身边。 要是没有相爷,她早就被饥肠辘辘的人当两腿羊吃了。 但是好人为什么就不能长命? 方才带她们来后殿偷偷见白惟墉的宫女,不知从何处钻出来,不冷不热地道:“别哭了,白相不会死。” 白明微难以置信:“你……你说什么?” 第27章 祖父,我们回家 宫女解释道:“这也是眼覆白绸的公子与主子的交易环节之一,若不说白相要死,陛下不会轻易放他回去。之所以不告诉你们,是想让你们的反应逼真一些。” 闻言,白明微欣喜若狂,几乎是喜极而泣。 成碧瞬间抱住她的手:“小姐,您听见了吗?您听见了吗?” 白明微含泪点头:“嗯!” 白明微握住祖父冰凉冰凉的手,把脸颊贴了上去:“祖父,我们回家了,家里的人都等着呢!小传义等着听祖父讲英雄的故事,婶婶嫂嫂们,都等着祖父这个主心骨归家。” 祖父一生都在忙碌,为了这个国家东奔西走。 记忆中,祖父成日废寝忘食,夙兴夜寐。 如果白家能熬过这一道难关,她会劝祖父告老致仕,归家修养。 老人没有任何反应,但白明微却踏实了不少。 只要知道祖父还活着,这就够了。 父亲因为母亲的离世,与她向来不亲近,从道观回来后,是祖父一直把她带在身边教导。 除去与她感情最好的同胞兄长七哥白瑜,祖父就是这个家里与她最亲近的人。 祖父,就是她的支柱。 宫女面无表情地道:“今日之事,为了白家好,还请白大姑娘保密。” 白明微颔首:“我明白。” 宫女不再说话,默默地退到一旁。 此时此刻,她只是个毫不起眼的宫娥。 承明殿内。 元贞帝愤怒咆哮:“混账!就差那么一点,就差那么一点点,朕便能得偿所愿!” 他不是被太后和群臣感化了。 他只是被架着到了那个点,不得不顺势放了白惟墉。 那种情况下,就算他能力排众议坚持处罚白惟墉,他也没法置太后的意愿不顾。 所以他只得妥协,为自己留下一个仁君的好名声。 但就是,意难平。 实在意难平! 秦丰业小心翼翼地劝慰:“陛下,微臣总觉得有些奇怪。” 见元贞帝没吭声,他又继续道:“如果请太后回来一事,不是白明微做的,那么很可能是白惟墉早已设计好的。” “您想想,白惟墉都一把年纪了,如果真的存心想死,怎么没有立即撞死?想必是早已为自己准备好退路……” 元贞帝额上青筋跳动:“有什么话,你就直说。” 得了这句话,秦丰业直言不讳:“陛下,微臣认为,白惟墉撞柱、让俞家丫头去请太后,这些事都是白惟墉所为,目的就是逼迫陛下不能惩治白家。” 人只听自己想听到的。 无论秦丰业说的话是真是假,元贞帝都相信那是真的。 他问:“难道朕就该吃这哑巴亏么?朕可是皇帝!你有什么办法?” 秦丰业用手刀割过自己的脖子:“趁百姓还不知白惟墉撞柱一事,斩草除根,一了百了,免得有人利用百姓大做文章。” 元贞帝道:“如此太过冒险。” 秦丰业继续小心翼翼地劝道:“陛下,不但不冒险,而且收益可期。到时候我们只需放出消息,说白惟墉之所以遇刺,是战死的将士们家人寻仇。” 元贞帝面色终于和缓下来,他露出了笑容:“这个办法甚妙!战死的将士家属寻仇?如果白家那群孬种没犯错,又怎会遭来寻仇?” “届时朕就可以借此彻查白家兵败一事,把白家连根拔除。秦爱卿,就依你所说,这事交给你去办,可别办砸了。” 秦丰业冷笑一声,拱手退下。 …… 后殿。 “白大姑娘,轿子已备好,可以启程了。” 外头,传来内侍的声音。 白明微与成碧扶起白惟墉,架着他往屋外走。 老人骨瘦如柴,本就没有什么分量。 她们二人合力,很轻松就办成了。 宫里派了两名轿夫给她们,抬着白惟墉离开大殿,走向宫门的方向。 彼时天色已晚,西方的天际只余一道霞光。 河汉清浅,天星如棋。 晶亮的星子闪耀着寒芒。 在这深秋的夜里,风是冷的,心也是凉的。 成碧被寒风吹,一张小脸冻得红扑扑的。 但看到小姐果真救出了相爷,她心里欢喜,但也心疼小姐小小年纪扛起责任。 她不知怎么安慰,只能亦步亦趋地跟在小姐身边,默默地陪着她。 “成碧,辛苦了。” 是白明微,她柔柔说了一句。 成碧连忙答道:“小姐,奴婢不辛苦,奴婢心疼您。” 白明微道:“我不碍事,你放心。” 成碧点头:“嗯!” 东陵一直都不太平,戌时一到便实行宵禁。 当白明微一行人出宫时,街上早已空无一人。 暗夜里,有一队人马正等候在宫门口。 为首的人看到白明微,立即走上前来:“大姑娘,相爷他……” 白明微回道:“祖父在轿子里,七嫂被太后留下了。” 此人正是相府护卫统领白平川。 他身后站着八名护卫,还有白惟墉的长随青柏,以及抬轿了两名轿夫。 听闻大姑娘成功救出相爷,他激动得热泪盈眶,单膝跪了下去:“大姑娘辛苦了。” 白明微躬身扶起他:“白叔快起来,我们回家。” 白平川忙不迭点头:“大少夫人迟迟不见大姑娘归来,差点就带着夫人姑娘们到宫门口求情,如今大姑娘平安带回相爷,主子们就放心了。” 白明微道:“祖父伤重,大夫准备好了么?” 白平川回道:“除了家里供养的大夫外,大少夫人还在外头请了几位,眼下正在府上候着。” 白明微颔首:“白叔,柏叔,具体的我们回家再说。” 青柏走上前,指着轿子:“大姑娘累了一日,请上轿。” 白明微摇摇头:“柏叔,不必了,我想离祖父近一些。” 青柏吩咐轿夫抬着空轿,一行人向白府走去。 白平川在前头开路,护卫守在前后左右,将轿子和白明微护在中间。 一路上,白明微都在回想元贞帝与秦丰业的态度。 她看得出,元贞帝并不是真心放祖父回来,只是碍于太后的面子,才不得已让她带祖父归家。 昨夜的刺客,很大可能性是秦丰业派来的。 他这样做,大有将白家连根拔起之势。 那么,他还会不会再度派来刺客呢? 正想着,利箭破空的声音忽然响起。 毫无疑问,他们遭遇了伏击。 就在这大街上,就在这天子脚下,一行人遭遇了刺杀。 无数支利箭如雨破空袭来,直奔每个人的要害之处。 “有刺客!保护祖父!” 第28章 他的身上,带着好闻的清香 众人立即放下灯笼,抽剑来挡。 前面的轿夫扛着轿子闪避不及,被几支利箭刺\/穿胸膛,当即毙命。 随着轿夫倒地,轿子就要轰然跌落。 白明微眼疾手快,连忙扶住了轿子。 可紧接着,后面的轿夫也中了几箭,登时倒地而亡。 成碧迅速撑住将倒的轿子。 “成碧,我们一起放下!”白明微喊了一句。 主仆俩配合默契,在乱箭中将轿子轻轻放下。 利箭再度袭来,白明微一脚勾住那台空轿的舆轩。 把轿子迅速勾到面前的同时,她猛力扯\/下帘子,而后点足一掠在空中旋身几圈,疾射而来的箭羽便被她包于轿帘之中。 就在刺客装弩的空档,她将接下的箭羽向上抛去,接着旋身飞踢几脚。 利箭就这样,被踢回刺客的方向。 几声闷\/哼传来,有重物落地的声音响起。 白平川第一次见白明微的身手,大为震惊。 但情况不允许他发怔,顺手丢给白明微一柄剑:“大姑娘,接着!” “多谢白叔!” 有了剑的加持,白明微在密不透风的箭雨之中游刃有余。 砍断,踢回,挡下。 她一人竟护住轿子,不被利箭射中。 成碧随白明微一同在道观长大,她也是武功高手,虽不及白明微那般强悍,却也能在攻击中保住自身。 就这样,在众人互相配合之下,利箭竟不能伤害白惟墉分毫。 可刺客也很快调整了战术。 利箭不成,那便用毒针。 漆黑的夜,有星无月。 高悬于街道两旁的红灯笼在秋风中飘摇,他们自带的灯笼明明灭灭,微光照不亮每一个角落。 正当白明微诧异为何利箭不再射来时,空中银光一闪,密如潮水的毒针射向众人。 “对方用的是针,小心!” 众人凭着本能躲避,可依然有护卫中针。 就连白府的两名轿夫也未能幸免于难。 针上想必有见血封喉的毒药,护卫挣扎几下,便没了动静。 “成碧,进轿子,护住祖父!” 白明微吩咐一句,成碧闪身进入轿内,随手拉起宫廷轿夫的尸体挡在轿门处。 “都趴下!” 白明微低喝一声,足见点地浮上空中,手里的剑,锋刃似有蓝焰烧灼,剑身缓缓缠上如流水般的蓝色波芒。 “轰!”一声巨响。 一道强劲的剑气四散荡去。 以排山倒海、摧枯拉朽之势,碾灭四周的东西。 霎时间,夹道左右的房屋瓦片飞起,噼里啪啦坠于地上。 而那些夺命的毒针,也被这强劲的剑气荡了回去。 白明微缓缓落于轿顶,单足立在顶盖的杆头。 劲风扯得她墨发飞扬,襟袖飘摇。 寒光凛凛的剑,霎时间照亮她的寒眸。 接着,却是利箭与毒针齐发,但显然没有方才密集,只因刺客一方,已有很多人命丧白明微的招数之下。 “别起身!” 白明微轻叱一句,右手一抛,祭出她手中的剑。 接着,她双手十指曲握,奋力往左右一拉,掌心之间缓缓出现一团冰蓝色的光芒。 似蓝色的水波。 却又像蓝色的火焰。 照亮了她明丽无双的容颜。 在利箭与毒针再度射来时,白明微向外一推,蕴于掌心间的内力被抛了出去。 毫无疑问的,利箭与毒针尽数被打落。 掌风去势未减,直接击在刺客埋伏的地方。 “砰!” 几名刺客尸体炸开,残肢断臂接二连三落了一地。 众人都被白明微这狠辣的打法惊到了,更多的是,震惊于她的武功之高。 白明微并不打算放过刺客,抛出披帛缠住从空中落下的剑。 于是,剑仿佛有了生命一般,被披帛操控着,如灵蛇探出,又如银龙咆哮,搅\/动落叶与尘土。 所到之处,血花飞溅。 有刺客如落叶般从屋檐、墙头、树上,跌落在地,失去了生机。 寂静,风拂过的声音清晰可闻。 是死绝了么? 白明微并不确定。 她警惕地看了一眼四周,这才收回披帛缓缓飘落下来,弯腰扶起受伤的青柏。 她吩咐道:“抹除痕迹,把祖父扶到我们自己的轿子上,成碧和柏叔抬轿子,白叔护卫,其余几人带上受伤的同伴,以最快的速度离开这里。加倍小心,刺客很可能会再度来袭。” 成碧从轿子里背出白惟墉,把他小心翼翼地放进相府的轿子里,青柏立即走到轿子旁边,与成碧一同抬轿子。 几人听从白明微的吩咐,立即分工合作,很快就完成白明微的任务。 一行人以最快的速度向白府行去。 阵阵寒风卷过,街道两旁灯影飘摇。 明明灭灭的光禁不住寒风的吹拂,很快便灭了几盏。 灯光,更加幽暗。 忽然,白明微握紧剑,止住了前进的步伐。 “有埋伏,小心!” 话音刚落,漆黑的屋檐上忽然抛来一颗小圆球。 白明微惊疑不定,她不认识这东西,不敢硬接。 那圆球就这样旋转着、飞速地,向她所在处掷来。 “不要硬碰!躲开!” 低喝一声,白明微偏头躲避。 那圆球就这样擦着她的耳鬓而过。 借着微光,她看到了圆球的模样——镂空雕花,似乎可以打开。 正当她疑惑不解时,圆球撞在一侧的柱子上。 弹起,旋转,裂开。 然后爆炸。 无数拇指般大小的梅花镖如烟花炸开。 躲避不及时的护卫被梅花镖击中,瞬间惨叫声一片。 “大姑娘!” 青柏飞扑过来,想以身为白明微挡住飞镖。 却有一个人比青柏更快。 “铿铿铿……”几声。 所有的飞镖都被一截光滑的竹竿挡下。 风轻尘挡在白明微身前,甩袖,转身,动作行云流水。 “小姑娘,我每次见你,你几乎都在打架。” 白明微看了一眼风轻尘,淡声道:“多谢!” 谢他几次三番帮助自己。 无论他是谁,目的为何。 在祖父这件事上,白明微对他都充满感激。 “柏叔,小心。”白明微转身叮嘱一句,而后提剑警惕地看向四周。 这武器,比毒针和利箭还要刁钻。 直接挡的话,会即刻炸开。 一旦数量过多,她根本无法应付圆球炸开后接踵而来的梅花镖。 想什么,来什么。 竟有十数个铁球同时被掷过来。 怎么办? 自己能躲开,可是身旁的这些人能躲开吗? 祸不单行,更糟糕的是,紧随圆球之后的,是一波箭雨和毒针。 躲开圆球,会来不及挡下箭雨和毒针,他们同样会被射成刺猬。 挡下圆球和箭针,圆球就会炸开,他们同样会被梅花镖取了性命。 进退维谷,左右为难。 “趴下!护住脑袋!” 白明微瞬间就有了方案。 她一脚蹬断街边店铺挂着布帆的竹竿握在手里,准备用布帆先拍开圆球,而后再挡下毒针和箭雨。 可就在她抛出布帆前,忽然眼前白影闪过,待她看清风轻尘的面庞时,她已落入一个怀抱当中。 风轻尘的身上,带着好闻的清香,无孔不入地包裹着她。 第29章 杀戮,是为了守护珍视的一切 白明微猝不及防,稍稍一怔。 风轻尘却不给她发怔的机会,抱着她旋了几圈躲到一旁,随后抛出身上的披风一卷,圆球登时被卷入披风之中。 “箭!” 白明微出声提醒。 风轻尘将披风抛了出去,左手搂着白明微,随即右手蕴满内力,反手一挡,似有无形的墙霎时立于他们面前。 风轻尘再这么一推,一捏,利箭与毒针仿佛静止了。 接着,断成无数截掉落在与众人近在咫尺的地方。 这一切,只发生在瞬息之间。 他的动作行云流水,一气呵成。 哪怕慢了半瞬,都会有幸存的人会遭殃。 那披风不知是什么材质,竟然能裹着圆球不让其爆炸。 风轻尘笑道:“小姑娘,别大意,会中计的。” 温热的气息扑面而来,白明微不适应这种接触,连忙推开他:“你怎么来了?” 风轻尘笑如朗月清风:“怕你有危险,我来救你。果然,我来对了呢!” 白明微不理会他,而是问道:“那圆球究竟是什么东西,怎生这么厉害?” 风轻尘吸了吸鼻子,竖耳聆听片刻,浅浅一笑:“方才只是预热,真正的大招就要来了。我帮你打,如果打赢了,你请我吃饭如何?” 白明微立即严阵以待:“他们有多少人?” 风轻尘道:“约莫不下百人。” 白明微冷哼:“还真舍得下大手笔。” 风轻尘道:“全部杀了,让幕后主使血本无归,如何?” 白明微颔首:“正有此意。” 风轻尘道:“找一扇大一点的门,左边还是右边?” 白明微观察了一眼,道:“右边,似乎是家绸缎庄。” 风轻尘将反手便是一掌,内劲绞动强劲猛烈的罡风,袭向绸缎庄的门。 “砰!” 门轰然倒塌。 风轻尘道:“都带着老爷子避入屋内,在这里也只是拖累。” 白平川看向白明微:“大姑娘……” 白明微道:“立即退入绸缎庄内,没有我的命令,任何人不得出来,保护好祖父。” 白平川不敢耽搁,扶起受伤的护卫,一行人扛着轿子退入绸缎庄内。 白明微又问:“你还没有告诉我,那圆球是什么东西?” 风轻尘道:“打完这架我就告诉你。注意观察圆球的转动的方向,左右转动的球里是梅花镖,上下转动的球中装着毒粉。” 白明微用脚挑起一把剑握住,递向风轻尘的方向:“给你剑。” 风轻尘又笑了:“姑娘,我已有剑。但还是感谢姑娘担心我,这让我受宠若惊,又倍感欣喜。” 说着,风轻尘握住竹竿轻轻一晃。 昏幽的光线下,竹竿仿若一柄通体漆亮形状诡异的剑。 白明微顿感一阵令人恐惧的寒凉之意扑面而来。 不知是竹竿散发的寒意,还是风轻尘身上散发的寒意,只是靠近,便令人头皮发麻。 风轻尘到底是谁? 他为何会有如此邪性的气场? 但现实容不得白明微多想,数十名刺客现身左右两旁的屋顶,而后一跃而下。 风轻尘忽然凑到白明微耳边,轻笑:“你看,短短一日,我们又开始并肩作战了,这一定是上天赐予的美妙缘分。” “要不我们找机会练个鸳鸯剑法什么的,以后一起打架时必定事半功倍。” 面对群敌环视,他云淡风轻。 说话时呼出的气息扑在耳朵上,像猫儿轻轻用爪子抓挠。 白明微连忙躲开他,冷漠地道:“我不喜欢玩笑。” 风轻尘将脸对着白明微的方向,极为认真地道:“姑娘,我一片丹心天地可鉴,并未在开玩笑。” 白明微叹了口气。 有些不知所措。 男人的话语她没有信,但这样的话却像石子投入她平静的心湖,让她的心也跟着泛起疑惑的涟漪,潮生潮落。 风轻尘是谁? 为何帮自己? 然而刺客没有留时间给白明微考虑,气势汹汹地攻过来。 她反手一剑,一名黑衣人倒在地上。 白家的护卫共八人,如今只剩三人避进了绸缎庄。 白家又死人了。 这个念头一起,悲愤霎时充斥胸腔。 白明微双目赤红,奋力杀向刺客。 她的打法,毫无章法可言。 她没有没有遵循任何剑式,遇人就杀,手起刀落,夺人性命。 相比她而言,风轻尘却自有一套成熟的对敌之法。 他的身姿飘逸灵动,宛若灵肌玉骨的九天之神。 而他舞动竹竿的身影,与他的绝世容姿相得益彰。 忽然旋转如意,生生不息,看似缓慢的速度却又极强的威力,取人首级如探囊取物。 忽而又如落英点点,变幻无穷,随着他清俊飘逸的身姿舞动,所过之处,尸横遍地。 不是白明微不会剑法,并非她不想使用。 她从昨夜才开始杀人,此时她仍不太习惯那浓郁的血腥味。 也不太习惯利剑割断喉咙与刺破心脏发出的哀鸣。 她心性再坚韧,终究也还是名少女。 鼓起勇气应敌,毫不留情地斩杀,已耗尽她的心力。 她实在无法冷静下来,使出师父所教的绝技。 好在她仗着浑厚的内力,刺客一时也无法在她身上讨到便宜。 “小心!” 风轻尘大声提醒。 白明微避过身的刹那,又有圆球贴着她的耳朵擦过。 也正是因为这一躲避,杀红了眼失去灵敏度的她,险些撞到几根针上。 风轻尘猛然将她拉向自己,旋身站到她方才站立的位置。 宽大的袖子一甩,将毒针弹飞出去。 可还是有一根毒针,擦着他的手背而过,划出一道血痕。 风轻尘忽然挑起一个嗜血的微笑,将手凑到唇边吸出毒血吐到一旁,随即不以为意地垂下袖子,遮住手背上又一道为白明微留下的伤口。 他开口,声音却十分轻柔:“小心些,冒冒失失的。” 白明微看着他熟练的杀人手法,忍不住问道:“你杀过很多人么?” 风轻尘眉头微微一蹙,随即道:“生逢乱世,我一个瞎子,不杀人怎么活下去?” 白明微解释道:“我没有别的意思,只是想知道你为什么能如此平静?” 风轻尘挽起竹竿挡住一个攻向白明微的刺客,随即在白明微面前站定,手在动,竹竿在动,可他身体却未动。 尽管如此,刺客依然无法近身。 他道:“当你为了生存杀了一个又一个的人后,杀得越多,心就会越平静。小姑娘,乱世之中不是杀人就是被杀,谁的手干净?” “当你为保护所珍视的东西杀了第一个人后,这便是条不归路,要是不让自己尽快习惯,那被杀的,就会是你自己。” 语罢,风轻尘一跃而起,离开白明微的身边,掠上屋顶了结那些躲在背后放暗器的人。 仿佛在用这种放手的方式,让白明微习惯鲜血与杀戮。 没了风轻尘的回护,刺客一拥而上,十数人同时向白明微围攻。 白明微余光看向黑洞洞的绸缎庄。 那里,有她最爱的祖父。 有她情同姐妹的成碧。 还有那些为白家鞠躬尽瘁的人。 不杀敌人,这些人都会被杀。 对血腥充满厌恶,握剑之手扔会发抖的白明微,眼神忽然变得坚定。 既然非要杀戮才能守护她所珍视的人,那么她杀。 第30章 这样的结果,怪她 心神一定,白明微的攻击不再紊乱。 旋身一扫击退刺客,她低叱一声,将剑贯入地上。 她的周身,似有无形的罡风激荡。 内劲与空气碰撞出的劲风扯动她披散于背的乌发。 再抬眼,她眸光雪亮,没有任何温度。 她的周围,也好似多了一层看不见的气罩,但凡想靠近她的刺客,无不被弹飞出去。 最后,她一声怒吼,所蕴的内劲犹如排山倒海,横扫千军。 围攻她的十数名刺客,霎时丧生于剑气之中。 风轻尘听着动静,忽而呢喃:“这功力,却不像是个十五岁的少女所有。” 他看不见,所以不知道此刻的白明微有多耀眼。 他只能听着声音,闻着味道,去想象白明微杀敌的情景。 这让他情不自禁抚上双眼。 到底,是有些遗憾的。 刺客死得差不多了。 这些虾兵蟹将一死,真正厉害的人也该出来了。 正在白明微再度释\/放剑气时,十数个小圆球从四面八方掷向她。 那圆球与剑气碰撞,忽然弹起,裂开,而后…… “砰!” 毒粉与梅花镖乱舞。 在那毒粉与梅花镖包围之中的人,却不是释\/放剑气斩杀刺客的白明微。 在最后一刻,风轻尘将白明微抛了出来。 而他,也因没有着力点而被甩向白明微所在的位置。 尽管他立即去挡,可时间如此之短,而暗器如此之多,他又能挡住多少呢? 等到烟雾散尽,是风轻尘的白衣染血。 他跪在地上,用竹竿撑着身子。 没了动静。 “风轻尘!” 白明微喊了一声。 但是,没有回应。 “风轻尘!” 白明微又喊一声,可是依旧没有回应。 “风轻尘!” 白明微再喊一声。 忽然,风轻尘抬眸,唇角是血。 可他,却在笑。 “小姑娘,这么大声做什么?只要你温柔地喊上一句,就算我死了,也会从土里爬出来见你的。” 他说得那么认真,仿佛就算下一刻会死,他也无所畏惧,心底甘之如饴。 白明微没理会他的话,问道:“你还好吗?” 风轻尘道:“我很好。注意了,还有约莫十八人左右,分散在两侧。” 白明微冷笑一声。 “那就,都杀光!” 下一刹那,她便用披帛卷住剑柄,剑如灵蛇游走。 随着目标的距离远近,攻击范围也被她游刃有余地控制住。 无论是远的、近的,还是上面、下面。 都逃不过她带着燎原怒火的攻击。 刺客,很快被消灭殆尽。 风轻尘撑着竹竿起身:“小姑娘,刺客全死了。” 白明微长长舒了口气,她轻唤一声:“白叔,柏叔,刺客皆已伏诛,我们继续往家里走。” 一行人或搀扶着伤患,或扛轿子,很快便来到白明微身边。 白平川问道:“大姑娘,这些刺客是?” 白明微道:“想必是秦丰业派来的人,目的是刺杀祖父。白叔,祖父就交给您了,请您务必护卫好轿子。” 白平川郑重点头:“请大姑娘放心。” 白明微道:“在我们入府前,估计还有暗杀,绝对不能掉以轻心。我们走。” 一行人继续朝白府赶去。 白明微看向满身鲜红点点的风轻尘,问道:“风轻尘,你还能坚持么?” 风轻尘笑道:“只要有一口气在,我便能为你坚持。” 白明微再未理会他,吩咐众人:“加快脚步,注意左右,我们走!” 夜,是静谧的。 月华如练,皎洁似玉。 轻轻浅浅的河汉,零零星星的光点。 这样美丽的夜,却杀机四伏,弥漫着血腥的臭味。 一行人走了约莫一刻钟左右。 相府的白灯笼映入眼帘。 只要经过一条长长的巷子,便能安然回到白府。 风轻尘先止住了脚步。 白明微立即握紧手中的剑:“护住轿子。” 话音刚落,一道高大的身影从黑暗中浮现出来,静静地立在墙头。 一袭夜行衣,黑纱覆面。 豹子般冰冷的双眸盯着下方的一行人。 危险,可怖。 “是你?!” 白明微认出了那双眼睛。 她与这双眼睛的主人有过多次交集。 而这个人,正是秦丰业的嫡长孙——秦焕。 也是大哥视为至交好友的人。 白明微跃上墙头,剑尖直指秦焕。 她愤恨不已:“我就说,秦丰业那样的人,能有什么好种!亏大哥那么信任你!你真对得起大哥!” 秦焕深深地凝着白明微,吐出的话却冰凉如水:“事无对错,只是立场不同。今夜,我是来杀你们的。” 白明微还想骂几句,可是秦焕已刺来一剑,直取她的胸膛。 没有任何犹豫,是真的想要她的命。 白明微立即闪躲,利剑贴身而过,割破了她手臂的肌肤,瞬间鲜血飞溅,染红素色的衣衫。 利刃割破肌肤的疼痛,使得她双目赤红,恼怒不已。 可秦焕不但没有任何犹豫,反而越攻越猛,招招致命。 白明微因愤怒失了冷静,缺少对战经验的她,被秦焕狠戾的打法弄得措手不及。 一时间节节败退,被迫竭力防守。 终于,她因脚下不稳被逼得从墙头掉落。 就在她腾翻一圈想要站稳之际,秦焕的剑毫不留情地刺向她的背心。 她还在坠落,没有着力点根本避无可避。 更不用说防护。 这一刹那,白明微恨死自己的心性不坚定。 竟然因为愤怒,而被敌人乱了心神。 竟然因为愤怒,被敌人牵着鼻子走,这方战场完全由不得她。 那是,毫不犹疑想要取她性命的敌人,她应该谨慎对待,但却忍不住生气了。 命丧于此,也只是她活该。 可,利刃刺破皮肉的声音虽然如期响起,但为何她没有半点疼痛? 回过神来,是浑身浴血的风轻尘接住了坠落的她。 男人单膝跪地,稳稳地把她抱在怀里。 仿佛一道刀剑不入的墙,将她好好地围住。 那些杀戮与血腥,那些利箭与刀剑,都被挡在外面。 风轻尘低笑,清冽的嗓音如山风拂过树梢,像泉水涓涓流淌。 “你看,我又为你舍命相救,你是不是该对我情根深种了?” 第31章 是你,是你?! 白明微看清了。 秦焕的剑,扎在风轻尘的左肩头。 哪怕再往下一寸,都能直接从后背扎入风轻尘的心脏。 然而这时,风轻尘仍旧是那派云淡风轻的模样:“小姑娘,在生存面前,再多的人性都会给兽\/性让步。人心险恶,别让任何人动摇你的心。” 话音刚落,风轻尘再也支撑不住,歪倒在地上。 白明微也因此,滚到了一旁。 “风轻尘!”白明微唤了一声。 不等风轻尘有任何反应,秦焕的攻击再度袭来。 白明微眼眸骤然凝聚,她捡起掉落的剑握在手里。 脸上、身上,沾的都是风轻尘这个仅仅只是认识的人的鲜血。 这些血,仿佛唤醒了她的理智,也涤去她满腔的愤怒。 她逼着自己,一定要迅速站起来,然后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于是,面对秦焕,白明微不再迟疑,她迅速调整好自己的心态,打起十二万分精神应对这个危险的男人。 “大姑娘!”众人心急如焚。 白明微握紧剑,掷地有声:“护住轿子,别管我。” 秦焕似乎没有意识到她的变化。 提剑一步一步走向她。 边走,秦焕边用不屑的语气说出嘲讽的字眼:“这个世道,哪有什么真情实意可言?你大哥就是个蠢货,竟然傻乎乎的相信我!” “你我的祖父是水火不容的政敌,难道他就从未想过,我是祖父派来打入白家内部的奸细么?” “要不然祖父做下的那些事,明明好多次都被白惟墉抓住了把柄,但最后祖父都安然无恙,那是为什么?” “因为我是奸细啊!蠢货!蠢成这样,怪不得一个两个都命不长!活该被我玩弄于股掌之间。” 秦焕说的,一点没错。 大哥是好人,但是好过头了。 以至于秦焕的真面目都分不清楚,竟把这狗当做知己。 她与大嫂沈氏不是没有劝过,可大哥却认为,英雄不问出处,就算秦焕是秦丰业的种,也是个难得的少年英杰,是个正直真诚的人,是值得惺惺相惜、真心以待的朋友。 但有时候坏种真的很难长出好苗子。 秦焕此刻的面目,还不足以证明吗? “哼,真亏你装了十数年,辛苦了!” 对于秦焕的嘲讽,面对这血淋淋的事实,白明微虽然愤怒,但她此时已调整好心态。 就等着—— “铿!”火花四溅。 秦焕手中的剑,被削断了剑尖。 趁秦焕失神的刹那,白明微以剑点地,在空中一个翻转,人已跃到秦焕身后。 她用与秦焕同样的方式,对准秦焕的背心刺去。 可少年英杰,东陵最年轻的金吾卫统领,身经百战,又怎是白明微轻易可以偷袭的? 秦焕很快反应过来,右膝下跪的同时,反手把剑举到身后,挡住了白明微的急刺。 不对! 怎么没有力气? 秦焕刚反应过来那是虚招,可是已经晚了。 白明微虚晃一下,剑尖一挑,秦焕的耳朵已经离开脑袋。 “啊!” 现场只剩下秦焕的惨叫。 白明微接住秦焕的耳朵,抛至空中,手挽几个剑花,便将那只耳朵化为肉沫。 “你也不过如此!” 白明微话音未落,人又攻了上去。 愤怒到极致的秦焕仿佛功力大增,一时间白明微也讨不到好处,两人缠斗在一起,难舍难分。 最终,秦焕还是不敌冷静下来的白明微,被她渐渐占了上风。 忽然,秦焕连连后退几步,将手中的剑猛然掷向轿子! 白明微本来有机会给他一击毙命,但在关键时刻,白明微选择了守护所珍视的人。 “铿!” 白明微的剑拦下那掷向轿子的剑,把它弹飞到一旁。 但那断剑势头太猛,挡下它让白明微虎口发麻,险些握不稳手中的剑。 而手中的剑,也被斩成两截。 刚回过神来,秦焕已不知何时来到白明微身后,一掌拍在她的背上。 掌力蕴含\/着浑厚内力,白明微被拍了出去,撞到墙上跌落下来,吐了一大口血,倒在地上不能动弹。 所幸她有运功抵挡,否则这一掌足以让她筋脉尽断。 秦焕一步步向轿子逼近,打倒护在轿子前的护卫。 白平川在他手下过了十几招,但也不敌,被打一拳击在腹部昏倒在地。 一个、两个…… 最后只剩下成碧和青柏。 两人死死地护住轿子,却被秦焕运力一掌震开。 秦焕想对轿子里的白惟墉动手。 却忽然,一柄断剑刺\/入他的腰部。 “休想伤害我爷爷!”白明微吐出一口鲜血,再将断剑送入他的身体几分。 就在刚才,白明微咬牙爬了起来,捡起地上的断剑,毫不犹疑地刺向了这个男人。 秦焕艰难回头,却已是重伤,他恶狠狠地骂道:“贱\/人,我杀了你!” 随即,白明微被他一掌挥开,再度撞在墙上。 可这次,她被撞昏了过去。 秦焕抽出插在腰上的剑,缓缓地走向白明微,誓用她的性命,报割耳之仇。 可下一刹那,秦焕的脖颈便被扼住了。 是风轻尘,他一改往日朗月清风的模样,周身上下散发着嗜血的味道。 那由内而外所散发的血性,仿佛蹚过尸山血海的修罗才有。 他笑了,这世间最美的容颜,却绽放出最邪恶的笑意:“敢伤我的人,此时此刻,就是你生命的终结。” 他是神,有着神的容颜。 他是魔,有着魔的邪佞。 他是神与魔的合体,却没有任何为何感。 仿佛是神是魔,全在他的一念之间。 他想当神,那他便是天神;他想为魔,那他便是恶魔。 望着眼前浑身浴血,却能轻而易举制住他的男人,秦焕有一瞬间的恐惧。 他不明白,眼前的男人究竟是何方神圣,为何中了毒与剑,却还有如此惊人的功力。 秦焕几近窒息,从喉咙挤出几个字:“你……你是谁?” 风轻尘鬼魅般一笑:“我是那小姑娘的守护神,而你伤了她,我很生气,只能要了你的性命!” 秦焕眼眸骤然凝聚,震惊地吐出字眼:“盲眼、白绸、竹竿,你是……是你!” 第32章 将祖父平安带回家了 秦焕话音刚落,便被风轻尘捏断了脖子。 那震惊之色,依旧蕴于眼底。 风轻尘面对白明微的方向,挑唇轻笑:“小小年纪,功力却这般高强,想必是个武学天才,只是不知为何,你的师父却没有好好教你。” “以后,我来助你成长,让你拥有足够强的实力,保护你想守护的人,不会再如今夜这般被动……” 风轻尘给白明微灌下一颗药丸,又摸回方才所在的位置躺下,轻轻吹了几声口哨。 一只通体雪白,只比老鼠大上些许的貂儿不知从何处窜出来。 它用屁\/股对着白明微,尾巴轻轻扫了扫,白明微的手指便动了。 它如法炮制,继续用尾巴去扫众人的面颊。 原来,这只貂儿是风轻尘的爱宠。 它口含剧毒,只要轻轻一口便能见血封喉。 它体有异香,在特定的情况下,既可以是毒,也可以是药。 白明微幽幽转醒,看到满地的人,她手脚并用地爬向轿子,猛然把轿帘掀开。 “祖父……祖父……” 借着微光,她见祖父安然地靠在轿子里,如释重负般松了口气。 接着,白明微看到秦焕,就趴在轿子旁边,鲜血流满一地,生死不知。 她只当秦焕是被自己刺成重伤昏倒在地,迅速从地上捡起一柄剑,双手握住剑柄高高举起,猛然削断秦焕的头颅。 这一次杀人,她的内心极为平静。 她告诉过自己,如果为了保护自己所珍视的人必须杀人的话,那么她去杀。 所以砍下秦焕的头颅,她除了恶心,心底再无恐惧。 “哐当!” 白明微扔下手中的剑,跌跌撞撞,呼唤着众人:“成碧,白叔……柏叔……” 白平川最先醒来,他挣扎着起身:“大姑娘,您……您没事吧?” 白明微摇头:“我没事,快看看大伙的情况。” 一番检查,八名护卫死五人,还剩下三人。 白平川与成碧等人皆受了不同程度的伤。 最后,白明微拖着疲惫与伤痛走到风轻尘身边,撕下裙子为他裹着伤口,把“重伤”的他扶了起来,扛着他的手臂 “白叔,成碧,你们再坚持一会儿,我们必须尽快赶回府。” 刺客的首领竟然是金吾卫统领秦焕。 御林军会在夜间巡城。 如果让御林军看到他们,一旦事情闹大,他们不仅要直面秦丰业嫡长孙的死,也要直面金吾卫统领的死,要是此事被稍加利用,只怕他们还会由受害者变成加害者。 所以他们必须尽快赶回府去。 营造出刺客以及秦焕都与他们毫无关系的假象。 反正刺客已经死光,除了派刺客来的人,谁都不会知晓今夜发生了什么事,到时候别人问起,他们只要咬死不知道。 别人抓不住把柄也无计可施,秦丰业和元贞帝不会傻到跳出来质问为什么要杀光他们的刺客。 至于宫里那两个轿夫也不难处理,只说他们送祖父回家后便走了,谁也无法说他们什么。 现在最重要的是回府的时候必须想办法掩饰,也不能让更多人知晓此事,以免传出去惹下祸事。 思及此处,白明微立即与身侧的白平川商量解决方法。 最终他们决定让成碧先从后门进去,悄悄把此事告知沈氏,待沈氏在府里安排妥当掩人耳目,他们再带着祖父入府。 白明微扶着风轻尘,身侧的血又腥又热。 想起风轻尘几次以命相护,虽然白明微对他的疑虑尚未打消,但白明微却是真的感激这个男人。 但为什么萍水相逢的男人,会为她豁出性命? 真是奇怪。 成碧拖着伤从后门进入白府,约莫一刻钟时间,白府的大门陡然打开,沈氏带着亲信迎了出来。 “明微!”沈氏见白明微果真将老爷子带回,激动得热泪盈眶。 白明微把风轻尘递给亲信,吩咐道:“此人为救我和祖父受伤,把他先安置在客房,请一位大夫来给他治伤,但他来路不明,需要派几个人看着。” “另外,好好给这五位去世的护卫入殓,务必重金抚恤他们的家人,但他们的死因需要保密,如若他们家人问起,就说昨夜有刺客夜袭相府,他们英勇牺牲。” “至于白叔与柏叔,你们俩带着受伤的护卫,先下去疗伤,等把伤治好了,才能更好地保护祖父和这个家。” 成碧早已被沈氏按在房里养伤,在众的人也知晓先治伤的重要性,行礼退下了。 吩咐完后,白明微握住沈氏的手:“今日家里可有异动。” 沈氏摇头:“大家都很担心你,如今你和祖父能回来,大家也就都放心了。大夫都在屋里候着,我们快进去。” 临走前,沈氏看了一眼门房,吩咐道:“如果有人问起,相爷是什么时候回来的,怎么回来的,知道该怎么说么?” 门房郑重点头:“小的明白。” 沈氏再吩咐几位管事:“其余诸事,就劳烦你们几位了,务必要按照我说的,全府上下口风必须一致,如果有人不配合,直接家法处置,这个时候无需心软客气。” 沈氏心疼地看着衣裳染血的她,问道:“明微,你没事吧?” 白明微也很奇怪,秦焕那两掌分明将她打得极重,此时她为何没有内伤? 但事情紧急她也顾不得这么多,认真地回应沈氏:“大嫂,只是一点点皮外伤,我没事。” 沈氏见她精神尚可,便把注意力移到白惟墉身上。 就这样,白惟墉被悄悄地带回屋里。 几位大夫早已在屋里候着,除了家里供养的大夫外,还有沈氏从外面请回来的大夫。 待白惟墉被放在床上,众大夫轮番为他诊治,再一同商讨解决方法。 过了不久,其中一位大夫道出他们的诊治结果:“少夫人,大姑娘,相爷伤得极重,因为没有及时止血,导致失血过多,情况不容乐观。” “但好在服下了护住心脉的灵药,是以相爷的心脉并未受损,合我们五人之力,能保相爷平安无虞。” 白明微如释重负般松了口气。 幸好,带了师父给的救命药入宫,这才保了祖父一命。 她与沈氏对视一眼,皆不由得流下欣喜的泪水。 “劳烦诸位大夫。”沈氏与白明微同时向几位大夫福身行礼。 大夫们连忙表示:“这是我等该做的。” 恰此时,外头传来白府女眷的声音。 沈氏道:“明微,她们担心了一整日,你去见见她们,好让她们放心,这里有我看着。” 白明微颔首:“大嫂,辛苦你了。” 沈氏道:“一家人不说两家话。” 白明微走到外屋,林氏、三位婶婶、五位嫂嫂和五位姑娘早已等候在那。 见白明微出来,林氏眼含泪水,朝白明微福身:“大姑娘,谢谢!” 四位婶婶第一次没有针尖对麦芒似的斗嘴,也跟着向白明微行礼:“大姑娘,你真的把公公带回来了,大姑娘辛苦。” 在众的五位嫂嫂随即行礼:“大姑娘辛苦了。” 最后,是五位妹妹,她们一同跪在白明微的面前:“长姐,你真的把祖父带回来了。” 白明微望着这满满当当的一家人,心里有种说不出的滋味。 第33章 一家人要齐齐整整的 众人的眼眶都红\/肿不堪,想来是哭了一整天。 但这次白家遭难没有打垮她们,反而把她们凝结在一起。 看似一盘散沙的家人,都把祖父以往的教导记在心里。 在这困难的时刻,她们都展现出一致对外的团结精神。 白明微躬身扶起几位妹妹,看向众人,道:“今日这个礼,我受之有愧,因为救下祖父的人,是当今的太后娘娘,而把太后娘娘请来的,却是七嫂。” “然而无论如何,祖父都回到了家里,我们的主心骨回来了。就算我们这个家失去了很多人,剩下的人更要齐齐整整的。” “接下来还有很多事需要我们去面对,我希望我们可以同舟共济,一起面对风雨。” 几位婶婶纷纷表示:“我们既嫁入了白家,就一定会与白家同生死共存亡。” “大姑娘,我们只是妇道人家,很多事情都不太懂,但是却知道一笔写不出两个白字,我们是生死与共的一家人!” 几位嫂嫂也表示:“我们虽来白家尚短,但从踏入白家那一刻起,我们就是白家人了,无论接下来会面对什么,我们都有了觉悟。” 六姑娘白琇莹道:“长姐,我依然不喜欢你,但是我们是一家人,家人就是只有我可以不喜欢,但别人绝对不能欺负的人!从今往后,我都会站在你身边支持你!” 其他几位妹妹也纷纷表态:“长姐,无论发生什么事,我们都一起面对。” 事实上,白明微入宫之时,沈氏没少在这些婶婶和嫂嫂身上下功夫。 白家的男人虽然文质彬彬,但在白惟墉的教育下,都是善良有担当之人,懂得尊重与疼爱自己的妻子。 于是沈氏便一个个地去拜访,一个个地去安慰。 她通过温柔的话语,提及这些女人们与夫君过往恩爱甜蜜的点滴,而后有不动声色地激起她们捍卫这个家的决心。 她进去时,这些女人们如同无头的苍蝇那般,对未来充满了迷惘。 她出来时,这些女人们已经决定作为白家的一份子,与白家同生死共进退,无论如何也要守住夫君的家。 这就是沈氏的力量,也是一个当家女主人的手腕和魄力。 此时,白明微正向众人\/大概地讲述了今日发生的事。 为了不让众人担心,她避重就轻,把重点放在太后带领众大臣看望祖父这个环节。 这又激起众人对白惟墉的敬重与心疼,更是让众人为作为白家的一份子而骄傲。 这些女人们,此刻放下成见,以英烈之妻、英烈之后的身份,决定为这个风雨飘摇的家贡献力量。 末了,白明微道:“大夫说,可保祖父安然无虞,大家都别太过担心。” 正说着,沈氏从屋里出来,她哽咽着告诉大家:“祖父醒了。” 众人欣喜不已,难得在这沉重的气氛中露出一丝欣慰。 林氏自知人微言轻,有心想见白惟墉一面,但却不敢说话。 就在这时,沈氏又发话了:“祖父的情况还不是太稳定,为了不打扰祖父休息,也让你们放下心来。” “等会儿按照长幼秩序进去为祖父问安吧!切记,不要哭哭啼啼的,要让祖父看到你们都振作起来了。” 白明微看向林氏:“姨奶奶,您先进去吧!” 林氏忙不迭点头,几乎是小跑着进去。 屋里,白惟墉睁开了双目,看着熟悉的摆设,却是一言不发。 见林氏进来,他冲林氏安抚一笑:“吓坏了吧?” 林氏跪在白惟墉床前,认真地凝着他,眼里满是心疼。 闻言,她道:“是吓坏了。” 白惟墉虚弱道:“别怕,我都这个年纪了,生死有命。” 林氏摇头:“身为白家人,妾身不会怕,妾身只是心疼相爷。” 白惟墉感慨道:“你姐姐走得早,她不在的这些年,辛苦你了,多谢。” 林氏复又摇头:“姐姐走时,把相爷托付给妾身,是妾身无用,没能做到答应姐姐的事,相爷不必和妾身说这样的话。” 白惟墉道:“无论如何,你的付出我都记在心里,我很感激你。” 林氏只管摇头,却不知要说些什么。 白惟墉向她伸出手:“林氏,扶我起来。” 林氏莫敢不从,小心翼翼地扶起白惟墉。 大夫上前劝道:“相爷,您伤重,此刻不宜动弹。” 白惟墉没有理会,继续吩咐林氏:“我儿孙的灵堂都备好了么?” 林氏哽咽颔首:“相爷,大少夫人很能干,灵堂早已备下了,您且放心,好好将养身子。” 白惟墉挣扎下床:“扶我去祠堂。” 林氏从来不敢违逆夫君,但此时她却格外坚决:“相爷,万万不可,身子要紧。” 白惟墉颤巍巍地道:“我这个不争气的父亲,没用的祖父,亲手把他们送入战场,将他们一个个推向死路,却没办法在御前证明他们不是孬种,而是英雄。” “我连自己的儿孙都没法儿保护,我愧对于他们,更对不起列祖列宗,此时我想在列祖列宗面前忏悔,难道你也要拦着么?” 几位大夫垂着头,不忍看这一幕。 林氏哭道:“相爷,正因为白家已经痛失那么多家人了,我们活着的人更要好好保重自己,妾身求您顾及自己的身体。” “要是您有个三长两短,如何对得起冒着生命危险去把您从宫中带回的大姑娘和七少夫人?” 白惟墉十分固执,他拔高音量:“扶我去祠堂!扶我去祠堂!” 林氏手足无措,想按住挣扎的白惟墉,但却担心自己下手过重又伤着他。 外头的人听到了动静,沈氏和白明微当先进来。 白惟墉看到二人,连忙把手伸向她们:“扶我去祠堂!” 林氏还想再劝:“相爷,您要顾及自己的身体啊!” 白明微却走过去扶着他:“祖父,明微扶您。” 此刻的祖父,心里比让他死了还要难受。 若是不顺着他,让他把心中这口气吐了。 只怕医术再精湛的大夫,也没办法帮到他。 沈氏知晓白明微的想法,也走了过去:“姨奶奶,让祖父去吧!” 林氏连忙翻出大氅,披在白惟墉身上,与白明微一起,扶着他缓缓向外屋走去。 沈氏对几位大夫道:“烦请诸位大夫跟着走一趟。” 外屋的人看到白惟墉缠着厚厚的纱布,身子单薄得仿佛风一吹就倒,却还坚持往屋外走,一时不明所以。 白明微解释道:“祖父想去祠堂。” 既然白惟墉已经走到这里,众人也说不出什么阻止的话,只得跟在身边。 一行人浩浩荡荡地向祠堂走去。 祠堂。 这里与早时看到的不一样。 比早晨时多了十一块牌位。 那是沈氏亲自供上去的。 白惟墉刚到祠堂门口,便甩开白明微的手,跌跌撞撞地走进去。 还没到牌位前,他停住了,双唇猛烈地颤\/抖。 第34章 死了,还会疼吗? 接到战报的那一刻,他还能安慰白明微别哭,因为那时他心中还有信仰。 他觉得自己的儿孙都是英雄,会受后代百世敬仰。 那时,他不哭。 他觉得眼泪是对这些铮铮傲骨的折\/辱。 可大殿上发生的事,元贞帝面目可憎的辱骂,让他的信仰塌了。 只需那么一瞬间,他从东陵国无坚不摧的丞相,变成一个失去儿孙的老人。 这一刻,他不再坚强,满腹的伤心与悲恸。 他颤巍巍地伸出手,隔着一段距离,像是在小心翼翼地抚\/摸着灵牌。 他的神情是那么的悲伤,他的语气是如此的凄凉。 “伯远……” “仲远……” “叔远……” “季远……” “父亲的好孩子……” “珺儿、璋儿、琼儿、琪儿、璟儿、瑛儿、瑜儿……祖父的好孙儿……” 白惟墉踉踉跄跄地走过去,抱着大儿子白仲远的牌位失声痛哭。 这一幕,让好不容易止住哭泣的众人,眼泪再一次汹\/涌而下。 “夫……君……”二嫂切切唤了一句,捂着嘴泣不成声,眼泪滚落在手背上,有少许漫入唇里,又苦又涩。 嫂嫂们在哭自己的夫君,几个姑娘哭着自己的父亲,一声声啜泣此起彼伏。 六姑娘白琇莹哭倒在四婶怀里,伤心欲绝:“爹爹说等到他凯旋而归,要陪我们去放纸鸢,他怎么能食言呢?怎么就食言了呢?他不知道六儿和娘亲都在家里等着么?” 四婶听了女儿的话,咬住唇没让自己发出哭声,但豆大般的泪珠却滚滚而落。 失去十一位家人,这个打击实在太大了。 那是至亲,是血脉相连的亲人啊! 白惟墉哭得撕心裂肺,一下下捶打着自己的胸\/口,一边哭一边说:“我对不起你们,也有愧于列祖列宗啊!” “我……” 像是受了极大的刺\/激,白惟墉再也支撑不住,整个人向后退了一步,眼看就要倒下。 白明微眼疾手快,连忙扶住了他。 沈氏立即唤来大夫。 大夫手忙脚乱地上前问脉,着急回道:“相爷心中有一团抑郁之气,先前我等施针替他压制住了,可是方才的悲恸,让他的情况极速恶化下去。” “此时他被血痰堵住了嗓子眼,若是不让这口瘀血吐出来,只怕他情况堪忧。” 听闻此消息,众人忧焚不已,几位姑娘都吓哭了。 六姑娘白琇莹扑到白惟墉面前,拉住大夫的袖子,不停乞求:“大夫,您能救我祖父对不对?您能救我祖父的对吗?我们白家已经不能再失去任何人了,求您救救祖父。” 一句“不能再失去任何人了”,又勾起众人伤心的情绪。 众人哭做一团。 四婶连忙过来拉开白琇莹,把她扶了起来:“琇莹,你别吵,听大夫怎么说。” 白明微深吸一口气,较为镇定地问道:“大夫可有法子?” 几位大夫商量了一下,其中一位回道:“以毒攻毒,继续刺\/激相爷,让他把这口血吐出来!” “事实上,这个法子才能解决根本问题,就算我们先把它压制下去了,也总有复发的一日。” 众人不约而同地看向沈氏,期待她做出一个决定。 毕竟,如今这后宅由她掌家。 沈氏有些为难,若她做出这个决定,老爷子否极泰来还好,要是老爷子挺不过去,她就是这个家的“罪人”。 但她没有推卸这个责任,并未因害怕担责,而把事情推给白明微这个未公布的家主来决定。 只是思考片刻,她便道:“我们应该如何做,请大夫明示。” 白明微也跟着附和:“事不宜迟,请大夫开始吧!” 白家供养地大夫立即道:“带相爷到灵堂。” 沈氏立即吩咐亲信把白惟墉给抬到灵堂。 在祠堂里,供着牌位,点着香烛。 众人能看到的,只是一块块祭奠逝者的牌位。 可到了灵堂,那死亡的气息笼罩着每一个角落。 缟素乱飞,满目皆白。 一口口棺材摆满整个屋子,一个个白纸写的“奠”字触目惊心。 这里,弥漫着比祠堂更为浓郁的悲伤。 沈氏含泪吩咐:“把传义带来。” 在大夫为白惟墉施救时,小传义很快被带了上来。 沈氏摇醒他:“传义,别睡了,去给你爹爹磕个头。” 白明微知道沈氏要做什么,于心不忍:“大嫂,传义还小。” 沈氏却万分坚决:“他再小也是白家的男丁,日后还要靠他顶立门户,若是一味地被我们保护着,他何时才能长大?” 小传义奶声奶气地道:“大姑姑,传义没事,娘亲说传义要做爹爹那样的男子汉,传义会听娘亲的话,快快长大。” 沈氏抱着他来到棺木面前,指着一排整整齐齐的棺木道:“传义,这是你祖父的,这是你三位叔祖父的,而这些,都是你父亲和叔叔们的。” 传义往棺材里一看,却是一套摆放整齐的衣裳,他不解地问道:“母亲,为什么祖父和父亲他们都不在里面,为什么里面放的是他们的衣裳?” 脆生生的一问,却让众人都沉默了。 因为白家的男人,很可能尸骨无存。 沈氏捂住唇,哽咽着道:“因为他们和很多保护东陵的英雄一样,不知埋骨在哪个荒山野岭之中,被秃鹫啃噬。” “因为他们回不来了,只能把他们的衣裳放在棺材里,假装他们在里面。” 小传义忽然哭了出来,他难过地问:“为什么祖父和爹爹他们要被鸟吃?那他们疼不疼啊?” 孩子的话最是纯洁真挚,也更让人揪心。 他们疼不疼啊? 谁知道呢? 被冰雪覆盖时他们冷不冷啊? 谁知道呢? 众人不约而同地垂下头,低低地啜泣起来。 沈氏没有回答,把传义放了下来,让他小小的身子跪在蒲\/团之上。 沈氏说:“传义,告诉祖父和父亲,说你会勇敢,说你会长成顶天立地的男子汉,把白家的气节和忠贞传承下去。” 传义不理解什么叫气节,更不明白何为忠贞。 但他还是乖巧地跪着,挺直小小的脊梁,哭着道:“祖父、各位叔祖父,父亲、各位叔叔,娘亲说你们没了,传义再也见不到你们了。” “传义好伤心,好难过,传义想见你们,可娘亲说要等传义长大、变老后才能见你们。” “你们放心,传义会好好吃饭,听娘亲的话,快快地长大,变成故事里的英雄,保护曾祖父爱惜的百姓,保卫我们东陵国。” “但传义还是好想你们啊!为什么传义见不到你们了?娘亲说你们会被鸟吃,是真的吗?传义不要你们被鸟吃……呜呜……” 小传义跪得笔直笔直的,连哭的时候也不敢大声。 因为他知道,会哭鼻子的孩子不是勇敢的好孩子,要是他不勇敢,就没办法长成顶天立地的男子汉了。 小传义低低的啜泣声,就像是一把钝刀,一点点挖着众人的心头肉。 众人也跟着呜咽。 “兄长……” “父亲……” “夫君……” 姑娘们又在哭他们的父兄,妻子们又在哭他们的夫君。 这巨大如洪流般的悲伤,仿佛决了堤口,再也无法抑制…… 但沈氏和白明微就那么站在传义的身边,默默地站着,所有眼泪都流在心底。 白惟墉早就醒过来了,他被林氏搂着。 看到玄孙单薄幼小的身影,却跪得那般笔直,连痛快的哭泣声都不敢有。 他不禁反思,这些年对儿孙的要求是否太高了。 人有七情六欲,可他教白家的人流血不流泪。 人有悲欢离合,可他却亲手把儿孙送上死路。 想起那一句“被鸟吃的话,他们会不会疼啊”,他也想知道,会不会疼呢? 一瞬间,想起儿孙们埋骨荒野,被野狼啃,被秃鹫啄食,想起元贞帝面目狰狞地骂他们是孬种。 霎时,他不知这些年的坚持究竟算不算正确。 嗓子堵得难受,他“哇”的一声,一大口黑血溅在葬品上。 白惟墉身子一歪,彻底瘫倒在林氏的怀里。 大夫惊喜地道:“成了!吐出来了!” 众人连忙围了过来,纷纷关心白惟墉的情况。 沈氏一把将传义抱住,哭着连声说:“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让儿子这么小就经历这些,最心疼的还是她这个母亲。 小传义不明所以:“娘亲为什么要和传义道歉?娘亲没错,不用道歉。” 白明微拍拍传义的脑袋:“好孩子,你是个勇敢的孩子。” 传义还对那句“被秃鹫啄食”耿耿于怀,他不死心地问:“娘亲,大姑姑,祖父和爹爹会疼吗?” 白明微认真地解释:“传义,他们不会疼,因为他们已经不在那身体里了。” 沈氏指了指天上:“他们都躲在云朵后面,我们看不到他们,但他们却看得到我们,见传义这么勇敢,这么懂事,他们一定会很开心。” 传义扑到沈氏怀里:“只要爹爹他们不疼就好,传义担心他们会疼。” 接着,小传义又指着白惟墉:“曾祖父怎么吐血了?曾祖父不舒服吗?” 沈氏回道:“你曾祖父很好,过几天又可以给传义讲故事了,但是你曾祖父很累,传义不要吵他好不好?” 小传义善解人意地道:“好!” 经过这么一刺\/激,白惟墉吐出来积压在心口的血。 如此一来,他便彻底脱离了生命危险。 第35章 这并不是算了 安抚好传义,白明微吩咐道:“把祖父送回屋里,烦请几位大夫好生照顾。” 众人欣慰之余,看着沈氏怀中小脸白白的传义,心里不由揪了揪。 沈氏把传义递给奶娘,柔声道:“娘亲还有事情要处理,你先回去好不好?” 小传义点点头:“娘亲忙,传义就和奶娘睡,娘亲不要担心。” 沈氏柔柔地笑了。 多么懂事的孩子啊! 他也才三岁多,还不足四岁。 传义离开后,一行人又浩浩荡荡地离开灵堂,去往白惟墉的屋子。 里头,林氏陪在白惟墉身边,大夫正在诊治。 一众女眷在外屋,屋里站得满满当当的。 众人都不说话,这个时候不知该说什么才好。 虽然老爷子没有生命危险让她们很开心,但这种时候,她们实在没法开心起来。 气氛凝滞,让人喘不过气。 忽然,白明微抬眸问道:“谁看到六妹了?” 四婶疑惑道:“刚刚还在我身边呢!许是太难受,躲在没人看到的角落哭呢!” 沈氏心细如发,指着柱子道:“挂在柱子上的剑怎么没了?” 白明微站了起来,看向沈氏:“嫂嫂,这里先交给你。” 沈氏颔首,白明微立即跑了出去。 幸好她速度快,在影壁的那里,她拦住了提剑准备往外冲的白琇莹。 “六妹,你这是做什么?” 白琇莹泪流满面:“长姐,你别拦我,让我去把秦丰业那狗贼宰了!” 白明微抢过她手中的剑:“太师府守卫不比相府少,你怎么躲过重重守卫去宰了他?你知道他龟缩在哪间屋子里么?” 白琇莹一脚揣在影壁上,哭道:“可我就是气不过啊!方才你看到祖父的样子了么?祖父被这小人给逼成什么样了?” “要不是这小人作梗,传义这么小,何必要经历这么残忍的事?我恨不得食其肉寝其皮!” 白明微哽咽道:“今日白家受的屈\/辱,我们一定会讨回来,但不是通过这种送死的方式。” “我们是姐妹,我们都失去最亲之人,你的感受我完全理解,但此时白家不能再失去任何人了,一个都不能少。” “你若伤心,你若难过,就把这笔账记在心里,只要我们还有一口气在,就有向他讨回来的那天。” 再说,错的人又岂是一个秦丰业? 元贞帝那条老狗就没错么! 白琇莹咽不下那口气,狠狠地踹在影壁上,嘴里大骂:“秦丰业那狗贼!狗贼!” 白明微拍拍她的背,压低声音道:“就在我带祖父回家的路上,我手刃了秦焕,那是他引以为傲的嫡长孙,也是他费尽心血培养的接\/班人,算是讨回了一点利息。” 白琇莹惊诧不已,长长的睫毛上还挂着眼泪:“长姐,你……” 白明微握住白琇莹的手:“六妹,现在我们处于劣势,要懂得忍辱负重,这口气我们不用咽下,但可以记在心里,总有讨回来的那日。” “我们回去吧,要是祖父醒来看不到齐齐整整的一家子,他老人家会担心的。” 好说歹说,白琇莹才压抑住心中的怒火。 但克制不代表算了,她只是暂且把账记下。 姐妹俩一同走回白惟墉的屋子,半道\/上,管家截住了白明微:“大姑娘,那位公子醒了,一直吵着要见您,说什么见不到您就不服药。” 白琇莹没好气地道:“这人怎么了?难道没有断奶?爱喝不喝!” 白明微把剑递过去,对白琇莹道:“六妹,此人虽来路不明,但却是我与祖父的救命恩人,我们承了这份情,应该感激他。你先去祖父那里,我去看看什么情况。” 白琇莹郑重地点了点头,捧着剑回去了。 白明微来到客房,风轻尘正靠在被堆上。 他的双目依然覆着白绸,油光发亮的竹竿立在床侧。 深秋的天,他仅穿一身白色丝绸的寝衣,胸\/前裹着厚厚的绷带。 尽管纱布已经裹那么厚了,可上头仍渗出血。 他浑身几乎没有一块好地儿,涂满了深绿色的草药。 一进屋就能闻到扑鼻而来的药味。 在这浓郁的药香中,他还是闻出了白明微的味道。 在白明微尚未走近时,他便捂着胸\/口,有气无力地呻\/吟:“小姑娘,我好疼,哪哪都疼,你怎么现在才来?” 白明微没有立即回答,而是看向一旁正在用石磨碾药的大夫:“大夫辛苦了,请问这位公子伤势如何?” 大夫白了风轻尘一眼,恭敬地回道:“回大姑娘,这位公子的剑伤虽然没伤及要害,但却从后背穿透了前胸,且流血过多,需要将养一段时日才能恢复过来。” “但是他身上的那些小伤口,涂些伤药过个几天就能痊愈。” 说完,大夫将碾碎的药端到风轻尘身边,准备继续为他涂抹。 风轻尘大叫:“疼疼疼疼……你下手没轻没重。小姑娘,你来给我涂。” 白明微见他无事,转身便走。 风轻尘叹息一声:“你就是这样对待救命恩人的么?你可知道,我今天付出了多大的代价,才说动那自私自大的人帮你?” 白明微止住脚步。 风轻尘唇角扬起一丝笑意,继续说道:“可怜我一个瞎眼的人,为了见到他受尽屈\/辱……” 白明微回眸:“你这是挟恩图报?” 风轻尘点头:“那是自然,我帮了你这么大的忙,就算你不能以身相许,也要帮我上上药吧?这大夫下手重,我觉得疼。” 大夫脸都绿了,比端着的药还要绿。 白明微走到床前,静静地望着他:“公子的救命之人,我白明微铭记于心。” “如今我白家正值多事之秋,明微心里着急,不能与公子玩笑,如若有招待不周之处,还请公子见谅。公子的情,明微日后结草衔环,必当报答。” 风轻尘面对白明微的方向,极为认真地道:“小姑娘,我不要以后的承诺,我就要现在。” 白明微不为所动,非逼不得已的情况,她不会轻易给一个外男上药。 尽管那是男人索要报酬的条件。 风轻尘把右手抬起,递向白明微的方向:“小姑娘,你想什么呢?我又不是什么孟浪登徒子,岂会让你为我身上上药?” “就这只手,你选择帮我,还是置之不理呢?你应该不是那种忘恩负义的人,对吗?” 第36章 可惜你只是个女子 白明微始终静静地看着,脸上波澜不惊。 但当她看清风轻尘右手上的伤口时,眉头轻轻蹙起——箭伤、暗器割裂的伤口,有新有旧。 完全符合他昨夜与今夜出手相救时敌人使用的武器。 白明微终是叹了口气,拿过小枕头放在风轻尘的腿上,道:“把手放下,我给你上便是。” 她回眸看向大夫:“劳烦了。” 大夫立即把碗捧到白明微面前:“大姑娘,只需将药均匀地涂抹在伤口上即可。” 白明微颔首,拿起薄薄的竹片,细心且轻微地把药涂在风轻尘的手背。 这只手很好看,修长洁净,骨节分明。 只是,上头的布满伤痕,有很久很久以前的,也有近期才落下的。 白明微上好药后,还轻轻吹了吹。 风轻尘的唇角挑起,便不曾落下。 手背如同羽毛拂过似的,那是一种别样的温柔。 也是让人眷恋的温柔。 等药上好后,他说:“小姑娘,这下你就不再欠着我什么了,你也不必时刻记着要还我。” 这就扯平了?他是怕自己记着这份恩情,所以才选择用这种方式“一笔勾销”么? 白明微看向他,问道:“你为什么一次又一次地出手相救?你是谁?为何要这样做?” 风轻尘欲言又止,最后也只是笑道:“小姑娘,我是喜欢你的人啊,就算为你赴汤蹈火,我也在所不辞!” 这番话,白明微同样没有信。 但是他仍然感激风轻尘的出手相救。 末了,她把药递到大夫手中,而后对风轻尘道:“看到你没有大碍,我就放心了,白家事多,我不能时常来看你,且安心养伤,如果你有什么需要,与下人说即可,我走了。” “小姑娘。”风轻尘叫住起身离去的她。 白明微以为风轻尘又会说些不着调的话,然而他也只是叮嘱道:“万事小心,不要逞强,如果一个人做不了,一定要叫上我。” 白明微回道:“多谢。” 可下一刹那,风轻尘又补充道:“我说过,就算为你赴汤蹈火,我也在所不惜。” 白明微不再理会他,干脆利落地走了。 风轻尘听着她渐渐远去的脚步声,摇头轻笑:“走路像猫儿似的,身子一定瘦得很,也不知道好好吃饭没。” 大夫皱着眉头看向他。 他唇角抿起:“你看我作甚?” 大夫大惊:“我、我没看你。” 风轻尘笑了起来:“不,你看了。” 大夫不敢再说什么,默默地碾药。 白明微回到白惟墉所居的屋子,众人尚未散去,仍旧在外屋守着。 白琇莹和四婶眼眶红红的,似乎她刚被四婶教训过。 眼看已近四更,白明微不忍大家就这么熬着,要是熬倒了,心疼愧疚的,还是祖父。 她走上前,对众人道:“大家都先去休息吧,好好睡一觉,等祖父醒了大伙儿再过来。” 林氏摇摇头:“大姑娘,你就让我们守着吧,相爷没有醒来,大伙哪儿能睡得着?” 沈氏当先站了起来:“都回吧!接下来还有好多事情要处理,要是身子垮了可不行,再者,治病救人还得大夫来,我们在这守着也没有什么意义。” 众人对视了一眼,林氏看向白明微:“大姑娘,你该去歇歇才是,累了一天了,好歹去吃点东西。” 白明微道:“我稍后便去吃,姨奶奶不用担心。” 四婶站了起来:“大少夫人和明微说得对,我们这么熬着也无济于事,不若早些回去休息,养足精神起来帮忙,不能什么都让沈氏操持。” 二婶道:“认识你这么多年,就这句话还算中听。” 白明微见大家准备退下,便不再多言,走进里屋看望祖父。 祖父依然昏迷不醒,几位大夫也很尽责,一直守在旁边。 白明微这才刚坐下,厨娘端来一碗热粥:“大姑娘,大少夫人早就吩咐好了,只是奴婢一直找不到机会端上来,您吃点东西垫垫肚子,别饿坏了。” 白明微也不推迟,接过粥碗问道:“白叔和成碧他们吃上没有?” 厨娘回道:“都吃上了,大姑娘放心。” 白明微颔首,把碗举到嘴边吹了吹,一口一口地灌下去。 无论有没有胃口,不管粥是什么滋味,吃饱,才有力气做事。 她把碗递给厨娘:“下去吧,明日多准备一些易克化的食物。” 厨娘轻手轻脚地退了下去。 白明微简单处理了手臂的划伤后,用披风再度把伤口遮住,确认没有露出分毫,便坐到了床边,望着昏睡的祖父发呆,心里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明微……” 苍老的声音响起,把白明微从沉思中拉回来。 白明微定睛一看,却是白惟墉醒了过来。 她欣喜不已,想叫大夫来为祖父看看。 可白惟墉阻止了大夫:“你们先去歇着,我没事。” 白明微见祖父似乎有话要说,轻声道:“几位大夫先去歇着,若有情况我会立即叫你们。” 几位大夫也不是傻子,自然不会在这里傻杵着,便接连出去了。 白明微看着垂垂老矣的祖父,一时心绪万千:“祖父,您醒了,明微很担心您。” 相比上一次醒来,这时的白惟墉显得格外冷静。 他又是那个睿智的老人,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那般的冷静沉着,倒像是想通了,又像是在逼自己振作。 他说:“祖父真的是越活越过去了,让大伙担心,是祖父的不是,传义还好吗?” 白明微回道:“传义很坚强,很懂事,他现在很好。” 白惟墉道:“好好安抚他,他还小,虽然有些事他必须去面对,但要注意保护他的心,小孩子比大人想象的要敏\/感得多。” 白明微点点头:“祖父放心,明微晓得。” 白惟墉望着面色有些憔悴的孙女,心疼地道:“明微,这一趟入宫,辛苦你了。” 白明微摇头:“祖父莫要说这样的话,明微一点也不辛苦,此番多亏了太后娘娘。” 白惟墉称赞道:“能想到去找太后,这已经很不错了。但是太后年事已高,这事可一不可二,以后千万别再劳动她老人家。” 白明微默了默,忽而认真地看向白惟墉,语气尤为坚决:“祖父,让明微去边关吧!” 白惟墉惊诧:“什么?” 白明微解释道:“从宫里回来的路上,我们遇到了几场刺杀,刺客为首的人,是金吾卫的统领秦焕。” “陛下和秦丰业沆瀣一气,誓要将我白家连根拔起,请祖父准允明微出征!” “明微一定拿回那失去的五座城池,带回父叔兄长的尸体,让陛下治不了白家的罪,也让小人无话可说!” 还有刺杀? 白惟墉的心,彻底地凉了。 但他已经疯过一次,绝不能再疯第二次。 这个家,他才是最应该振作的那个人。 平复心绪后,白惟墉拒绝了她的提议:“明微,祖父还没死,只要祖父有一口气,就不会让你一个女儿家去那血雨腥风的沙场!” 白明微态度十分坚决:“祖父,国难面前,守护白家与百姓这种事,不分男女。” “更何况,眼下除了拿回五座城池,把北燕大军驱除东陵,光复我东陵河山,便没有任何法子可堵陛下之口,届时秦丰业再收罗一些莫须有的罪证,白家难逃一死。” “祖父,刚才小传义一直在问,爹爹躺在冰冷的山谷里会不会冷,我不知道怎么回答他。” “祖父,您让我去吧!让我捡回父叔兄长的尸首,给小传义一个交代。” 白惟墉久久沉默,他何尝不知这是眼下最好的办法。 他何尝不想捡回儿孙的尸骨,不让他们的英灵飘荡在外面。 只是,他终是不忍心让一个女儿家背负这沉重的使命,穿上戎装易,可一刀一剑取回河山难。 若是容易的话,东陵何至于被欺压百年,眼看国土越来越小。 最后,白惟墉道:“就算祖父让你去,你也去不了,你有勇有谋,甚至能从宫里将祖父带回来,祖父相信你的能力。” “但你毕竟是个女子,东陵没有女子出征的先例,陛下不会准允你去。” 是的,眼下最大的难关是她的女子身份,就算祖父同意又如何? 元贞帝岂会让一个女子远赴沙场? “让传义去!” 第37章 这是当家女主人的胸襟与魄力 门陡然被打开,沈氏与一众白家女眷站在门前。 沈氏缓缓走进来,跪在白惟墉面前,一字一字地道:“祖父,让传义去,白家还有男儿,还有传义,让他去!” 原来,她们并未离开,就站在门外,把白明微的话都听了进去。 众人看向沈氏,再一次被她的魄力所折服。 身为一个母亲,小传义只是她三岁的稚儿,更是她日后唯一的依靠。 可是在白家生死存亡之际,她并未将传义护在身后,而是狠下心来让传义去面对,去承担那属于白家人应该承担的责任。 甚至为了刺\/激白惟墉,不惜告诉传义父亲和祖父会被秃鹫啃噬。 作为一个外人,她的行为看似完全不顾孩子。 但作为白家人,她们都能理解沈氏做出这个决定时,心里所受的折\/磨,她对儿子的心疼,一定不比任何母亲少。 但她还是做了,为了白家而做。 这是她捍卫白家的决心,也是一个当家少夫人的气度与胸襟。 沈氏继续认真地道:“祖父,白家处于危难关头,覆巢之下无完卵,此时每个人都应该为这个家尽一份力。” “责任与年龄无关,传义早晚要承受这些,那就让他这份承受责任的痛苦更有价值吧!” 六姑娘白琇莹也跪了下来:“祖父,白家人无论男儿还是女子,都没有孬种!琇莹愿同长姐一起出征,夺回城池,把父叔兄长的尸骨带回家!” 另外几位姑娘也附和道:“祖父,我们也愿意同长姐前往!” 其余五位嫂嫂也跟着道:“祖父,我们也愿同大姑娘一同前往!” “好!好!好!”白惟墉连说了三个“好”字。 望着跪在眼前的一家子,心如死灰的他,又燃起了希望。 白家忠的从来不是君,而是这东陵国的万千子民。 庸主当道,那又如何? 就算死,也该为了家国而死,岂能死在小人的屠刀之下! 最终,白惟墉点了点头,他说:“我白家世代忠良,祠堂里供的都是先烈的牌位,哪个白家人没有为这片土地洒过热血?” “明微说得对,国难面前岂分男女?我一直教导你们把家国天下存于心中,不该阻止你们去践行我的教诲。” “如今我白家遭难,与其让小人赶尽杀绝,倒不如去边疆杀敌,哪怕只杀了一个,也是赚到的!” “我现在即刻上书,奏请陛下准允白家再次出征。夺回失去的土地,为我白家满门英烈正名!” 几位嫂子与姑娘们,脸上露出坚决的神色。 白家诗礼传家,却从来不缺英雄的故事。 她们也在书中看过很多英雄,也曾希望有朝一日能成为书中那头顶天脚立地的人物。 这次远赴边关,就算成不了英雄,那她们也是为了家国而死,死得其所! 沈氏有些担忧:“祖父,如果陛下知道您醒来,是否……” 白明微摇头:“恰恰相反,祖父醒来,陛下才会更愿意让我们远赴边关,否则,怎么能立即抓到白家的错误,将白家一网打尽?” 白惟墉坐起身子,颤巍巍地伸出手,让林氏扶着他到了案前坐下,他抖了抖袖子,道:“明微,研磨。” 白明微立即站在案旁,轻车熟路地为他研磨。 白惟墉没有太大的力气,但这一本折子还是写得洋洋洒洒。 他将奏疏写好,递到沈氏手里:“命人送去给太傅宋成章,请他在今晨朝会时帮忙奏请陛下。” 沈氏道:“何不交予我祖父?” 白惟墉摇头:“你祖父因为我白家的事,已经身陷泥淖,此时再麻烦他,一旦陛下龙颜大怒,他必受其累。” 沈氏有些迟疑:“太傅宋成章从来不理事,他肯帮忙递折子么?” 白惟墉颔首:“太傅宋成章是太后的人,他会按照太后的意思办事。今日太后维护我,意思已经相当明显,他必会跟着太后的意思而行动。而陛下也会看在太后的面子上,不会轻易惩处他。” 沈氏不再迟疑,将信交给亲信,又叮嘱了几句。 写完折子,白惟墉已明显精神不济,林氏只好将他扶到床上半躺着。 一直思索的白明微道:“不够,还不够。” 白惟墉强打着精神:“明微,你说。” 白明微道:“祖父,明微认为单凭一份奏疏,陛下不会准允一个三岁的稚儿出征,此事恐怕办不成。” 白惟墉又问:“此刻,你想如何做?” 白明微掷地有声道:“我们的陛下在意名声,需得再度将他推至不得不点头的地步。” 白惟墉微微点头:“那么,你的计划是什么?” 白明微道:“既然我们的目的是夺回城池,把父叔兄长的尸骨带回来,那我们就背棺出征,告诉天下人我们白家为东陵血战到底的决心!” 白惟墉又问:“你如何把陛下推至不得不点头的地步?” 白明微道:“接到阵亡消息后不久,一伙人有目的地在街上赞扬白家的气节,请求陛下好生抚慰白家,话里话外挤兑陛下。” “孙女已经查实,这伙人受秦丰业的指使,秦丰业想利用百姓造势,逼陛下尽快处置白家。” “那我们也能借他造的势,让百姓成为陛下同意我们出征的一大助力?陛下爱面子,他会应的。” 白惟墉略微沉吟:“这是要孤注一掷,逼陛下点头同意,一旦此举不成功,白家算是彻彻底底地完了。” 白明微道:“无论做不做,白家此刻都四面楚歌,去做了,至少还能争取一丝生的机会。” “再者,我也想护住那些备受战火荼毒的百姓,护住白家人为之奉献一辈子的东陵子民。” “祖父,您在大殿悲愤撞柱时,一位叫小喜子的公公,为了您血溅当场,只为还您一饭之恩。” “为了白家的事,户部尚书沈大人四处奔走,太后率众臣为您求情时,许多官员热泪沾湿衣襟,他们无不记着您的好。” “背地里,还有许许多多的人都在支持白家,为了这些信任我们,拥护我们的人,我们也不能让他们失望呀!” 白惟墉沉默半响,终于点头:“人选,可定好了?” 白明微默然片刻,接着道:“几位婶婶已年长,不宜出征,大嫂还要照管家里,也不宜去,除去我与小传义之外,其余人选待定。” 五位嫂嫂立即表示:“大姑娘,我们愿往!请让我们随你一同去!” 几位姑娘也表示:“长姐,这是我们义不容辞的责任,我们随你去!” 白明微转身看向众人,淡声道:“人选暂且先不定下,眼看天就要破晓,是时候到宫门口自请出征了。” 沈氏最先点头:“明微,我听你的。” 众人一致表态:“我们都听你的!你让我么做什么,我们就做什么。” 白惟墉看了一眼众人,握住林氏的手,欣慰地阖上双眼。 他不禁在心底想:这个家在荣耀时,家里的女人们没一天消停的,整日争风吃醋,为了点蝇头小利明争暗斗。 他本以为这个家会就此散了,但他终究是看低了她们。 在她们柔弱的外表下,却有着一颗不输天下男儿坚韧的心。 有沈氏牵头,有明微奔走,这个家不会倒! 天微微亮,东方山峦露出曙光,一缕晨曦照在白府房檐挂着的灯笼上,大大的“奠”字仿佛刻进去一般,触目惊心。 十一口棺材摆在门口,只看那数量,便让人觉得沉重。 白府大门徐徐拉开,由沈氏当先,一众女眷身着素衣鱼贯而出。 她们或扶着丈夫的棺木,或扶着父亲的棺木,由家丁扛着,浩浩荡荡地往宫门口而去。 小传义穿了一身素色袍子,神色端肃地走在前头。 第38章 我不可怜,我是英烈之后 发极黑,脸极白。 他走得很稳,小小的人儿只有萝卜头那么大,但却比同龄人还要沉着,仿佛他才是带着一群女眷前行的领头羊,是这个家的脊梁骨。 出发前,沈氏已经叮嘱过他细节。 他很聪慧,也很懂事,不哭也不闹,就像他所说那样,做个勇敢的孩子。 一家人的动静早已引起城中百姓的围观。 十数口棺材和一群素服的女眷,以及这三岁的孩子。 只是这么走在大街上,只是这么看着他们,围观的路人眼角不由得湿\/了。 百姓自动退到街道两侧,默默地垂下头,为他们让路。 大街上,有垂髫的孩子问身侧的父母:“爹爹,娘亲,小\/弟弟为什么走在前头,他那么走不累么?他没有娘亲抱他么?” 孩子的娘亲哽咽回答:“小少爷有娘亲,但因为小少爷的爹爹没有了,白家只剩下这么个男丁,所以小少爷小小年纪也不得不长大。” 稚\/嫩的声音再度响起:“爹爹没了?为什么小少爷的爹爹没了?” 孩子的娘亲低低啜泣:“因为坏人要来杀我们东陵国的人,小少爷的爹爹为了保护我们,被敌人杀了。” 孩子心疼地道:“娘亲,小少爷好可怜啊……” 母子的对话,在人潮汹\/涌却寂静无声的大街上,显得那样的清晰。 一声声简单的话语,就像重锤敲击在众人心头,气氛越发沉重。 当然这样的话,也传入小传义的耳里。 听到有人提起爹爹,他下意识地嘴巴一扁,就要哭出声。 可就在眼泪滚出来时,他记起了娘亲的教导。 他拼命忍着声音,却忍不住眼泪,豆大的泪珠滚滚而落,滴洒在衣襟上,浸出点点湿痕。 看到他拼命忍着眼泪的样子,人群中有人低声啜泣,也有人小声议论。 有人说:“白家人惨啊!就剩下这么个孩子了,满门妇孺以后依靠谁?” 有人说:“白相把一生都奉献给了东陵,没想到晚年竟白发人送黑发人,十几个成年男丁,死的一个不剩,可怜的孩子,小小没了爹。” 有人说:“白家满门忠烈,可歌可泣。” 还有人说:“……” 尽管议论声一句不落地落入耳里,可白家的女眷们没有在这里哭,就那么稳稳地扶住棺木,一步步向宫门走去。 然而小传义毕竟是个孩子,听到这些话不免沉不住气,他忽然哭着大喊:“我不可怜!我是英烈之后!我一点也不可怜……呜呜……” 沈氏柔声安慰:“传义并不可怜,别哭,你爹爹在天上看到你哭会难过的。” 小传义擦了擦泪水:“娘亲,传义不哭,传义要勇敢。” 于是,白家的队伍又恢复了方才的庄严与肃穆。 可小传义的话,却是一石激起千层浪。 左右人群没有再度发出任何声音,他们都沉默地目送一家人缓缓走在街上。 可他们的心底,已经翻江倒海。 大家都不是傻子,也没有瞎,白家的牺牲他们怎会不知道? 一个发须皆白的老者跪了下去。 他身边的孙儿问:“爷爷,你在做什么?” 老者拉着孙子跪下,解释道:“在跪我们的英雄。” 孙子不懂谁是英雄,只觉得好玩,他大喊一声:“跪英雄!” 人群中有人接二连三地跪下,很快地,但凡是队伍经过的地方,都跪伏着一群百姓。 白明微看向如波浪般下跪的百姓们,心底说不出的滋味。 这是爷爷护了一辈子的东陵子民,是白家拼死也要保护的对象。 当他们流着泪跪下唤一声“英雄”时,白明微忽然觉得,一直以来,白家所做的一切都是值得的。 好在,百姓不瞎,天下人不瞎! 在百姓的跪送下,白家的队伍来到正阳门口。 十一口棺材摆得整整齐齐,白家女眷或站在夫君的棺木旁,或站在父兄的棺木旁。 小传义早已擦去泪水,他越众而出,走到众人面前跪下,对着皇宫行了个大礼。 接着,他跪直身子,用稚\/嫩的声音大声道:“白家子孙白传义自请出征,请陛下准允传义背棺出征,驱除北燕大军,为东陵夺回失去的五座城池,去冰冷的阴山谷里捡回家人的尸骨,接八万战死将士的英灵归乡。” 皇宫的守卫对视一眼,却被这奶娃娃逗笑了。 什么? 三岁屁娃娃要上战场,简直滑天下之大稽。 可紧接着,他们笑不出来了。 跟在后面而来的围观百姓,在看到他们的笑容时,仿佛用看豺狼虎豹一般的目光杀向他们。 在小传义坚定的声音响起后,白家的女眷皆不约而同地跪下去:“只要白家的人还有一口气,白家的人就能战!” “请陛下准允白家出征,夺回五座城池,捡回亲人尸骨,接八万战死将士的英灵归乡!” 数十道声音汇聚成力量,仿佛坚不可摧。 在他们身上,百姓们再度感受到了白家的赤胆忠诚。 人群中有人握紧拳头大喊:“出征!” 声音,便像点燃的鞭炮,接二连三地炸响,汇成震耳欲聋的声响。 “出征!出征!……” 那些老者,牙齿掉了,头发也稀稀疏疏,但还是提气大喊。 那些妇人,收起尖锐的嗓音,每一个字都咬准,声音铿锵有力。 秦丰业派人造的势,此刻展现了作用。 听着百姓的呐喊,白明微通红的双目,始终注视着前方。 太阳好大,刺得人眼泪直流。 但她没有流泪,有的只是不成功便成仁的决然。 外头的动静,早已传到元贞帝耳里。 他用力拍下太傅宋成章呈上的奏疏,不敢相信白惟墉那老东西竟然还能写字。 那熟悉的字迹就像针一样,刺在他的眼里。 他恨不得直接命金吾卫出去,把这个眼中钉立即拔除。 当侍卫小心翼翼地等待他的决定时,他冷冷一笑:“让他们跪着,朕倒要看看,白家保家卫国的决心究竟有多大!” 最好跪死他们! 元贞帝起身甩了甩袖子,便散了朝会。 秦丰业在最初的震惊过后,忽而冷笑起来:这白家人,还真是自寻死路,既然如此,他也乐得在背后推一把。 只是脸上的憔悴,使他此刻的冷笑显得有些薄浅。 毕竟,他引以为豪的骄傲,昨晚被派出去后再也没有回来。 他知道孙子已凶多吉少,所以这更坚定他弄死白家人的决心。 “走着瞧,报应很快就到!” 正在太后宫中为太后梳头的白家七嫂俞皎,在与太后一同听闻禀报后,她轻轻唤了一声:“姑姑……” 带着哀求。 太后立即制止了她即将要开口的话,疲惫地道:“可一不可二,第一次哀家出头,是因为念及惟墉的辛苦。” “第二次哀家再出头,那就是对惟墉的私情。皎皎,眼前的情况,哀家无能为力。” 俞皎跪到地上:“姑姑能拖着病体回宫救下祖父,皎皎已是万分感激,姑姑的为难,皎皎晓得的。” 太后取下沉重的凤钗,轻轻搁到妆案上:“皎皎,你也去吧!别忘了你是将门之后,要为这个身份而自豪,并努力去践行一个将门之后该有的担当。” “你父亲软弱得不行,俞家空有将门名头,却只是在朝堂吃闲饭的主儿,真是糟蹋了那一身威风凛凛的戎装。” “希望在下次再见到哀家的皎皎时,你已承袭了俞家的血脉风骨,长成一位了不得的大人。” 俞皎磕了三个响头,郑重地道:“皎皎叩拜陈三愿,一愿姑姑凤体康健,欢乐常在;二愿政\/治清明,朝无奸佞,三愿天下太平,河清海晏。” “姑姑请放心,俞家先祖的风骨与气节不会断了传承,皎皎会用性命,去践行先祖的遗训!” “终有一日,皎皎会让百姓在谈起俞家时,想到的不是平庸软弱,而是铁骨铮铮的气节!” 最后,她擦去眼角的泪水,再抬头时,眉眼已见锋芒。 乱世之中活着的人,多数都在苟且偷安。 她曾经也是其中的一份子。 但见姑姑鬓间的白发,还有那眼角未干的泪痕时,她知道自己该长大了。 长成姑姑希翼的样子。 长成九泉之下的夫君也会为她自豪的样子。 拜别太后前,她说:“姑姑,万望您保重凤体,等皎皎的捷讯传来。” 短短几字,铿锵有力,重若千钧。 太后望着俞皎的身影渐行渐远,缩成一个小圆点,消失在宫门处。 她轻喟:“这个乱世,究竟要造就多少悲剧?究竟要产生多少苦命的孩子才肯罢休?” 第39章 不能倒下,一定不要倒下 正阳门外,为白家请求元贞帝准允出征的百姓,乌泱泱地跪了满地。 从正阳门口一直延伸,直到长街的尽头,仿佛不会断绝。 青壮男子都被征了兵丁,留在家中守宅的,基本都是妇孺老幼。 从正阳门往长街看去,孩子掺杂在老翁与妇孺之间,那些清晰可见的脑袋,因花白的头发而像极了白雪吹满头的样子。 大好的晴天,说变就变。 乌云聚拢过来,很快便下起了冷雨。 那雨湿\/了众人的发,把他们的脸冻得乌青乌青的。 有人开始跪不住,想要站起身。 可抬头,便见满目素白下,白家妇孺挺直脊梁的背影。 他们不由心生羞愧,再也不敢有起身的念头。 三岁的小传义很瘦,当冷雨浸湿衣衫时,他冻得双唇发抖。 他看了看天际,天上有好多好多的云彩,他知道父亲在上面看着,想看他长大的模样。 于是他紧咬着唇不放,哪怕把唇咬出了血,也没有哭出声来。 可孩子毕竟体弱,没等雨停便要昏倒过去。 沈氏见状,立即低声喊道:“传义!别倒下!不能倒下!” 小传义身体晃了晃,看似在苦苦坚持。 二婶于心不忍:“沈氏,传义还小,别这样……” 沈氏坚决的语气不容置喙:“再小,他也是白家唯一的男丁,这点都坚持不下去,日后怎么顶门立户?” 沈氏不顾二婶的劝阻,继续喊道:“传义,跪直,跪稳,跪住了!” 小传义迷迷糊糊中听到母亲的话,他牙关紧咬,让自己迷\/离的意识不被身体控制。 他真的坚持不住了,眼前迷糊已不能视物。 但他脑海中回荡的,是那句“不能倒下”。 最后,他为了保持意识清醒,紧咬着下唇,直把下唇咬得鲜血直流, 这才没让自己倒下。 看到传义晃晃悠悠,最后还是跪稳了身子。 沈氏心如刀割,默念一句:孩子,对不起…… “对不起……” 沈氏呜咽了一声,对她逼小传义成长的行为揪心不已。 泪水混着雨水而下,她伸手抚了抚头上的白玉簪,脑海里浮现丈夫的音容笑貌,脊背也因此挺得更直。 她先是白家的掌家夫人,才是传义的娘。 除此之外,他还是英烈的遗孀。 在慈母与职责之间,她需要选择职责。 因为死去的人是她的丈夫,她必须为丈夫尽一份力。 白明微望向沈氏,她何尝不心疼小侄子? 只是目前的情况,要是不能硬下心肠,那便会前功尽弃。 小雨过后,乌云尽散。 秋阳炙烤着大地,衣裳上的水汽氤氲,总算带来了丝温暖的感觉。 宫中依旧没有任何消息,可当越来越多的老人倒下时,流言就像风一样,拂过在众人的耳畔。 流言说:“虽说稚儿自请出征如同玩笑,陛下不应也在情理当中,只是白家本着血战到最后一个人的决心,也要守护东陵国。” “加上老丞相为咱们东陵国奉献了一辈子,就算陛下不应,也该遣人来给个说法,一直没有动静是什么意思?” “莫非真如传言所说,陛下觉得老丞相功高震主,想把白家斩草除根?” 流言说:“陛下必定是怪罪白家兵败,可大伙都不是傻子,八万人如何能抵抗十五万大军?” “白家为东陵所做的事,大伙有目共睹,如今陛下却抓住白家兵败不放,想怪罪于白家,我觉得陛下这是在借题发挥,其实不满白家很久了。” 流言又说:“最是无情帝王心,老丞相兢兢业业一辈子,白发人送黑发人还讨不到好处,当真是飞鸟尽良弓藏,咱们陛下也太不人道了些。” 流言还说:“你瞧瞧那白家小公子,小小年纪就如此懂事,当真让我惭愧。说来说去,若非陛下……又何必让这么小的孩子承受这些。” 流言传到最后,白家的忠烈被烘托至前所未有的高度,而百姓对元贞帝的怨言,也越发多了起来。 只是百姓的奴性与对皇权的惧怕已深\/入骨髓,到底不敢闹\/事。 又见白家人跪得笔直,跪得认真,也生怕为白家带来麻烦,所以也只敢悄悄埋怨几句。 又有老人接连倒下,可就在这时,一位老人却不甘被抬走。 他挣扎大喊:“让我跪!我还能跪!” 旁人去拉他,却被他甩开。 他踉踉跄跄地站起来,浑浊的双目淌下两行清泪:“相爷在为国家奔走时,老朽在偷安。” “白家男儿在沙场厮杀时,老朽在偷安。” “白家男丁战死沙场时,老朽依旧在偷安。” “老朽享受着他们用生命换来的和平,却连为他们尽点绵薄之力都做不到。” “此时他们横尸荒谷,母亲妻儿为他们捡尸有何不可?为什么陛下却无动于衷?” “是老朽跪得不够真诚么?是老朽的头磕不响么?老朽这就给陛下好好磕头,求陛下感念白家的功劳,准允白家出征!” 此时此刻,却无人敢说一句“白家男人基本死绝,幼儿出征如同玩笑”的话。 因为他们深知,白家人若不去,谁去呢? 哪怕出征真的是个玩笑,他们也希望白家人能去战场,至少捡回英烈的尸骨,供他们子孙后代瞻仰。 老人的话,如同巨石落入水中。 人群开始不淡定了。 众人尤为激动,而这悲烈与泪水交织的情绪,使得他们不再惧怕皇权。 有人\/大声喊道:“陛下没有吱声,究竟是什么意思?白家人战死那么多人,难道连尸骨也不让捡回么?” “被夺走的五座城池怎么办?难道陛下已有更好的人选,去边疆夺回丢失的脸面吗?” 他们都怒了,已经失了冷静。 白明微心里也明白,让传义去自请出征,其实就如同玩笑一样。 但她算准元贞帝会答应,就算元贞帝最初不答应,最后也会点头。 只是她没有想到,竟会有这么多百姓站在白家这边。 她好想告诉祖父,这一辈子的辛劳都是值得的。 就算庸主瞎了,百姓却不瞎。 眼看百姓的情绪越来越激动,隐隐有失控之势,守卫不敢耽搁,把这事禀到元贞帝面前。 元贞帝淡漠地说了句:“这种小事不必报到朕这里,直接轰走!” 过了一会儿,金吾卫副统领率领手下从正阳门鱼贯而出。 兵甲与腰间的佩剑碰撞,发出冰冷肃杀的声响。 数十人站在宫门口,整齐划一地抽出佩剑,清越的声音令人惊心动魄。 副统领凶神恶煞地喝道:“聚众闹\/事,其罪当诛!但念在尔等是初犯,速速离开可饶你们一命!” 刀剑的光,森寒刺眼。 可白家妇孺不为所动,挺直脊梁直视前方。 那种决然,仿佛刀剑砍在身上也不会惧怕。 见白家人没有后退,百姓也没有散开的意思。 双方僵持不下。 副统领本就是秦家的走狗,如今秦焕已死,只要他好好表现,统领位置唾手可得。 这个差事,他办得相当卖力。 他面目狰狞地大喝:“再给你们一次机会,速速退下!” 寂静,现场一片死寂。 寒风倏然穿过的声音清晰可闻。 副统领已把自己摆上统领的位置,见白家人丝毫不把自己放在眼里,他自是怒不可遏。 因为有着皇命撑腰,行事也没什么顾及,警告不行,那便来硬的。 但他也不敢轻易闹出人命,抽出腰间的鞭子,狠狠往跪在前头的沈氏身上甩去。 “啪!” 第40章 你这样算什么男人?! 鞭子抽在沈氏的近身侍婢身上,小丫头挡在沈氏面前,用自己瘦削的身体替沈氏挡住鞭子。 从肩膀至腰际,瞬间晕染一道深深的血痕。 小丫头疼得浑身重重一颤,面色急速苍白下去,额上冷汗如滴。 她勉力扯出一个笑容:“主子,奴婢也是有用的。” 话音刚落,瘦瘦小小的丫头软倒在沈氏怀中。 生死不知。 沈氏睁大双眸,眼泪霎时滚落,她强忍着哭声,对副统领怒目而视。 副统领面目愈发狰狞:“还不走?!敬酒不吃吃罚酒!” 六姑娘白琇莹想要起身,却被被跪在她斜上方的白明微扣住:“你若反抗,他更有杀我们的理由!” 白琇莹双目圆瞪:“难道就任他欺凌!” 白明微深吸一口气:“不会任他欺凌,但此时只能忍气吞声。小不忍则乱大谋,我们的目的是去北疆,而不是把所有落井下石的人都踩在脚下。让他闹,他闹得越凶,就越快能把元贞帝逼出来。” 白琇莹咬牙切齿,双目红得令人胆寒。 白家的人依旧不为所动,却是一副越挫越勇的模样,恼怒的副统领扬起鞭子就要甩下。 “住手!”#@$& 小传义大喊一声,猛地站起身。 他站在母亲与一众女眷面前,伸出他的双臂,面对狞笑的副统领,他毫不退让。 “父亲曾教育我,大丈夫手中的剑,应当用来守护弱者。而你一身本领,却把鞭子甩向妇孺,真给男人丢脸!” 副统领怒不可遏:“小儿!让开,否则本官连你一起打!” 白传义毫不畏惧:“父母赐我们一条命,就是要让我们做个有价值的人!生,当轰轰烈烈!死,必要死得其所!”%&(& “我是白家的男人,自然要护住身后的女人,你若想欺我家人,就从我的尸骨上踏过去!” “好,那本官成全你的年幼无知!”副统领冷笑一声,鞭子裹挟惊人的力度向小传义甩来。 破空声响起,幼小的孩童下一刹那便会化作亡魂。 “啪!” 却是一只鞋子从人群中扔出,砸在副统领的头上。 副统领的动作戛然而止,鞭子贴着小传义的鬓角扫过,劲风斩断几根头发。 副统领愤怒地搜寻扔鞋子的人。 此时,有老者起身大喊:“你算什么男人!有本事在这里发威,怎么没本事上战场杀敌?!” 接着,越来越多的鞋子被扔出来。 毫无力度的鞋子砸在副统领身上,他不痛,却觉得尊严被冒犯了。 此举彻底激怒了他,但听他愤怒地下命令:“全都轰走!违者格杀勿论!” 霎时间,金吾卫的长剑对准了众人。 可他们如此蛮横的态度,也使得百姓的愤怒盖过恐惧! “金吾卫要杀人了,天子脚下,还有没有王法?!不能让白家人被这群瞎眼的狗官欺负!” 人群中,有人喊了这么一句。 一群百姓怒起,勾结搭背做成人墙,挡在一众妇孺面前。 由于人数众多,金吾卫一时也迟疑了,举着剑缓缓后退。 一名老者回眸,冲小传义安抚地笑了笑:“小公子,昔日是你的家人守护我们,今日就让我们来守护白家人!” 乱世,造就的不止是悲剧,还有顶天立地的英雄。 他们不够英武,甚至已经老去。 他们甚至没有机会成为为别人牺牲的英雄,但他们却能护住英雄,这是此刻,成千上万百姓不约而同的抉择。 “守护白家人!” 一声怒吼。 “守护白家人!” 整齐的喊声,震耳欲聋。 一众老弱病残,用自己的身躯筑成人墙,坚不可摧地挡在一众素衣的妇孺面前。 小传义攥紧拳头看着眼前的一幕。 他知道,这些百姓的拥护,是祖父用一生换来的,也是白家的男人用生命换来的。 这一刻,他才知道英雄的故事,不仅存于书中,而他的家人,便是受人敬仰的英雄。 一颗小小的种子在心中种下,他告诉自己,要用一辈子去守护这些可爱的人。 面对如此混乱,金吾卫慌了。 眼看差事要办砸,副统领再也沉不住气,挥动鞭子,一鞭鞭抽打在百姓身上。 “反了反了!一群刁民,给本官狠狠地打!” 长官既已出手,属下也不能傻站着。 他们收好佩剑,取下腰间的鞭子,发狠地抽打着护着白家人的百姓。 刹那间,哀嚎声不绝。 那些衰老的百姓身上,被抽打出一道道伤痕。 有人支撑不住倒下,却被旁边的同伴扶住。 哪怕遍体鳞伤,他们也没有后退一步。 正如白家儿郎,在敌人的斧钺面前依旧坚定地护住身后的百姓一样。 “六妹,保护传义!” 白明微低喝一声,霎时如猎豹突击,蓦地跃出人群。 也看不清楚她如何动作,副统领的鞭子已被她夺到手中。 “啪!” “啪!” 两声有力的鞭响,副统领已跪在白明微面前,双臂无力地垂着。 巨大的痛苦,使得他面部的肌肤猛烈地抽搐着。 这时,她已有出手的理由,也无须再忍让着副统领的欺辱。 白明微用力将鞭子甩在地上,石板登时在鞭子下碎成几块。 她厉喝:“都住手!” 众人被这始料未及的一幕惊呆了,不约而同地看向她。 惊于她能一鞭子击碎地面的石板,更惊于她明艳的容颜。 白明微掷地有声:“我白家人,只想以碧血丹心回报陛下,只想用生命保卫家国,只想以赤诚之心恩养百姓。” “任何伤痛,都并非我们所欲见的!而今,我们只求见陛下一面!但没想到却招致金吾卫对手无寸铁的百姓下手,我白家对不起大家!明微在这里向大家说声抱歉!” 白明微? 白家大姑娘? 众人认出了白明微的身份。 有百姓情真意切地喊道:“大姑娘,我们没事!大姑娘不必说道歉的话!” 白明微向大家行了个礼,继续道:“我们无意挑起任何动\/乱,更没有违反任何法度,还请诸位军爷别把鞭子抽在百姓身上。” “因为他们不仅是陛下的子民,更是边关将士誓死守护的人。每一个人,无论尊卑贵贱,都是东陵不可或缺的部分。” “如果把我们东陵比作一道城墙,那么百姓便是这垒起城墙的一砖一石,任何一块砖石出现裂缝,这城墙绝对不可能无坚不摧。” “我们该一致对外,而不是在这里互相残杀。这只会让敌人幸灾乐祸,只会让我们的家人伤心失望!” 一番话,使得众人都沉默了。 金吾卫握紧鞭子,进退两难。 百姓望着白明微,热泪盈眶。 副统领终于从剧痛中缓过来,他冲白明微破口大骂:“并未违反任何法度?” “你白家人煽动百姓聚在宫门闹\/事,已犯下不可饶恕的罪过,你这妖女竟还妖言惑众,宣称你白家人并无过错,真是可笑!” “打伤本官,你罪加一等,若是圣上怪罪下来,你们白家人吃不了兜着走!” 白明微敛下眼睑:“大人,明微伤您实属无可奈何,明微甘愿受罚。但大人说明微有罪,明微不认!东陵并未有任何律典规定,不能正阳门口下跪。” 副统领冷笑:“妖女,巧舌如簧!” 他恨不得杀了眼前的少女,然而他双臂被废,双脚也被踹得不能动弹,纵使仇敌面前恨得咬牙切齿,他也只能克制。 虽然抬出皇命便能逆转局势,可他不敢,否则陛下定然饶不了他。 双方依旧僵持不下,只是并未再轻易动手。 但是方才的一幕,已经让百姓看到了白明微力压金吾卫副统领的实力,也让众人看到白家人决心与气度。 更让众人对白家出征一事生出信心。 望着眼前已被断了双臂的男人,白明微脸带歉意,但眼里冷寂,如同雪原一般。 是时候,元贞帝也该来了。 第41章 你们这是在威逼朕! 承明殿。 元贞帝挥退前来禀报的侍卫,把案头的奏折一件件砸到秦丰业身上,怒声斥道:“都是你那不成器的孙儿,若他能在昨夜击杀白惟墉,如今怎会有此番境况?” “朕瞧着此事根本就是白惟墉那老东西的手笔!煽动百姓仇恨朕,他行!他真行!这个年纪怎么不安静去死!非要搅出这一堆堆的破事!” 提到秦焕时,秦丰业眼眶微红,像是惋惜,也像是心痛,但很快就被另一种疯狂的情绪替代。 他忍住对白家的滔天恨意,恭敬而小心翼翼地道:“陛下,臣倒觉得正是铲除白家好时机。” 元贞帝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秦丰业继续战战兢兢地道:“试想一下,白家只剩下一个三岁的稚儿,就算到了战场,又能做什么呢?” “臣认为陛下可以同意他们的出征请求,把他们派到战场上,那里凶险异常,刀剑无眼,死伤也没什么大不了,这样就能解决白家的一部分人。” “而在同时,您再安排得力干将去守卫疆土,也不会因为同意他们出征而导致边防出现任何问题。” 元贞帝沉默了,似乎在思考计划的可能性。 半响,他迟疑道:“那白明微的实力你也瞧见了,副统领在她手下就像个毫无还手之力的弱鸡!” “那是金吾卫的副统领,是朕把自己安危交付出去的人,怎么就这般不堪一击?” 秦丰业赔笑道:“她一人厉害有什么用?也改变不了白家只余妇孺的事实。微臣还有一招,比如说军令状。” 元贞帝掀开阴鸷的双眸,目光冰冷地看向秦丰业:“说下去。”#@$& 秦丰业按捺住喜色,继续道:“百姓更关注的是,白家人能不能捡回战死沙场的亲人尸骨。事实上他们也不认为白家人还能翻手乾坤,真把丢失的城池夺回来。” “但白家人自请出征时就说了,不仅要捡回亲人的尸骨,还要夺回五座城池。” “既然白家人敢大放厥词,陛下为何不能利用此事拿捏白家?比如说让白家人当众立下军令状。” “如果他们不能信守承诺,那就数罪并罚,新账旧账一起算,到时候白家人还能翻天了去?” “毕竟这可是他们当着百姓的面做出的承诺,那时谁还能说陛下的不是?”%&(& 元贞帝认真地想了想,也觉得这个法子甚好。 就应白家人所请。 此时的他,仿佛陷入要把白家连根拔起的偏执。 尽管内心知道,让一个三岁的孩子带兵出征,根本就是笑话。 尽管内心清楚,白家人不可能夺回城池,甚至还可能因为他们的出征而为边防带来无穷后患。 但他已经管不了那么多了,只要能让他摆脱白惟墉的事,他都愿意做,也敢去做。 他起身,冷酷地道:“走,我们去正阳门。” 秦丰业唇角挑起奸计得逞的笑意,但没有立即附和,而是趁元贞帝高兴,再度进言。 “陛下,只有微臣与百姓作证,未免不够力度,要不,把文武百官一同叫上?” “白家人会用百姓威逼陛下,微臣认为,陛下也可用朝臣给白家人施压。” “百官见证的事,加上您的金口玉言,就算到时候白家有免死丹书铁券也无用。” 元贞帝恍然大悟:“朕险些忘了丹书铁券这回事,多亏爱卿提醒,若能给白家施压,让他们主动放弃丹书铁券在这事上的免死作用,那么,白家当真就由朕随意搓圆捏扁了。” 秦丰业拱手恭敬地道:“陛下,臣这就去请朝臣。” 秋风瑟瑟,随着夜幕的拉下,夜风抖得人颤起。 正当此时,正阳门缓缓拉开。 元贞帝率领百官鱼贯而出。 他们穿着正式而得体,只是站在那,威势铺天盖地当头压下,气氛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 死一般的寂静。 众人连忙下跪,白明微也回到了方才的位置。 遍体鳞伤的百姓,还有跪在地上丧失反抗力的副统领,都在提示着方才发生的惨剧。 元贞帝一脚踹在副统领的胸膛,恼怒道:“混账!谁让你伤人的?!来人,卸去他的职位,交由刑部发落!” 副统领不敢多言,只是望向白家人的眼里,仿佛淬了毒。 副统领被带下后,元贞帝继续吩咐:“把受伤的百姓带下去,宣御医为他们诊治,好生安抚。” 待元贞帝做完这一切。 小传义不用沈氏提醒,他膝行上前,跪倒在元贞帝面前:“恳请陛下准我背棺北伐,夺回我东陵失去的城池,捡回我白家满门十一具尸骨,带八万将士的英灵归乡!” 稚\/嫩的声音,掷地有声,回荡在偌大的正阳门口。 众人默然,竟无法去嘲笑一个三岁孩童赌咒般的话语。 元贞帝负手而立,默然不语。 秦丰业目光一闪,越众而出,脸上难掩嘲讽:“小儿,你可知什么叫北伐?什么叫夺回城池?你这一番话意味着什么,你知道么?”“北伐不是儿戏,战争不是玩笑,你拿什么做这个承诺?你又拿什么去践行你的承诺?” 用这番话问一个三岁的孩子,的确是为难了。 这个年岁的娃娃,基本满脑子都是哪里的泥巴比较软,能知晓家国大义么? 小传义下意识地想要转头去求助沈氏,可最后一刻,他止住了。 但见他双拳紧握,一脸决然:“北伐,是赶走北燕大军,卫我东陵江山,护我东陵百姓。” “夺回城池,是因为我东陵疆土不容践踏,是为了让生活在五座城池的百姓不被他国奴役。” “诚如大人所知,我白家满门十一口,尽数阵亡于北疆战场,只剩我一个三岁男丁。” 说着,小传义抬手向后一指:“大人问我拿什么来践行这个承诺,请问大人,拿我白家誓为东陵血战到最后一人的决心够不够?” “曾祖父一直教育我,爱国不分男女,更不分老幼,虽然我只是个孩子,但我是男儿。” 小传义拍拍胸\/脯,掷地有声:“我要承继曾祖父一心为国的意志,用我的生命为东陵尽一份力!” 一番话,让所有人再度沉默,可体内流淌的血脉,却久违地沸腾起来。 秦丰业本想给白家难堪,所以才会去为难一个孩子。 但没想到,却让这小儿几句话噎住,丢脸的成了他,而白家的“气节”又被抬上一个台阶。 秦丰业眯起怒涛翻滚的双眼:“你能做什么?可不是动动嘴皮子就能做到的。” 小传义无比认真地道:“我们没有绝世武功,但我及我白家的女眷,可以用身体去抵挡敌人的斧钺。” “就算被乱刀砍死,乱箭刺死,也要保护我们身后的百姓,哪怕只能护住一个也好!” “那么大人,您又能做什么呢?打仗可不是动动嘴皮子就行的。” 百姓哗然:“对啊!太师又能做什么呢?” 秦丰业恼怒不已,但却不好当众发作。 元贞帝若有所思地看向白传义,神色讳莫难辨。 终于,他开口了:“你们白家此举算什么?八万大军全军覆没,白家满门男丁无一生还,朕失去的是八万儿郎,还有千金不换的忠臣,朕的心不比你们任何一人好受。” “可你们背着棺材堵在正阳门口,让满城百姓跟着你们担忧,这算什么?是威逼朕,还是煽动百姓?” 元贞帝捏着眉心,露出一副痛心疾首的神情:“你们这样做,岂非让天下人耻笑朕冷心绝情,看不到你们白家的付出?” 小传义低下了头。 皇权面前,他只是个渺小的孩子。 微不足道,就像路边的草芥一样。 沈氏想开口,却被白明微轻轻拉住了衣角。 在这个世道,顶门立户的是男儿。 如今能代替白家发言的,只有白惟墉和小传义。 就算他们再能说,如果此时开口,不仅没有任何力度,而且也会让此事变了味道。 更有甚者,还会让人觉得,是她们一堆没脑子的妇孺,指使一个孩子搞出这一闹剧。 所有人都在期待小传义的回答。 第42章 她要的,只是一道圣令 一片火\/辣的目光中,小小的孩子仰起头,一字一句问道:“陛下,人死了还会有感觉吗?” 元武帝蹙眉,这话从小孩子口中说出来,他该如何回答? 说有知觉,便是怪力乱神,说没知觉,他又拿什么证据来证明? 毕竟,他没有死过。 一句话,把元武帝问住了。 小传义嘴巴一扁,“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他声泪俱下:“陛下,我的祖父,叔祖父,还有我的父亲和叔叔们,此时正躺在冰冷的山谷里,如果他们有感觉,被野兽啃噬,被秃鹰叼走时,一定会很疼。” “在那座冰冷的山谷里,还有别人的亲人,他们也一定像我一样,会想着至亲之人惨死疆场疼不疼?陛下,您说他们疼不疼呢?” 白明微垂下眼睑,悲伤的眸中却充满自豪。 元贞帝方才的话,的确很难接上。 稍不留神,就等于承认白家威逼他。 百姓也渐渐回过味来,开始想要体谅元贞帝的“苦衷”。 可小传义没有直面回答这个问题,反而道出这令人揪心的诘问。 八万将士,又岂止白家的十一个儿郎?#@$& 一番话,唤醒了众人的同情心。 可这还不是结束,小传义继续道:“我想这天下,一定有很多人同我一样,心疼战死沙场的亲人。” “身为东陵人,我们实在无法坐视敌人掠夺我东陵江山,无法容忍手刃我军将士的敌人在我们的土地上狂欢!” “所以我恳请陛下,准允我们白家人远赴沙场。待到夺回城池,还东陵和平与安定时,我们便能带回亲人的尸骨,让八万将士的英灵可以归乡。” “而那些失去亲人的千千万万百姓,也能自由的在亲人战死的地方,缅怀先烈,甚至,他们也有机会捡回自己的亲人。”%&(& “我不明白太多大道理,但曾祖父一直教育我,山河不容敌人践踏,我们白家满门的未亡人,都愿为东陵尽一份力。” 沈氏默默地听着,心疼的同时,也为儿子的聪慧心生自豪。 这些话,她从未教过小传义。 一直喜欢听英雄故事的孩子,也在竭尽全力让自己变成书中的英雄。 这才是白家人! 这才是她与夫君的好孩子! 待传义话音刚落,白家的女眷同时跪伏下去:“我们愿为东陵尽一份力,恳请陛下准允我们远赴北疆,夺回东陵失去的土地,把亲人的尸骨捡回来,带八万将士的英灵归乡!” 身后的百姓异口同声:“恳请陛下同意!” 户部尚书沈自安越众而出:“恳请陛下同意!” 太傅宋成章竟也附议:“恳请陛下同意!” 虽然元贞帝出来的目的,便是应下白家的请求。 可这本该是龙恩浩荡,应由他施舍的恩典,被一个娃娃以这种方式得到,他满心郁猝。 但气氛已被烘托至此,他要是不点头,或是再提白家人威逼他的事,那错的便全在他。 碰上这家人,真是没什么顺心的! 溜须拍马,不能没有秦丰业。 见元贞帝被气得说不出话,他连忙收敛住恨意,严肃地道:“八万将士全歼,我东陵境况举步维艰,这个时候应派得力大将赶赴沙场,而并非你白氏一群老弱。” “今日陛下若是应了你白家所请,那便是把东陵的安危都交至你们手上,这是一次不成功便成仁的赌博,赌输了,东陵再难东山再起。” “你曾问凭白家誓死战到最后一人的决心够不够?本官的回答是不够,国事不是儿戏,不能全凭满腔热血就把如此重任交托到你白家手里。” “除非,你们能当着陛下与文武百官的面,在今日来为你白家求情的百姓面前,拿出陛下能放心把此事交给你们的理由。” 理由是什么? 理由该是什么? 烧得迷迷糊糊的小传义,一时也无法回答秦丰业的话。 白明微眼看时机成熟,越众上前,掷地有声:“我白家愿立下军令状,以白家满门性命作赌,若不能夺回五座城池,我等愿意自刎于北境!” 秦丰业冷哼一声:“谁不知你白家拥有先帝的免死金牌?到时候你们若是贪生怕死,把免死金牌拿出来,谁还能让你们去承担罪责?” 白明微露出意料之中的神色,却是无比认真地回应:“军令状既已立下,丹书铁券在此事上便做不得数!” 秦丰业见目的已达到,抿住唇角的冷笑,故作不以为然地道:“说来说去,你白家并无胜算,就算立下军令状又如何?若是你白家再度战败,要你们的命有何用?” 元贞帝赞赏地看了秦丰业一眼,假意呵斥道:“秦爱卿,适可而止。” 秦丰业连忙恭敬地缩到一旁。 元贞帝亲自弯腰扶起小传义,再抬头时,却是热泪盈眶:“好孩子,不愧是白相的后代,若是东陵人都有你这等觉悟,东陵何至于会被逼到如此地步?” 他拍拍小传义的头,看向跪伏一地的百姓,言语十分激动:“坦白讲,一群老弱自请出征,朕无论如何都不该应下。” “正如太师所言,国家的大事不是儿戏,朕的每一个决定都关乎着东陵的未来。” “朕是东陵的领头羊,所言所行必须为东陵负责,所以更要谨慎小心。” “在朕接到消息时,朕深思熟虑后,还是决定驳回白家的请求。但是此时此刻,朕改变主意了。” “因为在你们身上,朕看到了东陵人的风骨与气节,朕准你们出征,去夺回属于我们东陵的一切!” “希望通过这事,天下人能以白家的气节为榜样,齐心协力共御外敌,还我东陵山河无恙,盛世太平!” 一番话,说得声情并茂,慷慨激昂! 仿佛他就是那圣明的千古一帝。 白明微再度露出预料之内的神情,但却与白家的女眷跪伏在地上,三呼万岁。 百姓听到元武帝的决定,欢兴鼓舞地称颂“陛下圣明”。 群臣的表情十分复杂,却都不敢说什么。 其实仔细听都能明白,元贞帝的话华丽好听,把他明君圣祖的形象树立得十分完美。 然而,他的话处处是陷阱。 与秦丰业的话有着异曲同工之处,所表达的真实信息只有一个,那就是:拿不回五座城池,白家死定了。 他毫不吝惜地称赞白家,想必是笃定白家人这次会死得彻底。 可尽管如此,白明微也毫不在意。 她要的,自始至终只是一道准允出征的圣令。 只要能前往边关,一切才有可能。 事实也正如白明微所料,给个甜枣再打个巴掌的事,很快便来了。 第43章 人选,定下了 只见元武帝肃了神色,严肃地道:“朕被白家的气节所打动,冒如此大的险允你白家出征,这是把东陵的命运押在尔等身上。” “但自从阴山一战后,东陵国力损耗严重,此次出征,你们面临的将会有人手和粮草的短缺,你们准备好如何扛起这个责任了么?” 言下之意:没人,也没银子,你们想去可以,但不会得到国库的强有力支持。输了的话,后果自负。 单纯的百姓还未想到这一层,但群臣都是人精,知晓元贞帝的意思。 户部尚书沈自安看向跪了满地的人,欲言又止,但最后什么也没说。 “陛下,为了东陵,我白氏一门义不容辞!军令状立下,此番北上,必将外敌驱出东陵,还我锦绣河山!” 回话的不是白传义,而是白明微,她回答得干脆有力。 元贞帝大喝一声:“好!” 情绪亢奋而激动,眼里流露出满满当当的自豪感。 然而,白明微知道,他只是生怕自己反悔,收回之前的话,所以才迫不及待地应下。 接着,元贞帝又道:“不愧是白家人!真是好志气!如此,朕与百官万民就期待白家的捷报,希望尔等好好表现,不要重蹈覆辙!” 白明微的心,至此落下。 她拱手:“遵命!” 元贞帝道:“户部、兵部,立即做好准备,三日后出发!”#@$& 户部尚书沈自安略微迟疑,但还是把话说出来:“请问陛下,主将战袍,该比对几品将军拨出款项?” 经沈自安提醒,后知后觉的百姓,方才还沉浸在浩荡皇恩的圣光中,此时才反应过来,元贞帝并未恩封白家人。 那么,谁是主将呢? 又拨多少士兵呢? 三日后便出发,莫非把一群妇孺送上战场就完事?%&(& 还是说,还需要关着门再商量一下? 一串串疑惑充斥脑海,百姓们皆不由自主地抬起头看向元贞帝。 秦丰业立即开口:“此事实在为难,还需从长计议,户部尚书如此着急做什么?再者官员受封乃是大事,陛下怎好在正阳门口进行?” 沈自安回道:“太师从未在六部领过职,不知户部的辛苦。三日后大军便出发,此时若不知主将与副将官衔,下官如何来得及准备战袍等一应物品的款项,交给兵部去置办需要的东西?” 太傅宋成章出言帮腔:“的确应尽早做准备。” 元贞帝藏在袖底的拳头紧紧握住,半响,他才笑着问道:“那么沈爱卿觉得,朕应当封一个三岁小儿几品将军呢?” 沈自安恭敬地道:“臣不敢。” 太傅宋成章建议道:“孩童三岁,受封将军却是不妥,臣认为陛下可暂时赏赐一枚虎符,许白家调兵遣将的权力,至于将衔,待有战功后再封不迟。” 有了这虎符,任何一名白家人都可以调兵遣将。 目光如炬的太傅宋成章,已洞悉白家的领头人为白明微。 所以他才会如此提议。 元贞帝默然不语,秦丰业却又开口反驳:“若赏白家调兵遣将权,岂非把整个北疆的调兵权交由白家?这与挂帅何异?” 太傅宋成章反唇相讥:“太师,你着急了不是?本官还没说完,你就急吼吼地反驳,既然你那么有能耐,要不你们秦家北伐去?本官记得你们秦家男人不少。” 秦丰业双颊肌肉抖动:“老光棍!不讲道理!” 元贞帝制止:“行了,都住口吧!就依太傅宋成章所言。” 顿了顿,元贞帝继续道:“但是,这虎符的仅能调遣自己的部下。至于战袍,沈爱卿自行斟酌,无需问过朕。” 沈自安拱手:“陛下圣明!” 众人齐呼:“皇恩浩荡,陛下圣明。” 元武帝微微颔首,转身进了宫门。 沈氏与白明微看向沈自安,眼里有感激,还有歉疚。 他这样做,虽然为白家争得一枚虎符,可却因此得罪了元贞帝。 依照元贞帝睚眦必报的性子,只怕他日后的处境会十分艰难。 可沈自安却不以为意地冲二人笑了笑,随即与众臣一同跟随在元贞帝的身后离开。 白府。 十一口棺材整整齐齐地摆回灵堂里。 灵堂里灯火通明,白家满门女眷,包括生病的白传义,都安静地站在里面。 白惟墉被林氏扶着走出来,老迈的他,步履蹒跚,已没了走路的力气,全仰仗林氏的搀扶。 他揉揉小传义的脑袋,欣慰地称赞一句:“好孩子,曾祖父为你自豪。” 小传义抓住这只枯槁的大手,把脸颊贴了过去,一字一字地道:“曾祖父,传义已经长大,传义会一直做让曾祖父自豪的好孩子。” 白惟墉颔首,苍老浑浊的双目看向众人,最后定格在白明微身上。 在这里的每一位孩子,都曾被他敦敦教导。 在这里的每一个人,都未辜负他的期望。 白家,不会倒。 他说:“好孩子,你们已经迈出了第一步,但接下来还有更多的艰难,道阻且长,你们可有信心?” 众人异口同声:“有!” 白惟墉点头:“如此,你们先回去吃饭睡觉,明微与沈氏留下。” 众人心底也明白,休息在此刻的重要性,更明白老爷子有话要同二人说,而他们只需等一个结果,于是便安静地退了出去。 屋里,只剩下白明微与沈氏。 林氏想要扶白惟墉坐下,却被他拒绝了。 他站在儿孙的空棺前,一如从前,还是那棵屹立不倒的大树。 他道:“人选,我已经想好了,就由明微带领六位嫂子和传义前往,沈氏与其他人留下。明微,你可知祖父这样做的原因?” 白明微点头:“留在京城的人,命运都紧紧地系在此次出征的输赢上,与白家同生死共存亡。” “几位婶婶嫁入白家日久,早已在白府生根发芽,白家遇到这样的事,她们无法独善其身,只能留下。” “五位妹妹是白家人,她们亦不能在覆巢之下得以保全,而她们本身柔弱,就算到了疆场也无法适应,也只能留下。” “祖父让我带嫂嫂们与传义前往边疆,是想寻找机会将她们送往一个安全的地方。” “如若北征一切顺利,则能保住全家,若是不顺利,我战死沙场,而陛下问罪白家时,至少在不为人知的地方,他们可以更名换姓,好好活着。” 白惟墉话语艰涩:“是,若成了,保住全家,若不成,白家倾覆之时,至少还能留住她们一条性命。” “传义那么小,应该好好长大。她们还那么年轻,却早早没了丈夫,就此死了何其无辜?” “我白家已是对不起她们,这是祖父的力量范围内,唯一能为他们做的事了。” 沈氏不解:“祖父如此良苦用心地安排,何不直接写放妻书,许她们一个自由之身?” 第44章 来接女儿回家 白惟墉摇摇头:“如若白家遭难,就算她们被放回去,身上也永远落下白家的印记,日后岂能好活?” “如若她们假死,却能脱去前尘过往,以一个崭新的身份好好活着,而我,也会竭尽全力地准备好能保障他们日后生活的一切。” 白明微接着道:“最重要的是,此刻放妻是相当不好的信号,意味着白家对此战没有信心。” “如果此时祖父写放妻书送她们回家,那么我们为前往边疆所做的一切都会前功尽弃。” “好不容易凝结起来的士气,就会一蹶不振,百姓对我们的信任,也会因此瓦解。” 白惟墉深深地叹了口气,最后歉疚地看向沈氏:“孩子,留你在京中,祖父对不住你。” 沈氏忙道:“祖父说什么呢?孙媳自从嫁入白家,便成为了这掌宅之人,里里外外风风光光,只有孙媳沾白家光的份,却没有白家对不住孙媳的说法。” “孙媳早已和白家唇齿相依,怎会在享福的时候心安理得,在困难的时候抽身离开?” “孙媳哪儿也不去,就在这家中继续镇宅,等待明微凯旋而归的那日。” 这是她的心里话,没有任何虚假。 她与丈夫鹣鲽情深,如果不是为了小传义,她可能在接到消息的时候就抹脖子去了。 生死,对她来说没有什么可惧怕的。 白明微握紧沈氏的手:“嫂嫂放心,此次出征,我必凯旋归来!就算真到了那万不得已的地步,我也会保证小传义平平安安地活着!” 沈氏拍了拍白明微的手:“你我做了这么多年的亲人,难道我还信不过你么?”#@$& “且放心地去,白家有我看着,我会照顾好祖父,保护好白家的每一个人,等你归来。” 白惟墉见此,欣慰地点了点头。 他没有什么可交代的了,示意林氏扶他回去。 可就在这时,管家匆匆来报:“相爷,定北侯夫人来了。” 这定北侯夫人,便是七嫂俞皎的母亲。%&(& 这个时候上门,究竟是为着什么? 可不像是来吊唁的。 沈氏连忙道:“姨奶奶,请您扶祖父去休息,我出去招呼客人。” 白惟墉摆手:“罢了,此事恐怕只有我去才行。” 花厅里。 坐着一位三十出头的贵妇人,她娇小玲珑,相貌却十分美艳,与七嫂俞皎颇有几分相像。 这就是当今太后的娘家弟媳,定北侯夫人。 白明微与沈氏为晚辈,向她敛身行礼。 她却仿佛没看到二人,直勾勾地盯着几乎站不稳的白惟墉。 不等白惟墉坐下,她开门见山:“相爷,我来带皎皎回去,还请相爷写一封放妻书,放我们皎皎自由。” 刚刚还提到放妻书,这会儿便有人来取了。 白惟墉缓缓坐下,许久才慢条斯理地问道:“亲家夫人,你这是何意?” 定北侯夫人用帕子擦了擦嘴角,露出一抹柔软的微笑,那笑容,柔中带刚,带着不容拒绝的强势。 “相爷,正阳门的事儿我都听说了,白家的确厉害,这么荒唐的事情都能让陛下点头。” “但我们皎皎从小\/便被我与侯爷捧在手心里长大,当初她和七公子的婚事,我们根本就不乐意。” “但是拗不过皎皎的意愿,我们也只好睁只眼闭只眼,可这才成亲几日,皎皎就守了寡。” “你们不心疼,我与侯爷心疼,所以一听说正阳门的事儿,我就坐不住了,只好连夜上门救我们皎皎于水火。” 白惟墉默然,并未急着说话。 虽然他一双眼眸隼利摄人,可那苍老的样貌,让他看起来虚弱而无助。 曾经叱咤风云的白相,如今也只是个风烛残年的普通老人。 此时此刻,白惟墉在场,白明微却不好开口。 因为她没有那个立场,与一个长辈对峙。 沈氏笑着应道:“亲家夫人,您心疼七弟妹我能理解,但七弟妹已是白家的媳妇,这要不要回去,也不是我们能单方面决定的,是否要听听七弟妹的想法?” 定北侯府可是太后的娘家,对于如今的相府,定北侯夫人也没有什么好忌惮的。 是以她从一开始,态度就尤为强硬。 此时沈氏的话,反倒令她态度愈发嚣张。 “我没跟你说话,你插什么嘴?不过是掌了几年的后宅,真把自己当个人物了,我说话的时候,闭好你的嘴巴!” 沈氏不再言语,默默地站在一旁。 倒是并未因为定北侯夫人的羞辱,而感到委屈。 她是那么淡定,淡定得令人心疼。 白明微想,如若大哥还在世,大嫂少不得要找大哥哭一场。 可如今大哥没了,失去男人庇护的她,一切委屈都只能自己往肚子里吞。 白惟墉沙哑的声音响起:“俞夫人,请注意你的言辞,你心疼自己的女儿,怎的就不知你所呵斥的人,也是别人捧在手心的掌上明珠?本相为官数十载,却不知一位侯夫人,也敢在本相面前如此放肆!” 镇定,态度从容。 威严,一如既往。 沈氏看向白惟墉,眼眶湿濡了。 想先声夺人来个下马威的定北侯夫人,不由心房紧收,呼吸惊窒。 她不断地安慰自己,没了利爪与獠牙的老虎,它与纸老虎没什么区别。 良久,定北侯夫人才按捺住内心的害怕,冷声道:“相爷,我今日来只有带走皎皎一个目的,只此一个,没有其他。” “你也是为人父亲的,应当能理解我的怜子之心。难道你自己白发人送黑发人还不够?也想我与侯爷受你正在受的苦么?” “皎皎她才十六岁,只是个柔弱的女子,远赴北疆岂有生还的可能性?你怎么能让她们去北疆,是非要让白家人全死绝了死透了才甘心么?” “算了,你怎么想我不在意,我只要我的皎皎活着,而不是和你那些几个儿孙一样,死无葬身之地!” 语出如剑,定北侯夫人的话,每一个字都锐利地戳在白惟墉心口,他强忍着痛彻心扉的感觉,可还是被这番话将一颗心刺得鲜血淋漓。 他张了张口,却找不到任何话来反驳。 一阵凉风吹进来,他的身影显得更加单薄了。 曾经扛起天下重任的肩膀,此时不由佝偻下去,再也直不起来。 而额上缠着的纱布,似乎渗出更多的血迹。 殷红刺目。 正此时,管事又来禀报:“相爷,二少夫人的母亲来了。” 第45章 含泪写下放妻书 正说着,一位比定北侯稍微年长些许的贵夫人来了。 对着下仆,她气势汹汹。 可到了白惟墉面前,她瞬间就变了脸,无比恭敬地行了个礼:“妾身见过相爷。” 白明微与沈氏起身,向她见了个礼。 她含笑道:“都是自家人,不必拘礼。” 白惟墉疲惫地道:“亲家夫人,这个时候来相府所谓何事?” 二少夫人用帕子拭了拭眼尾,伤心难过地道:“妾身自然是为白家的事而来,还望相爷节哀。” 白惟墉没有接话,默默地看着她。 她有些尴尬,因为在来之前,她准备了一肚子的长篇大论,想要对这个老丞相动之以情晓之以理,让老丞相准允她把女儿接回家。 可老丞相的双眸,似乎能看穿她的心思。 所有的一切阴私都在那双精明的眼睛下无所遁形。 沉默,安静。 让她生出一种如坐针毡之感。 也让她忘却了早已准备好的话。#@$& 最后,如芒在背的她看向定北侯夫人:“俞夫人也在呀!” 定北侯夫人冷笑一声:“行了,你想做的事情,我早就做了,只是有人硬是不写放妻书,这有什么办法?女儿是我们自己生养的,嫁到别人家了,便半点都由不得我们。” 二嫂的母亲不知该如何接话,她有些胆怯地看向白惟墉。 比起定北侯府这个有太后撑腰的门第,他们家不算什么,这番话她却不敢说的。 只是心疼女儿也是真,才嫁来没几年,便在大好的年华守了寡,要是有个孩子,还能有点寄托,如今丈夫没了,又怎舍得女儿在夫家苦苦熬着?%&(& 况且,依白家的情况,苦苦熬着都是奢求。 她小心翼翼地观察白惟墉的神色,最后,情真意切地说出这番话。 “相爷,我们家门第低,昔日相爷不嫌弃,与我们家结成秦晋之好,我们的心底,都感激着相爷。” “但为人父母,我们实在无法坐视女儿自寻死路,还请相爷高抬贵手,放过我家闺女吧!” 白惟墉始终没有说话,整个人倚在茶几上。 他垂在耳际的几缕银发,遮了些许苍老的面庞。 这让他显得狼狈而可怜。 沈氏知晓白明微不好开口,忍无可忍的她脸上愠了怒色。 她说:“你们这是怎么回事?自从两位弟媳嫁入白家,白家何时亏待过她们?如今白家遭难,且还没有对她们做什么,怎么搞得像是白家对不起她们一样?” “你们想接人走,那就好说好商量。我祖父这一辈子,从未做过逼迫任何人的事,我们白家也不会要求媳妇必须为尊长与夫君披麻戴孝! “怎的一个盛气凌人,态度蛮横,对长辈连基本的礼貌都没有。一个又打着爱女的旗号,却行那不给人留余地的事。当白家是你们撒泼的地方么?” 定北侯夫人见沈氏一个小辈竟敢如此顶撞她,霎时火冒三丈:“沈家教的好女儿,一点教养都没有,你不过区区一内宅娘子,凭什么在我面前大呼小叫?” 沈氏“腾”的站起来,柔美娇弱的她,却透着无坚不摧的气势。 她一甩袖子,朗声说道:“凭什么?从道义上来说,就凭我沈家父母没有在我夫家遭难时落井下石,没有让我不顾亲情伦理也要明哲保身抽离夫家。” “我在你面前行的端做得正,问心无愧,又岂会惧怕于你?” “从道理上说,我是这白家的当家夫人!这是我的家,是我生死捍卫的地方,我容不得任何人在这撒野!” 换作以往,她处事会更为圆滑,且不会如此直面与人冲突。 但是此时此刻,她根本不想忍让。 也不能忍让。 白家荣耀时,见面三分情,人人都会礼敬几分。 可今时不同往日,态度若是不强硬,他们就会任人搓圆捏扁。 她的变化,既为了这个家,也为了主位上半响说不出话的老人。 谁要敢在这个家撒野,就算变成泼妇臭名远扬,她也在所不惜! 沈氏的气势,让二嫂母亲不由自主垂下脑袋。 定北侯夫人也被她吼得一怔,拍案而起,就要冲她大发雷霆。 只有白明微注意到,祖父眼底的悲凉与沧桑。 他到底希望在这个时候,旁人就算袖手旁观,也别落井下石。 可定北侯夫人和二嫂母亲的行为,终究是刺痛了他的心。 泉下之人尸骨未寒,孙媳妇的娘家人却要来接走死者的遗孀。 让他们连死,都没有人能好好送一场。 这样的事,让一个老父亲如何承受? 定北侯夫人怒不可遏:“沈氏,你母亲都未敢与我说这番话,你也配?!” “够了。” 白惟墉的声音虚弱地响起。 众人止住了声息,莫敢再说一个字。 可还未等白惟墉说完,便听管事禀报:“相爷,除了大少夫人外,其余几位少夫人的后家都来人了,说是要求见老爷。” 白家七位少夫人,并不都是京城嫁来的。 可他们家里都来人了,有的则可能是在京中的亲人,而非双亲。 短短一日,来得齐齐整整。 白惟墉凄凉一笑,声音又苍老沙哑许多:“让他们都进来。明微,写下放妻书,祖父盖章按印。” 既然不能共患难,不若放走也好。 白明微颔首,立即命人备上笔墨纸砚,她就在这花厅内,一笔一划写下嫂嫂们的放妻书。 沈氏双目通红:“祖父!” 白惟墉摆手:“好孩子,不必多言。” 沈氏不再言语,却扭头抹了抹眼角。 祖父拼尽最后一丝力气,也要保住这几位孙媳妇。 但他应该没想到,她们的娘家根本不给他这个计划实行的机会。 不一会儿,几位嫂子后家来的人都被迎了进来。 白惟墉打住她们的寒暄,淡声道:“明微在写放妻书,你们稍等一会儿。” 众人面面相觑,准备好的一大堆说辞,都没有发挥的地方。 于是,她们只能坐着等候。 然而他们并没有心安理得,反而露出欲言又止的愧疚。 唯有定北侯夫人,脸上露出得意的神色,就巴不得大家都知晓,她是胜利者。 可就在这时,白家六位少夫人,陆续来到花厅之中。 见到自家的亲人,她们喜不自胜。 可当白惟墉把放妻书盖上章,让白明微交给大家时。 俞皎第一个把放妻书撕得粉碎。 第46章 我们不走,我们不会走 俞皎眼泪潸然,伤心欲绝地看向白惟墉:“祖父,您这是要赶我们走么?” 白惟墉没有回答,脸上的疲惫显示出他此刻的心痛。 却是定北侯夫人站了起来,呵斥道:“傻孩子!你这是在做什么?母亲好不容易为你争来的放妻书,拿着它你就自由了。” “等回了娘家,父兄再为你寻一门亲事,白家这场经历,你大可忘得一干二净,为什么你把它毁掉?” 俞皎难以置信,噙着泪花看向自己的母亲,她问:“娘亲,是您要的放妻书?” 定北侯夫人生气地甩了甩袖子:“不是我难道是他们白家主动给的?他们白家不心疼你,想拉着你一起陪葬,可我是你的母亲,我怎么能眼睁睁地看着你被他们连累致死?” “皎皎,不要闹脾气,和母亲一起回家,你父亲说白家不安全了!” 俞皎捂着嘴,睁大眼睛后退几步。 她摇摇头,脸上尽是难以置信的神色。 她伤心欲绝,失望地看着自己的母亲,却也坚定她的态度:“母亲,皎皎已经是白家的人了,生死都要和白家在一起。” 尽管她体谅母亲一片怜子之心,但她知道母亲做得不对,白家危难之际,就算娘家人不帮,也不该做这种事情。 然而身为晚辈,她没有立场指责自己的母亲,她能做的,便是留下来与白家生死与共。 定北侯夫人情绪尤为激动:“白瑜那小子究竟有什么好?能让你连母亲的话都不听!还傻傻地自掘坟墓!” 俞皎“砰”的一声跪下,言辞恳切地道:“母亲,在外人看来,阿瑜他千般不足,可在皎皎心里,他是个顶天立地的英雄。” “皎皎嫁给他,是三生修来的福气,若是皎皎死了,也要追着他到黄泉地府,让他把来生许给皎皎!” 定北侯夫人恨铁不成钢:“执迷不悟!” 俞皎继续道:“皎皎一生顺遂,原本以为这就是幸福的该有的样子,直到遇到了阿瑜。” “他让皎皎尝过酸与苦的味道,也体验过前所未有的愉悦,皎皎才明白,原来人生有百味,正是这不同的经历才让人生变得五彩缤纷,有了意义。” “娘亲不知道他哪里好,但他愿意为我戒掉一切恶习,把最好的一面呈现给我。” “我吃过他亲手熬的粥,也戴过他亲手做的发簪,生活的一点一滴和每一个细节,都被他无微不至地照顾到。” “他很善良,会去帮助弱者;他很真诚,从来不会花言巧语,说到便能做到;他很勇敢,尽管是个文人,可他的心里住着骁勇善战的将军,会在家国需要的时候挺身而出……” “他一切一切的好,都是不可替代的,而这份好,让我心甘情愿追随他生前的道路,一往无前,就算那是尸山血海,我也甘之如饴。” “娘亲,请您理解皎皎。” 定北侯夫人看到了爱女的坚持,她掩面泣不成声:“我十月怀胎,含辛茹苦地将你生下来,差点丢了一条命。” “这十数年,我更是没舍得让你吃半点苦,含在嘴里怕化了,捧在手心怕碎了。” “最好的一切,我都摆在你面前,把你视若掌上明珠。可到头来,你却是这样回报我的!” “你只知道白家白发人送黑发人的苦,只在意你那短命的夫君留下的烂摊子。” “那你有没有想过,如果你出了什么意外,我与你父亲也会痛不欲生?你个不孝女,你想我们白发人送黑发人吗?啊?” 一声声诘问,令俞皎无地自容,愧疚难当。 但她没有因此选择离去,而是认真地给母亲磕了三个响头。 “女儿不孝,不能为父母尽孝。若是白家能度过这个难关,女儿愿到父母面前负荆请罪。” “若是女儿不幸随夫君一同去了,万望娘亲一定不要伤心难过,女儿不是死了,而是去和夫君过好日子。” “请娘亲相信,只要能和夫君在一起,上穷黄泉下碧落,女儿都是快乐的。” 定北侯夫人瘫坐在椅子上,伤心得起不来。 “嚓!” “嚓!” “……” 花厅里瞬间响起撕纸的声音,另外五封放妻书被碎成纸屑。 是其余五位嫂嫂,她们撕碎放妻书来表明态度。 因为俞皎的话,让她们不禁回忆起温柔体贴,且值得敬佩的夫君。 因为她们都曾经历过一场人间真情,一场能让她们将生死置之度外的真情。 二嫂跪在母亲面前,斩钉截铁地道:“娘亲,女儿也不会走!生是白家人,死是白家魂!女儿要留下来与白家同舟共济!” 三嫂也坚定地道:“这辈子最骄傲的事,便是入了白府的门,嫁了这么一位夫君,生无悔,死无惧!就算是死了,也要冠着夫姓,我引以为豪!” 四嫂掷地有声:“我家就在这里,我回哪儿去?夫君在哪我就在哪,夫君埋哪我也埋哪儿!” 五嫂哭着道:“娘亲,您就当没有我这个女儿吧!反正我这辈子,是要赖在白家了。尽管夫君已去,我也还要留下来守护我们共同的家。” 六嫂赌誓般道:“就算不能与夫君白头偕老,但到我死的时候,我也要做他的妻子!” 六位嫂嫂的态度,明明确确摆了出来。 她们已嫁做人妇,若是她们不愿意,也不能从白府直接把人抢回去。 众人虽心疼,却也无可奈何。 定北侯夫人见大局已定,绝无更改的可能,她噙着泪水,认真地看了一眼女儿,最后道:“既然是你的选择,我拗不过你,但你以后别来找我哭!” 说完,她拂袖而去。 走了一段距离,却是大哭出声,悲痛欲绝,连路都走不稳,只能依靠丫鬟扶着。 俞皎目送母亲离去,最后冲着母亲的背影又磕了个头。 阿瑜死了,她失去的不仅是依靠,还是活下去的支柱。 她早已萌生死意,只是撇下夫君的家离开。 那就到战场上去吧!与敌人厮杀至死,也总比轻易了结生命强得多。 如果有一日后人提起将门俞家,不至于说他们辱没了先人的气节,至少在她这一代,还有上阵杀敌的人。 如果有一日后人提起她,除了将门之后这个身份,至少还是阿瑜的妻子。 几位嫂嫂娘家的人也陆续离去。 沈氏与她们跪在白惟墉面前,由沈氏代为表达内心的想法:“祖父,虽然我们是外面嫁进来的,但我们的心,却和白家连在一起。” “无论发生什么事,我们都绝不会背弃白家,背弃我们的亡夫,请您把我们当作亲生孙儿,切不可再像刚才那样,用一封放妻书断了我们之间的亲情缘分。” 这番感人肺腑的话,令林氏潸然泪下,她一边抹泪,一边弯腰扶起众人,转头已泣不成声。 白惟墉望向跪了满地的孙媳,破碎的心仿佛被神奇地疗愈。 他想,他做出要在万不得已的情况下,定要保住她们性命这个决定,是值得的! 他的孙儿没娶错人! 白明微望着这一幕,露出浅浅的笑意。 经此一事,这个家的人心定会更齐! 只要人心凝聚,还有什么跨不过去的坎儿? 正在这时,宫里来人了。 第47章 心烦意乱时,夜月下的曲声 带来了一枚虎符和一道圣旨。 诚如正阳门前所说,虎符的效用只限于这次元贞帝派遣的兵力。 也诚如元贞帝所说,不要对粮草和兵力抱太大希望。 送走御前内侍,白惟墉捧着圣旨,苍老的脸上有凝重,更有担忧:“五千人,还都是一群老弱病残,户部拨下来的粮草都不够塞牙缝,更别说过冬用的被服。” 他看向沈氏:“府里还有多少银子?” 沈氏回答:“祖父,上一次出征,白家掏出去八十万两白银,此时库房里已所剩无几,要是我们自己出,恐怕得把库房里收藏的古董卖出去,才能筹集一笔银子。” 白惟墉叹息:“盛世古董乱世金银,当今天下,那古董也不值几个钱。” 二嫂表示:“祖父,我那里有一笔体己银子,是我出嫁时的陪嫁,还有几套头面首饰,能有个三万两左右。” 几位嫂嫂接着表示:“我这里也有点现银,把那些头面首饰都当掉,也能凑出一小笔。” 俞皎道:“我这里有八万两,还有几套太后赏的头面,也值不少银子。” 白明微轻启朱唇:“诸位嫂嫂,你们的体己银子都自个儿收着,军饷和粮草的事,我自有打算。” 出发去正阳门前,白明微便料到就算元贞帝准允白家出征,也不会给充足的兵力和粮草,她便让成碧往师父那走了一趟。 白明微的师父东极真人,乃承天观的观主,道法高深,深得世人敬重。 且承天观为东陵最大的道观,在这只能求神保佑的乱世,承天观香火极为旺盛,观主的库房银两自然不少。 白明微郑重地向大家行了个礼:“多谢诸位嫂嫂,你们与白家同甘苦共患难的决心,明微永志难忘。” 众人闻言,也不再争着要把嫁妆拿出来。 沈氏扶起她:“明微,一家人,不说两家话。” 白明微颔首,露出一抹笑意。 沈氏见白惟墉疲惫得身体都坐不直,连忙道:“时辰不早了,大家都回去休息,有事明日再说。” 说完,便与众人退下。 白明微上前扶住祖父,与林氏一同送他回房。 途中,白惟墉道:“明微,这两日\/你做得很好,你把人心算计得很准,也把计划想得很周全,祖父对你没有不放心的。” “这执棋子的人,知道每颗棋子的优点,让它们都发挥最大的作用,也知晓它们的弱点,将它们拿捏得死死的,这是每一位执棋人该有的品质,相信你已经学会了。” “不过这些是建立在毫无感情与利益纠葛的基础之上,才能达到的效果,但人不是冰冷的棋子,如果没有感情便不再是人。” “祖父想告诉你,人心是复杂的,没有人能完全把握它,事态是多变的,也没有人完全能预料它,而人只要有心,注定不会十全十美。” “再厉害的人,也有他无能为力的时候,不要强求自己每件事都做到尽善尽美,但一定要全力以赴。” “就好比刚才,祖父纵横官场数十年,却也被几位母亲难倒了,面对她们,祖父无计可施。” “人啊,要能接受自己的失败与不足,才能找到改进的方法,所以日后如果你失败了,做错了,这些都不要紧,你一定不要气馁。” “因为你是一个不完美的人,就注定有缺点,不要给自己太大压力,好好做一个有心的人,知道吗?” 白明微点点头:“祖父的教诲,明微记下了。” 白惟墉最后叮嘱:“但是你要记住,驾驭君子靠人品,而驾驭小人则靠智慧。你要分清谁是小人谁是君子,才能决定什么时候用你的人品,什么时候用你的智慧。” 白明微郑重应道:“祖父,您说的话,明微都记下了。” 除了这些话,她不知该表达什么。 这位老人,哪怕到这个时候,都还在为她做尽打算。 想必是担心自己压力太大,祖父才会勉力说了这一大段安慰的话,就是为了告诉自己:人无完人,一切尽力就好,就算不成功也没关系。 正是因为发自肺腑的疼爱,所以才会真心认为,失败了没关系的,只要尽力就好。 白惟墉回到屋里,躺在床上便再也起不来。 他昏昏欲睡,阖上双眼就睡着了。 白明微招来大夫诊脉,忧心如焚地问道:“大夫,祖父他……” 大夫安抚道:“只是身体太过虚弱,不碍事的,让相爷好好休息便是。” 白明微松了口气,握住林氏的手:“姨奶奶,祖父就交给您了。” 林氏受宠若惊,连忙道:“大姑娘,别与我这么客气,这都是我应该做的。” 白明微道:“姨奶奶对白家的付出,我们都看在眼里,一直以来,多谢姨奶奶。” 林氏抹了抹眼角:“应该的,这都是我应该的。” 白明微又叮嘱大夫几句,这才回到自己的房间。 她告诉自己该睡了,可辗转反侧,依旧没有能阖上双眸。 这深秋的夜很凉,府里的下人轮班在灵堂里值夜,身心俱疲的主子们,都回到了屋里。 只是在这寒冷的夜,如白明微一般无眠的人,究竟有多少不得而知。 白明微迫使自己入睡,可越是如此,神思越是清明。 让她今夜无眠的原因,不是户部拨出来那少得可怜的银子,而是那五千老弱病残。 谁人不知,那支残兵是边疆受伤退回来的,也有一部分士兵早已年迈,这样一支队伍,她不知该如何去与北齐十五万大军相抗衡,心里半点底也没有。 白府一大家子的命就系在这次出征上头,还有五座城池的命运也掌握在她们手里。 若是失败,自己死不足惜,只是连累了一大群人遭难。 她几乎要焦头烂额。 忽然,一阵清越的萧声响起。 曼妙动听的起调,婉转而悠扬,那瑟瑟萧声突然一变,如穿云裂石,竟有着荡气回肠的意境。 白明微推开窗户,但见屋脊上坐着一白衣黑发的男子,他手握玉箫,正在月下吹曲。 第48章 岂曰无衣,与子同袍 男人长长的白袍在风中翻飞,水一般流淌在身侧。 月下的他仿佛揽了满满清辉入怀,月的光华在他身上流动,清华雅然如疏疏林间落雪。 若这天下有十分绝色,那必定被这男人拿走了九分。 还有一分被山与水拿去了。 白明微痴了,她不是耽于美色之人,在她眼里,美丽的皮囊也只是朵好看的花,没有什么用处。 她痴迷的,是这从未听过的曲子。 那般悦耳,仿佛随着耳畔拂过的风吹入她的心田。 不知为何,听了这首曲声,她不安焦躁的心,渐渐被抚平。 白明微披上披风,一跃而起来到屋脊之上。 男子听到衣袂在风中猎猎作响,又闻到熟悉的梨花清香,他放下玉箫,勾唇问道:“心情好点了么?” 白明微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反而问道:“这是什么曲子,我怎么没听过?” 风轻尘浅浅一笑,绝世出尘的面庞如拨开云雾露出的月:“这是《无衣》,我自己谱的曲,是不是很符合你眼下的心境?” 白明微惊诧:“《无衣》?” “嗯。”风轻尘轻轻应了一句,开始吟唱起来。 岂曰无衣?与子同袍。王于兴师,修我戈矛。与子同仇! 岂曰无衣?与子同泽。王于兴师,修我矛戟。与子偕作! 岂曰无衣?与子同裳。王于兴师,修我甲兵。与子偕行! 末了,风轻尘面对她的方向:“敌军猛如虎又如何?白家众望所归,你有着东陵万民的信任,东陵大军士气前所未有高涨,我信你必定得胜而归。” 好听的嗓音,仿佛能蛊惑人心。 白明微唇动了动,终是什么都没说。 男人向她靠近,低笑道:“除此之外,你还有我,只要你一声令下,我愿为你粉身碎骨,赴汤蹈火。” 白明微好看的眉头皱了皱,转身便走。 风轻尘将玉箫砸在手心,不慌不忙地笑问:“军饷和粮草解决了么?” 白明微张口,还没来得及说话,便被他抢先:“从你师父那里拿?” 白明微猛然回头:“你怎知道?!” 风轻尘走向她,虽然眼睛瞧不见,但在凹\/凸的瓦砾上却如履平地。 他挨近,仿佛耳鬓厮磨:“我看上的姑娘,自然要对她了如指掌,否则我怎么才能追到手?” 离得那样近,近到男人身上的药香铺天盖地笼罩着她,无孔不入地裹着她。 忽然,一柄匕首抵在男人的腹部。 白明微并未因他的靠近有任何不自在,学着他的语气,在他耳边轻吟:“你若是再对我出言不逊,我便杀了你!” 风轻尘对腹部的兵刃毫无畏惧,笑问:“只要你想,只要你要,我这命给你又如何?死在你刀下,无怨无悔亦无憾。” 白明微一掌推开他,与他保持数步距离。 他被推得踉跄后退,却不以为意。 白明微问:“你还想说什么?索性一次说完,我一次听完也好,免得每次见你都像折\/磨。” 风轻尘挑起的唇轻轻敛住,不过刹那,却又勾了起来。 他说:“你师父有银子不假,但那毕竟是她的积蓄,我有……” 白明微立即打断他:“我们素昧平生,实在不想再欠你的情,谢过你的好意。” 风轻尘低笑,嗓音极具诱\/惑:“我两袖清风,哪里就有银子给你?不过我知道秦丰业有银子,不若跟他拿?” 白明微将信将疑:“秦丰业的银子,怎么拿?” 风轻尘故作沉思,卖了个关子。 他默然半响,也不见白明微继续提问,索性再度开口:“你知道你父兄出征时,户部拨款多少么?” 白明微答:“三十万两。” 风轻尘又问:“你知道用到八万将士身上的,一共有几两么?” 白明微答:“不多。” 风轻尘道:“用在八万将士身上的,不足十万两,剩余的二十万两,就在秦丰业手中,而我正好知道秦丰业把那批银子藏在了哪里。” 白明微道:“知道又如何?就算得到那批银子,可那都是官银,我若用这么多官银,岂非自寻死路,让元贞帝再问白家一个贪污军饷之罪?” 风轻尘道:“东陵国库早已空虚,这批银子都是东拼西凑得来的,而拥有官银标识的并不占多少。” “如今,秦丰业已全部将它炼化,成为了可以流通的银块,若是你不要,再过一段时间,这批银子就会走秦家名下产业的账,干干净净地装入秦府的库房。” 白明微上前一步,冷声问道:“这些消息尚且无人得知,你究竟从哪里探出来的?” 风轻尘神色十分坦然,那般镇定自若。 他俯身,再度与白明微拉近距离:“因为我是神,上天送给你的保护神,当然无所不知无所不能。” 白明微问他:“告诉我这个消息,你想得到什么?” 风轻尘恳切道:“我所求的,不过是你万事顺遂,若这批银子能让你北疆之行不那么难,那么它们也算有价值了。” 白明微又一次强调:“我从不认为你的花言巧语可以打动我,奉劝你早日歇了这份心思。” 风轻尘神色十分认真:“我的目的不是打动你,而是护你平安,予你喜乐。” 白明微捏了捏眉心,当真再也找不到任何话劝这个男人。 她问道:“银子藏在哪里?” 风轻尘道:“就在城外的锦绣染坊,那个染坊正是秦丰业的地下钱庄,他所有的藏银都会运到那里,重新炼化后入铺子的账,通过铺子洗干净入私库中。” 白明微怒道:“人心不足!他秦氏一门已经那么荣耀了,怎么还贪边疆将士的银两?!” 风轻尘笑道:“正是人心不足。” 白明微若有所思地看向他。 他像是有所察觉,指着心口道:“我不在意那些身外之物,我这里最珍视的,是你。所以我才会把这批银子给你。” 白明微默默后退几步,道:“多谢相告,还望阁下回房休息,你伤口的血都渗来了。” 风轻尘摸了摸肩膀,那里一片粘\/稠,把手凑到鼻端,瞬间铁腥味四下弥漫。 他不以为意地笑了笑,说:“小姑娘,你不必管我,快些去吧!” 白明微不再迟疑,掠下房顶,迅速点了白平川一起,带着十数名暗卫夜奔承天观。 风轻尘复又坐回屋脊上,手里把玩那光泽莹润的玉箫。 月色凉薄如雪,洒在他的白衣上,背影成霜。 他抬手抚过白绸覆盖的双目,遗憾地道:“正想看一看她恼羞成怒的样子,一定很可爱。” 第49章 古老的剑,择她为主 河汉清浅,天星如棋。 月似白霜倾洒于地,清辉如雪笼罩四方。 白明微率白平川等人来到锦绣染坊。 这染坊很简陋,至少从外表上看,真的简陋到极致,谁能想到里头会藏银呢? 白明微让白平川与暗卫在门口守卫,她悄悄潜入里面看个究竟。 染坊只有一名值夜的老汉,并未布置多少人马守备。 白明微把老汉制服,命白平川等人进来。 十数人在染坊里一通翻找,几乎把里面翻了个底朝天,却没有找到任何银两。 白平川小心翼翼地问道:“家主,消息是否有误?” 白明微并未答言,不知为何,她相信风轻尘不会骗她。 就在这时,一阵响动传来。 “砰”的一声,有重物翻到的声响。 白明微上前查看,原来是一些器皿,倒像是……熔炼银子的模具。 她吩咐:“再仔细看看,此处必定有银子。” 话音刚落,一道白影在众人面前闪过。 白平川皱眉:“家主,怎么有那么大的老鼠?” 原来,一只通体雪白的小家伙出现在染坊中。 白明微凝神望去,但见小家伙身躯只比老鼠大了些许,灵活的身姿在染坊里窜来跃去。 回过头来,一双黑黝黝的大眼睛就这么望着白明微,煞是灵动可爱。 白明微道:“那不是老鼠,是一只雪貂。” 小雪貂冲白明微叫了几声,而后开始去刨染料池子底下的土。 紧接着,小雪貂从里面掏出一块银子,随即几个跳跃,便消失在染坊之中。 众人连忙挖开池子,果然,底下整整齐齐堆放着白\/花花的大银条。 染坊相当简陋,也没有密室,谁能料到银子就藏在这池子下头? 看到这些白\/花花的银子,白平川怒不可遏:“狗贼!竟连将士们的饭也抢!” 可不是狗贼么? 这批白\/花花的银子,只是冷冰冰地躺在这里。 但是它们能让多少\/将士穿上御寒的棉衣?能让多少\/将士吃上一顿热乎乎的粥?又能让多少\/将士可以手持锋利的兵器去奋勇杀敌? 而不是,大雪天单薄的衣裳外套一件冰冷的盔甲。 而不是,啃着冷硬的黑面馒头,和着几壶凉水下肚,腹中饱胀难受,却提不起劲儿。 而不是,用锈迹斑斑的长矛和铁戈刺向敌人的盔甲时,一不小心就折了。 白明微握紧拳头,淡声吩咐:“立即装起来,用马驮去承天观。” 众人带着怒火,把银子洗劫一空,然后一把火将染坊付诸一炬。 约莫半个时辰过去,白明微叩响承天观的门,被道姑引入东极真人屋内,白平川和暗卫则在门口等候。 东极真人并未睡下,在静室内盘腿打坐。 白明微推开门,她也并未惊讶,仿佛一直在等待白明微的到来。 白明微跪在她面前,轻声唤了句:“师父。” 东极真人徐徐睁眼:“你说。” 白明微把事情大致说了一遍,而后道:“请师父帮我。” 东极真人问她:“拿到这批银子,你准备怎么做?” 白明微道:“全部用在将士身上。但是弟子带不走这么多银子,还望师父借您的库房给弟子存放这批银两。” 二十万两,她的确带不走,也不能明目张胆地带走。 否则必遭秦丰业气急败坏地追杀。 但如果能神不知鬼不觉地将这批银两运到师父的库房,再以师父的名义补贴白家军银两,那么这笔银子,也就能花在刀刃上。 花在它本该花的地方。 东极真人没有拒绝,立即派亲信去与白平川配合,将这批银两给搬到库房之中。 对于东极真人的行为,白明微并未露出任何不解。 因为她从来就知晓,师父绝对不是一个普通的人,她在道法上有极高的造诣,甚至能窥探天机。 想必自己的行为,早已在师父的预料之中。 最后,东极真人也没有说什么,只是道:“为师的银子也一直给你备着,你若需要,随时来取。” 白明微认真地磕了个响头:“多谢师父。” 东极真人从榻上下来,端起茶几上的烛台:“随我来。” 她带着白明微来到承天观正殿,那里供着许多神像,相貌威严庄肃。 “明微,”东极真人把烛台放好,转身看向白明微,“命运最终还是把你推上了这一条道路,你做好准备了么?” 白明微对突如其来的话语,不免有些诧异,她凝着师父的神色,在那双睿智的深眸里看到无奈与惋惜。 她似乎猜到了什么,但却没有让自己深想,只是斩钉截铁地道:“师父,我人生的每一步都是自己选的,无论前路如何,我都做好了准备。” 东极真人缓缓地闭上双目,而后从神像上取下一柄巨大的佛尘。 她把佛尘递到白明微面前,随即用力一捏,拂尘的外皮碎裂,露出一把通体泛着诡异蓝光的剑。 她说:“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普通的剑不衬你。” 白明微望着这柄剑,微微有些出神:“师父,这是……” 东极真人道:“这是多年前一位名将的佩剑,那将军用它屠了数十万人,成为令人闻风丧胆的‘杀神’。” “在将军死后,这把戾气深重的剑便被祖师供奉起来,沧海桑田,距将军离世已过千年,这柄剑的光芒仍旧未灭。” “邪魔在存于人心,而不附于兵器之上。这究竟是一柄神兵,还是一把魔剑,取决于用剑的人心中存的是正义还是歪道。” “为师不知这柄剑给你带来的是福还是祸,但为师希望,你能用这柄剑去守护你在意的一切。” “这是师父能给你的,最后的帮助,你不再是需要为师庇佑的小女孩了。” 白明微接过剑,先是一股刺骨的冰凉裹挟着她,令她周身通寒,如坠冰窖。 可当她握住剑柄时,似乎有一团烈火,从心底燃烧起来,让她整个人热血沸腾。 她知道,这是一柄绝世好剑。 是师父赐予她的关心与保护。 白明微喉咙哽了哽,哑声开口:“多谢师父。” 她自生下来便没了母亲,师父含辛茹苦将她一养就是十几年。 若母亲只是一个普通的定义而非身份的话,那么师父便是真正意义上的母亲。 东极真人仿佛洞悉了她灵魂中的火,终是明白,自己根本劝不住她。 叹息一声,抒不尽心事,她把所有情绪藏住,淡声道:“拔剑,静待了千年,这柄剑一定渴\/望再度重见光明。” 白明微轻轻颔首,把剑从剑鞘里抽出。 一声清越的龙吟,她看到了剑的真颜。 只见一团光华绽放而出,宛如出水的芙蓉华美而清冽。 白明微端详着剑,但见剑柄上的纹路浑然天成,如星宿运行闪烁着古老深邃的光芒。 剑身、烛光浑然一体。 剑身萦绕着蓝色,就像阳光透过海浪,将影子斜斜投落,在白色的细沙上留下斑驳的影子,从容而舒缓,而剑刃就像壁立千丈的断崖崇高而巍峨…… 白明微握着它,直指天宇。 忽而晴空一道闪电劈下,霎时间照亮大地。 东极真人淡定地望着这一幕,又是一声叹息:“这剑,倒像是择你为主了。” 白明微满意地收起宝剑,又向东极真人行了个礼:“多谢师父!” 从师父的神色中,她看不到任何喜悦,反而是浓浓的无奈。 这么说来,这剑必然是不祥之剑,用它的主人得不到善终。 剑已认她为主,那么是否代表着她也会不得善终? 尽管心底产生了这个想法,但白明微并未心生怯意。 在她看来,承袭祖父的意志保家卫国,为父叔兄长争得该有的哀荣,都比她的生命还要重要。 若是为此而死,她死而无憾! 因为她是白惟墉的孙女,是英烈之后! 白明微拿好剑,问道:“师父,您可听说过‘风轻尘’这号人物?他忽然出现在弟子身边,能力深不可测,知晓秦丰业的隐私,还能与太子做交易,像是无所不能。” 东极真人重复了一遍他的名字:“风轻尘?有什么特征?” 白明微仔细回想,而后向师父描述:“一袭白衣不染纤尘,眼覆白绸,手持一根被握得油光发亮的竹竿,长相昳丽,除此之外,看不出任何有用的信息。今日他吹奏一根玉箫,一看便知不是凡品。” 东极真人笑了:“你说的这些,都是表象。难道你不知道,表象是会骗人的么?” 白明微追问:“莫非师父知晓他是谁?” 第50章 有变数,会是丫头的救星吗? 东极真人却不愿多说,只是道:“待时机成熟,你自然就能知晓。” 白明微沉思片刻,却也没有再问。 最后,她道:“师父,今夜我连夜出城,惊动了城门守卫,等秦丰业发现他的银子不见了,必然会从我这里怀疑到您的头上,请您务必要小心。” 东极真人笑道:“为师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你也是相信为师能安然避过,才来找为师帮忙的,不是吗?” 白明微道:“是弟子庸人自扰了。” 东极真人又端起烛台,走出了承天观的正殿。 她抬头仰望满天繁星,目光深邃,仿佛盛着星子的江河大海。 白明微问她:“师父,您又在观星?弟子心里没有底,您能否为弟子预测一下此次出行的吉凶?” 东极真人笑着望向她:“命这种东西,提前告诉你又没用,活在当下你又看不见,只有过去了你才能明白。” 白明微仔细地品着这句话。 最后,她牵了牵嘴角:“都说不到苦处,不信神佛,弟子竟想知道命运这东西,倒是给师父丢脸了。” 事实上,就算她比寻常人多读几本书,又受了祖父多年的教诲,但她也仅仅只是十五岁的少女。 这人生,她还没有走多远,那些用血与泪去换回的经验与领悟,她尚且没有多少。 所以尽管她内心坚韧,也免不了会有疑惑与紧张的时候。 她不是神,这些都是难免的。 但她很快又调整过来,因为她早已做好了生死的觉悟。 东极真人道:“我抬头看这夜空,也不一定在观星,很可能我只是在欣赏它的美。明微,别被任何东西遮住了你看世界的双眼。” 白明微认真地点点头:“是。” 东极真人道:“他们也该回来了,去吧!” 白明微拱手行礼:“弟子拜别师父。” 东极真人凝着她,许久,终是什么都没说。 白明微最后看了一眼生活了十年的道观,依依不舍地离开养育她十年的师父,最后,头也不回地离开。 承天观外,受伤未愈的白平川迎上前,满头大汗:“大姑娘,银子都搬完了,这些……” 他有满心疑问,但不知从何问起。 只觉得这大姑娘这大姑娘就像神一样,总会有很多办法解决问题。 白明微抬手制止:“回去再说。” 果然有银子。 风轻尘又一次没有骗她。 又一次帮了她。 这个神秘的男人,究竟图什么? 白平川迟疑道:“城门已经关闭,是否等到明日再回去?” 白明微摇头:“现在便回,城门关了,叩开便是。” 她现在回去,有必须回去的理由。 要是在外面逗留太久,万一正巧碰上秦丰业的人,那就不好脱身了。 约莫半个多时辰过去,白明微回到了白府。 所幸一切正常,她也并未惊动任何人,吩咐了白平川几句后,便回到了房中。 屋里,她坐在床榻上,用帕子仔细地擦拭宝剑。 她擦得很认真,把剑翻来覆去看了又看,爱不释手。 等把剑擦干净,她来到风轻尘的院子,却发现风轻尘根本不在屋里。 她有感激的话想对风轻尘说,只可惜找不到人。 于是她回房找来一把笛子,跃上屋脊,学着风轻尘那样,吹了一曲,以示对风轻尘的感激。 不远处的一棵松柏上,风轻尘姿态闲适地躺着,唇边露出了一抹笑意。 他怀里抱着一只通体洁白的小貂,与他胜雪的衣裳融为一体,如果不仔细看,根本看不出来。 风轻尘正对着他的小貂儿说话。 “什么?你说她吹得太难听,那我以后得空一定好好教她。” “什么?你说她身上带着浓郁的血腥味,那是剑所发出来的,不是她。” “什么?你说我偏心,那有什么办法,我就是偏心她。” 胖嘟嘟的小貂儿仿佛听懂了他的话,气得张牙舞爪。 风轻尘一把抓住它塞进袖底,任它在里面痛苦挣扎。 待曲声落下,凤轻尘便不见了,仿佛从未来过一般。 承天观内,东极真人盘腿坐于观星台上。 许久,她眼眸骤凝:“竟然有变数?会是丫头的救星么?” 翌日。 白府都在忙着准备出征用的东西,因为白明微从“师父”那里得到了银子,沈氏便命诸位管事去买了很多用品。 虽然只有短短两日,众人早已习惯由沈氏掌庶务,而白明微管大事的模式。 这次出征,众人也默认由她领队。 吃过早膳后,白明微公布了随行名单,几位嫂嫂没有什么意见,五个姑娘却是不愿,想要随长姐一同出发。 白明微没有解释,叮嘱诸位嫂嫂做临行前的准备后便出门去了。 沈氏一通好说歹说,才将几个姑娘安抚住。 这一整日,沈氏便带领未去边关的众人,一同为白明微等人缝制棉衣。 婶婶与姑娘们擦去眼泪,敛住悲伤的情绪,聚在一起裁布、穿针引线……把一身身棉衣细细密密地缝起来。 沈氏说:“边塞天凉,我们得多给大姑娘她们缝制几身衣裳,让她们穿在盔甲里面,既能防风抗冻,又轻巧易活动,还能吸汗,这样她们也舒服些。” 白琇莹凑到沈氏身边,一边仔细地缝着,一边小声地问道:“大嫂,你有没有想过不让传义去北疆?他还那么小。” 沈氏默了默,眸底染上一层悲色。 棉布柔软易皱,她伸手抚了又抚,压了又压,但手中的棉布好似烫不平的伤口似的。 这让她有些气馁,停下抚平棉布的动作。 她说:“传义的父亲戎马征战时,我明知那柔弱的文人杀不了敌,但我并未阻止,如今我亲手把传义推往战场,我又岂会阻止呢?” “妻子的柔软与母亲的爱,都是阻挡男人去实现意义的绊脚石,身为妻子,我深爱着你大哥,但我不会成为他的软肋。” “身为母亲,我视传义如命,我会用这份深沉的爱,为他的成长打造一份别样的盔甲。” 白琇莹眼里泪花闪闪,她说:“大嫂,无论是妻子还是母亲,你都是无可挑剔的。” 沈氏伸手摸了摸发间的白玉兰花簪,眼角带笑,可却漾出一条细细的纹路。 这两日的殚精竭虑,让二十出头的她,转瞬间衰老许多。 可她毫不在意,继续缝着手中的衣裳。 细细密密的针脚,是她能给予的最大帮助。 虽然微不足道,但却寄托着她的祝福与希望。 第51章 孩子,娘亲永远为你祝福 几位婶婶也缝得极为认真,二婶说:“从前我总觉得二媳妇百般不是,浑身毛病,却不曾想,他对璋儿如此深情。” “早知如此,我该对她好一点,不要总挑她的毛病。” 三婶劝慰道:“世上哪有后悔药吃?仔细为她好好缝几身熨帖的衣裳,便是对她最好的关心。” 四婶一直不说话,她在这个家基本没有什么存在感,无论何时,她总是不会让自己被人注意。 二婶看向她,欲言又止,最后还是道:“四弟妹,一直以来,二嫂对不住你。” 四婶诧异抬眸,平静的眸子蕴满水光。 她沉默,等待二婶说下去。 二婶既然开了那个头,自然也没有什么顾虑,她歉疚地说:“以前过着太平日子,家里风光荣耀,没有近患和远忧。” “所以我那狭隘的胸襟和掐尖要强的性子都显露无疑,凡事总想压别人一头,以显示自己的厉害之处,一直以来总是与你针锋相对,我对不住你。” 四婶静静地望着手中的丝线,默然良久,继续把针扎入棉布中,缝制出紧密相连的针脚。 她说:“一家人,哪里就免得了磕磕绊绊?谁家过日子没有一地鸡毛?二嫂能与我说这些,我已经很开心了,过去的事就让它过去吧!” 三婶结结巴巴地道:“四弟妹,我也有对不住你的地方……” 四婶把线缠绕起来,打成一个好看的结,一件衣裳在她手下便成型了。 她柔柔一笑:“都过去了,日后我们齐心协力,同心同德过日子。” 三位婶子相视一笑,以往的剑拔弩张,都在此刻化解。 彼此间的关系更近一步。 五位姑娘也为她们感到高兴。 沈氏含笑开口:“婶子们,姑娘们,你们想想,还要为大姑娘她们准备些什么东西?” 二姑娘白静姝掰着手指数:“大嫂,书里不是都说了吗?什么护心镜、护肩、护膝、护臂、粮草、被服、药物……需要带的东西可多了。” 三姑娘白清如道:“我认为,准备一双防水的皮靴子,对她们更有帮助。边塞天寒地冻,脚踩在雪水里,会冻僵的。” 五姑娘白幽若道:“我们可以烙点大饼子,让她们带着,饿的时候用火一烧就可以吃了。”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纷纷为白明微等人的出行准备出谋划策。 沈氏只是含笑点头,并没有说适用不适用。 其实要带什么,她昨夜便想好了,并列出清单,让亲信带给身为户部尚书的祖父过目。 近些年东陵战乱不断,祖父肯定知晓,行军时哪些东西是必备的。 只是,她知道怎样调节气氛,所以用这句话挑起活络气氛。 沈氏领着众人忙活到晚上,她才有空来到小传义的院子。 屋里,小传义正坐在箱子前沉思。 此时,他的烧已经退了,整个人显得有些憔悴。 听见脚步声,他先是大喜,可随即又恢复了平静,不再像从前那样远远地就奔过来扑到母亲怀里。 沈氏见他如此模样,忍不住心头一痛,却很快挤出笑容,走到他身边坐下,柔声问:“传义,你在做什么呢?” 小传义的姿态很镇定:“娘亲,儿子在和玩具告别。” 沈氏目光移至已经阖上的箱子:“等你和大姑姑回来,娘亲再给你做很多新的。” 小传义摇摇头:“娘亲,儿子再也不需要玩具了,玩具是小孩子才玩的东西,儿子要拿起刀剑,保护白家。所以儿子把他们封存起来,永远封存。” 儿子的早熟,远比沈氏想象中要快,她既希望儿子能成长起来,这样才能在乱世中更好的活下去,但又希望儿子像普通的孩童般无忧无虑。 毕竟他才三岁啊…… 听到小传义的话,沈氏不由自主哽咽了。 她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孩子变成这样,与她狠心逼迫有很大关系。 察觉母亲的悲伤,传义起身,伸出双手揽住母亲的脖颈。 “娘亲,不要难过,父亲在云后面看着我们呢!要是看到娘亲落泪,父亲会心疼。” 沈氏抱紧传义,眼泪再也难以抑制,悲伤如千丈怒涛汹\/涌而来,她忽的泣不成声。 可在儿子面前,她也只敢放任自己留下几滴眼泪,很快又抬手擦去,咽下满肚子的悲恸,微笑着道:“好,娘亲不哭了。” 小传义抬手擦去沈氏面上的泪花,他说:“娘亲,人人都说儿行千里母担忧,可儿子也会挂心娘亲,还望娘亲不要忧心儿子,好好照顾曾祖父。” “等儿子回来,一定不再是那个连路都走不稳的小孩了,肯定变得强壮又勇敢,让娘亲为儿子骄傲。” 沈氏郑重点头:“娘亲会好好照顾曾祖父和自己,传义也要答应娘亲,千万不要害怕,因为你是勇敢的男子汉。” 儿子的聪慧,远比寻常的孩子。 一岁,别人还在母亲怀里嗷嗷待哺,他就能说话走路,还把《百家姓》和《千字文》都念得滚瓜烂熟。 两岁,别人还刚学会跑,嘴里说着奶声奶气的话,他就能认很多字,并且可以自己看一些简单的书。 刚满三岁,别人还在玩泥巴,他却迷上英雄的故事,在藏书房里一呆就是整天。 如今三岁多一点,还不满四岁,他却成熟得像个大孩子。 本该骄傲的事情,沈氏却觉得揪心。 若盛世太平,河清海晏,何须一个孩子背负国仇家恨? 小传义依偎在母亲怀里,感受那属于母亲的温暖,他眼眶红红,却忍住没哭。 最后,他问:“娘亲,儿子就要行军了,您能给儿子唱歌吗?” 沈氏是名满京城的才女,否则白惟墉也不会亲自聘为长孙媳,来掌管这个家的后宅风纪。 她的歌喉很美妙,嫁入白府后便只为儿子唱过摇篮曲。 这一次,她没有拒绝儿子的请求,但唱的都是离别愁绪。 朱唇轻启,蕴满母亲爱意的曲子悠扬而动听: 燕燕于飞,差池其羽。之子于归,远送于野。瞻望弗及,泣涕如雨。 燕燕于飞,颉之颃之。之子于归,远于将之。瞻望弗及,伫立以泣。 燕燕于飞,下上其音。之子于归,远送于南。瞻望弗及,实劳我心。 …… 最后,沈氏捧住小传义的面颊,泣声道:“好孩子,娘亲永远为你祝福。” 第52章 出发! 屋外的白明微静静等着。 从沈氏唱起那赠别之歌开始,她便来到屋外了。 她也想来看看小传义,只是不忍心打扰。 夜凉如水,她素色的衣衫披上月华的白霜。 她就这么站着,直到沈氏出门看到了她。 “来看传义么?他睡着了。” 白明微颔首:“嗯,担心这小子害怕,所以来看看。” 沈氏与她一同离开小传义的院子,边走边道:“三日后便出征,出征必备的东西,我们都给你备上了。” “单子我让人送到了你的屋里,你等会儿看看还要添补什么,我明天都给你处理完。” 白明微应道:“好,辛苦大嫂了。” 沈氏问:“可还有什么要交代的?” 白明微摇头:“大嫂办事,我信得过,也很放心,没有什么要交代的了。” 沈氏道:“后天便出发,祖父一定有很多话要与你说。” 白明微道:“祖父已经叮嘱过我了,他让我全力以赴,但不要强求。” 沈氏握住白明微的手:“正是如此。” 两人又说了会儿话,并商定了由沈氏从承天观那取银子,为行军提供军需粮草的计划,最后才各自回房。 期间,沈氏从未过问白明微这一整日都去了哪里。 白明微也未提及,她昨日偷了秦丰业贪墨的藏银一事——此事知道的人越多,就越危险。 白明微并未轻易泄露,且给白平川等人也下了死令,严禁泄露消息。 她今日出去,除了想去查探秦丰业的反应外,还做了一些临行前的部署。 因为银子被洗劫一空,加上秦焕之死,秦丰业大受刺\/激,行事与疯了没什么区别。 在派出人马去追查银子的下落后,下朝归家的他再次进了宫,也不知道偷偷憋着什么坏。 白明微将这些信息打听了一遍后,便给白府的守卫又做了新的安排,接着她去信承天观,请求师父派两名高手前来护卫白府。 如此,出征的前的事便准备得七七八八了。 回到房里,她查看了沈氏准备的清单,确认没有异样后,便让成碧去回了沈氏。 待一切准备妥当,也迎来白家再度出征的日子。 这一日,白惟墉没有现身送行。 白明微牵着小传义缓缓走向大门口,她一身金色戎装,腰衔佩剑,披风炽艳如火,英姿飒爽如凤凰花般明丽。 小传义年幼,无法穿上戎装,但也穿了身干练的劲装,头发束得整整齐齐,腰间挂了一柄短剑。 脸上透着的,是不属于孩童的沉稳与坚毅。 “长姐!” 一身戎装的白琇莹拦在白明微面前,她的甲胄显然不合体,晃晃荡荡地搭在身上,仿佛她那纤细的身姿,根本不能承受这冰铁的重量。 白明微淡淡地望着她。 白琇莹略带紧张,她捏住衣角,忽而抬眸坚定地道:“我也要去!我要与长姐共进退!” 白明微收回目光,淡声道:“立即去换一身衣装,一刻钟时间赶不上队伍,你就不用来了!” 白琇莹的表情由震惊转为惊喜,她应了一声,便以最快的速度回房换衣。 小传义不解:“大姑姑,为什么要临时带上小姑姑?” 白明微说:“你六姑姑那身戎装,一看就不是整套的,可见是东拼西凑才买回了这么一身,足以见她是真的想去。” 小传义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大姑姑做得对,既然六姑姑志在沙场,那就不要把她困在这内宅之中了。只是,她回去换衣也没有戎装可穿啊!” 白明微耐心道:“这便是她的不足之处,做事冲动毛躁,考虑不周全。但她也有优点,比如说正直、上进,还有永远不服输的那股劲儿!” 小传义问道:“大姑姑看到小姑姑的优点,所以才会决定让她随军,可小姑姑的缺点在战场上很致命,那该怎么办?” 白明微道:“那该扬长避短,让她去做擅长的事,但也要思虑她的短处,以免影响事情的进度。” 小传义笑了:“我猜,大姑姑为小姑姑准备了衣裳,此时就放在她房中。” 白明微点头:“任何时候,眼睛都要比别人亮堂几分,看事要广阔周到,看人要细致入微,只有了解周围的一切,你才能运筹帷幄,得心应手。” 小传义认真地思索这句话,最后点点头:“我明白了,大姑姑看起来虽然一声不响,家里诸事好像是娘亲做得多,但实际上一切都被大姑姑看在眼里,都在大姑姑的掌握之中。” “若把娘亲比作棋局中的‘帅’,刀剑不入地镇住四方,那么大姑姑就是那下棋的人,‘将’和‘帅’都为大姑姑所用,是大姑姑让他们各归其位。” 白明微默然,再次被小传义的领悟能力震惊。 这孩子,学得远比常人要快。 只是从前家里太过宠着他,反倒让他这些长处都不太显眼。 白府正门口。 沈氏带着留守的女眷,为出征的众人送行。 见白琇莹站在队伍里,她张了张口,却是什么也没说。 小传义带领众人在大门处站定,沈氏手里拿了一把菖蒲和艾叶,沾酒洒在他们身上。 她说:“这是去秽酒,愿你们此行平安顺遂。待你们归来那日,我会与所有的家人一起为你们准备祝捷酒,祝你们凯旋归来。” 除了祝福外,她这是在向众人承诺,待她们凯旋归来之际,这个家的人,一个都不会少! 众人齐声道:“多谢大嫂!” 小传义看着母亲,眼底有不舍,但更多的是一往无前的决然。 沈氏有心想与他再说说话,但又怕忍不住眼泪,只是凝着他,万般不舍与疼爱蕴于眼底。 沈氏将去秽酒又在传义身上洒了些许。 小传义没有哭,向母亲深深地鞠了个躬。 他取下腰间的短刀,向天一指,掷地有声地喊了一句:“出发!” 众人翻身上马,白明微则将他抱到马背上,与他共乘一骑。 白明微与六位嫂嫂一位妹妹,还有这三岁的孩子,最后看了一眼白府,准备策马离开,去与早已等候在德胜门的五千将士汇合。 德胜门外。 五千将士严阵以待。 第53章 小姑娘,收了我吧! 城墙之上,元贞帝并未前来送行,站在上头的,是以秦丰业为首的朝臣。 秦丰业朗声宣读元贞帝的旨意,又说了些冠冕堂皇的话,整个出征仪式,并没有与以往有何区别。 然而站在这德胜门下,身穿铠甲的,却不是以往矫健挺拔的男儿,而是一些身带伤残,或者是年老的兵丁。 一个三岁的小儿带着一群老弱病残出征,这恐怕是九州大陆千百年来最为滑稽的笑话。 然而正是这样一支奇异的军队,让人感受到东陵人的傲骨,还有浓浓的壮烈之情。 就在这时,一辆扎眼的马车映入眼帘。 马车有多夸张,仿佛把世间最艳丽的颜色都用上了,花花绿绿,好不耀眼。 马车行到大军面前停住,华美的帘子被掀开,马车上走下一名锦衣公子。 公子一袭火色华服,面容俊逸非凡,就像花团锦簇中最耀眼的一朵。 只是繁复艳丽的颜色,衬得他有几分轻佻,玩世不恭的态度,让他多了些许放荡不羁的意味。 他大摇大摆地走到小传义身边,唇角噙着玩味的笑意:“小屁娃儿,本王是你的监军。” 接着,他把目光移到白明微身上,露出毫不掩饰的惊艳之色。 白明微无视他火\/辣的目光,从他的自称,白明微认出了他的身份——当朝九皇子刘尧,皇帝宠妃韦贵妃之子。 他的臭名传遍大江南北,恶习更是罄竹难书,整日不学无术,溜猫逗狗倒是样样精通。 先前祖父以为他故意在太子之下卧薪尝胆,韬光养晦,于是便密切注意了几年,最后的出结论,他真的是个彻头彻尾的混账。 白明微看了眼城墙之上的秦丰业,他阴险的面容背着阳光,模糊不清。 但白明微可以确定,这九皇子刘尧,便是秦丰业送给他们添堵的。 银子被盗,因为是见不得人的东西,就算他有怀疑的对象,也不敢大张旗鼓夺回来。 于是便在元贞帝面前进谗言,以锻炼刘尧为由,把刘尧派来做监军。 韦贵妃在后宫与皇后分庭抗礼,两人势如水火,斗得天翻地覆。 此举既能帮助皇后打压韦贵妃,又能给队伍添乱,真是一箭双雕! 听了刘尧的话,小传义微微颔首,却没有理会。 刘尧叉腰怒道:“哎,你什么态度?” 小传义依旧没有理会,小小的人儿高举佩剑,嘶声高喊:“操吴戈兮被犀甲,车错毂兮短兵接!” 四下金鼓雷动,“咚咚咚”和着他的吟诵,响彻遍野。 先由白家诸位女眷高声附和,五千将士齐声吟唱,一首慷慨激昂的战歌排山倒海般响起: 旌蔽日兮敌若云,矢交坠兮士争先。 凌余阵兮躐余行,左骖殪兮右刃伤。 霾两轮兮絷四马,援玉枹兮击鸣鼓。 天时怼兮威灵怒,严杀尽兮弃原野。 出不入兮往不反,平原忽兮路超远。 带长剑兮挟秦弓,首身离兮心不惩。 悲壮,热烈。 气势高涨! 直到一声响彻云霄的怒吼“身既死兮神以灵,魂魄毅兮为鬼雄”为这场北伐拉开序幕。 白明微将白传义抱上马,小传义沙哑的嗓音大喊一声:“出发!” 擂鼓响动,整齐划一的步伐与兵甲声交织在一起,普出震撼心弦的乐章。 以白明微及小传义的马匹为首,大军随后跟上。 五千将士再未回头,尽管他们心里清楚,这很可能是一次有去无回的远征。 长街上,百姓夹道送行。 看着这一队奇异的将士,不少人潸然泪下。 妇孺,孩童,老弱,病残。 本该是被保护的对象,可如今却身披战甲戎马征战。 白明微目不斜视,握住缰绳的手把小传义稳稳护在怀里。 “送将士!” 有人高呼一声,百姓齐刷刷地跪在两侧。 他们不认为凭这五千人,可以赶走北燕的十五万大军。 但将士们明知不可为而为之的精神,当得起他们这一跪。 面对如此场面,小传义没有惊慌,稚\/嫩的脸上从容严肃,那双澄澈干净的大眼睛,写满了坚毅。 五千将士,就这样在百姓的不舍中,离开故乡,去往血雨腥风的沙场。 白惟墉在林氏的搀扶下,登上白府的阁楼。 他看不见大军离去的模样,只能面朝北方。 他想:明微有才有智,但生性不喜张扬,骤然把家主之位交给她,难以服众。 入宫这次,她已初露锋芒,赢得家人的尊敬。 如今有沈氏牵头听她调配,如果此次自请出征能凯旋而归,她的家主之位,便能扎扎实实地稳固下来。 白家,是该换一个年轻有智慧的领头羊了。 他会和所有人一样,熬着最后一口气,等着听她凯旋的声音,盼着她回家撑住白氏门庭。 …… 刚出城门,二十几名护卫打扮的人出现在队伍后方。 他们身披缟素,头戴孝布,扶着十一具棺材缓缓跟上。 这是白府的护卫。 这是白家为十一位家人准备的棺木,这也是白家北征的精神支柱。 小传义从怀里取出早已准备好的孝布,缓缓戴到头上。 他没有让白明微帮忙。 小小的手捏住粗粝的抹布,缓缓绕在脑袋上。 他系得并不好看。 但他还是稳稳地把孝布系上了。 流着泪的双眸,满是坚毅。好像,在以这样的动作宣誓,他会扛起身为男人的责任。 就算前路艰难险阻,他也会努力成长,直到能撑住这个家,能继承先辈意志担起家国重任。 “祖父,叔祖父们,父亲,叔叔们,传义来接你们了。” “传义带了保暖的衣裳来,等传义找到你们时,就给你们穿上,这样塞北风沙与凛冽的寒风,就再也不会让你们觉得冷了。” 白明微没能给这个孩子安慰,唯一能做的,便是同这个幼小的孩子一起承受此刻的悲恸。 她身穿戎装,这缟素戴不到头上,便被她系在手背处。 金色的铠甲,炽艳的披风,还有一条承载着悲恸的缟素,成了她此时最显眼的特征。 因为她是如此地擅长隐藏情绪,以至于别人看不到她的悲伤,只看到她冰冷铠甲下的坚韧与毅力。 几位嫂嫂勒住缰绳,驭马放慢脚步,无声地落在队伍的背后,为她们亲人的棺椁保驾护航。 她们望着身披缟素,头戴孝布,扶棺而行的护卫。 满身皆白,满目皆悲。 沉默,或许是最厚重的悲痛。 谁也没有哭,谁都哭不出来。 可那弥漫的着的悲伤,却令一群铁血战士忍不住落泪。 而如此特殊的队伍,就这样朝北进发了。 …… 午时,金色的原野被秋阳笼罩。 城外十里亭屋顶斜依着一名闭眼小憩的男子,他的脑海中却浮现那一年的春光。 他匍匐在地,气若游丝。 一双干净的绣鞋映入眼帘,一瓶伤药和一个馒头放到他面前。 女孩说:“我去引开他们,你趁机逃走。” 他努力抬眸,女孩美丽的面庞惊鸿一瞥,便提着裙子慌张跑开了。 他伸出手,想要阻止女孩,可嗓子里发不出半点声音。 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女孩越跑越远,背影也逐渐在他的视线中变得模糊。 空气中飘过梨花的香甜,和女孩身上的香味一样。 “咻!” 一块石头击向他,打断了他的回忆。 他接住小石子,面对石子射来的方向。 他用鼻子嗅了嗅,是熟悉的梨花香。 虽然夹杂着许许多多的味道,但他还是闻到了这特有的清甜。 他唇角挑起,露出比那年春光还要明媚的笑意。 白明微望着从屋顶飘落下来的男人,拧眉问道:“你怎在此?” 风轻尘很认真地道:“小姑娘,我是你的守护神,你在哪儿,我便在哪儿。” 白明微没有理会他,策马继续前行。 大军的步伐整齐划一,五千人肃列成队,跟在白家女眷的马后。 风轻尘不紧不慢地走在白明微的马旁,做起了自我介绍。 “小姑娘,收了我你绝对不亏!” “我业精六艺才备九能,还是当之无愧的美男子。” “我既能帮你打架,还能让你赏心悦目。” “我既不聒噪,又不烦人。” “我还有诸多好处……” “小姑娘,你收了我,必定是一笔稳赚不赔的买卖,你看我多好啊!” 第54章 定下一月之期 俞皎和白琇莹已握住腰间的剑,对风轻尘蓄势待发,只待白明微一声令下。 因为在她们眼里,风轻尘已经冒犯了白明微。 面对他的喋喋不休,白明微也只装作没有听见。 她拍了拍小传义,问道:“传义,你觉得这男子如何?” 小传义上下打量了风轻尘一眼,诚恳地道:“油腔滑调,话多聒噪,传义不喜欢他。” 风轻尘也不在意,继续笑吟吟地游说:“不喜欢没关系,好感是可以培养的,像我这种武艺高强且又护短的青年才彦,世间少有。” “你们如此缺人,收下万里挑一的我做军师,人马瞬间多出一万,真的很赚。” 小传义偏头:“一万?” 风轻尘笑道:“万里挑一的我,自然能以一挡万,这不是多出一万人么?” 小传义没有理会风轻尘,他摸着下巴思索片刻,问道:“大姑姑,这男人真有这么厉害?” 白明微淡声道:“别听一个来路不明的人胡扯。” 风轻尘一脸委屈:“小姑娘,我都把心剖给你了,你怎还说我来路不明?” 白琇莹抽剑:“我要砍了这狂蜂浪蝶,竟敢对长姐不敬!” 俞皎按住她的手:“六妹,这是军中,进退行动,皆有军令,且等大姑娘的命令。” 白明微居高临下地望着他:“你究竟有什么目的?” 虽然短短数日,被风轻尘几次三番相助,但对于这来路不明且似乎无所不能的男人,白明微不敢让自己放下戒备。 尽管男人的言语动人又真挚,可她的内心因为戒备而竖起一道墙,这些话自然也听不进心里去。 风轻尘似乎感受到她刻意的疏离,随即收敛住浮在脸上的笑意,神色严肃地道:“我只想护你周全,仅此而已。” 白明微沉吟片刻,道:“我发不起高额的军饷。” 风轻尘浅浅笑了:“没关系,我不缺银子。” 白明微又道:“前方是九死一生的战场,很可能回不来。” 风轻尘不以为意:“小姑娘,你明明知道,生命的意义不在于长短,若我能随心所欲地活着,又岂在意它少了十载八载?” 白明微道:“那你跟上吧!” 风轻尘露出由衷的笑意,他屈指在唇边,打了一个口哨,一匹通体漆黑的马跑到他面前。 这马,威风凛凛,高大威猛。 鬃毛与尾巴随风飘扬,就像一匹从天而降的神骏。 风轻尘驾轻就熟地翻身上马,唇角勾起就不曾放下。 他把脸扭向白明微的方向:“别用这样的眼神看着我,白色衣裳一点也不耐脏,我要是靠这双腿走到北疆,那得提前准备多少身衣裳才能保持我的翩翩风度?” 白明微眉头拧起:他怎知自己什么眼神? 小传义脆生生地问道:“姑姑,我们很缺人么?” 白明微颔首:“缺!” 北燕在五座城池的驻军,约莫有十五万。 而他们这边,仅仅只有五千。 就算加上元贞帝迅速调往边境的五万,他们也只有五万五千人。 更何况,那五万人还不归她调配。 虽然抢了秦丰业的赃银,加上有师父补贴和沈氏操持,粮草被服等物资充足丰裕,但人手短缺的问题,却是心头大患。 所以哪怕知道风轻尘来路不明,她也只能用。 更何况,如此危险的人物放在眼皮子底下,才是最安全的。 小传义点点头:“既然那么缺人,那传义会努力容忍这个不正经的男人。” 风轻尘抖了抖缰绳:“我很正经,句句都是发自肺腑的真言,不掺杂半点虚假。” 小传义与白明微一样,再也没有理会风轻尘。 白琇莹愤愤地收回剑,俞皎冲她安抚地笑了笑。 白明微看向那辆华丽的大马车,此时马车毫无动静。 白明微敛下眸子,身旁的风轻尘又开口了:“真是个大\/麻烦啊!怎么解决才好呢?” 可不是个麻烦么? 这刘尧根本就是个混账,若不是因为昨夜玩得太累,此时正在马车里呼呼大睡,恐怕行军完全会被他搅乱。 “六妹,七嫂。” 白明微轻唤一声,白琇莹与俞皎迅速策马而来。 白明微吩咐道:“六妹,你去抓几只蛐蛐来,七嫂,九殿下就交给你了,你听我说……” 部署好这一切,白明微吩咐加快行军速度。 她给自己一个月。 一个月的时间,必须解决人马问题,而且还要赶到边疆。 否则一旦到了隆冬,东陵的士兵寸步难行,更别说要和强悍的北燕人打仗。 无论如何,也要赶在入冬前到达北疆,才有与北燕一争的机会。 这五千人,虽然老弱者、残障者众多。 但他们训练有素,军纪严明,丝毫没有因为自身缺陷而成为行军的拖累,这让白明微很意外。 大军出发第一日,前进了约莫五十里地。 直到戌时,白明微才吩咐大家停止前进。 望着风尘仆仆,但却面色坚毅的众人,白明微牵着白传义的手,站到阵前,朗声开口。 “众将士,我白家三岁孩童奏请出征,却使得诸位再次披甲上阵,我与传义在此,向即将面对血雨腥风的诸位说声抱歉。” “但我白明微用祖父白相的名义向众人起誓,我们此行是为了解救那五座城池正在受苦受难的东陵百姓,是为了守住我们身后的千千万万人,绝无半点对白家的私心!” “就算有,也是为了继承我祖父白相守护东陵的意志!” “我白明微代表白家所有人,给诸位将士一个保证,那就是绝不让诸位将士的鲜血白洒,绝不会让这只军队出现无谓的牺牲!” “我们每一个白家人,都会用生命去贯彻守护百姓的决心,就算血战到最后也绝不后退!” 白明微用拳头拍打自己的胸膛,掷地有声:“就算我们人数少,就算我们军备薄弱,那又如何?!” “就算我们是女人,是男人,是孩童,是残障,那又如何?我们绝不是弱者!” “我们有绝不服输的意志,拥有一颗誓为东陵而战的决心!哪怕马革裹尸血洒沙场,百年之后这世上再无一人记住我们的名字,我们也要战斗到底!” “因为我们穿上这身盔甲,不为名不为利,只为我们的山河不被践踏,我们的百姓不受欺压!保护我们的家人不被战火摧毁!” “我们要对得起这一身戎装,要对得起那些给予我们信任的百姓,我们一定能做到问心无愧!” “如果死亡是必然的,那就让我们死得更有意义,我们要用勇气和意志,告诉全天下的百姓,东陵不会输!我们要用自己的身躯,为他们筑起一道坚实的城墙!” “我白家有与众人同生死共存亡的决心!我们白家人有奋勇杀敌的勇气!我相信你们也一样!” 白明微说到这里,白传义上前一步,脆生生地开口:“祖父一直教导我,在守护家国与百姓面前,没有男女老幼之分。” “我白传义今年三岁了,我拿得起剑,所以我要用这把剑去守护东陵,守护百姓!” “我想东陵所有人,都有着同样的愿望,那就是驱除北燕贼子!光复我东陵河山!” “但是,我们是军人,守护家国本该是我们的职责所在,如果我们足够强,足够英勇,何须老弱和我们一样用命去战?” “我希望,且相信,我们是战无不胜攻无不克的常胜军,我们的存在就是为了守护那些像我一样的孩童,守护那些如我曾祖父一般年老的老人。” “让他们可以生活在太平的世道,前者不用离开父母,死在他们还没长大的年纪,后者不用呕心沥血,直到心血枯竭!” “这就是我们的义务,这就是我们的信仰,这更是我们一定要赢取胜利的理由!” “我们要让凯旋的锣鼓声响彻东陵土地,要让我们的百姓挺直腰板地站起来,为我们而自豪,为我们东陵而自豪!” 小小的人儿有着坚毅的神色,没有人会去质疑这番话是否早已准备好。 他们此刻,胸中滂湃沸腾的热血,裹着一个念头直冲上脑——要赢,会赢! 第55章 要赢,会赢! 其中一位将士忍不住大声咏唱,荡气回肠的一曲,伴随着风轻尘的萧声,响彻在秋日静谧的原野。 岂曰无衣?与子同袍。王于兴师,修我戈矛。与子同仇! 岂曰无衣?与子同泽。王于兴师,修我矛戟。与子偕作! 岂曰无衣?与子同裳。王于兴师,修我甲兵。与子偕行! 此时此刻,他们的心,正如这歌声一样,紧密地联系在一起。 仿佛就算山崩地裂,也无法动摇他们北定的决心与勇气。 要赢,会赢! 白琇莹哭倒在俞皎怀中,泣声道:“要是大哥还活着,看到小传义这么坚强,一定会自豪!我们白家出了个了不得的孩子!” 俞皎拍拍白琇莹的脑袋,低声道:“那是明微教的,方才我听见他在背,我们白家,也出了位了不得的姑娘呢!” 经过姑侄俩的一番话,士气前所未有的高涨。 一群将士仿佛吃了颗定心丸,每人脸上的神色,都是那么锋锐、坚毅。 他们带着希望北上,带着勇气北上。 他们要赢,且会赢! 众人都这么坚信着。 白明微心潮起伏,眼尾氤氲。 她吩咐大家安营扎寨,原地修整,待明日再行出发。 白家一行人,除了白明微和俞皎外,其他人都没有武艺,白琇莹也只是练了一段时日的骑射,她们都不能成为战斗力。 但是,这些女人们却有一门好厨艺,军中的伙食、缝补等一些杂活便由她们负责。 白明微不愿亏待将士,每人都能吃上满满的白米饭,碗里还埋了几大块红烧肉,这顿饭将士们吃得十分畅快。 等军士们吃饱喝足,白明微在军中查看舆图,思考远赴北疆后的作战计划。 小传义站在沙盘面前,学着俞皎演练排兵布阵。 诸位嫂嫂则去与军医学习一些基本的药理知识与岐黄之术,以图能在打仗时救助伤兵。 白琇莹提剑到军营附近,对着一棵大树疯狂乱砍,像是不知道劳累似的。 “你那样只是纯粹的耗费体力,对武艺提高没有任何帮助。” 是风轻尘,他手中握着一根油光锃亮的竹竿,站在白琇莹附近。 白绸覆眼,白衣飘飘。 他从来都是那么清朗,风华雅然。 白琇莹停下砍击,对他怒目而视:“你知道什么?凭什么一副高高在上的样子教训我?” 她的恶劣态度,并未使风轻尘的表情有任何变化。 仿佛他承受过比这更恶毒的恶意,所以已经习惯了别人浑身带刺扎向他的样子。 又或者是他内心足够强大,早已练就刀剑不入的本事,任别人如何刺\/激,对他来说也只是不痛不痒。 他无所畏惧,也毫不在乎。 他很认真地道:“我理解,你们迫切复仇的心情,我也理解,你们守卫家国的决心。” “但是,有人想要指导你,你该用心聆听,这个世上,靠自己的确可以顽强存活下去,然而有的事如果不靠别人,那结果便是一事无成。” 白琇莹横眉竖目:“你到底想说什么?” 风轻尘道:“我在告诉你,如果你不敢向你长姐求教,我可以教你,但你要学会向能予你教诲的人低头,尊敬,是最基本的礼貌。” “如果你连这些都做不到,那你也永远只能做个拿着刀剑乱舞的弱者。” 白琇莹握紧手中的剑,她已练得精疲力尽,手心也全是水泡,面前的树更是被她砍得面目全非。 可是,她又学到了什么? 不过是浑身发疼的肌肉,还有深深的无力之感。 最后,白琇莹握剑抬眸,眼神坚毅:“你为什么要教我?” “我只是,不想让你成为小姑娘的累赘而已,弱者那么多,她想护住的何其多,她一个人哪里应付得过来,至少,我要为她减轻一些负担。” 风轻尘回答得很干脆,答案却更是直白,只是豆蔻年华的白琇莹,此时还听不懂这话语的沉重。 白琇莹深吸一口气,向风轻尘拱手:“请公子指教。” 风轻尘道:“你已错失学武的最佳时机,加上你身形纤细单薄,性子急躁,再怎么努力,也成不了高手。” 白琇莹垂下头,有些挫败。 风轻尘继续道:“但是,你可以扬长避短,发挥你的优势,假以时日,你会成为一名优秀的杀手。” 白琇莹不解:“杀手?” 风轻尘颔首:“所有杀人者,都可成为杀手,但一名优秀的杀手,却是这一行的翘楚,他们来无影去无踪,行动悄无声息,却相当致命。” 白琇莹看向掌心的血泡,她放下手中的剑,认真地向风轻尘行了个礼:“请公子教我。” 风轻尘淡声道:“今夜先做修整,从明日开始,你不得骑马,不得脚踏地,只要你能跟上行军速度,我便继续教你其它的。” 白琇莹点头:“多谢公子指教。” 可白琇莹一抬头,风轻尘的身影便消失了,仿佛从未来过。 白琇莹呢喃的声音送入风中:“来无影去无踪,莫非这公子便是杀手中的翘楚,所以才做到行动悄无声息?” 亥时已到,众人进入梦乡。 然而除了白明微的营帐灯火通明外,那辆华丽的大马车也亮起了烛光。 黑白颠倒的九皇子,此时已养足精神,准备开始他的美妙生活。 一番讲究的梳洗打扮过后,他翘起二郎腿,高傲地道:“本王兴致来了,想掷骰子,让白明微来陪本王!” “美人在侧,游戏在手,这才是有滋有味的小日子。” 护卫立即来到白明微的帐中,冲着灯下看图的白明微,气势汹汹地吼叫:“白明微,九殿下想要掷骰子,他恩准你去陪他!” 这极具羞辱的话,白明微听在耳里,但她却若无其事,整个过程,她始终认真地握着舆图沉思,表情都未曾改变分毫。 正要准备入睡的小传义一听,登时火冒三丈:“请你回了九殿下,我姑姑不去!” 护卫冷笑一声:“难道你们想抗命不成?!九殿下可是贵妃与陛下的爱子,你们可知违抗他的后果?!” 白传义站起身,也是冷了脸色:“我大姑姑乃名门闺秀,如今手握北征军的虎符,即将披甲上阵。” “九殿下此举,不仅是羞辱我姑姑,更是会让将士们士气低靡!百害而无一利。” “请务必去回禀九殿下,我姑姑今日去不成,日后也不可能去!” 护卫大怒,就要对小传义破口大骂。 始终波澜不惊的白明微开了口:“去回九殿下,我为他准备了有趣的玩意儿,等会儿就送去他马车里,请他先吃点东西,以免伤了身体。” 护卫将信将疑,骂骂咧咧地走了。 小传义既生气又担心:“姑姑!怎能应了那混账殿下?” 白明微放下舆图:“传义,君臣有别,不可对九殿下不敬。” 小传义气愤不已,握着拳头大口喘气。 白明微走向他,轻轻将他揽入怀里:“别担心,姑姑知道他是什么货色,早已做了应付他的准备。” 第56章 能帮到你的事,我总愿意去做 在协助祖父处理政务的这段时日,白明微对刘尧此人多少有些了解,所以早早就吩咐白琇莹与俞皎去做准备。 至少让他再玩个通宵,明日行军时呼呼大睡不成问题。 此时队伍距离京城很近,可以说还是天子脚下,绝不能和他硬碰硬,但是可以掏空他的精力,让他暂且无法惹是生非。 小传义咬牙切齿:“太不是人了!现在是什么时候,他竟然如此胡闹!” 白明微双手搭在他的肩膀上,认真严肃地道:“传义,喜怒不该轻易形于色,因为我们的情绪就是弱点,一旦让心怀不轨的人知晓,便会被用来对付我们。” “他的确是混蛋没错,但不能为了逞口舌之快,而让别人有抓住我们把柄的机会。” “你看书中那些英雄,他们都有喜怒哀乐,但他们从未表现出来。” “他们或胸襟宽广,海纳百川,有着能包容一切的气度;或意志坚定,坚韧不拔,能为目标呕心沥血。” “或有着一腔能感染人的热血,凝聚一群志同道合的人,去为他们的远大抱负而奋斗,但他们都不会轻易把情绪拿出来。” “传义想成为英雄,那就要学会控制情绪,只有这样才能保护我们的弱点不被抓住,知道吗?” 小传义点点头:“姑姑,我明白了,我以后不敢再这样了,因为还要小心隔墙有耳。” 白明微含笑点头:“让传义小小年纪就面对这些,是姑姑无能,没有保护好你。” 小传义握住白明微的手,语气格外坚定:“姑姑,传义不怕!古圣贤有云,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乏其身,行拂乱其所为,所以动心忍性,曾益其所不能……” “娘亲说传义是有用之人,所以上天才会让传义历经磨难。传义不会害怕,也不会后退,必然迎难而上,成就一番大业,让曾祖父为传义自豪!” 白明微把手放开,以与大人对话的姿态,像尊敬一个努力向上的人:“传义最近又读书了?” 小传义点点头:“娘亲说,读书能明理,要多读书。传义想快点长大,但是身体的成长要经历岁月变迁,不能一蹴而就。” “所以传义只能多读书,让智慧成长起来,才能更好地帮助白家与百姓。” 白明微颔首:“但是,你还在长身体,要注意休息,现在该去睡了。” 小传义一本正经地应道:“是!” 白明微想为他脱去外披,但又惊觉这个动作会冒犯到迫切想成为大人的小传义。 她只好竭力忍耐,看着小传义自己脱\/衣上\/榻,把被子盖好。 白明微坐到案前,重新拾起舆图。 一个计划已悄然萌生,但还需要更多的人马才能完成。 人马,该如何解决? 她不能私自征兵,那是杀头灭族的死罪。 该怎么办呢? 马车上,护卫如实汇报了白明微的话,岂料九皇子并未生气,玩心本就很重的她,对白明微口中“有趣玩意儿”充满好奇。 他乖乖地用了护卫专门做好的晚膳,而后翘着二郎腿等着。 不一会儿,人来了。 只不过来的是俞皎,而非白明微。 九皇子刘尧有些不高兴,感觉威严受到了冒犯。 俞皎干脆利落地上了马车,冲他笑道:“怎么,不欢迎表姑姑?” 九皇子心中带气,但对于皇祖母很是疼爱的表姑姑,他也不敢乱发脾气,口不应心地道:“欢迎!当然欢迎了!” 俞皎取出两只竹筒,神秘兮兮地递到刘尧面前:“猜猜这是什么?” 刘尧没有美女作陪,兴致缺缺地道:“斗蛐蛐?本王五岁就玩腻了!” 俞皎把竹筒递过去,示意他打开。 刘尧不情不愿地打开竹筒一看,眼睛登时就直了。 俞皎在一旁蛊惑道:“这蛐蛐与你平时玩的可不同,它们头大、项大、腿大、皮色好、体质强健、凶悍,有顽强的斗性和耐力,斗上一天一夜都没问题。” 刘尧眼睛直勾勾地盯着蛐蛐,嘴上却嫌弃道:“真是无聊,斗蛐蛐是一些纨绔玩的把戏,本王凤子龙孙,可不稀罕这玩意儿!” 俞皎把竹筒收回来:“本还想说,今夜若是殿下赢了,明日再带你去玩其它好玩的,既然你不喜欢,那算了。” 刘尧连忙上手争夺:“也不是不喜欢,只是白明微那胆大包天的女人,竟然拒绝本王的恩宠,本王兴致不佳罢了!” 俞皎笑道:“那冷冰冰的人有什么好玩的?殿下怕是没见识过我的本事,今夜表姑姑陪你,如何?” 刘尧抱着手没有回答,俞皎去把蛐蛐倒入土罐里,将斗蛐蛐的热草凑了过去。 刘尧连忙抢过俞皎的热草,指着那只个头较大的蛐蛐道:“斗就斗,谁怕谁?这只是本王的!” 毫无疑问,刘尧被这两只蛐蛐耗了一晚上,直到辰时才精疲力尽睡去。 整个晚上,他都在肆无忌惮地欢呼,喊叫,与这沉重的气氛格格不入。 将士们对于他的行为,既反感又愤怒,失望不已。 但没有人因此做出过激的行为,他们默默地看着,默默地听着,仿佛刘尧的这种行为,与他们并无任何关系。 然而他们绝对不是因为畏惧强权不敢反抗,而是他们心怀信念与勇气,刘尧的昏庸绝对无法动摇他们北伐的决心。 第二日,刘尧继续呼呼大睡。 白明微吩咐众人全速前进。 与前日不同,白琇莹把马让给了军医,而她则像一只猴子,在路边的树上跳来跳去。 好几次掉下来,摔得半响没有动弹,可一旦缓过来,她便又爬到树上。 俞皎心疼她浑身是伤,想要劝她稍作休息,然而白明微却不让俞皎插手。 直到傍晚,白琇莹便能在两棵树之间轻松跳跃而不至于狼狈掉落。 白明微继续吩咐大军扎营休整,行程与上一日并无不同。 等吃过晚饭后,白琇莹主动找到了风轻尘:“公子,明日我练什么?” 风轻尘淡声道:“继续练习轻功。” 白琇莹不服:“可是,我已经能在树上轻松跳跃了!” 风轻尘反问:“轻松跳跃?你管那几乎每次都要将树枝砸断的动作叫轻松跳跃?” “如果你正在刺杀目标,一上来就砸出那么大的动静,那么你是否有足够强大的力量能把目标击倒?如果没有,就是送死!” 白琇莹闭口不言。 风轻尘面对她的方向,轻轻勾起了嘴角:“你能看到我在哪,我便教你其他的技能。” 语罢,风轻尘化作千重万影,绕着白琇莹一圈过后,整个人彻底消失。 白琇莹茫然四顾,却不见风轻尘的身影。 此时此刻,她才知道自己那能在树与树之间跳跃的能力,根本不值一提。 下一刹那,只见一道飘忽的白影闪过,风轻尘便站在了白琇莹面前。 他说:“我是个瞎子,注定做不到完美,如果是你长姐站在这里,她连影子都不会让你看到,这便是轻功。” “你很有天赋,短短一日便练到这种程度实属罕见,但任何事情都需要日积月累。” “出神入化的轻功更不是一日之功,不要太容易自满,更不要急于求成,你必须脚踏实地,这话,我不会再说第二遍。” 白琇莹咬咬牙,但还是低下了头颅。 她拱手:“多谢公子!” 其实,她并没有这么好的脾气,更没有如此好的耐性,她从来都是一个骄纵任性的世家小姐。 可这一刻,她懂得了低头。 这也是她成长的一部分。 风轻尘甩甩袖子走了。 她看向白明微的帐篷,咬咬牙又爬上了树。 这次,她逼自己跳得更高,更远。 又是无数次摔落,满身擦伤与淤青,但她还是咬着牙继续练习。 白明微走到风轻尘身边,望着摔倒又站起的白琇莹,淡淡道了一声:“多谢!” 风轻尘面向她的方向,无比认真地道:“小姑娘,只要能帮助你的事,我总会喜欢去做。” 第57章 他并非善类 白明微转身就走,留下风轻尘在站在原地面对她离去的方向,发出一丝无奈的叹息。 “我这么诚实,怎么就被嫌弃了呢?” 一只雪白的小貂儿爬到他的肩头,冲着他咿咿呀呀地叫。 风轻尘拍了拍小貂儿的脑袋,与小貂儿开始了对话。 “什么什么,小白让我趁早死了这条心?独宠你一貂?这怎么行?我踏遍千山万水才寻到她,怎舍得轻易放弃?” 小白貂气得张牙舞爪,转身用屁\/股对着他,像是在做无声的抗议。 风轻尘抚了抚它油光水滑的尾巴,唇角高高挑起。 “天凉了,你这身皮毛倒是可以做一条毛领子,她会喜欢的吧?” 小白貂浑身白毛炸起,吓得从风轻尘的肩头跳下,逃得远远的。 正在这时,风轻尘的耳朵动了动。 下一刹那,他已离营地很远的距离,手里钳住一人的脖颈,把他高高地提了起来。 “我看中的姑娘,岂是你这蝼蚁能随便偷窥的?” 月色冷冷。 风轻尘仍在笑,那抹笑意里透着几分漫不经心,然而更多的是,令人不寒而栗的邪肆。 黑衣人满脸痛苦,唇角溢出了血迹,他双手紧紧地抱住风轻尘的手腕,试图挣脱。 可风轻尘并未给他半点机会,轻而易举就掐断了他的脖颈,把他随意丢到一旁,然后慢条斯理地擦拭带血的手掌。 鲜活的生命,滚热的血液。 在他面前彷如草芥,不值一提。 他是神,拥有这世间最俊美的容颜。 他是魔,有着这世间最冷血无情的心。 待手上的血迹被擦拭干净,风轻尘慢悠悠地走了。 目睹一切的俞皎,待确认风轻尘离开之后,慌不择路地跑到白明微帐中,气喘吁吁地道:“明微,有情况!” 她把方才的事与白明微一五一十地说了出来。 白明微望着仿佛心有余悸的七嫂,秀眉轻轻蹙起:“七嫂,你的样子很不好。” 俞皎语无伦次:“我……我从未见过风军师如此模样,虽说那是监视我们的敌人,但风公子的杀人手法,简直毫无人性可言。” “明微,他绝非善类。如果不尽早解决他,我担心……” 白明微想,七嫂也是个有勇有谋的将门嫡女,为何看到杀人的情景竟惧怕成这个样子? 她一直知晓风轻尘绝对不是善类,而风轻尘也从未说过自己是好人,但七嫂的反应,还是让她高度警惕起来。 如果风轻尘真是这么个狠辣无情的角色,那为何又在自己的面前,却摆出那般清风朗月的模样? 最后,白明微决定按兵不动,先观察再说。 “七嫂,此事交给我,我会妥善处理。” 听到白明微如此说,俞皎便不再多言,她道:“九殿下应当要醒了,我先下去。” 白明微浅浅笑道:“此事,辛苦七嫂了。” 虽说这是军营,但到底男女有别。 她与白琇莹都不能和刘尧走得太近,以免牵扯上不清不楚的事情。 只有身为刘尧表姑姑的俞皎,与刘尧亲密相处,而不至于被人诟病。 所以,只能是俞皎。 俞皎笑了笑,便离开了帐篷。 白明微看向抱着书卷的小传义,问道:“都听到了?传义有什么看法?” 小传义把书卷放下,一本正经:“姑姑,传义说不好。只知道这是一个命如草芥的时年,如果学不会杀人,那就只能被杀。” “传义想要活下去,早晚有一天也会杀人的,若是死的不是无辜,那便算不得滥杀,一个不滥杀的人,不能单凭他杀人这点,就评判他为坏人。” 白明微淡声道:“看书吧,注意歇歇眼睛。” 小传义并未多说什么,继续捧起书卷。 对于风轻尘杀人一事,白明微并未做任何处置,只当没有这回事,倒是俞皎被吓得不轻,晚上与刘尧玩的时候,都有些心不在焉。 好在刘尧没见识过这么厉害的蛐蛐,兴致依旧高涨,倒也没空去给大家找不痛快。 大军顺利前行了五日。 距离白明微给自己的一月之期,还剩二十五日。 在这期间,白家女眷依旧做着美味的饭菜,与军医学习药理知识。 而白琇莹则继续练习她的轻功,此时,她跳得越来越远,也越来越稳,风轻尘又教了她几招,她继续日以继夜地练习。 俞皎每夜都按照白明微的吩咐,变着花样地消耗刘尧的体力,确保他继续过着黑白颠倒的日子。 一切都很安稳且顺利。 直到,这日刘尧被一泡尿憋醒,起来方便时看到了风轻尘的坐骑,情势立即变了。 这么好的马竟然不主动献给他? 竟然不让他享受一下骑着骏马奔驰的快意? 他扫了一眼有条不紊前行的大军,发现俞皎正靠在押送被服的马车上睡觉。 他忽而冷笑一声:“混账,竟敢敷衍本王!” 他不是傻子,立即便明白了夜晚那些游戏,都是缚住他手脚的把戏,意识到自己被戏耍,他怒不可遏。 刘尧叉腰思索片刻,一个计划油然而生。 他一撩衣摆回到马车里。 不一会儿,他的马车便停了下来。 接着,护卫便传来刘尧吩咐大军停下的命令。 白明微使了个眼色,成碧打马来到轿子旁,也不知听到了什么,她握紧缰绳,俏脸出乎意料地染上愤怒的潮\/红。 她根本顾不得什么礼数,直接抖动缰绳回到白明微身边,怒不可遏地回禀:“主子,九殿下说他想喝茶。” 白明微蹙眉,看来,这九殿下是回过味来了。 将士们带着战死的觉悟远赴边疆保家卫国,而身为九皇子的刘尧却只知道纸醉金迷。 若是让他夜里再这样疯下去,士气多多少少会被影响。 也好,釜底抽薪的时机到了。 白明微挑唇:“谁拦着他了?想喝茶不会自己泡么?我瞧着他那马车上物件一应俱全。” 成碧恼怒道:“但他说手不干净,会影响他喝茶的兴致,需要停下来用温水把手洗净,然后才能心情愉悦地品茶。” “他还说在他喝茶的时候马车不能晃动,免得把茶汤都晃变味了,所以队伍必须停留一个时辰,让他把茶喝完才能接着走,待到下午申时,他还要再停下来喝一次。” 白明微静静地听着,表情没有任何变化。 正在拖拽着一块石头前行的白琇莹听到对话,立即放下石头,提剑来到白明微面前,怒道:“什么臭毛病!长姐,只要你一声令下,我立即去把他打趴下!” 白明微道:“算了,依他便是。” 白琇莹横眉竖目:“长姐!行军迫在眉睫,怎能依他?” 白明微道:“我自有打算,不必多言,去把七嫂唤来。” 白琇莹恶狠狠地呔了一声,提着剑气势汹汹地把俞皎唤到白明微面前。 白明微看向俞皎:“七嫂,九殿下近身护卫的人数可都确定了?” 俞皎轻笑一声:“确定了。” 白明微吩咐道:“做好准备!” 第58章 动手的时机到了 俞皎点头:“是,随时等候命令。” 小传义问:“大姑姑,这是要收拾他吗?” 白明微颔首:“任他胡闹可不行。” 小传义又问:“为什么等到今日才动手?” 白明微解释道:“九殿下身份尊贵,若不能一击即中,彻底解决他这个臭毛病,我们反而会受他掣肘。” “传义,这叫谋定而后动,面对未知的对手或是实力强大的敌人,切不可冒进。” “要不断积蓄自身的力量,打探对方的虚实,在掌握对方信息的同时,寻找时机,将他一举拿下。” 小传义道:“可寻找时机的时候,将士们已经有意见了。” 白明微道:“意见当然会有,毕竟九皇子的行事实属过分。不过等到你做好万全准备,轻而易举便彻底解决困难时,他们只会更佩服你。” 小传义似懂非懂地点点头。 白明微又道:“而且,不管做什么事情,切勿优柔寡断,行事必须干净利落,只有这样,才不至于被人抓住时机反将一军。” 小传义郑重点头:“姑姑,我明白了!” 白明微拍拍他的脑袋,吩咐大军暂且停下。 接着,白明微策马来到刘尧马车旁,淡声道:“九殿下,行军迫在眉睫,还望九殿下忍耐一下。” “你来了?”刘尧掀开帘子,噙着笑意上下打量白明微,“本王此刻就要喝茶,大姑娘,这是命令。” 白明微目光平静地看向他:“殿下可还记得我们此行的目的?” 刘尧摸了摸下巴:“本王自然不会忘记,但这与本王要喝茶有什么关系?本王倒是想知道,大姑娘可还记得自己的身份?” 白明微默然不语。 刘尧满意地看着白明微沉默的样子,他姿态愈发倨傲:“本王是主,你是臣,不,连臣都算不上,最多只是个贱民!” “所以本王站着,你得跪着,本王要喝茶,就必须喝茶,没有你置喙的余地!” 白明微依旧沉默。 众将士却开始不淡定了。 这些日子他们拼尽全力赶路,恨不得插上翅膀飞到北疆,从北燕贼子的手里夺回城池。 可每到枕戈待旦的不眠夜,这个养尊处优、不知人间疾苦的九皇子,都会在肆意欢笑。 若这是太平盛世,凤子龙孙尽可醉生梦死。 可东陵的百姓正饱受战火的折\/磨,那百姓供养的权贵,竟是这一副嘴脸。 英雄埋骨无人问,世间小人锦衣裘。 他们怎能不恨? 在众的每一个将士,都向白家人献出自己的忠诚。 而此次出征的白家人又以白明微为首,白明微受折辱,他们怎能不气? 他们恨不得抽出腰间的剑,让这害群之马血溅当场。 刘尧根本没有察觉众将士的愤怒,因为他已经习惯了别人敢怒不敢言的模样。 他只知道,除了监军这个身份,他是这里最尊贵的人。 只有一枚虎符的白家人,在他面前屁都不是! 于是,他愈发嚣张:“白明微,知道怕了吧?你若是立即上马车陪本王,哄本王高兴高兴,或许本王就宽宏大量,不与你计较了!” 俞皎听不下去,她怒道:“九殿下,请注意你的言辞!” “你闭嘴!”刘尧倏然转头,对俞皎怒目而视,他面目因为动怒而狰狞扭曲,显得十分可怖。 “你算什么东西?就算俞家有皇祖母撑腰,那也只是刘家的一条狗,主子没有说话,你这条狗吠什么?” 白琇莹勃然大怒:“你!” “本王如何?”刘尧走出马车,站在车辕上,居高临下地望着众人。 他横眉竖目,气焰跋扈:“本王是当朝贵妃之子,父皇的亲儿子,你们这些贱民,给本王提鞋都不够!别忘了自己卑贱的身份,别越过奴才的本分!” 众将士义愤填膺,但因为没有军令,也只能竭力克制怒意! 刘尧叉腰大笑,伸手拍了拍白明微的脸,面目狰狞:“对,就是这样,本王最喜欢你们这种敢怒不敢言的样子。” “知道怕了,就要有点眼色,听话一些,否则,要是惹本王不高兴,一封折子送到御前,把你们九族诛个一干二净!” 白明微面无表情,只是那手掌拍在她脸上时,露出了几分嫌恶。 白琇莹想要抽剑,风轻尘用竹竿按住了她的手。 白家众女眷恨不得用眼神杀了刘尧,可临行前沈氏交代过她们,要无条件信任大姑娘,所以她们也只能隐忍。 小传义把拳头紧紧地握住,眼底跳动着两簇小火苗。 刘尧见众人没有反抗,更加得意了。 他把鞋子踢到地上,耀武扬威地冲白明微道:“把本王的鞋子捡起来,恭敬而谦卑地为本王穿上,然后再跪下求本王说你想伺候。” “今日之事本王就不追究了,停下来耐心等本王喝完茶水了事,否则,本王先剐了那孩子的皮,再来和你好好玩。” 白明微轻轻笑了。 刘尧见她这副模样,登时怒意横生:“放肆,你笑什么?” 白明微朗声道:“我行我素,不服教化,杖几棍?” 众将士一怔,齐声答道:“杖十棍!” 整齐划一的声音震耳欲聋。 刘尧尚且反应不过来,白明微又问:“藐视军规,以下犯上,责几棍?” 众人声音洪亮:“杖十棍!” 白明微再问:“九殿下不服管教,仗势欺人,对我不敬,有没有错?” 众人齐声吼道:“有错!” 白明微还问:“该不该罚!” 众人发出更响亮的声音:“该罚!” 白明微抽出腰间的软鞭:“既然有错该罚,那我便当众执行杖责!” 刘尧不但没有任何害怕,指着白明微瞪大双眼:“你敢!本王是皇子,你敢动本王一根汗毛,本王立即上奏父皇,诛你白家九族!” 白明微取出虎符,高举过头,朗声道:“陛下赐我白家虎符,并赐予我调兵遣将之权,九殿下既是监军,那便归我管辖!九殿下犯下大错,自然也该责罚!” 说着,白明微大喝一声:“拿下!” 第59章 你准备如何善后? 队伍中跃出约莫二十人,登时将刘尧的近身护卫拿下,刘尧也被按在马车上动弹不得。 但韦贵妃又岂舍得儿子受苦,除了近身护卫外,还在队伍中安插了数十名武艺高强的暗卫。 在白明微的人将刘尧的护卫拿下之时,他们抽剑越众而出。 为首的呵斥道:“放开殿下,否则别怪我们不客气!” 众将士抽出利剑,对准刘尧的暗卫。 白明微却道:“弟兄们,我们的力气不该在这里浪费,我们的剑也不该对准自己人,都退下!” 众将士迟疑片刻,但还是退开。 然而他们没有收回利剑,围着数十名暗卫严阵以待。 白明微握紧鞭子,目光扫视一圈:“我执行军令,尔等可是不服?!” 众暗卫逼近白明微:“放开殿下!饶你不死!” 白明微冷笑一声:“那便是不服了?!” 说罢,她长鞭一甩,但听“啪”的一声,有几名暗卫被震飞,重重地跌在地上动弹不得。 众暗卫见白明微出手,登时一拥而上,一刀刀冰冷的剑刃砍向白明微,裹挟杀意,招招致命。 俞皎护住小传义,远远地后退。 白琇莹想要上前帮忙,却被风轻尘再度拦住:“别阻挡你长姐立威。” 白琇莹明白了风轻尘的意思,她大喊一声:“诸位嫂嫂,都请退下!” 风轻尘侧耳倾听鞭子舞动的声响,他开口:“小姑娘,别刻意克制你的内力,让它如水一般流向鞭子,再由鞭子将它的力量挥出。” 白明微仔细琢磨风轻尘的话,接着,她不再克制,让那浑厚的内力源源不断地流向鞭子。 “啪!” 一声鞭响,围在她身侧的人都被震开。 白明微行云流水般走动间,手腕急转,刷刷甩出几鞭,那些方才还站着的暗卫,无不倒地痛苦哀嚎。 不到一刻钟时间,三十五名暗卫,全都被白明微打翻在地。 白明微踩住其中一人的胸膛,用力将鞭子打在地上,厉声喝道:“还有谁不服?!” 众人看得目瞪口呆,久久没有言语。 队伍中,有一人悄悄退出去,跑向旁边的森林。 白明微一脚踢出地上的剑,那剑便裹挟万钧之势,直逼那人的背心。 只听一声惨叫,那人便被钉在树干上,顿时没了声息。 白明微面无表情:“逃兵,斩!” 接着,她看向满地痛苦打滚的众人,淡声道:“既然所有人都服了,那便将九殿下拖过来,我亲自执行军法,以儆效尤!” 刘尧这才知道害怕了。 方才拍向白明微的手,仿佛被火烫了似的,一阵阵刺痛传来。 他看向递到白明微手中的军棍,只是这么一眼,脸色竟然急速苍白下去。 他根本顾不得什么举止失措,拼命地挣扎着,想要挣脱钳制,脸色惨白得吓人。 刘尧吓得大叫,却还强装镇定地恐吓:“白明微,你敢动本王一根汗毛,本王便诛你九族!” 白明微握紧军棍,面色平静。 白琇莹拿出沾满汗水的帕子,冷笑一声塞入刘尧口中,刘尧的叫嚣也变成了呜咽。 来到白明微面前,他被狠狠地按在地上,细皮嫩\/肉的脸重重地砸下,瞬间泛起了大片红印。 还有暗卫想要起身阻止,却被反应过来的士兵用长戈架住脖子。 白明微扬起棍子,用力地挥下。 棍棍到肉,刘尧痛得全身痉挛,脸红筋涨。 在最初的挣扎过后,他渐渐失去反抗,最后头一歪昏死过去,屁\/股大片血肉模糊。 白明微把棍子递到身旁的军士手里,站在将士面前,朗声道:“将士们,我们带着视死如归的觉悟远赴北疆,将生死置之度外,时刻都准备着豁出性命保家卫国。” “我们的初衷的为东陵而战;我们的目的是驱除北燕狗贼,解救我东陵处于水深火\/热之中的百姓!我们不怕死,但不意味着我们该死!” “任何人都不能阻挡我们的前进的脚步,更不能送我们去死,尤其是我们自己人!” “今日我白明微用行动告诉大家,我们白家治军没有高低贵贱,所有人都是不能割舍的伙伴,战场上我们同心同德!” “但若是谁置军令不顾,谁违背我们保家卫国的决心,这就是下场!” 这二十棍,在白明微见到刘尧的那一刻,她便已经想好怎么打了。 但是,刘尧身份尊贵,乃当今元贞帝最宠爱的儿子。 她一个空有虎符而无权无势的人,怎好直接与刘尧对着干? 于是,她让俞皎故意去陪刘尧玩至通宵达旦,挑起众将士的怒火。 而这日时机已经成熟,她便故意引刘尧暴露出丑陋的嘴脸,又引将士义愤填膺。 如此,就算她光明正大的处罚刘尧,也站在道理上。 将士们先前有多愤怒,此时就有多解气。 这是一箭双雕的计划。 既把刘尧打得动弹不得,至少要躺个十天半个月,避免刘尧出幺蛾子打乱行军计划,又能名正言顺地让将士们知道她有错必罚的个性。 风轻尘漫不经心地靠在树上:刘尧这蠢货,倒是主动送上来成为小姑娘树立威信的垫脚石。 众人望着如一滩烂肉趴在地上的刘尧,大快人心的同时,也被白明微的高强的武功所折服。 先前他们空有满腔热忱,但却没有信心与倚仗,毕竟带队的是名女子,这队伍中还有三岁的小娃儿。 可如今,白明微的战斗力给了他们巨大的信心,让他们悬空的心也落了下来。 得此“主将”,他们何惧北齐贼子?! 众人不约而同地跪下,爆发出震耳欲聋的响声,气势直冲云霄! “白家军必胜!” 这一刻,他们不再以王师自居,而是以身为白家军为荣。 白家军与王军,是不同的。 白家军效忠的是百姓,而王军却是元贞帝的剑,更切确的说,是棋子。 白明微眼看目的达到,她大手一挥:“继续前进!” 众将士立即排兵列阵,整齐地站成一队,继续向北进发。 俞皎抱着小传义走上前,看向满地打滚的暗卫,问道:“明微,这次你准备如何善后?” 第60章 这是一次豪赌 白明微面无表情地道:“留两名护卫照顾九殿下,其余的赶去运送辎重,若有反抗,格杀勿论。” “至于这些受伤的暗卫,全部戴上镣铐,给他们一些养伤的时间,两日后同样赶去运送辎重,都看好了,若有异动,格杀勿论。” 此次行军,白家也带了十五名暗卫,就在隐藏在众人身边掩护。 而太后也赐了俞皎二十名,不过此时就只有白明微与俞皎二人知晓。 此次调查九皇子的信息,并止住九皇子的护卫,这些暗卫发挥了很大的作用。 白明微一声令下,刘尧的护卫便被赶去运送辎重,而暗卫也被带上镣铐,只留下两人,把血肉模糊的刘尧扶上马车。 白明微冷冷地看着两名护卫:“把九殿下照顾好,否则,被诛九族的,绝非只有我白家,懂?” 两名护卫战战兢兢应下。 俞皎还是有些担心:“明微,虽然我们把九殿下的人都控制住,且方才要跑去通风报信的也被你手刃。” “但我还是担心有密探发现军中的异动,到时候一封圣旨传来,我们只怕无法北上行军……” 白明微安抚道:“我既然做了,就有万全的准备,七嫂不必担心。” 接着,白明微看向风轻尘:“风军师,此事交给你去办,至于如何防止军中的人通风报信,以及如何防止密探发现军中的事,你自己看着办。” 俞皎难以置信地看向风轻尘。 白明微却不做解释。 其实,自从俞皎向她报备风轻尘杀人一事后,她便一直留意风轻尘的动向,那些躲在暗处窥探军情的人,不等众人发现,便已被风轻尘扼杀。 不仅如此,风轻尘还极为擅长仿造别人传达假消息,以至于各方人马案头摆着的关于军中的情报,都是一切正常。 所以,白明微决定将此事交给风轻尘继续去做,为大军抵达北齐做好准备。 这是一次豪赌。 赌赢了,他们便能安然到达北疆。 如果输了,必定会为白家招致杀身灭族的大祸。 她并非相信风轻尘,而是白家早已陷入死局,一线生机就掌握在这次北伐的行动里,不在乎再添风轻尘这么个敌友未知的危险因素。 险中求胜犹如火中取栗,不冒险如何取得栗子? 风轻尘听了,含笑应了一声:“是,我都听你的。” 接着,白明微把风轻尘挥退,并吩咐诸位女眷归位。 俞皎心有疑惑,一直跟在白明微身边。 白明微主动道:“七嫂放心,我打的军棍是用了技巧的,并不伤及筋骨,留在九殿下身边的两名护卫,有一名通药理,且九殿下的行囊中带了宫廷秘药,治疗皮外伤没有问题,九殿下不会有事。” 俞皎欲言又止,最后还是道:“明微,我担心风轻尘,他毕竟来路不明。” 白明微认真地看着俞皎,问道:“七嫂,你信我吗?” 俞皎肯定地点头:“我信!” 白明微道:“那请你也相信我的决定,正所谓用人不疑疑人不用,我用风轻尘,自是多方利弊权衡的结果,我没有冲动,这是慎重考虑过后的决定。” 俞皎迟疑地点了点头:“我信你便是。” 白明微握住她的手:“七嫂,为父叔兄长争得该有的哀荣,保护白家不被伤害是我们自己的事。” “但是行军打仗却不只是我们白家的事,日后我们可能还会遇到很多人,而我们也需要人手。” “这些人当中不可能每个人都背景清白,更不可能每人都是我们的亲信,我们无法将一切掌控在手里,那就只能在权衡利弊之后做出抉择。” 俞皎沉默了许久,最后道:“明微,你所说的道理我都明白,无论你做什么,我都会无条件地选择支持与信任。” “但我对风轻尘的戒心,不会就此消失,如今不需要与九殿下虚与委蛇,我会时刻盯着风轻尘。” 白明微笑着颔首:“这正是我想要的,一切就交给七嫂了,我相信七嫂定能看住风轻尘,防患于未然。” 两人相视一笑,队伍继续前行。 马背上,小传义低声问:“姑姑,你为什么向七婶婶解释这么多?娘亲办事,从不向手下的人解释。” 白明微耐心解释道:“因为七嫂是家人,而不是手下,家人之间若心里有想法,则需要开诚布公地说出来。” “这一份亲缘的维系,靠的不仅是相护信任与扶持,还需要相护理解,而理解的前提,便是沟通。” 小传义点点头:“大姑姑,我明白了。这大概就是书中的驭人之术。” 白明微弹了弹他的耳朵,否定了他的话:“傻孩子,这不是驭人之术,这是我对家人的真诚。” 小传义称赞道:“姑姑真是个了不得的人,那么,姑姑认为驭人之术是什么呢?” 白明微笑道:“驭人之术,古圣贤早有提过,离不开‘智、勇、贪、愚’四个字。” “使智者争相立功,使勇者得遂其志,使贪者发财,使愚者勇于牺牲。根据他们的特长来使用他们,这就是最基本的驭人之术。” “但是传义,在驭人之前,要先识人,要尽可能地先观察他的表达能力、应变能力,还有品德如何、是否真诚、是否廉洁、是否贞洁、是否有勇气等。” “除此之外,你还需明白,驭人之道最重要的是推诚,次之才是权术。” “如果你疏财仗义,则可以凝聚人力;如果你严于律己,便能使人佩服;如果你胸襟宽广,便能凝聚人心;如果你身先士卒,便能率领众人;如果你能忍别人之不能忍,就能做别人不能做到的事。” “以上这些,都是姑姑从书中习得的智慧,接下来这句话,却是姑姑观察到的人心——仁义谦和,不过是表面的功夫;狠辣果决,才是驭人之术的根本。” “如果你想做稍有成就的普通人,那学习古今圣贤即可,但若是你有更高的抱负,你还需以历史为鉴,在此基础上掌握人心。” 小传义懵懵懂懂地道:“姑姑的话,传义都记住了,但是传义不明白其中之意。” 白明微柔声鼓励:“记住就够了,传义还可以慢慢揣摩,姑姑用了十数年,才能明白这些道理,相信传义一定比姑姑做得好。” 小传义认真地点点头,最后问道:“大姑姑,传义总觉得你的教育方法有些怪,夫子提倡读书明理,而后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 “但姑姑,却似乎想让传义成为与夫子口中的有用之人不一样的人。” 小传义的话,让白明微心里陡然一惊。 第61章 你想知道什么,直接问。 这孩子,怎的这般聪慧敏锐? 白明微掩住所有情绪,最后很认真地告诉他:“传义,你要成为什么样的人,该由你自己决定,而非姑姑的意愿。” “在此之前,姑姑尽可能教你更多,更广的知识,好让你将来可以自由选择你为之努力前进的方向。” 小传义坚定地道:“我要成为英雄!平定乱世,结束战火,让天下万民老有所养,幼有所依!” 白明微笑道:“理想抱负天天挂在嘴边就会变得不再珍贵,传义,为你所想的默默努力,然后让人看到你的成果吧!” “嗯!”小传义坚定地应了一声。 白明微望着传义脑袋上的小揪揪陷入了沉思。 祖父说过,一个驾驭全局、举重若轻的人,必定要具备审时度势、因时而动的精准判断力,而且还要具备趋利避害、能屈能伸、宠辱不惊、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的品质。 此外,更要具备不拘一格的用人之术,以及虚怀如谷、从善如流的气度与坚韧不拔、百折不挠的心智。 传义日后要顶门立户,自知晓他的聪慧后,白明微便时不时灌输他这些思想,想培养他成为能与祖父比肩的人。 但白明微总是忍不住想,这孩子才三岁多,自己这样做,是否有些揠苗助长了? 自古天妒英才,但凡比常人杰出太多的人,都不会长命。 她的传义,是否能承受这许多常人需要花十年、数十年、甚至一辈子才能窥探边角的能力与知识? 想了许多,白明微终究没有想出个结果。 而她目前最烦心的事,还是人马问题。 已经过去六日了,距离她给自己的一个月,只剩下二十多日。 如果半个月过去,她还是解决不了人马的问题,那她在心中渐趋成熟的计划,根本无法施展。 一旦正面对敌,就算她手握五千奇兵,个个以一当十,那也无法战胜北燕的十五万大军。 人马…… 是当务之急。 但是白明微清楚,欲速则不达的道理。 …… 这日时辰一到,大军照旧停下休整。 吃过晚饭后,白明微靠在树干上观察仍在奋力练功的白琇莹。 见白琇莹招式与方法没有什么错漏,她才放下心来,准备回营继续思考人马问题当如何解决。 风轻尘来到她身边,掏出一个纸包,献宝似的递过去:“送给你的。” 白明微感觉手心一阵滚热,打开纸包后才发现,原来里面是一粒粒个头饱满的栗子。 还未等她开口,风轻尘主动解释道:“我抽空去捡来,在方才亲自烤的,这每一颗栗子,都饱含着我的满满心意。” 白明微把栗子递还给他:“你的心意太贵重了,我承受不起。” 风轻尘没有接,反而笑道:“我开玩笑的,吃吧!没有下毒。” 见风轻尘收起不正经的调调,白明微这才收下栗子,剥开一个,放入口中吃起来。 她打量了身旁风光霁月的男人一眼,问道:“你这眼睛,是天生的么?” 风轻尘摇头,但并未多说:“不是。” 白明微又问:“多少年了?” 风轻尘反问:“你想知道什么,不如直接问?” 白明微没有再说话,停止了这个话题。 风轻尘开口,第一次正经地为自己辩解:“在这乱世,谁活到现在没有故事?但故事往往意味着伤痛,而我的故事,绝对是你无法想象的。” “不管你问什么,我必然会回答你,但是有些伤痛,我想好好地掩埋起来,我独自一人承受就够了,实在没有必要牵连其他人。” “小白,我的确满身谎言与秘密,但从未想过要害你,也从不会害你,我能用这条性命赌誓,请你相信我。” 白明微看着他认真的神色,微微垂下眼睫,似乎只有不去看,才不会让心智有所动摇。 最后,她也认真地说出她的想法:“风公子,我无法相信任何人的全部,正如我无法全心全意相信你一样,否则,我也不会时刻注意我六妹,生怕她被你教得走火入魔。” “你对我的帮助,我铭记于心,我也会信你的能力,信你拥有常人所不及的才能。” “但一码归一码,我只信我窥探到的面貌,以及我所掌握的地方,其余的,抱歉。” 风轻尘听到这一番话,却并不失落。 他心满意足地笑了:“至少,你信了一部分,我的努力还是有成效的。” 白明微只觉得他无可救药,转身便离开。 风轻尘叫住她:“你在愁人手问题?如果信得过我的话,我为你解决如何?只要你一声令下,我必定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白明微顿足,回眸淡声道:“不必劳烦了,公子做好自己的本职即可。” 说完,白明微举步离开。 风轻尘又叫住了她:“小白!” 白明微蹙起眉头,但并未回头:“还有什么事?” 风轻尘笑着问道:“栗子好吃么?” 白明微淡声道:“还行。” 说完,白明微却真的走了。 留风轻尘站在那里,披着月华,却仿佛形单影只。 风轻尘摇头轻笑:“明明就很好吃,真是一点儿也不诚实。” 这时,小白貂从暗处跳到他的肩上,狠狠咬住他的耳朵。 风轻尘拍开小白貂:“就算你恨我把你的零嘴给了她,你也不该咬我,要知道,你身带剧毒,要是我死了,谁来养你啊?” 小白貂气得再次张牙舞爪,疯狂用爪子去挠风轻尘的脸,似乎在控诉风轻尘的不公平待遇。 风轻尘又一次拍开它:“小白,别闹了。” 然而,小白貂情绪更为激动,指着风轻尘咿咿呀呀,那样子就像是骂街的泼妇。 风轻尘笑道:“你问我为什么叫她小白?因为你的名字,本身就源于她的姓氏。” 小白貂震惊且难以置信,闹了半天,原来代替品是自己? 最后,小白貂耷拉下脑袋,趴在风轻尘的肩头,就像霜打的茄子。 风轻尘拍拍它以示安抚,可它毫无动静。 风轻尘只好出言安慰:“骗你的,我叫她小白,大概是因为她和你一样可爱。” 小白貂这才转悲为喜,抱着风轻尘的脖子蹭来蹭去。 “砰!” “啊——!” 正在这时,伴随着重物倒地的声响,一声凄厉的嘶吼传来。 比风轻尘更快一步赶到的,便是白明微。 她看见,二嫂抓着一根棍子,正在疯狂地挥舞着。 二嫂满头是血,神色癫狂,像是入了魔怔。 而被二嫂拼命殴打的,竟是刘尧的一名护卫。 望着甩棍时都能使自己险些摔倒的二嫂,白明微连忙上前抱住了她:“二嫂,冷静点。” 几位嫂嫂和白琇莹也闻声而来。 七嫂俞皎双目通红,怒声问道:“可是这畜生欺负了你?!” 二嫂气得说不出半句话,她不知哪来的力气,竟挣脱白明微,冲到放置棺材的帐篷内。 众人跟过去,却见一副棺材从推车上坠落在地,里面的丧服与孝被散落四处,上头还被踩践出几个脏污的脚印。 众人都被这一幕刺痛了双目。 二嫂指着被俞皎揪住的士兵,目眦欲裂:“他……他!” 好半天,怒不可遏的二嫂才说出完整的话:“我见这狗东西鬼鬼祟祟地进来,却不曾想,这狗东西竟然要火烧棺木!” 名门之后,世家贵妇。 这个向来笑不露齿行不露脚的二嫂,竟在此时骂出“狗东西”这样的字眼,足以见得她究竟有多愤怒。 原来,竟是刘尧的人想要救出主子,借口解手悄悄遁逃,来到放置棺木的地点,想要火烧棺木制造动静,从而趁乱把主子救走。 却不曾想,刚摸进来准备点火便被二嫂发现了,情急之下他出手伤了二嫂,还掀翻了一具棺木。 令他始料未及的是,二嫂被打倒在地,竟咬牙爬起来,乱中摸出棍子对他疯狂殴打。 便有了白明微他们赶来时看到的那一幕。 白明微较为冷静,她上前捂住二嫂的头:“我先给你治伤,伤口一直流着血。” 二嫂推开白明微的手,缓缓走到散乱的棺木面前,“砰”地跪了下去。 她伸出颤\/抖的双手,想要去触碰掉落在地的东西,却在看在自己手上的脏污时停下动作。 她忽然哭了,哭得泣不成声。 哭得撕心裂肺。 她声泪俱下:“这是我给夫君一针一线,赶夜缝制的丧服,上面绣了夫君最喜欢的兰花,还有我最喜欢的百灵鸟。” “我和夫君约定过,生同床死同穴,眼下我不能陪他一道,便为他绣上了这只百灵鸟。” “这样,在我尚未与夫君团聚的日子里,夫君在冰冷的九泉之下,也不会觉得孤单。” “等我到了日子,百灵鸟也会带着我的魂魄,去找到黄泉路上的夫君,可是……” 可是百灵鸟却被那狗东西踩践了几脚,辨不出形状与颜色。 而那二嫂一朵棉花一朵棉花塞进去缝制而成的孝被,也沾上了泥土。 本来埋骨泥土之下,四处皆是冰冷与腥污。 但这一床干净的孝被,能温暖亡故之人的孝被,却早早地沾了泥土。 二嫂的愤怒,二嫂的眼泪。 在众的人谁都懂。 俞皎双目通红,狠狠地将那人摔在地上,一脚踩住他的脖颈。 白琇莹抽剑逼近那人,想要将他碎尸万段。 在场的几位嫂嫂也是愤怒不已。 关键时刻,白明微拉住了白琇莹:“六妹,军有军规。” 白琇莹愤怒回眸:“长姐,他不该死么?!” 白明微淡声吐出几个字:“他该,但军有军规。” 白琇莹与几位嫂嫂见状,不解地看向白明微。 似乎不明白,这个时候难道还要用军规来处置一个罪该万死的禽兽么?! “上军棍!” 白明微忽然大喊一声,尽管她面色平静,可这一声带着喑哑的大喊,昭示着她此时内心的愤怒并不比任何人少。 接着,属下把军棍递了过来。 白明微接过军棍,走到二嫂面前:“二嫂,军有军规,你来行刑。” 二嫂一怔,眼睫上沾着泪花。 脸上还有厚厚的血迹。 她把军棍握住,步步向那护卫迈近。 护卫吓得肝胆俱裂,惊恐万状。 可俞皎没有给他半点机会,一脚将他翻过来,令他趴在地上,而后和白琇莹各踩住他一边肩膀。 “砰!” 二嫂的劲不大,可她下了狠手。 “砰砰砰……” 她也不管那是臀部还是哪里,举起棍子就拼命地打。 “啊……!” 一声声惨叫响彻帐篷,那声音先是高亢,接着沙哑,最后渐渐歇止。 而二嫂也累得满头大汗,但她没有停手的意思,直接把护卫打得出气多进气少。 直到最后,在悲伤与伤口的疼痛双重折磨之下,她终于因为身心俱疲而昏倒过去。 白明微伸手接住软倒在地的二嫂,冷漠地吩咐:“把这半死不活的东西,丢到他的同伴面前,谁也不许救,也不允许任何人救!” “我要让他在等待死亡的过程中,在感受生命渐渐流逝之时,后悔他所犯下的过错!” “也要让那些不死心的人都看看,不干人事的下场!” 没有什么比等死更可怕,也没有什么比看着生命在眼前流逝更令人恐惧。 这个惩罚,虽然阴狠,但却恰到好处。 这个决定,没有人能质疑。 也没有人会质疑。 哪怕是与白家毫不相干的将士们,在知晓事情的真相后,也只觉得这个惩罚轻了。 破坏棺木,破坏英烈的棺木,这种人比刨人祖坟的还要可恶,就该碎尸万段,挫骨扬灰! 但白明微知晓,轻重无所谓,她得让二嫂把这口气给出了,若是二嫂因此气出个好歹,那可怎么办? 她不会再让这种蝇营狗苟的腌臜之辈,再伤害到她的家人。 她白家的人,可战死,可牺牲,但绝对不能死在这样的卑鄙小人的手上! “都回吧!” 白明微淡淡说了一句,弯腰将二嫂抱起,走向了二嫂她们休息的帐篷。 多高的一个人。 怎么这么轻呢? 白明微的心,泛起丝丝缕缕的疼痛。 …… 进入帐中,她轻轻将二嫂放下,而风轻尘也带着军医,随后赶来。 这个男人,总能精准地判断出白明微的需求,然后给予她恰到好处的帮助。 众人围在二嫂的榻前,担忧之色溢于言表。 所幸没伤及要害,经过军医的处理,血也止住了,只需小心将养几日便可恢复。 听到这个消息,白明微走出帐篷,在无人看到的地方,面朝无垠黑夜深深吐了口气。 看守刘尧护卫的人向她负荆请罪,她没有惩罚,只是叮嘱下次小心,别低估了别人的诡计与险恶。 最后,她走到放置棺木的帐中。 一片狼藉因为适才的混乱没来得及收拾,她刚弯下腰搬动棺材,一双手便扶住了棺材的另一头,与她一同使力,把棺材扶好,盖上盖子。 “多谢。” 风轻尘用袖子擦了擦棺材,他看不到哪里脏,却依旧擦得认真。 他说:“人死了之后,一具干净的棺材,一处风景宜人的埋骨之地,能让死去的灵魂心安。” “但是我想,一个品行高洁,为理想而牺牲的人,不会在意他的棺木曾沾过泥污,所以你的二哥不会介意。” “不要因此而生气了,你本来就已经背负了很多,何必让这种跳梁小丑惩罚你,让你心里的负担百上加斤呢?” 白明微取出帕子,仔仔细细地擦拭着棺木上的每一处泥污。 她的声音冷硬如铁,裹挟着愤怒:“就算二哥不在意,但我这个未亡人却想让他走得干干净净。” 风轻尘笑了:“你还真是,半点都没有变。” 白明微皱眉:“什么?” 风轻尘转身出去,他摆摆手:“没什么,我想你需要独处,等调整好了,就早些回去休息,明日还要赶路。” 顿了顿,他又道:“当然,你要是想和我两人相处,我也随叫随到。” 白明微没有接话,她捏紧帕子,独自站在棺木之中。 不知过了多久,她才深吸一口气,掀开帐子走了出去。 而她的眼里,再也看不出任何和脆弱沾边的情绪。 第62章 他的作用你很快就知道了 马车里。 被打得出气多进气少的刘尧,在护卫的精心照料下,也总算睁开了眼睛。 刘尧气得想要大骂,控诉白明微根本就是个蛇蝎心肠的疯子。 可贴心的属下,还是冒死把手搭在他的嘴上。 “殿下,白明微已控制了我们所有的人,能去送信的,也被白明微一剑刺死,我们已经沦为阶下囚了!” 刘尧甩开护卫,恨得咬牙切齿:“本王要杀了那妖女,用她的头颅当夜壶!” 但因为动作过猛,痛得他险些再次晕倒过去。 他额上冷汗如滴,脸色青白交错。 护卫小心翼翼地劝道:“殿下,还请您暂且忍耐,越王勾践为报大仇卧薪尝胆,最后一雪前耻,殿下德比越王,一定能忍耐到可以把这笔‘血债’讨回来的时候!” 刘尧狠狠地咬紧牙关,愤怒更使他满脸扭曲。 他一圈砸在马车上,恨恨道:“待本王养好伤,定要参上一本,让父皇和母妃把白明微那恶女给宰了!不,诛她九族都难消本王心头之恨!” 护卫连声附和,其中一名护卫端起一碗人参鸡汤,献到刘尧面前:“在此之前,请殿下认真吃饭服药,待身子恢复,才能图谋大计。” 刘尧又是一拳砸在马车上,痛苦使他额上青筋鼓起:“奇耻大辱!简直就是奇耻大辱,那恶女竟敢打本王!本王从出生到现在,还没被谁动过一根手指头!恶女!” 护卫又劝:“殿下,这汤有助于您尽早痊愈,请您喝下,这样才能将那恶女扒皮抽筋,凌迟处死,碎尸万段!” 刘尧愤恨道:“这些把戏有什么好玩的?本王听说北燕以北的草原部落有一种惩罚,那便是用热油从头上浇下,然后活生生地把皮拔干净。” “据说那种惩罚还有一个雅称——点天灯。本王要把白明微那恶女点了,就连她白家的人,全部都点了!” 护卫把汤又递过去:“殿下,请喝汤。” 刘尧气急败坏:“本王不喝!” 护卫还想再劝,趴在马车上的刘尧,一把从后颈抓住他的脖子,扶着他的手把汤灌了进去! “你喝!喝得壮壮的,去替本王杀了那恶女!” 刘尧把碗狠狠地摔在地上,这口恶气无论如何也咽不下。 可就在这时,喝下汤的护卫却七窍流血死了。 刘尧愤怒的神色,也转为震惊。 会药理的护卫立即道:“殿下明鉴,方才属下为这汤药试过毒,没有任何问题!” 刘尧望着被砸碎的碗,瞬间怒不可遏:“去!把白明微那恶女给本王叫来!竟敢刺杀本王,本王要诛她九九八十一族!” 护卫立即起身就要下马车,可刘尧将他叫了回来。 刘尧几乎咬碎一口银牙:“肯定是白明微那恶女畏惧本王的权势,担心本王秋后算账,所以才要用这种你都验不出来的毒将本王灭口!” “要是我们去找她,就等于自投罗网!本王要耗死这恶女,看她能拿本王怎么办!” 护卫欲言又止,但又不敢劝说,只得转移话题问道:“殿下,尸体怎么办?” 刘尧冷冷道:“就放马车上!可不能令那恶女知晓!在尸体发臭前,我们找机会逃跑。” 护卫迟疑道:“殿下,贵妃派来保护您的三十五名御前高手,被白明微仅用几招制服,逃跑,恐怕不行。” 刘尧扇了他脑袋一掌,呵斥:“本王说什么,没有你置喙的余地!快去赶车!” 护卫不敢不从,掀开帘子坐在车辕上,拿起了缰绳。 刘尧越想越气,可臀部的伤让他只能趴着,对于一切都无能为力。 行军第十日,距离白明微的一月之期,已过去三之有一。 一切顺利。 但是人马依旧没有着落。 白明微面上不显,却在独自一人时急得直抓头发。 队伍已距离京城六百里远,白明微暂且未收到任何与九皇子有关的命令或信件。 这一切,得益于风轻尘严防刘尧被打的消息泄露。 这一日晚饭过后,众人都在做着他们饭后常做的事情。 白琇莹觉得自己有所进益,特意约了俞皎比试,可不出三招,白琇莹就被打倒在地。 她趴在地上许久不起,俞皎担心伤者她,刚弯腰去扶,却被她一掌拍开。 “弱者不值得同情,而我不需要你的怜悯。” 俞皎无奈:“你只练了十日,而我已练了十数年,两者怎可相较?怎的输了还生气了?” 白琇莹攥紧拳头:“终有一日,我必然能打倒你,我会更努力训练,到时候七嫂可别害怕。” 俞皎轻笑:“我等你便是。” 白琇莹看着自己满是伤痕的手,气得直接跑进树林之中,对着树木发\/泄怒气。 她不生俞皎的气,她气的是自己。 都十日过去了,她在七嫂面前就像一只蝼蚁,毫无还手之力。 这样的她,何时才有能力守护这个家,守护更多的人? 等到踢累了,踢不动了,她坐了下来,让自己靠在树干上。 无力蜷缩的身子,被一蓬茅草遮住。 她在此处放任自己露出软弱的情绪,逼自己承认并接受自身的不足。 而马车里,宫廷秘药养护下的刘尧,臀部伤口已经结痂。 虽说不能坐,但好歹行动无碍了。 他睁着眼睛,仔细聆听巡逻卫队经过的声音。 直到半个时辰过去,终于让他找到守备破绽。 于是,他带领唯一的护卫悄悄离开马车,绕过重重守卫,找到了风轻尘的马。 黑马身材高大,威风凛凛,让人望而生畏。 刘尧用毫不犹豫地匕首扎破护卫的臀部,想让护卫骑马逃离引开追兵,好给他争取到逃跑的机会。 可护卫白白流了那么多血,这些马他一匹都不能使用,反而弄出不小动静。 刘尧担心会被守卫发现,于是便命护卫回到马车上,以免守卫起疑。 他则捂着臀部,一瘸一拐地离开了营地。 在他身后,风轻尘从暗处走了出来,听着他踉跄逃离的脚步声,唇角挑起一抹笑意。 他怀中的小白貂咿咿呀呀,像是在说什么。 风轻尘仔细聆听,末了,他捏了捏小白貂的耳朵。 “什么什么,你问我为什么助他逃离?那是因为他还有用处。” 小白貂比前爪画后爪:“咿咿呀呀!” 风轻尘笑了:“你说他烂泥扶不上墙,朽木不可雕,应该像毒死那名护卫一样把这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东西也毒死?” “不行不行,你的毒那么宝贵,我怎么舍得用在他身上?” 小白貂似乎很兴奋,抱着风轻尘的拇指:“咿咿呀呀?” 风轻尘摸摸它的脑袋:“你问我既然如此,为什么舍得让你去毒死护卫?那是因为,我要逼这一无是处的东西逃跑。” 小白貂睁大黑曜石般的双眼,不解地望着风轻尘。 风轻尘却自顾自地道:“你不是说他没用么?他的作用你马上就知道了。” 第63章 这是我的挚友,小白。 忽然,小白貂倏然钻进风轻尘的怀里。 风轻尘鼻端嗅了嗅,露出发自肺腑的笑意,转身面对一脸疑惑的白明微:“小姑娘,你特意来找我吗?” 白明微眉头蹙起:“你在跟谁说话?” 风轻尘叹息一声:“我在自言自语,因为我没有什么可以倾诉的朋友,所以寂寞的时候会跟自己说话,以此排解内心的孤独苦闷。” 白明微凝着他的衣襟:“你怀里的东西是什么?” 风轻尘立即按住胸\/口,随口道:“最近锻炼用力过猛,许是长了一坨肌肉。又或许是我变胖了,此处长的是肥肉。” 白明微没有说话。 沉默使得风轻尘再度开口:“小姑娘,你想看么?” 白明微毫不犹豫地道:“想,我倒要看看,什么样的肌肉和肥肉,能长在胸\/口上。” 风轻尘作势要解下自己的腰带,可对面依旧没有什么动静。 他手一顿,仔细聆听近在咫尺的呼吸。 然而那呼吸是均匀的,没有任何乱了心智的表现。 风轻尘只好扯开腰带,想将外衫脱下。 可还未等他主动露出肌肉或者肥肉,小白貂主动从他怀里钻了出来,冲着白明微张牙舞爪。 那样子,似乎在说:“女人,别欺负本貂的主子!” 风轻尘解释道:“小姑娘,这是我的挚友,小白。” 挚友? 短短两个字,说得那么轻松。 但背后隐藏的故事,绝非这么简单。 究竟是看尽人心丑恶,才把一只白貂视为挚友,与它对话;还是整个世间,能陪着他的,仅剩这只白貂? 风轻尘这样深不可测的人物,到底是为何把这毛团子视为挚友? 白明微看着挥动小爪爪,想要冲过来和她干架的小白貂,眉头却皱了起来。 这不是? 锦绣染坊引他们找到银子小白貂。 原来,那个时候也是风轻尘在帮他们么? 白明微怔了怔神,最后还是一言不发地走了。 小白貂以为自己的恐吓见效,在风轻尘的身上跳来蹦去。 风轻尘遗憾地捡起腰带,责备道:“都怪你,我差点就能让小姑娘看肌肉了,说不定她见我身材这么好,就不对我这么冷冰冰了呢。” 小白貂一拍脑袋,为自己毫无尊严与节操的主子感到羞愧不已。 不过是个女人,何须连尊严都不要了? 真是愁死貂了啊! 还有,明明衣服里藏着的是伤口,哪有肌肉啊? 与此同时,刘尧逃走的时候,正巧从白琇莹的面前经过。 月影朦胧,森林茂密。 黑幢幢的影子与茅草从正好挡住了白琇莹的身影。 刘尧一步三回头地离开,却未发现蜷缩在树脚的白琇莹。 他一瘸一拐地不正常动静,惊醒了沮丧的女子。 白琇莹刚想起身呵斥,但见男子鬼鬼祟祟,她决定看个究竟。 许是那刘尧走路的只姿势太过诡异,红衣格外耀目,白琇莹一眼便认出了他。 白琇莹确认身份后,刚想大声呼叫。 可就在这时,一人从大树后窜出,直接用森林里的柴棍子将刘尧一棒敲晕,扛起就跑。 白琇莹看不清那人的面目,但却发现了他腰间别着的弯刀。 白琇莹意识到事态的重要性,连忙捂住嘴巴,屏住呼吸,不敢发出半点声响。 果然,就在那人前脚刚离开,又有几人分别从树上跳下来,警惕地看向四周。 确认没有异常后,其中一人拿出一把巨大的弓箭,只是轻轻一拉,一根绑着信笺的箭羽便被射向营地所在的方向。 白琇莹惊恐地睁大眼睛。 这是什么神力? 竟能将那把几乎一人等高的长弓拉满,隔着如此远的距离,也能把箭射向军营的方向。 所幸自己没有发出半点声音,否则不等喊出声,她必定成为亡魂。 射出箭后,一行人就这么离开了。 白琇莹想要立即回营地报信,可是她想了想,便又放弃了。 箭羽已射出,长姐很快便能发现九皇子被掳了。 但若是这群人躲了起来,长姐或许要费一番功夫才能找到他们。 思及此处,白琇莹迅速爬到树上,借着轻盈的身躯,在树上辗转腾挪,跟着那伙人的踪迹前行。 沿途中,她每隔一段距离便留下一个标记,好几次因为体力不支就要倒下,但她还是咬牙坚持了下来。 “咻!” 那支利箭,直接刺\/入白明微的帐篷,向案前看书的白明微射去。 白明微右手轻轻抬起,猛然夹住了箭羽。 她先是被这比寻常弓箭还要大上一倍弓箭吸引住目光,紧接着,她看到了上面绑着的纸条。 白明微取下纸条打开,不由得怔住。 坐在一旁看书的小传义见此,问道:“大姑姑,纸条上写着什么?” 白明微眉头高高堆了起来,学识丰富的她,竟不知如何解释这纸条上要表达的内容。 她把纸条展开,示意小传义看。 小传义的脸瞬间就皱了起来:“这……” 姑侄俩都无法形容这纸条上的内容。 只见纸条上画着几个如同树枝小棍棍般的人像,其中一根棍棍被绑住,另外几根棍棍用棍棍架在他脖子上,从那惨不忍睹的表情上来看,那被绑的棍棍好像在哭。 另一个情景则是,一根棍棍捧着大元宝来到他们身边,被绑的棍棍好像在笑,而他们也放下了手中的棍棍。 白明微叹息一声,对帐外的守卫道:“把军师叫来。” 不一会儿,风轻尘便站在白明微的面前。 白明微把纸条往桌上一拍:“九皇子被绑架了,绑匪要求用银子去换人,你想做什么,说吧!” 风轻尘浅笑:“你都知道了?” 白明微淡声道:“很难猜么?你负责守卫军营,既要防止外面的探子探知军营的动向,又要防止里面的人往外面送信。” “九皇子有几斤几两我知道,若没有你的帮助,他能逃过守卫和你的眼睛,跑到外面被人绑走?” 风轻尘又问:“你怎么知道他是在外面被抓的?” 白明微道:“若不是他在逃跑的过程中被抓,那么依他那品性,在被俘的时候早就嚷嚷得整个军营都知晓了。” “除非绑匪武艺高强,能在他反抗前把他打昏带走,但这世上,又有多少人能比得过风公子你的武功,能在你眼皮子底下神不知鬼不觉地将人带走?” “除非,是你故意放走的。” 顿了顿,白明微又道:“风轻尘,你别说你没那么大的本事,受了如此严重的伤,你在床上躺了半天便行动如常了,若不是你内力深不可测,你怎会有如此可怕的恢复能力?” “我信你,所以委以重任,可你却让九皇子被抓走,你这是把我们五千多人的性命放到火上烤。给我理由,我要一个合理的解释。” 第64章 我会助你心愿达成 风轻尘不慌不忙地道:“绑走九皇子的人,是金鸣山的卫骁,他手下\/部众,合计有三万多人。” 听到这里,白明微便明白了。 风轻尘这是想给她送人马呢! 三万多人,都是占山为王的好汉,战斗力绝对不比正规军差。 如果得到这些人马,那么,她针对北燕的计划便可实施了。 这个念头,她不是没有动过,只是这伙悍匪实在厉害,朝廷都拿他们没办法,自己带着五千老弱,能把这伙人给招安了么? 只怕到时候人手招不到,反而将这五千人葬送于此。 因为这个顾虑,她一直没有下定决心行动。 但现在倒好,风轻尘把刘尧那货送人家手上了。 若是不打,用银子把刘尧赎回来,她还有什么脸率领将士? 若是打,那就是拿将士们的性命去冒险,她觉得不值! 对于风轻尘的自作主张,白明微很是愤怒。 半响没听到白明微说话,风轻尘继续道:“如果以拯救九皇子为由,将那三万人纳入麾下,朝廷也无法问白家军的罪。” 白明微恼怒道:“那是赢了才能考虑的事!” 风轻尘微笑着吐出几句话:“我知晓卫骁的弱点,而且,我相信你一定会赢。” 白明微把下巴搁在交叠的双手上,她疲惫地道:“这件事暂且到这里,对你自作主张的惩罚,就先记在账上,现在下去吧!” 风轻尘颔首,转身离开了帐篷。 小传义还不太清楚情况,他担忧地问道:“大姑姑,九皇子的事怎么办?” 白明微神色凝重地道:“传义,先不要急,容姑姑想想。” 小传义眉头紧锁:“可,拯救九皇子间不容发,若是九皇子出了意外,就算我们此仗打赢了,也没有太大的意义。” 白明微心烦意乱,本不想急着理会,可看到小传义担忧的神色,她挤出一抹笑意,柔声解释。 “双方人马差距太大,姑姑需要权衡各方面的因素,才能做出决定,因为这不仅关系到我们白家,还关系到五千将士的生命。” “两权相害取其轻,如果这件事不值得将士们拿命去拼,姑姑便不能送将士们去死。” “传义,凡重大决策,尤其是关系到行兵打仗,大多都要事先揣测预料,而后逐条定下应对之策。” “这决不能用‘理’字来分析,不是应该就要去做,必须时刻思虑周密,战战兢兢,才能做出正确的判断与决策。” “而姑姑,现在面临必须下决策的时候,姑姑的任何一句话,都影响到这件事的过程与结果,所以姑姑必须慎重,给姑姑一点时间,好吗?” 小传义郑重地点了点头。 白明微继续在烛光下思索,此事是否要做。 做,该如何做。 不做,该如何解决接下来面临的事情? 正当白明微犹豫不决时,俞皎慌张走近帐中:“明微,大事不好了,六妹不见了。” 白明微倏然抬眸:“不见了是什么意思?” 俞皎心急如焚,递给白明微一方手绢:“方才我有事找她,可找遍了整个军营,都没能找到她。后来我在附近的树下,找到了她的帕子。” 白明微把手绢展开,看到了白琇莹留下的字——猪被人偷了,我先跟去看个究竟,勿挂。 白明微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这冲动的丫头!” 俞皎问道:“明微,怎么回事?” 白明微解释打道:“九皇子被金鸣山的卫骁掳走了,六妹跟着去查看。” 俞皎略显震惊于慌张:“现在该怎么办?” 白明微起身:“七嫂,我要离营几日,军中的一切就交给你了。” 俞皎显然没有信心,她问道:“明微,非去不可么?” 白明微道:“九皇子被抓,六妹也跟着进了匪窝,我非去不可。” 俞皎这才发现,事情竟严重到这个地步,她神色慌张:“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白明微道:“三言两语无法解释清楚,七嫂,此事必须保密,切不可再让任何人知晓,我会去把六妹带回来,军中一切事物,都由你指挥调度。” 俞皎有些迟疑。 白明微把虎符递到她手中:“就算有人发现军中的问题,报信来回都需要至少五日的时间。” “在这五日的时间里,如果没有意外,军中不会接到京城的任何来信,五日内我一定回来。” “保护好传义,一旦有人问起,就说我、六妹与军师去执行一项秘密任务了。” “若是发现任何人有问题,不用等我回来,直接军法处置。七嫂,我信你。” 俞皎郑重地点点头:“我还是将门之女,领兵这点事难不倒我,你放心便是。但我担心的是风轻尘,你务必要小心他。” 白明微道:“好,我答应七嫂。” 最后,白明微把手搭在白传义的肩膀上:“传义,等姑姑回来,不用担心。” 小传义严肃地点头:“传义相信大姑姑。” 白明微一把抄起剑,揣上舆图,便出了帐篷。 风轻尘早已等候在栓马的地方,听到白明微的脚步声,丝毫不诧异。 白明微抽剑搭在他的肩膀上:“你干的好事,已经牵连到我的家人,现在立即上马,随我去救人,若是我的家人出了什么事,我饶不了你!” 没错,让白明微决定前往金鸣山的,不是刘尧。 那种害群之马,死了还能省心,只不过需要发愁如何承受韦贵妃与元贞帝的怒火罢了。 但是她的家人,她就算死也要守护的家人,绝对不能因为这种事死在这里。 哪怕前路艰难险阻,九死一生,她也一定要把六妹带回来。 但她不能动用将士们,无论被掳的是谁,都不能让这些应该前往边疆保家卫国的将士折损在这里。 那样的话,还打什么仗呢? 风轻尘微微一笑:“小姑娘,你放心,我会助你心愿达成。” 白明微不再与他废话,收好剑后,翻身上马,两人趁夜色离开了军营。 风轻尘指着另一边的方向:“这边,小白说六姑娘是从这个方向走的。” 静谧的夜,响起阵阵马蹄之声。 二人行了一段距离,发现白琇莹留下的第一个标记。 他们沿着白琇莹走的路,打马前行。 可再走了一段距离后,发现白琇莹的标记不再出现。 风轻尘拍了拍小白貂的脑袋,道:“他们上了马,六姑娘应该是被发现了。” 白明微扬起鞭子狠狠一扫,策马疾速向金鸣山的方向前行。 她看起来很镇定,可内心的急切都蕴含在这一声声打马的鞭响里。 第65章 两个弱点 翌日。 金鸣山。 东陵最大的土匪窝。 乱世出英雄,更出被逼得走投无路而落草为寇的人。 这里是水路各好汉聚集的总部,只是安扎在这里的土匪部众,约莫就有近三万人左右。 而他们的老大卫骁,总领部众三万多人。 几乎整个东陵最穷凶极恶的人,与最走投无路的人,皆在他的统领之下。 而刘尧,有幸成为卫骁钦点的大肥羊。 更有幸被卫骁亲自绑到这山头上来。 寨子正堂。 各路好汉的扛把子都聚集在这里,凶神恶煞地看着昏迷不醒的二人。 刘尧睁开眼,映入眼帘的是奇装异服的众人,他睁着朦胧的眼睛,疑惑地扫了一眼,最后停留在一虬髯大汉身上,他顿时吓得连连后退。 “你是谁?这是哪儿?” 光线昏暗处,虎皮大椅上,大马金刀地坐着一名男子。 明明最亮的光不在他那边,但他却是万众瞩目的焦点。 他有着铁塔一般魁梧的身材,手臂膀的肌肉鼓起来,几乎要将身上的衣服撑破。 倒三角的身材,肩膀宽阔,胸膛紧实,露出的小臂上可见筋脉的纹路。 他是那般醒目,就算是这厅堂挤满了人,也依旧能让人一眼就被吸引过去。 他是那般威严,就连嚣张的刘尧都被他吓得不停后退。 “孬种。” 这一声轻吟,不是大汉发出的。 白琇莹看向面色惨白的刘尧,脸上满是嘲讽。 众人的目光,不约而同地看向她。 就算她吓得手指发颤,面上都没有露出丝毫惧意。 一个独眼\/龙打量了她一眼,恭敬地道:“老大,这娘们挺够味的,可惜年纪小了些,您怎会看上这种货色?” 在座哄堂大笑,各种污言秽语响起。 白琇莹紧紧地咬住下唇,面色也因羞愤变得潮\/红。 可她仍旧在心底告诫自己,不要害怕,她白家人有铮铮傲骨,岂能在这些人面前露怯? 为首的男人依旧没有说话,神色藏在阴影里,让人辨不出喜怒。 其中一名长相猥\/琐,牙齿丑陋泛黄的中年男人,流着哈喇子道:“老大,兄弟我就喜欢嫩的,不若将这小娘们赐给我得了。” 说着,他走到白琇莹身边,那只满是泥污的手就要向白琇莹的脸颊探去。 白琇莹被反绑,动弹不得。 她猛然扑过去,一口咬在中年男人的手上,狠狠地撕下一片血肉。 她把咬下的肉啐在地上:“我呸!下作的东西,欺负弱女子算什么好汉?!有种你杀了我!” 刘尧目瞪口呆,偏过头就干呕起来。 那被咬的男子痛得惨叫连连,怒不可遏地甩下一巴掌。 万钧之际,为首的男人开了口:“她是白家的六姑娘。” 被咬的男人手掌扬起,却又堪堪止住:“哪个白家?” 为首的男人淡声道:“白惟墉家。” 岂料,只是这么个身份,却让被咬的男人收了手,他狠甩自己一巴掌,冲白琇莹鞠了个躬:“六姑娘,得罪了。” 本已准备迎接那一巴掌的白琇莹懵了。 怎么回事? 刘尧却大叫起来:“噢!原来白惟墉和土匪有勾结!怪不得你们白家人不行,原来心思都放到和土匪来往上面去了。” “砰!” 刘尧挨了一脚。 出手的,却是白琇莹。 但见白琇莹气得面上红霞乱飞,那双杏眼瞬间噙满泪花,她恶狠狠地道:“谁都可以说这句话,唯独你刘家人不行!我祖父一生磊落,容不得你这混账这般侮辱!” “笑话我们白家人没用,你才是最无用的那个,堂堂男儿,七尺之身,却只会招猫逗狗,不务正业,你才是大秦的耻辱!” 为首的男人一拍椅子扶手,站起来朗声道:“骂得好!” 他声音洪亮,仿佛能直冲云霄。 在众哄堂大笑,纷纷对刘尧吐唾沫星子。 刘尧气急败坏,大叫道:“一群刁民,愚不可及,你们知道本王是谁么?胆敢得罪本王,本王让你们都不得好死!” 被咬的男子给了刘尧一拳,直把刘尧打得眼冒金星,口歪嘴斜,最后软倒在地,失去了叫嚣的能力。 那男人啐了他一口,满脸嘲讽:“屁都不是!” 白琇莹对刘尧的遭遇无动于衷,她警惕地看着为首的男人:“你是谁?为什么知道我的身份?” “卫骁。”男子淡淡吐出两个字,随后道,“六姑娘,得罪了,待事情结束,我自会放你离开。” 白琇莹还想问,卫骁却再度开口:“把六姑娘请下去,好生看管。至于这东西,吊到架子上去。” 刘尧像一坨烂肉,被拖到了院子里,用大\/麻绳给吊在架子上。 与此同时。 金鸣山脚。 白明微一剑震碎了“金鸣山”石碑。 山下护卫,迅速围拢过来,蓄势待发。 众人仔细打量来人。 瞎子,女人。 眼里顿时便多了鄙薄之色。 白明微把剑贯在地上,朗声道:“我与卫骁有一决胜负之约,烦请通报!” 在众闻言,立即有人上山通报,其余的则用剑对准白明微与风轻尘,以防二人趁机生事。 风轻尘说,卫骁此人,一共有两个弱点。 其一,好战。 据说他曾扬言要打遍天下无敌手。 所以白明微选择打服他。 果然,这一做法显然是正确的。 仅因为一句“战斗之约”,就算震碎了界碑,也没有招致成千上万人的围攻。 看来,卫骁应当下过命令,要给每一个挑战他的人机会。 白明微看向风轻尘,又一次仔仔细细地打量他。 二十出头的年纪,是个瞎子,更是人间绝色。 哪怕到了这个时候,白明微依旧看不懂她。 这究竟是个怎样的男人,为何连朝廷啃不动的卫骁,他都能知晓人家的弱点? 被上百人围着,风轻尘没有玩笑。 他撑着竹竿站定,不染纤尘的衣裳在日光下很是清朗干净,且十分耀眼。 两人等了一会儿,山上便响起几声哨音。 其中一名护卫拱手道:“姑娘,公子,我们老大有请,请随小的入山。” 白明微将剑拔出收好,跟随护卫沿着一条小道进入了山中。 第66章 那豹子一般的男人 金鸣山的地势相当险峻,多数为悬崖峭壁,易守难攻。 若有山坡,那必定长满高大的乔木,落叶铺了一地,踩下去软软的,稍有不慎便会陷成一个大坑。 如此荒凉的地方,不像是盘踞了如此多的人马。 一条毛路在山上盘旋环绕,巧妙地避开地势异常坎坷的地方,却又占据极好的视野。 只是这小小的一条道,便极为讲究。 白明微仔细观察着附近的情况,而风轻尘在这崎岖的山路如履平地,引得带头的护卫频频侧目。 “姑娘,公子,二位可小心着些,这山上布满了机关阵法,一旦触发九死一生,很难办的,请紧跟着小的步伐,方能安全上山。” 白明微笑道:“你只是山脚下的护卫,却知道进山的道路,卫骁就不怕他的护卫被策反,引着敌人打到他老巢去么?” 护卫解释道:“山脚下的护卫,都是老大的亲信,没有人会背叛老大。若真有叛徒存在,引了敌人上山,那么老大也能叫敌人有进无出!” 这说明,卫骁还真有几分本事,否则也不敢在这么重要的山下,仅放了上百个人布防。 白明微又道:“听说你们老大力大无穷,可以举起千钧巨鼎,那被他举起的鼎,真的有一千斤么?还是九百九十九斤?” 护卫很是实诚,他回答道:“这个,小的没有去称过那只鼎,若是姑娘感兴趣,等到山上小的把鼎称了,再告知姑娘重量。” 这说明,卫骁真的能举鼎,或许的确是个大力士。 白明微换了另一个问题:“听说卫骁奇丑无比,青面獠牙。长着一张小孩子看到了都害怕的脸,这是真的么?要是他太丑,可能会影响我的心情,到时候只怕打不痛快了。” 护卫笑答:“姑娘,这个小的真不好说,要不等会儿姑娘见了自行评判美丑与否?当然,小的可以万分肯定,我们老大没有姑娘好看。” 这说明,卫骁外表应该没有多倜傥,否则护卫也不会说这样的话。 一个力大无穷且不怎么好看的人,似乎更容易辨认多了。 这护卫知晓这么多关于卫骁的事,看来,的确是卫骁的亲信。 又或者说他根本没见过卫骁,方才的话不是敷衍就是瞎扯。 白明微接着问:“你入山几个年头了?” 护卫道:“没有几个年头,就几个月而已。” 白明微诧异:“几个月?” 护卫道:“是,几个月前东陵征兵,我家只有我一根独苗,为了逃避征兵,我便逃到了这里。” 如果护卫真是卫骁的亲信,短短几月时间便能揽下守山重任,那么是不是可以理解,卫骁此人比较率性? 毕竟一个谨慎的人,是不会重用新人,尤其是不是拔尖的新人。 可卫骁用了,不是没大脑,就是很随意。 有趣,确实有趣。 白明微忽然又问:“你怕打仗么?怎么逃避了征兵?” 护卫毫不避讳地道:“我不怕打仗,否则也不会来当土匪,我只是不想白白送死,毕竟东陵没有名将。” “但如果我知道几月前出征的统帅是白家,我一定不会逃,就算是陪着白家人去死,我也死而无憾。” 白明微挑眉:“白家?你很敬重白家?” 护卫认真道:“不止是我,我们这些弟兄都很敬重白相,虽然我们是土匪,但又有几人是真的想打家劫舍才落草为寇的?” “都是因为被逼得走投无路,为了生存才选择的。既然多数人都良心未泯,又怎不会被白相的气节所折服?只可惜,白家……” 护卫说到这里,仅余一声叹息。 白明微没有再开口,她的神情是那么的淡定,古井一般无波无澜。 尽管内心翻江倒海,面上也不露分毫,她总能很好地控制自己的情绪,不让别人知晓。 几人走了约莫一个时辰,终于来到地势稍微平缓的地方。四周也不再是怪石嶙峋千刃悬崖。 这里,层林尽染,枫叶流丹。 火红的叶子点缀林间,这里一簇,哪里一丛,把整片树林染得色彩斑斓。 落叶,红枫,野花。 是秋日没错了。 也正是到了这里,白明微享受了不一般的迎接阵仗。 宽大的道路两旁,每隔五步便肃立着青壮。 他们抬头挺胸,敛吸屏气,从这头一直延伸到山顶,仿佛没有尽头。 数千人的队伍,却听不见任何声音。 只有风穿过丛林的唰唰响,还有不时传来的鸟鸣,以及衣裳袖摆款动的窸窣声。 那样清晰。 这些青壮,仪态身手不输正规军,却又比正规军强壮年轻,直叫白明微看花了眼。 她和风轻尘跟着护卫爬到上头,最下面的人才开始议论起来。 “这不会还是个痴女吧?看我们的眼神两眼放光。” “要是个痴女也行啊!这么漂亮,我乐得被看中。” “你们聋了?不是说来找老大单挑的?轮得到你们?” “竟然找老大单挑,有胆识,是个够劲的娘们,且是个漂亮的娘们,老大有福了……” 底下众人议论纷纷,待白明微与风轻尘的身影消失在山头,他们连忙呼唤着往山上爬去。 此时,白明微正站在山寨门口。 就在寨子的牌匾下,一名赤膊的虬髯大汉拎着千斤锤站在那里,看到白明微的刹那,他微微一怔,随即把千斤锤挥得虎虎生风。 “是你这小娘们要来找我单挑?看起来弱不禁风,可行?” 寨子里站了乌泱泱的一片人,听了男人的话,顿时大声起哄。 白明微止住脚步,目光淡淡地打量了男人一眼。 他个子很高,最起码高出自己一个半头。 他很强壮,手臂的肌肉鼓\/鼓的,整个人如铁塔一般,至少有三个自己那么大。 络腮胡把整张脸遮住大半,露出一双黑黝黝的眼睛。 那双眸子,豹子一般灵敏隼利。 就这么看去,根本看不清他的年岁与真面目,只是那强壮的体魄,使人对他印象深刻,难以忘怀。 这的确是一个强悍的对手,只看这副身躯便能明了。 第67章 换种玩法如何? 掌握了基本信息,白明微用手扇了扇风,露出轻轻浅浅的笑意:“大当家的,我远道而来,又爬了那么久的坡,你至少让我喘口气,好好歇歇。” “等我歇够了再开始打,你就这样拦在门口等着,是怕我跑了,还是舍不得让我喝一口你的水?” 正是这一娉一笑,眉眼儿弯起,便让大汉身后那些人不由自主屏住呼吸。 白明微的美,从来都是张扬且耀目的。 卫骁把千斤锤放了下来,大地似乎震颤了一下,他哈哈大笑:“小娘子眼光好,怎知我便是这当家的?” 白明微笑道:“大概是因为大当家的仪表不凡吧!怎么,真要现在打?” 卫骁摆摆手:“唉,我可不想让你这小娘子说我小气,来来来,进来歇歇,歇够了再打。” 说着,他将手做出一个“请”的姿势。 里面,是凶神恶煞的大汉们,对着美丽的女子垂涎三尺。 那灼灼的目光,使人脊背发凉,浑身难受。 可白明微丝毫没有畏惧,施施然走进去,那般磊落堂正,倒显得流口水的大汉们十分猥\/琐。 这种镇定自若的气度,总能让心怀不轨的人自惭形秽。 她刚走进去,便有人让出了座位。 白明微也不客气,直接就坐到椅子上。 卫骁将千斤锤随手扔出十几丈远,他走到白明微对面坐下,大喊一声:“上好酒!” 不一会儿,众人便扛了十几坛酒与两只大碗过来,并将坛子启封,倒满两只大碗。 清冽的酒香溢满四下,卫骁举起碗一饮而尽,随即把碗砸到桌上:“小娘子,这碗我敬你,你随意!” 白明微把剑丢给风轻尘,端起酒碗大口喝下,随即学着卫骁的样子,将碗给砸在桌上:“十八年的琥珀光,好酒!多谢大当家的!” 卫骁见白明微如此爽快,笑得酣畅淋漓:“你这小娘子真是与众不同,再来!” 说完,他提着一只坛子,将酒水倒入口中。 那清冽的酒顺着他脸颊流入衣襟,却不影响他此时的豪气。 一坛喝完,他用力地把坛子掷在地上,大笑几声:“小娘子,你敢么?” 在众欢呼:“老大威武!” 白明微轻笑一声:“有何不敢?大当家可别心疼你的酒!” 说罢,白明微拎起坛子,以掌为刀猛地一扫,坛子已被启封,她直接抱着坛子仰面而饮。 整个个过程,没有半点女儿家的矫揉做作。 一坛喝罢,她擦去面上的酒水,把坛子砸在地上,大喝一声:“二十二年的绿蚁酿,真是好酒!” 在众大声起哄:“小娘子厉害啊!再来一坛!” 卫骁却不急着再喝下一坛,他重新审视了白明微一眼,最后又是几声大笑:“好酒我地窖里多得是,随时都可以喝,今日就喝到这里,我可不欺负小娘子!” 白明微朗声笑道:“大当家的,我可没把自己当女子,除了性别和体型,你我有何不同?” 卫骁笑道:“我是想让小娘子留点肚子,等会儿吃好菜!酒喝太多,怕你吃不动。” 白明微拱手:“多谢大当家的,那我就却之不恭了!” 卫骁兴致勃勃地道:“会下棋么?” 白明微爽快答道:“让你三子如何?” 卫骁不高兴了:“看不起我?” 白明微做出“请”的姿势:“试试?” 二人一同走进亭子,那里早已摆好棋盘。 白明微看在眼里,却未露出任何情绪。 见卫骁选了黑子,她便坐到放有白子的位置。 本要准备干架的两人,喝完酒却又下起了棋子。 这让众人有些疑惑,也歇了起哄的心思。 方寸之间,两人厮杀得很惨烈,斗得难舍难分,却又分不出胜负。 眼看到了关键时刻,卫骁落下一子,唇角挑起:“小娘子,我还不知道你的芳名。” 白明微淡声道:“鄙姓白,白明微。” 卫骁没有立即言语,下了两子后,他又道:“如今,白这个姓氏可不好。” 白明微目光一闪,云淡风轻地道:“哦?愿闻其详。” 卫骁漫不经心:“白家兵败,十一人阵亡,这白姓上面,沾着死亡与不祥;十一个男人,竟无一人可力挽狂澜,这白姓背后,是无能与平庸。” “八万将士全歼,失去城池五座,这白字之下,是尸山血海累累白骨!白姑娘,你认为我说的对吗?” 这些话,白明微不止听过一次。 每一次听,都有种万箭穿心的疼痛。 每一次听,都让她血液凝固怒涛沸腾。 每一次听,她都想把说这话的人碎尸万段。 可自始至终,她听到这话的每一次,都只有隐忍与克制。 这一次也不例外,不过以往她逼自己忍,但此时却是心甘情愿的。 因为风轻尘说过,卫骁有两个弱点。 第一个好战很好理解。 这第二个,便是“义气”。 何为卫骁的义气?是义薄云天,是仗义疏财,是侠肝义胆,是大义凛然……是见义勇为,是一切带着褒义的“义”。 祖父对此人的评价,除了他草寇身份这一条,也全然是正面的。 所以眼前的卫骁,是个好人。 正是因为这一点,风轻尘才会设计让卫骁等人抓走刘尧,为自己提供一个将卫骁招安的机会。 而从进入金鸣山到现在发生的一切,让白明微产生一种大胆的想法—— 卫骁也在等着一个上阵杀敌的机会,等着有人让他光明正大的摆脱草寇身份,上阵奋勇杀敌。 使白明微这么想的理由,其实很简单: 其一,金鸣山的布防,读过兵书的人,一定会对这里的布防不陌生。 其二,卫骁手下的素质,虽然看起来每人都不正经,但却没有匪气,无论从身法还是身形上来看,都像是受过严苛训练的,可见卫骁操练过他们。 其三,北燕的军备曾经被抢过几次,而在这山寨里,很多人的武器便是北燕常用的弯刀与长矛,那几次抢劫,很可能就是卫骁领人干出来的。 还有其它原因,但毫无疑问,无论哪种因素,都指向同一个方向——卫骁有大将之风,且把他的人当军队带。 而卫骁掳走刘尧一事,估计也是风轻尘向他透露自己需要人马,于是他便顺水推舟,把刘尧给抓了,以给自己上门一个理由。 既然自己想招安卫骁,而卫骁又在等待机会,这本是一拍即合的事情,但白明微心里清楚,此事绝对没有这么简单。 卫骁就像一匹好马,没人可以轻易让他低头。 除非,他心甘情愿臣服。 所以她认为从进寨子开始,她在观察金鸣山的同时,卫骁也一直在考验她。 就连现在下棋,也是卫骁的考验方式之一。 正因为带着这样的想法,白明微才没有被卫骁的话所影响。 她闻言,也只是眉头一跳,继续心平气和地下棋,仿佛卫骁说的事,与她无关。 卫骁眸色闪过一抹惊讶,继续道:“白姑娘不回答,可是赞同我的说法,默认白家一无是处?” 白明微仍然气定神闲地下棋。 她现在,满心想的都是这满山的壮汉,想的都是怎么把卫骁给收服。 祖父说过,与君子之交,靠的是人品。 那么,她便展现卫骁所欣赏的“人品”。 然而其他事情好办,难的,还是如何赢得卫骁的比试。 因为她发现,卫骁绝对不是个好对付的高手。 最后,白明微落下一子,挑唇笑道:“大当家的,不好意思,你输给了你口中一无是处的白家人。” 卫骁输了棋局,却并不生气,看向白明微的目光,也由先前的平静变得灼\/热。 他提议:“换个玩法?” 白明微把棋子一推,摇头:“大当家的方才说话不好听,我一句也不认,大当家的认为白家人一无是处,倒让我有向大当家雪耻的心思了。” 卫骁轻轻拍在石桌上,那厚厚的青石应声而碎。 他肃起了神色,冰冷问道:“那么,白姑娘想要怎么证明呢?” 第68章 服不服? 这浑厚的功力,这铺天盖地的威压。 没有太多实战经验的白明微,几乎不由自主跪下臣服。 她知道,这一战不会轻松,甚至可能会丢了性命。 但是,她不怕。 从穿上戎装那一刻,她已经把“害怕”这一情绪丢弃了。 面对强敌,她只会越挫越勇。 白明微甩甩袖子:“没有什么是干一架解决不了的,择日不如撞日,就让我来领教领教卫大当家的武功。” 白明微跃出亭子,从风轻尘手里拿走了自己的剑。 风轻尘微微一笑,沉着冷静的他,有着安定人心的力量。 白明微抽出剑,刹那间,一股寒光迷乱人眼,众人不由偏过头去。 但那道光,却把卫骁眼底的火彻底点燃,他大笑:“白姑娘,你若输了,这柄剑和你,我都要!” 说罢,卫骁挥舞着千斤锤。 那笨重的武器在他手里,仿佛木剑一般灵活,要是挨上一记,必定变成烂肉一滩。 寒光照亮白明微冷峻的双眸,她执剑而立,神采飞扬:“那要大当家赢了才成!” 话音落下,白明微一脚蹬在地上,整个人如大鹏跃至高空,猛力挥下一剑。 “砰!” “砰!” 两声巨响。 第一声,是地上被白明微蹬出一个大洞。 第二声,是剑与千斤锤碰撞的声音。 霎时间,天地黯然失色。 兵器相撞的罡风将众人的衣袂掀起,猎猎作响。 而卫骁,也被这一招逼得单膝下跪,双手举着千斤锤抵挡。 “哇……” 众人的表情,已不足以用吃惊来形容。 一名小小的女子,竟用一招,把他们战无不胜攻无不克的老大\/逼得单膝下跪,苦苦支撑。 “不错!是老子的对手!”卫骁大喊一声,额上青筋暴起。 他因用力而面色潮\/红,但见他双臂肌肉绷紧,他竟缓缓站了起来。 虽然吃力,但是他站起来了。 “好!” 在众围观的人,发出震耳欲聋的欢呼。 白明微立即收了力道,向后一跃。 自从听了风轻尘的提示,她不再控制自己的力量,这用尽全力的一击,虽然没有一招制敌,但这样的效果,无疑给了她吃了一颗定心丸。 有机会! 有希望! 白明微手挽剑花,整个人如灵蛇般柔软,登时缠上了卫骁。 突然换了一种柔软的打法,卫骁由此也是一时应付不及。 就在他转身攻击白明微的刹那,忽觉身前人影一闪,又是裹挟摧枯拉朽之势的一招来袭,直逼他的胸膛。 卫骁连忙举着千斤锤来挡,结果却被那剑气震得后退几步。 又吃了一招的亏,卫骁并未因此愤怒,反而露出棋逢对手的兴奋神色。 却是越打越高兴。 他大笑不止:“很好!很好!已经很久没有遇到能和我一战的对手了,白姑娘,我真是越来越欣赏你了!” 在众的爆发出更响亮的欢呼,显然他们也为白明微能赢下两招兴奋不已。 白明微神色淡漠地望着他:“只欣赏我,不够,我会让大当家为自己说过的话忏悔。” 卫骁眸底仿佛燃起了剧烈的火焰:“可惜,你终究是女子,力气和耐力都比不过我。白姑娘,我要动真格了,接招!” 卫骁拎着千斤锤,稳健地走向白明微,他的步伐越来越快,越来越快。 仿佛一头追击猎物的雄狮,带着嗜血与杀戮,猛然攻向白明微。 那样磊落的打法,如此强劲的招式。 白明微握紧手中的剑,脑海中不自觉回想起相府遇刺那夜,风轻尘握着她手掌阻挡巨斧的招式。 她稳稳站定,双手握剑。 面对直接砸向她的千斤锤,她没有选择直面抵挡,而是先用剑击在千斤锤上,随即身形一转,剑身\/下压抵地。 那巨大的千斤锤便顺着剑滑了下去。 就是这卸去力道的一招,使得重若千斤的力量如同打在棉花上。 直到千斤锤砸在地面,白明微双目骤然凌厉,她握紧剑柄,从下至上猛力一挑。 蕴满内力的神兵,竟将的千斤锤手柄斩断一根。 白明微暴起攻击,双膝用力撞在卫骁的肩膀,直接将他骑倒在地,而那柄神兵,也随之插在卫骁的颈边。 白明微双手握剑逼近他的脖颈,只需要一用力,他便身首异处。 所有人都怔住了! 包括卫骁也怔住了! 白明微厉声大喝:“服不服?!” 卫骁还处于震惊状态。 白明微再次大喊:“承认你方才说的都是屁话,白家人绝对不是一无是处!给我认错!向我白家十一位英灵认错!” 卫骁放下尚在完好的另一柄千斤锤,忽然放声大笑起来。 笑着笑着,他也大喊:“我服了!白家人并非一无是处!我错了!” 他为何不服? 他服得心甘情愿! 仅用三招,这名身材纤细的弱女子,仅用三招便把他这个武林神话打倒在地。 他卫骁心悦诚服! 人群中,不知谁射出一枚暗器,直逼卫骁的脑袋。 白明微举剑挡开,随即反手一掷。 “砰”的一声,剑刺\/穿一人的身体,把那人钉在柱子上,鲜血滴滴答答落下,死状凄惨可怖。 可众人也只是淡淡地看了一眼尸体,随即不再理会。 白明微起身,将手伸向卫骁,把卫骁给拉起来。 她目光扫视一圈,朗声道:“我白明微今日是来交朋友的,阻挡我交朋友,想置我与不义之地之人,死有余辜!” 没错,若是卫骁在比试中死了,那白明微该如何自处? 直到现在,众人才反应过来,站在他们面前的人原来就是白家大姑娘。 明艳动人,武艺高强,气度不凡。 白明微仅用三招和一个身份,让这些大老爷们折服了! 卫骁没有半点战败者的沮丧,那喜悦的样子,仿佛他才是胜者。 风轻尘将手伸向剑的方向,那柄泛起淡淡蓝芒的剑被他“吸”入手中,尸体轰然坠地。 他优雅地掏出帕子,轻轻擦拭剑身的血迹,而后把干净的剑放入剑鞘,递给了白明微。 卫骁从开始就注意到这个瞎子了。 他眯着双眼,毫不掩饰地打量风轻尘,问道:“这是?” 风轻尘抢先回答:“我是小姑娘的人。” 卫骁皱眉:“她的人?” 风轻尘重复:“她的人。” 第69章 打服他,只是第一步 卫骁看向白明微,白明微未做解释,只是道:“听说舍妹在大当家这里?” 卫骁立即大手一挥:“把白六姑娘请上来。” 不一会儿,白琇莹来到了白明微面前。 她看起来风尘仆仆,有些劳累,但却不狼狈,想来未曾受苦。 “长姐!” 见到白明微的刹那,白琇莹才放任自己情绪外露,她眼眶一下子便红了起来。 陆明瑜张开双臂,柔声道:“来长姐这里。” 白琇莹猛然扑进白明微怀中,泣声道:“长姐,对不起,我给你添麻烦了。” 白明微拍拍她的背:“没事,长姐都解决了,人没事就好。” 白琇莹擦擦眼角:“是我自不量力,让长姐担心了。” 白明微安抚他:“长姐不会因为你的勇敢而责备你,只会叫你日后再小心谨慎些。” 白琇莹眼眶氤氲,半响才道:“你是天下最好的姐姐。” 这一句话,就像猫儿的小爪子挠在白明微的内心柔软处,她不由眯起双眼,面带笑意:“平安就好。” 姐妹俩感人相认,却没有人提起还在一旁架子上挂着的刘尧。 卫骁大声吩咐:“来人,好酒好菜招待白家姑娘!他们是我的座上宾,可不能唐突怠慢了!” 众人高声欢呼。 如同节日一般举寨庆祝。 很快,首领被白家大姑娘打败的消息传遍金鸣山,众人闻言,无不吃惊于白明微的身份,更吃惊于首领成为了手下败将。 但传得更多的,还是白明微的美貌。 艺高人胆大,还长着一张颠倒众生的脸,这对于中人来说,无疑是致命的吸引力。 一时之间,各个山头的人,都争相往总寨赶,只为一睹白姑娘的芳容。 然而此时,卫骁却让人将棋盘摆好,非要再与白明微来一局。 白明微没有推迟,与他坐到了石桌前。 这一次,卫骁的打法显然更冒险,更急进,似乎想要用最快的速度将白明微的棋子鲸吞蚕食。 众人围在小亭子旁边,紧张地观望着棋局,可所有人都保持合适的距离,尽管被围得水泄不通,还是没有人敢轻易靠近亭子,给二人留出足够的空间。 白明微知道,想要收服卫骁,打服他只是第一步。 必定要让他彻彻底底心悦诚服才行! 这时,卫骁忽然问道:“白相深受万民敬仰,甚至天下只知白相而不知帝王,白家可谓是众望所归,但为何阴山一战还是全军覆没,你认为白家兵败的根本原因是什么?” 白明微落下一子,轻笑道:“首先,祖父虽受百姓敬仰,但百姓们心里都清楚,天下是刘家的,白家只是臣子。其次,不是白家兵败,而是东陵兵败。” 卫骁淡淡地扫了一圈:“都往后退一点,别打扰老子的兴致!” 在众齐刷刷地往后退,挤倒一大片人。 白明微挑唇:“卫大当家的,还真是说一不二。” 卫骁默认,随即道:“白姑娘,你认为东陵兵败的原因是什么?” 白明微含笑:“卫大当家的如此执着于这个问题,是想考我么?” 卫骁毫不掩饰地道:“我卫骁只与自己认可的人交朋友。” 白明微轻笑出声,露出好看的贝齿:“看来,想要与卫大当家的成为朋友,还得使出九牛二虎之力了。” 卫骁落下一子,用沉默等待白明微的回答。 白明微敛住笑意,将棋子落下:“此次兵败,原因有很多。实力不够,小人作祟等都是重要原因,但我认为根本的原因是,统帅是文臣,而非武将。” 这话,白明微说得尤为艰难,但却是不争的事实。 白家弃笔从戎,十一人戎马征战,最后全军覆没。 这铮铮铁骨与忠肝义胆值得称颂,然而要是这十一人都是武将,或许结局就不会这么惨烈了。 父叔兄长都不是打仗的好手,她从来都知道。 但她心底到底是不想因为父兄不会打仗,就抹杀他们是英雄的事实。 所以,她一直为壮烈牺牲的父叔兄长为荣。 然而卫骁面前,她还是选择了坦诚,说出那残酷的真相。 卫骁眸子闪了闪,有奇异的光划过,他又问:“白姑娘认为,何为文臣?何为武将?” 白明微道:“武将马上取天下,但不可以马上治天下;文臣可以治天下,但不可以取天下。” “这就是为什么,我祖父呕心沥血一辈子,也只能保东陵在强敌环伺中生存,因为他是文臣,他能治天下但不能取天下。” “而白家挂帅北伐,最后八万将士全歼,那是因为他们都是文臣,不是武将,所以无法取天下。” 卫骁笑道:“你这话中之意,似乎抹杀了白家挂帅北伐的价值。” 白明微喉咙哽了哽:“且不说就算换了别人去,结局未必比这个好,就说他们明知前方十死九生,也毅然决然前往这份勇气,便是多少人都不及的,无论输赢,他们在我的心里,都是顶天立地的好汉。” 卫骁又问:“你认为取天下和治天下,有什么不一样?” 白明微顿了顿,道:“领兵打仗,讲求的是以人治军。靠的是统帅运筹帷幄的谋略与一言九鼎的权威,还需要杀伐决断、令行禁止,更讲究将士用命,三军听令。” “治国行政,讲求的是以众治天下,需要的是集思广益各尽其职,最忌讳独\/裁专断,刚愎自用。” “这便是我认为的区别。” 卫骁沉默良久,再问:“那么,白姑娘认为你是哪一类人?白姑娘领兵出征,靠的是取天下之能,还是治天下之才?” 白明微放下棋子,肃容答道:“我\/靠哪一方,这要留给世人去评说,但我认为自己靠的,是一颗与父叔兄长一样,甘愿为所珍视的一切,血战到底的决心。” “天下时局千变万化,但无论如何变,受苦的终究只有百姓。而如今东陵百姓正处于水深火\/热之中,既然世道已经这样了,再多的大道理有什么用?” “一句话,干就完事。拼上这条命,若能争他个力挽狂澜的结局,也不枉来世上走一遭不是?” 说完,白明微又落下一子。 “卫大当家的,你又输了。” 卫骁挠了挠头,哈哈大笑。 一直观战的白琇莹听不到他们二人在谈什么,但看到卫骁的神情,她忍不住道:“风公子,为何我觉得那卫骁根本听不懂长姐在说什么?” 风轻尘淡声笑道:“他本就听不懂。” 白琇莹震惊道:“嗯?!” 风轻尘淡声说:“这天下武林,谁都知道卫大当家空有一身蛮力,但却不识字,那些经史书籍里总结出来的大道理,他能听懂就奇怪了。” 白琇莹惊奇道:“你听得到长姐说了什么?” 风轻尘反问:“这不是很显然的事情么?” 白琇莹疑惑道:“既然听不懂,为什么还要聊下去?” 风轻尘轻轻笑了:“那是因为,这卫大当家的识人方法,有些与众不同罢了。” 白琇莹呢喃:“长姐想要做什么?” 风轻尘扬起的笑意不再那么浅薄:“你长姐是个好猎人,她在用她的方法打猎。” 第70章 我心疼她…… 这边棋局刚结束,另一边美酒佳肴便已备好。 “大当家的,开饭了!” 卫骁做出一个“请”的姿势,白明微也不推迟,落落大方走在卫骁身边。 这饭桌就摆在院子里。 正中间摆了一张桌子,桌前是那张虎皮大椅,桌子的左右共摆了三张稍小的桌子,专门为白明微等人准备。 就在他们的席位面前,长长的桌子摆了几条,每一条可以坐数十人。 桌子的旁边升起几堆篝火,架子上绑着数头肥羊。 但凡在这金鸣山有头有脸的人,都聚集到这里。 满桌的肉与美酒,散发出浓烈的香味。 席开后,卫骁站起身,端着一碗酒讲话:“这一碗,敬我卫某人的贵客,白大姑娘!” 接着,他一饮而尽。 在众端起酒碗,大声起哄:“敬白大姑娘!” 待众人喝过之后,白明微也端起大碗,朗声道:“这一碗,我敬大家,敬我们这千里相聚的缘分,我干了!” 说完,白明微端起碗豪迈地喝了起来。 在众又是一阵起哄:“大姑娘好酒量!弟兄们佩服,今日不醉不散!” 白明微端起酒碗笑道:“这么多人灌我一个,可不公平,总得也把卫大当家灌醉了,才过瘾不是?!” 卫骁不甘示弱,端起酒碗大笑:“那就让你们和白姑娘一起来跟我喝,就看你们有没有本事把我卫某人灌醉了!” 白明微将酒碗碰在卫骁的碗上:“多说无益,走一个?” 两人同时端起酒碗一饮而尽。 众人又是一阵起哄,现场的气氛十分热烈。 白琇莹望着大口喝酒大口吃肉的长姐,震惊得目瞪口呆。 这还是她的长姐吗? 这还是那个知书达理,仪态样貌皆出众的大家闺秀吗? 这还是那个拥有女子礼仪规范之美誉的长姐吗? 她将目光移向桌面,几大碗都没怎么切的肉,以及一大坛可以淹死人的酒——这么粗俗的饭菜,怎么入口? 她不由自主地看向身侧,只见那气度高华,清朗如月的男人,此刻正握着一根大棒骨优雅地啃着,不禁又是一阵诧异。 白琇莹捏起筷子,一片哄闹声中,她却没有任何胃口。 风轻尘察觉白琇莹的异样,却只是抖了抖袖子,什么话也没说。 仿佛他关注的,除了眼前的饭菜和白明微,就再也没有旁人。 白琇莹终究不堪忍受,起身提着裙子跑了出去。 白明微发现了,冲着风轻尘的方向叫了一声:“风轻尘。” 风轻尘叹了口气,提着一根大棒骨也随之离开席位。 白明微端起酒碗,继续与众人畅快饮酒。 不一会儿,便有人不胜酒力直接瘫倒在地。 然而,白明微和卫骁却似乎千杯不醉,喝了一坛又一坛。 气氛始终欢快而热烈。 没有人在意那已经憋得尿裤子且闻着肉香饥肠辘辘的刘尧。 这边,风轻尘找到了白琇莹,他啃着棒骨,站在白琇莹身边一言不发。 白琇莹却低低地啜泣着,眼泪行接一行涌下。 她狠狠地踹了一脚大树,蹲在地上泣不成声。 等到她哭得差不多,风轻尘才将骨头扔了,擦干净手问道:“哭什么?” 白琇莹声泪俱下:“我心疼长姐。她是相府的嫡长女,不仅出身高贵,更是深受祖父的疼爱。” “她就像白府最璀璨的明珠,美丽、高贵、优雅、博学、善良、谦和、大方、正直……她是一个完美的女子,站在我就算跑断腿也无法企及的高度。” “可是此时,算什么?这乱七八糟的世道把她逼成什么样了?看着她端着大碗和一群男人在喝酒,我……我就忍不住难受。” 风轻尘听完,只是问道:“她这样,便不是你的长姐了么?” 白琇莹立即道:“她是!但我心疼她!她本该被人羡慕着过完安稳的一生,不该承受着这一切!” 风轻尘没有言语,静静地站在一旁。 仿佛,别人的喜怒哀乐全然与他无关。 白琇莹望着他淡然到冷酷的模样,忍不住吼道:“算了,我跟你说这些做什么!反正你这种冷心绝情的人也不会懂!” 说完,白琇莹提着裙角离开。 风轻尘扬唇,露出一抹冷冽的笑意。 他怎会不懂? 只是已经看得透彻。 他知道为了活下去,该抛弃哪些无用的东西。 而这没有意义的讲究,便是最该抛弃的。 白家荣耀,所以供养出这一颗璀璨的明珠,白家的光辉,让这颗明珠夺目光彩。 可如今白家要垮了,没有那些虚名与荣光,这便是一颗掉进尘土里的珠子。 若是不做出改变,要么永远埋\/入土里,要么吸引禽\/兽捡去,最后失去光彩,沦为一颗最普通不过的石头。 只有抛开骄傲学会与沙砾共处,只有努力融入不同的环境,才能让岁月在其上沉淀光彩,迎来日后的绽放。 如此简单的问题,他的小姑娘早就明白了。 可这个蠢女人还不懂。 风轻尘不准备多言,掠到树上倚着枝桠。 听风穿林打叶,听小姑娘爽朗的笑声。 他仿佛不属于这个世界,像一个淡漠旁观的局外人。 白琇莹擦干眼泪,回到席位之上,她端起酒碗猛灌一口,却被那酒呛得她涕泗横流。 灼辣的液体从漫过舌尖,流入喉咙,然后灼烧着胃部,她更难受了! 她不是不理解长姐的改变,她是真的心疼长姐。 若世道不欺人,何须把这么完美的长姐逼成这样子? 如果此次北伐侥幸生还,那京城中又得有多少闲言碎语落在长姐身上? 她是真的心疼啊! 白琇莹越想越气,又喝了几碗,结果成功把自己放倒了。 酒过三巡,越来越多的人醉倒。 直到最后,便只剩下白明微和卫骁。 卫骁他抱着一只坛子,对白明微竖起大拇指:“白姑娘,真是好酒量!” “砰!”的一声,酒坛子坠地,而卫骁也跟着倒下。 白明微挑唇一笑,将剩下半碗酒灌入口中。 可紧接着,一股清冽的液体,从她的指尖流下。 原来,她就不曾喝下多少,那本该下肚的酒,都被她用内劲从体内给逼了出来。 白明微坐回椅子上,望着倒了满院子的人,眉眼沉沉,目光静静。 眼底一片雪寂。 “出来吧!” 第71章 爱管闲事,不是她的习惯 随着白明微话音刚落,一个握着大勺子的男人走了出来。 他身量有些高,但长得极为普通。 刚走到白明微面前,他便“扑通”一声跪了下去,热泪盈眶:“给白大姑娘请安。” 白明微淡声问道:“你是谁?” 男人激动得声音都在发颤:“小的是这寨中的厨子,昔日曾受过白相之恩,今日听说白家姑娘来了寨子,一时忍不住便想来看看,以瞻仰恩人之后的风采。” 这里醉倒了一片人,但却没有任何外人来打扰,可见是下了严令,禁止闲杂人等入内。 不过厨子本就在这后院之中,能出现在这里,倒也合情合理。 白明微美目流转,随手倒了一碗酒,接着把酒推向厨子:“过来喝酒。” 厨子受宠若惊:“小的怎么敢?” 白明微道:“既然不敢,那你便下去吧!” 厨子一怔,提着勺子离开了。 白明微目光淡淡扫过厨子的背影,似乎并未把这个小插曲放在心上。 卫骁没有安排住处,且白琇莹就在这里,白明微索性便留下了,没有离开后院半步。 听着此起彼伏的鼾声,他把关于卫骁的事在脑海中梳理一遍。 如今可确定的,便是她很缺人,且卫骁也有意参军,正因为如此,所以风轻尘才会利用刘尧牵线搭桥,让她和卫骁产生交集。 她一直认为,卫骁其实是在考验她,所以她也很小心地应付。 然而此时,她却不可抑制地产生了一种想法:卫骁,是否在等她直接一点? “白……白明微……” 是架子上的刘尧发出了虚弱的声音。 白明微捏了捏眉心,却是没有理会。 “白、白明微。” 刘尧又唤了一声。 他又渴又饿,身上的伤更是让他痛不欲生。 他想喝水,想吃肉。 他想做好多事。 只是被绑着的手脚,让他根本无能为力,只能求助这个令他恨之入骨的女人。 白明微依旧置若罔闻,以手撑头徐徐闭上了眼睛。 昨夜一夜未眠,刚入寨时又灌了些酒,此时她有些困了。 刘尧气得大喊,可白明微依旧未曾理会。 正此时。 “咻!” 冷光乍现,一枚飞镖直逼刘尧的心口。 白明微一拍桌子,筷子迅速浮在空中。 她屈指一弹,一根筷子飞掷出去,将飞镖打落。 接着她再轻弹几下,筷子掷向飞镖射出的地方。 “铿铿……”几声,筷子被挡下了。 然而白明微并未去追,继续留在这院落之中。 有人想杀刘尧,是为了什么? 联想起今日射向卫骁的那枚飞镖,不难想到有人要对付卫骁,而那背后之人是想借刘尧之死达到伤害卫骁的目的。 但仅用几枚飞镖便想干这么件大事,究竟是高估了他自己的身手,还是低估了卫骁的本事。 所以,此事必有蹊跷。 白明微没有太过理会,多管闲事不是她喜欢做的事。 她只管保住刘尧的命,以防刘尧出事白家受牵连,其余的事静观其变。 远处又传来断断续续的萧声。 最近这些日子,萧声一直伴她度过许多无眠的夜。 她的精通音律,但精的是技巧,却从未奏出如此动人心弦的感觉。 不可否认,风轻尘在音律上的造诣,是她望尘莫及的。 萧声一歇止,四处尽是此起彼伏的鼾声。 白明微睡意阑珊,懒懒地伸了个懒腰。 却忽然,一枚飞镖向她掷来。 她伸出手指轻轻夹住,接着从飞镖上取下一张小纸条。 打开一看,上面写着再简单不过的两个字——后山。 短短两字,她看出了写字之人功底深厚,并非寻常草寇。 然而,白明微把纸条付诸一炬,却并未理会。 她要护的人在这,她要拉拢的人也在这。 别的,与她何干? 至此过后,再无动静。 白明微靠着椅子对付一宿,徐徐睁眼时,便是众人东摇西晃起身的样子。 卫骁醒来,连声道歉:“白姑娘,真是对不住,昨夜喝过头了,也没安排白姑娘进客房歇下。” 白明微不以为意:“我在意的是昨夜喝得尽兴,至于宿在何处,岂是那么重要的?” 卫骁笑道:“本以为白姑娘千金小姐慢待不得,却不曾想白姑娘这般随和。” 白明微轻笑:“漫天繁星为被,锦绣山河作榻,如此怎能算得上慢待?” 卫骁哈哈大笑,豪气地吩咐道:“来人,带白姑娘下去洗漱,再准备一顿美味的早餐,晚上继续喝酒吃肉!” 白明微并未说什么,扶起头昏脑涨的白琇莹离开了。 被挂在架子上的刘尧,体验过绝望后彻底昏死过去。 山寨简陋,厢房却十分干净。 白琇莹进屋后,抱着头痛欲裂的脑袋疑惑道:“长姐,怎么不救走九皇子立即离开?” 白明微低声道:“几万人聚集的山头,我们如何带得走他?” 白琇莹骂道:“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东西,真想让他就这么死了,但为了白家还不得不救他。长姐打算如何?” 白明微目光沉静:“自然,是让卫骁主动放了他。” 白琇莹睁大眼睛:“长姐,你有办法?” 白明微扬起自信的眉目:“不出三日,必有结果。” 白琇莹左右看看:“风公子呢?” 白明微道:“不知。” 白琇莹拧起好看的秀眉:“长姐不怕他与土匪勾结搞事情么?” 白明微淡声道:“他这般人物,若真想做,防不胜防。” 白琇莹唏嘘:“长姐,我真是越来越看不懂你了。” 白明微没有做声,有厨娘端着些可口的清粥小菜进来。 白琇莹匆匆吃了早饭,便急忙出去练功了。 白明微取出怀里的舆图,坐在桌前仔细翻看。 时间不知过去多久,白明微收好舆图,淡声道:“出来吧!” 角落的阴影处,一人的身影浮现,缓缓来到白明微面前。 文士打扮,留着三撇胡子,外表像是个俊逸的中年人。 白明微将他一通打量,随即道:“公子有何贵干?” 那人微微诧异:“公子?姑娘如何识破?” 白明微不愿与他多废话,起身便要离开。 那人忙叫住她:“姑娘,留步留步……” 白明微又问:“公子有何贵干?” 那人掀起袍子,跪坐在小几前:“在下是大当家的幕僚,来找姑娘有事相商。” 第72章 猎物,还是猎人? 白明微淡淡地扫了他一眼,默不作声。 那人解释道:“我若不是大当家的人,来不了这里,没有大当家的允许,我到不了姑娘面前。” 白明微依旧静静地望着他,一言不发。 那人摸了摸眉毛,继续道:“这寨子里有叛徒,大当家的希望姑娘帮忙清理门户。” 白明微还是盯着他,沉默不语。 那人把手搭在腿上搓了搓,接着道:“昨日大当家与姑娘比试时,有人想浑水摸鱼要大当家的命,若不是姑娘反应敏捷,您说如果让大当家的出了意外,那可就不好办了。” 白明微仍然淡淡地凝着他,缄口不语。 那人又动了动身子,继续道:“昨日的厨子是在下假扮的,目的就是想同姑娘说上话,但姑娘不给在下机会,于是在下又射出两枚飞镖,可姑娘还是不理会……” 面对沉默寡言的白明微,那人省去先前的步骤,单刀直入:“既然姑娘给在下说话的机会,不如听听大当家的条件如何?” 似乎生怕白明微还是不开口,那人不等白明微表态,把话一股脑说出来。 “若是姑娘能助大当家的将叛徒铲除,大当家的不仅会放了刘尧,还会赠予姑娘黄金万两以表谢意。” “姑娘北上征战,想必也不愿意刘尧这里出了什么意外,影响姑娘北伐吧?” “再者,眼看就要入冬了,万两黄金可保将士们过个暖冬,而不至于因为粮草被服短缺冻死在寒冷的北境。” “而姑娘只需要在今晚的宴会上诈出奸细,给大当家制造一个名正言顺处置叛徒的机会即可。” “实不相瞒,我们大当家的这些年统领弟兄们并不容易,他不想因为几个叛徒,伤了众兄弟的心,使得兄弟之间有了隔阂忌惮。” “所以才需要借姑娘之手,这样一来,姑娘得到好处,大当家的办妥了事,简直是一笔互利共赢的买卖,怎么样?划算吧?” 白明微淡淡“嗯”了一声。 那人露出笑意,接着把一沓银票放在桌上,推到白明微面前:“既然姑娘同意了,那在下先把定金交给姑娘,事成之后,剩余的款项将一笔不落地奉上。” 白明微扫了一眼银票,还是不说话。 那人似乎早已习惯她的沉默,并不在意她的态度,自顾自地做了个总结:“具体需要姑娘做什么,待时机成熟会告知姑娘,还望姑娘保守秘密,若是透露半句关于交易的消息,那么这桩生意可就做不成了,到时候亏的还是姑娘啊!” 白明微轻笑一声,把整叠银票收起来,从头至尾没有说过半句话。 男子若有所思地看了一眼白明微,拉开窗户跳了出去。 白明微继续取出舆图,气定神闲地仔细翻看。 仿佛方才那一幕未曾出现过。 暮色四合,天光渐次落下。 寨子里又摆上了酒肉之席,燃起熊熊篝火。 待卫骁的人来请白明微前去用饭时,风轻尘也正好出现。 白明微没问他消失一整日去了哪里,三人一同前往院里吃饭。 比之昨夜,酒菜依旧丰盛,但坐在桌前的人,却多了许多生面孔。 白明微不动声色地观察着情况,最后落座在卫骁身侧的位置。 卫骁还未吩咐开席,其中一人却忽然怒掀桌子。 丁零当啷,碗碟摔了一地。 一众劝嚷声中,一刀疤大汉拎着大刀来到卫骁面前,指着卫骁怒喊:“大当家的,你什么意思?!” 四下登时沸腾起来。 卫骁没有言语,端着酒杯淡漠地望着底下的人。 仅仅只是淡淡一瞥,便噤了在场所有的声息。 瞬间,便显得刀疤大汉如同跳梁小丑,在大庭广众之下演着一场令人发笑的戏。 白明微看在眼里,唇角不由自主勾起。 可下一刹那,刀疤大汉的刀尖,便对准了白明微:“大当家的,我老李跟了你这么多年,没想到最后你竟伙同这妖女,要把我老李赶尽杀绝,你可真黑心,满嘴仁义道德却干着蛇蝎心肠的勾当!” 被骂妖女的白明微露出一抹浅笑,沉默。 被骂蛇蝎心肠的卫骁大胡子颤了颤,沉默。 举着刀的老李有些尴尬。 人群中有人小声地问道:“二当家的,怎么回事?” 刀疤大汉双目赤红,怒不可遏:“大当家的竟然用银子收买这妖女,让这妖女做伪证,要办了我老李!” “要不是我老李发现账上银子不对仔细调查一番,也不会发现大当家用银票买通妖女来陷害我老李的勾当!” “大当家的,此事要不是被我老李获悉,今日是否我老李就这样死得不明不白了?!” 见卫骁不说话,刀疤大汉面目狰狞:“怎么?哑口无言了?我们这么多年的兄弟,有什么事不能放在明面的?非要用这种龌龊的手段?” 白琇莹一拍桌子,怒道:“你妖女妖女的鬼叫什么?” 白明微做了个手势:“六妹,稍安勿躁。” 这时,人群中有人道:“白相的人品有目共睹,他教出来的儿孙怎么可能是那种人?二当家的,是否有什么误会?” 刀疤大汉用刀指着白明微,怒声道:“你拿了银子没有?在说话之前,你敢当着大家伙的面,用你白家满门的名誉赌誓你所说的话没有半点虚假么?” “若是说了假话,你白家刚死的十一口人死不瞑目,就此成为孤魂野鬼,受万鬼欺凌唾弃!” 此言一出,安静的院子瞬间又沸腾起来。 卫骁看向白明微,似乎在期待她的反应。 所有人都不约而同地将目光集中在她身上,随即不由自主安静下来,等待她的回答。 面对数十道热\/辣的目光,白明微始终镇定浅笑,只有刀疤大汉提及战死的父叔兄长时,她长长的睫羽轻轻\/颤了颤,眼眸里有愤怒划过。 白琇莹气得咬牙切齿,恨不得剁了刀疤大汉。 只有风轻尘气定神闲地喝酒,发出细微的啜吸声。 最后,白明微点点头:“没错,我拿了银子,而且拿了一万两银票。” 第73章 不愧是我未来护卫 在众哗然。 刀疤大汉狞笑一声,双手高举:“弟兄们,听见了么?这妖女亲口承认她拿银子了!你们睁大眼睛瞧瞧,我们平日仗义的大当家的,是怎么对付跟随他多年的好兄弟的?” “我老李不过是因为在他身边久了,权力稍微涨了些,他就如此忌惮我老李,用银子收买外人想要罗列罪名挂我老李头上!” “这样的人,还值得你们效忠么?这样的人,还值得你们卖命么?我今日的下场就是你们的前车之鉴!” 在众面面相觑,随即议论纷纷。 卫骁轻轻咳了咳,原本喧腾的院子,瞬间又安静了下来。 望着神色各异的众人,白明微轻轻浅浅地笑了:“卫大当家的曾扬言打遍天下无敌手,若有人能战胜他,他便会满足那人一个要求。” “而我的要求便是,要卫大当家成为我的近身护卫,而卫大当家的也同意了,那一万两银票,便是卫大当家孝敬我的。” “我是拿了银子没错啊!但至于二当家说的事,想必有什么误会吧?我一个外人也解释不清,不如就由你们大当家亲口解释一下。” 说完,白明微看向卫骁。 于是,难题便抛到了卫骁手里。 白明微噙着笑意,等待他的回复。 那只要打败他便能完成对方一个心愿的话是他说的,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他不会不认账。 其实白明微仔细想过了,拿下整个山头,胃口未免有些大,一旦吃不消反而会反噬自身。 若是让那些不愿意参军的人非要当兵,上了战场也只是拖累,她想用的兵贵精不贵多,在质不在量。 她要的是令行禁止,提刀拼命的将士。 而绝非为了凑个数,非要赶着上战场的人。 毕竟,没有时间给她练兵,她赌不起。 所以她决定,先把卫骁拿下。 而那些自愿跟随卫骁的,便都是可信得过的亲兵。 于是,在那人来与她谈交易时,就已经知道有问题,因为识人之术告诉她,卫骁此人的性格,绝非那种背后放冷箭的人。 但她将计就计,为的就是这光明正大把卫骁收入麾下的时刻。 从放在众的反应来看,卫骁的亲信并不少。 如若此事办成,自然会有意想不到的收获。 就在万众瞩目下,卫骁大笑几声,随即道:“没错,我卫某人技不如人,输在了白姑娘手下,我愿赌服输,甘愿成为白姑娘的护卫!” 听到卫骁这样说,白明微的藏在袖底紧握的手,终于缓缓松开。 她不是,从未担心过卫骁的反应与她设想的不同。 但事实证明,她没有预判错。 此言一出,满座皆惊。 风轻尘呷酒的声音清晰可闻。 忽然,在众七嘴八舌开始激动询问。 总结下来,只有一句:“大当家的,你不要我们了吗?” 那握着大刀的二当家,就这样被晾在当场,没有人关注他受了什么不公平待遇,倒显得他形单影只,像个笑话。 卫骁轻轻抬手,喧沸的声音霎时歇止。 他起身,看向刀疤大汉:“在解答弟兄们的问题前,我要先清理一下门户。” 刀疤大汉被他目光逼视,露出了怯意。 卫骁却丝毫不怜悯,把他的丑陋当众揭开:“老二,我对你太失望了,这么多年的兄弟,却抵不过一个大当家的位置,为了这把破椅子,你连出生入死的兄弟都出手,这些年我给你的体面,当真是蒙了你的狗眼!” “你可知给你出谋划策的人是谁?那是江湖上鼎鼎有名的骗子江辞?三言两语,一顿忽悠,你便觉得天是老大你是老二了?” “竟敢对老子下手,忘恩负义的东西!老子这些年待你不薄,却纵出了你的狼子野心!” “但你不要忘了,你老李这条命是老子给的,当初入寨时弟兄们也都立下血誓,若有背叛,决不轻饶!” “当初你这条命是老子如何给你的,今日老子就怎么收回!” 说罢,卫骁一脚踹向面前的桌子。 那重重的木桌被他踹飞,直直撞向刀疤大汉。 大汉甚至来不及求饶,便被桌子砸死在当场。 触目惊心的血,让在众噤若寒蝉。 白明微望着卫骁,心底忍不住叹道:这人,真是有意思。 从目前的情况来看,卫骁很可能早已洞悉了二当家的狼子野心,就等着二当家自投罗网,所以他才会知晓给二当家出谋划策的人是骗子江辞。 那江辞大概是用花言巧语哄骗了二当家一笔银子,再出这么个馊主意忽悠二当家。 能让二当家的敢当众与卫骁叫板,挑战卫骁的权威,看来那江辞一张嘴巴的本事了得。 思及此处,白明微忽然惊觉。 那么自己拿了银子一事是否也在卫骁掌握之中? 若是方才她没有做出这样的举动,是否就无法通过卫骁的考验,而招安卫骁一事也宣告失败呢? 这个卫骁,真是有意思。 不愧是她白明微看中的人! “呼!” 寂静的院子,又想起风轻尘呷酒的声音。 白琇莹狠狠地瞪着他:“能不能别喝了?” 风轻尘恍若未闻,继续吃饭喝酒。 他似乎对食物很珍视,无论是什么样的东西,只要摆在他面前,他便不会浪费半点。 白明微起身,拍了拍手掌:“卫大当家快意恩仇的性格我甚是喜欢,不愧是我未来的近身护卫!” 这是在提醒在众,话题应当掠过死绝的二当家,回到这个问题上来。 在白明微善意的提醒下,卫骁朗声道:“占山为王虽然自由快意,就连朝廷也无法奈何我们!高兴时大口喝酒大口吃肉,不高兴下山掳一场,躺在金银珠宝上放声大笑。” “但我卫某人厌倦这种日子了,准备投入白家军,赶赴北疆杀敌去!所以我在此宣布,金鸣山就此解散,等把这桌散伙饭吃完,弟兄们就可分了库房里的银两,拿着银子各谋生路去吧!” 说完,卫骁提起酒坛仰面灌了一大口,然后把酒坛掷在地上:“这坛酒,我敬诸位兄弟这些年来对我卫某人的一片赤诚!山高路远,今日过后,我们江湖再见!” 在众面面相觑,一时没有反应过来。 直到卫骁一坛子砸碎寨子的牌匾,他们才知道,这金鸣山的寨子,真的要散了。 这些年供给他们的栖身之所,真的要没了。 被生活所逼,他们落草为寇,所幸跟了一位讲义气的大当家,这些年虽说没有个安稳的家,但日子却也能过下去。 若是当家的走了,寨子不复存在,他们该何去何从? 众人一时惊慌不已,显然他们从未想过,原来大当家是会被打败,而寨子也会被解散的。 白明微站到卫骁身边,将手中的剑贯在地上。 第74章 疼痛,在这样的夜里格外清晰 白明微朗声道:“天下有道,以道殉身,天下无道,以身殉道!” “适逢灾年乱世,民不聊生,被北燕贼子欺压,我东陵百姓水深火\/热,在这世道苦苦挣扎求生。” “我白家为御外敌,十一个男人尸骨无存,家中仅剩风烛残年的老祖父,还有一根三岁多的独苗!” “但我白家有拼尽最后一人也要捍卫百姓的决心,所以妇孺幼儿都穿上戎装,带着视死如归的勇气,远赴北疆去解救被敌人欺压的百姓!” “今日我白明微带走你们的大当家,没有半点私心!我要带他上阵杀敌,用这条命守卫身后手无寸铁的老弱!守护我东陵河山不被贼子践踏!” “诸位都是顶天立地的汉子,若非过不下去了,谁也不会聚在这金鸣山,成为外人口中的强盗土匪!” “如果诸位愿意追随你们大当家入我白家军,我白明微愿对着战死沙场的父叔兄长用命发誓,一定会与大家一起,在北疆杀出一条血路!” “虽然这一去十死九生,我白家军无法为诸位提供大鱼大肉,无法给诸位一个如金鸣山这样遮风避雨的地方,但我白明微向诸位保证,无论生死,我们都是为家国而战的英雄!” “我们不再是世人口中一无是处的妇孺,也不再是令人闻风丧当的土匪强盗,将来就算我们埋骨黄沙之下,我们子孙后代站在我们用命夺回的土地上,也会敬仰我们万古流芳的英魂!” “如果我们能以不畏强敌的忠勇、保家卫国的决心,换得这世道太平、百姓安居,那便是英雄!若你们想成为英雄!想成为受人敬仰的铁血汉子!我白家军欢迎你们!” 一语出,众人沉默了。 这金鸣山的数万人,真正想做强盗的有几个? 东陵战败,八万人全歼,难道他们不愤怒么? 百姓流离失所,食不果腹,难道他们就无动于衷么? 身为强盗,被世人厌恶恐惧,难道他们就没有半点在意么? 都说热血汉子热血汉子,他们这些大汉的身体里,也流淌着满腔热血。 难道他们就不想受人敬仰,光明磊落顶天立地的活着么? 只是他们一朝为寇,便终身难以堂堂正正活着。 然而此刻,白明微给了他们一条改变人生的路,就摆在他们面前。 只要他们踏上去,穿上那一身戎装,便不再是受人唾弃的强盗。 他们手中的剑,也会被用来守护国土百姓,而不是对准自己的同胞。 但是,做惯了强盗的他们,一时不知该如何转变身份。 卫骁大手一挥:“弟兄们,既然白姑娘给了我们这个机会,想继续跟随我卫某人的,就举个手!” “等明日分了库房里的银子,我们就提刀去北疆干\/死北燕那群混账!如果干赢了北燕贼子,我们还可以立下战功,回来风风光光的娶个婆娘!” 听到卫骁发话,他们最后一丝顾虑也没了。 打家劫舍也是打,去北疆杀敌也是打,干的都是拼命的活,过的都是刀口舔血的日子。 只要能继续跟着大当家的,还管去哪里干杀人越货的勾当? 做土匪最多有银子,但是参军还能挣个出路,指不定哪天立下战功,还能回乡风风光光的娶个婆娘,生一窝的将门之后! 再者,大当家的救过他们的命,与他们都是生死过命的交情,这些年从未亏待过他们。 与其分得一些银子,去过那没有家也没有土地可种的日子,倒不如继续跟着大当家的,至少死了还有弟兄们送葬! 在众的把兵器贯在地上,异口同声地大喝:“干\/死北燕贼子!回来娶个婆娘!干\/死北燕贼子!回来娶个婆娘!” 白琇莹被这群好汉们朴实无华的理想逗笑了。 长姐说了那么多,估计他们也只听得出“不做土匪做英雄”这么个意思。 到最后,参军上战场,在他们口中也只是畅快杀敌,衣锦还乡娶个婆娘的事。 相对于世家大户来说,这些出身底层的人,才真真切切地体验过日子的苦,所以在他们心里,所求的无非就是个安稳的家。 有婆娘,有孩子,便是他们认为最完美幸福的家。 笑着笑着,白琇莹却又流下了眼泪。 被长姐的气魄所震撼,也被这些朴实的人所感动。 她越发明白,一刀一剑换回天下太平的意义在哪里,更理解父兄一往无前最后战死沙场的英勇。 大家所求的,不都是殊途同归吗——太平的世道,安稳的日子。 白琇莹默默下定决心,若能为太平尽一份力,就算豁出这条命,她也在所不惜! 卫骁拎起酒坛:“继续和我卫某人混的,这顿就是誓师酒!想要另谋出路的,这顿便是散伙饭,我们弟兄今日不醉不归!” 众人齐声高呼:“不醉不归!不醉不归!” 白明微心知目的达到,终于露出了发自肺腑的笑意。 她倒了一大碗酒,与卫骁碰杯:“卫大当家,明微敬你!” 卫骁爽朗道:“今后便不是大当家了,我虚长你十岁,我占个便宜,你便唤我一声大哥吧!” 白明微端起大碗一饮而尽:“卫大哥,明微谢你。” 卫骁捋了一把大胡子:“各取所需,白姑娘不必言谢,喝酒,我们不醉不归!” 白明微又喝了一大碗,有人来敬她,她也照喝不误。 最后白琇莹看不下去了,想为她挡下几碗,结果这才第一碗,便被放倒在地。 架子上是昏死过去的刘尧,地上躺着二当家的尸体,众人却在篝火旁尽兴,为他们开启人生新的征程而欢呼。 风轻尘与这份热闹格格不入,仿佛就算全世界在高兴,他也是那副疏冷的样子。 不似凡人,倒像是神祇。 本不该在这俗世的烟火中。 他在一片欢声笑语中静静地坐着,忽而拍了拍怀里。 一只通体洁白的小白貂钻出来,跃到地面上,避开一双双大脚,最后爬到刘尧的肩头,用尾巴轻轻地扫了扫刘尧的脸。 刘尧难受地蹙了蹙眉,但面色却平缓了下来。 这一顿酒,众人喝至深夜,才东倒西歪地坐到篝火旁,靠在同伴身上休息。 白明微把卫骁喝倒后,继续用内力将酒逼出来。 她没有逼干净,留了些许在体内。 酒后微醺,她抱着剑看向夜空。 星子闪烁,仿佛是亲人的笑脸。 那对已逝亲人的思念,在夜深人静时格外清晰。 想起父兄在世的音容笑貌,她怅然若失,心底仿佛被掏空了一块,继而又泛起丝丝缕缕的疼痛。 她抬起手覆盖在眼睛上,两行泪水缓缓流下。 也只有在这时,借着几分酒意,她才敢放任自己哭出来。 然而自从束起头发,穿上那身冰冷的盔甲,她连放声痛哭的权利都失去了。 就算身侧尽是熟悉的陌生人,她也依旧压抑住自己的情绪,等两行泪水落下,她缓缓拭去。 最后,她泪眼朦胧地看向天际。 “阿爹,众位叔叔兄长,北燕欠你们的这笔血债,我会一一讨回来。” 风轻尘起身,拄着竹竿走到角落。 一曲婉转动听的曲声流泻,这样好听的萧声,伴着白明微徐徐入眠。 但离一月之期已过去将近一般,白明微并未给自己太多时间休息,听到卫骁起夜,她在卫骁回来的半路上,截住了卫骁。 “卫大哥,我想和你谈谈,可否借一步说话?” 第75章 风轻尘,又是他? 卫骁将她带到一座亭子里,那亭子四面空旷,任何人靠近都会被发现。 而卫骁,一改往日的态度,神色也十分镇定。 那高大魁梧的身躯往桌前一坐,默不作声的样子,浑身透露着威武霸气的大将风范。 白明微拱手,单膝跪了下去:“请卫大哥受明微一拜。” 卫骁急忙扶起她,却是问道:“为何?” 不是当不得,而是为何。 他要白明微拜他的原因,也要白明微的一个解释。 白明微深吸一口气,坦诚道:“若非卫大哥有意相让,依明微的身手,根本无法三招赢过你,此为第一。” “明微在众人面前迫使卫大哥成为明微的护卫,卫大哥没有拆穿,而是顺水推舟证实明微的话,此为第二。” “卫大哥率部众入白家军,愿与明微并肩作战,驱除北燕敌寇,此为第三。” “明微谢过卫大哥!” 卫骁笑道:“你该谢的不是我,而是为你我牵线搭桥的风军师,若非他有说动我的理由,我不会如此轻易就把自由交给你。” “白姑娘,且先不说白相在东陵人人敬仰,是我等心里当之无愧的英雄,而你是白相的后代,就说风军师那样的人物都被你收入麾下,我卫骁确信,跟着你一定不会错!” 风轻尘。 又是他? 白明微敛住惊讶的神色,微微笑道:“与人相交,贵在推诚,不敢欺瞒卫大哥,在刘尧被卫大哥掳来之前的一切事情,都是风军师自己的谋略,能得卫大哥相助,的确是风军师的功劳。” 卫骁眸底闪过诧异的神色,却不显露于外:“在掳走刘尧之前,我曾收到风军师的信件,信中告诉说,只要我将刘尧带走,必定会有意想不到的收获,而且他还会助我带走刘尧。” “左右朝廷也不能奈何我,我还没绑过凤子龙孙,于是便说干就干,真把刘尧给掳来了,我是千算万算也料不到,这意想不到的收获,竟是白姑娘。” “白天,风军师找到了我,告知我江辞骗上了二当家,而他们正在密谋赶我下台。” “你别误会,老李有几斤几两我一清二楚,我绝对不会因为风军师透露这个消息便有加入白家军的念头,至于风军师用什么打动我,这不能与白姑娘说。” “白姑娘,虽说打动我的是风军师,但令我下定决心的却是你。我卫某人也算是见多识广,但从未见过你这样的女子。” “我嘴笨,没办法用好听的话说出白姑娘的优点,但凭白姑娘继承父兄遗志,以女儿身份远赴沙场这份勇气,我卫某人甘拜下风。” “近两日的观察下来,无论是姑娘的身手还是心胸,我卫某人也是佩服得五体投地。” “姑娘不必自谦,凭姑娘的武功,就算我拼尽全力,也在姑娘手下撑不过五十招。” 说着,卫骁起身,拱手向白明微行了个礼。 “从今往后,卫骁便是姑娘的护卫,我卫骁这条命,便是姑娘的了!若是北上能侥幸生还,还请姑娘答应我一个条件,这便是我作为姑娘的护卫想要得到的报酬。” 白明微颔首:“卫大哥请讲。” 卫骁露出些许难为情的神色:“还请姑娘每年定与我比试一次,直到我打败姑娘那日。” 白明微一怔,随即会心笑了。 这要求,倒是附和他好战的弱点。 白明微笑着应下:“一言为定。” 卫骁道:“既然我们已经达成共识,那么,也该谈正事了。” 白明微展开舆图,问道:“卫大哥,你有多少亲信?” 卫骁道:“不是我吹牛,我的亲信几万众,这山寨里的人,十个中都有九个是我的亲信。” 白明微补充道:“可以把命毫无保留托付的那种。” 卫骁沉吟片刻:“约莫两千人。” 白明微指着舆图的几个地方,郑重地道:“不管卫大哥用什么方法,我需要卫大哥让信得过的人化整为零,进入北燕境内,我需要他们执行一项重要的任务!” 卫骁把舆图小心抬起,放到灯下观看。 忽然,他眼前一亮:“钳形……你是想?” 白明微颔首:“上山之时,我观察过金鸣山,看得出来卫大哥对行兵打仗十分了解,你此时想到的,便是我想做的。” 卫骁拍腿大笑:“不愧是老子看中的人,竟能想到如此妙招,怪不得你带着五千老弱也敢北伐,原来你所倚仗的,不止是人力,还有一颗七窍玲珑心!” 白明微严肃道:“五百人,我要绝对信得过的五百人前往,进燕的任务就在金鸣山解散时派出,这是绝密任务,决不可泄露分毫,卫大哥,我相信你必定办得神不知鬼不觉。” 卫骁诧异:“五百?够么?” 白明微道:“且先让他们想办法悄无声息混进北燕,具体需要他们做什么,到时候我会再下达命令。” “此行虽然凶险,然而弟兄们常年奔走于山野丛林,面对严苛的山野生存条件得心应手。” “且弟兄们出入市井而不被发现,必然有过人的伪装能力,北燕一行,非他们莫属!” 卫骁连连点头,显然很赞同白明微的说法,他眉宇间洋溢着兴奋,那是一种遇到知音的愉悦。 他思索半响,道:“不够,还是不够,弟兄们不熟悉北燕,怕是会露出马脚。” 白明微颔首:“所以我们还需要一个人,一个善于伪装的人来统领此次任务。” 卫骁问道:“可有人选?” 白明微淡淡地吐出几个字:“江辞,你应当抓住了吧?” 卫骁连忙否认:“那不行!江辞那小子可是臭名昭著的骗子,花样百出,一定信不过。” 白明微道:“除了他,没有更合适的人选。因为我要的,便是他那张三寸不烂之舌,还有那把目标玩弄于股掌之间的本事。” 卫骁眯眼:“你这是临时起意,还是蓄谋已久?” 白明微道:“说不上临时起意,这次北上我人手短缺,因骗术出名的江辞,便是我考虑的对象之一,巧的是,他主动送上门了。” 第76章 你可真是胆大包天 卫骁惊叹:“你可真是胆大包天!什么人都敢用,什么事都敢做。” 白明微眉宇飞扬:“兵之道,讲究的是一张一弛,张弛有度的精髓在于运筹帷幄之中,决胜千里之外。” “但真正的兵家高手,从来不是应付战争,而是策划战争,运作战争,用战争达到目的。” 卫骁坦诚摇头:“听不懂。” 白明微笑道:“总而言之,战机稍纵即逝,需得有超乎常人的前瞻性,以及适应任何状况变化的弹\/性,这便是一张一弛。” “但这些都离不开驾驭全局、审时度势、趋利避害、因时而动的能力。这样便……” 卫骁再度摇头:“我可能需要你说简单点。” 白明微一怔,随即道:“胆要大,心要细,出奇招、用险计、手段需得快狠准!” 卫骁点头:“这下明白了,你这是在用奇兵,出险招。” 白明微道:“纵观历史,自古以少胜多者,从来都不用稳妥的打法,我们这么少的兵力去对付北燕十五万大军,只能另辟蹊径,剑走偏锋!不成功便成仁。” 卫骁把舆图拍在桌上:“我就喜欢这种惊险刺\/激的打法,看来,我们是同道中人。” 白明微含笑:“那么秘密潜入北燕一事便交给卫大哥了,至于江辞,我来和他谈。” 卫骁摇头:“人心险恶,你怎可如此轻信于人?无论是江辞,还是我。” 白明微笑道:“从我白家决定再度出征那刻起,每走一步路,都是把脑袋别腰上,不过是用命去赌罢了。” “输在哪个环节,成在哪个环节,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若是赌对了,那便能为这东陵百姓争得一线生机。” “否则他日北燕挥兵南下,苦的还是这些手无寸铁的苍生黎庶。更何况,我相信自己看人的眼光,正如卫大哥坚信自己的眼光一样。” 卫骁颔首:“好,就冲白姑娘这番话,无论白姑娘用江辞还是架子上挂着那一无是处的刘尧,我卫骁都不会再多说半句话,我信自己的眼光,所以我信白姑娘!” 白明微轻笑:“刘尧,不是已经发挥作用了么?” 卫骁哈哈大笑:“白姑娘这样说,也没有什么问题。” 白明微收好舆图:“走吧,还请卫大哥送我去见江辞。” 这一次,白明微终于看到了江辞的真面目。 他曾是拿着大锅勺的厨子,还是悄悄潜入房间里的文士。 但那几个身份,都不是真正的他。 眼前的江辞,眉清目秀,面容俊逸,一种谦和侵染在他的神骨气质当中。 端的是谦谦君子,温润如玉。 与魁梧高大,气势逼人的卫骁截然相反,一刚一柔。 “江辞。”白明微坐到他面前,轻轻地唤了一声。 被五花大绑在刑架上的江辞,露出一个温文尔雅的笑意:“白姑娘。” 原来他可以改变的,不仅是容貌。 还有声音。 他真实的嗓音很轻柔动听,像是清风拂过耳畔,细细软软的,沁人心脾。 白明微凝着他:“我祖父御前撞柱,几乎要死了,你知道吗?” 江辞睁大眼睛,那神色说明他不知道。 也是,元贞帝下了严令,严禁泄露消息,除了当事人和见证者,谁会知道呢? 白明微将他的神色尽收眼底,继续道:“这次受伤,他元气大伤,以往无坚不摧的老丞相不在了,有的只是一个垂垂老矣的老人。” “他争这一口气,努力地活着,是担心他倒下后,元贞帝把战败的主要责任扣在白家头上,满门妇孺和一个稚儿没有活路。” “我不想坐以待毙,所以说动祖父准允我出征,如今祖父在家里等着,等着我夺回失去的五座城池,为我父叔兄长争得该有的哀荣。” “可是我一个人办不到,我需要你,需要你帮我一起完成祖父的心愿。” “至少让他在暮年能见证白家屹立不倒,见证他守护了一辈子的东陵国土和百姓不被外敌践踏,帮我,行吗?” 江辞儒雅俊秀的五官,霎时染上一抹悲伤:“老丞相……他、他怎样了?” 白明微说着事实,但每一句话刺痛人心:“不太好,十一个儿孙一朝战死,他已经气血枯竭,如今不过在硬撑着。” 江辞垂下眼睑,半响才道:“没有老丞相,就没有如今的我,昔日家乡饥荒,娘亲带着我逃亡,却在途中染病身亡,我险些被当成两腿羊给吃了,是老丞相救下的我,把我带在身边教我识文断字。” 白明微轻轻浅浅地笑了起来:“你可是相州人?你是朝云哥哥么?” 江辞惊诧:“是的!我是江朝云!你识得我?” 白明微惊喜道:“原来是你,昔日祖父前往相州救灾,收留了一个小男孩,他见小男孩聪明伶俐,便亲自带在身边教导数月,可惜男孩最后没有随他入京。” “事后他多次派人去找,也没有男孩的消息,他常常与我提起,如果当年执意带你回白府,现在白府一定多一个了不得的人才。” 白明微只知江辞与祖父必有渊源,所以才会从祖父下手,想要说动江辞为她所用。 令她始料未及的是,江辞便是昔年的江朝云,那个险些成为他义兄的人。 但因为江辞的特殊身份,白明微并未就此信了他的话。 对他尚且保留戒心,这是白明微一直以来的习惯。 江辞闻言,眼底泪花闪烁:“没想到……没想到相爷还记得我。” 顿了顿,他将昔年的原委缓缓道来:“当年相爷回京,想带我一同前往,但因为舅舅找到了我,于是我选择留在家乡,留在亲人的身边。” “只可惜,不到一年时间,舅舅一家便遭遇强盗,无一人生还,我因为贪玩没有归家,侥幸逃过一劫。” “我曾想去京城投奔相爷,但听闻他常年四处东奔西走,我担心去了也找不到他,于是便流落江湖之中,为了活着,由当年那朝气蓬勃的孩子,变成如今的骗子。” “骗的人多了,我自己都快忘了自己是谁,若非你提及那个名字,我也无法发觉,自己已经很多年没想起过往了。” “但我始终记着相爷,记着他往日的教导。他说过,大丈夫生于世上,当头顶天脚立地,磊落光明,只可惜,我违背了他的教诲。” 白明微起身给他松绑:“你来金鸣山,挑起二当家反抗卫骁,是因为你嫉恨强盗?” 江辞自嘲一笑:“为了生存,早已把节操丢了,为亲人报仇雪恨那种事,我怎么可能会做?我所求的,不过是银子。” 白明微道:“只要是人,都有贪欲,朝云哥哥不是神,怎能超脱红尘?” 江辞深深地看了白明微一眼,随即道:“白姑娘,你需要我做什么,我帮你做便是,就当报答当年老丞相对我的救命之恩,但此事做成后,我需要你还我自由。” 白明微颔首:“好!” 事情看似出乎意料的顺利,但白明微还是给白惟墉递了封信,向白惟墉求证关于“江朝云”的信息。 只待白惟墉回信,她再判断是否把北燕的重任交给江辞去办。 在此之前,她会先把江朝云带在身边观察。 第77章 七哥他,还活着吗? 待白明微与江辞一同从屋子里出来时,卫骁已带着亲信给山头的弟兄们分发库房里的财物。 除去正在外面执行任务的人马,各山头加起来,共有两万八千余人。 这其中,就有两万六千多人愿意跟随卫骁。 此外,还有五千匹骏马。 剩下的两千多人,多数是一些身带残疾的老弱,他们更愿意分走几两银子,找个地方置几亩薄田养老。 待到傍晚,眼看库房里的财物见空,卫骁也将情况告知白明微:“白姑娘,事情已全然办好,我们可以出发了。” 所谓的办好,不仅是分发银子给弟兄们一事,还包括送往北燕的五百人。 就在不知不觉间,那精心挑选的五百人,随着不愿意跟随卫骁参军的人一起,陆续离开了金鸣山。 白明微不免感叹,卫骁办事的效率。 白明微看了看身旁的江辞一眼,道:“这边,也办好了。” 卫骁若有所思地看向白明微,终是什么也没说。 他转身交代留在寨子里的众人,三日内必须撤离金鸣山,以免遭至官兵的围剿。 最后,卫骁命人备了一辆马车,带着两万多弟兄,操起他们的家伙事,便这样跟着白明微下了金鸣山。 山脚下,那被白明微一剑震碎的界碑散落在地上,“金鸣山”几字早已不复存在,似乎昭示着这个占山为王多年的匪窝的结局。 马车上,躺着昏睡不醒的刘尧。 坐着白明微姐妹与风轻尘。 望着这个令人捉摸不透的男人,白明微终是忍不住问:“你用什么说动卫骁?” 风轻尘没有遮掩:“难道你不知,你七哥白瑜与卫骁是莫逆之交?” 白明微与白琇莹同时震惊:“什么?!” 风轻尘笑道:“在东陵,白相极得人心,而我认为,白家承继了白相这方面才能的人,便是你这个混迹于市井之中的七哥。” 白明微目光倏然一凝,她猛然拽住风轻尘的手腕:“莫非,我七哥他……” 风轻尘痛得发出“嘶”的声音,可面上的笑意却没有半分变化:“小姑娘,虽然你这样抓着我,我心里是愿意的,但你下手这么狠,我这肩膀上还有伤呢!” 白明微陡然放开他的手腕:“对不住。” 风轻尘含笑道:“我只不过告诉他,你七哥侥幸生还,但被困于阴山之中,请他出手相救而已。” 白明微眸含泪水:“那么我七哥是否真的还活着……” 风轻尘叹息一声:“谁知道呢?” 白琇莹怒声道:“你不知道怎么能这么做?要是他得知自己被骗,在战场上反水怎么办?” 风轻尘道:“他若不愿意,借你七哥之名又如何能让他点头?我只是看穿了他想要参军的心思,在后面推波助澜,给他一个说服自己的借口罢了。” 白明微喃喃:“竟只是个谎言么?我还以为七哥……” 她与大哥七哥一母同胞,但七哥与她感情最好。 她还以为,风轻尘这男人会带来七哥在世的消息。 但终究,只是个谎言。 风轻尘淡声问道:“小姑娘,你向来是一个冷静的人,但还是因为家人破了防线。” “这是在我面前,我不会伤害你,但若是在敌人面前,被敌人抓住软肋的你,该如何?别忘了秦焕的教训。” 白明微沉默片刻,又恢复那从容冷静的模样:“多谢提醒。” 风轻尘挑起唇角,没有再开口。 白琇莹把头偏到一边,唇角却难以抑制地抽\/动着。 长姐才十五岁,本是最灿烂美好的年华,却不得不抛弃情感,让自己变成如同古井一般的死水。 白明微察觉到白琇莹的一样,伸出手,轻轻拍了拍她的脑袋。 白琇莹鼻一酸,面朝角落擦了擦泪水。 白明微没有责怪白琇莹感情用事,因为如六妹这般有冲劲的人,感情向来都比较热烈丰富。 她怎么舍得,责备这个心疼自己的好妹妹呢? 十五日。 距离一月之期已过去十五日。 在这个秋高气爽的日子里,风过无痕,长空万里无云。 白明微带来了两万六千多人,还有五千匹强壮的好马。 当他们与队伍汇合时,所有人都震惊了。 在此之前,刘尧醒了过来,又耍起了小脾气,还痛斥白明微勾结土匪,是为乱臣贼子。 白明微自然不惯他的臭毛病,揪起他的衣襟便是一拳:“看来,这丢了半条命的事,还是没有让你吃到教训!” “九殿下,你觉得匪恶,而那金鸣山便是地狱,但你知道北疆的黄沙刮在脸上有多疼么?你知道踩在北疆的雪上面是何感觉么?” “你蹚过尸山血海,见过万骨成枯么?你知道同伴的血溅在自己身上是什么感觉么?你明白茹毛饮血的滋味么?” “蠢货!你根本就是一无所知一无是处的蠢货!你什么都不知道,却还比任何人都趾高气昂、洋洋得意!” “既然你没有见识过什么叫人间炼狱,那我亲自带你去看看!到时候你就会知晓,你自己蠢得有多厉害!” “你以为北疆一行,你还是躲在韦贵妃羽翼下不受人间风雨的小鸟么?从你成为此行监军那一刻起,你就是一颗被丢往北疆送死的棋子!” “你若聪明,应当知道只有我活着,只有白家军活着,你才能受到庇佑,若是我们出了任何问题,距离京城千里之遥的你,遇到危险是还有机会找父母哭么?” “我们就是栓在一条线上的蚂蚱,我会好好保住你的性命,但若是你危害到白家军,我也会毫不留情地把你杀了!” “战场上刀剑无眼,想让你死得与我毫无关系,办法多的是,最多费点事!所以想活命就要乖乖听话,懂了么?!” 刘尧战战兢兢地点头:“懂、懂了……” 白明微低喝一声:“大点声!” 刘尧忍不住拔高声音:“懂了!” 白明微放开他,叮嘱道:“等会儿我说什么,你最好都附和,要是不想附和,那就把嘴闭上!” 刘尧身子重重一颤,明显瑟缩了几下。 他是害怕的,尤其害怕白明微。 但凤子龙孙的骄傲,使他还存有一丝挣扎。 然而此时此刻,什么尊严和脸面都被他抛到九霄云外,心底只存着对白明微的恐惧。 白明微望着缩到马车角落的刘尧,在厌恶秦丰业塞了这么块绊脚石的同时,心底忍不住庆幸。 得亏送来的是刘尧,虽然嚣张跋扈了些,但要是把他的利爪拔了,他就是一只没有任何危害的纸老虎,连哄带骗敲打几下,还能乖乖听话。 也就是吃准这一点,她才敢把刘尧的护卫控制住,断了刘尧的胡作非为的可能性,这样军中的指挥权才不会受影响。 若是送个有脑子的过来,那还真不好办了。 在五千将士的注目下,白明微缓缓走下马车,而刘尧则被江辞扶着,随后下来。 第78章 白家军将会是传奇,还是笑话? 身后,是乌泱泱的两万多人。 他们没有统一的服饰与武器,态度也是随意散漫的,浑身都散发着一种山大王的气势。 前方,是五千将士。 他们统一服装与军备,只是那么随意一战,都是一条笔直的线,威风凛凛,英姿勃发。 两者呈鲜明的对比。 面对静默的将士,白明微来不及回应俞皎与小传义等人,朗声高喝:“将士们,我们不再是孤军作战了!金鸣山的两万六千多人,已加入我们白家军!” 此言一出,现场一片静寂。 显然,他们十分吃惊, 白明微侧身,露出身后的刘尧:“此次成功招安金鸣山的部众,多亏了九殿下,是他不惧危险,孤身深\/入金鸣山内部,为我与风军师提供谈判的机会。” “从今日起,白家军不止有五千人,而是三万多人,这是我们赢得此战胜利的筹码!我相信在我们的齐心协力下,此战必胜!” “我希望众将士能摒弃成见,万众一心!因为我们白家军是特别的存在,站在这里的有老人、孩子、女人……我们与所有的正规军都不一样。” “但我们绝非乌合之众,我们是汇聚了千万爱国人士的队伍!我们心里只有共御外敌这个目标!” “好人、坏人、土匪、军人、妇孺……这些都不重要,因为在北燕人的眼里,我们都只有一个身份,那就是‘东陵人’!” “而在我白明微眼里,大家都只有一个身份,那就是我白明微出生入死的战友!” “在白家军里,所有人都只有一个身份,那就是保家卫国的战士!” “无论我们过去是谁,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此时此刻起,我们选择互相信任。” “而这个选择,终将决定我们将来是谁!也终决定就白家军究竟是笑话还是传奇!” “现在,你们大声地告诉我,白家军将会是传奇,还是笑话?!” 短暂的沉默中,在众爆发出震耳欲聋的吼声:“不朽传奇!传奇不朽!” 眼看时机成熟,卫骁大手一挥。 “弟兄们,排阵!列队!” 铿锵的话语飘过秋日的原野。 原本松松懒懒的两万余人,以最快的速度列成方队。 整齐,迅速。 如同一只训练有素的队伍。 这一幕彻底震惊了五千将士,也令本对土匪身份心有芥蒂的他们,彻底折服。 是的,他们只有一个身份,那就是东陵人。 英雄不问出处,他们都是东陵战士,是将来守卫东陵不可或缺的一部分! 土匪又如何? 带队的还是个女人呢! 这队伍里最小的年龄,也仅仅只有三岁多。 他们很特殊,但绝对不是乌合之众。 他们都是因为保家卫国的决心凝聚在一起的人! 卫骁再次喊道:“从今往后,再无金鸣山土匪,我们都是白家军!誓死都要记住这个身份!” 两万余人爆发出洪亮的响声:“白家军必胜!白家军必胜!……” 至此,两万多人正式抛开土匪的身份,成为真正的白家军。 而他们此时的选择,也终将改变东陵的历史。 看见众人的神情,白明微知道,她的人马到手了。 她激动地大喊一声:“白家军必胜!” 又是一阵欢呼。 末了,白明微一撩衣摆,跪到刘尧面前,朗声道:“白家军能增添两万多战力,全仰仗殿下舍生忘死,不惧艰险,白明微谢殿下!” 刘尧不由自主向后退了一步,本就受了一通折\/磨的难看脸色,也因此更惨白。 没错,是吓的。 可紧接着,五千将士却齐刷刷跪下,不约而同大喊:“谢殿下!” 卫骁挑唇,一撩衣摆单膝下跪:“我们的洗心革面重获新生,全仰仗殿下心胸宽广,不计前嫌给我们这个报效国家的机会!” 两万余人哪管刘尧是个什么货色,他们老大听白姑娘的,而他们只听老大的,老大做什么他们就做什么。 于是,两万余人跟着跪下,齐声喝道:“谢殿下!” 刘尧望着这声势浩大的场面,不由得微微怔忪。 他是凤子龙孙,自小高高在上,仆从如云。 下人害怕他,世人巴结他。 他很风光得意,从未遇到过什么不顺心的。 却唯独没有受过一声发自肺腑的感谢,也没有得到过抛开他尊贵身份后纯粹的敬意。 此时万人齐呼,他心底滋生了一种异样的感觉。 他不清楚那是什么。 但毫无疑问,他心底是熨帖的。 什么才是人生的意义? 是对酒当歌纸醉金迷,是山珍海味绝世佳肴,是稀世珍宝锦衣琼楼,是前呼后拥高高在上,还是此时此刻那种无法言喻的感觉? 他不知道。 但这是他第一次思考人生的意义。 这也是他第一次认真地审视白明微。 他不能完全理解白明微此时的做法,但他乐得把这个功劳揽到身上。 这样一来,他就能让别人刮目相看,而别人也不会再笑话他只是个一无是处的废物。 最后,刘尧深吸一口气:“这是本王应当做的,都起来吧!” 白明微把他的反应尽收眼底,最后露出一抹浅笑。 招安两万多土匪的功劳,她可不敢一人独占。 因为那样,得到的不是称赞,而是上头的忌惮。 稍微不慎,便会扯上勾结土匪的罪名,最后死无葬身之地。 而身为元贞帝与宠妃爱子的刘尧,却能承担这份风险。 元贞帝接到这个消息,只会为这个废物儿子感到骄傲,而秦丰业接到这个消息,着重点就会放在九皇子是否会威胁到太子地位上头。 那么她白家军,便是安全的。 再者,她打了刘尧,且控制刘尧的侍卫,这可是杀头的重罪。 把这个功劳给了刘尧,那么她所做的那些“嚣张”事,也可以被说成为招安做的准备。 刘尧既然揽下这个功劳,那么他就不会傻乎乎的跳出来说他其实是被掳走。 最多,也只是抱着母妃哭诉一下委屈。 但是为了儿子的声誉,韦贵妃也不会把真相抖出来。 如此,她白家军又是安全的。 她白明微从来要的就不是建功立业。 舍一个功劳,成一举两得之事。 何乐而不为? 至此,一直困扰她的人手问题,也就稍稍缓解一些。 待祖父来信确认江辞此人是否可信,那么她便可以实施她的大计。 第79章 却是故人 眼看天气愈发严寒了。 越往北边走,山林草丛就荒芜得愈加厉害。 前几日行军时,还能看到枝头挂着几片树叶,可现在他们只能看到一些色泽深绿的松柏,孤零零地夹杂在光秃秃的树丛中。 这段时日,白明微在行军过程中,开始有目的地操练将士。 由于匪众与正规军不同,训练起来困难重重,将士们为了配合匪众,常常累到苦不堪言。 但白明微并未因此放松要求,反而更加严苛。 若是有人叫苦连天,白明微也从不手软,全部按照军规处置。 如此过了五日,距离一月之期只剩下十日之时,这支总是乱中\/出错的军队,终于做到令行禁止,排兵布阵不成问题。 虽然白明微严苛,但从不亏待将士,不仅下发了御寒的衣物,还为众将士发放缓解痛风和治疗冻疮的膏药,餐餐都能吃上肉食。 如此恩威并济,军中无人会抱怨她治军严谨。 整个过程,并不需要卫骁插手,白明微也没有在操练将士上遇到阻碍,这样的才能,又让卫骁另眼相看。 因为军中有女子,卫骁严令手下不可唐突了,嫂嫂们也因此可以安心做饭、习医。 而白琇莹自从看到了长姐的觉悟,从此愈发勤恳地练习,在风轻尘的指导下,不到一个月时间,她已能轻松跃至一层楼那么高,还学到了几招制敌方法。 至于刘尧那纨绔,从金鸣山回来之后乖巧许多,虽然改不掉那吊儿郎当的习性,但不会主动给白明微找麻烦。 说到底,还是不敢在白明微眼皮子底下造次。 这日行军过程中,白明微要求队伍训练各种阵型变化,卫骁策马来到她身边,问道:“你明明不需要这些花架子,为什么还要煞费苦心地操练他们?” 白明微握紧缰绳,回答道:“战场上的厮杀,的确不需要这些漂亮的招式,我这是在训练他们的默契。” “时间太短,他们没有足够的时间去了解彼此,去适应将来的战友与同伴。” “然而一起训练,可以增进他们之间的感情,让他们意识到队伍是一个集体。” “因为在战场上,没有人可以凭一己之力,打下整片江山,他们除了需要听从指挥外,还需要学会互相配合。” 卫骁不再多言,只是道:“你是老大,听你的。” 白明微诧异地看了一眼剃去一半虬髯的卫骁,没了大胡子遮盖整张面庞,可以清晰地看到他五官深邃,线条凌厉锋锐,配合他粗犷的气质,通身都散发着大将的威严与气度。 长相,倒是与他的气度十分契合。 卫骁挠挠头:“白姑娘,你这样瞧着我作甚?” 白明微笑道:“卫大哥好样貌,若以卫大哥为前锋,定然能完全将敌军的注意力吸引过来!” 卫骁咧嘴一笑,露出两排洁白的牙齿,而他本人,却羞赧得像个大男孩。 忽然,风轻尘策马生生从二人之间闯过,惊了卫骁的马,差点把他给甩了下来。 白明微没有在意,策马继续往前走。 不一会儿,风轻尘追上她的脚步,低声问道:“江辞此人,你打算怎么办?” 白明微道:“我自有打算。” 风轻尘并未言语,打马静静跟在白明微身边,像是随时准备为她挡下危险。 白明微看了一眼天色,虽然给自己的一月之期还剩十日,但按照目前的行军速度,大概只要五日时间便能到达北疆。 关于江辞的任务她早已心有成算,如今按兵不动,却只是为了等祖父的书信。 一旦祖父的书信传回,她就会立即采取行动。 时间又过去两日。 白明微终于在这天,收到了祖父的信件,上面只写了短短几行字—— 时过境迁,不敢断言。 负面思考,正面包容。 一切安好,勿挂念。 虽然没有明确的答案,但白明微却握着信件笑了。 其实,无论祖父作何回答,这江辞她也非用不可,这一点,她早就知晓的。 她只是还没练就那杀伐决断的气度,做事不免还存在些许犹豫。 她从来不需要祖父告诉她能不能用什么人,要怎么用什么人。 她只是,想要看到祖父的书信,仿佛祖父的书信中有着能让她一往无前的力量。 晚间。 白明微把江辞叫到帐中,递给他一份名单,并下达了任务:“我给你五百人,十日之内,不管你用什么方法,这份名单上的所有人家,必须全部拿下。” 江辞展开名单,诧异不已:“边疆附近的北燕权贵?你想做什么?” 白明微手指轻轻叩在桌面上,神色严肃:“我要你,带领这五百人去这些人的家里烧杀掳掠。” “切记,用朱砂笔圈起来的烧,用朱砂笔画了个叉的杀,用朱砂笔打了个勾的掳,用朱砂笔画了条直线的掠。” 江辞震惊的面色久久未曾平息:“怎么烧?怎么杀?怎么掳?怎么掠?有没有一个要求标准。” 白明微淡声道:“烧宅子,能烧多少烧多少;杀,男女老幼,格杀勿论;掳,掳走妇女幼儿藏于隐蔽之处,随即抽身离开;掠,抢夺财物,抢完就走,遇到阻碍可杀之。” 江辞默然许久,才道:“这份名单你怎么来的?” 白明微毫不避讳:“细作探查得到的,这些人都参与了南征,他们的手上都沾满东陵将士与百姓的鲜血,没有任何人无辜。” 江辞挑眉,儒雅的面庞之上多了几分难以言喻的情绪:“所以,你按照他们所犯下的过错,来决定使用烧杀还是掳掠?” 白明微摇头:“我没有那么仁慈,我只是根据所采取的手段将会达到何种效果来决定怎么做。” 江辞握着名单半响没有言语。 白明微继续道:“你们不会有任何支援,也不会有任何接应,但你们必须完成任务,这一去,九死一生。” 江辞默然良久,才道:“我大抵能猜到你想做什么,这么重要的事情交给我,你放心?” 白明微把祖父的信件递向江辞,坦诚布公道:“说实在的,我从未相信过你,我曾去信祖父,问及关于你的事情,但祖父只给我回了这样一封信。” 江辞把信件展开,望着上面那熟悉的字迹,眼里闪动着激烈的情绪。 最后,他拱手:“白姑娘请放心,我必完成任务。” 白明微深深地看了他一眼,最后将一件东西递过去:“方才的事,是与江辞谈的,而这件东西,却是送给朝云哥哥的。” 江辞神情恍惚:“这是……” 第80章 最后的诀别 白明微笑道:“祖父昔年得一块璞玉,他用这块玉给子孙后代制作玉雕,这是每位白家人都会有的信物。” “而这一块,便是祖父为朝云哥哥早就准备好的,明微祝朝云哥哥一切顺利。” 江辞把玉佩握紧,郑重地道:“一切都会顺利,我保证。” 虽然江辞是个骗子,这骗子的话最是信不得。 但有时候骗子的承诺,却比任何人都来得可靠。 白明微就赌那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的概率,赌江辞是那小之又小的可能性。 江辞走后,小传义不解地问:“大姑姑,这是怀柔之策吗?” 白明微缓缓摇头,认真地道:“传义,怀柔之策对君子和弱者可能有用,但对于小人却是无用的。” 小传义又问:“那么,大姑姑认为江先生是小人还是君子?亦或是弱者?” 白明微解释道:“像江先生这样的人不是弱者,但无论是小人还是君子,只在他一念之间,所以大姑姑不认为仅凭一枚玉佩就能让他选择成为君子。” 小传义不解:“那为何大姑姑还要多此一举?” 白明微笑道:“这种事情,从来没有多此一举的说法,做了没有任何损失。” “如果他不在意,他断然不会领情,大姑姑最多也只是费了那几句口舌,但如果他在意,会因此而拉进彼此的距离,增进彼此的连结。” “这是一举多得的好事,所以不要怕麻烦,有些许事看起来小,但若是做对了便是以小成大的益事。” 小传义似懂非懂地点点头。 白明微问他:“传义看过伯乐的故事么?” 小传义颔首:“看过。” 白明微道:“其实这世上有很多伯乐,但怀才不遇的人更多。并非是伯乐没有发觉他们的才能,而是因为这伯乐只是发觉他们的才能就了事。” “其实,伯乐要做的,不仅是发觉能人,还需要认可他们,善用他们,这样才能使他们发挥最大的效用。” “而语言有很大的力量,语言上的认可绝对不能吝啬,要学会在适当的时机说出来。” “但要记住了,任何有力量的语言,都是发自肺腑之言,你说出来的话,必须建立在真心的前提上。” “否则不是成为一个油腔滑调的人,就是一个谎话连篇的骗子,那么这些话也变成了一无是处的空话、废话。” “方才姑姑与江先生说的那番话,也是一种认可,虽然无关他的才能,但因为姑姑看得出来他很敬重你曾祖父,所以认可他成为这个家的一份子。” “如果这样的认可能够打动他的心,那么他就会以这个家的一份子这个身份去认真完成他的任务。” 小传义笑了起来:“姑姑,我明白了,姑姑是想告诉传义,要学会发现一个人的优点,然后真诚地赞美他,让他去做擅长的事,就能达到人尽其才的效果。” 白明微点点头,她认真地看向小传义:“曾祖父说过,一个有能力的领导者,往往可以笼络人才,变成亲信,还可以培养亲信,变成能人。” “传义,这天下有很多事是独自一人无法办成的,所以要懂得知人善用。” “而知人善用的精髓,便在于‘用人要疑,疑人要用’,除了自己,不要轻易相信任何人,此外,你还要懂得‘亲贤臣,治小人’。” 小传义懵懂地点点头:“大姑姑,您说的这些传义还不明白,但传义会记住,等传义学到更多知识的时候,传义再来揣摩姑姑的教诲。” 白明微伸手把传义搂入怀中,许久才松开,像是在做最后的诀别。 她双手搭在小传义的肩上,认真地道:“传义,以后你的身边会有很多人。如果是朋友,你要待人以诚。” “如果是恋人,你决不能辜负她,三妻四妾虽为常事,但大姑姑希望你能找到让你一辈子情有独钟的人。” “就算有一日爱意消散,你也要选择忠诚,好好爱惜陪你走过凄风苦雨的她。” “如果是敌人,若他不能为己所用,又没有折中之策,切记要斩草除根。最后,姑姑希望你这一辈子都活得堂堂正正,磊落光明。” 小传义望着白明微认真的神色,他有些怔忪。 忽然,他眼眶微红:“大姑姑,你准备做什么?” 这番教导,怎的就像是诀别一样呢? 小传义不知道白明微的打算,但心思敏锐的他,却察觉出异样。 这样的发现,令他不安又惶恐,就好比那即将被抛弃的雏鸟,望着母亲飞离的方向。 先是懵懂,紧接着撕心裂肺地呼唤。 他觉得自己要被抛弃了。 是因为他还小,什么都做不了,所以大姑姑才会这样做么? 那么他可以更努力,努力长大,不成为拖累。 他很害怕,紧紧地拽住白明微的袖子,生怕一个错眼,眼前的白明微就会消失不见。 白明微见传义露出一副委屈的神情,还来不及解释,成碧的声音便响在帐外:“小姐,少夫人们都到齐了。” 白明微放开小传义的肩膀,淡声道:“请她们进来。” 六位嫂子鱼贯而入,把帐篷挤得满满当当。 俞皎见小传义眼眶微红,仿似意识到了什么,她连忙问道:“明微,你为何要把我们叫来?有什么事么?” 几位嫂嫂也很是奇怪:“大姑娘,叫我们来所谓何事?” 白明微看向成碧:“守好了?” 成碧颔首:“嗯,不会有人靠近。” 待确认了此处的安全,白明微缓缓起身,目光漫过几位嫂子:“嫂嫂们,出发之前,祖父曾交代我,要在合适的时机把你们送走。” “祖父说,白家对不起你们,白家的男人也对不起你们,希望你们忘掉在白家的过往,好好生活。” “祖父给你们每人都安排了去处,银子,护卫,还有落脚的地方,这是祖父最后能为你们做的。” “如今一切已准备妥当,明微请诸位嫂嫂来,也是为了与诸位嫂嫂做最后的告别。传义,就拜托给大家了。” 第81章 我们的决心,你看到了吗? 众人一脸难以置信,仿佛听到的内容,都是她们所不能理解的。 俞皎当先开口:“我不同意!是去是留该由我自己选择,祖父所做的决定,我一定不会认!” 二嫂连声附和:“就算祖父做主休了我,我也是不会走的,我知道自己不会武功,上了战场也是拖累。” “但只要我有一口气,我就可以为将士们做饭疗伤,这个军营我赖定了,无论如何也不会走!” 白明微深吸一口气,无比认真地道:“嫂嫂们,此战我们胜率不高,若是输了,白家难逃一死。” “就算侥幸赢了,白家也依旧面临着许多艰难险阻,你们留下,便是送死。” “而这是祖父所不愿意看到的,也是我不想看到的。白家已经失去了那么多人,不能再失去你们了。” 俞皎咬牙:“死便死吧!不就是死么?有什么了不起?这次出征,我不是一时冲动,我带着抱负与目标而来。” “只要能上阵杀敌,为我七郎报仇雪恨,就算我万箭穿心而死,血冷在敌人的铁骑之下,我俞皎也死得其所,心甘情愿!” 三嫂生性温柔,她轻声细语地道:“大姑娘,祖父的好意我能理解,也很感恩,但大嫂还在家里等着给我们喝祝捷酒呢!” 四嫂也道:“大姑娘,若我们要走,早在娘家人来接的时候便走了,何必等到现在?” 白明微道:“若回娘家,你们永远都挂着白家未亡人的身份,如果白家无法度过这一个难关,你们以后很难再有好的出路。听从祖父的安排,那便是新的开始,新的身份与新的人生。” 五嫂问道:“那么大嫂呢?大嫂怎么办?” 白明微平静地陈述:“此事,大嫂也知晓,但只有随军出征的,才有重新开始的机会。” 五嫂反问:“祖父是不是只将大嫂当做家人,而把我们当做外人?” 白明微没有解释。 六嫂哽咽道:“就算白家不要我了,我也会留在军营,做我力所能及的事!” 白明微转身背对她们,平缓地陈述:“嫂嫂们,一生还很长,若能长命百岁,你们所走过的日子,也不过十之二三。” “既然你们都知晓家人之间相互扶持、相互帮助的重要性,那你们也应当明白,祖父下这个决心是为了什么。” “自从嫁入白家,你们的世界除了丈夫,便只有那一间小院子,天下很大,四时之景也很美。” “就算不为了自己,你们也应该好好活着,为兄长们看看他们用命守护的秀丽江山。” “传义还这么小,如果没有你们的照顾,他怎么能好好长大呢?诸位嫂嫂,想想这个还不足四岁的孩子,好么?” 俞皎激动的情绪也平静了下来,她问:“那日祖父留你和大嫂说话,谈的是否就是这件事。” 白明微颔首:“是。” 俞皎压抑住内心翻涌的感觉,又问:“难道我们将放妻书撕了,祖父也感受不到我们的决心么?” 二嫂接着道:“走,简简单单的一个字,或许离开了之后,我们隐姓埋名,在某\/处安宁祥和的地方过着安稳的日子。” “每日面对的只是柴米油盐酱醋茶之类的生活琐事,没有远忧与近愁,这听起来的确很好,但这并不是我想要的。” 三嫂泣声道:“真不公平,这个家让我不甘平凡,向往轰轰烈烈潇潇洒洒的日子。” “但当我鼓起勇气踏上这条路,以为自己终于能成为所向往的那种人时,祖父却让我回归平淡,我不想,也不愿。” 四嫂也道:“大姑娘,无论你说什么,我都不会走的。” “或许我们离开,可以偷得一世安稳,但若是有朝一日东陵没了,祖父所准备的那些,真的可以护我们一世安稳么?” 五嫂接着道:“人生于乱世,正如浮萍柳絮,随波逐流,随风漂流,短暂偷安可得,然而怎会有真正的安稳日子可过?” 六嫂跟着道:“比起那种一眼看得到头,却不知意外何时会发生的日子,我更愿意按照我的心意过活。” 俞皎再次道:“我们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也清楚自己想要什么,我们要去夫君去过的地方,要去夫君血冷的地方,就算是死,也无所畏惧。” 五嫂坚定地道:“用性命去做夫君做过的事,却践行夫君想要守护百姓的决心,这是我的荣幸,也是我毕生所愿。” 众人齐声道:“身为白家人,身为英烈的未亡人,我们为此感到自豪!我们不会走,就算明知十死九生,我们也不会走!” 小传义拉着白明微的袖子:“传义也不会走!因为传义是男人,懦夫才会临阵脱逃,传义要成为英雄,当一往无前!” 俞皎也道;“我们在,士气在,若我们走了,这些因我们而士气高涨的将士,他们还会拿命去战么?” “明微,拜别太后的时候,我曾向她老人家许诺,一定要承袭俞家先祖保家卫国的意志,我用命赌过誓,也准备用命去履行诺言。” 四嫂又道:“大姑娘,你听从祖父送我们离开,可以看出你从未爱过。” “我的夫君,没了他的日子,我觉得了无生趣,若不是守护这个家,守护他们珍爱的百姓这个信念一直在支持我,我早就寻一根白绫随他去了!” 六嫂抹了抹眼角:“大嫂深爱大哥,所以能做到这个程度,我深爱夫君,也想做到大嫂那种程度。” “活着的日子没有夫君,我生不如死,但做着他生前做的事情,我才能生出活下去的欲\/望。” 二嫂问道:“大姑娘,我们这么说,你明白了么?我们与白家同生死共存亡的决心,你看到了么?我们想守护夫君所在意的一切那种心情,你理解了吗?” 白明微缓缓闭上眼睛,这个结果,她早已料到。 她只是想在战前,再给嫂嫂们一个选择的机会,一个选择生与安稳的机会。 可嫂嫂们坚持不会苟且偷安的决心,仿佛因这件事更加坚定了。 也罢,覆巢之下无完卵。 若是这次北伐输了,那么东陵将会彻底抬不起头。 有一就有二,如今奸臣当道,国主昏庸,谁知道东陵还能存在几年呢? 那时候这些嫂嫂们,真的能享受到安稳的日子么? 若是东陵没了,没有太多生存技能的她们,是无法活下去的吧! 思及此处,白明微转身看向众人,一字一字地道:“留下来可以,然而你们需得好好珍爱自己的生命,且必须听从吩咐。” “危急关头我要送你们去避难,任何人都不能逞强,否则就算今日把你们打昏了,我也要送走你们。” 众人不约而同地点头。 白明微蹲下,握住小传义冰凉的手:“传义要留下来,大姑姑没有什么不愿意的,但是英雄并非不怕死就能成。” “英雄固然不怕死,可绝对不会白白送死,为别人牺牲,为家国百姓奉献的人称为英雄,而带着不怕死的决心与勇气去送死的称为大傻子。” 小传义笑了:“大姑姑,传义会好好爱惜生命,若非情势所迫,传义绝对不会傻头傻脑地去送死。” 白明微拍拍他的肩膀,起身道:“上阵杀敌时,除了七嫂以外,你们与传义是不能上战场的。” “我会把所有护卫留给你们,一定要照顾好传义,照顾我们白家最小的孩子。” 众嫂嫂连忙信誓旦旦地保证:“我们一定会照顾好传义!” 第82章 我只是,心疼你 把嫂子们送走后,白明微来到小传义的身边,蹲在他面前,用与同龄人说话的语气,柔声道:“传义,曾祖父想送你走,并非是因为你帮不上忙。” “你是这个家最小的孩子,而我们都是你的亲长,我们有责任保护幼小的你,有责任给你好好长大的机会。” “有小传义在,白家才能一代传一代,等到你长大后顶立门户,娶妻生子,白家又会以另外一种方式延续下去。” “而白家数代先祖所坚持的信念,也能历久弥新,长久不衰。所以曾祖父才会拼尽全力想要送你走。” “你对白家的担当,以及身为男儿该有的坦荡,这些我们都看在眼里。” “你始终是我们的骄傲,我们从未有过不要你,或者是觉得你是拖累的念头。” 小传义嘴巴一扁,眼泪吧嗒吧嗒往下掉,他搂住白明微的脖颈,声音喑哑,哽咽:“大姑姑的话,传义都明白。” “传义知道曾祖父的心意,但是传义也想陪在大姑姑身边,在将士疲累的时候,可以帮大姑姑勉励将士。” “在大姑姑焦头烂额的时候,可以给大姑姑安慰;在大姑姑胜利的时候,也可以同大姑姑一起欢呼。” “在找到父亲和祖父他们的时候,也能帮大姑姑捧一捧他们的尸骨;传义想为这个家尽一份力,哪怕传义还小,哪怕这份力量微不足道。” 白明微抱住小传义:“在姑姑面前,传义可以永远当个小孩子,伤心了可以找姑姑哭;高兴时也能与姑姑分享;害怕时姑姑会保护你;迷茫时姑姑会成为指引你前行的明灯。” “传义,无论任何时候,姑姑都是你的依靠,姑姑永远都是一棵你可以依靠的大树,所以偶尔孩子气也没关系。” “姑姑面前的传义,可以是有些有肉爱撒娇的孩子,因为坚强是给外人看的,为了不被人识破弱点,我们必须全副武装。” “但在亲人面前,在你能依靠的大姑姑面前,你永远可以展露真实的一面。” “无论我的小传义是什么样子,大姑姑都会包容你,支持你,还有努力去体谅你、理解你。” “我们是至亲之人,我们之间有着坚不可摧的血缘纽带,这份纽带会将我们团结起来,也会让我们贴近彼此,在彼此面前做最真实的人。” 小传义吸了吸鼻子:“嗯,传义明白的。” 接下来,不用白明微哄,传义便自己躺到榻上休息了。 白明微继续坐到案前,着手处理事务。 她的公务不止练兵与制定作战计划,就算有专人负责各方面的事宜,但她身为率军者,方方面面都要兼顾与了解。 所以,忙碌成为了这些日子以来,她每日都要经历的事情。 忽然,帐帘动了动。 她立即虚空一抓,手里便多了只小白貂,正张牙舞爪地冲她嘶叫。 随即帘子被掀开,风轻尘神祇般的身影便出现在帐里:“小白,你又调皮了吧?跑来这里做什么?” 白明微把小白貂丢给风轻尘:“传义睡了,我们出去说。” 两人来到帐篷后面,那里有一棵大树,树梢上挂着一弯皎洁的皓月。 河汉清浅,冷月如钩。 月夜薄纱笼罩下,风轻尘白衣如霜,月华缓缓流动在上面,就像月色洒在了雪地上,那般澄澈干净。 白明微问:“你找我?” 风轻尘颔首:“小白把方才的事告诉我了,我一直以为你不知此行的凶险,但你既然想要把嫂子们送走,想必也明白前方腥风血雨,九死一生。” 白明微道:“我知道,因为白家刚刚切身体会。” 风轻尘面对她的方向,仿佛在凝着她,用一颗真心久久凝视。 “你知道危险,想送嫂嫂们走,但你想过自己没有?别人会面临的危险,难道你就不会面临么?” 说着,风轻尘猛地靠近她,几乎与她双颊相触。 淡淡的鼻息萦绕,山间的冷风都吹不散这一刻的灼\/热:“我送你走,天涯海角,我都能护你今生平安喜乐。” 白明微后退几步,声音淡得没有任何情绪:“风军师,你僭越了。不过多谢你的好意,我不会走。” 风轻尘一字字问:“不走,为着什么?” 不等白明微回答,他又无比诚恳地道:“为了找回父叔兄长的尸体么?还是为了收复东陵失去的五座城池?亦或是保你们白家不被元贞帝与他人联合迫\/害?” “如果你是为了这些事,那么我都可以为你做到,前方的尸山血海我不愿你去。” “我有足够的能力为你挡风避雨,护住你在飘摇乱世中不沾风雨,你可以永远做天真无邪的小姑娘,只烦恼三餐吃什么,哪种妆容最好看,什么样式的衣裳适合你。” 白明微凝着天上的灿烂星河:“风公子,我并非因为白家遭难,才临危受命扛起这些担子。” “我热爱这片土地,热爱这片土地上生活着的人,而这份热爱,便如同姓氏一样,在我出生之日便刻在我的骨血里。” “你能与我并肩作战,我自是欣喜万分,但我对东陵与白家的责任,需要我亲自去践行才有意义。” “同为乱世中的人,我怎可躲在别人的羽翼之下偷安?既然上天赋予我比常人更强的能力,我该用这份能力去守护所珍视的一切,如此才不算白来这世上走一遭。” 风轻尘露出意料之中的神情,他拂过那双为白绫所覆盖的双眸,唇角漫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讥讽。 像是厌弃这失明的双目。 又像是不屑天下万民,仿佛别人的悲欢离合与他没有任何关系。 他随即面向白明微,用认真的语气,无比认真地道:“早知你会这样回答,罢了,我也不会再劝你,但我会赌上这条性命,去协助你。” 白明微没有说话,在这样的风轻尘面前,她只能用沉默来回避。 就这样接受风轻尘的一片赤诚,她无法坦然,因为她无法给予风轻尘任何回报。 但同时她也知道,无论她再怎么劝,把话说得如何冰冷坚决,这个男人也不会歇了心思。 末了,白明微用极为淡然的声音,说出了极具分量的二字:“多谢。” 除了一声“多谢”,以及在心底默默铭记所受过的恩情,白明微不知自己还能做什么。 他以命相助,如果自己还活着的话,日后便以命相还。 风轻尘噙着笑意,那笑意中带着一股特有的温柔。 忽然,他的笑意隐没,露出哀怨的模样:“面对我这人间绝色的容颜,面对我这情真意切的甜言蜜语,你不是该感动得泣不成声,从而对我投怀送抱,非君不嫁么?” 白明微倏然转身,恼羞成怒地撂下一句话:“疯子!” 风轻尘叫住她:“小姑娘。” 白明微头也不回:“懒得理你!” 风轻尘冲着她背影的方向:“月色皎皎,我心明月可鉴,群星为证。冤枉呀!我说的都是掏心掏肺的真话,不是疯言疯语。” 白明微冷声道:“你就是疯子!” 风轻尘笑了:“对,我就是疯子,为你疯魔。” 白明微再也没理会他,掀开帐子走了进去。 小白貂跃上风轻尘的肩头,一爪环胸,一爪扶额,做出叹息的模样。 风轻尘将它捧到手心,无奈地道:“小白小白,我又失败了。” 小白貂露出洁白的牙齿,满心欢喜地抱住了主子的手指。 它似睨了帐篷一眼,仿佛在说:女人,干得不错,主子这下又完整地属于我了。 风轻尘把小白放到肩上,飞身跃至树干,倚着枝桠抬头仰望星空。 星河璀璨,他看不见。 但这片星空的光辉也照耀着他在意的人。 这就够了。 江辞连夜离开后,大军又走了三日。 距一月之期,还剩下五日。 此时,大军已来到与北燕驻军交界处。 一道狭长的山脉阻隔其间。 山脉北边,是山脉脚下的五座城池。 山脉南边,是东陵的锦绣疆土。 若不是这一条蜿蜒如龙,由西向东绵延的山脉在中间阻隔,只怕东陵兵败时,北燕大军十五万铁骑将会继续挥刀南下,直取东陵剩下疆土。 白明微没有带这一支军队入驻附近的城池,而是直接扎营在山脚下的大片森林中。 怎么打,什么时候打,她没有透露只言片语。 依旧如往常一般操练将士。 这日,练兵结束。 她告诉将士们要入城办事,接着便把缰绳丢到正在呼呼大睡的刘尧面前,居高临下地道:“九殿下,今日风和日丽,随臣女入城一趟,如何? 第83章 看本王怎么收拾你 刘尧紧了紧身上的狐裘,气呼呼地道:“不去!本王嫌冷!” 白明微挑唇:“但是臣女已经告知将士们,要和殿下入城与封疆大吏刘将军见面了。” “要是殿下不去,将士们估计会觉得殿下一无是处、不务正业、游手好闲、不堪造就……” 刘尧不以为然:“他们敢?本王灭他们九族!” 白明微掩唇笑道:“既然如此,那臣女祝殿下好梦。” 说完,白明微翻身上马,一抖缰绳向城池方向进发。 刘尧端起茶盏,随即又狠狠地把茶盏掷在小几上:“本王可不是在乎将士们怎么看才去的,本王就是想进城玩玩。” 说完,刘尧上马,追着白明微的身后而去。 凉城,坐落于山脉豁口。 正北方向一百里,便是北燕领地。 沿着山脉往西北方向,则是被北燕占领的五座城池。 北燕欲取东陵,必须破了凉城。 但因为凉城易守难攻,阴山一战后,元贞帝仅往凉城紧急调了五万兵马,便让北燕大军无可奈何。 这也是东陵最后一道保命屏障。 白明微此行,便是要见一见驻扎在凉城的抚远大将军霍世勋。 她特意挑选这个风和日丽的天气,光明正大地前往凉城,与她接下来要做的事情息息相关。 第一,她要让所有人知道她去找过霍世勋,无论是东陵这边,还是北燕那边。 第二,欲取五座城池,少不了霍世勋配合。 来到南城门口,刘尧亮出身份,二人畅通无阻地入了凉城。 这城中的景象,与那巍峨的城墙格格不入。 行军近一个月,这是刘尧第一次入城,但这凉城不知道能不能算得上城。 城中的几条主街道,一眼便可望到头。 左右简陋的商铺,好像随时都会黄。 街上有三三两两的百姓往来穿梭,身上穿着破破烂烂的衣裳,双眸里也不见任何光彩。 这非要把天下最艳丽的颜色穿在身上的九皇子,从进入这座城中,他并不需要刻意彰显,那身红衣也绝对是凉城内最妙的景致。 刘尧震惊了,扭头小心翼翼地问白明微:“喂,死女人,这凉城是怎么回事?这也算得上城么?” 像是为了彰显身份,分明他的语气夹杂着小心,说出来的字眼,却如此跋扈。 白明微淡淡扫了他一眼,他立即做出防备的姿势,嘴里大叫:“别打我!” 这副促狭的模样,把白明微给逗乐了。 她似笑非笑地凝着刘尧,道:“不知百姓疾苦的九皇子,你这一生才去过多少地方?” “不是所有的城,都如玉京城那般繁华,也不是所有的人,都像你这般不愁吃喝。” “知道为什么玉京城那么繁荣么?那是因为全东陵的百姓,都在供养着玉京城,所有的好东西,都流往那达官贵人云集的地方。” “你这一身衣裳,就够一个普通五口之家维持十年的生计。而你随手乱丢的束发玉簪,却能买下千倾良田。” 刘尧震惊得说不出话,最后嘟囔了一句:“真的假的?” 白明微不再理会他,打马向将军府而去。 在这座萧瑟的边塞城中,将军府还算大,但也只有京城巷子里三进的小院子那般大小。 下马前,白明微叮嘱:“九殿下,不管你用什么方法,今日我必须见到霍将军。” 刘尧气得大喊:“你什么态度?到底你是主子还是我是主子?有你这样求人办事的么?” 白明微抬眸,静静地望着他:“嗯?” 刘尧立即脖子一缩,嘴里继续嘟囔:“悍妇!等回了京城,看本王怎么收拾你!” 白明微唇角上扬:“嗯?” 刘尧又是下意识地往后退去,意识到自己怂,他恼羞成怒大喊:“知道了!” 白明微不再言语,当先下马,走到守门侍卫面前:“烦请通传,九殿下要见霍大将军。” 侍卫不冷不热地回道:“大将军在练兵,此时并未在府内,还请九殿下改日再来。” 封疆大吏,一方重臣,尽管霍世勋只是个三品抚远大将军,然而他在北境,可谓是一方霸主。 这个面子,他可以不给刘尧。 白明微转身走到刘尧面前,大声道:“九殿下,霍大将军不想见您,我们回吧!” 刘尧一听,火气就蹭蹭往上冒。 他在军营里,便被白明微压得抬不起头,此时大将军府里的人,竟然不给他逞威风的机会? 这他可不能忍,直接把马打到将军府的大门处,握紧手里的鞭子,指着守门侍卫怒道:“让霍世勋给本王麻溜地滚出来!” 侍卫愤怒地瞪了白明微一眼,随即解释道:“九殿下,大将军真的不在府里,还请九殿下明鉴。” 白明微连忙走到刘尧身边,恭敬地劝道:“殿下,大将军都说他不在府里了,我们就回吧!” 侍卫怒斥:“你这女人,乱说什么?!” 白明微笑着改口:“看我,不太会说话,这话里话外都在挤兑大将军连九殿下都不放在眼里,我该罚!就罚我闭嘴好了。” 说完,白明微站到一旁,没有再说话。 她完全可以肯定,霍世勋就在府里。 否则守门侍卫也不会连证明刘尧身份的东西都不看,便直接叫他九殿下了,想必是霍世勋早已接到他们入凉城的消息,提前交代了守门侍卫。 刘尧耍赖,可不是一般人能比得上的。 此时此刻,他直接骑着马堵在大门口,抱着手道:“既然霍将军不在,那本王就在这里等他回来,他什么时候回来,就什么时候来见本王。” 侍卫无奈劝道:“九殿下,您别为难小的,您在这等着也受累不是,不如先回去歇歇,改日让霍将军去拜见您。” 刘尧恼怒道:“什么东西?瞧你这话说的,好像霍将军听你的似的!本王既然来了,不吃他霍世勋一顿饭,哪能轻易打道回府?” 侍卫还想说什么,他甩下一鞭子:“滚开滚开!我这马只怕是要拉粪球了!要是嘣你们脸上可不好,免得别人说本王仗势欺人,用马粪欺负霍将军的人。” 侍卫叫苦连天,可刘尧的身份摆在那,他们也不敢造次。 马似乎听懂了刘尧的话,果真的把粪球拉到了门槛上,侍卫吓得连忙处理。 白明微站在一旁静静地望着这一幕,竟不由自主有些佩服刘尧的无赖。 白明微想,有人在将军府的门口闹\/事,对眼下的时节来说,可不是什么好现象,若是这霍世勋不想轰走刘尧,那么也该现身了。 事实正如白明微所料,府里立即有人走出来,恭敬地站在刘尧马前:“殿下,小的是将军府的管事,大将军马上回府,请您先入府歇歇。” 刘尧冷哼一声,下马趾高气昂地走进去。 但凡这姿态再嚣张一分,说他能在北境横着走都有可能。 白明微准备跟上,却被拦在了门外:“大将军只请了九殿下一人,其余闲杂人等,一概不允许进入。” 白明微并未坚持,只是淡淡地冲刘尧的背影唤了一声:“九殿下。” 刘尧登时僵在原地,他咬牙切齿,拼尽所有勇气,才控制住那脊背发凉的胆寒。 他缓缓回头,便见天仙一般的人,正站在门口看着他,脸上噙着清清凌凌的笑意。 刘尧忽的转念一想,怕什么? 他此刻已在大将军府,有大将军保护,何须怕这个悍妇? 到时候再请大将军参上一本,父皇母妃必定派人来解救他,等他翻身了,他定然诛这悍妇的九族,把这悍妇的头割下来当球踢。 以报那去了半条命的皮肉之苦。 如此想着,刘尧用双手把自己的脑袋扳回来,催促管事快些走。 就这样,刘尧消失在白明微的视线当中。 第84章 谁给你的胆子与自信? 来到花厅,刘尧见白明微没有追来,不停地拍打着胸\/脯:“吓死本王了。” 管事恭敬地道:“九殿下,大将军很快就回来,请九殿下稍等。” 刘尧才不管什么大将军小将军,整个人瘫在椅子上,像一坨没有骨头的烂肉。 他不耐地挥挥手:“本王好久没有没有快乐了,先把快乐奉上来。” 管事不解:“请九殿下明示。” 刘尧一拍桌子,不耐烦地道:“榆木脑袋,愚不可及!还不把这府里好吃的好玩的拿出来?!顺便叫几个貌美的婢女给本王使唤,快去!” 管事眉头几不可查地皱了皱,但还是躬身退了下去。 刘尧翘着二郎腿,沉浸在摆脱白明微的喜悦之中。 而此时,白明微已悄然来到一间屋子外。 “咻!” 一柄短剑从屋里射出,直逼白明微的心口。 白明微轻笑一声,点足掠起,一个旋身飞踢,短剑便原路返回。 “笃!” 一声巨响,是利刃没入木头的声音。 紧接着,里屋响起沉哑的男声:“进来。” 白明微缓缓走进屋里。 里面没有秉烛,刚踏进去时眼前一黑。 白明微眨眨眼,却难适应屋里的昏暗。 窗棂洒进淡淡的光,照亮临窗几许地方,家具物什轮廓朦胧,好似一只只蛰伏的巨兽。 忽然一柄战戟横空劈来,直逼白明微的后脑。 白明微反手格挡,握住战戟的长柄。 就是这交战的瞬间,她看清了身后的人——金甲红袍,高大魁伟,金色头盔上的红缨颜色艳丽。 这就是戍边大将,器宇轩昂的大将军。 面对战戟与力气悬殊的对手,白明微单手明显十分吃力。 她立即两手握住长柄,随即猛力一推,这才将那柄横在自己脑袋上方的战戟给震开。 白明微望着面前的人,恭敬地行了个军礼:“白明微拜见霍大将军。” 霍世勋把战戟放好,随即走到桌前,点燃了桌上的蜡烛。 他两手放在双膝上,正襟危坐,目光隼利地望着白明微:“本将军讲求效率,既然你敢只身来到这里,那就干脆利落地说出你的所求,本将军讨厌冗长而没重点的话。” 白明微掀开眼皮,随即又缓缓垂下。 烛光照亮了霍世勋,也让她见到了这个男人的全貌。 面容粗犷,五官深邃,面色凌厉且气度逼人。 这副威武不屈的模样,看起来很是吓人。 白明微丝毫不惧怕这个严肃刻板的将军,倏然抬眸,锐利的眼神凝着霍世勋:“我来给将军送收复城池的功劳。” 霍世勋讥笑一声:“本将军知道自己有几斤几两,那种好大喜功的事本将军不做,但似乎你这女人没有什么自知之明。” “行军打仗靠的可不仅是将领,一兵一卒便是一刀一剑,你凭什么大言不惭地说出这番话?谁给你的胆子与自信?” 这是块难啃的硬骨头,白明微来之前就知道。 霍家世代镇守凉城,虽然眼前的霍世勋没有赫赫战功,但有他坐镇的凉城刀剑不入,这是众所周知的事情。 说起来,他也算得上东陵凤毛麟角的猛将,这是元贞帝与秦丰业也心知肚明的事情。 所以不管悍将如何缺少,边疆怎样动荡,他们也从来不会打霍世勋的主意,他们需要霍世勋镇住东陵最后一道屏障。 面对毫不掩饰的嘲讽与轻蔑,白明微落落大方:“君子与君子,以同道为朋;小人与小人,以同利为朋。” “而我这小小女子,却不是来给将军谄媚示好的,而是想和将军正正经经地谈一桩交易。” 霍世勋像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小小女子,不自量力。” 白明微并未因为霍世勋的态度而放低姿态,她知晓这世道总将女子看扁,她还不至于去告诉一个世俗中的人不该带有世俗中的偏见。 她也不废话,直接道:“霍将军,我是不自量力还是胸有成竹,这个日后自然会见分晓。” “我知将军坚守凉城不动如山,但我想告诉将军,几日后我会创造能让将军收复一城的条件。” “如果将军只想做个守成大将,守住这凉城,那我白明微也无可奈何,但我相信将军从军数十年,应当对名垂青史感兴趣。” “若将军出手,不仅是凉城,那些被将军解救的地方,千年之后依旧会流传着将军的英勇事迹。” “将军的生平轶事,也会写满墓碑,供后世百代瞻仰,普通大将与万古流芳的名将之间,想必将军会知道该如何选?” 霍世勋轻嗤一声:“本将军若贪图那些俗名,就不会岿然坚守凉城那么多年,你在做这番高谈阔论时,有没有想过这凉城对于东陵的重要性?” “动动嘴皮子,就自负地把军机大事说得这般轻巧,没见识,没脑子,你的结局本将军已经预料到了,绝对不会比你那些兄长好多少!” 面对嘲讽与质疑,白明微面不改色:“口说无凭,将军且耐心地等待数日吧!” “既然军人的本职是保家卫国,还请将军在时机成熟的时候,救百姓于水火,出兵保住他们赖以生存的家园。” 霍世勋深深地打量了她一眼,沉声问道:“本将军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你还不打算把你的计划说出来,换取本将军的信任?还是说,你对自取屈\/辱乐在其中?” 白明微道:“忍常人所不能忍,容常人所不能容,处常人所不能处,不正是我们军人该有的胸襟与气度么?” 霍世勋双眼一眯:“你认为本将军说错了?” 白明微清清浅浅笑了:“是对是错,且让时间来分辨。我不说计划,自有我的理由,一来军机之事不便泄露,二来将军桌上的公文告诉我,一定不能说。” 她的计划,至今仍未告诉任何人,哪怕是朝夕相处的小传义,此时的确不能泄露半分。 而她在霍世勋点燃蜡烛时,已经大致观察了一下屋里的状况, 霍世勋若有所思地审视了白明微一眼,随即道:“这是京中递来的折子,十日之内,本将军会假装看不到,你只有十日的时间。” 白明微拱手:“多谢将军!” 霍世勋再次强调:“你不用谢本将军,因为本将军的决定与你没有任何关系,本将军只是看在老丞相的面子上,否则今日也不会见你。” “白明微,去证明吧!你若觉得本将军错了,那你便去证明,你是奇迹还是笑话,本将军拭目以待。” 白明微拱手,轻手轻脚地退下了。 霍世勋的言语中,没有任何承诺的成分,也并未提及是否与白明微达成这个交易。 但白明微还是离开了,因为她深知,承诺是最靠不住的东西,只有她真的创造条件,才有霍世勋与她合作的可能。 其实来的时候,她早已料到会是这个结果,但是她的目的已然达到。 她需要让北燕人知道霍世勋没有给她增派兵力,从而轻视她这支老弱病残。 她需要让朝廷知晓霍世勋没有理会她,从而让朝廷那些一直盯着她的人以为她死定了,随即放松警惕,为她接下来要做的事情争取时间。 第85章 将军是哪种人呢? 白明微来到前厅,刘尧正抱着柿子大快朵颐,仿佛白明微真的饿了他许久似的。 “殿下。” 白明微轻唤一声,正是这声轻唤,让刘尧禁不住呛了一下,随即捂着脖子直不起身。 他滚到地上,脸色涨得通红,额上青筋鼓\/鼓跳动——这是噎着了。 在身旁伺候的人,吓得手足无措,没有人敢上前拯救他。 才一会儿的功夫,刘尧仿佛被人扼住脖子,他双眼浮凸,涨红蔓延到脖子,窒息的感觉使他浑身痉挛。 白明微见状,也顾不得避嫌,拎起刘尧,并从身后勒住他的腹部,猛力按压。 “啵!” 一块柿子被刘尧吐出,他趴在茶几上大口喘着气。 白明微拱手:“殿下,该回去了。” 刘尧灌了一大口水,一边拍打这胸\/脯,一边朝外面走去。 就生怕走慢了,会因此惹怒白明微。 就在两人离开大将军府后,霍世勋冷笑一声,把京城的折子丢在桌上。 他双手交叠在后颈,将脑袋搁了上去,缓缓地闭上双目。 “谁!”忽然,霍世勋猛然睁眼,立即抽出腰间的佩剑,警惕地望着阴影处。 烛光浅浅映照出一身白净的衣裳,那高华如月皎洁的身影完全浮现,却让霍世勋如坠冰窖:“你是……” 风轻尘淡淡道出身份:“我是白家军的军师。” 霍世勋冷笑一声:“巧了,本将军正好听说过盲眼俊秀男子的一些事情,而他绝对不是一名小小的军师。” 风轻尘缓缓坐到霍世勋面前,以最恣意闲适的姿势:“巧了,东陵共有三位抚远大将军,但不是每位抚远大将军都称为霍将军,对吧?” 霍世勋始终没有收回兵器,他目光隼利地盯着风轻尘的一举一动。 面对白明微时,他尚且没有露出这种警觉的姿态。 可此时。 风轻尘的举手投足,每一个细微的动作他都不敢放过,随时准备着动手。 仅仅只是依靠血雨腥风中培养出来的知觉,他便知晓眼前的男人,绝非外表那么纯良无害。 他道:“目的,我不喜欢长篇大论,更不喜欢絮絮叨叨,你简洁明了地把事情说了。” 风轻尘轻轻摇头:“该说的事,方才白姑娘已经说得很清楚了,在下没有什么要说的。” 霍世勋双眼一眯,眸底迸发出冷冽的寒芒:“那你在这做什么?!” 风轻尘起身,抖了抖袖子,一派风轻云淡:“就在找霍将军一事上,在下与白姑娘有不同的意见。” “在下认为,霍将军是只想偏安一隅,得过且过之人,不求有功,但求无过。” “而白姑娘却认为,将军有血有肉,堪称豪杰,坚持要来寻求与将军合作。” “所以在下想过来看看,白姑娘冒险来寻找的伙伴,究竟值不值得她托付信任。” 霍世勋忽的笑了起来:“你这是对本将军用激将法呢!你以为本将军蠢么?看不出那白明微并非一般头发长见识短庸俗女人。” “你说她会因为脑子一热,就来找本将军谈合作么?必定是深思熟虑的结果!” “依本将军看,你们就是在唱双簧,想以此让本将军答应与你们合作,难为你们煞费苦心了。” 风轻尘挑唇:“一千年前,乱世烽火点燃山河,王师坚守北疆,就算身后的国家早已没了,他们始终镇守在边境,不让异族铁骑南下九州大陆一步。” “五百年前,前朝老将窦将军,坚守无王的城,一守就是二十年,若非他旧疾复发去世,试问当时四国谁啃的动他?” “前者忠于这片山河与百姓,所以哪怕国家已经没了,他们依旧没有从边疆撤回。” “因为他们知道,自己人再怎么闹,也只是自家人的事,却容不得外族踏入这山河一步。” “后者忠于君主,所以带着麾下残兵,守着一座无王的孤城,守着逝去的主人,这一守便是一生。” “霍将军,一生啊!没有主君的老将,除了一面破烂的锦旗,还有渐渐逝去的年华,他得到什么?” “当时四国,哪一国没有给他封王拜相的条件,没有承诺许他高\/官厚禄?不弃沙场弃殊荣,独留白发生,他的坚守,是为旧主。” “传说住在那座城的人们,时常会看到一道老迈的身影,指挥着麾下的灵魂,守卫着那座城。” “那么霍将军,你忠的是君,还是这片山河与百姓?亦或者因为凉城的安逸,你早已分不清身为将军的职责,最后成为在权力漩涡中随波逐流的浮萍呢?” 说着说着,风轻尘笑了,却没再说什么,负手缓缓走向门口。 阳光刚洒落在他的白衣上,泛映着灿灿金光,霍世勋只觉得眼睛一花,就是这一晃神的功夫,风轻尘的身影便消失在原地。 来无影,去无踪。 直到确认他人的确已经不在此处,霍世勋才如释重负地松了口气,喃喃自语道:“这身法,会是他么?如果是,他为什么会成为白家军的军师?” 霍世勋擦了擦额头,才惊觉自己一身冷汗。 他是身经百战的大将,受了边塞四十多载的风霜,竟会被这么一个年轻人的气势压到,他不由露出自嘲的神情。 霍世勋拧眉沉思许久,终究是把京城的文书,压到一堆公文的底下,摊开舆图,目光沉沉地看着。 回去路上。 白明微一路沉默,倒是生怕被白明微骂的刘尧先沉不住气。 好几次欲言又止,终于要到达军营时,刘尧鼓起勇气,嚣张地问道:“悍妇,你怎么不生气?” 白明微淡声反问:“殿下指的是哪件事?” 刘尧疾言厉色:“就是霍世勋府邸那事!” 好似不这样,就会显出他的怂和没胆量。 白明微的声音,淡得没有任何情绪:“正所谓君子一言驷马难追,既然殿下答应了这事,就该做到。” “没做到便是殿下失信,我生那气做什么,这不是用别人的错误惩罚自己么?” 白明微的话,刘尧听在耳里,是指责也是批评。 他一个天潢贵胄,从未受过这样的气,顿时恼羞成怒,连害怕都忘记了:“白明微,你好嚣张啊!竟然敢指责本王?!你别忘了自己的身份!” 白明微忽然笑了出来:“九殿下,除了陛下与韦贵妃之子这个身份,难道你从未想过,自己存在的意义和价值么?” 刘尧理直气壮:“本王出身高贵,自然锦衣玉食,游戏人间便是本王存在的意义。” 白明微笑意愈深:“所以,我与殿下生那气做什么?与一个不认真的人较真,何必呢?” 说完,白明微意味深长地看了刘尧一眼。 她扬起鞭子,迅速打马回营。 白家军已成秩序,就算白明微不在,众将士也会跟着卫骁训练。 卫骁的训练方法,不似白明微那般规矩,但与白明微的相结合,便完全能兼顾那些正规军与金鸣山的部众。 竟在不知不觉间,练成了一支既有正规军的素质,又具备绿林技能的军队。 白明微很是放心卫骁,在她忙碌之时,便将练兵一事完全交给卫骁。 回到营中,风轻尘端着几个个大饱\/满,晶莹透红的柿子来找她:“我听见你咳嗽,嗓子也有些不适,这是我去林子里摘来的,你吃几个,嗓子便舒服了。” 第86章 不能厚此薄彼 白明微眼睛都未曾抬一下,只是淡声道:“放下吧,谢谢!” 风轻尘仿若未听见她的话,把柿子轻轻放在她桌上触手可及的地方:“这柿子有清热,润肺,生津,解毒的功效,你现在吃,正好。” 大战在即,对身体好的事,此刻的白明微不会拒绝。 她伸手去拿柿子,可一眨眼,桌上的柿子好像少了一个。 她以为自己眼花,但见眼前白光闪过,柿子又少了一个。 紧接着,风轻尘的胸膛鼓起两个小包包,这令白明微有些尴尬。 她假装扶额,眼睛却不自觉地往那鼓起的地方瞟。 风轻尘轻笑:“你是不是在偷看我?” 白明微连忙否认:“没有的事,你别瞎说。” 风轻尘低笑出声:“可小白告诉我,你在偷看我。” 白明微再次否认:“别听貂胡说八道,我看你需要偷看么?大可光明正大。” 风轻尘颔首:“确实,小姑娘想看我,完全可以光明正大,就算我躲在暗处,我也会想办法让你轻易就能看到。” 白明微默然,不准备理会这个莫名其妙又搭错筋的疯子。 风轻尘却解开衣衫:“小姑娘,上次没能看,这次可以继续,我的身材可是很好的。” 白明微一拍桌子:“出去发疯,别在这里做这种事。” 然而风轻尘恍若未闻,自顾自地把衣衫敞开。 于是,白明微看到了丢失的柿子。 只见小白貂稳稳地站在风轻尘的腰带上,肚皮紧紧地贴着风轻尘。 而它的两只前爪,左右大张,爪子各勾住一个红柿子。 正是那红柿子,藏在衣裳底下,很容易让人误会。 小白貂见白明微发现了它的存在,先是张惶四蹿,接着好像明白自己拿的是主人的东西,而眼前的“丑八怪”正是抢柿子的盗贼。 它一时也不慌了,恼羞成怒地甩动左右的小爪子,将柿子砸向白明微。 白明微可不惯它的臭毛病,躲过一个世子的攻击,伸手接住另一个,然后一把掐住小白貂的脖子,将柿子捏烂抹在它身上。 就这样,小白貂变成了小橘貂。 白明微擦擦手,瞪向小白貂:“再惹我试试。” 小白暴跳如雷,可又不能拿白明微怎么办。 它挣脱后跳上风轻尘的肩膀,抱着风轻尘的脖子嘶叫。 风轻尘无奈:“我舍不得打她,你要报仇自己上。” 小白貂愤怒的声音也变成了低低的哀求。 风轻尘转移话题:“一定不能浪费食物,任何时候都要懂得尊重与珍惜食物,我教过你的。” 小白貂似乎在气愤主人不理会它的委屈,在风轻尘身上乱蹿,也将风轻尘的衣裳给弄脏了。 风轻尘抓住小白貂放在手心捧着,随即轻轻拍了一下它的臀部:“知错犯错,该打,浪费食物而不认错,罪加一等,还是该打。” 小白貂耷拉着脑袋,绝望地用爪子指着白明微。 似乎在说:这死女人也犯错了!主子不能厚此薄彼。 风轻尘面向白明微的方向,柔声道:“浪费食物,该打。” 接着,他轻轻弹了一下白明微的额头,动作与他的声音一样轻柔。 白明微从未料到他会来这招,一时猝不及防。 可接下来,风轻尘再度把柿子往她面前推了推:“别浪费了,这不仅是我的心意,也是能果腹的好东西,那树有几丈高,我爬上去一个个摘的。” “可怜我一个瞎子,什么都看不到,还需要一个个地去捏,挑了许久,才挑出这些小白看了都垂涎三尺的大果。” 白明微看着柿子,成熟的软柿颜色那般眼里透亮,橙红干净。 最后,她道:“多谢,我会认真吃的。” 风轻尘没有言语,安静地站着,脸上始终噙着淡淡笑意,似在等白明微把柿子吃下去。 白明微见他没有走的意思,捡起一个柿子,把皮轻轻撕开,一口咬下果肉。 熟透的果肉香甜可口,令她满口生津。 她不禁露出笑意,又忍不住咬了一口。 风轻尘听到她吃了,放低声音问她:“好吃么?” 白明微很诚恳地道:“好吃,熟得刚刚好,多一分就太软了,少一分太涩了。” 风轻尘唇角的弧度扬得越来越高,最后露出璀璨笑意:“你喜欢就好。” 这模样,好似吃柿子的是他,而觉得甜的也是他。 又或者可以说,白明微的喜欢,比柿子吃入口中还要甜。 白明微擦了擦嘴,忽然问道:“今日\/你出去大半天,就是为了摘这柿子?” 风轻尘摇头,如实回答:“也去了霍世勋的府上一趟。” 在白明微面前,除了他隐秘的身世外,他从未隐瞒任何事。 白明微敛住和缓的表情,眼眸渐渐变得锋锐:“你去那做什么?” 风轻尘道:“怕你有危险,便跟在身后护卫,我听到九殿下称赞柿子好吃,才发现已经到了柿子成熟的季节。” “于是便想让你也尝尝,就让小白去带着去山里找,然后摘下了这些。” 他说得如此坦诚,就连为人谨慎的白明微,也很难去怀疑他话中的真假。 最后,白明微没有因此责怪他,只是道:“既是军师,应以军令为准,以后没有我的命令,你不能随意出去。” 风轻尘半点不恼,反而很是愉悦:“那么,我等你的命令。” 白明微轻轻“嗯”了一声,权当是给此时的谈话放出结束的信号。 风轻尘笑道:“需要我做什么,就说一声,我说过的话永远算数,我的承诺在我死之前都会作数,为你赴汤蹈火,在所不辞,别什么事都自己扛着。” 白明微已经歇了心思,她此时不再想从风轻尘口中问出他身份以及这样做的原因。 但是风轻尘的好意,她受了,还是会认真地道一句:“多谢。” 风轻尘带着冰雪融化般微醺的暖意,他说:“不客气。” 说完,他拉好衣衫走了出去。 白明微吃下柿子,便找卫骁谈话。 与卫骁相处几日,彼此生出了些许默契。 卫骁一进来,便开门见山地问道:“怎么?终于要开打了?” 第87章 大战在即 白明微轻轻点了点头,随即道:“首先,我需要你挑出一千人作为前锋,力气大,行动灵活,能在山林与陡峭崎岖的地方行动自如的为上选;武艺高强,骑术与耐力极佳的为次选。” 卫骁问:“再次是不是中卫了?人数与条件是什么?” 白明微道:“其次,我要两万中卫,武艺佳的为上选,身强体壮的为次选。最后,我要你挑出五百精兵,与余下的人留在后方守卫粮草。” 卫骁疑惑:“不用后卫?” 白明微道:“背水一战,没有后卫,也不需要后卫。” 卫骁默然,接着问道:“你准备怎么打?作战计划什么时候讨论?” 白明微道:“事关重大,此刻还不能说,等到合适的时机,我必全盘托出,还请卫大哥谅解。” 卫骁不以为意地道:“既然是你的决定,我听从便是,你怎么说就怎么做,虽然好奇你想如何攻城,但我会有足够的耐性。” 白明微眼里都是严肃与认真,还有真心与诚恳,她郑重地道了一句:“多谢卫大哥。” 卫骁挠挠头:“白姑娘,不要与我卫某人客气。” 白明微不再坚持道谢,她拿出舆图:“江辞未传来消息,现在还不是出兵的时机,但是战前准备少不了。” 卫骁来了兴致:“都准备什么东西?” 白明微指了指一个方位,道:“接下来的日子里,我要改变训练策略,训练内容就是在此处砍伐巨木,寻找巨石,然后悄悄运往这一个地方堆积起来。” 卫骁道:“这是否太过危险,翻过山头,便是被北燕占领的其中一城。” 白明微道:“那城依山而建,从山坡下去没有道路,坡势陡峭,有些地方甚至堪比悬崖,我们下不去,他们上不来,只要防住他们的斥候,他们便不知我们在做什么。” 卫骁看着舆图半响,忽然笑了,大胡子里露出两排洁白的牙齿:“白姑娘,我好像品出一点味道了,此事交给我安排,必定令你满意。” 白明微与卫骁相视一笑:“那么,就让我们携手创造奇迹吧!” 送走卫骁,白明微跃上一棵参天大树。 眼前的山高耸入云,长长的山脉东西连绵,仿佛没有尽头。 这座山脉被东陵人称为翠屏山,其走势并非正东与正西,确切来说,是西北至东南走向。 五座城池,就依着山脉而建,若给五座城池连成线,那便是蛇形一般,与山脉的蜿蜒走势一样。 处于豁口的凉城,在东南方向。 从凉城往西北数,第一座城为平城。 平城比凉城大上几倍,常驻人口约莫十万,也比凉城富庶。 从凉城往西北数,第二座城便是姚城。 姚城与平城大小几乎相当,被一条河如玉带般缠绕,是南面靠山,北面靠河的地势。 从凉城往西北数,第三座城是莲城,它并非因莲花得名,而是因为从翠屏山往下俯瞰,整座城如同莲花一般。 莲城往北有山,所以更像是建在盆地之中。 而它倚靠着翠屏山最陡峭的山峰,从翠屏山下去有一道约莫十丈高的断崖,城墙就建在断崖之下。 但基本没有从翠屏山下去直取城墙的可能,这十丈高的悬崖,便是横在面前不可跳跃的天堑。 从凉城往西北数,第四座城是镜城,因城边有一汪巨大的湖泊而得名。 从凉城往西北数,第五座城是羌城。 此城与北燕直接接壤,两国之间就隔一道城门,所以城中两国百姓混杂,情况较为特殊。 白明微拿回城池的第一步,便是先迅速拿下一城。 这个计划在她心里过了无数次,她也设想了无数种可能。 比如说,如果她对敌情预判错误会带来什么结果,以及解决方法。 又比如说,如果江辞没有完成任务,又会带来什么结果,以及解决方法。 最后,白明微抬头望着漫天云彩,低声呢喃:“娘亲,父亲,大哥,七哥……如果你们在云彩后面看着,请保佑白家军。” …… 江辞走了五日,离霍世勋的十日之期还有八日。 白家军,按照白明微规定的内容训练。 而白家的女眷也都在忙着各种杂务。 在这期间,众人抽空帮二嫂重新做了丧服与孝被。 因为条件有限,做不出之前那般精致华丽。 但这一针一线缝上去的情谊,并不比前一件少。 更何况,这是一家人齐心协力的结果。 这个家的人,紧紧拧成一股绳。 但每一个人内心的支柱,却都有所不同。 除了想要带回父叔兄长的尸体,白明微还让自己肩负起收复城池的重任。 她早已决定承袭白家的意志,作为家主为这个家奋斗,为这个家所守护的一切勇往直前。 白琇莹想复仇,几位嫂嫂却把捡回夫君的尸首当成精神支柱与终极目标。 至于俞皎,她身上还带着对太后的承诺,带着再让俞家流淌的血脉再次南征北战的宏愿。 小传义则想快点长大,然后去分担母亲与大姑姑那份不易。 尽管每个人的使命与支柱都有所差别,但毫无疑问,他们必定同心协力。 …… 江辞走了八日,离霍世勋的十日之期还剩五日。 风轻尘探得消息,北燕驻扎在五座城池的军队皆有变动。 白明微召见白家女眷,还有白家和俞皎带来的护卫。 最后,白明微决定这一仗,只有俞皎能出战,其余人员与小传义则随剩下的将士留在后方。 …… 江辞走了十日,离霍世勋的十日之期还剩两日。 白明微下令出兵。 征战的号角吹响。 俞皎率一千精兵登上一座高峰,来到堆满巨石与巨木的地方。 只要把巨石与巨木推下去,便能直接砸中第三座城莲城的城门口,把那十丈高的断崖解决。 而白明微则与风轻尘等人,带着两万大军来到第二座城,姚城的附近。 …… 辰时,天还未亮。 秋风瑟瑟,如钢刀般刮在脸上。 这边塞已经进入冬日,山间的拂晓更是寒冷。 辰时三刻,战鼓声响。 身处凉城往西北数第二座城姚城上方的白明微,以及身处凉城往西北数第三座城莲城的俞皎同时下达军令,进攻开始了。 俞皎所带的一千精兵,个个都是骑射俱佳的好手,他们一起先将石块与木头往陡峭的山崖下掀去。 随着那巨大的石头与木头滚落,撞击山体发出轰隆响声,震醒了山脚下的莲城。 “砰!砰!砰!” 接二连三的石块,撞在莲城的南城门上,很快便将南城门撞出几大道裂缝。 滚落稍慢的木头随后落下十数丈高的悬崖,渐渐将那悬崖底部填高。 木头与乱石堆积成小山丘,先与城墙齐平,紧接着慢慢接近悬崖顶部,将那道高高的悬崖,变成一道斜坡。 城门被堵,车马都出不来。 俞皎率骑兵千人,顺着石块与木头滚出的痕迹杀向下方。 无数北燕守城士兵聚拢在此处,望着山坡上势如破竹的军队。 那骑马在陡坡奔跑却如履平地的态势,与他们矫健的灵活的身姿,还有那凶悍的神情。 守城士兵的第一个感觉,便是这城要招土匪劫了。 “杀!” 俞皎大喊一声,前方士兵高举白家军的锦旗,抽剑气势汹汹地打马下坡。 第88章 他是白家失去最多的人 战鼓雷动,兵甲声响。 再接着,是战马嘶鸣以及兵刃相接的声音。 “噗!” 俞皎骑马一剑砍在攻向她的士兵脖颈上,鲜血瞬间溅起,洒在她的面庞,染红了她娇俏的脸。 这是她第一次杀人,也是她第一次闻到人血的味道。 她从来不知,喷涌出来的鲜血,竟然需要一定的时间才能变冷。 也从未有人告诉她,鲜血的味道是如此恶心,她几乎要吐出来了。 在这一瞬间,她仿佛看到自己那高高瘦瘦的夫君,握着剑杀人的样子——那个文弱的书生,杀人的时候一定很害怕吧? 那敌人的刀剑砍在夫君身上时,会不会很疼? 想到这里,俞皎再不犹豫,举剑斩向前仆后继涌来的北燕士兵。 这守城的士兵好多,仿佛知道他们会来一样,就在他们杀下来时,便如浪潮一般淹没城墙。 一千人,面对上万人。 在最初的冲劲过后,力量的悬殊让人如此胆寒。 “杀!” 俞皎砍下一人的首级,再度爆发出一声嘶吼。 娇小玲珑的她,仿佛蕴藏着巨大的力量。 她比任何人都勇猛,衣衫比任何人早一步被鲜血浸湿。 望着她这不要命的打法,众将士们也士气高涨,仿佛要与她分个高低,杀得越来越凶猛。 鼓声雷动,仿似能震破天宇。 城墙上烽火连天,被秋末的朔风吹成一匹耀目的锦缎,灼灼烈烈地烧着。 隔着绵延千百里,如同巨兽般蛰伏的山脉,那雷动的鼓声,仿佛敲击在耳边。 躲在林中据点的众人,听着这不祥的声音,她们曾在书中看过的战火硝烟,也在此时变得真实而残酷。 几位嫂嫂正在帐中,谁也没有做声。 二嫂忧焚不已,紧紧地握着手,就好像战鼓就擂在心间,她不安地道:“大姑娘和七弟妹第一次上战场,也不知道怎样了,我的心很不安。” 沉默被打破。 众人心中的不安与焦躁,也在这一刻决堤。 缺了个口,便再也抑制不住。 五嫂立即接道:“听说北燕人长得高大魁梧,七弟妹那么娇小的身躯,能挡得住如狼似虎的北燕军么?” 说着说着,几位嫂嫂便急作一团。 二嫂提议道:“我们干脆也去得了!要死就几妯娌死在一起,黄泉路上还有个伴儿。” “七弟妹那么娇柔的一个人,我舍不得她独自一人面对鲜血与杀戮,还有随时丢掉性命的威胁。” 四嫂接话:“二嫂说得对,既然我们已经做好死的觉悟,只要我们在一起,那就不怕他北燕人如何凶残勇猛!我们也去,能杀一个人也好!” 六嫂点头:“生则同心协力,死则齐齐整整,也不枉我们有缘成为亲人,总不能眼睁睁地看着她们二人去上刀山下火海,而我们在躲在这里偷安。” 众嫂嫂达成了一致意见,提着沉重的剑便要上战场。 小传义正在另一个帐篷里,听到动静立即跑出来叫住了她们:“婶婶们,你们这是在做什么?” 小小的人儿,走路甚至还有些不稳。 可偏要摆出一副老成的气度。 若是放在以往,大家只会觉得憨态可掬,很是逗乐。 可此时,众人看在眼里,却疼在心里。 谁可还记得? 就在一个月前,这个孩子基本上都被人抱在怀里。 累了,他会坐在母亲的膝上,靠着母亲的臂弯酣睡。 饿了,他会乖巧地张开嘴巴,等待奶娘喂饭。 然而现在,穿衣吃饭,他无不亲力亲为。 他是白家失去最多的人,除了亲人以外,他失去的还有童真。 二嫂连忙解释道:“传义,我们不想坐以待毙,你七婶和大姑姑都在战场上以命相搏,我们怎好在这里苟且偷安?” 六嫂附和:“对啊传义,就算我们的力量微不足道,至少也能为她们挡挡刀。” 四嫂也道:“传义,你乖乖地在这里,不用担心我们。” 小传义握紧的拳头松开,他仰眸看向大家,黑白分明的眸子澄澈干净,但却透露着一种沉稳的气度。 他问:“婶婶们要上战场,那么你们可有绝世武艺?如果你们不幸遭受敌人的攻击,七婶和大姑姑会眼睁睁地看着你们死么?” 众人面面相觑:“这……” 小传义继续道:“婶婶们,曾祖父冒死送我们离开的心意,你们没有体会到么?那位老人与大姑姑和七婶一样,一定希望你们好好活着。” “我们这次北伐,不是为了来送死的,若四面楚歌,前方无路,我们只能背水一战,与敌人厮杀,那我们虽死犹荣。” “若还不到那个时候,我们带着视死如归的决心与勇气莽撞送死,那只会让亲者痛仇者快。” “谁规定战场上一定是举刀杀敌才算英勇,婶婶们这段时间没日没夜地和军医学习,你们的英勇与责任,应当体现在救治伤兵上啊……” “大姑姑说过,成为英雄不一定需要牺牲,或许光荣死去会成为一段佳话,受世人敬仰膜拜,但好好活着,才能做更多的事情,做更大的英雄。” “待大姑姑大捷的信号发出,我们义无反顾前往姚城尽一份力,我们的价值才算真正体现。” 众人不约而同沉默了。 她们放下兵器,默默地啜泣着。 如果世道允许,谁不想安安稳稳地活下去。 但眼下亲人在前方拼搏,她们心里不安啊! 然而小传义的一番话,真真切切地道出了现实,她们的确不应该莽撞,因为贸然去送死,不过是成为拖累罢了。 六嫂翻出围腰系上:“我去帮忙清点药材,至少要做点什么。” 几位嫂嫂也道:“我们也去。” 小传义笑了。 他抬眸看向天空的云彩,坚信父亲和祖父在上面看着的他,心里默默地为前方亲人与战士祈祷。 若得一身武艺与本事,他也不想做被保护的那个。 他必须要让自己变得强大,才能守住所珍视的人,守住所爱惜的一切。 与此同时,白明微率领的两万大军也兵临城下。 第89章 红莲之火 姚城的燕军看到莲城燃起烽火,接着又看到兵临城下的士兵,在最初震惊过后,开始擂鼓迎战。 火油、弩箭…… 皆准备往城下的士兵招呼。 白明微看向卫骁:“卫大哥,你我先上城墙,我掩护你去将城门开了。” 卫骁郑重点头:“好!让我们去大干一场!” 风轻尘轻笑一声:“小姑娘,那我负责保护你。” 白明微向后大喊一声:“将士们,开城门为号,等城门开了,立即进攻!” “是!” 众将士齐声应是。 这一声“是”,排山倒海,振聋发聩,使得这地仿佛都随之震了震。 接着,三匹战马越众而出,急速直奔城墙。 万千利箭齐发,直射三人的方向。 白明微与卫骁立即抽剑砍断利箭,风轻尘则抛出披风,优雅地一搅,射向他的利箭全部被裹着,并卸了力道。 他反手一甩,那些箭矢原路返回,射中城墙上的士兵。 死的人坠落在护城河中,发出“扑通扑通”的响声。 此时,满地箭头仍在着火,升起缕缕青烟,袅袅飘散在深秋的空气中。 晨霜、雾气。 林间的枫叶如同血染,似被战火燃烧,那般火红。 白明微身披金色战甲,火红的披风猎猎飞舞,仿佛一道烧向姚城的不灭之火。 来到城墙之下,卫骁收剑将双手交叠于前,白明微一拍马鞍,掠到卫骁的面前,踩住他交叠的掌心,随即被掷了上去。 一条护城河与几丈高的城墙,竟挡不住白明微半分,她已稳稳站在墙头,举剑横扫,气浪将近前的士兵击翻在地。 有箭矢射向卫骁,没有利剑防守的他,似乎就要这样被射中。 可紧接着,风轻尘的竹竿打掉了那些利箭。 卫骁大喊:“风军师,我送你上去。” 风轻尘不紧不慢地道:“我能上去,我先送你。” 说着,风轻尘将手中的竹竿一抛,那截油光锃亮的竹竿,竟然稳稳地贯入墙体的缝隙中。 卫骁不再迟疑,掠向那贯在城墙中段的竹竿,脚尖一点也飞身上了城墙。 霎时间,几名士兵围攻过来。 卫骁发出浑厚的笑声,随即巨大的战斧一挥,如同切萝卜般将那些士兵斩杀。 他也因此,被溅了一脸血。 卫骁一手抹去脸上的血迹,大喊一声:“真他娘的痛快!” 接着,风轻尘的身影也来到城墙之上,没人看到他如何上来,只是这时,那根竹竿又回到了他的手里。 有人攻过来,他轻轻一甩,那人便如断线的风筝被震飞。 他就这样,于尸山血海中闲庭信步,缓缓走到能保护白明微的地方。 北燕将士被这可怕的三人吓到了,打法也开始乱了起来。 白明微一脸鲜血,回眸粲然一笑:“卫大哥,分头行动,先把这城墙之上的弓箭手宰了再说。” “收到!”卫骁咧唇笑了,络腮胡中露出两排洁白的牙齿。 他高大的身躯向城墙的另外一边杀去,巨斧每砍一下,都有着震撼人心的力量。 在他所过之处,地动山摇,血肉横飞。 白明微握剑杀向另一个方向,这把剑初露锋芒时,已能震撼天宇。 而此时饮到鲜血,仿佛渴\/望了千年的恶魔终于被唤醒,贪婪地砍杀着眼前的人。 有战戟与长矛刺来,白明微反手一甩,那些兵器仿佛泥做的一般,直接被削去了锋刃。 风轻尘不紧不慢地跟在她身后,柔声提示:“傻姑娘,使剑不能靠蛮力,那样你会很快力气枯竭。” “用你体内的力量,不要抑制它,让它流过你的四肢百骸,最后流淌到剑上,再由剑发挥它的力量。” 白明微照做了,当丹田里的内劲流淌周身时,她本已疲倦的身体,顿时身轻如云。 但是她还不太熟练,第一次将力量放出时,这把邪性的古剑,又将力量发挥到最大限度。 仅仅只是一个横扫,气浪如同一道弯弧向前方荡起。 它裹挟着摧枯拉朽之势,仿佛能拔山撼岳,所过之处,所有士兵被拦腰斩断。 而这样恐怖的力量,竟持续了数丈。 约莫二十人的死亡,鲜血很快汇成一滩,汩汩流向低洼处。 城墙砖块的缝隙,也浸满了炽艳殷红的血。 想要向白明微攻来的士兵,都被这一幕震撼得目瞪口呆。 风轻尘又说:“傻姑娘,不要将身体里所有的气劲都一股脑放出,因为人的精力是有限的,就像缸里盛着的水。” “尽管你的缸很大很满,但如果你一股脑地倒出来,也经不住你挥霍。” “现在,站稳调息将游走周身筋脉的气劲聚拢,我来告诉你,怎么用最少的水,造成最大的伤害。” 说完风轻尘缓缓覆住白明微的手。 白明微下意识挣开,风轻尘却拿走了她手中的剑,面对她的方向笑了笑:“小姑娘,看好了,这便是神兵的力量。” 语罢,风轻尘转身,面对前仆后继涌过来的北燕士兵。 他走过去,缓缓地走。 就这么一只手执剑,另一只手负在身后。 洁白的靴子早已溅上了血,当他踏入血泊中时,那靴子便被完全染红。 乌发猎猎,不染纤尘的衣摆无风自动。 论姿态,他像是踏在云上的神。 论气质,他像是踩在红莲上的魔。 刚走几步,他周身似有力量汇集,可最后都隐入他的身体里。 他高举利剑,横劈向下,看不出他用力,可那柄剑却仿佛延伸了十丈。 随着利剑劈到底,前围过来的士兵纷纷炸开,渐起大片大片的血雾。 白明微眸色微惊,放眼望过去,只见血染城墙,目之所及皆是残肢断臂,鲜血横流。 风轻尘把剑递向白明微,挑唇道:“这才是此剑的正确使用方式,也是此剑的威力,小姑娘,可看清了?” 白明微淡声道:“多谢。” 说完,她接过风轻尘手里的剑,动作十分迅速,仿佛拿慢了会触碰到风轻尘的手。 风轻尘没有在意,负手立在她面前:“现在,去吧,去让天下人都看看你的实力。” 白明微道:“天下人看不看得到我的实力不重要,但我一定会让他们看到我白家人守护东陵的决心。” 话音落下,白明微指尖抹过双唇上的血,提剑走了过去。 第90章 我们,胜了! 白明微与卫骁一左一右,很快将弓箭手解决,几百人的残肢断臂就这么堆在城墙上。 收割了数百人性命的他们,没有一丝胜利的喜悦,随着身上沾染的血越多,他们的神色也愈发沉寂。 到到得最后,白明微捏断一个将领打扮之人的脖颈,提着他站在墙头,对着城里海浪般汹\/涌而来的大军怒喊。 “北燕贼子!我白明微今日要取走属于东陵的城池!用你们的鲜血,祭奠我父叔兄长的灵魂,祭奠那惨死阴山脚下的八万将士!” 这一女声,又惊到了无数人。 似乎没有人相信,这如杀神降临的人,竟是一名女子。 紧接着,白明微把那具尸体丢到城里,丢在北燕将士的面前,令他们眼睁睁地看着己方大将鲜血脑浆迸溅,尸骨碎裂,如一滩烂肉趴在地上。 看到这一幕,白明微却流下了眼泪。 泪水簌簌落下,冲淡了脸上的鲜血。 她不同情敌人,战场上不分正义与罪恶,有的只是成王败寇。 她哭的是白家十一口人,如此惨烈的炼狱,父叔兄长是如何握着剑战斗到最后一刻的? 白明微不敢让自己去想,她飞身一跃而下,因为高度太过于高的缘故,她只能半跪着减缓冲击。 北燕士兵前仆后继杀向她。 长矛与剑,战戟与斧钺,都往她身上招呼。 白明微已被悲愤占据内心,他望着这些人,望着这些手上沾满东陵士兵鲜血的人,她再也抑制不住内心激烈的情绪。 于是,她双手握剑,猛力贯注在地上。 “砰!” 剑气激荡,将围攻她的士兵砸飞。 卫骁从城墙之上跳下,大地仿佛震颤一下,他便稳稳落在白明微身边。 白明微哽声喊:“卫大哥!开城门!” 卫骁不再迟疑,甩动手中的巨斧,砍翻围攻上来的人,来到城门后,把巨斧放在身边,而后扎了个马步,伸手去拉城门。 有人想砍他,却被白明微挡住。 白明微用尽所有的力气,于人海之中为他拓出一块安全的地方。 “呀——啊!” 卫骁因用力,不禁发出浑厚的嘶吼。 那千钧重的城门,竟被他独自一人缓缓拉开,露出一条缝隙。 北燕士兵急了,更多的长矛与战戟刺向白明微。 就算白明微再厉害,也挡不住成白上千蜂拥而至的人。 风轻尘教她的那招,因为有准备时间,在这近战之时却不能用。 她只能斩、杀。 斩、杀。 重复着这个收割生命的动作。 她身上的血越来越多,而那些士兵也离她越来越近。 她不知道还能坚持多久,但一想到惨死的父叔兄长,便又有力量涌上来。 她用命挡住前方的士兵。 而风轻尘,正站在城墙之上,努力在万千声音中辨识出威胁她性命的利箭,而后掷出手中的箭为她挡下。 “咯哒……” 一声沉重的响声,两扇门扉被打开。 “嚯!” 卫骁一声怒吼,终于将两扇门完全打开,而后他又捡起巨斧,砍断两根铁链。 被拉起来的木桥,也就在这时轰然坠下。 开门为号,站在射程之外的两万大军,高举兵器,大喊一声“杀!” 将士们带着为同胞之死而悲、为山河被践踏而怒、为白家的付出而泣、为保护家国百姓而战的勇,以及对白明微的敬重…… 他们汇成一股势不可挡的力量,在白明微即将气力枯竭时,及时踏过那木桥进入城中。 这时,不是力量与人数的比拼,而是人与人之间的厮杀。 这时候,没有太多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英勇,有的只是杀敌的决心与勇气。 有的只是能否在挡住攻击的同时给敌人致命一击,有的只是在同伴遇袭时能不能为同伴解除危机。 有的只是,满地残肢。 有的只是,尸山血海。 硝烟弥漫,旌旗飘摇。 又是无数条鲜活的生命,葬身在这座古老的城里,鲜血将青石板浸湿,而后汇成血河流向更远的地方。 折损多少人马,谁也不知道。 但厮杀一个时辰后,满身伤痕的白明微与卫骁,在留下一部分士兵看守城门后,带领着余下的人赶赴北城门。 在这里,已经没有太多北燕士兵了。 就算有,也挡不住凶悍的白家军,挡不住那些曾经落草为寇的将士,挡不住一心要护住家国百姓的白明微。 终于,白明微砍下北燕士兵的旗帜,将沾染着鲜血的白家军军旗插上,对着浑身浴血的将士们,沙哑着大喝一声:“我们胜了!东陵胜了!城被我们夺回来了!” “呼!” 将士们高举着染血的兵刃,踩着敌人的尸体,大声欢呼起来。 卫骁哈哈大笑:“畅快!太畅快了!” 白明微迅速向俞皎发出信号,而后吩咐将士们守好南北城门,清点战况。 与此同时。 俞皎仍带人在莲城的城墙之上厮杀,挡住那些与他们交战的士兵,挡住前往姚城的路。 一千人,剩下多少她已经不知道了。 此时的她,浑身伤痕,肩头还被削去一块,身上早已被血水浸湿,早已分不出是敌人的还是她的。 她挥剑的手早已麻木,于是她便扯\/下衣裳把剑绑在她的手上,脑海中不停地发出杀的指令。 此时,她眼里早已天昏地暗。 她什么都不知道,脑子也停止了思考。 唯一可以做的,便是区分北燕军与伙伴头盔上的翎毛,以此来区分敌友,然后斩杀。 同伴与她似乎都是同样的状况,早已杀红了眼,也杀光了所有的力气。 就连白明微的信号都看不到。 所幸,一声骏马的嘶鸣响起,方才还在姚城的风轻尘已来到了此处。 他大喊:“姚城拿下了!快撤!” 然而,没有多少人反应过来。 他敲打手中的铜锣,再次大喊一声:“收兵!” 终于,有少许人反应过来。 风轻尘不停地敲动手中的铜锣,直到他察觉身旁的人越来越多。 就在这时,有人\/大喊:“快去救七夫人!她还在敌军阵营中!” 风轻尘大喊一声:“立即撤退!” 随即,他打马逆着人群而走。 他看不到,俞皎没发出声音,他找不到俞皎的位置。 他听到的只是兵甲的冷冷的声响,那声音对耳识异于常人的他来说,无疑是巨大的伤害与折\/磨。 幸好小白也反应得很快,立即从他怀里跳出来,指引着他寻找俞皎的方向。 当俞皎被风轻尘找到时,她整个人已经瘫躺在了地上,无数长矛刺向她。 她闭上眼,迎接着属于她的死亡。 冷风刮过,也吹走了最后一句呢喃。 “夫君,我终于可以安心来见你了呢……” “起来!姚城拿下了!” 风轻尘的声音,把她最后一丝理智拉回。 她努力睁眼,看到那衣袂染血的风军师,正骑马杀出一条血路,向她这边奔来。 “姚城拿下了?看来还不到死的时候。” 俞皎翻身躲过刺向她的数根长矛,然后用尽最后一丝力量,撞开挡住她的人,向风轻尘奔去。 风轻尘弯腰一捞,将她捞到马背上。 而后策马飞驰。 无数箭羽射来,可骏马奔驰的同时,似乎能感应攻击,带着二人一路飞奔,很快便消失在射程范围内。 他们与这一千精兵幸存的将士汇合,而后以最快的速度赶向姚城。 这就是白明微的计划。 第91章 是心疼啊…… 在计划之中,首先她让江辞与那五百精挑细选的人潜入北燕,在北燕境内针对官僚权贵与地方霸主烧杀掳掠。 这些人的利益受损,便要求北燕朝廷立即解决。 那解决之法,只有从这就近的五座城调遣士兵去救火。 于是,北燕在这五座城的驻军将会变少。 在白明微的设想中,从凉城往西北数的第一座城平城将士不会变动太大,因为还要留住足够的人手防止东陵夺回城池。 而越靠近北燕的城驻军越少,可白明微不敢贸然去攻击那些守卫薄弱的城。 一来往北的城还需要走很长的距离,再行军容易出意外;二来攻击靠近北燕的城,就算拿下了,也会面临北燕大军与往南数几座城的北燕驻军合力夹击。 所以上选便是第二座城姚城,以及第三座城莲城。 因为莲城的地势陡峭,不利于大军从山坡上攻下,于是白明微便将目标锁定在第二座城姚城。 同时她也担心进攻姚城时,距离姚城很近的第三座城莲城的援兵会过来支援。 于是她让俞皎带精兵去进攻莲城,声东击西的同时,可以将莲城的大军拖上一拖,让他们无法及时支援姚城。 另外,她命军队准备石块与木头,一来可以吸引注意力,让人猜测她会对莲城动手,二来也可以在俞皎他们进攻莲城时使用。 就这样,他们拿下了姚城,在没有任何意外的情况下。 但敌军似乎也料到他们会选择这两座城攻击,在这两座城布防的兵力,几乎是差不多的。 所以就算俞皎带的是一千精兵,但还是在几乎全军覆没的情况下,才把莲城的北燕军拖住。 马上,昏过去的俞皎被颠醒过来,她断断续续地发出声音:“和我一同来的将士们,都逃出来了么?” 风轻尘沉默片刻,告诉她实情:“约莫有四百人左右还活着。” 俞皎听见这个消息,忽然失声痛哭:“一千人只能回来四百人么?” 风轻尘淡声道:“这已经是很好的情况了。” 他的声音很是寒凉淡漠,仿佛这些战死的将士只是尘埃草芥,那般微不足道。 俞皎哭得很是伤心,却也很自责:“我没用,我真是没用!” 风轻尘没有安慰她,不知是因为无从安慰,还是觉得她太过小题大做。 总之,俞皎的崩溃没令他皱起过眉头。 俞皎问:“是明微让你来接应我们的么?” 风轻尘毫不犹豫地回应:“是,她说尽量带回你们,尽量不要丢下任何一个人。” 事实上,白明微并未让风轻尘前来接应,在风轻尘来之后,她准备自己带人亲自接应的。 但是风轻尘早已料到她的想法,并先一步做出行动。 这个男人,只要是关于白明微的事,他总是想得很周全。 而其它事情,在他眼里不值一提。 俞皎竭力抬头,望向队伍之中。 虽然他们对死去的同伴无能为力,但活着的,无论伤多重,他们都带回来了。 俞皎伤心地闭上眼睛,又因受伤以及劳累昏了过去。 当白明微看到回来的一行人时,立即吩咐轻伤的士兵将重伤的抬到临时辟出的屋子里,迅速召集城里的大夫前来诊治。 治疗伤患、登记牺牲士兵名字、清点伤亡情况、抚慰百姓、了解城中消息、准备下一轮\/攻击…… 这一桩桩一件件的善后,都得认真的做。 白明微抱着浑身浴血的俞皎,她心疼地将俞皎搂在怀里,看向这个几次三番帮助她的男人,再次诚恳地道:“风公子,多谢你,这份恩情,日后我必报答。” 风轻尘把手伸过去:“不必日后,我的手臂受伤了,你帮我包扎,报答我吧!” 白明微没有拒绝,认真地道:“你稍等,我安置好七嫂,立即帮你处理。如果很严重的话,烦请你先止血一下。” 风轻尘笑了,露出好看的皓齿。 他抬起双手,宽大的袖子顺着手臂滑向肩膀。 线条精炼的手臂露出来,呈现在白明微眼前。 没有任何伤痕。 他笑着说:“骗你的,傻姑娘。” 等不到白明微的回应,他轻声道:“你先处理好这边的事情,我去接应传义他们,有我在,别担心。” 白明微除了道一句“多谢”,她不知该说什么。 风轻尘长叹一声:“既然拦不住你去蹚尸山血海,那我便尽量护你周全。” “你所担心的,你所烦恼的,绊住你手脚的,这些障碍,我都会一一为你清除。” “只要有我在一日,只要我还有一口气在,你完全可以放心地走你前方的路。” “而我,会为你保驾护航,让你可以心无旁骛,一往无前。” 说完,风轻尘翻身上马,往山林之间绝尘而去。 他衣袂翻飞,被风卷得猎猎作响。 那马迅疾如风,矫健的身影威风凛凛,四足踏在地上,发出“哒哒”的马蹄声。 白衣黑马,多么和谐的一幕? 白明微目送白衣黑马渐行渐远,最后缩成一个小圆点,她这才收回目光,把注意力放在俞皎身上。 她已放出信号,如果不出意外,白琇莹应当带领那些留守的将士把粮草被服以及药材运送到姚城。 这样一来,姚城便是是他们的据点。 等稍微缓一口气,她们将会进攻第一座城平城。 若是霍世勋出手,与他们前后夹击,那么拿下平城就简单多了。 这便是白明微与霍世勋提到的,送给霍世勋收复一城的机会。 军医紧缺,迟迟等不到军医到来。 白明微望着怀中染了满身鲜血的七嫂,禁不住眼眶微红。 肩头被削去的一块,汩汩流着鲜血。 白明微捂住俞皎的伤口,柔声安慰:“七嫂,没事了,没事了啊!我们胜了,我们胜了。” 七嫂徐徐睁眼,用带血的手轻轻把白明微的鬓发捋到耳后,虚弱地道:“你看你,这么狼狈,哪里还有京城第一美人的样子。” 白明微见她还有力气开玩笑,不由松了口气,却也跟着笑了起来,笑着笑着,却是满目含泪。 先是点点泪光,随即两行眼泪无声滑\/落。 是心疼啊…… 第92章 我没让你失望,对吧? 白明微与七哥感情最好,在求娶七嫂这条路上,七哥走得艰难,却义无反顾。 她是出了不少力的,也与七嫂成为相当要好的密友。 此时见到亲人好友躺在满身血泊之中,一想到七嫂很可能回不来,她不由得满心悲怆,一颗心仿佛被敌人的利剑不停地扎着,疼得无法呼吸。 她抹去眼泪,哽咽着道:“什么美人不美人的,都伤成这样了,你还有心思说这些。你别动,我给你先把血止住。” 说完,白明微把俞皎抱到暂时辟出来的屋里,将她放到榻上,然后翻出随身携带的一瓶金疮药。 在没有任何其它药材的情况下,她只能先把药洒在那鲜红刺目的伤口上。 伤口皮肉翻卷,一大块被削去的地方,鲜血浸泡着白骨,如此触目惊心。 金疮药刚倒下去,俞皎便疼得不停抽气。 但她还是噙着笑意,柔声道:“傻姑娘,别着急,慢点来,我不疼的。” 白明微红着眼眶,用布把伤口按住,以此来止住鲜血:“都这样了还不疼。” 转瞬之间,俞皎额上已是冷汗如滴,她的声音更虚弱了,却透着欣慰:“明微,你知道吗?我一直相信这一仗你肯定能胜,打心底里相信着。” 白明微抹了抹眼角:“我没让你失望,对吧?” 俞皎缓缓点头:“明微,你让我很骄傲,满心自豪。如果世间真有神鬼之说,那么你的七哥,我那傻夫君,在九泉之下也一定为你感到自豪。” 白明微含泪笑了出声,她满脸泪花:“七嫂,七哥也同样会为你自豪,要是没有你,莲城的燕军早就赶来姚城支援了。” 俞皎笑出声,明明伤得那样重,脸上却神采飞扬:“那是,我可是将门之后,若是能活着回京,那我就可以毫无愧疚地去见太后了。” “我也能挺直腰板告诉她,我俞皎没有堕了先祖的风骨,在洒过先祖热血的土地上,我俞皎也用行动践行了他们的意志。” “我俞皎,是将门之后,虽为女儿之身,但也有一颗不输男儿的心!我俞皎,不怕那北燕贼子……” 说着说着,俞皎终是疼晕了过去。 白明微心疼地为她擦拭汗水,声音低得犹如风在轻柔呢喃:“七嫂,我们会活着回到京城的,一定会的。” 等了许久,终于有位大夫的妻子来为俞皎处理伤口,而被疼醒的俞皎,却一遍遍催促白明微:“快去处理你的事情,我没事的,小伤,死不了!” 白明微虽然不舍离开七嫂,但她需要处理的事情堆积如山,也只能留下七嫂,自己去忙公务。 血腥味伴着青烟飘散,零散在地上的尸体,遍地染血的兵器。 将士们甚至来不及休息,便又去收拾狼藉的战场。 当白家军的锦旗挂在墙头时,那些已被北燕士兵收刮干净的百姓,终于露出了久违的笑意。 而那些被北燕士兵抢走的姑娘,也被解救出来,回到父母的身边。 历经几场战役,死的人太多了。 活着的,鲜少看到青壮男丁,有的只是头发花白的老翁与老妪,还有垂髫之年的孩童。 就连年轻的妇女,都鲜少看到。 白明微听着手下的人汇报情况,唇角终于露出了些许笑意。 因为她在出征之前,早已制定了一套快捷的清点之法,白琇莹他们尚未来到姚城汇合,白明微便知晓了结果。 “大姑娘,此一战我军歼敌三万两千余人,死一千二百五十八人,重伤五千九百七十二人,其余将士有的只是受了点轻伤,有的毫发无损。” 白明微面色沉静,胜利的喜悦只是瞬间,更多的是,对牺牲士兵的悲痛与心疼。 虽说战场上的情势瞬息万变,免不了伤亡,但她还是希望,那些为东陵而战的将士,都能活着回到自己的故乡。 去见他们的父母、妻儿,还有等着他们回去的姑娘。 白明微深深吸了口气,吩咐道:“每位逝者的信息必须登记好,做好抚恤事务,并收好他们的重要物品。” “他们的遗体也都火化,到时候把骨灰与遗物一起,和抚恤银子一起交给他们的亲人。” “他们的名字和事迹,也都刻在石碑之上,把那写满英雄名字的石碑,树立在城门口,让每一位进出这座城的人,瞻仰他们的光辉事迹。” 副将拱手:“遵命!” 白明微起身,来到满地狼藉的战场,一身脏污没有换下,血腥的粘\/稠与腥臭,如同无形的气场萦绕在她身上。 她丝毫不在意。 穿着一身厚重的盔甲,握着腰间的佩剑,走在战场之上。 “铿铿铿……” 是她甲胄的声音。 在这座古老的城里响起,平添了几分萧索。 满目疮痍,遍地残骸。 他们胜了,却是惨胜。 喜悦的背后,是鲜血淋漓。 战胜的背后,是万骨成枯。 忽然,前方传来一声压抑着的恸哭。 那哭声低低的,像是生怕因为哭泣冲淡这来之不易的喜悦。 白明微向哭声走去,看到一名瘦弱的士兵,正伏在一具尸体上哀哭不已。 见白明微走来,他连忙擦去脸上的泪水,恭敬地行礼:“大姑娘。” 白明微目光萧索地望着地上的尸骸,问道:“是至亲么?” 瘦弱的士兵摇摇头:“不是,我甚至不认识他,但他却为我挡下了致命一击,临死之前他叫我不要难过。” “他说我还年轻,还有很长的路可以报效国家,可他已经老了,再过两年就拿不动刀剑了,这样死去,他无怨无悔。” 说着,士兵捂脸哭了出来,一声声嘶哑响彻在空旷的街道\/上。 白明微走过去,拍了拍士兵的肩膀,用淡漠的声音,说着最为柔情的话:“在战场上的牺牲,没有哪一种是毫无意义的,他用生命践行了白家军守护他人的承诺,他是当之无愧的英雄。” “你该因为有这样的战友而自豪,铭记着他的大义,像他一样为别人而战,成为另一位受人敬仰的英雄。” 第93章 这是我的承诺 士兵用沾血的手背擦去泪水,无比郑重地道:“是!大姑娘。” 一声郑重的话语,就像一颗蕴含\/着巨大力量的种子,在士兵的心里生根发芽。 终有一日,会长成参天大树。 撑起他这瘦弱的躯体。 而他,也能为别人遮风挡雨。 白明微又拍拍他的肩膀,走到其它地方。 许多受伤的士兵因为军医紧缺,等不到救治,捂着伤口靠在墙上。 空中弥漫的青烟飘过他们的面颊,也模糊了他们坚毅的面庞。 不知谁在哼唱《豳风·东山》,歌声飘荡在街道\/上,显得空灵而悲怆。 隐隐约约的歌声,真真切切的情感。 白明微忍不住跟着哼起,那首传唱至今的佳作: 我徂东山,慆慆不归。我来自东,零雨其濛。我东曰归,我心西悲。制彼裳衣,勿士行枚。蜎蜎者蠋,烝在桑野。敦彼独宿,亦在车下。 …… 我徂东山,慆慆不归。我来自东,零雨其濛。仓庚于飞,熠耀其羽。之子于归,皇驳其马。亲结其缡,九十其仪。其新孔嘉,其旧如之何。 对战事的厌恶,以及对和平的向往。 还有在沙场时对家乡与妻儿的思念,都被融进这歌声里。 歌声显得这姚城的胜利,是那么的难能可贵,也以一种特殊的途径,疗愈着将士们的伤痛。 白明微缓缓走着,身上的盔甲重若千钧。 望着这些并肩作战的弟兄,她虽心疼,却也知伤亡无法避免。 她走到安置重伤士兵的地方,看着军医手忙脚乱的忙碌。 一位肠子掉出来的士兵,躺在木板之上。 因为伤得太重,他已无力回天,军医与大夫当机立断放弃了他,立即去抢救可以挽救的生命。 像是看到了什么,他脸上有泪,唇角却含\/着笑意,似在嘟囔什么。 白明微走过去,想要听听他的口中的话,想知道那是不是他留给家人的遗言。 她握住伤兵的手,侧耳过去,倾听他临终的话语。 可下一刹那,向来冷静且能控制情绪的白明微几乎泪洒当场。 因为垂死的士兵,他口中的喃喃低语,却是一句令人痛惜的话。 他说:“遥远的故乡啊,永别了,我的灵魂将永远留在此地,抵御敌寇。” 没有叮嘱,没有不甘,更没有对死亡的恐惧。 有的只是,对故乡的思念之情。 有的只是,对战火之中家国的牵挂。 有的只是,保家卫国的满腔热血。 说完,他永远地停止了呼吸。 白明微轻轻把手覆在他的脸上,为他闭上双眼,在他耳边发誓: “总有一日,这片土地将在我的护卫下,再也没有流血牺牲,苦守边疆的将士、无数飘荡在此处的英灵,都可以回到故乡与亲人团聚,这是我的承诺。” 这是她的承诺。 是她付出性命也要坚守的承诺。 她说到,便一定会做到。 语罢,白明微面无表情地把士兵的肠子装回肚子里,捡起一旁的针线,仔细为他把伤口封上。 白明微缝得那样仔细,针脚又是那般整齐,把她给无数英灵的承诺,也缝进了这一针一线里。 等到把士兵的肚子缝完,白明微竭力克制的眼泪,也忍不住掉落下来。 她已经很久没有哭了,可是此时,她根本克制不住。 白家失去十一名男丁,骨肉离散,心都碎了。 可这些死去的人,也是别人的亲人。 不知多少人,又会因为失去亲人而伤心落泪。 末了,白明微缓缓拭去泪水,尽管内心悲伤翻涌,可面颊却平静得仿佛没有任何情绪。 一些伤兵看到了她,不由有些羞赧。 众位都是男人,因伤口而不得不剪去衣裳。 白明微不再停留,离开了伤兵营,回到屋里继续发布施令,有条不紊地安排着善后之事。 回到处理公务的屋里,她做的第一件事,便是在纸上写下:遥远的故乡啊,永别了,我的灵魂将留在这里,抵御敌寇。 她将这张纸递给部下,让他交由刻碑的人,把这句话和牺牲将士们的名字,一同刻在石碑上。 她要让后世百代经过这座城时,看到白家军当年为了夺回这座城的决心,也要让经过这座城的人,铭记这些抛头颅洒热血的英雄。 就算天下终于迎来太平盛世,她也想让大家知晓,他们的太平曾是这些英雄用命挣来的。 这样的英勇与忠义,应该世世代代传承下去。 作为楷模,被人学习,作为历史,让人回顾瞻仰。 而无论生活在什么时代,锦绣山河固然美丽,但这些守卫山河的人,更值得敬重。 白明微出去这一趟,胜利的喜悦明显被冲散了。 直面伤亡的惨烈过后,她脑海里始终萦绕着那名士兵临死前的呢喃,一遍一遍在她耳边循环。 最后,她在四下无人之时,捂住脸半响没有动静。 眼泪再度滑\/落,百感交集。 这是大男人都无法承受的悲壮。 更何况。 就在一个月前,她还只是一名普通的闺阁少女。 忽然,眼前落下一团白影。 隔着朦胧的泪眼,白明微看到了那只总与她作对的小白貂。 小白站在桌上,手里捧着一个大栗子,偏头疑惑地望着白明微。 似感受到白明微的悲伤,它急得团团转,最后不舍地将手中的大栗子递过去。 那模样,像是再说:女人别哭,本大爷把心爱的栗子让给你。 白明微把手伸过去,纤长的指尖仍沾着泪水。 小白貂抱着栗子向后退了退,冲着白明微的手指叫唤。 白明微用帕子擦去指尖的泪花,它才依依不舍地把栗子递到白明微手中。 手心的栗子,在冰冷的天气下,仍旧带着些许温度。 望着桌上通体雪白的毛团,白明微与那双黑曜石般的眼睛对视了。 仅仅只是刹那,心里像是被一只毛茸茸的爪子挠在了最深处的柔软上。 霎时间,白明微的心,软得一塌糊涂。 而那糟糕的心情,也仿佛在此时被疗愈了。 被这只小毛团,用它毛茸茸的身躯,干净清透的眼眸给疗愈了。 白明微并不急着吃栗子,她小心翼翼地把手伸过去,见小白貂没有躲开,她轻轻点了一下小白貂的脑袋。 谁知那小白貂竟然伸出爪子,捧住了她的指尖,主动把脑袋蹭上去。 也就是这触动心灵的时刻,小白貂忽然向后跳开,嫌弃地拍着爪子,摆出一种“我不干净了,我被玷污了”的模样。 小白貂气急败坏,张牙舞爪地站在白明微面前,好似在控诉白明微的狡猾,竟然用苦肉计骗取触碰它纯洁身体的机会。 白明微收回手指,冲小白貂笑了笑:“你怎么在这?风轻尘不要你了?” 小白貂似乎想到了什么,却是越想越气,挥动着小爪爪,仿佛在极力辩解:还不是主子让我留下来保护你? 白明微把它弹开:“我又不懂你在说什么,别费心思了。” 小白貂气急,这女人竟然弹它? 真是好心当成小貂皮,它牺牲自己安慰这死女人,把纯洁和栗子都丢了,这死女人竟然弹它! 小白貂郁猝地走到阴影处,面对这黑暗的墙,给了白明微一道萧索的背影。 白明微被它憨态可掬的模样逗笑了,不由摇了摇头:“世间之大无奇不有,这小貂跟着人生活久了,竟然通了几分人性。” 小白貂吱吱几声,似在向白明微解释,它并非一般的貂,它是天下第一貂! 白明微复又握住栗子:“谢谢你,也谢谢你的主人,你的关怀我收到了。” 第94章 不是赌,是争取 卫骁爽朗的笑声响在门口,白明微立即调整好自己的状态,冷静地等着卫骁进来。 上一刻,她还在为这一战的伤亡而痛心流泪。 可此时,她又是那冷静的大姑娘,让人觉得安心且可靠。 “这一仗,打得真是畅快!老子好久都没有这么畅快过了!” 白明微抬头看去,不由得一怔:“卫大哥?” 卫骁来到白明微面前,咧唇一笑;“怎么?白姑娘不认识我了?” 白明微打量他一眼:“卫大哥怎么把胡子全给剃了?倒是和先前判若两人。” 的确,当他留着大胡子时,整个人就是一个莽汉。 身材魁梧健壮,力大无穷,但是任谁都猜不到,那大胡子之下,竟是这么俊朗的一张脸。 五官深邃,线条锋锐。 大将风范彰显无疑。 卫骁挠挠头:“胡子上都是血,实在不方便,只能刮了。” 白明微笑了笑,把舆图摊在桌上,推到卫骁面前:“白大哥来得正好,下一场战役即将开始,我准备从这里进攻,卫大哥以为如何?” 卫骁摸摸下巴:“姚城是从凉城往西北数的第二座城,在此处的北燕士兵就有三万多,平城是第一座城,为了防止东陵夺回城池,只怕驻军不少于六万。” “我们刚经历了一仗,虽然这以少胜多的一仗打得漂亮,但将士们已经精疲力尽,且伤者不少,只怕接下来的战役没有这么顺利。” 当初东陵八万大军对抗北燕十五万,东陵全军覆没,接连失去五座城池,而那北燕十五万大军便被分成几分,驻扎在这五座城池之中。 他们不会直接面对十五万这个数量。 但,那也只是时间问题。 白明微斩钉截铁地道:“不顺利也得打,若是不打下平城,令凉城的守军入驻到姚城来。” “一旦给足北燕时间,其余几座城的驻军也会被调往莲城,到时候莲城与平城对我们前后夹击,我们便会功亏一篑。” “万一我们输了,他们很可能会乘势直取凉城,那样的话,东陵就真的成为北燕囊中之物。” “更坏的情况,北燕很可能会效仿我们,直接翻过山脉打下去,到时候凉城存在的意义也不大。” 卫骁疑惑:“当北燕连续攻取东陵五座城池时,为何不一鼓作气,直接破了凉城,或者是翻山越岭打下去?” 白明微道:“我认为有两个原因,第一是时机,当时东陵全军覆没那场战役的主将是白家人,百姓知道这个结果后,恐慌的同时也愤怒着。” “自古最难汇聚的是民心,而那个时候,大多东陵百姓都因白家与八万将士的牺牲义愤填膺。” “一旦北燕打下去,那么就算东陵士兵再弱,有同仇敌忾的百姓加持,那北燕也不会轻松取胜。” “你看九州大陆天下四分,西楚与东陵相接壤,并处于这块大陆的中间,横在位于北方的北燕与位于南方的南齐之间。” “如果北燕与东陵战事胶着,谁知同时与北燕和东陵接壤的西楚,会不会趁火打劫?而南方虎视眈眈的南齐,又会不会想要趁机分一杯羹?” “到时候如果演变成北燕、西楚、南齐共同瓜分东陵,那么北燕就亏大了。” “所以他们要等百姓们因为东陵战败的愤怒完全变成恐慌和绝望,那时候他们才能快速攻取东陵。” 卫骁颔首:“白姑娘所言有理,更甚者若是西楚担心北燕壮大,蚕食东陵后就会和南齐一起瓜分西楚。” “那么西楚也很可能会出手,北燕同样得不偿失,怪不得他们只拿下五座城池后,就不继续南下了,反而和咱们的皇帝谈起了条件。” “而老丞相又在此时被迫退出权力中枢,只怕皇帝在小人的撺掇下,给北燕的那些好处比北燕占了东陵土地还多。” 白明微赞同地点点头:“正是如此,若是咱们不尽快夺回这五座城池,那么财宝与公主很可能会献上,到时候东陵将会因为这样的耻辱,而很难再站起来。” “纵观历史,有哪个战败后向他国朝贡的国家,没有很快就灭亡了的?” “更重要的是,第四座城镜城有盐湖,东陵一大部分国库收入,都是把盐卖给北燕而来的。” “一旦北燕的盐能从镜城取,那么本就积贫积弱的东陵,就算没有战火的摧残,也撑不了多少年。” 卫骁很是震惊:“这些本该是机密,你怎会知道?” 白明微淡声道:“祖父的眼睛不太好,我已协助他处理政务很多年了,所以东陵的情况,朝中盘根错节的权力关系网,我基本清楚。” 卫骁忽然向白明微拱手:“白姑娘,失敬失敬。” 白明微并没有因为卫骁的恭维而有半分情绪波动,她继续道:“这第二个原因,便是地形。” “我们从翠屏山脉翻过来攻取城池容易,因为身后都是我们的土地,我们没有后顾之忧。” “北燕没办法从这座山脉的任何地方绕过去直取东陵,除非他们拿下凉城,但凉城却可以在他们翻越山脉时,在他们的身后搞事情,他们有后顾之忧便不能轻举妄动。” “然而这种情况只是暂时的,一旦东陵再战败几次,那么就没有力量再绕过去给他们搞事情了。” 卫骁点点头,随即问道:“你似乎还有招?” 白明微颔首:“我曾经找过霍世勋。” 卫骁恍然大悟:“你想和霍世勋前后夹击平城?若是霍世勋不帮你,那被前后夹击的,不就是我们?你可真敢赌。” 白明微道:“霍世勋会出手的,只是时机早晚而已。如果早,此战轻松,如果晚,那么此战必定惨烈,我们失去的人,也会更多。” 卫骁叹了口气:“但他可能会来得比较晚,对么?这样的话,一来他可以坐收渔翁之利,把这只军队当成前锋。” “待差不多将北燕驻军磨完,再出手收复平城,那么他将不费吹灰之力。” 白明微道:“这种情况不好断定,但朝廷肯定不愿意白家军的风头太盛,打压白家军的文书恐怕已摆在霍世勋案头。” “霍世勋是封疆大吏,其可以选择完全做一名乖巧听话的将军,也可以选择有自己的几分个性,只要不出格,朝廷不会管。” 卫骁神色凝重:“所以,你赌的便是他那飘忽不定的行动?” 白明微笃定地道:“不是赌,是争取。霍世勋选择什么时候出手,全在于我们如何出兵,战果如何。” 卫骁笑了:“我相信你的判断力,入了白家军,就意味着完全听你调遣。” 白明微与他相视一笑,好似惺惺相惜的至交好友:“多谢卫大哥。” 白琇莹与白家女眷率军拉着辎重,顺着两万大军的足迹向姚城进发。 第95章 传义已经是男子汉了 一路上,所有人都显得十分激动。 因为这是东陵十年以来,第一次胜仗。 小传义乖巧地坐在马车里,由白明微的近身侍婢成碧护着。 他知晓自己是弱者,如果有敌军来袭,他很可能会成为拖累,也会成为敌人的首选目标。 他一直很听话,没有发出任何动静。 只有少数的人知道他此时正坐在哪辆马车之内。 马车行在崎岖的山间,凹\/凸不平的山道,使它剧烈地晃动。 成碧想要将小传义抱在怀里,却被小传义拒绝:“成碧姑姑,你的怀抱实在太舒服,如果传义因此给你抱了,传义会舍不得下来。” 成碧心疼地道:“小少爷不舍得下来,那便不要下来,奴婢可以一直抱着小少爷,无论路多难走,奴婢都不会放手。” 小传义笑着摇摇头:“母亲说过,传义已经可以走稳,那就意味着具备独\/立的能力,不应该总是依赖别人。” “大姑姑也说,男子汉大丈夫,承担责任的第一步,就是学会不给他人添麻烦,若是有富余的能力,还可以去帮助有需要的人。” “传义虽小,但却想做个男子汉,而成为男子汉,一定要懂得亲力亲为做自己力所能及的事,所以成碧姑姑别担心传义。” “因为传义是男子汉了,正在不辜负娘亲的期望努力变得更好,更强。” 成碧笑了,眉眼儿弯弯的,眼角却有泪光划过。 她温柔地坐在传义身边,轻声细语地道:“小少爷,在奴婢心里,你已经是个顶天立地的小小男子汉了。若有需要,奴婢一直都在。” 传义被成碧夸奖,唇角弧度挑起,随即很快敛住。 除了独\/立的男子汉,他还要做一个宠辱不惊的人。 小传义握紧拳头暗暗发誓。 末了,他面对姚城的方向,他告诉自己,一定要成为大姑姑那样的人。 五位嫂嫂共乘一辆马车,她们始终都很沉默。 可当她们知晓,翻越这道山隘便是姚城时,她们再也抑制不住激动。 从未去过的地方,竟让她们生出近乡情更怯的感觉。 那座城,听说并不大。 可城墙角埋着的尸骨,却是成千上万。 南北两道城门,听说从未上过漆,但却被鲜血浸染出猩红的色彩。 而她们的夫君,也曾在这座城与敌军厮杀。 这座有着“英雄之冢”称呼的城,溅染过白家人的血。 她们终于要到夫君舍命守卫的地方,终于要踏入那块夫君走过的土地。 这意味着,她们追寻着夫君的脚步,与夫君也越来越靠近。 六嫂哽咽道:“听说从姚城的墙上可以眺望阴山……等到了平城,我一定要站在那城墙之上,看看我夫君埋骨的地方。” 二嫂道:“若不是大姑娘和七弟妹收复了姚城,我们只怕连这点念想都没有。” 沉默的三嫂也开了口:“若是大姑娘能一鼓作气,收复平城,那我们便可从平城取道阴山,拾捡夫君尊长的尸骨。” 四嫂有些恍惚:“听说那山谷中,埋着数以十万计的尸骨,尽管山谷的阴冷延缓尸体的腐烂速度,但此时恐怕早已恶臭熏天。” 五嫂握紧拳头:“埋骨数以十万计又如何?恶臭熏天、尸虫遍地又如何?只要我夫君埋在那,就算让我徒手从尸山中挖出来,我也丝毫不惧。” 二嫂附和道:“就算那里鬼哭狼嚎,阴风阵阵,也挡不住我拾骨的决心!” 六嫂握住四嫂的手:“我们几妯娌一起去,拖着为夫君亲长准备的棺材,把他们从那里带回家,带到能看得见东陵失去的土地被收复的地方。” 五嫂坚定地点头:“只要我们在一起,龙潭虎穴,虎豹狼窝,我们也不会怕。哪怕那里是地狱,我们也照闯不误!” 五位嫂嫂把手握在一起:“家人不就是这样么,日后我们姐妹几人同心同德,一定没有克服不了的困难!” 她们的对话,被骑马跟随在马车旁的白琇莹听到了。 马蹄哒哒向前行去,记忆也随之涌上来。 白家有七位公子,七位公子娶了七名来自不同地方,不同身份背景的女子。 白家的男人素来以痴情著称,虽然嫡庶之争很少,但婆媳妯娌之间,以前就从未有过消停的时候。 因为是大嫂管家,身为长辈的婶婶们却不怎么服气,成日变着法儿的给大嫂使绊子。 每位婆婆都在想方设法磨搓她们的媳妇,妯娌之间也在费尽心机地压制对方。 就在白家男人的死讯传来之前,这些嫂嫂还在为一点芝麻大的小事,争得面红耳赤。 而她,始终嫉妒着长姐,一直与长姐针锋相对。 上头几位姐姐,都不是吃素的,也在为成为白家最耀眼的千金用心钻营。 她从未想过,有朝一日婆媳会和解,互相珍惜体谅对方。 她从未想过,这几妯娌竟能成为换命的姐妹。 她更是没有想过,自己会逃出长姐光环的桎梏,以一个妹妹的身份,发自内心的敬重长姐。 这个家曾经几乎失去一切,但此时却变得如此紧密团结。 相信埋骨阴山的亲人们,看到他们的未亡人如此坚强而又团结地活着,一定会满心欢喜。 她也坚信,长姐与七嫂的大捷,是对血冷尸腐的亲人们,最好的慰藉。 思及此处,白琇莹笑了。 她的笑容沐浴着阳光,洋溢着喜悦,就像一朵迎着金阳绽放的太阳花。 微风掀起车帘,打马经过的少女映入刘尧的眼底。 他褐色的眸里,瞬间泛起春潮起伏般的涟漪。 他忍不住嘟囔:“这只小老虎笑起来还是挺好看的,真是不明白平时怎么总是凶巴巴的模样。嘁,一家子怪胎!” 白琇莹打马来到队伍前方,胯下的马儿忽然不安地扬起身子大声嘶鸣。 林中飞鸟惊散,气氛诡异到极致。 “敌军来袭!准备!” 随着一声号角吹响,警觉的白琇莹立即大喊。 话音刚落,数十人从树上跳下,自草丛里现身,提着兵器向队伍攻来。 第96章 舍我白琇莹一人不可惜! 从刺客的身形和所用的武器,以及身上的服饰可以判断出,刺客为北燕人。 刺客的目的很明确,不抢粮草不斩士兵,以五人为一组,向马车袭来。 因为姚城已被拿下,就算烧了粮草,白家军也能在姚城补给。 他们身法矫健,动作敏捷,武功更是高强,可以一招砍杀阻挡他们的士兵。 这些事白明微早就料到了。 随着白琇莹大喊一声:“列阵!” 队伍立即调换阵型,有的拿着长矛与盾牌,将马车围得密不透风,有的则列成阵型,合攻那些凶猛的刺客。 如此快速的阵型变幻,将刺客都挡下了。 白琇莹骑马占据高地,指挥士兵防御与进攻。 虽然敌人十分凶猛,这方人马有白家与太后手下的暗卫加持,加上人数上占绝对优势,竟让刺客近不得身。 渐渐的,刺客被诛杀了大半。 “啊!” 其中一辆马车忽然发出声音。 原来,刺客并未全部出动,有人在山坡上放下老鼠,尖锐的叫声密密麻麻响起。 只听这此起彼伏的声音,便知老鼠的数量不可估量。 而其中一些老鼠,逃窜时进入了马车。 白家女眷早就得了白明微吩咐,尽管众人吓得花容失色,可是她们紧紧地捂着嘴,不敢有发出任何声音。 但刘尧不一样,生怕叫得不够大声。 那惨叫一声接一声,一声比一声大,引得刺客纷纷向他的马车攻去。 因为鼠群太过密集,受了惊吓的老鼠到处乱窜,险些把队伍阵型惊散。 白琇莹也怕,在见到老鼠的那一刻,她脸色煞白,浑身禁不住地发抖。 可尽管如此,她依旧咬牙克服恐惧,而后指挥队伍稳住队形。 对方看始终进不得马车的附近,且人手锐减得厉害,于是便放弃了进攻,迅速撤向林子里。 但正是他们放老鼠的动作,彻底激怒了刘尧,他大骂几声,抢过一匹马便往林子里追。 那一袭红衣如火,在深秋的林子里显得如此醒目,如同行走的靶子。 将士们想追上去保护他,但却被白琇莹阻止:“保持队形,继续前进!必须赶到姚城!” 说完,白琇莹点了两人,打马向林子里追去。 刘尧策马疾驰,到处寻找着刺客的身影:“混账!出来!敢放老鼠来咬本王,本王要灭尔等九族!都给本王出来!” 他暴怒的话音刚落,林间登时射出大弩箭,将它的马刺\/穿。 马嘶鸣一声,倒地的时把他甩出去老远。 刘尧摔进落叶中,顺着坡势滚了一段距离,狠狠地砸在树干上,半响缓不过劲来。 林间传来武功高强者迅速向他奔来的声音。 飞鸟惊散,密林之中光线昏暗,远一点的距离有瘴气笼罩缭绕,根本看不清是树是人还是野兽。 刘尧的怒意,也在这可怖的密林中渐渐化为恐惧。 他抽出佩剑,对着虚空大喊:“出来!本王不怕你们!” 可是,没有回应。 忽然,有东西跳向他,将他吓得惊声尖叫。 他一边叫,一边慌不择路的奔跑,想要回到大部队去。 但越是惊慌,他越是辨别不了方向。 摔了爬起就跑,跑着跑着又摔。 发髻散了,衣裳被荆棘刮破,浑身都是擦伤,他是如此的狼狈,如此的不堪。 他就像疯了似的,拼命跑着。 “砰!” 忽然,斜刺里冲来一道身影,将他扑倒在地。 “啊……杀了你!杀了你!”刘尧吓得肝胆俱裂,一边挥舞着双手,一边撕心裂肺地大叫。 “啪!” 白琇莹狠狠地甩了他一巴掌,骑在他的腰上,按住他的手臂怒吼:“清醒了么?!” 远处脚步声越来越近,也越来越密集。 白琇莹按住他,愤怒的脸上流下两行泪水:“你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东西!你知道白家军付出多大的牺牲才赢得这场胜利么?” “要是你被抓住,白家军的胜利不就功亏一篑了?!长姐是怎么叮嘱你的?让你好好待在马车里!” “三岁的孩子都能管住自己,你这都快弱冠之年的废物,怎么这般没用?!蠢货!蠢货!” “现在立即上马回去,回到队伍当中,让大部队继续保持阵型继续前行,千万别等我回去!” “若是我回不去了,为我转告长姐,无论发生什么事都别救我,让她别忘了白家军此行的目的是夺回城池,守卫百姓。” “舍我白琇莹一人不可惜!我白琇莹铁骨铮铮,死得其所!” 说完,其中一名护卫将刘尧提起来,扔到马背之上。 另一名护卫护送他策马向大部队疾驰。 期间刘尧回了次头,便看到方才躲入林间的那些刺客已来到白琇莹面前。 白琇莹抽出佩剑,小小的身躯如同一杆不折的修竹,挡在那些气势汹汹的刺客面前。 弱小,单薄,但却岿然不动。 不知为何,刘尧竟在这样的一道背影上,看到了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英勇。 刘尧立即回过头,策马不要命地奔逃。 耳边风声猎猎,马蹄哒哒作响。 树木枝条不停地往身后退去,已是奔出了很远的距离。 可刘尧的耳里,似乎听到那名豆蔻之年的少女,因被敌人的刀剑砍在身上,发出一声声压抑的闷\/哼。 他似乎看到了那少女血染黄叶的情景。 终于,他们追上大部队了。 护卫立即将他护送到一辆马车上,而后代替白琇莹的位置,指挥大部队前行。 他掀开车帘,却是成碧与白传义的马车。 小传义凝着他,质问:“我六姑姑呢?” 刘尧张了张口,脑海中浮现那张悲愤的小脸,原本会理直气壮怼回去的他,竟然不知该如何回答这个问题。 那句“能为保护我而死,那是她的光荣”,刘尧无论如何也说不出口。 看到他这个样子,小传义已明白了一切。 他站起身,站到马车的凳子上去,与跌坐在那里的刘尧平视:“九殿下,我们白家人,杀敌而死,但虽死犹荣!” 小传义拔高声音,小手指着外面:“这些将士们,血溅沙场,马革裹尸,虽死犹荣!” “但是,因为你的冲动,因为你的无知,因为你的愚蠢,更因为你那廉价的愤怒,你让我失去一个亲人,让白家军失去一个战士,并不光荣。” “成事不足败事有余,你,可恶!不分轻重,不听军令,你可憎!身为皇子,不思保家卫国,不思恩养百姓,你可耻!” “身为男子,你没有担当,不知家国重任,你可悲!将近弱冠,却游手好闲,毫无建树,你可怜!你就是个可悲可叹可耻可怜的可恶之人!” 第97章 这是愧疚吗? 成碧想要阻止小传义,别让他以下犯上。 但听着这番话,成碧又觉得十分有道理。 她并未阻止小传义。 为了救这所谓的凤子龙孙,白家很可能又将会失去一个重要的亲人。 在这些上位者的眼里,或许一条性命算不了什么,可在白家人眼里,每个家人都弥足珍贵,不可或缺。 她内心的悲愤,又怎会比这个早慧的孩子少? 刘尧养尊处优,被世人高高捧起。 先是白明微,再是这个白传义,他们的行为已经冒犯到他身为皇子的尊严。 他勃然大怒,捏紧拳头就要揍向小传义。 小传义没有害怕,不卑不亢地看着他。 仿佛就算那拳头砸在脸上,小传义也不会皱一下眉头。 莫名的,刘尧止住了动作。 他不理解,这家人怎么就和茅坑里的石头一样,又臭又硬? 虽然白家算是名门望族,可说到底还不是为人臣子。 到底有什么可拽的? 恰此时,外面响起一道刻意压低的声音:“小少爷,六姑娘怎么办?” 白传义露出不属于这个年纪的冷静与持重,他缓缓闭上眼,沉痛地道:“我们的队伍,押送着粮草与药物,此时姚城的将士们,不知有多少人正等着这批药材救命。” “大姑姑说了,就算天塌下来,也要心无旁骛地赶往姚城。命令队伍继续前进,保持队形,以最快的速度赶往姚城。” 刘尧震惊且讶异。 震惊的是,这队伍竟然听一个孩子调度。 但他不知,这是白明微的吩咐。 在一起相处的一个月,白明微已经清楚地看到,大事面前,小传义是最稳得住的,而白琇莹身上有着初生牛犊不怕虎的冲劲。 所以白明微才会将队伍交由这两人。 令刘尧讶异的是,小传义竟然没有选择优先拯救亲人。 像是看懂了他的表情,小传义缓缓落座,淡声道:“等到了姚城,殿下就会理解,为什么我们白家人会做这个抉择。” 刘尧彻底熄火。 因为他发现,这一家人无论是年龄还是样貌,甚至是性格都大相径庭,但却有一样东西是相似的,那就是他们的精神。 思及此处,刘尧自嘲地笑了笑。 精神是什么玩意儿,他怎么会思考东西? 忽然,队伍止住了脚步。 因为山林之中,有巨石滚落。 他们不知是自然还是人为,都摆好阵型严阵以待。 忽然,有马蹄声自山坡向下。 众人寻声望去,映入眼帘的是一身染血的白衣,接着是一匹通体漆黑,毛色油光水亮的骏马。 马似神骏,而骑马的也宛如天神。 “是风军师!” 有人惊喜大喊,像是等到了救星一般,众人皆不约而同地松了口气。 风轻尘勒马站在队伍上方,朗声道:“方才有些小麻烦,都被我风某人解决了。” “大姑娘已带领将士们在姚城一战中取得完胜,将士们,速速赶往姚城,与战友一起感受这得之不易的胜利。” 众将士大声欢呼,加快速度往姚城赶。 风轻尘没说,这山头究竟埋伏了多少人。 从距离埋伏处与几座城的距离来说,最可能派刺客前来埋伏运送粮草队伍的,便是莲城。 看来,北燕军中有能人,否则也不会立即想出这种手段。 刘尧与欢呼的将士们格格不入,对于这膏粱乡长大的皇子来说,胜利与失败的滋味,他从未切身体会,自然无法与将士们感同身受。 输了怎样? 赢了如何? 在他心里还是未知的两个问题。 他不由自主发出一声嗤笑。 小传义扫了他一个冰冷的眼刀:“赢了,就意味着你这皇子的尊贵和体面保住了。” 刘尧反唇相讥:“你胡说八道什么?本王天生凤子龙孙,难道还需一场战役来保住身份和体面?” 小传义看向他,很认真地问了个问题:“殿下平日不读书的么?那些史书中记载着,被强国欺压的弱国是一种什么样的情况。” “殿下都不会以史为鉴,试想一下自己可能面临的情况么?” 刘尧理所当然地道:“那是你们做奴才做臣子该忧心的事情,本王是主子,只管奴役你们即可。” 小传义叹了口气,不准备继续对牛弹琴。 这时,风轻尘询问护卫的声音响起:“六姑娘呢?” 护卫惊奇不已:“风军师,您怎知六姑娘……” 风轻尘淡声道:“别废话,我问你六姑娘呢?” 护卫如实回禀:“方才我们遇到刺客,那些刺客也当真刁钻,竟然放老鼠来扰乱军心,九殿下被老鼠咬了,在刺客撤退后愤怒地骑马去追。” “六姑娘为了九殿下的安危,带了两名护卫去保护九殿下,结果只有九殿下与一名护卫回来,六姑娘她……想必是凶多吉少。” 风轻尘发出“呵”的一声讥笑。 但大姑娘早就交代过,如遇到这种情况,我们需要听从小少爷的吩咐,小少爷知道此事后,命令队伍继续前行,把药材平安运送到姚城。” 风轻尘的声音不辩喜怒,但话语却是褒奖:“小公子懂得冷静地分析情况,权衡利弊,做出正确抉择,就听小公子的。” 护卫不死心地问道:“那六姑娘……” 风轻尘斩钉截铁:“若是不出意外,六姑娘应该被带走作为筹码了,暂时不会有性命之忧,不必担心,等到了姚城再从长计议。” 刘尧听了这番话,气鼓\/鼓地生着闷气。 许是小传义的话刺痛了他的心,又或许是风轻尘的轻蔑令他无地自容,总之他很生气。 但这次他却并未暴跳如雷,只是不满地嘀咕:“要不是白明微那个悍妇把本王的护卫都变成了苦力,需要她白琇莹去救本王?!” 面色沉静但忧心如焚的白传义听到这声嘀咕,忍不住叹了口气。 这声叹气,难免带了对烂泥与朽木的无奈。 刘尧抱着手不说话,不知为何,那带着愤怒的泪眼,与那张悲愤的脸,正在他的脑海中萦绕不绝,挥之不去。 他的心中涌起一种难言的情绪,那种情绪却让他觉得,自己不该冲出去。 这是愧疚吗? 他哪里知道? 第98章 那个苦命的孩子啊…… 风轻尘的话,一句不落地被几位嫂嫂给听了进去。 方才的骚动,她们尚且不明白发生了何事。 可此时此刻,她们才知道白琇莹被北燕人掳走了。 众人一听,晴天霹雳。 二嫂花容失色:“那北燕人毫无人性,这次六姑娘定然凶多吉少了,怎么会这样?怎么会发生这样的事……” 三嫂泪盈于睫:“六姑娘还只是个孩子,被那北燕贼子抓去,肯定会遭受非人的苦难!” 四嫂哭天抢地:“为什么是六姑娘?为什么不是我?老天爷,拿我去换六姑娘吧,拿我的命去换也在所不惜,只要别让我们的六姑娘……” 后面的话,哽死在喉咙里,她说不下去了。 五嫂泣不成声:“老天不开眼!竟在这大捷的时候,让六姑娘被抓了去!” 六嫂握住夫君送她的玉佩,眼泪潸然而下:“阿瑛,你若在天有灵,请保佑六妹,保佑她少受点罪……” 众人哭作一团,甚至还跪在狭小的马车里求满天神佛,不要让这可怜的姑娘遭罪。 她们先是低低的哭泣,紧接着,几乎是不可抑制地哭出声。 她们的悲伤互相感染着,融汇成巨大的浊流,击溃心中那道防线。 她们就这么哭着,好像就算眼泪流干了,也无法哭尽她们心底的担忧。 明明是大捷的喜悦,却在她们这里看不到半点。 她们以为自己够坚强了,可真正面临事情时,却如此的不堪一击。 风轻尘听到哭声,打马来到他们的马车旁,淡声道:“几位少夫人,你们如此慌乱时,能否为大姑娘着想一下?” 说完,风轻尘再未多言。 对于别人,他总是惜字如金。 这话点到为止,他不会再多说一句。 几位嫂嫂止住哭泣,仔细地品味着风轻尘的话。 渐渐地,她们终于不再哭闹,也冷静了下来。 然而,她们的神情却昭示着,她们在与这份难以承受的打击做抗争。 这时,二嫂安慰大家:“都别急,急也没用,我们一定不能乱!六姑娘被抓,肯定会被北燕贼子用来对付大姑娘。” “要是我们几个首先乱了,那大姑娘才是一个头两个大,用焦头烂额来形容都不为过!” 三嫂立即道:“六弟妹说得没错,都别哭了!见到大姑娘时,我们一定要表现出镇定的模样,不叫大姑娘担心我们。” 四嫂哽咽道:“嫂嫂们说的正是,一直以来,我们都把大姑娘当成守护神。” “可大姑娘也只不过十五岁,比我们都还小,我们没有救六姑娘的本事,就不要给大姑娘添乱子。” “这个时候,我们一定要振作起来,为大姑娘分忧解难,否则我们都去依靠大姑娘了,大姑娘该依靠谁?” 五嫂抹抹眼泪:“是我失控了,听到这个消息,我真的吓得不知所措,好在嫂嫂们冷静,我也要振作起来才是。” 几位嫂嫂很快便振作起来,可那也只是表面上的。 内心的翻涌与煎熬,怎会因此减少半分? 那还只是个半大的孩子,是个豆蔻年华的少女,也是她们的至亲之人。 若是个男子,大不了一顿酷刑,脑袋掉了也只是碗大的疤。 可六姑娘是名女子,能让一名女子生不如死的方式,实在太多了。 她们真的无法想象,六姑娘会遭遇什么可怕的事,她们甚至不敢去想,六姑娘到底能不能承受。 面对这样的意外,她们说不难过就真的不难过了么? 她们只是拼命掩饰悲伤与忧焚,以这种方式去帮助那始终比任何人都承受更大压力的白明微。 三嫂拽紧袖子:“这事,传义那孩子知道么?他会不会很害怕?” 几位嫂嫂不由自主沉默了。 她们没做过母亲,日后也应该没有机会做母亲了。 她们不理解,这么小的孩子面对此事,究竟会有多担心害怕。 是不是需要一个宽慰的拥抱,才能缓解内心的惶恐? 听到这个消息,她们尚且惊慌失措,一时难以控制情绪。 更何况,那只是个孩子啊…… 只是个,无时无刻不令她们揪心的孩子。 二嫂较为年长,也稳得住。 她立即宽慰道:“妹妹们,你们别担心,我们这一路面临的悲伤,传义一点不落地陪我们挺过来。相信他,一定不会被此事打倒!” 虽然听着二嫂这么说着,众人却没有露出半点放心的神色。 那个苦命的孩子啊…… 真是太让人心疼了。 可她们对此,却是无能为力。 那种不能守护至亲之人的无力,就像一块巨石,压着她们的心。 这种心情,是任何话语都无法宽慰的。 她们只能逼着自己,去接受现实,却面对残酷。 她们必须令自己不成为负担拖累! 有了风轻尘坐镇,队伍很快便平安到达姚城。 他们运送的物资,也马上被用在将士们身上。 五位嫂子心急如焚地赶到姚城,却又听说七嫂俞皎受伤,一瞬间真的急得像无头苍蝇般乱转。 二嫂比较稳得住,她看向其余众人,道:“都别忘了我们在路上说的话与下的决心。” 众人听了,拼命克制情绪,说服自己冷静下来。 在知道俞皎的伤已被处理,并无大碍后,她们甚至来不及去看俞皎一眼,更来不及手足无措地去告知白明微关于白琇莹被掳一事。 军医紧缺,她们毫不犹豫,立即去协助军医治疗伤患,把说明情况的事情交给了风轻尘。 因为这是她们此时此刻,唯一能做到的事,也是唯一能帮到白明微的事。 棺木被安置在一间空房里。 临走前,以二嫂为首的几位嫂嫂,伸手抚过这十一具棺木,眼底的情绪,复杂到难以言说。 二嫂喃喃自语:“夫君,再等等,再等上几日,待明微打下平城,我们这就去把你们背回来,带你们回京城,带你们回家,回到祖父的身边……” “然在后把你们葬在高高的山上,葬在可以看到北疆的地方,让你们与天地日月一起见证这片土地从战乱变得太平,从满目疮痍变得繁盛……” 说完,二嫂擦擦眼角,与其余几位嫂嫂,义无反顾地来到伤兵营中,直面那些腥臭的鲜血,还有触目惊心的伤口。 另一边。 白明微拍了拍小传义的肩膀,再度向风轻尘道谢:“风公子,多谢。” 风轻尘摇摇头:“先别谢我。” 白明微不见白琇莹的身影,刚想问出口,便见小传义攥紧拳头,像是在极力隐忍着什么。 她来不及多问,蹲下与小传义四目相对。 “怎么了?” 她柔声的疑问,却让小传义瞬间破防。 这时,小传义再也绷不住,还是在白明微面前露出了难过的神色,他哽咽着道:“大姑姑,六姑姑她……没能跟上队伍。” 第99章 你是合格的白家人 白明微牵着小传义进入屋内。 里面,卫骁正在沙盘前凝眉思索。 白明微蹲下问道:“传义别急,告诉大姑姑怎么回事?” 小传义一五一十地将事情的来龙去脉告知白明微,因为有外人在场,担心六姑姑的他忍住没哭。 但那竭力克制的样子,却让白明微的心都揪了起来。 最后他道:“大姑姑别怪风军师去得晚,有两拨刺客,我们遇到的是第一拨,而风军师遇到的是另外一拨。” “要不是风军师解决了其中一拨,我们也不能这么快赶到这里。” 刘尧站在一边,显得坐立不安。 毫无疑问,他怕白明微,怕到骨子里。 但出乎意料,白明微没有责备他,也没有因此而做任何表态。 因为此时有更重要的事情做,白明微不会把时间浪费在训斥刘尧上。 同时她也怪自己,没有命人将刘尧这惹祸精捆了,明知刘尧是那样的人,还没有采取严厉手段。 难道她,就没有任何责任么? 发生这样的事情,白明微并未把责任完全往刘尧身上推。 她不是那种不会反思己过的人。 白明微神色认真,柔声抚慰:“传义不要担心,大姑姑一定会将六姑姑救出来。” 小传义郑重地点点头:“好!” 风轻尘开口:“这北燕军中,似乎有厉害人物,而目前此人应当到了莲城,若是寻常将领,想必会选择立即与平城合攻我们刚取下的姚城。” 白明微肃容道:“的确如此,这不像是一般人会做的事,我们更要加紧速行动,拿下平城了,迟则生变,时间拖得越久,姚城越不稳定。” 卫骁问道:“如今出了这样的变故,可是要按原计划进行?” 白明微掷地有声:“按原计划进行!” 接着,他将小传义拉到城墙之上:“传义,来看看你的祖父、叔祖父、还有爹爹和叔叔们曾经捍卫过的地方,它很小,但是很珍贵。” 小传义被白明微高高举起,迎着薄碎的夕阳,他看到了这座一眼便能望到头的城。 这城不大,城墙却垒砌得很高,很结实。 究竟是遭受过多少战火,才会把城墙修成这样? 传义不明白,但是传义知道,这座城墙的颜色,是鲜血浸深的。 而这座城墙之下,堆满了无数先烈的白骨。 这是英雄之城,是东陵极为珍贵的地方。 跟在身后的刘尧干呕几声,嫌弃地道:“怎么到处都是鲜血?不懂得收拾一下么?” 卫骁呛道:“战死将士们的尸骨都没捡完,谁还在意这四处乱溅的鲜血,九殿下若是嫌弃,那就自己动手擦一下如何?” 刘尧刚要坡口大骂,却被卫骁一个凶狠的眼神制住。 白明微抱着白传义走下城墙,沿着街道走着。 长街上,几乎每个地方都有猩红的血迹,还有尚未烧尽的东西,仍旧升起缕缕青烟。 残破零落的兵甲部件,也随处可见。 尸体已经被清理了,但还能让人想象得到战后的惨状。 炊兵已做好了大锅粥饭,那些还能动弹的将士,便用沾满汗水与血水,散发着浓烈臭味的帽子直接盛粥,就着腌菜与分配下来的一块肉大快朵颐。 刘尧看到如此情景,又是一阵阵干呕。 卫骁又呛他:“哎呀,真是对不起了九殿下,竟然让您看到这副场景,用帽子吃饭其实没什么大不了的,毕竟也没有那么多碗嘛!” “饿极了茹毛饮血的情景才叫吓人呢!一匹已经不能再跑的战马,一刀砍在脖子放血,然后拔了皮直接饮血吃肉。” “要是遇到这样的情景,九殿下可要躲着些,以免被恶心到。” 刘尧面色青白,连声道:“别说了!别说了!” 卫骁一阵蔑笑,那轻蔑鄙薄的神情,不言而喻。 不知何时,两侧的百姓渐渐多了起来,他们望着几人,却忽然跪了下去。 那仿佛不会笑的容颜如出一辙,却是因为历经战火而饱受摧残刻下的印记。 白明微告诉她抱着的传义,一字一句:“天下有很多人上人,生命在他们眼里只是冰冷的数字。” “但你曾祖父的心中,在我白家军的宗旨里,每一个人都弥足珍贵。” “霸者藏富于军,王者藏富于民,这两者无不以富他人而达到巅峰与满足。” “我白家人不是王者,也不是霸者,但万不可以人命为棋,也不可以天下为棋,要把百姓当做珍宝对待,可记住了?” 小传义认真地点点头:“大姑姑,传义记住了。” 白明微继续道:“时势,其实是分开的。天下之时,是天下大势发展的趋向,天下之势,则是推动天下之势向不同轨迹发展的各种力量。” “这天下的时势,瞬息万变,没有人能真正去预判与掌握它。” “但那些流芳百世的古圣贤,他们懂得知时识势,因时用势,以时势治世,那些逆时生势的,那些逆势而为的,都是乱世奸贼!” “在我们白家人眼里,时是这锦绣山河,一分一厘都不能退让,势是这万千黎民百姓,要懂得爱惜他们。” “我们白家人拥有铮铮铁骨,一生都要堂堂正正,光明磊落,万万不能做那种逆时逆势的奸贼!” 小传义认真地点点头:“传义先把姑姑的话记住,等到日后再用心揣摩。” “但就算姑姑不告诉传义这些,传义知道白家先人守护的是什么,传义便会珍惜他们所爱。” “因为传义是白家的后人,曾祖父给传义取这个名字,不就是为了让传义把这些精神传承下去么?” 白明微欣慰地笑了:“看到传义成长这么快,姑姑很高兴,姑姑与你说这些,是为了告诉你,家人很重要。” “但在某些时候,我们所坚守的信念,却更为重要,所以你不必因为没派人去救六姑姑而难过。” “因为你坚守了曾祖父,还有祖父、叔祖父、父叔以及更久远的先人们所坚守的信念。” “你是一个合格的白家人,我们所有人都会因为你而自豪,六姑姑也不会因此怪你。” “试想一下,当时若是你不顾一切去救六姑姑,那么救命的药材就不能及时运过来,最后很可能运不过来。” “多少人会因为缺少药材而伤口感染,甚至是丧命,那些等着救命的,可都是保家卫国的将士,一旦他们倒下了,谁来保卫东陵与百姓?” 小传义听着这番话,先是一怔,随即泪光点点,片刻后已是泪流满面。 初时的无声落泪,而后的小声啜泣,最后的失声痛哭。 他抱着白明微的颈项,哭得无比伤心:“谢谢大姑姑,传义知道了,传义不会因为没去救六姑姑而怪罪自己,也不会因此负罪一辈子。” 第100章 曰归曰归,岁亦莫止 听到这话,感受到颈间温热的泪水,白明微才算彻底放下心来。 她不是小传义的母亲,当然做不到如母亲一般了解孩子。 但白明微看得出,传义乖巧冷静的背后,一定有对没去救六姑姑的愧疚。 而如果不及时帮助他排解,那么这愧疚便会如附骨之疽,永远跟随着他,蚕食他的灵魂。 他终究是个孩子,有些伤痛该由大人承担就好。 这便是长辈的意义,长辈就该为年幼的家人遮风挡雨。 而她白明微是白家的嫡长女,此时就该成为白家的脊梁,护住家人,尽量不让他们去沾风雨。 白明微在开导小传义时,卫骁与风轻尘由始至终都很沉默。 只有刘尧,他反复品着这一番令他无法理解的话,一路上都在沉思。 为何从未有人告诉他这些? 夫子们只知道逼他背圣贤之书,母妃只会温柔地关怀与照顾他,父皇对他则更是溺爱,只要做得不出格,从来都不会说他半句。 白明微的话,是他从未听到过的。 他多少记得那些古圣贤都说了些什么酸话,但他从未深刻地去理解。 他把予取予求当成理所当然,因为没有人拒绝过他,也从未有人告诉他适可而止。 他从来不懂付出。 所以白明微这番话,对他很有震撼力。 此时他似乎稍微明白了,那小姑娘找到他时,为何会露出那样的表情。 他张了张口,欲言又止,最后还是说出了那番话:“那个,白琇莹让我转告你,千万别去救她,她有铮铮铁骨,死对于她无所畏惧!” 白明微沉默半响,眼底可见情绪燃烧,最后归于虚无。 她说:“九殿下,那是我的亲妹妹,我知晓她会说出这番话,也理解她说这番话的心情。” 至此,刘尧不再说话。 继续思考令他费解的事情——为什么白琇莹不要白明微去救她? 为什么明明可以派兵去救白琇莹,白传义却选择见死不救? 为什么白家人要比他见过的皇族都爱惜百姓? 刘尧百思不得其解。 来到街道中央,这里有一处高台。 而高台之下站满百姓与士兵,胜利的喜悦一时半会儿改变不了百姓们脸上的愁容,也无法很快驱散被北燕奴役的恐惧。 胜利的喜悦治不了将士们身上的伤痕,他们只能等时间来治愈。 但胜利的喜悦就像头顶上的阳光,先是照暖了身,然后把身心都变得暖和。 等到彻底将北燕贼子赶东陵,他们的笑容,也必然会回到脸上。 白明微鼓励着小传义:“上去说几句话吧!为将士们加油。” 小传义含泪点点头:“姑姑说过,语言的力量很强大,传义明白。” 白明微将小传义放下,牵着他一步步走向高台。 在万众瞩目之下,小传义正想说话,却忽然天空中有纸鸢飘过,洒下了许多写满字的纸张。 那些纸张随风翻飞,铺天盖地飘落下来。 众人接到手里,识字的人都看到上面写着:白琇莹正在莲城,若六个时辰内看不到白明微与卫骁亲自入莲城营救,白琇莹将会被碎尸万段,挫骨扬灰! 众人口耳相传,这才知道白琇莹被北燕抓走了。 一石激起千层浪,百姓与将士们都沸腾了。 百姓们担忧,白明微会因此答应北燕的条件,他们开始七嘴八舌地质问。 “大姑娘,这可怎么办?你们要是去了,这城中不就没有人看守了么?” “大姑娘,你会答应这个条件吗?这样一来,我们百姓怎么办?” “大姑娘,你可要保护好姚城啊!我们可不想再被北燕贼子奴役了!” “大姑娘……” 一声声,一句句,都透露着对白明微与白家军的质疑,仿佛他们下一刻就会为了白琇莹弃姚城于不顾。 将士们愤怒,这北燕贼子竟抢走他们的六姑娘,他们无不义愤填膺的大骂。 “狗娘养的北燕贼子!竟然使这种阴招,简直没有人性!” “救六姑娘,可不能让这么小的姑娘被他们威胁生命!” “杀过去,干\/死那群北燕贼子!把六姑娘救出来!” “……” 胜利的喜悦一事被恐慌与愤怒取代,眼看士气大受影响,小传义大喊一声:“且听我说!” 但是喧闹的声音怎会被他的童声压制? 还是卫骁运功爆发出一声怒吼:“都住嘴!” 沸腾的百姓与将士,这才停下议论。 白传义越众而出,掷地有声:“难道你们要被北燕贼子的计谋扰乱心智么?难道你们要让北燕贼子的计谋得逞么?” 在众人的目光中,小传义显得那般坦荡:“没错,我的六姑姑在给将士们运送药材时被北燕贼子抓走了。” “那时她让我们转告大姑姑,一定不要去救她,给将士们送药要紧,舍她白琇莹一个不可惜!” “我听话了,在明知可能有将她从北燕贼子手里抢回来的情况下,我还是听了六姑姑的话,继续让队伍将药材与物资运过来。” “我是个混蛋,我是个心狠手辣的人,竟然眼睁睁地看着亲人去死。我很伤心,也很愧疚。” “但是我知道,白家军此行的目的是夺回被北燕占领的城池,救出被北燕奴役的百姓。” “任何事都不能影响我们收复所失疆土的决心,也不能影响我们守护百姓的勇气!” “所以我舍了疼爱我的六姑姑,舍了那尚未成年的姑娘!我想救他,非常想,担忧使得我的心此时就好像被人用刀一点点地挖着,疼得无法呼吸。” “北燕贼子正是拿准了这一点,才会用六姑姑做要挟,若是我们慌了,乱了,那就中了他们的圈套了!” “也许我说的话没有力度,你们也不会相信,因为曾在一个多月前,我的祖父与叔祖父,还有我的父叔们才刚刚战败。” “你们可能会在想,一群大老爷们都打不过的北燕强敌,我白家妇孺与孩童带领的军队怎敢说收复城池这种话,说不定马上就用姚城去换被掳的六姑娘了!” “但是百姓们,将士们,我的家人虽然没能帮你们抵御外敌,可他们还是英勇地战斗到最后一刻,直到血竭而亡。” “他们死后,我身为白家唯一的男丁主动请缨,再度北征,率军的则是我白家的女人。” “不能因为我是小孩,率军的是女人,就因此质疑我们白家军保家卫国的决心!” “也不会因为我是小孩,率军的是女人,就会做出任何不以家国百姓为重的事。” “更不能因为率军的是女人与孩子,就觉得我白家军胜不了!当初北燕怎么从东陵手中抢走的城池,我们都会夺回来。” “而北燕加诸在你们身上的耻辱与痛苦,我们都会为你们雪恨!你们因北燕所失去的一切,我们也会一笔一笔地讨回来!” “姚城!我们不是已经夺回来了么?我白家的人,就算血战到最后一人,就算后继无人,也绝不会背弃百姓,背弃东陵!” “这,就是我们的决心!” “这,就是我们的承诺!” “这,就是我们可以为之牺牲的坚持!” “所以大家完全可以放心,北燕这个计谋动摇不了白家任何人,而我也希望,他们的奸计也动摇不了将士们,动摇不了我东陵的百姓们!” 话音落下,小传义捏紧拳头,张开嗓子吟唱: 采薇采薇,薇亦作止。曰归曰归,岁亦莫止。 靡室靡家,猃狁之故。不遑启居,猃狁之故。 采薇采薇,薇亦柔止。曰归曰归,心亦忧止。 沙哑的声音回荡在众人耳边,带着哭腔,也带着决然。 将士们被触动了心绪,跟着他一起吟唱。 先是一人、两人、三人……接着是这城中的将士。 最后,这歌声传到守城将士的耳里,所有人不约而同,跟着哼唱了起来: 忧心烈烈,载饥载渴。我戍未定,靡使归聘。 采薇采薇,薇亦刚止。曰归曰归,岁亦阳止。 王事靡盬,不遑启处。忧心孔疚,我行不来! 彼尔维何?维常之华。彼路斯何?君子之车。 戎车既驾,四牡业业。岂敢定居?一月三捷。 …… 行道迟迟,载渴载饥。我心伤悲,莫知我哀! 到得最后,将士们戍边征战生活的艰苦、强烈的思乡情绪,以及久久未能回家的原因,都被揉进歌声之中。 其中既有御敌胜利的喜悦,也蕴含\/着征战之苦,流露出期望和平的强烈愿望。 但凡是人,都被触动了。 第101章 我是西楚人 无论是将士与百姓,都擦了擦眼角,流下感人至深的泪水。 就连纨绔刘尧,也不由自主红了眼眶。 那道萝卜头大的小小身影,多么像林间保护他的姑娘。 他们虽小,却像一个参天大树,有着撼动山岳的力量。 卫骁趁机又讥讽他:“九殿下,在这孩子面前,你有没有一刻,哪怕是一刻觉得自惭形秽?” 刘尧第一次没有反驳,此时的他,的确有一种难以言喻的感觉。 那种感觉,不知是否是自惭形秽? 但他承认了,自己不如这个三岁小孩! 风轻尘若有所思地看了小传义一眼,莫非这孩子与他一样,都是…… 否则,怎会如此聪慧,以及拥有超出同龄人如此多的成熟心智? 白明微走到白传义身边,牵起他的手,开口道:“这些将士在参军之前,也只是个普通的百姓。” “但他们为了守卫家国,放弃了儿子的身份,不能在父母床前尽孝;放弃了丈夫的身份,不能守在爱妻身边扶持。” “也放弃了父亲的身份,离开绕着榻走的稚儿;更是做了一个背信弃义的人,也许再也兑现不了对心爱姑娘的承诺。” “将士们放弃这么多,参加一场又一场的战役,迎接着不知何时会到来的死亡,过着风餐露宿的艰苦日子,也只是为了护住身后的百姓,护住这锦绣山河。” “这样搭上一切为守卫我们的将士,难道信不过么?我们何必让北燕贼子,控制我们对将士们的信任?又何必让他们,造成我们的恐慌?” 百姓们都沉默了,无人再质疑白家的人,也不会有人质疑白家军。 白明微与白传义的表现,好像并不在意白琇莹的死活。 可此时,谁还敢腆着脸说,他们姑侄俩心狠手辣? 这在百姓与家人之间的取舍抉择,他们扪心自问,在场的没有几个人可以做到。 将心比心,难道在做这个决定的时候,身为家人的白家人就不心痛么? 可是白家人此时的表现是怎样的? 率军的主将决心为百姓奋战到底。 而那些小姑子被掳走的嫂子们,正压抑着伤痛忙前忙后,只为治疗伤兵。 她们可都是名门之女,大家闺秀,连杀鸡都没有见过,便要去处理那些触目惊心的伤口。 在这坚强的孩子,与勇敢的女人们面前,谁敢妄言她们会做出伤害百姓的事? 白明微道:“既然北燕有计,那我东陵为何不反攻?” “将士们,百姓们,我们正愁敌军三万敌军尸首应当如何处理,就把他们堆在莲城姚城的中间,垒砌成高高的城墙,再点上一把火如何?” 众人齐声高喊:“好!” 白明微大手一挥:“有没有想和我一起去搬尸体的?!” 众人高举双手:“有!” 白明微露出微笑:“好!我们立即出发,一起去将北燕贼子的尸体堆砌成墙,然后一把大火烧光!” “让北燕人知道,东陵人不是那么好欺负的,北燕人若敢践踏东陵,势必让他们落到这个下场!” 卫骁不怀好意地笑了:“风老弟,你说这场大火会烧多久呢?” 风轻尘挑唇:“三万多人,就算用上火油和干柴,怎么也得烧个好几天吧!” 卫骁忍不住大赞:“白姑娘这招绝啊!把尸体堆在两城之间,再燃起一把大火。” “既挡住了莲城的北燕驻军趁我们去攻平城时打我们屁\/股,又能杀一杀北燕的锐气,让他们军心动摇。” “真是又绝又妙的法子,我怎么就想不到呢?” 风轻尘笑了,显露出自豪的神色:“那当然了,我的小姑娘,可是个很厉害的人呢!” 卫骁摸摸下巴:“莲城的人,会不会从山上绕下来打姚城?” 风轻尘笑道:“把那条路一并堵上不就行了?” 卫骁大笑:“有道理,有道理!我品出一点味道了。”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难得的气氛融洽。 将士与百姓都摩拳擦掌,除了必要的守城将士与那些不能动弹的伤兵外,均去搬尸体了。 风轻尘来到白明微身边,偏头面对她的方向,嗓音低沉:“心情不好?” 白明微轻轻“嗯”了一声,随即没有说话。 风轻尘负手而立,袍纹云蔚:“是因为厌恶这流血与牺牲?” 白明微又是“嗯”的一声,沉默着。 风轻尘道:“你可知我这双眼睛还能看见时,我见过多少鲜血?尸骨成堆,血流成河,而我的至亲,就淌在那血河之中没了呼吸。” “流血牺牲这种事,当你见惯了,也就习惯了。因为没有哪一处疆域里未曾埋着尸骨,也没有哪一块土地,未曾流血牺牲。” “保家卫国,短短四个字,却代表着一些人的青春年华,一些人的宝贵生命,更代表着一些人一辈子的坚守。” “四个字,表面上是令人敬佩的气节,底下却埋藏着鲜血与牺牲,你想要保住家国百姓,就免不了失去一部分人。” “这世上,不存在没有流血牺牲就能得到的和平,而这世上,若是没有一些人为他人牺牲,就不会换来他人安稳太平。” “你若无法习惯,就试着说服自己,这是无法避免的,若非有人为此牺牲,死去的便会是手无寸铁的百姓。” 白明微哑声道:“我能让自己习惯,也能让自己适应。我只是,心绪被方才的所见所闻困住了。” 风轻尘问她:“你见到了什么?可以和我说,一份负面的情绪有人为你分担,你便只需要承担一半。” 白明微略有迟疑,随即道:“我见到了为救他人而死的士兵,也见到了临终之前依旧思念故乡,但却愿将魂魄留在此地抵御敌人的士兵。” 风轻尘道:“我曾有位兄长,他生性软弱胆小,但却在危机来临之时,义无反顾地穿上了战甲。” “他的第一次战斗,也是他人生中的最后一次战斗,他就这样,被他所厌恶的战争带走了生命。” “但他告诉我,他虽然微不足道,于这个家更没有什么贡献,但能作为战士死去,他死而无憾。” “因为他深知,保护幼小的弟弟是他的责任,而他,对自己能为职责而死倍感自豪。” 白明微看向他,只见他的侧脸一派风轻云淡,然而却让白明微感到一股无法言喻的悲伤。 这个男人心底,在一片雪寂之前,想必也拥有过无数温暖与快乐吧? 而这个男人身后,究竟背负着多少秘密,是自己所不能想象的? 白明微问道:“你……” 风轻尘淡声道:“我曾经也有一个幸福完整的家,但如今却只剩下我孑然一身。” 白明微不禁道:“你……” 风轻尘笑道:“我不是东陵人,我是西楚人。” 白明微眉头一皱,却是又陷入了沉默。 风轻尘继续道:“战争不止给大秦带来伤痛,也让全天下的人备受煎熬,生于乱世,我们本就从出生起,始终要直面鲜血与死亡。” “我无法如你一般,为保护东陵倾尽全力,因为他乡非故土,但我会为保护你而付出一切,就像你保护东陵那样。” 白明微张口:“你……” 第102章 都别猜了,重生的是他 这一番疑问,白明微没有继续问出来。 虽然她也想知晓,这个来自西楚的男人,为何会莫名其妙对自己这般。 但明显此时,并不是时机。 因为远方的火,已经灼灼烈烈地升起。 有了百姓的帮助,来姚城的必经之路上,很快便垒起两道高高的人墙。 那是真正的人墙,由人堆砌而成。 百姓们搬来柴火,商人捐了火油,任何可燃的东西都被他们堆在墙角,还有很多百姓主动要求看火,为将士们减轻负担。 就这样,两道人墙开始燃起了大火。 浓烟伴着皮肉被烧焦的恶臭萦绕在空气中,又为这战后血迹未干的城,添了几分恐怖的味道。 这一举动,轻松地解决了尸体堆积腐烂带来的问题,避免了尸体腐烂后令人感染疫病的可能。 这一举动一出,天下皆惊。 北燕惊了,因此白明微成为一个心狠手辣的人。 东陵惊了,因此白明微成为令人畏惧的杀神。 天下惊了,白明微的名字也因此彻底打响。 她的成名,并非这以少胜多的一战,而是燃烧尸体这个举动。 因为在九州大陆的人看来,就算是敌人的尸体,也不能侮辱。 除了千年前那坑杀百万将士与百姓的杀神以外,从未有人对尸体做出这样的举动。 可此时的白明微,并不去在意将来世人如何评说她,而是抓紧时间,命卫骁点兵备战。 因为先前首《采薇》,已将将士们的士气调至最高。 就算他们刚经历一战,来不及喘口气,他们也没有因此有任何抱怨,反而斗志满满,大有必将平城拿下的自信。 见白明微似乎真的并不打算去拯救白琇莹,刘尧有些急了。 在那么多鄙薄与质疑中,他第一次想当男子汉,学会负责任。 而他想负的第一个责任,便是救下那因为他被掳的姑娘。 一路上,他始终跟在白明微身后,可就是没有机会询问关于白琇莹的拯救计划。 刚来到议事厅,他又被无情地挡在门外,只好干坐在门口等白明微议事结束。 小传义被护卫接走,带到了安全隐蔽的地方。 议事厅里,只有白明微、风轻尘以及卫骁与几名副将。 白明微道:“两刻钟后,准时出兵。趁尸体上的大火还燃烧着,我们需得尽快拿下平城,若是不一鼓作气,我们将会错失收复平城的最佳时机。” 卫骁颔首:“已按原计划进行了布置,除去伤患与必要的守城将士,能参战的人数,只有一万人。” 白明微郑重地道:“此次战役人数悬殊太大,硬拼我们一定吃大亏,但这仗却是非打不可!” 众人异口同声:“听大姑娘调配!” 白明微看向卫骁:“派去凉城的人出发了没有?” 卫骁点头:“已准备妥当,一旦信号发出,那人便会拿着九殿下的令牌去找霍世勋。” 白明微点头:“很好!尔等速速下去,再进行最后一次装甲兵械清点,我们按时出发!” “是!” 卫骁与副将走了,余风轻尘一人在身边。 当两人独处时,风轻尘问她:“小姑娘,就算到了这个地步,你也不愿意向我张口么?我说过,我愿意为你做任何事。” 白明微听懂了风轻尘的话,她再次审视着这个男人。 七嫂总是防备忌惮着风轻尘,但风轻尘并未在意,还在第一时间将七嫂带回,这好像是为她做的。 接着,这个男人又去接应小传义,为队伍保驾护航,这好像也是为她做的。 如果这个男人带着什么邪恶的目的接近她,那么此时也应该暴露了才是,尤其是行军打仗这么好的机会。 只是,这个男人为何没有显露出任何不可告人的举动与意图? 尽管疑云重重,但白明微并未因此就抹杀了对风轻尘的感激。 爱憎分明的她,早已把风轻尘的恩情,一笔笔记好,就等着找机会还给风轻尘。 此时听到男人的话,她很认真地道:“去救六妹,一来危险,二来我不想麻烦你。” 风轻尘唇角敛住,随即高高扬起:“小姑娘,你不想麻烦我,便是担心我遇到危险?你终于回心转意,准备接受我了么?” 白明微后退一步,猛地摇摇头,表示她并非此意。 但转念一想,这男人是个瞎子,自己把脖子摇断了,也不能将否认的意思传达。 于是白明微斩钉截铁地道:“风公子,不想麻烦你,是因为我欠你的情已经太多了。” “莲城危机重重,我不想让你孤身犯险,我也不想让任何人只身闯莲城,一码归一码,希望你不要曲解我的意思。” 风轻尘敛住唇角:“我心甘情愿被你欠,小姑娘,我不在意,只要能帮到你,我什么都愿意去做。” 白明微道:“风公子,你的好意我很感激,但我真的不想欠你太多。” 风轻尘像是自言自语般呢喃:“欠人情那个,是我才对。” 白明微掀开眸子,敏锐地问道:“什么?” 风轻尘面对白明微的方向,仿佛若是他的眼睛没有坏,那么他的眼神便是黏在白明微脸上的,深情地望着白明微。 他低声呢喃:“你真的一点也记不起了么?” 白明微不解:“我该记起什么,风公子不妨明说。” 风轻尘张了张口,最后也只是道:“于我而言是弥足珍贵,比性命都重要的事,你却想不起零星边角。” “罢了,忘了就忘了吧!我不会生气的。” 也对,第一次相救,时间紧迫且她还小,记不住是理所当然的。 第二次裹尸殓葬嘛……这辈子自己还没死,不是么? 还能乞求她记得什么呢? 况且,记不得也没关系。 自己记得就好。 回忆纷沓而来,风轻尘忆起他死的时候。 那时,他只是成堆尸骨中的一具,被抛尸荒野。 野狗与秃鹫循着味而来,啃噬着他身旁的伙伴,咀嚼骨头与皮肉的声音,他仿佛清晰入耳。 四处幢幢黑影,都是那些死后找不到回家之路的亡灵,他被困在皮肉内,逃不掉也走不了。 就那样面对永夜的黑暗,与无边无际的恐惧。 于是,这曾经救过他一命的小姑娘,把他从成堆的尸体中捡起来,用披风将他裹了,埋\/入一棵青松之下。 他看不到也闻不见,但他知道,是那位的好心的小姑娘。 就是那位好心的小姑娘,于永无止境的黑暗人生之中,在父母至亲死后,给予他弥足珍贵的唯一温情。 死亡不再是恐惧,空气与泥土仿佛都是梨花的清香。 尽管,他看不到闻不到。 但他知道,是他的小姑娘,在他死后送了他一场。 就用那带着梨花清甜的披风,裹着他冰冷透彻的尸体,令他得以葬在青松之下,安眠于地底。 尽管,再度睁眼时,他回到了在世时的几年前。 但那种埋\/入泥土中的踏实感,至今还能令他安心,也能让他在蹚过永夜黑暗后,还能安然入眠。 第103章 让我去救她 白明微很是好奇,但时间不允许她多问。 从记忆中回过神来的风轻尘再度道:“你若允我去救六姑娘,而不是到时候你一个人孤身犯傻。” “等回来之后,我就告诉你我接近你的真相,如何?” 白明微没有立即回答。 她不是信不过风轻尘的能力,她是真的不想欠风轻尘太多。 此时,她似乎也没有发现,她竟对这西楚而来的男人,没有任何因为他是异国人而有所忌惮的意思。 风轻尘又噙着那淡淡柔和的笑意:“你看,这个买卖你根本不亏,对不对?北燕人穷凶极恶,万一他们见你不中计,恼羞成怒砍了六姑娘的手和脚叫人送来给你,那就不好了!” 白明微本打算自己去一趟的,但是那样的话,便不能心无旁骛地进攻平城。 若风轻尘能去救六妹,那么事情就好办多了。 但…… 风轻尘再次开口:“虱多不痒,账多不愁,你已经欠了我那么多,何必在意这一次?更何况,我是你的军师,你吩咐我做事理所应当。” 此时,白明微打消了所有的顾虑,她的确不能分\/身,让风轻尘去,是上上之选。 她道:“一切拜托你了,万事小心。” 风轻尘点头:“别担心,有我呢!此事必然能办妥。” 白明微认真地道:“多谢!” 风轻尘笑了,仿佛在白明微面前,他的笑容根本抑制不住:“你也万事小心,不要太逞强。” 说完,风轻尘走了出去。 刘尧见白明微终于落单,他忙不迭跑到白明微面前。 白明微疑惑地看向他。 他支支吾吾半天,才挤出风马牛不相及的一句话:“你火烧北燕士兵尸体,北燕人会不会恼羞成怒屠\/城?” 白明微摇头:“他们不会,那是强盗做法,很容易失去民心,就算夺得山河疆土,也守不长久。” 刘尧较真了:“你怎就如此笃定?” 白明微笑道:“多看几本北燕的历史书籍,多研究一下北燕的行事作风便能揣测到,虽不敢绝对肯定,但大概率不会。” 刘尧震惊:“就因为你认为的大概率,所以你就烧人家尸体了?你也太大胆了吧!” 白明微淡淡地望着他:“我胆子多大,殿下第一天知道么?殿下有什么事尽快说吧!相信殿下不是来找我吵架的。” 刘尧犹豫片刻,终于鼓足勇气问道:“本王害六姑娘被掳,你为何不生本王的气?” 白明微很认真地道:“九殿下,您是白家军的监军,我比任何人都希望您是个恪守己责,德配其位的人,但只是这么希望,殿下便能改变么?” “您如果只是个闲散的皇子,您爱怎么做都可以。但您如今是监军,方才捡尸的时候,殿下一直站在旁边看,难道这么多死亡,还不足以令殿下明白战争的残酷么?” “您一次过失,承受这个结果的却是六妹,我的焦虑与忧心您根本无法感同身受,你还问我怎么办?难懂你以为做出不理会北燕威胁的决定,我与传义好受么?” “我尚且可以告诉自己,这是舍小保大,但是传义呢?他才三岁,三岁的他要经历这些。” “殿下,但凡您有一点良知,也不至于对一个三岁孩子承受这样的苦难无动于衷,但凡您能够负起一点责任,也不会做出让这支队伍任何人面临危险的举动。” “我现在没有时间教会你该成长了,又该怎样成长,但请你不要再因为你的幼稚和无知,让任何一个人受到伤害了。” “我拜托你安分守己,好好留在这里,不要乱跑,也不要妄图凭一己之力去救人。” “舍六妹我白家人心痛但做得了主,然而一旦你被抓,那么情势就会大乱,无数人都会因此而遭殃。” “殿下您也不想,接下来被堆着烧的,是白家军的尸体,甚至是你我以及这满城的百姓吧?” 说完,白明微抬着剑走了。 仅余刘尧一人在原地怔怔发愣。 那句“用我去换六姑娘”,他终究没有机会说出口。 而此时他觉得,这句话也不该说出口。 这段日子发生太多事,他一时适应不过来。 他知道自己不是好东西,区别就在于以前他觉得这些都是理所应当,是他身为皇子的骄矜。 而此时他却认为,那些举动根本就是一种无知,甚至愚蠢,像笑话一样。 而令他改变的,似乎不是白明微的一顿毒打,也并非金鸣山的九死一生。 究根到底,他脑海中又浮现那抽剑挡着刺客给他争取机会逃走的少女。 这一刻是萌芽,而催生他学会思考对与错的,则是长街高台上,小小的萝卜头比他看起来还要坚强勇敢。 虽然他不想承认,但他不得不承认,导致白琇莹被掳一事,的确是他做得不对。 他想弥补,想要得到将士与百姓称赞的眼神。 而不是一个个轻蔑的讥笑,以及一声声嘲讽的话。 可他尚未来得及开口,白明微便把他所有的路都堵死。 他根本,不知道怎么办。 有没有人可以告诉他,此时应该怎么做? 正此时。 风轻尘噙着缥缈的笑意,站在门口面对他的方向,问道:“殿下想将功折罪么?” 刘尧想也不想,立即道:“只要能把白琇莹救出来,我愿意做任何事,就算拿我去换也行。” 风轻尘笑了:“那么,我可以如殿下所愿,但需要殿下配合。” 在白明微等人出发前往平城之时,风轻尘却带着刘尧,一路绕过守卫,来到了关押白琇莹的地方。 作为筹码,她并未受到善待。 她被绑在桩子上,铁链缠绕着四肢,链条上满是尖刺,就这么深深地刺进她的肌肤中。 但凡她轻轻动一下,尖刺都会将她的肌肤划出大大的口子。 整个人如同一个血葫芦,身上没有一块好地儿。 但她并未因此喊出声音,哪怕是半句她疼。 她咬着牙,紧紧地咬住。 只看那表情,便知她到底有多疼。 撕心裂肺,只怕不足以形容。 刘尧刚想跳下去,却被风轻尘拉住:“有人来了。” 他只得按捺住胸中的怒火,狠狠地捏着瓦片往下看。 来人像是一名副将,从他身上的盔甲和顶上的翎羽可以分辨。 第104章 去履行你男人的职责吧! 副将坐到白琇莹面前,噙着冷冽的笑意:“白姑娘,听话一些便不受这皮肉之苦,何必呢?” 白琇莹仰起头,汗湿与血污沾了她满脸:“狗贼,本姑娘这身骨头,不是你一个耀武扬威的贼子能压弯的!” “有什么招尽管使出来,本姑娘就算死在这里,也不会向你低头!” 副将笑了,像是听到了什么极大的笑话:“本将军听说,这东陵白家人的骨头都硬得很。” “但这么硬的骨头,却是如此的不堪一击,本将军的剑,往那骨头上轻轻一砍,结果怎么了?” “同样鲜血飞溅,命丧当场。所以这有骨气的人,也没有什么了不起的,不也同样轻而易举就能杀死。” “你还年轻,难道你想感受一下那种斧刃劈在身上的感觉么?老实交代,白明微接下来的计划究竟是什么,或许我能让你轻松一点。” 白琇莹含了一口血污,淬在副将的脸上:“白家没有奴颜媚骨之人,别白费心思了!” 副将擦了擦脸,随即大怒,起身猛地扇了白琇莹一巴掌,把她半边脸都打偏。 白琇莹被打得眼冒金星,身上的缠绕的铁链,也因她动了身子而嵌入更深。 凶猛强烈的疼痛席卷全身,可她并未因此而露出半点怯意,血污中的目光,坚定而勇敢。 副将见她这副样子,随即大笑出声:“白家老四,是你的父亲吧?本将军在你们脸上,都看到了同样愚不可及的神情。” “分明弱小如蝼蚁,却没有什么自知之明,临死也抱着所谓的骨气咽下最后一口气。” “你知道本将军砍了他多少刀么?整整二十刀,这样他都没死,还想挣扎起身,来打本将军。” “直到本将军把他的脑袋砍了,然后将那张可恶的脸踢飞,才没有再看到那种自以为是的神情。” “要本将军说,你们白家人一无是处,都是废物!就像那茅坑里的石头,又臭又硬。” “啊……!”白琇莹握住双拳,想要挣脱铁链,她恶狠狠地扑向副将,可除了身上的血越流越多外,她根本无能为力。 她就像一头发怒的小兽,冲着副将嘶吼:“我一定会杀了你!” 但就算态度再凶狠,她也依旧只是一头毫无还手之力的小兽。 副将冷笑不已:“都已经这个时辰了,白明微还是没有来救你,看来你们白家的人,还真不把家人的命当命啊……” “六姑娘,你这又是何必呢?难道要为了一个完全不在意你的人,豁出性命坚持么?” “如果你告诉本将军,白明微接下来的计划,本将军不仅让你免受皮肉之苦,还会留你一条小命。” “让你看看那对你弃之不顾的白明微,是怎么被北燕大将杀死的,如何?一个情报换一条命,是不是很值?” 白琇莹笑了,洁白的贝齿上侵染鲜血。 这个笑容绽在鲜血之中,如同地狱之花般灿烂:“不愧是我的长姐!如果她来救我,我反而会看不起她!” “因为她没有搞清楚这个时候该选择什么,该坚守什么!” “舍我白琇莹一人,就有让你们北燕贼子血债血偿的一日,我白琇莹死而无憾!” 这个笑意渐渐停下,白琇莹再也没有开口。 副将恼羞成怒,把浸在盐水中的鞭子拿起来,凶神恶煞地望着白琇莹,而后狠狠地甩下。 “啪!” 一声惊响。 浑身浴血的白琇莹,再添一道深痕。 “敬酒不吃吃罚酒,本将军打到你说为止!” 白琇莹痛得浑身痉挛,她狠狠地咬住牙齿,忍住那仿佛能吞没她理智的痛。 竭力忍着,死命克制。 一双杏眼也因疼痛泛红,她就这么狠狠地盯着副将,就像一头发狠的小狼。 “呸!” 她淬了一口血,用余下不多的力气,挑起一抹笑意。 笑意之中,彰显着她的顽强,与绝不屈服的意志。 望着她这番模样,房顶上的刘尧目眦欲裂。 血人似的少女,不知受了多少折\/磨,可仍旧咬牙坚守。 他不敢肯定,此时绑在柱上的是他,他会不会因为怕疼而出卖白家军。 “她替我受的难,我要去救她!” 刘尧说了一声,想要掀开瓦片直接跳下去。 风轻尘抓住他的腰带,淡声问道:“这就要下去?有勇无谋,莽夫!” 刘尧怒不可遏:“那能怎么办!” 风轻尘笑了:“你就大声叫吧,这样你也能陪她在下面一起受罪,两个人总比独自一人好,对吧?” 刘尧连忙捂住嘴,他压低声音:“风军师,只要能救下白琇莹,你让本王做什么都可以。” 风轻尘淡漠地道:“你认为她疼么?” 刘尧皱起眉头:“这不是废话么?” 风轻尘又问:“你认为她能坚持多久?” 刘尧默然,因为他不知道。 不知道这细皮嫩\/肉,但却像豹子一般的小姑娘,究竟能在这样的折\/磨下,坚持多久才不至于活活痛死。 风轻尘听着刘尧压抑的抽气声,唇角挑起轻蔑的弧度:“那么,如果被抓的是殿下,殿下认为自己能坚持多久?” 这里的坚持,是坚持不松口,还是凭借顽强的性命坚持活下去? 刘尧感受到了嘲讽。 可他还是沉默,然而风轻尘的蔑视,再一次狠狠地刺痛了他。 自从北伐开始,他便不再是高高在上的九皇子。 没有人对他阿姨奉承,更无人对他顶礼膜拜,所受的都是冷眼与嘲讽。 他就像是一个恶贯满盈的人,不该活在大家的面前碍眼。 他扣紧双拳,眼神发了狠似的凌厉。 第一次,他认真地哀求别人,向他看不起的人低下了头颅:“本王求你,救救她,本王再也看不下去了。” 风轻尘没有急着出手,他用淡漠的声音,说着冷漠的话:“这样就看不下去了?是为那坚强的六姑娘心疼,还是因为此祸为你闯出而懊悔?” “殿下总认为自己高人一等,但除了九皇子这个身份以外,你比这尚未及笄的六姑娘强在哪里?” “殿下睁大眼睛看看,这便是你们刘家的臣子,是你们刘家应该拼尽全力守护的子民。” “但却为了本该是你们刘家的职责,做到如此地步,殿下若只是心疼她一个人,那也只不过是你那毫无价值的同情心作祟而已。” “殿下该心疼的,何止她白琇莹一个,而是千千万万正饱受战火摧残的人。” 说完,风轻尘抓起他的后颈,极为疏冷地道:“殿下,该长大了,别给男人丢脸,去履行你属于男人的职责吧!” 第105章 这只狠戾的小豹子 话音落下,风轻尘把刘尧丢了下去。 而他自己,却闲适地坐在屋顶,仰头望着漫天繁星。 虽然,他什么也看不见。 忽然,他的身形化作魅影闪过,悄无声息地游走于那些埋伏着的高手间。 如同一把锐不可当的利刃,收割着那些等着白明微前来送死的人命。 龙潭虎穴? 那又如何? 只要是威胁到小姑娘的人,他岂会放过一个? 猝不及防的刘尧,突然闯入的人。 双方都怔住了。 见副将气势汹汹地盯着他,刘尧拔出腰间的佩剑,强装镇定:“放了她,否则我立即杀了你!” 白琇莹的视线已经模糊了,迷迷蒙蒙中,她看到了挡在自己身前的男人。 她深吸一口气,淡淡地吐出了两个字:“蠢货!” 可是这一次,她的话语中没有嘲讽。 刘尧的行为,虽然在她看来愚蠢,但混蛋皇子第一次为他人着想,她不该嘲笑。 刘尧双手禁不住发抖,那抖动越来越剧烈,握剑的手也因此变得虚软无力。 他很害怕。 他竟然在害怕。 他果然在害怕。 刘尧几乎吓得把手中的剑扔了,立即跪倒求饶。 然而白琇莹的声音,把他从恐惧中拉了回来:“堂堂……堂堂七尺男儿,你怕什么?” 刘尧牙一咬,心一横,举剑砍断绑着白琇莹的铁链。 他甚至来不及将那嵌入肌肤的铁刺拔去,就这么扶着白琇莹,警惕地盯着副将。 副将四下打量他一眼,抬手挥退两名即将冲上来的士兵,狞笑着看向刘尧:“公子也太没礼貌了,闯本将军的地盘,也不报上你的名号。” 刘尧壮着胆子反唇相讥:“贼子,你不配知道本王的身份。” “唉……”白琇莹发出一声叹息。 副将的眼眸,瞬间亮了起来。 他冷笑愈加深了,紧紧地盯着刘尧:“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东陵九皇子竟然自投罗网,这下白明微就算不想来也得来了。” 刘尧惊觉自己失言,他紧张地扛着白琇莹,而后把白琇莹轻轻放在一旁,剑尖直指副将。 “你知道也无妨!那本王只好把你杀了!” 刘尧举剑攻了过去。 再怎么废物的人,君子六艺一样没有落下,为了强身健体,身上还有着些许武艺。 然而这样的水平,于北燕副将来说,还不及蚊虫叮咬。 一招没出,刘尧就被踹飞到白琇莹身边。 面对白琇莹无奈的目光,刘尧忍痛爬起:“本王是真男人,不会被你这么轻易打倒!” 说着,刘尧又扑了上去。 然而又被踹了回来,后背重重地撞在墙上,半响动弹不得。 副将做了个手势,两名士兵准备将他擒拿。 就在最后一刻,刘尧再度扑向副将。 副将轻蔑地踢了一脚,就在他抬脚的刹那,一条铁链缠住他的脖颈。 是白琇莹,她用尽最后的力量,借着刘尧的掩护,闪身来到副将身后,取下身上的铁链做武器。 “呀!” 白琇莹大喝一声,双脚狠狠地蹬着副将的腰,借力勒紧副将的脖子。 铁链上的刺扎入副将的脖子,也扎入她的手心。 鲜血直流,可她仿佛不知疼痛,发狠似的勒住。 副将拼命挣扎,想扯\/下铁链,但因为铁刺已扎进他的肌肤,他根本无能为力。 他只能双手拽住铁链,借此挣得一丝呼吸的机会,而后将后背狠狠地撞向墙。 白琇莹被撞得眼前一黑。 剧痛之下,白琇莹没有放开。 在眩晕中恢复过来后,她将铁链缠绕在自己的手臂上,以此发出更大的力量。 两名士兵想要去砍白琇莹,却被刘尧拖住。 白琇莹更加发狠地勒着,直到那副将的手,无力地垂了下去。 她双目含泪,瞬间噙上泪花点点:“到了九泉之下,记得向我父亲磕头请罪!” 白琇莹松开铁链,冷冷地望着副将。 谁知,那副将的手却动了动。 白琇莹迅速夺过一名士兵的剑,旋身一个爽利的回旋斩,副将的脑袋掉了下来,随即身体才“砰”的倒地。 血溅三尺,将白琇莹的衣裳浸染得更加红透。 白琇莹一脚踹飞副将的脑袋,把剑插\/入他无头尸体的胸膛,啐了一口血沫,犹不解恨:“我父亲,不是你这种人可以侮辱的!” 另一名士兵被眼前的一幕吓到了,他连滚带爬地跑出去,大喊:“来人啊!将军被杀了!来人……” 可紧接着,士兵的声音消失了。 死一般的寂静,响起刘尧剧烈的心跳声,还有白琇莹痛苦的抽气。 想象中的合围并未出现,门口处先是显出一抹白影,然后风轻尘缓步来到他们面前。 白琇莹震惊不已:“风公子?你在这里,我长姐她……” 风轻尘没有接话,一掌将屋顶震开大洞,拎着两人点足掠起,在房檐上几个跳跃,身影便消失在黑暗之中。 仅仅只是迅速的几眼,地上横尸遍野,如同炼狱般。 刘尧总算知晓,为什么里面的动静没有引来士兵。 原来,那些本会冲入关押白琇莹屋子的人,都早已成了一具温度逐渐失去的尸体。 白琇莹视线模糊,可她却看到风轻尘竹竿上的血迹,以及溅在衣衫上的零星点点。 她愧疚地道:“让公子受累了,是琇莹的不是。” 风轻尘也总算开了口:“我为小姑娘而来,护小姑娘所珍爱,你不必谢我。” 白琇莹含笑阖上双目,眼底却又泛起泪花。 她那文弱的父亲,她那文弱而善良的父亲,竟然被那么个畜生害死,当真是杀了那畜生千百次都无法消这心头之恨。 风轻尘带着他们来到林子里,随即打了一声响哨。 哒哒马蹄声划破了静谧的夜,那匹通体乌黑的马,带着一匹小红马向他们飞奔而来。 风轻尘翻身上马,却把白琇莹丢给刘尧。 刘尧望着几乎奄奄一息的白琇莹,将她抱上马,二人共乘一骑,策马走近一条崎岖难行的小路,往莲城赶去。 路上。 白琇莹的鲜血,染上了刘尧的衣裳,浸到里面去,沾上了他的肌肤。 温热的血,将他沾到时已被夜风吹凉。 他踌躇半响,终是吐出了一句:“对不起。” 白琇莹努力挤出笑意,虚弱地道:“殿下不必愧疚,今日的殿下很英勇呢……” 话音落下,白琇莹也因失血过多昏死过去,脑袋搭在刘尧的臂弯。 失去意识的小豹子,放下了利爪与戒备,只是只毛茸茸的可爱小兽,令人心疼不已。 而那一句“英勇”,却险些将刘尧的泪给夸了出来。 刘尧哑着嗓子大叫:“风军师,她昏过去了,昏过去了!怎么办,怎么办?” 风轻尘蹙眉,不耐烦地道:“你是要将敌人引过来才肯罢休么?” 刘尧立即闭上嘴,把马赶得快些,再快些。 第106章 真不干人事! 就在风轻尘一行往姚城赶时,白明微的队伍也兵临城下,来到平城的北城门前。 这次攻城在夜里进行,可她并未遮遮掩掩,借用夜色掩住将士们的行动突袭平城。 将士们踏着整齐的步伐,嘴里哼颂着东陵这片土地上才有的歌谣。 歌声嘹亮,波澜壮阔,气势宏伟。 势不可挡地向平城涌去。 那是将士们的决心,也是收复平城的信号。 所有人都这么相信着,也做出为这个目标牺牲的觉悟。 可当城墙之上烽火燃起,稀薄的火光吹开暗夜的浓黑,连着整座城墙绵延数十里时。 众人在这冲天的火光下,看到这座斑驳古墙之上,无数人被吊住双手悬挂在空中。 他们无不浑身是血,无不一身脏污。 就像一串触目惊心的血葫芦。 一个,两个……无数个。 城墙有多长,这特殊的葫芦便挂了多远。 白明微勒住缰绳,万数大军止住脚步,如同决堤的洪流登时被山体阻挡。 卫骁破口大骂:“娘的!这些人看起来不是战俘!很可能是这城中的百姓。” 白明微握紧缰绳,额上青筋暴露,已是怒到极致。 就算卫骁不说,她也看得出来,那些被吊挂在城墙上的人并非战俘,而是活生生的百姓。 有男,有女,有老幼。 甚至还有小小的孩童。 当气势雄壮的白家军停下脚步,敛气屏息地望着这一幕时,他们甚至能听到城墙之上,那微弱且绝望的哀嚎。 北燕人当真卑鄙无耻,为了阻止白家军攻城,竟用这这样下作狠辣的手段。 把她想守护的人,把她白家几乎灭门也要守护的对象,就那么挂在城墙之上。 用一条细细的绳吊着,用这细细的绳来决定他们的命运。 若今夜这支队伍打进去,就算拿下了平城,他们所要守护的人已经死了,那他们守着这座失去百姓的城做什么? 这让其余几座城的百姓如何看待白家军? 若今夜因此退兵,一旦北燕援军来到莲城,与平城前后夹击,姚城的将士与百姓,全然没有活命的机会。 打,失去的是百姓和民心。 不打,失去的是将士和辛苦得来的姚城。 打与不打? 就算是冷静如白明微,也不能在顷刻之间做出决定。 …… 凉城与平城之间搭了个小帐篷,霍世勋戎装铠甲,端坐在属于他的将军之位上。 帐外,是他早已点好的三万将士,皆戎装战甲,严阵以待。 卫骁派来的人,正在请求霍世勋出兵。 霍世勋按住桌上的信纸,淡声道:“别聒噪个没完,本将军是否出兵,并非你来决定。” “这次北燕狗贼毫无人道,使了一招阴险的计谋,如果她白明微立不起来,本将军这兵绝对不会出!” 说完,他将信纸捏碎:“白明微,一将功成万骨枯,就算是神,也守护不了每一个苍生,这个时候,你可不能有妇人之仁。” …… “速速退兵!否则血染平城!” 正当白明微和众将士攥紧拳头时,敌方的将领,喊出冰冷嗜血的一句话。 接着,平城墙上,是嚣张残暴的北燕士兵,齐声重复他们将军的话。 像是为了证明他们并未虚张声势,几盆燃着火的油,倾倒在挂于正门上方的百姓身上。 “啊……!” 撕心裂肺的惨叫响起,他们先是被火焰包裹,直到大火将束缚着他们的绳索烧断,他们才如同一颗火球似的砸下来。 跌落在地,跌落在尘埃里。 皮开肉绽,气绝身亡。 因为在正前方,以至于白家军都看得清清楚楚,真真切切。 甚至能闻到百姓皮肉被烧糊的臭味,耳边萦绕着的,几乎都是烈焰焚烧活躯的哔剥声。 刀刃砍在铁甲上,手起刀落,就算收割性命,那也是因为战乱敌对立场而别无选择。 穿上戎装,就意味着杀与被杀。 可这些百姓做错了什么? 他们只是手无缚鸡之力的无辜者。 北燕将士真不干人事! “娘的!” 卫骁忍不住,第二次骂出声。 所有人的眼眶都红了,望着这一幕,望着他们誓死要保护的人,心中的信念正在一点点崩塌。 只要他们抽出刀,只要他们攻过去,这些手无寸铁的百姓,这些需要保护的弱者,这些别人的父母妻儿与孩子,都会因为他们攻城的举动而死。 那么这场战争还有什么意义呢? 这让他们如何去杀! 如何义无反顾地冲上去? 白明微的缰绳,也在此刻被生生捏碎。 她曾教过传义,“仁爱谦和,不过是表面功夫;狠辣果决,才是内中根本”。 战争就意味着流血牺牲,而这流血牺牲的人,不代表只有浴血奋战的将士。 无辜的伤亡是必然的,是不可避免的。 从古至今,没有任何人可以拯救所有的弱者,这个道理不只是历史教给她的,祖父也用了整整一生令她明白—— 成就大我,就必须牺牲小我。 十全十美并不存在,最好的结果,往往建立在最小的牺牲上。 作为白家军的虎符持有人,权衡利弊之下,她不能退兵。 牺牲了那么多才走到这一步,她若因一时不忍而退兵,不止之前的努力会功亏一篑,也会令这些拼命的将士因此遭殃。 箭在弦上,不得不发,她必须出兵。 她知道自己将会选择什么,也明白自己的选择是建立在什么的基础之上。 正因为明白,正因为清醒,所以她才这般煎熬。 望着墙上挂着的百姓,望着她发誓要保护的人,望着白家十一口男丁用命护过的男女老幼。 白明微真想摔掉缰绳——她不干了! 尽管她已经做好足够的心里准备,就算她通读史书能把所有的道理分析透彻。 可当她真正面临抉择,一个命令就意味着无数无辜的百姓要流血死亡时。 她的心,比那千军万马碾过还要疼。 所有人都在等着她的命令。 她清楚地知道,一定不能再拖,迟则生变。 所以她张口了。 嘴巴张了几次,因巨大悲恸堵住的喉咙,连一声呜咽都发不出来。 “杀……” 这个字,她还未说完。 却有人替她补充完整。 “杀!” 说这话的,不是白家军的任何一个人。 而是墙上挂着的人。 听声音,是女人的声音。 沙哑,悲怆,唯独没有恐惧。 “杀!” “杀!” “杀!” 接二连三的声音,在一众濒临死亡的百姓之中响起。 众人听不真切,先是隐隐约约传来,最后掷地有声。 第107章 我先走一步 一位百姓像是还有力气,他撕心裂肺地大喊:“白家军!杀过来!若让我在北燕贼子的奴役中生活,我宁可死在这里!” “这是我们东陵的城,你们要夺回来,这样我们的魂归之处就不是‘他乡’,而是我们永远的故土!” “东陵土地,不容践踏!死在故土,死得其所!我不怕!” 这是一道略带喑哑的声音,像是一名刚刚变声的少年所发。 而少年的话,响彻在众将士的耳边。 紧接着,越来越多的声音跟随在少年之后。 “杀!” “杀!” “杀!” “国难不完全是将士们的职责,我们每一个东陵人,都有责任共赴国难!” “杀!” “就算今日我们死了,我们的子孙后代,也将会快乐地活在这片土地上,我们是东陵人!” “杀!” “我们生是东陵人!死是东陵魂!我们不做北燕的狗!不做敌人脚下奴颜媚骨苟延残喘的狗!” 一道道沙哑的声音,透着悲壮,透着惨烈,但不惧死亡的决心铿锵有力。 最后,是少年沙哑的嘶吼声:“你们不忍动手,我先动了!十八年后,我又是东陵的一条好汉!” “将士们,永别了,我先走一步,九泉之下,走在英雄的道路上,我们再会!” 说完,少年再也没了声息。 城墙之上,一些百姓的身子动了动,随即像没有生命的木偶,垂耷在沉巍不语的古老城墙。 竟是,不等北燕人动手,他们一个接一个地咬舌自尽,就是为了不让收复城池的将士们自责愧疚。 这一幕,发生在短短时间内。 正当北燕将士找到发出声音的人是谁时,他们早已英勇赴死,就算灼灼烈烈燃烧的油倾倒在他们身上,也不再有任何痛苦的惨叫发出。 北燕将士怒了,也慌了。 或许在后悔没有把这些百姓的嘴堵上。 还有一些百姓没有死去,他们拼尽全力,用最后的力气,一同哼唱历史长河中,那首表达强烈爱国情怀的诗歌: 岂曰无衣?与子同袍。王于兴师,修我戈矛。与子同仇! 岂曰无衣?与子同泽。王于兴师,修我矛戟。与子偕老! 岂曰无衣?与子同裳。王于兴师,修我甲兵。与子偕行! …… 歌声里,透着浓得化不开的悲伤与壮烈。 但白明微听得出来,这些人无一不爱着东陵,无一不在尽自己的力量,守护这片山河疆土。 他们宁可惨烈赴死,也不愿过着被外敌奴役的日子。 歌声渐渐微弱,几乎听不到了。 白明微抽出剑,高高举起来,目眦欲裂地大喊一声:“将士们!杀!” 就算保不住这些人的性命,他们也要保住这片土地。 这样才能令无辜百姓的牺牲有价值,而百姓们的子孙后代,也能以东陵人的身份,堂堂正正挺直腰板地活在故土。 “杀!” 所有白家军异口同声地嘶吼一句。 气势震破天宇。 本来因此受挫的士气,也因百姓们的从容赴死而被调到最高。 所有人都哽咽着,红了眼睛,也生出无法抵挡的力量。 白家军的剑,不止裹挟勇气,还蕴藏着无穷无尽的怒火,如同决堤的黑洪一般,涌向平城的城墙。 “把这些百姓都杀了,让他们踩着同胞的尸体来战斗!” 敌军中,将领冷声吩咐。 北燕军的剑,对准了那条决定生死的绳。 砍,再砍。 一具具已经自我了断的尸体,砸下,稀烂。 一条条鲜活的生命坠落,死去。 而来到城墙之下的白家军,也踩到了他们同胞的尸体,踩着本该被他们守护的弱者,杀向这座饱经风霜的城。 白明微的怒意,也因此抵达顶峰。 而手中的那了结过无数生命的剑,也因此散发着不祥的光芒。 在巍峨高耸的平城与势如山洪的白家军之间,她赫然只是一道渺小的孤影。 但她还是执起剑,在卫骁的掩护下,将毕生所学灌注在剑上,而后不再抑制,猛然劈向城墙。 带着怒意,带着悲伤。 这把不祥的剑,承载着她的情绪,就这样劈开了这扇被北燕人撞过无数次的城门。 剑气荡起,摧枯拉朽。 抵着门的士兵被震开,厚重的木头也碎裂成几块。 裹挟愤怒的劲风久久未曾停歇。 白明微衣袂猎猎,炽艳披风似火作响,墨发飞舞。 她于战鼓声中如巨兽咆哮:“北燕贼子,还我山河!” 紧接着,她提剑冲了进去,见人就砍,刀刀见血,身侧已死伤大片人马。 血,沿着古老的砖石汇在一起,汇成一股,流淌到那一具具东陵百姓的尸首上。 以血祭奠,血债血偿。 白明微杀红了眼,将士们也不甘落后。 就算他们有残缺,就算他们年老了,就算他们曾是土匪。 可此时此刻,他们无一不英勇,无一不是为家国而战的英雄。 悍将之下,岂有弱兵? 白明微有多强悍,他们就有多骁勇。 没有人愧对白家军这个称号,他们是狮子,是猛兽,是燎原的火。 他们是势不可挡的杀神,碾灭这些践踏东陵土地的敌人。 …… 北城墙战事如火如荼地进行着。 霍世勋那里,也听到了平城的战鼓声。 他一拍桌子,朗笑一声:“白明微这娘们,够野!立即出兵!” 三万全副武装的士兵,向平城全速进发。 十几里的距离,他们没走多久,很快便兵临南城门的墙下。 这支军队,没有负伤,没有残缺,而是真正的精兵。 他们虽没有白家军那般士气大振,但却有着不输于白家军的勇猛。 于是,由白明微率领的白家军,与霍世勋率领的霍家军,如同锋利的钳子,狠狠地扼住了北燕士兵的咽喉。 就算他们用百姓的命做要挟,就算他们诡计多端,就算他们阴险狠辣,就算他们骁勇善战…… 也挡不住,东陵将士要收复国土的决心。 更磨灭不了,百姓们对这片土地的热爱,以及保护它的决绝。 所有人义无反顾,勇往直前,为收复平城而拼死疆场。 第108章 本王对她负责就是 姚城。 风轻尘将刘尧与白琇莹送回城中,便打马赶赴平城。 黑骏蹄下生风,以最快的速度疾驰。 另一边。 来到据点,刘尧抱着白琇莹健步如飞地跑进屋里:“军医!军医!快来一个军医!” 二嫂刚好来取药,见刘尧抱着血葫芦似的人往屋里跑,她连忙跟上去,直到看清白琇莹的面颊,她不禁捂住嘴巴,泪如雨下。 刘尧破口大骂:“傻了是吗?还不快点来救人!” 二嫂哪里会治这么重的伤,她看到白琇莹遍体鳞伤,双手早已因悲伤抖得不成样子,更别说应急处理了。 刘尧见二嫂靠不住,飞身冲了出去,很快就将一位刚替伤兵处理完的大夫给揪了过来:“快看看她!她好像要死了。” 大夫上前把脉,随即吩咐一旁的二嫂:“二夫人,快准备止血的药物。” 不等二嫂反应,刘尧又冲了出去,很快便抱回一堆药物,丢到大夫面前:“这些都是本王专用的,也不知道哪种能治她的伤,你自己看着办!” 大夫打开小瓶子闻了闻,随即眼睛一亮:“好药,都是好药啊!” 刘尧不耐烦地道:“废话那么多做什么?还不赶紧救人!” 大夫拿起剪刀,想要剪开白琇莹的衣裳,却又止住了动作,恭敬地道:“殿下,请您回避。” 刘尧叉腰挠头,神色惶急:“回避什么?她也不过是个小丫头,在乎什么男女大防?” 二嫂行了个礼,再度坚持道:“殿下,小姑娘脸皮薄,请您先回避。” 刘尧神色不悦:“真是麻烦!那么在意名节还打什么仗?躲在房间里绣花多好。” 二嫂蹙起眉头:“殿下,打仗时在乎不了名节,那是因为无可奈何。可如今有选择,哪个小姑娘愿意被外男看到这狼狈的模样?还请殿下回避。” 刘尧不耐烦地摆手:“行行行,不和你争,反正方才更亲密的举动也做了,要是她醒来十分在意,本王对她负责便是。” 二嫂一怔,可刘尧已经走远。 大夫剪开白琇莹的衣裳,却也忍不住红了眼眶。 浑身的伤,有鞭子打出的深痕,有铁刺扎出的血洞,也有拖拽形成的擦伤与淤青,近乎没有一块好地儿。 每剪一块衣料,还得小心翼翼地撕开,因为血将衣裳浸湿,黏在伤口之上,要是力道掌握不好,便会撕下一层皮。 二嫂一边帮忙打下手,一边泪流不止。 白家最小的姑娘,骄纵又任性,平时没少得罪人。 可因为是最小的,谁都让着她一些,就连总是被她针对的大姑娘,也从未红过脸。 所以她的任性一眼便知,她的毫无心机也一览无遗。 她本就是这样一个,被娇宠着的世家小姐。 可才多久时间,本来吹弹可破的肌肤也黑了,因为练武而弄得满身是伤。 现在,又被伤成这番模样。 就连九殿下也说她是个小丫头,谁不知道她是个小丫头呢? 光上战场受边塞寒风之苦,就已令人心疼了。 见到她这遍体鳞伤的样子,又岂能不揪心? 大夫无奈叹息:“二少夫人,别哭了,又不是没救。” 听到这话,二嫂不仅没有停止哭泣,反而哭得更凶了。 “大夫,我难过不止是因为她的伤,我只是心疼她。” “我听说她被掳之前,还留话让大姑娘别去救她,舍她一人不可惜。” 大夫一边剪衣裳,一边摇头:“战场上,哪位好汉不令人敬佩?可这本该是男儿的责任,却落到这些小娃娃身上,老朽也是不知该说什么好了。” 二嫂擦去泪水:“瞧我这不争气的眼泪,说掉就掉,半点都由不得自己,让大夫见笑了。” 大夫道:“说什么见笑不见笑,人非草木孰能无情,六姑娘的遭遇要是不能让人洒下一滴泪,那就是苍天无眼了。” “大夫说的正是。”二嫂含泪点头。 两人忙活了许久,才把白琇莹这一身的伤口处理完。 单单是那端出去的血水,便有好几盆。 大夫将她裹成一个粽子,便又着急忙慌地去给其它伤患医治,留下二嫂守着。 二嫂坐在床边,又忍不住掉下眼泪。 “二……二嫂。” 是白琇莹的声音。 二嫂未料到她会醒这么快,连忙阻止她开口:“六姑娘,你平安回来了,且先别说话,等你恢复一些,想说什么二嫂都听。” 白琇莹仅露出的一双眼睛熠熠生辉,她眉眼儿弯起,泛起白沫的苍白嘴唇开合:“二嫂,你得夸……夸夸我,我没有出卖长姐,更没有出卖白家军。” “那一道道酷刑,我……我咬牙坚持过来了。我不愧对身上流着的血,更没有愧对祖父的教诲,我是顶天立地的白家人,我有铁骨铮铮!” “可不得夸你么?”二嫂唇角带笑,眼里的泪却是一阵接一阵,“我们的六姑娘长大了,不输于男儿。” 白琇莹咬牙切齿:“我还遇到了杀害父亲的人,我手刃了他,二嫂,我亲手为父亲报仇了……报仇了!” 二嫂声泪俱下:“六姑娘,辛苦你了。” 白琇莹忍住浑身剧痛,她却笑了出声:“二嫂,那血溅在我身上时,我怕极了,但也快意极了。这条路我会走下去,义无反顾!” 二嫂用帕子温柔地擦去她唇角的血沫:“好,二嫂会陪你,在死之前,我们都要有刚正不阿,坚强不屈的骨气。” 白琇莹的笑容渐渐微弱:“对,就像书中描写的那样,就像我们所敬仰的那样,活得轰轰烈烈,惊天动地!就算是死,也该死得其所……” 这话刚说完,她便缓缓阖上双目。 二嫂心头“咯噔”一下,伸手放在她的鼻端。 感受到呼吸轻轻扑来,像羽毛拂过指尖,二嫂连忙收回了手,不由得笑了起来。 她这是在做什么? 大夫都说了,六姑娘虽然伤重,但不及要害,有宫中的秘药帮助,并没有性命之忧。 她怎么会想到那么荒唐的事上头去? 但笑着笑着,二嫂又忍不住哭了出来。 她不是在咒六妹,而是六妹这模样,哪里就比性命濒危好多少? 第109章 该不会死了吧? “二嫂。” 俞皎来了,右手被挂在胸\/前。 肩上的伤,使得她的右手暂且不能动。 她身上也有许多大大小小的伤,但不及这肩上的严重。 见她一瘸一拐地过来,二嫂连忙起身扶她:“七弟妹,怎么不好好歇着?” 俞皎摇摇头:“我真该死,要不是九殿下方才的声音比较大,我都不知道六妹出事了……” 二嫂安抚道:“什么该死不该死的?你也是个伤患,这个节骨眼上,谁也不忍心把六妹的事告诉你,就是怕你跟着担心。” 俞皎反握住她的手:“二嫂,这里我看着,伤兵营人手必然不足,你去帮忙吧。” 二嫂点头:“你都走到了这里,我哪里还能不应你?前方事忙,我也不和你争了,你也别太勉强自己,若有为难,立即叫我们。” 俞皎拍拍她的手背:“二嫂且放心,没事的。” 二嫂擦了擦眼角,便快步离开了房间。 大姑娘、六姑娘还有七弟妹,都勇敢地上了战场,遍体鳞伤也能笑着摇头,说一句“我没事”。 她们承担太多,却也得到成就感。 而那成就感,不止成就了许多事,也成了她们心底的支柱。 身为闺阁妇人,她没有扛剑杀敌的能力。 但是这一双精于女红的手,却能拿着针线,为受伤的战士们缝合伤口。 而那为了煲汤学来的药理知识,也成为她辨别药材的基础。 她并不会因为不能上战场拼搏而失落。 她并非没用,这就是她的战斗方式。 她也一样能帮助到很多人。 所以她该走了,把六姑娘交给七弟妹,她则去帮助更有需要的人。 俞皎坐在白琇莹身边,望着床上昏睡的白琇莹,唇角泛起笑意。 回忆不期而至,她忽然想起阿瑜第一次向她求亲。 吊儿郎当的少年,一身的痞气,看起来就很不正经。 可偏偏就是这样一个不正经的人,却敢拍着胸\/脯说:“我白家人,没有孬种,没有废物,身端影正,身上的血也干干净净!你若嫁给我,这白府的浩然正气就分你一些。” 当时她气得跳脚,追着阿瑜跑了几条街,直到把这纨绔少年打得鼻青脸肿才肯罢休。 后来她才发现,阿瑜从未向她说过半句谎话。 之所以敢信誓旦旦地说出这番话,那都是无数白家人用鲜血实践出来的底气。 这家人,就没有一个懦夫。 哪怕是曾经骄纵任性的六姑娘,也并未在身陷囹圄时,愧对她身上承继的血脉。 俞皎把手轻轻搭在白琇莹的手背,低声呢喃:“夫君,这下我信你了,真的信你了。” “你一定很骄傲吧?我很自豪,我真庆幸嫁给你,我也很庆幸成为这个家的一员。” “眼下单单一个‘白’字,都能让我热血沸腾。不用担心我们,再大再难的问题,我们一定能解决。” “等着我,等着我问心无愧,毫无遗憾地去见你那一日……” 俞皎把脑袋缓缓枕在白琇莹的床边。 在门口来回踱步的刘尧,终于忍不住跨步进来。 他看到床上的粽子,眼底忽然生出一抹难以言喻的情绪。 那情绪,由浅转浓,却又被他嚣张的眼神所遮掩。 他大步走到白琇莹床边,皱着眉头嚷嚷:“该不会死了吧?” 俞皎上下打量了他一眼,并未起身行礼,只是道:“小声些,别吵到六姑娘休息。” 刘尧冷哼一声:“看来是死不了了,这白家人的命还真大!伤成这样都死不了。” 俞皎看向他,认真地道:“殿下,这次多谢你。” 突如其来的道谢,令刘尧触不及防:“谢本王做什么?” 俞皎郑重地道:“此次出征,虎符握在白家手里,六姑娘被掳,这不仅是在打白家人的脸,也是在打白家军的脸。” “殿下救出六姑娘,于我们白家而言,殿下救了我们的至亲之人;于将士们而言,等于给将士们吃了颗定心丸。” “殿下此举,合乎情理,有情有义,当得了妾身一句‘谢’。” 刘尧挠挠头,随即大声喊道:“本王稀罕你的道谢么?” 俞皎“扑哧”一声笑了出来:“殿下真别扭!” 刘尧恼羞成怒:“放肆!你胡说八道什么?!” 俞皎止住笑意,她轻轻咳了几声,和颜悦色地道:“其实妾身每次入宫,太后都会同妾身提起殿下。” “太后说殿下本性不坏,只是缺少正确的引导。然而如今储位已定,她身为太后,却不能为殿下做那引导之人,免得有人生出不该有的心思。” “殿下,其实男人的成长很简单,只需要学会承担责任即可。” “一个有担当的男人,他的日子不一定比浑噩度日恣意快活,但一定比庸碌无为的一生有趣多了。” “你看看,这所有的将士们,谁不是因为身上的责任负重前行?谁不是为了心中的理想抛头颅洒热血?” “就算他们贫苦低微,其貌不扬,可在他们面前,也会令人不由自主肃然起敬。” “或许他们是财富意义上的贫穷者,但却是精神上的富人,是责任与担当令他们赢得尊敬,是威武不屈的精神使他们变得伟大。” 俞皎凝着刘尧,声音像竹叶上轻滴落下的露珠:“殿下是男儿,理应如此。” 刘尧有些难以适从,一如既往地用发怒掩饰内心的不知所措:“你又在胡说八道什么?本王一个字也听不懂。” 俞皎笑若春风,压低声音:“告诉殿下一个秘密,这个世上并不存在毫无惧意的死亡,再怎么自诩坚强,死亡时也会有刻骨的恐惧。” “但这个世上,存在没有遗憾与悔意的死亡。试想一下,临死之前,您觉得自己最后一个念头会是什么?” “乌鸦嘴!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本王不耐烦和你说话!”刘尧一拂袖子,气呼呼地离开了。 俞皎望着他的背影,喃喃自语:“这九殿下,也变了许多呢!” 她复又握住白琇莹的手:“六姑娘,这都是你的功劳。如果能让九殿下有所成长,那也是功德一件。” 刘尧气呼呼地来到门口,蹲在树底下用枝条戳泥土。 俞皎的话,他听进多少还有待观察。 但白琇莹那小豹子一般狠戾的少女,却令他大为震撼。 此时,他也在用自己的方式,与过往所形成的习惯和观念剧烈斗争。 第110章 别忘了夸赞我 与此同时。 平城。 战事如火如荼地进行着。 白明微率领的白家军,满腔热血与悲愤,杀得北燕士兵几乎毫无招架之力。 然而人数悬殊过大,这一仗不可谓不惨烈。 从城门杀向城墙。 从城墙杀到城内。 这街道\/上,堆满尸体。 鲜血顺着石缝,缓缓汇聚成河,在夜色下绽放出妖冶绚丽的颜色。 白明微的剑从未停过,从来都是手起刀落,像没有感情的木偶,收割着一条条鲜活的生命。 这场战役,已经持续了将近一个时辰。 所有人都精疲力尽,但没有任何人就此倒下。 只要还有一口气,无不挥舞着手中的剑,杀向黑潮般层出不穷的敌人。 因为他们的鞋底,还沾着同胞百姓的鲜血。 那种踩在无辜者身上的触感,他们仿佛历历在目。 也正是这样的仇恨,支撑着他们没有就此倒下。 南边火光冲天,白明微知晓,霍世勋来了。 所以她更不能有半点疏忽,势必要拿下这一座城。 她仿佛是战无不克,攻无不胜的。 直到她遇见了这位北燕老将。 老将,看起来垂垂老矣,可战斗力却惊人的勇猛。 白明微初次与他过招,险些被那老迈的外表所骗。 当一剑挥斩下去时,几乎被强劲的剑气弹飞。 她打起精神,专注应对。 然而并未因此便能立即将老将拿下。 剑尖淌血,那是别人的。 戎装浸湿,分不清是她的还是别人的。 她一剑横扫,肃清周围的障碍,双目似豹子般隼利。 对方面对她,也露出严肃的神色。 双方过了几招,僵持不下。 “白姑娘,老夫认识你父亲,他是个了不起的人。” 老将开口了,脸上没有半点轻蔑鄙薄的神色,更不似攻心那般邪佞丑恶,仿佛在真真切切地夸赞白伯远。 夸赞白明微的父亲。 兵不厌诈,白明微对这与众不同的老人,未敢掉以轻心。 她开口:“虎父无犬女,这一仗过后,我白家再添一个了不起的人物!” 老将哈哈大笑:“年轻人真是不懂得谦虚,老夫可从不敢自诩英雄。” 白明微执剑缓缓逼近他:“英雄,从来不会把刀刃挥向弱者,就凭你们将我国百姓挂在城墙上,你们永远都不可能与英雄沾边!” “成,你们只是胜者;败,你们就是贼寇,无论成与败,北燕对东陵出兵一事,将永远披上贼寇的外衣,不仁不义,人神共愤!” 说话的当口,白明微剑气高涨,冰蓝色的光芒缠绕剑身。 她点足掠起,身形如矫健的豹子,一个跳劈,直接将剑砍向老将。 老将举起战戟来挡,却被劲风拉得脸颊上的肉快速抖动。 征衣猎猎,华发飞舞。 而白明微对这样的对手,并未手下留情。 全力的一击,终于逼得老将半跪在地上。 白明微再度怒吼:“我东陵河山,不容践踏!我东陵百姓,不容欺辱!” 一声暴喝,她把老将踹飞出去。 老将撞在墙上,跌落在地动弹不得。 白明微并未就此停手,她再度执剑,如彗星划过天宇再度掠出,一剑突刺向老将。 却忽然,一只强健有力的手拉住了她,随即将她扯进怀里。 白明微凝神一看,却是白衣染血的风轻尘。 她被风轻尘一手揽住,而风轻尘的另一只手,正握紧竹竿,抵住两把寒光凛凛的武器。 风轻尘一甩竹竿,接着一个横劈。 举剑的两人登时被震飞。 风轻尘话语责怪,脸上却带着笑意:“冒冒失失的,也不注意一下周围的情况。” “这两人可不是什么普通将士,要是我没赶来,你可怎么办?” 白明微立即挣开他的怀抱:“废话少说,架还没打完,发什么疯!” 说完,白明微提剑继续攻向刚爬起来的老将。 战斗再次胶着。 双方厮杀,难舍难分。 在这兵刃相接的时刻,在这血雨腥风的时刻。 风轻尘负手而立,就像一棵岿然不动的大树,护在他小姑娘的身后。 有敌人攻来,他挥动竹竿斩杀。 他不主动出击,只是一次次还手。 稳稳地守住白明微的后方。 “噗!” 利刃没肉,鲜血飞溅。 可死于白明微剑下的,却不是一直与她纠缠的老将。 是一名士兵,挡在老将身前,用命挡住那致命的一击。 老将双目猩红,然而并未因此放下手中的战戟。 他不是不会倒下,而是像每个东陵将士一样,想要血战到最后一刻,直到分出胜负,直到血竭而亡。 尽管如此,白明微的剑并未有半点犹豫。 对一个战士最大的尊重,便是让他光荣地死在战场上。 但随着越来越多的人挡在老将面前,她不想再纠缠下去。 “风轻尘!” 白明微执剑唤了一声。 风轻尘瞬间闪身来到她身边:“我在。” 白明微道:“擒了他,别让他死了。” 风轻尘唇角上扬:“好,如果我擒住了,别忘了夸赞我。” 白明微拧眉:“我还没说是谁。” 风轻尘轻笑:“小姑娘,我可是你肚子里的蛔虫,你想什么我都知道。尽管依靠我吧,你的吩咐我一定会办妥。” 白明微没有理会,深深地提了一口气,再度杀向人群中。 火光四起,照亮了正在残杀的人。 白明微的剑,在人群中起回转落。 在一堆男人中,她的个子并不突出,但绝对是最耀眼的。 就这样,这场战斗仍旧持续着。 直到霍世勋的军队从南打到北,与白明微他们汇合。 有了援军的支持,战斗愈发激烈。 白明微一路厮杀,竟与霍世勋打了个照面。 “白姑娘。” “霍将军。” 两人打了声招呼,分别杀向对方的后背。 不知过了多久,这场战事以墙头插上霍家军的旗帜结束。 “白姑娘。” “霍将军。” 两人相视一笑。 墙头的士兵击鼓大喊:“平城!拿下了!” 欢快的鼓声伴随着幸存的北燕士兵丢盔弃甲的声音。 平城,拿下了! 望着城墙之上迎风招展的旗帜,白明微把剑贯入地上,抹了一把脸上的血滴,如释重负地松了一口气。 第111章 他还只是个孩子 “人之初,性本善,性相近,习相远……” 小传义倏然睁眼,床边只有值夜的成碧。 睡梦中父亲的声音仍然回荡在耳畔,但清醒过后空空如也,父亲耐心的教导与温和的话语,已是不可追寻的前尘旧梦。 只有在熟睡时,才能回温几遍。 他抱住被子,把脸埋在被窝中,无声地哭了出来。 生怕吵醒身旁值夜的成碧,他甚至没让自己发出声,眼泪一个劲地往下掉。 成碧听到啜泣声,她双目微睁。 见小传义咬着被角哭泣,她复又阖上双目,假装熟睡。 这小小的孩子,自出征以来展现出的坚韧与倔强,使得他都不像一个孩子了。 这会儿难得哭出来,难得表现出孩子的一面,她怎忍心打搅? 于是,她默默地趴在床边,让小公子把对父亲的思念,对母亲的依赖,统统都化作眼泪哭出来。 然而尽管伤心难过,小传义也没有放任自己宣泄情绪。 不一会儿,他便默默地擦去眼角的泪水,轻手轻脚地从床上下来。 自己穿衣,自己秉烛,自己用铁钳子拨开木灰,往火盆里加了新木炭。 最后,他爬上高高的椅子,正襟危坐。 桌上放着《六韬》,那是他近几日读的书。 晦涩难懂的内容,他读得很吃力,但他会尽量去理解其中深奥的词句,用笔在旁边注解。 他还小,握笔的力道不够,写的字也是歪歪扭扭的。 但是一笔一划,却透着坚定与端正。 他早熟的心智,以及稳重的性格不用刻意彰显,却已在字里行间表露无疑。 成碧听到小传义翻动书页的声音,便知小公子已调整好心绪。 果然,她睁眼便看到灯下有道小小的人影,伏在案桌上专注地看书。 她假意刚醒,柔声问道:“小公子,怎么又起这么早?” 小传义挤出一抹微笑:“成碧姑姑早,寅时将过,传义该用功了。” 成碧用扇子扇了扇火盆,将火扇得更旺些。 她把盛水的铜壶放在火盆上,搓了搓冰冷的手:“这北疆的天,比玉京城要冷得早,现在才刚入冬,就已经冰冻三尺了。” “奴婢给您把火烧旺一些,这样您也能舒舒服服地看书。只是您这晚睡早起的,奴婢担心您累坏身子。” 小传义不以为意地笑了笑:“玉不琢不成器,如果传义现在不能从思想、品德、行为上严格约束自己,那传义就成不了大事。” “经史、兵法、音律、剑术……从早排到晚,时间根本就不够,传义都想再起早些,但大姑姑要求传义每日至少睡够三个时辰。” 成碧噙着笑意,把帕子投进热水里,然后拧干递了过去:“小姐也是为了小公子好,来,擦擦脸,这样也能更精神。” 小传义接过帕子,自己给自己擦脸。 小小的手,捧着一块棉布,动作显得有几分笨拙。 但就算是这样,成碧也没有帮忙,因为她知道,这小小的孩子已将自己当作大人。 尊重一个“大人”的方式,就是别把他当作弱者。 他可以做得不够完美,他也可以很慢很笨拙,但决不能因此就生出不耐,恨不得为他完成。 擦过脸后,小传义看了一眼天色,喃喃道:“大姑姑一定凯旋了吧……” 成碧把帕子收起来,此时铜壶里的水已经烧开,缪缦氤氲的水汽从壶嘴里喷出来。 成碧倒了杯热水,放到桌上晾着,随口回了小传义的话:“小姐一定会赢,奴婢坚信。” 两人的声音惊醒睡在里屋的刘尧,他裹着被子骂骂咧咧地走出来:“一大早的,吵嚷什么?还让不让人睡了?信不信本王诛你们九族!” 主仆二人都没有理会他。 刘尧见桌上的杯子里盛着热水,他走过去端起来就喝,结果让热水给燎了满嘴的泡。 他狠狠地瞪着成碧:“死丫头,你没脑子是么?这水没晾到适宜的温度,怎么就敢放到桌上给主子饮用?” 成碧没有说话,小传义却开了口:“殿下,成碧姑姑是我的人,不是殿下使唤的婢女。” “大姑姑顾及殿下的安危,这才让殿下与我同住一屋,要是殿下不习惯,也可以另寻他处。” 刘尧随便将杯子往桌上一扔,继续骂骂咧咧:“还不是那悍妇把本王的人都拿下了,要不然本王稀罕和你这小屁孩住一起?” 小传义不再理会他,继续翻动书页。 刘尧受到忽视,不由怒从心起。 他抢过小传义的书,翻开封皮一看,不由嘲讽道:“就你?屁大一点,能读懂这种书?” 小传义反问:“这么说来,殿下是熟读此书了?” 刘尧冷哼一声:“那当然!” 小传义又问:“敢问殿下,六韬指的是什么?” 刘尧语结:“这……” 小传义轻笑一声:“六韬分为文韬、武韬、龙韬、虎韬、豹韬、犬韬。” “文韬论治国用人的韬略;武韬讲用兵的韬略;龙韬论军事组织;虎韬讲战争环境,以及武器和布阵;豹韬论战术;犬韬讲军队的指挥训练。” “仅仅只是《龙韬》一卷,便分为《王翼》、《论将》、《选将》、《主将》、《将威》、《励军》、《阴符》、《阴书》、《军势》、《奇兵》、《五音》、《兵征》、《农器》等十三篇。” “其内容主要囊括军事指挥和兵力部署,阐明择选将帅、严明纪律的相关要求,并讲述如何发号令、通信息等内容。甚至连天时地利、武器装备和物资供应也有提及。” “殿下饱读诗书,想必读懂《六韬》不在话下。” 刘尧气急:“你看不起本王?竟敢嘲笑本王?” 传义不置可否。 刘尧把被子一裹,拉了把椅子坐在火盆边,言语中相当不服气:“看不起本王是吧!不就是一本破书么?读不懂是狗!” 他咬牙切齿地瞪着小传义:“本王这就让你看看本王的聪明才智,等本王吃透这本书,看你还怎么在本王面前显摆!” 小传义露出天真无邪的笑容:“既然殿下对自己的才智那么自信,我们就来赌一赌。” “你我一起看这本书,然后对书中的内容互相提问,答不出来的就是输家,如何?” 刘尧可受不了这刺\/激,立即放下狠话:“赌就赌!到时候输了别哭!” 小传义淡淡笑道:“一言为定。” 于是,一大一小开始较劲。 不过刘尧也不蠢,握住小传义注解过的书不放,小传义只好另寻一本。 两人围着火盆仔细读着,时不时还向对方发问。 这样的情况维持到成碧准备了早饭,小传义吃完后去练习扎马步。 接下来,刘尧仿佛和小传义较上劲。 无论小传义做什么,他总跟着做,势必要把小传义比下去。 浑然忘却小传义只是个不足四岁的孩童。 这个时候,成碧也起了很大的作用。 她时而称赞刘尧,令他获得成就感。 时而又在刘尧沾沾自喜时,猛夸小传义,令刘尧不服气地鼓起干劲。 无形之中,这个小小的孩子,正令无可救药的纨绔皇子在不知不觉中改变。 这样的功劳和作用,是无数个学富五车的大儒所不及的。 第112章 把爹爹还给我 平城。 火光烟尘,硝烟弥漫。 天上散碎的星子在夜幕中漏出浅薄的光。 这座煌煌勾勒的古城,烽火犹未熄灭。 白明微望着被她震碎的大门,目光缓缓上扬,看向暗青天幕下漂浮的几朵云彩。 此刻,她就像小传义一样,相信亲人就在云彩后见证平城收复的时刻。 “父亲,叔叔,兄长……等着明微,明微马上就能去阴山接你们了。” “婶婶和嫂嫂们都准备了保暖的衣裳,寒风刺骨,但咱不怕。” 深吸一口气,白明微走到破碎的大门处,对外大喝一声:“东陵的将士们,进城!” 适才从城外打到城里,又从城里打到城外的将士鱼贯而入。 他们盔甲染血,身带创伤。 一抹抹笑容绽放在鲜血之中,显得尤为绚丽。 两日之内,两次大捷。 他们又胜了! 北燕幸存的将士由这座城的主宰变成战俘,就像被拔了利爪的老虎,失去一切尊严与骄傲。 他们抱头蹲地,以一种屈\/辱的方式,迎接着他们的结局。 不等白明微吩咐,将士们或抬或搀扶,主动安置受伤的同袍。 这支由老弱病残与土匪组成的白家军,正以惊人的适应能力,有条不紊地做好自己的本职事务。 但…… 一切显得有些不正常。 当姚城的门打开时,百姓喜笑颜看,真心实意地前来迎接白家军。 然而此时此刻,本该因为迎来东陵将士,不再受北燕奴役之苦的百姓,却全然销声匿迹,不见踪影。 白明微拔出地上的剑,举目四顾。 “爹爹……” 正此时,黑暗中窜出一名约莫五六岁的小女孩。 她哭着从将士们之间穿过,发了狠似的往门口跑。 有士兵立即抽出剑,大步迈向奔跑的小姑娘。 白明微立即挡住:“这是干什么?” 士兵尚未回应,一名妇女从街边的屋子里连滚带爬地跑出来。 她跌了好几次,却又快速爬起,嘴里惊慌失措地喊:“军爷,别动手,别动手!” 在白明微的示意下,妇女毫无阻拦地追在小女孩身后。 当她追上小女孩时,小女孩已来到城门口,在一堆尸体里翻翻找找,嘴里嘶声大喊:“爹爹,爹爹……” 白明微紧随其后,众将士围了上来。 妇女吓得肝胆俱裂,上前抱住小女孩,颤声制止:“妞妞,回去,听娘一句话,回去。” 小女孩挣开母亲的怀抱,手脚并用地爬上尸堆。 残肢断臂,尸山血海。 她染了一身血,却没有露出任何惧色。 只是用那双瘦瘦短短的手,不停地在尸体中翻着。 “爹爹,妞妞来找你了。” “爹爹,妞妞会乖,爹爹不要躲好不好,快出来跟妞妞说话好不好。” “爹爹,你在哪儿啊?让妞妞找到你好不好……好不好……爹爹……” 小女孩的哭声撕心裂肺,一句句话语她说得磕磕绊绊。 但字里行间的惶急,并未因此减少半分。 地上是成堆的尸体,周围是浑身浴血的将士。 旌旗摇曳,火光冲天。 小女孩悲怆的哭喊,就像一把把钝器敲击在众人心头,把一颗颗铁血男儿的心敲得千疮百孔,鲜血直流。 凄厉的哭声,修罗场似的战场。 在众的人哽咽了。 白明微扶起那仓惶失措的母亲,走到小女孩身边,柔声问道:“妞妞的父亲长什么样?姐姐帮你找。” 妞妞刚抱起一只断手,或许她并不知道这是什么,所以未曾感到恐惧。 满心满眼的,都是他消失不见的爹爹。 白明微的温柔与支持,让她仿佛找到了依靠。 她抛开手中的断手,用那沾满逐渐冰凉鲜血的手,拽住白明微的袖子,泣不成声:“爹爹,我爹爹去给北燕人送酒后,就再也没有回来。” “我听隔壁的伯伯说,爹爹被那些坏蛋抓起来,挂在了墙头上。” 小女孩茫然四顾,抽抽噎噎:“一定是伯伯骗人,这里根本没有爹爹,要是爹爹挂在墙上,肯定在这些人里面。” 借着火光,白明微看到小女孩满脸是血,但一双眸子却出奇干净。 她似乎,并不知道自己的爹爹已经凶多吉少。 只是单纯地,想从这尸堆里找出自己的爹爹。 女孩的母亲怯生生地看了一眼周围的将士,她吞了口唾沫,手指紧紧攥住,像是恐惧到了极致。 但她还是鼓起勇气走到女孩身边,双手扶着女孩的肩:“妞妞,爹爹死了,爹爹回不来了……别找了,好么?” 听到这话,小女孩直接崩溃,她发狠似的捶打一具北燕士兵的尸体,一边打一边骂:“坏人!你们都是坏人!抢我们的财粮,杀我们的亲人,你们都是坏人!” “还我爹爹,把爹爹还给我!还给我……”小女孩哭倒在母亲怀里。 哭着哭着,她好像并不能接受现实,又爬到尸堆上。 拼命翻找,大声哭喊。 “爹爹,不要躲妞妞了好不好?妞妞再也不闹着吃糖果,再也不和弟弟抢东西,再也不吵着骑在爹爹酸疼的肩膀上。” “妞妞会乖……会听话,爹爹说什么就是什么,妞妞再也不顶嘴了。” “爹爹,妞妞会帮您酿酒,会帮您洗\/脚,只要爹爹出来,妞妞什么都会做……” 一众将士数度哽咽。 白明微更是偏头抹了抹眼角。 她能理解小女孩的心情,能理解那份失去亲人的痛楚。 若非身份所限,她也会不顾一切,却阴山里翻找父叔兄长的尸体。 但自己知道爹爹没了,小女孩却还存着幻想,相信她的爹爹就躲在尸堆中,就像曾经与她捉迷藏一样。 该如何开口,告诉小女孩爹爹已经没了? 到底还是怪他们,没有拯救这些百姓的能力。 到底还是怪他们,护不住每一个人。 为什么拼了命,流了血,依旧还是要失去这么多人? 白明微抹了一把面颊,手上的鲜血沾了满脸,却很快被冲淡。 她已经很克制了,用尽全力,拼了命的克制。 但这眼泪就是不争气。 因为让她流泪的,除了看到死亡的心痛,还有与小女孩一样,想找回爹爹的悲伤。 如果爹爹能回来,她也会去翻尸堆,一直翻一直翻也不要紧,只要爹爹能回来。 第113章 该高兴的 白明微不知如何开口,也安慰不了悲痛万分的小姑娘。 她把剑挂在腰上,弯腰去将尸体掀开,帮小女孩翻找爹爹。 一些将士见状,也不由自主弯下腰,默默地翻开小女孩面前的尸体,为这可怜的女孩找寻她的爹爹。 他们一直在翻,翻开北燕士兵,又翻开已经阵亡牺牲的同胞。 但没有人停手,也没有人开口。 沉寂的尸山血海中,依旧回荡着小女孩的哭声。 他们不知翻捡了多久,终于—— “爹爹!” 又是一声撕心裂肺的哭喊,小女孩伏在一具尸体上,声嘶力竭。 众人不约而同停下动作,看向嚎啕大哭的小女孩。 妇人手脚并用地爬过去,又跌了几次,才爬到小女孩身边。 她颤巍巍地伸出手,难以置信,不能接受。 最后,她伸出手,抱住那具尸体的头颅,失声痛哭:“夫君……啊!” 悲痛战胜了一切,她不再克制自己的悲伤与脆弱,哭天抢地。 一声声“爹爹”。 一声声“夫君”。 这场战役,究竟让多少父母失去了孩子? 这场战役,究竟让多少妻子失去了丈夫? 这场战役,究竟让多少孩子没了父亲的庇佑? 白明微走向她们,踏着敌人的尸体,踏着伙伴的鲜血,拖着沉重的步伐走向母女。 借着没有熄灭的火光,她看到了。 看到那具摔碎的身躯,唇角大张,俨然是一个血窟窿,而一截舌\/头早已不知去向。 没想到,这妇女的丈夫、小女孩的父亲,却是以咬舌自尽的方式给他们攻城提供理由的人之一。 这看似平凡的人,在北燕人用他们威胁白家军退兵时,主动赴死为将士们蹚开一条血路。 他宁愿以东陵人的身份堂堂正正地去死,也不愿做北燕人威胁白家军的棋子。 白明微“砰”地跪到这位父亲面前,带着哭腔大喊:“如您所愿,平城回来了!” 不知是否因为太过悲恸,她的声音渐渐微弱下来:“如您所愿,平城回到了东陵的舆图中,北燕贼子再也欺辱不到这座城的百姓身上!” “如您所愿,您魂归的地方,是没有北燕人践踏与奴役的故乡……” 将士们再也克制不住,抬手抹去眼角的泪水。 他们依次跪在白明微的身后,用这种方式送为平城而死的百姓一程。 对这些牺牲无能为力的愧疚,以及对这些手无寸却铁骨铮铮百姓的尊敬,充斥着这群铁血男儿的心田。 这战争啊…… 最后,泣不成声的小女孩用力拽着父亲的手,想要把父亲扶起来。 她力气那么小,却又那么倔强。 有将士上前帮忙,却被她推开:“北燕人进城那日,爹爹就教过我,要是他没了的话,我一定要坚强起来!” “现在,我是家里最坚强的人了,我能照顾生病的娘亲,照顾年幼的弟弟,带爹爹回家这点事情,我可以自己做……” 说到最后,小女孩又带了哭腔。 她抹去脸上的泪水,像是再和那个能在爹爹肩膀上撒娇的自己告别。 再度睁眼时,那双侵染悲伤的眸子,已经生出一股坚定的光。 一个孩子失去童贞,只需要一刹那的时间。 白明微默默地看着,想起了比这女孩更年幼的小传义,眼泪又忍不住滚落下来。 后来,他们谁也没有帮助小女孩,眼睁睁地看着娘亲把爹爹扶起。 眼睁睁地看着,小女孩和娘亲拖着已经气绝的男人,艰难地行走在尸堆上。 白明微紧紧地拽住拳头,然而结局无从改变,这些流血与牺牲,她必须承受。 而她的白家军,也必须承受。 白明微缓缓站起身,待她转身面向将士们时,脸上的泪已经没了,她又是那个冷静自持,让人觉得可靠的大姑娘。 面对愧疚得抬不起头的战士,她坚定地道:“都别垂丧着脸,这些百姓的血没有白流,我们并未辜负他们的期望,平城回来了,我们该高兴!” 将士们深吸一口气,胜利的喜悦已经无法冲淡心中的悲伤。 但大姑娘说的又何尝没有道理,虽然他们护不住每一个人,然而他们不负众望,收复了被北燕占领的平城。 他们该高兴,因为他们胜利了。 他们该自豪,因为他们作为一个军人战斗,并且胜利了。 风轻尘走到白明微身边:“张嘴。” 白明微尚且沉浸在悲伤的情绪中没有完全抽离,她竟条件反射般张开嘴。 紧接着,一颗饴糖被投喂进口中。 风轻尘没有笑,但声音里尽显温柔:“好吃么?” 白明微不明所以:“哪来的糖果?” 风轻尘按住怀里拱来拱去的小白貂,昧着良心道:“小白说吃糖能让人心情变好,它把自己珍藏的糖果送给你,希望你能放下心中的重担。” 白明微望着他怀里拱得更凶的小家伙,知道风轻尘必然撒谎了。 不过这抢来的糖果,怎么就这么甜? 她深吸一口气,按捺住心中翻涌的情绪,问道:“还有么?” 小白貂已突破风轻尘的衣衫,另辟蹊径从袖子里钻出来,跳上风轻尘的肩头,用爪子指着白明微,咿咿呀呀地吼叫。 似乎在说:贪得无厌的女人!你再动本貂的糖果,本貂拿你祭旗! 风轻尘把它从肩头拍开,无视它的惨叫,在怀里掏来掏去,献宝似的将仅剩的两颗糖果递过去。 白明微接到手里,却没有吃的心思。 因为这点甜味,压不住心底的悲恸。 她很疑惑,为什么眼前的男人在目睹流血牺牲后还能这般云淡风轻。 是天性使然的淡漠,还是早已练就炉火纯青的控制情绪能力? 恰此时。 一直缄默不语的霍世勋走了过来。 比之白明微与将士们,这中年大将军显得尤为冷静。 不是眼前的流血牺牲微不足道,而是他仿佛早已见怪不怪。 很多时候,长期与死亡相伴的人,他们的心会比常人凉薄冷硬许多,但也会比别人赤胆热血许多。 忽然,一支大箭射来,直逼霍世勋的胸膛。 第114章 冰早晚会化成水 原来,尸堆背后的角落里,火光照不到的地方,竟有一名刺客埋伏。 这一支大箭,便是刺客趁机射来的。 霍世勋举剑来挡,然而大箭势头太猛,根本不是他条反射的防卫能挡下的。 电光火石之间,白明微扑身上前,徒手握住了箭身。 箭的力道将她拖行一段距离,就在她的为了止住势头即将磨破\/鞋底时,箭才堪堪停下。 距离霍世勋的胸膛,仅仅只有咫尺之遥。 而白明微的右臂,也在扔下箭羽时无力地垂了下去。 将士们前仆后继,一齐涌向刺客,很快便将他乱刀砍死。 霍世勋从头皮发麻的感觉中反应过来,他道:“多谢。” 这一次,他眼底没有蔑视,似乎已认可了白明微。 就像对待同袍那样,给予白明微尊重,无关性别。 或许白明微出手相救,只是其中一点微不足道的原因,他愿意正眼看曾经被他嘲讽的女子,全然是白明微一刀一剑赢取的。 风轻尘来到白明微身边,压低声音:“没轻没重,莽撞。” 白明微没有理会他。 “但没关系,我能包容。”说完,风轻尘将他擒住的老将交给霍世勋,而后拔起白明微的剑,站到白明微身边。 白明微并未将右手脱臼一事宣之于口,她忍住剧痛,平静地站着。 霍世勋并未受方才的行刺所影响,正在有条不紊地安排善后事项。 这种行为,昭示着这一座城,插在城墙上迎风招展的旗帜,将会一直是霍家军的军旗。 而白家军的旗帜,便被闲置在一边。 白家军中,有人开始疑惑,凭什么一起收复的城,却没有插上白家军的旗帜? 气氛的改变,明眼人都看得出。 然而霍世勋并未因此开口,将善后一事分给白明微。 白明微上前一步,吩咐自己的部下:“立即治疗伤患,清点伤亡情况。” “因此战而死的百姓,把他们的遗体拾捡起来,辟出一间屋子存放,到时候通知百姓前来认领。” “每个牺牲百姓,都按照阵亡将士给予他们家属抚恤,如果他们家属遇到困难,也必须认真解决。” 纵使将士们心有疑惑,但军令如山,就算他们曾是土匪,却绝不是乌合之众。 白明微的军令,他们领得十分干脆。 见白明微摆正态度,霍世勋也开了口:“在这里的,只有三种人,那就是东陵士兵,东陵百姓,还有北燕战俘。” “立即治疗所有伤患,安抚百姓,将战俘看管起来。所有事情以治疗伤患优先,不可惊扰百姓,务必将战俘严加看管!” 听到霍世勋的军令,白明微终于放下心来。 正如她所承诺的一样,只要霍世勋出兵,那么收复这座城的功劳,便是他霍家军的。 在这点上面,白明微绝对不会食言。 无论霍世勋想占这个功劳还是其他,于霍世勋而言,这座城的功劳也只能属于他霍家军。 因为私自出兵是重罪,若收复城池的功劳让白家军给占了,他的出兵就变成帮助白家军。 要是上头怪罪下来,就算有刘尧作保,说霍世勋是他强制叫来的也没用,霍世勋必担私自出兵之罪。 于白明微而言,她的目标是收复城池,守护百姓,只要土地回来了,至于最大的功劳谁占了,她都不在意。 她只要,白家军的伤亡将士得到救治和抚恤。 她只要,这座城的百姓可以不再受北燕的欺压。 这就足够了。 两人似乎达成共识,围绕着各自的目的进行善后。 风轻尘不由分地拽住她的左手,将她往人少的地方拉。 白明微使劲挣开:“有话好好说,别动手动脚的。” 风轻尘没有理会,直到他们不被人注意到,他才按住白明微的右肩,捏住她的右手。 随着“咔嚓”一声,脱臼的手臂也被接了回来。 白明微活动活动手臂,虽然疼痛依旧剧烈,但总算能活动了。 她认真地道了声:“多谢。” 暗夜之中,风轻尘的神色依稀难辨。 白明微却觉得,风轻尘似乎心情不佳。 而风轻尘接下来的话,也印证了她的猜想。 “莽撞!冲动!不顾后果!” 白明微张口想要解释,却忽然觉得没有解释的必要。 她救霍世勋,并非为了以此向霍世勋邀功。 她只是清楚,霍世勋绝对不能出事,凉城的隘口、平城的善后,还要倚仗霍世勋。 没有任何私心,她纯粹想保住东陵的将领,为这片土地护住一位能与敌抗衡的将军。 于是她并未向风轻尘解释,有些话,说出来就变味了。 风轻尘望向她的方向,他看不到,却用心在“望”。 一字字,一句句。 话语坚如磐石:“你救霍将军,不带任何私心,而我希望你保护好自己,也不带任何私心。” “东陵同样不能失去你,白家军和白家的人,也都不能失去你,你在很多人眼里,同样的重要。” 白明微诧异,这风轻尘仿佛有读心术,竟然能将她的想法一点不漏地读出来。 这让白明微有些唏嘘。 或许在这世上,没有几个人能比风轻尘更懂她。 这也让白明微有些警惕。 她向来谨慎冷静,将一切掩在从容之下是她的习惯,如果有人道出了她的心思,她会觉得这是一种窥探,并会因此感到不安。 不等她开口,风轻尘向她逼近,原本正经的神色,瞬间就变了味道:“没有私心是假的,你于我而言,更重要。” 白明微后退几步,避开他轻佻且不正经的靠近。 可紧接着,风轻尘却将剑递到了她的左手,并道:“右手最好别轻易动弹,否则有你疼的。” 白明微一时不知道回什么好,只是又道:“谢谢。” 她这辈子道谢次数最多的,恐怕是眼前的男人。 风轻尘把小白貂放在肩上,反手轻轻把玩着它毛茸茸彭松松的尾巴:“你不问六姑娘的消息?” 白明微理所当然脱口而出:“你人在这里,那么我六妹肯定没事。” 这话说出口,白明微却紧紧闭上了嘴巴。 什么时候,她竟如此相信风轻尘这个男人了? 意识到这个变化,白明微有些紧张。 她不该允许自己犯下这种错误,实属不谨慎。 但这样的信任,也来得太顺理成章了,到底是因为相信风轻尘的能力,还是因为相信了风轻尘这个人? 她一时无法分辨,几乎是落荒而逃。 风轻尘闻言,挑起的唇角就不曾落下,他道:“受了些皮肉伤,但不危及性命,别担心。” “谢谢!” 白明微再度道了声谢,提着剑去找卫骁他们。 风轻尘笑意收也收不住,他愉悦地道:“小白小白,你说这块寒冰是不是即将要被我捂化了呀?” 小白貂翻了个白眼,用屁\/股对着他的脸。 风轻尘拍拍小白貂的背,不由自主轻笑出声:“别沮丧,就算我赢得小姑娘的芳心,也绝对不会忘记你的。” 小白貂又翻了个白眼,仿佛在说:主子真蠢,那女人分明是被她自己吓到了,才不是因为害羞才匆忙离开。 风轻尘叹了口气:“道阻且长,溯游从之。这条路虽远,但我必一路披荆斩棘。” 小白貂捧住主子的脸,把自己的貂脸凑上去,似乎在用这个举动告诉风轻尘:失败了也没关系,还有它这只美貂。 风轻尘无视它的深情告白,喃喃低语的声音,如同这夜间倏然而过的风。 “感动她,捂化她,寒冰早晚有一天也会化为水。” 第115章 这座城,有点奇怪 白明微找到了卫骁。 他只是受了些轻伤,这样的伤口于他而言,全然没有杀伤力。 见到白明微,他露出个爽朗的笑意:“白姑娘,我们又赢了。” 白明微点头:“没错,我们赢了。” 分明是胜利的喜悦,然而从两人口中说出来,显得十分沉重。 这胜利的代价,实在太惨烈了。 踩着百姓的尸体入城,又在失去许多弟兄的情况下,拿下了平城,他们实在无法愉快起来。 卫骁看向她,问道:“你打算如何向弟兄们解释?” 白明微知道卫骁说的是什么,他指的是将平城的主导权让给霍世勋一事。 既然卫骁问出了此事,那就意味着卫骁在意。 白家的人,可以视功名利禄为阿堵之物,但不代表所有人都不在乎战功。 这点白明微其实已经考虑过了。 面对卫骁提出的疑问,她认认真真地回答,没有任何敷衍:“卫大哥,实不相瞒,这是我与霍将军合作的条件。” “我去找霍将军时,就答应过他,会给他收复一城的机会。我并非单方面抹杀将士们的功劳,把这平城让出去。” “我只是,有自己的考量。” “首先,霍将军为驻守凉城的大将,私自出兵已是大忌,若是没有收复平城的功劳挡着,他可能不会轻易出手。” “就算他不在意此事,并出了兵,事后也会因此受到严厉的责罚,所以,收复平城的主功劳,必须是他。” “其次,我们白家军若是一夕之间拿下姚城与平城,等来的不一定是朝廷的嘉奖,很可能是朝廷的忌惮。” “如果因为立下功劳而被朝廷压制、亦或想方设法取代,这才是真正寒了将士们的心。霍将军何尝不是为我们挡灾?” 卫骁闻言,并未因此生出任何不快。 他郑重地点点头:“的确,刘尧是白家军的监军,为了抑制刘尧的势力膨胀,白家军少不了会被拿来开刀。” “既然选择跟了白姑娘,我就必然信得过白姑娘,只是我是个粗人,有些事考虑不周全。” “我不确定此事是否会让将士们心生不满,但不敢保证不会有人生出这份心思。” “总得清楚白姑娘的想法,才能知道接下来怎么做,有白姑娘这番话,我心里就有底了,希望白姑娘不要介意。” 白明微笑了:“卫大哥,我们已是同生死共患难的交情,又岂会在意这些?卫大哥问我,何尝不是为了帮我?我心里晓得的。” 至此,卫骁不再说什么。 男儿胸中有沟壑,但女子胸中的沟壑未必比男儿狭窄。 这段时日下来,卫骁的心渐渐被这坚韧不拔,且胸有沟壑的女子所折服。 那信任白明微的话,他不止是说说而已。 直爽的他,是真的把身家性命和一切,都交付到白明微手里。 最后,卫骁又有一个疑惑,他问白明微:“攻城时,你有没有发现什么可疑之处?” 白明微道:“卫大哥但说无妨。” 卫骁沉吟片刻,道:“你不觉得,被北燕人挂在城墙上,那开口喊话的少年有几分不对劲?” 顿了顿,卫骁再次解释道:“那种情况下,手无寸铁的百姓在长期受北燕人的压迫过后,又面临生死存亡的关头,其中的恐惧可想而知。” “但当时,少年的理智很清晰,像是有人刻意安排一样。不过这么一来,倒是不会令我们这次攻城背上骂名。” 卫骁说的事,白明微并非没有发现。 其实她一开始便觉得不对劲了,只是想拿平城,就需要顺水推舟。 没有人提及,她自然不会主动说。 她宁愿将士们永远的记住这一切,记得他们所守护的百姓也与他们一样,深深爱着这片土地。 为此,百姓们宁愿慷慨赴死,也要让他们心无旁骛地攻城。 若是让将士们知道,这一切好似有人故意安排。 那么,将士们将会如何看待这场战役——明知百姓需要拯救,还踩着百姓的尸骨去收复城池。 这种打击,足以令士气大振的将士们,怀疑自己所坚守的一切是否正确。 白明微早就决定,明知百姓有难,而非要踏着他们的尸体攻城这种罪恶和愧疚,她一个人承担就好。 末了,她只是淡淡地说:“我知道。” 卫骁沉默,深深地看了白明微一眼。 白明微苦笑一声:“我不是圣人,我救不了全部的人,在二者非要择一的情况下,两权相害取其轻。” “取舍之时,我必定以最小的代价,换取最大的利益。因为理智告诉我,那个时候如果不牺牲这小部分,更多的人会因此受累。” “为兵为将的路,不见得会比卫大哥从前走的那条更风光霁月。这其中的罪孽,我已做好了要背负的准备。” “这条路,就算一路走到黑,我也不会停下。” 卫骁默然良久,才道:“你真……不该是名女子。” 白明微笑了:“那该是什么?” 卫骁很诚恳地道:“你这份心智与胆识,胸襟与学问,不输我见过的任何男儿。” 白明微问:“没令卫大哥失望吧?” 卫骁摇头:“从未令我失望。我卫骁跟从的人,决不能只是个用嘴来讲大义的人。” “任何一个英雄,都曾脚踏黑暗,深陷泥淖。没有经历过世间险恶,在凉薄事态面前做不到清醒的人,从来成不了大事。” “很庆幸,白姑娘不仅有才能,还有一双既能洞悉丑陋,又能发现美好的眼睛。我卫骁没有跟错人。” 白明微笑了,久久未曾言语。 那笑容就像一朵绝美的黑夜之花,绚丽而灿烂。 卫骁的认可,对她来说至关重要。 因为这顶着压力前行的路程,她走得久了,难免会怀疑自己。 但卫骁这番话,肯定了她所做的选择,这对她来说,是莫大的鼓励。 如此一来,就算这条路充斥着矛盾的善与恶,就算她想要坚持善就必须作恶,那么她也不会轻易怀疑自己。 只是对被挂在城墙之上的百姓无能为力的无奈,对坚定地选择攻城的愧疚,还是令她心底不太好受。 不过她会咬牙坚持,因为她早已清楚这一路会面临的一切,不是么? 此时,卫骁再度开口:“白姑娘,你有没有发现,这座城有点奇怪?” 第116章 这男人,竟如此神通广大 白明微正想回答,霍世勋便派人找来了。 “白姑娘,霍大将军请你去一趟。” 白明微问:“请问大将军找我何事?” 副将道:“善后一事正在有条不紊地进行,请姑娘放心,不过俘虏中有一位特殊的战俘,大将军请白姑娘过去看看。” 卫骁道:“白姑娘且去吧,这边还有我。” 白明微颔首,对副将道:“烦请带路。” 临时辟出的议事厅,霍世勋端坐在主位上,几位副将肃立于左右两排。 他对白明微的态度依旧不冷不热,到底没有初见时那么不屑。 白明微行礼:“拜见将军。” 霍世勋也很干脆,他摆摆手:“无须多礼,叫你过来,是想让听听这老将的话。” 白明微这才将目光看向老将,而这老将,正是与她交手的那个人。 老将被捆,已由威风凛凛的将军沦为阶下囚,但并未因此堕了风骨。 他不卑不亢地道:“我以北燕威武将军的身份与你们谈判,我愿自断四肢,请求你们饶过战败将士一命。” 他说得极为认真,从他的神色姿态来看,仿佛就算只有他一人独活,他也会岿然不动地坚守职责一样。 白明微听完,沉默了好一阵子。 她与老将交手,对方并非什么卑鄙无耻之辈。 虽然她痛恨北燕士兵,痛恨这些侵略东陵的人。 但老将却让她想到了自己的祖父,同样为家国奔走,同样为家国而战。 站在某个立场上,不可否认,老将值得尊敬。 但站在东陵的立场上,这算什么? 这些人,刚把东陵的百姓吊在城墙之上,用无辜者的生命来逼他们退兵。 这些人,不久以前,在阴山谷中歼灭了东陵八万将士。 就算老将对自己的部下有情有义,但也不能抹杀了北燕将士在东陵犯下的恶。 在道义上,白明微无法评判善恶。 但在立场上,她不会原谅这些将刀挥向东陵百姓,践踏东陵山河的人! 就算老将是北燕英雄,但也磨灭不了他是东陵罪人的事实。 尽管内心翻涌,白明微并未表露出来。 霍世勋收回打量她的目光,问道:“白姑娘,此战我们协力打下,你作为白家军的领导者,关于老将与战俘一事,本将军想听听你的意见。” 白明微没有急着开口。 在战俘一事上,从来没有杀之而后快那么简单。 其中还与接下来可能会发生的两国谈判息息相关,所以战俘不能随意斩杀。 就算她恨得咬牙切齿,此时也必须保持冷静,公正地看待此事。 她不清楚霍世勋的打算,以及为何要拿此事来问她。 但她可以预判到,若是北燕许以好的条件,元贞帝很可能会随时与北燕谈和。 那么若是她主张处置俘虏而令北燕以此说事,有很大的可能性,她会因此迁怒元贞帝。 这就等于把刀递给元贞帝,让他有拿捏白家与白家军的借口。 若是她主张不杀,霍世勋很可能会觉得她妇人之仁,以后再谈合作,难上加难。 想要拿下后面三座城,少不了霍世勋帮助,她不能因为此事失去与霍世勋谈判合作的资格。 思来想去,白明微道:“回将军,明微没有什么看法,有律依律,无律依将士与百姓所请。” 霍世勋挥手:“带下去,你们也都下去,白姑娘留下。” 年迈的老将被带走,背影萧索苍凉,却看不出任何恐惧与媚态。 自始至终,身为战败者的老将,从未露出过阶下囚的姿态。 就像一棵苍劲的松,将死之际依旧身姿挺拔。 这一点,足以令人动容。 霍世勋走向白明微。 白明微立即拱手,恭敬地低着头:“将军。” 霍世勋道:“抬起你的头,本将军又不会吃了你!” 白明微缓缓抬眸,却不失恭敬:“请将军明示。” 霍世勋问:“今日攻城之时,若没有那些被俘百姓慷慨赴死,你当如何?” 白明微斩钉截铁地道:“继续攻城,因为这是最好的选择。” 随即白明微问道:“莫非,里面有将军的人?” 霍世勋诧异地看了白明微一眼:“你不清楚?” 白明微道:“请将军明示。” 霍世勋道:“出兵平城前,本将军接到风军师的消息,信中称平城会使用这一招阴毒的诡计,他请本将军务必要按计划进行。” “一旦你这边开始攻城,就立即出兵,其余诸事你们会处理好。” 又是风轻尘? 他在去救六妹的同时,还能安排这些事。 这个男人,竟如此神通广大? 白明微稍稍一怔,随即道:“我给予风军师足够的权力和自由,此事我并未事先得知。” 霍世勋意味深长地道:“你这军师真有意思,只是不知究竟是豺狼虎豹,还是活智囊。” 白明微没有回答,也并未询问霍世勋究竟知晓什么。 见白明微对此事不表态,霍世勋又问:“再回答本将军,若今日没有百姓慷慨赴死,给你的大军一个十分合理的进攻理由,你会怎么做?” 白明微依旧斩钉截铁:“攻城。因为那种情况下,我无法救他们,但退兵却会带来更多流血和牺牲,所以非攻城不可。” 霍世勋若有所思地打量着白明微,接着又回到位置上坐着。 他没有再继续这个话题,而是谈起了方才的老将。 “这老将姓翟,他征战沙场的时间,比我的年龄还长。一生戎马,立下赫赫战功,直到气血枯竭也没有解甲归田。” “他爱惜部下,有情有义,是个当之无愧的英雄。若不是已经年老,你白明微绝对不是他的对手。” “北燕那些贼子,本将军一个也瞧不上,但却敬这翟将军是条好汉。他的很多事迹,你若知道,定会对他有所改观。” 白明微道:“将军,无论他是谁,在我白明微心里,都只是窃取我东陵土地,杀害我东陵将士与百姓之人。” “我不会因为他是个令人敬仰的大英雄,便会因此原谅他的所作所为。立场,尤其是两国立场,不会因为对手的人品有所改变。” “正如我的父叔兄长,他们弃笔从戎保家卫国的举动难道不值得敬佩吗?但北燕人并不会因此而放过他们。” “若是非要做出选择,到了我必须杀翟将军的地步,我会毫不犹疑,为东陵而杀。” 白明微的回答,令霍世勋满意地笑了。 最后,他告诉白明微:“看来,是本将军多虑了,白明微,你没有堕了白家的风骨,更没有给你祖父丢脸。” 第117章 决不能掉以轻心 面对霍世勋的称赞,白明微并未表露什么情绪。 面无波澜,宠辱不惊。 她从来都把情绪掩藏得很好。 尽管她这样的表扬对她来说难能可贵,令她在这负重前行的时刻,增添了走下去的动力。 最后,白明微拱手:“多谢将军!” 霍世勋掀起眼皮,扫了宠辱不惊的她一眼,语重心长地道:“这世间的事,本就无关对错,只是立场不同而已。” “作为将领,本将军希望你永远记住,你要以立场来思考问题,时刻记住你是东陵将士的身份,决不能站在道义上来做出决定。” “没错,那老将对于北燕而言,是悍将,是英雄,但对于东陵而言,他就是个刽子手。这点必须要分清楚。” 白明微终于明白了霍世勋与她说这番话的含义,多半是担心她妇人之仁,感性思考问题,从而失去了应有的理性。 霍世勋愿意提点她,说明已对她有所改观。 白明微不是好赖不分的人,对于霍世勋的指点,她还是很恭敬地道谢:“将军的教诲,明微记下了,多谢将军。” 霍世勋点点头:“白明微,我们走的这条路,注定黑暗与光明相生相伴。” “这天下,没有绝对的恶人,我们的对手也不一定全是该死之人。” “他们或许是锄强扶弱的好汉,或许是救死扶伤的大夫,或许是手无缚鸡之力的人,又或许是保家卫国的英雄……” “但只要是敌人,我们都不能被这些因素所左右了我们的判断。我们想胜利,就一定伴有流血牺牲。” “而不是所有敌人的死,都是罪有应得,身为将领,你肩负家国重担,有自己不可撼动的立场,想要把信念贯彻下去,有时候你就必须要做恶人,甚至做坏事。” “简而言之,这一条路上,你会杀坏人,也会有好人死在你手上,你必须坚定你的立场与信念不被动摇。” “当然,如果可以选择的时候,你必须要守住底线,只有不主动为恶,才能算得上真正的人!” 白明微单膝下跪:“将军的教诲,明微谨记在心。” 这一声谢,她发自肺腑。 霍世勋或许轻视过她,但该有的尊重,她已经靠行动争取到了。 霍世勋这一番言语,是对她的叮咛与教诲,无论出自什么立场,她应该感谢肯与自己说这番话的霍将军。 霍世勋没有起身扶她,只是挥了挥手:“下去吧!本将军言尽于此。” 白明微恭敬地退下。 霍世勋长叹一声:“能养出这样的姑娘,白家岂会是孬种,这阴山一役的背后,究竟藏了多少不为人知的事?否则,怎会八万将士全歼呢?” 没错,他见白明微,算是一种试探。 在平城之战前,白明微在他眼里,只是一介长头发的妇人。 他并不认为,白明微能成什么气候。 就算姚城收复了,他也没有因此对白明微改观。 之所以出兵平城,那位风军师占了很大一部分原因。 但随着平城收复,他再度与白明微谈话时,他自己也没有发觉,本来的不屑与嘲讽,也随之淡去。 他以一个大将军的身份,认真地看待这不同寻常的女子,把她当做真正的战士看待。 然而这不意味着他因此对白明微全然放心,要想获得他的认可,白明微所要做的,绝非只有收复两座城池那么简单。 此时此刻,他心底尚在怀疑,平城的收复与那个叫风轻尘的男人脱不了干系。 传闻西楚真正的掌权人摄政王,也是一双盲眼,也有着英姿卓绝的面容。 这个叫风轻尘的男人,会是西楚的摄政王么? 如果是,风轻尘参与东陵与北燕的事,究竟有什么目的? 他决不能掉以轻心,必须要看牢白明微与风轻尘才行。 …… 与霍世勋谈话过后,白明微在伤兵营转了几圈,用这种举动,给予部下无声的安慰。 这时,白明微又遇见了那个身材瘦削的士兵。 昨日见到士兵时,他还在为以命护他的老兵失声痛哭。 此时见他,他却被同袍们簇拥在一起。 白明微见他们相谈甚欢,忍不住走过去询问:“什么事呀?这么高兴。” 几人连忙行礼:“白姑娘。” 那瘦弱的士兵挠挠头,显得有些难为情。 另外一名士兵做了解释:“白姑娘,这小杜可厉害了,别看他瘦瘦弱弱的,剑也举不起来,但一双眼睛出奇的好。” “刚刚打仗时,他就在我们身边,提醒我们进攻和防守,因为有他的帮忙,我们几乎没受伤,还歼敌不少。” 原来他姓杜。 白明微看向小杜,小杜却红着脸低下头,显然是个内敛害羞的大男孩。 白明微拍拍他的肩膀,欣慰地道:“你很好地践行了吴叔的临终遗愿,用自己的力量保护了同伴,吴叔一定会为你骄傲。” 吴叔,是对那老兵的称呼。 姚城一战中的烈士,每一位都刻在白明微心底。 小杜抬眸,眼眶蓦地红了。 接着,他跪在白明微面前,掷地有声地道:“大姑娘,属下一定不会让您失望,让吴叔失望!” 白明微笑道:“好了,且都去领赏吧!” 将士们的升迁与奖赏,都与实打实的军功分不开。 将士们杀敌时,会割下敌人的耳朵,等战事结束便去领赏。 军中也会有专门负责分发奖赏的人,他会根据耳朵的数量,即歼敌的数量发放相应的奖赏。 并且还会把将士们的军功造册登记,待到了考核之期,主将将会根据册子考核并提拔军功卓著的人。 由于一系列严格的规定,这本账册几乎不会造假。 所以那些没有任何身份背景的将军,权柄都是一刀一剑打下来的,谁身上没有背负数不清的人命? 几人勾肩搭背,一同去领赏。 此时此刻,除了适才见到的妞妞和她娘亲外,依旧没有任何百姓的影子。 然而天未大亮,地上的尸体也尚未清理完毕,她也不想打搅到百姓们休息,更不愿吓到百姓。 于是,她便想着等到天亮后,再去探查百姓们不肯现身的原因。 第118章 既见君子,云胡不喜 姚城。 伤兵营中,哀声一片。 由于止痛药十分稀少,只有伤重的将士才能使用少许,没有止痛药的将士们饱受伤痛的折\/磨。 军医不忍看到将士们的惨状,无奈之下,只能给将士们用偏方。 虽然已进入冬日,但许多人家的门口,四处可见仍旧翠绿的大叶子。 那一丛丛、一簇簇的翠绿,生得极像大芋头。 但这并非是能入口的食物,而是只要沾了少许茎的汁\/液,便会令肌肤瘙痒难耐的天荷。 军医让几位嫂嫂去把天荷挖出来,将埋在土里的果实洗净碾碎后,抹上少许在将士们的伤患处,肌肤的瘙痒会将疼痛取代。 本该疼痛欲裂的伤口,渐渐的只剩下酥\/麻。 但这东西,很容易引起感染。 为了避免将士们伤口发炎,几位嫂嫂将工具清洗得干干净净。 等到碾好药后,再用竹片抹些汁\/液,涂抹在将士们的伤口附近。 整个过程中,嫂嫂们不可避免地沾上汁\/液,一双手又红又肿,就像千万只蚂蚁爬在双手之上不停啃噬。 可尽管如此,嫂嫂们并未表露出来,仍旧耐着性子为将士们止痛。 等到将士们的呼嚎声越来越小,那一双双如凝脂的纤手,也已红\/肿得不成样子。 贵女小姐,向来都很在意自己的手,因为这双手可以用来写字、绣花、弹琴,以及捻起精致的糕点放入口中。 可以说,这双手便是用来帮她们享福的。 然而嫂嫂们还是坚定不移地用这双曾被精心呵护的手,帮助每一位在战役中受伤的将士。 哪怕这双手粗糙了,再也碰不了名贵娇\/嫩的料子,再也不能和手腕上的玉镯子相得益彰。 她们也没有任何惋惜之意。 为将士们抹上药后,大夫赶紧端来盐水给几位嫂嫂浸泡,那瘙痒不已的感觉才慢慢减轻。 尽管身上的伤痛有所缓解,但却不会立即痊愈。 周遭都是遍体鳞伤的同袍,身上落下一条或数条大口子,甚至有的还失去了自己的手脚。 这种绝望,是会侵蚀人的理智,渐渐叫人疯掉的! 这也是为什么很多战士解甲归田后,他们的心里或多或少会有些问题。 有的借酒浇愁,以此麻木自身,从而忘记战争带给他的创伤。 有的疯疯癫癫,时常会陷入过往无法自拔,严重影响正常的生活。 有的甚至,不杀人就会浑身难受。 正此时。 其中一名失去右眼的士兵忽的崩溃大喊:“这种日子,什么时候才能是个头啊!” 他捂着仍旧在渗血的眼睛,绝望地叫着:“好疼,好难受……” 三嫂立即站起来,走到士兵身边,柔声道:“来,让我看看是不是伤口没有处理好。” 士兵向后避开,捂住那只被纱布包裹的眼睛:“少夫人别看,这么难看会吓到少夫人。” 男人的尊严,似乎在病痛与残疾中被磨灭。 他从一个铁血战士,变得小心翼翼。 就怕这只失去的眼睛,这个没有眼球的窟窿,会吓到别人。 三嫂用温柔的声音,耐心地道:“一棵美味的菜,从来都不会因为被切了失去价值。一个英勇善良的人,更不会因为失去一只眼睛就会变得丑陋。” 士兵缓缓放开手,露出他可怖的伤眼。 三嫂轻轻把纱布解开,发现原来是药陷入眼眶,所以才会令他这般难受。 “来,我帮你清理,别怕,很快就会好的。” 在三嫂温柔的话语中,士兵的表情渐渐平静下来。 待为士兵重新清理伤口后,三嫂为了给将士们减轻痛楚,低低哼起了歌谣。 三嫂生性温柔,平日话不多,但歌声很甜美。 低低的歌声响起,将士们不由自主止住声息,聆听这仿如春风化雨般的声音。 风雨凄凄,鸡鸣喈喈,既见君子。云胡不夷? 风雨潇潇,鸡鸣胶胶。既见君子,云胡不瘳? 风雨如晦,鸡鸣不已。既见君子,云胡不喜? 美妙的歌喉低低吟唱,如黄莺初啭般空灵。 余音绕梁,不绝如缕。 好似沁人心脾的小雨,轻轻落在心田,滋味一颗颗因疼痛而干涸龟裂的心。 可惜唱到最后,三嫂却沉默了。 她没有哭,但这样的沉默却令人揪心。 诗歌中的女子,在风雨交加的夜晚,在担惊受怕之时,等来了自己的丈夫。 既见君子,云胡不喜? 但是她呢? 无论前路有多少艰难险阻,她再也等不来自己的夫君,再也没有可以遮风避雨的港湾。 不见君子,她如何喜? 眼看气氛越来越沉重,二嫂望着目光沉沉的将士,在一片缄默中,开口鼓励大家。 “将士们,大姑娘与白家军必然会胜利!我们一定能早日结束战乱,回到我们的故乡,回到等待我们归家的亲人身边!” 五嫂也站起来附和:“风雨如晦,鸡鸣不已。既见君子,云胡不喜?” “试想一下,等我们凯旋而归,再度成为护住家人不沾风雨的顶梁柱时,那份带着荣誉的重逢,该会让人多么喜悦?” “所以将士们,无论此刻我们有多痛,只要咬牙熬过去,伤口总有愈合的那一天。” 六嫂也开了口:“总有一日,我们白家军必定能收复东陵失去的土地,我们也能再度归返故乡。” “只要想到重逢就在不远处,眼前的艰难坎坷便算不了什么!” “我们现在承受的痛楚,我们现在所流的鲜血,将来都会化作重逢时喜悦的泪水。” 四嫂也道:“我们一定要坚强呀,我们可是白家军!是在没有任何支援的情况下,凭我们自己的力量收复姚城的白家军!” 将士们依旧沉默,只是伤口仿佛没那么痛了。 不知是药效使然,还是心中的信念战胜身体的疼痛。 但毋庸置疑,这几位美丽的少夫人,正用她们的教养与温柔,治愈着大家,鼓励着大家。 失去丈夫,她们尚且这么如此坚强。 那么断臂裂肉,又有什么可怕的呢? 只要活着,希望的火便永远不会熄灭。 为重逢而战,为重逢而忍,为重逢勇往直前,义无反顾! 在众的将士一改先前颓圮的神色,他们高声大喊:“白家军必胜!” 几位嫂嫂欣慰地笑了,她们不约而同地望着平城的方向:大姑娘,战况如何了?白家军是否又胜利了呢? 第119章 始于前世的一段姻缘…… 平城。 白明微看向满目疮痍的平城,抬眸仰望天上的零碎的星子,一种复杂难言的感觉油然而生。 她“咚咚咚”登上城墙。 凉凉的朔风吹开暗夜边角,在东方的天际露出一道白痕。 白明微凝着阴山的方向,静静地等待晨曦挂上山头,在谷中透出半明半昧的阴影。 她笑了,笑着笑着却流下了眼泪:“父亲、叔叔、兄长……你们看到了吗?平城拿下了,平城又是东陵的了!” 她扶墙流泪,忽然身上一暖,却是一件披风披到身上。 她抬眸,泪眼朦胧了世间万物,也朦胧了男人的面庞。 她并未急忙拭去眼泪,仿佛在这个看不到的男人面前,她不需要把泪藏起来。 但是,尽管男人眼睛看不到。 这机敏的男人依旧知道她在哭。 风轻尘“看”着她:“多冷的天?要不要靠在我怀里哭,我的怀抱很暖和。” 白明微迟迟没有言语,他张开双臂:“每句话都保真,我的怀抱真的很暖,不骗你。你试试就知道了。” 白明微擦去脸上的泪水,又恢复那般冷静自持的模样。 她再度认真地打量眼前的男人,尽管看得很认真,但除了外表长相,其余的她一无所知。 但这个时候,她又注意到风轻尘双眼上覆着的白绸。 似乎不管风轻尘换了多少条,这白绸无一例外的,尾端都绣着一朵梨花。 白清如雪,玉洁冰清。 梨花从来都是她最喜欢的花。 所以她总是会在头上抹着梨花头油,这种习惯从小养成,便再也没有变过。 不是桂花不够香,也不是兰花不够甜。 她是真的很喜欢梨花,喜欢到从不舍得替换。 莫名的,她想起了很多年前的一个春日。 那是孚日里来最美的春朝。 承天观下,漫山遍野的梨花都开了,一簇簇的,盛放在尚未回绿的灌木间。 这样的盛景她怎么舍得错过? 于是她带着伤药和食物,对师父谎称要出门练功,却偷偷来到了山下赏花。 梨花如雪翻飞,天空湛蓝澄澈。 她喜欢这样的景色,以至于流连忘返。 但这静谧的时刻,很快被一名少年打断。 那遍体鳞伤的少年,忽然闯入她的小天地,还带来了一群刺客。 本着日行一善的念头,她把药和馒头放到少年面前,而后为少年引开追兵。 这善事做的,甚至都忘了问那少年的名字。 依稀只记得,那是个面如冠玉,唇红齿白的人。 料想如果少年还活着,此时也应该长成一名风华俊逸的男子了吧? 刹那间,眼前的男人似乎与记忆中已经模糊了长相的少年重叠。 她忍不住问:“你这覆眼的白绸尾端,为何会绣着梨花?” 旁敲侧击,总不能太过直接。 以免显得像是来讨要回报的。 风轻尘默然许久,如实回答:“很多很多年前,我在一片梨花雨中获得新生。” 他叹息,想来是不记得了,否则也不会这么问他。 重要的并不是梨花,而是梨花背后代表的意义。 这梨花的故事,绝非只有救命之恩那么简单。 那是救赎,是无数个游走在黑暗之中的日子里,唯一的救赎。 也是他被仇恨日渐侵蚀后,唯一干净的一段记忆。 白清如雪,冰清玉洁。 他这样的人,不就是会向往干净的东西么? 听了风轻尘的话,白明微有些激动。 莫非这无数次雪中送炭的男人,便是她曾经顺手救下的少年? 于是,她问:“你现在可以告诉我,你为何要帮助我了吧?” 风轻尘“望”着陆明瑜的方向。 他忽然叹息一声:“要说起来,这是一段始于前世的姻缘……” 不是那名少年么? 尽管白明微再大的忍功,也无法将这荒唐的话听下去。 她开口打断了风轻尘:“不想说便不说,不必扯这种天马行空的谎话。” 风轻尘很是委屈:“我句句肺腑,字字皆真,小姑娘,我从未骗过你。” “不想提及的我未曾提及,但凡在你面前宣之于口的,没有半字是假。” 白明微叹了口气:“轻佻男,不正经!” 风轻尘“凝”着白明微,唇边的笑意渐渐敛住。 他一改往日的散漫随意,变得无比郑重:“微微,我们的缘分,自前世就已经开始了,今生,我是为你而来,也为你而活。” “所以只要你需要,只要我可以,就算为你舍了这条性命,我也在所不惜。此话若掺虚假,我当天打五雷……” “轰……”风轻尘神色落寞地听着白明微离去的脚步声,继续他未说完的字眼。 末了,他唇角扯出一抹苦涩的笑意:“我一番肺腑之言,你怎么就不信呢?” 小白貂跳上他肩头,两只前爪捧着小脑瓜,做扶额长叹状。 风轻尘弹了一下它的小脑袋:“小白,你什么意思?” 小白貂两爪一摊,露出两颗大白牙,好似在说:都怪主子平日不正经,现在就算说真话也没人信。 风轻尘久久叹息不绝:“这不是担心,很正经地向小姑娘剖白心迹会将她吓到么?” 小白貂捧着肉嘟嘟的小脸,像是在沉思。 过了好一会儿,它才抓住风轻尘的耳朵,咿咿呀呀地叫唤。 风轻尘苦着脸:“什么什么?你说女子都喜欢稳重的男人,你叫我以后不要这般轻佻,要尽量端庄持重。” 小白貂拼命点头,差点把脖子都给闪断了。 风轻尘一把捏住它的脖子:“是什么是?馊主意!如果不显得轻佻,被拒绝时岂非很尴尬?本主子的心,身为貂的你不懂。” 小白貂两爪一摊,似乎在说:女人也不喜欢固执的男人,主子要懂得知错能改。要是最后还不行,您还有我这只美貂。 风轻尘拎住它的尾巴,把它提起来:“要提醒你几次,你才能明白,我们之间是永远不可能的。” 小白貂躬身抱住风轻尘的手指,露出大白牙,好像在努力说服主子,年龄和性别都不是问题,真正的感情可以跨越物种。 风轻尘扬手把它丢得远远的,侧耳倾听小姑娘渐行渐远的脚步声。 晨曦微露,寒风似毛毛雨拂在脸上,带着一种别样的寒凉。 他死的那年那月那日,也是这样寒冷的天。 第120章 也能活在盛世中 隆冬时节,万物凋敝。 他带着残部在寒池中蛰伏了整整一夜,背水一战,只想把那令他家破人亡的仇人斩于刀下。 但他败了,败在他是一个瞎子,看不破人心险恶,看不穿阴谋诡计。 他被吊在刑架上百般羞辱,以战败者的身份受尽酷刑。 濒死之际,他隐隐听到仇人的手下回禀:“主上,东陵女将白明微已到连子山。” 东陵女将白明微,这个名字在一年前无人知晓。 但北燕与东陵一战,白惟墉痛失十一个儿孙后,这卸去红装披上战甲的世家嫡女,才渐渐出现在大众的视野中。 她背棺请命,带着家里的妇孺北征,一片嘲笑声中,她一举夺回姚城,并火烧北燕大军尸体,令天下为之震惊。 紧接着,她在北燕大军将百姓挂在城墙之上威胁退兵时,仍旧展现出铁血手腕,一举拿下平城。 她也因此被元贞帝责罚,阴山成为禁域,十一具棺材再也等不到白家男儿的尸体。 后来,她又用了半年时间,夺回剩下三座城池,成为东陵当之无愧的女武神。 此番出现在他西楚境内,也是为了借道北上,与北燕大军展开最后的决斗。 这个时候,他尚且还不知道,这名年少成名的少女,竟是曾经救过他一命的小姑娘。 他无论如何,也无法将战无不胜攻无不克的女将,与那浸着梨花香的小姑娘联系在一起。 直到,他的尸体被弃置荒野乱葬岗。 或许是怨气太重,他被禁锢在那具躯壳中不得解脱。 凄风冷雨,远处是狼嚎兽吼,耳边是秃鹫与野狗咀嚼尸体的声音。 他绝望地躺在那,不能动弹,不能言语,灵魂也陷入了永夜的黑暗,只有耳朵的感官是如此清晰。 无论什么绝望的声音,都毫无保留地钻进他耳里。 伴随着这些声音,幼时家破人亡的恐惧,被仇恨占据理智的岁月,无数遍在他脑海中循环。 回顾他的一生,似乎在失去家人与庇护时,所有的温暖都与他沾不上边,除了那浸染梨香的小姑娘,从未有人在他至黑至暗的绝望人生中伸出援手。 而那一个馒头,一瓶伤药,竟是他这些年来所得到的唯一温暖,也是他毕生为数不多弥足珍贵的温暖。 马上就啃到他了吧? 他如是想着。 小雨越来越大,连成一条条雨丝落下。 雷声震天,大雨滂沱。 四处响彻着雨滴打在地上的滴答声,被那冰冷的雨水浸着,被泥泞淹身。 冰冷与绝望,比那泥淖更令他窒息。 凭什么? 怎么死了也不得解脱? 不知过了多久,他听到了兵甲的声音,在滂沱的大雨中显得无比清晰。 “将军,万万不可!雨大风急,不值得为了不相干的人驻足。” “生逢乱世,谁都不易,既然让我遇到了,我就不忍这些人像我父叔兄长一样,弃尸荒野而没有埋骨之处。” 只凭这简短的对话,他便知晓了来人的身份。 四国唯一被称为将军的女将,因阴山被禁而无法将亲人尸骨捡回的将军,除了东陵的白明微,还有谁呢? 尽管知道她怜惜的不是自己,而是想要弥补无法为父叔兄长收尸的遗憾,但这名传闻中的女武神,还是亲自捡拾了他的尸骨。 “将军,属下为您撑伞。” “不必了,带领弟兄们将这些人的尸体一并捡了,再挖个坑掩埋,也算有了埋骨之处。” 接着,他感觉自己被人从湿冷的泥泞中捞起,裹在了披风之中,放到架子之上。 雨声再急,雷声再响,他也听到女子挖坑时压抑的低低啜泣。 或许这表面强大的将军,内心也隐藏着不为人知的脆弱,而这脆弱,是无法为亲人敛尸的遗憾,是对乱世中如草芥般飘零、最后客死异乡之人的怜悯。 他看不见。 但他能想象出,将军一边挖坑,一边哭泣的样子。 不撑伞或许是一个很好的选择,因为只有这样,流出的泪水就不会被人发觉了。 冥冥中好像有什么指引,他认出了这名为他敛尸的女子,便是当时救过他一命的小姑娘。 他多想抱一抱这同样饱受乱世风霜的姑娘,但除了一具冰冷的尸体,他还有什么呢? 他什么也做不了,根本就无能为力。 恍惚间,鼻端似漫过梨花的香甜,一如当年青山绿水,梨花翻飞的时节,他最后能看见的,是小姑娘提着裙子为她引开追兵的身影。 最后能闻到的,是那漫山遍野清香的梨花。 但他知道,哪有什么梨香,雨这么大,就算小姑娘挖坑时指尖溢出鲜血的腥甜,他也是闻不到的。 后来,他冰冷的身躯裹在小姑娘的披风中,就这样躺进了土里。 他被葬于青松之下,没有墓碑。 但那株苍劲的老松,仿佛就是写满他生平轶事的墓碑,把他这黑暗无光却挺直腰背的一生都完美诠释下来。 埋\/入地里,泥土销骨。 他却感受到前所未有的安心,仿佛拥有了长眠之所,而他可以带着满心的怨恨与不甘就此死去。 最后,他听到了小姑娘的声音。 那披上戎装,将自己打造得刀剑不入,但却有一颗柔软之心的姑娘,站在他坟前,站在青松之下低语。 “下辈子,如果可以选择的话,投个好胎。愿你不再是乱世中的浮萍,愿你沐浴着盛世的阳光,不再受苦。” 冥冥中,他好像看见了。 看见天色放晴,满世水光潋滟。 将军上马离开,没有再留下只言片语,一如当年那小姑娘引开追兵时,留给他一道不折的背影。 …… 身后有脚步声响起,把他从记忆中拉出。 不用询问,他也知道背后的人是谁。 猫儿似的脚步,梨花清甜的味道。 这是天底下独一无二的小姑娘。 风轻尘转身,“凝着”他的小姑娘。 真是抱歉呢! 没有如小姑娘所愿,去往一个太平盛世。 既然没能去成,那就让他协助这倔强的小姑娘,开辟没有战火硝烟的太平盛世。 这样他的小姑娘,也能活在盛世之中。 第121章 准备投入我温暖的怀抱了么? “风公子。”白明微开口,打断他的沉思。 “嗯?”风轻尘声音有些喑哑。 刚沉浸在回忆中的他,情绪一时无法抽离。 意识到自己的失态,怕吓到面前的小姑娘,他唇角挑起,问道:“可是想通了?决定投入我温暖的怀抱了?” 白明微皱起眉头,把披风递还给他:“谢谢你的披风。” 风轻尘将披风接过来,又在披风里翻了翻,取出一瓶药递给她:“这么粗心,药都没发现?” 白明微解释:“你的东西,我不乱翻。” 风轻尘将披风系到身上:“非要我说是给你的,你才肯用么?我的东西,你本就可以随意使用。” 白明微默然不语,很显然,这个话题又使得她不知如何应对。 风轻尘岔开话题:“准备什么时候前往阴山?” 白明微道:“我已经去信嫂嫂们,待七嫂和六妹休整一两日,我们便出发前往阴山。” 风轻尘欣慰道:“这一刻你们已经等了很久,总算要实现了呢!” 白明微问他:“昨夜城墙之上挂着的百姓中,是否有你安排的人?” 风轻尘默然片刻,如实道:“有,里面许多人,都是我的死士。” 白明微忽然跪到风轻尘面前,哽咽道:“明微拜\/谢风公子大恩。” 适才,她把事情捋了一遍。 想清楚所有关窍后,她也明白,风轻尘安插的人对白家来说,究竟有多重要。 当时的情况是,就算她预料过会出现这样的事情,她也没足够的时间和精力去安排这样的人,为白家军攻城提供一个合乎正义的借口。 一旦她选择不顾百姓的死活强行攻城,那么上头就会抓住惩罚她、惩罚白家军的借口。 但因为风轻尘安排的人挑头,本该惧怕死亡、哀求大军救命的百姓们,都变成了慷慨就义的英雄。 天下人不会骂她心狠手辣,只会感动于东陵将士与百姓万众一心,甚至还会传出一段亘古佳话。 她站在正义的一方,上头又有什么借口惩罚她,惩罚拼命的白家军? 风轻尘将她扶起,迅速向后退了一步,好似生怕唐突到她:“你与我,客气这些做什么?” 这一份份恩情,怎么能不客气呢? 白明微起身,再次问他:“你如何得知,北燕人会使用这种卑劣的手段?你又在什么时候,布下这一招棋子?” 适才说真话,白明微也不曾相信。 风轻尘当然不能说,前世霍世勋并未出兵,小姑娘拼着几乎全军覆没的代价收复平城,却因为这样的事情,导致阴山变成禁域。 而白家男儿的尸骨,与那八万将士,永远地弃尸阴山谷中,成了小姑娘心底永远的遗憾。 所以他私底下安排了这样一批死士。 事实上,从头至尾,他都没有过多干预,只是在关键的时刻,做恰到好处的事情。 因为他知道,眼前这倔强的小姑娘,就算没有他帮忙做好一切,也会扶摇直上。 他不会挡住小姑娘前进的路,但会默默陪在身边,雪中送一盆碳,至暗时送一束光。 但是,携着报恩之心而来的他,说着那一句句看似不着调的话,怎么说着说着,那些话就掺杂真心了呢? 风轻尘按捺住越跳越快的心房,温柔笑道:“我是神仙,有预知能力。” 白明微淡声道:“能否正经点?” 风轻尘敛住神色,一本正经地开始胡说八道:“北燕人的手段,向来都阴损,我料想他们会采取极端的方式。” “于是在你派出江辞前往北燕时,我也与部下死士取得联系,让他们随机应变。” “歪打正着,他们应付了这一次的突发状况。” 白明微再度问他:“你究竟是何身份,为何豢养死士?” 风轻尘抖了抖袖子:“就我这容貌,这才情,这本事,这气度……肯定生于钟鸣鼎食之家。” “尽管家破人亡,但父辈积累的财富还在,豢养死士很奇怪么?” 白明微又道:“你还是不肯透露你的身份?” 风轻尘站在她面前,好似在认真探讨问题:“无论我是什么身份,我都是你看到的风轻尘,难道我身份变了,我就不是我了么?” 白明微道:“我并非这个意思。” 风轻尘道:“但凡你有要求,我都会毫无条件答应,但凡你有疑问,我都会毫无保留解答,唯独身份这事,抱歉,这是我不想提及的隐私。” 白明微瞪了他一眼:“自说自话,上一个问题,你就没有认真回答过我,还扯什么前世姻缘。” 风轻尘再度保证:“我说的字字句句都是真的!” 白明微没有听他狡辩,转身走下了城墙。 风轻尘听着她的脚步声,唇角复又高高挑起。 …… 白明微找了处地方,坐在椅子上抱手小憩。 脱臼过右手,肩部关节处仍感觉到阵阵剧烈疼痛。 她不敢大幅度活动,却又不想被人知晓,涂了风轻尘给的药膏后,忍着这剧烈的疼痛,享受着短暂的安静。 但这份安静,她没有放纵自己享受多久。 初阳东升,栖息在墙头的旌旗上,映照满世锦绣晴芳。 白明微点了几名士兵,在城中来回巡逻。 这个时候,依旧未见百姓的影子。 她满心疑虑,连着敲好几家的大门,想要问询缘由。 可无一例外,所有百姓紧闭门窗,并未把门打开。 就连昨夜见到的母女,此时也仿佛销声匿迹般,再也不见踪影。 一名士兵疑惑不解:“大姑娘,这座城该不会是一座死城吧?” 另一名士兵立即否定:“胡说八道,如果是死城的话,昨夜北燕人挂在城墙上的是鬼不成?” 白明微澄澈分明的双眸,放眼长街之上,她拧起眉头:“连年的战火,无论哪个国家都几乎被消耗空了,发给将士们的军饷并不多。” “平城作为东陵北疆最大最繁华的城池,自然有不少财富积累,昨夜那叫妞妞的小姑娘提及,北燕士兵入城后抢他们的钱财。” “料想那些北燕士兵通过抢掠的方式,用平城百姓的钱财充实自己的口袋,所以这本该繁华的城才会如此衰颓。” “被奴役,被抢掠,被压迫……这些在硝烟战火下夹缝生存的百姓,恐怕已经失去走到阳光下的勇气,所以才紧闭房门,不敢出来。” 这时,几个士兵扛着白家军的旗帜经过,见到白明微立即低头行礼:“见过大姑娘。” 白明微问道:“你们这是做什么?” 其中一名士兵脸上立即攀满愤愤不平的神色,他回答道:“大姑娘,那霍家军当真霸道,生怕我们在城墙上插白家军的旗帜,竟让我们把旗帜收了!” 白明微闻言,也只是道:“好生收着,这是我们的荣誉。” 士兵颔首,准备扛着白家军的旗帜退下。 “知啦”一声。 附近的门被打开。 一名老者颤巍巍地走出来,盯着白家军的军旗,神色激动:“请问,你们是白家军吗?可是白相的几位公子与少公子率领的白家军?” 第122章 战死沙场的真相 忽然出现的老者,令众人惊诧不已。 白明微走过去,解释道:“老伯,我是白相的嫡长孙女白明微,在你面前的都是白家军,这旗帜便是白家军的证明。” 老者不但没有平复情绪,反而愈加激动,他大喊:“乡亲\/们,快出来吧,进城的是白家军……是白家军啊!” 街道两侧紧闭的门扉被拉开,许许多多的百姓陆续走出来。 他们无一例外,几乎都是老人与妇孺,还有一些面黄肌瘦的孩童。 他们小心翼翼地端详着白家军的旗帜,几经确认后才总算放下戒备。 他们久久地望着士兵扛着的旗帜,竟捂唇哭了起来。 其中一位老妪泣声道:“白家军不是都阵亡了么?怎么还……怎么还有?” 白明微心头一颤,随即眼眶不由自主红了。 尽管到了现在,父叔兄长的音容笑貌依旧浮现在脑海中。 白明微虽接受了父叔兄长阵亡的事实,却总是会恍恍惚惚地觉得,父叔兄长还好好的活着。 所以每次别人提到父叔兄长已经过世时,她的心都会难以抑制地抽痛起来。 她深吸了几口气,才压制住那如细丝割过心脏的痛楚。 最后,她平静地解释:“的确,父叔兄长,白家十一位男人,还有白家率领的八万将士,全部阵亡于阴山谷中。” “我与嫂嫂们继承了父叔兄长的遗愿,重组了白家军,眼下姚城收复了,而平城也在霍将军的帮助下,于昨夜刚刚被收回。” “白家军,白家的大人们……唉……”适才最先出来的老者捂脸哭泣。 一名老妪忍不住落泪:“白相的后代,人人出类拔萃,个个都是人中龙凤,只可惜天妒英才……” 另一位妇女长叹一声:“他们都是好人呐!怎么这世道就容不得好人长命?” 老者再度泣泪:“这世道便是如此,英雄埋冢无人问,唯有小人锦衣裘……可怜的白大人们……可怜的白家军……” 白明微愈发不明所以,她问:“你们都认识我父叔兄长么?” 老者泪流满面:“何止是认识啊!白家的大人们对我们有恩呐!” 顿了顿,老者开始讲述那段没有被官方铭记,但却令他们永志难忘的历史。 原来,在白家军到达平城之前,东陵早已接连失去四座城池。 东陵戍边将领李贤昭败逃至平城,可在北燕大军兵临城下时,他们并没有带兵负隅顽抗,而是忙着抢夺平城百姓的钱财。 不仅抢夺,他们甚至还滥杀,无数百姓惨遭同胞之手,这原本繁华的城市,一夕之间变成人间炼狱。 直到白家军取道凉城,率军入驻到平城之中,这种情况才得以解决。 老者声泪俱下地讲述:“白家军进城后,在抵御北燕人的同时,处置了那些欺凌百姓的官兵,并将他们抢走的钱财归还给我们。” “虽然大人们个个是文人,可行军打仗却没有文人的柔弱,北燕大军久攻不下,平城也得以维持安宁。” “直到李贤昭从狱中逃走后,事情就都变了。” “自打那会子起,也不知怎么回事,只要北燕大军一攻城,这城中的百姓便会在白家军去抵御敌军时接连失踪,到最后人数竟高达数千人。” “有一日白大将军忽然率兵从南门而出,带着约莫三之有二的人马赶往阴山,这一去就再也没有回来。” “直到平城被攻破,北燕贼子将所有活着的守城将士带往阴山斩杀,我们才知晓,原来白大将军与他带出去的将士们,都在阴山阵亡了。” “也就在那时,我们得知白大将军前往阴山,是为了解救那些失踪的百姓。” “可就在白大将军前脚刚走,李贤昭的士兵趁白家军人手短缺,从牢狱中逃出,他们不仅与北燕人里应外合,还趁机大开城门放北燕人进来!” “那些可恶的北燕贼子,刚入城干的第一件事,就是把整座城洗劫一空。” “人不是人,命不是命,在这座城活着的百姓们,生不如死啊……只是钱财被洗劫也就罢了,就连粮食也被收刮干净。” “大伙儿已经许久没有吃过一顿饱饭了,我们日日盼,夜夜盼,就是盼着还能再有像白家军一样的军队能解救我们,没想到竟让我们给盼到了白家军。” 听老者说完,白明微震惊得无以复加。 这也就能解释,为什么收复姚城时,百姓们似乎对白家军没有什么太多的感情,而平城被收复后,百姓没有欢呼雀跃地迎接大军。 原来白家军未曾去过姚城,而平城受过自家人的压迫,所以百姓们才不敢出来,直到他们看见白家军的军旗。 她难以置信:“原来我的父叔兄长不是败走阴山,被困全歼么?” 老者连忙摆摆手:“这怎么可能?白家军怎么可能会败走?白家军人人都是好汉,白家的几位大人个个都是英雄。” “他们怎么可能会败走?要不是为了救那些失踪的百姓,白大将军也不会出城。” “要不是李贤昭的那群混蛋兵,就算当时平城只有两万人马,白家军都不至于失去平城!” 原来父叔兄长从未败走阴山,原来他们不是败走被困。 哪怕在最后一刻,他们也没有撤离。 他们是为了百姓而死,并非像京中得到的消息那般,是因为用兵不善,从而导致全军覆没。 他们到了最后一刻,也都在守护百姓啊…… 白明微忽然笑了。 她就知道,她的父叔兄长都是英雄! 她就知道,白家的人从来没有孬种! 压制住内心翻涌的情绪,白明微又道:“老伯,我们在京中得知的消息并非如此。” “那战报上说,白家主帅用兵不善,在北燕大军压境之下节节败退,最后退到阴山,被困在里面全歼。” 在场的百姓异口同声:“绝对没有的事!” 老者掷地有声地解释:“白家军到来的时候,平城往北的几座城在短短几日内接连失守。” “白家军根本就没有节节败退的情况!白家十几位大人个个英武卓绝,怎么可能会有那种情况发生?” “一定是战报弄错了!我们满城百姓都可以作证!” 另一位百姓接着道:“白家军来到平城后,不仅抵御贼寇,还在短短时间内将平城的庶务理顺,若是没有战火的纷扰,平城必定更加兴盛!” “只可惜……只可惜……最后一个人也没有回来,而失踪的百姓也没能回来……” 后面的话,百姓因哽咽没能说出来。 听到这样的消息,白明微在欣慰之余,也意识到了问题。 白家军以这种方式全军覆没,哪怕是祖父的眼线都没接到真实消息,所有人都以为白家军是被困阴山全歼。 如此说来,这绝对不是战报出错那么简单。 当时北燕占领平城,百姓没了自由,就算百姓知晓真相,消息也传不出去,这很正常。 然而朝廷那么多传递消息的渠道,怎么会传了这样一份消息呢? 想到李贤昭的身份,白明微心里登时就了然了。 这李贤昭何许人也? 那是秦丰业的妻弟啊! 想必是因为李贤昭败逃后不干人事,而白家军又正巧来到平城,秦丰业知晓后担心李贤昭的罪行被揭发,因此连累他秦家。 所以才控制了所有的信息往来,在阴山一事发生后,借用假消息祸水东引,将全部过错都推到白家军头上。 一句“好大喜功,用兵不善”就抹杀了白家军的所有功劳,也使得白家陷入困境。 只是父亲被引去阴山一事,究竟是出自只手遮天的秦丰业之手,还是北燕人的戏码? 然而无论是什么原因,白家军在阴山全歼,必然有不为人知的内幕。 白明微忽然想起,那十一封染血的家书应该能看出端倪,只是当时接到消息太过震惊,以至于没有仔细查看。 但既然已经走到了这里,她必然会将此事查个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第123章 还不如一只貂么? 秦丰业! 此事又与他沾边。 白明微手指绞紧,用了许久的时间,才感觉到冰冷的身躯有血液回流。 她克制住骨髓里翻滚的恨意,像之前很多次克制悲伤一样,没有人能看出她究竟在想些什么。 白明微若无其事地问道:“老伯,李贤昭逃走一事,按照当时的情况来说,理应被保密,您是怎么知晓的?” 老者道:“李贤昭逃走时被发现,官兵满城追捕,闹得沸沸扬扬的,自然大家都知晓。” 白明微又问:“后来怎样了?那李贤昭的事可有后续?” 老者摇摇头:“后来的事,我们就不知道了。” 白明微有心询问更多,但现在却不是时候。 只因百姓掌握的消息比较零散,想要收集更详细完整的信息需要一些功夫。 此后,她也还需花费大量的时间去搜集证据。 眼下平城一塌糊涂,虽然有霍家军在忙碌,但还有许多事情要做。 再者,按照百姓的说法,北燕人进城后把平城搜刮一空,甚至连粮食都抢走了。 解决百姓的生存问题,以及战后重建,这些都是迫在眉睫之事。 暂且没有功夫在查明阴山之战内幕这上面耽搁,至少也得等到稳定百姓之后。 思及此处,白明微安抚大家:“过去的事我们无从改变,但我白明微向大家保证,平城不会再有欺压,更不会再有外敌奴役。” “我们东陵将士们,将会誓死守卫平城,守卫大家!” 听到这信誓旦旦的保证,看到白家军的旗帜在面前飘扬,百姓们才终于松了口气。 老者走到白明微面前,慈蔼而尊敬地道:“大姑娘,您与白大将军\/长得真像,相信白大将军在天有灵,一定会为您感到自豪。” 白明微听了此话,一时五味杂陈。 这并非第一次有人说她像父亲,她也知道自己的外貌有几分遗传了父亲。 但是,父亲这个词对她来说多少有些陌生。 母亲因生自己而死,父亲因此不知如何面对她,十数年来,他们父女之间的谈话次数寥寥无几。 她知道父亲不是不疼她,只是看到她与母亲有几分相似的面庞,难免触景生情,所以只能选择逃避。 然而,每次有人说她与父亲相像时,她都无比自豪。 因为在她心里,父亲是个顶天立地的人。 她因有这样的父亲而感到自豪! 最后,她笑着对老人说:“虽然我父亲早已不在人间,但我相信他一定因为守护过大家,守护过平城而自豪。” “他的牺牲,并非没有意义,因为他到牺牲的那刻,也都在履行将军的职责,他是为了职责而牺牲,虽死犹荣!” “他的女儿,也一定会承继他的意志,以一个战士的身份,为东陵和百姓而战斗。” “我是英烈之后,也将成为东陵的狮子!” 衣衫褴褛,面黄肌瘦的百姓,望着这名方慕少艾却义无反顾与将士们共赴国难的少女。 那颗早已被奴役和压迫而变得满是绝望的心,仿佛在这一刻漏进希望的光。 这是阳光普照的日子,向往生的意志,在此刻生根发芽。 他们不由自主高喊:“大姑娘!我们相信你!我们相信白家军!” 语句铿锵,掷地有声! 将士们也高声喊道:“我们也相信大姑娘!相信大姑娘能带领白家军缔造传奇!” 末了,白明微又安抚他们几句,随后去往其他地方。 白家军入城的消息迅速传开,越来越多的百姓打开紧闭的门扉,走到阳光底下,于寒风中感受阳光的温暖。 待昨日被挂城墙之上的尸体收敛完毕,白明微亲自领着将士们走街串巷,让百姓们去认领亲人的遗体,并领取等同阵亡将士的抚恤银。 风轻尘不知又从哪里钻出来,递给她一个暖和的馒头:“如果不嫌弃是偷来的话,快吃吧,你一定饿了。” 白明微把馒头塞回他手中:“将士们都没吃,我怎能一人独享?你自己吃吧!” 风轻尘问:“可是嫌弃这馒头来路不干净?这是昨夜去救六姑娘时顺手拿的,我一直贴身放在怀里,让它保持温度。” “想着你一定饿了,马上就拿来给你吃,没想到你竟然对这跋山涉水而来的馒头不屑一顾。” 小白立即跳到风轻尘的肩头,伸出双手向主子讨要。 风轻尘揉了揉它粉粉的小肚皮,嫌弃地道:“也不看你肥成什么样了?再吃的话,我的怀里就要揣不下你了。” 小白貂耷拉着脑袋,垂头丧气,转身用屁\/股对着白明微。 就算它吃不到,它也要让这女人得不到! 看这女人怎么对着它刚拉过臭臭的屁\/股咽下这馒头。 白明微看到它憨态可掬的模样,唇角忍不住挑了挑。 她接过馒头,又把馒头递到小白貂手中,声音不自觉放柔:“一个馒头而已,你不会胖的,给你吃吧!” 小白貂抱着馒头吭哧吭哧地啃了起来,浑然不嫌弃自己刚拉过臭臭。 见白明微看着它露出笑意,它连忙把头扭开,好像在说:我可是一只有节操的貂,绝对不会因为区区一个馒头,就原谅你这和我争宠的人类! 风轻尘郁闷地把小白貂揣进怀里:“小姑娘,难道我还没有一只貂更讨喜?是因为我没长一身油光水滑的毛么?” 白明微正欲开口。 “大姑娘,不好了,我们的人和霍将军的人打起来了。” 白明微倏然睁眼:“怎么回事?” 部下摇头:“具体的详情,属下也不是很清楚,大概是因为墙头没有我们白家军的军旗,只有霍家军的缘故。” 白明微颔首,随下属立即赶到现场。 这种情况她早有预料,但没想到发生得这么快。 来到现场,只见二十几名白家军被其他人按住,个个面红耳赤、鼻青脸肿。 她刚走上前,霍世勋的副将立即告状:“白明微,你们白家军怎么回事?个个像疯狗一样见人就咬!快把他们带回去,管好你的狗,别放出来胡乱咬人!” “砰!”白明微一脚蹬在副将腹部,将副将踹飞出去。 她走到副将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副将:“我白家军的一兵一卒,都和你们一样,是刚浴血奋战过的好汉!” “只要我白明微在一日,就轮不到你把狗这种形容词用到与我并肩作战过的兄弟身上!” 第124章 将军用哪只手拿鞭子? 副将愤恨地盯着白明微,眼底充满不屑与嘲讽。 白明微只有虎符而无军衔,他并不将白明微放在眼底。 他刚想放下狠话,白明微却把剑贯在他面前。 青石板的地面,那把剑仿佛切豆腐一般,连带剑鞘一起,贯入很深的土里。 白明微问:“好好说话,还是需要打一架冷静冷静?” 不管他刚才叫嚣得多起劲,但面对这股足以全面碾压他的力量,他心底依旧生出恐惧。 副将敢怒不敢言,先前的傲慢也在这一刻消散无踪。 他愤恨地爬起来,指着被按在地上的白家军,怒声道:“是你的人先动的手,本将军可没有冤枉他们!” 白明微没有立即责备她的部下,而是道:“哦?我的人为何动手?我相信一定有理由。” 副将怒不可遏:“白明微,你不处罚他们,反而为他们撑腰,你这是准备袒护你的人了?” “是!”白明微说得十分干脆,“我的这群兄弟,刚和我一起经历了姚城与平城之战,杀敌的时候,他们无比骁勇!” “我不相信自己过命的弟兄,难道仅凭你三言两语就去惩罚他们么?” “凡事都有个前因后果,我问你,我的人为什么会无缘无故动手?” 这样毫无理由的信任与袒护,使得白家军不禁红了眼眶。 本来无法抑制的怒火,此刻也因为不问缘由挡在他们面前的纤细身影而消散。 但白明微的袒护,却使得副将愈发恼怒。 他雷霆大吼:“他们为何动手,难道你不知道?!” 白明微道:“诚如将军所知,我刚来到这里。” 副将冷笑连连:“你的人,你调\/教出来的兵,竟然在私底下散播谣言,说我们大将军抢了你白家军的功劳,一言不合就动手!” “本将军说他们没有教养,不配为兵,冤枉他们了么?” 白明微斩钉截铁地道:“将军一定是误会了,我白家军绝对不会做出这样的事!” “我们这身战甲,前面刻着家国,后面刻着百姓!为了家国,我们一往无前、义无反顾!” “为了百姓,我们的这具身躯一定会毫不犹豫挡在他们面前!” “我们出兵平城,是为了收复东陵失去的土地,是为了解救那些被北燕贼子欺压的百姓!” “我们踏着百姓的尸体,带着死的觉悟攻入这座城,为的是家国百姓,绝不是功勋!” 尽管被点出来,白明微依旧毫不犹豫地维护她的部下。 副将先是冷笑,紧接着放声大笑,像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 “白明微,本将军真没想到,你竟然能恬不知耻地说出这番话!真是令本将军大为震撼!” “你都不会觉得臊么?你自己问问他们,问一下他们打架的理由,他们真如你说的这般大义凛然么?!” 白明微转身,望着把头埋得很低的部下,一字一句问:“你们的话,我也要听,现在你们来说说,为什么动手?” 众人悄悄对视了一眼,其中一名士兵开了口:“大姑娘,我们是真的气不过!” “刚刚属下们扛着旗帜走街串巷巡逻,通知百姓去认领亲人的遗体,结果遇到了同样去安抚百姓的霍家军。” “他们不问缘由,便态度强硬地叫我们把旗帜收起来,我们试图解释,他们不但不信,反而换来一顿嘲讽。” “说我们也就罢了,但他们却把矛头指向大姑娘,言语中无不是轻蔑与侮辱。” “弟兄们忍不住与他们争论,的确提到这平城是双方共同打下来的,功劳也有我们的份这种话。” “结果对方一听就恼了,劈头盖脸便又是一顿言语侮辱,于是我们忍不住便动手了。” 听了这话,白明微沉默了片刻。 她抢过一条鞭子,把鞭子丢到副将手里,一撩衣摆笔直地跪在地上:“我的人动手打友军,是我管教不严,这个责任,我替他们担了!” “寻衅滋事之罪,我先动手的错,都按军规处置,请将军责罚!” 众人面面相觑,连忙出言阻止:“大姑娘,打架的是我们,不用你为我们受罚!” 白明微掷地有声:“我们是白家军,我是你们的领头人,你们犯错就是白家军犯错,身为白家军的领头人,我责无旁贷!” “这个惩罚应当我来受!谁都不许多言,否则就是不把自己当白家军,不拿我白明微的话当回事!” 众人谁也不敢再开口。 闻声而来的卫骁想要上前,却被风轻尘拉住。 “别急,让小姑娘把这事做完。” 卫骁双眼一眯:“什么意思?” 风轻尘噙着笑意:“你看打架的那些人,是否都是你的人?尽管你治下严谨,但他们究竟不是正规军,对军纪的约束力还没有很深刻的认识。” “这个问题若是不解决,日后必成大患,小姑娘这是在用自己的行动,告诉将士们军纪如山,身为军人,绝对不能违反军纪。” 卫骁会意一笑:“瞧我,竟然没反应过来。” 风轻尘道:“一言九鼎,杀伐决断的将领,只有本事却不成,想要三军听令,将士拼命,就必须身先士卒,让将士们心服口服。” 风轻尘神色洋溢着自豪:“在这方面,小姑娘掌握得很好。” 卫骁拧眉:“难道真让白姑娘被打?那可不成,白姑娘是我们白家军的脸,打哪都行,就是不能打脸!” 风轻尘摸摸下巴:“听说,男人的皮比女子的厚。” 卫骁一捞袖子,大步流星地跨出去:“那还等什么,我们挨打去!” 风轻尘敛住唇角的笑意,闲庭信步般跟在卫骁的身后。 副将因白明微踹了他一脚而怀恨在心,此时白明微主动担责,他乐见其成,拿起鞭子就往白明微后背招呼。 好似生怕打轻了,那一脚之仇报不回来。 “打女人算什么本事?” 挥下的鞭子被铁塔似的男人拽在手里,副将不由得倒退一步。 就在副将以为卫骁会揍他一顿时,那魁梧的男人却指着自己的后背:“这惩罚,我替他们受!” 说完,卫骁一撩衣摆,跪到白明微身边。 副将将信将疑,将扬起手中的鞭子,风轻尘随即漫步而来。 没有直接的压迫感,但不怒而威的无形气场,还是令副将止住动作。 他皱紧眉头:“你也是来领罚的?” 风轻尘摇头,随即问道:“将军用哪只手握鞭子?” 副将一怔:“你什么意思?” 风轻尘耸耸肩:“没什么意思,在下又不会挟怨报复,过后找个机会把将军的手给砍了。” 他漫不经心恶话语,却让副将不由自主淌出一身冷汗。 可接着,他却跪了下去:“将军,该行刑了。” 副将扬起鞭子,他的目标自然瞅准了白明微。 可他刚要打下,一股寒意从自心底窜起。 第125章 要尊重每一名战士 副将下意识地向风轻尘看去,可风轻尘依旧跪得好好的。 他以为是自己多心,但就在他再次想要挥鞭甩在白明微身上时,正巧看到回首的风轻尘。 男人没有一双隼利的眼睛,却令他心肝乱战。 仿佛只要他将鞭子打在白明微身上,那挥鞭的手便会立即被无情斩断。 就在他迟疑不决时,霍世勋也被这里的动静吸引过来。 他沉声问道:“怎么回事?” 副将把事情的来龙去脉一一告知,虽然带了情绪,但却没有夸大其词。 霍世勋闻言,怒声呵斥:“胡闹!军中铁律也管不住你们一个二个了是吗?” 接着,他看向白明微:“你要替属下承担罪责?” 白明微点头:“是!” 霍世勋凌厉的目光逡巡一眼,随即冷声问道:“二十二人,两百二十鞭,加上你自己的十鞭,你受得起么?” 白明微坚定地道:“受得起!” 但白家军却受不起。 其中一名士兵大喊:“我们自己的错,我们自己承担,这一切都与大姑娘无关!” “无关?”霍世勋倏然回眸,“白明微是你们的统帅。在内,你们是上下级之分;在外,你们统称为白家军!” “今日\/你们犯下寻衅滋事罪,你们可以在本将军面前说这一切与白明微无关!” “若他日\/你们犯下更大的罪责,难道你们还能跑到上头面前说,这不是她白明微的错么?” “无论你们犯下何种罪责,她白明微都必须负责,只因为她攥着白家军的虎符!” “你们丢人,就是她丢人!你们犯错,就是犯错!你们荣耀,就是她的荣耀!” “你们息息相关,荣辱与共,这就是军队!是个完整的整体!是密不可分的一群人!” 霍世勋一直很讨厌啰嗦,他鲜少说这么多话,但他说的每一句,都让人无从反驳。 话音刚落下,霍世勋狠狠地将鞭子甩在白明微背上。 这一鞭,下手几乎毫不留情。 只听一声巨响,白明微的盔甲,仿佛被震碎。 那没有护具保护的手臂,瞬间显出一道深痕。 衣衫被血浸湿,而疼痛也使得白明微面色发白,冷汗如滴。 她紧紧地咬住嘴唇,才不至于哼出声。 霍世勋即将甩下第二鞭时,卫骁猛然站起,指着自己后背:“打我,我皮厚!” 犯错的人基本都是卫骁的手下,一边是他们佩服的大姑娘,一边是他们尊敬的老大,无论如何,他们也不忍心眼睁睁地看着两人受罚。 于是,二十几名士兵咬牙切齿,齐声高喊:“是我们的错!请将军惩罚我们!” 霍世勋收回即将甩出去的鞭子,厉声喝道:“错在哪?!” 众将士不约而同喊道:“不该打架!不该对友军动手!” 霍世勋又甩了白明微一鞭:“回答错误!本将军再问你们一遍,错哪儿?!” 白明微紧紧地咬住牙关,面部不由扭曲起来。 但依旧没有哼声。 她跪的笔直,就像一竿风吹不倒雨打不坏的修竹,美韧且刚。 众将士面面相觑。 难道认错还不够么? 他们哪里错了? 错的不该是挑衅的霍家军么! 就是欺负他们大姑娘没有军衔! 思及此处,众将士甩开按住他们的士兵,立即围到白明微身边,冲霍世勋怒目而视。 卫骁有些急了。 然而本该是最急的风轻尘却没有言语,气定神闲地听着这一幕。 “让开!” 白明微低喝一声,随即用剑撑着站起来。 她把身上的盔甲卸下扔在地上,一撩衣摆跪下。 “大姑娘……” “大姑娘……” “……” 众将士连忙喊她。 卫骁想要上前,却被风轻尘拉住:“少安毋躁。” 白明微再度跪得笔直,她昳丽的面容满是坚定:“请将军继续行刑!” 霍世勋也不客气,扬起鞭子又是狠狠一鞭。 这一下,比方才还要重许多。 白明微差点扑到在地。 没有盔甲的保护,那秀挺的脊背立时皮开肉绽,鲜血很快浸出一道长长的血痕。 白明微咬牙,强忍住疼痛,再一次道:“请将军继续行刑!” 然而,霍世勋甩下的鞭子,被一名士兵挡下。 他捂住肩膀上的伤口,红着眼眶,掷地有声地道:“有种你别欺负女子,冲我们来!” 霍世勋把鞭子猛地掷在地上:“白明微,看看你的兵!” “让开!这是命令!”白明微喝止那名士兵,随即颤着手捡起地上的鞭子,双手捧起递到霍世勋面前,认真地道,“请将军继续行刑!” 霍世勋凌厉的目光扫视一眼,默不作声。 白明微看向满脸惶急的部下,扯出一抹笑意:“你们护我,我很开心,因为我们白家军是肝胆相照的伙伴。” “我们同心协力,万众一心,每位伙伴都弥足珍贵。但在这军中,有一样东西高于一切,那就是纪律!” “纪律面前,没有男女之别,没有上下级之分,所有人一视同仁!我打了副将军,犯了规矩,该罚!” “我治军不严,使得你们把个人感情凌驾于纪律之上,该罚!” 说完,白明微再度将鞭子举向霍世勋:“请将军继续行刑!” 霍世勋接过鞭子,默默地注视着这一切。 将士们望着眼前这道不折的背影。 那并不健壮宽厚的脊背之上,血迹越浸越多,小小的鞭痕,很快便有巴掌那么宽了。 两场战役下来,这实力强悍的女子不过是些许擦伤。 可此时,几鞭子下来,却比经历战役更惨烈。 他们的白姑娘,该是那一剑碾压老大的女子。 他们的白姑娘,该是那沙场上将敌人的血迹抹去,继续执剑浴血奋战的女子。 他们的白姑娘,该是那比任何人厉害,又比任何人聪慧的女子。 不该被人打成这样。 但眼前这一幕,又令他们不禁想起,白明微连犯错的九皇子都敢罚一事。 或许真的是他们把军纪看得太轻了! 思及此处,二十二名将士整齐地跪在霍世勋面前:“我等无视军纪,请大将军责罚!” 一直沉默的霍世勋终于再度开口:“念在尔等初犯,且事出有因,这十鞭子就记在她白明微头上!” “如果你们再犯,本将军数罪一并罚到她白明微头上!” 众人看向白明微,羞愧得无地自容。 可紧接着,霍世勋的声音又响起:“与白家军打架的人,全部主动站出来!” 三十几名鼻青脸肿的士兵,从众人身后越众而出:“拜见大将军!” 霍世勋神色尤为凌厉:“言语挑衅并侮辱友军,致使这次冲突的发生,按军规,处双倍责罚!” 接着,霍世勋把鞭子丢给副将:“盯着他们,每个人打满二十鞭,等他们的数打完了,你再去领二十鞭。” 副将低下头,但可见心底有些不服气:“是,将军!” 霍世勋挑眉:“怎么?觉得自己没错?” 副将连忙摇头:“不敢!” 霍世勋忽的拔高音量:“本将军看你胆子大得很!还不敢?本将军说过,要尊重每一名战士。” “可本将军适才听到你用狗着这种词来形容他们,当本将军说的话是放屁么?这二十鞭你得受着!” 副将单膝下跪:“末将领罚!” 霍家军却依旧有人不服:“将军,白家军的人扛着旗帜走街串巷,煽动百姓,现在百姓们只信他白家军,而不认我们霍家军!白家军的人才更该罚!” 第126章 那年梨花海里中的少年,是你么? 霍世勋闻言,没有立即勃然大怒。 他指着阴山的方向:“百姓之所以信白家军,那是因为阴山谷中埋着八万具枯骨!” “是那八万扛着白家军旗帜的战士,用鲜血和生命一点点挣下来的尊敬,绝非扛着旗帜走街串巷就赢来的!” “什么时候我霍家军有了这样的功勋,再来谈百姓认不认霍家军的事!再加五鞭,罚够二十五!” 说完,霍世勋一拂袖子走开了。 其余霍家军留在此处,打完鞭子才能离去。 一声声清脆的鞭响,一句句痛苦的闷\/哼。 还有一道道长长的血痕。 看到这一幕,白家军才算解气。 但也心疼他们的大姑娘,挨了那重重的几下。 风轻尘脱下披风盖到白明微身上:“先处理伤口,其他事容后再说。” 白明微起身,望着羞愧低头的众人,淡声道:“卫大哥,麻烦你召集所有能动的人在,等会儿我有话对大家说。” 卫骁点点头,随即问道:“你的伤没事吧?” 风轻尘先一步开口:“小姑娘这有我,不用担心。” 如此,卫骁便再也没有说什么,领着众将士下去了。 风轻尘把白明微带到附近的屋子里,将她按在凳子上:“别动,我来给你处理伤口。” 宽大的袖子轻轻拂在她脸颊两边,带着一股淡淡的清香。 “何苦?” 不等白明微开口,风轻尘却放开了她,叹息一声。 何苦呢? 那些将士不过是麾下的一名棋子,严苛的军纪便能管住他们。 何苦要挨这几下? 白明微回答:“将士用命,三军听令,当然可以靠严苛的军纪管制,像今日这种事,只要杀鸡儆猴,再与其余将士三令五申,估计他们就不敢了。” “但我白家军的将士们不是冰冷的数字,每一名将士都弥足珍贵,因为东陵的男人,已经死的太多了。” “他们为了家国天下,已经舍弃了一切,来到这九死一生的战场,甚至做了随时牺牲的准备。” “我不想我白家军的将士,都只是听令的杀人机器,我虽然给不了他们荣誉与富贵。” “但至少他们能从这支队伍里,不仅能感受到情同手足的同袍之情,也能感受到为对方舍生忘死的家人之情。” 风轻尘叹息一声:“真是败给你了,为将者不能只有热血,更重要的是铁血手腕,我该说你善良,还是不够决然呢?” 白明微笑道:“难道我就不能既热血又铁血么?” 风轻尘伸手去解她披风的带子:“小姑娘,不是每个人都能看到你灵魂中的火。” “当然除了我。” “所以,别因为那些人让自己受伤,值不值当另说,但我会很心疼。” 白明微拍开他的手:“我自己来即可。” 解开披风,白明微扭头看向后背的血痕。 手臂的痛楚,鞭痕的痛楚,令她面色苍白,冷汗一阵接一阵。 但就算是这样,她也能维持镇定。 其实这几鞭子她本不用受,谁愿意挨几下打呢? 但她心底明白,从另一个角度来说,这些人之所以敬仰卫骁,并非因为卫骁能打,最重要的还是一股子江湖侠义之气。 想要彻底赢得这些人的心,把他们完完全全变成白家军,将他们培养成令行禁止的铁血战士。 卫骁那身先士卒、以身作则的行为非常值得借鉴。 所以,她愿意用自己的血,令将士们明白军纪是什么! 想到这里,她道:“其实他们也没错,至于我这几鞭子挨得值不值,稍后就见分晓。” 风轻尘又叹息一声:“小姑娘,你还真是一点都没变,就算经历那么多的事,依旧有着一颗最干净的心。” 她的世界,从来不止是自己。 尽管已经举步维艰到如此地步,也依然心怀天下,想着别人。 一如当年梨花树下,那不问缘由便将他救下的小姑娘。 面对风轻尘的称赞,白明微依旧淡然处之。 她从小接受的赞美,从来不止风轻尘一人。 不是听腻了,只是她知晓怎样冷静地看待别人的称赞与批评。 所以听说霍家军用不堪入耳的言语辱骂她时,她并未动怒。 而风轻尘这般直白称赞,也并未令她动摇。 风轻尘近在咫尺,面庞因背光而显得有些模糊,却与很多年前她午后睁眼时,看到那张光影斑驳中的脸重合。 白明微愈发觉得奇怪,怎么越看越像呢? 于是她忍不住再度试探:“你怎么总是叫我小姑娘,难道我小你很多么?” 风轻尘从袖底掏出一瓶药,打开瓶塞闻了闻,随口道:“因为我还能看见你的时候,你还只是个小丫头。” 白明微眼眸骤凝:“那年春日承天观山下,梨花海中被人追杀的少年是你?” “砰!” 小瓶子掉在地上,摔了个粉碎。 风轻尘先是一怔,紧接着笑容绽开。 那么璀璨,就好像每次白明微靠近时,他脸上立即浮现的笑意。 黙了半响,他柔声道:“是我,原来你没有忘记。” 白明微震惊之余,立即打断风轻尘接下来的话:“举手之劳,不必挂齿,以身相许这种事就不必提及了。” 风轻尘摇摇头:“你信不信,我原本是奔着报恩的目的来寻你的,当然也决定以身相许,但有些话说着说着,就变成了真心话。” “想保护你是真的,想护住你是真的,想被你依赖是真的,想被你在意也是真的……” “虽然我知道你不是那种需要被小心翼翼呵护的人,但没关系,你做什么我都陪着你。” 白明微没有搭话。 风轻尘唇角敛住些许弧度。 他忽然张开双臂,又用那轻佻的语气:“来,快投入我的怀抱吧!很温暖的。” 白明微无可奈何:“好端端的,别又发疯。话说当年你怎么离开的梨花海?后来我又去寻过你,但你已经不在那里了。” 风轻尘的笑意明显淡了片刻,随即又恢复如常,他云淡风轻道:“我被一名樵夫救下,在樵夫家里养了很久的伤,所以你没能看到我。” 他不忍说,那名樵夫真正做了些什么。 他也不忍说,他步入更深的黑暗便是从那名樵夫开始。 那些过往,他不愿意提及,因为那会让他压抑不住杀意。 他这一身不染纤尘的白衣,并非是因为他喜欢,反正他已经看不到了,就算红配绿又如何? 他以这干净的模样出现在小姑娘面前,全然是为了掩盖一身黑暗与罪孽。 所以他那些记忆,不提及也罢。 不是不堪,而是太过血腥黑暗,可别污了小姑娘的耳。 就当他还是那春光融融的午后,慌不择路逃窜的少年。 毕竟那时的他,还能看到光,眼里也还倒映着光影。 第127章 它真的好气哦! 白明微一眼就看出风轻尘的刻意隐瞒,但她也没有追问——能让风轻尘这样的男人,在很长时间情不自禁淡了笑容的过往。 绝非什么好事。 她不会去触及别人的伤痛,于是岔开话题:“方才那药瓶,是摔碎了么?” 风轻尘见白明微转移话题,也没有继续说着他不着调的话,更没有戳破白明微的明知故问。 他从另外一只袖底捞出药瓶,笑吟吟地道:“那不值钱,破了便破了吧!我来给你上药。” 白明微立即拒绝:“我自己来即可,不劳烦你。” 风轻尘很是无奈:“我是个瞎子,看不到什么。” 白明微冷声道:“但你却不是个残废,还能触碰到。” 风轻尘笑了:“反正我们早晚要成亲的,为你上药又不是什么苟且之事,不用觉得难为情,来吧,我已经准备好了。” 白明微轻喟一声:“这里从来只有我和你,没有我们。你我之间只有恩情,没有其他,你别又发疯。” 风轻尘把药递向白明微:“都说为你疯魔了,你就是不信。” 白明微接过药瓶就想离他远一些,却因为牵动伤口而疼痛不已,忍不住“嘶”了一下。 风轻尘立即道:“你别动,我远着你便是,涂抹不到的地方,小白会帮你。” 说罢,风轻尘来到门口,轻轻把门阖上。 他负手而立,冬日暖阳倾洒于他的脸上,连他的笑容,都带了微醺的暖意。 “小姑娘没有忘记我,她没有。” 屋里,被丢下的小白貂耷拉个脑袋,不情不愿地走向白明微。 它真的好气哦! 本来是主子的唯一,现在却给这死女人做牛做马。 真不把它当貂看! 白明微没有理会它,解开衣裳,露出狰狞的伤口。 有的位置鲜血已经凝固,但衣裳黏连的地方,轻轻一触碰便又鲜血直流。 无人的时刻,她终于轻呼出声。 真的很疼。 那疼痛就像钻进了骨头里去的,阵阵撕心裂肺。 不过她知晓,霍世勋用了巧劲。 尽管伤口很大,皮开肉绽,但却没有伤及筋骨。 都是些只会令人疼痛的皮外伤,养个几天就慢慢恢复了。 她也知晓,霍世勋在帮她。 无论出于何种目的,霍世勋身为抚远大将军,肯定不会在治军上有任何偏私。 方才霍世勋的处理方式,正说明了这点。 白明微仔细地把药涂在伤口之处,但后背有的地方,她却真的无能为力。 总不能兴师动众去找军医或是百姓。 她无奈地看向耷拉着脑袋的小白貂:“你会涂药么?不会的吧?毕竟你只是一只貂。” 权当死貂当活貂医了,谁让她自己涂不到呢? 小白貂闻言,瞬间通身毛发炸开。 她气势汹汹地跳到白明微的双腿上,指着白明微咿咿呀呀。 那小模样,说不是在骂骂咧咧,谁都不会信。 白明微被这憨态可掬的小貂儿逗笑了,可她嘴上却不饶貂:“被戳中了,恼羞成怒了吧?” “也对,毕竟你是只貂嘛,怎么可能像人一样会上药呢?难怪你得不到你的主人,究其原因还是因为你是貂的关系。” 小白貂狠狠地抓住自己的上翘的胡子,它挥舞着小爪爪,拼命拍打着白明微的腿,似乎在竭力自证。 白明微忍着笑意,指了指背上的伤口:“我不信,除非你证明给我看!” 单纯善良的小白貂不知人类有的世界种计谋叫“激将法”,果真充满干劲地去给白明微上药。 它把尾巴塞进小瓶子里,随即用尾巴在白明微的背上轻轻扫过。 油光水滑的洁白绒毛,沾湿后有种别样的触感,轻轻柔柔地拂过伤口,带着微凉的药水,止住了她那蚀骨钻心的疼。 等药上好,它复又跳到白明微的腿上,抱着小爪爪,好像在说:主子每次受伤都是我照料,我可是只有用的貂。 白明微轻轻抚过它的小脑袋,轻声细语地道谢:“我收回方才的话,你是只很有用的貂,谢谢。” 小白貂先是怔了怔,但随即撒丫子跑开,似对白明微的触碰很是嫌弃。 白明微不再理会它,目光下移,只见一张绢帕放在旁边。 她打开一看,是几条叠得整整齐齐的白绢——却是风轻尘覆眼用的。 虽然没有纱布适合伤口,但却干净整洁。 此时,没有比这个更好的了。 白明微摇摇头,心道:这男人总是恰如其分,恰到好处。如果不那么轻佻,一定会招很多女孩子喜欢吧? 长长的白绢,裹过她纤细的身子,覆盖住那一道道伤口。 很快被血浸湿,盛放着夺目的颜色。 不知是药的效力还是什么原因,白明微觉得伤口没那么疼了,整个人熨帖又舒适。 门“吱呀”响了一下。 白明微抬眼望去,只见小白貂“噔噔噔”又向这边走来,它驮着一身干净的中衣,那重量压得它左摇右晃。 它努力护住身上的衣裳,不让衣裳掉落在地,最后来到白明微身边站定,似乎在等着白明微拿。 白明微捡起中衣,问:“给我的?” 小白貂却发起了脾气,扭头将屁\/股冲着白明微。 手中的衣裳,带着好闻的沉香水味道,清新而淡雅。 毫无疑问,这是一身干净的衣裳。 在这么短的时间,风轻尘去哪里准备了这身衣裳呢? 而且她也发现了,风轻尘的白衣,几乎时刻都不染纤尘。 那么,又是谁为风轻尘带了这些衣裳? 想到这城中有风轻尘的死士,这也就没什么奇怪的了。 只怕还有无数人混迹在百姓当中,随时随地回应他的需求。 白明微把中衣穿在里面。 大得很,松松垮垮的。 明明自己身量不算矮,但这身衣裳她穿着却很大。 然而特殊时期,她也不在意,将自己的衣衫穿在中衣外头,而后又套上那身冰冷沉重的盔甲。 当血迹被盔甲掩盖,除了微微发白的唇角,谁能看到她身上的伤? 白明微拉开门,负手而立的风轻尘映入眼帘,他白衣如霜,袍纹云蔚。 “好了?” 风轻尘转身,启齿问道。 白明微颔首:“药很有效,多谢。” 风轻尘捧起气呼呼的小白貂:“你该谢它,这其中一味药,便是它的口水,不仅对治疗外伤有奇效,还能防止感染。” “口水?”白明微脸色有些古怪。 想着小白貂抱着零食啃,沾了满嘴满爪的样子。 她美丽的脸孔,不由得微微皱起。 小白貂站在风轻尘的手心,露出大白牙,冲白明微挑衅地笑着,似乎在说:女人,接受本貂口水的恩赏吧! 风轻尘提起它的尾巴,随手向后一丢,面朝白明微走来:“小姑娘,他们已在城门后的开阔处聚集,我们走吧!” 两人相携而去,留下小白貂捶胸顿足,骂骂咧咧。 第128章 麻烦,不过有血有肉 白明微到来之时,数千人早已挤在城墙前的空地上。 很多议论声,她没有急着走过去,站着聆听那些声音。 “那霍将军倒是赏罚分明,没有纵容偏颇自己人。可怜我们大姑娘,竟挨了他几鞭子。” “还不是这几个头轻飘飘的愣头青惹的事,要不是他们沉不住气,也不至于让大姑娘挨了鞭子。” “也不能怪他们,这事换做谁都忍不住,我们大老粗挨骂就算了,但大姑娘可是白相的嫡长孙女,天之骄女,参军打仗已是不易,哪轮得到那些混账编排辱骂?” “说得对,这事的确不能怪他们几个,本来霍家军就做得过分,分明是一起打下的平城,他们把旗帜往上头一插就宣示主权,我们都没说什么,他们还怪我们煽动百姓。” “我们只不过帮忙安抚百姓,并没有非分之想,他们怎么还能睁着眼说瞎话?要真论个清楚明白,我们是不是也要争一争这收复平城的功劳?” “本来就是,收复平城时,我们不也拿命去拼?怎么到头来好处就都被他们占了。” “我们大姑娘打仗的时候,比任何人都拼命,难道这些功劳可以随意磨灭的么?真替大姑娘不值!” 众人议论纷纷,翻来覆去也就是这些内容。 “大姑娘。” 有人发现了白明微,恭敬地叫了一声。 白明微微微点头,微缓缓走到大家面前。 不同于以往的意气风发,神色十分严肃。 细心的人发现,她的右手完全没有举起来过,而她没有护具防护的手臂上,似乎渗出丝丝缕缕的血。 不用任何言语,所有人都不约而同沉默。 在沉滞的气氛之中,白明微看了一眼众人。 好一会儿,她才开口:“将士们,这一仗我们同样打得漂亮。” “能站在这里,站在我们失而复得的土地上,我很自豪,为奋力杀敌的你们而自豪。” “我知道大家都在想,为什么我们白家军的旗帜,没有在城墙之上迎风招展。” “我也知道,大家私底下肯定在为我打抱不平,认为这收复平城的功劳,我该领上一份。” “但是我想告诉大家,此刻我站在这里,心里除了胜利的喜悦,便是对不幸亡故战士们的惋惜。” “不是因为我清高,不在乎那些荣誉。而是我清楚,我们的目的是保家卫国,守护百姓。” “在此基础上,如果能让我的事迹为人记住,我无疑也是开心的。但如果不能,我也问心无悔!” “因为我在实现目标这条道\/上,走得稳稳当当,就算是此刻就死了,我也没有任何遗憾。” “古往今来,有多少和我们一样的征战沙场的人,或许我们可以用‘英雄’二字来称呼他们,可谁能站在那一座座无名的英雄冢面前,完完整整地叫出他们的名字?” “万古流芳的英雄,从来不是一座城,一场战役就能为人铭记的,那是蹚过多少鲜血,落下几道伤痕,多少次九死一生,才能把名字刻在别人的心中?” “两次战役,我们还不足以将我们这支白家军的事迹流传下去,所以我不会觉得,自己是该被铭记的人,那所谓的荣光,应该落在自己头上。” “只要我心里清楚,我曾努力为实现抱负而洒过热血就够了,只要我心里清楚,我微不足道的力量,曾为一城百姓、东陵山河奋战过就够了。” “当然,尽管我们做的事称不上轰轰烈烈,更算不上惊天动地,但你们每个人的努力,每个人的付出,我白明微都铭记在心。” “我会记住在众的每一个人,每一位白家军,都曾与我出生入死,都曾与我御过贼寇!” “只要白家军存在一日,我心里这本册子,就永远不会消失!我白明微始终与你们同在,我们是亲如手足的白家军,而你们是我引以为豪的兄弟!” “所以,无论这墙头插的是谁的旗帜都不重要,重要的是,我们出生入死的回报,便是将来的太平盛世。” “而我们洒过热血的地方,那些被我们护卫过的百姓,还有他们的子孙后代,都可以安安稳稳地活着,不必再为人奴役,不必再担惊受怕!” “因为我们是白家军!是东陵的白家军,是百姓的白家军!是一群满怀热血的好汉!” 说完,白明微不再言语。 现场一片沉默。 适才七嘴八舌的议论,不免激起了心中的不甘。 本来那种想法并不强烈,但负面的情绪就像瘟疫,很快就能大片传染,接着便是越演越烈。 那些因为墙头没有插上白家军的旗帜而心有不甘,因为他们的头领大姑娘没能和霍世勋一样风光而愤愤不平的情绪,也都被挑起。 以至于,他们都忘了初衷。 忘了他们白家军是为家国而战的白家军。 众人不免露出惭愧的神色。 看到大家的反应,白明微继续道:“除此之外,我希望我们白家军,不止是忠诚、骁勇、正直、热血的白家军,还是一支有纪律的队伍!” “只要我们恪守纪律,坚守本心,就没有任何为人诟病的地方!” “我也希望别人提及白家军时,心底生出的不仅是安心,还有敬意。” “安心,是因为我们始终秉持身为一个军人的职责,为家国百姓而战!” “崇敬,是因为我们严于律己,训练有素!在规矩的约束下,战无不胜攻无不克!” “我们白家军,绝对不是一支散兵,更不是乌合之众!” “将士们,我的话你们明白了么?” 众将士齐声高呼:“明白!” 白明微大声问:“军令是什么?” 众将士齐声回答:“用命去服从的铁令!” 白明微又问:“军规是什么?” 众将士再度齐声回答:“用来约束我们,且我们必须服从的规矩!” 白明微颔首:“正是如此,所以将士们,你们看清脚下的路该怎么走了么?” 众将士不约而同高喊:“看清了!” 望着这一幕,卫骁面露笑意。 治军,是一项非常繁杂的事情,且需要一个漫长的过程。 想要一支只会言听计从的军队,只需一个“杀”字便能拥有。 但想要一支奇兵,却绝对不能只靠严苛的军纪。 是人都有感情,谁规定将士一定要舍弃七情六欲? 因此动之以情晓之以理,宽柔并济,这才是长久之道。 风轻尘淡淡地吐出两个字:“麻烦。” 不过,有血有肉。 第129章 粮食的问题,我们会解决 正在这时,许多妇女推着几车包子进来。 她们面黄肌瘦,但却喜上眉梢。 在开始说话前,她们先跪了下去。 为首的妇女热泪盈眶:“感谢军爷将我们从北燕人手中解救出来,我们凑了面粉和肉,为军爷们做了这顿包子,聊表我们的谢意。” 喑哑的声音,响在静默之中。 妇女再度朗声道:“我们永远记得,救我们于水火的白家军与霍家军,我们的子孙后代,也将铭记军爷们的恩情。” 众人不约而同磕头,齐声道:“军爷们辛苦了,愿军爷们吃好!” 说完,领头的妇女带着众人把热腾腾的包子发到大家手中。 握着香喷喷的包子,奋战一夜早就饥肠辘辘的将士们,忍不住要大快朵颐。 但他们把包子放入口中前,皆不约而同看向白明微。 直到白明微颔首,将士们才狼吞虎咽地吃了起来。 当包子顺着食道滑入,温暖他们的胃时,他们的心和身体仿佛也温暖了起来。 原来,旗帜有没有挂在城墙上不重要。 百姓们的心中,早就印上了他们的付出。 这一刻,他们无疑是自豪的,以身为白家军而自豪! 白明微吃着包子,观察大家的神情。 虽然打消了大部分人的心思,但她明白,也有少部分人当兵参军,就是为了谋个出路。 好话说了,好处也应该给到。 于是她开口:“临行前,白家的夫人们和姑娘们都拿出自己的私房体己,凑了一部分可观的银两。” “这部分银子,是我们白家的心意。除了杀敌能领到的那部分官家奖赏外,我另外再赏大家一份。” “今后有我白明微一口吃的,就绝对不会亏待弟兄们!” 众人本就心绪复杂,听到白明微的话,更是五味杂陈。 虽然没有人能拒绝银子的诱\/惑,但此时也不再有人抱有不甘的念头。 啃完包子的卫晓站起来:“我卫某人也说几句话。虽然我参军日子不不长,但有些规矩我还是晓得的。” “只是收复一个平城的功劳,并不会让我们升官发财,最多也是银钱方面的奖赏。” “但昨夜挂在城墙上惨死的百姓,若是上头追究下来,那肯定也是免不了一顿惩罚。” “白姑娘这是在回护我们,你们可别盯着一点蝇头小利,最后把白姑娘给害了。” 众人连忙摇头,表示他们绝对不会伤害白姑娘。 由此卫骁也不再说什么。 经此一事,他们再度看到了白明微以身作则的担当,也更清楚他们该贯彻执行的目标。 埋骨阴山的八万将士,百姓心中不朽的传奇。 他们要做的,便是那样的英雄! 最后,白明微长长舒了口气。 而这时,她又接到一个好消息。 带来平城的一万人,死八百九十一人,重伤两千七百五十六人。 这个损失,比姚城一战还要小。 但伤亡的数字,依旧令白明微喘不过气。 正此时,推车旁有一名妇人忽然拎起一个小男孩,狠狠地抽打他的臀部。 小男孩吃痛,哇哇大哭起来。 众人的注意力被吸引过去,妇人依旧未停手,嘴里还骂道:“我让你偷!我让你偷!” 小男孩撕心裂肺地哭喊,不停求饶:“娘亲,别打了,我没偷!我没偷……” 妇女继续抽打:“让你说谎!让你说谎!” 可话音里,也蕴着哽咽。 白明微走过去,阻止妇女:“嫂子,别这么打孩子。” 妇女偏过头抹抹眼泪,倒是没有再继续打。 白明微蹲下,轻轻拍了拍小男孩的肩膀,柔声问道:“告诉姐姐,怎么了?” 小男孩有些怕生,但见白明微没有恶意,他抽抽噎噎地道:“我……我太饿了,就去舔屉子上的布,那上头沾着一些面皮。” “我没偷包子,真的没偷!娘亲说这包子是给救了我们的军爷吃的,我不会偷给军爷们的东西。” 此言一出,所有人都沉默了。 那口包子,就这样哽在了喉咙之中。 不香了,也不好吃了。 昨夜寻找父亲的小女孩,早已说过这凉城百姓的粮食给那北燕贼子抢了去。 百姓们家中,还剩下什么粮呢? 这东拼西凑做出来的包子,恐怕是他们在燕军掠城时偷偷藏在家中某个角落的粮食,是最后一点依靠与保障。 却没想到,这救命的粮,他们竟然给了白家军。 白明微把自己的包子递了过去:“来,这是姐姐给你的,你可以吃,不算偷。” 小男孩连忙塞入口中,狼吞虎咽地吃着。 妇人立即伸手去阻止,想要把包子抢回来还给白明微。 但因为她的行为,致使小男孩吃得过急,包子噎在了嗓子眼。 小男孩剧烈地咳嗽,直到憋得满脸通红,才将包子咽下去。 妇人见儿子如此模样,她又羞又臊,也很心疼。 但她还是告诉白明微:“大姑娘,我们饿了还能去深山里挖一些野草野薯充饥,但你们还要戍卫边疆,更应该吃得好好的,这样才有力气继续战斗。” 这番话,更是令将士们不由自主红了眼眶。 时值乱世灾年,谁没有饿过肚子? 他们知道,家中仅有的余粮意味着什么。 那是就算饿得前胸贴后背,就算头晕眼花也不能轻易动的东西。 那是最后活命的希望。 但也正因为如此,他们曾舍命去拼,提头去博的事,也得到了另一种形式的回报。 他们或是别人眼中的残障,又或是令人闻风丧胆的土匪。 可这一刻,他们才发现自己原来也可以被人尊敬。 也可以值得别人把最珍贵的东西给他们。 或许在一些人眼里,这点事情微不足道。 但于他们而言,这却是对他们付出的肯定,是百姓给他们最大的赞赏。 也是他们曾经希望得到,却因为得不到而假装不在意的东西。 白明微拍拍小男孩的头,起身道:“嫂子,别担心,粮食的事情,我们会想办法解决,总不会叫大家没东西可吃。” “至少在姚城、平城与凉城再次互通往来,大家能回归正常生活前,这平城决不能有一位百姓饿死。” 此言一出,妇女震惊了。 所有人都震惊了! 平城十数万人,哪怕一个月就能完成战后重建,在这一个月的时间,要上数以万石计粮食才够吃。 这么多粮食,上哪儿拿去? 就算是朝廷,也不可能拨下这么多的粮食! 所有人都觉得白明微疯了! 包括白明微自己。 第130章 倘若不在,我也有补救计划 但这话白明微并非随口胡诌,空许承诺。 因为无论应不应下,这平城百姓诀不能饿死! 总要解决粮食的事情。 妇女一听,连忙磕头谢恩,涕泗横流地感谢白明微,感谢白家军:“大姑娘,军爷们,诸位真是活菩萨啊……” 白明微没有多言,将士们也没有开口。 就算为百姓们解决粮食问题的担子再重,将士们也不会因此就质疑他们的大姑娘。 既然大姑娘说此事能解决,那她就一定能解决! 几位妇人又是一番感谢过后,推着车离开。 小男孩一步三回头地走了几步,随即折身跑回来,将白明微紧紧抱住:“多谢仙女姐姐!” 他的手,勒住了白明微的手臂。 白明微忍住右手的剧痛,微微一笑:“好好长大,要做个正直勇敢的人。” 小男孩点点头,追着母亲的背影撒腿跑开。 白明微捂着右手,目光变得深邃。 卫骁主动走过来:“白姑娘,既然是你应下的,估计朝廷就不会管了。” “要是来一个混蛋官员接管平城,只怕会完全把这个责任推到你头上。” 白明微道:“卫大哥,帮我稳住弟兄们,此事我会想办法解决。” 卫骁颔首:“是。” 白明微遣散众人,随即便去找霍世勋。 过了许久,霍世勋才见她。 挨了几鞭子依旧如此生龙活虎,似乎并不受影响,他不禁有些诧异。 “找本将军何事?” 白明微拱手:“明微谢过将军!” 霍世勋挑唇:“为着什么?” 白明微道:“多谢将军帮助。” 霍世勋挥挥手:“谢意收到了,下去吧!” 白明微干脆利落地离开,却又令霍世勋疑惑不已。 他冲着白明微的背影,道:“本将军已经派人去平城调了一些粮过来,但最多只能撑十日时间。” 白明微垂下眼睑,随即转身:“是!将军!” 说完,白明微便离开了。 霍世勋看着白明微的背影,眉头紧紧皱起:“年纪不大,心思却深,后生可畏。” 从霍世勋那出来,风轻尘又在门口等着。 听到熟悉的脚步声,他唇角先是挑起,随即迎上白明微:“打探出消息了?” 白明微问道:“你知道我来做什么?” 风轻尘道:“不就是来霍世勋这里探一下口风,想知道自己还有多少时间准备粮食么?” “难为你敢开这个口,就算朝廷的钦差大人来了,也没人敢向百姓保证,一定不会令他们饿肚子。” “小姑娘,那不是你的职责,你何须揽在自己身上?何须又让自己承受那么多?” 白明微道:“我来找霍将军,不只是为了打探这事,我还想来确认一下,这平城能不能放心交给他。” 剩下的问题,白明微没有回答。 因为从始至终,她的态度就很明确。 这是一条意味着职责与担当的路,她走上了,就要承担这条路上该肩负的责任。 不是她把事情往身上揽,而是因为白家就是这样的人。 祖父也一直教导着,她要成为这样的人。 如果这乱世必须有人肩负起责任,就算她无法力挽狂澜,她也要尽自己所能。 不是因为希望成为别人口中中的英雄,为人称赞尊崇,而是单纯地想要去付出。 风轻尘问道:“目前为止,你觉得他如何?” 白明微道:“综合一切信息来看,霍将军算是朝中为数不多按规矩办事的人。” 风轻尘笑道:“但他也不能左右接管平城的人选,不是么?他是凉城的守将,不可能在此处停留太久。” “朝廷指派的人选他无力做主,回到凉城后也不能管这平城的事。除非,他能把这平城拿下,同时接管凉城与平城。” 白明微道:“我正是这么想的。至于如何做,我心里大概有了想法。” 风轻尘向她挨近:“你看,我们俩心有灵犀,可不是天造地设的一对么?” 白明微叹了口气,加快脚步越过他。 一如既往地视若无睹,一如既往地不予理会。 她承认,风轻尘屡次雪中送炭,她在心里把风轻尘当作恩人对待。 但这并不代表,来路不明的风轻尘被她划入自己人的阵营之中。 活在乱世,该有的谨慎决不能少。 因为世间美好,但同时人心险恶。 风轻尘收起那玩味的笑意,再度跟上白明微的步伐:“据我所知,东陵这几年的国库粮仓并不富裕,无力拨下粮食。” “而市面上贩卖的粮都有重量上限,就算有银子,你也买不到那么多粮食。” “你准备从哪里得到能保证平城百姓度过冬天的粮?” 白明微道:“白家军八万将士,北燕六万士兵,都曾经驻扎过素有‘北疆粮仓’之称的平城。” “白家掏空大部分家底,令八万将士带足粮草,而六万敌寇则收刮了平城的粮食。” “那么八万将士剩余的粮草,以及北燕士兵收刮来没吃完的余粮,放在哪里呢?总不能吃完了吧?” 风轻尘道:“据我所知,没有被运往姚城,借道运回北燕。但也不在这平城之中,否则霍世勋的人也不会遍寻不获。” 白明微看向阴山的方向:“穿过阴山谷往北,再行一百里地,便是北燕的地界。” “但整个山谷被一道堪称天堑的悬崖阻挡,北燕人可以顺着绳索从那滑下,却很难负重爬上山崖取道返回。” “北燕攻城之时,百姓接二连三失踪,随后我父率大军赶往阴山,前去解救那些失踪的百姓。” “但最后,却中了北燕人的埋伏,全军覆没,而百姓也没能回来,哪怕只有一人。” “平城被占领后,剩下的白家军却被带往阴山,在那里惨遭诛杀屠戮。” 风轻尘眉头拧起:“你是说,粮食可能在阴山?” 白明微颔首:“我怀疑当时城中的内鬼绑走百姓,并逼他们帮忙运送粮食从地道出城,而那些存粮,此时就在那阴山的某一处。” “因为东陵有条例律,那就是除了霍将军这样的封疆大吏以外,武将不可调动粮食储备,目的就是避免武将利用职权,动用朝廷的粮仓充实自己的队伍。” “之所以父叔兄长没能发现百姓失踪与粮食丢失有关联,便是因为他们不能查看并调度粮仓。” “直到随着百姓的失踪人数越来越多,他们顺着线索摸索到阴山谷中,中了埋伏,所有将士全歼……” “不过我认为,我父亲他们或许到最后,也不知道百姓的失踪与粮食有关,他们是按规矩办事的人,不会知晓粮仓空了之事。” “而平城失守后,北燕将士将白家军的幸存者带到阴山赶尽杀绝一事,发生在战后几天,非常符合平城被收刮干净的时机。” “所以我认为那些余下的将士被押往阴山屠戮之时,北燕人趁机将收刮来的粮食一同运往阴山,一来掩人耳目,二来也能直接弃尸阴山谷中。” “但因为北燕人只能占据高地埋伏我父亲率领的白家军,却无法从谷中直接运走粮食,而平城也没有运出东西的情况发生,那么粮食只可能还在山谷之中。” 风轻尘问道:“那么你觉得他们大费周章把粮食运往阴山谷中的原因是什么?为何他们事后没有将粮食运回北疆?” 白明微攥住拳头:“在整件事情之中,内鬼都指向秦丰业的妻弟李贤昭。” “所以秦丰业才会极力把阴山一战变成白家的过错,妄图为李贤昭开脱,从而保住他秦家不被牵连。” “在这战火纷飞的乱世,粮食是一切的根本,比金银还要重要。” “但北燕人可以从你们西楚大量购置粮食,他们不必费尽心思把这批粮食运回北燕,却可以高价卖给急需粮食的东陵。” “而拿到这批粮食的人,又可以用更高价卖出,从而牟巨额利益。” “正因为见不得人,所以八万将士无一活口,就连那些无辜的百姓,也没能逃过一劫。” “或许秦丰业极力掩盖这件事,根本不是生怕李贤昭的事暴露连累他秦家,而是整件事的主谋是他!” 只可怜,这可怜白家满门男人无一生还 只可怜,八万将士全部埋骨阴山。 这笔血债,她一定会让凶手血偿! 风轻尘摇摇头:“你这个猜想,还真是大胆。粮食之事火烧眉毛,要是你的猜想稍有偏差,那么,这平城的百姓,就要吃不上粮了。” 白明微看向风轻尘,一双杏眸透着坚定的光:“粮食必然在那,倘若不在,我也有补救计划。” 第131章 本王便信你一次 与此同时。 捷讯传到姚城。 霎时间,所有人都沸腾了。 守在伤兵营中,疲惫不堪的嫂嫂们,听闻此消息,高兴得直接就蹦了起来。 平城的收复,意味着她们可以前往阴山。 还有什么比这消息更令人振奋? 六嫂杨氏听了这个消息,提着裙子就跑去告诉俞皎和白琇莹,连仪态也顾不得了。 “六姑娘,七弟妹……” 未见其人,先闻其声。 俞皎迅速站起来:“六嫂,怎么了?” 六嫂喜极而泣:“拿下了,平城传来捷报,平城拿下了!” 俞皎有些反应不过来,见杨氏眼撷泪珠,却还欣喜地笑着,她难以置信地握住杨氏的手:“六嫂,当真么?” 杨氏却激动地将她抱住:“嗯,平城拿下了呢!我们可以去接父叔兄长,还有我们的夫君回家了。” 俞皎怔怔发愣,连肩头因六嫂触碰到的伤口,都感觉不到疼痛。 用还能动的手抱住杨氏,她未语泪先流:“没想到,竟然拿下了。明微呢?她怎样了?” 杨氏欣喜地道:“大姑娘没事,信上说待平城情况稳定,不日便会撤回姚城,伤兵则等伤势好转才回来。” 俞皎疑惑:“撤回姚城?那么平城呢?” 杨氏摇头:“信上没说,但平城又是东陵的了!我们可以光明正大从姚城出发,穿越平城,去往阴山谷中。” 俞皎泪流满面:“终于等到这一日了,六嫂,我好开心。我的夫君阿瑜终于可以拾骨归家了。” “不用再受阴山谷中的冷风,不必淋冬日的寒雨,他终于可以入土为安,埋\/入他热爱的土地里。” “而居住在那座城的人,再也不用饱受北燕奴役之苦,就算他们想见远在其他城的亲人,也只需要走过一条条道路。” “只要脚踏的土地是东陵的,无论去往哪里,这心也一定是安的。” 杨氏哽咽道:“我们白家,出了个了不得的大姑娘呢!死去的亲人,一定无比自豪。” 白琇、莹也醒了过来,她没有说话,泪水却浸湿身上的纱布。 收复一城,于东陵而言,失去的土地失而复得;于白家而言,却是完成了英烈们的意志,她们该自豪,该感到光荣。 且她更应该高兴。 因为宠溺她的父亲,会为她遮风挡雨的五哥白璟,以及把她疼爱到骨子里的六哥白瑛。 他们的英灵不必飘荡在外,像无主的孤魂般找不到归家的路。 伯伯们,兄长们。 东陵的土地回来了。 而你们,也终于可以归乡了呢。 …… 另一边,小传义也得到了消息。 他在成碧的陪伴下,登上了高高的城墙。 放眼北方,群山密林的背后,是北燕人的故乡。 放眼南面,绵延的山河织成锦绣江山,那是东陵人的故乡,也是他们白家誓死守卫的地方。 “成碧姑姑,抱我起来。”小传义把手伸向成碧。 这让成碧十分诧异,但还是把小传义给抱起。 借着成碧的高度,小传义望向平城的方向,忽然问道:“成碧姑姑,你说如果有一天,四国变成一个国家,那生活在九州大陆的人,是否就不会因争抢土地而刀剑相向了?” 成碧郑重地点点头:“小公子,太多的大道理奴婢不太明白,但如果有一天,生活在这片土地的人,没有国人与外国人之分,主君英明,官吏廉洁,想必一定不会再起战火了吧。” 小传义没有再言语,澄澈的眼中倒映了山河的影子,那褐色的眸子,也渐渐变浓。 成碧疑惑地道:“小公子,大姑娘平城大捷,你不高兴么?” 小传义摇头:“我高兴,只是如果没有战火,我一定会更高兴,那样的话,我就不会担心大姑姑随时会遇到危险,不会担心我们的将士随时会牺牲。” 成碧叹息:“可……这是一个乱世呀!” 小传义呢喃:“结束战乱,不就可以了么?” 成碧没有听清他的话,疑惑问道:“嗯?” 小传义道:“我只是在想,祖父和爹爹在云彩后面看到了,一定会很高兴。” 成碧双目微红:“嗯,我们失去的土地回来了呢!相爷知道了,也一定会很高兴。” “死小子!还没分出个胜负,你怎么就跑了?” 忽然,传来刘尧骂骂咧咧的声音。 小传义循声望去,却见那纨绔皇子蓬头垢面,提着一本书爬上城墙。 他身上且还披着被子,半点凤子龙孙的仪态都没有。 小传义见他这副模样,老气横秋地道:“《弟子规》有云‘冠必正,纽必结,袜与履,俱紧切’。” “古圣贤还说‘君子不重则不威,学则不固’、‘修辞立其诚,所以居业也’。” “举止庄重,进退有礼,执事谨敬……不仅能够保持个人的尊严,还有助于进德修业。” “但九殿下您无论衣着容貌、行为举止、言语辞令都如此的一言难尽,就算赢了那一本书中的知识又如何?” 刘尧气呼呼地道:“小屁孩!训起人来引经据典,一套一套的,怎么不见你去做夫子?” 小传义扶额:“殿下,君子贵在自知,您自己现在是什么样,难道殿下不知道?” 刘尧气得把书扔在地上,大声喝骂:“你这小屁孩!究竟是怎么生出来的?脑袋瓜竟然那么好使!” “看一遍你就记住,看两遍你就领悟,看三遍你就学以致用!你根本就是个怪物!老子不比了!” 小传义从成碧的怀抱中下来,迈着稳健的步伐走向刘尧,然后将书本捡起,递到刘尧的手中。 他说:“殿下,或许我的脑子的确比常人好用一些,但我今日所成,都离不开勤奋二字。” “娘亲赋予我生命,使我在岁月的流逝中成长,我并未愧对娘亲的赠与,每一刻都未曾浪费。” “只看了几个时辰的书,做不了老夫子,殿下聪慧,肯定知道‘不积跬步无以至千里’的道理。” “难得下定恒心去做一件事,难道殿下就想着放弃了?现在我才三岁,等我三十岁时,殿下要如何与我比?” “除非,殿下想一辈子做我的手下败将,终其一生,都无法在我这里尝到胜利的喜悦。” 刘尧脸皮比这城墙的拐角还要厚。 小传义的话,并未令他羞愧难当。 他就是不服气! 不甘心这么小的娃娃都比不过! 于是他再度拿起书本,咬牙切齿地翻看那些枯燥乏味的文字。 这时,小传义伸手勾勾他的小指,示意他看向远方的万里河山。 小传义说:“殿下,您知道么?平城回来了!它又是东陵江山社稷中隽永的一笔。” “拿下来了?真的?”刘尧睁大眼睛,脸上可见欣喜之色。 可紧接着,他又撇撇嘴:“那悍妇怎生就这么强悍?要是东陵有这样十个八个的悍妇,也不至于被他国压得抬不起头。” 小传义将笑意敛于眼底,再度道:“曾祖父说,家国的未来从不是掌握在某个人手里。” “繁荣昌盛的家族,需要所有族人共同努力;而河清海晏的天下,则需要所有人一起奋斗。” “读书能明理,引导我们成为有用的人,今日我们好好读书,他日就能用我们学到的知识去做恰如其分的事,那么东陵一定会更好。” 金乌西沉,薄碎昏黄的光透过远方山峦的树梢,倾洒在这辉煌勾勒的古城上。 刘尧迎着夕阳,望着那半明半昧光影下的秀丽江山,不禁呢喃:“你说的,好像有几分道理。” “既然你如此聪慧,本王便信你一次。” 第132章 主子,请务必克制 大军休整了一日,眼看霍家军把战后重建的事情都处理得井井有条,平城的百姓也被安置妥当,白明微便放下心来。 因为进攻平城时,白家军留下驻守的人马仅有一万多人,若是莲城向姚城发难,只怕姚城招架不住。 于是白明微决定率军归返姚城,留下伤重不宜走动的将士继续将养,届时再把阵亡将士的骨灰一同带回姚城归队。 其实她这样做还有两个原因。 一来表明立场,她白家军不会留在平城争功;二来也防止上头接到捷报后,顺手指定她白家军的人留在平城守城。 那样的话,她辛苦招来的人马就会被分散,到时候去收复剩下三座城时,力量必然不够。 临行前。 白明微来与霍世勋告别。 霍世勋依旧是那不耐烦的样子:“长话短说,废话少说。” 白明微道:“将军,明微有一个请求。” 霍世勋启齿:“说。” 白明微道:“明微请您留在平城,直到这座城恢复生机,一切往来正常。” 霍世勋闭口不言。 白明微微微垂着的头,忽然抬了起来,她以极为平静的情绪,诉说着极为惨烈的事。 “有人外通敌寇,从中牟取利益,我父亲为救平城失踪的百姓,意外撞破这个秘密,从而引来杀身之祸。” “八万将士全歼,此事天下瞩目,那些奸人生怕暴露,始终没有行动,必然尚未来得及销毁证据,所以接下来肯定会有所行动。” “若是将军留守此处,或许那些人为了避免将军发现他们的丑事,从而针对将军,将军与白家军也会陷入危险之中。” “当然,只要那件事情尚未完结,驻守平城便会是件相当危险的事情,如果将军不愿意,明微也可以理解。” 让一个人诉说沉痛的事,无疑是残忍的。 因为有些伤痛就在心底最柔软的角落。 一旦提及,便像用刀子去挖一般难受。 直到今日,白明微依旧未从父叔兄长牺牲的悲伤中走出来。 每每想起,先是怅然若失,紧接着便是撕心裂肺的疼痛。 就算面上再没有情绪,心底也被悲伤与愤怒填\/满。 而让她克制这如洪流般巨大悲伤的诀窍,便是为父叔兄长正名、让幕后黑手得到应有惩罚的愿望。 所以此时此刻,她在诉说这些事情之时。 仿佛没有悲伤,也没有愤怒。 只有她自己知晓,这些情绪就像星火蛰伏在心间,总有燎原的那日。 霍世勋头也不抬,依旧把目光聚焦在一份份公文上:“你有证据么?” 白明微摇头:“明微没有证据。” 霍世勋掀开眼皮,淡淡地望着她:“既然没有,那就不要危言耸听。” 白明微知晓霍世勋肯定会留下了,她立即拱手行礼:“明微谢过将军。” 霍世勋放下公文,认真地看向白明微:“本将军如今已在平城,绝对不会在此刻离去。” “当初你找本将军合作,不是早已料定本将军会在何种时刻做何种抉择么?” 白明微恭敬地道:“明微再次谢过将军。” 霍世勋复又捡起公文,不耐烦地挥挥手:“行了,废话少说,下去吧!安心去准备粮食即可,平城其余诸事你不用操心。” 白明微拱手:“是,明微告退。” 白明微刚出门,风轻尘便等在门口,听到她的脚步声立即迎了上来: “霍世勋怎么说?” 白明微应声道:“祖父对霍将军的评价很高,这也是我此前主动寻求与他合作的原因。” “按照霍将军的性格,不会丢下平城不管。就算我没有找他,这个结果也不会改变。” 风轻尘道:“你把这其中可能会遇到的危险告诉他了?” 白明微颔首:“嗯,我此次去找他,目的就是为了变相提醒他这平城所牵涉的事情。” “也好让他有所准备,免得到时候一旦出事,他会措手不及。” 风轻尘没有言语。 在他的记忆中,前世霍世勋并未出兵平城支援小姑娘。 原本他认为霍世勋是个只懂权衡、明哲保身之辈,所以在北燕军把百姓绑上平城墙头威胁退兵之时,霍世勋不想沾染此事而并未出兵。 但随着一番接触下来,霍世勋并非那种贪生之辈,前世之所以没有出兵,或许也是为了在保全他霍家军。 毕竟像霍世勋这种世袭的封疆大吏,镇守边疆、使得麾下将士长久不衰,都是应尽的职责。 末了,风轻尘道:“霍世勋愿意留在这里,你也能放下心了。” 白明微道:“把平城交给霍家军,我自然是放心的。” 风轻尘负手与她并肩而行,闻言微微偏过头。 如若他还有一双能照见光影的眼眸,此时那瞳孔深处,必然映照着身旁女子的身影。 他笑,璀璨而夺目:“霍世勋那大老粗性格差得很,你没被欺负吧?可要依靠我?你知道我会为你做主的。” 白明微狠狠瞪了他一眼,又发现眼刀对他没有意义,只好冷声道:“我不想看到你发疯!” 风轻尘撇撇嘴:“这可就为难我了,我为你疯魔,完全是情不自禁,情难自控,不由自主,鬼使神差,心不由己……” 白明微不由皱起眉头,见卫骁站在不远处,她连忙奔向卫骁,以此逃离风轻尘,免得这轻佻的男人又说出什么惊世骇俗的话语。 白明微磊落光明地唤道:“卫大哥。” 卫骁坦坦荡荡地回应:“白姑娘。” 风轻尘缓缓止住脚步。 小白貂连忙从他的怀里钻出来,用小短手拍打他的面颊,似乎在说:主子,请你冷静,那对狗男女是君子之交,他们之间清清白白,杀人犯法,一定要克制。 风轻尘轻轻抚着小白貂的小脑袋,唇角却扯出冷冽的弧度:“小白,你都说是狗男女了。” 小白貂连忙用粉粉的小爪子捂住嘴巴。 风轻尘弹了一下它的脑袋:“就知道你在挑拨离间,你这坏貂。” 小白貂连忙缩着脑袋,生怕主人将它暴打。 风轻尘又噙着那风光霁月的笑意:“傻小白,无论你说什么,我都舍不得对她动怒,正如无论发生什么事,我也不会背弃你一样。” 小白貂松开爪子,露出一双黑曜石般滴溜溜转的大眼睛。 它怔神片刻,猛地抱住风轻尘的脖子。 第133章 京城一切都好么? 大军刚来到北城门,准备出城离开。 才过了不久时间,百姓们早已将城门处围得水泄不通。 见整齐划一的队伍徐徐靠近,他们扶着老幼,跪在白家军的必经之路旁。 百姓齐声高喊:“送大姑娘,送白家军将士!” 此时,一名老者自人群中越众而出。 他一手端着铜碗,一手拿着艾叶,缓缓地走到一马当先的白明微面前,恭敬地行了个礼:“大姑娘,请允许老朽为您和白家军洒上去秽酒。” 东陵有习俗,亲人孩子出远门时,会为他们洒上去秽酒,给予他们“一路平安”的祝福。 百姓们为白家军准备这些,是他们对白家军的认可与祝福。 接着,老者又道:“白姑娘,将士们,我们都知道你们又会迎来无数次战斗,所以大家一同准备了这碗酒,希望白家军此去平安。” “如果有一日\/你们经过平城,我们大家一定会为你们准备一碗‘祝捷酒’,庆祝你们平安归来。” 说着,老者用艾草蘸了些酒,随即洒在白家军即将行走的道路上。 他一边洒,一边念着祝福的话。 直到那青石上布满水点子,他才停下退到一旁,跪在人群中间。 白明微立即下马。 她不顾伤口的疼痛,如同没事人一样,身姿矫健地走到百姓面前。 她是女子,本该体态婀娜,弱柳扶风。 可此时,身披战甲的她威风凛凛,英姿飒爽。 “百姓们,你们的祝福我们收到了,前方路远,我们都会珍重。” “虽然很不舍这平城,但姚城守卫薄弱,我等需得赶回姚城守城。” “请诸位放心,既然平城回到了东陵的土地上,那东陵就不会置大家于不顾。” “粮食,我们会想办法解决,还请大家放下担忧,安心地回归正常生活,像从前那样,再把平城建立成北疆最繁荣的城市。” “然而我们只能为你们提供太平,以及暂时的保障,却无法给予你们永久的幸福。” “日子还得你们自己过,好与坏全在于一双手,请你们再度用勤劳手,去创造属于你们的未来,属于平城的未来。” “而我们,一定会站在大家面前,用这条命戍守边疆,不让敌人的铁骑,再度践踏我们的土地!” 百姓齐声大喊:“我们信大姑娘,我们信白家军!” 白明微道:“每一位穿上军装保家卫国的战士,都值得敬佩,留在城中的霍家军,同样为这座城浴血奋战,牺牲无数。” “这座城交给霍将军,交给霍家军,我与将士们都很放心,也请你们放心,因为他们也是用生命保家卫国的英雄!” 其中一位百姓道:“我们百姓都有眼睛,功与过都会看在眼里,霍家军也是好人,我们都明白,还请大姑娘不必担心我们。” 这时,另一位老者捧着一块布走到白明微面前,恭敬地呈上去:“白姑娘,这是北燕人进城之后,白家军倒下的旗帜。” “老夫的小孙子从战场上抢救了这面旗帜,却也为保护这面旗帜失去了宝贵的生命。” “临终前,他告诉老夫,只要旗帜还在,白家军就在,威风凛凛的白家军,会再度降临平城,解救我们于水火之中。” “他的话应验了,这旗帜也该物归原主,还请大姑娘和白家军的将士们,在奋勇杀敌之时,也要保重自身。” 随着老者的话音落下,百姓不约而同磕头:“大姑娘慢走,军爷们慢走,我们会在你们洒过热血的故乡,永远为你们祈福。” 白明微双手接过旗帜,而后将旗帜展开。 她飞身上马,那绣着雄狮的旗帜迎风招展,猎猎作响! 白明微高举手中的军旗,大喝一声:“将士们,启程!” 整齐划一的队伍,踏着整齐划一的步伐,从北城门鱼贯而出。 哒哒的马蹄声踏出动人的旋律。 百姓们再度高喊:“送白家军!” 人群中,不知谁起了头。 那饱含感情的祝福之歌娓娓唱来: 南有樛木,葛藟累之。乐只君子,福履绥之。 南有樛木,葛藟荒之。乐只君子,福履将之。 南有樛木,葛藟萦之。乐只君子,福履成之。 风轻尘不知从哪里取出他的玉笛,开始为百姓们和声。 短短一首《国风·周南·樛木》,却蕴含\/着厚重的、真挚的祝福。 那是百姓们的对白家军的祝福。 再由风轻尘的笛声配乐,一曲“天籁”便这样唱进了将士们的心田。 这支队伍,步伐依旧稳健。 这支队伍,将士们抬头挺胸。 这支队伍,和所有的精兵没有太多区别。 但白明微知道,属于白家军的灵魂,正在一点点被创建。 终有一日,这一支来路复杂的队伍,将会成为战场上的雄狮。 随着百姓的歌声越来越远,卫骁却哼唱了起来。 虽然他的歌声就像他本人一样粗犷,每一个音都是字,却不成调调。 但前排的将士还是听懂了他唱的是《出车》。 将士们不由自主跟着高声唱起: 我出我车,于彼牧矣。自天子所,谓我来矣。召彼仆夫,谓之载矣。王事多难,维其棘矣。 …… 昔我往矣,黍稷方华。今我来思,雨雪载途。王事多难,不遑启居。岂不怀归?畏此简书。 …… 风轻尘曲调一转,曲声里蕴着凯旋的喜悦。 白明微也被这喜悦感染,不同于以往的沉静,她摇动手中的军旗,与将士们高声吟唱。 长长的官道,雄壮的歌声。 这一刻,他们以战士的身份,享受属于他们的喜悦。 短短两日,连收两城。 过程虽然艰难,但这支由老弱病残与草莽组成的队伍,却缔造了东陵百年以来的传奇。 而他们的领头人,只是个十五岁的少女,甚至还称不上将领。 白明微望着因凯旋而欢喜高歌的将士们,抬眸看向玉京城的方向。 白云苍狗,时光荏苒。 他们离开京城时还是秋日,而此时的边塞已进入凛冬。 恐怕没几日便会下雪了吧? 她垂下眼睑,在心底呢喃:祖父,明微不负众望,马上就能给父叔兄长收尸了,京城一切都好吗? 第134章 脸是好东西,为何他不要? 玉京城。 相府。 一名梳着垂髻的孩子闯入相府之中。 “外祖,外祖,快去救救娘亲……娘亲她快不行了!” 东陵丞相白惟庸,共育有四子三女。 四位儿子又生下七名男丁,六位姑娘。 大姑娘白明微是白惟庸嫡长子所生的嫡长女,在众兄弟姐妹中行八。 上有七位哥哥,下有五个妹妹。 而这慌不择路闯入相府的孩童,正是白惟墉幺女的孩子。 此时的白惟墉,正在想方设法斡旋,为远在边疆的白明微争得更多的时间。 忽然闯入的孩童,打断了他的思路。 但他并未恼怒。 褪去一身光芒的白相,此时更像个慈蔼的老人。 他将孩童搂入怀中,温声问道:“策荣,怎么了?好好与外祖父说。” 策荣只管疯狂掉泪,泣不成声地道:“外祖父,这段时间父亲经常打娘亲,刚刚他又打了,还把娘亲打得裙子都是血。” “荣儿听下人说,娘亲她早产了,可生不出来,但是父亲没有给娘亲请大夫,祖母还说娘亲是扫把星,死了一了百了。” “快去救娘亲,她很痛苦,一直哭一直喊,像荣儿跌倒受伤痛痛那样,一直喊着爹爹娘亲。” 此言一出,白惟墉几乎坐不稳。 这无疑是个噩耗,更是一个沉重的打击。 那是他最小的女儿,虽然是庶出,但也是他的掌上明珠。 赵家人怎的那般狠心,竟要将他的女儿赶尽杀绝? “青柏!备轿!我要去赵家!” 为白惟墉端药而来的沈氏刚好听到赵策荣的话,她连忙把汤药放下,安抚道:“祖父,您和策荣在家里等着,赵府孙媳妇去,一定不会叫小姑姑出事。” 说着,她看向青柏:“柏叔,照顾好祖父,要是到了子时我还没有回来,也不必去哪里寻帮助,直接叫白统领点五百府兵,上他赵家的门要人!” 白惟墉望着沈氏,除了对女儿的担忧外,她还有着对这孙媳妇的心疼。 这是他亲自选的长孙媳,几年前也曾是名满京城的才女。 是户部尚书府的娇女沈婉吟。 然而此时此刻,孙媳妇也把自己逼到如此地步。 若不是白家遭难,她这掌宅少夫人,何须这般杀伐果断? 最后,他郑重地点点头:“万事小心,祖父把策荣的娘亲托付给你了。” 虽然担心女儿,但也不至于乱了方寸。 他心底明白,被褫夺羽翼的他,已经不能救出女儿了。 为今之计最好的办法,便是让这孙媳去。 能在这特殊时刻稳住白家,又能教出传义那样的孩子。 他信得过沈氏。 闻言,沈氏掷地有声:“祖父且放心。” 说完,沈氏带着自己的丫鬟水荇,以及一名大夫,还有承天观派来的靖心道姑,飞速赶往赵府。 像是对白家的人早有防备,赵府大门紧闭,守卫森严。 沈氏也不废话,直接用发钗抵住自己的脖颈,威逼门房:“我要见赵府二房夫人,若是你们阻拦,白相府的嫡长孙媳、户部尚书府的嫡孙女,就此血溅你赵家门口!” 门房护卫那里晓得她会来这一出,准备好的一堆说辞都没了发挥的地方。 眼见沈氏对自己下狠手,脖子都扎出血了,他们不敢耽搁,连忙进去回禀。 等待的时间,沈氏的颈部鲜血直流,那殷红的血迹顺着纤细白皙的优美颈项流下来。 沾了披风的毛领子。 染了一大片炽艳鲜红。 约莫小半个时辰,门房才匆匆来请。 “白少夫人来得真不巧,我们家二夫人适才摔了一跤,像是动了胎气,此时大夫正在手忙脚乱地诊治。” 沈氏凝着门房小厮,眼底迸发彻骨寒凉的冷意:“就算是下刀子,今日我也一定要见到小姑姑,否则就请你们把我的尸体送回白家!” 小厮生怕沈氏一用力,就血溅当场,莫敢再言语半个字,连忙请沈氏入内。 沈氏知道,今日过后,她这脸面算是没了。 若是以往还有夫君依靠时,她肯定还是那端庄贤淑的大家闺秀。 绝对不是这种用命逼上别人家门的凶妇。 但她身为白家的当家夫人,守住每个家人,是她的责任。 就算豁出脸面,豁出性命,她也绝不会让人欺辱到她的家人头上。 府里兜兜转转,她终于见到了小姑姑。 确切地说,是见到了血。 那血在哪里呢? 满地都是,这里一滩,那里一滩。 像是有流血不止的人,在地上痛苦地挣扎爬行。 而屋里有大夫、有仆妇,看起来手忙脚乱,却毫无章法。 想必是她逼上门了,赵家生怕事情暴露,才安排了这样一出大戏。 好! 好得很! 压抑住心中的怒火,沈氏低喝一声:“都出去!” 小姑姑白晨霜的丈夫赵襄刚想发怒,却被身旁的一名美\/妇拉住袖子。 他挥了挥手:“都出去,腾出地儿给白家大少夫人折腾,到时候要是出了什么岔子,可都与我们赵家无关。” 瞧瞧,这是人说的话么? 发妻身怀六甲,危在旦夕。 可这个男人却是如此一张嘴脸! 恬不知耻的卑鄙嘴脸,在此刻显露无疑。 真是让人\/大开眼界。 沈氏看向自己带的大夫:“劳烦您。” 大夫也不迟疑,立即提着药箱去看白晨霜的情况。 沈氏的近身侍婢水荇也随同前去帮忙。 见沈氏不说话,赵襄蹬鼻子上脸,用他那尖酸丑恶的嘴脸,说着最是冷酷无情的言语。 “大少夫人,您可得搞清楚,白晨霜她是自己跌倒的,满府上下都可以作证,别到时候把这罪过赖到我们赵家头上。” 都说男的低娶,女的高嫁。 这赵家的家主,也只不过是个四品京官。 这样的门第,与当时的白家有着天壤之别。 这小姑姑虽然是祖父的唯一庶出子女,但上有父亲姨娘疼爱,下有几位兄长呵护,怎么也轮不到赵襄这种人占便宜。 然而赵襄与小姑姑成亲时沈氏尚未嫁入白家,只是她在婶婶们闲谈时得知,这门亲事却是姨奶奶林氏做主的。 姨奶奶林氏一直安分守己,谨小慎微,沈氏是知道的。 虽然具体原因也不清楚,但给小姑姑找了这么一门亲事,大抵是为了不让小姑姑抢了嫡出姐姐的风头。 此时听到这么不要脸的话,沈氏气笑了。 第135章 气得她都动手了 沈氏反问:“哦?那姑父告诉我,小姑姑是怎么跌的?何时跌的?又跌在哪里?” 赵襄见沈氏笑得奇怪,他气急败坏:“白氏大着肚子不消停,一天天上蹿下跳,闹得整个家里不安宁。” “这不今日她又开始作妖,把自己给作成这个样子,这一切都是她咎由自取!” 沈氏的笑意渐渐淡了下来,她的声音也变得相当冰冷:“姑父,姑姑肚子里有赵家的骨肉,你的孩子……” 岂料赵襄立即翻脸:“孩子只有她一个女人会生么?少拿孩子来说事!沈婉吟,我今儿就告诉你,要不是看在孩子的份上,我早就不忍她了!” 赵襄说出这番话时,他身边的美\/妇拉了拉他的手,看似在劝说,实则脸上的笑意已经掩不住。 这是赵襄的妾室,沈氏是知道的。 以往她见过赵襄几面,对赵襄从来就没有什么好感。 但以往白家荣耀,赵襄给小姑姑舔鞋子都来不及,只是不敢这么嚣张的。 真没想到,白家才遭难多久,这禽\/兽便迫不及待露出了真面目。 见赵襄无情到这个地步,沈氏也不在言语。 她站在赵襄与床榻中间,就像刀剑不入的挡箭牌,把白晨霜护在身后。 就怕眼前的禽\/兽疯了,再对她的小姑姑做出什么阴毒狠辣的禽\/兽事。 “婉……婉吟……” 不知过了多久,沈氏才听到小姑姑微弱的声音。 她连忙扑到床边,握住小姑姑的手,一直强忍的眼泪,也在此刻落了下来。 眼前的小姑姑,面色苍白,冷汗如滴,仿佛从水里捞起来。 而小姑姑的罗裙,也全部浸染着鲜血。 不知那血流了多少,才会染红这么多地方。 身为女人,身为母亲,她理解小姑姑此时的痛楚。 身体上的痛,她感同身受。 虽然她没有体验过那种心痛,但她知道,一定是犹如绝望的灰灭般,撕心裂肺的疼痛。 她哽咽着道:“姨奶奶还不知道,但是祖父知道了,他也要来的,不过我拦下了他。” 白晨霜一个劲地掉泪,不知是因为身心俱痛,还是因为太过绝望,她不停地摇头:“不能来,父亲不能来……” “父亲疼我,见到我这般模样,他一定会发疯……” 身后的赵襄,又在气急败坏地骂道:“白氏,你说话注意点!你究竟什么模样?赵家是亏你吃了,还是亏你穿了?!” 大夫插嘴:“产妇情况不太好,能否请各位安静?” 赵襄依旧骂骂咧咧。 沈氏握住白晨霜的手,含泪问道:“小姑姑,白家所有人都想念你,如果你不介意白家此时的情况,我带你回家。” “你想干什么?”愤怒的赵襄冲上来,“沈婉吟,我们夫妻的事你少管,你别多管闲事!” “啊……啊……”或许是猛的一阵剧痛袭来,白晨霜绝望地哭喊出声,“我想父亲,我想姨娘,我想回家……想回家……” 赵襄勃然大怒,像是满腔怒火已濒临决堤。 他恶狠狠地拽住拳头,脸上浮现狠戾可怕的神色。 仿佛床上的人不是他的妻子,而是他的仇人。 否则,怎么会厌恶成这样?又怎么会愤怒成这样? 像是惧怕赵襄的怒火,那美\/妇不动声色地站离远了一些,然而这并不影响她拱火:“姐姐真是糊涂了,怎么能说出这种遭人误会的话?” “就算姐姐不顾及自身脸面,也总得顾及一下大少爷,若是姐姐这番话被人传了出去,别人该怎么笑话大少爷?” 面对这两个不要脸的狗男女,沈氏依旧没有对此表态。 她紧紧地拽住白晨霜的手,柔声安抚:“既然想祖父和姨姨奶奶了,那我们就回家。” 白晨霜又哭又喊:“回!回去!现在就回去,就算死在路上,我也要回去!” 沈氏再问:“小姑姑可想好了?这条路走了,就没有回头路,策荣还小,也会因此受到影响。” 赵襄冷哼一声:“沈氏,还算你说了句中听的话。” 美\/妇继续拱火:“还是白大少夫人明事理,一语就道破了关窍,姐姐,如果您就这么回去了,大少爷可就是没娘的孩子,会被人笑话有人生没人教。” 沈氏依旧没有搭理两人,忍住被白晨霜紧攥的痛,再度问道:“小姑姑可想好了?” 因为腹部的疼痛,白晨霜翻来覆去,动作大得,连大夫都无法为她下针。 但尽管疼痛即将把理智湮没,她还是咬牙切齿地说出那句话:“我不知道将来会不会后悔,但选择不回去,我现在一定会后悔!” 白家的儿女,就没有软骨头的人。 就算性子在怎么随和,面对磨难与压迫时,那刻进她们骨髓里的坚韧,也会爆发出非一般的力量。 白晨霜身为白家人,她不是那种逆来顺受的人。 看着她身边空空如也,连个体己人都没有,便知消息迟迟没有传到白府,必定是赵家为了遮羞,截断了她所有的出路。 也多亏那孩子,能从这赵府跑到白府求助。 沈氏拍拍她的手背:“有姑姑这句话,我就放心了,姑姑且安心,侄媳妇会处理妥当。” 说完,沈氏站了起来。 只是刹那,美丽的女子不再温柔,浑身上下都迸发出浓烈的冷意。 她缓缓走向赵襄和美\/妇。 仅是一个眼神,便让两人不由自主缩了缩脖子。 赵襄有些胆怯:“沈氏,你这是在做什么?疯了不成?” 沈氏淡淡一瞥,随即看向一旁的椅子。 她走过去,提着椅子回来。 没给赵襄任何反应,直接将椅子砸在美\/妇头上。 这一击,美\/妇直接瘫倒在地,血流不止,生死不知。 “呸!下作的东西!这里有你说话的份么?一直聒噪个没完!” 赵襄怔住了。 所有人都怔住了。 包括那痛得死去活来的白晨霜。 没有人想过沈氏会打人。 就连沈氏也没有想过。 但她是真的忍受不了,这对狗男女竟如此对待她的家人。 赵襄好半响才反应过来,指着沈氏战战兢兢,强装镇定地吼道:“沈氏,你疯了!你还以为自己是从前那个白家少夫人么?” “白家要倒台了,你什么也不是!竟该敢对老子的爱妾动手!你死定了!白家这回死定了!” 第136章 这种男人,我们白家的姑娘不要了! 沈氏扔下椅子,淡声对身旁的人吩咐:“擒住,堵着嘴巴。” 东极真人派来的靖心,身手怎会比赵襄这种酒囊饭袋差? 三两下就把给赵襄擒住了,随手抓了块帕子,堵住他的嘴巴。 沈氏走回白晨霜的床前,轻轻掀开白晨霜的袖子。 只是一眼,触目惊心。 那手臂之上,遍布伤痕与淤青。 仅仅只是手臂而已,且不知道身体伤成什么样,才会有了早产之兆。 “断了他的十指。”沈氏定定地望着小姑姑手臂上的伤,神色愈发冰冷,几乎是咬牙切齿,“一根根地掰断。” “咔嚓!” “咔嚓!” “……” 十声脆响,赵襄的手指被一根根折断。 最初的疼痛,令他面目狰狞而扭曲。 可挨不住几下,这个面目可憎的男人,却昏死过去。 沈氏冷笑:“还以为你有多大本事,竟连妻子也下手,原来不过是个窝里横的草包。” 不再看赵襄一眼,沈氏又坐回床边,柔声问:“小姑姑,解气了么?如果没有,那就再掰断他的十根脚趾。” 白晨霜忽然笑了起来,那是一种终于解脱的快意,可笑着笑着,她的眼泪再度滚落。 她看着沈氏,满心满眼的心疼。 这温柔贤惠的女子,怎么被逼成这样了? 末了,她不停点头,哽咽着回答:“解气,真的很解气!没有比这更解气的了。” 紧接着,白晨霜攥紧沈氏的手,发出一声歇斯底里的嘶吼,随即脑袋一歪,整个人昏了过去。 望着她腿间流出的血肉,沈氏不忍去看,但也知晓那必定是个成型的婴孩。 毕竟,已经几个月了。 大夫摇摇头:“是个女儿,但却不成了。” 沈氏闻言,眼泪再次汹\/涌而下。 她为小姑姑掖了掖被子,又用袖子轻轻擦拭小姑姑额上的汗水。 却忘了,脸上的泪水还在流淌。 她压抑着愤怒,低低地啜泣着。 没有什么比失去孩子,更能要一位母亲的命。 她的小姑姑,却被那禽\/兽生生踢死了孩子。 沈氏噙满泪花,哽咽问道:“大夫,小姑姑她,还好么?” 大夫再度摇摇头:“身上大伤小伤,新伤旧伤,遍体鳞伤,只是这伤便够受的了,现在又小产,没有个一年半载,根本养不回来。” 沈氏抹了抹眼角:“活着就好,只要活着,希望就还在。” 因为白家已经失去太多人了。 所以现在对于白家来说,每个人都弥足珍贵,他们已经不能再失去任何人了。 无论是姑娘,还是公子。 他们都不能失去。 沈氏忽然抬头看了一下北疆的方向。 远方天高云低,山峦叠嶂。 不知隔了多少山与水,才是那北风呼啸、滴水成冰的沙场。 活着,就是希望。 所以大姑娘,你一定要好好活着。 六姑娘要好好活着。 六位弟媳要好好活着。 白家军的每一位将士也要好好活着。 还有她那三岁的传义,她那小小年纪便承受了常人所不能承受之事的孩子,都要好好活着。 只有活着,希望下不会断绝。 沈氏站起身,走到门边拉开了门。 外面站了许许多多的人,无一例外都是来看戏的。 这些人里,没有人对那可怜的孕妇伸出援手,就那么冷眼旁观,看着她被打,被欺凌,最后失去孩子。 “把这两个畜生扔出去,别叫他们搅了小姑姑的清净。” 于是,两人被扔到了院子里。 在众目睽睽之下,滚得满身是泥。 众人见是二老爷,这才惊慌失措起来。 扶人的扶人,通报的通报。 一派人仰马翻之像。 还没等他们手忙脚乱地扶起两人,赵家老太太便来了。 显然是时刻观望着这边的情况,听到动静立即赶来。 见儿子生死不知,她勃然大怒,指着沈氏便骂:“瞧你干的好事!你这挨雷劈的,要是我的襄儿有个好歹,我饶不了你!” 沈氏转身接过大夫怀里那无缘长大的孩子,此时孩子已被大夫妥帖裹殓,她把孩子抱到老太太面前。 沈氏说:“这是你的孙女,我的侄女,还没出生就被她的父亲亲手扼杀,你赵家人的狠毒与冷血,卑鄙无耻的嘴脸,全都体现在这孩子身上。” “今日我沈婉吟站在这里,就是为了告诉你们赵家,像这种毫无人性的男人,我们白家的姑娘不要了!” “稍后我会带小姑姑离开,给你们三日的时间,三日后,白家的人会带着嫁妆单子前来取走小姑姑的嫁妆。” “要是少一分,那我们只有见官了!白家没了十一个英武卓绝的男人,或许不比从前。” “可你们别忘了,白家的男人们虽然没了,可他们的女人还活着!别以为我们好欺负!” “当然,如果你们赵家人恬不知耻,还想着为这打妻害子的畜生撑腰,我们白家绝对奉陪到底!” “还有,可看好这畜生,要是他因为坏事做尽,哪日被雷劈了,可别把这笔账算到白家头上。” “最后,这畜生的十指被我废了,你们可得好好医,医药费我们白家都出!” “今日的事,我也都会去官府一五一十地备案,要是有人想利用伤情来勒索白家,那我白家也不介意锱铢必较,把每一笔账算得清楚明白!” 一席话,劈头盖脸地砸下去。 全然没有给赵家老太太半点回嘴的时间。 反应过来后,如同她那儿子一般,只会歇斯底里地嚎叫:“沈氏,你这个毒妇!你真是心肠歹毒啊你!就不怕天收了你么?!” 准备转身回屋的沈氏倏然转身,目光凌厉地攫住老太太。 当家夫人的气势,霎时铺天盖地席卷。 登时把那老太太唬住。 沈氏冷声道:“你不过是四品官之母,而我却是三品大员的遗孀,朝廷诰命亲封的三品淑人,在对我不敬前,请掂量掂量自己的身份。” “要是还为老不尊,学那起子疯狗乱吠,我完全不在意让你明白以下犯上是什么罪!听懂了么?” 只是气势,老太太便被单方面压制。 再加上这有理有据的一番话,直接将老太太的嘴巴堵上。 还有那无缘长大的孩子,更是令人心头蒙上一层阴影。 此时此刻,谁也不敢出声。 赵家看到白家失势,不但不出手帮忙,反而落井下石,不待见他们白家的姑娘。 那一身的伤,更是赵家毫无顾忌践踏的证明。 赵家人原本就理亏,就算说破了天去,也改变不了赵家犯下的罪孽! 之所以还留着赵襄的狗命,只废了十指,也是因为她为了白家而有所忍让。 要是打重了,就怕她前脚刚走,赵襄后脚就死了,到时候有人捏住此事生事,非把赵襄的死赖在白家头上,从而以此刁难白家。 否则,她定让这个畜生头破血流,也尝一尝那被狠打的痛楚。 第137章 小姑姑,我们回家 回到屋里,沈氏解下自己的披风,亲自再将那可怜的孩子裹住。 这是世人认为不祥、污秽与不洁的东西,可在她心里,也只是个命运凄苦的孩子。 整个过程,她都不忍心看那孩子一眼。 但她没有害怕。 有的只是心疼。 心疼小姑姑,也心疼这苦命的表妹。 处理好后,承天观弟子靖心将孩子抱在怀里,她说:“大少夫人放心,我会带这孩子回承天观,请求师父做法,送她最后一程。” “多谢。”沈氏谢了一声,便哽咽得说不出话。 过了许久,她才平复些许,而后问大夫:“小姑姑的情况,今日能移动么?” 大夫回答:“血已经止住了,情况也已稳定下来,若是用老参吊着气,再用软轿慢慢抬回去,没有太大问题。” 沈氏吩咐:“阿荇,去告诉轿夫,把轿子直接抬进来。” 近身侍婢水荇道:“小姐,赵家人会不会阻拦?” 沈氏摇头:“他们不会,因为他们不敢。在别人风光时阿谀奉承,在别人落魄时落井下石的人,多半都没有什么胆子,只管抬进来便是。” 要是这赵家有骨头,岂会让她见到了小姑姑。 所以他赵家不敢! 安排好一切,沈氏再也没有开过口。 床上的白晨霜面色灰败,气若游丝,满身的血迹也并未处理,就像个血人一样。 她就这么看着,越看越揪心,越看越心痛。 就好像有一把又钝又锈的刀,在她的心里一点点割着。 就算小姑姑不是白家的女儿,也不该被如此对待。 这世道女人本就命苦,绝大多数都依附着男人存活,命不好遇到赵襄这种男人,当真是没有半点活路。 沈氏偏过头抹了抹眼角。 其实她已经很久没有哭了,只是在夜深人静身侧无人时,才会为令她思念入骨的夫君与孩子哭泣。 但不知怎的,见到小姑姑的模样,她半点都没法子,根本就忍不住。 不一会儿,轿子便来了。 诚如她所料,赵家不敢阻拦。 本来赵家也不大,轿子来到这里,并未用去多少时间。 大夫把一片老参放入白晨霜的口中,令她含\/着吊气。 “小姑姑,我们回家。” 沈氏伏到白晨霜的耳边,轻声细语。 话音刚落,她弯腰抱起白晨霜,把她抱出屋子,而后轻轻放入轿中。 柔弱的她,早已浑身力量。 因为柔弱扛不起这个家,给不了远方的儿子依靠。 她只有逼自己变强这一条路可走,这样在前方出生入死的人,才没有后顾之忧。 轿子缓缓前行,每一步都走得极稳。 一行人向门口走去,直到走了一段距离,才听到赵老太太气急败坏的咒骂声。 能养出赵襄那种儿子,这老太太又能精明到哪里去? 总归又是个色厉内荏的废物罢了! 靖心护送他们到门口,便抱着那可怜的孩子去往承天观。 沈氏带着白晨霜归家前,众人早已聚在厅里,满心焦急地等待。 直到看到沈氏回来,才松了口气。 白惟墉被林氏扶着迎上来,才开口,声音便哽咽了:“好孩子,我的霜儿怎样了?她还好么?” 这个老人,路已经走得不太稳了,就那么晃晃悠悠地走过来。 和天下所有疼爱女儿的老父亲一样,有着慈爱与脆弱的一面。 沈氏“砰”地跪了下去,跪在白惟墉面前请罪:“祖父,对不起,我去晚了,只能保住小姑姑,却保不住那苦命的表妹。” 林氏一听,竭力般向后退去。 像是瞬间被抽干了力气。 可尽管如此,她也没有僭越她的身份,立即抛下一切去心疼女儿。 只是那泪水再也克制不住,一滴接一滴滚下来。 几位婶婶和姑娘们,都不约而同急红了眼。 白惟墉艰难地弯腰,扶起白家此时的支柱:“好孩子,你已经做得很好了,无论是母亲,还是白家的掌宅夫人,你都做得很好。” 林氏也扶起沈氏,泣声感谢:“大少夫人,此番多谢你。” 这一声夸赞,沈氏当得。 白家骤逢变故,沈氏毫不犹豫把幼小的孩子推到责任之下。 身为母亲,她给予孩子的不是溺爱,而是怎么去获得成长。 白明微出征之后,白家举步维艰,也是她周旋于各方势力中,撑起白家不落。 身为当家主母,她用手腕与决心,践行了她应肩负的责任。 这一声称赞,她当得! 二婶攥紧拳头:“赵家这群小人,昔日是怎么谄媚讨好的,现在白家才出了事,他们便这般对待我们白家的姑娘!” 几位婶婶也是气愤不已,姑娘们更是愤怒难当。 但因为白惟墉在场,他们好歹克制情绪。 否则提剑杀向赵家,她们也不是不敢! 沈氏道:“那赵襄的十根手指,已经被我废了,若是运气不好,只怕日后连筷子都拿不了。” 白惟墉立即道:“废得好!我捧在手心的女儿,嫁到他们赵家,他却不好好疼惜,只废手指都便宜他了!” 众人也露出稍许解气的神色。 在大家说话时,轿夫已把白晨霜送回房间,交给大夫好生照顾。 林氏见轿夫抬着空轿子经过,走过去悄悄掀开轿帘看了一眼。 见到那轿子里的血,她直接吓得跌坐在地上。 她紧紧地攥住衣襟,心痛到极致。 白惟墉颤巍巍地走向她,却被她阻止:“老爷,求您别过来。” 说着,她催促轿夫快些离开。 “林氏,你起来。”白惟墉亲自去扶她。 林氏受宠若惊,连忙起身扶住颤巍巍的白惟墉,本来想说些什么,却被眼泪堵了回去。 见到她这个样子,白惟墉也大概能猜出她在那空轿子里看到了什么。 末了,白惟墉道:“都别在这里杵着了,想必你们已经担心坏了吧,都先去看霜儿,我有话同林氏说。” 众人纷纷离开,厅里只剩下两位老人。 白惟墉示意林氏坐下,就坐在他旁边的位置上。 林氏连忙摇头:“老爷,妾身不敢僭越。” 白惟墉拉过她的手:“让你坐你就坐,我的话你也不听了么?” 林氏战战兢兢地坐下。 那椅子像是放了个火盆,她根本坐不安稳:“老爷,您有什么话就说吧。” 第138章 她是我的掌上明珠啊! 白惟墉望着林氏,看着这个小了自己将近二十岁的妇人。 他问:“霜儿的情况你是不是早就知道了?” 林氏颔首,不敢抬头看白惟墉。 白惟墉指着她,本来要出口的厉声呵斥,也变成无可奈何:“糊涂呀你!糊涂!” 林氏连忙解释:“老爷,白家这种状况,大姑娘、六姑娘、少夫人们,还有小公子,他们在前方生死不明。” “我们留在京中也遇到诸多刁难,大少夫人为了这个家,一直都是一个人在撑着。” “我实在没办法,让这种事给大家添麻烦。霜儿她是白家的人,不再这么艰难的时候劳烦家人,就是在为白家尽一份力。” “错!大错特错!”白惟墉人呵斥出声,但见林氏吓得连忙站起,他才压低声音,尽量心平气和。 “林氏呀,你跟了我已有二十多年,昔年你姐姐临终之前,让我纳了你,我本是不愿的,但却不忍心违背你姐姐的意愿。” “我从未想过,你是这么善良的一个人,你姐姐留下的孩子,你都视若己出,每一个都用心对待。” “你很清楚自己的立场与身份,在这个家从来没有做出格的事情,更是兢兢业业地照顾我,这个家的人,也都接纳你、尊敬你。” “这是你的好处。所以尽管没能给你妻子的名分,但我除了你之外,也再没有其他女人,我给你对待妻子一样的尊敬。” “我疼爱我们的霜儿,不比其余的六个孩子少,我本以为这样做,你就能感受到我对你的感激,以及尊重。” “但你始终伏小做低,绝不敢僭越一步,虽然维持了某些意义上的和平,却也拉远了我们的距离。” “就像霜儿这次的事,我虽教育儿孙家族的兴旺是每个人的责任,但我的初衷是令他们学会齐心协力。” “绝非是以独自承受来自别人的欺凌这种方式为白家付出,领悟我教诲的孩子们,也只会在这个时候团结起来,去解救霜儿于水火。” “没有人会觉得麻烦,更没有人会觉得拖累,因为我们是一家人,荣辱与共、唇齿相依的一家人。” “难道非要我这已经快入土的糟老头子亲口对你说,我心底是有你的,你才肯把自己当作白家人,才肯依赖我和孩子们么?” 整个过程,林氏都认认真真听着。 从开始的忐忑不安,到后来的难以置信。 她终于肯抬起头来,正视她侍奉了近乎一辈子的男人。 最后,她怔了半响,忽然捂住了唇,眼泪簌簌而落:“老爷……” 白惟墉晃晃悠悠地起身,他蹒跚走到柜子面前,从抽屉里捧出一个盒子。 林氏见他有些抱不动,连忙上前帮忙。 盒子的盖子被掀开,里面放着十几个丑陋的小泥人。 白惟墉取出一个泥人放在手心,眼底漾出慈蔼的笑意。 他说:“你还记得么?霜儿有一次为了采淤泥掉进池塘里,高烧几天几夜都没有退,险些丢了一条性命。” 林氏含泪点头:“妾身记得,当时老爷又急又怕,在她醒来后第一次打了她,责怪她不该贪玩。” 白惟墉握住小人,眼底泪光闪闪:“后来,我才知道,她去采淤泥是为了给我做泥人。” “她就那样捧着刚晾干的泥人告诉我,她说‘女儿见爹爹太辛苦,所以做了泥人帮爹爹分担,这样爹爹就不用每天都忙到深夜了’。” “那一瞬间,我打在她身上的手,就好像被火燎了似的。” “我没想到,这小小的姑娘,竟为了做泥人险些把一条命折在池塘里,只是因为她不想自己的父亲太劳累。” “你说,这样一个善解人意的姑娘,我这个父亲怎会不疼她?她受委屈,我的心就好比刀割似的。” 林氏连忙跪下请罪:“老爷,妾身知错了,妾身以后再也不敢了!” 白惟墉摇摇头:“你若真知错,就应该知道我气的不是你对白家的这份心,而是你不该为了白家,选择牺牲我们的女儿。” 林氏声泪俱下:“老爷……妾身知晓老爷的意思,妾身愧对于霜儿啊……” 白惟墉叹了口气,弯腰扶起她:“好了,擦擦眼泪,我们一起去看女儿。从今日起,我们依旧像从前那样,疼爱我们的女儿。” “什么出嫁不出嫁的,都不重要,霜儿依旧是我们捧在手心的明珠,赵家人不珍惜她,我们来珍惜。” 林氏含泪点头:“是,老爷。” 尽管白惟墉已经把话说得如此明白,林氏依旧改变不了她谨小慎微的性子。 因为她本来就是白惟墉的原配所救下的乞儿,后来有幸成为贴身丫鬟。 在主子临终之前,因为放心不下夫君,硬生生逼白惟墉纳了她,于是她又成为白惟墉的妾。 她无疑是幸运的,一直感恩主子,感恩给她一席之地的老爷。 她很知足,所以从来不争。 这个习惯已经刻印在骨子里,只怕是改不掉了。 白惟墉没有说什么,只是拍了拍她的手。 林氏忽然想到在后院宿下的外孙子,鼓起勇气问道:“老爷,事情闹到这个地步,霜儿是决计不能回那狼窝虎穴中去了,那策荣怎么办……” 白惟墉道:“他赵家要来接走,那我白家永远是策荣的依靠,一定为他撑直腰板!” “他赵家要是不来接,那策荣就是我们白家的子孙,我们白家会呵护他成长。” 林氏抹抹眼角:“老爷,妾身也多谢您。” 两人相携去看白晨霜。 这段时间,沈氏把这个家保护得很好,尽管不比从前风光,但至少也无人正大光明地欺负到头上。 所有人都在改变,努力适应新的处境。 但唯一不变的,便是对白明微他们的挂心。 几位少夫人有没有带着小传义离开? 大姑娘是否取得了胜利? 没有战报与家书传来,他们的心,总是牵挂着的。 但无论如何,他们也会在京城活得好好的。 好好照顾家人,好好坚强地活着。 等着喜讯传来,等着他们归来。 第139章 姐妹冰释前嫌 长长的队伍,白家军的旗帜迎风招展。 那是一头威武不屈的狮子,活灵活现,被针线勾勒于旗帜之上。 这是白明微父亲所定的图案,虽然狮子不是传统意义的瑞兽,但却代表着“勇猛、威武”。 白伯远定下这图案时曾说过,白家军不是天选之军,但也会像狮子那样,以平凡之躯战胜强敌。 白明微再度率领另一支白家军北伐时,并未换了旗帜上的图徽。 她希望每位白家军都是老练的战士,白家军里没有懦夫。 她也一直朝着这个目标而努力。 此时她一马当先,金色战甲威风凛凛,红艳艳的披风猎猎作响。 当她握剑回眸时,整齐划一的队伍,抬头挺胸的战士,依旧令她心潮澎\/湃,久久不曾停息。 城门在望,姚城的大门之下,除了伤重不宜动弹的白琇莹,所有的女眷都来了。 包括那萝卜头大的孩子。 城墙之上,是白家军的将士,旗帜飘扬。 城墙里面,是欢迎他们凯旋而归的百姓。 小传义站在所有人的面前,手中捧着一只碗,稚气的脸上露出久违的笑意:“传义恭迎大姑姑凯旋而归!恭迎白家军的将士们凯旋而归!” 众人随后附和:“恭迎白家军将士们凯旋而归!” 白明微翻身\/下马,不顾伤口的疼痛,走到白传义面前:“我们回来了。” 小传义仰头,冬日金阳洒在白明微金色的战甲上,那抹英姿飒爽的身影也映入他的眸底。 他褐色的眸子由浅转浓,最后欣喜地道:“白氏传义,为凯旋而归的众将士,洒下祝捷之酒!” “愿白家军战无不胜攻无不克!愿这这天下在将士们的护卫下迎来太平!” 二嫂递来艾草与菖蒲,小小的孩子一手端着沉重的碗,另一只手用艾草与菖蒲蘸了酒水,洒在白明微身上。 出征前的去秽酒。 凯旋时的祝捷酒。 前者是寄予祝福的酒,祝将士远征顺利。 后者是溢满欣喜的酒,迎接凯旋而归的将士,祝福他们平安归来。 白明微站在众将士面前,迎了这祝捷之酒。 直到传义与白家的女眷让出一条路,白明微复又上马,率领大军陆续进入姚城之中。 百姓们左右两列,站在大道两旁,恭迎白家军得胜而归。 白明微与众将士抬头挺胸,整齐划一地走在姚城的街道\/上。 这一刻,他们万众瞩目。 荣耀而归的他们,受到了姚城百姓最真挚的欢迎。 经历了平城百姓的送行后,又有姚城百姓的迎接,白家军的每一个人,都在此时以身为战士为荣。 他们昂首阔步,以最矫健的姿态,向百姓们展现他们勃发的英姿。 小传义的目光,一直黏在白明微身上,直到白明微的身影被身后的队伍挡住。 他赞叹一声:“大姑姑真英武!” 站在他身后的二嫂揉揉他的脑袋:“归来就好,没有什么比平安更重要。” 二婶不懂,这不仅是称赞,也是小小孩童有了自己崇拜与敬仰对象的表现。 小传义望着眼含激动泪水的婶婶们,露出浅浅的笑意。 这些婶婶们,不比大姑姑懂他,不知晓他小小身躯里早已生根发芽的远大抱负,依旧把他当作个孩童。 只有大姑姑,让他觉得努力得到了认可与尊敬。 在这方面,大姑姑无疑是最特别的。 然而他也很感激,在母亲要求他承担属于男儿的责任时、在大姑姑已经把他当做一个努力向上的大人尊敬时。 还有这些婶婶们,把他当作一个普通的孩童,给予他孩童需要的关心与爱护。 这才不至于让他,早早就忘了自己还是个孩子。 他希望自己能和所有努力奋斗的人一样,在命运中挣扎向上,但也希望自己能在这过程中,不至于丢失童心。 因为他知道,孩子的心是最干净的。 他可以以一个大人的姿态去接受试炼,但必须保持一颗孩童般纯真的心。 否则,有时候他也会怀疑,自己究竟几岁了?又走着一条什么样的道路? 好在,家人们殊途同归的关爱,让他不至于迷途。 站在墙上的刘尧默默注视这一切,不以为然地“嘁”了一声。 但他玩世不恭的眼底,也印上那一道修竹般不折的影子。 他也会想,这样好像挺威武的。 待长长的队伍走到长街的尽头,接受了百姓的欢迎,白明微才命将士们前去休整,她则匆匆前往白琇莹的养伤之处。 当她亲眼见到白琇莹还鲜活地躺在床上时,不由长长舒了口气,可接着,她又心疼起白琇莹的伤。 无论是性格使然,还是因为身份桎梏。 她虽心疼,但却没有表露太多。 白琇莹先开了口:“长姐,我跟你说,我没有屈服,更没有出卖白家军,我还亲手杀了杀害父亲的北燕副将,我没给你丢人吧?” 白明微笑了:“我的妹妹一身傲骨,我骄傲都来不及。” 白琇莹伸出被绷带捆着的手,轻轻地盖到白明微手上:“长姐觉得,我够资格做你的妹妹么?” 白明微郑重点头:“六妹,长姐为你感到自豪。” 白琇莹笑了起来,露出两颗小虎牙:“我在努力跟随长姐的脚步,尽管长姐离我很远,但我一定不会落下!” 真是一只好胜且充满干劲的小豹子,白明微不知该说什么好。 沉默许久,她哽声道:“六妹,对不起。” 白琇莹知晓她的歉意来自哪里,连忙道:“长姐,你要是丢下一切来救我,我一定会看不起你。” “我心目中的长姐,我所尊敬的长姐,一定是那个无比冷静睿智,把使命和职责放在一切前头的白明微。” 白明微反握住白琇莹的手:“但是,长姐先是你的亲人,才是这白家军的领头人,若是失去妹妹,长姐的心也会很痛。” 听了这话,白琇莹忽然哭了。 她哭得很伤心。 一边哭,一边说:“长姐,我对不起你!是我小心眼儿,是我娇纵任性,以前总是和你对着干,长姐,我知道错了,你原谅我好不好?” 白明微不以为意地摇摇头:“你是我最小的妹妹,是我最亲的人之一,我怎么会舍得记恨你,又何来原谅之说?” 白琇莹泣不成声,抱着白明微的手哭了好久。 一旁的俞皎与赶来的嫂子们相视一笑,脸上流露出的欣慰,一目了然。 这两人从来就不对付,每次见面,六姑娘都会想方设法挑衅。 此时两人的和解,却是无比珍贵的。 第140章 怎么就这么苦呢? 在接连拿下两座城后,白家军士气虽然高涨。 但白明微知晓,莲城的援军已经到来,白家军此时的状态,暂时不能与北燕大军相抗衡。 收复前两座城,最重要的因素是出其不意。 然而接下来的三座城,想要收复绝非一朝一夕之事,还需一段时间的准备。 因此白明微也不急于一时,在回到姚城后,她把军中事务详细地安排了一遍。 接着,便把前往阴山一事提上议程。 考虑到白琇莹的身体情况,她决定再两日后出发,前往阴山为亲人捡尸。 这日吃过晚饭之后,白明微写了几封信交由卫骁,命他找人带给尚在北燕境内的江辞。 待一切安排妥当后,她拿出一块白布,并找来剪刀与针线,准备为父亲制作一件寿衣。 虽然沈氏早已准备妥当,但她还是想亲手为父亲做。 白布被压得很皱,散发着一股尘封已久的味道。 她伸手去抚平,抚了好几次,却都没将那些褶皱抚开。 层层叠叠的布料,就好像她潮湿不已的心绪一般。 她望着自己不再光滑柔嫩的手,一时竟陷入沉思之中。 这双曾经提笔弹琴的手,已经粗糙得无法拿起丝线了。 “吱呀”一声。 屋门被打开。 白明微抬眸,映入眼帘的是一袭白衣。 白明微垂下眼睑,继续忙活手中的针线。 风轻尘把端着的碗放到她身边,却是问道:“前往阴山的人选都定了?” 白明微回答:“不需要定什么人选,只需白家人去即可。” “眼下朝廷还没有为我父叔兄长正名,无论是将士还是百姓同去,都会引起不必要的麻烦,让朝廷有借口惩治我白家。” 风轻尘道:“你可真是大胆,若是粮食真在谷中,那里势必危险重重。” 白明微摇头:“不会有危险,因为阴山很大,他们不会把粮食与数万具尸骨放得太近。” “我们只去捡尸,且没带一兵一卒,那些守粮的人为了避免节外生枝,不会轻易对我们出手。” “要是我们出事,他们的位置可就瞒不住了。所以他们只会让我们顺顺当当地把尸骨捡完,尽快离开阴山。” “安心去办你的事,找出粮食位置一事交给我。”风轻尘说了一句,又推了推碗,“这是伤药。” 白明微看了一眼碗中褐色的药汁,端起来一饮而尽:“真苦。” 她没有拒绝风轻尘的提议,因为她正是如此打算。 这个风轻尘,又一次与她的想法不谋而合。 风轻尘听到她抱怨药苦,大惊失色:“不会吧?我煎的时候倾注了满腔柔情蜜意,这药理应是甜的才对,怎么还苦呢?” 白明微抬眸:“你煎的?” 风轻尘颔首:“你不想让家人担心,自然不会去找大夫,善解人意的我若不亲自动手,岂非让你硬生生地扛着这满身的伤?” 白明微沉默不语。 风轻尘却把手递了过去:“你看,手都烫伤了呢,要不要给我呼呼?” 白明微依旧沉默,半响才放下手中的针线,神色无比认真:“风轻尘,你让我怎么还你?” 风轻尘张开双臂,笑吟吟地道:“嫁给我,以身相许。我有良田千顷,仆从如云,能护你一生周全,予你一世安稳。” 白明微没有说话,不是因为风轻尘的态度令她无所适从,而是因为她无话可说。 风轻尘默默端起药碗,不禁叹息一声:“看来男人不能长得太俊,太俊了容易让女人自卑不敢靠近。” 白明微蹙眉:“你说什么?” 风轻尘语重心长地道:“小姑娘,我知道你一定是因为我长得太俊而自惭形秽,其实不必有这样的烦恼,就算你是丑八怪,我也不嫌弃。” 白明微眉头拧起:“你胡说八道什么?” 风轻尘忍俊不禁:“你看,被戳中心思恼羞成怒了吧?” 白明微揉了揉眉心:“门在那边,谢谢你的药,慢走不送。” 风轻尘昂首阔步离开,笑吟吟地拉上了房门。 他摇头轻笑:“还是这么不禁逗,真是个有趣的小姑娘。” 白明微深吸一口气,复又拿起针线继续缝补,仿佛先前的那一幕未曾出现过。 风轻尘对她的帮助,桩桩件件她都铭记于心。 但正因为受了太多恩情,她才会觉得无以为报。 适才她想开诚布公地告诉风轻尘,过往的恩情早已报答,实在不必再如此对她。 刚想开口,却被风轻尘打断。 她知晓风轻尘那番轻佻的话语,实则是为了缓解尴尬。 她也借驴下坡,把话题结束。 否则要是她那般直白地挑明一切,她该如何面对这屡次帮助自己的人? 风轻尘前脚刚走,二嫂任氏推门而入。 她端着金疮药与纱布,缓缓走到白明微面前:“先把针线放下,我为你治伤。” 白明微看向任氏:“二嫂,你怎知?” 任氏解释:“适才我看到风军师在煎药,料想便是你出了问题,毕竟风军师虽然领了军师之衔,却对军务远不及对你上心,这并不难猜。” “果然,我稍微打听一下,便知道你受伤了。我知道你的心思,不就是怕我们担心么?” “所以你放心,我没有告诉别人,这会儿大家都在为前往阴山准备,我没有打搅她们。” 白明微放下针线,把披风解开:“多谢二嫂。” 当那狰狞的伤口露出来时,饶是任氏早有准备,也不由得吓了一跳。 她看着白明微身上的鞭痕,一颗心仿佛被人用力地揪了揪,疼得无以复加。 她深吸一口气,好半天才道:“大姑娘,你受苦了。” 白明微不以为意地笑了:“并非什么致命的伤口,二嫂不必担心。” 任氏一边涂药,一边道:“我知道这不是致命的伤,但却知道这很痛。大姑娘,嫂嫂们都心知肚明,你比任何人都承受的更多。” 白明微拍拍任氏的手:“我恰好会武功,恰好又占了长女的身份,我只做了自己擅长的而已。” “嫂嫂们也一样在用自己的方式战斗,何来承受多少的说法?” 任氏小心翼翼地把药涂抹在白明微身上,见白明微疼得禁不住颤\/抖,却未因此哼出半句,又是一阵心疼。 她说:“大姑娘,我从未想过还有接夫君的遗体回家那日,在姚城与平城收复之前,一心觉得,只要能遥望夫君横尸的地方便够了。” “但是因为你,这从不敢想的事情变成了事实,请允许我向你说声谢谢。” 白明微笑了笑:“二嫂,走到这一步,我也很开心。” 任氏翻找干净的衣裳准备给她换上,却瞧见了她身上那件明显不合体的里衣时,不由得怔了怔。 白明微察觉到二嫂的诧异,但没有过多解释。 反而是任氏忍不住了,开口问她:“大姑娘,你与风军师……” 白明微神色坦荡:“他是我的恩人,我欠着他许多恩情。” 任氏收拾地上带血的棉花与布条,问她:“风军师的心思,我们都看得出来,虽然不知他的来路,但他却是为你而来。” 白明微道:“二嫂,我与他认识不过月余,对他的一切都不太了解,自然上升不到男女之情那方面去。” “况且眼下局势未定,白家又是这样一番光景,我哪里有心思考虑男女之情?” “所以我与他之间,只有恩情罢了。” 白明微说得这般透彻,任氏也也没有多说什么。 虽然她心底也希望大姑娘能找到可以托付终身的人,早日成亲生子,过上安稳的日子。 但她也明白,白家的男人都走了,承继白家世代意志的责任,便落到了大姑娘身上。 家国天下面前,何来那么多儿女情长? 想必大姑娘也是这样想,所以才会一开始便表明态度,与风军师之间只有恩情,没有其他。 这种心境,她虽然不能感同身受,但又岂会不理解? 否则她的丈夫,那性子软弱,骨子里却正直的男人,也不会毅然决然上了战场,还把命丢在远方,至今尸骨都未返乡。 最后,任氏只是道:“大姑娘,好好休息,如果觉得累了,嫂嫂随时都会倾听你的心事,记得你在负重前行时,身后还有我们。” “虽然力量微不足道,但我们永远站在你的身后支持你。” 白明微点头:“多谢二嫂。” 任氏并未再说什么,端着东西便离开了。 她们的对话,风轻尘从头至尾都听得一清二楚。 他就那么握住茶盏,仿佛定住了一般,久久不曾动弹。 那么珍惜吃食的他,第一次没有将手中的茶水饮光。 小白偏头望着那渐渐凉透的茶,黑黝黝的大眼睛滴溜转着。 风轻尘把茶盏放下,只道一句:“这茶,太苦了,怎么这么苦呢?” 第141章 死亡是什么呢? 两日的时间转眼便至。 出发前夕,众人都没有睡意,睁着眼睛等待天明。 不知是否要变天的缘故,明明是深夜,却仿佛即将破晓一般,天光透过窗纱的照进来,屋里摆设朦胧的轮廓映入眼帘。 白明微也是夜不能寐,悄悄起身去看望小传义。 她开门进来时,只见床前放着火盆,成碧伏在床边睡着。 刚想为小传义掖一下被角,却发现被子里的孩子浑身轻\/颤。 白明微拉开被子,撞上一双无限清透的眼眸,正在一瞬不瞬地望着她:“大姑姑。” 白明微坐到床边,问:“传义,怎么没有睡?” 小传义眨了眨眼睛:“我睡不着。” 白明微沉默片刻,又问:“为什么呀?” 小传义露出符合他年龄的神情:“大姑姑,我害怕。” 白明微握住他的手:“任何事情,你都可以告诉姑姑。” 小传义挣开白明微的手,翻身背对白明微。 半响,他才嗫嗫嚅嚅地问道:“大姑姑,人死后身体会慢慢腐烂,最后变成一具白骨。” “你说父亲他烂了没有?传义捡起他的尸骨时,会不会一捡起来他就断了?” 虽然小传义的声音很平静,但却透着压抑的哽咽。 白明微伸向他的手,缓缓握紧。 一时之间,白明微沉默了。 她不知该怎么回答,这孩子的问题。 从父叔兄长阵亡至今,已近两个月。 就算阴山谷中低温干燥,曝尸荒野那么长的时间,也该到了手脚肌肤脱落的程度。 他们明日要从八万具尸堆中,翻出亲人的尸骨。 尽管他们不怕,并且已经做好了准备。 可是却忽略了,传义只是个不足四岁的孩子。 让他看到姚城战后的惨烈,已是莫大的残忍,明日还要让他面对如此残忍的事情么? 自己这个姑姑究竟有多失职,才到了这个时候方意识到这个问题? 久久等不到白明微的回应,小传义再度开口:“大姑姑,传义不该问这样的问题,是传义不乖。” “传义会勇敢,不管明天看到什么,传义都会勇敢面对,因为传义早已下定决心,要做个坚强的孩子。” 一番话,令白明微心如刀割。 她躺到小传义的身边,连人带被子搂进怀里。 感受到怀中的孩子不停地颤\/抖,白明微喑哑解释死亡的含义:“传义,姑姑不清楚明天会遇到什么,所以姑姑没办法给你解释。” “但是姑姑想告诉你的是,生命轮转的形式便是这样的,在这个世界上,任何生命都会从萌芽到生机蓬勃,最后慢慢老去、枯朽。” “就像我们院子里的那一池白莲,春日的时候会从淤泥里冒芽,夏日的时候会盛开花朵,等到秋日慢慢枯萎,冬日时便腐烂了。” “姑姑认为,人的一生也像这池莲花一样,出生、成长、老去、死亡,所以如果明日\/你见到的父亲已经腐烂,那么他正处于莲花的冬日。” “不过传义,莲花枯萎之后变成泥土,又给来年的萌发提供养分,等到时间到了,又会有新芽悄悄长出。” “我们的亲人经历了这一系列的阶段后,他们肯定又会以另外一种形态,重新回到人世间,再为这世界添上一抹芬芳。” “这样,我们就拥有双倍甚至多倍的美好,比如说曾经的记忆,还有莲花再开时的美丽。” 小传义默然半响,又问:“莲花枯萎又萌发,来年依旧是满池清香,爹爹变成泥土之后,等到他以另一种形式出现时,他还会是疼爱传义的爹爹吗?” 白明微握住他的手,很认真地道:“不是,这便是人生命的另一种意义。人生只有一次,失去将不再重来。” “但姑姑相信,不管你爹爹变成什么样子,不管他日重逢时你们是否相识,他都会是能带给你幸福与快乐的人。” 小传义哽咽着道:“大姑姑,你总是那么诚实,为什么不骗一骗传义?” 白明微道:“因为我的小传义要的不是哄骗,而是明白一切真相后,依旧能鼓起勇气面对的决心。” “所以姑姑会尽可能告诉你实情,然后陪你一起勇敢地面对,这样当事情发生时,我的小传义便不是独自一人毫无准备的慌乱应对。” 小传义悄悄擦去眼泪,而后坚定地道:“大姑姑,传义现在读的书,很多都是传世千年的思想。” “所以传义认为,人活着的方式,不一定仅限于那条珍贵而又有限的生命。” “就算爹爹肉\/体腐朽,他对传义与娘亲的疼爱,依旧会像那些流芳百世的精神一样,永远存续着。” “传义永远会记得,传义曾经有一位很好很好的爹爹,他会教传义念书,也会教传义写字,还会关心和爱护传义。” “尽管爹爹不像府里的那池白莲一样,等待来年春天又会冒芽,但爹爹会一直存在传义心中。” “就像传义一直记得,今年夏天的莲花开得漂亮又灿烂,传义会永远记住爹爹的好。” 白明微心疼地把小传义搂进怀里,紧紧抱住:“传义说得对,死别虽然会令我们伤心难过,但有些美好,我们会一直记得。” “正因为生命只有一次,又是如此的可贵,以后我们要更敬畏生命,不仅要爱惜自己,也要正视每一条生命。” 小传义转身,抱住白明微:“大姑姑,你真是一个很好很好的夫子,你教给传义的一切,于传义而言都无比珍贵。” 白明微搂住传义:“你不仅是姑姑的亲人,也是姑姑的支柱,每当姑姑觉得快要撑不下去时,便会想到我坚强的小传义。” “于是姑姑又会迸发出力量,所以传义是重要的,是很有价值的,也是不可或缺的。” 小传义抱紧白明微,眼泪一下子便滚了下来:“大姑姑,传义很开心,能够帮到姑姑,传义也会更努力,为姑姑分担更多。” 白明微拍拍他的背:“那么,我们约定好了,明日不管在阴山看到了什么,也一定要坚强。” “流泪没关系,失声痛哭没关系,重要的是,我们要有哭过之后跨越悲伤的勇气。” “要勇敢、坚强地面对一切,然后积极、努力地迎接未来,姑姑会监督你哦!” 小传义轻轻“嗯”了一声。 刘尧骂骂咧咧地从里屋走出来:“还让不让人睡了?大晚上聒噪个没完!” 骂过之后,刘尧裹着被子摔门而去。 倒像是故意给姑侄俩留出足够的空间。 成碧也早就醒了,默默地添了炭火,而后坐在一旁,没有插半句嘴。 第142章 还是无法接受…… 夜阑人静,寒风凛冽。 刘尧裹着被子,却被冻得手脚冰凉。 不知不觉,他走到了白琇莹窗前,听见里面有动静,他开口问道:“小豹子,你也没睡啊?” 窗户猛地被拉开,露出白琇莹裹着纱布的面颊:“大晚上的,九殿下怎的浪\/荡到臣女窗前?” 刘尧脸色十分难看:“你说什么不清不楚的话?污蔑本王清白。” 白琇莹翻了个白眼:“既然不想听这不清不楚的话,殿下做这等不干不净的事做什么?臣女还没说殿下轻浮孟浪,反倒怪臣女污蔑殿下清白!” 刘尧裹着被子骂道:“牙尖嘴利!你以下犯上!” 白琇莹“嘁”了一声,准备把窗户关上。 刘尧连忙伸手去推窗户,嘴里嚷着:“放肆!本王还未允许你退下!” 白琇莹“砰”的把窗户关紧,险些撞断刘尧的鼻子。 刘尧气呼呼地望着窗户,本以为他又要发怒,好半天却听得他问道:“喂,你的伤不要紧吧?要是实在疼痛,明日要不就别去了?” “殿下胡说些什么?”里面,传来白琇莹有些恼怒的声音,“去迎接亲人的遗体这种事,怎能不去?” 刘尧没好气地道:“本王也就是担心你的身体,别不识好歹。” 白琇莹恼了:“臣女谢过殿下关心,不过臣女的确不识好歹,还请殿下离臣女远一点,免得气着您的贵体。” 刘尧伸手去推窗户,咬牙切齿地道:“白琇莹,别以为你为本王挡了一劫,本王就会原谅你的肆无忌惮,你再敢对本王这般无礼,本王砍你脑袋!” 白琇莹抵住窗户:“难道大半夜跑到别人窗前找骂的是臣女?” “砰!” 白琇莹力气终是不敌,窗户被刘尧猛地推开。 见白琇莹一个趔趄,险些被撞倒,刘尧想伸手去扶,却又拉不下面子,只好阴阳怪气地道:“谁叫你抵住窗户的?自讨苦吃!” 白琇莹皱紧眉头:“九殿下,你究竟想做什么?大半夜的,殿下在此不合适,还请殿下顾及礼数,尽快离开!” 刘尧上下打量白琇莹一眼:“本王在这里站着,是你的福分,别一副生怕本王毁了你清誉的样子,你才几岁?” “黄毛丫头一个,牙都没长齐吧?还在乎什么男女大防?” 白琇莹反唇相讥:“殿下不要脸,请别把臣女拖下水!” 刘尧气急:“你说你怎么就这么不识好歹?本王担心你的身体不宜前往阴山,来关心你,怎么像是做了什么天地不容的事一样?” 白琇莹又把窗户关上:“多谢殿下关心,请殿下离开。” 刘尧骂道:“死丫头,好心当成驴肝肺,等明日在阴山看到尸横遍野的场景时,别吓尿了!” 白琇莹不以为然:“尸山血海,不是早已见过了么?有什么可怕的?” 刘尧口不择言:“新鲜的尸体最多也就躺在触目惊心的血泊里,但死了一段时日的尸体,早就已经腐烂了,散发着恶臭、爬满了蛆虫……” 里面,许久没传出声音。 刘尧为自己把白琇莹吓到噤声而洋洋得意。 但随之而来的啜泣声,却令这份得意荡然无存。 他轻轻去推窗户。 没有被抵住,很轻易便被推开。 里面,烛光浅浅映照,那遍体鳞伤的少女,此时泪流满面。 莫名的,刘尧有些慌乱:“那个,本王……” 白琇莹泣声质问:“九殿下,你是不是从未替别人考虑过?” 刘尧冷哼一声:“本王凤子龙孙,不管做什么事,都是理所当然且正确的,别拿你的善恶观念定义本王。” 白琇莹伸手抹去眼泪:“那你真可悲!” 刘尧恼羞成怒:“你究竟恼什么?难道本王说错了么?都时隔一个多月了,尸体可能不腐烂么?” 白琇莹深吸一口气,把泫然欲滴的眼泪逼回去,但支离破碎不成调调的声音,昭示着她此刻内心的煎熬与悲伤。 她大喊:“那不止是一具尸体,还是我父亲、伯父与兄长,还是与我亲人出生入死的战士,不是你嘴里轻如尘埃草芥的冰冷数字!” “你要是再用这种语气与姿态提及他们,我打断你的狗腿!戳瞎你的双眼!捅\/你九九八十一刀!” 说完,白琇莹“砰”的关上窗户,也不顾满身的伤,爬到床上低低地哭了起来。 刘尧瞠目结舌,气得好半天才说出一句完整的话:“你们白家的人,都是疯子!大的疯,小的疯!男的疯!女的疯!” 俞皎听到动静过来查看,却见刘尧在气急败坏地咒骂。 她走过来问道:“九殿下,您怎么在这?” 刘尧没好气地道:“本王自讨没趣,过来被狗咬行了吧!” 说完,刘尧裹着被子骂骂咧咧离开:“死丫头,等本王回京,一定要诛你九族!” 俞皎推门而入,见白琇莹趴在床上哭泣,她也没多问,只是把帕子递过去。 白琇莹擦了擦眼泪:“七嫂也没有睡么?” 俞皎颔首:“嗯,睡不着。” 白琇莹抽抽噎噎:“七嫂,你说父亲兄长他们,真的都烂了么?” 俞皎蹙眉:“这话可是九殿下说的?” 白琇莹点头:“嗯,所以我将他咒骂了一顿。” 俞皎道:“这么提及逝者,的确不该给他脸面,你骂得好。不过你也别放在心上,九殿下高高在上惯了,人情世故却是不懂,只怕是有口无心。” 白琇莹泣声道:“七嫂,他再怎么说也是皇子,就算此时不受待见,站在为人臣子的角度,我也不该不给他留脸面。” “但这话委实不中听,我控制不住自己。我更恨的是,明明知晓他说的是事实,我却接受不了。” 俞皎握住白琇莹的手:“六妹,不管他们的尸骨现在如何了,我都不会眼睁睁地看着他们曝尸荒野。” “我用我这双手,亲手把我的夫君捡起来,把他们从那冰冷的山谷里带回家。” “因为我知晓,就算腐朽了,这个人也是我的至亲,也是我义无反顾嫁的夫君。” 白琇莹抹去眼泪:“七嫂,道理我明白,我只是……一想到那情景,就无法接受。” 俞皎轻声劝道:“那么,就把眼泪流到明日,好好地哭一场。因为在至亲面前,你不是需要克制情绪的六姑娘,你只是失去亲人的平凡女子。” 白琇莹哽咽着道:“好。” 第143章 为亲人拾骨! 翌日。 天光未亮。 白明微轻轻起身,并未叫醒刚睡下的小传义。 思前想后,她终是不忍心这孩子直面亲人的死状。 于是她把小传义托付给成碧照顾,自己则与嫂嫂们前往阴山拾骨。 可当她们扶着棺木走出院子时,原本熟睡的孩子,却眼眶红红地站在门口。 小传义身着素服,手里举着招魂幡,笔直地立在寒风中,侧旁站着一脸愧色的成碧。 “大姑姑,”小传义直勾勾地盯着白明微,“传义也要去。” 白明微张了张口,然而话到嘴边,又被她咽了下去。 小传义凝着白明微,坚定的目光之中带着乞求:“大姑姑,您不应允,谁来扛幡呢?” 白明微一时默然。 自古以来,招魂幡都由长子或者长孙来扛。 可眼下白家没有长子,也没有长孙。 除了传义这个长玄孙,谁来扛招魂幡呢? 七嫂开口劝道:“传义,天寒地冻,大姑姑也是为了你着想。况且,那阴山之中不止我们的亲人,你还小,让你面对那些实在残忍。” 小传义掷地有声:“传义是这个家的男人,父亲说男人就该为女子遮风挡雨,传义身为男人,怎能让婶婶姑姑们自己去?” “传义虽不能为你们分担,但却可以与你们一起面对失去亲人的悲痛,去面对那尸山血海的恐惧。” “婶婶们、姑姑们身为柔弱女子,都能义无反顾勇往直前,传义是男儿,又岂能躲在大家身后?” 几位嫂嫂面面相觑,不由红了眼眶。 白家的男人,还真是一样儿的。 他们从来都能自觉承担起身为男人的责任,如同顶梁柱般撑起一片天,护住这个家的女人不沾风雨。 那时她们都觉得,自己是这天底下最幸福的女子,因被丈夫呵护而幸福。 可当这本该被所有人保护起来的孩子,说要承担那份属于男人的责任,与她们一同面对时。 她们的心底,却只剩下满心酸楚。 这只是个孩子啊! 白明微深吸一口气,敛住那眼底的心疼:“是大姑姑狭隘了,舍不得传义去面对那些,却忘了传义是那么的勇敢。” 白明微向传义伸出手:“来大姑姑身边,我们一起去接亲人回家。” 小传义扛着招魂幡,稳稳地走到白明微身边。 曾熊熊燃烧敌军尸体的火已然熄灭,只是空气中仍旧萦绕着一股难闻的糊味。 风轻尘早早就出了城,前去探查粮食的位置。 白明微把姚城托付给卫骁,领着白家的妇孺与亲卫,推着十一具棺材从姚城出发,前往平城外的阴山。 百姓听闻消息,手脚麻利的妇女主动请缨,前往伤兵营中帮忙,好让嫂嫂们无后顾之忧。 白明微没有允许任何人的陪同前往,但百姓们依主动站在街道两侧,目送队伍离开。 此时的白家队伍,身披缟素,满身皆白。 小传义走在最前面,扛着一支招魂幡。 他发极黑,脸极白,步伐走得稳稳当当。 由于路程遥远,队伍出城后便改用马车。 被白明微抱上马前,小传义恭敬地朝阴山方向作了个揖,稚\/嫩清脆的声音,响在众人耳畔。 “祖父、二叔祖父、三叔祖父、四叔祖父、父亲、几位叔叔,传义与婶婶和姑姑们,这就去带你们回家!” 白家的护卫扬起纸钱,漫天白纸飘散,铺撒在路边。 小传义没有哭,所有人都没有哭 虽然不见眼泪,但所有的悲伤都落在眼底,一片冰凉寂灭。 队伍行在官道之上,一路向平城进发。 整整一路,所有人都没说话,耳边回荡的,是纸钱散落的声音,还有马车碾在路上的咯吱声。 小传义始终握紧手上的招魂幡,哪怕手酸了,他也固执地不肯松开。 当队伍来到平城之时,城门大开,百姓早已跪了满地,从北城门,一直跪到南城门。 似乎满城的人,都出来了。 为了避免更多麻烦,白明微的没有让将士与百姓帮忙,早早就下了命令,不允许任何人插手今日之事。 但这些百姓,依旧用自己的方式,来表达他们对英灵的崇敬。 没有眼泪,没有撕心裂肺的哭声,更没有低低的啜泣。 然而素白的衣衫,漆黑的棺木,以及那郑重地跪了满地的百姓,使得这空气中溢满难以言喻的悲伤。 面对这一切,小传义依旧没有哭。 他时刻谨记自己的身份,握紧手中的招魂幡,目视前方,面庞坚毅。 直到队伍从百姓面前走过,准备出城之时。 一些百姓才默默地站起来,有的手持铃铛,轻轻地摇晃着。 一位白发苍苍的老者,站到队伍身后,用沙哑悲壮的声音,一句句呼唤:“迷失在黑夜之中,找不到归家之路的英灵。” “平城的诸位百姓,在此为你们摇响铃声,请你们跟随白家的队伍,循着铃声的方向,归来吧!” “从那冰冷的阴山谷中,归来吧!尽管这里不是你们的故乡,却会永远铭记你们的事迹,为你们的英魂提供安身之所……” 随着老者的话音刚落,清脆的铃声响彻不绝。 直到白明微他们的队伍,距离平城好远好远,依旧能隐隐约约听到那铃声,正在后方不知疲倦地响着。 从天亮开始到现在,整整用了三个时辰,队伍终于来到阴山脚下。 高高的山,看不见山峰。 长长的山谷,瞧不到尽头。 一片白雾,笼罩在山间,遮挡了谷中万物,却挡不住那从山谷里透出来的死气。 等到马车不能行进之时,一行人把马车卸下,改成步行。 白家的护卫抬着棺材,白明微牵着小传义,成碧扶着白琇莹,而几位嫂子则看顾俞皎。 一行人踩过杂乱的灌木草丛,缓缓进入谷中。 越往山谷里去,愈发寒冷,仿佛滴水成冰。 等到他们深\/入山谷里时,刺骨的寒气如刀锋利,扑面而来。 他们这才发现,山谷里尤为寒冷。 地面被冻得硬\/邦邦的,有的地方结着厚厚的冰,散落在平地之上,而这些冰像是积了万年不曾化开。 愈发寒冷的空气,冻得人禁不住地发颤。 尽管他们已经穿上厚厚的棉衣,一直都在走动,却依旧被冻得瑟瑟发抖。 白明微握紧小传义冰凉的手,用这种方式给予他温暖与安慰。 此时此刻,仍然没有人哭泣。 直到—— 直到走在最前面的白明微停下脚步,从哽咽住喉咙里,唤出一声沙哑破碎的一声“父亲”。 是的,白惟墉的长子白伯远,就死在他们这条路线的最前面。 在他身后,是尸横遍野、一望无际的尸首散落、堆积,成了尸山。 没有想象中的尸气冲天,也没有想象中的蛆虫蠕动。 低温保住了这里的每一具尸骨,也把当日的惨烈保存了下来。 目之所及之处,全是横在地上的尸首,那数量,仿佛比山谷外长着的杂草还多。 数不清,也看不到尽头。 白伯远身穿盔甲,手握着重剑,半跪在一堆尸体之上。 从服饰来看,那死在他脚下的,全是敌军。 而他的尸身,插满了箭羽。 寒冷使得他被冻成冰雕,流淌在身上的血迹也凝成了红色的冰。 他就那么半跪着,带着满腔的不甘与遗憾,于沙场之上死不瞑目。 “父亲……” 白明微一眼就认出,这是她的父亲。 她再唤一声,“砰”地跪了下去,泣不成声。 “祖父……” 小传义跟着跪下,哑声问道:“您怎么这么瘦?” 是的,好瘦啊! 盔甲已经松垮垮的挂在身上,那一具高大的身躯,只剩下青褐色的干皮包着骨头。 生前鲜活的容颜已不复存在,那褐红色的肌肤,凹陷萎缩的面颊与身躯,昭示着他早已死去多时。 在众的每一个人,在无眠的夜里曾经幻想过无数次为亲人敛尸的情景,甚至做好在尸山中寻找几个日夜的准备。 但谁也未曾料到,他们目之所及之处刚瞧见尸体时,也会立即看到亲人的遗体。 更没有人想过,那温文尔雅的男人,竟是以这种方式死在沙场之上——提笔的手持着重剑,哪怕是死,也依然没有倒下。 像个战士那样,血战到最后一刻,然后挺直腰板咽下最后一口气。 几位嫂嫂与白琇莹也跟着跪下:“大伯父……” 白府的护卫跪了一地:“大爷……” 白明微呆呆怔怔地看着,眼前几近冻成干尸的父亲。 父亲与记忆中的一样陌生。 但扎在父亲身上的箭,就好像也扎进了她的胸\/口。 失去亲人的痛,并未因此少半分。 她呆怔了许久许久,缓缓地伸出手,想要触碰只是一具冰冷身躯的父亲。 然而眼泪模糊了她的双眼,也模糊了前方的视线。 在最初的呆怔过后,她再也无法克制情绪,手脚并用地爬过去,抱住那具被万箭穿心的尸骨,发出一声凄厉的嘶吼:“父亲!” 第144章 父亲,女儿接您回家了 接到噩耗,她咬着牙不让自己哭出声,因为她知道,白家需要的不是眼泪。 在白家最艰难时,她也不曾哭天抢地,因为她知道,还不是流泪的时候。 身为白家孙辈的嫡长女,她不能哭,因为她还要撑起这个摇摇欲坠的家。 身为白家军的虎符持有人,她不能哭,因为那副冰冷的盔甲无时无刻不在提醒她,她的身上系这成千上万条人命。 然而此时此刻,望着血战到最后,断了呼吸都不曾倒下、依旧凝望山河故土的父亲,她终于不再克制。 像个孩子一样,哭得撕心裂肺。 小传义膝行上前,伸手触碰了一下寒凉刺骨的祖父,显得有些不知所措。 尽管白明微已经向他解释过死亡的含义。 尽管他也目睹了无数死亡。 尽管他看过曾经会笑会动的人,在一次战役过后再也没有睁开眼。 尽管他知道,死亡便是永远的失去,人在面对这份失去时会无能为力,且必须要接受。 但这些都无法代表失去亲人的他不会难过。 听着白明微撕心裂肺的哭声,他缓缓站起来,爬上那堆得高高的尸堆,踮起脚尖用小手去阖上那双睁着的眼睛。 他尝试了好几次,也也没能使那双眼睛了无牵挂地闭上。 他缓缓看了一眼四周,所有人都在哭泣,仿佛被瞬间抽干了力气般,跪伏在地上起不来。 他忽然想起,大姑姑说他是支柱,是最重要且不可或缺的部分。 所以在这大家都在哭的时刻,小小的他却站立在那里,仿佛滚滚洪流中的定海神针一般,任凭巨浪呼啸,他也岿然屹立着。 他慢慢地后退几步,一撩衣摆跪在寒冷刺骨的地面上,一字一句:“祖父,书中说‘子不语怪力乱神’,但传义相信,祖父一定能听到传义的话。” 小传义挺直腰板,小小的手拱到面前:“传义想告诉祖父,大姑姑很厉害,您和父亲叔叔他们誓死守卫的城池与百姓,都被大姑姑夺回来了。” “传义也很坚强,有好好吃饭,好好睡觉,没有耍小孩子脾气……这个家的每个人都很努力,每个人都忍着悲伤,坚强地活着。” “所以祖父,请您放心,白家不会垮,东陵也会越来越好。” 成碧起身走过来,想把他从冰冷的地上扶起。 他却推开成碧的手:“成碧姑姑,我没事,你去看看大姑姑。” 成碧望着泣不成声的白明微,摇摇头:“小公子,让大姑娘哭吧!哭出来就好了。” 白明微没有掩饰自己的情绪,她和所有人一样,伤心而又难过。 小传义的话,她没有听进去多少,只是怔怔的,望着已成冰雕的父亲,声泪俱下。 她颤巍巍的伸出手,想要拔出那扎在父亲身上的箭,但因为寒冰冷冻,这些箭也被冻在了父亲的身体里。 她甚至不敢去数,父亲的身上有几支箭。 她更不敢想象,每支箭扎在父亲身上,究竟会有多痛。 她不知道,究竟是怎样强大的毅力,才让身中这么多箭的父亲,把敌人斩于脚下后才倒下。 战场的惨烈,她懂。 因为懂,才会如此心疼。 白明微伏在白伯远的遗体上,悲恸已经令她失声。 她张了张口,许久才哽咽着喊出一句:“父亲,女儿接您回家。” 说着,她想要搬动父亲的身体。 然而她的父亲,早已和敌人的尸体冰冻在一块。 她不敢用力,生怕弄坏了,只能无力地跪在父亲面前,伤心而绝望。 成碧招了招手,立即有几名护卫抬着盐走过来。 成碧来到白明微身边,弯腰去扶白明微,柔声劝慰:“小姐,您让让,先让护卫处理大爷的遗体。” 白明微被成碧拉开,护卫立即把盐洒在结成冰块的尸身上,以此让冰块融化,从而把白伯远的遗体分离出来。 白明微呆呆怔怔地望着,悲伤如野兽在心底咆哮。 忽的一只冰凉的小手牵住她。 她低头一看,却是眼里写满担忧的小传义。 白明微擦去眼泪,蹲下将小传义抱在怀里。 没有安慰,没有话语。 都是伤心的人,他们安慰不了彼此。 白明微深吸几口气,而后抱起冻得瑟瑟发抖的小传义,吩咐随行的护卫:“就在此地扎营。” 早在来之前,这里的每一个护卫都受过训练。 人迹罕至的阴山谷中,知晓这里情况的人并不多,于是卫骁把可能会遇到的情况与处理方式都告诉了他们。 且从几万具尸身中捡尸家人的遗体,这并非是一朝一夕的事,他们也带足了所需东西。 所以并不需要白明微过多吩咐,护卫知晓他们该做什么。 扎营、生火、安置棺木、处理白伯远的遗体,一桩桩一件件的事,都做得麻利而迅速。 很快,洒上盐的冰迅速溶解,白伯远的尸身被分离出来,并被安置在干净的架子上。 可尽管如此,硬\/邦邦的遗体依旧保持执剑半跪的姿势,那双遥望故乡山河的双眼,也没能阖拢。 白明微忍住巨大悲恸,哽咽吩咐:“留下几人看守营地,继续处理父亲的遗体,其余的人,我们继续搜寻。” 对啊。 他们白家的男人,死了十一个呢。 尚且还有十具遗体躺在冰冷的山谷中,她们还不能停下。 白明微忍住悲伤,想要把传义和受伤的俞皎及白琇莹留下,可话到嘴边,她又咽下了。 这个时候,谁能安心地坐在这里? 一双小手贴\/上她的面颊,轻轻擦拭她脸上的泪。 白明微眨了眨眼,直到眼里的泪水流出来,她才看清小传义关切的神色。 这个本该在此时被所有人呵护的孩子,却在安慰伤心流泪的白明微:“大姑姑,祖父杀了好多敌人,他是个英雄。传义的心里,又添了个英雄的故事呢……” 白明微含泪点头,她张了张口,尝试了好几次都没能发出声音。 她不是接受不了早已存在的死亡。 悲恸欲绝,是因为对于父亲,除了悲伤以外,更多的还存有遗憾。 从小到大,她们父女相处的次数屈指可数,她甚至还来不及好好了解父亲,便永远地失去了。 她会遗憾,那日骑马送行时,她为什么没能坦诚一点,告诉父亲她并不怨恨这些年缺失父爱。 因为只需要带着对父亲的崇敬与敬爱,她便觉得自己是幸福的人。 她很后悔,为什么当时父亲眼眶红红地对她欲言又止时,她没能告诉父亲,在自己心里,父亲是多么的伟大。 所以此刻的悲伤,被无法挽回、无从补救的遗憾占据大半。 最后,她看向强忍着眼泪的小传义,数度哽咽:“传义,姑姑说过,今日可以哭,可以流泪,不需要压抑。” 第145章 传义来世还要做您的儿子 小传义嘴巴一扁,眼泪刚掉落下来,他又忍住了。 他抽抽噎噎地道:“大姑姑,传义是男儿,男儿的责任就是成为女人的支柱,传义不能哭。” “大姑姑可以靠在传义的肩膀上哭,虽然传义的肩膀不宽厚,但是支撑大姑姑没有问题。” 望着这懂事的孩子,所有人都忍不住别过脸啜泣。 白明微紧紧抱住他,走在遍地的尸体之间。 她让小传义靠在她身上,想以此挡住小传义的视线。 但小传义却告诉她:“大姑姑,传义不怕,死去的英烈,他们应该被铭记与敬仰,不应该被恐惧。” “死去的敌人,他们应该被憎恶、仇恨,传义不怕他们。” 白明微紧紧搂着传义,眼泪再次滚落。 这懂事的孩子,怎么叫人如此心疼? 本来因为满地横尸发憷的嫂嫂们,也因为小传义的话生出勇气。 众人来不及停下悲伤,在满地的尸体中漫无目的地寻找。 他们踏着寒冷的冰,踩着凝结了的血迹,于满地逝者之间,寻找着属于他们至亲的身影。 不同于普通士兵,白家的男人很容易辨识,因为他们的盔甲与其他士兵不一样。 忽然,很突然。 白明微再度停下脚步,她把小传义的眼睛遮住。 就在几步之外,白家长孙白珺,那继承了白伯远性情的谦谦君子,那与京城第一才女沈婉吟天作之合,堪称一对璧人的男子。 此时,正“站”在前方不远处。 他的身体被几根贯\/穿,也是那些长矛,支撑着他的身体不至于倒下。 昔日俊美的容颜早已不在,温润如玉的面庞变得干扁凹陷,已经没了意气风发的模样。 待白明微眼泪滚落,视线得以片刻明朗时,她分明看见,大哥右手尚还握着一柄断剑,左手正拽着什么东西。 只需一眼,她就可以确定,那是他和大嫂的定情信物,是他片刻也不离身的玉佩。 已经被冰封变形的面颊,看不出临死之前,这性情温润的大哥是视死如归还是恐惧。 但从他紧握玉佩的手来看,大哥在断气前的刹那,一定在想念家中等待的妻子,还有那绕着床走的稚儿。 听说人死前能看到走马灯,大哥走的那一刻,有没有从短暂闪现的画面中,记住大嫂的面容? “大哥……” 白琇莹刚唤出声,便被二嫂任氏捂住了嘴。 没有人敢说话,四下只有风呼呼而过的轻响。 小传义的声音带着颤\/抖,带着哭腔,他小心翼翼地问:“大姑姑,找到父亲了么?” 白明微捂住他的眼睛不肯放开,哽咽道:“嗯,找到了。” 小传义黙了良久,泣声问:“大姑姑,为什么不让传义看看父亲?” 白明微不知如何回答。 她怎么忍心让这么小的孩子见到父亲惨烈的死状? 护卫手脚麻利地上前,立即处理白珺的遗体。 小传义没有固执地去看,小小的他,知道大姑姑捂住他双目的用意。 但他还是忍不住问:“大姑姑,父亲走得英勇么?” 白明微眼泪潸然落下,咸咸苦涩的味道,顺着脸颊滑入口中,漫过舌尖,漫入心底。 她捂着小传义的眼不放,却告诉传义:“你父亲走得很英勇,战斗到了最后一刻,就像每一位英勇的战士那样。” 温热的泪沾到了她的手,很快便因为寒冷而变得冰凉。 又是沉默了良久的小传义再度开口:“传义知道怎么告诉娘亲了,传义会跟娘亲说,父亲和书中的每一位英雄一样,走得壮烈而英勇!” “只是……”小传义哽咽得说不出话,好半响才恢复声音,“只是,娘亲一定很难过。” “因为传义知道,无论父亲以何种姿态离开人世,对于失去父亲的娘亲来说,都是万箭穿心,心如刀割。” 白明微说不出话。 几位嫂嫂异口同声:“传义……大哥……” 安慰的话语,终究没有人说得出口。 最后,小传义伸手拨开白明微的手,看向前方。 那里,白珺已经被放躺在地上,只是身体里插着的长矛,尚未被取出。 “大姑姑,能不能放传义下来?” 白明微含泪缓缓放下他。 他没有过多的激动,也没有无法控制的撕心裂肺。 而是迈着小短腿,慢慢地走向他的父亲。 山倒了,依靠的大树没了。 无人知道这孩子的小脑袋瓜里究竟在想什么。 只见他走到父亲身边,缓缓地跪了下去,握着父亲冰凉的左手。 看到父亲手里露出的同心结,他知道父亲左手抓的是什么。 到了此时此刻,他依旧没有失声痛哭,只是把父亲的手握得更紧了。 他像父亲还在世那般,用略带哭腔的语气,责怪他的父亲:“食言而肥,你答应过传义和娘亲,一定会活着回来。” “别以为攥着娘亲送你的东西离开,传义和娘亲就会原谅你!你一点都不负责任。” “你是知道的,比起在那冰冷的史书里留下名字,比起被世人称颂为英雄,娘亲只希望她的夫君好好活着,而传义也只想自己的父亲好好活着。” “但是传义再怎么伤心难过,你也不会睁开眼了,对么?既然如此,传义就不怪你了。” “不要担心,不要牵挂,传义会好好读书,做你未做完之事,为你好好照顾娘亲。” “你要是实在放心不下,等到明年春天的时候,你就和温暖的春风一起,来看看传义和娘亲。” “不反驳,传义就当你答应了。你可以化作布谷鸟,也可以化作一片嫩叶,还可以化作一只蝴蝶……” “这样的话,当春暖大地时,传义听到布谷鸟的声音,看到花开了,树叶发芽了,就知道是爹爹来了。” “好么?爹爹……” 小传义的神色很认真,像是真的在等父亲回答。 可是他等了许久,也没有再听到父亲的声音。 他终于绷不住,“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只是哭声没有持续多久,小传义便又停止哭泣。 他用小小的手拍拍自己的胸\/脯,赌誓一般:“别因为看到传义哭,爹爹就觉得传义不勇敢。” “现在传义是白家除了曾祖父以外的男子汉,传义会像大姑姑一样,成为这个家的顶梁柱!你放心好了!” 说完,小传义捧着父亲的面颊,把脸贴在白珺的额头,两滴豆大的眼泪滚落:“说了这么多,传义都没有告诉爹爹,传义很喜欢爹爹,如果有来世,传义还想当爹爹的儿子。” 话音落下,他猛然放开父亲,起身一头扎进白明微怀里。 好似放慢了,他再也舍不得放开父亲一样。 第146章 这个看似软弱的人,死的如此勇敢 白明微把他紧紧抱住,安慰的话依旧没有说出口。 只是用自己的披风,把冻得冰凉的侄子裹住。 白明微回想与大哥相处的点点滴滴,从头至尾,这疼惜她、爱护她的大哥,带给她的记忆都泛着甜。 最后,他看着正在被护卫细心处理的大哥,在心中默念:不要牵挂,传义有我。 其余众人早就因小传义的话哭得一塌糊涂,自然也给不了安慰。 而小传义也没有再说话,他靠在白明微的怀里,一言不发。 他始终谨记大姑姑的话,在送别了爹爹后,他应该坚强地振作起来,而他,也是这么努力着。 直到瞧见父亲被裹起来抬走,他才扬首问:“大姑姑,传义想结束这乱世。” “让世间再无战火,让所有与传义一样大的孩子,不会因为战乱失去亲人,你会笑传义傻么?” 白明微止住哭泣,缓缓摇摇头:“有这样宏愿的人,绝对不是傻子,如果传义需要,大姑姑会成为你的锋刃。” 至此,小传义没有再开口。 谁也不知道他的小脑袋瓜,究竟在想什么。 白琇莹凝着小传义,终究是流下两行心疼的眼泪。 而嫂嫂们,也只是一声叹息。 只有白明微敏锐地察觉到,这个孩子,这个令人心疼的孩子,从这一刻起,似乎有什么在悄然改变。 但是那又如何? 只要传义需要,她必定义无反顾。 “我们继续,还有九人。” 白明微喑哑开口,抱着小传义继续行走在尸山中。 一具具冻成冰雕的尸体,又会让多少家庭流泪? 还没走多远,一行人又停了下来。 比起小传义的冷静与无声的哭泣,二嫂任氏的声音,可谓是撕心裂肺,响彻整片山谷。 “夫君——!” “公爹……” 是的,他们没走多远,又找到了两位亲人。 是的,两位。 一起。 二嫂连滚带爬过去的方向,那里矗立着一棵树。 一根长矛贯\/穿两人的胸膛,将两人紧紧地钉在一起。 而那两人,便是白府的二爷,还有白府的二公子。 从现场来看,是二哥白璋想为父亲挡下一击,却被一根极有力道的长矛将两人贯\/穿。 长矛带着两人飞了一段距离,随即狠狠地钉在树干上。 在白明微的记忆中,二哥沉默寡言。 比起大哥的谦谦君子,他没有大哥温润。 比起七哥的意气风发,他又没有七哥的桀骜。 他一直是一位很沉默,很内敛的人。 但白明微知晓,在二婶长期的管束与打压下,本就惜字如金的二哥,心底比诸位兄弟多了一丝自卑与怯弱。 然而正是这样软懦的二哥,却奋不顾身地挡在二叔面前。 尽管他没有救下自己的父亲,但他并未在战场上露出胆怯,用他的傲骨与正直,用他血脉中流淌的坚强,勇敢地挡在父亲面前。 “夫君……” “公公……” 二嫂任氏只能重复这两句呼唤,千言万语都哽在喉咙,哽得眼泪簌簌而落,哽得心口如钝器切割。 比起大哥与大嫂珠联璧合的鹣鲽情深,比起七哥与七嫂轰轰烈烈的矢志不渝。 他们夫妻的感情平淡如水。 然而却没有影响二嫂的悲伤之情。 或许不善于表达的二哥,没有给二嫂说过几句甜言蜜语。 然而这对看似平淡的夫妻,却把对方不动声色地刻进骨子里。 所以才会有二嫂此刻的撕心裂肺。 白明微把小传义放下来,缓缓地跪了下去:“二叔,二哥,我们来接你们回家了。” 小传义有模有样地跪下,细心的人可以发现,这孩子的脊背比任何时候都要挺直,神色也比任何时候都要郑重。 他掷地有声:“二叔祖父,二叔,传义来接你们回家!” 几位嫂嫂依次跪下:“二伯父、二哥,我们来接你们回家了!” 浑身尚且缠着绷带的白琇莹,缓缓走到哭倒在丈夫尸身之上的任氏身边,握住她纤细单薄的肩膀,泣声道:“二嫂,别抓那么紧,小心伤到手。” 任氏摇摇头,哭倒在夫君的身边。 她为这白家牺牲的每一个人心痛,但只有挚爱的离去,才会如此痛彻心扉。 此时此刻,她再也承受不住。 失魂落魄地说着他们的故事。 “阿璋不是万中无一的男人,相看的时候我压根就没看上他。” “奈何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加上相府家风清正,想着嫁过来后没有一地鸡毛,图个省心我答应了这门亲事。” “但也正是这个我看不上的男人,他却会在我紧张地握住他递来的红绸时,柔声说一句‘别怕,跟着我’。” “也正是这惜字如金的男人,会在发现我光脚踩在地板上时,弯腰把我抱起,然后默默为我穿上鞋袜。” “我会踢被子,闺中时常常被冻醒,但自从嫁给他后,被踢开的被子总会有人不厌其烦地为我盖上。” “我恨他像块木头,从来不会说好听的哄我开心,但我却爱惨了这块木头,爱惨了这个不会甜言蜜语,但却把我照顾得很好的丈夫……” 任氏握住白璋早已冻上的手,声泪俱下:“不管别人怎么评价你,但我知道,你从来不是个懦夫,从来不是。” “阿璋,我从未夸过你,此时此刻,我的话你还能听见么?临行前我送你的当归,你可理解了我盼你归来的含义?” “你知不知道,无论你是内敛还是沉默,无论你是否人中龙凤、万里挑一,你都是我心底,最好的丈夫。” “也是我,最爱的男人……” 任氏的手,缓缓滑\/落下来。 她跪伏在寒冷的地上,泪珠一颗接一颗。 最后,她喷出一口鲜血,歪倒在地不省人事。 所有人都震惊了,担忧地围拢过去。 也就是这一刻他们才明白,这对看起来平淡如水的夫妻,究竟有多么深刻的感情。 那亲眼看到挚爱殒命吐出的心头血,触目惊心地洒在地上,难道还不足以说明一切么? “二嫂……” 白明微抹去她嘴角的血,别过脸泪流满面。 这样的情况,向来周密谨慎的她,不会没有半点准备。 于是,在随行的大夫确定任氏只是伤心过度昏厥后,很快便有护卫将她送回营地。 而其余的护卫,也在有条不紊地处理白仲远与白璋的遗体。 第147章 我会笑的,不哭 众人沉默了许久,也在此刻停留了许久。 从尸堆中捡出尸骨的急切,促使她们恨不得立即把这狭长幽深的山谷走完。 但生怕看到至亲至爱惨状的恐惧,却又像一道无形的枷锁,拖住她们停留在这寒风中平复心情。 护卫递上防寒的汤药,众人一饮而尽。 可身子暖了,心却怎的还那么凉? 直到白仲远与白璋的尸首被裹起来,小传义才开口打破沉默:“大姑姑,山谷很大,你一直抱着传义手会疼,传义可以自己走。” 原来,细心的传义早已知晓大姑姑身上的伤,他实在不忍心,大姑姑抱着他在这寒冰冻土交融的地面上蹒跚走着。 白明微擦去脸上很快就凉透了的泪水,弯腰再度抱起小传义:“姑姑不累,传义莫要担心。” 内力深厚的她,并不在意那几道皮外伤。 小小的孩童,她抱得动。 更何况,只有抱着这孩子,她才不会放任自己倒下。 否则,她如何能坚持找到剩下的遗体? 一行人再度出发,只是这次,他们走了半个时辰,也没有再瞧见亲人的尸骸。 寒冷与劳累,早已令柔弱的几位嫂嫂与白琇莹及俞皎这两个伤患精疲力尽。 白明微停下脚步,她根据白家军可能会使用的排兵布阵阵型,推断家人可能所在的位置。 果然,他们改变路线后没走多久,便看到了四叔的遗骸。 比起前面所见的惨烈,四叔白季远恐怕是死得最惨的一个——右手被削断,双腿更是被踩出扭曲的形状。 而脑袋,却距离尸身几丈远,左耳也不见了踪影。 虽然因低温冷冻,尸体早已变形。 但他缺少的部分,却诉说着当时战况的惨烈。 所有人都会以为白琇莹会大哭大闹,岂料她推开搀扶着她的成碧,拖着一身伤痛,捡起父亲的首级,轻轻放回尸身之上。 接着,她认认真真地给父亲磕了三个响头。 她眼底噙着泪花,声音却掷地有声。 她说:“父亲,伤害你那畜生已经被我杀了,我亲耳听到他死前的哀嚎,亲手斩他的头颅于刀下,不孝女儿白琇莹,给您报仇了!” “倘若阎王瞎眼,没让那畜生下地狱,黄泉路上再遇到,您就好好看看,您那骄纵不懂事的六儿,是怎么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的!” “六儿没有给您丢脸!” 四叔白季远有两儿一女,五哥白璟与六哥白瑛都是四叔的儿子。 两个媳妇五嫂六嫂早已跪在白琇莹身后,默默地给她们的公爹磕头。 只是那惨烈的死法,在令她们心疼的同时,也令她们感到些许惧意。 毕竟寻常人见到这样的惨状,都会毛骨悚然,更何况她们只是柔弱的千金贵女。 可尽管如此,在白琇莹准备为父亲找回耳朵与失去的手臂时,五嫂崔氏与六嫂杨氏,还是义无反顾地陪在白琇莹身边。 直到她们看到,那些零散的部分,就被冻在了附近的冰里。 见白琇莹因身上的伤动作受限,嫂嫂们都围上去帮忙。 白琇莹却拒绝了大家的好意,亲自拿盐化去断臂与耳朵上的冰,然后把它们放在父亲身边。 她说:“嫂嫂们别担心,父亲泉下有知,一定会为我这不成器的女儿自豪!” 变化最大的,岂止是传义一人。 白琇莹作为白家孙辈最小最骄纵的孩子,在父亲的关爱与宠溺下,一直都不是安分乖巧的人。 可是现在,才短短一个多月的时间。 她已从那骄纵任性的六姑娘,成为可以手刃敌人的狠戾小兽。 所以那一句“六儿没有给您丢脸”,她没有夸大其词。 白明微想,若是四叔在天有灵,一定会为六妹的成长而欣慰。 待护卫把白季远裹好,白琇莹认真地磕了个头:“父亲,我们回家了!” 白明微与小传义,还有众位嫂嫂一同磕头,目送四叔白季远被抬下去。 就在此时,由于地面有些地方结着冰块,其中一名护卫不小心摔倒在地,把附近的尸堆撞开。 护卫手忙脚乱地站起来,却忍不住一声呢喃:“三公子……” 三嫂手脚并用地爬起来,慌不择路地跑过去。 在看清尸堆中的人时,抬手捂住了唇,眼泪滚滚而落。 可她很快又擦去泪花,挤出一抹温柔的笑意,亦如往常那般,柔柔地唤了一句:“阿琼,我来接你了。” 三嫂生性温柔,与三哥白琼一样,都是最随和不过的人。 白琼平日不怎么藏得住话,对妻子的宠爱也毫不掩饰。 白明微记得,三哥说得最多的话,便是“冒冒失失的,你若有什么事,不是剜我的心么?” “不许哭啊,你一哭我的心立马就碎了,巴不得用刀剜出来才行。” “没事多笑笑,毕竟你知道的,只要你一笑,无论我处于何种境地,我都会宛如得到了全天下一样。” “……” 诸如此类的话。 白家的人,早已听得耳朵都长茧子了。 所以尽管三嫂再心痛,也依旧会笑着说一句“阿琼,我来接你回家了”。 这个温柔的女子,有着纤细的身子、纤细的手臂,还有纤细的颈项,看起来弱不禁风,她却能从尸堆之中,把冻硬的白琼拉起来。 白琼高她那么多,却未曾将她压垮。 她那纤细的身躯,却蕴含\/着如此强大的力量。 护卫连忙去帮忙,她也没有拒绝,只是望着丈夫的尸身,苦笑不已:“你瞧,我还是这么没用,这么需要你。” “当初你抱着我进了白家,把我照顾得无微不至,我还想在这个时候和你换一下,换成我抱你。” “可是,我一点长进都没有呢……阿琼,我被你照顾得太好了,以至于失去你后,我至今无法长成独\/立的人,连你都抱不动。” “但是你放心,不管前路有多艰难,无论我有多思念你,我都会微笑着面对。” 说到这里,三嫂哽咽了:“如果我做不到,你千万别入梦骂我,因为比起让你放心不下,我更希望你走得无牵无挂。” “不要担心我,我会坚强的,会带着我们曾经的回忆,坚强地走完这一生。” 白明微见三嫂想哭却强忍着的样子,连忙给护卫使眼色。 白琼走得很安详,生前没有受多大的罪。 干燥的地方使得他并未与其他人粘在一起,所以护卫轻而易举便用白布将他裹住,给抬了下去。 直到目送白琼的遗体被送走,三嫂才哭出声来。 天空不知什么时候下起了毛毛雨,细细的雨丝伴着寒冷彻骨的风,一阵阵割在众人的脸上。 三嫂泣不成声:“阿琼……夫君……” 第148章 不得好死,也不得好活 众人默默流泪,最后还是俞皎拉起了三嫂。 只是这如浊流的悲伤中,谁也给不了对方安慰。 这一关,痛不欲生。 但也只有自己,才能令自己熬过去。 三嫂捂着脸颊,片刻过后,又把脸上的泪水擦去。 她开口,唇边又挤出一抹笑:“我们继续,还有几位家人没有找到。我不会哭的,不会,阿琼不想看到我哭。” 白明微看了一眼天色。 凛冬的天,本就很短。 他们一路走来,已花去几个时辰的时间。 此时尚且还有三叔、四哥、五哥、六哥还有七哥几人未找到,但是天光已经渐渐暗淡下来。 然而她无论如何,也开不了口暂停搜寻。 因为她知道,没有找齐所有人时,谁都不会停下。 尽管已经精疲力尽,尽管腹中空空如已。 随着夜幕渐渐拉下,凄风苦雨肆\/虐谷中。 蛰伏在林间的飞禽猛兽,也在夜色的掩藏下,陆续显露身影。 不时传来的猫头鹰啼叫,凄厉而尖锐,仿佛能刺破耳膜。 遍地的横尸,凄旷的山谷。 依旧没有令这些柔弱的女子放弃。 护卫点了松脂火把,众人继续在山谷中搜寻。 没有走多久,四哥白琪与六哥白瑛的尸身同时被找到。 在白家。 大爷白伯远有两个儿子,分别是大哥白珺与七哥白瑜。 二爷白仲远有一个儿子,那就是二哥白璋。 三爷白叔远有两个儿子,他们是三哥白琼与四哥白琪。 而四爷白叔远也有两个儿子,五哥白璟与六哥白瑛。 虽然四哥白琪与六哥白瑛只是堂兄弟,但恣意洒脱的四哥与坚毅勇敢的六哥感情甚笃。 在白家之时,便时常聚在一起。 没想到,就算死了,也还是在一块儿。 光线昏暗,看不到他们的全貌。 但他们被绑住的手脚,被一刀割开的脖颈,在火把的映照下看得万分清晰。 再看周围,没有散落的兵器,也没有敌军的尸首,无一例外的都是清一色的白家军。 这一切都昭示着,他们都在平城战败时被俘虏,随后又被带到阴山,斩于刀下。 眼泪流了一整日,但还是再一次滚落下来。 四嫂和六嫂早已哭倒在夫君面前,万般伤心与心碎。 “四哥,六哥……” 不同于在父亲面前的坚强,白琇莹瞬间便哭得像个孩子。 她膝行上前,来到两位嫂嫂的身边,哭得撕心裂肺。 可紧接着,她爆发出凄厉的怒吼:“北燕贼子!畜生!禽\/兽……” 站得较近的白明微,知道白琇莹的愤怒来自哪里。 借着火光,她清楚地看到,四哥与六哥是没有双目的,而口中也只剩下一个漆黑的洞,舌\/头早已不知去向。 他们的手脚随被束缚,但从那诡异扭曲的姿势可以看出,四肢的筋脉早已被挑断,更不用说浑身被冰冻住的赤红色。 不得好死,也不得好活。 他们为什么如此凄惨? 还用说么? 自然是平城战败被俘虏之后,不肯归降而受尽折\/磨。 遍体鳞伤不算,还有挖眼,割舌,断了手脚筋。 最后与幸存的白家军一起,被拉到此处了结性命。 白琇莹声嘶力竭:“谁干的!到底是谁干的?!我要杀了他们,我要杀了他们!” 白明微觉得自己快站不稳了,她在四嫂与六嫂痛彻心扉的哭声中茫然四顾。 除了昏厥被带走的二嫂,其余嫂嫂也在低低啜泣。 怀抱着的小传义,也在偷偷抹着眼泪。 父亲率兵前往阴山解救百姓,自然有留守平城的人。 但留守的,又岂止只有四哥与六哥? 白明微四下看了一圈,抢过护卫的火把,踉踉跄跄地来到不远处。 果然,在那里看到了同样死状的三叔白叔远。 白明微缓缓跪下,哽咽着唤了一声:“三叔,我们来接您回家了。” 小传义从白明微的怀中挣脱,随即跪到白明微身边,认认真真地磕了三个响头,未语泪先流:“三叔祖父……” 三嫂听到动静,跌跌撞撞地走过来,见到公公的刹那,跪在地上捂着脸痛哭出声:“这帮畜生,他们怎么这么残忍,怎么能这么残忍……” 白明微肝肠寸断,但比起众人的激动,她显得较为平静。 战场上,哪条生命的逝去不是残忍的? 她白明微也同样火烧北燕将士尸体几万具,难道就不残忍么? 她没有歇斯底里地咒骂北燕人,只是为亲人的死而心如刀绞。 七嫂俞皎最先和白明微想到一处,意识到这些死去的人都是战俘。 她抢过火把,用没有受伤的那只手举着,照亮附近的一具具尸体。 “阿瑜……我的夫君阿瑜在哪里……” 如果都是留守平城的白家人,尸首不会相隔太远,就算是战俘,小将应当都被聚在一起。 然而,任凭她疯了似的寻找,这片区域也只有三叔与四哥、六哥。 成碧看不下去了,哭着去扶她:“七少夫人,七少爷想来不在此处,先别着急。” 七嫂扔下火把,整个人瘫在成碧怀里。 同样尚未找到五哥的五嫂,走过来握住她的手。 众人又哭作一团,这眼泪仿佛流不尽似的。 三嫂取出帕子,轻轻盖在公公的脸上,她擦了擦眼泪,说:“父亲,儿媳来接您了。” 白明微默默地把小传义搂在怀里,刚抬起头,却觉额上点点滴滴冰凉。 伴随着绵绵细雨,雪花纷飞而下。 落在发间,一头雪白。 护卫默默把遗体裹上,抬着往营地的方向走。 四嫂和六嫂搂住夫君的身体不肯放开,白琇莹将她们拉了起来:“两位嫂嫂,天冷,让他们把四哥和六哥抬下去,也好给他们穿上温暖干净的衣裳。” 四嫂六嫂这才肯松手,两人抱头痛哭。 随着风声呼呼,雪越下越大,仿似搓绵扯絮。 护卫跪到白明微面前,声音喑哑:“大姑娘,属下建议今日到此为止,先回营地,否则若是遇到暴风雪,会在这山谷中迷失。” 白明微看了一眼阴沉的天色,最初零零落落的雪花又小又薄,不知何时纷纷扬扬大片落下。 她沉哑开口:“五嫂,七嫂,我们明日再来,可好?” 五嫂还想再找找,或许夫君就在附近,但望着精疲力尽的众人,还有脸颊通红的小传义,她却开不了那个口,坚持留下来。 俞皎冲白明微颔首:“我们先回去,阿瑜已经等了一个多月,我想他能再等一晚上。” 第149章 传义绝不软弱 地上已经积了一层薄薄的雪,火光映照一片赤红,脚那么一踩,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 白明微抱起小传义,与众人在护卫的簇拥下离开,沿着护卫的标记慢慢往回走。 山谷很深,几万白家军与他们所歼的敌人,铺层在山谷之中,绵延数十里。 然而兜兜转转,他们前进的路线并非越来越往谷中深处去,反而绕到了距离营地不算太远的谷边。 顶着呼啸的风雪走了不到一个时辰,升起火堆的营地映入眼帘。 鹿皮的靴子在风雪中还是被浸湿,冰凉彻骨的冷气漫入靴子中,把那一双双本就因走路而磨烂的双脚冻得麻木生疼。 护卫用带来的锅烧着一锅热水,待白明微他们回来,立即用木桶提水给诸位主子暖脚。 可谁也没有在意那仿佛要断了裂了的双足,灌下一口驱寒药后,来到了停放遗体的帐篷前。 十数顶简易的帐篷围着大火堆支\/起,那些被抬回的遗体,就一具具躺在护卫搭起的架子上。 而那空置了许久,从遥远的京城一路运来的棺木,整整齐齐地停放在另外的帐篷之中。 包裹遗体的白布,也因遗体触到火温,冰融化水后被浸湿。 一身素白的众人,在风雪之中跪了下去,对着帐篷里的九具亲人遗体,恭敬地磕了三个响头。 “大姑娘……” 已经醒来的二嫂任氏,在喷出一口心头血后,整个人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憔悴下去。 此时她手里握着香,在给遗体旁边的香炉里续上香火。 见白明微与众人跪下磕头,她于明明灭灭的火光中回眸,轻轻地唤了白明微一声。 雪白、衣白、她的面颊更白。 护卫立即在帐篷前搭了架子,一块大大的厚布盖在架子上,为主子们挡住纷飞落雪。 谁也没有说话,无声地落下泪水。 小传义举起一旁的招魂幡,绕着停放遗体的架子,朗声吟诵《大招》为故去的亲人招魂。 青春受谢,白日昭只。 春气奋发,万物遽只。 冥凌浃行,魂无逃只。 魂魄归来!无远遥只。 魂乎归来!无东无西,无南无北只。 …… 这言辞古奥的《大招》,全文近乎一千字,他念得只字不差,铿锵有力。 到得后来,他的声音也因此沙哑。 而架子周围的泥土,也被他踏得硬实,竟成了一条小小的路。 白琇莹不忍,走过去劝他:“传义,别走了,别念了,他们已经回来了,我们的亲人都回来了。” 小传义没有理会,依旧握着招魂幡继续绕着架子走,用沙哑哽咽的声音,把《大招》的每一个字,咬得清清楚楚。 尽管他早已精疲力尽,尽管他早已步履蹒跚。 直到他把《大招》念完,他才把招魂幡插在地上,恭恭敬敬地磕三个响头:“祖父,三位叔祖父,父亲、几位叔叔,传义给你们磕头了。” 白明微跪到小传义身边,轻轻把他搂入怀中。 “传义,我们所有人,都以你为豪!” 众人泣不成声,哭着她们逝去的亲人,更心疼着这坚强懂事的孩子。 小传义吸吸鼻子,认认真真地看向每一个人:“两位姑姑、几位婶婶,你们不必担心传义。” “在这片土地上,许许多多与传义同龄的孩子,甚至比传义更小的人,也在承受着失去至亲的悲伤。” “他们能承受,传义一样能承受,因为传义是英烈之后,是英雄的儿子!传义绝不软弱!” 白明微把传义紧紧搂住。 这个时候,她没能言语。 她曾经说过,在她快要被压垮时,眼前的孩子便是她的支柱,这句话没有任何掺假。 这个孩子,这个聪颖早慧的孩子,小小身躯里蕴含强大的坚韧,支撑她扛起家国天下时,不至于崩溃倒下。 白明微抱起小传义:“传义,再看他们一眼,以后就看不到了。” 话音落下,白明微抱着传义,来到架子面前。 先是大爷白伯远。 白明微伸手抚过父亲早已面目全非的脸,她告诉传义:“虽然现在祖父已经变成了这个样子,但是传义要记得,祖父在生前见到你时,总是带着笑意的。” 小传义点点头:“大姑姑,传义记得祖父的好。” 接着,是二爷白仲远。 白明微抹去眼角的泪:“你二叔祖父的手艺最好,你喜欢的木马还是他亲手给你做的。” 小传义点点头:“那么传义就不担心二叔祖父了,他的手艺那么好,去了另外一个地方,也能养活自己。” 白明微一怔,双目含泪的她,却笑了。 笑容绽出之后,是更汹\/涌的泪水。 再接着,是三爷白叔远。 白明微道:“你三叔祖父总是会偷偷给你糖果,怎么也防不住,你得告诉他,吃糖果对牙不好。” 小传义连忙道:“三叔祖父,别听大姑姑的,传义还会换牙,不怕牙齿坏了。传义很喜欢您给的糖果。” 白明微又把小传义抱到四爷白季远面前。 她说:“四叔祖父知道你喜欢看书,你的桌上摆着的那些书,许多都是他为你准备的。” 小传义恍然大悟:“娘亲说读书明理,所以传义读了很多书,现在大姑姑夸传义懂事,有四叔祖父的功劳。” 白明微把脸贴向传义的面颊:“对,小传义这么懂事,有四叔祖父的功劳。” 可这时,小传义却沉默了。 顺着他的目光看去,是躺着的白珺。 白明微同样沉默了。 尽管已经看了许久,白明微依旧无法接受,曾被誉为玉京城第一才俊的长兄,怎的就变成了这个样子? 不知谁还记得,他曾是如璧如玉般、举世无双的男子。 小传义难以抑制地哭了起来,他边哭边擦泪:“大姑姑,可不可以对娘亲保密,父亲他没有变成这干巴巴的样子?” 白明微郑重点头:“传义的父亲在传义的娘亲心里,永远都是那温润如玉的模样,姑姑相信传义的娘亲一定也会记住他最美最好的样子。” 小传义泪如泉涌,他抽抽噎噎地道:“传义也会永远记得,父亲最好的模样,像画卷一般俊逸,像初阳一般温暖。” 白明微为他擦去眼泪,而后来到白璋身边:“你二叔话不多,但骨子里却是很温柔的一个人。” “他知道传义喜欢吃桃子,所以在后院种了几株,不出意外的话,等到传义换牙时,那桃子应该结了。” 小传义抹了抹眼泪:“传义牙齿都掉了,怎么啃桃子?” 泣不成声的二嫂任氏插了话:“你二叔种的桃子,肯定是又软又甜的,就算传义在换牙,也能吃得动。” 小传义点点头:“那二婶一定要和传义一起吃,二婶是二叔喜欢的女子,传义是二叔疼爱的孩子,我们一起吃桃子,他肯定会开心。” “嗯!”二嫂应了一声,别过脸去擦泪。 第150章 天灯,照亮英魂归家的路 白明微带他来到三哥白琼身边,还未开口,小传义却抢了先:“三叔偏心,只疼三婶一人,上次还抢传义的蜜饯去哄三婶。” 三嫂泣声道:“都怪我贪嘴,我会告诉你三叔,绝对不能这么做。” 小传义摇摇头:“三叔没了,再也没人抢蜜饯给三婶了,以后传义有蜜饯,一定会主动分给三婶吃,这样的话,三叔就不会担心三婶没蜜饯吃了。” “好。”三婶哽咽着应了一声。 白明微又把他带到四哥白琪身边,声音沙哑地道:“你四叔最是洒脱不过的一个人,因此不拘小节,总是会引起一些不必要的误会。” 小传义含泪笑了,他看向四嫂:“四婶婶,前几次四叔带传义去玩,他真的没有招惹大姑娘小媳妇。” “都是因为四叔叔热心肠,导致那些大姑娘小媳妇误会四叔对她们有意思,所以主动贴\/上来,传义可以作证。” 四嫂捂唇,眼泪簌簌而落:“好,婶婶回去就把搓衣板烧了,再也不会因为这种事情误会你四叔。” 最后,白明微带着传义来到六哥白瑛身边。 此时,她已哽咽得说不出一个字。 小传义先开了口:“勇敢、坚毅,这两个词语的意思,最初是六叔叔教给传义的。” “他说勇敢不是无所畏惧,而是敢于面对困难、正视自己的不足与所犯下的错误。” “他还说坚毅是寻找正确的道路走下去,而不是一味地认死理、钻牛角尖。” “六叔叔真是的,也不管传义能不能听懂,竟然告诉传义这么深奥的道理。” 六嫂杨氏哭着接道:“别听你六叔叔瞎说,他呀,就是一根筋,做什么都认死理。” 小传义撇撇嘴:“可不是么,否则六叔又怎么会认定了六婶婶一人,眼里再也容不得别人。” “传义……都是谁教你的这些?你怎么、怎么这么招人疼?”六婶双手捂脸,眼泪从指缝中不停溢出。 小传义拍拍白琇莹的脑袋:“小姑姑,你别伤心,这个家里最受宠的,除了传义以外,还有你呀……” 白琇莹再也控住不住,一把将传义抱住,连同白明微一起。 “六姑姑不难过,因为六姑姑会和传义一样,永远记得他们的好,努力活成他们放心的样子。” 众人哭做一团,哀声一片。 小传义伏在白明微颈间,哑声道:“大姑姑,是不是该给祖父他们穿衣了?他们的身上一直冒水,传义好担心他们冷。” 白明微点头:“嗯,传义说得对,该给他们换衣整理了。” 护卫提着桶走过来,准备继续处理遗体。 小传义挣开白明微的怀抱,抢过帕子来到白伯远的身边,踮起脚尖想给白伯远擦脸。 可是他不够高,根本够不着。 白明微走过去,再次把他抱起来。 小传义用帕子,笨拙地给白伯远擦去脸上的水\/渍。 他说:“祖父爱干净,传义帮祖父擦干干净净的。” 只是没擦几下,他便放下了帕子。 他反手抱住白明微,小声道:“大姑姑,传义手笨,擦不干净。” 白明微拍拍他的背:“传义有这份孝心,你祖父一定会开心,把祖父交给叔叔们,他们一定会替祖父整理好的。” 小传义点点头:“好,那传义和大家一起,为他们守灵。” 东陵的规矩,没有女子给父叔兄长的遗体净身的规矩。 白明微抱着传义,与众人退了出去。 简陋的棚子,顶部已经被厚厚的积雪盖住,那一大堆雪,仿佛随时都会掉下来。 风雪越来越大,呼呼地响着,不时有雪花吹落在众人身上,冰凉刺骨。 白明微与众人一起,跪在那四处透风的棚子里。 此时此刻,众人已经哭不出声了。 只是那么跪着,任眼泪一滴滴滚下。 但风声中夹杂的狼嚎,却引起了白明微的警觉。 冰冷的山谷中,目之所及都是尸体。 可却没有一具尸体上有野兽撕咬的痕迹,这说明,山谷中没有狼群出没。 既然如此,哪里来的狼呢? 虽然她断定那些可能躲藏在阴山的小人为了避免节外生枝,不会对她们出手。 但这场突如其来的风雪,却让这个可能性产生了变数。 如果她们“迷失于风雪之中,被野兽袭击而亡”,谁会怀疑这堆满尸首的山谷中,究竟藏着什么呢? 不安的心情,在风雪呼啸中越来越浓烈。 一旦遭遇敌袭,仅凭几十名护卫,他们生还的机会是多少? “大姑姑,那是什么?” 强烈的不安涌上心头,白明微顺着小传义所指的方向,看到雪夜里亮起如繁星般的光点。 她的心,一下子回落下来。 她告诉传义:“那是平城百姓点的天灯,在北境,天灯有为灵魂照亮归家之路的说法。” “百姓们知道我们扶棺来到阴山,却无法拾捡几万具尸骨,所以用这种方式,为这八万英灵照亮回家的路。” 这遍地的尸骨,自然不会置之不理。 待他们捡完父叔兄长的尸骨后,便可率军过来清理战场。 一则让这些将士们入土为安,二则拾捡散落的兵器与防具,带回去进行二次利用。 白明微没想到,连饭都吃不上的平城百姓,竟会为这八万将士燃起天灯。 她看向黑暗中的山谷,满是泪痕的面庞之上,却露出一抹笑意。 响彻不停的招魂铃,如繁星亮起的天灯。 客死异乡的白家军将士们,你们可瞧见了? 那些你们拼死守护的百姓,正在为你们引路归乡。 似乎上天也在眷顾,风雪渐渐小了。 而远方的灯火,也清晰地映入眼帘。 漫天星星点点,照亮了雪夜之下的平城。 白明微起身,从马驮着的包袱里,取出一大袋天灯。 本来是担心迷路所准备的东西,却成为这边与平城互相沟通的信号。 若是这寒冷的雪夜中,他们用天灯彼此联系,那么蛰伏在暗处的敌人,便不会轻易出手。 以免他们这边出事,平城会立即有所警觉。 白明微交给每人一盏天灯:“我们也来点亮吧,平城的百姓们看到我们这边有天灯亮起,他们便会知晓我们的位置,知道我们是平安的。” 众人接过天灯,先活动天灯的竹骨,等一盏盏灯成形后,便将它们点燃。 不时吹来的风,将一盏盏天灯扬起。 升过树梢,飘向云霄。 …… 平城。 风轻尘听着肩上的小白咿咿呀呀,他不由得笑了。 第151章 这个男人,他冒雪而来 霍世勋若有所思地望着他:“风军师,这回你可放心了?” 风轻尘摇头:“未曾放心,总得亲自确认她平安。” 原来,在白明微他们为亲人敛尸的同时,风轻尘按照原定计划,悄悄在阴山谷中寻找藏匿粮食的地方。 事情也正如白明微所料,那不翼而飞的粮食,正堆积在阴山的某\/处,有一支队伍看守。 风轻尘本打算直接去与白明微碰头,将这个消息告知白明微,天却在那时变了,下起鹅毛大雪。 他料想看守粮食的人可能会借大雪的掩映,对白明微一行人下手。 于是,他便冒着风雪赶回平城,把粮食一事告知霍世勋,并说出了他的担忧。 霍世勋将信将疑,但还是发动平城的将士与百姓,共同点燃了这数千盏天灯。 而白明微也很快用同样的方法,借天灯告知他们的位置。 霍世勋看到阴山谷中冉冉升起的天灯,疑惑问道:“商量好的?” 风轻尘摇头,唇角扬起一丝笑意:“不是,这叫心有灵犀一点通。” 霍世勋似笑非笑:“没想到西楚的摄政王,竟然会看上我东陵的女子,这事,西楚的朝野知道么?” 风轻尘面对霍世勋的方向:“将军的想象力着实丰富,在下佩服。” 霍世勋紧紧盯着风轻尘:“不承认也没关系,本将军早晚会查出你的真实身份。” 风轻尘轻笑:“那么,将军只怕要失望了。” 霍世勋也笑了:“谁知道呢?” 风轻尘道:“粮食的事,为了白家一行人的安全,还请将军暂时按兵不动。” “左右粮食也运不出去,待白家的队伍归来,将军有的是机会,去把那些粮食运回这平城的粮仓里。” “到时候将军只需借清扫战场的名义前往阴山,‘顺便’发现北燕藏在那里的粮食。” “既解决了平城的燃眉之急,又能留下爱惜将士、重情重义的美名,可谓是一举两得。” 霍世勋冷哼一声:“风军师别把话说得那样好听,你把这批粮的存在告知本将军,无非是因为本将军拥有调度粮食之权,由本将军运送,光明正大。” “但平城被搜刮的粮食,竟然出现在阴山之中,这背后恐怕隐藏着见不得人的惊天秘密。” “本将军接的可是一个苦差事,自然不会急吼吼的赶去阴山运粮。” 风轻尘摇摇头:“在下把这个消息告诉将军,没有任何其它因素,只因大姑娘相信将军。” 霍世勋坐直身子:“真这么简单?” 风轻尘道:“白家为东陵与百姓所做的一切,想必将军了然于心,若非大姑娘相信将军,又怎会把能让满城百姓活命的粮食交到将军手里?” “若非大姑娘相信将军,又岂会干脆利落把白家军撤出平城?” “在下对将军为人不做任何猜想与评价,但既然大姑娘信将军是个堂堂正正的好将领,那我便如她一样,同样信任着将军。” 霍世勋收回打量风轻尘的目光,不再言语。 只是他对风轻尘身份的怀疑,却并未因此打消。 他试图把眼前的男人同西楚心狠手辣、权倾朝野的摄政王联系在一起,但不知是不是这个男人隐藏得太深,他始终看不透。 风轻尘拱拱手:“将军,在下心疼大姑娘因失去亲人而伤心难过,这就前往阴山送可以依靠的肩膀,在下告退。” 说完,风轻尘甩甩袖子离开。 霍世勋目送风轻尘离开,眼睛轻轻眯了起来。 …… 阴山谷中。 护卫正在细心地为白家的男人处理遗体。 白明微与众人放了天灯过后,继续守在至亲至爱的停灵之处。 传义还小,夜深之时不免犯困,却还是强打着精神陪伴在众人身边。 护卫端来热粥,谁也没有胃口,但还是举起碗逼迫自己喝下。 在这沉重的悲伤中,掺杂着五嫂与七嫂的忧焚与急切。 若这雪一下几日不停,若这雪一时不会化开,那搜寻他们夫君一事,将会变得艰难无比。 白明微看出两位嫂嫂的担忧,她拉过五嫂七嫂的手握住:“我们一定能找回五哥和七哥,就算一处处地找,一个个地翻,也一定要把五哥和七哥带回家。” 五嫂抹抹眼角:“你五哥他心善,肯定不忍心让我们在雪中寻找太久,我相信明日一定能找到他。” 俞皎没有言语。 身为将门之后的她,要比几位嫂嫂多一份敏锐的直觉。 在这里的人,要么是随白伯远前来拯救百姓的白家军,要么是战后被俘,让北燕人给赶到这里残杀的白家军。 但在平城中战死的,他们的遗体又被丢去了哪里? 是曝尸其他地方,还是被丢进掩埋北燕将士的坑里? 若阿瑜在平城中战死,那么…… 她的夫君,她的夫君阿瑜会在哪里? …… 茫茫白雪,漫天纷飞。 哒哒的马蹄声响在原野。 白明微循着声音望去,一匹黑马疾驰而来。 骑马的人一袭白衣,与这雪色几乎融为一体。 她看着风轻尘打马而来,衣袂被风扯动猎猎作响。 她看着风轻尘翻身\/下马,又抖了抖身上的落雪。 她看着风轻尘走到她面前,唇角噙着她常常看到的笑意。 不知为何,她鼻子莫名一酸,眼泪就这样滚了下来。 在找到父兄的尸体时,她哭得像个孩子,没有任何克制,想哭便哭了,未曾掩饰过自己的软弱。 此时此刻,她忘掉了自己的身份,不是那临危受命的长女,不是那需要带领白家军夺回城池的大姑娘。 她只是个失去父兄庇佑的普通女子,因为亲人的故去痛彻心扉。 然而这些情绪都未曾将她击垮,她悲恸,却还知道等哭过之后,前路还需咬着牙走下去。 可当她看到风轻尘时,她仿佛一下子就破防了,心里痛得一塌糊涂,就好像在承天观练武太苦了想家时,忽然看到了前来探望她的长兄。 霎时间,委屈有了哭诉的对象。 意识到自己的失态,白明微立即偏过头去。 小传义正靠在白明微身上,他睁开迷蒙的眼睛,问道:“雪大风凉,风军师怎么来了?” 风轻尘“看”向白明微,轻轻启齿:“雪大风凉,担心有人冻着,于是我便来了。” 小传义把手伸向成碧:“成碧姑姑,传义要抱。” 成碧立即把小传义接到怀里,白明微的身边,霎时就空了。 “风公子。” 白琇莹打了个招呼,便再也没有开口。 嫂嫂们沉浸在悲伤之中,虽然对突然到来的风轻尘感到诧异,却也无人在此时开口。 白明微起身:“风军师,借一步说话。” 第152章 最后再哭一次 风寒云低,雪落无声。 两人站在树下,相顾无言。 白明微张了张口,问出一句本不该在此时出现的话:“粮食找到了么?” 风轻尘面对她的方向,轻轻“嗯”了一声,随即道:“在来这里之前,我去了趟平城,霍世勋已经知道了粮食的位置。” 白明微松了口气:“那就好,有了这些粮食,平城的百姓就不必忍饥挨饿了。” 这个结果,她没有半点意外。 风轻尘说要办的事情,向来没有办不成的。 风轻尘默了默,随即问道:“亲人,都找到了么?” 白明微摇头:“还有五哥与七哥尚且未找到。” 风轻尘没有再开口,他缓缓走近白明微,却忽然张开披风,把白明微揽入怀里。 周身骤然一暖,仿佛在海面上饱受凄风苦雨的人,瞬间就找到了避风港湾。 那暖意,无孔不入。 包着她,裹着她,风雪不侵。 “你干什么?!”白明微反应过来,她吓了一跳,连忙挣扎逃离。 风轻尘没有阻止,在白明微离开他怀抱的同时,那本在他身上的披风,也随之到了白明微身上。 他面对白明微的方向,喉结上下剧烈滚动。 末了,他开口,言语中满是心疼:“都这个时候了,你还关心粮食,关心别人有没有忍饥挨饿,你怎么不想想你自己?” 白明微在最初的惊吓与恼怒过后,也渐渐平复了心绪。 身上的披风很暖,挡住了刺骨的山风。 她拽紧披风,锥心之痛骤然袭来,疼得她撕心裂肺。 在十五岁之前,她不觉得这个世上会有什么迈不过去的坎,史书工笔记录着每一场战役的惨烈,她也只当作是历史变迁的必然。 她从不觉得能有什么痛苦可以将她打倒,她所认为的征战沙场,也只是马革裹尸,英勇而壮烈。 直到她看到了父叔兄长的尸体,她才切身体会到,战火造就的不止有英雄,还有诉说不完的悲剧。 横尸沙场的每一位将士,在他们英勇赴死的背后,都有着为他们痛哭流泪的人。 正如现在,她为父叔兄长的死而悲痛一样。 “那日,我追着父叔兄长到城外。”白明微哭着开口,“央求父兄准允我一同出征。” “父亲没有说话,大哥却只知道摸摸我的头,告诉我这是他们男人的事。” “七哥还笑话我小屁娃娃一个,在战场上也只会惹人笑话。” “叔叔和其他兄长们都笑了,没有人觉得七哥的话有什么不妥,尽管我已经到了嫁人生子的年纪。” “在他们心里,我永远都是长不大的小孩,永远都是应该被呵护的人。” “可现在,疼爱我的人,一个个都没了,我那不足四岁的小侄子,却还要与我一样承受失去一切的痛楚……” “人为什么要征伐不休?掌权者为什么要用生命来满足自己的野心?” “这个世道,究竟怎么了?究竟怎么了……” 白明微崩溃大哭,她缓缓蹲下,泣不成声。 她觉得心里仿佛住着一头狠戾的小兽,在她心口撕咬,在她心口咆哮,令她痛彻心扉。 尽管从小\/便被灌输家国天下为重的理念,此时此刻,她也不由得怀疑,父叔兄长付出生命究竟值不值得? 这个战火纷纭的时年,又关她白家什么事? 苟且偷生又如何,至少还活着。 至少,不让这么多的人,伏在即将逐渐腐朽的身体上崩溃落泪…… 风轻尘继续走近她,一字一句,说得很认真:“除了父兄之外,这个天下,还有一个男人会为你冒雪而来,把肩膀递到你面前。” “无论路多远,无论夜多深,不管风多急,不管雪多大,只要你需要,都会不远万里来到你身边。” “在这个傻男人面前,你可以卸下一切包袱,毫无顾忌地展现你的脆弱,你的不安,像所有世间平凡女子那样,做一个拥有喜怒哀乐的普通人。” “而这个傻男人,一定会无条件包容你的脆弱,代替你失去的至亲,为你遮风挡雨。” 白明微抬眸,含泪呆呆怔怔地望着风轻尘。 这一次,她没有像往常一样怒斥风轻尘疯了,只是起身迅速逃离。 因为她不确定,疯了的人是不是自己。 从看到风轻尘冒雪而来的那一刻,她整个人都不对劲了。 在听到风轻尘一如往常那般说着这等“疯言疯语”时,她竟然有些不知所措,无法保持镇定。 她觉得自己一定是疯了,才会乱了方寸,乱了章法。 这种情绪脱离了她的掌控,她无法适从,也令她觉得不安。 所以她只能狼狈逃离,借着冰冷的风雪保持冷静。 风轻尘听着她快步离去的脚步声,不由苦笑:“跑什么呢?我又不会吃人。” 簌簌落雪,冰冰凉凉。 风轻尘搓了搓手臂:“这天儿也怪冷的。” 小白貂爬到他的肩上,缓缓抱住了他的脖子。 风轻尘按住心口:“小白,这里很疼,我是不是要死了?” 小白貂钻进他的衣襟,有模有样地听着他的心跳声。 风轻尘按住怀里的小白貂,轻轻一笑:“没有生病,只是看到她伤心,这里便觉得疼。” 小白貂翻了个白眼,把臀部转过来,对着他的脸。 营地篝火燃得很旺,火光耀目。 白明微望着父叔兄长的停灵之处,却不急着靠近。 哭声断断续续地传来,在这冰冷的夜里低回百啭,叫人肝肠寸断。 白明微默默地听着嫂嫂与妹妹的哭声,望着那强忍着泪水的小侄子,焦躁不定的心,霎时被抚平。 父叔兄长未完成的事,需要有人继续。 举步维艰的白家,也需要有人带着他们杀出一条血路。 她是白家的长女,是祖父寄予厚望的人。 这一份责任,她义不容辞。 否则,她该如何向义无反顾留在京中坐镇的大嫂交代? 她该如何面对殷殷期盼的爷爷? 她如何对得起,这不足四岁却已经十分坚强懂事的孩童? 深呼吸几次,白明微复又坚定了前路的方向。 第153章 可真遭人恨,又遭人敬佩 白明微把风轻尘的披风取下,搭在黑马的背上,随即回到众人的身边。 恰此时,护卫恭敬地道:“大姑娘,六姑娘,几位少夫人,遗体已经处理好,是否立即装棺?” 白明微看向众人,道:“容我们做最后的告别再行装棺。” 护卫点点头,与帐中的众人依次退了出去。 白明微抱起小传义,柔声道:“你还有什么话想说么?” 小传义摇摇头:“传义想说的话,都已经说过了。” 白明微点头,随即抱着传义进入帐篷之中:“那姑姑再陪你看他们一眼。” 九具遗体已被收拾干净,换上了整洁的丧服。 他们躺在架子上,虽无生前的光彩,但却让众人依依不舍,目光留恋。 白明微走到父亲身边,望着阖上双目的父亲,低声道:“父亲,见到您念了一辈子的娘亲时,请替女儿转告她,女儿想念她。” “家里的事,您不用担心,只要有女儿一日,女儿就不会让这个家垮了。” “只要白家还剩最后一人,我们承袭多年的意志,就不会因此而断绝,一切还请父亲放心。” 最后看了父亲一眼,白明微缓缓拉过白布,盖在父亲的脸上。 接着,她又抱着小传义来到大哥身边。 她把那枚兄嫂定情的玉佩,妥帖地放进大哥阖在胸\/前的手中:“大哥,不要挂念传义和嫂嫂,安心地走吧……” 小传义靠在白明微怀里,偷偷看了一眼父亲,随即别开眼。 白明微把白布轻轻盖在兄长的脸上,生怕再看下去,只会更加不舍。 二嫂任氏握住二哥的手,自始至终都没有说什么,直到把白布盖上,她才哭着唤出一声:“夫君。” 三嫂含泪,脸上却带着笑容,送夫君最后一程,她终究没有让夫君看到她崩溃的样子。 仿佛在用这种方式,证明她会勇敢地走下去,让夫君不用担心。 四嫂泣不成声,却没敢再看夫君一眼,等把白布盖上后,她伏到夫君身上痛哭流涕。 六嫂搀着受伤未愈的白琇莹,两人向四叔与六哥做了最后的告别。 五嫂与七嫂一起,为二叔与三叔盖上白布。 等到众人把该说的话都说了,把该交代的事都交代完毕,天已亮了起来。 众人跪在简陋的棚子下,看着护卫将亲人一个个装入棺内。 哭了这么许久,眼泪仿佛流干流尽,可当棺盖阖上的刹那,又是一阵凄凉的哭声。 任氏像是疯了,忽然扑过去捶打着白璋的身体。 她一字字,一句句,如泣如诉:“我真恨你!恨你啊……” “好好的书生,好好地领着文官的职,好好地过着日子,你怎么就弃笔从戎呢?” “是!你是英勇了,成了世人眼里舍身就义的英雄!在战场上傲骨铮铮……但也正是因为你这样的‘英勇’,你让一个家散了。” “但凡当日\/你能留下,但凡你当时懦弱一点,也不会把命丢在这冰冷的山谷之中,留我一人带着对你的思念凄苦而活!” “我真是恨死你了……恨死你这个蠢蛋,从来都是一根木头!把家国大义和责任看得比什么都重要,甚至比我都重要,却不知道惜一下自己的命……” 任氏的话,就像刀子狠狠扎在众人心口。 曾经的年轻夫妻有多恩爱,此时的泪水就有多猖狂。 面对昔日的丈夫,难道她们心底就没有一丝恨意么? 怎么会没有呢? 她们的夫君把大义看得比命重要,比她们重要,比这个家重要,就这么慷慨赴死去了。 可曾想过,她们这些身为妻子的会心碎? 可曾想过,她们这些身为妻子的没有那么伟大,在看到夫君的遗体时会觉得夫君为国捐躯,死得其所! 看着夫君已经冰冷的身体,想到日后没有依靠的日子,她们心里只有无尽的悲伤,以及对前路的迷茫与绝望。 这些事情,她们的夫君知晓么? 理解么? 知道她们只愿夫君活着么? 众人听着任氏的哭声,心也跟着碎了一地。 狭小的帐篷里,又充斥着哭泣。 不知过了多久,任氏仿佛哭够了。 她伏在夫君身上,低低啜泣:“方才那些话,做不得数,你就当我疯了,胡言乱语。” “我曾经觉得你懦弱,不堪大用,也只能做个小文官混吃等死,庸庸碌碌地过完这一生。” “但是,我错了,我的阿璋是个英雄,是个堂堂正正的男子汉,我为你自豪……” “我恨你让我失去夫君,年纪轻轻却成了寡妇,但我也为我的夫君,是个铁骨铮铮的汉子而骄傲。” “如果有来生,千万不要投身于乱世,你一定要好好活着,就算一辈子没有什么大作为也没关系,好好活着就好。” “好好活着就好……” 说到最后,任氏泣不成声,悲伤令她失去了言语的能力。 该说的话,都被任氏说了,几位嫂嫂也只是跟着流泪。 把对夫君的怨恨,对夫君的不舍,还有对夫君的满腔爱意,统统化作眼泪哭出来。 “父亲……” “夫君……” “……” 然而在这一片哭声中,俞皎要显得较为平静。 不是不伤心,只是这伤心之中,掺杂着浓浓的无助。 她和阿瑜历经艰辛走到一起,在接到阵亡的信件之前,他们的房间都还挂着“双喜”。 比起其余的几位嫂嫂,她是和夫君相处最短的一人。 以至于,她现在想要埋怨夫君,都不知道该如何开始埋怨,想要追忆曾经幸福美满的夫妻生活,她都不知该从哪里追忆。 毕竟,她还只是个新妇。 可是,她的夫君就这样没了……尚且还未找到遗体。 “父亲……” “夫君……” “……” 白明微放任自己随着嫂嫂、妹妹\/痛哭一场,但最后还是擦去眼泪,准备安排这一日的行程。 尚未开口,风轻尘却在唤她:“小姑娘,过来一下。” 白明微颔首,眼里再无慌乱与无措,她如往常一般走了过来:“风公子,何事?” 风轻尘道:“我接到消息,北燕有一队人马正向阴山赶来,人数不多,但却带着火油,如今正准备攀岩而下,来到这阴山谷中。” “火油?”白明微顿感不妙,“这是要做什么?” 第154章 我会保护他们,你放心 风轻尘道:“有极大可能性烧毁粮食。” 白明微道:“一旦这批粮食没了,东陵就得从其它渠道运来粮食赈济平城,在粮食这么珍贵的情况下,这无疑是给东陵一个沉重的打击。” “而且粮食没了,那些隐藏在这批粮食背后的秘密也会随之销毁。” 风轻尘道:“这一切只是猜测,北燕人毁去这批粮食的动机只有一个,那就是断了平城的粮,给东陵制造麻烦,不存在销毁证据的说法。” “他们不至于为了东陵所谓的‘盟友’做到这个地步。反而是担心秘密暴露的东陵人,才会烧毁粮食毁去证据。” “所以这队北燕人马的到来,或许有其他不为人知的目的。” 白明微当机立断:“无论出自什么目的,决不能让他们毁了这批粮食的机会,事不宜迟,得立即通知霍将军前来运粮!” 风轻尘道:“情况有变,就意味着山中危险,你们不能再在这谷里继续停留了。” 白明微立即道:“也不能全撤走,人没有全部找到就离开了,肯定会引起敌人的怀疑,要是打草惊蛇,敌人因此毁去粮食就遭了。” “所以我与五嫂和七嫂留下,继续寻找五哥与七哥,其余的人先回平城。” 风轻尘道:“我与他们一同回去,通知霍世勋过来运粮,我会保护他们,你放心。” 白明微道:“就这么办,多谢你!” 顿了顿,白明微又道:“有一件事我很在意,我在这满地的尸骨中,未曾看到百姓打扮的尸首。” “那些当做运粮工具带到阴山的数千百姓,他们都去了哪里?为何战场上只有我军与敌军战士的尸体,却没有他们的?” 风轻尘拧眉:“你确定没看到?” 白明微十分笃定:“昨日我们搜寻的所有地方,都没有见到,这令我很是疑惑。” 风轻尘道:“看来,事情有些复杂了。” 白明微道:“且先不管这个,粮食要紧,得保证平城百姓有饭吃,才能来翻查这些事情。” “小姑娘……”风轻尘叫住了即将离开的白明微。 白明微停住脚步:“嗯?” 风轻尘把小白貂递了过来:“带着它,以防万一,小白可以保护你们。” 白明微拒绝道:“你留着吧,它是你的眼睛,不是么?” 风轻尘脸上的阴郁之气顿时消散无踪:“小姑娘,你这是在担心我么?” 白明微道:“我担心白家军的每一个人。” 风轻尘笑意未减:“身为白家军的其中一员,我很荣幸。” 白明微没有回话,风轻尘却把小白貂放到她的肩上,不管小白貂舍不舍得与他这个主子分开:“只要小白跟在你身边,无论你在哪里,我都能找到你。” 这一次,白明微没有拒绝,因为她需要小白貂与风轻尘保持联系,这样嫂嫂们才不会担心。 回到扎营处,众人刚想询问缘由。 白明微便道:“这雪下个不停,父叔兄长中不能一直停灵此处,所以我与五嫂七嫂在山中继续寻找五哥和七哥,你们先带父叔兄长们回到平城之中。” 二嫂任氏问道:“大姑娘,可是发生了什么事情?” 白明微摇头:“二嫂不必忧心,没有什么事发生,我只是想先把找到的亲人送回去。” “一来他们不必在山中受风吹雪打,二来也能让平城的百姓宽心。” 白琇莹眼眶红红:“长姐,我们想一起去找五哥和七哥。” 白明微道:“我知道你们必定牵挂五哥与七哥,但我们已经让父叔兄长们在这山中太久了,总得早点带他们回去,有个可以遮风挡雨的屋檐。” 白明微把话说到这个份上,众人也没有再坚持。 于是白明微留了四名护卫继续看守营地,点了十二名护卫跟随她们入谷寻找五哥和七哥,其余的护卫则先把棺木和主子们护送回平城。 准备入山前,小传义抓住白明微的手:“大姑姑,万事小心。” 白明微蹲下,双手搭在他的肩上,认真地道:“传义放心,回到平城后一定要认真吃饭,也要劝婶婶们和六姑姑吃饭,不能在这个时候垮了身子。” 护卫正好递来热粥,小传义接到手里,随即递到白明微面前:“大姑姑,吃点东西再走。” 白明微把粥喝了,又劝着五嫂与七嫂吃了东西,这才准备出发前去找人。 二嫂盯着俞皎服下伤药后,默默地递给白明微一碗。 白明微接过来一饮而下,随即与众人一同入谷,继续寻找五哥与七哥。 因为有风轻尘护送众人回去,白明微把成碧也带上,让成碧照料受伤的俞皎。 俞皎知道白明微做出这个决定必有缘由,但她没有开口询问,只是在队伍进入山谷后,心疼地道:“明微,伤哪儿了?” 白明微知道,七嫂这是看到了二嫂递过来的伤药,她不以为意地笑了笑,安慰道:“一点皮外伤,没事。” 俞皎收回眼眸,未曾再多问。 因为后知后觉令她愧疚,对白明微的现状无法改变使她心中发堵。 她用再多的语言也不能让明微立即痊愈,更不能让这姑娘把身上的担子卸了。 这样的她,能说什么呢? 五嫂崔氏闻言,立即看向白明微:“受伤了?要不要紧?怎么瞒着我们?” 白明微宽慰道:“并不严重,差不多痊愈了,两位嫂嫂别担心。” 崔氏抹抹眼泪:“偶尔依靠我们一下不行么?你怎么那么要强呢?” 白明微安抚道:“五嫂,若是真的严重,我也不会逞能。” 崔氏还想说什么,却被俞皎拉住。 崔氏立即反应过来,大姑娘瞒着大伙儿,不就是不想大伙儿担心么? 自己再揪着这件事,岂非违背了大姑娘的本意? 于是,她也不再多言。 大雪下了一夜,放眼望去万景成空。 满世皆白,银装素裹,也把八万将士掩在白雪之下。 踩在冰冷的雪地里,他们行得很慢,搜寻更慢,只能一点点拨开积雪,确认那白雪覆盖的遗体,是否就是她们心心念念的人。 可是很长时间过去了,他们一无所获。 而此时,白家一行人已安全回到平城内,风轻尘进去霍世勋书房片刻,霍世勋便打着清扫战场旗号,点了两万人马出兵阴山。 有了风轻尘引路,大军目标明确,直奔藏粮的地点而去。 但就在此时,白明微一行人,却与那队带着火油的人狭路相逢。 第155章 蠢了不是 白明微迅速与众人隐匿在微微凸\/起的土坡之后。 身上素白的孝服与雪地融为一体,倒是叫人不易发觉。 俞皎大惊:“怎么回事?这里怎么会有这么一队训练有素的人马?” 白明微望着队伍迅速朝着一个方向奔去,她来不及多解释,只是叮嘱两位嫂嫂:“五嫂,七嫂,让成碧与护卫护送你们出谷,一路上必须小心谨慎,如若有任何情况,那就躲起来,安全要紧。” 俞皎握住白明微的手:“明微,究竟是怎么回事?” 白明微道:“三言两语解释不清楚,我需要与你们暂且分开,七嫂,你们只管想办法回平城,不必担心我,我会尽快回来找你们。” 俞皎把水囊递到白明微手中:“明微,万事小心。” 白明微郑重颔首,握紧腰间的剑,快步跟随在那队人马之后。 风雪渐渐停了,踩在雪上的脚步声显得格外清晰。 待确认距离俞皎他们足够远后,白明微加快脚步在林间疾行,几个飞身挡在队伍面前。 背对着他们,执剑而立。 队伍立即停下,抽刀对准突然出现的女子。 白明微缓缓转身,只见眼前的队伍约莫有一百人左右,他们一袭黑衣、脸覆面纱做刺客打扮,背上负有皮囊,腰间挂着一条长长的绳索。 很轻易便能看出他们正是刚从高山上攀岩而下的那伙北燕人。 从他们的武器上看,更是北燕人善用的弯刀。 没有确认对方的身份,为首的男人挥挥手。 属下一拥而上,登时便与白明微缠斗在一起。 这些人个个身手矫健敏捷,他们不仅是训练有素的队伍,更是狠辣无情的高手。 招招致命,裹挟凌厉的杀气。 但是很快的,便有十数人横尸地上,鲜血溅染于地,殷红刺目。 “退下!” 为首的男人一声令下,围攻白明微的人马登时如黑浪撤开。 男人上下打量白明微一眼,开口问道:“阁下何人?为何阻挡我等前路?” 白明微甩了甩尚在滴血的剑:“北燕人在这个时候,入我东陵境内做什么?” “白家军之首,白明微。”为首的男人用笃定的语气,说出白明微的身份。 白明微勾唇一笑,伸手抹去颊上的鲜血,以极快的速度,迅速冲向为首的男子。 “被小看了呢!”为首的男人抽剑,挡住白明微的攻击,随即全力一震,劲风将白明微推了出去。 他冷笑:“以一己之力挑战我北燕百名勇士,你这女人是否自大了些?” 白明微向后滑了一段距离,双目紧紧地凝着眼前的男人。 这个男人很高,戴着一块银面具,看不出他的年龄与容貌。 但从声音与身法来推断,这是个年轻的男人,不会超过三十岁。 而且他很轻易就能判断自己的身份,如此说来,这个男人的来头绝对不简单。 白明微挑唇:“谁说只有我一人?” 男人轻嗤一声:“莫非这里还有别人?” 白明微把剑举起来:“确实没有,这里最终只有我一人,而其余的,都会变成尸体。” 话音落下,白明微举剑再度迎了上去。 “杀了。”为首的男人淡淡吐出两个字,随后带着半数的人,在白明微被围住时离开。 这一举动,却令白明微心生疑惑。 为首的男子为什么走得这么急? 杀了白家军之首,岂非比前去销毁粮食更重要? 是什么原因,令他们宁愿急着前往藏匿粮食的方向,也不愿意先把她解决了? 毕竟销毁粮食只能暂时断了平城的活路,于战局而言并非什么致命的打击。 还是说,有什么事情急需要掩盖,以至于比杀了她更重要。 白明微一时想不通关窍,于是她索性假意被绊住脚步,与余下的人缠斗在一起,放任为首的男子离开。 约莫一刻钟时间过去,白明微不再压制功力,迅速解决了留下来攻击她的人,随后追在一行人的身后。 没想到,事情的结果这般出人意料。 白明微追上这一行人时,她没有看到被藏于山洞的粮食。 这里,只有一个矿洞。 而为首的男人,正与手下把携带的火油,倾倒在矿洞里支撑矿洞不至于倒塌的木头之上。 似乎要令这些木头燃烧,从而导致矿洞倒塌,以掩盖这里的秘密。 山间积雪厚至膝深,而这矿洞附近约莫一里地左右,地面的雪却早已化成水。 满地泥泞。 这是一个什么矿洞,为何会出现这样的情况? 正当白明微疑惑不解时,一柄剑朝她袭来。 是为首的男子,他发现藏在树木之后的白明微。 白明微旋身躲过,立即与男人拉开距离。 为首的男人声音沉哑,寒如冰魄:“我原本以为白家军之首只是个有点脑子的女子,所以才会接连收复两城,没想到竟是个高手。” 白明微警觉地看向男人,从交手来看,这个男人的武功并不比卫骁低,甚至可能在卫骁之上。 毫不夸张地说,这是一名强劲的对手。 白明微握紧手中的剑:“我本以为,能让你们在这个时候冒险攀岩而下,来到这冰冷的阴山谷中的,是那藏在山洞里的几十万石粮食。” “却没想到,这里竟隐藏着这么大的秘密。你们北燕人可真不要脸,开矿都开到我东陵的土地上。” 男人冷笑一声:“若非这座矿藏,北燕要你东陵五座破城做什么?” 白明微笑了:“这就把所有的事情抖出来了?” 男人依旧没有将白明微放在眼里:“八万白家军都被全数歼灭于谷中,如今只有你白明微一人,你认为自己活着的可能性有多大?” 白明微笑意未变:“哦?平城失踪的百姓,可是在这矿洞里?” 男子坦然承认:“那是自然,若是没有他们当牛做马,谁来帮我们开采?” 原来如此。 怪不得战场上的遗迹,只有将士的遗体,未见那些失踪的百姓。 没想到,却在这矿洞之中,成为替北燕开采矿洞的苦力。 白明微再次问道:“如果北燕志在这矿洞,为何还要大费周章收刮粮食?” 男人轻蔑地笑了:“白明微,蠢了不是?如果没有粮食做幌子,又怎么能吸引东陵想发国难财的人做我们的走狗?” 第156章 里面,有什么? “如果不让百姓把城里的粮食运出来,白伯远又怎么会为了寻找失踪的百姓率兵来到阴山,死在我们精心布置的埋伏中?” “你们东陵人真蠢,我们只是答应以低价把这批粮食卖出,便有人与我们里应外合。” “把白家军算计得明明白白,一个不剩,让我们轻而易举就拿下了平城。” “为了区区几十万石粮食,牺牲八万将士的命,要不说你们东陵国力为何每况日下,还不都是因为你们东陵人愚蠢?” “当时我们以两万人数,在阴山谷中歼灭六万白家军,除去伤亡那些,剩下的将士每人将这矿洞里的东西带走一点点,获得的价值便能买下几百万石粮食。” “要是他们知晓这矿洞里的东西,要比那几十万石粮食值钱千倍百倍,只怕那些走狗会被气得吐血吧?” 白明微问:“这是盐矿吧?” 男人冷哼:“没错。” 白明微剑尖直指男人:“接下来,你是不是要把那些走狗的名字说出来了?” 男人没有言语,但握剑的手却越来越紧。 从男人的反应来看,白明微更加坚定了内心的猜想——男人故意透露这些消息,实则是在误导她。 她认为不管是粮食,还是这座矿藏,都存在着东陵内鬼与北燕人的交易。 因为盐矿是东陵十分重要的国库收入,所以东陵朝廷对盐矿的管控相当严格。 除了朝廷指定的部门以外,哪怕是皇帝的儿子都没有资格私自采盐。 北燕人怎会想到从高高的悬崖上,冒险顺着绳索爬到这犄角旮旯采盐呢? 想必是有人把这座盐矿所在卖给了北燕人,当食盐稀缺的北燕确认了这座矿藏价值后,为了开采方便,索性把五座城给占领了。 至于那些粮食,或许正如这男人所说,只不过是用来收买走狗的东西罢了。 毕竟东陵那么大,通敌叛国的狗,又岂会只有一条? 谁说盐矿背后的人,就一定与粮食背后的人是同一个? 但是这些都只是白明微的猜测,因为目前掌握的线索实在太少,背后的真相还需要慢慢查明。 不过可以肯定的是,男人说这番话,肯定有他的意图。 究竟是为了混淆视听也好,还是有其他目的也罢,都不是阻挡白明微出手的理由。 男人甩了甩手中的剑:“看白姑娘神情,这是不信我的话?” 白明微道:“信不信重要么?不过你们费尽心思得来的矿洞,怎么舍得就这么破坏了?” 男人道:“我们得不到的东西,也不能便宜了东陵,虽然已经开采得差不多了,但我们北燕就是想让你们东陵渣都捡不到!” “巧了,我也很喜欢让一些不知所谓的人,尸骨连渣都捡不到。”四周的情况已在谈话间被白明微尽收眼底。 于是,白明微再没有废话。 她双手握住剑柄,把剑高高扬起,将内劲倾注其中,随即一个竖劈。 “砰!” 一声巨响,男人被气浪撞飞出去,狠狠地砸在巨石之上,接着又坠落在地,口吐鲜血。 他难以置信地指着白明微:“你……第一次交手时,你竟藏拙!” 白明微没有回应,猛然闪现在男人面前,一剑刺了下去。 未曾有任何犹豫,她迅速杀向男人的手下。 先是正在洞里浇火油的人、然后再是围住她的人。 一个接一个,虽然过程并不轻松,但这一群人,无一不被白明微斩于剑下。 直到想要往矿洞里丢火石的最后一人被击杀,白明微才撕下衣裳的布条,把腿上与手臂上的两道伤痕包住。 然而白明微并未急于进入坑洞之中,她把剑贯在土里,双手按在剑柄之上,眼睛盯着洞口。 她在来到这里时,看到的只有那男人与他属下,矿洞门口竟然连个放风的守卫都没有,实在说不过去。 为了避免有诈,她没有急着进去。 站在洞外等了一会儿,有人从里面走了出来,看起来像是这坑洞的守卫。 在闻到木架子上的火油后,他们先是一怔,紧接着迅速朝白明微攻来。 约莫十数人,皆被白明微斩于剑下。 白明微狠狠地踩住一名幸存者的胸膛,问:“你们一共有多少人?” 那人冷笑一声,随即口溢鲜血,顿时没了呼吸。 白明微将此人一脚踹开,举步向洞口走去。 她不确定失踪的百姓是否在里面,但为了弄清楚这里面的情况,她还是决定去看看。 一直藏在她衣襟里的小白貂立即钻出来,揪着她的耳朵拼命摇头。 白明微不知道小白貂想要表达什么,试探性地问道:“我不能进去?” 小白貂不停点头,似乎在回应白明微的问题。 白明微又问:“里面很危险?” 小白貂再次拼命点头。 白明微停下了脚步,这小毛团是风轻尘派来保护她的,适才她与那么多人交手,这毛团都能酣睡。 现在她要进入这矿洞里,小毛团却在阻止她,看来里面的确危险。 奈何白明微听不懂貂语,只能通过向小白貂提出问题,以此判断里面的情况。 “是因为里面有很多坏人,所以我不能进去?” 小白貂摇头,咿咿呀呀。 白明微再问:“是因为里面有会杀死我的东西,比如说毒气?毒物?毒……” 小白貂用爪子拍了一下白明微的脸,再次摇头。 白明微疑惑:“那里面究竟有什么?你为什么阻止我进去?” 小白貂站在白明微的肩膀上不停比划,它先把两只小爪爪高高举起,再猛力地放下来,然后盯着白明微,一副“你个傻子看懂了吗”的表情。 白明微眉头紧皱:“你是说,这洞要榻了?” 小白貂拼命点头。 白明微又问:“百姓是否在里面?” 小白貂不停点头。 白明微立即把小白貂丢开:“你别跟来!” 说着,白明微毫不犹豫地进入洞里。 昏暗的矿洞,狭小\/逼仄,只比她高一点点。 经过一段伸手不见五指的距离后,挂在洞壁的火把,照亮了洞中的模样。 似乎因为急着开采,这矿洞打得十分粗糙,深处不时传来开凿的声音。 就在她前方不远处,有一个较大的空间,里面摆了桌椅等用品,桌子上歪倒的酒壶,尚在散发着酒香。 看得出来,适才出去的十几人,便是蹲守在这里。 白明微握紧手中的剑,快步向坑洞深处摸去。 忽然眼前白光一闪,小白貂窜到她面前,似乎在为她带路。 她跟在小白貂身后,左拐右拐,往矿洞的更深处走去。 第157章 真是太好了 前方传来拔剑的声音,她刚握着剑冲过去,便见地上横七竖八地躺了几具尸体。 无一例外,他们的脖子都有被撕咬的痕迹,而小白貂的嘴边,正沾着殷红的血迹。 小白貂似乎十分急切,快速往洞底更深处飞奔。 接着,他们又遇到几波守卫,皆被小白貂放倒。 走了不知多久,眼前霍然开朗,偌大的空间中,许许多多被铁链绑着手脚的人,正用铁杵用力地凿着地上的盐矿。 洞里四处放满了竹筐,每个筐里都装满大小不一的矿盐块。 突如其来的一人一貂,使得正在监督凿矿的守卫惊觉,连忙厉声呵斥:“你是谁?” 小白貂立即如闪电窜出,在数十名守卫之间来回穿梭片刻后,那些守卫全部倒下。 白明微见此情景,不免有些震惊。 小白貂急了,双爪高高举起又砸下来,拼命地示意白明微即将会遇到的危险。 白明微不再迟疑,开口问道:“你们可是平城的百姓?” 被铁链绑着的众人,似乎精神已经恍惚,白明微接连问了几遍,才有人神情木然地点头。 仿佛这不眠不休地开凿,以及守卫惨无人道的殴打,已经把他们的神智消磨殆尽。 活着的只是一具没有思想与灵魂的躯壳。 白明微立即表明身份:“我是白伯远之女白明微,快放下你们手中的东西,与我离开这矿洞!” 众人没有多大反应,更没有即将可以逃出生天的欢喜,对守卫的死,以及白明微的话无动于衷。 小白貂还在不停示意,白明微却急了。 她知道这些百姓已经被折\/磨得几乎痴傻,索性换个方式。 她捡起守卫的长鞭,用力甩了几下,低声吼道:“都站起来!” 未曾想,鞭子的声音仿佛刻进这些百姓的灵魂一般,白明微话音刚落,他们立即站起,却是吓得肝胆俱裂。 见这招有效,白明微再度甩动鞭子,低喝一声:“放下东西,都排好队,出去!” 众人听闻,立即往沿着通道争先恐后地跑。 此时,小白貂愈加疯狂地比划,而洞顶不时有泥屑掉落下来。 见此情景,白明微甩动鞭子:“快走!都出去!” 随着百姓们慌忙逃离,偌大的空间变得空旷。 洞顶掉落的泥屑却是越来越多。 小白貂跳到白明微的肩上,抱着白明微的脖子瑟瑟发抖。 这几百人的数量,与失踪的百姓相差甚远,白明微来不及究其原因,一下下挥动着手中的鞭子。 一声声清脆的鞭响,催促着百姓逃离这里。 好在有惊无险,当她带着小白貂从摇摇晃晃的矿洞中跌跌撞撞走出来时。 只听“轰隆”一声。 矿洞塌了。 尘土飞扬,而矿洞所在的山体,也因此晃动几下。 白明微回眸看了一眼已被泥土掩埋的洞,不由松了口气。 小白貂四仰八叉地躺在白明微肩膀上,似乎在为劫后余生庆祝。 白明微揉了揉小白貂的肚皮:“你真是只有用的貂!” 嫌弃她魔爪的白貂气得呲牙咧嘴,恨不得把她的“脏手”咬了。 白明微不再理会小白貂,目光放在这一群衣衫褴褛的百姓身上。 此时此刻,白明微才看清他们的样子。 他们身上的衣裳,早已被鞭子打碎,破布一般挂在他们身上。 无一例外,每个人都瘦得皮包骨头。 无一例外,所有人遍体鳞伤。 而露出来的手脚,已被盐泡坏,有的甚至已经烂了,渗出淡黄色的血水。 白明微无法想象,满身伤痕的他们,究竟在那盐矿坑洞中,承受了多少折\/磨。 里面守卫大概也只有不到五十人,却能把他们看得死死的,甚至令他们一听到鞭响,便会无条件服从。 哪怕此时他们已经离开矿洞,在没有得到命令的情况下,都没有人逃离。 白明微目光漫过他们,刚想估算这些百姓的人数时,一道瘦弱的身影将她目光攥住。 白明微睁大双眼,缓缓走向那人。 她走得很慢,像是生怕因为走快了、看清了前方的人,会因此失望。 直到她确认那张满是污秽泥垢与伤痕的脸,是她所熟悉的模样。 “五哥——!” 她听到自己失声呐喊,紧接着整个人便已扑过去,将那人紧紧抱住。 “五哥……五哥……” 白明微难以置信,一遍遍地喊着,喊到声音嘶哑,喊到喉咙被堵住。 然而,不知是被白明微吓到,还是已经到了极限,那人身子一软,竟昏死过去。 白明微将他抱住,拨开他脸上的乱发,在确定自己没有认错时,抱着她的五哥又哭又笑。 “五哥……你没死!你没死……你没死!” 白明微一遍遍重复,仿佛疯魔了一般。 她的五哥竟然没死,她不敢相信,一遍遍确认尽在眼前的人是否只是虚幻。 触及五哥尚在跳动的脉搏,她惊喜地哭出声来。 可当看到五哥的满身伤痕时,她又忍不住揪心落泪。 “五哥……” 白明微又唤了一遍,顷刻间泪如雨下,她震碎五哥手脚上的铁链,紧紧地抱住五哥,伏在五哥的身上失声痛哭。 小白貂似乎无法忍受她的哭声,扭着肥臀爬到她的肩膀上,屁\/股对着昏过去的白璟轻轻一扫。 不多时,白璟竟睁开了眼睛。 他张了张口,望着伏在他胸膛大哭的女子,沙哑问道:“你是谁呀?” 听到白璟的声音,白明微惊喜抬眸,却是未语泪先流:“五哥,我是明微啊……” “明、明微?”白璟的眼中瞬间聚起光彩,他不敢置信地凝着眼前哭成泪人的白明微。 许久,反手搂住自己的妹妹,泣不成声:“明微,真的是你……真的是你!” 白明微声泪俱下:“是我,五哥,是我!太好了,你还活着,你还活着……” 白璟面色一变:“明微,这是什么意思?什么叫我还活着?发生了什么事?你怎么会在这里?” 一连串的问题,白明微不知从哪里开始回答。 她不忍将白家军全部阵亡的事告知,而是问道:“五哥,你怎么会在这里?” 白璟目光有些呆滞,他努力回想发生的事:“当时北燕大军进攻平城之时,城中有百姓陆续失踪,为了弄清楚真相,我扮作百姓。” “果真,我被抓走了,有人让我背着重重的麻袋,从密道出城,再然后,我们被带到这里,没日没夜地开凿。” “我留了记号给大伯父他们,他们看了记号,就会找来……” 说到这里,白璟忽然顿住。 他含泪看向白明微,不停地摇头,似乎已经猜想到了什么。 白明微没有回答,伸手点了白璟的穴道。 望着昏睡之中的白璟,白明微把披风取下,盖在他单薄的身子上,泪如雨下:“五哥,对不起,我没有勇气在这种情况下告诉你实情……” 第158章 她失态了,却是因为欣喜 白明微紧紧地搂住五哥的身躯,又哭了好一会儿。 寒风刮来,寒凉刺骨。 这些目光呆滞,似乎已经忘却自己是谁的百姓,生存的本能令他们挤在一起,互相依靠着取暖。 然而冷风还是将他们冻得瑟瑟发抖。 白明微见状,轻轻放下昏迷的五哥,一剑劈倒大树,把从方才那伙人的身上收刮到的火油倒在树上,用剑刮出\/火星子,将大树点燃。 火光迅速亮起,大树被火油燃烧,带来些许暖意。 可尽管如此,这些百姓无人过来取暖。 见到这样的情况,白明微有些着急。 她知道如果不尽快让这些百姓不再忍受寒风,那么虚弱的他们,将会被冻死不少。 白明微四下看了一圈,最后把目光放到小白貂身上。 小白貂被吓得毛发炸开,咿咿呀呀地解释,它一只貂只有一张皮,不够分! …… 与此同时。 霍世勋已经率军拿下了那数十万石粮食。 本来守粮的人就不是很多,片刻之间便被两万大军打得落花流水,毫无还手之力。 霍世勋看到堆满整个山洞的粮食,笑得合不拢嘴,连忙命麾下士兵准备搬粮。 他拍了拍风轻尘的肩膀:“不错,白明微又立下大功一件!” 风轻尘不为所动,似乎陷入了沉思。 就在霍世勋疑惑时,他猛然抬头:“将军,请给我两千骑兵。” 霍世勋心情大好,也没有询问他要两千骑兵做什么,立即就让副将去点人。 等到人数点好,风轻尘也没有解释,带着两千骑兵直奔山那边去。 快马疾驰,不到十里的距离,他们很快就到了。 白明微听到马蹄声,抬头便看到一支骑兵向这边打马而来,为首的便是那白衣如霜的男子。 白明微缓缓站起来,还没走出几步,风轻尘便翻身\/下马,直奔她这边过来。 此时白雪又落下,满世银装素裹。 白衣男子步伐匆匆,疾步而来。 他的衣袂扫过落雪,搅\/动纷飞雪花。 霎时间,好像整个世界的声音被这些雪花隔开,向后退去,变得遥远又模糊。 只有那白绸覆眼的男子,在这仿佛只剩下素白的天地间,格外的清晰。 白明微止住脚步,静静地望着奔向这边的男子,感觉心脏仿佛被什么东西裹住,心跳一下一下,重了许多。 也……甜蜜许多。 “我在,没事了。” 风轻尘来到她面前站定,呼吸有些急促,面上带了几分急切,脸颊也因快步走动而微微涨红。 不过他的声音,却一如既往动听。 白明微呆呆地看着风轻尘,就好像置身于水面之上,四下寂静无声,却有春潮起伏般的涟漪,波纹一圈一圈荡漾开去。 她端详着眼前的男人,只见男人生得十分俊美,一条素白的绸带并未将他的颜色遮去半点,反而增添了几分绝世出尘的味道。 但这样一张脸,偏生又不会让人觉得阴柔,细看之下竟带着一股坚毅英气。 她不知道自己怎么了,只是看着风轻尘,竟有着一种酸涩又欣喜的心情。 听不到白明微的回应,风轻尘伸手抓过小白貂,一巴掌打在它的屁\/股上:“小白,什么时候学会撒谎了?不是说天塌下来了么?” 白明微凝着风轻尘,泪水在眼眶里打转,她沙哑出声:“天没塌,是洞塌了。” 不给风轻尘开口的机会,她定定地看着风轻尘:“我没事,小白也没事,我们从矿洞里救出了很多百姓。” “你……”风轻尘似察觉她的异样,可话语再一次被打断。 “这些百姓,便是当时平城失踪的其中一部分,他们现在伤痕累累,急需救治。” 风轻尘放弃开口,静静地听着。 “你们来了就好,快将这些百姓带回去,这风太冷了,我怕他们会冻坏。” 风轻尘解下自己的披风,披到白明微身上:“这风太冷了,你别被冻坏。” 不知是乱了方寸,还是情绪使然。 白明微忽然抓住了风轻尘的手,眼泪霎时滚落下来:“风轻尘,我五哥他还活着,他还活着……” 风轻尘怔怔发愣,一股奇异的情绪被包裹在那风光霁月的模样中,不用心,就很难发现他唇是抖的,手是抖的。 就连心也是抖的。 但是,他竟然没有趁人之危,像往常那般,说着令人肉麻又尴尬的话。 他只是,由衷地笑了出来,淡淡地道了一句:“真好。” 仿佛只要白明微能开心,他便得到了全世界。 白明微目光下移,看到自己那犯了错的双手,她缓缓松开,尽量让自己显得平缓从容:“抱歉,我僭越了。” 风轻尘喉结滚了滚,收回的手在袖底握紧:“在我这里,没有为你设下的界限,当然,不会存在僭越。” 白明微别过脸,像是被火燎了的双手间,似有什么从指间嗖嗖而过,就那么攒到心底。 这莫名其妙的感觉,却又让她怔了怔。 看到依旧躺在地上昏睡的五哥,丧父丧兄的痛楚骤然涌出,她疼得撕心裂肺,那奇异的心情,也被悲伤取代。 很快,她又变得淡然,只是那淡然之后,掺杂了几分欣喜。 而这欣喜,是这幸存的五哥所带给她的。 等到她找回自己,副将便命属下将这些百姓抱到马上,两人共乘一骑,护送他们尽快赶回平城。 他指向裹着白明微披风的白璟,请示道:“大姑娘,这……” 白明微目光黏在白璟身上:“这是我五哥,烦请将军将他带回平城,与百姓们一同交给大夫救治。” 副将疑惑:“白姑娘,您不一同回去么?” 白明微摇头:“平城百姓失踪数千人,但这里却只有五百人左右,其余的百姓,或许就在这阴山的某个地方等待我们救命。” “我希望除去送百姓回去的人外,其余的人能先与我在附近搜寻一下。另外,我五嫂与七嫂可能还在这山中,我得找到她们。” 在知晓这些百姓被绑来采盐后,副将大抵知道其余的百姓遭遇了何事。 但他不忍说,只是道:“大姑娘,您先去与家人汇合,这附近交给弟兄们搜寻,五公子这边您也不必担心,我会将他好生护送回去。” 白明微拱手:“多谢将军!” 副将没有多言,立即安排剩下的一千多人在附近展开搜索,随即把白璟扶到马背之上,与他共乘一骑,打马赶回平城。 白明微一时之间陷入了为难,五哥的幸存令她生出了一丝希望,她认为七哥或许还活着,或许就在这附近的某个坑洞之中。 该怎么办…… 第159章 七哥,他会活着吗? 留下来与霍家军一同搜索,兴许就能找到七哥,但她又挂心五嫂与七嫂,就这样在留下与去找五嫂、七嫂间犹豫。 风轻尘道:“这里交给将士们,我们先去找你五嫂和你七嫂。” 对于风轻尘仿佛能洞彻她想法一事,她早已见怪不怪,她问:“你接到的消息,只有一伙人北燕人进入阴山么?” 风轻尘迟疑片刻,微微颔首。 如果这阴山之中还有其它类似的矿洞,那么应该不止有一伙人才对。 只是白明微却还抱着希望,觉得还会有其它坑洞,而她的七哥…… 终究是她贪心了吗? 五哥并没有提及七哥也扮成了百姓被这些人抓走,七哥又怎会在哪个坑洞里呢? 或许又是一场自欺欺人的黄粱之梦罢了。 但是还有数千失踪的百姓没有找到,她还是再度叮嘱这一千多霍家军仔细寻找。 而她自己,则准备赶去与五嫂七嫂汇合,以免五嫂七嫂担心。 风轻尘打了个呼哨,那匹黑马立即扬起蹄子飞奔而来,他拍了拍马背,示意白明微:“上马,小黑能带着我们快速找到你五嫂与七嫂。” 白明微正想拒绝,准备向霍家军借一匹马。 风轻尘却道:“寻常的马跟不上它的速度。” 如此,白明微并未推迟,翻身上了黑马。 风轻尘随后上来,他的双手绕过白明微的腰,把缰绳抖了起来。 除了共乘一骑,其余的尺度他都把握得很好,没有让白明微觉得唐突,也未曾令白明微尴尬。 正如他所说,黑马的速度极快,在雪地里疾驰起来,风驰电掣一般,只余下一道模糊的影子。 忽然,风轻尘勒住黑马。 白明微未曾反应过来,披风的帽子便盖在了她的头上。 耳边,是一道清冽好听的嗓音:“风那么大,怎的也不把帽子盖上?怎么总是不会在意自己?” 白明微正在怔神,风轻尘的话她没有听进去多少。 身上突如其来的暖意,令她骤然回过神来。 这时,雪停了,马停了。 只有刺骨的寒风,一阵阵割来,她却不觉得冷。 身后的人很近,近在咫尺,近到可以清晰地感受那滚烫的温度与强壮的臂弯。 白明微从来不知晓,这一身宽袍大袖的掩映下,男人看似颀长的身形,竟是如此有力道。 不时的触碰,如同火炭一般,燎得她坐立难安。 此时此刻,她也发现了,共乘一骑并非什么好的选择。 只是,发现得太晚。 但这异样的情绪也仅仅存在刹那,便被她强大的意志力所碾灭,就像这漫天大雪,把一切痕迹都掩盖了。 她握起缰绳,问:“怎么不走?” “小黑认生,我来。”风轻尘伸手去握缰绳,他的动作行云流水,并未令白明微有任何的不适,尺度把握得恰到好处。 白明微把缰绳放开,他却握得更紧,回答了适才的问题:“你在想什么,如此入神?若是这马太过颠簸,怕扰乱了你的思绪。” 白明微自然而然接过话茬:“我在想,这一整件事。” 风轻尘抖动缰绳,马在雪地中踏出“笃笃”的响声。 蹄声时而急,时而缓。 “你指的是矿洞一事?” 风轻尘能读懂她的心思,似乎已经理所当然。 白明微接话应答:“嗯,我到现在都没想明白,北燕人为何要派人毁去盐矿。” “如果仅仅只是一座盐矿而已,就算平城被东陵收复,他们不必派人来毁去。” “但他们不仅派了,还派了一支训练有素的队伍,如此招摇行径,却好像在掩盖什么,真是让人百思不得其解。” 风轻尘道:“或许这就是他们的目的。” 白明微拧眉:“你认为他们这么做,只是为了让我们认为这背后必然隐藏有重大秘密,从而把注意力集中在盐矿一事上,无暇顾及其它?” 风轻尘道:“一场阴谋,往往有策划者、执行者、受益者以及受害者。当然还要包括动机、过程与目的。” “我知你迫切想要知晓答案,因为这关系到八万白家军战死的真相。” “但既然波及这么多人,影响如此之大,这又岂会是一个小小的阴谋?” “别着急,一切还需从长计议,一点点捋顺。当你解决了百姓的问题、收复了城池,并保住整个白家。” “或许背后的真相,也会逐渐浮出水面。你从来都目的明确,不该在此时被牵动思绪。” 白明微默然良久,轻喟一声:“的确如此。” 她向来冷静,也十分谨慎。 正如风轻尘所说,她急于知晓八万白家军全歼的真相,且这两日又承受着丧父丧兄的悲恸,一时之间陷入思绪桎梏。 意识到问题,她很快便调整好心态,目光也因此变得坚毅:“走,我们先去找五嫂和七嫂。” 平城失踪的那些百姓,为何仅剩五百人左右? 虽然没人提及,但这些百姓的结局,都是心照不宣的——他们活下来的概率十分渺茫。 自古以来,挖盐的矿工本就十死九生,更何况,他们处于那样的环境下挖矿。 能活到现在的,本就十分不易。 好在,五哥还活着。 好在,五哥活了下来。 骏马疾驰,溅起雪尘飞扬。 两人一马很快便赶到了营地。 此时,尚有几名护卫留守在此处,守着五哥与七哥的空棺。 见到白明微回来,护卫立即上前行礼:“大姑娘,您回来了。” 白明微问道:“五嫂和七嫂可曾回来过?” 护卫恭敬答道:“大姑娘,五少夫人和七嫂夫人适才回来过,她们已经先一步回平城了,并让属下转告大姑娘,请大姑娘不必担心。” 白明微又问:“你们可确定她们平安回城了?” 护卫回道:“回大姑娘,属下等护送两位少夫人到山下的大路上,尚还有十名护卫护送她们回去。” 白明微松了口气:“我们这边还有一些事处理,估计要过一两日才回来,你们且先守着营地。” “夜晚风凉,你们注意保暖,记得把火烧旺一些,以防野兽来袭。” 护卫单膝下跪:“是,大姑娘。” 白明微从拴马的棚子牵出一匹马,翻身上去,打马往发现五哥的方向疾驰。 风轻尘策马追上她:“小姑娘,这是要回去?” 风声猎猎,把白明微的声音吹得七零八落:“我忽然想起,适才我在矿洞中,并没有看到多少挖出来的盐。” “如此丰富的含盐量,不至于只挖出那么一点点,我猜想矿洞附近有个储盐的地方。” 她不死心,总想着七哥会在那里。 七哥怎么会舍得五哥独自一人深\/入敌营?想必也是偷偷跟了去的。 想必会偷偷跟着去的吧? 今日就算天上下刀子,她也必须去这一趟。 第160章 发现幸存的百姓 天色愈加昏暗,狂风呼呼而过, 又有雪花飘下,先是零零落落星星点点,接着便是搓绵扯絮纷纷扬扬。 白明微策马扬鞭,胯下的枣红马在风雪中奋力扬蹄,无论它如何拼命奔跑,总能被风轻尘的黑马轻而易举追上。 又经过一段时间的疾行,他们回到了盐矿附近。 寒风把脸颊刮得生疼,雪花落在发间,沾上热气又化作了水,冰冰凉凉的浸入肌肤,令人忍不住打起寒颤。 霍家军尚在冒雪搜寻,在雪地中一寸寸地找,就怕错漏了什么线索。 白明微不时抖了抖身上的雪,踏着松松软软的雪层,深一脚浅一脚地走过去。 “找雪少的地方,特别是往积雪很快化开的地方找。”白明微提醒众人,但她的声音很快便被风雪掩盖。 众人一脸疑惑,白明微便知他们没有理解,于是又解释:“这座是盐矿,盐可以很快融化冰雪,从矿洞中运出盐石,路上肯定会有盐屑撒落。” 听她如此说,众将士才领悟过来。 原本拿着剑拨雪的人,也都往积雪较少的地方找去。 白明微也不做休息,顶着风雪在雪地中前行。 素色的衣裳与白雪融为一体,只是从披风中露出的几缕墨发,那般漆黑如墨。 她深吸一口气,冰冷的空气从鼻端到胸腔,也没能热起来,只觉得整颗心都是凉的。 “路滑,慢着些。” 风轻尘的步履,总能跟在她身后咫尺距离。 她快,风轻尘也快。 她慢,风轻尘也慢。 像是生怕她滑到,所以小心翼翼地护在身后,能在她倒下时扶起她,也能在她需要时及时把肩膀递过去。 风雪太大,风轻尘的温声细语,与口中吐出来的氤氲白气一起,很快便被风吹散。 于是他一遍一遍,不厌其烦的提醒。 就像一个,苦口婆心的老父亲。 似乎在他的眼里,白明微从来都长不大,从来都让人挂心。 “小心,别那么急。” 白明微却是不能不急,尽管她心有准备,但五哥的幸存,依旧令她生出一丝希望。 希望七哥也还活着,希望七哥也能蒙上天眷顾,好好地在某个角落活着。 但凡能找到七哥,就算令她在风雪里一寸寸翻找,她也是不惧的。 只是茫茫雪野,风雪纷纷。 在这满世银装素裹的寂灭中,她的七哥会活着么?她的七哥在哪里? “七哥……” 白明微忍不住喃喃呼唤一声。 她想起小时候与七哥捉迷藏时,只要她这么唤一句,七哥不管藏得有多好,都会忍不住出来拍拍她的脑袋。 “七哥——!” 白明微停下脚步,将手拢在嘴边大喊一句。 然后,她就那么站定。 目光一寸寸、一点点地挪往四周。 希望风雪之中能够冒出一个人,跑过来再度拍拍她的头,然后柔声说一句:“真是拿你没办法,我认输了。” 只是,除了潇潇雪花纷纷而落,呼呼寒风阵阵刮来,这寂灭的原野中,没能出现她殷殷期盼的身影。 这一次,白明微没有哭。 她已经决定不能再轻易哭泣了。 只是搓了搓冰冷的手臂,抖了抖身上的雪,继续与将士们一同寻找。 风轻尘捧着小白貂:“小白,再试试?” 小白貂耷拉着脑袋,很不想承认它的无能。 风轻尘揉揉它的脑袋以示安慰:“雪把什么都覆盖了,你闻不出味道也很寻常。” 小白貂抱着风轻尘的手指蹭了蹭,而后钻进他的怀里,扭转身体,只露出一个小脑袋。 一双黑黝黝的眼睛无限清透,像极了两颗好看的黑曜石。 “白大姑娘!您快过来!” 忽然,一名士兵高喊一声。 众人立即围过去。 白明微加快脚步在雪地中疾行,只是那雪实属深厚,她走得踉踉跄跄,好几次几乎摔倒。 风轻尘扶了她一次又一次,依旧是一次又一次地叮嘱:“小姑娘,慢着些。” 冰冷彻骨的寒风呼呼刮过,吹起一层迷眼的雪雾。 众人视线模糊,可来到那士兵的附近时,他们还是看到了一条小路,顺着山壑蜿蜒而上。 不知为何,白雪落于这条小道,很快便被融化。 以至于风雪这么大,依旧能看到薄薄一层雪色下的漆黑土壤。 白明微握紧腰间的佩剑,走在将士们的最前面:“都小心着些,看来前方肯定有东西。” 众将士严阵以待,握住腰间的兵器,如一张网朝山上合围。 随着他们越走越近,前面可见黑土的地方越来越宽,而那一条蜿蜒上山的道路,也看到了尽头。 “嗖嗖!” 利箭破风的响声传来。 不等将士反应,白明微扬剑一挥。 剑气激起雪尘如浪,向利箭射来的方向荡去。 数十只利箭霎时如同禁止了,可下一刹那,便被气浪折断。 便是那漫天雪花,也有一瞬间被她荡开。 挥剑的手臂隐隐作痛,但白明微并未在意。 她站在所有人的最前面,走在危险的最前端,向着风雪深处一往无前。 “小姑娘,别挥剑。” 是风轻尘的提醒。 白明微知晓他听觉敏锐,于是吩咐将士们:“如有箭来,斩断便是,别掷回去。” 她不是霍家军的首领,与霍家军毫无关系。 没有人需要听她的命令。 但身先士卒,一身强悍武艺的她,还是让人不由自主信服。 所有霍家军都无条件配合,没有人因此生出任何不满。 因为动武,适才的两道伤口鲜血溢出,白明微仍旧不以为意,握紧手中的神兵利器,身形一闪,满身素白的她便消失在了众人面前。 大雪笼罩,没有人看到她的身影。 只听前方隐约传来打斗之声,却再无利箭射来。 待将士们循着声音赶到时,地上横七竖八躺了数十具尸体,有一些衣衫褴褛、骨瘦如柴的人蹲在地上。 无一不是目光呆滞,仿佛被夺走了生气,似乎刚才被用来作挡箭之用。 而白明微握剑而立,剑身尚有鲜血滴落。 浸在雪地里,染红了那耀目纯净的白。 她明丽的面孔上染了血,身上也有星星点点的斑驳痕迹,就那么转过身来,语气淡然:“发现盐库,以及许多幸存的百姓。” 将士们连忙走了过去,才看到这有一处洞窟。 洞窟不算隐蔽,但若是方才没有发现那条小道,谁也料想不到这里别有洞天。 第161章 让我替他受了吧 平城。 天色渐晚,白雪犹飞。 护卫将五嫂与七嫂护送回平城时,正巧遇上护送五公子白璟的副将。 副将不认得那是五嫂和七嫂,但识得她们是白家的女眷,于是道:“两位夫人,白姑娘找到了五公子,只不过五公子体弱,现在正在屋里休……” 副将的话还没说完,五嫂便一个箭步冲了出去。 俞皎向副将认真行礼:“多谢将军。” 她没问,是否只找到了五哥一人。 因为她不想抓住那虚无缥缈的可能性,到得最后愿望落空,怕是没有勇气再去面对。 五嫂崔氏一路飞奔到门口,里面已聚满了白家人。 所有人都在落泪,担忧地望着床上的人。 以为逝去的人好生生的活在眼前,崔氏怔怔发愣,双手不禁捂住唇,眼泪就这么簌簌而落。 “夫君!阿璟……” 崔氏不管不顾,提着裙子奔向白璟。 她的步伐先是很快,接着又渐渐慢下来。 短短的距离,她走出了遥不可及的感觉。 像是担心走得快了,到头来发现只是幻影,又像是担心走得慢了,夫君会因此消失一般。 再确认那已经消瘦见骨的人便是令她哭断了肠的少年,五嫂再也忍不住,失声喊了出来:“夫君……” 眼泪太急,堵得她视线朦胧。 悲喜交织又令她发不出声。 她就那么哽咽着,凝着她的阿璟,一步步走近,而后不管不顾,提着裙子再度飞奔。 她从未知道,原来自己可以跑这么快。 来到白璟床前,她面上已因奔跑而涨红,只是比那张脸还红的,是她泪水打转的双目。 “夫君……”崔氏颤巍巍的伸手,却不知如何下手。 眼前的男人胡子拉碴,蓬头垢面,身形消瘦见骨,一双手上的肌肤也都溃烂了,像是刚从水里捞出来的腐尸。 崔氏双目被刺痛,眼泪就这么涌出来。 她鼓起莫大的勇气,缓缓掀开被子。 在看到白璟那双已经不成样子的脚时,她再也无法忍耐,抖着唇,沙哑着声音,一遍遍问道:“怎么成这样了?怎么成这样了啊……” 那茫然无措的神情,当真在问她的夫君怎么就这样了,而那双噙着泪花的眸子,却是在心疼着她的夫君。 怎么变成这样了呢? 她记得她的夫君,虽不比大伯温润俊逸,但也是个俊美翩然的少年郎。 那当时,正是春光好时节。 杨柳垂堤,青草蔓蔓的小河边。 少年策马驰骋,骄纵又傲气,有着仿佛不知世上艰辛苦难,以为一刀一剑就能披荆斩棘的自信。 那般意气风发,神采飞扬。 只是这一眼,她便再无退路,厚着脸皮与这眉目成书的少年制造各种偶遇。 直到少年的眼里落了她的影子。 红烛吐泪,被翻红浪。 他们顺理成章结为夫妇,度过了人生中最美好的两年时光。 但躺在床榻上的人,哪里还有昔年的风采? 究竟经历了什么,才会把一个碧玉明珠般的少年,折\/磨成这非人的模样? 崔氏泣不成声,小心翼翼地抚着白璟满是伤痕的脸,声音嘶哑:“疼不疼啊……” 疼不疼啊? 她是傻了吗? 怎么会不疼呢? 崔氏伏床大哭:“夫君……阿璟……老天爷,若是可以,让我替他受了吧!” 她的夫君还活着,她本该高兴的。 然而心怎么还是那么痛,就好似刀扎一般,真的好难忍受。 白琇莹与白璟一母同胞,心里不比崔氏好受,但见五嫂这般伤心,她还是拖着满身伤痕,弯腰去扶崔氏:“嫂嫂别哭,五哥活着是好事。” 虽然这么说着,可心如刀割的感觉,又怎能说没就没有? 有大哥珠玉在前,七哥跳脱在后,五哥从来不是白家最突出的男儿,但白琇莹知道,五哥头脑活泛,有着他自己的信念与理想。 那时的五哥,也是个白马轻裘的少年郎,如圭如璧般的人儿,这天底下鲜少有比他更好的人了吧? 如今这个样子,怎的不叫人锥心。 五嫂固执地伏在床边,一步也不肯移开。 她舍不得错眼,就怕一错眼夫君就没了。 二嫂任氏也来扶她:“五弟妹,大夫说五弟没有生命危险,他好好的,只是需要休养一段时间,你别担心了啊……” “至少,五弟还活着……”任氏泣不成声。 至少五弟还活着,可她的夫君,她的阿璋,却已成了一具冰冷的尸骸。 崔氏泪流满面:“二嫂,六妹,你们别管我,让我好好陪着阿璟,我要好好陪着他,我再也不许他离开我身边了,再也不许……” 任氏苦口婆心地劝道:“五弟妹,地上凉,身子要紧。” 崔氏恍若未闻,依旧伏在床沿,望着她已不成人形的夫君,眼泪一遍接一遍。 “素素?” 不多时,白璟醒了。 矿洞里非人的折\/磨,早已叫白璟几乎失了神智,昏穴刚解开的时候,他又是这般头昏脑涨。 反应慢了许多的他茫然抬首,望着伏在身边泪流满面的女子,眼里满是诧异:“素素怎的在这里?” 他的声音,是那样的虚弱。 这些话好像在他嘴里兜兜转转,好半天才说出来。 他像一只失怙的鸟雀,茫然四顾,最后又把目光放在白琇莹身上:“是六妹么?你怎么了?身上怎么缠着绷带?我这是在哪里?” 小传义往成碧的身后一躲,他知道,如果五叔叔看到自己在这里,或许就什么也明白了。 他躲得很严实,没有让自己被发现,只是不时偷偷瞧一眼他的五叔叔。 众人一时语结,不知该怎么回答。 崔氏含泪哽咽:“这是平城,我们放心不下出征的男人们,于是便来了。” “你看你,浑身上下没一处好地儿,不是答应过我,要好好保重自己么?” 白璟脑子似乎转得很慢,他需要时间来消化这些信息。 良久,他伸手擦过妻子眼角的泪花,却是呵斥道:“胡闹!这里如此危险,你们来做什么?!大伯父在哪,他怎么没把你们送回去?” 接着,他又看向白琇莹:“还是那么淘气,瞧你这一身伤,是骑马摔的,还是怎么搞的?” 白琇莹偏过头擦了擦眼泪,见五哥的目光落到七嫂身上,她竭力维持平静,找了个蹩脚的借口:“从马上摔下来了,七嫂为了救我,也把自己给伤了。” 白璟骂道:“就知道闯祸,有没有向你七嫂道谢?” 白琇莹含泪点头:“嗯,六妹有好好道谢,还向大家都道歉了。” 白璟没有再说话,似乎还在努力恢复神智。 他还是那般虚弱,虚弱到说几句话都觉得疲乏。 众人见他没有追究,不约而同松了口气。 这个时候,没有人能忍心叫这遍体鳞伤的男人知晓真相,都很有默契地瞒了下来。 就算瞒不住,至少也要等他身子好些的。 否则,他怎么接受得了,这个残酷的真相? 护卫端来煎好的药,还有一碗浓稠的小米粥。 崔氏连忙把粥碗端起来,细心地吹走热气,舀了一口递过去:“夫君,先吃点东西。” 白璟闻到香味,早已直咽口水。 但他并没有狼吞虎咽,乖乖地张开嘴巴,一口口接受妻子的投喂。 他的目光不曾离开崔氏,虽然没有说,他必定极为想念自己的妻子。 以至于捱过那暗无天日的日子后,吃着妻子递来的粥,他的眼角眉梢都带了笑意。 不管曾经经历多么可怕的事,而今妻子在,家人在,还有热粥热榻。 他不是软弱的人,他知道那些苦难不值一提,眼前的幸福才弥足珍贵,不该让亲人担忧。 但当一碗粥见底,崔氏再把药捧到他面前时,他眉头轻轻一皱:“怎么会是明微去救的我?明微呢?” 第162章 都不敢告诉他真相…… 众人又是一怔,但无不憋住眼泪,不使自己露出异样。 崔氏柔声道:“先把药喝了,喝完你想知道什么,我都告诉你便是。” 白璟不疑有他,认真地把药喝完。 困倦来袭,睡意极浓。 他不曾合眼,依旧盯着自己的妻子。 崔氏转身把碗放下时,抹了抹眼角,随后转过身来,露出一抹温柔的笑意:“夫君,大姑娘武艺超群,于是便被准允上了战场。” 见白璟的目光看向自己,白琇莹立即点头附和:“对,五哥你不知道,长姐真的很英武,我现在很佩服她,也不会跟她置气了。” 白璟没有说什么,只是把手伸向炭火。 似被温度烧灼,他连忙把手缩回。 再看看他的手,不由露出一个颇为无奈的神情。 护卫端来药和温水,崔氏眼珠一转,立即道:“诸位嫂嫂,两位弟妹,还有六姑娘,我要给夫君处理身上的伤口,能否请你们回避?” 众人正觉得为难,于是便顺着崔氏的梯子下了,纷纷安抚白璟几句,便退了下去。 小传义还是不敢让五叔叔看到他,一直很小心地躲在成碧的身影下,与大家一同出去。 来到院子里,嫂嫂们神色复杂。 比起小传义与白琇莹发自肺腑的高兴,她们庆幸五郎还活着之余,又会想起棺木里冰冷彻骨,再也不会睁眼说话,全然绝了生息的夫君。 她们会想,为什么我的夫君没有也活着? 如果我那夫君,还活着该多好。 该多好啊…… 这样的心思,每一位嫂嫂都不可避免,但她们最终还是会觉得,能有一个人活着回来,真是太好了。 在这其中,当属俞皎最为煎熬。 如果死讯已是板上钉钉,那么她也只是心碎难过。 可如今,她的阿瑜是死是活都不知道,一颗心难免会不可抑制地生出不该有的奢望。 但这种念头刚起,她又会忍不住抹去,唯恐希望过后,又不得不接受更大的失望。 她的心如此起起落落,她觉得自己要疯了,要被折\/磨疯了。 但为着身边的人,为着不叫亲人担心,也体谅与她感同身受的白明微。 于是她死死地咬紧牙关,逼迫自己不能将这种情绪外露。 只是喊出来的痛,好比暴露在阳光下的伤口,看上去狰狞可怖,但往往更容易愈合。 而那深藏在心底,只能独自舔舐的伤口,却会在不为人知的地方默默发脓溃烂, 而她,除了忍受这反反复复的、不知何时结束的疼痛,她别无选择,就像迷失海上承受凄风苦雨的人—— 路途遥远,却没有尽头。 “七婶婶……” 忽然,她低下头的时候,便有一只温暖的小手牵住了她。 这手好小啊,但却如此温暖。 隔着泪水,她看到小传义直勾勾地望着她,眼里带了令人动容的关切。 “传义……” 小传义握住她的手:“我会像七叔还活着那般期待,也会像七叔不会回来了那般坚强地面对。” 小传义双手握住她:“正如娘亲所说,人活着要永远心存希望,但也要懂得希望破灭后坦然面对。” “如果七叔真的不在了,七婶婶也莫要太伤心,若干年后,我们会再一次相遇。” “希望那时,我们没有带着遗憾,可以满心欢喜地和他们聚在一起,然后自豪地告诉他们——” “瞧,我可一点也没叫你担心,更没叫你失望,因为你不在时,我能代替你照顾好我自己,而你没有完成的事,我也为你完成了。” “七婶婶,想必那时的相聚,一定值得我们带着笑容毫无眷恋的离开人世吧?” 听了这番话,俞皎怔住了。 她宁愿心碎而死,也不想这番话出自这孩子之口。 她宁愿舍弃自己,也不叫这孩子如此懂事。 “传义……”俞皎用尚且完好的手,抱着这鸟雀般的孩子,眼泪滚入口中,当真又苦又涩。 她知道这孩子与常人不同,从她第一次见到小传义时便知晓了。 这孩子是当之无愧的天才,远胜过这世间许许多多庸碌之辈。 但此时此刻,她觉得这孩子不要如此聪明才好呢! 这样,也就体会不到失去亲人的悲伤,更不会在伤透了心后,还要懂事地去安慰别人。 “婶婶会坚强,就如我的小传义一般。” 小传义缓缓抱住俞皎,两个相差十数岁的人,在这寒风中安慰着彼此。 而屋里,白璟一阵恍惚:“素素,我怎么好像看到传义了?是我眼花吗?” 崔氏闺名崔素冰。 白璟总喜欢唤她素素。 因为唤冰冰太冷了嘛。 崔氏闻言,头也不抬,依旧细心地为丈夫处理满身的伤口:“夫君定是想小传义了呢,要不然也不会产生幻想,也能理解,传义那孩子招人喜欢,我也想他了呢。” 她做得很细致,每一寸伤口都得到恰到好处的处理。 溃烂流脓,奇痒无比的地方,被她处理过后,那种难忍的感觉便消失了,只余一阵熨帖的清凉。 白璟不由疑惑:“素素,你这处理伤口的手法,竟比军医还娴熟呢!” 崔氏默了默,随即道:“夫君亲长保家卫国,征战沙场,我们怎么能闲着,于是便和军医学了些基本的医术,至少能为那些流血受伤的战士做点事。” 白璟并不迂腐,他虽然不高兴自己心爱的妻子去碰别的男人,但他不会因此责怪妻子,反而心疼她面对这可怖的血腥。 “我的素素,总是这么好,这么为别人着想。” 崔氏认认真真地处理,那伤口每被处理一分,她的心便碎几分,直到四分五裂。 她数度哽咽:“夫君,是不是很疼?” 白璟温柔地望着妻子:“疼,可疼了。好多次我都快忍不住,想要一死了之,但一想到我的素素还在等我,我便觉得不疼了。” 崔氏噙着泪花抬眸,与夫君四目相对:“你受苦了,只恨自己不能替你受。” 白璟温柔地笑着:“傻瓜,你是知晓的,这份苦我宁愿自己受千次万次,我也不愿你来受一分。” 崔氏泪流满面:“阿璟……你总是这般会哄人。” 白璟柔声道:“我的素素也是这般厉害,见到我的素素,我的伤也有人治了,而我的心也有人宽慰了,于是伤口不再疼,心底也暖暖的。” 崔氏泣不成声,眼泪一颗颗滚下。 她从未有一刻后悔当初的勇敢,如果她没有主动追求,这么好的男人可不就被别人摘了去? 她也从未后悔嫁到白家,哪怕之前一直以为夫君死了。 这时,她又听得白璟在问:“素素,为何你们都身着孝服?” 第163章 是,他们都没了 崔氏心头一紧,连忙解释道:“北燕南侵,多少儿郎血溅沙场,多少家庭支离破碎,我们着素服,是为那些战死的英灵戴孝。” 白璟虽然已经伤成这样,但还是关心:“素素,北燕人被赶跑了吗?” 崔氏点头:“平城和凉城都已经收复了呢。” 白璟一脸欣慰:“真没想到,我白家满门书生,还能有以这种方式为家国百姓作出贡献的一日,祖父知道了,一定会很高兴。” 祖父…… 白璟像是意识到了什么,忽然陷入了沉默。 崔氏埋头处理伤口,眼泪却一点一滴落下——她该怎么告诉夫君,白家的儿郎都没了,拿下这座城的,是舍弃了女儿身份的大姑娘? 她该如何开口,她开不了口。 于是,她沉默着,用了很久的时间,才把白璟的满身伤痕给处理完毕,小心地包扎起来,给白璟换上干净的衣裳。 夫君真的好瘦,衣裳松松垮垮搭在身上,晃晃荡荡的,就算没有风,好像也灌了风似的。 这时,白璟凝着她:“素素,你有没有什么事瞒着我?” 崔氏否定:“夫君说什么呢?” 白璟一瞬不瞬地凝着她:“素素,我心悦你,也懂你,看得出你撒谎。” 崔氏端起这一盆又一盆的污水,想要避开这个问题。 但是,白璟不依不饶:“素素,如果这里没有出事,祖父一定不会让你们来边关,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崔氏勉强挤出笑容:“真的没事,夫君莫要多想。” 可下一瞬间,白璟却激动起身:“素素,你告诉我啊,告诉我!” 崔氏连忙放下水盆,走过去搀扶夫君:“阿璟,你别激动,身上都是伤呢!” 白璟却是来了孩子脾气:“你不告诉我,我便不听你的。” 崔氏咬咬牙,还是选择把真相埋藏起来。 这样的痛,他们刚经历过一遍,实在不忍心看到夫君也经历着那样的痛苦。 说什么也不忍心。 于是,崔氏怎么也不肯回答,只是重复:“夫君,你别瞎想,真的没有事发生,你还信不过我么?” “那你为什么不敢看着我说?”白璟凝着她,死死地盯着。 许久,白璟又哑声问道:“是不是……是不是父亲他们出事了?” 崔氏一怔,却是咬牙不语。 白璟慌了,再也没有从前那端庄持重的模样,他握住妻子的双肩,声音都在颤\/抖:“素素,你为什么不说话?你回答我啊!” 崔氏偏过头,紧紧地抿住唇角,眼泪在眼眶中打转。 她的沉默,却是换来白璟的愈加慌张:“你告诉我,他们是不是出事了?是不是!” 崔氏依旧没有言语,眼泪又滚了下来,甚至发出无法抑制的抽泣声。 这叫她怎么说? 叫她拿刀戳夫君的心窝子,她怎么忍心? 白璟掀开被子,起身\/下床:“你不说我去问她们,问嫂嫂,问六妹,总有一个会告诉我!” “夫君……”崔氏眼看瞒不住了,哑声叫住了白璟。 白璟止住脚步,征询地望着她。 崔氏擦干眼泪,猛地抱住了白璟,声音喑哑:“夫君,平城一战死伤惨重,八万将士全歼,而我们白家,也失去了重要的亲人。” “现在的姚城、平城,都是大姑娘率兵拿下的……如今替白家儿郎作战的,是我们家的大姑娘。” 能瞒到何时呢? 长痛不如短痛。 她也不想叫夫君知晓啊,可这样瞒着,难道让夫君身上的伤好了,还要去治愈心底的伤么? 只是一闭眼,就这闭眼的功夫。 崔氏又想起了阴山的尸横遍野。 那里有大伯父,他跪在成堆的敌军尸体上,被万箭穿心,却是没有倒下,用一柄剑撑住了身子。 就那样望着平城,望着他誓死守卫的地方,死不瞑目…… 而大哥呢? 大哥的剑都断了,也依旧奋勇杀敌,直到被长矛穿透身子,他都没有放下手中的断剑。 另一只手还握着他和大嫂的定情信物,握得紧紧的,死也没有松开。 二哥与二伯父一同去了,虽然惨烈,却全了这一世的父子情分。 但是公爹,公爹他最惨啊! 头颅都飞了很远,耳朵没了,身子残了,死得那样惨烈。 崔氏不敢再回想,但眼泪已经决堤。 她“呜”的一声哭了出来:“没了,都没了,白家九个儿郎,白家军八万将士,都没了,都没了……” 白璟是诧异,再接着怔怔发愣,最后整个人呆若木鸡。 直到崔氏的眼泪浸湿颈项,他依旧如遭雷劈,就那么怔在原地。 好半会儿,他才讷讷问:“谁和谁没了,失去的人,都有谁和谁?” 他好似没有听见,再问了一遍。 崔氏一时默然,缓缓放开他。 见到妻子欲言又止的表情,这个少年终于崩溃。 他没有声嘶力竭,只是那么木木地坐着,便能叫人看出他的撕心裂肺。 这个尚未及冠的少年,就这样呆呆怔怔坐坐在那里,唇角开合几次,才哽咽地发出声音:“父叔……兄长……弟弟……他们……他们……谁没了?” 崔氏哽咽着道:“都……没了!” “都没了?”原本怔忡的少年,忽然扬起声音,“胡说八道!怎么都没了?怎么可能都没了?你骗人……” 忽然间,他的心口像是被凶戾的小兽啃噬,痛得无以复加。 崔氏复又抱着白璟,搂住他哭泣:“阿璟,你别这样,你别这样……” 白璟奋力挣扎,随即又力竭般哭倒在崔氏怀里:“我不信!我不信!” 崔氏痛彻心扉:“阿璟……” 白璟推开崔氏:“他们在哪?我不信你说的,你带我去见他们!带我去见他们!” 随即,白璟不管不顾地往外跑,连鞋子都没有穿上。 雪落了他满身,落进他松垮垮的衣裳里,也落在了他的眼底。 他就那么赤着脚,踏在冰冷的雪地上。 不管不顾。 天黑雪大,只有依稀的灯光照亮。 嫂嫂们没有走远,看到白璟疯了似的跑出来,而崔氏在后面焦急地追着,便大概猜出了真相。 可诸位嫂嫂碍于叔嫂之间的礼数,不敢贸然去扶他。 白琇莹跑了过去,抱住一身单衣,连鞋袜都没有穿的五哥,哭道:“五哥,你别动,我身上有伤,你会伤着我的。” 白璟终于停下疯狂的行径,他抖着身子,颤着唇问:“六妹,你五嫂说父亲他们都没了,都没了是么?” 白琇莹欲言又止,她张了张口,想告诉五哥,是五嫂撒谎,五嫂撒谎了。 可抬眸,她便看到那双琉璃般清透,却也易碎的眼眸。 她刚要开口的话,在嘴里转了几圈,终是没能说出来。 “是,他们都没了。”白琇莹含泪点头。 第164章 他是这般难以置信 白璟身子一晃,力竭般后退了两步。 晃晃荡荡地站着,好像那寒风一吹就倒。 夜色之下,大雪纷飞。 他的头上,很快就落了大瓣大瓣的雪花,面庞在风雪中渐渐模糊。 他不信素素说的,也不信六妹说的。 他流着泪,艰难地将目光移向几位嫂嫂,从发堵的喉咙里挤出一句支离破碎的话:“告诉我,素素和六妹在撒谎,在撒谎的对不对……” “告诉我,父亲和几位伯伯都没死,而我的兄长,我的弟弟,他们都没死!” 几位嫂嫂不知如何回答,只是默默垂泪。 “五哥……”白琇莹扑过去,将摇摇欲坠的他扶住。 白璟挣开白琇莹:“骗人!他们怎么会死,他们怎么可能会死!” 白琇莹伤着没有力气,当真被他推开了。 他想伸手去拉六妹,却被成碧抢先把白琇莹扶住。 而小传义,也被白璟看到。 白璟难以置信,不敢相信,更无法接受。 但他还是把目光投向小传义:“传义,你来告诉五叔,他们都没死!” 小传义的脸霎时比这雪色还要苍白,他紧紧地咬住下唇,攥紧拳头,一言不发。 白璟不依不饶,哭着骂传义:“传义你不要撒谎,你告诉五叔,告诉五叔你父亲没有死,你父亲还好好活着!” 传义把嘴唇抿得更紧,抿得死死的。 “传义,你不能说谎,你不能诅咒你父亲死了,传义,你不能没有父亲!你告诉五叔,他们都没死!” 俞皎把传义抱住,哭着看向白璟:“五哥,你别这样,传义还是个孩子,你不要吓他。” 二嫂也是心疼得不行,挡在传义面前,一句一句:“五弟,你怎么能这样对传义?你怎么能!” 三嫂四嫂也围过来将传义护在身后。 “啪!” 却是崔氏给了白璟一巴掌,生生把白璟打怔在那里。 崔氏一手揪着白璟的衣襟,一手指着小传义:“你看看!你好好看看!三岁的孩子尚且挺直身子站在那里,你连三岁的孩子都不如!” “祖父是怎么教你的?白家的人可碎骨断头,就是不能懦弱!你忘了祖父的教诲了么?” “夫君!你忘了你白五郎的身份了么?忘了你身上背负的一切了么?你不能在这里被打垮!不能!” 白璟晃晃悠悠,像是站不稳了。 他心如死灰,就那么站在,仿佛一具没有了灵魂的行尸走肉。 五嫂见状,噙着的泪花久久不曾落下,额上的青筋却已暴起,死死地凝着白璟。 她想再开口,想要骂醒夫君。 “五婶婶……” 然而,小传义叫住了她。 小传义从几位婶婶的身后走出来,缓缓走到白璟面前,笔直站定。 他眼眶泛红,却是没有流泪。 一如那风吹雨打都不会倒下的青松,哪怕他还只是个孩子。 他盯着五叔的眼睛,慢慢说着:“五叔,父亲和娘亲都教过传义,要做个诚实的孩子。” “曾祖父也一直教育传义,白家的男儿要堂堂正正清清白白,传义是白家的男儿,传义不会撒谎。” 说着,传义嘴巴一扁,发酸的眼眶终于还是流下了泪水。 他告诉自己,男儿有泪不轻弹,但这是他的伤心处,他忍不住。 他推开了伸手揽他的二婶婶,小拳头握得更紧,那煞白的小脸,却是因为激动而涨红。 他终是泣不成声:“五叔,传义没有撒谎,传义现在就以白家儿郎的身份,负责任地告诉你,传义……没有爹爹了。” 他哽了哽,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一颗颗掉下“五叔,传义没有爹爹了……那棵可以依靠的大树倒了。” “传义没了祖父,那个慈蔼的祖父他没了。” “传义没了二叔祖父,没有人再给传义做木马了。” “传义没了三叔祖父,再也没有人会偷偷把糖果给传义了。” “传义没了四叔祖父,再也没有人会给传义准备那么多有趣的书了。” “传义没了二叔,他给传义种下了桃子,却再也不能陪传义一起吃。” “传义没了三叔,也不会有人再偷传义的蜜饯去讨好三婶。” “传义没了四叔,传义再也见不到他被大姑娘小媳妇吓破胆的样子了。” “传义没了六叔,再也没人会教传义什么是勇敢。” “传义失去了他们,他们再也不能见证传义长大了……” 听了这一句句宛如杜鹃啼血的话,听着白家女眷此起彼伏的哭声。 “夫君……” “阿琪……” “我的夫君……” “六哥……” 白璟两眼一翻,一口气没提上来,就那么倒了下去。 白琇莹再次接住了他,兄妹俩的鲜血浸在一起,染红了素白的衣裳。 众人围了过来,急切地呼喊着。 “五弟……” “五哥……” “夫君……” “五公子……” 小传义举起双手,用手掌擦去脸上的泪。 或许是用的力度大了,双眼和脸颊,都被他搓得通红。 等到护卫把白璟抬走,崔氏与白琇莹一同进屋后。 他的脸上已无眼泪的踪迹,只是那通红的双目,诉说着他适才狠狠哭过。 “小公子……” 成碧掩面而泣,她痛彻心扉。 这些日子都是她照顾着小公子,正因为相处的时间更多,她才看到小公子私底下的一面。 其实小公子很脆弱,内心住着一个单纯善良的孩子。 小公子会害怕,会哭泣,会思念远在京城的娘亲,也会思念过世的父亲。 但这懂事的孩子,在人前把一切都忍了下去,表现得那么勇敢。 因为看过人前坚强,人后会躲被窝哭的小公子,所以成碧的心才会这般疼。 俞皎伸手,缓缓将小传义搂进了怀里:“传义……” 二嫂、三嫂、四嫂和六嫂,也都围拢在小传义身边,切切地唤了一声:“传义……” 小传义眨了眨眼睛,眼中仅剩的一点泪意,也被他给逼了回去。 他说:“传义适才哭了,违背了要坚强勇敢的承诺,传义不会再放任自己哭泣,婶婶们放心。” 俞皎单手搂进他,哑声道:“孩子,哭泣绝不是懦弱,哭泣不代表不坚强、不勇敢,我们都是你最亲的人,在我们面前,你若伤心就哭吧……” 小传义摇摇头:“七婶婶,传义不哭了,传义是男子汉,要给你们依靠的,流泪的男人保护不了这个家的女人,传义不能哭泣!” 第165章 回来啊,我替你们去死! 铜壶滴漏,时间一点一滴流逝。 夜深了。 所有人都挤在白璟的房间,忧心如焚地望着昏睡的他。 这时。 白璟骤然急促地呼吸,大口大口地喘气,直到那口气提上来,他咬住手臂,呜咽出声:“父亲……” 见白璟醒来,有惊无险,崔氏如释重负松了口气。 几位嫂嫂和传义也跟着松了口气。 白琇莹哭着安慰:“五哥,别哭,他们都是英雄,我们应该自豪。” 白璟挣开白琇莹,掀开被子下床,摇摇晃晃地站起来,声嘶力竭地问:“他们在哪?在哪儿?” 崔氏连忙扶住了他:“夫君,我带你去。” 白璟就这么被崔氏扶着,踉踉跄跄地走着。 可走到一半,他却忽然止住脚步,双脚像是被什么东西缠住,连迈出去一步都难。 缠住他双足的,是突然萌生的惧意。 似乎只要不去,就可以骗自己这一切都是假的。 似乎只要不往前走,白家的郞儿就都没死。 他父亲没有死,大伯没有死,二伯与三伯也都没有死。 那么多兄弟,更没有死…… 白璟缩足不前,仿佛前方有什么可怕的洪水猛兽,他脸都白了,白得不成样子。 可是最后,他还是鼓足勇气,推开崔氏,就那么踉踉跄跄地走向前方的屋子。 一步一个脚印,他走得艰难,却还是走到了。 入目之处,是几口黑压压的棺材。 灵堂还没有布置,但几具棺材却摆的整整齐齐,也把屋子挤得满满当当。 一根已经稍许破损的招魂幡,就那么孤零零地靠在最中间的棺木上。 角落置了桌子,上头摆着灵位,三炷香燃到一半。 这便是他父兄的灵堂。 那么简单,那么冷清,那么默默无闻。 白璟把手放在其中一具棺木上,唇在抖,身子也在抖,内心更是翻江倒海。 他伏在棺木上,半响,竟猛力地去推那具棺木的盖子。 可棺材已经钉好,任凭他如何用力,也不能撼动分毫。 于是他大喊,嘶吼:“开棺!开棺!见不到他们,我不信!我不信!” 崔氏拦不住他,哭着劝道:“夫君,他们都在里面,有被好好的入殓,已经盖棺了,开棺不吉利。” 二嫂任氏说:“五弟,你二哥在里面,你二伯父也在里面……” 三嫂泣声道:“五弟,你三哥和三伯父也在里面……” 四嫂哭得不能自己:“五弟,你四哥也被捡回来了,他也在。” 六嫂泣不成声:“五哥,五嫂没有骗你,你六弟他也在。” 白琇莹眼泪滚滚:“我们的父亲,我们的父亲他也在……” 在承受那矿洞中非人的折\/磨后,白璟的心智早已濒临崩溃,此时他被那种无助与癫狂桎梏着,所有人的话他都听不进去。 只是固执地哭,大声地喊,无助地嘶吼:“我不信!见不到他们我不信!” 见白璟不依不饶,身上又浸出血,小传义握紧拳头,大喊一声:“来人!” 眼眶红红的护卫立即走进来:“小主子,请吩咐。” 小传义闭上双眼,呼吸都是堵塞的:“开棺,开我父亲的棺。” 众人惊呼:“传义!” 崔氏不停摇头:“传义,万万不可,自古以来封棺就不再轻易打开,这不吉利。” 传义坚定地道:“我想父亲一定会谅解的,五叔是他疼爱的弟弟,五叔想见他最后一面,他不会不同意。” 于是,小传义吩咐:“开,把我父亲的棺木打开。” 传义坚持,无人再阻拦。 于是,钉下去的钉子被拔出,沉重的棺盖缓缓挪开,露出了一身寿服的白珺。 白璟趴在棺木上,看了许久许久,眼神从不相信到难以置信,他认出了长兄…… “噗!”一口鲜血涌出,白璟捂着胸\/口跪倒在地。 “夫君……” “五哥……” “五弟……” “五叔叔……” 众人唤作一团,而白明微的身影,也刚好出现在门口。 里头。 白璟软倒在崔氏怀里,唇边还染着刚吐出来的血,触目惊心。 他怔怔的,像是瞬间被抽走了灵魂,周身缠绕着死气,那消瘦见骨的脸庞,更是面色灰败。 其实,他有所察觉。 将他从矿洞中救出的明微,站在院子里守卫的霍家军,都令他意识到什么,只是还能自欺欺人的骗自己。 直到他看到长兄面目全非的尸体,他才终于意识到,是时候该醒了。 只是这事实,又叫人如何接受? 击垮一个意气风发的人,不是千军万马,不是尸山血海。 仅仅只需要一个消息,一个能击溃他心灵的消息。 衣衫单薄的少年,半倚在妻子怀里,缓缓举起一双残破不堪的手,捂住了满是药汁的脸。 眼泪和着血从指缝里溢出。 声音带着沙哑,带着哭腔:“我的父叔,我的兄长,我的弟弟,他们都没了么?他们全都没了么?” 崔氏没敢动,她缓缓伸出手,想要触碰一下夫君。 可……伸到一半,她竟再也无法伸出去。 因为她知道,她安慰不了自己的夫君,安慰不了这失去了众多家人的少年。 这还只是个少年啊! 战场之上,都要把红绸系在头上,以示激励的少年啊…… 没有战死沙场,侥幸逃出生天的他,刚活了,又死了。 死在这令人绝望的悲伤之中。 白璟抬头,艰难地转向白家众女眷的方向。 素白,孝服……这一切在他眼里,看起来是那么的悲凉。 他唇角染了血,眼里满是惶恐和茫然。 他猛然起身,却又跌倒在地,就这么手脚并用地爬起来,攀扶着棺材。 他目光缓缓移动,然后叫出了每一个人。 “大伯父……” “二伯父……” “三伯父……” “父亲……” “大哥……” “二哥……” “三哥……” “四哥……” “为什么少了两具棺木,还有谁……还有谁?!” 白琇莹上前握住他的手臂,眼含热泪:“五哥,还有七哥没找到……” “还有七弟……只有七弟……” 最后,白璟再也无法忍耐,积累的眼泪决堤一般迸出。 他挣开白琇莹,死死地抱住一具棺木,嚎啕大哭。 整间屋子里,都是他凄厉无助的哭声。 “怎么会?怎么就走了?” “说好一起凯旋而归的,怎么都走了?” “父亲……啊……兄长……” “说好一起回家的,赶走北燕贼子就与将士们一起回家的,你们怎么就走了……” “怎么就走了?你们回来啊……我替你们去死……你们回来啊!回来……” 白璟一声声嘶喊,一句句嚎哭。 哭得惊天动地。 然而整齐摆着的九具棺木,里面的人再也不会回应他一声。 十一个男人,至少还有一人生还。 本该值得庆幸的事,却没有一人笑得出来,又被他的哭声勾起伤心事,早已哭肿眼睛的一个个人,又开始抹起了眼泪。 站在门外的白明微默默地注视着这一切,一颗心仿佛被什么锐器反复扎着。 那么痛,痛到呼吸都困难了。 第166章 有大姑姑在,传义心安 白明微举步走了进去,她走得很慢,仿佛双足灌了铅,每一步都走得如此艰难。 冒险入宫救祖父,她不曾如此。 带着老弱病残北上,她不曾如此。 疆场厮杀,她也不曾如此。 然而此时此刻,她竟然觉得有一些事,做起来是那么的艰难。 “大姑姑……” “大姑娘……” 小传义与几位嫂嫂见白明微走进来,分别唤了一声,目光不约而同地看向她的身后。 白明微救了白璟,然后留在阴山继续寻找,他们是知道的。 所以他们第一眼便要确认,白瑜有没有回来。 就连白璟,也止住哭声望向白明微。 他们认为白璟能回来,兴许白瑜也能回来。 俞皎没有出声,只是在看到白明微那一瞬间,整个人弹起,就那么痴痴怔怔地望着白明微,眼里满是希翼。 早已抹灭希望,一再告诫自己不要生出贪念的她,此时此刻,还是忍不住期待。 期待她的阿瑜,也能像五哥一样回来。 “明微,小七呢?” 是白璟的声音,只有白璟,才会唤白瑜小七。 白明微止住脚步,不敢再前进一步。 在她面前,好像有一堵无形的门,挡住了她的去路。 她竟然没有勇气走过去,她真的胆怯了! 因为她没有找到七哥,她不知该如何面对七嫂,面对这里的每个人。 是的,她没有找到。 尽管她把那个藏盐的洞穴翻了个底朝天,尽管她把在洞穴中的上千名百姓一个个确认了一遍。 她依旧没有找到七哥。 从当时的场景来看,那座洞穴不仅是储盐的地点,更是这些被抓去的百姓休息之所。 那些百姓都挤在洞里,睡在挖出来的盐矿边,等到催他们换班的鞭子声响起。 那里一共有一千零六名幸存的百姓,却只有三百多名守卫的北燕士兵。 可也正是这三百名士兵,硬生生把活鲜鲜的百姓,变成了只会听从鞭子声音劳作的工具。 一个个百姓体无完肤,生不如死。 白明微把他们翻遍了,也没有发现一个人是七哥。 而那座山上,也被霍家军将士踏遍了,也没有发现任何还有人或洞穴存在的迹象。 雪大风急,他们只能带着百姓先行回来。 否则就算他们不迷失在风雪里,这些百姓只怕也熬不过如此寒冷的天气吧? 带回百姓,她心有宽慰。 没有带回七哥,她无颜面对。 “明微,小七呢?”白璟又问了一遍。 白明微张了张嘴:“五哥,我……” 欲言又止,便是答案。 众人眼中的光散去,而俞皎身子一晃,几乎站不稳。 下一刹那,眼泪便模糊了她的面颊。 “竟没有找到么?” 不等白明微回答,白璟好不容易止住的眼泪又流了下来,他哭得撕心裂肺。 “没有找到小七么?没有么……” 最后的希望,也破碎了。 他本就七零八落的一颗心,更是碎作了无数瓣。 他撕心裂肺地哭,撕心裂肺地喊,撕心裂肺地呼唤着亲人。 眼泪决堤,心如刀绞。 他忽然想起,小时候父亲常常宽慰母亲,叫母亲不要和嫂嫂们置气。 因为这个家是一股绳,就算不去拧紧它,也不能将这股绳给拆散。 事实上,白家的男人都很团结,不分胞兄弟还是堂兄弟,都在祖父的教导下同心协力,一起去实现盛世太平的远大理想与抱负。 所以他从小就在兄长与伯父的关爱下长大,就连两个弟弟,也很敬重他。 就算他们一天接一天长大,就算宅子里的女人们争风吃醋,也没有影响他们的感情。 这份紧密的亲缘之情,就这么一直维持着。 直到有一天,祖父郑重其事地把他们叫去谈话。 从谈话中得知,边疆告急,满朝文武缩足不前,没有一人肯揭下帅印领兵出征。 所以,他们白家需得挺身而出,义无反顾地共赴国难。 那一日,没有人表示出任何不愿,纷纷弃了手中的笔杆子,穿上戎装赶往血雨腥风的边疆。 出征那日,他们和所有将士一样,带着对故乡与亲人的不舍,带着满腔热血,就这么义无反顾,走得坚决。 百姓来送他们,说会盼望他们归来。 他们也满口答应,说是会戍守东陵江山,直到盼来领着将士们归家的那一日。 那时候,他们所有人都以为,凭他们兄弟齐心、凭他们互相扶持,一定能有凯旋而归的那日。 就算到了边疆,打仗比他们任何人想象的还要艰难残酷,他们也始终坚信着,城池能守住,而白将军的每一位将士,都能荣归故里。 当时,每次上阵前大伯父都会叫他和未及冠的兄弟,以及白家军中的少年将士在头上系上红布,以示激励。 他还不以为意地说着不要,因为他已经十七岁了,还有三年就会长成地地道道的男子汉。 可是…… 可是为什么只剩下他活着了? “父亲……兄长……六弟……” “大伯父……” “二伯父……三伯父……” “你们都起来,我替你们去死,替你们去死啊……” 他记得,他们一切都很顺利。 丢了笔杆子握住武器的他们,并没有在来势汹汹的北燕大军面前露怯。 一家人并肩作战,相互扶持,手起刀落,那也是一个敌人的性命。 白家军敬佩他们,所以军纪严明,井井有条。 百姓爱戴他们,所以军民合作,一切都往好的方向发展。 直到李贤昭逃\/脱,百姓接连失踪。 脑子活泛,也比较沉稳的他,便被派去卧底,只为救出失踪的百姓。 到后来,他身陷矿洞,与外界失去了联系。 他本以为,是他们藏得太深,所以白家军寻不到。 就算找不到他们,平城也该好好的。 但是,怎么就八万白家军就只剩他一人了呢? 他们还说要带将士们回到故乡,难道就这么食言了么…… “八万将士……我的亲人……不是说好了一起……”白璟哽了哽,“一起回家的么?” 话音落下,悲恸交加将这名虚弱的少年击垮了。 他再也承受不住,整个人歪倒过去。 这时,已经没有此起彼伏的惊呼声了。 所有人都被他勾起了悲痛,一个个哭得不能自己。 崔氏抱着他,涕泗横流:“阿璟,不能就这么倒下,不能就这么倒下……” “父亲……” “夫君……” “兄长……” 她们又在哭着自己的亲长。 所有人都在喊,在哭。 唯有那个小小的孩童,就那么沉默地站着,哑着声音吩咐不停抹眼泪的护卫:“把父亲的棺木阖上,将五叔叔抬回房间,无论多艰难,也要请一位大夫过来看望。” 这个时候,愈发显出这孩子的坚强,他就像一根定海神针,于悲伤的洪流中屹立不倒。 尽管比他年长的五叔倒下了,他依旧能扛起身为男丁的职责,有条不紊地安排着所有事情。 “传义。”白明微轻轻唤了一声,走过去伸手牵住了他,“姑姑来了,我们都不是独自一人。” 小传义点点头:“有大姑姑在,传义心安。” 第167章 委婉的拒绝 护卫正有条不紊地把白璟抬回房间。 众人围在床前,心焦的望着大夫诊脉。 白明微却走到俞皎面前,双膝跪了下去:“七嫂,明微无能,没有找到七哥的踪影。” 饶是俞皎心有准备,但还是忍不住偏头抹泪。 好半响,她才记得去扶白明微:“不是你的错,你向我道歉做什么?” 白明微执拗地不起身,头垂得低低的,好似要叫俞皎训她才肯罢休。 作为好友皆嫂嫂,俞皎不会看不透白明微的心思。 她知道明微不是一定要把找不到阿瑜的愧疚往身上揽,而是明微在为找不到七哥伤心惶恐。 因为明微和她一样,都是那么期盼阿瑜能活着啊…… 找不到人,难过不是很正常么? 但偏偏这招人疼的姑娘,非要来自己面前请罪,或许就是要让自己怪罪于她,这样自己的情绪也有了发\/泄的地方,也就不那么难过了吧。 但是,她怎么舍得怪罪? 怎么舍得自私的把一切责任推出去,就为了心安理得? 因为明微不仅是她亲如姐妹的人,也是她的夫君最疼爱的妹妹啊! 思及此处,俞皎伸出手,轻轻地拍了拍白明微的头:“明微能平安从阴山回来,我心亦是十分欢喜。” “七嫂……”白明微哽咽一声。 俞皎挤出一抹笑意,柔声道:“明微,小传义适才安慰过我。他说人要心存希望活着。” “我们要像阿瑜还活着一样期盼,也要像阿瑜不能回来一样坚强,反正百年之后,我们早晚要在下面团聚的。” “我同样把这些话说给你听,无论如何,我们都要带着对他的思念,好好活着,咬牙坚持个几十年,便能重逢了。” 白明微垂下头:“是,七嫂。” 坚强地活着,这一句话背后饱含的勇气与心酸,多少人能懂? 一旦人到了只论活着的地步,便已经深陷深渊了。 最后,白明微闭上眼,干涸的眼睛里,没有再滴出一滴泪水,额上的青筋却是浮了出来:“我答应七嫂,无论什么坎都会跨过去。” “因为我要问心无愧,更要不留遗憾地去见逝去的亲人,在死之前,必叫仇家血债血偿!” 姐妹俩抱在一起,也将一旁的小传义搂住。 崔氏和白琇莹急切地守在白璟床前,几位嫂嫂不便靠太近,她们也发现了白明微。 白明微平安归来,她们是欣慰的。 但见白明微独自归来,她们便知白瑜只怕是希望渺茫了。 只是大家也不知如何张口安慰,毕竟自己还是个伤心之人。 大家彼此心知肚明,这个时候,所有的话语都是苍白且无力的。 万般心痛,只能咬着牙坚持下去,哪怕咬碎了牙,也只能自己熬。 百姓、伤兵,大夫忙得脚不沾地,短时间还没能上门。 崔氏仔细查看了夫君的情况,见夫君的呼吸与脉象都较为平稳,便没有命人去催促大夫。 她劝大家:“都回去休息吧,你们也快两天没睡觉了。这里有我,不用担心。” 白明微也道:“嫂嫂们,都回去休息吧,后面还有好多事情要做,休息够了,才有精力做事。” 几位嫂嫂也不便一直杵在这,于是便都离开了。 小传义看了一眼五叔叔,接着叫了两名护卫,一同去灵堂守灵。 白琇莹心疼小传义,白明微却说:“让他去吧,五哥伤重,如今便只有传义一个男儿为大家守灵了。” 在东陵,鲜少有女子守灵的情况发生。 只要这个家还有男人,便轮不到他们女子在灵前日以继日地守孝。 眼下,不就只有传义一人了么? 白琇莹叹息一声:“我心疼这孩子。” 白明微拉过她的手:“我们回房,我先给你上药。” 白琇莹看着五哥,迟疑了一下:“长姐……” 白明微拉着她的手不放:“我也心疼你呀,瞧你这满身的血点子,伤口都崩开了吧?” 崔氏插话道:“大姑娘,六姑娘就劳烦你了。” 白明微颔首:“五嫂放心便是,您这里若有什么事情,一定要及时叫我们。” 崔氏点点头,眼睛一瞬都不肯离开夫君。 白明微拉着白琇莹下去,仔仔细细地给白琇莹上完药后,见六妹依旧支棱着,便将她睡穴点了,为她掖好被子,轻轻拉拢门走了出去。 她把成碧也留下,让这小丫头好生睡上一觉。 约莫寅时,夜已经很深了。 风雪却没有丝毫歇止的意思。 白明微没有睡意,在院子里来回踱步。 几位嫂嫂都没有动静,不知是否睡去。 但俞皎却在房间里低低啜泣,声音一下一下,一声一声,低回百啭,叫人听了难免心碎。 白明微知道,七嫂必然是因为七哥没有找到而伤心难过,只是她没有进去打扰。 因为她知晓,一旦自己进去了,七嫂便会忍住不哭。 还是哭出来吧,憋着会出毛病。 她经过灵堂,两名护卫尚还跪在灵前,可这劳累过度的孩子,却已靠在蒲\/团上睡着了,手中还攥着几张纸钱。 白明微也没有去打扰,灵堂里有炭火,护卫在身边,她不担心。 走来走去,她始终没有睡意。 雪落了她一身,她恍若未觉。 这时,风轻尘站到了她的身边,把伞撑开。 雪很大,但她再也没有沾到一星半点。 因为那把不大的伞,还有那默默站在她身后的人,将她护得严严实实。 白明微深吸了几口气,让自己的心绪平静下来。 她转身与风轻尘拉开距离,认认真真地施了个礼:“风公子,一直以来多谢你,这里的事我可以自己解决,就不劳烦你了,还请好好休息。” 多么温婉的一个福身,多么轻柔的一声“多谢”。 多么,疏冷的拉开距离。 风轻尘抿住嘴角,但那一声“我会一直陪着你”,他没敢在此时诉诸于口。 白明微见他站着,沉默不语,张了张口,却是什么也没说。 她把披风解下递过去,毫不犹豫地转身走了,那么决然,没有半点留恋。 她知道自己欠风轻尘的已经还不清了,所以她及时止住,不让自己越欠越多。 因为欠的越多,她便有可能陷得越深。 她现在,没有陷进去的资格,更没有受人保护的资格。 因为她还要守住白家,守住这些无所依靠的人。 更要站在那小小的孩子身边,为小传义遮风挡雨。 她真的无法忍心,让这孩子独自面对未来的艰难险阻,面对内心的凄惶迷茫。 她还要代替大哥,好好地照顾这个孩子长大。 风轻尘的手,紧紧将伞握住,也拽紧了披风。 明明一直被拒绝,但他的心却一次比一次疼。 似乎从头到尾,一厢情愿的是自己,越陷越深的是自己,割舍不下的是自己,情不由衷的也是自己。 报恩,心疼。 是哪种情绪不重要了。 他只知道,他想陪着这令人心疼的女子,就算不能为她负重前行,也要为她遮风挡雨。 但这女子的疏离,依旧会令他怅然若失,也会令他仿若失魂落魄。 最后,风轻尘叹息一声:“小姑娘,怕是不能如你的意,因为我已经割舍不了,也决心陪你走下去,就算前方尸山血海、白骨成堆,我也回不了头。” 说完,风轻尘把带着她体温的披风披在身上,似乎在靠那仅有的余温取暖。 尽管风轻尘说服自己想通此事,但他没有坚持留在白明微身边,而是默默退了下去。 适才存储盐矿的洞中,他看不到小姑娘如何疯了似的寻找,也看不到小姑娘怎样绝望地跪在地上,一遍遍呼唤着“七哥”。 但他感受得到,那种希望六哥活着的期盼,寻找七哥时的惶恐,以及找不到七哥的绝望。 他从头到尾,一点一滴地感受着。 肩膀递过去,他的小姑娘不靠。 那么他就退而求其次,把小姑娘在乎的,想要的,一一为她办妥,然后捧到她面前。 “小白,给影子送信,就算翻遍整个阴山,也要寻找白家七公子的踪迹,生要见人,死要见尸。” 第168章 这神奇的女子 翌日辰时正,众人都没合眼多久,便又聚到了白璟这里。 终是放心不下,这种情况谁能睡着? 也正在这时,大夫匆匆赶来。 他看过之后,只说白璟急火攻心,加上\/身体太弱便昏倒了。 好在白璟年轻,所以没有生命之忧,但得好生将养。 崔氏松了口气,而白璟在大夫走后不久,便幽幽醒了过来。 他开口,第一句话便是问:“几位伯父,我的父亲兄弟,他们是怎么死的?” 白明微俨然成为了所有人的主心骨。 白明微在,没有人会抢着答话,哪怕是身为妻子的崔氏。 可正当白明微刚要开口解释时,霍世勋的人却匆匆来了:“白姑娘,霍将军有请,事出紧急。” 白明微给了众人一个眼神,随即跟着来人离开。 不是沉浸在悲伤之中,就能抛开所有责任不管 此时此刻,她还是白家军的领头人。 白明微走后,白琇莹第一个开口:“五哥,现在的白家军,是长姐在率领。” “长姐真的很厉害,她仅仅用两天时间,就收复了两座城池,虽然收复平城有霍家军帮忙,但毫无疑问,长姐是个当之无愧的女豪杰!” 她一下子就说了很多,只想转移五哥的注意力,令五哥不要一直纠结于父兄亲长的死因。 白璟竟也没急着追问,而是看向白琇莹:“身上的伤是怎么来的?” 白琇莹目光坚定,灼灼如火:“这是我身为战士的证明,五哥,这件事我炫耀了好几遍,但我还是忍不住同你炫耀,我们父亲的仇,我亲手报了!” “那是个副将,趾高气昂,根本看不起我这小小女子,可我还是杀了他,就用我这双手!” 白璟怔怔流泪,口中呢喃:“六妹,你才十三岁啊……” 多少心疼溢于言表。 白琇莹冷哼一声:“那又如何?自古英雄出少年,我白琇莹前十三年是白家娇宠的小姐,可往后的日子,我要以一个战士的身份活着!” 白璟呢喃:“我没用,没有明微英勇,没有你们坚强,更没有我的小六勇敢。” 说着,白璟失魂落魄地起身。 崔氏连忙扶他:“夫君,你这是要做什么?” 白璟喃喃自语:“我要去给亲人磕头尽孝。” 崔氏还想再劝,小传义摇摇头:“五婶婶,给五叔叔多穿点衣裳好不好?” 任氏连忙吩咐成碧:“去,命人往灵堂多添几盆炭火,我们陪五弟一起跪。” 成碧立即去办。 在众人的簇拥下,一行人又来到灵堂之中。 此时,几盆炭火燃得正旺,令这冷寂的灵堂也添了一丝丝暖意。 白璟跪在棺木面前,久久不曾出声。 小传义也醒了,陪着他一同跪着。 …… 与此同时。 霍世勋望着双目通红的白明微:“要不,休息一下再谈?” 白明微立即拱手:“多谢将军体恤,明微无碍。” 霍世勋若有所思。 白明微的一句无碍,却叫他手腕一抖,浸饱墨汁的笔尖吃不住力,那漆黑的墨汁便滴落在公文上,晕染一圈黑点。 他活到这个年岁,在大风大浪中沉浮半生,自以为什么样的人都见过。 但眼前的白明微,却是令他感觉变化最复杂的一个人。 第一次见面,这小小女子掷地有声,说要送他收复一城的机会。 他笑了,小小女子不自量力,荒唐至极。 第二次见面,这浑身浴血小女子已收复一城,在他面前意气风发地唤一声“霍将军”。 他疑惑,什么样的家教,才能使得一名女子杀人不眨眼,在这血雨腥风的沙场游刃有余,甚至还能干出\/火烧敌军尸体那种事。 接着,这小女子眼睛不眨便为他挡下一箭。 他不解,别人值得这小女子那么拼命么? 第三次见面,他用老将故意试探,却发现这小女子的心性,是比男儿有过之无不及的坚韧。 他惊诧,一个弱女子怎么能做到这种地步? 后来,这女子为了训练手下将士,竟宁愿挨上几鞭子。 站在为将者的角度,他不由得点头,这才有大将风范,这才是大将该有的胸壑,尽管这小女子并无头衔。 再后来,平城连他都无能为力的粮食危机,竟给这小女子解决了,谁都想不到阴山藏着粮食。 这小女子一找,便找到了足够平城战后重建的粮食。 他不由得感叹一句,谁说女子不如男?那白惟墉教的好孙女,当真没辱没了白家的家风。 直到此刻,他才对白明微生出敬佩。 阴山尸横遍野,这小女子敢带着一门妇孺就去给亲人拾骨,不仅找到了父兄,还以一人之力破获一座盐矿。 那黑漆漆的九具棺木,就算他这个见惯了生死的人,也不由得心中凛然。 小院里传来的哭声,至今还能听到。 可这小女子,却能擦干眼泪,马上就投入到公务之中。 这世上,怎么有如此女子? 倒是叫他一个铁血汉子,也不由得肃然起敬。 “将军?” 白明微的声音,把霍世勋从沉思中拉了回来。 意识到自己失态,他轻轻咳了几声:“白姑娘,本将军也有女儿,只是那丫头柔柔弱弱,与白姑娘一比,唉……” 白明微眉头轻轻蹙起,不知霍将军何出此言,但她还是礼貌道谢:“明微多谢将军夸赞。” 或许是有了适才的心路历程,板正严肃的霍世勋,脸上难得浮现笑意:“谈正事之前,先说说你家人的事,你打算如何处理?可要本将军帮忙?” 白明微心下更是疑惑,不懂这霍将军怎么与从前判若两人,但她依旧收敛情绪,恭敬答道:“五哥尚存,七哥下落不明,其余亲长皆已入殓。” “明微多谢将军好意,只是待明微收复余下三城,为父叔兄长扶灵归乡,任务才算完成。” “所以一切诸事,未有需要将军帮忙的地方,明微再次谢过将军。” 霍世勋没有坚持,只是道:“凉城有白相的心腹,本将军已将这里的所有情况写在信中,命他们交给白相。” 白明微以为,谁都怕沾白家的腥味,却没想到霍世勋宁愿为白家冒这个险。 有霍世勋帮忙,祖父必定能在最快的时间内接到消息。 这不仅能宽祖父的心,也能给祖父部署的时间。 白明微立即下跪:“多谢将军!” 这是个大恩情,但她也只能说一句“多谢。” 霍世勋看向椅子:“坐吧,些许小事不必在意,我们还有许多部署需要谈。” 白明微起身,却是没有急着坐下:“将军,明微不敢。” 若是让人看到霍将军对她另眼相待,只怕霍将军会受到他白家的牵连。 霍世勋又恢复严肃的神情,不冷不热地道:“让你坐你就坐,本将军若无半点倚仗,见都不会见你。” 白明微连忙行礼:“是,将军。” 见白明微坐下,霍世勋开门见山:“今日着急叫你来,本将军有两件事与你商量。” “这两件事与你白家甚至是白家军息息相关,所以要问过你的意思。” 第169章 该死的人是我 两件事,无非粮食与盐矿。 白明微态度恭敬而谦卑:“将军请讲。” 霍世勋道:“捷报已经送回京,没有多久京中便会来信,你白家军身份特殊,至于京中会如何处理,本将军也不敢保证。” “但京中会来人是肯定的,毕竟九殿下在白家军中,无论哪方势力,都会因为白家军大捷而有所行动,你自己做好准备。” 白明微颔首:“明微明白。” 霍世勋又道:“眼下,除去收复姚城以及参与收复平城外,你立下三个大功。” “其一,为平城百姓找到足够的粮食;其二,发现了一座盐矿;其三,救回一千多名百姓。” “人多眼杂,本将军实在无法把这三个功劳放到白家军身上,所以想问问你,你是否愿意以个人的名义,领了这三份功劳?” 因为白明微去给父叔兄长收尸时,用的是白家大姑娘的名义,白家军除了风轻尘,一个都没参与,所以她立下的功劳不能算到白家军的头上。 然而白明微岂会不明白,这三个功劳如果那么好领,霍将军就不会叫她来说这番话。 她只是思索片刻,便毫不犹豫地答道:“粮食和盐矿,不是霍家军找到的么?与明微有何干系?明微只是在为父兄收尸的过程中,碰巧救了百姓。” 找到粮食与发现盐矿,放在霍家军头上,那是大功一件,值得称颂。 但若是与白家军,亦或是与白家任何一人有关,那就是大错特错。 粮食是不是你父兄藏的?如果不是你怎么会知道粮食所在? 盐矿是不是你父兄联合北燕人一起挖的?如果不是你怎么轻易就发现? 只是这两条,便是抄家灭族的大罪。 但救出百姓这事,就算是元贞帝与秦丰业,也不能说一个“错”字。 而且父叔兄长去阴山便是为了救出百姓,甚至因此导致整队白家军全灭,这一个功劳与父兄的初衷相得益彰。 加上又有满城百姓作证,他元贞帝想要脸面,要被人称为仁君,那就不会在这事之上做文章。 她和白家军,只会被嘉奖。 舍两个功劳,换得一个为父叔兄长正名的契机,她不但乐意做,而且还非常感谢霍将军。 霍世勋深深地凝着白明微,眼底又是一抹深思。 这小女子,竟然不贪功? 还真是张弛有度,不愧为白相的后人。 但最后,他什么也没说,只是道:“盐粮干系重大,刻不容缓,本将军这就具表京中,奏明霍家军发现盐粮的过程,并将你们白家人救出百姓一事上报。” 白明微郑重致谢:“多谢将军!” 霍世勋道:“此为其一,其二便是关于阴山战场遗迹清扫一事,眼下雪大不便行动。” “等风雪一停,本将军便会率兵前往阴山,为将士们裹尸殓葬。你是准备以白家个人名义前往,还是以白家军的名义前往?” 清扫战场是一项极为重要的事情。 将士们战死沙场,如果有机会,肯定不能让他们曝尸荒野。 无论是挖坑埋了,还是将其遗体送回家,都代表着一个国家对他们的尊敬。 如今没有战事,断不会再让将士们躺在那冰冷的山谷中,必然是要着手准备处理的。 并且,遗落战场的兵器铁甲都要回收,这些东西重新锻造,又将会被用于战场之上,能为国库省下很大一笔开支。 白明微思索片刻,道:“此事,白家军会参与,因为他们需要铭记前辈的英勇事迹。” “他们也需要知道,白家军没有废物,都是铁骨铮铮的好汉!都是值得铭记的英雄!” 这话霍世勋听起来有些不以为然。 领兵打仗,领兵打仗,说好听点是履行使命职责,说难听点便是只需要会领兵会打仗。 他不是不理解白明微的理念,更不是不明白白明微的抱负。 他只是,被岁月磨平了棱角。 他会做好一个将军,履行本职,也有自己的信念,并会贯彻执行,更有一套自己的为人准则,至于其它的。 见鬼去吧。 但他没有多言,只是道:“那你尽早安排,安排好了就给本将军递消息。” 依旧很刻板严肃,但语气态度平和很多。 “是。”白明微刚应声,便听霍世勋嘟囔,“一家子文绉绉的,怎么骨头就那么硬。” 白明微笑着答道:“将军,明微认为天底下骨头最软的是文人,骨头最硬的也是文人,只是区别在于,这些文人心中是否有信念。” “我白家家训只有八个字,‘修身立人,家国天下’,这便是我们的信念,所以我白家人脖子硬,骨头更硬!” 霍世勋没有言语。 诚然,他挑不出毛病。 …… 此时,白璟与众人,依旧跪在棺木前。 像是过了许久,久到外头的天光已有大亮之兆,白璟才开口:“我求你们,告诉我父兄亲长的死因。” “他们是怎么战死的,又在哪场战役中牺牲,我有权知道真相。” 跪在一起的众人面面相觑。 最后,白琇莹决定告诉他实情。 小传义三岁都给他知晓,没道理瞒着五哥。 再怎么悲恸,也总要面对。 但白琇莹不知五哥幸存的原因,把父兄阵亡的经历告知:“五哥,大伯父他们为了救被掳走的百姓战死阴山。” “四哥他们保卫平城到最后,被俘后也于阴山被斩,八万将士,竟只有五哥一人生还,还有未曾找到下落生死不明的七哥。” 白璟听到这个消息,先是不敢置信,接着整个人便如同疯了一般。 他又哭又笑,早已陷入了极致的癫狂:“六妹,你说什么?你再说一遍……” 白琇莹见他举止失常,一时没有言语。 可紧接着,白璟又呕出一口鲜血。 那血溅在惨白的招魂幡上,星星点点零零落落。 白璟扶着棺木,含\/着满口鲜血大笑:“竟是我害了你们,竟是我害了你们……” 最后,他再也承受不住,整个人又一次软倒下去。 白琇莹撑着伤接住他,而他没有昏厥,却已失了神智,口中喃喃:“该死的人是我,怎么还让我活着?” 第170章 我懂!是你不懂! “五哥……”白琇莹以为五哥悲伤过度,紧紧地抱着他,眼泪潸然而下,“你还有我,还有五嫂,还有母亲,还有家中等待的祖父……” 白璟却像是疯了似的,只管呢喃:“为什么死的不是我……不是我……伯父、父亲、兄长……你们起来,让我去死啊……” 崔氏跪到他身边,缓缓将他的手握住。 可是他已经不认人了,发疯发癫似的推攘挣扎。 伤重的白琇莹被他推得撞在地上,伤口处的鲜血溢出,好半响没能动弹。 而崔氏也无法控制住他,只见他疯狂挥舞手臂,口中呢喃有词。 直到他把招魂幡砸在地上,一直强忍泪水的小传义端起一旁的水杯,直接将那早已冰凉透彻的水泼在他面上。 白璟如梦初醒,望着眼前的小不点,他含糊不清地嘟囔:“传义,你是传义么?怎么能泼你五叔叔呢?” 小传义站在白璟面前,裹着素服的他面色发白,强忍着泪水:“五叔,过了今年传义才满四岁。” “而就在一个多月前,传义还是个被奶娘抱在怀里的孩子,享受着这个家所有人的关爱。” “传义遇到最难的事,便是有些字晦涩难懂,可转眼之间,父亲没了,疼爱我的亲长也没了。” “突然面对一切,传义脑海中什么都没有,只剩下一片空白。传义也曾体验失去亲人的锥心痛楚。” “在这里的每个人都感同身受,但是传义很坚强,知道哭过之后要勇敢地活着。” “可您瞧瞧自己,怎么就受不住了呢?要是您因此有个好歹,不是叫我们再次承受一次剜心之痛吗?” 白璟泪流满面:“你不懂……传义……你不懂……他们是我害死的,是我害死的啊……” “我懂!”传义强忍着的泪,就这么流了下来,他声音沙哑,嘶吼一句,“我懂!是你不懂!” 小传义再也忍不住,哭着扑进成碧的怀里。 他嘤嘤哭泣,那是属于孩童的哭声。 听着这声音,成碧心里不是滋味,弯腰将他搂入怀中。 崔氏凝着白璟,未语泪先流:“夫君,你不该这么说传义,在这里的所有人,也不能这么说传义。” “在接到八万将士全歼的消息时,是传义领着白家妇孺跪在正阳门口,奏请背棺出征。” “白家所经历的所有痛苦,这个孩子一点不漏地经历着,他虽年幼,但他不比这里的任何人差一星半点!” “他会和大姑娘一起勉力将士,他会在战后安抚百姓,他与我们一同前往阴山拾骨,他也会扛着招魂幡为逝去的亲人一字不落地吟诵《大招》……” “他比任何人都坚强,并且很好地履行着身为白家男儿的职责。你可以说他其他,但绝对不能说他不懂。” 这样的消息,是白璟始料未及的。 他望着扑在成碧怀里哭泣的小传义,一副鼻涕虫的模样,这个年幼的孩子,怎么能做到如此地步? 但他巡视一圈,从所有人的表情中,他知道妻子没有说谎。 这个小小的孩童尚且如此,他身为长辈,怎么能丢脸呢? 这个孩子,当真在无忧无虑的年纪,承受了不该承受的悲伤,扛起了常人无法扛起的重担。 “传义……对不起……”白璟抖着唇,含泪凝着传义,许久之后,缓缓阖上双目。 他冷静下来了。 不是因为那杯冰冷彻骨的茶水,而是因为这个不满四岁的小传义。 在这么坚强的孩子面前崩溃,他做不到。 在这么令人心疼的孩子面前耍混,他更做不到。 只是,谁能告诉他,这丧父丧兄的痛楚应该怎么熬? 如果不是他留了消息,大伯父也不会率军入阴山。 如果大伯父没有率军入阴山,是不是这里就没有摆上棺木? 是不是,他们真的一同凯旋而归,去见盼望他们归去的一家老小? 是不是啊? 是不是…… 俞皎默默地注视着这一切,默默地流着眼泪。 望着那本该停放一具棺材的空处,她多么希望,那具属于阿瑜的棺材永远都不会停放在这里。 只要阿瑜活着,只要阿瑜活着。 让她去死也愿意! 但是,她已经懂得如何忍住了,因为传义说,早晚会团聚的。 小传义挣开成碧的怀抱,小小的手擦去脸上的泪。 “五叔叔,你只披了麻,但还没戴孝,传义帮你。” 说着,他转身从桌上取出一条白色布带为五叔把凌乱的头发束起,又取出一条白色的布带穿过五叔额间,紧紧地系在五叔的头上。 这段时间穿衣吃饭的亲力亲为,已经让他的手法变得娴熟。 虽然力道不够,但还算整齐。 他复又踮起脚尖,从桌上取下早已准备好的灵位,把祖父白伯远的牌位放到五叔手里。 接着,他又捧起父亲的牌位,来到白璟身边。 他说:“五叔,我们带他们最后看一眼,这座他们舍命保护过的城可好?” 白璟恍恍惚惚,失魂落魄。 周身围绕着一股难言的死气。 崔氏扶起他:“夫君,抬好大伯父的灵位,我们随传义一起,再让他们看看这座城。” 白琇莹不顾再度开裂的伤口,也端起父亲的牌位,一瘸一拐地跟在两人身后。 几位嫂嫂们纷纷捧起夫君或公爹的牌位,也跟了上去。 白明微不在,最后一个牌位由成碧捧着,众人走出小院。 所经过之处,霍家军无不抬头挺胸,以最笔直的身姿,目送英雄的灵位。 于是众人便瞧见,院门“知啦”被打开,里面走出一个消瘦见骨,满脸胡茬的男子。 那男子,似乎还只是个未及冠的少年。 他手捧着一个牌位,身后跟着许多人。 而他身边的孩童,面色是那么的白,但表情却显得坚毅而平静。 他们行在街上,登上城墙,于白雪覆盖的城墙之上,端着灵位笔直站立。 安静的四周,刮过一阵阵风声。 东方的天际,也泄出一痕鱼白。 小传义捧着父亲的灵位,沙哑的声音响起:“父亲,前方是染着白家军鲜血的平城,这里的北燕人已经被赶走了,城墙之上,又挂了东陵的旗帜。” “后面是我东陵的山河,也是每个将士誓死守卫的地方,它会越来越好。” “鲜血会流尽,生命会消亡,但磨灭不了这片土地上的英雄事迹,也磨灭不了我东陵保家卫国的万千忠骨。” “传义带您来最后看一眼,看一眼你们曾守卫过的地方,传义在此立下血誓,传义长大后,也会义无反顾选择你们走过的道路!” “请你们放心,白家的精神不会消亡,而这片山河也将越来越好,不会再给外敌欺辱的机会!” 传义话音落下,几位嫂嫂发出了嘤泣之声。 而他掷地有声的语句,也终于令白璟有了动作。 白璟诧异地看了一眼小传义,表情也有了变化。 第171章 试着坚强地活下去 白璟捧着大伯父的牌位,双膝跪在冰冷坚硬的城墙之上,泣不成声:“伯父……父亲……兄长……对不起……” “都怪阿璟扮作百姓,都怪阿璟留下记号,若非如此,你们不会前往阴山,若非如此,你们不会客死异乡……” “都怪阿璟……” 听得这话,众人都呆住了。 也就在此时,他们才知晓事情的缘由。 也总算能理解,白璟的撕心裂肺与癫狂,究竟是为哪般。 白璟挪转身子,跪在几位嫂嫂面前,却是再也抬不起头:“二嫂、三嫂、四嫂、六弟妹,对不起,是我害了兄弟。” 这其中,唯独没有提及俞皎。 许是他内心也抱有一丝希望,只要没有找到,那便还活着。 尽管那希望十分渺茫。 几位嫂嫂怔住了,眼睁睁地看着白璟向她们磕头。 二嫂任氏弯腰去扶他:“五弟,你这是为着什么?虽然前因后果我不是很清楚,但我却知道,白家军赶往阴山,是为解救百姓。” “他们是战士,是战士就意味着会战死沙场,他们是战士,是战士就意味着会为守卫疆土、保卫百姓而付出生命。” 白璟摇头,固执地跪着。 他身子不停颤动,声音也在颤\/抖:“北燕攻城时有百姓不时失踪,为查清\/真相我扮作百姓,查出百姓被掳去阴山,我留下记号给伯父他们……” “如果当时我没有留下记号,此时也不会独留我一人苟活……是我害你们失去了丈夫,是我害传义没了父亲,我对不起你们,对不起白家军……” 艰难地说出前因后果,他再度泪如雨下,哭得像年幼失怙的鸟雀。 如果丈夫真因他而死,几位嫂嫂不会没有半点怨言,毕竟在这个家,最亲的人还是她们一生依靠的丈夫。 然而此时此刻,这些嫂嫂们也无法将丈夫的死,归结到白璟身上。 这与白璟何干? 错的不该是掳走百姓的人么? 错的不该是北燕贼子么? 错的怎会是这因为执行潜伏任务反而幸存的人。 只是,这么多人,竟也没人回应。 不是因此怨恨,只是叫她们该如何回答? 这时。 涕泗横流的白璟,忽然觉得头上覆下一阵暖意。 他呆呆怔怔抬头,便看到一只小手。 那手很小,却有着支撑人心的力量。 接着,他便听到小传义的声音:“五叔,传义认为上天让你活着,并非是想令你在自责愧疚中度过。” “传义认为,五叔的劫后余生是上天的祝福,是白家的忠义感动了神佛,所以他们才让五叔活着,这是上天对白家的奖励。” “白家已经失去了那么多人,如果知道五叔活着,曾祖父会因此欣喜,四叔奶奶也会因此高兴,五婶不必抱憾终身……” “那些尽管朝不保夕,依旧在为白家军祈福的百姓,也会因为五哥的活着而欢喜。” “所有人都会因此庆幸,而传义也会松了口气,因为白家还有男子汉与传义一起,肩负属于我们男人的责任。” “我们都觉得,你活着是一件无比欢喜的事,五叔为何要觉得自己活着是罪恶呢?” “大姑姑说过,人伤心难过时,可以痛哭流涕,但哭过之后一定要坚强起来,传义很努力很努力,五叔也要努力才是啊……” 白璟望着这小小的孩子,只觉得悲伤之外,又添了一缕心疼。 这还是那个骑在他肩膀上哭鼻子的孩子么? 这还是那个小尾巴似的跟着他的孩子么? 这孩子,怎的那么叫人心疼呢? 白璟艰难地擦去泪水,望着那只小小的手,含泪点了点头:“传义的心意,五叔收到了。” 他身上的罪孽,如何能叫这孩子三言两语洗清? 他内心的愧疚,又怎会就此消散无踪? 但他会站起来,试着坚强地活下去。 不叫家里发须皆白、垂垂老矣的祖父挂心。 不叫已经失去了一个儿子的母亲伤心。 不叫身侧的妹妹担心。 不叫妻子流泪。 更不叫这小小年纪却被迫成长的孩子失望。 他好努力,好努力才竭力克制住那翻江倒海的情绪,只将大伯父的灵位小心翼翼捧着。 把灵位面朝遥远的故乡,面朝这片他们曾守卫过的土地。 让他们看看,这片锦绣山河何其美好,值得他们义无反顾用性命守护。 崔氏见白璟终于有所振作,她拍拍传义的肩膀,轻轻道了句:“谢谢你。” 传义捧着灵位不曾说话。 他是白家的男儿,就要承担应有的责任。 圣人曾言“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他尚还没有能力治国平天下,但他却可以为这个家尽一份力所能及的事。 包括安慰他的五叔叔。 此处二嫂任氏为长,她弯腰扶起白璟:“地上凉,别跪着,回来就好,白家的任何一个人都弥足珍贵,回来就好。” 俞皎也擦擦眼泪:“五哥,回来就好。” 几位嫂嫂哭泣着,但也为他的幸存而欣慰。 白琇莹只管流泪,白璟摸摸她的脑袋,她才止住哭泣:“五哥,你还活着真是太好了……” 白璟又拍拍她的脑袋,随后握住了崔氏的手。 他没有言语,也并未握太久。 但这细小的动作,却令崔氏哭红了眼睛:“阿璟……” 一声呢喃,随风飘散。 一家人走下城墙,百姓早已闻声赶来,熙熙攘攘地挤在街上。 地上零落天灯残骸,有纸钱漫天纷飞,又被寒风卷落。 然而这宽敞的街道之上,安静地犹如一座空城,没有任何人发出声音。 百姓默默让出一条道,目送他们捧着灵位从面前走过,接着不约而同跪在他们身后。 眼尖的人,已然认出了白璟的身份,跪在地上大哭起来:“苍天有眼,五公子还活着,当真是老天保佑啊……” 哭声打破了死一般的寂静,好像会传染一般,便这么一传十、十传百。 很快,长街之上都是哭声。 为这一块块冰冷的牌位而哭,也为这幸存的五公子而哭。 没有人问白璟怎么会活着,为何突然出现在这里,又为何是这样一番模样。 但只是白璟活着,便足以令他们欣喜。 看到这场景,白璟痛彻心扉的心,也有了霎时的平静。 他忽然觉得,白家军没有白白牺牲,至少他们的付出,这满城百姓都记着。 悲哭之声湮没了长街,四下充满一股难言的悲壮。 白璟就这样走在那哭声之中,与他的侄子一起,与白家女眷一起,捧着重若千钧的灵位,艰难地回到停灵之处。 尽管眼泪似乎已经流干,百姓的悲哭之声依旧令他眼眶发酸。 最后,他把牌位小心翼翼地摆在案桌之上,笔直地叩在白家英烈面前。 心情沉重,他无法言语。 内心自责愧疚,令他抬不起头。 但看着跪在身侧的传义,他终究是攥紧拳头,缓缓地闭上双眼。 等到再睁开时,那双在矿洞中已经被折\/磨得暗淡的眼睛,忽然迸发出凌厉冷光。 如刀子一般锐利,带着绝望,带着悲愤,带着仇恨,又带着些许惶恐。 他不再疯癫,于这绝望与悲伤之中,艰难地摸索着自己该前进的方向。 第172章 这是一个美丽的误会 白明微回到居所,却没有时间去灵堂。 她埋头案桌之上,写了两封信。 一封,是给正在赶回姚城的江辞。 江辞与接下来的计划息息相关,她需要江辞那三寸不烂之舌,但在收复剩余的三座城之前,他们之间还需要时间培养默契。 所以,江辞需要尽快率领弟兄们撤回来。 第二封信,是给正在戍守姚城的卫骁。 信中让卫骁将历经两次战役过后幸存的白家军点好,随时准备来平城与她汇合,前往阴山为战死将士拾骨。 而这里的白家军,特指她从京城带来的那些。 在这一群老弱病残中,有许多都是从战场上受伤退役的老兵,他们心里一定有着不能为同袍拾骨的遗憾。 那么这次阴山拾骨之行,除了想让他们瞻仰烈士的英勇事迹以外,也是换一种方式,弥补他们曾经的遗憾。 至于从金鸣山带来的人,他们还要坚守姚城,以防北燕人趁虚而入。 白明微在祖父的熏陶之下,学得了一身扎实的本领。 她懂得驭人之道,也懂得治军之术。 在出征之前,很多事她都从未想过,只是按照书中交给她的知识,去看待这些将士,也准备用学到的知识去治理这些将士。 但是一个多月的行军,以及两次残酷的战役,令她深切地体会到行军之苦。 所以,她更愿意在治军当中倾注心血与感情。 除了身先士卒做好表率,她也尽量令自己设身处地为每一名她所珍视的将士着想。 如此,她在面对这些肯因她一声号令便英勇拼命的战士时,才能毫无愧疚与遗憾。 等信派出去后,白明微双手捂住面庞,久久未曾动弹。 灵堂里的九具棺木,就像扎在她心口的刀,每每想起,都是如此的痛彻心扉。 至今杳无音讯的七哥,她也无时无刻不在牵挂着。 想到七嫂躲在房间里拼命抑制却依旧歇斯底里的哭声,她心如刀割。 而阴山死状凄惨的八万将士,更令她心情沉重。 一桩桩一件件就这么积压在胸\/口,就像大石头一块块累积,她只觉得呼吸都是重的。 但,她还是得咬牙扛起来,稳稳当当地走下去。 “知啦……” 门被推开。 她抬眼望去,却不见任何人影。 目光往下移了些许,便见一个毛茸茸的小脑袋探进来。 小白貂用力拱着门扉,像是用了吃\/奶的劲,才把门拱开一条缝隙。 接着,它怀抱一只药瓶吭哧吭哧地挤入屋里,挤了半天进不来,才见它身上还背了个小包袱。 贵客来访,白明微哪敢怠慢,连忙起身要去帮它,免得这小\/东西用一堆她听不懂的貂语来骂她。 “小白来访,有失远迎,还请小白不要介意。”说着,白明微伸手去接它抱着艰难行走的东西。 谁知,小白貂一爪子拍开白明微的手,还狠狠地“瞪”了白明微一眼。 只见它撂开包袱,抱着小瓷瓶吭哧吭哧地爬上桌,把瓷瓶放好后,又呼哧呼哧地爬下桌子,去拖它的小包袱。 那包袱里不知装的什么东西,它拖得很费劲,但依旧为了它作为貂的尊严,不肯让白明微帮忙。 等到好不容易将小包袱拖上桌,它累得翻开肚皮躺在桌面上,呈一个滑稽的大字型。 小肚皮一鼓一鼓的,四肢毛茸茸的梅花小爪子,粉粉\/嫩\/嫩,叫人看了心头一软。 白明微问它:“无事不登三宝殿,你这小家伙这次又憋着什么坏水呀?” 小白冲白明微即将触碰到它的手呲牙咧嘴,在白明微将手缩回去后,才笨拙地解开小包袱,从里面掏出几块写着字的小饼子。 它一顿忙活,最终把小饼子摆成一行,然后摊开双爪,示意白明微看。 白明微本来沉重的心情,也在看到它憨态可掬的模样时,像是拨开了阴云,瞬间清朗许多。 她念出饼上的字:“我、来、给、你、上。” 白明微面色忽的变得古怪:“人貂殊途,我对你没有任何不容于世俗的意思。” 小白貂勃然大怒,用一只爪子指着白明微,呲牙咧嘴,好像在说:这是对本貂的奇耻大辱! 见白明微不为所动,它又去包里翻来翻去,最后找到半张啃过的饼子,拎着饼子跳起来扇在白明微的脸上。 就在白明微想要拍回去时,它把饼子往桌子上一甩。 虽然没了半张,但看得出那是一个“药”字。 原来是“我来给你上药”,这风轻尘,究竟使了多大的劲,才教会它摆弄这个? 白明微沉重的心情又轻松了少许,她摸摸小白貂的头,声音不觉放柔:“小傻子,逗你玩儿的。” 小白貂浑身毛发炸起,它拍开白明微的爪子,转身跑了出去。 很快,门外边就传来它咿咿呀呀的控诉:那死女人竟然拿本貂当消遣。 风轻尘低沉柔和的嗓音响起:“你是一只成熟的貂,怎么能和人一般见识?” 小白貂咿咿呀呀:她摸我,她的手不干净,我被玷污了。 风轻尘低笑:“听说,美人儿的手有神奇的力量,会让毛发油光水滑,小白的有很多优点,但我独爱小白柔滑的触感。” 小白再次咿咿呀呀:貂不管,貂才不去给她上药。 风轻尘叹了口气:“你要是不去,我就把她迷晕,亲自给她上药,就是不知小白舍得吗?” 白明微一直侧耳听着,听到这里,外头便没了动静。 片刻过后,只见小白貂耷拉着脑袋,垂头丧气地走进来。 它像是不愿触碰白明微,却更不愿白明微被主子触碰,两者权衡之下,它选择令自己受委屈,也不愿意让主子被勾走。 白明微见它一步三挪地走过来,生无可恋地爬上桌子,指着桌面上的饼,猛地拍一下桌子:“咿咿呀呀。” 白明微拿起桌上的药:“我自己来就行。” 小白貂不干了,它抢过药瓶护在怀里,好像在说:本貂还没嫌弃你,你还敢嫌弃本貂? 见小白貂这般可爱,白明微也没有与它计较,只是解开了束腰带,露出背上的旧伤,以及昨日的新伤。 小白貂再没迟疑,当真仔仔细细地给白明微上好了药。 白明微穿上衣裳,即将痊愈的伤口,也不再瘙痒,而那昨日添的新伤,疼痛被清凉的感觉所代替。 舒适又熨帖。 她拍了拍小白貂的头:“谢谢你,也谢谢你的主子。” 小白貂拍开她的手撒腿就跑,可跑到一半,又吭吭哧哧地回来,把饼子装进袋子里,拖着小包袱艰难地离开了。 白明微露出一丝笑意,心情也好了许多。 外头,传来风轻尘的声音:“小姑娘,你一夜没合眼,休息会儿吧,要是怕冷睡不着,我可以勉为其难给你暖暖。” 白明微一声叹息:“暖床就不必了,谢谢你的药。” 风轻尘道:“真的不骗你,我很暖的,不信你感受一下?” 白明微道:“公子的好意,明微无福消受,还请公子回吧!” 外头,沉默片刻后,是他一如既往温柔的声音:“有事就唤我,我一直在。” “嗯。”白明微轻轻应了一声,继续拿起桌上的公文仔细翻看。 屋外寒风凛冽,却有一道身影站了许久,然后默默离开。 第173章 生要见人,死要见尸 两日后。 晨曦薄雾,大雪歇止。 厚厚的雪覆盖在地上,皑皑雪色铺至天际,满世只剩下一片素色苍白。 平城的北门缓缓打开,一队人马鱼贯而入。 他们举着军旗,旗帜上绣着威风凛凛的狮子。 每位将士戎装战甲,额上却绑了一条白色的布带,而那一匹匹战马的鞍上,也系了一条白布。 这是踏着夜色而来的白家军,是从京城带来的五千老弱病残的幸存者。 他们迈着整齐划一的步伐缓缓入城,经大街而过,前往南门与霍家军汇合。 为首的男子,竟是平日吊儿郎当的刘尧。 今日他卸去锦衣华服,以一袭朴素的白衣示人。 原本他并不打算来,只是想知道大雪有没有将那只小豹子给冻死了。 但当他率领队伍前行时,竟被这份悲壮所浸染,以至于不由自主收敛个性,融入到悲伤气氛之中。 …… 灵堂里。 白明微领着家中众人一起,恭恭敬敬地上了三炷香。 “父亲、二叔、三叔、四叔、各位兄长,今日我白家军与霍家军一起,前往阴山为八万将士拾骨。” “请你们放心,英灵不会无所归依,八万白家军也不会白白牺牲。” “明微答应你们,总有一天,一定会为这八万白家军的将士,争取应得的哀荣。” 白璟依旧虚弱,但已恢复些许元气。 他跪在白明微左下位置,恭恭敬敬举起手中的香:“大伯父,二伯父,三伯父,父亲,诸位兄长还有六弟,五郎定会协助明微,成她所愿,成我白家所望。” 小传义与诸位嫂嫂,还有六姑娘白琇莹异口同声:“请保佑白家军,保佑一切顺利。” 所有人都默契地没有提及白瑜,尽管在这两日里,他们犹如经历了漫长等待,都迫切想找到他。 尽管他们现在就想把阴山扒了,一寸一寸扒开,直至找到为止。 但所有人都把急切抑制住,就怕这强烈的希翼,又会再次迎来失望。 众人上了香后,白明微便与白璟一同出发。 这日嫂嫂们不用去,六姑娘不用去,小传义也不用去。 只能把寻找白瑜的担子交付给白明微兄妹。 临行前,白明微握住俞皎的手:“七嫂,你放心,我不会放过任何地方,生要见人,死要见尸。” 俞皎什么也没说,只是目送兄妹二人离开灵堂。 这一日,百姓起得比平日都要早。 他们在门口点了香烛,照亮凉城的每一条路。 烛光连成一条条明亮的线,光亮映在雪地里,就好像在为亡灵指引归家的方向。 大街小巷都挂着招魂幡,漫天纸钱纷飞,落于地上厚厚一层,风时而把纸钱扬起,呼啦啦又是一大片。 那城门口竖起的几座石碑,匠人还未将八万英烈的名字刻在上头,石碑脚下便早已堆积了厚厚的香灰。 这座城的百姓,都在以他们力所能及的方式,铭记那些血冷阴山的英烈。 “小姑娘,早。”院门口,风轻尘早早等在那里。 听到白明微的脚步声向他走来,他便噙起一抹笑意,殷勤地问候了一声。 关于风轻尘,白璟早已从妻子那里了解了大致的情况。 他听到妻子讲述风轻尘对白家的所做的事,心想这必定是个侠义柔肠的好汉。 但当他看到风轻尘这一副风光霁月的样子时,却不觉得温柔,反而有瞬间觉得,心里像是落了雪一般冰冷。 他可以确定这是一个冷酷到极致的男人,所以疑惑,这样的笑容怎会出现在风轻尘脸上? “风军师怕是对大姑娘有意思。” 想起妻子的话,他眉头拧起。 他盯着风轻尘的一举一动,似乎只要风轻尘有半点僭越之处,他都会冲出来护住妹妹。 白明微淡淡回应:“风军师,早。” 见妹妹神色坦荡,他紧绷的面容才有所平缓。 风轻尘拱手见礼:“五公子,早。” 白璟点点头,并未多言。 风轻尘也不介意,往白明微身上再披一层披风,随即站到她身边,唇角噙着笑意。 碍着白璟在身边,白明微就像被披风烫了一样,但她没有表露,只是淡定道谢:“多谢风军师。” 白璟正想开口,白明微却抢了先:“时辰不早了,我们走吧!” 白璟只得作罢,总不至于追在两人的身后,抓住此事不放。 大街上,三人与从姚城赶来的白家军汇合。 “拜见九殿下。” 三人一同行礼。 刘尧向白明微身后看了一眼,像是在找寻什么。 见不到那身影,他立即收回目光,始终不敢与白明微对视。 他怕这个悍妇,以至于只是听到声音,他握住缰绳的手便难以抑制地颤\/抖。 见白璟瘦削见骨,衣裳晃晃荡荡挂在身上,他想开口嘲讽几句,却在最后止住话头,随便扯了个借口。 “八万将士为国捐躯,尸骨曝于阴山谷中,本王身为刘家子孙无法坐视不理,今日便亲自前往阴山,为将士们拾骨!” 语句铿锵,掷地有声。 刘尧把自己都感动了。 白明微知道他属于哪个等级的货色,她拱了拱手,淡声道了句:“九殿下英明。” 刘尧不想和她说话,立即策马:“事不宜迟,出发!” 队伍踏着整齐的步伐,向南门行去。 从京城带来的五千将士,在经历了两场战役后,此时能前往阴山的,仅剩下四千不到。 白璟向后看了一眼,他听说这是一支老弱病残,却不曾想,老弱病残真的是字面上的意思。 断手瘸腿的战士,满脸皱纹的老兵。 只是一眼,他便移开目光,深深地吐了口气。 他不知道明微究竟带着什么样的心情率领这支队伍出征,但他知道,里面一定有着不为人知的艰难险阻。 可明微,却从未表露出来。 光凭这一点,明微便是他所不及的。 队伍行至城外,与霍家军汇合。 霍世勋看到刘尧,不免有些诧异。 显然,他没想到刘尧会出现在这里。 他策马过来见礼。 几人寒暄一番,率领队伍浩浩荡荡地向阴山进发。 第174章 接八万英灵归乡! 白雪皑皑,霜雾凝结。 风轻尘没有随军入山谷,选择留在营地与白家护卫在一起。 他并非东陵人,白明微尊重他此时的选择,其余众人一心牵挂拾骨一事,也无人在意他的离开。 接着,由白家军与霍家军组成的队伍挺\/进阴山谷中。 行了一小段距离,队伍便停下了脚步。 只因前路被堆积的尸体挡住,数万具尸骨如林铺陈,一直延伸到山谷更深处去,仿佛没有尽头。 而这满地的尸骸已被大雪覆盖,表面结了厚厚的冰层。 雪盖住了鲜血的触目惊心,却无法遮掩腥风血雨的惨烈。 偶尔露出残破的铁甲边角,散落的兵器长矛凌乱遍野,就连四下弥漫的浮雪也仿佛带着一股呛人的味道,分明没有腐烂,却无处不是尸体与死亡的味道。 忽的一阵凛冽寒风刮过,卷起碎雪凝成白雾,山谷被一层灰蒙蒙的烟雾笼罩,天日愈发昏沉,遍地横尸渐渐模糊在视线中。 猫头鹰的凄厉啼啸很快打破死寂,拂面而来的冷风夹杂零星残雪吹动雾气,数不清的尸骸再次清晰起来。 入眼处又是一片雪色萧杀,尸横遍野的凄凉悲烈景象。 在此处,刘尧的身份最为尊贵,但霍世勋依旧是最高将领。 他一马当先,率领众人来到入谷口,望着已经被白雪覆盖的遍地残骸,一双饱经塞北风霜的眸子染上血色,眼白被血丝覆盖,仿佛有什么剧烈的情绪在眼中燃烧。 他双拳紧握,指骨狠狠攥住,咯咯作响。 仿佛愤怒到了极致。 但这份愤怒并未直接表露出来,像是随着血液流淌周身,最后在心里归于仇恨。 他翻身\/下马,抽出腰间的利剑往地上重重一贯。 利剑入土,剑身犹颤。 他撩起衣摆单膝跪地。 沉哑浑厚的声音,瞬间响彻于空旷寂灭的山谷之中:“迎烈士!” 数位副将紧随其后,抽出腰间佩剑,愤怒地掷在地上,沙哑着声音嘶喊:“迎烈士!” 白明微的目光漫过眼前雪色,停留在一处尸堆之上。 当日她便是在那找到父亲。 父亲半跪在成堆的尸骨上,仅一把血迹斑斑的剑撑住身子,那双没有阖上的双目,带着不甘与眷恋望向平城的方向。 场景闪现,历历在目。 白明微握紧缰绳,只觉得浑身血液倒流至心脏,在那凝结成一把刀,狠狠扎在心头,转瞬已是鲜血淋漓,痛彻心扉。 她放开缰绳翻身\/下马,抽出腰间的宝剑,狠狠贯入雪地之中,一撩衣摆,笔直地跪了下去,悲声嘶喊:“迎烈士!” 跟在白明微身后的是白璟,虽然他的声音不够铿锵有力,但他喊出撕心裂肺的沙哑与悲壮:“迎烈士!” 虚弱的他,身姿笔直地跪在雪地之中。 他没有看到亲人的死状,然而铺陈在眼前的尸首,每一个牺牲将士的惨烈,都能告诉他。 他能想象,自己的亲长兄弟,究竟死得有多壮烈。 “禽\/兽!” 白璟低声怒吼,跪得笔直的他,灵魂却已被悲伤压垮。 八万将士,八万条鲜活的生命,就这样成了冰冷的尸骸。 心痛的是谁,除了他们的父母妻儿,还有他这个曾经并肩作战的同袍,还有这些与他们有着同样使命的将士。 白璟再也无法忍耐,身子抖得不成样子,热泪也从眼眶涌出。 “迎烈士!” 他又哽咽着重复一句,声音低低的,像是凄惶无依的鸟雀。 喊声把刘尧从恐惧中拉回,被成堆成堆的尸骨吓得头皮发麻、毛骨悚然的他,鬼使神差地下了骏马,撩起衣摆跪下:“迎烈士!” 似乎觉得声音不够嘹亮,情绪不够饱\/满,他又声嘶力竭地喊了一遍:“迎烈士!” 他本凤子龙孙,不用给八万烈士下跪,但也正因为他跪下,使得这场拾骨更有意义。 他是刘家子孙,这些将士为护住刘家的江山与百姓壮烈牺牲,当得他九皇子一跪。 一万五千名霍家军与近四千名白家军不约而同抽出腰间的佩剑,单膝下跪,大喝一声:“迎烈士!” 压抑着悲伤与愤怒的声音响彻山谷,排山倒海般,震耳欲聋。 所有人都跪了下去。 已经过了好一会儿,悲壮的声音仍旧回荡在山谷之中,透过越来越凛冽的寒风传来。 四周的雪粒又被寒风扬起,结了冰雾的树木也在风中震颤,似乎天地间都在呼喊着英烈归乡。 谷中雾霭聚散,回声随着时间的流逝渐渐微弱,变得隐隐约约。 紧接着,那回声仿佛飘到了身后,响在众人的后方。 仔细一听,这声音竟是从平城传来。 像是呼应着将士们的喊声,平城的将士与百姓,也在呼唤烈士归乡。 霍世勋起身,拔出插在泥土里的剑,剑尖直指天际,再度大喊一声:“击鼓,唱祭歌!” “咚咚咚……”八架排列在队伍左右的大鼓同时奏响,响声直冲云霄,连绵于东陵国土的翠屏山脉,仿佛也随之震颤。 霍世勋起头,一曲《九歌·国殇》随着鼓声响起,沉哑的歌声敲击在每个人的心口:“操吴戈兮被犀甲,车错毂兮短兵接。” 几名副将沙哑接上:“旌蔽日兮敌若云,矢交坠兮士争先。” 白明微哽咽哼唱:“凌余阵兮躐余行,左骖殪兮右刃伤。” 白璟泣声唱出:“霾两轮兮絷四马,援玉枹兮击鸣鼓。” 刘尧也没有选择沉默:“天时怼兮威灵怒,严杀尽兮弃原野。” 接着,众将士也跟着开了口。 雄壮悲烈的歌声自将士们的口中发出,歌声蕴含对阵亡战士的崇敬,也带着压抑的、克制的,无法言语的悲伤。 出不入兮往不反,平原忽兮路超远。 带长剑兮挟秦弓,首身离兮心不惩。 诚既勇兮又以武,终刚强兮不可凌。 身既死兮神以灵,子魂魄兮为鬼雄。 一曲终了。 霍世勋再度把剑插\/进雪地,撩起衣摆又跪了下去:“元贞十年,八月十四,八万将士受困阴山,英勇牺牲,浴血沙场!” “今,抚远大将军霍世勋率军前来拾骨,接八万英灵归乡!” 几位副将哽咽重复:“霍大将军麾下副将,前来接八万英灵归乡!” 白明微语气还算平稳,然而谁能说她不悲伤:“白家长女白明微,前来接八万英灵归乡!” 白璟喉咙堵着,他说不出话,只是狠狠地咬紧牙关,目眦欲裂地望着前方。 鼓声再起,众人齐呼:“我等前来接八万阵亡将士归乡!” 霍世勋再喊:“悼!” 数万将士齐解头盔。 霍世勋又喊:“哀!” 众将士伤心泣哭。 霍世勋再度大喊:“祭!” 众将士将手中的纸钱扬起。 适逢一阵风从林间穿过,卷起纸钱漫天飞舞。 整个世界,除了雪色,还有纸钱苍白的惨色。 最后,霍世勋起身:“众将士听令,立即为我东陵勇猛刚强、为国捐躯的烈士殓尸!” 第175章 带着瑜字的玉佩…… 八万将士闻令而动,分工合作,听从各伍长的要求,开始为将士裹殓。 有的负责扫开雪层;有的负责捡拾折戟、断剑、断矛;有的负责将尸体捡起;还有的则负责处理遗体。 一具具尸骸被捡拾起来,放在早已准备好的白布之上。 有的尸骨没有被冰冻住,将士们则取下他们身上的盔甲,用一块干净的白布将他们裹住,随后抬入坑中整齐摆好。 有的遗体与盔甲冻在一块儿,则会有专门负责的将士为遗体解冻,直到寒冰消融,他们再取下盔甲,为烈士裹殓。 捡起来的兵器与盔甲,则又被另一部分将士装车运回平城,送回平城的锻造营,交给铁匠重新打造成新的兵器。 阴山之上,几处可以遥望平城与东陵的山脊布满土坑,那是战俘所挖的坑,也将是这些曝尸阴山的将士埋骨之处。 等待了两日,大军才前往阴山拾骨,其实也没有特殊的原因。 除了雪大风急以外不便行动外,便是等待战俘将这些大坑挖好。 因为人手不足,这些将士的遗体无法落叶归根,他们能做到的,便是把阵亡将士埋葬在山脊之上。 埋葬在可以见证平城与东陵兴衰变迁的地方。 而这时,已无人能对着名册识别他们的身份,每处大坑面前竖起的石碑,上头也只能刻着“英雄之冢”几字。 也许这是他们早已预料到的结局,但这数万具尸骨,竟无一具在生前面带悔意死去。 尽管客死异乡,就算血溅沙场。 他们也带着视死如归的决然,带着战斗到最后一刻的自豪,死在这阴山谷中。 哪怕,死后墓碑无名。 哪怕,死后要和同袍挤在坑洞之中。 哪怕,有的战士已无全尸。 哪怕,史书上不会留下他们的名字,只会记载这一场战役的惨烈。 霍世勋指挥将士有条不紊地清理战场,他挥了挥手,告诉白明微兄妹:“这里有本将军,你们且去做自己的事,这是命令。” 白明微与白璟并未拒绝,因为此处只有他们兄妹二人与两名护卫能认出白瑜,若是他们不去找,如何能确定白瑜是否在此处? 于是,兄妹二人一左一右,前去辨认那些从雪地里挖出的尸体。 照顾到白璟的身体,白明微叫了两名护卫跟在他身边。 将士们训练有素,一切都有条不紊。 只是那压抑着的悲伤,总会随着一具具烈士的遗体被捡起而破防。 身经百战的老兵尚且能忍住,把眼泪憋在眼眶之中,可那些年轻的将士,却还是忍不住哭了出来。 “太惨了……呜呜……” 白明微循着哭声而去,她又见到那名瘦弱的士兵——小杜。 这是第三次面对面,而每次见面,小杜总能给白明微留下深刻的印象。 “怎么了?”白明微问。 众人退开一步行礼:“大姑娘。” 小杜回转过身,却是泪流满面:“大姑娘……” 他的双手抬起,像是托着什么。 原来,那是一只只被冰冻住的耳朵,以及残肢、断臂。 还没有全部腐烂,耳朵特有的轮廓清晰可见。 白明微想起来了,这小杜眼神好,所以拾捡这些零散的部位很适合他。 但也很残忍。 因为这小杜,似乎也只是个未及冠的少年。 白明微拍拍他的肩膀:“小杜,做得很好。将士们全须全尾的来,也该留着全尸长眠地底。” “别伤心,他们到最后一刻,都是英勇的战士,这里所有的烈士,都不是弱者。” “当然,一直在成长变化的你,也绝非弱者。” “是!”小杜应了一声,他擦擦泪水,继续与同伴们一同拾捡残肢断臂,尽力为那些失去身体一部分的战士搜得全尸。 漫山遍野的尸体,不止是东陵的将士,那些身穿北燕铠甲的士兵,也会被捡起来,扒了身上的盔甲,直接扔进早已挖好的坑洞之中。 这是霍世勋的命令,然而他并非仁慈,更不是同情心作怪,他只是不想冰雪融化后,这些尸骨腐烂造成疫病。 所以他慷慨地赏了这些侵城掠地的贼子一个大坑,将他们胡乱葬在八万将士的脚下,让他们以这种方式为牺牲的东陵将士赎罪。 白明微望着小杜与同伴继续埋头忙活,她又去辨认那些刚挖出来的尸骨。 一具具地看,一具具地认。 裹殓的将士知道她与五公子在找寻什么,没有被他们兄妹辨认过的尸骨,都不会被白布裹住面颊,这成了默认的事情。 她一直在寻找七哥,却又不希望找到七哥。 就这么带着矛盾与惶恐,行走在一排排尸骨中间。 七哥,这里一定没有你,对么? 恰此时,小杜“蹬蹬蹬”向她跑来。 小杜跑得很急,中途摔倒几次,却还是手脚并用地爬起来,踉踉跄跄地蹚过厚厚雪层,深一脚浅一脚地跑向她:“大姑娘,属下找到一枚玉佩,上头刻着一个‘瑜’字……” 白明微面色一变,立即迎向小杜。 她一把接过玉佩,眼眸骤然凝聚。 玉色通透,玉髓浸碧,似有一缕若有似无的寒烟缭绕其上,看起来古老而又神秘。 那小小的“瑜”,就刻在玉璧中间。 这是七哥的玉佩,他们十三个兄妹每人一枚,她一眼便能认出。 白明微难掩情绪,一把捏住小杜的手臂,激动问道:“你在哪儿找到的?” 小杜一怔,随即道:“大姑娘请随属下来。” 其实,今日白家军的将士前来收尸,他们尚且不知五公子还活着,更不知七公子下落不明。 他们纯粹为了拾骨来到阴山。 小杜识得字,脑子活泛,当他捡到玉佩时,立即就想到白家七郎单名一个“瑜”字。 他觉得,这兴许是七公子的遗物,于是便来交予大姑娘。 “去,快去……”白明微对着身旁的护卫吩咐一句,没等她的话说完,护卫立即激动地跑向白璟的方向。 白明微不再迟疑,疯了似的往找到七哥玉佩的地点跑,瘦弱的小杜跟不上她的脚步,却也拼命地追着。 “就在那!” 小杜指着一片雪地,再度重复:“就在那。” 步履匆忙的白明微,在此刻却止住了脚步。 一双美目,目中无泪,却似鸟雀一般,颤巍巍地扫过那片雪地。 第176章 会在哪里呢? 雪层高过膝盖,但还是有一些冰冷的铠甲露出。 雪下有尸体,很多,她知道。 正因为知道,所以她不敢上前,就怕挖出她的七哥。 最后,白明微深吸了几口气,缓缓阖上的双眸,倏然睁开。 她跑过去,用手挖开雪层,奋力拖出一具尸体,她立即伸手,想要去拨开那具尸骸的头发,好确认是不是她的七哥。 可手伸到中途,她却停住了。 片刻过后,她深吸一口气,还是将尸骸的头发拨开。 不是七哥。 白明微放下尸骸,继续去挖,去拖。 第二具。 第三具。 第十二具。 …… 第三十八具。 她把一具具尸骨拖出来。 脱臼的手臂依旧疼痛,身上的伤也会裂开。 但她,丝毫不在意,拼命地挖掘,拼命地拖拽,拼命地翻找…… “七哥……” 唰唰的的声音中,伴随着一声声惶恐的呢喃。 小杜等人见白明微如此激动,在最初的手足无措过后,立即围过来扫去雪层,帮忙把雪地埋着的尸骨拖出来。 她挖得很快,挖得很急,鲜血从指间溢出,又被冰雪冻住,双手撕心裂肺的疼痛,生疼生疼的。 然而,她并未就此停下。 直到将方圆几丈的尸骨都翻捡出来。 直到她没有在这些尸骨中看到七哥,她才力竭般坐到雪地中。 像是松了口气,却仍提心吊胆。 小杜关切道:“大姑娘,别着急,我们帮您找。” 白明微很快便把这份情绪稳住,她握紧七哥的玉佩,轻轻摇摇头:“不必,你们继续做自己的事情。” 小杜恭敬地应了一声,随即与同伴们继续在雪地中搜寻。 翻出来的尸骨,很快便有将士前来处理。 白明微端详着手中的玉佩,一颗心仿佛放进油锅里煎似的,万般滋味难熬。 她已经找了很大的范围,找不到七哥,只能说明七哥并不在这里。 不在这里,那又会在哪里呢? “说你什么才好?” 白明微回过神,手中的袖子已被拉住。 风轻尘拧着眉头,把她的袖子高高提起,随即倒了一壶烈酒在她手上。 那因挖掘尸骨而血肉模糊的手,骤然接触烈酒,疼得钻心刺骨,她忍不住“嘶”了一声。 风轻尘听到她的抽气声,手不由顿了顿。 只是瞬间,他又继续往白明微的手上倒烈酒,直到烈酒把白明微指尖的泥土与血污冲走,他才停下。 “这会儿知道疼了?适才怎么不懂得爱惜自己?身体发肤受之父母,除非在逼不得已的情况下,否则任何时候都应该珍爱自己的身体。” 白明微将手收回:“你怎的来了?” 风轻尘把一张干净的帕子与一瓶药递过去:“老远就闻到你的血腥味,叫我怎么坐得住?” 听不到白明微回应,他严肃地道:“等酒干了,立即把药涂上,要是伤口感染了尸体上不得了的东西,你的命还要不要了?” 白明微认真地道:“多谢。” 风轻尘叹息一声,颇为无奈:“谢什么?谢我骂你么?” 白明微垂下眼睑,把药倒在手心,又涂抹到受伤的指尖。 她轻声道:“谢谢你在我每次最狼狈的时候及时出现,我无以为报,但还是想和你说声谢谢。” 风轻尘听得出来白明微情绪不佳,并未在此时说出不合时宜的话,他也不会自称朋友,用一句“朋友之间理应如此”来结束话题。 默了良久,他问:“可是有什么事情发生?” 白明微心潮起伏,但她并未表露,因为她已经告诉过自己,哭泣这种没用的情绪,不该在错误的时刻出现。 她用极为淡然的语气陈述:“找到了七哥的玉佩。” 风轻尘瞬间了然,只是他并未出言安慰,因为他懂的道理,小姑娘也懂,何必说一些没用的话? 最后,他也只是道:“玉佩这么贵重的东西遗落在战场上无人拾捡,这说明玉佩掉落时事态相当紧急,而且战俘在处决前会被收刮干净。” “从这点可以得出,七公子没有战死于平城,更没有被俘虏,他最后出现的地点,便是这阴山谷中。” 白明微赞同他的说法,她把玉佩妥帖地收好:“找不到尸骨,意味着我可以心生期待,但心底还是觉得不踏实,让你见笑了。” 风轻尘抖了抖衣摆上的泥泞:“你知道,我不会笑话你,再说我也看不见,在我面前,何须藏藏掩掩。” 白明微没有说话,回到暂时停放尸骸的地方,继续辨认。 风轻尘一直跟在她身后,亦步亦趋,沉默不语。 只是会在她被厚雪绊了脚趔趄倒下时伸手扶住,也会在她加快脚步时提醒一句“小心”。 每个动作都很细微,却又无微不至。 影子传来消息,在距离这里二十里外的地方找到一些痕迹,因为没有确认,风轻尘并未提及。 就怕他的小姑娘,历经那希望被碾碎后的绝望。 不过算一算时间,应该很快便有消息传来。 …… 平城。 灵堂里。 小传义笔直地跪在蒲\/团上,小手握着一把纸钱,正一张张往盆里丢。 阴山一行,致使白琇莹的伤加重了许多,此时她正遵从大夫的嘱咐,躺在床上养伤。 与小传义一起守在灵堂的,便只有几位嫂嫂。 五嫂崔氏心不在焉,好几次被火烧到手指,知道痛了才缩回。 六嫂杨氏劝慰她:“可是担心五哥?放心吧,有大姑娘在,五哥不会有事。” 崔氏道:“我信得过大姑娘,只是担心阿璟的身体,受了那非人的折\/磨,岂是一两日就能恢复的?今晨起来时,他脚步都是虚浮无力的。” 二嫂任氏道:“我知晓你担心,但今日军队前去清理战场,我们过去也只有拖后腿的份。” 三嫂附和道:“大姑娘把我们留下来,不止是因为今日情况特殊,她也是想让我们多休息。” 四嫂接道:“对啊,即使我们也想去,也不得不考虑大姑娘,要是我们去了,她还要顾及我们,根本应接不暇。” 任氏又道:“所以你别担心了,安心等明微回来,我相信她会照顾好五弟,也能带回好消息。” 说到这里,众人不约而同看向俞皎。 今日的俞皎,显得十分冷静。 她静静地跪着,默默往火盆里丢纸钱。 白瑜生死未卜,她本该是最担心的一个,但却出奇冷静,不由叫众人担心。 任氏刚想开口,小传义回身握住了她的手,轻轻摇摇头。 有了小传义的提示,任氏索性放弃询问。 崔氏见状,连忙出声:“我信大姑娘。” 一句话,结束了交谈。 灵堂又安静下来,火将纸钱燃烧的声音清晰可闻,不时还有衣裳浮动的窸窣声。 俞皎依旧沉默,不停地往盆里添纸钱。 她是将门之后,虽有软弱的父亲与强势的娘亲,但她并未因此长成娇滴滴的世家小姐,反而比俞家众兄弟姐妹都坚韧。 丧夫之痛,叫她不愿独活,但骨子里的流淌的血却支撑她扛住这份悲痛。 无论结局好坏,她都能接受,并且去面对。 所以此时,她并非哀莫大于心死,只是在回忆与夫君相识相知的过程罢了。 那蠢得要死的少年,曾为了见她一面不惜翻定北侯府的墙,结果被巡逻侍卫发现了。 不想她因此坏了名声,于是便躲进了小池塘,用一根芦苇杆子保持呼吸。 那是秋夜的池水,这傻子却整整泡了一夜,半条命丢了,养了一个月才养回来。 真是个傻子啊…… 如果这次也能挺过去该多好? 第177章 没有弱者 阴山。 山谷深处。 在将士们齐心协力下,随着山脊上一个个大土坑被掩埋,将士们的遗体已经清理得差不多。 在这里的人,几乎都是战士。 这场战役的惨烈,他们一眼便知。 那些原本对白家军颇有微词的霍家军,也在捡起一具具尸骨后,对白家军生出了敬畏之心,也更理解为何平城的百姓会一边倒向他们。 正如霍大将军所说,这是八万将士拿命换来的。 而今日来到阴山的白家军,越发觉得身上的盔甲沉甸甸的。 先前他们还疑惑为何大姑娘点的是他们而不点被招安的同袍,当以为大姑娘觉得他们没有能力戍守姚城,所以才留下金鸣山而来的弟兄。 直到此刻,他们才明白大姑娘的用义。 他们是最正规的白家军,是身经百战的战士,却不时会因自身不可逆转的缺陷而丧失斗志。 看着这些血战到最后的烈士,他们才明白,白家军是多么可敬的一支队伍。 白家军里,没有懦夫,更无弱者。 而大姑娘便是想借这样的方式,告诉他们,他们不是弱者! 同为白家军,他们岂能落后前辈? 几乎所有人都暗自发誓,一定要守住前辈用性命挣来的口碑,一定要守住白家军满腔热血,铁骨铮铮的形象。 因为,他们是白家军,他们当中没有弱者! 同时,能为这些英勇的前辈拾骨,逐渐弥补了曾经未能给同袍收尸的遗憾,也填补了那缺失一角的心。 使他们变得更坚强,更完整。 刘尧看着将士们忙前忙后,难得没有摆出吊儿郎当的模样。 其实在他的观念中,他是主子,所有服从于他们的人,生死并没有那么重要。 此时此刻,他依旧对这尸横遍野的场景没有多大感觉。 曾经能随意打杀奴仆的他,很难学会尊重生命,更难体会到这些将士为国捐躯有多可贵。 但严肃的气氛,使得他收敛格格不入的一面,百无聊赖的他,看起来像是发自内心哀悼逝者。 霍世勋站到他身边,用严肃的语气,说着感谢的话:“九殿下,臣多谢您今日能来。” 刘尧嘟囔:“本王有那么重要?来一趟阴山,值得霍将军感激涕零?” 霍世勋并未因他的态度而变了神色,却一反常态认真解释:“九殿下来一趟,比这近两万将士来十次更具意义。” “因为殿下出现在此处,就意味着将士们的牺牲,皇家没有忘记;意味着将士们为刘家誓死保卫这片土地的功劳,皇家没有忘记。” “同时,也能激励这些活着的将士。因为见到殿下,他们会认为,将来自己杀敌的英勇,上头是看到的,所以在接下来的战役中,他们只会更加卖力。” 刘尧甩甩袖子:“早知道好处那么多,前几日白家来捡尸时,本王就该跟来。” 霍世勋一怔,他怕不是在跟一个傻子说话吧? 算了算了,几十年的经验告诉他,和傻子交谈不会有什么结果,他不干了。 说到做到,霍世勋拱拱手:“殿下,臣先去前方看看,恕臣告退。” 刘尧挠挠头:“什么玩意儿,适才不是夸本王的么?怎么转眼就露出嫌弃的神色?” 嘟囔过后,他继续看着将士们认真地拾捡尸骨。 这段时日,他有很多困惑。 比如,白家那三岁小屁孩在谈到家国大义时,为何满眼都是光? 白家那小豹子都快被北燕人弄死了,为何宁死不屈?事后还以此为荣? 又比如,是什么在支撑着这些将士不惧生死,于面对强敌之时视死如归? 他想不通,也没有人能告诉他。 不知怎的,他的脑海中闪过小萝卜头神采奕奕的模样,那孩子拍拍胸\/脯,掷地有声地为他回答:“因为信念。” 刘尧摇摇头,觉得自己犯癔症了。 为了甩去这奇奇怪怪的念头,他蹲了下来,用手刨松雪层,堆了一个小雪堆。 见有人向他看来,他立即气急败坏解释:“本王堆雪人给八万英灵看,不行么?!” 在这清扫战场的行动中,绝大部分的人都很煎熬。 被愤怒煎着,被悲伤熬着。 而最煎熬的,莫过于白璟。 除了愤怒与悲伤外,他比所有人多了一种情绪——愧疚。 他至今依旧无法解脱,更是忍不住把将士全体阵亡的责任归咎到自己身上。 所以,见到这些曾经鲜活的人,现在只是一具具冰冷的尸骸,他的心充斥着懊悔与自责。 每看到一具尸骸,他的懊悔与愧疚便增加一分。 直到积累得满满当当,直到他快要承受不住。 他生不如死,但却还要咬牙走下去。 因为他不想辜负,那小小的孩童,不想辜负那孩童期盼他活着的希望。 他更不想辜负,身上流淌的血脉。 在绝望中开出的花朵,往往明艳绚丽;在暗夜中亮起的微光,亮得叫人发颤。 为了身上所背负的一切,为了白之一姓,也为了那坚强懂事令人心疼的孩子。 他定要在这绝望中开出一朵花,在那暗夜中寻找到一束光。 思及此处,步履晃晃荡荡的他推开护卫,踉踉跄跄地走在尸体停放处,找寻他至今不见踪影的七弟。 “小七,你在哪里……” “五公子,大姑娘那边,有人发现了七公子的玉佩。” 焦急而来的护卫,向他汇报了这个消息。 “五公子,慢点!小心路滑!” 护卫焦急地喊着,然而白璟已跌跌撞撞跑了很远。 他跑得很着急,摔倒后继续爬起,不管不顾地朝白明微所在的方向跑去。 “明微……” 一声带着怯意的呼唤。 白明微循着声音望去,五哥就站在不远处,气喘吁吁地望着她,惨白皲裂的脸上,因跑步过来而泛起淡淡潮\/红。 五哥浑身泥污,想来是跑得太急,在雪地泥泞中摔了又摔。 白璟像是被钉住了,他就那么望着白明微,眼里有紧张,有惶恐,也有不能接受可能面对的结局的茫然。 琉璃般无限清透的眸子,含泪后仿佛变得愈加易碎。 “明微……找到小七了吗?” 第178章 找到了七哥的踪迹 白璟再次开口,语气怯怯的。 就好像生怕白明微告诉他,七哥找到了。 见五哥这副模样,白明微心疼不已。 她怎么会不理解五哥此刻的心情? 阴山一战惨败,五哥把这一切都归咎在他自己头上,那心底的自责与愧疚,并不是轻而易举就能磨灭。 就算五哥表面上像是早已走出阴影桎梏,但那也只是伪装出来的假象,实则五哥心里,无时无刻不被愧疚折\/磨。 所以七哥的消息,五哥是如此的期许,又是如此的忐忑——想快点找到七哥,又怕找到的七哥只是一具冰冷的尸骨。 白明微很认真地摇摇头:“五哥,这里只有七哥的玉佩,没有七哥的身影。” “小七……”白璟轻轻呼唤一声,他踉踉跄跄地走过来,攫住白明微的眼睛,小心翼翼地问,“只是找到玉佩而已么?” 白明微郑重点头:“只是找到玉佩。” 白璟似乎不信,他步履蹒跚地走到白明微身边,颤巍巍地伸过手,掀开盖在尸骸脸上的白布。 他不知白明微已经从发现玉佩的地方回到此处,当以为玉佩便是在这里发现的。 直到他确认那些尸骨与白瑜无关,他松了一口气。 只是并未全然放下心的他,神色复杂得难以言喻。 好似在害怕着,这里没有看到小七,又会在其他地方看到。 他张了张嘴,最后什么也没说。 原本他想告诉明微,找不到是好事,找不到人或许还活着。 但这遍地的尸骸,令他生不出这样的期许,更是连这番话都说不出口。 他不甘心,想要去雪地里翻找,跌跌撞撞走了几步,便被白明微一把拉住:“五哥,玉佩不是在这里发现的,发现玉佩的附近,我已经找过了。” 白明微把玉佩递到他面前:“玉佩绦带的缺口整齐,看得出是被利器挑断。” 白璟怔怔看着她:“所以呢?” 白明微道:“断成这样,意味着七哥当时也在战场上,并且还参与了战斗。” 白璟依旧凝着他:“然后……” 白明微解释:“发现玉佩的位置,就在山谷边缘,与白家军战俘被处决的位置距离甚远。” “如果七哥曾出现在那里,绝对不是作为战俘被带来阴山。而玉佩掉在那个位置,他若是阵亡,尸身不会距离玉佩太远。” “既不是战俘,又参加了战斗,但却找不到尸首,那就会产生一种情况。” 白璟讷讷呢喃:“小七有可能活着。” 白明微颔首:“若是这阴山谷中,没有一具尸首是七哥的,或许我们就可以猜测,七哥仍然活着。” 这一番交谈,可以看出兄妹俩的心情都很沉重。 这个推测结果,并未令他们那高高悬起的心有所回落。 他们都担心白瑜,担心他血冷于无人的角落,连尸骨都捡不回来。 又生怕他侥幸生还,却在没有任何依靠的情况下,承受这天寒地冻之苦。 白璟默然许久,他的声音略带哽咽:“明微,我们继续找。” 他要回到另一边暂时停放尸体的地方。 他还要继续辨认,直到尘埃落定那一刻。 白明微点点头,却说不出什么安慰的话,只是道:“好。” 白璟踉踉跄跄地走了,护卫想要搀扶,却被他拒绝。 尽管他步履虚浮,虚弱到晃晃悠悠,他也没有依靠护卫。 像是在向这遍地英灵证明,他白璟不会轻易倒下,又像是在用这种方式惩罚自己,只有疼痛才能令他心里好受一些。 更像是,他觉得在这些阵亡将士面前,他不配心安理得地享受别人的伺候。 白明微望着白璟的背影,许久都没有收回目光。 敏锐的她,早已感知到五哥的心结所在,但此时此刻,她也无能为力。 “解铃还须系铃人,心病还得心药治。”适才一直沉默的风轻尘,淡淡说了这么一句。 他虽眼盲,却似乎可以洞彻人心。 白明微何尝不明白? 明白却又无能为力,这是她最无奈的地方:“如果七哥活着,想必五哥便能有振作下去的动力。” 但是,七哥还活着么? 把希望寄于这虚无缥缈的可能性之上,这话她说出来都没有底。 风轻尘并未作出回答。 他只知道前世阴山成为了禁域,小姑娘未能替父叔兄长拾骨,更具体的事,他也不清楚。 所以他不敢作出任何猜想。 风轻尘的沉默,并未使白明微多虑,她看了一眼陆续被搬过来的尸体:“无论如何,我也要找到七哥,生要见人,死要见尸!” 说完,她继续去辨认那仿佛数不完的遗骸。 而整个过程,风轻尘都默默跟在她身边。 她在寒风中辨认了多久,风轻尘便守在她身边多久。 从日出东方到金乌西沉,尸体已经收殓完毕。 一共七万五千六百八十一具,那些消失的、未曾找到的数量,或许早已在戍卫平城中牺牲。 而敌人的尸体,也有三万五千多具。 可这些尸首中,竟没有一人是白瑜。 白明微兄妹看得两眼发花,的确没有看到七哥的踪影。 白明微松了一口气,却又愈发慌张起来。 她欣慰没有找到七哥,却又担心七哥本就在这,只是她没有发现。 白璟已经累得几乎站不住,但也不肯放弃,依旧在心底呼唤着“小七”。 将士们结束了清理战场遗迹的任务,兄妹聚在一起,彼此确认对方的情况。 “明微,找到小七了么?” “五哥,我这边没有看到七哥。” “我那边也没有……” 兄妹俩短短交谈几句,确认对方都没有找到白瑜,先是不由自主松了口气。 可紧接着,他们又开始担心起来,担心是因为他们在辨认敌人的尸首时太过粗心,所以把白瑜的身影看漏了。 白明微竭力克制这种可怕的想法,然而白璟却根本坐不住,晃晃悠悠的又要去翻敌军的万人坑。 风轻尘制止了他:“五公子,七公子身为小将,而小将的甲胄与普通士兵有所区别,霍将军早就吩咐过,一定要留意将领服饰的人。” “既然近两万的将士都没有发现,你们又怎会看漏?在下认为,七公子并不在此地。” 白璟听了,倒是没有去翻那万人坑。 他缓缓转身,失魂落魄地呢喃:“小七,我的七弟究竟在哪里?” 风轻尘正欲开口,小白跳到他肩上咿咿呀呀。 他神色一变,附到白明微耳边,压低声音:“小姑娘,我的人在二十五里外的地方找到一些痕迹,经确认,那些痕迹属于七公子。” 第179章 身入黄土,英灵归乡。 白明微闻言,心头重重一跳。 她压抑住内心的情绪,平静地问一句:“什么方向?确定么?” 风轻尘道:“西北方向,我已经命他们再三确认,有一定的可信度。” 白明微握住七哥的玉佩,吐出口的声音,不知怎的就沙哑了:“好,等这边结束,我便立即赶过去,劳烦他们先看着。” 怀里的虎符烫得心口难受,尽管她迫不及待想要去找七哥,但她还是按捺住急切的心情。 因为她不仅是白家的大姑娘,还是白家军的领头人。 这个时候,她不能将寻找七哥置于为英灵建冢之上。 白璟问她:“明微,可是有什么消息?” 白明微用极淡的声音,复述了风轻尘的话:“五哥,西北方二十五里外的地方,发现了七哥的踪迹。” 白璟一听,脸色竟是出乎意料的变了,难以置信。 他根本顾不得什么举止失措,一把握住白明微的肩膀,颤声问道:“是真的么?” 暗青夜幕之下,他的一双眸子倒映雪色。 如冰天雪地一般寂灭,却泛着令人不敢直视的光芒。 面对五哥的期许,白明微并未给出明确的回复,她知道五哥不需要虚无缥缈的期待,而是一个又一个需要他接受面对的现实。 想到这里,她拍了拍白璟的手:“五哥,消息是这么说,只是还需要确定。” 白璟看向风轻尘,目光带着希翼,其中含了几分惶恐、几分不安,更多的是迫切:“具体在什么位置?” 风轻尘没有隐瞒,把位置告知了他:“西北五十里地,谷底一个隐蔽山洞中。” 白璟怔了怔,再也无法忍耐,他裹紧披风,沙哑吩咐:“来人,备马!” 白明微拉住他的袖子:“五哥,请你冷静一点。” “这让我怎么冷静?!”白璟甩开白明微的手,目眦欲裂。 可这个动作刚做出,他便后悔了。 他望着风中清清凌凌而立的白明微,一颗心就像被狠戾的小兽咬了一口,痛彻心扉。 他上前一步,脸上尽是自责:“明微,对不起……” 白明微并未在意,只是道:“五哥,先忍耐忍耐,送完牺牲的将士们最后一程再去。” 白璟一脸惶然。 这心底涌上来的愧疚,从来都不分时候,说来就来,来了便会占据理智,半分都由不得他清醒。 他又疯了,竟然再一次忘却白家五郎的身份,被愧疚和自责支配,变得不再像他自己。 就算他对白家有愧,对牺牲的八万将士有愧,也不该忘却他的身份,更不该伤害妹妹。 “对不起……”又是一声抱歉的话,白璟深吸几口气,直到情绪平复下来,“等这边完事,我们兄妹再去找。” 白明微颔首:“好。” 兄妹二人抑制内心的急迫,直到最后一个烈士坑洞被填\/满,一块块刻有“英雄之冢”的墓碑被竖起。 霍世勋发号施令,集合所有将士。 十数个大坑,数数座偌大的英雄之冢,就矗立在谷中两旁的山脊上,近两万将士立于谷中,与烈士的墓地面朝同一个方向。 夜色,风声。 没有任何嘈杂的声音。 霍世勋站在众将士面前,身材魁梧笔挺,一身金甲衬得他威风凛凛。 他没有多余的废话,直接将剑掷在地上,低喝一声:“鸣鼓,唱祭歌!” 将士们解下腰间的兵器,再度唱起那首《九歌·国殇》: 操吴戈兮被犀甲,车错毂兮短兵接。 旌蔽日兮敌若云,矢交坠兮士争先。 凌余阵兮躐余行,左骖殪兮右刃伤。 霾两轮兮絷四马,援玉枹兮击鸣鼓。 天时怼兮威灵怒,严杀尽兮弃原野。 出不入兮往不反,平原忽兮路超远。 带长剑兮挟秦弓,首身离兮心不惩。 诚既勇兮又以武,终刚强兮不可凌。 身既死兮神以灵,子魂魄兮为鬼雄。 同样的歌声,同样的曲调,却比之早上的那一曲,这一次明显要悲壮许多。 众将士把烈士慷慨赴义的英勇,血战沙场的牺牲,为国捐躯的伟大,通过曲调歌颂出来。 最后那一句“身既死兮神以灵,子魂魄兮为鬼雄。”,唱得雄壮激昂,掷地有声。 霍世勋一撩衣摆,单膝下跪,大喝:“跪,悼!” 所有人不约而同跪下,同样包括适才还在堆雪人的刘尧。 但不属于东陵的风轻尘,此时已不见了踪影。 霍世勋起身,再度单膝跪下:“哀!” 所有人不约而同效仿,带着崇敬与敬仰,恭恭敬敬跪下。 霍世勋又起身,接着依旧单膝跪下:“祭!” 站在墓旁的战士,立即插下招魂幡。 漫天纸钱,一片哀声。 霍世勋浑厚低沉的声音再度响起:“身入黄土,英灵归乡!抚远大将军霍世勋,率众接烈士们归乡!” 所有人再度齐声大喊:“我等前来接烈士们归乡!” 很多人都以为这已是结束,可霍世勋又下达了一个命令:“把北燕俘虏押到英雄冢前!” 训练有素的霍家军,那些本在看守战俘的霍家军,很快把战俘押解到烈士墓前,一脚踹在他们的脚上,按住他们跪在坟前。 霍世勋双目猩红:“这些贼子,践踏我东陵山河,蹂\/躏我东陵百姓,杀害我东陵将士,他们罪不可恕,万死莫恕!” “今日,我们便用这群狗东西的血,祭奠我东陵八万将士,祭奠我东陵死于战火之中的百姓!” 话音落下,众人无不震惊。 在此之前,霍世勋从未透露任何将会斩杀俘虏的消息。 白明微也同样没有预料到,霍世勋会做出如此决定。 毕竟这群战俘,将来可能会成为元贞帝与北燕谈条件的筹码。 所以白明微以为,霍世勋不会杀,但她想错了。 这霍世勋做了多年的抚远大将军,从未有什么招摇显眼的事,没想到却会做出如此惊人的决定。 白璟眼含热泪,双唇剧烈抖动。 这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的结果,他只觉得解气! 岂料,霍世勋下一步动作,把刘尧吓得一个激灵。 第180章 犯我山河者,必诛之! 但见霍世勋抽出地上的剑,走到刘尧面前,恭敬地递上去:“九殿下,北燕贼子侵略我东陵山河,屠戮我东陵八万将士,导致百姓民不聊生!” “请殿下,亲手斩杀北燕老将,为我东陵牺牲的将士与百姓报仇!” 众将士齐声高呼:“报仇!报仇!报仇……!” 刘尧却迟迟不敢接过霍世勋的剑。 因为从小到大,因他而死的人很多,但被他亲手杀死的人却没有。 他下意识地看向白明微,希望这凶悍的恶女能借他一些勇气。 白明微淡淡地与刘尧对视,总算品出一些味道。 霍家军不能随意杀俘虏,白家军更是不能,但是一心为烈士复仇的九皇子却能。 只要刘尧动了手,起了这个头,那么元贞帝也不好降罪于人。 一旦九殿下义愤填膺,为壮烈牺牲的将士亲手复仇的事迹被传颂,那就意味着刘家承认了这八万将士牺牲的价值。 如此一来,外人更不好咬住白家不放,说白家人人好大喜功,用兵不善,导致八万将士壮烈牺牲。 毕竟,将士们的牺牲是有意义的,还怎么好去怪将领做错事?孬种将领,能让这场牺牲有意义么? 白明微移开目光,就算他想杀了这些贼子为父叔兄长,还有将士们报仇,此时,她也不能鼓励刘尧去做。 因为那样的话,整件事将会因为她的介入而失去意义。 见刘尧无动于衷,霍世勋单膝下跪:“九殿下,请!” 刘尧很是无助,他脑袋一片空白,不知自己身处何地。 恍恍惚惚中,他已伸出手,握住了霍世勋递来的剑。 那剑柄的温度,透心冰凉,迅速拉回他的神智。 将士们再度齐声高呼:“报仇!报仇!报仇……!” 霍家军的其中一名副将开口:“九殿下,这些贼子的手上,无不染着我东陵人的血。” “您看这尸横遍野,您看这白骨成堆,您看着七万多具尸骨……” “他们是多少孩童的父亲,是多少老人的儿子,又是多少妇女的依靠。” “可现在,他们血战而死,横尸阴山一个多月,死后只得一个拥挤的土坑,一方薄薄的白布,还有一块连名字都没有的墓碑。” “难道您不恨,不怨么?” 刘尧对生死再怎么无感,也不能在这会儿撂下剑说他不恨不怨。 他缓缓阖上双目,脑海中响起那小豹子被俘虏折\/磨时撕心裂肺的哭声,浮现那小萝卜头坚强不屈的小小身影。 终于,他把剑紧紧握住,一步一步,走到那老将的面前。 老将扬起头颅,一派视死如归。 他大笑一声:“我翟某人半生戎马,以这种方式去见先祖,无惧!无愧!无悔!” 刘尧的手抖得厉害。 眼前的人,似乎已年过花甲。 他不是不忍,只是下不去手。 他深吸几口气,又想到那挂在刑架上被折\/磨得遍体鳞伤的小豹子,想到那会躲在被窝里哭泣的小屁孩。 如果没有战乱,何苦他们遭罪? 这些入侵东陵的贼子,便是那造就悲剧的始作俑者! 想到这里,刘尧高高扬起重剑,随后一劈而下。 血,溅了他满脸。 腥臭,温热,粘\/稠…… 他怔住了,手中的剑也随之坠落。 眼看老将身首分离,霍世勋低喝一声:“全歼!丢入万人坑中!” 一声令下,所有北燕战俘被斩断头颅,扔进那埋着北燕人尸体的大坑之中。 最后被土掩埋,成为匍匐在七万多烈士脚下的亡魂,以最屈\/辱的方式,永远为所犯下的罪过,向这些东陵烈士忏悔! 待一切完成,霍世勋说了结语:“他们可怜么?一点都不可怜!在他们杀害我东陵将士时,早该料想有这一天。” “他们无辜么?一点也不无辜!正是这些贼子,前几天还把平城百姓悬于城头!” “就算他们成了战俘,成了弱者,也消除不了他们所犯下的罪恶!因为他们每个人身上,都沾着东陵人的血!” “这是他们永远无法洗清,且用血都无法偿还的罪恶!都给本将军记住了!犯我山河者,必诛之!” 众将士气焰高涨,齐声大呼:“犯我山河者,必诛之!” 方才斩杀俘虏时,不是所有人都像老将那样从容赴死、视死如归。 也有呼喊声,也有求饶声,也有对亲人的不舍,更有对人世的眷恋。 没有人想死。 但他们不想死,难道就不用死了么? 正如霍世勋所说,他们满手罪恶,是造成东陵无数不幸的罪魁祸首,也曾屠戮过东陵的战俘。 他们不死不足以慰藉八万将士,更不足以慰藉无辜的百姓! 更何况,他们死后还有埋骨之处。 虚弱的白璟与众人\/大喝一声,随即激动地看向白明微:“明微……” 后面的话,不用说白明微也知道,五哥这是高兴呢! 那些杀害家人,杀害同袍的人,就在他们面前被处决,他焉能不欣慰? 怎能不叫他热泪盈眶? 然而,在这整个过程中,刘尧都浑浑噩噩。 好像痴了,呆了,魂不附体。 他常常把一个“杀”字挂在嘴边,无数人也因他而死。 他漠视生命,不懂敬畏。 因为那些鲜血,未曾溅到他的身上。 可当他扬起剑,亲手把老将斩于剑下时,那活生生的人,就这么成了一堆烂肉。 那流淌在身上的热血,也渐渐凉透。 他才发现,原来死亡这么丑陋,且还带着罪恶。 他似乎有一点点能理解,为何众人会为横尸阴山的尸骨感到悲愤。 如果其中的人,有人是他的母妃呢?如果他的母妃活生生被杀了呢? 刘尧不敢想象,怔怔发愣,像是受到了极大惊吓。 霍世勋捡起地上的剑别回腰间,恭敬行礼:“谢殿下!” 众将士向他跪下:“谢殿下!” 刘尧依旧浑浑噩噩,他语无伦次地嘟囔:“完事了么?完事就回去了!” 回去了。 回去了。 杀人好可怕…… 霍世勋并未搭理白明微,握住腰间的佩剑,与刘尧一同离开。 但白明微发现,这斩杀战俘一事,看似临时起意,其实早已谋算好。 这群俘虏,留着根本就是心头大患,要是北燕人放个屁,元贞帝都能巴巴送回去,到时候又将会成为南侵的刽子手。 只有死了,才能以绝后患,更能告慰数万英灵! 第181章 夜冷风急,我陪你 白明微看向白璟,轻声安慰:“他们是为国捐躯的英雄,是铁骨铮铮的战士,是我们永远都不能忘怀的人。” “他们的功绩,就算皇帝不记,史书不记,官吏不记,但平城的百姓记得,霍家军的将士们记得,而我们白家军亦会记得。” “他们虽然身死,但这种精神永远传承,留在我们活着的人心里,流淌到我们的后世百代子孙血脉中。” 白璟点点头,眼眶已泛红。 眼看霍世勋将要打道回城,白明微又道:“五哥,我去确认七哥的踪迹,你且先回平城,这里还有我们白家军,总得有一人与他们一起回去。” “不,明微,”白璟攥紧白明微的袖子,态度坚决,“不确定小七的情况,我坐立难安,我随你一同去!” 白明微耐心劝他:“五哥,你的身体禁不住在天寒地冻的雪夜里奔波,一切有我,你且放心便是。” 白璟闻言,一脸急切,俊逸的面庞在依稀火光下泛着淡淡红\/晕:“明微,我的心情,你一定能理解。” “我信你!但我更想亲自去找小七。明微,你能不能体谅我?今夜我非去不可,否则我夜不能寐,寝食难安!” “五哥……”白明微缓缓靠近他,手指在他背上轻轻一点,他已不能动弹,“正是因为体谅你,我才更不能让你去。” “你的身体本就十分虚弱,如果因此导致伤势加重,你若有什么好歹,五嫂会伤心,我们一家人都会伤心,牺牲的亲人与将士,更不想看到这样的结果。” 白璟口不能言,身不能动,额上青筋毕露,可见情绪十分激动。 白明微轻柔地为他理了理披风,走到将士们面前:“白家军众将士听令!” 她没有点睡穴,五哥率军回城,不能一路昏睡。 将士们齐呼:“属下在!” 白明微道:“我有事要处理,你们且先与白五郎一同回平城休整,明日天亮再启程回姚城。” 有人问道:“大姑娘,不知这位白五郎是?” 白明微道:“他是我的五哥,也是阴山一战的幸存者。” 一阵短暂的沉默过后,人群中接连响起带着颤\/抖的喜悦声音:“五公子还活着,五公子还活着,真是太好了!” 这喜悦仿佛会传染,且是不可控的疫病,很快便将白家军所有人的情绪调动起来。 他们无不欣慰,无不激动,本就有些沙哑哽咽的声音,更是哑得不成样子。 半响过后,只听众人朝着白明微的方向行礼:“属下见过五公子!” 白明微给护卫使了个眼色,护卫立即把白璟扶上马,与他共乘一骑。 “回城!” 白明微一声号令,他的马走在将士们前头,朝着平城的方向进发。 可朦胧夜色下,白璟额上的青筋并不曾抚平,他双目含泪,面色皱作一团,急到极致,也激动到极致。 他拼命地想要回头,急得都落下了眼泪。 然而,护卫还是坚持将他送回城去。 天黑无月,亦无风雪。 但每隔一段距离便燃起的火把,还是照亮了他们前行的路。 霍家军的将士已将白雪踩化,地上尽是泥泞。 但将士们走得又稳又快,似乎忙了一整日的他们,并未感觉到疲累。 下山之前,白璟最后看一眼英雄冢的方向,扬鞭策马离去。 整个山谷之中,便只有尚未熄灭的火把,以及孑然而立的那道倩影。 倏然而过的风,穿过山林发出呼呼的响声。 些许细微的声音都清晰入耳,愈发显得四下寂静,而她孤单且渺小。 “张嘴。” 只是眨眼的功夫,风轻尘已来到她身边,手里捧着一个纸袋,纸袋里是热乎乎的烤饼。 白明微道:“手脚俱全,我自己来。” 风轻尘并未坚持,只是把纸袋递了过去:“有点干,小心噎嗓子,我这里也准备了水,温度刚好,不会烫嘴,还能暖胃。” 白明微咬下一口,本该索然无味的东西,却被烤得又香又脆。 她有片刻恍惚,又将那饼子递过去:“你吃了么?” 风轻尘唇边漾起一抹璀璨的笑意。 这般看来,他真的是一个很温柔的人。 只是这万般柔情,也只有在白明微面前表露。 他按住怀里不停乱拱的小家伙,放柔了声音:“适才等你的时候,我吃过了,你安心吃吧,吃好了我们便出发。” 白明微心急如焚,但还是一小口一小口的,认真品尝了这袋烤饼,包括那掉落手心的碎屑,她也没有浪费。 风轻尘噙着笑意听着她吃,就像听着爱宠津津有味地吃着精心准备的食物那般,怡悦而满足。 最后,等纸袋空了时,他把水囊递了过去:“那饼很干,你喝口水。” 白明微接过水囊,拔出塞子灌了几口,口中焦渴的感觉才消失。 她把水囊还给风轻尘,又一次认认真真地道谢:“饼很好吃,水也很暖,谢谢你。” 说完,她听到不远处传来马蹄声,料想护卫已为她把马牵来,一刻也不停息,立即迎上去。 “不客气。”风轻尘轻轻吐出三个字,拔了塞子,将那温热的水灌入口中。 他轻笑,似回味无穷:“这水,甜的。” 白明微来到护卫面前,不由皱起眉头:“为何只牵了风军师的?不另外准备一匹马?” 护卫小声解释:“大姑娘,咱们的马矮,在这厚厚的雪层中跑不起来,您想要夜行,非风军师的黑马不可。” 风轻尘走了过来:“他说得没错,在这种时候还能在雪地疾行的马,只有我那高大威猛的小黑。” “那就劳烦了。”白明微没有过多纠结,立即翻身上马。 小黑似不愿她独自一人乘骑,不耐烦地尥蹶子,猛力甩动马尾。 风轻尘走过去,轻轻拍了它的鬃毛,它便不再焦躁,乖巧地站着,还亲昵地打了几个响鼻。 风轻尘翻身上马,双手从白明微的腰间环绕过去,握住了缰绳。 他的行为很规矩,并未触碰到白明微,却叫白明微的披风不被冷风扬起。 “走,夜冷风急,有我陪你。” 第182章 这也太欺负貂了! 骏马在雪野里疾驰,扬起雪花飞扬。 乌云渐散,一轮清冷的皓月挂上梢头,清辉与雪色相映,如梦似幻的颜色铺洒满世。 随着马蹄哒哒响起,马背上的人因为颠簸而不时有所触碰。 小白貂从风轻尘怀里探出脑袋,下一瞬间又被白明微的背给挤了回去。 它气得咬牙切齿,伸出双爪去推白明微的背。 奈何力气太小,它只能用后腿拼命地蹬着风轻尘的胸膛,想要借力将两人推开,防止它被撞成貂饼。 只可惜它再努力,也只是一只貂。 貂力如何能与人力比? 忽然小黑加快脚步,马上的两人身子晃动更急促,它承受了一次又一次的挤\/压。 最后它小小的身躯和心灵再也承受不住,小脑袋晃晃悠悠,眼珠一翻昏了过去,粉粉的小\/舌\/头也耷拉在嘴边。 可怜它一只小小的貂,没有什么反抗能力,就被这两个没有良心的人类给挤晕了。 太欺负貂了! 小白貂昏过去后,哈喇子一直在流。 坐在前面的白明微开了口,声音随着呼呼而过的风飘到身后:“风轻尘,你这貂该不会挤死了吧?” 风轻尘颇为无奈:“我明明劝过它了,它不听也没有办法。” 白明微想到小白貂气急败坏的样子,急切的心情也莫名有所缓解。 有时候,这些毛茸茸的小动物,却蕴含抚慰人心的强大力量。 她将身子往前倾,给小白貂留出更大的空间。 既防止这小家伙被送走,也避免哈喇子把她的衣裳弄湿。 她说:“这貂的占\/有欲也太强了,它不会是担心你我\/靠得太近,所以才非要塞到这个位置委屈自己吧?” 风轻尘唇角不由挑起:“所以,是它自作自受。” 谁让它,要做这个绊脚石呢? 小白貂幽幽转醒,刚好听到主子的话。 它伤心欲绝,抱着脸“哭”得肝肠寸断。 然而,它的主子依旧无动于衷。 它因爱生恨,恼羞成怒,气得跳起来想要一爪子拍在风轻尘脸上。 最后它还是下不了手,空中一个急转身,肥嘟嘟的腰肢一扭,那爪子就这样拍到了白明微头上。 它气急了,一爪子还不解气,接着又跳到白明微的肩上,挥舞着小胖爪去挠白明微的脸。 那模样,就像一个已经年老珠黄被夫君厌弃的妻子,发了狠撒了泼似的,把所有的怨恨都发\/泄在丈夫身边年轻貌美的新人身上。 “小白!”风轻尘唤了一声。 小白貂不但没有停下,反而挠得更狠。 白明微伸手去抓它,它就继续跳到另一边继续挠。 虽然挠了半天,也没有伤到白明微分毫,可它依旧挠得起劲。 “吁……” 风轻尘紧急勒住缰绳,可怜的小白貂就这样摔了出去,狠狠地砸在雪地当中。 厚厚的雪层上,留下它摔在地上的黑印。 白明微立即下马,踏着积雪走过去。 只见小白貂把自己的脑袋埋在雪中,趴在里面静止不动。 白明微伸出纤细的手指戳了戳它的小肥臀,它一动也不动。 白明微又戳了戳它的小脑袋,他还是一动也不动。 白明微掐住它臀部的毛轻轻一拔,它才浑身炸起,伸爪去拍白明微的手。 它一边捂住臀,一边指着白明微咿咿呀呀,骂骂咧咧:死女人,本貂拔你的头发试试? 白明微被它这副模样逗笑了,语重心长地劝道:“男人都喜欢善解人意的,不管是女人还是貂。” “你无理取闹一次是可爱,无理取闹第二次是娇憨,无理取闹第三次就是不懂事。” “现在你主子恼了你,我要是你的话,就不会在这埋怨别人,我会回到他的怀里,小貂依人,让他心软,这样你才能重获宠爱,知道么?” 小白貂也不知道听没听懂,倒是没有继续趴在雪地里,它耷拉着脑袋,一步一挪地走到马下,然后抓着马尾巴缓缓爬上马背。 再爬上风轻尘的肩膀,最后爬进风轻尘的怀里,用小脑袋不停地蹭风轻尘的脖子。 然而,它不知道自己身上都是雪粒,那雪落进风轻尘的衣襟当中,冰冰凉凉的,叫风轻尘打了几个寒颤。 “小白,你出来。”风轻尘抓住它的后颈,把它给拎了出来,伸手弹了一下它的小脑袋。 想象中的亲亲抱抱没有,还被主子嫌弃了,气得小白指着白明微又骂骂咧咧:死女人,你设计本貂!你个两面三刀绵里藏针的死女人! 白明微瞧见它这模样,心底又忍不住软了软。 这毛茸茸的小家伙,真是又凶又可爱。 “上来。”风轻尘没有理会小白貂,把手伸向白明微,“雪地里凉,雪钻到靴子里容易生冻疮。” 白明微没有拒绝,就着风轻尘的手翻身上马。 小白貂见自己一闹,不但没有拆散两人,反而成了敌人的垫脚石,气得它两眼一翻,晃晃悠悠地栽倒在两人之间。 随着黑马迈开脚步,它又被无情地挤\/压着。 只是这一次,它不再抵抗,一副听天由命的样子。 还是白明微觉得它可怜,开口为它解困:“我想我知道这小貂的占\/有欲怎么这么强了,毕竟你的世界有很多人,而它的世界只有你,饶了它吧。” 风轻尘笑道:“不行,不能助长它的歪风邪气,免得它以后还要针对你。” 白明微挑眉:“你不是说,它是你的好友么?” 风轻尘一本正经地道:“为兄弟两肋插刀,为了小姑娘我不介意插兄弟两刀。” 白明微反手一捞,把小白貂捞到怀里抱着。 小白貂想要挣扎,白明微按住它的后颈:“别闹,再拖慢行程,我就拔光你的毛。” 可怜的小白貂哪里还敢闹? 它动都不敢动。 它告诉自己,它才不是怕这女人,而是怕气着这女人,主子真的会在它的两肋插几刀。 雪夜赶路,马蹄踩在雪地上,雪与泥泞混合,使得山道又湿又滑。 虽然黑马上了马掌,但还是有几次踩滑。 “慢些吧!”尽管心里焦急,但白明微还是叫风轻尘降低马速。 风轻尘把缰绳一勒,黑马慢了下来,他柔声道:“困了就休息一会儿,我不会让你掉下去的。” 白明微摇头:“不必,我没事。” 风轻尘笑问:“担心我趁虚而入?难道我的所作所为,看起来不像个君子?” 第183章 你且信我便是! 白明微没有接话,风轻尘确实轻佻且不着调,但一直停留在言语上,实际行为并未对她有任何唐突或轻薄的地方。 若用按照语言来判断君子与否,那么风轻尘并非君子。 但要按照行为来鉴别君子与否,毫无疑问,风轻尘是个最君子不过的人。 也是常常令她猝不及防,且又无所适从的人。 往往在她无计可施的时候,她总会选择保持沉默。 风轻尘的声音再度响起:“你气息不稳,这是劳累过度的表征。” “你此时已经相当疲累了,若是现在不休息一下,稍后若有你七哥的踪迹,需要出手的时候,没有精力怎么行?” 事实正是如此,而她如今处于月事时期,就算身强体壮,近期受的伤还是对她的身体有所影响。 此时她又累又倦,根本就是靠意志强撑着。 左右距离有七哥踪迹的地方,尚有一段距离,她是该保存精力,以免万一有意外发生时她力有不及。 白明微思索一番,也就不再坚持,握住马鞍阖上双目。 困倦来袭,她很快便睡了过去。 如果她还有意识,必定奇怪为何睡得如此安稳? 马背颠簸,冷风呼啸。 她却如同置身于闺房之中,枕着松软柔滑的枕被入睡。 白明微是真的睡熟了,脑袋不由自主倒入风轻尘的臂弯,睡得香甜而安稳。 睡梦中,她仿佛回到了儿时。 那时东陵的没有如今这般贫弱,而白家的每一个人,都齐齐整整地活在这世上。 “七哥……” 白明微唇角挑起,轻轻唤了一声。 风轻尘凝神听着,然而怀里的小姑娘没有再说什么。 他无奈摇头,随后拍了拍小白貂,认真地夸奖了它一句:“小白,你受委屈了。” 小白貂抓住风轻尘纤长的指骨,毛茸茸的小脑袋在他指尖蹭来蹭去。 好像在说,只要为了主子,别说演只吃醋的疯貂了,就算受更大的委屈,它也是愿意的。 事实上,这小白貂主仆的确在唱双簧,只不过是为了缓解白明微的焦躁与担忧。 效果也的确很好,经小白貂这么一闹,白明微那如同积压了大石头的心,确实松快了不少。 黑马始终保持同样的速度前行,走的又快又稳。 为了不惊醒白明微,风轻尘的手始终未动弹,尽管已经僵硬麻木,他还是维持着令白明微枕得舒服的姿势。 “傻姑娘……”风轻尘叹息一声,“你知你五哥身体不好,不宜夜行雪路,你怎么就不在意你自己同样不舒服?” “你看你,肚子疼得虚汗一阵一阵的,真把自己是个女子的身份忘了?” 呢喃几句,风轻尘拍了拍小白貂的脑袋。 小白貂登时翻开肚皮,把温暖的肚子贴到白明微的小\/腹上去。 貂毛特有的防寒作用,以及那暖烘烘的小肚皮,很快便让白明微的气息舒缓下来。 风轻尘垂下头,虽然他看不到,却一直“望”着白明微的面颊。 他记得,这张脸还是少女的时候,就已经很完美了。 鹅蛋脸型,柳叶长眉,小巧精致的鼻翼,饱\/满丰润的唇。 最美的还是那一双眼睛,眸似点漆,长睫如灵蝶的羽翼,好似漫天星河落入眸底。 精致的五官,令人无法忽视的明丽容颜,只是匆匆一瞥,那宛如凤凰花般灼耀美瑜的气质,便深刻得令人无法忘怀。 这样美好的一个女子,无论如何都应该被人捧在手心吧? 但还是,背负起了所有不该由女子背负的一切,比任何人都要坚强。 回忆中的脸依旧清晰,风轻尘在脑海中细细描摹长大后那张脸该有的模样。 幻想着她脸上带笑,容颜平和安详。 然而不知为何,那幻想的最后,竟是她手握利剑,身披战甲的模样。 飒爽的英姿,眉宇间是灼灼逼人的锐利英气。 或许终究是自己奢望了。 只有盛世太平,河清海晏,才能供养一朵纯净而柔弱的娇花,在血腥与战火的洗礼下,她只会呈现另一种别样的绚丽。 风轻尘伸手,想要触碰一下白明微的面颊,却终是停在了咫尺之处——小姑娘这么警觉的一个人,想必会被吵醒的吧? “太平、盛世,要蹚过多少鲜血,踏着多少尸堆才能登上顶峰,迎来那样的一日?” “小姑娘,无论白家还是你,都踏上了一条又远又艰难的路……罢了罢了,陪你便是。” 风轻尘低低呢喃,枕着他臂弯的白明微却动了一下。 他轻柔地为白明微把披风拉好,策马继续朝目的地前行。 这一条路,白明微走得急切,他何尝没有走得忐忑? 前世他与小姑娘的交集,只有少得可怜的两次。 至于白家七郎白瑜的生死,他却一无所知。 所以他担心这是一场空欢喜,而小姑娘会伤心失望。 以至于离目的地越近,他的心越是不能平静。 过了许久,月亮爬得越来越高。 这满世清辉雪白的亮色,也越发清晰。 仿佛所有的动物都在冷风中隐匿了身形,只有哒哒的马蹄声响彻在空旷的原野,于雪地之上落下一道孤寂的黑影。 正当他们行了一段距离,来到一处狭隘的关口前时。 胯下的黑马忽然停下,不安地尥着蹶子。 白明微醒来,眉头拧起:“可是出事了?” 正在给白明微暖肚子的小白,也在此时钻了出来,紧张地上下跳跃。 风轻尘不由苦笑:“小姑娘,真是不幸,我们遇上大事了,要赌一把么?” 风轻尘一直都是个冷静到极致的人,尽管有百般表象,然而骨子里里所彰显的气质,骗不了人。 能叫风轻尘用“大事”二字形容的,绝对不是小问题。 白明微心头一紧:“情况有多糟糕?” 风轻尘道:“左侧的山似乎要崩摧。好消息是,这一天一夜的雪没有积存太多。” “坏消息是,我们目前正处于狭长的通道中段位置,小黑或许没办法及时逃出去。” 白明微颔首:“那就赌一把吧!” 风轻尘道:“你且信我便是。” 第184章 应该永远保守的秘密 左侧,是一道陡峻的山峰,高耸在遥遥的天际,厚厚的云层飘浮缭绕峰腰。 只是那岿然不动的高山上,积存的白雪裹挟摧枯拉朽之势倾塌。 雪尘滚滚,飞泻而下。 霎时间,震耳欲聋的声音直冲云霄,嘶叫的旋风刮得天昏地暗,巨大的雪崩震撼得地动山摇。 小黑驮着二人拼命疾驰,本来已经很疲倦的它,在此时用尽全力。 马蹄踩在雪地上,溅起雪尘飞扬,黑马如同一道黑色的闪电,以最快的速度为主人争取逃出生天的机会。 然而骏马再快,也比不过裹挟摧枯拉朽之势滚滚而下的雪浪。 山之崩摧,一马两人显得如此渺小。 然而胯下的黑马在经历了几十里的奔波之后,已经十分疲累,就算的使尽全力,驮着两人也跑不过这轰隆隆越逼越近的灾难。 如此紧急的情况下,风轻尘依然为白明微拢了拢被风向后拉扯的披风:“小姑娘,任何时候都要珍爱自己,越是危急的时刻,越是如此。” 他的声音很快被呼啸而过的风向后吹散,被越来越近的巨响盖过,传到白明微耳朵里时,只剩下零碎几个字。 白明微回眸,那雪浪激起的冷风,似已刮到她面颊之上:“风轻尘,你究竟要干什么?” 风轻尘安抚一笑:“赌。” 话音落下,风轻尘双指点在白明微的穴道之上。 他跳下马,扬手拍了一下小黑的臀部。 小黑如影掠出,哒哒马蹄声渐行渐远。 “风轻尘,你这个疯子!你凭什么自己做决定,问过我了么?!” 滔天雪浪,震耳欲聋。 白明微的喊声零零碎碎传来,很快便湮没在巨响之中。 风轻尘唇角依旧噙着淡淡的笑意,在这震天动地的声音中面不改色:“小黑无法同时带着两人逃离,带着一人,却是可以。” 接着,便是一声叹息:“真不该提议你共乘一骑,要是今日命丧于此,以后谁还能像我这般对你义无反顾呢?” “风轻尘!”轰隆隆的声音中,夹杂着一声怒叱,“你存心让我这辈子都欠着还不起的情是么?!” 风轻尘侧耳倾听,哒哒的马蹄声已到近前。 接着,有人弯腰一捞,将他拉到马背上。 “你……” 白明微怒喊:“少废话!” 风轻尘挑起唇角,伸手握住了缰绳:“方向不对。” 他的手,又是那般自然而然地包过来,几乎要裹上白明微的手。 白明微把缰绳放开,小黑立即在风轻尘的指挥下调转方向,直直冲向左侧的山。 陡峭的山壁,石头锋利尖锐。 在那黑沉的石头缝隙中,有着一个并不起眼的山洞。 小黑蹄下生风,向那低矮的山洞冲去。 就在它前腿跪地向前滑行时,身后“轰隆”一声,洞口已被铺天盖地的雪堵住。 风轻尘立即张开双臂,搂住白明微向侧边一滚。 巨大的惯性使得两人飞了出去,狠狠地撞在冰冷的岩壁上。 风轻尘闷\/哼一声,后背、手臂,又添几处严重的伤。 雪尘飞溅,落入衣襟。 冰冰凉凉。 被这么一砸,白明微反而冷静了下来,那因为七哥而焦灼的心,也在此刻被抚平。 她立即起身,取出\/火折子点燃。 而此时,风轻尘早已擦去唇边的血迹,靠在岩壁上冲她露出笑意:“你说你,我那炉火纯青的点穴手法你都能躲开,是不是太过分了一点?” 白明微的确躲开了,只是黑马跑得太快,她费了一番力气,才叫黑马调转方向。 她看了一眼风轻尘,随即移开目光:“这种情况下,我绝对不会丢下白家军的任何一人独自离开。” “你的自作主张,在为我考虑的同时,怎的就没想过,我会因此愧疚?” “我有自己的意愿,有自己的想法,我始终会按照自己的意愿行动,没有人可以为我做决定。” 风轻尘挪了挪身子:“小姑娘,你怎么忽然变傻了?都说落入情网会令人变傻,你这是因为我么?” 白明微弯腰去查看小黑的伤势,还好只是轻微擦伤,她并没有理会风轻尘,拍了拍小黑的脑袋。 风轻尘叹息一声:“你若逃出去了,便能搬救兵来把我挖出去,这下你我二人都被困在这里,谁来救我们?” 白明微咬牙切齿:“我并未知晓这里有个山洞,你早已有此打算,为何事先没有提及?” 事实上,风轻尘也是在最后关头,才在小白貂的提示下发现这里。 只是他没有解释,一如默默承受此时的伤痛一般。 既然小姑娘不喜欢欠别人太多,那这个秘密就应该被保守起来。 他又挪了挪身子,轻声笑道:“我若是说了,岂不是看不到你不顾生死为我回头了?” 白明微不想见他这番模样,吹灭手中的火折子,循着细微的声音来到他身边,问:“带药了么?” 风轻尘诧异:“嗯?” 白明微道:“你撞伤了吧?带药了么?” 风轻尘唇角扬起:“带了,就在我怀里。” 白明微道:“你别动,我帮你拿便是。” 风轻尘连忙拒绝:“黑灯瞎火的,你要是摸错了可不好,容我缓一缓,等我能动再自己拿。” 小白貂实在听不下去了,捧着一瓶药从风轻尘怀里钻出来,爬到白明微肩上,把药瓶给了白明微。 风轻尘悄悄抓住小白的腿,狠狠地捏了一下。 小白貂痛得吱哇乱叫,立即躲到白明微的背上趴着。 四处是浓得化不开的黑,白明微没有见到一人一貂所发生的事。 她摸索着拔出瓷瓶的塞子,随即晃了晃,里头,是被炼制成一粒粒的药丸。 “要吃几粒?”她问。 黑暗中传来风轻尘的声音:“一粒。” 白明微倒出几粒药丸,把多余的又装回去,而后递向风轻尘:“药给你。” 风轻尘语气哀怨:“你递往哪里了?我看不到。要不,你喂我?” 白明微摸索着拉起他的手,把药递到他手中:“快吃下吧!” 黑暗中传来衣裳的窸窣声。 白明微把手凑到鼻端闻了闻,一时陷入了沉默。 那是血特有的腥味,这味道她太熟悉了,以至于刚刚触碰到,她便猜到了结果。 血从风轻尘的手背沾染,而风轻尘的手,适才紧紧护住她的头。 许是那时伤的,只是这男人把伤藏了起来,她没有在点亮火折子时发现。 窸窣声传来,风轻尘似乎又挪动了一下身子,疼痛令他忍不住抽气。 但他的声音,还是那般温和,仿若春风化雨:“不碍事,很快就好了。” 山洞逼仄,但凡一点声响都清晰可闻,黑暗压得人喘不过气,也平添了几分不安。 白明微再度取出\/火折子,想为这黑暗增添一丝光亮。 风轻尘又开口:“马鞍上挂着几个袋子,一个袋子里装了面饼,一个袋子里是水囊,还有一个袋子里有松脂。” 白明微点燃火折子,把装着松脂的袋子从小黑背上取下,而后又撕了一块裙角,将松脂倒在上面,最后用火折子点燃。 火光骤亮,照亮了这洞中情景。 也令眼前的人,一览无余。 第185章 让她难以不动容…… 白明微问:“你怎么准备了这么多?” 风轻尘笑道:“小姑娘,这是基本生存手段,出门在外,水、食物还有火,都要常带在身边。” 白明微用剑把火挑离风轻尘近一些,她取出一瓶伤药,是风轻尘给的其中一瓶。 这瓶药,曾为她抚平霍世勋留在身上的鞭伤,以至于她没有太痛苦。 她说:“把手伸出来,我给你上药。” 风轻尘捞起袖子,把手递了过去。 手背砸在尖锐的岩壁上,此时尚冒着殷红的血,有的地方已结成血痂。 皮肉翻卷,狰狞而可怖。 白明微细心地挑出里面的石渣,用少许的水把伤口清洗干净,将药涂抹在伤口上。 最后,她用帕子包住了伤口。 这只手,原本应该很美。 指骨纤长,骨节分明,只是遍布的伤痕,早已将美感破坏。 但毫无疑问,这是一只生得很好看的手。 “能动么?我给你看看后背。”白明微把瓶塞盖好,再度问道。 风轻尘并未拒绝,也并未说什么令白明微尴尬的话。 他艰难地挪动身体,背对着白明微,解开了腰间绥带。 宽大的袍子褪下,露出他不是很魁梧,但却十分健硕的臂膀。 他身上的每一寸肌肉,就像精心计算好一般,长得恰到好处。 多一分,或许就太过壮硕了。 少一分,却不够伟岸。 这具身躯,与他的容貌一样,那般无可挑剔。 只是…… 白明微只看一眼,便不忍心再看。 因为他背上的伤痕,比他的手背还多。 密密麻麻,布满整个后背。 而那旧伤之下,又添一处淤青。 伤处肌肤高高肿起,泛着触目惊心的青\/紫,显而易见,这是方才撞到岩壁留下的。 而肩膀处,被秦焕刺中的剑伤尚未好全,脱痂的肌肤泛着淡淡的红。 白明微伸手去触适才撞到的地方,想确认肋骨是否被撞断。 可刚触及肌肤,风轻尘便重重一颤。 白明微连忙收回手:“弄疼你了?” 风轻尘摇头:“是你的手太冰了。” “不好意思。”白明微连忙搓搓手,想把冰冷的手给搓热。 风轻尘无奈:“小姑娘,等你的手变热,我可能就凉了,就这样给我上药吧,不碍事。” 白明微道:“瞧这痕迹,我怕是伤着骨头了。” 风轻尘摇头:“要是断了,肯定听到‘咔嚓’脆响,适才没有听到,想来是没有断。” 白明微没有接话,把药倒在掌心。 她把手掌覆在风轻尘的背上,轻轻\/揉\/搓,力道由小至大,将那活血化瘀的药揉进肌肤里。 风轻尘笑道:“你这手劲挺大,看来手臂的脱臼的伤,已经好的差不多了。” 白明微道:“你的药很好,才两三日功夫,便不觉得疼痛,只是做大动作时才有所感觉,此时已经恢复得差不多了。” 风轻尘问她:“你身上还有血腥味,伤口崩开了?” 白明微道:“只是渗出少许血,很快就痊愈了。” 风轻尘轻喟:“不要不以为意,身体和思想都是自己的,要懂得为它们负责。” 白明微没有接话,目光停留在那遍布伤痕的背上,久久沉默。 这背,饶是一个陌生人站在她面前,露出这么多伤痕,她也会情不自禁为之心疼。 更何况,此时她已将风轻尘视为并肩作战的伙伴。 虽对风轻尘的身份有诸多疑虑,但风轻尘俨然成为一个值得她两肋插刀的人。 看到这些伤痕,她无法不动容。 她想象不了,究竟受了多少伤,才会留下这么多痕迹。 是谁对这个男人,做出如此残忍的事?以至于身上连一块好地儿都没有。 “你这是看上我的身体了么?” 突如其来的声音,把白明微的神思拉了回来。 白明微恼怒:“胡说八道!” 风轻尘笑了:“若不是,你怎么看那么久?” 白明微解释道:“只是想看看骨头有没有伤到。” 风轻尘低笑:“那是用眼睛可以分辨的么?” 白明微没有理会他,一如往常陷入沉默。 风轻尘又道:“你若喜欢,找个风和日丽的日子让你好好欣赏便是,但是现在我很冷。” 白明微连忙为他将衣裳拉上,而后坐到一旁,离他些许距离。 风轻尘慢条斯理地系上腰带,一股热气在衣裳里窜来窜去,裹挟着芬芳药味。 他转过身,动作明显比刚才轻松许多。 想来撞\/击带来的疼痛,此时已经得以缓解。 久久听不到白明微的声音,他复又挑起唇角:“小姑娘,穿上衣裳我还是很冷,我们互相依偎着取暖,如何?” “不如何。”白明微把披风解下,递到了他的面前,“你裹着披风会好一些。” 风轻尘把披风推回去:“逗你的,难道你给我上药时,感受不到我身体的炙\/热么?” “你体寒,还是你披上比较好,若是受凉了,到时候还得我照顾你。” 白明微没有与他客气,把披风复又裹在了自己身上,开始思考脱困一事:“不知这洞口覆盖了多少积雪,如果比较少的话,可以用剑气震开。” 风轻尘捧着小白貂,顷刻过后,道:“小白说,雪很厚,几乎堆满了整个狭长的过道,用剑震不开,也挖不出去。” 白明微看着他认真听小白貂说话的模样,不由好奇:“你真能听懂它的话?” 风轻尘摇头:“人与人之间都有语言障碍,更何况人与动物,从未有人教我貂语,我如何能听懂它的话?” 白明微眉头轻轻蹙起:“那你怎知它在说什么?” 风轻尘把小白揣进怀里:“在很长很长一段时间,我与小白相依为命,小白很有灵性,会表达它的所见所闻。” “刚开始,我根据它的一些动作和叫声,大概能猜测出它表达的内容;后来,相处久了,我自然而然便理解它在表达什么。” “但这种理解并非听懂它的语言,更像是一种心有灵犀的默契,它帮我很多,也陪伴我最久,所以我把它当做挚友。” 说这一番话时,他的语气十分平静。 正因为平静,才能让人感觉到,这番话的背后有着不为人知的心酸。 白明微伸手摸了摸小白貂的脑袋:“很高兴在你低谷的时候,有它一直陪着你度过。” “我也很感激,在我最低谷的时候,你对我的帮助,所以我也把你当做朋友。” 风轻尘仔细地听着白明微的话,到得后来,唇角那抹风光霁月的笑容,也杂糅进了苦涩。 第186章 我都陪你 风轻尘不由捂住胸\/口,声音依旧温和润朗:“很高兴,能成为你的朋友。” 这是拒绝,很委婉的拒绝,他不会听不懂。 或许是那一番番发自肺腑的话,已经让小姑娘读懂了他藏在话语之下的认真。 所以,才会有这般不伤人自尊却会令人心碎的拒绝。 他不知道相爱是一种什么感觉。 但听说有时候一个眼神、一个动作,也能俘获一颗能为对方死去活来的心。 当然,也有那种蹉跎了一生岁月,付出了所有的努力,却依旧打不开的心扉。 然而又如何? 小姑娘始终是小姑娘,是他会舍命去守护的人。 风轻尘一直是风轻尘,是为小姑娘而来的风轻尘。 两人都没有说话,火烧松脂的声音哔剥作响。 仅有的一点火源,似乎不足以取暖。 冷风很快将这狭小的山洞灌满,嗖嗖地窜入衣襟,以至于浑身都冷了起来。 白明微望着那并不多的松脂,她知道很快他们也将失去光源,若是不尽早想办法出去,不知还能坚持多久。 “你觉得胸闷么?”忽然,风轻尘开了口。 白明微摇头:“未曾觉得。” 风轻尘道:“如此狭小的空间,如果被堵死,那我们或许已经觉得头晕胸闷,但并没有。” 白明微立即理解了他的意思:“这么说,这山洞通风。” 适才点燃火折子,她已将这洞窟扫视一圈,她知道这洞窟还能往更深处去,只是当时情况紧急,她并未细看。 “别急。”风轻尘把小白貂掏出来,拍了拍它的臀部,小白貂便扭着肥嘟嘟的身体离开了。 黑马不安地打着响鼻,风轻尘起身拍了拍他的脑袋,黑马很快便安静下来。 白明微发现,似乎除了格外爱惜粮食以外,风轻尘还很珍视这一马一貂。 “这也是你的挚友?”白明微问他。 风轻尘复又坐了回去,轻轻摇头:“小黑本是一匹野马,我救下它时,它的母亲被野兽吃了。” “那时它还小,并没有断奶,在没有母亲的保护下,它饿得奄奄一息,但还是凭着求生的本能,活到了最后一刻。” “我把它带在身边,用牛奶喂养长大,等它可以驮动我时,就一直陪着我出生入死,直到现在。” “它无数次带我死里逃生,救了我一次又一次,它更像是另一种意义上的伙伴。” 白明微道:“万千生死面前,你淡然处之,却在讲述这一马一貂时,我能看到你的在乎与珍视。” “那是一种,似乎并不该出现在你身上的温柔。” 风轻尘偏头,火光浅浅映照在他如圭如璧的面庞之上:“哦?所以在你眼里,什么样的温柔属于我?” 明明风轻尘没有在看,白明微却觉得被一道目光攫住,这目光仿佛洞若观火,令人无所遁形。 她用剑挑了挑火焰:“你并非一个多愁善感的人,甚至会让人怀疑是否拥有喜怒哀乐。” “但对这一马一貂,你却不吝惜表达,我在你的脸上,都能看到那种情不自禁展露的笑意。” “你说一个冷漠到几近无情的人,却在谈论起马和貂时,露出如此神情,那算不上一种不该出现在你身上的温柔?” 风轻尘面对白明微的方向:“喜怒哀乐我有,只不过我从不在不相干的人面前表露。” “通俗一点来讲,这世上有很多人和事,都与我无关。我不会让这些无关的人和事,牵动我的心绪。” 白明微望着他,发髻因适才跌下马而有些许凌乱,两缕墨发轻遮面庞,他是那样的淡雅出尘,好似不属于人间。 白明微很认真的问:“风轻尘,在你身上究竟经历了什么?” 风轻尘的手,情不自禁抚上双目:“世人皆苦,我的苦在乱世中微不足道,大概是在黑暗中游走久了,属于人的情感渐渐淡漠了吧。” 白明微没有再问。 天生冷漠的人并不多,只有那种遍尝人情冷暖世态炎凉,长期为了活着而苦苦挣扎的人,才会把自己看得比什么都重要。 以至于,忽略别人的感受。 为什么风轻尘总能对她的心思了如指掌,许是她正经历的黑暗,风轻尘早已蹚过了吧。 了解一个人很难,不是提几个问题便能得出答案,尤其是在对方不想提及时。 所以白明微点到为止,从来不会在风轻尘面前逾越界限。 眼看火光越来越小,白明微也没有急着去添松脂。 因为这点微弱的火无法取暖,而且他们也不需要这依稀的火光照亮四周。 再次陷入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周遭只有此起彼伏的呼吸声。 置身于绝对的黑暗之中,其他感官似乎变得格外灵敏。 白明微听着小黑不时甩动马尾,听着风轻尘浅浅的呼吸,竟也没有因此感到一丝不安。 她静静地坐着,等待小白貂的归来。 然而表面平静,内心焦灼已被抚平的她,并非全然心无波澜。 她挂念着寻找七哥,更担心如果不能及时出去,小传义没见到她会着急害怕。 但她心底也明白,此时根本急不来。 “为何不点火?你不怕黑么?” 风轻尘忽然开口,声音在黑暗中响起,每一个字都极为清晰。 却不知是他咬得本就如此清楚,还是没了视线的影响,所以才这般纯粹。 白明微道:“松脂没有多少,总得省着点,保不齐还能成为救命的东西。” 风轻尘的声音,再度传来:“不会困多久,你且放心便是。” 白明微轻轻“嗯”了一声。 黑暗中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接着是小白貂咿咿呀呀的叫唤。 等到小白貂不再出声,风轻尘这才道:“小白说这个山洞很深,可以一直往里走,不过就在前方不远处,有东西挡住了前路。” 白明微疑惑:“很深?也就是说,暂且不知那边是否有出口?” 风轻尘回应道:“小白说,前方的东西令它很害怕,它不敢贸然前进。” 白明微问:“能令小白害怕的东西是什么?” 风轻尘道:“除了鹰,大抵没它怕的。” 白明微奇道:“这山洞里,总不会有鹰。” 风轻尘道:“暂且不知。但如果山洞真的很深,那或许就意味着另一边可能有其它出路。” “在这里等待救援,还是往里走,你来做这个决定,无论选哪个,我都陪你。” 第187章 我只有一个条件 厚厚的雪堆积在洞口,将出路完全堵住。 除非等到冰雪消融时候,否则没有办法出去,也没有办法告诉外面的人,他们被困在这狭小的洞窟中。 从另一个层面来说,这与坐以待毙差不多。 但是往里走,前路又将如何? 如果没有出路,他们能撑到返回来么? 种种疑惑,无一不是摆在面前的问题。 白明微没有过多犹豫,当机立断:“京城接到捷报也会立即下达新的命令。如果我不在,先前所做的一切努力都会化为泡影,我必须要尽快赶回去。” “更何况,我迫切想确认七哥的消息,否则我这心无法安定下来,我也担心五哥他们会因为我的失踪而乱了方寸。” 风轻尘起身,捡起了地上的缰绳:“走,不管里面有什么,你身边有一人、一貂、一马陪着,有什么可怕的呢?” 前路艰险,她毫无畏惧。 她只是担心,会因为这个决定的错误而连累身边的人。 但风轻尘的话,令她的担心瞬间烟消云散。 这样的情绪来得莫名,来得理所当然,好似本来就该如此。 这是伙伴的意义么? 她不是很清楚,却忍不住动容。 最后,她郑重地说了一句:“多谢。” 风轻尘解下覆眼的白绸,与玉箫一同递到了白明微的手中:“路黑,将火把点上。” 玉箫触感微凉,沁润肌肤。 白明微点燃火折子,瞧见风轻尘让她充当火把的东西,忍不住一怔:“这是否有点暴殄天物了?” 风轻尘不以为意:“一件东西只有发挥其真正作用,才算得上有价值。” 白明微把玉箫递过去:“不行不行,这只玉箫够我白家军饱餐一顿了,我们着实没必要这么奢侈。” 说着,她把白绸缠在剑鞘上,沾了松脂,制成一柄简易的火把。 她高举手中的剑,火光照亮整个洞窟,也令那森冷的岩壁一览无余。 当然,风轻尘的双目,也因此呈现在光亮之下。 如果没有失明,这该是多美的一双眼睛? 眸如点漆,唇似含樱,腰悬玉箫,风华雅然。 这又该是一个多么完美的人? 或许正因为世上不存在完美的东西,所以上天才剥夺了这双眼睛。 只是美好的东西却有缺陷,如同那白玉无瑕的和氏璧中沁了血丝,令她不免惋惜。 风轻尘摇摇头:“你手中那把传世名剑,才是真正的无价之宝。” 白明微顿时心疼不已,想要去把布条撕下。 风轻尘却低笑一声:“烧不坏的,要不然怎么是传世名剑呢?没想到我的小姑娘竟是个财迷。” 白明微自动忽略一些不当的用词,答道:“白家上次出征,几乎掏空家底,此次出征,除了秦丰业那笔赃银,我又向师父拿了许多。” “银子这么好的东西,可惜我没有太多,自然要好好节约,毕竟针头线脑的积累,时间久了它也是一笔不小的数目。” 风轻尘拍拍小黑的马背,那仿若承载了春光的眉眼弯起:“小姑娘,银子我有很多,足够你养活白家军。” “要不你我在这洞窟之中私定终身,把未来给绑定在一起,等出去之后,我便给你捧上金山银山如何?” 白明微捏了捏眉心:“多谢风公子这份心意,但明微福薄,当真消受不起。” 风轻尘紧跟在她身后,笑吟吟地道:“都怪我考虑不周,小姑娘是世家精心培养的明珠,自然不会做私定终身这种事。” “只要你点头,我立即带着所有资产,去找老爷子提亲,我答应你,我的一切皆是你的,而你即是我的一切。” “你要人我随叫随到,呼之则来挥之则去;你要银子我全数奉上,用完我再去赚便是。” 白明微叹了口气,似乎这个男人从来不会好好谈天,他总是有说不完的轻浮话。 做不完的轻佻事。 总能在任何话题中见缝插针,完全预料不到他会在什么时候说,也猜不透他又会说出什么惊人的言论。 总之,让人欲哭无泪无可奈何。 “世上没有天上掉馅饼的事,你莫要诓人。” 风轻尘抢身立即挡在白明微面前:“我只有一个条件。” “不答应。”白明微毫不犹豫拒绝,将火把横在两人之间。 隔着灼灼烈烈燃烧的一束火光,风轻尘的嗓子仿佛被灼哑了:“我的条件不多,那便是喜欢我,陪着我。” 白明微把火把举起,挡在两人之间,也挡住了她决然的拒绝:“不答应。” “那我把难度降低一些,”风轻尘偏过头,想让白明微看到他面上的真诚,“让我陪着你。” 白明微复又将火把横在他们之间,仿佛在告诫自己,这之间隔着刀山火海,是不可踏足的危险。 风轻尘等不到她的回应,缓缓转过身,只留给白明微一道颀长的背影。 他说:“如果这些都做不到,那就答应我,对自己好一些。” 说着,他又回过头:“可以像现在一样,躲在我身后,做一个喜爱胭脂与漂亮衣裳的小姑娘,做一个手握书卷与纸笔的女子,做一个……” “你头发被火燎了。”白明微淡淡开口。 风轻尘整个人靠在岩壁上,捶胸顿足:“天下竟有如此不解风情的女子!” “真的被燎了,你没闻到糊味么?”白明微再度开口,语气淡漠。 风轻尘满不在乎地将头发往身后一甩:“燎就燎了吧,遇见你这般不解风情的女子,我情愿不要这三千烦恼丝。” 白明微把火把凑过去:“我现在就为你解决烦恼?” 风轻尘连忙闪开:“不必,因为我烦恼且快乐着。” 白明微没有言语,只是将那火把收回些许,但始终搁在二人之间。 这一番话,何其动人? 曾几何时,长兄也是摸着她的脑袋,说出这样一番话——做永远的小姑娘,不出挑也没关系,不完美也没关系,只要开心就好。 世间对女子多有苛责,但真心疼爱她的长兄,却会无条件包容她所有的缺点,会为她撑起一片天,让她做个不沾风雨的小姑娘。 七哥虽然胡闹,总是欺负她,但要是她受了委屈,七哥会提着刀打上那人的门去。 还记得有一次承天观中的师姐说她有娘生没娘教,七哥知道后,直接在那师姐的屋里猫了三天三夜,直到找着机会将师姐的头发剃光。 而七哥也因此遭到报复,被当成采\/花贼打得鼻青脸肿,在床上躺了足足半个月才能下床。 父叔兄长还在时,她是白家的大姑娘,是世家娇养的嫡女。 可当天塌了,遮风挡雨的人没了,她只能为自己撑起一片天空。 不仅如此,她还需要护住白家的满门妇孺不沾风雨。 压于身上的每一份职责,都重若千钧,都是她咬牙走下去的支柱,也是绑紧她手脚的束缚。 所以,风轻尘的好意她只能拒绝,因为那样的条件她给不起,也无法再做回不谙世事的小姑娘。 忽然,小黑扬蹄长嘶。 小白也在不安地上下窜动。 风轻尘立即挡在白明微面前:“小姑娘,小心了。” 话音刚落,前方洞穴中传来一声咆哮。 第188章 是不是该对我负责了? 是熊! 念头刚起,一头足有丈高的棕熊猛然扑身过来。 强壮凶悍的前肢,裹挟着千钧力道,迅捷如闪电般。 只听“砰”的一声,棕熊的前肢拍在岩壁之上,熊掌挟带的劲风掠过,令人头皮发麻不寒而栗。 “快退!” 风轻尘低喝一声,言语中竟是带了恐惧。 棕熊或许不比千军万马,但它极具攻击性时,会发狂地用前肢拍打目标,身手矫捷的人,也不能保证在它攻击时全身而退。 若是挨上它一掌,能叫骨头碎烂,心肝脾肺震碎。 更何况,这通道如此狭窄,且难躲避。 白明微知道事情的严重性,连忙与小黑向后退。 只是洞穴狭窄,高大威猛的小黑无法折身,这无疑拖慢了后退的速度。 狂怒的棕熊一击未中,眨眼间便再度扑来。 伴随着一声声咆哮嘶吼,仿似能震破天宇,震耳欲聋。 风轻尘握紧竹竿的中段,猛然向前一推,棕熊被震得连连后退。 也正因为如此,使得棕熊更加暴怒。 嘶吼咆哮不绝,回荡在狭小的山洞中,凄厉而可怖。 这样的声音,白明微听着都觉难受,更何况是耳识异于常人的风轻尘。 只见他眉头紧皱,似在承受极大的痛苦。 可当棕熊再度扑来之时,他手中的竹竿,便如势不可挡的弩箭。 “嗖”的一下,直接刺破棕熊的心脏。 从那庞大威猛的身躯穿过,钉在森冷的岩壁之上。 风轻尘揉了揉太阳穴,似乎方才的熊吼,令他痛苦到现在。 “小心!” 说这话的,却是白明微。 下一刹那,她已掠出,飞身将风轻尘扑到岩壁上。 强烈的撞\/击,使得风轻尘闷\/哼一声。 而白明微的手臂,也被熊掌锐利的尖甲划出两道血印。 原来,眼前这处骤然宽敞的位置,并非只有这一头熊。 “抱歉,这声音令我难受得紧。”风轻尘面部已皱作一团,看得出来他极为痛苦。 白明微道:“你且在这等着,我去去就来。” 话音落下,白明微的剑抵住扑过来的熊。 熊掌的力度很大,险些拍灭那本就燃烧不旺的火。 白明微立即抽剑,甩开尾端绑着松脂布条的剑鞘,在棕熊扑来之时就地滚了一圈,旋身一剑刺进棕熊的背部。 一击未能夺熊性命,那熊更加残暴狂怒,一掌接一掌,拍得洞窟仿佛都在颤动。 白明微不停躲闪,直到她找准机会,一剑刺\/入熊的心口。 庞大的身躯轰然坠地,激起尘浪滚滚。 白明微抹去面部的血,捡起剑鞘把剑别好,又替风轻尘取了竹竿。 “解决了。”她把竹竿递向风轻尘。 松脂在与熊缠斗时被甩出去不少,火簇跳跃,微光明明灭灭。 风轻尘扶着岩壁,似未从痛苦中缓过来。 白明微瞥见他不停颤\/抖的手,心底泛起些许疑惑——风轻尘的身手深不可测,只怕远在她之上。 棕熊虽为凶猛野兽,也不至于令他如此。 这个疑惑,很快便得到了解答。 风轻尘接过竹竿,手依旧不可抑制地发抖,他无奈一笑:“小姑娘,这天下令我怕的不多,这熊便是其中之一。” “因为它在我的记忆中,留下了不可磨灭的恐惧。你看,你知晓了我的一个死穴,我又被你拿捏多一分。” “你已经把我拿捏得死死的了,是不是该对我负责?” 白明微没有理会他,折身去把受惊的小黑牵了过来。 小白貂早已吓得魂飞魄散,软踏踏地瘫在小黑背上。 “它们都没事。”白明微来到风轻尘面前,只是告知了小白与小黑的情况。 风轻尘鼻子翕动:“你受伤了?” 白明微没有说出实情:“未曾,身上溅了熊的血。” 若是实话实说,是否会让眼前的男人有所愧疚? 她不知道自己为何要将风轻尘的情绪考虑在内,但她并不想让风轻尘知晓她被熊抓伤的事。 更何况,只是两道轻微的刮伤。 风轻尘像是洞悉了一切:“小骗子,血与血的味道是不一样的,哪怕只是细微的区别,我也能分辨。” 白明微道:“噢,适才擦伤了,不要紧。” 说完,白明微倒了一点水,将装药的空瓶洗净。 风轻尘一共给过她两瓶药,其中一瓶已经用完。 洗净瓶子后,她走到棕熊的尸体前,抽剑挖出了熊胆。 原本极其恶心的事,她做得双眼都不眨一下,或许在她心底深处,没有什么能比杀人更恶心更罪恶。 瓶子装得不多,一个熊胆便满了。 她没有贪心,把瓶子收了起来。 “有一次,记不得是多少年前了。”风轻尘开口,“我被逼着去取熊胆,结果被熊拍了一掌,险些丢了一条命。” “从那以后,就对这东西产生了无法抑制的恐惧,那种恐惧似从骨子里透出来,饶是经历了许多事,也依旧无法磨灭。” 白明微问:“是逃亡时么?” 两人像是同时忘记了白明微受伤一事。 问过之后,白明微不愿提及,风轻尘也很配合,没有再追问下去。 白明微也没有问,风轻尘的背情况是否更遭。 他们都懂得,怎样避免对方为难。 风轻尘道:“大概是吧,不记得了,这种小事记不清楚。” 是不敢想起吧…… 能令人刻骨铭心的恐惧,又岂会是件小事? 白明微也主动坦露她所恐惧的东西:“我很怕毛虫,长得像毛虫的也怕,我理解你所说的恐惧。” “是人就有弱点,没有人无所畏惧,若是那个人看起来无所畏惧,想必也是在努力克服。” 风轻尘粲然一笑:“小姑娘,你真会安慰人,要不然怎么说,我为你神魂颠倒,因为你的每句话,都能落在我的心坎上。” “疯子!”白明微忍无可忍,“净会发疯。” 风轻尘低低笑了起来:“我说过,情难自禁,情不由衷。” 白明微彻底无法可说。 她举着将灭的火,在洞穴中搜寻一圈,除了空间骤然变大,形成一个大空洞以外,并无什么特别之处。 两只熊突然暴起,也是因为被他们打扰了冬眠。 她牵起小黑,准备往洞更深处去。 风轻尘却迟迟没有跟上,他站在岩壁前拧眉沉思。 白明微察觉异样,问他:“怎么了?” 风轻尘道:“适才熊把岩壁拍出裂缝,有盐水渗进来。” 白明微疑惑:“盐水?” 风轻尘道:“确切地说,是卤水。” 白明微知晓卤水是什么,若这卤水是天然的,那这座山势必隐藏着丰富的盐矿。 若这卤水是人为灌水而得,这附近应该还有采盐的井。 那是否意味着,今日北燕人在这种时机之下来烧矿洞,便是为了吸引注意力,从而不让这里丰富的藏盐发现? 盐的重要性,于东陵而言等同于金银。 卖盐所得的收入,比东陵百姓辛苦种地上的赋税还要多出许多。 不管这是否有北燕人掺杂在其中,盐矿都需得好生保存起来,只有把这些盐转化为金银,本就空虚紧张的国库,才能充盈。 无论如何,这个发现都叫白明微欣慰。 她再添了些许松脂,向洞的更深处走去,找到出口的念头,也在此时更为迫切。 风轻尘亦步亦趋地跟在身后,步履虽稳,但动作稍显僵硬,似乎两次撞\/击所带来的伤,还是对他有所影响。 忽然,白明微止住脚步。 “别过来!” 她脚踩的地方发出响亮的咯吱声,一块薄似冰层的东西四分五裂,而她整个人也因此直速坠下,尚且来不及将剑插\/进岩壁中稳住身形。 与她同时坠落的,还有紧跟在她身后的风轻尘。 事情发生得如此突然,猝不及防,以至于两人都没有任何准备。 耳边是呼呼的风声,急速坠落的感觉叫人心慌意乱,胆战心惊。 可接着身上一暖,有人将她搂入了怀里。 护住了她的身躯,她的脑袋。 再然后,她便失去了意识。 第189章 回来就好 京城。 白晨霜的淑清苑,一家人齐聚。 白晨霜出嫁七年,她出阁前所居住的院子,一直都维持原样没有任何改变。 林氏绝大多数时间,都在为这个家的人操心,更多时候则在照顾白惟墉的身体。 这也是为国操劳一辈子的老丞相,呕心沥血过了花甲之年,依旧精神矍铄的最大原因。 全然得益于林氏的照顾。 白惟墉外出公干时,林氏得空了就会去请示沈氏,整理白晨霜出嫁前所居的闺阁。 沈氏每个月也都会记得派人来打扫维护,院子至今生机盎然,清净雅致。 自白晨霜被沈氏接回来到现在,白晨霜一直陷入昏迷。 好几次就要挺不过去了,全靠林氏和策荣哭着喊她,喊了一遍又一遍,喊得嗓子哑了破了,大夫才能几次将她从鬼门关给拉回来。 而今夜,她终于醒了。 此时,诊脉的大夫确认白晨霜的情况完全稳定下来,允许守在外屋的众人进去探望。 白晨霜从苏醒开始,便呆呆地望着帐顶,无声落下眼泪。 空空如也的腹部,疼痛的全身,都在提醒她失去了重要的人。 她的心也曾被恨意和恐惧填\/满,也曾心如死灰。 可那种莫名的安心之感,就在她看到熟悉的房间时,瞬时充溢着心间,令她灰败的心生出了些许生机。 这世上可以依靠的人有很多,但真正能依靠到最后的,还是血脉相连的家人。 “小姑……” 众人一同进来,依长幼秩序,先开口的是二婶。 “二嫂……”白晨霜未语泪先流,哽咽着唤了一声,便再也开不了口,只因她太过悲伤。 二婶连忙安慰:“没事了,已经回家了。” 三婶也道:“小姑,你受苦了。” 四婶抹了抹眼角:“小姑,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几位姑娘站在身后,齐声唤道:“小姑姑。” 望着眼前的一家人,白晨霜终是克制不住,低低地啜泣起来。 在赵襄那受过的伤,令她哭泣都压抑着。 低低的声音,似能叫听的人肝肠寸断。 沈氏开口:“小姑姑,这院子祖父和姨奶奶一直都给你留着,现在已经回家了,我们一家人好好过日子。” 二婶接道:“沈氏说得对,只要我们一家人在一起,日子苦点难点算什么?” “以后我们齐心协力,没有迈不过去的坎儿,所以你要振作起来,知道么?” 三婶骂道:“没必要因为那种禽\/兽作践自己,他狼心狗肺,我们一时啃不动他,没关系,我们要活得好好的,气死他!” 白晨霜含泪挤出一抹微笑:“婉吟已经帮我出了这口恶气,都别担心我,我不会因为这种事就消沉下来,我们白家人的骨头没那么软。” “只可惜我那无缘相见的孩儿……” “罢了,罢了,世事皆苦,何苦来……何苦来呢?” 谁也没能接话。 这话虽然说得无情,但的确是个事实。 有赵襄那样的爹,从出生起就意味着许多不幸。 这个孩子,没有出生或许是对的,至少以后的苦,她都不用再受。 但谁会附和呢? 失去孩子,身为母亲的心难道不痛么? 她们都知晓,如果这个孩子能平安生下来,孩子的母亲,以及白家所有人都会好好疼爱她。 只是,此时说这一切都晚了。 一片沉默中,沈氏先开了口:“我们可能不是好妻子,不是好儿媳,但绝对不会是差劲的母亲。” “你浑身伤痕累累,唯有肚子上只有一道新伤,我知道,小姑姑为这个孩子所付出的努力。” “那小心翼翼保护她的时刻,那失去她时的撕心裂肺,若说你这个母亲没有尽到责任,打死我也不信!” “你说出这样的话,就是抹杀你之前所做的一切努力,不是孩子不该来,也不是小姑姑护不住她,怪就怪那畜生太狠毒。” 四婶也道:“从来就没有男人打我们女人,反而是我们女人错的道理。” “小姑,沈氏说得对,你是个好母亲,从策荣那孩子的身上可以看出,你的确是个好母亲。” 听闻这些掏心窝子的话,白晨霜泣不成声。 她虚弱地握住沈氏的手:“婉吟,谢谢你。” 沈氏摇摇头:“一家人不说两家话,回来就好。” 众人哭作一团,却也为归来的白晨霜发自内心的高兴。 此时此刻,沈氏俨然成为白家的主心骨。 这个从外面嫁进来的柔弱女子,于风雨飘摇之际,展现出她的魄力与手腕。 对内,凝聚整个家的女人。 对外,反抗任何落井下石的混蛋。 谁都看到她的殚精竭力,那年纪轻轻就已经悄悄生长的白发便是证明。 更何况,她还有一个被她亲自送上战场的孩子。 谁能说她对白家没有付出,那一定遭天打雷劈! “霜儿……” 恰此时,林氏扶着白惟墉进来。 见到父母,白晨霜再也克制不住,抱着林氏的腰放声大哭。 林氏不知从何安慰,只能一遍遍地重复“对不起”。 这简短的三个字,道出她满心酸楚。 她或许是个合格的妾,却不是个好母亲。 她为白家牺牲心甘情愿,但她逼着女儿牺牲便是不对。 一直以来,都是她教育女儿恪守庶女的本分,不和嫡兄姊争抢。 就连挑选夫婿,明明有那么多好的,最后却担心盖过嫡姐的风头而选了这么个玩意儿,害得女儿受尽苦楚。 终究是她对不起女儿。 她不是个好母亲。 白晨霜哭够了,把委屈化作眼泪流出来后,她心疼地望着满头银发的父亲,哽咽着唤了一声:“爹爹。” 白惟墉坐到床边,用枯槁老迈的手,握住虚弱的女儿,柔声哄道:“霜儿不怕,我的霜儿不怕……” 白晨霜摇了摇头:“见到爹爹,女儿便不怕了。” 白惟墉伸出颤巍巍的手,拭去女儿眼角的泪水。 望着指尖晶莹的泪滴,他有一阵恍惚。 距离上次哄女儿,已经是多少年前了? 这一辈子,他究竟错过了多少天伦之乐? 上次好好端详女儿的时候,女儿还扎着小揪揪。 此时此刻,他最小的女儿,也为人母了呀…… 第190章 这就够了 白惟墉好半响都说不出话。 最后,他慈蔼地看着女儿:“我的小姑娘,这里永远是你的家,永远是你避风的港湾,好孩子,回家就好。” 白晨霜含泪点了点头,哭着喊了一声:“爹爹,女儿回来了。” 众人看着这一幕,心底忍不住一阵酸楚。 白晨霜与林氏一样,向来就得她们喜欢,与众人都十分亲近。 所以她们可以想象,这个嫁出去的姑娘,在娘家出事、夫家变脸时,究竟承受了什么样的委屈。 那种担忧父母而不得见,面对疯魔丈夫而求救无门的绝望,只是想一想,便令他们觉得如抱寒冰。 几位婶婶一起道:“小姑,欢迎回家。” 几名姑娘也道:“小姑姑,欢迎回家。” 白惟墉欣慰地望着这些孩子,心想老天待他到底不薄。 他白惟墉这一生,没有养出半个孬种。 “好孩子,”白惟墉伸手为呢女儿擦去泪水,“你受苦了。” 白晨霜摇摇头:“父亲的教诲女儿莫敢忘怀,任何苦难女儿都能挺过去,给父亲姨娘和众人增添麻烦,是女儿的不是。” 白惟墉看着女儿,脸上溢满心疼,嘴里却是半天都说不出一句话。 最近,他不止一次反省,自己对这些儿女是否太过苛刻了。 以至于,令他们抛弃了生而为人最基本的七情六欲。 说不后悔,那是不可能的。 自从白家出事后,堆积如山的公务并未摆在案头,他也不再有处理不完的事情。 清闲下来后,他总会想起亡妻,为没能见最后一面而遗憾。 他也常常会想起自己的一众儿孙,想到最后,才发现是自己的苛刻要求葬送了他们的性命。 若不是自己在他们很小的时候就灌输家国理念,他们也不至于……终究是自己害了他们,都怪自己把理想抱负强加于他们身上。 到头来,国依旧不是国,而家也不成家。 这辈子的兢兢业业,究竟得到什么呢? 白晨霜见父亲似想起了伤心事,开口转移话题:“父亲,姨娘,我的策荣呢?他还好么?” 二婶立即笑着回答:“沈氏办事,你放心!” 林氏点点头:“这次,多亏了沈氏。” 白惟墉赞许的看向沈氏,语气温和:“沈氏接你回来之后,料想那赵家不会善罢甘休,于是便着手做应对准备。” “细心的她查到赵家库房空虚,于是便在你的嫁妆上做文章,赵家舍不得放开这笔嫁妆,又不太想要白家女儿的骨血。” “所以用与策荣的一纸断绝关系文书,与白家交换你的嫁妆,现在,策荣已经是我们白家的人了。” “好孩子,这会儿你尽可放心了。” 白惟墉只捡好的说,却没有告诉她,沈氏为了应付赵家那些泼皮无赖,究竟费了多大的劲。 沈氏也不在意,她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家人,不需要把自己的所作所为全都坦白。 亲人不就是这样么? 为了对方好,有时会骗骗对方,有时也会心甘情愿被对方骗。 她用温柔的眼神安抚着白晨霜,继续白惟墉未说完的话:“小姑姑,为了避免夜长梦多,策荣已入了白家族谱。” “但是祖父没有改他姓氏,这事得由你亲自决定,或者也可以等他长大后决定。” 唯一的牵挂不用骨肉分离,日后便能养在身边。 白晨霜看向沈氏,眼底泪花点点:“婉吟,我不知该怎么谢你才好。” 沈氏摇摇头:“一家人,说什么谢啊,我是这个家的一份子,保护这个家的每个人,都是理所应当的。” 沈氏把每一句话都说得如此轻松,却绝口不提赵家的混账。 那赵襄可真是个混蛋,被断了十指还不安生。 仗着他有伤在身,在沈氏前去赵家交涉时,不知廉耻地耍起了无赖,想要空手套白狼,把白晨霜的嫁妆吃了。 为此,他不惜以脱\/衣裳的方式来驱赶沈氏离开,更四处造谣关于白晨霜的丑事,说到后来,连白晨霜红杏出墙都被他们母子说得有鼻子有眼。 要不是白家的家风就摆在众人眼前,而他这一家子早已恶名远扬,只怕这个哑巴亏,白晨霜也只能和血一起咽下。 换作以往,沈氏必定又羞又愤,哭死在他赵家。 但如今的沈氏,可不惯着他,在请承天观的靖心帮忙查了几个信息之后,直接把赵家的丑事一桩桩一件件甩到他们母子面前。 赵家母子哑口无言,才同意了交涉,并以舍弃小策荣为条件,谋得白晨霜那丰厚的嫁妆。 要说不委屈,怎么可能呢? 沈氏是沈家千宠万爱长大的世家嫡女,有着良好的教养,嫁入白府后又被夫君白珺呵护得很好,从来就没有见过这种腌臜的人。 怎会感觉不到羞辱与冒犯? 然而只要能护住家人,在明微回来之前,刀剑不入地守住这个家,再大的屈\/辱和委屈她都能受。 就算变成人人口中的泼妇,她也无所畏惧。 只因她是一名母亲,还是这白家的当家主母。 没有夫君回护了,没有夫君可依靠了。 她只能坚强。 白晨霜见识过赵家人的丑恶,怎会不知沈氏的艰难与委屈? 她握住沈氏的手,眼泪滴滴落下。 那声感谢,她终究没有再说。 但这份恩情,她铭记在心。 众人看到这一幕,也都不由自主笑了。 这几日提心吊胆不曾睡好,如今策荣的事已经解决,而白晨霜也醒了过来,他们终于可以放下心,好好地睡上一觉。 白晨霜哭过之后,心疼地抚过沈氏鬓发:“婉吟,好好睡一觉,再忙再累,也要爱惜身体,知道吗?” “小姑姑放心,我晓得的。”沈氏笑着答。 道理是晓得,只是她做不到。 稚子远在边疆消息全无,无数蝇营狗苟对着白家虎视眈眈。 她忧心远行的儿子,还要解决大大小小的琐事,护住这一家老小。 她没有时间睡。 也,睡不着。 眼看着鬓间头发一根根白了,她却无能为力。 左右阿珺没了,她在意这些做什么呢? 只要传义能平平安安的,就足够了。 “相爷……” 门忽然被推开,向来持重的青柏摔进屋里。 第191章 捷讯传来 青柏连滚带爬地来到众人面前,激动得语无伦次:“相爷,大姑娘传来消息,姚城和平城收复了!姚城和平城回来了!大姑娘胜了!白家军胜了!胜了……” 说到后来,青柏的声音带着哽咽的意味。 他热泪盈眶,声音喑哑。 激动得都不知手脚该放在哪里。 白惟墉听闻此消息,却是先问:“人呢?都好好的吗?” 青柏大口喘气,林氏含泪劝道:“老爷,您让青柏先歇会儿,这上气不接下气的,话都说不出来。” 众人面面相觑,尚未听清楚全部内容。 但那一句“胜了,姚城和平城回来了”,她们却听得清清楚楚。 二婶抹泪:“明微真是了不得!” 三婶含泪赞同:“我们家出了个了不得的姑娘啊!” 四婶和几位姑娘没有急着说话,她们与沈氏一样,都等待着青柏顺过气,好把信件的内容说得顺顺当当。 白惟墉较为谨慎,他唤了一声:“平川。” 护卫统领白平川立即推门而入:“相爷,属下在。” 白惟墉吩咐他:“守住院子,不许任何人靠近。” 白平川立即领命去办。 白惟墉目光淡淡扫了一圈,神色忽的严肃起来,沉声开口:“这个消息,所有人不许带出这个屋子,明白么?” 不是所有人都知晓他的用意。 青柏打了自己一嘴巴,连忙告罪:“相爷,小的知错,理应先将此事私下告诉您,再由您决定是否公开。” 众人也总算都明白,白惟墉的话中之意。 捷报传来,是喜事,但不是全天下的每一个人都这么觉得。 贸然将此事宣之于口,只会遭至祸患。 白惟墉摆摆手:“不怪你,此事大喜,你忍不住情有可原。先别告罪了,把前因后果好好说说。” 青柏“哎”了一声,在众人的期待中,复述了信中的内容:“相爷,大姑娘传来消息,姚城被白家军拿下了,而平城也在霍大将军的帮助下,又回归我东陵的版图。” “等到大军休整几日,大姑娘便会与众人一起前往阴山,给几位爷与几位公子拾骨,待到五座城池收复的那日,便是他们扶灵而归的时候。” “信送到京城需要好几日,如果不出意外的话,大姑娘她们应该已经前往阴山拾骨了……” 众人\/大喜过望,眼泪忍不住滚了出来。 这是白家自出事以来,收到的第一个好消息。 本没有抱任何希望的事,没想到竟给大姑娘做成了。 连收两城,做得如此漂亮! 不愧是白家的大姑娘,不愧是老爷子亲自教导出来的人。 这时,白惟墉却皱起眉头:“信上只说这些?” 青柏取出一封私信,恭敬地递到白惟墉面前。 夜深了。 灯光昏黄,信上的字迹,他看不清楚。 他把信递给沈氏:“丫头,你来给祖父看看这信上都说了些什么。” 沈氏大致将信扫了一遍,得知几位弟媳并未带着小传义离开,不由得吃惊地捂住唇。 整封信的内容在她脑海中转了转,便成了这样一番话:“祖父,明微说行军很顺利。” “七弟妹不愧是将门之后,巾帼不让须眉,姚城能拿下来,她有很大的功劳。” “其余几位弟媳也没有闲着,她们每天都和军医学习简单的医术,战后帮助了许多受伤的将士。” “六妹每日都练习轻功,进步神速。她的棱角磨平许多,不再像从前那般莽撞浮躁。” “变化最大的,当属小传义,吃饭穿衣,他无不亲力亲为,不用提醒,他也会给自己制定每日的学习计划,从未有一日落下学习,认真得像个小大人。” “一路上,小传义帮助明微勉力将士,战后还会安抚百姓,他很小,但却很有担当,他很小,但却熠熠发光。” “一切安好,祖父勿挂。” 沈氏说完,把信抱在怀里,默默唤了一声“吾儿”。 这令她牵挂的孩子呀…… 怎的懂事得令人欣慰,且又心疼? 她没有提及白惟墉要送众人离开的事,但白惟墉却从这番话中,了解了情况。 窗户开了一条小小的缝隙,他从缝隙看出去,目光落在那株开得正好的腊梅之上,眼底的情绪有些复杂:“早知道,会是这个结果……” 果断撕毁放妻书的她们,又怎会轻易离开? 捷报传来,一方面他十分欣慰,他寄予厚望的孙女,果真没叫他失望,甚至超出预期。 另一方面,他又忍不住后悔,当初不该固执己见,不许明微随父出征。 若是早早允了明微,或许,他的一众儿孙,便不是这么个结局。 比起他的五味杂陈,众人却是十分开心。 就连刚从鬼门关回来的白晨霜,也因这个消息而觉得身体恢复了许多。 作为东陵人,被侵\/占的城池失而复得,值得她们欢呼雀跃。 作为白家的一份子,她们的亲人都安好,她们自然欣慰。 作为妻子,作为儿女,作为妹妹,为国捐躯的亲人拾骨有望,她们更是欢喜。 一片欢声笑语中,白惟墉伸出手:“青柏,扶我去书房。” 林氏连忙劝道:“老爷,夜深了,您该好好歇着。” 白惟墉摆摆手,并没有听林氏的劝告。 走了几步,他看向沈氏:“沈氏,你也来。” 沈氏连忙点头:“是,祖父。” 明微捷报传来,朝中百官势必闻风而动,从这件事中捞取利益。 若是不好好部署一番,为他人做嫁衣都是小事,只怕明微会受到掣肘,先前的努力付之东流。 所以,他也必须有所行动。 但他已从权力中枢退出,更没有力量四下奔走,很多事他需要沈氏去做。 也只有稳重聪慧的沈氏,才能担得起这个重托。 待他们踩着落雪消失在黑夜的微光下,三嫂不禁唏嘘:“这个家从来都只有大姑娘一个女子能进老爷子的书房,而如今明微不在,人便成了沈氏。” 向来拈酸吃醋的二婶却没有附和,而是掷地有声地道:“她当得!” 的确,沈氏当得! 此事就这样揭过,众人沉浸在喜悦之中。 她们陪着白晨霜,聊着想象中的边关情况,聊着她们挂念的亲人,也聊着她们了不得的大姑娘。 第192章 没事的,我在 平城。 更深夜漏,寒风凛冽。 一盏盏白灯笼在风中飘摇,檐角挂着的招魂铃响起悦耳的声音,在空旷寂静的街道愈显清晰。 “夫君,大姑娘呢?” 灯下守着的众人,见护卫将白璟送回,连忙迎了上去。 “五公子,得罪了。”护卫解了白璟的穴道,他一直抑制只待决堤的情绪,在此刻彻底爆发。 他用力推攘护卫,便要破口大骂。 但望着围过来的女人们,他还是强忍住情绪,不想因为自己而令她们担心,却因极力忍耐而使得面部涨红,额上布满青筋。 五嫂崔氏以为他不舒服,连忙上前扶住他:“夫君,可是伤口疼?” 白璟摇头,从发堵的喉咙中挤出两个干涩的字眼:“不疼。” 崔氏吓坏了,哽咽着问:“那你怎么了呀?” 白璟就着崔氏的手,深深吸了几口气,情绪才有所平缓。 他看向大家,在众人关切的目光中,竭力让语气平稳:“我们一共收了十几万具尸首,但没有看到小七,明微她留在阴山,继续寻找小七的踪影。” “没有发现?”俞皎的表情十分复杂,难以言喻,像哭,像笑,又似松了口气,可紧接着,便掺杂了几分惶恐。 没有找到? 活着,还是尸骨无存? 白璟颔首:“但我们找到了小七的玉佩,玉佩绦带被刀刃齐齐切断,猜想是小七与人搏斗时掉落的。” 俞皎深吸一口气:“所以夫君当时在战场上,这才不小心落下了玉佩,但又找不到的夫君的遗体,明微认为夫君还活着,于是连夜去找……” 白璟再度颔首,他的表情十分凝重,担忧、惶恐、忧虑……可就是没有一丝欣喜。 众人谁也没有露出欣喜的神色,或许对她们来说,只有不生出希望,等到尘埃落定时,才不至于绝望。 俞皎的情绪,也并未因此激动。 她如此平静,像是一具没有灵魂的躯壳。 白璟见她如此,忍不住出言安慰:“七弟妹,你若想哭,那就哭出来吧,别憋着。” 俞皎摇摇头:“多谢五哥关心,如今还不是哭的时候。” 白璟一时语塞,更陡生一种深深的无力之感。 在众的每一个人,似乎都比他清醒,比他坚强。 只有他,被负罪之感桎梏,难以解脱。 二嫂任氏眼见气氛不对,于是岔开话题:“夜冷风急,大姑娘夜行是否做了充足的准备?” 白璟想了想,道:“明微走得匆忙,只怕是没有准备周全。” 俞皎接过话茬:“御寒的东西、热水、炭火这些都准备好才是,等明微回来,也能及时暖身子,我去给她备下。” 说完,俞皎便下去了。 崔氏望着俞皎离开的背影,不由轻喟一声。 她问白璟:“夫君饿了吧?灶台上热着粥食,我扶你去。等吃完饭,我再为夫君换药。” 白璟并未拒绝,与崔氏一同回了房间。 白琇莹躺在床上养伤,小传义则在灵堂守灵,这里只有几位嫂子。 三嫂高氏露出担忧的神色:“大姑娘应该不会有事吧?这大寒夜的,她一个姑娘家留在深山里找七弟,我们却帮不上什么忙。” 四嫂郑氏也是满脸忧色:“那阴山……现在想想都觉得毛骨悚然,大姑娘会不会害怕呀?” 六嫂杨氏握紧手中的帕子:“担心也没用,我们什么忙都帮不上,不知道大姑娘什么时候能回来。” 任氏劝慰大家:“都别瞎想了,我们能做的就是相信大姑娘,等她回来,要是明日还是一点消息都没有,我们再想其它办法。” 几位嫂嫂不约而同点点头。 三嫂高氏道:“五哥身体还没恢复,今日又去了趟阴山,需要好好将养,守灵一事暂且只能靠传义,我去给他多准备一些炭火\/热汤,可别让他冻坏了身子。” 四嫂郑氏连忙接道:“三嫂,我随你一同去。” 六嫂杨氏看了一眼二嫂,随后道:“今日百姓送了几块貂皮给我们,我去把它们制成披风给传义穿着,天儿冷,他年纪小,我怕他身体吃不消。” 提及小传义,任氏满眼心疼:“我随你一同去。” 于是,众人便这么散了。 灵堂之内,小传义恭敬地跪在灵前,听完护卫的汇报,他认认真真磕了三个头:“祖父,父亲……请保佑大姑姑找到七叔,平安归来。” …… 深夜。 天边遥遥挂着一轮清清冷冷的弯月,月色森冷,照得四野一片银白幽寂。 山腹内的洞穴阴暗潮湿,岩壁遍布青苔,深且狭长的洞口,却吹不进半点冷风。 伸手不见五指的洞底,白明微蜷缩在地上,不省人事。 风轻尘伸手去探她的额头,却把手上的血不小心染了上去。 额间滚热,他用帕子去擦拭自己留下的鲜血时,指尖仿佛火燎一般,烫得他手指抖了抖。 “没事的,我在。” 风轻尘轻轻说了一句,淡淡的语气听出郑重的承诺。 下坠时他在最紧要关头把白明微护在怀里,以至于伤上加伤,遍体鳞伤。 这样的高度,猝不及防的意外,还是叫两人都昏了过去。 然而先一步醒来的他,却顾不得满身伤痕累累,第一时间找到了白明微。 黑暗于他不是阻碍,他挪到白明微身边,将昏倒在湿冷洞底的白明微搂入怀中。 “看你,就知道逞强,还说是小伤,也不去在意,这会儿发热了吧?真是,该打……” 风轻尘伸出手指,轻轻地弹了一下白明微的额头。 怀里的人微微颤着,浑身滚热,像是从水里捞出来似的。 他细心地拉上披风,伸手去摸索药瓶。 “娘亲……” 怀里的人嘤\/咛一声,却忽然伸手将他搂住。 他一怔,脊背僵直,许久都不曾动弹——怕惊了昏睡的人,又像是担心自己过早从美梦中醒来。 察觉到这个心里变化,他唇角挑起无奈的笑意。 尽管知道这只是意外,而他也被错认成别人,但他还是不由自主为之怔神。 很显然,他似乎疯了,竟因这一个小小的拥抱乱了方寸,哪里还有往日的冷静自持? 这个小小的女子,也正是这小小的女子,总是能轻而易举踩到他的死穴,令他溃不成军。 第193章 在她面前,总要做个君子 “娘亲,明微冷……别走……” 白明微像是烧糊涂了,含含糊糊地嘟囔着。 这时的她,不是那冷静从容的白家大姑娘,卸下一切武装后,只是个脆弱得需要寻求温暖的人。 风轻尘握住了白明微的手:“我不走,你先把我放了,我给你拿药。” 然而,白明微却听不见他的声音,口中依旧呢喃:“娘亲,别走……” 喊着喊着,却像是要哭出来。 风轻尘没有动,只是握住她的手,时而回应一句:“我不走,陪你。” 他心里清楚,就算白家并未遭此一劫,小姑娘的人生,也不是没有缺憾。 世家嫡女,拥有过人的天资,学识丰富,武艺高强,长得一副颠倒众生的好样貌,更是深受一家之主的器重,并且还有兄长溺爱。 或许翻遍整个玉京城,也找不到比小姑娘更得意的人。 然而,从出生起便没了母亲,与父亲的关系又十分微妙,这些如何算不上缺憾? 不知过了多久,怀里的人终于不再动弹,只是那虚汗一层又一层,怎么也止不住。 风轻尘轻轻把手放在白明微的额头,却比先前更烫了。 他忍住身上的剧痛,运功替白明微减轻痛苦,另一只手却在地上摸索。 小白不在,他的世界一片黑暗,只能从充斥着山洞的潮湿霉味中,寻找那一缕淡淡的腥味。 终于,他在附近找到了那只装着熊胆的小瓶子。 他拔出塞子,倒出瓶中的熊胆。 霎时间,一股腥苦味道四散溢开,冲散了洞中的腐味。 他让白明微靠在他的腿上,捏住白明微的脸颊,把胆汁挤入白明微的口中。 许是胆汁太过苦涩的缘故,在胆汁灌进白明微口中的瞬间,白明微连连作呕,似要将胆汁给吐出来。 “忍一忍,这熊胆能退烧。” 他柔声说了一句,把剩下的胆汁丢开,复又将白明微搂进怀里,手中捂住白明微的唇,不叫白明微吐出胆汁。 “唔……” 白明微发出痛苦的声音,但他还是没有放手,直到他听见白明微下咽的咕噜声,他才把手放开,心疼地搂紧怀里的人。 一番折腾,白明微愈加难受。 风轻尘想点了她的睡穴,却担心她情况危急而在睡梦中又无法表达,于是便打消了念头。 他想了想,然后便学着记忆中母亲的模样,轻声细语地哄着:“别怕,很快就好了。” 一遍一遍,他仿佛不知疲倦。 身上的伤,他也不曾在意,任凭那血自己止住。 他没有说谎,他的身子的确很暖,哪怕在这天寒地冻的时刻,他依旧如一个小火炉,散发着暖人的炙\/热。 而这一份温暖,却是白明微所需要的。 不省人事的白明微,紧紧挨着这温暖,往他怀里靠,往他怀里拱,直至找到舒适的位置,白明微才停止动作。 风轻尘忍不住挑起唇角:“你这样,和小白有什么区别?” 片刻过后,风轻尘敛住笑意。 黑暗之中,他仿佛在“望着”怀里熟睡的人,万般柔情,也掺进了呢喃细语之中。 “醒来过后,你怕是肠子都悔青了,懊悔自己适才的所作所为。” “你放心,大不了我担了那登徒子孟浪之名,也不叫你尴尬为难。” “我知你背负太多,所以自持克制,不会放任自己乱了心绪,更不会去触碰世间饮食男女该有的七情六欲。” “但我对你好,愿意为你舍了这条命,又岂是为了向你索要任何报酬或者关系?” “就算这辈子你都将我拒之门外,哪怕你永远封闭内心,我总会陪着你的。” “谁叫这一世我便是为你而来的呢?” 她要这盛世,就算前路千难万难,尸山血海,白骨成堆,他也义无反顾相陪。 她若要乱世,那为了她乱了这天下又如何? 世人欺他辱他,无妨。 世人若想欺她辱她,休想! 风轻尘伸出手,细细描摹着那张脸,把那五官一笔一划、一点一滴刻在心底。 他微微抬起手臂,枕在他臂弯的白明微,也因此与他靠得越来越近,他的下巴,就这样触到那滚热的额头。 他情难自禁,把唇凑向近在咫尺的额角。 然而,还是止在毫厘之外。 “算了,不能趁人之危占你便宜。无论我是个怎样的人,在你面前,总要做君子的。” 最后,他轻声叹息,将白明微搂得更紧,随即展开自己的披风,把怀里的人轻柔一裹。 披风带着他的温度,带着他的气息。 两人于这阴冷潮湿的洞里,互相依偎在一起,汲取对方身上的温暖。 无孔不入且又熨帖的暖意,以及药物的作用,白明微的体温渐渐降了下来。 她似不再难受,但早已精疲力尽的她,依旧靠在风轻尘怀里熟睡不曾醒来。 睡梦中,她梦到很多事,也梦到了很多人。 她还梦到了师父。 多久没有赖在师父的怀抱中了? 似乎从她回府过后,便不曾有过这么安心温暖的感觉了。 祖父疼她,但祖父也相当严苛,所以她未曾与祖父十分亲近,相处之中带着些许距离。 在祖父面前,她是祖父寄予厚望的人,为了回应祖父的期盼,她不允许自己表露软弱的一面。 这样的坚强与懂事,就如同她与祖父之间竖起的高墙,她无法逾越过去,自然不能像个孩子一样与祖父撒娇。 大哥\/疼她,但大哥是端方君子,向来对她的疼爱与包容,都如那春风化雨一般,温柔得恰到好处。 正因为大哥什么都给了她,所以她也不会苛求什么,只是让自己变得听话懂事,才不叫大哥担心。 七哥更是宠她,只是母亲走的时候,七哥同样年幼,没有人教七哥应该怎么疼爱妹妹。 以至于这份疼宠不知如何表达,总是用错了方式,令她只会张牙舞爪,与七哥斗得鸡飞狗跳。 能让她搂着撒娇的,从来只有师父一人。 而现在,她又感受到那久违的温暖。 她只想沉溺其中,不愿意醒来。 “啪!” 脸上一阵生疼。 白明微登时惊醒,双目倏然睁开,凌厉逼人。 洞中有光,有人点了火把。 第194章 貂打鸳鸯 只见小白貂正站在她胸\/口之上,扇打她面颊的爪子仍旧维持着拍打的姿势。 白明微伸手掐住它的脖子,把它拎起来向后一甩。 小白貂爬起身,骂骂咧咧冲过来,想要继续打她。 白明微指着它低喝一声:“住手!否则我阉了你!” 小白貂立即顿足,捂着脸嘤嘤哭泣。 那模样,仿佛受了天大的委屈似的。 白明微头昏脑涨,刚烧一场使她手脚酸软无力,而嘴里残留的胆汁,依旧苦得令人作呕,身上的伤也让她难受不已。 她揉一揉眉心,才看清眼前的人。 适才没有感受到杀气,她并未在意面前举着火把站立的身影。 可当她仔细打量,发现这是一张从未见过的面容时,她立即警觉起来:“你是谁?!” 举着火把的人并未说话,除了身高与性别,白明微竟无法从他身上获取更多信息。 不是因为火把不够亮堂,只是因为这男人,周身上下都透着不寻常。 有多不寻常? 纵使白明微如此细心,也不能在移开目光后将他的面容记住。 他就像是一道影子,所有人都知道他就是影子,但却无法窥探他的全貌。 如此深不可测,捉摸不透。 白明微见小白貂并未对男人产生敌意,大概猜想到男人的身份,她收回打量的目光,开始探查周围的环境。 直到她发现自己正躺在风轻尘怀里时,片刻怔神过后,她立即从风轻尘的怀里跳起来。 许是动作太大,震开了风轻尘身上的伤口,他不由闷\/哼一声,靠在冰冷的岩壁上,半响没有动静。 白明微想起,她昏倒前的最后一刻,正是风轻尘再度将她护在怀里,想必这个男人此时已是伤上加伤。 她蹲到风轻尘身边,露出关切神色:“风轻尘,你还好吗?都伤哪儿了?” 风轻尘就势往她肩膀上一靠,嘴里哼哼唧唧:“啊,哪哪都疼,小姑娘,我好像粉身碎骨了,你快给我呼呼。” 白明微眉头皱起,伸手将他的脑袋推开:“你确定呼呼就好了?” 风轻尘郑重其事地点点头:“嗯!呼呼就好了,快给我呼呼。” 白明微见风轻尘还有心思油腔滑调,高高悬起的心,缓缓回落。 她并不理会这奇怪的要求,刚要起身,却被风轻尘拉住袖子。 “别闹了。”她无奈回眸。 话音却戛然而止。 洞底并不是很大,一根火把让四下之景无所遁形。 火光跳动,松脂被烧得噼啪作响。 一丝浅淡的薄雾氤氲,她的目光透过这若隐若现的雾气,落在风轻尘的身上。 一袭白衣,染了泥泞。 覆眼的白绸,沾上些许血污。 一缕垂下的乌发,轻遮昳丽面庞,如刀削般的鼻翼薄唇,似剑一样的长眉,透着一股刚毅英气。 如此好看,美韧且刚。 纤尘不染的他,坠入尘埃之中,却依旧难掩风华。 而这样一张令人脸红心跳的面上,却摆着哀怨与乞求。 白明微鬼使神差,竟没有甩开那只拽住袖子的手。 她再次缓缓蹲下,问:“哪儿疼?” 风轻尘撩起那一缕垂下来的头发,露出被磕破的额角。 小小的伤口,鲜血已经结痂,但溃破的周围,因为碰撞落下淡淡青乌。 风轻尘指着那处微微隆\/起的地方:“这里疼,可能呼呼才会好。” 小传义只有三岁,都不会信这蹩脚的谎言。 然而想起坠落的最后,依旧是他以命相护。 白明微还是捧住了他的面颊,在那处伤口之上,轻轻呼了几口气:“呼呼就不疼了。” 温热的气息,混着好闻的梨香。 霎时间,风轻尘怔在了当场。 很显然,他似乎没有料到白明微真的会给他呼呼。 可是这一动作,在令他触不及防时,眼角却带了些许湿意。 很久很久以前,母亲也曾捧着他的脸,轻轻吹着他额上因磕碰而留下的小包包。 他以为,这样的感觉随着母亲的逝世,今生都不会再有了…… 风轻尘惊怔,白明微又何尝不是。 她疯了,才会做出这么幼稚的动作。 一时也怔在那里,手还捧着风轻尘的面颊,微凉的指尖触在他滚热的肌肤上。 两人都像是被定住了…… 小白貂看着这一幕,气得咬牙切齿。 它一个弹跳而起,准备貂打鸳鸯。 结果,还没跳多高,便被举着火把的男人一脚踩住尾巴。 它砸在地上,啃了满嘴软泥。 气得它浑身毛发炸起,嘴里发出尖锐的吼叫。 而这些声音,也把两人的神思拉回。 白明微立即放开风轻尘,为了掩饰尴尬,她轻轻咳了咳,随即又问:“问你伤着哪里?搞了半天,你也不说。” 风轻尘靠在岩壁上,他轻轻摇了摇头,粲然一笑,露出洁白的牙齿:“我没事,钢头铁臂,摔不坏。” 唇里萦绕不去的苦味,令白明微察觉出异样。 她问:“摔下来之后,我怎么了?” 风轻尘平淡的语气,掩去之前的惊险与忧焚:“昨夜摔下来,你晕了过去,随后便发起高热,我只好给你喂下熊胆。” 白明微也不好意思问,自己为何会在风轻尘怀里醒来。 但发热的她坠入阴冷的洞里,没有任何取暖的来源,情急之下,风轻尘与她共用一件披风为她取暖,这是很合理的原因。 白家的教导,诗礼的浸染,决定着她骨子里是一个恪守礼仪的人,这样与一名男子接触,并不合适。 然而这是生死关头不得已而为之的选择,她也没有让自己太过纠结,只是很郑重地道谢:“多谢你,又救了我一次。” 风轻尘那看似张口就来的话,其实每一句都找准合适的时机吐露。 他知晓白明微不能触碰的底线,所以就算他油腔滑调,看起来犹如一个轻佻的浪\/荡子,也并未因此为白明微所厌弃。 此时此刻,他并没有借机使用什么不着调的语言。 面对白明微诚挚的道谢,他只是淡淡一笑:“换作是我,你也不会袖手旁观,又何必说这声谢?” 第195章 与父亲的微妙关系 白明微又问了一遍:“真的没事?” 风轻尘点点头,露出笑容宽慰她:“没事,不信的话你来检查检查?” 白明微把目光移向手臂,看到熊拍出来的伤口已被包好,她忍不住笑了:“看来,你得练一下手艺,瞧这结打得像麻花一样,能解开么?” 她的手臂上,绑着一条白绸。 白绸很干净,尾端绣着白清如雪的梨花。 这本来是一条很好看的白绸,只是那结打的实在难看。 风轻尘又笑了,露出好看的牙齿:“第一次伺候姑娘家,你多担待。” 白明微敛住笑意,再次道谢:“谢谢你,伤口不疼了。” 风轻尘开口,万般柔情掺进润朗清冽的嗓音中:“不客气。” 白明微张了张口,似有很多话要问,最后也只问了一个问题:“我在昏迷之时……没有做什么过分的事吧?” 风轻尘故意卖关子,他没有立即开口,直到听见白明微稍稍有些急促的呼吸声,他才含笑道:“一直喊我‘娘亲’,这算不算过分?” 此言一出,却换来白明微的长久沉默。 娘亲? 她刚出生娘亲便难产去了。 娘亲于她而言,是她深爱着但却清清楚楚知道并不存在的人。 她唤的“娘亲”,其实是父亲。 父亲曾因为娘亲的离世,在她出生后有很长一段时间都沉浸在失去妻子的悲伤中,整日用公务麻\/痹自己,对几个孩子不管也不顾。 等到父亲缓过来时,她已经可以满山跑了。 因为长时间没有尽到父亲的责任,又因为她生了一张几乎与娘亲一模一样的面孔,以至于父亲总是不知该怎么面对她。 连带对她的疼爱,也总是笨拙的。 所有人都以为父亲不喜欢她。 但她却知道,父亲不是不疼爱她,只是不知道该怎么表达罢了。 如果真的不疼爱,父亲也不会在她每次发热的时候,都悄悄守着她,她病多久,父亲就会守多久。 有一次她烧了三天三夜,父亲便守了三天三夜。 只是这些,父亲从来不叫人知晓,也没有让她知晓。 但她知道那是父亲,很多次她早就醒了过来,但为了不让父亲为难,她总会故意发出一些动静。 直到父亲以为她即将醒来而离开后,她才睁开眼睛。 她很喜欢这个温柔的父亲,想让父亲多陪陪她,所以她想到了一个留住父亲的办法,那便是搂着父亲,嘴里却喊着“娘亲”,撒娇不让父亲离开。 每次只要自己这样做,父亲一定会守在她身边。 等到她年岁渐长,身体越来越强壮,不怎么会生病时,她才明白,其实自己这样做,实则是把父亲推得更远。 父亲因为母亲的离世,觉得不能给她完整的家,又因在她很小的时候只顾沉浸于丧妻之痛当中,心底本就有愧于她。 可她偏偏搂着父亲唤娘亲,一次次伤父亲的心,让这份愧疚越来越深,以至于等到后来,父亲更是不知如何面对她了。 而她犯的错,又岂止这一个? 在很长一段时间里,她以为父亲是不在乎她的,所以她对父亲,心底多少带着点怨,为此干脆与父亲赌了气,固执地不肯主动搭理父亲。 当她发现父亲总是假借别人的名义来关爱她时,她却因为知晓娘亲的死因,从而把责任都揽到自己身上,以至于不知如何面对对娘亲一往情深的父亲。 于是,他们就这样为着这一个又一个的原因,明明关心着对方,却从未坦诚布公地表达出来。 她不知父亲离弥留之际,是否会因从未对她坦露心意而心生悔意。 她却无时无刻不在后悔着,后悔在父亲生前,从未勇敢过。 哪怕她曾有一次,能坦诚地告诉父亲,她很敬爱父亲,现在也不至于每次回忆起与父亲分别时,父亲那欲言又止的表情而痛彻心扉。 这个让她又敬又爱的父亲,如今已成为她内心深处磨灭不了的遗憾。 而风轻尘不经意的一句话,便令她翻滚起无数的悲伤,让她心如刀绞,再一次裹入无穷无尽的悔意与遗憾当中,难以抽离。 风轻尘见白明微久久没有反应,便知晓自己说错话了。 这样的沉默,他不敢轻易打破,担心又牵扯出更多令白明微不开心的事。 于是他便静静地靠在岩壁上,听着白明微起起伏伏的呼吸声,用心去感受白明微于沉默之中的情绪变化。 直到他听见白明微的呼吸变得平稳,他才把手伸向举着火把的男人:“扶起起来。” 男人立即走过来扶起他。 风轻尘的声音,打破了白明微的沉思。 她看向风轻尘,只见风轻尘起身时浑身都在较着劲,但是那面色,一派风轻云淡。 白明微看得出来,风轻尘的伤势并不像他所说那般轻,只是风轻尘有意隐瞒,她也没有道破。 接着,她又听到风轻尘的声音:“这是我的影卫,既然他来到这里,就意味着这山洞有出口,我们走吧!去找七公子要紧。” 关于适才的话题,正好可以就此结束。 风轻尘好似看穿了她的心事,知晓适才的话题会勾起她的伤心,所以才会以这种方式为略过。 风轻尘便是这样,说话做事从来都很难让人挑出错漏。 于是,她也没有再继续适才的话题,只是道了一句:“好。” 经此一事,小白貂对她的仇恨,似乎已到深\/入骨髓的地步。 她只要往小白貂看一眼,小白貂立即向她呲牙咧嘴,露出寒光凛冽的大白牙。 她一遍遍告诉自己,不要理会这只脑子有病的貂。 影卫扶着风轻尘站在洞底正中央,随即抬首往上看。 在上方很远的距离,有微光若隐若现,透过一缕缕浅淡的白雾遥遥亮起。 影卫找准位置,手臂高扬,袖底立即探出一条纤细的钢绳。 “叮!” 一声清越的脆响传来,钢绳绷直。 风轻尘被影卫搂紧,在影卫带着他离地的刹那,他抓住了白明微的手腕。 “来,我抓着你。” 影卫带着二人,迅速向上掠去。 第196章 七……七哥…… 上升的速度极快,只余三道人影搅\/动雾气,那燃烧正旺的火把,近乎被贴耳拂过的劲风吹灭。 小白貂在最后一瞬间,抓住了白明微的裙角。 三人刚落地,它便揪住白明微的裙子,对着白明微的小腿一顿捶打。 白明微没有理会它,一脚将它踹开。 它好不容易翻起圆滚滚的身子,接着又跳到风轻尘的肩膀上,像受了外人欺负的小媳妇,用肥嘟嘟的小爪爪捂着脸颊哭泣。 风轻尘拍拍它的小脑袋,然后温柔地把它丢在一边。 “这山洞什么情况?” 风轻尘靠在岩壁上,面色十分平静,但身体的紧绷却出卖了他。 此时,白明微也见到了他身上的血迹。 那血从衣衫里渗透出来,在厚厚的外衫上染出星星点点的殷红。 手臂,肩膀,后背,腿部……好多地方都有。 从那么高的地方坠落,且需要护着一个人,怎会一点伤都没有? 白明微叹息一声,再次问他:“很严重是不是?” 风轻尘眼见瞒不住了,只好实话实说:“没有,就是麻了。” “麻了?”白明微眸色微惊,随即抿住了唇。 若是被她枕着睡了许久,手臂是会麻的,身体也会麻的。 是该麻的。 听着白明微稍稍乱了的呼吸,风轻尘的笑意掩都掩不住,他垂下袖子,遮住血肉模糊的手臂,浅浅一笑:“很快便好,别担心。” 白明微并未说什么,把目光放在影卫身上。 影卫立即回答主子适才的问题:“回禀主子,这是个自然形成的山洞,除了被雪掩埋的洞口外,还有另外一个出口。” “只是那出口有人为遮掩的痕迹,似乎有人来过,但又不想此处被发现,所以才会掩藏洞口。” 白明微思索片刻:“或许我们并不是首个发现这里有盐的人,这也就能解释,为何平城被收复后,北燕人会去烧毁他们正在开采的盐矿。” “只有把注意力都转移到那里去,这些丰富的矿藏才会被忽略,如此丰富的藏盐量,的确值得北燕人不惜拿下五座城池。” 风轻尘点头:“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如果是为了盐矿,北燕人的确有充足的动机。” 白明微攥紧拳头,恨意如潮翻涌:“如果将这些盐矿装入他们的仓库,不知能让他们省下多少银子。” “只可怜我八万白家军,可怜我东陵那些被战火荼毒的百姓,成了一群蝇营狗苟的牺牲品!” 火光浅浅映照,白明微双目中的泪花折射出晶莹的光芒。 只是一个深呼吸,那泪意已被压下,取而代之的是看似平静,却深\/入骨髓的愤恨。 风轻尘岿然不语,人性便是如此凉薄,身为红尘中的世人,他没有开口评判。 而白明微也很快冷静下来,语气尤为平静:“我们出去吧!” 风轻尘颔首:“好。” 于是,影卫扶着风轻尘走在前头,白明微握剑走在后面。 才折了两次弯,小黑便站在前面等着,见到风轻尘,它兴奋地打着响鼻。 就这样,三人一马一貂,就着一根火把的光,走在幽深狭长的山洞中。 “滴答!” 尖尖的石笋,末端坠下几滴清水。 细微声响在这阴暗潮湿的洞穴里,清晰入耳,更衬得整个山洞更寂静几分。 行了约莫两刻钟,几人终于从洞中\/出来。 此时,天光已然大亮,满世银装素裹的白,刺得人眼一阵生疼。 “别着急,慢慢睁开。” 风轻尘把手放在白明微的眼睛前方,为她挡住刺骨的光亮。 白明微后退一步,不动声色地与那只手拉开距离,过了一会儿,她才徐徐睁开双目。 当眼睛适应光亮后,她才发现,这个出口竟隐藏在山壑之中,此时的位置,早已过了被雪掩埋的长长山谷。 若非无意中进入山洞,谁能料到这里暗藏玄机? 风轻尘招招手,小黑立即过来亲昵地蹭他的手臂。 风轻尘翻身上马,向白明微伸出手:“小姑娘,走吧,这里距离我们的目的地已经很近了。” 白明微准备上马,影卫却牵了两匹马过来:“主子,属下这有多余的马,您不必与白姑娘共乘一骑。” 风轻尘笑容很是和煦,细看却似乎有些僵硬:“考虑很是周到。” 白明微没有在意这些小细节,她见影卫牵来的马又高又壮,于是拉过一匹,翻身上去。 “驾!” 白明微甩动鞭子,骏马撒腿狂奔,马蹄踩在雪地上,溅起雪尘滚滚。 不用风轻尘催促,小黑也跑动起来,追着白明微的马飞奔。 小白貂不知何时攀在风轻尘的肩膀上,小肥爪抱住风轻尘的脖子,小脑袋蹭了又蹭。 风轻尘安抚它:“小伤,别担心。” 小白貂没有吭叽,小爪爪抱得更紧了。 小黑的颠簸,使得风轻尘面色有些发白,但这并未影响速度。 约莫半个时辰过去,三人已到达目的地。 通过影卫的指认,白明微翻身\/下马。 她搓了搓被风刮得冰凉的脸颊,踩在厚厚的雪层上,深一脚浅一脚,走得十分急促。 “慢着些,小心路滑。” 风轻尘不时的提醒,引来影卫频频注目。 前方的白明微,很快便止住了脚步,望着前方沉默不语。 因为她发现,所谓的“痕迹”,只不过一堆灭了很久的火,木灰被大雪覆盖,已呈湿黑的泥泞,几截未烧尽的木柴散乱在地上。 看得出来,生火的人走之前,曾特意用土把火熄灭,而从灰烬的量与木柴烧灼的痕迹来看,这个人并未在此处停留多久,而且走得十分匆忙。 白明微回眸凝着影卫:“没有任何遗留的东西,时日已久味道早就散尽,你们是怎么确定,这是我七哥留下的?” 影卫不慌不忙,指着火堆旁的一棵树:“白姑娘,那棵树干距离地面尺许的地方,有着七公子留下的记号。” 白明微将信将疑,她走过去,快速拨开积雪。 只是一眼,她眼神骤然凝聚。 “七……七哥……” 第197章 七哥还活着,他还活着…… 这是她和七哥之间专属的暗号,没人可以仿造出来。 只用一眼,她完全可以确信,这暗号是七哥留下的无疑。 但是下一刹那,她整个人便警惕起来,双目死死凝着影卫:“这是我与七哥之间的秘密,你如何得知?!” 谈话间,她的手握紧剑柄,蓄势待发。 杀意只是瞬刻,但却令人心惊。 影卫一时没有回答,因为其中缘由,讲出来多少有些奇怪。 风轻尘淡声道:“白姑娘问你话,但说无妨。” 影卫垂下头,声音越来越小:“白姑娘,主子早已将您的老底查了个干干净净,别说七公子与您之间的暗号,就算是七公子几岁还会尿床,都一清二……” 风轻尘咳了几声:“你是猪么?让你说你就什么都说,就不会筛选一下信息,选择合适且恰当的说出来么?” 影卫把头垂得低低的,不敢抬眼看主子。 白明微并未生气,风轻尘查她一事,她早已心知肚明。 如果不对她身边的人一清二楚,又岂能每次都在她最需要的时候,提供恰到好处的帮忙。 其实一切都有迹可循。 比如说风轻尘第一次出现在白府,便从刺客手下救出小传义。 比如说她入宫去接祖父时,风轻尘能与太子做交易,给予祖父及时的帮助。 又比如说,在她为银子发愁时,风轻尘立即告知秦丰业藏没赃银的位置。 …… 这一路以来,这些及时雨太多了。 多得有眼睛的人都知道那不是巧合。 再厉害的一个人,若是没有掌握详细的信息,一时之间也无法做出精准的判断,并实施恰当的计划。 所以,风轻尘必定早已将她与她身边的人查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白明微握着剑柄的手缓缓放松:“我只有一个疑惑,那就是你们究竟如何得知,这是七哥给我留下的信息?” 影卫不敢多言,紧紧地抿住嘴巴。 风轻尘叹息一声:“问你话呢。” 影卫接到风轻尘的命令,这才向白明微解释:“回白姑娘,两年前 春日城郊踏青集\/会,镇南侯家的公子对您出言不逊。” “才过一会儿,他就被人用麻袋套头打了一顿,事后还被脱\/光了挂在树上,现场除了亵裤上留有的一个图案,没有任何线索,至今仍是京兆府的一桩悬案。” 白明微拧眉:“就凭这件事,你们就能断定树干上的图案是七哥留下的?” 影卫点头:“七公子是出了名的护短,谁得罪白姑娘不得被狠揍一顿?那种情况下,会为白姑娘打抱不平的,必然是七公子。” “而镇南侯小公子亵裤上的图案,与这树干上的一模一样,其中的关联不难判断。” 白明微放开剑柄,唇角挑起一抹笑意:“是的,这就是我的七哥,尽管他不够英武,尽管他没有超群的武艺,但有他护着,谁也不能欺负我。” 白明微伸手抚过那小小的记号,陷入了回忆当中:“小时候,总有人笑话我没有娘亲,他们笑话一次,我就哭一次。” “然而只要我一哭,这个仅仅只是大我两岁的兄长,便会撩起袖子和那人拼命。” “父亲自母亲逝世后意志消沉,平日不太管我们三兄妹,而祖父十分严苛,对我们也只有教诲和管束。” “虽然白家声势显赫,但还是有很多人私底下会欺负我们没有娘亲,嘲笑我们是没娘养的孩子。” “其实七哥是个规规矩矩的人,他和大哥一样,都继承了母亲的温润谦和,之所以变成小霸王,也是为了保护我不被外人欺负。” 白明微的眼尾,带着氤氲的湿意:“这个图案,看起来很丑对不对?但这是五岁的七哥,送给我的三岁生日礼物。” “他本来想想给我雕刻娘亲的木雕,但是手指都雕烂了,也没能雕成,于是他便画了一幅画给我,说那是他记忆中娘亲的样子。” “他说娘亲虽然不在了,但只要我想娘亲时,都可以看看那幅画,这样就会像娘亲还陪在我们身边一样。” “但是那幅画我还没好好看,便被承天观里的师姐故意弄毁,因为她嫉妒我深得师父的宠爱。” “后来七哥知道了,他和那师姐打了一架,用打掉两颗牙的代价,换得那师姐向我认错。” “他看到我因为画被毁坏哭得很伤心,于是他顾不得疼痛,把满口的血吐在地上,然后用手指沾着鲜血,在地上画了娘亲的小像。” “这个图案,和他画上的娘亲是一样的,只不过比较小。从那以后,这个丑丑的图案,便是我和他之间的秘密。” “七哥懂我,他一定是知道我会来,所以才留下这个符号,告诉我他还活着……” 白明微笑了,眼角却溢出两滴泪水。 这是欣喜的眼泪。 风轻尘自始至终,都静静地听着。 每次小姑娘提及七哥时,声音总是掩不住的欢快。 如果每个女子心里,总会存在一个被她们所敬仰的男子,那么小姑娘的七哥,必定是她心里的那个人。 见白明微高兴,他面露欣慰,嘴里却问:“我的人既然知道这是七公子与你之间的秘密记号,随便做一个也不难,你就不担心记号是造假的?” 白明微不假思索回答:“这天底下,没有一个人能仿我七哥的记号,而且,我也相信你不会做这种事。” 风轻尘一怔,笑容缓缓变大,愈发璀璨:“能得你信任,我很欢喜。” 低柔的声音,似乎在说给风听、说给雪听,更像是他自己的轻喃。 白明微没有听清,也未曾让他重复,只是在那记号旁边,又留了一个记号。 看到这个记号,她相信七哥尚在人世。 她不知七哥为何至今都没有现身,但她相信,这背后一定有七哥不能出现的原因。 如今她只希望,七哥一人游走在风雪中时,能够逢凶化吉,遇难成祥。 “风公子,”白明微轻唤一声,“能否答应我一个要求?” 风轻尘唇角带笑:“你说便是。” 白明微道:“我希望,今日这个发现是一个秘密。如若七哥真的尚在人世,但却不现身,那只能说明他有必须隐藏踪迹的理由。” “这理由或许关系到阴山一战背后的真相,所以我希望你们能保守秘密。” 风轻尘微微颔首:“依你便是。” 白明微道:“谢谢你。” 风轻尘问她:“那么你的那些亲人呢?你准备好说辞了么?” 白明微依依不舍地望着七哥留下的图案,回应风轻尘的问题:“七嫂我会说,她有权知道,五哥我也会说,至少能让他有些盼头。” 风轻尘声音温醇:“好,那我们现在回去么?” 第198章 这个影卫他真的太蠢了 白明微从附近捡了一些干枝,又从小黑背上取下松脂生火。 她说:“先不急着回去,吃完饼子再回。这一顿饼,我为你烤。” “谢你义无反顾与我夜行,谢你动用影卫帮我寻找七哥,更谢谢你一直以来对我的帮助。” 风轻尘的笑容,从那一句“信任”开始,便不曾消散,他笑如清风朗月,似春光温暖:“一顿烤饼就算报答么?我是不是亏大了?” 看到七哥留下的记号,白明微心底积压已久的抑郁之气,也因此消散不少。 闻言她也开起了玩笑:“风公子的大恩大德,小女子无以为报,这不过是一点心意,几分利息,风公子可以不收。” “收。”风轻尘的唇角,挑起美妙的弧度,那好看的牙齿,再一次露了出来,“自然要收。” 白明微从小黑背上取了面饼,用树枝串着:“那就请你稍等片刻,香香脆脆的饼,马上就来。” 风轻尘笑着回她:“好。” 影卫上前一步:“这怎么能让白姑娘亲自动手?还是属下来吧!” 风轻尘笑意未变:“很好,我看你是活得不耐烦了。” 影卫浑身重重一颤,刹那的惊惧胆寒,使得他不由自主低下头。 他很是纳闷,他不过是想帮一下忙,怎的把主子给惹怒了呢? 但他也不敢问,只得垂首站在一边。 尚有正事未说,他欲言又止。 风轻尘却像是能读懂他的心思:“那边又催了?” 影卫连连点头:“主子,近几日已经来了十数封急件,请求您尽快回去,那边快就要撑不住了,就等着您回去坐镇。” “呵……”风轻尘一声轻哼,唇角若有似无的冷笑,看得人胆战心惊,“什么事都得我去解决,那么我养你们做什么?” 影卫吓得心房紧收,似被一股无形的威压当头砸下。 不需要刻意,那令他恐惧到极致的感觉,却在一声轻哼中彰显无遗。 等他反应过来后,额上已是冷汗涔涔,衣衫尽数湿透:“主、主子,属下等无法越俎代庖,代主子做主,还请您尽快回去主持大局,否则我们多年的谋划,都将会毁于一旦。” 风轻尘负手立于雪树之下,一袭白衣泥污点点,却难掩其风华。 白衣与雪树相映衬,又为他添了几分清冷与疏离。 而那份清冷,带着绝世静邃的孤寂。 这样的他,仿佛置身于熙熙攘攘的闹市中,也如遗世独\/立,孑然一身。 影卫的话,并未在他面上掀起任何波澜。 似乎多年的筹划,还不及几步外将要烤熟的那张饼。 影卫见他不言语,硬着头皮又劝了一句:“主子,若是他得北燕人撑腰,只怕会脱离掌控,届时将一发不可收拾。” 风轻尘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只是问一句风马牛不相及的话:“可有喜欢的女子?” 影卫连忙拱手:“属下不敢。” 风轻尘淡声道:“命你一月之内找到一名令你心动的女子。” 影卫震惊:“啊?” 风轻尘道:“啊什么?谈及这些事,你说得头头是道,一旦涉及女子,你蠢钝如一头呆驴。” 影卫不解主子的话中之意,却仍不死心地劝道:“主子,不能再耽搁了,请您尽快回去。” “下去。”风轻尘语气极淡,难辨喜怒,“一个时辰之内,别叫我看到你。” 影卫躬身退下,白明微正好拿着一块饼过来,“风公子,饼好了。” 风轻尘的唇角瞬间挑起:“小姑娘,辛苦了。” 霎时间,仿佛有一股消融冰雪的微醺暖意四散开来。 还是清华疏冷的他,还是那冰冷彻骨的雪树,还是这一片广袤无垠的雪野。 什么都没有变,但却什么都变了。 因为他的温柔,变得暖意洋洋。 接过烤饼的树枝,风轻尘问:“只烤了一块?” 白明微道:“目前只熟了一块。” 风轻尘把饼一分为二,将另一半递过去:“饼大,我们分着吃,否则我还没有吃完,这饼就凉了。” 白明微并未客气,接过那半张饼。 而此时,风轻尘已握着饼吃了起来,吃得津津有味。 白明微问:“这是我第一次做吃的,如何?” 风轻尘没有立即回答,只是问:“你在承天观那么多年,你师父没让你下过厨么?” 白明微摇头:“我虽在承天观,但功课一日都不曾落下,每日除了与师父练功强身健体外,我还要跟着祖父为我请的先生读书。” “琴棋书画,样样不落,一日都不得闲,怎会有时间下厨做饭?再者师父疼我,也舍不得我做杂务。咦,你不是都知道么?还问做什么?” 风轻尘又咬了一口饼,看似吃得十分香甜:“听你说和听他们说,不一样。” 白明微见他吃得那么香,忍不住咬了一口。 只是咀嚼几下,她面色大变,露出嫌弃的表情:“这是什么东西?外面糊了,里面却是夹生的。” 风轻尘把最后一小块饼放入口中,微微一笑:“多谢款待。” 白明微望着手中的饼,尽管脸都绿了,但她却没舍得丢。 风轻尘对粮食的珍视,她是知道的。 哪怕这饼那么难吃,风轻尘都能面不改色吃得一点不剩。 她怎么也无法随手就给丢了。 “你烤的我已经吃了。”风轻尘接过她手中的饼,走向火堆旁,“我烤的,你还没有吃呢!” 白明微跟在他身后:“你这是做什么?” 风轻尘把被咬过一口的半张饼重新串在树枝上,放到火堆旁烤。 他说:“你若觉得这半块饼原本不好吃,那我便是在化腐朽为神奇;你若觉得这饼已是不错,那我便是在锦上添花。” “总而言之,我做的事不会多余,因为我只会做你喜欢的,以及对你好的事。” 白明微默然不语。 接着,也不见风轻尘施展什么法术,不过片刻功夫,他便把那半块饼递到白明微面前:“来,尝尝。” 白明微看着没有太多变化的饼,将信将疑地接到手中。 只是一口,小小的一口,她便已知晓,风轻尘那双好看的手,的确有着化腐朽为神奇的力量。 饼不但熟了,而且还十分美味。 这只不过是一张普通的面饼,怎么被他放到火边烤了一下,就变得这么好吃了呢? 白明微将半块饼吃得一点不剩,末了,她笑了起来:“你这手艺,让我有些自惭形秽。” “音律我比不过你,武功我比不过你,谋算我比不过你,就连烤饼,我还是比不过你。” 风轻尘摇头:“我不赞同,因为有一件事,我就比不过你。” 第199章 头发又被火燎了 白明微用树枝去挑木柴,火焰窜起来了许多,燃烧得更旺了:“哦?我竟然有你比不过的地方?我倒想知道,究竟是什么?” 风轻尘把新烤好的饼一分为二,递到白明微手中:“正是你这个样样不如我的小女子,却赢走了我的心,从某个角度来说,我输得彻彻底底。” 白明微垂下眼睑:“风轻尘,你知道么?我自己承认不如你时,心里坦坦荡荡,并不觉得丢人,但当你说我不如你时,我有种想动手的冲动。” 风轻尘面对她的方向,无比认真地道:“所以,你又一次想要糊弄过去,对吗?” 白明微长睫颤了颤:“糊弄你什么?” 风轻尘咬了一口饼:“你明知道我在说什么。” 白明微停下咀嚼的动作:“你都说了,我样样不如你,怎么猜得到你要表达什么?” 风轻尘并未不依不饶,他露出一个包容的笑意:“避重就轻,你的惯用伎俩,别以为话题转移得行云流水就万事大吉,下次可不能这么轻易放过你了。” “你这人,太可怕。”白明微说了这么一句,便止住话头。 片刻停顿过后,她道:“我自认为是个藏得住情绪的人,别人也很难读懂我半分心思。” “可自从遇到你,我在你面前似乎没有秘密。分明不大的年岁,你却有着深不可测的心智。” “与你比起来,我的这些冷静谨慎,就好像虚张声势一样,而我的这份从容,就好像刻意伪装的成熟。” “无论是猜测人心,还是拿捏情绪,你总是精准得可怕。风轻尘,你真是一个老谋深算的人!” 风轻尘忽然笑出声:“你这么一本正经地当着我的面评判我,这样真的好么?” 白明微淡声道:“又不是在骂你,有何不可?” 风轻尘面对她的方向,那抹微醺的暖意又挂上唇角:“想知道我这么厉害的秘诀么?” 白明微摇头:“并不想。” “我非要告诉你。”风轻尘凑向白明微,刻意把尾音拖长,“因为,别人看你,用眼睛,所以他们看不到你的心。” “而我看你,用的是心,自然知你懂你。你说说,与那些凡夫俗子不一样的我,是否能赢得你刮目相看?” 白明微的声音,并未有任何起伏:“有句话我忍了很久了,是真的憋不住。” 风轻尘道:“那就说出来。” 白明微道:“你的头发又被火燎了。” 二人之间,隔着灼灼烈烈燃烧的火堆。 风轻尘想要靠近,避免不了被火灼烤,那垂在胸际的乌发,被火燎了些许,焦糊味四散溢开,发梢也因此变得卷曲。 风轻尘后退些许,几乎是咬着牙说的:“你真是个不解风情的女人!这样会嫁不出去的。” 白明微撕下一小块饼,递给旁边可怜巴巴的小白貂,随口道:“小白就很解风情。” 小白貂抱着饼子,露出两颗大白牙。 那模样,就好像在向风轻尘抛媚\/眼,殷殷期盼主子能发现它的魅力。 白明微抖了一地鸡皮疙瘩,用手指戳了一下小白貂:“别这样,你主子又看不到,倒是把我恶心得不行。” 小白貂一怔,随即把抱着的饼丢开,哭着跑向风轻尘,跳到他的膝上,搂着他的手臂嘤嘤哭泣。 风轻尘摸了摸它的脑袋,柔声问它:“饼呢?是不是又在浪费食物了?” 小白貂的哭戏戛然而止,它耷拉着脑袋,从风轻尘膝上爬下来,捡起雪地里的饼子,抖了抖上面的雪,然后放到口中。 它没有咀嚼,双颊被饼撑得鼓\/鼓的,看起来就像一只肥硕的大松鼠。 这憨态可掬的一幕,使得白明微乐个不停。 长久压抑的心情,因看到七哥留下的记号而放松下来,又被这小家伙逗得笑意连连。 笑过之后,白明微不免有些唏嘘——她似乎,已经有许久时间没这么笑了。 风轻尘似明白她心中所想,开口之前,神色变得分外认真:“就该这样,想笑便笑,想哭便哭。” “无论如何,你都是白明微,而不是庙堂里的菩萨,没有喜怒哀乐、七情六欲。” 白明微默了片刻:“你知道,我不可这般随心所欲。” 风轻尘道:“没有人规定谁必须如此,你不是神,就意味着会有情绪,会有感情,也会有缺点,不要给自己那么大的压力,我担心时间久了,你会受不住的。” 白明微道:“我知晓自己在做什么,也明白自己的所求,但还是很感谢你与我说这番话。” 风轻尘轻喟一声:“你这样,如何能叫人放心呢?” 白明微问他:“我能照顾好自己,也不会让自己给别人添麻烦,如何不能叫人放心?” 风轻尘摇摇头:“白家骤逢变故,你挺身而出为别人撑起一片天,这些日子从来都是眼泪和血一起咽,受伤了也不会哭一声。” “将士们觉得你无所不能,嫂子妹妹又把你当做守护神,他们都觉得你厉害,觉得你坚强,觉得你什么也不怕,什么也不在乎。” “要不是看到你在我面前哭,甚至我也产生了错觉,那便是你真的不会难过,不会伤心,更不会觉得累。” “这样的你,如何能让人放下心来?” 白明微看向风轻尘,好看的眸子里,全然是他的影子:“这没什么,路是我选的,我只是承担了这条路会遇到的一切,就算负重而行,也要勇往直前,不是应该的么?” 风轻尘默了许久,终于出声:“你说得正是,我总是叫你保留天真,永远都活得像个小姑娘,那也只是我不想让你受苦的愿望。” “其实说起来,这并不是真正为你着想,正如你所说,选了这条路,便要承受这条路上该有的责任与压力。” “既看着你坚定地往前走,又想叫你把心留在原地,我可真是无知又天真。真正懂你,就不会说出这番话。” 白明微看着他好一会儿,似乎有千言万语要说,但最后也只是说了这么一句:“我并不反感,也不讨厌,因为我知道,你那样说都是为了我好。” 第200章 心在这里,便不会走远 风轻尘似没有想到白明微会说出这番话,一时怔住,所有的柔软与温柔,都蕴含在那抹淡淡的笑意当中:“我总是支持你的,无论你怎么想,亦或是如何做。” 白明微没有收回目光:“其实你也没有比我大多少,你也一样是个正常不过的人。” “我在想啊……流血的时候你也会疼,落泪的时候你也会觉得苦,怎么在我面前,就好像成了你更该比我撑着?” “这段日子以来,从来都是你在帮我,从来都是你在为我鼎力相助,而我能做的,也只是给你一声微不足道的谢。” “是我不好,总是在依赖你,享受你的帮助,却没有关心过你是否会累。” “我不知道你以前究竟过得多苦,我也改变不了过去,但既然你对我真诚相待,我也不能只是心安理得的受着。” 白明微把最后一口饼放到口中:“以后,如果你疼了,可以在我面前喊,如果眼泪太苦,你可以向我抱怨,要是累了,也可以跟我说一声。” “但凡是我能做到的,我必定全力以赴。在我最低谷的时候,你把我从泥淖里拉出来,如果你深陷泥淖,那就换我拉你。” 白明微说这番话的时候,风轻尘一直垂着头。过了好久,他才把头抬起来。 垂下的那一缕发,被风轻轻扬起,拂过他的面颊,拂过他的唇畔,最后留下一抹淡淡的笑意。 聪明如他,听得出这番话不挟于任何情\/欲。 但没有男女之情,不代表这话并非出自内心。 小姑娘说这番话的心是真的,这每个字都是真心的,他都知道。 尽管换来的这一份真心,不是他所想的那种,但依旧令他的心,久久不能平静。#@$& 经历了太多事,被每一件事背后的痛苦凌虐一遍又一遍,那颗本来会哭会喊会委屈的心,也变得如死水一般,轻易不会掀起任何波澜。 以至于,在很长一段时间里,不管遇到什么事,他都没有想过该不该生气,该不该难过。 他都这么想了,身边的人又岂会不这么想? 所有人都觉得他无坚不摧,所有人都觉得他无所不能。 比起一桩桩一件件堆积如山的事,个人情绪仿佛微不足道。%&(& 然而微不足道,难道就不存在么? 只是被他刻意忽略罢了。 这些积年累月沉积心中痛与孤独,始终悄无声息地潜藏在心底,如今被白明微触及,还是会像那决堤的水一样,翻涌而来。 摧枯拉朽,势不可挡。 直到冲破那一层他给自己打造的盔甲,露出被埋藏心底深处的柔软,那些他以为再也不会被看到的伤痕,就这么毫无保留地呈现出来。 鲜血淋漓,触目惊心。 然而翻出的伤口,很快便开始愈合。 不是被埋藏了,而是好了,消失了。 就连他自己也想不到,一句“换我拉你”,竟蕴含如此强大的力量,强大到能疗愈那些他至今不敢触及的伤痛。 “小姑娘,我很庆幸,有跨过千山万水来寻找你的勇气,与你重逢后的每一刻,我从未有一丝丝后悔。” “日子很苦,路很艰难,未来也未必会好到哪里去,但只要有人能在最难时拉一把,总能咬牙坚持下去。” 话到此处,谁也没有说话。 白明微知晓风轻尘的心思,所以她用委婉的拒绝给风轻尘留足体面。 她给不起风轻尘回应,也没脸奢求风轻尘会一如既往。 将来不论风轻尘会远离她还是彻底从她生活中消失,她承过风轻尘的情,每一分都被她记在心里,是应该还的。 所以那一句“换我拉你”,每一字都发自内心。 风轻尘为她赴汤蹈火,倘若真的有那么一天,她也会为风轻尘上刀山下火海。 至于风轻尘,他能读懂白明微的每一次拒绝。 但他来到白明微身边,从来都挟着一颗报恩的心,并不是以把白明微拐去做媳妇为目的。 白明微身上有压力,有责任,以至于不能把心思放在儿女私情上面,他能理解。 所以白明微的拒绝,他也受得住。 他说过要陪白明微,从来都不是说说而已。 前路艰难,他在。 且会一直都在。 到了最后,风轻尘也没有和白明微提及他需要离开一事。 没有什么告别的必要,因为他总会回来的。 心在这里,便不会走远。 …… 回到平城,所有人都等在厅里。 见白明微走了进来,立即围到她身边。 二嫂任氏含笑看着她,脸上不无欣慰之色:“大姑娘,你总算回来了,大家伙儿都很担心你。” 白明微看了一眼众人,回应着他们的目光:“让你们担心了,是我的不是。” 三嫂高氏欲言又止,最后还是问了出来:“可有七弟的消息?” 一时之间,所有人都望着她。 白明微垂下眼睑:“暂时还没有。” 众人面露惋惜,又看向俞皎。 俞皎挤出一丝笑意:“都别这么望着我,意料之中的结果,还不至于挺不住。” 白璟用了许久,才敛住眼底的失望与落寞。 他竭力让自己的语气变得平和:“平安回来就好,你七嫂准备了热水与吃食,快用热水烫烫手脚,然后把热粥喝了,小心别冻着。” 白明微没有拒绝,立即用热水烫了手脚,然后喝下成碧准备的热粥。 等到身子暖了起来,她也并未去休息,而是问了白家军的情况。 知道白家军已在刘尧的带领下归返姚城,她才放下诸事,来到灵堂上了三炷香。 以往祭拜父叔兄长,她什么也不求。 但握着这三炷香时,她却求求了一次又一次,求父叔兄长保佑七哥平安。 小传义看了她一眼,不解地道:“大姑姑,你可是有心事?” 白明微轻轻点头:“有的。” 小传义偏头问她:“传义能帮上忙吗?” 白明微回道:“能,传义已经在帮忙了,只要看到传义,再难的事大姑姑也不怕。” 上完香后,白明微召集了大家,商讨父叔兄长的遗体处置问题。 白琇莹起身服药,索性\/也参加了商议。 于是,一家人聚在厅里,围着两个火盆,探讨接下来的安排。 连续几日的奔波,且身体还带着伤,白明微已是十分疲倦,但她并未因此显露半点,商量事情之时,也没有丝毫的急切。 “五哥,诸位嫂嫂,六妹,按照日子来看,捷报应该早已传到京中,而京中的新安排,也会很快送抵到边疆。” “目前还有三座城未收复,自是有很多事要处理,到时候只怕千头万绪抽不开身,所以我们需得商量出章程,安排好父叔兄长的棺木。” 家里的事,总要一家人商量着解决,白明微没有自己决定,而是把选择权交到大家手中。 毕竟,灵堂里停着的,并非她一个人的亲人。 白璟很是干脆:“明微,你做主吧!” 众人自然想着尽快让亲人入土为安,然而八万将士全数阵亡一事尚未有结果,事情并非她们想的那么容易。 于是,她们也没有胡乱提意见,不约而同地将决定权交给白明微。 “大姑娘,我们都听你安排。” 第201章 最晚明年三月,这是她的目标 白明微并未推辞,沉吟片刻后,立即说出了她的想法:“我想先将他们的棺木停灵平城,等余下三座城收复后,我们再一起扶灵归家。” “我这样做理由有两个,一来东陵很快便收复了两城,北燕人只怕恨得咬牙切齿,若是派人护送棺木回去,无法避免中途不出意外。” “我们没有足够的人手,如果棺木被劫,用来威胁我们,到时候我们该如何取舍?” “哪怕棺木不被劫持,就算有半点差错,伤心难过的还是我们。” “二来,我们于正阳门前自请出征时,把收复五座城池放在最前头,如今城池没有完全收复,若是棺木先回京城,只怕有人会借此生事。” “届时父叔兄长也无法顺顺利利下葬,这就违背了我们希望他们入土为安的意愿。” “停灵平城,有霍将军与平城的百姓在,谁也不能把主意打在这上头。” “就算是今上,只要他还顾及名声,他也不会在数万百姓看着的平城做出任何为人诟病的处置。” 听完白明微一番话,白璟道出了众人的疑惑:“明微,这个决定我没有什么意见。” “只是如今是冬日还好,若是来年开春回暖,恐怕要出问题,天气暖了,遗体是要腐烂的。” 白璟梗着脖子说出这番话,亲人的离世已叫人痛彻心扉,但眼睁睁地看着他们腐烂、发臭,又何尝不是第二次折\/磨? 他不愿去想,但却不能不想。 这是摆在眼前的问题,不得不先解决。 白明微端起桌上的茶盏,水汽蒸腾氤氲,迷蒙了她美丽的眼眸。 她缓缓喝下一口热茶,直到那热水进入口中,沿着食道流进胃里,她才吐出一口热气,眉眼坚定。 “五哥,北疆天寒,阳春三月方才回暖,这是我给自己的时限,最晚三月,必将剩下三座城池收回来。” 几位嫂子对这个目标没有多大的概念,她们只知大姑娘很厉害,说能收回,必定就能收回。 但白璟毕竟是男儿,又曾随父出征,他知道这其中的艰难:“明微,马上就要十一月了,距离明年三月,没有多少时间。” 白明微捧着杯子,从尚有余温的杯子上汲取暖意:“五哥,北疆三月耕种,如果错过了时机,一整年里,百姓们将没有任何收成。” “届时就算我们收复余下三城,我们也无法保证他们继续生存下去,来年春耕,不能错过。” “无论是为了父叔兄长,还是为了这三座城的百姓,我们都必须在那之前拿下,况且时间拖得越久,于白家越是不利。” 白璟垂下眼眸。 白明微说的每一句话,他都明白。 白家的处境崔氏大概与他说过,他知道白家目前进退维谷,能否挣得一条出路,且看这五座城池是否顺利收复。 眼下阴山一战事情刚过去不久,百姓们仍旧义愤填胸,为他们白家与白家军心痛不已。 也就是因为百姓们难以抑制的悲愤,上头也不好对白家做得太绝,否则百姓会出乱子。 然而若是他们迟迟无法收复余下的城池,当阴山一战的惨烈慢慢被世人淡忘时,便是他白家被掣肘拿捏的时候。 这些他都懂,他只是,心疼这个妹妹罢了。 如此大的压力,都压在那瘦削单薄的肩膀之上,而自己却什么也帮不了。 最后,他叹息一声:“明微,你已经做得很好了,不要给自己太大的压力。” 白明微听了这话,微微一笑,长睫遮住若有所思的双眸。 少顷,她抬眸看向众人:“还请你们放心,我也不会让亲人的遗体就这么……霍大将军家有一贴方子,配制出来的药,可以保存遗体,我会去向他求来。” “腐烂”二字,在最后一刻停留在唇齿之间,她说不出来,仿佛说了,她的心也会疼得稀烂。 二嫂任氏很快便表达了她的态度:“大姑娘,如果没有你,我们也不能把他们从那冰冷的山谷接回来。” “我相信你做的所有事情,都是为这个家考虑,身为你的嫂子,年长你几岁,我却没办法给你撑起一片天,什么事都要你来扛,我很惭愧。” “我唯一能做的,便是相信你,支持你。所以你尽管按照你的计划来安排,我都听你的。” 几位嫂嫂也纷纷表示:“大姑娘,我们听你的。” 白璟做最后的总结:“就这么定了,明微,辛苦你去安排,需要我们做什么,你且说便是。” 按理来说,白璟是这个家已经长成的男丁,像白家这种情况,诸事理应由白璟操持安排。 简而言之,白璟应为主心骨,是做决定的那个人。 但几位嫂子听从白明微的安排已成为习惯,并未觉得由白明微做决定有什么不妥。 正如任氏所说,她们什么都帮不上,唯一能做的便是支持白明微。 俞皎心里透亮,但因为白瑜至今未找到,所以她不表明态度。 崔氏当然听白璟的,白璟把决定权交给白明微,崔氏不会有什么意见。 如此,只要白明微与霍世勋沟通好,亲人停灵一事算是解决了。 众人担心白明微,昨儿晚上几乎没怎么睡。 白璟看到大家眼底的乌青,心疼这些失了丈夫庇佑的女人们,心疼她们不得不坚强地给自己撑起一片天。 于是他劝大家:“事情既然定下了,你们都回去休息吧。” 白璟看向小传义,才短短几日,这个孩子憔悴许多,心里更是揪着难受:“传义,与大姑姑回去休息,你该好好睡一觉。” 小传义脆生生地回答:“好的,五叔叔。” 白璟叹息一声:“散了吧,明微既然已经平安回来了,你们也回去睡个安心觉。” 众人知道白璟的好心,纷纷告辞离开。 白明微蹲身看着小传义:“先回房给姑姑把被子捂暖,好吗?” 小传义看了看白明微,又看了看白璟,他知道大姑姑有话要和五叔叔说,乖巧地应下:“传义一定把被子捂得暖暖的,让大姑姑睡得舒舒服的。” 白明微看了一眼成碧,成碧便带着小传义离开了。 屋里只剩下三人,白明微心知五哥与五嫂感情好,七哥还活着一事只告诉五哥,五嫂也会看出端倪。 索性\/也让五嫂知晓,也省得五哥还要费心瞒着五嫂。 白璟见白明微似乎有话要说,满怀忐忑地问了一句:“明微,什么事你要私下与我说?” 白明微看着白璟,眼底水光熠熠,她轻轻启齿,把在阴山发现的事一五一十地告诉白璟。 最后,她笑了,眼角却落下两滴泪水:“五哥,七哥可能还活着……” 第202章 喜悦泪水与惶恐…… “真的吗?”白璟盯着白明微,认真地问了一遍,生怕在她的脸上看出一丝撒谎的迹象。 在得到白明微郑重点头确认后,白璟按着椅子扶手,用了许久,才颤着双手将脸捂住,喜极而泣:“小七……” 万般喜悦,万般欢喜,都凝成了哽咽的一声呼唤。 那种感觉,就像是坠入了无尽深渊与黑暗,绝望之际,有人递给他一束光,指了一条可以获得新生的路。 毫无疑问,他欣喜若狂。 只是欣喜到极致,那喜悦便化作了泪水。 白璟捂着脸颊的手,缓缓擦向两边。 因为泪水过于汹\/涌,他没有擦干净,反反复复又擦了几次,直到双手沾满眼泪,他才露出一抹笑意,颤着声重复:“还活着……活着就好,活着就好!” 可紧接着,他仍旧不敢相信,生怕这个消息是假的,而他空欢喜一场。 他激动地站起身,死死拽住白明微的袖子,眼底尽是惶恐的希翼:“明微,你真的看清了么?那真的是小七留下的吗?会不会是有人假冒的?你莫要诓我……” 白璟的反应,全然在白明微的意料之中。 这个消息于白璟而言,就像是神奇的灵丹妙药,抚慰着他早已千疮百孔的心。 但当一个人处于绝望的深渊时,往往对突如其来的希望患得患失,生怕抓住了那根救命的稻草,却发现那是假的。 所以狂喜过后,白璟还是不由自主生出忐忑。 他不敢相信,难以置信,怀疑这根本就是一个谎言。 白明微语气平缓,没有刻意强调,但她用这种语气说出来的话,却分外有力:“五哥,那记号必定是七哥留下的,不会有错。” 白明微每说一句话,白璟的眼眸便亮一分,等到她把话说完,白璟“腾”的站起身,眼中已是泪光点点:“明微,你说的是真的吗?!” “好,好,太好了……”再次得到确认,白璟终于相信,他连说了几声,然后缓缓坐下,双唇激动地颤着,“小七,小七还活着,小七还活着。” 白明微笑了,眼里也有湿意:“五哥,无论七哥在哪,我一定会把他找回来,我们一起回家,一起去见祖父。” 崔氏揽住白璟的肩,激动之色溢于言表:“夫君,这真是一个好消息。” 白明微眨眨眼,眸底晶亮的湿意已消失不见。 她开口:“但是,这个消息先别告诉别人,我之所以私底下告诉你们,是有我的考量。” 白璟问:“明微,可是觉得事有蹊跷?” 白明微郑重点头:“五哥,相信你心底也在怀疑,当时平城百姓消失的原因,难道完全是北燕人在谋划么?那李贤昭是否有人指使呢?” 白璟眼眸一凝:“明微,你认为小七不现身的缘由是为了寻找这背后的真相?” 白明微再度颔首,神色格外认真:“嗯。为了保护七哥,我们一定要对此事保密。要是让人知道七哥还活着,只怕七哥会有危险。” 白璟露出恍悟的表情:“小七很聪明,这是他会做出来的事。你放心,我不会泄露半个字,我们一定要保证小七的平安。” 如果小七真的从那场战役中幸存,并且正在追查背后的真相,那么小七的处境,无疑十分危险。 这个道理,他晓得。 为了小七,他会舍命守住这个秘密。 白明微拿出白瑜的玉佩放在手心,光泽莹润的古玉上,萦绕着一股神秘而古老的淡芒。 她伸出纤长的手指抚过,那只手因为拿剑,已经失去了原本如玉的光泽,但仍旧不失美丽。 她说:“五哥,这回北燕人和一些蝇营狗苟的吃相太难看,就算当日\/你没有留下记号,他们也总有办法引白家军过去。” “八万将士为国捐躯不是你的错,他们都是顶天立地的男子汉,是理应名垂千史的英雄,是我东陵不朽的城墙。” “哪怕没有你的记号,只要他们接到百姓有难的消息,必定义无反顾前往阴山。” “错不在你留了记号,而是在那些把斧钺挥向东陵的北燕贼子,是那些背弃了家国的宵小之辈!” 听到这里,白璟又岂会不知白明微的心思? 他把白明微握住玉佩的手拉过来,凝着那手心薄薄的茧子,露出温柔的笑意:“是五哥没用,让你担心了。” 白明微没有说话,下意识曲握手指,想要把薄茧遮住。 只是那手指头上又布满伤痕,那是在雪地里刨雪落下的伤。 她想遮,却遮无可遮,避无可避。 白璟放开她:“如果你太累太辛苦,五哥看在眼里,也会疼在心里,所以我们兄妹都要好好照顾自己。” 白明微不认为这个消息与自己的几句宽慰,便能让五哥积压心底的愧疚烟消云散。 五哥的性格,她是知晓的。 五哥善良、正直,有责任感、有担当,可越是这样的人,越是不能放过自己。 但听到白璟的话,她还是心有安慰。 她知道,七哥还活着的消息,还是抚慰了五哥那颗溢满愧疚与自责的心。 最后,她收好玉佩,认真地道:“五哥,我们不伤害别人,但也不能伤害自己,这是底线,无论如何,我们都要把这个底线守住了。” 不伤害别人,是做人的底线。 不伤害自己,则是做自己的底线。 白璟看着白明微,认真地点点头:“好。” …… 从白璟那出来,白明微并未直接回房间。 她又找到了俞皎。 俞皎坐在桌前,桌面上摆着一朵花钿。 花很简单,颜色也很单调,那是一朵小白花,从样式上来看,应该是白茶花。 见白明微来,俞皎垂下的眸子一直未敢抬起,生怕眼泪控制不住,又怕白明微看到她的悲伤。 “明微,一日见不到阿瑜的尸首,我一日不会把这朵花戴在头上,没确认他死了,我怎么能给他戴孝?” 白明微缓缓坐到俞皎面前,疼惜地望着俞皎。 这是她的好友,也是她的亲人。 更是七哥死乞白赖才娶回家的女子。 是一个让七哥爱到骨子里,看得比性命还要重要的人。 看到俞皎眼里衔着眼泪,可就是怎么也没有落下,那两滴倔强的泪水,仿佛两粒凝固的锋利冰锥,狠狠地扎在她心口上。 她握住俞皎的手:“七嫂,七哥还活着。” 俞皎怔了片刻,忽然大笑起来。 笑着笑着,衔于眸里的眼泪滚滚而落。 她站起身,捂着肩膀后退几步,不敢置信:“明微,就算你不想让我伤心,你也不该拿这种事开玩笑。” 俞皎擦去脸上的泪水,但却越擦越多,她偏过头,声音哽咽:“阴山找不到他,到处都没找到他,他要是还活着,为什么我们找不到呢?他要是还活着,怎么不来见我呢?” 脸上的泪怎么也擦不尽,于是她放弃了。 她回过头,噙着泪花看向白明微:“你不用骗我也没关系,我受得住,我真的受得住!” 白明微取出帕子,轻轻为她拭去眼角的泪水:“七嫂,我们相识多年,了解彼此,你应该知道,我不会拿此事开玩笑。” 俞皎盯着白明微,死死地盯着,一寸寸审视,不曾放过丝毫表情,直到确定白明微的眼中并未有一丝撒谎的痕迹,这才信了白明微的话。 她又怔了片刻,仿佛如梦初醒。 她猛地拽住白明微的手腕,惊喜交加:“明微,你说什么?阿瑜他……” 白明微握住她的手,把她拉到桌前坐下,冲她认真地点点头:“七哥,还活着,你没有听错。” 在俞皎难以置信的目光中,白明微认真地讲述了关于她和七哥的暗号。 末了,她又说了一遍:“七嫂,七哥还活着,他还活着。” 听完白明微的话,俞皎捂住了唇,眼睛眨了眨,眼泪再次簌簌而下:“我就知道,他舍不得丢下我,我们才新婚啊……我就知道,我就知道……” 俞皎又哭又笑,泣不成声。 最后,她擦去眼角的泪水,哽咽道:“他还说对我毫无保留,却还和你有这么个秘密,等我见了他,我一定打得他半身不遂。” 白明微也笑了:“你倒是真打呀!每次都只会放狠话,却从来没有真的动过手。” “那是因为,我舍不得。”俞皎说了这么一句,她捡起桌上的小白花,想要把那朵花捏碎。 白明微连忙阻止:“不,七嫂,我需要你把这朵花戴上。” 第203章 如果可以选择……如果可以选择的话…… 俞皎很震惊,也很不解:“明微,理由是什么?” 白明微耐心解释了她需要俞皎这样做的缘由:“七嫂,能让七哥忍住不和你见面,能让七哥宁愿看着我们肝肠寸断、悲恸欲绝也不现身的事情,必定是一件大事。” “比如说,平城百姓失踪的真相,以及八万将士阵亡的原因。我想七哥悄悄潜藏起来,便是为了查清楚这些事情。” “七哥具体要做什么,我们并不知晓,也无法帮上什么忙。如果事情真如我们想的那样,只有让人以为七哥已死,才是对七哥最好的保护。” “只是,少不得要委屈你,将来若是七哥回来,你这样做可能会为人诟病,毕竟你不该在还没确定夫君生死时就坚信他已经没了。” 俞皎看了手中的小白花一眼,毫不犹豫地别到头上:“明微,知道阿瑜没有死,于我而言就足够了。” “我管别人说什么,我只知道,为了阿瑜,就算让我去死我都愿意,更何况只是承受几句闲言碎语。” 白明微再度握紧俞皎的手:“七嫂,一直以来,谢谢你。” 俞皎微微一笑:“我真是后悔极了,后悔当初太笨,看不出来你与我交好,最开始是为了你七哥。” “若是我一开始就看穿你的真面目,不和你成为好友,现在你再向我道谢时,我一定是心安理得的。” 白明微不再说话,只要她知道七嫂会因为这个消息而开心,那便够了。 两人又谈了一会儿,把如何让外人认为白瑜“已死”的细节商定后,白明微才起身离开。 刚走到门口,里面便传来俞皎的哭声。 只是这次,俞皎拼命压抑的,不是那痛彻心扉的悲恸,而是难以抑制的喜悦。 喜极而泣。 白明微静静地站在门口。 俞皎哭了片刻,忽然拔高声音,哭得撕心裂肺。 哭声很快便惊动了众人,大家闻讯赶来。 二嫂最先赶到,她看到白明微站在门口,神色端凝,不由心生疑惑:“大姑娘,发生什么事了?” 白明微抿着唇,只是摇摇头,一副强忍着悲恸的模样。 任氏目光越过白明微落入屋里,只见俞皎伏在桌上,身子一颤一颤的,还伴随着伤心欲绝的哭声。 她还以为两人吵架了,正想开口询问缘由,便看到俞皎坚决不肯戴的白花已然别入发间。 任氏摇摇头,像是难以置信,又像是意料之中:“大姑娘,可是……可是七弟他……” 白明微依旧咬着唇,直到下唇都咬出了血,她也不曾开口,一双美眸含有泪光,泫然欲滴。 等到众人都到齐了,俞皎起身走出来,她含泪紧紧地攫住白明微,话语中带了恼怒埋怨之意:“我要不问,你还想瞒我到什么时候?!” 白明微脊背一僵,她没有动弹,背对着俞皎,神情萧索,像是伤心愧疚到极致。 俞皎不依不饶,冲着白明微背影嘶吼:“一直瞒着,阿瑜就会活过来吗?我又不是小孩,不用你费尽心思遮掩真相!我受得住,受得住……” 说到最后,俞皎泣不成声。 众人在最初的诧异之后,总算反应过来俞皎的话中之意。 白璟目光一闪,已是明白了二人的意思。 他忽然上前一步,抓住白明微的手臂,用力晃着:“明微,七弟妹在说什么?” 白明微被白璟晃来晃去,依旧是那副失魂落魄的模样,她神情木然,仿佛没有知觉,只是那眼角,却悄然滑\/落两行泪水。 白璟等不到回应,神色愈发激动,他拔高声音:“白明微!你聋了吗?我问你七弟妹的话是什么意思?小七他怎么了?!” 他十分激动,面色因此涨红,额上青筋毕露。 目眦欲裂,声嘶力竭。 五嫂崔氏也反应过来,拉住他的手臂:“夫君,你别这样,别这样……” 白璟甩开崔氏的手,紧紧攥住白明微,仿佛要将白明微的手臂掐断,他再度咆哮:“白明微!你说话!你说话啊……” 小传义看看俞皎,又看看白明微,聪慧的他,似乎猜出了什么。 他上前搂住白璟的腿,泣声道:“七叔叔没了,不是大姑姑的错,五叔叔不要这样,大姑姑也想七叔叔活着啊……” “七叔叔那么疼大姑姑,大姑姑也不要七叔叔死,大姑姑也很伤心,五叔叔不要这样对大姑姑,大姑姑没有错。” 院里哭声一片,依旧回荡着小传义撕心裂肺的哭声。 白璟仿佛如梦初醒,他蹲身把小传义搂入怀中,哽声说了一句:“对不起。” 这一声对不起,他不是对白明微说,而是对这个鸟雀般的孩子说。 看到小传义如此伤心,他的心揪着痛,他几乎要忍不住了,忍不住告诉这个孩子,他的七叔没有死。 但是他不能,就算心疼得滴血,他也不能吐露。 为了小七的安危,这个痛苦,必须有人承受。 所以他只能抱着这浑身颤\/抖的孩子,一遍遍默念“对不起”。 俞皎在哭,哭得撕心裂肺,刚开始有几分假,可哭着哭着也成了真。 这些日子的煎熬,她已经憋得太久了,于是便借着这个机会发\/泄出来。 小传义靠在白璟的怀里,低低呜咽。 几位嫂嫂也忍不住抹眼角。 所有人都在哭,所有人都在闹。 白明微默默地站在那里,于一片哭声之中,仿佛一个人承受了所有,血和眼泪一起往肚子里咽。 七哥的死是假的,她的心疼却是真的。 要是有选择,她如何不想与所有人分享七哥活着的喜悦? 要是有选择,她不想让这些亲人再伤心落泪了。 只是她必须这么做,所以这份令亲人伤心难过的罪孽,她也只能咬牙背负。 让她最心疼的,还是小传义呀…… 白琇莹走到俞皎身边,缓缓将她搂入怀中:“七嫂……” 白明微深吸几口气,她缓缓回过身,看向俞皎,眼眶通红:“告诉你们七哥没了不难,难的是,当你们问及七哥的遗体时,我却不知该怎么开口。” “七嫂,我不是有意要瞒着你,我也不是有意要瞒着大家,我只是没办法,没办法告诉你们七哥找到了,但却只找到一部分。” “一部分?”白璟捂住小传义的耳朵,脸青唇白,“什么叫做一部分?” 白明微擦了擦眼角,声音平静,却蕴含无数悲痛:“七哥已经裹殓,在阴山留守的护卫正运送他的棺木回来。” 原来她决定将七哥尚且活着的消息保密时,便准备营造出七哥已死的假象。 所以在归返平城之前,他带着一套破烂的盔甲与留在阴山看守两具空棺的护卫汇合。 她告诉护卫,七哥找到了,只是七哥的尸身被野兽啃咬,仅留下几块骨头,以及一身被撕碎的衣裳。 按照时辰来算,护卫也该回来了。 第204章 小姑娘,我要走了 正此时,一名护卫前来禀报:“几位主子,七公子的灵柩与另外一副空棺运回来了。” “夫君……”俞皎提着裙子跑向灵堂,白琇莹与几位嫂嫂也跟随其后。 小传义挣开白璟的怀抱,迈着稳健的步伐,一步步朝着灵堂走去。 崔氏扶起白璟:“夫君,七弟回来了,我们走。” 白明微深吸一口气,也随后去了灵堂。 烛光辉耀,香烟缪缦。 白明微来到灵堂之时,俞皎正伏在棺木上哭得撕心裂肺。 她一句话也没说,只是一个劲儿的哭。 白琇莹与几位不知真相的嫂嫂跟着落泪,一片哀泣之声,叫人肝肠寸断。 白明微那句“一部分”,她们以为白璟死无全尸。 这令她们无比惋惜,更是心疼俞皎,心疼她夫君连全尸也留不下。 白明微静静地跪在灵前,不时往火盆里添纸钱。 白璟一副伤心欲绝的模样,需要靠崔氏扶着才站稳。 小传义双目通红,他走到棺木旁,拉了拉伏在棺木上恸哭俞皎,抽噎道:“七婶婶,别哭,七叔叔已经回来了。”#@$& 俞皎止住哭声,含泪看向小传义。 小小的孩童双目通红,紧紧抿住的唇,看得出来他正在强忍着哭泣。 俞皎忍住的泪,再一次汹\/涌而出。 她好想告诉小传义,七叔叔没有死。 她觉得自己快要忍不住了,不由移开目光,继续伏在棺木上痛哭。%&(& 紧紧握住的拳头,将她的克制与忍耐展现得淋漓尽致。 她的心在滴血,不敢去看这个孩子,就怕一个不忍心,把实情吐露出来。 白明微终是不忍,无法再让这样的悲恸继续下去,她把手伸向小传义:“传义,来大姑姑这里。” 小传义乖巧地走过来,白明微轻轻将他搂入怀中。 些许雪光自窗前映入,满室阴暗之中,白明微低低的声音响起:“传义,让七婶婶哭吧!” 暮色沾窗,室内烛光跳动。 小传义扬起略微憔悴的小脸,一字字道:“大姑姑,你若想哭,那就哭吧!传义把肩膀给你,你可以靠着传义的肩膀哭。” 白明微抚过小传义的脸,随即把下巴搁在小传义的肩膀上。 灯影之下,她惊艳尘寰的容颜添了几分疲惫,映着那红彤彤的烛光,却有种凄绝之美。 她说:“传义的肩膀真可靠,姑姑靠着,好踏实,好温暖。” 小传义拍拍白明微的背,过了许久,他道:“大姑姑,这几日传义一直守在灵堂,但是传义没有看到祖父,也没有看到父亲,谁也没有看到。” “或许他们早就化作了风,去往他们应该去的极乐世界,想必七叔叔也去了。” “所以传义认为,就算大姑姑找到的七叔叔不完整,七叔叔也不会感觉到疼。” 听了这番话,白明微愣愕片刻,半响才道:“传义说得对,七叔叔不会觉得疼了。” “我们难过,不是因为担心七叔叔疼,而是因为死别而伤心。无论如何,伤心过后,我们还是要坚强地生活,只有这样,他们才能放心。” “嗯。”小传义郑重颔首。 渐渐地,灵堂里只剩下俞皎的哭声。 或许是早已经历了巨大的悲恸,如今再逢这伤心之事,她们已经没了之前的惊涛骇浪。 那悲伤都沉浸在平静之下,它就像是决了堤的水,初时摧枯拉朽轰轰烈烈,将那心田重重冲刷过后,慢慢归于平静。 不是因为没有了,只是成了河水流淌,绵绵不绝,但也寂静无声。 任氏擦了擦眼角,亲自动手把早已准备好的灵位摆上,又添了一份贡品。 三嫂高氏走到俞皎身边:“七弟妹,在我母亲的故乡,如若有人离世,找不到尸骨,亲人便会动手扎一个纸人放入棺木之中,如此离世之人便有了寄托,有了灵魂的归处。” “我与你一起……我们来扎一个……” 俞皎泪流满面,她倔强地摇摇头:“在我心里,阿瑜是完整的,哪怕只剩下一部分,他也是完整的。” “谢谢三嫂的好意,但我绝对不会让一个纸人代替我的夫君,这世上,没有任何东西可以代替我的夫君……” 四嫂郑氏接过话去:“七弟妹,那就多烧一些纸钱,七弟在下面有银子傍身,肯定不会受委屈的。” 六嫂杨氏也来到俞皎身边:“七弟妹,你想为七弟做什么,我们都陪你一起。” 俞皎又伏到棺木之上,眼泪一颗颗滚出来。 半响,她才哽咽着道:“没有什么需要做的,该准备的早就已经准备好,如今我要做的,便是好好送他一程。” 几位嫂嫂看在眼里,同样失去丈夫的共情,令她们眼泪再度潸然而下。 她们不再说话,跪到了蒲\/团之上,把纸钱一沓沓扔进火盆。 火焰灼灼烈烈,燃尽那一张张纸。 飞灰拂到空中,落在众人的发间。 白璟在崔氏的搀扶下,“砰”的跪了下去。 这次的他十分平静,但却更像是伤心到了极致,哀莫大于心死。 白琇莹没有说话,只是眼泪一波又一波,擦干后又会流出来。 一家人就这么跪着,知情的哭着他们其它的亲人,不知情的为白瑜难过不已,又免不了被勾起悲伤,再一次哭着他们最亲的人。 灵堂里不时传来抽噎之声,悲伤难以言喻。 时间一点一滴流逝,已到了深夜时分。 更深夜漏,寒风凛冽。 所有人都哭累了,但还是陪着俞皎守在棺木前。 俞皎见大家一直这么跪着,也不是个事儿,于是想了借口,让众人离开。 “几位嫂嫂,五哥,明微,六妹,传义……你们都回去吧,我有很多话要和阿瑜说,你们在身边我不好意思。” 话说到这个份上,众人虽忧心她的情况,但却不好意思继续留下,陆续拖着麻木的双脚离开灵堂。 几位嫂嫂和白琇莹都离开了,白璟却还没走。 俞皎看向他,目光中尽是哀求:“五哥,拜托了。” 白璟没有说什么,他靠在崔氏身上,晃悠悠地随崔氏一同离去。 白明微牵着小传义要走,俞皎却叫住了她,她只好让成碧把小传义先带下去:“你先和成碧先走,大姑姑随后便来。” 待众人都走后,俞皎跌坐在地上:“明微,我快要坚持不下去了,看到传义这个样子,我……我心疼。” 白明微握住她的手:“七嫂,你做得很好。” 俞皎微微点头:“没有破绽就行,你先回去吧,今夜我守着。” 白明微轻轻道了一句:“好,等会儿我让成碧来陪你。” 俞皎拒绝了:“不必,都是亲人,我不怕。” 白明微应下:“有事就唤我,我一直在。” 俞皎颔首:“嗯,我会的。” 离开灵堂,白明微拖着沉重的脚步回房。 她知道经此一事后,七哥离世的消息必定传开。 七哥暂且是安全的,但让众人与小传义伤心,还是令她心情沉重。 她满怀心事地走着。 路上,她遇到了风轻尘。 风轻尘站在院子里,衣裳与雪色融为一体,分不清究竟那一道风景才是人间绝色。 就在离他身旁的咫尺之处,一株红梅开得正盛。 花树上堆了雪,雪中透出点点殷红,被那倏然而过的风吹拂,雪与花在风中轻\/颤。 这样美的景致,白明微没有时间欣赏。 她打量了穿得严严实实的风轻尘一眼,有些不解:“你这是要……” 风轻尘面对她的方向,答得极为认真:“小姑娘,我要走了。” 第205章 不留我么? 白明微闻言眉梢一动,美丽的面孔,一如往常那般波澜不惊。 只是眼底的眸色,在风轻尘话音落下后由浅转浓。 她愣愕不已,这般突然,像是一时没有反应过来。 由始至终,风轻尘一直都在,就像天空有星有月,世间有山川大泽花鸟虫鱼那般理所当然。 风轻尘会离开这个问题,她从未仔细想过。 所以当她听到风轻尘的话,竟是愣住了。 “我要走了。”风轻尘又重复一遍。 廊前风过,吹得几盏灯笼左右飘摇,忽明忽暗的光照见他唇角淡淡的微笑,只是那笑,很快又隐于苍茫的夜色之中。 白明微的神思被拉了回来。 她于风轻尘的不远处静静站着,目光透过烟云薄雾落在风轻尘身上。 她知道风轻尘的离去,必定有他自己的缘由。 她不是孩子了,不会因为风轻尘要离去便不依不饶,纠缠不休,更不会阻止风轻尘离去。 只是不知为何,那一句“好”在唇齿间兜来转去,却怎的也无法说出口。 她就这么沉默着,许久都没有开口。 风从遥遥天际的吹来,掠过雾凇花树,擦动冰晶的声音呼啸若吟。 最后,白明微终于道了这样一句:“一路珍重。” 说话之间,似有一道目光攫住了她,带着审问的意味,仿佛能将她剖开,令她所有的心思都无所遁形,一览无遗。 白明微吓了一跳,抬眸搜寻那道目光的来源,却只见风轻尘站在不远处。 四下寂静无声,风吹拂在他披风的毛领子之上,愈发衬得他气质高洁,风华雅然。 是个淡雅出尘的男子,偏偏又十分高贵,就像那云端之上的神仙,令人觉得高不可攀。 也是默了许久,他抿着的嘴角悠悠挑起:“不留我么?” 白明微的声音轻若耳畔的风:“你离开必然有不得已离开的理由,我不能抛下一切去帮你解决问题,但我也不能够阻止你,否则就太自私了。” 风轻尘撑着竹竿,无论需不需要,这根油光锃亮的竹竿,他总是片刻不离身。 “我却希望,你能够自私一些。”他的声音更轻,带着一种独特的冷,悠悠然响起,一字字清彻入骨。 但因为太轻,所以让人抓不真切。 好似他的声音,隔着千山万水,沧海桑田。 白明微没有听清楚:“嗯?你说什么?” 风轻尘轻喟一声:“我舍不得离开,手脚像是被捆住一样,哪怕只是挪动一点点,心都是疼的。” 白明微笑了:“真是离谱,你不是手脚被捆住了吗?关你的心什么事?” 风轻尘上前一步,脸上绽出笑容。 他低声说话,嗓音沉沉:“那是因为,捆住了我手脚的是对你的不舍,而令我心痛的,是离你越来越远的距离。” 白明微目光沉静,依旧像往常一般保持沉默。 风轻尘等不到回应,他叹息一声:“你看你,常常像哑巴一样,一声不吭。” “不过我是不会嫌弃你的,我是瞎子,你是哑巴,我们半斤八两,简直就是绝配。” 白明微自动忽略他这些不着调的话,问道:“事情严重么?有没有我帮得上忙的地方?” “有!当然有。”风轻尘又上前几步,只要他再跨出些许距离,都能挨到白明微身上,“我要大祸临头了,这一去九死一生。” 白明微目露忧色:“我要怎么做才能帮到你?” 她是真的在为风轻尘担心,一直以来都是她受到风轻尘的帮助,如今风轻尘有难,她想帮风轻尘解决的心,是真的。 只是她刚说完,眼前却晃过一抹笑意,低柔的声音随之响起:“跟我走,我带你去天涯海角,所有难题将会烟消云散。” 白明微轻轻吸了口气,尽量让自己的语气保持平静:“这个忙我实在无能为力,我只能做那食言而肥之人,袖手旁观了。” 风轻尘唇角一弯:“当然,你要是能抱我一下,给我增添些许动力,也是对我的帮助。” 他张开双臂,笑得灿烂:“来吧,我准备好被你帮助了。” 白明微静静地望着他,眼中光影交错:“你明知道我不会搭理你这些奇怪的要求,怎么依旧乐此不疲?” 风轻尘笑意未变,像是在“看着”她。 白玉雕琢的容颜,风光霁月般的气度,一袭白衣胜过雪色,像是不沾一丝俗世烟火,却偏偏会对一名女子如此深情。 忽然,他俯身,低低说话,似在耳鬓厮磨:“对自己好一些,遇事不逞强,别把什么都压到自己身上,便是对我最好的帮助。” “只有我知道你把饭吃饱饱的,觉睡够够的,痛了会找大夫,忙了会偷闲,冷了会加衣衫,睡觉的时候盖好被子,我才没有后顾之忧。” 白明微面容依旧平静,只是目光却好像不敢触及风轻尘:“我四肢健全,能听懂别人说话,下雨了也会躲雨,而且还不捡地上的东西吃,你放心吧。” 风轻尘低低笑了起来:“微微,你觉得我一直把你当成傻子宠着吗?” 白明微淡声道:“你没把我当成傻子,但却把我当成孩子。” 风轻尘声线低沉:“你小我那么多岁,自然是应该被呵护,被照顾的小姑娘。” 白明微依旧淡然:“敢问风公子贵庚?” 风轻尘道:“你十五岁,我二十二岁,我年长你整整七岁,我的生辰八字是乙亥年二月初二酉时三刻生,你可以拿着我的庚帖去合八字,我们一定是缘定三生的绝配。” 白明微叹息一声:“再说下去我就要发火了。” 风轻尘立即收起那看似轻佻的笑意:“我不说便是,你别生气。” 白明微再度表态:“你知道如果有我能帮得上忙的,我一定义不容辞,你不是一个人。” 风轻尘摇头:“事情不难解决,只是需要我亲自处理,你且放心便是。” 白明微将目光落到他身上,又道了一句:“珍重。” 风轻尘唇角复又扬起:“微微,我的心在你这里,无论我身在何处,我最终都会回到你身边。” 第206章 尚有牵挂,走不了 白明微望着眼前的风轻尘,不禁陷入沉思。 以往听到这些话,她总会不可避免的生出羞恼,甚至会有一种难以接受的厌烦。 不知为何,也不知从何时开始,她似习惯了。 习惯风轻尘用或轻佻或认真的语气,说着不着调的话。 或许从她把风轻尘当作朋友开始就变了——作为好友,理应包容对方的小毛病。 不羞不恼,权当风轻尘那些不着调的话是耳边风,便是她对风轻尘的包容。 所以对于风轻尘的这番话,她依旧没有回应,垂眸看着地上的影子。 飘摇的灯影照在雪地上,斑驳支离,她黑白分明的眸子里在映出点点碎玉微芒。 白明微目光锁牢眼前方寸,唇角徐徐泛开清冷的弧度,声音轻柔:“还有不到一个时辰就天亮了,你要启程了么?” “尚有牵挂,走不了。”风轻尘面对白明微的方向,眉目清幽,蕴藉透骨绝色,“走之前,我要确保你一切都好好的。” 话音落下,风轻尘弯腰牵住白明微的手往屋子走去。 白明微倏然一惊,吓得立即缩回。 可是那只大手格外有力,紧紧地包住她的手,令她挣脱不得。 挣扎之间,风轻尘侧首回身,声音轻软温柔:“别动,你手上有伤,用力挣扎会伤了你。” 白明微受了惊吓,眉头紧拧:“风轻尘,你干什么?” “乖了,跟我走便是。”说话间,风轻尘拉着她继续往前走,靴子踩在雪地上,发出轻微声响。 大手的温暖令她无所适从,她尝试了好几次,却挣脱不得。 只能跟着他走。 天空飞白,又有微雪飘落,融作满地浮光。 白明微稍稍落于他的身后,眼前只有一道颀长的影子,还有宽厚的肩膀。 雪光如烟,梅香缕缕。 恍惚之间,白明微已被拉进屋里,按到了床上坐下。 “风轻尘,你疯……” 剩下的话,白明微没有说完,便感觉指尖一阵凉意。 她止住话头,垂眸望去。 只见风轻尘半跪于地,握住她的手,轻轻吹着。 温热的唇息吐出,拂过她指尖时已带了微微凉意。 风轻尘神色分外认真,他又吹了几下,捧住那双遍布伤痕的手仰起脑袋,唇含笑意:“老规矩,先呼呼,呼呼就不疼了。” 白明微正要抽回的手僵住,微怔过后,竟是笑了起来:“你这是……在给我呼呼么?” 呼呼止痛,传义都不信的事,怎么到他们这两个大人面前,竟认认真真地做了呢? 白明微稍稍屈指,想要把手收回。 风轻尘过于亲密的接触,她很不习惯,更何况不合礼数。 然而面前这一张姿容绝世的面孔上,坦坦荡荡,没有任何难以启齿的情绪。 若说有,也只是对她伤势的关切。 她觉得,若是她反应过激,那便是对眼前这个人的一种侮辱——风轻尘的神色实在太坦荡了,坦荡到心生怀疑都是一种罪过。 就在她犹豫该如何把手收回而不至于尴尬时,风轻尘却先放开了她:“你说你,都过了那么长时间了,也不抽空处理一下伤口,叫我如何放心离开?” 烛光跳动,浅浅映照着他认真的容颜。 白明微不由捏拢双手,那一声“不碍事”到了嘴边,却没有说出口。 风轻尘取出一个小瓶子和一只小锦囊。 瓶子里装着伤药,锦囊里是干净的棉花。 他取了一朵棉花出来,蘸了药水之后,轻轻涂抹在白明微指间。 他看不见,神色却是那般认真,动作也十分轻柔,小心翼翼,像是对待一件珍宝。 每一道小伤口都有被他注意到,就连那已经愈合结痂的,他也没有落下。 看着他认真的神色,白明微一阵恍惚。 她就这么望着风轻尘,目光久久不曾移开。 一双美目似薄云遮月,清辉般澄澈的光华掩在平静的眼眸深处,若隐若现,不断变幻着水波潋滟的光影。 “疼吗?”忽然,他扬首问。 白明微下意识回了一句:“啊?” 风轻尘柔声问:“药有些许刺\/激性,疼不疼?” 白明微眸光轻轻流转,声音不自觉放低:“凉凉的,不疼。” “要爱惜自己,伤口虽小,但万一要是感染了,遭罪的还不是你么?这药至少要上三日,不可懈怠。” 说话间,风轻尘又捧起白明微的手,轻轻吹了起来。 他的气息像是羽毛轻轻拂过,指尖传来一阵酥酥\/麻麻的痒,疗愈了那些泛着丝丝缕缕疼痛的手。 白明微一时没有说话,风轻尘再度开口:“你若不应,我便留下来看着你的手好全再离开。” 白明微知晓,风轻尘深夜前来告别,必定事出紧急,到了他不得不连夜离开的地步。 自己又怎能耽搁了他的行程? 于是她很快保证:“我会记得上药,你且放心便是。” 得到白明微的保证,风轻尘担忧的神色缓和了许多:“袖子捞起来。” 说着,他收好适才的药瓶,取出另外一只小瓶子,以及一团干净的棉花。 见白明微不为所动,他再一次开口:“袖子捞起来,我给你上手臂的药。” 白明微目光移到手臂之上,那里尚且绑着一条白绸,因为急着赶路,又要处理许许多多的事,尚且还未换第二次药。 她自己都忘了,这里还有一道被熊抓出的伤口,然而风轻尘却记得。 她解下染血的白绸,却没有捞起袖子:“我自己来便好。” 风轻尘这次没有依她,等不到她主动捞起袖子,风轻尘便亲自动手。 速度极快,她尚且来不及挣开,手臂忽的一阵刺痛,只见风轻尘已捏着棉花,动手为她擦拭伤口。 如此情况,她也没有再推迟,而是将袖子高高捞起,把整道伤口露出来,方便风轻尘上药。 这一次,风轻尘明显没有先前轻柔,他倒了许多药汁在棉花上,故意将棉花久久按于伤口处。 那药触及肌肤,似针一次次扎着。 白明微忍不住抽气。 风轻尘听着她呼吸因疼痛变得稍微急促,这才把棉花拿开。 “呼……呼……” 风轻尘对着伤口吹了几下,随即挑眉问道:“疼么?” 白明微如实回答:“这次疼了。” 风轻尘把药收起来:“知道疼就好,知道疼才记得你手臂有伤,知道疼你才会想起来上药。” 说着,他又认真地吹了几下,又问:“现在好些了吗?” 白明微轻轻“嗯”了一声:“好些了。” 风轻尘叹息:“你这样,叫人怎么放心?” 白明微看向窗外,天边破晓透白,已是长夜将尽的征兆。 她收回手,提醒风轻尘:“天要亮了,你该启程了。” 第207章 真是一个很温柔的人呢! 风轻尘不为所动,取出干净的白绸,把她的手臂轻轻拉到面前稍许,然后为她将手臂的伤口妥帖包住。 风轻尘做得很轻柔,且又十分细致,竟没有弄疼她。 白明微的目光,又不由自主停留在风轻尘的面庞之上。 灯下那张熟悉的容颜神色认真,此时沐浴着温暖橘光,那令人心动的一抹唇色,似乎永远都噙着笑意。 那笑时而暖,时而冷,时而捉摸不透,时而飘忽不定……但她真的很少看到风轻尘不笑的时候。 望着他认真的样子,白明微再次惊叹风轻尘是不是有一双隐形的眼睛,怎的摸黑处理的伤口,却是如此妥帖,没有丝毫错漏? 但她却未曾看到,风轻尘收起药瓶时微微发抖的手。 有好几个瞬间,风轻尘都提心吊胆,生怕给她弄疼了。 因为太过小心认真,以至于手都在颤\/抖。 等做完这一切,风轻尘这才回白明微的话:“天还没亮,不着急的,你稍微休息一下,我等你睡着再走。” 白明微看清了他脸上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执拗,她没有拒绝,解开披风和衣躺到床上。 脑袋刚刚沾到枕头,被子便盖了上来。 风轻尘随之坐到床边,为她掖了掖被角。 她没有反抗,很好地配合着风轻尘。 见风轻尘没有丝毫要走的意思,她开口劝说:“事情紧急就别耽搁,要是浪费了时间,路上就得加快速度赶路,雪天路滑,不安全。” 风轻尘把手伸到她的脑袋上方,似犹豫般停了片刻,最后还是轻轻拍了下去:“你睡着后我就走。” 白明微不再说话,缓缓闭上了双目。 平躺着睡觉她有些不舒服,于是她翻过身去,背对着风轻尘。 四下寂静,窗外雪落无声。 在这静谧的时刻,感官也变得更加清晰。 指尖与手臂的伤,在药物的作用下泛起丝丝缕缕的凉意。 那微凉的感觉无比熨帖,她不用忍着早已习惯的疼痛,就连入睡,也变得轻松舒适。 一片沉寂中,两人的呼吸声清晰可闻。 片刻过后,白明微开口了,声音带着些许迷\/离的睡意:“风轻尘,你真的是一个很温柔的人呢……” 风轻尘一怔,随即唇角高高挑起。 他伸手轻拍着被子,低喃出声:“这是你的专属,你若喜欢,我可以对你倾尽所有柔软的一面。” 白明微的声音夹带了更多睡意,已是含糊不清:“你也受伤了,有好好上药么?” 风轻尘正欲回答,耳边的呼吸声已是变得绵长而均匀。 他唇含笑意,依旧对进入梦想的白明微作出应答:“我很珍爱自己,早已上好了药,哪像你这般,还得让人逼着你上。” 熟睡的白明微没有回应。 风轻尘也不在意,他坐在床边,听着近在咫尺的一呼一吸,一颗心也被那有节奏的呼吸声裹住。 仿佛缠绵了许多,也甜蜜了许多。 他没有着急离开,需要他立即启程的理由千千万万个,但只是一个小姑娘,便能将他的手脚轻易捆住。 他与床之间,仿佛被浆\/糊黏着,他在床边坐的越久,那浆\/糊便缠得越紧,硬是要分开,只会扯\/下一层皮肉。 “真是舍不得呀……没有你在身边的日子,该有多冷清枯燥?不想走了,不走可好?” 风轻尘的低喃,白明微哪里能听得见? 或许正因为听不见,他说话的语气才不带任何轻佻的意味,更没有任何刻意的强调。 可偏偏就是这样,才显得分外有力度。 白明微一个翻身,风轻尘拍着被子的手被迫停下。 在空中僵了片刻,风轻尘伸手抚上那一张脸。 先是长长的眉毛,接着是高挺的鼻梁。 最后,他捧住白明微的半边面颊,拇指轻轻摩\/挲。 片刻过后,他轻轻笑了起来。 曾几何时,他饱受过冰冷绝望的滋味,每每想起都心有余悸,仿佛利刃一直扎在胸\/口,只是一个不经意触碰,都能叫他鲜血横流。 可如今,那种感觉却像是在淡化,消散。 他已经很久,没有于噩梦中惊醒,已经很久不会因为突然想起一件事而脊背发凉,悚然一惊。 他知道,这是谁的功劳,又是谁在抚愈他那仿佛永不愈合的伤痕。 风轻尘小心翼翼地抚着白明微的脸,任是谁都能一眼看出他的不舍。 他开口,声线低沉:“真想把你一并带走,但若是那样做的话,你一定会恨我的吧?因为那么多责任揽在你身上,你走不了,也不会走。” 很多时候,他都宁愿小姑娘笨一点,自私一点,武功不用如此厉害,更不要去管那些不相干的人,这样也能活得轻松自在些。 但如果真是这样,或许他也不会与小姑娘结缘。 风轻尘露出无奈笑意:“睡这么死,也不怕我心怀不轨。” 与其说是无奈,不如说是欢喜。 如果小姑娘对他抱有戒心,又怎会在他面前酣睡? 窗外隐隐约约传来一声声鸡鸣,一遍遍提醒他不能再耽搁了。 他依依不舍地松开白明微的面颊,将手撑在白明微身侧,俯身覆了上去。 薄削温暖的唇越凑越近,却在即将触及白明微的额头时,止在毫厘之遥。 只因床上的人抬起手,抵在了他的胸膛之上。 电光火石之间,风轻尘心念急转,已想好了无数借口。 只是那只手一直抵着,却没有想象中恼羞成怒发生。 他凝神听着,小姑娘的呼吸依旧均匀绵长,仍在熟睡之中。 原来只是抬了一下手,这个发现竟让他不由自主松了口气。 他伏低身子,把唇印在了白明微光洁饱\/满的额上。 他没有过分,只是蜻蜓点水般浅尝辄止,那般小心翼翼,如同对待易碎的珍宝。 许久,他才不舍地放开,郑重地道:“小姑娘,等我回来。在那之前,别忘了对自己好一些。” 说完,他再也没有迟疑,起身轻手轻脚地走出房门。 可他不知道,就在他走出房门时,白明微倏然睁开了双眸。 第208章 他走了,却留下了这些 白明微清醒之时,屋里只有她一个人。 她并不知道风轻尘何时离开,下意识伸手去触碰风轻尘坐过的地方,却发现尚有余温烫手。 看来没走多久。 白明微轻轻翻了个身,床前的桌面上多了个不属于她的小盒子。 她忍不住多看了两眼,最后还是按捺不住好奇,披着被子起身,把小盒子抓到了手里。 她坐在床上,徐徐将盒子打开,里面整整齐齐摆着六只小瓶子。 在那小瓶子旁边,一张叠得整整齐齐的信笺躺在那里。 白明微把信笺拿起来展开,几行漂亮的字迹映入眼帘。 笔锋顺畅,容与风\/流。 只看这字,便知写下它们的人是谁。 “微微,见字如晤。我不在的时候,对自己好一些。忙着为别人撑起一片天的时候,也别忘了心疼自己。轻尘字。” 短短的几句叮嘱,却让人觉得无比熨帖。 白明微不知风轻尘如何写下这么漂亮的字,每一个字都如此顺眼,一笔一划仿似敲击在灵魂之上。 心中又有什么东西蠢\/蠢欲动,像是一颗倔强的种子,正奋力冲突那层防线,只为生根发芽,茁壮成长。#@$& 她连忙把信笺阖上,紧紧闭了双目,快速地呼吸着,她用力把那种感觉按捺下去。 过了许久,她才平复下来。 她伸手触碰面颊,光滑的触感,带着些许冰冰凉凉的温度。 最后,她把信笺放好,将盖子合上。 不经意一瞥,她看到了小瓶子上贴着的字。%&(& 六瓶药,拥有六种功效。 风轻尘总是这样,事无巨细,无微不至,凡事都考虑得十分周全。 自己予他不过是顺手搭救一把,而他呢?这一路走来,他帮助自己的事,厚厚的本子都记不下来。 手中的盒子沉甸甸的,而这沉甸甸的盒子,也让她感受到风轻尘沉甸甸的关怀之意。 握住盒子,她不禁想起风轻尘为她擦药时认真的模样,目光稍移,她又看到手上被处理妥当的伤口,心底更是涌起一阵暖意。 “这个风轻尘,还真是……” 白明微找不到任何词语来形容,因为仅仅只是“体贴”、“温柔”、“善解人意”……这些词语,完全不足以概括风轻尘。 她把盒子小心收好,这份沉甸甸的心意,她不知如何回报,唯有好好珍视,才不至于让其浪费。 屋外天光已映亮内室,在窗户上投下梅花斑驳的影子。 这个时辰,饶是再困倦,也是不能再睡了。 盆中的火炭即将化作灰烬,但铜壶里的水尚是热的。 白明微把被子叠好,倒了热水稍作梳洗一番后,披上一件厚厚的大氅,拉开门走了出去。 空中飞白,有雪花零零落落星星点点。 天空却不阴沉,雪地被照得一片透亮,骤然而来的光令她双目刺痛。 她止住脚步,像是在等待着什么。 片刻过后,她稍稍一怔,这才想起风轻尘已然离开,这个时候没有人会用手替她遮住眼睛,挡下刺目的光。 “谁?!” 白明微双目骤凝,猛然侧头之时,一把伞递了过来:“白姑娘,雪大路滑,请您小心。” 白明微打量来人,一抹惊色自她皎丽的眉目间划过:“你怎么在这?” 此人正是风轻尘的影卫,她见过。 影卫恭敬回答:“主子命属下留在姑娘身边,供姑娘驱使,除了属下之外,另有一名影卫在潜伏于暗处保护姑娘。” “两名影卫?”白明微有些诧异。 一百名护卫中,可出一名暗卫。 而一千名暗卫中,未必能出一名影卫。 所以每名影卫,都是以一当万的好手,在特定的条件下,她未必是影卫的对手。 也许另一名影卫就近在咫尺,只是她不知道他藏身于哪里,这便是影卫的厉害之处。 师父曾说过,东陵总的影卫加起来,只怕一只手都能数得过来。 影卫数量之所以如此稀少,不仅是因为对影卫的要求极为严格,更是因为豢养影卫成本太高,寻常人根本养不起。 两名影卫,这大概是风轻尘的全部了吧?他都留给了自己。 那么他呢? 西楚远在千里之外,世道不好,路上少不了危险重重。 他把影卫留下,他自己的安危就不顾了? 思及于此,白明微立即道:“这里只需要一人即可,你迅速去追赶你主子。” 影卫恭敬回答:“主子那边自有安排,还请姑娘放心。属下名叫阿五,如有差遣,请姑娘唤属下名字即可。” “至于另外一名,不到万不得已不会现身,还请姑娘见谅。属下告退。” 听了这番话,白明微便知影卫必定得了风轻尘吩咐,必须要守在她身边,所以不会轻易离开。 她可以驱使影卫做任何事,但唯独把影卫送还回去不成。 于是她点了点头,不在这上头多做纠缠。 忽然,眼前有霎时的浮光掠影闪过,待她仔细看去时,已不见影卫踪影。 仿佛适才有人与她对话那一幕只是幻相。 微雪飞浮,飘零而落。 只有地上两道浅浅的脚印,证明这里曾有人来过。 白明微撑开伞向灵堂走去。 一路上,她都有些心不在焉。 一直以来,风轻尘都未告诉过自己他的身份。 但她可以看出,风轻尘绝非等闲之辈。自从知晓风轻尘拥有影卫,她更确定了这个猜想。 既然风轻尘身份不简单,手下必定有人可供差遣。 那么他究竟遇到了什么事,非要亲自回去解决? 他若离开时间不长,没必要留下两名影卫。除非他自己也不确定解决问题究竟需要花多少时间,所以才把影卫交给自己驱使。 白明微越想就越容易胡思乱想,她不免有些担心风轻尘的安危。 尽管风轻尘与常人无异,但眼睛看不见到底有些不方便,没有影卫在身边保护,若是遇到危险,他可能平安度过? 担心之余,她才发现,风轻尘对她了如指掌,而她对风轻尘一无所知。 这个男人,看似对她推心置腹,却总是神秘莫测。 或许她连对方的真实名字叫什么都不知晓,如果风轻尘再也不回来,哪怕她想还欠下的恩情,都没地方还去。 风轻尘。 你究竟是谁? 你究竟又是什么样的身份?为何总是对此讳莫如深? 第209章 最后一位可堪重任的大将 自然,好奇并不等于怀疑和忌惮。 她曾经的确在很长一段时间,都怀疑风轻尘接近她的动机,对风轻尘始终保持警惕。 但随着一份份恩情积累而下,风轻尘不止是她的恩人,她也将风轻尘视为并肩作战的伙伴。 向来谨慎的她,对风轻尘一直缄口不言的身份始终持有警惕心理,但在其他方面,她已将风轻尘视作朋友。 她好奇风轻尘的身份,这份好奇仅是她想知道风轻尘究竟是谁,并没有更深层次的原因。 白明微边走边思索,很快就到了灵堂门口。 任氏与白琇莹早已先她一步到来,此时正陪着一脸憔悴的俞皎。 见俞皎平安无事,白明微并未进去,而是折身去找霍世勋。 见到霍世勋时,他满头汗湿,气喘吁吁。 白明微个躬身行礼:“明微拜见将军。” 霍世勋依旧摆着臭脸,他深邃的眸子打量白明微一眼,语气严肃:“本将军刚练兵回来,只好这副样子见你,长话短说,本将军不喜欢废话连篇。” 对于他的态度,白明微早就习惯了。 这霍将军就是嘴硬心软,不予理会便是。 白明微闻言,单膝下跪,恭敬行礼:“将军,明微有事相求。” 霍世勋收回目光,唇角挑起一丝讥诮:“行礼时你拱拱手,有事相求时你才跪下。唉,说吧,什么事情?” 白明微把请求娓娓道来:“将军,明微欲将父叔兄长停灵平城,请将军看顾一二。” 霍世勋低垂眼眸,窗外透白的天光漏进来,照见他沉沉的眉宇。 几乎没有任何犹豫,霍世勋不假思索一口应下:“停着便是。” 白明微单膝变为双膝,认真地向霍世勋磕了个头:“将军大恩,明微永志难忘。” 霍世勋拧了毛巾擦脸,许是力度过大,倒是把他的脸擦得通红。 他睨视白明微一眼,淡声道:“谢什么,本将军看的,是阴山阵亡的战士遗体,不是你白明微的亲人,这一声谢,你到不必与本将军说。” 霍世勋这人脾气虽臭,但在他严肃刻板的面孔之下,却有着侠骨柔肠。 他的行事作风,无不彰显大将风范,一如此时,他这番话并未有任何客套的意思,皆是心中所想。 他答应看顾这一具具遗体,并不是因为白明微所请,更不是看在谁的面子上。 白家为国捐躯的人,在他眼中是壮烈牺牲的战士。而他,只是做了一个大将军理应做的事。 然而就算如此,白明微的一声谢,也是发自肺腑:“明微再次谢过将军!” 霍世勋走到案桌前坐下,眉梢敛住,凝眸望向桌面的公文,他开始挥手赶人:“行了,话说完就走吧!” 白明微没有立即起身:“将军,明微还有一事相求。” 霍世勋抬起眸光,严肃的脸上已生出些许不耐:“适才怎么不一并说了?真是麻烦。” 白明微抬眸,在他威严的目光下神色自若:“明微听说将军家有一贴方子,可以保尸身不腐,明微请将军把药赐予父叔兄长使用。” 霍世勋倾了身子,摸着下巴,沉深的眸底蕴了几分若有所思:“本将军还以为,你会立下目标,赶在尸身腐烂前解决边疆的事。怎么,对自己没有信心么?” 白明微摇头,眼眸如月下清泉般澄澈清透:“明微此举,是为了宽亲人之心,请将军成全。” 霍世勋眼中清芒闪动,他深深地看了白明微一眼,随即把帕子扔进盆里,淡声道:“药给你,你们未必会用。” “本将军会让懂得使用的人去一趟,但你记住了,此药没有传言中那么神奇,到了炎炎夏日就会失去效用。” “多谢将军!”白明微认真地行了个礼,抬眸时神色已悄然起了变化,她眉宇坚定,自有几分刚毅的英气,“已经足够了。” 霍世勋知晓白明微的“足够”所指何意,事实正如他所猜想的那样,白明微准备在天气回暖之前,收复余下三座城池。 平城与姚城的收复,贵在出其不意,但眼下北燕必定准备充足。 这个大胆的想法,哪怕他身经百战也不敢有。 可偏偏白明微有了。 他略微沉默,接着唇角无声一扬。 尽管这事在他预料之中,但仍然会为白明微的胆量所震撼。 他随手拿起公文本子,视线却落在白明微身上,轻描淡写地道:“你那支白家军实在寒碜,三日内列一份明细给本将军,把所需的武器与防具数量写清楚了。” “本将军会让工匠用从阴山拾回的废铁给造一批新的,到时候给你运过去,怎么说你们也是东陵的战士,可不能在战场上丢人。” 白明微扬首,眼底划过一抹惊诧。 户部没银子,拨不下好的防具与兵器,所以目前白家军的盔甲、战戟、长矛、大剑、短剑、匕首、弩箭、盾牌、长弓、大弓与短弓这些装备,不说破破烂烂,但也差不多了。 而半道加入的弟兄们,基本都是自带家伙事,以至于整支队伍看起来的确寒碜。 但白明微知道朝廷不会给,也给不了,所以没向朝廷开口。 不曾想霍世勋转手就要给他白家军送上一套。 看似轻飘飘的一个决定,其中所代表的东西,却无法用三言两语来衡量。 那些从阴山拾回的废铁,重新锻造后未必能有多少,只怕霍世勋全然给了白家军。 白明微眸光深处笑意盈盈,似星河流转:“将军,白家军一定不会给东陵丢人。” 不丢脸,便是准备打胜仗了。 不仅要打胜仗,还是漂亮的胜仗! 霍世勋听懂白明微的话中之意,手指轻叩桌面,于咫尺之处俯视于她。 那双严肃的眼眸如同深渊,看似一眼明了,却无人能丈量出其中沟壑多深,又可包罗多少万象。 这便是霍世勋了。 所有人都觉得他很好懂。 所有人都觉得他很好掌控。 可实际上,那些看似鲁莽亦或直爽的行为举止,何尝不是他权衡再三,精心考虑后的结果。 白明微从未觉得霍世勋简单,这是一位胸有沟壑海纳百川的人物,也生了一颗叫人不能轻易发觉的七窍玲珑心。 难怪祖父会称他为东陵最后一位可堪重任的大将。 霍世勋打量了白明微许久,眉峰轻轻一挑,笑容颇含深意:“白明微,本将军从来不喜欢听废话,希望你方才说的,不是一句废话。” 白明微深深拜下:“明微以战士之名,对自己许下这份承诺,说到做到!” 说最晚明年三月能收复余下三城,就必然能做到。 为了百姓不错过春耕,为东陵山河完完整整,为能够有替父叔兄长正名的筹码。 也为对眼前这令人肃然起敬大将军的一个承诺。 她白明微,说到做到! 第210章 五郎尚在,也算有些许安慰了…… “战士?”霍世勋轻吟一声,“不管你身份如何变,一辈子也别忘记你东陵战士的身份。守住了战士的身份,你就永远不会失去本心。” 这话像是说给白明微听,但其实只是他听到白明微提及“战士”二字所发的感慨。 说完,他竟看着白明微,淡淡问了一句:“还有事么?” 白明微仰着面庞,窗外透亮的天光照上她的眉梢,飒爽之色,映雪生辉:“将军,明微可能与盐比较有缘,又发现了一座藏盐量十分丰富的矿藏,且尚未被开采。” 霍世勋陷入了沉默,神色也夹带了稍许复杂,沉吟片刻后,他淡声道:“此事交由本将军处理,没你的事了,下去吧。” 白明微知道,发现盐矿是好事。 但盐矿所伴随的巨大利益,又会牵扯出许多事端出来。 霍将军复杂的神色,想必是因为要应付这盐矿背后错综复杂的关系而烦恼。 见霍世勋不耐烦地赶人,她恭恭敬敬退了出来。 屋外。 满世银装素裹。 大雪没有停息的征兆,层云压下,天色愈渐昏暗。 白明微敛住因白家军将有崭新军备而生出的欣喜,撑着伞向灵堂走去。 灵堂。 惨白的招魂幡在拥挤的屋内飘荡,凛冽的寒风从雕窗钻进来,吹起火光灰烬迷乱人眼。 白家的所有人早已聚在灵堂里,一片哀戚之色。 俞皎哭得双目通红,眼泪似已流尽,众人默默地跪在她身边,不停往火盆里投纸钱。 白明微恭恭敬敬地上了三炷香,并往火盆里投了些纸钱后便默默离开。 霍将军那边已谈妥,接下来还有留在平城守灵的人手要安排,军备所需的详细清单需要列明呈交,她不能有任何耽搁。 白明微这一忙,便到入夜时分。 把清单交呈给霍世勋后,随即又把两日后归返姚城的消息告知众人,并向大家解释她的安排。 做完这一切,白明微才能坐下来草草吃点东西。 喝下一口粥,她眉心的蹙痕似深了许多。 分明日子与往常一般忙碌,然而不知为何,今日她却觉得冷冷清清。 灯火晃动,她捧着粥碗陷入沉思。 这冷清之感,是为着什么呢? 是为着没有那个轻佻又聒噪的人及时把吃食给她送入口中么? 白明微叹息一声,顿时没了胃口,她把碗放到桌上,抬眸望向窗外。 透过窗户的缝隙,可见雪花纷飞落下。 疏疏落落洒在那株红梅之上,盖住了花树绝艳清冷的颜色。 她眸底似有微澜轻轻漾开,那其中清晰地蕴含了一缕担忧:“也不知道风轻尘怎么样了,雪夜赶路,可别被风雪冻坏。” …… 与此同时。 白惟墉也收到了边疆送回的第二封信件。 老迈的丞相,眼睛越发不好了。 书房里灯火通明,四处点满了蜡烛,但他依然看不清楚信上的内容。 他把信交给青柏:“你来给我念念。” 青柏眼睛扫向信上的内容,下一刹那,却捂住了唇,激动得声音都在颤\/抖:“相爷,活着……五公子还活着……五公子还活着!” 连他自己都难以置信,握住信件重复了一遍又一遍。 不再年轻的他,身子瘦削单薄。 看清这个消息时,浑身也跟着剧烈抖动。 “什么?”白惟墉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起身一把抢过青柏握着的信件,拿到灯下仔细确认。 然而他什么也看不清,信件上的字,在他眼里只是漆黑的小点。 他急得揉揉眼睛,又将灯罩猛地掀开,拿着信件凑到烛火下。 蜡烛吐了几滴滚烫的蜡,滴在他枯槁的手背上,他恍若未觉,颤巍巍地捏着信件不肯放手。 “我真没用……真是没用!”老人心急如焚。 尽管他拼命揉眼,还把信件凑到最亮的地方,却还是什么都看不清,那价值千金的家书,在他眼里全是凌乱狼藉的黑点。 “我真是没用啊……看不清,还是看不清,一个字都看不清。”这个老人急得几乎哭了出来。 他不甘心地把信件放到距离烛火最近的地方,反反复复确认,一遍又一遍,直到那手被上满是滚热的蜡,他仍是执拗不肯放手。 青柏心疼不已,他握紧那双老迈的手,拉离烛火些许距离:“相爷,让奴才代劳。” 其实青柏知道,相爷坚\/挺了一辈子脊梁,早已被那十一封染血的信压垮,这个一辈子雷厉风行的丞相,在痛失儿孙后,撑住他的那口气也散了。 如今,他只是个普通的老人,是个痛失了儿孙的伤心之人。 所以青柏能理解,相爷缘何会有这种看似疯癫的反应,为此他愈发心疼,再次请求:“相爷,让奴才代劳。” 白惟墉力竭般跌坐在椅子上。 他早已在晚上看不清文字很多年了,但没有一次如今日这般无助且绝望。 真是没用啊! 想要亲眼看一下家书都不成。 青柏把信从头到尾再看一遍,他忽然跪到主子面前,涕泗横流:“相爷,大姑娘已经领着家人去阴山把大家的尸骨拾捡入殓。” “因为没有看到五公子与七公子的尸骨,大姑娘又去找,竟找到了幸存的五公子,您没有听错,五公子他还活着,他还活着啊……” 白惟墉睁大眼睛,数度哽咽:“你说的是真的吗?莫要骗我……” 他依旧不敢相信,就连跟随了他数十年的青柏所言,他都不敢相信。 此时此刻,他只是一名普通而又惊惶的老人,他恨自己早早熬瞎了眼睛,以至于无法亲自确认这个消息。 青柏声泪俱下,几乎是喊了出来:“相爷!几位主子的尸骨已经拾捡入殓,而五公子,他并没有牺牲,他还活着啊!” 青柏拔高声音,声嘶力竭地强调:“相爷,五公子他还活着!” “活着好……活着……”白惟墉喃喃出声,声音苍凉老迈,这个叱咤风云一辈子的老人,在确认这个消息后失去冷静。 他激动得面色涨红,微微张着唇,好半天都说不出话。 许久,他浑浊的双目落下两行眼泪:“明微……不愧是老夫的好孙女!” 许是情绪过于激动,这个风烛残年的老人,竟以袖掩面,嚎啕大哭。 “列祖列宗啊!一夕之间,传来我白家十一儿郎为国捐躯,战死沙场的消息。” “列祖列宗啊……一夕之间,我白氏顶立门户的脊梁塌了,而我痛失骨血痛不欲生,竟没想到峰回路转,上天留我五郎一命!” “列祖列宗啊……我这一生无愧于两位先帝的重托,死了也能在他二位面前抬头挺胸,但却愧对于白氏先人,咽气之后都没脸葬入白氏祖坟!” 许久过后,他撑着桌子,颤巍巍地站起来,眼含热泪:“而今我五郎尚在,我也算有了一丝安慰……就算死,也没有带着那么多遗憾了。” 老人伸出双手,这双手因为年老早已变得枯槁,如同两根干巴巴的柴棍子,且还微微抖着。 他数度哽咽,却落下欣喜的泪水:“我白惟墉这一生,都靠这双手去创造,我不信神、不信佛,我只信自己!” “但此时此刻,我只想感叹一句,老天有眼,竟给我留了个五郎,给我们白家留了个五郎,苍天有眼啊……先帝保佑!苍天有眼……先帝保佑……苍天有眼啊!” 第211章 他不屑,不代表不会。 青柏声泪俱下:“上苍也赐给相爷一位了不得的大姑娘,复城拾骨,她真的做到了!” 白惟墉用袖子擦去脸上的泪水,沧桑的面庞之上,绽出一抹欣慰的笑意:“只是,苦了那孩子了。” 青柏也是满脸心疼:“是啊,边疆刀光剑影,血雨腥风,大姑娘很不容易。” 白惟墉毕竟沉稳老练,很快便恢复了镇定,只是心中的喜悦尚存,以至于双唇仍在微微抖着:“信上说没有找到七郎的尸骨,对么?” “是的,相爷。”青柏回了一句,并把信上的内容告诉白惟墉。 整个过程,白惟墉越来越愤怒,那怒涛就像积压依旧的火山,突然之间爆发出来。 他气得面色发紫,脖颈青筋毕露,狭窄的气管好像是风箱似的,呼呼喘着粗气。 直到青柏把信念完,他握紧拳头狠狠地砸在桌面上:“叛徒、粮食、百姓、盐矿、全军覆没……” “呵呵呵……”白惟墉笑了,苍凉的笑声回荡在书房里,“这狗屁的世道!我白家百年英魂,满门忠血,竟死在一群唯利是图的宵小手里!” “我东陵八万儿郎,热血好汉,怀揣满腔报国热血,他们离开故乡,抛下一切所珍爱的人,只为保家卫国,戍卫疆土,却落得这样一个下场!” 青柏悚然一惊:“相爷,您是说……” 白惟墉面露嘲讽:“还不明显么?我这一生,都斡旋于强国之中,东陵这座将倾的大厦,在热爱着这片土地的人眼里重若千钧,但于列国而言一文不值!” “你以为西楚安分么?南齐又安分么?这两国都是吃不饱的猛兽,之所以没有动东陵,那是因为东陵不值得他们动手!就算抢了过去,还得掏空他们的国库来贴补!所以他们不稀罕!” “但是北燕稀罕啊,因为东陵有他们需要的盐。只是老夫千算万算也没有料到,他们的牺牲,竟掺杂着丑陋的阴谋,甚至还有可能是自己人动手,他们冤呐!” 一番话,他说得相当愤慨。 气得浑身发抖。 他怒极了,双手握拳捶在身侧,手背青筋暴起,指节泛白。 信上说得隐晦,但这些消息组合起来,不难猜出背后究竟有什么隐情。 若是为了保家卫国,死在敌人的斧钺之下,他们死得其所! 但如果是死在自己人手中,他们何其冤枉? 他的儿孙血脉,东陵的八万儿郎,何其冤枉? 青柏双目猩红:“这帮贼子!不得好死!” 白惟墉冷笑一声:“什么不得好死?自古好人不长命,祸害遗千年。乱世之中哪有好人的立足之地,这个世道简直就是蝇营狗苟的温床!” “这些道理我也懂啊,我的儿孙们也懂啊……只是当我们面临着随波逐流、同流合污以及坚守为人原则之时,我们的选择了后者而已。” “世间百相,藏污纳垢,小人当道,朝野之中充斥着争权夺利的臭味,多少英雄埋骨无人问,无数小人琼楼殿宇锦衣轻裘,这便是乱世的真相。” “但这个世上总要有人牺牲,而我们白家走的,正是这条最艰难的路而已。然而,不该是这样一个结局,不该啊……” 这个年迈的老人,连续说了好几声“不该”,这苍老凄凉的声音中,究竟蕴含多少悲愤与无奈,并非青柏所能理解。 为了东陵,老人苦苦支撑了一辈子,兢兢业业,呕心沥血,把所有的精力与才智都奉献给这个国家。 可是他老了,已经干不动了。 继承他意志的人一个个不得好死,而那些唯利是图的宵小却层出不穷,这究竟是多么悲凉无奈的事? 青柏擦擦眼角,问:“相爷,我们该怎么办?” 白惟墉深吸一口气,神色已恢复从容。 而这份从容并不等于软弱可欺,只需一道目光,便有一种无形的压迫感传递出来。 他并没有刻意而为之,只因数十年的宦海沉浮,身居高位沉淀出来的气质。 他说:“白家满门英烈,儿孙怎可堕先人风骨?戍卫疆土,保护百姓,依旧是我们白家践行下去,永远都不会改变的宗旨。” “这一辈子,我都把东陵的事看得比一切都重要,甚至高过生命。但这一次,我要护住仅剩的血脉,也要护住一家老小……” 青柏颤着手抚过信件,他的手指在写着白璟幸存的字里行间反复摩\/挲:“相爷,您准备怎么做?” 白惟墉淡声说话,声音没有刻意咬准,但却听得出坚硬如铁的意味:“七郎或许还活着,但只要没找到他的一日,我们权当他已经死了,这才是对他最好的帮助。” “想要护住白家不至于覆灭,想要护住明微,让她可以安心光复山河,以往那一套行不通了。” “那李贤昭与秦丰业有着裙带关系吧?呵呵,真是蛇鼠一窝,秦丰业也得意太久了,该杀杀他的锐气。” 青柏不明白:“相爷,我们没有证据。” 白惟墉双目掀起:“他们害人尚且不需要理由,我们讨个公道又岂能依靠证据?” “这次就拿他李家开刀,给秦丰业找点事情做,免得他往边疆动手脚,给明微使绊子。” 青柏又问:“那上头呢?纵容这一切,眼盲心瞎的不是上头么?” 白惟墉道:“上头接到城池收复的消息,他未必会欢喜,只怕会更忌惮我们白家,但要是有他信得过的人能告诉他,利用我们白家把城池收复后再动手,他不会不同意。” 青柏恍然大悟:“看来相爷早已成竹在胸。” 白惟墉唏嘘不已:“以往老夫一心为国,为了平衡朝野的关系,不屑于弄权,也看不上那些波诡云谲的倾轧手段,但不代表老夫不会!” “青柏,研磨……” 青柏妥帖地收好信件,然后细细把磨研开。 看砚台里的墨汁越积越多,青柏由衷地笑了。 相爷身怀宰执之能,家国天下都是束缚他手脚的绳索,以至于承受丧子丧孙之痛时会被逼上绝路。 然而一旦这些禁锢的绳索被解开,那片障目的叶子被拂去,就算被逼上绝路的老人,也能够游刃有余大展拳脚。 谁都不能忘记,这是个辅佐了三位帝王的丞相,而不是待宰的羔羊。 青柏也知晓,是五公子幸存的消息以及七公子可能还活着一事,给了相爷动力。 正因为知晓,他才越发感叹大姑娘真是了不得。 他坚信,这个家倒不了! 第212章 我会留下 两日后。 停灵一事安排妥当。 而俞皎的状态也好了许多,像是做好迎接新生活的准备。 一行人跪在灵位之前,恭恭敬敬地上香。 白明微郑重表示:“父亲,二叔,三叔,四叔,几位兄长,烦请你们稍等些日子,等我们凯旋而归的时候,便是带你们回家见祖父之时。” 白璟握住香,指间青筋隐隐约约,似某种情绪快要控制不住,即将喷薄而出一般,可见他内心翻涌的波\/涛。 但他却是一个字也没说,缪缦青烟在他双眸落下幽暗光影,他心中万般情绪,亦在其中沉浮。 他曾做过承诺,但却无一不失言了,他觉得自己不配许诺,于亡者面前只能选择沉默。 小传义无限清透的目光扫过亲长的灵位,他恭敬跪下:“祖父,各位叔祖父,爹爹,几位叔叔,传义会和大姑姑一起,带你们回家。” “请你们保佑白家军百战百捷,凯旋而归!也请你们保佑大姑姑,不要再让大姑姑受伤了。” 随着小传义话音落下,屋内忽然安静下来,仿佛能听到窗外被风从树梢抖落的雪砸地之声。 任氏缓缓站起,她走到二哥白璋的棺木之前,伸手轻轻抚着那具冰冷的灵柩。 像是情绪再也克制不住,她伏到棺木之上,缓缓闭上双眼,眉宇间尽是不舍与眷恋。 一滴眼泪悄然从眼角滑\/落,她轻声呢喃:“夫君,你从未唤过我的闺名,我叫初映,任初映,你一定不能忘了。”#@$& 招魂幡摇曳的浅影,一道道落在她的面庞之上。 任氏唇角绽出一抹轻笑,氤氲眼角的泪意却晕湿棺木,令那不祥的黑色愈发深了。 三嫂高氏颤着唇跪了好一会儿,她再也忍耐不住,扑到三哥白琼的棺木上失声痛哭:“夫君……敏柔舍不得你。” 她的哭声,像似撕破了装着豆子的麻袋,里面的东西如何能挡得住?一股脑地全给漏了出来。 四嫂郑氏也扶着四哥白琪的棺木,垂泪不语。%&(& 六嫂也难再忍住,她缓缓走到六哥白瑛的棺木前,像似耗尽全身力气,蓦地跌落在地上,靠着夫君的棺木不想离开。 白明微浅浅抬眸,目光落在燃着的一炉竹香上,她轻轻启齿:“几位嫂嫂,你们可不可以留下?留在平城,留在这里守着他们。” “他们在阴山冷了那么久,我不想白家军在外征战时,他们身边一个亲人都没有。” 白明微的话一出,众人都沉默了。 这个决定,是临时做出来的。 十分突然。 在此之前,白明微并没有时间多想,所以理所当然觉得,父叔兄长停灵此处,那么几位嫂嫂便和她回姚城。 但是她忽略了,嫂嫂们不惜撕毁放妻书,拒绝回去娘家避难,不是因为她们想上阵杀敌。 她们从来都抱着一个目的——拾骨。 在白家出事前,她们都是柔弱的妇人,尊贵又娇气。 为了给夫君拾骨,她们毅然决然踏上前往北疆的路途。 接回夫君这个念头,支撑她们不惧血腥,面不改色地救治伤患。 接回夫君这个念头,把娇气的世家小姐,变成在军中像陀螺一样操持军中琐碎杂务的妇人。 但眼下尸骨已经拾回,支撑她们的那股劲儿没了,面对血腥时,她们还能像从前那样无所畏惧么? 前方冷冷的长夜,她们也会挂念尚不能入土为安的夫君。 白明微实在于心不忍,再把她们带往危险的地方,让本就柔弱的她们,去过着胆战心惊的日子。 她该护住这些柔弱的女子,而保护她们的方法,便是让她们留在这安全的地方。 白明微知晓她们心中尚有顾虑,为了打消这些顾虑,她特意把话说得无情:“我做这个决定,一来是希望在亲长停灵这段时间,能有亲人给他们续上香烛。” “二来,战场上刀剑无眼,北燕贼子实在凶残,我怕到时候无暇分\/身来保护嫂嫂们。” 俞皎听闻此话,却马上就意会了白明微的目的。 她所认识的明微,绝对不是会说出这种话的人,之所以讲得如此伤人,怕是看到嫂嫂们的不舍,所以才做那恶人,只为让嫂嫂们安心留下。 白明微想做的事,俞皎怎会不帮,于是她露出难以置信的神色:“明微,你什么意思?你是觉得我们会给你拖后腿么?” 白明微没有回答,她别过脸看向窗外,寒风徐徐吹动临窗的梅瓣,送来一缕冷冷的香气。 几位嫂嫂先前还没有反应过来白明微突如其来的话究竟是何意,见俞皎搭腔唱双簧,谁心里都有了数。 三嫂高氏本就温柔婉约,所以性子也稍比其余几位嫂嫂怯弱。 先前的经历,都是她硬逼自己强撑,她不确定现在是否还能像从前那样勇敢。 她抱住白琼的棺木,泪盈于睫:“大姑娘,你不必刻意扮作恶人,相处这么久,你是什么样的人,我心里清楚。” “而我是什么样的人,我自己也很清楚。我没那么坚强,看到血我会害怕,所以我会留下来。” 四嫂郑氏本还有几分犹豫,白明微却道:“四嫂,你也留下,正好和三嫂有个伴儿。” 于是,郑氏便半推半就,决定留在平城。 俞皎杵了杵六嫂杨氏:“六嫂,你也留下吧。” 杨氏还在迟疑,她的确想留下,好不容易找到夫君,她一点都不想离开,就算只是棺木,她也要陪着夫君。 然而她也心疼小传义和白明微,所以她迟迟无法做决定。 白璟开了口:“六弟妹,你且留下吧,给爹和六弟上香的事,就麻烦你了。” 如此,杨氏也就不再推迟。 白明微先是看向俞皎,俞皎却摇摇头:“你不能剥夺我施展一身好功夫的机会,我要上战场,这是我的意愿。” 白琇莹也道:“只杀一个仇人,我犹觉不够,战场我上定了!” 五哥必定要去姚城,五嫂不可能不跟着,白明微没有问她。 最后,众人把目光都集中在二嫂身上。 第213章 我会替你二哥照顾你…… 二嫂任氏却意外坚定地摇摇头:“这里有三位弟妹就够了,我要去姚城。” 她看向白明微,眼底带了一丝笑意:“大姑娘,我放心不下你。你看你总是满身的伤,好几次我见你带着伤回来,也不去处理一下,衣裳常常破了,也没时间缝补,更重要的是,你总是忙得没时间吃饭……” “我若在你身边,别的帮不了,但却不会叫你受伤了忍着,衣裳破了不缝,到了饭点却忘了吃饭。我会替你二哥照顾你。” 任氏所言,句句发自肺腑。 她之所以留下,全然是为了白明微。 成碧给了小传义,白明微身旁便没人了,如今她们这些人当中,最辛苦的当属于白明微,不能没有人照顾。 阿璋活着的时候,虽然不曾表露得显而易见,但他却十分关心一众兄弟姐妹。 如果她能跟在大姑娘身边照顾,夫君知道了一定会欣喜。 而且夫君本身就没有存在感,总不能叫他走后,便好像什么痕迹都没留下,他关爱兄弟姐妹的精神,应当被承继下来。 虽然这话只针对于白明微说,但在众没有人觉得不妥。 的的确确,白明微需要有人帮衬。 任氏担心白明微不同意,再次恳求:“大姑娘,你让我去吧,亲长交给三位弟妹我很放心,想陪在你身边,是我的意愿。” 二嫂想去,白明微又何必拦着? 于是她轻轻点头:“好。” 任氏收回放在白璋棺木之上的手,深深地看了一眼棺木,随即走到白明微身边,似已做好了告别。 三位留下的嫂嫂心中自然有些许愧疚,但她们是真的想陪伴在夫君的棺木身边。 她们暗下决心要守好亲长的灵位,把这边的事一切都打理得妥妥贴贴,不让前方的亲人有后顾之忧。 高氏看向小传义,眼底溢满心疼:“大姑娘,要不传义也留下吧,我们会照顾好他。” 白明微还没出声,小传义便朗声否决这个提议:“传义要陪着大姑姑身边。” 说着,他拍拍自己的肩膀,分外认真:“因为传义还要给大姑姑依靠!” 白明微从没有让传义留下来的打算。 经历了这么多事,传义的心智已被磨砺得坚定,若是这个时候不让他继续磨砺,只知一味过分的保护,那么之前的成果很可能前功尽弃。 她不能让这个最有可能超越祖父的孩子,因为自己的一时不忍,失去了这么好的成长机会。 虽然很残忍,但传义早晚要面对。 既然已经面对了许多,就不能在熬过最艰难时刻的时候放松下来。 于是他揉揉小传义的脑袋:“你当然要跟在姑姑身边,做姑姑坚实的依靠。” 商量出结果,并做好决定后,一家人依依话别,互道珍重。 白明微把互通信息的详细消息告知三位嫂嫂后,一行人抓紧时间准备归返姚城。 与他们同行的,还有当时在平城一战中受伤,留在平城养伤,如今伤势好转的白家军。 却没想到,霍世勋竟来送他们。 虽然看似假装不经意经过,但白明微知道,霍将军就是来送别的。 她也没有客气,行礼问安后,又把保护三位嫂嫂的活儿交给霍世勋。 霍世勋依旧没有二话,郑重地点了点头。 告别霍世勋后,一行人悄悄启程,他们没有惊动百姓,也没有引起太多关注,踏上返回姚城的路途。 经过两个时辰的跋涉,一行人回到了姚城。 刚一回来,白明微尚且没有坐下休息片刻,便去找到卫骁,了解军中的情况,并处理她落下的军务。 等到一切都忙完后,已是入夜时分。 然而她回去一家人所居住的院子时,灯光依旧为她亮着,桌上摆着热汤与热饭。 这一盏总是为她留着的灯,她早已经习惯了,只是当她走近时,却发现这次等在灯下的,不是往常等着她的那个人。 白明微怅然若失,怎么风轻尘离开后,忽然就变得冷清了呢? “饿了吧?快来吃饭。”白璟的声音把她拉回现实。 她抬眼望去,烛火泛着温暖的橘光,众人脸上带着关切的笑容。 看到等着她吃饭的亲人,先前那种怅然若失的感觉已被取代,白明微心头一暖,身上的疲累霎时烟消云散。 小传义拧了一张热帕子递过来:“大姑姑揩手。” 帕子尚有热水滴落,白明微却不以为意,用这滚热的帕子把手擦干净。 手心的热度一直暖进心里,她微微一笑:“谢谢小传义。” 白璟含笑望着她:“辛苦了,快坐下吃饭。” 白明微点点头,寻了个座位坐下。 一桌子的饭菜,简单而朴素,但众人却吃得十分认真。 因为他们都知道,民以食为天,任何一个人作践自己的开始,便是不好好吃饭。 而历经过悲伤与绝望后,认真吃饭便是坚强开始新生活的标志。 所以每个人都吃得分外认真,每个人都没有亏待自己。 饭后。 白明微把虎符取了出来,放于桌上推到白璟面前:“五哥,这是能调动白家军的信物,此次出征,今上只给了这样一枚虎符。” “既然五哥回来了,这枚虎符也理应交给五哥,接下来要靠五哥带领我们白家军走下去,而我,亦会全心全意辅佐五哥。” 虽然这件事提出来有点突然,但这也是不可避免的问题。 自古官场与沙场均没有女子的一席之地,家中未有长成的男丁时,虎符握在她手里无可厚非。 可眼下五哥回来了,断没有她握着虎符不放的道理。 众人虽然觉得她一直以来都做得无可挑剔,也发自内心希望她继续执掌白家军。 但在此时此刻,没有人觉得她这样的行为是错的。 白璟把虎符捡起,紧紧地握在手心。 那手松了又紧,紧了又松。 他虽未曾亲身经历,但他能想象得到,当白家满门男丁战死的消息传回京城,家人究竟是在何种心情中,才让小传义领着满门妇孺于正阳门前跪请背棺出征。 他明白这枚虎符的重量。 也正因为明白,所以他知晓自己握不住。 第214章 要更心疼大姑姑才行 于是,白璟把虎符推了回去,切切唤了一声:“明微,祖父给我们每个人的教育当中,从未有任何轻视女子的意思。” “之所以当初不让你随父出征,并非因为轻视你是名女子,而是因为祖父教育我们,男人应当爱惜、尊重并守护家里的女人。” “父叔兄长健在,哪有你上战场的道理?所以当初没有一人同意你随军。” “但此时情况不一样了,能守护你们的人,一个个惨死北燕贼子的斧钺之下,你们不得不站出来,撑起这将倾的大厦。” “我是这个家的男人,理应在此时护住你们不沾风雨,手握虎符承担责任责无旁贷,但我清楚自己的能力,我不是为将的料。” “这枚虎符交给我,白家军不见得会好,真正适合持有这枚虎符的人是你,是那个虽为女子却巾帼不让须眉的白家大姑娘。” 白明微没有言语,只是默默地听着。 众人也未曾插话,只因她们心底清楚,白璟说的皆为事实。 顿了顿,白璟继续道:“明微,我不是个好兄长,没办法扛起这份重任,更没有能力替你承担。” “我食言了,没能夺回城池,亦没能与将士们一同荣归故里,但如果是你的话,我相信你可以做到。” “所以能不能请你继续带领白家军走下去?” 在外人眼里,虎符代表的是权力,是白家军能带来的利益。 但在白璟眼里,虎符代表的是责任,而他很清楚的知道,自己扛不起这份责任。 所以,当他把虎符递给白明微时,并非觉得自己是在把权力让出去,反而为自己的无力承担这份重任感到愧疚。 更为让妹妹继续负重前行而愧疚。 白明微抬眸问道:“五哥,这条路你会陪我走下去,对么?” 白璟深吸一口气,郑重地点点头:“这条路,纵使千难万难,我都会陪你走下去。” “我没有能力握起这枚虎符,但我却会尽自己最大的努力照顾妹妹。” “在你需要时,在你想要有所依靠时,在你精疲力尽时,以家人的身份,以兄长的身份陪着你,支持你。” 于是,白明微再也没有犹豫,捡起虎符握住。 虎符小小一枚,不比指头大多少,她却觉得沉甸甸的。 最后,她郑重地将虎符妥帖收好。 几位嫂嫂对此皆表示支持,没有任何疑义,似乎只要白明微他们决定就好,而她们只负责听从安排。 白明微与小传义回到屋里。 成碧立即拨开炉子里的木灰,火红的炭火露了出来,散着融融暖意。 她又把热水装进暖炉中,塞进被子里,等到被子暖和起来,她才恭敬地为白明微解开披风:“小姐,去睡吧,奴婢给您守着。” 白明微点点头,随即看向小传义:“传义与姑姑一起休息好不好?” 小传义并未拒绝,连续几日守灵,早已令他困倦不已,倒在蒲\/团上睡的那点时间,对他来说并不足够。 今日又赶了许久的路,若非意志强撑着,此时他只怕已经睡去。 况且,他很想陪陪大姑姑。 很会照顾人的风军师走了,他更要体贴大姑姑,大姑姑才不至于太累。 床上,白明微将小传义拥入怀里:“传义,辛苦你了。” 传义闻着大姑姑身上淡淡的药香,他不由想起娘亲,于是往白明微的怀里拱了拱:“大姑姑,你也辛苦了。” 白明微轻轻拍着他的背,柔声哄道:“姑姑不辛苦,传义别担心。” 小传义默然片刻,随即问道:“大姑姑,五叔叔把虎符还给你,你怎就轻易接了?” 她轻轻拍着小传义的背,神色坦然:“如果你五叔叔想要,姑姑不肯交出来,那姑姑便是抢。” “如果你五叔叔不想接,姑姑硬要给,那姑姑便是逼迫你五叔叔。” “但现在是姑姑给五叔叔,五叔叔不接,他心甘情愿地交给姑姑,那便是你情我愿的事。” “只要姑姑与你五叔叔之间互相信任、相互扶持,所做的事情没有与白家的意志背道而驰。” “那些借世情来诋毁、来指手画脚、来说三道四的人,就无缝可入,没有任何伤害我与你五叔叔,以及这个家的机会。” “所以传义不必担心姑姑,就算出现问题,姑姑也会解决,知道么?” 小传义若有所思,语气肯定:“大姑姑的话,传义明白,只要这个家紧紧拧成一股绳,就不惧人言!” 白明微赞同:“只要自身足够强,就不会有给人拿捏攻击的弱点。你五叔叔身上有很多值得学习的地方。” 小传义低声问:“哪些地方呢?” 白明微轻声细语地回答:“一是不贪,虽然手握虎符责任重大,但责任也意味着权力,你五叔叔不拿虎符,说明他并不贪恋权势。” 小传义又问:“还有吗?” 白明微耐心回答:“还有自知。你五叔叔很聪明,但却不擅长行军打仗,他知道自己的缺点,所以并没有勉强。” “传义,一条铁链最脆弱的一环,决定它的强度,而一只木桶最短的一块,决定了它的容量。” “这世上没有完美的人存在,所以你要懂得正视自己的缺点,才能把最脆弱的地方变强,把最短的那一块变长。” 小传义认真地点点头:“大姑姑,传义要向五叔叔学习。” 白明微温柔地鼓励他:“大姑姑相信我的小传义,一定能够做到。” 小传义躲在被窝里,一双眼灼灼逼人:“大姑姑,传义这些话只与你说。” “传义觉得,这个皇帝一点也不好,你看看九皇子荒唐成那样,一个连儿子都教不好的人,怎么能管好天下呢?” “怪不得东陵这么弱,每个国家都想欺负,原来是根上出了问题。真不明白,为什么祖父要效忠这样一个人。” 这些问题,使得白明微沉默了许久。 她不是不明白传小义的每一个问题,而是不知该解释到哪种程度。 权衡再三,她还是认真解释:“人无完人,想做好一件事,那就会对其它地方有所疏忽,但如果什么都没做好,便是平庸无能。” “至于今上好不好,大姑姑一人说了不算,白家所有人说了也不算,天下万民说了才算,所以传义不能自己去判断,要去看万民的想法。” 白明微掀开被子,与他晶晶亮的双眸四目相对,认真且耐心地继续解释。 “至于祖父为何忠君,那是因为祖父答应过两代先皇,要好好辅佐帝王撑起东陵的摊子。” “但是传义你要记住,我们白家自始至终,忠的并不是一个人亦或一个家族,而是这片我们所热爱的山河,以及生活在这片土地的人。” “民为邦本,本固邦宁,一个国家长盛不衰的秘诀便是百姓,他们不是为了上位者而存在,反之,上位者理应为他们存在。” “所以无论以后传义身居何位,你都要记住,‘民有所呼,我有所应;民有所困,我有所助;民有所求,我有所为;民有所盼,我有所办’。” “百姓,必定是一个国家兴旺发达的基础。为何我白家拼死沙场,也要护住他们,因为我白家所期待的盛世太平,需要他们一同创造。” 小传义搂住白明微的脖子,把脸贴了过去:“大姑姑,谢谢你总是与传义解释这些。” “圣人所言,夫子教诲,传义总觉得既高尚又虚无缥缈,但是大姑姑的话,一直都能让传义恍然大悟,身临其境。” “传义明白了,我们白家所求是盛世太平,而盛世太平离不开百姓,所以我们要护住百姓,戍卫疆土。” “有百姓,有土地,才有我们所期待的未来……” 白明微睡意朦胧,但还是轻轻拍了拍小传义的背:“世上并无绝望的处境,只有对处境绝望的人。” “但凡英雄,多半都要历经艰难、险阻、困苦、羞辱、低谷、刺\/激……才成就了英雄的格局与精神。” “传义想做英雄,那就一定要有踏过泥泞的勇气,姑姑永远支持你。” 说完此话,她便沉沉睡了过去。 小传义伸手,想要触碰她身上还未痊愈的伤,可手伸到一半,却又缩了回来。 五叔叔的伤显而易见,所以得到所有人的关怀,大姑姑把伤藏得那样好,以至于几乎没有人知晓。 要是大姑姑也想得到关怀,谁来关心她呢? 为什么不哭一哭,喊一喊? 所以他更要心疼大姑姑才行! 最后,小传义轻轻拍了拍白明微的脸颊,也跟着睡了过去。 第215章 风公子当真贴心 翌日。 飞雪停歇,窗外梅花掠过,有几瓣落在临窗的案上。 白明微醒来时,小传义已不见了踪影。 成碧轻手轻脚端着热水过来,投了帕子递给白明微:“小姐,小公子五更便起来了,现在正与九殿下在书房读书,他说您最近太过疲累,让奴婢不要吵醒您。” “九殿下?读书?”白明微起身,眉梢轻轻一挑,嘴边挂了抹意味深长的笑意,像是有些难以置信。 她接过帕子覆在脸上,湿\/热的帕子擦过面颊,凝脂似的冰肌雪肤瞬间染上一抹淡淡的红\/晕。 成碧恭敬回应:“小姐,九殿下最近很是勤奋,似乎抱有不超越小公子便不会罢休的目的,成日书不离手,已到了废寝忘食的地步。” 白明微听着,娴熟地将头发高高束起:“多注意传义的饮食,读书耗费精力,且又费眼睛,尽管条件艰苦,也要给他提供充足的营养,也给九殿下准备一份。” 成碧把中衣轻轻披到她身上:“奴婢明白,小姐且放心便是,小公子那里奴婢会照顾妥当。” 白明微手指在中衣上划过,美丽的眸子掠过一抹深思——面料柔软轻薄,触感丝滑,舒适而熨帖,是她不曾穿过的料子。 疑惑之间,成碧便回答了她的不解:“这是风公子命人送来的衣裳,说是做工颇费时日,所以现在才送到。” 白明微没有言语,波澜不惊的面上,看不出她的心思。 成碧边为她束上腰带,边解释:“这衣裳的线,全都用羚羊毛搓就,所以它既柔软又保暖,轻薄且透气。” “小姐穿上这件中衣,就不必在盔甲里再加一层厚厚的棉服,只需一件正常厚度的外衫即可,如此行动也能灵巧许多,不得不说,风公子当真贴心。” “成碧。”白明微轻轻唤了一声。 成碧一怔,她停下动作看向白明微:“小姐,奴婢失言了。” 衣裳很暖,只是薄薄一层,竟能抵挡隆冬的深寒。 她伸手抚了一遍又一遍,那柔软的触感透过指尖向心间传递,整颗心仿佛也舒适温暖起来。 这种感觉,令白明微有些无所适从,但很快她又恢复冷静。 成碧见白明微不语,贴心地没有再开口,她把冰冷的盔甲套在她白明微身上。 甲胄在寒风之中,带着寒凉彻骨的温度,颈间不经意触碰,都能叫人忍不住哆嗦。 但也是这冰冷的温度,使得睡意快速消散,意识无比清醒。 成碧随后端来热粥与馒头,白明微认真吃过,便出门了。 …… 积雪漫漫如云,满世银装素裹。 白明微踏雪出城,赶往城外的校练场。 就在她到达之前,承天观的东西刚好送到她手里。 她抱着那东西找到卫骁时,卫骁正在操练将士。 望着几日不见,却更加英姿勃发的白家军,白明微很是欣慰。 绕过一众赤膊练习,挥洒汗水的将士,白明微来到卫骁身边。 卫骁于众人面前站定,沉声发号训练施令,身形高大魁梧的他往那一站,如同铁塔一般,令人望而生畏。 白明微笑着迎上去:“卫大哥,请你来一下。” “继续练习!”卫骁吩咐一声,擦去额上的汗水,立即走到白明微身边,“白姑娘,欢迎你全身心回到军中。” 白明微含笑抬眸:“平城诸事已了,我回来了,接下来,又该是我们汗洒沙场的时刻。” 卫骁眼眸一亮:“白姑娘,莫非又要开战了?我可等不及了!” 白明微轻轻摇首:“万事尚未具备,还需从长计议,在那之前,卫大哥,我有东西送你。” 说话间,白明微转身向帐篷里走去。 卫骁心生好奇,举步跟在身后。 掀开帘子走入帐篷,里间光线骤暗,随着他与白明微的距离拉进,那英姿飒爽明丽的面庞于幽暗之处渐渐清晰:“我曾听七哥说过,他有一好友,那人乃是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英雄豪杰。” “七哥很珍视他的朋友,一直在为他寻一件趁手的兵器,最后从我师父无极真人那寻得图纸,于是七哥便交由京中名匠锻造。” 白明微示意卫骁看向她适才抱在怀里的东西,接着将裹在之上的白布缓缓展开。 冷光乍现,一柄凛凛生寒的战戟呈现在二人面前。 战戟竟比卫骁高出些许,与卫骁头等高的地方,便是它锋利的戈刃,尖端是尖锐的矛刺。 整把战戟重达百斤,只是一眼,便让人感受到毛骨悚然的压迫感。 白明微将战戟递到卫骁手中:“其实在七哥出征前,这柄武器已差不多打造好,但七哥没来得及把它亲手送给那位挚友。” “卫大哥,我知道七哥的莫逆之交是你,也知你如今站在这里的很大一部分原因便是为了七哥,现在我替七哥把它交给你。” 卫骁握住冰冷的战戟,目光流连其上,眸底隐隐跳动着一簇灼灼烈烈,燃烧不息的火焰。 那一瞬间,帐外风吹雪动,似琉璃般晶莹的碎芒,粼粼闪动光华。卫骁深邃的眉眼映衬利刃光芒,岿然立在案前,仿若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猛将。 白明微的目光停留在战戟之上:“也把七哥的愿望,一并交给你。” 卫骁没有言语,握紧战戟沉默着走出帐外。 他于帐前站定,单手负于身后,振臂一挥,长戟如游龙般咆哮探出。 他的动作大开大合,每一招都带着泰山倾崩之势,裹挟疾风阵阵,搅得满地白雪随风飞舞。 霎时间,人与战戟一心同体,竟让人产生区分不出彼此的错觉。 显而易见,无论是战斧还是重剑,亦或是那千斤锤、狼牙棒,都不及这柄身长且挟带巨大力量的战戟更适合力大无穷的他。 最后,卫骁把战戟用力贯在地上。 “轰然”一声,他如山站定,表情坚毅:“白姑娘,阿瑜的心愿,我卫骁接了!” “戍卫边疆,抵御贼寇,护我东陵锦绣山河,舍我其谁!” 白明微面带笑意,一字一句:“文臣是一个国家的气节与风骨,武将是一个国家的热血与脊梁,边疆有无数战士以血躯筑墙,庙堂有无数文臣呕心沥血,才有一国兴盛,天下太平!” “卫大哥,这条染血的道路能与你并肩作战,能与七哥的挚友同舟共济,明微三生有幸,甚是欢喜。” 被风搅\/动的白雪纷飞落入发间,仿若小雨淅淅沥沥,又似白雾朦胧不清。 透过那渐渐寂灭无声的雪色,白明微看到卫骁凝着手中的战戟,听他掷地有声:“白姑娘,阿瑜没完成的事,还有我替他坚持。” “从今往后,你若想为东陵筑城砌墙,我愿为砖石,你所愿之事,我卫骁当义不容辞,助你一臂之力。” 白明微凝眸不语,眼底尽是惺惺相惜的笑意。 卫骁忽然挠了挠后脑勺,与适才的爽朗不同,此时他面露羞赧:“这把武器,我很喜欢。” “七哥若知道你喜欢,必定会开心。”白明微含笑,话语带着安抚人心的力量,就像春暖花开之际,拂过嫩叶的淅淅沥沥小雨。 白明微没有解释她如何知晓卫骁与七哥乃莫逆之交,卫骁亦没有问及更多关于此的信息。 一人赠予武器,一人坦荡收下。 那种不知何时培养起来的信任与默契,已令二人无需多言,也能理解各自心中的抱负。 他们更像是志同道合的伙伴,在朝着远大目标前进之时互相信任,互相扶持,这令他们无需去抓细枝末节,只要知晓彼此的方向与自己一致即可。 “阿瑜懂我。”卫骁说了这样一句,目光一直停留在战戟之上。 利刃中淬入白瑜的意志,仿佛与他共鸣一般,手中沉甸甸的触感,仿佛是好友心中那沉重的家国情怀。 他卫骁,不过一介草莽鲁汉,大字不识一个,但在此时此刻,他能完全感受到这柄武器背后的责任与意义。 这条路,踏上便没有回头的说法。 纵使马革裹尸,也当笑卧沙场。 最后,他挠挠头,与白明微相似一笑。 笑着笑着,两人都忍不住笑出声音,压抑已久的悲恸已被埋藏在心底的最深处,现在有的,只是对胜利的渴\/望,以及对未来的信心。 第216章 一切安好,勿挂勿念 卫骁离开之后,白明微取出一张纸铺在桌面上凝眉思索。 这是她所设计的阵法雏形,她已用尽平生所学,但总觉得不够完美。 从阵法雏形可见之时起,她便陷入这瓶颈之中,不管如何费劲,始终找不到突破口。 “白姑娘,属下有事求见。”外面,阿五的声音响起。 白明微思索半天没有进展,索性用舆图将那未完善的阵型图纸盖住,轻声应了一句:“进来。” 帐帘掀动,天光丝丝缕缕成束,从缝隙漏进来,映着浅暖烛火光影浮离。 阿五的面容隐在这变幻莫测的光影中,给人捉摸不定的感觉。 他将一封信与两本书递到白明微手中:“主子说,您看到这些东西一定会开心。” “请替我谢谢你的主子。”白明微把阿五手中的东西接到手里,她含笑道谢。 阳光恰在这时穿云而落,有几缕漏入帐中,照在她英气逼人的面庞上。 面对如此绝色,阿五目光没有丝毫波动,他躬身缓缓退下,自始至终,他都仿若那随处可见,但从不引人注目的影子。 白明微先将信打开,几行小字映入眼帘,墨迹有所晕开,想是写得匆忙,但依旧格外温润疏朗,如同他的人一般。 “小姑娘,衣裳好穿吗?别的不夸,尺寸必定合适,那毕竟是我亲自丈量的,我的眼光可从未有过问题。但愿它能和我的怀抱一样温暖,我不在的时候,就靠它给你温暖了。一切安好,勿挂勿念。轻尘字。” 白明微把信看完,随即叠好信笺,装回信封之中。#@$& 她随手翻开两本书,泛黄的书页昭示着此书已历经很长的年月,书中夹着几张干透的叶子,散发着丝丝缕缕奇异的气息,似花香药香,沁人心脾。 “竟是……” 饶是白明微再淡定,也不由露出吃惊的神色。 这两本书她曾从师父的口中听过,但师父说这书随着西楚前朝的覆灭而失传了。 不曾想,没想到,竟会被风轻尘送到她手中。%&(& 这两本书中,记载了失传的排兵布阵之法,以及因为太过霸道而曾被禁止的武器图纸。 这不正是她急需的么? 有了这两本书,那久久没有取得进展的阵型,离完善之日还远么? 雪中送炭,风轻尘总能知道,她最需要什么。 白明微紧紧将两本书搂进怀里,却又担心书被毁损,连忙把攥紧的手指松开。 内心情绪翻涌不绝,她都敛于心间。 过了许久,她颤着手将记载着阵法的书打开。 不过粗粗浏览几眼,她便在书中找到完善她阵法雏形的关键。 这样的发现,近乎令她惊呼出声,但那欣喜若狂的心情,被她很好地掩藏在平静的面色之下。 只是身体难以抑制的颤动,出卖了她压抑在心底的喜悦。 她颤着手打开另一本书,从中窥见的失传之物,顿时攫住她的目光。 阿五蹲在大树枝桠上,身披一件雪白的斗篷,整个人与雪色融为一体,如若不动弹,竟让人区分不出他与雪的区别。 只见他取出一支细小的笔,于纸条上写下几行小字。 忽然一道声音响在耳侧,念着纸条上的内容,却不见其人:“主子,白姑娘收到东西后,面无表情。” “啪!” 话音落后,阿五的脑袋被拍了一下,雪野中传来一道笑声:“蠢得要死,你这样写,不是在伤主子的心?” 阿五一本正经回应:“主子说,要把白姑娘的反应一五一十汇报给他。” 那道笑声又响起,雪层动了动,阿五身侧显出人形弧度:“算了,我不想和笨蛋说话,你自己琢磨琢磨吧。” 说完,阿五身侧再无声息。 阿五拧眉望着适才写下的信息,认真思索一番,似乎也觉得不妥。 思来想去,他又加上几行字,于是全文便成了——主子,白姑娘收到东西后,面无表情,甚至还有几分烦恼之色,似乎并不喜欢,却碍于情面没有丢弃。 阿五看着自己精心修改后的信,露出心满意足的笑意:“写这么清楚,主子应该不会为信息少而伤心了吧。” …… 时间一点一滴流逝,接近午时,门外传来卫骁的声音:“白姑娘,五公子来了。” 白明微迎着烛光看向外间:“卫大哥,烦请召集此处的将士,我有事宣布。” “是,白姑娘。”卫骁低声应了一句。 过了一会儿。 除了守城将士外,校练场所有战士,皆集合于高台之下。 随着一声“五公子来了”,一股无言的情绪在将士之间弥漫扩散。 战士的素养,使得他们依旧目不斜视,抬头挺胸地望着前方,但胸中的惊涛骇浪,仍从缓缓收紧的手指与微微颤动的唇之间传递出来。 众将士按捺住心潮翻涌,等着五公子的到来。 直到卫骁大喝一声:“见过五公子!” 众将士随即单膝下跪,再也抑制不住的情绪,于沙哑的声音中显露无疑:“见过五公子。” 这一跪,无关白璟个人。 将士们跪的是守护东陵数百年之久的家族。 跪的是兢兢业业呕心沥血一辈子的老丞相。 跪的是血冷阴山之中铁骨铮铮的白家儿郎。 跪的是死的死伤的伤,连孩童与女子都被迫上战场的白家人。 跪的是兴盛家族为了守护热爱的土地,血战到最后人丁凋零,仅剩一长成儿郎独活的白家风骨与气节。 知道五公子幸存,他们喜悦的心情,不输于与白璟血脉相连的白家人。 以至于,一句问安过后,将士们再也无法发出声音。 低低埋着的面颊,裹挟了对残暴敌人的愤怒,以及对白家悲壮命运的感伤。 众将士再度哽咽:“见过五公子!” 今日的白璟,因为身上的伤而无法承受沉重的战甲,那一袭浅淡的素衣,明净如玉纤尘不染,却让人无法忽视素白背后所侵染的鲜血。 若白璟着素衣是为死去的亲人与八万将士戴孝,那在众的人所见到的,便是数万英魂临死前对无法护住所热爱的绝望,风拂动衣袂的声响,恍若他们发出的哀嚎。 “白家军的将士们……”白璟数度哽咽,半响才从发堵的喉咙中吐出两个字,“请起。” 第217章 新的军师? 凛冬雾霭如岚,卷起他那一袭如雪素净的白袍浮漫高台。 白璟目光缓缓掠过眼前刚刚挥洒过汗水的将士,心中骤然锐痛,几乎叫他站不稳。 葬身阴山的八万白家军,个个都是威武不屈的男儿。 可眼前的人,他们或头发花白,或身带残缺,亦或是在历经乱世摧残后变得形容瘦削佝偻…… 从外表上看,他们与先前威风凛凛的白家军有着云泥之别,看起来就好比一群乌合之众,杂乱无章,毫无威慑之力。 可这恰恰是八万将士兵败之后,东陵能拨给白家的战士,还有的是抛弃逍遥江湖的自由,甘愿共赴国难的东陵男儿。 明微她……她便是带着这样一支队伍,于刀光剑影、血雨腥风中拿下姚城与平城的么? 这其中的艰难,以及心里所承受的压力,他先前理解的,恐怕只有冰山一角。 恨意如刀划过心间,所过之处鲜血淋漓,痛彻心扉——如若八万儿郎没有战死沙场,何须这些本该被守护的人舍命戍卫边疆? 可恨的北燕贼子,可恨的乱世战火,究竟给东陵带来了什么?! 白璟忍住锥心锐痛,撩起衣摆缓缓跪下,于惊诧声中,一字一句:“白家五郎白璟,代表埋骨阴山的八万将士,谢过诸位于绝境之中挺身而出,代替牺牲的将士们戍卫山河!” 众将士连声惊呼:“五公子,使不得……” 白璟却跪得执着:“八万将士无一生还,仅余我一人独活,他们对和平的渴\/望,以及戍卫山河与百姓的愿望,我白璟一人无法承受。” “但是因为诸将士,这份精神才得以延续,牺牲将士们无法完成的事,也有人继续完成!” 卫骁弯腰扶起白璟:“五公子,我们都是东陵儿郎,本该如此。” 白璟起身,一时失去了言语的能力。 东陵儿郎甚多,却不是人人都能如此,无数蝇营狗苟之辈,还在这国难当头的时刻唯利是图。 正因为不是每人都能如此,所以眼前的将士们才更可敬。 尽管他们看起来可能不是以一敌众的战士,但他们义无反顾投身战斗的行为,无疑是可敬的。 过了许久,白璟才平复心绪。 他举步上前,于高台之上面庞坚毅:“从先祖创下东陵基业始,我白家便兢兢业业辅佐历代帝王,如今山河有难,我白家更是义不容辞。” “我白家满门忠骨,百年英魂,父兄血溅沙场我虽悲恸,但也知这是我白家人的职责与宿命,他们为大义而死,虽死犹荣!” “还请将士们不要为此难过,因为终有一日,我们都会团聚在一起,在那之前,就让我们继续他们未完成之事,直到最后一刻的到来。” “我于阴山一战幸存,是上天对我白家的垂怜,从今往后,我将带着白家祖祖辈辈的遗愿,与长妹白明微一起,继续戍卫疆土,护我东陵百姓不被欺凌践踏!” “东陵山河……”白璟高呼一声,字句铿锵,“不容践踏!” 众将士齐呼:“东陵山河,不容践踏!东陵百姓,不容欺辱!我等将以命拼搏,护卫我东陵山河无恙,百姓安居!” 一番慷慨激昂立誓般的高呼,字字句句离不开山河与百姓,却未有一句提及,这片土地的主宰——元贞帝。 或许当元贞帝宠幸皇后外戚秦氏一族,予他们无上尊荣与权力,却逼得世代簪缨的书香门第,白家十数男儿弃笔从戎,最后战死沙场,仅余五郎一人独活时。 将士们的心中,再难将元贞帝当做他们赌命效忠的对象。 白明微一袭戎装,缓缓登上高台。 与五公子的满身素白不同,她威风凛凛,身上不见半点戚色,好似已从丧父丧兄之痛中抽离,回归到白家军当中。 但没有人会觉得,悲伤就此从她心中抹去。 因为他们同样深切地体会到愤怒与悲伤,但身为军人,必须把这些情绪藏于心底,时时刻刻做好战斗的准备。 所以他们能理解,大姑娘一身冰冷盔甲下所埋藏的情绪,以及她为了职责不得不摒弃的,身为常人会有的喜怒哀乐。 然而正是如此,正是这仿佛无坚不摧的大姑娘,给予他们源源不断的力量。 众将士齐齐行礼:“见过大姑娘!” 白明微平静从容一如既往,她向在众朗声宣布:“将士们,风军师被我派去执行任务,或许会离开很长一段时间,他不在的时日,我的五哥将会暂替军师一职,接替风军师的所有事务。” 军师? 众将士一时怔住,许久都反应不过来。 众将士的反应,当然在白明微的意料之中。 她似落了碎星的眸子漫过昂首挺胸站于台下的白家军,金色甲胄映衬雪光,流潋灼烈似火殷红的乌金裙裾随风飘起,衬得那明丽的艳色的面庞飒爽如刃。 她是女子,是最不该站在这里的人。 世情对女子诸多限\/制,百般要求,以往白家没有已长成的男儿,她执掌虎符理所当然。 可现在五公子回来了,虎符依然由她执掌,多少让将士们心感异样。 更何况,在此处的多为京中带来的将士,他们与卫骁的手下不同,一生束缚在各种条条框框里的他们,骨子里十分古板传统。 尽管他们觉得,这支队伍由大姑娘执掌最合适不过,但要他们立即接受在五公子还活着的情况下,依旧是大姑娘掌权,未免强人所难。 众将士的反应,被白明微尽收眼底。 她恍若未见,那坚毅的面庞,并未因此有半分动容。 因为她心底清楚,率领白家军所向披靡的人,必须有坚韧的心智,若因这点事便在心中产生丝毫的动摇。 那么,她不配握住这枚虎符,不配让数万将士把命交给她。 这时,白璟站出来:“我白家以文助历代君王安邦定国,这个传承数百年未曾断过,是以我白家男子,皆为文人出身,从小接受的教育也是文能治世,文为安民之本。” “说来惭愧,君子六艺我无一落下,但偏偏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文人,武功这块,长妹之能我望尘莫及,但能用腹中几分学识为白家军尽一份力,我亦十分欣喜。” 话说得委婉,但却浅显易懂。 将士们听得出来,五公子的话中之意——他不是为将之才,大姑娘才是。 听得白璟这样说,众将士虽然还是一时无法完全接受这种安排,但依大姑娘之能,必定能率领白家军战无不胜攻无不克。 所以,在众的人,最后也无人提出任何异议。 卫骁当先拱手:“见过军师。” 卫骁原先的手下也跟着行礼:“属下见过军师。” 其余的白家军看了白明微一眼,想起战场上那道如火般攻灼烈燃烧的英姿,最后也心悦诚服地垂下脑袋,恭敬行礼:“属下等见过军师!” 如此,白明微没有再言语。 只是放下“继续训练”几字,便一头扎入帐中,再未出来。 卫骁继续操练将士,新得一趁手武器,他迫不及待在将士面前展现,一把战戟被他舞动如龙,强悍的身手与凌厉的招式,令在众将士心服口服。 看到如此骁勇的卫骁,将士们很难想象,身姿纤细的大姑娘,体内竟蕴含\/着战胜卫副将的力量。 但事实容不得他们忽略,是以卫骁表现得越强,他们便越佩服能将卫骁打败的大姑娘。 白璟随后进入帐篷。 光影深处,一道纤细的身姿伏案执笔,眉间蹙痕深深,显然正在苦思。 白璟眸光落在白明微身上,眼底掠过些许心疼。 他走过去,问:“明微,可是遇到难题?” 第218章 不行,太危险了! 白明微颔首:“五哥来得正好,我在为白家军设计一个符合他们的排兵布阵之法,但我历来不善算数,卡在人数安排上难以想通。” 白璟坐到白明微面前:“把你想算的告诉我。” 白明微将一张纸推向白璟:“这是我为白家军设计的阵法,五哥,如若能用在这阵法之上的白家军共有一万八千人,这阵法如何成型?” 白璟只是看了一眼,便执起笔勾勾画画,然后示意白明微看:“你瞧瞧,这横纵人数可成?” “五哥……”白明微握住纸张,惊叹一声,“十分完美,五哥在算数上的造诣,只怕我再苦练十年,也是不及的。” 白璟眸光潋滟,似水波粼粼:“明微,你总是这样,表面看起来对什么都漠不关心,却比任何人都善良,都要为别人着想。” “谢谢你,称赞我这不值一提的擅长,这让我心有安慰,但你的体贴,更令我心头温暖。” 白明微抬头,与白璟四目相交:“五哥以为,我为了宽慰你才说出这些话么?” 白璟笑意不改:“难道不是么?” 白明微用匕首挑了挑烛火,那浅浅暖暖的光在她甲胄上跳动,好似整个人也覆上暖意。 她眸光微转,又落在白璟面上:“我之所言,句句发自肺腑,没有任何安慰你的意思,你本就是一个很多人都无法企及的算数之才。” “我自认为自己比别人稍多几分才智,但也不能做到五哥这样,刹那间仅凭心算,便解决了整个阵法的人数排列问题,这是五哥的长处,五哥何必妄自菲薄。” 白璟眉眼间掠过诧异,他看了白明微半响,唇边泛起暖人的笑意:“不管是不是,能够为你分忧,我很高兴,也很庆幸自己拥有这份才能。” 白明微含笑执笔,在那几乎成型的阵法之上落笔,她边写边说:“现有这几样兵器……数量分别是……这一方阵中的将士要配长戟和短剑,这一方阵的将士需有木盾与长矛……五哥能否帮我,让现有数量的武器,分配到这些将士的手中。” 白璟眸心泛起光亮:“这个好办,我来给你分配。” 几乎没有任何犹豫,白璟已在纸上写下分配之法,不过小半个时辰,他已将武器分配完毕。 既兼顾了武器数量,又兼顾了每名将士手中的武器适配——不仅是战戟与长剑、大盾长矛与短剑,就连拿弓拿弩的将士应当再配何种武器,他都安排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白明微给自己两日时间处理的,白璟之用了不到一个时辰。 在算数方面,白明微说她再练十年都不如白璟,这话是真心的。 或许她在武力方面远胜于只会骑射的白璟,但她在算数方面,的确差白璟太多。 她以前就发现五哥在这上面的天赋,却不曾想,五哥竟是这般擅长。 最后,她伸出修冷如玉的手,将那张纸举到面前,把上面的内容印在脑海,随后付诸一炬。 她说:“五哥,有你相助,我对拿下余下三城的信心,又多了几分。” 顿了顿,白明微又道:“不只是你的才智能帮大忙,还因我有兄长支持,心更坚,劲更足。” 白璟星眸深处笑意渐浓:“我还担心你会因适才将士们的反应而多思,竟是我狭隘了,明微如此心性,又岂会在意那细枝末节。” 五哥所言,一语中的。 白家需要一个成年男丁,他不必是经天纬地不世之材,也不必能以一己之力砥柱中流。 他只要活着,便已经足够了。 这是一个信念,也是一个希望。 是让人觉得白家没有彻底倒下的信念,也是会令白家的女人感到安心的希望。 所以白璟不需要承担起她正在承担的所有责任,也不需要背着整个白家迎难而上。 只要他在艰难时像所有会为家族而努力的男人一样奔走,在扶灵而归时负责捧着灵位,便足以令人心有安慰。 这是白璟不可替代的地方,也是十个她都做不到的事。 毕竟,这世道对女子很苛刻,有的事情只有男人来做,才不至于让世人有话可说。 所以从某个方面来看,白璟便是那撑着屋宇的顶梁柱,也是一座大山的脊梁骨。 而她白明微,则是一把捍卫这个家的,又利又快的锋刃。 各自都有着无法替代的作用。 这些都是白明微心知肚明的,她也知道自己与五哥各自应该处在的位置,更知晓她接下来应该将足迹印在何处。 只要她心性坚定,又岂会在意这些? 末了,白明微认真地看向白璟:“五哥,别人是别人,只要我心底清楚地知晓,我们兄妹同心,那么他们的看法便影响不了我。” 白璟脸上似有愧色:“明微,我曾不止一次想,如果你是男儿该多好,但现在我不这么想了,无论是男儿还是女子,你都是我最亲最信赖的家人,无论男儿还是女子,我们为这家国天下的心,都是一样的。” “五哥。”白明微轻唤一声,她知道五哥明白她,也知晓五哥懂她。 这条路上,有理解她的家人支持,有志同道合的战友相伴,千难万难,也会化作伴随着无数机遇的挑战。 桌上画着兵器的图纸还有一角未展开,白璟伸手轻轻拨平那折叠起来部分,不由得一怔,满脸愕然:“明微,你……” 他用手指擦了擦,那图画上墨迹未干。 很显然,这是新画的。 “没错。”白明微眸光雪亮,那坚定的神色仿佛不曾变化,“我不仅要设计出一种前所未有的排兵布阵之法,还要制造出一辆,能将令北燕人闻风丧胆的战车。我们没有足够数量的将士,那就在其他方面弥补。” 白璟愣愕之色犹存:“明微,东陵人无法制造战车,千百年来总是如此,一来我们没有工匠,二来我们没有图纸,这是不可能办到的事。” 微风掀帘,白明微透过缝隙向外看去。 外面雪光刺目,她眼底似有点点落雪:“千百年来,东陵也没出现过披甲上阵的女子,可此时,有我,有七嫂,还有六妹。” “我能做那东陵第一领兵作战的女子,”白明微回眸,与白璟清潭似的眼对视,“我便能做出属于我白家军的战车。” 其实她没有明说,风轻尘已将战车的设计图与失传的排兵布阵图送到她手里。 这两本书,乃是西楚前朝皇室的珍藏至宝。 风轻尘的身份,自然而然呼之欲出——必定与西楚前朝皇室有斩不断的瓜葛。 她不说,并非不信任五哥,她只是不想让更多人知晓,她此时怀揣着能令天下兵家疯狂的绝技。 更不能让人知晓,这两份东西来自于风轻尘。 白璟忽然觉得,自己其实不曾了解过这个妹妹,他以为的坚韧,他以为的聪慧,以及他以为的胆色…… 总能随着与明微的接触逐一推翻,他还是看轻了明微。 明微的说的话,他本该无条件信任,然而因为难度太大,他免不了心有担忧:“明微,材料可以制作,但图纸和工匠,我们并没有。” 白明微道:“五哥,东陵名匠公孙先生最后的足迹,便是我们即将要攻下的莲城。” 白璟下意识反对:“你要入莲城?不行!太危险了!” 第219章 请放心,我会珍重 白明微坚决如铁:“五哥,北燕来势汹汹,莲城原本守军,竟无一人逃出,那莲城的军防布置图,更是永远地和曾经的守将一起沉眠地底。” “我们白家军与北燕的力量本就悬殊,纵使装备精良,也练就独一无二的排兵布阵之法,硬拼之下,还是免不了出现重大伤亡。” “无论是去找公孙先生,还是去弄清北燕人在莲城的布置,我都得去莲城一趟。” “这已经不是危不危险的事了,为了对拿命与我们并肩作战的将士们负责,我们必须用尽一切办法,在收复疆土的同时,还要最大限度降低他们的伤亡。” “因为我白家军的一兵一卒,都应该是我们珍视的存在,就算牺牲不可避免,他们也应该死得其所,而不是因为我们没有做好充足的准备稀里糊涂丧命!” 白璟握紧双拳:“你都这么说了,我还能阻止你么?只是明微,比起这些,我同样在意你的安全,你若前往莲城,务必做好万全准备,否则我一定不会让你去。” 白明微起身,拎起红泥小炉上的水壶,把翻腾的沸水倒入茶盏之中。 茶叶被冲开,氤氲的水汽带了茶香盈满账内。 白明微双手端起茶盏,递向白璟:“五哥,我不做毫无准备的事,只待一人归来,我便可深\/入敌营而可保万全。” 白璟接过茶盏,面上惊疑不定:“谁?” 白明微笑道:“这人你也应该听说过,他便是祖父在相州想要收为义孙的江朝云,如今该唤他江辞。” “我们之所以打北燕一个出其不意,皆因朝云哥哥率五百好汉潜入北燕,为我们争取到机会。” “当年他没有随祖父回京,却因意外沦落江湖,靠骗人为生,如今已是鼎鼎大名的大骗子,有他相助,在莲城潜伏而不被发现,并不难。” 白璟目光复杂,但最后都归于信任:“兄长所能,唯有支持二字,明微,我信你。” 白明微唇角挑起:“多谢五哥。” 白璟似还不放心,又问:“明微,江朝云何时回来?” 白明微把手按在桌上:“快了,在他到来之前,这为白家军设计的阵法,也该操练起来。” 白璟默默地看着白明微忙于排兵布阵之事,许久,他忽然问:“明微,卫骁此人,安全吗?” 白明微郑重颔首:“五哥,卫大哥是七哥的好友,他手中那把战戟,也是七哥特意为他打造的。” 白璟张了张口,最后什么都没说。 小七的好友,那便没什么可以置喙的了。 茶温已适宜,他灌入腹中,却没有留下半分味道。 他本想再劝明微不要冒险,可他如何劝? 他们已经没有回头路可走了。 白明微看出白璟的隐忧,安抚一笑:“五哥放心,我会珍重。” 入莲城一事艰难重重,她何尝不知? 五哥的欲言又止,那流连唇齿之间未能说出的话语,她何尝不知? 只是当她亲眼看到父亲死在那尸堆之上时,这条路便再也不能回头了。 给父亲殓尸那日,她跪在白茫茫的冰雪之上,那冰真的很冷,她就像失去庇佑的雏鸟,伏在已经气绝很久的父亲面前,哭得像个孩子。 子欲养而亲不待,为人儿女却眼睁睁地把父亲惨烈的死状看在眼里,却无能为力的心情。 她不是没有求过天,求过佛,可是满天神佛有谁应她?更何况,身边都是需要有人撑起一片天空的亲人。 小传义一句“别告诉娘亲父亲的死状”,坚定了她护住白家、完成父叔兄长遗志的决心。 除非身死魂消,否则这天底下,没有什么可以阻止她一往无前。 盛世、太平。 安宁、祥和。 繁荣、昌盛。 这能让老有所养,幼有所依的未来,用她的手去创造,用她的鲜血去开辟。 她再也不想这天下,有那么多人如同祖父一般白发人送黑发人。 她再也不愿这天下,有那么多孩童像小传义一样,被逼着成长。 孩童的天真,老人的天伦之乐,她会用命去守护,去创造! 刚与白璟谈完,二嫂任氏便来了。 她提着食盒,带着伤药,出现在帐中,脸上温柔的笑意,与逝去的二哥如出一辙,看得白明微一阵恍惚:“二嫂,天这么冷,你怎的来了?” 任氏从食盒中端出两个小盅,以及些许咸菜,又把勺子和筷子递到白璟与白明微手中,轻声细语:“快吃吧,趁热,无论再紧要的事,也等填饱肚子再说。” 白明微没有拒绝:“多谢二嫂。” 白璟更是起身行礼:“多谢二嫂。” 任氏把药膏放到一旁,随即去添那炉子里的炭,又把二人的茶水添满后,提着小壶去外边采集干净的积雪烧水。 白明微喝着暖胃可口的粥食,目送任氏身影消失,不由叹息一声:“几位嫂嫂对白家已经仁至义尽了,二嫂本不必如此……” 白璟脸上满是敬重:“二哥生前,本就对我们这些兄弟姐妹多有照拂,二嫂此举,也是想替二哥继续做着他曾经做过的事。” 白明微道:“我们白家的男儿,都是好命的,所娶的妻子,每一位都很贤惠。” 白璟面露惋惜:“可我们白家的男儿,却偏偏做了负心之人,这一番番真挚的情意,无一不辜负了。” 帐帘掀动,白明微止住话头。 她认真地吃着简单却十分可口的饭食,没有浪费一粒米。 对待食物的珍视与认真,这个习惯不知何时养成,似乎好像从风轻尘出现开始…… 要是她不认真吃饭,肯定会被风轻尘教训糟践食物。 想到风轻尘苦口婆心提醒她要把饭吃完的情景,白明微唇角不自觉挑起,连她也未曾发觉。 饭后,白璟在护卫的护送下返回平城。 他的身体并未好全,在如此寒冷的天气出来走一遭,已是十分疲惫难受。 他知晓拥有健康强壮的身体何其重要,所以并未勉强自己,回城休养了。 任氏递给白明微一块蜜饯:“你与五弟都在养伤,不宜食油腻之物,那清粥小菜想必没有味道,这是给你准备的。” 白明微把蜜饯含入口中:“真甜。” 配合着任氏解开身上的盔甲,白明微又道:“那盅粥其实很好喝,香软可口,喝下之后整个胃都是暖的。” 任氏看着她身上正在愈合但却十分狰狞的伤口,眼底像是落了碎冰,心疼仿佛满溢出来:“我若不来,你只怕又会忘记上药,每次都这样,说也不听。” 任氏早就搬了火炉放在她周边,尽管她衣衫半褪,也未被冷风侵蚀身体。 身体暖意融融,有任氏关怀,心底又何尝不温暖? 白明微含笑:“那是因为我太依赖二嫂了,就等二嫂来给我上药呢。” 任氏笑而不语,认认真真仔仔细细地把药涂在伤口之上。 末了,她为白明微穿上衣衫:“你尽可依赖二嫂便是。” 望着任氏温柔的眉眼,听着她轻声细语的话音。 莫名的,白明微又想起了风轻尘。 想起他为自己上药时的认真模样。 想起他反反复复不厌其烦的叮嘱。 想起他嘴角慢慢漾起和煦的笑意,然后把披风罩在自己肩头…… 白明微不由摇首。 定是二嫂同样温柔的缘故,否则也不会令自己再度想起风轻尘。 上完药后,任氏离开了。 白明微埋头案前,继续把阵法会出现的缺漏一点点完善。 有了五哥的帮忙,她进展很快,才到夜幕渐深时分,一个为白家军量身定做的阵法便已成型。 她攥住手中的成果,露出浅浅的笑意。 第220章 见鬼了 “白姑娘,夜已深了。”卫骁的声音响在帐外。 “卫大哥。”白明微兴奋不已,拿着成果起身迎出,“快进来,我有好消息要与你分享。” 卫骁掀帘而入,盈入鼻端的是淡淡的药香,以及烛光深影中那张略带疲惫的笑靥。 “有何喜事?”卫骁询问的话语落下,一张图纸便呈现在他眼前。 白明微把图纸铺在案上,举着烛火靠近,向卫骁解释:“我结合了白家军特点,以及我们即将会拥有的兵器,设计了这一排兵布阵方法,卫大哥来瞧瞧,如何?” 卫骁微微靠近稍许,外表粗莽的他却很懂得分寸,并未因在深夜与白明微独处而给白明微任何不适之感。 在目光落向图纸前,先掠过白明微毫不掩饰的笑颜。 卫骁心想,白姑娘就该多笑笑,天性总是被包裹在规规矩矩的沉稳里,以至于很难让人发现。 可这样没有任何遮掩的笑意,才最该出现在这个年纪的女子脸上。 “如何?”白明微又问了一句。 卫骁看向图纸,目光一如适才那般坦荡。 可紧接着,他激动地握起画有成型阵法的纸张。 烛光浅浅映照,深影起伏摇曳,映在他脸上若明若暗,但那双深邃的眼眸,却像是盛着月华星光,璀璨夺目。 最后,他兴奋一笑,露出两排洁白的牙齿:“白姑娘,有了它,我敢断定,我们的队伍,将会是完全不一样的白家军。”#@$& 卫骁虽不识字,但却对用兵之法涉猎较深。 有了卫骁的赞许,白明微信心大增。 这阵法,其实她心中早有雏影,是风轻尘及时送来的书,给了它完善的方向。 而五哥的才智,却又令她很快就将其完成。 无论如何,她长久紧绷的心弦,也因这一成果微微松开。%&(& “卫大哥……”白明微想起卫骁不识字,想必看不懂上面的批注。 正要解释,卫骁却放下图纸,头头是道地提出他的观点和看法。 两人就着烛火,商定实施的计划。 时间悄然流逝,两人却沉浸其中恍若未觉。 …… 姚城。 “小屁孩,不准睡!” 小传义身穿中衣躺下,眼眸已经闭上。 刘尧却站于床前,吵吵嚷嚷,脸上犹带不服气之色。 小传义不堪其扰,坐起身来,一双无限清透的眼眸,却好似月下幽潭:“圣人有云,君子九思,‘视思明,听思聪;色思温,貌思恭;言思忠,事思敬;疑思问,忿思难;见得思义。’” “九殿下咋咋呼呼,言行举止粗鲁不堪,实在有违圣人教诲,非君子所为,我不想与你说话。” 刘尧一屁\/股坐到小传义身边:“圣人都说了,疑思问,心有疑虑就要问,本王没有违背圣人之训。” “适才的问题我们还没解决,你怎么能睡下?你怎么睡得着?你怎么能安心睡下?” 小传义欲哭无泪:“九殿下,请问那是问题么?今夜实在不必将那无聊之事完结,我们需要保证规律的作息,才能使我们拥有旺盛的精力,您已经缠着我那么久了。能否开恩,就此放过我?” 刘尧不依不饶:“这如何能算无聊?你总把那早就死翘翘的圣人挂在嘴边,本王问你,何为高人才智,你却说不出个所以然。” “所以本王有理由怀疑,你之前都是故作高深,实则你根本就是小屁孩一个!本王不揭穿你的真面目,就一定不会入睡!” 小传义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殿下想知道何为高人才智,我若说了,殿下不一定懂。殿下若是不懂,又会说我故作高深。” “说来说去,殿下就是想让我承认自己就是个孩子。行了,我承认便是,请殿下放过我吧,我还只是个孩子啊!” 刘尧攥住小传义的被子:“你若是不说,本王诛你九族!” 小传义打了个哈欠,不以为然:“随意随意,您随意!” 刘尧抢了小传义的枕头:“你不说如何能断定本王不懂?你若是说不出来,本王便不让你睡。” “行!行!行!”小传义被逼无奈,连说了几声,他盘腿而坐,神色忽的变得格外认真,“我心中的高人才智,可分为以下几类,殿下且听好了。” “一类,高瞻远瞩,洞悉世局,构建宏大,高屋建瓴。” “二类,审时度势,深谋远虑,拔城掠地,扩张疆域。” “三类,翻手为云,覆手为雨,进退立诀,游刃有余。” “四类,体大思精,殚精竭力,呕心沥血,身体力行。” “五类,能屈能伸,往而能返,韬光养晦,以亡为存。” “六类,纵横天下,逸兴湍飞,宁静致远,宠辱不惊。” “七类……” 说到这里,小传义止住话头。 顿了顿,他不再胡诌词句,而是以很认真的态度与刘尧交谈:“我心中的高人,论到极致便是心中存有家国天下的人,而家国天下论到极致,便是百姓柴米油盐。” “在这动荡的时局,谁能保证百姓的柴米油盐,谁便是那令人敬仰的高人。而我的曾祖父,曾经便是一位高人。” 说完,小传义夺过刘尧手中的枕头与被子摆好,认认真真地躺了下去。 似乎于他而言,睡觉不是累了便歇的本能动作,而是一种神圣的事情。 他对睡觉休息持有认真的态度,一如他认真吃饭,认真学习,认真成长。 刘尧反复咀嚼他的话半响,忽然叹了口气:“原来做高人这么麻烦,本王还是不做了。” 见小传义已然入睡,一双手露在外边,他皱着眉头把被角拉上,嘴里嫌弃嘟囔:“小屁孩儿,成天老气横秋,吓唬谁呀?要是再这般无理,本王诛你九族!” 刘尧甩开书本,兴致缺缺地准备回房,一整日都和这小屁孩儿较劲,累得他眼睛都无法睁开。 夜色幽深,梅香浮动。 四下里已是不见一人,连巡逻的卫队都不常经过,只余几株沉巍不语的梅树,在暗夜微光中花枝隐隐。 忽而几声衣袂浮动的声响,随即又是重物落地的声音。 “鬼?” 这个毛骨悚然的猜想,令刘尧顿时骇得魂飞魄散。 一阵寒栗攀爬脊背,刘尧脖子一缩,额上浸出细细密密的冷汗。 他双手用力抬举大腿,想要挪动脚步。 可惊惧已如沉重的石块,紧紧缠住他双腿,令他根本动弹不得。 “嗯……” 一声轻哼,把肝胆俱裂的他神思拉回。 刚想做出反应,一块石头便砸了过来。 石头击中肩头的刹那,黑暗深处传来一声娇叱:“谁?!滚出来!” 刘尧捂住疼痛的肩膀,却是忍不住笑了——哈哈哈……原来是小豹子,他还以为是鬼呢! 可吓死他了! “死丫头,竟敢袭击本王,你想被诛九族是不是?”为了掩饰他被吓到的紧张与尴尬,刘尧决定先声夺人。 眼前火光闪过,白琇莹的面颊于黑暗之中显出,只是眼角眉梢,隐隐裹挟恼怒:“九殿下大半夜不睡,怎么像孤魂野鬼一样在院中游荡?” 提到“鬼”字,刘尧头皮发麻,不寒而栗。 而他这份恐惧,却被白琇莹尽收眼底。 刘尧恼羞成怒:“先声明,本王可不是亏心事做多了才害怕鬼的,实在是你长了一副鬼样子,看着吓人。” “呼!”白琇莹吹灭手中的火折子,发出幽幽的笑声。 那笑声在极度的安静之中,仿佛地底深处传来,又似四面八方飘至。 刘尧“咕咚”一声咽了口唾沫,转身抱住身旁的柱子,瑟瑟发抖。 但为了不在白琇莹面前丢人,他紧紧咬住牙关,才不至于发出惊惧的哀嚎声。 白琇莹听着他呼吸越变越急,忍不住起了捉弄的心思,她吹亮火折子,照亮她美丽精致却分外扭曲狰狞的五官:“九殿下,你不觉得凉么?怎么没有看清就抱了上去。” “啊……鬼啊!”刘尧吓得吱哇乱叫,拔腿就跑,仿佛真的见了鬼一样。 白琇莹捧腹大笑,适才阴郁的心情也好了许多:“胆小鬼,就这胆子还天天嚷嚷着诛九族。” “啪!”忽然一只冰冷的手拍在白琇莹肩膀之上,她悚然一惊,手中的火折子跌落雪中,闪了闪便灭了。 第221章 人是会变的 四下陷入极致安静,一道声音幽幽响在身后:“大半夜不睡觉,是想陪我么……” “哎呀!”白琇莹反手一拳揍去,却是有人痛呼的声音。 循着声响,她钳住那人的手,用力往那人脖颈按去,推着那人退了几步,狠狠撞在坚硬的树干之上。 梅花点点,伴雪而落。 白琇莹点燃火折子,火光再度亮起,照见她雪亮的双眸。 自黑暗中浮现的一点薄樱粉唇上下开合:“九殿下,好玩么?” 刘尧疼得面部扭曲:“恶妇!凶婆娘!快放了本王!” “放了你?”白琇莹脸上噙了一抹幽冶的笑意,“九殿下见色起意,于黑暗中偷\/香窃玉,不料马失前蹄,被人失手打死……这个结局如何?就算我此刻要了你的命,你也只能憋憋屈屈的死去。” 光影之下,刘尧竭力避开几乎要烧到眉毛的火折子:“大不了,大不了今日所见本王守口如瓶,这天下再无第三人知晓你白琇莹半夜练功从树上掉下来,摔了一身狼狈的雪和泥!” 白琇莹用力一推,刘尧再度重重撞在花树之上。 积雪与花影落下,她迅速退开,看着那雪掉入刘尧的衣襟中,令刘尧打起阵阵寒颤。 她眸色清寒,声音冷凝:“你若透露半字,我用雪埋了你!” 刘尧抖着衣裳里的落雪,不满嘟囔:“本王好歹是凤子龙孙,你一个奴才有点礼貌行么?” 白琇莹扬起火折子,刘尧立即紧闭双唇:“当本王没说!本王什么都没说!” 白琇莹扬起拳头,表情锋锐:“那你还不滚!” 刘尧委屈地撇撇嘴,却还放着狠话:“要不是看在你救过本王的份上,本王绝不饶你!” “滚!”白琇莹的拳头逼近他几分。 “好!”刘尧应了一声,捂着被打得生疼的肚子一溜烟地跑了。 有了这个小插曲,白琇莹也不再勉强。 她举着火折子踏雪回房。 拐角处,刘尧伸出脑袋目送火折子的光点越来越远,却是翻了个白眼:“什么人啊这是?大的凶,小的精,不大不小的更凶!白家一群怪胎!” 白琇莹似有感应,目光遥遥向他看来。 虽然相距甚远,但刘尧还是清晰地感受到威胁之意。 刘尧气不打一处来,追着白琇莹问道:“小豹子,你那眼神是什么意思?!” 廊下已有灯火,在风中飘摇不定。 白琇莹熄了手中的火折子,似笑非笑地看着怒气冲冲向这边大步流星走来的人。 果然,随着刘尧越走越近,气势一分分削减。 待来到白琇莹面前,他已全然没了脾气。 白琇莹抬眸端详着他,唇边挂了若有似无的笑意:“没想到九殿下还有这兴趣,竟然大半夜送到臣女面前给臣女消遣。” 刘尧下意识反唇相讥,话却止于白琇莹冰冷的目光中。 他从鼻腔迸出一声冷哼,别过脸去:“好心当成驴肝肺,本王只是想关心一下你的伤势。” 意料之中的嘲笑之声并未传来,刘尧缓缓移回目光,却见深不见底的夜色之中,一盏摇曳的灯下,那性子烈如小豹子般的女子,正含笑看着他。 刘尧悚然一惊,连连退了一步,做出防御姿势:“说!你在憋着什么坏?!” 白琇莹意料之外地没有用尖锐的语言嘲讽,却是分外认真地道:“伤已经好得差不多了,多谢九殿下关心。” 若适才的恐惧有几分虚假,此时活见鬼一般的心情,却是十分真切。 刘尧惊疑不定,依旧保持那警惕的防御姿势:“无论你想做什么,本王都劝你三思而后行。” 白琇莹忽的笑出声,她掩住唇角:“九殿下,是不是受尽了冷眼与歧视,骤然遇到几分善意,殿下有些无所适从?” 刘尧眯起双目,惊疑不定:“胡说八道!本王凤子龙孙,怎会受尽冷眼与嘲讽?还不是因为你们白家的女子都凶,有白明微那悍妇的经验,本王警惕一些也是应该的。” 白琇莹没有与他斗嘴,而是深深拜下:“阴山之事,琇莹已有耳闻,琇莹代替那牺牲的八万将士,代替为国捐躯的至亲,感谢殿下手刃敌军将领,为他们讨回公道。” “虽然殿下一无是处,但关键时刻还是十分英勇,无论是入莲城救臣女,还是烈士墓前血祭英魂,都充满了男子气概。” 真挚的话语突如其来,刘尧不知所措,愣愕过后,是被称赞后悄然泛红的面颊。 他别过脸,支支吾吾:“本王的优点还用你说。” 白琇莹微笑道:“你看我,好不容易学得几分本领,却在负伤过后被打回原形,低低的树我摔了无数次,裹了一身泥污。” “但我不会放弃,我坚信只要我更努力,终有一日,我会恢复从前的状态,甚至还能超越从前。” “近日我见殿下一直在与传义读书,殿下似乎屡屡受挫,但我想告诉殿下,任何成就都不是一朝一夕可得。” 说话间,白琇莹伸手折了一枝梅花递向刘尧:“红梅傲雪凌霜绽放,不经历磨难,如何能得这美丽的颜色?” “千里之行始于足下虽为老生常谈,但却不无道理。只要坚持下去,我相信殿下会有所成。” 恰逢微风倏然拂过,吹动那支梅花轻\/颤。 刘尧没看梅花,目光落在她尚存红色痕迹的手腕之上,久久没有言语。 说来可笑,这辈子他听过无数赞美与恭维,却从未在这些顺耳的言语之间,感受过一丝信任。 父皇说,只要他每日开开心心就好,荒唐一些没有关系。 母妃说,他身份尊贵,向来高人一等,就算任性一些也可以包容。 兄长说,他是个聪明人,希望他可以一直过着随心所欲的日子。 仆从说,他斗蛐蛐掷色子从未输过,是百战百胜的天选之子。 却从未有人,能如此认真地告诉他,他还有许许多多不足,但只要努力,就会有所收获。 这浑身是刺的小豹子,竟是第一个相信他能有所成的人。 刘尧抿住嘴唇,最后却将白琇莹递来的梅花拍落在地:“本王还用你教?管好你自己吧!你这个脾气又臭为人又差令人讨厌的死丫头!” 白琇莹没有气恼,依旧静静地看着他:“人是会变的,我已经不是从前的我了,而且我还在努力变得更好。” 某种程度上,他们是一类人。 正因为太过相似,所以白琇莹轻而易举就能把刘尧看得透彻。 所以她希望,在自己努力改变的同时,这令她仿佛照镜子一般的人,也能有所改变。 灯影摇曳,照得少女眉目生辉。 刘尧却不敢直视,转身落荒而逃。 这一次他没有回头,不敢回头,生怕对上那澄澈的目光,他便又生出那种内心被刨开,一切都无所遁形之感。 白琇莹望着他的背影,无声一笑:“好人变坏不过刹那的事,坏人便好却要历经艰难险阻。” “九殿下,你那颗并未存有极大恶意的心,能否支撑你变得成熟,通晓大义?” 第222章 趁虚而入? 几日后。 西楚。 那象征着皇权的宝座之上,坐着一道清俊的身影。 他一袭白衣纤尘不染,分明是疏朗如月的风姿,但那身上散发出的气场,却比月色更冷,比隆冬的江水更寒。 他身上没有任何象征帝王的特征,可却稳稳地坐在御座之上,而那身着龙袍的九五之尊,却跪在外间伏低身子,仿佛恐惧到了极致。 一众矗立伺候于侧的内侍宫女,表情分外平静,像是本就该如此。 “听说本王不在这段时日,有人顽皮了。” 话音刚落下,男人抬手轻轻一挥,两道红梅绽于门扉的明纸之上。 也不见如雪般凛冽的刀光,但喷涌在门框上的血却是温热的,随着两人倒在地上,那血便顺着地面的缝隙蜿蜒流向身着龙袍的天子。 骇得年轻的帝王心房紧收,冷汗如滴。 男人起身,噬人彻骨的冰寒之气,萦绕于大殿之中。 分明是一袭干净不过的白衣,就像那九天之上灵肌玉骨的神祇,偏偏他给人的感觉,却是来自地底深处的魔。 男人来到天子面前,修长如玉的手指轻轻挑起天子的下颌:“你看,又有人为你而死了,你何时才学会乖乖听话?” 天子浑身一震,惊惧的目光在男人脸上一掠而过。 那熟悉的面庞,冷冽如魔的气息,分明是漫不经心的模样,却令人肝胆俱裂,魂飞魄散。 年轻帝王立即别开目光,骇得语无伦次:“摄、摄政王……与北燕合作,于……于西楚有、有利。” 男人疏忽一笑:“本王并未觉得与北燕合作有何不妥,但你瞒着本王,便是不该。在本王眼皮子底下动心思前,你该想想自己是不是晚生了几年?” 殿内八宝琉璃宫灯熠熠生辉,却照不见门前这张面容的细节。 年轻的天子瑟瑟发抖,惊惧到极致的他额上青筋泛动,眼底眸光碎裂。 或许不是灯光不够亮,而是他从未敢正视过这张脸,这么多年过去,除了男人脸上覆眼的绸带,他竟对这男人没有半点印象。 尽管,这男人生了一张绝世殊丽的容颜。 他颤着声,一字一句:“朕未曾有、有不臣之心,实乃一切未、未安排妥当,所以并未向……向摄政王禀报。” “不臣之心?”男人放开天子的下巴,唇角挂着莫测深浅且波澜不惊的笑容,那笑容之中,隐隐夹带嘲讽,“陛下,您是天子,天子怎能对臣子有不臣之心?是否颠倒了纲常?” 年轻的天子大气都不敢喘一下,他跪伏在地上,仿佛伏小做低,卑躬屈膝,忘记他九五之尊的身份,才是他的生存之道。 从尸体颈间喷涌而出的鲜血,已蜿蜒至他脚下。 他想后退,避开那触目惊心的殷红。 “跪上去。”淡淡一句,没有任何命令的口吻,没有丝毫刻意凌厉的语气。 几乎是本能反应,年轻的天子双膝一动,跪到血泊之中。 白衣男人挑起唇角:“好好闻一闻鲜血的味道,好好感受一下恐惧,你才能长记性。” “本王希望,这是你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如若你不听,有的是比你更听话的人,你不想做这皇帝,那便让给别人吧!” 换九五之位,他说得轻描淡写,就好像换一道菜那么简单。 然而年轻的天子知道,于摄政王而言,皇位不过举手之间。 这个国家,摄政王才是真正的主宰。 若非摄政王没了一双眼睛,龙袍怎轮到他穿? “吱呀”一声,门被缓缓拉上。 薄薄的一扇门扉,挡住了那道风华雅然却寒如冰魄的身影,却无法隔绝压迫于心间之上的气息。 在这男人面前,所有的心思都无所遁形,所有的抵抗都苍白无力。 若用黑暗,谁能抵得过他的幽冥之渊? 若用光明,什么样的力量才能驱散无底黑暗。 年轻的帝王跪在血泊之中,一身力气仿佛被抽干——他从未想过背着摄政王做什么事,的确是真的未出结果没有禀报。 但摄政王此举,把他心底那点侥幸之火灭得一干二净。 这个男人,他无力抵抗。 屋内。 男人复又落座于宝座之上,轻轻启齿:“北燕人想联合西楚共同对付东陵?呵呵……真是异想天开。” “明日召见使臣,本王倒要看看,究竟是什么样的角色,才敢口吐狂言。” 他的小姑娘,并非没有靠山。 北燕这次,造次了。 …… 深夜。 摄政王府。 四下里温泉雾霭聚散,暖雾盈柱子。 男人泡在里面,张开双臂臂靠着池壁,雾气缪缦氤氲,他的面庞朦胧而模糊,恍如云雾深处的谪仙。 水面飘着木盆,里头盛放着一壶好酒,几只酒杯散倒于侧,一只肥硕的白貂抱着酒杯酣睡,不时打一个饱嗝。 男人伸手推开木盆,由着小貂儿与酒离自己远去,他轻轻开口:“念,一句不落,本王都要听。” 不知是不是错觉,那萦绕周身仿佛经久不散的冷意霎时烟消,本来绝世静邃令人倍感孤寂的身影,也变作适然闲坐的模样。 在他身后,有几人面无表情站立。 若非还有动作,且能发声,倒是与那影子别无二致——竟是那万里挑一的影卫。 随着一张张小纸条展开,几人依次唇角开合,于是那一条条越过千山万水而来的信息,便传达到男子耳中。 “主子,白姑娘收到东西后,面无表情,甚至还有几分烦恼之色,似乎并不喜欢,却碍于情面没有丢弃。” 窗户大开,几缕莹素流光洒进来。 男人浸在水中,额上微汗,浸湿的乌发黏在脸颊与肩上,他微微侧首看向窗外,那如玉雕琢的面庞沐浴在殿中月光之中。 一半是微雪染就的白,一半却是深不见底的黑。 那光影之中薄削的唇轻轻抿起,有种邪冶摄人的美,平添几分惊心动魄的风华。 “胡说八道,若是不喜,她不屑于假装接受,那是她急需的东西,她怎会不要?” 男人开口,随着声音自他唇齿间流淌出来,绝世昳丽的面庞上带着虽然浅淡却很和煦的笑容…… “白姑娘赠卫骁神兵一件,卫骁十分欣喜,二人气氛融洽,其乐融融,目光纠缠难舍难分。” 第二道消息自影卫口中念出。 男笑意未变,月下的他清俊出尘眉目成书,令人想起冉冉升于沧海之上的月华,亦如大漠孤烟之中的长湖星波。 只是那完美无瑕的面庞之上,似有一丝裂痕。 “主子,白姑娘忙于军务深夜未归,卫骁趁将士入睡,悄悄潜入白姑娘帐中,与白姑娘耳鬓厮磨。” 第三道消息自影卫口中念出。 男人脸上的笑意渐渐隐没,一如那夜色之下的幽潭,仿佛没有什么可以激起丝毫波澜。 最后,他抓起一只酒杯凑到唇边。 一口饮下,酒杯在他手中化作齑粉。 “阿五这小子脑子不好使,传信阿六,赏他两拳,让他清醒清醒。” 男人的声音很清冽,但却带着一种独特的冷,一字字清彻入骨。 这本该是天底下最动听的嗓音,可偏偏带着令人感到窒息的压迫之感,听在耳里,那话语中的冷意便如附骨之疽,攀附在脊背之上。 他的小姑娘是什么样的人,他能不清楚么? 阿五这小子乱传消息,是该挨顿打。 只是卫骁却是不得不防。 第223章 重逢 白明微再次见到江辞,是在城外五里之地。 凛冬之下,万物萧条肃杀。 四处白雪未融,寒风割过枯林干草,发出冷冰相触的清越低鸣。 放眼望去人马绝迹,目之所及之处皆是一片白茫茫的景致。 却在此时,有一队人马自皑皑白雪中显露身影,穿过清晨薄雾而来,越走越近,也越发清晰。 白明微的目光始终落在为首的男子身上,等到男子走近,她翻身\/下马,唇畔高高挑起:“朝云哥哥一路辛苦。” 江辞在很远的地方便见着她了。 他就这么望着,看见平坦的原野一路铺至天际,而她身后一座历经岁月烟云风霜的古城高耸屹立。 天地间带着白雪独有的明净,女子红衣金甲,孤身立于那万景成空的雪白原野之上。 “瘦了。”江辞一笑,眉梢隐隐带着久别重逢的喜色,“也黑了。” 白明微打量许久未见的江辞,原本俊逸的脸上风尘仆仆,早已覆满胡子拉碴,头发也因奔波而变得毛躁,早已不复当初那芝兰玉树的模样。 她微微含笑:“朝云哥哥也瘦了,还丑了。” 江辞下马,那藏于胡子之间的双唇紧紧抿住:“这话我可不爱听,我英俊潇洒风度翩翩,怎会与丑字沾上关系?” 白明微笑意未变,她取出晾干的艾草,于酒壶之中蘸了酒水,轻轻洒在江辞身上:“这是祝捷酒,朝云哥哥凯旋归来,明微甚是欢喜。” 江辞回眸,目光漫过一脸风霜的众人:“五百人,我带回了四百八十九人,没有辜负你的重托吧?” “朝云哥哥未曾辜负。”白明微抬眸,眼底倒映那昼夜赶路的憔悴面庞,“祖父知晓朝云哥哥的事,十分高兴,他叫明微代为传达他的问候。” 缕缕雪气氤氲成雾,江辞怔了半响,忽而笑道:“该是我问候他老人家。” 白明微又道:“五哥尚在人间,只是他伤重不便前来迎接,现在正在城中等你。” 江辞面上诧异一闪而过,他张了张嘴,好半响都没有说出话。 尽管不曾在一起相处过,没有很深的情感,然而听到这个消息,他无疑是开心的。 白明微越过面露惊喜交加之色的他,朝着身后几百名带着一身疲惫归来的好汉,深深鞠躬:“明微恭喜诸位凯旋而归,再见诸位,明微不胜欣喜。” 众人不约而同下马,立即向白明微施礼:“还请大姑娘不必多礼。” 白明微扬首,面带笑意:“诸位辛苦了,城中已备下薄酒替诸位接风洗尘,卫大哥也在等着诸位,事不宜迟,我们入城吧,相信你们也想尽快见到卫大哥。” 江辞翻身上马:“正好,我也饿了。大姑娘,请。” 白明微翻身上马:“诸位,请。” 哒哒马蹄声响彻原野,风卷白雪飘零,渐渐模糊了众人策马驰骋的身影。 江辞带着四百八十九人归来,只有白明微一人出城迎接这些无名英雄,似乎显得不够郑重。 可当偌大且空旷的府衙里摆上酒席,而他们誓死追随的老大正拎着酒壶等在府衙门口时,疲惫的心仿佛被抚平。 那些穿林涉河,躲过重重守卫,甩开无数追兵,走过漫长的路程所遇到的艰难困苦。 那些枕戈待旦时刻准备逃离危险的惊心动魄。 那些想完成任务却又想活着回家的矛盾心情。 那血与泪交织的经历…… 都于此时,烟消云散。 因为他们活着归来了,路程的最后,是他们最崇敬的人。 还有什么比这,更能抚慰心灵呢? 四百八十九人齐身\/下跪:“属下拜见老大。” 卫骁没说什么,万般话语凝成几个字:“回来就好。” 他拎着酒壶缓缓走到江辞身边,深邃的眸凝着江辞,最后诚挚开口于:“多谢。” 江辞拍拍卫骁的肩膀:“废话少说,能喝多少?” 卫骁竟不反感江辞的举动,或许当他看到,五百出生入死的弟兄几乎被江辞完整带回时,曾经江辞在金鸣山行骗,甚至还把主意打到他头上一事,也已一笔勾销。 恩恩怨怨,就泯于这一笑之间。 “都辛苦了。”卫骁站在弟兄们面前,“起来吧,今日我以大当家的身份为你们接风洗尘,我们一如从前,尽情喝酒吃肉。” “然而这一顿过后,我便是白家军的副将,而每个人都须记住,白家军的首领是白家大姑娘。” 卫骁点到为止,江辞却揽住他的肩膀,学着他的口吻说道:“就算我们身份变了,从风餐露宿居无定所的无根浮萍,变成令行禁止身负职责的白家军,我们曾经出生入死的兄弟情谊,不会有任何改变。” 卫骁拍开江辞的手,黑着脸道:“住口,我和你并没有这么熟。” 江辞对卫骁的态度不以为意,反而嬉笑调侃:“其实你心底是敬我的,我知道,毕竟我给你带回了四百八十九名兄弟。” 在众弟兄哈哈大笑,憔悴的面庞之上,是尽情欢笑毫不掩饰的真情流露。 他们就像还在金鸣山一样,围在敬爱的老大身边。 卫骁并未再理会江辞,他大手一挥,酒坛封口被开启,他把酒倾洒于地:“先敬我们把命留在北燕的弟兄!他们是当之无愧的铁血好汉!” 众人端起摆在桌面上的酒碗一饮而尽,其中一人说道:“弟兄们走前,让属下等带话给老大,脑袋掉了没什么了不起,十八年后又是一条好汉!” “能在生命最后一刻做一件有意义的事,来世与老大重逢之时,他们也能抬头挺胸,只是老大的恩情,要交给弟兄们帮忙报答了!” 卫骁把酒灌注在碗里,他举碗一饮而尽,把碗砸在桌上之时,眼底的沉痛也随之隐没。 对于兄弟的死,他从来都只敬一杯酒。 因为他心里知晓,在这人不是人命不是命的乱世,死亡如影随形。 活着的人,最重要的任务,便是替那些逝去的人,痛痛快快地走完他们尚未走完的人生。 “来!喝酒!”一滴泪光被逼进眼底深处,卫骁爽朗开口,招呼着过命的兄弟。 白明微望着众人把酒言欢,金鸣山的一幕幕似乎浮现眼前。 这久别重逢的快乐,她没有参与进去,而是以一个旁观者的身份,默默看着卫骁与弟兄推杯换盏。 江辞对酒没有兴趣,他端起一碗饭就往嘴里扒,正当他嚼到一半,唇边尚还挂着一根青菜时,目光不经意落到了不远处的素衣公子身上。 在那一瞬间,他停下吞\/咽动作,看到白璟的眼中氤氲了淡淡的湿意:“说起来真是奇怪,在听大姑娘说你还活着时,我的内心毫无波澜。” 江辞咽了一口饭,继续道:“但此时此刻见到你,我心里却清晰地显现几个字——你活着,真好。” 没有任何人介绍,他一眼就看出那是白家幸存的五公子。 因为他在白璟眼里,读出了压抑着的滔天恨意,以及刻骨铭心的悲伤,那是在历经生离死别,失去至亲至爱过后,在眼眸深处烙下的伤痕。 无论出于道义,还是替那位老人高兴。 一声“你活着真好”,他发自肺腑倾吐。 白璟抬眸迎向他的目光:“先吃饭,吃饱了我们再好好叙旧。” 初次见面,何来叙旧之说。 但有些人,便是就是如此——一见如故,自然能用叙旧二字。 白明微唇角一直噙着淡淡的笑意,这一顿酒,是她刻意安排的,权当犒劳这些有功的弟兄。 也给他们一个机会,与过去的自己告别,令他们最后一次把酒言欢,醉倒在曾经自由自在的三千浮世当中。 梦醒过后,他们便是令行禁止,被责任束缚着的白家军了。 恰在此时,俞皎来到白明微的身边,悄悄耳语几句。 白明微静静听完,随后告诉白璟:“五哥,校练场出事了,我先去解决,这儿交给你了。” 第224章 你们可是顶天立地的男儿 两匹骏马踏雪出城,马蹄声急促,可策马奔腾的女子,却是那般镇定自若。 俞皎跟随在白明微身后,她肩头的伤几乎大好,如今已以白明微护卫的身份,重归军队之中。 而令她不得已把白明微从“庆功宴”叫走的事,便是军中将士因阵法太难,以至于打起了退堂鼓。 原来,那日阵法成型之时,白明微与卫骁彻夜秉烛,把详细的安排明列出来,于翌日练兵之时投入使用。 然而新奇的阵法,与还未拿到手的新型武器,使得将士们触不及防。 突然的转变令他们无所适从,这对新事物的陌生与对未知的迷茫,使得他们萌生挫败之感。 而那挫败之感,在消磨他们内心信念的同时,也在催生各种负面情绪。 白明微料到会存在这样的问题,但因为忙着准备迎接江辞归来,尚来不及解决。 行军打仗,从来都以士气为先。 如今江辞已归,她再也不能放任那负面情绪在军中滋长,一旦士气大跌,就算再妙的阵法与再精良的装备,也赢不回东陵失去的三座城。 马匹靠近校练场,昔日整齐的振袖之声,如今稀稀拉拉,再无那种整齐划一的压迫之感。 白明微下马,提着剑缓缓走向高台。 每一步,她都走得稳稳当当,并未因事态紧急而催快脚步。 她从来这样,除非生死关头,否则难见她情绪外露。#@$& 就算她此刻意识到事情的重要性,她也并未因此乱了阵脚,像往常一般镇定自若。 所以她的从容,向来都能感染他人,以至于只要看到她,众人的心便感受到安定。 她就像山,就算内里奔流翻腾似海,外表依旧岿然不动。 直到她迈向高台,原本因挫败而东歪西倒的将士,此时已矗立身形,抬头挺胸,笔直地立于她面前。 “见过大姑娘。”%&(& 白明微没有立即开口,她缓缓放下手中的剑,又将臂甲卸去,等到她纤细的身姿仅有一件坚硬的胸甲所保护时,她轻声开口:“适才,我去接悄悄潜入北燕为我们争取赢得胜利机会的弟兄们。” 顿了顿,白明微掀起眸子:“五百人,他们无一不是身经百战的老练好手,无一不是身强力壮的人,最后归来的人数是,四百八十九人。” 众人面露喜色,很显然,他们觉得能从北燕人手中活着回来这么多人,已经是极好的结果。 当然白明微也这样认为,但如果可以,她更想一个兄弟都不失去。 她这么想,于是便这么说:“很高兴是吗?五百人还能回来四百八十九人,我们仅仅只失去十一人,无论从哪个角度来说,这个损失都很小。” 白明微深吸一口气:“但是,如果这些人是别人仅有的儿子,那么于他们的父母、妻子、儿女而言,失去的便是全部。” “战火之下,牺牲不可避免,但如果能避免,谁会希望看到鲜血与死亡?” 众将士面面相觑,都从战友的眼中看到了沉重的情绪。 是的,于五百人而言,那十一人的确是小小的一部分,微不足道。 但于他们的妻子儿女而言,失去他们一人,便失去一个完整的家庭。 牺牲,大家都知道无法避免。 但谁又敢说他想看到? “来,今日我放下剑,卸去部分防护,你们与我对战,所有人必须全力以赴。” 白明微跃下高台,依旧是那副从容的姿态,云淡风轻的表情,淡漠无波的语气。 然而他们都知道,大姑娘越是这般冷静,则心底燃烧的情绪越激烈。 军令如山倒,命令无人敢不从。 众将士带着满心疑虑,立即如潮水般涌向白明微。 尽管受伤未愈且没有剑,就算身上防具被卸去只剩胸甲,白明微仍旧在无数前仆后继的战士手下游刃有余。 一拳又一拳,拳拳到肉,挨打将士倒地不起,许久不曾动弹。 一掌又一掌,掌掌拍飞,在战士们全力合围下,竟近不得白明微的身。 将士们越打越心惊,越心惊越溃不成军。 直到约莫两三百人被撂翻在地,众将士再也不敢前进。 然而白明微却脸不红气不喘。 她缓缓地走回高台,穿上俞皎递过来的臂甲。 望着满地打滚的战士,白明微并未急着说话。 待到一身盔甲穿着完毕,她捡起放置一旁的剑。 一抹寒光乍现,映着她冰冷雪亮的寒眸,在众人尚在好奇她想做什么时,只见她振臂一掷,利剑化作闪电刺出。 剑身裹挟摧枯拉朽的雷霆万钧之势,势不可挡,最终钉在一棵大树上。 “轰隆……” 一声巨响,树干应声碎裂。 去势未减的剑,在击破树干之后,没进大树之后的巨石。 空中传来清越的呜鸣,剑身犹自颤\/抖,久久不曾停歇。 众将士的神色,已不能用震惊来形容。 与白明微并肩作战,他们见识过白明微的身手。 但当白明微成为对手时,那种云泥之别以及占\/有绝对优势的压\/倒性力量,还是叫他们心惊不已。 他们怎么能忘记,大姑娘在战场上挥剑杀敌的英姿,又怎能忽略,这看起来弱不禁风的女子,是只用三招便胜过卫骁的人。 这是令他们敬畏,且不由自主顺从的力量。 就算白明微没有刻意板着脸孔,也依旧能令他们噤若寒蝉,歇了所有声息。 将众将士的反应尽收眼底,白明微再开口,唇边挂着一抹意味深长的笑意:“顶天立地威武不屈的男儿,却没我一介女流站得更高,走得更远。” “难道是天意造化么?是我白明微生来就领先你们几百年么?是我白明微所遇于你们而言不可求么?” 说着,她话音倏然拔高:“统统都不是!我白明微只是比你们多了一位良师!” “今日,你们不敌我的原因,我拥有碾压你们的力量之关键,是勤奋,是永不言弃的精神!” “你们只见我在你们面前展现的力量,却不知为了这力量我曾付出多大的努力。” “那年复一年日复一日从未停歇的训练,那错了再来直到掌握的坚持,我敢保证,绝对胜过你们任何一个人!” “你们只知贪欲与渴\/望,占\/有及掠夺是男人心中的魔,所以约束自身,但忽略了轻飘飘的‘算了’二字,却是能侵蚀灵魂的毒!” 说到此处,白明微目光扫视一圈:“你们觉得阵法太难,想算了,那我就让你们见识见识这个阵法的力量!” “等你们看过之后,再来告诉我,这阵法值不值得你们拼命去学!” 第225章 你们看到什么了? 高台两旁的架子上,放置着两口大锅。 锅中木柴添满,正在疯狂燃烧。 风雪交杂火光,向着高台之上的飒爽英姿扑去,女子从容站定,美丽的脸孔伴着烈焰灼人眼目。 她说:“如若这份力量微不足道,不值一提,那我白家军,再也不会触碰这个阵法!” 话音落下,白明微点了四十九人,指导他们按照阵法排列。 他们本该用的武器尚未做好,众人手中,所缺的武器无一不是木头制成的替代品。 白明微振袖一挥,手指曲握的同时,那钉在巨石上的剑,剑身剧烈颤动几下,空中只余一道寒影掠过。 等众人看清之时,那把萦绕着令人心悸的光华之剑,已被白明微握在手中。 白明微独\/立高台之上,一袭若火灼烈的红衣随风猎猎飞舞。 她执剑,素来从容冷静的眉目在这一瞬间透出杀伐之色,仿若战火之中,那攻无不克的模样。 见她动了真格,被点出来的众将士胆战心惊,阵型眼看就要维持不住。 见识过大姑娘的力量之后,谁还敢轻易与之交手? “听鼓声!”俞皎立于大鼓之前,手上握着鼓槌,“我教过你们,怎么根据鼓声判断接下来该如何行动,如果你们还信不过自己,与队友也无默契,那就依据鼓声出手。” 白明微一跃而下,手腕挽出一个剑花,那剑身便幻化出千重万影。 一招出,她整个化身闪电,快到几乎肉眼不可看见。 然而就算是这裹挟雷霆万钧之势的剑气,依旧被大盾挡下,紧接着阵型一变,弩箭射出,竟逼退了正在进攻的白明微。 “不错!” 白明微低喝一声,忽然腾空掠起,似鹰击长空,又急转身形,握剑直刺而下。 “咚咚!” 两声鼓鸣,队形一变,大盾被高举起来,挡在众人上方。 与此同时,数根长矛自缝隙刺出。 眼看利剑裹挟的剑气就要荡碎木盾,然而却被长矛挡下。 如若坚持要刺,白明微必被长矛贯\/穿,就算她隔空释\/放剑气,力道也会因为她的收手而巨幅削减。 “砰!” 削减过后的剑气激荡在大盾之上,发出巨大声响,可那剑气却被大盾稳稳挡下。 又是一击未中,白明微并未就此罢手。 她向后腾掠,落地之时长剑一挥,劲风激荡横扫向阵型。 “咚咚咚!” 三声鼓鸣,阵型又是一变,大盾稳稳贯在地上的同时,长矛没入地里,与持盾的战士一起,稳稳抵住了大盾。 劲风来袭之际,又被大盾堪堪挡下。 众将士目瞪口呆地望着这一幕,就连阵中之人,也震惊不已。 至此,白明微站稳身形,把剑收入剑鞘。 她扬眉:“结果已出,阵法的威力,你们看到了么?” 白明微的声音,得不到回应。 校练场上一片死寂。 白明微也不着急,看向适才为将士擂鼓的俞皎。 俞皎耸耸肩,表示擂鼓动作,并未牵扯到她肩上的伤。 世人都以为她坚强,却不知那伤口之所以愈合得如此之快,得益于白瑜在世的消息。 她好像,一夜之间便振作起来了。 白明微与俞皎相视一笑,缓缓步上高台。 她澄澈的双目眸光雪亮,拔高声音又问一遍:“看到了么?” 众人仿佛大梦初醒,齐声高呼:“看到了!” 白明微声音再度拔高:“看到什么了?!” 众将士异口同声:“力量!” 白明微颔首,等待翻涌于将士们之间的震惊之潮歇止,她才再度开口:“没错,这就是力量,这是我与军师,还有卫副将为你们量身设计的阵法。” “是我们绞尽脑汁呕心沥血为你们借来的力量。如果你们可以运用自如,何惧他北燕贼子的千军万马?” “将士们,短时间内,不可能把你们一个个打造成为与我匹敌的对手,但却可以把你们一群人训练成超越我的存在。” “如果我们能掌握这份力量,大战一触即发之时,我们就有足够的能力在实现目标的同时留住性命。” “为国捐躯,舍身就义的荣耀,那是逼不得已才成就的辉煌,不该是我们追求的目标。” 顿了顿,白明微继续道:“我们的目标是,戍卫疆土、保护百姓的同时也要好好活着,要不然如何再能欣赏到我们保卫的锦绣山河?如何等到在和平之下安居乐业的那一刻?” “我们此时的气馁与放弃,就是日后的能力不足,我们此时因为觉得难望而却步,将会导致我们日后失去重要的伙伴,甚至是自己的性命!” 说话间,白明微握剑的手用力一贯,带鞘的剑刺\/穿高台木板。 她说:“我曾十年如一日苦练武功,才成就了今日的我,所以我要你们也抱着必须成功的决心坚持下去!” “因为坚持绝对不会骗人,你付出多少努力在上面,将来就会得到多少回馈!” 说到此处,人群中已有将士热血沸腾,先前的颓败之势渐渐一扫而空。 但也有人,依旧对自己抱有不自信的心态:“大姑娘,这实在太难了……” 白明微没有生气,带着包容与耐心的笑意绽开:“适才,不是已经成了么?这才短短两日,我们还有时间去练,一次不成,那便两次,两次不成,那便再来!” “我相信你们总会熟练掌握的,因为你们是白家军,是承继了八万英魂意志与愿望的白家军,是被平城数万百姓祝福过的白家军,也是我出生入死的好伙伴。” 俞皎适时猛然敲击大鼓。 “咚!”的一声,将众人的注意力拉过去。 她握着鼓槌,神采飞扬:“将士们,你们何惧之有?我会用鼓声陪伴你们一起练习,直到你们可以彻底不依赖鼓鸣。” 到了此时,将士们的疑虑也尽数打消。 如若他们再退缩,如何对得起大姑娘?如何对得起七少夫人?如何有颜面去见那些早已先一步离去的战友? 既然掌握这股力量,能为他们白家军减少伤亡,能避免更多伙伴的牺牲,那么他们去借! 难一点又有什么关系? 此时不难,两军对战时如何取胜? 此时不克服,等到自己与伙伴的性命受到威胁时,又该如何自救? 大姑娘说得没错,战争意味着流血与牺牲,伴随着失去与死亡,但并不意味着他们该死。 更不代表,他们就该战死沙场! 只有好好活着,他日迎来盛世,他们就能享受在盛世之中安宁度日的时光,再也不用被战火逼着颠沛流离,朝不保夕。 为了自己,为了心中的信念,更为了并肩作战的伙伴,他们必须克服眼前的困难,且一定会成功! 因为站在高台之上的女子,用坚持换来了今日那令人望尘莫及的力量。 他们是顶天立地的男儿,怎能不如一名柔弱的女子? 坚持是么,他们必定坚持到底! 思及此处,众将士齐声高呼:“坚持到底,决不放弃!” 看到士气重振,白明微露出欣慰的笑意。 或许急于求成的不是将士们,怕输的也不是将士们,而是做决定的她。 先前的训练方法对将士们来说,的确有些难了,得改变训练方式才行。 那就从小组开始吧! 白明微站在高台之上,重新提出了新的训练计划。 降低难度后的方法,无疑更贴合将士们的实际,伴随着响彻不绝的鼓声,将士们的训练进展得很顺利。 至此,白明微也松了一口气。 然而就在这时,她又收到了风轻尘的来信。 第226章 这些话哪里学来的? 薄薄的信笺,装在竹筒之中,裹成小小的一圈。 白明微把信笺拿出来,洁白的纸上泛着淡淡的莹光,如同那一袭白衣,不染纤尘。 信笺徐徐被展开,熟悉的字迹映入眼帘。 “微微,希望那两本书能帮助到你。我一切安好,勿挂勿念。只是……最近我做了个噩梦。” “梦里有个男人整日用花言巧语哄骗你,你被这蜜罐子一泡,整个人神魂颠倒,把我都给忘了。” “当然梦只是梦,相信你不是那种容易被哄骗的人,我也相信,卫骁是个胸壑坦荡的君子,不会对你有非分之想。” “就算你们会经常在一切讨论军务,我也不该吃味。思来想去,还是我太小心眼的缘故,千不该万不该因为离开你身边就多疑多思。” 看到这里,白明微忍不住挑起唇角:“这些话,究竟是从哪里学来的?怎么跟后宅妇人给夫君上眼药似的?” 然而,正当她继续往下看时,内容却话锋一转,全然没了先前的造作。 “我想你看了那两本书过后,会去寻找名匠公孙先生,我将他的特征和喜好整理出来,你定知晓应当如何利用。” “带上阿五,人虽笨些,但功夫一流,能保护你的安全。这边的事处理完毕,我便归去。” 白明微挪动手指,露出指腹下灵动飘逸的字,亦如那飘飘欲举的一袭白衣般——轻尘字。 白明微把信收好,打开另一张信笺。 然而那信笺空空如也,一个字也没有。 她把信笺凑到鼻端闻了闻,一股腥味霎时扑鼻而至。 那是混杂着鱼腥与泥土的气息,虽然很淡薄,却能分辨出来。 她走进帐内,小炉子上置有铜壶,壶里烧的水咕噜翻腾,壶嘴冒出氤氲的水汽。 她把信笺凑近壶嘴,随着信笺被水汽沾湿,上面的字迹全都显现出来。 “竟是这般。” 白明微了然于心,随后将这书写有这公孙先生信息的纸扔进炉子里,看着它付诸一炬。 …… 校练场上,鼓声响彻不绝。 俞皎是将门之后,从小对兵家之事耳濡目染,练兵有模有样,一切进展都十分顺利。 这边诸事顺利,也是她出发前往莲城的恰当时机。 因此,她需要去做准备。 白明微让守卫留了话,于是便打马回城。 去找江辞的路上,她路过小传义的院子。 听着里面传来的朗朗读书声,她不由得驻足,回眸向院子里张望。 小小的孩童一手捧着书本,一手拿了只毛笔,正在拧眉苦思。 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刘尧见状,叉腰哈哈大笑:“求本王,本王就告诉你。” 小传义站起身,憨态可掬地向刘尧作揖:“请问殿下,这几个字怎么念?” 刘尧扬起下巴,得意洋洋:“就算你天资聪颖又如何?就算你拥有超越常人的才智又如何?” “年纪小就是你无论如何也跨越不了的鸿\/沟,因为这意味着,你依旧会有很多事不知晓,正如你认字没有本王多一样。” 小传义表现得十分恭敬:“还请九殿下指教。” 刘尧看了小传义所指的字一眼,眉飞色舞:“圣谟洋洋,嘉言孔彰。这个字读‘莫’。” 听到这里,本欲离开的白明微再次退回门边。 接着,她又听到刘尧把另外几个字念出声。 白明微眉头一皱,随即走了进去。 刘尧看到白明微,吓得面无人色,他嘀咕一声“恶女来了,惹不起躲得起”,随即便借口如\/厕,抱着书本迅速逃遁。 白明微接过小传义手中的书,指着刘尧读错的字,耐心道:“传义,这个字不读‘莫’。” “这句话的大概意思是,圣人治理天下的宏图大略,美善的言论就像玉雕的乐器发出的声音一样,清越而流长。” “简而言之,便是称颂帝王的谋略之词。你今日怎么在读《伊训》?这对你现阶段而言,不是很合……” 说到这里,白明微止住了话头。 不怪小传义今日会读这样的书,距离她给小传义制定读书计划,已经是五日前的事了。 就算自己制有学习计划,那又如何? 传义还这么小,尽管熟读《百家训》与《千字文》,不代表他就能认识书中所有的字。 而他能求教的人,便是那半桶水刘尧。 尽管先前已有想法,但这一刻,白明微深切地体会到,传义绝不能这样下去了。 如若不给他找一位好的先生,再好的天资也会随着时间的流逝而被荒废。 小传义见白明微陷入深思,他问:“大姑姑,可是有什么事困扰你?” 白明微坐到他身边,柔声道:“传义,姑姑在想,应该给你找一位先生。” 小传义垂下头:“传义的启蒙,便是由父亲做的,父亲他教得很好,但才教了没多久,他便随军出征……” 白明微望着他:“传义,天下没有任何人,可以代替父亲的位置,就算是名满天下的大儒也不能。” “但是,好的夫子就算学识不是最丰富的,他也会想着怎么教好学生,姑姑要为你找的,便是那样一个人。” 小传义仍旧低着头:“传义更想大姑姑教。” 白明微拍拍他的双肩:“姑姑也很愿意教传义……” 似感觉到大姑姑的为难,以及对露出怯态的自责,小传义连忙站直身子,昂首挺胸:“传义都听大姑姑安排。” 白明微轻喟一声,难得见小传义露出孩童该有的模样。 她其实很喜欢小传义在她面前做真实的自己,只是如今她已不能再去鼓励。 因为孩子总要长大,最依赖的人总提醒他不必刻意压抑自己,时间若久,或许就收不住了。 白明微接过他手中的书:“姑姑最近会给你一些必读的书目,你认真学习揣摩,遇到不懂的,就圈起来问姑姑。” “姑姑答应你,若无实在紧急的情况,每晚戌时便会回来,为你答疑解惑。” 尚未走远的刘尧忍不住插嘴:“小屁孩不耻下问,这种好学的精神,你怎能反对?当本王是摆设么?本王完全可以教他。” 白明微抿唇:“的确是‘不耻下问’。” 刘尧大摇大摆走过来,看起来颇为气势汹汹:“悍妇,本王怎么听出你话语中的嘲讽?!” 白明微淡淡瞥了刘尧一眼,他立即噤了所有声息,站在原地莫敢靠近。 小传义就当没瞧见刘尧的窘态,他点点头:“传义都听大姑姑的。” 白明微起身,离开了这座院子。 刘尧目送白明微消失在回廊拐角处,咬牙切齿:“大丈夫能屈能伸,就忍她一时之辱,总有本王咸鱼翻身的一日!” 小传义叹了口气,善良的他隐瞒了“不耻下问”与“咸鱼翻身”在此情景下使用,并不是什么好的含义。 第227章 不走了,留下 洗尘宴仍在继续,院中已喝倒一大片,卫骁还在与昔日的属下推杯换盏。 江辞抱着手靠在柱子上,默默地看着众人狂欢,仿佛他与这份热闹格格不入,他却偏偏又身处这份热闹之中。 他更像一个局外人,旁观一切,但只要他愿意,可以随时融入。 “白姑娘。” 见到白明微向他走来,他露出一抹笑意,唤了白明微一声。 温文儒雅的样子,纯良而无害,任是谁都无法对他产生敌意。 但这份柔软,却绝非软弱可欺。 谁说血性一定要表露在外面? 白明微站在他身边:“江大哥,为何只做旁观之人?” 称呼变了,以往白明微都叫他“江大哥”。 或许对白明微而言,她与“朝云”的关系,仅仅只是由于祖父想收江辞为义孙。 但这一声“江大哥”,却是出自于她自己的本心,对并肩作战之伙伴的一种敬称。 江辞笑道:“因为只有这样,才能永远保持清醒,才能以局外人的立场,去淡看这世间百态,也只有这样,才能掌握目之所及处的一切信息。” 天色渐渐暗下,夜风愈加急了,带着丝丝冷意。 白明微恍若未觉,她偏头看向江辞:“与我讲讲北燕吧,书中再详细,也不及亲眼见过的真实。” 江辞回道:“人文,风俗,政\/治,你想知道哪方面?” 白明微道:“若是江大哥不嫌夜短,我自是都想听的。” 江辞想了想,随即道:“人文,没什么好说的。你也知道北燕大长公主的夫君是中州人,如今北燕的人文,都在学习中州人。” “至于风俗,他们虽然还带有草原部落的特征,但几乎已经被中州人同化,白姑娘,他们已不只是书中所形容的蛮族了。” “政\/治,怎么说呢?我们东陵与西楚两国位于九州大陆之正中,自古以来,王朝有兴有衰。” “衰而后兴,兴后而衰,但我们中州人永远是这片土地的主人。胡人向来都由部族组成,一旦这个部族衰落,那便代表永远的消失。” “但如今他们今非昔比,尽管朝中各大势力由几大部族组成,然而我近期流窜北燕境内,这个国家给我的感觉,却与东陵、西楚没有太大区别。” 白明微笑了:“这就是北燕近几十年崛起迅速的原因,他们只有把自己变成中州人,才能成为我们中州人的主人。所以他们在积极努力地学习中州,为南侵做准备。” 江辞点头:“白姑娘,北燕人把国家比作大船,他们认为,一名优秀的帝王可以掌握国家的方向,并引领这艘大船乘风破浪。” “但一个昏君,却会把这艘大船驶进沟里。白姑娘,北燕人虽然是十恶不赦的侵略者,但他们的百姓,却比东陵的还要好过。” 说到此处,江辞凝着白明微,像是为了找到某种答案:“你们所坚持的一切,真的正确么?难道就不想,有所改变么?” 面对这直逼人心的征询,惊世骇俗的话语,白明微平静的眸子,并未激起任何波澜。 她说:“人真的是一种很奇怪的东西,我们像野兽一样生活在群体之中,被道德礼教紧紧束缚着,” “但同时我们又十分抗拒束缚,然而完全无视规矩的,要么有足够强大的力量,要么就肯做出牺牲。” “生活在群体之中,谁能做到不被束缚?天下人如此,我白家怎会例外?” “如果江大哥所说,只是微不足道的小事,那么就算出一下格,去享受不被束缚的畅快,也无关紧要。” 这话说得隐晦,江辞闻言,便不再继续此话题。 他说:“北燕百姓分外热情好客,此番我们能躲避追兵,也得益于他们的帮助。” 白明微淡声道:“然而他们凶狠残暴也是真,那些屠戮我东陵百姓的战士,也是从北燕百姓中征召的人。” 但同时,她又能理解江辞。 像江辞这种曾挣扎于底层,尝尽世态炎凉的人,才能真正体会人世间的险恶。 就好比,他能看到东陵的已经烂到了根里。 这治国好比治人,若是不找到根源,再好的药也只能治标不治本,久而久之,便会彻底烂掉。 这个道理她不是不懂,但懂是一回事,做却又是另一回事。 然而就算有再大的疾病,也得先把流血不止的伤口包住,否则还未等到查出病因,人便被耗死了。 眼下,于东陵而言,最重要的是与北燕的战斗。 没有外患,才能安心整顿内忧。 见江辞不说话,她接着又道:“事情无关对错,只是立场不同,敌人也有好人,自己人也同样有坏人。” “只能说,在涉及到利益的时候,在生存面前,再多的人性\/也会给兽\/性让步。” 江辞笑了:“正是如此。” 白明微扭头看向他:“江大哥,我的承诺依然有效,天高云阔,你是自由的。” 江辞默然许久,轻声问:“你明明有需要我做的事,为何在这个时候说放我走?” 白明微回答:“因为,该我负担的,就要我自己负担,我虽然需要你的帮助,但不该逼着你为牺牲。” “除去我曾经许下的承诺外。我认为每个人都有选择自己人生的权利,除了生存能叫他低头,没有人能剥夺。” 江辞收回目光,负手看向正在与卫骁把酒言欢的众人:“反正骨气这事,丢了一次便不难再丢了。我既已在你这丢了一次,再丢几次又何妨?” 白明微却是一怔:“嗯?” 江辞回眸看她:“正如你所说,人是群居的群体,我又不是那可以离群而居的猛兽,自然想要寻找个栖身之地,而我看中的,便是你这里,就是不知白姑娘收么?” 事实上,率领金鸣山的弟兄潜入北燕这段时日,他已经被这种出生入死后生出的牵绊牢牢绊住。 那被需要,被依靠,被信任的感觉,便是他一直在寻找的,可以为之停下脚步的东西。 而他愿意为此,放弃逍遥天下的自由。 白明微与江辞四目相对,他的双目坦坦荡荡,若是觉得他这番话有假,那便是一种不可饶恕的亵渎。 “其实。”白明微轻轻浅浅地笑了起来,“我一直在等江大哥这句话,因为我准备与江大哥去一个危险的地方。” 江辞点头:“要办事了,对么?那可要快点才是,我们抢来的财宝,就藏在羌城附近。” “只有拿下羌城,才能把北燕权贵的不义之财,装进我们自己的口袋。” 第228章 错了就该罚 东陵北疆风雪呼啸,西楚帝都暖意未消。 只是早间有些凉了,冷风夹杂冰冷的小雨,拂过枫叶流丹,最后和枯叶一起,被风卷落台阶之上。 这日,北燕使臣再次前往重华殿觐见西楚摄政王。 这场会面,没有文武百官作陪,更无丝竹雅乐怡情。 只有摄政王一人,高高在上地等待他们前来拜见。 哪怕求见的信函送了一封又一封,才换来再次面见的机会,这事传出去委实丢人,但北燕的使臣还是早早来到殿外等候觐见。 伺候在侧的老内侍问:“摄政王,使臣已经等了小半个时辰,是否宣他们进来?” 摄政王淡声回答:“让他们等着吧,免得进来叽叽呱呱把小白吵醒。” 老内侍恭敬俯首,刻意压低声音:“是。” 里间的青玉案上,一只肥嘟嘟的小白貂正抱着笔筒酣睡。 也不知梦到了什么,它忽然猛力地蹬着四肢,怀抱着的笔筒也被蹬开。 笔筒落地之时,它像是受了极大的惊吓,拖着肥嘟嘟的身子,小跑着去往外间。 来到摄政王面前,它一个飞扑撞进摄政王怀里,抱着摄政王的手臂哭诉着什么。 摄政王一改万事漠然的态度,耐心听着小白貂咿咿呀呀。#@$& 到得后来,那种冷眼旁观世局的了然嘲讽,漫不经心背后的厌倦,骤然转变。 他的面上竟浮现一丝笑意:“不公平,我怎么没梦到她?” 小白貂咬牙切齿,像是在极力证明:这是个噩梦! 他唇角挑起的弧度从未落下:“定是你想她了,我也很想。” 小白貂握紧两只小爪爪,向主子竭力解释:不,貂不想,貂一点儿也不想!%&(& 然而他却拍拍小白貂的脑袋:“那我便尽快处理这边的事,等一切安排妥当,我们便回去找她。” 小白貂从他肩膀跳下,双爪握拳狠狠地砸在地面,随即扭着肥臀气呼呼地去了里间。 老内侍伺候着摄政王长大,是为数不多留到现在的老人,他忠心耿耿自是不必说。 但为了保险起见,他还是很小心地确认隔墙是否有耳。 此时他看到随着小白貂离去,主子又恢复那清冷的模样,他不由一阵叹息。 他只知主子不爱笑,亦或者说笑不出来。 但他却不知,主子也有爱笑的时候。 然而那个爱笑的风轻尘,却只属于他的小姑娘一人。 远离小姑娘身边,他便没有笑口常开的理由。 “宣进来吧!” 老内侍怔神之间,一道清冷淡漠的声音响起,不带任何情绪。 闻言,老内侍立即走出去,尖声高喊:“宣北燕使臣觐见。” 不多时,北燕使臣便进来问安。 摄政王连寒暄的机会都不给:“坐下,有事说事,繁文缛节便免了。” 使臣不仅未得到摄政王的隆重款待,甚至还热脸贴冷屁\/股,然而他们却不能恼怒。 因为在西楚,九五之尊并非真正的主宰,然而让人俯首称臣的,便是这不将尊卑等级放在眼里,随意落座于龙椅之上的摄政王。 而他们想要与西楚结盟,就必须受这份“屈\/辱”。 于是,使臣开始恭恭敬敬讲述他们的来意:“西楚摄政王,北燕陛下欲与西楚结盟,我作为北燕的来使,此番入楚的目的,便是与贵国洽谈此事。” 接着,他复述主上的意思。 盲眼摄政王坐在龙椅之上,他手握玉杯,百无聊赖地听着,姿态闲散舒适。 过了好一会儿,口若悬河的北燕使臣,也对他的话做出了总结:“摄政王,东陵皇帝庸弱,难堪大任,若是我们两国联手,荡平东陵不在话下。” 摄政王恍若未闻,依旧把玩着手中的酒杯。 殿内跳动的烛火,照见他唇角邪异摄人的微笑。 莫名的,北燕北燕使臣心生惊惧,却还是没有放弃游说:“摄政王,东陵皇帝蠢钝如猪,不会想到联合南齐来对抗我们。” “就算他能想到,也要南齐愿意。像这种积贫积弱的小国,南齐不会冒着得罪我们两国的危险去与他们合作。” “所以,摄政王您所担心的事,根本不复存在。只要您签下盟书,我们两国强强联合,定能所向披靡!” 摄政王把酒杯放到桌面上,单手撑着脑袋,唇边挂着的笑意,像是些许浅薄冷诮,隐约有些嘲讽:“你们给他什么条件?” 北燕使臣似有些怔忡:“不知摄政王指的是谁?” 光影交错,摄政王坐在光影深处,面对北燕使臣的方向轻轻一笑:“你们给了我们的陛下什么条件,竟让他动了与北燕合作的心思?” 北燕使臣缄口不答。 他自认为自己是聪明的,对于不知道该如何回答的问题,他选择沉默。 摄政王又笑了,烛火带着阴沉压抑的光影在他面上跳动不休:“当本王不知道么?无非就是劝说他如果与你们合作,那么这西楚便没有本王的事了。” “北燕使臣适才那些话,骗骗本王这长大了、心野了、觉得翅膀硬\/了的陛下还行,你凭什么认为,本王会心动?” 说话间,摄政王坐直身子:“北燕使臣这是看不起本王么?想要谈条件,那就拿出诚意和有价值的筹码。” “本王听你废话半天,全然是看在你们国主的面上,但本王的耐性几乎耗尽,现在,你只剩下一句话的机会。” 北燕使臣几番思索之下,抛出了底牌:“若能荡平东陵,我们北燕愿与西楚均分。” 摄政王倏忽一笑,唇齿间吐出冰冷的语句:“回答错误。” 他缓缓站起身,烛光映出修长的剪影,他便那样一步步走向北燕使臣。 北燕使臣大骇:“摄政王,你……你想做什么?” 摄政王脸上挂着妖冶噬人的笑意:“本王赏罚分明,你既错了,就该受到惩罚。” 话音落下,摄政王右手轻轻一挥,也不见他如何动作,那北燕使臣的脸颊便被齐唇划裂。 鲜血迸溅,一条舌\/头上下裂成两瓣,北燕使臣彻底失去言语功能。 北燕使臣的随从惊呼:“摄政王,你什么意思?!你这是在向北燕宣战么?” 面对怒火与恶意,摄政王丝毫没有在意。 他徐徐转身,一袭黑衣比夜色更黑。 接着,北燕使臣的随从便应声倒地,身子被整齐地切成几段。 血雾飞溅,却沾不到那袭黑衣分毫。 第229章 出发 夜色沾窗,水声轻沸。 红泥小炉上煮茶,隐隐有一缕缕幽幽的茶香四下飘荡。 白明微端坐在白璟面前,把手伸向小炉子烤火:“五哥,在我离开这段时日,白家军就交给你了。” 白璟喝下一口热茶,待感觉到手心与身体上的暖意,他才开口:“明微,我知你信我,但我还是需要你事无巨细的叮嘱,因为只有这样,我才能铭记在心。” 白明微会意一笑:“你需要的不是我的叮嘱,而是想与我多相处一会儿罢了。” 白璟被拆穿,他坦荡承认:“如今我们更要珍视家人,我自然想与自己所珍视的妹妹多相处一会儿。” 白明微的眸地映着炭火的光:“五哥,我知你担心我,我会保重自身,你放心。” 白璟倒了一杯热茶递到她面前:“其实,我更担心我自己,是我没用,你这一走,我竟像即将失去主心骨一样,心里没底。” 白明微举杯将茶水一点点喝下,随即呼出一口热气。 白雾氤氲面庞,她唇角开合:“卫大哥一身蛮力,骁勇善战,靠着义薄云天的侠义之气,才有了曾经的金鸣山。” “但他不识字,这是他的短板,且他虽在用兵之上直觉敏锐,却因为太过豪爽,以至于会忽略人心险恶。” “虽然有七嫂在一旁,但有很多事,七嫂未必方便,需要五哥多注意。” 白璟了然:“这些,我已经看出来了。” 风中飘摇的灯光,照亮了庭院里的雪色。 光亮自窗前映入,白明微眼底的些许波澜,也随着一杯茶下肚而变得平静:“传义是这个家最小的孩子,是大哥的骨肉,亦是大嫂至今刀剑不入镇住白府的支柱,还请五哥以保护他为先。” 白璟郑重点头:“我会的。” 白明微沉吟片刻,还是说出了她的隐忧:“五哥,我最担心的是京城的来人,虽说祖父会尽量为我们周旋,但上头派来的人,我信不过。” “如若他是今上和秦丰业的人,则会对白家军不利;如若他是太子亦或是其余诸皇子的人,则很可能会对九殿下不利。” “但怕就怕,不知道他是谁的人,也就无从判断他的目的与手段,所以五哥,不要相信任何人。” 白璟抬眸望她,眸底光影交错:“明微,你像是要离开许久。京城的人,以最快的速度赶到这里,也要十数日。” 白明微唇角徐徐泛开清冷的弧度,隐隐蕴含一丝兴奋:“五哥,你可知木工只是那公孙先生的爱好,他本身,是一位学识渊博的大儒。” “就算不为了那能荡平北燕骁勇骑兵的战车,我也要为了传义,请他出山。” 白璟理解她的想法,并且也很赞成:“就算战火纷纭,天下大乱,只要有能力创造机会,便不该让孩子错失读书的机会。” 白明微点头:“不是我们酸腐文人讲究,而是读书的重要性,祖父很早以前就告诉我们了。” 白璟略微思索,道:“但只是教他读书还不够,他应该学习战士的本事,如果将来有一天,当我们护佑不了他时,他可以凭这些本事活下去。” 兄妹俩又谈了好一会儿,白明微才回到住处。 小小的院子,几人住的距离都不远,走一小段路便到了。 来到屋门前,二嫂任氏站在那里,怀里还抱着一个小包袱。 寒风凛冽,她的手炉似已凉透,只能用包袱阻挡一些寒风,却因久站而冷得瑟瑟发抖。 明微连忙门推开:“二嫂,没有上锁,你怎的不进去等着? 任氏笑着回应,声音却因寒冷而发颤:“就算我们是亲近的人,也得守着规矩,这样别人才不会觉得你好说话。” “大姑娘,你需要时刻保持威信,我只是站一会儿,没什么的。” “哪里就站一会儿了?你身上这么冷,肯定站了许久。”白明微立即拨开火炭上的灰,埋在木灰中的碳火露了出来,驱散任氏那一身的寒意。 任氏把手凑到火盆边,不以为意地道:“不知道你什么时候回来,怕与你错过,我思来想去,还是觉得等着你为好。” 白明微目光落到小包袱上:“二嫂,你都知道了?” 任氏颔首:“大姑娘别误会,没有泄露消息,这是我自己猜的。” 白明微倒了杯热水递过去:“二嫂心细如发,竟被你看出端倪。” 任氏双手捧住水杯,凑到嘴边吹了几下,随后啖了一口:“不难猜,风军师不在,一些出外的事,估计你得亲自做。” “看到你深夜去找五弟,我便能猜出几分,虽然不是很确定,但还是觉得该为你做些准备,免得到时候你用到的时候却没有。” 说话间,任氏把小包袱递给白明微:“我想你不方便多带,于是准备了应急的,里面有碎银、伤药、火折子,还有几块我适才烙好让冰给冻起来的饼。” “受伤了一定要用药,冷的时候烧火取暖,饿的话把饼一烤就能吃,千万要照顾好自己,我和大家等你回来。” 白明微凝着任氏,双目中似有泪意闪烁,只是她隐藏得很好:“二嫂,谢谢你。” 任氏垂下眼睫:“谢什么,要是你二哥在的话,他必定比我想得更仔细周到。” 白明微紧抿唇角,脑海中想起那沉默寡言,做什么都小心翼翼的二哥。 记忆中她与二哥鲜少独处,但每次二哥给她的感觉,都十分细心体贴。 其实她很小很小的时候,二哥并非是这般性情。 只是随着时间的流逝,白家多了个被称为“京城璧玉”的大公子,有了大哥珠玉在前,兄长们似被大哥的光辉所掩盖。 十分优秀的他们,依旧追着大哥的背后跑。 而二婶又是掐尖要强的性子,怎么能允许自己的儿子不是最好的? 于是二婶便对二哥寄予莫大的期盼,哪怕知道二哥再怎么努力,也无法超越天资卓绝的大哥,但还是盼着他是一块璞玉,能百尺竿头更进一步。 只是这种希望攒多了,随之而来的失望便更多。 本来自信飞扬的二哥,顶着母亲给他的巨大压力,承受那一次次失望的目光,长此以往,变得自卑且有些怯懦。 他总是小心翼翼,生怕自己又让别人失望。 久而久之,大家都习惯了这样的他,觉得他便是这样的人。 但白明微知晓,二哥有着一颗至纯至善的心,比起大哥那铺天盖地的温柔,他的关怀与柔情,如同细水长流那般,润物细无声。 或许正因为二嫂深知她爱着的男人,便是这样一个人,所以才会代替二哥,用心地陪伴在自己身边。 “二嫂……” 千言万语,都化作这一声切切的呼唤。 任氏握住她的手,掌心传递暖意:“大姑娘,万事小心。” 第230章 本姑娘在此,尽管来战! 晓风残月。 姚城笼罩在一层黑蒙蒙的烟雾夜色中,天未大亮,昏昏沉沉,冷风夹杂着零零星星的残雪吹动雾气,露出那结满霜冰的丛林。 白明微与江辞已策马来到城郊,准备打马入林。 江辞望着晓色下白茫茫的冰林,却是露出疑惑的神色:“白姑娘,潜入莲城的最好时机便是夜间。” “而姚城与莲城相距不远,走官道的话一个多时辰便抵达,就算从林子里绕,也不过两三个时辰的事,为何你选择早晨出发,如此一来,大半天不就废了?” 白明微噙着笑意:“知己知彼,方能百战百胜,我们当然要事先观察一下情况。” 江辞睨了她一眼:“胡说,我不相信你没有丝毫准备,像你这样珍惜时间的,不会利用半天时间,去观察一个入城口。” 白明微笑道:“因为,我要赶在天色最亮的正午,光明正大地打进去。” 江辞连连摇头:“疯了疯了,白姑娘,你这是疯了,就凭我们两人,如何破得了加固后的城防?” 白明微露出神秘的笑意:“谁说我们要破城防的?” 江辞张了张口,却犹豫了片刻,才道:“罢了,我已一脚踩上贼船,现在退缩,似乎有些晚。” 白明微颔首:“自然是晚了的。” 说罢,白明微策马朝冰林疾驰。 江辞摇摇头,策马跟在身后。 两匹马都曾随金鸣山的弟兄在林间出生入死,在灌木荆棘与枯枝遍布的林间,依然如履平地。 马蹄声踏破山野的寂静,那些蜷缩在窝里取暖的鸟类,被突然闯入的声响惊散。 明知身后的马蹄声,不是那高大威猛的黑马践踏而出,但白明微还是不由一阵恍惚。 仿佛只要她回眸,便能看到那永远带着温度的笑意。 然而她也明显知晓区别——风轻尘总能与她想到一处,而江辞却常常需要她明说。 只是这些细节,她便清楚明白,此时一同出生入死的人是谁。 一根树枝挑乱鬓发,白明微回过神来,她迅速集中精神,一门心思地策马奔腾。 约莫两个多时辰过去,白明微与江辞的马,已来到莲城南门附近的林子里。 江辞浅色的袖子上染有血迹,那是他们遇到的哨兵与斥候所留下的痕迹。 江辞有武功,但却不是很高,以至于打斗之时虽能击杀敌人,但还是落下一身狼狈。 他抖了抖身上几乎要融化的雪粒:“白姑娘,我的功夫的确有些不济,你可别笑话。” “江大哥说的哪里话,世道虽乱,但却不以武艺论英雄,能活下去才是本事。” 白明微说罢,从马驮着的包袱里取出厚布,随即绑在沿路砍来的竹子上。 江辞问她:“你在做什么?” 白明微道:“风筝。” 江辞疑惑不已:“就算是这样大的风筝,也载不了我们飘入城中。” 白明微道:“江大哥,载你即可。” 江辞眼角眉梢都是疑惑之色:“那你呢?” 刚问出口,他又接着道:“我好像说了多余的话,想来白姑娘并不需要。” 白明微没有言语,继续忙活手中之事。 她做得很快,像是训练过无数次。 不过半个时辰,一只巨大的风筝呈现在眼前。 白明微道:“江大哥,会有人送你入城,你不必管我,待进入城内,你且先去找藏身之处,确认安全后给我留记号。” “阿五。”白明微唤了一声,一道人影浮现在二人面前,“白姑娘,您请吩咐。” 白明微把工具收进马匹驮着的袋子里,轻轻拍了一下马臀,两匹矮马疾驰而出,很快便消失在丛林深处。 她看向阿五:“江先生交给你了,务必保护他的安全。” 阿五恭敬应是,躬身退下,就这样消失在两人视线当中。 江辞双眼轻轻眯起,敛住眸底的异色。 白明微把巨大的风筝高举起来:“江大哥,哨兵与斥候被杀,久久没有消息传回,北燕人必定起疑心,眼下时间不多,事不宜迟,出发吧!” 江辞并未多言,随即便把风筝接到手里,道了一声:“珍重。” 他找好位置稳稳扶住,随即双脚用力蹬崖边,被风筝带着滑向莲城。 一阵疾风吹来,巨大的风筝晃了几下,以更迅捷的速度向城内飘去。 随着几声哨兵的号角预警,霎时间城墙之上的守城士兵皆被惊动,迅速进入战斗准备。 弓箭手拉满手中的弓,就要寻找飘过头顶的东西。 白明微唇角上扬,她垮上任氏准备的小包袱,握紧手中的剑,脚尖挑起适才用剩的一截竹子。 眨眼之间,一个旋身踢,破空之声响起,那半截竹竿飞掷出去。 顷刻之间,吹响号角的士兵就这样被竹竿穿胸而过,钉在了城墙之上。 “滴答……滴答……” 死一般的寂静声中,似能听见鲜血滴落的声音。 短暂的静默,守城士兵恍如大梦初醒,立即将蓄势待发的利箭对准山崖方向。 “咚咚咚……” 战鼓擂动,震耳欲聋。 白明微再次挑起一根竹竿,如法炮制,擂鼓的其中一名士兵立即被竹竿钉在大鼓之上。 战鼓少了一架,无疑加重了守城士兵的恐慌。 密不透风的箭,雨滴般射来。 却因为距离太远,且射往高空方向射程大打折扣,没有一支可以沾到白明微的衣角。 白明微从林间走出来,站在悬崖边上,目光淡淡地看着守城士兵人仰马翻。 山风猎猎,卷起她那一袭炽艳如火的披风,大红色的裙裾飞扬,吹得她恍如一簇熊熊燃烧的烈火。 她就这样,于十数丈的悬崖之上,默默地注视着一切。 直到,她看到穿着将士铠甲的人出现在城墙上方。 距离太远,那人的面貌十分模糊,依稀可见他手持大弓,对准悬崖之上。 “咻!” 破空声响,白明微稍稍左移,那支大箭便贴耳而过,穿透几株小树,最后没入一棵大树的树干。 好力道! 好功夫! 能拉得动如此大弓的人,力气只怕不比卫大哥差。 最后一根竹竿,白明微握在手中。 只见大红倩影一闪,白明微已在空中完成一个旋身,那半截竹竿裹挟强劲的力道,直直钉向拿大弓的人。 自然,竹竿未能要了那人的性命,却因那人的躲避,将两名士兵钉在城墙之上。 那人似乎来了兴致,并不急着拉弓。 他朝悬崖上大喊:“谁人在那,可敢一战?” 白明微上前一步,立于悬崖之上,飘然欲举仿如烈焰之花。 小小一簇,却分外耀目。 她运了内力于嗓音之中,朝着下方城墙喊:“本姑娘在此,尽管来战!” 第231章 只想告诉你,兵不厌诈。 白明微的挑衅,似激怒了拿大弓的将领。 他朝悬崖岩壁抛出一条绳索,借力往上荡去。 反复几个动作,他整个人已经荡到白明微面前,距离白明微不过数十步只遥。 他刚好站在树影之下,依稀只见一道高大修长的剪影。 “白明微?”他打量着白明微的衣装,从鼻腔里迸出一声轻哼,“偷袭还穿如此扎眼的红衣?未免嚣张。” 话音落下,一道身影从暗处浮现出来。 先是他的黑衣,再是他被面具遮住的面庞。 最后,他整个人都呈现在光亮下,但却没有一缕光可以照亮他,仿佛,他就是黑暗,是可以吞噬一切光明的黑暗。 白明微不由握紧手中的剑,与面具后那双深渊般的眼眸四目相对:“只身一人来战,未免嚣张。” 对面的人,一语点破她的身份。 而她,却对对手一无所知,甚至连各城守城敌军将领的信息都不得而知。 两方的差距,似乎一览无余。 然而,她更想知道,对方是如何一眼便认出她的身份,这天下,可不止一个叫白明微的女子会武。 男人丢下弓箭,抽出腰间的剑,语气中充满不屑:“对付你,本将军一人足够。” 银面具下究竟生得怎样一副面孔,白明微更是不清楚。 然而从声音来判断,面前的敌人,十分年轻。 或许是名尚未及冠的少年,因为只有年少,才能这般猖狂。 又或者,他是一名成年男子,只是故作青涩。 然而无论如何,这一战不可避免。 拔剑指向敌人,白明微朱唇轻启:“且来试试。” 话音落下,白明微化作一道凌厉的火色袭向男人,两柄剑相撞,发出“叮叮叮”几声激响。 两人剑势受阻,同时向后连退数步,方才稳住身形。 劲敌。 不同于卫骁单纯的运用蛮力,这人在拥有一身蛮力的同时,还颇为讲究战术。 白明微右脚向后一蹬,借力稳住身形。 他再度仔细地打量对手,但见一双炙\/热的眼睛,似有火从这个仿佛深渊一般的男人身上迸发。 那是棋逢对手的兴奋。 他提剑再度攻来,白明微没有硬接,侧身躲开了这横劈下来的一剑,随后迅速飘身而起,与男人拉开距离。 男人见她没有硬接,开始出言挑衅:“怎么?就这点本事么?” 白明微并未被他咄咄逼人的气势乱了心神,在这拉开距离的刹那,她迅速思索应对可能,口中却在回应着他的话:“就这点本事,你又能拿我如何?” 话音落下,白明微手中的长剑从左边划出,随即向上一挑,霎时火火花四溅。 而此时,男人已经掌握了她的基本信息:“本将军还以为白家姑娘多厉害,原来是有这把剑的加持。” “然而就凭一把剑,你也想单挑北燕数万大军么?还是说,你只是亲自过来递交你的战书?” 白明微收回剑,再度拉开距离。 她摇头轻笑:“没有,我只是单纯地过来羞辱你们。” 男人举起剑,做出预备进攻的动作:“所以,你在这座城墙之上看到了什么?了解兵力分布细节了么?” 白明微道:“该看的都看了,不该看的,也看了。” “砰!” 又是一声巨响,两人的剑再度相撞。 这一回,白明微没有及时撤回手中的剑。 两人互不相让,各自较着劲。 忽然,白明微唇角挑起:“不是打不过你,只是非要凭实力赢你,会费一些心思。” 男人冷笑:“所以?这是你决定认输的借口?” 白明微摇头:“不,我只是想告诉你,兵不厌诈。” 话音落下,一柄短剑从男人身后,扎进他的背心。 刀被盔甲挡下,那柄短剑,再度扎入他的手臂。 就在男人忙着应付时,白明微忽然撤去力道,而后侧身一躲,男人因力道未及时收起而冲向悬崖边。 白明微轻跳而起,对着男人的背狠狠一脚踹去,男人就此跌落十数丈高的悬崖。 “多谢。” 白明微向初次现身的影卫道了一声谢,并未去看坠崖男子的情况,她抛出绳子,另一端绑住城墙上的军旗。 她翻身一甩,将这一头的绳子绑在树上,随即点足掠起,在敌军将士未砍断绳索之前,足尖轻点绳索几下,她整个人便已来到城墙之上。 她的红衣是那么耀目,满世白茫茫一片的积雪,以及那斑驳老旧的城墙,都在这一簇火色面前黯然失色。 以至于,她刚跃到城墙上,便立即成为众矢之的。 如此近的距离,弓箭已是不能在用。 北燕士兵纷纷放下弓箭,抽出腰间的利刃,气势汹汹地逼向白明微。 “哼!” 白明微将火红的披风扯\/下,高高扬到空中。 在众人的注意力短暂被披风吸引的瞬间,她手中的长剑如长虹贯日,劲风激荡的剑气,向着如黑浪一般逼近的士兵疾射而去。 “啊……!” 剑啸与惨叫声霎时间响彻整座南城墙。 那些即将攻向她的士兵,有很大一部分被震起,从左右城墙坠落而下。 她转身面对另一个方向,再度凝气横扫,剑芒闪烁刺目。 同样的情景再现,人群中便像有人用大手撕开两道裂痕。 而这时,那被扬起的披风,也缓缓坠落于她的面前。 方才的两剑,是她状态巅峰之际所出,仿若九天惊雷直击浩瀚之海,彻底震惊了城墙之上的人。 余光瞥见适才被她踢坠悬崖的人,此时已缓缓站起身,似要来到这城墙之上,与她厮杀不休。 再看越来越多的士兵涌上城墙,白明微并未恋战,点足一掠而起,迅速化身为闪电般的魅影,砍断那插在城墙之上的军旗。 随着一根根旗帜坠落,白明微转身跳下城墙,飘落之际,脸上还挂着一抹笑意。 众人视线最后出现的,便是那一张明丽照人的面颊。 这世上,仿佛再也没有比这更美丽的一张脸。 至少,在他们见过的人当中,这一道火红的倩影,堪称绝色。 就在脸覆面具的将军跃上墙头,蓄势待发的北燕士兵如梦初醒时,地上只余一件火红的披风,以及一身艳丽的外披。 白明微的人,早已没了踪影。 将军捂住肩上的伤口,且不知面具之下的面庞如何冷峻,端听那淬了寒冰的声音,便知他怒火滔天。 “竟然自投罗网?如此本将军便成全于她!” “立即搜捕全城,把她抓住,本将军要她以最屈\/辱的方式死去!” 与此同时,白明微已避开那宛如潮水般的士兵,来到一处僻静的巷子中。 暗巷深处,忽然伸出一只手,将她拽了进去。 第232章 京城要来人了 姚城。 风动林梢,月走云移。 白璟站在窗前。 窗户大开,而他就那么站着。 崔氏立即为他披上披风,柔声劝道:“夫君,天儿冷,你身子还没好全,仔细冻出病来。” 白璟转过身来,目光似含了泪影:“说来惭愧,明知道明微是那样坚强厉害的一个人,我却还是很担心她。” 提到白明微,崔氏也是一阵心惊:“莲城的消息传来时,我的心仿佛提到了嗓子眼,竟没想到,她会去以一人之力,去面对那凶猛的北燕士兵,大姑娘这般做,却是为了什么?” 或许是为了惊动城墙守卫,以便观察兵力布防情况。只是她这么做过后,莲城的防御肯定会有所变动。 那么,她做得一切将会是徒劳无功。 或许是为了杀一杀北燕的锐气,成百上千的守城士兵,却在一名女子面前毫无招架之力。 这于北燕将士而言,无疑是奇耻大辱,士气必定受损。 又或许,她做出这惊天动地的事,只是为了向某人递投名状。 白璟瞬间生出许多猜想,但他并未告诉妻子。 就算是亲密无间的夫妻,也会有所保留,也有不应开诚布公彻谈的事。#@$& 面对妻子的疑惑,白璟只是道:“明微做事,向来都有她的缘由,她的心思不容易懂。” 崔氏也没有多想,对白璟的话很是赞同:“是了,无论大姑娘做什么事,必定都是有意义的。而我们,依旧会一如既往支持她。” 白璟拢了拢身上的披风,那丝丝缕缕的寒意,灌入衣裳之中,令他神思无比清明。 他坐到火炉边,一袭素衣仿佛落了霜雪:“我只是有些担心她。” 崔氏把窗户阖拢,随即来到火炉边,用钳子拨了拨火炭,把小铜壶放到炉子上,烧水为白璟烹茶。%&(& 她手脚麻利地做完一切,这才应白璟的话:“夫君,大姑娘必定平安无事,我信她。” 夫妻间相处久了,便会生出一种默契。 崔氏知道丈夫要的不是安慰,他只是想吐露心声,仅此而已,所以不急着安慰,等到他情绪有所稳定,才应他的话。 崔氏这一声“我信她”,说得十分轻柔,听起来却格外有力。 白璟敛下忧色,伸手握住崔氏的手:“素素所言极是,如若明微出事了,我们势必能知道,如今只传来她大闹城防的消息,说明他们也没有找到明微。” 崔氏依旧没有言语,泡了一杯茶递过去:“夫君,我知晚上不宜饮茶,但眼下的情况,就算叫你去睡,只怕你也不愿。” “那么,便喝一些吧,稍后你想事情的时候,也能保持头脑清醒。” 白璟接过茶盏,滚烫的杯身令他立即把茶放到一旁:“素素,与我讲讲你的二哥吧。” 就在刚才,他接到了消息。 京城派来的人,竟是地方驻军的一名小将。 这位小将,便是崔氏的二哥。 “二哥?”崔氏十分诧异,从她面上的表情,可以看出她与二哥感情并不是很深,只是尽管不深,也不该在夫家面前随口提起。 无论是说娘家的事,还是说夫家的事,都不是一位受过教养的闺秀做出来的事。 所以崔氏从未提及过这位二哥,但如今白璟开口,她也不会瞒着。 白璟颔首:“对,二哥,素素以为二哥是个怎样的人?” 崔氏吸了一口气,像是想起不好的回忆:“二哥从小身子就比众兄弟姐妹健壮,于是父亲便给他安排武术师父。” “随着时间的增长,二哥练就一身好本领,孔武有力,因此父亲才会把他送入军中。” “但你也知道,我的性子决定我不会与痴迷武力的二哥有太多交集,所以对于二哥为人,我也不是很了解。” “不过值得一提的是,二哥有些大男子,他认为女子本弱,所以女子就该在家绣花看书,相夫教子。” “因为他这一偏执到几乎可以说是偏见的看法,更是加深了我与二哥之间的隔阂。” 白璟温声道:“虽然不该轻易评判你的亲人,但你似乎在二哥那里受到过委屈。” 崔氏掀起长睫,冲白璟柔柔一笑:“是受过一些委屈,只是那些委屈在曾经比天大,如今却不值一提,因为我遇到了阿璟,是阿璟让我原谅曾经所遇到的所有刁难。” 白璟展臂将崔氏搂入怀中,轻喟一声:“素素,抱歉,我不该提。” 崔氏道:“你我之间,何须说这些。” 白璟想了想,还是决定把真相告知崔氏:“素素,今上收到捷报,他下旨命二哥率领五千精兵前来支援。” 崔氏神色有几分复杂,最后她道:“怎么会选了二哥?二哥若来,只怕会对明微颇有微词,就算明微做得再好,也许二哥也不能接受明微于军事上对他发号施令。” 白璟笑了:“高高在上的男儿,难道还恐惧一名女子,比他站得更高,看得更远?” 崔氏叹息:“这世上,总有一些人认死理,你与他根本无法讲道理,也无法令他改变自己的看法。二哥便是那样一个人。” 白璟没有言语,内心思索防备之策。 但为了避免妻子多想,他并未将心中所想吐露给妻子听。 崔氏见白璟久久不曾言语,她主动开口问道:“夫君,你还在想什么呢?” 白璟放开崔氏,轻轻呷了一口茶:“虽然我与二哥没有接触,但听你这么说,我有些感慨。” 崔氏弯弯的秀眉蹙成疑惑的弧度:“咦?有什么可感慨的?” 白璟淡声道:“若是二哥对女子没有过度的恶意,那么二哥认为女子应当在家绣花读书,何尝不是对女子的一种保护?” 崔氏好看的眸子,里面皆是了然的神色:“夫君,你又在想大姑娘了?” 白璟点头:“是,我在想这些日子她都是怎么撑过来的。我们白家十一个男人,率八万白家军,一场场丈打得既惨烈,又艰难。” “而明微呢?她一个女儿家,带着满门妇孺与一个孩子便来了,这其中所背负与承受的,非我能想象。” 崔氏停下动作,认真地问他:“夫君,你与我说实话,你不接这虎符,真正原因是什么?” 第233章 白明微,你逃不了 莲城。 牢狱之中,森寒壁冷。 一间不起眼的牢房内,不知何时多了两人。 北燕拿下莲城后,忙着筑城与调拨驻军,整日都在思考如何稳坐打下的江山,却没心思管理牢狱这一块儿。 这肮脏污秽的地方,此时反而成为莲城中最安全的所在。 白明微闲适而坐,身披一身脏污布的她,却未因此削减半分气度,那一袭尚还能看出颜色的披风,仿若照进林泉的一抹清冷月光,一直淌入人心底里头。 相比较之下,江辞与那被囚禁了许久的囚犯相差无二。 不管是气质还是神态,都模仿得十分相像。 她低声提醒白明微:“白姑娘,要是不想被发现,就表现得颓废一些,我们并非战俘,不需要昂首挺胸表气节。” 白明微道:“敌人没来的时候,不必刻意伪装,因为这里很安全,然而敌人一旦找到这里,再好的伪装也是无用。” 江辞问她:“我将你拖进来前,发生了什么?” 原来,那暗巷深处的小洞,便是犯人从牢狱中潜逃时挖往外面的出口。 白明微语气淡然,像是在说什么微不足道的小事:“没什么,只是与北燕将领打了一架,把他踹下悬崖后,又砍断了城墙之上的旗帜,并杀了几十人。” 江辞拨开掩盖那逃生通道的乱草,先把腿伸了进去,接着整个人进去,仅露出一个脑袋:“白姑娘,我觉得还是躲在这里面比较安全。” 习惯了风轻尘的不正经,卫骁的爽朗,如此促狭的江辞,白明微还是第一次见。 白明微露出笑意,问:“江大哥,你见多识广,可知北燕军中银面具将领的身份?” 江辞道,“此人来头不小,乃北燕大长公主之孙,至于是哪个孙子不得而知,因为那大长公主一脉本就十分神秘。” 白明微露出了然的神色:“原来有这样的来头,怪不得身手如此之好。莲城来了这么一号人物,看来我们收复两城一事,令他们慌了。” 江辞问:“你打得过他么?” 白明微很肯定地回答:“江大哥,会赢的,只是要费些功夫。” 江辞不由笑了:“曾经刀口舔血的日子,也没有这般惊险刺\/激,白姑娘,你这么做的目的是什么?” 白明微道:“搂草打兔子,幸运的是叫我遇见了正主,如今已经知晓即将面对的对手是谁,算是不虚此行。” 江辞道:“你的目的怕是不止如此。” 白明微回他:“目前还不便说,时机到了自会告诉江大哥。” 江辞露出饶有兴致的神色:“你身边的护卫,我倒是有几分好奇。” 白明微知道只要阿五一现身,此事便会瞒不住。 于是,她选择了坦白:“白大哥,此为影卫。” 一日为影,终身为卫。 影卫对主子的忠诚,甚至超越死士,他们一旦认主,除非身死魂消,便绝对不会背叛。 正因为难能可贵的绝对忠诚,以及豢养他们耗资巨大,以至于影卫数量极为稀少。 得到这个答案,江辞没有问及更多。 影卫的存在,必然伴随着不为人知的秘密。 他不是那种究根问到底的人,也对影卫背后的秘密没有任何兴趣。 两人说到这里,江辞面色忽然一变:“不好!白姑娘,他们用狗寻我们踪迹。” “狗么?”白明微缓缓站起身,“倒是有几分难办。江大哥,可知他们到哪儿了?” 江辞凝神一听:“正要入巷,至多一刻钟时间,我们必被寻到。” 白明微起身,砍断绑束牢门的铁链:“江大哥,快出来。” 江辞不假思索,立即从逃生通道内出来,跟在白明微身后。 一路过去,都没有狱卒看守。 白明微将牢房的铁链一根根砍断,一路过去,皆是冷铁坠地的声音。 江辞道:“你这是要利用他们制造混乱么?” 白明微淡声道:“也算是给他们一个出逃的机会,依照北燕人嗜杀成性的特点,他们在这里找不到我们,只怕会屠了整座牢狱。” 江辞见牢门大开,被关在其中的囚犯却无动于衷,他低喊一声:“还不走?” 这一声,惊醒了尚在发呆的囚徒。 有力气的,年轻力壮地立即慌忙逃窜,争先恐后往逃出牢笼。 而守在牢门处的两名狱卒,也不屑于管他们。 数十名囚犯的出逃,很快便引起骚动。 江辞凝神听了片刻,道:“好消息是北燕人没有去追那些囚犯,坏消息是他们都往这边来了,目的是我们适才所在的牢房……” 白明微处变不惊,泰然自若的模样,仿佛不知大祸临头,却令人不由自主心生踏实安全之感。 “江大哥,麻烦你去看看,牢狱中有没有无法逃生的人,我来开辟出路。” 江辞毫不犹豫去办,最后也只找到一名浑身脏污且散发恶臭的男人。 能跑的都跑了,许多人则早已死在了牢房之中,因寒冷的天气保住了尸首,不至于腐烂发臭。 白明微一掌震碎后门,又将小包袱递给江辞,吩咐道:“阿五,带他们离开,若是经过医馆,把此人人交给医馆救治,务必保护好江大哥。” 话音落下,阿五不知从何处现出身形,扶起那只剩下半条命的男人,带着江辞一同离去。 她若有所思地看了那名受伤男子一眼,眼睛缓缓眯起来。 “汪汪……” 狗吠声越来越近,伴随着凶猛的咆哮,士兵甲胄的声响在夜里格外清晰。 一声一声,冰冷摄人,只是听到,便叫人心生不妙。 白明微扯\/下身上的脏污披风,露出里头黑色的劲装。 她把剑贯于地上,将稍微有些许凌乱的头发拾掇一番,高高束了起来。 霎时间,一名英姿飒爽的美丽女子跃然于眼前。 “轰隆!” 适才他们所处的牢房,墙体轰然倒地,现出一片烟尘火光。 火把燃烧灼灼烈烈,浓烟不断飘散,覆盖在将军的银面具之上。 冰冷的甲胄映着火光泛起殷红,是似浸染了鲜血,将军冷肃的气质压顶而来。 “白明微,你逃不了了。” 白明微目光触及将军缠住绷带的肩头,眸底似有光淌过。 她握住手中的剑,缓缓走上前,好似闲庭信步,面上不见半分惧色。 而那绝世明丽的面孔,被火光照得愈发清晰,美得摄人心魄:“我又未逃,何来逃不掉之说?” 她踏在废墟之上,却是片尘不惊,那般明丽的风华被一袭黑色劲装衬到极致。 将军开口,声音寒如冰魄:“别再进一步。” 白明微轻笑:“我拒绝。” 话音落下,她化身黑电迅捷掠出,直逼将军的心脏。 将军欲挡,却被抓了破绽,受伤的肩膀挨了狠狠一记,剧痛冲昏大脑,他不由后退几步。 只见那黑影稍作停留,便掠到了屋顶之上。 血腥弥漫,刺鼻惊心。 两条凶恶的食人\/大狗,倒在了血泊中。 黑夜下灯光熹微,白明微回眸一笑:“元将军,承让承让。” 北燕大长公主的夫君,姓元。 大长公主之孙,自然也姓元。 元将军捂住肩头,望着渐渐消失在月色下的倩影,冷冷说道:“竟然藏拙,狡诈的女人,令本将军越来越有杀她的欲\/望。” 第234章 错了便该罚 西楚。 北燕使臣之首被割裂\/舌\/头与脸颊,浑身是血地死在宫门处一事,霎时被传得沸沸扬扬。 而“摄政王残杀北燕使臣,有意向北燕宣战”这个消息,引起朝局不小的动荡。 年轻的帝王紧锣密鼓地召集各大臣子善后,忙得焦头烂额,然而这件事的始作俑者,却若无其事。 年轻的帝王再也无法忍耐,终就此事找到摄政王讨论。 重华殿。 “摄政王,朕解释过很多次,朕与北燕使臣接洽,皆是为了西楚的利益,但因为始终商量不出一个章程,所以朕一直未向摄政王禀报。您……” “错了便该罚。”摄政王淡声打断了天子的话。 年轻的帝王原本情绪激动,满心不满与愤慨,却在话语被打断后,彻底噤了声息。 再多的怒气,也被恐惧压过。 他仿若不胜冬日凉风,骇得瑟瑟发抖。用力攥紧拳头,才不至于因为一句话失了体统。 老内侍适时上前,开口为天子解惑:“北燕欲与西楚结盟,找的却不是西楚真正的主子,此为一错。” “使臣自以为是,擅自揣测摄政王的想法,此为二错;时辰并不知道摄政王真正想要的是什么,却把那些无用的条件当做说服摄政王的筹码,此为三错。” “摄政王向来不喜欢自作聪明的蠢货,那北燕使臣如此屡次越界,自然是不想要命了。” 就因为这些理由,便斩了他国的来使? 年轻的帝王先是错愕,紧接着吓的魂飞魄散。 就算这些是北燕使臣所犯下的错,但从老内侍口中说出来,怎么像是在影射他? 考虑到内侍大总管,也就是眼前的老内侍,正是摄政王的人。 那么,老内侍的话,便是对他的敲打…… 正当年轻的帝王冷汗直流之时,老内侍再次开口:“摄政王赏罚分明,最后还是留了使臣一命” “那使臣办砸了事情,想着回去也难逃一死,倒不如死前咬西楚一口,所以才会寻死。” “否则就那点伤,怎么可能要他的命呢?陛下要知道,那是他自寻死路,与摄政王无关。” 年轻的帝王苦不堪言,就算摄政王有错,难道他敢指正半个字? 来这里提及此事,无非是想了解前因后果。 思及此处,年轻的帝王眉头紧皱:“北燕人嗜血善战,此番一定不会善罢甘休!” 摄政王也在这时,终于开口说话。 只是,他对此不以为意:“北燕使者不死,他们怎好有借口与西楚敌对?看了这许久,你还不知本王真正所求?” 年轻的帝王不敢看座上之人:“摄、摄政王,就算西楚近年来国力日渐雄厚,如果真与北燕一战,先前的积累将会付诸东流。” “再者,向北燕出售粮食,是西楚一大国库收入,断了这一来源,我们得不偿失。” 摄政王深吸一口气:“本王选你,是因为你懦弱、蠢钝易控,这是你的优点,但凡事都应该有个度,若是过了,那便罪无可赦。” 年轻的帝王立即走下御座,毕恭毕敬拱手:“请摄政王解惑。” 摄政王转身,黑衣与夜色融为一体:“北燕是什么人建立起的国家?那是化外蛮族,百年前还只是草原上游牧的部落。” “就算他们仿造我们汉人,建立了一个政权,有帝王与文武百官,但依旧改变不了他们骨子里嗜杀掠夺的天性。” “他们从小见惯杀戮,不会觉得杀人有错,因为他们本就生存在这样的环境中。” “他们想要什么就靠抢,抢地盘、抢食物、抢女人,正如他们看中东陵的盐藏,于是他们便挥兵南下,把他国的土地占为己有。” “只有抢不过,他们才会使用购买的方式。是非对错,那是我们特有的礼教与道德给予的,他们未受教化,自然没有这样的观念。” “敢问陛下,你敢与这样的人结为同盟么?敢问陛下,你敢保证他们不会过河拆桥么?” 帝王张了张嘴,最后却什么也没说。 与北燕洽谈,他看到的是合作带来的利益,是瓜分东陵后带来的疆域扩张。 于他而言,这时与北燕为敌,不若拿下东陵后再与北燕为敌,到时候至少还能得到东陵。 恰如摄政王所言,他懦弱听话。 这是他的生存之道,所以就算不赞同,他也不敢说。 摄政王却像是明白了他心中所想,从鼻腔中迸出一声冷哼:“你当本王这双手沾满鲜血,却让你至今纯洁如初生的婴孩,是为着什么?” “本王不在意与这天下任何鬼迷心窍、利欲熏心的人厮杀,但绝对不允许你也成为那样的人,尤其是为了争夺带着西楚的将士去死。” “永远记住一点,守住西楚就是守住你自己,这是本王的底线,也是你绝对不能触及的边界。” 他双手沾满血腥,却十分痛恨战争。 所以他决不允许,西楚发动非迫不得已的战乱。 年轻的帝王莫敢言语,只是垂着脑袋聆听。 最后,摄政王又叹了口气:“明知你资质有限,本王却还想着你能成为一位圣明之君,事事周全。” “实话与你说罢,北燕这次的真正目的并非结盟,而是挑拨陛下与本王之间的关系。” “一旦西楚陷入内乱,在北燕与东陵对峙期间,西楚将没空去妨碍北燕的好事。” 摄政王唇边泛起清冷的笑意:“否则,他们又岂会派如此蠢笨的使臣入楚?难道北燕找不到有脑子的人么?怎会是那种货色担此大任。” “个中关窍,陛下自己好生揣摩吧……” 说着,摄政王拍了拍皇帝的肩膀:“陛下,时辰不早了,早些休息。” 年轻的帝王深深弯下腰,目送那一袭黑衣走向黑暗之中。 他不知道,应该对这番话信几分。 毕竟是从这可怕的男人口中说出来的。 老内侍看了一眼眉头紧皱的天子,恭恭敬敬地道:“陛下,摄政王既然敢杀北燕使臣,那就有把握北燕不会在此时与西楚为敌。” “否则若是西楚与东陵结盟,北燕将会面临进退维谷之处境。再者,北燕敢把主意打到西楚头上,杀他们几个使臣,的的确确是仁慈了。” 年轻的帝王双眼眯起:“朕知道了。” 第235章 这座城已经烂掉了 月色泠泠,清辉如银。 白明微循着江辞留下的痕迹,一路追在他们身后,赶往江辞提到的落脚处。 见到那名男人,白明微稍感诧异。 江辞十分无奈:“白姑娘,医馆、客栈、酒楼、布庄……几乎任何原有的铺子生意都做不下去,早就关门大吉了,眼下只有秦楼赌馆这种不正经的地方尚且营业。” 说着,江辞捏紧拳头:“而这些地方不仅供北燕人消遣,流连于其中最多的客人,是我们东陵的男人与未长成的孩子。” “这还不是最糟的,最可恨的是,那些人沉迷与声色犬马,全然忘了家国仇恨,有的人为了换取一朝纸醉金迷,逼他们的妻子女儿去……” 余下的话,是个人都说不出口。 白明微闻言,一拳击在墙壁上。 吐出来的话语,带着咬牙切齿的意味:“北燕人要的不是统治,而是取代。” “自古以来,骄奢放逸、纸醉金迷,从来都是能侵蚀灵魂的魔,北燕人便是想用这种方式,毁去我东陵人的脊梁骨。” “于他们而言,杀人只是手起刀落的事,但杀了一个,还有千千万万个,只要东陵人不灭绝,这份宁死不屈的意志就会被传承下去。” “可当东陵顶天立地的男儿与即将成为希望的孩子,都被贪与欲消磨了意志,而女人又都活在水深火\/热当中,便再也没有反抗他们的人。” “用不了多少年,这座城将会彻底被毁灭,成为完完全全属于他们北燕的土地。” 江辞深吸一口气:“是啊,东陵人以千百年前先祖传承下来的风俗习惯,一直在这个地方生存。” “不管疆土归属如何换,生活在这片土地上的人都是东陵人,传承下去的,也是我们东陵的文化。” “但要是这些被毁去,这便算不得真正意义上的东陵了。” 白明微手指绞紧,目光看向窗外沉静如水的月色:“所幸时间没有太久,一切都还来得及。” 回眸看向江辞,白明微掷地有声:“我绝不会让东陵的土地侵染北燕特意投下的毒,也绝不会让我们东陵的百姓,被这些歪风邪气侵蚀。” “拿下莲城,我志在必得!” 江辞道:“需要我做什么,你吩咐便是。但在做那些事之前,可要先杀了带头为恶之人,以免他们祸害更多人?” 白明微道:“杀了一个,还会有另一个,这事并非杀了一些人可以解决的,必须把他们连根拔起,全部驱逐出这片土地!” “白姑娘所言极是。”江辞努努嘴,“但他怎么办?带着他这个累赘,只怕不宜行事。” 他话音刚落,男人立即咋咋呼呼:“你们什么意思?我好好待在牢房里无病无灾的,是你们的出现毁了我的安逸之所,把我置于危险之地,你们还想丢下我不管?良心呢?哪儿去了?” 江辞皱眉:“别嚷,要是招来了追兵,谁也逃不掉!” 男人立即噤声,他抖了抖衣裳,灰尘与脏污登时扑面而至。 江辞嫌弃地后退了几步。 男人不依不饶,一边抖着衣裳,一边狞笑这靠近江辞。 他的动作很大,以至于袖子卷起,露出手臂上感染发炎的伤口。 脓与泥污沾在一起,只需一眼,便叫人胃里翻江倒海。 饶是江辞混迹江湖多年,什么事都见识过,但还是忍不住犯恶心。 如此情景,白明微见了,眉头却都不皱一下。 男人眼眸一转,便朝白明微扑来,他拽住白明微的衣摆,涕泗横流:“姑娘,难道你忍心把我抛弃,让我被北燕人残害么?” “适才姑娘说的话,我可听得一清二楚,我是东陵人,姑娘要是见死不救,那刚刚说的话便都是放屁!” 男人把脏污揩在白明微衣摆上,仰头看向白明微:“姑娘应当不是那种满口仁义道德,实则虚伪又自私的人,对吧?” 白明微只是随意扫了衣摆一眼,随即若无其事地弯腰把男人扶起来。 她后退一步,保持合礼的距离:“大叔说笑了,我想救很多人,如果可以我希望全部都救下来。” “但我心里清楚,这个世上有很多人都不值得救。在必要的时候,我会顾全大局,以最小的牺牲去保全绝大多数的人。” “如果真到了那个时候,大叔也是会被牺牲的那一人,所以请大叔不要用我说过的话拿捏我。” 男人不再说话,生怕白明微真会立即丢下他。 白明微从江辞那里接过二嫂准备的小包袱,递到男人面前:“里面有吃的,也有碎银子,还有伤药,这个安全的地方留给你,世道再难,也要好好活下去。” 见男人不接,白明微直接把小包袱塞了过去:“如果我还活着,七日后我会回来。” 说完,白明微看向江辞:“江大哥,我们走。” 江辞没有多言,跟在白明微身后,两人施展轻功离开了此处。 而影卫,如影随形地保护在暗处。 漆黑的小巷里,江辞问:“白姑娘,那个地方是我曾经在莲城行骗时,布置了许久才有的安全据点,你把它让给那脏兮兮的大叔,可是另有打算?” 白明微道:“自然是另有目的的,江大哥,我们可能要暂时分开,我需要你利用自己的专长,再寻几个藏身之处接应我。” 江辞点头:“这事交给我,白姑娘放心。只是现在那姓元的追得紧,白姑娘行事要多加小心。” 白明微道:“就怕他不追了。” 江辞迟疑片刻,最终还是问出口:“白姑娘,你要做什么,可否透透口风?也好让我心里有个底。” 江辞的才智,在于口才和骗术。 他可以取得这天下所有类型的人之信任,也能看穿别人的弱点,从而成功骗到对方。 但在一些谋划上,或许有所欠缺。 能与白明微心思同步的,大概只有风轻尘。 白明微耐心解释:“莲城被攻破时,也不是所有的东陵人都是英雄,这次,我要手刃叛徒。” “敌人就是敌人,是践踏我们山河的贼子,他们的确很可恶,但更可恶的是那些通敌卖\/国的人。” “为了保命苟且偷生没错,错就错在,他们不该为了自己活命,出卖同伴、背叛那些誓死戍卫疆土的将士。” 江辞颔首,认真叮咛:“白姑娘,万事小心为上,请你珍重。” 白明微握紧腰间的剑:“江大哥放心,我会没事的,找到安全之处,给我留记号,阿五会保护你。” 说完,白明微身形一闪,消失在小巷之中。 第236章 你早就知道我的身份? 这座城中,该死的人太多了。 但她不能每个都去杀,尤其是还不能在这个时候动北燕将领的性命,因为这很可能会激怒北燕人。 要是他们因此斩杀百姓泄恨,那么遭殃的还是百姓。 虽然这些人不能动,但不代表她动不了叛徒。 所谓的叛徒,也不过是北燕奴颜媚骨的狗,北燕人绝对不会因为这些人\/大动干戈。 然而她却可以利用这些人的死,作为打探莲城情况的突破点,也能利用这些人的死,向公孙先生递交投名状—— 风轻尘给的信息当中就有一条,那便是名匠公孙先生,是个有信仰的文人。 她曾对霍世勋说过,这天下最有骨气的是文人,最没骨气的也是文人,区别就在于他们心中有没有信仰。 而文人的傲骨与傲气,实际上只有一线之隔,很多时候都很难去区分。 许多铁骨铮铮的文人,他们也难免带了些许傲气,这会使他们很难正眼去看待他人。 而一旦有人被他们正眼看上,他们回馈的便是绝对的真诚。 找公孙先生不难,难的是请公孙先生出山。 她要的,是公孙先生心甘情愿出山,如此传义才会得到一个好的夫子。 但在此之前,得把那些被用来搜寻的恶狗解决,否则不管她藏身于何处,随时都有暴露的危险。#@$& 月色之下,白明微奔行于低矮的房顶。 她躲过巡逻的卫队,又悄悄摸到元将军的附近。 随着几声凶猛的狗吠响起,一柄长剑似闪电袭来。 她旋身一躲,避开长剑攻击的同时,两颗小石子被踢飞出去,凶恶的大狗呜咽几声,便倒在地上没了动静。 白明微转身便要离去,十数名黑衣人却挡在了她面前。%&(& 火把亮起,她所有的出路都被堵住。 面对四面八方杀气腾腾的危险,白明微回眸一笑:“元将军,这么快便把救兵搬过来了?不得不佩服元将军的效率。” 元将军冷笑:“先前大意轻敌,是本将军的不是,面对白姑娘,本将军可再也不敢掉以轻心。” 说着,适才被留在安全之所的男人便被两名士兵拖了出来,扔在地上。 白明微的手缓缓放到腰际,却将剑柄握住。 然而她还是那般冷静,从容:“元将军,这是在威胁我?” 元将军笑了:“依白姑娘的胆识,怎会被区区一个脏污囚犯威胁?本将军将他带来,只是想让白姑娘亲眼看看,你所守护的一切,究竟有多丑陋!” 说话间,元将军拿出一个小包袱抖开,把里面的饼、药瓶、碎银全都抖在地上,他提起战靴一脚将饼碾碎。 接着,他弯腰捡起一枚平安符,笑得嘲讽而讥诮:“谁为白姑娘准备的包袱呀?当真是贴心,就连平安符都有。” “这么重要的东西,白姑娘却给了一个素不相识的人,结果那人是怎么回馈姑娘的?” “他转身就抱着包袱跪在本将军面前,把你的消息,和你同伴的消息卖给本将军,只为求一条活路。” 说着,元将军将那枚小小的平安符捏碎,沾着朱砂的黄纸化作齑粉随风而逝。 元将军的声音,带着近乎狰狞的讽刺:“你和你那蠢爷爷一样,自诩英雄与救世主,以天下兴亡为己任。” “结果呢?白家满门几乎死绝,十人横尸阴山,怎一个惨字了得?而现在,你那廉价的同情心又将害得你万劫不复。” 本该挑起白明微怒火的话,她不但没有生气,反而轻轻浅浅地笑了起来:“元将军,你还是小看我白明微了。” 说话间,白明微身形一晃,她已闪身至身侧一名蓄势待发的黑衣人身后,一剑刺进黑衣人的后心。 就在黑衣人倒地时,她甩了甩剑上的鲜血,笑吟吟地看向元将军:“更正两点。首先,我白家数代传承的意志你若是不懂,就别轻易笑话,因为那会让你显得很愚蠢。” 又是一剑送出,做好防备的黑衣人完全没有还击之力,缓缓软倒在地。 白明微于合围中闲庭信步,那些举剑越逼越近,来势汹汹的黑衣人,仿佛未能影响她半分。 “其次,你焉知我放走他,不是为了将你引来?” 话音落下,白明微如同一只灵活的水鸟,于合围中尽情舞剑,伴随着一道道剑光,溅起鲜血无数。 顷刻之间,那些高手便成了一具尸体,歪倒在地。 而她,浑身浴血,星星点点的红溅了她满脸,她就这样轻轻举起手中的剑。 剑尖直指元将军,眸光雪亮:“若我会因一个叛徒而乱了方寸,那今夜我也站不到你面前。” 说完,白明微欺身上去,与元将军缠斗起来。 若论力量,元将军绝对能力压白明微。 然而此时他受了伤,动作也不及白明微灵敏,很快便处于下风。 最后,白明微一剑挑断了他左手的小指。 撕心裂肺的叫声响彻在这条偏僻的街道\/上。 白明微轻轻启齿:“这是你践踏我二嫂心意的代价!接下来这剑,是你侮辱我祖父的代价!” 说完,白明微举剑直逼元将军的胸膛。 可就在这时,巡城队伍赶来,为首的人抛出利剑,拦下了她的攻\/势。 “元将军,再会。”白明微没有恋战,立即抓起地上的人,随后掠上屋顶,消失在月色下。 空中只余一道黑色的剪影。 而她就像一只优美的鹤,驭风展翅,直至飞向遥远的天际。 来到无人的小巷,白明微把男人扔在地上,微微喘\/息。 她弯腰为男人解穴,问:“他们找到你时,是狗先发现的,还是人先发现的?” 男人魂飞魄散,仿佛三魂七魄齐没了。 他胆战心惊,恐惧万分:“你故意把我丢下引他?” 白明微摇头:“自然不是,否则也不会把重要的东西留给你,只是不知道他们竟能找到那里,如此之快就将你抓住了。” 男人满脸错愕:“那人说我背叛了你,你不信?” 白明微依旧摇头:“这世上,英雄之冢无人问,唯有小人锦衣裘。大叔不是那种人,否则也不会躲在牢狱里避世,而且大叔这副模样,也不像小人。” 男人默了片刻,忽然仰起头:“小丫头,你早就知道我的身份,是么?” 白明微诚恳地点头,立即拱手行礼:“白惟墉之孙白明微,见过公孙先生。” 第237章 这个看不起女子的人他来了 男人一改肮脏猥\/琐的模样,缓缓站直身子。 只是刹那,他浑身上下的气质就变了。 月白如练,积雪莹光。 男人就这样站在阴影里看着他,只有那如雪的月光照见容颜,一种难以言喻的气度便显现出来。 他只问一个问题:“你们入牢狱,是巧合还是故意?” 白明微很认真地回答:“巧合。” 公孙先生没有多言,只道:“无论你想从我这里得到什么,七日时间,回到适才的小屋找我。” 白明微却对他的安全有所担忧:“先生,您已经暴露了,处境十分危险。” 公孙先生背对白明微摆摆手,向黑暗中走去:“小丫头,莲城是我的家,在家里,贼子怎会比我熟?” 如此,白明微也就不再说什么。 她躬身:“送先生。” 风轻尘给的信息中,附有公孙先生的画像,牢房内她令江辞他们先走后,便已认出公孙先生的身份。 只是后来在安全据点时,公孙先生又是那样一番表现,她也不好点破人家的身份,只好配合着公孙先生。 为了公孙先生的安危,她主动带着江辞离开,并许下七日之约。 却不曾想,公孙先生这么快便被抓到。 听公孙先生的语气,被抓一事倒像是对她的考验。 思及此处,白明微仰眸看着月色,低声呢喃:“七日,足够了。” 便是不足够也得够,若是在这里拖上太久,便没有时间造战车,那么想在短短几个月内拿下三座城,更加难如登天。 迄今为止,入城后一切都很顺利,唯有一件事,白明微有些警惕。 那位元将军,似乎有些古怪——功夫虽高,却与北燕大长公主之孙的身份不符合,更像是个高级替代品。 要是北燕大长公主之孙,只有这么一点本事,那么大长公主府也不至于权倾朝野。 如若这位是假的,那么,真正的元将军此时在何处? 白明微敛下心中的疑问,继续躲避密如织网的巡逻兵。 …… 姚城。 当天边第一缕晨曦射向大地时,姚城也迎来了崔氏的二哥崔志晖,还有从地方驻军调派的五千兵马。 白璟与卫骁出城迎接,队伍尚未走近,便听到整齐的振衣之声卷过雪地,无不昭示出这是一支训练有素的队伍,并非那些未经历过战事的新兵。 再看那领队之人,端的是器宇轩昂,威风八面。 抛开其它一切因素,只看这样一支队伍,都能振奋人心。 不多时,崔志晖便领着五千精兵来到近前,他翻身\/下马,向白璟抱拳:“小将崔志晖奉圣命前来协助白家军,在此期间,小将与麾下五千将士皆听从虎符调遣。” 说着,崔志晖一撩衣摆就要跪下,却被白璟架住:“崔将军,手持虎符之人是舍妹白明微,在下只是白家军中一名代理军师,将军这一跪,在下当不得。” 崔志晖眉头一皱:“据小将所知,军师由九殿下担任,怎的就成了五公子?” 白璟微微一笑:“九殿下承担着比军师更重要的责任。” 崔志晖还想说什么,白璟后退一步,朗声道:“白家军的虎符持有人白明微正在为接下来的战事做准备,此时并不在营中。” 说着,他向众人介绍卫骁:“我与卫副将替大姑娘前来迎接诸位将士,战事迫在眉睫,还请将士们先随卫副将前往营地稍作整顿,明日立即参与训练。” “是!” 一声高呼响彻云霄,这支队伍所呈现的面貌,绝非只是“精英”二字。 卫骁冲白璟点点头,随即率领众将士前往营地。 当私底下只有白璟与崔志晖时,崔志晖伸手搭住白璟的肩膀:“好小子,捡回了一条命,免得我提刀追下去逼你从土里爬出来对素冰负责!” 这番举动,白璟稍有不适,却因并不了解崔将军的品性,他便微笑忍耐:“是明微救了我,今日之幸,皆是明微之功。” 崔志晖脸上立即露出几分不以为然的神色:“你就是因为这个,才把那虎符拱手相让?你是白家最年长的男儿,怎么甘心屈居女人之下?绝非顶天立地的男儿所为。” 白璟闻言,立即止住脚步。 他磊落立于崔志晖面前,神色坦荡而认真:“崔将军,明微持有虎符实至名归,而我与白家将的众将士亦是心悦诚服,绝非是将军所想的拱手相让!” 崔志晖眉头皱得更高:“女人的天地,便是那后宅之中,天下的女人,除了绣绣花,打理打理家事,还能做什么?五公子,你莫不是魔怔了?” 白璟神色严肃:“崔将军,在下并未玩笑。” 岂料他这番郑重其事的表态,却换来崔志晖的嗤之以鼻:“当时逼不得已,让她一名女子抛头露面,本将军觉得没什么。” “但既然你已归来,还是要回到各自的位置上才行,这个世道本就是男儿至上的世道,让她一个女儿家骑在头上,这算什么事?” “要是人人都如她这般,所有女子都学她,这个世道还不得乱了套?” 白璟早知崔志晖是这样的人,尽管心有准备,但还是被这番话气得不轻。 可他偏偏不得不忍让,若是逞一时之快冲动了,不仅会被指不满皇帝送来的人,也会让将士们看笑话。 岂能因为这种事影响士气? 但要是不为明微辩驳几句,他心中这口陡然升起的气,怎的也咽不下去。 白璟正欲张口,崔志晖却轻轻捶了一下他的肩膀:“瞧你这较真的模样,我不勉强你与我一样的想法便是,等时间久了,你就会发现我说的句句真理。” 白璟按住他的手,用力按住,抬眸一瞬不瞬地盯着他:“崔将军,我再说一遍,白家军之首为舍妹白明微,将军方才这番话休要再提!” 见白璟动了真怒,崔志晖总算闭嘴。 但也仅仅只是闭嘴,从他的神色可以看出,他的想法不会有任何改变。 两人一同回了居住的院子,崔氏早早就侯在门口,看到白璟与崔志晖相携而来,她立即垂下头,小心翼翼:“夫君,二哥,早膳已经备好,快进去吃吧!” 白璟含笑:“辛苦素素了。” 崔志晖却睨了白璟一眼:“什么辛苦不辛苦的?我们男儿征战四方,她整日在家里闲着,就做个饭而已,难道有我们辛苦?” 第238章 真不好处理啊! 崔氏吓得重重一颤,像是触及某种不好的记忆。 白璟握住了崔氏的手:“二哥,素素是我的妻子,我敬她爱她,就连她走个路我都怕她累着。” “我妻子为你做饭,尽管没有一声谢,也不该说这种话,否则就是对我妻子的不敬,便是你为素素的二哥,我也不允许你再用这样的话说她。” 刚坐到桌前的崔志晖闻言,将送到嘴边的饼扔回碗里,起身拍了拍手:“没胃口,不吃了!练兵去!” 说完,崔志晖走了。 很显然,他十分恼怒。 崔氏像是因为他的离开而松了口气,但却很是无奈:“夫君,我没事的,二哥是陛下派来的人,不可这般得罪他,否则会让你和白家军都难做。” 白璟握住崔氏的手,宽慰道:“素素,自从你嫁给我后,你照顾我妥帖细致,从未有半点疏忽之处。” “我常常在想,要是我们两人的角色互换,我不一定能做到你这样的程度,其中的辛苦和打理这个家所耗费的心力,我都懂得。” “我妻子辛苦,我也看在眼里,我绝不允许任何人在我妻子面前说那样的话,就算是二哥也不行。” 崔氏很是担忧:“行军打仗的事我不懂,但每每战前,大姑娘都会鼓舞士气,我想要是你们两人不愉快,怕会影响将士们的士气。” 白璟安抚她:“你放心,连传义都知道要保护这个家的女人,我怎会不知晓?无论如何,都不会让你受这份委屈。” 崔氏心头一暖,握住白璟的手,却是感动得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白璟先坐了下去:“素素很早就起来了,做了这么一大桌子好吃的,怎么也不能浪费。” 说着,白璟端起热乎乎的粥喝了一口:“好喝,软软糯糯的,喝下去胃暖心也暖。” 崔氏偏过头抹了抹眼角,随后坐到他身边,细心地为他夹菜:“多吃点,你身体正在恢复中,营养充足才能恢复更快。” 白璟认认真真地吃着,看到崔氏面带微笑地坐在身边,一颗空落落的心,也因此有所回暖。 沉思之中,他无意间想起崔志晖。 抛开姻亲关系不谈,崔志晖为人的确有几分一言难尽。 若说他有问题,他的问题也太过于明显,对女子的偏见与对听命于白明微的不服,都毫无掩饰。 这样的他,实在很难令人怀疑他别有居心。 但若说没问题,今上又怎会指派他过来支援?在为清楚情况之前,保持谨慎小心是必要的。 崔氏问:“夫君,想什么呢?” 白璟如实坦白:“在想二哥。” 但他没有细讲,就怕崔氏夹在中间左右为难。 崔氏把盛好的汤放到白璟面前:“夫君,无论你要做什么,都不必考虑我,一切以你和大姑娘要做的事为准。” 白璟为崔氏将鬓发捋到耳后,微微一笑,所有的话都在不言中。 …… 崔志晖冷着脸来到军营,却见俞皎正在练兵。 他轻嗤一声,把目光投向骑马而来的卫骁:“卫副将。” 卫骁下马,拱手行礼:“崔将军有何指教?” 崔志晖朗声笑道:“未到姚城之前,我便听说白家军如何厉 害,然而百闻不如一见,卫副将,你我比试一场如何?” 整个军营,卫骁除了白明微便难逢对手,他早就技痒多时了。 崔志晖的邀请,他怎会拒绝? 卫骁把长戟往地上猛力一贯:“请崔将军指教。” 两人来到高台之上,这样的动静自然也吸引正在操练的将士。 俞皎索性停下击鼓,大喝一声:“集合!” 挥汗如雨的将士立即停下训练,集合于高台之前,注视着高台之上,对两人即将开始的比试表现出十足的兴致。 有人高喊:“卫副将加油!” 喊声越来越多,台下一片哄闹之声。 俞皎举槌猛力敲了两下,轻叱一声:“肃静!” 众将士立即安静下来,不过瞬息之间,现场一片静默。 崔志晖看了,眉头再次皱起。 似乎因为将士们听从俞皎的指令而不齿。 他面色阴沉,冲对面的卫骁冷声说道:“请!” 卫骁也做了个“请”的手势,姿势豁达,有义薄云天的豪杰风范:“崔将军,请!” 崔志晖立即抽剑攻去。 “铿”的一声。 这场万众瞩目的战斗,竟以卫骁一招制敌而结束。 众人根本看不清卫骁的动作,只见他长戟横扫,崔志晖手中的剑,便脱离了手里。 而长戟的刀刃,也横在崔志晖的脖颈一寸之处。 短暂的静默后,便是更长的静默。 众人不知该替卫骁喝彩,还是该假装看不见这一幕,一时之间,所有将士抬头挺胸,面容严肃。 气氛肃穆如在聆听上峰讲话。 卫骁收回战戟,拱手道:“崔将军,承让了。” 崔志晖朗声大笑:“卫副将好身手,本将军甘拜下风!” 卫骁捡起崔志晖的剑递过去:“崔将军,您的剑。” 崔志晖把剑收回剑鞘,似乎对方才的失败不以为意,脸上却另有一种疑惑的表情:“本将军实在奇怪,依卫副将的身手,怎会臣服于女子手下?” 卫骁双眼一眯,却是坦荡说道:“白姑娘能力出众,在下服从强者,以此为荣,而不以此为耻。” 崔志晖似乎十分不赞同卫骁的话,他拔高声音,面对台下的将士侃侃而谈:“自古以来,男尊女卑,我们男人就站在这个世道的顶端!” “养家糊口是我们男儿,建功立业是我们男儿,戎马征战亦是我们男儿,我们顶天立地光明磊落,我们高高在上傲然挺立!” “这是我们的世界,而我们男儿便是主宰!她们女人的天职,便是生儿育女操持后宅,你们这些铁血男儿,怎能对一个女子言听计从?” “本将军真是不解,这究竟是你们忘了身为男儿的骄傲,还是你们忘了自己应该挺立的脊梁骨?” 卫骁闻言,死死攥住手中的战戟。 这番话,令他勃然大怒。 就连俞皎,也是被这番话激得咬牙切齿。 但是,此时此刻,任何强有力的反驳,都必须站在崔志晖的对立面。 世情如此,俞皎可以忍,不必为这番话而动怒。 卫骁也可当崔志晖在放屁,不会因此动摇他对白姑娘的敬意与忠诚。 然而底下的将士,在看到他们没有反驳时会怎么想? 在看到他们脸红脖子粗地反驳时,又会怎么想? 一时之间,两人进退两难。 第239章 让你哑口无言! “啪!啪!啪!” 掌声响起,一抹小小的身影奋力地攀上梯子,走到崔志晖面前。 众将士连忙行礼:“小公子。” 小传义颔首,双手抬起:“诸位将士不必多礼。” 待众将士直起身,小传义朝崔志晖拱手,随后站到卫骁面前稍许,朗声问道:“崔将军,你可是怕了?” 崔志晖根本不将传义放在眼里,态度倨傲:“本将军没空逗娃娃。” 小传义迈上前一步,掷地有声:“崔将军可是怕了?” 崔志晖眉头高蹙,却是不好对一个孩子发威:“本将军怕什么?” 小传义拔高声音:“你怕!你怕这世上有女子站得比你高,走得比你远!所以你怕了!” “而你面对恐惧做出的反应,便是在这种事发生之前,把这种可能性掐灭!” “你一遍又一遍地告诉自己,这个世道应该由男儿主宰!但凡有任何女子拥有超越你的地方,你便会用‘女子就该相夫教子,绣花浣衣’去束缚她们!” “等你利用世俗的偏见,把那些可能比你强的女子束缚在一方小小的天地中,你又可以得意洋洋地告诉自己,你是赢家,而这个世界是男人的!” “你以为这是胜利么?这是狭隘!只有心胸狭隘的人才会对他人充满偏见,只有心胸狭隘的人,才会无法正视强者!” 崔志晖气急,正要反唇相讥。 小传义却不给他开口的机会:“您别拿什么‘世事本就如此’来反驳我,从未有什么是本该如此的!” “女子能接受男人的庸碌和一事无成,男子怎就不能接受女子比自己强?” “不可否认,这个世界女子的确处于弱势,因为在外奔波的都是男儿,但是我们能因此就否认了女子的价值么?” “没有女子受十月怀胎之苦,何来我们呱呱坠地?没有女子事无巨细操持家里,我们如何能无后顾之忧地建功立业?但凡是个有眼睛的男儿,都不该忽略女子的的价值!” “我们可以把男儿建功立业、女子相夫教子当成理所当然,但绝不可以把这个当成铁律!” “我们出身穷苦的男儿,可以凭本事闯出一片天地,那我们也应该接受,女子可以凭本事比我们站得更高更远!” “男儿志在四方,男儿胸有沟壑,大丈夫应该有一颗力争向上,但又能接受别人比自己强的心!” “无关男女,无关出身,只有胆小鬼和弱者,才会因为惧怕而诋毁!如果不服,就该堂堂正正去挑战,赢了你就是顶峰,而不是用偏门左道去排挤!” 一番话,小传义说得脸不红气不喘。 而崔志晖却哑口无言,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由一个“不会听从女子发号施令”的人,变成歧视天下女子的胆小鬼。 关键是,他还不知该如何去辩解。 正当他瞠目结舌时,小传义站到高台之中,用稚\/嫩的声音大喊:“将士们,保家卫国不分男女,国难当头我们应齐心协力。” “是女子又如何?是孩童又如何?是老弱病残又如何?出身不好又如何?只要我们有一颗驱除外敌的心,我们就是生死与共的同伴!” “不要让偏见,成为挡住我们通往胜利道路的绊脚石!” “别因男女偏见,就让我们忘了,那比任何人都冲在前面,比任何人都奋勇杀敌,以女子之身带着我们赢得胜利,以女子之身带着我们走到今日的人!” “别让我们身为男儿的傲骨,成为我们定义女子的傲气!” 一番话说完,众将士的目光,又变得坚定。 小传义倏然回眸,紧紧盯着崔志晖:“崔将军,适才那番言论,我们权当是你自己的观点,如若崔将军在诉诸于口,我们有理由怀疑,崔将军在故意挑拨是非!” 崔志晖不曾想,竟被一黄口小儿如此对待,顿时怒意横生。 他紧紧盯着小传义,像是因为怒到极致而动了杀心。 卫骁不动声色地挡在小传义面前,目光平静地看着崔志晖:“崔将军,白姑娘带着我们白家军一步步走到今日,靠的是本事和能力。” “我们对白姑娘心悦诚服,绝非只是那一枚虎符的威慑力,崔将军明知我军由白姑娘指挥,还当众说出这种话,我一介莽夫,都觉得这是蓄意针对。” “小公子的话不无道理,男子汉大丈夫,建功立业靠本事,怎能通过排挤或贬低女子来彰显地位和价值?这话,整个白家军,绝对不想再听到第二次。” 话音落下,卫骁大喝一声:“继续!” 俞皎挥动鼓槌,“咚咚咚”的声响传遍四野。 众将士操戈挥汗,继续奋力训练。 仿佛适才那一幕,从未出现过。 小传义若有所思地看了崔志晖一眼,随即拾级而下。 他走得又稳又坚定,那镇定从容的态度,让人很难与他的年龄联系在一起。 崔志晖到底没有再说什么,要是他较真,岂不是成了一个既歧视女子,又对孩子有恶意的人? 崔志晖咬牙,冲卫骁拱了拱手,随即离开了营地。 他实在没脸呆下去! 卫骁双眼眯起,眼底尽是不善的意味。 这崔志晖,真是讨厌得紧。 帐中,刘尧抱着一根长矛对那小小的身影问道:“你不是说,今日要让本王大显神威么?去哪儿显?什么时候显?” 原来,崔志晖与白璟的对话,被小传义听去了些许。 在崔志晖气走后,小传义曾找过白璟,于是白璟便把这事交给小传义去办。 他们大人出手,总有很多话柄会被拿捏。 但由小传义来做,要是崔志晖还真与小传义计较,成笑料的反而是他。 于是小传义便把刘尧忽悠到这里,想着关键时刻可以用刘尧压制崔志晖,可怜刘尧兴冲冲抱着矛等了半天,也没有等来大显神威的时刻。 小传义没有回答刘尧的问题,反而问刘尧:“九殿下,您认为男儿建功立业的地方,是否该有女子的一席之地?” 刘尧反问:“为什么不能有?难道男人女人不都是人么?” 小传义分外诧异:“九殿下,您不认为,女子站在男儿原本应该在的地方,是一件违反纲常伦理之事么?” 刘尧皱眉:“没本事的男人,才会怕女人比自己厉害,这世上本就该能者居之,分什么男人女人?” 小传义大为震撼,刚要对刘尧改观,刘尧便抱着长矛回忆他的往昔。 “本王斗鸡时,只要能赢,就算是母鸡本王也会用,不瞒你说,有一次本王用母蛐蛐,赢下一座宅邸,那次可是本王最辉煌的战绩,所以说,只要有本事,管他是公的还是母的。” 小传义:“……” 果然还是对牛弹琴。 他不再搭理沉浸在回忆中的刘尧,掀开帘子正好看到崔志晖离去的背影。 他拧着眉头:“这人,怎么这么奇怪?” 第240章 天不收他,我收 此时此刻,白明微正与江辞藏身于一座宅子的后院。 这座宅子的主人为昔日的县官大人,在北燕铁骑踏破莲城时,他率先倒戈,甘愿成为北燕人的走狗,才保住了一家荣华富贵。 而此人颇有几分好\/色,却又喜新厌旧,闲置的后院住着许多他腻味了的女子,他们此时正在其中一名被冷落小妾的院子里。 小妾受冷遇许久,无事从不会有人轻易踏足她的院子,如今正被点了睡穴,裹着被子酣睡。 两人已经逗留了许久,并且吃饱喝足,也没有人查到此处。 早饭过后,两人聊起这位县令,白明微淡淡地说了几个字:“现在应该凉透了。” 江辞叼着一根干枝,问:“你指的凉透是?” 白明微淡声道:“字面上的意思,通俗来讲,就是死了。” 江辞无可奈何地笑了:“白姑娘,你可知我七拐八拐经过了多少人,才寻到这么个安全的地方,你把宅子的主人宰了,我们很快又要开始遁逃,岂不是很累?” 白明微笑道:“江大哥,既然如此,下次咱们换一个地方,比如说找个好人的宅子,这样我也不会把主人宰了。” 江辞扯\/下嘴里叼着的树枝:“白姑娘,你这是碰巧还是蓄意?” 白明微回应道:“杀他是蓄意,你在这里却是碰巧。” 江辞问她:“你从他身上可得到了什么线索?” 白明微摇头:“北燕人十分谨慎,直接线索却是没有,不过找到了几条暗线,顺着暗线查下去,把零零散散的结果拼起来,或许能得到莲城的兵防布置信息。”#@$& 江辞道:“你出现在莲城,他们的防御布置肯定会有变化,否则早就被你查了去。” 白明微摇头:“恰恰相反,只要我一日还在这城中晃荡,他们便不敢轻易改变兵防,不管是假变换还是真变换,只要他们的守城队伍有动静,兵力信息就会泄露,他们不会冒这么大的风险。” 江辞恍悟:“所以,你才故意把他们遛来遛去?一旦他们跟丢了,你就弄出一些动静,等他们快找到你时,你又跑了?” 白明微颔首:“便是要他们明知我在,却不能奈我何。一来,可以扰乱他们的军心;二来,顺道收拾一些叛徒;三来,我想会会真正的大长公主之孙。” 江辞疑惑:“真正的大长公主之孙,什么意思?”%&(& 白明微道:“我在县令那问出消息,从未有人见过这位元将军的真容,有时他会觉得,面具之下不是同一个人。” 江辞会意:“要是一直带着面具的话,的确不能确定,面具之下是同一个人。” 白明微若有所思:“况且,他的身手与身份不符。大长公主之孙,北燕的雄狮,武功绝对不可能那么弱。” 江辞震惊:“几乎与你打成平手,还叫弱?” 白明微道:“我的武功又不是天下第一,在我之上的多了去了,而且大长公主的孙子,可都是少年扬名,实力理应在我之上。” 江辞复又将干枝叼在嘴里:“白姑娘,你是不是担心,我们离开这段时日,后方会出事?” 白明微默然片刻,点点头:“我们能潜入莲城搅事,敌人为何不能潜入姚城?” “如今虽然白家军已经步上正轨,但到底人员比较复杂,且跟着我的时间尚短,我担心有人利用这个弱点,动摇军心,我们人手不足,一旦军心不稳,我们将会不战而败。” 江辞神色凝重:“你可是有非留不可的理由?” 白明微点头:“是,我有非留不可的理由。江大哥,先前瞒着你,十分抱歉,我此番入莲城,是想把名匠公孙先生带回去。” 为了战车,也为了小传义。 “公孙先生?”江辞拧了拧眉,随即道,“此事的确不宜张扬。白姑娘,你要做的事,你想说便说,不想说便不说,我是你的属下,自然一切听你安排,何须抱歉之说。” 白明微仰眸,目光落在江辞身上:“无论是卫大哥,还是江大哥,我都当你们是生死与共的同伴,既是同伴,应该坦诚。” 江辞不以为意地道:“白姑娘,我尊重你,便不会对你所有的事刨根问到底,还是那句话,你想说便说,不想说便不说,若因此计较,那便配不上你这一句‘同伴’。” 笑容在白明微脸上漾开,几瓣梅花从她面前飘落,却在在那明丽的笑容前失了颜色。 她问:“你好像听说过关于这公孙先生的一些事?” 江辞点头:“早年间得了他做的一把锁,卖得的银子让一整个镇的百姓度过冬天,这些年为了发财,我一直在寻找他的踪迹,不过却一无所获。” 白明微抱着手笑问:“如若我说江大哥刚刚见过他,你会不会因此惊讶?” 江辞大吃一惊:“不会是那脏老头吧?!” 白明微道:“正是。” 江辞神色有些复杂,但更多的是嫌弃:“我装作乞丐时,都没有他脏!” 白明微道:“料想他躲在监狱之中,只是为了避世,要是他被北燕人抓住,他所面临的,便不只是生与死两个选择了。” 江辞问:“你这是准备把他带回去给你做事?” 白明微回答:“一方面来说,是的,但我主要想给传义找个夫子,那孩子整日与九殿下在一起,怕是要被带坏了。” 江辞很是赞同:“刘尧那草包,的确会令明珠蒙尘。既然人已找到,何不带走?” 白明微摇头:“带走他容易,令他心甘情愿成为传义的夫子,却是不易,他给我七日时间,只要我达到他的要求,或许有成功的机会。” 江辞耸耸肩:“世外高人都有这身臭毛病,就是不知他向白姑娘提了什么条件?” 白明微眉宇轻蹙:“却是没有明说,但他提到莲城是他的家,我想解题的关键,便是让他看到莲城还有希望。” 江辞轻喟一声:“好在这样的人,还能保持几分热忱,否则这东陵河山,只怕要守不住了。” 白明微看着江辞,很认真地道:“会守住的。” 江辞与白明微相视一笑:“对,我们会守住的。” 说话间,江辞面色忽的凝重起来:“有一队人马朝着这边来了,训练有素,不像是家丁之流。” 白明微伸了个懒腰:“吃饱喝足,该干活了。” 江辞问她:“这次准备去收拾谁?” 白明微轻轻一笑:“北燕攻城时,有一位副将给北燕人开了门,以上千将士的性命,换他一人锦衣荣华,天不收他,我收。” 江辞道:“或许敌人就在那里等着你。” 白明微不以为意:“要是敌人不参与,这个过程怎会有趣?我便是要当着他们的面,取了他们忠犬的命。” “他们要是为了这些人\/大动干戈,那就与他们把东陵人当成奴\/隶的初衷不符。” “要是就这么看着忠心他们的东陵人一个接一个死去而无动于衷,有这些人的例子在,以后谁要做他们的走狗,就要掂量掂量了。” 江辞道:“白姑娘尽管去便是,我随时准备地方接应你。” 白明微低声叮嘱:“江大哥,万事小心。” 第241章 帮我 边疆迎来一日晴天。 冰雪融化时,天气愈发严寒。 白璟为了大局着想,还是命人去叫崔志晖过来一起用饭,岂料崔志晖在校练场发生了那样的事后,依旧没有丝毫尴尬,一口应下。 白璟把此事说与崔氏听,崔氏早早便下厨忙活,任氏知道了此事,也进厨房一起帮忙。 因为俞皎忙着练兵,且白琇莹又日以继日地训练,平日俞皎与白琇莹都会在任氏那里用饭,小传义则和刘尧同吃同住。 一来给白璟和崔氏留足空间,二来也能陪着任氏,三姐妹互相作伴。 既然任氏来帮忙,自然所有人都得聚在白璟那里。 晚饭开始之前,崔志晖单独找到了崔氏。 因着曾经的记忆,崔氏十分惧怕崔志晖,只是听那声音,便吓得瑟瑟发抖,不敢抬头看崔志晖一眼。 见妹妹如此瑟缩,崔志晖脸上不不屑更甚:“这么多年,你还真是没有半点变化,胆小、柔弱、逆来顺受。” 崔氏低下头,问:“二哥找素冰何事?” 崔志晖忽然凑近,吓得崔氏连连后退。 可崔志晖却没有放过她的意思,在她恐惧到极致时,一把钳住了她的胳膊,问:“我听闻白明微颇有姿色,白家军的男人,可都被白明微迷惑去了心神?否则也不会心甘情愿听一个女人使唤!” 这话委实难听,却把白明微说成那种人。 崔氏原本恐惧到双腿发软,连站立都得借着崔志晖钳住她胳膊的大手。 可一听这话,崔氏登时怒从心起,那怒火很快便盖过恐惧。 她抬眸,第一次直视自己的兄长。 霎时间,她便望进那一双冰冷的眼睛,暮色仿佛涌入那似深渊一般的眸底,像是要连她的魂魄也一起吞噬了。 但她还是忍着惧意,甩开兄长的钳制,声音愠怒:“二哥,你怎可如此侮辱大姑娘?!” “枉你为铁血男儿,却用这种字眼形容一名女子,我崔家的教诲,从未有过不尊重人这一条,若是你再如此对待我的家人,别怪我不念及兄妹之情!” “家人?”崔志晖复又钳住她的手臂,“我才是你一母同胞的至亲!果然是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她是你的家人,我这个血亲却成了外人。” 崔氏恐惧到了极点,一颗心好像被狠狠攥住,由不得她思考,那种骇得心房紧收的恐惧,笼罩着全身上下,就连双腿,也是虚浮无力的。 从小到大,被恐吓的无数次,她连眼泪都得憋回去。 可是这一次,她不知从哪里生出来的勇气,再一次甩开仿若疯癫的崔志晖:“除此之外,我们还有其它关系么?有兄妹之情么?有互相关怀么?” 崔氏后退一步:“二哥,我们除了血缘,什么也没有。如今,我是白家的媳妇,白家人便是我的家人,你若是做出任何伤害他们的事,我会坚定不移地站在你的对立面。” “我再说一遍,不许对我的家人不敬,哪怕是言语上的,我也不许!” “啪!” 崔志晖一巴掌甩下,把崔氏打偏了脸。 她的面颊之上,登时泛起五个红指印。 崔氏双目含泪,盯着崔志晖,却是没有哭出来。 崔志晖挨近她,用威胁的语气在她耳边低语:“这巴掌的滋味一样吧?要是没变的话,你就不许用那种姿态跟我说话。” “崔素冰,我告诉你!身为女子,就该被男人踩在脚下,你我虽为兄妹,但在我面前,你永远别想越界。” “你越一次,我便打一次,打到你乖乖听话为止,你的嫂子就是被我这样驯服的,知道么?” 崔氏捂着脸,却是狠狠咬住牙齿,依旧没有淌下半滴眼泪。 崔志晖松开她的手臂:“当然,你现在可是白璟的妻子了,你可以去告诉白璟,告诉他你受的委屈,看他白璟如何为你讨回公道!” 崔氏把捂着脸的手松开,愤怒令她忘了恐惧:“崔志晖,你真不是人!” 崔志晖扬手就要一巴掌,崔氏却不闪不避,把脸凑到他面前:“打,你打好了!真正的男人,还真没有一个人会做出这样的事!你真令人不齿!” 崔志晖扣扣指甲,对崔氏的怒骂不以为意:“老实回答我几个问题,之后我便离你远一些。我问你,白璟不拿虎符,给白明微做什么?!” 崔氏斩钉截铁:“因为大姑娘德配其位!” 崔志晖双眼一眯,迸出危险的光,令人不敢直视分毫:“我要实话,再给我敷衍,我便当着白璟的面扇你,你也不想事情闹大吧?” 崔氏深吸一口气:“我说的是真的,大姑娘有武功、有谋略、有胆识,没有人比她更适合拿虎符,我们所有人都这么认为!” 崔志晖笑了,似笑非笑:“那白璟也是有脑子的人,怎么对虎符说放手就放手?这其中必然有什么缘由,有着令白璟不敢承受那虎符之重的缘由!” 崔氏垂下眼睑,掩饰眼底的慌乱。 二哥为什么问这些,她不知道,但直觉来说,这绝非什么好事。 她怕再说下去会吐露不该说的事,于是便绞尽脑汁,想要敷衍过去。 但她怕自己的敷衍太拙劣会被看穿,一时有些慌了。 但最后,她还是鼓起勇气,抬头看向崔志晖:“二哥,你什么意思?” 崔志晖说得十分自然,看不出半点说谎的端倪:“一道圣令把我调到边疆,不仅要听命一个女人不说,我的弟兄还成了白家军的辅助,我总得知道和自己打交道的是什么人吧?” “否则我\/日后还有什么出路?大哥不成器,家里可都靠着我,要是我完了,崔家还有希望么?你说我为什么会对这些感兴趣?” 崔氏依旧直视崔志晖,神态分外认真:“二哥,你的生活都是勾心斗角,不代表白家也是如此。” “大姑娘持虎符,那是因为她实至名归,夫君把虎符交给大姑娘,那是他认可大姑娘的能力。” “这个家的人,齐心协力,互相扶持,二哥心底所想的那些事都不存在,自然也不会有什么隐晦的理由。” 崔志晖将信将疑:“你若敢诓我,我绝对饶不了你!” 说完,崔志晖甩手走了。 待崔志晖走远,崔氏身上那股劲儿顿时卸去。 她跌坐在地上,捂着心口大口大口地喘着气,眼泪一下子便滚了出来。 任氏路过听见动静,连忙将她扶起,见她面露惊恐,忧心不已:“五弟妹,你怎么了?” 崔氏心有余悸,但还是勉强维持理智,她摇摇头:“没事。” 任氏柔声问:“谁打的?白家的男人可不会干这种事,适才我看到崔将军经过,莫非是他?” 崔氏含泪点头,却又拽着任氏的袖子:“二嫂,求你别说出去,否则夫君定要为我讨回公道,若是因此与二哥翻脸,只会令情况雪上加霜,我不想因为自己,而让夫君与大姑娘遇到任何麻烦!” 任氏叹息:“你的担忧我何尝不知晓,但你这样就是在助长他的嚣张气焰。” 崔氏擦了擦眼泪:“我没事,反正习惯了。” 任氏目光一闪:“决不能就这么算了,我有办法,既不会给五弟与大姑娘添麻烦,又不会把事情闹得太僵。当然要是这样了你还坚持说算了,我也不会多管闲事。” 崔氏牙一咬,目露坚定:“时至今日,一句算了,已经无法抹平我这心中的恨与怒,二嫂,帮我。” 第242章 元将军,再会 莲城。 一处清净雅致的小院之中。 中年男人晃晃悠悠的回房,像是喝了不少酒,嘴里哼着小曲儿,显然这一日过得相当不错。 忽然间,院中老梅枝桠一动,飞花纷落如雨,一片绮丽诗意的景致。 可下一刹那,地上溅出一条鲜红的颜色,男人的头颅已被齐齐斩下。 小半个时辰后,那颗脑袋被扔到另一名中年男人面前。 在男人惊恐的眼神中,白明微飞踹一脚,男人重重地撞在墙上。 白明微抬腿踩住男人的胸膛,利剑也随之插到男人颈边,轻轻一动,便有血珠溢出。 男人吓得肝胆俱裂,露出此生最为惊恐的表情。 白明微表明身份:“我是东陵白相之孙白明微,我只问一个问题,你们对东陵的背叛,可是李贤昭的授意?” “别想着糊弄我,我既然找到这里,就已知你与李贤昭关系匪浅,在李贤昭一路败退至平城时,你用这双手打开了莲城的大门,把北燕贼子迎入城中。” 白明微把剑逼近少许:“说!否则今日死的,绝不会是你自己!还有你身边的人,都会为你所累!” 丢过一次骨气的人,不难再丢第二次。 北燕大军兵临城下时,男人用骨气换过一次命,自然也会再用骨气换活路,这玩意儿于他而言,已经不值钱了。 此时兵已在颈,还有一颗人头血淋淋的摆在眼前,男人没有过多犹豫,他颤巍巍地点点头:“是……是……” 因为这个动作,利剑又划伤脖颈肌肤。 男人惊恐万状,登时把所有都招了:“是他吩咐,因为他说没救了,向北燕人投诚,是唯一的办法。” “白姑娘,你要这么想,如果当时我不把门打开,将士们负隅顽抗,最后岂非落到一个全军覆没的下场。” “是我打开了大门,这才不至于一个活口都不剩,我那是不得已而为之的事情啊!” 白明微冷笑连连:“好一句不得已而为之!你可知就因为你的这个举动,上千守城将士被俘,因为他们不肯归顺,全部被北燕人坑杀!” “我宁愿他们战死沙场,也不愿他们以这种方式死去,做了这些事后,你怎么还能高枕无忧,享受你通过出卖别人得来的一切?都不会做噩梦么?” 男人闻言,顿时大怒:“我对东陵忠心耿耿,最后得到了什么?反而是北燕人,他们许我荣华富贵,我就想过好日子,东陵给不起,去拿北燕的,何错之有?!” 白明微笑了:“想活着没错,想富贵也没错,你要拿自己的命去拼,我敬你是条汉子!但千不该万不该踩在同袍尸体上去拿,更不该拿别人的命去换!” 男人冷笑:“那是他们活该!我给他们创造活路,只要他们归顺北燕人,不就不会死了?是他们的愚蠢害了他们的性命,你怎可怪在我头上?!” 这便是叛徒的想法了,和这样的人,讲什么道理气节? 在他们看来,人为财死鸟为食亡,在自己的利益之外,其他的一切都不重要。 谁挡了他们发财的路,他们会不择手段清除障碍。 这能说他们有错么? 某种程度上来说,人的追求没有错,人的贪欲也没有错。 但绝对不该踩着别人的尸体去攀登高峰。 当决定用别人的命去换财富时,就已经大错特错了! 白明微脚下用力,鲜血瞬间自男人的唇角溢出。 烛光跳动,照见她溢满杀意的雪亮眸底,她的声音,也是那般冰冷:“我不与你废话,杀你这种人脏了我的剑,把李贤昭的一切都告诉我,否则这剑脏了也就脏了吧!” 男人无从反抗,只得如实招来:“我只知道他和北燕人有勾结,就这么多了!” 白明微没有言语。 叛将李贤昭被父叔兄长下狱,可他逃离之后,平城便开始有百姓失踪,最后才有的阴山一战。 白明微已经可以肯定,李贤昭与北燕人必有勾结。 然而她不觉得能从这些小角色身上得到什么的消息,只是因为另有打算,所以故意这么问罢了。 忽然,白明微微微偏了一下身子,长剑掠过她,钉在男人的腹部。 温热的血流出,染红了男人的衣衫。 就在男人断气前,白明微望着生命的流逝,神色极为平静“为什么那么多人宁死不屈,也不肯做他族奴颜媚骨的走狗,就是不想像你这般,没有任何价值的死去。” “为国捐躯或许无人铭记,死前也不一定没有丝毫后悔,但至少保有为人的尊严。体体面面死去,并不比风风光光活着难,而你,两者都做不到了。” 说完,白明微拔出嵌在墙内的剑,转身迎向齐聚院中的北燕人。 男人眼中的光渐渐涣散,意识完全消失前,他看到雪光映出一道不折的身影,面对如潮水般涌进来的敌人。 她从容不迫,傲然立世,一袭黑衣在纯白的底色中如此分明。 男人唇角扯了扯,他从前本也是这样的人,到底在哪里丢了坚持呢? 这个答案,他再也不会知道了。 “杀!” 被断了手指的元将军一声怒不可遏的嘶吼,北燕士兵如潮水般涌向白明微。 无数的长矛与利剑刺来,织成一张密不透风的网,咆哮着要将白明微吞没。 面对如此狠戾的进攻,白明微面无惧色。 这院子的空间一共能容纳多少人,她心里大概有个数,就算这院子里站满了人,也在她可应付范围之内。 然而必须速战速决,否则屋檐一旦攀上弓箭手,要离开不是那么容易的事。 这一次,白明微没有挥剑进攻。 那柄萦绕着神秘微芒的神兵,在她手中以绝妙的手法划出一个完美的圆,将她周身笼罩在剑气保护之内。 刺来的长矛与利剑,触碰到剑气时,都如同砍在棉花之上,没有任何着力的感觉。 紧接着,剑气形成气流,将刺来的兵器吞噬,纷纷脱离主人的手。 劲风激荡,卷起墨发飞舞。 漫天刺目的剑芒种,白明微伸手握住剑柄。 她一声轻叱,那些被她剑气卷起的兵器在空中有瞬间的凝滞,随即裹挟着强劲的力道四下飞散。 “夺夺夺!” 一阵密集的声音响起,躲不开的人便绝了气息。 而白明微此时已掠至屋顶,黑衣如墨,襟袖飘摇,那双似笑非笑的眼眸,风轻云淡地瞥了众人一眼。 她说:“元将军,再会。” 望着白明微离去,元将军并未气急败坏地追杀,而是问身边的人:“短短两日时间,死去四名向北燕投诚的东陵人,可查出白明微的意图?” 身侧的下属立即回禀:“白明微刚刚逼问关于李贤昭的事。而这四人,都与李贤昭有牵扯。” 元将军默然良久:“此事决不能让她再查下去,命大家都带上毒药,下次务必要一举将她击杀!此女,断不可留!” 第243章 这事很不寻常 白明微顺着江辞的记号来到一处安全之所,这次可没有受冷落小妾的院子那么舒适,而是一座高高的塔楼。 塔楼年久失修,早已无人踏足。 白明微坐在塔顶的青瓦上,目色沉静地望着下方万家灯火。 江辞就在她下方的阁楼上,递了两个包子给她:“白姑娘,这是偷来的,还望不要嫌弃。” 白明微接过纸包,里头的包子尚有余温,她不由得微微一怔。 她忽然想起,风轻尘在的时候,也总是会在她忙完得空时,递来一包温暖的吃食。 那时风轻尘在身边,她不怎么会饿肚子,所以不觉得两个温暖的包子有多重要。 然而此时,她奔波了一天,顺着线索查到与李贤昭有关的人,随即又打了一架后,早已饿得前胸贴后背。 这时她才发现,原来两个带着温度的包子,是多么弥足珍贵。 风轻尘,给了她许多珍贵的东西,以一种暖心而不会令她觉得负担的方法。 “谢谢!”白明微道了一声谢,打开纸包吃了起来。 包子的味道在口中弥漫开来,她抬首仰眸看向天空。 她的眼睛本就生得很美,似轻云遮月,当漫天星河在她眼底流转时,眼波深处若隐若现的潋滟光影,仿佛能勾魂摄魄。 待两个包子下肚,白明微与下方不停打哈欠的江辞搭话:“江大哥,我刚才投了颗石子,若是这路问准了,接下来我们的处境会相当危险。” 江辞问她:“什么样的石子?” 白明微收回望向夜空的目光:“我去收拾叛徒的时候,提到李贤昭了。” “这李贤昭与白家军八万将士阵亡脱不了干系,这其中牵扯的事,说上几天几夜也说不完。” “就是不知这李贤昭,究竟在其中扮演什么样的角色,若是这李贤昭背后牵扯的事情很大,那么他们肯定会想方设法杀我灭口。” 江辞又问:“挑了这么大的事,你这是准备深\/入虎穴?” 白明微笑了:“不入虎穴,焉得虎子。我故意提及李贤昭,便是想诈一诈他们,看看能否找到一些关于阴山之战的信息。” 江辞许久没有说话,半响才传来他的声音:“我以为是谁做的,你早已心知肚明。” 白明微应他:“自然是心知肚明的,但我要的不只是复仇,复仇简单啊,力量强大后便能手起刀落,让那些害得八万将士殒命阴山的人偿命。” “但是他们还缺一个公道,缺一个大白于天下的真相,他们决不能这么稀里糊涂就丧命,于多年后被人随意定义他们的价值。” “我要的是铁证如山,让天下所有人都知道,他们为救百姓却被奸人害死,我要天下人都记得他们的英勇,也要让天下人都看到小人的阴险!” “阴山一战若非要被定义,绝对不会与‘不敌’、‘全军覆没’之类的话语沾边,那一战的惨烈与悲壮,应当如实呈现在史书之中!” 江辞笑了:“你与老爷子还真像,简直就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在阴山一战中,很多人看到的都是成败得失。” “大抵上也只有你,会去关心这八万将士是否死得冤屈,也只有你,会想着为这些冰冷的数字讨一个公道。” 白明微道:“这世上,总要有一些人铭记英雄。我成不了那样的人,那我便要护住那样的人,护住他们的风骨与气节。” 江辞叹息:“白家的信念,我至今还是无法理解,但我依然十分佩服。” 顿了顿,他的语气变得十分认真:“白姑娘,这条路上,你始终会有我这个肝胆相照的伙伴。” 白明微拔下水壶木塞,冲江辞一笑:“敬肝胆相照,敬这条崎岖又坎坷的路,当然也要敬愿意陪我走下去的江大哥。” 江辞捏着包子,冲白明微示意了一下,而后一整个塞入口中。 两人相视一笑。 白明微收好水壶,心里寻思着“伙伴”二字的意义。 它与闺中密友不同,不便分享女儿家的心思,很多话也不便诉诸于口。 但“伙伴”的存在,却同样能让人忘却前行道路上的艰难与孤独。 伙伴是什么? 是肝胆相照永不背弃的人,是知道对方在便会感到踏实的人。 望着满城寂静的灯火,白明微忽然觉得,这寒夜也没有那么冷。 末了,白明微问:“江大哥,等一切结束后,你会与我一同回家的吧?祖父他很挂念你。” 江辞沉默良久,答:“会的。” 顿了片刻,他又道:“当年没有随祖父回京,是因为舅舅的女儿,是我指腹为婚的未婚妻,母亲叮嘱过我,要好好对待未来的妻子,只可惜……” 说到这里,江辞止住话头。 夜风中似传来若有似无的呜咽,这凄凉的呜咽声中掺杂了许许多多的情绪,仿佛江辞在哭着他那永远也兑现不了的承诺。 只可惜,天人永隔。 这乱世,带走了太多重要的人。 白明微没有接话,一直默默地坐着。 她不知道该如何安慰,正如所有的安慰也抚慰不了她一样。 失去至亲至爱的痛,只能自己熬过去。 过了许久,江辞开了口,像是已经调整好情绪:“白姑娘,有一件事很奇怪,就是这莲城之中,竟不见一个乞丐,这事很不寻常。” 白明微点头:“我也发现了,这事的确十分不寻常,起战事的时候,他们早就逃之夭夭了,如果北燕人没有赶尽杀绝,也不至于一个都活不到现在。” 江辞道:“事有反常必有妖,这些最容易被忽视的群体消失,也不会被人留意到,想必早已……” 白明微很是赞同,她说:“江大哥,这两日麻烦你留意一下这件事,为了安全起见,如果江大哥找到安全的地方,不必给我留暗号,让阿五想办法与我联系即可。” 江辞问:“白姑娘,既然处境十分危险,可有我帮得上忙的地方?” 白明微语气很淡,却十分笃定:“会没事的,江大哥。” 两人不时的谈话声,随着夜风缓缓飘散。 第244章 貂不想活了啊! 西楚。 国都。 摄政王自离开姚城后,每日一封信从未间断,但却没有收到一封回信。 他不由得怀疑回信被敌人拦截,彻查过后的结论却是:白姑娘没有回信。 自从知晓这个消息,他的脸色就分外\/阴沉,天子与满朝文武以为是北燕使臣给闹的。 为了让摄政王把这口气顺了,免得殃及他们这片池鱼。 在天子与群臣的共同努力下,针对北燕使臣被杀一事,斡旋之时西楚上下态度统一而坚决,一副要与北燕干架的样子,倒是把北燕吓得不吭声了。 当年轻的天子喜滋滋向摄政王汇报此消息时,摄政王仍然牵挂着那永远等不来的回信,淡声说了句“好”后,便起身离开,准备回府继续消沉。 年轻的天子还以为是自己处理不妥,吓得六神无主。 御前老内侍语重心长地劝他:“陛下,这事与您无关,陛下莫要担心。” 年轻的天子更慌了——那与什么有关?未知才是最大的恐惧来源。 摄政王回到府邸,一头扎进那汤池之中,自顾自地为等不来回信找借口。 “小姑娘一定是太忙,忘记了。” “小姑娘没有忘记,她只是抽不出身回信。”#@$& “小姑娘……” 小白貂见主子如此魔怔,前爪搭在木盆的边缘上,两只小肥腿奋力地踢水,地把酒推到主子面前,咿咿呀呀,好像在劝主子一醉解千愁。 然而茶不思饭不想的主子对酒也索然无味,手指一弹,把它好不容易推过来的木盆给弹得远远的。 小白貂因此喝了一大口泡澡水,它怒气冲冲地爬到主子肩膀上,对着主子的脸狠狠甩了几巴掌。 结果,主子依旧无动于衷。%&(& 小白貂想,主子一定是想那死女人所以寂寞了,此时正是它趁虚而入的好时机。 只要它把握机会,主子一定对它情有独钟情根深种,如此一来,在得到主子这件事上,它完全可以领先那死女人几百年。 想到这里,小白貂眼睛滴溜一转,用不知从哪里找来的红帕子将肥硕的身躯裹住。 它踩着木盆来到主子面前,拼命扭动着小肥臀,好像在说:主子,快看我这足够过冬的肉,快看我这油光水滑的毛发,快看我这灵活的身姿…… 它扭啊扭,扭了好半响,忽然两爪一摊,做了一个结束动作,黑溜溜的眼睛眨巴眨巴,似乎在等待主人对它神魂颠不可自拔的反应。 可它等了半天,却得到冷冷一句:“小白,你身上裹着的,可是我的抹脚布?弄湿\/了我还怎么擦脚?” 小白貂“扑通”一声栽到水里,生无可恋——千算万算,算准了每一个舞步,算准了每一步的节奏,也算准了什么时候腰肢应该扭多大弧度。 却唯独忘了,主子是盲的! 貂不想活了啊! …… 姚城。 任氏把崔氏被崔志晖打了一事告诉小传义。 小传义拳头握紧,立即怂恿刘尧去对付崔志晖。 刘尧发挥他纨绔的本事,三两下就把崔志晖灌醉了,但他正被勾起做纨绔的兴致,哪里会轻易放过崔志晖。 于是,在崔志晖半醒半醉时,刘尧约他划拳。 结果自是不用说,崔志晖一败涂地,而输拳的惩罚便是掌掴。 整个饭厅,不时响起刘尧甩下巴掌的声音,那响声清脆的,整个小院子都能听到。 崔志晖连连求饶:“九殿下,请放过末将吧,末将明日还要早起练兵。” 刘尧兴致正浓,一口回绝:“崔将军,你这是看不起本王是吧?喝酒你就随便沾了两滴,划拳你也像是在应付,怎么?崔将军有什么不满就直说,本王也不是那种不讲道理的人!” “当然对于崔将军这样的身份,本王就算是不讲道理,崔将军也只能认了,谁叫崔将军技不如人,且又只能在本王面前卑躬屈膝,俯首帖耳?” 崔志晖并不知晓刘尧的处境,碍于刘尧的身份,只得硬着头皮作陪。 饭厅里,仍旧不时响起扇耳光的声音。 当然,被扇的人是崔志晖。 小传义抱着面汤不紧不慢地喝着,边关条件艰苦,这样一碗面汤还是婶婶们费尽心思做出来的,他一点儿也不想浪费。 在小传义的暗示下,一直未见到妻子的白璟,自然也知晓妻子被打一事。 他恨不得千百倍扇回去,但听着刘尧这结结实实的一巴掌又一巴掌,他的怒火总算被按压下去。 隔壁屋,三位嫂嫂与白琇莹正围坐在桌前吃饭。 听着刘尧扇打崔志晖的声音,任氏拍了拍崔氏的手:“五弟妹,若有委屈咱可不能白受,这叫一物降一物。” 崔氏也十分解气,但却还是担心夫君为难。 白琇莹一拳砸在桌上:“要是当时我在身边,我定叫他筋脉寸断!手脚残疾!魂飞魄散!” 俞皎笑话她:“行了,什么成语都用,要是让外人听到,准要笑话你。” 白琇莹咬了咬筷子,小声道:“这不是,没有外人么?” 崔氏深吸一口气,随后噙着一抹笑意看向任氏:“二嫂,我要谢谢你。” 任氏轻声道:“都会自家姐妹,谢什么?” 崔氏听着不时传来的掌掴声,那眼底无尽的惧色,也在慢慢消散:“不,二嫂,我是真的要谢谢你。” 接着,她讲述了过去:“二哥脾气暴躁,又对女子有偏见,我小的时候,稍微不如他的意便被他打,每次都是打到我不敢反抗,乖乖听话为止。” “我怕他,怕极了,他就像我的噩梦,而我对他的恐惧始终如影随形,似附骨之疽一般阴魂不散,哪怕嫁为人妇,这种恐惧还是会不时钻出来折\/磨我。” “可是今日,我听到他被九殿下一巴掌一巴掌地打,我才发现,原来他也只是一个有血肉之躯的人,而不是斗不过的魔鬼。” “现在,我总算可以放下心中的恐惧,去直面他这个人了,或许我还是会感到害怕,但儿时积累的那些对他的恐惧,再也不会在午夜梦回时折\/磨我。” 崔氏握紧任氏的手:“所以,这对我来说意义重大,我要谢谢你,二嫂。” 任氏盛了一碗热汤递到她面前:“来,喝汤暖暖身子。” 俞皎也夹了菜送到崔氏碗里:“五嫂,吃菜。” 三人相似一笑,像是最亲密无间的姐妹。 白琇莹望着这一幕,盈盈笑了起来——这才是一家人,这才是她喜欢的家人。 第245章 我真的很幸运 硝烟弥漫,旌旗摇曳。 白璟茫然四顾,只见四周浓烟不断升起,于血雨腥风中飘散。 火光烟尘,阴暗的峡谷中浸染血色,映着不断蔓延的余火泛出浓烈的殷红,亦映上了小七染血的容颜。 “小七……小七!” 白璟什么也顾不得,他拼命推开人群,一遍遍朝那少年嘶喊,想要去救少年。 他喊着少年的名字,喊了一遍又一遍,喊得声嘶力竭。 “小七!快躲开!” 然而那少年却没能听见,依旧用那纤瘦的身躯,挥舞着与之并不相衬的刀剑。 只见少年身上的血色越来越浓,根本分不清是谁的,先是无数只利箭贯\/穿少年清瘦的胸膛,紧接着是一柄一柄弯刀砍在少年身上。 那还是个小少年,那么瘦弱的身躯。 这利刃砍在身上,得有多疼? “小七——!” 像是听到了呼喊声,少年提着剑艰难回头。 灼灼烈烈的火仍在燃烧,光亮照见了少年面庞上染着的血迹,也照见少年因痛苦而扭曲的神情。 “不……不要——!” 他似疯了,拼命朝前去抓,想要把少年从刀光剑影中救下。 可抓了半天,跑了半天,还是没能抓住那只浸染鲜血的手。 “不……小七……” 明明只有咫尺,他却好像永远也走不到少年的身旁。 等到他跑得精疲力尽时,少年的声音响在了火光烟尘的那头。 这一次,少年的声音没了桀骜不驯的味道,是那样的虚弱,虚弱到颤\/抖而结巴。 “五哥……我还不想死……我的皎皎还在家里等着……” 少年艰难地说完这几句话,便缓缓倒了下去,遥望着故乡的方向,眼底带着浓浓的不舍咽下最后一口气。 “小七——!不要……” 他疯了,拼命跑向少年。 忽然,他被什么东西绊倒在地,抬起头时,火光不知什么时候早已散去。 他看到了成堆成堆的尸山,残肢断臂,破损的盔甲,断成几截的兵器散乱一地。 还有那血,似汇成了河一般流淌蜿蜒。 有一道小小的身影,站在那尸堆之中,站在血海里面,沙哑着嗓音,带着凄惶茫然的腔调,呼唤着埋在尸堆里的亲人。 “祖父……爹爹……” 他停下脚步,看清了那小小的身影。 这一次,孩子身上没有老气横秋的稳重,有的只是,失去庇护的惊惶与恐惧。 就像那失去了母亲庇佑的雏鸟,在凄风冷雨中瑟瑟发抖。 “传义……传……” 白璟呼唤着想小传义的名字,从床上惊坐而起。 他茫然四顾,梦中的火光与血色早已不在,映入眼帘的是简朴而整洁的房间。 “是梦啊……” 白璟呢喃一声,捂住面颊把头缓缓垂了下去。 许久,他才将手挪开。 那上面晶莹的痕迹,分不清是泪还是汗。 但在他那双蕴满愧色的眼底,恐惧的影子尚还未消,似还没从噩梦中抽离出来。 这个梦,他反反复复已经做了很多次。 照理来说应该习惯了才是,然而每次醒来,都无法立即从梦里那无能为力的痛苦中缓过来。 在梦中,本该与他一样幸存的小七,都会以同样的死状带着不舍离开人世。 而那小小的孩童,无助且茫然的样子,自始至终就没有任何改变。 他明知道这是梦,但这一场场身临其境的梦,无时无刻不在提醒着他,阴山一战不该发生,都怪他……都怪他留了信息的缘故…… 他的愧疚随着一次次梦境的发生非但不减,反而与日俱增。 尽管心爱的妻子就陪在身侧,他还是无法放过自己。 忽然,白璟一阵反胃。 他担心弄出动静吵醒妻子,忍住胃里的翻涌,起身去找水喝。 外屋的光使得眼前一亮,他止住脚步,望着灯下那道纤细的身影:“素素……” 莫名的,那种强烈的反胃之感荡然无存。 妻子正在灯下缝衣,烛光特有的橘色在妻子的身上覆了层淡淡的暖意。 “啊?”崔氏被这突如其来的声音惊了一跳,在看清白璟的面容后,她连忙把手中的针线放下,起身将白璟扶到火盆边坐下,又取了件大氅披在白璟的身上。 她还要去倒水,白璟却拉住她的手:“素素,别忙活了,快坐下。” 崔氏止住脚步,随即坐了下来,抬眸看他:“夫君,怎么了?” 被这样一双澄澈干净的眼眸看着,白璟说不了谎话。 他只好回避,不动声色地把目光移向桌面上摆着的针线篓:“这么晚不睡,我的素素在做什么?” 崔氏看懂了他的隐瞒,但却没有追问,她笑着回答:“我在给你做衣裳。” “天天就这么两身素衣换来换去,这身脏了,那身还没晾干,你这么爱干净的一个人,我想着要是多几身衣裳换,你也能舒服不少。” 白璟凝着崔氏,火盆里通红的火光浅浅映入他的眼底,他开口,声音柔了几分:“你怕冷,应该给自己做的,但你总是想着我。” 崔氏柔柔一笑:“我大门不迈二门不出,天天守着一个火盆,夜间凉了,我的阿璟便会连人带被子一起搂进怀里,这边塞的寒风,奈何不了我。” 白璟望着崔氏,许久都没有说话。 那双满是愧色,如凛冬一般雪寂的眸子,因这份依赖与关怀,而渐渐生出几分暖意。 末了,他握紧妻子的手:“素素,你知道吗?这辈子能与你结为夫妻,我真的很幸运。” “我白璟一事无成,也没有什么出众的才华,但我却有你,并且我常常为此感到骄傲。” “上天没赐我天纵之才,却把你带到我的身边,你是上天赐予我的最好礼物。这身衣裳,我一定会好好爱惜。” 崔氏捂住了唇,露出女儿家的娇羞之态,一双眸子映着火光熠熠生辉,好像幸福从里头满溢出来。 她说:“油嘴滑舌,这是打哪儿学来的臭毛病?” 嘴上虽然嗔怪,但那依旧弯弯没有落下的眉眼,显示出她口不应心的喜悦。 白璟把她揽入怀里,轻喟一声:“要是我知道你喜欢听,以前就该多说说,是那些圣贤书把我教得太正经,以至于都不知道我的素素害羞的样子是这么的好看。” 自始至终,他都没有问及妻子脸上的伤从何而来。 像是为了避免某种尴尬,夫妻俩都没有提起。 于他而言,在崔志晖被九殿下打昏后他狠狠补上的几拳自然不足以弥补妻子所受的苦。 但他告诉自己,绝对不会再允许崔志晖伤他的素素第二次。 崔氏靠在白璟的胸膛,听着那强健有力的心跳声,击打出“砰砰砰”十分动听的旋律。 但她从这颗稳健跳动的心脏中,感受到一股沉重无比的悲伤。 经此一事,她的丈夫似乎更体贴也更完美了。 然而如果可以,她宁愿要那个被束缚在礼教条条框框中的少年,也被不愿意丈夫经历悲恸后变得完美。 那少年尽管不会说这么暖心的话,也没有用如此深情的眼神凝望过她。 但至少,少年是开心的。 思及此处,崔氏握住白璟的手,在心底呢喃—— 若是时光轮回的代价是生命,她愿心甘情愿地献上自己,只愿夫君的心底没有罪业。 第246章 都是一场局 莲城。 又是一个晴天,滟滟的晨光栖息在古老的城墙之上,瓦檐上的冰棍子正不停地向下渗水,满世锦绣晴芳,空气却冰凉得冻人。 白明微坐在一间民居的屋顶,唇角挂了一抹淡淡的笑意。 一张小小的纸条,在她布满薄茧的手掌徐徐展开。 这是风轻尘刚送来的信,跨越千山万水,却只是薄薄的一张小纸条。 纸条上别无他话,仅绘着一只肥嘟嘟的小貂儿,貂儿神情睥睨,那在她面前嚣张跋扈的咬牙切齿形象,就这么跃然于纸上。 霎时间,那一主一宠,仿佛就这样浮现在眼前。 他温柔得仿佛能掐出水,而这小家伙却凶残得让人忍不住抱在手心狠狠揉\/搓。 “小胖子。” 白明微忍不住笑了出来,却是不知是因为这只貂,还是因为与这只貂有关的人。 白明微想把纸条收好,不小心瞥见纸条在阳光下泛起光洁莹玉的淡芒。 这是一张特殊的纸,她知道。 于是她将纸条面对太阳的方向,便有几行小字缓缓浮现:小白说它想你了,而我却想借着小白告诉你,我也很想你。 看到这里,白明微忍不住摇摇头:“还是这么油腔滑调。” 接着,那几行小字的下面,又多出了一些内容——诸事顺利,勿要挂念,很快就能带着温暖的怀抱回到你身边。 白明微长长的睫羽颤了颤,投下的阴影遮住眼底的笑意,她把纸条收起,低喃一声:“平安就好。” 她抬眸望去远方,眼角眉梢复又归于平静。 风轻尘归期将至,而她在莲城的事也即将完成。 经过这些日子的探查,莲城的情况已在她心中形成一张网,织就这张网的线索渐渐清晰明朗。 而那些错综复杂的关系与布防,也在这张网的囊括下无所遁寻。 只要带走公孙先生,那么她来莲城的目的,便都达成了。 “汪汪……” 忽然,几声凶猛的狗吠传来,当白明微站起身时,四下已围满追兵。 举目望去,如浪潮般的人马将她围得水泄不通,仿佛她所有的生路都被切断。 白明微缓缓站起身,目光遥遥看向脸覆面具的元将军。 从外表上看,这位元将军与她任何时候见到的都一样,只是那浑身冰冷的气场,却有几分不同。 气质是装不出来的,只怕这才是正主。 白明微握紧手中的剑,只觉得手心发热,好像这柄剑等了许久,终于等到了望眼欲穿的对手,剑身都在沸腾。 “白姑娘。” 一直跟在她身边,却不怎么现身的影卫阿六却主动显出身形,手中还握着武器,摆出如临大敌般的架势。 “您先走,属下断后。” 这几日,她的剑上沾满了叛徒的鲜血,成功地挑起了城内的动\/乱,却迟迟等不到真正的元将军出现。 今日,可算让她遇见正主了。 影卫的紧张,并未令她失了从容的气度。 她摇摇头:“还不到走的时候。” 影卫蓄势待发,不敢有片刻松懈,他低声劝说:“白姑娘,属下善于观察一个人的武功强弱,只怕眼前这位‘元将军’,功力要在您之上。您先走,属下殿后!” 白明微不为所动:“那就更不能走了,我带你们入城,自然要全须全尾地把你们带回去。” 影卫还想再说什么,下方的人已经开了口:“白明微,主动下来束手就擒吧!是时候该结束这场闹剧了。” 连声音都没有区别,这替身还真是下足了功夫。 白明微一甩袖子,握剑的手负于身后,她轻笑,神色不见半点慌乱:“要是我不主动,元将军又待如何?” 元将军语气很淡,而这种平淡并非对世事毫不关心,只因身处高位,又无人能与之匹敌,所以生出一份从容到淡然的气度。 真正的强者,从来不需要用声嘶力竭的嘶吼来表现自己的能力。 真正的强者,就像一汪深潭,轻易不会泛起涟漪,但却叫人看不出深浅,一旦有人想知道底有多深,往往淹死在里面也窥探不到全貌。 很显然,摆在她面前的,便是这样一个可怕的人。 元将军再度开口,比起冒牌货的冲动易怒,他当真淡到极致:“白明微,你很清楚,莲城百姓的命,都捏在本将军手里。” “很简单的事情,两个选择,你若负隅顽抗垂死挣扎,想要逃之夭夭,那么这满城的百姓都会为你陪葬。” “但要是你能主动伏诛,本将军便饶过他们,留他们一命苟活于世。” 白明微笑了,笑得冰冷而讽刺:“我当元将军与那冒充你的假货有所区别。” “却不曾想,除了能力有高低以外,无论手段的卑劣程度还是内心的险恶程度,竟都如出一辙。是我高看元将军了,我认错。” 这番话,却并未激怒男人。 他闻言也只是淡然而对:“白姑娘那么聪明,一定分得清楚威胁与认真的区别。” 白明微用同样的话回击他:“元将军这么聪明,一定知道我不会束手就擒。” 元将军像是轻笑一声,那声音如同从鼻腔里发出来,那般不屑:“白姑娘以为自己有的选么?” 白明微抽出手中的剑,唇角泛起笑意:“我可以不选。” 元将军像是有些不解:“听闻东陵白家,把百姓的性命看得比自己的命还重,原来也只是传闻而已。” “白明微,你确定要让你的任性,使得这城中的数万人丢掉性命么?” 白明微剑尖直指元将军:“一般会拿别人的性命做要挟的人,都属于卑鄙无耻之流,我若是信你这番话,这些年当真白活了。” 元将军再问:“所以,就算明知本将军会因此而屠\/城,你也不愿就擒是么?” 白明微并未放下她的剑:“我的死,救不了他们,但是你的死却能,废话少说,请你像个战士那样拔剑与我一战!” 元将军拍了拍手,北燕士兵如潮水般退开,无数百姓的身影从四面八方显现出来。 他们被迫,把适才发生的事从头看到尾。 元将军指着白明微,笑声里全然是讽刺,像是在看一个天大的笑话:“看见了么?你们望眼欲穿的救星,她是这样一副嘴脸!” “看见了么?在你们所信赖的白家人眼里,你们一文不值,是随时可以牺牲的贱命。” “没有战事时,他们摆出一副救世主的姿态,赢尽这天下所有的声誉,但在生死关头面前,本性就暴露出来了。” “你们只是白家人用来沽名钓誉的棋子!只是东陵这片土地上苟延残喘的蛆虫,你们一无是处,你们毫无价值!” “与其做东陵受尽欺凌的狗,何不成为我北燕的族人?至少我们把你们当人看,至少我们有护得住你们的能力。” “而不像东陵的将士一样,第一时间出卖你们!任你们自生自灭,更甚者,还会要你们的命!” 白明微静静地听着,瞬间就什么都明白了。 这元将军看起来滑稽而可笑的表演,其实都是针对她,针对整座城的百姓所设下的局。 第247章 真是卑鄙又无耻 这个局,真的是低级到极致,却是十分有效。 开局很简单,便是用那声色犬马去消磨东陵人的意志,给他们纵\/情享乐的机会,从而让他们忘了内心的坚持。 接着便是她入局,杀了一个又一个的叛徒,把这莲城搅得满城风雨,而北燕人却拿她毫无办法,制造出她强大的表象。 等到时机成熟收尾的时候,便故意当着百姓的面,让她来选择主动伏诛,还是令这满城百姓被屠。 试想一下,在意志早已被侵蚀的东陵百姓心里,能让他们恣意快活的北燕人,与一个不把他们性命当回事的白家军首领两者相较。 谁不会选择前者呢? 元将军的目的从来不是屠\/城,而是要让莲城的百姓对她,对白家军,乃至整个东陵失望透顶。 不得民心的白家军,百姓不再信赖的白家军,他们还有什么理由,用命去打下这样一座城? 那些为了解救百姓而奋勇杀敌的坚持,也都不复存在。 不得不说,这一招釜底抽薪的计谋,当真是阴险而有效。 当然,前提是百姓心甘情愿被他们蒙骗。 这一刻,压顶的寂静充斥着四周,冰雪消融的水,滴落在地上的声音清晰可闻。 也是这一刻,元将军的从容似被打破。 按照他的预想,白明微会被这些东陵百姓所痛恨,而这份痛恨便是开端,最终的结局是白家军人心尽失,不战而败。 但为什么,这些百姓竟在沉默? 他们究竟在沉默什么? 阳光栖于剑上,照见了白明微如剑雪亮的双眸,她笑问:“元将军,想象中的结局没有发生,您是不是有些失望呀?” “我们东陵的人有很多缺点,或许唯利是图,或许尔虞我诈,或许阿谀奉承,或许庸碌无能,又或许会自相残杀!” “但当我们被欺凌时,我们会团结起来一致对外,因为我们有信仰,而这种信仰植根于我们的血脉当中,千百年来都是如此!” “元将军,不要因为我们东陵出了几个叛徒,就理所当然地觉得,我们所有人都是没有脊梁之辈!” “你们因生存而聚集,为了存活会不断融合壮大,但我们聚在一起,形成了如今的东陵国,不仅是为了活着。” “这便是东陵人与北燕人的根本区别,难道令祖父没有告诉你?不要低估我东陵男儿的血性,更不要以为我东陵人人皆是奴颜媚骨的狗!” 话音落下,白明微缓缓飘落下来。 那一袭沾了泥污的黑衣,却未让她的气度消减半分。 元将军握紧手中的剑,冷哼一声:“这一切,是不是都在你的掌握之中?白明微,终究是我小看了你!” 他连自称都不用了,可见是放下了高高在上的姿态,把白明微当做对手来交谈。 白明微神采飞扬,像是心间充斥着自豪与骄傲:“元将军,为了这片土地,我白家奉献了数代人的忠血!” “你在准备挑拨离间时,可曾想过我祖父稀疏的白发与佝偻的身躯,可曾想过我白家军埋骨阴山的八万将士!” 这时,她胸中的骄傲与自豪,也化作了满腔的悲恸:“可曾想过我白家几乎断子绝孙?!” “想用东陵的百姓来对付白家军,你得动动脑子才行!” 事实上正如元将军所说,这一切早在她的掌握之中,她带江辞入城,不只是为她寻找安全的退路这么简单。 就在她探查出莲城的乞丐被北燕人抓去试炼各种毒药时,那本该寻找安全据点的江辞,便发挥了他真正的本事,悄悄把北燕人的阴谋散布开来。 在众的百姓,早已知晓北燕人那副丑恶的嘴脸,加上白惟墉这些年积攒的口碑。 北燕人想要用这种方式对付她,对付白家军,简直就是天方夜谭! 元将军冷笑连连:“我本不想做得太难看,既然如此,无论是你,还是这些驯服不了的狗,都没有活着的必要了。” “杀。”冰冷的一个杀字,便决定了这些东陵百姓即将面对的命运。 然而,白明微若没有做好万全的准备,又怎会来招惹他? 白明微摇摇头:“元将军,今日但凡有一名百姓死在这里,相信我,你即将面临的不仅是莲城百姓的群起反抗,还有蓄势待发的白家军。” “莲城守军不到六万,你觉得,这一仗你们能赢么?” 元将军做了个制止的手势,随后深吸一口气:“这一次,败在你手下我心服口服,他们都是些无关紧要的人,什么时候死不重要,但你今日必死!” “我一定不会把你这样狡诈的对手放出去!” 这时,影卫又在劝白明微:“白姑娘,不可迎战!” 白明微握剑的指骨有些发白,可以看出她心底的紧张,但除此之外,她没有外露任何情绪,只是道:“别担心,我心里有数。” 这一战不可避免,而且必须要赢。 这么多人的目光都停留在她身上,一旦她成了元将军的手下败将,那么士气上就输了一半。 一直以来,她所赢得的尊重与支持,大部分与祖父有关,一部分与自己的姓氏有关。 就连江辞能破了元将军的阴谋,也是因为在这些百姓的心底深处,还相信着东陵相府,相信老白相的后人。 要是今日她输在这里,百姓怎么能信她可以带领白家军把莲城夺回来? 要是她今日在这里败北,那么这些日子为大挫北燕军士气所做的努力全都付诸东流。 她只有一个选择——只能赢,不能输。 白明微的剑早已出鞘,但依旧没有打出第一招,她看向元将军,面色无比凝重。 或许这个男人也有后招,那便是在煽动百姓无果的情况下,以绝对的实力扳回一局,否则他也不会在这个时候露面。 因为他知晓,替身不是白明微的对手,所以才会选择亲自出马。 无论原因如何,对于接下来的一战,无论是影卫还是元将军,都认为白明微不会赢。 “咣当!” 男人把手中的剑扔在地上,从手下手里接过一柄长戟。 武器很长,攻击范围也很广,似乎已经打定主意,绝对不会让白明微活着离开这里。 影卫没有放弃劝说:“白姑娘,不要应战。” 白明微一脸决然,像是视死如归,也像是胸有成竹,没人能在她眼里看到半点怯意。 她说:“会赢的,别担心,打起来时保护好你自己即可。” 话音落下,白明微清亮的眼眸霎时凝聚,像似有凛然锋利的刀刃掠过眼底。 忽然,她锋锐摄人的目光,与手中的长剑一起,如长虹贯日般,向着对面的元将军袭去。 第248章 输得彻彻底底 横扫城墙的剑气,曾经战无不克攻无不破的理由,响彻云霄的剑啸,似雷电撕\/裂长空。 朝着元将军狠狠劈下。 然而,在这摧枯拉朽的气势面前,脸覆银面的男人岿然不动,于左右下属被剑气荡开的同时,不疾不徐地抬起手中那柄长戟。 “铿!” 一声清越如龙吟的剑啸,一道兵刃相接的锐响,刺破在众的耳膜。 等到众人回过神来,却见那能令天地失色的剑芒光彩尽失,千古神兵却被一柄平平无奇的长戟挡了下来。 仿佛白明微的力量,是那般渺小,就像蚂蚁撼树一般,尽管已经拼尽全力,却不能撼动大树分毫。 而大树只要轻轻抬手,便能将这只蚂蚁轻而易举就碾灭。 “功夫很好,但你不是我的对手。”男人云淡风轻开了口,“这就是令八万白家军全军覆没的能力,你感受到了么?” 话音落下,元将军抬手轻轻一挥,白明微已如断了线的风筝,疾速飞了出去。 她连连后退数步才稳住身形,明丽的脸上泛起异样血色,随即骤然变得白皙。 她深吸一口气,竭力按压住心中翻腾的气血,目光落到面前游刃有余的男人身上。 她没有藏拙,适才那一剑,她拼尽了全力。 从遍野的横尸与四周的残垣断壁可以看出,那一击究竟蕴含多大的力量,似那九天滚落的银龙炸响,却动不了这年少扬名的将军分毫。#@$& “白姑娘!” 影卫挡在白明微面前,无比郑重:“快走!” 这已经是影卫数次叫她走了,能让以一敌万的影卫如此惊恐的人,绝对称得上是超一流高手。 不愧是致使八万白家军全军覆没的罪魁祸首。 白明微抬手,轻轻抹去唇角的红线,越是这个时候,她越冷静:“走不掉,唯有一战,阿六,你退开。”%&(& 影卫摇头:“保护姑娘是属下的使命,属下愿与姑娘同生共死!” 白明微唇边噙着一抹笑意:“别说丧气话,相信我,会赢的。” 影卫握紧手中的武器,缓缓退开几步,但他没有拉开太远的距离,保持着随时冲上去救下白明微的姿势。 这时,元将军却没有急着动手。 他扬起下巴,高高在上地睨了白明微一眼,把手中的长戟贯在地上,吐出冰冷的话语。 “白明微,本将军并不觉得三言两语就能策反这些愚蠢的东西,东陵读书人多,但凡读书人都难啃,本将军不会自不量力觉得凭一己之力就能啃动他们。” “本将军的最终目的,就是在他们对你和白家军寄予希望时,狠狠地把他们的希望打碎,让他们清楚地知晓,没有人可以救他们。” “你那风烛残年的老祖父不能,你的父叔兄长不能,你更是不可能!东陵迟早是北燕的。” 在强敌面前,白明微毫无惧色:“正巧,我的目的也是当着所有人的面赢了你!” 元将军笑了,这笑容中多少含了几分敬意:“你这眼神,与你的父叔兄长倒是有几分相像。” “你知道么?其实在战场上,活到最后未必是好事,因为活的时间越久,就会看到越多的同伴倒下。” “白家军的统帅是你父亲吧?说实在的,一个读书人这么能打,委实令本将军大开眼见。” “但本将军明白,击溃一个文人的利器,绝对不是寻常的刀剑,只要击溃他心中的信仰,他便不堪一击。” “于是本将军把他留在了最后,让他亲眼看着至亲与手足一个个倒下,看着他一点点变得崩溃。” “只可惜,他最后还是拒绝了本将军的招安,本将军再爱才,也只能让人射他个万箭穿心,以绝后患。” “他死的时候,目光凝望着东陵的方向,在不甘与不舍之中咽下了最后一口气。” “就是不知,究竟是舍不得这片守护了一辈子的土地,还是舍不得家中的爱女……” “到了下面,你别忘了替本将军问一问他。” “你可真是,太过分了……”白明微闭上眼睛,满脑子都是父亲临死前的样子。 一股无法抑制的悲愤陡生胸臆之间,她的神色骤起变化,显然是这些诛心之言激起了心底的恨与怒。 乌云忽然蔽日,照见她怒容的便只有几缕从云间漏下来的光。 忽然之间,似有什么在悄然变化,她倏然抬起眸子,目光紧紧地攥住那眼前的人:“原来是你,也省得我费心寻找了。” 元将军双目眯了起来,但见白明微的袖袂轻摆款动,那柄被她握在手中的剑,竟发出了低低的鸣响。 她把剑举起来,幽幽的剑色映着她怒涛翻滚的眼眸。 在男人长戟攻来的刹那,一股无形的力量,自她体内释\/放而出,游走到剑身之时,被神兵瞬间放大数倍。 霎时间,她身边似形成了气场。 随着板砖被掀起弹飞,元将军攻来的长戟,也在那股气浪中断成数截。 就在元将军想要撤开的刹那,白明微旋身飞踢,一脚踹在元将军的胸膛。 元将军便如断了线的风筝,不受控制地向后砸去。 一堵墙的轰然倒塌,没有令他去势稍减半分,连续撞翻几堵墙之后,他狠狠地嵌进墙体内,随之喷出一口鲜血,总算止住了身形。 北燕士兵怔住了。 莲城的百姓怔住了。 所有人都怔住了! 白明微于一片惊诧的目光中迎风而立,她掷地有声:“今日这一击,只是一个小小的教训,他日我们战场之上见真章!” 说完这话,白明微却像是力竭一般。 幸存的北燕士兵立即围上来,却不及影卫出手快,几个身影闪现,地上只有一片狼藉,早已不见白明微的身影。 元将军又呕出一大口血,最后还是无力地垂下了脑袋,昏厥过去前那一刹那,银面下露出的那双深眸,眼底分明带着不可思议。 然而无论如何,他输了。 当着成百上千东陵百姓的面,年少扬名的他,输给了这名初出茅庐的少女。 输得彻彻底底。 …… “白姑娘,撑住,很快就到江公子准备的安全据点了,请您务必要撑住!” 另一边,影卫背着即将失去意识的白明微,语气中带了几分惶急。 白明微有气无力:“死不了……我可能要昏睡几日,一切就交给你们,好好协助江大哥。” 说完,白明微也陷入了昏迷之中。 为了打败元将军,她用了师父一直为她苦心压制的那股力量。 而违反禁令的后果,轻则会昏迷一段时日,重则会经脉尽断。 今日她是幸运的,没有伤及筋脉。 真是遗憾啊……这力量没能叫她再坚持一会儿,杀了那元将军,为父叔兄长报仇。 然而赢了这场比试,也算赚到了。 第249章 闲言碎语一大堆 这日,崔氏备好了饭菜,把一家人都叫过来共用晚膳。 然而尚未开席,白琇莹却忽然问:“五哥,三位嫂嫂,我想知道现在白家军是否依旧由长姐做主?而我们几人,到底应该听五哥的,还是应该听长姐的?” 这些问题,问得直白又突兀。 却有几分像是在挑事情。 白璟低喝一声:“六妹,别闹。” 再好的感情,也应该懂得避讳一些直言不讳的话。 尤其是那些提出来可能会伤及感情的问题。 白琇莹看向白璟,眼里已没有从前的任性骄纵,澄澈而坦荡:“五哥,你让我说完。” 白璟与白琇莹四目相对,他再一次意识到,眼前的妹妹已经不似曾经,但他还是避讳这个问题。 因为这种事情提出来多少有些尴尬,弄不好还会伤了和气,他凝着白琇莹摇摇头:“现在不是时机,等明微回来再说。” 白琇莹扫视一眼,但凡触及她目光的,都不由自主垂下眼眸,很显然,现在谁也不想谈这个问题。 背着大姑娘谈论这些,大姑娘不会多想,但要是叫人听了去,难免会生出事端。 毕竟自那崔志晖来了之后,军中的气氛就有些微妙。 在如此敏\/感的时间点,这种话题应该是被禁止的。 小传义捧着碗,他的目光在众人面上转了转,随即道:“二婶婶,五叔叔,五婶婶,七婶婶,传义认为,应该让六姑姑把话说完。” 几位嫂嫂看向白璟,白璟只好放下刚刚拿起的筷子,道:“六妹,你有什么话,就说吧!” 白琇莹深吸一口气,把那些在唇齿间转了又转的话全都吐出来:“我知道自从上次商量出章程以后,你们谁也不想再提及此事。” “我也知道我们白家现在很难,但很难并不意味着就关上嘴巴,也不意味着不能吐露心里话,彼此默契地粉饰太平。” “我们是一家人,家人之间不仅需要互相包容,更需要坦诚。今日\/你们本着的好意,不想因为这些问题伤了情分和气。” “但是以后呢?以后你们也准备为了维持和平,永远地沉默吗?时间久了,我们彼此还能不能听到对方的心里话了?” “我所认为的和睦,我所希望的兴旺,是有一个得力的领头羊,在这个领头羊的带领下,每个人都积极向上,一家人同心协力。” “而不是为了情分就对本该解决的问题避重就轻、视而不见,更不是为了维持和平就选择沉默不语。这样的家人,处起来很累……” 白璟问她:“六妹,你是不是听到了什么闲话?” 白琇莹略有迟疑,但最后还是点点头:“五哥,自你幸存的消息传出,就有人在谈论这个问题。而今却有愈演愈烈的趋势。” 白璟凝眸:“你都听说了些什么?” 白琇莹的声音不由低了许多:“大家都在猜你和长姐会不会因为掌权问题内讧,但现在长姐不在,许多人都在传这是你夺权的好时机。” “现在越来越多的人认为,五哥是男子,这个家只要五哥在,就没有长姐的事。” “但也有一部分人认为,长姐做事无可挑剔,实在不能拿长姐的女儿身说事。” “不同的意见开始形成不同的阵营,加上……” 白琇莹欲言又止,顿了顿又继续道:“长姐花了多少心思在白家军上面,我们都是有目共睹的,但如今白家军中竟起了这份心思,我觉得很危险。” “所以我今天就开诚布公地把话挑明,要是我们内部都没有统一意见,怎么能应对外面那些越演越烈的流言?” “现在的情况是,就算我想反驳他们说五哥不是那种人,我都没有底气,我需要一个明确的答案,才知道怎么和别人据理力争!” 崔氏刚要张口,白璟抢在了前头:“小事情商量着来,大事情明微做主,我没回来时是什么样,现在和以后也会是什么样。” “因为我相信明微,相信她的能力,也相信她所做的任何事,都是在为这个家考虑,你们有什么意见么?” 崔氏夫唱妇随,自是不用说。 其余两位嫂嫂面面相觑,最终不约而同地摇摇头:“我们没有什么意见。” 白琇莹爽朗一笑:“既然如此,那我们就和从前一样,凡事都听长姐的安排。” 众人点头过后,崔氏最先开口:“我知道,让情况更糟糕的人,便是我那二哥。” “白家接到战报开始,一步步走到现在不容易,我不想因为任何事情,毁去我们来之不易的成果。” “我想告诉你们的是,如果我二哥做错了,请你们不必顾及我,该怎么做还是怎么做。” 崔氏把话说到这个份上,众人心疼她的同时,也打消了心中那丝顾虑。 如今的她们,知晓接下来应该怎么做。 任氏见白璟陷入了沉思,便知白璟心中的疑惑,她决定做这个恶人:“七弟妹,最近你一直在军中练兵,这些消息你应该第一时间听到才是,怎么没有跟我们说?” 俞皎正要解释,白琇莹却抢先开了口:“这不关七嫂的事,七嫂她负责与卫副将练兵,那些人哪里敢当着他们的面说这些?要说也是背着人的。” “而我在军中没领什么职,又经常晃来晃去,自然闲言碎语都进了我的耳里。” 其实白琇莹此举,看起来冲动且不太合适。 然而这个隐患已存在,要是不能及时解决,早晚会造成不可估量的后果。 相信在她没有把话挑明的时候,众人突然遇到这些事,多少也会有些措手不及。 但如今白璟端正了态度,也算给了大家一粒定心丸。 众人都知晓,如何面对别人的疑惑。 只要他们一家人已经明确,外人再有什么意见,都不难解决。 片刻沉默,任氏把舀好的粥递向小传义:“最近读书辛苦了,多吃点。” 小传义甜甜一笑:“多谢二婶婶。” 俞皎摸了摸传义的头:“也要多谢五婶婶,这一桌子都是她的手艺。” 传义捧着粥碗憨态可掬地笑了:“也多谢五婶婶。” 崔氏夹了块腊肉放进他的碗里:“多吃点才能长高高。” 白璟也没有落后,把那煨得软软的芋头夹到小传义碗里:“慢慢吃,吃得饱饱的。” 小传义笑吟吟道:“各位长辈,传义可以自己来。” 白琇莹看着空空如也的碗撇撇嘴:“我也是个孩子,为什么你们都不管我?” 白璟端肃了神色:“这话也说得出口,多大的人了,手那么长自己不会夹?” 就这样,一个觉得自己已经长大了的人,以及一个觉得自己还没长大的人对视一眼,都在对方眼里看到了无奈。 第250章 我来看你笑话 吃过饭后,白璟把俞皎和小传义留了下来,却让任氏和白琇莹先一步离开。 白琇莹揣了两个馒头便跑,都未顾及与她一同离开的任氏。 她轻车熟路地来到院子里,远远便看到灯影深处,一袭火色鲜明夺目。 “九笨蛋!” 白琇莹唤了一声。 那人抬眸望来,身形若削,月光自廊檐洒落,仿佛令那咄咄逼人的纨绔,增添了几分清澈的温柔。 “蠢豹子!你怎么在这?” 他似有几分惊喜,眼底深处笑意澹澹,映着她灯下清丽纤细的身影,便是连声音,也带了几分笑意。 白琇莹轻而易举地翻过栏杆,几个点掠便来到他的面前,幸灾乐祸地望着他:“我们一家人吃团圆饭,留下某人形单影只,这种千载难逢的机会,我怎么会错过?我自然是来看你笑话的。” 刘尧闻言,眸中笑意散开。 他望着白琇莹,半响才咒骂一句:“就知道你没有这么好心!” 白琇莹蓦然大笑,叉腰前俯后仰:“你刚刚的样子真的好蠢!” 刘尧靠在柱子上,抱手冷冷一笑:“你爱嘲弄,便嘲弄吧!天底下像你这么黑心肝的人也不多!” 白琇莹一抬眼,便看到了刘尧眼底的落寞。 这张令她讨厌到极致的脸,此时沐了廊檐下风灯的暖光,分明是一张极为好看的脸,却因为咄咄逼人不知收敛的性格而变得些许狰狞。 此时他没了那不可一世的傲慢,细细揣摩打量下来,才发现这面如冠玉的容颜上,从未有过什么高深莫测的神色。 他脸上的喜怒哀乐,正如他张狂鲜明的性子一样清晰,他的坏从来都不掩饰,在另一种层面上来说,却也是个难得的直爽之人。 刘尧目光下睨,却见白琇莹那双清丽澄澈的眸子正在盯着他,却把他吓了一跳,连忙表示:“小豹子,你冷静点,我们是不可能的!” 白琇莹被这猝不及防的一句话整懵了,她偏过头疑惑问道:“什么不可能?” 刘尧竟像是生怕说得不清楚,引得人家姑娘死缠烂打,他的话十分直接,竟是一点余地都不准备留给白琇莹。 他说:“就算你看上本王,我们也不可能的,本王的母妃早就给本王相中了王妃人选,要是你白家没有落败,娶你也不是不可能。” “但你白家今时不同往日,就算做侧妃,母妃也不可能答应,所以劝你趁早死了这条心。” 白琇莹愣愕片刻,却是缓缓睁大了眼睛:“啊呸!你是哪儿来的自信,竟觉得我会看上你?!” “我看上你什么?看上你大字不识几个?看上你一无是处?看上你肩不能扛手不能提?看上你不学无术争做纨绔翘楚?看上你自私又狭隘,看上你自大又无能?” “我是被什么戳瞎了眼,才会看上你这样的人?” 刘尧在斗嘴上,从未赢过眼前的姑娘。 眼看又处于下风,他脸上因愠怒泛起一阵潮\/红,气急败坏地指着白琇莹:“你凭什么嫌弃本王?你又好到哪里去?” “论\/功夫和容貌,你不及白明微那悍妇,论温柔与贤惠,你还不及小屁孩身边的成碧!” “像你这种扔大街上都没有任何出挑地方的人,竟还有脸嫌弃本王?你到底哪来的脸?哪来的脸?!” 白琇莹不甘示弱,立即反唇相讥:“我才想问你,你到底哪来的脸,觉得我会看上你?!” 刘尧气得捋袖子:“死不承认是吧?没看上的话你一直盯着本王作甚?本王都不好意思形容,你那双像是点了烟花的眼睛,还有你那没见过美男子的神情!” 顿了顿,刘尧放下了袖子:“其实本王这么有魅力的人,你看上也不是什么丢脸的事,你就承认吧!何必恼羞成怒用这些恶毒的语言来攻击本王?” 白琇莹咬牙切齿,眼前一阵阵发黑,竟是被这不要脸的东西,气得一口气差点没提上来。 她拉起袖子遮住脸,连连后退数步,从牙缝中挤出几句话:“让殿下误会了,是臣女的不是,以后但凡臣女多看殿下一眼,臣女立即自毁双目!” 刘尧见她如此信誓旦旦的样子,却像是松了口气,试探性地问:“真没看上?” 白琇莹像是躲瘟疫一样躲着他:“请殿下放一百个心,像您这样的人,臣女委实不敢看上。” 刘尧觉得有些奇怪,但没有多想,反而彻底放下心来。 他说:“看不上就好,你别怪本王说话直接,本王也是为了你好,要是你对本王情根深种,那可真真叫本王为难了。” 被他这一顿瞎说,白琇莹险些忘了来找他的目的。 忍着恶心与嫌弃,白琇莹把两个馒头递过去:“以往都是传义陪你一起用饭,今晚你独自一人吃,想必没什么胃口。” “这是我五嫂亲手做的馒头,又软又甜,我特意带来送给你,多谢你肯替五嫂出气。” 面对收起獠牙化身绵软小猫咪的白琇莹,刘尧有些不知所措,他担心白琇莹把马粪给裹到馒头里送给他,迟迟没有去接。 白琇莹却是有些不耐烦,拉起他的袖子,把尚且带着余温的馒头塞到他的手里:“你虽然很讨厌,但讨厌的人做了对的事,也应该得到感谢。” 说话间,白琇莹恭恭敬敬福身:“臣女替五嫂再次向九殿下表达谢意,多谢九殿下出手相助,这份恩情,臣女会一直记在心里。” 刘尧将信将疑,掰\/开馒头看了看,确认里面没有被塞入马粪球,他才放下心来:“不用你谢,本王那是和小屁孩打赌输了,愿赌服输而已!” 白琇莹勉强挤出一抹笑意,随即准备转身离开。 但凡和这个自大鬼呆上片刻,她浑身都充满拒绝,既然目的已达到,还是走为上策。 免得她一时忍不住,把对方打得半身不遂,反而给白家招致祸患。 然而,两人都没有察觉,角落处站着一道人影,光线昏暗照不见他的面容。 只是那双仿佛来自黑暗深处的眼眸,正闪动着阴森邪异的光芒,令人不寒而栗。 却是崔志晖,他把两人的话全然听进耳里。 最后,他冷笑离去,身影消失在黑暗的尽头。 第251章 最讨厌的知心朋友 “小豹子!” 刘尧叫住正欲离去的白琇莹。 白琇莹没有理睬,走出去几步,却又回过头来,皱着眉头问:“什么事?” 刘尧追了上来,问:“你走这么急做什么?本王有事要问你。” 白琇莹摆摆手:“不知道,不感兴趣,请殿下另请高明。” 刘尧却真的没有再追上来,白琇莹十分疑惑,忍不住回头看去,只见刘尧握住馒头,神情显得有几分萧索落寞。 白琇莹止住脚步,转身走向刘尧,笑吟吟地问:“殿下,可是遇到了什么不开心的事?” 不知怎的,刘尧觉得这张笑脸刺目无比,但他还是略带别扭地说出了原委:“今天是本王十七岁生辰。” 白琇莹一脸失望:“哦,所以今日过后,你便是一个年龄长了一岁,但脑子和本事却没有长进的九殿下?” “还以为你遇到了什么会令我开心的大烦恼,原来竟是这样,却是叫我白高兴了一场。” 刘尧出乎意料地没有与她斗嘴,冲她扬了扬手中的馒头:“你上贡给本王的馒头,本王就笑纳了。” 白琇莹叹了口气:“说一句谢谢,会让你少一块肉么?” 刘尧咬了口馒头,待那松软的口感在嘴里蔓开,一股压抑不住的委屈,竟悄悄涌上心头。 他喉结滚了滚:“母妃说了,本王是凤子龙孙,不能与贱民道谢或者道歉,那样有失\/身份和体统。” 白琇莹眉头挑起:“但是我娘亲告诉我,受了别人的恩情,要懂得道谢,做错了事更要勇于承认。” “她说这是做人的基本礼貌,无关身份与地位,人本来就应该对帮助自己的人心存感恩,也应该正视自己的错误。” 刘尧扬起下巴,冷哼一声:“这是你给本王的谢礼,难道本王还要向你道谢不成?你别动这种歪心思,本王才不会被你哄骗!” 白琇莹坐到冰冷的栏杆上,却也打消了离开的念头,她说:“适才你有什么问题想问我来着?” 刘尧站在离她几步之遥,不满地道:“你娘不是教育过你,做人要礼貌么?怎么与本王说话的时候,你是这一副态度。” 白琇莹下意识反唇相讥,话到嘴边却没有说出来,她默然片刻,换了一种虚伪的表达:“因为九殿下平易近人,要是与九殿下过于客气,反而显得生疏,这不是因为我们关系好么?” 刘尧翻了个白眼:“要是以往,你这样与本王攀瓜葛,本王绝对不会搭理你!” 白琇莹笑道:“但有人独自一人孤零零地过生辰,却像是很需要搭理我的样子。” 刘尧占不到便宜,气馁地坐在栏杆上。 他狠狠地咬了几口馒头,问出了心中的疑惑:“本王问你,你们这家人感情好的原因是什么?” 白琇莹抬头望向夜空,漫天星河落入她的眼底:“其实,以前也没有这么好。” “我们家是大嫂当家,因为是小辈,二伯娘与三伯娘并不是很服气,总是给大嫂使绊子。” “而祖父又偏宠长兄和长姐,我一度很不服气,总是针对长姐,乐此不疲地给她找不痛快。” “这些嫂嫂们都来自不同的家族,且又有年龄差距,在闺中时没怎么有交集,骤然成为家人,虽然教养很好的她们没有面红耳赤,但也只是面子上过得去罢了。” “一地的鸡毛蒜皮,不时的鸡飞狗跳,就这样组成了曾经那热闹却又疏离的大家庭。” “真正让我们凝聚起来的,是八万白家军阵亡这场战役带来的悲痛与艰难。” “或许这就是家人吧,平时吵吵闹闹针锋相对,但在遇到困难时,却能生出一起克服的勇气与决心。” “就像我现在依旧不喜欢长姐,但我绝对不允许任何人欺负她一样。” 刘尧摸摸下巴,感慨不已:“没想到你们这家人,也有不和的时候。” 白琇莹道:“只要是人相处在一块儿,就肯定会有摩擦与争执,这种事怎么可能避免?” 刘尧难得赞同:“你说的对,但至少你们家有消停的时候,我们家却没有。” “本王的记忆中,母妃一直与人争斗,不是皇后就是妃嫔,从未有一日停歇。” “本王也天真地问过她,能不能不要去管那些事,她却告诉本王,这是她的生存之道。” “或许正是因为忙着争宠,所以连本王的生辰都忘了,一句祝福也没有捎来。” 白琇莹的目光,依旧落在漫天银星深处,她说:“宫里的规矩我不懂,但我想贵妃娘娘一定有她不得已的苦衷。” 刘尧神情萧索而落寞:“什么不得已的苦衷,本王的人都被白明微那恶女给扣了起来,这许久不与她联系,难道她都没有发觉异样么?” “但凡她心底有我,也不至于在本王受困时,也不派些人过来保护本王!” 白琇莹眉头深蹙:“九殿下,换个角度来说,你已经是一个很幸福的人了,衣食无忧,锦衣轻裘,没有几个人比殿下您更风光,您应该懂得知足。” 刘尧道:“人是不会懂得知足的,不是么?本王享受了这一切富裕丰足的生活,就想追求心里的满足。” 白琇莹垂下睫羽:“至少你还有父皇和母妃,就算他们不能为你庆祝生辰,你也是父母双全的人,而我,已经永远地失去了父亲,失去了我的六哥。” 刘尧没有说话,好半响过后,才递来一块馒头:“你五嫂的手艺很好,你也来尝一口?或许吃下去后,心情就会好一点儿?” 白琇莹悄悄抹去眼角的泪水,把馒头接过来放进口中嚼了几下:“有时候,你也没那么讨厌。” 刘尧冷哼一声:“今日\/本王大发慈悲,是你走大运了!” 两人目光不经意相交汇,皆不由自主地别过脸。 不是因为害羞,只是纯粹地看对方不顺眼。 然而就算再讨厌对方又如何? 偏偏是这讨厌的人,才能说上几句心里话。 他们一直都这样,做彼此最讨厌的知心朋友。 第252章 很快就可以见到她了 白琇莹闻言,忍不住又翻了个白眼:“九殿下,我不知道你随军出征这事会让你的立场有什么变化,但我觉得,贵妃娘娘是在保护你。” “如果她过多关注你的话,说不定会给你带来麻烦,倒不如心一横把你扔在白家军中,至少白家军会拼死保护你,你在白家军中,是安全的。” “而且,您现在虽然不够自由,但因为没有施展的空间,反而限\/制了你在军中的活动,这样就能防止你权力滋长,书上不是说了吗?权力大的皇子容易受到忌惮……” “或许正因为如此,贵妃娘娘才没有给你送人,在一个母亲心里,有什么比孩子的安全更重要呢?” 刘尧颔首:“姑且算你说得对吧!既然如此,本王也就不必因为独自一人凄凉地过生辰而烦恼了。” “梆——梆!梆!” 恰此时,外面传来更夫的梆子声。 白琇莹原本平和的面色一变,换作那嫌弃的模样。 她抖了抖衣摆:“蠢的要死,我能明白的道理都想不通透,怪不得要独自一人过生辰,我要有这么蠢的儿子,我也懒得搭理。” 白琇莹的转变,使得刘尧猝不及防。 他看着白琇莹,目瞪口呆:“你中邪了?刚刚不还好好的?” 白琇莹斜睨了他一眼:“适才我是看你可怜,才给你一点好脸色看,现在子时已到,你的生辰过去了,难道我还要为难自己,与你好好说话么?” “九殿下,人要懂得自省,您该在自己的身上找原因,为何会独自一人孤零零的过生辰呢?” 说完,白琇莹丢下一个意味深长的笑意,一蹦一跳地离开了。#@$& 刘尧气急败坏,低声咒骂:“还以为你转了性子,原来却是本王眼瞎,竟信了你的邪!一日是泼妇,终身是泼妇,你个泼妇泼妇泼妇!蠢豹子!” 却不曾想,白琇莹根本没有走远,她从院门那探出头:“九蠢货!你够了!小心我割了你的舌\/头!” 刘尧不甘示弱:“你再叫唤本王诛你九族!” 白琇莹做了个鬼脸:“吓唬谁呢?爹不疼娘不爱的大蠢货,生辰都没人给你过,你这可怜虫不哭就已经也很了不起了,还想吓唬人!” 刘尧见她嘴巴不饶人,句句戳人肺管子,一时气得火冒三丈。%&(& 他气势汹汹地追在白琇莹的身后,却在即将把白琇莹拦下时,止住了匆匆的脚步。 他似笑非笑地盯着白琇莹的背影:“弄了半天,原来刚刚你在给本王过生辰啊!还说没有为本王英俊潇洒的长相倾倒!你就死不承认吧!” 白琇莹抖了抖浑身的鸡皮疙瘩,连忙加快脚步甩开刘尧,和这样的人待在一起,时间长了,脑子一定会被传染傻病。 溜之大吉。 溜之大吉! …… 与此同时。 西楚帝都夜冷风急。 摄政王仍未睡下,正坐在桌前处理公务。 心腹属下将公文一一念出,他立即说出裁决亦或是解决方法,再由心腹批注在公文之上。 如此周而复始,因为离开而落下的公务渐渐被清空,而他的桌面上,也摆满了已经处理好的公文。 高高一摞,可见他平日有多忙碌,才会在离开数月时间,便堆积了这么多重要的事情待他处理。 心腹劝他:“王爷,您已经连续好几日没怎么休息了,今夜是不是要早些睡?” 摄政王不为所动:“还剩多少?” 心腹恭敬回答:“约莫十数本。” 摄政王掷地有声:“剩下不多,今夜就处理了,如此一来,积攒的那些事情算是解决,再花上几日时间,把朝纲捋一捋,此番回来的目的便已达成。” 主子的话,心腹莫敢质疑。 主子的决定,心腹也不敢多嘴。 只是那十数本公文,心腹却迟迟没有念出来。 摄政王把玩玉箫的手一顿,微微抬首,面对心腹的方向:“什么事?” 心腹“砰”地跪下:“主子,都是朝中老臣奏请您尽快将婚事定下的折子,陛下不敢处理,于是便归类到理应由您处理的折子之中。” “定下婚事?”他侧眸一笑,未覆白绸的面颊,一双线条美妙流利的眼睛轻轻弯起。 那双目中的白,似玉山上触目惊心的雪光,本该是瞳孔的地方那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的小黑点,像极了他孤身独行拾阶走向宸华殿的身影。 天下没有比这更美的双目,亦没有比这更令人心悸的眼睛。 就在心腹骇得心房紧收,冷汗如滴时,本该勃然大怒的人,却无奈苦笑一声:“也要她愿意才成。” 心腹如蒙大赦般舒了口气,却也立即会意主子口中的“她”是谁。 无情的王者多情的人,主子对这西楚有多铁血,便对那本该八竿子也打不着的姑娘有多柔情。 或许主子心底的柔软全然给了那一人,所以才会成为西楚朝野人人畏惧的杀神。 心腹鼓起勇气,问:“主子,这该如何处理?” 摄政王把那沓折子随手扔在地上:“都是哪些人在建议,让陛下为他们家中适龄的子孙都赐婚了吧!” “另外,告诉陛下也不必煞费苦心点这鸳鸯谱,也不拘合不合适,只要男的未娶女的未嫁,都可以凑成一对。” “若是有人想要悔婚,就叫陛下告诉他们,他们的子孙年纪大了,理应尽早定下婚事。” “他们在折子里如何催促本王,就如何回复他们,省得他们整天咸吃萝卜淡操心,不把精力放在正事上,天天盯着本王的后院聒噪什么没有女主人。” 心腹立即领命,随即又道:“主子,若是陛下真的乱点一通,比如说把十几岁的小姑娘赐给几十岁的鳏夫做填房,又把几十岁想要梅开二度的老婆婆赐给十几岁的少年,这岂非乱套了?” 摄政王冷冷一笑:“刀割在自己身上才叫疼,这些老匹夫,张口闭口就拿本王年纪来说事,他们只管一张口,就认为本王应当娶妻生子,也不管本王乐不乐意,娶的是谁,合不合适!” “本王只不过以他们对本王的方式对待他们罢了,要是这点都受不了,看他们还怎么腆着脸逼本王成亲!让陛下尽早处理好,一刻钟都别耽搁!” 心腹会意,点头应是。 一只毛团跳到摄政王的肩上,他轻轻拍了拍小白貂的脑袋:“小白,再等等,很快就可以见到她了。” 小白貂立即跳开,竭力解释:不,貂不想,貂一点儿也不想见她! 摄政王完全忽略了小白貂歇斯底里的解释,他轻轻叹了口气:“你说小姑娘现在在做什么呢?有没有好好吃饭睡觉?” 第253章 不该拿自己冒险 深夜。 雪化,风冷。 原本应该尚处于昏迷状态的白明微却睁开了眼睛。 她的眼睛本就很美,稍稍一抬眸,那双水汪汪的眸子似星辰月色,弯弯的眉如山峦起伏,黑白分明的眼眸大而有神,眼角处微微上挑,明丽而动人。 只是此时,不同于以往的冷静内敛,她的眼底,似多了几分陌生的神色。 那份陌生如风琢磨不透,于眼波深处不断变幻,若隐若现,似轻云遮月,最后被遮掩在眼底。 “白姑娘,你醒了。” 映入眼帘的,是江辞略带担忧的面庞。 白明微似反应慢了许多,她蹙了蹙眉,这才唤了一声:“江大哥,我怎么醒了?” 说话间,她打量了周围的环境。 整间屋子的装修真是华丽到夸张,空气中飘荡的,都是脂粉的味道,且还有丝竹扮着笑声透过窗户传来。 再看那躺倒在地的陌生男女,她终于明白,自己究竟身在何处——这是在青\/楼里随便抢了一个房间落脚。 江辞连忙解释:“官兵追的比之前紧,只有这种鱼龙混杂的地方,他们才不容易查过来。” 白明微问:“阿五阿六呢?” 江辞回答:“他们就在身边,让白姑娘这么快醒来的药,正是阿五随身携带的,只是我担心他们现身后,容易被人察觉到异常,这青\/楼也不是一定安全,所以便叫他们隐匿了身形。” 白明微又问:“江大哥,我昏睡了多久?” 江辞淡声回应:“一整日,从阿六带你回来开始,便一直在昏睡。不过你放心,正如你所料的一样,北燕人并未伤害百姓。” 白明微松了口气,她的神色有几分憔悴与虚弱:“所以我才不得不与真正的元将军交手。” “只有把他打败,让莲城的人都知道他输了,北燕人才没了向百姓动手的必要,因为他们会担心,在他们向百姓动手时,我会率军而至,百姓与白家军会联合起来内外夹击他们。” 江辞递了杯水给她:“这就是你不得不冒险的理由?阿六说你的功力的的确确在那元将军之下,你突然有了打败元将军的力量,必定走了一条十分危险的路。” 白明微缓缓把水喝下,面色便因此缓和了许多。 她试探性地凝聚真气,可是身体内空空如也,本该充溢于体内四肢百骸的内力,如今却只剩下虚无缥缈的几缕。 若隐若现,琢磨不透,更无法凝聚。 然而筋脉没有半点损伤,内力正以很快的速度恢复,这样的情况,她知道是药的作用。 那风轻尘,却是又救了她一次。 思及此处,她打起精神向江辞解释:“不是什么邪道,就是我能把体内的真气在很短的时间内凝聚,然后一举释\/放。” “我会因此提高数倍功力,然而一旦这股真气用尽,我便会陷入昏迷之中,直到我的内力恢复过来。” 江辞将信将疑:“白姑娘,这种事一般人可做不到,不是因为难,而是因为危险,所以就算有方法,也没有人去尝试。” 被见多识广的江辞一言道破,白明微只好不再隐瞒,但也是避重就轻的说:“这个方法,是我有一次差点走火入魔时领悟出来的,那次的经历,使得我的体内生出了一股奇怪的力量。” “只要我凝聚真气,便可激发这股力量,但因为这股力量太过霸道强悍,它会令我在段时间失去内力昏迷,控制不好的话,会经脉尽断。” 面对白明微的直言不讳,江辞不但没有大惊失色,反而露出了一种心里有了底的神色。 他觉得,这是白姑娘能干出来的事。 他叹息一声:“以后想要这样做,可不可以提前打一声招呼?阿六背着你回来时,差点没把我吓死。” 白明微很认真地道歉:“江大哥,很抱歉,其实我也不确定会用上,是我对那元将军的判断有所偏差,不曾想他的功夫竟是厉害到如此地步,逼得我不得不使用这个方法。” 江辞又递了一只小碗过来,里面是熬得软软的粥。 他说:“白姑娘,其实从你这些日子做的事情来看,每一步都经过严密计算,我就知道你不会做没有把握的事情。” “在当时的情况,打败元将军是你最好的选择,因为这样不仅可以大挫北燕将士的士气,还能带给莲城的百姓希望,告诉他们你有夺回这座城的能力。” “但就算当时你逃了,事情或许也没有你想象的那么糟糕,我知道说这些话也不会让你就此改变习惯与战术,但我还是希望你不要拿自己冒险。” 白明微没有急着回答,而是认认真真地把粥喝得一干二净,像是受了风轻尘的影响,她如今会很认真地对待吃饭喝水这件事。 等到那碗粥完全进入胃里,带来一阵阵暖意从胃部温暖到全身,她先是向江辞道谢:“江大哥,谢谢你的关心,如果可以选择,我会珍重。” “但那元将军很是阴险,当时如若我输了,丢的不仅是性命,还有百姓对白家军信任,以及白家军的士气。” “若是我逃了,他一定会杀了那些百姓逼我现身,杀一个不成就会杀两个,直到能够逼我出现为止。” “要是我不出现,这些日子江大哥冒死让百姓们看到真相的努力,也会化为乌有。” “要是我出去,还是同样面临是否与他一战的选择,在直接面临这个选择,与把百姓至于危险之地再来选择,我会毫不犹豫选择前者。” 江辞没有再多言,只是说了一句:“白姑娘,你没事就好,我还是那句话,百姓固然重要,但你也很重要。” “我明白,多谢江大哥。”白明微认真地回了一句,随即便坐直身子调息,引导那飘忽不定的内力重新聚起。 她开口,言语中不无遗憾的意味:“只可惜,没能要了那元将军的命,这样一大劲敌,下次战场上遇到,得我与卫大哥联手,才有胜算。” 江辞笑道:“从我遇见你开始,你便没有输过,当然下次也不会输,我如此相信着。” 白明微清清浅浅笑了起来:“江大哥,无论如何,这次都得多谢你,否则我也不能破了那元将军的阴谋。” 江辞不以为意:“这是我的本职所在,白姑娘何须客气?只是距离你与公孙先生约定的日子仅剩两日了,你有什么打算?” 白明微依旧是那派从容的模样:“好好调息,争取尽快恢复功力,然后去破坏了北燕人的炼药房,免得他们炼出毒药用在战场上。” “那之后,便直接去见公孙先生。” 第254章 我答应你 边疆连续晴了几日,厚厚的积雪逐渐消融。 瓦檐上挂着冰棱子,滴滴答答往下滴着水,温度好像又低了许多,满世界都浸润在一种极致的干净与冰寒中。 白璟抖了抖衣袂上的水,又换了双干净的鞋子,才从外面走进屋里。 崔氏正坐在小轩窗前缝衣,见到他走进来,连忙起身去为他宽衣,随即给他换上一身干爽的衣裳:“夫君怎的回来这么早?” 白璟柔柔一笑:“我还没去军营,适才去看传义了。” 崔氏有些诧异:“传义?夫君怎么忽然折去看他?” 白璟喝了一口崔氏准备的热茶,不由赞叹:“素素,我觉得传义这孩子与别人不一样。” 崔氏复又捡起针线,继续缝制手中的衣裳,笑着接白璟的话:“是不一样,他拥有远超常人的智慧,说是天命所归之人也不为过。” 白璟不但没有欣喜,反而露出了几分忧色:“自古天妒英才,但凡才智远超寻常的人,基本都不会长寿,更没有什么好的下场。” 崔氏目光落在细细密密的针脚上,下一针却怎么也缝不下去。 她放下针线,语气中掺杂着无尽的心疼:“这些人也往往承受比寻常人还要大的责任,经历比寻常人更深切的痛苦。” “熬过去了千古留名,熬不过去便是一桩憾事。而我却心疼他小小年纪不该承受那么多。” “坦白讲,这孩子陪着我们一路走过来,我们所承受的痛苦,他无不经历了一遍。” “想着他与我们一起跪在正阳门口,小小的身躯挡在为我们面前,掷地有声地说只要有他在,就不许任何人欺负这个家的女子。” “想着他矗立在将士面前,用脆嫩的嗓音鼓舞士气。” “想着他跪伏在大哥身边,求我们不要告诉大嫂大哥的死状。” “想着他扛着招魂幡,为逝去的亲人吟诵晦涩难懂的《大招》……” “……” “只要一想到这个孩子,我就觉得无比心疼,如果可以,我宁愿他只是个懵懂无知的孩童,至少不用承受这份苦楚。” 白璟端着茶水,一时觉得索然无味。 他紧紧地握住杯身,那之上的热度,却再也不能温暖他已经凉透的身体。 崔氏见夫君的神情,便知夫君心中所想。 她迎上白璟的目光,柔声开口:“夫君,这些事我不想瞒着你,大哥不在了,你是传义的五叔叔,应该代替大哥做他如父一般的存在。” “而身为一个负责任的父亲,怎能不了解孩子的一切呢?只有懂得,才能更好的善待。夫君,我们要好好待这个令人心疼的孩子。” 白璟握住崔氏的手:“理应如此。” 崔氏问他:“我在这个时候说这些,多少有些不合时宜,你怎就不怪我?” 白璟摇摇头:“素素的心意我知晓,你并非是在增添我的压力,你只是告诉我,我该知道的事。” 崔氏把手抽出来,催促他:“好了,你该去营地了,想必还有很多事要忙。” 白璟柔声道:“不着急,我只是个代理军师,现在不是两军开战之际,我的事情其实并不多。” “再者,若我总在军营里出现,不免会叫人觉得,我对这领兵之权有兴趣,又得生出许多闲言碎语。” 崔氏叹了口气:“倒是我考虑不周全,只是夫君可有什么解决之道,若是放任事情发展,只怕会越来越糟糕吧?” 白璟略微思索片刻,回答了崔氏的疑问:“现在毕竟只是他们私底下在传,若是我过于较真,只会显得此地无银三百两。” 崔氏笑道:“也是,这事还没闹到明面上,我们可不能先乱了方寸,要是自乱阵脚的话,将士们肯定也跟着乱。” 白璟颔首:“所以,以不变应万变,坚定我们的立场,将士们等不到动静,要么就此消停,要么会闹到明面上。” 崔氏像是品出了一些味道:“如果是前者最好,如果不是,到时候再出面整顿,效果会更好。” 白璟看着崔氏,眼底比那消融冰雪的阳光还要暖上几分:“素素,和你说话,从来不用担心话题中断。” 崔氏粲然一笑:“因为我知夫君,正如夫君知我。” 白璟望着崔氏的笑颜,不禁陷入沉思。 他想,等到白家这个坎儿熬过去,也不必想着建功立业,就这样和素素简简单单的生活便好。 一日三餐,一春夏轮回,再添个可爱的女儿。 孩子也一定如素素这般善解人意。 思及此处,白璟由衷地笑了起来。 这段日子过得压抑,虽然他会克制自己,不会轻易在妻子面前表露负面情绪,但他无时无刻备受煎熬。 对长辈兄弟的愧疚,对白家妇孺的心疼,以及对小传义的亏欠,无一不是消磨心智的魔。 然而素素的体贴与善解人意,无微不至的照拂,就像那春风化雨一般,润物细无声地抚平他心底的伤痛。 所谓患难见真情,本就十分恩爱的少年夫妻,经此一事后更加珍惜这弥足珍贵的感情。 “这般看着我做什么?”崔氏摇了摇白璟的手,把白璟的思绪拉回。 白璟面色温和如四月煦风:“我的素素好看,我要把素素的样子一笔一划地刻在心里。” 崔氏把衣裳递过去,脸上挂着一抹女儿家的娇羞,但她有所克制,以至于表情显得有些许不自然:“做好了,你快试试。” 白璟把衣裳按下,手指轻轻抚过。 那平整的衣料,细腻的针脚,一针一线都缝进了妻子的心意。 他说:“不用试,你做的必定合适。” 崔氏道:“那怎么行?要是有不妥的地方,是要重新改的。” 白璟摇摇头:“我不想弄脏它,舍不得。” 崔氏把针线收好:“你是担心真不合适的话,我又要从头去改,你是怕我麻烦。” 白璟点点头:“不想你累,至少不想你今日太累。” 崔氏没有坚持,但却闲不下来,她取来药箱,坐到白璟身边:“你身上还有几处地方并未痊愈,来,我给你上药。” 白璟配合地把衣裳褪下,露出瘦可见骨的身躯。 尽管崔氏一直细心地照料,但几乎丢掉半条命的他,不可能在如此短的时间就恢复到全盛状态。 伤口痊愈的同时,肉却不怎么见长。 还是那么瘦,皮包骨一般,叫人看了心里揪着疼。 崔氏净了手后,用手指轻轻挑起药膏,仔仔细细抹在伤口上。 那遍体的伤痕,每一道都像划在她心口,令她痛彻心扉。 这时,一只手覆在她的手上,把她的手按住:“都快要好了,别担心。” 怎能叫她不担心? 崔氏嘴上不说,心里却是疼的。 闻言她没有回应,细心地为白璟上完药后,又给他拉上了衣裳。 她从后面轻轻搂住白璟的脖颈,低低的声音满是哀求:“答应我,以后再也不要轻易受伤了,好吗?” 白璟拍了拍她的手臂:“素素,我答应你。” 第255章 比就比,怕你不成? 潮湿泥泞的地,肃杀冷冽的风。 以及热血沸腾的鼓声。 充斥着整个校练场。 卫骁与俞皎正在练兵,白家军对阵法的掌握基本纯熟,就算没有鼓声也可走位自如。 短短时间内,他们因白明微设计的阵法,正在由一支散兵,变成训练有素的正规军。 然而就在一切都朝着好的方向发展时,崔志晖与其部下,却成为了首个质疑他们的绊脚石。 此时此刻,他正公然率领自己的部下,拒绝参与白家军的训练。 他站在卫骁面前,态度不算嚣张,但十分倨傲不屑:“卫副将,本将军的部下都是身经百战的老练精兵,我们有自己的作战方式,并不想参与你们这种花里胡哨的训练。” 卫骁并未被他的气势所震慑,沉声坚持:“崔将军,你们奉命来协助白家军,就意味着两军会同时上战场,如果不协调训练步调,将军必定知道打仗时会有什么样的后果。” 崔志晖皮笑肉不笑:“有什么样的后果,不用你告诉本将军。” 卫骁双眼一眯:“既然崔将军明知后果的严重性,为何坚持不与白家军共同训练?” 崔志晖双手插在腰带上,唇边挂起轻蔑鄙薄的笑意:“卫副将,本将军从军数年,这支军队的训练时间,甚至比本将军从军的时间还久。” “请问本将军有何理由,要让一支老练的队伍,去配合只当了几个月兵的乌合之众训练?为什么不是你们配合,明明弱的是你们?” 卫骁拳头缓缓握紧,他的怒意显而易见:“崔将军,你在侮辱白家军的将士。” 崔志晖冷笑连连:“本将军可不是霍大将军,本将军们的属下也不是霍家军,所以霍家军‘不可侮辱’战士的军规,本将军这里可没有。” 说话间,他手指点在卫骁胸膛:“本将军这里,只有强弱之分,你懂么?” 卫骁的拳头握得咯咯作响,深邃的眸底划过冷冽的光:“崔将军,请你道歉,并收回刚才说过的话。” 崔志晖笑容愈发深,那神态是如此地不屑,眼角眉梢尽是鄙薄:“怎么?卫副将想要与本将军动手不成?” “说好听点,你被喊一声副将,说难听点就是一名没有正规头衔的护卫,还是名女人的护卫。” “而本将军是朝廷正五品将军。在军中,上下等级十分明确,就算你实力在我之上,依然是我尊你卑,别僭越了。” 顿了顿,崔志晖冷笑着道:“这次就算是九殿下来了也没用,他可没权力管本将军的军务,想命令本将军,叫那白璟拿着虎符过来。” 这话中明显另有深意。 谁都知道虎符在大姑娘手中,若是叫五公子拿着虎符才能命令他,也就是说,他只承认五公子为白家军的首领。 毫不避讳的挑拨离间。 就用他的正五品军衔,以及五千精兵。 这是什么样的世道?竟叫一个小小的将领,在家国大事面前如此任性,这般嚣张! 卫骁眼底怒涛翻滚,那竭力压制的愤怒越积越深,如雷霆于乌云后隐隐滚动,随时都会有大雨倾盆之兆。 “崔将军。”就在卫骁即将爆发之时,俞皎站到卫骁身边,面对目中无人的崔志晖,露出盈盈笑意,“是不是弱者,恐怕并非崔将军一句话说了算。” 崔志晖把头一仰,不屑给俞皎任何回应。 俞皎也不恼,她扬手把其中一柄鼓槌狠狠掷在大鼓之上。 “咚!”的一声巨响,正在训练的众将士立即停下动作,肃立成队。 俞皎扬槌指着崔志晖,大喊一声:“将士们,崔将军说你们是乌合之众,说你们一无是处,你们认么?!” 一句话,瞬间挑起白家军的怒火。 刻苦训练的他们,接受不了这样的蔑视。 在众的人,多数曾是卫骁的手下,他们血气方刚,比老兵更有冲劲。 如此带着侮辱性的一句话,他们如何能忍? 场面一度沸腾,宛如冷水浇进油锅,喧哗声盖过沙沙而过的风。 “咚!” 俞皎又掷出一记鼓槌。 喧腾的场面得以控制,俞皎站到白家军与崔志晖的精兵面前,瞥了崔志晖一眼,继续高喊:“此事我绝不会认!我们必须证明自己!” 将士们将手中的武器贯在地上,整齐划一的声音响彻冬日的原野:“我们不认!” 俞皎扬眉,姣好俏丽的面容神采奕奕:“崔将军,你训练数年的精兵敢与这刚训练几个月的白家军来场对决么?” 说着,俞皎拔高音量:“我们输,便承认自己是乌合之众,并且听从你们的练兵指挥;你们输,就请崔将军与你的属下与我们一起练习排兵布阵,敢么?” 卫骁抱起手臂,眼中怒意尽散,学着崔志晖的口吻:“七少夫人,不用问了,崔将军不敢!” 卫骁拍了拍脸皮:“要是训练了几年的精兵,输给了我们白家军,崔将军的脸往哪儿搁?” 声音不大,却用了内力散播,在场的很多人都听得一清二楚。 他这么一说,五千精兵也不复从容。 身经百战的他们,容不得这样的挑衅。 崔志晖显然想不到俞皎会来这一招,就在俞皎话音落下时,他的脸色已不能用难看来形容。 在卫骁面前,他的确“高人一等”。 但在俞皎面前,不存在这样的事,叫他也无法用职位去压人。 尽管这次挑战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但他没有立即应下。 正如卫骁所说,他输不起。 他输给卫骁无所谓,他可以说天外有天人外有人,这不是什么丢人的事。 但要是将士们输了,那不仅仅是丢人这么简单。 卫骁见他不为所动,摸了摸鼻子,又学着他的语气:“算了,崔将军不敢,我们度量没有崔将军那么狭窄,这一次就原谅他胡说八道之过吧!” 俞皎与卫骁对视一眼,皆在对方眼底看到了笑意。 其实这一次比试,白家军不见得会赢。 再怎么剑走偏锋,也不一定能赢受过多年正统训练的精兵。 但这气势上一定不能输。 白家军的尊严与士气,可以在战场上遇到强敌时受挫,却不能被自己人如此打压。 若是不向崔志晖挑战,就真的由着崔志晖扰乱军心。 一旦事情到了不可收拾的地步,那么先前所做的努力,便都会化为泡影。 正在这时,崔志晖敛住怒意,冷笑一声:“比就比,有何不可?” 第256章 我们绝不是乌合之众 一锤定音。 这场比试,无论如何都无法避免。 或许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又或许是崔志晖丢不起不敢接受挑战这个脸。 这场挑战,他应下了。 稍微冷静下来,他不屑且自信:“我们应战,规则你定。” 卫骁唇角扯起一个高高的弧度:“不用麻烦,各选一百人对垒。” 崔志晖终于肯将目光施舍给俞皎,但也只是轻轻瞟过:“你们有鼓手,本将军也要选一名击鼓的人。” 卫骁颔首:“请便。” 不过一盏茶时间,双方各自择选了一百名士兵。 双方让出足够大的空地,两百名士兵就这样握着训练用的木质兵器,蓄势待发。 很显然,他们都带着必胜的决心,谁也不愿意成为手下败将。 但比起崔志晖那方的从容与自信,被选出来的白家军,眼底溢满的是愤怒的火焰。 俞皎正要击鼓,崔志晖却指着白家军那方的其中一人,眉头紧皱:“他牙齿已经掉光了吧?让一个老弱上场,你是看不起本将军的人,还是觉得这样输起来才不至于太难看?” 卫骁掷地有声:“他不是老弱,他是白家军的一名战士!”#@$& 崔志晖还想说什么,俞皎已将鼓槌敲下:“将士们,用实力告诉崔将军,你们是势不可挡的白家军,不是乌合之众!” 话音落下,鼓声与将士们的怒喊交织在一起。 霎时间,木刃相接,这场比试正式开始。 俞皎用鼓声指挥众战士,但对方显然知晓了她的意图,击鼓扰乱她的节奏。 刚开始,因为鼓声不对,白家军有稍许的慌乱。%&(& 然而俞皎很快便反应过来,她扔掉鼓槌,大喊:“列阵!” 一段时间的训练,早已令将士们生出默契,此时俞皎命令一下,他们很快便进入战斗状态。 一百人的阵型,列阵的将士有老弱,有残疾,看起来只要稍微出手,便可让他们溃不成军。 但令崔志晖那方的战士始料未及的是,这看起来轻而易举击溃的防御,却是如此棘手。 举盾的、持矛的、使弩的、用剑的…… 仅仅一百人,却出现了如此多的武器。 当崔志晖的人以为找到弱点,迅速发起进攻时,对方阵型一变,立即由防御转为攻击。 攻防巧妙结合,不但令崔志晖的人没有任何可乘之机,反而把他们打得落花流水。 霎时间,整个校练场泥泞飞溅,喊声震天。 一百名百里挑一的精兵,对这一百名随意挑出的老弱,竟束手无策,不到半个时辰,便全都败下阵来,躺在地上痛苦哀嚎。 而白家军的阵型,却从未乱过,一次破防都未出现。 “胜了!” “我们胜了!” “我们不是乌合之众!” 白家军的队伍,爆发出阵阵洪亮的欢呼。 这一场比试,无疑给几乎被训练压垮的他们吃了一颗定心丸。 此时此刻,他们再也不会质疑这个阵法,更不会产生训练无用的错觉。 因为这个阵法的威力,在今日便得到了切切实实的验证。 看到这一幕,不仅崔志晖与手下震惊了。 就连俞皎也吃惊不已——她一直以为那日明微放水,才在阵型面前无计可施,却不曾想这个布阵之法,竟然如此厉害。 卫骁站到崔志晖身边,看向欢呼雀跃的众将士,唇角高高挑起:“崔将军,这是白姑娘亲自设计的阵法。” “训练不到一个月的时间便有如此成效,她的确比这世间很多男儿都要杰出,这股力量,便是我等心悦诚服的理由。” 俞皎也走了过来,脸上不无自豪的神色:“崔将军,愿赌服输,从明日起,你的人需要参与白家军的训练。” 崔志晖的面色难看到极致。 他目光逡巡在满地打滚的手下身上,虽然面无表情,但那双目却缓缓布满红血丝。 那样的眼神,像是震惊过后屈\/辱到极致,与身后列阵的几千精兵所展露出的颓丧,把输家的姿态彰显得淋漓尽致。 卫骁看懂他的羞愤,却乐于给他火上浇油:“七少夫人,我认为今日便可参加训练,不必等到明日。” 俞皎似笑非笑地睨了崔志晖一眼:“给崔将军一些准备的时间,毕竟输的滋味不好受,他需要缓一缓。” 卫骁不再言语,握起一旁竖立的战戟,走向热血沸腾的白家军队伍。 崔志晖握拳,冷冽的目光攥紧俞皎:“七少夫人果真是巾帼不让须眉,若是七公子泉下有知,必定会为七少夫人感到自豪。” 俞皎姣好昳丽的面庞上缓缓绽出一抹笑意,那笑容由衷而发,纯粹得好比湛蓝如洗的碧空。 “他会的。” 一声回答,蕴含无尽自信的神采,熠熠生辉,夺目照人。 崔志晖若有所思,半响过后,他冷笑着转身离去。 俞皎不再搭理他,这种人就是欠收拾,不打一顿都找不着北了。 她很快收回目光,走向大鼓。 在鼓舞士气这方便,她不如白明微与小传义,于是她并没有趁热打铁,站在高台上说一些激励人心的话。 只见她走到大鼓面前,捡起地上的鼓槌,扬手击鼓。 沉闷的鼓声再次响彻冬日的原野,每一声都铿锵有力,每一个节点,都敲击在将士们的心头。 带着鼓励,带着自豪,带着愉悦……最后都归于振奋人心的旋律。 …… 晚间。 俞皎吃过晚饭后,简单换了身衣裳,便踏着积水找到白璟。 寒风凛冽,刮得人彻骨生疼。 俞皎刚窍门进去,崔氏便递来一只手炉:“七弟妹,天儿太冷了,来火边说。” 俞皎解下披风,就着火盆坐下。 崔氏又捧来一杯热茶:“来,喝点热水暖暖身。” 俞皎把手炉放于两腿之上,双手握着杯子喝了几口热茶,这才道明来意: “五哥,今日崔将军的属下与我们白家军比试输了,按照事先约定,明日这五千精兵便会参与训练。” 白璟颔首:“这事早就已经安排好,莫非七弟妹觉得不妥?” 俞皎放下手中的茶盏,神态分外认真:“五哥,大战在即,我不认为这五千精兵会与白家军一条心。” 第257章 老夫同意了 此言一出,三人瞬间陷入沉默。 俞皎下意识地看了一眼崔氏,见崔氏神色平静,她继续开口: “五哥,先前我们的打算是让这五千精兵参与到阵法的训练中去,但眼下我觉得不太可行。” 白璟温声道:“不急,慢慢说。” 事情迫在眉睫,俞皎却不得不急。 “首先,白家军的阵法日趋成熟,他们还未从头开始,如果我们为了训练他们与白家军之间的默契,贸然让他们加入白家军的训练中去,我觉得他们可能会拖后腿。” “其次,他们接受正规军的训练已有多年,训练习惯早已养成,叫他们一时之间改变训练方法,只怕困难重重。” “最后,我最担心的一点是,正规军未必看得上半路出家的军队,要他们放下成见互相配合,恐怕在战前这短短的时间不能做到。” 白璟略微思索,赞同了俞皎的想法:“的确如此,默契不是一两天就能培养的。” 俞皎连忙点头:“所以,不能叫这五千精兵与白家军掺杂在一起训练,但又不能完全不训练他们。” “否则彼此之间不了解,在战场上很难配合,而且也会叫人觉得,我们在故意排挤崔将军的人,这会使得本就不牢靠的合作,出现更多问题。” 白璟手指轻轻叩在小几上:“你让我想想。” 俞皎道:“五哥,其实我有一个想法。” 白璟抬眸:“什么想法?” 俞皎解释道:“同样的阵法,进度却不一样,索性白家军练白家军的,他们练他们的。” “只要在战时他们能了解阵型,在一些阵型被破防,需要人手的时候能有人及时补上,我认为就达到了训练的目的。” 白璟点头表示赞同:“七弟妹,我没有什么意见,明微回来之前,这是最好的解决之法。” 俞皎取出一张纸放到小几上,然后推向白璟,却是有些难为情: “五哥,这是人数,能不能请五哥帮忙点算一下,并做出一个详细的安排,因为时间紧迫,我与卫副将又都不擅长算术,明日前做出来有些难。” 白璟没有推迟,只是略微扫了一眼,便把计划给列了出来,一一解释给俞皎听。 俞皎连忙记下:“五哥,慢着点儿。” 白璟放慢讲解的速度,直到俞皎将所有内容记下。 “五哥,多谢你。”眼看夜渐渐深了,俞皎也不便多逗留,她准备起身告辞。 “七弟妹。”就在这时,崔氏却将她叫住,似乎有些难以启齿。 俞皎回眸,便看见崔氏面露难色,眼中尽是矛盾与挣扎的情绪。 俞皎转身,回握住崔氏的手:“五嫂,你有什么话但说无妨,还要与我见外吗?” 崔氏轻喟一声:“七弟妹,我二哥是个睚眦必报的人,今日他吃了大亏,肯定要想办法讨回来,你要提防着些。” 俞皎拍拍崔氏的手,露出宽慰的笑意:“五嫂放心,我会小心的。” 俞皎走后,白璟握住崔氏的手:“素素,没事的,别担心。” 崔氏有些心绪不宁:“夫君,也不知怎么了,从今儿下午开始,我的眼皮就跳个不停,心中有不祥的预感萦绕不去,我总怕会出什么事。” 白璟再次安抚她,眼里暖光点点:“预感都是骗人的,不会有事。” 崔氏忐忑不安:“希望大姑娘没事。” …… 与此同时。 莲城。 七日之约已至,白明微与江辞前来赴约。 那日见到的脏污男人,此时已换上干净的衣裳,全然没有初见时的狼狈。 面容清俊儒雅的他,看起来不到四十岁,穿着一袭白色棉质长袍,袍子在烛光下流淌着淡淡的绯色。 凌乱的头发也早已用玉簪束起,却还有一半散披下来,如同他的衣裳泛着光泽,倾泻于背上。 谁能想到,这个看起来很年轻的男人,不仅是名学识丰富的大儒,还是位名动天下的名匠。 “老夫同意了。” 这是公孙先生说的第一句话。 抢先开口的一句话,言简意赅,却让白明微准备好的满肚子说辞没了用处。 见他如此干脆,白明微立即行礼:“多谢先生。” 公孙先生目光越过白明微,落在眸色微惊的江辞身上:“不用算了,老夫如今已四十有五,已经到了儿孙满堂的年纪。” 江辞笑得有几分尴尬:“先生还真是驻颜有术,外表愣是半点都看不出来。” 公孙先生浅浅一笑,眼角漾起几条沉淀了岁月烟云的纹路,他把目光移回白明微身上,细细打量一番,问:“你气息不稳,受伤了?” 白明微恭敬点头:“已经恢复得差不多了,谢先生关心。” 公孙先生收回仿佛能洞悉一切的目光:“不必刻意瞒着,老夫略通岐黄之术。” 白明微神色未变,江辞的平静的表情却失去控制:“先生还真是业精六艺,才备九能。” 公孙先生轻笑一声:“老夫都这把年纪了,花十年的时间掌握一门手艺,并非什么难事。” 江辞嘀咕:“这又不是恒心毅力的问题,而是老天眷顾。” 公孙先生闻言,很是坦荡地承认:“正是如此,老夫自认为是那天选之人。” “而老夫之所以答应你们,也不全然是因为你们这几日在莲城的所作所为。” 白明微迎上那一道处于尘世之中,却又仿佛来自尘世之外的目光:“还请先生赐教。” 公孙先生淡淡地看着白明微,素色衣衫融于夜色,仿佛雪山之巅一抹微寒月光,能一直流淌到人眸子里头:“老夫还想见见你那与众不同的侄子。” 白明微的神色,总算现出些许诧异。 公孙先生却没有过多解释,仿佛他并不喜欢什么事都说清楚,又或者他觉得这事通俗易懂,不用说明也能叫人明了。 对于白明微来说,无论\/公孙先生为了什么应下她的请求都无关紧要,重要的是,攻城战车有望,而传义也即将会有一位正经的夫子。 最后,她深深拜下:“多谢先生应下明微的请求,还请先生稍加准备,明日入夜后我们将会动身返回姚城。” 公孙先生饶有兴味,却也疑惑:“为何要等到明日?” 白明微的唇,缓缓扬了起来:“因为明日是北燕的一个重要节日,那时的城防会弱许多。” 第258章 不放过任何一丝可能性 翌日。 俞皎带着练兵方案早早就来到军中,而崔志晖果然也没有耍赖皮,率领五千名部下来到校练场。 但很明显,他的态度没有因为是手下败将而有所改善,反而变本加厉。 他吩咐手下听从卫骁的命令参与训练后便离开了,倒像是无法接受昨日的结果,输不起一样。 俞皎与卫骁没空搭理他,按照商量好的章程,对他的手下展开全新的训练。 正如他们所料,崔志晖的手下习惯了正规军稳中求进的训练方式,对这有着巨大突破的革新方式接受度极差。 两人忙活了一个时辰,却连最基本的肃立队形都未排好。 而此时,崔志晖却找上了白璟。 “什么?为何现在才说?” 白璟惊起,握紧手中的一柄匕首,浑身剧烈颤\/抖,脸上瞬时泛起红\/晕。 显然,他相当激动。 这股激动的情绪,使得他呼吸急促,浑身的血液仿佛凝结,暴吼一声后短暂失去言语的能力。 霎时间,梦境中小七一遍又一遍绝望的呼喊盘亘在脑海。 一声声“我不想死”、一句句“皎皎在家里等我”…… 他仿佛坠入无尽深渊,被那被夜色还要黑的泥淖缠住身体。 灵魂和心,都无从解脱。 面对白璟带着愤怒的质问,崔志晖摆出一副震惊且无辜的神情:“你这什么反应?莫非七公子并未……” 就在刚刚,他拿着一柄匕首告诉白璟,在从凉城取道姚城的路上,他遇到一名疯疯癫癫的少年。 少年自称是白家七郎,希望能与他们同行,一同赶往姚城。 因为少年瘸了一条腿,凭自己的能力无法在冰天雪地中走到几十里外的姚城。 然而一直在外领兵的他,未曾见过白瑜。 他怀疑少年是北燕人的奸细,不仅命人把少年狠狠地揍了一顿,还将少年身上的东西收刮一空,试图找出少年与北燕人的联系。 但因为少年操着一口极为标准的玉京腔调,他没有下死手,而是带着少年的匕首想要找白家的人求证。 于是便发生了这一幕。 崔氏轻轻拽了拽白璟的袖子,低声安抚:“夫君,你且冷静一些。” 这一声劝说,表明她对此事存疑,然而却未能抚平白璟的心绪。 当然,连崔氏都觉得不太靠谱的事,他不会没有半点怀疑。 更何况,这个消息出自崔志晖之口。 就算手中这把匕首真的是小七所有,他也没有全然信了崔志晖的话。 然而,那对小七仍旧活着的殷切期盼,使得他无法忽视任何一丝可能性。 小七不想死,他不能让小七死。 小七想见七弟妹,他要带小七回来! 思及此处,他揪住崔志晖的衣襟,颤着声问:“为何现在才说?” 他的手是抖的,声音是抖的,就要就连眼底深处的点点泪意也是抖的。 崔志晖一把甩开他,恼羞成怒:“七公子的死,是你们自己报给朝廷的,难道本将军应当在意与已死之人有关的事么?” “再者,你们给本将军机会说了么?第一次本将军想开口,却是被你从饭桌上气走!” “第二次本将军想开口,你们都做了些什么事,竟然叫九殿下……现在却还怪本将军为何没有早些开口,你们在自己身上找原因了么?” 崔氏扶住摇摇欲坠的白璟,再次开口劝道:“夫君,七弟已经没了,被野兽啃得只剩下一堆破碎的衣裳与几块骨头,这不是七弟,你冷静些。” 此时此刻,崔氏在用她的方法,向崔志晖解释为何白璟情绪会如此激动。 因为七郎“死无全尸”,白璟不愿接受现实,所以才会坚信他没有死。 同时她也在提醒白璟,七郎未死的消息绝对不能泄露,否则可能会担欺君之罪,毕竟死讯是他们报上去的。 更甚者,消息泄露会令七郎置身于危险当中。 白璟懂得崔氏的暗示,他握紧匕首对崔氏大喊:“我从来就不信小七已逝!你们休想用一堆残肢断臂和破布糊弄我!” 崔志晖拉住情绪激动的白璟,不悦地拧起眉头:“你对素冰喊什么喊?” 白璟立即噤声,略带愧意地看向崔氏。 事情本该就此结束。 但手中的匕首,他反反复复确认了几遍,的确是小七的无疑。 他在脑海中过了一遍崔志晖提供的信息——瘸腿,被打一顿。 如果真是小七,重伤之际被留在雪野深处,他能击退林中的野兽,挨过彻骨的寒冷,好好的活下来么? 百般矛盾之下,白璟还是选择不放过任何一丝可能性。 就算可能性微乎其微,如果崔志晖口中的人就是小七,如果他选择不去确认,从而导致小七等不到救援而终。 那么与他亲手杀了小七有何区别? 白家已经有那么多人因他而死,他绝对不能让小七因为他对崔志晖的怀疑而失去生命。 他把匕首放下,拿出舆图铺陈在桌面,拉过崔志晖问:“告诉我,你在哪里遇到的人?” 他的手是仍在抖,声音也在发颤。 正如他激动的心绪久久无法平息。 崔志晖脸上挂着几分不可思议,他冰冷地吐出事实:“五公子,本将军劝你不必找了,那少年伤得极重,就算没有后来的一顿揍,这样的天气,估计也挨不了多久。” 崔氏再度开口劝慰:“夫君,那不是七弟,一定不是!” 然而此时,她的劝说起不到任何作用。 只因白璟早已吃了秤砣铁了心,一定要去确认那人与小七的关系。 他一刻也不能耽搁,揪着崔志晖的衣袖不放,指着舆图,再一次问:“你在哪儿遇到的?” 崔志晖眉头紧拧,看起来却像是在后悔不该将此事告知,给他无故增添了大\/麻烦。 但他还是拗不过情绪激动的白璟,手指放在舆图中的一个位置:“大概是这里吧。” 白璟立即做了标记,而后收起舆图揣进衣襟,随即又穿上护膝与靴子,再披上披风,头也不回地往外走。 崔氏看到此情此景,心急如焚,却也清楚地知晓劝说不了夫君。 于是她迅速换上厚衣,揣了两瓶伤药,准备追随白璟的脚步。 崔志晖拉住她:“白璟疯了,难道你也疯了不成?人都已经死了,何必为了这么一个莫名其妙的人,就贸然去林中冒险。” “要是碰上北燕人怎么办?换衣裳作甚,还不去劝他?” 崔氏甩开崔志晖的手,迎上崔志晖的目光,眼底没有一丝怯意。 她一字一字诘问:“二哥,为何现在才说这个消息,你此举究竟是何居心?” 崔志晖双眼一眯:“什么意思?我传个话你还怀疑我居心叵测?你站在我的角度想想,要是换做是你,你真的会在意这样一件事么?” “你认为我会在意一个忽然跳出来自称是已死之人的人么?来龙去脉我已经解释得很清楚了!” 崔氏不错眼地盯着他:“崔志晖,若是你包藏祸心,我会恨你一辈子!” 说完,崔氏转身便走。 第259章 事有蹊跷 崔志晖再度拉住她:“你不许去!大冷天的,一个女子出门做什么?好好在火盆边呆着,我与他一起去!” 崔氏挣脱崔志晖的手,目光攫住崔志晖:“我信不过你!” 话音落下之际,崔氏快步踏出房门。 她找到正在点人备马的白璟,态度坚决:“夫君,我与你一起去。” 白璟自是不肯,他不忍妻子去冒这个险,于是他断然拒绝:“素素,等我回来。” 崔氏握住他的手:“说好的凡事一起面对,这个时候,我肯定是要陪在你身边的。我会骑马,也很坚强,不会给夫君拖后腿。” 其实崔氏更怕的是,万一二哥所言不虚,那么七弟很可能凶多吉少。 在那冰冷的山野中,找到已经冷透的七弟,夫君一定接受不了。 她跟在身边,至少能在那种时刻,不至于让夫君身侧空无一人,连一个依靠的肩膀都没有。 “好。”白璟终是没有拒绝。 因为他懂得妻子对自己的这片心意究竟有多深沉。 正因为如此,他不忍心拒绝妻子与他同舟共济的心意。 而他自己也清楚,如若失去小七那一刻真的来临,懦弱的自己一定承受不住。 他需要崔氏,需要崔氏在那个时候,给他活下去的理由与动力。 崔志晖也来到二人身边,他阴冷地瞥了崔氏一眼,随即道:“我来带路。” 白璟没有应声。 很显然,略微冷静下来些许的他,也觉得崔志晖在身边不是什么值得放心的事。 毕竟此人从一开始,便显露出他理应受到忌惮与怀疑的一面。 看到白璟的神色,崔志晖冷笑一声:“本将军若是害你,怎能自己动手?” “要不是那片林子路途凶险,怕你们在那里迷路出事,还得我们带人去救,你以为本将军想陪你们疯这一次?” 白璟正欲开口,护卫已前来禀报:“五公子,马匹和二十名护卫已经点好,可以出发了。” 白璟没有说话,立即向马厩赶去。 崔志晖见白璟并未拒绝,也跟随在众人身后,一行人浩浩荡荡地出发,朝着翠屏山的方向拼命打马。 白琇莹听到动静,立即停下练习,前来询问:“怎么回事?” 白璟给护卫留了话,听到白琇莹的询问,连忙作答:“回六姑娘,五公子说他出门办些事情,很快就会回来,请大家不必担心。” 白琇莹很是诧异:“什么事情,需要出动我们自己的护卫?” 那护卫摇头:“回六姑娘话,属下只知事情好像很急,五公子点了二十名护卫便匆匆离开,其余的属下不知。” 白琇莹更是纳闷:“我刚刚似乎看到五嫂与崔将军了,他们也去了么?” 护卫恭敬回应:“是的,六姑娘。” 白琇莹挥手命护卫退下,叉腰思索半响,也没有想出五哥带着五嫂出门究竟所谓何事,更何况还捎带了一个崔志晖。 思来想去,白琇莹决定去找任氏,或许任氏知晓原因。 “六姑姑。” 小传义正与刘尧在院中读书,见到白琇莹匆匆而过的身影,立即开口打招呼。 白琇莹退了回来,叮嘱脸颊通红的小传义:“叫成碧给你多穿点,瞧你脸都冻红了。” “是,六姑姑。”小传义乖巧应了一声,不解地看向她,“六姑姑,什么事如此匆忙?” 白琇莹简单解释:“你五叔叔带着人出门了,我正想去问问你二婶婶知不知道缘由。” 小传义小脸皱起,那双过于早熟的眼睛划过警觉:“五叔叔经常去城外的校练场,他出门很奇怪么?” 白琇莹道:“他出门不奇怪,但带着二十名护卫出门不太寻常,而且,同行的还有你五婶婶和崔将军。” “啪!” 小传义阖上书籍,那张通红的小脸上,露出十分严肃且郑重的表情:“六姑姑,我不知道发生了何事,但直觉告诉我,此事必有蹊跷。” “烦请你立即去通知卫副将和七婶婶,立即进入战备状态,并请他派一支队伍去追五叔叔他们,我与九殿下去通知城防加强戒备。” 白琇莹不解:“传义,事情这么严重么?” 小传义摇头:“我不知道,但小心总没错。” 白琇莹知晓传义的聪慧,她想不明白的问题,不代表这个孩子也不懂。 于是她不敢耽搁,立即前往马房牵马。 刘尧一脸茫然,但还是在白琇莹离开之前叫住了她:“蠢豹子!” 白琇莹回眸狠狠地瞪了他一眼:“现在没空和你吵!” 刘尧阖上书:“你把本王看扁了,本王是那种闲着没事就和泼妇吵架的人么?本王只是想告诉你,骑马的时候小心别摔死!” 白琇莹没有理会刘尧,以最快的速度赶去校练场。 而小传义也没有闲着,与成碧还有刘尧一起,迅速前往面朝莲城方向的北城墙,通知守城将士加紧防备,随时准备应战。 …… 经过两个多时辰的奔波,白璟一行人终于赶到崔志晖所说的地方。 现场早已被积雪融化的水冲刷干净,什么痕迹没有留下。 崔志晖道:“都过去几日了,人肯定不会还在这里,我们以此处为中心点,向着他可能去的方向寻找。” “虽然他的目的地是姚城,但重伤且瘸腿的他,很可能会选择在那个时候最先寻找可以庇护他的栖身之地。” “所以我建议在附近寻找,他要是还活着,走不了太远的。” 关于崔志晖的分析与提议,白璟未曾反驳。 于是他们兵分四路,以崔志晖所说的地点为中心,向四个方向扩散寻找。 白璟与崔氏往西边的方向找。 一路上,崔氏都尽量迈开脚步,只是为了不拖慢队伍的速度。 然而尽管在这样的时刻,白璟还是会照顾她的速度,并时不时出言关心她:“素素,不要紧吧?” 崔氏的体力自是不能与男子相较,此时她呼吸稍乱,额上渗出密密麻麻的汗,但她并未停下脚步,仿佛拥有无穷无尽的力量。 “我不要紧,夫君不必担心。” 白璟问她:“怎的不怪我冲动?” 崔氏笑着摇摇头,深吸几口气后,才不至于句不成句:“换做是我,我也是忍不住的,怎能怪你冲动?” 白璟挤出一丝笑意,用袖子为她拭去额上的汗珠:“叫你陪我来这一趟,受苦了。” 崔氏再度摇头:“我说过,要与夫君分担一切,无论是喜悦,还是悲伤。” “叫我在家等你,却是绝对不可能的,我不会让你独自承受这些,就算你当时不许我来,我也会不顾一切打马奔向你。” 白璟凝着她片刻,却是止住了前行的脚步。 默了半响,他沙哑出声:“素素,那匕首是小七的没错,我……很害怕。” 崔氏正要安慰,护卫的声音从附近传来:“五公子,下面躺着个人!” 白璟立即拔腿向声源处走去,他走得匆忙而着急,凹\/凸不平之处,甚至手脚并用。 那仿佛浸入骨髓的焦急与忧焚,都在一行一动间彰显无疑。 崔氏跟在他身后,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总算追上了他,却被他拦住:“素素,太滑了,你不要动,在这里等我。” 原来下方是一条几丈深的沟壑,坡度不算大,但因为泥土湿滑,导致无法前行。 护卫尚能借用轻功,于他们二人而言,却难如天堑。 话音落下,白璟提着衣摆准备滑下去。 崔氏立即拽住白璟的胳膊:“夫君,护卫就在下面,等他们确认后再说,用不了多久,就一小会儿,或许你还没下去,他们就已经确认了。” 面对妻子的关切与担忧,白璟按捺住不顾一切冲下去的冲动,他蹲在石头上向下张望,语气带着无法掩饰的焦急:“下方情况如何?” 就在这时,还未等下方回话,一双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推向白璟的后背。 第260章 深入虎穴 莲城。 一片死寂。 疏疏长风偶尔穿过大街小巷,拂动枝头上的银铃叮当作响。 今日是北燕人的敬神节,节日\/本就与东陵人毫无关系。 为了不破坏气氛,所有东陵人禁止外出,空旷的街道只有士兵巡逻,不时传来兵甲冷冽的声响。 一家绸缎庄内,窗户被掀开条小小的缝隙,露出一只美丽的眼睛,眸底似落了霜雪,一片冷婺。 半响过后,窗户被阖上,好像那只眼睛从未出现过。 “白姑娘,准备行动了么?” 白明微转身,背对着窗户,漏进来的几束天光照见她深潭般冷静从容的面庞:“江大哥,公孙先生就交给你与阿五阿六了,务必平安出城。” 江辞看着她,一抹深色凝于眼底:“白姑娘,请你放心。” 白明微迎上他担忧的目光:“江大哥,珍重。” 江辞收回目光,用黑色的披风把身形罩住:“该珍重的是你,白姑娘,我会在城外约定好的地点等你到子时。” “要是子时你没有如约而至,我便向白家军通报你牺牲的消息,立即点兵荡了这莲城。” “你要是不想让我们打这毫无准备的仗,千万要活着回来,可别死了。”#@$& 白明微唇角挑起,眼角眉梢洋溢着自信的神色:“会活着的,山河尚未光复,怎敢就此死去。” 如此,江辞并未多言,与阿五和阿六二人一起,带上乔装打扮好的公孙先生,悄悄潜入徐徐拉下的夜幕。 夜色朦胧了几人的身影,却无法掩盖白明微雪亮的双眸。 她看了一眼江辞准备的衣裳。 那是一套胡服,火色般艳丽的长袍,却有白色的袖子。%&(& 衣边袖端都镶着白狐毛,还有一顶同样镶着狐狸毛的小帽,搭配一双小羊皮绒靴。 这是北燕人特有的装扮,而她准备穿着这身衣裳潜入元将军的府邸制造动\/乱,为江辞他们出城争取机会。 她曾说今日防守会弱很多,其实不然,越是这种大日子,北燕人只会更加警觉。 或许算准她会趁今日离开,早有千军万马做好埋伏,就等着她自投罗网。 然而危险程度越高,就越容易在其中找到机会——若是大部分人的目光都集中在她身上,也就意味着江辞他们更安全。 …… 半个时辰后,白明微出现在莲城最大的宅邸内。 这里是敬神节的主场,也是北燕高级将士作乐的地方。 偌大的屋内早已齐聚许许多多的少女,她们无一不作艳丽的打扮,鲜嫩得就像一朵朵露水轻沾的花儿。 白明微站在不起眼的角落,可她纤细高挑的身形与绰约的风姿,依旧令她成为焦点,引得无数道或惊艳或嫉妒的打量目光。 有人忍不住上前询问:“你是哪家的?怎么从未见过?” 说的却是北燕语。 这对她来说,交流不是什么难事,因为她不仅能听懂,而且还会说——可以讲多个国家的语言,是祖父要求她必须掌握的本事。 但她并未理会,报之一笑后转过身。 那名少女也不介意,解释道:“我只是奇怪,像你这样美丽的姑娘,怎会出现在这里。” 白明微依旧没有作答,站在角落保持沉默。 少女不再搭理她,转身去与其他人谈天。 “开始了!” 一声娇羞的声音响起,在众的少女面露喜色。 那种神情白明微在七嫂的脸上见过,彼时七嫂还未嫁给七哥,还是名提及成亲生子便会脸红的少女。 而呈现在眼前的一副副神色,与当时七嫂的表情一模一样。 随着少女的声音落下,前方传来欢快的乐曲。 曲声豪放,带着雷霆震空的磅礴气势,又似万马奔腾于辽阔的原野,音浪重重叠荡,浩瀚如海变幻莫测。 白明微唇边泛起一抹嘲讽——这些本该驰骋在草原上的勇士,怎就成为了沙场征伐的棋子? 如此豪迈自由的曲音,不知听在这些野心勃勃之人的耳里,究竟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 “我们快出去。” 白明微混在少女中,来到众人齐聚地方。 原本的假山花石早已被移走,后院人工挖凿的小湖也被填平,整座宅邸的后院,变成处空荡荡的阔地。 东陵精致典雅的宅院,能工巧匠的心血,都被他们毫不留情地毁去,可偏偏这里又成不了北燕辽阔的原野。 于是变得不伦不类。 空地中架着一座很高的篝火,大火灼灼烈烈燃烧,冲天火光将偌大的空地照得一片通明。 年长的男人坐在一旁饮酒吃肉,年轻的男子却把目光投在少女们的身上,似乎在寻找合意的猎物。 而这时,似有一道嘲弄的目光攫住她。 她抬眸迎上去,一身戎装的男人高坐首位,居高临下地俯视她,那双冷酷阴鸷的眸子,好似深不可测的荒渊,叫人生出坠入永无止境的感觉。 是元将军。 那种鲜明冷冽的气质,不用仔细打量,也能轻而易举辨认出来。 她踢的一脚不可谓不重,就算没有筋脉尽断,至少也要养上十天半个月的伤。 男人此时出现在这里,想必是为了稳定军心。 她朝元将军挑起唇角,浑然不在意那仿佛要将她生吞活剥的目光。 就在这时,曲音一变。 少女们立即纵\/情载舞,围着篝火展现她们曼妙的舞姿。 忽然一只手把白明微勾住,将她拉了过去。 她回眸,撞上一张天真美丽的面孔。 那少女朝她粲然一笑:“一起来跳舞啊!不会跳舞的女子和不会骑马的一样,是不会被勇士选上的。” 没错。 敬神节除了敬神以外,还有一项重要的活动,那便是为年轻的男女创造机会。 男子可择选美丽的姑娘成为妻子,女子可挑选合意的勇士作为丈夫。 在这时,少女们会先跳起曼妙的舞蹈,如果有男子向她们抛出鲜花,而她们也接住的话,便表示亲事定下,男女双方日后将会结为夫妻。 若是这一轮没有被抛鲜花,等会儿还有男人们展示绝活,少女可以抛出手中的帕子,一旦男人接了,也表示亲事定下。 一年到头,只有敬神节这一日,年轻的男女们会摒弃门楣身份,得到一个自由选择伴侣的机会。 于是很多身份低微的少女,便会在这一日好好表现,以求寻到一个条件较好,并且可以依靠终身的人。 很显然,此时出现在这里的少女,基本都是随侍的女婢。 所以她们才会在这些小将面前,卖力地跳起舞蹈,只为被选中。 而白明微也被少女们当成了其中的一员。 “啪!” 一朵红花砸在白明微的肩上。 第261章 你果然受伤了 白明微只是淡淡一瞥,便看到一名满脸络腮胡的男人饶有兴致地盯着她。 白明微敛下眼眸,对抛过来的花朵视而不见。 “啪啪……” 她还未随着篝火转一拳,便有花朵接二连三地向她抛来。 少女们停下舞步,向她投来羡慕的目光,而她止住的脚边,也很快便堆满了花朵。 她淡淡地望着,就像看路边的尘埃草芥一般,那些象征爱慕的花,没有在她眼底掀起任何波澜。 其中一名少女立即杵了杵她的手臂,低声提醒:“那朵是察木图将军抛来的,将军在北燕权势很盛,你若捡了,就可以成为名门夫人。” 白明微顺着少女的目光缓缓往上抬,待记住了男人的样貌后,她又收回了目光。 满地的花,她一朵都没捡。 这意味着满堂的勇士,她一个都没看上。 空气瞬间因为这名高傲的少女而凝结,压顶的静默中,身侧少女因为紧张而渐渐变得急促的呼吸声清晰可闻。 “哈哈哈……” 一声爽朗的笑,打破了死寂。 却是高坐位首脸覆面具的男子笑得酣畅。 他向身侧的将军要来一朵花,猛然向白明微掷来。 花朵裹挟着凌厉的气势,如利箭破空划过,直刺白明微的面门。 如果白明微接了,就意味着接下他的心意。 倘若白明微躲开,适才对她表露善意的少女,便会因此殒命。 手段还真是一如既往的卑劣。 “咻!” 这一朵别有深意的花,被白明微不假思索地接到了手里。 她打一开始就准备这样做,很显然这个自以为是的男人,没有看到这一点,才会用威胁的方式,迫使她接下这朵花。 元将军掠到白明微身边,噙着一抹意味深长的笑意,望着眉目沉静的白明微。 他朗声大笑:“看来,这位姑娘相中的是本将军。” 此起彼伏的抽气声响起,片刻静默过后,在场爆发出阵阵欢呼,仿佛在庆祝他们的主将,在敬神节这一日抱得美人归。 白明微摊开手掌,手指灵活跳动,那朵花便在她的手中忽上忽下,随时都有掉落的危险。 元将军低声提醒:“拿稳一些,可别让本将军的心意掉入泥里,被践踏了。” 眼前的人是她的杀父仇人,是杀害八万将士的元凶。 面对这样一个人,白明微却冷静得不像话。 滔天的恨意与怒火,都被很好的隐藏起来,没有半点外露。 闻言,她晃了晃手中的花朵,轻轻一笑:“将军若是不把心意送到我手里,我也无法践踏。” 这一笑,远山似的眉高高扬起,剪水似的眸弯成月牙,长长的睫灵蝶似的跃起。 元将军眼底划过异色。 这个奸诈的女子,怎么这般从容? 这样的白明微,令他觉得自己才是被牵着鼻子走的那一方。 分明是他想要把白明微掌握在手里,却还是不由自主生出自己已经掉入白明微陷阱的错觉。 他不由恼怒,冰冷的声音低低响起:“白明微,不得不说,你长了一张很不错的脸蛋。” 白明微笑意未变:“承蒙夸奖,我知道自己长得好看,不用将军特意提醒。” 元将军上前一步,缓缓俯身与她对视,眼里冷光乍现:“白明微,屡次挑衅本将军,你真的不怕死么?” 白明微垂眸端详着手中的花,声音淡漠而冰凉:“将军怎知,先死的不是你呢?” 似有怒火在面具之下隐隐跳动:“你看看这四周,都是北燕数一数二的勇士,而这座院子外面,戍卫着本将军的上万精兵。” “你想杀本将军,用你们东陵的话来说,便是天方夜谭,可笑至极!” “真的么?”白明微纤细的指骨微微用力,花朵便化作齑粉随风飘散,而她的手,也在此时袭向面前的脖颈。 元将军早有防备,立即挡下白明微的致命一击,反手钳住白明微的手腕。 然而他的动作显得有些仓促。 很显然,若是不用尽全力,他挡不住白明微的攻击。 与此同时,乐声再度响起。 适才接了花朵的少女,开始与送花的男子相携跳舞。 元将军拽住白明微的手腕不放,他微微俯身,在白明微耳边轻吐略带嘲讽的话语: “你把自己打扮成这样,花枝招展地出现在本将军面前,不就是想知道与北燕勾结,害得你家破人亡的人是谁么?” 这是白明微近几日故意给北燕人透露的信息,目的是不叫他们发觉她的计划。 很显然,北燕人基本都信了。 信她出现在莲城,是为了寻找八万将士阵亡的真相。 白明微另一只手扣住元将军的手腕,浑厚的内力将他钳紧:“那么,是谁呢?” 元将军声音依旧低沉邪肆:“与本将军跳舞,本将军便告诉你。” 说罢,他猛地用力,白明微旋了个身,几乎撞进他的怀中。 就在两人将要撞在一起时,一只簪子及时刺向他的胸膛。 元将军旋身避开,欲去争夺白明微手中的“利刃”。 两人不动声色地对招,你争我夺的样子,外人看起来却像在跳舞。 现场爆发出一阵高过一阵的欢呼,气氛瞬间热烈起来。 元将军饶有兴致地笑了:“看来,本将军猜得没错,你果然受伤了,那日打败本将军的力量,不过是你的垂死挣扎。” 这般直戳人心的话语,白明微却不以为意:“手下败将,败了便是败了,不用找那么多理由。” 元将军默了片刻,面具之下,看不清他的神色:“白明微,秦丰业不过是一条走狗,虽然表面上看起来你白家军兵败是他的手笔,但告诉北燕阴山含有丰富盐矿的人,却是……” 顿了顿,元将军笑了:“本将军不准备告诉你。” 说完,他停下了攻击,在白明微面前负手而立,幽深的双目又噙了几分冷意。 “白明微,本将军知道你会来,否则你也不会轻如此轻易便来到这里。” “接了本将军的花,又与本将军跳了这定情舞,这就意味着,你白明微是本将军的人了。” 说着,元将军稍稍倾身,寒如冰魄的眸,如深渊窥探而出的怪兽:“过不了几日,便会有一份停战协议送到元贞帝面前。” “协议上明确写着只要你与本将军和亲,北燕愿同东陵停战,相信你们那英明神武的元贞帝不会拒绝这个条件,他会很乐意把你送到本将军床上。” “白明微,从未有人能伤本将军,也从未有人敢伤本将军,这便是对你的报复。” “你就等着成为杀父仇人的女人,一边受着本将军的疼爱,一边在脑海中一遍遍想象你父兄惨死在本将军手下的情景吧!” 白明微眉目沉静,听着他丧心病狂的羞辱。 第262章 这也是我对你的报复 那些难听的话语,一声声,一句句,带着嘲弄响在白明微耳边。 本该恼羞成怒的她,却一派云淡风轻。 听着疯狗狂吠,又何必在意? 元将军越是这样,就越说明他无计可施,只有束手无策的男人,才会无能咆哮,用肮脏恶心的话语,企图去攻击对手。 白明微静静等他说完,脸上挂着一抹清清凌凌的笑意。 就像一切都掌握在她手里,她游刃有余。 而她的姿态,却向在欣赏元将军丑陋狰狞的反应。 最后,她轻轻吐出一句话:“元将军,你怕了。” 元将军不由自主握紧双拳,这种一拳打在棉花上的感觉,叫他失去运筹帷幄的冷静。 他双目危险的眯起:“怕?你说笑么?” 白明微迎上他的目光,毫无惧色:“若是不怕,你又怎会出此下策?大长公主的孙子,想娶公主也并非难事,为何非要我呢?” “还不是因为,你惧怕我,你怕输给我,怕自己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城池一座座被我收复,怕自己一次次成为手下败将。” “所以你干脆用这种方式毁了我。” 说到这里,白明微笑意更深,也更明丽。 那笑容带着飘忽不定的恨,可任是谁也无法抓住这一抹隐藏极好的情绪。 她继续道:“此时你一定在想,当元贞帝欢欣鼓舞地把我送给你时,我就算百般不愿也只能受着,因为我背负着两国和平的使命。” “但是,你算来算去,算了这么多,可曾算出我今日来这里的目的?东陵还有一句话,叫做‘不入虎穴焉得虎子’。” 话音落下,白明微身形一闪。 端着酒碗的察木图动作忽然顿住,紧接着头颅与身体分离,“砰”的一声掉落下来,滚了几圈,刚好滚到元将军的面前。 北燕名门之后,在场身份第二尊贵的人,就这样轻而易举地惨死在白明微手下。 依她现在的功力,杀不了身受重伤的元将军,但她却可以退而求其次,先要了此人的命,给这些卑劣的侵略者留下一段难忘的记忆。 这一幕,惊呆了所有人。 众人看不清她如何动手,只在惊鸿一瞥时,看到了她闪到察木图身边,掀起裙摆从靴子里抽出她的剑。 白明微尚且还站在察木图身边,一只手还捏住裙摆。 她将裙子一甩,在众人尚未反应过来时,挑唇看向元将军:“这也是我对你的报复,我会让你眼睁睁地看着伙伴一个个倒下!” 说着,她剑尖直指元将军:“手下败将,今日\/你救不了你的同伴,他日\/你也一样救不了!输给我白明微的耻辱,将会一次又一次刻在你的人生中,成为你这一生屈\/辱的一笔笔!” 语罢,白明微纵身一掠,人已飘至瓦檐之上。 “杀了她!” 元将军暴喝一声,他终是无能盛怒,失去了将军该有的冷静与镇定。 在场的人终于反应过来,少女们吓得花容失色,勇士们则抽出武器一拥而上。 “砰!” “砰砰砰!” “……” 火光辉耀,照亮了被丢下来的东西。 那是一个个精巧的木雕,雕刻的正是北燕人信奉的神像。 而神像之上,沾着令人作呕的污秽。 白明微的声音自黑夜之中传来,飘渺不定,显得有些空灵:“元将军,这个时候你会选择来追我呢?还是会选择先把你们的神捡起来洗刷干净?” 北燕人极为虔诚,他们信奉神胜过生命。 仅仅只是几个木雕,便挡住了上百名气势汹汹的勇士。 看着那被玷污了的神像,只见众人眸底聚满怒火,放肆地滚动,那滔天盛怒下,是暴起的青筋和几乎咬碎的银牙。 元将军深吸几口气,拼命压制愤怒的他从牙缝中挤出几个字:“杀了她。” 见众人不为所动,他将音量拔高,重复了好几遍:“杀了她!给本将军杀了她!碎尸万段!” 与此同时。 白明微已经潜入了府邸的暗道内,听着外面的骚动,她甩了甩剑上的血,把剑别入剑鞘,点燃火折子朝着地道深处走去。 地道年久失修,如同腐烂似的霉臭味充斥在空气中,凌乱的蛛网四处散落。 白明微捂住口鼻,脚下速度加快。 这条暗道是江辞早年入莲城行骗时所发现,宅邸几经易主,就连当时的主人也不知道还有这样的通道。 这便是她为自己准备好的退路。 今日她出现在元将军面前,目的只有一个,那便是为江辞他们争取出城的时间。 在她顺畅地进入府邸时,她便料到元将军故意放水。 但令她始料未及的是,那元将军竟想出如此无耻的计策,当真叫她大开眼界。 适才与元将军交手,她并非未用尽全力。 她是真的,在不使用禁术的时候,无法在武力上胜过这个男人。 就在刚才那种情况下,想杀元将军完全没有任何胜算。 这样的结果,她并非没有半点遗憾。 但经历这么多的事后,她已经学会了比从前更隐忍,更克制。 大仇一定会报,只不过还不到时候。 城外。 汇合处。 江辞显得坐立难安:“都近子时了,白姑娘还没有出来,阿五阿六,你们快去接应白姑娘。” 二人不为所动,阿五向江辞解释:“江公子,我们只听从白姑娘的命令。” 话音落下,二人消失在原地。 公孙先生捋了捋江辞为他粘上的假胡须:“这小女娃很有胆色,心性\/也很坚韧,虽然行事稍显莽撞,但也算强过这世间的许多男儿,你不如她。” 江辞烦躁地坐下,伸手拍开凑过来的马嘴:“所以我才是白姑娘的手下,而不是白姑娘为我手下。” 公孙先生望向莲城的方向,似笑非笑:“前面表现得再怎么英勇,若是不能逃出莲城,那么她也就不值得老夫入世。” 比起白明微的恭敬,江辞显然不会如此,闻言他甩甩手:“得了吧,像你这种高人我见多了,都有一个自视甚高的毛病,净喜欢搞择主这一套。” 公孙先生也不生气:“小子,你不懂。” 江辞别过脸:“我是不懂,先生这般能耐,怎会看着莲城失守?若是像您这样的人能在关键时刻挺身而出,也不至于要让女子和孩童承担戍卫疆土这一份不易。” 公孙先生抖了抖袖子:“老夫有能耐,难道还能以一当万不成?时势造人,若没有老夫可借的势,老夫也只是个普通的老头子罢了。” 两人正说着,白明微的声音响在不远处:“先生,江大哥,我回来了。” 江辞连忙迎上去,看到白明微浑身浴血,他忧心出声:“白姑娘,你……” 白明微不以为意:“我没事,血是别人的,他们阴险,竟对我用毒,这都得多亏江大哥提供的密道,否则我也不可能如此轻易脱身。” 公孙先生微微颔首,眼底露出几分笑意,他轻咳一声:“难道老夫就没有功劳?” 白明微立即拱手:“多谢先生的神像。” 公孙先生笑而不语,可以看出他对这个结果十分满意。 阿六现出身形:“白姑娘,恭喜您平安归来。” 他领的命令,便是保护白明微。 可白明微却命他与阿五护送二人出城,他也捏着一把冷汗,唯恐白姑娘出了什么事主子会怪罪。 白明微冲他点点头:“辛苦了。” 阿六拱手退下,又隐匿了身形。 白明微向公孙先生恭敬行礼:“先生,请上马。” 几人立即上马入林,朝着姚城的方向疾速前行。 火把不熄的莲城很快便被甩在身后。 暗夜中传来清脆的马蹄声,惊散了栖落枝头的寒鸦。 第263章 他的怒火与心疼 而此时。 一封快马加鞭的密信被送到摄政王手里。 听到是关于白明微的消息,摄政王立即起身,披了一件貂裘坐在床边。 “念。” 油灯昏暗,照见他俊美无双的容颜。 淡淡的笑意浮在脸上,若有似无,仔细寻去,却好像只是恍惚。 亲信打开信件,目光在上头一扫而过。 日行千里的马,数十人日夜兼程马不停蹄送来的消息,亲信却不敢念给摄政王听。 他快速地瞥了一眼摄政王的神色,立即跪伏下去:“主子,白姑娘受伤了,伤她的人,正是北燕大长公主府的三公子。” “伤哪儿了?” 摄政王的笑意飞快隐没,取而代之的,是怒火。 亲信骇得心房紧收,仅仅因为骤然变冷的气息惊惧。 他几乎完全伏在地面,贴着冰冷的地板,小心翼翼地回应:“白姑娘与元将军交手,白姑娘本来处于下风,但却忽然功力大增,一招打败了元将军,却也落得个两败俱伤的后果。” “阿六说,白姑娘出手后身体出现了损伤,幸而及时给了白姑娘回魂丸,否则定要很长一段时间才能恢复。” 回魂丸,每名影卫受赐一粒,在生命垂危时可保一命。 摄政王没有立即开口。 片刻静默,却是亲信最难熬的时刻。 此时他已冷汗如滴,心肝乱战。 他硬着头皮抬眸望去,一瞬间,骇得肝胆俱裂。 分明是如此俊美的容颜,这般疏朗的气质,怎么就邪肆如斯,叫人不敢直视。 整间屋子,完全陷入极致的冰冷之中,只剩下亲信越跳越快的心砰砰作响。 “两件事。” 沉滞的空气中沁出一道声音,分明是清冽淡漠的语气,却像硬生生地击在亲信心头。 亲信立即恭敬匍匐:“主子,请吩咐。” 摄政王唇角扬起清浅的笑意,眉宇间却侵染了一抹深寒。 是怒到极致的表象。 他说:“本王听闻西楚境内的兔子不时会跑到北燕的土地上,被他们北燕人吃干抹净。” “怎么说,这也是西楚的财产,可不能叫外人白吃,立即派五万精兵驻守,先前的也就算了,今后可不许任何一只兔子进北燕人的嘴里。” 亲信抬头看去,未从主子脸上看到任何玩笑的神色。 主子是认真的,无比认真。 这事在亲信脑海中一过,他便知晓,保护兔子是假,派兵向北燕施压为真。 这时,他听到主子吩咐的第二件事。 “请陛下派遣使臣入东陵见东陵皇帝。” 亲信扬首:“主子,要与东陵结盟么?” 摄政王冷笑一声:“结盟?东陵元贞帝还不配。” 亲信不敢多言,尽管他并不明白主子的意思,只是恭敬应声:“是,主子。” 烛光浅浅映照,摄政王的眉目拉过狭长的笑:“东陵的菜饭味道不错,使臣也可大饱口福。” “且先拖上一段时间,如若那蠢货皇帝问及出使的原因,只说本王想尝一尝东陵的菜,派他们去试吃,并物色几名厨艺高超的厨子即可。” 亲信恍然大悟:“主子,您这是想要制裁北燕?” 又是派兵施压,又是营造要与东陵结盟的假象。 可不就是制裁? 摄政王唇边复又扬起一丝笑意,烛光覆在他的面上,却映不出深浅。 只见他缓缓捏紧信笺,眉梢一片冷婺:“随便两国怎么争,西楚不掺和,但动了本王的人,本王不会轻易放过。” 这天下人谁都可以死,谁都可以受欺负,唯独他的小姑娘不能。 亲信俯身退下,劫后余生般松了口气。 明明主子的语气没有丝毫凌厉压迫的感觉,可不论是哪一次,他都不由自主战栗恐惧。 亲信走后,摄政王把信拍在床上,手指稳稳扣住:“小白,你也觉得奇怪么?” 小白貂从被窝里伸出尾巴轻轻摇了摇,表示它赞同主子的想法。 但它紧紧揪住床单的爪子,昭示着它的愤怒,只不过这愤怒不是因为白明微受伤,而是因为影响它和主子搂着睡觉的来信。 它把右爪狠狠砸在床上,那神情仿佛咬牙切齿一般:该死的女人,净会坏爷好事! 摄政王的表情,霎时如锋利的刀刃,刹那间添了几分肃杀的寒意:“我与她相处这么久,从未感觉的到她体内有任何隐藏的内力,那压\/倒元三公子的一击,究竟是从哪里来的力量?” 小白貂站到摄政王身边,把两只小爪爪举在胸\/前,咿咿呀呀叫唤。 摄政王低语:“你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么?” 小白貂不停点头,像是又忘了它主子是盲的。 摄政王叹息一声:“看来,此事非同小可,我们应该一时半会儿见不到小姑娘了,得先去承天观找东极真人问清此事。” 小白貂嘴角立即裂开,露出两排洁白的大牙齿。 它的开心显而易见。 摄政王拍拍小白貂的脑袋:“你也不必失落,为了小姑娘的安危,我们就忍着这思之如狂的想念,晚几日再去见她。” 小白貂挥动着小爪爪,表示为了那死女人的安危,它可以和那死女人永不相见,当然它和主子是一体的。 还未等它捂嘴偷笑,摄政王生伸出手指弹了弹它的脑袋:“别闹脾气,小姑娘体内蕴藏着其它力量,这事恐怕只有东极真人知晓缘由。” “我们必须走上这一趟,明日一早就出发……不过明日似乎有些晚了,就现在吧!” 小白貂苦大仇深地耷拉着小脑袋,眼睁睁看着主子换上衣裳,点了护卫连夜赶路,把西楚的一切事务都丢到亲信与那倒霉皇帝身上。 …… 白明微一行人回到姚城时,时间已经到了寅时。 然而此时的姚城,正处于一种高度戒备的状态之下。 白明微心知有事发生,立即向落脚的小院落策马疾驰。 小院灯火通明,护卫森严,似乎发生了不得了的大事。 白明微心头涌起一丝不祥的预感,她问护卫:“怎么回事?” 护卫“砰”的跪下:“大姑娘,五少夫人出事了!” 第264章 他也是被逼的 几个时辰前,翠屏山内。 白璟正紧张地向山沟里张望,等待护卫确认那人的身份。 忽然一双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推向他后背,电光火石之间,崔氏抢身挡在了他身后。 毫无疑问,崔氏登时如断线风筝跌落下去。 “素素——!” 白璟抢救不及,趴在石头上无助地伸出手。 他目眦欲裂,失声大喊。 仓惶的喊声响彻凛冬的树林。 他回眸,双目满布红血丝,抽出腰间的剑,狠狠地刺\/入始作俑者的腹部。 汩汩流出的血是热的,但骤然挨了这一击的人眼底竟是狰狞恐惧的冰凉。 待血色溅洒,染红树脚积雪,一绽成海夺人心魄时,白璟才看清行凶之人的面目。 他像是一头发狠的豹子,猛力把崔志晖推撞在树上,握剑的手搅\/动,直到崔志晖呕出一大口鲜血。 很显然,这个结果不是崔志晖想看到的,他也为此感到猝不及防,正因为这短暂的愣愕,才被白璟捅了一剑。 他握住白璟的手,鲜血不断从嘴角溢出,声音支离破碎:“我……我没想到会伤到素冰……我没想过要伤她……我……他们抓走了我的妻儿……逼我……逼我杀、杀你……秦……秦丰业……”#@$& 话音落下,崔志晖依旧保持着撞树的姿势,不过动作已经僵硬,脑袋缓缓垂落,昭示着他绝了声息。 这一幕发生得太快,附近的护卫尚且来不及反应。 白璟顾不得管他,手脚并用地爬向崔氏的方向,眼泪从他写满恐惧与仓惶的眼底溢出。 他不管不顾,直接从高高的崖壁滑下,被摔得遍体鳞伤,他也未曾停止。 走不了就用爬,爬不了就用滚,他就这样,裹了满身的泥污与狼狈,来到崔氏附近。%&(& “素……素素……” 待看清崔氏的脑袋磕在石头上,而她的后脑已浸在血泊中时。 白璟哑声出口,字不成字,句不成句,带着恍然,带着恐惧,带着颤\/抖…… 最后都归于一声绝望的呐喊。 “素素——!!!” 凄厉的喊声响彻山野,直冲云霄。 他连滚带爬地来到崔氏身边,颤着手去扶崔氏。 先是小心翼翼,就在即将触及崔氏时,他猛地把崔氏搂在怀里。 血与泪顺着他的脸颊滑\/落,他像个失怙的孩子浑身颤\/抖,嘴里反反复复惊慌不已。 “素素,不要有事,不能有事,不要离开我……” 他一遍又一遍,不知疲倦地重复。 惶恐早已占据了他的理智,他就那样搂着崔氏不放,似乎只有紧紧搂住,才不至于失去。 护卫在这时也聚拢到白璟身边,看着仿佛陷入癫狂的白璟,护卫连忙去拉他:“五公子,不要这样,你会让少夫人的伤势加重,快放开,让属下看看少夫人的伤势。” “伤势……”白璟犹如大梦初醒,“对对,看伤势,看伤势……” 他把崔氏放在腿上,眼底的泪意汹\/涌,害怕得不成样子。 护卫按住崔氏的脉搏,又探了探崔氏的鼻息:“少夫人还有气儿,必须立即止血。” 白璟瞥见崔氏怀里微微凸\/起,他伸手去抓,却让他掏出崔氏出门前携带的伤药。 他立即把伤药递给护卫,因为太过慌乱,以至于药都拿不住,险些跌落在石头上摔得粉碎。 幸好护卫眼疾手快,及时抢救了瓶子。 “药……药……” 白璟语无伦次,完全失去了冷静。 近来所有的坚强,仿佛都在此刻崩塌。 他无法想象,要是再失去素素,他还能活么? 护卫看了崔氏一眼,立即给崔氏用药,然后着手为崔氏包扎伤口。 从那么高的地方摔下来,且不知身上的伤口有几处,只是这额角的伤,便已流出仿佛能夺去生命的血量。 白璟伸手,想要替妻子捂住那道伤口,却被另一名护卫拦住:“五公子,请您冷静下来。” “冷静……” “冷静?” 白璟望着生死不知的妻子,唇角挂着冷笑,然而眼泪却顺着颊边流下。 他跪在冰冷的泥地里,崔氏的脑袋就枕在他腿上,鲜血透过衣裳漫入里面,触及他的肌肤时已经变得冰冰凉凉。 他颤着双手,颤着身躯,就那么跪着。 浑身是泥的他,鞋子早已不知道什么时候掉了。 这山林的温度寒凉彻骨,冻得他脚底麻木,几乎失去知觉。 而身上那些大大小小的伤,便是他来寻崔氏时落下的。 他却恍若未觉,只管定定地看着血泊中的妻子。 怪他…… 都怪他! 是他答应素素跟来,是他没有发现偷袭的崔志晖,也是他给了崔志晖可乘之机。 是他! 是他! 都是他! 素素变成这个模样,全然是因为他! 思及此处,心头一抹气血翻涌,上下不得,白璟捂住嘴猛地一阵咳嗽,暗红的鲜血顺着指缝流下。 视线渐渐模糊,那寒冽的风已不能叫他保持神智。 他不敢昏去,通红的双目依旧定定地凝着崔氏,那眼中有泪、有怒、有愧……更多的,却是恐惧。 他勉力为崔氏把衣衫拢了拢,手便骤然跌落,他又试了几次,竟是无力抬起。 护卫见他如此模样,连忙出言安抚:“公子,少夫人的血已经止住,请公子不要担心,但还是得尽快把少夫人送回姚城给大夫救治。您……您的伤也要尽快处理。” 白璟抬头,目光已然呆滞。 他紧咬牙关,血与簌簌而落的泪混融在一起。 护卫见状,从他怀里抢过崔氏,带着崔氏就要离开。 他不依,伸手去抓护卫,嘴里发出绝望的嘶吼:“不要抢走素素,我不能失去她!不能!” “啪!” 另一名护卫一掌拍在白璟的脸上,这才叫他有几分正常的反应。 护卫跪在白璟身侧:“公子,少夫人需要您!请您务必振作!” 白璟这才醒悟,他看了看狼狈的自己——他果然是懦弱的,承受不了失去亲长兄弟的痛,亦在此时担不了任何事。 从头至尾,他都是懦弱的。 在目光触及护卫怀里的崔氏时,他稍微冷静下来,伤痕累累的身躯,再次陡生一股力量。 他起身,赤脚走向护卫:“我来。” 护卫不敢拒绝,把昏迷的崔氏交到白璟手中。 刚抱起崔氏的刹那,他有些站不住,但他没有叫妻子从手中摔落。 看着眼前这张满是泥污的脸,他缓缓把崔氏的脖颈抬高,脸颊轻轻贴在崔氏的发顶:“素素,是我害了你,你一定要坚持住,否则就是要带走我的命……” 话音落下,白璟瘦削的身躯绷紧,把崔氏稳稳地抱起,赤脚顺着山沟走出去。 “带上崔将军的尸体!” 正此时,卫骁派来的一队人马找到了他们。 人都是卫骁挑出来的亲信,知道该怎么做,在从护卫口中大概了解了情况后,立即展开行动将伤重的崔氏与同样受了伤的白璟带回姚城。 第265章 她的决断 白明微听了护卫的禀报,加快脚步走进院落。 崔志晖的尸首就躺在大厅里,白明微没有理会,径直踏入白璟的房间。 映入眼帘的是守在床前的家人们,可她的目光,却落在床上。 但见五嫂静静地躺着,额上缠着纱布。 五嫂的面色十分苍白,染上了一丝灰败,嘴唇上是一层白沫,像是早已干透的死皮。 “怎么回事?” 这是她问出来的第一句话,尽管她内心情绪翻涌,但吐出来的声音,是那般冷静。 带着一股稳定人心的力量。 她的平安归来,未能令众人露出喜色,可见事情的严重程度。 小传义轻轻牵住她的手,把冰冰凉凉的小脸贴了上去,随即又将她放开,似乎在以这种方式迎接她的归来。 俞皎把她拉到一旁:“明微,你来。” 白明微与俞皎走到外间,但见俞皎眼圈泛红,把眼角的泪湿阖去后,才道:“今上给增派了人马,在你离开后,五嫂的二哥便带五千精兵来了。” “然而事情并没有那么顺利,崔将军是个极端的人,瞧不起这世间的女子,自然也不满你手持虎符,还公开扬言除非五哥用虎符命令他,否则他绝对不会服从你。” “他也搞出许多小花样,甚至还引发虎符应该由你持有还是五哥持有的争论,搞得人心惶惶,但都被我们阻止了。” “今日不知怎的,五哥忽然点了二十名护卫,领着五嫂与崔将军就出了城。” “好在六姑娘察觉不对劲,把这事告诉了传义,传义立即通知我们进入战备状态,并请卫副将派一队人马去追五哥他们。” “结果带回了重伤的五嫂,遍体鳞伤的五哥,以及崔将军的尸体。” 白明微眉心凝蹙:“外面那具尸体是崔将军的?” 俞皎点头:“五哥回来就一直守在五嫂身边,什么话也不说,我从护卫那里了解了情况。” “好像是崔将军拿着阿瑜的匕首,告诉五哥说在来姚城的路上,遇到一名自称是阿瑜的瘸子。” “他不信把那人打了一顿,带着从那人身上收刮而来的匕首要找白家的人求证,可他偏偏今日才说。” “五哥听到这个消息,立即点人出去寻找,而崔将军也主动带路,岂料那崔将军偷袭五哥,想要把五哥推下山崖,五嫂替五哥挡了。” “五哥一怒之下,将崔将军斩杀,而崔将军死前曾吐露,秦丰业以他妻儿做要挟,让他要了五哥的命。” 白明微静静地听完,只是缓缓闭上眼睛,深吸了一口气。 许多情绪杂糅在眼底,有愤怒,有担忧,但很快归于平静。 她问:“崔将军已死的消息传出去了么?” 俞皎摇头:“卫副将派去的人都是亲信,他们晓得轻重,目前消息尚未传出,只怕是瞒不了多久。” 白明微把腰间的佩剑紧紧握住,心底已将整件事串联起来。 崔志晖一开始便把令人讨厌的个性展露无疑,而且还用虎符一事扰乱军心,这些并不是障眼法,而是一系列针对白家,或者说整个白家军的预谋。 利用七哥的消息把五哥骗去荒郊野外,是想要制造五哥意外身亡的假象。 一旦他的目的得逞,五哥又是意外身亡,到时候他不仅不用担杀人罪责,而且还可以把五哥的意外嫁祸给不在军中的自己。 因为他事先已经把恶意表露得太明显,让人很难去怀疑他包藏祸心,而有了前面铺垫的虎符夺权,所有的矛头都会指在她身上。 若是她背上为了虎符杀害兄长的罪名,那么这些将士,还怎么信服她?她如何率领将士们上场杀敌? 无法夺回城池,也就无法实现正阳门前立下的军令状。 白家会走向灭亡,而好不容易建立起来的白家军,也将不复存在。 釜底抽薪的一招。 而今,崔志晖死了,问题并没有因此结束。 崔志晖是今上派来支援的正五品将军,就这么死了,正好给上头问罪的借口。 而他手底下的五千精兵,也会因为上峰的死从而怀恨在心,不听调动事小,爆发动\/乱后果将不堪设想。 就算是崔志晖的错又如何?在场的都是白家自己的护卫,谁信他们的描述。 这些卑鄙无耻之徒! 竟拿国家大事开玩笑,只为满足一己私欲。 这样的朝廷,奸佞横行,还有拯救的必要么? 白明微脸色平静却阴沉,眼底闪现雪亮的光,仿佛此刻有什么激烈的情绪在她眼底燃烧。 眼梢余光瞥见双目通红的俞皎,她很快就稳定了心神:“五嫂情况如何?” 俞皎抹了抹眼角:“头部撞在石头上,伤得极重,大夫说情况十分危急。” 说话间,俞皎握住白明微的手:“明微,此事不能怪五哥,连我一听都能知道那不是阿瑜,五哥不可能察觉不到异样。” 白明微颔首,她知道七嫂的意思。 五哥会入局,她也完全能理解。 她从一开始,就知道五哥有心魔,而那心魔便是对亲长兄弟战死的愧疚。 这份愧疚,没有亲身经历,很难想象究竟有多深沉。 而七哥幸存的消息,便成为五哥抓住的最后一根稻草,那是五哥的救赎。 她知道,五哥已经很努力地坚强起来了,但并不代表内心的愧疚与自责消失,那只是被五哥很好地隐藏起来。 这时有人告诉五哥,有一个可能是七哥的人危在旦夕,五哥怎会不去验证? 就算明知那人的话不可靠,也不敢放过其中一丝可能性。 五嫂跟着五哥去,她也能理解,因为五嫂绝对不会放任五哥独自一人前往。 他们唯一处理不妥当的,便是没有对崔志晖防范到位。 不是护卫多少的原因,为了不泄露七哥在世的消息,就意味着此事肯定不能大张旗鼓。 但没有很好地防范崔志晖,使得其趁机动手,却是一大疏漏。 思及此处,白明微启齿:“他们谁都没错,错的是阴险狠毒的刽子手。我不会用敌人的恶毒,去惩罚为数不多的至亲之人。” 俞皎道:“明微,我信你不会那样想,我本想说崔志晖怎会利用阿瑜一事做文章,难道事情泄露了么?” 白明微沉吟片刻:“他们未必知道,只是当时我们入殓时并没有七哥的遗体,他们会利用此事也很正常。” 俞皎捏紧袖子:“其实这些问题都不是最紧要的,崔志晖的死,该如何解决才是目前的头等大事。” 白明微眸光雪亮,裹霜含玉,被恨意与愤怒湮没的心阵阵抽痛,但她吐出来的话语,却是那般了平静。 她几乎没有任何犹豫:“七嫂,通知卫大哥点兵,天亮之前,我要进攻莲城!” 第266章 一切有我,五哥放心 “攻城?” 俞皎大惊。 她盯着白明微,一寸寸细细探询,一点点分析,最后都没有在白明微脸上找到一丝玩笑的痕迹。 她忍不住问:“明微,我们并没有准备好,是否太过仓促了?” 白明微望向内屋那道小小的身影,她唇角似有笑意一闪而过,却又回归平静:“传义已经为我们准备好了,白家军正处于备战状态,此时进攻莲城,正是最好的时机。” 俞皎仍有迟疑:“明微,我指的是白家军的状态。” 白明微凝着俞皎,无论是神情,还是语气,都裹挟一股神奇的力量,能让不安的心稳定下来。 “七嫂,我相信白家军的将士们,我也相信你,这段时间的训练,必有成果。” 那胸有成竹的自信,运筹帷幄的从容,终是打消了俞皎最后一丝顾虑。 她说:“霍大将军已经命人运来一部分兵器与甲胄,因为多了五千人,不知怎么分配,所以这个消息我与卫副将尚未公开。” 白明微立即做出了决定:“先给白家军的人用上,战后再看情况安排。” 俞皎点头:“我这就去点兵。” 白明微道:“七嫂,最晚半个时辰后出发。” 俞皎不敢耽搁,连忙策马赶往校练场。 白明微转身进屋,冲二嫂与白琇莹微微颔首,随即坐到了崔氏的身边。 她什么也没说,只是将崔氏的手紧紧握住,眼中的心疼与担忧流露出来,毫不掩饰。 可仅仅也只是片刻,她拍了拍失魂落魄的白璟:“一切有我,五哥放心,好好陪着五嫂。” 不等白璟反应,白明微起身便出了门。 五嫂受伤,她并非不牵挂,然而正如七嫂所说,崔志晖的事必须尽快解决,否则很可能因为崔志晖的死,从而遭至无穷祸患。 为了家人与白家军的安危,风尘仆仆的她无法稍作休息,更不能守在重伤的五嫂身边。 她必须先解决崔志晖的事。 厅里,白明微看着躺在地上的尸首,目光沉静。 末了,她轻唤一声:“阿五。” 阿五立即出现在她身后:“白姑娘,请您吩咐。” 白明微收回看向崔志晖的目光:“稍后我将会率军进攻莲城,你带上这男人跟在我附近,等我命令一下,就将他丢在战场之上。” 阿五问:“白姑娘,令这样的人死得如此光荣,值得么?” 白明微淡声道:“照我吩咐的做即可。” 没错,她要让崔志晖的死由自食恶果变成阵亡。 其实想让崔志晖的死不连累到白家与白家军的方法有很多,但最终的结果,都会把崔家推到灭亡之地。 崔志晖虽然可恶,然而他的族人何其无辜? 所以她要打这仓促的仗,目的是把崔志晖塑造成一名为国捐躯的英雄。 只有让他死得大义,才不至于连累任何人。 这个选择非她所愿,她无法原谅想要伤害五哥的人,之所以选择让这包藏祸心的行凶者变成英雄,也只是为大局考虑。 这时,一只小手牵住了她:“大姑姑,传义认为你没有做错。” 白明微看向他:“你知道大姑姑要做什么么?” 小传义摇摇头:“传义不知,但大姑姑一定不会错。” 白明微蹲下与他四目相对:“今日做得很好。姑姑给你带回了一位先生,等会儿你就会见到他,不用紧张,也不用刻意去表现,做自己即可。” 小传义认真地点点头:“大姑姑,传义晓得了。” 白明微没有再说什么,她抖了抖衣角上的水,走到门口迎接公孙先生的到来。 老头子有些不悦:“一句话也没交代就跑,这是你的待客之道?” 白明微扶他下马,向他拱手:“先生,我五嫂不慎跌倒受伤,可否请先生为她一看?” 公孙先生甩了甩袖子:“带路,带路。” 白明微将公孙先生带往崔氏的身边,简单向众人介绍:“这是公孙先生,先生通岐黄之术,所以我想请先生给五嫂看看。” 白璟讷讷仰头,满是泪痕的面颊闪过诧异,最后他起身向公孙先生行了个礼:“先生,劳烦您。” 公孙先生没有多言,向大夫要来脉枕,开始为崔氏诊脉。 白明微把任氏请到外面,低声道:“二嫂,这位先生是贵客,稍后请你帮忙招待一下先生。” 任氏不见俞皎,便大概猜到白明微的打算,她给了白明微一个宽心的眼神,随即开口叮咛: “你的衣裳我都给你洗好了,就叠放在你的床上,穿得舒舒服服的去,这里有我别担心,注意安全。” 白明微认真道谢:“多谢二嫂。” 说完,她转身就要离开。 “大姑娘……”任氏拉住她的手,满满的担忧化作一句话,“别再受伤了。” 白明微拍拍崔氏的手,握剑走出院子。 江辞就等在外面,一看到她立即问道:“白姑娘,发生了什么事?” 白明微看向江辞,略带歉意:“江大哥,我需要你的帮忙。” 江辞在他面前站定,神色郑重:“白姑娘不必如此客气,你可以命令我做任何事。” 白明微做简单的解释:“今上派来的支援的将军崔志晖欲害五哥,却被五哥反杀,稍后我将率领大军进攻莲城。” “我想请江大哥扮作崔志晖的模样,关键时刻阿五会将他的尸首扔出,而江大哥需要立即卸去伪装,并且不叫人发觉。” 江辞认真点头:“白姑娘放心,我必不辱使命。” 白明微道:“我已命阿六去取崔志晖的另一套盔甲,请江大哥尽快换上,我们一同赶往城外与卫大哥汇合。” 江辞不做耽搁,连忙下去换衣。 白明微回到屋里,迅速穿上盔甲,并把头发高高束起。 里衣柔软熨帖,散发着淡淡的皂角味。 这是二嫂对她的关怀,闻着若有似无萦绕鼻端的味道,身上的疲累瞬间烟消云散。 换好衣裳后,她开口唤来阿六:“等会儿九皇子也要上战场,你的任务是保住他,务必护住他性命。” 第267章 用实力证明自己 在莲城,元将军说秦丰业只是一条任人摆布的狗这番话,白明微听进了心里。 崔家虽不是望族,势力在朝中也是盘根错节,不容小觑。 秦丰业敢掳走崔志晖的妻儿,以此做威胁,整件事中未必只是他秦家的力量在推动。 这段时间,白家军正在成长,也取得了功绩,而整个过程,刘尧都一直以监军的身份待在军中。 尽管没有人将刘尧放在眼里,不过别人可不这么想,只会把白家军与刘尧栓在一起。 虽然储位已定,但皇子争权未必不比朝中争名夺利险恶。 他们又怎不会防着白家军成为刘尧的左膀右臂?要是白家军收复五座城池,而且和刘尧关系甚密的话,那么局势就会有很大的变动。 不知多少人会为了防止这样的变动,从而对白家军下手。 所以白明微猜想,这不仅是针对她白家的局,这件事更像是冲着刘尧来的。 而五哥与白家军,只不过是权力游戏中的棋子。 因为就算她夺回城池班师回朝,想要收拾白家,还有很多方法,不至于做得这么绝。 但收拾刘尧最好的时机,便是把他羽翼丰\/满的可能性彻底抹杀。 这些手段,她太懂了。 同时也十分心寒。 多少男儿在为家国抛头颅洒热血。 可恨那些野心勃勃的蝇营狗苟,竟然为了争权夺利,把家国大事当成儿戏。 这如何对得起边疆苦战的儿郎? 这些人怎配高高在上? 白明微握紧双拳,她压住住内心汹\/涌澎\/湃的恨与怒,一遍遍告诉自己—— 山河与百姓她要守,白家她要护,她绝对不会再给这些卑鄙小人脸了! 既然他们这么担心刘尧羽翼丰\/满,那么她便如这些小人的愿,把刘尧推到他们害怕,却无法撼动的地位。 阿六有些迟疑:“白姑娘,主子的命令是无论如何都要保护您,公孙先生的事,属下已经破了一次例。” 白明微拔出佩剑,利刃凛凛深寒的光照得她双目雪亮:“若九皇子出了意外,我必受其累,保住他就是保住我。” 阿六不再多话,躬身退了下去。 白明微来到刘尧的屋子,把一套盔甲扔到刘尧身上:“我数到十,穿好他。” 刘尧本在呼呼大睡,这突如其来的一幕吓得他魂飞魄散。 待看清白明微的面庞时,他瞬间清醒,语无伦次地问:“你半夜闯入本王的房间,想对本王做什么?” 白明微眉头轻蹙:“一、二……” 刘尧不敢耽搁,手忙脚乱地捡起盔甲穿上,嘴里还气急败坏地大喊:“本王换上便是,你别动手!” “三、四……”白明微一边数数,一边向外面走去。 她刚数到十,刘尧便穿戴整齐站到她身边:“悍妇!你到底想要做什么?” 白明微抱着手回眸看了他一眼:“别废话,跟上便是。” 说完,白明微立即向外面走去。 刘尧破口大骂:“本王为尊还是你为尊,不知尊卑的恶女!” 可骂归骂,他的脚步却很不争气地紧跟在白明微身后。 那一顿毒打至今历历在目,在他内心深处,他惧怕着这名少女。 两人刚出门,扮作崔志晖的江辞与白琇莹早已等在门外。 白明微目光落在身披战甲的白琇莹身上,语气不容拒绝:“六妹,回去。” 白琇莹执拗地摇摇头:“阿姐,就让我陪着你吧,我也是这个家的一份子,你做的事情,也有我该承担的责任。” 面对白琇莹的坚持,白明微最终还是准允她的请求:“去可以,但战场之上我顾不得你,你必须要照顾好自己。” 白明微知道,六妹想要随军征战,不止是她一直以来的意愿,更为了在这个时候能够贡献一份力量。 她想要保护六妹,不让六妹受到任何危险。 但不该去抹杀六妹想要尽一份力的心。 所以明知前路艰险,但她还是点了这个头。 白琇莹郑重颔首:“阿姐,我会的。” 刘尧尚且不知即将面临什么,他意味深长地睨了江辞一眼:“崔将军,怎么见到本王也不行礼问安?这是对本王怀恨在心?堂堂男子汉,不能这么输不起吧?” 灯光昏暗,扮演逼真的江辞并未叫他看出异样。 白明微见此情景,目光微闪,随即翻身上马:“出发!” …… 天星如棋,河汉清浅。 城外校练场,白明微肃立在高台之上。 夜风扬起她如火的裙裾,穿过她乌黑的发丝。 她握剑而立的样子,身姿秀挺颀长,飒爽翩然。 卫骁与扮作崔志晖的江辞就站在她左右,白琇莹和俞皎站在稍后的位置,更把她衬托得英姿焕发,器宇不凡。 她扬起一只手,语气铿锵,掷地有声:“将士们,经过几日的部署,驻守莲城的主将被我所伤,而出自北燕名门望族的次将察木图被我斩杀。” “那些在沦为北燕走狗的叛徒也都死在我的剑下!北燕贼子士气低靡,莲城乱做一团,此时正是我们进攻的好时机!今日就用我们的刀剑,把我们失去的土地夺回来!” 众将士立即爆发出洪亮的吼声:“白姑娘威武!白姑娘威武!” 重伤主将,斩杀次将,叛徒伏诛……平心而论,这是他们在场的任何人都无法做到的事。 他们的首领白姑娘,从未叫他们失望。 那些受传统观念影响,对白明微做首领一事产生动摇的将士,也在这一刻再度心悦诚服。 现场只剩下热血沸腾的高喊。 仿佛只有声嘶力竭,才能表达他们对白明微的崇敬之情。 就连崔志晖的兵,也忍不住拍手叫好:“威武!威武!” 战士追求力量,也崇拜力量,这是流淌在他们血液之中,刻在他们灵魂里,千百年来从未改变的习惯。 就算他们受崔志晖影响,不认可白明微这名女子,但白明微做的事,还是叫他们甘拜下风。 白明微手掌一翻,缓缓按下。 排山倒海般的喊声,渐渐歇止。 等到四野一片安静,她再度开口:“将士们,我们曾被看不起,也经历过质疑,但我们用行动证明了自己。” 白明微伸手向后一指。 指尖的方向,是沉巍不语的城墙。 她说:“姚城的土地上,烙下我们战斗的影子,平城的传说中,有我们留下的故事。” “而今夜,我们就让那些践踏东陵山河的贼子,见识到我们的英姿!” “让那埋骨阴山的八万将士看看,和他们穿着同样铠甲的战士,没有人是懦夫!” “也让那些嘲笑过我们,质疑过我们,不看好我们的人闭嘴!更要让那些被压迫,被欺凌,被践踏的百姓们得到拯救!” 众将士气势高涨,高举手中的武器大喊:“驱除北燕贼子,复我山河!驱除北燕贼子,救我东陵百姓!” 这时,白琇莹杵了一下刘尧的腰。 刘尧立即越众而出。 众将士立即停下喊声,齐刷刷地看向刘尧,等待这位尊贵的皇子发话。 第268章 这个名字,好在哪里? 面对暗夜下无数道雪亮的目光,刘尧有些忐忑瑟缩。 回眸望去时,他对上白明微那双如锋利刀刃的眼睛,骇得他一时忘了紧张,连忙开口。 “将士们,今夜之战,本王决定亲征!” 一阵风呼呼而过,穿林的声响清晰可闻。 毫无疑问,底下没有任何反应。 若不是有军纪束缚,只怕会有人笑掉大牙。 刘尧恼羞成怒,根本受不了这等羞辱,他本想甩手不干,身后却传来白明微声音幽幽。 “影响士气,按军规理应打三十大棍。” 刘尧下意识地捂住臀部,面对强权,他只好放下傲气,做一个能屈能伸的大丈夫。 但见他上前一步,开始复述白明微为他准备好的话:“曾几何时,本王只是一个只知招猫逗狗的纨绔。” “但随军一行,本王在尔等身上看到了坚持、勇敢、热血、忠贞……看到一切身为男儿该有的好品质。” “你们都是我东陵铁骨铮铮的好男儿,是顶天立地的英雄!也是本王敬佩的战士。” “是你们的力量,深深地感化了本王,使得本王痛改前非,下定决心担负男儿应有的责任。” “也是你们,让本王看到了无限的可能性。本王在这里向你们道谢,感谢你们为东陵所做的一切!”#@$& “本王也由衷的相信,今夜一战,你们必定势如破竹,所向披靡!” “将士们,就让我们在莲城刻下我们锐不可当的身影,书写下我们大获全胜的故事!” 刘尧言辞恳切,说到激动处忍不住高举双手。 他的声音越来越高,越来越响,当最后一个字落下时,他甚至因为心潮澎\/湃而呼吸急促。 短暂的静默后,是场下雷霆般的喊声。%&(& “必胜!” “必胜!” “……” 刘尧的作用,显而易见。 对将士们来说,白明微作为首领,是他们服从与钦佩的存在。 而刘尧则代表另外一种意义。 身为九皇子的刘尧,称赞与认可他们,对他们来说是一种别人无法给予的激励。 更何况刘尧还言辞恳切地说自己被他们感染,决定改过自新。 还有什么比此事更为鼓舞人心? 霎时之间,因为崭新装备而生出底气的将士们,在白明微与刘尧的激励下,士气达到前所未有的高涨。 此时他们早已摩拳擦掌,恨不得立即奔赴莲城把北燕人打得落花流水,节节败退。 看到将士们满怀信心的样子,白明微朗声说出结束语: “鹤鸣于九皋,声闻于野。鱼潜在渊,或在于渚。乐彼之园,爰有树檀,其下维萚。他山之石,可以为错。” “鹤鸣于九皋,声闻于天。鱼在于渚,或潜在渊。乐彼之园,爰有树檀,其下维谷。他山之石,可以攻玉。” 卫骁把战戟往地上一贯,沉声开口:“它山之石,可以攻玉!我军将士,必能败敌!” 众将士齐声高呼:“必能败敌!” 白明微抽剑直指遥遥天际,寒星洒落的几许微光,照见神兵不凡的样子。 “出发!” 整齐的振袖声响起,早已做好准备的将士,气势昂\/扬地朝着莲城的方向进发。 五千精兵有片刻迟疑,江辞大手一挥,他们也跟上了白家军的步伐。 就这样,两万人浩浩荡荡地驶向莲城。 刘尧此时还沉浸在一种怪异的感觉中,尚未缓过神。 适才那番话,虽然是受白明微的指使不得已说出口。 可当那些话一字一字从嘴里说出时,不知不觉也上了心头。 他浑身的血液因此沸腾,心中竟有一种从未有过的感觉油然而生。 仿佛他已成为收复莲城的英雄。 莲城有他的故事,古老的城墙印上他威武不屈的身影。 尽管这些都是幻想,但那成为英雄的路,不知不觉深深地影响着他。 他恨不得策马驰骋疆场,挥剑斩向敌人。 等到大获全胜时,他迎着朝阳擦去脸上的血,振臂高呼,脚下万军臣服! 刘尧再也压制不住内心翻涌的热血,握剑的手剧烈地颤着,此时此刻,他身上的每一寸肌肤都在为之雀跃,每一滴热血都在为之翻腾。 白琇莹看见他的异样,开口询问:“九殿下,您怎么了?” 白琇莹的话,把刘尧拉回现实。 睁开眼,队伍在黑夜中前行,而他尚且还没有成为英雄。 但他剧烈颤\/抖的手久久未歇。 过了好半响,他才缓过劲。 对于自己的异样,他惊诧不已,最后他低声骂了一句:“白明微这悍妇,该不会能魅惑人心吧?” 要是不能魅惑人心,怎么几句话就让他变得不像自己? 白琇莹疑惑地皱起眉头:“九殿下,您究竟怎么了?” 刘尧本能地想要反唇相讥,但却鬼使神差地问了一句:“蠢豹子,你觉得本王真的能变成适才说的那样么?” 白琇莹意料之外地没有泼冷水,她露出一抹笑意,神色无比笃定:“一定能,我信九殿下!” 刘尧不再言语,握剑的手心无比滚烫。 那温度似乎能蔓延,他的整颗心也烫了起来。 白琇莹回眸望了一眼姚城的方向,低声呢喃:“五嫂,你一定要撑住,六妹还想让你看看,我在沙场上勇往直前的样子。” …… 姚城。 公孙先生为崔氏施针,目光不时落在白璟身上。 见白璟失魂落魄,他暗自摇了摇头。 待他不再落针,任氏端来热茶:“招待不周,还请先生见谅。” 公孙先生不紧不慢地呷了一口热茶,把茶杯放到一旁,随即起身走到外屋。 任氏看了一眼满头银针的崔氏,连忙追了出来:“先生,我五弟妹她……” 公孙先生掀眼看向任氏,淡声回应:“暂时没有性命之忧,不过伤得极重,且看她能不能熬过今夜。” 任氏行礼,连声道谢:“多谢先生。” 公孙先生微微颔首,随即看向外屋正襟危坐的孩童,目光多了些许探究与讶异。 任氏轻手轻脚退下,去为公孙先生准备吃食。 小传义抬眸,迎上公孙先生打量的目光,起身施施然见礼:“传义见过先生。” “传义?”公孙先生缓缓走向他,“是个好名字。” 小传义没有立即回应,他攥紧拳头,露出不属于这个年纪的表情——对世事了然于心的嘲讽,沉稳背后的厌倦。 他问:“先生觉得,这个名字好在哪里?先生认为,赋予传义这个名字时的期许如今还有意义吗? “先生也看到了,白家所坚持的‘义’传承下来的后果,浴血沙场的成了本该被保护的女子,那本该保护女子的人,却在这个过程中因为失去一切而被击溃,成了一具空壳。” “为了一个’义‘字,我白家妻离子散家破人亡,为了一个’义‘字,我母亲失去了一生挚爱,我们甚至不敢告诉她父亲为国捐躯的死状。” “为了一个’义‘字,时至今日依然有人不遗余力地将我们赶尽杀绝,我们被奸人迫\/害,被君主视为威胁……我们一直在牺牲,一直在承受。” “这个家死的死伤的伤,原本兴旺的家族却不可避免地凋零下去,先生告诉我,这个‘义’字当真值得传承么?传义这个名字,真的好么?” 说出这番话的小传义,眼底眉梢是未脱的稚气。 他依旧是个小小的孩童,只是那样的神情,叫人很难将他与孩子扯上半点关系。 从头至尾,他没有刻意提声,声音是如此的平缓从容。 但就是这样的平静态度,才叫他的一字一句都显得分外有力。 他看着公孙先生,静静地看着,澄澈的双眸无限清透,好似第一缕晨曦照在清泉之上。 第269章 别说这种话,求你 公孙先生缓缓撩起衣摆,坐到了小传义的对面。 他正襟危坐,分外严肃地回答了小传义这个问题:“一切都是个人选择,值不值得,从来不需要外人来评判。” “因为懂的人会感念你们的大义,不懂的人却觉得这一切都是你们咎由自取。” “一个人坦坦荡荡顶天立地地活着,本就不需要在意外人的指指点点。” “但老夫知道,这个世上总要有人牺牲,牺牲的人一定是令人敬佩的英雄,而老夫可以很郑重地告诉你,白家满门忠魂,无人能及。” 小传义双膝跪地,恭恭敬敬向公孙先生行了个礼:“还请先生见谅传义的冒犯。大姑姑离开前,曾经告诉传义您是她为传义请来的夫子。” “传义虽年幼,却知我白家数代传承的难能可贵,传义心中,一直为此深感自豪。” “正如先生所说,外界的评说不必去在意,笑我白家愚蠢也好,念我白家大义也罢,我白家不是沽名钓誉之辈,我们从来都有自己的坚持。” “但所谓一日为师终身为父,夫子是于传义而言如父般的存在,教传义知识,引导传义做人,所以传义绝对不会接受一个不认可白家牺牲的人做夫子。” 公孙先生哂笑一声:“如此说来,不是老夫要考你是否有成为弟子的资质,而是你在考验老夫。” 小传义恭恭敬敬地道:“请先生见谅。” 公孙先生洒然一笑,显然十分满意:“待捷报传来,你便正式行拜师礼吧!” 小传义恭敬地应了声“是”,态度谦逊有礼,却无法看出他心中的喜怒。 宠辱不惊,是大姑姑教会他的,未敢有一日忘怀。 与此同时。 躺在床上的崔氏徐徐睁眼,她声音微弱:“夫……夫君……” 白璟倏然抬眸,一直讷讷的他,终于因为这微弱的声音有了些许反应。 他握紧崔氏的手,眼眶早已泛红。 崔氏勉力挤出一抹笑意:“别露出那样的神色,我好好的。” 白璟把脸贴了过去,带着一脸的愧疚,还有满心的悲伤。 “素素……” “你这样,叫我怎么放心……”崔氏开口,声音是虚弱的沙哑。 白璟眼眶又是一红,把崔氏的手紧紧握住:“对不住,都是我害了你,我对不住你。” 从看到崔氏被推入深沟的刹那,他就已经明白这一切都是圈套了。 正因为是圈套,他还中了这个圈套,最后害得妻子为救他而受伤,这一切都是他的错。 崔氏又挤出一丝笑意,已经灰败得不成人形的面庞之上,依旧是那样温柔与深情:“我也有对不住你的地方,怪我没能劝你离高坎远一些。” 千钧一发之际,她感受到了二哥的气息,于是毫不犹豫抢身扑过去。 她完全是下意识的反应,也心甘情愿,没有任何悔意。 但她也在为没能照顾好丈夫而自责,更为了兄长的所做所为而觉得无颜面对丈夫。 思及此处,崔氏缓缓地闭上双眼。 她其实,已经看不到任何光亮了。 那越来越冷的身躯,如坠深渊的恐惧,无一不昭示着她的情况不容乐观。 听说人临死前会有预感,或许她即将要走到那一刻了。 默了许久,她有心想安抚一下夫君,却发现手早已不听使唤。 她意识到,是时候该告别了。 她依旧在笑,只是声音更加虚弱:“阿璟,本该与你携手到老,为你生儿育女,可到头来,什么都没能带给你,还让你满心愧疚,是我不好。” 白璟哭了,眼泪忽的滚下来:“素素……别……别说这种话,求你别说……” 崔氏用虚弱的声音温柔地道:“别哭,我不疼,也不怕,无怨无悔,没有遗憾。” 白璟数度哽咽,声音几近哀求:“能不能不走?好好活着,一直陪着我,我不能没有你,素素……” 崔氏笑容淡了些,她说:“瞧你,怎么变成这样了?当初那意气风发的少年在哪里?” “当初那坚信凭着一刀一剑就能披荆斩棘的自信去了哪里?我那拥有凌云壮志,从不把艰难险阻放在眼里的夫君,你把他藏哪儿了?” 白璟伏在崔氏身上,哭得像个孩子。 他一字字,一遍遍,一声声:“我在啊,我一直都在啊,素素……” 崔氏无力开口:“可我怎么看不到了呢?” 白璟声泪俱下:“素素,只要你答应我别走,我都答应你,我会比从前活得更坚强,更勇敢,再也不做接受不了亲人逝去的懦夫了!” 崔氏的声音如蚊吟般微弱,但已经是她能做到的极致:“对不起,我恐怕不能答应你,我已经不行了。我走以后,你一定要开开心心的,幸福地活着。” 白璟握紧她的手,眼泪不停地往下掉,他没能说话,因为太难过以至于说不出话。 崔氏艰难地睁开眼睛,望着她根本看不到的帐顶,面容安详而平和:“三月春光融融,我第一次在青青河边遇上那鲜衣怒马的少年。” “那时候我就在想,我要嫁给他,嫁给那生机勃发自信洋溢的少年。” “后来,我们定亲了,我高兴了很久很久,直到现在,我依然因为你的求娶满心欢喜。” “我会带着这份欢喜和知足踏上我的另一段旅途,别难过,别自责,只有你开开心心的,我才能放心下来。” 白璟从怀里取出一块手绢,他颤巍巍地打开,脸上挂着的泪水,啪嗒滴落下来,将丝绢侵染出更深的颜色。 他把丝绢慢慢摊开,原来是一枚小小的平安符。 白璟把平安符塞入崔氏手里。 可崔氏已经握不住了,手指没有任何力气。 白璟哽咽道:“总是你在说,也该我说了。” “素素,你以为那日我没注意到你么?你握着一把粉色的团扇,笑靥如花,面颊比那春光还要动人。” “你是那么可爱的姑娘,说话温声细语,脸上挂着让人的心都能化成水的笑容。” “我故意在你面前纵马驰骋,故意让自己表现得英姿勃勃,想方设法吸引你的注意。” “后来的每一次相遇,都是我故意制造的局,我便是那样又小心又欣喜地接近你。” “后来我们成为了夫妻,一切的幸福都来得那么理所当然,那样弥足珍贵。” “但我始终觉得,自己没有好好珍惜你……素素,我去城隍庙里求了平安符,我告诉自己要快点振作起来,成为你可以依靠的大树。” “我们会生儿育女,会白头偕老,会在这艰难的乱世中互相扶持,一直幸福下去……可是我还没爱够,你怎就说要离我而去了呢?” 第270章 还有的救 崔氏嘴角动了动:“我也不想,不想的……但我真的坚持不住了……我最后的愿望,便是你能好好活下去,坚强地活……活下去……” 直到此刻,她都没有为兄长求情。 白璟擦去脸上的泪水,把崔氏搂入怀中,衔着泪水的唇吻在她的额头:“不用牵挂我,我会好好的,我答应你……我也会尽我所能去照顾崔家。” 崔氏依偎在他怀里,幸福地闭上眼。 好半响,她才又打起精神:“能听到你的承诺,真好……夫君,我的娘家人自有他们的福气,你不必把他们扛在身上。甚至也别为了我……去原谅……” 后面的话,崔氏终究没有说完。 白璟懂她的意思。 他们夫妻从来都能懂彼此的心意。 最后,白璟轻轻吻了吻她的额头,柔声道:“素素,我知晓分寸,你不必担心……” “夫君……我……我先走了。”崔氏唇角带笑,眼泪却滚落下来,“你一定……一定要幸福地活着。” “我……我很开心,能够……能够死在你的怀里……我会为你祝福,祝我的郎君长命百……百岁,儿孙……儿孙满堂。” 话音刚落,崔氏缓缓阖上了眼睛,唇角依旧噙着一抹淡淡的笑意。 儿孙满堂。 儿孙满堂…… 白家人丁凋零,她终究是希望白璟可以另娶。 “素……素素?” 他难以置信,不敢相信! “素素——!” 所有的悲伤与愧疚,都饱含在这一声呼唤里。 但她像是再也不能动,再也醒不过来了。 白璟抱着那具浑身无力的身体,眼泪再也止不住,他嘶哑地哭着,哭得撕心裂肺。 “素素,我想陪你去啊……这天下算什么?谁都可以死,唯独你不能……” “我不要再顾这破破烂烂的天下了,白家的一切我也不要背负了,我只想你活着,我什么都不要了,只想你活着……” 他的动静引来了小传义与公孙先生。 小传义没有哭,握紧拳头看着这一幕。 或许是经历了太多次,他早已麻木。 但更像是,他已经学会不哭了。 公孙先生连忙去探崔氏的脉,眉头紧紧拧着:“放下她,快放下她!” 白璟不放,恨不得把崔氏揉进骨血才肯罢休。 小传义冲上去,用力地去扳他的手:“五叔叔,先把五婶婶放下,把五婶婶放下……” 可是他力度太小,无法撼动那如铁一般的双臂。 任氏端着粥进来,连忙把粥放到一边,也去拉白璟。 然而白璟就是不放,像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松开他就会死一样。 公孙先生已经有些不耐烦,直接一个手肘砸在白璟脸上,低声喝道:“放开!还有救!” 白璟像是听不见他的话了,执拗地抱着崔氏,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任氏伸手去拉他,可依旧无济于事。 小传义后退一步,猛地扬声:“五叔叔,你要害死五婶婶是么?!” 白璟终于有了些许反应:“对……是我害死了她……我不配活着……” 小传义喊道:“先生说五婶婶还有救,你快点将她放开!” “有救?”白璟的手终于有些许松动。 任氏趁这个机会从他怀里抱过崔氏,而公孙先生也一把将他推开:“一边儿去,别耽误老夫救人。” 白璟失魂落魄地瘫坐在角落,面如死灰。 心中的剧痛久久无法平息,叫他理智全失,就像一具行尸走肉。 他接受不了,接受不了深爱的素素就这样因他而死。 所以他败给了痛苦,败给了自己的心魔。 小传义抓住他的手,紧紧地抓住:“五叔叔,先生说五婶婶还有救!如果你是男人,就赶紧振作起来!” “否则你就对不起连夜进攻莲城为此事收尾的大姑姑,对不起义无反顾陪在大姑姑身边的六姑姑和七婶婶!更对不起为了救你受伤的五婶!” 说到激动处,小传义猛力晃着他的手。 白璟闭上双目,眼中的泪水滚落,使得他看清了小传义脸上的认真与坚强。 他目光缓缓下移,也看清了自己的懦弱与颓唐。 霎时间,他为这样的自己感到惭愧和羞耻。 他竟是如此懦弱,如此没用,又如此不堪一击…… 忽然身上一暖,一双小手环住了他的脖颈,把小脑袋凑了上来。 小传义搂住他,轻声细语却分外认真:“五叔叔,不要露出这样的表情。” “你所经历的一切无人能想象,悲伤是应该的,因为悲伤而失去理智也不可避免,因为换作任何人,都熬不过去这份沉重的痛。” “所以五叔叔,你想哭便哭吧!但是别叫这份悲伤打倒你,这是五婶婶不愿看到的,也是我们这些至亲之人不愿看到的。” “为了五婶婶,为了同样悲伤但还要忍住悲恸砥砺前行的大姑姑他们,为了如今依旧奋战在沙场的白家军,你要坚强起来。” 白璟伸出手,缓缓地将小传义搂入怀中。 小小的身子蕴含无穷的力量,像是定海神针一样屹立在他面前,帮他挡住汹\/涌而至的惊涛骇浪。 白璟残存的理智渐渐清晰。 他拼命从小传义身上汲取温暖,然后咽下那能要命的悲痛,逼自己站起来。 最后,他艰难地拭去脸上的泪水,从地上爬起来,却又跪到公孙先生面前:“求先生救救内子。” 公孙先生握着一根金针,神色平静地望着白璟。 那目光深处似有光点,就像一缕遥遥落在荒院的月色,如此清冷:“老夫已经为她保住最后一口气,有老夫特制的药为她维持生命体征,她不会死去。” “但……她必须在半年内得到有效救治,否则她必死无疑,能救她的人只有老夫的师父,而师父他老人家此时正在西楚境内,我也未能知晓他的具体位置。” “现在摆在你面前的只有两个选择,一是带着她去西楚寻求那一丝虚无缥缈的机会,二是我拔去银针,叫她立刻绝了声息。” “你会如何做呢?五公子。” 第271章 激将之法,对他有用 这是一个最寻常不过的寒夜,天边的星子闪烁着耀眼的光芒。 夜风从遥远的雪山之巅吹来,割过蛰伏于凛冬的树木,发出簌簌的响声。 “咚咚咚”鼓鸣雷动,惊破了残夜的边角,露出稀薄的微光。 城墙上灼灼烈烈燃着大火,火光冲向天际,照在紧急布防的士兵身上,也把他们的仓促照得一览无遗。 火光烟尘,旌旗摇动。 古老城郭煌煌勾勒,如同沉巍不语的巨兽,两万大军蓄势待发,似随时都会决堤的洪流。 在这两个庞然大物之间,赫然矗立着一道渺小的身影。 一女子,她身穿金甲持剑而立,火红的披风猎猎飞扬。 她抽出手中的剑,剑尖直指墙头银面将军:“手下败将,可敢出来应战?!” 元将军双手按在城墙之上,那粗粝的砖块在他手下应声而碎,他恶狠狠地盯着站在千军万马面前的女子,双眼迸发凌厉的光芒。 就是这小小女子,害他颜面尽失。 便是碎尸万段也不为过! 更让他恼火的是,就在在他气急败坏地率军在城中翻找这女子的踪迹时,她却早已潜逃出城,还带来了一支大军。 这让他成为彻头彻尾的笑话,一世英名毁于一旦。 怎叫他不生气! 银面将军的身影被火光模糊,白明看不清楚。 但就算隔着这么远的距离,她依旧能感受到那滔天的怒意。 白明微勾唇一笑,继续火上浇油:“元将军,你怕了!你怕今夜过后,世人皆知北燕名将、少年扬名的将军竟然打不过一名女子。” “所以你龟缩在城中无能咆哮!然而此前你已在我手中节节败退,难道你不应战,就能改变你手下败将的事实么?!” 要想让白家军近期的排兵布阵产生作用,必须让北燕将士从城里走出来。 而在近期与元将军交手的情况来看,白明微清楚地知道,激将法一定对这位心高气傲的元将军有用。 所以她城下叫阵,句句戳在元将军的痛处之上。 果然,城墙之上传来元将军怒不可遏的回应:“小小女子,不自量力!” 白明微轻笑一声:“便是我这小小女子,也叫大名鼎鼎的元将军怕了。” “枉你为北燕名将,却不敢前来应战!原来你也只不过是个靠家族荫蔽才坐到今日位置的绣花枕头!不,你连绣花枕头都不是,既不中看,也不中用!” 话音落下,只听破风之声响起,一支一人等高的大箭疾射而来,直逼白明微的面门。 这一箭,裹挟着凌厉气势,携带滔天怒火,比当日替身射来的一箭,要可怖几分。 箭还未至,劲风便起。 白明微一头乌发被劲风后扯如旗! 面对这可怕的一箭,白明微倏忽一笑,炽艳红唇如丝,暗夜下一双幽深的眼眸寒光凛凛。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白明微手挽剑花,瞬间以绝妙的手法用剑划出一个完美的圆。 而那本该撕\/裂她的箭,便被这如深渊一般的圆吞噬,一点声响都没有留下。 直到箭的势头被全然卸去,就要咣当坠下时,白明微忽然一旋身,以腰肢带动力量传至脚上,把那支大箭踢了回去。 “咻!” 大箭贴着银面将军的耳边而过,刺中他身侧副将的头颅,瞬间鲜血飞溅。 箭头割断丝带的银面与副将同时落地。 俞皎手握鼓槌,见此情景猛捶大鼓。 “咚咚咚”的声响,与白家军将士们的喊声,霎时震破天宇。 “白姑娘威武!” “白姑娘威武!” “……” 就连刘尧也忍不住激动大喊:“白姑娘威武!” 然而这一举动,彻底激怒了城墙之上的元将军。 他弯腰捡起面具,重新戴在脸上,随即一跃而起。 “砰!” 一声巨响,地面仿佛为之震颤,而他已手提大刀,稳稳地立在白明微身边。 “呵……” 白明微一声冷笑,身形猛地向后飘去。 元将军早已气红了眼,举刀追着白明微的身影。 当他察觉到不对时,一道魁梧的身影已策马来到他的身后。 他立即止住脚步,盯着白明微的双目仿佛淬了毒火:“白明微!你敢叫阵却不敢单打独斗么?” 白明微把剑负在身后,一拂袖子冷冷笑道:“对付你,何须讲仁义道德!” 话音落下,她高喝一声:“列阵!” 整齐的振袖之声响起,白家军的将士,瞬间列成无数个方阵,把三人所在的这一方天地包围起来。 白琇莹早得白明微吩咐,她立即对五千将士下令:“队列左右,听我命令。” 将士们下意识地看向“崔将军”,而扮作崔将军的江辞做了个手势,五千精兵一分为二,整齐地排列在阵法之后,随时可以左右包抄。 此时,白明微缓缓执起她手中的剑:“北燕大长公主府三公子元翊,今日我白明微要取你项上人头,以告慰我父叔兄长与八万将士的在天之灵!” 话音落下,白明微握剑一跃而起,适才站立的地方被她的脚震凹下去。 她双手握剑,朝着元将军当头劈下。 霎时间,剑气似九天雷霆直击瀚海。 元将军早已带伤,他不敢硬接,急急向后退去。 可他的身后,卫骁手中长戟如游龙咆哮探出。 配合默契的一击,一左一右,瞬间在元将军身上割裂出两道深痕。 鲜血飞溅,手握大刀的男人被逼一个旋身,堪堪留下一条性命。 白明微却没有急着出第二招,她就像戏耍老鼠的猫儿,与卫骁一起围着元将军移动。 但这一幕却叫城墙之上的北燕士兵乱了方寸。 见主将身陷囹圄,危在旦夕。 余下副将大喊:“放箭!” 万箭齐发。 然而再密不透风的箭雨,也破不了白家军阵法的防御。 他们越射越焦躁,越射越惊恐。 而此时,白明微与卫骁对视一眼,开始使出她的第二招。 只见她双腿微分稳稳站定,双手把剑高高举起,霎时间,剑身如同缠绕劲风,而那劲风渐渐形成无形的锋刃从剑身延伸出去。 神兵仿佛变大数倍,对着元将军再度劈下。 第272章 他,心意已决 元将军立即闪身躲避,却被卫骁用长戟从肩胛骨穿透胸襟,高高举了起来。 元将军呕出一大口鲜血,仍在用最后的意识反抗。 卫骁狠狠一甩,元将军便如断线的风筝摔了出去,狠狠砸落在地上。 可偏偏没有伤及要害,他只是受了重伤,却不足以死去。 “好!” 白家军的将士与五千精兵同时欢呼雀跃。 城墙之上的北燕士兵见状,瞬间一片大乱。 副将高呼:“出城!救将军!” 城门顿时打开,北燕士兵如浪潮般涌出。 卫骁与白明微互相配合,故意用元将军做诱饵引北燕士兵出城的目的也大功告成。 随着俞皎的鼓声不绝入耳,白家军不断变幻阵型应敌。 他们就像一道道坚不可摧的壁障,不仅挡住了仿若决堤的黑洪,还能攻防兼备,如同割韭菜一样,把敌人一个个斩杀于面前。 他们踩着敌军的尸体,保持阵型缓缓前进。 与此同时,江辞压低声音喊道:“左右包抄,向城池推\/进,切断他们的后路!”#@$& 这个时候,谁也没有去在意声音的细微区别。 本就士气大振的他们,早已热血沸腾,瞬间化作两道坚固的堤坝,往左右包抄而去,把敌人和白家军的阵型合围起来。 他们一边斩杀不在阵法攻击范围的敌人,一边朝着城门急速移动。 只待他们在城门口汇合,便可与白家军前后夹击,断了出城北燕士兵的路。 一旦白家军一路杀向他们,歼灭了被合围起来的北燕士兵后,便可与白家军一起,直接攻入莲城。%&(& 卫骁与江辞一左一右,策马来到精兵的前方,率领他们杀向城门处。 五千精兵,当得起一个“精”字,他们尤为骁勇,杀敌又狠又猛,所过之处,片甲不留。 白明微则举剑追在逃向北燕士兵的元将军身后,就在元将军即将与北燕士兵汇合时,她用脚挑起一根长矛,猛力踢去。 长矛钉在元将军背后,去势依旧未减,直到“轰然”一声,把元将军狠狠钉在城墙之上。 以最为屈\/辱的姿势。 白明微看向阴山的方向,在心底呢喃:将士们,父亲、叔叔们、兄长们……你们的仇,我给你们报了! 接着,她举剑高喊:“北燕主将已伏诛!杀!” 随着她的喊杀声落下,她如一头凶猛的豹子,杀向北燕队伍中。 刘尧和白琇莹以及一些亲卫副将此时已在队伍的最后面,他们与战场近在咫尺,却尚未真正加入。 刘尧从未亲眼见过如此震撼的场面,内心掀起波澜壮阔,沸腾的热血久久未曾停息。 他握剑就要冲出去,却被白琇莹拉住:“殿下,你不能去出去添乱。” 刘尧抑制不住内心的战意:“别拦本王,来都来了。” 白琇莹道:“我们有更重要的任务,七嫂击鼓振奋士气,我们一定要保护好她,这是我长姐的军令!” 刘尧再任性\/也不能视军令于不顾,和白琇莹一起打马赶往俞皎所在的位置,与身手不凡的亲卫一起,护在俞皎附近。 喊杀声震天,战况依旧胶着。 姚城。 公孙先生所给出的两条路,白璟毫不犹豫地选择了保住崔氏的性命。 他或许不是一个值得敬佩的人,但从来都是一位好丈夫。 没有任何迟疑,他道出了自己的选择:“求先生保住内子一命。” 公孙先生立即在崔氏心口扎下一针,随即灌给崔氏几粒黑乎乎的药丸。 崔氏的那口气算是吊住了,但究竟能不能活,还得看是否在半年内找到公孙先生学习医术的师父。 做完这一切,白璟恭敬地向公孙先生行了个大礼。 公孙先生没有多言,收好针后退出了房间。 任氏偏头抹泪,小传义拉了拉她的袖子,婶侄二人从屋里退了出来。 任氏连忙擦去泪水,净过手后,将那盅煨得软软的粥奉到公孙先生面前:“先生饿了吧,请您先用点易克化的粥食;您的房间也已准备好,吃过饭后,妾身会带您去休息。” 公孙先生点点头,随即端起小盅,慢条斯理地吃了起来。 小传义矗立在一旁,薄唇紧紧抿住。 而里屋。 白璟跪在床前,为妻子细心地拉好被子。 他起身取来崔氏刚为他做好的衣裳,手指轻轻抚过。 衣裳料子不是上乘,花色也不精美,素素淡淡的,没有任何特别的地方。 但针脚却尤为细腻,一针一线整整齐齐,只从这针线上,他便感受到素素对他的心意。 妻子带给他的感觉,从来都是温暖且熨帖的。 他把新衣换上,伸开手臂在床前转了几圈,问:“素素,为夫穿着合适么?” 半响,没有任何回答。 他怅然若失,走到床边坐下:“为夫觉得很合适,素素的手艺真好。” 只是以后可能再也穿不到了。 穿不到这饱含心意的衣裳…… 白璟握住那冰冰凉几乎没有任何温度的手,泪盈于睫:“你怎么就这么傻?为何要扑过来救我?你知道就算我宁愿自己死,也不愿你受伤的。” 接着,他擦去脸上的泪:“素素,原谅我,原谅我只是个懦夫,再也成不了你心目中顶天立地的样子。” 说话间,他把脸贴到崔氏的手上:“白家的忠义,这天下苍生的性命,都与我无关了,从今往后,我只做你的丈夫。” 说完,白璟缓缓起身走出外屋。 他没有理会任何一个人,独自去了摆放亲长兄弟牌位的屋子,默默地上了三炷香,随后跪了下去。 自始至终,他都未敢抬起头。 仿佛那写着亲长兄弟姓名的牌位,会将他吃了一样。 半响过后,直到泪水溅湿衣裳,他才缓缓开口:“你们总笑话二哥懦弱怕事,但其实他只是善良可亲,根本不是懦夫。” “我才是这个家的耻辱,表面上披着大义凛然的皮,被夸不凡,被誉为才俊,但其实比任何人都胆小怕事。” “看到母亲被二伯母三伯母挤兑,我装聋作哑不敢出声,六妹性子莽撞单纯,总是被姐姐们捉弄,我也没有提醒。” “我一直都是那么自私冷漠,如此懦弱,用一张虚伪的外披掩盖丑陋,心安理得地做着备受瞩目的白家五公子。” “随军出征,我是心甘情愿的,我也想好好做名副其实的白五郎,我也想变成像祖父那样受人尊敬的人。” “然而事实证明,我就是个十足十的懦夫,既没用又无能……明微尚且可以扛起职责砥砺前行,六妹也可收敛性子力争向上。” “嫂嫂们在背负这份悲伤时,也在尽她们的力量帮助这个家,甚至连传义那么小的孩子都能肩负起责任。” “而我呢?我自以为是地背负着愧疚,最后让这份愧疚侵蚀了理智,导致妻子命悬一线。” 白璟跪伏在地上,身子一颤一颤的:“身为白家的男人,我对这个家没有贡献;身为素素的丈夫,我没能保护好她……” “而今,我已看清了自己的能力与程度,也知晓自己的存在于明微与白家军而言都是威胁。” “所以请原谅我,原谅我身为白家儿郎却未能尽自己的义务,原谅我既帮助不了明微,也照顾不了传义。” “原谅我是个遇到困难就会止步不前的混账……” 白璟一个人絮絮叨叨许久,随后便陷入了沉默之中。 冰冷而昏暗的祠堂,全是他的啜泣声。 他一直跪着,跪了许久许久也未曾动弹。 直到成碧带着小传义推开了房门。 第273章 想找的人,出现在眼前 小传义迈步进来,短短的腿跨过门槛。 他走得十分艰难,却又格外平稳。 所展现出来的一面,从来都是远超他年龄的成熟。 他捧过成碧手中的小盅,端着向白璟走去,直到在白璟身前站定,他才将小盅递了过去:“五叔叔,传义知道你吃不下,但如果你不吃,大家都会担心,为了我们,你能不能好好吃了它?” 白璟没有拒绝,他接过小盅慢慢吃了起来。 可尽管他已经很慢了,但还是被粥食噎得剧烈咳嗽。 小传义连忙替白璟顺气:“五叔叔,传义帮你拍一拍就好了。” 白璟咳得满脸通红,他端着粥看向小传义,忽然把小盅放下,将小传义搂入怀中。 “传义……” 一声呼唤,蕴着无尽心疼。 小传义拍拍他的背,轻声哄慰:“五叔叔,传义在的。” 白璟没有将他放开,那心疼的面色之中,又多了几分惭愧。 小传义下巴枕在他肩上,轻声细语:“五叔叔不必担心传义,更不必觉得心疼。” “传义此时站在这里,就说明传义挺得住,传义不需要被特别心疼,也不需要被特别照顾,因为传义已经是男子汉了。” “男子汉就是在管好自己的前提下,尽量去帮助别人的人。五叔叔难过,传义会陪在五叔叔身边,直到五叔叔可以振作起来为止。” 白璟哽咽着问:“五叔叔这么没用,传义不讨厌五叔叔么?” 小传义的声音依旧低柔清脆:“五叔叔怎么能这么想呢?虽然坚强是一个人十分可贵的品质,但如果一个人没有那么坚强,不一定代表他是无用之人。” “更何况五叔叔经历的痛苦比任何人都要深沉,传义并不觉得,五叔叔一定要挺过去才算是有用之人。” 白璟深吸一口气:“你怎么能这么懂事,懂事到让人心里揪着疼……” 小传义仍然轻轻拍打着白璟的后背:“如果五叔叔觉得传义懂事,那五叔叔就要努力救活五婶婶,然后和五婶婶生下一个和传义一样懂事的弟弟。” 白璟搂住他的手又紧了许多:“五叔叔一走,就会把所有的责任都丢下,哪怕是这样,你也不讨厌五叔叔么?” 小传义轻轻摇头:“古圣贤说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齐家摆在国与天下面前,就说明一个人要把家维护好,才在有余力的情况下去管大事。” “曾祖父为国操劳半生,那是因为当时我们白家欣欣向荣,祖父们与父叔们弃笔从戎安天下,前提是他们的家都风平浪静。” “而现在五叔叔的家就要不保,五叔叔把重心放在小家上面合情合理。要是有人认为五叔叔应该放弃拯救五婶婶而去帮他们,那么这样的人,也不值得去付出。” “传义今日这般坚强,是为了家中等候的娘亲,为了娘亲,传义一定要勇敢,长成能保护她的人。但要是娘亲有个万一,那传义也会弃一切不顾,去救娘亲的。” 白璟再度哽咽:“但是五叔叔一走,你大姑姑她……她就要承担所有的不易,带着这个家的人与白家军继续前行了呀……” 小传义又拍拍白璟的后背:“五叔叔,传义认为你不该这样想。大姑姑咬牙奋战到今日,不止是先祖遗训,不止是对家国百姓的爱,更多的还有,她想努力保护好这个家的每一个人。” “所以无论遇到什么困难,她都勇往直前,不惧艰险,因为她把保护我们当成了她的责任与动力。” “要是五叔叔真的心疼大姑姑,就应该照顾好自己。只有我们这个家的人,每一个都好好的,大姑姑做的一切才有意义,我们一定不能辜负大姑姑的心意,一定要让她的付出有价值。” “所以五叔叔为救五婶婶离开,不是把责任都丢给了大姑姑,而是在为大姑姑分担守护家人的责任。” 白璟没有接话,只是又将小传义搂得更紧一些。 末了,他缓缓放开小传义,端起小盅一口一口地把粥喝下去。 这一次,他没有被噎住。 他似乎已经坚定了前行的方向,再也不会这般难过了。 小传义静静地看着五叔叔喝粥,大人的感情太过复杂,很多都是他不能理解的,但他却清楚地知道,家人比一切都重要。 就算五叔叔变成如今的模样,他也依旧喜欢五叔叔,珍视五叔叔。 成碧偏过脸,却为这孩子再度落下心疼的眼泪。 门外本来要去休息的公孙先生,路过时正巧听到小传义的话,他露出由衷的笑意——看来,推动天下而动的势,就在眼前。 …… 而此时。 马不停蹄奔行在路上的风轻尘,却在没有抵达承天观的情况下,遇到了他想见的人。 他尚且不知来人的身份,只是来人带着的杀意,却叫他立即勒紧缰绳。 黑马长嘶一声,前蹄高高扬起。 而风轻尘怀中的小白貂,已如闪电般迅速掠去。 “呀!” 但见来人轻轻弹指,瞬间能取人性命的貂儿已被一股无形的气浪震飞,跌落在地上动弹不得。 风轻尘紧握竹竿飞身掠起,朝着那人的方向攻去。 然而,他的攻\/势却被一柄宛如在水中飘荡的拂尘挡下。 风轻尘并不紧张,他手腕轻转,挥动着手中的竹竿转变攻\/势,那优雅的身姿飘逸灵动,宛若灵肌玉骨的九天之神。 东极真人冷哼一声:“这就是你的真本事了?” 风轻尘并未回答,手中竹竿忽然旋转如意,生生不息,看似缓慢的速度却又极强的威力。 忽而又如落英点点,变幻无穷,随着他清俊飘逸的身姿舞动。 面对他不紧不慢的打法,东极真人也使出了全力。 只见她挥动拂尘应对的同时,左手如莲花绽放,蕴含千钧之力的一掌,便这样狠狠地击在风轻尘的胸\/口。 风轻尘用竹竿去挡,却还是被逼得连连后退,最后落在马上才止住身形。 东极真人拂尘一甩,低声喝道:“拿出你的真本事!” 面对劲敌,风轻尘不敢大意,只见他握住竹竿轻轻一拧,寒光迸溅。 昏幽的光线下,一柄通体漆亮形状诡异的剑自剑鞘中拔出。 一阵令人恐惧的寒凉之意扑面而来。 不知是那柄藏在竹竿中的剑所散发的寒意,还是他身上散发的寒意,只是靠近,便令人头皮发麻。 此剑一出,势不可挡,他的身形手法瞬间诡异无数倍。 几招过后,东极真人拜下阵来。 她叫停了风轻尘:“小子,功夫不错。” 风轻尘拱手:“能逼在下拔剑,前辈实力绝对不容小觑。” 东极真人甩了甩拂尘:“贫尼乃是承天观观主东极真人,也是明微的师父,前面有间破屋,可否请摄政王移步一谈?” 第274章 红颜薄命 风轻尘立即把剑收入剑鞘之中,那柄诡异的剑,又变作一根普通的竹竿。 他没有回应,但还是捡起小白貂跟在东极真人身后。 护卫想要近前,却被他挥手屏退。 破烂的小屋,勉强可以遮风挡雨,东极真人随意落座于草垛之上,开门见山:“摄政王隐瞒身份潜伏于本座徒儿身边,目的何在?” 风轻尘一撩衣摆坐下,姿态闲散却透着几分恭敬:“并无他意,只想护她一世平安。真人此时出现在此处,莫非特意等候在下?” 东极真人坦白道:“弟子送兵器到姚城给卫骁时,本座也随行在后,本想与摄政王一见,却得知摄政王回了西楚,于是便在此等候。” 风轻尘道:“不瞒真人,在下此行也是为了见真人一面。” 东极真人双目微眯:“不知摄政王所谓何事?” 风轻尘十分坦诚:“离开姚城前,在下曾留有暗卫在明微身边,暗卫传信于在下。” “说明微在对战北燕大长公主府三公子元翊时,爆发出一股强大的力量,在击退敌人后,她也陷入了昏迷。在下此行便是想找真人询问此事。” 东极真人轻笑:“摄政王如何笃定,本座的身份为真?怎的半点戒备都没有?” 风轻尘语气依旧清淡:“真人的功法,与明微如出一辙。” 东极真人把风轻尘细细打量,双目中划过一抹若有似无的光,她又问:“守护在东陵丞相府的那名影卫,可是你的人?” 风轻尘颔首承认:“东陵都城一片浑浊,明微最是敬爱祖父,我不愿她伤心难过,是以留了影卫在侧,关键时刻可保老丞相一命。” 东极真人却忽然叹了口气:“看来,我们的目的是一样的,本座找你,也是想要谈及关于明微的事。” “一直以来,本座都在观察你,虽然西楚摄政王为人狠辣无情,但明微身边的风轻尘,姑且还算可信。” 风轻尘的手缓缓握紧,却不是因为忌惮,而是紧张忐忑。 能叫东极真人亲自来找他的事,绝对能用严重来形容。 他不由自主坐直身子:“还请真人赐教。” 东极真人缓缓起身走到破窗前,仰头遥遥看向璀璨星河。 她开口,声音比这夜风还要凉:“摄政王,正所谓红颜薄命,而明微便是那薄命之运。” 风轻尘听到自己发颤的声音:“还请真人明示。” 东极真人收回目光,神色间皆是惋惜与心疼:“本座曾为明微推演过命数,她命主武格,所依将星。” “但那颗耀眼的将星却隐隐透出即将陨落之兆,通俗来说,她活不过十七岁,而且还会死在战场上。” 风轻尘第一次失了冷静,双手不可抑制地微微颤\/抖。 东极真人的名号,传遍九州大陆。 她的观星之术,从未出现过任何差错。 沉默之中,东极真人再次开口:“这孩子小小年纪就拜入本座的门下,而本座一眼便看出了她身怀异象。” “她本不该出生在这个世上,想必是她的母亲为她挡了命中劫煞,所以她的母亲才会难产而死。” “然而人各有命,就算偷来短暂时光,天道早晚也会收回。本座花费十数年的时间,一直在为她寻找解决之道,可越是寻找,却越是明确天命不可违。” “适才你提到的那股力量,便是本座费尽心思为她压制的,能要了她性命的力量。” “不属于她的东西,偏要使用的话需要付出代价,她已经使用了一次,早晚还会使用第二次,甚至还有更多次,直到她以生命为代价。” 风轻尘喉结滚了滚,他问:“真人寻到在下面前,可是寻得生机?” 东极真人复又长叹:“天机本不可泄露,但明微是本座在这红尘之中的牵挂,凡尘事未了,本座也无法超脱尘世。” “摄政王,接下来本座的话十分重要,你若想救明微,请你务必听好。” 风轻尘几乎屏住呼吸:“真人请讲。” 东极真人道:“你的命数,本应命途多舛,与明微一样是个薄命之人。” “然而从某一个时间点起始,你的命数彻底逆转,你没有帝星依傍,却有真龙之运,这也对应了你现在的处境。” “你是个彻彻底底的变数,且是一个可以长久存续的变数,当你与明微重逢的那一刻,明微的命星发生了些微的变化。” “这变化引起一连串的反应,本座不确定这些反应影响到了什么,本座也不确定你这个变数是否能改变明微既定的命运。” “但本座还是想要一试,把改变明微命运的希望寄托在你身上,你可愿协助本座?” 风轻尘心底沉甸甸的,情绪复杂得难以言喻。 他带着与小姑娘一同活在盛世的愿望而来,却得知这个愿望根本就是遥不可及的空想。 那种不舍与失落,他自己都不知道应该如何形容。 但他还是不假思索起身,恭恭敬敬地行了个礼:“在下,必然愿意。” 东极真人满意地点点头,继续道:“本座曾为东陵看过国运,刘家气数已尽,东陵的灭亡是注定中的事,无从改变。” “明微踏上戎马征战之路,她的能力便是东陵国运走向灭亡的阻碍,人命不可能凌驾于国运之上,所以从这方面来看,明微必死无疑。” “本座能想到的办法,便是化解这份矛盾,使明微顺势而为,由阻碍变成助力,或许能寻得生机。” 风轻尘眉头蹙起:“真人所指,是解甲归田不问世事,还是揭竿而起反了刘家?” 东极真人如实回答:“本座不知,虽然本座能窥探几分天机,却也只是个寻常人,这需要你去确定。” “本座能告诉你的是,极东之处有帝星冉冉升起,但因为那帝星出现时间尚短,就在白家遭难之后不久。” “目前还处于捉摸不定的时刻,本座无法推算出它庇佑何人,甚至庇佑何方本座也毫无头绪。” 风轻尘一点就透:“真人的意思的说,如果能确认那帝星护佑之人,让明微成为那人的助力,那么在帝星的光辉庇佑之下,或许明微的命运也会随之转动?” 东极真人道:“正是如此,但你要记住,帝星并非永远辉耀,它也会随时陨落。” “所以只是确认到那人还不够,还需要确保那人可以顺利成长,而且要是那人在成长过程中没有帝王的资质,帝星也会消失。” 风轻尘问:“在下可以这么理解吗?既然帝星护佑不是恒定的,那么培养出一个拥有帝王资质的人,是否也可以令其得到帝星护佑?” 东极真人否定了这个理解:“并非如此,正所谓命由天定,一个人的命运在出生时那一刻就已注定好,但人的选择与行为会多少影响运数。” “也就是说,九五之命乃是天定,但他很可能因为某种原因而导致命途有所偏差。所以你必须要找到那天命所归之人。” 风轻尘又问:“请问真人,可有什么条件指引在下辨别出帝星?” 东极真人回答:“没有,但既然摄政王是个变数,那么冥冥之中必定有所指引,把摄政王这个变数推入局内,这便是本座来寻摄政王的原因。” 风轻尘深吸一口气:“明微已经快十六岁了,留给她的时间,没有多少。” 东极真人有些好奇:“这玄乎之事,听起来天马行空,为何摄政王没有半分怀疑,便信了本座的话?” 风轻尘道:“因为真人是明微的师父,真人护佑明微多年,又岂会在这事上开玩笑?” 其实,这不过是场面话。 最根本的原因,还是发生在他身上“时光逆转”、“死而复生”这件事。 东极真人道:“如此,今夜的谈话结束了,本座在此期间,也会一直寻求解决之法。” 说完,东极真人缓缓向门外走去。 她看似走得极慢,但却很快消失在夜色下。 风轻尘力竭般坐在草垛上,手心皆是汗水。 而令他如此反常的,便是那如晴天霹雳般的消息。 许久过后。 他把拳头张开,复又缓缓握紧:“小姑娘,我不会让你有事。” 第275章 莲城是属于东陵的 风轻尘如愿见到东极真人,于是便折身往姚城的方向赶。 哒哒的马蹄声急促而清脆,打破了静谧的黑夜。 …… 莲城。 战事未歇。 城墙上烽火烧的灼烈,波及附近的房屋民居,浓烟不断升起,覆盖在莲城上方。 斑驳老旧的城墙溅洒鲜血,映着火光泛起炽艳的殷红,亦染了白明微肃杀的面容。 第一批出城的北燕士兵全数被歼灭,五千精兵也与白家军汇合,他们士气高涨,杀意正浓,欲从大开的城门冲\/进去。 可对方的人数显然比他们多太多,对方宁愿把人马一队一队地派出来,也不愿让他们攻入城里。 白家军一时没能杀尽北燕士兵,而北燕士兵也无法击退白家军,双方厮杀惨烈。 但很显然,摆出无懈可击阵型的白家军占了上风,几乎算是单方面完杀北燕士兵。 然而尽管如此,北燕士兵也丝毫不让。 俞皎还在击鼓,长时间的击打于她而言有些吃不消,一袭衣裳几乎被汗浸湿,可她仍旧咬牙加持,敲打出有条不紊的鼓声指挥着战事。 刘尧见她气力将竭,捡起一旁的鼓槌,就要去击另外一只大鼓。 白琇莹拦住他:“九殿下,你想害死众将士不成?一旦鼓声有变,队形就乱了。” 刘尧冷哼一声,鼻子高高扬起:“你以为本王这些年的纨绔是随便当的?听了这么久,旋律早就掌握了。” 话音落下,不给白琇莹任何反应,他把鼓槌狠狠地击在大鼓上。 没想到,两人的鼓声竟然出奇一致,若不是声音大了些,根本听不出任何差异。 俞皎见状,她缓缓垂下双手,鼓槌轰然坠地。 此时此刻,她累到意识不清,就连视线都是模糊的。 白琇莹连忙接住她摇摇欲坠的身形,为她轻轻捏着疲惫到几乎毫无知觉的手臂。 而此时,白明微正好飞掠到一人身上,把剑狠狠刺\/入那人的头顶。 瞬刻一瞥,她看到了击鼓的刘尧,连忙向正在人群中厮杀的江辞大喊一声:“崔将军,小心身后!” 江辞得到暗号,故意放松防线,几名北燕士兵立即跑到阵法的攻击范围之外。 然而这几名士兵脱离战场后,就迅速奔向刘尧他们所在的方向。 他们身法敏捷,速度奇快。 江辞见状,立即策马追了过去。 白明微又杀一人,扬声高喊:“将士们,是拿下莲城的时候了!我们继续往前冲!” 不多时,几人已经向击鼓的刘尧逼近。 就在几名北燕士兵逼近俞皎等人时,江辞拦在他们面前,与他们缠斗起来。 江辞的武功并不出挑,白琇莹生怕别人看出端倪,立即喊道:“杀了北燕贼子!” 几人正要冲上去。 正此时,其中一人拿着弩箭,对准江辞扣动机关。 白琇莹大声提醒:“崔将军,小心!” 刘尧听见白琇莹的喊声,下意识回眸的刹那,只见马上的将军重重跌落在地上,一动也不动。 马儿扬蹄嘶鸣,奔入黑夜之中。 白琇莹目睹整个过程,而整个过程中,她只感觉一阵风吹过,等到她再次眨眼时,躺在地上的人已变成了崔志晖。 那是崔志晖,她知道。 因为五嫂刚被抬回的时候,她恨得就要去鞭尸,仇人的样子她不可能忘记。 她知道这是长姐的手段,不管是谁在瞬刻之间扔出崔志晖并把原本即将中箭的江辞带走。 只是这轻功,便是她望尘莫及的。 惊诧只是瞬息,白琇莹低喊:“请殿下继续击鼓!鼓声不能停,其他事有我们!” 刘尧顾不得查看情况,继续挥动手中的鼓槌。 白琇莹迅速走到崔志晖身边,伸手去探了探他的颈部,沉痛无比地道:“崔将军为国捐躯!” 这一幕,不止她和俞皎见证,旁边的人也都看在眼里。 这些人有白家的亲信,也有崔志晖的部下。 崔志晖就这样在众人的见证下,受了北燕人的暗算“光荣牺牲。” 白琇莹解下披风轻轻盖住崔志晖的遗骸,随即抽出腰间的佩剑,怒不可遏:“杀了他们,替崔将军报仇!” 谁也没有怀疑崔志晖的死,被愤怒支配的他们,迅猛地杀向那几名攻过来的北燕士兵。 待将北燕士兵斩杀,崔志晖的属下欲扑向上峰。 缓过神的俞皎目光一闪,捡起鼓槌继续敲击:“九殿下,我来击鼓,请你退开,以免又成敌人的目标。” 刘尧的眼底带着愤,也带着怒:“本王不走,愿与将士们共进退,杀死这些混球子!” 尸体他看过很多,平日哪怕蹚过血海他也无所谓,毕竟别人的死与他何干? 他只要享福就好! 但在这种情况下,上一刻威风凛凛杀敌的将领,竟这样死在自己附近。 这叫他心底像是被什么狠戾的小兽咬了一口,陡生起无名的怒火。 先前的冷眼旁观已不复存在,他身处战场,心也在战场。 所以他痛恶这样的牺牲! 更痛恶如此厮杀! 思及此处,他不但没有停下,反而把鼓击得愈发响亮。 那股深沉的恨意,以及无法克制的怒火,都被他揉进了鼓声当中。 听着这样的鼓声,众将士心中的怒意更盛,下手越发狠。 白琇莹低喝:“保护殿下与将军的遗体!” 那已经走到崔志晖身边的人听闻此言,并没有伏在主将身边痛哭,而是握紧手中的剑,像个战士那样,戍卫在俞皎与崔志晖的尸体旁边。 他双目通红,眼含热泪,浑身肃杀。 那因上峰而死的怒与痛,都在他眼底展现得淋漓尽致。 然而此时此刻,他依旧没有忘却身为战士的职责,用他的身躯和剑,稳稳地守着他该守护的人。 可以见得,崔志晖为人再怎么不堪,身为五品小将,他治军尽职尽责。 从他那训练有素的兵、他的副手身上,都能轻易看出。 然而不管怎样,从被卷入斗争的那一刻,就早已注定这样的结局。 他罪大恶极! 可恨他在国与家面前,选择了家,甘愿成为他人的棋子,把利剑毫不犹豫地对准了同伴。 平心而论,两个选择,都很艰难。 他选择为虎作伥,或许也只是想做个好丈夫、好父亲。 但这不代表他有权力伤害更多的人,为了妻儿他置数万人的性命于不顾,这样的结局实在太便宜他了。 更该死的,还有逼迫他的人。 而这时,战事也接近尾声。 尸体堆积在城门口,鲜血汇聚成海,浸红了这片土地。 北燕人已被白家军杀了上万不止,几乎溃不成军。 城墙头副将眼看冲出去的人没一个活着,正想下令关上城门。 可是他的话音还没出口,便被跃上城墙的白明微一剑刺\/穿了心口。 白明微抽出剑,抹去脸上的血迹。 她拔起那挂于墙头的北燕军旗,狠狠地掷在地上,剑尖直指天际,发出带着悲愤的呐喊:“莲城是属于东陵的!” 第276章 崔将军为国捐躯 主将伏诛,数名将领的性命被白明微与卫骁联合收割。 余下的北燕士兵不战而败,没打多久便弃了武器跪地投降。 拂晓时分,朝阳始露。 稀薄的晨曦自东方的天际蔓延。 满世锦绣晴芳,浑身浴血的白明微迎着朝阳站在高高的城墙之上,在一片欢呼声中,望着尸横遍野,露出尘埃落定的笑意。 “回来了,莲城回来了。” 三座城,每一战都无比艰辛。 但是,属于东陵百姓的土地,他们一寸一寸地夺了回来。 一切都是值得的。 然而还不到彻底放下心的时刻。 白明微把剑收回剑鞘,擦去顺着发丝流下的血与汗,走到卫骁身边:“卫大哥,我需要一队信得过的人,立即去办一件事。” 卫骁几乎累瘫在地,但见白明微站得笔直,他想靠墙都不好意思:“白姑娘,什么事,请交给我安排。” 白明微道:“我要他们去将留宿在几间秦楼楚馆还有赌场的人全都扣下,关进莲城的大牢之中。江大哥会带路,请把人点了交给他。” 卫骁不由站直身子,很是诧异:“白姑娘,我不太明白。”#@$& 白明微叹息一声:“北燕人用的好手段,想拿酒色消磨东陵人的意志,无数人已沉迷其中不可自拔。” “如今我们入城,他们的好日子骤然没了,只怕会对我们不满,必须先下手为强。罪名就以有与北燕人勾结的嫌疑即可。” 卫骁恍然大悟:“也好,要是不听话就一直关着,他们十年八年,直到他们有心无力为止。” 他说话粗,时不时会露出他金鸣山大当家的匪性。 白明微不知是听不懂还是假装不懂,她整个人都很平静:“劳烦卫大哥了。”%&(& 卫骁立即去办。 此时,众将士连忙分工,收拾战场的、看守俘虏的、清点伤亡的……一切都在有条不紊地进行着。 在众人不注意的时候,白明微靠在城墙上,伸手抹去唇角溢出的鲜血。 她本就伤势未愈,历经奔波与苦战,此时内伤更重,她也是靠一口气强撑着。 等到缓过劲来,她看向姚城的方向,目中尽是忧色。 不知五嫂怎样了,她心里牵挂,但又不能立即离开,只得按下心中的忧焚,去处理迫在眉睫的事。 她从墙上一跃而下,踏着满地的残肢断臂,缓缓走向俞皎她们的方向。 所过之处,将士们齐齐弯腰行礼。 她身上的血比任何人的多。 她比任何人都冲在最前面。 她设计的阵法无懈可击。 她指导的作战方略从未失误。 而她手中的剑,杀敌的人数也无人能及。 所以这些尊敬并非那枚虎符给的,而是她一刀一剑赢来的。 就连崔志晖的兵,也在此时此刻对她有所改观。 “长姐……” 白琇莹看到她唇边未擦干净的血迹,忧心地唤了一声。 白明微冲她笑了笑:“没事的,我们赢了。” 崔志晖躺在地上,身上依旧覆着披风。 刘尧蹲在他的尸骸旁边,眼中是无尽复杂的神色。 听到白明微的声音,他抬头看去,虽然没有什么好脸色,但难得没有叫一声“恶女”,只是冷哼着偏过头。 第一次上战场,看到千军万马在厮杀,他心中的震撼不是没有,也就是这一次的经历,他看到了白明微的另一面。 这比任何男人都要勇猛的女子,他承认他刮目相看了。 在他的印象里,女子本就比男人还要柔弱,是以保家卫国的人几乎都是男儿。 一个女子,比男人做得更好,或许他能想象其中的艰辛与不易。 最后,他没有和白明微斗嘴,只是有些别扭地道:“崔将军本就有伤在身,如今战死沙场,这份功劳,报捷的时候,请你别忘了。” 白明微垂下眼睫,露出万分沉痛的表情。 这样的神情,她并未作假,只是没有克制而已。 这一战,并非没有牺牲。 每一名士兵都是她所珍视的人,她明知死亡不可避免,但依旧会为这些再也回不到故乡的人而难过。 “把孙将军送回抬进城里,准备一具棺木,趁天气寒冷,派出几个人送他回京城,送到家人身边。” 下属刚要去抬。 “慢着!” 一名身穿副将盔甲的人越众而出。 他冲白明微拱拱手:“白姑娘,请容我看将军一面,总得确认他是怎么死的。” 崔志晖的死可以造假,他死亡的时间却不行。 白璟那一剑,血的凝固程度与伤口,经验老道的战士都能看出何时所伤。 白琇莹紧张地握紧拳头,虽然她极力掩饰,但还是能看出一些端倪。 俞皎垂下眸子,掩住眼底的心虚。 刘尧察觉白琇莹的异样,还以为白琇莹为着副将的话而生气,他狠狠地瞪着副将: “你什么意思?本王和这么多人都亲眼看到崔将军被贼子暗算而死,难道你怀疑崔将军的死有蹊跷不成?” 副将是崔志晖倚重的人,素来就多几分精明,闻言他立即拱手:“殿下误会了,末将只是想在这个时候见将军最后一面,想记住将军最后的样子。” “将来战事结束,也能回去告诉将军的妻儿,他是毫无悔意地英勇死去。” 刘尧眼底漫过一丝悲痛。 人非草木,孰能无情。 犯错被打\/死的奴才不可惜,得罪他的人被揍也不可惜。 但一名驰骋沙场的悍将,却这么轻易就死了。 这叫他感叹战争之残酷的同时,心里也堵得难受,不知是气的,还是痛的。 最后,他也没说什么。 况且,副将的解释合情合理,若是他还阻拦,那就太不通情达理了。 白琇莹愈发紧张,要是被看出来了问题,那就算换人的手法再高明又如何? 先前所做的努力就都白费了。 可就在这时,白明微却冲副将点点头。 她说:“崔将军的牺牲,值得我们铭记,他与任何为国捐躯的将士一样,都是值得敬佩的英雄,见他最后一面,你何须问过我?任何人都可以瞻仰他的仪容。” 此情此景,白明微也不吝惜说几句违心的话。 但这一番话,却戳中了副将的心坎。 上了战场的人,谁没有抱着马革裹尸的觉悟? 谁不想死得荣誉? 他们将军为国捐躯,他自是觉得理应受到崇敬。 然而话又说回来。 副将的确觉得将军的死不对劲。 将军虽然武功不及卫副将,但在当地驻军里是无人能及,怎么一支弩箭,就要了他的命呢? 又想到近几日将军的表现,只怕是触怒了白姑娘。 他知人的勾心斗角有多可怕,这让他怀疑白家人战场上报复。 但因为九殿下与在众的人都亲眼目睹将军为救九殿下而死,他又觉得是自己多想了。 然而这丝疑虑,还是叫他不假思索地选择亲自去确认。 在白明微点头后,他伸手去掀开披风,却在看清尸首时,眼眸骤然凝聚。 这……! 第277章 此事,算是了结了 只见好端端的尸首,肌肤竟然呈现诡异的青色。 那指甲与口唇,却是紫到发黑。 明显的身中剧毒而亡之征。 更可怕的是,他的胸\/口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腐化,溃烂的地方蔓延到腹部,以至于那伤口已经被掩盖在腐烂之下。 “别碰!” 白明微连忙提醒副将。 副将不解地看向白明微,震惊与沉痛之色溢于言表:“白姑娘,这究竟是……” 白明微面色十分凝重,像是看到了极为可怕的事:“先前我入莲城刺探敌情,发现北燕人正在偷偷把莲城的乞丐以及一些孤苦无依的百姓拿去炼毒。” “我本已将那几个地方与毒药全部摧毁,没想到他们手里竟然还有毒药,这就意味着他们很可能藏有成品。” “这毒药一碰即亡,尸骨还会在几个时辰内腐烂殆尽,所以万不可触碰。” 当然,这一切都是白明微吩咐阿五准备的。 崔志晖的伤口,以及他的死亡时间,只是这两样,都会令先前的计划全盘皆输。 所以白明微早就做足准备,就是要堵死验尸的路子。 至于她所说的炼毒之处,到时候都能找到,尽管毒药已经没了,但那个地方还在。 有这么多人亲眼看到,加上毒药来源有据可循,就算是别人心有怀疑,也没有任何证据把崔志晖的死和白家联系上。 白琇莹与俞皎皆不约而同地默默舒了口气,不是她们不相信白明微的能力,只是那样的情景,她们无法保持镇定。 副将虽然没有去触碰崔志晖,但听闻白明微说得玄乎,他有几分不信。 于是他目光扫过地上的剑,最后停留在那几名北燕士兵的尸体身上。 他起身走到尸体身边,看到了跌落在一旁的弩。 他割下衣袍,包住地上的弩,拿起来一看,发现弩里面还残留着一支箭。 他迅速地将弩对准其中一名北燕士兵,扣动机关,弩箭立即射出。 只听“砰”的一声,一名俘虏倒地,很快便绝了声息。 那名俘虏没有七窍流血,但与崔志晖有着同样的死状。 他疑惑的心,也终于可以放下。 于是他扔了弩,在一片惊诧声中,跪到白明微面前:“末将私自射杀俘虏,违反了军规,请白姑娘治罪。” 与他同属崔志晖手下的人劝道:“副将军不必如此,我们不是白家军。” 怀疑的人从成为了最有力的证据。 面对这一幕,白明微道:“尽管你们不是白家军,但先有圣旨令尔等支援白家军在前,又有并肩作战在后。” “于情于理,于公于私,这只军队都需要遵守同样的规则,没有人可以例外,错了就该罚,这没有问题。” “副将军身先士卒,主动认错,本该网开一面,而我身为白家军的头领,却不能置军规于不顾。” “众所周知,就算是九殿下犯了错也要受处分,所以请副将军在莲城一事彻底解决后,自己去领十大棍子。” 提到这里,刘尧下意识地瑟缩了一下。 但下一瞬间,他又因为自己的懦弱而恼羞成怒,于是便阴阳怪气地道: “我们的白姑娘可是铁面无私,就连她自己犯错,也是会去领鞭子的,更何况本王一个小小的监军。” 副将行礼:“末将遵命。” 白明微看向崔志晖的遗体,淡声吩咐:“取一块马革过来,小心地把将军放进去,然后抬回城里安放吧,千万别触碰到将军的伤口,以免中毒。” 马革裹尸。 从来都是字面的意思。 此时,立即有人处理崔志晖的尸首,关于崔志晖的风波算是过去,接下来便是请功与报丧。 还有最重要的收编崔志晖这五千精兵一事。 多少会有些麻烦,但主将已死,在剩下两座城未收复前,他们必须听她的号令。 而她有信心,叫这五千精兵变成白家军的一份子。 至于崔志晖的抚恤事项,他“为救九殿下而死”,死得大义凛然高风亮节,自然有朝廷代为解决。 无需她费心。 她看向状态比俞皎稍好的白琇莹:“六妹,立即快马加鞭回姚城报捷讯。” “顺道派人去通知霍大将军,白家军将入驻莲城,请他尽快带领霍家军至姚城驻守,以免北燕人反扑时,我们没有接应措手不及。” 白琇莹立即点头:“是。” 白明微看向她:“一路小心。” 白琇莹翻身上马,与适才就在旁边的亲信一同归返姚城。 白明微走到刘尧面前,恭敬地行了个礼:“殿下的鼓声使得将士们士气大振,多谢殿下。” 刘尧摸了摸后脑勺,一副看白明微不顺眼的样子:“只要你不动棍子,一切好说。” 白明微看向俞皎:“七嫂,九殿下就麻烦你了,请带他找个地方歇息。” 俞皎点头:“好。” 白明微不再言语,行走在尸山血海中,准备入城总\/理一切事宜。 她曾经扮作北燕少女潜入的宅子,如今已是她的落脚之地。 她在书房中,翻看了摆在桌上的公文。 自然,没有太多重要的信息。 刚坐下不久,卫骁便来回禀:“白姑娘,几家赌坊以及秦楼楚馆的人已全部抓获,人数竟高达两千多。” 白明微揉揉眉心:“这还不算多,昨夜北燕人一直在找我,把城里搅得天翻地覆的,这种情况下还不望吃喝乐赌的人,皆是顶风作案。” “还有很大一部分肯定是因为惧怕而躲在家里不敢出门,请卫大哥立即命人放出他们被抓的消息,罪名还是有与北燕人勾结的嫌疑。” “但还需要点明,这些地方都是北燕人藏污纳垢的地点,通敌叛国的小人就在这些地方卖\/国,所以任何进出过这里的人都有嫌疑。” “能把灵魂卖给这些地方的人多数都胆小,只要杀鸡儆猴,日后他们就懂得闭上嘴巴,好好听从白家军的安排。他们安分了,莲城也就安全了。” 卫骁咧嘴一笑:“白姑娘计划真是周详,我立即去办。” 见卫骁的表情,白明微已猜出他心中所想:“麻烦卫大哥帮忙筛选一下,那些老的动不了的,先叫他们在牢房里呆着,但那些年轻的,都丢到军中去。” 卫骁大喜,随即又有些迟疑:“但是白姑娘,我们没有征兵的权力,只怕会落下把柄。” 白明微不以为意地笑了:“谁说我们征兵了?我们既不发军饷,又没有把他们的名字纳入将士花名册中。” “我们只是因为军中杂务过多,将士们练兵十分辛苦,再处理杂务有些应付不来,所以才叫这些嫌犯来军中帮将士们洗衣做饭,打打杂。” 卫骁会意一笑:“或者是,改造他们。” 白明微点点头:“正是如此。” 卫骁欣喜若狂,他已经迫不及待操练新人了,转身就要去牢房看人。 “卫大哥,等一等。”白明微叫住了卫骁。 卫骁回头笑问:“还有什么事么?” 第278章 她得想个办法解决才行 白明微走过去,拉起他的袖子,把他的手拉起来,然后撕下披风的一块,轻轻为他把仍在缓慢流血的伤口缠上。 “不知该说卫大哥不拘小节,还是该说卫大哥粗心,伤口还流着血,也不处理一下,要是拖严重了,岂非得不偿失?” 卫骁真的很高,白明微个子不矮,可站在卫骁旁边,把她衬得又瘦又小。 见白明微关心他的伤势,他坦荡一笑,开口道谢:“我的确有些粗枝大叶的,白姑娘你别见怪。” 白明微笑着摇摇头,将他的手放下后,抬眸与他四目相对,看着他深邃的眉眼笑道:“便是这一点,就和七哥一模一样。” 卫骁的眼神黯了黯。 白明微接着道:“在卫大哥身上,我总能看到七哥的影子,我很高兴,在七哥不在时,有卫大哥代替他在我身边。” “再次感谢卫大哥,谢谢你当初与我一起离开金鸣山,也谢谢你与我数次出生入死。” 卫骁笑了,他的笑容比阳光灿烂:“阿瑜的妹妹,便是我的妹妹,这些都是我应该做的。更何况,我们是伙伴,不是么?” 白明微猛地点头,眼底有泪意闪现:“嗯!伙伴!” 便是这伙伴与她默契配合,打赢了一次又一次的仗。 便是这伙伴,与她一起手刃了杀害父兄的仇敌。 有伙伴的感觉,真好! 卫骁看了看被包扎好的伤口,转身离去。 他走得又稳又扎实,颇有大将风范。 不为人知的角落里,阿五正在奋笔疾书——主子,白姑娘亲自替卫骁包扎伤口,两人四目相对,眼底皆是笑意。 他拿着小纸条左看右看,却又觉得有些不妥,于是再加上一些解释的话,以免主子又叫阿六打他。 那他自认为十分聪明的话语,却是——主子,他们只是面对面站着,真的没什么,看起来一点事情都没有。 落下最后一笔,阿五满意地吹了吹纸条上的墨迹,随即把纸条卷起来,送了出去。 卫骁走后,白明微坐到桌前,执笔开始写为崔志晖报丧的折子。 几度提笔,却是一个字都没有落下。 眼下五嫂生死不明,她又无法抽身离开。 在这种情况下为伤害五嫂的人亲手洗去罪孽,于情于理,她都有些下不去手。 “滴答!” 一滴墨汁顺着笔尖溅落,晕染白纸,一大块污渍呈现在眼前。 “不是已经决定好了?烦恼什么?” 一道声音响在身后。 却是从地道爬出来的江辞。 当时阿五把崔志晖扔过去时,阿六把他迅速带离战场,随即便又回去保护刘尧,而他便是从那条通往城外的地道潜入城里。 带人封了秦楼楚馆与赌坊后,便又摸到白明微身边。 白明微丝毫不意外,她早就听到了动静。 江辞钻洞爬\/墙的声音,她可太熟悉了。 闻言她应声道:“第一次做这么大颠倒黑白的事,有些不习惯罢了。” 江辞来到她附近,瘫坐在椅子上,温文儒雅的气质全无:“这一仗可累死我了,要不是我懂得使用战术,早就被大卸八块了。” 白明微侧脸看向他,轻轻一笑:“江大哥辛苦了。” 江辞却收敛嬉皮笑脸的表情:“却是没有你辛苦,那信若是你下不了笔,就由我来吧!” 白明微摇摇头:“不必了,以后这种昧良心的事还会经常做,还是要练练手,以免以后生疏。” 江辞提议:“我没有赶回姚城,是想着来这里帮你处理那些杂事,让你能抽身回姚城,你心里不说,我知道你一定担心你五嫂。” 白明微再度摇摇头:“此时此刻,我不在不行,若只是白家军还好,卫大哥与七嫂都管得住,但还有崔志晖的兵。” “这一切事情,我都得从头跟到尾,否则要是崔志晖的兵因此有想法,以后只怕很难让他们和白家军一条心。” 江辞也知道事情的重要性,于是他不再言语,只是问:“我现在也不宜露面,有什么我能做到的吗?” 陆明瑜想了想,道:“能不能请江大哥帮我去姚城看看五嫂,还有五哥,告诉他们我平安。” 江辞颔首:“我明白你的意思,我去向他们汇报情况,晚点再过来与你汇合。” 白明微笑道:“多谢江大哥,你也不必急着过来,好好休息一下,等霍将军率军入姚城后,再与传义他们一起过来。” “我知江大哥担心我,但二嫂毕竟是女子,她照顾公孙先生还有些不便的地方,只能劳烦江大哥了。” 江辞郑重回应:“你放心便是。” 说完,江辞便从地道离去。 白明微想到卫骁与江辞对她的义无反顾,以及生死与共的决心,沉重的心情得到稍稍缓解。 她提笔写下请功折子,这一刻她的内心十分平静,再无先前的矛盾。 刚写完折子放到一边,副将便来禀报伤亡情况:“白姑娘,大喜啊!这一战我们歼敌三万多,俘敌两万多,可谓是大获全胜!” 白明微有些忐忑:“我方伤亡情况呢?” 副将面露喜色:“伤一千九百七十二人,重伤不到两百,死六百八十九人。以这样的代价拿下莲城,简直就是奇迹,多亏姑娘设计的阵法。” 白明微却高兴不起来。 死一个伤一个她都心痛。 但为了不泼副将冷水,她也没有表露出来,只是问:“辛苦了,伤者都得到救治了么?” 副将回应:“轻伤的扛着,或者由同伴帮忙,重伤的随行军医已经在救治了。” 白明微道:“阵亡将士的抚恤,俘虏的安排,以及战场的清扫都有经验,想必不用我多吩咐。” “但千万注意一点,万不可区别对待崔将军的兵与我们白家军,浴血奋战的将士,无论出身如何,都是值得尊敬的。” 副将点头:“属下领命。经此一事,我们也看到了他们的英勇,敬佩他们还来不及,不会有任何区别对待的问题。” 白明微问:“这些伤亡人数中,是否他们的人数占了多数?” 副将答道:“我军将士有阵法加持,以至于伤亡极少,而他们奋战在最前面,以至于不可避免地出现更多伤亡。” 白明微汗水:“我知道了,对于阵亡将士,务必一视同仁。” 副将退下后,白明微陷入沉思。 白家军依旧有打量伤亡,她自然知道原因。 只因阵法虽厉害,将士们的体力却跟不上,从而导致阵法时有被破防。 一旦破防,伤亡无可避免。 她还得想个办法,解决将士们的体力问题才行。 第279章 应做之事,应尽之责 白琇莹骑马高举白家军的旗帜,驰骋在姚城的街道\/上。 她挥舞着旗帜大喊:“胜了!我们胜了!莲城拿下了!” 这简单的话语,却有着激动人心的力量。 刚刚恢复生机的姚城百姓欢呼雀跃,一同庆祝这再一次的胜利。 来到所居的小院,任氏红着眼眶迎上来:“六姑娘,战况如何?” 白琇莹猛地搂住任氏,话语中带着激动:“胜了,二嫂,我们又胜了!” 任氏松了一口气:“你来得正好,快去把这个消息告知五哥和传义他们。” 看到任氏穿戴整齐,白琇莹疑惑问道:“二嫂,你准备出门?” 任氏颔首:“我与军中的伙夫一起做好了将士们的饭,知道他们一定又累又饿,所以准备把烙好的饼送过去给将士们充饥。” 原来在二嫂心底,一直相信着这次战役会取得胜利,所以她早早就备好了饭。 白琇莹微微一笑:“二嫂,一路小心。” “哎!”任氏应了一句,便出门了。 白琇莹立即打发亲信前往平城给霍世勋报信,她则火速回到了崔氏那里。 这时,她看到崔氏躺在床上,气若游丝,面色灰败,好像随时都会离去。 而白璟正在收拾打包。 跟在一旁伺候的成碧低声解释了崔氏的事,白琇莹花容失色。 她眼中很快聚满泪水,随着她向崔氏靠近,眼泪就这么滚滚而落,溅在染血的银甲上。 “五嫂……” 白琇莹跪在床前,伏在床边切切地唤了一声。 但怕触及白璟的伤心事,她连哭泣都是低低压抑着的。 她轻轻握住崔氏的手,却是越想越难过:“五嫂,我赶回来是想告诉你,我们又赢了。” “所有的事情长姐都已经处理好,崔家不会因此蒙难……什么都好好的,五嫂也要好好的。” 五哥六哥\/疼她,换做以往,她根本就不太喜欢这些抢走她兄长的嫂嫂们。 然而自白家遭难后,她看到了嫂嫂与白家共进退的决心,所以她为曾经的所作所为感到悔恨,并发自内心地把这些嫂嫂们当做家人。 这个时候她愈发想起五嫂的好,想到五嫂对自己和母亲的善意与照顾。 那些过往的点点滴滴,在她脑海中逐渐清晰。 这时她才发现,五嫂为她留下了那么多弥足珍贵的记忆。 更叫她明白,五嫂是多么珍贵的家人。 白璟听到白琇莹的话,他停下手中的动作:“六妹,明微没有太为难吧?” 白琇莹快速抹去眼角的泪,笑着看向白璟:“没有为难,长姐运筹帷幄,事情被她处理得天衣无缝,五哥,忘了这件事吧!以后都不提了。” 终究是怕白璟为难,为了照顾五哥的心情,她努力摆出一副豁达的样子。 其实对五嫂的担心,几乎要叫她的心都揪了起来。 白璟没有说话,他知道六妹虽然说得云淡风轻,但事实并非如此,是自己又给明微添麻烦了。 他也没有再追问,这个时候的任何话语,都于事无补。 对明微的亏欠,他也只能记在心里。 白琇莹放开崔氏的手,起身帮白璟收拾东西:“五哥,什么时候走?” 好不容易才团聚,她自然不舍五哥离开,但比起不舍,她更担心五哥和五嫂的安全。 西楚虽不似北燕凶残,但毕竟是陌生的邻国。 那是全盛时期白府的势力都力不能及的地方,更何况是现在。 五哥要如何带着五嫂,在西楚境内漫无目的地寻找那不知身在何处的神医,这其中的艰难,她根本无法想象。 白璟弯腰继续叠衣裳,他从前有仆从照料,成亲后有妻子打理琐事,叠衣裳这种小事,他竟然都做不好。 几件衣裳叠了又叠,还是蓬松的一堆。 他只能把那些看起来像是胡乱卷起的衣裳包起:“你五嫂等不了,如今已知莲城一战大获全胜,我便没有什么顾忌的了。” “等公孙先生把你五嫂的药制好,我便启程。” 白琇莹向成碧使了个眼色,随即把白璟拉到一旁:“五哥,要带的人与要走的路线都规划好了么?” 白璟看到去为他收拾的成碧,最终还是没有阻止。 他道:“要带的人已经选好了,要走的路却还不知。” 白琇莹面露忧色:“五哥……” 白璟拍了拍白琇莹的肩膀:“六妹,别担心,此时五哥已经明白,应尽之责、应做之事,这一路就算再难,我也会带着你五嫂去。” 他的应尽之责,应做之事,便是先成为一个好丈夫。 如果成为有用之人的路太遥远,那他就先尽到自己做丈夫的职责。 不到最后一刻,他绝对不会放弃妻子的性命。 要是这点都做不好,他又如何敢妄言担负家族前行的责任? 白琇莹垂下眼眸,长睫很快被泪水浸湿:“五哥,我……” 六哥没了,她不想离开五哥。 说到底,她也只是半大的孩子。 长姐辛苦她不敢去依靠,几位嫂嫂她不能麻烦,在小传义面前,她还要摆出长辈的模样。 唯有五哥,她可以肆无忌惮。 若是五哥走了,她该依靠谁呢? 白璟摸摸白琇莹的头,最后将白琇莹搂入怀里哄慰,就像小时候那样:“六妹,五哥已经想通了,此事便是冲着我们白家与白家军而来的。” “只要五哥在这军中一日,虎符该由谁执掌一事便会被反复提及,这次是崔志晖,下次又不知道是谁。” “五哥没有作战才能,也不及你们骁勇,此时能为白家尽一份力的事情,便是离开这军中。” “五哥很高兴,能看到任性骄纵的妹妹长成如今模样,未来你也要继续努力下去,好好辅佐长姐,知道么?” 白琇莹靠在白璟身上,哭得像个孩子,抽抽噎噎许久,才吐出几个字:“五哥,珍重。” 白璟取出帕子,像从前很多次一样,为白琇莹擦去眼泪:“抬头挺胸地活着,去向世人证明,就算是女子,也能活得轰轰烈烈。” 白琇莹珍重地点点头:“嗯!” 与此同时。 小传义站在公孙先生身后,毫不犹豫问出他疑惑的问题:“您真的不能救五婶婶吗?” 公孙先生露出温和的笑意:“为何这么问?” 第280章 请受弟子一拜 小传义握紧拳头。 大姑姑曾教过他,不明确的事情不要说,没有把握的事不要做,实在不知如何是好的情况下,理应保持沉默。 他心底有猜测,但大人的心思不是他能参透的,他担心自己的答案不能叫先生满意,会令先生失望。 但他也清楚,比起可能会犯错,畏缩不前更可怕。 于是他道:“先生,大姑姑说您无所不能,所以传义认为您可以救五婶婶,您只是想要支走五叔叔。” 公孙先生哈哈大笑:“老夫的确有支走你五叔叔的心,比起你的五叔叔,老夫更钟意有本事有头脑的大姑娘。” “因为老夫认为,你五叔叔的男儿身份会成为阻挡你大姑姑前行的绊脚石。” “但是岐黄之术并非老夫所长,你五婶婶的伤,老夫的确无能为力。你能看出老夫的态度,说明你有很敏锐的观察力,这点很好。” 说到这里,公孙先生若有所思:“既然你有所怀疑,为何不先告诉你五叔叔,而是来找老夫求证?” 小传义缓缓抬眸,清透的眼眸满是坚定:“回先生话,父亲母亲与大姑姑都教过传义,做人要堂堂正正。传义敬重您,就算心底有所怀疑,传义也不会捕风捉影。” “况且,身为白家人,身上要担负着比别人更重的责任。” “虽然传义引以为豪,但传义认为这份责任如果是自愿,那便是一件很了不得的事,责任也会化作前行的动力。” “如果是强加在身上的,那不是责任,而是压力。五叔叔已经够苦了,传义认为他离去更好。” “如果先生真的是故意,传义会先想办法确认五叔叔的旅程是否安全,然后再决定这件事应当告诉谁,应当怎么告诉。”#@$& 更何况,此时他在这里,是为了努力长大,变成可以保护白家,保护母亲的男子汉。 所以他尽己所能承担责任,这是他发自内心的意愿。 五叔叔的痛苦他看在眼里,他认为不应该因为五叔叔是家中唯一长成的男子,就该叫他比任何人都更坚强更努力。 五叔叔的离去,是件好事。 两人看待这件事的角度,公孙先生占了理,而小传义却占了情。%&(& 公孙先生的目光落在传义身上,带着审视意味的眼神,将他细细打量。 眼看小传义在这道摄人的目光中坦然自若,最后他又露出那较为常见的满意神色:“太过感情用事,就算你五叔叔是你的至亲,你也不能完全站在感情的角度去看待这件事……” 本想提醒这孩子无论看待什么事,都应该具备权衡利弊的精准眼光。 但顾念传义只不过是个四岁孩童,他忍不住停下说话,为自己将这孩子当作大人而暗自发笑。 岂料,小传义却较真了。 他认真地拱手:“传义本不该与先生顶嘴,但先生的想法传义却不敢苟同。” “传义不认为权衡利弊有错,但权衡利弊应当建立在真诚与情感之上。” 公孙先生坐直身子:“在这世上,任何一个爬的高走得远的人,都不会感情用事。” 小传义认真辩驳:“那是因为,驱使他们前进的动力,是名与利。曾祖父兢兢业业呕心沥血,是为了天下太平,百姓安居乐业。” “祖父义无反顾奔赴国难,是为了不叫敌人践踏我东陵的百姓;父亲带着对母亲的眷恋从容赴死,是为了守护身后的家园。” “传义虽小,却也知白家人所做的一切不为名不求利,只因为我们爱着这满目疮痍的土地,以及在这片土地上顽强活着的人。” “那些摒弃感情,一步步登上高处的人,就算他们高高在上,拥有了权与势,也成不了这天下的救世主。” “因为在他们眼里,永远只有利弊得失,所以这片土地上的人才会一直受苦,一直挣扎求生。” “爱与恨,是我们坚持到今天,且还会勇往直前的动力,我们白家的一切,都建立在这份深沉的热爱与情感之上。” 最后,小传义捏紧拳头做了结语:“这是传义的初心,也是传义的坚持。” 公孙先生凝视这孩子许久,本以为他因为年幼,所以才会把人与人之间的羁绊看得无比重要。 但自己终究是想错了,这孩子什么都明白。 不愧是白惟墉的后人,的的确确是一块可造的璞玉。 或许正如这孩子所说,那些抛弃了人的感情,拼命往上爬的人,他们就算站在顶峰,也救不了这乱世。 在这人不是人命不是命的时年,人性被想要活下去的兽\/性所取代,拥有这份慈悯之心的人,如今已经不多了。 其实乱世并非不能结束,只是缺乏一个真正热爱天下苍生的人,为着这个目标去奋斗。 或许,这孩子身上,有着人们被战火摧残后丧失的本心。 最后,公孙先生露出了笑意:“人有情感,必有弱点,人之所以要抛弃感情,那是因为他们的能力不足,所以只能把这个弱点抛弃,这样才能叫他们爬得越来越高。” “你既觉得别人不要的这些东西是你的动力,那你必须要让自己更强大,强大到能在保留它们的同时,而不至于被人抓住它们来对付你。” 小传义恭恭敬敬地回应:“是,先生。” 公孙先生平静地看向他:“给我老夫磕三个响头,你我师徒情分算是定下,从今往后,你便是我的唯一弟子。” “我会倾尽毕生所学去教你,而我的毕生所得,也将为你所用。但这并不代表我会对你诸多限\/制,日后你我依旧可以像今日这样。” 小传义站直身子,随即恭恭敬敬地磕了三个响头:“先生,请受传义三拜。” 平平淡淡的一个拜师仪式,没有热茶好酒,亦无佳肴相待。 小小的孩童把头磕下,便就此结了师徒情谊。 谁能想到,九州大陆一直停滞不前的运势,竟在这么不起眼的时刻悄然转动。 一个聪慧过人的孩子。 一名拥有经天纬地之才的隐士。 就注定了前路的不平凡。 公孙先生亲自扶起传义,拍了拍孩童的肩膀:“传义,是个好名字。” 东陵丞相白惟墉,原本人丁兴旺,每一位公子都被他赐下与“玉”相关的名。 代表着子孙在他眼里如玉珍贵,似玉般可堪雕琢。 唯独这唯一的重孙,他的名字简简单单,却带着数代白家人的使命与期许。 传义,从来都是个好名字。 传义,也是个很好的孩子。 传义,却是条艰难的路。 毕竟年纪还小,他只知自己责任重大,却还未深刻体会到前路的艰辛。 然而那又如何? 他拥有绝顶聪慧的脑袋,一颗纯真的心灵,以及一位暂时还无法给予评价的师父。 最后,小传义再次恭敬行礼:“夫子在上,请再受弟子一拜。” 第281章 盼君安好,一切顺遂 任氏一行人带着白家军的饭食赶到莲城时,白璟要离开的消息也传到了她的手里。 阿五问她:“白姑娘,可要赶去送一送?” 白明微摇摇头:“不必,五哥若是见到我,只怕会生出更多的愧疚与不舍,我不愿他这样离开,若是我们兄妹真有什么话要说,也等他回来吧!” 白明微思索片刻,忽然抬起头,看向眼前的阿五:“五哥入楚这段时日,可否请你随行保护?” 阿五连忙弯腰行礼:“属下来到白姑娘身边,便是来听吩咐的,您可以命令属下做任何事。” 白明微起身,却向阿五拱手:“大恩不言谢,我把五哥和五嫂交给你了,请你保护好他们,也请你珍重。” 阿五终是受了这个礼,但他也抱着必定完成任务的决心。 最后,他向白明微郑重点头:“属下会竭尽所能保护五公子与五少夫人。” 白明微感激地点点头,随即递给阿五一个荷包:“请你先把这个荷包转交给五哥。” “这是我的所有积蓄,原本打算等到白家军需要时拿出来用,但这点数量对于白家军来说,却是杯水车薪,不如交给五哥五嫂傍身,也叫他们旅途能轻松一些。” “另外,五哥会带着护卫离开,你悄悄暗中保护即可,不到万不得已,千万别现身,因为你是最后一道保命屏障。” 阿五接了荷包,应了声“是”后隐没了身形。 他并未急着离开,而是来到一处隐蔽的地方,舔了舔已经干了的笔头,写下最后一封给主子的信—— 主子,白姑娘真的太穷了,所有积蓄加起来一个荷包都能装得下。 最后一个字落笔,他把消息递了出去。 但却浑然没有发现,自己被派出去的正事竟然没写。 …… “大姑娘……” 白明微正埋头处理善后的事情,忽闻一道声音,她抬起头来,却是脸颊被冻得通红的任氏。 白明微立即放下笔迎上去:“二嫂怎么来了?” 任氏没有急着回答,拉着她的手臂上下打量,见她没有明显外伤,不由松了口气。 任氏解释道:“五弟妹有五哥照顾,公孙先生有传义作陪,我在姚城也帮不上什么忙,想着你身边一个贴身的人都没有,于是便赶来了。明微,你还好吗?” 白明微轻轻点头:“二嫂请放心,我没事。” 任氏从怀里掏出一个纸包递到白明微手里:“我相信你这一仗必定能取胜,所以便和伙夫做了将士们的饭。” “烙好的大面饼已经送过来,只要热一下就能吃了,这是我特意给你留的,一直放在怀里,还热乎着,快吃吧。” 白明微握着尚有余温的纸包,不由自主想起,每次战后,她都能及时吃到风轻尘递来东西。 同样热乎乎的,同样带着关怀的温度。 不知风轻尘最近如何?事情还顺利么? 敛住那奇异的情绪,白明轻轻微笑了,眼眶却有泪意闪烁:“二嫂想得很周到,也帮了大忙,谢谢二嫂。” 任氏道:“我记得你曾说过,当时入平城时百姓们把仅有的口粮都拿了出来,做成包子送给将士们。” “我听着既感动,又心酸,想着如果饭食能尽早准备好,一来疲惫的将士们也能吃上东西,二来也不需要百姓们把自己的口粮省出来……” 忽的一下,白明微伸手将任氏搂住:“二嫂,有你真好。” 是的,有二嫂真好。 衣裳是干净的,胃里是暖饱的,出门也有二嫂事无巨细地帮忙准备。 比起听吩咐的成碧,来自二嫂的关怀,更叫她心底熨帖。 冲脑的血腥味扑鼻而来,因为靠得太近,任氏看不清她身上的血迹,但只是这令人作呕的味道,便知她经历了如何惨烈的厮杀。 任氏心疼不已,轻轻拍着白明微的背:“辛苦了。” 白明微摇摇头,放开了任氏。 她打开纸包,里面是几个小小的包子,虽然已经被压扁不少,馅料也露了出来,但那味道却是十分诱\/人。 她捡起一个放入口中,嘴里弥漫的味道叫她幸福得几乎要哭出来:“真好吃!” 任氏笑得温柔:“我们尚在孝期只能茹素,所以我便用菜籽油去调馅料,你喜欢的话就多吃点,以后我也会常常给你做。” 白明微又吃下一个:“多谢二嫂。” 任氏看着她吃完,倒了杯水递过去:“看你的样子,五弟和五弟妹的事想必已经知道了。” “我本来还怕你接受不了,所以放心不下,急冲冲就赶了过来,如今见你这般坦然,我也就放心了。” 白明微解释道:“二嫂不必担心,我觉得这样的结果甚好。我当然也想五哥陪在我身边,但我也知道,五哥离开是好的。” 说话间,白明微看着自己满身的血迹,眼眸闪过一丝暗色:“这份责任,终究太过沉重,这条路,未免太过血腥,由我一个人走在最前面就好。” 五哥的离去,她不会阻止,不是因为她想握紧这枚虎符,她只是纯粹地觉得,五哥的离开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本来,她也是为了保护这个家而战。 要是能护得五哥五嫂远离这染血的道路,她有什么不愿意的呢? 任氏不懂白明微话中深藏的含义,只是更心疼白明微。 不过十五岁的年纪,本该关心哪家的发饰更精美,哪家的胭脂质地更莹润,哪家的裁缝做出的衣裳最好看。 亦或者不时幻想,日后会嫁给一个怎样的夫君。 但是现在看看她,漂亮的发钗簮珥被卸去,满头乌发简简单单束起,本该用美丽衣裳与玲珑金宝装扮的身姿,如今尽是血迹。 任氏心疼得眼眶湿润,但她什么都没说,只是道:“你先忙着,我去收拾屋子,准备洗澡水,等你忙完好好洗澡睡一觉。” 陪在她身边的话,说多了未免单薄。 任氏能做到的,便是尽量让她在忙碌之余过得舒服一些。 白明微点点头:“好。” 她知二嫂赶路辛苦,但却没有拒绝二嫂的好意。 因为她深知,开心接受二嫂的关怀,才是对二嫂最大的尊敬。 末了,白明微又想起风轻尘,她沉吟片刻,终是抬起笔写了第一封回信——盼君安好,一切顺遂。 简简单单的几个字,带着她诚挚的期望。 其实她也很想絮絮叨叨,把近期的事一五一十写下来,毕竟只有风轻尘能懂她的心思。 她也想问问风轻尘近期过得怎样,是否有遇到什么难题。 但最后她还是没有这样做,想说的话太多,怕是写个三天三夜都说不完。 而风轻尘还要浪费时间给她回信,也是麻烦。 所以她只能简单地送去关心。 盼君安好,一切顺遂。 第282章 意外之喜,意外之惊 把信交给阿六后,白明微离开了宅子,去慰问受伤的将士,并督促善后事项的进展。 这时,任氏带人送来的食物已经发到将士们手中。 一块大饼,一碗飘着些许油水的青菜汤,将士们却如同吃山珍海味那般,大快朵颐。 白明微见大家吃得高兴,心里也不免开心。 清汤寡水,本来没有什么味道,但先前的胜利已经足以让这食物变得可口。 这时,一名副将来到她身边:“白姑娘,大喜呀!北燕人的粮草十分充足,看样子是从西楚购买的大米,足够将士们大饱口福一两个月了。” 听闻这个消息,白明微眉头缓缓舒展,眼梢也带了喜色。 说实话,将士们的三餐都以果腹为目的。 粗粝的面食、冷硬的馒头、干得划嗓子的面饼,这已经是在没有朝廷援助的情况下,她能提供的最好食物。 但没想到莲城竟然能缴获一批大米,这简直就是意外之喜。 “好!很好!” 副将见白明微高兴,也由衷地笑了起来:“除此之外,还有大量的腊羊肉,已经被他们用盐腌起来,如今正放在地窖冻着。” 白明微大喜:“兵马未动,粮草先行,看样子北燕人是想和我们长久周旋,却没想到叫我们捡了便宜。” “吩咐下去,以后每隔两日便给将士们加一次肉食,如果将士们训练表现好,额外奖赏一顿管饱的肉。” “另外,这次也缴获了许多战马,叫懂行的去看一看,四肢健全的、能驯服的,全都好生喂养,到时候赏给表现突出的将士。” 白明微垂下眼睑,敛住那丝悲悯之色:“至于那些已经不能再上战场的,就宰了充军粮吧!” 在战场上,拥有一匹好马,取胜的概率也会高许多。 说出这个决定时,叫她难以避免地想起胯下那一匹匹与她出生入死,拼命驮着她在战场上驰骋的马。 心底自然有些不舍。 但就算不舍,这个取舍她也得做。 副将领命,立即着手去办。 而这时,白明微的目光停留在一名士兵身上。 那是名最普通不过的士兵,没有什么特别之处,只是士兵将半块面饼塞入怀里,拼命喝汤的动作还是吸引了她的注意。 白明微走过去,问:“晚上还有饭呢,你明明没有吃饱,为何要把饼留着?” 士兵听到突如其来的声音,不由吓了一跳。 他连忙放下装着汤的头盔,恭敬行礼:“见过白姑娘。” 白明微淡声道:“不必多礼。” 话说到这里,白明微便没有再说。 可以看得出,白明微想知道答案。 那名士兵也没有什么顾忌的,便说出了缘由:“时年不好,好不容易种出来的庄稼,交税后便不剩多少。” “属下家里有父母妻儿,最大的孩子还在扶着榻走,最小的孩子却在襁褓之中,家人吃了上顿没有下顿。” “属下参军之前,会与去妻儿去山中寻一些野菜和野味,小一点的孩子饿得不停哭,大一点的孩子抓地上的虫子往嘴里送……” 说到这里,那名士兵哽咽不已。 他胡乱抹了一把眼泪,继续道: “属下幸运,在这军中能吃上饱饭,但挂念家中老父老母与妻儿,严冬之际便是连野菜也没的吃。” “所以属下便把每顿的饼都留下一些,等发了军饷,花几个子请人送回家中,能叫他们吃上一口也好。” 白明微听了,心里戚戚然。 虽然她在帮祖父处理政务时,常常会看到一些关于因为灾荒和战乱饿死人的公文。 她知道那十分惨烈,但毕竟没有亲身经历过,所以无法感同身受。 然而当这个昂藏七尺的男儿,在她面前声泪俱下地讲述那种生活时,她一时心里发堵,好半天都说不出话。 白家有祖父庇佑,所以衣食不缺,但祖父一人拯救不了天下人,究竟还有多少每天都在忍饥挨饿的百姓,她无从知晓。 但她想起祖父佝偻的身躯与沧桑的面容,便知这个数量一定不少。 士兵见白明微沉默,连忙跪了下去:“是属下叫白姑娘烦恼了!” 白明微强\/压住心中那股不适,弯腰把士兵扶起:“你是个男子汉,是二老孝顺的儿子,是贵夫人称职的丈夫,也是孩子们伟大的父亲。” 士兵擦去脸上的泪水:“多谢白姑娘夸赞!” 因为牵挂着妻儿与双亲,一场场战役他打得勇猛,拼了命地去杀,就是不敢死去。 不为别的,只为那家中等候的亲人。 没了青壮劳动力,家人的生活早已举步维艰。 要是自己也阵亡了,只怕他们活着的希望也跟着破灭。 所以他宁可付出一切也要在战场上活下来。 然而白明微的夸赞,无疑叫他觉得这付出更值当——活着,才能成为好儿子、好丈夫与好父亲。 死了就什么都没了。 白明微心情沉重,但却没有表露半分,她问:“据我所知,几个大子已经能买下几斤面粉,为何不直接捎钱回去?” 士兵无奈地摇摇头:“回白姑娘,路上悍匪太多,要是捎钱的话,根本到不了家人手里,只有这些发霉的东西才入不了他们的眼。” “而且也只有给的钱价值大于被捎的东西,跑腿的人才能把东西送到目的地。” 一走就是几个月的路程,面饼送回家里,如何还能入口? 白明微没有多言,只是拍了拍士兵的肩膀。 转身的时候,她把士兵的话记在了心里,于是她并没有去往安置伤兵的方向,而是折身找到了卫骁。 “卫大哥,我有事想问你。” 卫骁立即停下所有的事务:“怎么了,白姑娘?” 白明微道:“卫大哥,我知东陵黑心匪盗猖獗,以往有你坐镇,他们尚且不敢太过分,如今你离开了,只怕他们更加肆无忌惮。” “所以我想问问卫大哥,有没有可能在避开他们的情况下,捎带一些东西去往各地呢?” 卫骁一手叉腰,一手放于后脑勺:“那要看看捎什么东西了。” 白明微把适才遇到士兵的经过告诉卫骁,问道:“我想组建一支队伍,专门为将士们捎带东西回家,比如说他们想寄回去的银钱与物品之类的,这可能做到吗?” 第283章 大概是想找人说说话而已 卫骁沉吟片刻,却是说出了顾虑。 “做是肯定能做得到的,但问题实在太多了。” 是的,问题实在太多了。 一来将士们来自五湖四海,要为他们把东西捎回去,必定要耗费很大一部分人力。 这些人必须是精挑细选过的亲信,拥有绝对的忠诚,以及可以避开沿路匪盗的能力。 当然这还不是最大的难题,最重要的是书信财物这些东西,很可能会成为传递信息的载体。 一旦出事,势必牵扯甚广。 所以以往为将士们送家书的事情,都由朝廷出面来做。 一来是严格把控,避免内外勾结、泄露机要的事情发生;二来也是因为没有哪位将领敢蹚这趟浑水,生怕会因此受到牵连。 但因为东陵内忧外患严重,朝廷根本没有多余的人力与物力再来做这些事情。 所以将士们的出征,基本不会有任何音讯传回,于他们的亲人而言,这意味着生离死别。 若是不幸阵亡,至少还有人送去丧讯。 如果仗打得没完没了,或许这一分别短则可能是数年,长则数十年。 所以将士解甲归田时,而家中老父老母已逝,妻儿已不知逃亡何方的事情时有发生。 很多人,在穿上战甲后,便再也不能见到他们的亲人。 卫骁的顾虑,白明微能明白,她道:“卫大哥,从你的角度来看,这件事的可行性有多大?” 她承受丧父丧兄之痛已叫她几乎熬不过去,都是爹生娘养的,这些将士的亲人,又该多么期盼得到他们一句报平安的话? 她并不想放弃这件事,但她毕竟没有多少江湖经验,所以她只好先问过卫骁,再来计划该如何实施。 卫骁叹了口气:“不容乐观,我的建议是先尽快结束战争,想必皇帝不会放心白家军戍守边城,到时候你就可以带着他们回家了。” 白明微默然半响,这才道:“的确是我有欠考虑,此事我会认真地想一想。” 卫骁见她并没有因此歇了心思,只得开口:“要是白姑娘意在此事,我必当全力支持。” 白明微露出一丝笑意,只是那笑容中掺杂着勉强:“也亏得卫大哥没有觉得我任性。” 卫骁摇摇头:“如果这天下的人都能如白姑娘这般任性,恐怕就不用面对战争与杀伐了。” 白明微笑了笑,与卫骁说了几句话后,便转身离开。 安置伤兵的地方,充斥着血腥与被压抑着的痛苦呻\/吟。 这些声音白明微早已司空见惯,当经历过数万人横尸面前的惨状后,这些已经算不得什么了。 但她总是忍不住想起,那名为家人留下半张饼的士兵。 今天留明天,明天留后天,等到攒够小小的一袋捎回去,已经需要许多时间。 待这些饼被送到亲人手里,恐怕早已坏了,成为带着霉点的残渣,啃不动也无法下咽。 当然她也知道解决此事的根本方法,只要国泰民安,将士便不用从每日口粮中省出一半,留给千山万水外的亲人。 可是现在,战火未歇,何时才能盼来太平的一日? 强打着精神慰问过伤兵,白明微回到了落脚处,想要思索出解决之道。 任氏见她愁眉不展,也知自己帮不上忙,于是便为她准备好了洗澡水:“大姑娘,去泡一泡吧,兴许放松下来,就能想出办法了。” 白明微并未钻牛角尖,起身准备去把身上的污血冲洗干净。 她脱下铠甲泡进盛着热水的桶里,浑身的酸痛与疲惫减轻了不少。 任氏细心地用帕子替她擦背,见她身上又添几道皮外伤,以及许多因击打落下的淤青。 所以任氏擦得十分小心,生怕又弄疼了她。 白明微缓缓阖上双眼:“二嫂不问我在为何事烦恼么?” 任氏柔声道:“能让你烦恼的事,必定是棘手的事情,问了怕是不能帮你,反而让你的思绪更加混乱。” 白明微感受着热水包裹全身的温暖,她也因此得到了别样的平静:“二嫂,眼下摆着一件明知不可为的事情,但我却想去做,我该如何是好?” 任氏有些诧异:“这倒是不像你了,以往的你,杀伐决断,无论遇到什么事,都能迅速做出判断与定夺。” 白明微的面庞在氤氲水汽中模糊而朦胧:“那是因为,如果这件事做了不一定能做成,还可能会因此连累白家与白家军。” 任氏笑道:“这有什么好犹豫的,如果实在权衡不了利弊,那就跟随自己内心的想法。” “至于以后可能会遇到的麻烦,如果能提前防备最好,要是不能,那就兵来将挡水来土掩,这有什么可烦恼的?” 白明微思索片刻,忽然笑了起来:“二嫂说得没错,我这是在庸人自扰,可能是适才遇到的事情冲击力太大,我一时缓不过来。” 于是,白明微向任氏娓娓讲述今日遇到的事。 故事很平淡,却叫任氏流下了泪水。 她放下帕子,抬手拭去眼角的泪,像是在安抚白明微,也像是在劝慰自己:“我只知道,如果我是那名士兵的妻子,我一定会在依靠不了丈夫的时候努力让父母和孩子活下来。” “正如现在,我接受了你二哥的离去,每天都努力让自己好好活着,而且活得有意义。大姑娘,他们一定比你想的还要坚强。” 白明微掬了一捧热水泼在脸上,那白皙莹透的肌肤,也因为热水而泛起一层薄红。 她缓缓握紧酸痛得几乎没有力气的双手:“我只愿战乱早日结束,天下太平无事。” “男儿们可以在家中照顾父母妻儿,年迈的父母不会等不来儿子最后一面,担惊受怕的妻子也有可依靠的人,襁褓中的孩童有父亲保护……” 任氏望着认真的白明微,那句“我也希望你成亲生子,过上有人照顾有人疼的生活”,流连在唇齿之间,最后被她吞了下去。 因为她知道从决定穿上战甲的那一刻起,大姑娘早已把自己的一生安排得明明白白。 不结束这战乱,她一定不会考虑自己的事。 想到这里,任氏只是道:“我相信,这一定不是奢望,会实现的。” 说完,任氏留下干净的衣裳,便去为白明微准备一些补充体力的药。 白明微把先前想到的方案过一遍,虽然还有所欠缺,但最基本的计划已经成型。 她从来都能快速想出办法,之所以忍不住与二嫂抱怨,大概是想要找个人说说话。 她其实也很不喜欢这种成天板着脸的感觉,又不是草木石头,一直克制与掩饰,终究会有些倦。 正此时,副将匆匆来报:“白姑娘,不好了,崔将军的部下闹出事了!” 第284章 好马配英雄 北疆的雪化了,西楚境内却开始下了起来,纷纷扬扬落下,很快便积了厚厚一层。 风轻尘一行人冒雪夜行,绑在马脖子上的风灯摇摇晃晃,在雪地上投下一圈橘色暖光。 忽然一道白影从眼前窜过,惊了奔行在最前面的小黑。 小黑扬蹄长嘶,猝不及防的动作,竟把风轻尘从马背上抖了下来。 风轻尘在空中旋身扭转,整个人缓缓飘落在地,伸手去安抚焦躁不已的小黑。 “怎么回事?” 他扭头面向身侧的护卫,嗓音清冽。 白衣从容的他,绝世静邃的风姿有雪作衬,好像揽了天上的明月入怀,纤尘不染的衣料上似有光华流动。 竟又是那一副朗月清风的模样,哪还能在他身上寻得一丝狠戾的味道? 护卫恭敬回应:“主子,像是一头白鹿从路上横穿而过,速度极快,瞬间就没影了。” 长孙焘摇摇头:“不是鹿,鹿的脚步声比这要轻盈。” 这时,另外一名护卫说道:“主子,属下瞧着,许是一匹半大的白马。” 风轻尘饶有兴致地笑了:“白马?怪不得小黑惊成这个模样。” 说着,风轻尘将怀中的小白貂掏出来往地上一扔:“找到它,我要得到它。”#@$& 小白貂举着小爪子,一双黑曜石般的眼睛半睁半闭,像是刚刚睡醒。 听闻主子的话,它立即就清醒了,连忙咿咿呀呀控诉:主子,您已经有我这只美貂了,怎么还能看上其它貂? 风轻尘用竹竿戳了一下它的小肥臀:“去将那匹白马找到,否则我送你回西楚守家。” 义愤填膺的小白貂瞬间蔫儿了,它耷拉着脑袋,举着两只小爪爪,小肥臀一扭一扭地向深林深处走去。 护卫有些不解:“主子,您一直着急赶路,怎么忽然为了一匹小马驻足?”%&(& 风轻尘唇边挂了一抹笑意,仿佛能叫四下的雪都消融了:“适才那匹马动作敏捷迅速,快得连你们都看不清,显然是一匹极品的野马。” “小姑娘连一匹像样的马都没有,若是能将白马擒获,也可给小姑娘当坐骑。” 这样温柔的主子。 如此和蔼的笑意。 却叫护卫毛骨悚然,冷汗如滴。 果然主子的转变还是叫他们无法适从。 不一会儿,小白貂的信号从密林深处传来。 风轻尘握着竹竿踏雪而行:“你们在这等着,我亲自去擒它。” 说完,风轻尘的身影已融入大雪纷飞的林子,很快便消失在风雪之中。 风轻尘与小白貂汇合之时,却并未发现那匹受惊奔逃的小马。 小白貂跳到风轻尘肩膀上,咿咿呀呀地比划。 风轻尘眉头缓缓锁紧:“什么?你说你闻到了与小姑娘极为相似的味道?确定么?” 小白貂捧着圆嘟嘟的脸庞,朝着空中嗅吸几下,然后点点头。 风轻尘眉头皱得更紧:“你说,这与白家七郎那块玉上的味道极为相似?你怀疑白家七郎在不远处?” 小白点猛地点头,随即又是一阵咿咿呀呀。 风轻尘问:“人可受伤?” 小白貂摇头,又点头,又摇头,像是不太确定。 风轻尘按住它的脑袋:“你便是把这脑袋给晃没了,我也看不见。” 小白貂着急比划,咿咿呀呀地叫唤。 风轻尘面露疑惑之色:“他最后的踪迹是在阴山附近,怎的会到西楚境内来?” 小白貂扯住他的耳朵。 风轻尘当机立断,轻唤一声:“零。” 一道身影自他背后浮现,那人似已将影卫的本领练到极致,他的出现就像一道变换不定的黑影。 无处不在,无迹可寻。 “主子,请吩咐。” 风轻尘道:“小白说,人往西楚都城的方向走了,你跟上去,若是确认其白家七公子的身份属实,暗中随行在他身边保护,并迅速递信与我。” “若他不是,你再回到我身边便是。记住了,倘若真是白家七公子,无论他要做什么,你都得倾力支持。” 阿零低声应是,随即化作一道影子,消失在了原地。 这是风轻尘的影卫之首,也是他父母留给他的财富,零的武功为影卫之中最高强。 便是有零倾力相助,他才避免走上前世的道路。 如今他把零派过去,可见是真的在乎白瑜的安危。 换句话说,他也是看在白明微的面子上。 因为白明微与七哥之间的羁绊,所以他愿意去关注白明微所珍视的七哥。 这时他又想起,前世小姑娘得以从西楚借道出征北燕的事。 料想白瑜出现在西楚的原因,很可能是白瑜看到妹妹屡战屡胜,所以便潜入西楚境内,想要与西楚合作,为小姑娘荡平北燕打下基础。 当然一切都只是猜测,他没有亲自去确认也是怕惊扰了对方,只待零传来消息,便可知那人是否就是把小姑娘当作眼珠子看待的白家七郎。 忽然。 前方传来些许动静,小白貂立即跳起。 “原来是一对母子呀……” 很显然,适才的小马出现在了它的视野之中。 然而还有一个意外之喜,那便是小马的身边,赫然站着一匹高大的马。 那是一匹威风凛凛的雌马,通体雪白的毛色,四只马蹄却是黑的,像是昼与夜的交替,衍生出的那道整齐而分明的线。 风轻尘看不见,但从雌马浑厚的响鼻声,以及马蹄踏在地上的清脆响声可以判断。 这是一匹丝毫不逊色于小黑的良驹。 而母马未长成的孩子,也是一匹相当出挑的好苗子。 风轻尘缓缓向两匹马走去。 母马似感受到威胁,摆出架势警惕地瞪着缓慢靠近的风轻尘。 它鬃发飘扬,如同向上燃烧的白焰,竟有着睥睨天下的王者风范。 风轻尘脚步未停,双腿踏在雪上,却没有留下半点痕迹。 比起黑马的尖锐凌厉,他的气度显得更从容,犹如海纳百川一般,可以包容天地万物。 母马在这样的风轻尘面前,终究是收敛了脾性,威风凛凛的它,竟缓缓地垂下脑袋。 风轻尘取出给小黑准备的白糖,倒在手中凑到母马的嘴边。 母马一下温顺起来,兴奋地舔舐风轻尘掌心的白糖。 小马依偎着母马,开心地跳了起来。 母马别开头,将未吃完的白糖留给了孩子。 小马连忙把嘴凑过来,把白糖舔舐得一干二净。 风轻尘立即收起小布袋,转身带着小白貂离开。 而那两匹马却像是意犹未尽,紧紧尾随在他身后。 风轻尘挑唇一笑:“小姑娘,好马配英雄,你必然喜欢这份礼物。” 第285章 全歼! 却说副将匆忙来向白明微禀报:“白姑娘,不好了,崔将军的部下闹出事了!” 白明微缓缓放下手中的笔,抬眸问道:“什么事?慢慢说。” 副将见上峰如此沉着镇定,慌了的心神也渐渐冷静下来。 他把适才发生的事向白明微道来:“白姑娘,崔将军的部下协助我们清理好战场后,便去……便去寻花问柳。” “白姑娘,这事实在做得太过分了,俘虏一共两万一千多人,而我们的人只剩下一万八千多还能战斗。” “除去守城的将士,也就不剩多少去看守俘虏了,一旦俘虏反扑,我们将前功尽弃,可他们竟然还成群结队地去逛窑子。” “楼里的姑娘们不敢接客,他们便把兜里的军饷拿去找野莺,我们的人去劝,他们却说崔将军以往都会在他们取得胜利时带他们去寻\/欢作乐,以示鼓励。” 白明微认真听完,自始至终神情未曾有过任何改变。 哪怕崔志晖的部下在这节骨眼犯下如此大错,白明微也未曾露出丝毫怒色。 冷静得不像话。 其实她也愤怒,只是她已懂得如何克制,让自己的情绪被掩饰得滴水不漏。 闻言她没有立即定夺此事应当如何处理,反倒是做了个重大的决定:“传令下去,将所有的俘虏,全歼!” 副将惊诧不已,瞪着眼睛看向白明微,似乎在向白明微再一次确认命令。 白明微深吸一口气,缓缓地闭上双眼,再度吐出冰冷的两个字:“全歼!” 这个决定,她做得十分艰难。 俘虏的处置,向来需要通过朝廷,亦或是像霍世勋那样的封疆大吏,才有这个权力。 况且就算她蹚过尸山血海都不曾眨眼,但却没有做到杀人如麻的地步。 两万多缴械投降的人,她杀起来心底不是没有任何波澜。 只是眼下崔志晖的兵与白家军不是一条心,要是俘虏反扑,而驻守在邻城“镜城”的北燕士兵攻打莲城。 不但他们先前所做的一切努力都白费,而且他们很可能会因此全部折在莲城。 消除俘虏的威胁,已经成了迫在眉睫的事。 副将的震惊,久久未歇:“白姑娘,若是北燕人因此恼羞成怒,对镜城与羌城的百姓下手,我们就无法保住那些百姓了。” 白明微倏然睁眼,双目雪亮,声音冷硬如铁:“全歼!我们努力到这一刻,绝对不能因为俘虏的反扑折在这里。” “否则我们失去的将不止是城池与百姓,还有并肩作战的千万同袍兄弟,这个取舍很难,风险也很大,但我们必须为之。” 副将不敢耽搁,立即前去下达命令。 白明微找到刘尧,将他带到两万俘虏的行刑场。 刘尧有些抗拒,阴山那一幕,已叫他心底有了阴影,如今再让他看着两万多条活生生的性命被斩杀于眼前,他根本做不到。 “杀!” 随着副将大喝一声,那些被把绑缚着跪在地上失去反抗能力的俘虏霎时人头落地。 鲜血浸染城外的土地,汇聚成一条血河,如山洪般冲入护城河里。 因旱季而干渴的河床渐渐被填\/满,鲜红的血液伴着刺鼻的腥味,弥漫在整个莲城的上空。 比起刀光剑影的厮杀,这场杀戮显得更为血腥可怖。 站在城墙之上望着一个接一个滚落的人头,还有那蜿蜒成河的鲜血。 刘尧目眦欲裂,转身就要逃走。 白明微伸手握住了他:“殿下,请您看下去!” 那手的力道如此之大,犹如铁箍,他根本挣脱不得,只是颤着唇,气急败坏地哀求:“本王不看!本王不想看!放开本王!” 白明微没有言语,依旧稳稳地钳住刘尧。 俘虏临死前绝望的哀嚎,以及刘尧惊恐的声音,随着寒冷凛冽的夜风飘散,混杂着血腥味,使得这里诡异如同鬼域。 等到所有人被斩杀,而刘尧已经吓瘫了时,白明微把刘尧提起来,与他四目相对。 “残忍么?” 刘尧点头,面无人色。 白明微依旧凝着他:“把你那没用的恐惧以及多余的同情心收一收,这里是战场,是罪恶滔天的修罗地,你必须懂得如何去直面它!” 刘尧大叫:“本王是凤子龙孙,注意你的态度!” 白明微的声音陡然拔高:“我是白家军的虎符持有人!就算你是尊贵的皇子,但在战场上你得听我的!” 刘尧抱着脑袋,吓得瑟瑟发抖。 他早已没了嚣张的气焰,像是被打怕的孩子,不停地想要往角落缩。 可当他小心翼翼抬眸时,却撞见白明微含泪的目光。 刘尧从未见过白明微如此脆弱的样子,哪怕是去阴山为八万将士收尸那日,自己见到的她也是冷静的,仿佛不会被击垮。 可这时,她的眼中却有泪水。 刘尧瞬间就懵了,呆呆怔怔地望着白明微。 他说:“本王听话便是,你别这样。” 白明微眼中衔着的泪,从未有落下的机会,映出城墙之上灼灼烈烈的火光,那双美丽坚毅的眼底,却像是跳动着剧烈燃烧的赤焰。 白明微松开刘尧:“九殿下,这就是生命,顽强且脆弱的生命,就算你闭着眼睛不去看,每天都有很多生命流逝。” “战死的、饿死的、病死的……东陵已经几乎没有正常老死的人了!” “这些人的手,沾着我们东陵儿郎的鲜血,他们屠戮过我们的人,在东陵的土地上犯下滔天大罪!” “多少人的儿子死在他们手上!多少人的丈夫被他们杀死!多少人因为他们没了父亲!” “如今不过是成王败寇,他们输了战役,也丢掉性命。你却不忍看着他们的死状,甚至为这样的敌人心生怜悯。” “那么我们惨死在他们屠刀之下的将士,被他们收割了的性命,难道就因此算了么?” “这不是残忍!这只是在复仇!向那些沾染着东陵人鲜血的刽子手复仇!” 见刘尧依旧呆呆怔怔,白明微一拳砸在粗粝的砖石上。 古老的城墙禁不住她的重击,砖石粉碎,现出巨大的缺口。 白明微扶着城墙,目光停留在那一片血色之上,未曾在她眼中看到闪躲、愧疚,甚至是怜悯。 从她下达这个命令的那一刻起,仅仅用了瞬间,她便有了为自己所作所为承担一切后果的觉悟。 就算是下地狱,她也无怨无悔! 这是她身为头领必须具备的魄力,必要的时候她必须比任何人更狠,更坏! 只有她坚定不移地走在染血的道路,那些跟随着她的人才不会有所动摇。 最后,她侧眸看向刘尧:“殿下,您敬畏生命没有错,但该被敬畏的,是那些不曾伤害别人,苦苦挣扎求生的人,亦或是那些为了别人,努力坚持的人。” 说完,白明微便不再开口。 刘尧一边小心翼翼地观察她的脸色,一边问:“本王要你告诉本王,你非杀他们不可的理由。” 白明微深吸一口气,像是心情压抑到极致,她若不用这种方式舒缓,怕是言语都艰难出口。 “殿下,您看看,把死去的俘虏与我们的将士人数做一下对比,您认为一旦这些俘虏奋起反抗,会有什么严重的后果?” “我当然也知道整件事情中,错不全在这些俘虏,而在那些发动战争的人,底层的将士也只是听从命令。” “但如果不杀他们,我们的将士就会有危险,我们拼命守护的莲城也会有危险。” “这个时候我不能因为仁慈,叫我们的将士与百姓处在不必要的危险中。” 刘尧问:“我们不是人手不足么?为什么不把他们收入麾下?” 白明微笑着摇摇头:“北燕人虽然在学习我们东陵的许多知识,但他们向来看不起我们东陵人,觉得我们东陵人软弱狡猾。” “今日他们因战败而臣服,却不会因此改变对我们的看法,他们骨子里的杀伐与兽\/性,会指使着他们伺机而动,直到找到机会把我们踩在脚下。” “想让这些充满杀意,有着自己坚定的信仰,却与我们不同血脉,不同教化的人服从,十年、数十年不一定成。” 第286章 目的 白明微的解释,使得刘尧露出顿悟的表情。 他拧着眉半响,战战兢兢地解释:“阴山那夜,雪冷风疾,本王没有看到血流成河,只有一具具模糊的尸首横了遍野。” “可如今火把那么亮,每一个人的死状本王都看在眼里,本王才会一时接受不了。” “你可千万别误会!本王不是觉得你不该杀他们,你把道理讲通透了,换作是本王,本王也会做出同样的选择。” 白明微沉默不语。 是的,城门口曾被他们投下的乱石碾压过,北燕人清除乱石后,这里变得更加宽阔了。 宽阔到两侧高山似乎变得遥远,只有这道饱经风霜的城墙耸立在近前。 所以底下发生的事,他们一览无余,尽收眼底。 刘尧从未见到如此情景,害怕恐惧都会有,凡夫俗子,本就逃不过这些情绪。 但也难为他能明白,这些俘虏非死不可的原因。 默了半响,白明微道:“阴山那夜,我也看不清,这一幕,我也是第一次见。” 刘尧猛然想起,的确是这样的。 怪不得这恶女不让俞皎过来,原来是担心俞皎受不了。 但是他也受不了啊,他该找谁说理去? 见刘尧陷入苦思,白明微说出了带刘尧到这里的目的:“九殿下,这下您该知道,生命的流逝是多么可怖的一件事了吧?” “今日若败的是我们,身首异处的人就会是我们,我们斩杀毫无反抗之力的俘虏,虽然残忍,但却无错。” “因为这是我们保护自己,以及莲城百姓的手段,所以不得已去杀人!” “比起被俘虏而受处决,这世上还有很多死亡远比这残酷。好人含冤而死,有志之士郁郁而终,因饥荒和战乱饿死病死……” “这每一种死亡,都在东陵的土地上演着,而我们能做的,就是拼了命也要还这个世道一个安稳,好叫那些更为残忍的死亡少一些。” “您贵为皇族,在看到死亡的可怖后,理应懂得敬畏那些脆弱却顽强的生命,珍视那些为他人而战的人。” 说完,白明微离开了。 她找到副将,平静吩咐:“去山上挖几个大坑,把这些人连同先前战死的北燕将士都埋了。” “埋在远离我们同袍的地方,我不想他们死后,还要面对这些要了他们命的仇人。” 副将点头:“属下遵命!” 白明微再次叮嘱:“记得埋深一些,别叫野狗把土包给刨了。” 副将立即去办。 白明微折身去处理崔志晖部下的事。 因为在俘虏这边耽搁了许久,待她赶到时,那些出去寻\/欢作乐的人,全都被卫骁打断了腿脚,扔进一座宅邸里圈禁起来。 崔志晖的其他部下当然不干,纠集在一切就要与卫骁的人撕打起来。 “住手!” 白明微低喝一声,在一道道目光中从容地走过去。 一袭染血的盔甲,为她添了几分肃杀之气。 她握着佩剑缓缓走过的时候,威风凛凛的气度压得众人喘不过气。 走到近前,她目光逡巡一圈,沉声道:“所有人立即归队,如若违反这道命令,我不介意亲手让他去与北燕两万多俘虏的亡魂作陪!” 一句话,震慑全场。 莲城虽然不大,但也不是所有的事情都能知道,更何况他们一直在这里对峙。 而白明微不通知卫骁斩杀俘虏一事,也是为了防止将来万一有事发生,卫骁能不受此事连累。 以至于在众的人,都不知道两万多俘虏已尽数伏诛。 听闻这个消息,崔志晖的部下才真正意识到白明微不止强,而且还狠。 若是白明微上来喊打喊杀未必能震慑他们,可是两万多数字刚被说出口,便叫他们不由自主两腿发软。 再无先前的硬气,更没有任何与白明微相辩驳的勇气。 “列队!回去!” 白明微再度低喝一声,他们才如大梦初醒,立即整列成队,迅速退回自己应在的位置。 白明微目光沉静地望着他们几乎算是落荒而逃的身影,面上毫无波澜。 然而这正是她决定斩杀俘虏的原因之一。 人就是这样,无论先前叫嚣得多厉害,在真正强大的力量面前,都会露出那畏缩的本性。 莲城一战,白明微赢得那些人的尊敬,却远远没有达到畏惧的地步。 但这两万多人的死亡,却足够叫他们害怕。 本来需要做很多功夫才能达到的目的,如今一招解决。 当然,以这种方式,白明微却高兴不起来。 她走向卫骁:“卫大哥,辛苦了。” 卫骁笑道:“没有什么辛苦的。” 白明微问:“崔将军刚刚牺牲,照理来说他们不会如此,这其中可有缘由?” 卫骁摇头:“尚未查清,初步来看就是他们驻军本身的臭毛病,比起戍边将士,那些本地的驻军日子可滋润多了,怕是把那些陋习都带了进来。” 白明微屏退左右,随即道:“若真是如此,那反而是件好事。” 主将刚刚身亡,他们不但没有悲伤,反而涉足这种地方,可见崔志晖在他们心里,也不是那般重要。 既然不是绝对忠诚,那么策反起来就会简单许多。 卫骁看了白明微一眼:“白姑娘,你先去休息吧,此事交给我便是,天亮之前,我必能查出真相。” 白明微也不推迟,点点头后便离开了。 …… 翌日。 血腥味依旧未散,被冬日的太阳一晒,更添了一股难闻的臭味。 白明微将俘虏赶尽杀绝,并圈禁了那些寻花问柳的士兵一事,使得崔志晖的部下焦躁起来。 一股不安的气氛萦绕在他们的心头,好似随时都会决堤的黑洪水。 眼看他们渐渐躁动,白明微却依旧没有立即处理此事,更叫他们惊疑不定。 此时此刻,白明微正在慢条斯理地安排莲城复苏的计划。 她先是严令将士不可扰民,紧接着颁发恢复生意与学堂的命令。 那些因北燕人的到来选择紧闭店门的店铺,在她一条条命令颁下去后,迎来了恢复生机的可能。 因战失学的孩子,也有了重新进入学堂的机会。 倒是赌场与秦楼楚馆,她并没有提及。 未说封\/锁,也没说允许开业。 下属问起,她只说告诉这些地方的掌柜,决定会很快下来。 虽然这些地方往往与一些黑暗的事情挂钩,但如今她掌握整座小城的一切,不至于害怕几间赌场与不正经的店铺。 她拖着未决,其实有她的缘由。 她想看看,哪些人按捺不住,哪些人又镇定自若,但凡他们因为忍耐而做出一些不当的举动,都是在给白家军递军饷。 谁让这些地方不正经,但库房银子多呢? 等到安排好这一切,白明微疲惫地伸了个懒腰,唇畔扬起一丝笑意:“崔志晖的部下是么?我来了。” 第287章 不服! 莲城的街道很有讲究,东南西北四条大街向四个方向延伸。 崔志晖所有能动的部下,全都被集中在四条街上。 而四条道路的交汇点临时搭起了一个高台,高台之上摆着一大块石碑。 昨夜寻\/欢作乐的士兵,被卫骁带着亲信押到高台之下,他们被扒去战甲,跪在风中瑟瑟发抖。 崔志晖的其余部下见到同袍兄弟被如此对待,虽然不敢闹\/事,但无一不愤怒到极点。 眼看此事一直悬而未决,白明微也没有现身,众人越发焦灼,整个大街上弥漫着剑拔弩张的紧张感。 百姓紧闭门扉,只有胆大的敢悄悄掀开窗户看一眼。 就在那些紧张与不安的情绪沉淀到极点时,一声“白姑娘到”打破了僵局。 所有人不约而同地停下议论,向声源所在望去。 长街尽头,一道身穿金甲的倩影缓缓走来,火色披风迎风猎猎。 战事已歇,烽烟尽散。 可这一道身影却让众将士不由自主想起,浓烟不断升起的昨夜,城门口厮杀震天,古旧的城墙漫染斑驳血迹,一道火色大杀四方,威风凛凛。 不需要任何特别的言语,长街静可闻针,可以清晰地听到白明微身上战甲在她行走间发出的清脆声响。 白明微没有说话,握紧腰间的剑,走到高台之下。 她看向石碑片刻,忽然跪了下去。 众将士不明所以,只见卫骁拎起一桶朱红的漆,浇洒在石碑之上。 随着油漆缓缓蜿蜒而下,一个个名字也随之清晰地显现出来。 原来上面刻着字,只是石料太白,未染漆的字迹离远一些便看不见了。 恭敬地磕了三个头,白明微站起身,缓缓走到石碑旁伫立。 “说,有什么话继续说。” 众将士面面相觑,然而底下依旧一片寂静。 白明微目光缓缓漫过在场的人,又道:“今日我站在这里,便是来解决事情的,有什么话都可以开诚布公地说,别因为崔将军不在了,尔等便觉得我欺负你们!” 底下还是没有任何声音。 白明微也不着急,一双冷若冰霜的眼睛静静地看着他们,明明感觉到彻骨的寒意,可在那双眼睛里竟是什么也寻不着。 最后,还是跪在地上的一名士兵开口了:“白姑娘,大战告捷,我等去放松一下也是人之常情。” “你为什么要把我等抓起来,是不是想杀鸡儆猴,拿我等在兄弟们面前为你立威铺路?” “呵呵……” 白明微笑了,那笑声很冷,冷到令人毛骨悚然。 她没有立即回答,默默地看向那名说话的士兵。 士兵被她这么一看,顿时骇得心房紧收。 恐极生怒的他,顿时拔高声音:“你笑什么笑?难道不是么?!” 白明微神色未变,似笑非笑的表情令士兵骇到极点。 他索性豁出去了:“为什么不回答?被我说中了吧?你知道我们将军生前看不起你女子的身份,怕我们不服你,所以才搞这么一出!” “小女子心思!我们都是大老爷们,这里是军中,不是你女人家的后院,你用这种手段就是在侮辱我们!” 白明微还是沉默。 那名士兵却越说越起劲。 “被我说中了吧?哑口无言了吧?你既然想服众,就得像个男子汉大丈夫一样,只要你有那男儿气度,我们不会不服你!” “但你这种小心机小手段,真叫人看不起!果然女子就是女子,再怎么厉害也没有男儿的胸襟!” 白明微缓缓闭上眼睛,随即又倏然睁开。 她一身炽艳,神色却那般清冷,仿若玉琢水洗的面孔,渐渐染上悲色。 她说:“你说我小心眼,你说我没胸襟,那么我问你,我问你这顶天立地的男子汉,昂藏七尺,却为何能在主将与那么多同袍的血还未完全冷透时,还想着去和姑娘快活?” “你告诉我,寻常百姓在亲人长辈去世尚且还为他们守孝多年,就算你们没有这个义务,难道一起出生入死那么久,还不值得你们注意一下言行举止么?” 士兵冷笑:“都已经死了的人,又不可能活过来,我们也不知道什么时候会死,活着的时候尽兴一下怎么了?” “你还想与我们男儿作比,可连我们男儿的乐趣你都不懂,你又怎敢妄言我们的罪过?” “你知道温香软玉是何滋味么?你知道何为醉生梦死么?不!你不知道,因为你是女人,你体会不了,所以你才觉得这是错的!” 一番话说完,士兵面红耳赤,青筋毕露,显然情绪十分激动。 而那士兵的同伙,竟然隐隐发笑,像是士兵说出了他们不敢说的心声,又像是他们乐得看到白明微吃瘪。 “住口!” 卫骁实在听不进去,他一声大喝,声震天宇。 就算这是一个乱世,礼崩乐坏,很多世人为了生存渐渐迷失本心与神智。 但大户人家的姑娘,深居简出,连外男的面都不会轻易见。 大姑娘身为老丞相的孙女,那是多么高贵矜持的人,如今听着这些污言秽语,便是一个寻常女子都难以忍受,更何况是拥有良好教养的大姑娘。 卫骁怒了,简直怒不可遏。 这一瞬间,他好像又变成金鸣山令人闻风丧胆的大当家,那周身缭绕的怒火与无形霸气,几乎要将说话士兵的一颗胆给碾灭。 他身旁的亲信,同样露出义愤填膺的神色。 就连崔志晖的部下,也觉得这话过了。 唯有白明微,自始至终冷静。 她制止了火冒三丈的卫骁,淡淡吐出几个字:“上军棍!” 部下把军棍递到白明微手中。 “按着。” 白明微吩咐一句,待手下把那名士兵按在地上时,她走到士兵身边。 “啪!” 一声沉闷的响,瞬间惊了在众的人。 士兵痛得面目狰狞,他气急败坏:“白明微,理亏了吧?知道自己理亏,所以才动手对吧!小娘们,老子不服你!” “啪!” “啪!” “……” 白明微不为所动,木棍击打在士兵的臀部。 直到士兵血肉模糊,叫骂声渐渐歇止,白明微这才停下,握住带血的木棍,站回适才的位置。 石碑上的红漆就像溅洒的猩红血迹,与她灼烈火色的披风交相辉映。 第288章 处置 白明微站在石碑下,迎着数千道火\/热的目光,掷地有声:“于理,圣旨上明明白白写着,你们来到这里,就是给我调遣的!” “皇命大于天,便是不服也得给我憋着!我叫你们往哪儿打就得往哪儿打,不听就是抗旨不遵!” “于情,这一战我们失去六百八十九名同袍,其中就包括你们的崔将军,还有那些与你们同吃同穿的兄弟。” “是!我们穿上了这身战甲,就意味着前路十死九生,我们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会死,更不知道死得有多惨烈!” “或许埋骨阴山的八万将士,还有躺在英灵堂身上热血未冷却的战士们,便是我们明天的样子!” “但这不代表我们可以随心所欲,放纵自我!因为我们是战士!而我们亲如兄弟的同袍依旧等着我们处置他们的尸骨!” “但凡是个有血有肉的人,都不会在主将刚刚为国捐躯后,去追求所谓的快乐!” 白明微指着石碑,此时漆已不再流淌,但那猩红的颜色,是如此的刺目,就像用那六百多名牺牲将士的热血染就。 “更不会当着这些英魂的面,摆露出那副丑恶的嘴脸!你们如何看待我,不重要!但我绝对不允许任何人对英灵不敬!” “我们可以不以保家卫国为荣,但我们必须遵守军纪!明确我们的应尽职责,应做之事!” “而不是犯了错误还抵死不认,把这一切归结于一些莫名其妙的原因。这样的你们,枉为男儿,更不配自称顶天立地!” 说到这里,白明微把军棍掷在地上。 青石铺就的地面,瞬间被戳出一个大洞,裂缝绵延数丈。 虽然从表情上琢磨不到她的情绪,但显而易见,她动了真怒。#@$& 最后,她道:“今日我不杀你们,是因为我刚刚失去六百八十九名出生入死的同袍。” “但我可以明确地告诉你们,我白明微治军严谨,在我的麾下决不允许任何人触犯军纪!” “我不管你们如何看待我,女人也好,上不了台面也罢,你们只需要记住,你们的首领是我!” “且不说崔将军为国捐躯你们群龙无首,就算崔将军站在我的面前,他也得服从命令!” “如果有类似的事情再次发生,我白明微会亲自斩断他的头颅!”%&(& 顿了顿,白明微拔高声音:“还有什么问题?” 众人望着地上戳出来的大洞,齐齐摇了摇头。 且不说他们本来就觉得同伴的确不该在这个时候做出那种事,就算他们不服白明微竟然对他们的同伴动手,他们也不敢多言。 眼看已经震慑住众将士,白明微为此事下达处置命令:“适才我打多少棍,你们就照着这个数量打多少棍。” “至于其余的众人,叫他们拜过这块石碑上记着的英烈后,再让他们去处理阵亡将士的遗体。” “老规矩,留下烈士的遗物,到时候骨灰与抚恤银子还有遗物一起,带回去给他们的家人。” 说完,白明微转身离去。 但她没有下令散开,谁也不敢走。 卫骁曾经的一名手下去拔军棍,岂料那军棍死死地钉在地上,他费了九牛二虎之力,也没能将军棍拔出。 他转身啐了跪在地上的那几十名士兵一口:“我呸!还男子汉大丈夫,你们除了长那没用的东西还能干啥?” “看不起白姑娘,是她杀敌没有你们多?是她不够勇猛?还是她没有见识没有脑子?你们也好意思腆着脸用男人的身份去嘲笑人家!” “不过这事有一说一,抛开违反军纪一事不谈,你们也好意思在这个节骨眼儿去寻花问柳,这干的是人事吗?是个人他也干不出来啊!” “还正规军!瞧瞧你们这操行,我一个土匪出生的人,都替你们臊得慌!真给正规军丢脸!” 几根军棍被递了上来,那名属下与另外几人挨个惩罚,等到棍子打完,卫骁带着那三千多名崔志晖的部下来到停放烈士遗体的地方。 这时,任氏与俞皎竟已在那里。 她们带着一些人正在为死去的将士整理仪容。 条件有限,他们也不能为将士们洗净身上的血迹,但好歹将士们的头发是整齐的,脸是干净的,走得还算体面。 崔志晖的部下见两名弱女子正在面不改色地为烈士们处理遗体,不由有些佩服她们的胆量。 但想到这支队伍的的首领便是一名女子,便也觉得没什么奇怪的。 这时,白明微提着几个麻袋进来,放到众人面前:“选取烈士的一件遗物,装进这布袋里面,交给记录的人写上他们的名字。” 卫骁把小布袋层层传递下去,等到众人拿起布袋时,一些识字的人,眼眶不由得湿润了。 只见那布袋上无一例外地绣着几行字:遥远的故乡啊,永别了,我的灵魂将永远留在这里,抵御敌寇。 并不是每个人都为荣誉而战,尤其是地方驻军,他们更多的是为了糊口,有的则是有着在军中摸爬滚打企图获得一官半职的野心。 跟戍守过边关的老兵讲山河疆土分毫不让,他们一定能提头去战,因为他们守过,所以知道每一寸土地有多珍贵。 跟做过土匪的人讲荣誉,讲世人的评说,讲成为英雄的路,一定能感动他们,因为他们被惧怕被憎恶,得不到认同,所以想活得光明磊落。 但是对这些几乎可以说没有荣誉感的驻军,要在他们面前树立一言九鼎的权威,让他们惧怕,才不至于失控。 现在,白明微准备收服他们的心。 而“故乡”二字,在任何一名战士面前提及,都会引发强烈的共鸣。 因为那是生养他们的土地,那片土地上留下他们曾经的记忆,也生活着他们至亲至爱之人。 但也是,他们很可能今生都无法再踏足的地方。 见众人的反应,白明微缓缓开口:“这上面的话不是我说的,而是一名五旬老兵所说。” “当时我就在身边,那名老兵肠穿肚烂,只剩一口气吊着,我见他唇角微动,当以为他想为远方的亲人留下遗言。” “可当我附耳过去时,却听到这样一番话。于是我便委托绣坊制作用来装遗物的小袋子,并把这番话绣在上面。” “我想这番话用来形容每一位战死沙场的烈士,最是合适不过。他们惦念故乡的心,回不去的遗憾,以及保家卫国的决心,都蕴藏在这字里行间。” 白明微说得极为平淡,可就是这样平淡的语气,却叫人听出浓浓的哀伤。 回不去的故乡,可能再也无法相见的亲人。 或许他们每个人参军的出发点与战场给他们带来的感觉都不一样,但这却是所有人心中的抱憾。 之前怀疑过崔志晖的死那名副将捂住嘴,竟是流下两行热泪。 他泣不成声:“我参军十五载,已经有整整十五年没有回家了,期间也只送过五封家书,不知我那老父老母与妻儿,他们是否还在乱世中坚强的活着……” 第289章 故乡与家,是想念也是奢望 一番话,仿佛像瘟疫般,霎时间传染开来。 那对至亲至爱与故土的思念骤然涌出,叫他们根本无法抑制情绪。 哭声四起,在这横了遍地尸体的地方,很是应景,却又分外凄凉。 十五年? 若是妻儿还活着,妻子早已不再年轻,儿子到了娶媳妇的年纪,也该给女儿备嫁妆了。 就是不知那女儿出生时埋下去的女儿红,在经历战火与饥荒后,还找得回来吗? 白明微肃然起敬。 不为其他,便是这穿上军装的年数,也值得她敬佩。 无论是驻军还是戍守边疆的将士,有了他们的坚守,才有一国的安定与和平。 所以霍大将军说得对,每一位战士都值得尊敬。 白明微把一名烈士的头发剪下,装入布袋里,交给负责登记的士兵在布袋上写下名字。 那名士兵身无长物,什么都没留下,也只有一缕头发和攒下的碎银子,以及他的骨灰,会送到他姑且还活在世上的亲人手中。 白明微说:“我们活着的人,还有回到故土再见亲人的机会,可是他们再也无法见到了。” “我对你们严格,是想让你们更强,这样才能在战事结束后带着你们回家,回到遥远的故乡去。” “然而昨夜发生的事,让我很不安,我不知道应该怎么做,才能让在这种情况下还去寻\/欢作乐的将士保持心中的信念,于即将到来的战役中活下去。” “我更不知道,一支军纪涣散的队伍,怎么才能变成战无不胜攻无不克的常胜军。” 说到这里,白明微一声轻喟。 众将士望着手中的布袋,又看了看躺在地上绝了声息的同袍,一时五味杂陈。 长久的参军生涯,已经模糊了他们对家乡的记忆。 这漫无尽头的路,更磨灭了他们对家乡的最后一丝期盼。 知道故乡再也回不去,想见的人再也见不到,他们便于这样的绝望中放纵、麻\/痹自我。 便是去找姑娘,也是在年复一年的军中生活中慢慢养成的习惯。 他们需要这无处安放的心有个去处,需要压抑的痛苦有发\/泄的地方。 他们便是一直这样做的,唯一有区别的是,有的人尚且还能保留理智,而有的人就像刚才那名士兵一样,已经魔怔了。 “回家”二字。 多么遥不可及,可现在竟然有人告诉他们,要带他们回家。 要带他们回家? 要带他们回家…… 将士们再也克制不了自己,这股悲伤的情绪渐渐蔓延。 数千男儿哭作一团。 “我已经八年没回去了,离开时我种下一颗桃树,不知我那孩儿吃上桃子没有?” “听说我家那边闹饥荒,我的家人们,他们还活着吗?我还能再见到他们吗?” “我买了两头羊和几只鸡给我的妻子,等我回去时,一定变成了一大群羊,一大群鸡了吧?” “我娘给我说了亲事,可我已经离家五年了,怕是我那未婚妻早已嫁给他人,我也不怪她,谁让我没办法让她穿上嫁衣呢?” “我没什么亲人,但我还是想回到出生的地方,用攒下来的银两置办几亩薄田,到时候解甲归田时,就种田度过晚年。” “……” 将士们纷纷吐露心声,却叫卫骁一个铁血大汉给听出了眼泪。 白明微静静地听着大家说完,最后说出了她的决定:“将士们,我决定恢复家书往来,只要你们表现好,便可以得到一个捎东西回家的机会。” “可以是写满你们思念的家书,也可以是你们辛苦攒下的军饷,还可以是你们想带回去的东西,只要符合条件,你们将会与家人再通联系。” 一番话,叫哭泣的众人都止住了声音。 片刻过后,就像冷水浇入油锅,整个队伍沸腾起来。 白明微等着这激动与兴奋渐渐平息,最后才制止他们的声音:“具体的细节等一切都安排妥当后,我会正式下达通知。” “但因为人手不足,不可能每人都有这个机会,所以这是颁给表现突出或者是有功之士的奖赏。” “请你们记住,违反乱纪的、不服从命令的、偷奸耍滑的……一旦有任何恶劣的行为发生,将会失去这个宝贵的机会。” 一片惊诧声中,卫骁噙着笑意看向白明微。 若是白姑娘因为困难重重而不做这件事,那么反而不是他认识的白姑娘了。 他说过会鼎力支持,绝对不是随口胡诌。 便是叫他再召集那些已经归隐的弟兄来完成这件事,他也毫不犹豫去做。 白明微看着众人的神色,便已知目的达到。 他们的确没有那么敬重崔志晖,也没有想象中的团结,或许训练有素,便是他们最大的优点。 但也因为有缺点存在,才降低了收服他们的难度。 最后,白明微道:“先办事吧,办完后好生处置烈士的遗体。” 于是,一群大老爷们带着久久难以平息的心绪,学着任氏与俞皎,笨拙地处理烈士的遗体。 其实转念一想,白姑娘从很多方面来说,倒是十分仗义。 比如说,在战场上她比任何人都骁勇,总是身先士卒;对待下属,她宽柔并济,从不摆架子;对待百姓,她对百姓的苦难感同身受。 若不是个女子,还真的没有人比她做得更好。 所以此时此刻,崔志晖部下对白明微的态度,也渐渐发生了变化。 对她害怕之余,还有那么些敬重存在。 白明微向俞皎与任氏打了声招呼,随后便离开了。 卫骁生怕这些人不知分寸叫俞皎与任氏为难,便留在当场看着。 …… 经过那块石碑时,白明微却在石碑下看到了刘尧。 她见刘尧拿着大刷子,为石碑的另一面刷漆。 “英雄”二字,他刷得分外仔细,瞧他那表情,倒像是带着敬意。 见他如此,白明微并未打扰,而是下了条命令,把刘尧那些在军中做苦力的护卫还给了他。 副将有些担忧:“白姑娘,你莫怪我多心,我总觉得这样不妥。万一他得了护卫,又开始胡闹,到时候麻烦的还是您。” 白明微不以为意地笑了笑:“一个人有所改变,有所进步,理应得到奖赏,这样才能促使他前进。” 副将终是没有多言,连忙下去放人了。 白明微并不担忧那些护卫,一来她已经能掌控白家军,刘尧轻易动摇不得,二来她也应该给予刘尧一些鼓励,让这纨绔获得一些成就感。 更何况,这些护卫保护着刘尧,那么她也不用多费人手去顾全刘尧的安危。 总之,这是她想透彻后的决定,绝非心血来潮。 …… 白明微回到书房,又继续坐下总\/理这军中大大小小的事。 她抬眼看了一眼天色,低声呢喃:“五哥五嫂,希望你们一路平安。” 第290章 离开,出发 与此同时,白璟从公孙先生那得了药,便准备启程。 江辞问他:“不等大姑娘了么?” 白璟捂着胸\/口,那里放着明微给他的银钱。 从银票的日期来看,这笔银钱明微攒了很久。 他觉得暖心,却也五味杂陈。 最后,他摇摇头:“不等了,我把一切烂摊子都交给她,没有带回一个活蹦乱跳的素素前,我没脸见她。” 江辞为白明微解释:“五公子,白姑娘她不会介意,她只是会担忧兄长。” 白璟深吸一口气:“我明白,正因为如此,我才更没脸见她。” 江辞没有多说,只是叮咛一句:“一路小心。” 江辞能理解白璟的心情,因为这事发生,的确造成了不小的麻烦,白明微紧急进攻莲城,便是为了收拾这个烂摊子。 但她没有因此怨恨,更没有责怪兄长,反而把一切都默默处理完。 因为在白明微的心里,这些麻烦都不如兄长与嫂嫂重要。 可也因为白明微的态度,使得本就因为把一切责任丢到她头上而愧疚的白璟更加自责。 白明微也是知道这点,才强\/压住对哥哥嫂嫂的担心,没赶来见一面。 面对江辞的祝福,白璟勉强挤出笑意,但紧皱着的眉头却未舒展。 白琇莹依依不舍,双目含泪向兄长道珍重。 她说:“五哥,你且放心去,我会好好辅佐长姐,再也不像从前那般任性了。” 白璟终究没有说什么,只是拍了拍她的脑袋。 小传义站在白琇莹身后,目色沉静地看着白璟。 这个年幼的孩子,愈发沉稳持重,眼下便是白璟,也很难读懂他那双清透的眸子背后,究竟藏着喜还是怒。 最后,白璟蹲在他面前,把手搭在他肩上:“小男子汉,五叔叔走后,他们能交给你么?” 小传义郑重地点点头:“五叔叔放心。” 白璟拍拍他的肩膀,转身上了马车。 这次出行,他们带了成碧一起,一来可以照料崔氏,二来成碧会武功,也能保护他们二人。 成碧放心不下小公子,一步三回头地望着他。 小传义却是安抚地笑了笑,表示他可以照顾好自己。 一行人踏上漫长的旅途,马车很快便消失在长街尽头。 江辞转身离去。 白琇莹忍不住哭了出来,却是在小传义面前有所克制,一声声压抑的哭泣与止不住的泪水交织在一起,她哭得稀里哗啦。 小传义看了白琇莹一眼,默默地回到居住之处,留足空间给白琇莹伤怀。 …… 回到居所,小传义向公孙先生行了个礼,随即捡起盖在桌上的书,继续仔细研读。 公孙先生抬眸看了他一眼,见他若无其事,仿佛白璟的离去并未对他造成丝毫的影响,忍不住道: “想哭就哭出来吧,你还是个孩子,哭泣是你的权利,等到年岁渐长,怕是到了不得已的时候,也得忍着你的眼泪。” 小传义把书放下,恭敬地回答公孙先生的话:“传义不哭,是因为哭没有用,若是没有用,那便索性不浪费时间去做。” 送走成碧,其实也是传义的意思。 他很喜欢成碧姑姑,而成碧姑姑也很疼他。 但因为有成碧姑姑为他操持大大小小的事,他不免会依赖,长此以往必定养成惰性。 为了更好的磨砺自己,他坚持一切亲力亲为。 吃穿住行、读书、习字、锻炼……他都安排得明明白白。 所以他才会把照顾他的成碧姑姑送去保护五叔叔。 见他如此省心,公孙先生很是欣慰,但到底还是会心疼这小小的孩子。 便是白家遭难了,依如今的条件,他也能过上养尊处优的生活,可他却没有享受这些优势,坚持一切都靠自己。 公孙先生一直没有再言语。 过了许久,直到小传义看完最后一页,把书阖上时,他才坐到小传义面前,问:“简单总结一下。” 小传义正襟危坐,认认真真地回答:“传义总结了十不可。” 公孙先生看着他,示意他往下说。 小传义分外从容,朗朗说出他的感悟。 “为人,绝不可以虚伪;处事,绝不可以矫情;聪明,绝不可以自诩;慷慨,绝不可以望人;权势,绝不可以入迷;名利,绝不可以刻意;担当,绝不可以旁观;本分,绝不可以权衡;放下,绝不可以空讲;良善,绝不可以御敌。” 十个不可,小传义滔滔讲述,神情间没有任何疑惑与迷惘之色。 公孙先生颔首:“总结得很到位。从里面选出你认为最重要的一条。” 小传义不假思索地说出了答案:“本分,不可以权衡。” 该是一个人的本分,那就应该很好地去完成,不能在自己的本分内还要去权衡利弊得失。 正所谓“得志者,泽加于民;不得志者,修身见于世;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济天下”。 为人的基本,就是尽到本分。 公孙先生没有评价小传义的选择好还是不好,他只是说了一句语重心长的话:“天下读书人,都觉得读书重要,但他们不知,为人比读书更重要。” “所以我教你的第一课,便是做人。身为夫子,我希望自己的弟子正直、勇敢、善良、勤劳,能堂堂正正的做人。” 小传义点点头:“夫子的教诲,传义记住了。” 公孙先生道:“古圣贤曾言‘凡有血气,皆有争心,故利不可强’,凡事都不能强求。” “只要能做到宠辱不惊的人,就算没有太大的作为,也会取得超出寻常的成就。” 顿了顿,公孙先生意味深长地道:“但是,读书不是参禅,太过正派的思想不是糊弄人的,便是一些上了年纪的老人用一生参悟出来的所得。” “听着很有道理,但它们却只能培养你的心性,不能教你如何更好地在这世上立足,没有任何实用技巧。” “所以天下才会有那么多书呆\/子,除了读书什么都不会,满口仁义道德之乎者也,实际上生活一塌糊涂。” “你曾祖父,大概是一个较为不同的存在,他很值得敬佩,却也逃不过这些思想的束缚。现在,为师要教你的,是另一种不同的思想与观念。” 第291章 能化解么? 小传义眼眸微睁,从这种细微的动作,可见很是震惊。 他本以为,曾祖父已是天下所有读书人的表率,却没想到,夫子会说曾祖父读书读傻了。 他迫切地想听到夫子想要教给他的知识,但他还是很懂得克制:“请夫子赐教。” 公孙先生慈蔼的笑容里,竟多了一丝炙\/热与疯狂。 他说:“传义,想做一个纯粹的好人,可以选择剃度出家,也可选择束发修道。” “但如果你有更为远大的目标,只做好人不行。好人,坏人,高尚的、低级的、良善的、恶毒的……你都要学会去做。” “所以为师认为,‘良善,不能御敌’才是这本书的精髓所在,其余的都只是辅助。” “你只有学会恶,才能懂得怎么制恶,哪怕你学不会,也要懂。只有把这些复杂的人性都参透了,才能无往不利。” 小传义终于无法克制,那震惊的神色就这样溢于言表。 白家流传着英雄的故事,他所接触的一切,都是积极向上的。 曾祖父教他正直,父母告诉他要善良,大姑姑让他明白了担当,而眼前的夫子,却告诉他,只是这些不够。 他不理解,就算能过目不忘书中的内容,他也不理解这新奇的想法,只觉得太过惊世骇俗,以至于他一时无法接受。 公孙先生用笔画了一个圆,一边涂黑,另一边却是白的。 他说:“传义,这个世界黑暗与光明共存,有时黑暗侵蚀光明,有时光明掩盖黑暗,但黑暗永远不会消失,光明也不可能被打败。” “无论你站在光明还是黑暗里,都总有处于劣势的时候,你只有既能融入黑暗,又能迎接光明,才能站得更高,走得更远。” “所以要懂得接受黑暗,如果这一份恶带来的结果是光明的,那么黑暗的存在便是有意义的。” 小传义瞪大双眼:“所以先生认为,传义要学会怎么做坏人么?” 公孙先生笑着问:“你真的是这么认为的吗?” 他看这孩子聪明,又想起白家一直以来的正面形象,他担心这孩子太过正直。 而那份正直,很显然已经无法敌过遍地的奸佞与小人,所以想从现在开始,就灌输传义一些别样的观念。 然而这时,他却觉得自己操之过急了。 孩子太小,终究是个小孩子。 可接下来小传义的一番话,却叫公孙先生不免吃惊。 但见小传义向公孙先生行了个礼,认真道:“大姑姑曾说,仁义道德不过是表面功夫,狠辣果决才是处事根本。” “传义可以一心向善,但不会只做善事。因为躺在平城的亲长已经用性命告诉传义,只做好人的后果。” “先生的教诲传义明白,日后还请先生指教。” 公孙先生凝着小传义许久,终是摇了摇头。 这孩子小小年纪就有这样的心性,究竟是好,还是不好? 然而没等他出言好好引导,江辞便来相告:“先生,小公子,霍大将军率霍家军入驻姚城,距离姚城不到十里。” 小传义起身:“传义要去迎接霍大将军,还请夫子见谅。” 公孙先生点点头:“今日功课已完成,且去便是。” 小传义看向江辞:“还请江叔叔随我一同前去迎接。” 江辞笑道:“好。” 姚城南城门口。 小传义穿戴整齐,与江辞站在城门口迎接霍家军的到来,一队亲卫肃立在身后。 双方人马数量的差距,呈现出巨大的落差。 然而在这样的千军万马面前,小传义没有露出丝毫怯意,穿戴整齐的他走向迎面而来的霍世勋,恭敬地行了个礼:“白传义恭迎大将军入城。” 霍世勋眉头皱起,目光越过小小的身影,看向身后的人,却不见白璟。 他沉声问:“白家所有人都去莲城了?怎么让你一个孩子前来迎接?” 他一身戎装,骑在高头大马上。 金甲大剑,威风凛凛。 便是一般人看了,都会不由自主心生畏惧。 可小传义面对这身材魁梧,满身肃杀的大将,神色依旧从容:“大姑姑正在莲城收尾,五叔叔因有任务离开莲城,传义代表大姑姑前来迎接将军。” 江辞握紧的手缓缓松开,看来,并不需要他解围了。 这一番话,小传义说得很到位。 白家军的首领是白明微,而白家长成的男丁是白璟,眼下二人都不在,他来迎接合情合理。 虽然霍大将军或许不在意这些,但是未曾失了礼数,就不会给别人留下话柄。 霍世勋收回目光,大手一挥:“众将士听令,立即入驻姚城。” 振袖声整齐有序,霍家军并列两队,迈着整齐的步伐进城。 一队人马爬南城墙,把城墙上的白家军换下来,另一队人马则沿着主街道前往北城门。 霍世勋翻身\/下马,迈着稳健的步伐来到小传义身边:“本将军有几句话要交代,你可能做主?” 小传义看向江辞的方向:“这是曾祖父的义孙,也是大姑姑的义兄,将军有事尽可交代,传义无法传达的,江叔叔会代为传达。” 江辞适时上前行了个礼:“见过霍大将军。” 霍世勋似笑非笑:“你倒是挺听这孩子的话。” 江辞恭敬回答:“理应如此。” 霍世勋的目光停留在传义身上片刻,带着些许复杂的情绪,但最终也没有多加理会,只是道: “两件事,第一件,白明微需要的那些装备本将军先前送过一批,剩余的本将军运来了,你们自己想办法带去莲城。” “第二件事也是最重要的事,姚城依靠翠屏山脉,为了避免北燕人学着白明微那样攻打莲城,本将军会一直驻守在此处,余下三座城,要白明微自己想办法。” 小传义拱手:“将军的话传义记住了,传义会转告大姑姑,还请将军放心。” 霍世勋点点头,问:“本将军的落脚处在哪?带本将军去。” 小传义恭敬道:“将军的下\/榻处已经准备好,请将军随传义一同前往。” 江辞抱着小传义上马,带着霍世勋与其亲卫来到了他们一家曾经入住的小院。 这里已经被打扫干净,而他们所有的东西也都打包好,小传义与霍世勋简单告别后,前去请公孙先生。 一个时辰后,一行人带着霍世勋送的兵器与装备,踏上前往莲城的路。 而姚城,也全权交给霍世勋。 城墙之上,霍世勋目送队伍远去,只觉得不可思议。 霍家世代驻守凉城,是守住东陵西北关隘最坚实的铁壁。 可要是叫他在这么短的时间取下三座城,他敢拍着胸\/脯说绝对不可能。 但没想到,竟让一支谁也不看好的“乌合之众”做到了。 再看看这姚城,被收复才过去多久时间? 似乎已经从被敌军占领的阴影中走出来,街上人来人往,商铺也恢复了开张。 百姓的神情已没了恐惧,洋溢着对和平生活的珍惜与对未来的向往。 他甚至还能听到小学堂里学子们朗朗的读书声。 还真是不可思议。 无论是那顽强不屈的女子,还是迎接他的小小孩童。 想起案头摆着的公文,霍世勋深深叹了口气:“白明微,接下来你要面对的不止是北燕士兵,还有小人的设置的路障与上头的忌惮,你能化解么?” 第292章 主子受伤了 几日后。 莲城的收尾事务已经完成,一切事情都步上正轨,那些被战乱影响的人,也渐渐从战乱的阴影中走出来,恢复往日的生机。 也幸好白明微有先见之明,把早已被色\/欲蚕食理智的人提前控制住。 他们在军中都惹出不小乱子,若是没有及时处理这些人,只怕莲城的事不会这么顺利。 这日,白明微去找公孙先生跟进战车的进度:“先生,战车制作得如何了?” 公孙先生面色严肃地问她:“你这图纸从哪里来的?” 白明微道:“先生,图纸的来源我不便说,还请先生见谅。” 公孙先生道:“这战车威力无穷,若是做成,必定能大杀四方,这样一件危险的东西,若是你不告知老夫来源,老夫便不会继续做下去。” 见公孙先生态度坚决,白明微也没有坚持。 她冲公孙先生行了个礼:“先生的顾虑我明白,还请先生给我一些时间,我需要考虑一下是否应该告诉先生。” 公孙先生望着满地的已经做好的零件,如今只剩下组装,但还未到最后一步,他已经意识到战车的威力程度。 尽管他已经成为了小传义的夫子,但他也有自己的考量,因为对生命格外敬重,他不会轻易让这样可怕的东西问世。 闻言,他语重心长地道:“白姑娘,这东西本是西楚前朝皇室的镇国之宝,听闻西楚前朝的初代帝王,便是靠着这件宝器打得天下。” “如果这件东西做成,被你运用在战场上,必定招来觊觎与忌惮,你做这件东西的初衷是为了戍卫疆土,但你无法保证,它不会变成东陵用来屠\/杀他国无辜之人的凶器。”#@$& “此事你好好考虑吧!”说完,公孙先生甩甩袖子离开了。 白明微把公孙先生这番话听了进去,也从公孙先生口中明确了战车的威力。 事实也正如公孙先生所顾虑的那般,一旦战车问世,避免不了被觊觎,亦或是忌惮。 她的确不能保证,战车是否会被元贞帝抢去,成为实现那些可笑野心与霸业的武器。 而战车自她这里问世,势必会因为战车的威力,使得白家与白家军遭受各方面的忌惮。%&(& 更甚者,其余诸国知道这东西,是否会因为忌惮而联合起来蚕食可能会壮大的东陵,这一切都不得而知。 可尽管如此,她想拥有战车的决定并不曾动摇半分。 霍将军作为东陵最坚实的一道铁壁,他能驻守的最远地方,便是姚城。 也就是说,白家军需要一边守着莲城,一边想办法收复接下来两座城。 这就意味着,如今拥有的两万多兵马能动的会不断减少,等到去打最后一座城羌城的时候,除去驻守莲城与镜城的人,能上战场的估计连一万人都不到。 到时候,北燕边防大军会有很大一部分聚集在羌城,若无战车加持,如何能在与随时都能等到驰援的北燕大军对战? 活下去,才能来谈接下来的事。 若是不能收复城池,无法保证这些儿郎的性命,一切都没有任何意义。 但是,能否告知公孙先生来源,还得问过风轻尘才行。 “阿六。” 白明微轻唤一声。 阿六立即浮现在她身后:“白姑娘,请吩咐。” 白明微问:“近几日不曾收到你主子来信,可是出了什么事?” 谈及战车图纸的来源,白明微不免想到风轻尘。 原本风轻尘的来信密集且有规律,可最近已经接连好几日都未曾收到他的来信。 白明微奇怪之余,不免有些担忧,于是便召阿六来问问情况。 阿六可不会告诉白明微,主子是想白明微一个惊喜。 他眼珠一转,计上心头。 他佯装若无其事的样子,但却流露出一丝刻意:“主子无事,还请白姑娘放心。” 白明微倏然回眸:“当真无事?” 阿六垂下眼睑:“回白姑娘,无事。” 可他越是这样,白明微越觉得有几分可疑:“阿六,你在撒谎。” 阿六有瞬间的慌乱,接着他垂下脑袋:“还请姑娘别问了,主子他不叫属下告诉您。” 到底已经将风轻尘当作并肩作战的好友,白明微还是会担心。 闻言她眉头皱起:“他不叫你说,无非是怕我担心,但是你不说,却让我更担心。” 阿六装作十分为难的样子,迟疑片刻,最后还是说了出来:“回姑娘话,主子已经在回来的路上了。” “但因为遇到了埋伏,主子受了重伤,所以在路上耽搁了,属下收到消息时,主子尚在昏迷之中,如今也未有消息传来,只怕还没有脱离危险。” 白明微的心,猛然“咯噔”一下。 她强\/压住那莫名的不适,静静地看着阿六:“风轻尘受伤了?谁能伤得到他?” 阿六面无表情,用淡漠的语气述说着主子的不易:“回姑娘话,主子虽然武艺高强,但毕竟眼睛不便。” “一直靠听声辨位的他,若是有人扰乱他的听觉,纵使他有天大本领,也无法施展……” “更何况,他把身边的影卫留在了玉京城保护老丞相一名,又在您身边留了两名,其实他已经无人可用了。” 白明微闻言,不免吃惊:“什么?他在我祖父身边也留人了?” 阿六点点头:“主子生怕有人对老丞相不利,到时候姑娘伤心担忧,于是便在老丞相身边留有影卫保护,那会儿姑娘对主子全然不信任,主子没有告诉姑娘,也是担心姑娘多想。” 白明微陷入了沉默,她出发前把祖父的安危托付给师父,就是怕有人对祖父不利。 却没想到,风轻尘把影卫留在了祖父身边。 有了这层保障,只要不是千军万马来袭,祖父都是安全的。 这个男人,总能为她做得周全。 她要拿什么来回报这一份又一份的恩情? 最后,她看向阿六:“你在说谎。” 阿六一惊:“姑娘,千真万确。” 白明微道:“关于你主子受伤一事,你在说谎,有两点漏洞:第一,你身为影卫,你主子不让你告诉我的事,你绝对不会说,这是你作为影卫的操守。” “第二,依你主子的性情,便是真的受伤了,只怕也不会说,他不是那种会让别人担心的人。” 白明微目光骤然凌厉:“所以,告诉我你为什么说谎?” 第293章 旧疾复发 阿六认命地跪在地上:“白姑娘好聪慧,竟能分析出属下在说谎,主子的确与人打了一架,但却没有受伤。” “之所以未有书信传来,是因为主子旧疾复发,严重到不能写信,为了不叫姑娘担心,干脆没有把信送来。” “属下自然是为主子着想,想着主子为姑娘做那么多,姑娘却一直对主子冷冰冰的,要是能把姑娘骗去接主子,主子一定会很高兴。” “于是属下撒谎了,还请姑娘责罚!不过能不能罚轻一些,要是属下被打成重伤,不能保护姑娘了,主子一定会要了属下的命。” 阿六把话说到这个份上,倒是叫白明微一下怔住。 不是阿六不留情面,而是阿六所言皆是事实。 她不过儿时顺手救了风轻尘一次,可自从风轻尘来到她身边,哪一件事不是在帮她? 无论这阿六的话几分真几分假,但得知风轻尘竟然把影卫留在祖父身边后,白明微无论如何也无法对旧疾复发的风轻尘坐视不管。 她深吸一口,问:“你主子的眼疾,会给他带来很大的痛苦么?” 阿六垂下眼睑,掩住眸底划过的那一丝得逞的笑意,他又用极为平淡的语气讲述主子的痛苦。 正因为平淡,才叫人感受到那一句句平淡话语背后隐藏的苦。 他说:“主子以前生了一双极为好看的眼睛,但自从眼睛失明后,所带来的一切不便姑且不论,不时复发的眼疾,却是会叫主子痛不欲生。” “好几次主子眼疾发作时,他都痛到失去理智,若是没有我等在他身边看着,后果一定不堪设想。” 阿六这样说,白明微不由担心起来:“可知你主子目前大概到什么地方了?” 阿六眼中喜色更甚,但还是装作一副镇定的样子:“大概已到东陵境内,快马加鞭,日夜兼程的话,约莫三五日就能与主子相汇。” 白明微露出若有所思的神情,终究是什么都没说,转身走了出去。 这一举动倒把阿六给弄糊涂了。 他本来谎称主子受伤,故意露出破绽让白姑娘识破,为他接下来这番话做准备。 在被拆穿后,他先是透露主子留人在白相身边的事,紧接着又提到主子旧疾复发,目的就是为了诓白姑娘去接主子。 难道? 莫非? 这个计中计也被白姑娘识破了? “啊!女人果真是太可怕了。” 阿六呢喃一声,隐到他该待的阴暗角落。 白明微回到处理公务的书房,若无其事地处理那些需要她想办法解决,亦或是需要她做决定的事。 她与往常没什么不同,但处理事情的速度,却明显减慢许多。 有时目光甚至在一页公文上停留许久许久,她才回过神来一般,继续翻开公文看下去。 是的,她在担心风轻尘的情况。 风轻尘毕竟帮她那么多,得知风轻尘可能旧疾复发,她无法叫自己心平气和地处理事情。 若是在两军对峙期间也就罢了,如今还不到攻打镜城的时机,她要是无动于衷,真的有些说不过去。 任氏端了一杯茶进来,轻手轻脚地放在她触手可及的地方,随即准备退出去。 “二嫂。” 白明微叫住了她。 任氏回眸:“嗯?” 话到嘴边,白明微却说不出口。 她该怎么解释自己内心的情绪?那种几近矛盾的感觉,叫她无法用言语表述。 便是这短暂的沉默,她却觉得是自己矫情了。 一堆大事摆在面前,如今却还纠结这些委实不该。 无非就两个选择,要么立即抛下一切去接风轻尘,也算是对朋友尽一份心意。 要么就留在这莲城,尽好她的职责与本分。 如何取舍,全看哪边更需要她。 思及此处,她笑了笑:“多谢你。” 终究是没有同任氏讲。 任氏温和一笑:“那是我向军医开的方子,调养身体的药茶,趁热喝,免得凉了发苦。” 白明微心头一暖:“好的。” 任氏见她事多,也就不再打扰,于是便退了出去。 白明微认真地喝下任氏准备的药茶,看了一眼滴漏,便拿着三幅画去了城外练兵的地方。 那里曾是数万北燕士兵的魂断之地,血迹虽已干透,然而被染红的泥土,仍旧无声地诉说着曾经发生在这片土地上的惨状。 将士们在寒风中挥汗如雨,训练着她不断改进的阵法。 因为她特意交代改善伙食,将士们的体力明显好了许多,训练时有模有样。 俞皎看到她,立即迎了上来:“明微,自从你想出了新的阵法安排后,训练起来可顺利多了。” 原来是因为崔志晖的部下习惯了传统的训练方法,无法适应白明微设计的阵法训练。 加上阵法只有在平地作战时才能发挥奇效,却在爬\/墙攻城上面有许多不足,于是白明微便想出了新的解决方法。 在继续坚持训练阵法的同时,训练崔志晖的部下来弥补阵法的不足,这样无论是在地面作战,还是攻城,都能兼顾。 再者,她知道阵法被破防,是因为其中有些将士的体力跟不上,于是便从崔志晖的部下中择选出身体条件好,且适应能力强的士兵们,去替换那些不合适的。 这样一来,两支队伍因为有了适合他们的训练方法,训练起来自然如鱼得水。 白明微笑道:“要我说,你的指挥能力也不可或缺,要不是你有一套成熟的带兵方法用在训练上,只怕还需要花上很长一段时间,才能达到如今的程度。” 俞皎看向卫骁:“别只是夸我,卫副将才是功不可没。” 白明微颔首:“在军营镇场有卫大哥,在庶务安排上有江大哥,传义又有公孙先生负责,我的确很放心,也很高兴。” 俞皎看向她手中的东西:“咦,画像准备好了?” 白明微颔首:“嗯,画师刚送来的。” 俞皎笑道:“我去叫他们停下,也好叫你公布这件喜事,最近他们都很期待。” 说完,俞皎走到大鼓旁边,用鼓声指挥将士们停下训练。 第294章 我要去接他 白明微走到校练场的高台上,在万众瞩目下,把手中的画像一幅幅展开,扬声道:“先前我曾说过,会给表现十分突出的战士一个奖赏。” “而今,是我兑现承诺的时候了。这三幅画,画着近期我们军中表现最优秀的三名将士,而这三个人,即将得到与家人通信的一个机会。” “画上画着他们身穿戎装英姿勃发的样子,相信当他们的亲人看到画像时,一定能想象到他们英勇奋战的模样。” 一席话出,所有人都激动不已。 本来消息传出来时,大家都不信,没想到大姑娘还真的做了这件事。 望着万分兴奋的众人,白明微叫出了画像主人的名字,以及他们获得这个奖赏的原因。 “张进,于莲城一战中歼敌六十九人,为歼敌人数最高,因此获得奖赏。” “杜成,因视力极好,在莲城一战中不仅帮助许多同袍避免受到敌人的伤害,也帮助许多同袍击杀敌人,因此获得奖赏。” “李忠,训练时进步神速,表现突出,经过卫副将的举荐,因此获得奖赏。” “三人皆为德行出众者,自参军以来未曾违反军纪,可谓是实至名归。” “今夜将会有人带着他们的画像与家书出发,到时候也会为他们带来亲人的书信与所托之物。” “目前这条渠道还不够成熟,所以我只选了三位表现最优者,等到这个计划完全实施下去后,将会有更多的奖赏名额。” “只要将士们表现优异,且符合条件,都有机会与远方的亲人互通书信,互报平安!” “当然被挑选出来的优秀者,如果不中意这个奖赏,那么送信的所有成本将会折算为现银作为奖励。” 要做此事的确困难重重,无论是卫骁还是江辞,以及众多副将都不是很赞成。 但白明微还是力排众议,坚决不依靠朝廷,也要组建一支队伍,专门替将士们提供与家人通信的渠道。 而这支队伍的人选,便是卫骁那些不曾参军的手下。 他们在接到卫骁的消息后,有意者便日夜兼程赶至莲城。 有这样一支熟悉江湖,且可以信任的高手愿意帮忙,又有白明微制定的详细流程与计划,既能保证书信的送达率,还能防止此事带给白家军麻烦。 于是,白明微也不拖沓,立即就把事情提上议程。 如今还有人陆续赶往莲城,等到更多的人来做这件事,那么就会有更多的机会奖赏给将士们。 这一次被选中的三人,都是众望所归之人,且无论是表现还是人品,都挑不出错误,对于这个结果,没有人会不服气。 看着场下之人的反应,白明微也看到了这个额外的奖赏所带来的好处,这对于离家多年的将士来说,无疑是与高\/官厚禄和真金白银同样吸引人东西。 比白家军更激动的,便是崔志晖的部下。 因为那叫“张进”的人,便是崔志晖身边其中一名副将。 白明微狠狠地处罚了违反军纪的士兵,有不少人认为是白明微在蓄意针对,想借此事给他们下马威。 但没想到他们中也有人被选中,可见白姑娘是个赏罚分明的人。 那些受到这件事吸引,决定认真表现的人,也在此时此刻,坚定了一定要通过表现获得奖赏的决心。 同时因为奖赏囊括各个方面,杀敌勇猛的、德行出众的、表现良好的……甚至是军中的伙夫,也有这个机会。 这就意味着,能力出众的人虽占优势,但能力不足的,可以从其他方面去努力,相对而言兼顾了所有人,也就很大程度地保证了此事的公平。 “适才叫到名字的三人,你们现在即可先行散去,去准备你们想带回家给亲人的东西。” “如果在写信方面有困难,可以去找人代写家书,花用可找账房报账。” 三人的样子,已经不能用激动来形容。 尤其是那名叫小杜的瘦弱士兵,他激动得浑身发抖,身子一颤一颤的,因为瘦弱,看起来像是在抽搐,惹得众人一阵发笑。 白明微把他们的画像郑重地交到他们手里,又说了些勉励的话,才放他们离去。 目送他们踏着欢快的步伐离开,众将士的眼里充满羡慕,更多的是奋发向上的坚定。 而白明微也适时做出总结,她说:“将士们,你们现在的努力,不仅能让你们获得与亲人通信的机会,同时也能让你们强大起来。” “无论你们本着怎样的心在坚持,你们都必须记住一点,今日\/你们的耕耘,都是你们日后能在战场上活下去的原因。” “只有活着,我们所求的一切才有实现的可能,也只有活着,才算得上胜利。” “所以无论如何,我们必须让自己变强!当我们无坚不摧时,我们也就不再惧怕死亡会找上我们!” 众将士齐声欢呼。 不用三令五申,他们也看到了阵法的威力。 无论是为了保家卫国的信仰与荣誉,还是为了想要出人头地的抱负与野心,他们都明白,活下去很重要。 而让他们活得更久的,便是力量。 所以他们会努力从阵法中汲取力量。 做完这事,白明微便离开了。 回到书房,果然看到江辞在等着她。 白明微问:“怎么?不顺利?” 江辞被派去处理青\/楼与赌坊的事,如今却遇到了麻烦:“赌坊还好说,他们失去靠山后,只要吓一下便会言听计从,任由摆布。” “但是青\/楼却犯了难,刚失足的女子很轻易就接受了从良的机会,兴高采烈地收拾东西离开那不是人待的地方。” “然而已经在这行做了多年的人,却放不下这轻松且来银子快的机会。” 这样的结果,白明微能理解。 分明她们有一身本领,便是去做个绣娘、琴师之类的,都能活下去,不过却十分辛苦。 但做这个虽说上不了台面,却衣食无忧,甚至还有机会过上较为优渥的生活,自然有人不想放弃。 白明微凝眉思索片刻,随即做出了一个决定:“秦楼楚馆与赌坊都留着,贪与色都是人性,我们无法泯灭这些本性,但却可以善用之。” “我会罗列一份详细的章程,他们想继续开下去可以,但必须遵照我的规矩来办事。” “只要他们安安分分,我也不至于不给他们活路,但他们想要借这种事害人,那是万万不可能的。” “所以无论是经营还是生意,都必须有所规范,这样才能很大程度上避免所带来的负面影响。最重要的一点,那就是他们的东家必须是你。” 江辞吓了一跳:“你叫我去当龟公?开赌坊?不干不干,骗子也是有节操的。” 白明微摇头轻笑:“我只是给你收银子的机会。赌场与青\/楼可都是销金窟,你知道那些地方能赚多少钱么?” “朝廷拨的银子远远不够军队开销,现在的花费的还都是我自己想办法垫上的银子。” “虽然我们收缴了几家不听话的库房,但也总有用完的时候,可不得开源节流么?” 江辞听她这么说,也只得答应。 白明微与江辞商量了许久,一份拟定好的章程便已成形。 江辞拿着新章程去让收尾,白明微则清理了桌上所有的待办事项。 眼看现下不是非她不可,她最后还是回房换了一身常服,简单收拾了东西。 恰巧任氏端着晚饭来给她,见她打包东西,不免奇怪:“明微,你这是……” 白明微并未隐瞒:“二嫂,莲城有江大哥和卫大哥坐镇,我很放心,风轻尘出事了,我要去看看他,否则我于心不安。” 第295章 相遇 是的。 于心不安。 风轻尘为她做了那么多,她一直都只是被帮助的那个。 在明知风轻尘可能出事的情况下,她实在坐立难安。 所以这一趟,她无论如何都要去。 任氏放下晚饭:“大姑娘,你先吃点东西,我帮你收拾,大概要走几天?” 白明微听话地坐到桌前,认认真真地吃下任氏准备的晚饭,感激地看向任氏:“路上单程约莫五天左右,但是十五日内,我必定会回来。” 十五日,已经是极限了。 既要给公孙先生一个答案,又要准备收复接下来的两座城。 十五日,是她能匀出来的最长时间。 任氏听了,默默地在包袱里装入几件保暖的内衫,以及两件大氅,又在包袱中塞了两张小额银票,以及一些紧急使用的药物。 等包袱准备好后,任氏道:“你先吃饭,我去给你拿护膝。” 白明微疑惑:“护膝?” 任氏颔首:“给你做的,你常常在外面奔波,冬日很容易冻出病,护膝护腕都给你准备着,能让你舒服一点是一点。” 白明微心头一暖:“多谢二嫂。” “哎!”任氏含笑下去。 此时此刻,一碗浓粥都散发着香甜的味道。 白明微就着咸菜喝粥,等到一碗粥下肚,任氏便拿着新做的护膝递到她手里。 “夜晚赶路,要记得披上披风,把护膝和护腕戴上,这样你也好受一些。” “包袱里我给你放了银票,记得勤换马,还有防冻的膏药,时不时记得抹一下,要是肌肤被冻伤就不好了。” 白明微认真地点点头:“二嫂,我都记下了。” 任氏把披风披在白明微身上:“大姑娘,传义和公孙先生有我照顾,军中的事也有七弟妹和卫副将他们,你且放心去吧!一路平安。” “好。”白明微把披风系好,又穿上保暖的衣裳,去马厩里牵了一匹脚程快、耐力好的马,随即便连夜离开了。 她什么事也没交代,因为她知道就算她不在,这里的每个人都能尽好本分,让莲城顺利的运转下去。 …… 晓风残月。 下了几日的雪渐渐歇止了。 积雪及膝,满世银装素裹,万景成空。 猫在主子衣襟里躲避寒风的小白貂忽然警觉地竖起小耳朵。 它爬到风轻尘的肩膀上,抱住风轻尘的脖子,指着前方咿咿呀呀。 风轻尘勒住缰绳:“嗯?前面有埋伏?” 话音刚落,雪地中接二连三地窜出许多黑衣人。 他们以雪为掩体,如同影卫那般,蛰伏在这雪地之中,隐匿了身形与声息。 许是被发现了,他们不等风轻尘一行人进入最佳的伏击位置,便都现出身形,握紧武器杀了过来。 风轻尘嘴角挂着漫不经心的笑意,仿佛眼前的埋伏微不足道,他把小白貂丢到白马的背上: “带它们离远一些,要是受惊逃跑了,我只好拿你的皮送给小姑娘。” 小白貂瞬间毛发炸起,它冲主子龇牙咧嘴地凶了几声,便抓着白马的鬃毛,把它们母子赶到一边。 与此同时,一张大网铺天盖地地对着风轻尘当头网下,大网上遍布尖刺,疏冷的月光下,泛着幽蓝的可怖光华。 整张网都镶嵌着利刃,利刃染上了剧毒。 “退开!” 风轻尘低喝一声,随行的护卫立即四散。 他手中的竹竿凭空旋转,如同锋利的齿轮,切断了那张疏而不漏的大网。 就在大网的碎块跌落下来的刹那,他右手轻轻搅\/动,内劲裹挟着无数利刃在空中旋转如龙。 他轻轻一甩,利刃顷刻间咆哮探出,周遭刺客纷纷应声倒地。 而那竹竿,也在此时落到了他的手里。 鲜血蔓延,数十具尸首倒在血泊之中。 余下的刺客缓缓退开,与风轻尘拉远距离。 很显然,他们不会自不量力地去攻击一个具有压\/倒性力量的人。 “杀!” 风轻尘淡淡吐出一个字,五名护卫抽刀杀向周围。 护卫皆是一流高手,很快便把刺客打得毫无还击之力。 可此时,又有一拨刺客自更远的地方现出身形。 他们手提锣钹,迅速合围成圈,把一行人包围在内。 “咚!咚咚咚……” 一声声锣钹的噪响从四面八方传来,便是寻常人都觉得难受,更何况是风轻尘这样听觉敏锐的人。 很显然,刺客想用这样的方法,封住他的听觉。 他眉头紧紧皱起。 但依旧未在锣钹声中迷失慌乱。 随手一甩,几枚钢针疾射出去,刺客应声倒地,合围圈立即现出一个缺口。 风轻尘策马朝缺口的方向奔去。 可就在此时,缺口被补上。 刺客把手中的锣钹敲得愈发急促,同时四周又燃起烟雾,那烟雾裹挟着一股极为难闻的味道弥散开来。 四面八方的响声,无处不在的味道。 风轻尘用来辨识的听觉和味觉都被封住。 没有视觉的他,纵使有天大本领,也被困在这方小小的天地,暂时动弹不得。 小黑马不停地甩着脑袋,像是被味道干扰,它也无法在这个时刻把主人带到安全的地方。 而护卫的马,已经彻底失去控制。 护卫自顾不暇,更妄论护主。 “哼!” 风轻尘冷笑一声,周身罡风暴涨,一股无形的气浪罩在他四周。 雾气,攻击,都被这气浪\/荡开。 他竟想凭着自身浑厚的内劲,驱散弥漫四野的烟雾。 可就在这时,一支弩箭对准了他的背心。 在内劲荡开的刹那,手持弩箭的人腾空而起,扣动机关,弩箭如电疾射向他。 弩箭避开气浪,直逼他的后心。 可因为这震耳欲聋的锣钹声,弩箭破风的声响他一时没有察觉。 眼看弩箭即将射中背心,刺客冷冷地笑了。 “风轻尘!” 一声呼唤响起,比弩箭更快的,是一道掠向他的身影。 紧接着,他被猛力按倒在马背上。 他听到弩箭掠过上方的破空响声,也清晰地感觉到鲜血溅在脸上。 日思夜想的声音,也在一片噪响中无比清晰。 “风轻尘,怎么这么不小心?” 他猛然抬头,恍如幻听般难以置信,面上的从容被击破,欣喜渐渐蔓延。 第296章 我们一起活下去 就在相逢的前一刻。 为了节约时间,白明微不眠不休地奔行了两天三夜,她本已累得神思恍惚,仅靠着毅力在支撑。 可紧接着,她听到了远处传来的锣钹声。 这让她瞬间警觉起来,联想到风轻尘的眼疾,她便猜到有人用这种方式来对付风轻尘。 于是她催促浑身大汗的马向声源的方向疾驰,果真叫她看到了如此惊心动魄的一幕。 也幸好她赶上了,及时推开风轻尘。 但因为长久的奔波,她终究没有气力在如此凶险的杀招下完全避开,在按倒风轻尘的时刻,弩箭擦着她的肩头而过,带起一道血肉模糊。 此时此刻,她正伏在风轻尘身上,忍住锥心的疼痛,极力装作若无其事的模样。 面对怔怔失神的风轻尘,她再次开口:“风轻尘,几日不见,怎么傻了?” 不管四面八方传来的声音有多焦躁,彼此靠近的两人,都能听清近在咫尺的声音。 风轻尘终于可以肯定,扑在自己怀里的人真实存在。 下一刹那,他紧搂白明微的腰际,把白明微推了起来,丢了一颗药丸到白明微的口中,紧接着,一口咬在白明微的肩头。 “你……” 白明微吞下药丸,吃痛的她猝不及防,想要挣扎,却被风轻尘紧紧箍住动弹不得。#@$& “噗!” 一口黑血喷出,风轻尘的声音和表情一样急切:“别动,有毒。” 不等白明微反应,他又把唇凑过去。 一口又一口的黑血,不断被他吸到口里,再喷出。 直到鲜血呈红色,直到白明微轻声安抚:“没事了,血已经是红色的了。”%&(& 他才停下状若疯狂的动作,哑着声喊:“笨蛋,扑过来做什么,你想吓死我啊?要不是你曾服下阿五的药,你已经没命了你知道吗?” 白明微看到他毫不掩饰的惶恐,也听出他声音里的恐惧,终是轻轻拍了拍他的背:“一直都是你救我,也给我机会救一下你。” 风轻尘心有余悸:“我便是挨了这一下,也不想看到你受伤。” 要是他伤了痛了,也只是皮肉之苦,但伤在白明微身上,却如同生生剜开他的心。 白明微笑了笑:“我也不想看到你受伤,别责怪我了,好不容易救你一回,也庆幸我能及时赶上,就让我好好回味一下这种为伙伴出生入死的感觉,好么?” 风轻尘张了张口,最后还是没有继续责备。 他搂住白明微腰际的手更紧,仿佛在用这种方式,确认白明微还活着。 白明微没有挣开,就这样与他面对面骑在马背上,而那双\/修长的腿,仍旧搭在风轻尘紧实的腿上。 这样委实不该,但她已经没有力气挣扎。 长久的奔波,适才带毒的一箭,她已经到了极限。 最后她把下巴搁在风轻尘的肩膀,有气无力地道:“现在,我做的你的眼睛,做你的耳朵,我们一起活下去。” 有了白明微做他的眼睛,刺客很快溃不成军。 直到最后一名刺客绝了声息,白明微彻底软倒在他怀里。 “阿六那小子乌鸦嘴,骗我说你遇到了刺杀,没想到一语成谶,他可以改行去算命了。” “好,他乌鸦嘴,我帮你打他!”风轻尘唇角扬起一丝温柔的笑意,低头面对搭在他臂弯的白明微。 他看不见白明微的风尘仆仆,看不见披风上结成的霜冻,也看不见她冻得通红的脸。 但他的声音比笑意更温柔。 白明微视线逐渐模糊,她用最后一丝力气细细打量风轻尘,带着担忧寸寸审视:“阿六说你旧疾复发了,你没事吧?” 风轻尘眉头轻轻蹙起,他什么时候旧疾复发了? 他怎的不知? 便是这细微的动作,叫白明微察觉到了异常。 “那小子骗我。罢了,没事就好。”白明微紧绷的神经忽然放松,整个人像是瞬间被抽干了力气,眼前一黑,彻底失去了意识。 风轻尘颤着手去捧她的面颊,触碰到她额上的高热时,忍不住心疼地把她搂紧,下巴抵在她的额顶上,心疼而无奈地低喃一声:“真是个傻姑娘……” 乖乖等着他不就好了,怎么还亲自赶来? 又傻又冲动。 然而正是这傻劲儿。 叫他好生欣喜。 也只有在小姑娘昏睡的时候,他才敢做一直想做却不敢的事。 比如说,抱在怀里。 只是抱着,便觉满足。 护卫确认所有的刺客皆已伏诛后,迅速围拢过来。 其中一名护卫小心翼翼地提醒:“主子,您别光顾着高兴,属下瞧着白姑娘的脸色好像不太好,得赶紧给白姑娘治伤。” “谁说我只顾着高兴了?”嘴上虽然是这么说,可唇角却不可抑制地扬起。 护卫当然看得出主子嘴硬,但又敢说什么呢? 小白貂带着两匹白马回来,便见到主子怀抱着别人,顿时气得火冒三丈。 它用力地抓白马的鬃毛,疼得白马不停嘶叫。 “上来,找一处落脚地。” 不容置喙的几个字,是风轻尘吐露的话语。 以往他们风餐露宿,但现在白明微受了伤,自然要找个地方治伤。 小白貂认命地跳上风轻尘的肩头,耷拉着脑袋一阵咿咿呀呀。 风轻尘展开披风,把一身风霜的白明微包在怀里严丝合缝地抱住。 被白明微披风上的冰霜冻得冰冰凉凉,他索性把白明微身上落了雪的披风扯\/下,而他温暖的胸膛,也随之贴了上去。 分明烧得那样厉害,但怀里的人却冷得浑身发抖。 他将内力源源不断地送入白明微体内,催促胯下的马儿向大山深处赶去。 约莫半个时辰,一行人看到了小白貂所指的村庄。 就在这时,风轻尘输送的内力也发挥了功效。 白明微缓缓睁开眼,却发现自己像婴孩一样被风轻尘抱在怀里,用披风紧实地裹住。 她想挣扎,可眼前的景象却叫她停下了所有的动作,露出一副难以置信的神情。 她向来冷静从容,能叫她露出这番神色,足以见她心中的震撼。 第297章 我看到了明天 这是一处宁静的山村,远远便听到不时传来的鸡鸣狗吠,还有孩童清脆的笑声。 晨曦自山头缓缓折射下来,纯白的积雪在山岚薄雾中泛着金光,一间间小小的屋舍被袅袅炊烟萦绕。 宁静而祥和。 白明微震惊了,呆呆怔怔地看了许久。 她只知连年的灾荒和战乱,早已把东陵这片土地摧残得面目全非。 除了京城以外,到处可见流民,便是连一处完整的村子都找不到了。 却没想到,在这大山深处,竟然还有这么祥和地方。 风轻尘察觉到她的变化,问:“怎么了?可是不舒服?” 白明微喃喃:“我看到了……” 风轻尘拧眉:“看到什么了?” 白明微笑了,笑着笑着,泪水却滚落下来:“我看到祖父呕心沥血一辈子、白家几乎断子绝孙,以及东陵无数儿郎拿命去拼的明天。” 风轻尘伸手撷去她眼角的泪水:“说给我听听。” 白明微的眼泪愈发止不住:“土地平旷,屋舍俨然,阡陌交通,鸡犬相闻……是和平啊!” 风轻尘没有言语。 他看不到这样祥和的景致,但却听得到。 孩童纯真欢快的笑声,不时响起的狗吠,大人之间亲切的问候,以及劳作发出的声音…… 形形色\/色,各种各样。 那么嘈杂,却又是如此的悦耳。 风轻尘策马前行:“走,我们走近一些,好好看看。” 随着一行人距离村子越来越近,欢声笑语也愈加清晰。 白明微怔怔地看向四周,穿插在田间的小道旁,是一片片绿油油的菜地。 菜地旁堆着许多茅草,许是大雪来临之际农户们把茅草盖在菜地里防冻,等到雪停后又把茅草和雪去掉,保住了大部分的菜。 翡翠玉儿似的青菜遍布田野,小一点的株苗被冻蔫儿了,但长得旺盛的却挺过了大雪的严寒,散发着更加翠绿的色泽。 白明微忽然掐住风轻尘的腰际。 风轻尘吃痛:“谋杀亲夫啊?” 白明微没有在意风轻尘话中有话,她喃喃出声:“我只是想知道,这是在做梦么?” 风轻尘捏住她的鼻子,轻轻用力:“如果有感觉的话,那便不是在做梦。” 真切的疼痛,意味着眼前的景象也是真实存在的。 白明微忍不住坐直身子,却因为浑身酸软无力,眼看就要从马上跌落。 风轻尘呼吸微促,搂住她的腰,不叫她跌下去:“小心些。” 白明微好不容易坐直身子,她缩在披风里躲避寒风,只露出一颗脑袋。 而那双美丽的眼睛熠熠生辉,与她苍白灰白的面色呈鲜明的对比。她像是发现了宝藏,就算高烧与疼痛叫她神智模糊,她也坚持看尽这乡间的景色。 无数个枕戈待旦的日子,无数条生命化作白骨,为的不就是这一片祥和么? 风轻尘仿佛看穿了她内心的想法,让小黑缓缓走着,仅仅只是几里的乡间小路,却走得十分漫长。 直到白明微支撑不住,再次歪倒在风轻尘怀里,他们才加快脚步,来到了位于村子最前面,也是最大的一户人家。 竹篱围着几间大平房,房前有很大一个院落,院子里养了鸡鸭,一群肥壮的家禽正在争食,紧挨着竹篱的地方盖有一个猪圈,里面养了好几头肥猪。 护卫上前敲门,开门的是一名和蔼的妇人:“找人吗?” 她手里抱着一个小竹篓,竹篓里是碎米粗糠,可见她适才正在喂食。 要是白明微还醒着,不免又会惊叹,东陵许多地方的百姓,便是连糠噎饭也吃不上,而这妇人却毫不疼惜地用来喂鸡鸭。 一条小黄狗从妇人的背后露出脑袋,好奇地嗅吸来人。 妇人弯腰挡住小黄狗,“咻咻”地驱赶它。 护卫立即捧上银子:“嫂子,我们夫人承受不住旅途的奔波,寒气入体,眼下高烧不退,还请嫂子腾一个房间,给我们夫人休息养病,多谢嫂子。” 妇人打量了一眼人群,格格不入的气度,低调却华丽的衣裳,都昭示着这群人来头不小。 然而她还是毫不犹豫把院门完全打开,也不问缘由,笑容和煦地道:“银子就不必了,出门在外,哪里没有困难的时候,互相帮助是应该的。” “快些把你们夫人带进来,我们村子有位大夫,我去把大夫给你们请来。” 说话间,妇人朝着正在冒着腾腾热气的灶房喊了一声:“春秀!” 一名年轻的妇人从灶房里走出来,她把手在围腰上擦了擦,笑吟吟地应道:“娘,您唤媳妇?” 妇人看向外间抱着白明微的风轻尘一眼,吩咐道:“先把手头的活计放一放,去把客房好好收拾一下,这位公子的夫人生病了。” “被子木炭都要准备齐全,等安顿好夫人后,再给客人们上一些热茶,大雪天赶路,一定冻坏了,我去村头请黄大夫过来。” 护卫立即道:“嫂子,少夫人,不用麻烦了,只需给我们夫人准备一个落脚地即可,我们下人皮糙肉厚的,在外边随便搭个棚子也成,就不劳烦嫂子和少夫人了。” 妇人连声道:“不麻烦,不麻烦,我们村已经很久没有外人来了,来者皆是客。” 护卫还想说什么,听到风轻尘一声轻咳,他向妇人行了个礼:“多谢嫂子。” 妇人脸带笑意,催促儿媳赶紧去办,随即把一行七人迎进屋里,又将正在干活的儿子叫来待客,她则连忙赶去请大夫。 简陋的房间,几乎没有多少摆设,但却十分干净整洁。 就连床榻上的棉被,虽然被套浆洗得发白,却散发着清香的皂角味,可见这家的女主人是个勤快的,小家被收拾得温馨而干净。 风轻尘把白明微放到床上躺着,为她脱下靴袜。 而此时,白明微衣裳上的冰粒儿也融化了,冰冰凉的水正往白明微的衣裳里浸润。 风轻尘从她随身携带的包袱中翻找出衣裳,却因为一行人也没个女子,在为白明微换衣裳上犯了难。 还是那名叫\/春秀的媳妇儿贴心,她端着一盆热水敲开房门:“公子,我来吧!” 风轻尘把衣裳放在床榻上,向春秀道了声谢:“劳烦你了。” 春秀没有多言,拧了帕子替白明微擦了脸和手后,伸手去解白明微的衣衫。 听到动静,风轻尘的耳根却红了起来,那红云悄悄顺着耳根,蔓延至整张脸上。 第298章 情况不容乐观 而此时,白明微正靠在春秀怀里,风轻尘把衣裳放得太远,春秀够不着,只好叫风轻尘递来:“公子,麻烦你把夫人的里衣递给我。” 风轻尘颤着手去摸衣裳,然后递到春秀手中。 虽然他极力克制,但那异样还是叫\/春秀察觉。 春秀为白明微麻利地穿好衣裳后,皱着眉头问:“你们真的是夫妻?” 风轻尘自知已经露馅,索性坦然地胡说八道:“是,她是我的童养媳,只是我们虽然生活在一起,但还未有夫妻之实。” 春秀是个直性子,见风轻尘的话中有漏洞,她也没有把疑惑藏着掩着: “我瞧着你们年龄相差挺大,如果真是童养媳的话,应该是她比你大才对,怎会是你比她大?” 风轻尘笑了:“可能在我家,童养媳还有一种说法,那便是把小姑娘精心培养,长大后做媳妇。” 春秀见他也不像是绑匪人牙子,于是便没有继续追问:“黄大夫家离得不远,大夫马上就来,公子不必担心。” 说完,她把白明微换下的衣裳放入盆里准备拿去洗,又叮嘱几句便离开了。 床边摆了烧红的炭,被窝干净而温暖。 白明微的呼吸也顺畅许多。 风轻尘把她冰凉的手抓过来握住:“虽然我很高兴你能来,但你这么辛苦,我却怪自己没有早点赶到你面前。” 其实,收到回信他已经很开心了。 开心到睡不着觉。 便是小姑娘没有来,他也会带着这份喜悦的心情奔到她身边去。 “阿六。” 风轻尘轻唤一声。 许久没有回应。 “阿六!” 风轻尘拔高音量。 终于,憔悴得不成人形的阿六出现在风轻尘面前:“主子,骗白姑娘说您旧疾复发,属下知罪。” 顿了顿,他小心翼翼地道:“属下也是为您着想,您不在莲城,不知那卫骁和江辞天天围着白姑娘转。” “属下想着与其苦等主子不到,叫那两人趁虚而入,不如把白姑娘骗过来,也好叫白姑娘远离他们。” “但属下没想到,白姑娘竟然不眠不休赶了两天三夜的路,属下一直紧跟其后随行保护,差点没累死在半路。” “可见白姑娘是真的在乎主子,否则她也不会拼命往主子这边赶,日夜兼程、马不停蹄。” 风轻尘拍了他的脑袋一巴掌:“本以为阿五已经够蠢了,你更蠢!硬生生靠轻功追在后面跑,就不会骑马吗?” 阿六垂下脑袋:“属下是影卫,骑马的连暗卫都算不上,只能是护卫。” 风轻尘又拍了他一巴掌:“所以就因为你这蠢想法,害得她为我挡下一箭,你说我该赏赐你什么样的死法?” 阿六捂着脑袋,嬉皮笑脸:“哎呀主子,您不但不能罚属下,还要赏属下,白姑娘‘英雄救美’,多么绝妙的事。” “换做往常,便是主子做梦也盼不来的好事,属下这是创造了一个多好的机会,可以让您和白姑娘增进感情。” 说着,阿六还把两个大拇指向内勾了勾,挤眉弄眼。 “啪!” 风轻尘又扇了他一下:“因为你的疏忽,导致她受了伤,你不但不但没有知错,反而巧舌如簧的狡辩,看来,是不能留了。” 阿六连忙收起嬉皮笑脸的神色,分外认真地道:“回主子话,白姑娘的行踪被人盯上了。” “对方也是影卫,而且十分谨慎小心,以至于白姑娘无法及时察觉,属下一直在为白姑娘清理障碍,所以救主来迟,还请主子责罚。” 影卫? 拥有影卫的人可不多。 但究竟是哪一方,派出影卫盯住小姑娘呢? 风轻尘冷笑一声:“看来,此事有好好查一查的必要。” 阿六小心翼翼地道:“主子,您都被刺杀了,也不为自己的安危担忧,反而一心想着白姑娘,亲主子呀,别人都打上门了,您能不能有点紧迫感?” 风轻尘道:“想要我命的人一目了然,想对她动手的人却却在暗处伺机而动,可不得紧着她来么?” 阿六小声嘀咕:“还好付出有回报,一听说主子出事,就日夜兼程地赶来了。” 风轻尘再拍了他一巴掌:“蠢,小姑娘这么着急,不是因为我,而是她在节约时间。” 阿六捂住脑袋:“主子,您也不用这么消极。” 风轻尘叹息一声:“在小姑娘心里,没有什么比收复城池更重要,因为这事关白家的命运,也有着白家几代人的坚持,你在这个时候把她诓过来,只会叫她为难。” 阿六不解:“主子,您也有自己的许多为难,但还是无条件地选择支持白姑娘,怎么只有您付出,却只叫白姑娘享受回报呢?” 风轻尘为白明微擦去额上的汗水,又掖了掖被角:“甘愿把一颗心捧过去的,是我自己,没有喜欢一个人,她便该受着的道理,也不是付出了,就一定需要回应。” “希望你们谨记,于我而言,只要她好好的就足够,哪怕她坚定走下去的道路没有任何与我有关的,我也会毫不犹豫支持,这次就先不罚你了,下次若是再犯,我决不轻饶!” 阿六垂着脑袋,翁声翁气地应了一声:“是,主子。” 风轻尘刚把阿六挥退,那妇人便领着大夫过来。 其实风轻尘的护卫中也有懂医术的。 但他们寄住在农家,要是有病不看大夫,反而会引来猜忌,到时候怕是不能好好休息了。 护卫很恭敬地引着大夫与妇人进来:“嫂子,我们主子和夫人在里面等着了。” 妇人和蔼地道:“叫嫂子可把我叫年轻了,叫我吴婶子就好,我家那口子去得早,如今就我与儿子儿媳一起生活。” “儿子有些手艺,儿媳又勤快,这才挣下这虽然不富足,但不愁吃喝的家业,你们尽管好好歇着,不用那么客气。” 护卫连连称是。 大夫被请进来,给白明微诊了脉。 他凝神问脉许久,问风轻尘:“夫人可是曾受过很严重的内伤?” 风轻尘颔首:“正是,我们前段时日遇到土匪,内子她会武艺,为了保护我受了土匪头子的一掌,虽然服下了药物,但没有恢复过来,加上一直赶路使得情况加重,如今又中了毒箭,还请大夫帮帮内子。” 那大夫神色间颇有几分严肃,他摇摇头:“情况不容乐观。” 第299章 只是喂药而已 风轻尘藏在袖底的拳头紧紧握住,终究是他疏忽了,也幸好没有拒绝大夫来看诊。 “大夫,烦请您细细说来。” 黄大夫解释道:“箭伤并不严重,余毒也很好清除,这倒是小事,不过尊夫人先天\/体质就比寻常人要弱上许多。” “虽然一直都在各方面弥补,但毕竟是先天受限,有些方面是无论如何也补不过来的。” “且她受过很大的打击,心情郁结,又长期劳累过度,积劳成疾,以至于身子一时承受不住。” “眼下情况虽然可以通过针灸和药物控制,但若是长此以往,只怕情况会更加糟糕。” “公子万要记住,尊夫人可一定不能再过度劳累,更不能再受内伤了,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听到大夫这样说,风轻尘瞬间就找到了原因所在。 为了对付元三公子的那一次爆发,虽说没有伤及筋脉,到底是动了根本。 也是他粗心,这事要落在他身上,服下影卫保命的药丸,再多加调养一些时日,便能平安无事。 但他忽略了小姑娘从小体质就弱,身体不如常人健壮,加上长时间需要耗费内力,身子肯定承受不住。 本以为对小姑娘已经无微不至了,如今却发现离无微不至,还差上许多。 大夫着手替白明微包扎肩上的伤口,见风轻尘面露愧色,大夫安抚道:“公子也不必太过担忧,尊夫人年轻,身子恢复比较快,好好将养还是能恢复的。” “只是夫妻间那事,在尊夫人修养这段时间,就算公子血气方刚,也要克制。” 风轻尘怔了足足半响,才强装镇定地道了一句:“好、好……” 这得是多么敬业的大夫,才能在这么多人面前提醒那事? 不知不觉间,风轻尘的耳根再度攀上红云。 吴婶子打趣道:“黄大夫也真是的,这对小夫妇是年轻夫妻,脸皮肯定薄,你吓到公子了。” 大夫给纱布打了一个结,尴尬笑道:“老夫也是担心小夫人的身体,这才会直白地提醒这位公子,若是唐突公子,还请见谅。” 风轻尘竭力掩饰那情不由己的羞赧,他笑道:“大夫的医术和谈吐,不太像普通的乡间大夫。” 大夫笑着回答,神色间坦坦荡荡,没有任何隐瞒的意思:“说来惭愧,老夫曾在京城开了间医馆,想要悬壶济世。” “但世道不好,一间医馆能救多少人?于是便带着妻子游历天下,遇病即治,这一走便是十数年。” “近几年夫人的身子不大好,而我们又刚好在乱世灾年中寻到了这一处宁静祥和的居所,索性在这小山村定居下来了。” 风轻尘起身拱手:“先生高风亮节,在下佩服。” 黄大夫含笑:“乱世之中真情难寻,公子与尊夫人郎才女貌,珠联璧合,日后还要相互扶持才是。” 明明只是长辈一句关心的叮咛,风轻尘却赌誓般道:“我会的。” 吴婶子与黄大夫相视一笑:“这俩小年轻,感情真好。” 护卫挠挠头:白姑娘不是正在昏迷么?哪里就看穿两人感情好了?难道不是主子一厢情愿么? 黄大夫怜惜年轻夫妻感情甚笃,很是认真地为白明微下了针,又开了副方子,这才背着药箱离去。 护卫递上丰厚的诊金,他却没有接。 面对这村子的淳朴与热情,护卫有些不知所措。 在这乱世之中,互相争食倾轧是常态,这与世隔绝的小村庄,却有着这么多心存善意的人,本就是件很稀有的事。 送走大夫后,春秀很快便把白明微的衣裳洗了晾着,又进厨房张罗饭菜。 风轻尘拿着药去煎。 吴婶子抢着去做,却被护卫拦住:“婶子,主子能替夫人做事,他心里高兴,让他去吧。” 吴婶子略有迟疑:“但他的眼睛……” 护卫笑道:“不碍事的,主子已经习惯了。” 吴婶子见此,只好放弃插手。 风轻尘煎好药后,便端着进了客房。 他把白明微搂入怀里,让白明微靠在他的臂弯,就这样一手端着药,一手用小勺子一点点把药喂进白明微口中。 昏迷的人,根本不会自主吞\/咽,好几次不是吐出来,就是呛得咳嗽不止。 药和口水流在他的衣袖上,爱干净的他,却没有任何嫌弃的样子,反而更加细心轻柔的喂药。 他说:“其实也不是没有更好的办法,只是我总不能趁人之危对吧?” 白明微哪里听得到他的言语,又是一口药吐出来。 他又说:“你看,我该试的方法都试过了,你也不能把药咽下去,不吃药怎么能好呢?” “我不能眼睁睁地看着你的身体日渐虚弱下去,对吧?所以你一定不能怪我,我只是喂药而已……” 也不管白明微是否听见,他喝了一大口药,振臂抬起白明微的脑袋,低头把唇凑了过去。 苦涩的药汁灌入白明微口中。 白明微下意识地要吐出来,却被他的唇死死抵住。 那药在唇齿间流连许久,许是白明微也觉得难受,便自主咽了下去。 可尽管苦得眉头皱起,她还是未能清醒过来。 “一点危机感都没有,可见你是真的相信我呢!” 风轻尘放下空碗,接着要把白明微放回温暖的被窝里。 “爹爹……” 一声呢喃,风轻尘的腰已被白明微抱住。 “小姑娘,你又认错人了。” 风轻尘无奈,想要挣脱白明微的拥抱,可那双柔弱无骨的手,竟蕴含\/着强大力量,他只得两手撑在白明微身边,不让自己压下去。 “爹爹,微微好冷……” 白明微已经烧得迷迷糊糊,口中一直重复着那句爹爹。 她唤得柔肠百转,好像能生生把人的心给唤碎了。 风轻尘挣脱不开,索性坐到床上,如同抱婴孩般把白明微抱在怀里。 感受到那源源不断的热意,白明微凭本能偎紧一些,依旧唤着那现实中再也不能唤的人。 “爹爹,微微好没用,找不回七哥,也救不了五嫂……” 风轻尘伸手捧住她的面颊,手心却落了一滴冰冰凉凉的泪水。 他把白明微抱得更紧,又把那双被冻透的双脚轻轻\/揉\/搓。 白明微就这样在他怀里蜷缩成小小的一团,所有的柔软与脆弱都展露无遗。 空气中浸过一丝轻细的叹息。 第300章 近在咫尺 风轻尘把被子拉过来,盖在她的身上,连人带被子一起裹好:“微微已经做得很好了,换做是别人,一定没你做得好。” “你看你,遍体鳞伤依旧苦苦支撑,没有哪一点对不起白家,对不起亲人的地方,就是太亏待自己。” 然而他温声细语的哄慰,却未叫怀里的人听进去半句。 白明微唤完父亲,又开始唤七哥。 唤父亲的时候,她是会哭着要糖的小姑娘。 唤七哥的时候,她是依赖兄长的妹妹。 昏迷的她,是很多招人疼的柔软角色,唯独不是那勇往直前的大姑娘。 可见她并非刀剑不入,只是掩藏了自己的柔软,在所有人面前展现坚强的模样。 为的就是,那些依赖着她,依靠她带着走下去的人。 “七哥在这里,七哥在你身边,微微从来都不是一个人。”风轻尘脸上漫过心疼,他缓缓收手,轻轻地拍着她的背,一声声哄慰。 冬日的暖阳从窗棂的缝隙中漏了几缕过来,照在他风光霁月般俊逸的面颊之上,那薄有颜色的唇角微微抿住,所有的心疼都在他无法维持平静的面上一览无遗。 许是药效有了作用,一直闹腾的白明微终于平静下来。 只是她舍不得身侧的温暖,依旧紧紧地依偎在风轻尘身上。 风轻尘被她靠得手脚发麻,却不敢动弹半分,他无奈苦笑:“但凡你清醒的时候肯在我面前露出这幅模样,只要你软软地撒个娇,便是天上的星星,我也想办法为你摘下来。”#@$& “可你就是要强,什么都自己扛,累了也不会说一句,痛了也不喊一声,比任何人都要冲在前面。其实不要紧的,你是小姑娘嘛,偶尔柔弱一下又何妨?” “七哥……”怀里的人像是听到耳边的喃喃低语,她轻声唤了一句,唇角还挂着笑意。 风轻尘伸手刮了一下她的鼻子:“什么时候才会在睡梦中唤我?” 白明微神智依旧不清醒,本能地往他怀里钻了又钻。 风轻尘什么也不再说,只是把她紧紧地搂在怀里,下巴搁于她的发顶上,纤长的指骨细细描摹着她的面庞。%&(& 从她光洁的额角,轻轻阖上的双眼慢慢滑下。 风轻尘唇角扬着的那丝笑意,从来都没有落下。 在脑海里幻想过很多次她的样子,但想来想去,也想不到一副真切的模样。 唯有那日梨花落海下,小姑娘的笑靥如花,是如此的清晰,仿佛刻在了心底,再也抹不去。 风轻尘缓缓把手放在被白绸覆盖的双眼上,轻轻扯\/下白绸,那一双有着美妙形状的眼睛此时闭着,睫毛轻轻\/颤动,被阳光一照,在眼底投下一片迷\/离,像是两只舒展的羽翅。 以前,他从来不觉得自己失去双眼是不幸的,更不会因为看不到世间的山川大泽与花鸟虫鱼有遗憾。 可是,自从与小姑娘重逢后,他第一次开始希望自己还能看见,而且这种感觉常常会有。 如果这双眼睛没有瞎,那他就能亲眼看着小姑娘的容颜。 可以看到她哭的样子,看到她笑的样子,看到她上阵杀敌的样子…… 最后,风轻尘又把白绸覆上,也把那双再也没有光亮的双眼盖住。 这时,风轻尘不由自主想起与东极真人的那段对话。 每每想到东极真人的话,风轻尘便觉心情沉重。 但他没有表露出任何异样,依旧如往常那般。 只是他到底会担心,担心那随时可能会发生的命运。 “小姑娘,有我在,一定不会叫你出事。” 风轻尘一声低喃,他也跟着靠在墙上渐渐睡去。 这段时日的奔波,他其实也没有好到哪里去,见到想见的人,心情便不由自主放松下来,睡意也跟着来袭。 …… “咚咚咚……” 房门被敲响。 白明微倏然睁眼,在看清四周情景的刹那,吓得立即弹开。 只因风轻尘正半坐在床上,也不知是睡着了还是醒着,而适才她正靠在风轻尘的腿上酣睡。 太过亲密的举动,还是叫她无所适从。 眼看风轻尘的手指动了动,她顾不上肩上的伤,迅速靠在枕头上装睡。 “咚咚!” 敲门声再次响起。 因为太过轻柔,倒是叫人有些分不清,这究竟是敲门声,还是那难以抑制的心跳声。 风轻尘眉头轻轻蹙起,他抬手揉了揉眉心,很快调整好状态,起身前去开门。 敲门的是吴婶子的媳妇春秀,但见她笑意盈盈:“公子,饭做好了,快去吃吧。” “对了,夫人的身体如何了?我也准备了夫人的饭,都是些营养易克化的食物。” 风轻尘点点头:“多谢你,我们随后便来。” 而此时的白明微,把春秀的话一句不落地听进耳里。 自然也对成了风轻尘夫人一事颇为不能接受,但此时她正在装睡,也不好立刻起身去辩解。 加上贸然寄住在别人家,谎称夫妻比较不容易引起怀疑。 几番权衡之下,她还是咬牙受了这句“夫人。” 春秀走后,风轻尘担心冷风灌进屋里,又把门轻轻阖上。 他走到床边坐下,强有力的心跳以及短促的呼吸声清晰入耳,不用想,他也知小姑娘已经醒来了。 他没有戳穿,而是噙着笑意把手放到白明微的额头探了探:“还是有些热。” 白明微假装翻身,躲开他仿佛会烧灼肌肤的手。 风轻尘脸上笑意更甚,他缓缓俯身,双手抵在白明微身侧的同时,薄削的唇角离白明微的脸颊越来越近。 越来越近。 近在咫尺。 好像随时都会触上。 白明微吓了一跳,想要伸手把他推开。 岂料的离得近近的唇忽然转了个弯,凑到了她的耳边,轻声细语。 “小姑娘,醒醒。” 有了这台阶,白明微马上就下了。 她假装刚刚醒来的样子,打了个哈欠:“我还没睡够呢,怎么了?” 风轻尘见她如此促狭的模样,笑意怎的也掩不住,但为了配合她,还是竭力装作平静的模样: “饿了吧?我们寄住的农家已经把饭做好了,要不要起来吃点?要是你还是觉得难受,我把饭端过来喂你。” 第301章 一桌与众不同的饭菜 “不用了,我出去吃吧!” 白明微断然拒绝,她发烧找人的习惯自始至终没有变,十有八\/九便是她主动抱了别人。 这已经够难为情的了,再让风轻尘喂她吃饭,多少有些接受不了。 她强忍着浑身无力的感觉,起身准备穿上靴子。 脚还没落地,便见风轻尘蹲在床前,想要为她把靴子穿上。 这过分亲近的关心,白明微下意识要拒绝。 但转念一想,要是自己扭扭捏捏,反而显得心虚且矫情。 于是她坦然地把脚送入靴子中。 汗湿的靴子已经被火烘干,脚放进去时不但没有觉得冷,反而感受到一阵暖意。 看到火盆边的小架子,她便知道风轻尘连这么微小的事情都为她做了,一时之间,心底那股不自然的感觉也烟消云散。 她踏着熨帖的靴子,认真道:“多谢你帮我烘鞋。” 风轻尘没有说什么,只是把披风披到她身上,亲自系了络带。 他还想为白明微束发,但白明微还是拒绝了他:“我自己来就好。” 风轻尘也没有坚持,将一支玉簪递过去:“要把头发盘成妇人髻,在村民的眼里,我们是一对夫妻。” 白明微接过玉簪将一头乌发绾起:“兄妹,上下属,亲戚都可以,你偏要谎称最难扮演的夫妻,很容易露馅的。” 风轻尘可不坦露他那点小心思,反而一本正经地解释:“一户农家也没几个房间,扮做夫妻只占一间房,要是扮作其他关系,岂不是为难人吗?” 白明微没有太在意,异常艰苦的军中生活她都能凑合,不至于在这一个房间上较真。 但搂着别人睡那种事可不能再发生,否则再厚的脸皮也经不住这么折腾。 白明微拢了拢披风,想要走出去。 却发现双膝酸软,半分力气都没有。 风轻尘扶住她:“大夫用的药,其中有一味会让你困倦疲惫,我扶你去吧,可别让主人家等急了。” 白明微也没有拒绝,被风轻尘扶了出去。 小黄狗摇着尾巴跑过来,好奇地嗅着白明微。 白明微很是喜欢这只憨态可掬的小狗,想要伸手去碰一碰那毛茸茸的脑袋。 风轻尘连忙把她的手拦住:“小狗认主,小心咬你。” 白明微只好作罢,踏着鹅卵石铺就的小石子路走去主屋。 一路,鸡鸭在院子里扑腾,叽叽嘎嘎地叫个不停。 纵使家禽身上带着异味,白明微也没有半分嫌弃的样子,反而为主家的富足感到高兴。 农家没有那么多讲究,房屋除了花厅便是卧房,灶台一般都置在随意搭建的棚子里,所以饭桌便摆在了花厅。 席分两桌,护卫自己坐一桌,而白明微与风轻尘被请去和主人家一起坐。 便是影卫阿六,也穿了护卫的衣裳,与护卫一同落座用饭。 春秀连忙过来搭把手,将白明微扶到垫着毛皮的椅子坐下:“气色好了许多,看来药还是有效果的。” 白明微略带歉意地看向她。 春秀立即笑着介绍:“我是春秀,这是我的婆母,叫她吴婶子就行,那是我的丈夫,名唤孝杰。” 白明微笑着向三人行礼,一个个问过:“吴婶子,吴家大哥,春秀嫂子。” 吴婶子见她礼数周全,长的又好看,越看越喜欢,连忙握住她的手,和蔼地道:“孩子,你受苦了,快坐下吃饭吧,吃饱了病才好得快。” 白明微笑着点头:“好。” 几人围桌而坐,桌子底下放了火盆,一点都不觉得冷。 但下一刻让白明微惊讶的,还是这满桌子的饭菜。 粗略一看,一共十二道菜,有鸡鸭鱼肉、风干的腊肉,还有新鲜的青菜,以及晾干的蘑菇。 便是在军中,身为首领的她,也吃不到这样丰盛的饭菜。 一时叫她怔了怔。 吴婶子似乎看出了她的顾虑,笑着道:“孩子,慢慢吃,不用担心,我们这村子呀,离北燕远,又离西楚近,这些年的战火完全没有波及到村子。” “加上没有什么富人豪绅压榨,大家收成都好,交了税赋后还够一家人吃饱,所以才有这满桌子的待客饭菜。” 说话间,春秀递来一碗浓粥:“这是野山参和老鸡汤煨的,黄大夫说对你的身体恢复有帮助,快吃吧!” “哎!”白明微应了一声,端着粥慢慢品味。 好久没有吃上这么好吃的东西了,她一直以为,这些东西只出现在掌权者的桌上,却没想到,这处远离战火的山村,也能过着不用忍饥挨饿的日子。 再看吴婶子他们三人的身上,都是厚厚的袄子,可见不仅吃得饱,还能穿上暖和的棉衣。 白明微不禁想,战火和剥削,欺凌与压榨,究竟为东陵带来了什么? 抬起头,风轻尘把一些细嫩的菜心递到她碗里:“多吃菜,对你恢复有帮助。” 白明微应了一声,终是什么都没有说。 众人都吃得很满足,春秀的手艺很好,主家也没有过分热情叫他们不好下筷,一顿饭吃得和和乐乐的。 等大家吃饱喝足,吴孝杰沉默着帮春秀收拾碗筷。 吴婶子见白明微身子虚弱,也没有拉着她话家常,给客房里添了炭后,便叫白明微去休息。 风轻尘扶着白明微回房的路上,吴家的院门被敲响。 吴婶子连忙去开门,很快就提进来一大堆竹篓。 那些篓子里装着各种家禽的蛋,还有许多新鲜的蔬食,甚至还有山参。 吴婶子寒暄几句,便把人送走了,她笑呵呵地道:“大家伙知道我家来了客人,所以都送来自家的东西招待你们,他们还听说客人身体不好,也把自己挖的山参送来给小夫人补体。” “我想着小夫人你身子不好,就不让他们见了,等到你身子好些再说,不过你放心,帮你们收下的好意我都为你们谢过了。” 风轻尘扶着白明微,弯腰道谢:“多谢婶子。” 白明微笑着行了个礼,没有多余的言语。 在最初的震撼过后,她更多的是沉默。 也没有多少时间,却叫她感受到来自许多人的好意。 她想,如果天下的百姓都过着这般食能果腹、衣能蔽体的日子,那么是不是就没有那么多人心算计,权力倾轧? 很多人被逼绝路无可奈何,他们也不是真心想起为恶。 举个简单的例子,就拿金鸣山的人来说,只要有的选择,令人闻风丧胆的土匪,也能成为保家卫国的英雄。 说到底,在生存面前,再多的人性都能给兽\/性让步。 想要天下太平,百姓富足,还有一条很长的路要走。 而结束战火,便是第一步。 第302章 她,有本王护着 护卫怕惊扰主家,于是便在院落附近搭了帐篷落脚,一来几个大男人也不方便,二来还能警惕随时会遇到的危险。 饭后他们便回到棚子里了。 席间吴婶子见白明微不是很有胃口,简单把厨房收拾过后,她招呼自己的媳妇春秀和她一起去地里挖芋头,又把儿子指派去山里割蜂蜜。 走之前她笑着说:“把芋头埋在木炭底下烧得软软的,再蘸着蜂蜜吃,想必小夫人一定能胃口大开。” 春秀笑着给婆母披上大氅,一家三口就这么出了门,小黄狗也跟着去,也不担心白明微他们把家给偷了。 屋里,白明微听着吴婶子的话,心底升起浓浓的暖意。 她由衷感叹:“这真是个好地方呢!” 风轻尘掀开被子,从里面捧出正在生闷气的小白貂:“能找到这里,都是小白的功劳。” 小白貂咬了一口风轻尘,随即便跳到床上,背对着两人,兀自生着闷气。 风轻尘用手指去戳它,却被它用力拍开。 白明微无奈:“这貂成精了吧?要不然怎么放着那么多小母貂不要们,反而成天盯着和自己不是同一物种的主子。” 小白貂立即转身,叉腰指着白明微骂骂咧咧,好像在说:你才喜欢小母貂,你全家都喜欢小母貂。 风轻尘嫌它烦,又用被子把它盖住。 “你吃的不多,现在躺下也没事,再睡会儿吧,这样烧才能退得更快。” 白明微没有反对,她知道休息够了身体才能更快恢复过来。 解开披风,她掀开被子躺了下去。 风轻尘就坐在她床边烤火,两人谁也没说话,却不觉得尴尬。 这时,白明微问:“脑袋晕乎乎的,我一直没有细想,现在突然想到一个问题,那些刺杀你的人,不会找到这边来吧?我担心他们会破坏这一份难得的祥和。” 风轻尘道:“当时急着给你找个地方治伤,也顾不得这些,不过你放心,便是真的发生了紧急之事,护卫也会以保护村子优先。” “嗯……那我就放心了。”白明微的声音渐渐微弱下去,整个人在药效的作用下,陷入熟睡之中。 风轻尘替她掖了掖被角,而后坐在火盆旁边守着。 不知过了多久,伴随着小白貂大声预警,一股浓烈的血腥味扑鼻而来。 风轻尘迅速起身,捡起靠在床头的竹竿,拉开了房间门。 “怎么回事?” 阿六浑身浴血,出现在风轻尘的身旁:“主子,刺客来袭,初步判断是北燕派来的,都是一等一的高手,不下百人,机关挡不住他们,我等正在奋力苦战。” 情况危急,风轻尘却没有一星半点的慌乱之色。 他是那样从容,似乎除了与白明微相关的事,都不会令他露出惊慌的情绪。 他问:“村子的情况如何?” 阿六回答:“主子,他们直奔这边而来,村子尚且没有受到影响。” 风轻尘把小白貂丢到阿六肩上:“保护白姑娘,别叫打斗的声音吵醒了她。” 话音落下,风轻尘已掠了出去。 手中的竹竿于虚空中旋转几下,一柄通体漆黑的剑带着令人毛骨悚然的寒意显现出来。 那阳光都无法驱散的黑暗,裹挟凌厉的杀招,无情地收割着刺客的性命。 北燕派来的? 呵。 不用想,也知道北燕刺客出现在此地的原因。 无论是往边境屯兵,还是派出使臣前往东陵,无疑是彻底激怒了北燕人,招来杀生之祸也不奇怪。 至于行踪是谁泄露的,除了那在他面前唯唯诺诺,只敢在背后搞小动作的皇帝,还能有谁? 想到这里,风轻尘游刃有余的攻击招式,也变得愈发凌厉起来。 随着金乌缓缓下沉,最后一道薄碎的余晖渐渐隐没于山岗之下,地上的尸体越堆越多。 眼看围过来的刺客就要被风轻尘收割干净,一道高大的身影浮现出来。 他脸覆银面,身着黑衣,看起来冰冷而邪恶。 银面之下那双眼睛,射出阴沉压抑的诡光,仿佛高高在上的神,俯瞰着卑贱的蝼蚁。 那般高傲,且目中无人。 他手中拎着一个孩子。 那是真正的拎,没有拎衣裳,也没有拎手臂,而是揪着那孩子的头发。 孩子只不过五六岁的年纪,头发细而软,也不是非常多,却要承受身体的重量。 他痛苦地捂着头皮,吓得泪流满面,只敢发出“呜呜……”的声音,像是路边被人虐\/待而不知反抗的小狗。 银面人说:“摄政王,再动一下,我可就要拧断这孩子的脖子了哟。区区一条贱命,你可能无所谓,但是白明微可不这么想。” 风轻尘停下杀招,警惕地面对银面人的方向。 是的,警惕。 数十名高手围过来时,他依旧镇定而从容。 直到男人的出现,他才生出一丝警惕之色。 忽然,男人冷笑着把手中的孩子抛出去,狠狠地砸向石头砌成的屋墙。 风轻尘眉头皱起,电光火石之间,他心底已经闪过无限猜想。 照理来说,对手应当会用孩子逼他就范,但男人并未这样做,反而将孩子抛出。 这样做的原因,必然是在孩子身上放了杀招。 风轻尘回头面对客房的方向,最后还是在银面男的冷笑中,飞身掠了出去,把那吓得瑟瑟发抖的孩童抱在怀里。 霎时间,一股异香传来。 中招了! 他知道。 但他没有丢下孩童,而是把孩童稳稳递给向这边赶来的护卫:“带走他,这里有我,保护好村民。” 而这时,小白貂传来凄厉的嘶叫。 风轻尘立即取出一粒药丸丢入口中,他的双目剧烈疼痛,然而他并未在意,以极快的速度奔向客房。 面覆银面的男人,正与阿六和小白貂对战。 一人一貂却不是那人的对手,眼看他就要破门而入,小白貂只好发出凄厉的求救声。 “铿!” 兵器碰撞,发出清越的声响。 风轻尘与那人同时被逼得后退几步。 风轻尘握紧手中的剑:“听闻北燕大长公主的长孙武功天下一绝,果然百闻不如一见,不过我一条命,却劳动大公子亲自出马,未免有些大材小用。” 银面,几乎成了北燕大长公主府的标志。 几位公子,也都以银面示人。 就算风轻尘看不到,也还是从银面男的身手判断出对方的身份。 银面人冷笑一声:“用尽全力,才是对对手最大的敬意。只是令我想不到的是,西楚摄政王竟与东陵白家军的首领有私情,要是这丑事败露,不知天下人会有怎样的反应?” 风轻尘轻笑:“那你便去说吧,本王也巴不得这全天下的人都知道,她白明微由本王护着,前提是你能活着把这个秘密带回去。” 第303章 无人能解的毒? 银面人冷笑更盛:“一个瞎子,也敢这般狂妄!不要以为你以卑鄙手段控制西楚,便是天下无敌。” “我元家能在北燕屹立不倒,靠的可不止是祖母的身份,还有压\/倒一切的实力!” “只要你让开,让本公子报了三弟的仇,兴许本公子会赏你一个好死!” 阿六气得火冒三丈:“一来就叽里呱啦叫唤,北燕元家,都是自以为是的疯狗么?” 话音落下,一道劲风化作利刃向阿六袭去。 “卑贱鼠辈,这里没有你插嘴的份!” 风轻尘举剑挡住那风刃,两者激撞,宝剑发出清越的乌鸣。 银面男再度出声,带着放肆的笑意,把那邪恶展现得淋漓尽致。 “摄政王,不过区区一个孩童,让他去死不就好了?救他做什么?” “不救他也不会中了我为你特制的毒,现在你的听力和嗅觉应该慢慢消失了吧?” “等到你的耳朵和鼻子完全不能用的时候,你也会陷入癫狂,像个疯子一样见人就砍。” 风轻尘挡在阿六面前,那笑意瞬间染就了嘲讽:“北燕元家的人,真是见一次心烦一次。” “便是本王这样的恶人,也做不出尔等这样下流的行径,枉你们自诩名门,不过是个衣冠禽\/兽罢了!” “像你这样的人,也配骂本王的下属卑贱鼠辈?你这肮脏污秽的气息,还真是让本王感到不悦,非常的不悦!” 银面人怒极反笑:“今日既敢和摄政王翻脸,当然不会没有任何倚仗,你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日子,就要在今日结束了。” 说罢,余下的刺客登时围上来。 感觉到听力与嗅觉正在渐渐消失,风轻尘眉心凝簇:“真是卑劣至极!” 银面人哈哈大笑:“卑劣不卑劣的不重要,只要能达到目的就好,敢挡北燕的路,唯有死路一条!” “摄政王,当你决心要护着那妖女与北燕为敌时,你就注定不得好死,今日不论是你的命,还是她白明微的命,我都收定了!” 话音落下,数十名刺客缓缓逼近。 “主子!”阿六急切唤了一声。 而风轻尘不为所动,他覆着双目的白绸缓缓变红,像是有鲜血,不断从双目中溢出。 随着血迹逐渐蔓延,两行血泪也突破白绸的限\/制,自他如玉般的面颊蜿蜒而下。 但见他额上、颈间、手背之上,青筋缓缓浮凸,而那面目也随之狰狞。 小白貂像是受了极大的惊吓,它跃到风轻尘的肩头,伸出小爪爪去拍风轻尘的面颊。 然而风轻尘仍旧一动也不动,周身萦绕着嗜血冰冷的气息,像是刚从地狱爬出来的恶鬼,虎视眈眈地蛰伏在阴暗角落伺机而动,只为毁了这人世。 忽然,风轻尘缓缓把头抬起。 他的面目狰狞而扭曲,就像可怕的魔。 小白貂见状,发狠似的扑向银面男,却被银面男一掌拍开。 “啪!” 小白貂狠狠地撞在门框上,小嘴也溢出了一丝鲜血。 阿六急切呼唤:“主子!快服下解毒药丸!” 银面男哈哈大笑,笑声酣畅,好一会儿才止住狂笑,把手指放到嘴边,阴冷地道: “嘘!不要吵,没用的,这毒药对常人没有毒性,但和他用来治疗眼疾的药交汇,就会形成令人癫狂的剧毒,他会因为彻底失去感官而疯魔,此毒无药可解。” “本公子为了对付他,可真是费尽心思,他没救了,不到气力枯竭,杀意永远不会停下!” 说话间,银面男\/用剑割开其中一名刺客的手臂。 鲜血流淌,腥味愈浓。 风轻尘额上的青筋鼓\/鼓跳动,那股杀意像是即将冲破禁制。 “呵呵呵……” 忽然,风轻尘笑了,那笑声带着无尽的讥诮。 “大公子,这便是你对付本王的杀手锏么?” 银面男止住得意冷笑,震惊地看着这一幕:“你没被控制?怎么可能?” 事实上,毒对风轻尘还是产生了作用。 但是他凭借无人能敌的毅力,硬生生压制住内心不断涌起的杀意。 正因为杀意被遏制,他的耳识与嗅觉也没有完全消失。 只不过那被他用来弥补眼盲这个缺陷的手段,已经微弱到几乎辨别不出任何东西。 只是他很懂得克制,没有叫对手察觉真相。 风轻尘从鼻腔里哼出冷冷一声:“看来不断提高的,是你北燕元家的卑鄙无耻,真正的能力却没有进步多少。” 银面男大怒,举剑朝风轻尘袭来。 然而面对中毒的风轻尘,他依旧讨不到好处,在风轻尘凌厉的招式下节节败退。 “啊!” 一声痛苦的低吼,银面男的脚趾扎扎实实地挨了一脚,骨头碎裂的声音登时响起。 他立即退开与风轻尘的对战,气急败坏地喊叫:“全都上!给本公子杀了他!” 数十名刺客再度围拢过去,与风轻尘缠斗在一起。 “都别上去!” 护卫立即围向风轻尘,想要与风轻尘共同对抗刺客,却被阿六喝退。 这时他已察觉,主子还是受到了毒药影响。 尽管主子的招式稳而不乱,但总有落空的时候。 要是主子彻底失去耳识和嗅觉,那么便会连自己人也难认出来。 他双目猩红,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这一场厮杀,因为他的任务,是保护好白姑娘。 便是主子需要支援,他也必须坚守在客房的门前。 但银面男显然不这么想,尽管到了这个时候,他依旧不相信西楚摄政王能克服内心的杀意。 那是经过无数条人命验证出来的药效,纵使此人有着天大本事,也无法克服。 他只当药效发作比较慢,而此时的摄政王已被药物控制了理智。 眼看刺客越来越少,银面男不但没有觉得可惜,笑容反而愈发张狂。 他立于房顶之上,像是早已疯魔:“杀吧!尽情的杀吧!你杀得越多,心中的杀意便会越重,直到所有理智全无,变成杀人的恶鬼,然后死在战斗之中!” 护卫没有阿六这份眼力,有人焦急大喊:“六爷!快想办法!” 第304章 她不走! 阿六咬牙:“务必保护好这村子里的每一个人!” 护卫接到命令,立即四散开来,护在这院落的周围。 所幸院落距离别的人家较远,这里的杀戮没有波及全村,而他们能做的,也只能尽量守住。 但令他们怎么也没想到的是,村民们听到动静,竟然扛着镰刀举着锄头涌向这边。 护卫连忙阻拦:“敌人太过凶险,还请大家千万别靠近!” 一名魁梧的大汉道:“我们不能眼睁睁的看着客人被欺负!今天不管是谁,都别想伤害我们的客人!” 护卫焦急道:“我们的主子正在苦战,而我等依旧在这里守着,是因为主子下了命令,一定要保护好大家!” “要是你们有人受伤,那就违背了主子一个人抗下所有危险的意愿,大家的好意我替主子领了,还请你们不要靠近!” 那名大汉把锄头砸在地上:“既然你这么说了,我们也不会贸然冲\/进去,但要是你们的主子有危险,我们就算拼了这条命,也会去救他们!” 于是,众人便拿着家伙,围拢在吴家的院落附近。 此时此刻,银面男带来的人手越来越少,他们几乎都成了风轻尘的剑下亡魂。 银面男则在一旁伺机而动,准备等手下耗尽对手的气力,才上前补上致命一击。 这时。 小白貂从地上挣扎起来,钻入门缝之中,迈着踉踉跄跄的步伐跑向白明微。#@$& 因为伤得较重,它连爬上\/床榻的力气都没有,能做的只是在白明微的床边声嘶力竭地吼叫。 然而这样的吼声对于一个在药物作用下昏睡的人来说,不免有些微弱。 它只好拼命用小爪爪去够垂下一角的被子,可那被子纹丝不动。 小白貂急得像无头的苍蝇满地乱转,有血不断从它的口中溢出,染红了毛茸茸的前胸。 它顾不得伤势,一遍又一遍地呼唤着白明微,叫得撕心裂肺,凄厉的嘶鸣响彻在房间内。%&(& 直到它没了力气,缓缓地倒在地上,双目绝望地看向外面浑身浴血的主子。 心有灵犀的它知道,主子已经几乎听不见也闻不到了。 这样的主子,不是银面男的对手。 最后还是阿六推门而入,他也察觉事情不妙,准备进屋带走白明微。 可刚推开门,银面男便闪身到他身后。 “噗!” 一剑刺来,他紧急避开,可银面男手中的剑,还是从他的后腰刺\/穿前腹。 银面人一脚踢在他的臀部,把剑抽了出来。 阿六吐血倒地,用最后的力气抓起小白貂往床上丢去。 小白貂张口就咬,在银面男的剑刺到白明微颈项的刹那,白明微倏然睁眼,一道剑光照亮她雪亮的双眸。 “铿!”剑被弹开,她迅速落到阿六面前,剑尖直指银面男。 阿六勉力喊:“白姑娘,快逃,您不是他的对手!” 银面男冷冷笑了起来:“白明微,你逃不掉的,你是怎么取走三弟的性命,今日我便让你用十倍百倍的痛苦来偿还。” 三弟? 那么眼前这人是…… 白明微依旧稳稳地站在阿六面前,没有丝毫想要逃走的意思。 她说:“便是身死魂消,我也不会抛下同伴。” 她的语气坚硬如铁,可声音却是十分虚弱。 很显然,药物让她昏睡的作用没有消失,而她的身体,也是强弩之末,靠着意志力才勉强支撑不至于倒下。 银面男嘲讽更甚:“好一个大义凛然的理由,白惟墉和他的后代,还真是每一个都虚伪至极!令人作呕!” 音落瞬间,蓄势待发的银面男已发动攻击。 “铿!”白明微举剑硬生生抗下了这一击。 肩上伤口崩裂,鲜血瞬间染红了衣裳。 只是一招,她便感受到敌人的强大,这人的功力,一定在命丧她手的元三公子之上。 且不说此时的她十分虚弱,即便是她全盛时期,也不是此人的对手。 这人之所以没有用尽全力,应当是在戏耍她。 就像猫儿在戏耍唾手可得的猎物,看着毫无还击之力的老鼠垂死挣扎。 银面男见一击未中,他剑尖一转,刺向倒在血泊中的阿六。 他的动作是那样流畅,带着享受的快意,摆弄着弱小的对手。 白明微咬牙,一剑挑开他的攻击,把阿六护在身后。 “真是美丽啊……无论是你的脸,还是你挣扎求生的样子,出手吧,你反抗越是激烈,杀了你我才更有成就感。” 白明微立即调动全身所有的力量,把力量灌注在剑上,猛地向银面男攻去。 银面男笑着来挡,却没想到是虚晃一招。 躺在地上的阿六,被白明微拎起来丢到了外面,落在银面男的攻击范围之外。 也正因为这个动作,虚弱的她不可避免地撞在银面男的剑上,受了伤的肩膀,伤上加伤。 鲜血很快顺着手臂蜿蜒而下,滴答溅在地上。 白明微挡着门,剑尖直指银面男,脸上毫无惧色:“你的对手是我。” 银面男笑了,像是听到天下最大的笑话一般:“对手?捏死你就像捏死一只蝼蚁那么简单,做我对手,你配么?” 白明微轻轻一笑:“那便试试,输了不过一条命,下了地府我还会把那元翊再杀一遍。” 银面男显然被激怒,浑厚的内力不再掩饰,铺天盖地地压向白明微。 只是在他面前站着,便觉得难以呼吸。 然而虚弱的白明微还是稳稳握住手中的剑,护住外面想要挣扎起身保护她的阿六。 “白姑娘……快……逃……” 白明微丝毫不为所动,就算阿六只是一名影卫,也是不能推出去牺牲的人。 以往都是这些影卫使劲浑身解数保护他们,如今也到了他们保护影卫的时候了。 便是拼着这条命,白明微也不会退让。 银面男不再藏拙,利剑裹挟巨大的力量与杀意攻向白明微。 人还未掠至白明微身边,周遭的物件便被他散发的内力粉碎。 可就在这千钧一发的时刻,一柄漆黑的剑从他颈间划过,肩部立现一道深痕,鲜血涌溅。 他抬头,是浑身浴血的风轻尘,以及那双汩汩流着血泪的眼眸。 “哼!就让你们自相残杀,而我只管看好戏即可。”银面男又是一声冷笑,立即撤离房间。 只剩下白明微与风轻尘与门口的风轻尘相对而立。 第305章 吓死他了 这是白明微第一次见到风轻尘的另一面,要怎么才能形容,这宛如修罗的一副景象。 血与汗已将发丝浸湿,洁白的衣衫被鲜血漫红,而那双手,正兀自滴着血。 忽然,一名幸存的刺客攻来,却被他反手抓住刺客的脖颈。 只听“咔嚓”一声,刺客的脖颈被捏碎,软塌塌的连头颅都无法支撑。 但他仍不解气,反手把刺客扔出去,撞在院子里的井上,血肉横飞。 “风轻尘……” 白明微不惧怕他这副模样,却因他的情况而担心。 阿六有气无力地提醒:“白姑娘,主子中了毒……此时听不到也闻不到,甚至有可能被……被控制了理智。” 下一刹那,风轻尘沾满鲜血的手举在白明微耳侧,那柄钉在墙体上的剑,也被他“吸”到了手里。 “小……小姑娘……” 他的鼻子拼命嗅吸着,因为这剧烈的频率,致使他连呼吸都是喘的。 而他的面上,更是带着惶恐。 像是在惧怕一件事,惧怕到拼命想知道结果,却又不敢知道结果。 原来他没有失去理智,却丧失了听觉,就连嗅觉也几乎消失不见,一直凭着感受到的杀意来攻击敌人。 就在刚才,他又闻到了白明微那仿佛浸染梨香的血腥味,虽然极为淡薄,但他知晓那就是小姑娘的。 于是他用手中的剑,刺向杀意弥漫的地方。 可因为银面男的迅速退出,杀意消失,而他也彻底失去嗅觉,什么都听不到,什么都闻不到。 这样的他,不知道白明微的安危。 更听不到白明微一直在唤他。 他惶恐地唤了一声,感受不到回应,还以为白明微遭到了危险。 他怒意横生,握紧手中的剑,就要杀尽周遭的一切。 是的,杀尽一切。 要是小姑娘有个好歹,他便要所有人陪葬! 谁的命他都不在乎,便是连自己他也无所谓。 谁都可以死,唯独他的小姑娘不能死! 他能为小姑娘去在乎别人,也能为小姑娘不去在乎任何东西! “风轻尘!” 比他的攻击更快的,是白明微的动作。 呼唤而出之时,白明微已将他的腰搂住,在他耳边低语:“风轻尘,我没事,我没事。” 风轻尘一怔,手中的剑咣当坠地。 下一刹那,白明微的身子已被风轻尘紧紧箍住,力度之大,好像随时都会被粉碎。 失去感官的他,也失去了轻重,只想抱住所珍视的人。 浑然不知自己用力过猛。 “主子……” 阿六焦急地喊了一声。 他很想提醒主子,再不放开白姑娘就要断气了。 可他什么都做不了。 就连小白貂也想挣扎着起来阻止。 然而最该在意的白明微,却没有反抗。 尽管胸\/口翻涌的血气已经抑制不住,尽管身体宛如被挤\/压错位的痛苦狰狞袭来,但她还是放下手中的剑,任由风轻尘抱着。 “风轻尘,我没事了……别担心。” 一口鲜血终究是忍不住,就这样喷了出来。 血腥混着身上淡淡的梨香味钻入风轻尘的鼻尖,冷风从大开的门扉灌入。 一瞬间,好像又回到那冰冷的雨天。 逐渐冰凉的身躯,四周弥漫的血腥味,还有那股淡淡的梨香。 终于,风轻尘服下的药丸在此刻发挥功效,他的感官也在渐渐恢复。 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事,他连忙松开白明微,却又猛地把白明微搂入怀里,后怕地低喃:“对不起。” 原来,就在中招的时候,他已经判断出敌人可能会对他用的手段。 于是他立即吃下药丸,那药丸可不是什么解毒药,而是能化解治疗眼疾药物的毒丸。 那人对他下的毒,必须靠他治疗眼疾的药才起作用,一旦治疗眼疾的药药性散去,那么毒自然就解了。 他是个谨慎的人,早在用那副药治疗眼疾时,他就做了这样的准备。 正因为克制眼疾的药性散去,所以他的双目才会流出鲜血。 不过克服银面男的毒药所带来的心智影响,却是完全凭借他本身的毅力。 死过的人,只要想活下去,所爆发出的力量,强大到令人难以想象。 白明微极力压抑胸腔的剧痛,轻轻拍拍他的背,柔声道:“没关系,我原谅你了。” 这带着关怀与安慰的轻拍,轻柔得就像春日拂过原野的风。 风轻尘没有多加留恋这难得的温柔,他很快就放开了白明微,以至于这怀抱看起来坦荡而磊落,没有叫白明微有半分的为难。 捡起地上的剑,风轻尘走了出去。 屋外传来打斗声,白明微没有去看,而是强忍着翻涌的血气从包袱里找出任氏准备的药丸,捏开阿六的脸把药丢了进去。 接着,她又把干净的衣裳撕破,捆在阿六的伤口处止血:“别乱动,等你主子解决好一切,会来解决你的伤势。” 为阿六止血后,她又胡乱把布条勒在自己的伤口处,简单止住了汩汩流出的鲜血。 是的,她相信风轻尘。 元三公子的大哥么? 当真连神态语气都和那死在莲城的弟弟如出一辙。 傲慢,自以为是。 以及卑劣。 这样的人,纵使有天大本事,也不可能是风轻尘的对手。 况且,那些虾兵蟹将已经被风轻尘所杀。 敌人只有一个银面男而已。 果然,一声闷\/哼传来后,是银面男气急败坏的咒骂声:“今日的事,本公子记住了,总有一日,会连着三弟的份千倍百倍地讨回来!” 说完,他捂住几乎被斩断的手臂遁逃了,留下上百名高手的尸体,横了这遍地。 风轻尘也是动了真怒,被如此算计还险些伤了他的小姑娘,也只有杀了他才能消除心头之恨。 正想去追,白明微叫住了他:“别追了,阿六和小白的情况都不太好。” 风轻尘深吸几口气,额角暴起的青筋才缓缓平复下来。 再回眸,他已露出一个风清月朗的笑意:“既然小姑娘发话了,那我便都听小姑娘的。” 他依旧在笑,这样的笑与往日没有什么不同。 只是再怎么若无其事,又怎能抹去他刚才那可怕的一幕。 若是双眼还好好的,一定能在他眼中看出惶恐,那生怕被惧怕,被嫌弃的惶恐。 这样可怕的一面,肯定会被小姑娘嫌弃的吧? 然而,白明微并未露出任何异样的情绪。 她微微一笑:“多谢你,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又救了我的命。” 第306章 他恼了 在白明微看来,银面男是冲她而来,因为她亲手斩杀了银面男的三弟。 而风轻尘只不过是为了救她,变成了那副模样。 很显然,风轻尘也知道她心中所想,明明让她这样认为便可相安无事,可风轻尘还是坦诚了真相: “他不是冲你而来,出现在此处,是为了刺杀我,你是恰巧碰上了此事。” 白明微道:“无论如何,你救了我是事实,有你这么可靠的朋友,真是太好了!” 于她而言,风轻尘只是风轻尘。 杀人恶魔又如何? 从地狱里爬出来的又怎样? 她的手也不干净,有什么资格来嫌弃风轻尘。 更何况风轻尘一直以来对她的帮助那么多,若是连这点恩情都不顾,那她干脆不要做人了! 风轻尘一怔,随即噙上了那一抹玩世不恭的笑意:“抱都抱了,却只是朋友而已么?你怎么能这么不负责任,占过便宜就不认账!” 白明微心头微怔。 熟悉的语气,熟悉的笑意。 那样漫不经心,带着几分玩味,像是什么都不在乎,又好像分明看得十分透彻。 记忆浮光掠影闪过,宛如阳光尽头积雪笑容,微雨深处淡淡的水光,使得这空气中令人作呕的血腥味,也依稀混着熏风中浅浅的花香,在这若明若暗的暮霭之中,轻轻浮动。 是风轻尘没错。 是比想象中还要陌生,却又莫名熟稔的风轻尘没错。 白明微摇头轻笑:“没做过的事,我认什么账?你说的话有证据吗?谁看见了?” 抱过了这种事实,小姑娘不认也不会就此消失。 风轻尘没有再开口,只是吩咐护卫尽快打扫现场。 护卫遣散随时准备前来支援的村民,手脚麻利地处理尸体以及清理血迹。 确认危险解除,风轻尘担忧地面向白明微:“你是不是也受伤了,伤到哪里?要不要紧?” “伤口裂开了,没事。”白明微不以为意地应了一句,捏着袖子去擦他脸上的血痕,“眼睛,疼吗?” 疼。 眼球都快要爆开了。 疼得他撕心裂肺,恨不得满地打滚。 但真正的疼痛,他却不会说出来叫白明微担心,只是摇了摇头:“不疼。” 见到他这副模样,白明微多少有些心疼。 不为别的,就为这杀人的本事。 要不是活在刀光剑影的血雨腥风中,谁会把杀人练得这般纯熟? 看到风轻尘,她就不免想到走在染血道路上的自己。 某些方面相似的地方,使得她不仅可以共情,也能感同身受。 她叹了口气:“一定很疼。” 风轻尘没有回应,静静地站了一会儿,忽然一把抓住了她的手,把她拉到了屋里。 受伤更严重的阿六则丢给护卫处理。 白明微想要挣脱,却生怕刚刚止住血的伤口再度崩裂,只能任由他拉着。 “小骗子。”风轻尘从包袱里翻找出任氏给白明微带上的药,“明明添了新伤,你却向我撒谎,就算我看不到,也能闻得出正在流淌的鲜血的味道,把衣裳脱了!” 如此强势蛮横的语气,白明微有些适应不过来:“哈?” “我叫你脱\/衣裳!”风轻尘气她隐瞒伤势,语气不免重了些,强硬说出口后,才发觉自己干了什么事。 说的什么话? 又不是调\/戏良家妇女的色\/魔。 意识到不对后,他连忙改口:“我的意思是,你的新伤就在旧伤之上吧?把衣裳脱了,我给你上药。” 白明微见他这样,像是不为自己上药便不罢休似的,于是也不再扭捏,把领口拨到手臂上,露出那一道更为深的伤口。 风轻尘当真仔仔细细给她做紧急处理,虽然眼睛看不见,却还是做得分外温柔妥帖。 脏污的血迹被清除,倒上了金疮药,干净的布条也绑了上去。 白明微拉好衣裳:“手艺真好,多谢了。” 风轻尘没有接话,显然还在为她的隐瞒生气。 白明微一时也没办法叫自己说好话去哄风轻尘,只得找话来缓解风轻尘的怒气:“那元家大公子吃了这么大的亏,肯定不会善罢甘休,我担心他会对村子不利。” 风轻尘默了片刻,这才应道:“我会在村外布下防卫,不叫这里的村民受我连累。” 白明微问他:“你有那么多人可用吗?” 风轻尘不以为意:“我富可敌国,怎会无人可用?” 白明微叹了口气,她明明不是那个意思,风轻尘却拿话来堵她。 可见风轻尘是真的生气了。 但是叫她承认自己不该瞒着伤势不说,这种话她开不了这个口。 战场上刀剑无眼,有些伤她必须瞒着,否则士气很容易受影响,总不能有点事就恨不得全天下都知道吧? 于是两人谁也没说话。 当夜幕完全拉下,吴婶子儿子儿媳才扶着吴婶子进来,后面跟着浑身是泥的小黄狗。 “外面凉,你别动,我出去。”风轻尘说了一句,转身走出屋子。 天色昏暗,三人看不见地上的血迹,却只顾着道歉:“客人,真是不好意思,我不小心摔了一跤,把腿给崴着了,这才耽搁了回来的时间,你们一定饿坏了吧?再等等,我们马上给几位客人做饭。” 也幸好崴到脚,没能及时赶回来,否则今日指不定会发生什么事。 但这回来的时机,风轻尘不免有些生疑,手中握着的竹竿未曾放下。 可当得到护卫的确认后,风轻尘这才打消疑虑,把竹竿收起来。 正愁该如何解释这满地未收拾干净的鲜血与凌乱的院子时,吴婶子的儿子吴孝杰却把母亲扶到了屋里,并告诉妻子:“春秀,去请黄大夫过来,叫他多带一些创伤药。” 春秀放下篮子,连忙跑去请黄大夫。 风轻尘担心银面男反扑,吩咐两名护卫跟着去。 随着屋里的烛火被点亮,浑身浴血的风轻尘,身上的血迹也在烛火下显露无遗。 可这对母子却没有多大的反应,甚至连惧怕所导致的呼吸急促都没有。 面对如此镇定自若的吴家母子,风轻尘不免有些疑惑。 寻常的山野村民,不该有这样的胆色。 第307章 是不是应该知会她一下? 吴婶子解释道:“孝杰他爹曾经是军中的一名小将,而村子里的男人,也几乎都是从战场上解甲归田的战士。” “刚才发生的事,他们已经告知我们了,公子不必担心,虽然我们在出事时帮不了什么,但也不会在此时把需要帮助的你们赶走,只为避祸。” “不管你们是什么身份,安心留下来,等到大家的伤好了再走。况且在事情发生的时候,你们的护卫也在竭力保护村子里的大家,而你也救下了小豆子,大伙儿都知道你们不是坏人。” 风轻尘郑重地点点头,却是什么都没说。 他面临过太多的恶意,以至于当面前存在真正的善意时,冷静睿智如他,也有片刻的无所适从。 穿戴整齐的白明微走出来,向吴婶子母子行了个礼:“婶子的好意,我们心领了,但追杀我们的是北燕人,再留下来会给村子带来麻烦。” “如果可以,能不能请婶子给我们准备一辆马车,等同伴的伤止了血,我们会离去。” “北燕人?”吴婶子激动地握住白明微的手,“那你们更不能走了!且和你夫君安心留下便是,要是北燕人杀来,老婆子我就算是用柴刀,也把那该死的贼子给赶走!” 吴孝杰是个沉默寡言的年轻人,见母亲情绪激动,他解释道:“十几年前,北燕人到边疆的村庄抢掠粮食,正好遇上带队巡逻的父亲,双方发生激战,父亲不幸牺牲。” “之后母亲带着那支小队的名单,找到了牺牲将士幸存的家人们,大家一起在这里建立这遁世村,也是为了避祸。” “后来也有许多解甲归田的战士定居此处,但是这仗打得没完没了,只要还在这片土地上,又怎会完全避开战火?” “所以你们不用担心会连累我们,战火一刻不停息,你们的去留都没有多大的影响,安心留下吧!” 吴婶子捂着红\/肿的脚脖子:“先几十年,东陵有白相,而今白相的孙女又带着一家人在前方戍卫疆土,相信一定会有战乱结束的那日。” 吴孝杰露出尊敬的神色:“是的,白姑娘很厉害呢!听说前几日又带领白家军收复了莲城,相信我们东陵在他们的保卫下,能早日免受战火的侵袭。” 没想到,这座村子的消息还很灵通。 被夸赞的白明微并未露出异色。 但只要她知道,有了他们在前方的浴血奋战,能护得身后一片祥和,那么牺牲是值得的,流血也是值得的。 一切付出,与白家人的多条人命,都是值得的。 思及此处,白明微并未多言,认认真真地行了个礼:“多谢婶子,多谢吴家大哥。” 吴婶子拍拍儿子的肩膀:“去把那一排闲置的屋子收拾一下,摆上被褥铺垫,就让公子的护卫在那落脚,这样一来,受伤的人也能安心养伤。” 此时,护卫已经把院落打扫得干干净净,刺客的尸首也被他们用特殊的药物处理。 风轻尘吩咐他们前去帮忙,而后去屋里查看小白貂和阿六的伤势。 吴婶子把白明微的手握住:“你这夫君,待你是真的好,你高烧昏迷,他吓得不知所措,像个孩子一样。” “要不是老婆子我亲眼看到他这副浑身都是血的模样,我还以为他只是个娇生惯养的公子哥。” “小夫人,这样的夫君还真的没得挑,非要说什么不足,大概就是眼睛不方便,不过真对你好的人,这些不足都是可以被忽视的,你要好好珍惜呀!” 面度吴婶子的关怀,白明微有些不知所措,她尴尬解释:“婶子,我们不是……” 吴婶子捂嘴打断:“婶子我都听说了,你是童养媳,你们还没有圆房,不过夫妻名义已在,早晚会变成真正的夫妻。” 白明微咬牙垂下头,目光偷偷杀向客房的方向。 怎么睡了一觉又变成了童养媳? 是不是好歹得有个人通知一下她? 但她也没有解释太多,只是恭顺地应了一句:“多谢婶子。” 吴婶子还以为她的沉默少言是因为害羞,连脚疼都忘记了,捂着嘴笑个不停。 白明微有些不适应被打趣的感觉,只好找借口离开。 这一次的袭击,完全是冲他们来的,除了吓到一个被用来给风轻尘下毒的小豆子,没有无辜的人员伤亡。 倒是吴婶子养在院子里的鸡鸭鹅死了许多,猪圈了的大肥猪也吓跑了。 不过吴婶子并不在意,只说人没事就行。 回到房里,阿六和小白已经被抬去其他屋子给黄大夫诊治,但风轻尘没有离开,身上还穿着那带血的衣裳。 风轻尘很爱干净,哪怕是衣裳上落了灰尘也受不了,如今却还没换衣裳,白明微不免有些奇怪。 像是忘记了适才两人之间的奇怪气氛,白明微若无其事地问:“不换衣裳么?” 白明微却不知,一直负责贴身守护的影卫零被派了出去,如果零没有离开,且不说他不必忍受这浑身的血,就连刚才银面男\/用的毒,也不会叫他中招。 零对于他,一直是这样重要的存在,然而还是叫他毫不犹豫地派了出去。 此时此刻,他也没有解释半句,更没有任何邀功的意思。 他本身是个很偏执的人,一旦认定的事情,便没有可以改变的可能。 正如他认定了眼前的小姑娘,便是豁出命对小姑娘好,也不会想着求取任何回报。 只是默默地承担那一份艰难与不易,把最好的捧到她面前时,还能表现出云淡风轻的模样,好像所有的付出都理所当然,并不需要特别的铭记。 闻言他也没有揪着刚才的事不放,只是道:“小白受伤了,护卫也被指派出去,没人帮我去取衣裳,我这副样子又怕吓到别人……” 其实他眼睛痛得厉害,此刻正是用药的关键时刻,治疗的样子多少有些可怖,否则他也舍不得把白明微支出去吹冷风。 “在马背上的袋子里,对吗?”白明微问了一句,便要往外走。 风轻尘“嗯”了一声:“马被他们牵到院子的附近拴着了。” 白明微连忙去取披风,却见整齐排列的马匹中,有一大一小两匹白马。 大的那匹白马身姿矫健,威风凛凛,丝毫不输小黑的气势,一看就是一匹不可多得的好马。 但她也只是看了几眼,随即便拿着衣裳回去了。 等她回客房门口时,却见吴孝杰提着木桶从里面走出来。 她连忙让出道,轻唤一声:“吴家大哥。” 吴孝杰点点头,随即便离开了。 白明微推门而入,一股热浪扑面而来。 氤氲雾气盈了满室,偶有哗啦啦的水声传来。 不用想也知道风轻尘在洗澡,白明微立即转身想要回避,却被叫住。 “小姑娘,他们都以为我们是夫妻,你丢下瞎眼的夫君一个人洗澡,未免太可疑了吧?” 第308章 她总是这样…… 白明微止住脚步,把衣裳放到床上,缓缓坐下。 她目不斜视,丝毫不好奇水汽氤氲的深处,究竟隐藏着怎样一副绝妙的身材。 倒不是她不知廉耻非要留下窥探,也并非她被风轻尘的话拿住,只是从军这段时日,天天和一群男人打交道,她已经习惯了这种感觉。 风轻尘对她来说,和赤膊训练的将士们没有区别。 而见风轻尘如此放松的样子,她也知晓该解决的事情都解决了,便也没有着急询问适才发生的事。 木桶里的风轻尘握着帕子,为难地喊:“小姑娘,后背我擦不到,你来帮帮我可好?” 白明微没有理会,那退烧的药效果很猛,放松下来,她竟又昏昏欲睡。 加上风轻尘适才用力勒她,多少又让伤加重,她十分虚弱,头一沾被子便睡着了。 风轻尘等不到回音,停下手中的动作,从无数嘈杂的声音中辨别了那道浅浅的呼吸。 他轻手轻脚地洗净身子,用帕子裹着来到床边,取了那一身衣裳来到角落穿上。 明知没有人在看,但一想到和小姑娘共处一室,他还是不由得双颊滚热。 等到把自己收拾干净,滴着水的头发擦干,他坐到白明微身边,确认白明微熟睡过去,他脸上才露出颓疲之色。 “你总是这样,受伤了也不说,是担心我会因伤了你愧疚么?你闷在心里我更难受。” 风轻尘叹了口气,探了探白明微的额头,见她高烧已退,不由松稍微放下心来。#@$& 他把手按在白明微手腕,将真气源源不断地运送过去。 而他,也陷入了沉思—— 他的眼疾一直都小心调理,正因为小心,所以从未有过复发。 而这份药方更是秘密,一直都掌握在他信得过的人手里,如今药方竟然泄露,被元家人拿来对付他。 他不觉得是心腹背叛了自己,这次回楚他用了一次药,想必是药物残留的淡淡药香叫人发觉了。%&(& 或许一直以来,都是他低估了年轻的皇帝。 那看似胆小懦弱的背后,究竟有着怎样的野心以及对他的仇恨,需要好好重新评估,便是眼药的方子也得更换。 今日之事,决不能再次发生。 哪怕再伤小姑娘一次,他都不能原谅自己。 正想着,春秀轻轻敲响了房门:“公子,黄大夫已经为你的同伴处理好伤势,大家都没有生命危险,请公子放心。” 风轻尘道:“多谢。” 春秀问:“天色不早了,黄大夫回去后,可能明日才能过来,娘让我问公子,要不要黄大夫再给夫人看看?” 风轻尘没有回应,不一会儿,门忽然打开。 他站在门后,烛光模糊了他的容颜:“烦请黄大夫一看。” 白明微的伤势,他心底清楚,也知道此时白明微需要休息,所以他没有主动请黄大夫过来。 但终究还是不放心,决定让黄大夫给她看看。 春秀点点头,转身去叫黄大夫。 很快,黄大夫便背着药箱来了。 黄大夫为白明微诊脉,却是面露喜色:“烧退了,脉象稳了,心口积攒的淤血也吐了出来,没有大碍,好好睡上一觉,再服用几贴药就好。” 听到这里,风轻尘终于长长舒了口气。 黄大夫叮嘱他:“不用一直替尊夫人输送内力,她已经不需要了。” 风轻尘含笑:“是。” 这黄大夫,医术的确高明。 且不说跻身于神医之行列,便是这老道的经验,也称得上不可多得的好大夫。 风轻尘先把手伸过去:“大夫,可否为我瞧瞧?” 黄大夫没有拒绝,他让风轻尘的手放到脉枕\/上,仔细为风轻尘把脉。 但那脉象却叫他心惊不已,半响都未缓过神来。 最后他道:“公子中的毒能叫人发狂,没想到公子竟然还能保持冷静,可见公子心性之坚韧,只怕天底下无人能及。” “老夫才疏学浅,能做的只是为公子清除这份毒素,至于其他的……”黄大夫看了一眼风轻尘的双目,“下手的人太狠了,老夫无能为力。” 风轻尘听到毒素能解,自然如释重负。 他也怕这份杀意会有遏制不住的时候,再次伤了小姑娘。 只要能解决这个问题,他便没有什么可顾虑的。 至于眼疾,他心里有数。 最后,他毫不在意地道:“此毒能解,我便知足了,多谢大夫。” 黄大夫拿出纸笔写下药方,却不知要递给谁,于是他把纸收起来,道:“孝杰媳妇等会儿与老夫去拿药,药的煎制方法,老夫也会一并告诉你。” 春秀笑着应声:“好咧。” 风轻尘认真道谢:“多谢二位。” 黄大夫又是一番叮嘱,随即便背着药箱离开了。 不多时,春秀又端着饭进来:“娘说公子应该没有心思去外面吃,叫我送来饭食,公子先将就将就。” “尊夫人的我就不端来了,以免冷了不好吃,灶台上也会一直煨着热粥,等到她醒来也能吃上热乎的。” 风轻尘起身行礼:“多谢。” 春秀笑了笑,放下饭食后退出屋子。 三菜一汤,没有早上的丰盛,但都是适合养伤的人食用的食物,可见吴家人的细心。 风轻尘很认真地吃了饭,一点都没有浪费,便是那煮得刚好的芋头,他也是很认真地去皮。 珍惜粮食这一点,他自始至终没有变过。 日子难的时候,便是连土里的虫子他也吃过,后来生活不再艰难,山珍海味摆在面前,他也都尝过。 但这没有多少调味的一顿饭,却叫他吃出不一样的滋味。 吴家人的善良,吴家人的勇敢,以及吴家人的淳朴。 他们是最为普通的百姓,却有着与天下许多人都不一样的特质。 吃过饭后,他把碗筷收拾好,风轻尘将托盘放到门外,把门轻轻阖上。 夜里的风很急,而且分外寒冷。 他没有趁虚而入,钻进那温暖的被窝中,而是守着一盆火,靠在床边缓缓闭上双眼。 两道呼吸声渐渐变得一致,均匀而绵长。 第309章 是小尘子呀 白明微醒来的时候,已经是一天一夜后了。 她是被饿醒的,但见风轻尘靠在床边熟睡,她没有立即起来找食物吃,而是就着一支即将烧尽的蜡烛,忍不住细细端详风轻尘的脸。 和每次见到的一样,好看的脸怎么打量也不会腻,清俊的轮廓却不柔和,一抹薄削的唇色似乎永远带着漫不经心的笑意。 尽管她再怎么揣摩端详,也看不清风轻尘的心底究竟藏着什么,但这唇边挂着的情绪,喜怒哀乐都如此分明。 总会让她想起三月融融春光下的深泉,纵使不可测底,也能一眼看得透彻,干净得不掺杂任何恶。 她曾无数次好奇风轻尘究竟是个怎样的人,可如今明明答案已经呼之欲出,但她却并没有那么在意了。 这个人把最真挚的善意一次次展现给她,用深\/入生活中的每一分细节告诉她,这是值得信任的人,也是应当互相扶持的伙伴。 身份什么的,真的那么重要吗? 望见火盆的木炭几近熄灭,再也发不出任何暖意,偏生黎明前夕又弥漫着冰冷彻骨的寒意。 她往靠在床边的风轻尘近一些,将捂得暖暖的被子递过去,盖在他紧紧环胸的手臂上。 这个动作,不参杂任何奇怪的情绪。 最是正常不过,就像两个肝胆相照的人,能同甘也能共苦,如今只不过在分享这屋里唯一能御寒的东西。 在白明微收回目光的时候,风轻尘的唇角轻轻挑起,纵使他浑身酸痛,双腿发麻,他也没有轻易动弹,只是享受着同一床被窝给予的温暖。 他在心里道:“小姑娘,一起活到盛世呀,我先擅自和你约定了。” 终于在白明微肚子不停叫唤时,风轻尘再不舍打破这一份和谐,也还是动了起来。 他轻笑:“我们也算同\/床了。既共过生死,又同过床,这天下,便是他十个卫骁百个江辞,也不比我们之间的羁绊更紧密。” 白明微伸了个懒腰:“大早上的发什么疯,我还经常和传义睡一个被窝呢,与他之间的关系,可不比你更亲密?” 风轻尘动了动酸麻的双脚:“那小屁孩儿,还不能和我争。” 白明微正想说什么,他出声打断:“还没天亮,你一定饿了吧?我去灶上给你拿饭,好好躺在,地上凉你就别起来了,仔细又冻出病。” 白明微把被子一裹,没有起身的打算:“也好,阿六诓我来这里的账,就由你这主人还了吧,小尘子,我等着你伺候。” 风轻尘难得见她开玩笑,一时也跟着心情大好,他假模假样地行了个礼,捏着嗓子道:“必定叫姑娘满意,要是姑娘不满意,尽可惩罚小的。” 白明微听着这阴阳怪气的腔调,忍不住笑出声:“那就快去吧,小尘子。” 她也是个活泼开朗的少女,曾几何时,还会带着心爱的小狗漫山遍野跑。 这份端庄与持重,也是从承天观回到白府后,才在锦衣玉食的生活中慢慢沉淀起来的。 其实骨子里,到底带了几分山上长大的自由与不羁,如今难得显露,也是因为身份使然。 为了以身作则,做白家军的支柱,她必须是冷静从容的,泰山崩于顶而面不改色。 为了让人信服,她必须是聪慧睿智的,无论遇到多大的困难,都能分析时事权衡利弊,迅速做出定夺并有精准的计划。 为了担负起这份已经无人担负的责任,她必须是坚强勇敢的,这样才能为家人遮风挡雨。 父叔兄长离开后,她一直扮演着这样的角色,连她自己都习惯了,觉得自己就是个无知无觉的木偶。 也渐渐迷失了,那颗能山上打野,下水摸鱼的玩心。 她很努力地为别人撑起一片天,却唯独渐渐忘却了如何做自己。 与世隔绝的山村,让她如同回到了承天观的时光。 放肆的笑,偶尔会撒娇,才是她本来的样子。 正在回忆中畅游,门知啦一声被推开,又知啦一声被阖上。 动作很快,生怕冷风灌进来一样。 风轻尘把煨得软软的粥放在床边,先递了杯热水过去:“一半漱口,一半喝下,你刚退烧,需要多喝水。” 白明微半坐起身,笑着接过水杯:“你很会伺候人嘛!” 风轻尘神色一黯,却很快恢复如常:“姑娘要是觉得好,那就夸一句,比如说我最体贴,我最温柔,我最好之类的。” 白明微含了一口水在口中,随即吐到风轻尘递来的空杯里,又把剩下的水喝下,才将两个杯子一起递过去。 她笑吟吟地道:“我最体贴,我最温柔,我最好了!” 风轻尘无奈,放好杯子后,又将粥碗递向她:“是不是要我亲自喂你,你才肯说我一句好。” “多谢了,好哥们。”白明微说了一句,便要伸手去接粥碗。 风轻尘连忙拿开,却不是责怪她没有认真夸自己:“烫,这么着急小心烫伤了。” “是!苦口婆心的老父亲。”白明微迫不及待地去接粥碗,可见是饿坏了。 风轻尘一边用勺子搅拌,一边轻轻吹着,等到碗不是那么烫手,他才递到嗷嗷待哺的白明微手中:“慢点吃,别噎着。” 白明微才不管,端着粥碗便大快朵颐,又想起风轻尘说不许浪费粮食的话,她差点没伸舌\/头去把碗给舔干净。 等到一碗粥吃完,她才觉得自己活了过来,酸痛无力的身子有了力气,沉重恍惚的脑袋也十分清晰。 她知道,自己的身体恢复了。 放下碗,她很认真地向风轻尘道谢:“我从小经常发烧,这是第二次给你添麻烦了,不管怎样,多谢你。” 风轻尘默默收好碗,随即端着碗起身:“你饿了许久,不能一下子吃太多,下一顿就等早饭吧!” 顿了顿,他又道:“无论发生什么事,以后都不能这般不计后果地来找我,比起你能为我而来这份喜悦,我更希望你平安无事。” 走了几步,风轻尘再度回头:“不管你在多远,只要你一声呼唤,我都会毫不犹豫来到你身边,你只管等着我奔向你就好。” 说完,也不等白明微回应,他快步离开房间。 或许是生怕那千篇一律的回应,又或许担心会让白明微为难。 他终究,没有等回复。 第310章 明天与富足 白明微默然良久,复又垂下眼睑:“为了你,这点事不算什么,毕竟比起你为我做的,这根本微不足道。” “就算是最亲密的朋友,也没有只让一个人付出的道理,我也想尽自己所能,为一直帮助我的你做些事呀。” 几声鸡鸣,打破了白明微的沉思。 她起身穿上鞋子,又用披风把自己裹紧,拉开门走了出去。 院子里风轻尘刚从灶房回来,见她站在冷风中,不免有些着急:“烧刚退,你出来做什么?” 白明微抬起头,看向东方的天际。 第一缕晨曦拨开云雾射下来,折射出金光万丈。 鸡犬相闻的村庄里,一户户农家的烟囱升起袅袅炊烟。 山岚缭绕林间,被那晨曦一照,粼粼闪着微光。 随着太阳越升越高,整个村子也热闹起来,公鸡鸣啼、猪叫马鸣,还有牛羊的咩咩声。 如此世俗,却又如此美好。 她所期待的盛世,不就是这样吗? 这时,吴家的门又被敲开,一些村民又送来东西。 除了食物之外,还有人送了一只领着一窝小\/鸡崽的老母鸡,说是前天的事叫吴婶子家的鸡鸭死了许多,虽然跑的猪被抓回来了,但死去的家禽却不能复活,于是便送来一窝鸡给吴婶子养。 他们知道白明微正在养着伤,便也没来打扰,只叫吴婶子递来问候。 白明微被村民的善良和淳朴感动了,更好奇村民们日常的生活都是怎样的。 只是一直留在吴家,她也不能窥尽这遁世村的全貌,于是便忍不住出去走走。 正好风轻尘也从灶房走了出来,白明微开口邀请:“早晨空气清新,陪我走走可好?” 风轻尘立即去屋里取来披风,又给她披了一层,这才道:“你想去哪儿都成。” 吴婶子见她有伤,本来要阻拦的,但她坚持也不好再劝,只得叮嘱他们早些回来吃饭。 两人一同出门。 白明微没有特别的目的,只是沿着那一条能将全村看尽的乡间小道走。 不愧是有着特殊背景的村民,大家很快就从前日的遇袭中走出来,又开始一天的忙碌。 大雪天的不便下地,他们便趁这会儿修葺房屋,把农忙时没空做的事情都做了。 实在没的做,便把柴劈得更小块,总之没有人能闲下来。 大家看到白明微与风轻尘都笑着打招呼,不过众人看到“小夫妻”和和美美地走在道路上,都识趣的没有打扰。 白明微道:“听说那天他们扛着锄头要来帮我们,要不是护卫拦着,早就杀进来了。” 风轻尘道:“虽然这里远离战火,但很多村民都经历过战争,在遇到危险时勇敢应对并不奇怪,不过他们想要保护我们的心,却极为难得。” 白明微没有说话,却十分赞同风轻尘的说法。 又走了一段距离,白明微好奇地问:“怎么总是听到铃铛的声音?” 她毕竟生在钟鸣鼎食之家,农家的很多事情她都不了解,对于百姓的疾苦,也只在祖父的公文上看到。 之后才是在边疆地区亲身体验。 风轻尘柔声解释:“傻姑娘,那是牛铃的声音,冬天山上没有草,他们便把牛关在圈里,用秋收时留下的稻草喂食。” “这村子不仅很多人家都有耕牛,基本每家每户都有一匹做苦力的马,可见这是一座富足的村子。” “耕牛?” 白明微知道耕牛意味着什么,有的村子几十户人家共用一头干瘦的耕牛,便是那牛累死,也耕不出够几十户人家吃饭的地。 耕牛是十分重要的劳动力,耕牛的多少意味着百姓能开垦多少田地,若是几乎每家每户都有牛,那么的确如风轻尘所说,这些百姓过着富足的日子。 凤轻尘止住脚步,细细聆听:“不仅如此,每家每户都有嗷嗷叫的大肥猪,满地跑的鸡鸭鹅,有的人家还养了羊,便是村子附近的大水塘里,也有着许许多多的鱼儿。” 在这衣不蔽体食不果腹的乱世,风轻尘所说的一切,的的确确称得上富足。 别的百姓饱受灾荒战乱之苦,每天都在挣扎求生,多少人为了吃一口饭,小小年纪便参了军,也有很多人头发花白了都不肯解甲归田。 而这个村的百姓,不仅有牛马,还有鸡鸭鱼羊,甚至在秋收交税过后,地里还能留着芋头,可见是真的很富足。 正想着,有一名农妇正在地里挖东西。 锄头对着已经枯萎的芋头茎叶挖下去,用力一翻,芋头连着泥巴被翻了出来。 农妇用手拨了拨,一个个浑\/圆的芋头便露出表面。 只是这么一株芋头,便得了半箩筐。 白明微很是好奇,上前去问:“嫂子,这芋头怎么结得这么好?” 那农妇看着天仙似的白明微,丝毫没有被她尊贵的气度吓到,笑呵呵地应了话:“小夫人有所不知,我们村子偏僻,没有遇到战火,除了征税的人,外人很少踏足。” “牛马不被征去打仗,猪羊不用宰杀交税,它们的粪便可以拿来做肥料,所以我们的田地收成都很好,你看看这大白菜,一颗就够全家人吃两顿呢!还有大萝卜,一个也够煮一大锅汤。” 白明微沉默了。 连年的战火导致赋税加重,百姓们便是养了牲畜家禽,也都在没长成的时候被拿去抵税。 哪还有什么肥料可以用来给庄稼施肥? 更甚者,他们来不及等到地里的庄稼成熟、家里的牲畜长大,就要因为战火不得不离开故土。 以至于很多地方,其实都看不到种的庄稼、养的牲畜。 十室九空,用来形容东陵百姓的大部分村子最贴切不过。 见白明微沉默,妇人也没有打扰她,而是用布袋子装了大个头的芋头递向风轻尘: “那天吴嫂他们也没有挖得多少,你们那人口多,只怕不够吃,这一袋公子拿去,吃完了地里还有,一定不要和嫂子客气。” 说着她又拍了一下脑袋:“瞧我,不该让公子自己拿着,等会儿我送去吴嫂子家,你们小两口慢慢逛吧。” 风轻尘扬起笑意:“多谢嫂子。” 道谢过后,他还得寸进尺地拉住白明微的手,牵着她继续往前走。 那妇人捂嘴笑了:“果然像吴嫂子说的那样,小两口感情好呀!” 风轻尘听着妇人的话,笑容愈发灿烂。 第311章 也只有你,会记着我的好 然而风轻尘也没有蹬鼻子上脸,在合适的时机便放开了白明微的手。 白明微尚且还沉浸在妇人的话带来的震撼中,反应过来时想说几句,可那时风轻尘已将她放开,她也不好抓着这事不放。 只得离风轻尘又远一些。 风轻尘丝毫没有在意她的态度,立即追上来与她说话:“你们东陵穷,除了连年不断加重的赋税以外,还有一堆贪官剥削。” “百姓的日子都过不下去了,哪里还会富起来,加上青壮都被征了兵丁,家里没有劳动力,日子更是艰难。” 白明微深吸一口气:“所以根源还是出在这永无休止的战乱,只有平息战乱,才能整顿上下,百姓的日子也能慢慢好起来。” 风轻尘听她又把心思放在战争之上,连忙扯开话题:“前方有几只大白鹅在打架,我们赶紧离开,这大白鹅凶残起来,连狗都比不过,可别被牵累了。” 白明微笑着看向他:“那么远的事你都清楚,可见你的毒是真的清了。” 风轻尘没说他在这期间受的罪,只是云淡风轻地说了句:“黄大夫医术高明,药到毒清。” 白明微没有接话,两人继续往前走。 忽然前方围篱处探出一个小脑袋,向这边张望。 发现白明微正在看他,索性\/也不再躲,从围篱后面走出来,把几块柿饼递向风轻尘:“恩人叔叔,谢谢你救了我。” 原来他就是那个小豆子。 那天在吴家附近玩耍,才被银面男抓了去。 尽管受了这样的惊吓,但他还是很快恢复了过来,因为父母告诉他,坏人已经被打跑了,有厉害的叔叔在,他不用害怕坏人会再来。 他听说救他的叔叔受伤了,一直想去看,但父母不让,说是怕打扰到叔叔。 刚刚他在院子里玩耍时,看到了向自家走近的叔叔,于是便拿来柿饼,送给叔叔权当感谢。 风轻尘拍拍他的脑袋:“那天你很勇敢,你是个勇敢的好孩子。” 小豆子被夸得小脸一红,噔噔噔地跑进院子。 可紧接着,他又抱来一支大人参递到白明微手里,羞赧地道:“这是我去放牛时挖的,送给恩人叔叔的夫人,娘亲说夫人身体不好,吃了这个就能好了。” 百年的野山参,便是放到京城的药店也价值不菲。 这孩子却说是放牛挖的,难道这个村的资源,已经丰富到人参当萝卜的地步了么? 但其实,不是人参太多,而是就算村民们挖得,也没地方去卖。 在这世道,饭都没得吃,哪里还会有那么多人用人参来补体? 白明微不想白拿这么个好东西,取下脖子上戴的玉坠儿挂到小豆子脖子上:“这是送给你的回礼,一定要好好长大哦,以后做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 小豆子也不知道那是玉,只觉得一小块光洁莹润的石头很好看,于是便开开心心地收下了:“谢谢恩人叔叔的夫人。” 白明微拍拍他的肩膀:“不介意的话,你可以叫我姐姐。” 风轻尘笑着开口:“她开玩笑的,快回家烤火吧,小脸都冻红了。” “嗯!柿饼很甜,恩人叔叔记得吃哦!”小豆子笑吟吟地说了一句,随后便跑进了院子里,再也没出来。 风轻尘把柿饼放入口中,轻轻咬了一口,赞道:“很甜。” 接着,他把余下的柿饼给了白明微。 白明微笑着接下,两人一边吃着柿饼,一边走在穿越村子的小道\/上。 他们又遇到了很多人家,每家人都在忙着自己的事。 可能是因为前日的袭击,孩子们被父母约束在家里,没有出来玩耍。 不过却有很多黄狗,成群结队地在田野中撒欢。 为了避开打架的白鹅,还有带着一身泥土奔跑的狗群,两人换了条没有石头铺着的路。 路上的积雪化开,泥土有些湿\/软,但她也不在意,缓缓踏在泥泞之上,与风轻尘说话。 “这村子里的人,似乎没有受多大的影响,昨日那一场厮杀,今日他们好像都忘记了。” 风轻尘握着竹竿回话:“人是这天下最坚强的存在,他们总能很快忘记苦难,顽强地迎接未来。” 白明微道:“北燕大长公主家,还真的生了一群好男儿,且不说三公子的武功在我之上,昨日遇到的大公子,竟然也有这般高强的武艺,怪不得大长公主府权倾朝野。” 风轻尘道:“大公子为大长公主府中的佼佼者,号称北燕第一勇士,且他比你年长,功夫比你好很正常,无需担忧,你还有我呢!我能打过他,以后我帮你打他便是。” 白明微忽然停下脚步,她问:“这样厉害的人物,怎么会来追杀你呢?” 霎时间,好像一切声音都歇止了,空气中回荡着白明微的问题。 风轻尘握住竹竿的手更紧,他想坦白一切,却又担心自己的身份会让小姑娘疏远,更担心那远扬的臭名叫小姑娘嫌弃。 他默然许久,都没能捅破最后一层。 白明微看出风轻尘的为难,其实真相于她而言已经不重要了,只是话到嘴边,她顺势问了出来。 刚想开口结束这个话题,风轻尘却先她一步。 “小姑娘,我不是什么富家公子,我是西楚摄政王,也是西楚前朝皇室唯一的幸存者。” 意料中的答案,其实从拿到那两本西楚前朝皇室才有的书时,她已经有了这个大胆的猜想。 而猜想被证实的这一时刻,她的心是平静的,甚至没有任何应该有的评价。 面对风轻尘的紧张,她鬼使神差,说出了内心所想:“对我来说,其实什么身份都不重要,风轻尘就是风轻尘,是与我出生入死过的,可以信赖的伙伴。” 风轻尘紧紧握住的双缓缓松开,他震惊了,也笑了:“你怎么半点都不惊讶?西楚摄政王,那是多么邪恶的存在,白家一身正义,不是该厌恶我这样的人么?” 白明微很坦诚地道:“有的人披着光鲜亮丽的外披,却也只是金玉其外,败絮其内;有的人被所有人称之为恶人,却也有着一颗真挚的心。” “这世上的好与坏,本来就没有固定的标准,管别人怎么说,我认识的你是温柔的,也是强大的,我又岂会因为外界的传闻,对你的看法有所改观?” 风轻尘笑意更甚:“终究又是我再一次轻看你,小姑娘,我为自己的狭隘道歉。” 原来她一直都知道,之所以没有戳破,是否有那么几分,希望自己在她身边? 不过风轻尘没有趁机问出口。 人与人之间能保持一个美好的距离很难得,有些事退一步疏远了,进一步却会叫人生厌。 风轻尘一直对这个度,把握得很好。 白明微笑道:“不是你轻看我,而是你轻看了自己所做的事,且先不论那无数次的雪中送炭,只论你把暗卫留在祖父身边这一条,我永远都记着你的好。” 埋藏最深的秘密被说开,双方心平气和,一派云淡风轻。 风轻尘不免有些唏嘘:“皇帝怕我,尽管他有野心有抱负,在我面前依旧瑟瑟缩缩;朝臣惧我,只要我开口的话,没有人敢不听;百姓对我又怕又恨,恨我在几年前引起西楚内乱,却又怕我在外的恶名;属下敬我,都是出生入死过的兄弟,所有人无条件服从。” “也只有你,会说永远记着我的好。” 第312章 惟愿始于我,也终于我 如此独一无二的你,自然能得到我独一无二的心。 只是这句话,风轻尘没有说出口。 如此诚挚的道谢,这般纯粹的情谊,若是被掺杂了儿女之间的情愫,未免有些拉低格调。 这一番话,不只爱慕小姑娘的人才能说出口,便是肝胆相照的伙伴,也能发自内心地感叹。 白明微笑了笑,点到为止。 一切尽在不言中,却因为适才那一番话,好像把一切都说了。 两人继续并肩行在狭窄的道路上。 有时因为身形晃动,肩部难免相互触碰。 白明微也没有显露出不适,风轻尘更没有用轻佻的话语调笑几句。 这一刻的和谐,谁也没有打破。 乡间的小路清净而曲折,积雪一片又一片,还有些经冬不凋的松柏,在这凛冬之际为萧瑟增添几分绿意。 白明微忽然感叹:“这样静好的岁月,真好。” 风轻尘认真地看向她:“你若是愿意,我帮你把仇报了,你我便来到这遁世村,伴着晨曦山岚,听着犬吠鸡鸣,平平静静地度过余生。” “北斗东指,孩童斗蛋,灼龟稻熟,绿蚁新酒。春夏秋冬,四季轮回……春日\/你可享受春光,夏日\/你可在树荫底下看书,秋日折桂做饼,冬日煮雪泡茶。”#@$& “余生可能简单而朴素,但平静与幸福一定会像这条流过村庄的溪水一样长长流着。” 此时他们已经走到村口。 站在村口的树下,在那盘根错节的老树旁,白明微看向这宁静而祥和的村子。 泥瓦被做饭的热气蒸腾起来,淡淡白雾氤氲缭绕,和着炊烟与晨岚,把犬吠与孩子的叫声都掩在这一片美好的人间烟火中。 她喜欢这样的日子,想着若是能避世而居,没有俗世烦恼,不去管战火纷纭,一定是极好的。%&(& 到时候她会像普通女子一样成亲生子,与夫君住在一间小屋里相濡以沫。 会走的孩子在院子里玩耍,骑着夫君给他们亲手做的木马;下雨的时候接一缸水,晴天的时候把被子拿出来晒晒。 春天的时候她给劳作归来的夫君准备一桌热腾腾的饭菜,夏天的时候一起赤着胳膊在屋脊上喝小酒数星星,秋天的时候把柿子做成饼等天冷时吃,冬天的时候就围着红泥小炉煮一壶自己种的茶…… 他们还可以勤劳一点,给儿女挣下万贯家财,等儿女们成家立业后,就买一艘船去探索未知的世界。 想想都心动。 但最后,白明微还是摇了摇头。 她说:“我喜欢这样的日子,但也知道能不被战火荼毒的地方只是特例,东陵的大部分百姓,都生活在水深火\/热之中。” “要是我抛下一切只管自己岁月静好,那么谁在边疆带领将士保家卫国?” “比起自己苟且偷安,我更希望天下所有的村庄都能像这遁世村一般,日出而作日落而息。” “这个世上总要有人牺牲,如果牺牲不可避免,惟愿始于我,也终于我。” 断然的拒绝,坚决的语气。 没有丝毫余地。 风轻尘从平静的语气中,听出了这份坚决。 在小姑娘的盛世宏愿中,他的儿女情长显得多么渺小。 最后,他露出坚定的神色:“我会支持你,直到这天下天平,所有人都沐浴在盛世的恩泽中。” 顿了顿,他又道:“只是东陵的刘家不配为君,难道你要把盛世的愿景寄托在这家人身上么?” 白明微的手缓缓握住,说出来的声音几近咬牙切齿:“从宫里抬回血淋淋的祖父时,我对这刘家的最后一丝容忍,也消失殆尽。” “我会先试着培养刘尧,但若是刘尧扶不起,我不介意这天下易主,我白家以天下为己任,却不忠任何一个姓氏。” “只要有人能为天下百姓带来福祉,那我这一身的热血便为谁而流!” “更何况元贞帝与秦丰业沆瀣一气,将我白家逼上绝路,险些害我白家断子绝孙,这份仇怨,等到边境和平时,我会一点点和他们清算!” 这番大逆不道的话,她说得十分平静。 但其中蕴含的决心,若不是经历过无数次的绝望,也不会这么坚决。 几瓣飞花纷纷而落,这时他们才发现,这是一株老梅树。 花树堆了落雪,树上虬枝相接,暗香浮动,便连积雪也染了幽红。 风轻尘摘下一支含苞待放的梅花递给她,千言万语汇成一句:“我陪你。” 白明微伸手,指尖触及那枝梅花时,她忽然怔住。 四周的一切都好像被一层透明的雾气隔开,村庄与山林都变得遥远而模糊,只有递来的这支梅花,在这蕴了晨岚与炊烟的世界里,如此清晰。 风轻尘依旧举着摘下的梅花,笑容一如既往蔼蔼柔柔。 那一句蕴藏着不顾一切与勇往直前的“我陪你”,说得如此理所当然,就好像本该如此。 白明微意识到自己把这份好意当成了理所当然,猛然抬起头,却看见风轻尘含笑望着她。 她习惯了平静与从容,但那只伸出去接花的手,却不由自主颤\/抖。 比这只手更不可抑制的,是那颗无法控制的心,此时就好像有一颗种子,在心脏深处奋力萌芽,努力生长。 白明微不理解这异样从何而来,只是静静地看着风轻尘,有些无措。 最后,她接过那枝梅花,声音喑哑:“多谢。” 风轻尘却好像没有察觉到她的异样,转身往回走,走在她的前面。 这短暂的小插曲,就这样被揭过。 白明微捏着梅枝走在稍后的距离,开口打破沉默:“元家大公子对你用的毒,究竟是怎么回事?照理来说,你对毒应当十分警惕才是,不会这么轻易中招。” 风轻尘摇摇头:“我的药方泄露了,元家大公子的毒药和我的眼疾用药产生反应。” 白明微疑惑:“你的药方泄露?这事于你而言相当严重了,可有头绪?” 风轻尘应她:“已经想好了处置办法,待阿六伤情稳定,便可实施,我只对你善良,所以那些妄图要我命的人,我一定不会放过!” 白明微又问:“阿六没有伤及要害,只要血止住便没有危险,但那小白貂昨夜一直呕血,会不会有问题?” 风轻尘回过头:“没事的,小白和我一样顽强。” 白明微想问风轻尘的眼睛因何所伤,又在成为摄政王前经历了哪些事。 然而话到嘴边,她还是没能问出来。 因为不知从何问起,也担心会触及风轻尘的伤心事。 最后她什么也没说,拿着花和人参不紧不慢地更在风轻尘身后。 走在前面的风轻尘听着有节奏的脚步声,唇边的笑意一刻也未曾落下。 山野祥和也好,尘世倾轧也罢。 只要在小姑娘身边,在哪里都是世外桃源。 …… 不知过了多久,而他们绕着村子走了几遍,白明微才又问:“北燕元家刺杀你做什么?这次回去你惹他们了?” 风轻尘说得漫不经心,云淡风轻,仿佛并没有把这事放在眼里:“北燕人嚣张了,把手伸到皇帝头上,我回去也没做什么,只是派兵去边境保护兔子,以免被北燕人吃光。” 白明微失笑:“怪不得他们要杀你。” 顿了顿,白明微又道:“要是东陵的当权者,也有你的几分手腕和魄力,也不至于被欺负成这样。” 风轻尘笑道:“我当你夸我了。” 白明微又问:“你这身份干系重大,长久离开西楚,是否会引起朝局动荡?” 风轻尘不以为意:“我登上如今这个位置,也只是想为家人报仇,权势只不过是身外之物,我想要便要,想丢便丢,被篡权也无所谓。” “况且,他要是连这份心都没有,那我就白忙活一场了,选他做皇帝做什么?不如选一头猪,对吧?” 白明微道:“其实我更担心北燕与西楚陛下结盟。” 风轻尘摇头:“只要我还在一日,这事就不可能成。” 白明微疑惑:“那为何你的药方会叫元家人知晓。” 风轻尘含笑:“不过是那只小鸟觉得翅膀硬\/了,想摆脱我的孤注一掷。” 白明微道:“既然你心有成算,那就一定没有问题。” 风轻尘因这信任心情大好,他忍不住问:“难道你就没有看到我给你准备的惊喜么?” 第313章 神骏饮岚 白明微垂头看向白白胖胖的野山参,略覆薄茧的手指穿过根须,缠绕几圈。 她像是在思索,又像是在猜测。 最后,她忽然抬起头:“莫非是那匹白马?” 风轻尘含笑点头:“正是,路上捡的野马,但性子很温顺。沙场险恶,你需要一匹矫健的马与你并肩作战。” 其实白明微很喜欢动物,小牛小马,小猪小狗,小鹿小羊她都喜欢。 在承天观的时候,她捡过一只小狗养在身边,那只小狗和她很亲近,但因为有一次为了保护她不被师姐欺负而被活活打死。 也就是那之后,她学会了被欺负不找七哥哭,别人怎么欺负她的,她都用拳头找回来。 就这样,她的武功越来越高,怕她的人越来越多,到了最后,便再也没有人敢给她使绊子。 但是死去的小狗不会复活,每次想念儿时的玩伴,她都会到那徒手挖的土包旁坐一下。 那时一条小狗的死,都能赚去她许多眼泪。 可这时成千上万的生命死于刀下,她反而不能哭了。 回想起曾经,她深吸一口气,把那压在心头的抑郁排解出去,扬起丝浅笑:“我看到了,只是不知道竟是送给我的。” 恰此时,春秀站在门口呼唤:“公子,夫人,吃饭了。” 风轻尘走到她身边,与她一同并肩向吴家走去:“等你伤口好些,便可在这里训练它,这样回莲城的时候,可以骑着它回。” “好。”白明微轻轻应了一声,这次的道谢莫名说不出口,当她想起那匹神驹,更是不由自主生出欣喜之感。 她又问:“小的那一匹……” 风轻尘笑意柔柔,路边的冰雪仿佛能被这笑意消融:“给传义的,那孩子要强,便是有什么情绪,也不愿意向大人吐露,且他身边又没有个玩伴,要是能有一匹小马陪他长大,他心底多少有些慰藉。” 爱屋及乌,白明微在意的人和事,他都愿意顾及周全。 白明微笑道:“恰好,他四岁生辰马上就到了,这匹小马就给他做玩伴。” “本来我见他孤单,准备给他物色一个陪读的,但祖父来信说小姑姑与夫君和离了,表弟策荣入了白家的族谱,我准备让策荣伴他身边,叔侄俩一起长大。” 风轻尘像是与她闲话家常那般适然:“亲戚固然比较可信,但我的建议是,做此决定前,先评判一下那孩子的资质。” “传义不比别人,他天资聪颖,心智成熟,若是玩伴跟不上,长此以往,此消彼长,或许会叫他骄傲,又或许会惹得另一人嫉妒,无论是哪样,都不利于他成长。” 白明微很是赞同:“我也是这么想的,但是去哪儿找与他匹敌的孩子呢?说实话,很多时候我都觉得那孩子的聪慧远超于我,叫我不知如何去引导。” 风轻尘道:“不用怀疑自己的想法错了,天之骄子说的大概就是他吧,我也曾被深深地震撼到。” 天子骄子? 说完这话的时候,风轻尘的脑海中掠过一个念头。 帝星所伴之人,是否就是这孩子? 白明微眼梢挟了一丝愁云:“所以说,去哪找个合适的伴读呢?” 风轻尘道:“这村子流传着一句话,‘男女搭配,干活不累’,何不给传义找一名聪明的女娃,这样就算那女娃比不过他,生了嫉妒也不至于祸患无穷。” 白明微仔细思考了这提议,觉得有几分可行。 一般来说,氏族防止子嗣被女色所影响,所以从小都不会在男孩子身边放丫鬟,伺候起居都由小厮做。 只因有的丫鬟心比天高,会做出魅主之事,又因丫鬟年纪一般比主子大,与较早成熟的女子朝夕相处难免会出问题。 但要是同龄的孩子,便不会有这样的隐忧。 想到这里,白明微点点头:“等到边疆战事结束,这事便得开始着手准备了。” 两人正说着,就已经走到了吴家院门口,只得结束谈话。 一桌子饭菜,没了第一次的油腻,全然是有营养易克化的菜色,鸡鸭鱼肉、山珍特产,样样俱全。 白明微退了热,胃口也好了很多,一口气吃了好几碗。 风轻尘见她吃得香甜,不免觉得欣慰,但还是出言阻止:“别贪嘴,小心积食。” 白明微只好放下再吃一碗的念头,向吴家三人道谢:“吃得很好,谢谢婶子,还有吴家大哥与嫂子。” 春秀掩唇笑了:“能吃是福气,但是公子说的也没错,积食了不好受。” “等会儿我在你们的炭盆里埋几个芋头,你想吃的时候就用钳子拨出来,蘸着你吴大哥割来的蜂蜜,也能解解馋。” 白明微笑着谢过她:“麻烦嫂子了。” 一顿饭吃得很满足,白明微也愈加喜欢这村子的生活。 在这里,或许早出晚归的劳作比较辛苦,但夫妻间相互扶持,一起经营小家的平淡幸福,却是极为难得的。 风轻尘不知从哪里掏出来几块糖递到她的手中:“那白马贪嘴,趁这几日\/你哄哄它,到时候容易驯服。” 白明微接过糖块:“得给它取个名字。” 风轻尘道:“小白已经被占用了。” 白明微睨了他一眼:“你以为谁都像你一样,取名字贪图便宜啊?马是黑的就叫小黑,貂是白的,就叫小白。” 风轻尘道:“駉駉牡马,在坰之野。薄言駉者,有驈有皇,有骊有黄,以车彭彭。思无疆思,马斯臧。” “我的马小名唤作小黑,大名谓之‘玄骊’” 白明微莞尔一笑:“还说不偷懒,玄与骊,可不都是黑色的意思?” 风轻尘捋了一下垂至鬓间的发,笑而不语。 白明微笑道:“皎皎白驹,在彼空谷。生刍一束,其人如玉。毋金玉尔音,而有遐心。这马就叫……” 风轻尘眉头蹙起:“这《白驹》所讲的是别友思贤之情,于我而言寓意不好,不许从里面取名。” “霸道。”白明微睨了他一眼,握着白糖去找白马。 本来白马因为她的靠近而焦躁不安,可当她伸出手,把躺在手心的糖块递过去时,白马竟打了几个响鼻,小心翼翼地向她凑近。 脾性终究败给食欲,白马欢快地舔舐着她手心的白糖,然后把最后两块让给小白马。 等到小白马把白糖吃完,还不怕生地用马头去蹭她。 白明微摸了摸小马的脑袋,回眸看向站在一旁的风轻尘,一双杏眸倏然锋锐,似出鞘宝刀般雪亮。 她握住拳头,眉宇间是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执拗:“它叫饮岚,羌城有岚漪河,而我终有一日,必定骑着它饮马岚漪!” 风轻尘看不到她目中的决绝,但听得出语气里的执拗。 也就是在这一刻,风轻尘彻底明白,东陵一日战事未休,她的小姑娘必定不会停下脚步。 想到东极真人的那番话,风轻尘藏在宽大袖底的手慢慢握紧成拳。 尽管内心翻涌,然而他的面上依旧一派平静。 最后,他说:“你必定马到功成。” 第314章 可能呼呼就不疼了 喂了白马,白明微回到房里,她坐了一些时候,等到腹中的饱胀之感不那么强烈,她便躺到了床上睡觉休养。 一觉醒来,她被坐在床前的风轻尘吓了一跳。 “你怎么了?” 只见风轻尘白纱覆面,把整张脸都遮住,听到她的声音,立即把头转到一旁:“我没事。” 这哪里像没事的样子? 不过尽管白明微很好奇,也没有想着去揭了这层面纱。 在她面前,风轻尘想遮哪儿就遮哪儿,她也不是因为这张脸才决定与风轻尘肝胆相照。 反倒是风轻尘主动把面纱揭下:“不给你看,你必定好奇,想想还是给你看吧,也没有什么了不起的。” 可当他转过头的刹那,白明微脸上的震惊还未形成,难以克制的笑声便“咯咯”响起。 白明微笑得满脸通红,几乎要把伤口震裂:“你的脑袋被门夹了?不不不,你的脸被马踹了?” 原来,风轻尘的脸高高肿起,像是忽然间胖了一百斤,原本棱角分明的面庞,硬是被撑起来,还有几分油光发亮。 就连那薄削的唇,也肿得像大腊肠一样。 这副滑稽的模样,就算白明微忍功极好,也不由得大笑出声。 风轻尘默默地把一只碗递到白明微面前,里面盛着色泽澄黄的蜂蜜,还有几只垂死挣扎的蜜蜂。 “本来想着给你先尝一尝芋头蘸蜂蜜的味道,但不小心咬到一只濒死的蜜蜂,被它叮了一下,就成这样了,抹药也不能及时消\/肿。” 白明微的笑声缓缓止住,笑意悄然隐没。 要是那蜜蜂没有振翅,风轻尘的确发现不了。 但凡风轻尘能看见,也不至于被一只蜜蜂叮成这样。 西楚雷厉风行的摄政王,朝野上下畏惧的对象,便是九五之尊,也要对他毕恭毕敬。 可现在却因为一只蜜蜂,被蜇得满脸肿\/胀,而这一切的原因,是他失去了一双眼睛。 一双人人都有,可以看万千世界的眼睛。 想到这里,白明微的心莫名被揪了一下,像是有一根极细的丝线来回牵动。 她下床向春秀借来一根针和半盆皂角水,又把窗户打开,让风轻尘面对窗棂漏入那辉映雪色的光。 “蜜蜂蜇了可不舒服,你一定没有叫人给你好好处理吧?坐好别动,我为你把刺拔\/出来,任由它留在里面,是要遭罪的。” 风轻尘敛住唇角的笑意,乖巧地应了一声:“好,都听你的。” 白明微见他从刚开始的遮掩,到现在的坦然,不由觉得奇怪,总感觉这蜜蜂被咬了一口还能拼死反抗,实在不简单。 但见风轻尘的脸肿成这副模样,她也不好意思怀疑风轻尘是故意去遭这个罪的。 她找到了蜜蜂蜇的伤口,但见肿\/胀的皮肤下,有一处小小的伤,那根蜜蜂留下的刺,就这样陷嵌在肌肤里。 白明微纤长的指骨勾着他的下巴,聚精会神地用针轻轻挑开皮肉,去找那根毒刺。 她太认真,以至于忽略了自己与风轻尘近在咫尺,气吐如\/兰的呼吸拂在风轻尘的颈间,像羽毛撩\/拨。 风轻尘喉结滚了滚,热度从呼吸拂过的地方蔓延,很快就红了耳根。 就连呼吸,也微微发促。 白明微把刺挑了出来,也终于发现了他的异样,伸手去探他的额头:“怎么耳根红成这样?没有酒你也醉了?” 风轻尘没有像以往那样用轻佻的语言,掩饰一片情深。 他别过脸,羞赧得像个大男孩,拳头握了许久,才缓缓松开。 等到再回过头的时候,他已然变了模样:“小姑娘,好疼啊,要呼呼……” 白明微才没有理会这种要求,用干净的布沾了药,准备涂抹在伤口处。 还没碰到伤口,风轻尘就叫了起来:“疼疼疼疼……” 因为叫得实在凄惨,以至于白明微根本无法下手。 她皱着眉头:“你这是在撒娇吗?” 风轻尘撇了撇那厚厚的嘴唇,口齿不清:“好疼好疼,或许呼呼一下就好了。” 白明微叹了口气,左手勾住他的脖颈,把他的脑袋固定,右手快速地把药按在伤口上。 “撒娇也要有人疼才有意义,因为疼你的人会觉得你可爱,不疼你的人只会觉得你无理取闹,也只有被宠着纵着才叫撒娇。” 风轻尘龇牙咧嘴,一边喊着疼,一边向白明微靠过去,像是无力般把下巴搁在白明微没有受伤的肩膀上:“那我这样叫什么?” 白明微用力推开他:“叫无耻!” 风轻尘像是猝不及防,没有任何防备,猛力撞向柱子。 白明微没想到他竟然这么“不经推”,虽然心有疑虑,但还是伸手去拉住他。 结果可想而知,风轻尘又没骨头似的借力粘过来。 白明微忍无可忍,立即站起身躲过他:“赖皮!” 风轻尘没有说话,只是扬起肿得锃亮的脸,面对着白明微的方向。 窗棂漏进一抹光晾在他脸上,那昳丽美韧的面庞早已失去神采,越看越有几分吴嫂子家大黄狗的感觉。 白明微忍俊不禁,噗呲一声笑了出来:“猪头!” 风轻尘两块厚厚的嘴唇上下开合:“小家伙,你今天骂我好几次了,我觉得很是委屈。” 白明微望着他这滑稽的模样,笑容却渐渐淡了下来。 这样的风轻尘,令她不由自主想起了大哥。 昔年大哥还是京城最妙的景致,有人慕他君子端方温润如玉,有人慕他惊才绝艳才华横溢,也有人慕他芝兰玉树风度翩翩。 少年扬名的大哥,美玉般无暇的人。 便是她也找不到比这更完美的人了。 可这样被送上神坛的大哥,却会故意扮丑来逗大嫂开心。 人前他是完美无瑕的才俊,在大嫂面前却是个笨拙的、处处需要大嫂,离不开大嫂的傻男人。 若非情到深处,又怎会降低自己的身段,只为博得对方一笑? 白明微深深地凝着风轻尘,又看了看手中的薄茧,她终究什么也没有说,只是默默把药收起来。 再美再好的感情,也会被战火灾荒摧残得什么都不剩。 要是没有战乱,几位嫂嫂何须与一生的依靠死别? 东陵战死的、饿死的人千千万万,每个人都是至亲至爱所珍视的、割舍不断的真情。 比起她自己的儿女情长,她还有更重要的事去做。 第315章 是你主动的,不是我趁人之危 风轻尘看人从不用眼睛,只是突然的沉默,他已知晓某些东西正在悄然变化。 他收起那副漫不经心的姿态,用白纱把面颊覆住,从火盆里掏出两个芋头,贴心把皮剥好放入碗中。 “你刚起来,应当饿了吧?芋头蘸着蜂蜜很好吃,过来试试。” 说完,他提着铜壶走了出去,像是要给白明微留出足够的空间。 白明微静静地看着他离去的背影,随后敛下眼睑,坐到小凳子上,捡起芋头吃了起来。 肩上的伤口愈合很快,此时结了一层厚厚的血痂,但适才给风轻尘上药,抬起手时还是使得伤口崩开了一条细细的缝。 她也没在意,继续吃着芋头。 香软的芋头伴着甜蜜的蜂糖,那颗因为想起大哥而苦涩难过的心,也在此时得到些许缓解。 …… 灶房里。 春秀正在张罗晚饭,而吴孝杰则默默地守在灶边,帮忙添柴火打下手。 “君子远庖厨”这种情况,似乎在遁世村从来都不存在。 无论是家里的活计,还是地里的农活,总能看到两夫妻搭配着忙碌的身影。 也正是因为这份相濡以沫的扶持,平淡的日子中也有着弥足珍贵的幸福。 见风轻尘进来,春秀连忙放下手中的活计:“公子是要倒热水吗?我来吧。” 风轻尘也没拒绝,把铜壶递了过去:“多谢。” 春秀把烧开的水打到铜壶中,接着把铜壶还给风轻尘:“公子怎么把脸遮住?” 风轻尘随便找了个借口,有些模糊的口齿像是蕴着几分伤感:“惹我家那小姑娘生气了,被她挠了几下。” 春秀掩唇笑道:“那一定是公子做了错事让夫人不开心,这才挨了打,不过愿意打你的,才是真正在乎你的,要是没有任何心思,她看都懒得看,更不用说动手去挠了。” 一番话,叫风轻尘停下了即将离去的脚步:“在乎?” 春秀一怔:“公子怎么会有这样的反应?” 风轻尘随口道:“没事,只是觉得那没良心的小家伙铁石心肠,一点也不在乎我呢。” 春秀疑惑不解,风轻尘却已提着铜壶离开。 春秀摇摇头:“明眼人都看得出互相中意,怎么可能不在乎?那句话叫什么来着,当局者迷,旁观者清。” 吴孝杰依旧沉默,虽然他不怎么说话,但活计做得体贴细致。 春秀看着自家夫君,柔柔地笑了起来。 就算是根木头,也是根叫人喜欢的木头。 …… 因为挂念着回莲城,白明微把绝大多数时间用来休养。 晚间吃过饭后,她去喂了白马饮岚,又站着消食一会儿,便服下汤药躺到了床上。 不多时,药效令她昏昏欲睡,她眼皮越来越重,很快就要陷入沉睡之中。 迷迷糊糊间,她感到床上一沉,费力睁开眼,却见风轻尘半趴在床上。 她伸手推了推:“这几日多谢你一直守着我,现在我已经好多了,你不必守着我,去护卫那边寻个地方,踏踏实实地睡一觉吧。” 风轻尘像是疲倦到极致:“你且睡吧,我在这将就也没事,我很困,先睡了。” 白明微想到这几日,一直都是风轻尘在照顾她。 她是好好地躺在床上休息,然而风轻尘最多只是坐在床边靠着床杆将就,似乎一直不能踏实睡下。 到底是有几分不忍的。 虽然她把风轻尘当成可信赖的伙伴,军中的生活已经叫她不去在意这些小节。 但她是教养极好的世家嫡女,她能接受在特殊情况下与风轻尘共处一室,却无法做出主动邀请风轻尘躺在同一张床上睡觉这种事。 哪怕这床极大,彼此也不会互相干扰。 她又推了推风轻尘的手:“今夜换你睡床上,你需要好好休息。” 然而风轻尘却没有反应。 她往床边挪了少许,扯着风轻尘的袖子晃了晃:“喂,你醒醒?” 风轻尘依旧不为所动。 她想着兴许是病了,伸手去试风轻尘的体温,然而没有发热的迹象。 但风轻尘始终叫不醒,还是叫她放心不下。 她强打着精神,准备起身去叫\/春秀嫂子帮忙去请黄大夫,刚下床便被风轻尘拉住袖子。 虚弱的嗓音响起,带着独特的慵懒与魅惑。 “我没事,但因为服用治疗眼疾的药,现在倦得很,你不用管我,好好睡你的。” 白明微道:“你到床上歇着,今夜我换你。” 风轻尘轻轻哼了一声:“嗯……” 于是便再也没了下文。 白明微无奈,只得伸手去拽他。 男人的体重不会太轻,她又伤了一边肩膀,好不容易把人拽起来,却是扶不住,连同风轻尘一起倒在了床上。 她压在风轻尘身上,脑袋刚好靠在风轻尘胸膛的位置。 哪怕隔着衣料,她也能清晰地听到强而有力的心跳声,以及那宽厚紧实的肌肉。 她无所适从,迅速弹了起来,深吸几口气才挥去那股异样的感觉。 见风轻尘似乎无知无觉,她长长舒了口气,为风轻尘脱去靴子,又把厚厚的棉被给风轻尘盖上。 弄好这一切,她已经倦得不行了,睡意越来越浓,刚坐到椅子上,便往床边靠去,竟是睡了过去。 以至于没有瞧见风轻尘挑起的唇角。 或许就算瞧见了,也不见得能从肥嘴上看出风轻尘那丝得逞的笑意。 风轻尘揉了揉她的发,确认她终于熟睡过去,便轻手轻脚地起身,轻柔将她抱起,缓缓放到床上,又替她盖好被子。 “这可是你主动叫我上来的,并非我趁人之危。” 说完,风轻尘躺到了里边,连人带被子一起拥入怀中。 听着浅浅的均匀呼吸声,他的手有节奏地拍着白明微的背,轻声细语地呢喃: “遁世村很好,村里的人也很好,我知道你心底一定期望着人人都能过上这样的日子,没有战火纷纭,亦无灾荒饥饿。” “百姓们吃饱喝足,孩童也不再受苦,所有人都坚强勇敢地活着,不会因为生活所逼铤而走险,也不必为了活下去把所有的恶展现得淋漓尽致。” “以前总是附和你,想着只要是你想做的事,我都无条件支持,或许我现在才开始真正懂得,老丞相坚持多年的意义,以及你父叔兄长弃笔从戎的决心。” “你那么努力,为的便是给那些挣扎求生的人一个可以活下去的世道吧?这一条路,我陪你走。” “不是觉得你想做我就该去帮你,而是我也想和你活在太平盛世,无论到了哪里,都能像吴家夫妻一样,体验世间的平凡与美好。” “我知道你现在心有顾虑不敢应我,没关系,我可以等,我有漫长的余生可以等你点头。” “左右现在抱也抱了,亲也亲了,你便是我的人,逃也逃不掉,跑也跑不了。” 第316章 我是不是不干净了? 晨曦沾窗,室内光线愈明。 白明微睁开眼睛,映入眼帘的是一张眉目清俊出尘脸,似那东山月升,长湖星波。 她一惊,倏然睁大了眼睛。 却见自己好好地裹在被子里,而风轻尘正隔着被子躺在她身边酣睡,眉宇间含\/着淡淡愁绪,是岁月沉淀的云烟。 而那修长有力的手臂,便随意搭在她腰上。 正当她轻轻抬起风轻尘的手,准备悄悄逃离时,本该熟睡的男人徐徐睁眼,露出那双无神却昳丽无双的美目。 那药劲十足,她睡的沉,无法确定这一情况究竟是自己被动还是主动。 正要找个借口搪塞过去,风轻尘那已恢复如初的面庞露出几许惊愕、羞赧、委屈以及难以置信,像是受了欺负的小媳妇。 他开口:“小姑娘,你怎么睡在床上?你有没有对我做什么?我是不是不干净了?” 说话间,在白明微百口莫辩的表情中,他的衣袍因为他半撑起身子缓缓滑\/落,露出线条精炼的锁\/骨,还有肌肉紧实的胸膛。 只是那白皙的肌肤上,竟然有几条抓痕。 白明微怔怔伸出手,那痕迹的大小与自己的指甲,竟然……竟然严丝合缝,十分吻合。 怎么看她都是主动的那个。 她不信自己睡一觉却做了禽\/兽。#@$& 但似乎一切都证据确凿。 她强作镇定轻轻为风轻尘把衣裳拉好,弹了弹衣裳上并不存在的灰尘,又拍了拍风轻尘的肩膀: “大男人的,何必在意这些小节,再说吃亏的是我,又不是你。” 风轻尘的双眼慢慢弯成好看的弧度,唇边也枸杞煦暖的笑意:“好,我不在意,就算你对我为所欲为,我也是欣喜的。” 白明微紧紧抿住唇角,没有言语。%&(& 风轻尘似乎察觉出她的无措,轻笑一声开口解释:“昨夜你情况不太好,而且又发了热,一直在找人。” “我本想去找春秀嫂子过来,但你抓着我不放,结果抓破了我的皮肉,我没有办法,只好给你喂下退烧的药丸,哄你入睡。” “又生怕你有情况,所以一直不敢睡觉,就躺在你身边守着,刚刚才合了一会儿的眼。” “虽然此举于礼不合,但我除了必要的动作,没有任何僭越之举,你不必担心。” “不过我们这样毕竟不太合适,多少有损你的清誉,我立即着人去向你祖父提亲,便是你此时没有成亲的打算,我们也可以先把婚事定……” 他说话的时候,声音好温柔。 仿佛吹散云翳拂绿大地的煦风。 白明微觉得,大哥已经再温和不过的人了。 不过都不及风轻尘的语气和神态,温柔得好像能叫人沉溺其中无法自拔。 然而这样的温柔并非软弱可欺,而是常年身居高位所沉淀出的内敛与持重,温而有力,柔而强大。 犹如海纳百川。 但也从风轻尘的话语中,她察觉出些许不对劲。 她时常发热是真。 以往每次发热都有那个平日不苟言笑的父亲父亲默默守着,为了与父亲多亲近\/亲近,她迷迷糊糊中总会找人,也是真。 所以风轻尘的解释合情合理,可偏偏她觉得这些都不是重点,那定下婚事的承诺,似乎才是目的所在。 于是她像每个不负责任的负心汉薄情郎一样,淡定地拉了拉衣襟,面无表情地道:“不过是意外而已,何必那么当真,反正我们彼此都没有吃亏,这事也不必提及了。” 说完,不等风轻尘回应,她披上披风走出房间。 风轻尘听着她的脚步声在离开房间后忽然变得急促,轻笑着摇摇头:“真是可爱。” 平时那么聪明的样子,没想到也会有这么好骗的一面。 轻笑一声,风轻尘伸手挠了挠颈项。 几日没沐浴,身上怪痒的。 自然,那些抓痕与白明微毫无关系,全都是他自己挠出来的,不过因为被白明微看到了,他便随口胡诌几句,逗一逗这促狭的小姑娘罢了。 …… 出了屋子好一会儿,白明微心底那股无法言喻的感觉依旧挥之不去,她走到门外吹吹冷风,好半响才平复心绪。 按理来说,尽管她已经抛弃了很多女儿家该矜持的东西,但发生这种事情,她是应该羞恼的。 羞自己不检点和男人共处一室,恼自己不注意犯下蠢事。 然而她的第一反应,却是不知所措。 她不知原因为何,但异样的情绪总能撕\/裂她内心的平静。 她向来不是这样的人,可那心中的波澜起了,起得真真切切。 “夫人。” 正在沉思着,吴婶子的声音把她的思绪拉回。 “婶子,早。” 吴婶子拎着一个小背篓来到她身边:“你想什么呢?婶子叫了你好几次,你都没有回应。” 白明微笑着道歉:“婶子,我刚睡醒,这脑袋还有几分迷糊,所以没有听见婶子的呼唤,还请婶子见谅。” 吴婶子露出和蔼的笑意,她摇摇头:“婶子怎么会在意这些,只是怕你有烦恼罢了。” 白明微也不清楚那是否就是烦恼,只好转移话题:“婶子,你这是要去做什么?” 吴婶子笑着说:“这些日子村里的人帮了我们不少,我正寻思着怎么感谢他们才好,和春秀一合计,决定做柿子糕答谢大家,可惜柿子还挂在树上没有采。” 白明微疑惑不已:“柿子不是秋天的吗?凛冬季节怎么会有?” 吴婶子解释道:“村里种的这种柿子很能耐寒,初秋的时候是绿色的,放到水里泡几天,把果肉的涩味脱去也能吃。” “深秋后就会变黄,但不会烂了,摘下来放在稻草里捂几天,就会变得又软又甜。” “冬天的时候,颜色会更深,不过就算叶子掉光了,果子也仍然挂在枝头。” “甚至初春到来之际,还能给飞回来的鸟儿做食物,可不,现在还有的摘下做糕吃。” 白明微道:“婶子,你的脚还没好利索,柿子树在哪,你给我指一下,我去给你摘来。” 左右她思绪有些混乱,更不知如何面对风轻尘,出去摘柿子,也是个极好的选择。 吴婶子有些犹豫:“夫人身上还有着伤,怎么能劳烦夫人呢?” 白明微不以为意:“婶子,我会轻功,摘柿子也方便,但是婶子的脚还没好,爬树太危险了。” 吴婶子看着靠在墙边的竹竿,目光闪了闪,终究是把小竹篓递了过去:“果树就在那片菜地的尽头,中间最高大的那棵,夫人小心,别牵动了伤口。” 其实摘果子一点都不麻烦,只要把一根长长的竹竿顶端划开,再用楔子把竹片撑大,在竹片上编一个小箩斗,到时候把箩斗对准果子轻轻搅\/动竹竿,果子就能顺利摘下来。 很显然这小夫人不懂农家人的做法。 吴婶子故意不拆穿,也是有自己的打算。 第317章 大傻狗和小傻子 等到白明微提着竹箩出去后,吴婶子敲响客房的门:“公子,夫人她去摘柿子了,怎么劝也不听,婶子担心她的伤势。” 门很快便拉开,露出风轻尘的笑颜:“婶子,内子她去往哪个方向了?” 吴婶子说出果树的方向,意味深长地道:“这夫妻间加深感情的方式有很多,一起劳作必不可少。” “你们把柿子摘来,等会儿和我那媳妇一起做糕子,看着共同劳作的成果,想必夫人也会觉得开心。” 风轻尘露出恍悟的神色,受了吴婶子的好意:“多谢婶子。” 吴婶子含笑:“小黄狗会引路,公子跟着小黄狗去吧。” 风轻尘走后,春秀笑着从灶房出来:“早饭都要得了,娘把他们支出去做什么?” 吴婶子笑呵呵回应:“这公子对夫人很好,但夫人似乎有什么顾忌,受了公子的好,却觉得不安,也许是两人之间有什么问题,娘这是在给他们制造解决问题的机会。” 春秀摇摇头:“人心是肉长的,这公子对夫人那么好,夫人总有一天肯定会感动。” 吴婶子道:“感动是会有的,但成为真正的夫妻却很难,夫人有顾虑,只怕这公子还有的磨。” 春秀没说什么,只是甜甜应道:“那我把面准备好。” …… 白明微抬头望着满树黄澄澄的硕果,刚想掠起去摘果子,便听到小黄狗的叫声。 她回眸望去,残雪零落,晨岚稀薄。 风轻尘踩着田间的小道缓缓走来,一袭纤尘不染的衣衫,澹然风姿有雪做衬,好像揽下天上的明月入怀。 白明微问:“路不好走,你来做什么?” 风轻尘不紧不慢地走向她:“果子沉,来帮你拿。” 他的到来,还是叫白明微心底生出一丝异样的情绪。 为了掩饰自己的慌乱,白明微把竹篓递过去:“正好,我不太敢动另一只手,怕扯着伤口,你提着篮子,我摘果子。” 风轻尘笑吟吟地接过竹篓:“好,你做我的眼睛,我做你的手,我们是不可分割的一体。” 白明微见他又恢复从前的调调,熟稔的感觉涌上心头,竟叫她驱散了心底那奇怪的情绪:“就知道胡说八道,快上来。” 说完,白明微点足掠了上去。 风轻尘轻笑一声,也跟着跃至树梢。 站在晃晃悠悠的枝丫上,白明微望着累累金黄的硕果,几乎被晃花了眼睛,不知该如何下手。 她只好伸手挑了一个最大的摘下来,丢到风轻尘提着的竹箩里。 风轻尘伸手捏了捏:“不成,不成,太生了,不够熟的柿子只有涩味,没有甜味。” 白明微分外疑惑:“要怎样的才够熟?” 风轻尘假模假样地行了个礼:“回禀大小姐,大概和您的脸一样软就够了。” 他这是在笑话白明微不食人间烟火,连柿子什么怎样才够熟都不知道。 事实上白明微也真不知道,就算在道观长大,她依旧是丞相府的大小姐,无论书中如何描绘柿子的色泽和触感,都没有亲身体验来得真实。 白明微抓了个柿子扔过去:“无耻,孟浪,你怎知我的脸有多软?” 风轻尘把柿子稳稳接住,轻轻放到竹箩里:“不要浪费食物。” 这个转移话题的本领,可以说是炉火纯青了。 白明微再也问不出口,风轻尘怎么知道她的脸有多软。 而风轻尘也不用解释,那张面孔他小心翼翼地摩\/挲过多少次。 白明微仿佛一拳打在棉花上,只好懒得理会他,挑了个软的摘下来丢进框里,“吧嗒”一声,柿子裂了,熟果的清香溢出,扑鼻而来。 风轻尘连声说:“不成,不成,这个太熟了。” 白明微停下动作,想等风轻尘摘下一个合适的看看。 风轻尘像是知道她的心思,伸出手缓缓拂过挂满枝头的柿子。 就在白明微以为风轻尘要摘下来时,风轻尘却把她的手抓起,放到合适的柿子上。 他站在白明微的侧边,所以抓起白明微的手那只胳膊,就从白明微的后背绕过去。 不知有意还是无意,白明微被他圈在了怀中。 而他薄削的唇,凑到白明微的耳边低语:“要这样的才合适,其实我刚才是胡说的,这个果子一定没有你的脸颊软,对吧?” 他说话时吐出的气息,一下下喷在白明微的耳际。 白明微打了个寒战,顺手把水果摘下来,在风轻尘怀里一旋身,脱离了那犹如怀抱一般的动作。 “啪。” 果子被白明微丢进竹箩里,但她的手,依旧在捏住风轻尘的指尖,只要轻轻一掰,风轻尘一只手也就废了。 岂料她还没有用力,风轻尘便连声痛呼:“疼疼疼……小姑娘,你好凶啊!” “你要是再这样不正经,你会知道其实我还可以更凶!”白明微说完,放开他的手。 风轻尘却忽然连连后退,像是被猛力推开那样,直到一脚踩空,整个人往下坠落。 那轻佻的浪\/荡子,顿时就变成柔弱不能自理的“小娇娥”。 白明微本不愿理会他,但柿子树下有几根尖锐的木桩,白明微又怕他伤着,只好点足跃起,掠到他的上方,拎着他的腰带,准备把他拉离那几根木桩。 千钧一发之际,风轻尘搂住她的手臂,像是抓着救命稻草似的。 力度之大,白明微无处借力,被他拽落下去。 眼看就要砸在木桩上,忽然一只有力的手揽住了她的腰身,顺势把她捞进怀中打横抱着。 在空中旋了几圈后,风轻尘的脚稳稳落在地上。 可那坏心思的男人还装模作样,一副受了惊吓的样子:“小姑娘,好危险啊。” 白明微又被他耍了一次,深吸一口气,拳头就要招呼在他身上。 岂料风轻尘迅速把她放开,身形一闪,已是飘到树枝上,伸手摘下一个大果,若无其事地道:“这果子长得真好!” 时机掌握得十分巧妙,让白明微都不好意思追上去把拳头补给他。 “你个无赖!”白明微气得踹了果树一脚。 有了年头的果树晃了晃,啪嗒几个果子砸在她身上。 上头的风轻尘一脸关切:“怎么也不避开?砸疼了吧?” “你别过来!”白明微立即摆出防御的架势,见风轻尘没有过来的意思,她才慢慢放松警惕。 风轻尘一边摘果子,一边笑着摇摇头:“就连恼羞成怒的样子,也是那么可爱。” “汪汪汪!” 跟着过来的小黄狗看见了一只松鼠,追着松鼠在田里到处跑,把那村民用来给蔬菜防冻的草席踩得乱七八糟。 白明微只好丢下采柿子的事,去呵斥小黄狗别乱跑。 但怕伤到小黄狗,她没有动用武功。 于是,狗追着松鼠、她追着狗在田间跑,把本来已经被狗弄乱的菜园弄得更乱。 风轻尘仔细听着动静,不由得揉了揉眉心:“大傻狗和小傻子。” 等到柿子摘了一箩筐,风轻尘飘落下来,打了个呼哨,小黄狗立即摇着尾巴向他跑来。 就在小黄狗要去蹭他的时候,他用脚轻轻拨开:“咻咻,一边儿去。” 白明微追得气息微喘,额上覆了一层薄薄的汗水:“比我养过的那只还能跑。” 风轻尘见她似乎没有意识到自己比小黄狗还能糟蹋菜园,也不去提醒她。 而是,提着竹箩的手往下一沉:“小姑娘,可真沉呀,快来帮我。” “装的时候用点感情好吗?那假惺惺的样子我都懒得说你。”白明微无奈叹息一声,伸手去提住了竹箩。 就这样,两人一左一右,一起提着满当当的一箩筐柿子走在乡间的小路上。 风轻尘高高挂起的唇角,始终未曾落下。 第318章 一生只有一次 远处的吴婶子看着这一幕,笑得合不拢嘴:“媳妇,你过来看,他们多般配。” 春秀是纯粹的村里人,没吴婶子那么多见识,只是惊于他们在果树上鸟雀般的身姿,以及那好看的面容:“不知公子和夫人什么来头,天仙似的。” 吴婶子面露钦佩之色:“黄大夫说,早年他曾被请到承天观中给相爷的长孙女看过诊,夫人的面容轮廓,与那大姑娘小时候有几分相似。” 春秀惊得睁大眼睛:“娘,不会是……” 吴婶子道:“知道就好,别露出异样,不管是不是白家大姑娘,疲于奔命的行人能在我们这里得到休息,也是好的。” 春秀点头:“娘,我知道了。” …… 不一会儿,两人提着一箩筐柿子回来了。 小黄狗去地里沾了满身泥和水,吴孝杰看见了,拿着小竹条给打了一顿,吓得小黄狗撒丫子跑出院子,又把身上弄得更脏。 吴婶子把二人赶到灶房里:“春秀已经准备好面了,你们快去。” 白明微点头应了一声:“好。” 两人进去的时候,春秀已经把面准备好。 她假惺惺地捂着手:“哎呀,刚才不小心切了手指,肯定不能和面了,我教你们怎么做吧。” 风轻尘抿住唇角的笑意,他面向有些为难的白明微:“你把柿子去皮,其他步骤我来。” 白明微问:“你竟然会下厨?” 凤轻尘笑着道:“要照顾你,自然要掌握十八般武艺。” 白明微没有理会他,找了椅子和一把小刀,就要处理柿子。 风轻尘却拿出两条白绸:“袖子太大了,帮我绑起来。” 白明微接过白绸,在两条白绸的顶端打了一个结。 白绸延长后,她将白绸在风轻尘的背上过肩展平,又将白绸的一头从腋窝下穿出来,拉到肩膀处,另一头在背上十字交叉……最后打了个绳结固定起来。 袖子就这么挽好了。 整个过程,风轻尘都张开手臂,任白明微的手时而穿过他的腋下,时而又拂过他的腰际。 酥酥的麻,轻轻的痒。 而他始终高挂着嘴角。 春秀在一旁捂着唇笑。 风轻尘也当真会做,一大盆面粉他轻车熟路和好,两人互相配合,春秀则不时教他们制作的步骤,需要的时候上前帮一把。 这大概是白明微最手忙脚乱的一次,但尽管忙乱,与风轻尘却配合得相当完美。 看到风轻尘沾了面粉的鼻头,她会伸手帮忙拭去。 两人偶尔互相搭话,气氛很是融洽。 等到蒸饼的材料准备齐全,已是一个多时辰以后,虽然肚子已经饥肠辘辘,但望着一盆盆揉好的面,一股满足感油然而生。 风轻尘伸出满是面粉的手,在她鼻尖轻轻一点。 白明微狠狠瞪向他:“你做什么?” 风轻尘慢条斯理地道:“你帮我擦了那么多次,我也要还你一次。” 说着就要去给她擦。 白明微看着越来越近的手,偏头避开:“好意心领了,不过不需要。” 说完起身走了出去。 风轻尘摇头:“这小家伙真是不经逗。” 春秀笑道:“公子快洗手去吧,早饭已经好了,蒸饼的事就交给孝杰。” 风轻尘颔首:“好。” …… 晚间,两人在春秀和吴婶子的陪同下,把蒸好的柿子糕挨家挨户送去,向众人表达感谢。 村里的人都笑呵呵地接了柿子糕,无一例外的都说着一些吉祥话。 白明微觉得有些奇怪,她忍不住问风轻尘:“他们一直在说早生贵子、百年好合这些话,你不觉得不对劲嘛?” 风轻尘凑近她压低声音:“笑着接受就是,不是每一位村民都读过书。” 这么解释好像没有什么问题。 但所有人都说着祝福新人的话,那就有些不对劲了。 白明微可没理会他的忽悠,找了个机会问小豆子:“小豆子,告诉姐姐,为什么大家拿了柿子糕这么高兴?” 小豆子笑嘻嘻地道:“不叫姐姐,叫婶婶。” 白明微疑惑:“嗯?” 小豆子还在笑:“娘亲说柿子糕只有办喜事的时候才吃,叔叔和婶婶来送柿子糕,是因为叔叔和婶婶成亲了。” 白明微笑容一顿,很快又恢复如常。 她拍拍小豆子的肩膀,随即走到正在等她的风轻尘身边:“你早就知道柿子糕的含义了?” 风轻尘一脸惊诧:“含义?什么含义?” 瞧见他这装模作样的做派,这坏心思已经坐实了,白明微瞪了他一眼:“好歹知会我一声。” 风轻尘笑道:“老话说得好,要是心中没有鬼,就不会在意别人怎么想,怎么看,除非你心中有我,否则也不会因为柿子糕乱了心神。” 白明微没好气地道:“我心中有你?难道你是鬼吗?” 风轻尘嬉皮笑脸:“只要在你心里,就算是只长毛的,我也甘愿。” 白明微叹了口气,快步跟上吴婶子。 风轻尘追上她,用手肘杵了杵她的手臂:“别听那小豆子胡说,糕点在我们看来可能很寻常,但对于村民们来说,却是寻常难以吃到的美食。” “他们只舍得用在这一生只有一次的喜事之上,所以才会觉得能吃上糕点就一定因为喜事。” 白明微睨了风轻尘一眼:“一生只有一次?男人三妻四妾,只要愿意,娶一个摆一次酒席,何来一生一次之说。” 风轻尘拍了一下脑袋:“都怪我想当然了,我想着这辈子肯定只有你一个,所以就是一生一次,但是忘了还有一堆不负责任的男人,左拥右抱好多个。” 白明微没有理会他,和吴婶子一起把剩下的柿糕发完。 大家收到柿糕,无一不是十分高兴。 白明微忽然觉得,普普通通的糕点似乎有了别样的味道。 在村里几日,感受到的只有热情和善意。 然而白明微没有贪恋这样难得的宁静与祥和,只是更加坚定了结束战乱的决心。 她生来就没了母亲,接着父叔兄长一个个离去。 没有亲人的苦她已经饱受了,那她该做的,便是让更多的人,不必承受这样的苦。 …… 又在村里将养了几日,她的伤口已经完全结痂愈合,没有太大的动作,不会导致伤口撕\/裂。 在这期间,与风轻尘同塌而眠这种事再未发生。 当然这只是她以为,风轻尘偷摸连人带被子搂着她睡,不叫她发觉的方法有很多种,可以每晚都不重样。 这日,白明微很早就起来把白马喂饱,然后牵着白马出去阔野驯。 她本来还担心会在驯马过程因为动作剧烈而导致愈合的伤口裂开,也做好了打一场硬仗的准备。 结果当她抓住鬃毛翻身上马时,白马没有任何反抗,竟然乖乖地给她骑。 见白马乖巧,白明微便想试一下它的速度,于是她抖了抖缰绳,白马便如闪电般疾驰出去,险些把她甩下来。 但很快,她便适应了这样的速度,骑着白马驰骋在冬日的原野中。 向后掠过的劲风吹动她一袭火色的衣裳猎猎作响。 风轻尘生怕她伤着,骑着小黑去追她。 一黑一白的马驰骋在乡间的小道,很快便来到山头。 从高处往下看,几十户人家的村子坐落在山坳里,一条清澈的小溪把村子一分为二,几条平整的小路纵横其间。 炊烟、晨曦。 远离战火的地方珍贵而美好,就像嵌在大山深处的一颗宝石。 这样的景致,便是看几百遍也不会腻味。 风轻尘面向她,语气稍微有些重:“下次可不许这样了!要是发生危险怎么办?你想吓死我!” 白明微才不管他苦口婆心的叮咛,笑着告诉他:“风轻尘,你知道吗?今儿天朗气清,从这里往下看,遁世村尽收眼底,川流乡间的小溪倒映了天空的湛蓝,村尾的池塘就像一面清亮的镜子,萧瑟的隆冬也自有它的美。” 风轻尘无奈摇头,唇边带了丝笑意:“你觉得美,那就一定是美的。” 白明微正欲开口,忽然风轻尘神色郑重地回过头:“怎么了?” 一道身影浮现,却是被派出去的影卫小八。 他来到风轻尘身边跪下:“主子,出事了。” 第319章 好孩子,你一定吃了很多苦 天空飘过一片云翳,挡住了冬日的金阳,宁静祥和的山村陷入晦暗之中。 风轻尘问:“怎么回事?” 小八恭敬回禀:“我们的人递来消息,有高手陆续潜入羌城,随后流窜至镜城,看起来像是冲着莲城去的,初步估计是北燕大长公主府豢养的死士。” 短短的消息,白明微已猜到了他们的目的:“我杀了元家三公子,他们势必要复仇,我二嫂他们危险了。” 其实很好理解,北燕既然要报复,刺客就不会只有一拨,只怕在其中一拨奔着风轻尘来时,另一拨已经在去莲城找她的路上了。 但他们应当没想到她竟然会出现在这里,那元大公子逃离这里后,势必会把她不在莲城的消息传出去。 如此一来,二嫂和传义他们必定成为目标。 如今莲城只有卫大哥一人身手上乘,但他双拳难敌四手,要是他们也遇上同来刺杀风轻尘的刺客一样的高手,卫大哥必然无法保全他们几人的安危。 思及此处,白明微握紧缰绳。 风轻尘吩咐道:“传令下去,所有蛰伏在莲城的人全部出动,务必不惜一切代价保护白家人。” 影卫应了声是,立即退了下去。 风轻尘安抚白明微:“先别着急,我们即刻赶回莲城。” 纵使白明微心急如焚,然而面上却一派镇定。 事到如今,已经很少有什么消息能在她面上激起任何波澜了。 但是她内心的忧焚,绝非三言两语可以表达。 最后,她说:“风轻尘,谢谢你。” 说完,白明微便策马往村子的方向疾驰狂奔,可见她归心似箭,恨不得插上一双翅膀飞往莲城。 此时。 吴婶子一家三口正看着焦躁不安的小马,吴婶子叹息一声:“这马儿怕是没有离开过母亲。” 春秀点头:“母马刚被牵走就这样了。” 吴孝杰拿来草料喂小马,抬眸便看到白明微鲜衣怒马往回赶的身影,他忍不住问:“娘亲,当年爹上战场的时候,是不是也这般英姿勃发?” 吴婶子看向他,沉默半响才开口:“我知道你一直想像你父亲那样,做个征战沙场的铁血男儿。” 吴孝杰低声唤了一句:“娘亲……” 吴婶子又是一声叹息:“你父为国捐躯,留我孤儿寡母,我带你来深山避世,是想让你活下去。” “但是你父亲生前常说,‘好男儿志在四方,更应以家国天下为己任’。他虽然不是一个好父亲,好丈夫,但他尽了身为男儿与战士的责任。” “为娘一直以有这样的丈夫而自豪。然而因为不忍,尽管明知你志不在山野,却还是把你锁在这安全的地方。” “现在为娘改变主意了,如果那年纪轻轻的小夫人就是白家大姑娘,她可以以纤弱之躯扛起天下重任,那么身为男儿的你,又怎么能苟且偷安?” “你想去就去吧,等到小夫人伤好,就把你的意愿告诉他们,如果她是白家大姑娘,她肯定会应了你的满腔热血。” “到时候,你便和他们一起离开,娘和春秀在家等你,等我儿报效家国,凯旋归来。” 吴婶子虽然归了田野,曾经也是将军夫人,她有一个铁血柔情的丈夫,被丈夫所感染,她的心中是存了家国天下的。 吴孝杰跪在母亲面前,哽咽着道:“孩儿不孝,不能侍奉娘亲跟前。” 吴婶子含泪扶起他,温柔地替他捋好鬓边的乱发:“都说儿子大了不由娘,你已经十八岁了,娘不能总把你拘着。” “不过切记一点,家中还有妻子等着,日后上了战场,一定要尽力保护自己,别让娘和春秀在村口盼了又盼,却等回一个坏消息。” 说完,吴婶子拍拍他的肩膀:“我去给你备衣裳。” 吴孝杰歉疚地看向春秀,妻子贤惠体贴,小家温馨幸福,远行前的不舍是真的。 然而春秀却没有责怪他:“孝杰,我要是个男儿,有几分力气,一定随你一起走,但我只是个平凡的妇人。” “你放心,我一定会照顾好娘,地里的事你也别担心,万事都有我\/操持,你只要知道,我在这里等你归来就好。” 吴孝杰看着妻子半响,也只是唤了一声:“春秀……” 感动的话说不出口,不舍的话也不知道怎么说。 他只是深深地望着结发妻子,最后又唤一声:“春秀……” 春秀擦去眼角的泪,露出笑意:“该做晚饭了,趁现在得空,你去和几位客人好好说说话,跟他们一同离开村子时,也好有个照应。” 吴孝杰点头:“哎。” 春秀望着吴孝杰的背影,伸手抚着肚子,她知道要是告诉夫君有孕的事,夫君一定不会走。 但她没有说。 正如婆母说的,白家姑娘能以纤弱的身子扛起家国重担,那么夫君身为男儿,怎么能在这里偷安? 她尊重夫君的抱负,也支持夫君的决定。 白明微翻身\/下马,立即去找吴婶子道别:“婶子,我家里有急事,需要立即赶回去,这些日子多谢婶子的照拂,请受我一拜。” 说着,白明微就要福身行礼,却被吴婶子扶住。 吴婶子握住她的双手,把一枚平安福递到她手中: “白姑娘,这是婶子放到村里的土地庙供过的平安福,土地公公能保这遁世村五谷丰登,也一定能保佑我们的白姑娘平安顺遂,早日驱除北燕贼子。” 风轻尘和她说过黄大夫的事,在道观时每次发热都是请外边的大夫看诊,兴许这黄大夫便是曾经为她看过诊的其中一位,被认出来也不奇怪。 闻言,白明微神色未变,然而这样的平静,便是在默认吴婶子对她身份的猜测。 最后,她握住吴婶子给的平安福,认真地道谢:“婶子放心,我会的。” 屋外经过的吴孝杰听到这里,立即跑出院子。 吴婶子确认眼前的人就是白家大姑娘,她伸出一双因劳作而变得粗糙的手,颤\/抖着想要抚上白明微的面颊。 最后还是没有碰上去,只是后退一步,对着白明微就要跪下。 白明微立即扶起她:“婶子这是在做什么?” 吴婶子抬头,眼底已蕴满泪水:“孩子,瞧你这么瘦,北燕那些凶恶的大汉,就是孝杰他爹也惨遭了毒手,你把他们打退,一定吃了很多苦。” 白明微没有言语,只是把吴婶子那只想触碰她却又不敢的手拉过来,放在自己的脑袋上。 吴婶子温柔地抚着白明微的耳鬓,满心满眼的心疼:“孩子,好好保护自己,可别再受伤了。” 因为远在京城的至亲会心疼,全天下被她护佑的百姓也会心疼。 第320章 我们随您一起 吴婶子的关心来得直接又温暖,使得白明微心间充斥着难以言喻的感动。 她点点头:“我会的。” 吴婶子道:“春秀早就准备好干粮,你们带着路上吃,再紧急的事,也要吃饱了才有力气。” 白明微又点点头:“好。” 吴婶子拍拍她的手,不再说什么。 白明微望着眼前两鬓花白的妇人,这一别或许再无见面之日,但在这遁世村感受到的善意,却足以铭记终身。 最后,她道:“时间紧迫,不能一一道别,烦请婶子帮我向村里的大家伙说声谢谢,这些日子,多谢大家了。” 吴婶子道:“放心。” 与吴婶子道别后,风轻尘早已把东西收拾好,背着小包袱在院子里等着她:“阿六伤重,且他们的马没我们的快,我们先走,让他们随后赶来。” 白明微道:“甚好,如此他们也能在这段时间保护村子里的人,防止元家丧心病狂来屠\/杀与我们有关的村子。” 两人简单说了几句,便准备离开。 不曾想院门忽然被打开,以吴孝杰为首的数十名村民跪在白明微面前。 再看他们,竟颤\/抖着身子,像是十分激动,又带着几分紧张,所有的情绪杂糅在一起,都变成整齐高亢的呼声:“见过白家大姑娘!” 可见,他们对这身子纤细却能挑起家国重担的女子充满敬意,那一声发自肺腑的“大姑娘”,唤得热血沸腾,却能叫人能听湿眼眶。#@$& 白明微归心如箭,本不该在这里多做耽搁,但跪在面前的每一个人,都曾毫无保留地给予她善意,让她知晓原来这人间也有桃源之乡,人们也可以善良而幸福。 她那想要不顾一切跨出院落的脚,最终还是收了回来。 白明微弯腰扶起吴孝杰:“吴家大哥莫要客气,在这里,我并非什么白家军的首领,只是一名因受伤而落脚遁世村的普通客人。” “这段时日一直在受你们帮助,原本该是我向你们道谢,如今却反了过来。” “大家与我客气就是折煞我,还请你们快快起来,否则我今日走了,也会因为受了这不该受的礼于心不安。”%&(& 吴孝杰拱手:“白姑娘,我们不是来送行的,请您带我们一起走,让我们随您一同上阵杀敌!不管是东打西讨,还是南征北战,我们都愿意追谁姑娘。” 人群中竟也有着黄大夫的身影,他说:“姑娘盛名在外,大败北燕大军的消息甚至传到了这偏远的山沟沟里,我们都相信姑娘一定能把北燕人赶出去,请姑娘允许我们也为东陵尽一份力。” 李叔说:“我还年轻,还杀得动,大姑娘带上我吧!” 村尾的少年小树根说:“大姑娘,别看我个不大,但我力气可大了,让我跟您一起去吧!” 众人异口同声:“大姑娘,带上我们吧!” 白明微望着跪在地上的人,他们都是家里的青壮劳动力,他们有妻儿老小,还有圈里的猪马牛羊等着照顾。 如果带走了他们,那么这村子的地谁来耕? 家中养的禽畜谁来照管? 那些正在长大的孩子,向谁学习如何做一个男子汉,担起家里的重任? 遁世村之所以富足安乐,是因为白发人不用送走黑发人,妻子并未失去丈夫,孩子还有父亲依靠。 这叫她,如何能剥夺他们一家人齐齐整整的幸福? 所以面对大家的心意,白明微感动之余,她却不能答应。 正要开口拒绝,这时,那吴孝杰又说:“国难当头,身为东陵的男儿,我们理应义无反顾,还请姑娘把我们收入麾下,给我们一个保家卫国的机会。” 黄大夫也接着道:“姑娘,老朽没有别的本事,但在医术方面有几分心德,如果能随行做个军医,也能帮助那些受伤的将士。” “大姑娘,我力气大,可以做的事情多了。” “大姑娘,我养的马儿最好,我能给大家养马!” “大姑娘,我……” 白明微目光扫视一眼,看到他们眼底一往无前的坚决,最终还是没有点头。 她上前一步,抱拳行礼:“北燕来犯,吞我城池杀我将士,东陵山河破碎,我父叔兄长为御敌寇马革裹尸。” “我一介女子不得不带着白家幼儿背棺出发,一路行来有很多不易,全靠将士与百姓的信任与支持,才能走到如今这一步。” “身为白家军的首领,我拒绝不了你们保家卫国这份赤子之心,更感动你们愿意同我共赴国难的决心,明微在此谢过大家。” “然而前路腥风血雨,无数敌人和伙伴都在我身边倒下,每一场硬仗都要拿命去拼,那不是你们应该呆的地方,所以我不能带走你们。” “请你们好好留在家人身边,在老迈的父母跟前尽孝,在脆弱怕黑的妻子身边陪伴,带着尚且年幼的孩子好好长大。” 这时,春秀站了出来:“白姑娘,同是妇道人家,你能做的我不能,但家中的老人我会照顾,田里的地我也能耕,就算丈夫不在身边,我也能把这个家料理得井井有条!” “所以请您把他带走吧。东陵是大家都东陵,身为昂藏七尺的男儿,他们应该在国难当头时尽一份力!” 男人们的妻儿与老母也都赶了过来,一位白发苍苍的老妪走向白明微,她的牙齿都已掉光,说话含含糊糊,但却掷地有声: “大姑娘,带我那孙儿走吧!不管是拿刀还是拿斧子,他都很在行,就让他随您一同驱除北燕贼子,这样我们才有真正的太平生活可过。” 一位大肚子妇人也走上前,她看了孩子的父亲一眼,虽然不舍,但还是无比诚挚地道: “大姑娘,请您不要嫌弃,把我家男人带走吧,这样以后我也能跟孩子讲,他父亲是个英雄好汉!” 便是连那小豆子也跪到白明微面前,脆生生地道:“婶婶再等小豆子几年,等小豆子长大了,也要去帮婶婶打坏人。” “但是小豆子还小不能去,只好让婶婶先把爹爹带走,我会快点长大,去战场上帮你们。” 白明微看到小豆子,便不由自主想起那小小年纪就学会藏住情绪的小传义,便是小小年纪失去父亲,他才没了孩子该有的童真。 白明微如何舍得,让这些善良的村民上战场? 万一没能活着回来,他们的家人不就像她的祖父、婶婶、嫂嫂与姐妹们一样,遍尝那失去至亲的痛楚了么? 想到这里,白明微语气尤为坚决:“还是那句话,大家的好意我心领了,但我不会带走大家。” “春天要到了,种子你们备好了吗?田地你们耕好了吗?如果这些都没有准备好,请你们安心去准备吧!” 说完,白明微越众出去,与风轻尘翻身上马。 两匹神驹风驰电掣般绝尘而去,很快便消失在村头,惊落了几瓣老梅树的飞花。 留下这满院子要去参军的青壮与家人面面相觑。 吴婶子安抚着因为与母亲分开而焦躁不已的小马,对着二人消失的方向含泪挥手:“白姑娘,珍重,婶子会为你祈福。” 第321章 我小六也不是好惹的! 莲城。 是夜。 白家一行人落脚的院子。 小传义正在灯下苦读,小小的身影坐得笔直,不时用笔在书上注解。 他的字还是孩童的生涩,歪歪扭扭的,但一笔一划都写得格外认真。 刘尧坐在一旁,书盖在脸上打瞌睡。 公孙先生的戒尺打过去,他才大梦初醒,连忙坐起身拾捡地上的书翻开,嘴里嘟囔:“太枯燥了,太无趣了,本王不想学!” 公孙先生用戒尺指着门外:“殿下,那您请吧!” 小传义头也不抬,依旧专注着书中的内容,仿佛适才发生的一幕,他根本没有看到。 刘尧把书往桌面一拍,准备起身走人,但见小传义如此认真,又激起他的胜负欲。 他只好强忍骨子里生出来的那股抗拒,捡起书再度翻看起来。 公孙先生其实不待见这好吃懒做还没有什么资质的皇子,但他也愿意在学问上耐心指导。 这种“一视同仁”使得刘尧并未因为小传义的出彩而嫉恨,也并不觉得先生偏心,反倒是愈发明白自己的确不如这孩子。 同一本书,他的高起\/点却追不上小传义,望尘莫及的无力也曾困扰他,很多次他都甩手不干溜到大街上玩。 但那些曾经喜欢的花样玩法如今都索然无味,只好继续回去和小传义死磕。 随着书读得越来越多,他的心静了不少,不再像从前那般蛮横暴躁,只是因为没有彻底脱胎换骨,不时还会露出几分纨绔的品性。 忽然。 烛光跳动几下,倏的熄灭了。 公孙先生放下戒尺,仔细聆听外边的动静。 便是小传义也把笔搁下,警惕地看向四周。 宫里长大的刘尧,也意识到不对劲。 他来到小传义身边,在小传义耳边轻声说:“别担心,本王肯定会保护你。” “咻咻咻!” 随着刘尧话音落下,危险与杀机伴随着弩箭从四面八方而来。 三人迅速趴在地上,寒光凛凛的箭贴着头皮而过,刺向墙壁与柱子,而窗棂与门扉很快便现出密密麻麻的小洞。 廊檐下风灯飘摇,几缕暖橘色的光从外间透进来,照在几人的脸上。 密如雨般的箭寒光迸现,在上方划出一道道危险可怖的线影。 若非三人警觉,定然会在瞬间万箭穿心。 公孙先生开口:“弩箭停下后,我们立即入密室。” 原来白明微早已把密室的机关告诉他,并且安排了这间有密室的房间给他们做书房,就是为了在紧急情况发生时,能有条稳妥的退路。 外间,叮叮当当的打斗声响起,弩箭也在这时停下。 白琇莹清脆的声音从被射得稀烂的窗户进来:“来者何人?吃了熊心豹子胆了吧?敢闯这院子!” 刺客没有回应,打斗声愈发激烈。 密室的门被打开,刘尧把小传义推\/进去,随即抽出墙壁上的剑:“你们躲好,本王出去帮架。” 说完,他一脚踹开已经破烂不堪的门,提剑杀了出去。 公孙先生没有阻拦,只是默默关上密室机关。 小传义低声开口,丝毫没有慌乱之色,只有语气中微微透出一丝担忧:“先生,九皇子武功不行,肯定要吃亏。” 公孙先生道:“让他去吧,懂得守护是能担起责任的第一步。只要他坚持到卫副将他们过来,今夜不会有事。” 小传义垂下眼睑:“先生,这次的刺杀不像是冲着九皇子来的,倒像是冲着我们来的,我担心远在平城的婶婶们。” 以往霍大将军在平城,有他坐镇,婶婶们也很安全。 可如今平城没有大将坐镇,北燕人又可从山崖上顺绳子而下,从阴山谷中入平城,他很担心婶婶们。 公孙先生道:“这次事情多半是北燕人为了报复你大姑姑所为,比起去杀几名弱质女流,不如向白家年纪最小的男丁动手,与其担心她们,不如担心一下你自己。” 与此同时,密室的另一头发出微响,火折子亮起,现出任氏惊恐的面庞。 她迅速奔到小传义身边,柔声安抚着:“传义不怕,没事了,婶婶在,没事了。” 原来白明微早就给所有人安排好退路,任氏一发现情况不对,立即进入这密道之中。 感受到怀抱着自己的人,身体是如此颤\/抖,却还要强装镇定,小传义心头一暖,伸手抱住任氏:“有二婶婶在,传义不怕。” 任氏怕得心惊肉跳,但还是在这孩子面前竭力镇定,尽管身子已经抖得不成样,依旧会小心地把小传义护住。 小传义贪恋那像极了娘亲的暖意,依偎在任氏怀中,汲取属于长辈的温暖。 但他没有叫自己过度沉迷,只是靠在任氏怀里片刻,便松开了她。 小传义听着外头密集的打斗声,小脸神色凝重:“人数不少,我们的护卫加上九殿下的护卫,不足百人,江叔叔外出办事了,卫叔叔又远在军营,情况不容乐观。” 任氏搂住小传义,一脸惊恐:“先生,大姑娘不在,不知七弟妹她们能不能抗住,您可有办法?” 公孙先生道:“看来敌人下了血本,如此大的动静,大姑娘不会无知无觉,我们三人无对敌之力,且都稍安勿躁,先看看情况再说。” 外间,护卫不是刺客的对手,渐渐败下阵来。 随着越来越多的护卫倒下,只剩十数名护卫护着俞皎与白琇莹等人。 而刺客却层出不穷,一批批从四周涌上来。 无一不是高手,出手狠辣,尽是杀招。 俞皎从小学武,暂且还能应付,但在如此多的高手面前,她也只能自保,根本无暇顾及他人。 绣花枕头刘尧,被屡次逼到了绝境。 热血上脑提着剑出来,本就是想要保护那练功都会从树上摔下来的女子,结果却成了拖累,还要仰仗白琇莹靠着轻盈的身法屡次帮他挡住杀招。 这时,刺客一脚踹在白琇莹的手臂上,把她踹得连连后退,脆弱的手臂也因此脱臼,握在手里的剑咣当坠地。 “小豹子!” 刘尧想要冲上去为她挡住杀来的刺客,却被她以更快的速度将手臂复位,捡起地上的剑一跃而起,狠狠扎在刺客的胸膛,把刺客一剑刺\/穿,猛力按在地上。 她抹了一把脸上的血迹:“我白家小六也不是好惹的!” 说完,她继续提剑杀向人群。 第322章 刘尧生死不知 比内力和功法,她完全不占优势,但她却凭借身轻如燕的灵活身姿,把一个个骁勇的敌人斩于剑下。 可就在这时,她的脚被一名刺客抓住,靠着灵活身法对敌的她,霎时陷入被动。 她拼命挣脱,但她的力气在真正的高手面前就如蚍蜉撼树,任凭她如何用力,刺客的手仍似铁箍。 她也因此狠狠砸在地上。 疼痛使她眩晕,周身几乎不能动弹。 但她没有就此放弃,咬牙往前爬,试图挣脱钳制。 刺客送来一剑,直逼她的背心。 “小豹子!” 刘尧见状惊声大喊,从护卫身后迅速猛冲上去,抱住握剑刺客的腰,搂着他不要命地撞向其他刺客。 刺客的同伙收手不及时,几剑没入身体,刺客也因此丢掉了性命。 在气绝前的时刻,他抓住刘尧的手臂,给刘尧来了个过肩摔。 “砰!”的一声。 刘尧被狠狠砸在地上,一动也不动,生死不知。 而伤他的刺客,也倒在了他的身上。 俞皎与余下护卫看到了这边的情形,然而他们都被刺客牵制,根本无法靠近二人身边。 “九笨蛋!” 白琇莹目眦欲裂,大喊一声。 刘尧没有回应,白琇莹急红了眼,她抓起被砸落的剑,狠狠挥向钳住她的手。 刺啦。 鲜血飞溅。 刺客的手也因此被斩断。 白琇莹旋身跳起,双手握剑,在刺客吃痛时,一剑刺向刺客胸膛。 抽出剑,她想去查探刘尧的情况,却被围上来的刺客挡住。 这时,俞皎终于杀到她的身边,二人背对着背,互相为对方掩护:“七嫂,卫副将他们怎么还没来?派出去的求救的人不会出事了吧?” 俞皎斩去多余的袖子:“再坚持坚持,应该快到了。” 越来越多护卫倒下,两人身边仅有几名护卫拼死厮杀,可刺客不减反增,像是层出不穷。 二人早已精疲力尽。 忽然,有一队并非护卫的人马加入战局,约莫十数人,他们身法诡决,武艺高强,很快就扭转了局面,刺客渐渐落了下风。 援军的到来,使得俞皎与白琇莹惊诧不已。 一名男子来到二人身边:“七少夫人,六姑娘,我等是风军师的人。” 白琇莹甩了甩剑上的血,看向密密麻麻的刺客,脸上露出狠厉的神色:“来得正好!” 那人点点头,随即又与刺客酣战起来。 眼看刺客完全被压制,白琇莹也准备向生死不知的刘尧靠拢。 可就在此时,房梁上忽然出现一人的身影。 他身穿黛青色衣裳,脸覆银面,手持钩爪。 与正在厮杀的所有刺客都不同,满身肃杀的冷意,只是往那里一站便叫人感受到铺天盖地的威压。 眼看手下不是对手,他冷笑一声:“废物。” 话音落下,他从屋顶飘落,如鬼魅的身形不断闪现。 待他来到白琇莹与俞皎面前时,护卫与风轻尘的人,脖颈同时喷涌血液,齐刷刷倒下。 原来,他们的动脉都被钩爪割裂。 漫天血雨,尸横遍地。 他看着无数被收割的性命,发出轻蔑的笑声:“都是废物。” 俞皎与白琇莹紧紧靠在一起,警惕地看着银面人,握剑的手紧了又紧,可见二人面对具有压\/倒性实力的强敌,心乱如麻。 银面人看向手中染血的钩爪,他嫌弃地甩了甩上头的血迹。 见甩不干净,他深吸一口气,指着俞皎与白琇莹,下达无耻至极的命令:“武器脏了,把她们的衣裳剥下来给本公子擦一擦,听说小衣的衣料比较好,可得扒光了。” 白琇莹怒喊:“无耻!” 银面男不以为意:“还没到最无耻的时候呢!” 无数刺客气势汹汹地涌向俞皎与白琇莹,那一双双眼睛里,迸发出不怀好意的诡光。 眼见援军迟迟未到,俞皎握住白琇莹的手:“六妹,不到最后一刻,决不能放弃,若是全力以赴仍然挣不出生路,我俞皎能与你做一场姐妹,是我之幸。” 白琇莹抹了一把脸上的血迹:“七嫂,别说丧气话,来一个杀一个,来一双杀一双!” 精疲力竭的二人,又生出了些许力量,酸痛得几乎抬不起来的手,紧握着染血的剑。 “杀!” 姐妹二人与数不清的护卫缠斗起来。 银面男轻轻笑了,那双隐在银面阴影之下的眼睛,充满戏谑与冷意。 这里已不需要他,他冷笑一声折身进入小传义他们所在的房间。 他慢条斯理地点亮屋里的烛火,闲庭信步般在里面踱步几圈,手中泛着凛凛寒光的钩爪不时敲击着书架与墙壁。 “夺夺……” “咚咚!” 他开口,嗓音是如此清冽而动听,却含了几分倨傲,像是高高在上俯视一切卑微蝼蚁的神:“白传义,我知道你在,别再躲藏了。” “你那姑姑与婶婶颇有几分姿色,难道你不想看看他们被剥光的样子么?” “你不想看到她们一丝不挂被上百个男人围观的盛况么?那可是千年难得一遇,不信你出来看看。” 从他进屋的那一刻起,任氏就颤\/抖不已,她把传义紧紧护住,眼泪不由自主流了满面,已是怕到了极致。 就在银面人的钩爪敲击书架时,她更是恐惧战栗,骇得心房紧收,呼吸仿佛被什么堵住,一颗心狂跳不止。 此刻听到银面男的话,任氏又羞又愤,双拳紧紧握住。 畜生! 禽\/兽! 她在心底一遍遍骂着,气愤的眼泪不断涌下。 小传义一直低垂着头,紧握拳头脊背僵直,所有的愤与恨都在他小小胸膛滚动,从那双血红的眼底迸发出来,势要将人彻底吞没。 然而他知道,弱小的自己就算出去,除了让敌人把他们一网打尽, 什么作用都起不到。 他能做的,就是躲在这狭小的密道之中,不能发出任何动静。 感受到二婶的悲愤与害怕,他还是悄悄伸出手握住瑟瑟发抖的任氏,是安抚,也似寻求依靠。 公孙先生靠在墙壁上,手中的袖箭蓄势待发。 在绝对的力量优势面前,纵使他有再大的本领也无法施展。 火折子的光跳了跳,眼看就要熄灭,公孙先生看向小传义,孩子双目猩红,长睫浸湿愤怒的泪水,牙关紧紧咬住,沉默倔强的样子,很是叫人心疼。 不管是初生牛犊不怕虎的勇敢,还是真的能临危不乱,这样没有大吼大叫的反应,公孙先生不由暗暗点头。 “砰!” 就在这时,冷冽的钩爪猛然击在墙壁上。 墙皮剥落,尘土飞扬。 而钩爪的一头,竟穿透墙壁! 第323章 不甘心就这么死了 火折子的光亮,也在这一瞬间熄灭。 狭小的密道陷入无尽黑暗,伸手不见五指的地方,但凡有一点响动,都如惊雷般响起。 而那恐惧与不安的情绪,也被放大无数倍。 任氏一手搂住传义,一手把唇死死捂住,恐惧到泪流满面的她,不敢发出任何声音。 密道四通八达,可他们却不能动弹,唯恐响声暴露具体位置,那么他们就没有逃出去的可能了。 “哎呀,竟然没打中。” “那只好,再来一次了。” 外面的人,用着好听的嗓音说话,分明是温醇不过的语气,却听出清凉淡漠的味道,就好像一只随时都能把猎物捏死的凶兽,在享受猎杀的过程。 “砰!” 又是一击,任氏与小传义同时重重一颤。 任氏惊窒不已,原本瘫跪在地上的身子不禁向后缩,但依旧把传义护在怀里,没有一丝放松。 “白传义,别躲了,躲也躲不掉,还不如乖乖出来受我一剑,也能得个好死。” “但你要是一直躲着,耽误本公子回去睡觉,等本公子抓到你,就把你大卸八块,放到蒸锅里蒸熟,然后端到她白明微面前……” 顿了顿,又是一击袭来,原本漫不经心的语调倏然转锐:“让她白明微也体会一下丧亲之痛!那贱\/人敢要我弟弟的命,我便杀了整个白家陪葬!” “变成鬼了别忘了去找白明微复仇,要不是她动手杀了我三弟,你们也不至于成为被复仇的对象。” 银面男一边咆哮,一边不停攻击着墙壁:“出来!” 任氏捂住小传义的耳朵,不敢发出半点声音。 “滚出来!” 银面男像是失去了耐性,越来越暴躁。 他不停用钩爪武器击打着墙壁,弄得满室狼藉,尘土漫天。 “都是她!让我那三弟丧命!都怪她!让我北燕元家颜面扫地!我元家屹立北燕那么多年,还不曾受此奇耻大辱!她死定了!你们也死定了!” 银面男疯狂地攻击,却似乎没注意到钩爪上新染了血迹。 而此时此刻,任氏的背一片血肉模糊,汩汩流出来的鲜血是热的,但危险当前的心却是那般冰凉。 就在刚刚,刺破墙体的钩爪扎向小传义的脖颈,任氏用她纤瘦的身子,挡住了那致命的一击。 便是鲜血飞溅,皮肉翻卷,她都没有发出任何声音,只是一手搂住小传义,一手紧紧捂住自己的唇,不让自己痛呼出来。 小传义怔怔地收回搂住任氏的手,他看不到手上浸染炽艳殷红的血迹,但却知晓那黏腻的感觉意味着什么,含在眼底的泪水,在这一刻滚落。 他目眦欲裂,紧搂任氏的手无声哭泣。 豆大的眼泪从他那双被愤怒与担忧烧红的双目中滚落下来,他咬着自己的手背,这才不至于哭出声。 任氏逐渐被疼痛侵\/占理智,感受到小传义的变化,她还是忍着痛楚,拍了拍小传义的脊背,用轻柔的动作安抚受惊的孩子。 这柔弱的女子,强忍住了撕心裂肺的痛,牙齿都要咬碎了,自始至终都没有发出半点声音。 趁银面男愤怒地攻击墙壁时,公孙先生借着声音的掩护,迅速把两人挡在身后。 绑了袖箭的手微微抬起,随时都准备奋力一搏。 随着鲜血浸湿脊背,浓重的血腥味还是叫银面男察觉。 银面男冷笑一声,蓄力对准血腥味弥漫的方向攻去。 轰然一下,古老的墙体破开一个大洞,而与此同时,两支袖箭从密道里射出。 是公孙先生瞅准时机,射出这两只保命的袖箭。 一支被银面男避开,一支扎在银面男腹部。 银面男准备攻击的动作戛然而止,他低头望着几乎没入肚子的箭。 烛光跳动,在他银面上覆了一层诡异的猩红,而他那双眼睛,仿佛暗夜深处悄悄窥探的魔鬼,阴森而可怖。 就在他低头看伤口的刹那,公孙先生带着传义与任氏二人迅速窜进密道深处。 银面男冷笑一声,拔出腹部的袖箭,用指尖沾了上面的血迹,随即猛然把袖箭一丢,跃入密道之中。 外间,俞皎举剑为被踢倒在地的白琇莹挡住一剑。 “六妹!” 白琇莹啐了一口血沫,又从地上爬起,双目如豹子一般隼利,盯着不断围拢过来的刺客:“我没事。” 俞皎一剑挥出,已经无法击退刺客。 攻击,变得如此无力。 上百号人如同一道道铁墙,把她二人围得水泄不通。 覆面黑巾上,一双双眼睛噙着令人作呕的炯意。 其中一人搓搓手,邪笑着逼近俞皎。 白琇莹狠狠砍去:“拿开你的猪蹄!” 可是,剑的速度已经赶不上对方的动作,她的剑被夹在两指之间,竟然无法抽回。 俞皎见状,立即出手帮她。 然而,“咔嚓”一声,俞皎的剑被斩断,震得她虎口酸麻,手中的残剑根本握不住,咣当飞了出去。 白琇莹看着手中砍出去也显得无用的剑,又看看一旁手无寸铁的俞皎,一股绝望漫上心头。 良好的家教使得“士可杀不可辱”的观念深\/入骨髓,已经到了这个时候,本该自戕以保清白名节。 但她不甘心! 不甘心就这样死了! 就算死,也要拉个垫背。 想到这里,白琇莹把俞皎的手拉过来,精疲力竭的姐妹俩握着同一把剑,合力刺向面前的刺客。 攻击被轻巧地躲开,俞皎趁机拔下头上的发钗,狠狠扎入刺客眼中。 刺客吃痛大叫着向后退,姐妹俩也因此得到片刻喘\/息。 可紧接着,便是更凶猛的攻击。 “砍了她们的脚!这样也不会弄脏二公子想要的小衣!” 几柄寒光凛凛的剑被握着逼近,刀锋过体的森寒如影随形。 就在剑刃即将砍在俞皎与白琇莹小腿时。 “握住绳子!” 一声浑厚的喊声响起,随之而来的是一条绳子。 绳子的那头,是手握战戟的卫骁。 姐妹俩立即握住,卫骁振臂一拉,把两人从刺客的合围圈中迅速拉出来。 与此同时,卫骁带来的心腹亲兵也赶到,与刺客打斗在一起。 劫后余生并未叫二人就此放松。 白琇莹拉住卫骁的衣袖,焦急地指着书房:“卫副将,刺客的首领是银面男子,他进去了!” 第324章 你……去死吧! 卫骁抬手一挥,手中的战戟如龙咆哮探出,身侧的刺客登时被砸烂脑袋。 他如铁塔一般屹立在那里,威武魁梧的身躯与强悍可怖的实力,瞬间碾压周遭的刺客。 刺客再气势汹汹,也无法靠近他的身侧。 这时,卫骁抬脚一挑,把刺客手中的剑挑到手里,而他立即把剑递到俞皎手中:“你们俩退到一旁保护好自己。” 俞皎点头:“多谢卫副将,麻烦你了。” …… 密道,银面看着近在咫尺的背影,冷笑一声高扬起钩爪,对着公孙先生的背攻去。 “轰隆!” 一柄长戟刺破墙体挡在他面前。 紧接着,墙壁破了个大洞。 尘土飞扬,纷纷抖落。 一道高大魁梧的身影如铁塔般挡在他面前,也挡住了他杀向公孙先生的狠辣杀招。 公孙先生听到动静,却没有停下,甚至并未回头看一眼,带着任氏与小传义向密道更深处继续前行。 卫骁抖了抖身上的灰尘,长戟往地上猛力一贯,罡风激荡,他盯着银面男冷笑:“哟,元家人?你元家没有金子么?银面具太寒碜了!”#@$& 说着,卫骁掏出一枚铜板扔到他面前:“孙子哎,乖乖叫几声爷爷,兴许爷爷还能赏你一副金面具的钱!” 银面男怒不可遏,立即就向卫骁攻来。 卫骁早有准备,直接从腰上扯\/下一个小包袱丢过去。 银面男下意识用武器击碎丢来的包袱,结果一团团黑乎乎的污秽就这样砸在他身上。 他伸手一摸,黏腻伴随着恶臭是如此的清晰。%&(& 而卫骁哈哈大笑:“你北燕人不是喜欢抢掠我东陵么?想必也觉得我东陵的马粪都是香的吧?也不用你费心思去捡了,本大爷送你几坨尝尝鲜!” 银面男彻底被激怒:“卑贱鼠辈!肮脏之躯!竟敢对本公子如此无礼,本公子要把你碎尸万段!” 卫骁耸耸肩:“怎么你元家的人都是这个德行?做个正常人那么难么?不是咆叫就是冷笑,一点新意都没有。” 说完,卫骁挥舞着手中的长戟,迎向银面男。 银面男怒不可遏,照理来说带着怒意的招式必然狠辣无情,但还没对上几招,他的动作便越来越迟缓。 原来公孙先生早就伺机而动,准备了这下了毒的袖箭,就为了在合适的时机给银面男一击必中。 感受到身体的异样,银面男立即吞下一颗药丸:“软骨散?也太小看本公子了。” 说话间,他把手中的钩爪挥舞得虎虎生风。 很显然,沾在箭头的药已对他失去作用,而腹部的伤不但没有延缓他的动作,反而更添他的肃杀之意。 他看着卫骁,眼底闪烁着兴奋的光芒:“倒是来了个像样的对手,不过也只是送人头而已,你打不过我。” 卫骁唇角挑起,手中沉重的战戟被他抬起,刀刃剑尖直指银面男:“不试试,怎么知道?” 银面男抹了一把腹部的血,眼神锋锐,猛然攻向卫骁。 地板竟被他踏裂,而他的身影也化作一道黑电,迅捷、矫健,且尤为狠厉。 “铿!” 一声激响。 卫骁连忙举起战戟来挡,却被两只钩爪扣住。 那手指般粗细的钩爪,好像轻轻一削就会断裂,但面对如此坚硬的长戟,力度却不容小觑。 银面男好听的声音裹挟几分邪魅:“好好睁大眼睛看看,你和本公子的差距究竟在哪里?” 接着,银面男猛力一推,将卫骁推得连连后退。 他开口,声音冷冽:“这群肮脏下贱的老鼠实在太烦人了,用毒。” 随着他话音落下,原本在亲卫手下渐渐落于下风的刺客,忽然从怀里掏出一粒粒黑乎乎的东西,轻轻捏碎。 冷风刮过,空中弥漫异香。 众人闻之,浑身肌肉渐渐变得僵硬,一个接一个直愣愣地倒下,四肢硬\/邦邦的,如同一根僵硬的木头。 就这样,一大部分亲卫失去了行动能力,被扑上来的刺客斩杀。 俞皎与白琇莹站得远逃过一劫,两人捂住口鼻大喊:“快退开,别去闻那味道!” 余下的人马迅速撤开,直到冷风刮走弥漫于空气中的毒药,才又杀向刺客。 但剩下的人手已不足以对抗凶猛的刺客。 于是,局势又被逆转,原本处于上风的亲卫一方,再次陷入被动。 而此时,卫骁腹部挨了结实的一脚,蕴着浑厚内力的一踹,把卫骁踢得后退很长一段距离。 银面男没有任何停顿,手中的钩爪划裂空气,直逼卫骁的脖颈。 可就在卫骁举起武器阻挡时,他的动作倏然一转,竟把卫骁的长戟挑飞。 这时,他却没有攻击,反而轻轻笑了起来:“本以为你有几分本事,却不曾想,也是个废物!看到你我之间的差距了么?” 他是那般倨傲,如此趾高气昂,目中无人。 高高在上的姿态,仿佛就是这天下的主宰,所有人在他的眼里都是肮脏鼠辈。 赢了卫骁,他十分得意。 卫骁盯着眼前的人,从身手来看,却比那三公子还要强几分,加上那奇特的武器与鬼魅的身法,他清楚地知道,这不是他能打倒的对象。 但是那又如何? 他卫骁就没有认输这两个字。 于是他捡起长戟,再次发动攻击。 银面男却像是没了兴致,招式愈发凌厉狠辣。 直到——“砰”的一声,卫骁再次被踹出去。 银面男冷笑,银面下的双目大睁,里面尽是疯狂狰狞的杀意:“本公子没兴趣和你玩,你……去死吧!” 与此同时,俞皎与白琇莹再次陷入包围之中。 刺客狞笑着逼近二人,手中的剑一次次砍向她们的双脚。 白琇莹在闪避过程中,因力竭绊到另一只脚,一个趔趄扑倒在地,俞皎连忙去拉她,可二还没起身,便被按在地上动弹不得。 千钧一发之际,一柄长剑破空而来,击飞钳住俞皎的众人,直逼银面男的背心。 那柄剑,白琇莹和俞皎都识得。 “长姐!” “明微!” 二人惊喜交加,望向屋顶的方向。 第325章 九殿下好像死了 银面男在空中急转身子避开利剑,手中的钩爪贴着卫骁的肩膀而过,划出几道浅浅的伤口。 卫骁双目大睁,只有他知道刚才那一幕究竟有多危险。 他力气大,但动作不够敏捷,他知道自己避不开。 银面男回眸,看着屋顶上红衣如火的女子:“哟,正主来了。你这衣裳的颜色挺好看,用来擦我这猛禽钩爪正合适。” 他话音刚落,狠狠地攫住白明微,阴鸷可怖的眼,仿佛要将白明微的脸钉出一个洞。 白明微伸手,那柄长剑回到她手中。 夜幕下,风灯里。 红衣女子执剑而立,墨发飞舞。 九天银星做衬,只见一团冷冽的光华缠绕在她的剑上,宛如晨曦乍现照亮雪山之巅。 剑柄上的雕饰如彗星划过天宇,闪耀着深邃的光芒,月华清辉洒在剑身上时,剑身与月华浑然一体,就像潺潺流动的清溪从容而舒缓,而剑刃就像壁立千丈的断崖崇高而巍然。 绝色的容姿与绝世神兵,耀目得叫人移不开眼睛。 白明微旋身站定,剑尖直指银面男:“你这身臭皮囊好像不错,拨下来做人皮灯笼正合适。” 银面男笑了:“这般猖狂?本公子喜欢,在杀你之前,就让本公子尝尝你的味道好了。” 音刚落,身形已如闪电掠出,直逼屋顶上的白明微。 然而,还未曾等他碰到白明微一星半点,一道白影晃过,再接着,便是他被掐住脖颈狠狠砸向地面的情景。 风轻尘扼住他的脖颈,笑得清俊出尘:“凭你,也配?” 银面男挥动钩爪反抗,却被风轻尘扣住脖颈将脑袋猛力砸在地上。 “咚”的一声,银面男翻了个白眼,彻底昏死过去。 白明微掷出手中的剑,而她的身形追在利剑之后,在利剑刺\/穿一名刺客的胸膛时,她立即把利剑抽出,反手又杀了两人。 风轻尘也跟着掷出手中的竹竿,又有几人被对穿。 卫骁也举起手中的长戟加入战斗。 三人互相配合,不到一刻钟时间,所有刺客被诛杀殆尽。 尸体横了满地,鲜血溅在四处。 白琇莹来不及和长姐打招呼,连忙跑去尸堆中翻找。 费力地翻开一具具尸体,终于在里面找到了浑身浴血的刘尧,她慌张地回头大喊:“长姐,九……九殿下好像死了。” 白明微的心“咯噔”一下,刘尧决不能死。 她快步走过去,正准备蹲身查看。 刘尧忽然睁开眼睛,看到白明微近在眼前,他吓得惊惶大叫:“别打我!我知道错了!” 原来,他被濒死刺客狠狠一摔,竟摔晕了过去。 场面一度慌乱,谁也没注意到他没真死,反而因此逃过一切。 白明微松了口气。 刘尧要是死在刺杀之中,白家必定担责,好在这傻人有傻福,还好好地活着。 看到众人都向他看来,刘尧有些发窘,连忙声色俱厉地吼叫:“恶女,你离本王这么近做什么?!” 白明微摇摇头,起身看向卫骁:“卫大哥辛苦了。” 卫骁摸摸后脑勺:“回来就好。” 幸存的亲卫立即分工,有的搬走伤者,有的负责清理尸首,一切事务都在有条不紊地进行。 刘尧看向白琇莹,想起自己提剑出来却什么都做不了,最后还被砸晕在地,他本以为会迎来一顿嘲笑。 却不曾想,白琇莹帮他抖了抖身上的血污,笑着道谢:“九殿下,多谢你救我一命。” 刘尧一怔:“你不怪我笨,没有帮上太多的忙?” 白琇莹爽朗一笑:“你在关键时刻救了我,已经是帮了很大的忙了。” 刘尧下意识的以为对方在反讽,可他没有在这双眼睛里看出半点虚情假意。 便是这样不掺任何杂质的真诚,反而叫他无地自容。 他是男儿,这尚未及笄的少女都能英勇奋战到最后,可他却被砸昏了,像极了弱鸡那般没用。 一股羞愤之感油然而生,臊得他羞愧难当。 他说:“你不用安慰本王!本王就是没用,连个刺客都打不过!” 白琇莹依旧笑意吟吟:“九殿下,我不需要你英勇奋战,也不需要你比任何人都勇猛,如果你在今夜出事,我白家就要担一个保护不力之责,所以你能活下来,我很感激你。” 刘尧怔怔地望着白琇莹,少女的脸上染了血迹,可那笑容是那么的干净纯粹,胜过无云的夜空,也胜过这天下万千颜色。 最后,他冷哼一声别过脸,没有言语。 此时,白明微问:“二嫂和传义他们呢?” 正说着,公孙先生和传义扶着任氏走出来:“二少夫人受伤了,去准备治伤的药来。” 俞皎来不及喘一口,立即去办。 白明微的目光最先停留在小传义身上,确认小传义平安同时,她一个箭步冲上去,看向任氏受伤的脊背。 见任氏满背鲜血淋漓,她的唇抖了抖,心疼地扶住任氏,眼眶微红:“二嫂别怕,只是皮外伤,没事的。” 小传义默默松开任氏。 白琇莹却发起了狠,她冲到银面男身边,一把将银面男按在地上,膝盖抵住银面男的胸膛,一拳拳砸了下去。 拳拳到肉,很快银面男便被砸得口眼歪斜,鼻青脸肿。 白琇莹犹不解气,操起旁边的花盆砸在银面男的手上,很快便把银面男的指尖砸得稀巴烂。 然而她依旧没有停下来,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很快就浸在泪花之中,她边哭边打: “我二哥都舍不得大声说一下的人,你竟敢伤她!胆敢伤她!别以为我二哥没了她就没人护着!有种你睁眼看看打你的人是谁!” 刘尧见她双手血肉模糊,连忙上前去拦住她:“别打了,你二嫂的伤要紧。” 白琇莹一脚踹在银面男身上,这才跑去帮俞皎一起扶任氏。 厚厚的冬衣被撕烂,脊背上显出一个爪痕,鲜血从那爪痕里溢出来,很快就染红了整个脊背。 火光冷冽,血淋淋的伤口触目惊心。 只是看着翻卷的皮肉,便知她一定很疼很疼。 可她一声不发,咬牙承受这样的痛楚,虚浮的步伐与惨白的脸色,无声地诉说着她的伤痛。 第326章 孩子崩溃的一瞬间 小传义抿着唇跟在后面,他知道,是二婶婶保护了他。 如果不是二婶婶把他死死护在怀里,那锋利的武器,便会把他的喉咙割裂。 看到二婶婶背上的伤,他既愧疚又害怕,可慌乱之时,谁也没有注意到他惨白的小脸。 卫骁不会安慰人,默默地提着奄奄一息的银面男,带领属下继续善后。 反倒是刘尧发现了他的不对劲,连忙折身回来,拍了拍他的肩膀:“小孩子就是生来给大人保护的,这不是你的错。” 小传义握紧拳头,他仰首看着刘尧:“我还什么都没说,殿下怎知?” 刘尧道:“你我朝夕相处的日子,比和父皇母妃在一起的时间还要长,这点小事怎么会猜不到?你要是想哭就哭吧,等会儿在二少夫人面前,别露出这样的神情,她会担心你。” 本以为这个孩子会逞强,装作什么都不在乎。 可当刘尧抽回手时,他猛然搂住刘尧,抱着他的大腿嚎啕大哭:“是我害了二婶婶,是我害了她……如果不是她搂着我,就不会受伤……呜呜……” 刘尧露出活见鬼一样的神色,他未曾想过,竟然会亲眼见到这孩子哭鼻子的一面。 在最初的惊愕过后,刘尧蹲下,把小传义搂进怀里,轻轻拍着他的背,绞尽脑汁想出几句话笨拙地安慰。 “如果本王在那,本王也会保护你,因为本王不舍得你受伤,相信你二婶婶也是舍不得你受伤,所以才为你挡下伤害。” “为你挨了一下,大不了开了几个口子,流几碗血,但要是这伤口长在你身上,大家的心不都得疼得裂开了?” 这一刻,他没有把这孩子当成望尘莫及的对手。 也没有把这孩子当作聪明绝顶的天才去看待。 孩子就是孩子,再机敏也会害怕。 只可惜他平日能骗鬼的一张嘴巴,在这一刻却说不出太多好听的话。 这时候他发现,原来一个人想做好事,比做坏事难多了,也正因为难,所以做好事才能叫人心底泛起甜味。 小传义抱着刘尧大哭,这一刻,他仿佛哭尽失去父亲的伤,哭尽离开母亲的伤。 像个摔了跤吃痛的孩子那样,抱着亲近的大人哭得分外委屈。 听到身后传来的隐隐哭声,白明微自然心疼不已,但她知道自己一旦走回去,这个要强的孩子肯定会立即擦去眼泪。 所以她留出空间,给这孩子好好发\/泄一下。 …… 房间里。 任氏被扶着趴在床上,公孙先生递了一块干净的帕子给她咬着,用剪刀为她剪开后背的衣裳。 伤口处皮肉翻卷,狰狞而可怖。 殷红的血不断往外冒,浸湿\/了衣衫,凝结的血迹又把衣料与皮肉粘在一起,只是轻轻触碰,钻心的疼痛便袭来。 疼得她泪流满面。 好不容易把衣衫解开,公孙先生立即从俞皎拿来的药箱中取出止血散倒上去。 可不管他倒多少,鲜血都会立即把药冲开。 无可奈何之下,他又叫俞皎给他拿了几根铁钳,放到炭盆里烧灼。 片刻过后。 公孙先生握住烧红的铁钳子:“二少夫人,伤口太深了,血很难止住,止血药倒上去,马上就被血冲开了,现在老夫只能用火钳来烫伤口止血,会很疼,你要忍住。” 任氏虚弱地点点头。 公孙先生当真也不含糊,烧红的铁钳就这样压在任氏的伤口上。 “呜……” 任氏一声闷声,狠狠咬住口中的布条,那张白皙的脸也因痛苦而变得扭曲,额上豆大的汗水和着泪往下滚。 屋内弥漫着一股奇异的味道,刺得人眼眶发酸。 俞皎把手递给任氏握住,手掌骨节错位的疼痛她也忍着,却还能和颜悦色的安慰:“二嫂,很快就好了,没事的。” 白琇莹见任氏万分痛苦,哭着道:“能不能换种方法,二嫂她会疼死的。” 一共四道伤口,公孙先生烫好其中一道,便又去拿另外一把铁钳子:“这样深的伤口很容易感染,现在若不忍住这钻心刺骨的疼痛,等到感染了会更有罪受。” 说着,他又把铁钳放到血淋淋的伤口上,仔仔细细把伤口烫在一起,血很快止住了。 但任氏显然不好受,她痛得死死咬住布条,高扬起脑袋,脸上、颈间因用力而泛红,青筋更是条条暴起,浑身仿佛痉挛一般。 白明微沉默地坐在床边,看到满地沾血的纱布,听着任氏一阵阵抽气声,她深吸一口气,手指缓缓绞紧。 白琇莹红着眼眶,像个受了委屈的孩子,看向沉默不语的白明微:“长姐……” 白明微起身,伸手把她揽入怀中,歉疚地道:“长姐来晚了。” 白明微的手,触碰到白琇莹的肩膀,脱臼的地方疼痛阵阵来袭。 白琇莹吃痛,小脸皱成一团,但她连忙表示:“就是闪躲不及时挨了一脚,手臂脱臼了,后来我又给按上,那接骨的手法我特意去请教了军医的,接得很好,我还能握剑,长姐不用担心。” 白明微心疼地为她把鬓发捋到后面:“等会儿好好看大夫,不可大意。” 白琇莹轻轻“嗯”了一声。 白明微复又坐到床边,拿起帕子为任氏擦去额上的汗与脸颊的泪水。 深可见骨的伤口触目惊心,浸透衣衫的鲜血染红了任氏的衣衫,也染红了她的双目。 她默默地擦汗,一句话也没有说。 但另一只被指甲嵌入手心的手,昭示着她此时此刻的愤怒。 直到公孙先生把最后一道伤口烫好,任氏再也支持不住昏过去,她才一脚踹翻旁边的小杌子,狠狠一拳砸在柱子上:“北燕欺人太甚!” 俞皎给白琇莹使了个眼色,白琇莹立即来到她身边:“长姐,别难过,不是你的错。” 白明微深吸几口气,才从发堵的喉咙挤出几个字:“我没事,只是心疼二嫂。” 她也没用,五嫂保不住,二嫂也保不住。 是她来迟了,她没用! 要是在遁世村遭遇刺杀时,她能立即赶回来,二嫂就不用挨这几道深可见骨的伤口。 二嫂是个什么样的人? 那是任家娇宠着长大的嫡女,就算任家不够显赫,二嫂也是千宠万爱长大的,何曾受过这么严重的伤? 便是嫁到白家,磕了碰了都有二哥紧张着。 从没受过伤的她,是得多疼啊! 第327章 这一次,我要一举夺下两座城 风轻尘取下背着的小包袱,打开放到公孙先生面前:“先生,这些可有用?” 公孙先生立即捡起最大的那根野山参,切了一片放到任氏嘴里给她含\/住,然后一言不发地继续为任氏处理伤口。 好一会儿,他才松了口气:“没有大碍,好好养一段时间就又生龙活虎的了。” 说完,他默默地把风轻尘的包袱绑好,放到自己身后,这一动作行云流水。 谁见了都不敢跟他抢人参。 风轻尘面向白明微的方向片刻,随即坐到公孙先生对面:“我就是给小姑娘图纸的人,而那战车的图纸,是我族的传家之宝。” 白明微曾告诉他公孙先生一直不愿意把战车做出来的原因,所以才会有坦诚的这一幕。 公孙先生眯起眼睛,打量了风轻尘许久,最后淡声道:“现在这个时候,你和老夫说这些做什么?” 风轻尘挑起唇角,但脸上却愠了怒色:“小姑娘现在很生气,恨不得立即荡平北燕才好,我不想让她生气,所以既然先生知道了图纸的来源,那便把战车拼上吧!” 公孙先生忽然笑了:“年轻人,礼貌一点总是好的。” 风轻尘道:“我的小姑娘被人欺负到头上,先生觉得,要是此时我还能摆出礼貌的姿态,这样的我,先生放心么?” 公孙先生把铁钳收起来:“老夫也没说公子利用白姑娘找老夫,只为做出战车,公子何必着急向老夫表明你的心迹,告诉老夫你对白姑娘情根深种,甘愿奉上家传秘笈,的确是在一心一意地帮助白姑娘。” “老夫吃的盐比你吃的饭都多,别在老夫面前整这些拐弯抹角的事,直接一点。” 风轻尘笑道:“先生果然名不虚传,在下佩服。” 公孙先生道:“佩服不能光用嘴说,要是真的佩服老夫,刚才那样的野山参再来几株。” 风轻尘拱手:“是,先生。” 风先生起身,还不忘拎着那一个小包袱:“白丫头,你随老夫来。” “是。”白明微深深地看了任氏一眼,随后跟在公孙先生身后离开。 风轻尘把一瓶药丢给白琇莹:“让七少夫人给你用上,促进手臂恢复。” 白琇莹认真行礼:“是,风公子。” 风轻尘没有多言,转身出了房间。 俞皎贴心地为任氏换上干净的衣裳,又为她掖上被子:“六妹,把药给我,上了药后,你先去休息,我守着二嫂。” 白琇莹把药递过去:“七嫂,我跟你一起守。” 俞皎断然拒绝:“这次北燕人的刺杀,把你长姐惹急了,只怕恨不得立即杀了他们泄愤,战事马上要起了,我们不能两个人都熬着,否则到时候你长姐缺少人手时,我们一个都帮不了。” 任氏受伤,谁都心疼。 但她们能做的不多,不给白明微添麻烦,向来都是她们心照不宣的。 白琇莹看了任氏一眼,红着眼眶点点头:“好,我都听七嫂的。” 任氏点点头:“我来给你上药,手脱臼了得养一段时间才能恢复,你尽量不要使力,等军医们为受伤严重的护卫处理好伤口,你就去给军医看看,可别落下什么病根,否则以后你再想握剑都不能了。” 白琇莹一一应下。 …… 制作战车的工房里。 公孙先生问:“那公子的身份你可都知晓了?” 白明微点头:“知晓。” 公孙先生又问:“你可担心他只是在利用你得到战车?” 白明微笃定摇头:“不担心,我信他。” 公孙先生若有所思:“你们俩,是那个……” 说话的时候,公孙先生还勾勾两根大拇指。 白明微否认:“不是,但我们是可以为对方去死的交情。” 公孙先生还问:“对于今夜之事,你有什么看法?” 白明微抬头,目光坚定:“严防死守不如主动出击,料想他们也猜不到我们会这么快发动进攻。” 公孙先生道:“镜城四面环水,易守难攻,料想人马不会太多,但羌城那边肯定囤积了大部分人马,随时都会支援镜城。” 白明微紧握的拳头轻轻砸在桌面上:“先生,我已有解决之道,并且,我还要一口气夺回这两座城!” 公孙先生笑了:“你这一口气,还真是好大的口气,你手里统共就三万多人马,还得留下守城的,你怎么一口气复两城?便是有战车也没用。” 白明微正要解释,公孙先生却不想听:“带兵打仗不是我擅长的,我不该在这里跟你说道,你自己看着办。” “不管你是因为那风军师的容貌还是品性选择相信他,但既然你相信,我也不必多说,战车明日入夜前一定能组装好,共两辆。” 白明微郑重抱拳:“多谢先生。” …… 白明微离开工房,小传义红着眼眶来到她面前:“大姑姑,二婶婶是为了保护我,才受伤的。” 白明微没有出言安慰,而是问:“如果你能保护二婶婶,你会不会挡在她面前?” 小传义不假思索地点头:“会。” 白明微又问:“那你会想看到二婶婶因为你救她而愧疚么?” 小传义断然摇头:“不会。” 白明微这才蹲到小传义面前:“传义虽然没有父亲,但却多了很多想替你父亲照顾你的人。” “大家都愿意用性命护你平安,正如你愿意为大家舍生忘死一样,你若觉得愧疚,在二婶婶养伤期间,就帮忙着侍奉汤药,好好报答二婶婶。” 小传义不停地点头:“大姑姑,传义晓得了,得见大姑姑平安回来,传义十分欣喜。” 白明微拍拍他的肩膀:“去吧。” 小传义迈着稳重的步伐离开了。 风轻尘出现在她身边:“什么时候开打?” 白明微看了一眼天色:“明日入夜后立即出兵。” 风轻尘问:“怎么打想好了吗?” 白明微颔首:“都想好了,美中不足的是,人手短缺,要是有人能来帮忙守城,三万多主力都能上战场,成功率会更高。” 两人正说着,江辞欣喜若狂地跑过来,看到卫骁带着人清理现场,他甚至无暇顾及,径直找到白明微:“白姑娘,人……人……好多人……” 第328章 两万人,为你而来 白明微正在组建一支队伍,为将士们与家人建立联系。 陆明邕去讯昔日的的弟兄,当时那些未曾选择参军的人,皆有意向加入。 于是卫骁把他们召集到凉城,而江辞便被派出去跟进此事,所以北燕刺客来袭时,江辞并不在莲城。 见他面露喜色,白明微问:“江大哥,怎么了?” 江辞语无伦次:“好多人马,好多……” 白明微静静地等着他缓过劲。 江辞深吸几口气,这才捋清思绪:“白姑娘,凉城一共聚集了两万左右的人,其中有一万两千多人为各山头的好汉,七千多人为来自五湖四海的百姓。” 白明微眸色微惊:“怎么回事?” 江辞大喜:“白姑娘,好事呀!他们都是为了参军聚集过来的。” 白明微疑惑:“什么?” 江辞解释道:“姑娘之前从金鸣山带来了两万多人,屡次击退北燕大军,各山头的好汉早就意动了。” “后来他们又听说姑娘意图组建队伍为将士们送信,感念姑娘是个爱护属下的好首领,于是便自愿弃了山头前来投奔姑娘。” “但他们担心盗匪的身份会给姑娘造成不利影响,于是便聚集在凉城等候。” “而那些百姓则是听说姑娘带着白家幼子背棺出发,便从四面八方聚拢而来,与姑娘共赴国难。”#@$& 白明微听完这个消息,久久不能言语。 八万将士于阴山殒命,元贞帝骂他父叔兄长是孬种,把责任全部推到白家头上。 一时之间,祖父被逼大殿撞柱,百年氏族摇摇欲坠,蝇营狗苟纷纷落井下石,白家几乎陷入孤立无援的境地。 为了给父叔兄长争取该有的哀荣,也为了这满门妇孺能够活下去,她带着不足四岁的男丁背棺出发。 同伴死了一个又一个,身上的伤口添了一道又一道。%&(& 在这过程中,她愈发理解祖父数十年呕心沥血的决心,也更坚定保家卫国的信念。 这样义无反顾的坚持,得到什么她从未在意。 但每当有人因此站到白家身边时,她都忍不住热泪盈眶。 纵使当权者眼盲心瞎,百姓们却从来不瞎。 他们心底永远铭记祖父兢兢业业奉献多年的功劳,也感念着他们一家舍了命的付出。 一瞬间,白家支离破碎的伤痛,仿佛得到了抚慰。 白明微稍稍仰头,逼退眼底就要夺眶而出的泪影,深吸一口气,才平复心绪:“江大哥,你这个消息相当及时,我这便去凉城接他们。” 江辞见她一脸疲惫,忍不住问:“要不要先歇歇再出发?” 白明微摇摇头:“莲城到凉城快马要走两个时辰,没时间歇着了。” 江辞道:“他们的情况我已掌握得差不多了,我随姑娘一同去。” 江辞话音落下,适才悄然走开的风轻尘便来到了二人身边:“小姑娘,莲城有我,你随江公子去吧,江公子可以骑我的马去,这样也能快些。” 风轻尘总能第一时间领会到她的意图,并把她想做的事安排妥当。 这种“默契”好像已经成了理所当然,这一次她没有受之有愧,只是望向风轻尘,开口叮嘱:“找个时间歇一歇,这几天你也累了。” 两天两夜的奔波,除了停下吃些干粮的时间,他们没有片刻停歇,铁打的身子也受不住,两人眉宇间尽是疲态。 但白明微却没空歇息,明日入夜后的进攻,是最佳的时机。 战机稍纵即逝,她不得不抓住。 所以哪怕日夜兼程赶了两天两夜的路,她也不能有个喘\/息的机会。 便是躺在床上养伤的二嫂,她也不能给予守在床前的关怀。 风轻尘把一个纸包递过去,纸包带着烫手的温度,在这冰冷凛冽的寒夜中,热度从手心一直传递到心里。 接着,他又递来一个温暖的水囊:“厨房灶上温着的小笼包,还有烧好的热水,趁现在吃一口,别饿坏了。” 白明微接过东西后,从纸包里掏出一个小笼包送入风轻尘口中:“你也别忘了吃。” 说完,白明微边吃着包子,边与江辞一同疾步往外走。 江辞若有所思地回头看了一眼,见风轻尘咬着小笼包傻笑,他揉了揉眼睛,随即眉头深深皱了起来。 “白姑娘,风军师怎么回事?” 白明微耸耸肩:“大概是累出幻觉了,别管他,我们快些走吧。” 风轻尘把嘴里的小笼包拿到手里,半响才轻轻咬一口,他细嚼慢咽,像是品尝山珍海味。 面皮的甜味和馅料的香味在齿颊间弥散开来,他轻笑一声:“小姑娘喂的,就是好吃。” 津津有味地吃完包子,他立即去找卫骁商量明日出兵一事。 而白明微与江辞,也骑上了快马,奔赴远在百里之外的凉城。 …… 凛冬,黎明前夕。 边疆要塞凉城笼罩在一层灰蒙蒙的白雾之中,残月如勾,照见被寒风吹动的雾气,漫天银星与小城若隐若现。 随着快马奔近,凉城外草木萧杀,一派荒城赤野的景象。 就在这时,白明微勒住缰绳,怔怔地望着前方。 冷风拂过她疲惫憔悴的容颜,映着璀璨星河有种肃丽之美。 江辞立即道:“这便是聚集在凉城的人,怕惊扰了凉城的百姓,他们才在城外落脚。” 所谓的落脚,便是围着一堆火,蜷缩在地上互相取暖。 她看到许多男子,他们都穿着短衫,裤腿尚未及踝,只到膝盖下面一点点,上\/身的衣裳薄薄一片,连肚子都遮不住。 便是这样一身衣服,上头也打着密密麻麻的补丁。 不用想,他们便是这东陵国的穷苦百姓。 衣不蔽体,食不果腹。 可便是这样一群人,也有着保家卫国的赤子之心。 而那些当权者,上位者,住琼楼着锦衣,却肚满肠肥,为了点蝇头小利争得面红耳赤,甚至不惜颠倒黑白,同类相残。 另一部分人马则好一些,但火光下他们皮肤粗糙发黄,看得出常年在受日晒雨淋的奔波之苦。 他们应当是各个山头占山为王的匪众。 白明微没有立即亮出身份,而是入城直接面见了守城官员,把虎符递到他们面前:“我是白家军首领白明微,今日入凉城有事相商。” 第329章 他们,靠双脚走到这里 守城官员自然是霍世勋的人,霍世勋看重白明微,他们也不敢怠慢,立即行礼:“白姑娘深夜至此,敢问所谓何事?” 白明微开门见山:“大人,明微想借凉城一顿可供两万人吃的饭,事后明微可以银钱相还,亦或运粮来还。” 守城官有些迟疑:“姑娘,莫不是为了聚集凉城外的那些人?” 白明微没有隐瞒:“正是,他们走了漫长的历程,就是为了赶赴边疆与将士们共赴国难,这份情谊感天动地,明微无以为报,至少在见他们前,我能先送上一顿饱饭。” 守城官犹豫片刻,还是好言相劝:“姑娘,您没有征兵之权,虽然他们主动投奔不会令您被朝廷责难,但要是清白人也就罢了,可他们的身份……我担心会连累姑娘。” 白明微露出一丝笑意:“大人的好意,明微明白,但是在明微心里,所有戍卫边疆保护百姓的人,都是顶天立地的好汉。” 守城官的意思,她不会不明白。 但此时此刻,她已不是那孤立无援四处求人救祖父的白家大姑娘,而是手握兵权的白家军首领。 招安匪众,她不需要再借刘尧之名。 便是再立下功劳,她也不必拱手让人。 这样的底气,是带领一群不被看好的将士收复三座城池一刀一剑打拼下来的,也是那些支持她、信任她的战士与百姓给的。 如今她想收了这两万人,无需那么多顾忌。 就算将来有小人用此事打压她,也得问过她手中的剑,还有麾下的兵。 守城官闻言,也不再劝,只是道:“时间紧迫,我也没办法准备丰盛的餐食,也只能果腹而已,且我没有粮食的处置权,到时候还望大姑娘与霍大将军说一声。” 白明微郑重行礼:“多谢大人。” 守城官还礼:“大姑娘不必客气。” 商量好后,守城官立即吩咐下去。 待晨曦洒遍这座边塞凉城时,一桶桶软糯的白粥与一盆盆大饼子被推出城。 众人不明情况,根本不敢上前,江辞立即招呼大家前来领饭,他们才肯走向那一车车食物。 简简单单,清清淡淡,甚至连配菜都没有,只是那粥上,漂浮着些许油花。 但就是这样的饭食,也叫守在城外饥肠辘辘的众人食指大动,闻着空气中飘来的淡淡香味眼睛发直,不停地咽着口水。 白明微让江辞招呼大家过来吃饭,这些没有经过任何训练的百姓,甚至是粗鄙鲁莽的土匪,也在此刻排队领取饭食。 哪怕他们早已饿得前胸贴后背。 而他们这样做的原因,仅仅只是为了让别人知道,他们也有着成为训练有素队伍的潜质。 要是他们表现好一些,白姑娘兴许就会毫不犹豫地把他们收入麾下。 便是有守城官带来的人帮忙,等到每个人都吃上东西,已经是半个多时辰后了。 白明微放下勺子,端着一碗粥来到一名衣衫褴褛的男子身边,问:“大哥是哪里人?” 男子一边啃着大饼,一边回答,声音被食物堵着,不免有些含糊:“我是青州人。” 白明微默了默:“青州?那离玉京城很近,到这里有着千里之遥,大哥是怎么走到这的?” 男子用粗粝的手挠了挠头,伴随着他吞\/咽的动作,脸上风吹日晒的沟壑愈加深了:“白姑娘带队出发的时候,我就已经在后面追了。” “但因为家里没有余粮,所以就没带盘缠,这一路一边走还要一边解决吃的,所以走到现在才到,这里的好多人都和我一样的情况。” 白明微又默了许久,再开口嗓子带着几分沙哑:“那你们都吃些什么才坚持走到这里?” 男子说得云淡风轻:“刚开始吃山上的野柿子,有时还能挖到几个野番薯,运气好的话能打到野鸡兔子。” “但入冬过后,山野里光秃秃的,野鸡兔子也不知道跑去哪里过冬了,饿极的话只好去挖茅草根放到水里一煮,也能应付应付。” 说话间,男子已经把饼和粥吃完,眼睛时不时瞟向白明微碗里的粥。 白明微把粥倒进他的碗里,而后转身离去。 在无人注意的角落,她扶着树干站了许久,这才平复情绪。 她抬头望向天空,眼尾还是不由自主湿润了。 青州到这里,走了几个月,风餐露宿几个月。 只为来助白家军一臂之力。 这是需要多坚定的意志,才能凭借一双磨得破破烂烂的草鞋走过千山万水,穿着褴褛的衣裳扛过凛冬严寒? 望着他们一个个冻得皲裂的手脚,还有那已经开裂的面颊,积压在心底的潮湿情绪,如同一块大石头压得她喘不过气。 这时,她又看到人群聚集的周围,还拴着一些瘦马或者骡子。 不用问也知晓,有的人可能带着家里唯一能使役牲畜赶赴边疆。 算不上骏马的瘦马,破破烂烂几乎不能用的鞍鞯,快要断开的辔头,还有那条用呲毛了的长鞭。 这兴许就是一户寻常百姓最值钱的东西,却被他们牵到了边疆。 这份情谊,怎能叫她不感动? 白明微靠在树干上,才勉强支撑住身体,过了好半响,直到众人把碗还回去,白明微才走向大家。 已经和他们混熟了的江辞,在这一刻朗声大喊:“白家大姑娘,白明微到。” 众人循声望去,从远处徐徐走来的女子渐行渐近,姿容越来越清晰。 在众的人都吃惊不已——这不就是刚才给他们盛饭的小姑娘么? 也就在这时,大家都明白了,刚刚那顿饭的来源。 所有人不由自主停下动作与声息,看向越走越近的女子,等到白明微彻底走到近前,他们又不约而同跪下:“拜见白姑娘。” 白明微没有摆任何架子,连忙抬手示意:“大家请起。” 待众人全都起身后,她一撩衣摆单膝拜下。 站在较为前面的人吓了一大跳,手忙脚乱地想要扶起她。 但她却拒绝了,只听得她朗声说道:“这一拜,谢诸位东陵的好儿郎不辞辛苦赶赴边疆与将士们共赴国难;这一拜,谢过大家对明微的信任;这一拜,我白明微在这里向大家保证,一定会驱除北燕贼子,光复我东陵河山,还天下百姓一个太平安稳的世道!” 第330章 她,愿意陪他们走 待到白明微说完,众人又都跪了下去。 其中一人越众而出:“白姑娘,聚集在这里的时候,我们都清楚一件事,那就是在这里的所有人,都有着共同的目的。” “我们想参军,也是受够了这无休止的战火,人不是人,命不是命,家不是家的日子我们过够了!” “还请白姑娘不要嫌弃我们,给我们一个驱除外敌的机会。” 三言两语,只是简单地表明了他们的目的,但却没有言说他们的动机。 于百姓身份的他们而言,白家男儿与八万将士埋骨阴山,老丞相这根东陵的脊梁骨被打折,他们悲愤难当。 身为男儿,身为被老丞相庇佑过多年的人,他们不忍纤弱的女子带着幼小的孩子担起这家国重任。 所以他们来了,助白家一臂之力那种话他们不敢说,也不能说,千言万语都化作一句“只想结束战乱”。 而对于上万匪众而言,他们被迫落草为寇,也只是为了活着。 但令人畏惧唾骂的日子他们早已经过够了,有了金鸣山这个例子在前头,他们只想抓住改变命运的机会,像个男人那样挺身而出,为家国而战。 就算马革裹尸,等到他日被人提及,至少不是肮脏刻薄的辱骂字眼形容他们。 况且,能令金鸣山匪众都心服口服的白家大姑娘,值得他们追随。 无论最初的动机如何,让他们铁了心的举动,便是白姑娘没有摆出高高在上的姿态,而是在他们又饿又冷时,送上了热乎乎的粥和大饼。 在这为了填饱肚子可以杀人越货的世道,一顿饱饭的背后,是安稳,也是活下去的希望。 这顿饭,不仅仅是一顿饭。 白明微站起身,面前人数众多,黑压压的跪了满地,她无法看清每一个人的容颜,但那挣扎求生留下的痕迹,在每一个人身上展露无遗。 她抱拳,掷地有声:“你们不在意我白明微只是一个妇道人家,我又怎会拒绝你们共赴国难的这片心意?” “如若各位不嫌弃,这就随我赶赴莲城,以一个战士的身份,与我并肩作战,为争得和平世道尽一份力!” 在众异口同声:“我等愿意与白姑娘同生死,共进退!” 白明微并未像从前那样说一段长篇大论,因为她知道,在大家如此坚定的决心面前,无需她多言,所有人都会与她一起出生入死。 于是,她展开从连城捎来的白家军军旗,一头威武雄壮的狮子图案呈现在大家眼前。 她把手中的军旗挥舞得猎猎作响,举手高呼:“无论你们出身如何,不管你们来自何方,成为白家军的一员,你们就是战场上战无不胜攻无不克的雄狮!” “白家军中无懦夫,今日满腔热血的你们,就是他日老练的战士!就让我们握紧手中的剑,在东陵舆图的最远处留下我们的足迹,把本该属于我们土地夺回来,解救那些备受北燕奴役的百姓!” 众人高举着拳头,适才下肚的东西,也在这时化作强大力量:“白家军威武!” 白明微没有上马,把棋子绑在棍子之上扛着,旗帜迎风招展。 她高呼:“出发!” 一行人乌泱泱地跟在后面。 江辞默默地牵着两匹马落后她半步:“恭喜白姑娘,喜添两万人马。,我是否先一步回城准备他们饭食与被服?” 白明微摇摇头:“不必,风军师会准备好。” 江辞疑惑:“可适才你并未与他商量。” 白明微笑道:“他就是那样不用我说,便会把一切准备妥当的人,我来这凉城迎接新的战士,他必然早已准备好所有的事项,就等着我们回去。” 江辞若有所思,最后却没有再拘泥于这个话题,而是道:“白姑娘,你已经连续很长时间没有休息了,走回凉城至少得四个时辰,上马吧!” 白明微还是摇摇头:“他们走了千百里才来到这里,不知磨破多少双草鞋,我随他们走这几个时辰,应该的。” 如此,江辞便没有再说什么。 正因为白姑娘赏罚分明,身先士卒,所以才换得将士们用命追随。 他虽然担心白姑娘身体受不住,但在这个时候,依白姑娘的为人,又怎会自己骑马,而不管大家皲裂的脚踩在冰冷的土地上? 最后,江辞问了最后一个问题。 “白姑娘,一下子来这么多人,万一里面混入奸细可如何是好?” 白明微胸有成竹:“先走到莲城,我自有方法分辨。” 江辞不再言语,牵着马默默地跟在她身边。 四个时辰,上百里路,几座陡峭的山峰,数段坎坷崎岖的小路,白明微始终举着白家军的军旗,与他们一步一个脚印走到莲城。 这种与部下共苦的行为,虽然看起来算不得什么,但一身疲惫与风霜的她强打着精神带领队伍前行的努力,还是叫很多人折服。 等到巍峨的老旧的城门映入眼帘时,已是酉时时分。 城门口早已摆了十数个桌席,供给大家登记信息。 负责记录的人都是亲信,不会出现暗度陈仓这种事。 调度人马的事江辞很是擅长,很快便把人分成十几组,排在桌席面前等待登记。 登记好的人立即能领到两套棉衣、一双鞋子、一套盔甲以及一件武器,还有一床被褥和若干治疗冻疮的药膏。 白明微从不亏待麾下士兵,便是自己掏腰包,也补足将士们冬日所需,所以此时仓库尚有用品分给大家。 至于盔甲,在没有新的送来时,他们能分到的,都是曾经白家军换下来的那些。 不过在物资如此紧张的情况下,能分到防具已经算是相当不错的了,因为很多地方的驻军,刚参军的人并没有像样的防具,武器配备也相当敷衍,只有老练的战士能配备齐全。 但白明微知道战场的险恶,军中并不需要在这些方面展现等级区别,所有战士一视同仁,都平等的享有保命的物件。 那些牵着瘦马骡子来参军的人,将会得到两个选择,要么以公道的价格把牲畜卖给军队,要么可以继续当牲畜的主人,但牲畜需要寄养在军中的马厩当中。 一些人不舍为其卖命的牲畜卖出,于是便选择寄养,这样一来,日后对牲畜的处置,还可以掌握在他们自个儿手里。 最后便是筛查奸细的办法,白明微如法炮制,立即命人从公孙先生那拿了几尊北燕信奉的神像交给登记的亲信垫桌子。 请他们在登记名册时观察新兵的反应,一旦有异样就打暗号,立即会有人把形迹可疑的人神不知鬼不觉地带走盘问。 登记好的将士则会被带去吃饭。 看着这些事一桩桩一件件都在有条不紊地进行着,白明微拖着疲惫的身体继续回到小院。 风轻尘在院子里等着她,见她归来立即送上一碗热粥,以及补充精力的珍贵药材。 风轻尘告诉她:“这次来袭的刺客一共有一百六十八名,只剩下那元家的老二还活着,至于对他的处置交给你自己决定。” 白明微一边喝粥,一边道:“没什么好处置的,传出他的死讯即可,要让所有人都以为他死了,然后再悄悄关起来找信得过的人去医治。” “也不拘如何对待,别叫他死了就成,看看北燕会用什么样的条件来捞人。如此重要的人物落在我手上,说不定有一日会有大作用。” 第331章 天有宝,日月星辰 风轻尘把咸菜小碟子推过去:“就知道你会这么打算,我早已叫得力的人把他囚禁在我的人布下的据点,不会叫人找到他,也不会让他死了。” 白明微笑着看了风轻尘一眼,随即垂下眼睫:“那我方的人呢?” 风轻尘手指在桌面上敲了敲:“护卫这院子的人全军覆没,卫骁的亲卫也折损不少,林林总总约莫五百人,后续的抚恤我已经安排下去了,每个牺牲的护卫如若有亲人,都会得到赔偿。” “五百人……”白明微深吸一口气。 连年的战火夺走了一条又一条的性命,东陵此时的人口总数只有百万余人,只是参军的便占几十万,大部分驻扎在与三国接壤的边疆,少部分则留在各地。 五百人,而且都是护卫和精锐。 这一次的损失不可谓不小。 默了半响,白明微继续道:“天有宝,日月星辰;地有宝,五谷丰登。国有宝,忠臣良将;家有宝,孝子贤孙。” “天地家国有这些宝贝,但很多人往往忘记了,这天下的一民一庶都弥足珍贵。” “今日失去的这五百人,不止是他们至亲至爱珍视的存在,更是我与我们出生入死的好伙伴。” “我记得其中几名护卫还和家里的丫头定了亲事,回去后我该如何告诉她们,再也等不来决定要相守一生的人。” 风轻尘默默地往粥里添了些咸菜,他告诉白明微:“把胜利带回去,告诉她们,她们未来的夫君是英勇的好汉。” 白明微没有放纵自己流露太多情绪,很快便平复心绪,她说:“你的人是不是也都折损了?” 风轻尘颔首:“元家几位公子,大公子武艺最高,二公子身法最为诡异,三公子一身蛮力,四公子重在权谋,五公子很是神秘。” “今日来袭的是元家二公子,我知道他们已经尽力了。现在看守元家老二的人,是从姚城紧急调度过来的。” 白明微喝光一整碗粥,若有所思:“你的武艺,倒是我所遇到的人当中最为高强的,大公子二公子都不是你的对手,练就这一身本领,想必付出了不少。” 风轻尘道:“不过是比常人多了几分天赋,无数倍刻苦罢了。” 白明微把恢复精神的汤药喝下:“你说得云淡风轻,但我却知道你走到今天这一步的艰辛,风轻尘,今日所拥有的一切,你都值得。” 风轻尘收拾粥碗的手蓦然顿住,过了许久,他才再度开口,声音有些沙哑:“全体白家军已经做好准备,你的作战计划是什么?我去和卫骁他们商量,你也趁此机会小憩片刻。” 腹中的温暖与汤药的作用叫疲惫的白明微有了些许精神,她没有听从风轻尘的提议,而是走到里屋迅速换上盔甲,又把头发高高竖起,对站在门口等候的风轻尘道:“走,我们去看看新兵安置得如何了。” …… 偌大的城门口搭建了简易的棚子,棚子里摆着为新兵准备的晚饭。 一块羊肉,几个热腾腾的大馒头,还有一碗飘着油花的粥,这便是军营中能提供最好的口粮。 然而饱受过饥饿折\/磨的人,却端着盛粥的头盔吃得津津有味。 其中一名年纪已然不小的新兵边吃边抹眼泪,身侧的人问他:“大叔,您这是怎么了?” 年老的新兵哽咽着道:“一日吃上两顿饱饭这种情况,上一次还是十几年前的事。” 询问他的人也沉默了:“近些年朝廷征兵征得厉害,很多失去了手脚变得残疾的人被迫回到故乡,他们告诉我,军中的生活很艰苦,每顿的饭食也只有冷硬的馒头,我也没想到,在这白家军中,竟然还能吃上管饱的饭。” 那老兵抹了一把眼泪:“刚才我听说了,大姑娘从不亏待这麾下的兵,我们能吃上饱饭和肉,其实都是大姑娘自己贴补的,朝廷给的银钱,连喝稀粥都成问题。” 那人又道:“我从小就听着老丞相的事迹长大,如果我还有机会回到家乡娶妻生子,我一定叫我的孩子听着白姑娘的故事长大成人。” 老兵喝下头盔中最后一口粥,神色满足:“那就努力让自己活下来,一定能盼到那一天。” 那人捏了捏袖子,由衷感叹:“真是暖和啊,我家统共就一身厚衣裳,天冷的时候谁下地就给谁穿,剩下的人就挤在炕上取暖。” 老兵唏嘘:“大叔我也好久没穿上一双鞋底没断的鞋了。” 白明微静静地听着二人的对话,握住佩剑的手紧了又紧。 她告诉自己,胜仗要打,将士们的温饱也要解决。 决不能亏待了这些与她出生入死的将士。 正此时,前面一阵起哄,却是个面如冠玉的少年正在被众人取笑。 那些人抢走他手中握着的小像打开,挥舞着向大家展示:“是个漂亮的姑娘,长得面白脖细的。” 少年气得满脸通红,奈何根本抢不过同伴,他只能一次次跳起来去够心上人的画像,气急败坏地喊:“还给我!把画像还给我。” 从他的长相与身法可以看出,许是哪家娇生惯养的小公子,如今来到这里,只怕是背着家人而来的。 不谙世事的他与众人格格不入,本身特有的富贵气质又格外引人注意,不怪成为被捉弄的对象。 白明微正要上前阻止,抢走画的那人再度开口:“咦,这上面还有几行小字,写着什么呢?可惜我不识字。” 说着,他见到白明微正向这边走来,笑嘻嘻地把小像捧到白明微面前:“大姑娘,这上面写的什么啊?看起来还写得挺漂亮的。” 白明微正要呵斥他们这种行为,却无意间瞥见小像上的留字。 到了嘴边的话她再也说不出口,沉默片刻,她缓缓念出了上头的内容: “你在前方坚守身为战士的岗位,我在桥头凝望盼你归来的路,等我们再见时,记得用左手牵住我,因为我知道,你那用来握剑的右手一定为了保家卫国而疲惫不堪。” 起初,众人还在哄笑直呼肉麻。 可是把这番话细细一品,渐渐地所有人都说不出话了。 第332章 最重要一战 因为他们知道,少年离开如此深情的心上人来到边疆,一定下了莫大的决心。 而写信给她的女子,也不像寻常小妇人那般哭哭啼啼阻拦心上人义无反顾前行的路,而是把思念和祝福写入画中,目送心上人渐行渐远,直到离她千里之遥。 不是轰轰烈烈才能深\/入人心,普通人的爱恨情仇,也同样可以感人肺腑。 可疑的人已被带下审问,如今站在白明微身边的,都是热血纯良之辈,或许每个人都有一个能叫人潸然泪下的故事。 抢画的人恭敬地把小像递还给少年,诚恳地道歉:“兄弟,对不住了,是我莽撞冒犯,请你见谅。” 少年红着脸把画像接到手里,小心翼翼地卷起来,又妥帖地放入怀中。 他羞赧地告诉大家:“这是我的新妻,她是个温柔贤惠的女子。我来参军父母不许,但她却支持我。” 众人笑着打趣几句,便是白明微,也忍不住勾起唇角。 然而少年的情况叫她不由想起七哥,那深爱妻子的哥哥,也是刚与七嫂成亲不久,便上了战场。 至此一去难回。 看着少年肩不能挑手不能提,她有几分不忍这样柔弱的男子上阵杀敌,于是她问:“你识得字?” 少年恭敬见礼,一举一动都可以看出他拥有良好的教养:“回白姑娘话,小的识得。” 白明微又问:“你叫什么?” 少年恭敬答道:“回白姑娘,小的姓薛,单名一个扬字,扬眉吐气的扬。”#@$& 白明微颔首:“军中识字的人不多,你便去找辎重大人报道吧,协助他管理军中辎重调度。” 少年有几分诧异,但还是恭敬应下。 白明微不再说什么,继续巡视新兵。 众人见她纷纷行礼,她也只是带笑颔首。 一直跟随左右的风轻尘凑到她耳边:“这下觉得我好了吧?”%&(& 白明微下意识地:“嗯?” 风轻尘噙着笑意:“我文武双全,我家小姑娘想要在朝堂上大展拳脚,我可以文相伴;我的小姑娘欲南征北战,我可以武相随。我们不用向他们夫妻那样,新婚燕尔还要忍痛分离。” 白明微觉得一阵肉麻,她伸手去拍风轻尘,却被风轻尘将手握住。 可很快,风轻尘便放开了她:“所以,能妇唱夫随的我是不是很好?” 白明微无奈叹息:“你这轻浮的毛病什么时候能改一改?” 风轻尘却尤为认真:“改不掉了,不管是相思病还是这毛病,都是因你而生,你可得负责啊!” 白明微实在无法忍受,找到正在人群中长袖善舞的江辞:“江大哥,麻烦你迅速点出一万体力较好的将士交给七嫂带到校练场。” “其余的人让他们先到城墙上把所有白家军将士替换下来,由你负责调度,而你们接下来最重要的任务,便是守住莲城。” 江辞有些迟疑:“白姑娘,新兵第一天,他们只怕还没准备好,把守城任务交给大家,是否不太好?” 白明微望着江辞,面上满是坚定:“江大哥,他们不远千里赶到这里,我相信他们已经做好了充足的准备,至于调度方面,我相信你的才能,到时候我也会让七嫂带着留下的白家军前来协助你。” 江辞叹了口气:“总觉得冒险且不够稳妥,但我相信你。” 于是,江辞立即去点人。 白明微遣人去姚城给霍世勋送消息后,便回到了任氏身边。 匆匆一面,甚至还未和任氏说上话,她便赶去凉城接人。 此番坐在任氏的面前,她心底多少有对二嫂的愧疚。 任氏在早上就醒了,失血过多的她仍旧虚弱,但看到白明微进来,还是强打着精神坐起,伸手握住白明微的手:“又要出发了吗?” 白明微点头:“二嫂,我没有保护好你,也没能在这时伴在你身边,是我不好。” 任氏面容憔悴,却带着包容的笑意。 她伸手为白明微捋了捋鬓边的发,声音虚弱:“你看你,都累成什么样了,也不好好歇歇。” 白明微垂下眼睫:“二嫂,我没事。” 任氏笑着道:“你都没事,我自然也没事。大姑娘,安心地去做你该做的事,这一次我不能为你准备行囊了,等你凯旋而归时,我再给你做你喜欢吃的包子。” 白明微眼眶泛红,泪意越来越浓,但她很快克制住,柔声开口:“二嫂放心,这次我也一定会带来胜利的消息。” 任氏拍拍她的手:“大姑娘,平安也很重要,你一定要平安归来,二嫂会养好身子,在这里等着你。” 白明微郑重点头:“我答应二嫂,还请二嫂安心养伤,六妹会陪在你身边,不要担心。 说完,白明微叮嘱了白琇莹几句,便起身走了。 白琇莹的手臂正被一条布袋挂在脖子上,纵使她有心上战场,也无能为力。 正好可以留下来陪伴任氏。 两人目送白明微离去,心疼从眼底满溢出来。 …… 夕阳西下,薄碎的残阳照在老旧斑驳的城墙上,新兵握住手中的武器,激动而忐忑地戍守这座城池。 白明微与亲卫带着两辆战车来到校练场,四万余人马已整装待发。 她叫卫骁挑选出两千老弱,交给俞皎带回莲城协助江辞。 而她的第四次攻城战,也正式拉开序幕。 高台之上,她望着这些出身各异,来自五湖四海的战士,掷地有声:“将士们,今夜之战,将会是我们这段时间以来最重要的一次战役。” “因为它不仅关系着我们能否与羌城的百姓一起过年,也关系着明年春天来临之际,百姓能否种下他们赖以生存的粮食。” “连年的战火与灾荒,导致九州大陆曾经最肥沃的土地日渐贫瘠,多少人食不果腹衣不蔽体,饥寒交迫。” “老人弥留之际想吃一个饺子都是奢望,没有足够的食物供给孩子成长,使得东陵国的未来各个面黄肌瘦。” “人不是人,命不是命,家不成家……如果我们不能在年前驱除北燕贼子,明年的春耕势必没办法如期进行,在北燕人的奴役之下,本就水深火\/热的百姓,最终也会因为饥寒失去性命!” “所以今夜我们必须拿命去拼,比曾经任何一次都要努力!为了我们戍卫的家国,也为了明年第一场春雨过后能种下粮食,更为了结束这永无休止的战火!” “就让我们的胜利,成为踏入太平盛世的第一步!用我们的血与汗,给子孙后代创造一个没有战火的世道,让老人安享晚年,孩子茁壮成长!” “让大部分人不必背井离乡,永远也回不去故土!让每一个勤劳的人都有地可种、有饭可吃、有衣可穿!” “无论我们能否成为英雄,不管我们是否受后人敬仰,今夜我们所做之事,都对东陵的未来有着重要的影响,让我们以战士的身份,战斗到最后一刻!” 白明微一番慷慨激昂的陈词,沸腾了所有男儿的热血。 他们发出整齐的高呼:“必胜!” 白明微抬手,一片喧腾戛然而止。 她抽出腰间的佩剑,指天高喊:“出发!” 第333章 何为血性? 振袖之声整齐划一,一万新兵稍显混乱,但在训练有素的老兵面前,他们没有并没有比下去,而是以一种矫健的、勃发的身姿,抬头挺胸地屹立在人群中间,像一竿竿坚韧不拔的修竹。 白明微收好佩剑,翻身上马,骑兵跟在身后,步兵迈开步子。 一队人马在夜色的掩映之下,朝着坐落于大湖中间的镜城出发。 直到这一刻,白明微都没有说出她的打算。 随着人马逼近镜城,白明微命人拿出携带的布袋,用武器刨开冻得松软的泥土,立即装满布袋。 四万人马兵临城下,白明微望着因为旱季水位已经下降的湖泊,搭在湖泊上的桥早已被拆除,想要去往镜城除非把桥梁再次搭上,又或者泅水渡去。 然而白明微并未选择以上任何一种方式。 她大喊一声:“填了它!” 将士们都震惊了。 这湖泊有盐,乃是镜城的最大收入来源。 填了它就意味着断了财源,但她的命令无人不从,立即把布袋里的石头和泥土倒进湖泊之中。 刚开始,泥土与砂石很快被湖水化开,沉入湖底,搅浑了湖水。 然而等到四万人马轮番倒了一遍,快要干涸的湖很快被填\/满,但因为泥土不足够,导致填出来的道路十分松软,还不足以承受大队人马经过。 等到最先倒入泥土的将士又取来第二批泥土砂石,因水分过多而松软的地面,彻底被夯实。 整个过程只用了小半个时辰的时间,而并未料到大军会在这时突袭的镜城北燕守军仓促备战。 他们根本没有想到白明微会在亲人刚经历刺杀后立即出战,更没有料到白明微会用这种方式攻城。 仗着四面环水,易守难攻,镜城的守卫人马并没有多少,主力军基本都囤积在羌城。 看到白明微来势凶猛,他们一时胆战心慌,不知所措。 等到墙头火光亮起,照见城门口已经被填平的湖泊时,他们才知道,一切都晚了。 谁能想到,白明微竟然如此“丧心病狂”,宁愿舍去这产盐的湖泊,也要搭建通往镜城的路。 胯下马儿尥着蹄子打了几声响鼻,白明微告诉伴在左右的卫骁与风轻尘: “你们俩各带一万五千人马与一辆战车,兵分两路,绕开镜城前去进攻羌城,一万新兵就交给我,待我率领他们拿下镜城后,立即去支援你们。” “羌城的必定囤积了很大一部分兵力,你们一定要万事小心,恰好也可以试试战车的威力,我们羌城见。” 说完,白明微立即策马,身先士卒驰骋在刚填好的道路上。 她没有告诉二人任何作战计划,只是把人马交到他们手里,这些兵怎么用,又能发挥怎样的作用她没有详细部署。 只因她相信二人的才能,也相信这一路随她征战的白家军。 卫骁立即下令:“张进、雷霆、李啸与你们的部下听我号令!刘阳、王定、蒋安与你们的部下听风军师号令,立即带上战车随我二人绕开镜城,接下来我们要去的地方,是羌城!” 军中有明确的等级制度,虽说白明微没有朝廷给的军衔,但手握虎符的她,拥有提拔伍长的权力。 这些微末的官职不需要经过朝廷的许可,只需奏报上去即可。 卫骁点名的六人,其中一名为崔志晖手下的副将,在崔志晖死后五千精兵交由他掌管。 至于另外五名,都是在表现突出被提拔上来的人,他们各自负责五千人马。 “得令!”几声高呼,六名小将立即行礼。 于是,三万人马跟随风轻尘与卫骁整队出发,留下没有经过任何训练,且第一次上战场的一万新兵。 战鼓擂动,万箭齐发。 白明微勒马转身,冲天的火光灼烈耀目,成为她身后最俊逸的一笔。 她抽出腰间的剑,如凤凰花般明丽的容颜被火色照得熠熠生辉,她高举手中的利剑,大喝: “将士们,那城墙之上的人便是屠我东陵儿郎,占我东陵土地的北燕人,今夜,就让他们见识一下,何为我东陵人的血性!何为我东陵人的傲骨!何为我东陵人的力量!” 话音落下,她点足掠起,金色的铠甲与火色的裙角迎风猎猎。 与此同时,她掷出剑鞘。 一抹黑影划破夜色,而她身形一闪,在速度追上剑鞘时,足尖踏在剑鞘之上,又借了一股劲。 待剑鞘撞飞一名北燕士兵的时,她人也随后避开箭雨落在城墙之上。 附近搭弓射箭的人立即丢下手中的弓,抽出佩剑向她围拢。 密集的箭雨在此刻变得稀稀拉拉。 而城下的一万人马也在此刻高举手中的木盾,踏着刚填\/满的土,杀向这座古老的城墙。 一万人马多为匪众,干的都是刀口舔血的活。 山林里穿行,旷野里狂奔。 不一样的出身注定他们个个身强体壮,凶悍勇猛。 在最初的震惊过后,他们像看到了一块不得不劫的肥肉,兴奋地挥舞着手中的武器,杀向手忙脚乱的北燕军。 利箭飞驰,贴脸而过。 但那又如何? 他们不但没有畏惧,反而被激起疯狂的血性,在箭雨中穿行如梭。 他们没有经过统一的训练,更不是通俗意义上的武夫,挥刀打架靠的是一身无数次抢劫与逃亡过程中锻炼出来的蛮力。 甚至杀向城池时,没有任何队形可言,端看谁跑得最快,冲得最猛。 也正是这样毫无章法的队伍,使得本就仓促迎战的北燕人摸不着头脑。 白明微迅速击退围拢过来的敌人后,单手旋身揪住迎风飘扬的旗帜,借势荡向绑着闸门的铁链。 她落在手臂般粗大的铁链之上,单脚站立,高举手中的剑狠狠一劈,经久不衰的铁链如同豆腐,在她的剑下应声而断。 她如法炮制,斩断第二根铁链。 “咣当!”一声。 城门的第一道铁闸门倒在地上,激起一阵厚重的灰尘。 冲到城门处的将士面对紧闭的城门,应对之法也是相当奇特。 第334章 他们,拿下了易守难攻的城 他们没有像寻常攻城那样扛着大木桩子去撞城门,而是往门上倒了火油,扔了支火折子上去。 火油点燃,瞬间燃起熊熊大火。 一阵青烟漫过,厚实的城门瞬间被燃烧。 火势越烧越猛,一派无法遏制之势。 混乱之中,也无人提水来灭火,不多时城门在大火中越少越薄。 匪众的一名首领见此愈发兴奋,其余的新兵也挥舞兵器欢呼。 但见曾经的大当家往手心啐了一口,凭空跃起,用双腿狠狠踹在城门上。 在众一阵起哄。 有人\/大笑:“郭老大,你行不行?看来你是生疏了,让我踹给你看。” 说完,又有一人狠狠踹去。 于是,这座见证了镜城数百年历史的门,就在一阵哄笑声中被踹破,上万人马就像每一次打家劫舍那样,哄乱地挤进城中。 虽然他们毫无章法可言,但绝对不是乌合之众,凶猛强悍的打法,很快便使得以骁勇著称的北燕大军节节败退。 有的人嫌弃长矛不好用,取头盔做武器,见人就砸,砸死一个后迅速起身,再扑倒另外一个狠狠砸去。 不爱用砸的,就握紧手中的长矛狠狠戳去,把人戳得浑身是洞才肯罢休。 北燕人彻底慌了:“这些人是什么东西?怎么一身匪气?” 那人刚刚惊呼出声,肚子便被戳了个对穿。 下手的新兵啐了一口:“老子曾经就是个土匪!但老子比你们这群入侵者高贵多了!” 等到上万人马全部涌入城中,杀向墙头,北燕人彻底没了招架之力。 残兵迅速退到北城门,与北城门的人汇合在一起,准备负隅顽抗。 结果一转身,便看到东陵的士兵欢呼着向他们杀来。 这群士兵毫无军纪可言,发出的声音带着痞气,“嚯嚯嚯”不绝入耳。 而他们的追逐方式更是奇特,林立于街道两侧的屋宇成了他们驰骋的丛林。 有的灵活如猴子,在房屋上辗转腾挪。 有的迅捷如豹子,在平阔的街道\/上飞奔。 他们挥舞着武器,发出高亢的欢呼。 追赶在北燕士兵的身后。 “咻!” 寒光乍现,一道凌厉的剑芒划破天宇,直逼守城将领的胸\/口。 守城将领刚刚反应过来,惊恐的神色便永远定格在脸上,随着气息断绝,他的一双眼睛也失去了神采。 而那灰败的瞳孔中,落下一道红衣如火的身影。 白明微站稳身形,抬手握住剑柄轻轻一抽,右腿同时踹在那将领的腹部。 利剑带着血花离开将领的身体,那将领也随之倒了下去。 白明微甩了甩剑身上的血,接着便是一剑挥出,数人被斩于她的剑下。 鲜血飞溅,星星点点落在她的脸上,她伸出手指抹去,唇角一勾,化作冷冽的笑,神色比握着的剑还要凌厉几分:“杀!” 新兵欢呼跳跃聚拢到她身边,手起刀落,收割着一条又一条的生命。 直到敌人被诛杀殆尽,白明微将北燕军的旗帜扯\/下,把白家军的军旗插在墙头。 “弟兄们,我们胜了!” 白明微话音刚落,新兵一阵欢呼。 “嚯嚯嚯”犹如狼嚎,但无论发出怎样奇怪的声音,都无法掩饰他们胜利的喜悦。 尽管有的人身上添了几道伤口,然而常年生活在腥风血雨之中的他们并未有任何人喊痛。 疼痛与血液反而叫他们更加兴奋骁勇。 白明微手扶旗杆,望着浴血奋战浑身匪气的众人,露出由衷的笑意。 她从未看错他们。 其中一名大当家朗声大笑:“白姑娘,能与你并肩作战,是我的荣幸!” 其余的新兵也跟着欢呼:“也是我们的荣幸!” 白明微朗声大喊:“弟兄们,你们是顶天立地的战士,也是我白明微敬重的兄弟!” “嚯嚯嚯!” 又是一阵排山倒海的欢呼。 然而他们并未享受多久的喜悦,也未来得及清点战场。 白明微很快下达命令:“受伤的弟兄们留在镜城,其余的人与我前往羌城支援。” “今夜,我们要把羌城一并拿下,让北燕贼子见识一下我们东陵儿郎的厉害!也要让天下人知道,‘骁勇’二字在今夜易主,它是属于我们东陵战士的!” “嚯!” 又是一阵欢呼,伤重者自动留下治伤,其余的人随白明微继续前进。 一声呼哨,哒哒的马蹄声响起,白马带着将士们的马,沿着街道飞奔向白明微他们。 马蹄踏在青石板上,大地甚至为之震颤。 等到白马来到近前,白明微翻身上马,拍了拍白马的脖子:“饮岚,我这就带你去岚漪河喝水!” 北燕人为了与羌城保持沟通与联系,搭建在北边湖面的栈道未被拆除。 一队人马飞速出城,驰骋在赶往羌城的路上。 事出紧急尚未来得及清点伤亡,但粗略估计跟随白明微前往羌城的人马约莫有六千多人。 其余死伤的,留在了这座四面环湖的镜城。 与此同时,俞皎看到北方亮起胜利的信号。 她率领早已点好的三千余人即刻从莲城出发,奔往镜城固守失而复得的城池。 …… 玉京城,相府。 发须皆白的老丞相跪在祠堂里。 祠堂灯火通明,些许光亮从窗户映出,满室香烟缭绕,唯有老人的脊背分外挺直。 随着他烧纸的动作,屋内烟雾愈浓,好似置身于缥缈之境。 老人默默地把一叠纸烧完,他看向摆了满室的灵牌,哑声开口:“明微又收复了一座城池,山河光复近在眼前,我们白家也算对得起两任先帝的重托,对得起这天下苍生黎庶。” “五郎媳妇受了伤,五郎为救她远走西楚国,我不怪他担不起白家数代人的重担,他只是在家与国之间选择了身为丈夫的责任。” “一生宦海沉浮,我把所有的精力都放在了治国之上,却一直忘记了应当先齐家。” “如今我不会再要求我的后世子孙,一定要把天下苍生扛在肩上,只要大家都好好的活着,这就够了。” “这一辈子,我从未跪在这里求过任何事,此时此刻,我只求你们保佑明微,保佑五郎,保佑这个家的所有人。” 说完,老人费力地站起身。 门外等候的青柏立即走进来搀扶:“老爷,大姑娘数战数捷是好事,您怎么满面愁容的呢?” 白惟墉叹息一声:“飞鸟尽,良弓藏,自古卸磨杀驴的事情还算少么?一旦明微拿下五座城池,白家将会面临清算。” “我一个文臣都被忌惮,更何况是拥有兵权和功勋的明微。所以我才忧心呐!” 青柏面露忧色:“老爷,您可有应对的法子?” 白惟墉颔首:“法子很多,但关键还得看明微能否应对。” 第335章 元家老四 狠狠撞在城墙之上,那厚实坚硬的城墙犹如豆腐,被它轻而易举就撞出一个大洞。 饶是这般大力的撞\/击,也没叫那东西散了架,反而继续向前行进,碾灭所有挡在它前方的人。 血肉飞溅,惨叫连连。 战车于千军万马中势如破竹,锐不可当,清扫出一条铺满血肉的路。 战车上四名战士立于大弩箭前,两名士兵扣动弩箭的机关,两名士兵不停地填充弩箭。 裹挟万钧之力的弩箭射出,敌人的身体是如此的脆弱,一箭扎中,身上破出一个巨大血洞的同时,利箭势头未减,仍旧朝着远方射去。 直到钉穿十数人,才被阻挡了去势。 北燕人措手不及,仓促还手,可无论他们开弓射出多少箭,战车上被铁盾严实遮住的战士都毫发无损。 他们只能攀上屋顶,钻到小巷子中应战,以此避开这无敌的怪物。 宽阔的长街被战车杀出一条血路,伍长高喊“列队”,白家军立即调整阵型,以街道能容纳的阵型大小,紧跟在战车身后。 北燕人想要合围战车,又被坚固的阵法给挡了回去。 加上最近白家军改善了伙食,体能也提高不少,阵型没有破防的情况发生。 就这样,无人近得了战车和阵法附近。 与此同时,那些没有参加阵型训练的士兵,从阵型的左右杀向北燕士兵所在的小巷,把北燕士兵堵在小巷里击杀。 至于屋顶上游散的敌人,由风轻尘与卫骁带领身法矫健灵活的战士杀上去。 如此,战车与阵型清扫开阔处的敌人。 崔志晖的部下与风轻尘等人清扫战车和阵型顾及不到的地方。 两队人马一左一右,沿着贯通东西的街道向四方街道的汇聚处聚拢。 他们似乎没有什么特别的作战计划,更没有想着要爬上城墙抢夺旗帜。 他们做的事,似乎只有一件。 那就是,杀人。 鲜血湮没长街上的青石板,很快汇成血河。 无数人在这一夜失去性命。 残忍的杀戮弥散街道,城中的百姓被惊醒,却不敢从窗户的缝隙中窥探两方人马短兵相接。 但浓重粘\/稠的血腥味,和不绝入耳的打斗声却是如此清晰。 大火波及了一些民居,浓烟不断升起,覆盖在羌城上方,血色溅洒长街,汇成一条浅浅的红河,映着灼烈燃烧的火焰,泛出浓烈的殷红。 这样的攻\/势持续不过一个时辰,两方人马便于城池中心汇合。 两人确认对方平安杀到这里,同时高喊一声:“撤!” 羌城乃是两国交界之地,且先不说北燕人在这座城囤积了大量的兵力,便是北燕边境的援军,也会随时赶来支援。 要靠这三万人拿下羌城,不是一场厮杀便足够的。 他们这番突袭,也不过是为了削减敌人的兵力。 就像刮痧一样,一次一片,鲸吞蚕食,总有全部刮完的那一刻。 然而就在这时。 四周火光忽然大亮。 他们已被团团围住。 所有人都知晓,能把三万人围成一圈的人数,绝对远在三万人之上。 然而白家军面无惧色,几次胜利已叫他们有足够的底气面对力量悬殊的敌人。 就在双方剑拔弩张,战事一触即发时。 一人脸覆银面,越众而出。 他身形较为清瘦颀长,比出现过的元家老大、老二、老三看起来都还要单薄。 然而便是这份单薄,叫他看起来多了几分缥缈的邪佞。 他高高立在屋顶,凛冽的寒风把他的衣袂吹得猎猎作响,似乎随时都会将他撕得粉碎。 可偏偏,他负手于背后,四平八稳地站在那。 一身素衣与银面沐了星月的光,阴影之下双眸细长,有种妖冶鬼魅的诡异,像阴险的狐狸,令人触之心惊。 他一开口,便说出了自己的身份:“初次见面,我是北燕大长公主府的元四。” 元家四公子。 不像三位哥哥一样,全都以武力少年扬名。 然而就算他武功不及兄长,也无人敢小觑他,因为他有元家“智囊”之称。 比起只会挥舞拳头的哥哥,他是更可怕的存在。 果然下一句话,便叫将士们心凉了半截。 “你们刚刚杀了北燕多少\/将士来着?起码也得有一两万了吧?所以本公子做了一件事,那便是用你们东陵的百姓,填补这个空缺。” “本公子知道你们有战无不胜的阵法,也有攻无不克的武器,但是你们的阵法和武器,能对你们的百姓用么?” “他们的家人,可都在本公子手上,你们也别妄想他们会撤退,否则他们最在意的人,只有死路一条!” 多好听的声音,用愉悦的语气,说着淡漠而残忍的事。 仿佛人命在他眼底,就只是微不足道的尘埃草芥。 够狠,像是他元家的作风。 卫骁立即看向四周,所有敌方阵营的人都身披战甲,除了高矮胖瘦,在这光影之中,根本无从分辨谁才是真正的敌人。 直到一些小小的孩子,被推出来,火光大亮,照见他们惊恐的容颜。 卫骁捏拳,他告诉身后的伍长:“北燕元家,都是畜生投生的,毫无人性,今夜将士们绝对不能折在这里,否则东陵想要再翻身就难了!” “若是逼不得已动手,这个责任我一力承担,绝不能连累白姑娘,更不能连累任何兄弟,到时候你们众口一词,就说是我下的命令,都明白了么?” 几名伍长郑重点头。 这个时候,所有人都不好受。 他们的盔甲上,刻着“家国”与“百姓”四个字,这四个字就像烙印在他们身上一样。 滚烫而深刻。 时时刻刻都提醒着他们努力走到今日的目的。 每一寸土地,都是他们必争的宝藏。 每一名百姓,都是他们珍视的存在。 若非万不得已,谁也不会舍弃任何一人。 但目前的情况,他们无法保证百姓的安全,如果因此受要挟,导致全军覆没,那么谁来继续保卫这个国家? 北燕再次向南推\/进时,谁挺身而出,以血肉之躯筑起一道道坚实的城墙,挡住凶狠的敌寇? 舍不下这些人,那么失去的将会更多。 这时,风轻尘下了一条命令:“区分他们很简单,只看他们握着兵器的模样,是否凶狠且带杀意即可。” “遇到我方的百姓,以让他们无法行动为目的,除非万不得已,不能下杀招,遇到敌方将士,杀无赦,今夜我们必须撤出羌城。” 银面男见白家军没有因此受威胁,他也不着急,似乎这并不是他用来克制东陵大军的唯一手段。 第336章 我相信白姑娘! 果然,不一会儿后,他开口了。 只是开口前的笑声,便有几分毛骨悚然的意味。 他指着风轻尘,冷冷一笑:“瞧瞧你们一个个对这瞎子俯首帖耳的模样,当真笑死本公子了。” “难道你们就没有一刻,怀疑过这瞎子的真实身份么?还是说白明微那狡诈的女人,把你们瞒得太紧了呢?” 元四那双冷若冰霜的眼眸,仿佛不断涌出黑暗的深渊,带着令人胆寒战栗的冷意,冰冷彻骨。 可偏偏他的笑,又带着几分俗世的嘲讽。 他看向阵型依旧未乱的白家军,声声讥诮:“你们最信任的首领,你们最佩服的白姑娘,那个口口声声说要拯救东陵的人,不过是个满口仁义道德的虚伪骗子!” “她用甜言蜜语哄骗你们,说你们这群肮脏卑贱的乌合之众,也能成为令人敬佩的英雄。” “为了这个可笑的理由,你们把命献给她,成为她立下一个又一个功勋的垫脚石!” “她把家国和百姓强加在你们身上,让你们为此拿命去拼!可结果呢?你们得到了什么?好处都被她白明微占尽了!” “你们这些提着脑袋打仗的,一无所有!而她一边霸占着你们的功劳,把你们当作刀使,另一边却和西楚摄政王勾勾搭搭,通敌叛国!” 这番言论一出,始终刀剑不入的白家军与崔志晖的部下开始现出裂痕。 银面男的话,就像一颗石子,击在平静的湖面上,使得波澜不惊的湖水,荡起涟漪阵阵。 他们无一不敬重那比他们还要骁勇的女子,但如果他们敬重的对象、用命追随的对象一边哄骗着他们浴血奋战,一边做出通敌叛国的事。#@$& 绝对不允许! 坚定的信念在这一刻出现了稍许动摇,仿佛再来一次重击,便会溃不成军,一塌糊涂。 而元四也在这个时候适时拱火:“你们还不知道这位风军师的真实身份吧?让我告诉你们,他就是西楚摄政王!西楚的真正掌权人!” 此言一出,稳固的白家军仿佛在顺刻之间被击垮,连手中的武器也握不稳,只管沉浸在这令他们震惊而胆寒的消息中。 他们也不再保持警惕,只管看向风轻尘,求证这个骇人听闻的消息。%&(& 便是卫骁也不再镇定。 不怪他们敏\/感,在他们看来,如果风轻尘真是西楚摄政王,那么他们用命收复的城池,是否最终将会成为西楚的囊中之物? 白姑娘意味着什么,意味着老丞相那拳拳爱国爱民之情的延续,若是白姑娘和西楚摄政王勾结在一起,那么他们还能相信谁人? 他们一直以来的坚持,与笑话有何区别?! 元四见成功引起骚乱,他大笑出声:“你们东陵的皇帝昏庸成什么样,不用我说你们也该知道!” “那白惟墉兢兢业业一辈子,辅佐三位帝王,最后还是逃不过清算!白家几乎断子绝孙,却还要担八万将士阵亡之责,难道她白明微心底没有恨么?” “所以她就用她那张脸,勾搭上西楚的摄政王,打算踩着你们的性命拿到五座城池,最后再用这五座城池,作为她成为摄政王妃的嫁妆!” “可怜你们被蒙在鼓里,一路杀到此处,本以为能成为英雄,改写曾经那卑贱肮脏的过去,结果到头来,不过是别人的垫脚石,啧啧啧,真是可怜!” 众人这才才想起,白姑娘同风军师之间的确不一般。 这时,有人问:“风军师,他说的是真的吗?你真的是西楚的摄政王吗?” “风军师,你回话!他说的不是真的,对吗?” “风军师,这一切只是诡计,对不对?对不对?” “风军师,快否认!否认他狗嘴里吐出来的话!” “风军师……” “风军师……” 场面渐渐失控,阵型也无法维持。 那犹如锋刃一般的队伍,此事乱作一团。 然而风轻尘依旧没有言语,他的沉默,有几分显得默认。 但他气定神闲的态度,却叫人看不出任何心虚之色,所以大家才惊疑不定,不知究竟该信什么。 就在一切即将脱离掌控时,人群中忽然发出一声大喊。 “都住嘴!” 是小杜,那名瘦弱得盔甲晃晃荡荡挂在身上的兵。 他用一双眼睛帮助过很多同袍,也因此得到与家人联系的奖赏。 他爬到战车上,望着躁动不已的兵,双目通红,泪流满面。 他痛心疾首,斥责这些亲如兄弟的同袍。 但听他声嘶力竭大喊:“我们家乡遭灾时,是谁不辞辛劳千里奔波为我们送来赈灾的物资和粮食?是老丞相!” “我们被四国欺压民不聊生时,是谁辛苦斡旋换得我们数十年安宁?是老丞相!” “北燕贼子叩响边关,踏破我们的山河时,满朝文武缩足不前,是谁揭了帅印北上御敌?还是老丞相!” “他不惜亲手送自己的儿孙上战场,最后还落到一个白发人送黑发人的下场!” “老丞相一生为东陵做了多少事?只要是长了眼睛的都看得到,他白家人为了东陵几乎断子绝孙时,东陵有武将敢站出来夺回我们的土地吗?” “没有!五座城池仿佛已经成为弃城,没有人管这五座城池的百姓是死是活,最后是白姑娘携四岁男丁背棺出发,保护我们的百姓和土地!” “咻咻!” 几箭射向小杜,被卫骁一柄长戟斩断。 小杜看着钉在脚边的断箭,面色发白却没有任何退却之意。 他掷地有声:“白家要是真想避祸!依老丞相的能力,哪个国家不会给他高\/官厚禄?何须白姑娘出卖色相换取白家周全!” “白家哪怕战斗到最后一人,也依旧冲在最前面,戍卫疆土保护百姓!” “尔等都曾受过老丞相庇佑的人,不但不感念这份忠贞,反而因为敌人的几句挑拨,就去怀疑老丞相的孙女,去怀疑带领我们一路走来的白姑娘!” “你们想想,是谁倾家荡产,也要保证我们吃饱穿暖,上阵能有一套好的护具?” “你们再想想,是谁殚精竭虑为我们设计出阵法,让我们最大程度地保护自己的性命?” “是谁甘愿冒着被问罪的风险,也要想办法组建一支能为我们送家书给亲人的队伍?” “是谁把我们这些不被待见,受人白眼的人,变成百姓口中的‘雄狮’?” “又是谁为我们牺牲的弟兄做了最妥帖的安置,英雄冢上,成千上万的烈士姓名是谁熬夜所写?” “你们有这份疑心!就是对不起白姑娘,对不起那个一直带着我们砥砺前行的女子,对不起百姓的敬重,更对不起那老来失去那么多儿孙的老丞相!我真为你们感到羞愧!” 所有人都沉默了。 如果真如敌人所说,白姑娘做的这一切都是为了讨好西楚摄政王,何必这么大费周章? 只需老丞相的名声,只需她那惊世的容貌,摄政王妃难道当不得么? 白家几乎断子绝孙都没有放弃东陵,反倒是他们因为敌人的几句话,就乱了方寸。 是的。 他们应该感到羞愧! “列阵!” 一声悲愤的喊声冲破云霄,所有人都坚守自己的位置,带着这份羞愧,以更雄壮的气势,面对那挑拨是非的小人。 最后,小杜振臂高呼:“我相信白姑娘!” 第337章 他的眼睛,是这样失去的 众将士没有再质疑风轻尘的身份,他们用举动表明,他们相信白姑娘。 由始至终,风轻尘这个当事人从未站出来说一句话,无论是承认还是辩解,他都没有言语,仿佛一切都在他的掌握之中。 因为他相信着白明微亲手带出来的兵。 可就在这时,那元四一计不成,又生一计。 他望向风轻尘的方向,银面在火光的映照下稍显扭曲狰狞。 “西楚皇帝亲口承认了他的身份,你们都不愿意相信,看来那白明微的功力还真了得,竟把你们一个个好汉,变成她裙\/底的一条条狗。” “既然你们不信,那本公子就为你们证明一下……” 他们北燕与西楚摄政王的关系,早就在西楚摄政王往边境屯兵时破裂,这个时候也不在意扯破脸。 说着,他慢条斯理从袖底取出一条脚链。 是的,脚链。 一条肮脏的,沾满血腥的脚链。 那脚链是用一条纤细的皮革制成,皮革上血迹斑斑,暗红的血污浸了进去,把皮革染成更为深沉的红色。 皮革之上,缀着许多小小的银铃,银铃已呈黑色,但轻轻一晃时,仍旧会发出清脆悦耳的声响。 如此动听,又如此诡异。 与其说是脚链,倒不如说是一个沾满罪恶与血腥的脚铐。 从脚链被拿出来那一刻起,风轻尘的手,便紧紧地拽住缰绳。 若是仔细看去,可以看到他浑身止不住地颤\/抖。 像是被一种源自灵魂深处的恐惧缠住,抽不开身,也无法克服。 这时,元四又开口了:“众所周知,西楚摄政王在成为摄政王前,是亡国皇子,被仇家追杀,像过街老鼠一样东躲西\/藏。” “父母兄弟,至亲一个个离去,最后只剩下对他从小呵护备至的姐姐,护着他亡命天涯。” “可惜,姐弟俩势单力薄,无依无靠,在最后一名护卫死绝后,他他们都被抓住了。” “知道摄政王的眼睛是怎么瞎的么?是因为不想看着至亲姐姐被一遍遍凌辱,受了刺\/激瞎的。” “但可惜的是,瞎了之后仇人也没有放弃折\/磨他,还是叫人当着他的面,一次又一次疼爱他这世上唯一的姐姐。” “而这条脚链,便是绑在他姐姐脚腕子上的那条,每次他姐姐被丑陋的男人压在身\/下时,脚链就会发出清脆悦耳的声音,以此提醒他苦难没有结束。” 说到这里,元四看向风轻尘:“是不是呀?摄政王?” “现在,你想起自己的无能了么?想起不但不能保护唯一的亲人,还需要她承\/欢仇人身\/下才能保住你一条命的无能了么?” 话音落下,元四又继续晃动着手中的脚链。 随着他的手轻轻晃动,风轻尘的颤\/抖更重,他像是已经握不住缰绳。 卫骁紧紧地盯着风轻尘,见他这幅模样,也不由得有些疑惑。 离得较近的将士也看见了。 然而这次他们并未再动摇意志。 其中一人高声喊:“别听这小人胡说八道!一定不要中了离间计!” 众人齐呼:“我们相信白姑娘!” 正因为相信他们的大姑娘,所以也不该怀疑大姑娘的人。 盔甲上的“家国百姓”仿佛在发热,他们可再也不能忘记,此时此刻站在这里的初衷是什么。 也绝不会忘记,老丞相的恩情,以及身为战士的职责。 阵法依旧未乱,只是怒火已被挑起,大战一触即发。 那是因为他们的首领被羞辱的愤怒。 元四看到这一幕,惋惜地叹了口气:“真是可惜。” 话音落下,他晃动手中脚链的同时,一支弩箭自他袖底射出,直逼风轻尘的心口。 但风轻尘仍然呆呆怔怔坐在马背上,仿佛被什么魇住一般,不闪也不避。 “风军师!”卫骁大喊一声,飞身上去扑倒他,但利箭还是贴着手臂而过,在他身上留下一条深深的血痕。 也就在这时,卫骁发现风轻尘双目溢出的血。 他深吸一口气,大喊:“风军师眼疾复发,如今中了箭,列阵,保护风军师!” 是的,眼疾复发,这样就可以解释他适才的异样。 就算众人相信白明微,到底心里有了个疑影。 而怀疑便是隐患,消除这个隐患的最好方式,便是让众人都明白,风军师在元四拿出脚链时的异样—— 不是因为那项链是他一辈子挥之不去的噩梦,而是他眼疾复发,所以才会连箭都躲不开。 卫骁虽然不识字,性格也憨厚直爽,但他有统领万众之能,所以绝对不是傻子。 他知道无论风军师是否故意挨这一箭,双目流血之事是否为风军师故意安排,但无一都是为了给白姑娘解决后患。 而他站在白姑娘这边,尽管他对风军师的身份起了疑心,但他还是愿意配合风军师。 可接下来发生的事,叫他也拿不准了。 风轻尘忽然攥住他的手臂,绝望而痛苦:“打昏我!” 这痛苦并非伤口的痛楚,而是一种从灵魂深处漫出来的,无法抹去的伤痛。 借着火光,这份痛苦与绝望,被卫骁一览无遗。 最后,他伸手按在风轻尘的昏穴上,重重点了下去。 风轻尘失去意识,身体瞬间蜷缩起来,如同虾仁一般。 卫骁知晓,那是害怕的姿势。 是的,元四说的,一字不差。 这双眼睛,在眼睁睁看着他最喜爱的姐姐一次又一次遭受凌辱后,血流不止。 年少的他,一遍遍挣扎,一次次反抗,可最后依旧没能救下至亲之人,反而被逼着看完全程。 他不想看,不想看这令人心碎的一幕。 于是,他如愿了。 他再也看不见任何东西。 然而苦难并没有因此结束,这串银铃的声音,是双眼失明后的梦魇,哪怕过了十数年,他依旧能辨认。 这就是当年姐姐备受屈\/辱的证明! 所以,当元四提及这段过往时,往事不可抑制地纷沓而至。 对曾经无能的自己那种厌恶,以及无法救下姐姐的愧疚,铺天盖天而来,缠绕着他,令他陷入魔怔。 以至于,一支箭都躲不开。 而这时,元四也下达了攻击的命令。 他把玩着手中的脚链,淡淡吐出两个字:“开打。” 就这样,双方缠斗在一起。 …… 另一边。 新兵士气高涨,仿佛行了很远的距离,又经历了一场酣战,并未对他们造成任何影响。 他们不但没有露出任何疲惫之色,反而越战越勇,如同上千匹矫健的战狼,英姿勃发地冲向羌城南城门。 等待白明微的,依旧是银面男。 而他也曾和白明微交过手,那时白明微毫无反击之力,他正是元家大公子。 但见他手握剑刃戟,单枪匹马站在南城门前,像是正在等待白明微一行人的到来。 白明微立即做了个停止的手势,数千人霎时停在她身后:“白姑娘,什么情况?” 白明微握紧腰间的剑,向城墙头看去。 上头,是一架架已经拉开的弓箭,只要他们前进十几丈距离,便会走到弓箭的射程范围内。 而元家大公子,便站在十几丈外的距离。 “看来,敌人已经做出了及时应对,这是北燕大长公主府的大公子,北燕第一勇士。” “墙上到处是杀招,都别过来,元家公子最想杀的人是我,我先过去应付他。” 说完,白明微骑着饮岚,毫无畏惧地迎了上去。 尽管她知道自己不敌对手,但她也不会因此退缩,因为她是一名战士,也是众人的首领。 就算战死沙场,也决不能心怀畏惧。 元大看着她缓缓走近,鼻腔里发出一声冰冷的轻哼。 轻蔑、鄙薄、嘲讽……全都杂糅在这声不以为然的轻哼中。 元大好整以暇地看着越走越近的白明微,像是在欣赏一件极为美丽但却不中用的东西。 等到白明微走到近前,他问:“我二弟在哪儿?” 白明微淡声作答:“去找你三弟团聚了,是不是皆大欢喜?” “哈哈……”元大笑了,手却把剑刃戟握紧,正是因为握得太紧,以至于手咯在上面的雕花,温热的血瞬间喷涌而出,沿着指缝蜿蜒而下。 然而他的声音,却依旧冷静:“真是个不好的消息,公平起见,我也告诉你一个不好的消息吧。” “西楚摄政王,你的姘夫,被当众揭穿身份,他不知所措,最后因为这份慌张,中了一箭,那箭上有毒,指不定很快就下去给我二弟三弟赔罪!” 第338章 你一定要活着 白明微默然不语,但那神情中,明显是对是对元大的话存疑。 远大又笑了,桀桀笑出声:“怎么?不信?要是我四弟知道他的眼睛是不想看到他至亲姐姐遭受一人又一人、一次又一次的凌辱而瞎的,并且还握着他姐姐的遗物,你说他会不会被心魔茧住?” “到底是他无能啊,连自己的姐姐都拯救不了。他心底一定很愧疚,一定恨曾经那个无能的自己吧!” “瞧你这表情,应该是不知道这段悲惨的经历吧?可惜时间不够我好好来给你形容形容,因为只是一个‘惨’字,就要讲上几天几夜。” “是人都有弱点,强大如他,也有被人捏住后颈就动不了的时候。” 说着说着,元大带血的拳头抵住下巴,笑个不停:“可惜他为了你做到如此地步,你却连他的过去都不知道,他一个瞎子,还要为了你上战场,今日他的死,也是你造成的。你才是凶手!始作俑者,罪魁祸首!” 白明微一直听着他说,从头至尾神情都未变一下。 但那双幽眸的深处,是两簇跳动不休的小火。 论卑鄙,谁人是这家人的对手? 风轻尘啊,这个强大如斯的男人,北燕第一高手打不过他,元家老二被他一招解决,整个西楚尽握他手。 白明微一直以为,这样的男人不会有什么弱点,但原来,这个看起来无所不能的男人,也会有脆弱的地方。 至亲姐姐。 一次又一次? 一人又一人? 怪不得他不曾提及,每次只要提到过去,他都刻意隐瞒回避。 不是因为不够信任,而是因为过去就是一道被藏起来的伤口,狰狞腐烂,以为已经藏得很好就没有,但偶尔透出来的恶臭还是会提醒他伤口真实存在。 而一旦扯动,便是痛彻心扉。 最可恶的,还是那些连掩藏伤口的机会都不给的人。 不但揭开,还狠狠往上面撒了几把盐。 白明微怒了,向来习惯克制自己的她,在此刻也是冲天怒火:“究竟是怎样的不幸,才会把你们几兄弟养得猪狗不如?” “高高在上,自以为是。以为主宰了别人的喜怒哀乐,但实际上是个连自己都不能做主的可怜虫!” “一直被控制,被训练成刀刃的感觉不好受吧?祖母疼你,父母爱你么?你知道何为做人的真情么?我真为你感到可悲!” 说完,她带着怒火的剑,就这样攻了过去。 元大像是早就在等着她,那般胸有成竹,游刃有余。 白明微一剑攻去,他反手一挑。 强大的力量自剑身传来,震得白明微虎口发麻。 然而她忍住那股剧痛,旋身一转,剑尖直逼元大的受伤的脚尖。 “噗!” 靴子被划开,露出固定脚尖的木头。 就在她想要乘胜砍下时,元大却及时缩了脚,向后掠开一段距离。 元大冷笑:“看来,倒是我小看你了。” 白明微收回剑,反手把剑背在背后,侧身看向他,一双水色的眸子映了火光:“我从未高看过你,银面,元家,代表的是卑鄙和无耻!” 元大轻轻抬手,重达百斤的剑刃戟被他轻而易举抬起来,剑刃直指白明微。 他冷笑,狰狞,像是从地底爬起来的恶鬼:“白明微,没有那个男人护着你,你不是我的对手,受死吧!” “受死?”白明微轻笑一声,“我白明微的认知里面,没有束手就擒的说法!” “叮!” 一声激响,长剑与剑刃戟碰撞在一起,火花四溅。 罡风激荡,似有一股股无形的力道自二人身边荡开,搅起沙尘漫天,杀意四散。 白明微双手按住剑身,紧绷的神色可以看出,她正奋力与元大较劲。 然而这不是蛮力的对抗,如果对方像卫骁那样只懂用蛮力,那她也不至于露出这副神情。 彼此都把内力灌入武器,可很显然,白明微用尽全力,但元大却没有。 他像是看待猎物那般,欣赏白明微的挣扎,想要看到白明微拼尽全力,最后依旧失败的样子。 他就是要让这杀弟仇人知道,就算侥幸让他失去两个弟弟,在他面前依旧是微不足道的蝼蚁,如同臭水沟里的烂老鼠。 眼看自己的剑越来越逼近脖颈,刀锋过体的冰凉不由自主地漫浸肌肤。 白明微咬牙,在剑触及脖颈前一瞬间,她用脑袋狠狠地撞向元大,把元大撞得后退几步,同时也撤去力道。 额上鲜血迸溅,自面颊蜿蜒而下。 白明微伸手一抹,红色在她冰肌雪肤上晕开,添了一抹艳色,不愧是这天底下最触目惊心的色彩。 她问:“元大公子自以为事事算无遗漏,那你可曾算过会受这一击?” 元大啐了一口:“疯女人!” 白明微挥动手中的剑:“还有更疯的!” 音落,只见一道金红的身影自面前闪过,等到众人看清时,白明微已被元大抓住了后领。 银面下,元大的双目比冰霜还冷:“本公子玩够了,今日就让你为自己所犯下的罪行付出代价!” 说完,他手中的剑刃割向白明微的脖颈。 “白姑娘!” 众人失声大喊。 可下一刹那,比元大的剑刃更快的,是白明微的动作。 她把剑对准自己,用力一划。 金甲瞬间裂成两半,白明微如同金蝉一般,脱离了这保护她的盔甲。 而她在挣脱的同时,狠狠一剑扎在元大的大腿上。 鲜血溅了她一脸,和着她自己的血蜿蜒而下。 她咬牙切齿,目眦欲裂:“别小看我白明微!我背上背着白家几条人命的仇恨!背着千千万万因你北燕而支离破碎的家庭的仇恨!” 说完,她把剑猛然抽出。 可同时,白明微的腹部狠狠地挨了一脚,她直接被踹飞好远的距离,呕了一大口鲜血,半响不能动弹。 元大想乘胜追击,涌上来的人已向他杀来。 “白姑娘!” 元大左腿被狠狠扎了一个血洞,他也没有和这数千人硬拼,抓住属下丢下来的绳子,跃上城墙头。 他捂住大腿,笑如魔鬼:“白明微,入城的人,全都死定了!一条命都不会剩给你!” “你不是把天下和百姓看得比什么都重要么?那这些士兵在你的眼里又算得了什么?” “然而不管他们在你心底价值几何,他们都死定了!而你,也只是早晚的事!” 白明微半撑着身体,把口中的血沫吐出,声音冷硬如铁:“彼此彼此,要你的命,也只是迟早的事!” 一件带着汗臭味的披风盖上来,映入眼帘的,是属下围过来关切的神色。 白明微摆摆手:“我没事。” 说完,她费力地坐起身子,打坐调息。 这一脚,在没有盔甲的保护下,几乎踹碎她的五脏六腑。 她费了好大的劲,也没能压住胸中翻涌的血气。 这时,一名属下问:“白姑娘,这下可怎么办?” 白明微擦去唇边的血迹,声音有些虚弱:“必须要知道城里面的情况,才能采取合适的方式应对,否则一个不慎,很可能会全军覆没,只是现在北燕人一定切断了所有通道,想知道里面的情况,难如登天。” 她看向火光冲天的城池,双目凝聚。 风轻尘,你一定要活着! 第339章 让我去吧 正在此时,伤未痊愈的阿六出现在白明微身旁。 似乎腰上那道伤口,封住了他如鬼魅般的能力,他不再来无影去无踪,刚来到附近白明微便发现了他。 他递给白明微一瓶药丸:“白姑娘,您受伤了,这是极好的伤药,您服下会好受些。” 白明微接到手中,不假思索地吃了一颗,她问:“阿六,你怎会在这里?” 阿六从怀里捧出虚弱的小白貂:“回姑娘话,主子把小白丢在村子里,小白根本坐不住,属下只好带着它跟在您和主子身后。” “但因为属下的行程慢,今日才来到莲城,结果却被告知你们正在与北燕人开战。” 白明微看向小白貂,抬眸再次问他:“所以,你怎么会在这里?” 阿六见瞒不住,只好如实告知:“回姑娘话,小白和主子有着某种联系,它能感应到主子的身体和心理变化。” “我们到了莲城后,它就一直闹着要见主子,主子他……恐怕出事了。必须把小白送到主子身边。” 是的,需要送。 小白的伤尚未好全,只凭它一只几乎失去行动能力的小貂儿,到不了风轻尘身边。 白明微心头莫名一抖,但面上却没有表现出来,她有些疑惑:“小白?” 阿六颔首:“小白不是寻常的貂,它身上带毒,同时也带着药,他于主子而言,最大的作用不是指路,而是保命。” 白明微总算把胸\/口翻涌的血气压制住,她用剑撑在地上挣扎着站起身,捂住疼痛的心口,看向城墙之上密不透风的敌人。 她说:“别着急,我会想办法的。” 接着,白明微的目光又落在小白貂身上:“小白身上的毒,厉害么?” 阿六颔首:“如果被它直接咬中,可以说是见血封喉。” 白明微思忖片刻:“给我弄一点。” 阿六心有疑惑,却还是拿了一个小瓶子,捏住小白的嘴,滴了几滴进去,然后递给白明微。 正在这时,一支大箭破空而来。 那箭有手臂粗细,与人等长,远远就能听到可怕破空之声。 “散开!” 白明微低喝一声,与众人同时散开。 “砰!” 大箭贯入土里,溅起一阵泥沙。 城墙之上,元大再度把弓拉满,冲白明微大喊:“白明微,为什么要躲开?是伤得太重,还是因为你怕了!” “白明微,你无处可藏!等城里的白家军被诛杀干净,很快就会轮到你们,就像阴山的八万人一样,让你们死得齐齐整整。” “咻!” 又是一支大箭射来,直逼白明微的胸\/口。 她不敢硬接,旋身再度躲开。 元大仍在叫嚣:“一群懦夫,侥幸赢了几仗,就自以为是,竟敢自不量力来挑衅北燕的力量!” “到了这个时候,还不肯正视自身么?不过是一群老弱与蠢货组成的乌合之众,是谁给你们的底气,觉得自己会赢的?” “当然,要是你们肯把白明微献上来,供我这些弟兄们消遣消遣,兴许还会留你们一条狗命!” “……” 元大还在污言秽语地叫唤,数千人都是血气方刚的匪众,浑身都是匪气,如何忍受得了他的挑衅,提着武器就要冲上去。 墙头的弓箭手把弓拉满,就等着他们走进射程范围。 白明微低喝一声:“都给我稳住!” 其中一人目眦欲裂:“白姑娘,那狗贼侮辱你!我们忍不了!” 白明微把剑贯在地上:“都说是狗贼了,你又何必在意狗叫声?你们穿上这身战甲,就意味着你们不是只懂得喊打喊杀的好汉,而是一名真正的战士!服从命令是你们的职责,没有我的允许,谁都不可轻举妄动!” 众人面红耳赤,青筋鼓\/鼓跳动,已是气到极致:“白姑娘!” 白明微摇头:“羌城的兵力比镜城多上数倍,我们在镜城的打法已经不再适用,莽冲上去,只会平白送了性命。” 众人愤怒且急切:“白姑娘,那怎么办?” 白明微握紧手中的剑:“必须先知道城里的情况,才能计制定战方法。我们在外面的人,兴许就是他们最后的希望了,在这个时候,才更要沉住气。” 是的,因为城中这不知情况的三万人,他们决不能轻举妄动。 如果城中遭围困,还指望他们支援,莽冲上去不但起不到任何帮助作用,还可能是把人头送去给北燕人宰割。 如果城中的三万将士已经覆没,那他们必须退回镜城再做打算。 无论是哪一种,都是最后的希望,可不能因为一时不忍,把这支队伍也折进去。 其中一名新兵扔下手中的长戟:“我擅长潜伏,以前在山头的时候,刺探消息都由我来完成,白姑娘,让我入城,我会把城中的情况带给您知晓。” 白明微一手叉腰,一手扶着白马,像是陷入深深的矛盾之中。 以往做出一个决定,不过须臾之间的她,此时仿佛失去了杀伐决断的能力。 她的手指飞快地扣在马背上,很显然,她还在犹豫。 那名新兵道:“白姑娘,没有什么可犹豫的,让我去吧!” 白明微深吸一口气:“此去九死一生,如果遇到危险,没有任何支援。” 其实她独自一人前去更有把握,只是这里还需要她指挥,她不能离开队伍。 这些人第一日跟着她,连一场正规的训练都没有经历,他们还算不上真正的东陵士兵。 可是第一场战役,就面临着如此凶险的情况,她实在很难做出决定,把一个盔甲都没有穿热的新兵,送去几乎不能活着回来的地方。 那名新兵又道:“白姑娘,让我去,让我做一次男子汉该做的事情,我没有亲人家小,没有任何牵挂阻碍,但是里面的将士,还有人等着他们回家。” 白明微那仿佛已经僵硬的脖颈,终于还是缓缓点了点,她艰涩开口:“好。” 这条路的凶险,她连“保重”这种话都无法叮咛。 另外还有二十几名新兵同时单膝跪地:“白姑娘,我们也去。” 一名新兵开口:“要是我们一去不回,姑娘,不要想着为我们报仇,一定要带着弟兄们好好活下去,直到可以把羌城夺回来的那日。” 第340章 我们与您同在 白明微一直背对着他们,只是点了点头。 这时,其中一名士兵把胸\/前那块最坚硬的铜片揭下,另外那二十几名如法炮制。 他们把揭下的铜片凑在一起,拼成一件简单的盔甲,捧向白明微:“白姑娘,您的铠甲坏了,请穿上这一件吧,我们与您同在。” 原来将士们穿的是鳞甲,为了方便修改盔甲的大小,以达到人人都能适用,所以盔甲上的铜质鳞片可以揭下。 而最坚硬那一片,便是护住胸\/口的那片。 将士们把最重要的那块送给白明微,不仅表明他们与白明微同生死共进退的决心,还代表着,他们把希望寄托给白明微。 白明微把这件与众不同的盔甲穿在身上,她的目光一一漫过几人,最后越过他们,停留在羌城之上。 “我不会让你们的心意白费,羌城会拿下,天下会太平,这是我对你们的承诺。” 二十七名战士单膝跪地:“白姑娘,保重。” 白明微双目含泪,明知牺牲不可避免,但这样的牺牲,她却无法承受。 一直以来,每一战看似都很轻松,他们也创造了一次次以少胜多的奇迹。 然而每次胜利,背后不仅是将士们用命去拼的努力,也是她殚精竭力小心不布防的结果。 将士们的性命,必须赢得的胜利,国破家亡的仇恨,哪一样不是挂在她身上的枷锁,每一件都是压在她身上的石头。 一直以来,她都在负重前行,但没有任何抱怨,坚持不住时,就想想天下太平的宏愿。#@$& 可此时此刻,她还是忍不住再次破防。 但也仅仅只是片刻,那即将汹\/涌而出的热泪,被她硬生生地逼了回去,她像从前每一次那样,从容而冷静。 她把所有的情绪都藏得好好的。 只要她站在那,所有人都会觉得安心,可靠。 最后,她把小白貂交给其中一人,下达了命令:“张远,你是这次的行动负责人。”%&(& “他们都听你的指挥,你们入城的目的,就是把将士们的情况告诉外面。” “如果将士们已经凶多吉少,就用红色的烟火报信,如果将士们还在与北燕大军周旋,只是被困其中暂时无法脱身,就用绿色的烟火报信。顺便把这只小白貂,带给风军师。” 那位叫张远的人眸色微惊,他没想到白明微会知道他的名字。 末了,他带着众人行礼:“得令!” 白明微拔出扎进土里的大箭,看向城墙的方向:“我与弟兄们为你们转移注意力,你们从护城河渡水入城。” 二十七人齐声说:“是!” 白明微最后看了他们一眼,手中蕴满力道,把那支沉重的大箭掷向城墙。 “啊!” 一声痛呼传来,城墙头万箭齐发。 白明微低喝一声:“举盾!向城门逼近。” 数千人高举手中的木盾,把盾紧紧地挨在一起。 前方,上面,皆被盾牌严防住。 白明微执剑走在最前面,她没有任何倚仗,唯一的防具便是那二十七名将士为她留下的铠甲。 仅仅只能防住上半身,但她毫无畏惧,比任何人都冲在最前面。 高高的城墙上,元大冷笑不已,他慢慢拉满手中与他等高的大弓,箭尖对准毫无防备的白明微。 “咻!” 万箭齐发时,元大射出的那一箭,声音尤为响亮。 犹如苍鹰划破天宇,发出一声高亢尖锐的鸣啼。 就在即将击中白明微时,她旋身避开,大箭贴身而过,带起的劲风吹动她墨发飞舞。 那种冰冷彻骨的感觉,是与死亡擦肩而过的心有余悸,凛凛寒光乍现的箭尖,割断了她鬓角的头发。 箭势未减,眼看就要击溃身后的盾防。 白明微双腿微分,稳稳站定,伸手抓住了那夺命的大箭。 “呀——!” 一声暴喝,她被拖行些许距离,双脚在地上划出两道痕迹。 终于在大箭刺向同伴前,把它抓住。 为了二十七名弟兄。 也为了城中的白家军。 白明微默念几句,旋身丢起大箭,一脚飞踢把箭狠狠地踢了回去。 大箭钉在北燕军的旗帜上,那迎风招展的旗帜,霎时四分五裂。 箭速未减,贴着元大面颊而过,钉在他身侧的士兵胸膛,把那名士兵带飞出去。 元大的银面被溅上鲜血,他冷哼一声:“卑贱的女人,就像地道里的老鼠一样,怎么也杀不干净!” 白明微大喝一声:“继续举盾!消耗他们的箭!” 元大冷冷吐出几个字:“放火箭。” 于是,箭头绑着浸染松脂的箭被射出,随着火箭坠落,就像烟花绽开,星星点点的火掉落下来。 美丽之外,还带了杀机。 干燥的木盾被火箭击中,很快就燃起了大火,火势在寒风中非但不弱,还因箭头击在木盾上时松脂四溢,导致越烧越旺。 很快蔓延成片,灼灼烈烈燃烧着将士们用来防身的护具。 “撤退!” 白明微立即下令,众新兵连连后退,离开射程范围后,他们迅速丢掉手中燃火的木盾。 元大也在这时察觉出不对:“这女人的目的,似乎并不在攻城,派几队人马赶去与城外连通的地方,可能有肮脏的小老鼠偷偷入城了。” 满身肃杀的白明微站在队伍前面,四下是零落如星的箭,有的还在燃烧,点点火光连城一片,照亮空旷的城门前方。 她身后是几千战士,也是羌城外唯一能自由活动的一支队伍,挡住他们行动的,不是城墙头密密麻麻的弓箭手,而是城中生死未知的三万将士。 白明微把饮岚拉过来,把缰绳递到阿六手中:“回镜城去,安心等着,你的主子会没事。” 阿六双唇干裂,浮着一层白沫,哪怕火光照面,他的脸色依旧苍白得可怕。 很显然,重伤后又接连奔波的他,已是强弩之末。 阿六没有逞强,用尽力气翻身上马:“白姑娘,保重。” 马蹄声哒哒远去,在这万物萧杀的寒夜格外清晰。 白明微望向烽火灼烈燃烧的城墙,神色平静,只是那辉映生光的眼底,还是被火照见了担忧。 最后,她凝目看向远处的河水,轻轻地笑了起来,这笑裹霜含玉。 她说:“一路平安。” 第341章 无论如何都要完成任务 一路平安? 说得那样晚,却又那样真诚。 二十七人,带着重要的任务在这寒夜中悄悄潜入羌城,走上一条注定会死去的路,或许轰轰烈烈人尽皆知,或许血冷于无人问津的角落。 经城而过的河,在夜色下一片漆黑,当最后一阵涟漪散去,二十七人已从河中慢慢浮入城中。 河水冰冷彻骨,如同一把钝刀,浸入皮肤里。 一点点,一寸寸,缓慢地刮着,先是皮,再是肉。 只是这河水,便叫人痛得呼吸震颤。 终于游到城下,然而入城的地方被一道沉重的铁栅栏阻挡,那栅栏十分密实,凭借他们的身躯根本无法钻进去。 张远立即取下身上的绳索,绑住三条铁棍,他把手中的剑与绳子绞紧。 随着绳索渐渐绞紧、闭合,坚不可摧的三根铁棍,却被绞得变了形,栅栏的缝隙也越来越大。 张远立即低声命令:“个子瘦削的,快进去。” 几人游到栅栏旁边,准备借着水的浮力从缝隙里钻进去。 “低头!” 张远一声低吼,在众人低头的同时,数支弩箭贴着头皮而过。 原来,前方浮着几艘小舟,上面站满了敌人,他们的行踪早已被发现。 但见敌人人手各握着一把弩,箭在弦上,只待扣动扳机,无数支利箭便会朝着他们射来,直到把他们射成筛子。 但……敌人没有立即这样做,似乎并不打算要他们的性命,而是准备活捉他们。 果然,下一瞬间,敌人的头目开口了:“大公子说,要活人,这样抓到城墙上挂着放血时,才能听到动听的惨叫声。” 说话间,几艘小舟渐渐向他们逼近。 这时,一名瘦小的战士悄悄钻进了里面,他摸索到铁闸门的机关,用力拉动。 但听“咔哒”几声,那表面布满铁锈的栅栏徐徐上升。 “快进来!” 一行人见状,拼命朝栅栏划水。 然而栅栏过于沉重,缓缓上升形成的缝隙,还不足以一行人进去。 “咻咻!” 数支弩箭射来,正中拉动机关的那名战士。 鲜血迸溅,从弩箭射中的地方蜿蜒而下,染红湿淋淋的衣衫,也染红了战士的双目。 好在鳞甲阻挡了部分力道,弩箭并未没入身体太深,未伤及要害。 然而被近十支箭扎中,不停溢出的鲜血就像正在流失的生命力,死亡已随着失血渐渐逼近,但他仍然没有放开手中的机关。 只是刚才射中他的箭,叫他手一松,好不容易升起的栅栏又掉了下去,他只能用更大的力气,拼命拉动机关。 因为用力,他面色涨得通红,青筋条条暴起。 也正是因为用力,他伤口的血溅得更猛,更多。 “小朱!” 张远目眦欲裂,望着浑身插满弩箭却仍旧执拗不肯放手的小朱。 “咔哒!” 几声脆响,栅栏再度缓缓上升。 而就在这时,另一名较为瘦削的战士也从钻了进去,他迅速爬上岸,站在小朱身边,与他一同拉起铁栅栏的机关。 随着铁栅栏缓缓上升,敌人也越逼越近。 太过于接近的距离,他们放弃了弩箭,转而向拉着机关的两人丢了几瓶火油。 血与火油混合在一起,被一根丢来的火把点燃。 “小朱——!阿吉!” 张远失声大喊,但熊熊的烈火已将二人吞没。 但凡他们肯跳到河里,还有生还的可能。 然而被烈火灼灼燃烧的两人,却没有放开手中的机关。 “头儿,无论如何都要完成任务。” 阿吉说了这么一句,用渐渐失去光亮的眼睛看了一眼身旁的小朱。 此时的小朱已经只剩下最后一口气,他爆发出一声绝望而坚定的呐喊,与阿吉一起,把栅栏的机关压到最低。 他就这样,握住机关不再动弹。 而阿吉因为没有中箭,比小朱坚持稍微久一些。 他被烧烂的双目一直看着河里的方向,直到最后一人穿过铁栅栏进入城中,他才放开机关,“砰”地倒下。 而这时,他已经面目全非,身上没有一块好地儿,那双用来拉住机关的手,也在在此时粉碎成灰。 谁也不知道,一个被烈火灼烧的人,究竟需要多大的毅力,才能忍住撕心裂肺的痛楚,用生命最后一点力气,完成那几乎不可能的事。 但余下二十五名弟兄都知道,一道闸门已经带走两个兄弟的性命,他们活着的人,更要把这个任务完成。 张远悲痛呢喃:“阿吉刚刚还说冷呢……” 是啊,刚刚还说冷,就遇到火了。 正此时,一名士兵望着近在咫尺的敌人,他抽出了腰间的剑:“头儿,带弟兄们先走,我殿后。” 张远摇头:“不,王峰,我们一起走!” 王峰看向逐渐燃成灰烬的小朱和阿吉,火光照见他眼底的视死如归:“头儿,我们都知道,来了就没有活着出去的可能,任务要紧,别让弟兄们的血白流!” 说完,他打了个猛子,潜入了污浊的河水中。 忽然一艘小舟晃动几下,便散碎成块,里面的五名敌人跌入水里,立即被人抓住头发抹了脖子。 张远最后看了一眼正在厮杀的王峰,他咬牙切齿,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走!继续前进!” 余下二十三人,在张远的带领下,迅速爬到岸上,往城里更深处奔去。 就在他们的身影消失于河岸时,寡不敌众的王峰被北燕人抓住,迎接他的,是比一招致命更为惨烈的死法。 咽气前,他抬头望向璀璨星河,吐出几口鲜血:“我王峰,终于男人一次了!” 话音落下,他的四肢被斩断,头颅也离开了身体。 满腔热血,一身正气,就这样挥洒在岚漪河中。 或许死后,除了白姑娘便没人能铭记他们,壮烈牺牲最后也只是孤魂一缕,但在死前,他没有任何悔意。 如同每一名壮烈牺牲的战士一样,怀揣在心底深处的最后一丝愿望——希望他们的牺牲,能救下更多的生命。 哪怕他们都知晓,这不过是奢望。 可很快,他的遗体不但没有得到安息,反而与烧得只剩下几块骨头的小朱和阿吉一起,被麻袋装到了元大面前。 第342章 看你能忍到什么时候 元大冷冷地望着一堆残肢断臂,最终取了王峰的头颅,绑在大箭之上。 他拉满弓,大箭带着王峰的头射向白明微。 这一次,白明微依旧没有硬接,旋身避开那致命的杀招。 可当大箭贯入地里,停住了势头时,那颗双目圆睁的眼睛,也呈现在白明微与众将士面前。 霎时间,众人双目猩红,怒不可遏。 他们看向城墙的方向,带着彻骨恨意的灼烈目光,仿佛要把成墙头盯出一个大洞。 “白姑娘,我们杀上去,砍死那畜生!” “白姑娘,北燕贼子太不是人了!让我去把他们都杀光!一个不留!” “白姑娘,请您下令,让弟兄们和这群畜生拼死一战!” “……” 白明微没有急着回话,只是颤着手为王峰阖上双目,她说:“你的仇,我一定会为你报!” 说完,他看向悲愤交加的将士:“我也想现在就冲上去和敌人决一死战,哪怕失去这条性命,也在所不惜!” “但是那样的话,他们就白白牺牲了。弟兄们,别中了激将法,这笔血债,我们先记在心里,等到合适的时机,千倍百倍的奉还!” 一番话,叫停了所有蓄势待发的将士。 然而却未能抚平他们胸中的怒火。 紧接着,绑着断肢的大箭再度射来,随之响起的,是元大丧心病狂的叫嚣声:“白明微,我属下的刀法好吗?不管是脑袋还是手脚,都切得齐齐整整的。” “接下来,我就叫他们去试试挖眼割耳的手法,然后请你一同欣赏,就是不知你赏不赏这个脸了。” 白明微握紧手中的剑:“元大,你不必激我!” 元大狂笑几声:“激你?你想多了,我只是和你探讨一下,杀人的技巧。” 接着,他把那烧成焦炭的尸首提起来,绑在大箭上扔到白明微面前:“你说,人被活活烧死的话,有多痛呢?” 从袋子展开的那一刻起,白明微满脸排红,一直红到耳根,她两眼盯着面目全非的焦黑残肢。 暗夜下的双目突然闪烁了一下,接着燃起了不可遏制的怒火。 但她还是压下滔天怒火,深吸几口气,轻柔地把袋子阖上,系紧,妥帖地放到一旁。 一番话,也再度激起了众人的怒意。 短短不到半个时辰,竟已有几人惨死敌手。 虽然他们都知晓这是一条不归路,但元大的卑鄙与无耻,还是很轻易就挑起他们的怒火。 他们同样也杀人,从未手下留情,上了战场还有谁的双手干净,但至少他们做不出这种禽\/兽不如的事。 姓元的这一家人,总能干出人做不出的事。 只是这一次,众人没有吵着攻城,因为他们已经看出来,敌人在故意挑衅激怒他们。 一人说道:“白姑娘,这狗贼为什么一直挑衅,却不敢下来打呢?” 白明微道:“两个可能,一种是城墙的布防并不多,他知道我们不会轻易攻城,所以不停地做出挑衅的动作,给我们制造一个他人手很多,不怕我们的假象。” “一种是他在把我们所有的注意力都吸引到他身上,从而牵制住我们,让我们无暇思考其他。” “无论是哪一种,都透露出一个信息,我们的将士,或许并未如他所说那样全部折损敌军之手,否则他们早就出来与我们决一死战了。” 另一人问道:“白姑娘,那我们应该怎么办?” 白明微很快下达了命令:“原地休整,我们要以最好的状态,让敌人见识到我们的怒火!” 说完,白明微坐了下去,慢慢调息。 方才的两种可能性,不过是她个人的猜想,如今三万大军深陷囹圄,她的任何决定都关乎能否支援城里的将士,以及身边这数千人的性命。 她必须要为三万将士和身旁的数千同伴负责。 小不忍则乱大谋。 就算元大的蓄意挑衅使得她怒火中烧,她也不能冲动,去逞一时之快,以免中了敌人的诡计。 那才是得不偿失。 疲惫众将士也没有逞强,纷纷坐下恢复气力,并为受伤的同伴包扎伤口。 这时,人群中传来一声低低的,压抑着的啜泣。 白明微缓缓睁眼,顺着声音发出的方向看去,竟是一名小小的,瘦弱的少年在哭。 哭声里透着浓浓的悲凉,却没有半分恐惧。 在同伴的提醒下,他迅速止住哭声,抹了抹脸上的泪痕。 这时,有人向白明微解释:“白姑娘,您别生他的气,那被断了四肢砍了头颅的人叫王峰,是这少年的父亲。” 白明微吐出两个字,状若呢喃:“父亲……” 那人点头:“是的,早年王峰带着孩子逃荒,活不下去了才落草为寇,他原本出生耕读世家,孩子和他都读过几本书。” “那孩子怎么说呢,被他保护得很好,不知这世间险恶,满脑子都是书中那些圣贤思想,天道正义,所以一直看不上落草为寇的父亲。” “我们决定来投奔您时,那孩子可高兴了。想必也是为了给那孩子做个榜样,这才主动请缨入城。” “只可惜,他虽然成为了儿子心目中的好汉,却已阴阳两隔,那孩子怕是很后悔,所以忍不住哭了吧。” 白明微闻言,最后深深地叹了口气:“没有什么,比得上活着重要,我等视死如归,是因为肩负使命,但如果能活下去,一定不要轻易死去。我不知道死后是否还有知觉,然而活着的亲人,一定痛彻心扉。” 那人起身:“姑娘,那孩子与小的还算亲近,小的去跟他说几句。” 白明微点点头:“辛苦你了。” 城墙之上,元大看到敌军不但没有恼羞成怒愤然攻城,反而坐在原地休息,他冷笑一声:“白明微,我倒要看看,你能忍到什么时候。” …… 羌城。 城内。 二十四名战士在小巷中摸黑前行。 “噗!” 几声利刃没肉的声音在漆黑的夜色中响起,众人立即停下脚步。 整条小巷,似乎一瞬间陷入极静的凝滞中,只听见受伤的战士粗重的喘\/息声,还有远处隐隐约约的打斗声。 鼻腔充斥着血腥的浓味,黑暗与不知身在何处的敌人,使得一行纵横山林的好汉忍不住紧张地吞了吞唾沫。 分明寒冷彻骨,额上却冒出豆大般的汗珠。 “走……别管我。” 第343章 生,稍后见,死,也是稍后见 是同伴微弱的声音,犹如蚊吟一般,仿佛随时都会咽下最后一口气。 “走!” 张远额上青筋跳动,他哽声下达命令。 一行人顾不得血泊中的同伴,摸黑继续在巷子里穿行。 就在他们消失于拐角处时,火光“哗”的亮起,照见了地上两名战士的尸首。 一人脑袋被削去一半,当场毙命。 一人被利剑贯\/穿,正中胸\/口。 按理来说他理应立即毙命,没人知晓他如何向同伴发出最后的声音。 两条鲜活的生命,就这样消失在黑暗之中。 两具满怀热血的身躯,血冷与这条狭小的巷子里。 “带去交给大公子,一人五百两,我们已经得到一千两了。” 这是其中一名北燕士兵说出的话,另外几名士兵狞笑着,面目扭曲而可怖。 他们把尸首从血泊中捞起,抬往城墙的方向。 为首的敌人挥动着手中带血的剑:“狩猎开始,今夜我们要玩个痛快!” 他的话音刚落,几人从墙上跃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扑到他们身上,把手中的剑,狠狠地送入他们的胸膛。 张远抽出利剑,狠狠地踹了为首的敌人一脚,咬牙切齿:“死了也要拉你们垫背!” 说完,他再也不管地上的敌人,带领几名战士继续前行。 火把的光跳动几下,四周很快陷入一片黑暗之中。 谁也没看到,一名敌军尚且还能动弹,用最后一丝力气,捏破了手中的药丸。 清香四溢,不远处传来恶狗的狂吠声。 来到张远这边,一名战士停住脚步:“头儿,他们放猎狗追我们,不杀了猎狗,我们无处躲藏,你带着弟兄们先走,我殿后。” 张远目眦欲裂:“赵晋!” 赵晋冲张远轻轻一笑:“头儿,别忘了我们的目的。死有什么好怕的,脑袋掉了不过碗大的疤,十八年后,我赵晋又是槐稽山的一条好汉!” 张远拍拍他的肩膀:“好兄弟,稍后见。” 活着,稍后见。 死了,也稍后见。 赵晋握紧手中的剑,怒喝一声:“快走!” 张远毫不迟疑,带领余下的人继续前行。 这时,黑暗处响起恶狗呲牙的声音,紧接着,几条凶猛的大狗自黑暗中扑来。 赵晋用剑砍死一只,却还有好几只前仆后继向他冲来。 一个不慎,他被一条恶狗咬住了手臂,狠狠一扯,手臂的血肉被撕开,血沫横飞。 他咬紧牙关,左手接住右手拿不稳的剑,准备砍向扑来的狗。 然而就在这时,一条几乎和他等高的大狗前爪搭住他的肩膀,呼出来的浊息扑在他的后颈上。 那呼吸带着腐肉的恶臭,鲜血的铁腥味……那是一股,死亡的味道。 下一刹那,大狗一口咬在他的脖颈。 动脉被咬断,鲜血喷溅而出。 疼痛霎时占据理智,他几乎忍不住撕心裂肺吼叫出来。 可最后,仅剩的一点理智叫他忍住了,他不想这样的死亡,吓到前方一往无前的伙伴。 凭借最后一口气,赵晋抓紧一条狗,朝着狗脖子张嘴狠狠咬了下去。 那狗痛得哇哇叫,任它如何拼命挣扎,赵晋都没有放开。 等到北燕人赶到时,赵晋早已没了脉搏,但嘴巴依旧死死咬住恶狗,把那狗咬得奄奄一息,无论北燕人如何拉扯,也不能叫他松开。 直到死,赵晋的眼睛都没有阖上,那眼底落了满天星辰,干净透亮,好像诉说着他曲折的一生——尽管干过打家劫舍的勾当,至少可以死得堂堂正正。 他终于,像个顶天立地的好汉那样,无惧无愧地死去了。 “不愧是下贱的东西,连死都和狗一样。” 一名北燕士兵狠狠地啐了一口,一剑刺\/入赵晋咬住的那条狗腹部,了断了那条狗即将消散的性命。 “抬下去,到大公子面前领赏去。” 张远朝身后看了又看,他抹去一把汗与泪交织流淌在面颊上的液体,哽咽着发声:“快到了!我们继续!” 他知道,再也等不来赵晋了。 他也知道,比起缅怀死去的伙伴,更重要的是任务。 与此同时。 城墙上架起一口大锅。 锅里盛满了水,随着火焰熊熊燃烧,氤氲的雾气自水面漫出,模糊了元大狰狞扭曲的面颊。 “扔进去!” 随着他吩咐出口,几具尸首被扔了进去。 “多添一些调味料,务必要让这香味随风飘到白明微面前,让她闻一闻,她的部下是什么味道。” 城下。 一名战士好奇开口:“什么味道?” 另一名战士回答:“肉香味,这北燕人还真有闲情雅致,竟然在这个时候煮东西。” 白明微抬头望去,冷冽的火光下,一口大锅被架在城墙之上,而那元大,正在慢条斯理地往里面添东西。 “畜生!” 白明微怒喝一声,贝齿把唇咬出了血,与簌簌而落的泪水一起,顺着她精致的下颌蜿蜒而下。 她感到血液在太阳穴里发疯似地悸动,脑袋像给什么东西压着,快要破裂了。 最后,所有的愤怒都化作一声嘶吼:“元昊!此生不杀你,我白明微誓不为人!” 直到这一刻,众将士才明白,那股奇异的肉香究竟是什么—— 锅里被煮的,是他们并肩作战的兄弟。 是他们的兄弟! 众人再也坐不住了,眼底的怒火,比墙头灼灼燃烧的火焰更旺,一股压不住的怒火冲了上来,一拱拱地顶上脑门子。 他们看向白明微,想要再次请战。 可当目光触及白明微面上的泪光时,到了嘴边的话,也都咽了下去。 因为他们知道,白姑娘也同样生气,只是任凭那滔天怒火肆\/虐心间,白姑娘也没有因此失去理智。 “白姑娘……” 众将士欲言又止。 像是顾及到她的心情,又像是考虑到她的立场,但因为始终咽不下这口气,才会显得如此纠结。 白明微用了许久,反反复复吸了几口气,这才压制住冲天怒火。 她说:“你们现在的心情,我感同身受,再等等,等里面的信号传来。要是在最后一刻沉不住气,那么这些弟兄就白白牺牲了。” “是!” 众人异口同声,沙哑的语气,昭示着他们的喉咙早已被悲愤堵住,哪怕只是简单的一声“是”,也需要莫大的力气,才说出口。 这一刻,悲与愤淬入了骨髓血液之中。 要么压垮他们。 要么即将迎来无法遏制的爆发。 元大看到白家军的骚动,得意洋洋地笑了起来:“对付肮脏的鼠辈,如果不能一下子赶尽杀绝,那就得一点点熬,让他们死得屈\/辱,死得难堪,才能解心头之恨。” 说着,他双目骤然凌厉,迸发出寒冷的雪光:“白明微,这还只是刚刚开始,你有多韧的心智,才能抵挡我这花样百出?哈哈哈……” 第344章 先走一步了 羌城。 打杀声越来越近。 自告奋勇入城的二十七人,如今只剩下张远与另外五人。 一路走来,每行一段距离,必有几人倒下。 而此时此刻,活着的人也只是强弩之末。 “头儿,一定要把城里的准确消息,带给白姑娘。” 几名战士护着张远且战且退,而他们身边,横七竖八躺满了敌人的尸首,其中有几具尸首还是自己人的。 面对面真刀真剑,他们未必比北燕的勇士差,所以死去的人,几乎都丧生于暗算之中。 张远望着越来越少的人,沉痛地阖上双目。 待再度睁开时,那双眼底除了视死如归的决然,便什么都不剩。 他说:“我不会让弟兄们的心意白费的!” 说罢,张远揣着小白貂,以最快的速度奔向打斗声传来的方向。 有人想阻拦他,却都被殿后的几名战士挡住。 这场厮杀,虽不及千军万马对阵那般震撼,但惨烈程度却不亚于任何一次大战。#@$& 此时此刻,敌人越来越多,层出不穷。 可五名战士已然伤痕累累,精疲力竭。 其中一人手掌被切了,他就让伙伴把剑绑在他的手臂上,只要他还能挥动手臂,就还能战斗。 尽管他的战斗显得那么滑稽,如此无力,但他誓死也要拦住敌人为张远争取时间的那份坚决,谁能忽视? 便是敌军中最勇猛的战士,也在与他的剑相撞时,被那双从血泊后瞪出来的眼睛看得胆寒心悸。%&(& 而另一人,腿被砍断了,他就用腰带狠狠地勒住上半截止血,继续挥舞着手中的剑与敌人战斗。 五个人,每人都身受重伤,却没有任何人退却。 向来看不起东陵人,觉得东陵人懦弱狡诈的北燕士兵,也在这五人面前肃然起敬。 为首的北燕人叫停了手下,他问面前的五人:“你们已经没有任何反抗能力了,却还在负隅顽抗,值得么?” 一名战士啐了口中的血沫:“你们的战斗,是为了掠夺,而我们的反抗,是为了守护。” “就算今日我们倒下,终有一日,我东陵的同胞们,一定会把你们这些贼子赶出东陵!你们,绝对统治不了东陵,也绝对胜不过东陵!” 为首的北燕人淡漠地道:“只要你们缴械投降,我不杀你们,留你们一条命。” 五名战士笑了,那笑容在血泊中绽开,那么绚丽,却又如此诡异。 “宁为玉碎,不为瓦全!让我们对你们俯首称臣,休想!” 为首的北燕人惋惜地摇摇头,眼底却没有任何怜悯之色:“那么,你们只好去死了,最好不要挣扎得太过分,把身体弄得四分五裂就不好了,因为你们的尸首,还要拿去给白明微添堵呢!” 五名战士咬牙切齿,几人对视一眼。 其中两名战士立即扑向为首的北燕人,但却被他身边的人拦下了,他们被长矛贯\/穿,高高举起,又狠狠摔下。 然而还不等为首的北燕人露出得意的笑容,他的腹部扎进三柄剑,其中一柄还是断裂的,正好扎在他的肠子上,痛得他捂住伤口单膝下跪。 鲜血溢出,滴答落下。 他双目中得意的笑尚未散去,光亮却随着生命流逝,一点点消失。 原来,适才那两人故意送死,就是为了吸引他身侧之人的注意力,好给同伴争取诛杀他的机会。 其中一名东陵战士把剑抽出,满口鲜血的嘴唇上下开合:“我们也要你的尸体,给元家那大畜生添堵!” 话音落下,数十名北燕士兵同时围攻上来,他们握紧手中的长矛,狠狠刺出。 三名将士被串在一起,分开,再串一起。 如此几个来回,他们浑身上下都是血窟窿。 三人也因此,失去了宝贵的性命。 死前的那一刹那,他们把为首的北燕人狠狠按在地上,带着从容,带着决然,慷慨地走上死路。 “白姑娘,我们永远与您同在。” 胸\/前那缺失的一块,便是他们决心与白明微同生死共进退的证明,就像那用来装遗物的袋子上绣着的字迹一样—— 他们的灵魂,将永远驻守在此处,伴在他们敬重的人身边,共同抵御敌寇。 而他们也用行动证明:就算是土匪,就算是女人,就算是老弱……在保家卫国面前不分彼此,无论是恶还是善,都可以光荣死去。 今日他们的死,但凡能为所守护的一切出一份力,也算是值得的。 北燕人挑开他们的盔甲,“家国”、“百姓”二字,在浸染鲜血后依旧清晰。 北燕人冷冷一笑,抬脚践踏那仿佛拥有滚烫温度的字。 他们以为只要毁去了这些刺眼的东西,就能抹杀东陵人的信仰。 但他们忘了,备受欺凌的东陵人,曾经也因骨气与血性闻名九州大陆,活着的人,都是英雄的后代。 承一脉血流淌的战士们,又岂会败在他们手里? …… 这时,张远已经靠近战场,还不等他发出信号,便听得一声破空锐响。 他回眸看去,只见一柄长剑急射而来,他却没办法避开,眼睁睁地看着利剑钉在腹部,带着他飞行一段距离,最后把他挂在一颗石榴树上。 石榴树,他还有家时,院子里也种了一棵石榴树…… 张远把颤巍巍的小白从怀里捧出来,呕了一大口鲜血:“看来到此为止了呢,你能自己走到风军师身边么?” 小白睁着迷蒙的大眼睛,偏头看了张远几眼,伸出小爪爪为张远揩去唇边的血迹,像是再说:把剑拔了,我们还能走。 张远轻轻笑了起来:“畜生尚且有情,生而为人,却有那么多人放着人不做,却非要做畜生。” “小白貂,一定要好好活下去,活到天下太平,百姓安居的那一日。”张远艰难地看向一街之隔的地方,“都这么近了,我却到不了了呢!” 小白貂在他身上着急地转了几圈,最后一跃而下,一瘸一拐地奔向黑暗之中。 张远目送小白貂离去,他颤巍巍地取出\/火信,轻轻拉开,一抹绿色但烟火在空中绽开。 生命的最后,他轻轻唱起那首寄予着他美好愿望的《小雅·楚茨》: “楚楚者茨,言抽其棘,自昔何为?我艺黍稷。我黍与与,我稷翼翼。我仓既盈,我庾维亿。以为酒食,以享以祀,以妥以侑,以介景福。” “济济跄跄,絜尔牛羊,以往烝尝。或剥或亨,或肆或将。祝祭于祊,祀事孔明。先祖是皇,神保是飨。孝孙有庆,报以介福,万寿无疆!” “……” “乐具入奏,以绥后禄。尔肴既将,莫怨具庆。既醉既饱,小大稽首。神嗜饮食,使君寿考。孔惠孔时,维其尽之。子子孙孙,勿替引之!” 他的声音渐渐微弱下来,随着最后一个音调落下,他的呼吸也戛然而止。 他死在了战火中,注定等不到那个礼未崩,乐未坏的盛世。 但他知晓,总有一日,会迎来那一天。 到时候,他的同胞们,以及他用性命护佑过的人,可以见证那金灿灿的丰收时节。 可以等到有牛羊肉摆在祭祀桌上献祭祖先的时候。 白姑娘,要加油啊…… 张远先走一步了。 第345章 那是他绝对不可以触碰的逆鳞 小白貂跌跌撞撞,在奋力厮杀的人群中一路闪避,奔着风轻尘的方向而去。 鲜血染红了它雪白的皮毛,它一边用两只前爪不停地拨拭身上的血迹,一边往人群中央走。 它鼻头翕动,于浓郁刺鼻的血腥味中辨别出主子的味道,虚弱的它终于有了些许精神,铆足劲地往里面走。 然而就在这时,它的尾巴被踩住。 一名凶神恶煞的北燕士兵狠狠捏住它的脊梁,它甚至能闻到那人身上血腥夹杂着汗水的恶臭味。 小白貂吓得嘶声大叫,然而它的叫声,在一片刀光剑影中,显得那样的微弱。 血腥,喊杀。 兵戎相接的刺耳声音。 无一不令它焦躁,那人沾满鲜血的手,更令它厌恶万分。 可它只是一只受伤的小白貂,被钳住身体后根本无能为力,只能绝望地挣扎嘶吼。 忽然,钳住它的人被一脚踹开,它被高高扬起,跌到一只大手里。 惊魂未定的它睁眼一看,眼前的人浑身浴血,根本看不清面目,它害怕又是敌人,连滚带爬地跳到地上,拖动受伤的身躯,艰难前行。 好在,他看到了被许多人用盾护着的主子。 小白貂几乎是喜极而泣,它迈开疲软虚弱的小短腿,从将士的脚下跌跌撞撞钻过。 终于找到心心念念的主子,看见主子躺在地上,面色发白,薄削的唇角紧紧抿住,小白貂走过去,捧着主子的面颊,心疼地舔舐着主子脸上的血迹。 它轻轻拍了拍风轻尘的脸,发出微弱的声音,像是在呼唤,也像是在啼哭。 哀婉而凄凉。 它的身上,有着治疗风轻尘眼疾的一味重要药引,只有它常伴身侧,风轻尘才不至于时常旧疾复发。 如今它来了,把引子送了过来。 不管风轻尘的眼睛痛到何种地步,只要它一来,那疼痛便能减轻。 这时,风轻尘手指动了动,小白貂立即跳到他的身上,用小爪爪拍打着他的面颊,直到他坐起身来。 小白貂立即咿咿呀呀地叫唤。 风轻尘没有说话,这一次的他显得尤为沉默。 坐直身体后,他捏了捏眉心,像是清醒了不少。 只是那紧紧绷住的神色,昭示着此时他胸中正燃烧着熊熊怒火。 最后,他把小白貂踹在怀里,摸到身边的竹竿,用力撑起身子。 “告诉我,他在哪。” 短短几个字,犹如湖面冷冷相触的冰那般寒凉,森冷,仿佛从地底钻出来一般,带着愤怒,裹挟黑暗。 小白貂吓得瑟瑟发抖,但还是指出了元四所在的方向。 风轻尘振臂一甩,剑鞘钉入一旁墙壁。 只听“轰隆”一声,那堵矮墙轰然倒塌。 “风军师……” 举盾护着他的将士惊窒莫名,战战兢兢地唤了一声。 风轻尘恍若未闻,一步步踏向外面。 将士不由自主让开一条路供他通过,然而还不等他们把通道让出来,只觉眼前一阵疾风掠过,再睁眼时,已不见风军师的身影。 高高的屋顶,元四居高临下地看着眼前的厮杀,露出惬意的微笑,仿佛在欣赏什么优美的事物。 那得意洋洋沾沾自喜的模样,把卑鄙与狠毒诠释得明明白白。 忽然,身旁别样的打斗声吸引了他的注意力。 他缓缓回身,不慌不忙,仿佛成竹在胸。 望着两道正在酣战的身影,他唇角挑起一个轻蔑的弧度:“哟,摄政王醒了呀!” “我本以为你醒来后会在第一时间奔赴你心爱的姑娘,却不曾想,倒是先找到我这边来了。” “你真的不先去南城门么?我大哥可在那里,去晚了只能给白明微收尸,你难道舍得她死么?” “不过要是被我大哥抓住,死对她来说也算解脱,因为我大哥最喜欢把美貌的女人赏给部下,都是男人,摄政王一定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你已经护不住最亲的人一次,今夜你也会护不住最爱的人,你就是个彻头彻尾的失败者,无能而可悲。” “哈哈哈……”元四笑得酣畅淋漓,他不慌不忙地转身,把身后交给护佑在他身边的影卫。 火光覆在他的面庞之上,为他增添了几分邪异恶毒的气质。 然而他笑容容刚落下,一柄寒凉的剑抵在他颈边。 那剑异常冰冷,如同一条吐着信子的毒蛇,攀爬在他脖颈之上,叫他不由自主顿生恐惧窒息的颤栗感。 他完全清楚自己面临着什么状况,于是他轻轻动了动手臂,袖底的脚链滑到手心,他狠狠抛了出去。 他以为风轻尘会去接,可是他错了。 就在下一刹那,他抛弃脚链的手尚未收回,便被齐腕斩断,痛得他忍不住大叫出声。 但那叫声并未持续多久,他下颌便被残暴撕开,鲜血飞溅,一截舌\/头也没有踪影,他也因此只能发出“呜呜”的声音。 风轻尘揪住他的衣领,把他狠狠砸在瓦片上,紧接着,他又被斩断双手与双腿。 最后,风轻尘把那柄通体乌黑的剑插在他颈边,只是轻轻一笑,便如魔鬼降临人间。 那是真正的冷,饶是见多识广如元四,也不由得被这股寒冷震慑。 “四公子在抓住我的弱点攻击我时,可曾想过,那也是我绝对不可触碰的逆鳞?你这碍事的嘴巴,碍事的手脚,不要也罢。” 说完,风轻尘提起浑身鲜血直流的元四,猛地摔了出去。 奄奄一息的他,正中守城将领。 把守城将领砸得连连后退。 几乎力竭的卫骁看到这一幕,他高声大喊:“元四已经伏诛!胜利就在眼前,弟兄们,我们上!” 将士们士气大振,稳稳地列好阵法,应对开始了乱了方寸的敌人。 风轻尘取出帕子,慢条斯理地擦拭着手中的剑,仿佛那剑身上,沾着什么肮脏不祥的东西。 小白貂从他的衣襟中爬出来,好奇地盯着他看,像是在确认熟悉的主子是否还在。 风轻尘随手扔掉沾血的帕子,拍拍它的小脑袋:“我没事了,让你担心,是我不好。” 第346章 这是最狠的羞辱 是的,他没事了。 只身独活的亡国皇子,他走到这一步究竟经历多少苦难与心酸,只有他自己知晓。 就算会被魇住,那也只是短暂的事。 如今,双目疼痛得到缓解的他,已平复了内心翻涌的情绪,又变作那月朗风清的温润男子。 小白怔了片刻,搂着他的脖子嘤嘤哭泣。 一人一貂相伴多年,他们早已是无法割舍的亲人,而主子更是小白貂在世上唯一的牵绊,此次分别,当真是担心死貂了。 可是担心归担心,小白貂还是把在白明微那边看到的情况告诉主子。 风轻尘的手,从它的脑袋抚到尾巴:“还不能去找她,等这边的事完成了再去,否则她会挂心这边。” 说完,风轻尘一跃而下,加入了战局之中。 比起不顾一切地去到她身边,尽最大的可能保住这些将士,对小姑娘而言,才是更大的帮助。 他的小姑娘,他一直都了解。 元四倒在血泊之中,望着那一抹清俊出尘的身影,他用尽最后的力气,在心底呢喃:你究竟是神还是魔?还是说,为神为魔,全在你的一念之间? 伴随着不甘与愤怒,元四彻底绝了呼吸。 这一生,他风光而顺遂,被称为大长公主府的智囊。 兄弟敬重他,祖父母器重他,便是连皇帝,也对他青睐有加。 他没有尝过任何失败的滋味,本以为抓住西楚摄政王的弱点,便能同往常一样十拿九稳。 可他低估了一个尸山血海蹚过的男人心性之坚韧。 他以为大长公主最出色的影卫会把这男人拿下,然而他又错了。 这天底下谁才是这男人的对手呢? …… 南城门。 朝阳始露。 当天空被火红的朝阳完全照亮前,白明微看到了那抹炸在空中的绿色烟火。 这一刻,她确认了城中将士的情况,她终于可以举全力攻破这座挡在他们与城中将士之间的南城门。 这一刻,她积攒于胸中随时都会决堤的怒火,终于等到了宣泄的时候。 没有任何言语,也没有任何鼓舞士气的话。 胸中的滔天怒火,便是他们前行的动力。 白明微挥舞着手中的剑冲向城门,她比任何人都要快,比任何人都要猛,就像一把锐利的锋刃,势不可挡。 元大见他们发动攻击,倒是一派从容不迫的模样,等到白明微来到下方时,他一脚踹翻那口烹煮尸首的大锅。 浓汤裹着残肢溅洒下去,一股令人作呕的香味四溢开来,充斥在鼻端。 白明微抬头,金灿灿的朝阳下,是元大冷笑的面庞:“白明微,肚子饿了吧?本公子大发慈悲,给你加一顿肉食,快捡起来吃,可别浪费了本公子的心意。” 白明微低头,看向那堆已经面目全非的骨与肉,一枚小小的坠子躺在其中。 那时韩辉的,她知道。 深吸几口气,弯腰捡起那枚坠子放于手心,紧紧握住。 再度睁眼,她清透的双目犹如血染。 是仇恨,是愤怒,生生烧红了她的双目。 就在箭雨纷飞而下,铺天盖地向众将士袭来时,白明微捡起其中一支箭掷向城墙,随即点足掠起。 在力道将竭时,一脚踏在那支贯进城墙的箭上,竭力一跃而起,稳稳地落在城墙上。 元大以为白明微是冲着他去的,唇边扬起了丝残忍的笑意,挥舞着手中的剑刃戟,就要去取白明微的头颅。 然而白明微不等众人反应,从身上取出几个瓶子,在城墙上起掠落下,遇到箭堆就扔出瓶子,再丢一根火折子。 原来,那些小瓶子里都装满了火油,瓶子碎裂,火油四溅,轻易就被点燃。 木制的箭很快便燃起熊熊大火,把那一堆堆准备用来射向城下的箭燃烧殆尽。 储备箭羽被毁,墙头上的弓箭手很快便无箭可射。 尽管如此,元大依旧不慌不忙,仿佛胜券在握。 城墙上的士兵抽剑快速向白明微围拢,试图要通过人数的力量,把白明微彻底碾灭。 元大挥挥手,开口吩咐:“守住城门,来一个,杀一个。这个女人交给我,我尽量给弟兄们留活口。” 说罢,他提着武器奔向白明微。 此时,白明微正在烧毁最后一批储箭。 火刚点燃,青烟阵阵。 她回眸,如凤凰花般灼烈的容姿模糊在烟雾之中,当那烟雾散去,身后火光冲天。 她面朝朝阳,背对大火。 仿佛这世间再也找不出,比她更为耀眼夺目的女子。 这叫那元大,更有杀她的欲\/望:“白明微,你注定死在我手里。” 白明微转身,面对那力量在她之上的敌人,面庞毫无惧色,有的只是一往无前的勇气与决心。 她说:“元昊,你北燕元家向来都这么高傲么?” 元大轻轻笑了,笑得冰冷而瘆人:“这不是高傲,而是自信,不像你白家,一群懦夫,怪不得一个个惨死在我北燕大军的手下。” 懦夫? 元贞帝一句“懦夫”,逼得祖父悲愤撞住。 一句“懦夫”,曾经抹杀白家所有的付出。 然而此时此刻,这句话从元大的口中说出来,白明微再无先前的愤怒。 因为她心底清楚,父叔兄长不是懦夫,而她也用实际行动证明,她白家的人绝对不是懦夫! 既然不是,何必在意别人怎么说? 究竟是不是懦夫,也不靠他元大一张嘴说的算! 白明微左手抵住右臂,撑着握剑的右臂前后活动几圈,唇边泛起一丝微笑:“是么?那你试试?” 话音落下,白明微一跃而起,双手握剑对着元大狠狠劈下。 “雕虫小技。” 元大轻嗤一声,举起手中的武器格挡。 然而,那兵器碰撞的激响,却没有如意料中响起。 元大眯起双眼,可下一刹那,白明微已在空中翻转,跃自他的身后。 飞踢一脚,正好踹在元大的臀部,把他踹得一个踉跄,整个人向前扑去。 元大深吸一口气,如若是他脸上没有面具,一定可以看到那狰狞扭曲的面容。 他怒了,怒不可遏。 用了小半响,才克制住那滔天怒火。 “白明微,看来,你已经做好去死的觉悟了。” 第347章 元大已伏诛! 像元大这样的人,最在乎所谓的尊严与脸面,踹他一脚绝对比刺他一剑更具有侮辱性。 果然,他受不得侮辱。 不过对战一招,他已被全然挑起了怒火。 他扬起武器,对着白明微挥斩而下。 裹挟万钧之力的一击,带起势不可挡的罡风,白明微不敢硬接,足尖一点向城下掠去。 元大杀红了眼,不假思索地追在她的身后。 岂料白明微旋身抛出腰间从未用过的长鞭,勾住旗杆,轻轻一荡飘回城墙之上。 趁这空隙,白明微越至城门铁栅栏的机关处,扬剑斩断两根铁链,在铁栅栏轰然坠地前,她又跃了回去。 “耍我!” 这时,城墙的另一头,响起吴大气急败坏的咒骂声。 白明微顺手刺在攻击她的敌人胸\/口之上,把剑抽出的同时,一脚将那人狠狠踹开,随后迎向恼羞成怒的元大。 剑刃戟如龙咆哮探出,裹挟摧枯拉朽之势,对着她横扫过来。 这一击,她没有避开。 而是用尽全力,赌上性命。 “铿!” 一声清越的激响,白明微的剑,与元大的戟碰撞在一起。 “砰!” 劲风激荡,将她的头发后扯如旗,束发的丝带散开,满头青丝披散下来,却又被劲风扯起。 火色的衣裳,一件只能护住上半身的盔甲。 白家先辈的遗志,天下万民的福祉,还有将士们的期望……白明微背着这些,在强大的敌人面前毫无畏惧。 但心智的强大不代表能力的强大。 全力较量,她很快就处于下风,只能咬紧牙关应对。 然而她的对手,却噙着游刃有余的微笑。 在绝对的力量优势面前,这一击她必输无疑。 随着元大逐渐加大力道,她的虎口裂开,那裂缝越来越大,很快便溢出鲜血。 远远望去,她高挑的身躯在元大这北燕第一勇士面前是多么的渺小,渺小到仿佛只要元大轻轻一捏,她就会灰飞烟灭。 元大冷笑连连:“还不放么?白明微,你在跟我用命,只可惜哪怕你拼尽全力,也不是我的对手。” 说完,元大一脚踹在她的腹部,将她踹飞出去。 她半趴在地上,心头一抹血痰汹\/涌,根本压制不住,下一刻,她便捂着嘴猛地一阵咳嗽,殷红的血液顺着指缝缓缓留下,蜿蜒在她的手臂之上。 她捡起一旁的剑,用剑撑住身子,想要挣扎起身,但任凭她用尽全力,也只能半撑起身子。 她靠着城墙,用后背借力,用手撑住剑,竭尽全力,可最后都是徒劳。 一个不小心,剑咣当倒地,她刚撑起的半身,也随着失去支撑而倒趴在地上。 周围的敌人发现了她的颓势,纷纷围到她身边,眼看气势汹汹的敌人越逼越近,她伸手去够跌落在一旁的剑,可任凭她如何用力,也抓不起那伴她出生入死的神兵。 她看起来是那般无助,无助又绝望,就像被按在砧板上的鱼,不想死,却也毫无办法。 数名敌人握紧手中的长矛,就要一拥而上,在她的剑被踩住的同时,其余敌人被元大挥开。 “都说了,我自己来。” 她抬头,阳光是那般刺目,元大的银面就藏在阴影里,辩不分明,使得这个男人,就像那可怕的恶鬼,狞笑着迫近她,近在咫尺。 带来邪恶,也带来死亡。 元大摇摇头:“啧啧啧,白明微,明明有活路可走,你偏偏要走死路,这下你落在我的手里,可没有什么好果子吃。” “我要先将你犒赏有功将士,再把你大卸八块,挫骨扬灰,以报我两个弟弟的仇。” “挣扎啊,求饶啊,你的那股狠劲哪里去了?战无不胜攻无不克,笑话,那是因为你之前的对手不是我。” “哈哈哈……”元大大笑着,缓缓弯下腰,伸手去挑白明微的下巴,“这脸蛋,要是你我之间没有血海深仇,我一定把你纳为妾室,夜夜宠幸,直到你哭着求饶为止。” “是么?”白明微唇角扬起一丝笑,早就蓄势待发的手,猛然戳向元大的脖颈。 鲜血喷涌,元大连忙伸手去捂,可那血仿佛流不尽似的,从他的指间不断溢出,流淌在他的衣袍上。 白明微并不给他反应的机会,迅速捡起地上的剑,猛力送入他的胸膛,推着他不断前进,直到狠狠地把他钉在墙上。 白明微冷笑:“懦夫?便是我这白家的懦夫,亲手要了你元家两条人命,元昊,到下面别忘了向那些惨死于你手下的人赔罪。” “告诉他们你罪有应得,死在我白明微手中,你死得其所!” 说完,白明微在元大银面下那双难以置信的目光中,徐徐抽出了刺\/入他胸膛的利剑。 在元大绝了呼吸,缓缓软倒在地时,白明微伸手从他的颈项上取下那枚坠子。 那枚坠子,正是韩辉的。 也是她从一堆烂骨烂肉中捡的,上头摸了小白貂的毒。 另一种程度看,韩辉亲自报了毁尸之仇。 照理来说,元大的能力远在白明微之上,不会那么轻易就被白明微了结。 这一切,还要归功于小白,是它口水的毒,在渗入元大肌肤的时候,瞬间制住了元大的行动力,这才被白明微补上一剑,要了性命。 白明微早就知晓,她不可能是元大的对手,于是便另辟蹊径。 这一个计划在阿六送来小白的时候,便已悄悄在她心底成型。 为了计划能顺利实施,她先是戏耍元大,激起元大的怒火,令元大丧失判断力。 接着,她又以身犯险,用命施展苦肉计,这才有了可乘之机。 过程不可谓不惊险,但凡那个元大不想折\/磨她,而是想让她死得痛快,那么刚才那一幕就不会出现,她会直接死在元大手中。 危险,实在危险。 但那又如何?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 她要不敢舍命去拼,怎么好意思说自己一定要拿下羌城? 白明微深吸一口气,竭力压制住内心翻涌的血气,她弯腰把元大的头颅割下,高举着头颅站在城墙之上:“元昊已伏诛!” 第348章 东陵的土地,完整了! 就在白明微和元大周旋时,数千新兵也破了城门,杀向这城中。 与整齐划一的精兵不同,他们更像是毫无规律的黑潮,如滔天巨浪席卷羌城。 北燕人为了消灭他们的三万主力,人手集中在城内,这成墙之上没有多少人,如今失去元大的指挥,很快便节节败退。 白明微跃下城墙,与将士们一起奋勇杀敌。 虽然她身受内伤,但她高强的武艺与凌厉的招式,使得众人忽略了她弱女子的身份。 她如同一把最利的锋刃,划破北燕人的防守,那些自称勇士的人,在她的剑下不堪一击。 最后,白明微扭了扭酸麻的右臂,手中神兵悬空转动,她轻轻握住剑柄,一脚蹬在地面上。 只见一片火色凌风而去,画面的停止时,白明微已将最后一人斩于剑下。 她再次跃上城墙,越过火光看向北方。 距离太远所有的景物都无法看清,依稀有火光漫出北城门外。 那好像,是北燕残兵丢盔弃甲的往北奔逃的队伍。 原来,城中的白家军不需要她的支援,竟也凭着自身的力量扭转乾坤。 “咚咚咚!” 胜利的鼓声响彻四野,也敲开了天际的光亮。#@$& 将近十个时辰的奋战,白家军三万多主力与一万匪众组成的新兵,一举夺回临近的两座城,也创下了百十年来,东陵最大的一场胜利。 而这一切之始,是那曾经御前下跪,委曲求全只为救回祖父的女子。 此时此刻,白明微立于高高的墙头之上。 她身后,是光芒万丈的太阳。 金阳栖息在她浴血的盔甲上,火与金交织的颜色,映着身后渐渐微弱的火光。%&(& 她成了这座城最耀眼的一抹颜色,也成就了百十年来东陵国最不可思议的传说。 最后,白明微缓缓把旗帜插在墙头,她眼含热泪,声音因激动而颤\/抖不已。 “胜了。” 哽咽的一声,昭示着她心中的百感交集。 “我们胜了。” 沙哑的一句,是这段时日顶着压力砥砺前行的缩影。 “我们胜了!东陵的土地回来了!” 最后一句,她泪流满面,嘶声大喊,仿佛喊破了喉咙,喊出了所有的艰辛与不易。 也喊出,胜利后身为首领的她,该有的喜悦。 已经无数次告诫自己不能哭的她,在这一刻眼泪怎的也止不住。 她威风凛凛地站在旗帜边,迎风招展的旗帜与她火色炽艳的衣摆随风猎猎。 那双比朝阳还要亮,比如洗的天空还要清透的双眸,遥遥看向阴山的方向。 她说:“父亲,二叔、三叔、四叔、几位兄长,还有埋骨阴山的八万将士,你们拼死也要守护的土地明微给你们夺回来了,你们的仇,明微也给你们报了!” “今日起,我东陵的国土,完整了!” 忽然,眼前一片漆黑。 三天三夜未曾睡觉,辛苦奔行数百里,又打了两场硬仗的她缓缓倒下。 “白姑娘!” 喧闹的欢腾变成惊呼,就近的将士围拢上去。 可比所有人都还要快的,是凭空掠来的风轻尘。 他接住了即将坠地的白明微,用双腿垫在白明微的身后,心疼地收紧双臂,把下巴搁在她的发顶。 “好好睡,剩下的事,交给我们。” 他纤尘不染的白衣早已遍布血迹,此时又将白明微身上的血迹沾染过来。 身上星星点点,触目惊心,而他风光霁月的容颜,却还带着温柔的笑意。 围过来关心白明微的众人眼观鼻鼻观心,风军师的深情,再笨的人也能看出来。 他们或抬头四顾,或挠挠后脑,或摸摸城墙……就是不好意思看着白姑娘被紧紧抱在怀中的样子。 最后,众人陆续退开。 能动的将士们带着愉悦的心情清理战场,把受伤的同伴抬去救治,一切都井然有序,并不需要特别吩咐。 其中一名新兵抹了把脸上的血迹,笑得酣畅淋漓:“没曾想我也有沙场征伐的一日,这比打家劫舍痛快多了!” 另外一名新兵接道:“省省吧,就你那三脚猫的功夫也敢说痛快,要说这杀敌的英勇,白姑娘真是叫我们这些男儿自愧不如。” 周围的人都分外赞同:“以往听说书的人讲,戎马征战的大将军各个都是威风凛凛高大威猛的主,没曾想,一名女子也可以这般英姿飒爽,我等心悦诚服!” 又有人接道:“所以说,这一趟值了!” “……” 一行人边收拾战场边言语,风轻尘默默地抱起白明微,走下高高的城墙,去往卫骁正在带人清理的宅子中。 曾经住在这里的北燕人,都是一些不爱干净之辈,好好的宅子乌烟瘴气,精致的院子也被糟蹋得不成形状。 所以哪怕他们占了东陵的土地,也享受不了这片土地给予的恩惠。 卫骁见风轻尘满身是血,带着白明微跨进院子,不由吓了一跳:“白姑娘这是怎么了?” 风轻尘道:“身上有几道伤口,都是浅浅的皮外伤,内伤却比较重,我已经给她喂下伤药了,暂且不会有事,不过还需要军医来给她诊治。” 卫骁明显松了口气:“房间在那边,你且带白姑娘去休息,其他事有我,你只需要负责白姑娘即可。” 风轻尘点头致谢:“劳烦你了。” 卫骁问:“以往白姑娘身边,都有二少夫人在,现在二少夫人不能来,是不是得找几个女子给白姑娘处理一下?” 风轻尘果断拒绝:“不必了,笨手笨脚的,只会打搅小姑娘休息。” 说完,风轻尘便抱着白明微走了。 卫骁有心想提醒几句,别坏了白姑娘的名节,但他笨嘴拙舌的也不知如何开口,且他也不确定二人的关系,只得一脸纠结地站在那里。 好半响,他才说服自己不去管,专心处理收尾一事,并去给白明微寻大夫。 屋内,风轻尘为白明微解下铠甲,褪去沾满血迹的衣裳,轻轻放到床上去,用新换上的被褥将她盖得严丝合缝。 有人端来火盆与热水,他把火盆摆在床边,用帕子投了热水,轻轻为白明微擦拭脸上的血迹。 头发上的粘\/稠,他无能为力,但脸上手上已经干了却泛着腥味的血,他却擦得认真。 他一边擦,一边说:“以前寻你的时候,影卫递来消息,说你很爱干净,可你瞧现在,一身血迹也能如此坦然。” “我看不到,怕清理不干净,只能先给你把脸和手洗了,让你睡着也舒坦些。” “五座城池,一座不少,你都收回来了。这下你总算有喘\/息的机会,不再心心念念记挂着失守的土地。” “而我,也能稍微为你放下心。” 第349章 饮马天边 白明微这一睡,便是三日。 三天三夜,中途从未醒来过,哪怕一次。 将士的伤亡,羌城的情况,她不是不关心。 她只是累了许久,神经紧绷了许久,终于得到了片刻喘\/息。 徐徐睁眼时,已是三天后的下午 她稍稍动了动,才发现周身上下都是疼的。 目光看向左边,是一张再也熟悉不过的容颜,棱角分明的轮廓,高挺的鼻梁,还有薄削的唇,好像美玉雕成,那般赏心悦目。 一泓昏黄的天光自窗棂折射进来,照见那微雪染就的衣衫。 俊爽潇然,片尘不惊。 白明微见他坐在床上,抱着手靠在床沿,呼吸浅而均匀,像是正在熟睡当中。 不由自主的,白明微忽然想起元大的话,想到了他双目失明的原因,见他睡得这般安稳,白明微不忍打扰,于是便静静地躺着。 这时,白明微又忍不住在想,风轻尘的睡梦中,会梦到什么呢?是曾经那无法走出来的遭遇,还是可以用双手让它变得越来越好的未来? 风轻尘唇角缓缓勾起:“我把自己最完美的侧颜摆给你看,好让你一睡醒就能看到,结果你却无动于衷?” 白明微撑起半身:“你醒着?” 风轻尘连忙去扶她:“黄大夫说,你这次内伤有些严重,至少要养个十天半个月的。” 白明微眉头微蹙:“黄大夫?” 风轻尘颔首:“不仅黄大夫来了,吴孝杰他们也来了,随阿六一同来,羌城攻城战那晚,他们混入了你的队伍中。” 白明微一怔:“我竟是没有发现,那么他们现在……” 风轻尘道:“他们都安好,每个人都没你伤得重。” 白明微没有说话,起来后在床上坐了半响。 这半响,她想了许多。 从接到十一封阵亡的家书开始,到背棺请征,到收复姚城与平城,再到为八万将士殓尸,最后再到收复莲城、镜城与羌城。 这一路走来,用了不到半年的时间,却好像已经度过了无数个春夏轮回。 许许多多的同伴死去,把生命奉献给了这片土地,也有许许多多的敌人死在她的手里,死在她的命令当中,数以万计。 不过是五座边塞小城,征服它们的代价是十数万人,保卫它们的代价,也是十数万人…… 见白明微沉默不语,风轻尘拿来一件白狐大氅,披到她的身上,告诉她:“白马一直给你备着,去吧!” 风轻尘读懂她心思这件事,白明微已不再诧异。 “多谢。” 她道了一声谢,随即束好头发,裹紧身上的大氅,找到了正在马厩中吃草的饮岚,牵住它的缰绳翻身而上。 哒哒的马蹄声响彻在被鲜血浸染过的街道\/上,火色的衣衫,纤尘不染的狐裘,鲜衣怒马而过时,她在这贫瘠的边塞小城,是一抹极妙的景致。 卫骁见状,忍不住责怪风轻尘:“白姑娘伤没好,你怎么能让她出门?” 风轻尘淡声道:“小姑娘的马,叫做饮岚。” 卫骁没有言语。 饮岚。 饮马岚漪河。 若是这马没有饮岚漪河的水,叫“饮岚”这个名字也没有意义。 …… 白明微骑了小半个时辰的马,来到了羌城以北的一处河段。 北燕人随时可能反扑,所以她也没有走得太远。 她翻身\/下马,拍了拍马臀:“饮岚,去吧。” 白马打了个响鼻,摇头摆尾地奔向不远处的河流。 瑟瑟凛冬,万物萧杀。 入眼处皆是一片枯黄,零星有经冬不凋的松柏点缀些许绿意,清可见底的河流缓缓流动,清亮似一面镜子。 白明微褪下鞋袜,一双雪白的玉足上满是磨伤的痕迹。 这双穿着柔软的锦鞋长大的脚,早已被战靴磨得四处都是水泡,有的已经愈合,泛着淡淡的红色,有的还在疼痛,不复当初那般柔嫩。 她把脚浸在冰凉的河水中,刺骨的寒凉叫她忍不住打了个寒战。 但她不以为意,提着裙子站在河中,感受到河水自脚背上缓缓流过,刺痛她的肌肤,她才觉得这一切都是真真切切的。 五座城池,的的确确已经收复。 白明微看向清澈见底的河水,倒映着夕阳与饮岚威猛健壮的身影,她忽然笑了起来。 笑着笑着,却又流下了眼泪。 在这无人的角落,只有一匹马伴在她的身侧,她再也没有克制,把这一路走来的艰辛与不易,统统化作眼泪哭出来。 这一刻,她露出了十五岁花季少女该有的表情,想着逝去的父叔兄长,想着生死未卜的七哥,想着带着五嫂远走的五哥,她哭得像个孩子。 好半会儿,她才擦去脸上的泪水,露出一抹绚烂的笑意:“回来了。” 东陵的土地,回来了。 白家的百年声誉,回来了。 将士们的付出,也回来了。 白马喝饱了水,迈着步伐走到白明微身边,像是感受到了白明微的万千情绪,它把大脑袋搭在白明微的肩上,轻轻地蹭了蹭。 白明微拍拍白马的脸:“我没事,别担心。” 说完,白明微摇头笑了笑。 这句话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已经成为她的口头禅。 她总说“我没事,别担心”,但这期间有万千个瞬间,但凡七哥在身边,她一定早就哭鼻子了。 或许正因为身后空无一人,所以人才要比任何人都坚强。 白明微发\/泄完长久以来积压于心底的情绪,便很快收拾好心情,骑着白马回了羌城。 战事虽已结束,但还有很多事等着她。 就算卫骁他们再如何得力,她也不能把所有的重担都积压在他们身上。 再者,受伤的二嫂还有小传义他们,必定忧心她的安危,总要回去让他们见上一面,才能叫他们放心。 思及此处,白明微归心似箭。 于是她策马驰骋,朝着羌城赶去。 她很憔悴,脸色有些灰败,眼底也有不健康的青色,便是那一点樱\/唇,也浮了层浅浅的白沫,那是干涸的死皮。 但她的眼神却是锐利的,态度也很从容,又变作所有人的主心骨。 第350章 都是你的 回到居所,风轻尘就在屋里等着。 听到她的脚步声,起身把一张热气氤氲的帕子与一双干爽的鞋递过来:“擦擦脚,再换上干净的棉靴,小心长冻疮。” 白明微把帕子和鞋子接过来,认真道谢:“正好需要,多谢你帮我备好。” 风轻尘颔首:“你一睡就是三天三夜,期间也只是喝下一些汤药,现在应该很饿了,换好鞋子就过来吃吧。” 三天三夜? 竟睡了这么久么? “好。”白明微应了一句,因着风轻尘看不到,她也没有回避,用帕子擦了冻得冰凉的脚,随即穿上棉鞋。 当还没回温的双足踩进棉鞋里的那一刹那,一阵温暖从脚底蔓延开来,包裹足那双冻得生疼的脚。 原来鞋子里垫了鞋垫,而那鞋垫刚刚被火烘过,上面还带着炭火烘烤的暖意。 白明微唇角挑起,转身去架子旁净手,手刚放进盆里时,却发现温度刚刚好。 她轻笑着摇摇头,心想风轻尘若是个丫头,如此心细能干,必定很招主子喜欢。 小几上摆了热腾腾的饭食,都是营养而易克化的食物,阵阵香味扑鼻而来,令她闻着食指大动。 她迫不及待地跪坐在小几前,接过风轻尘递来的筷子和勺子,埋头把食物吃进嘴里。 这个时候,她顾不上细嚼慢咽,只想把肚子填饱。 风轻尘微微侧着身,用耳朵去聆听她吃饭的声响,唇角自始至终都噙着淡淡的笑意。 等到白明微把食物一扫而光,他不知从哪里掏出一只碗和一双筷子,面对着白明微的方向,假装惊讶:“都不等等我么……” 白明微疑惑:“这不是专门为我准备的么?” 风轻尘叹了口气,语气挟了稍许哀怨:“我本想和你一起吃,顺道庆祝这次的胜利。” 白明微放下碗筷:“都吃完了,你等会儿自己再去厨房拿点。” “真没良心,都不懂得疼人。”风轻尘说了这么一句,却从旁边捧出一个小药罐,把药罐子里的药汁倒入碗里。 白明微没有理会他的话,如此轻佻的说话方式,不着调的语言,起初她还会给点反应。 但是现在,她已经听麻木了,也摸索出最好的应对方法——不予理会。 见白明微半响没有反应,风轻尘又道:“不用愧疚,我早就吃过了,这碗是用来给你盛药的。” 白明微应他:“我知道,因为我闻到药味了。” 风轻尘把药推到她面前:“黄大夫给你配的药,对你的内伤很有帮助,一滴都不准剩。” 白明微看向碗里褐色的药汁,忍不住皱紧眉头:“看起来就很苦。” “但是我甜呀。”风轻尘如此说了一句,把手往白明微面前一摊,“我手里的糖甜。” 白明微捏着鼻子,一口气把药喝光,随后将碗用力地顿在小几上,豪爽地说了一句:“真苦!” 但她没有接过风轻尘手中的糖:“那是小白的东西,我不和它抢,免得它又对我凶。” 风轻尘闻言,慢条斯理地拉开衣襟。 白明微眉头蹙起:“你在做什么?” 这时,风轻尘那宛如垂垂老者的动作,也终于把他的外衫拉开,露出宽大袍子里的许多小袋子。 他指着小袋子说:“这是小白的,这是你的,这是你的,这也是你的。” 最后,他又指着自己:“我也是你的。” 两只小爪爪刚扒到小几上,露出一个小脑袋偷听二人对话的小白貂,望着主子怀里仅属于自己的小布袋,黑珍珠般的双目顿时蕴了水光。 白明微刚想伸手去拿那颗糖果,用来驱散口中的苦涩,见小白貂如此委屈,她把手缩了回去。 风轻尘轻轻咳了咳,小白貂费劲地爬上小几,不情不愿地捡起桌上那颗糖,捧到白明微面前:咿咿呀呀。 风轻尘为它翻译:“小白说,谢谢你那日让人把它带到我身边,这糖就当是谢礼,你可以吃,它不生气。” 白明微接过糖放到嘴里,甜味在口中弥漫开来,苦涩却浸满心底,不仅是为这勇敢的二十七名兄弟,还为那些在这场战役中壮烈牺牲的人。 风轻尘像是察觉到她情绪的变化,伸手抚着小白貂的脑袋,声音和他的动作一样轻柔:“小白还说,他们都是英勇的好男儿。” 白明微闻言,敛住万般情绪,笑着问他:“你是不是有读心术?怎么我在想什么,你好像都知道。” 风轻尘倒了杯水推过去:“这就叫心有灵犀一点通。” 白明微道:“胡扯,我想知道你是怎么做到的。” 风轻尘笑着告诉她:“你的呼吸有变化,根据这可以判断出你的情绪有变化,至于是什么令你的情绪产生变化,其实并不难猜。” 所以,哪里就有什么读心术,不过是比别人多了几分细致罢了。 白明微问:“你还好么?” 元大的话言犹在耳,要是那元四果真在风轻尘面前提及往事,只怕每一个字,都会像毒刺那样,扎在风轻尘的心底。 无论再怎样强大的人,也会有内心深处不可触碰的柔软,风轻尘又不是草木,怎么会无知无觉? 她有心想问得更详细些,然而这样做无疑是揭人疮疤。 但她想着,或许风轻尘需要倾述一下也说不定,于是便开口做了简单的询问。 风轻尘默了半响,声音有些沙哑的微弱:“你都知道了?” 紧接着,他又露出了笑意,仿佛适才那些许不自然只是错觉:“我好不好,你要不要亲自确认一下?” 说着,他把脸凑了过去。 白明微默默收拾碗筷,随即端着碗出了屋子。 风轻尘的态度很明确,他并不想谈论这件事。 既然风轻尘不想说,她也不会追着问。 知道风轻尘已经回到了从前的状态,这就够了。 风轻尘按住小白貂的头,言语间透着一丝欣喜:“小姑娘关心我了呢!” 小白貂被猛地一按,牙齿磕在桌上,气得它挥舞着两只小爪爪。 这死女人又害它受苦。 果然,貂和女人不能共存! 第351章 千百年来都没有的奇迹 收拾好碗筷,白明微回到了居所。 风轻尘还在,屋里却多出了两个人——黄大夫和吴孝杰。 这是白明微第二次以白家军首领的身份与他们见面,两人显得十分拘谨,见到白明微进来,立即下跪行礼:“见过白姑娘。” 白明微连忙将二人扶起:“离开战场,我只是个普通女子,黄大夫,吴家大哥,你们不必与我这般客气。” 吴孝杰望着眼前的女子,与在遁世村养伤的“小夫人”并没有什么区别。 要不是他亲眼看到白姑娘大杀四方的英姿,他实在难以想象,这看似柔弱的少女,竟有着那般强悍的力量。 强烈的反差使得吴孝杰诧异不已,一时呆怔却叫风轻尘察觉了端倪,他轻轻咳了几声,才使得吴孝杰大梦初醒。 吴孝杰一脸歉疚:“白姑娘,我是代大家来向您道歉的,我们没有听您的话,离开了村子,又在没有经过您允许的情况下,加入了战斗之中。” 白明微亲自倒了两杯热茶,递给黄大夫与吴孝杰,她笑吟吟地道: “你们与我并肩作战,我岂会怪罪于你们,当初拦着不让你们来,也是不想叫你们背井离乡,来到这险恶的战场。” “虽然你们随阿六在我和风军师之后,但走得也很匆忙,家中诸事都安排好了吗?” 吴孝杰认真回答:“都安排好了,临行前我娘叮嘱我,一定要好好打仗,争取能为白姑娘分忧。” 白明微心头一暖:“吴婶子的好意我领了,只是恐怕没有机会当面向她道谢,以后记得帮我告诉吴婶子,我很感激她的关心。” 吴孝杰把白明微的话当成命令,他掷地有声地应下:“是!” 白明微看向黄大夫:“您出来后,您的夫人可有人照料?” 白明微向黄大夫递茶,黄大夫受宠若惊,捧着茶盏却不敢喝,认真回答了白明微的问题:“村子里的人知晓我出来做军医,大家都自告奋勇地说要替我照顾夫人。” “为了让我没有后顾之忧,他们甚至早就安排好了如何轮流照顾,大家都是热情良善之人,夫人交给他们,我很放心。” 黄大夫放下茶盏,声音如同他的表情一样慈祥:“如此,我也能安心地帮助更多的人。” 白明微刚想说什么,却忍不住咳了起来,她轻咳几声,这才止住。 黄大夫连忙问:“白姑娘,你现在可有哪里不适?” 白明微摇摇头:“一切都很好,黄大夫不用担心,多谢您三番两次为我治伤。” 黄大夫喝下一口茶水,神色有些唏嘘:“能为白姑娘看诊,是老夫的荣幸,但老夫却不想要这个荣幸。” 比起能给白姑娘看诊这个殊荣,他更希望白姑娘无病无灾。 白明微看着二人,神色间满是真诚:“不管怎样,你们的到来,让我很开心。” “如今我只希望,大家都能好好的,等到解甲归田的那一日,还能回到遁世村,过着幸福而安稳的日子。” 吴孝杰单膝跪下:“我等愿与白姑娘共进退。” 愿与她共进退的话,白明微听过很多次,然而每一次听到,都让她有种热泪盈眶的冲动。 一直以来,从不是她一个人在肩负所有,还有这数万将士,甘愿与她一起蹚过尸山血海。 她扶起吴孝杰,又询问了其他人的情况,让黄大夫给她诊过脉后,亲自把两人送到门口。 这一次的相聚,身份已经有所不同,尽管她不在意,但吴孝杰与黄大夫却坐立难安,如此她也不愿多留两人,免得他们不自在。 白明微看向身侧的风轻尘:“是你叫他们来的?” 风轻尘颔首:“猜你想要见一见他们,所以我便把他们叫来了。” 白明微看向风轻尘,见他神色有几分疲惫,于是劝他下去休息:“你该好好睡会儿。” “都依你。”风轻尘没有拒绝,转身就进入白明微的房间。 白明微眉头蹙起:“你做什么呢?” 风轻尘很快便走了出来,手里多了只毛茸茸的小白貂,他笑得戏谑:“想什么呢?该不会是觉得我会赖上你的床吧?” 白明微没有应他,默默地让出一条道。 风轻尘摇头轻笑,捧着小白貂越过她走了,接着折身进了不远处的房间。 白明微看了一眼,没有多说什么。 转身离开居所。 …… 夜幕拉下,遥遥的天空中挂着一弯冷月。 月色凉薄如雪,仿佛为这寒冷的冬日增添了几分凛冽透骨的寒意。 白明微裹紧身上的衣裳,找到了刚从外面回来的卫骁。 “卫大哥。” 卫骁提着两壶酒,看到白明微连忙把酒藏起来:“黄大夫说你内伤严重,所以这酒万万不能碰。” 这是记着她在金鸣山大口吃肉喝酒的样子么? 白明微轻笑一声:“我不喝便是。卫大哥,我们书房里谈。” “好。”卫骁应了一声,带着白明微来到书房。 书房中,桌上摆着一堆待处理的公文,高高的一大摞。 卫骁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其余的能帮到你,处理这玩意儿我不行。” 白明微不以为意:“术业有专攻,卫大哥带兵的才能,是我万万不及的。不过卫大哥有没有想过,读书认字呢?” 卫骁被他夸得摸摸后脑勺,略带紧张地回答了她的问题:“寨子里的兄弟也曾给我请了几个先生,但我还是大字不识几个,可能我根本不是读书的料。” 白明微笑着说:“谁说的,卫大哥懂得兵法谋略,怎么会连字都不能认,肯定是那些先生没有教好。” 卫骁难为情地承认:“不怪先生,是我不好。” 白明微告诉他:“卫大哥传信向来都通过画画的方式,等过一段时间,我给卫大哥整理出一些常用的字,用画画来注解,相信卫大哥很快就能学会。” 卫骁摸着后脑勺:“这多不好意思!” 白明微道:“卫大哥侠肝义胆令人佩服,如果能识文断字,必定锦上添花。” 卫骁笑了,露出两排大白牙:“那就麻烦你了,白姑娘。” 白明微道:“这不麻烦,我们总要进步的,无论是武艺,还是其他方面,不能停滞不前,否则等我们遇到强敌时,就只有落败的份。” 卫骁很认真地点点头:“好,我听从白姑娘的建议。” 白明微站着说了片刻的话,便觉得精神有些不济,她不露声色,缓缓地坐到椅子上,翻开一本本公文。 她快速地扫了几眼,随即抬起头看向面前的卫骁:“卫大哥,这次的伤亡情况如何? 说这话的时候,她的声音几不可查地微微颤着。 像是有些害怕,更多的是不忍以及悲痛。 卫骁沉默片刻,道出了这次的情况:“此次,我们失去三千二百名弟兄,重伤八千多人,轻伤近两万人。” 白明微问:“那么歼敌情况呢?” 卫骁回答:“包括镜城,歼敌共六万余人。” 白明微阖上公文,抬眸看向窗外。 几瓣花影飞过,在冷月寒星下飘零如星。 她说:“以三千多人,换六万多人,这个数字是东陵千百年来都没有的奇迹。” 是的,奇迹。 东陵位于九州大陆的东方偏南,有着水乡之称。 一方水土养一方人,被水养大的人,多数都是温柔的。 就好像她的几位兄长,无一不是谦谦君子,大家的骨子里并不好战,以至于在战场上总是不敌骁勇的北燕,彪悍的南齐,还有凶狠的西楚。 一直以来,想要打胜仗,就必须付出比对方更多的人数。 收复这五座城池,她向来以少胜多。 这对于天下人来说,是几乎不可能做到的奇迹。 然而对于她来说,就算失去一兵一卒,她也惋惜悲痛。 因为那不仅是弥足珍贵的伙伴,更是远方的亲人盼着归家的至亲至爱。 这些牺牲的战士,再也回不到遥远的故乡去了。 卫骁道:“羌城一战,实属凶险,那元四让羌城的百姓穿着北燕士兵的盔甲与我等对战,要不是这样,我们也不至于牺牲那么多兄弟。” 白明微一直在昏睡,这些事她尚未知晓。 闻言她没有太过惊讶,因为这是元家人干得出来的事。 她问:“百姓伤亡情况如何?” 卫骁默然许久:“被波及的人有两万之多,死一千多人,伤一万多人。” 白明微长睫颤了颤:“这么多人……现在必定缺医少药。” 卫骁道:“白姑娘放心,这些风军师都安排好了。” “安排好了?”白明微有些诧异,“此话怎讲?” 第352章 这件事,她能感同身受 卫骁告诉她:“羌城最大的药铺,是风军师的产业,他们于战事未开始前,囤积了一大批药材准备卖给去北燕做生意的商队。” “结果药材还没卖出去,就发生了战事,那些药也也囤积在秘密仓库中。” “羌城一战结束后,风军师便让人把所有的药材都搬出来用,就连药铺的坐堂大夫和学徒,都被叫来帮忙。” “而那些伤者的家人,也被风军师命人组织起来,如今正协助军医救治伤患。” “战后收尾,安抚百姓,一切都安排得井井有条,像是风军师早就做足了准备一样,他要不是神通广大,就是有未卜先知的能力。” 事实上,羌城一战名动天下,前世远在西楚的风轻尘也对此战役有所耳闻。 他知道白家军以少胜多拿下了羌城,但也损失惨重,加上缺医少药,导致白家军伤亡过半。 这一世他在报仇路上走了许久,等到大仇得报后,他又忙着稳定朝局,处理因内乱造成的动荡。 他紧赶慢赶,西楚的事尚未完全捋顺,他便离开西楚赶到白明微身边,正好遇到了白家遭难的时刻。 但因为前世他与白明微仅有两次短短的相遇,对白明微这边的事情知之甚少,八万将士埋骨阴山的原因他不得而知,所以他无法避免。 他只能在零散的记忆里找到一些微末的信息,尽自己最大的能力帮助白明微补救。 比如说避免了阴山成为禁域,白明微可以接父叔兄长的遗体回家,又比如说羌城秘密地库中堆着的药材,可以帮助白家军度过这次的难关。 听了卫骁的话,白明微忽然想起风轻尘曾说,他们前世有缘这话。 一个不可思议的念头油然而生:莫非风轻尘真的从前世寻来?#@$& 念头刚起,却又被白明微按下。 这么匪夷所思的事,怎么可能发生? 谈起风轻尘,有些事就不得不向卫骁解释。 于是,白明微抬眸,认真地看向卫骁:“卫大哥,我有事想对你说。” 卫骁也不傻。%&(& 他知道白明微要和他说什么。 不等白明微开口,他就抢在了前面:“白姑娘,在我卫某人心里,风军师就是风军师,在弟兄们心里,风军师是姑娘信任的人,也是他们并肩作战的伙伴。” 点到为止,他没有细说更多。 然而不用说,白明微也知晓这话背后的含义。 这是卫骁对她的信任,也是千万将士对她的信任,因为这份信任,所以卫骁不在乎风轻尘究竟是谁,而将士们也只当风轻尘就是风军师。 白明微起身,恭恭敬敬向卫骁拜下:“卫大哥,这一路走来,实属艰难,多谢你一直支持我,信任我。” 卫骁连忙扶起她:“白家妹妹,我说过,阿瑜是我肝胆相照的好兄弟,我兄弟的妹妹,就是我的妹妹,我信你、支持你是理所应当的。” 望着卫骁诚挚的神色,白明微心头一暖,千言万语都化作一声呼唤:“卫大哥。” 卫骁又不好意思地摸摸后脑勺:“再说了,除了这层原因以外,我对白姑娘,也是真心敬佩。” 是的,真心敬佩。 敬佩这带着他们浴血奋战的弱女子。 敬佩这比他们还要有责任感、有担当的少女。 更敬佩这份就算家破人亡也依旧爱着天下的大义。 所以凝聚在白明微身边的人,不管最初的原因是什么,到了此时此刻,他们都为这名少女深深折服。 白明微看向伤痕累累的手,她知道很多坚持,都有了回报,很多磨砺都是值得的。 问明情况,白明微动手磨了墨,执笔写下一首《国殇》,写到最后,她的手剧烈颤\/抖着,好似在承受巨大的悲痛。 那一笔一画,如同一把刀扎在她的心口,每一位牺牲的将士,都像是刺在她心中的毒刺。 正因为她是英烈之后,正因为平城还躺着她的数位亲人,所以她知道牺牲意味着什么,也能与烈士们的亲人感同身受。 尽管她心如刀割,但她的面上仍旧一派从容,如同她承受着内伤带来的痛苦,却不露声色。 即使内心悲痛,但那一句“身既死兮神以灵,魂魄毅兮为鬼雄”,她写得龙飞凤舞,力透纸背。 最后,一滴墨汁溅在纸上,晕染了一片黑色,如同她在心底泣下的泪水。 她把纸上放到一旁,抬眸看向卫骁:“卫大哥,比对之前的处理方法,有家可归的阵亡将士,让专司抚恤的队伍把他们的遗物、骨灰连同抚恤银两一同送到他们亲人的手中。” “无家可归的烈士,葬入英雄冢,并在英雄冢附近修路,方便后世百代祭奠与敬仰,并雇守墓人为他们打理墓地。” “逢年过节,祭奠之日,丰收时节……都要在他们的墓前点香烧纸,让他们知道,活着的人还记着他们的牺牲,也叫他们知晓,他们用命守护的土地,迎来了丰收与祥和。” “为了收复山河,他们失去了宝贵的性命,然而已逝去的生命无法挽回,我们能做的,就是把他们的故事流传下去,并在有生之年,确保他们的坟头不会长满荒草,长眠之所不至于无人问津。” “另外,此次阵亡的百姓,要比对牺牲将士,对他们的家属进行抚恤,他们是这场战役的受害者,因这场战役而亡,他们的名字,就与烈士们放在一起。” 说到最后,白明微的声音带了不自然的沉哑:“卫大哥,麻烦你把阵亡将士与百姓名单都给我,我要写下他们的名字,交给雕刻师傅刻印石碑。” 卫骁感受到了白明微的悲伤,这令他有些不知所措,他试图安慰:“白姑娘,我们胜了,他们的牺牲就没有白费。” 白明微颔首:“是的,历朝历代,所有的和平都是用无数人命堆积而成,这个世上总要有人牺牲,如果牺牲能够换来安宁,那么牺牲便是值得的。” 卫骁把厚厚的一叠名单递给她:“将士们都很能干,不用吩咐也能自行处理善后事务,阵亡将士的名单已经整理出来了,刚刚瞧着你脸色不太好,担心你拿到后又没日没夜地忙,所以没有立即给你。” 白明微露出清浅的笑意:“卫大哥,我很好,别担心。” 卫骁叹了口气:“这里就我们两人,好与不好我看得出来,你别太逞强,要是你出了点什么事,叫我如何向你故去的七哥交代?” 白明微看到卫骁面上诚挚的关心,她心底蔓生些许愧疚。 七哥未离世的消息,她却始终向这践行着七哥“遗志”,代替七哥履行兄长责任的卫大哥隐瞒。 这样的不坦诚,对卫大哥来说何尝不是一种不公平? 好几次她想要脱口而出,但最后都忍住了。 崔志晖那么一闹,心细的人不难发现端倪,若是她这个时候没有忍住,那么先前所做的努力都会白白浪费。 为了七哥的安危,她不得不瞒着。 因为只有骗过自己人,才能瞒过别人的眼睛。 白明微感激地看向卫骁,又把话题拉回战后收尾之事上。 她说:“在抚恤烈士亲人,安抚百姓等善后事项上,大家都有了经验,可以有条不紊地进行,这点我是放心的。” “关于抚恤和奖赏,朝廷有他们自己的规矩,但我们建立起来的制度,也不能因此就不执行了。” “这一次胜利实属难得,我想在收尾事项进行完毕后,趁此机会好好犒赏有功将士。” 卫骁问她:“你这是准备怎么做?” 第353章 可有你美? 白明微笑着道:“卫大哥,能为将士们送信的队伍共有两千人,每人能送十人的信。” 之前,白明微曾向将士们承诺,表现优异者,可以在金银或者与家人取得联系之间二择一。 为了实现这个承诺,白明微请卫骁去信曾经的弟兄,愿意来的,都聚集在凉城,由江辞训练。 如今虽然匆忙,但人手已经准备就绪,是时候让多年未归家的将士们,能向家人报个平安了。 所以这一次,白明微准备大肆犒赏,调动整支队伍来完成这件事。 卫骁道:“我明白了,我会立即命人把名单整理出来,并尽快安排识字的人为他们写家书。” 白明微摇头:“这次的量实在太大,不必写家书了,只为他们捎带口信或者东西即可。” “我会尽快安排送信的队伍与他们碰面,所以这份名单需要按照户籍分类处理,这样每人送十人的信,也不至于奔行太远。” 卫骁一一应下:“落草为寇的弟兄们,几乎都没有家,他们或许会选择金银奖赏。” 白明微道:“他们可以在得到金银奖赏的同时,把这份殊荣送给需要的人,一来可以借此增进将士们的感情,二来也能让有需要的人得到这个机会。” 卫骁会意一笑:“还是白姑娘想的周全,我这就去办。” 谈到这里,白明微垂下眼睑:“这次为了知晓城内的情况,有二十七名将士一去无回,他们的名字和喜好我都记下来了,有人喜欢喝酒,有人想听一次小曲儿,还有人想再看一眼故乡的石榴树……” “二十七人,抱着必死的决心,踏上了一条有去无回的路,他们的英勇事迹理应被铭记……” “我会把需要的东西写下,麻烦卫大哥帮我准备好,到时候我有用处。” “还有就是,这二十七人当中,有二十六名战士没有亲人,无牵无挂,但有一位名叫王峰的战士,还留有一个儿子。” “那孩子正值少年,我瞧着是个机灵的,所以我想请卫大哥将他带在身边。” “一来卫大哥诸事繁忙,你也能有个帮手,二来年少的他失去了父亲,缺一个正直勇敢的人引导他未来的路。不知卫大哥意下如何?” 卫骁习惯性地摸摸后脑勺:“白姑娘,我当然愿意啊,就是怕把人家孩子给带坏了。” 白明微笃定地看向他:“如果义薄云天的卫大哥都没办法教好那个孩子,那么我不知道谁还能给他做好榜样。” 卫骁一口应下:“白姑娘知道那少年的名字么?我过后就把他叫到身边。” 白明微含笑:“巍巍高峰,泱泱山河。王巍,他的父亲是烈士王峰,而他的名字,就唤作王巍。” 卫骁说:“好,我答应你。” 两人又谈了诸多细节,卫骁便准备离开。 白明微叫住他:“卫大哥。” 卫骁回头:“怎么了?” 白明微笑着看向他:“事情很多,我们一件件办,身体要紧,还请卫大哥注意休息,切莫过度劳累。” 卫骁拍拍胸\/脯:“白姑娘放心,我这是铁打的体格。” 说完,卫骁便离开了。 白明微坐回桌前,继续埋头处理桌面上堆着的公文。 处理完毕后,她又把在这场战役中死去的将士与百姓名字一笔一划写下。 这一忙,便到了夜半三更。 她疲惫地揉揉眉心,内伤使得她周身发软,一点力气也提不上,但她还是坚持把所有的军务处理完毕。 就在这时,一颗小脑袋拱开虚掩着的门,迈着小步伐哒哒跑进来。 见是风轻尘的小白貂,白明微蹲身把双手递过去,想要将小白貂捧起来。 然而小白貂根本就不领情,伸出小爪爪攀爬到椅子上,然后又费劲地爬上桌,直立起身盯着白明微。 白明微问它:“你找我?” 小白貂点头。 白明微又问:“找我做什么?” 小白貂把小爪爪伸进白明微的杯子里,毛茸茸的小爪爪被水浸湿,它立即用湿淋淋的小爪爪在桌面上笨拙地画了一轮弯月。 白明微偏头问它:“什么意思?” 小白貂双爪叉腰,呼哧呼哧吐着气,随即用一只爪爪指着白明微,咿咿呀呀:主子恩赏你花前月下之宠,还不快去! 白明微可不明白它在比划什么,伸手轻轻把它推开,准备收拾一下桌面。 岂料小白貂忽然跳起,扯了白明微束发的丝带,一溜烟地跑得没影。 那丝带是七哥送给她的,几乎片刻不离身,被小白貂抢走,她自然要去追。 跟在小白貂身后七拐八拐,最后来到了这座宅子的一处小亭子里。 亭子位于山丘之上,放眼望去,羌城的夜景一览无遗。 而此时,亭子早已被挡风的幕帘遮得严严实实,些许微光透出,泛着柔柔的暖意。 小白貂用脑袋拱开幕帘,“咻”的一下钻了进去。 白明微知道等在里面的人是谁,迟迟没有把幕帘掀开。 忽然,一只洁净如玉的手从幕帘深处探出,修长的指骨上缠绕着一条红色的丝带。 被倏然而过的风轻轻吹拂,轻摆款动。 白明微伸手去取那根丝带,却猛地被拽住手腕,一股无法撼动的力量把她拽了过去。 与此同时,幕帘被掀开,露出风轻尘噙着笑意的脸。 就在她即将撞入风轻尘怀里时,风轻尘却及时扶住了她,把她按在垫着毛毡的凳子上坐好。 孟浪的开始,君子的结束。 叫白明微无法生出怒气,更反感不起来。 亭子里烧着炭火,暖意洋洋,一只红泥小炉上放着罐子,正咕咕冒着热气。 水声轻沸,隐隐飘荡着一股淡淡的药香。 而桌上,摆着一只干净的白瓷碗,还有几颗糖果。 风轻尘就坐在她对面,一抹纤尘不染的衣裳如雪铺就,随着他煽动蒲扇的动作,那药香仿佛更浓了。 氤氲的水汽好一层渺茫的白雾,朦胧了他绝世出尘的容颜。 白明微叹了口气:“我又不怕喝药,你何须大费周章让小白把我引到这里?” 风轻尘继续煎药:“小白说今夜月色很美,如此良辰美景,怎能不和你一起共赏?” 就在白明微要开口时,他话锋一转,面对着白明微:“小白没读过书,它只说月色很美,但却说不出美在哪里,我看不到,你能不能告诉我,今夜的月色究竟有多美?” 这样的要求白明微无法拒绝。 刚要应下,风轻尘又开口了:“可有你美?” 第354章 栓在一条绳子上的一对蚂蚱 白明微凝着风轻尘,水雾空幻,凉凉的月色从上方拉下一抹,莹素流光,晾在他的面庞之上,照见他惊世的容颜。 宽大的衣袍铺在身侧,仿佛是那能流淌进人心底的月光。 白明微没有言语,默默束好头发,取过他别在腰上的玉箫轻轻吹奏起来。 轻声游荡,妙音飘扬。 霎时之间,一副美妙的景致随着曲声浮现在脑海中:干净的天幕,没有一丝云彩,星星隐匿了身形,唯有一轮皎皎明月当空,倾洒万千清辉。 一曲终了,风轻尘笑意吟吟:“我看见了,月色很美,但一定没有你美。” 说着,他轻轻煽动手中的蒲扇,用好听的嗓音吟唱出一首动人的诗歌: “月出皎兮,佼人僚兮。舒窈纠兮,劳心悄兮。” “月出皓兮,佼人懰兮。舒忧受兮,劳心慅兮。” “月出照兮,佼人燎兮。舒夭绍兮,劳心惨兮。” 白明微怎会不知这首《陈风·月出》的含义? 这首诗歌吧皎洁的月光和姣好的美人联在一起,犹如一幅月下美人图,拗拗折折,朦朦胧胧,缠缠绵绵。 最后更是将爱慕彼人而慅然心动不能自宁的感觉刻画得入木三分。 如此直白,如此大胆。 风轻尘借着这首诗歌剖白心迹,便是傻子也能听得出来。 然而这样直白且稍显孟浪的行径,却因为那好听的嗓音而变得干净纯粹。 那是一种不狎于任何情\/欲的干净,也是一种发自内心赞赏的纯粹。 就是叫人无法反感,也不能生出厌恶。 白明微默然许久,久到小白貂扬起小脑袋想看看她是否睡着了。 风轻尘轻喟一声,那丝丝缕缕的无奈也被这寒风吹散干净,到得最后,便只剩下他脸上清俊的笑意清晰可见。 他把煎好的药倒入碗里,捧着吹了许久,直到药可以入口,他才将药推到白明微面前,笑着说: “被我甜言蜜语哄了一阵,料想你的心应当是甜的,那么这碗药也就不苦了,快趁热喝。” 白明微默默地端起药碗,把里头的药一饮而尽。 她将碗放下,认真地向风轻尘道谢:“谢谢你,这碗药也是,给将士们的药材也是。” 风轻尘从火盆里刨了个芋头出来,用钳子夹起,放到她的面前:“我们的都是同样的人,付出不是想要得到回馈,而是单纯地希望去爱。” 是的。 白明微为了家国百姓,从没有沽名钓誉,或者是想得到回馈的心。 她是白惟墉的后人,生下来就被教育家国为重,所以她对东陵这片土地爱得深沉,甘愿付出所有也要护它完整。 而风轻尘,虽然没有回应还是会叫他心生落寞,但他来到白明微身边,不是为了回馈,而是单纯地想要去爱。 他知道压在小姑娘肩上的担子,也有足够的耐心等待,直到他等不动为止。 两人都是成熟的聪明人,很多话不用挑明,彼此心照不宣。 白明微接过芋头剥开,却是放到了风轻尘面前:“你先吃。” 风轻尘也没有客气,捡起芋头慢条斯理地吃着。 白明微用钳子挑了一个,剥开放到口里,软糯的芋头带着独特的香味,在她口中弥漫。 她疑惑出声:“咦?这味道……” 风轻尘笑着说:“嘴巴真灵敏,这正是遁世村的,你忘了我们离开时,吴婶子装了一大包给马驮着了?” 白明微笑道:“吴婶子和遁世村各位的好,我怎么能忘呢?” 风轻尘说:“我对你的好呢?你会忘了么?” 白明微摇头:“不会,都记着呢!” 风轻尘低笑出声:“记着我的好,就等于记住我的人,所以我已经被你记在心里了。” 白明微睨了他一眼:“没羞没臊,没脸没皮,你这胡说八道的本领倒是见长了。” 风轻尘用手抵住唇,轻笑:“我这是发自肺腑的话。” 白明微没有理会他,两人吃着芋头,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 没有任何尴尬与不自在,他们就像多年的老友,聚在一起谈天,哪怕说出口的话没有任何意义,却也乐此不疲。 最后,白明微问他:“你的眼睛,有复明的可能么?” 风轻尘往火盆里添了几块木炭:“我听闻南齐有一名隐士神医医术了得,如果能找到他,或许还有几分希望。” 白明微不假思索:“那便去找,还等……” 后面的话,白明微没有说出口。 要不是风轻尘留在她身边助她,现在应当踏上去寻找神医的旅途了吧? 风轻尘像是怕她有负担,解释道:“眼睛看不见,我还有耳朵,耳朵听不见,我还能用鼻子闻。” “仅仅只是失去一双眼睛,我的人生不会因此不完整,何必为了几句虚无缥缈的传言,就不远万里去寻找一个可能不存在的大夫?” “人生短短数十载,还有比这更重要的事等着做,我没有那么执着于复明一事。” 听风轻尘如此说,白明微也不好说什么。 但到底,她还是希望风轻尘能好起来。 这么好的一个人,值得被岁月温柔以待。 这时,风轻尘问她:“适才你和卫骁谈了许久,事情都安排好了么?” 白明微点头:“都安排好了,事实上在我昏睡期间,你们已经把事情处理得差不多,也没有什么特别需要我做的。” 风轻尘笑得云淡风轻:“为将者,何须事事亲力亲为,你只需要在关键的时刻做出正确的决定即可,不要让自己那么累,你不是神,做不了所有的事。” 白明微却道:“这个道理我当然懂,我只是不想把所有的重担都压在你们身上。” 风轻尘有意无意挪了挪身子,他拍拍自己的肩膀:“我愿意被压,别说是重担,便是你整个人,我也能轻而易举扛住,你尽管压我便是。” 白明微轻喟一声:“你这话听起来怎么有几分令人不适呢?” 风轻尘一脸无辜:“我只是表达愿意与你同甘共苦的决心,莫非你想到了别处去?” 白明微摇摇头:“你牙尖嘴利,我说不过你。” 这时,风轻尘忽然收起玩笑的神色,他面对白明微的方向,认真地道:“不管你要做什么,我都在你身边。” 白明微一时怔住,这句话风轻尘曾同她说过,事实上风轻尘也在认真践行着。 她知道这句话的力度。 白明微说:“我要走的路满是泥淖,就怕你讨不了好还沾了一身污。” 风轻尘笑着问她:“来不及了,在这件事上我已经一往无前,再无回头路,如今,不管做什么,无论将来发生什么事,我们可都是栓在一条绳子上一对蚂蚱。” 一对蚂蚱? 白明微十分无奈,这风轻尘还真是会见缝插针。 好端端的一句话,都能被他说出不一样的意思。 她轻轻浅浅笑了起来:“蚂蚱太难听了。” 风轻尘凝神想了一下:“要不,蚱蜢?蝈蝈?你喜欢哪个?” 白明微拍拍手上的灰尘:“懒得理你,我要回去睡一觉,明儿去看过将士和百姓之后,我要赶回莲城。” 第355章 再也不要弄得满身是伤了,好吗? 是的。 赶回莲城。 二嫂的伤也不知道怎么样了,只怕二嫂还在挂念她,总要让二嫂看到她平安才成。 风轻尘用木灰盖住了炭火,捧着一旁昏昏欲睡的小白貂站起身:“我跟你一起睡。” 白明微眼神向他杀去,他立即笑着改口:“我跟你一起回去睡。” 白明微叹了口气,先一步离开。 他追在后面解释:“我的意思是,我也回去睡,正好跟你一路。” 白明微笑着摇摇头。 两人一前一后,趁着月色走回居所。 月华皎皎,星光点点。 两人落在地上的身影,渐渐重合在一起。 …… 翌日,天微微亮。 暗青的天际泻出一痕鱼白,依稀可见大地朦胧的轮廓。 白明微在伤兵营里走了一圈后,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骑上马准备前往莲城,风轻尘自然随行在侧。 卫骁前来送她:“白姑娘,别去太久,将士们还等着你回来一起为阵亡将士送行。” “好。”白明微应了一声。 骏马扬蹄高嘶,风驰电掣般绝尘而去。 经过两个时辰的奔行,两人回到了莲城的居所。 白明微径直前往任氏的住处,途中经过小传义的院子,里面传来他郎朗的读书声。 白明微驻足听了片刻,便匆忙往任氏的那儿赶。 却不曾想,她在任氏这里,见到了阔别已久的三嫂高氏、四嫂郑氏以及六嫂杨氏。 原来三人知道任氏受伤,身边没有得力的人照顾,便立即请霍世勋的人将她们送到莲城,只为照顾任氏。 “大姑娘……” 高氏切切唤了一声,却是未语泪先流。 三人来到白明微身边,拉住她的手上下打量,在看到白明微那双伤痕累累的手时,高氏忍不住哭了出来。 “怎么伤成这样了?疼不疼呀?” 白明微见到三人,也是情绪万千。 迎上她们眼底的担忧,白明微违心地说着:“我不疼,我很好,三位嫂嫂不用担心。” 三嫂高氏握住她的手:“大姑娘,羌城的事我们都知道了,你三哥一定为你自豪。” 四嫂郑氏递来热毛巾:“别光顾着说话,大姑娘一身寒气,得赶紧驱寒,小心冻病了。” 六嫂杨氏为她取下裹挟寒意的披风,倒了热水递到她手里:“大姑娘,把这热水喝下,身子也能暖和些。” 看着郑氏与杨氏忙活,高氏有些不好意思:“瞧我,高兴过头了,大姑娘应该饿了吧?灶台上煨着粥,我去厨房给大姑娘拿来。” 白明微看着为她担忧忙活的众人,一身疲惫与风霜仿佛烟消云散,她走到任氏床边坐下。 手里的杯子盛了热水,杯身滚热,带来阵阵暖意。 任氏看着她,万般情绪化作眼中泪意,连连说了几声:“平安就好,平安就好。” 白明微柔声问她:“二嫂,伤口还疼不疼?” 任氏颔首:“疼,但是看到你平安回来,也就没那么疼了。” 白明微为她捋了捋耳边的鬓发:“我知道你担心,所以那边的事一忙完,就赶回来见你。” 任氏笑着看向她:“大姑娘,你胜了,你给这满门妇孺挣出了一条活路,也给命丧阴山的八万将士报仇雪恨,更证明了我们白家的人,不是孬种,为国捐躯的家人如果在天有灵,一定会和我一样高兴。” 白明微放下杯子,握着任氏微凉的手:“不是我胜了,是我们胜利了。” 说着,白明微目光看向郑氏与杨氏:“我们是荣辱与共的一家人,这个胜利不止属于我,属于浴血奋战的将士,也属于在背后默默支持的每一个人。” 任氏眼眶一红:“大姑娘,我梦到你二哥了,我告诉他失去的五座城池终于回到了东陵的版图上,而他却告诉我,比起东陵的土地,家人也很重要。” “战场的险恶我知晓,所以大姑娘,等边疆的事都安排好,我们就回家好不好?” “回去后找一个中意的夫婿,踏踏实实地过日子,把这双手养回来,想写字就写字,想绣花就绣花,我们一起过安稳的生活,再也不来这边疆,再也不弄得满身是伤了,好吗?” 白明微含泪点头。 她知道二嫂不是叫她置天下于不顾,而是一直为她包扎伤口的二嫂,比任何人都清楚她身上究竟有几道伤。 所以二嫂只是心疼她,没有任何别的意思。 而这份心疼,她舍不得拒绝,只是满口应下任氏的话。 郑氏在一旁抹眼泪:“打了胜仗,这是天大的好事,你们哭什么?” 杨氏泣声道:“因为太高兴了,当日大嫂狠下心让传义这个不足四岁的孩子带着我们正阳门前请征,不就是为了今日么?” 几人喜极而泣。 在这种情况下,白明微也没有太克制自己。 都是掏心掏肺的家人,现在谁也不需要她从容冷静地做定海神针,她最应该做的,是与一路互相扶持走过来的家人一起,尽情享受这份来之不易的喜悦。 这时,去厨房拿吃的高氏却空手而归。 郑氏问她:“三嫂,粥没有了吗?” 高氏看了白明微一眼:“风军师知道大家都没有吃午饭,说是让我们好好叙旧,他下厨烧菜给我们吃,还说他动作快,很快就能做好,不会叫大姑娘饿肚子的。” 几人面面相觑,郑氏是藏不住话的。 她问:“大姑娘,这风军师自始至终,处处雪中送炭,我们都看得出他的心思,就是不知你心里怎么想的?” 杨氏也附和着她:“大姑娘,风军师虽然眼睛不便,但我瞧着人挺好的,祖父也不是那种十分在意门户的人……” 白明微笑着打断她们:“几位嫂嫂,你们这是恨不得早点把我嫁出去是不是?” 高氏摇摇头:“大姑娘,我们没有那个意思,只是你已经及笄了,早晚是要婚嫁的,我们都是过来人,知道找一个可靠的夫君很重要。” “要是你和风军师情投意合,我们必然是支持你的,毕竟他为你,为这个家做的事情,我们都看在眼里,他可比京中那些纨绔强多了。” “再者,我们也是想多一个人心疼你。一个可以与你互相扶持一辈子的人。” 白明微默然不语,任氏出言扯开了话题:“三位弟妹,我好像该换药了。” 三人立即忙活起来,适才的话题也就因此结束。 任氏道:“大姑娘,别人的话都只是参考,自己的幸福,要自己做主才是,当初那么多人都不看好你二哥,但我还是毅然决然嫁了,我自己选的人,也选对了,至今从未有过一次悔意。” 白明微笑着握紧任氏的手:“我晓得的。” 三人有条不紊地为任氏换药,白明微坐在一旁噙着笑意看着,四个来自不同家庭的女子,相处起来却比很多亲姐妹都要好。 看见几人脸上终于带了笑意,白明微也十分欣慰。 她不禁想,五座城池的收复,并不代表天下的太平,要是这天下再也没有烽烟战火,是不是大部分人,都可以像此时一样,幸福而知足? 第356章 还有什么事情是他不会的? 过了没多久,传义便来了。 看到白明微的刹那,他那双黑黝黝的眼睛霎时溢满泪水。 这一刻,他不再是那个故作老成的孩子,也不需要刻意坚强。 “大姑姑……” 小传义哑声唤了一句,哭着扑到白明微的怀里,泣声道:“他们都说,大姑姑和将士们胜利了,传义还不敢相信,一直等着大姑姑。” “等着大姑姑回来,亲口告诉传义,告诉传义,失去的土地被收回,亲人的大仇已得报。” “而传义,也可以回到日夜思念的娘亲身边……” 白明微将小传义紧紧搂住,许久,她才把手松开,一字一句:“传义,我们胜了,你很快就能见到娘亲,见到曾祖父,还有白家的每一个人。” 小传义含泪看向白明微,久久凝视,他忽的又把白明微搂住,哑声说道:“大姑姑回来就好,只要大姑姑平安,传义就放心了。” 说完,小传义抬手拭去脸上的泪水。 他那孩童该有的样子,并没有维持多久,等到他脸上的泪迹被擦干,他又回到那老成稳重的模样。 他恭恭敬敬地向几人行礼:“传义见过诸位婶婶。” 白明微见他这副憨态可掬的模样,心头软软的同时,不由得泛起丝丝缕缕的心疼。 其余几人对视一眼,忍不住摇摇头。#@$& 孩子的早慧与懂事,从来都叫她们心疼。 但同时她们心底都清楚,战火带走的不只是孩子父亲的性命,还有这孩子在这个年纪该有的童真。 从明白自己失去父亲庇佑的那一刻起,这个孩子已经渐渐懂得,以何种方式勇敢地活下去。 而传义,偏偏选择了最难又最叫人心疼的那一种。 这时,敲门声响起,却是风轻尘告诉大家饭做好了。%&(& 任氏暂且不宜挪动,几位嫂子这几日也都是先服侍任氏吃过饭后,这才在任氏屋里用饭。 而小传义和刘尧则与公孙先生一同吃。 她们怎好撇开任氏,挪到厅里去用饭? 正当众人为难之际,风轻尘提着一个食盒进来,把食盒递到高氏手里:“这是给二少夫人的,你们的我等会儿再摆在厅里,免得凉了,待二少夫人吃过后,你们再出来吃。” 说完,风轻尘转身离去。 高氏打开食盒,不由轻笑一声:“二嫂,你有口福了。难为风军师细心,他在粥里加了木耳丝和瘦肉\/丝,既能帮助你的伤尽快愈合,又能保证味道的鲜香。” 那是一碗熬得软糯的粥,粥里加了许多调味的菜料,看起来简简单单,但却香味扑鼻,叫人食指大动。 杨氏凑过来一看:“呀,这品相和咱们府里公中厨房的厨子有得一拼,怪不得老远就闻到香味了。” 郑氏不知白明微受了内伤,此刻也是强打着精神陪着她们。 她立即鼓动白明微:“大姑娘,风军师一人忙前忙后的,多不好意思,但我们和风军师也不熟,不便去帮他,你就去与他一块儿把饭桌摆好吧,二嫂交给我们。” 白明微哪里不知郑氏的心思,但她也没有多作解释。 有些事情越描越黑,索性不去管它。 闻言她站起身走了出去。 任氏看着摆到自己面前的粥,不由一阵唏嘘:“要说起来,这风公子除了双眼不便以外,还真挑不出半点毛病。” 高氏笑道:“我瞧着失明对他好像也没有造成多大的影响,可比许多双眼健全的人强多了。” 郑氏忙着附和:“可见他对大姑娘是真的用了心思,否则也不会在做饭的时候,连二嫂这边都照顾得到。” 杨氏颔首:“可不是吗?这个世上很多人都习惯了靠一张嘴,真正细致入微到生活中点点滴滴的却不多。” “况且,一个男人做饭多难得呀,他完全可以借此邀功讨好我们,让我们帮他向大姑娘说几句好话。” “但他却没有这样做,反而让人觉得他下厨做饭是理所应当的,叫人受了他的好意也不会有任何负担。” 小传义静静地听着,没有对此事做任何表态。 他拿起干净的小木勺,舀了一勺子粥吹了吹,送到任氏嘴边:“二婶婶,传义喂您吃饭。” 任氏慈蔼地看着小传义,望着那眉目间与夫君有几分神似的脸,心底软得一塌糊涂。 若是夫君没有先一步走了,他们也会有孩子,或许没有小传义聪颖,但想必也是这般惹人怜爱。 任氏张口,把粥吃进嘴里,笑着夸赞:“温度刚刚好,因为是传义喂的,味道也很好。” 小传义又舀了一勺吹凉,送到任氏口中,略带歉疚地说道:“二婶婶代传义受罪,传义却只能为二婶婶做这些,传义觉得很惭愧。”任氏笑着看向他:“传义难道忘了曾祖父的教诲了吗?曾祖父说过,我们要保护弱小。” “在二婶婶看来,传义的身体还是个孩子,占了弱也占了小,二婶婶保护你是应该的。” 小传义深深地看了任氏一眼,最后却什么也没说,只是默默地继续把粥喂进任氏嘴里。 杨氏望着这一幕,目光中流露出欣羡:“我真羡慕大嫂,有传义这么好的孩子。” 提起这事,几人都有些伤感。 大嫂至少还有传义,可他们没了夫君,便什么也没有了。 连个念想都没有。 …… 另一边,白明微去厨房帮风轻尘,望着摆在灶台上的一盘盘菜,白明微问:“还有什么事情是你不会的?” 风轻尘问:“还有什么事情,是你希望我会的?” 说话间,风轻尘递给她一碗粥:“你那几位嫂嫂没有那么快出来,趁这会儿功夫,你先把这碗粥喝了,里面我放了许多滋补的药材,对你的伤有帮助。” 白明微的伤,她瞒着几位嫂嫂,若是被她们看到喝这东西,事情恐怕瞒不住。 所以风轻尘递过来的粥,她并未拒绝,捧在手里用勺子一口一口地吃干净。 可紧接着,风轻尘又递了一只碗过来。 白明微连忙摆手:“不要了,要不然等会儿什么也吃不下,嫂嫂们会起疑的。” 风轻尘把碗递得近一些,白明微才发现,这哪里是第二碗粥,分明是那又苦又涩的药汁。 见她没有立即接过去,风轻尘把碗凑得更近些:“黄大夫交代了,一日三贴,直到你的内伤痊愈为止,绝对不能不喝。” 白明微眉头不由自主皱起:“刚刚吃了药膳,立即喝药会不会有什么影响?” 风轻尘笃定摇头:“我事先早已问过黄大夫,这不仅不会有什么影响,两种药反而能相辅相成,对你的内伤恢复极有好处。” 白明微把碗接到手里,举碗一饮而尽。 “张嘴。” 风轻尘清冽的嗓音响起。 白明微鬼使神差地把嘴张开, 紧接着,一颗糖果投喂进她的口中,嘴里蔓延的苦涩也因此被驱散,余下一股沁人心脾的甘甜。 “多谢。” 白明微说了这么一句,端着菜离开了厨房。 风轻尘摇头轻笑:“多大的人了,竟然怕喝药?” 第357章 风军师怎么可以这么贤惠? 席分两桌,白明微和三位嫂嫂坐一桌。 而风轻尘则与公孙先生及刘尧和小传义一同落座。 五菜一汤,边疆条件艰苦,没有什么新鲜丰富的食材,然而如此朴素的菜,吃起来竟是一番极致的美味。 公孙先生大快朵颐,把圣人的教诲都抛之脑后,完全没有什么吃相。 刘尧一边吃一边夸:“这是哪个厨子做的?本王要把他招进府里,专司本王的膳食。” 说完,他还不忘给小传义夹菜。 自从那日小传义当着他的面哭后,他在小传义面前,便不由自主充当了大哥哥的角色,事事都会想着小传义。 要是谁敢欺负小传义,只怕他会直接捋袖子和那人干仗。 小传义默默地吃着,他有意无意看向风轻尘,见他吃得慢条斯理,一副优雅做派,忍不住学着他的模样动筷。 另一边,三位嫂嫂对风轻尘的厨艺也是赞不绝口:“好久没有吃上这么香的菜了。” 杨氏面露遗憾:“可惜六姑娘因为担心七弟妹一人在镜城应付不过来,带伤去镜城找七弟妹了,否则她一定很开心,毕竟她可是最爱吃的一个人。” 众人深以为然。 白明微虽然垫了一碗粥,但还是忍不住多吃了几筷子。 回想起来,风轻尘的手好像有化腐朽为神奇的力量,一块干巴巴的大饼,他也能烤得又酥又脆,便是普通的芋头,往那火盆里一埋,也能变得又软又糯。 高氏很是好奇,问白明微:“大姑娘,风军师眼睛不便,他是怎么做到的?怎么做到比正常人还要好的?” 怎么做到? 白明微也不太清楚,但她知晓,一个双目失明的人,想要活得和正常人一样,必定要付出难以想象的努力。 通过一次又一次的训练,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直到能让耳朵和鼻子来代替眼睛。 想起前往遁世村前,风轻尘因耳识和嗅觉被封,从而失去对敌的能力,她垂下眼睑,道: “其实,风轻尘也不是无所不能,双目失明还是给他带来了许多不便,他很努力,才让自己和正常人一样生活下去。” 三位嫂嫂对视一眼,都在对方眼里看到了笑意。 郑氏笑意吟吟:“大姑娘,你在帮……” 可是,话没说完,却被高氏捏住了腰际。 她想说,白明微在帮风轻尘说话。 三个过来人都看出来了,但似乎白明微这个局内人浑然不觉。 适才任氏叮嘱过她们,大姑娘的事让大姑娘自己做主,她们不能过多插手,以免好心办坏事。 然而,憋不住话的郑氏又开口了,幸好被被高氏及时拦住。 郑氏笑了笑,若无其事地改口:“大姑娘,这菜真好吃,帮我们谢谢风军师。” 白明微看得懂嫂嫂的欲言又止,也明白没有说完的话是什么,她只是揣着明白装糊涂,顺势应了一声:“好。” 民以食为天,美味的食物总能叫人心情愉悦,这是亘古不变的道理。 一顿饭,几位嫂子笑容不断。 白明微知道,是收复五座城池的胜利,给她们带来了希望,而丧夫之痛,也随着时间的流逝渐渐被抚愈,本就坚强的她们,很清楚应该如何面对将来的生活。 看到这样的变化,白明微由衷地为她们感到欣慰。 饭后,风轻尘主动收拾碗筷,捞起袖子准备把碗洗干净。 白明微见他忙前忙后,有些过意不去,便进厨房帮他。 却被他拦下了:“你身子没好全,别碰水,再说这东西又油又腻,对皮肤不好,我自己来。” 白明微没有坚持,坐在旁边看着他忙活。 但宽大的袍子多有不便,白明微知道他爱干净,怕他把一身洁净的衣裳给弄脏了,于是寻了根布条,开口叫住了他。 “等等。” 说着,白明微起身,像在吴婶子家那样用布条为他把袖子捞起来绑住,最后在他的肩膀打了个好看的结。 整个过程,白明微的手在风轻尘的腋下穿梭,双手时而会“拥住”他的腰,便是那灼\/热的呼吸,也不时喷在他的颈间。 但因为白明微太过专注,以至于忽略了这举动的亲密,却叫风轻尘唇角扬起,久久未曾落下。 袖子捞起来后,白明微便坐回了椅子上。 内伤加赶路,到底叫她有些承受不住,此时浑身疼痛无力,一点都不想动弹。 见风轻尘认认真真地刷盘子,把每一个盘子都刷得干干净净,她忍不住问:“你是不是做什么事都很认真?” 风轻尘说:“做每一件事,都会耗费时间和精力,若是不去做好,那就是在浪费时间,不如不做。” 白明微目光落在他的手臂上,那是一双强有力的手,可见上面青筋浮凸,但并不会因此失去美感,反而会叫人觉得,那双手臂好看极了。 风轻尘忽然侧眸,面对着她的方向:“看上我的哪一点了?竟叫你看这么久,你若喜欢,凑近点看?” 白明微有气无力地靠在椅子上:“胡言乱语,没个正行。” 风轻尘回头继续认真地洗盘子,他问:“菜的口味喜欢么?特意按照你们东陵的喜好做的。” 白明微应他:“嫂子们都很喜欢吃,赞不绝口。” 风轻尘又问:“那么你呢?你吃到的机会肯定比他们多,总得按照你的喜好来。” 白明微认真地应了一句:“好吃。” 风轻尘背对着白明微,唇角高高挑起。 在白明微面前,他总是这副爱笑的样子,似乎每一刻他都过得开心愉悦。 等把厨房收拾干净,白明微早已离开了。 风轻尘从怀里掏出正在酣睡的小白貂,轻轻抚着它的脑袋:“要表扬你,这次的主意不错。” 小白貂翻了个白眼,捏紧小爪爪控诉:你就是先抓住貂的胃,然后才抓住貂的心。 风轻尘一把将它按回怀里:“不要胡乱曲解我的目的,你知道我做这些,不是为了讨好她,想要赢得她的心。” “我只想好好照顾她,毕竟我年长她七岁,这样的年龄差距,照顾她不过分,对吧?” 小白貂在他怀里转了个身,露出肥嘟嘟的臀部。 这一举动,胜过千言万语。 没错,这样的主子看起来太蠢了! 貂表示很嫌弃! 第358章 主子也太不要脸了 闲暇的时光总是很短暂。 白明微在莲城歇了一日,身体和精力也恢复了许多,于是便又一心扑在公务上。 羌城与镜城的多个收尾事项,还需要她拍板决定。 等这些事处理完毕后,她又准备动身前往平城。 此一行她想要在路过姚城时当面与霍世勋道谢,感谢霍世勋一直以来的支持与配合,还要把停放在平城的牌位接回,带至羌城,好叫父叔兄长看一看,那座东陵最北边的城。 几位嫂嫂想要随她一同前往,但却被她拒绝了。 江辞放心不下,提出要与她一同去,却被风轻尘以保护莲城与白家众人为由,把江辞留在了莲城。 于是,这一行依旧只有风轻尘和白明微二人。 原本白明微为了节约时间,坚持要骑马前行。 然而风轻尘却早早备了马车,由黑马与白马一同拉车。 白明微想要拒绝,却被风轻尘不由分地推入马车里。 两匹神骏驰骋在官道\/上,落下两道一黑一白的矫健身影。 马车行得又快又稳,一路上白明微都在闭眼小憩,小白貂窝在它的腿上,正捧着一颗糖果啃食。 口水化开了糖果,糖渍沾得两只小爪爪到处都是,它舔舐几下,忽然瞥见白明微恬静安详的面庞,一个邪恶的念头油然而生。 但见小白貂轻轻一跃,两只小爪爪就这样拍在白明微的脸上。 白明微倏然睁眼,便感觉到那黏腻的香甜沾了满脸,她气得拎起小白貂,用它毛茸茸的身子擦去脸上的糖渍。 小白貂偷鸡不成蚀把米,用小爪爪掀开帘子窜出去,跳到风轻尘的肩膀上,抱着他的脖子哭泣,好像在说:宝宝被欺负了。 风轻尘拍拍它的脑袋:“别哭,你来赶车,我帮你去说她。” 小白貂气呼呼地用爪爪勾住缰绳,咿咿呀呀地指挥两匹马前行。 风轻尘掀开帘子钻入马车里时,白明微正在擦拭脸上的糖渍。 风轻尘坐到她对面,取出帕子,往帕子上倒了些水:“你那样是擦不干净的,小心把脸给擦破了。” 说着,他把沾湿的帕子盖在白明微脸上,轻轻揩着。 白明微有些不自在:“我自己来,又不是小孩子了。” 风轻尘把帕子放开,白明微连忙去接帕子,可最后一刹那,风轻尘又把帕子捏住,于是手就这样被白明微握住。 白明微像是捏了块火炭,立即弹开,有些不自在地收回手。 本以为风轻尘会趁火打劫,同往常那样说些不着调的话。 谁知风轻尘只是重新握住帕子,又往上面倒了些水:“马上就好了,我来吧。” 白明微没有拒绝,轻轻闭上眼睛。 像是刚才的尴尬从未发生,又像是在用这种顺从且坦然的举动来证明她并不尴尬。 小白貂竖起耳朵,半响都没有听到主子骂那死女人的声音。 它才知道自己被骗了,不仅成了免费的苦力,还给两人创造独处的机会,气得貂马上甩爪不干,把捧着的缰绳了扔了出去。 马匹听它指挥,当以为它在催赶,霎时就猛冲出去,轮子碾在一块大石头上,马车剧烈颤了一下,倒把白明微给颠入风轻尘的怀抱。 还不等白明微挣脱,小白貂怒不可遏,掀开帘子钻进去,两腿一蹬高高跃起,前脚和后退各一只抵住两人,奋力地把两人撕开。 风轻尘拍了一下它的脑袋:“是不是吃太多了?好好的马车被你赶得东倒西歪。” 小白貂震惊地看着主子:太不要脸了,得了便宜还卖乖。明明嘴巴已经翘上天了,还要假模假样地责怪貂,太欺负貂了。 风轻尘敛住嘴角的笑意,把帕子递到白明微手里:“你自己擦一下,我去外面赶车。” 白明微没有说什么,见小白貂身上及踩踏过的地方都是糖渍,她只好捧起小白貂,不顾小白貂的挣扎,为小白貂把小爪爪清理干净,而后再清理衣裳上的污渍。 小白貂还在生气,愤恨地看着白明微。 接受不了被情敌帮助的它,羞愤地用臀部对着白明微,抖动着那肥肥的臀肉。 白明微不再搭理它,继续闭眼小憩。 外头的风轻尘,还在回味那温香软玉扑入怀中的感觉,脸上挂着的笑意就不曾落下,看得出来心情愉悦。 于是,一貂两人就这样来到了姚城。 风轻尘跳下马车:“我们走路去,你一定也想看看,迎来和平后的城是什么样子。” 白明微掀开帘子,映入眼帘的是一只洁净的手。 她扶住风轻尘的手臂,就着力道下了马车。 放眼望去,长街的景象尽收眼底。 这座最先被收复的城,已经恢复了生机,街道两侧的店铺也恢复了营业,店门口还摆着各式各样的小摊。 络绎不绝的人群,熙攘喧嚣的叫卖声。 虽然没有京城繁华,但行人脸上安逸的笑容,才是和平之下的人们该有的样子。 白明微有些唏嘘:“人真的是很坚强的动物,昔日那一张张饱受磨难的面容还历历在目,此时他们却像是已经忘记了苦难,积极地迎接新的生活。” 风轻尘不知从哪里拿出一顶帷帽,戴到白明微头上:“别叫他们认出你,否则必定引起轰动。” 白明微笑道:“哪就那么夸张?” 风轻尘告诉她:“夸不夸张,你看看这守城的将士就知道。” 隔着帷帽垂下的轻纱,白明微看到了那些站得笔直的将士,无一例外的,他们都垂着头,以这样的举动来表达他们最崇高的敬意。 白明微一派从容,宠辱不惊的模样。 于她而言,看到百姓安居乐业就够了,她不需要天下人都尊敬她,所以将士们毫不掩饰的敬意虽叫她感动,但却并未让她忘乎所以。 两人并肩进入姚城,走在人来人往的街道\/上。 这一切热闹在深居简出的白明微看来,每一样都十分新鲜,小摊位上摆着的精致玩意儿,散发着阵阵香味的小食,她都忍不住去看看,似乎对什么都无比好奇。 风轻尘一直跟在她身后,等到两人从街头走到街尾,风轻尘背在后背的手上,已然提着大包小包的东西。 白明微问他:“怎的买这么多东西?” 风轻尘“变”出一串糖葫芦,递向白明微:“都是给你买的。” 白明微接过糖葫芦咬了一口:“咦?” 风轻尘把东西往她面前一摆,向她介绍:“你现在不怎么挽发,这几条绦带是给你束发用的,还有这几块好貂皮,可以给你做毛领子,先前那些沾了血腥的,统统都可以换了,免得你看到就会想起战场上的血雨腥风。” 白明微认真地看向他:“多谢。” 风轻尘唇角扬起:“走吧,马上就到霍大将军的居所了。” “好。” 白明微应了一句,与他并肩而行。 第359章 赤色龙鳞甲 来到霍大将军居所门口,却见府里府外兵甲林立。 未等白明微请人入府禀报,入眼处所有将士立即单膝下跪,整齐的拂袖声响起,接着便是响彻云霄的问候声:“见过白姑娘。” 原来守城的人早已把她入姚城的消息告知霍世勋,才有了这样一幕。 风轻尘道:“如此高规格的迎接礼,看来,霍大将军这是要向所有人公开,他对你的认可。” 霍家数代镇守凉城,乃是百年将门,虽然正三品抚远大将军的官职不是最高,但霍家在朝中极具威望。 只要霍家人一日带兵守在凉城,这凉城便是一道坚不可摧的城墙,便是元贞帝和秦丰业,把朝中几乎所有的官员都算计了一个遍,也没有轻易动霍世勋。 得到霍世勋的认可,就等于霍世勋承认她的武将资格。 他日若被刁难,以霍世勋为首的武将,也会成为她强有力的后盾。 白明微望着跪在地上的一众将士,取下戴着的帷帽,缓缓迈出了步伐。 她走得不快,高挑纤细的身姿不够矫健,但却岿然如一座巍峨的山,叫人不会生出任何觉得她柔弱的错觉。 她就这样一步步走到正堂,走到一身戎装的霍世勋面前,郑重行礼。 “明微拜见霍大将军!” 霍世勋大马金刀地端坐于椅子上,以最端肃正式的姿态,面见白明微,以此表示他对白明微的敬意。 “起来吧!” 白明微起身:“明微此次前来,是来向大将军道谢,多谢大将军不予余力的支持,才有今日的胜利。” 霍世勋起身,鳞甲熠熠生辉,那威风凛凛的大将之风,压迫感顿时扑面而来。 他拍了拍手,立即有人捧着一套甲胄上来。 那是一身火色的鳞甲,镶着华美的乌金龙裾与黑色的披风,一看便知不是凡物。 在白明微诧异的目光中,霍世勋向她介绍:“当年我霍家先祖襄助东陵开国皇帝打下江山,天下初定时受赐这身赤色龙鳞甲。” “甲胄由特殊的材料制成,非金非银,更非铁质,但却十分坚硬,刀剑不入,且有着轻巧便利的好处,便是历经数百年,也依旧鲜亮如新。” “但因为材料极其难得,这身盔甲的尺寸较小,数百年来,我霍家依旧无人能穿上这身盔甲,与其供着任其腐烂,不如发挥其真正的用处。” “白明微,这是本将军送给你的贺礼,祝贺你成功收复城池,还我东陵边境一个太平。” 白明微把手伸到甲胄上,指尖传来一种奇异的触感,有些微凉的滑\/腻,像是极好的玉石。 这不仅是一套价值连城的宝贝,更是开国皇帝赐予霍家的荣耀,只要穿上这身盔甲,就相当于有了初皇的免死金牌,便是元贞帝,也不能斩杀这身盔甲的穿着者。 白明微收回手,单膝跪下:“将军,此物太过珍贵,明微不敢收。” 霍世勋走到桌旁,摊开上面的舆图。 东陵不大,在南齐与西楚这样的大国面前,东陵显得如此渺小。 他指着那片小小的疆域告诉白明微:“没有人能比武将更能深切地体会到每一分一厘的土地有多重要,也没有人能比文臣清楚,一民一庶有多珍贵。” “白明微,本将军把传家至宝赠予你,不是因为你白惟墉后人的身份,也不是因为你白家军首领的身份。” “而是因为,你战士的身份。人人都说本将军是北境最牢固的城墙,只要本将军守在这里一日,后方的心就有一日的安稳。” “但只有城墙不够,东陵还缺一柄锋刃,而你便是那把最利的锋刃!锋刃再利,也得有保护它的刀鞘,你值得这身初皇赐下的龙鳞甲。” 霍世勋的话,白明微听懂了。 他对白明微的帮助和欣赏,从来不站在个人的私心上,而是从大局、从天下的角度出发。 他看中的,维护的,是白明微对东陵的作用,而不是白明微这个人。 今日他把传家至宝赠予白明微,是因为他觉得白明微对他守护的东陵有用。 这种不掺杂任何人情的赠予,不会叫人受之有愧。 白明微听懂了这一层意思,她伸手接过战甲,恭恭敬敬地行了个礼:“明微定不叫大将军失望!” 并不沉重的盔甲,却有着沉甸甸的担子。 白明微毫不犹豫接下,此时此刻,她受得起这份赠予,也担得起这背后的责任。 这是她一刀一剑打拼出来的能力,也是她一点一滴积攒的底气。 在霍世勋这样威武不屈的大将面前,她可以拍着胸\/脯说,她受之无愧。 霍世勋弯腰扶起她:“白明微,只要你的心一日向着东陵,为东陵而战,本将军就一日是你的伙伴。” 霍世勋身上,有他自身的责任,那份责任注定他只能做东陵的城墙,而无法成为刺向敌人胸膛的利刃。 北燕来犯,山河百姓遭受践踏,他虽哀痛,却只能死死固守凉城,守住东陵最后一道屏障。 而今有人做了他想做而做不到的事,守住了他不能守的山河百姓,这样一个人,自然能得到他的欣赏,并且值得他竭尽全力去维护。 白明微郑重行礼:“将军的话,明微谨记。” 说完,她把盔甲递到风轻尘手中,由风轻尘捧着。 一脸严肃古板的霍世勋,忽然露出了笑意:“你觉得如今的姚城如何?” 白明微回道:“百废待兴,却呈欣欣向荣之象。” 霍世勋颔首:“这就是每一位战士浴血奋战的意义,只要没有天灾和人祸,便是最贫瘠的地方,百姓们也会努力叫它开出花来。” 白明微深以为然,他们每一个人带着死的觉悟戍卫疆土,为的就是百姓能过上这样的日子。 “将军,明微明白。” 霍世勋道:“你此行的目的是平城吧?” 白明微点头:“是,明微想去迎父叔兄长的牌位,带去羌城,让他们亲眼看看,他们誓死也要守护的地方,迎来和平后的样子。” 霍世勋道:“走,本将军送你出城。” 以最正式的礼仪迎接她,又赐她盔甲,还要亲自把她送出城。 这一番举动,昭示着霍世勋对白明微明晃晃的维护,等于昭告天下,白明微是他霍世勋护着的人。 霍世勋手握兵权,是镇守北方的封疆大吏。 兵权意味着力量和地位,在这样战火纷纭的乱世,他的支持,比身为皇子的刘尧,甚至是许多文官都有用。 白家的事情牵扯到太多错综复杂的势力,白明微本不想霍世勋蹚这躺浑水。 但转念一想,霍世勋给她借人收复平城,又为她守姚城,还为她提供装备的支持,就算她有心想撇清关系,别人也会把霍家军和白家军联系在一起。 既然如此,倒不如坦然受了这份好意。 而她对这份好意最大的报答,便是坚定地走在保家卫国这条路上。 她告诉自己,一定不能辜负了霍大将军的心意。 第360章 要为身为东陵人而自豪 霍将军居所的大门缓缓打开,左右两侧兵甲林立。 霍世勋身着盔甲,腰悬佩剑,脚踏马靴,威风凛凛地迈步出来。 白明微跟在他身侧,面色从容,目光沉静。 几人所过之处,将士跪了一地。 路过的百姓分外好奇,可当有人认出了白明微的身份后,惊呼一声“竟是霍大将军和白家大姑娘!” 于是,这个消息随风飘散,很快就传遍大街小巷。 在白明微尚未经过的地方,早已挤满了围观的百姓。 尽管人潮拥挤,但街道\/上还是留出了一条大道,等到白明微与霍世勋经过,所有人不约而同地跪下。 对于这位将他们从敌人的奴役中拯救出来的女子,他们满怀敬意,但这份敬意不知如何表达。 双膝跪地,是他们能想到的,也能给出的最大尊敬。 这万众瞩目的感觉,白明微不是第一次经历,但如今的心态已不比往昔。 此时此刻,她面对百姓的崇敬,她的心中一片坦然,而不似最初那样,把这份敬意归功于呕心沥血数十年的祖父。 这一刻,她不止是一代名相白惟墉的嫡长孙女,也是率领白家军取得胜利的人。 她无需战战兢兢,也不会受之有愧。#@$& 当然她也没有因此沾沾自喜,洋洋得意。 而是以白家军虎符持有人的身份,抬头挺胸,问心无愧地站在霍世勋身旁,走在跪满百姓的街道\/上。 这份谢意,她代整队白家军受了。 这时,人群中响起一道清脆而纯真的声音:“娘亲,我们为什么要跪下?是因为大将军太凶吗?” 妇人摸了摸女儿的头,目光落在白明微身上:“小兰儿,你要永远记住这位白姑娘。”%&(& “正是因为她,我的小兰儿才能有饭可吃,有衣可穿,不用仰人鼻息,更不用担惊受怕的活着。” “娘亲绣的花不用担心没人买,爹爹做的撒饼子也不用担心卖不出去,我们能以东陵人的身份堂堂正正地活着,不用受那被外族奴役的苦。” “我的小兰儿,你也要永远记住,就算身为女子,你也不会低人一等,只要足够努力,你也能像这位姑娘那样,做个有用的人。” 小女孩天真烂漫,还不懂娘亲话中的含义。 但她知道,便是这个大姐姐叫她不必再过着躲躲藏藏,吃了上顿没下顿的日子。 于是她学着娘亲的模样,恭恭敬敬地磕头。 她告诉娘亲:“兰儿长大也要成为有用的女子。” 谁说女子不如男? 只要足够努力,只要抱有决心,成功从来就没有男女之分。 这时,女孩的父亲也拍拍女孩的脑袋,语重心长地教导自己的女儿:“小兰儿也要记住,那些身披战甲的将士,同样值得我们铭记一辈子。” “正因为有他们的英勇奋战,才有我们的山河不被践踏,也正因为有他们年复一年日复一日的坚守,才有我们的和平日子可以过。” “你要永远感谢那些保家卫国的人,铭记那些壮烈牺牲的将士,以后也要告诉自己的子孙后代,他们的英雄事迹。” “只有我们这些享受着他们付出的人记住他们的好,才不至于叫他们的英魂无人问津。” 小小的女孩表情懵懂,她忽然站起来,迈着小短腿跑向白明微。 随行的士兵被这突如其来的举动吓了一跳,连忙抽剑来挡,清越的兵器鸣动与寒光凛凛的剑身,却未吓退这天真的女孩儿。 她弯腰钻过剑阵,伸手拉住了白明微的衣袖:“大姐姐!” 霍世勋立即制止了手下,几名士兵立即收好佩剑。 白明微回眸,便撞见一双清透的眼眸。 小姑娘很瘦,唯有那双眼睛格外有神:“大姐姐,你叫什么名字?” 白明微一怔,蹲身问她:“怎么了?” 小姑娘脆生生地回答:“娘亲叫我永远记住你,但我还不知道你叫什么名字,只知道大家称呼你白姑娘。” 白明微揉了揉她毛茸茸的小脑袋:“我叫明微,白明微。” 小姑娘把手伸到怀里摸了许久,摸出一只油光锃亮的草编蝈蝈。 看得出来小姑娘很喜欢这蝈蝈,时常拿在手里把玩,以至于蝈蝈被汗水浸着,早已失去草的颜色。 小姑娘有些不舍,但还是把蝈蝈交到白明微手里。 她说:“前段时间,因为娘亲的刺绣和爹爹的撒饼子卖不出去,兰儿经常饿肚子。” “但自从北燕人被赶跑后,爹娘做的东西有人买了,兰儿也能吃上饱饭,娘亲说这是大姐姐的功劳,爹爹也教导兰儿要记住每一名英勇的战士。” “兰儿知道那些战士都听大姐姐的,兰儿不能向每一个人道谢,只能把最心爱的玩具送给大姐姐,谢谢大姐姐带着大家保护了兰儿的家,也请大姐姐替兰儿向他们道谢。” 小姑娘的纯真,意味着这话是真挚的,不参杂任何虚假。 白明微握住那只蝈蝈,轻轻拍了拍小姑娘的肩膀:“小兰儿,要好好长大呀,身为东陵人,要以这份血脉而自豪。” 小姑娘忽然抱住白明微,在父母胆战心惊的目光中,在众目睽睽之下,一口亲在白明微的面颊上。 白明微尚未反应过来,小姑娘便松开她,蹦蹦跳跳地回到父母身边。 孩童表达喜爱的方式很简单,赠送心爱的玩具、送上轻轻的一吻,那是这个年纪的他们,所能做到的全部。 白明微捂住面颊,望着小姑娘的背影,清清浅浅地笑了起来。 看看,生活在这片土地上的人如此可爱,怎能不叫她赌上性命也要护他们周全? 一时间,被元大踹出的内伤好像叫她没那么疼了。 边关几个月,身上的伤口添了一道又一道,自从第一场战役开始后,她似乎一直带着伤。 然而这些伤痕都是值得的,如今这种感觉更是强烈。 她看向一众欲言又止的百姓,认真地向大家行了个礼,继续与霍世勋朝着城门口走去。 “送白姑娘!” 一声。 “送白姑娘!” 两声。 “送白姑娘!” 三声。 声音渐渐连成一片,响彻在大街之上,回荡于姚城之中。 最后,霍世勋站在城门口高高耸立、刻满烈士姓名的石碑下,向白明微拱手:“白姑娘,慢走。” 他身后是城中的万千百姓。 这一声慢走,却像是替那些百姓所说。 白明微拱手:“将军止步。” 说完,白明微上了马车。 风轻尘早就放好了东西,他朝霍世勋拱拱手,随即坐到车辕上,抖动缰绳,车轮缓缓转动,离姚城越来越远。 悄无声息地来,大张旗鼓地走。 而这个时候,百姓们只当这是一次正常不过的送别,尚未意识到边关大捷,这或许是他们尊敬的白姑娘最后一次现身姚城,否则此次送别,定然没有这般简单。 第361章 你将如虎添翼 马车上,白明微轻轻抚着那身赤色的龙鳞甲,爱不释手。 外面传来风轻尘的声音:“这身盔甲极为珍贵,只怕天底下再也找不出第二套来,与你的剑相得益彰,有了它你将如虎添翼。” 白明微道:“这鳞甲轻得厉害,竟只比普通衣裳重上些许,偏偏又十分坚韧,不知用什么材料制成。” 风轻尘道:“我也看不出来,不过后面的披风与下摆的裙裾,应当是火鼠的毛制成的,这套盔甲不仅普通的刀剑无法刺破,或许还有着水火不破,百毒不侵的功效。” 白明微笑道:“这般神奇?” 风轻尘道:“具体功效不清楚,然而盔甲的来历我却有所耳闻,据说这出自一位极为神秘厉害的匠人之手。” “不过随着时间的流逝,且它受赐霍家之后便再也没有现世,渐渐地,它也被人淡忘了。” 白明微把盔甲妥帖放好:“霍将军这份情谊,真的很重呢……” 风轻尘用清冽的嗓音,说着笃定的话语:“你值得。” 东陵多年来饱受欺压,虽有白惟墉多方斡旋,但依旧被他国所看不起,八万主力军阵亡阴山,致使东陵几乎成为人尽可欺的对象。 然而五座城池的夺回,于东陵而言是山河的光复,于天下诸国而言,却是东陵的崛起。 某种意义上来说,他国要是想把手伸到东陵来,也要忌惮白明微这一战成名的女将,以及战无不胜攻无不克的白家军。 微风掀起窗帘,风轻尘宽厚的背影时不时映入眼帘。 白明微心底清楚,如果没有风轻尘的帮助,送她战车的图纸,战事不会那么轻易就结束。 如果没有风轻尘的多番雪中送炭,东陵付出的代价,绝对要比现在惨重很多。 这份恩情无以为报,但她能做的,就是给风轻尘一个承诺:“只要我还活着一日,白家军绝不会侵犯西楚的土地一寸。” “你所护着的那些人,我不会伤害,你身上担着的家国责任,更不会因为我而加重。 风轻尘默了片刻,吐出简短的三个字:“我信你。” 车轮滚滚,碾在平坦的官道\/上。 两人都没有言语,但这样的安静,却不曾生出任何尴尬。 直至日落时分,马车才行到平城城下。 风轻尘向守城官兵说明了身份后,直接把马车驶入平城。 随着车轮在青石板上缓缓行过,白明微的思绪被拉得很远很远。 父叔兄长因这座城失去宝贵的生命,这座城给她的感觉总是不一样的。 初入这座城时,每一寸土地,每一间房屋,每一名百姓,都是勾起她伤心事的引子。 只要闭上眼,她就会想到,自己的父叔兄长因这座城而牺牲,与数万将士一起,把生命留在了冰冷的阴山峡谷,再也回不到故乡去。 也是这座城,让她和传义以及几位妹妹成为了没爹的孩子,更是这座城,令她的婶婶和嫂嫂们,失去了一辈子的依靠。 所以当时她在这座城里踩踏的每一步,都像是一把刀扎在她的心口,痛彻心扉,可她却还要忍着。 如今再回这里,那种触之疼痛的感觉依然存在,她无法忘却父叔兄长的死。 但同时,她的心已不复当初那般惊涛骇浪,被车窗外不时传来的声音所抚平。 正因为付出如此大的牺牲,才使得那份属于尘世的喧嚣,与最平凡不过的人间烟火更加弥足珍贵。 现在她带着胜利的消息再入平城,除了伤怀之外,还有一种复杂到难以言喻的心情,无法用语言去形容,但她知晓,这份心情中,必然掺杂着喜悦的。 而这份喜悦中,也有着她对平城最为深沉的热爱。 因为这是父叔兄长豁出性命也要守护的地方,也是父叔兄长生前最后留下足迹的地方。 便是这个缘由,她也会珍视这座城,以及生活在这座城的人。 风轻尘问:“怎么,情绪不佳?” 白明微的思绪瞬刻间被拉回:“倒是没有,只是有些感慨,也有些迫不及待,急切地想要告诉父亲他们,五座城池回来了。” 风轻尘接道:“结果,现在却越来越不知道应该从哪里说起了?” 白明微点头:“是这样没错,明明有一肚子的话,但现在却不知道该怎么说了。” 风轻尘道:“这种感觉我明白,当我大仇得报时,我跪在父皇母后还有兄弟姐妹的灵位前,好几次欲言又止,最后还是什么都没说。” “因为不知道从何说起,想告诉他们胜了,但过程实在艰辛,那份胜利的喜悦掺杂了无尽的委屈,没办法轻轻松松说出口。” “想向他们诉苦,说一说这一路走来真的好难,但这份委屈,也不会得到回应,所以索性就不说了。” 白明微没有接话,她还是想要好好地告诉故去的亲人,她胜了,他们终于胜了。 然而等到白明微跪在灵牌面前时,她张了张口,好半天也只说出几个字:“父亲,几位叔叔,明微凯旋而归了。” 正如风轻尘所说,白明微有心想告诉父叔兄长,他们是怎么收复这几座城的。 可话刚要说出口,便想起在此过程中失去性命的伙伴,于是报喜的话变得难以启齿。 有心想和父亲诉诉苦,告诉父亲和兄长,刀剑砍在身上的时候,真的好疼,浴血奋战的时候,真的好苦。 可她知道就算说了,也等不到亲人的安慰,便也失去说出口的欲\/望。 千言万语,最后都只归于简单的一句:她凯旋而归了。 这时,白明微才注意到,尽管灵堂被打扫得干干净净,但一股浓厚的香火味经久不散。 若非被长久浸在香火的烟里,一定不会余留如此浓郁的味道。 守灵的护卫告诉她:“大姑娘有所不知,平城的百姓会轮流送来香烛,这灵堂里的香火,从未有一日断绝,每日都能落下一大框香灰。” “百姓们都记着几位爷和几位公子呢,要不是这里不让进,只怕门槛早就被踏破了。” “而且那些被大姑娘从矿洞里救出来的百姓,也始终记着大姑娘的恩情,他们原本在家中供了大姑娘的长生位。” “但因为供的人实在太多,最后他们索性把大姑娘的长生位移入英灵庙中统一供奉,在他们祭拜牺牲将士的同时,也会烧香祈求大姑娘长命百岁。” 白明微诧异:“英灵庙?” 护卫解释:“平城的百姓为阵亡将士建了一座庙,以此感念将士们舍生忘死的付出。” 白明微闻言,默然不语。 乱世之中,百姓的诉求就是这么简单,将士们并未让这座城变得更繁华更富裕。 但因为将士们的牺牲,换来了这座城的和平,百姓便感恩戴德,用他们力所能及的方式,来表达崇高的敬意与真挚的谢意。 白明微跪在父叔兄长的灵位前,那让东陵再也不被战火侵蚀的念头,前所未有的强烈。 她告诉自己,东陵被侵略,被欺压的日子,不会再有了! 第362章 匹貂无罪,怀毛其罪。 在平城歇了一晚,第二日天刚微微亮,白明微便将父叔兄长的灵牌请到马车上,准备架着马车离开。 留下护卫守护着停放在平城的遗体。 她本不欲引人注目,所以入平城时她分外低调。 但不知消息如何走漏,当马车离开居所,沿着巷子汇入大街上时,眼前的情景却叫她说不出话。 但见街道的左右两侧,都默默站满了百姓,这些百姓手中各握住一把伞。 在这无雨无雪的清朗天幕下,一把把伞都是打开的。 他们便这样撑着伞,目送马车行驶,谁也未曾说话。 小白貂从风轻尘怀里露出脑袋,咿咿呀呀一顿说,风轻尘把它的脑袋按回去,温声向白明微解释。 “民间丧葬时,都会为逝者备伞,好让他们不再受风吹雨打日晒雨淋之苦,这大抵是最温柔的守护了。” 白明微望着摆放在橫椅上的灵牌,陷入了沉默之中。 父叔兄长与这座城的羁绊最深,而这座城也未曾忘记他们的牺牲,若是人在天有灵,想必会倍感欣慰吧? 因为马车上摆满灵牌,一众百姓未曾打扰,撑着伞默默地目送马车离开。 马车所经过的地方,百姓缓缓跪下,手中那把伞,却始终未曾阖上,好像在用这种方式,搭成一条亡者可以安心上路的小道。 等到马车即将出城时,数位老者拦在马车前方,缓缓跪下:“大姑娘,羌城路远,我们无法与您一同前往,去见证这来自不易的胜利。” “这十把伞是大家伙的一点心意,希望它可以把您亲人的英魂,平安护送到羌城。” “几位将军与少公子们未完成的事,大姑娘替他们完成了,相信他们亲眼看到羌城的回归,一定如大家伙心底这般喜悦。” 白明微走下马车,把十把伞捧到手里:“多谢老人家,我一定会在父叔兄长的面前,好好讲讲大家伙对他们的心意。” 老人眼含热泪:“大姑娘,别忘了告诉几位将军和将士们,不用再受北燕奴役的我们,重获自由的我们,有多欢喜。” 白明微颔首:“我都会的,老人家请放心。” 老人不再说什么,默默让开一条道。 白明微把伞捧回马车里放好,风轻尘抖动缰绳,马车缓缓离去。 几位老人与身后的百姓一同跪在地上,用袖子擦了擦眼角的泪水:“几位将军,少公子,一路走好!到了羌城,别忘了好好看看,失而复得的土地。” 同样是简简单单的送行,却承载了深深的情谊。 白明微把伞仔细地放在牌位旁边,让百姓们的心意,护佑着父叔兄长前往羌城的路途。 昨日的情景与今日的送别,深深地震撼着她的内心,在不需要掩饰情绪的时候,她终是咬着手臂低低地哭了出来。 自古以来多少憾事,英雄之冢无人问,却叫小人锦衣裘。 而东陵的土地上,却有许许多多的人,不叫烈士死得默默无闻。 这份最质朴的情谊,总是能催人泪下。 风轻尘递来一张帕子:“想哭便哭吧,别人都看到的是白家的牺牲,会因此悲伤泣泪;别人也会看到你的功勋,会因此心生自豪。” “今后也会有很多人为你笑,但我知道,这条路太过艰难,压力与重担也不是所有人能扛得住。” “当苦难一点点熬过去时,是该哭一哭,为走不到终点的伙伴,也为这来自不易的胜利,更为了把所有的牺牲记在心里的,这些可爱的人们。” 白明微忍不住呜咽出声:“你这是在安慰我吗?怎么我更忍不住了。” 风轻尘轻喟一声:“你一定在因为小传义的坚强与懂事自豪,但同时也希望他能做最真实的自己,不用掩饰情绪,也不必逼自己勇敢。” “而我也是如此,既为小姑娘你的坚强与努力骄傲,也为你取得的成就满心自豪,不过我更希望你想哭不必憋着,想笑不必克制。” 白明微用帕子将脸上的泪迹擦干:“快收起你这副说辞,像个喋喋不休的老父亲一样。” 风轻尘仰天长叹:我一心想当你夫君,苦心经营却把自己活成了老父亲? 小白貂适时钻出脑袋,捂着嘴笑了出来,露出两排洁白的大牙齿。 不等它幸灾乐祸多久,风轻尘把它挂到了脖子上:“寒风瑟瑟,缺块上好的貂毛。” 匹貂无罪,怀毛其罪。 它一心想给主子当贤内助,为主子鞍前马后,主子竟然惦记它养得油光水滑的毛? 小白貂吓的浑身毛发炸起。 它迅速窜进马车里翻包袱,最后扯出一块貂皮,捧着貂皮跳到主子的肩膀上,含泪把同伴的毛皮给主子贴心地披上,捏着小爪爪等待主子改变杀它取皮的主意。 白明微被这一幕逗乐了,忍不住破涕而笑。 它把小白貂抓过来放在双腿上,轻轻抚着小白貂的毛:“他不舍得扒你的皮,别担心。” 小白貂不但没有放心,反而更担心了:主子不舍得,这死女人可说不好! 想到这里,小白貂挣扎起身,迅速窜到风轻尘怀里,抱着风轻尘的手臂嘤嘤撒娇。 风轻尘摇头轻笑:“小白,按照貂龄来算,你已经是一只中年貂了,能不能别这么不成熟?” 小白貂趁机依偎在主子怀里,小脑袋蹭来蹭去,用行动证明,什么叫“再老也还是个宝宝”。 望着主仆两和谐的情景,白明微唇角忍不住勾起。 适才感动泣泪的一幕仿佛并未发生,但只有她心底清楚,百姓的这份情谊,她会代替父叔兄长铭记终身。 这条染血的路千难万难,但她踏出的每一步,都从未有过悔意,哪怕遍体鳞伤,哪怕付出一切。 同时她也清楚,五座城池的胜利,并不意味着她使命的结束。 天下太平,河清海晏。 往往需要数代人的努力,如果一定要有人走在这条艰难的路上,那么她将义无反顾。 她相信总有一日,天下都能如遁世村那般安逸祥和,百废俱兴。 第363章 他能做些什么呢? 回到莲城,已是下午时分。 白明微没有片刻休息,她把莲城托付给一名伍长,于第二日带着几位嫂嫂与小传义一同北上。 准备到镜城与俞皎和白琇莹汇合,然后再赶赴羌城。 随行的自然有之前留在莲城驻守的江辞,还有她到哪儿就跟到哪儿的风轻尘。 便是刘尧与公孙先生,也跟着他们北上。 原本她打算让任氏留下,但任氏却说,她也想去看看羌城的景致,看看牺牲了那么多条人命才光复的地方,这样要是夫君入梦看她,她就可以和夫君描述羌城的风土人情,还有岚漪河有多清澈。 白明微拗不过她,于是便同意带着她一起走,并备下柔软舒适的马车给任氏乘坐。 一行人在百姓的目送中迎着朝阳出发,未到中午时分,众人便赶到了镜城。 这座以湖得名的城,湖水被白明微填了一半,踏着新鲜的泥土走向城门,等在城门口的,是手臂还挂着布条的白琇莹与面带笑意的俞皎。 两人与几位嫂嫂久别重逢,自是分外高兴。 六嫂杨氏的夫君白瑛是白琇莹的胞兄,两人向来比较亲密,杨氏见白琇莹负伤,心疼得眼泪瞬间溢出来。 白琇莹不以为意:“六嫂,只不过是脱臼而已,又不是缺胳膊少腿的,不用担心,再说我这只手,可是曾经奋勇杀敌过的,就算现在动弹不得,它也是只厉害的手!” 六嫂为她捋了捋鬓发,含泪笑了:“你六哥要是知道你这么勇敢,一定会为你高兴。” 白琇莹扬起下巴:“那是,我可是大名鼎鼎的小六!是白家六郎的同胞妹妹,英烈之后,英雄之妹,岂会是懦夫?” 两人说了几句,白琇莹和俞皎这才发现马车里的任氏。 二人担心不已,连忙上前询问:“二嫂怎么来了?你的伤不宜动弹。” 任氏握住两人的手:“送别烈士,庆祝胜利,怎么能少的了我?” 其余三位嫂嫂也围过来。 任氏面色憔悴,泛着病态的苍白,但那笑容却辉映生光:“我们都知道,这场胜利有多不容易,然而无论如何,我们的夫君,我们的亲人,一定可以毫无遗憾地离去了。” 白琇莹抹了抹眼角:“本该是高兴的事,你们又骗我眼泪。” 几人抱作一团,含泪笑了出来。 白琇莹伸手,把小传义拉过来,俞皎也伸出手,拉过一旁的白明微。 一家人紧紧地抱在一起,感受属于亲人的温度。 他们心里都明白,这一刻究竟等了多久。 正因为来之不易,所以才会叫他们这般喜悦。 于白明微而言,她既要为满门妇孺挣出生路,也要为父叔兄长争取应得的哀荣,更要完成祖父与父叔兄长没有完成的事。 如今她做到了,有多大的责任与压力,就会有多大的成就感。 于俞皎和白琇莹而言,除了想要帮助白明微,将亲人接回家外,她们还有征战沙场的英雄梦。 作为战士,她们自然沉浸在这胜利的喜悦中。 至于几位嫂嫂,她们或许没有家国天下的宏愿,有的只是与白家同生死共存亡的决心。 如今与白家一起熬过最艰难的时光,并能光明正大地接回夫君的尸首,她们已经心满意足,再也别无所求。 一家人的战后团聚,没有轰轰烈烈,但却十足温馨。 把随行的几人看得眼眶微红。 城墙上坚守岗位的战士,多数是刚成为士兵的百姓,他们不远千里来到边疆与白家军共赴国难。 虽然这次的胜利,他们未能杀一名敌人,但正是因为有他们坚守着后方,前方浴血奋战的将士才没有任何后顾之忧。 与固守其余几座城的将士一样,这份胜利有他们的一份功劳。 看到白家人于城墙前方抱在一起,众将士眼眶泛红,内心的冲动叫他们忍不住要与这家人一同庆祝,然而身上的盔甲却一遍遍提醒着他们战士的职责。 他们只好以最笔直的身躯,抬头挺胸地站在岗位上,用最好的状态,默默地与白家人一同享受这份喜悦。 一家人的汇合,没有絮絮叨叨说个没完的话。 因为内心思绪万千,三言两语无法诉说,所以众人都选择了沉默。 但他们彼此都能明白,对方的内心究竟有多欢喜。 最后,白明微交给江辞一个任务:“江大哥,能否麻烦你随九殿下经镜城而过,我们绕路而行。” 刘尧皱起眉头:“为什么本王要和这臭脸男人一同从城里过?理由!” 白明微解释道:“东陵被欺压太久,镜城的百姓也饱受北燕人的折\/磨,这次大败北燕,向天下人证明了我们东陵绝不是软弱可欺,镜城的百姓也不再受奴役之苦。” “我们一行人若是入城,定然会引起轰动,如今还未送别烈士,我们却不好与他们同欢,绕城而行,也省得给百姓们添麻烦。” 刘尧顿时就不乐意了:“白明微你什么意思?你们入城就会引起轰动,本王入城就没事了?你在影射本王对这次的胜利一点贡献都没有?” 众人不约而同点头:“嗯呐!” 刘尧气得嘴都歪了,可偏偏他的确没有任何贡献,便是再恼怒,发作出来也带着几分心虚。 白明微又道:“让殿下取道镜城,也是想叫殿下好好看看,百姓们终于可以放下心来,不必担心敌人随时把刀架在他们脖子上的样子,相信殿下会有所感悟。” 刘尧抱着手,气呼呼地道:“那叫小豹子也跟着,江臭脸一直待在莲城,镜城的事他懂什么?本王要小豹子好好给本王讲讲,收复这座城后的故事。” 他是在白明微那吃瘪,但又不敢反抗白明微,想着奴役白琇莹解解气。 俞皎也了解镜城的情况,但俞皎可是他的表姑姑,他当然不敢把主意打到长辈头上。 想来想去,还是白琇莹好捏,于是便提出这样的要求。 但仅仅只是这个原因吗? 他也不清楚。 江辞略有迟疑:“殿下,六姑娘还带着伤。” 刘尧没好气地道:“她是伤了胳膊,又不是伤了脑子和嘴巴,有什么影响?” 不等江辞再度开口,白琇莹道:“既然如此,臣女就顺殿下的意便是,到时候殿下可别怪臣女讲得太多,讲得不好。” 刘尧冷哼一声:“算你识相!” 说完,他自顾自上了马车。 白琇莹随后钻进去。 白明微看向江辞:“江大哥,他们就交给你了,我们镜城北门外见。” 江辞颔首:“你放心便是。” 说完,两队人马同时启程,各自踏上前行的路。 马车上,白琇莹横眉竖目:“江大哥那么好的人,你为什么要叫他江臭脸?你这人怎么那么狭隘?” 刘尧难以置信:“你是真的瞎了吗?那姓江的何时对本王摆过好脸色?!” 白琇莹冷哼:“我看你就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因为你狂妄自大,才看不上所有的人!” 刘尧气急败坏:“放肆!你无法无天,竟然敢这么对本王说话!” 白琇莹扬起下巴:“我就这样说怎么了?你又打不过我,你能拿我怎么样?” 刘尧咬牙切齿:“你给本王等着,等本王回京城呼风唤雨后,就用狂风暴雨拍死你!” 白琇莹挑起眉头:“你敢欺负我,我就告诉长姐。” 刘尧瞬间就失声了。 呼风唤雨的他,还是怕白明微的,那可是第一个打他屁\/股的人。 见刘尧偃旗息鼓,白琇莹也没有胡搅蛮缠。 她知道长姐的用心,于是便耐心地讲起镜城的事。 听着她绘声绘色的讲述,刘尧渐渐入神,那双褐色的眸底,也落入白琇莹眉飞色舞的样子。 听到最后,他犹如亲身经历一般,原本咄咄逼人的神色,也在这一刻变得平静下来。 最后,他告诉白琇莹:“我真恨自己没有十八般武艺,不能上阵杀敌。” 白琇莹说:“殿下,您的作用不在沙场上,而一个有用的人,价值也不一定都在沙场上体现。” “您是凤子龙孙,出身尊贵,只要您有心,您能为这天下百姓做的事情,一定不比长姐少。” “长姐奋勇杀敌的英勇,您自然是做不到的,但好多您能做的事情,长姐也做不到,您可是无可替代的呀。” 刘尧陷入沉思,半响才问她:“本王又能为这天下做些什么呢?” 白琇莹笑道:“臣女不知,但臣女相信,只要是殿下想做的事,一定能做好。” 刘尧闻言,掀开车帘看向外面。 看着路上不时经过的百姓,久久不曾言语。 能不能有个人告诉他,他能为这天下做点什么? 第364章 等安排好一切,就带你们回家 阳光明媚,天空湛蓝。 冬日的金阳为这满目萧杀的四野增添了几分暖意。 一行人在镜城北边汇合,刘尧还是那副吊儿郎当的模样,依旧看不上对他摆脸色的江辞。 镜城一行,好似什么都没有改变。 然而明眼人都看得出,刘尧那双眼底,倒映的不止是灿灿阳光,还有这千里江山。 他眼底的山光水色变得清晰而明朗,如果不是真心喜爱,又怎会用这样的眼神来看待这锦绣山河? 细微的变化还是叫白明微发觉了,他把一匹马的缰绳递给刘尧:“殿下,这段路您骑马前行。” 刘尧登时叫苦连天:“白明微,你究竟安的什么心,你想冻死本王阿?” 白明微淡声道:“难得离京一趟,不看看边塞的景致,岂不是亏了?” 刘尧不情不愿地接过缰绳,但骑在马背上时,他比任何人都快意。 白明微摇头轻笑,翻身上马。 玄骊与饮岚似乎成为了亲密无间的好友,便是走在道\/上,两匹马也紧挨着。 作为他们主子的风轻尘与白明微,少不了并肩而行。 宽厚伟岸的背影,纤细窈窕的身姿。#@$& 通体漆黑的玄骊,浑身雪白的饮岚。 只是两人策马走在前方的背影,便叫人赏心悦目。 几位嫂嫂见状,露出欣慰的笑意。 一行人紧赶慢赶,等到日落时分才赶到羌城。 此时此刻,城门之上飘扬的不仅有白家军的军旗,还有羌城的百姓为烈士亲手制作的招魂幡。%&(& 胜利是喜悦的,但所有人都怀着悲痛的心情,准备送别那些血冷于沙场的将士。 一行人入城后,目之所及的房檐,都挂上了白灯笼,大大的灯笼上,写着漆黑的“奠”字,识字的人家甚至还在大门上贴着挽联。 没有任何人要求羌城的百姓这样做,都是他们主动为之,目的就是为所有惨死于北燕斧钺之下的将士,举行一次别样的葬礼。 是感谢,感谢将士们用性命换来他们的自由。 是怀念,怀念那些把生命都留在这片土地上的人。 刘尧被这一幕震惊了:“何人的葬礼,竟能让满城缟素?” 白琇莹看向连成一条线,仿佛没有尽头的白灯笼,沙哑着声音向刘尧解释:“英雄的葬礼,值得天下人铭记。” 东陵的文化与其余诸国都不大相同。 在东陵人的骨子里,流淌着安土重迁的思想,他们打一出生起,就深爱着这片生养他们的土地。 他们接受不了山河被外人践踏,更无法接受外人的统治。 以至于就算东陵岌岌可危,他们陷入水深火\/热中,大部分人宁愿选择留在这片他们热爱的土地上,挣扎求生,也没有投到敌人的阵营中去。 更何况北燕人给他们带来的,没有安逸与和平,只有更多的剥削与苦难。 正因为如此,他们的才会更加感念将士们的付出。 这隆重的丧礼,是羌城百姓在力所能及的范围内,为阵亡将士能做到的全部。 也是他们的,一片赤诚。 刘尧闻言,不禁陷入了沉思。 在京中,似乎所有人都围着刘姓人转,只要与“刘”沾边,都能引得众人趋之若鹜。 哪怕是他这种毫无建树且毫不起眼的庶出皇子,也有着无数人吹捧。 然而自从到了军中,他便不再是焦点。 那些本该是他得到的敬重与关注,全都被将士们夺了去,甚至在百姓的眼里,他这个九皇子可有可无,一名普通的战士,都比他更讨人喜欢。 但似乎,这才是正确的样子—— 无论出身如何,若是没有贡献与建树,就不该心安理得地去享受那些尊荣与虚名。 最后,他难得没有和白琇莹唱反调,认真地应了一声:“确实如此。” 来到居所,众人翻身\/下马。 刘尧想都没想,便把掀开帘子走出来的小传义抱下马车。 小传义竟也没有拒绝,只是在站稳后向他道谢:“多谢九殿下。” 刘尧拍拍他的脑袋,全然一副将他当作孩子看待的模样。 几位嫂嫂跟在小传义身后下马车,接着俞皎又从马车上把任氏抱下来。 任氏有些不好意思:“七弟妹,麻烦你了。” 俞皎嗔怪:“说这话就是与我见外。” 小传义走到摆放牌位的马车前,恭恭敬敬地行了个礼:“各位亲长,羌城到了,传义接你们下来。” 白明微见状,把父亲和大哥的牌位递给他:“来,抬着你祖父和父亲,我们一同进去。” 小传义接过牌位,恭恭敬敬地捧着,小脸上满是敬意。 他小声呢喃:“祖父,父亲,羌城到了。” 这是东陵最北边的城,也是最先被北燕夺走,最后被收复的城。 这里的百姓曾陷入最长的黑暗,但如今一切都过去了,未来一定会更好。 最后,一家人捧着牌位,与其余众人一同进入居所之中。 其余几人被请去了为他们备好的房间歇息,而白家的众人,则捧着牌位到了灵堂。 临时辟出来的灵堂很简陋,只有几张桌子可供安置牌位,但准备灵堂的人,还是贴心地备好香烛与纸钱。 白明微领着众人上香,便是伤重的任氏,也被俞皎扶着,一家人跪在牌位面前,恭恭敬敬地磕头。 这时,白明微开口:“父亲,几位叔叔,兄长们,你们未能完成的事,我们都完成了。” “羌城不大,但有美丽的岚漪河川流而过;羌城也不富庶,却住着数万东陵的百姓。” “请你们放心,没人再能将它夺走,也没有人再能践踏这片土地,和生活在这片土地上的人。” “明微会谨记祖父的教诲,谨记你们的遗志,承继你们的宏愿,总有一日,东陵会成为没有战火硝烟的乐土。” 说完,白明微认认真真地磕了三个头。 小传义恭恭敬敬叩首,这一次他什么也没有说,因为有些话不知怎么说出口,有些话却是不能说。 东陵城池不过数十座,这五座城池不大,但却浸染最多的血与汗,一路走来,幼小的他亲眼看过无数生命的流逝,也见证过一次又一次的胜利。 一颗不能言说的种子在他心底生根发芽,他没有告诉任何人,自然也不会在灵前言说。 白琇莹拍拍胸\/脯:“我白家小六也是个能独当一面的有用之人了!你们就为我自豪吧!” 是的,她不再是那个只懂得和姐妹争风吃醋的骄纵千金,如今的她,既能杀敌,也能帮助长姐。 她白家小六,长大了呢! 几位嫂嫂什么也没说,想和夫君说的话,早就伴着泪水说完了。 最后,白明微做了总结:“父亲,几位叔叔,兄长们,等明微送完为国捐躯的将士,安排好边疆的一切,就带你们回家。” 第365章 护佑英魂不受飘荡之苦 翌日清晨。 天边泻出一痕鱼白,府衙沉重的门“知啦”一声,被徐徐拉开,白家一行人缓步走出来。 一身素服的小传义走在最前头,手中捧着一块牌位,上头没有书写姓与名,只是简短地写着“抗燕英雄”四个大字。 白家众人,同样身着素服,鬓边簪着一朵小白花。 容颜素净,面色哀戚。 唯有白明微不同,她穿上了霍世勋所赠予的那身赤色龙鳞甲,手握神兵,脚蹬战靴,端的是英姿飒爽,威风凛凛。 但是,她的手臂上系了一条白布,那是为所有血冷于边疆的将士,所戴的孝布。 这一日,天色正好,没有半丝云彩,唯有冷风徐徐拂动发丝。 当一行人穿过巷子来到街上时,通身素服的百姓早已等候在街道两侧。 “传义,我们走。” 白明微轻轻唤了一声,传义却只是点点头,捧着牌位走在队伍的最前面。 卫骁与风轻尘他们,与众将士先一步去了烈士埋骨之处,此时此刻,只有这个小小的孩童,与一众女眷主持送葬仪式。 因为烈士们来自五湖四海,各地的丧葬习俗并不统一,白家军与羌城的百姓们,正在用自己的方式送别烈士。 寒风将小传义的脸冻得通红,瘦小的他穿上素服,身子显得愈加单薄。 但他作为身在羌城的白家唯一男丁,却很好地履行着他的职责。 所以尽管走在乌泱泱的人群中,尽管他比在众的所有人都矮小,但他却捧着烈士们的灵位,目光坚毅地缓步行在羌城的大街上。 有人不解,问:“为什么是小公子来捧这个牌位?” 有人回答:“因为死去的将士,有的无儿无女,有的儿女却在遥远的故乡,小公子担下这职责,以男丁的身份,为那些无儿无女的将士尽身为人子的职责,也为那些儿女身在远方的将士,代替他们的儿女送他们最后一程。” 有人接话:“不愧是老丞相的后代,一家忠烈,满门英魂!” 还有人说:“丞相虽老,却气节不衰,白家作为东陵的脊梁,虽然男丁几乎全灭,但还有着承袭白家风骨的后人。” “……” 这是小传义第二次走在围满长街的人群中。 但是心境早已不同。 第一次,他刚知道自己变成了没爹的孩子,尚来不及抱着娘亲哭泣,他就得一遍遍告诉自己,要成为娘亲的依靠。 走在大街之上,跪在正阳门口,他溢满悲伤的心,却还要一遍遍回想母亲教的话。 第二次,他捧着一块代表着上万阵亡将士的无名牌位,再也没有初时的惊慌无措。 他清楚自己的职责,今日他会好好以男丁的身份,送别这些血冷于边疆的将士。 行了很远一段距离,一行人来到了土地庙前。 小传义捧着烈士的牌位,迈步踏入土地庙中。 羌城的百姓在土地公公的神像旁,为烈士设了一张案桌,小传义踮起脚尖,把牌位放在桌子上摆好。 他后退几步,先是朝牌位磕了三个头,接着跪在土地公公面前。 他:“土地公公,您护佑这方沃土,使得百姓五谷丰登;将士们护佑这片山河,换来天下太平。” “您是传义敬重的神,烈士们是传义敬重的英魂,但烈士们一定没有土地公公神通广大。” “所以传义把他们交给土地公公,请您能够护佑他们的英魂不受飘零游荡之苦。” 小传义说完,恭恭敬敬地给土地公公磕三个头。 时间有限,尚且来不及为烈士们建立宗祠。 但这香火鼎盛的土地庙,乱世中百姓内心的慰藉与依托,必定能叫英魂的牌位前不会冷清。 行过礼后,小传义从土地庙里走出来。 白明微把引魂幡递到他手中。 小小的身子举着长长的引魂幡,只是垂下来的幡布便比他高出许多,但是他依旧稳稳地握着,任那寒风呼啸,卷动幡布猎猎飞舞。 他自岿然如山,迈着稳健的步伐朝着城外走去。 在他的身边,是一身戎装的白明微。 在他的身后,跟着白家众女眷,便是受伤的任氏,也坚持随行。 满身缟素的百姓从四面八方汇聚而来,默默地跟在白家队伍身后。 几十、几百、几千、几万…… 羌城的百姓倾城而出。 儿女扶着老父老母,父母怀抱着稚儿。 这一场别样的葬礼,没有任何人缺席。 他们有人拿着丧仪用品,有人端着祭祀用的东西——禽肉、点心、香烛以及纸钱。 分明人头攒动,却并不喧嚣。 便是这份沉静,使得弥漫于整座城的悲伤更加浓重。 行经东南西北主街道汇聚的地方,提着纸钱的俞皎,伸手从竹箩里抓起一把纸钱,用力一扬,纸钱漫天飞舞。 买路纸钱撒下,小传义把招魂幡递给白明微,双膝一弯,膝盖触在冰冷的石板上。 但他不以为意,恭恭敬敬地向身后随行的众人磕了三个头。 他开口,声音沉痛:“光复山河的代价,是东陵成千上万儿郎的性命,为了赶走敌人,他们的鲜血溅洒在这片土地上,失去了宝贵的生命。” “有人孑然一身,有人上有老父老母,下有妻儿家小,无论是故乡还是亲人,他们都再也无法见到了。” “但他们不是没有儿子送终,今时今日,此时此刻,传义便是能为他们捧牌举幡的人子!” “白家传义,在这里以无儿无女无亲无故的烈士之子身份,向在众致上最诚挚的谢意;并代替烈士们远在他方的儿女亲人,感谢大家前来相送。” 他的声音不大,带着悲伤的沙哑,在静默的长街上传得很远很远。 一老翁悲伤泣泪:“小公子,使不得呀!您是老丞相的后人,怎能为他人代行人子之责?使不得呀……” 小传义缓缓起身,干净的面庞在素衣的映衬下显得有几分苍白,但他稚\/嫩的眼角眉梢,却流露出谁也无法撼动的坚定。 他说:“传义的爹爹与亲人,都死在了战场之上,一夕之间,传义变成了没爹的孩子。” “要不是这些烈士以命相搏,我们的土地依旧被北燕侵\/占,我们的百姓,依旧被北燕奴役。” “是他们,让很多很多像传义一样的人,不用承受失去亲人的痛苦。只可怜他们为国捐躯,却无后人送他们最后一程。” “传义有幸,能代行人子之责,为万千英魂引导安息之路,如此,他们到了另一个地方时,也不会被人嘲笑没有儿子送终。” 说完,小传义起身,接过引魂幡继续向前走。 老翁望着小传义单薄却坚\/挺的背影,泣泪说道:“我那儿子和孙子在天有灵,一定能含笑九泉。” 原来老人也曾是子孙满堂的人,一场战火,夺去了儿孙的性命,年纪最小那孙子,才不过十三岁。 他们都死在北燕人的斧钺下,却也为身后的家国而死。 满门男丁死绝,老人也曾遗憾,谁来为他儿孙捧牌?谁来送他最后一程呢? 但现在,老丞相的后人代行人子之责,这是一份荣耀,也是一份慰藉。 想必儿孙们一定会安心上路。 去到那九泉之下,也能含笑九泉。 第366章 一路走好 这时,一名怀抱着婴孩的妇人,终于忍不住哭出声。 羌城大战那夜,北燕人破开她的家门,不顾榻上孩子撕心裂肺的哭声,给他的丈夫穿上北燕的盔甲。 丈夫为保他们母子性命,只能屈服,但却一去无回,留下她孤儿寡母,对着被战火侵蚀过的残垣断壁,茫然无措。 要不是白姑娘下令,此次牺牲的百姓比同烈士抚恤,若非她拿到抚恤银子,可叫她如何带着孩子活下去? 但她还是想要自己的丈夫好好活着,活在自己和孩子身边,在最艰难的日子里,给自己和孩子一个拥抱,再苦也能咬牙坚持下去。 然而满城飘白提醒着她,这一切都是奢望。 她的丈夫,再也回不来了。 和那数千烈士一样,再也回不来了。 孩子才刚出生,就没了爹爹。 她才成亲不过年余,就成了寡妇。 想到这里,那眼泪怎么也止不住。 她低低压抑着的哭声,让本就沉积在众人心底的巨大悲伤如溃堤般倾泄而来,铺天盖地,蔓延在羌城的街道\/上。 有人哭着自己的丈夫,有人哭着自己的儿孙,也有人哭着逝去的亲长,还有人哭着血冷于此的将士。 哭声越来越密,晴朗的天空犹如落了雨,这般悲切。 但是这一次,白家的众人都没有哭。 小传义稳稳握住引魂幡,一步步向城外走去。 白明微就站在他身旁,陪着他走完这艰难而漫长的路程。 每逢路口,俞皎扬洒纸钱,纸钱如飘雪纷纷扬扬落了一地。 落在这被战火侵蚀过的残垣断壁之上,落在满身素白的百姓之间。 长长的队伍出了城,沿着官道走了一段距离,然后爬上一座高高的山岗。 那是镜城与羌城之间的一座高山,被选做烈士与牺牲百姓的埋骨之处。 站在高高的山岗上,可俯瞰山脚的羌城,也可见比邻的镜城。 还可以越过镜城,放眼东陵的土地。 数千座新坟排列在山坡之上,空气中弥漫着新翻泥土的气息。 卫骁与江辞等人早已等候在那,见到一行人过来,连忙向白明微行礼:“大姑娘。” 白明微看向众将士:“辛苦了。” 更多的话,她没有说。 卫骁等人让出一条道,小传义走过去,把招魂幡用力插\/入土里,插在那座写着“英雄之冢”的高高石碑前。 山风凛冽,把布幡卷起,拂过他苍白的面颊。 一切准备就绪,白明微正要主持祭祀,远处忽然传来一阵阵凄凉的歌声,响彻在冬日的原野之中。 卫骁站在白明微身侧,放眼望向山腰的方向,他说:“白姑娘,镜城的百姓也来了。” 正是他们,在吟唱着悲歌。 这里只有数千座新坟,此次祭奠的却是死于北燕斧钺之下的数万人。 仪式就在羌城外的山坡上举行,羌城的百姓参与无可厚非,却不曾想,镜城的百姓跋涉数十里,也来为将士们送行。 白明微闻言,看向卫骁:“卫大哥,烦请你带一队人马去接他们。” 卫骁颔首,点了数百人下山迎接。 歌声依旧连绵不绝,从“出征”唱到“盼归”,从“盼归”唱到“赞扬将士的功德”。 从壮阔到忧心,又从忧心到悲切。 把将士们行军到血冷的过程,用歌声一点一点唱出来。 闻之伤心,听之泣泪。 整座山上瞬间哀哭一片。 便是着甲肃立的战士,也忍不住眼含热泪。 不多时,卫骁骑马而来,落到白明微面前站立:“白姑娘,镜城与羌城的百姓,只怕都来了,整座山加上我们的将士,就有十数万人之多,从山头到山脚,到处都是人,他们上不来。” 白明微点头:“开始吧!” 卫骁立即传令下去。 “祭!” 一声高喊,从卫骁口中传递下去。 “祭!” 两声。 “祭!” 三声。 直到传到站在山脚的百姓耳里。 白家军把宰杀的猪羊摆在数千座新坟面前,百姓们也把准备好的祭品摆上。 不多时,整座山香烟缭绕,弥漫着香烛特有的味道。 “跪!” 卫骁再次高喊。 一声声“跪”传到山脚。 小传义恭恭敬敬地跪下,接着是白家众女眷,再接着,是数万羌城与镜城的百姓。 金阳灿灿,照见漫山遍野恭敬跪地的人。 白明微与众将士执剑而立,此时,还不是他们跪拜的时候。 “哀!” 随着卫骁的喊声传递下去,数万百姓掩面哀哭。 声声泣泪,句句断肠。 这时,那名怀抱着婴孩的妇人用柔媚婉约的歌声,唱出了她对亡夫的哀悼。 “葛生蒙楚,蔹蔓于野。予美亡此,谁与独处。” “葛生蒙棘,蔹蔓于域。予美亡此,谁与独息。” “角枕粲兮,锦衾烂兮。予美亡此,谁与独旦。” “夏之日,冬之夜。百岁之后,归于其居。” “冬之夜,夏之日。百岁之后,归于其室。” 伴随着怀抱中婴儿的嚎哭,妇人泪流满面:“夫君,一路走好……” 数万百姓齐哭:“埋骨边疆之地的将士们,一路走好……” 一个人的悲哭,足以感人肺腑。 一群人的悲哭,足以令人泣泪。 数万人的悲哭,却叫整齐肃立在新坟旁边的铁血战士,泪流满面。 卫骁哽咽,嘶声高喊:“起!” 满山遍野的百姓缓缓起身,哭声却并未终止。 白明微深吸几口气,才把眼中的泪水强\/压下去。 她站在整齐肃立的将士中间,站在数万百姓面前。 尚未开口,百姓们便压抑住哭声,等待她讲话。 白明微目光四顾,但见风和日丽,金阳万丈,美好的世间一片锦绣晴芳。 她知道,这就是无数人用性命捍卫的未来。 眼中的泪还是没能忍住,她泣声开口,如泣如诉:“一年前,北燕大军叩响羌城的城防,边疆将士拼死抵抗,却还是叫他们破开国门,一路南下。” “我父带兄弟子侄,率领临时拼凑的八万主力军北上御敌,却最终与八万将士埋骨阴山。” “白氏满门,一时之间仅剩一个不足四岁的男丁,但我白家人报国之心未泯,唯一男丁带着满门妇孺背棺请征。” “那时候,我们只有五千将士,却要面临敌人的十五万大军,但是我们没有畏惧,抱着必死的决心奔赴沙场。” “后来,有了金鸣山两万六千人马愿意共赴国难,我们的人数增加到三万多。” “再后来,又有两万人不远千里奔赴边疆,义无反顾地成为一名战士,我们得到了与北燕决战的力量。” “在众将士同心协力之下,我们排除万难,最终夺回了失去的五座城池,但也因此有许多伙伴失去宝贵的生命。” “更有许多手无寸铁的百姓,奋起反抗却被敌人残忍杀害,他们不是战士,却像战士一样无所畏惧,他们的牺牲同样值得我们敬仰铭记!” “正因为这些人的牺牲,才有了我们今日共同沐浴在阳光下的光景,正因为这些人的牺牲,才有我们不被欺压的日子。” “然而已经失去的生命不会再复活,我们活着的人,在铭记他们付出的同时,更要努力顽强地活下去。” “只有把被战火摧残过的家园建设起来,只有把他们誓死捍卫的地方变成乐土,这份牺牲才是值得的。” “所以,为了不让烈士们的心血白费!今日过后,请让他们,在天上见证你们用双手创造出来的美好明天!” 第367章 好好活下去 冬日的金阳,就像照射在潋滟水波上泛出的温柔光泽。 落在白明微火色的盔甲上,把她衬得威风凛凛,如火般炽艳。 然而还是有人,能透过她坚韧不拔的外表,看出她的艰辛与不易。 褪去这身盔甲,她与那怀抱婴孩的柔弱母亲,有何不同? 但也正因为她能以一个弱女子之身,带领白家军走到今日,大家才更为清楚地知晓,这其中的艰难。 也倍感珍惜,这来之不易的和平。 但听她话音刚落,百姓齐齐跪地:“请白姑娘放心!” 怀抱婴孩的妇女站得较近,她一边哄慰着嚎哭的孩子,眼神慢慢变得坚定—— 烈士们用性命创造了不用受外敌烧杀掳掠的日子,那么她作为活着的人,为何不能用双手创造属于自己和孩子的美好明天? 最后,她含泪轻轻笑了起来:“孩子,别哭,敌人已经被赶跑了,你不用在水深火\/热中成长,也不必担惊受怕,娘亲一定会带着你,在这无数人用白骨堆成的和平中好好活下去。” 这时,白明微再度开口:“羌城大战那日,我们与攻入城中的将士们失去了联系,有二十七名弟兄,抱着必死的决心入城,为我们带来了城中的消息。” “正因为得了城中的消息,我们才能抓住契机,对敌人发起最后的进攻,赢得了最终的胜利。” “现在,我要特别祭奠他们,借此表扬他们这种舍生忘死的精神,也表扬那些义无反顾抗燕的所有战士。” 说完,白明微朝站在卫骁身旁的孩子招手:“王巍,你过来。” 少年听话地走到白明微面前:“白姑娘请吩咐。” 白明微从另一名将士手中接过一株柏树的树苗,她告诉王巍:“在你出身前,你父亲和你母亲种下一株柏树,那株柏树长得很好,你父亲和你母亲都相信,尚未出生的你,一定像这株柏树那般欣欣向荣。” “后来你也果真不负众望,长成了正直、善良、诚实的好孩子,就像柏树那般坚毅刚强,勇敢无畏。” “你父亲用行动为你做出了好榜样,也用生命为所有人做出了好榜样,你父亲是顶天立地的男子汉,也是值得敬佩的英雄。” “现在,就把这株树苗种在你父亲的坟茔边,让后世百代敬仰他如柏树一般不屈的精神,也借此告诉你牺牲的父亲,你会像柏树一样坚韧不拔,健康成长,叫他安心。” 王巍便是王峰的儿子,如今正跟着卫骁。 他一直为落草为寇的父亲所不齿,但少不更事的他,却忘了父亲原本只是个文人,要是不上山为寇,如何把他养得这么大? 后来父亲更是为了向他证明,他的父亲傲骨未折,依旧是个正直刚强的男人,主动入了羌城,用性命给儿子树立榜样。 这事成了他永远也无法弥补的遗憾,他为自己的无知自责,也为对父亲的轻视愧疚,更为没能好好表达对父亲的敬爱而心痛。 此时此刻,听闻白明微的话,他“砰”的瘫跪在地上,捧着柏树苗声泪俱下:“我父虽是文人,却在家破人亡后含辛茹苦把我养育大;我父虽是文人,却能保家卫国,为今日的胜利做出奉献。” “我父……他是我心中的英雄好汉!我为有这样的父亲而自豪!我一定会带着这份敬重与悲痛,好好长大,长成父亲那样的男子汉!” 白明微拍拍他的肩膀:“你已经是个男子汉了。” 不过是十岁出头的少年,却能像真正的男人一样去战斗。 他怎么不是个男子汉呢? 王巍抱着柏树,泣不成声。 是他的轻视害死了父亲,但父亲的英勇也让他铭记于心,他不会因为自己的错误一蹶不振,他要好好活着,带着这份愧疚努力活着,活成父亲的骄傲! 白明微深吸一口气,随后把一株石榴树的树苗递给小传义:“张远是那次任务的负责人,便是他在生命的最后一刻,拉开了信号的焰火,把消息递出来。” “他无亲无故,无儿无女,但却忘不了故乡的院子里,曾经种着一株石榴树。” “他说,在他还有家的时候,那株石榴树长得很好,每年秋天,都能吃到甜甜的石榴籽。” “他的先祖种下那棵石榴树时,想必一定怀揣着子孙满堂的愿望,只可惜后来家毁了,石榴树也没了,便是张远,也未能留下后人。” “今日,白家传义代行人子之责,为张远种下这颗石榴树,让他知晓,就算张家最后一人战死在沙场之上,他护佑过的人,一定会像石榴树那样,多子多福!” 小传义举着石榴树恭敬跪下:“传义遵命!” 白明微深吸一口气,哑声开口:“你们俩去吧,一定要好好把树种下。” 王巍与小传义被几名士兵带去王峰与张远的坟边,种下那蕴着美好愿景的树木。 在众的百姓以袖掩面,哀哭从未停止。 江辞捧来两坛酒,白明微接到手里,掀启酒封。 芳香四溢,但见她提起酒坛,清冽的酒水流泄下来,落入她的口中,顺着她的面颊流下。 饮满一口,白明微走到几座坟茔面前,把酒水倾洒在地上。 她说:“你们曾说身无长物,别无所求,惟愿胜利后饮一杯喜悦的清酒。” “如今我们胜了,你们却无法与伙伴同庆共饮,今日我白明微,就代替数万并肩作战的弟兄,同你们饮下这坛酒!” 说完,白明微再次举起酒坛,满饮一口。 最后,她把空酒坛砸在地上:“这边防,活着的弟兄一定会死死守住,绝不会叫北燕的铁骑踏入我东陵的土地半步!” “这世间,一定会变成没有硝烟战火的世道,再也没有家破人亡,也不会有妻离子散!不会再有人,像你们一样失去所有!” 说完,她一撩衣摆跪下:“将士们,好走!” 上万在场的白家军跟着跪下:“弟兄们,好走!” 数万百姓再度下跪:“英雄,走好!” 忽然间,一阵呜咽的箫声传来。 声源处,是一袭白衣缓步而来的风轻尘,还有头上簪了花的刘尧。 但见刘尧身着宽大的素衣,手握宝剑,于烈士坟前翩然剑舞。 伴着箫声,他用温柔缠绵的语调,唱起情意绵绵的《越人歌》。 “今夕何夕兮,搴舟中流。” “今日何日兮,得与王子同舟。” “蒙羞被好兮,不訾诟耻。” “心几烦而不绝兮,得知王子。” “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悦君兮君不知。” 夜夜笙歌的他,嗓音美妙绝伦,把曲意间的缠绵深情、动心摇神挥洒得淋漓尽致。 在这庄重严肃的场合,在这哀哭四野的山上。 他的歌声非但没有招来厌恶,反而又一次催人泪下。 第368章 落叶归根 因为在众的人都知晓,死去的将士之中,有人最后的愿望,便是听一曲情意绵绵的“小曲儿”。 听一曲,他们曾在故乡河畔上听到的,湖心画舫中传来的悠扬歌声。 若是天下太平,他们也不必背井离乡。 若是河清海晏,那湖心江中,又会流连着多少灯火通明的画舫,又会有多少美丽的女子,抱着琵琶轻轻弹唱? 唱出绵绵情意,弹出歌舞升平。 白琇莹望着刘尧簪花舞剑,听着刘尧悦耳动听的歌声,忍不住捂唇哭了出来。 东陵多河多湖,在她很小的时候,湖上河中,还是众人游玩取乐的地方,不少卖唱的女子,在一艘艘美丽的画舫中,唱着这样的小曲儿。 那时候娘亲都会教育两位兄长,这些都是摧人心智的魔,万万不可沾染。 但后来东陵日渐衰弱,百姓活在水深火\/热之中,湖心江中再也听不到商女的弹奏。 她才明白,那样看似堕\/落的景象,也要一个和平的世道才能滋生。 听着刘尧用那样的嗓音唱曲儿,她仿佛回到了十年前,回到尚且还算和平的时候。 霎时间,眼泪涌出,怎么也止不住。 几位嫂嫂也不复先前的冷静,一个个都哭成了泪人儿。 一曲终了,又是哀哭一片。#@$& 刘尧把发间簪着的花取下,恭恭敬敬地放在高高矗立“英雄之冢”墓碑前。 他说:“刘尧谨以此曲,献与为国捐躯的烈士。” 刘尧贵为皇子,尽管不受将士待见,但他的行为,代表着他身后的刘家。 他亲自唱曲,圆烈士生前的遗愿,这不仅是刘家对将士们牺牲的认可,也是一种无上的光荣。 王巍和小传义已经把树苗种下,两人回到了卫骁身边。%&(& 如此,对烈士的送行正式拉开序幕。 白明微站立中央,她高喝:“击鼓!” 左右各两架大鼓\/鼓声齐鸣。 白明微举剑高喊:“众将士,跪!” 刚起身的众将士,再度整齐跪下。 白明微再度高喊:“起!” 拂袖声整齐响起,众将士不约而同起身。 白明微把剑贯入地上:“唱祭歌!” 这次却是刘尧主动起头:“操吴戈兮被犀甲,车错毂兮短兵接。” 众将士紧跟其后:“旌蔽日兮敌若云,矢交坠兮士争先。” 将士们整齐而洪亮的声音,响彻在山野之中。 会唱的百姓也跟着开口,不会唱的百姓泣泪相伴。 波澜壮阔的声音,排山倒海般响彻云霄。 带着悲伤,带着热血,带着敬重,带着景仰…… “凌余阵兮躐余行,左骖殪兮右刃伤。” “霾两轮兮絷四马,援玉枹兮击鸣鼓。” “天时怼兮威灵怒,严杀尽兮弃原野。” “出不入兮往不反,平原忽兮路超远。” “带长剑兮挟秦弓,首身离兮心不惩。” “诚既勇兮又以武,终刚强兮不可凌。” “身既死兮神以灵,魂魄毅兮为鬼雄。” 他们,活着是英雄。 他们,死后为鬼雄! 白明微哽咽高喊:“跪!送将士!” 所有人再度跪下,送别把性命永远留在边疆的将士。 数千座坟茔,只是这次在羌城与镜城一战中牺牲的人,数万名百姓,祭奠的却是死在北燕斧钺之下的所有人。 随着白明微一声“起”,霎时间纸钱漫天飞舞,被风吹起又落下。 伴随着经久不息的哭声,飘荡在这山野之中。 若是万千英魂在天有灵,必定能感受到这份沉重的心意。 最后,所有祭祀用品被摆在烈士们的坟茔前,只是这些东西,便占据了半座山。 有将士挖了个大坑,也有将士下山取水,他们把水灌入挖好的坑中,上万将士带着数万百姓,每人往坑里扔一把泥土。 新鲜的泥土被水混合,又被将士舂成粘\/稠的泥浆,泥浆被扶到墙上,舂成一间土坯房。 房前是屹立的英雄碑,房内是一块英雄灵牌。 小小的牌位写不下万数英魂的名字,但他们都有一个简短的称呼——英雄。 刘尧搬来一幅对联,亲自装在土胚房的大门之上。 上联:竭节于国,忠肝义胆。 下联:有功在民,碧血丹心。 横批:忠烈。 这副对联由他亲自所书,虽然差点意思,但还算工整,便是那雕刻,也是他特意请教公孙先生,一刀刀刻在木板上,打磨上漆,最后制成牌匾。 光是这样,便足以见其心意。 等到土坯房建成,白明微又带着将士与百姓,最后向烈士们再行跪拜之礼。 这次送别仪式,步骤虽然很简单,但却有十数万人参加,满城缟素的盛况。 相信牺牲的人在天有灵,一定能感受到生者的不舍与敬意。 暮色四合,天光渐次落下。 故去的人已经上路,也到了生人归家的时候。 这时,有人向白明微提议:“白姑娘,我们索性就在这山上分食祭品,一同庆祝这来之不易的胜利吧?” “不然故去的人们光看到我们哭,却不见我们笑,如果能让他们看到我们活着的人,因他们的护佑能幸福快乐,他们也一定会高兴。” 是啊,斯人已逝。 失去性命的人再也无法挽回,活着的人除了悲伤,也要好好珍惜他们用命换来的安稳,坚强地活下去才行。 若是能叫逝去的人能感受到他们的坚强与喜悦,何尝不是好事? 白明微正欲开口,莲城的上方忽然亮起星星点点的光亮。 紧接着,是姚城的方向。 便是百里外的平城,也有点点光芒亮起。 站在这高高的山头,刚好可以把那情景尽收眼底。 这时,眼神极好的小杜惊呼:“是天灯!三座城的百姓在点天灯!” 众人循声望去,但见漫天星星点点,仿若璀璨星河,距离太远,他们没有小杜那样的好眼力,只见到萤火般闪烁的光点。 但他们知道,那一定是一盏盏灯笼升上夜空,渐渐连成一条线,星罗棋布于天幕之中。 那般绚美,如此璀璨。 白明微含泪:“天灯也叫归乡灯,传说若是人们客死异乡,如果有人能为他们点亮天灯。” “那么他们的魂魄,就会化作游鱼,提着归乡灯游向夜空,游回故里,落叶归根。” 第369章 胜利的喜悦 故乡。 是提起就会让人心颤的地方。 与客居的他乡,经过的地方都不同。 故乡,是最美丽的地方。 相信那些客死异乡的战士,一定能够化作游鱼,提着归乡灯回到遥远的故乡去。 就算故乡远在千里,也有百姓的祝福和心意,为他们照亮归乡的路途。 白明微的目光遥遥看向远方的灯火,星星点点的光亮落在她美丽的眸底,像极了盛满银星的春水。 她敛去眼角氤氲的泪意,高喝一声:“燃火!分食猪羊!我们要与牺牲的战士们一起,庆祝边关大捷!” 卫骁立即传令下去,不多时,每隔一段距离,便架起一堆高高的篝火。 篝火灼灼烈烈燃烧,在绵延十数里的山坡上铺陈如龙。 火光映照在将士与百姓的脸上,照见他们决定放下悲伤迎接明天的坚决,更照见他们对不用再忍受烧杀掳掠与欺压的喜悦。 众将士立即分工合作,把被寒风冻得冷硬的祭品架在火堆上,任那肉被烤得焦香流油,散发着阵阵诱\/人的香味。 百姓们见状,也将他们带来祭奠烈士的祭品放到火边炙烤。 篝火的热度驱散众人身上的寒意,食物的香味也已引得众人垂涎三尺。 但所有人都等着白明微发话,一日未进食的他们,没有任何人擅自把食物放进嘴里,哪怕那些是他们自备的东西。 等到几百头猪羊被炙熟,白明微立即吩咐众将士:“给百姓们分了。” 训练有素的将士,擦净佩戴的兵器,把香味扑鼻的肉切开,分发给漫山遍野饥肠辘辘的百姓。 然而人数实在太多,分到每人手里,不过只得一小块。 尽管每人分到手里的量已经那么少了,将士们却一口没有。 一些孩童早已被肉香谗得口水直流,刚要把肉塞进嘴里,却被身旁的亲长制止。 这时,一位老妪颤巍巍地走到白明微面前,把手中的肉掰下一半,递向白明微:“大姑娘,军民同乐,怎么能不同食呢?” 白明微接过老妪递过来的肉,放到嘴里咬一口:“大娘说得对,军民同乐,是该同食。” 有了老妪带头,百姓们纷纷把分到的肉匀出一半与将士们分食。 白明微接了,众将士自然不会拒绝,与百姓一同分了那少得可怜的肉。 肉到嘴里,尚未咀嚼几下,便不由自主地滑进喉咙,只因到嘴的分量,不够他们多嚼几次。 然而就算如此,这也是他们吃过最美味的一块肉。 于将士们而言,这是他们用性命护卫的百姓,与他们同甘的一片心意。 于百姓而言,这是把他们从敌人奴役之下解救出来的恩人,与恩人同食,是一种无上的荣幸。 有百姓再递来食物,白明微却没有吃,转身交给了一名孩童。 那孩童盯着手中的肉直咽口水,但还是没有立即吃下,他用期待的目光,征询地看向身边的母亲。 见母亲点点头,他才一口把肉吃下,还不忘吮\/吸着沾着油脂的手指。 白明微拍拍他的肩膀:“如今边疆已经平定,边城不会再受北燕人的抢掠,饭食不够果腹的日子不会太久,终有一日,会有足够吃的肉,喝不完的酒。而那一日,离不开一代又一代人的努力,所以你要努力呀。” 孩童懵懂地点点头。 白明微轻轻一笑,目光移至小传义的身上。 看到小传义正襟危坐于篝火旁,她知道,这个年纪的孩子,懵懂纯真是正常,对世界充满好奇也很正常。 不是每个人,都像这个侄子那般与众不同。 恰此时,不远处传来一声欢呼,却是百姓正在围着篝火跳舞。 边塞特有的舞姿,不似传统的东陵人那般婉约温柔,一举一动都透着粗犷与豪迈。 尽管有的不再年轻,就算有的尚未长成,但重获自由的他们,所有的喜悦都在欢脱的舞姿里展现得淋漓尽致。 有人带头,自然有人跟随。 一堆堆篝火旁,跳跃着一道道欣喜的身影。 几乎满山遍野的百姓,都沉浸在这份越来越浓的喜悦当中。 年轻的人挽着伙伴,父母拉着年幼的孩子,老人则站在一旁围观,不时点评几句。 白琇莹觉得好玩,把头发束稳后,一头扎进了队伍里面。 不到十四岁的她,有着豆蔻年华女子该有的阳光与娇\/媚,她与百姓纵\/情地载歌载舞,银铃般的笑声回荡在山野中。 六嫂杨氏见她这般开心,也忍不住笑了:“这才是六姑娘,浑身都透着一股爽朗劲儿。” 受伤的二嫂任氏坐在一旁,噙着笑意看向白琇莹,表示赞同:“是啊,这才是六姑娘,除了那股天不怕地不怕的冲劲外,她还是个活泼爱笑的小姑娘,许久没见她这么高兴了。” 三嫂高氏握住任氏的手:“二嫂嫂,我也许久未见你这么高兴了。” 任氏看向一旁的白明微,半响才点点头:“见到你们都好好的,大姑娘也不用总是再带着浑身的伤回来,我高兴,当然高兴。” 四嫂郑氏握住任氏的另一只手:“虽然我们失去了挚爱,但却收获了无比紧密的亲情,日后我们姐妹也要坚强地活下去,就像这些也曾失去珍视的珍宝,却依旧能放下过去迎接未来的百姓一样。” 杨氏也把手伸过来:“日后我们姐妹互相扶持,一定能把日子过得有声有色。” 俞皎向她们看来,却被郑氏抓了过去:“别觉得因为自己刚嫁进来,我们这些老人就会排挤你,经此一事,你也是我们最亲的姐妹。” 俞皎没说什么,默默地和众人靠在一起。 其实在几位嫂嫂看来,俞皎真的是个极好相处的人。 白家七位少夫人,除了大嫂沈氏是老爷子做主迎娶的以外,其余的都是与夫君互相中意最后结成连理。 这门第也不是所有人都如沈氏那般高,唯有俞皎有着太后亲侄女这样高贵的出身,本该是骄纵的贵女,却没有任何架子,对嫂嫂们也极为敬重。 几位嫂嫂本就对她这个新妇没有什么意见,经过这次大劫,更是把她当做最亲的人。 第370章 载歌载舞 白明微望着嫂嫂们这般要好,她也打心底高兴。 但她没有过去打扰,而是走到小传义身边,告诉小传义:“那边有很多孩子在玩游戏,你也去找他们玩吧!” 小传义摇摇头,默不作声。 白明微道:“你只有体验过更多的生活,你才能选择你喜欢的生活方式,你只有了解别人的生活方式,你才能融入他们。” “传义,人生活在世上,不可能只是独自一人,你需要朋友、伙伴,你也会有跟随你的人,还有你想跟随的人。” “如果你总是沉浸在学习中,忘了和别人相处,以后无论你想拥有什么样的情谊,都会很难。” “神农尝百草,他也是尝过百草后,才知晓百草的作用,你不能只从书上学知识,因为书上的知识是死的,人是活的。” “还有很多知识,是通过亲身经历,才能学到的。每个人身上都有值得学习的地方,与更多的人相处,你也能学到更多。” 小传义皱着眉头看向不远处玩石子的孩童,他默然片刻,忽然噙着一个纯真的笑脸,奔向那些孩童。 孩子们也很喜欢他,拉着他便要做游戏。 这时,前方忽然爆发出一声欢呼,原来是一名小伙正邀请白琇莹与他一同跳舞。 尽管东陵与北燕水火不容,但最边境的城也曾有和平的日子可过,双方互通有无,许多习俗都融合在一起。 这所谓的请求,与北燕人赠花表达爱意差不多。 白琇莹不懂这背后代表的含义,就要应他所求,与他一同围着篝火跳舞。 刘尧看不下去了,他冲到那小伙的面前,怒不可遏:“你们边疆的人都这么孟浪吗?” 小伙被骂得不明所以,但也没有畏惧刘尧的权势,立即就越众而出:“我们边疆的人不仅孟浪,还凶悍,你想跟我打吗?” 刘尧把袖子捋起来:“打架是么?乐意奉陪!” 白琇莹连忙拉开了刘尧:“殿下,你干什么呢?是想叫百姓看笑话吗?” 刘尧瞪了她一眼:“你知道那是什么意思吗?” 白琇莹笑嘻嘻地说:“当然知道,人们在高兴的时候就会唱歌跳舞,现在大家都很高兴,跳舞有什么不对的?” 刘尧正想说什么,便被白琇莹一把拽了过去:“殿下,这么喜悦的日子,就别摆你那臭架子了,我们来跳舞吧!” 刘尧猝不及防,等到反应过来时,已被白琇莹拉到了人群中间,围着篝火载歌载舞。 刘尧几次想退出,却被白琇莹拽回。 见白琇莹兴致这么高,他也不好泼冷水,跟着白琇莹与百姓享受这一刻的狂欢。 火光跳动,照见白琇莹如太阳般炙\/热而温暖笑意,那笑容落在刘尧眼底,似跳动的火光,灼灼烈烈。 他忍不住扯了扯嘴角,很快就忘却凤子龙孙的身份,与百姓一起尽情欢乐。 邀请白琇莹的小伙几次挤到白琇莹身边,却被他防贼似的撞开。 两座城的百姓,万数白家军。 在送别将士后,一同庆祝来之不易的胜利。 这时,有人忽然高歌一曲: “日出而作,日入而息。” “凿井而饮,耕田而食。” “帝力于我何有哉!” 一首《击壤歌》竟被唱出慷慨激昂的感觉。 一人起,数万人跟随。 歌声波澜壮阔,响彻云霄。 白明微知道,百姓们究竟怀着怎样的心情唱出这样的曲调。 虽说现在距离“天下太和”与“安逸舒适”的日子还有很远,但没了敌人的威胁,只要用心经营,总能过上安居乐业的日子。 白明微推了身侧的卫骁一把:“去吧,卫大哥!” 卫骁摸摸脑袋,也扎进了人群中。 洪亮的歌声里,很快夹杂着一道粗犷的声音。 附近的人都被卫骁的歌声吓了一跳,纷纷停下歌唱,于是卫骁那曲不成曲调不成调的声音,变得更加突兀明显。 江辞忍不住大笑:“卫副将,你不行啊!” 众人跟着哈哈大笑,气氛瞬间又活络起来。 白明微望着肃立在侧,表情跃跃欲试的将士们,她用力击掌,朗声道:“将士们,今夜军民同乐。” 话音落下,早已忍不住要加入的将士们立即收好佩剑,与并肩作战的同伴,与他们拼死守护的百姓一起,围着篝火边唱边跳。 有人击打着身侧的东西,整齐的旋律为欢快的曲调和声,一时间漫山遍野都飘荡着喜悦的声音。 白明微越过眼前的情景,望向莲城、姚城与平城的方向,此时天灯已飘至很高的高度,星星点点媲美天上繁星,汇聚成璀璨的星河。 她淡淡一笑,收回的目光正好落在风轻尘身上。 霎时间,漫山的篝火与远处的天灯都仿佛远去,变得安静而模糊,唯有那道颀长的身影与那熟悉不过的温润笑容是如此清晰。 宽袍大袖,长衣从容,澹然风姿有漫天星辉做衬,好像揽了明月入怀,映着身后璀璨的背景,竟成了最为俊逸的一笔。 白明微静静看向他,此时他沉默地站在一旁,好像与这欢乐格格不入,便是脸上噙着最温柔不过的笑意,也让人感觉到他身上带着淡淡清冷与孤寂。 东陵的快乐,与他西楚摄政王何干。 他的悲欢本就与在众十数万人不相通。 以至于身处热闹的人群,他依旧是那清朗的模样,清朗到几近淡漠,淡漠到挟着几分绝世静邃的孤独。 想起他的身世,想起他那比白家劫难还要黑暗的过去。 白明微忍不住想,就算父叔兄长没了,这个家还剩下那么多亲人,一家人同心协力,没有迈不过去的坎。 但是他呢? 他不仅灭了国,还失去了家。 便是所有的亲人,也被仇家赶尽杀绝。 他独自一人走在染血的道路上时,是否有过惶恐和彷徨? 他绝望的时候,害怕的时候,疼痛的时候……身旁空无一人,究竟是怎么熬过来的? 似感觉到白明微的目光,风轻尘脸上慢慢蕴了和煦的笑意,他走过来,随手紧了紧白明微的披风:“夜里风大,别着凉。” 第371章 日子会越来越好 白明微的思绪瞬间被拉回,他看到面前柔情似水的风轻尘,唇角张了张,最后却什么也没说。 风轻尘问:“想什么呢?这么入神?” 白明微随便找了个理由搪塞过去:“我在想,逝去的人看到这副景象,会不会觉得欣慰?” 风轻尘露出意味深长的表情:“我还以为,你在想我。” 白明微不自然地别过脸:“不要自作多情。” 风轻尘忽然低下头,凑到白明微耳边,用清冽的嗓音吐出最柔情的话:“把‘自作’去掉,便只剩下多情。” 白明微伸手拍蚊子似的拍开他,却被他一把拽住手腕。 那力道犹如铁箍,钳住白明微动弹不得。 她挣扎,却毫无用处。 紧接着,风轻尘一用力,白明微便被拽向他。 可就在白明微要撞个满怀时,他侧身站到白明微的身边,扶住了白明微,没有叫白明微在大庭广众之下发生任何尴尬的事。 等到白明微反应过来,已被他拽到篝火旁:“你这么开心,不去跳吗?” 白明微看向面前的篝火,卫骁与江辞正围着篝火手舞足蹈,不时传来他们爽朗的笑声。 白明微忍不住抬起脚,可很快又收回了脚步。 “我不想跳。” 这个时候,几位嫂嫂围着任氏说笑,小传义和同龄的伙伴玩泥巴,众将士与百姓载歌载舞,所有人都在尽情地表达内心的喜悦。 唯有风轻尘,他独自一人没有归属。 白明微想了想,还是留在风轻尘的身边,与他一起看着别人欢笑。 风轻尘唇角高高挂起,却是没说什么。 白明微开口打破了沉默:“适才,多谢你。” 白明微谢的是,风轻尘与众将士下跪祭奠烈士一事。 风轻尘贵为摄政王,西楚的实际掌权人,便是皇帝也要对他毕恭毕敬。 能让他跪的,这世上应当只剩下天与地。 原本他的身份被元四抖出来,尽管最后将士们还是选择相信,但这事总是在将士们心底存了个疑影。 风轻尘这一跪,彻底打消了众将士的怀疑,避免了许多麻烦。 白明微自然要谢他。 小白貂从风轻尘的怀里钻出来,用鄙视的眼神看着白明微,好像在说:不懂主子的小九九了吧?今日祭奠的人当中,可是有你的父亲,主子这是给“未来岳父”下跪。 风轻尘伸手把小白貂按回去,温声道:“不客气。” 白明微与他并肩站立,举头望向夜空。 河汉清浅,天星如棋。 今夜的夜色很美,她有心想和风轻尘形容,但最后依旧什么都没有说。 因为此时的风轻尘,也如她一般仰着头,似乎就算她不说,风轻尘也能读懂她的心思,知道这夜色究竟有多美。 留下拱卫羌城与镜城的将士,望着听着远处传来的阵阵欢呼声,他们坚守岗位,依旧肃立于城墙之上。 但那份喜悦,仍然感染着他们。 篝火旁,有老兵讨论着退伍的事。 他们是白明微从京城带来的五千王师,也是年过五旬依旧披甲上阵的战士。 有人说:“边关大捷,如果我们可以卸甲归田就好了,我想回到故乡度过为数不多的余生。” 有人说:“是啊,到时候我一定要好好侍弄一块农田,往里面种上我喜欢吃的稻米。你们知道吗?那稻米成熟后的金灿灿的,阳光往上面一照,晃得人眼花。” 有人还说:“还可以在小屋旁用竹子搭一圈竹篱,竹篱下种上青菜,我故乡在南方,冬天也不是很冷,这样一年四季都有菜吃。” 众人纷纷感慨:“一年四季三餐,才是正常的日子,这些年的天灾人祸,我们真的失去太多了。” 有人回道:“是啊,我们失去了亲人,失去了赖以生存的土地,更失去了家园,一直失去,却仍旧挣扎求生。” “但是当我知道白家出事的时候,才真正体会到天塌了的感觉,你们这些小年轻可能不清楚,老丞相这些年究竟为这东陵做了多少好事。” “东陵国小,总是被欺凌,今上刚登基那会儿,邻国纷纷屯兵边境,想要趁机瓜分东陵,是老丞相奔走数月,多方斡旋,才平息了那场灭国风波。” “后来又是南方水灾,哀鸿遍野,满目疮痍,也是老丞相带着属下官员士兵,冒着风险固防堤坝,和我们一起重建家园。” “好不容易熬过了最难的时候,平静没几年,世道又开始乱了,这一次带走的,不仅是东陵数万青壮,还有那位老人的儿孙。” 说着,那老兵眼眶红红地看向白明微:“好在,白家后继有人。” 几人说着,忍不住热泪盈眶。 一个人若是沽名钓誉,骗到的仅仅只是一部分人。 但一个人如果真的做出无法磨灭的贡献,那么铭记他的,将会是所有人。 白惟墉呕心沥血的数十年,足以让东陵的每一个百姓都记住他的好。 说到最后,一行人往杯子里倒了杯水:“敬和平!” 几位老兵相视一笑:“敬这来之不易的和平!” 夜渐渐深了,欢庆胜利的人,也开始觉得疲惫。 眼看天边星星点点的灯一盏盏消失不见,熊熊燃烧的柴火慢慢变成木炭。 白明微知晓,这是该归家的时候。 她站到人群中,向所有人郑重地行了个军礼:“感谢诸位今日能前来送别烈士,我替故去的人向大家说声谢谢。” “眼看天色也不早了,我们快些回去吧,回去好好睡一觉,养足精神,迎接以后和平的每一天。” “而我和众将士,也会协助你们重建家园,帮助你们的生活尽快恢复正常。” 百姓们纷纷拜下:“谢白姑娘,谢诸位将士!” 于是,无论是送别还是庆祝,都随着深夜的到来结束。 儿孙扶着老人,父母牵着稚儿,两座城的百姓踏上回家的路。 这时,有人高歌一曲,带着愉悦的心情返家,有人立即附和,歌声渐渐连成一片,响彻在绵延不绝的山野中。 “载芟载柞,其耕泽泽。” “千耦其耕,徂隰徂畛。” “侯主侯伯,侯亚侯旅,侯彊侯以。” “有嗿其馌,思媚其妇,有依其士。” “有略其耜,俶载南亩,播厥百谷。” “实函斯活,驿驿其达。” “有厌其杰,厌厌其苗,绵绵其麃。” “载获济济,有实其积,万亿及秭。” “为酒为醴,烝畀祖妣,不洽百礼。” “有飶其香,邦家之光。有椒其馨,胡考之宁。” “匪且有且,匪今斯今,振古如兹。” …… 这歌声很美,因为百姓们是用愉悦的心情所唱出来。 有稚儿不解地问:“爷爷,这不是在秋收后用新谷祭祀宗庙时所唱的乐歌吗?为什么大家会在这个时候唱?” 老人回眸,看向肃立在山野上的一座座坟茔,看向那如山矗立的一道道披甲身影。 他和蔼地告诉自己的孙子:“和平的日子已经到来,丰收的光景还会远吗?” 是的。 他们自由了,不用在外族的欺压中战战兢兢地活着,可以抬头挺胸,去为生计考虑。 他们自由了,不用过着朝不保夕的日子,更不必担心随时会尸首分离。 他们自由了,尽管日子困苦,但只要不再受那战乱之苦,用心经营,日子总会越来越好。 想到这里,老人用沙哑的声音唱道:“匪且有且,匪今斯今,振古如兹……” 他们一定会迎来丰收的日子,年年都是那和美安乐的光景。 而他们的子子孙孙,也会平平安安长大。 愿他们的苦难,随着战火终结。 愿他们期待的盛世,从这一刻起始。 未来可期。 第372章 本王被坑惨了! 等到百姓们都安全归家后,白家一行人才和将士们踏上回城的路。 白明微叫卫骁把众将士聚集到羌城北城门外等候,等她把几位嫂嫂们都送回去后,便带着俞皎、白琇莹与小传义以及刘尧和卫骁他们,来到了北城门外。 他们到来时,数万将士队列方阵,屏息敛气站在城下。 将士们的脚下,是新翻的泥土,那里曾被挖出一个个大坑,埋\/入了北燕士兵的骸骨。 这是白明微的决定,她就是要告诉北燕人,他日要是敢再度南侵,那就得先从同伴的埋骨之处上踏过! 她也要告诉所有人,这就是进犯东陵的下场! 白明微牵着小传义站在高高的城墙上,望着曾与她并肩厮杀的伙伴,她缓缓开口,声音却格外有力。 “近几日战后的抚恤都处理得很好,将士们的遗物与抚恤银两也被陆续送返回去,而表现好的有功将士,也得到了应有的犒赏。” “相信你们一定期待能与家人取得联系,但今日我还要向你们宣布一个重要的消息。” 顿了顿,白明微又继续道: “就在我们收复第一座城池前,我们的江副将带着五百名弟兄潜入北燕,从那些为富不仁的北燕权贵手中,获取了很大一笔财富。” “但因为当时他们无法带回姚城,于是便藏在了羌城附近的山里,直到现在才被取回。” “这是他们用性命挣来的东西,但江副将与活着回来的兄弟却把这些财宝交给我处置。” “刨去组织队伍送信回家,以及战后额外抚恤牺牲与伤残将士的那部分花销,还剩下可观的数额。”#@$& “经过我们的商量,我准备把这笔额外的银钱全部用在将士们身上,以犒赏将士们保家卫国的辛劳!” 此言一出,众将士忍不住沸腾了。 尽管他们满腔报国热血,但有的人在故乡还有妻儿老母要养,一些年纪较大的人,也还要考虑退伍后的事。 他们需要银钱。 而他们也知晓,朝廷能拿出来给他们的并不多。%&(& 无论是军资与粮草,还是战后伤亡的抚恤,以及犒赏有功将士的银钱,一直以来都有白家贴补,否则大家伙拿到手里的,只怕没有几个子儿。 如今白姑娘开口,还要再犒赏一笔银钱,这怎能不叫他们高兴呢? 刘尧一脸惊恐地看着她:“白明微,你疯了,要是叫父皇知晓你不把这笔银钱充公,他一定会治你的罪。” 白明微看向刘尧,眼角眉梢洋溢着一股谁也无法忽视的自信:“江大哥带人得到这笔银钱的时候,他们都还不是白家军,为何他们自己挣来的银钱,需要上交国库充公?” “他们既然把这笔银钱给了我,我怎么处置是我的事,陛下总不会来抢我的银子,对吧?” 刘尧被那眼神一看,顿时胆战心惊。 他连忙道:“既然是这样,的确没有上交的必要。” 白明微向刘尧行礼:“殿下深明大义,臣佩服!” 刘尧眉头皱起,忽然就暴跳如雷:“白明微,你坑本王?” 可不是坑他刘尧吗? 尽管按照道理来说,这笔银钱不需要上交,但元贞帝向来不讲道理。 要是他知道有数百万两可以充盈国库,但却被白明微瓜分给将士,还不得气得跳起来扎白明微九九八十一刀。 不过有刘尧这句话就不一样了。 刘尧亲口承认银钱不用上交,就表明了他背后皇家的态度。 元贞帝再气,也只能关起门打儿子,总不能做出既打自己的脸,又寒将士的心那种事。 要知道这个皇帝最喜欢沽名钓誉那一套,在众人面前,他只会说这是他授意儿子这么说的,以此博一个贤名。 刘尧见白明微没有搭理他,气得还想大骂,却看到小传义投来钦佩的目光,要出口的话霎时止住了。 白琇莹趁机说道:“九殿下,你看看将士们多高兴?你做了件了不得的事呢!” 刘尧唇角扬起:“那是,本王向来就是这么英明。” 坑完刘尧,白明微继续道:“我决定,但凡年过五十者、身体不适者、伤残者,都可以领取丰厚的银钱荣归故里!剩下的银两,就用来给将士们增加军饷。” 此言一出,就像冷水浇入热油锅,气氛再度沸腾。 刘尧又跳起来,他压低声音:“白明微,你又疯了不是?你没有权利决定将士们是否退伍!” 白明微挑唇:“别的我不知道,我只知道先帝在时,曾有这样的恩赏,将士们因为年龄与身体原因不能再为国效力们,可以恩准退伍返乡。” “只不过后来被他秦丰业改了,规定所有将士的去留,皆要上报他弟弟兵部尚书,由他弟弟决定。” “在我心里,先帝定下的规则比他秦太师的话更重要,殿下觉得呢?” 刘尧瞬间警觉:“你别坑我。” 白明微没有再与刘尧多言,如今她已经不是世家嫡女白明微了,她是名副其实的白家军首领。 她的兵丁去留,她自己决定。 便是元贞帝要拿这事说事,她也有千万种应对方法,叫他们哑口无言。 从现在起,她绝对不会束手束脚,一次次忍受不公。 她要对白家军的将士们负责!为这些出生入死的兄弟,争取他们应得的一切。 这个小插曲很快就过去,白明微继续道:“当然,退伍一事由你们自愿申请,并非是强制的。” “你们若是想留在军中,那就留下,与我白明微继续尽我们战士的职责。” “你们若是想离去,我必给予你们足够的补赏,保证你们可以安度余生,不用受饥饿漂泊之苦。” 这是一个恩典,恩典的意思就是叫领受他们的人高兴。 有的人无亲无故,在军中至少还有肝胆相照的同袍兄弟,他们不愿意离去,那白明微也不会强求,自然准允他们留下。 若是他们觉得已经到了功成身退的时候,白明微会给予他们足够的银钱,保证他们返乡后还能安慰地活下去。 虽然不能确保他们衣食无忧们,但至少归乡后,还有银钱置办房产土地。 这时,一名老兵忽然跪下:“白姑娘,我想返家,但却舍不得抛开这些出生入死的兄弟离去啊……” 他还有力气,他还能打,要是他走后,白姑娘就少一个帮手,这怎能叫他安心离去? 第373章 再不回去,他兴许就回不去了 白明微笑着应他:“东陵之所以能生生不息,全仰仗于百姓供给的税收,才不至于叫国库耗尽,拿不出银钱来维持国家运转。” “回乡之后,好好种地,争取多交一些税赋,那也是在为东陵做贡献,只要有心报国,无论在哪里,都能叫一腔热血洒在热爱的土地上。” “但是要记得,春耕时、秋收后,别忘了告诉故去的同袍,你们有好好活着,活在曾经一起拼搏厮杀才换来的和平之下。” 老兵举袖泣泪,他已经五十六岁了。 早已到了安度晚年的日子,随时都会迎来生命的终结。 若是错过了这次返乡的机会,也许他真的再也回不到故乡去。 纵使再不舍,他也想抓住这次机会。 而白明微的话,叫他下定了决心,不再觉得愧疚。 正如白姑娘所说,一腔报国热忱不一定在沙场上体现,只要有心,便是认真种地,好好生活,也能为家国出一份力。 白明微继续道:“返乡一事,你们不必担心,我会安排好,并以白家军首领的身份,向天下人宣布,若是有人胆敢在你们回乡的路上生事,那我们将会拿出杀敌的架势去对付他,就看他能不能受得住!” 事实上,老兵返乡是一件很危险的事。 就算他们一同结伴出发,到最后也会因为家乡不同而分道扬镳。 在这不平稳的世道,落单就意味着危险。 他们身揣钱财,容易招小人惦记。 但有背后的将士保驾护航,那就另说了。 要是哪座山头不长眼的小贼敢动手,他们就带队千里奔袭,把那山头剿了,看谁还敢再犯? 有了这份保障,老兵归乡的路会安全许多。 再者,就算他们老了,也是身经百战的战士,一窝贼匪有后方的弟兄们镇着,几个小毛贼的话还不是他们的对手,他们一定可以平安返乡。 如此他们便彻底放下心了。 这时,白明微又说:“还有一点,参军逾八年尚未返家的,若你们想要回家看看,可以上报上来。” “我会视情况决定会给予你们多久的探亲假期,并垫付你们往返的盘缠,你们只需在规定的时间内回来即可。” 谁都知道,资历老的兵只有白明微带来的五千将士,以及崔志晖的五千地方驻军。 所以这个恩典,是特别给他们的。 在白明微提出退伍一事时,崔志晖的兵本来就不带希望,因为他们并不属于白家军,迟早要回到地方去。 但白明微这个决定一下,他们才知道,这个恩典对所有将士有用。 欣喜之余,他们不免为白明微担心:“白姑娘,我们是从地方过来协助白家军的人,您这样做……” 为他们地方驻军做出这样的决定,是否会遭至祸患? 剩下的话,不用说大家都心知肚明。 然而白明微却告诉他们:“地方驻军想到边疆戍边,只需简单地申请即可,战后是去是留,你们可以自己决定。” “若是你们想要留下,把名字记在白家军的花名册上就行,这样我可以名正言顺地安排你们的事。” “但若是你们还想回到地方去,这些恩赏也同样有效,我也有办法,叫你们可以光明正大地接受,不会有任何问题,无需担心。” 虽然白明微也想留住这些兵力,这样她才有更多的力量在日后与秦丰业那个贼子抗衡。 然而她不会算计与自己出生入死过的人,边疆的条件要比地方刻苦许多、也危险许多。 他们有回去的机会,那么就有权利自己选择去留。 她不会挟恩图报,借此让他们留下,更不会因为任何理由,把本来可以回到地方的将士,留在这充满血雨腥风的边疆。 所以白明微给他们选择。 然而白明微话音刚落,所有从地方过来的将士单膝跪地,掷地有声:“我们愿成为白家军的一份子!” 这个决定,无关白明微给的封赏。 他们是真的心甘情愿,归入白明微的麾下。 崔将军是不错,也是他们曾经敬畏的首领。 然而边关这段时日,他们历经几次战役,也见识过白明微治军之才,更是对这满腔赤诚、恩威并济的女子佩服得五体投地。 便是这女子,会尽最大的力量给予每位战士最好的条件,也会想方设法让将士们活下去,更会设身处地地为他们着想。 身为一名战士,能跟这样的首领,是他们的幸运,也是他们的福气! 与其驻扎地方,日复一日过着练兵巡逻的枯燥日子。 倒不如留在这边关,成为一名老练的战士,跟随他们心悦诚服的人,尽他们身为战士的职责。 看到这里,白明微忍不住又想起,各山头占山为王的弟兄,与不远千里跋涉到边疆与他们共赴国难的人。 一时间心绪万千,五味杂陈。 最后,她还是应了将士们所求,把崔志晖的人,变成了真正的“白家军”。 等到好消息宣布完,白明微请卫骁与江辞等人主理此事,最后把名单交给她即可。 卫骁本来就有许多自己的亲信,而江辞长袖善舞的性格,也叫他深受将士们的喜爱,这段时间也培养了许多可用的人。 两人配合下来,事情都是有条不紊地进行着,战后抚恤与犒赏,以及为将士们安排殡葬这些事他们都处理得井井有条。 这种额外的封赏,自然不在话下。 俞皎熟悉军中事务,便主动提出帮忙,白明微一口应下。 最后,白明微告诉众将士:“伙夫已经为大家备好了饭菜,你们都散了吧,最近辛苦了,回去好好饱餐一顿,再舒舒服服地睡上一觉,明日不用训练。” “是!” 整齐的拂袖之声响起,震耳欲聋。 刘尧嫌弃地道:“这疯女人怎么这般有魅力?” 白琇莹扬起下巴:“我长姐有能力,有智慧,既会体恤下属,也会恩养百姓,别人不喜欢她,难道喜欢你这种只会呼来唤去的人?” “走到今天这一步,我长姐可是豁出了性命去做,人心都是肉长的,看到她身为女子,却比任何人都要努力,谁不佩服?” “我白琇莹以前也是个猫嫌狗厌的人,谁都受不了我这蛮横莽撞的脾气,但是在军中,他们都会恭敬地称我一声‘六姑娘’。” “事实证明,天下没有不劳而获的事,努力也不一定有回报,但足够努力,就一定能见成果,你不懂!” 第374章 一直庆祝到天明 小传义开口打断了白琇莹的话:“九殿下最近读书可用功了,先生还夸九殿下功课进步许多呢!” 刘尧叉腰得意大笑:“谁说本王不懂的?本王还做到了呢!” 说着,刘尧抱起小传义,用脑袋在小传义的脖颈上蹭来蹭去:“还是传义懂本王!” 小传义竟也不反抗,两人数月相处,从竞争对手到同窗,如今已经结下别样的情谊。 刘尧十分佩服小传义,同时也对这可怜的孩子呵护备至。 小传义也并不讨厌这被惯坏了但心肠却不坏的九皇子。 两人相处起来,十分和谐。 末了,小传义把手伸向白明微:“大姑姑,抱抱。” 原来白明微在山上那番话,让小传义明白了许多事情,在与同龄孩子玩耍时,他也意识到自己的与众不同。 以往他都不怎么出门,几乎接触不到其他同龄人。 直到刚刚,他知道与他一起玩耍的伙伴满心满眼只有哪抔土最软,哪块石子最圆时。 他才发现,不是所有四五岁的孩子,都像他一样读过很多书,明白很多道理。 于是他决定做出改变。 他不能以自己认为正确的方式生活,他要尝试更多的方式。 白家需要时,他要做一个既能扛起男人责任,给家中的女子依靠的人,也要做一个懂事的,不给家人添麻烦的孩子。 在先生面前,他要做个认真好学的好学生。 在下属面前,他要拿出该有的威严,宽柔并济。 在同龄人面前,他要做个活泼开朗的孩子。 …… 他不能只做那个刻板的、不苟言笑的白传义。 小小的人儿搂住白明微的脖子,叫白明微心头一软:“今晚是怎么回事?好像与平时不大一样。” 小传义附在白明微耳边,悄悄道:“传义明白了些许道理,决心要有所改变,现在正学习江叔叔的本领。” 江辞有一项本领,可是所有人都望尘莫及的,那便是只要他有心,没有人会不喜欢他。 白明微问:“传义是想让更多的人都喜欢你吗?” 小传义摇摇头:“曾祖父宰执天下,需要人手,大姑姑沙场征战,也需要人马。” “传义想着,要是传义能了解更多的生活方式,融入不同人的生活中,是不是就能掌握与这些人沟通的技巧?” “等到传义需要支持的时候,是不是有办法能让传义轻易就能得到大家的拥戴?” 白明微恍悟:“哦,原来传义讲的是这个呀!” 白明微想了想,认真地告诉小传义:“你认为如果能了解别人,就能轻易找到办法叫他们成为你的助力,甚至为你所用。” “所以你打算尝试不同的生活方式,了解不同的人,你想让自己变得和江叔叔一样,玲珑剔透,这样就能熟练地驾驭别人。” “你的想法是对的,做任何事情,都需要来自外界的助力,如果你能学会驾驭别人,叫他们成为你的助力,那么你将事半功倍。” 白明微停顿了一会儿,语气更为严肃认真: “但是姑姑想要告诉你,凡事都不能太刻意,你江叔叔之所以招人喜欢,那是因为他本身就具有这样的魅力,换别人做他的事,说他的话,那就成了刻意讨好。” “驭人之术,贵在推诚。人与人之间除了利用,还有真情,如果是通过耍心机耍手段利用别人达到目的,那一定不能长久。” “所以我们一定不能忘记初心,忘记那个真诚的自己,以真情换来的真情,以真心换来的真心,才能持久。” 小传义有些茫然。 白明微继续道: “今夜大姑姑带你来,是想告诉你,如今白家军能拧成一股绳,有那么多人心甘情愿为大姑姑所用。” “不是因为大姑姑手里的虎符,也不是因为大姑姑拿捏他们的弱点,才把他们驾驭住。” “是因为大姑姑凡事身先士卒,并且真心地对待他们每一个人,才换回如今的信服。” “传义这么聪明,以后的成就绝对不比大姑姑差,也会面临着用人的问题,现在大姑姑就把曾祖父说过的话告诉你。” “驾驭君子靠人品,而驾驭小人则靠智慧,但那个做首领的人,人品和本事更重要。” “你要驾驭的不人,而是心,想让人心悦诚服,首先你自己就要立得住!只要你做得足够好,自然能众望所归。” 小传义静静地听完,随后又抱紧白明微的脖颈:“大姑姑,我晓得的。” 白明微拍拍他的背,直觉这孩子有心事。 不过小传义没说,白明微也没问。 她尊重这早慧的孩子,传义想说,她便听着。 传义不想说,她便不问。 但说实在的,她很喜欢传义这样的变化,总是一副老成的样子,肯定不能融入到同龄人当中。 那样传义就会陷入两难境地——既不是大人,也不是孩子,长此以往,他会觉得孤独。 而这样会粘人,会撒娇的变化,并不会叫人觉得他浅显易懂,这孩子的小脑袋瓜里,藏着的事情愈发叫人看不明白了。 或许这才是喜怒不形于色的最高境界,看上去好像一眼就能分明,实则细细品来,才发现好像什么都看不懂。 白明微叹息。 这孩子…… 怎么心疼都不够。 回到居所,厅里摆了两桌子夜宵。 公孙先生已经埋头开吃,这先生十分低调,并不喜欢在人前露面,所以一直在居所里待着,并未去给烈士送行。 究竟是怎样一桌子饭,才能叫作息十分规律的公孙先生爬起来吃成这副样子? 白明微刚要开口,刘尧已经迫不及待地上桌,把碗筷摆好,然后向小传义招手:“本王闻出来了,是那风军师的手艺,快来吃。” 白明微看向卫骁与江辞:“卫大哥,江大哥,快些坐下吧,忙了一天,肚子一定饿了。” 两人也不推迟,立即坐下。 这时,几位嫂嫂也出来了,高氏笑着说:“二嫂已经吃下了风军师特意准备的饭食,药也喝了,刚刚睡下,大姑娘放心。”、 白明微含笑点头。 白琇莹拉着俞皎,一众女眷坐到另一张桌子旁。 白琇莹握住筷子直流口水:“这么香,看来有口福了,还说适才怎么不见风军师的身影,原来是回来做饭了呀。” 然而饭都做好了,风军师怎么还没上桌? 白明微道:“你们先吃着,我去看看风军师。” 说完,她走了出去。 公孙先生道:“快吃,凉了就不好吃了!” 几人早就饿得不行,谁也没有那么多讲究,拿起筷子吃了一口,紧接着便是呼哧呼哧吃个不停。 白明微来到厨房门口,便闻到一阵淡淡的药味。 果然不出她所料,风轻尘没有上桌,是在等着她来喝药。 刚推开门,一颗糖便递了过来:“黄大夫新开的药,这次没有放甘草,味道会更苦,你先吃颗糖在嘴里留一些甜味,免得等会儿你喝不下。” 原来风轻尘先一步回来,是惦记着给白明微煎药。 白明微接过糖放进嘴里,问:“你怎么做了这么多菜?忙了一天,也该累了,叫厨房里的人做就好。” 风轻尘不以为意:“今夜这么高兴,你们回来肯定也要庆祝一下的,一桌可口的饭菜,岂不是与庆祝更相配?” 但事实上,他只想给白明微做饭,其余的人不过是沾了光。 白明微接过药碗,捏着鼻子把药一饮而尽。 嘴里的苦涩叫她几欲作呕,但还是强忍着不适,向风轻尘道谢:“谢谢你。” 瞥见风轻尘那微微泛红的手,白明微知道,那是触碰凉水冻出来的。 她把碗放下,用火钳从灶膛里掏出一些炭火:“过来烘手。” 风轻尘拖了把椅子,慢条斯理坐下,竟真的认认真真烤火。 片刻后,他的手开始回温。 他笑道:“其实还有更好的方式,那便是你来给我暖手。” 白明微没有理会他,只是道:“走吧,我们再不上桌,菜就要被他们扫光了。” 风轻尘起身,掀开锅盖,里面竟还放着几盘菜,他笑得有些狡黠:“你都没吃,我怎么可能不留一手?” 白明微被他这模样逗笑了。 最后,两人端着这几盘菜去与众人同吃。 这一夜,虽无美酒,但屋里的欢声笑语从未停歇。 将士们也在营中大快朵颐,一直庆祝到天明。 第375章 什么时候成亲? 白家军的团结,使得这一支背景各异的队伍,紧紧拧成一股无法撼动、不能摧毁的绳子。 这样的团结,带来的不仅是高涨的士气,更是他们积极奋发的面貌,而积极的心态,又仿佛赋予他们无法用尽的精力。 这天本该是将士们休沐的日子,为了庆祝这来之不易的胜利,白明微给大家都放了假。 然而他们却并未因这个特权而有所懈怠,无论昨夜庆祝多晚,今晨的训练无一人缺席。 纵使没人指挥,他们依旧整齐划一地挥舞着手中的武器。 待训练结束,他们又自动自发地做起战后重建一事。 修墙、铺路、翻瓦……羌城的大街小巷,随处可见他们忙碌的身影,而所有在战火中遭受破坏的东西,都在他们一双勤劳的手下焕然一新。 在这座曾饱受摧残的边城,数万热血男儿就好比田间芃芃生长的麦苗,带来勃勃生机。 俞皎把这事告诉白明微时,白明微正坐在任氏的床边陪伴。 如今无论是战后抚恤、犒赏,还是战后重建,都在有条不紊地进行,很多事不需要她开口,下面的人也能积极完成。 任氏闻言,倒是好好地夸赞了白明微一番:“都说千兵易得,良将难求,白家军能在短短几个月的时间内,蜕变成一支精锐,有你的功劳。” 俞皎附和:“二嫂说的在理,明微不用谦虚。” 白明微笑道:“我不谦虚,不过这不仅有我的功劳,大家都有着无可替代的作用。” 满头大汗的白琇莹走进来,倒了一杯温水喝下后,问:“三嫂、四嫂和六嫂呢?” 任氏回答她:“当时攻下莲城时,有一批好吃懒做满身恶习的男子被你长姐罚入军中做杂务,其他事情还行,就是针线活不行,你几位嫂嫂现在正训练他们做针线。” 白琇莹抿唇一笑:“训练他们做针线?长姐这是想叫他们在军中做一辈子杂务么?” 俞皎接道:“便是在军中做一辈子的杂务,也总比放出去胡吃海塞、花天酒地,什么事都不做强。” 白琇莹擦了擦额上的汗,深以为然:“倒是我狭隘了,我一直觉得男人要去做更出息的事,但只要能做个有用的人,行业不分贵贱。” 白明微问她:“训练怎样了?” 白琇莹活动了一下尚且还会感觉到疼痛的手臂,有些气馁:“风军师说,我没有任何基础,离飞檐走壁还差很长一段距离。” 俞皎撇撇嘴:“短短几个月,你已经取得我们需要花费几年才能练就的成果,你要懂得知足。” 白琇莹笑嘻嘻地道:“我很知足呀,从来不喊累,风军师也夸我在轻功方面,是难得一见的奇才,只要我用心练习,假以时日必定能成为佼佼者。” 白明微叮嘱她:“风军师的武功远在我之上,便是北燕第一勇士元大,也不是他的对手,他是我见过武功最高的人,你一定要好好努力,才能对得起这个宝贵的机会。” 白琇莹偏头盯着白明微,笑而不语。 白明微任她打量,却是一派磊落的模样。 白琇莹叹息:“当时我曾问过风军师,为什么要教我,他回答得很直白,说是长姐需要保护的人太多,不想让我也成为长姐的累赘。” 说到这里,白琇莹问得更直白:“长姐,你们什么时候成亲?” 白明微神色未变,微微垂下的长睫盖住了双目中的情绪,倒是叫人不知道她在想什么。 俞皎倒是懂白明微的几分心思,但在风轻尘的问题上,她站风轻尘那边,所以她也想从白明微这里得到一句准话。 然而白明微没有言语。 她的态度一直都很明确,有时候过多的解释,反而会弄巧成拙。 也正是她的沉默,使得屋内陷入一片寂静。 任氏戳了一下白琇莹的脑袋,转移话题缓解尴尬:“小姑娘家家的,张口闭口就是成亲,也不害臊,小心未来的夫君嫌弃你。” 白琇莹横眉竖目:“他敢!那我就把他打趴在地上叫祖宗!” 任氏长叹一声:“四婶那么温柔的性子,怎就养出你这小辣椒?” 提起白琇莹性格的养成,这就不得不牵扯到白家四房的事了。 大宅子里是非多,更何况家中没有老夫人,便是大夫人也早早就去了,所以就算白家家风清正,也免不了一些争风吃醋的事情发生。 二婶心底不坏,就是有些刻薄,凡事都要争个高低,说话阴阳怪气。 三婶是个墙头草、又爱拱火,在二婶欺负四婶性子软时,她不但不出言调和,还时常横插一杠,挑拨是非。 四婶温柔贤淑,为了家中的和谐,对两位嫂嫂多有包容。 但包容就意味着委屈,很多不公的事也只能往肚子里咽,白琇莹性子单纯,见母亲时常被欺负,自然就想保护母亲。 所以原本沉静的性子也变得越来越蛮横泼辣。 母亲不争的,她就去争。 母亲放弃的,她就去夺回来。 母亲含泪忍让的事,她偏要捅得对方也不好收场。 虽然一些方面保护了母亲,但因为性子耿直,也吃了不少亏。 几个姑娘嫉妒白明微得祖父重要,她便被撺掇着针对长姐,然而白明微表面看起来软乎乎的,却也不惯着她,她从来没有讨到什么好处。 不过白明微聪慧,懂得斡旋和调和,她对众妹妹的心思了如指掌,在应付白琇莹的刁难时,一直在暗中缓解关系,加上沈氏也是管家好手。 所以平日就算这个家有些小打小闹,却从不会像别人家那样,不顾任何情分。 针对白明微,一直都是白琇莹觉得愧疚的事,此时她忍不住问:“长姐,当时我那么对你,你为什么从来都不生气?” 白明微含笑:“你是我最小的妹妹,我如何舍得对你生气?更何况你也从来没有讨到好处不是?” 白琇莹垂下眼睫,一副委屈的模样:“说得没错,吃亏的总是我。” 白明微道:“我从小在外面长大,知晓亲人与外人是不同的,若是外人欺我,我必叫他十倍奉还,但是亲人之间却不能这么算。” “这个世上不存在完美的家庭,也不存在完美的家人,要是一家人过日子还那般锱铢必究,这日子不就过得一地鸡毛了?” 第376章 种子,没了 白明微深谙一家人相处的不易,所以一直以来,她都很好地尽着身为长姐的责任。 她会爱护妹妹,但从来不会袒护她们。 她会放手妹妹们自由自在地长大,但绝不会放纵她们。 她会严格要求妹妹们,但她没有做一个严厉的长姐。 她也会宽容妹妹们的小脾气,但她不会纵容她们的任性。 在白明微从承天观返家后,六个妹妹的也发生了不小的变化,白明微的言行举止,始终潜移默化地影响着她们。 加上原本家风清正,教育良好,这一家人就算平日拌嘴争吵,也会在大难临头时,义无反顾地选择同心协力度过难关。 白琇莹扑进白明微怀里,眼眶不争气地湿润了:“长姐,我真的好幸运,拥有这么多叫人喜欢的家人,但我现在最喜欢的是长姐。” 俞皎掩唇:“七嫂吃味了。” 白琇莹扬起眉毛:“我就是最喜欢长姐,嫂嫂爱吃味就吃吧,大不了我把这份喜爱稍微分出那么一点点给你。” 任氏忍不住笑了起来:“就怕你舍不得分。” 三人笑作一团,白明微原本就挑起的唇角,那笑容刹那绽开,绚丽而明亮,如同枝头灼烈如火的凤凰花。 正当几人说说笑笑时,江辞却一脸急切走到院中:“白姑娘,有事回禀。” 若非急事,江辞不会直接找上她。#@$& 白明微拍了拍任氏的手,起身走了出去。 任氏无奈:“几个月来,第一次能坐下来歇歇,这才多久的功夫,又要去忙碌。” 俞皎道:“这是明微的职责,也是明微的担当,我们能做的,就是尽量帮忙,其余的也是无能为力的事。” 白琇莹抖了抖裙子:“七嫂陪着二嫂,我继续去训练了,要不然以后打不过夫君,会被欺负的。” 任氏忍不住摇头:“这六姑娘,不知将来会有什么样的际遇。”%&(& 俞皎笑道:“必定是个有福气的。” 任氏点头:“嗯,会的。” …… 书房里,江辞一脸郑重:“白姑娘,大事不好了。” 白明微给他倒了杯水:“江大哥,别着急,慢慢说。” 江辞把事情娓娓道来:“我知道你在记挂着春耕一事,今日把其他事情处理好,便想着去查看一下种子的情况,却不曾想,仓库里空空如已,种子储备不翼而飞了。” 这些年,沉重的赋税压得百姓饭都吃不饱,家里哪还有余粮留做种子? 于是白惟墉便在各个城镇中设立种子仓库,春耕前百姓可以用劳动力换取种子,以此保证百姓来年还有庄稼可种。 白明微打下前三座城时,也曾留意种子的情况,但因为北燕大军来得突然,今年的仓库并未补满。 要是羌城的仓库里没有种子,那么其余的城也没有多余的种子供给羌城。 这样一来,羌城附近村子将会无粮可种。 能不能按时春耕,意味着百姓明年能否有收成。 所以白明微拼了命也要在春耕来临前收复羌城,就是为了保证春耕的正常进行。 如今却没了种子…… 这是一件相当严重的事情,怪不得会叫江辞如此忧焚。 然而白明微听闻这个消息,却没有太过震惊:“昔日驻扎在羌城的戍边将领便是李贤昭。” “他当时能弃城而逃,甚至带领残兵在这几座城抢掠,便可知他不是什么好东西。” “虽然祖父建立种子仓库是好意,但祖父也没办法保证种子会一粒不落地到百姓的手里,依我看,十有八\/九是进了那李贤昭的口袋。镜城的仓库如何?” 江辞回答:“镜城的种子都在,但镜城的主要收入来源是盐,镜城与下辖的村子种地的并不多,所以种子的储备并没有多少。” 白明微的手轻轻按在桌面上:“且不说镜城的盐湖被我填了一半,日后有很大一部分人会转来种地,镜城的种子本就不够。” “就算是把镜城的种子全部都搬来填补羌城的需求,也是杯水车薪,其余几座城也没有多余的库存,我们得另想办法。” 江辞道:“我调查过,这几座城下辖的地界,都很适合种棉花以及一些药材。” 这些事情,白明微又何尝不知? 她不但知晓,还能很清楚东陵的每一寸土地都适合种什么。 但百姓需要的先是温饱,之后才是富足。 若是不解决粮食问题,就算种下万顷棉花,也不能填饱百姓的肚子。 白明微缓缓地坐到椅子上:“东陵土地肥沃,不管什么都能种好,但眼下只有把肚子填饱,才能来想其他的。” 江辞脑筋动得快,他又有新的提议:“白姑娘,西楚有粮,但棉花产量却不高,我们何不各取所需?” 事实上,江辞在来到羌城后,知晓了羌城大战那夜发生的事,虽然将士们相信白明微,不会对风轻尘的身份有所怀疑。 然而江辞却从这些事情中可以笃定,风轻尘的摄政王身份是真的。 不过他和卫骁一样,选择站在白明微这边,所以都是揣着明白装糊涂,不去计较。 此时此刻,江辞更想说,西楚能做主的人就在身边,只要白明微开口,这几座城的棉花,就能用来向西楚换粮食。 白明微怎会不明白江辞的用意,但她比较冷静,也很客观地分析这件事:“江大哥,若是四国太平,天下无事,这绝对是个绝妙的方法。” “但现在四国随时会兵刃相接,粮食又是如此的重要,它关乎着千万人的生命,我们不能把自己的命运,交到他国的手中。” “并且如果只是这羌城的话,种出来的棉花也不成规模,量不够就达不到和西楚互通有无的必要。” “就算西楚愿意吃亏,我们却不能做这样的事,因为粮食是百姓活下去的保障,要做长远的打算,一直让西楚吃亏,这事就不是长久之计。” 更何况,这涉及两国邦交,不是她能随意就做的决定。 她知道只要她开这个口,风轻尘一定会主动把机会抛给东陵,然而她也体谅风轻尘治理一个国家的难处。 她怎么能因为这种事情,去叫风轻尘允下这桩对西楚没有益处的事? 一直以来,白明微都能公私分明。 她会接受风轻尘以个人身份对她给予的帮助,但绝不会为了东陵的任何事,去叫西楚摄政王为难。 若是不能互利互惠,这事就不能做。 第377章 翻脸不认貂 没想到江辞的提议被否决,他却十分开心,也极为欣赏白明微的做法:“我就欣赏你这点,始终从容冷静,理性正直。” 白明微笑道:“这是应该的,祖父曾说过,在百姓的事情之上,绝对不能唯利是图。” “更何况是图别国百姓的利益,哪怕两国交战,也有很多百姓是无辜的。” 江辞无奈叹息:“你说这么浅显的道理,为什么还有那么多人不懂?” 白明微摇头:“谁知道呢。” 说完,白明微便陷入了深思。 战火纷纭的乱世,粮食本就短缺,种子意味着明年的保障,它的重要性有时胜过金银。 羌城有田地几万顷,需要的稻、黍、稷、麦、菽就是一笔庞大的数量。 今年正好遇到东陵与北燕大战,朝廷又紧急加收了税收,其他地方应该也无法匀出这么多的种子。 思及此处,白明微当机立断:“江大哥,我需要知晓五座城的田地的数量、以及种子的数量,而且需要很精确。” “比如说适合种稻的土地有多少,稻的种子又有多少……根据我们所拥有的种子类型,去划分这些田地。” “看看最后把所有的种子都分派到合适的田地后,最后还剩下多少田地没有种子,这些田地适合种的种子又是什么。” “等到这些情况了解清楚,那么我们就会有更明确的目标,到时候补足种子的方向也就有了。” 听闻白明微的话,江辞先是一口应下,但很快就露出担忧的神色:“白姑娘,你这是想五座城的春耕一起管?” 白明微颔首:“嗯,这样才能最大限度的保证他们明年不会饿肚子。” 江辞却不同意:“百姓没有种子,你可以帮他们找,百姓没有粮食,你也可以想方设法帮他们补上。” “但你是白家军的首领,庶务由地方文官负责,如果你这干涉这五座城池所有种子分配,以及耕种事宜,等于越俎代庖,不符合规矩,上头必定追究你的罪责。” “你这是要做一件吃力不讨好的事情,稍有不慎,你之前的所有努力,就都白费了。” 江辞的担忧不无道理,便是霍世勋这样的封疆大吏,也不会随意插手地方官的事务。 更何况她还没有任何官职头衔,只有一枚虎符,能赋予她调遣白家军的权力。 然而明知这件事不可为,但白明微却没有任何犹豫。 她看向江辞,脸上尽是决然:“江大哥,我祖父一生都在为百姓操劳,便是我们一家妇孺来到边关,除了救家族于水火以外,也存了拯救家国百姓于危难之间的心思。” “这世上有太多的规则和规矩,很多人也都在老老实实地遵守,然而完全遵守规矩的下场,便是什么都做不了。” “我不能因为规矩,就叫这些百姓明年无饭可吃,要是那样的话,我们夺回这五座城池也就失去了意义。” 江辞还想规劝:“可是……” 白明微打断了他:“五座城但凡有骨气的官员,都死在敌人的刀下,现在没有任何主理庶务的官员。” “便是朝廷任命,紧急调派官员来就任,最快也是一个多月后的事情了。” “我并不认为那些官员一到任就会立即处理粮食一事,拖到最后的遭殃的还是百姓。” “这件事我必须管,但我不会傻傻的管,这个决定我也不是脑门一热就作出的,而是深思熟虑后的结果,并且我认为它一定正确。” 顿了顿,白明微继续道: “如果我们能在官员到任前做好此事,把种子分发到百姓手中,那么朝廷也不能因此治我的罪。” “虽然很冒险,但却能够让百姓活下去,这才是最重要的。况且,我相信一切都会顺利的,江大哥别担心。” 见白明微如此坚决,江辞也不再说什么。 贪生怕死不是白姑娘的性格,白姑娘也绝不会因为担心会受到责罚而至百姓于不顾。 否则,那就不是满门忠烈之后,更不是老丞相的孙女。 思及此处,江辞郑重颔首:“我会尽快处理好,给你争取更多时间。” 白明微笑着颔首:“辛苦了,江大哥,这方面是你的专长,我相信你能处理妥当。” 江辞点头:“放心便是,不过这几座城的土地有很多都是豪绅富商所有,真正拥有土地的却很少,绝大多数种地的百姓都是佃户。” “这就涉及到地主的利益,如果不取得他们的支持,恐怕你接下来要做的事会遇到阻碍。” 白明微轻轻一笑:“地主靠佃租过日子,要是百姓没有种子,就不会去租赁他们的土地,我们解决种子问题,他们必然求之不得。不过……” 江辞立即会意:“不过这佃租或许可以调整调整,否则百姓交完佃租,再上交沉重的税赋,便剩下不多了。” 白明微道:“所以,了解这几座城的土地详情很重要,只有这样,我才能做好充足的准备去和他们谈,一切就麻烦江大哥了。” 江辞点点头,随后离开了书房。 白明微陷入了沉思,她知道民生大计远远没有带兵打仗那么简单,这是千百年来,无数先人实践出来的道理。 而她能做的,更是十分有限——给他们种子,为他们和地主斡旋降低租金,保证他们不至于在战后这最艰难的一年饿死。 至于日后过上什么样的日子,除了靠他们自己以外,还要看他们的父母官,是否能做到恩养他们。 不过就算她能做的有限,她也会做好这有限的一部分。 思考了片刻,白明微揉揉眉心,随即准备去找公孙先生。 刚打开门,一团白影扑面而来,两只小爪爪蹬在她的额上,随即又弹跳回去。 白明微本就疼得难受的脑袋,被小白这么一蹬,愈发的疼了。 风轻尘趁机扶住她的后脑勺,心疼地替她揉了揉脑门,扭头骂道:“罚你一天没饭吃。” 小白貂一听,委屈巴巴地跳到白明微肩膀,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哭诉:主子他没良心,分明是貂给他创造了碰你额头的机会,他却翻脸不认貂,拿貂当替罪羊。 第378章 难道这不是你该做的吗? 白明微拍开风轻尘的手,状似要抚\/摸小白貂后背的手,一把将它拨开,像是拨一团脏东西。 小白貂“哭”得更加委屈了。 风轻尘不理会它的哭诉,只顾着讨好白明微:“你好像心情不是很好,发生什么事了?” 白明微没有隐瞒:“我一直以来都不会把问题当成烦恼,因为问题总会有办法解决的,所以倒是没有什么烦恼。” “我在想明年春耕的问题,羌城没有种子,很可能会导致春耕不能照常进行。” 风轻尘问她:“想到解决办法了吗?” 白明微回答他:“我刚刚请江大哥去帮忙统计种子和田地的数量,只有把所有的情况都了解清楚,才能做下一步打算。” 风轻尘挑唇:“那我一定有未卜先知的能力,说得更确切一点,我们心有灵犀。” 白明微在他面前站定:“说事。” 风轻尘真的很高,身材修长挺秀,便是卫骁那样魁梧的人站在他身边,也不会把他比下去。 白明微刚好到他的耳根,两人面对面站在一起,却是珠联璧合般赏心悦目。 风轻尘本想故意卖个关子,岂料白明微根本不给他机会,于是他马上实话实说:“适才公孙先生问我晚饭吃什么,我们便从晚饭聊起,谈了很多事情。” “在聊天的过程中,我得知公孙先生设计出一种犁耙,那犁耙轻巧锋利,不用耕牛,也可以借人力拉动。” “另外还有锄头、钉耙、镐之类的农具,由公孙先生设计出来的,必然比时下普及的还要轻便好用许多。” “据我所知这几座城的耕牛都被北燕军队宰了充军粮,不过没有关系,你不是承诺过会帮助百姓们耕地么?正好让将士们下地训练。” “一来可以解决百姓没有耕牛的烦恼,二来也能尝试不同的锻炼方式,帮助将士们加强体能。” 说话间,风轻尘凑近她:“你不是神,帮得了一时帮不了一世,等最难的一年熬过了,百姓们要是不能把自己的日子过活,那也是他们不够勤劳。” 说着,风轻尘献宝似的从怀里掏出犁耙的设计图纸: “这次大胜北燕,不是回收了一堆盔甲兵器么?把图纸交给霍将军,用不了多久,家家户户都有犁耙和锄头可用。” 白明微接过图纸,微笑道:“我正想去找公孙先生。” 短短的一句话,昭示着风轻尘不仅与她想到一处,而且还办在她前头。 风轻尘笑道:“你说是我未卜先知,还是我们心有灵犀?” 白明微目光停留在图纸上,随口回答:“必然是你未卜先知。” 风轻尘半响没说话,白明微觉得奇怪,抬头便迎上他蔼蔼柔柔的笑意。 他用最温醇不过的声音说:“我刚刚算了一卦,我算到我们以后必定长命百岁,儿孙满堂。” “……” “?” 白明微许久没有反应。 风轻尘等了许久,问:“你听到我说什么了吗?” 白明微依旧没有反应。 小白貂伸爪爪拍了一下白明微的脸,这才将白明微的神思拉回来,见一主一仆正在等待她回应,她连忙问:“怎么了?” 风轻尘一声轻喟:“无事。” 白明微复又看向图纸,好像透过图纸,看到了遥远的过去:“有一年,那是我祖父五十大寿的时候,家里为他举办了一场隆重的生辰宴。” “可临了却找不到他的人,等到所有人火急火燎地把他可能去的地方都翻遍了,最后才发现他就在家里的杂物间里待着。” “等我们找到他时,他手中还拿着几把锄头,问大家‘这锄头好不好’,那时候我才知道,这是用来耕地的物件。” “而我的祖父,每年都会耗费很大的心血,去改进这些农具,却总是不满意。如今能得到公孙先生的图纸,我祖父知道了一定很开心。” 风轻尘告诉她:“公孙先生也给了我一份。” 白明微道:“这个天下,应该痛恨的是那些战争的缔造者,痛恨那些因为一己之利发动战争的人,而不是百姓。” “要是天下百姓都能用上这些改进过的农具,做起农活就会事半功倍,日子也会过得更好。西楚的百姓也能用上,我会很开心,不会介意。” 风轻尘含笑:“兴许有朝一日,四海归一也不一定。到时候就没有东陵与西楚之分。” 白明微道:“如果有人能结束乱世,给百姓太平安乐的日子,不管他是谁,我都会去支持他。” 风轻尘早已隐没的笑容,瞬间回到脸上:“这种话也对我说,你不怕我吐露出去,给你招来祸患?” 白明微十分自然地回应他,几乎是脱口而出:“你又不是别人。” 风轻尘的笑容,怎么也止不住。 那笑容就那样绽在脸上,好像发梢都透着喜悦。 看到他有这样的反应,白明微意识道自己说错了话,解释道:“我的意思是,我们是生死与共的朋友,这种事情没有什么好瞒你的。” 风轻尘笑而不语。 小白貂露出脑袋,咿咿呀呀:你编,你继续编,本貂不信。 白明微摇摇头:“把从敌人那缴获的东西用来改造成百姓使用的农具,这事太大了,不能叫霍将军冒这个险,我去找九皇子谈谈,叫他出面。” 说完,白明微转身离去。 风轻尘面对她离开的方向:“晚上想吃什么?” 白明微朝身后摆摆手:“都成。” 风轻尘把一直想往外钻的小白貂按住:“非得养叼你的胃不可,看你还能去哪里找我这么会做菜的男人。” 小白貂用爪爪捧住脸:有这样的主子,貂都觉得丢人。 丢大人了。 …… “白明微,你是不把本王往死里坑不罢休是吧?” 刘尧的书房里,他暴跳如雷,抓起桌上的砚台就要砸在白明微脸上。 但白明微的眼皮刚刚掀起,他的脖子瞬间就缩了起来,连忙把砚台扔桌面上。 白明微应他:“左右已经被坑了一次,这事再来几次,殿下总会习惯的,到时候就没那么觉得无法接受了。” 刘尧跳起来:“你说得轻巧!就算是本王,都知道铁矿是十分珍稀的资源,从敌人身上扒下来的东西,回炉重造后,也只能变成盔甲和兵器!” “要是变成老百姓用的东西,我父皇非得扒我的皮不可,你怎么能让本王去自寻死路?!” 白明微沉默了许久,最后认真地问刘尧一句:“东陵不是你们刘家的么?东陵百姓不是你们刘家的子民么?” 第379章 他就是怕,他就是怂 “这个世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收刮民脂民膏成了理所当然,恩养百姓成了罪无可赦的大错?” “取之于民,用之于民!这是亘古都不该变的道理!只想着夺取,却不知道回馈,这是什么歪理?” “难道让东陵更好,让百姓都过上富足的日子,不该是你们刘家每个人与生俱来的责任么?” “你生于皇室长于皇室,送进嘴里的每一口饭,都沾着百姓的血汗,穿在身上的每一件衣裳,背后都有无数个忍饥挨饿的家庭上交赋税,才有你这锦衣华服!” 白明微越说越激动,向来冷静自持的她,情绪竟有些失控。 刘尧见她发火,手颤个不停,就在她说完最后一句话时,竟吓得躲在桌子底下。 白明微见把刘尧给吓成这个样子,激动的心绪也稍微冷静了些许。 若是换作别人,她绝不会是这个反应。 但刘尧不一样。 刘尧是皇子,背着这个天下而行的,应该是他们刘家的人。 而不是叫一个年近七旬的老人耗尽他身上的每一点生命力! 想起祖父这数十年,看着面前无所事事的刘尧,一股怒意陡生胸臆之间,竟叫她失了控。 刘尧知道白明微动了真怒,他不敢出来,却还是向白明微做了解释:“本王也不怕被父皇打,本王只是知道自己的斤两,担不了这样的事。” “母妃在宫里的日子不好过,本王的兄弟可以容本王花天酒地,却容不下本王上进。” “母妃为护本王周全拼尽全力,本王却没能为母妃做点什么,不给母妃惹事就是本王最大的孝敬。” “所以本王只想做一个纨绔,只想就这样浑浑噩噩一辈子,本王不想上进,也不想负责,你就当本王是个不负责任的混蛋,是个懦夫!” 听闻此言,白明微也没再说什么。 为了一些坚持,有人可以付出一切,甚至是生命。 但不是所有的人,都有这个觉悟。 刘尧把话说到这个份上,白明微也没有逼他。 选择母亲没有错,选择做一个好儿子也没有错。 他只是在皇子与儿子之间,选择了儿子,而非皇子。 白明微转身走了。 “没有国,哪有家?” 想起祖父一直告诉她的那句话,她的心就像掉进了深渊里,那是个冰冷且黑暗的地方。 她难受,却不知该怎么说。 没有国,哪有家…… 白明微摊开手中的图纸,随即小心翼翼地合上,妥帖地放回怀里。 这些事情,决不能再叫那垂垂老矣的祖父背负了。 这事要是刘尧不做,那么她来做。 但是插手种子分配一事,已经触及了一些不该触碰的领域,若是再动收缴的这批铁器,必然在元贞帝那里说不过去。 她现在如履薄冰,一不小心很可能会牵连白家。 这事,得好好规划规划才行。 思及此处,白明微收好图纸,深深吸了口气,最后露出一个自信的微笑。 会解决的。 她总是这么说。 而且也这般相信自己。 刘尧躲在桌子底下,等确认白明微走后,这才战战兢兢地爬出来。 刚一抬头,就看到白琇莹坐在椅子上。 “我长姐有千万种方法逼你做这件事,但是她并没有逼迫你,知道这是为什么吗?” 刘尧一头乌黑的发,在钻入桌底时弄得凌乱,那么在意仪表的他,并没有立即整理,反而是满怀愧疚地看向白琇莹,问:“你都听到了?” 白琇莹颔首:“听到了,本来我只是路过,却听到长姐情绪激动的声音,于是便过来看看,恰好什么都听到了。” 刘尧瘫坐在椅子上:“本王不敢,本王不敢拿自己和母妃的命去赌,江辞抢来的那批财宝给了她就是她的,就算父皇不高兴,也不会拿本王怎么办,所以本王可以给她坑。” “但要是本王开口动了本该拿去扩充军备的东西,父皇一定大发雷霆,这事绝对不会善罢甘休。” 白琇莹没有表态,只是和刘尧讲起了一段经历:“当日我祖父大殿撞柱,有一位叫小喜子的公公抱着头破血流的祖父。” “他怒骂当初如果不是我父兄伯父他们弃笔从戎,远赴沙场,那北燕的铁骑南下时,屠戮的就会是满朝文武的妻儿……” “我想这位小喜子公公,一定知晓一个道理,那就是‘没有国,哪有家’,所以他才会如此感念我那为国捐躯的父兄伯父。” “民以食为天,这些百姓要是吃不饱,本就饱受战火和折\/磨的他们,总有一日必定揭竿而起。” “到时候国将不国,家不是家,殿下,你要知道,百姓们不会在意坐在那个位置的人究竟是谁,他们只在意能不能好好活下去。” 说着,白琇莹擦了擦眼角:“这件事本就危险,长姐知道你不帮忙做这件事的缘由是为了保护贵妃娘娘,所以长姐没有逼你。” “同样的,我说这些也不是为了逼你去帮助长姐,无论你怎么选,都是对的。” “我只是想告诉你,我长姐背负很多,她来找你不是因为要用这样的事害你,连累你,她是真的,需要一个能做到这样事情的人,和她同心协力。” 说完,白琇莹转身离开了。 刘尧抱住脑袋:“我就是怕……我就是怂……” …… 晚饭的时候。 白明微和家人坐在一起,好像什么事都没有发生似的。 不管她背负着什么压力,在亲人面前总是那副靠得住的模样。 她一直都会整理好情绪,把积极乐观的一面,展现在家人面前。 然而白琇莹却没有胃口,她不明白,她们白家的人在为百姓做事这一块,从来都不含糊。 为什么刘家的人,却不能身先士卒? 这些不应该是那皇帝做的吗? 不应该是他刘家最重要的事吗? 怎么能把这些事都甩给臣子? 六嫂杨氏十分奇怪,问她:“你不是最爱吃风军师做的饭吗?怎么一口都没动,再不吃菜可就没了。” 白琇莹兴致缺缺:“我没胃口,你们吃。” 刘尧也没有动筷,满脑子都是白明微与白琇莹的话。 第380章 有花的地方就有剑 刘尧不时偷偷瞟一眼认真吃饭的白明微,十分不解白明微怎会是这般若无其事的样子。 而他却还无法释怀。 一想起适才的事情,他就没有什么胃口。 不是因为他在当时没有做出强有力的反驳,而是因为不管是白明微,还是白琇莹的话,句句都戳在他的心窝处。 换作以往,他会理所当然的觉得,这就是他父皇养臣子的意义,这些责任,也该是臣子去承担。 然而北疆一行,他发现所有人都在为这个天下做努力,唯独他在置身事外。 这就叫他,没办法再理直气壮的认为,这些事都与他无关。 不敢违抗父皇,一方面是因为母亲。 更多的是,他的确怂。 他没有太子皇兄那般会讨人欢心,也不像其他兄弟姐妹都有一技之长,他只是个整体沉迷于花天酒地的纨绔。 他只是个猫厌狗嫌的人。 想到这里,刘尧起身,向公孙先生行了个礼:“先生,本王吃饱了。” 说完,刘尧揣起几个馒头就离开了饭厅。 他满心郁闷,不知不觉走到了马房。#@$& 见风轻尘和白明微的马正在吃马厩里的草料,他走过去,伸手去摸黑马的脑袋。 黑马打了个响鼻,喷了他满手的鼻涕。 刘尧叹了口气:“本王这样的人,连你也看不上的,对吗?” 说话间,一个小脑袋往刘尧的怀里拱了拱。 刘尧低头一看,却是那匹他同样眼馋但却得不到的小马。%&(& 原来是小马发现了他怀里的馒头,他只好掏出一个,分了一半给小马吃。 岂料小马吃得很快,刚吃完就觊觎他手里的另一块,他连忙驱赶:“咻咻,吃草去,不爱吃草你就去吃\/奶。” 小马吃不到馒头,竟然来了脾气,一口咬住刘尧的袖子,蹦蹦跳跳地将他往马厩里面拽。 刘尧猝不及防,“砰”地砸在地上,眼看就要被拽进马粪堆里。 白马鸣叫几声,小马这才放开他。 有了这一遭,刘尧更烦躁了。 他也顾不得整理凌乱的衣裳,蓬头垢面地从后门离开。 大街上,四处还可见巡逻的将士,以及忙碌的身影。 这座可以一眼望到头的小城,昨日见它的时候,还是破旧的样子。 然而不过短短一日时间,破烂的地面已经被铺平整,倒塌的墙壁也重新砌了起来。 忙碌的将士挥汗如雨,但仿佛有着用不完的力量。 枯瘦的百姓面颊黢黑,然而脸上带着的笑容,却比春花还要灿烂。 所有人都在期待美好的日子到来。 这叫刘尧一时心绪万千。 忽然,一名妇人来到他面前,仔细地打量着他。 此时他满头乱发,浑身狼狈,早已没了锦衣华服时的龙章凤姿。 妇人错认了他的身份,见他衣料极好却是这副模样,还以为他是因战火流落街头的富家公子,连忙出言安慰:“没什么大不了的,失去的一切还能挣回来,人总要往前看的。” 刘尧想解释,张了张口,却没有说话。 妇人递给他一个热腾腾的布包:“我夫君正在和军爷们一起修葺羌城,这是我给他准备的晚饭,不过我看着你应该更需要。” 刘尧一怔:“本……” 妇人却自顾自地道:“白家军在城南暂时僻了一间宅子,供无家可归的人落脚,他们还会根据情况,给你们安排活维持生计。” “就算生活回不到从前,但至少还有遮风避雨的地方,还有能糊口的活计,不至于饿死冻死在这街上。” 刘尧打开纸包,看到里面装着几张粗粝的饼子。 不知多粗的面粉,才做成这番模样。 而妇人提着的竹箩空空如也,原来妇人把全部的食物都给了他。 这段时间的经历,叫他知道穷苦人家过日子,每一粒粮食都得精打细算。 然而妇人却毫不吝啬地把食物全给了她,或许这妇人为了给劳作的丈夫省多省一口饭,她自己都没的吃。 刘尧为了验证心中的想法,拿起饼子吃一口。 果然,他看到妇人在偷偷咽口水。 刘尧把带出来的几个馒头放到妇人的竹箩里,包括妇人给他的食物,一同还了回去。 妇人不解:“这……” 刘尧更不解:“这明明是你们晚上仅有的口粮,为什么全都给了我?这样你们吃什么?” 妇人不以为意地道:“我们少一顿不会怎样,但如果我们的一顿饭,能让饿坏的人吃饱,那么我这个决定就是正确的。” 刘尧忍不住问:“明明你们的日子已经过得够苦了,为什么你们还能为别人着想?” 妇人眼眶微红:“敌人破开羌城的门时,将士们舍身忘死挡在百姓面前,他们也知道这样会死,但他们义无反顾地做了。” “这个世上,总要有人为别人着想,如果人人都只想着自己,那样的日子不是比乱世还要可怕吗?” 妇人的话,叫刘尧无地自容。 他一把将食物全部丢进妇人的竹箩里,跌跌撞撞地跑了回去。 …… 饭后。 风轻尘主动揽下洗碗的活计,让忙碌一天的几位嫂嫂好好歇着。 白明微则又来到书房,准备一个人好好想想接下来的计划。 目前迫切需要解决的问题无非就是春耕,而春耕又会涉及劳动力、耕牛、种子和农具。 可以肯定的是,百姓没有耕牛耕地,但她可以调动将士们去帮忙,如此耕牛与劳动力都解决了。 然而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如果公孙先生设计的农具能投入使用,必定事半功倍。 但是,要怎么做,才能动用这次收缴的铁器来制作农具呢? 白家军中并没有铁匠,在不劳烦霍大将军的情况下,就算她有办法动这批铁器,又去哪里找到那么多铁匠来制作农具? 白明微思考了许久,暂时没有想到完善的办法,于是她索性不想,简单收拾了一下桌面,提剑来到后院。 院中种了几株腊梅,虬枝相接,花瓣纷落如雨,落在那小小的池塘里,清澈的水也染上绮丽清幽的颜色。 白明微抽出佩剑,手挽剑花,神兵化作千重万影,荡起的剑气罡风震落一阵阵暗香。 落英缤纷,红衣若火。 她翩若惊鸿的身姿于飞花间若隐若现,长剑飘逸灵动,撩点刺劈优雅从容,仿如裁云镂月。 刚从外面跑回来的刘尧瞧见这一幕,当以为白明微这是在练剑撒气,本就堵得难受的心,又多了几分愧疚。 他趴在拐角处张望,内心驱使他该为此事去向白明微道个歉,只是对白明微那几乎本能的恐惧叫他绊住了手脚。 好不容易下定决心,他的脚从墙壁后挪出来。 结果…… “不要抑制这股力量,要接受它,把它送到你的四肢百骸,让它成为你挥剑的力量来源。” 风轻尘先一步来到白明微身边,他的双手握住白明微的双腕,引导白明微将体内蕴藏的力量正确地使出来。 随着两人协调一致的动作变换,一股强劲的罡风缓缓生出,四周飞花缭绕,汇聚成一股势不可挡的旋流。 “放。” 风轻尘一声低吟,飞花化作一片飞鸟,朝着一个方向疾掠,旋即又“砰”的炸开。 美丽的花瓣在空中停顿片刻,随着激荡的剑气散尽,纷纷飘落下来。 好巧不巧,刘尧就站在飞花炸开的地方,也正好承受了那一波冲击。 等到飞花落尽时,他从一堆土里爬出来,抖了抖身上的尘土,怒骂:“狗男女!” 第381章 一直都应该是我保护你 说完,刘尧气冲冲地离开了,心底那点愧疚,也被挨了一记的愤怒所取代。 两人并不在意这难听的话,继续专注练剑。 过了片刻,白明微有些无奈:“自从十三岁后,我的武功似乎止步不前,一直都停留在那时的状态,就算勤加练习,也没有什么进益。” 风轻尘告诉她:“那是因为你害怕,你害怕控制不了体内那股力量,你不敢用它,一直在想方设法抑制,连带你其他方面也抑制了。” 说话间,风轻尘站到她的身后,双手又握住她的手腕,在她耳边低语:“现在,闭上眼用心去感受它,不要害怕,一点一点接受它。” 白明微照做,可刚调动那股力量时,她便觉得浑身经脉震颤不已,一种深\/入骨髓的疼痛瞬间遍布周身,叫她害怕去感受那股力量。 忽然间,一股真气自双手源源不断地送进来,缓缓流淌在她的周身百骸,抚平了撕心裂肺的疼痛,也抚慰了她内心的焦躁。 风轻尘的声音,又在耳边柔柔响起:“别紧张,有我在,不会叫你有事的。” 那次的走火入魔,几乎要了她半条命,以至于她对这股力量心生惧意,不敢轻易去触碰,生怕曾经可怕的经历会再次发生。 但她越是小心,越是抑制,这股力量就愈加排斥她,导致本身的功法也不能再取得进步。 此时此刻,在风轻尘的引导下,她一点点克服了恐惧,开始尝试去接受体内的力量。 就在她遭受那股力量的反噬时,一股沁人心脾的真气又被灌进来,体内那蠢\/蠢欲动的可怕力量,也开始变得温顺。 白明微彻底放下心来,让那股力量流向手臂,蕴于剑身,而后释\/放出去。 “轰隆!” 一声巨响,后院的墙壁破了个大窟窿。 尘土飞扬,砖石零散。 白明微惊诧地望着被剑气破坏的墙壁:“怎么觉得,比我突然爆发的力量还要强上许多?” 风轻尘告诉她:“这就是你本来的力量,你根骨极佳,但因为天生体质有些弱,驾驭不了疯涨的力量,所以你的身体便帮你做出选择,将这股力量压制住。” “你的身体一直害怕这股力量,每当你想要触碰它时,身体却想着要压制,然而身体又控制不了这股力量,于是它便爆发了,你的身体也因此会受到伤害。” 白明微叹息:“天生体弱,的确是我无论怎么努力,也无法彻底克服的问题。” 风轻尘把她的剑接到手里:“关于这个问题,我已经和黄大夫谈了,他会先用药为你调养身子。” “等到你的身体慢慢调好,我再用适才的方法,和你一起训练如何去掌握它。” “只要你能将这股力量运用自如,你的体质也会增强,就算元大在世,也绝不是你的对手。” 白明微问:“若是我掌握了它,与你相比如何?” 风轻尘笑道:“山外有山人外有人,我并非这个世上的巅峰,你怎想着与我作比?” 白明微道:“一直都是你在保护我,若是我的武功在你之上,我也能保护你。” 风轻尘知晓,白明微说这句话时的心情。 这里的保护,与他的“守护”不同。 更像是一种朋友之间的双向保护。 风轻尘面对她的方向,许久才道:“便是你有朝一日武功在我之上,也该是我保护你。” 白明微伸手去拿剑,想要趁闲暇继续练习,风轻尘却握紧剑不放:“你的内伤未愈,需要好好修养,况且刚吃过晚饭,剧烈活动对身体不好。” 听他这么说,白明微也没有坚持练习,取出帕子擦了擦额上的汗水,准备回书房继续处理军务。 风轻尘为她把剑收好,跟在她身后一同进了书房。 白明微问:“你跟着我作甚?” 风轻尘道:“你想要与人商量的时候,我就在身边,这不是很方便么?” 白明微把展开的公文缓缓阖上,她很认真地看向风轻尘:“你似乎无所不能,想必已经有了很好的计策解决我目前遇到的问题,你为什么不说呢?” 风轻尘坐在一旁,手轻轻抚着小白貂的背:“我不过是个普通人,哪里就无所不能?” “再者,我的小姑娘也不是那种习惯依赖别人的人,有些事你如果真需要我的帮助,必定不会与我见外。” 风轻尘很懂得保持距离,能给予白明微足够的自由,也给她足够的信任。 所以白明微从不会因为风轻尘而感到任何不适与压力。 就拿这次的事情来说,风轻尘必然有解决方法,但他并未说出来。 一则他相信白明微有解决之道,他不认为白明微已经到了非他帮助不可的地步。 二则无休止的帮助看似好心,但有时候却会让被帮助的人倍感压力,如今白明微最艰难的一关已经过去了,他也不必凡事都去管。 这点分寸感他还是有的。 很显然,白明微也很喜欢这种相处方式。 她轻轻一笑:“其实,我已经有了几个想法,只是还不太成熟,等江大哥把详细情况递上来,基本上就可以确定如何完善了。” 风轻尘打了个哈欠:“看来,今夜你终于可以睡个好觉。” 说话间,风轻尘起身:“走吧,我们回房睡觉去。” 白明微摇头:“好好的一句话,你非要说成这样么?” 风轻尘捧着小白貂,笑得戏谑:“我也没说我们俩要一起睡,好像是你想歪了。” 白明微挥手驱赶他:“行了,你快去吧,我看完这几本公文就回去。” 风轻尘没有说话,抱着小白貂离开了书房。 白明微把几本公文看完,简单收拾了一下桌面,随即回到房间。 因为适才练剑出了一身汗,她刚想烧水洗个澡,却看到桌面放了一只小盅,小盅下压着一张纸条。 白明微捡起纸条一看,却是熟悉的字迹:喝下这盅银耳羹后,再去泡一下热水澡,对你的睡眠有帮助。 白明微端起银耳羹喝了几口,她走到屏风后,却见浴桶里早已盛着热水,帕子皂角一类的东西就放在旁边的架子上。 水汽氤氲,缭绕于屏风之上,与那屏风上绣着的腊梅,绘成一番烟雪如幻的景致。 白明微挑唇:“就说怎么走得那样干脆,原来是准备洗澡水来了。” 她伸手试了一下水温,发现水温还有些高,于是便坐回椅子上,细细品味那碗银耳羹。 白家兴盛时,她每日都会有一碗燕窝,然而边关数月,她的饮食基本上就是包子、馒头和大饼。 如今一碗银耳羹,她都觉得别有一番滋味。 甜而不腻,入口温润。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她觉得这碗银耳羹好喝极了。 喝完银耳羹,水温刚刚好,白明微舒舒服服地泡了个澡后,披着大氅来到风轻尘的屋门口,轻轻敲了敲。 “进。” 里面传来风轻尘润朗的嗓音。 第382章 反省,是进步的开始 白明微没有推门,隔着门对他说:“我就不进去了,我是来向你道谢的,谢谢你的银耳羹,还有洗澡水。” “不客气。” 里面传来声音,温柔而动听。 白明微转身离开,回房便睡下。 一夜好梦。 翌日。 白明微写了几张告示,她请卫骁帮忙张贴下去。 卫骁也看不懂告示上边的内容,捧着告示便离开了,并命人快马加鞭,把告示送往其它四座城。 俞皎看到告示上的内容,疑惑不已:“明微,你募集铁匠做什么?” 白明微笑道:“募集铁匠,自然要打铁。” 俞皎还是不明白:“打什么样的铁,需要这么多铁匠?” 白明微告诉她:“制作农具。” 俞皎立即会意,同时也很担心:“明微,你可想清楚了?缴获的铁器只能用在军备上,你要是动这批铁器,等于将把柄送到元贞帝那里,秦丰业那小人,一定会叫嚣着治罪,到时候可就难脱身了,说不定还会给整个白家招致灭顶之灾。” 白明微握住俞皎的手,正要说什么,门外人影一闪而过,有人慌张地逃离这里。 俞皎想去追,却被白明微拉住:“那是九殿下。” 知道是刘尧,俞皎也没有理会,再度问道:“你向来冷静,没有把握的事情不会做,可是想到了不被问罪的好办法?” 白明微拿出舆图,轻轻摊开,指着上面的几处地方,问:“七嫂,你在这些地方看到了什么?” 俞皎低头仔细打量白明微标记出来的地方,回答她:“溪流,平地。” 白明微含笑:“是的,溪流还有平地。我准备开垦这几处地方,让它变成田地。” “这些地方靠近水源,灌溉也很方便,有些地方地势稍高,不过没有关系,我们有公孙先生,可以请他设计水车。” 俞皎好像懂了,又好像没懂:“明微,你到底想做什么?” 白明微耐心解释:“朝廷规定,战场上收缴的盔甲与兵器,回炉重造时只能做军需用。” “要是我将它们打造成农具给百姓使用,必定会受到惩罚,但若是用这些农具来开荒,开垦出来的土地用来种军粮,那么这些农具的存在就合理了。” 俞皎还是疑惑:“你做农具的最初目的是为了百姓,可是这样一来,百姓怎么能用上这批农具呢?” 白明微道:“与种子仓库的概念差不多,我们把农具制作出来,百姓若想使用这批农具,那么他们就需要付出劳动力。” 俞皎恍然大悟:“我明白了,百姓帮忙开荒,就可以换取农具的使用权,这样一来,不仅能开垦出种植军粮的土地,百姓也能用上农具。” 白明微点头:“是的,若是上头问罪,我们也很好解释,我们可以说,农具还属于朝廷。” “朝廷可以随时回炉打造出其他军需,也可以像种子一样存放在仓库,以农具的使用权来换取百姓的劳动力,让百姓耕种种植军粮的土地。” “东陵国库空虚,此举能收获一批军粮,帮国库减轻负担,相信能得到朝中那些为了军粮烦恼的大臣的支持。” “有了他们的支持,元贞帝也不好说什么,毕竟这是有利无害的事情。” 俞皎十分赞同:“这样的确是两全其美的事情,不过百姓既要用劳动换取种子,又要用劳动换取农具的使用,还要耕种自己的土地,他们忙得过来吗?” 白明微回道:“这个问题我也想过,所以我想到了一种新的练兵的方式,让将士们通过耕种来训练体力,有将士们加入,耕地的压力也不全在百姓身上。” “用这种方式坚持两三年,到时候百姓的日子好转,他们买得起新的农具,就不必再依靠朝廷了。” 俞皎若有所思:“如果这北境是白家军戍守,那么把将士们派去地里训练就不是问题,但要不是白家军戍守,这个计划必定行不通。” 白明微把手按在舆图上,眉毛自信地扬起:“肯定会是白家军戍守,就算不是,我也会让它是。” 俞皎看向舆图,轻轻笑了起来:“在短时间内打出那么多农具,这可不简单,但愿告示发下去后,能多招些铁匠。” 白明微道:“只要能招到一些经验丰富的铁匠,由他们带领其他人一起打造,想必不会太难。” 俞皎颔首:“万事俱备,只欠种子。” 白明微轻喟:“是啊,万事具备,只欠种子了。” …… 书房里,公孙先生正在上课。 刘尧蔫头耷脑,丝毫提不起精神,便是小传义再认真,也激发不了他的好胜心。 昨日他拒绝了白明微,心底始终过意不去,吃过早膳后,他趁机溜了过来,准备问一下白明微事情的进度如何。 结果却叫他听见了俞皎那番话,这让他本就愧疚的心,又陷入深深地自责中。 公孙先生见状,拿起戒尺狠狠地抽了下去:“殿下,请专心听课。” 刘尧没有理会公孙先生,只是唉声叹气:“先生,本王就是个没用的人,既然没用,那读书做什么?” 公孙先生嘴下毫不留情:“本来就没用了,要是书都读不好,那岂不是更没用了?” 刘尧闷闷地把书盖在脸上:“本王不读了,本王要做朽木,不能雕的那种。” 公孙先生没有理会他,继续给小传义上课。 本来他就是捎带的,有和没有并无区别。 刘尧闭上眼,满脑子都是这两天发生的事。 他再也无法忍受,大叫一声后,把书扔在地上,快步走出了书房。 小传义抬头望了一眼,随即又将目光聚焦于书上。 公孙先生道:“别担心,这是好现象,当一个人会反思自己是否有用时,说明他正在进步。” 小传义点点头,继续认真听课。 …… 时间又过去几日。 白明微募集铁匠的告示才发下去不久,出乎意料的,竟然有许多人报名。 当卫骁把名单呈上来时,她粗略地数了数,总的有上千人之多,而名单最前面的名字,竟是吴孝杰的。 白明微当即命人去请吴孝杰过来。 第383章 解决方式 吴孝杰向来惜字如金,一般不苟言笑。 但每次见到白明微,他都会露出欣喜的神情,唇角挂着毫不掩饰的笑意。 或许身为将门之后的他,注定会被英雄的故事吸引,从而敬重那些与他父亲一样,满腔热血的人。 他连忙下跪行礼:“见过白姑娘。” 白明微面带笑意:“吴大哥,快快请起。” 吴孝杰起身问道:“白姑娘,您找我有什么事吗?” 白明微放下手中的名单,问他:“吴大哥,你会打铁呀?” 吴孝杰忙不迭点头:“事实上,我父亲在参军前曾是铁匠,父亲在世时,就常常把打铁的技艺教给我,叫我不要忘了根。” “后来父亲离世后,这份技艺我一直没有丢弃,这些年一边耕种,一边替别人打铁,打得最多的,便是农具。” 白明微喜出望外,她在纸上画了几个图样,递向吴孝杰:“吴大哥,你能不能帮忙试着把模具和样品做出来?” 吴孝杰恭敬地接过纸张一看,顿时大喜过望,激动得双手颤\/抖:“这……白姑娘,这是您设计的吗?要是我家能有这样一套农具,种地就方便多了。” 白明微没有提及公孙先生,因为公孙先生早些年盛名在外,若是让太多的人知晓公孙先生就在白家军中,并给传义做夫子,只怕会招来很多麻烦。 面对吴孝杰的问题,她只是道:“不是我设计的,但图纸来源我不便说,还请吴大哥见谅。” 吴孝杰没有追问,接着信誓旦旦地保证:“白姑娘,请给我一日时间,我必定能做出样品。如果样品过关,那我立即开始做模具。” 白明微笑着点头:“那就劳烦吴大哥了。” 吴孝杰刚捧着图纸出去,江辞便带着土地与种子的消息过来:“白姑娘,我把五座城所有记录在册的土地,以及种子分配计划整理好了。” 白明微接过厚厚的一本册子,笑着回他:“多谢你,江大哥。” 说完,白明微仔细看了起来。 这一看便是许久,江辞始终站在一旁,静静地等待她看完,没有出言打扰。 不知过了多久,白明微阖上册子:“如果地主与一些拥有田地的农户没有虚报,把种子均摊下来后,情况倒是比我预想的还要好很多。” 江辞点头:“我粗略地估计了一下,大概还需要至少一万石种子,才能把这些土地种满。” 白明微道:“实际情况还需要更多,我们根据种子划分适宜种植的土地,来估算种子的缺口,但真正种起来,却不能划分得如此明确。” “比如说这一千亩田适合种稻,而这些田地会租给不同的佃户,他们不一定全部都会种稻。” “所以我们需要更多的数量,因为只有给百姓提供更多的选择,他们能种的东西,也能更丰富。” 接着,白明微又把开荒的计划告诉江辞。 江辞听完,十分赞同白明微的做法,但同时他也不由得担忧起来:“白姑娘,突然又多出了几千亩土地,去哪里找更多的种子?” 白明微把册子阖上,随后又递给江辞一张纸,问:“江大哥,你对这个人了解多少?” 江辞接过白纸,仔细看了上面的名字:“薛怀祖?这是锦城善名远播的大善人,同时也是有钱的大地主,名下良田地产无数,你这是要……” 话未说完,江辞眼前一亮:“你认为他有种子?” 白明微颔首:“在这战火纷纭的乱世,粮食远比金银重要得多,我与卫大哥聊过后,注意到这家人向佃户收取的租金并非金银,而是粮食。” “所以我可以肯定,他们一定有很多秘密存粮,而且这些人深谙经商之道,必定会做长久打算。” “为了避免佃户没有种子而不租他们的田地,他们肯定会存下一些种子以备不时之需。” 江辞闻言,不免有些顾虑:“锦城远在百里之外,从这里到凉城,不过才一半的路程,这么远的距离,会不会需要花费很多时间?” 白明微解释:“我想过去就近的月城,但那毕竟是北燕的地界,不容易运送大批量的种子回来,经过我的筛选,这是相对而言比较合适的选择。” “况且……” 说话间,白明微又在纸上写下一个名字。 简短的三个字,她写得极重,墨汁晕染宣纸,把薄薄的纸浸出了几个洞。 就好像,她带着无尽的愤怒与仇恨落的笔。 但是她的表情,却又是如此从容:“江大哥,你还记得这个人么?” 江辞的手缓缓握紧,额上可见青筋暴起。 他几乎是咬牙切齿,才说出接下来这番话:“记得,边关守将李贤昭,便是他弃城而逃,导致羌城、镜城、莲城与姚城接连失守。” “也是他带着残兵在平城收敛粮食和钱财,使得平城百姓几乎活不下去,更是他从牢房里逃出后,百姓便接连失踪,最后你父亲为救百姓率兵入阴山,结果中了埋伏……” “数万将士因此埋骨冰冷的阴山谷中,直到你和霍大将军拿下平城,才去为他们收尸。这样的人,这样的恨,我怎么会忘记?” 是啊。 李贤昭这个贼子! 身为戍边大将,却连城池都守不住! 导致东陵接连失了五座城池,还有成千上万的百姓。 更是让无数将士客死异乡,无法落叶归根。 白明微搁下笔,力道不自觉稍微重了些,以至于羊毫撞在笔搁上时,“啪”的一声断了。 她蕴着怒,滔天怒火。 但她与江辞说话时,声音却还是那样的冷静:“我查了近些年羌城种子仓库的情况,发现种子总是不翼而飞。” “李贤昭是羌城的守将,镇守一方的封疆大吏,能侵吞羌城种子的,除了他不会再有别人,所以我怀疑丢失的那些种子进了李贤昭的口袋。” 江辞的拳头,握得更紧了,他切齿痛恨:“你突然提起李贤昭和薛怀祖二人,莫非这两人之间有什么关联?” 第384章 我要让他们把吃进去的都吐出来! 白明微起身:“江大哥,李贤昭是秦丰业的妻弟,而薛怀祖是秦丰业的远方表亲。” “如果李贤昭真的吞了那些种子,那么很可能就是秘密送往薛怀祖手里,然后这些赃物摇身一变,就变成了来源干净的东西。” “之后他们再把这些东西卖出,换成银子装进口袋,除了饥饿的百姓,谁也不知道属于他们的种子没了。” 江辞深吸一口气,压制住心底的熊熊怒火: “不无这个可能,薛怀祖收佃租基本都以粮食为主,他的仓库里堆满了粮食,只要账册一改,再把赃物堆进去,脏的东西也被洗干净了。” 白明微双手按住桌子,脸上显然蕴了怒意:“当然这只是我的猜测,还需要派人去探查一下,一旦得到确切消息,我必定要让他们把吞进去的东西全都吐出来,一粒不少!” 白明微的怒火,江辞感同身受。 国难当头,却挡不住一些宵小发国难财。 这怎能不让他们这些豁出性命去保家卫国的人愤怒? 然而他不是那种拱火的人,虽然自己也很生气,但他还是冷静下来,用最平淡的声音,说着最真挚的话:“大哥支持你。” 紧接着,他又问:“接下来,你准备怎么办?把所有的希望都押在这里,是否不够稳妥?” 白明微向他解释:“我会事先调查清楚再行动,免得到时候扑了个空,而且时间也不允许我们耽搁,无论如何,我们必须要在有限的时间内,拿到春耕的种子。” 江辞见她这般笃定自信,悬着的心也不由自主回落:“无论如何?不管多难?” 白明微露出胸有成竹的神色:“无论如何,不管多难。”#@$& …… 玉京城。 相府。 白惟墉看着手中的信,忍不住老泪纵横:“胜……胜了……” 伺候在侧的青柏吓了一跳:“老爷,这是怎么了?”%&(& 白惟墉颤着手把信递向青柏:“我的明微,她胜了!东陵的土地,回来了,我儿我孙的名誉,也都保护了!” 青柏仔仔细细看了好几遍,终于确认不是他眼花,上头白纸黑字写着,边关大捷,五座城池回来了。 他忍不住大喜过望,还未开口眼泪便滚了下来:“大姑娘捷报传来,老爷应该高兴才是。” 白惟墉颤巍巍地起身:“青柏,带我去祠堂,我要把这个好消息告诉列祖列宗。” 青柏连忙扶住白惟墉的手,搀着他向祠堂走去。 痛失儿孙后,这个曾是东陵脊梁的老人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衰老下去,那花白的头发越来越少,稀稀拉拉根本束不起来,一辈子没有弯过的脊梁骨,也变得佝偻。 他和每一个迟暮之年的老人并无不同。 因为担忧远在边疆的家人,殚精竭虑的他,又添几分老态,如今连路都几乎走不了了。 然而这封家书,终于让他浑浊的双目重现光彩,他枯槁的身躯仿佛蕴满力量,走起路来轻快不少。 青柏担心他,一遍遍提醒:“老爷,您慢着些,慢着些。” 虽然嘴上这么劝着,青柏的脚步却并未因此慢下来。 他和老爷一样,都迫不及待地想把这个好消息告诉白家的列祖列宗。 …… 另一边,沈氏正在看着小传义前段时间送来的信: 娘亲亲启,孩儿在边关一切都好,大姑姑给孩儿找了一位夫子,孩儿每天都在认真读书习武。 请娘亲保重自己,不必担心远在千里的孩儿。 传义提笔。 沈氏反反复复看了几遍,一个字一个字地去看,最后才把信在心腹面前展开:“你看,传义的字是不是进步了许多?” 侍女点点头:“小公子的字好看了,和当年小姐写的一样好看。” 沈氏把信抱在怀中,眼眶很快就蕴满了泪水:“吾儿真棒。” 儿行千里母担忧。 更何况还只是个将近四岁的稚儿。 沈氏对小传义的牵挂从未停过,但她也清楚地知道,只有刀剑不入地镇住这后方,才能让远行的家人毫无后顾之忧。 想到这里,她忍不住埋怨夫君,怪他说走就走,留下这一大家子与孤儿寡母。 但最后,也只是埋怨几句。 哪怕她思念夫君都快疯了,哪怕这个时候只要能听听夫君的声音,她在面对那些落井下石想要给白家难堪的鼠辈时,也不至于如此疲惫。 末了,沈氏浅浅吟诵那首思念远方服役丈夫的诗——《君子于役》。 可她却把“君子”,改成了满心牵挂的“吾儿。” “吾儿于役,不知其期。曷至哉?鸡栖于埘。日之夕矣,羊牛下来。吾儿于役,如之何勿思!” 吾儿于役,不日不月。曷其有佸?鸡栖于桀。日之夕矣,羊牛下括。吾儿于役,苟无饥\/渴?” “阿珺,一切都会好的,对吗?” 正此时。 “大少夫人!” 一名小厮边呼唤着沈氏,边健步如飞地跑进来。 他太过激动,以至于都未顾得上看路,不小心被门槛绊了一下,他整个人扑倒在沈氏脚边。 小厮顺势跪伏在地上,声泪俱下:“禀大少夫人,胜了!边关大捷,我们胜了!” 沈氏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她“腾”地站起来,再一遍确认:“你说什么?谁胜了?” 小厮激动得语无伦次:“回大少夫人话,大姑娘率领白家军大败北燕主力军,不仅夺回了五座城池,还把北燕人打得落花流水!大捷呀!” 沈氏终于听清小厮的话,她怔怔地坐回椅子上,却是伏着茶几大哭起来。 这数月,她为了守住白家,保护家中的人不被欺凌,她几乎可以说是殚精竭虑,期间不知受了多大的委屈,耗费了多少心力。 但她都咬牙挺过来了。 现在突然接到捷报,她终于忍不住,把对儿子的思念、对亲人的担忧,还有这些日子担的惊受的怕统统都化作泪水滚落出来。 哭了半响,她猛然扯住小厮的袖子,泣声问:“传义怎样?明微怎样?六姑娘和几位弟妹她们好么?” 小厮喜极而泣:“回少夫人,他们都好着呢!大家都好好活着!” 沈氏放开小厮的袖子,连声说了几句:“这就好,这就好……” 很快,边关大捷的消息传遍府里上下。 这日他们流下的泪水,不比接到阵亡家书的时候少。 喜的是胜利了。 哭的是这一切来之不易。 但是流了满面的眼泪,也掩饰不住捷报传来的欣喜。 第385章 打翻醋坛子的酸臭味 岁暮天寒,滴水成冰。 白明微把所有的事情都捋一遍后,准备安排人马去锦城摸底。 就在这时,门“知啦”一声,缓缓掀开了一小条缝隙,一团白影蹑手蹑脚地走进书房。 余光里,白明微把这团肥嘟嘟的小家伙尽收眼底,但见小白貂像是憋着什么坏心思,她便假装没有看见,想瞧瞧这小家伙又要做什么。 只见小白貂把屁\/股对着白明微,扭着肥臀挑衅,见白明微好像没有看见它,黑黝黝的眼珠滴溜一转,顿时计上心来。 它顺着柱子爬到房梁上,趁白明微“不注意”,便从高处扑下来,肥嘟嘟的臀部,正好朝着白明微的脸压下。 眼看就要得逞,小白貂得意极了,露出两排大白牙。 就在它即将一屁\/股坐在白明微脸上时,白明微忽然一偏头,它就一头栽到坚硬的地板上,差点没把它的牙给磕断。 小白貂气急败坏,挣扎起身用小爪爪指着白明微,就是一阵破口大骂:咿咿呀呀! 白明微没有理会它,抬眸看向随后进来的风轻尘。 小白貂立即向风轻尘“哭诉”,风轻尘并未安慰它,反而一顿数落:“谁叫你坏蛋,打不过还敢去招惹,这不是自讨苦吃吗?” 小白貂“难以置信”地看着主子许久,见主子没有丝毫的怜悯之心,它捂住脸嘤嘤哭泣。 可等它放开捂着脸的小爪爪时,主子已经坐到那死女人对面,笑得像朵大呲花,根本没有理会它的意思。 小白貂捶胸顿足,那气势看起来就好像要离家出走似的。 可最后,比起争一时之气,它还是选择了没有尊严,不被疼爱,但可以遮风避雨的屋檐。 风轻尘见它闹够了,伸手把它捞进怀里抱着。 白明微问:“你怎么来了?” 风轻尘把一封信推过去:“这是我布置在羌城的暗卫查到的消息,你先看看,我想你需要。” 白明微把信笺徐徐展开,仔细看了几遍上面的内容,忽然把信笺拍在桌面上。 “果然和我猜想的一样,这几年李贤昭一直侵吞羌城的种子,然后把种子运到锦城,交给薛怀祖,最后落到秦丰业手里。” “更可恶的是,他侵吞的竟然不止有种子,还有将士们的军粮!怪不得北燕来袭时军心涣散,要是我天天吃不饱,我也没有力气抵抗!” 风轻尘道:“时间紧急,暂时只能确定种子和军粮的确被李贤昭运送到锦城薛怀祖那里,尚未找寻到这些东西的存放地点。” 白明微垂眼凝着信笺:“不,这些已经足够了,为我省去确认这件事的时间。” 说着,白明微扬声唤了一句:“去请卫副将、江公子以及公孙先生过来,我有事相商。” 护卫立即去办。 没过多久,众人齐聚一堂。 白明微把信笺传阅下去,众人看完一脸愤恨,唯有卫骁还在吃力地解读信中表达的意思。 公孙先生见此,拍拍他的肩膀:“听老夫一句劝,好好念几本书,多好的小伙子,却大字不识一个。” 卫骁把信放下:“我看得懂。” 说完,卫骁从怀里取出一本小册子,又把小册子翻了几遍,忽然一拳砸在椅子的扶手上:“李贤昭这个贼子!还真坏事做尽!” 公孙先生好奇地看向那本几乎被翻烂的小册子,问:“咦,这是什么?” 卫骁把册子妥帖收好,向大家解释:“白姑娘给我做的千字文图册,每个字都配上了图,我现在已经能认识很多字了。” “咿咿呀呀!” 小白貂忽然从风轻尘的怀里跳出来,趴在白明微的肩膀上瑟瑟发抖。 好像刚刚那一瞬间,它感受到主子正在散发着一种极为可怖的情绪。 江辞垂头摸鼻子。 卫骁浑然不知。 白明微揉了揉太阳穴。 公孙先生开口缓和气氛:“丫头那么忙还能用心给你做一份别样的千字文,好好识字,别辜负丫头。” 卫骁忙不迭点头:“白姑娘这般用心,我也要努力才是。” 江辞搓了搓手臂,好像感觉到一阵冷意。 公孙先生踹了卫骁一脚,示意他向风轻尘看去。 岂料卫骁并未察觉风轻尘的异样,一脸懵懂地问:“先生,你叫我看风军师做什么?” 公孙先生拍着脑袋叹息:“改天我买几斤核桃给你补一补。” 卫骁连忙拒绝:“不用不用,我身强体壮!” 公孙先生仰天长叹:“核桃补的是脑子,你该好好补补脑。” 卫骁不明所以。 江辞有心提醒,但当着风轻尘的面也不好意思,他连忙笑着打圆场:“你说我们两个大老粗怎么如此幸运,有明微这么个贴心的妹妹。” 卫骁扬唇:“那是,所以阿瑜这个兄弟我交得值,否则也不会有这么好的妹子。” 风轻尘依旧面无表情,但沉重的气氛瞬间缓和了许多。 白明微适时开口:“如果李贤昭没有私吞,羌城的仓库里应该还有一万五千石种子左右。” 江辞接道:“有了这些种子,不仅百姓春耕能解决,我们准备开垦种植军粮的田地也有种子种下。” 白明微面露坚决:“我要把这批种子全部夺回,所以请几位过来商量一下章程。” 卫骁接道:“这批种子会不会已经被卖出去了?” 白明微摇头:“大概率不会。种子仓库是先帝和我祖父一同设立的,先帝走时留下遗诏,若有官员侵吞种子,按照情节轻重,夷灭三族至九族不等。” “就算秦丰业只手通天,他也会谨慎小心,否则一旦出了纰漏,便是元贞帝也保不住他。” 顿了顿,白明微继续道: “虽然种子的价格是粮食的几十倍,但因为有种子仓库的存在,种子在民间基本没有销路,卖给朝廷容易引火上\/身。” “想要让这批种子实现最大的价值,最好的办法就是在佃户身上下手。” “比如说想要租种他们的土地,就必须用他们提供的种子,等到收成时就扣除佃户的一部分粮食,以此来抵买种子的钱,至于要扣收成的多少,不得是东家说的算?” “百姓们很难租到田地,为了活下去不得不屈服,用一批种子换一大批粮食,这根本就是一本万利的事情。” “所以秦丰业把种子用在自家田地上的可能性非常大,这样一来,出纰漏的风险也小很多。” 见众人听得认真,白明微继续分析: “而这批种子是去年秋收后入库的,秦丰业想要洗干净这批种子的来源,就不得不用今年薛怀祖名下土地的秋收做文章,否则时间会有偏差。” “但因为地主的种子要先卖给朝廷,朝廷不买的,他们才能卖给私人,薛怀祖想要把‘剩余’的种子卖出去,就得等朝廷收购结束。” “也就是说,种子很可能没卖出,然而冬日即将过去,明年的春耕也不会太远,如今朝廷的收购也基本完成,为了赶上明年春耕,秦丰业很可能随时会把种子运走,我们的时间不多了。” 第386章 无论如何,不管多难 卫骁颔首:“我明白了。” 公孙先生若有所思,他问白明微:“丫头,你就从来没有考虑过,把这批种子作为证据,揭露秦丰业李贤昭等人的罪行,然后把秦丰业拉下马么?” 白明微摇头:“李贤昭做事隐秘,根本没有留下任何把柄。目前我们只能确认此事的真实性,却没有证据可以证明。” “一旦揭发他们,这批种子就会被扣押,且不说我们可能因为证据不足而搬不倒秦家势力,最直接受影响的,还是羌城的百姓。” “我们惩治坏人的目的是为了天下百姓,要是因为惩治坏人,导致天下百姓遭难,那就与我们的初衷背道而驰。” 公孙先生闻言,含笑点了点头,很显然十分满意白明微的话。 江辞接道:“既然刻不容缓,那我们是不是得立即行动了?” 白明微颔首:“是的,我这般着急请你们过来,便是要商讨下一步的计划。” “目前面临的问题主要有两点,首先种子是极为珍贵的东西,必定会被藏在暗仓里,且还有人马保护。” “我们不确定暗舱的地点在哪里,更不知道他们有多少人马看守,最重要的是,我们也不能调动太多人手。” “否则一旦被发现,必定要被问擅离职守之罪,轻则剥夺一切军功荣誉,重则发配甚至丢脑袋。” 白明微喝了一口水,继续道: “也不是不能让锦城的地方势力介入,但事情会因此闹大,等到查清种子的来源,估计那些种子都不能用了。” “其次,如今北燕正在往边境屯兵,很可能会卷土重来,我们需得有一个完善的章程,才能确保取得种子的同时,羌城也能守住。” 最先开口的是公孙先生:“必须秘密进行是肯定的,决不能走漏任何风声,否则他们把种子转移了,又会加大我们取得种子的难度。” “老夫有几个建议:首先,风军师留下,丫头你去办这件事,风军师天天像跟屁虫一样跟着你,只要他在羌城,没有人疑心你不在。” 卫骁翻了个白眼:“先生,你确定不是为了把风军师留下给你做菜?” 公孙先生咳了咳:“老夫也是为了大局着想,有你和风军师镇守边关,就算北燕卷土重来,这羌城你们也守得住。” 卫骁问:“这事何不让我去办了?” 公孙先生毫不留情地打击他:“你怎么办?你有丫头那般心思城府吗?要是在寻找粮食的过程中,有什么突发\/情况,你是不是也打算提着刀就上?” 卫骁闷闷地把头扭到一边。 白明微见状出言安抚他:“公孙先生的意思是,卫大哥比较擅长带兵打仗,所以他才建议卫大哥留下。” 卫骁脸上的阴郁之气这才消散无踪。 别看他粗枝大叶,侠肝义胆,是个孔武有力的男儿,但其实他也会有情绪。 不过比较好哄就对了。 见卫骁喜笑颜开,白明微看向公孙先生:“先生还有什么建议?” 公孙先生继续道:“其次,就是粮食运送问题,一万多石粮食,假设一辆马车可以拉十五石左右,至少要一千辆马车。” “若是靠人力,一人背负一石,那也需要一万多人。无论从羌城拨人还是调配马车,目标实在太大了,出发时不可能掩人耳目。” “若是找到粮食再出发,中途耽搁的时间也会生出很多难以意料的事。” “所以我建议直接在附近几座城镇雇车队来运,这事交给江小子去办,你提前把车队联系好,等到丫头找到粮食,你迅速带车队去运种子。” “不过一千年多辆马车实在太多显眼,你要想办法不让这件事打草惊蛇,坏了丫头的事。” 顿了顿,公孙先生又道:“最后,除了种子以外,如果李贤昭之前贪的那些军粮还没有处理,我建议丫头你把这批粮先变做自己的,到时候你再决定它们的用处。” 风轻尘纤细的指骨划过小白貂的脊背:“我没有什么异议,小姑娘不在的这段时日,我会与卫副将一起固守羌城。” 江辞接着道:“这些年我一直在走南闯北,锦城附近的城镇我都比较熟悉,这事交给我办,必定办得妥当。” 卫骁也表示:“我服从安排。” 白明微笑道:“多谢先生。” 她看向大家:“我们几人的分配已经出来了,接下来就是人手,我准备让他们化整为零,最后与我一起在锦城附近汇合。” “懂得隐蔽自己,并且训练有素,满足这些条件的人,卫大哥曾经的兄弟是不二人选。” “但因为不确定情况,考虑到将士们不能轻易离开,所以带多少人去,我目前还没想好。” 风轻尘道:“李贤昭在边关镇守多年,侵吞种子与军粮这些事应当已成为常态,所以他们很可能不仅有固定的运粮渠道,还有固定的暗仓。” “一万多石种子不算多,但来年变成粮食那可是一笔不小的数目,这般重要的东西,如若是我,我至少会留至少三千人看守暗仓。” 卫骁深吸一口气:“说起这件事,我有些好奇,李贤昭究竟是怎样把种子和粮食运给薛怀祖而不被发现的呢?” 公孙先生捋了一把胡须:“像薛怀祖这样的富商地主,必定有自己的商队,商队把东西卖到羌城来,再象征性地收一些东西,回程时顺道把种子运回锦城。” “一次不行,可以多走几次,所以江小子租车队时,要查清楚是否与薛怀祖有关。” 白明微拧眉思索片刻,随即做出决定:“八百人,我带八百名精兵前往。” 公孙先生道:“丫头,要是暗仓设在丛林里,丛林当中可不能布阵,力量悬殊太大,意味着风险会更高。” 白明微眸光雪亮:“先生,我相信他们的战力,况且此事一旦被发现,上头必定要问罪,到时候军功没了事小,还可能面临更严重的惩处,我不能让太多弟兄冒险。” 风轻尘出言支持:“小姑娘向来都擅长打以少胜多的仗,由她带队的话,没问题的。” 这不仅仅是信任那么简单,还带着几分笃定。 众人闻言,便不再说什么。 卫骁接道:“人选就让我去安排吧,我更了解他们,知道哪些人适合。” 白明微颔首:“做法和上次江大哥去北燕一样,保密十分重要。” 卫骁郑重回应:“白姑娘放心,交给我安排。” 白明微立即拍案决定:“就按我们商量的办,无论如何,不管多难,我一定会带回种子!” 第387章 交给你,我放心 商议结束,众人各自离开。 白明微叫住了风轻尘:“风轻尘,等一等。” 风轻尘回头:“嗯?你叫江辞和卫骁都是卫大哥、江大哥,那么亲切,怎么到我这里,就这般生分?要不叫声‘轻尘哥哥’听听?” 白明微没有理会他的话,只是问:“饿不饿,我会煮红糖蛋,想吃吗?” 适才发生的小插曲,叫白明微心底有些愧疚。 一直以来,都是风轻尘无条件的给予,她给过江辞东西,会为了卫骁熬夜做出别样的千字文,却从未给过风轻尘什么回报。 哪怕风轻尘不要,她也觉得自己处理不当,为此生出几分亏欠与愧疚。 于是她便想着,也应该为风轻尘做些事。 哪怕是给风轻尘煮个鸡蛋这种微小的事,也是她想回报的一片心意。 风轻尘唇角挑起:“饿,想。” 小小一个糖心蛋,便叫他这般愉悦而满足。 白明微见风轻尘这副模样,心底愈发觉得歉疚。 最后,她与风轻尘一同来到厨房。 灶膛里的火没有灭,白明微在红泥小炉里放了几块炭,再夹了烧红的炭放进去引火,随即把洗净的小罐子盛满水,放到红泥小炉上。 白明微一边做,一边说:“红糖蛋,是我与父亲之间的珍贵记忆,父亲因为母亲的离世,总觉得不知该如何面对我,所以我和他的相处并不多。” “但是基本上每次我发热生病,他都会动手给我煮一碗红糖蛋,生病的时候嘴里没什么味道,红糖的甜刚好能冲散嘴里的蛋味。” “后来七哥告诉我,父亲的红糖蛋是母亲教的,于是我便和观里的厨子学着做,想着父亲那么在意和母亲有关的一切,如果我会做的话,父亲会不会更亲近我一点?” “有一次父亲病了,我做了一碗红糖蛋端到他面前,他看着我的脸一边吃一边流泪,我知道他这是想起了母亲。” “红糖蛋,大概是能把我和父亲还有母亲串联起来的东西,也是我能真真切切感受到父爱的东西。” 风轻尘认认真真地听着,末了他说:“这也应该是我最喜欢吃的东西,不仅因为它出自你的手,还因为红糖的甜味能冲散这心底的酸味。” 白明微没有作答,坐在小炉子边,用蒲扇轻轻地煽着炉子里的火。 黑暗与寒风自四面八方涌来,却被一支烛火的橘光驱散。 水声轻沸,小罐子里隐隐飘出一缕袅袅的白汽,白明微明丽飒爽的面庞,也在这淡淡氤氲的白雾中变得柔和。 白明微取来红糖放进去,用木勺轻轻搅拌,等待红糖水再次沸腾。 她说:“我早该知道你的身份,你母亲是风家女,你又正好与西楚摄政王对得上,偏偏过了很久,我才确认。” 在这无人的厨房,小炉里的水声清晰可闻。 风轻尘沉默了许久,问:“所以,这就是你一直坚持叫我名字的原因,而不是风哥哥,轻尘哥哥?” 白明微已经习惯了这种调调,闻言她也不恼:“你用风轻尘这个名字,大概是想做一个不一样的自己,抛开那些过去,认真地迎接未来的生活。” “我自然要尊重你这种态度,直呼你名字不是因为不尊敬,而是想一遍遍提醒你,你能从那些过往中走出来。” 风轻尘默了半响,吐出几个字:“耍赖,狡辩。” 红糖水已经沸起,散发着淡淡的甜味。 白明微用帕子包住小罐子,把红糖水放到一边,盖上盖子。 接着,她又取来一只小罐,往罐子里装了些清水,又在水中放入切好的红枣,以及几颗枸杞。 她煽动扇子,抬眸与风轻尘说:“我没有耍赖,也没有狡辩,总不能直呼你真实的名讳吧?” 小白貂蜷缩在风轻尘的腿上,睡得香甜。 烛火跳动,浅浅映照在一袭如雪铺就的衣衫上。 他揉了揉小白貂的头:“不叫也好,那个名字不好。” 是的,他不喜欢自己的名字。 萧重渊。 重渊,一听让人想到那黑暗的、压抑的极深之渊。 像极了他十岁以后的命运。 在那不见天日的深渊之底,所孕育出来的也是妖物。 他不喜欢这个名字,更不喜欢心狠手辣的自己。 白明微不假思索:“《庄子·列御寇》中说,‘千金之珠,必在九重之渊’。我倒是觉得,那个名字的背后,是你父母对你的珍视。” 风轻尘露出淡淡的笑意,笑容中带了丝愁绪:“他们已经不在了,这个意义也没了吧。” 白明微并未立即开口,去竹箩里拿了鸡蛋,轻轻敲开,把鸡蛋倒进小罐子里。 她用扇子煽着火,罐中鸡蛋随着沸水滚动。 等到时间差不多了,她放下扇子,任小罐子里的水慢慢滚着。 最后,她说:“我却还相信,父母对我的爱,一直都延续着。” 风轻尘颔首:“我也相信,只是不愿意想起。” 想一次心痛一次,这种心情白明微能懂。 鸡蛋煮好了,她把红糖水倒入碗里,再用勺子将鸡蛋盛出来,放入红糖水中。 然后再把红糖鸡蛋端上桌:“煮好了,尝尝甜淡。” 风轻尘问:“你不饿么? 白明微道:“不饿,你吃。” 风轻尘拿起勺子与筷子,认真地吃了起来,等三个鸡蛋送入口中,他又喝下几口甜甜的糖水,最后他心满意足地放下碗。 “蛋是甜的,糖水是甜的,所以嘴巴不苦了,心底也不酸了。“ 白明微没有接话,捡起桌上的碗去洗。 等到把碗收拾干净,她坐回小炉子边烘手。 风轻尘道:“天不亮就出发了,你早些回去休息吧。” 白明微点头:“好,后方交给你和卫大哥,我放心。” 风轻尘用铲子取了一铲子木灰,把火炉里的炭火盖好。 两人再也没有说话,连告别叮嘱的话都没说。 直到回了院子,风轻尘才把她叫住:“小姑娘。” 白明微回头:“什么事?” 风轻尘告诉她:“需要我帮忙的话,别客气。” 白明微说:“你已经在帮我了。” 风轻尘道:“要保护好自己。” 白明微应他:“我会的,别担心。” 第388章 掉书袋子里了 回房后,白明微见天色还早,于是便想着去看看任氏。 来到屋外,便听得里面一阵欢声笑语。 白明微推门进去,只见几位嫂嫂手中都拿着针线,连忙上前问道:“你们怎么都做上针线了?” 任氏笑着回答:“过不久就是小传义的生辰了,我们在给他准备生辰礼物。” 俞皎向白明微招手:“明微,你过来看看,二嫂给传义设计的衣裳。” 白明微走过去,拿起衣裳看了几眼,眼底满是好奇:“这是什么?” 三嫂高氏掩唇笑了:“书袋子。” 白明微疑惑不已:“书袋子?” 四嫂郑氏点头:“对,二嫂说传义喜欢看书,所以给他的衣裳上缝个小袋子,他去哪里都可以把书带着。” “那传义不是要掉书袋了?”白琇莹牵着小传义走了进来。 六嫂杨氏瞪了她一眼:“怎么能这么说话?你只能说是我们的小传义太喜欢看书了。” 白琇莹拍拍嘴巴:“怪我,是我说错话了。” 小传义向众人恭恭敬敬地请安,然后走到任氏旁边,脆生生地问:“二婶婶好些了吗?今天伤口疼不疼?” 任氏爱怜地看着他:“早就不疼了,黄大夫说,再养几日就能好,传义不用担心。”#@$& 小传义拉住任氏的手:“二婶婶,传义长大后会好好孝敬您,也会好好孝敬几位婶婶,你们像母亲一样疼爱传义,传义也会像照顾母亲一样照顾你们。” 任氏清楚地知道,自己定会为夫君守节一辈子,不会再改嫁,可怜阿璋去得早,连个孩子也没留。 听到传义这番话,叫她感慨万千,忍不住红了眼眶。 她把做好的衣裳套在小传义身上,含泪说道:“是有点大,不过你个子蹿得快,再过些时日,应该就合适了。” 小传义爱不释手地摸着婶婶们特意缝出来的书袋,笑盈盈地道:“这个书袋传义喜欢,就是掉书袋了传义也高兴,谢谢几位婶婶。”%&(& 几人看着他憨态可掬的模样,不由得露出笑容。 小传义面带笑容向众人行礼:“被几位婶婶宠着,传义真是个幸福的孩子。” 这模样,逗得众人又是一阵笑声。 俞皎在白明微耳边低语:“最近这段时间,传义开朗了许多,终于像个孩子了。” 白明微告诉她:“孩子想通了,以前认为摆出大人的样子就能做我们的依靠,但现在他知道,怎样才能更好地做到关心我们。” 俞皎一双杏眼弯成月牙儿:“我喜欢这样的传义,聪慧机敏之余,还多了几分真情实感,有血有肉。” 白明微很是赞同:“我也喜欢。” 几人又闲聊了几句,白明微这才告诉大家她即将离开的事:“我有很重要的事情要离开一段时间,少则几日,多则十天半个月,明早就走。” 所有人都不约而同地看着她。 任氏大惊:“什么事呀?一定要你去做吗?” 白明微知晓大家的担忧,坐到任氏身边,柔声说道:“这件事情暂且还不能说,我离开的事你们也要保密,要像我在那样,不可露出任何异样。” 高氏绣眉紧锁:“大姑娘,此行是不是很重要,也很危险?” 白明微安抚她:“很重要,也很危险,但我不会有事的,你们都别担心。我把莲城交给风军师和卫大哥,有他们俩在,你们也会很安全。” “如果有实在困扰的事无法解决,可以问风军师,也可以去找公孙先生帮忙。” 郑氏神色凝重:“大姑娘,既然你需要亲自去,那这件事就一定非你不可,我们都能理解,只是比较担心你罢了。” 杨氏也跟着附和:“四嫂说得对,你做什么我们都理解,只是会担心你,所以遇到难事千万别逞强,一定要保护好自己。” 俞皎握住白明微的手,却是什么都说不出来。 作为闺中密友,在明微需要的时候,她应该挺身而出。 作为明微的嫂嫂,她也应该保护好明微。 然而她都没有做好,也帮不上太大的忙,每次都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明微去冒险,这叫她心底不是滋味。 白琇莹也是一脸担忧:“长姐,带我去吧,我陪你。” 白明微笑着摇摇头:“下次一定带你去,在那个时候到来前,你一定要好好练功。” 白琇莹知晓自己就算去了,也会拖累长姐,只好点头:“长姐,你什么时候离开?” 白明微看了一眼漏刻:“明早天亮前。” 白琇莹喃喃:“没有多少时间了。” 任氏抬手,俞皎立即将她扶起:“二嫂,你要做什么?我帮你。” 任氏就着俞皎的力气起身:“扶我去柜子那,我有东西要给大姑娘。” 俞皎小心翼翼地扶着她来到柜子面前。 任氏拉开柜子,里面放着数个小包袱。 整整齐齐地摆着,独占了一层衣柜,可见为了方便随时取用,她下了一番功夫。 任氏随手取出一个,然后递向白明微:“和前几次的一样,里面有碎银子,伤药,还有必备的一些东西,好好保重,我们等你回来。” 白明微接过小包袱,随即将任氏搂住:“二嫂嫂,谢谢你。” 这段时日二嫂一直在养伤,却还带伤准备好这些,瞧着衣柜里放了那么多个包袱。 可见为了能让她每次出行都有一些贴身之物傍身,二嫂一直在帮她做足打算。 这样的贴心,这样的照顾,怎能不叫她感动? 便是俞皎与众人,也对如此细心的二嫂感恩不已。 任氏偏头抹眼泪:“我真希望你能停下来好好歇歇,但我知道这不可能,大姑娘,我们什么都帮不了你,只能为你祈福,愿你此行平安。” 另外几位嫂嫂也跟着附和:“大姑娘,我们会照顾自己,此行路远,你一定要好好保重。” 白琇莹只是望着长姐,一言不发。 每次看到长姐四处奔走时,她都希望自己能快点长大,就算不能与长姐分担,至少也能陪着她,不至于成为拖累。 俞皎担忧的脸上,噙了一抹淡淡的笑意:“等你回来。” 小传义也很不舍,伸手要白明微抱抱。 白明微将他抱起,他把脑袋搁在白明微的肩膀上:“大姑姑,很快就是传义四岁的生辰了,大姑姑一定要平安回来为传义庆祝啊。” 白明微应下他:“大姑姑一定会赶回来,不仅要为传义庆祝生辰,还要和传义一起训练小白马。以后它就是你出生入死的好伙伴了,记得给它取个名字。” “步景。” 白明微看向他:“嗯?” 小传义缓缓说道:“它叫步景,步步生景,以后传义会骑着它,踏过河清海晏的盛世之景。” 白明微轻轻拍了拍小传义的背:“会的,会有那一日,姑姑不在的这段时间,你要多去看看步景。” “它是难得一遇的良驹,却也还是只小马,它会喜欢对它好的人,你要好好和它培养感情。” “等到它长成威风凛凛的千里良驹时,我的小传义也会是鲜衣怒马的少年郎。” “到时候你可以骑着它仗剑江湖,也可以骑着它戍卫疆土,还可以骑着它,一起看遍锦绣山河。” 小传义搂住白明微的脖颈:“大姑姑,珍重。” 第389章 九殿下不见了! 卯时将至。 白明微回眸看了一眼身后的羌城。 万家灯火早已熄灭,古老的城墙在星光下只是个模糊的巨影,但就是这样一道沉魏不语影子,却叫人看着心底沉甸甸的。 收回目光,白明微翻身上马,策马疾驰于前往锦城的路上。 在她前后,陆续有许多人趁着夜色悄无声息地离开羌城,尽管他们朝夕相处的同伴有所察觉,但都心照不宣地当作什么事也没发生。 于是,等到天刚微微亮,白明微与八百人已然离开羌城,化整为零朝着锦城的方向进发。 校练场上一如往常开始练兵,白家中所有人都按部就班,过着与平时别无二致的日子。 然而才过去没多久,白琇莹便急冲冲地找到风轻尘:“公子,出事了。” 风轻尘正在给小白貂梳毛,闻言他动作未停:“什么事?” 白琇莹俏脸之上蕴了一丝急切:“九殿下不见了,往常我刚开始练功,他就会抱着书本从院子里经过,今晨我练得满头大汗,也不见他的踪影。” 风轻尘把梳子上的毛取下,继续轻轻梳着:“苑里全找过了吗?” 白琇莹忙不迭点头:“都找过了,不在,便是门房也不知他去了哪里,这几日他一直在为没有答应协助长姐一事闹情绪,他会不会知道长姐他们的事,追在长姐他们身后去了?” 风轻尘淡声道:“有这个可能。” 白琇莹恨得咬牙切齿:“这也太不懂事了,农具一事他没有答应,谁也没怪他,反倒是他自己跟自己过不去,现在又整这一出,要是他出了什么意外,遭祸的还是我家。不行,我要去把他抓回来!” 风轻尘搁下梳子:“也好,我给你一个人,你俩暗中去寻九皇子,寻到他就把他带回来。” 说着,他轻轻唤了一声:“阿六。” 一道身影出现在白琇莹身后,是伤势基本痊愈的阿六:“主子,您吩咐。” 风轻尘拍拍小白貂的背:“九殿下悄悄离开了羌城,你与六姑娘去把他寻回来,切记要保护好六姑娘,务必把她平安带回来。” 白琇莹总觉得风轻尘的反应有些奇怪,但她也没有多想,向风轻尘拱拱手:“我这就去准备,嫂嫂们和小传义就拜托公子了。” 说罢,白琇莹走了出去。 阿六单膝跪地:“主子,可还有什么吩咐?” 风轻尘道:“你的任务只有两个,那就是保护好六姑娘,寻回九殿下。不管在什么情况下,六姑娘的安危最重要。” “如果遇到你一个人无法处理的事,我们在附近安插的人马你尽可随意调动,无须考虑是否会暴露。” 阿六颔首,随即隐匿了身形。 风轻尘坐回椅子上,缓缓抚着小白貂的后背。 小白貂惬意地伸缩着小爪爪,不时用脑袋蹭他的手。 不一会儿,房门陡然被打开,露出公孙先生微微蕴着怒意的脸:“九殿下的失踪,是否与你有关?” 风轻尘没有否认:“是。” 公孙先生拂袖:“九殿下身份不一般,就算是个废物,那也是凤子龙孙,要是他出了什么意外,白家一家人都会跟着遭殃,你怎么能自作主张,把他忽悠出去。” 风轻尘不急不缓地解释:“先生,我只是放任,并没有忽悠。” 是的。 的确与他有关,但刘尧的出走,并非他一手设计,他在其中做的,只是没有阻止。 近几日刘尧因为农具一事心生有愧,便一直盯着白明微,试图找寻他能帮上其他事。 结果白明微悄悄出城的事被他看出了端倪,但他并不知道白明微的目的,只知白明微必然有重要的事情去办。 于是他便避开所有人,也跟着潜出城,想着说不定有他能帮忙的。 因为八百人出城一事乃是秘密,也没有人去注意多了一人,倒是让刘尧给钻了空隙,就在白明微离开后不久,他也离开了。 这样的事自然瞒不过密切关注城中情况的风轻尘,然而知道刘尧离去,风轻尘并未阻止。 公孙先生闻言,袖手盯着风轻尘:“理由。” 不是所有人都像卫骁与江辞那样,无条件地信任并支持白明微。 公孙先生因为风轻尘的身份,对风轻尘始终持保留态度,以至于刘尧的失踪,叫公孙先生第一个便怀疑上风轻尘。 但风轻尘一直以来的所作所为公孙先生都看在眼里,所以尽管认为风轻尘别有目的,他还是亲自找风轻尘询问,以免造成误会。 公孙先生作为小传义的夫子,不仅是曾经名满天下的大儒,也有着一身本事,深受白明微与家人的敬重。 为此,风轻尘对公孙先生并未表露出他原本的脾性。 面对询问,他耐心解释:“相信先生也知晓,九皇子虽然一身恶习,但本性却不坏。” “最近小姑娘一直有意无意地改变他,想让他成为一个正直有担当的人,能为东陵做点实事。” “然而九殿下毕竟少不更事,虽然有些想法与观念变了,但许多习性却是根深蒂固,不轻易改变。” “让他出去多经些事情也好,这样他才明白,没了九皇子这个身份,他什么都不是,而九皇子这个身份,又会给他带来什么。” “人都是在不停地历练中才能找到自己的价值,若是他能经过这一件事有所顿悟,也不枉小姑娘在他身上费的心思。” 公孙先生冷笑一声:“难道不是把他当靶子?为你那心尖尖上的人打掩护?” 风轻尘笑了:“先生,这不是一举两得的事情么?小姑娘带着八百人离开羌城,尽管白家军万众一心,但不保证没有人察觉异样,从而把这个消息泄露出去。” “现在九皇子闹脾气独自出走,便是有人发现小姑娘不在城中,短期内也只会以为小姑娘带人去寻九皇子了,一时半会儿无法联系到种子上去。我也是为大局考虑不是?用私心来形容,有些欠妥当。” 公孙先生似笑非笑地看着他:“既然你把道理说得这么通透,我也不会揪着这件事不放,但你必须保证九殿下的安全,决不能因为这件事让白家的情况雪上加霜。” 风轻尘拱手,恭恭敬敬行了个晚辈礼:“我替小姑娘谢过先生的回护,不过先生放心,我知道他们一路走来有多不容易,必然不会做任何对他们不利的事,也不会放任对他们不利的事发生。” 公孙先生若有所思地打量他:“你说你,好好的西楚人,来搅和东陵的事做什么?” 风轻尘笑道:“先生,人与人的立场,仅用国属来区分,是否太过片面?” 公孙先生收回目光:“难道这不是现在最普遍的问题么?四国势如水火,一条边境线划分了人与人之间的明确阵营,也把人与人之间该有的联系斩断。” “因为国属不同,他们随时会面临兵刃相接的情况,从出生开始,就注定为敌。” 风轻尘轻轻抚着小白貂的背,忽然抬起头:“先生,如果在你面前的人是萧重渊,那条边境线便有约束力,但在你面前的人是风轻尘,是小姑娘的军事,只受小姑娘的限\/。制,与国属无关。” “年轻,感情用事,受不了。”公孙先生有些唏嘘,也有些佩服,最后他意味深长地道,“老夫希望你能把这份大爱无疆坚持下去。” 风轻尘颔首:“我会的。” 公孙先生见他如此明确表态,便也没有再说什么,袖子一甩背着手走了。 小白貂把脑袋搁在风轻尘的手上,不是偏头蹭着。 风轻尘用手指弹了一下它粉粉的小肚皮:“你问我为什么让六姑娘去找刘尧?因为六姑娘是改变刘尧的主要因素,你不是人,你不懂。” 小白貂一口咬在风轻尘的手指上:你才不是人,你和貂都不是人! 风轻尘继续拿起梳子,为它梳理毛发。 第390章 一箭双雕与莺莺姑娘 两日后。 锦城。 天空飘着淅淅沥沥的小雨,夹杂在寒风中为凛冬添了几分冷意,随着夜幕缓缓拉下,雨渐渐歇止,但天色依旧阴霾。 整个锦城笼罩在朦胧的暮霭之中,打着灯笼的船坊,在重重浓蔼中散发着淡而浊的微光。 白明微坐在一艘毫不起眼的乌篷船上,船头风灯飘摇,照在她明丽的面庞之上,熠熠生辉。 就在前方不远处,有一艘华丽的画舫。 五彩的灯笼高高挂起,耀目的光映在水面,泛着五彩斑斓的颜色。 阵阵丝竹声传来,纱窗上映着舞姬曼妙的身姿。 隔着老远,也知晓这画舫之中,是一处膏梁地温柔乡。 白明微静静地看着画舫,露出一抹微笑。 那抹清清凌凌的笑意,裹霜含玉,若不是她闲适地坐着,真有人会觉得,下一刻她就会送画舫中纸醉金迷的人上路。 事实上,她的确也有这样的准备。 一来,留给他们的时间不多,所以她必须快刀斩乱麻,尽快找到种子,才不至于夜长梦多。 二来,她也想顺势毁去薛家这个秦丰业用来敛财的口袋,这样才能保证秦丰业在一定的时间,不会把手再伸到边城。 两个念头一合计,她想到了一个一箭双雕的办法——利用摧毁薛家这件事,让薛家主动把暗舱的位置暴露出来。 所以,在这个计划中,她找了一个帮手。 这个计划分成好几步。 而计划的第一步,就是把断头酒端到薛家手上。 “准备好了吗?” 白明微侧眸,轻轻问了一句。 “准备好了。” 一道美妙的声音传来,那声音带着些脆,又带着些媚,听得人骨头都酥了。 寒风把灯笼吹过来,女子的面容骤然变得清晰。 弯弯的秀眉,大大的眼睛。 笑起来就算不颠倒众生,也有几分千娇百媚。 白明微见她这样,眉头轻轻蹙了蹙:“记住你的身份,你是一个命运凄苦的农家少女。” “你这对付恩客的笑容不要出现,这样的笑容那薛晋见得多了,一眼就能识破你的身份。” “要把良家少女那种懵懂与纯真,战战兢兢如履薄冰,却因命运所迫不得不屈服的感觉表达出来。” “莺莺明白。” 女子抬手扶了一下鬓边的木钗,只是抬手的刹那,她面上的表情已经变了。 俏丽的面庞,干净的眼眸。 以及那一丝不食人间烟火,不知世道险恶的气质,将一个纯真的农家少女演绎得淋漓尽致。 白明微满意地点点头:“只要你按照我说的做,你会得到一切你想得到的。” 莺歌小心翼翼地看着她,那模样当真像是刚离开母亲怀抱的小兔子,怯生生的:“你就不怕我出卖你,跟他们换取更多的利益?” 原来,这是白明微从莲城带来的帮手。 她出身于青\/楼,母亲是楼子里挣扎求生的苦命人。 在那饱受冷眼,且饥一顿饱一顿的环境中长大,名叫莺莺的女子,从小就学会了察言观色,懂得如何讨人欢心。 最重要的是,楼子里姑娘那些留住客人的手段,她都掌握得炉火纯青。 因为深切地体会到命运的不公,她心底埋着出人头地的种子,可惜等到她刚刚长成,即将大放异彩时,北燕人攻占了莲城。 她的聪慧令她在那一场战火中保全自身,莲城被夺回后,她又抱起琵琶,准备在那座生活了十数年的楼子里实现曾经的野心。 但令她没想到的是,白明微的一系列规定,使得那座楼子门可罗雀,无人问津。 直到白明微找到了她。 她的琵琶才有了再次蛊惑男人的机会。 白明微端起茶杯,洁白的指骨被那青瓷映衬得十分美丽:“你打小在烟花之地长大,且又那么聪明,怎会不知人心凉薄?” “就算你出卖我讨得一时好,事后也可能会被他们抛弃,落到一无所有的地步。” “但如果与我合作,我不仅可以保你登上头牌的位置,还能送你一家可以安身立命的楼子。” “相信莺莺姑娘不是那种鼠目寸光的人,知道什么是短期的,什么又是长远的。” 莺莺这名女子,有野心有手段。 当时她出手治理莲城的风气时,便是这叫莺莺的女子,竟以一人之力,与她的人拉扯了很长一段时间。 她也因此注意到莺莺的才能。 本想收为己用,但也担心莺莺心思太多,反而成为麻烦,于是便按着不放。 直到她知晓薛怀祖最疼爱的嫡幼孙薛晋是个什么货色,她才又想起莺莺。 带着莺莺来到了锦城,也是想借莺莺的手,在薛晋那里找到突破口。 让薛晋成为击垮薛家的一柄利剑。 事实上,莺莺也很上道。 不过随意沟通一些情况,莺莺就已经领会了她的意图。 这时,莺莺抱起琵琶:“我明白的。” 画舫越来越近,莺莺开始拨动琴弦。 一曲美妙的曲音飘散出去。 大弦嘈嘈如急雨,小弦切切如私语。 嘈嘈切切错杂弹,大珠小珠落玉盘。 …… 她的手指弹得飞快,可见她技艺之精湛。 然而这样美妙绝伦的曲音中,又透着几分生涩,似那不谙世事的干净。 果然,画舫的丝竹声渐渐歇止。 随着微波轻荡,五光十色的画舫缓缓向乌篷船这边驶来。 莺莺姑娘停下弹奏,望着眼前目光沉静的女子,眼底露出一丝复杂的情绪。 可那丝丝缕缕盘根错节的复杂中,隐藏着超越尊敬情绪。 与其说是尊敬,倒不如说是崇拜。 其实在她第一眼看到白明微时,她就已经知晓了白明微的身份,因为她知道,除了百战百胜的霓裳铁衣,没有人会有这般明丽耀眼的气质。 只要白明微开口,就算不要任何报酬,她也愿意做这件事。 尽管她出身卑贱,野心勃勃,为了生活什么肮脏的事都做过,什么卑鄙的手段都用过。 但她也是个东陵人。 莲城被夺回那一日,她和所有人一样高兴。 身处最底层的人,最能切身体验人情冷暖,而在得到自由时,她的内心必定比曾经拥有过自由的人更喜悦。 只不过风尘女子的爱国之心,谁能信呢?谁又会信呢? 世人眼里,她们只是不知亡国恨的商女罢了。 为了能让白明微安心用她,她向白明微提出了诸多条件。 但只有她自己清楚,这一切都是她自愿的。 能帮白姑娘做事,是她的荣幸。 最后,她忍不住问:“姑娘,我这个样子,是不是很难看?” 白明微听得她这么问,上下打量了她一眼,只见色若春晓,甚是清丽动人,何来难看之说呢? 然而当白明微看到她那一双眼睛时,便知道她话中的深意。 于是白明微很笃定地告诉她:“不难看,努力活着的人都不难看,只要不偷不抢不害人,这脊梁骨就不会被压弯。” 莺莺一怔,随即露出浅浅的笑意。 她的手指飞快地拨了几下琴弦,几道清脆悦耳的琴声如流水般淌出去。 忽然,一道浑浊的声音响起。 “接着弹呀!怎么不弹了?” 白明微挑唇,鱼儿上钩了。 第391章 肯定有问题 一个花里胡哨的人,站在画舫的甲板上,居高临下地看着乌篷船。 四周火光大亮,照见了他白嫩的面庞,也让他身上那种膏梁地浸染出来的阴柔气质一览无余。 在这没有被灯光触及的乌篷船仓里,白明微冲莺莺点点头,表示此人便是他们的目标。 随着画舫越来越近,船上的光自船篷漏进来,落下星星点点的斑驳光影。 莺莺开口,声音怯生生的:“这位爷,您……您想听小曲儿,是要给……给银子的。” “啪”的一声,一锭银子砸下来。 莺莺看向白明微,征询她的意见。 白明微又一次点点头。 莺莺伸出洁净的手把银子捞回来,旋即抱起琵琶开始拨动琴弦,一首简单寻常的曲子,在她的指尖变得婉转而动听。 画舫甲板上的年轻公子,从莺莺的手伸出来时,眼睛便直勾勾地粘着乌篷船,这阵干净纯粹的琵琶声,更是叫他心猿意马。 尚未听完,他就给身边的狗腿子使了个颜色。 两个猥\/琐的家丁对视一眼,猛然跳到乌篷船头。 这个举动把莺莺吓了一跳。 “啊!” 伴随着莺莺的一声惊呼,船身剧烈摇晃几下,险些侧翻。 待船身平稳下来,两名家丁捋了袖子,就要冲入篷里抓人。 撑船的船夫,也是白明微的手下,他适时拦住了家丁,战战兢兢地道:“公子,可是小女弹得不好听?惹恼了公子。” 甲板上的薛晋解下腰间的玉佩,随手扔在“船夫”身上:“这是见面礼,让你女儿出来与本公子见上一见。” “船夫”大惊失色,连忙磕头求饶:“公子恕罪,小女哪里弹得不对,让她重新给您再弹几遍。” “内人病重在床急需银子治病,小女不得已才来卖唱,求公子开恩,千万别惩罚小女,要罚就罚老夫……” “船夫”一边哭一边语无伦次地乞求,可怜兮兮的模样,卑微的磕头,却让薛晋厌烦不已。 他使了个眼色,家丁立即把“船夫”狠狠地按住。 船夫拼命挣扎,却未用一分力气,看起来当真像个手无缚鸡之力的老人。 就在另一名家丁即将弯腰进入船篷时,莺莺深吸一口气,随后放下琵琶,掀开帘子走了出去。 她连忙去推按住“父亲”的家丁,花容失色,声泪俱下,每一个动作,每一声呼唤,都带着胆战心惊的惶恐。 “爹……爹……你们放开我爹!放开我爹!” 见她用尽全力,家丁始终岿然不动,她连忙磕头求饶:“公子饶命,请您放了我爹爹,我再给您弹曲儿……弹好几首曲儿!” 此时,她的发髻也在推攘中散开了,鬓发轻遮面庞,愈发显得她我见犹怜。 这不是绝美但清丽的脸,这惶恐如惊弓之鸟的神色,霎时叫薛晋看得眼睛都直了。 他直勾勾地盯着莺莺,不错眼地盯着,直到身姿柔软的舞姬轻轻靠在他身上,面带鄙夷地看着哭得梨花带雨的莺莺,轻蔑鄙薄地说。 “不就是个上不得台面的卖唱女么?哪有奴家好看?公子别看她了。” 薛晋猛然推开舞姬,将那舞姬推倒在地,头磕在船上血流如注也不敢言语,只是忍着泪愤恨地盯着莺莺。 这时薛晋使了个颜色,莺莺便被带到甲板上。 他用手勾起莺莺的下巴:“小美人儿,你叫什么?” 莺莺“吓”得瑟瑟发抖,一双杏眼就这样浸在泪水之中,她牙关紧咬,一句话都不说。 薛晋解开身上的大氅,轻轻披在莺莺身上:“天儿多冷呀,别冻着了,我心疼。” 莺莺适时泣泪,泪水顺着面颊滚下,每一滴她都控制好,命运凄苦无可奈何的样子瞬间跃然眼前:“公子……您……您放了我好不好?” “我娘亲还卧病在床,我爹也已年老,只要您放了我,我给你弹十首曲子,不,弹一百首,求求您……” 薛晋笑得戏谑:“好啊。” 说着,她凑近莺莺的耳边,鼻子轻轻嗅吸着:“但是琵琶要在房里听才有味道,我的话你懂么?” 莺莺浑身重重一颤,霎时脸色煞白。 “船夫”仍在求饶:“公子饶命,小女有什么错我担着,我给她担着……” 薛晋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家丁立即堵住了“船夫”的嘴。 莺莺见状,想要扑向乌篷船,却被薛晋按住了双肩。 “你身上的皂角味,好香啊!” 莺莺抖得不成样子,她咬紧下唇,那模样更叫人心旌大动。 他饶有兴致地为莺莺捋一捋鬓间的乱发:“跟了我,一人得道鸡犬升天;拒绝,那就身首异处,死无葬身之地。” 他的话,叫莺莺惊恐抬眸。 可当莺莺触及那双眼睛时,原本装出来的恐惧,也在此时变成真正的恐惧。 这个人不简单,从那双眼睛就可以知道。 莺莺有心呼救,然而话到嘴边被她生生遏制。 她不能给白姑娘增添麻烦,不能。 她只能无力地挣扎着,忍着恐惧把事情做完全套。 薛晋大笑几声,俯身搂住她的腰肢,把她带进船舱里。 “开船!回府!” 家丁扔下一定银子,随即一脚踹晕“船夫”,跃上画舫。 水波荡漾,画舫承载着莺莺的恐惧与决然越来越远。 只有那艘不起眼的乌篷船,孤零零地飘荡在湖中。 等到画舫远去,“船夫”仍旧一动不动,但却开口问道:“白姑娘,莺莺会不会有危险?” 白明微若有所思地捏着杯子:“会有人暗中保护她的,你放心。” “船夫”看不懂白明微的心思,索性问出口:“白姑娘,仅凭莺莺一个人,能对锦城首富薛家有什么影响?” 白明微笑着解释:“你看那些用来装粮食的麻袋,你用棍子去打,用脚去踢,都不能破坏它分毫。” “但只要你用对了方式,一把指头大的小刀,也能给麻袋撕出一个大口子。而莺莺,就是那把小刀。” “船夫”还是有些担心:“白姑娘,薛家坏事做尽却能隐瞒多年不留痕迹,必然不是泛泛之辈,莺莺姑娘会不会暴露?” 白明微眉毛扬起:“暴露才好呢!要不然怎么引蛇出洞,让做贼心虚的人露出马脚?我的目的就是要让她暴露,好戏即将开始,你就看着吧。” …… 长湖星波,浩渺粼粼。 薛晋把莺莺扛入房间,猛然扔到床上,刚要宽衣解带,便被管事打断:“小公子,老爷有请。” 薛晋弯腰拍了拍莺莺的面颊,满意地看着她惊恐的神色:“妙人,我马上就回来。” 说完,他扔下莺莺大摇大摆地离开,小厮立即把房门锁上。 薛晋走后,莺莺不停地拍打着胸\/口,从她的表情不难看出,她是真的害怕了。 莺莺心惊胆战,伏在床上瑟瑟发抖。 怎么办? 我该怎么办? 恐惧的最后,是她一脸决然的神色。 决不能出卖白姑娘,死都不能。 这是她的决心。 薛府书房里,一头发花白的老者转过身来,脸上蕴了怒意:“蠢材,什么东西都敢吃,也不怕把自己折进去!” “这个时节哪有人坐船去卖唱,还偏偏卖到你面前!脑壳被门夹了?脚指头想也知道这件事必有蹊跷!” 第392章 干脆将计就计吧 薛晋一脸无所谓:“祖父,孙儿也知晓她来路不明,然而再怎么,来路不明,也是美人儿,既是送上门来的,孙儿不享用岂非亏了?” 老人就是薛怀祖,闻言他双眼微微眯起。 薛晋露出意味深长的笑意:“祖父,真的是个美人。” 薛怀祖眼中迸出丝丝令人毛骨悚然的异芒:“真的是个美人?” 薛晋点点头,冷冷笑了:“老规矩,先给祖父享用,祖父嚼剩的才是孙儿的。” 薛怀祖心随意动,但很快摆出一本正经的模样:“蠢材,现在是想这些的时候么?你说这些人接近你的目的是什么?” 薛晋一改放浪形骸的模样:“咱们有秦大人护着,寻常人怎么敢招惹?孙儿斗胆猜想,必定是有野狗顺着李贤昭的味道嗅到了此地。” 原来,薛晋并非传闻中那样,是个一无是处的纨绔。 在那身花里胡哨的皮囊下,藏着心机与城府,他才是薛家最可怕的人。 薛怀祖是远近闻名的大善人,但纯粹的善人容不得一丝恶,否则以往做的努力,都可能会因为一件小事毁于一旦。 于是薛家便有着薛晋这样的败家子,他到处惹是生非,久而久之成他是个混账这个印象便深\/入人心。 但凡是薛家私底下的丑事被人看出蛛丝马迹,都会被推到薛晋身上,接着薛怀祖再出面“擦屁\/股”。 外人也只会感叹薛家家门不幸,薛老爷一生待人为善,却有着这么个扶不上墙的孙子。 人人都会可怜薛老爷,薛家却不会因此受到半点影响,于是好处继续捞,善名继续扬。#@$& 谁能想到,这一正一反的爷孙俩,把世人都玩得团团转? 而谁又能想到,最玩世不恭的嫡幼孙,会是披着羊皮的狼。 不过是忽然出现的莺莺,他便把事情猜得八\/九不离十,一句话就点在了关键处。 薛怀祖听了,满意地点点头:“祖父曾说过,这李贤昭必定会招惹祸患,终于还是到了这一日,晋儿有什么想法?” 薛晋负手于身后,眸色寒如冰魄,可见他的阴鸷与无情:“回祖父,孙儿认为,来一个杀一个,来一双杀一双,我倒是可以看看,他们有多少人头可以送。”%&(& 薛怀祖哈哈大笑:“不愧是祖父的晋儿,凡事都能和祖父想到一块去,但是,怎么杀才干脆利落,不叫脏血溅了满身?” 薛晋露出邪佞的笑意:“祖父,上策借刀杀人,下策自己动手。” 薛怀祖拍拍薛晋的肩膀:“那……当然是借刀杀人了。” 祖孙俩笑作一团,桀桀的笑声飘荡在夜色中。 …… 过了一会儿,随行的张进禀到白明微面前:“白姑娘,薛晋刚回府,薛怀祖就把薛晋叫过去。” “随即他的近身管事便离开薛府去了县衙,等到管事从县衙出来后,县令忽然向粮仓调派了人手。” 白明微听着禀报,暗自思忖片刻:“看来,莺莺姑娘的作用已经很好地体现出来了,薛家人应当是疑心她的来历,这才行动起来。” 张进不解:“但是他们怎么这么快就猜到,我们是冲着粮食来的呢?” 白明微摇头:“不,他们还没有猜到,目前只是怀疑。因为怀疑我们是冲着粮食来的,所以才会在粮食上做文章,想借此确认我们的真正意图。” “但也正是这个举动,使得我完全可以肯定李贤昭丢的粮食和他们有关,否则他们也不会马上就把目光放在粮食上,这叫做贼心虚。” 张进糊涂了:“那和锦城的粮仓有什么关系?他们怎么会说动县令往粮仓加派人手?” 白明微扬唇一笑:“你想想啊,要是我们是冲着粮食来的,锦城的粮仓在我们到来后忽然加派了人手,那我们是不是会怀疑他们把那批赃物存放在锦城的粮仓里,以此瞒天过海?” 张进点头:“不瞒白姑娘,属下第一个反应也是粮食就藏在那。” 白明微颔首:“这就对了,他们就是要让我们觉得粮食藏在那里,引我们过去查探,这样一旦我们被发现,不得让官兵给打死?” 张进睁大眼睛:“好一招借刀杀人!白姑娘,您有何打算?” 白明微轻笑:“自然是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只有让他们尝到一些甜头,他们才会掉进我为他们精心布置的陷阱里。” “而我要借这件事情,进一步确认种子是被运出去了,还是仍旧在他们手里。” “再者,我也要看看锦城粮仓的情况,如果锦城的种子和粮食都没有了,我们也不能只顾着羌城,总得想个解决办法不是。“ “张进,继续盯着薛府的动静,务必要保护好莺莺姑娘的安全,那边我独自去粮仓。” 张进拧眉:“白姑娘,那莺莺姑娘不过是名风尘女子,您何必要这样做,把人手都派给了她,您不是将自己置于危险之中么?” 白明微轻叹一声:“她认出了我的身份,帮我也是心甘情愿,我答应她,会保护她的安全,说到就要做到。” 张进想要再劝:“但……” 白明微抬手制止:“我心意已决,按照我说的去做,你们等我的下一个命令,注意安全。” 说罢,白明微点足一跃而起。 随波飘荡到岸边的乌篷船轻轻晃了晃,船上哪里还有她的身影? 只有夜风习习,冻人刺骨。 计划的第二步,确认粮食与种子是否还在薛家人手里。 …… 锦城粮仓。 一个个仓库仓窖遍布,黑压压的,如同长了满地的蘑菇。 往来巡逻的官兵穿插其中。 戒备之森严,仿佛一只苍蝇都飞不进来。 管理粮仓的庾司内。 负责粮仓的庾吏满口抱怨:“大人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忽然加派了那么多人手,不知道的还以为粮仓要遭劫了呢!” 另一人压低声音:“依我看,估计是咱们的粮仓被惦记上了,你说这战火灾年的,哪里的粮仓有我们锦城的满?可不得被土匪强盗惦记么?” 庾吏疑惑不解:“你不说这事还好,说起这事我就纳闷了,你说我们的粮仓怎么满得快也空得快?有时忽然就满了,过了一段时间,忽然就空了。” 另外一人连忙制止他:“嘘,小声着点,你不要命了!这是你该管的事么?” 庾吏连忙止住话头,两人继续喝酒吃肉。 他们的话都落入白明微耳中,听到这里,白明微捡起两颗石子射出去,只听“砰砰”两声,两名庾吏登时倒伏在桌上。 她忍不住摇摇头,看来薛怀祖做事还真是谨慎,竟然还给庾吏安排了戏份,若不是她早就知晓对方的意图。 听了这番对话,必然会笃定李贤昭侵吞的粮食与种子,就在这锦城的庾司里。 好一招祸水东引啊! 不过也是白搭。 烛火晃了晃,一袭夜行衣的白明微进入了屋里。 她迅速翻出账册,查看上面的记录,随即又把账册细心地放回去,捡走地上的小石子。 屋里干净得仿佛从未有人来过,两名庾吏也只是醉酒睡着的模样。 屋外,一道曼妙绰约的黑影于粮仓中辗转腾挪,避开一队队官兵,掀开粮仓上的瓦片,确认粮仓里堆着的数量。 像锦城这种不被战火直接影响的小城,不似边疆那样,种子与粮食都堆积在秘密的地窖中。 这里,装种子的仓库很好认,它比一般的粮仓还要结实防水,一眼就能看出位置。 白明微一边小心翼翼地避开人群,一边轻手轻脚地确认,绝顶的轻功使得她不被任何人发觉。 正当她盖上最后一个仓窖的瓦片时,她忽然把手中的小石子扔了出去。 “嗒!” “嗒!” 两声轻微的响动,却叫看守粮仓的官兵警觉起来。 火光大亮,照见了她窈窕的身影。 “来人!抓小偷!” 一声大喊,几乎霎时间所有官兵抽出腰间的佩刀,如同潮水似的向她涌来。 白明微立即撤退,几个闪回消失在了仓窖上。 然而追兵就像能嗅到她的味道一样,始终跟在身后紧追不舍,可才奔行一段距离,所有的官兵便朝着另外一个方向追去。 白明微有些疑惑:“是谁引开了追兵?” 第393章 果然没有被运走 原本白明微想要确认一下那人的身份,但还有重要的事等着她回锦城确认,她没有多作耽搁,唤来林中等候的饮岚,策马朝着锦城的方向疾驰。 锦城。 薛府书房屋顶。 一袭黑衣的白明微几乎与夜色融为一体,她趴在屋顶,透过瓦片的缝隙看向书房内。 管事跪在薛家祖孙面前:“老爷,公子,消息传来了。” 薛怀祖手中握着两个核桃,那核桃被他盘得油光锃亮。 闻言盘核桃的手一顿,和善的面庞上,露出一份噬杀的冷意:“哦?那顺着味道来的狗有出现么?可曾抓到。” 管事连忙回答:“老爷料事如神,那人果真出现在锦城的粮仓。可惜那人身手矫健,上千官兵都能把人给追丢了。” 薛怀祖满意地看向自己的孙儿:“看来晋儿猜得没错,果然是冲着粮食来的。” 薛晋扬唇,目露凶光:“祖父谦虚了,孙儿相信您早已成竹在胸,那李贤昭与我们薛家的联系,无非就是粮食与种子。” “祖父做事谨慎,多年来一直没有出任何岔子,但因为北燕南下,导致李贤昭那里缺了个口子。” “于是聪明的狗就会闻着味道而来,想顺着李贤昭的线,摸到我们这里,只要动动脑筋,就知道他们会从粮食下手。” “本想借县令这把刀取了他的脑袋,没想到县令那废物,也养了一堆废物,这么多人连个人都抓不住。” 说到这里,薛晋忽然警觉起来:“等等,薛管事,你说的是‘那人’,只去了一个人么?是男是女?” 管事连忙回答:“回公子话,自始至终只有一个人,官兵晃眼间瞥见过那人的身影,身材偏瘦,个子较高,像是个女的,又像是个男的,因为他穿着夜行衣,也无法确定他究竟是男是女。” 薛晋的目光落在老人身上:“祖父,您说会不会是蒋山那个狗东西?” 薛怀祖挑眉:“晋儿怎么会这么想?” 薛晋解释:“您想想,他是李贤昭的人,一直以来都为李贤昭运东西到锦城。可现在李贤昭倒了,他也没有油水可捞。” “否则这事向来做得隐秘,孙儿想不到还能有谁会知晓这事,所以孙儿有理由怀疑,就是他搞出这些小动作!” “如果让他找到暗舱,说不定他会想取我们而代之。若是他找不到,他就是要让我们惶惶不可终日,从而不堪其扰答应他的某些条件?” 薛怀祖眉头锁紧,他拍了拍椅子的扶手,动作虽轻,神色如常,然而给人的感觉却像是他随时都会暴跳如雷。 “那个蒋山确实是个祸患,确实不能留了,这个人活着一日,就有一把火放在我们身边,指不定什么时候把我们辛苦挣来的一切烧光了。” 薛晋双眼眯起,眸底冷光大作:“孙儿这就去杀了他!” 薛怀祖的手抬起,向薛晋做了一个稍安勿躁的动作:“晋儿别着急,我们也不确定是否就是蒋山,如果是,他必定有备而来,我们不能轻举妄动,以免自乱阵脚。” “如果不是,那就要把这个人揪出来,老夫倒要看看,谁敢在太岁头上动土!” “眼下最重要的,是尽快把那批东西安全地交到太师大人手里,这才有我们的好处可赚。” 薛晋深吸一口气,脸上的阴鸷淡了许多:“是孙儿少不更事,让祖父见笑了。” 薛怀祖出言安抚他:“年轻人火气旺,祖父怎么会笑话你,只是晋儿,东西,要到太师大人的手里,人也要揪出来,你可明白?” 薛晋起身行礼:“祖父放心,太师是我们薛家的靠山,孙儿晓得的,孙儿知道该怎么做。” 说完,薛晋轻手轻脚地退出书房,怒气冲冲地折返自己的院子。 薛怀祖看着背影挺拔的孙儿,自豪满溢在脸上:“不愧是老夫的继承人,有几分老夫当年的风采。” 管事连忙附和:“小公子能力卓绝,有他辅佐老爷,老爷如虎添翼,如鱼得水。” 两个老东西笑了。 笑得酣畅淋漓。 瞧着薛怀祖的神情,他并未对有人盯上他们一事而担心,似乎笃定他那乖孙能完美地解决此事。 看到这里,白明微露出满意的笑容——果然,种子还在他们手里没有运走。 正想离开,她却感受到一丝杀气。 这薛府果然豢养了高手,怪不得这般有恃无恐。 白明微轻手轻脚避开他们,藏在薛府附近的张进等人:“这府里有几个麻烦,我解决了就给你们信号,接到我的命令,就立即行动起来,不可出任何差错。” 张进连忙点头:“白姑娘放心,弟兄们已经准备就绪!” 白明微脸上绽出笑意:“那么,就让我们一起给烈火油烹的薛家加一把火,让它由盛转衰吧!” 计划的第三步,把断头酒喂入薛家人口中。 …… 门窗被锁死,莺莺在屋里找了一圈,也没能找到出口。 她害怕极了,脑中一片空白,只有决不能连累白姑娘这个信念如此鲜明清晰。 她把头上的簪子取下,握紧了又松开。 看着手中的发簪,莺莺忍不住潸然泪下。 父亲是谁她不知晓,母亲也在她很小的时候就离世了。 小小的楼子也有着尔虞我诈,每日睁开眼,她脑海里想的都是如何活下去。 这些年的挣扎求生,她冷眼看遍人情冷暖。 所有人都用行动告诉她,想要活得稍微体面一些,就得把别人踩在脚下。 她没有变成那样可怖的存在,却也学会勾心斗角,最后凭借自己的努力脱颖而出。 然而怎么看她的人都有,却从未有一个人会用那笃定且不掺杂着任何怜悯与虚假的眼神告诉她。 她不难看。 她终于觉得自己被当作真正的人看待,而不是路边的脏东西,亦或是微不足道的尘埃草芥。 活了这十数年,争的不过就是这口气。 多年的委屈与隐忍,都因为那句她不难看烟消云散。 莺莺一遍遍告诉自己,她不难看。 不难看的人,也应该勇敢。 就算薛家公子是个恶魔,她也不该害怕。 因为她是白姑娘选中的人,无论她在白姑娘要做的事情中起多大的作用,她也是白姑娘选中的人! 她怎么能给白姑娘丢脸呢? 想到这里,莺莺抬手擦去眼角的泪水,把簪子藏到袖底。 她告诉自己,一旦情况不对,她就立即了结了自己的性命,以免承受不住严刑出卖了白姑娘。 她其实可以现在就死的,但活下去成了母亲离世后她唯一的目标,甚至是执念。 她也想做最后的努力,不能这么轻易就死了。 白姑娘说会保护她的安全,就一定会。 正想着,外面传来脚步声。 莺莺吓得“腾”的站起身,结果却不小心撞翻了床边的箱子。 “啪!” 箱子陡然打开,里面的东西也都掉了出来。 莺莺眼眸骤然凝聚——小衣!竟是女子的小衣! 少说得有数十件,花花绿绿的,各种材质尺寸,各式各样都有。 明眼人一看,都知道来自不同的人。 与此同时,门被打开。 薛晋阴晴不定的脸映入眼帘。 他看了看堆了满地的衣裳,又看了看惊慌失措的莺莺,冷笑一声,反手把门关上。 “叫你看见了,我该拿你怎么办呢?” “灭口了可惜,不灭口却又膈应,你可真叫我为难……” 薛晋边说,便解开他的腰带。 身上的锦衣随着腰带被解下,松松垮垮披在身上,胸膛也在他的行走间若隐若现。 莺莺吓坏了,握紧袖底的簪子,用一种极为惊恐,且又努力坚强的神色望着薛晋。 眼中已有泪意,可她没有落下。 她牙齿咬得咯咯响,显然只是面对薛晋,她已用尽了力气。 就在她惊恐到极致的时候,薛晋伸手钳住她的下巴:“小美人儿,知道本公子院里的花草为何经冬不凋么?” 说着,薛晋的手指轻轻划过她的面颊,从额头缓缓向下,最后到她的脖颈。 第394章 美人肥田 薛晋一边扼住她的脖子,一边掐着她的下巴,用邪佞阴森的语气,在她耳边轻轻吐字。 “那是因为它们都施了美人肥。知道什么叫美人田么?就是把美人活埋在花圃里,那花吸食了美人的怨气与养分,会开得无比绚丽。” “带着死亡气息的花朵,有着这天下最艳丽的颜色,这些小衣的主人,都很幸运地成为本公子那些爱花的养分。” “就让本公子先给你验一验,你够不够资格埋\/入本公子的花田……” 莺莺浑身止不住地发抖,眼泪终于因为惊恐,止不住落下来。 她颤着唇,颤着眼睫。 颤着一切能代表她恐惧的肌肤。 “不过……” 就在这时,薛晋开口了。 “不过要是你能告诉本公子,究竟是谁派你来的,本公子就施恩在葬着你的花下竖一块碑,不至于叫你死得寂寂无名,无人问津。” “你也不必担心,我会把你一整个埋\/进去,不会砍了四肢,让你痛得撕心裂肺时,还能感受到蚯蚓和蚂蚁噬肤的痛楚。” 莺莺难以置信。 北燕人已经是她见过最残暴的人。 怎还会有比北燕人更禽\/兽的? 她泣声骂道:“你不是人!” 薛晋笑了:“我不是人?那什么样的才是人?这些小衣的主人,可不全是本公子抢来的。” “有人明知本公子这里是个火坑,还上赶着把女儿送来给本公子享用,只为换取一些赌资,又或是一点酒钱,甚至是几斤粮食。” “这样比起来,本公子岂不是比他们还要高尚许多?至少本公子花了银子。” 说着,薛晋惋惜地摇摇头:“这张脸蛋,这样的身段,真是可惜了,原本还想着腻了再处置你。” “但你来路不正,本公子也只好忍痛割爱了。两个选择,要么告诉本公子实情,本公子会留你全尸,要么被剁成一块块……” 莺莺闭上眼,两行泪水自惨白的面颊上滑\/落。 她颤着声:“你……放开我,我告诉你。” 薛晋缓缓松开她。 莺莺抖声问:“我能喝一口水么?一口清水。” 薛晋甩甩袖子,转身倒了一杯水递过去。 莺莺剧烈发抖的双手把水杯捧住,可尽管她已经很小心了,但还是让水洒出来许多。 她看了一眼手中的水,澄澈而干净,最后她举杯一饮而尽。 只是她并未把水咽下,而是含在口中。 她最后看了一眼跳动的烛火,美丽的脸上染了一抹凄绝。 娘亲,莺莺来了。 默念一句,她迅速将袖底的簪子抽出,猛然刺\/入自己的胸膛。 口中的清水依旧含\/着,她告诉自己来生定能清清白白做人。 鲜血飞溅,溅了她满脸。 与此同时,一只有力的手扣住了她的手腕。 薛晋喉咙发出“咕噜咕噜”的声响,紧接着呕出一口鲜血,他不敢置信地看着刺\/穿胸膛的剑。 “你……你怎么……” 成句的话都说不出口,他便带着震惊倒地气绝身亡。 白明微看着同样震惊的莺莺,出言安抚:“刚刚被绊住了手脚,我来晚了。” 薛府豢养了不少高手,为了解决他们,白明微的确耽搁了一会儿,这才赶到。 莺莺扔下手中的木簪,声泪俱下:“不晚,一点也不晚。” “搂紧我,我带你离开。”白明微搂住莺莺的腰身,点足掠起,带着她趁夜色离开了薛府。 借着廊檐下随风摇曳的灯火,莺莺看到薛晋的院子正在被人挖开,里面的枯骨也随之露了出来。 与此同时,薛府燃起大火,县令也收到薛府被劫的消息,正在带人赶来薛府救人。 白明微告诉她:“你放心,恶人终有恶报。” 其实,白明微这个一箭双雕的局,总的来说并不难。 就在白明微刚到莲城时,风轻尘的人便递来薛府的消息,白明微也知晓薛晋干下的那些禽\/兽事。 她带着莺莺来到锦城,借莺莺的手在薛晋这里找突破口,并非美人计这么简单。 如果只是单纯的美人计,想从薛晋口中套出话,她何必要搭上一个莺莺?完全可以自己完成。 她要做的事,找到种子是必须的,但她还要把薛家推入万劫不复之地,毁去秦丰业收敛边城钱财的口袋。 一方面,她借莺莺之手,在湖上上演一出强抢名女的戏码,让人看到薛晋亲手把莺莺抢回府。 这样一来,也为薛晋的死找到合理的借口——强抢民女招致祸患,最后自食恶果,身死家中。 到时候就算薛家的人知道他死得蹊跷,也堵不住悠悠之口,总不能把真相说出来吧? 就算说出来,谁又会相信这恶贯满盈的人呢?毕竟他在湖上强抢民女也是有目共睹的。 另一方面。 在进行莺莺这个计划的同时,白明微也在有条不紊地进行着寻找种子的计划。 因为莺莺的出现,使得薛家祖孙生疑,为了确认莺莺背后之人的目的,薛家祖孙必然会试探。 于是薛家祖孙便让县令在粮仓那里布下一个饵。 因为这个举动,白明微完全可以肯定,李贤昭运来的东西,绝对与薛家有关,否则薛家也不会选择在粮仓下饵。 他们这是做贼心虚! 所以在薛家试探白明微的目的时,反而把自己给出卖了,要不是他们急匆匆地做出这件事,也不会这么快露出马脚。 白明微将计就计,顺势去粮仓那边确认种子的数量,探查一下锦城的种子是否还在。 在确认锦城的种子没有被侵吞后,她故意显露行踪给官兵发现。 但她没想到,竟然跑出来一个人引开追兵。 然而她笃定薛家祖孙得到消息会有所反应,顾不得去确认横插一杠的人是谁,连忙赶赴薛家。 所以薛家祖孙与管事在书房里那番对话,全然被她听进了耳里。 现在她不仅可以确定,种子还没有被运走,同时也让薛家的毁灭,步入一个开端。 这一环环一扣扣,看似白明微把宝都押在莺莺姑娘身上,实则莺莺姑娘不过是个幌子。 要是她直接拿刀架着薛家祖孙的脖子,未必能问出什么消息。 所以她选择顺势而为,让薛家祖孙以为他们胜券在握,一切都尽在他们的掌握当中,主动把她想知道的事吐露出来。 一切都如她所料,聪明的薛晋知晓她来的目的与种子有关,还想把祸水引到县令头上,做出种子在锦城粮仓的假象,把她引过去,从而借县令的手兵不血刃地处理她。 但薛晋万万没有想到,他的聪明是这个计划输掉的原因。 要是他们不那么自信,按兵不动,白明微也没办法下口。 他倒好,迫不及待地想要了对方的命,结果却把自己搭进去。 当然,这还不是最妙的。 第395章 姑娘,我想跟着您 最妙的是白明微去营救莺莺姑娘的同时,一方面叫手下把花圃中的白骨挖出来,一方面又给薛家放了一把火,还去县令那里报信。 等到火势被扑灭,薛晋干的那些肮脏事可就藏不住了。 明日锦城的人都会知晓,薛晋在家里养美人田的事,接着那些无辜枉死的少女身份也会浮出水面。 要是自家丫鬟也就罢了,偏偏都是好人家的女儿。 到时候薛怀祖辛苦建立出来的一切,都会因为这件事毁于一旦,而薛晋的死,也只会叫人拍手称快! …… 一间普通的农房里,白明微把自己的披风解下,披到莺莺的身上。 源源不断的暖意,终于叫莺莺的身体开始回温。 劫后余生的她,仍然心有余悸。 白明微拍拍她的肩膀:“做得很好,你受惊了。” 莺莺或许有些胆小,但是绝对不傻,她很快就领悟了白明微的部分意图。 她深吸一口气,声音有些发颤:“你想让薛家身败名裂?有这么容易么?” 白明微露出自信且笃定的笑意:“的确有这么容易。人的心里很微妙,一个人如果一直在做好事,可当他有一天犯错了,人们都会说,这个人平时都是装的吧,但如果一个劣迹斑斑的人忽然做了好事,人们都会认为,他其实没那么坏。” “薛晋以放浪出名,就算猫嫌狗厌,也在众人忍受的范围内,更何况还有着大善人薛老爷在保他。” “人们念着薛老爷的好,也会对他格外宽容,但草菅人命这种事,就触犯到别人的底线了。” “因为薛老爷在每次他惹祸后都会给他善后,所以大家都会默认薛老爷是知道他究竟干了什么事的。” “到时候谁也不会去在意薛老爷这些年布施慈善,只会抓住他放任孙子杀人一事,谴责声会铺天盖地地来,直到把薛家清誉彻底毁去。” 怪只怪他们为了能沾染脏事,把薛晋营造成一个罪恶滔天的人,让薛晋恶名在外,以至于这事根本没有洗白的机会。 更何况,真正的善人和沽名钓誉之辈是不一样的,薛怀祖那点面子功夫,如何能在这种情况下,让人愿意站到他身边呢? 以前一个“大善人”的美誉能叫他们做的那些肮脏事不被怀疑,现在一个“大烂人”的臭名,能引来无数双雪亮的眼睛盯着。 薛家完了,就算不能连根拔起,以后再想披着面具为秦丰业敛财,也不可能做到天衣无缝。 莺莺双膝跪地:“多谢姑娘能来救我。” 白明微擦拭着剑上的血:“我答应过会护你平安,就不会食言,这是我该做的。也幸好我在最后一刻赶到,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莺莺张了张口,想解释她要了结自己的原因。 但她还是没说,这点小事何必说出来呢? 最后,她只是敷衍了几句:“薛晋太不是人了,我宁愿死,也不愿落到和那些女子一样的下场。” 白明微若有所思地看了她一眼,随即收回目光:“等会儿就会有人送你离开,到了莲城,也会有人把地契给你,我的承诺一直有效。” “不过我建议,你可以做些正经的营生,好不容易有了重获自由的机会,要懂得珍惜。” 莺莺却“砰”的跪下:“姑娘,让我跟着您吧,我愿意做牛做马报答您。” 白明微回绝了她:“我不缺侍女。” 她本来也不是什么太过于讲究的人,有成碧一人,对她来说就已经够了,尽管成碧不在身边,但她也能对自己的事亲力亲为。 再者,她如今的身份不同以往,近身的人必须是信得过的,否则容易招致祸患。 莺莺像是早已料到她会拒绝,锲而不舍地道:“姑娘,我不奢望能伺候您,只要能为您做事,不管做什么我都愿意。” 白明微态度很坚决:“我不缺人手。” 莺莺依旧没有放弃:“我知道姑娘不是那种会嫌弃莺莺出身的人,姑娘不答应,肯定有姑娘的顾虑,但是莺莺想要报答姑娘的心不会变。” “姑娘是第一个尊重莺莺的人,莺莺愿意死心塌地跟着姑娘,便是豁出这条性命,也在所不惜!” 是的,世情就是如此。 历朝历代,风尘中如柳絮浮萍般飘零的女子,从来都不被人看得起。 她们或许光鲜亮丽,比贩夫走卒的日子还要过得好。 然而便是穷死的人,也比她们更得尊敬。 这样的情况从守在身边的张进脸上就可以看出,哪怕是铁血好男儿,也对莺莺这类人有偏见,那看莺莺的眼神,多少充满不屑。 若非军纪严谨,在莺莺提出那种要求时,他早就出言喝止了。 白明微正要说什么,屋外响起敲门声:“姑娘,一切都准备好了。” 白明微告诉莺莺:“你被薛家的人看过真面目,这里不安全,我的人会送你离开,他们会把你带到安全的地方待上一段时间,等到一切尘埃落定,就会送你回活色生香。” 莺莺见白明微丝毫没有松口的打算,她认真地给白明微行了个礼:“我知姑娘有要事在身,我就不给姑娘添麻烦了,但是我想告诉姑娘,我会向姑娘证明我跟着姑娘的决心。” 白明微没有多言,开门将她送走。 有人要带莺莺走,她一步三回头地看过来,最后跟着白明微的属下离开了这间农户。 白明微打开窗户,遥遥望着薛家方向的火光,挑唇一笑:“张进,你说薛家的火应当扑灭了吧?” 张进曾是崔志晖手底下的副将,凭借着出众的表现,如今已成为卫骁的得力心腹。 卫骁看中的,白明微也看得中。 把他带在身边,便是最好的证明。 张进闻言,神色略过一些担忧:“白姑娘,如此大张旗鼓,会不会打草惊蛇?” 白明微轻笑,脸上洋溢着自信:“不,我这叫搂草打兔子,惊着谁谁才是正主。” 张进恍然大悟:“白姑娘是想借薛家的事,让他们加快行动,把种子运往走?” 白明微颔首:“是的,这才是我的最终目的。只有他们行动了,我们才能知道种子在哪里。” “否则偌大的锦城,就算翻了个底朝天,也找不到他们的暗舱,所以解决薛家只是顺手的事,我们真正的硬仗就要来了。” 计划的第四步,找到暗舱的位置。 而接下来她要做的,就是让薛怀祖主动把暗仓的位置暴露出来。 第396章 让他们全部下地狱! 张进由衷感叹:“姑娘大智,做事雷厉风行,丝毫不拖泥带水,一夜之间拔了根深蒂固的薛家,真是可喜可贺。” 白明微摇头:“薛家背后有大靠山,靠山不倒,薛家也很难连根拔起,不过经此一事,也算遭受重创。” 张进扬眉,眼底掠过一丝担忧:“薛晋的死,只怕会遭至薛怀祖丧心病狂的报复,从而影响您的计划。” 白明微再度摇头:“大概率不会,薛怀祖是个自私自利的人,他有那么多孙子,薛晋的死应该不至于让他发疯。” “况且虽然现在他十分看重薛晋,但等到他再老一些,也会因为担心控制不了这个孙子,从而下狠手。” “随着时间的推移,他也会越来越觉得,薛晋这种恶名远扬的人,不适合做继承人。薛晋的死,也会让他更快想通这些道理。” 张进恍悟:“所以白姑娘认为,薛怀祖并不会因此失去理智,疯狂报复我们,只会更加急切地把种子运出去。” “因为他已经失去一个孙子,要是再失去即将到嘴的肥肉,那就得不偿失了。” 白明微点头:“你分析得很正确,就是这个道理。” 两人正说着,门被轻轻打开。 众人抬着几只箱子进来。 张进眉头一皱:“周毅,怎么才这么一点点?” 那叫周毅用一种极为惊恐的表情看着张进:“张副将,您要是看到这箱子里面的东西,你一定不会说它少!” 放下箱子,周毅掀开箱盖。#@$& 张进连忙用手遮住眼睛,一副被珠光宝气刺痛的模样。 周毅哈哈大笑:“出息!” 张进啧啧摇头:“不过是一座小城的首富,竟然富贵如斯,简直太可怕了!” 周毅不以为意:“那还不是赚黑心钱,发国难财积累下来的,正经人哪能这么有钱?” 自愿随白明微来锦城的八百人,都知道薛怀祖与李贤昭勾结在一起,侵吞羌城的种子和守城将士的军粮。%&(& 但尚且还不知薛怀祖背后的人就是秦丰业,白明微瞒着不说,也是有她自己的考量。 如果将士们知晓,高高在上的太师、皇后的生父,竟是这样的人,那他们还能义无反顾的戍守边疆么? 白明微不想寒了将士们的心,更不想因为这种脏事,使得将士们胸怀怒火,日夜难安。 张进一直盯着财宝,眼睛都直了:“恶人自有天收!薛怀祖可能到死也想不到,他逍遥法外那么久,却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周毅立即附和:“可不是吗?要不是他向县令撒谎,说有抢匪盯上了锦城,我们也没借口收刮他的库房啊!只可惜这只是私库的,要是能把薛家公中库房都刮干净,那才过瘾。” 白明微打开较小的一只箱子,映入眼帘的竟是一张张银票,她伸手拨了拨:“不,薛怀祖私库里的,肯定会比公中的多,这箱子里少说也有二十多万两。” 要知道,白家数代人的积累,曾经东陵的第一氏族,公中也才一百多万两。 小小一个薛家,竟有如此厚的家底。 可见侵吞粮食与种子有多暴利。 薛家都有这么多,那么巨贪秦丰业家呢? 众人震惊得说不出话,一年只有五两银子军饷的他们,想象不了二十多万两究竟是一个什么样的数字。 周毅旁边的人说:“我这辈子见过最多的银子,便是这次边关大捷,白姑娘奖赏的三十五两。” 周毅有些唏嘘:“我比你多,我见过七十八两。” 张进接话:“我比你们稍微好一点,我见过一百两。” 白明微听着他们“攀比”,随手捡起一张银票展开,那是一张五千两的面额,盖着裕丰钱庄的印鉴。 她又把其余的银票翻出来,一张张看过,随后露出满意的笑容:“都是裕丰钱庄的。” 张进问:“白姑娘,裕丰钱庄的有什么特别吗?” 白明微告诉他们:“在九州大陆,只有裕丰钱庄的银票能通用,也就是这些银票,可以在四国任何地方使用。” 张进怔住了。 所有人都怔住了。 因为连年的战火,钱庄为了保险起见,银票基本不能跨城使用,想要去其他城镇花钱,还得先兑成银子。 要是银票四国通用,就意味着这些票子到了谁手里,那就是谁的。 白明微放好银票,随即又去清点其他几箱珠宝,以及金饼子与银块,最后,她再度告诉大家一个消息:“这些东西与银票加起来,约莫三十多万两。” 张进与周毅对视一眼,随即忍不住惊呼:“三十多万两!这一趟我们来值了!” 白明微纤长的手指按在箱盖上,一个个箱子盖好,问:“从花圃里挖出几具白骨?” 周毅的笑容霎时隐没,他吞吞吐吐:“回白姑娘,共有五十九具之多,这还只是发现的,没有发现的不知道还有多少,另外,我们还发现其中十一具骸骨很小,看起来像是女童的……” “砰!” 白明微一拳砸在墙上,美丽的双眸染上血色:“你说什么?!” 墙壁被砸穿一个大洞,骇得众人连忙跪下。 满屋子的人,一共十数名,都跪伏在地上不敢言语。 女童是什么概念? 非但没有及笄,甚至是豆蔻芳华都没有到,她们才来这个世上多少年?就被薛晋那个畜生给糟蹋了? 不仅如此,还丢了性命! 白明微的手,扣住墙壁的破口,骨节发白,可见她攥得多紧,也能让人感受得到,她的滔天盛怒。 她开口,声音有些喑哑:“寻常人家为了生活,未等十五岁及笄,十三岁嫁人的情况比比皆是,但就算日子过不下去了,也不会突破十二岁这个底线!” 她咬牙切齿,恨得双目通红:“太干脆了,薛晋死得太干脆了……” 张进小声回禀:“白姑娘,属下还偷听到,薛晋那畜生说,都是先给薛怀祖享用,嚼剩下的才轮得到他。” 白明微的手微微动了动,张进与周毅立即阻止:“白姑娘息怒,这是我们唯一安全的据点了。” 白明微深吸一口气,一字一句从牙缝中挤出:“我要把薛怀祖,推向更深的地狱!” 第397章 报应不爽 话音落下,白明微闭上的眼睛缓缓张开,眸底的怒涛已被克制住。 她又回到那冷静从容的模样。 冷静下来的第一件事,她告诉大家:“失去至亲至爱之痛,没有人比我们更清楚。” “五十九具骸骨,或许都是父母捧在手心的明珠,她们还未见识过世间的善与美,却已死在那恶与毒之中。” “就好像,她们努力长大,只是为了弄明白这个世界究竟能有多残酷,她们短暂的一生,仿佛是为了见证人性的恶而存在。” “但是逝者已矣,我们活人能做的,就是尽可能的抚恤他们尚在人世的亲属。” 周毅知晓白明微的意思,但还是不得不告诉白明微:“姑娘,她们有的人很可能是父母贩卖的,难道这样的父母也配得到抚恤么?” 白明微道:“所以我们要酌情抚恤。” 说着,白明微看向张进:“我要你拨出十个人,拿出其中的六万两银子出来,让他们根据情况把银子送到那些姑娘的亲人手里。” “但是需要注意以下几点。首先,但凡是恶意卖女、卖妹、卖姐的,用亲人的生命换取好处的,全然不予理会。” 顿了顿,白明微进一步强调: “不过要灵活处理,比如说一个家庭当家做主的人,他主张要卖这名女子,其他人用尽全力,却无济于事,结果无从改变的,可以考虑给那些日子再难也不愿靠卖亲人活下去的人一些抚恤。” 见张进没有异议,白明微继续道: “其次,但凡符合抚恤要求的,一律等额给予抚恤,不管他们家庭情况如何,他们都承受着同样沉重的悲痛,所以得到的帮助应当是一样的。” “最后,也是最重要的一点,先把这五十九具骸骨的身份背景调查清楚,然后去判断她们的家人是否符合条件。” 说话间,白明微缓缓坐下。 “如果符合,不要急着把银子送到人家手里,等到这阵风声过了再说。” “否则薛家刚出事,那些姑娘的家人就得到了帮助,这会引起注意,对他们来说不是什么好事,说不定我们会因为好心办了坏事。” “我说的这些只是个大概,你心思缜密,回头好好整理出章程,交给底下的人去做。” “如果遇到什么难以做决定的,上报给我即可。” 张进认真听完,随即说出自己的想法:“白姑娘,我觉得是否可以让他们把情况查清楚,汇聚到您这里,由您判断并做决定?” 白明微回应他:“我也想过这个处理方法,但我们接下来要做的事,不知道会在哪里做,什么时候做完,我担心耽搁了抚恤这件事的进程。” “这样好了,先探查他们的情况,紧急的、特殊的人家由他们酌情处理,其余的上报给我做决定。” 张进连忙领命,见她面色有些不好,给她倒了杯水:“白姑娘,属下相信让那些人得到应有的下场,就是对她们最好的安慰。” 白明微接过水杯,轻轻抿了一口水。 水温有些凉了,一入口便觉得满口生寒。 但那寒意也令她彻底冷静下来,她把水咽下去,让冰凉的水顺着食道流淌到胃里。 也让那熊熊燃烧的怒火得到抑制。 她弯腰扶起周毅,又对众人虚扶一把:“对不住,适才是我冲动了,你们请起来。” 但凡是人,都有逆鳞有底线。 而薛晋所作所为,很显然已经触碰到她的底线。 饶是她再冷静自持,也在刘进说出有十一具骸骨可能属于女童时,怒火难以压制。 待众人都起身后,张进却一撩衣摆单膝跪地:“白姑娘,该如何惩治那些畜生,请您示下。 白明微把水杯轻轻砸在桌面上,看了一眼外面的天色,轻声说话:“薛家一定逃不掉。天要亮了,我们先按原定计划进行。” …… 翌日。 凛冬时节,湖水映着青天白日,泛出一种奇异的白。 远处枯枝凌乱,丝毫不见绿意,唯有湖中不时游动的鸳鸯,为这萧瑟的湖面增添了几分生机。 与这湖面的寂静截然相反,薛家被劫的事,传遍了大街小巷,从天微微开始,锦城便笼罩在一阵喧腾之中。 白明微带着张晋与周毅坐在一间酒楼的包房里,听着别人谈论薛家的事。 他们都做了精心的伪装,看起来既不出挑也不显眼,没有任何引人注目的地方。 这时。 有人说:“你们知道吗?薛家遭劫了,那劫匪可真厉害,竟然会声东击西那一招,表面上看是打粮仓的主意,实际上目的却是薛家。” 有人说:“因为家丁忙着救火,没注意到抢匪去了薛老爷的屋子,听说他库房里的积蓄被洗劫一空了,什么都没留下。” 有人说:“薛老爷平日行善积德,如果只是这事,我觉得还挺令人同情的,但是谁让他有个不肖子孙呢?” 有人又说:“我就算活几辈子,都没见过这种丧心病狂的事,那薛晋居然在养美人田?” “知道什么是美人田吗?就是把少女活埋在花下,让少女的怨气与尸身滋养花草,礼崩乐坏如此,真是骇人听闻!” 有人还说:“所以报应来了,昨日刚把湖上卖唱的姑娘抢了,晚上就被抢匪杀死在家中,连同他犯下的那些命案,全都抖落出来。” “……” 百姓热火朝天地谈论着,这时谁还记得薛老爷那沽名钓誉的乐善好施? 所有人都在为薛晋的死拍手称快,骂他死有余辜。 白明微使了个眼色,张进拉开门走出去,不一会儿传来他的声音:“俗话说,养不教父之过,但我觉得养不教,祖父之过!” “薛晋哪次惹事不是薛老爷四处奔走善后?我敢说薛晋干下的那些坏事,薛老爷不会不知道!” “但是薛老爷做了什么?一边袒护着自己的孙子,放任薛晋坏事做尽,一边做善事求个心安,以为这样上天就不会降下业报,结果报应不爽!大快人心!” 第398章 白七公子有了消息? 渐渐地,舆论发生了变化。 原本都在骂薛晋,然而过不了多久,所有人都在骂薛怀祖,把薛晋干下的那些坏事都归咎于薛怀祖的纵容和溺爱。 虽然有着白明微的人在其中故意引导,但就算白明微不插手,百姓也终会这么想。 插手,不过是催生这个结果罢了。 饭后,几人离开了酒楼,又去往茶肆。 这听书喝茶的地方,平日人没见着几个,今日却是座无虚席。 台上的说书人一拍镇尺,一段精彩离奇的故事拉开序幕。 其实这故事没什么稀奇,完全是在薛晋生平的基础上加了些细节,让故事更生动曲折。 众人听完,拍案叫绝:“死得好!这种坏事做尽的人活该天诛地灭!” 接着,众人又开始讨论薛家的事,在白明微他们的刻意引导下,薛怀祖道貌岸然的嘴脸也被百姓一点点揭露。 薛家花了多年积攒的声誉只用了一个上午的时间,荡然无存。 张进很是愉悦:“这下薛家应该翻不起身了。” 白明微摇头:“不,还不够,现在有人骂他,难保明日就会有人同情他,人心易变,对一个人的看法也会随着情况而改变。” “薛怀祖想要在锦城继续混下去,他必然会采取一些措施来让百姓有所改观,我们还要继续断他的后路。” 张进拱手:“请白姑娘示下。” 白明微告诉他:“稍安勿躁,这事我已经派人去做了,我们等消息便是。” 两人正说着,一名下属坐到白明微身边,压低声音:“白姑娘,属下看了一场好戏呢!” 白明微呷了一口茶,齿颊留香:“说说?” 下属说:“薛家彻底乱套了,因为薛晋得薛怀祖宠爱,遭至其他人的嫉妒,现在纷纷落井下石,想把薛晋父亲那一房的人赶尽杀绝。” 白明微露出意料之内的神色:“多数的大家族都是这样的,明争暗斗,互相倾轧。” 不是每个大家族,都像白家那般家风清正。 下属还说:“薛家生意上的伙伴知道薛怀祖私库被劫一事,陆续上门催债,现在薛怀祖孙子没了,银子也没了,还要面临这种事,气昏过去好多次,人中都掐烂了。” 白明微放下茶盏,神色有瞬间的锋锐,随即又噙着一抹意味深长的笑意:“他的生意可大了,不知道他能不能在短时间内还上货款?” 下属幸灾乐祸:“怕是不能吧?那些儿孙闹得那么凶,只怕不会让他把公中所有银子拿出来还债。” 白明微唇角高高挑起:“这生意若要做长久打算,那就绝对不能当老赖,薛怀祖想要东山再起,还得依靠那些人,他不会拖欠他们太久。” 张进一拍大腿:“我这下知道您为什么要刮他私库而不是公中了。” 周毅连忙看向四周,幸好大家都在兴致勃勃的发表自己对薛家的看法,无人注意到他们。 白明微含笑点头:“正是,我就是要把他逼上绝境,只有这样,他才会为了脱困把那批东西当作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为了凑集银子还他们,他会尽快把那批东西运走,好拿到他的酬劳。” “所以从现在开始,密切注意薛府的一举一动,把他送出去的所有信件都劫了,断了他与靠山的联系,让他自乱阵脚。” 只有乱了,才更容易犯错。 张进连忙应是。 周毅小声问:“您不担心他用手头的产业来还债吗?” 白明微摇头:“地产、店铺……这些东西就像是会经常下蛋的老母鸡,杀了能解一时之需,但以后可就没有鸡蛋了。” “薛家尚未到山穷水尽的地步,他们不会这样做,否则日后他们用什么生财?” 张进再度拍了一下大腿:“我这下又知道您为什么还要留着公中了。” 白明微颔首:“是的,还有公中的库房,他就不会宰了那些会下蛋的老母鸡。” 看似留有余地,实则把所有的退路都断了。 因为有公中的财物,薛怀祖不会用田地与铺子抵债。 但公中的财物他又不能轻易动,那么就只有运粮这一条路可走了。 张进由衷佩服:“昨夜那些事,每一件都不是白做的,都有着您的考量,不得不说,属下佩服。” 白明微轻笑:“行了,别恭维我。这是常识,因为对手过招,比的就是谁够胆大,谁考虑得更周到全面,谁目光放得最长远。” 众人露出一副受教的神情。 …… 几人喝过茶水,悄悄回到据点。 这时,被派出去办事的人也带来了消息:“白姑娘,按照您的吩咐,我等找到了蒋山,并悄悄在他正在修葺的屋子里埋了一箱银块。” “那箱子我们可下了些功夫,必定是埋土多年的老物件儿,他不会察觉出异样。” “按照他的进度,用不了几个时辰,就能发现那箱银子。到时候我们会把薛家的目光引到他身上。” 白明微颔首:“辛苦了。这蒋山是李贤昭的人,一直以来都是他帮李贤昭把东西送到锦城。” “他助纣为虐,怎么能放过他呢?就让他成为我们的靶子,为我们挡住薛怀祖那些箭,只有他们互相撕咬得越凶,对我们才越有利。” 说到这里,白明微的手轻轻拍在桌上:“一切准备就绪,眼下我们要做的,就是静静等待时间过去,不出五日,他必有所动。” 众人拱手:“是!” …… 羌城。 公孙先生半道堵着风轻尘:“几天没做饭了,你是手残了还是腿瘸了?” 不怪公孙先生急,先前他也是好言好语地哄着,然而风轻尘就是不吃他那套。 软的不行,那他只好来硬的,要是硬的不行,他准备耍无赖,连招数都想好了。 风轻尘温润一笑:“先生,我眼瞎。” 公孙先生咬牙:“你怎么回事?把别人嘴养叼了,之后就可以不负责任么?” 风轻尘面对公孙先生的方向,露出若有所思的神色。 公孙先生还以为风轻尘改变主意了,大喜过望:“今晚吃什么呀?风军师。” 风轻尘淡声道:“我在想,小姑娘会不会像先生一样,被我的菜牢牢抓住了胃。” 公孙先生险些一口气提不上来,可等他准备开始耍赖时,风轻尘已经施展轻功遁了。 公孙先生气急败坏:“什么人啊!这是!” 高高的屋顶上,风轻尘聆听着北风拂过耳畔的微响,语气十分淡然:“什么事?” 身后的暗卫压低声音:“主子,零大人来信了。” 风轻尘微微侧脸,面如冠玉,鼻梁秀挺:“可是白七公子有消息了?” 第399章 不惜一切代价 分明是最清俊雅然不过的风致,暗卫却不敢有任何慢待。 他跪伏在瓦片上,恭恭敬敬地回答:“主子,零大人说那人的确与白七公子十分相像,正当他即将确认身份时,却跟丢了。” “目前零大人还在追寻他的踪迹,想要做进一步的确认,如今已追至北燕境内。” 风轻尘负手而立,背在背后的手轻轻动了动,看得出来他正在思考。 片刻过后,他问:“零可有提到那人将他甩开的细节?” 暗卫小心翼翼回禀:“主子,零大人未曾提到,只说目标十分狡猾,拥有很强的警惕性,每次零大人即将接触到他时,都被发现了。” 风轻尘眉头微微拧起:“还有呢?” 暗卫继续道:“还有就是,跟踪他的不止零大人一人,还有可能是北燕人派来的几名暗卫。” “他设计引那些人发现零大人的存在,在零大人处理麻烦时,他趁机甩开了零大人。” 风轻尘眉头蹙得更深:“零是影卫之首,能力最为出众,对方竟然能甩开他的跟踪,委实不简单。不过零跟了这么久,可察觉对方的目的是什么?” 暗卫恭敬回答:“主子,对方似乎一直在寻找什么东西,亦或是什么人。” 风轻尘抖了抖袖子,露出一抹意味深长的笑意:“如果此人真是七公子,那么他很可能在追寻导致阴山一战惨烈发生的元凶。” 暗卫不解:“既然如此,他为何在西楚与北燕之间流窜?” 风轻尘淡声道:“前往西楚,很可能是为了暂避风头,前往北燕,应该是他要找的目标就在那里。” “传令阿零,务必要确认他的身份,一旦发现他是七公子,不惜一切代价也要保护他。” 暗卫相劝:“主子,您身边的影卫都派了出去,若是发生什么危险……属下不放心您,何不让属下带人去找寻那人的踪迹,把零大人唤回来保护您……” 风轻尘抬手,制止他继续说下去:“本王自有方法自保,你无需忧心,传令下去,务必盯紧北燕大长公主府的动静。” “元家四子折在这场战役之中,仅剩一个神龙见首不见尾的元五,他们很可能会不予余力的展开报复。” “一旦有任何风吹草动,务必报到本王这里,绝不能掉以轻心,以免到时候应接不暇。” 暗卫不敢多言,只能恭敬地应声:“是,主子。” 风轻尘又问:“小皇帝最近可有什么异动?” 暗卫回答:“自从上次主子把刺客的首级送到他案上后,一直很乖觉,兢兢业业地处理朝政,十分老实。” 风轻尘脸上划过失望,快得几乎抓不着:“也是个扶不起来的阿斗,心机不深,心思到不少,就这种胆量,什么时候才独当一面。” 暗卫大惊,却是不敢言语。 他诚惶诚恐地问:“主子,可还有什么吩咐?” 凤轻尘摆摆手,暗卫起身轻手轻脚退下。 …… 与此同时,阿六带着白琇莹与白明微汇合。 看到长姐,白琇莹满腹委屈与恼怒,她义愤填膺:“长姐,九殿下在您离开后,悄悄离开了羌城,我们找了几日,都没有找到他的踪迹。” “九殿下?” 白明微略微一思忖,便大概猜出了前因后果。 羌城有风轻尘坐镇,若不是风轻尘放任,刘尧不可能顺利离开羌城。 可见风轻尘这是为她离开羌城送上一个完美的借口,他日就算她擅离职守的事暴露,也可说是为了寻找刘尧。 想到那夜锦城粮仓附近为她引开追兵的神秘人,白明微心底便有了数。 看着风尘仆仆的白琇莹,她柔声安抚:“今夜好好睡一觉,明日再去寻找九殿下。” 白琇莹忧心忡忡:“但是长姐,要是他有个三长两短,我们这几个月的血汗就白流了。” “我就没见过这种人,做事随心所欲,自私自利,怎么能这么冲动莽撞,就没想过后果,就不会替别人想一下么?” 白明微见她是真的气着了,连忙出言劝慰:“随心所欲,是他身为皇子的权利,我们为人臣子的,不能要求他什么事都按照我们的意愿走。” “但是他这次出走,的确有欠考虑,事后长姐会劝谏他,六妹不值得为这事动那么大的肝火。” 白琇莹咬牙切齿:“我不生气,但我还是得找到他,我不能让他害了我们家!” 白明微为她拍了拍衣裳上的灰尘:“瞧你,浑身都是灰,这几日一直都在日夜兼程的奔行吧?” 白琇莹撇撇嘴,半响才点了点头:“就没怎么睡过,实在累得受不了了,趴在马背上也能睡着。” 白明微心疼地看着她憔悴的面庞,轻声细语:“找九殿下固然要紧,你的身体也需要注意,先去泡个热水澡,等会儿和长姐一同吃饭。” 白琇莹见长姐这么说,也就暂时放弃寻找刘尧的心思。 虽然她很担心九殿下的安危,然而看到长姐这般从容,她也就莫名地放下心来。 “好,我都听长姐的。” 白琇莹下去换洗后,张进将几封信递到白明微面前:“白姑娘,如您所料,薛怀祖按捺不住了。” 白明微把信展开,上下扫了一眼,又把信阖上:“他在催促对方,要立即运送货物。” 张进问:“白姑娘,我们应该怎么办?” 白明微问他:“可曾按照我的吩咐,找到这封信的目的地?以及查到他们之间送信的方式?” 她原本想着把信全部截了,让薛怀祖和对方失去联系,以此逼薛怀祖行动。 但她转念一想,这件事做得如此隐秘,他们必然有特定的通信渠道以及只有他们才能看懂的暗号。 薛怀祖没有收到对方的回应,或许不敢贸然行动。 于是她留了个心眼,叫属下去查这封信送给何人,然后在信抵达的最后一刻将其截了。 张进颔首:“回白姑娘,都查清楚了。薛怀祖的信要送的人是本地驻军首领焦校尉。” 白明微会意一笑:“这很好理解,要是没有本地驻军掺和,怎能在运送粮食与种子的时候保证万无一失?” “要是我没有记错,焦校尉手下有两千五百人,对吧?” 张进肯定点头:“正是。” 白明微并未说什么,伏案开始忙活,过不了多久,便仿照了一个一模一样的信封,把信装进去,再用浆\/糊封口。 最后,她将信递给张进:“把信送到该送去的地方,接下来他们之间往来通信的所有消息,我都必须要拿到手。” 张进眼前一亮:“白姑娘,这是要行动了?” 白明微颔首:“敌不动,我不动,敌若动,我便抢占先机,去安排吧。” 第400章 变故突生 傍晚时分,薄碎的夕阳晾于四野,昏黄的天光把万物的影子都拉得很长很长。 锦城。 据点。 白琇莹歇了一夜后,便又与阿六一同踏上寻找刘尧的路程。 有着阿六的保护,白明微也很放心她的安全,于是在她离开时也没有多加阻拦,只是反复叮嘱许多注意安全的话。 期间,白明微他们又找到一个新的安全据点,多了一条后路,而张进一直把薛怀祖与外界的通信汇报给白明微知晓。 白明微仔细地监视着他们之间的通信,终于在这一日知晓他们即将于两日后运送货物。 但直到现在,还是没有得知暗仓的所在地,更不确定他们运送的方式,可见他们的警惕性有多高。 白明微在得知这个消息后,询问张进:“江公子那边的情况呢?马车准备得如何了?” 张进恭敬回答:“江公子已在附近多个城镇准备好车队,只待白姑娘一声令下,车队便可行动。” 白明微问:“一千辆马车目标实在大,可有人注意到?” 张进笑道:“白姑娘,属下敢向您保证,江公子办事稳妥,绝对没有任何人会怀疑。” 白明微颔首,随即吩咐道:“我们尚且还不知暗仓的位置在哪里,估计要等到他们动手,才能确定位置。” “所以接下来,我们或许很难利用时间差先一步运走里面的东西,最坏的情况是,我们需要直接动手抢,那就意味着有一场硬仗要打。”#@$& “告诉弟兄们,随时进入应战状态,我们必须做好充足的准备,以全盛的姿态面对即将发生的事。” 张进一一应下,接着他又告诉白明微:“白姑娘,蒋山死了。” 白明微双目骤凝:“什么?死了?” 张进点头:“在我们的诱导下,薛怀祖果然以为薛家被劫一事与蒋山有关。” “因为您出现在锦城粮仓那里,坐实了他怀疑有人冲着粮食去的猜想,他因此还怀疑蒋山对他的货起了心思,加上最疼爱的孙子死了,所以他找到蒋山后,当即就对蒋山下了狠手。”%&(& 白明微深吸一口气:“蒋山是李贤昭的人,但不排除蒋山是幕后黑手指派给李贤昭的人,如今蒋山一死,幕后黑手很可能会盯上锦城。” “现在薛怀祖被我们糊弄了,在他看来,威胁他以及那批东西的人已经死了,所以他会迫不及待的想着通过运东西一事换酬劳。” “但这事也是当局者迷,一旦幕后黑手盯上锦城,他们很快就能发现,蒋山只是个替罪羊。” 张进解释道:“当时我们的人想要阻止来着,但薛怀祖满腔怒火,根本没给任何人反应,直接就手刃了蒋山。” 白明微给了他一个放宽心的眼神:“没关系,当时若是出去阻止,很可能会暴露行踪,所以你们做的是对的。” 张进不放心地问:“白姑娘,蒋山的死,是一件很严重个事情吗?” 白明微手指在桌面轻轻敲了敲:“纵使蒋山只是一个小人物,也不排除千里之堤毁于蚁穴的可能性。” “不过祸兮福之所倚,虽然蒋山死了,会让我们有暴露的可能,但另一方面来说,薛怀祖以外的人很可能会因为蒋山的死而怀疑那批东西被盯上。” “这样一来,事情就不是薛怀祖单方面想要尽快运走东西得到报酬那么简单了。” “焦校尉为了确保那批东西的安全,定会与薛怀祖一拍即合,尽快把这个烫手的山芋运出去,以免出了什么意外担待不起。” “所以蒋山的死,有个好处就是促成他们尽快运粮,只是,他们必然会加强戒备,我们的难度又增加了。” 张进十分赞同:“您说的有道理,薛怀祖的目的是拿到报酬解燃眉之急,焦校尉的目的是保证那批东西的安全。” “两人还真能达成统一意见,不用薛怀祖催促,那焦校尉也得赶紧把事办了。只要他们行动,我们就有机会。” 白明微颔首:“正是如此。” 二人正说着,周毅扶着浑身是伤的同伴破门而入:“白姑娘,不好了!” 受伤的人叫董仁,被白明微派去截薛怀祖与焦校尉的往来通信。 董仁身中几刀,厚厚的衣裳全然被血浸湿,背上的深痕皮翻肉卷,兀在不停流着血,而他面上血色尽失,已呈灰败之象。 可见伤得十分严重。 张进见状连忙去扶,另外几人找来药箱,手忙脚乱地给董仁止血。 董仁却推开众人,艰难吐字:“白姑娘,就在我们即将截获焦校尉送给薛怀祖的信件时,忽然遭到了埋伏,弟兄们拼死掩护我逃出来报信,白姑娘,我们被发现了……” 众人面面相觑,无一不处于高度警惕状态。 本来一切都朝着有利的方向发展,只待他们行动,便可一击必中,把种子取到手。 却没想到,临门一脚时发生了这样的事。 他们很可能功败垂成。 想到近些日子的殚精竭力,众人无不扼腕叹息,露出懊恼遗憾之色。 然而白明微却冷静得可怕,她取来烈酒亲自为董仁消毒,随后把金疮药倒在董仁的伤口上,又用纱布为他紧急包扎止血。 做完这一切,她轻轻拍了拍董仁的肩膀:“别担心,不是什么大事,你现在需要做的事情就是什么都别想,好好活下去。” 董仁双目猩红,眼含热泪,他情绪激动:“白姑娘,弟兄们应当凶多吉少了。” 白明微稍稍颔首,脸上带着淡淡的坚毅,那份坚决有着安抚人心的力量,犹如海纳百川一般,把众人的紧张与焦急全都包容起来,然后抚平。 她说:“别担心。生,我会救他们走,死,我会带他们离开。” 张进单膝跪下:“都怪属下没有交代清楚,导致蒋山一事没有处理好,这才叫敌人察觉出异样,请白姑娘责罚。” 白明微道:“行了,你就别自责了,蒋山才刚死,那边不会这么快有反应,不是你们的问题。” 张进拧眉:“我们截信一事,一直都做得谨慎小心,他们是怎么发现我们的人的?” 白明微分析道:“你想想,羌城的种子与军粮丢了那么多年,为何没有被发现?说明他们不仅做事小心,而且还有脑子活泛的人出主意。” “薛家的事情闹得这么大,他们可能是从这件事中察觉出了异常,从而提高警惕也不奇怪。” 张进问:“白姑娘,这下我们该怎么办?” 第401章 我会把他们平安带回来 白明微看向虚弱的董仁,不过思索片刻,立即做出决定:“张进,如果我料想得没错,对方应该已经开始行动了,就是为了打我们个措手不及。” “几件事需要你去办。首先,敌人很可能会循着董仁的踪迹追来,这个据点已经不安全了。” “立即带董仁转移到我们刚找到的据点里,留几名弟兄保护他,并想办法找大夫来看。” “其次,当即通知江公子,叫他与车队分批出发,随时准备运东西。” “最后,命弟兄们准备好,一旦薛怀祖与焦校尉有所行动,就立即出动。” “等我救出被焦校尉擒获的十数名弟兄,便去与你汇合,我不在的时候弟兄们交给你全权指挥。” 白明微说完,低喝一声:“走!” 周毅单膝下跪:“白姑娘,虽然我们也不想弟兄们出事,但我们最终的目标是为羌城的百姓找到种子。” “属下斗胆,恳请白姑娘以大局为重,不要因为其他事情分心。况且……弟兄们已经可能……” 这是在委婉的告诉白明微,不要去救被抓的人。 因为这样不仅会让她自己身陷危险,也会因为没有她的指挥,为他们的计划增添许多不确定性。 董仁的血止住后,他的状态好了一些,听闻周毅的话,他立即跪在白明微面前: “白姑娘,周毅说得对,若不是要回来报信,我这条命也是死不足惜的,恳请白姑娘以大局为重。” “相信弟兄们……他们……他们也不会怪罪白姑娘的,我们是战士,能在任务中死去,也……也死得光荣!” 不仅周毅和董仁如此认为,所有人都这么想。 在众的人都是亲信,都是在几场战役中脱颖而出的人。 他们不仅是老练的战士,也是能在紧要关头冷静自持并做出取舍的人。 非是他们不在乎同伴的性命,而是他们知道,不去救是最好的选择。 有些时候牺牲是必要的,如果能以少数的牺牲换取目标的实现,那么牺牲就是值得的。 于是董仁话音刚落,十数双通红的眼睛盯着白明微,目带泪意,但神色坚决。 白明微见状,露出柔柔的笑意,他们在那抹笑容中看到了胸有成竹的自信,也感受到了一股稳定人心的力量。 她平静地看向董仁:“我想知道实情。” 董仁闭上眼,许久才艰难吐字:“属下离开的时候,回头看了一眼,他们并未对弟兄们下死手,只是把他们擒了。” 说着,他自责地流下热泪:“属下谎称他们凶多吉少,是因为……是因为……” 董仁泣不成声,显然其中有隐情。 白明微拍拍他的肩膀:“别自责了,我理解,我会救出他们的。” 周毅劝说的前提是建立在同伴凶多吉少的情况下,没想到董仁竟然说谎,这叫他羞愧难当。 众人同样露出羞愧的神色。 这时,白明微用一种包容的眼神看向大家,并说:“我们来取种子,是为了救命,为了种子牺牲同伴,那是不能的。” “更何况一兵一卒,都是与我并肩作战出生入死的弟兄,是我珍视的人,我怎能放任他们不管?” 白明微平静的眼神,忽然变得锋锐,带着一种令人信服的笃定: “此外,他们擒了弟兄们却并未下死手,是为着什么?是为了引蛇出洞,想以此引出弟兄们的同伙,这说明他们对我们知之甚少。” “目前的情况看,他们依然在明,我们依然在暗,这于我们的行动来说,是有利的。” 顿了顿,白明微继续解释: “最重要的是,他们也很可能在明修栈道暗度陈仓,表面上用弟兄们引我们出现,实则背地里已经开始运送粮食与种子。” “所以如果现在我去救弟兄们,他们就以为我们已经上当,从而更安心地转移东西,这就为我们找到种子创造了更大的机会。” 众人只知道对方很可能会用弟兄们布置陷阱,来一招请君入瓮。 但他们没有想过,这很可能是对方的障眼法,目的就是为了把他们的注意力吸引过去,从而趁机转移种子和粮食。 听了白明微的解释,他们恍然大悟,不再劝白明微别以身犯险。 而这时,白明微听着不远处窸窸窣窣的声音,立即下令:“张进,带弟兄们走,别忘了我让你做的几件事。” “另外,分二十人给小杜,让他们准备一百匹马,带着那些马悄悄藏在山林之中,饮岚也要带上,一旦我呼唤饮岚,他们就立即打马前来与我汇合!” 说着,她看向董仁:“好好养伤,我会把弟兄们平安带回来。” 董仁眼眶泛红:“白姑娘,属下信您!请您珍重!” 其实他也很想救同伴,是同伴拼死杀出重围,让他得以苟全性命逃出来报信。 如果同伴因此死了,他会负罪一辈子,不得解脱。 但是,他没有告诉白明微,也没有告诉任何人。 同伴与他说的最后一句话,那是——“告诉她,别来救我们,我等不惧生死!” 他之所以不说,是因为他清楚白姑娘的脾性,越是如此,白姑娘越不会放弃弟兄们的性命。 他只能把这个秘密藏着,然后谎称弟兄们凶多吉少,并劝白姑娘以大局为重。 他宁愿把自己塑造成不管同伴的冷血之人,也不愿意辜负了同伴的那份心意。 但结局还是,白姑娘看穿了自己的谎言,而且用行动证明她不会放弃任何人。 这叫他不知道该欣慰,还是该心疼这名年纪比他小很多的少女。 最后,董仁告诉白明微:“白姑娘,他们应该被关押在驻军的营地。” 白明微颔首:“好,我明白了。” 张进给了白明微一个坚毅的眼神,随即与周毅一起,搀扶着董仁离开。 其余的人迅速收拾东西,尽量不留任何痕迹。 待他们前脚刚走,追兵后脚便道。 来的人不是刺客,也不是焦校尉的手下,而是县衙的官兵。 为首的捕头大喊:“抢匪就在里面,把院子围起来,不放过任何蛛丝马迹!” 脚步声随着捕头的喊声四散开去,很快就把农户围得水泄不通。 白明微笑了——没想到一个子虚乌有的劫匪,还能被反复运用,也亏得有这个劫匪的存在,才不至于让最近发生的事引起百姓的恐慌。 这个世道,几乎每个山头都有占山为王的好汉,百姓们也就习以为常了,让他们以为是劫匪犯下的事,总比不知道底细的神秘人好。 不过,这个时候来的并非秦丰业布置在这里的人马与发现他们的驻军,而是官兵—— 这是想借官兵绊住他们? 冬日的凛风从窗户灌入,空气也因官兵的到来被拉得紧绷。 在这惊险的时刻,白明微不紧不慢地披上黑披风,宽大的袍子将她窈窕的身姿盖住,因为她个子较高,竟一时让人辩不出男女。 她用布袋把剑裹住背在背上,如此最后一个会使她暴露身份的特征也消失不见。 等到捕头踹开房门的那一刹那,白明微点足掠起,轻飘飘地落在屋顶上。 像一道黑色的魅影,让人生出不真切的感觉。 第402章 把水彻底搅浑 捕头来势汹汹,怒不可遏:“小贼!你逃不掉了!” 白明微没有理会,足尖一点,又化作一道飘忽不定的影子,越过包围,于房顶屋檐间灵活游走。 捕快大喝一声:“追!” 上百名官兵抽出腰间的剑,前仆后继朝着白明微离开的方向涌去。 这些官兵,平日也只是抓抓小贼,维持一下锦城的秩序,身手连军中最瘦弱的杜成都不如,自然追不上白明微。 每隔一段距离,白明微还故意停下脚步,以免他们跟丢了。 好在捕快还有两把刷子,不至于让白明微离开视线。 白明微于屋顶起落点掠,最后落在县衙门口。 锦城是秦丰业的势力范围,薛家、驻军校尉都是他的人,没道理县官不是。 除非是一无是处的饭桶,亦或是脑满肠肥的贪官,否则像这种颇有官声的县官也没办法安然在任多年。 他们掀了薛家,也和焦校尉开始交手。 唯有这个罗县令,一直置身事外,是得好好会会他,把他搅入旋涡之中,以免他成为捕蝉螳螂身后的那只黄雀。 正好借救出同伴一事,彻底搅浑这潭水。 而她接下来要做的,就是让县衙的注意力转移到她救同伙一事之上——焦校尉想用官兵绊住他们,那她也可以彻底绊住官兵。 这样一来,一旦张进他们那边交手,至少官兵是没办法驰援了。 人越少,他们的成功率才越大,付出的代价,也会越小。 思及此处,白明微扬唇一笑。 她捡起鼓锤,拼命敲打,不仅引来无数百姓的围观,便是准备回家搂着小妾睡觉的县令,也被鼓声给吵了回来。 “大人,有冤啊!” 此时的白明微,已然换了腔调,她的声音介于男人与女子之间。 若是你说是男人的,未免有些阴柔。 若你说属于女子的,却又有些粗。 和她的外形一样,雌雄难辨。 留着小山羊胡的罗县令走出来,气急败坏地骂道:“何人鸣鼓闹\/事?” 白明微指着终于赶过来的捕头与官兵,无比委屈地道:“大人,您要给小人做主呀!” “薛家犯了那么多命案,他们不去查明真相,还那些枉死的姑娘一个公道,反而帮着薛家抓所谓的劫匪,这不是主次不分么?” “还是说,因为薛家有钱,所以薛家的事情是事情,穷苦百姓的事情就可以置之不理?大人为官清明,可不能纵着这些是非不分的属下啊!” 白明微的话,就像冷水倒入油锅,百姓们瞬间沸腾起来。 他们议论纷纷,场面一度混乱。 有人说:“就是!那薛晋害了五十九条性命,就算他死了,薛家就没有半点责任么?是不是得把这些死者的身份全部查清楚,给她们的家人一个交代?” 有人还说:“又不是一个两个,是五十九条鲜活的生命啊,薛老爷不可能没有任何察觉,薛家的人不可能不知道,说不定还是一丘之貉,怎么不去查他们?” 有人又说:“不会是衙门收了好处吧?这事就这样算了?薛家死一个人就能偿还那些罪孽吗?这也太黑了吧!” 于是,最后大家把矛头都指向罗县令:“大人,您怎么说?您平日不是最英明神武的人么?怎么能让薛家人逍遥法外?难不成官\/商勾结,大人包庇薛家,不给那些枉死的姑娘讨回公道?” 百姓越说越愤恨,把追白明微的官兵都挡在外面,拥挤着堵在罗县令面前。 然而令人\/大开眼界的是,罗县令不过抖了抖山羊胡,仅用几句话就安抚了义愤填膺的百姓。 此时天色已黑了下来,唯有西边的山头尚余深紫嫣\/红一片锦绣晚霞,但那抹光越来越淡,转瞬间便只剩下一层薄薄的红。 大地仿佛陷入了黑暗,一盏盏亮起的街灯投射出橘色的暖光,穿过人群,照在罗县令的身上。 他短小精悍的身子,仿佛有些虚化。 但见他把目光投向白明微,眸底射出丝丝寒芒:“你是谁?为什么要遮掩身形?难道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事?” 于是,周遭百姓的目光,便被转移到白明微身上。 对白明微的好奇,霎时多过心中的愤怒。 他们很想知道,这个脸都不敢露的人究竟是谁。 白明微没有接话,静静地等着罗县令继续发问。 然而罗县令可没有揪住白明微的事不放,他转而向已经稍微冷静下来的百姓解释:“本官在锦城多年,本官的为人如何,你们应当都看在眼里。” “这次非是本官主次不分,而是本官担心你们的安危,你们想想,那劫匪都能跑去有着许多家丁护卫戒备的薛家杀人防火,你们还安全么?” “薛晋犯下的罪,本官怎么可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涉事命案太多,你们也要给本官一点时间查明,对吧?” 一番话,说得情真意切,不仅从百姓的利益考虑,还表明了他对命案深痛恶觉的态度。 百姓心底的火,也歇了下来,甚至还有些愧对为他们着想的父母官。 白明微始终静静地看着,见百姓完全信了罗县令,她也不着急,直到罗县令即将叫大家散了时。 她再度开口:“这么说来,罗大人真的在查薛家一事?不知道罗大人查出了几个死者的身份?” 此言一出,罗县令的脸几不可查一僵。 他眯眼看向白明微,语气有几分不善:“这是机密,本官怎能把死者的消息公布出来?” 白明微又问:“大人,您就说查清了几个吧!” 众人的目光,瞬间落在罗县令身上。 罗县令笑容隐没:“你究竟是什么居心?你这是威逼本官么?” 白明微笑了:“大人,您真的有去查么?否则怎么连查清了几个死者的身份都说不出来?” 罗县令正欲开口,想再度把百姓的关注点转移到白明微身上。 然而,白明微接下来的话,却叫他的算盘尽数落空:“薛家的火,是我放的,我就是那个劫匪!” 百姓面面相觑,随即退后数步,惊恐地看着白明微。 罗县令目光一闪,紧紧地盯着她。 第403章 迷惑敌人的小招数 白明微继续开口:“大人不是问我是谁么?我是谁?我是死者的家人!” “当年薛晋把我妹妹抢走,还防火烧了我全家,我侥幸活了下来,却被烧成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 “我妹妹才十岁啊!那畜生怎么下得了手?最可恨的是,当我拖着半死不活的身子潜入薛家意图救出妹妹时……” 顿了顿,哽咽且愤怒的声音响起: “折\/磨我妹妹的不是薛晋那畜生,而是薛怀祖那禽\/兽!美人田的五十九具尸首,他们祖孙俩都有份!” 此言一出,罗县令好不容易安抚下来的百姓,再度喧腾起来。 “不会吧?薛老爷看着挺面善的一个,怎么会做出这种事情?” “也不无这个可能,毕竟上梁不正下梁歪,谁知这种嗜好不是那薛老爷传给薛晋的!” “啧啧啧,薛家太恶毒了,大人要是不从重处理,都说不过去啊!” “……” 看着众人的反应,白明微用平静的声音缓缓开口。 这种平静不会叫人觉得她在说谎,反而让人觉得她心如死灰。 正因为绝望透顶,所以才会如此平静,平静到所有的愤与怒都隐藏在字里行间。 “只可惜当时我人微言轻,不但没有救出妹妹,还被暴打一顿,薛晋说我太丑,不配给成为花肥,于是便将我打了一顿丢到乱葬岗。” “没想到我命大,这都没有让我死成,等我把伤养好,再来救妹妹时,薛晋指着一丛花告诉我,妹妹就躺在底下。” “他说妹妹被埋\/进去的时候,还是活着的,还说因为妹妹长得好看,所以她滋养的花开得格外妖艳。” “所以我杀了他,不仅杀了他,还带走被他抢走的姑娘,让他薛家的丑事人尽皆知!” “只可惜,当时那薛怀祖不知龟缩在哪里,一把火都没能把他烧出来!否则我一定杀了他!把他碎尸万段,挫骨扬灰!” 最后一句话,白明微咬得极重,仿佛咬牙切齿,用了莫大的勇气才说出来。 在众的百姓本就因为近几日的传言认定薛家有问题,如今再冒出白明微这个“死者亲属”,把事情说得有鼻子有眼的,容不得先入为主的百姓不信。 于是,一番话不仅解释她蒙住全身上下,乃至手指头的原因,也把薛家彻底搞臭。 这下就算罗县令不处置薛家,一直拖着未决,薛家也会积骨销毁,最后再也不可能爬起来。 救人之前,白明微再给薛家添一把火。 不得不说,这个时机掌握得好极了! 当然,她以与薛家有着血海深仇的身份出现,也能迷惑对方,使对方拿不住他们究竟是来寻仇的,还是冲着粮食来的。 罗县令紧紧盯着白明微,从神色上可以看出,他并不明白眼前这个面都不露的人究竟有何目的。 但事已至此,他不得不做出反应。 于是他低喝一声:“来人,把此人抓起来!” 白明微不慌不忙:“大人,您这是要助纣为虐?有罪的薛家你不管,反而来抓我这个替天行道的人?大人您的良知哪儿去了?怎么能颠倒是非黑白呢?” 罗县令正要开口,白明微直接截断了他的话:“罢了,不管怎么样,我都应该来找大人伸冤,而不是私自去报复薛家,大人抓我是应该的。” 她的反应,叫罗县令越发惊疑不定。 明知她别有目的,当着这么多人的面,罗县令也不好直接让她闭嘴。 而这时,白明微又道:“我知错了,我愿意供出同伙,并交还从薛家那抢的几十万两银子。” 几十万两银子。 不仅是罗县令怔住了。 就连百姓也怔住了! 罗县令双眼眯起:“你究竟想做什么?” 白明微不再多言,一脚踹开前来抓她的捕快,随即拨开人群跑了出去。 罗县令被白明微的举动给整懵了。 望着白明微慌忙“逃窜”的背影,他最终还是低喝一声:“追!都去追!” …… 京郊。 暮色深重,一层层涌上来,挤满了漫山遍野的枯树林。 满目萧杀,令人窒息。 在这浑浊的黑暗中,山林里亮起一排排火把。 捕快与官兵奉命捉拿所谓的“抢匪”,举着火把漫山遍野地追,可就在来到驻军营地时,他们追逐的黑衣人却失去了踪迹。 捕头不能带着官兵贸然闯入营地,只好请守营士兵去通报驻军首领,然而守营将士却说:“张捕头,焦校尉不在营中,带着弟兄们去追匪徒同伙去了。” 张捕头气喘吁吁,一脸疑惑:“怎么回事?” 守营士兵回答他:“是这样的,今日焦校尉抓住了十几名匪徒,但有人受伤逃\/脱了。” “焦校尉怀疑这是一个很大的匪窝,为了避免这些匪徒威胁到锦城的安危,在通知你们去捉人之后,又点了一千弟兄出去,说是要把匪巢给捅了。” 白明微躲在暗处,听着两人的对话。 事情果然不出她所料,在董仁他们暴露之后,焦校尉的人一路追着董仁到了锦城,在找到他们的据点后,通知县衙去拿人。 而与此同时,焦校尉名义上打着剿匪的旗号点了一千将士,实际上应该是运粮去了。 要是她没有任何准备,那他们在据点被发现时,就要忙着和官兵周旋,根本无暇惦记那批东西。 很显然焦校尉不但没有探查到他们的身份,也不知晓他们究竟有多少人,否则他也不会认为他们能被官兵给绊住,而在这个时候选择行动。 从这点上来说,情况是对他们有利的。 所幸白明微选来劫信的人,根本看不出他们是战士,更像土匪多一些,要不然一定会让焦校尉怀疑,事情也不会这般顺利。 当然,这件事最大的益处还是,无论是谁,都没办法把那批粮食与种子宣之于口,所有的行动都围绕着“土匪”进行。 到时候就算他们真与官兵打起来,最后还把东西抢走了,在外人看来,也只是官兵和土匪的较量。 他们也不可能到处嚷嚷侵吞的东西被劫了,只能吃下这个哑巴亏。 这于此次行动而言,是一次极好的掩护。 想到这里,白明微挑唇一笑,随即隐没于黑暗之中。 第404章 一起走,将来还要一起回家 这时,张捕头又开口了,很显然他脑子十分凌乱:“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啊?” “你们告诉我们去追的人,刚刚在府衙门口承认了他的身份,还说要带我们来找同伙,结果我们追到这他人就没了。” 守营的官兵说:“张捕头,那人说的也没错啊!我们的确抓了十几个土匪,说不定他们还真就是一伙的呢?” 张捕头想了想,随即大声喊道:“快!你们把人关押在哪里了,我们快去看看!” 而这时,白明微已闯入了关押俘虏的地方。 这里守备森严,兵丁往来如织。 可见焦校尉为了把他们一网打尽,还是做了充足的准备。 然而白明微并未直接闯入帐篷之中,她徒手拔出一根入土几寸的木桩,往上面套了件黑披风,用力掷入帐篷内。 “咻咻咻!” 万箭齐发。 原本遍体鳞伤蓬头垢面,且卧在地上一动不动的人,忽然一跃而起,将手中的弩箭射向木桩。 “果然是个陷阱。” 白明微拍拍手上的土,终身一跃,几个纵回又消失在夜色之下。 等到帐篷里埋伏的人与四周的守卫都围拢过来时,地上只有一根裹着披风的木桩,上头还插满了弩箭。#@$& “他走不远!搜!” 一人\/大喝,所有人立即行动。 可就在这时,山林中飞鸟惊散,传来“哒哒哒”的声音。 众人不由自主停下动作,看向黑压压的山林:“什么声音?” 然而远处除了不见光亮的林子,什么东西都看不到,这叫他们不由生出几分忐忑。%&(& 刚进入军营的张捕头震惊不已:“像是马蹄声,怎么好像有一大队人马朝着我们而来?” 所有人都因这突如其来的事情忐忑难安,却不知道是白明微呼唤了藏在山林中的饮岚。 饮岚带着小杜他们一行人,风驰电掣赶来与她汇合。 凭借小杜的一双眼睛,他们很快就确认了白明微的位置,直奔白明微所在。 此时此刻,真正关押同伴的帐篷被掀开,熟悉的同伴映入眼帘。 这间帐篷像是堆放杂物的地方,门口只有两名士兵守卫,且没有任何显眼的特征。 如果不用心思,倒是不容易发现它的存在。 “姑……娘,怎么……怎么还是来了……” 其余的人皆昏死过去,还剩一人气若游丝,看着白明微,虚弱地吐出字不成字句不成句的话语。 就算看不清白明微的脸,他也能知晓,这就是他们誓死追随的人。 白明微在看到他们的刹那,顿时红了眼眶。 这得是多么严重的伤? 浑身没一处好地儿,遍布各种各样的伤痕。 有辫子打的,有刀子划的,还有红铁烙的…… 更可怕的是,他们都没有穿鞋子,手指与脚趾血肉模糊,可见指甲都没了。 白明微看着几人,一遍遍说:“我来了,我来了,没事了,没事了啊……我带你们走。” 适才开口的战士摇摇头,他目光下移,白明微这才发现,他们的脚筋都被挑了。 他哽咽着说:“姑娘,您能来我们就知足了,不能随姑娘一同离开,还请姑娘见谅,您走吧……快走!那焦校尉根本就不是人!” 白明微弯腰去扶他:“别说傻话,我们一起离开。” 他看了一眼誓死效忠的人,憔悴灰败的脸上尽是风霜。 他知道,他们已经是废人了,怎么还能给白姑娘添累? 思及此处,他拼尽最后的力气,猛然推开白明微,低吼:“走!走啊!都说了不要管我们,不要管我们!任务要紧,您怎么就是不听劝?您怎么能以身犯险?走!快走!” 白明微弯腰扛住他的手臂,声音有些喑哑:“如果今日躺在这里的是我,难道你们也会弃我于不顾么?只要还有一口气在,我就绝不会放弃你们!一起走!” 他泪流满面:“我们就算留得一条命,也是废人了,您还救我们做什么?让您走就走……” 白明微深吸一口气,可见正在竭力克制:“没有你们,就算羌城的田地有了丰收,那饭也是不香的。别废话,一起走!将来还要一起回家!” 脚步声越来越近,是驻军围过来了。 他愈发急切,却劝不动白姑娘,急得泪流满面。 白明微架住他的手臂不放,用心动来表明同生共死的决心。 他看向自己鲜血淋漓的手,手臂还是有些知觉的,他也恨手臂怎么还有知觉呢? 要是没有知觉,就感受不到白姑娘瘦削见骨的肩膀。 要是没有知觉,他就不会意识到这个主心骨一般的存在,只是名纤弱的少女。 要是没有知觉,心里就不会这么疼。 都怪他,怎么还留有一口气呢? 怎么偏偏成了拖累呢? 正当他即将再度开口时,外面的脚步声忽然远了,与此同时,小杜与十数个人陆续钻进来。 “姑娘,一切顺利。” 话没有多说,不仅时间不允许,就算时间充裕,小杜也无法开口。 只因同伴的惨状,叫他们喉咙发堵。 白明微点头:“先带弟兄们上马。” 十数名训练有素的战士立即扛起受伤的同伴,健步如飞的带着他们避开追兵,顺利送到马背上。 白明微问:“有几人去引开追兵了?” 小杜回答:“两人。” 白明微一拍小杜的马臀:“不要等我们,只管策马狂奔。” 说完,白明微骑上被染成花色的饮岚,牵着另外两匹马的缰绳,闯入了混乱之中。 毕竟都是东陵的将士,白明微没有用极端的方式分散驻军的注意力,也没有下杀手,只是用布包着的剑,拍开攻过来的人。 军营光亮冲天,乱做一团。 白明微骑着饮岚左闪右躲,总算与包围圈中的两名伙伴目光相触。 她解下腰间的长鞭,双手一抛,两人抓住鞭子的同时,她迅速往后拽。 就这样,两名伙伴被他拉了过来。 “走。” 一声喑哑,同样是不便雌雄的曲调,但这声音里掺杂着无奈与悲痛,是能真真切切听出来的。 三人立即策马,骏马跳过一道道护栏。 等到众人反应过来,人已经被救走了。 驻军没有命令,不敢全部离开军营,他们决定留下八百人在营地,其余的七百人全都去追。 而张捕头眼睁睁地看着自己与属下被戏耍一通,抹不下面子,更咽不下这口气,领着手下两百官兵,与整装待发的七百人,跟随在白明微他们身后追去。 因为耽搁了一些时间,白明微一行人早已把他们甩出几里地。 而白明微他们三人,也与伙伴相汇。 来到岔路口,白明微勒住缰绳,问尚且还有意识的那名同伴:“你们的伤是谁伤的,是谁?!” 她说的每个字,几乎都像是从牙缝里蹦出来。 可见她动了真怒。 那名伙伴摇头:“白姑娘,别冲动,在他们眼里,我们是土匪,被严刑逼供是正常的。” 白明微握紧拳头:“好,那我就把这笔账记在姓焦的头上!” 同胞不能相杀,都是东陵的将士,她不能把刀对准每一名驻军,然而那焦校尉助纣为虐,干下不少坏事,总能动手吧? 她目光扫视一圈,吩咐大家:“把受伤的弟兄们带走,尽快救治,我去引开他们。” 说完,白明微骑着饮岚,带着几十匹空马头也不回地驰骋于官道\/上。 小杜收回担忧的目光,有心道一句珍重他却没有机会,只好带领大家悄悄进入小路中。 他们走得极慢,一边走一边抹去痕迹。 追兵果然上当,跟在白明微身后穷追不舍。 为了不让追兵跟丢,白明微始终在控制速度。 如果只是为了救伙伴,她不至于把驻军与官兵当风筝放那么久。 她的目的始终很明确,在救伙伴的同时,尽量把驻军与官兵往更远的地方引。 这样不至于在他们行动时,县衙与驻军还能再派出人手来支援。 而这时,张进那边也有了新的情况。 第405章 希望判断是对的 星光闪烁,飘摇不定。 这夜的山林静得出奇,天地间仿佛只剩下风卷动衣袂的声响。 在这种极致的静谧中,远处兵甲行动发出的动静清晰可闻。 张进率领弟兄远远跟在焦校尉的队伍后面,可这时,他却勒住缰绳。 身旁的周毅小声道:“张副将,不对劲,焦校尉的队伍和薛怀祖的人马本该碰头了,然而却在我们以为即将碰头时,朝着两个不同的地方去。” “一边是本地出动的驻军,一边是薛怀祖派来的人,暗仓究竟在哪方人马的目的地?我们该相信谁?” 张进一时陷入为难,换做白姑娘,肯定能根据现有情况判断出孰真孰假,然而他却不能。 薛怀祖出动的人,约莫只有一百多人,这些人基本都是他从各个庄子召来的家丁,一时还无法确认是否为亲信。 很可能是随手派出来的家丁,目的是混淆视听。 焦校尉的人马,却有约莫一千人左右,各个披甲持刀,整装出发。 从表象上看,怎么都是焦校尉一方更为可靠。 然而蒋山从羌城运来的东西,却直接送到薛怀祖的口袋,并未送给焦校尉。 所以不确定究竟是焦校尉负责运送,还是薛怀祖的人负责运送,这叫张进不敢贸然下结论,率领弟兄们跟在焦校尉的身后。 如今手下只有七百多兄弟,兵分两路分别去跟他们,就相当于分散了战斗力。 一旦薛怀祖那边实际人马比现在的一百多人还多,不管哪边被发现,弟兄们都会处于危险之中。 张进一时陷入矛盾,不知该如何取舍。 因为他的每一个决定,都影响到任务是否能成功完成。 而这时,一名同伴在周毅耳边轻声说着什么,周毅压低声音告诉他:“张副将,江公子的车队已经兵分好几路,从各个城镇出发了,如今已潜入山林,他想知道,车队的目的地。” 张进深吸一口气,把心底的不安压制住。 他竭力让自己镇定下来,低声吩咐:“掌灯。” 周毅点燃火折子,照见张进打开的舆图。 张进的手指在舆图上缓缓滑动:“焦校尉所去的方向是这边,薛怀祖的人马走的方向又是这边,按照道路来看,如果他们不停地走,会在一个时辰左右,于这里汇合。” 周毅不解:“他们去那里做什么?” 张进目光骤凝:“这里是……” 周毅回答:“这里是一处码头,岚漪河的水流过来,与四面八方的溪流汇聚,到这里已经可以行船了。” 张进大惊:“这些狗贼,实在太精了!” 周毅问:“张副将,您看出了什么?” 张进说:“无论是焦校尉,还是薛怀祖,他们与我们有何不同?” 周毅摇头:“没有不同啊,都是出动人马。” 张进告诉他:“但是,我们有江公子与车队,他们有吗?” 周毅恍然大悟:“你的意思是说,这两拨人都不是来运送的?” 张进分析道:“我怀疑他们要通过水运把东西运走,水运比陆运快,且船要比马车装得多很多,十几艘行船根本不引人注目,这是极佳的选择。” “焦校尉在里面起的作用不是运送,而是护卫,为了避免他们的东西遭劫,他找借口把驻军调出来,到时候一旦有人想对这批东西下手,就会被当成劫匪让那焦校尉带兵给围剿了。” 周毅恍然大悟:“怪不得这些天,一切事情都围绕着‘抢匪’进行,若是今夜我们的行动暴露,那么就会被当成‘抢匪’,遭受驻军的攻击。” 张进点头:“是啊,打着剿匪的掩护,不仅可以骗属下,也可以骗百姓,只怕到了最后,那些驻军都不知道他们做的事并非剿匪。” 周毅问:“那么张副将你的想法是什么?” 张进合上舆图:“上货无需薛怀祖的人动手,而是看守暗仓的人和船队的人进行,所以他无需派太多的人过来。” “依我看,这一百多人是他派来沟通看守仓库的人,以及船队的人的。应当是亲信。” “又或许这些人也不知道,他们东家运的是赃物,只以为运的是要卖出去的粮食,毕竟他们东家名下田地无数,卖粮很正常。” 周毅无比震惊:“怪不得,他们的勾当这么多年没被发现,有驻军保驾护航,加上薛怀祖本就是商户,像这样运货物谁也不会怀疑。” 张进颔首:“所以,接下来我们要做的是,就是抢在东西被运走前,把种子拿到手,通知江公子,告诉他往这个码头附近汇合。” 周毅问:“这些驻军怎么办?要是他们一直在这附近游荡,我们很可能会被发现。” 张进拧眉思索许久,道:“杜成刚给我们发了信号,说被抓住的同伴已经救出来了,白姑娘应当用不了多久,便能与我们汇合。” “在白姑娘到来之前,我们要做的事,就是小心翼翼躲开焦校尉的队伍,尾随薛怀祖的人后面,找到种子。非到万不得已,不交手。” 周毅点头:“属下这就去办!” 这张进脑子活泛,为人机敏,执行能力很强,白明微能把人马交给他调动,也是看中了他的才能。 但是他没经历太多大事,以至于几个决定下去,整个人都是战战兢兢的,心里一点底都没有。 此时此刻,他捏紧缰绳,忐忑不安地想:希望判断是对的…… …… 与此同时,白明微把追兵引到山林深处。 她斩断缰绳,数十匹马四散开来,向着四面八方奔逃。 她则把饮岚牵入一个山坳里藏着,没多久,追兵为了追寻马匹的踪迹,越过她和饮岚,四散于山林之中。 眼看追兵离她已有一段距离,她骑上饮岚,换了一条道,准备折返回去,与张进他们汇合。 天心无月,只有万千光辉星罗棋布汇聚成璀璨星河。 藏蓝色的天幕下,枯枝乱草影影幢幢,黑压压一片,如同张牙舞爪的兽物。 风擦过枯枝与松叶,声音呼啸若吟。 天地间,一匹马风驰电掣地疾行于山路上。 如此奔行十数里,在一个巨大的拐角处,她却迎面撞上一支队伍。 第406章 先前的一切猜想都印证了 眼看就要与焦校尉等人狭路相逢,白明微轻抖缰绳,饮岚一个纵跃,便跳至茂密的丛林之中,隐匿了身形。 野马的出身令它有着超强的警惕性,山野长大的经历,又叫它在山野中如鱼得水。 以至于警惕如焦校尉,也只是看到白影晃过,因为没有看清,他也只当是眼花,继续率领属下行走在山道之中。 对于这突如其来的情况,白明微有些疑惑。 焦校尉和他的人马,怎会出现在这里?这个样子也不像是去运货的,倒像是护卫? 然而她脑子转得极快,待队伍走远后,取出舆图一合计,很快就与张进想到一处去。 于是她并不急着与张进等人汇合,而是策马抄近路往码头的方向疾驰—— 焦校尉队伍前进的方向,有着她引过去的近一千人。 一旦让焦校尉与他们汇合,不知会陡生怎样的变故。 而她要做的,就是继续吸引这些人的注意力,给张进他们争取时间,创造机会。 至于取得种子这些事…… 白明微抬头看向浩渺星河。 他相信张进,相信精挑细选的弟兄们,相信与她并肩作战、出生入死的同袍。 …… 今夜,是最平凡不过的黑夜。 今夜,也是最混乱的一夜。 汇聚而来的,除了张进率领的七百多人,还有从四面八方聚拢的上千辆马车。 牵涉到的势力,有薛怀祖的的人马,县衙的官兵,以及焦校尉率领的一千驻军。 甚至还有看守暗仓的人,以及运送粮食与种子队伍。 几方势力的加入,注定今夜并不平凡。 白明微小心躲开焦校尉的人马与官兵,来到码头附近的一座山上。 远远望去,岚漪河水由东向西流淌,缭绕在高低起伏的山间,如同蜿蜒盘踞的一条巨蛇。 就在一道隐蔽的河湾处,停放着十几艘船,不从特定的角度往下看,根本就发现不了这些船的踪迹。 远处亮起星星点点的火光,那是焦校尉的人马,以及搜山寻她的人。 白明微取出舆图,借着火折子的光芒仔细观察舆图。 她根据秘密船队所在的位置、焦校尉的人马巡逻的位置,以及方便上货的位置,基本可以判断出暗仓所在。 她收起舆图,深吸一口气:“张进,一切都靠你了,我相信自己的眼光,也相信我们之间的默契。” 说完,白明微骑着饮岚来到停放船只的正上方处,那是一道约莫十丈高的悬崖。 她取下马背上的绳索,随后一拍饮岚的马臀。 饮岚迈着步伐,钻入了夜色之中。 白明微把绳子绑在一棵树上,又试了试绳子是否稳固,随即握住绳子一跃而下。 “什么动静?” 白明微落在船顶的刹那,船身轻轻晃了晃。 便是这小小的动静,也叫船舱里的人察觉到了。 随着声音落下,两名船工打扮的人来到甲板上,举着火把四处巡视。 白明微静静地躺在船篷顶,一动也不动。 饶是她这般小心,船上的人却比她更谨慎。 两人举着火把搜寻一圈,便只剩下棚顶没有搜,两人举着伙伴缓缓靠近,眼看就要爬上棚顶。 就在这时,远处传来几声哨鸣。 举着火把的人对视一眼:“信号来了,焦校尉和仓库那边已经准备好,立即出船!” 与此同时,十数艘船不约而同有了动静。 紧接着,十数艘船开始动了起来,第一艘驶出河湾,其余的船紧随其后。 动作之迅速,可见船上的人训练有素。 白明微轻轻起身,趴伏在船篷顶上看去,原来这十数艘船之间用铁链连着,铁链之上搭着木板,由此可让人在十数艘船之间穿梭自如。 只是略微思索,白明微便知缘由。 码头很小,不能叫这十数艘船并排停放,这就大大降低了上货的速度。 然而在船之间用铁链和木板搭成可供通行的路,上货的人可以从第一艘船上来,直接把货送到最后一艘船之上,提高装货的速度。 但是也有一个弊端,那便是牵一发而动全身,只要其中一艘船有问题,那么其它的船也会受连累。 怪不得,放在这船上的人,会有如此高的警惕性,一点点风吹草动,也能引得他们认真对待。 船头挂着灯笼,被船只破开的河流,泛起一层层白浪。 白明微小心翼翼地施展轻功,在波\/涛声的掩映下,来到最前面的一艘船顶。 “务必要小心谨慎,要是东西没能平安地运到大人手里,你我吃不了兜着走。” 这声音,却是薛怀祖身边的管事。 也不知道他什么时候上的船,然而他的存在,让白明微可以完全肯定,这便是即将运走种子与粮食的船队。 这时,一人回答:“放心吧,这事又不是第一次做,且有焦校尉保驾护航,还能出什么意外?” 薛家的管事叹了口气:“小心点总没错,最近薛家出的事,就是给我们的一个警醒。” 一人皱起眉头:“不是说幕后之人是蒋山么?薛老爷已经除去了蒋山。” 薛家的管事连忙制止他这种想法:“我们老爷说了,仔细想想他觉得蒋山或许做不出这种事,否则蒋山也不会那么快就伏诛。” “再者,你忘了焦校尉抓到的那伙人了吗?且还不知什么来路呢!焦校尉也一再强调,这次我们遇到的对手恐怕不简单,小心点总没错。” 这时,另外一人颔首:“这点我赞同,你说附近山头的草寇都跑去边疆给白明微当牛做马了,还有哪方的势力会盯上我们呢?” 薛家的管事摇摇头:“就是不知道,所以才不能掉以轻心,那帮人精得很,一点蛛丝马迹都没留下。” “要不是焦校尉抓到十几人,又故意放走其中一人暴露他们的据点,我们现在还是两眼一摸黑。” 另一人又道:“要我说出了这样的事,我们就应该按兵不动,如果他们真的是冲着这批东西来的,只要我们不动,难道他们还能找到暗仓不成?” “偏偏薛老爷一次又一次催促,非要立即运送,要是落入他们的圈套可就不好了。” 薛家的管事面露为难:“我们老爷的私库被劫了,平日生意往来,都离不开银两,这不急着拿银子去交货款吗?否则薛家就要周转不开了。” 另一人叹了口气:“总觉得有一双大手在操控着这整件事,我们都被牵着鼻子走。” 最先回应薛家管事的人说:“你们俩就是杞人忧天,总之还是那句话,我们又不是第一次做。” 另一人道:“我还是觉得时机不对,在找到对方据点的同时,就着急着行动,这事做得不谨慎。” 最先回应薛家管事的人又说:“多好的机会!让官府的人和他们纠缠,把他们的手脚绊住。” “如果官府的人把他们消灭了最好,如果不能,在他们被官府的人缠住时,我们把东西运走,等他们反应过来,我们的行动已经结束了。” “再者,这都是建立在他们的目的是那批东西的前提上,我们不是还不能确定,他们的目的究竟是什么吗?” 白明微默默地听着,从三人的谈话中可知,先前的一切猜想都印证上了。 正此时,远处又传来几声急促的哨声。 十数艘船同时停下。 船舱内,薛家管事惊疑不定:“怎么回事?” 另外两人对视一眼:“焦校尉的信号,情况有变,必须立即停止行动!” 第407章 事有蹊跷,不能轻举妄动 风从高低起伏的山峦吹来,掠过参差不齐的树梢。 伴随着风声,远处的哨音响彻不绝,尖锐凄厉如夜枭鸣啼,带着令山林江河都能为之震颤的隼利气息。 一声声,一阵阵。 都是叫停的信号。 原来,几经周折之下,焦校尉还是与从营地出发,被白明微耍得团团转的那伙人碰头了。 询问了事情的前因后果,焦校尉便觉得不对劲。 恰巧罗县令找了过来,立即叫停今夜的行动。 他把焦校尉叫到一旁:“今夜不能动,本官总觉得事有蹊跷。在没有查清那伙人的背景与目的之前,决不能轻举妄动。” 紧接着,他又把神秘人\/大闹县衙的来龙去脉与焦校尉详细说明。 焦校尉一听,问他:“你知道我抓住的那些人都被救走了吗?不仅如此,我营地的七百人,与你手下的两百多人,都被引到了这山里。” “据他们所说,对方人数不少,从马匹发出的声音来看,在一百多人左右,但直到现在,他们的踪影也没有看到一星半点。” 罗县令捏捏太阳穴:“这伙人到底是什么人?你说他们的目的是什么?” “要是只为报复薛家,未免把动静闹得太大了,如果是冲着那批东西来的,他们的行为反而叫我看不懂,云里雾里的。” 焦校尉叹息一声:“知道蒋山的事,并且还能把蒋山算计进去的,多半也知道那批东西的事。” 罗县令捏捏眉心:“可他们死咬着薛家不放又是怎么回事?这伙人真叫人头疼。” 焦校尉道:“不管那些了,李贤昭的线断了,这是我们最后一次为上头办这种事。” “如果办好了,上头要是还有其他来钱的路子,少不了你我的好处,要是办砸了,不仅我们吃不了兜着走,就算以后有好处,那也跟我们不沾边。” “本来还想着你那边能把那伙人给撬出来,我们趁机把事情办了,结果你们那边也被耍得团团转。” 随即他拍板决定:“既然此事存在不确定性,那就停吧,直到完全确定安全后再说。” 罗县令颔首:“不过薛家那边,会不会不好交代,那毕竟和上头沾亲带故,我们多少得给几分面子。” 焦校尉拍拍罗县令的肩膀:“大人多虑了,薛家出了这种事,传得十里八乡都知晓,沸沸扬扬的,依我看,上头应该不会再用了,否则实在引人注目。” 罗县令笑得意味深长:“那我们就……不必在意那老东西的催促,办好事情才是最重要的。” 两人一拍即合,立即发出行动取消的信号。 但此时,两人意识到一个重要的问题:“不好!适才仓库那边传来信号,说他们已经准备好开仓了。如果对方真的冲着粮来,那么仓库必然已经暴露。” 罗县令目光一闪:“仓库所在可是绝密,不便让这些人都知晓,这样,我这边命心腹去提醒他们注意,你继续打着剿匪的旗号在仓库附近的搜索,一旦遇到可疑的人,就把对方剿了。” 正说着,焦校尉双眼一眯:“大人,你看河面是不是起火了?” 罗县令立即放眼望去,只见河面火光冲天,乱作一团,好像正是他们的船队。 而这个动静也被其他人注意到,张捕头觉得立功的机会来了,立即跪到罗县令面前: “大人,好像是抢匪在劫船,属下恳请大人准允属下带人去清剿。” 罗县令还在思考事情的起因,想着应当如何处理,要是派人过去,无论是否能救下船队,船队的存在就都完全暴露了。 一旦有人顺着这条线索去查,他们以后不能再动用船队事小,被查出这背后的勾当事大。 结果就冒出这么个憨憨当众来了这么一出,罗县令骑虎难下,只能开口:“率领你带来的人速速赶往事发地,务必把损失降到最小!” 焦校尉也适时开口:“众将士听令,匪徒如此猖狂,必有同伙接应,立即随我一同配合罗大人行事,断了这些草寇的后路!” “是!” 一声整齐的大喊,一千七百名将士在焦校尉的带领下,分成几队四散开来,遍布山林之中。 表面上配合罗县令剿匪,实则分散在暗仓的外围,随时都能成为守护暗仓的屏障。 另一边。 船队起火自然是白明微的手笔,在听说他们停止行动时,她就料想对方察觉出异样,索性把船队点了,正好继续吸引注意力。 若非适才听到船工说仓库那边已经准备好,她会在驻军与衙门官兵双重注意下,选择更稳妥的方式。 但她知道,今夜暗仓的位置已经暴露出来,如果不在今夜把粮食运走,那么以后想要再运走,只怕会难上加难。 十数艘为了方便而连起来的船,也给大火提供了方便,不一会儿的功夫,大火便如猛兽蔓延开来,无一艘船幸免。 船上的人都有功夫,在白明微点燃大火时便发现了她的行迹。 双方缠斗起来。 然而却无人是白明微的对手,仅用两条皮\/鞭,便将半数人打入水中。 随着火势越来越猛,冲天的火光中,尚在船上的人救火不及,纷纷跳河逃命。 便是他们看到了纵火者,也不敢爬进火海里抓人。 他们只能飘在河流里,望着立于火光前那道通体漆黑的身影,放下狠话:“来着何人?!竟敢防火烧船!你不要命了?!” 白明微一脚踢开砸落下来的木架子,随后抛出手中的鞭子。 长鞭挽住悬崖上的树木,她轻轻一用力,便如鬼魅般飘离灼烈燃烧的行船。 水中有人稳住身形,冲着她的背影扣动弩箭机关。 大火燃烧发出的动静里,霎时夹杂了密集箭雨的“咻咻”声。 白明微稳住身形后,宽袖一卷,卸去弩箭的力道。 接着她身躯凭空转了一圈,手猛力一抖,弩箭便被反射回去。 爬上小舟准备逃生的薛家管事,霎时万箭穿心,口吐鲜血,气绝于小舟之上。 白明微开口,留下一句话:“和我有仇的是薛家人,薛管事上了你们的船,那我只好把你们的船毁了。” 说完,白明微再度抛出鞭子,缠住更高的树枝。 她灵活的身姿于悬崖上几个闪回,便消失在悬崖的顶端。 饶是弩箭铺天盖地,她一袭如黑水般的衣袍,却是片尘不惊! 第408章 找到了暗仓的位置 泡在河里的人\/大骇:“什么人?竟有如此身手!” 有人接道:“他是出现在锦城的那伙人之一么?如果是的话,他说找薛家寻仇一事,什么意思?难道不是冲着那批东西来的?” 有人回答:“先别说了,官兵乘船而下,赶紧求助去,务必拖住那些官兵,直到船被烧光为止,以免留下痕迹。” 于是,百数十人拼命逆流而游,朝着张捕头的救援船游去,嘴里还喊着救命。 等到张捕头把为首的人救起,那人立即缠着张捕头诉苦:“大人,我们是来锦城与薛家做粮食生意的船队,这是我们的文书。” “薛家管事奉命前来迎接我等,适才还与小的相谈甚欢,可突然就来了个神秘人,二话不说烧我们的船。” “那是个黑衣人,看不清面貌,辩不出男女,只说是找薛家人寻仇的,杀了薛管事就遁了。” 说着,为首的人还抓住张捕头的衣袂:“大人,我们只不过想和薛家做生意,却被薛管事连累,遭受这无妄之灾,还请大人做主啊……” 张捕头听说是那黑衣人,他立即就想到他们一直追寻的那人,有心想追上去,却被人缠住。 等到所有人被捞到船上时,起火的船已被燃烧殆尽,着火的残枝断木散到河里,接着被水浇灭,成为飘荡在水面零零散散的焦木。 连同船内那些不能见光的东西,全都毁去。 府衙的人与船队的人各怀心思,但唯有一点他们是相同的,那就是他们全然不知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更不知阴魂不散的黑衣人究竟是谁,目的又是什么? 想破脑袋,他们也不知缘由——难道真是来找薛家寻仇的? 与此同时,白明微出现在焦校尉面前。#@$& 她缓缓飘落在树枝上。 夜风清凉,宽大的黑袍随风飘卷。 在焦校尉尚且还未反应过来时,一道寒光掠过,只觉肩头一阵生疼,他的盔甲已被割裂。 焦校尉大惊,立即抽剑来挡。 可对方像是没把他放在眼里,足尖点在树干上,随即又向他攻来。%&(& 只用一招,白明微便知焦校尉的功夫在她之下,于是她也没有手下留情,再度出击。 她剑势极快,千重万影如盘龙飞舞,剑凝海波变化万千,根本看不出任何路数。 等到众人反应过来时,焦校尉的剑已被挑落在地。 而白明微的剑,也横在焦校尉的颈间。 鲜血顺着刀口,流向冰冷的盔甲里。 血腥味弥漫,使得焦校尉根本不敢动弹。 白明微看向不远处的罗县令,用刻意改变的声音与他说:“大人,我向您说过薛家的事,你怎么能无动于衷呢?” 罗县令冷哼一声:“就凭你的功夫,还需要本官做主?” 白明微轻笑:“杀人不过手起刀落的事,我却想通过伸冤,让薛家的罪行大白于天下,可是大人却不管我的冤情,难道大人也像焦校尉一样,与薛家干下的坏事有关?” 罗县令眸泛冷光,他想开口,却被白明微打断。 “焦校尉就借我了,大人什么时候能把薛家的事办好,我就什么时候放了焦校尉。” 说完,白明微坐到焦校尉身后,一拳把焦校尉砸晕,然后甩了焦校尉的坐骑一鞭子。 马儿吃痛,扬蹄狂奔。 焦校尉就这样当着众将士的面,被她劫走了。 而众人看着这突如其来的一幕,尚且反应不过来。 白明微知道,事到如今,罗县令肯定会根据她的身手怀疑她的来历,甚至会否定她做这一切只是为了报复薛家。 但是无论罗县令等人怎么想,都不重要了。 自始至终,她让惩治薛家成为对方暴露暗仓的前提,不只是为了除去秦丰业在边陲的敛财口袋这么简单。 她也想给百姓,给世人一个借口。 看起来是为世人隐瞒这些人的恶行,实际上她却不想在这个时候把这种事抖出来,让这种事寒了天下百姓的心。 要是将士们知道在他们拼死厮杀的时候,朝中股肱却把手伸到他们的军粮上。 要是百姓知道,在他们挣扎求生也不愿意放弃东陵人这个身份时,朝廷却有人要断他们的生路。 那么,将士和百姓会怎么想? 北燕再度南侵时,他们还会像这次一样齐心御敌么? 与其说白明微这样做是不让秦丰业的罪行暴露出来,倒不如说,白明微在维护百姓心中的最后一根稻草。 所以她先动薛家,把世人的注意力都引到薛家身上。 在衙门面前,她以匪盗的身份,故意说自己与薛家有仇,所作所为都是为了报复薛家;在刚刚,她杀了薛家的管事,又说自己只是在针对薛家;此时,她又说这一切都是为了向薛家寻仇…… 这一桩桩一件件事情,都是为了给世人一个理由,给今日被焦校尉骗来剿匪这些将士一个理由。 当然,这件事在最初有着迷惑敌人,混淆视听的作用这点,也是不可否认的——对方也因此,被她耍得团团转,始终猜不到她的目的。 罗县令看着白明微的背影,心底已经隐隐觉得对方来头不小,且就是奔着那批东西来的。 但是对方给了这么个理由,他们不得不借坡下驴,总不能嚷嚷着对方在说谎吧? 他挂心暗仓的种子,却不能在驻军首领被当面掳走的时候,还让所有将士与官兵都坚守在丛林里,保护着不远处的暗仓。 于是他只好在众人刚反应过来时,立即做出决定:“徐伍长,麻烦你带着部分人马,前去救焦校尉,其余的人还请随本官继续在这附近设卡。” “一来可以随时接应你们去救焦校尉的人,二来,万一那黑衣人的同伙就在附近,我们也能立即做出应对。” 徐伍长虽然不归罗县令管,但他觉得罗县令的话不无道理。 于是,他立即点了一千人马,朝着白明微离开的方向追去。 追来的一千七百驻军,如今只剩七百人留下,而两百多名官兵,又在处理火烧船队一事。 就这样,白明微不仅毁了他们运粮的船,还引开这里超过的半数人马。 然而她一个人的力量只有这么多。 接下来,所有的事都要靠张进他们随机应变了。 而此时,张进等人也没有辜负她的信任,跟随薛怀祖的人马,找到了暗仓的位置。 但却又犯起了难。 这种情况,该如何是好? 第409章 种子会在哪个仓里? 星光浅浅,密林枯枝被勾勒出一片黑压压的影子,如同浑浊污水中的已死的黑草。 寒鸦鸣啼,分外瘆人。 不时掠过的风,穿过枯林发出细碎的声响,那声音若有似无,反而衬得山林更加幽静几分。 七百多名战士敛息屏气,藏身于这片黑暗与寂静之中,唯有张进的面前,亮起些许微光,在偌大的林子里就如萤火虫一般微弱。 “七个暗仓,种子会藏在哪个暗仓里呢?暗仓外护卫的人马都是相同的,完全没有厚此薄彼之分,如今只能以地势条件作为突破口。” 周毅为他点了火折子,他则小心仔细地端详着手中的舆图。 周毅告诉他:“这几处暗仓都设立在天然的洞穴中,种子怕潮,所以肯定堆放在地势较高且干燥的洞穴里,否则种子就坏了。” “另外,这座山脉还分为向阳与背阴处,民间储存种子,都要向着太阳的,如此一来,可以排除这两个,还有五个。” 张进揉了揉眉心:“这些洞穴,并不是每个的空间都一样大,有的堆的多,有的堆得少,就算排除了两个,我们也没办法判断种子在哪一个里面。” “加上他们这般小心谨慎,这五个洞穴中,也许不是每个里面都有东西,有的可能只是障眼法,实则里面什么都没有。” 周毅很是赞同:“这些洞穴附近,都有约莫一百五十人左右看守,但是却不见任何营地,他们平日都住哪里呢?” 张进回答:“这些人平日应该不会露面,否则他们这么守着,未免太过明显,应当是在今晚才露面的。” “但是仓库那么重要,他们不可能离得太远,既然附近都没有他们的营地,我怀疑他们平日就住在山洞里。” “在东西没有被运走前,他们会住在山洞中看守东西,等到东西要运走时,他们就是能保证东西很快就能搬运出去的人手。” 周毅指着其中两个山洞:“我们的探子来报,这两个山洞面前的路像是时常被踩踏,他们会不会住在这两个山洞里?” 张进颔首:“很有可能,你说的这两处山洞其中一个是我们刚刚排除的,那么现在基本可以排除三个山洞。” 周毅又说:“在最初的时候,他们主要集中在这两个山洞附近,可突然这些人又均数分开,守在不同的山洞面前……” 张进叹息:“我也觉得东西就在这两个山洞里,但是,不排除一种非常难办的情况。” 周毅问:“张副将,您指的是哪种?” 张进说:“那就是,侵吞的军粮也还没有被运走,这些符合条件的山洞中,每个山洞既有种子,又有粮食。” 周毅面露忧色:“要是那样的话,就糟糕了,我们可以把人手分成几队,分别前往不同的山洞去。” “但是如果我们不能在短时间内取到种子并装好,那么等到附近的驻军过来支援,我们少不了一场硬仗要打。” “这还不是最糟的,几个山洞分布于整座大山上,最近的距离都有两三里,要是其中一支队伍出问题,我们也没办法互相支援啊!” 张进揉揉眉心:“要是白姑娘在就好了,她一定能迅速做出判断,现在已经将近四更天,时间不多了,这可如何是好。” 周毅给他出主意:“张副将,江公子距离我们不到一刻钟的路程,或许可以等江公子过来,问问他的意见。” 张进当机立断:“没那么多时间可以等,你带着弟兄们继续在这等着,我去迎他,能省一点时间是一点。” …… 另一方面。 白明微已经把一千名追兵引出十几里地。 这时,她来到一处吊桥面前。 吊桥连接着两面悬崖,长约数十丈,底下是深不见底的千仞沉渊,遥遥不可见底,而最幽深之处,传来河水拍击悬崖的响声。 这是码头上游的一处河段,四方汇聚而来的水在经过这段峡谷后,水势便由湍急变得平缓。 也正是如此,下方才能建成一个小小的码头,然而码头虽小,却是北方水路转陆路的重要站点。 在码头没有建成的时候,这附近通行主要依靠陆路,以至于便是这种高耸的悬崖,也有人为了省一段路程而建了这座吊桥。 若是吊桥被毁,想要从对面绕回来,至少需要五个时辰。 白明微就是看中这一点,才把追兵引到此处。 因为不是每名追兵都有马骑,这也给足白明微充足的准备时间。 她先带着焦校尉走到对面,将马绑在树干上后,又扛着一大圈绳子回来,把绳子绑在一棵大树上,接着她拉着绳子的另一头又走到对面。 如此,一条绳子也将两座悬崖连接起来。 这绳子是她先前使用的那条,放火烧船后,她又去取了回来,才去劫焦校尉。 做完这一切,白明微走到焦校尉身边,在焦校尉惊恐的目光中,她毫不留地挑断焦校尉的手筋与脚筋,便是连舌\/头,也被她割下一截。 焦校尉痛得不停翻滚,哪怕用尽全力,也只能发出“呜呜”的声音。 撕心裂肺的痛,难以承受的疼,在焦校尉的举止间展现得淋漓尽致。 白明微看向焦校尉,眼底的寒光也隐在黑袍之下:“天作孽犹可恕,自作孽不可活,你身为一名战士,却从同袍身上割肉增你的肥,简直罪无可赦!” “今夜我不杀你,但我也不让你能做人!你这颗心,配不上你身为男儿的躯体,往后余生,你就躺在床上忏悔你的罪过吧!” 虽然这剑也不是她惯常使用的剑,直到此时此刻,她依旧没有露出任何能泄露她身份的破绽。 但她还是很警惕的,废去焦校尉四肢,夺走他说话写字的能力。 除了为弟兄们出口气外,也算是断了焦校尉告诉别人任何有关她事情的机会。 做完这一切,白明微解开缰绳,把血肉模糊的焦校尉拎起来,横搭在马背上,她也随后上马。 就在这时,几声骏马的嘶鸣响起。 白明微立即做出逃窜的动作,但她的马行得并不快,看起来像是马儿受伤了,根本就逃不了的样子。 然而还没有走出多少距离,她立即下马,一鞭子狠狠地抽在马臀上。 马儿驮着生不如死的焦校尉继续驰骋,而她则迅速折返回来,在追兵过桥时找到了她适才布置的绳子。 吊桥左摇右晃,仿佛随时都会坍塌,追兵的注意力都在过桥之上,根本就没有注意到近在咫尺伏于草丛的她。 她把绳子绑在腰上,借着黑暗趁乱悄悄摸入吊桥下方,像蝙蝠一样挂在吊桥上。 第410章 逐个击破 整个过程依旧无人发现。 正当最后几名士兵即将安全地走下桥时,她抽出自己的剑,一剑斩断一条铁链。 “快走!桥要断了!” 随着一声低吼,余下几名士兵飞速跑离吊桥。 趁大家没注意,白明微又是一剑砍下。 两条承重铁链同时断开,有了些年月的吊桥也在此时轰然破碎。 借着吊桥倒塌的掩护,白明微拽紧绳子荡向对面。 整个过程,只是发生在须臾之间。 没有人看见那道与夜色融为一体的倩影,只以为吊桥是年久失修的自然破损。 徐伍长着急追人,见没有人员伤亡,他也未做耽搁,大喝一声:“继续追!” 一千人马很快就离开了,山壑间,只有吊桥留下的些许痕迹,以及回荡不绝的水声。 白明微顺着绳子爬上去,随后又把绳子解下,扔进深不见底的沉渊之中。 一声呼哨,远处传来哒哒的马蹄声,一直跟随在她附近的饮岚,向她小跑而来。 白明微翻身上马,策马驰往暗仓所在的方向。 这几个时辰,是忙碌的时辰,从引县衙的官兵往京郊,到救出伙伴,又到火烧船队,再到借焦校尉把对方引开。 整个过程,仅仅发生在几个时辰间。 但她并未给自己一刻喘\/息的机会,仍是马不停蹄。 四更天已经过去,用不了多久天就要亮了。 谁都知晓,运走种子的时间并不多。 …… 与此同时,江辞给张进提供了意见——直接杀过去。 七个山洞,每个山洞前都有一百五十人左右。 这样的益处是,他们根本无法准确的判断种子存放在哪里。 但也有弊端,均数布防混淆视听的同时,也把敌人的力量分散了。 正如周毅所说,各个山洞之间有着距离,但凡其中一个山洞出事,其余几个山洞前的人支援需要时间。 这种情况不止存在他们身上,敌人也会面临。 所以,他们只需要倾注全力攻击其中一个山洞,哪怕最近的一个山洞能赶来支援,那他们面对的也只是两个山洞的人数。 依他们的战斗力,这些人数不是问题。 迅速解决这些人马后,他们马上确认仓库里的情况,一旦发现种子,立即让车队来运走。 而他们则继续前往下一个山洞,继续解决下一个山洞的人,继续确认仓库的情况。 只要他们的行动够快,就算无法确定种子具体存放在哪个仓库,也能在短时间内把种子找到。 不过问题也随之而来,张进听完江辞的想法后,一语见地的问:“焦校尉的人马怎么办?他们随时都可能会过来支援!” 江辞拍拍张进的肩膀:“焦校尉的人远在十数里外,且并非都是骑兵,他们靠一双腿来到这里需要时间。” “我们要做的,就是在他们赶来之前,迅速解决看守暗仓的人,到时候就算不能在他们之前把种子运走,我们也能集中全部力量与他们一搏。” 张进叹息一声:“白姑娘不想与驻军交手,毕竟同为东陵的战士,且那些驻军也只是听命行事,并不知实情。” 江辞告诉他:“那我们就全力以赴,尽量在他们赶来之前解决。看守暗仓的人,并非什么驻军,而是幕后黑手的爪牙,无须手下留情!” 张进郑重颔首:“我明白了!” 江辞点点头:“既然如此,那我们就分头行动,运粮一事交给我,解决人手一事,交给你。” 两人一拍即合,张进当即就率领七百多名弟兄悄悄摸到山洞前。 七百多人,几乎都曾是雄踞金鸣山的好汉,没少与卫骁一起劫富济贫,于他们而言,山林是他们最熟悉不过的地方。 无论是潜伏、进攻还是防守,他们都占据优势。 更何况军中几个月的训练,早已让他们脱胎换骨,进步神速。 直到七百多人杀到其中一个山洞前时,看守仓库的人才有所察觉。 然而尚未等他们发出信号,一百五十人便被斩于刀下。 四人对付其中一人,在如此悬殊的力量下,不过须臾之间,战斗便结束了。 仓门破开,山洞里只有生活的痕迹,并未有堆积的粮食。 张进迅速退出来,继续率领弟兄们杀向下一个山洞。 同样迅速的动作,依旧未给对方半点反应,就这样,一百多人被尽数斩于刀下。 然而在这个山洞里,仍旧未找到种子。 两个山洞接连失守,也叫看守其他山洞的人察觉到了异常。 所以第三个山洞进攻,并没有那么顺利。 由于对方早有准备,所以他们遭到了抵抗,虽然人数悬殊,但还是叫对方把遇袭的事通知了同伙。 所幸在第三个山洞中,终于找到他们想要的东西。 周毅擦了一把脸上的血迹:“头儿,果然不出您所料,粮食根本没有被运走,他们把种子和粮食堆在一处。” 张进下令:“不能这么早下定论,快把信号发出去,通知江公子那边过来运种子,并留五十人清点种子,等会儿帮忙装车后,再来与队伍汇合。” 周毅当即着手安排。 于是队伍又继续杀向第四个山洞。 路上,周毅把疑惑告诉张进:“头儿,属下觉得不对劲,刚刚那山洞的种子明显多于粮食,要是粮食没有被运走的话,粮食应该比较多才是。” 张进回答:“要么他们没有按照比重堆放,要么刚刚那个山洞的粮食,是这些守卫的口粮。” 周毅还是觉得有些古怪,他继续说:“种子比粮食要珍贵很多,属下不认为他们会把种子和粮食一块儿运出去。所以这个入库肯定有讲究。” 张进告诉他:“别琢磨这些,不管被存放在哪里,我们要做的,就是在有限的时间内扫清障碍,掌握这些仓库的控制权,这样无论遇到何种情况,我们都能占据主动地位。” 周毅不疑有他,闷头往前冲。 数百人如同矫健的猛兽,继续奔往下一个仓库。 等到他们赶到第四个仓库时,对方显然也识破了他们逐个击破的计划,另外几个山洞的人一涌而来,与他们缠斗在一起。 与此同时,罗县令与七百名驻军也察觉了暗仓那边的打斗。 罗县令一声令下:“劫匪出现了,我们走!” 在他看来,这是为上头运的最后一批货,所以暗仓暴露不要紧,反正以后也很难再用到。 再者,他也想好了掩盖事实的借口,不怕这勾当泄露出去。 然而,一旦货物不保,后果不是他可以承受的。 思来想去,他决定孤注一掷,无论如何,也要保住仓库里的东西。 几百驻军举着长矛,奔行在山林之中,迅速往暗仓靠拢。 与此同时。 张进抽出送进敌人胸膛的剑,看着远处山头亮起的星星点点火把,他大喝一声:“弟兄们,时间不多了!” 第411章 怎么又被掳了? 鲜血顺着山石流淌下来,在暗夜下如同粘\/稠的黑墨。 空气中弥散着浓烈的血腥味,横七竖八的尸首躺了满地,看守暗仓的人尽数伏诛。 张进甩了甩剑上的血,双目隼利如山野中最凶猛的豹子,他看着越来越近,相隔数里的人马,沉声下令。 “周毅,每个仓库留五十人马,一旦确认我们需要的东西在里面,就立即发信号给江公子,协助江公子装车。” 说话间,他高举手中的剑:“其余的人,随我来!” 除去两个空山洞,还有五个仓库,所以有近三百名弟兄留在了仓库这边。 其余的人随张进去迎战罗县令带来的人。 张进带着弟兄们,越过往山上赶的车队,骑马迅速奔向罗县令与驻军的方向。 飞鸟惊散,尘土飞扬。 哒哒的马蹄声响彻冬日的山野,在寂夜犹如响雷。 可正当双方距离约莫五六里地,战事一触即发时,中途又杀出来一堆人马。 人数不多,约莫只有上百人,皆一身黑衣,胯下骑着高头大马。 就在他们飞速掠过罗县令与驻军时,一条细长的软鞭被抛出,缠住罗县令的腰身,当着数百驻军的面,又把罗县令给劫了,随即扬尘而去。 向暗仓方向奔行的数百驻军,齐齐止住了脚步,望着马队消失在黑夜下,一时不知所措。 就在这时,有人开口了:“愣着做什么,赶紧救人去!” 眼看大多数人依旧没有反应过来,那人又道:“焦校尉被劫了,罗县令也被劫了,还剿什么匪?” 说完,他举着手中的长矛,向马队离开的方向冲出去。 余下的人面面相觑,听着越来越近的马蹄声,他们很快就想通了。 且不说能不能把这些匪寇给剿干净,就算真能剿,焦校尉和罗县令都被人给绑了,谁来给他们表功? 要是到时候两人被匪寇给放了出来,知道他们只顾着去剿匪,没有去救人。 不用想也知道,他们肯定不但没有落着好,反而还会面临上峰报复。 于是。 越来越多的人跟上,直到所有的驻军都拐了个弯,放弃迎面而来的“匪盗”,全都赶去救人。 其实本地的驻军与边军还是有很大的区别,他们没有被战争打磨,也缺少边军身上的血性。 就拿崔志晖曾经的人来说,崔志晖治军其实很严苛,他的兵身上却仍有着许多毛病。 更不用说这些驻军的首领是焦校尉。 所以罗县令刚被劫走,他们的第一反应不是剿匪,而是权衡利弊,做出对他们自己更为有利的选择。 张进率众策马狂奔,浑身浴血的将士们非但没有呈现任何弱态,反而增添了几分肃杀之气。 他们握紧缰绳,举着剑,如同见了血的猛兽,朝着驻军方向疾驰。 那般势不可挡,如此血气方刚。 可还没等他们酣畅淋漓地打上一仗,驻军却忽然调转了方向,这叫他们有些猝不及防。 张进勒住缰绳,凝视着前方星星点点的火光越来越远,眉头紧紧地拧了起来。 一人策马到他身边,问:“头儿,这是怎么回事?” 张进调转马头:“不必在意,我们速速回去。” 与同为战士的驻军动手,从来都非他们所愿,如今不必刀锋相见,他们都乐见其成。 但他们也清楚,此时最重要的任务是尽快协助江公子把种子运走,至于为何驻军忽然就不打了,不在他们的考虑范围内。 数百人同时折身,迅速往暗仓的方向赶。 …… 与此同时,马队冲出山林,奔行至大道之上。 没了枝条灌木的阻碍,骏马奔驰起来愈加顺利,把追兵远远甩在身后。 山风呼啸,刮开了为首之人的风帽,露出一张俊逸的面庞。 他长得很好看,就算面庞朦胧,也能看出他不俗的五官轮廓。 在他身上,更有一种玩世不恭的气质,那种气质沉淀出来的,是别样高贵的气度。 赫然是刘尧! 而策马与他并肩而行的人,便是那犹如小豹子般浑身冲劲的白琇莹。 此时的她,已经褪去闺阁千金的娇气,通体散发着蓬勃的朝气。 娴熟的骑马动作,坚毅的面庞,昭示着她就像一块美好的璞玉,正在被那些难以忘却的经历精心雕琢。 雕去了骄纵与刁蛮,也雕去了莽撞与刻薄。 变成如今熠熠生辉,光彩照人的模样。 至于掳走罗县令的人,则是随行保护的阿六。 他看着横搭在马背上的男人,露出苦大仇深的神色。 尸山血海里蹚出来的堂堂影卫,竟然干着普通护卫的事情,还真是——大材小用! 整支队伍,仅有他们三人。 坐在身后马匹上的,却是一个个披着黑披风的稻草人。 原来,风轻尘安插在锦城的人,一直跟随在白明微身边暗中保护,但因为白明微始终能游刃有余地处理着所有的事,他们也没有现身的机会。 不过白明微知晓他们的存在,就在她与小杜他们一同救出同伴,而她顺利引开追兵后,她趁机与风轻尘的人短暂地碰了个面。 她请这些人传信阿六,如果找到刘尧,就把今夜取种子的计划告诉刘尧,并把其中可能会遇到的情况,以及面临的问题都全数告知。 至于刘尧怎么选择,会怎么做,都是刘尧的自由。 阿六把事情转告给刘尧知晓时,刘尧询问了相关细节之后,便想出了这样的一个办法。 把一切准备妥当后,三人悄悄尾随着驻军的踪迹而来,这才在最后紧要的关头,把即将与张进他们兵戎相见的驻军引开,避免了一场本不该发生的战斗。 此时此刻,刘尧挥动着手中的长鞭,他心底十分快意。 便是那张暴露在熹微星光下的面庞,也洋溢着一种别样的神采。 这种感觉,来得莫名其妙,他也不能理解。 但此时此刻,他像是做了一件了不得的事,满心成就感。 忽然,他扭头看向白琇莹,认真地说了一句:“多谢!” 白琇莹故意扬声问他:“谢什么?” 刘尧没有说话,只是一扬鞭子甩在马臀上。 马儿吃痛,瞬间冲了出去。 白琇莹摇摇头,随后策马跟上他。 第412章 一切顺利 此前,刘尧也并非一帆风顺。 白琇莹找到他时,是在一处不能遮风避雨的破庙中。 他因为身无分文,又在躲避官兵的追捕,最终落魄到这与城中的叫花子争地盘的地步。 他甚至都不知道,原来街边的一碗馄饨,并不需要一匹马去换,更不知道,酒楼里的一桌子菜饭,无需拿他随身携带的玉佩去抵。 也就在那个时候,他才清楚的知晓,没了九皇子的身份,他连讨一口吃的都不如乞丐。 当他看到白琇莹风尘仆仆、满脸愠怒站在自己面前时,他竟鼻子一酸,坐在草堆上哭得像个孩子。 “小豹子,你来找我了,你竟然来找我了……” 见到他这番模样,白琇莹满肚子骂人的话,也都憋了回去。 接着,白琇莹把他带到客栈,让他舒服地洗了个澡,换上干净的衣裳,并给他点了一桌丰盛的饭菜。 饭桌上,他问白琇莹:“你说,我是不是真的一无是处?除了那个身份,我什么用都没有。” 白琇莹再度忍住了即将责备出口的话,但还是很诚恳地点点头:“是。不过,身份有用也是有用,从某个方面来说,你是个有用的人。” 刘尧端着饭,一口一口地吃着。 明明已经饿得前胸贴后背,但美味的饭菜送进嘴里,却依旧味同嚼蜡。 忽然,白琇莹挑起了话头:“我听阿姐说,你为她引开了追兵。”#@$& 刘尧垂下眼睑:“不过是凑巧而已,要不是时机合适,而我又正好认出了她,我连引开追兵这种事都做不到。” 白琇莹告诉他:“阿姐说,在这件事上,你帮了她很大的忙。” 刘尧一怔,有些难以置信:“你别诓我。” 白琇莹却很认真地说:“你给她争取了时间,让她的计划更顺利完成,这是不争的事实。” 刘尧呆呆地端着碗。%&(& 那一刻,他五味杂陈。 因为他拒绝帮忙,导致白明微不得不耗费心力去促成一件事,这叫他心底始终有愧。 这一次,他偷偷离开羌城,也是为了弥补心中的愧疚,可是他才发现,比起白明微能做的事情,他的力量实在太微薄,微薄到根本无足轻重。 于是,这一行不仅没有如他想象中那样,可以向白明微证明,就算没有帮白明微那件事,他也能帮到其他的事,反而在短短几日的时间,流落到破庙里。 这件事给他的打击很大,大到他不知道自己活着的意义与价值是什么。 直到听闻白琇莹的话,那种万念俱灰的抑郁之气才在霎时消散无踪。 原来,他也还是有用的。 原来,做个有用的人是这种感觉。 思及此处,他把碗里的饭扒到口中。 不知为何,原本索然无味的饭菜忽然变得香甜。 白琇莹见他对偷跑出来一事不但不知悔改,反而还能吃得这么香,憋了许久的话,终于竹筒倒豆子般全都吐了出来。 “你为什么还是那么自私?从来都不懂得考虑别人?!要是出了意外,你知道得有多少条人命受你连累么?” “我本以为你会因长姐的事愧疚,是在慢慢变好的前兆,我一直相信你,相信你本性并不坏!” “我始终觉得,你终有一日能有所改变,你也会变成更好的自己,但你辜负了我对你的信任!” “你还是那个不知民间疾苦,不谙世事艰险,不懂轻重缓急,做事不顾后果的笨蛋!” “你……” 白琇莹咬牙切齿,冲着刘尧就破口大骂,生生骂了刘尧一顿饭的时间。 骂道最后,反而是白琇莹骂不动了,这才止住话头,泄愤似的用筷子去戳碗里的饭。 然而,刘尧非但没有生气,反而神清气爽。 或许就在那个时候,有什么东西早已悄然改变。 像是刘尧的心情,更像是他的心性。 此时此刻。 两人策马并肩疾驰,白琇莹不依不饶,追着他问:“谢我什么?快说,谢我什么!” 刘尧不堪其扰,不情不愿回她:“谢谢你来找我!” 白琇莹轻轻一笑,暗夜下她娇俏的面庞愈显俏丽。 她扬眉,摆出一副豪气冲天的模样:“惩恶扬善,规劝浪子回头,一直都是我的使命和责任。” 刘尧下意识反驳白琇莹几句,可到了最后一刻,话锋一转,就变了个意思。 但听刘尧无比认真地道:“谢谢你,来找我。” 跟在身后的阿六见状,忍不住翻了个白眼。 主子放着那么多大事不让他去做,竟让他来看两个小屁孩。 大材小用! 真是大材小用! …… 与此同时,白明微骑着饮岚往暗仓的方向疾驰。 适才她早已赶来,也正准备做刘尧与白琇莹他们做的事。 从刘尧出现的那一刻开始,她就知道,风轻尘放刘尧离开羌城的目的之一达到了。 但她也知晓,一个人的本性并没有那么容易改变,想让这次的经历令刘尧彻底脱胎换骨,这多少有些不现实。 但是她相信,滴水石穿、铁杵磨针,只要刘尧每次能有所改变,那么总有一日,这个臭名远扬的纨绔皇子,也能在时间的长河中,探寻到自己存在的意义。 思及此处,白明微催促胯下的马儿,追上张进他们的队伍。 看到白明微俏生生地出现在面前,众人如释重负。 张进连忙汇报情况:“姑娘,一切顺利。” 第413章 做一个完美的收尾 白明微颔首,脸上露出一抹无比真诚的笑意:“我知道,因为我相信你,也相信弟兄们。” 用人不疑,疑人不用,用了便要给予足够的信任与支持,并给足空间令他们展现才能。 这样才不至于埋没任何一个有志之士。 张进一怔,可当他正想说什么时,白明微已经打马奔出去很长一段距离。 望着白明微的背影,张进忽然发觉,他已经很久没有想起崔将军了。 饶是崔将军做了他多年的上峰,但崔将军在他心底留下的痕迹,却没有这相识不过数月的白姑娘多。 这其中的原因他知晓。 他没有贬低旧主的意思,只不过是又一次深刻地体会到,白姑娘值得他用命追随。 于是他大手一挥,沉声道:“弟兄们,跟上咱头儿!” 在看守仓库的人尽数伏诛后,种子很快被找到。 那些种子分别集中堆在第三与第四个山洞,车夫与弟兄们正从里头搬运出来装车。 白明微与江辞相见的时候,两人都满脸疲惫,看到彼此都气喘吁吁,大汗淋漓,不由得相视一笑。 江辞没有多说,继续指挥车队装车上货。 白明微也没空与江辞说上话,立即去盘点仓库的情况。 一切都有条不紊地进行着,直到…… “姑娘!” 周毅慌忙赶来,尚且来不及行礼,便磕磕绊绊地道:“出事了!” 白明微眉头一蹙:“什么事?慢慢说,别急。” 周毅语无伦次:“姑娘,种子都在,但是没粮食。” 白明微道:“没粮食很正常,薛怀祖有那么多个粮仓,粮食很可能直接送去薛怀祖的粮仓里,从薛怀祖手中卖出去了。” “你们在第三个仓库里看到的那些,应当是看守人的口粮。因为某些原因,所以才往那个洞里堆。” 周毅忙不迭点头,随即又问:“姑娘,您知道为什么那么多仓库,他们要把口粮与种子堆在第三个仓库里吗?” 白明微有些疑惑:“难道并不是因为第三个仓库与他们落脚的第一和第二个仓库距离较近,方便取用么?” 周毅摇头,话还是说不利索:“不不不,那是因为其余的仓库都装满了,所以才会把口粮和种子堆在第三个仓库里。” 白明微道:“慢慢说,别急。” 周毅深吸几口气,这才把话给说明白了:“姑娘,余下几个洞里,都堆满了盐!三个偌大的洞穴,里面堆的都是盐,如果换成银子,那……属下不敢想!” 白明微闻言,露出一抹冷笑。 这下就全通了。 相对于种子和盐而言,军粮不过只是蝇头小利,运到锦城后,直接让薛怀祖给消化了,不用运往他处,也能在薛怀祖这里变成银子。 但种子和盐不行。 种子需要运到秦丰业的手里,才能通过他名下的土地实现最大的价值。 而盐需要运到特别的地方,在特定的时间才能卖出去。 由于还没到适当的运送时机,因此这暗仓里的东西,才会堆积到现在。 要不是她为了寻找种子,介入到这些事情中,也不会逼得他们那么快行动。 盐的运送和保存,都需要专用的器皿。 怪不得那些人在船起火后,非但没有救火的意思,反而让船彻底燃烧殆尽。 他们放任船被烧毁,是要把船里装着的器皿烧光,才不至于留下把柄。 在阴山附近发现的盐矿,白明微一直以为,那些盐矿秦丰业已经完全出卖给北燕人了。 却不曾想,他想要的更多——与北燕人联合起来,共同分享盐矿带来的利益。 所以五哥所在的那个矿洞,产出的盐不仅运往北燕,也有一部分运到这里堆着,就等着适当的时机运走,换取巨量的钱财。 想到这里,白明微双拳紧握,又是一声轻蔑鄙薄的冷笑。 终究是她小看秦丰业的胃口了,只是种子怎么能满足? 白明微深吸几口气平复心绪,随后吩咐周毅:“去大概估算一下,三个山洞内的盐大概有多少量。” 周毅不敢耽搁,忙不迭领着弟兄们去办。 白明微找到江辞,把发现盐的事情与江辞一说,随后又接着道:“江大哥,如今情况有变,我们在运送粮食的时候,必须谨慎小心,在粮食送到羌城前,决不能被发现。” 江辞叹息:“若都是粮食还好办,但是还有三个仓库的盐,一不小心就会被反咬一口,说这些盐与我们有关。” “确实应该要更加小心谨慎,一旦我们从这里运走东西的事情暴露,别人才不管我们运的是什么,这私贩食盐的锅,就是我们背了。” 白明微神色凝重:“江大哥,我信得过你找的人,在保密方面绝对不会有问题。” “只是你认为他们能顺利把种子运回羌城,而不被发现的可能性有多高?” 江辞告诉白明微:“这点你放心,车队不是寻常的商行车队,而是镖行车队。他们表面上来自各个城镇,与商行车队没有什么不同。” “但实际上,这家商行不仅经营着普通车队的生意,帮走南闯北的商户送货,暗地里也做镖局的生意。” “我这次请他们来,走的是运镖的生意,所以这些拉车的马夫,都是受过训练的镖师。” “他们不仅能保证种子安全运达羌城,便是运送种子的借口都准备好了,完全可以为这次行动打掩护且不留痕迹。” “路上可能面对的突发\/情况,他们都做了充足的准备,一旦发生必能应对,不用担心。” 白明微颔首:“若是他们能做到不留痕迹,不让外人抓到把柄,就算日后有人知晓我们来到这里运走了一批东西,只要没有证据,就没办法拿我们怎么办。” 说话间,白明微眸光雪亮,像是已经成竹在胸:“那么这批盐就好处理了。” 江辞点头:“我明白了,我再叮嘱叮嘱他们,让他们把务必把这事办得不留痕迹。” 江辞问她:“你准备怎么做?” 白明微神秘一笑:“我要借刀杀人。” 江辞想要问得更详细,下边便过来回禀:“江公子,货物已经全部装车,随时可以出发,您这边还有什么吩咐吗?” 江辞冲白明微点点头,随即便退下了。 晨曦微露,朝阳始升。 山间飘荡着一层淡淡的雾气。 一千辆马车分成五批驶离这座堆满罪孽的山岗,每批车队都有一百名将士跟随护送。 一万五千一百石种子,一粒不少地被搬上了马车。 经过几日的奔波忙活,这批本该属于羌城的种子,全数回到了白明微手中。 而他们付出的代价,不只是承担擅离职守的风险,还失去了三十九名弟兄。 这里的失去,并非生命意义上的失去。 包括董仁在内,被派去劫信的十五名弟兄重伤,有十四名脚筋被挑,很可能成为终身无法行动的废人。 而适才的几场战斗,也让二十四名弟兄受了严重的创伤,很可能终生不能再战斗。 用三十九人换取一万多石种子,任谁都会觉得这个代价很小,但没有一个人心里好受。 白明微带着张进等人亲自给受伤的二十四名弟兄做紧急处理后,又让人用洞里取来的褥子铺在马车上,将伤者紧急送往锦城治疗。 张进安慰她:“白姑娘,往好处想,这一次我们并未牺牲任何一人,弟兄们的伤都处理及时,不会危及生命,您别太在意。” 白明微想起浑身血污的董仁,想起帐篷里被挑了脚筋仅剩一口气的弟兄,想起适才那些皮翻肉卷肠子外流的伤口,她缓缓闭上双眼。 她告诉张进:“身为一个战士,再也不能战斗,或许要比死更令人难以接受。” 张进默然,设身处地地着想,若是他断了手脚沦为废人,他宁愿就此死去。 白明微徐徐睁眼,见张进一脸沮丧,反过来安慰他:“先把弟兄们的伤治好了。” “至于他们往后余生的价值,我会设法为他们找到,不会让他们的心,也因为这一场行动而废了的。” 张进猛力点头:“要是您的话,我相信您能做到。” 白明微拍拍他的肩膀:“带领余下的两百多名弟兄们清理一下现场,别留下我们的痕迹,之后先化整为零,继续潜伏于附近,我要给这事做一次完美的收尾。” 第414章 你死定了 冬日的金阳裹挟着一层淡且柔的光晕,洒落在山巅与原野之上,最后透过树梢落下来,在地面漾出斑驳的影子。 前去救焦校尉的一千驻军已然找到半死不活的焦校尉,苦于吊桥已断,正在着急忙慌的绕远路赶回来。 前去救罗县令的驻军,则像无头苍蝇一样,追在刘尧他们离开的方向满山乱窜。 至于张捕头他们,船队遭劫的事还没查清楚,就听说自己的上峰被劫了,连忙跟着漫山遍野地找。 然而此时此刻,装满盐的暗仓中,一袭黑衣遮掩住任何特征的白明微正在闲闲坐着,她面前是被五花大绑的罗县令。 开口第一句话,她告诉罗县令:“你死定了。” 罗县令死死盯着眼前的人,不甘地问出了困惑着他的问题:“你究竟想干什么?” 白明微淡声道:“已经明摆着的事,还问做什么,这不是又一次证明你们的无能么?” 她这种漫不经心的态度,不会叫人轻视了,反而让人心底忐忑,拿不准她的意图。 罗县令咬牙,额上青筋跳起,已是怒不可遏:“有种你露出真面目!我倒想看看,你是什么样的货色!” 白明微轻笑一声,雌雄难辨的声音无喜无怒:“别急,想要你命的人又不是我,不要对我有那么大的敌意嘛!” 罗县令双眼眯起,眸底射出邪异的冷光:“你想说什么?不需要那么长的铺垫,直说即可!” 白明微点点头:“不愧是罗县令,不是薛怀祖和焦校尉那等人可比的,所以,我才会把罗县令留到最后。” “至于罗县令能不能活,能活多久,那就看罗县令上不上道了。” 罗县令冷哼一声:“要杀要剐随你的便,我绝不会背叛。” 白明微声音平静得出奇:“你不是不会背叛,而是不敢。别拿绝不背主忘义那些话糊弄我,如果你是那种高风亮节的人,就不会为虎作伥,助纣为虐。” 说着,白明微用剑挑起罗县令的下巴: “你的情况呢,我已经都了解了,你背后的人,对你并没有任何胁迫,你是自甘堕\/落,自愿成为他的爪牙。” “但是现在,本该上交的货没了,肯定是交不了差的吧?就是不知依那些人的狠劲,会给你安排一个怎样的死法。” 罗县令听对方说了这么多,也猜到对方想招安的意图,于是便问:“你能给我指什么生路?” 白明微起身,伸手拍了拍盐袋子。 细小的盐屑从麻袋里漏出来,洒在地上铺了薄薄的一层,如同深秋晨间的白霜。 白明微缓缓说道:“近些年在东陵做官,政绩什么的都不重要,重要的是懂得站队,懂得巴结,懂得昧着良心去割同僚和百姓的肉。” “按理来说,罗大人背后的靠山那么强,其实不必要搞那些事,但罗大人硬是积攒出良好的官声,可见大人除了利,还想着要名。” “然而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的?东陵的官那么多,名利双收这种好事,也不能让您一直占着不是,这不大难就临头了?” “反正货物不保,你的脑袋也保不住,倒不如与我合作,争取一丝求生的机会,毕竟,好死不如赖活着。” 罗县令神色飞速变幻,他试探性问:“你需要我做什么?” 白明微抖了抖手上的盐粒:“昨夜发生的事,让薛家背锅如何?” 罗县令唇角挑起一个冷冽的弧度:“看来,你果然大有来头,否则也不会费尽心思掩藏身份。” 白明微没有理会他,继续道: “薛家作恶多端引来匪寇报复,薛老爷因为私库被劫恼羞成怒,借驻军的手对付匪寇。” “岂料因此激怒了匪寇,他们把目标转移到薛家的仓库上,却意外发现仓库的秘密。” “薛家为了避免秘密泄露,决定孤注一掷,仓促准备船队把东西运走,为此还哄骗驻军出面剿匪,想趁驻军与匪寇对战的时候运送。” “结果匪寇技高一筹,不仅反将一军,毁去薛家运送私盐的船队,还因为焦校尉抓了他们的同伙报复焦校尉。” 白明微用剑在罗县令的手脚上比划着: “匪寇挑了焦校尉的手脚筋,把焦校尉变成一个口不能言体不能动的废人。” “匪寇十分精明,为了不和驻军起冲突,还设计将大人引过来,让大人成为引开驻军筹码,并在适当的时机掳走大人,引开驻军。” 白明微收回剑,剑尖在青石上划出阵阵火花: “当然了,大人可是英明神武的,怎么会轻易中计,大人是为了查清事情的真相,这才将计就计,故意被掳走。” “其实大人早就留有后手,在大人了解了其中的勾当之后,立即向早已布置好的人发出信号。” “最终,大人靠着自己的聪明机智获救。大人逃出生天后,立即搬救兵剿匪。” “由于仓库的货物实在太多,匪寇只是带走了一小部分,而大人,也因为曾经潜入过敌营,知晓了匪寇的计划。” “于是大人抢在匪寇再次行动前,带领属下和驻军守住了十数万石私盐。匪寇惧怕准备充足的大人,只能抱憾逃窜,不敢进犯。” “事情的最后,大人将这些私盐充公,为东陵国库再添一笔丰厚的收入,立了大功呀!” 最后,白明微用剑轻轻划开罗县令的手腕,直到罗县令浑身打颤,这才罢手,她问:“大人觉得这个故事如何?” 罗县令慌忙动了动手指,生怕手筋也像焦校尉那般被挑断。 尽管恐惧如斯,但他并未就此屈服,反而骂道:“你不觉得吃相太难看了?” “这样一来,薛家要承担囤积私盐之罪,船队的人也会因为私自运盐而被问罪。” “东家不仅损失薛家,还损失了仓库中所有的货与一支精良的船队。你这是让我与他们彻底决裂,半点后路都不给我留!” 白明微漫不经心地道:“要不是这样,我怎知你会不会转过来背叛我呢?只有绝了你与旧主的可能,我才能放心饶你一条命。” 罗县令问她:“放着那么多盐不要,你却看中了那冰山一角的种子,你究竟想做什么?” 第415章 做长远打算 白明微道:“我想做什么还要再强调一遍么?当然是为了拔除薛家,顺便再向你背后的人挑衅了。” 罗县令用怀疑的眼神看着她:“难道不是为了欲盖弥彰,让世人看不到你丑陋的吃相?” 白明微把剑轻轻贯在地上,利剑没进坚硬的青石几寸,像是碰到了豆腐一般。 她坐回椅子上,姿态适然:“闹出这么大的动静,我们的所作所为不可能不被知晓,所以我当然不会为了掩饰这次的行动如此大费周章。” “你说要是你背后的人知晓我夺了他的货,毁了他用来敛财的薛家,废了他的爪牙焦校尉,还把你这个得力人手策反了,他会气成什么样子?” 罗县令忽然笑了,笑得分外嘲讽:“你也说了,东家损失巨大,如果我拒死不从,只需要承担一个后果。” “但若是我背叛了他,即将承担的不仅是让东家遭受损失这个后果那么简单,还要承担背叛东家的后果。” “两种死法,怎么看也是前者好很多吧?凭什么我放着好死不要,非要把自己送上死无葬身之地的路。” 白明微耸耸肩:“因为要是你接受我的提议,哪怕最后你不得好死,但也能留些清名在人间。” “会有人记得,大人在任期间锦城粮仓的粮食与种子从来没有亏空,也会有人记得,大人是个爱护百姓的好官。” “大人的死,是因为匪徒的报复,大人是为了锦城而死,大人的故事也会在这座小城流传下去。” 说话间,白明微缓缓靠近他:“但要是你不接受我的提议,这十数万石食盐,会被查出来归你所有,我想这个死法,你更不喜欢。” 罗县令冷笑:“要是这批食盐被我上交后,你可就没有拿捏我的事情了。” 白明微笑了:“既然大人能说出这句话,就说明大人知晓,在我心里大人活着要比死了更有用,但我若想要大人死,也绝不会只有拿食盐做文章这个方法。” 罗县令陷入沉思,许久他才看向白明微:“给我一点底气,我总得判断一下,怎么选才更好,若是你们没有与我东家抗衡的能力,我凭什么选择你们。” 白明微慢条斯理地打了个哈欠:“真是冥顽不灵,这个时候还想着打听我的来历,别忘了,你是俘虏。” 说完,白明微走了出去。 装在山洞上的仓门缓缓合上,她藏于黑袍底下的身影也被关在了门外。 白明微见张进等在外边,她不动声色地走离山洞远一些,旋即问道:“怎么了?” 张进小声回禀:“姑娘,江公子和车队已经顺利出发,受伤的弟兄们也做了妥善的安置,救走焦校尉的那一千驻军因为焦校尉受伤回了营地,其余的驻军与官兵还在漫山遍野寻找罗县令,我们的人已经把他们引得更远了。” 白明微颔首:“做得很好。” 张进却是不解:“姑娘,您适才在里面说的那些话,属下都听见了,属下不明白。” 白明微缓缓走向更远的地方,问跟在身后半步的张进:“不明白我为什么要留罗县令一命?” 张进点头:“姑娘,现在种子已经运走了,我们只需要迅速撤离,并且把食盐毁去,或者故意泄露消息让人知晓仓库的存在,都是比较稳妥且省事的方法,您为什么还要大费周章,去招安这个根本就让人信不过的罗县令?” 白明微慢慢和他解释:“首先,这批食盐十分珍贵,不仅可以卖得大笔银钱,还是矿工废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开采出来的。” “不论是毁去,还是弃之不顾,都是一种极大的浪费,如果它能充公,就能为国库增添一大笔收入。” “国库有银子,若是哪里起了战火,哪里又遭了灾,才有银子拨出去,所以我舍不得轻易毁了。” “既然舍不得毁去,那就得处置妥当,否则一个不慎,说不定转身就被那幕后黑手运走了。” 张进认真点头:“姑娘这个考量,属下能明白。” 白明微继续解释:“其次,就算罗县令为虎作伥,但不可否认他在任这些年,锦城的百姓日子确实变好了。” “粮仓里的粮食与种子没有被侵吞,也没有发生太离谱的冤假错案,他除了与这些贼子同流合污参与暗仓运作一事外,他挑不出其他错。” “况且,要是罗县令死了,锦城的摊子会有另一个人来接,谁能保证另一个人上任不会割百姓的肉增自己的肥?” 张进听到这里,露出恍然大悟的神色:“姑娘,属下明白了。” 白明微问他:“哦?那你说说,都明白什么了?” 张进回答:“姑娘这样做,看起来很麻烦,但如果做成,却有很多好处。最显而易见的,就是这批食盐没有被浪费。” 白明微认真聆听,并未因张进的下属身份而露出不屑,她懂得尊重属下的言行。 见她这般,张进有些紧张,生怕自己说错了,但也因为她的认真,而心存感激。 默了稍许时候,张进继续说:“如果罗县令能被招安,那么姑娘便可以借罗县令的手,光明正大地除去薛家,这总比被‘匪寇’动手,在百姓心底更具正面意义。” 白明微点头:“是的,要是匪寇这么嚣张,锦城第一首富薛家轻而易举就被拔除,那么百姓处于内忧外患之中,心会不安。” 张进像是受到鼓励,他激动地再次分析:“其次,罗县令答应\/招安,就意味着彻底站到幕后黑手的对立面。” “想来姑娘并不觉得一个小小的罗县令,能对幕后黑手造成多大的威胁。” “但罗县令也不会允许幕后黑手再往锦城屯人,因为这等于在他身边放了一把刀。” “在罗县令挣扎求生这段时间,锦城就不会再次成为幕后黑手敛财的地方。” “只要罗县令能扛住一段时间,不仅薛家拔除了,锦城也能争得片刻安宁时间。” “有了这些时间做准备,到时候就算换人取代罗县令,那么也不是幕后黑手一个人说的算。” “老丞相也可趁此机会做好充足的准备,借他在朝中的余威,为锦城谋求一个合适的人选。” “新的人上来,就算幕后黑手想要把他培植成新的敛财工具,亦或是迫\/害他,这些都会花费时间。” “这样一来,锦城平安的日子又更久了。姑娘,您这是走一步看十步,在为锦城做最长远的打算。” 第416章 大爱大智与大才 白明微认真地看向张进,半响才道:“张进,你说得一字不差,我留下罗县令,的确是在做长远的打算。” “再者,焦校尉已经废了,要是罗县令再出事,锦城一定成为众矢之的。” “外人把发生的所有事都归结于匪寇,‘匪寇’对付薛家是替天行道,废了与他们不怎么接触的焦校尉也不会激起多大愤怒。” “但要是害了他们的罗县令,那么百姓会因此恨上匪寇,而我们的很多弟兄都是匪寇出生,这无疑是给他们招来偏见。” “更严重的是,我担心敌人会借此做文章,为了对付我或者说白家,从而对我们匪寇出身的弟兄们下手。” 张进叹息:“属下绞尽脑汁,自以为已经考虑周全了,却没曾想,原来姑娘还有着这样的打算。” 白明微轻喟一声:“张进,既然你能想到这里,那么一定对幕后黑手的身份存疑了吧?” 张进点头:“应该是某位不得了的人物吧,否则姑娘也不会在应付时需要想得这般仔细周到。” 白明微颔首:“那你知道我为什么不说出来吗?” 张进想了许久,只是道:“属下认为姑娘做事必有缘由,属下相信姑娘。” 白明微站定身形,与他一同从山岗上往下看。 岚漪河犹如一条玉带,环绕在群山之间,河面泛着冬日特有的苍白,与周遭的枯树黄草相映衬,形成一幅隽永的画卷。 白明微问:“是不是很愤怒,是不是觉得很可笑,同时也感到寒心?” 张进承认:“是,有些怀疑这一场场豁出性命去打的仗值得么?将士们拼了命保家卫国,为此多少人马革裹尸血溅当场。”#@$& “可那些身居高位的人,却践踏将士们舍命戍守的家国,只为了填\/满一己私欲。” “属下不仅愤怒,不只心寒,属下还恨,恨得咬牙切齿,恨老天怎么不收了那些人!” 白明微负手遥遥看向远处,她告诉张进:“这就是我隐瞒不说的原因,也是我不愿意这种勾当大白于天下的缘由。” “因为我不想寒了将士们的心,不想让百姓对当权者彻底失望,更不想让将士们觉得,他们的守护换不来美好,反而给这群蝇营狗苟提供牟利的沃土。” 张进闻言,久久不曾言语。%&(& 最后,他单膝跪到白明微身边,声音无比郑重:“属下目光短浅,一直以来都看不到姑娘的殚精竭虑,也低估了姑娘守护东陵的决心。” “从今往后,请让属下与姑娘,一同守护这一切,一同踏上这条充满艰难险阻的路。” 是的,他的确小看了白姑娘。 他一直以为,白姑娘比崔将军强的,是领兵打仗之才,是身先士卒的勇猛,更是一颗爱护百姓体恤下属的赤子之心。 结果,他错了。 白明娘有的不仅是对百姓的大爱,还有着对天下的大义,更有着与老丞相一样的大才。 这份心智与才华,这份真挚不掺假的热血,以及这份家国天下面前的拳拳之心,叫他心悦诚服! 就算这世道奸佞横行,因为有着老丞相与白姑娘这样的人,才能让这险恶的世道保有一丝美好。 而他愿意为这弥足珍贵的美好,献上自己的生命与忠诚。 白明微弯腰扶起他:“你们已经与我走在同样的道路上了,今后更要同心协力,互相扶持。” 张进热泪盈眶,忍不住低喝一声:“是!” 白明微笑了,那笑容一如往常海纳百川。 张进挠挠头,随即露出担忧的神色:“但是姑娘,与我们比起来,幕后黑手显然更心狠手辣,罗县令只会更害怕他们吧?怎么会接受我们的招安?” 白明微又露出那笃定的神色:“我说过,罗县令想要名利双收,比起金银珠宝,他更看重名声,给他一点时间想想,他会想通的。” 张进又问:“姑娘准备什么时候放了他?要是他耍心眼,一得自由就带兵去拦截运送种子的队伍怎么办?” 白明微笑道:“别担心,衙门一共才五百官兵,驻军他又没有权利随意调动,他不会冒这个险的。” 张进笑道:“属下明白了。” 白明微并未再说什么,只是放眼远方的景致。 当然,他们的对话也被刘尧听了进去。 也就是在这一刻,刘尧对白明微的感觉,发生了细微的变化。 他知道白明微这女人厉害,并且打心底惧怕白明微。 然而此时此刻,他才深刻地认识到,白明微的确不是一个简单的女人。 仅仅只是留下罗县令一事,其中的考量竟是如此之多,若非拥有宽厚的胸襟与远大的智慧,怎能把一件小小的事,想得如此长远? 这样的心智,不是他可以达到的。 这样的心胸,也不是他能拥有的。 白琇莹看到刘尧的神色,便知他心底所想,于是问:“是不是忽然开始佩服长姐了?” 刘尧别过脸,别扭地不承认。 白琇莹却告诉他:“我在锦城和长姐一起睡了一宿,你知道我看到了什么吗?白发,长姐她才十五岁,就已经生了白发。” “在你佩服她,觉得她做什么都游刃有余时,一定不会想到,这是她殚精竭虑、呕心沥血的结果。” “殿下,纵使小传义天资聪颖,拥有超乎寻常的天赋,但是他这么小也懂得努力,子时睡卯时起,他从来不懈怠对自己的要求。” “所以做成一件事,并非只要拥有满腔热血就足够,还需要付出常人无法想象的努力。” “或许正如我祖父所说,当一个人足够努力的时候,才能看起来不费吹灰之力。” 刘尧瞥了她一眼:“小小年纪就唠唠叨叨,啰啰嗦嗦,公孙先生都没有你能说。” 白琇莹不以为意:“先生说你欠说,让我多说说你。” 刘尧抱着手臂:“搞笑,本王凭什么听你的?” 白琇莹冲着不远处的白明微喊:“长姐……” 刘尧连忙捂住她的嘴:“你是巴不得让那罗县令知晓你长姐的身份吧?这么大声做什么?” 白琇莹挣开他,顺道翻了个白眼:“你当他有千里眼还是顺风耳,隔着这么远的距离能听到?” 刘尧冷哼:“就是不能嚷嚷,聒噪得紧,本王心烦!” 白琇莹偏头看着刘尧,直到刘尧不自然地别过脸,这才笑嘻嘻地道:“怕长姐就直说,不用不好意思。” 刘尧被戳中心思,当即恼羞成怒,一甩袖子走开,离白琇莹远了许多。 独自一人的时候,他看着白明微的背影,忍不住陷入沉思。 正在这时,周毅匆忙来报:“姑娘,罗县令求见!” 第417章 不速之客 正如白明微所料,在名与利之间,罗县令更看重的是名。 最后,他还是选择了接受白明微的条件。 白明微没有立即说话,只是轻唤一声:“阿六。” 罗县令的身边,忽然浮现一道身影。 这把罗县令给吓了一大跳,他仔细地端详着凭空出现的身影。 是个男人,是个垂着头的男人。 然而任凭他如何端详,也看不出其他的特征,就好像在盯着一道影子看,只知那是一道黑色的影子,不管如何努力,也得不到更多的消息。 这时,白明微开口:“保护罗大人逃\/脱。” “保护”二字,她加重了声音。 一语双关,意味着若是罗县令安分守己,那么就是字面上的意思,若是罗县令敢耍心眼,那就是另一个意义上的保护。 阿六伏低身子:“是。” 接着,阿六又消失了,这可把罗县令看得一怔一怔的。 白明微问他:“大人,这会儿是不是觉得心里踏实了许多?” 罗县令小声询问:“他能在我身边多久?” 白明微淡声回应:“这就要看大人的表现了。不过他只能为大人挡住暗地里的刺客,至于明面上的困难,需要大人自己应付。” 罗县令没有再说什么,拉开仓门走了出去。 最后,罗县令回头看了一眼。 身后隐入黑暗的身影从暗处浮现出来,先是他的黑衣,再是他的面庞,最后,他整个人都呈现在光亮下。 但却没有一缕光可以照亮他,仿佛,他就是黑暗,是可以吞噬一切光明的黑暗。 罗县令忍不住打了个冷颤,转身向山下奔逃。 望着他渐行渐远的身影,张进问道:“白姑娘,现在怎么办?” 白明微露出清清浅浅的笑意:“等。” 这一等,并没有花费多少时间。 等到傍晚时分,一身狼狈的罗县令便带着人马赶来,理所当然地找到堆满整整三个巨大洞穴的盐。 而地上打斗的痕迹,与未被清理的血迹,以及被搬空了的两个山洞,都昭示着这里曾发生过一场激战。 最后暗仓也顺理成章地栽到薛家的头上,而罗县令也凭借着机智在匪寇第二次清扫前,保住了十数万石盐。 …… 白明微依旧让两百名弟兄化整为零隐匿在山林中,防止有什么意外发生。 她带着刘尧与白琇莹等人返回据点,可还没能坐下休息,她又换了身干净的黑衣准备出门。 白琇莹问她:“长姐,您又要去哪里?” 白明微道:“我去薛家取一些东西。” 白琇莹不解:“那你换衣裳做什么?” 白明微告诉她:“适才穿的衣裳上汗味太重,这很容易暴露行踪。” 白琇莹央求她:“长姐,我能不能和你一起去。” 白明微态度坚决地摇头:“不能。” 随即,她用眼神示意了一下刘尧。 白琇莹深吸一口气,不满地嘟囔:“我留下便是,谁叫我们还带着这么个累赘。” 白明微没有多言,背上她自己的剑,蒙住脸走到院子里。 只听一声衣袂猎猎拂响的动静,她已消失在据点之中。 而她身后,立时有十数道身影跟上,那是风轻尘安插在锦城的人。 锦城不大,薛家也很好找。 来到薛府附近,她简单招呼了几句,随后一行人便四散开来。 她一路隐匿身形,找到了薛府里的薛怀祖,蛰伏在薛怀祖附近,而十数名暗卫也分别找到薛家各位主子的院子,各自潜藏。 彼时天色渐渐暗了下来,随着一盏盏灯亮起,这薛府依旧有很多角落无法被照亮。 或许是变天的原因,山头渐渐下了雾,那雾气飘散得很快,越来越低,不多时便笼罩在锦城上方。 万家灯火,在雾气中散发着朦胧而浑浊的光,那光照在雾气上,形成星星点点惨淡而斑驳的光点。 雾霭聚散,薛家的檐顶也在冰冷的雾里若隐若现。 然而本该是静谧无声的景致,却因薛家忙着收拾东西跑路而变得嘈杂。 薛怀祖的屋里,三个儿子聚在父亲面前,一脸不悦。 薛大满嘴抱怨:“爹,不就是晋儿犯下五十九条人命吗?多大点事,值得我们弃了这些祖业,弃了荣华富贵逃亡么?” 薛二也是一脸的不情愿:“爹,大哥说得对,那些贱骨头又不是什么金枝玉叶,花些银子破财消灾就行,值得我们跑路吗?” 老三更是满面怒容:“就说让晋儿埋远一点,我房里没的那些,都丢进枯井里了,现在死不见尸,问题也没有,偏偏他拿来种花,现在好了,全家都要被他害惨。” 是的,这就是薛家背后真实的样子。 都是一个粪池子里的,谁又干净到哪里去? 世道便是如此,但逢乱世礼崩乐坏,公序良俗、礼义廉耻与法度都会形同虚设。 于是,困苦的人会愈加困苦,每日在苦难中挣扎求生。 而这样的世道却会成为恶人的沃土,他们在苦难中大肆剥削敛利,没有严苛法度约束他们,他们便仗着手中的财富与权力,为所欲为,坏事做尽! 人,在他们眼里不被当人。 命,在他们看来并不是命。 以至于薛怀祖三个儿子,说出这些丧心病狂的话,却依旧理直气壮。 薛怀祖看着三个儿子,也是有苦难言。 薛家背地里为上头干的那些勾当,又不是每个薛家人都知晓,他也不便明说,只能承受来自儿子的误解与不满。 最后,他不得已拿出家主的架子:“我还没死呢!你们当我说的话是放屁么?我说走就麻溜卷铺盖去,哪有那么多废话?” 三个儿子早就统一了意见,他们不想走,不想抛弃祖辈传下来的那些田产地契,更不愿意丢掉日进斗金的铺子,去过朝不保夕的逃亡生活。 此时他们已经铁了心留下守住荣华富贵,就算是平日他们惧怕的父亲,在唾手可得的财富面前,威严也当然无存。 薛大破罐子破摔:“爹,要走你走,我不走!” 薛二一脸不以为然,明显把薛怀祖的话当耳边风。 薛三是受宠的老幺,可没有惯着他爹:“我们都老大不小了,凭什么听您的?” 薛怀祖见三个儿子这种态度,气得拍案而起:“就凭我是你们的老子!就凭你们不孝会遭天打雷劈!就凭你们是老子的种!所以你们必须听老夫的!” 对于薛怀祖的怒火,三个儿子死猪不怕开水烫,一脸的不以为然。 薛怀祖越看越生气,捡起手边的东西就砸向他们。 与此同时,薛家也来了不速之客。 白明微仔细感受那一丝若有似无的杀气,露出浅浅的笑意。 第418章 能做什么呢? 秦丰业向来小心谨慎,所以哪怕祖父明知他作恶多端,也没办法抓住他的把柄。 暗仓失守,货物不保。 这种情况他们必然预想过,所以锦城之中必然有善后的人。 像这种情况下,自然要杀人灭口,断尾自救。 所以白明微才会带人事先在薛家蛰伏起来,当然不是为了救他们的命,而是要让他们,被摆在明面上问罪。 要是就这样不明不白的死了,背锅的就成了匪寇。 雾气越来越浓,大片大片翻涌。 夹杂着细细的雨丝浮在脸上。 冷雨零星,沾衣欲湿。 白明微站在暗处,看着几道满身肃杀的身影从院头飘落下来。 她的面庞被黑巾蒙住,只能看到那双澄澈的眼睛,如同强大的猎食猛兽,在窥视着弱小的猎物。 手中的剑轻轻抽出寸许,一抹寒光乍现,就在几名刺客有所察觉时,白明微如闪电掠出,以肉眼几乎不可见的速度穿行在刺客之间。 收剑,转身。 地上横着五具尸首。 白明微未做停留,一跃而起,身形起落,所过之处,皆有黑衣人橫尸地上。 不多时,前来杀人灭口的刺客尚未出手,便被白明微与风轻尘的暗卫尽数斩于剑下。 “啊!” 一声尖叫,薛府彻底喧腾起来。 丫鬟喊来妈子,妈子喊来家丁,家丁喊来主子,主子与丫鬟叫做一团,一派人仰马翻之象。 与此同时,刺客首领也察觉出不对,迅速撤离薛家的范围。 白明微叫住暗卫:“别追了,留一个活口,我有用处。” 要不然,谁来杀薛怀祖灭口呢? 这样的人,没必要留到薛家被判的那日。 至于薛家那些杀人越货的勾当,就让他手脚同样不干净的儿孙来担吧!少他一个不少。 伴随着一阵吵闹与喧哗,张捕头带人把薛家围住。 张捕头气势汹汹地闯入薛府拿人。 白明微见状,告诉暗卫:“都散了。” 数道身影掠起,只余白明微留在薛府之中,她并未急着离去,而是潜入薛晋的房间,在他房里翻翻找找,旋即抱着一只小箱子离开。 …… 据点。 白琇莹望着满箱的东西,眉头紧紧皱起:“束发的绦带、珠花、木簪、耳环、银钗……阿姐,这些都是什么?” 白明微尚未褪去黑衣,依旧是那身干练的夜行短衫,衬得她身形矫健,动作干练。 她认真地数着箱子里的东西,同时向白琇莹解释:“这些东西,都是冤死少女的遗物。” “薛晋是个内心极为阴暗扭曲的人,每杀一个人,他会留下那人的小衣与贴身东西。” 白琇莹刚想伸手去捡一根鹅黄色的绦带,手登时又收了回来,脸上也多了几分敬畏的神色:“阿姐,你把这些东西取回来做什么?” 白明微依旧数着箱子里的东西,但还不忘和白琇莹搭话:“数一数,看看人数能不能对上。” “我已经派人去查他们的亲属了,如果他们的亲属需要,这些遗物会送到他们的亲属手中,也算是留有一点念想。” 一旁的刘尧插嘴:“怎么有两根一模一样的绦带?少女扎头发不是一根就可以了么?” 白明微的手一顿,半响才说:“那是女童的,扎双髻需要两根绦带。” 一言出,所有人都沉默了。 张进抱着手站在一旁,神色间多了几分阴沉。 刘尧难以置信,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玩得再花,也只是楼子里的姑娘,那些都是干干净净的清倌儿,他可从来没有对年纪小的下过手。 小小一个富户,比他这个凤子龙孙还会玩吗? 白琇莹闻言,颤着手去取那条绦带,她把绦带放在手里端详,可见上头的血迹十分清晰。 最后,白琇莹再也忍不住,眼泪从双目中滚落下来:“长姐,这家还是人吗?” “他们还是人吗?!”白琇莹拍案而起,脸上因愠怒而飞红,双目噙在泪水中,又愤又恼。 白明微显得十分平静,依旧慢慢数着箱子里的东西。 她向来懂得隐藏,并整理自己的心情。 最后,她把箱子轻轻阖上:“人数对不上,这里有七十三个人的东西。” 刘尧大为震惊,他听说过饿死的、战死的、被土匪屠了满门的,但从未听说过,小小锦城首富家的一个公子,竟然背负这么多条人命。 他破口大骂:“这种人,千刀万剐也不为过!” 白明微抬眸,缓缓告诉他:“这不是个例,在我们不知道的地方,也存在着这样的情况。” 白琇莹擦去脸上的泪:“长姐,都没有人管吗?” 白明微并未回应白琇莹的话,而是看向一旁怒意横生的刘尧:“盛世,是所有人的盛世,乱世,却是百姓的乱世。” “如果天下久安,河清海晏,人们的行为会受道德、礼仪以及律法的约束,那么这种丧心病狂的事就会少很多。” “但在一个战火纷纭的乱世,天灾人祸接憧而至,人更多的时候心底只想着活下去。” “这个时候,道德礼仪观念就会淡薄,律法也没有那么大的约束力,人心的欲\/望与贪念就会无法抑制。” “于是,黑暗与腐烂蔓延滋长,有的人就会仗着手中的财富与权力,去做出一些事情满足他们扭曲的心理。” 说话间,白明微握住白琇莹颤\/抖不止的手:“管,管得了一时管不了一世,治标而不治本。” “只有让这个礼崩乐坏的世道步入正轨,才能从源头上遏制这些扭曲的人性。” “所以,这就是祖父兢兢业业一辈子的意义,也是我们砥砺前行找寻的未来。” 白琇莹哭着扑进白明微怀里,她一遍遍问:“人心不都是肉长的吗?怎么会有人坏到这个地步?” 白明微拍拍他的背:“因为肉会坏啊,人心自然也会坏。” 刘尧一拳砸在桌面上。 他有很多兄弟姐妹,尽管不亲近,但他心底是有他们的。 他也有可爱的妹妹,只要一想到,若是他妹妹也遭这样的罪,他的心就疼得不止。 白明微郑重地告诉二人:“行了,现在难过也于事无补,不如做一些切实的事。” 白琇莹抽噎着问:“长姐,我们能做什么?” 第419章 上峰与部下该有的尺度 白明微看向张进:“过来一下。” 张进立即调整好状态,恭敬地站到白明微面前:“白姑娘,您请吩咐。” 白明微道:“你安排一下,从明日起,九殿下和六姑娘也会一同去参与调查这些死者的背景,更会为抚恤计划提供意见。” 张进点头:“白姑娘,属下明白。” 白明微轻轻颔首,随后看向刘尧与白琇莹:“你们的事情很多,不仅需要尽量查出所有死者的身份,还需要了解他们的背景。” “关于抚恤的章程,他们会和你们细说。这不是让你们去历练,而是请你们帮忙,所以一定要认真对待。” “你们的态度,决定真心疼爱她们的亲人,能否得到适当的抚慰与帮助,辛苦了。” 白琇莹没有什么不乐意的,一直以来长姐都把她保护得很好,尽量避免她涉足危险。 她始终想着能为长姐分担,如今终于有长姐需要她的地方,她自然要全力以赴。 况且,人都有悲悯心,此时此刻,她知晓那些姑娘的遭遇,她也想去帮助那些可怜的人。 刘尧没说什么,白明微只当他默认。 又叮嘱了几句,才把他们赶去休息。 待他们走后,张进又问:“白姑娘,可还有其他吩咐。” 白明微笑道:“张进,我们的配合越来越有默契了。确实有几件事情需要你去办。” 张进恭敬地说:“白姑娘,您请吩咐。” 白明微告诉张进:“这次让九殿下参与这件事,也是想让他体验一下民间疾苦,让弟兄们辛苦一点。” “当然,也要注意一些问题。一个是别得罪他,免得他发起皇子脾气,到时候不好收场。” “一个是尽量对他细心一些,好好引导他如何把这件事办成,要让他体验到做成一件事带给他的成就感。” “另外,薛家还有很多尸首没被找到,有的可能在枯井里,叫他们也一并查一查,若是冤死枉死的,能帮多少帮多少吧!” 张进不明白:“白姑娘,您好像很在意九殿下的事。” 白明微自然不会和张进坦露自己的真正打算,只是向张进解释:“九殿下身份特殊,若是他能多为天下百姓考虑,他可以做到的,一定比我们多。” 张进认真点头,拱手退下了。 对属下太宽和,他们难免会掌握不好尺度,这种情况在张进身上也开始表露出来。 他因为得白明微看重,所以很积极努力的表现自己,不懂的事情,他张口就问,没有考虑问题是否合适。 若是遇到个严苛的上峰,只怕刚才已经劈头盖脸的给他狠狠地骂上一顿。 当然,这个问题白明微也意识到了。 不过她没有立即点出。 张进的才能,她还是很欣赏的,所以她并不想打击张进的积极性。 然而真正能做到宠辱不惊人,才能成就大事。 若是张进一直这样沾沾自喜拿捏不好分寸,那么说明他并不合适继续培养下去。 但若是张进能很快回过味来,那她会认真栽培,以后不失为一个得力的助手。 白明微身边汇聚了很多人,有风轻尘、卫骁、江辞,甚至是公孙先生。 风轻尘不是她的下属,卫骁与江辞是如同兄长一般的存在,他们以后的路,可能会比她走得更远。 所以适时培养一些真正的心腹是必要的,她愿意给张进耐心,也愿意给张进机会。 然而这张进可是卫大哥看中的人,这次卫大哥该肉疼了。 想到卫骁急红脸的样子,白明微忍不住摇摇头。 …… 收好那些姑娘的遗物,白明微未曾睡下,而是去看望受伤的弟兄。 几十人挤在一间屋子里,就那么并排躺着,也幸好被子足够干净暖和,才不至于让养伤的弟兄们更加难受。 白明微轻手轻脚地走进去,正好撞入董仁的睁得老大的眼里。 正当她准备说话时,才发现董仁并未看见她,却像是在独自发呆。 她转身,准备离开。 想给弟兄们充足的空间。 “白姑娘。” 董仁叫住了她。 她回眸,董仁竟挣扎着起身,想要过来找她。 她不想董仁因此又伤了自己,于是连忙走到董仁身边。 幸好董仁的位置靠近门,也没有影响到其他弟兄们休息。 白明微亲自去扶他,他却不愿,拖着伤重的身体避开了,随即又解释:“姑娘好心,属下懂的,只是男女终究有别,属下不能坏了姑娘的名声。” 白明微没有坚持,退了两步坐在靠墙的椅子上,轻声细语地问:“有心事?睡不着?” 董仁颔首,并未隐瞒:“属下看见他们这个样子,属下睡不着。” 白明微平静地望着他,却一语中的地说中他的心事:“在想为什么那时候留下的不是你?为什么被挑了脚筋的不是你?” 董仁羞愧得无地自容,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白明微继续道:“这样的伤,不管落在谁身上,都会疼,都会痛,都是巨大的打击,所以你为此觉得愧疚我能理解。” “但是,为什么上天赋予我们的,除了脚还有手呢?那是因为,当我们的脚不能用时,至少还有一双手。” “我也理解身体残缺并不好过,因为一个人有手有脚才是完整的,失去了什么都会不方便,然而并不意味着失去了其中一样,就全然不行了。” “我们人做了那么多事,无非是为了活下去,现在还活着,就是最难得的,因为这个世上,有着无数人想活却不能活。” 董仁依旧十分自责:“但是,他们再也没办法上战场了。” 是的,这三十九名老练的战士,会有三十名无法再次战斗。 他们伤得太重了,便是大夫也没有法子。 白明微默然许久,继续说:“我不能代表任何人说,不能上战场了没关系。” “但是,我们每一个人生来,都不是战士呀,我们有的是为了心中的大义,有的是为了施展抱负,有的是为了建功立业……” “我们由于各种各样的原因聚集在一起,但是没有一个人生下来就是战士。” “如果我们做不了战士,还能做其他的,只要还活着,就一定能寻找到自己的意义与价值。” 第420章 真是一对活宝 董仁默然不语。 有很多被堆在剧烈地颤着。 可见不少弟兄都把这些话听了进去。 而白明微说这番话,也不仅是为了董仁,更是为了宽慰这些弟兄。 最后,她笑着说:“我来是想告诉你们,种子已经在前往羌城的路上了,而种子也一定会被平安地送到羌城,这是我们共同努力的结果。” 说完,白明微便起身走了出去。 她知道人其实没有那么坚强,无论失去手还是失去脚,都是很难受的一件事。 这样的伤痛不会被她轻飘飘的几句话抚平,所以今夜她过来,确是真的想要告诉弟兄们种子顺利运上路这个好消息。 至于这些为了完成这次的任务,几乎可以说是失去了整个人生,以及未来所有可能性的将士们,她一定会做妥善的安置。 她也在想,金银上的抚恤足够么? 是否能寻到一个办法,不仅在金银上照顾他们,也在精神上照顾他们,让他们重新找到人生的价值呢? 打定主意,白明微决定在这段时间好好琢磨琢磨。 她想着。 边疆五座城尚有许多养伤的将士,有很多都在面临着伤好后就要领抚恤银离开的情况。#@$& 只是领着少量的抚恤补偿银两,如何能确保余生几十年能过下去? 有些伤痛是要跟着一辈子的,他们失去了劳动能力,抚恤银两用完后,怎么寻医问药?如何三餐果腹? 牺牲的人固然要铭记,但这些也是需要去在乎的群体。 思及此处,白明微把这件事认真地记在心上,决心在现有的抚恤基础上,再填补一些较为完善的措施,尽量帮助到这些因为家国而失去正常人生的同袍。 ……%&(& 翌日。 风轻尘的暗卫找到了白明微,向她汇报事情的进展:“白姑娘,焦校尉那边并无动静。” “而薛家的人已尽数被押入大牢候审,不过薛怀祖在今晨被发现暴毙于牢里。” 刺客入薛府,一去就是几十人,看来是打着灭门的主意去的。 然而薛怀祖被关到牢房里后,赶尽杀绝未免太引人注目,所以只是死了薛怀祖一人很正常。 白明微露出意料之内的神色:“焦校尉已经废了,便是知道什么秘密也说不出来。” “那些人自然不屑于杀他,免得因为他的死,吸引更多的人注目,到时候反而对他们不利。” 顿了顿,白明微继续道: “不过能潜入守备森严的牢里杀人,还能制造出暴毙的假象,看来这刺客有些本领,可处置妥当了?” 暗卫恭敬回答:“依照姑娘吩咐,在他杀了薛怀祖并把信送出去后,就处置了。” 白明微点点头:“做得很好。” 原来昨夜在薛家,白明微故意放走刺客首领,不仅是让他去杀薛怀祖灭口那么简单。 他想借刺客的手,让他向上头汇报锦城的情况。 因为小心谨慎的人都有一个习惯,即他们寻求的是稳妥,在不能保证万无一失的情况下,他们一般不会行动。 可越是小心谨慎的人,对掌握消息就越渴求,在没有了解情况时,他们会很迫切的搜集信息,从而不惜动用大量的人手。 所以白明微认为,上头在没有知晓锦城的情况时,会把注意力都集中在锦城。 但若是上头知道晓薛怀祖已死,而焦校尉已残,以及罗县令背叛等事情之后,势必会小心谨慎应对,并做好充足的准备才会着手解决锦城之事。 在他们准备期间,不会有那么多苍蝇来干扰罗县令的事,如此一来,便又能为罗县令争取更多的时间处理收尾一事。 暗卫又道:“昨夜罗县令同样遭到了刺杀,六爷按照姑娘的吩咐,在罗县令面前充分展现了他的实力。” 白明微问:“可有说罗县令有什么反应?” 暗卫说:“罗县令这人精得很,表面上什么也不露,不过六爷说,他睡得很安稳。” “今儿一早,他便把薛家私屯食盐的文书送了上去。不过为了以防万一,薛家屯有十数万石私盐的消息,现在已经传得人尽皆知。” “这会儿罗县令便是想反悔,也不能了,只能一条道走到黑,好好依傍我们。” 白明微露出一抹笑意,她又问:“关于薛家的事,百姓有什么反应?” 暗卫回答:“拍手称快,很是支持罗县令的做法。但念在多少受过一些恩惠,倒也没有落井下石。” 白明微听了点点头:“看来一切都很顺利。” 暗卫拱手:“目前为止,一切都很顺利。” 白明微道:“辛苦了。” 暗卫说完正事,恭恭敬敬地捧上一个信封:“白姑娘,主子给您的来信。” 白明微接过信封,也不知里面装了什么东西,只是轻轻一晃,便发出窸窸窣窣的响声。 白明微刚想拆开,见暗卫还恭敬地站在一旁听命,连忙挥了挥手:“没事了,下去吧。” 暗卫躬身,轻手轻脚地退下。 白明微把信封拆开,几粒红彤彤小豆子滚了出来。 “相思子?” 白明微不禁摇摇头:“还真像风轻尘能做出来的事。” 她把相思子拨到一边,徐徐展开信笺。 本以为是什么不正经的话,结果映入眼帘的却是…… 却是…… 她不知道该怎么形容这像是某种动物掉进墨池里,最后把臀部印在信笺上的图案。 直到她在上面看到一个小小的爪印。 她这才发觉,这黑乎乎的丑图案,果真是那只无良貂印的。 白明微无可奈何,她把印着小白貂臀型的信笺抽到一旁,随即展开第二张信笺仔细端详。 信笺上头,是一行行飘逸的字迹,洋洋洒洒而不失规矩,工工整整而不谢风\/流。 笔锋走向还是那熟悉的样子,然而写字的力度不似从前那般重了,倒像是柔和了许多。 待白明微把信上的内容仔细一看,忍不住捏了捏眉心。 “真是一对活宝!” 她感叹一句,把信扔到一旁。 信笺飘落在桌面,但见上头写着: 霸占主子的第一日,貂很开心。 霸占主子的第二日,貂很得意。 霸占主子的第三日,貂很猖狂。 女人,主子已经被本貂彻底霸占。 再不回来,本貂就要独享主子了。 最后,白明微还是忍不住捡起信看了几遍,唇边不由自主挂上一抹柔柔的笑意。 这笑容仿佛能叫冰雪消融,如同信笺上笔画温柔的字迹。 过了片刻,白明微抬头看了一眼天色。 昨夜下了一场大雾后,天气便又凉了许多。 此时天色昏沉,呼啸的寒风夹杂着冷雨飘落,满目都是朦胧的、苍白的景致,唯有临窗那株腊梅仍旧顽强地开着。 娇妍丽态,摇曳生姿。 年关也近了,距离小传义的生日也没几日。 只要薛家背实囤积私盐的锅,而私盐也被运往朝廷的盐库中,那么锦城这边的事,算是结了。 她也可以如约赶回羌城,为传义庆贺生辰。 到时候受伤的弟兄们继续留在锦城养伤,直到身体可以经受跋涉再回去。 至于受害那些姑娘的抚恤事项,可以交由手下的人进行,她不必亲力亲为,只需拍板决定即可。 差不多该回羌城了。 第421章 得到了什么? 江寒水冷,小雨零星。 白琇莹与刘尧正在调查死去那些姑娘的身份背景。 他们刚找过人牙子,根据人牙子的回忆,顺着线索来到一名少女家。 少女被卖时,与白琇莹一样,不过十三岁的年纪,还是名豆蔻芳华的少女。 若是姑娘还活着,如今已是二八年纪。 几年过去,人牙子之所以还记得这经他手的姑娘,主要还是因为这姑娘有着一段闻者伤心,听者落泪的悲惨命运。 姑娘名叫九月,出生时父亲被征召入伍,到羌城守戍边去了,一走就是多年。 母亲独自一人拉扯她长大,日子过得捉襟见肘,但也不至于饿死。 可就在九月三岁那年,恰逢灾年颗粒无收,母亲只好带着她逃荒,一柔弱妇女带着个刚会走路的小娃娃,个中辛苦自是不必多说。 好不容易熬过灾荒,结果却等回来一个双足被北燕人斩了的父亲。 于是母女俩日子非但没有好过,反而因为要照顾残废了的父亲,让母女俩本就艰难的日子雪上加霜。 随着九月年岁渐长,母亲也因为积劳成疾卧病在床。 十岁的九月便担负起照顾双亲的责任,后来实在熬不下去了,她主动找到人牙子,把自己给卖了。 为了能多得一些银钱给母亲看病,她要求人牙子把她卖入薛家。 后来呢? 母亲是否因为这笔银钱得到很好的救治她不知道。 父亲是否因为这笔银钱而换上一床较软的被褥她也不知道。 就这样在痛苦与遗憾中,成为了花的养料。 刘尧听着人牙子声情并茂地讲述,整个过程他都很沉默,直到那破败的草屋中,爬出一个瘦削得不成人形的人。 老人浑身泥污,头发花白,身上披着一件褴褛的衣衫,露出来的皮肉被冻得皲裂发紫。 他身上布满大大小小的伤痕,有新有旧,倒像是在地上爬行留下的。 因为不能行走,他只能在手肘处垫着两块木板,用烂布条绑住,就这么拖着无法动弹的双腿,一点点挪行。 刘尧先是吓了一跳,随后问:“你是九月的父亲吗?” 他高高在上惯了,还学不会说软话,倨傲的态度叫老人诧异并且害怕。 白琇莹杵了杵他的手臂,他这才止住接下来要说的话。 张进因为不放心刘尧,让周毅跟着。 此时周毅立即开口缓和气氛:“大叔,请问您是九月的父亲吗?” 老人点点头,但却什么也没说,只是艰难地在地上爬行。 刘尧想要再度开口,依旧被白琇莹拦住。 周毅也没有说话,静静地看着,直到老人把头埋\/入院子里的水槽内,饮吸水槽里脏污而浑浊的水。 刘尧再也忍不住了,他把水桶扔入井里,打了一桶清水上来。 本想找个杯子或碗给老人盛水,结果转了一圈,什么也没看到。 他有些气恼,但还是把身上的披风解下,披到老人的身上,告诉他:“那些都是泥水,喝了会死人的,下次别喝了。” 老人看了眼前贵气逼人的刘尧一眼,目光漫过白琇莹,最后停留在周毅身上。 “我失去了双腿,失去了妻女,如今余有一条命苟延残喘,还有什么不能承受的,有话就说吧。” 老人的目光很苍凉,仿佛刘尧温暖的披风,并不能给他受冻的身体任何抚慰。 白琇莹惊诧:“大叔,大婶她……她没了吗?” 老人吃力地爬向院子里微微隆\/起的土包,用手抓了一把泥土放在鼻端嗅吸,他浑浊的眼里,似溢满了悲伤。 “没了,早没了,就在九月离开的当晚,一口气没提上来,人就没了。” “我动不了,没办法把她搬太远,只能在这院子里给她刨了个坑,让她长眠于此。” 老人说得极为平静,也正是因为这样的平静,才叫人感受到锥心刻骨的心痛。 谁都无法想象,一个靠爬行的人,究竟是如何把妻子葬在这里的? 他们更无法想象,没有人照料的这三年,老人如何活到现在。 因为薛家已经被拔除,周毅他们也不必担心死者亲属遭到报复,行事也不必遮遮掩掩。 尽管难以启齿,但他还是把实情告诉老人:“九月姑娘她,她人已经没了……” 说到这里,周毅哽咽了。 看到老人的表情,他实在无法把话说完。 而老人显然也不想听他继续说下去,抬手制止了他即将出口的话。 老人默了许久,久到毛毛细雨在他发丝上凝成水珠,他才缓慢开口,声音沙哑而苍凉:“尸首呢?她的尸首能回家和母亲葬在一起吗?” 众人一时没有反应过来,卖了死契的人,就没有所谓的家了。 所以老人才会问,他的女儿还能不能回来与母亲合葬。 周毅摇摇头:“抱歉,她的尸首很难找回。” 老人没有说话,直到大家都以为他会一直沉默下去,他忽然趴在妻子的坟茔上,嚎啕大哭起来。 “尸首都没能留下,没能留下啊……” “这些年吊着一口气,一日复一日的熬着,就是不想让我儿心血白费,也想着如果有一天她还能回家,见不着娘亲也能见着爹爹。” “但现在,人没了,这一切还有什么意义呢?还有什么意义!” 老人没有问人是如何没的,在哪里没的,什么时候没的。 好像他心里已经隐隐知晓女儿既定的命运。 但还是因为血脉相连,骨肉至亲的联系,他想着再见女儿一面。 这是他的执念。 除此之外,似乎其他的事情都无关紧要。 众人一阵沉默,周毅弯腰扶他:“大叔,外边儿冷,我们进屋里说。” 老人哭得几乎要背过气,任凭周毅怎么扶着,也不做反抗,就这样被周毅扛回了屋里。 是的,外边很冷。 但是,里边更冷。 家徒四壁的屋子,里面没有任何摆件,唯有角落还算干爽的地方,堆着一床看不清颜色的破被…… 刘尧甚至觉得,这样的屋子还没有他和乞丐抢的破庙好。 老人依旧在啼哭,一边用早已磨出老茧的手捶打胸\/口,一边哭诉命运的不公。 “这双腿是为了东陵而失去的,我从未有一句怨言,我对东陵一片赤诚,到头来得到什么?” “是从未过过一天好日子把自己累死病死的妻子,还是为了父母自己把自己卖出去,最后却落到尸骨无存下场的女儿?” “苟延残喘三年,熬了上千个日夜,不是不想死,不是不敢死,撑着一口气为了什么,为的就是再见女我那苦命的九月一面!” “只是为了再见我儿一面……一面……” 老人呕出一口血,整个人歪倒在一旁,气若游丝。 好在周毅为了伺候九皇子,什么都准备齐全,随行还带着一名做过几年赤脚大夫的同袍。 那人见状,立即把手搭到老人的脉上。 可最后,他还是摇了摇头:“大叔早就心力枯竭,没的救了,就算今日我们不来,也是这个结果。” 话音刚落,老人虚弱地睁开眼睛,唇角开合,好半响,都没能说出一句完整的话。 “东陵……呵呵……亡……” 第422章 难道不该恨么? 周毅听不明白,只好一遍遍问他:“您是要和亡妻葬在一起吗?” 老人点头,随即又摇头。 最终,他狠狠拽住周毅的手,咬牙切齿:“东陵百姓苦难至此,离亡国不远了,不远了……” 字不成字,句不成句。 但言语中的愤恨与不甘,众人还是听得一清二楚。 说完,老人吐出最后一口气,就这样与世长辞。 但却死不瞑目。 刘尧一声暴喝:“混账!” 话音落下,他起身走了出去。 周毅与另外几人还以为刘尧是恼了老人的话,一时不知所措。 白琇莹开口:“没事,让殿下静静。” 周毅有些忐忑:“六姑娘,这可怎么办?大叔说了这样的话,要是殿下追究起来,不得挫骨扬灰?” 白琇莹摇摇头:“没事,做你们该做的事,殿下那边我去处理。” 周毅有些担心,但还是选择相信白琇莹。 这边白琇莹为老人阖上双目,又用帕子擦了擦老人脸上的泪渍,随后起身走了出去。 外边,刘尧正疯狂捶打着院子里那棵树。 满院参差枯草,犹如无人居住,草丛间可见一些即将腐尽的竹片,显然这里曾经围了竹篱。 只是因为无人打理,一切便都荒废了。 白琇莹踏过枯草走到刘尧身边,尚未开口,便听得刘尧劈头盖脸一顿怒吼。 “你长姐出的好主意!为什么要抚恤?为什么要多此一举?要是我们不多管闲事,兴许这些人至死都会相信着自己的孩子仍旧活着!” “可你看看现在成什么样子?在别人弥留之际,送来这样的消息,不是明摆着让人死不瞑目吗?这不是好心!这是伪善!” 原来,刘尧气恼的并不是老人临终前那番怨恨的咒骂,而是他们在老人弥留之际,没有带来好消息。 白琇莹静静地听着刘尧发\/泄,没有急赤白脸地反驳,也没有指责刘尧的不是。 等到刘尧把满腔怒火宣泄后,她才开口:“殿下,您认为如果今日我们没有来,这孤苦伶仃的大叔会怎样?” 刘尧没有说话,胸膛因为怒火起起伏伏,便是那俊逸的脸上,也因恼怒泛起潮\/红。 白琇莹等不到他的回答,继续道:“我想老人早就知道,自己即将不久于人世。” “要是我们没有来,他就会艰难地爬到妻子的坟堆旁,趴在那低低矮矮的土包上咽下最后一口气。” “这里仅有一间茅屋,邻居住的又远,等到老人被发现时,或许已经……” 刘尧恼怒回应:“本王知道,不用你一遍一遍地唠叨!” 白琇莹没有再开口,只是默默地站在一旁。 发生这样的事,她心里何尝好受? 在她心里,抚恤这件事就是死者的身份核实后,他们再找到死者的亲属,告知死者亡故的消息,然后根据情况判断是否符合抚恤要求,如果符合,再把银子送到亲属手中。 她幻想过许多场景,想着这些人在亲人离世后,能收到银子保障他们的日后生活,不管有多悲伤,但最后的表情一定是欣慰的。 她认为他们在做的事,能做到的事,不仅是给予这些人生活上的帮助,还是减轻这些人因为亲人离世带来的悲伤。 可结果呢? 结果就是,他们的到来反而为死者的亲属增添了悲痛。 连老人最后一刻都没能让他愉悦地度过。 然而这段时间的经历,已经叫她明白控制情绪的重要性,就算她内心翻江倒海,面上却不怎么外露。 又过了许久,刘尧扶住树干,无力地问:“为什么他死前会对东陵带着这么深沉的愤恨?” 当然是因为你爹昏庸! 这样的话,白琇莹几乎脱口而出,但最后她还是忍住了。 没必要为了逞一时口舌之快,说出那种大逆不道的话。 她憋了很久,才把这个冲动控制住。 最后,她告诉刘尧:“或许是曾经爱得深沉,所以最后才这般恨吧。” 刘尧倏然回眸,看向白琇莹的双目满是红血丝:“难道在本王面前,你也要这般敷衍么?” 白琇莹深吸一口气,原本沉默的她显得有几分凌厉:“殿下,大叔难道不该恨么?” “妻子大着肚子他便被征了兵丁,从此尽不到为人夫、为人父的责任。” “等到好不容易回到故里,却成了只能匍地行走的废人,他什么都做不了,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妻子积劳成疾,最后病倒床上!” “他什么都做不了,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女儿把自己卖了,给他们换上少许的银钱。” “最后呢?妻子没救回来,女儿也没了。要不是被征了兵丁,要不是在战场上失去双腿,他的人生何必这么苦?” “归根结底,是东陵害了他!也是东陵负了他!但他却没有从拼死守护的东陵,得到一丝慰藉,也没有人对他伸出援手,让他活着独自饱受苦难。” 刘尧抿紧双唇,猛点几下头:“是该恨!是该恨!” 白琇莹没有说话,只是闷闷地拔地上的枯草。 刘尧皱眉:“你在想什么?你敢对本王不耐烦了是吗?” 白琇莹几乎要给刘尧翻几个白眼,然而刘尧的皇子脾气来了,她也只能避其锋芒。 于是她随口说道:“我在想,大叔作为一个独居残疾老人,这些年是怎么活下来的。” 刘尧闻言,霎时陷入沉默。 适才老人匍行于地,把嘴伸到水槽里喝水的样子历历在目。 怎么活下来的呢? 安葬妻子后,靠着女儿卖自己得来的银钱,请求好心的邻居去换些果腹的食物。 一点一点省着吃。 渴了就爬去喝水槽里的水,冷了就把身上那件褴褛的衣裳拉紧,困了就爬到家里唯一能避雨的角落里睡。 就这样一天一天的熬着,明明过着生不如死日子,却怕女儿回来找不着母亲也找不着父亲。 所以咬着牙也撑了下来。 渐渐地。 他爬过的地面开始变得光滑,院子因为没有人打理变得荒芜,他还是咬着牙熬了过来。 哪怕心里知道,女儿不可能再回来了,也要固执地等着,等那一丝微乎其微的可能性。 直到家里的米粮用尽。 直到身体再也承受不住长期衣不蔽体食不果腹的辛苦而彻底垮倒。 终于,他看了看痩可见骨、人不人鬼不鬼的自己,又看了看一无所有的家。 最后强撑着一口气,想要爬到妻子的坟边,与妻子长眠此地。 结果,他们来了,并带来了九月姑娘的死讯。 因为这一群不速之客,他最终带着愤恨与不甘离开人世。 刘尧张了张口,好几次欲言又止,最后说道:“说老人不太恰当,他真实年龄应该不到四十岁。” 只不过生活的苦难把他折\/磨得不成人形。 白琇莹深吸一口气,随即道:“在大叔这件事上,我们的处理方式的确有欠妥当,然而事情已经发生,我们也改变不了既定的事实。” “我们唯一能补偿的,就是让他干干净净地与亡妻葬在一起,为他立下一块刻着他名字的墓碑。” “同时,我们也不能因为这件事就放弃,相信还有好多姑娘的亲属,想要知道她们的消息。” “或许有的人家也遇到了九月当年的困境,而我们准备送到他们手中的抚恤银子,就是能帮他们度过难关的救命钱。” 刘尧闷不做声,这次的事的确让他很恼怒。 然而这火气来得莫名其妙,他自己也不知道是在恼什么。 但这件事,却叫他明白了,原来无论是战士还是百姓,在因为东陵而承受苦难后,是会恨东陵的。 而他,觉得这个恨不好。 第423章 或许错了 冬日的风扬长而过,吹动梅枝轻轻\/颤动。 暗香翻飞,花瓣零星如雨。 白明微接了一瓣腊梅放在手心,曾经握笔的纤纤玉手仍旧白皙,只是遍布薄茧与小小的伤痕。 她端详着花瓣,久久没有言语。 张进来到她身后,向她拱手行礼:“姑娘。” 神思被拉回,白明微却不回眸:“进展如何了?” 张进把白琇莹与刘尧那边发生的事与她仔细道来,最后总结道:“姑娘,属下不明白,这么多的人家,您为何偏偏让周毅带着他们去九月姑娘家?” 白明微手指曲握,那片美丽的花瓣被藏于手心。 她露出淡淡的笑意:“因为我想让九皇子知晓,不是所有人,都像白家军与边城百姓那般,对东陵有着深深的热爱。” “也不是每一个人,都会不求回报的守护着这片土地,要是东陵没能爱惜受苦受难的百姓,也没能照顾好那些因为东陵失去一切的人。” 顿了顿,白明微抬头望向天空。 哪里阴云浮动,翻涌如晦海。 她用极为冰冷的语气说:“那么,这份恨意会越聚越多。” 直到,把他刘家的一切尊荣燃烧殆尽,然后从火海里寻找新生。 张进不禁哑然,尽管已经不是第一次在白姑娘这里大受震惊了,然而他总能听到叫他想不到也不敢想的事。 最后,他再度拱手:“姑娘总能想到很长远的地方去,只是属下同样不明白,为何边疆五座城的百姓受尽苦楚,他们还那般眷恋这片土地?” 忽然一阵朔风拂来,白明微放手让飞花随风而去。 她负手回眸,告诉恭敬肃立的张进:“因为边城的百姓,曾经不止一次目睹我东陵的好儿郎在他们面前抛头颅洒热血。” “他们深切地感受到,将士们守护他们的那份决心,所以他们才会为身为东陵人而自豪。” “况且,北燕人乃是异族,自古以来两种民族很难共存,他们日子再难过,也定不比被异族所统治的时候难过。” 张进得到了答案,恭恭敬敬地退到一旁。 白明微转身:“你先下去吧,这几日好好跟进罗县令的事,一旦他这边事了,我们便回羌城。” 张进拱手:“是,姑娘。” 白明微继续抬头看着眼前的飞花,被风卷起又落下,纷纷扰扰铺了一地落英。 听说母亲最爱梅花,因此梅花也成了父亲最喜爱的花。 如今父亲也随母亲去了,不知他们在九泉之下是否团聚了? 还是说,父亲生怕母亲见到他的惨状,所以父亲不敢去见母亲呢? 许久过后。 白明微抬手拭去眼角氤氲的水汽,让自己露出一贯噙着的清浅笑意。 或许是风太大了,吹得她眼睛深疼。 又或许是腊梅开得太好,让她不由自主想起父亲了。 …… 三日后。 入夜。 张进跪到白明微面前,面露喜色:“姑娘,种子已经顺利运回羌城入库。” 白明微轻舒一口气,看得出来,她放下了心头一桩大事。 但她的神情却十分淡然:“江大哥办事,我自然是放心的。” 说起来,江大哥在军中庶务以及安抚百姓方面,确有才能,也不怪公孙先生当日会指名让他准备车马运送一事。 而卫大哥决战沙场,勇猛无敌,两人各有所长各司其职,倒是成了她不可或缺的左膀右臂。 思及此处,她露出浅浅的笑意:“罗县令那边如何了?” 张进恭敬回禀:“回姑娘,罗县令的文书已经送达上峰手中,如果不出意外,用不了几日,不论是薛家还是暗仓里的食盐,都能得到妥善的解决。” 白明微点点头,吩咐道:“留一批人马好好照顾受伤的弟兄们,等他们伤势好转,就护送他们回到羌城军中。” “再拨一批继续跟进亡者亲人抚恤一事,其余的人收拾一下,明日一早,立即随我打道回羌城。” 张进拱手:“是!” 随即张进又问:“那罗县令这边……” 白明微告诉他:“我自有安排。” 有阿六暂且在罗县令身边,就不怕那罗县令耍滑。 这边交代完张进,白明微回到房间。 见白琇莹闷闷不乐,她走过去坐到白琇莹身边,问:“六妹,你在想什么呢?” 白琇莹长叹一声:“在想人情,在想世故。” 白明微不由得笑了:“这几日的经历,让你顿悟人情世故了?” 白琇莹垂头丧气:“长姐,我悟不了。” 白明微替她捋过垂顺在面颊旁边的发丝:“有什么烦恼,与长姐说说。” 白琇莹默了默,抬眸时眼眶微红:“这几日我们一共为十数个死去的姑娘找到了他们的亲人,但说来可笑,有的父母根本不配为人。” 白明微告诉白琇莹:“这一切的悲剧来源,不外乎是银子作祟,因为缺钱,所以很多人都卖儿卖女,亲缘断绝甚至泯灭人伦。” 白琇莹问:“长姐,是不是百姓们的日子好过了,这些悲剧也就不会发生?” 白明微摇头:“不一定,穷的时候为着银子,富的时候就为着更多的荣华富贵,人的欲\/望是永无止境的。” 白琇莹苦恼不已:“就不能,都好好做人么?” 白明微笑道:“人是复杂的,这个世上有千奇百怪的人,有好人也有坏人,因为不同的人才有世间百态,都是好人的尘世间是不存在的。” “不过若是天下太平无事,百姓安居乐业,人活着不再是挣扎求生,那么这个世上好人会居多一些。” 白琇莹挽住长姐的手臂,把脑袋枕在长姐的肩膀上:“长姐,我很幸运,有慈爱的祖父与父母,还有你这好姐姐。” 白明微纤长的指头戳在她的脑袋上:“今儿怎么了,嘴这么甜。” 白琇莹笑得狡黠:“长姐那么忙,百忙之中还来关心我,可不得说些好听的,叫长姐觉得这一趟来得值,以后也会更关心我?” 白明微无奈摇头:“六妹莫不是忘了,你我共寝一室?” 白琇莹搂紧白明微的手臂:“长姐你就别撒谎了,难得回房这么早,还说不是为着我。” 白明微沉默片刻,神情忽然变得严肃认真:“确实找你有事。六妹,你告诉长姐,你讨厌九殿下吗?” 第424章 一夜安眠 白琇莹不假思索摇头否定:“并不啊,九殿下为人虽然荒唐些,但心却不坏,我不讨厌不坏的人。” 白明微闻言,默不作声。 九皇子这人的确荒唐,但偏偏六妹和小传义能治他的臭毛病,叫他有所改变。 所以一直以来,她都有意无意的让六妹在九皇子身边待着。 因为六妹还小,她也没有往男女之情上头去想,直到适才她看到两人联袂归来的情景,才惊觉或许从前的行事根本就不妥。 所以她早早回房,就是想与六妹谈论这事。 可话到嘴边,她却不知该如何开口。 瞧着六妹这副模样,似乎什么都不懂,若是她把话挑明了,说不定还适得其反。 岂料白琇莹早就看穿了她的欲言又止。 “长姐,你放心,我白琇莹的良人可以是莽夫草芥,也可以是贩夫走卒,但却一定不会是九殿下。” “因为我要找一个像风军师珍视长姐那般珍视我的人,而九殿下以后注定三妻四妾,绝对不会像风军师那样一心一意,我才不稀罕。” 白明微有心想说,他们家的女子,最好不要与皇家结亲,然而尽管她身为长姐,但也没有立场这样说。 没想到六妹还是个通透的,这事就此作罢,她也没有多提。 “确实如此,我们家风清正,你我的亲长唯有祖父一人,因为祖母临终前的愿望才纳了姨奶奶。”#@$& “我们家的女儿,不管嫁贫嫁富,都要嫁一个真心对待自己的,这样不仅避免妻妾之争,也能叫自己的日子过得幸福而知足。” 说话间,白明微握住白琇莹的手:“你能想得这么通透,就好。” 白琇莹眼珠一转,问:“分别了这么些时日,长姐有没有想念风军师?” 白明微的手轻轻一颤,如同那瞬间莫名颤动的心头。 然而她却忽视这种异样:“瞎说什么。”%&(& 白琇莹立即改口:“长姐,你脸红什么呀,我的意思是,长姐有没有想念风军师做的菜?我想了。” 白明微哪能看不穿六妹的心思,闻言颇有些无奈:“你什么时候学会捉弄长姐了?” 白琇莹一本正经地道:“我也是在为长姐着急,你说风军师这么好的一个人,长姐怎么就不为所动?” 白明微刚想张口。 白琇莹立即抢在前头:“长姐,我听黄大夫说,羌城大战结束,你昏睡了三天三夜,都是风军师衣不解带的照顾你。” “期间但凡有点风吹草动,他都着急忙慌的去寻黄大夫,关于你身体的事,他都事无巨细,万分小心。” “像风军师这样的人,也就只有在事关长姐的情况下,才会变得紧张无措。” “不仅如此,他知道长姐在喝药,可能没胃口吃饭,抽空去找酒楼的厨子学着做菜,就是为了能让长姐吃上合胃口的东西,我们也才跟着有口福。” “这长久以来,他为长姐做的事,我们外人都清清楚楚地看在眼里。长姐你平日杀伐决断,怎么在风军师身上就优柔寡断了?” “要我说,这种好男人就该毫不犹豫收入囊中,以免等到最后他心凉了,又或者是被哪个小姑娘勾走了,长姐后悔莫及。” 白明微默然片刻,问:“他不是本来就会做菜么?” 白琇莹恨铁不成钢:“怎么遇到这样的事,长姐就……就变笨了呢!哪有男人会有这么一副好手艺,肯定是好好学了的。” 事实上,风轻尘确实会做菜。 去找人学的,是东陵的菜色。 不过白琇莹看在眼里,想当然觉得风轻尘是不会做菜的,但是为了长姐他特意去学。 白明微知道白琇莹误会了自己适才的语气,但她也没有过多解释,只是道:“长姐自有主张,六妹不用担心。” 她没有解释其中的缘由。 她和风轻尘之间,并不只是她还有很多事未做完这么简单。 这其中还有很多复杂且不得不考虑的事,比如说风轻尘的身份,又比如说她背负的一切。 若是她选择了儿女情长,她就是别人的妻子,自古忠义不能两全,如果她做一个好妻子,就意味着她得放下迎来盛世的宏愿。 若是她依旧为自己心中的抱负去奋斗,风轻尘势必要为她放弃许多,甚至是西楚摄政王之位,这对风轻尘来说,岂会公平? 人有所得,就注定有所失。 该是她自己背负的,她就要自己背负。 让风轻尘为她的理想牺牲,何尝不是一种自私? 她不能因为风轻尘一往情深,便叫风轻尘放弃一切。 白琇莹叹了口气:“怎么不担心呢?长姐在这方面,太迟钝了。” 白明微打了个哈欠:“最近事情有点多,有些疲乏,六妹,我们早些睡吧,明日还要启程回羌城。” 白琇莹问:“我也要回去吗?那抚恤的事情……” 白明微道:“交给周毅他们去办,三日后是除夕夜,也是传义的生辰,我们得回去。” 白琇莹知晓长姐不愿意再谈风军师的事,于是便也不再多言,免得惹长姐心烦。 她拉起长姐的手:“长姐,黄大夫说睡前好好梳头,能起到安眠的作用,长姐事儿多,不怎么能安睡,让六妹替你好好梳头,今夜一定能睡个好觉。” 白明微没有拒绝,她顺势坐到桌前。 白琇莹拿来梳子,解开白明微束发的绦带放到一旁。 三千青丝如一匹华美的锦缎倾泄下来,披散于背上。 白琇莹忍不住赞叹:“长姐的头发真好看,便是我用完这天下的桂花头油,也长不了长姐这一头青丝。” 说着,白琇莹轻轻梳了起来。 发丝自檀木梳子中缓缓流过,那绦带紧束出来的痕迹渐渐被抚平。 白明微任由白琇莹为她细细梳发,可忽然,白琇莹的动作停了下来。 她问:“怎么了?” 身后传来白琇莹粗重的呼吸声,接着是她略带喑哑的嗓音:“没什么,只是看到了一根白发。” 不止一根,有好几根呢。 比上一次看到的还多。 零零散散地藏在乌发中。 若不是殚精竭虑,怎会华发早生? 白琇莹的心,仿佛被这一根根极细的发丝来回牵动,疼痛阵阵,叫她无法呼吸。 她哽咽,猛地从身后抱住白明微的颈项:“长姐,六妹已经长大了,能为你分担,你不要什么事都压在自己身上。” 白明微心头一暖,拍拍白琇莹的手臂:“傻妹妹,这不是因为烦恼而来的白发,只是行军打仗的时候,常常日夜颠倒,睡不好长的。” 白琇莹声音依旧沙哑:“不管怎么生的,我就是心疼。” 白明微笑道:“心疼你就为长姐好好梳一梳,多梳发对头发好,兴许你梳过之后,就不会再生白发了。” 白琇莹哽咽点头:“好,就让我为长姐好好梳一梳。” 烛光浅浅映照,姐妹俩眼底都溢满亲情所带来的暖意。 灯灭。 一夜安眠。 第425章 忘年之交 两日后。 风尘仆仆的一行人赶回了羌城。 这座最北境的古城在短短的时间内,已在将士们的帮助下被修缮完毕。 残垣断壁、坑坑洼洼的地方,都被一一修葺,而那为烈士挂上的白绸早已取下,换成一个个崭新的红灯笼。 从城门口沿着主街道望去,红色的灯笼连成一条线,在阴霾中发出星星点点的暖光。 白琇莹见了很是欣喜,她呼唤身边的人:“长姐,你瞧,很有年味呢!” 白明微笑而不语。 张进立即解释:“六姑娘,这是百姓们迎来和平后的第一个新年,自然要好好庆祝。” 白琇莹露出几分激动的神色:“听说边城的新年很是隆重,与玉京城的有几分不同呢。” 张进颔首:“六姑娘说得对,新年在边城可是大日子,姑娘可以趁此机会好好感受一下这边的风土人情。” 白琇莹迫不及待:“我先回居所看看他们准备如何了。” 见白琇莹风风火火,白明微连忙提醒:“六妹,慢着些。” 换作往常,刘尧想必早就出言讥讽,可今日他却十分反常,有些魂不守舍。 白明微没有理会他,加快脚步跟在白琇莹身后。 张进问:“殿下可是身体不适?” 刘尧没好气地回答:“赶了区区两日的路,还能累倒本王?本王这是想父皇和母妃了,以往过节都在母妃膝下尽孝,今年却天各一方。” 张进没有回答。 比起戍边十数年的将士来说,一年的分别算什么? 好多人出征时孩子都还在牙牙学语,等到退伍回去,孙子都有了。 一次不能团聚,于将士们而言,只是短暂的分别。 刘尧蔫头耷脑,牵着马向居所走去。 其实他不止是想念京城的母妃,而是自从参与抚恤一事后,心情就十分沉重,就算到了羌城也不见好。 回到居所。 厅里早已摆上两张桌子,只是碗筷上齐了,菜却没有上。 见白明微姐妹归来,俞皎立即起身:“风军师知道你们今日回来,一大早就进厨房忙活,张罗了好些菜呢,就等着你们回来再上桌。” 公孙先生握着筷子,神色有几分不耐烦:“可算回来了,还不快去净手吃饭。” 任氏的伤已经好得差不多,如今不再需要卧床养伤,被高氏和郑氏搀扶着迎上来:“大姑娘,六姑娘,回来了。” 白明微握着俞皎的手,目光却落在任氏身上:“嫂嫂们,我们平安回来了。” 小传义走到白明微身边,伸手拉了拉她的袖子:“大姑姑。” 白明微拍拍小传义的肩膀:“传义。” 杨氏连忙端来两盆热水:“从外边回来,手定是凉了,快过来泡泡热水。” 白明微与白琇莹解下冷飕飕的披风,俞皎接过去挂在架子上。 屋里燃着几盆炭火,暖意盈了满室,解了披风后,倒也不怎么冷。 两人连忙去用热水泡手,又喝下杨氏递来的热茶,身子很快就暖了起来。 小传义左顾右盼,没见刘尧的身影,不觉有些奇怪,拉开门出去找。 见刘尧拖着沉重的步伐,失魂落魄地向这边走来,他拱手行礼:“殿下。” 刘尧掀起眼皮看了小传义一眼,随即从袖底掏出一个小布袋递过去:“听说民间大人出门,都会给小屁孩儿带些礼物,这是本王给你带的。” 小传义打开布袋子,从里面掏出一个拨浪鼓。 是的,小孩子玩的拨浪鼓。 两人的关系一直都很微妙,是竞争对手,也是忘年交。 换作以往,送这么个拨浪鼓,肯定是嘲讽小传义的年龄。 然而此时此刻,刘尧却是真的透过小传义的聪慧与早熟,看到他身为孩子本质。 见小传义身边除了笔墨纸砚就是书,他想着这孩子身边,也该有些正常的东西,于是便向白琇莹借钱,买了这份礼物。 小传义面色一怔,随即抱住刘尧的大腿:“多谢殿下,传义喜欢。” 刘尧的转变,作为朝夕相处的人,小传义是看到的。 自然,也能从这拨浪鼓中感受到刘尧的心意。 所以,他喜欢这份其实已不再需要的礼物。 突如其来的举动,刘尧有几分不适应,抬腿甩了甩,但到底没把小传义给甩出去:“不许这样!肉麻得紧。” 说着,他四处张望了一下,见没人注意到他们。 他当即弯下腰,从袖底再掏出一个布袋,神神秘秘地道:“小孩子哪能少得了这个,这也是本王为你准备的,好好收着,到时候本王教你玩。” 小传义刚把布袋撑出一个口子,刘尧立即阻止:“别让先生看见,否则他定要打本王。” 小传义露出一抹诧色:“殿下,您怎么给我准备了这么危险的东西?” 刘尧伸手去抢布袋:“要不要,不要本王拿走了!” 小传义连忙把布袋塞进怀里:“多谢殿下。” 刘尧不以为然地“嘁”了声:“不过是个破弹弓,瞧你这没见过世面的样子。” 小传义只是笑了笑。 刘尧当以为他十分喜欢,连忙告诉他:“还有很多好玩的,比如说骰子、毽子……” 门忽然被拉开,俞皎向这边看来。 刘尧立即住嘴,冲俞皎喊一句:“表姑姑。” 俞皎眉头皱起,但还是向刘尧行了个礼:“殿下,外头凉,快些进来吧。” 说着,她看向小传义:“你怀里为什么鼓\/鼓的?殿下给了你什么东西?” 刘尧顿感不妙,连连给小传义使眼色,压低声音悄悄说: “要是叫你大姑姑知道,她定会让本王见血,本王冒这么大的风险给你找快乐,你可别把本王卖了。” 小传义像是有听到,又像是没有听到。 但他还是把拨浪鼓举起来晃了晃:“七婶婶,殿下给传义带了礼物。” 俞皎虽有疑心,觉得这九殿下肯定给不了什么好东西,传义怀里的,必定是见不得人的。 但她看到传义手中的拨浪鼓,眼眸霎时就软了下来。 她知道出征前,小传义就把所有的玩具封存,如今还能见到小传义手中握着拨浪鼓,便是传义怀里藏着不正经的玩意儿,她也允了。 孩子就该有孩子的模样,不能叫这四岁的孩子,一直都像大人一样过活。 于是她笑着说:“都快进来吧,外头凉。” 第426章 忽然环住了他的脖子 两人一同进到厅里。 杨氏做事很是稳妥,不会只顾着自家人,她也帮刘尧准备了热水与热茶,连忙招呼刘尧去净手。 高氏与郑氏对视一眼,随即扶着任氏坐下:“二嫂,你的伤口怎么突然疼了?” 任氏一怔,她的伤口疼吗? 什么时候疼的呀? 她怎么感觉不到呢? 白明微担忧地看过来:“二嫂,是不是伤口裂开了,我去给你请黄大夫过来。” 见高氏与郑氏一直给她使眼色,任氏恍悟,有些不自然地回答:“没事,就是时不时抽一下,不碍事的。” 高氏道:“哪能不碍事,你疼就是我们疼,等会儿你就别拿筷子了,我给你布菜。” 郑氏眼珠一转,忙道:“这可不行,还是去后边看看,是不是裂开了。” 于是两人不由分的就扶着任氏去后屋。 高氏回眸:“七弟妹,你也来帮一下忙。” 俞皎立即就跟了上去。 杨氏也知道她们的心思,端着水盆略带歉意的看向白明微: “大姑娘,风军师刚才就来说了,菜都已经做好,等着上桌,你看我们都走不开,不若你去帮他把菜端上来。” 白明微叹了口气,就知道这些嫂嫂是故意的。 于是她起身走了出去。 白琇莹还没反应过来:“六嫂,等会儿端便是,长姐赶了两天路,人累坏了。” 杨氏笑着解释:“六妹,风军师在厨房里等着。” 白琇莹这才恍然大悟:“怪不得,二嫂伤口不疼的吧?” 杨氏点头:“都快脱痂了,这会儿不疼。” 白琇莹捧住双颊,唉声叹气:“我看你们也是白费心机,让长姐这棵铁树开花,难。” 杨氏笑道:“这你就不懂了,感情是需要培养的,处一处就有了,都说小别胜新婚,两人许久未见,定有掏心窝子的话要说。” 白琇莹摇摇头:“都是些什么歪理,又不是看戏折子,要是能这么容易就处出感情,先前我也不用费那么大的劲儿去劝她。” 掏不掏心窝子她不知道。 十有八\/九会掏心。 掏的还是风军师的心。 公孙先生把筷子拿起又砸下:“你们都不懂,那大姑娘是那种会为情所困,只在乎儿女情长的?” 真是多此一举,把白姑娘支去端菜,少不得又会耽误时间。 好不容易吃上风军师亲手烧的菜,这还要左等右等,也不知需要等到什么时候。 小传义摇着拨浪鼓看向刘尧。 刘尧立即说道:“别看本王,本王也不是很懂儿女情长。” 白琇莹立即呛他:“你就吹吧,楼子里的姑娘你哪个不熟悉,身边也是美侍如云,怎会不懂?” 公孙先生冷哼一声:“女人多不一定懂儿女情长,但男欢女\/爱可能懂。” 刘尧拍桌而起:“你们可别冤枉本王,本王是清白且干净的!” 小传义继续摇着拨浪鼓看向他。 刘尧连声解释:“最多也就是搂搂抱抱陪喝酒那种程度,都别用这种眼神看本王,本王又不是那色中饿鬼。” 公孙先生与白琇莹同时“嘁”了一声,二人不再理会他。 刘尧气得两眼一翻,坐下来独自生闷气。 …… 厨房里。 白明微推开门,便看到风轻尘系着围腰,绑了袖子忙碌的情景。 灶膛里的火烧得正旺,大锅内水声轻沸,缕缕氤氲的水汽袅袅而起,好似缥缈的雪雾。 些许光亮自窗棂映入,满室烟火之中,那一袭白色的袍子如月色流淌。 紧接着,一道温润如玉的声音自烟雪如幻处悠然传来:“小姑娘,外头那么凉,还不快进来。” 白明微踏步而入,轻轻阖上门,挡住外头凛冽的冷风:“你怎知道是我?” 风轻尘道:“我听得出你的脚步声,也闻得到你身上的淡淡梨香。” 他的语气,让人觉得这件事就像太阳朝升夕落、就像四季轮换那般寻常,且又理所当然。 白明微走过去:“我来帮你端菜。” 风轻尘唇角带笑:“八成又是你那些嫂嫂们的主意吧?否则怎么会让你一个舟车劳顿的人来干活。” 白明微颔首:“是她们的主意。” 风轻尘端起一只小盅,而后递到白明微手里:“先喝了这个。” 白明微看到里面的中药,眉头不由得皱起:“这是什么?” 风轻尘嗓音润朗:“这是黄芪当归汤,补气血的良药,你连受几次伤,流了不少的血,黄大夫说,你要好好补气血。” 白明微对药是拒绝的,哪怕是一碗药膳:“其实,我身体已经完全恢复了,不用药也没事。” 风轻尘敛住笑意,神情严肃:“马上就是女子必经的那几日,你想像上次一样疼是不是?” 白明微单手扶额,颇有几分不自在。 这种事羞于启齿,他怎么能挂在嘴边? 为了避免风轻尘再次拿这事叨叨,她只得捏着鼻子,把那黄芪当归汤喝下。 本想一饮而尽,可舌尖刚触到那温热的汤,便觉一股香味弥漫开来。 她慢慢地,一点点汤喝下,脸上带着些许意犹未尽。 风轻尘唇角的笑意再度噙了起来:“当然不会让你当药喝,我与鸡肉一起煲的,味道是不是好了许多?” 白明微放下小盅:“哪来的鸡肉?” 风轻尘像是在说一件最简单不过的事:“我去山里猎的野鸡。” 冬日鸟禽藏得很深,这野鸡怕是没那么好猎。 白明微正想说什么,风轻尘便把手臂递过去,神情间几分委屈几分幽怨:“也不难,只是因为眼睛看不见,身上被枝条刮出了许多小伤口。” “其实也不严重,只是伤及皮肉,还是会有些疼罢了,忍忍就能过……” 话未说完,一团白影跳到白明微肩上,指着卖惨的风轻尘咿咿呀呀:他说谎! 小白貂十分生气,主子这张嘴可厉害了,唇角开合成就他一人的大义凛然,辛苦寻鸡的貂却成为陪衬。 白明微拍拍小白貂的脑袋,向风轻尘走近两步,她目光静静地看着风轻尘,忽然伸手环住了风轻尘的脖子。 第427章 你在,关心我? 风轻尘怔在当场。 心,如擂鼓。 面,染上红霞。 他几乎不敢相信,以一种极为错愕的神情,面对环住他脖子的人。 鼻尖萦绕的是,忽然凑近的,更为清晰的梨香。 他甚至能感觉到,白明微柔顺的发丝触在他的侧颜。 而缠绕颈间的,不只是那一双纤细却有力的手,还有一道轻轻扑来,逡巡不绝的呼吸。 霎时间,他觉得整个脖颈都烧着了。 可也仅仅只是霎时间,白明微便收回了手:“亏你有一双巧手,打个结都打不好,布条险些就松了,要是那会儿你正在火边,袍子可不就掉进火里了?” 风轻尘脸上闪过失落。 然而只是一闪而过。 随即笑容又回到他的脸上:“你在,关心我?” 白明微矢口否认:“并没有,我只是可惜这一身好衣裳。” 风轻尘没有多纠缠,很快就转过身继续忙活。 背对白明微的面庞上,那笑容愈来愈深。 他也不知道,究竟是多深的情谊,才能叫他因为这么个细微且主动的动作,心生愉悦。 他更不知道,自己是否太过卑微,只是这么个动作,便叫他受宠若惊。 思及此处,他忽然转过身来,用同样的姿势环住白明微的颈项。 就在白明微猝不及防时,他拎起了趴在白明微肩膀上的小白貂:“别以为躲在小姑娘身上,我就罚不了你。” 白明微舒了口气。 藏在袖底的手,不知何时捏成拳头。 等她惊觉时,事情已经结束了。 因为结束得太快,以至于她也不知道自己怎么就紧张到握紧拳头,浑身僵直。 风轻尘把一个托盘递给她:“快上菜吧!慢了公孙先生可要打人了。” 白明微看着盘子里的菜,都是她爱吃的。 她抬眸,看着烟火间忙忙碌碌的风轻尘,一时思绪万千。 传闻西楚摄政王暴虐无常,生人勿近。 传闻西楚摄政王杀人如麻,心狠手辣。 传闻西楚摄政王雷厉风行,运筹帷幄。 传闻西楚摄政王冷漠无情,惜字如金。 传闻…… 众多传闻里,不管是褒奖也好,惧怕也罢,无不把他放在高高在上,凡人无法触及的地位。 那是个世人尊崇且畏惧的,近乎于神,又近乎于魔的存在。 可在她面前,遥不可及的摄政王,却是个系着围裙为她洗手作羹汤,周身萦绕着人间烟火气的人。 怎么差别就那么大呢? 恍惚间,她记起七哥曾经说过,“无论出身,不管贫富,人生最难得的就是一丝烟火气”。 而七嫂,就是他跨越一切阻碍也要追寻的平淡烟火。 端着盘子,白明微心头颤了几颤。 向来习惯克制的她,也很快克制了这丝异样。 她转身,端着盘子出去了。 小白貂偏着脑袋,像是在聆听什么,等到白明微走远后,它咿咿呀呀同主人讲。 风轻尘难以置信,随即露出一抹灿烂的笑意。 好像他周身都徜徉在一中无法名状的欣喜之中。 “什么,你说她适才心跳很快?” 小白貂咿咿呀呀。 风轻尘抬手弹了一下它的脑袋:“才不是生气了,小白,你不懂。” 小白貂很不服气,抖了抖圆滚滚的身子。 风轻尘连忙将它拎开:“掉毛,别脏了碗里的菜饭。” …… 这一桌接风洗尘的饭菜,众人吃得很是愉悦。 饭后,白明微又被几个嫂嫂赶来厨房帮风轻尘洗碗。 风轻尘哪里就会让她动手,连忙抢过她手里的帕子:“你别碰水了,我来吧。” 白明微没有拒绝,近些日子的殚精竭虑,加上赶了两天的路,她早就累得手指头都不想动一下,难得偷懒她自然不会拒绝。 白明微问:“你说,要是你底下那些人知道你是这个样子,会不会立即揭竿而起,把你反了?” 风轻尘一边洗碗,一边问:“你这是什么意思,难道我统治他们,靠的不是才华,而是他们对我的惧怕?” 白明微连连摆手:“你误会了,我并没有这个意思。” 风轻尘却没有放过这个剖白心迹的机会:“不管我在别人那里如何,我在你面前,就是真真切切的人。” 白明微习惯性地敷衍过去:“真真切切的人?难道平日\/你不是真真切切的人来着?” 风轻尘道:“你懂我的意思。” 世人在他身上加诸的虚名太多,多到他已算不得一个正常人。 事实上,那些传闻之中,也的确有几分真实。 然而不论如何,在小姑娘面前,畅游暗夜的他,都想做那干净的清辉月色。 白明微没有搭话,只是坐在一旁,身体无力地瘫靠在椅背上。 她何尝不被虚名所累? 不知何时传出的京城第一千金之名把她牢牢束缚住,以至于为了坐实这几分虚名,她在言行举止方面向来小心。 也只有在这满是烟火味的厨房里,她才能彻底放松下来,哪怕坐无坐相,站没站相,也不必有任何顾虑。 片刻过后,风轻尘开口挑开话题:“此次锦城一行,都发生了什么事?” 白明微道:“你的暗卫一直跟在我身边,你不是都能知晓吗?” 风轻尘说:“我想听你亲口讲。” 左右没事,白明微当真细细向风轻尘讲起近日发生的事。 讲到薛晋那些荒唐事,便是风轻尘,也不由得皱起眉头。 最后,白明微道:“也幸亏你放九殿下出城,这次的经历,我瞧着他倒是有些变化。” 风轻尘自是不在意刘尧的事,闻言他问起:“你是不是在烦恼伤兵的安排?” 白明微点头:“是,放他们回家,只怕生活都不能自理,要是有人照顾还好,若是无人照料,那些再不能走的弟兄,只怕会像九月的父亲一样,在地上匍匐前行。” 风轻尘甩了甩手上的水,又把洗干净的碗筷归置好,随即问道:“你想不想听听我的看法?” 白明微再度点头:“自是想的。” 风轻尘告诉她:“行走问题,可以请公孙先生解决,我给你的那本书里,有轮椅的图纸,可寻些木匠向公孙先生学着做轮椅。” 白明微道:“这个我已经想好了,我更愁的是,他们日后的生活。” 风轻尘沉吟片刻:“要不要听听西楚是如何处理的?” 第428章 自是想的 暮色沾窗,室内光线愈暗。 两人相对而坐,守着一盆烧得正旺的火炭。 脚是暖的,手是暖的。 锅里烧着的热水,散发着袅袅水汽。 在这无人打扰的厨房,烟火特有的味道清晰可闻。 白明微动了动身子:“自是想的。” 风轻尘告诉她:“虽然不全是这样,但是我带过的兵,伤残后除了抚恤之外,我也会根据他们的特长,为他们安排谋生的路子。” “不论失去身体上的哪个部分,最难的都不是养伤时期,而是往后余生的一日复一日。” “若是他们无事可做,不仅身体会残,心志也会跟着废了。所以解决这件事是重中之重。” 白明微颔首:“此事我也想过,然而人数太多,一时半会儿也没法想出个完善的方案。” 风轻尘道:“你处理军中事务,习惯是从大方面入手,喜欢统一有序,但这件事却不适用。” “这得具体问题具体分析,那么多人,肯定没办法做统一安排,不过可以分层次。” 白明微用钳子挑了挑火炭:“愿闻其详。” 风轻尘说:“分类,逐次划分类别,先从大方面入手,然后细化下去。”#@$& 白明微不禁坐直身子:“怎么个分法?” 风轻尘继续道:“先根据残疾的部位与严重程度把他们划分出来,然后再根据这些类别与他们本身的特长,再去寻找适合他们谋生方向。” “比如说,脚不能走的,他们这双手或可织布,或可裁衣、做伞、做灯笼……” 白明微眼睛一亮:“这不失为一个好办法。” 风轻尘点到为止:“相信你已经有主意了。”%&(& 白明微颔首:“我在术数方面不行,以至于涉及到一些事,总是没办法想通透,听你这么一说,我倒是立即想通了。” “这次战后,有很多铺子的主人遭逢了变故,以至于各行各业都有所缺失。” “我本想把这些铺子生意分下去,交由民间商贩经营,但转念一想,何不在这上头拿主意?” “要是有人想做,我可以不收他们的银子,条件是他们必须雇佣因为伤残不得不退伍的将士。” “要是没人接手,我倒是可以自己做,如今军中很多地方都需要我自行贴补,如果盈利的话,也能得些贴补。” “就算没有收益,但至少给那些将士安身立命的地方与谋生活计,这么算下来,也不亏。” 风轻尘点头:“是,那些因为家乡有亲人,准备返回家乡的,可以另做打算。” 白明微本来十分疲惫,然而与风轻尘聊到这里,立马精神抖擞。 她起身:“事不宜迟,我找一下江大哥与公孙先生,尽快把这事定下来。” 风轻尘道:“这么晚了,明日再办,你得好好歇歇。” 白明微道:“我不是急性子,自然不是心血来潮,当初我们夺取第一个城的时候,就有一些将士因此残疾。” “如今他们的伤已经好得差不多了,面临着退伍回乡的问题,要是我早些做出章程,也能叫他们早些安心。” “况且,明日不仅是除夕夜,还是传义的生辰,到了明日,怕是没办法思考做这些了。” 风轻尘迅速往手炉里装几块烧红的炭火,然后把手炉递到白明微手中:“天冷,拿着它。” 白明微本欲拒绝,她打小习武,虽然体质弱些,但不至于总是畏寒,手炉之类的东西,可以不需要。 然而风轻尘又接着说:“手不冷没关系,你坐着议事的时候,就放到腿上去温暖肚子,黄大夫说了,肚子做好保暖很重要,那几日也……” 话没说完,白明微早就抱着手炉一阵旋风似的走了。 风轻尘轻喟一声:“那几日也不会太疼。” 趴在椅子上向火的小白貂叹了口气,咿咿呀呀:主子,怎么能在姑娘家面前说这些?老不害臊。 风轻尘拍拍它的脑袋:“我和小姑娘早晚要成为一家人,这种事没什么需要避讳的。” 小白貂翻了个白眼,转身用臀部对着主子。 …… 白明微说做就做,很快就召集了公孙先生与江辞,把想法大概一说,三人商量了一个多时辰,章程便基本制定好了。 送走公孙先生后,江辞见她面色疲累,于是主动把活揽到自己身上:“白姑娘,你去歇歇吧,接下来的事我处理。” “我会制定出一份详细的章程给你过目,若是可行,我立即去办,一切放心交予我。” 白明微是真的有些累了,她没有推迟:“多谢江大哥,那此事就麻烦你了。” 江辞催促她:“快去休息,明日过年,要养足精神,要不然可就没精力围炉守岁了。” 白明微道:“话说明日过年,将士们……” 江辞打断她:“我早已和卫副将安排好,明日不仅给将士们放假,还为他们加餐,并且也准备了一些年货送入军中。” “我保证明日不仅我们能过一个好年,便是背井离乡的将士们,也能停下来感受年味。” “至于守城的将士走不开没关系,明日实行换班制,一直当值守城的将士,会有其他将士与他们轮番换班,这样一来大家伙都能过个好年。” 白明微知道,江大哥心细如发,这些安排定然不会有什么错漏,于是便放心地离开。 江辞叫住她:“白姑娘,我忘了说,将士们希望明日\/你能到军中,与他们痛饮一杯。” 白明微点头:“我会去的。” 江辞挥挥手:“快去休息。” 白明微含笑:“江大哥也注意休息。” 江辞再度催促她:“去吧去吧,万事有我。” 从书房出来,白明微撞见卫骁。 卫骁提着一坛酒,很显然是在等着与谁共饮。 然而见到白明微,他立即把酒藏到身后,笑着说:“白姑娘,欢迎你回来。” 白明微当以为卫骁是在等江辞。 然而不待她开口,风轻尘便出现在二人中间:“还不去睡,明日是小传义的生辰,没有精力可不成。” 白明微这才恍悟,卫大哥提着酒应当是来找她庆祝的。 种子被顺利运回羌城,这样的事情卫骁自然不放过庆祝的机会。 风轻尘说完白明微,又拍拍卫骁的肩膀:“明日我同你喝。” 卫骁哪是风轻尘的对手,先前就被风轻尘说了一通,此时他拎着一坛酒,就像是拎了个火盆似的烫手。 闻言他立即道:“也对,时候不早了,回去睡觉。” 说完,卫骁拎着酒坛子便跑了。 白明微叹了口气:“卫大哥一直在忙军中的事,便是刚才吃饭,他和江大哥都没能来,他不是有意这么晚找我喝酒的。” 风轻尘点头:“这个我知道,但是你该去休息了。” 白明微道:“也是,必须养足精神,明日好好给传义过一个生辰。” 第429章 生辰 翌日。 云岚涌动,羌城笼罩在薄云淡雾之中,晨曦透过云雾洒下来,满世盈溢的,都是醉人的橘色。 大红灯笼高挂,人们都在为除夕夜而忙活。 这天一大早,白明微便来到小传义门前。 大门陡然打开,一身素色衣裳的小传义俏生生映入眼帘。 白明微伸手:“走。” 小传义恭恭敬敬行了个礼,随后走到白明微面前,牵住白明微的手。 供奉灵牌的屋里,一家人早已等候在那。 虽是过年,但众人尚未过孝期,所有人都穿得素淡,却不妨碍众人脸上挂满笑意。 见小传义走进来,众人连忙让开一条道。 任氏点了香,递到小传义的手中:“来,该拜见先人了。” 小传义接过香,恭恭敬敬拜下。 “传义一拜陈三愿,一愿逝者泉下安息,二愿生者福寿安康,三愿……” 小传义垂下眼睫,掩住神情中那丝淡淡的愁绪:“三愿远方娘亲莫要牵挂……” 说完,小传义举着香磕了三个头,最后起身把香插\/进香炉之中。 今日生辰,他最想念的人是娘亲。 但他也没有表现太多,因为他不愿身旁的人担忧。 众人跟着拜下,想说的话太多,想祈的福唯有愿往后平安顺遂一个,但谁也没有说出来。 除夕这一日,他们想让逝去的亲人看到的是,他们早已从过去的阴霾中走出来,怀揣着喜悦的心情,迎接更好的未来。 拜过先人后。 俞皎抱起小传义:“走,我们大家都给你准备了礼物,七婶婶带你去看看。” 高氏与郑氏对视一眼,随即看向白明微:“今日的长寿面就交给你了。” 白琇莹捞起袖子:“长姐,我去帮你。” 杨氏勾住她的腰带:“你去帮什么帮?你会和面还是会抻面?” 白琇莹双手叉腰,抬头挺胸:“我会……添柴!” 郑氏掩唇:“那你还是别去了,和我们一起陪着小传义。” 白琇莹撇撇嘴:“但是长姐也不会呀,你们怎的就叫长姐去?” 俞皎笑而不语。 任氏凑到她耳边低声说话:“你长姐有风军师帮呢。” 白琇莹恍然大悟,随即摇摇头:“白费心思。” 不过她还是没有破坏嫂嫂们的心意,伸手将白明微推了几下:“长姐,六妹想了想,觉得自己难堪添柴大任,只能你自己孤军奋战了。” 白明微看着几位嫂嫂,终是什么都没说,转身向厨房走去。 白琇莹告诉她们:“我觉得你们真的多此一举,没用的,就算给长姐和风军师创造再多独处的机会,也不能叫长姐铁树开花。” 俞皎告诉她:“六姑娘怕是想岔了,我们没有那样的心思,只是风军师在厨房准备年夜饭,任我们谁过去也不大方便。” 郑氏掩唇:“可不是只有大姑娘方便吗?” 杨氏笑嘻嘻地挽起白琇莹的手:“就是就是,我们若是进厨房,多尴尬呀,大姑娘既是风军师的上峰,也是风军师的好友,没人比她合适。” 白琇莹无可奈何:“你们就自欺欺人吧。” 小传义伸手环住她的脖颈:“难道六姑姑不想和传义在一块儿吗?” 白琇莹接过小传义抱在怀里:“当然想。” 一行人回了厅里,依次献上为小传义准备的生辰礼物。 任氏送给小传义的是一身浅蓝色衣裳,上头缝着几个大口袋,方便小传义携带书本。 她说:“这是春衫,尺寸也比你现在穿的还要大,等来年我们回京城了,你约着小伙伴踏青时可穿。” 高氏送给小传义的是一双白色云纹靴,正好与任氏的衣衫配成一套。 她说:“三婶婶纳的鞋底,手艺可能不比裁缝,不过底厚而软,尺寸也稍大一些,你穿着走上一天的路,也必不会磨脚。” 郑氏送的是一件墨蓝色披风,衣摆处绣着一株摇曳生姿的墨兰。 她说:“春日山风犹寒,晚间哪里少得了披风,这是四婶婶给你做的,听闻你父亲和你母亲以兰花寄情,你的出身代表着他们一片深情开花结果,想必这兰花一定能给你带来好运。” 杨氏送给小传义一个书袋:“以后无论你在族学还是去外头上学,它都能装着你喜爱的书。” 俞皎则送给小传义一柄亲手削的木剑:“我听你大姑姑说,要开始让你正式练武了,七婶婶希望小传义能长成一个文武双全的男子汉。” “有一句话说得好,‘文能提笔安天下,武能上马定乾坤’,我们终将会老去,以后的担子,还要交到你的手上。” “如果小传义既能文又能武,等到背负责任的时候,一定能得心应手,如鱼得水。” 任氏笑道:“传义可别被你七婶婶吓到,只要我们还在一日,就不会叫传义独自一人,孤军奋战。” 白琇莹附和:“我们这家人,各有长短,或许每个人都不似长姐那般,有临危受命、力挽狂澜之能,但我们一定会团结一心,相互扶持。” 说着,她把自己的礼物递过去:“比起婶婶们那些正经玩意儿,六姑姑送你的,却是个孩子玩的玩具。” “六姑姑希望你能了劳逸结合,无论是学问还是武功,都不是一蹴而就的事情,并不会因为你停下来休息片刻就止步不前。” “人生的成长就那些年,而保持童趣的时间,也只有那么几年,无论你身上有多大的担子,对自己有多高的要求,六姑姑都希望,每个年龄段所拥有的快乐,你都会有。” 小传义走到众人面前,恭恭敬敬地跪下:“传义谢过几位婶婶,谢过六姑姑。” 俞皎扶起他:“好了,快快起来,不要动不动就行礼。” 小传义牵住俞皎的手,脆生生地道:“自古以来,成大事者必先经历种种磨难才能有一番大造化。” “他们或亲缘情绝,或多灾多难,又或时运不济……传义相信自己必有一番作为,但传义要比他们幸运。” 说话间,他面露坚定,唇含笑意:“因为传义生于爱,长于爱,最后,也一定能终于爱。” 这番话换做其他孩子来说,多少有些自负且不自量力,从小传义口里出来,没人觉得有任何问题。 这四岁的孩子,拥有的聪慧是她们在场所有人都不及的。 俞皎握紧他的手:“传义,长大了一岁,长得真好。” 白琇莹一把抢过传义抱住:“希望我们的小传义,年年有今日这般快乐,岁岁如今朝这般安康。” 郑氏偏头想了想:“我很好奇大姑娘的礼物是什么。” 第430章 长寿面 任氏杵了杵她的手:“大姑娘日理万机,四弟妹想和她比礼物的用心程度,不公平吧?” 郑氏连忙否认:“不不不,二嫂误会了,我没有那个意思,我只是觉得有些好奇。” 高氏疑惑:“不是步景吗?” 杨氏摇头:“步景是风军师猎的,那是一对野马母子,母亲给了大姑娘,也就是大姑娘的坐骑饮岚,儿子给了小传义,也就是现在的步景。” 高氏解释:“我的意思是,步景不是风军师猎给大姑娘,叫大姑娘送给传义的吗?” 俞皎笑道:“你们都别瞎猜了,大姑娘不是在做长寿面吗?” 白琇莹瞪大眼睛:“长寿面不是你们赶去做的吗?” 小传义笑道:“几位婶婶,六姑姑,大姑姑送给传义的,是极为用心的礼物,但是只可意会不可言传。” 众人齐笑:“这也太敷衍了吧!” 公孙先生走进来:“不敷衍不敷衍,就像老夫,送给传义的是无法用金钱衡量的知识,大姑娘送给传义的是信仰,同样是不可具体的东西。” 白琇莹掩唇笑了:“先生您这是耍赖,明明什么都没准备,还拿知识来做借口。” 公孙先生一捋胡须:“知道就成了嘛,说出来多尴尬。” 这时候众人才发现,刘尧始终未曾现身。 任氏有些担忧:“九殿下又不见了?” 俞皎笑着回答:“一大早就被卫副将拉去军中勉励将士去了,殿下身份尊贵,若是他能与将士们共同恭贺新春,将士们必然高兴。” 任氏点头:“原来如此,没丢就好。” 杨氏端来笔墨纸砚,向公孙先生行礼:“请先生墨宝,写几幅春联。” 公孙先生面上带笑:“诸位少夫人都是名门之后,自小学习琴棋书画,几副春联而已,还留着等老夫?” 白琇莹撇撇嘴:“先生写的,必定比我们写的还要好。” 公孙先生哂笑:“小姑娘话中有话呀。” 白琇莹咳了咳:“风军师正在厨房中备饭。” 公孙先生捞起袖子:“几副够吗?要不要多准备一些红纸,我多写几副,便是马厩的门框上,也得给它贴\/上。” 众人笑了,屋内充满欢声笑语。 …… 厨房里。 桌面上堆着各式各样的食材,有百姓送的,还有风轻尘命属下去山中猎的野味。 灶膛里柴火烧得正旺,袅袅青烟透过烟囱攀升入空,吹散了冰冷的薄雾,被晨曦照出迷蒙的黛色。 风轻尘系着围腰在厨房里忙活,听见开门声,他背对着来人,伸展双臂:“你来了,给我绑一下袖子,我绑不好。” 白明微捡起放在旁边的布条,站到风轻尘身后,为他挽起宽大的袖子:“你总是爱穿宽袍大袖,这有诸多不方便,怎么不穿劲装?” “痒。”前边传来风轻尘低沉的嗓音。 白明微疑惑挑眉:“嗯?” 风轻尘微微回眸,露出好看的侧颜:“你的呼吸喷在我的后颈,痒。” 白明微将布条用力拉紧:“别冤枉我,我没那么高,呼吸吹不到你的脖颈。” 风轻尘含笑:“可你适才仰头了。” 白明微在他肩上打了个结:“下次在你身后,不仰头吹你便是。” 风轻尘活动了一下双臂:“不松不紧,刚刚好。” 他把怀中的小白貂拎出来,丢到凳子上:“穿袍子是为了方便将它随身携带,若是劲装的话,它就只能蹲在肩膀上。” 白明微拍拍小白貂的脑袋,小白貂霎时闭上双眼,露出分外享受的神色。 意识到自己这般没节操,它冲白明微龇牙咧嘴。 可此时,白明微早已不再理它。 所以它凶了个寂寞。 白明微刚捞起袖子,风轻尘便指着桌上的铜盆:“面粉都筛好了,就在盆里,你先和面,等会儿我教你怎么抻面。” 白明微走过去,见面粉和水都准备好了,于是便动手和面。 风轻尘正在准备食材,把和面一事完全交给她处理。 过了片刻,风轻尘听到面粉沾手后被撕开的声音,忍不住摇了摇头,低声提醒:“水多了。” 白明微又往里面加了些面,可和半天,面硬是和不动。 风轻尘再度提醒:“水少了,面粘不到一起。” 白明微无奈,只好求助于风轻尘:“面快用完了,要不你来帮忙和一下?” 风轻尘放下手中的菜,走过去和面。 他摸了摸面,便知该放多少的水,很快便将面和匀实了,那面团在他手中被反复揉\/搓,却并不沾手。 白明微见自己和面不成,便想着去帮忙洗菜。 手刚要碰到盆中的菜,却被风轻尘迅速把手捉住:“小心些。” 白明微蹙眉:“怎么会有蝎子草?” 风轻尘解释:“冬天菜本来就少,唯有这蝎子草苗期能抗严冬,你不知道,这蝎子草味道清雅、味美可口,不管是汤菜还是凉菜,都很好吃。” 白明微问:“这蝎子草会蛰手的,还会叫皮肤长荨麻,怎么处理?” 风轻尘告诉她:“用热水焯过后,就不会蛰人了。” 白明微轻笑:“是不是用热水焯一下你的手,你也就能放开了?” 风轻尘正要放开,小醋坛子却不干了,它见主子牵着别人的手,登时气得跳到桌上,捞起盆里没有用完的面粉就往两人身上丢。 霎时间,满室飞灰,面粉漫天。 风轻尘把白明微的脑袋护住了,可自己却遭了殃,落了满脸的面灰。 他有心教训小白貂,却被那小家伙给逃了。 白明微望着灰头土脸的他,忍俊不禁:“算了,我们做人的,不和貂计较。” 说话间,白明微取出帕子去为风轻尘掸开脸上的面灰,却把一些面粉掸进了风轻尘覆眼的白绸里。 灰粉入眼,他有几分不适。 刚想伸手去清理,却被白明微拉住。 “你的手上还沾着面,我来。” 风轻尘敛住唇边不自觉挑起的弧度,霎时面露委屈:“可能要吹吹才好。” 白明微一脚跺在风轻尘的脚尖:“好好说话。” 风轻尘收起那轻佻的神色,静静地站在白明微面前。 白明微解开他覆眼的白绸,用手指掀开他的眼皮,掂起脚尖轻轻吹了吹。 气吐如\/兰,拂面若风。 风轻尘刺痛的眼睛得到了抚慰,霎时好受了许多。 不知是真的有效,还是他忘了疼痛。 只觉得,耳根的热蔓延到脸上,最后叫他脑袋一片空白,什么也感觉不到。 他早已因为这一缕气息,陷入了那叫魔怔的东西里。 他怔怔地伸出手,轻轻触在滚热的面颊上。 第431章 何尝不是一种残忍? 而这一个动作,也叫白明微发现了他的异常。 白明微长睫颤了颤,随即又把白绸覆于他的双目之上,系了个好看的结,然后把手收回。 白明微转身,从锅里舀了一瓢热水,倒在那蝎子草上。 尖尖的刺在热水的冲刷下,很快就被软化,原本那些会伤人的毒,也都失去了原本的毒性。 白明微伸手去捞,蝎子草已不再蛰她,反倒是那氤氲的水汽,烧得她的脸颊有些滚烫。 风轻尘怔了片刻,笑容高高挂起。 他走到桌前,继续把面团揉来揉去。 或是为了掩饰心中那如同被热水软化棱角,白明微开口打破沉默:“都说君子远庖厨,你做起菜来倒是有模有样。” 风轻尘笑容从未落下,他说:“我父亲和我母亲很恩爱,我父亲这辈子只有我母亲一个人。” “哪怕当时朝局动荡,内忧外患,他也会在百忙之中抽空给我母亲动手做饭,然后我们一家人,就围着桌子,吃父亲做的饭菜。” “父亲还告诉我们兄弟,一定要学会十八般武艺,将来才可以照顾好妻儿。” 顿了片刻,风轻尘继续说道: “我父亲每年都会带着我母亲出去散心,有时会去尝其他地方的美食,有时也会去山居竹屋住上一段时间。” “后来亡国了,人人都骂我母亲祸国妖姬,是我她让我父亲色令智昏,把祖宗的基业拱手让人。” “或许我父亲不是一个好君王,但他的确是个好丈夫,好父亲,我也很听他的话,什么都去学一学,现在可不就用上了?” 白明微默默地听着,最后告诉他:“依照当时的情况,就算你父亲不这么宠爱你母亲,也不可能救下那千疮百孔的国家。” 风轻尘点头:“我知道,当我坐上那个位置时,我就知道了,祖宗的基业不是父亲宠爱母亲才败毁的,而是积弊已深,无可救药。” “不管世人怎么看,父亲对母亲的好,父亲对母亲的爱,都是我在后来那些暗无天日生活里的光。” “我从没有一刻把亡国的错怪在母亲头上,而是回味着那些温馨的记忆,走过了最艰难的日子。” “所以我一直告诉自己,如果我遇到心爱的女子,我一定要像父亲那般,做个……” 说完,风轻尘放开揉好的面团,回首面对白明微的方向:“猜猜我要做个什么样的人?” 白明微把蝎子草的水控干,随口回答:“男人?” 风轻尘擦了擦手,顺着她的话说:“对,做个好男人。” 白明微没有接话,但她明白风轻尘想表达的意思。 也不知为何,风轻尘对她说的话,越来越隐晦了,从最初的直白,到现在的婉转。 她不知道发生这种变化的缘故,或许是风轻尘担心她尴尬,又或许是其他什么原因,总之有好些事都变了。 白明微把手放到揉好的面团上,面团柔软的触感从手心传来,似乎心底也跟着暖呼呼的。 她开口:“今日是除夕,你不在家,真的没有关系吗?” 风轻尘不以为意:“那里只是我的故土,而非家。” 白明微张口:“我的意思是……” 风轻尘打断她:“是我给了你负担么?所以你要赶我回去,我已经尽可能避免了,怕你觉得尴尬,怕给你难堪,我已经……” “还是说,我在你身边,对你来说就是一种负担?” 白明微开口想要解释,风轻尘再次抢到前面:“我不想一次次强调,这一切都是我自愿的,与你无关。” 他并不强求任何回报,只想待在心悦的人身边,哪怕只是待着,就算只能一味付出,他也心甘情愿,甘之如饴。 白明微道:“我只是,觉得这样对你不公平。” 这件事她想了很久,她不能总是一边装傻,一边心安理得地享受风轻尘的付出。 拒绝别人的感情,却不拒绝别人的好,这种行为本身就是一种贪得无厌且不道德的。 她不想风轻尘一往情深被辜负,更不想风轻尘付出太多,最后一无所获。 风轻尘转身背对白明微,喉结上下滚动:“叫我离开,何尝不是一种残忍?” 他知道,在小姑娘的心底,儿女情长不会摆在首位,所以他愿意等,等到他不能再等为止。 他以为这说过一次后,已经是心照不宣了。 待在小姑娘身边,守着小姑娘便好。 却没想到,连陪着都不行么? 白明微望着他,见他脸上闪过神伤,觉得大过年的不该说这些,刚想开口安慰,风轻尘却已开口:“过来,我教你抻面。” 见风轻尘事先放下了先前的话题,于是便借驴下坡,走了过去。 风轻尘把面团放到她的手中:“长寿面,就是要讲究一个‘长’字,所以这团面最后要抻出一条长长的面。” 白明微看着面团有些犯难:“这么大团面,就只抻出一条么?” 风轻尘道:“这个简单,你先把面拿着,我告诉你抻面时需要的力道。” 白明微照着他说的,把面团抻开。 然而抻了好几次,面条都会因为受力不均而断开,于是她只好把面揉回去,然后再抻开。 风轻尘握住她的手,她刚要挣脱,耳边响起低沉的声线:“时辰不早了,别耽搁时间,小心传义肚子饿。” 白明微并未拒绝,任由风轻尘握住她的手,把面团一点点抻开,做成一根长长的面条。 两人近在咫尺,却保持着不会令人不适的距离。 说来也奇怪,她那双能琴棋书画又能舞剑的手,无论如何都无法把面团变成面,但在风轻尘的帮助下,再丑的坨坨,也能变成好看的样子。 同样是手,却有着这么大的差距。 白明微见着面已成型,她停下动作,风轻尘便将她放开,几乎是在面做好的同时,便已经放开。 动作之快,快到近乎小心翼翼。 比从前还要小心。 白明微见状,终于还是开口把在肚子里转了无数次的话说出来:“在本该开心的日子,说了让你不愉快的话,我不是有意的。” 风轻尘弯腰向灶膛里添了几根柴,火烧得更旺了。 锅里剧烈翻滚的沸水,蒸腾起一阵阵热气,模糊了他脸上复又回归的笑容。 他没有说话,只是在抿着唇笑。 第432章 那就好,那就好…… 白明微拿不准他的反应,却生怕说多了惹他误会,一时就僵在那里。 直到白明微忍不住再度开口:“你……没事吧?” 风轻尘转身,摸了摸鼻子:“既然刚刚你说了不开心的,那我便给你说些开心的。” “阿五来信,你五哥已经寻找到公孙先生师父的踪迹,若是不出意外,你五嫂有救了。” 白明微听着,神情微怔。 紧接着,她捂住了唇,噙着水光的眼睛弯成月牙儿。 “那就好,那就好。” 风轻尘道:“我知道为了保护你五哥的安全,你轻易不敢与他们联系,阿五也得了你吩咐,没重要的事不能给你传信。” “但影卫有每年一次的述职任务,所以阿五边把这条消息送到我这里,如此你也可以放心了。” 白明微倒了一杯热茶,递向风轻尘:“除了谢谢你,我不知该说些什么。” 风轻尘接过茶水,轻轻抿了一口,随即把茶杯放到一旁。 不是什么好茶,他却喝出回味无穷的感觉。 他面对白明微的方向,默了片刻,随即把面抓起来放到碗里,递到白明微手中:“我烧菜,你煮面,这次我可不帮你,否则传义就吃不到你的心意了。” 白明微端起面:“好,我自己来。”#@$& 风轻尘洗了手,又把调味料一一闻过之后,放到右手边,开始炒菜。 油锅滋啦滋啦响,油烟一阵一阵地冒。 这副情景,任谁都觉得,站在这的本该是个满面油光浑身大汗的人,但偏偏那俗世的烟火,却像是缭绕在谪仙周身的祥云。 衬的他整个人如同一幅隽永的画卷。 白明微拿着面下进另外一口大锅里,用勺子搅了搅,随即问:“西楚过年有什么讲究么?”%&(& 风轻尘摇头:“都是九州大陆的人,都曾有着同样的祖先,这西楚的过年习俗,与东陵没多大区别。” 白明微又问:“那么生辰呢?” 风轻尘笑道:“生辰有很多讲究,比如说……” 两人有说有笑,适才发生的事,就好比微不足道的小插曲,并不影响这一刻的和谐。 …… 席分两桌,菜式虽然不多,但菜量却很足。 众人围桌而坐,卫骁与江辞也在,厅里热热闹闹的。 但这一次,小传义坐到了白家女眷这一桌。 白明微把长寿面端到他面前:“这是大姑姑给你做的,愿我们的传义平安喜乐,万事顺遂。” “多谢大姑姑。”小传义甜甜应了一声,抓起筷子夹住面的一头,把面送到口中。 他神色一顿,但还是认认真真地吸溜。 白明微听着他的吸溜声,心底是愉悦的。 所有人都停下动作,专注地看着他吃。 然而小传义吸到一半,他才苦着脸说:“大姑姑,您为什么不放盐?” 面条还没咬断,就这样衔在嘴里,好像随时都会断一样。 白明微拍了一下脑袋:“难道我把糖和盐弄混了?” 公孙先生一抖袖子:“你还不如瞎子呢!” 风轻尘面向公孙先生:“不若先生您去做一碗试试?” 公孙先生轻轻拍了一下嘴:“老夫什么都没说。” 白明微起身:“大姑姑给你去拿盐。” 风轻尘指了指小传义的碗。 众人顺着他的手看去,不明所以。 白明微却很快就抓起筷子,随后在面碗里搅了几下:“盐放了,只是没和开。” 卫骁拍了一下江辞的肩膀:“白姑娘怎么知道风军师在指什么?” 江辞耸耸肩。 小传义冲白明微点点头,接着继续吸溜碗里的面。 然而,才吸了一截,他又苦着脸说:“大姑姑,这面好咸啊!” 白明微放弃了:“放下吧,别吃了,就算不吃,传义也能长命百岁。” “不,彩头可不能断。”俞皎连忙阻止,随即往里头倒了些水,“可以吃了,虽然味道可能寡淡些,但还能入口。” 小传义没再说什么,把一整条面吃下去。 从他的表情可以看出,这碗面吃得相当惊心动魄,以至于碗空了,仍旧心有余悸。 俞皎安慰白明微:“没事,有空多练练,争取明年能做出一碗美味的。” 白琇莹深以为然:“七嫂说得对,这一碗不好吃没关系,下次一定能做得更好吃。” 几位嫂嫂掩唇笑了,任氏连忙呵斥她们:“你们怎么能取笑大姑娘,就算面不好吃,也是大姑娘用心做出来的。” 白明微叹了口气:“二嫂,其实你可以不用说的。” 几人笑作一团,便是小传义,脸上也没有适才的难看。 小小的人儿绽放甜甜的笑意,露出两颗好看的小虎牙。 她拉住白明微的手:“大姑姑,谢谢您,娘亲不在身边,能吃到大姑姑亲手做的面,传义很是欣喜。” 白明微这才觉得稍稍安慰,她拍了拍小传义的肩膀:“吃饭,吃完饭后大姑姑和你一起去训练步景。” 小传义乖巧点头:“好。” 众人围着桌子,挨个为小传义送上祝福,最后才动筷吃菜。 没有什么盛\/大的庆祝仪式,更没有什么丰盛的山珍海味。 但在这寒冷的边塞小城,所有关心小传义的人,都聚在一起,送上精心准备的礼物,吃着可口的饭菜。 这个生辰,小传义也同样过得满心欢喜。 最后,他端起一碗汤,站到椅子上:“大家的祝福与关心,传义都收到了,传义不知该如何表达感激之情,但愿在众的每一个人,健康长青,诸事顺利。” 说完,小传义把汤一饮而尽。 刘尧放下筷子:“这副架势很好,若是能再划几拳更好,过来,本王教你划拳。” 公孙先生清了清嗓子,刘尧立即改口:“划拳是不对的,传义绝不可以学坏。” 在众的人又笑做一团,整顿饭都吃得十分愉悦,气氛相当欢乐。 小传义看着笑容不断的白明微,他低声说道:“若是传义的生辰能叫大姑姑一直这么开心,传义每日都过生辰。” 白明微凑到他的耳边,轻声细语:“就算不是传义的生辰,大姑姑见到传义,也会很开心。” 小传义摸着身上干净的衣裳,看着围坐在身旁的亲长,想到远在千里之外的娘亲,他露出浅浅的笑意。 孩儿安好,娘亲勿挂。 第433章 这是一匹小脏马 饭后,冬日的暖阳刚刚升到空中。 薄薄的晨雾已被驱散,天空如水洗般湛蓝,便是空气也一尘不染。 一袭金甲的白明微牵着小传义来到马厩,与之相伴的,还有俞皎和白琇莹。 缰绳套到小步景的头上,小步景被牵了出来。 小小的马儿什么都不懂,且对一切都十分好奇。 看见小传义的到来,它摇头晃脑地跑过去蹭小传义。 蹭了了半天,发现小传义并没有给它喂糖块,它哼了几声,随即用臀部对着小传义,尾巴一次又一次打在小传义的脸上。 小传义不躲也不让,任小步景用尾巴抽打他。 白琇莹狠狠拍在小步景身上:“你这匹小\/东西,马小脾气大,谁才是主子啊?” 岂料这一打,彻底把小步景给惹毛了。 它嘶鸣一声,高高扬起前蹄,后脚猛力朝白琇莹踢去。 小传义立即挡在白琇莹身前,小步景看到是小传义,立即收起双脚,变得柔顺下来。 这突如其来的一幕,把白琇莹给吓坏了。 俞皎惊恐地看着白明微:“你怎么拦着我,要是它真的踢在传义身上可怎么办?” 白明微笑道:“它不会的,它已经认传义为主了。” 说话间,小步景转身,摇头晃脑又来蹭小传义。 小传义搂住它的脖颈,随后将一块糖递过去。 小步景一口把小传义的手咬住,接着嘴巴快速动着。 慢慢地,小传义的手被吐出来,上头全是口水。 白琇莹连忙把帕子递给他:“这还是一只小脏马。” 小传义把手擦净,随后又抱住步景的脖子:“步景不脏,只是有些贪吃。” 俞皎笑道:“何止贪吃,简直太能吃了,你瞧它的肚子,圆滚滚的。” 白明微弯腰,蹲在小传义面前:“小步景还不能套马鞍,你敢不敢直接骑上去。” 小传义点头:“我敢,因为我已经骑过了。” 说着,小传义抓住步景的鬃毛,翻身骑了上去。 动作敏捷,没有半点生疏,可见是熟能生巧。 小步景也很乖,一动也不动,就怕将小传义给颠下来。 白明微牵出饮岚,把马鞍套上去,然后翻身上马:“传义,走,大姑姑带你去军中走一圈。” 白琇莹十分担心:“长姐,怎么能放任传义自己骑马,这小脏马性子烈得很,伤了传义怎么办?” 白明微扬唇:“没事的。” 说完,她抖了抖缰绳,饮岚慢慢跑了出去。 步景不紧不慢地跟在后面,步履迈得又平又稳。 俞皎拉住心急如焚的白琇莹:“别担心,让传义练练胆量也好,我们回去,准备守岁时的东西。” 白琇莹这才作罢:“也怪我关心则乱,有长姐在,传义能有什么事儿!” 俞皎点点头:“走,我们回去。” …… 白明微带着小传义,漫步在羌城内。 大街小巷,家家户户,年味显而易见。 小传义把这些改变尽收眼底,他紧绷的神色也渐渐舒缓开来:“大姑姑,羌城的百姓都在庆祝新年呢,和京城一样喜庆。” 白明微颔首:“不止是庆祝新年,也在庆祝胜利,不管战后的日子有多难,不被奴役的自由,都值得庆祝。” 小传义眼眉弯起:“大姑姑,我忽然觉得,您做了一件了不得的事。” 白明微笑道:“是所有人,一起做了一件了不得的事。” 小传义并未再说什么,抓紧步景的鬃毛,与白明微一同向军营的方向走去。 书中描绘的盛世,富足而康乐,他无幸见到,然而他看到经历了战火后,重归于和平的景象。 这叫他更向往盛世,也更珍惜和平。 金阳灿灿,铺洒在白明微的盔甲上,明耀而夺目,她就像这荒凉边城的一把火,温暖且灼烈。 小传义看着高头大马上的身影,唇边挂着一抹浅浅的笑意。 城外军营。 远远就闻到一股浓烈的汗味,那汗味之中,掺杂着些许酒香。 守营战士见来人是白明微,大喜过后,连忙垂头行礼:“白姑娘!” 白明微轻轻颔首,随后直接骑马走进去。 还没看到人影,便听到一阵起哄声,嘈嘈杂杂传来。 小传义虽然好奇,但没有说话,从进入军营的那一刻起,他就始终挺直脊背,像是不自觉的肃然起敬。 等到两人凑近吵闹的声源,才发现原来众将士在斗鸡。 这里的斗鸡不是真的在斗鸡,而是把一只腿曲在另一只腿上,用手固定,而后单膝行走,用曲着的膝盖撞向另外一人,谁先摔倒或是双脚落地谁就输。 也不知是哪两人正在空地里比赛,他们被众将士围着,喝彩声高呼声此起彼伏,气氛尤为热烈。 “好!” 场中已有人摔倒,白明微扬声高呼一句。 本在欢呼的众将士霎时噤声,齐刷刷地看过来。 现场有上千人,上千双眼睛,只是看过去,便是黑压压的人与炯亮的目光。 小传义把腰板绷得更直。 白明微目光平静地逡巡一眼,随即下马:“继续玩啊,怎么我一来你们就停下了呢?” 张进正好也在,他朝白明微招手:“白姑娘,您来啦?” 说着,他单膝跪了下去。 上千人不约而同跪下,拂袖声整齐划一,喊声更是洪亮:“见过白姑娘!” 白明微拍了拍饮岚,小传义也翻身\/下马。 待饮岚领着步景退到一旁,白明微与小传义一同走过去。 行到将士们面前,白明微笑道:“今日别那么严肃,我是来和你们一起庆祝新年的。” 众人起身,眨眼间排列成队,整齐地站在白明微面前:“是!” 白明微见大家都不能放松下来,低喝一声:“张进!” 张进立即来到近前:“属下在!” 白明微笑道:“适才你们在玩什么,好像很有趣的样子,继续玩吧,我和你们一起。” 众将士大喜,却仍旧站得笔直,好似严谨的纪律,才能表达他们对白姑娘的敬意。 在张进的组织下,队伍又回到了适才的形式。 但因为白明微在场,众人倒不好意思去比赛了。 张进看向大家,见没人上场,他只好站到人群中央。 正当气氛有些冷场时,瘦削的小杜拨开众人挤了进去。 第434章 小没良心的 由于小杜的出现,气氛瞬间就活络了。 不仅因为他在众将士之间人缘极好,更是因为他瘦弱的身躯,在魁梧的张进面前,有几分以卵击石的感觉。 张进叉腰,他也笑了:“你这……叫我怎么下手?” 小杜活动手脚,随即摆出一个十分滑稽的姿势:“放马过来,别客气!” 张进摸了摸鼻子,把右腿曲在左腿上,静静地等着。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二人身上,小杜十分卖力,刚把左腿曲到右腿上,便朝着张进撞了过去。 可还没开始,比赛就结束了。 就在他撞上张进的时候,他整个人被撞飞出去,四仰八叉地躺在地上动弹不得。 众人怔了怔,随即爆发出洪亮的笑声。 有人说:“小杜,你这是不自量力。” 有人说:“小杜,你自取其辱,这下丢脸丢大发了。” 有人还说:“小杜,能不能起来,要人扶吗?” 但笑声的最后,是所有人关怀的声音。 张进端起一旁的酒碗一饮而尽,随后向小杜拱手:“承让了!” 小杜缓了老半天,这才从地上慢慢爬起来。 他拍拍身上的土:“没事,我不喝酒。” 张进笑道:“我却没喝够,还有谁与我一战?” 张进的身手,大家都知道,谁敢上去给他送酒喝? “我来。” 就在这时,白明微的声音响起。 众人让出一条道,白明微缓缓走过去。 张进立即收起笑容,原本威风凛凛的他,变得束手束脚,急促不安。 那种表现,并不是因为白明微的身份与威势,而是因为知道对手是白明微,自然而然的,不由自主的改变。 “白姑娘,属下哪是您的对手?” 白明微笑道:“没玩过怎么知道?” 说着,白明微曲起她的右腿,把右腿搁在左腿上,用双手固定,噙着笑意等着张进。 张进深吸一口气,旋即摆出架势。 但天生的恐惧感,还是叫他的行动有所受限,没有和杜成对战时那般威武。 “白姑娘,给他点颜色瞧瞧!” 一声起,起哄声声起,众将士的情绪被调到最高。 白明微笑容璀璨:“张进,我来了。” 说完,白明微单脚撞向张进。 当膝盖与张进的膝盖相触时,张进霎时被撞开。 张进大惊:“白姑娘,您没用内力,还撞这么疼,您的膝盖是铁做的吗?” 白明微神采飞扬:“怕疼?怕疼就认输,酒归我!” 张进摇头:“许久没碰一滴,怎能拱手让白姑娘?” 于是,张进用力向白明微撞去。 白明微一错身,再用力一撞,张进顿时摔倒在地,根本就无法动弹。 白明微端起满上清酒的碗,举头痛饮。 些许酒水顺着嘴角滑下,她却不甚在意,一碗酒喝得豪气云干。 最后,她把碗砸在桌上:“好酒!” 众人扶起张进,把他拖到一边。 白明微看向在众的将士,最后挥挥手:“你们玩吧,今儿过年,要玩得尽兴。” 话音落下,白明微走出人群,小传义紧随其后。 众将士没有挽留,对他们来说,白姑娘能出现在这里,足以叫他们欣喜。 等到白明微与小传义走到马儿旁边,众将士齐齐跪下:“恭送白姑娘。” 白明微并未说话,待小传义骑上步景后,她也翻身上马,抖动缰绳,二人离开了军营。 小传义问:“大姑姑,走那么快,是要赶去下一个地方吗?” 白明微点头:“嗯,穿上这身战袍的,几乎所有人都在背井离乡,我们虽然不能代替他们的亲人,至少能去和他们说上几句话,让他们在异乡感到一丝慰藉。” 于是,白明微带着小传义去了多个地方。 踢蹴鞠、掷骰子、掰手腕…… 一圈转完,白明微已经喝得大醉,回到居所前,都由小传义给她牵马,直到她被俞皎和白琇莹给扶回房间。 在厨房独自忙活一整日的风轻尘,终于等来了其他人,然而却不是来帮他的,而是丢给他一包药。 “风军师,我长姐喝醉了,这是黄大夫开的解酒药,麻烦你帮忙煎一下。” 风轻尘捡起药包:“喝得很多么?可有事?” 白琇莹有些诧异:“就只是醉了,没事。我长姐把你独自一人丢在厨房里干活,她自己跑出去喝酒,你不生气?” 风轻尘找来陶罐,把解酒药倒进去,放到炉子上煎。 他淡声道:“生气又怎样,舍不得打舍不得骂。” 白琇莹抖了抖:“受不了,我掉了一地的鸡皮疙瘩,在小孩子面前,你最好注意一下,免得把我吓坏了。” 风轻尘没有多言,放下手头的一切事情,守在小炉子前煎药:“你等等,解酒药马上就好,我在厨房走不开,若是她还有酒局,你就劝劝她。” 白琇莹道:“我长姐其实并不喜欢喝酒的,以前逢年过节,家中的果酒她都不沾,也就是现在才不得已喝,你别因此觉得她不是个好女子。” 风轻尘声音依旧淡然,却带着笃定的意味:“不会。” 白琇莹撇撇嘴:“你向来话都这么少吗?” 风轻尘颔首:“也许。” 白琇莹见状,便不再多言。 等到风轻尘把药煎好,倒入碗里,白琇莹找来托盘,端着药准备离去。 临走前,白琇莹低声告诉风轻尘:“我大伯在世时,每年的除夕夜,都会带着长姐他们赏梅。” “梅花与我大伯和大伯母息息相关,长姐虽然最喜梨花,但每年的除夕夜,她都要看梅花的。” 风轻尘颔首:“多谢,我明白了。” 白琇莹端着药走后,暗卫立即现身:“主子,属下知道哪里有梅花,这就去为白姑娘摘来。” 风轻尘摆手:“不必了,免得叫她触景生情。” 这花既是与父母有关,如今父母兄长都不在,除夕夜献上梅花,岂非提醒她过往? 她必定难过。 暗卫又道:“主子,让属下来帮您。” 风轻尘再次拒绝:“不碍事,我自己来,下去吧。” 暗卫看着摆满桌子的材料,幽幽叹了口气。 这也太欺负人了,怎么能全都给主子做呢? 但暗卫不敢多言,恭敬地退了下去。 风轻尘清理药罐,却忽然把药罐随手一扔:“小没良心的,自己跑去花天酒地,还给喝醉了,也不想想我一个人厨房里忙得天昏地暗。” 第435章 除夕夜 小没良心的如今醉倒在床上,俞皎边骂她边把解酒药灌进去:“真是越来越没分寸了,大过年的把自己喝成这样,若是传义出点什么事,你就后悔去吧!” 俞皎动怒,谁也不敢靠近。 待喂完解酒药,俞皎把小传义搂在怀里:“你这大姑姑也太不靠谱了,以后绝对不和她单独出去,免得她把你卖了。” 小传义小心翼翼地拉了拉俞皎的袖子:“七婶婶,大姑姑说,军中的酒并不多,分到将士们手里,也没几个人能喝上。” “而如果大姑姑喝了这些酒,将士们会高兴,所以大姑姑才会到处去抢他们的酒喝。” 俞皎咬牙:“还是用抢的?” 接着,俞皎很快就回过味来:“也是,军中的将士都很敬仰她,能把为数不多的酒给她喝,将士们必然高兴。” “但也用不着喝这么多呀!本来就不胜酒力,这一碗碗酒下肚,身体还要不要了。” 小传义连忙请罪:“是传义不好,没能看住大姑姑。” 俞皎拍拍他的肩膀:“不关你事,是她自己处事荒唐,分明你过生辰,还带着你这小寿星去喝酒,你别袒护她。” 任氏连忙打圆场:“七弟妹,消消气,你吓到传义了。” 俞皎这才歇下,没有继续骂。 其实她也是心疼,一个好好的姑娘家,喝成这个样子,如果出事该怎么办? 小传义见俞皎情绪平静下来,总算松了口气。 他知道,大姑姑带他去自有大姑姑的深意。 因为大姑姑一直觉得,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今日他的所见所闻,已能让他比抱着书本死读还要学得多。 …… 年夜饭。 白明微在醒酒汤的作用下,已经清醒过来。 还没揉揉昏昏沉沉的脑袋,俞皎便将她赶去厨房。 风轻尘忙活了整个下午,张罗了十二道菜,两人把饭菜端上来时,众人早已迫不及待地围坐在桌前。 同样是席分两桌,除了平日那些人,卫骁与江辞也在,其中还包括黄大夫。 本来也叫了吴孝杰,但他却忙着做农具,于是便拒了邀请。 年夜饭,自然是热热闹闹的。 开席之前,风轻尘和白明微端来两碗菜。 里面的菜从根须到叶子,都完完整整的,并未有切过的痕迹。 小传义问:“这有什么讲究吗?” 公孙先生回答他:“早上传义吃了长寿面,现在这是长寿菜。” 黄大夫耐心解释:“这是很早之前的传统了,除夕夜吃的第一口菜,须得是没有切的蒜苗,取‘算’这个谐音,寓意来年一言九鼎,说话算话。” “其余的菜也不切,统称为‘长菜’,寓意着长命、健康与顺遂,所以第一口菜是对来年的期许与祈愿。” 小传义憨态可掬拱手:“多谢先生解惑,多谢黄大夫解惑。” 刘尧握紧筷子:“管他长菜短菜的,本王与尔等凡夫俗子过除夕夜,已经够憋屈的了,怎么还不让本王动筷?” 江辞与卫骁同翻白眼:“殿下若是嫌我等俗气,可自行离开!” 刘尧冷哼一声:“本王就是喜欢你们这种看不惯本王的样子,你们越是看不惯,本王就越要在你们面前晃,气死你们!” 两人默契的没有理会他。 公孙先生开口:“大家赶紧把这长菜吃了,我等着开席呢!” 白明微夹了一根蒜苗放入小传义碗里:“要做个诚实的孩子。” 接着,白明微又夹了一根芫荽:“传义也会健康、平安、长寿、顺遂。” 小传义声音清脆:“多谢大姑姑。” 众人拿起筷子,开始分食碗中的长菜,紧接着,迫不及待地食用碗里的菜。 风轻尘握住酒杯,在众多繁杂的声音中,去感受白明微发出的响动。 江辞一边大快朵颐,一边杵了杵他的手臂:“她吃得香呢,你也快吃,菜已经见底了。” 风轻尘露出一抹淡笑:“多谢。” 说完,他捡起筷子,慢条斯理地开始夹菜。 风轻尘的手艺自是不用说,更何况这是一桌摆着十二道菜的大餐,所有人都吃得很好,忙得祝福语之类的全部都省了。 等到碗盘见底,而腹中已觉饱时,白琇莹提议:“我们来行酒令吧,输的喝酒。” 众人自是没有异议。 于是由白琇莹开始,众人玩了起来。 当然,输得最多的是刘尧与卫骁。 卫骁喝得面色酡红,忍不住打趣:“黄大夫竟然一把没有输过,真是深藏不露。” 黄大夫捋了捋胡须:“大夫,也是有学识的。” 卫骁摸了摸脑袋:“惭愧,惭愧。” 众人将目光移向刘尧:“行不行?不行就喝。” 刘尧把杯子砸在桌上:“本王不行!” 黄大夫下意识地回答:“这个不行呢,对男人来说是大忌,须得早发现早求医问药,切不可讳疾忌医,以免拖到最后无力回……” 刘尧拍案而起:“放肆!你瞎说什么?!” 黄大夫这才惊觉自己说错了,连忙拍了拍嘴巴,莫敢再说一句话。 刘尧见众人都看向自己,不由得气急败坏。 他一口灌下杯子里的酒,恶狠狠地盯着黄大夫,仿佛要将黄大夫身上盯出两个大洞。 公孙先生有心打圆场,却因为憋笑而无能为力。 风轻尘闭口不言,卫骁尚未反应过来,还是江辞救了黄大夫一命。 他给刘尧倒了一杯酒,规劝道:“黄大夫的话,也没有说错,我那有鹿鞭虎鞭牛鞭各种鞭,到时候可以送给殿下泡酒喝,兴许就好了。” 众人本来还以为他会发挥三寸不烂之舌的长项,谁知他拯救黄大夫的方式,竟然是比黄大夫更过分。 白明微捂住小传义的耳朵:“非礼勿视,非礼勿听。” 其余几人也低头不语。 卫骁见气氛冷下来,不免有些疑惑:“你们怎么了?九殿下不行自有黄大夫治,你们这么担心作甚?” 刘尧目眦欲裂,咬牙切齿:“你们合起伙来欺负本王是不是?” 几人不约而同点头:“是啊,才发现吗?” 刘尧勃然大怒,就要破口大骂。 白琇莹抢在他前头:“你们一个个的,都老大不小了,在一众女眷面前谈论某种疾病,还要不要那块老脸了?” 几人同时噤声。 刘尧见白琇莹帮他说话,心头一喜,可紧接着,却叫他面色大变。 “原来你也跟着他们排挤本王!”刘尧喊了一句,甩袖离去。 江辞招呼大家:“不用管他,他吃饱了。” 众人当真也没管他。 第436章 天灯与愿望 然而经过这一闹,行酒令算是玩不下去,众人把盘子里的菜一扫而光,随即便一同帮忙清理饭桌。 待客厅清理干净,他们又摆上干净的桌子,又添置了几个火盆,端了些瓜子花生,准备围着火盆一同守岁。 见时辰还早,卫骁道:“我先去军中一趟,等会儿回来。” 江辞也随后起身:“我去看看守城的弟兄,等会儿再回来。” 说完,两人便走了。 白明微白日已经去过一次,所以晚间她并没有惦记着军中,知道卫骁与江辞离开,她并未跟着去。 白琇莹从后屋提来一大堆东西:“这些都是我们白日做好的天灯,长夜漫漫,我们不若在灯上写下寄语,然后放天灯升空。” “天上星河璀璨,人间天灯闪烁,多美妙的一番景致。你们觉得如何?” 刘尧不知从何处钻出来:“放天灯,也太老套了吧?” 白琇莹把天灯摆在桌子上:“这次的天灯与寻常的不同,这是许愿灯,我们可以把愿望写在灯上,如果天上有神仙,他们一定会看到的。” 几位嫂嫂都很有兴趣,分别捡了一个天灯去,开始在上头写写画画。 白明微捡了一个放到小传义的手里,小传义拿了支笔,便走到角落偷偷在上头写上愿望。 公孙先生与黄大夫自然没那份玩心,两人年岁相仿,一同喝茶谈天也很惬意。 刘尧嘴上嫌弃,手却很诚实的拿起天灯。#@$& 白琇莹也挑了一个,偷偷摸摸的写下寄语。 最后剩下白明微与风轻尘。 白明微问:“风轻尘,你要么?” 风轻尘想了想,最后还是摇摇头:“不必,写了怕你不偷看,不若我直接说给你听。” 白明微没有理会他,也挑了个天灯,转身开始在上头落笔。%&(& 细细的笔尖,勾勒出横竖撇捺,一个个娟秀的簪花小楷,跃然于纸上。 等到他们都写完心中的愿望,这才拉开门走到院中。 小传义的灯第一个升空,在别人问及他写了什么时,他摇摇头,不愿说出来。 可为他点灯的白明微却看到,上头写满了他对母亲的思念,密密麻麻,就像他随军出征前,母亲为他临行密密缝出的针脚。 他双手合十,在心中默念:如果天上真的有神仙,请代传义告诉娘亲,传义一切安好。 任氏并不遮掩她的愿望,天灯升空时,她告诉大家:“我希望我们一家人在迈过一个又一个坎后,会迎来安稳与幸福,每人都常乐,安康。” 高氏点燃她的天灯:“我没有二嫂那么大的愿望,但盼着我们能顺利回京,把亲人的尸首葬入祖坟。” 郑氏没点灯,便忍不住说了她的愿望:“我希望我们家未嫁的姑娘,能像我们一样,找到一段刻骨铭心,永生难忘的姻缘。” 众人笑了:“就你惦记着这事,生怕姑娘们嫁不出去?” 杨氏放飞天灯,看着天灯冉冉升起,渐行渐远,成为万千星辉中的一点,她才道:“我希望五哥和五嫂能平安。” 众人默了片刻,随后询问白明微:“你都写了什么?” 白明微轻声开口:“我写了一首诗。” “蟋蟀在堂,岁聿其莫。今我不乐,日月其除。无已大康,职思其居。好乐无荒,良士瞿瞿。” “蟋蟀在堂,岁聿其逝。今我不乐,日月其迈。无已大康,职思其外。好乐无荒,良士蹶蹶。” “蟋蟀在堂,役车其休。今我不乐,日月其慆。无以大康。职思其忧。好乐无荒,良士休休。” 白琇莹偏头:“这首《蟋蟀》劝人勤勉之意十分明显,很是应景,我一定会如长姐所愿,日后定当勤勤勉勉,莫敢懈怠。” 小传义附和:“传义也会勤勤勉勉,决不懈怠。” 几位嫂嫂露出意料之内的神情,大姑娘有这样的愿望,很符合大姑娘的性格。 唯有抱着小白貂靠在门框上面向院中的风轻尘,脸上闪过一丝复杂难言的情绪。 那复杂之中,掺杂着些许失落。 职思其忧? 职思其忧。 小姑娘始终惦记着心中的抱负,从未有一日忘怀。 众人见俞皎开始放升天灯,于是围到她的身边,想知道她的愿望是什么。 俞皎笑而不语,望着天灯越来越远。 众人都清楚地看到,她的灯上只有“平安”二字。 或许在众唯有白明微能看懂,七嫂想要的,是七哥平平安安。 白琇莹不等别人问,她就巴不得所有人都知道。 但见她举着灯笼,语笑晏晏:“你们的愿望,我上面都写了。我的愿望很多,既希望国家无事,又希望我们一家平安。” 白明微笑道:“都能实现。” 最后是刘尧,他抱着灯笼琢磨了半天,却是什么都没写。 白琇莹见他磨磨\/蹭蹭不点灯,便想着去帮他,结果却看到一行极小的字。 在认那行字时,她情不自禁也跟着念了出来:“希望悍妇白明微不要再打本王。” 静默了大概片刻时间,众人发出一阵哄笑。 白明微忍俊不禁:“殿下,这是打出阴影了?” 刘尧刚想把天灯砸个稀巴烂,白琇莹拦住了他:“别弄坏,否则就不灵了。” 刘尧抱着手,气呼呼地别过头。 白琇莹为他将天灯点燃,双手合十,高声念道:“希望我长姐再也不打九殿下了。” 刘尧气急:“小豹子,你什么意思?” 白琇莹连忙改口:“希望殿下不要再因犯错,被我长姐打了。” 说完,她掀开一只眼睛去偷看刘尧的反应。 刘尧恼怒,却也没在这个日子给白琇莹找不痛快,只是闷闷不乐道:“你年纪小,本王大人有大量,让着你。” 众人抬头,一起看着天灯升空。 寥寥数盏,飘上夜空后渐渐消失不见。 远处闪烁的,早已不知是璀璨星河中的星星,还是他们点燃的天灯。 但所有人都仰着头,静静地看着。 好像这写着美好寄语的天灯,已经汇入星河,挂在了遥遥的天上。 白明微回眸,便看到风轻尘靠在门框上抱着手,她刚走过去,风轻尘便把温暖的小白貂放到她的肩上。 没有说话,但温暖已至。 白明微说:“今夜星空无云,星河璀璨。” 风轻尘笑道:“一定比我记忆中那条星子汇成的长河还要美。” 白明微偏头,目光落在风轻尘身上:“或许是的,因为今夜的星空,比我在承天观的日日夜夜看过的还要美。” 第437章 和亲?! 正所谓一年之计在于春。 一月份刚过,白明微便与卫骁他们总结军田开荒,以及将士协助百姓耕地一事。 眼看就要到春耕的时节,还有一些细节需要处理。 几人围炉而坐,各自发表自己的看法。 不过一个时辰时间,一套完善的细则便成型。 正当白明微准备叫人去请吴孝杰过来,将春耕事宜交给他去指挥时,门外响起了一声急切的敲门声—— “白姑娘,急报!” 屋内,白明微与公孙先生对视一眼,随后目光落在风轻尘身上。 “进。”白明微吩咐一声。 心腹单膝跪下:“白姑娘,属下接到消息,凉城附近发现大批兵力,不像是霍家军。” 白明微当机立断:“传令下去,立即查明情况,务必要详细地汇报上来。” “是!”心腹应了一声,轻手轻脚退了下去。 江辞面露惊色:“莫非是……秦丰业派来寻仇的?毕竟我们刚毁了他的暗仓。” 白明微否认了这个猜想:“我们与秦丰业结下的仇恨何止一件?” “暗仓被毁,薛家覆灭,这绝对不是他最大的损失,他不会在这个节骨眼儿派兵来寻仇。” “更何况,这是兵力,不是他想调动就能调动的,除非有皇帝的旨意。” 公孙先生附和:“丫头说的没错,这像是皇帝的主意。” 风轻尘默然不语,仿佛不论是元贞帝,还是满天神佛,只要敢对小姑娘下手,他都会护得小姑娘周全。 这不是什么大话,而是在守护小姑娘这件事上,他早已做好了生死的觉悟。 所以,他并不在意谁要对小姑娘下手,他只知道,他会倾尽全力。 可紧接着,书房的门再次被敲响:“白姑娘,属下有急报!” 白明微淡声一句:“进。” 另一名心腹单膝跪下:“禀白姑娘,距离凉城数十里的地方,再度发现大批兵力集结。” 白明微颔首:“我知道了,下去吧!” 她并未再命心腹进一步排查,因为在没有战乱的情况下,如此大规模的兵力调动,必定有元贞帝的旨意。 她看向众人:“不用查了,绝对是皇帝的手笔。” 卫骁眉头拧成川字:“这是要干什么?!” 公孙先生回答了他的问题:“众所周知,皇帝对白家有着莫名其妙的仇恨,势必要把白家人赶尽杀绝。” “如今五座城池被收回,皇帝还留着丫头做什么?要是丫头活着回京,他可不得捏着鼻子为丫头论\/功行赏?” “依丫头的功劳,少不得要赏个一官半职,到时候丫头天天上朝,他不就觉得膈应了么?” “所以,他绝对不会放任丫头功成名就,以老丞相传承人的身份,再度站到他的面前,这是打他的脸。” 风轻尘做了总结:“简单来说,就是皇帝要卸磨杀驴了。” 卫骁一拳砸在茶几上,上头摆着的茶盏颤了颤,跌碎在地上,发出“砰”的巨响。 他怒不可遏:“他敢!老子反了他个王八羔子!” 公孙先生摇摇头:“谋反哪有那么容易?东陵王师就有四十万人。” “就算他们不堪一击,我们的手中只有不足五万的人马,只怕刚打到凉城,便被霍大将军拦住了。” 白明微神色平静而从容,仿佛所有的事情,都在她的预料之内。 她笃定地摇摇头:“这不是我们该走的路,因为这样做,受苦的只会是百姓。” 非是她不敢背负乱臣贼子的骂名,若是真到了谋反才能存活的地步,她也下得去手。 只是这事不能轻易做,毕竟东陵刚经历了一场浩劫,实在不能再经历如此大的灾难了。 卫骁怒不可遏:“难道就任由那狗皇帝卸磨杀驴么?” 公孙先生安抚他:“稍安勿躁,事情还没有个眉目,你倒是急眼了,那要是比这更卑鄙的事情发生,你不得跳脚?” 江辞附和:“先生说的有道理,别自乱阵脚,我们的白姑娘,何时吃过亏?不管遇到何种难题,都要相信白姑娘必有解决之策。” 公孙先生一捋胡须:“老夫最关心的是,皇帝会用什么手段?” 卫骁余怒未消:“兵都调过来了,难道不是用兵围剿?” 白明微轻启朱唇:“咱们的陛下爱面子,不会做出这种为人诟病的事情,势必有更为聪明的招数。” “既能卸了我的权,又能不让人说他迫\/害忠良的那种,我猜想,可能会从我女子的身份做文章。” 正说着,房门再度被敲响。 江辞深吸一口气:“今日的坏消息真多,可别又是更坏的消息。” 白明微问:“什么事?” 外头的人回答:“白姑娘,霍大将军急件。” 白明微平静地道:“送进来。” 一封信被递到白明微面前,送信的人躬身退下。 白明微拿起信封,纤长的指骨挑开封口,取出那一纸信笺。 她快速扫视几眼,露出一抹笑意:“果然不出所料。” 江辞问她:“大将军的信上说了什么?” 白明微缓缓开口:“霍大将军来信,附近的驻军被紧急调动,人数加起来有六万之多。” 江辞大发雷霆:“真是笑话!我等浴血奋战时并没有支援,如今敌寇已除,倒是有六万驻军被调动。” 白明微长睫颤了颤,似有一种剧烈的情绪,正在她的心底燃烧。 紧接着,她的唇角微微扬起,随即又被敛住。 仔细寻去,便能捕捉到些许蛛丝马迹——她平静的外表下,隐藏着激动。 她说:“当时我从京城带来五千人马,之后又招安了两万六千多名弟兄,接着吸纳了崔志晖的五千驻军,最后再有两万人北上共赴国难。” “除去牺牲的将士,以及决定退伍的人数,现在白家军的队伍,共有五万在编将士。” 公孙先生叹息一声:“六万人,这个数字很微妙,倒像是为了压制白家军而特意集结的人数。” 白明微轻轻呢喃:“六万……” 仿佛店铺的掌柜,正在念叨着唾手可得的收益。 最后,她看向卫骁,神色平静而从容:“卫大哥,没有什么可气的,我们早已知晓他是个什么样的人,不是么?” “再说,我们走到今日,也并非为了得到他的赞赏与肯定,而是坚持我们心底的正义,既然如此,何必在意他怎么做?” 公孙先生端起茶盏:“老夫好像知道他要怎么对付白姑娘了。” 卫骁与江辞一脸疑惑。 白明微淡淡吐出两个字:“和亲。” 卫骁与江辞大惊:“和亲?!” 一直沉默的风轻尘忽然开口:“现在什么时辰了?” 江辞不解他为何会在此时做出这样的提问,但还是很认真地告知他:“约莫酉时。” 白明微唇畔扬起:“时间差不多了。” 下一刹那,外面响起一道尖锐的声音:“圣旨到,白明微接旨!” 第438章 和亲! “圣旨到!白明微接旨!” 尖锐的嗓音再度传来,紧接着,元贞帝的亲信太监率领数十名护卫挤满小院。 护卫手持兵器,严阵以待。 看似拱卫宣旨太监,实则是将小院围得水泄不通。 白明微起身抖抖衣裳上并不存在的灰尘,与众人一同走出去。 风轻尘走到屏风之后,隐住了他的身形——他不会轻易下跪,更何况还是东陵的元贞帝。 宣旨太监扫视一眼,随后将手中的圣旨缓缓展开:“白明微接旨。” 白明微与众人一同跪下,便听得宣旨太监尖锐高亢的声音,响彻在小院的每一个角落。 “白惟墉之嫡孙女白明微,恭谨端敏、贤淑大方、温良敦厚、品貌双全,深得朕心。今北燕四皇子拓跋域,年已逾弱冠,适婚娶之时,几次修书请求与东陵和亲,欲择贤女与配。值白明微待字闺中,与四皇子堪称天设地造,为成佳偶之美,特封白明微为皇一品安宁郡主,嫁与北燕四皇子为皇子妃,永结邦交之好。一切礼仪,交由礼部操办,择良辰出嫁完婚。布告中外,咸使闻之。钦此。” 一封圣旨,就像晴天旱雷,炸在众人心头。 卫骁与江辞早已握紧拳头,公孙先生露出猜想被证实该有的神色。 唯有白明微最为平静。 这样的平静,并非有意克制,而是胸有成竹才会有的从容。 宣旨太监皮笑肉不笑:“安宁郡主,这可是天大的好事,还不快接旨谢恩?” 天大的好事? 送你成不成? 白明微笑了,在心底冷冷地笑了。 和亲,封郡主。 圣旨上没有一句话提及她的军功,轻而易举就把所有功劳抹消。 看似赐下天大的恩典,实则给了当头一刀。 真是好手段,好计谋。 就算外人提及,也没有人能说出半句不是。 毕竟她白明微前往北燕和亲,是为两国邦交做贡献。 而且已经给了郡主的尊荣,也不算辱没了她。 然而和亲这种大事,公主的位份都舍不得给,这小人得志的嘴脸,未免也挥洒得太过淋漓尽致了。 尽管心中鄙薄嘲讽,但她面上却带了微笑,仿佛为这个赏赐而高兴:“臣女接旨,谢主隆恩!” 白明微很冷静,比在场的所有人都冷静。 宣旨太监满意地看着圣旨被接到白明微手中,随后道:“北燕四皇子听闻陛下应下婚事,欣喜不已,现已亲自动身赶赴羌城。” “陛下的意思呢,是想让郡主直接从羌城嫁过去,礼部侍郎秦大人,会带着礼部的人随后赶来,为郡主操办婚事。” “陛下说了,郡主和亲是为了两国邦交和平,必定要给郡主办得风风光光的,郡主就安心待嫁吧!” 这又是看似恩宠,实则阴毒的做法。 远去他国和亲,此生再无回到故土的机会。 若是真的恩宠,岂会不让她回家看望垂垂老矣的祖父一眼? 江辞按住即将暴起的卫骁,摇头示意他不要冲动。 公孙先生低垂着头,那双藏在阴影里的眼睛,满是嘲讽。 但是…… 白明微却静静地听着。 最后,她起身:“还请公公入厅歇息片刻,容我略备薄酒,为公公接风洗尘。” 宣旨太监摆摆手:“郡主的好意,奴才心领了,然而奴才还要赶回御前复命,无法在羌城逗留。” 潜台词就是,他要赶紧回元贞帝面前复命,尽早把此事盖棺定论,不给白明微任何反悔的机会。 白明微轻轻点头:“那么,我就不留公公了。” 宣旨太监行礼:“郡主留步,奴才告退。” 说完,宣旨太监便带着护卫离开,院落瞬间变得宽敞。 卫骁甩开江辞:“你拦着我做什么?” 江辞解释:“抗旨不尊是灭九族的大罪,要不是我拦着你,白姑娘就被你害惨了。” 卫骁心急如焚,他问白明微:“白姑娘,你怎么一点都不着急?” 白明微目送宣旨太监的背影消失在回廊的拐角处,露出一抹意味深长的笑意。 秦臻。 秦丰业的长子,也是死于她之手秦焕的父亲,时任正三品吏部侍郎。 由秦臻做这个钦差大臣,操办她的婚事,可见元贞帝与秦丰业的居心。 事情越来越有趣了。 听闻卫骁义愤填膺的询问,白明微笑着摇头:“白得一个郡主之位,还是皇一品郡主,那是郡主的最高品级,地位仅次于嫡公主,我为何要着急?” 卫骁还想说什么,公孙先生打断了他:“稍安勿躁。” 回到书房中,风轻尘早已不见踪影。 江辞一拳砸在掌心:“这下,我总算知晓,为何他们会调动六万人马了。” 白明微笑道:“皇帝昏庸但不蠢,帝王之术他玩得明明白白,他想弹压我,势必拿出压得住我的实力。” “所以这六万人马,基本上可以确定是为我与白家军准备的,因为只有在人数上占优势,他们心里才有底。” 她早已让送信的将士把五座城池的收复过程广而告之,所以皇帝没办法夺走他们的功勋。 那么皇帝便会在兵权上下手。 但皇帝喜欢别人称颂他贤明,怎会把卸磨杀驴做得那么明显?这才会使用和亲这种昏招。 同时皇帝必然担心她会不同意和亲,这六万人马,就是对她的威慑! 她猜想,接下来那无道之君就会打着布置边防的旗号,把兵屯到白家军身边。 让那六万人成为白家军的桎梏,逼得她不敢轻易动弹。 如此卑鄙无耻的招数,绝对是那昏君和那小人能玩出来的花样。 江辞唇边挂着一抹嘲讽:“我们白家军,可是最擅长以少胜多。” 白明微目光坚定:“非到不得已,决不能把刀对准自己人,每一名将士都曾是无辜的民众。” 公孙先生问道:“白姑娘看似有对策?” 白明微把手中的圣旨铺在桌子上,看着绢帛上的内容,忽然,清清凌凌地笑了起来。 之后,她在公孙先生诧异的目光中,含笑道:“如果,我告诉先生,陛下此举,正中我的下怀,先生,信吗?” 第439章 我已经做好了觉悟! 公孙先生笑而不语,似领会了白明微的意图。 江辞陷入沉思。 卫骁却是余怒未消:“白姑娘,你都要被卖了,还笑得出来!” 白明微美丽的眼睛扬了起来,分明是一双清透的翦水秋瞳,却挟了清清凌凌的味道,如同一把出鞘的宝刀。 有着令人无法直视的锋锐。 “我正为愁麾下只有五万人马,让我在皇帝和秦丰业面前没有足够的话语权,他们就巴巴送来六万人,我岂能不高兴?” 公孙先生含笑,端起茶盏慢条斯理地呷了一口。 江辞与卫骁对视一眼:“你这是要……” 白明微一掌拍在桌上,神采飞扬:“我这是要让他们偷鸡不成蚀把米,赔了夫人又折兵。” 说话间,她收拢手掌,目光灼灼:“这六万人马,我看上了!” 公孙先生放下茶盏,笑容和煦:“本地驻军有着与边军不同的编制,崔志晖那五千人是因为失去将领,之后又没有指示,加入白家军顺理成章。” “但这六万人马,是来自十数个地方的驻军,有着十数名小将,吸纳崔志晖那五千兵力的方法,并不适用。” 白明微扬唇:“所以,我们需要另辟蹊径!” 卫骁见白明微如此镇定且自信,胸中的怒火渐渐平息,而那一颗悬着的心,也在此时回落。 这就是白明微的力量,犹如滚滚浊流中的定海神针,她可以成为所有人的依靠,也可以成为所有人的主心骨。 他摩拳擦掌:“白姑娘有什么法子,快说说,我等不及了!” 白明微手指在桌上敲了敲:“先排除一切可能会成为变数的外因,再专注实施我们的计划。” 江辞问:“白姑娘,你指的变数是?” 白明微淡淡吐出两个字:“刘尧。” 公孙先生解释给疑惑的卫骁听:“九皇子身份特殊,无论发生什么事,他最终都会站在他爹那边。” 白明微接过话茬:“他并不是傻子,若是让他继续在我们身边晃悠,必能把我们的计划看出一二。” 江辞继续说:“到时候泄露我们的计划事小,我们还有补救的机会,但若是他成为指控我们的人证,那就不好了。” 白明微面带笑意:“正是如此。” 卫骁道:“我原以为,你会借助他的身份行事。” 白明微缓缓摇头:“九皇子身份再尊贵,充其量也是个无权无势的皇子,他的身份在一些举措的实施中有用。” “但在这权力倾轧之中,却是没用的。为了保全白家,我注定要站在皇权的对立面。” “我在出征之前一直都处于皇帝,甚至是秦丰业绝对下风,如今我头上有功勋,麾下有兵力,这就是我的筹码。” “而九皇子,他什么筹码都没有,所以完全不能依靠。权力对抗中从来不会有真正的第三方,既然他靠不住,那就把他摘出去。” 卫骁露出恍悟的神情,江辞眸色复杂。 公孙先生默了片刻,郑重其事地道:“自古君与臣之间并不对等,君大于臣是伦理纲常,臣大于君为大逆不道。” “你难找到平衡点,且几乎不可能找到平衡点,这就是为什么,君只有一人,而臣却可以有很多。” 公孙先生直视白明微:“你要做的事,难过行军打仗,浴血奋战,稍不留神就是万劫不复之地,你做好准备了么?” 白明微不假思索,像是这个问题早已深思熟路过:“先生,您明知故问,我早已有觉悟。” 元贞帝不是明君,更不是什么圣贤之辈。 只看得见奉承与谄媚,所以宠幸小人。 却看不见忠臣与良将,所以迫\/害忠良。 这一点,她早已清清楚楚。 她不能与皇帝虚与委蛇,而是必须明确的、强硬地表明立场与态度,并且让皇帝不能动她,动不了她。 只有这样,才能保住白家不被赶尽杀绝,保住和她并肩作战的兄弟不被随意派去送命。 这一次,该是她白家军的功劳,她会一分不少地为将士们挣下来,该是她父叔兄长的哀荣,她也要让那元贞帝亲口赐下! 现在的她,已经不是那无权无势的闺阁女子。 主动权掌握在她手里,她绝对不会如同那日大殿之上一样任人欺凌! 如此,公孙先生便再没说什么。 非是他看不起身为女子的白明微,觉得白明微没有与元贞帝对抗的胆识。 他只是想要确保,白明微做好了觉悟,而不是脑门一热。 因为这一切的代价,实在太大了。 白明微继续讲述她的打算:“我准备请九殿下参与到春耕一事当中,既让他有机会体验百姓的艰辛与不易,又能把他的注意力转移到别的地方。” “但毕竟九殿下并没有脱胎换骨,免不了一身纨绔习性,所以我准备让七嫂与六妹去监督他。” 况且,随行的妇孺中,唯有七嫂与六妹参与了军中事务,很容易成为对手的目标,让她们跟在刘尧身边,也是对她们的一种保护。 公孙先生立即道:“我没异议。” 江辞与卫骁同时表示:“我们听白姑娘安排。” 白明微颔首:“好,那我们下一步就来商讨如何解除婚约,并且拿下六万兵力。” 公孙先生捋了一下胡须:“你似已成竹在胸,先说说你的看法。” 白明微含笑:“我会从三个方面分析——皇帝的手段、我们面临的困境以及我认为的突破口。” 说话间,白明微拿起三支笔,她把一支放在桌上:“第一,是皇帝的手段。” “从目前发生的事来说,他们用的招数是先礼后兵。不会一下子把我们逼急了,而是会循序渐进,一点点来,直到扼住我们的咽喉。” “所以他先下了一道和亲圣旨,接着再派遣驻军,最后再让秦丰业的长子作为钦差大臣过来。” “如果我抗旨,那么他们会立即把我法办,这六万驻军就是对付我的武器;若是我接旨,这六万人马则是确保我不会变卦的震慑手段。” 卫骁问:“那钦差大臣在里面的作用是?” 白明微唇畔扬起:“他是压轴的人物,也是最妙的一步棋。” 江辞若有所思:“你说说看。” 白明微徐徐开口:“我一旦和亲远嫁,兵权自然而然旁落,秦臻就是他们接掌兵权的人选。” “所以这位钦差大臣会确保我顺利和亲,同时想方设法收拢兵权,不会让兵权落到卫大哥与江大哥之手。” 卫骁点头:“明白了,那我们面临的难题呢?” 第440章 你可真是只小狐狸! 白明微放下第二支笔:“我们面临的困难很明显,一是解除婚约,二是拿下这六万兵力。” “首先这一纸婚约,必然不仅仅是皇帝一人的主意,肯定有北燕的推动。” “元家三子于战斗中丧生,他们想要我死,皇帝欲夺我兵权,双方臭味相投,一拍即合。” “一旦我和亲北燕,皇帝便能成功回收兵权,而北燕人也可以将我搓圆捏扁。” “可以说这场婚约是北燕与皇帝对付我的重要手段,其重要性就意味着皇帝不可能收回成命。” 公孙先生连连点头:“所以,要解除婚约,得从北燕人入手,只要他们不娶了,皇帝没有任何理由让你强嫁。” 江辞接过话头:“然而,叫北燕人解除婚约,本身就是一个大难题。” 白明微颔首,继续道:“其次,就是拿下这六万兵马,正如先生适才所说,吸纳崔志晖那五千人马的办法已经不适用。” “不论是皇帝,还是北燕,都不会坐视我羽翼丰\/满,所以想要拿下这六万兵力,这两方都会是最大的阻力。” 公孙先生坐直身子:“说说你想要寻找的突破口。” 白明微放下第三支笔:“解决婚约的突破口在于北燕自动悔婚,只要让他们知道,把我娶回北燕再弄死我,不如直接弄死干脆,他们就不会大费周章。” “我也要让北燕明白,用我的亲事做文章,是一个极大的错误!就算真如愿让我嫁到北燕,那也是他们的灾难!” 公孙先生会意一笑:“所以你要激怒他们!” 白明微点头:“是,我要激怒他们,现在我手中的筹码有元家老二,但他不是什么举足轻重的人物,还不足以成为激怒北燕人的手段,充其量只能是个诱因。”#@$& 江辞问:“所以你想……” 白明微展开舆图,指尖点在一个位置:“我要拿下月城!” 几人都震惊了。 不得不说,这可真够……大胆的! 白明微冷笑:“战事一结束,北燕就向皇帝抛出议和条件,元贞帝不但同意了,转眼就把我出卖。”%&(& “要是他还有脑子,就应当知道,只要我在羌城一日,北燕就不会轻易南下,作为胜利的一方,主动权在我们手中。” “可他目光短浅,对白家的仇恨大过于江山社稷!他想在这种情况下和北燕修好,我怎能让他如愿?” 顿了顿,白明微继续道: “当然,不论是破坏皇帝的如意算盘,还是解除婚约,都不是我想拿下月城的主要原因。” “我不会因为这种事,再拿弟兄们的生命开玩笑。我这样做的主要考量是,一旦我扶灵归乡,把兵力集结在月城的北燕很可能会再次挥兵南下!” “拿下月城,北燕就会损兵折将,没有几年的休养生息,他们很难有再度南侵的实力。” 公孙先生率先开口:“所以这是一举三得的事,我完全同意。” 卫骁一拍茶几:“北燕人用和亲恶心你,那就让他们直接吐!我同意开打!” 江辞眉头蹙起:“月城必定囤积了大批人马,我们开战没有胜算。” 白明微指头敲在桌面上:“所以,这就不得不提及拿下六万兵力的事情了。” “解除婚约与拿下兵力,不是两件独\/立或是矛盾的事情。我们完全可以同时进行。” 公孙先生饶有兴致:“丫头,快说说。” 白明微好看的眉毛扬起:“皇帝要面子,当然不会让钦差大臣明晃晃带兵来威逼我移权。” “所以我猜想,驻军只知道调令,并不知道任务。在外人看来,他们是皇帝调来布置边防的人马。” 公孙先生大笑:“没错,只要驻军不知道他们被调动的目的,只要皇帝不敢把这事公开,那就是我们顺理成章拿下六万人马的最好机会。” 白明微也笑了:“提及这事,就不得不再回到钦差大臣身上了。众所周知,钦差大臣是……” 江辞一拍手掌:“是代表皇帝的大臣。” 白明微又问:“钦差大臣一般有什么?” 卫骁恍然大悟:“圣旨!” “对!”白明微掷地有声,“若是我们在钦差大臣那得到一纸圣令,上头写着这六万人马是派来布置边防,交给我管理的,那么人就到我们手中了。” 公孙先生笑着摇摇头:“你可真是只小狐狸!” 白明微继续道:“所以,我要将攻打月城与钦差圣旨这两件事连在一起。” “因为期间不能有任何纰漏,我需要确保一切条件充足,才能制定具体的章程。” “自然如何连在一起,何时连在一起,现在还不能下定论。不过我们可以着手准备了。” 江辞与卫骁同时开口:“我们随时待命!” 白明微看向江辞:“江大哥,先前为了避免被小人夺走我们拿下五座城池的功勋,我让为将士们送信的队伍将这五座城池收复的过程广而告之。” “所以他们必然会被视作眼中钉肉中刺,秦丰业失去揽下功勋的机会,可能会对他们下手。” “我需要你命他们送完信后,立即化整为零隐于民间,以保全自身,等待我的再次召唤。” 顿了顿,白明微又道: “这是第一件事,第二件事也是最为重要的。被调动的驻军,都有着各自的首领,我想请你去探探虚实。” “首先,确认他们是否知晓皇帝调动他们的目的。若是不知晓,那就可以考虑先把这些首领收服。” “至于谁能收服,怎样收服,又如何做到不留痕迹,我相信依江大哥的能力,绝对能胜任。” 江辞颔首:“此事交给我。” 白明微面带笑意,继续道: “其次,我需要你在他们心中种下一颗种子,让他们觉得被调到边疆就是为了参与边防布置。” “但别把他们布置边防一事与我扯上关系,毕竟我是待嫁和亲的人,要是提及我那就错漏百出了。” 江辞点头:“明白,我会做得很隐晦,让他们自己得出结论。” 白明微阖上舆图,笑容熠熠生辉:“只要把这颗种子种下,他们就会先入为主,今后若是看到钦差大臣的圣旨,他们必定会相信。” 公孙先生道:“此事的难点是既要做得合情合理,又要做得不留痕迹,江小子你务必要小心谨慎,别留下把柄。” 江辞郑重应下:“先生放心,我就是靠这个吃饭的。” 白明微含笑:“我要达到的程度是,就算皇帝明知是我干的,却挑不出任何错漏,也拿不到任何证据。” “这样他就无法治我的罪,到时候他要是否认这道圣旨,也只会让人觉得他在夺权,我就是要让他打掉牙齿和着血吞。” 卫骁一拍手掌:“赞成!” 白明微看向卫骁:“卫大哥,我也有事想请你去办。” 第441章 值得吗? 白明微凝着卫骁,一字一句。 “先前我请卫大哥帮忙把原本的阵法队伍打散,重新分配每个阵法的人员。” “做到我从京城带来的人、卫大哥从金鸣山带来的人、崔志晖的部下,以及刚加入的百姓和各山头的好汉混杂在同一个队伍中训练。” 顿了顿,白明微继续道: “当时我想的是,用这种方式加深他们之间的羁绊,训练一支不问出身背景,团结同心的队伍。” “只有我们自己人齐心,才能成为对抗外人的强大力量。如今我想请卫大哥帮我看一下效果。” 卫骁点头:“此事交予我。” 白明微捡起桌上的三支笔,紧紧握住: “最重要的是,找到目前所有可能会影响将士们同心协力的因素,我们防患于未然,避免他们用离间计。” 卫骁神情严肃:“军中的情况我熟悉,放心交予我。” 白明微唇畔含了丝笑:“卫大哥曾统领万众,我信得过卫大哥的领导才能,此事交予卫大哥,我很放心。” 是的,卫骁虽然不擅长阴谋诡计,但却有大将之风。 他把握大局,江辞着重处理细节。 两人的配合由上到下,从内至外,可以说是天衣无缝。 白明微起身,向众人拱手:“接下来,会有一场硬仗要打。” “这次我们遇到的情况,没有战场上的刀光剑影,但血雨腥风的程度不亚于行军打仗。” “只有我们自己人彼此信任,互相扶持,外人才无机可乘,接下来的日子,就仰仗诸位了。” 卫骁与江辞回礼:“白姑娘放心,我们与白姑娘一心同体。” 几人敲定章程,便都退下了。 公孙先生却留了下来。 他捡起桌上的舆图,展开端详:“此事还有更为稳妥的方法——让那小子向你提亲,我想你与西楚和亲的好处比北燕大,皇帝不会不同意。” “再者,西楚摄政王妃的身份,可以为你保住白家,依那小子的痴情程度,定能一生敬重你,爱护你。” 白明微神色坚定地摇摇头:“我知先生并非在试探我的决心,而是以一名长辈的身份关心我的处境。” “但是我不会这样做,如果我走了,这些与我一同出生入死的兄弟怎么办?我祖父穷其一生也要守护的土地与百姓怎么办?” “总有人要继承的祖父的衣钵,而今五哥志不在此,传义还小,唯有我更适合来做祖父的传承人。” 公孙先生默然良久,声音有几分虚幻缥缈:“难道,你不会觉得不值吗?难道,你从不觉得你祖父愚忠么?” 愚忠? 白明微默默地咀嚼这两个字,没有立即回答公孙先生的话。 她沉默片刻,遥遥看向京城的方向。 横在她眼前的,是一扇厚重的窗户。 可她好像能透过一切遮挡,越过千山万水,看到发生在遥远京城的过去。 那是万家灯火寂灭的深夜,祖父伏在案桌上,高高堆积的公文将他佝偻的身影遮住。 烛光轻轻跳动,在地上投下一道瘦削的影子。 因为南方水灾,祖父没日没夜地思考赈灾对策,等到一纸纸赈灾政令发布下去后,祖父早已瘦得脱相。 一身官袍穿在身上,晃晃荡荡的。 紧接着,她又看到,祖父带着父叔兄长跪在祠堂,宣布他们弃笔从戎的规定。 白家男丁十一人,除了尚在年幼的小传义,无一例外要戎马疆场。 画面一转,她又看到祖父躺在偏殿生死不知,额上裹着厚重的纱布,鲜血渗出来,沾了他干净的衣衫。 愚忠? 不,不是。 不是的! 因为她记得那次水患,祖父应对及时且策略得当,受灾的人无一逃荒,所有的人都得到妥善的安置。 她也记得,阴山一战后,元贞帝大骂白家儿郎是孬种,可她看到的却是,如果父兄没有率军出征,边境五城必定哀鸿遍野。 她更记得,他们一家正阳门前请征,全城百姓跪帮求,他们一行扶棺出征,满城百姓跪地相送。 难道这是祖父的愚忠换来的么? 祖父是她所知晓的,唯一一个并不需要沽名钓誉,也不特意经营名声,却受万人敬仰的人。 世人提一声老丞相,谁不露出敬佩的神色,便是打家劫舍的匪寇、穷凶恶极的罪徒,在听到祖父的名号时,都会肃然起敬。 可后来,祖父失去儿孙,被逼退避权力中枢,因为没有他兢兢业业为百姓民生操劳,多少百姓失去生存下去的希望…… 思及此处。 白明微神色坚毅:“所谓的世间安好,不过是有人在负重前行。我祖父忠的不是君,而是养育他的这片山河故土。” “祖父一直以来对我们的教育都是,这世上总要有人牺牲,总要有人付出,为何不能是我们?” 说这话的时候,白明微的神色是那样稀松平常,好像是她为家国百姓做的所有事情,就如吃饭喝水那般理所当然。 她不觉得祖父愚忠,因为她理解祖父。 公孙先生像是有些无地自容,慢慢落座于椅子上。 他沉默了许久,许久,最后摇摇头:“值得吗?” 值得吗? 与其说在问白明微,倒不如说更像是在问自己。 值得吗? 白明微也不知道,这件事究竟值不值得。 但是她清楚,这值不值得的背后,有着很沉重担子。 尽管历尽艰辛,但她从未有一刻后悔挑起这副担子。 白明微倒了盏茶,捧到公孙先生面前:“先生大才,年少扬名,名声响动九州大陆。” “元贞帝登基后,曾听从祖父的建议请先生入朝为官,而先生连拒绝都没有,直接杳无音讯,遍寻不到。” “若非莲城相遇,明微都不知先生竟隐居莲城。依先生的才智,若是不偏隐于边城之地,必能做出一番大事业。” “当然,这是个人意愿,我没有资格也没有立场说先生隐居保全自己,眼睁睁看着无数百姓受苦受难。” 顿了顿,白明微目光倏然锐利: “但是先生,您不能觉得祖父愚忠,更不能替祖父说他这些年的呕心沥血是否值得。” “因为,先生您也是祖父护住了多年的一名百姓。若是没有祖父,东陵早已千疮百孔,国之不国,家不成家,人不是人。” “若是没有祖父,先生怎能偏安一隅多年?” 第442章 不是愚忠,而是负重前行! 思及父叔兄长,想到阴山一战,她至今无法平静。 那种丧父丧兄的痛,仍旧会骤然袭来。 一想到父叔兄长惨死的情景,她的心宛如被千军万马狠狠碾过,还是会疼得无法呼吸。 或许这世间的一切伤痛都能克制,都能通过时间来疗愈,但失去至亲至爱那种痛,却是刻骨铭心的。 揉进骨血之中,难以剥离,无法释怀。 以至于再次开口时,白明微有几分哽咽: “他把儿孙亲手送上战场,盛誉百年的家族因为阴山一战家破人亡,很多人都认为他这是愚忠。” “父叔兄长的死,他比我们这些失去亲长,失去丈夫的未亡人还要伤心,他比任何人都要心痛!” “但这是他为世间的百姓负重前行的代价!他只能承受!” 公孙先生沉默,一言不发。 他静静地坐着,蓄有胡须的面容绷得紧紧的。 像是有什么剧烈的情绪,正在他心底燃烧。 白明微继续道:“我还记得,当时祖父拖着病体,强忍着白发人送黑发人的悲痛,还在与我商讨出征一事。” “我们北上边关,祖父是支持的。虽然现实将他击垮,让他变成一个普通的老人,但他依旧放心不下家国大事。” 顿了顿,白明微又道: “祖父少年时期踏入仕途,宦海沉浮数十载,三朝元老,两代托孤大臣……祖父把他的一生都奉献给这片土地,以及生活在这片土地上的人。” 白明微说着,禁不住潸然泪下: “祖母走的时候,我还很小很小,许多事都还不懂,但我依旧清晰的记得,当时父亲要去接祖父回来见祖母最后一眼。” “祖母拉住父亲,说‘别去,你父亲在南方赈灾,若是你父亲不在那亲自看着,粮食和赈灾银子到不了百姓手中,只有你父亲,才能确保更多的人得以活下来。’” “祖母不让,谁也不敢告诉祖父,可祖母还是会靠在被堆上,时不时望向遥远的南方,直到阖上双目。” “或许在她内心深处,还是期盼见到夫君一面,可最终她都没能见上。” “因为她知晓,一旦把祖父叫回来,那就会有更多的人,再也无法见到亲人最后一面。” 说到这里,白明微用双手捂住面颊,泣不成声。 “我至今无法忘怀,祖母弥留之际遥遥望向南方的情景……无法忘怀,祖父回来后,跪在祖母墓前的撕心裂肺。” “祖父很爱祖母的,白家的男儿都是痴情种,他与祖母少年夫妻,相互扶持走过半生。便是府中的姨奶奶,也是祖母以死相逼才纳下的。” “可先生知道么?祖父只是伤怀了半日,便整理好情绪,投入到政事中去,因为西楚发生政变,他必须确保东陵不被波及。” “他不难过么?不,祖母的墓碑之上,尚且遗留着当年他跌跌撞撞来到祖母坟前呕出的那口心头血。那血浸入石碑,常年风吹雨打都不能洗刷干净。” “你若让我讲述,祖父这数十年都做了哪些事,我讲不完,因为不计其数。” “但是祖父的好,皇帝不记,朝臣不记,百姓却记得。这样一个人,您认为他愚忠?” “说明您并不理解他,不理解他的满腔热血,更不理解他一番拳拳爱国之情。” 说完,白明微擦去泪水。 她没有放任自己继续失控,但还是会再度看向京城的方向。 那里,有着说不完的故事,更有着,一位疼爱她的伟大老人。 公孙先生默默听着,不发一言。 因为他知晓,白姑娘的话句句属实,他找不到任何反驳的理由。 他不禁想起,他避居莲城这些年的经历。 他可以拍着胸\/脯说,若是没有这位丞相,他不可能苟且偷安到现在。 最后,公孙先生开口,声音沉哑:“我收回适才的话,老丞相是我敬佩之人,从未改变。” 白明微望向镇尺压着的舆图,她伸手轻轻拂过五座城池的位置。 “我至今想象不出来,当初若不是小传义带着我们满门妇孺背棺请征,谁能站出来,谁敢站出来收复这五座城池?” “或许这几座城池的百姓还会活在敌国欺辱践踏中。甚至,北燕人会借这几座城池继续挥兵南下。” “到最后流离失所的百姓越来越多、国破家亡的人也会越来越多……我所做这一切,也并非愚忠,只是因为,我热爱着我的故土。” 公孙先生凝着她,半响才徐徐吐了口气:“我明白了,让你嫁人避祸这种话,就当我没说。” 白明微眼睛眨了眨,所有的情绪都被她控制住,她又是那淡定的、从容的大姑娘。 她唇角噙着淡淡的笑意:“先生,您现在答应出山,不也是觉得自己的隐居无法改变什么,不也是想要结束这永无止境的乱世么?” 公孙先生拍拍膝盖,起身走了出去。 他的声音一字字传回:“正是如此,然而老夫终究是高估了自己,也低估了别人。” 是的,公孙先生可以毫不避讳地承认,年轻时的他的确有几分恃才傲物。 所以他看不上元贞帝,看不上奸佞横行的朝野,觉得这些地方不配他施展抱负。 但是,他却忘了,在自己看不上的地方,依旧有人燃烧着自己的心血,勤勤恳恳且兢兢业业。 所以说,他高估了自己,也低估了别人。 若是家国之爱,故土之情还分时辰,何时才能实现太平盛世的愿景? 公孙先生知道,他被这名心性坚韧胸襟博大的少女折服了。 同时他也清楚,此次出山,是一个正确的决定。 与公孙先生一席话,白明微缓缓坐回椅子上。 忽然,一道影子出现在门外。 第443章 他,又要离开了 影影绰绰,风华雅然。 是风轻尘,他端着一只小盅进来,轻轻放到白明微面前。 “降火气的,我是不是很贴心?” 白明微没有言语,端起小盅便开始喝了起来。 汤药究竟是何滋味,她也尝不出来,只觉得嘴里的苦涩,早已盖过汤药原本该有的味道。 直到一颗甜枣被送到嘴里,她才感觉得一丝丝甜味。 放下小盅,她道:“我又不生气,这汤药完全是多此一举。” 风轻尘把小盅放在托盘上:“骗你的,这还是黄大夫开的药,给你调理身体补气血的。” 白明微露出“果然如此”的神情,但却没有怪他玩笑。 风轻尘问:“怎么,不高兴?” 在风轻尘面前,白明微向来随意,不必掩饰情绪,更不担心喜怒形于色而叫人抓到错漏。 闻言她长叹一声:“是有点不高兴。” 风轻尘顺势坐到她对面,噙着戏谑的笑意:“因为要嫁给一个野心勃勃的皇子?” 白明微当即否认:“不是,而是公孙先生适才的一句话。” 风轻尘从鼻腔里发出轻哼:“嗯?” 白明微捏了捏眉心:“公孙先生竟然觉得我祖父愚忠。寻常百姓这么认为,满朝奸佞这么想,我都无所谓,但公孙先生应该能理解我祖父的。” 风轻尘笑道:“能理解的话,当初他也不会隐居了。白家是钟鸣鼎食之家,数百年的基业传承,自然先祖的一片赤诚也被传承下来。” “但是公孙先生不同,他出身民间,因天资卓绝且得遇名师指点,才有后来的造化。” “你与这样的人,去谈理想谈抱负,他能口若悬河滔滔不绝,但若是与他谈信念,那么你得给他一些时间。” 白明微道:“文人的骨头是最硬的,文人的骨头也是最软的,区别在于他们心中是否有信念。” 风轻尘道:“公孙先生不是没有,只是隐藏太深,等待发掘。若是他没有信念,四国谁不能许他高\/官厚禄,可偏偏他成了传义的夫子。” 白明微闻言忧心更甚:“说到这里,我更为担心。” 风轻尘问:“你担心他会教坏了传义?” 白明微道:“不能这么说,但也差不多。经过我的观察,公孙先生正在有意无意地培养传义帝王之道……” 风轻尘又问:“你为何没有阻止?” 白明微自嘲地笑了笑:“没有到那一步,但也不能没有任何准备。” 风轻尘坐直身子,郑重其事地问:“所以,你并不反对传义有更大的造化?” 白明微默了许久,终是道:“我不反对,白家虽然不想成为乱臣贼子,但若是为君不仁,奸佞当道,民不聊生,不排除我会有其他想法。” 风轻尘问:“为何会是传义?” 白明微反问:“你见过谁家四岁的孩子读过的书比很多人一辈子读的还多,说出的话与一个理智且成熟的大人相差无几?” 风轻尘笑道:“我啊,我小时候也很聪明的。” 白明微静静地看着他。 似感受到白明微的目光,风轻尘这才认输般道:“好吧,我承认我四岁的时候大概可能喜欢玩泥巴。” 白明微扑哧一声笑出来:“我四岁的时候,最喜欢骑在七哥的肩膀上,让七哥带着我漫山遍野的跑。” 风轻尘揶揄她:“原来你爱欺负人的本事从小就练就了,你七哥才大你多少,你就把他当马骑。” 白明微不满:“话中有话,我欺负谁了?” 风轻尘指着自己,一脸委屈:“难道你不觉得,自己对我不够好?难道你就没有因此意识到自己的错误,并且心生愧疚吗?” 白明微摇头:“并没有。” 风轻尘轻喟一声:“看来,你不仅爱欺负人,还很没良心。” 白明微赶他:“晚饭做好了?怎么有这么多闲功夫来我这贫嘴?” 风轻尘一脸哀怨:“难道我就只是个伙夫么?” 白明微笑意盈盈:“没办法,你已经把我的胃口养叼了,只能劳烦军师大人,继续洗手作羹汤啦。” 风轻尘唇边霎时噙满笑意:“晚上想吃什么?” 白明微不假思索:“疙瘩汤。” 风轻尘拱手:“属下遵命。” 白明微瞪了他一眼:“言归正传,你刚刚提到四皇子野心勃勃,像是早已对这四皇子的情况有所了解?” 风轻尘站起身:“我怀里。” 白明微拧眉:“嗯?” 风轻尘张开双臂:“四皇子的背景信息,在我怀里。想知道的话,可能需要你亲自来取。” 原来适才他听完圣旨后便离开,是去调取四皇子的信息了么? 他总是这样,就像及时雨,总能知道自己想要什么。 思及此处,白明微心头飞速窜过一丝莫名其妙情绪,她没有太在意,随即便把注意力放在是否去取情报之上。 若是去取,这接触范围的深度、广度以及时间,应当如何把控? 尚未等她做出决定,小白貂便叼着一张纸,吭哧吭哧地从风轻尘怀里爬出来,然后跳到桌上。 小爪爪举起,把纸张往白明微面前轻轻一推。 咿咿呀呀:女人,本貂不是在帮你,而是不想你的脏手触碰主子! 风轻尘伸手弹了一下它的脑袋:“叛徒!” 小白貂冲风轻尘摆摆肥臀。 白明微捡起纸张快速地扫了几眼,露出一抹笑意:“事情越来越好玩了。” 风轻尘笑道:“这四皇子无权无势,所以对大长公主府的势力很感兴趣,只可惜大长公主府根本看不上他。” 白明微轻笑:“所以,与我和亲大概就是他向大长公主府递的投名状。他要亲自入羌城,有了这些信息,接下来应付他就更容易多了。” 风轻尘坐回椅子上,他默了片刻,忽然说出一个猝不及防的消息:“我要离开一段时间,明早就走。” 第444章 只是为了让你无后顾之忧…… “砰!” 窗棂被风吹开,料峭春寒随风灌入。 那声音在满室静默中格外清晰。 白明微眸色微惊,她张了张口,但却没有说什么。 其实她想问,风轻尘突然离开,是因为她没有拒绝和亲,干脆利落地接了圣旨么? 她更想问,风轻尘是否也在生气,气她在这种情况下,依旧没有像公孙先生说的那样,选择成为西楚摄政王妃。 这些话在她嘴里兜兜转转,却没有说出来的机会。 最后,她也没有阻止:“走得这么急,可是西楚那边出了什么问题?严重么?” 风轻尘脸上划过落寞,却很快露出意料之内的笑意:“影卫传来消息,在北燕境内,看到与你七哥十分相似的人。” “所以我要亲自去北燕一趟,确认这个消息的真假。若是那人真是你七哥,一旦他落入敌手,你将会备受掣肘。” 顿了顿,风轻尘在白明微诧异且激动的神色中,徐徐开口: “我想说的是,你七哥那里有我,我一定会不惜一切代价,保证你七哥的安全,让你毫无后顾之忧。” 他的语气很平淡,然而这样的平淡,不会叫人觉得他并不在乎,那是一种,诚恳的,郑重的,赌誓般的承诺。 每一个字,都发自肺腑。#@$& 每一句话,都情真意切。 白明微一时怔住,盯着风轻尘久久不语。 她不知道,这是一种什么反应。 但风轻尘的好,风轻尘的周到,她却真真切切地感受得到。 这个男人,你说他轻佻不着调,可偏偏他并非只是油腔滑调,很多事没说,但却都做好了。%&(& 这个男人,你说他绵软随和,可分明他的温柔,却不是面向所有的人。 霎时间,白明微觉得心底仿佛有一种冲动。 这是一种可怕而疯狂的冲动,叫她想对眼前的人有所回应。 可很快的,理智又占据了上风。 她问:“我能为你做什么?” 七哥在她内心的地位终究不一样,那是个把她捧在手心,在这十数年时间,给予了她关心、宠爱与呵护的人。 是她触手可及,又不可割舍的依靠。 七哥,是她绝对不能触碰的逆鳞,也是她舍了命也会维护的软肋。 她不怕元贞帝的权势,更无惧秦丰业的阴毒。 但是她怕七哥受到伤害。 若是北燕人真用七哥来威胁她,她甚至不敢确定,自己是否还能理智的,以数万弟兄及身后的百姓为先。 风轻尘主动提入北燕去找七哥,无疑是解决了她最可能会失控的隐患。 她也十分放心把七哥的事交给风轻尘。 然而,风轻尘一直以来的恩情,应当如何报答呢? 她能做的,也只是问一问对方:“我能为你做什么?” 风轻尘取出一颗糖果推到她面前:“我什么都不需要你做,我只要你答应我,好好休息,注意身体。” 白明微不知该说什么:“你……” 风轻尘不以为意地笑了笑:“我也答应你,一定会注意安全,梨花凋谢之前,我一定会回来。” 说完,风轻尘端起托盘走了出去。 白明微呆呆怔怔良久,忽然觉得眼角冰冰凉凉,却是那里蓄了泪意,被春寒拂过变得冰凉。 她觉得莫名其妙,伸手撷了,起身去把窗户关上。 “这春天的风,还是很冷呢!” 说完,白明微坐回了案桌前,继续处理成堆的公文。 然而过了许久,她的目光仍旧停留在同样的内容上,看似专注,实则神思早已飞了。 她忍不住想,风轻尘完全可以趁机提出,让自己嫁给他从而解决与北燕的和亲这问题。 风轻尘也可以在适才,以为她找回七哥为条件,让自己应了这份感情。 可风轻尘并没有。 是太过君子,做不出趁虚而入的事? 还是…… 用情至深,不愿强求? 白明微想到这里,心中隐隐有了答案,可她并没有让自己细想下去。 成堆的公文摆在面前,她需要处理。 收到和亲消息,嫂嫂们必定惊慌失措,她需要安抚。 她没有时间,也没有精力,放任自己去考虑这些。 最后,白明微阖上公文,把圣旨小心收好,起身走了出去。 …… 天刚刚擦黑,暗青天幕中现出几颗星子。 星光闪动,在这日暮时分格外清晰。 春风带着料峭的寒意吹拂过来,吸入鼻腔里沁人般冰凉。 “子曰:‘君子进德修业。忠信,所以进德也;修辞立其诚,所以居业也。是故居上位而不骄,在下位而不忧。” 郎朗的读书声自窗棂飘荡出来,书房附近都是小传义稚\/嫩且庄重的声音。 白明微默默驻足片刻。 这孩子当真勤劳,也只有生辰那日与大家同乐,之后便又付出更大的努力,去补回歇息一日落下的功课。 公孙先生没有特意给他布置,他便又拿出原本的功课温习,如今谁要是与他辩驳道理,且得掂掂腹中可有笔墨。 否则定被小传义引经据典怼回去。 是以刘尧都不怎么敢招惹他。 这时,里面响起公孙先生的嗓音:“说说,这一段话是什么意思。” 小传义脆生生地回答:“君子该培育品德、治理事业。讲求忠信才能提高品德修养。修饰言辞,确立诚实的品德,才成治理事业。因此,居于上位而不骄傲,处在卑微的位置不感到忧愁。” 默了片刻,公孙先生道:“你知道为师想听的不是这个。” 小传义声音放低放缓:“夫子是想告诉传义,‘在下位而不忧’,不管遇到何事,都应不急不躁,宠辱不惊。” 听到这里,白明微知道,公孙先生正在开导小传义。 她不担心传义会因和亲圣旨愤怒,她担心的是传义会因此失去希望与信念。 见传义这边有公孙先生,白明微便放下心。 她看了一眼天色,也该到吃完饭的时辰,她便径直去了厅里。 正如她所料,任氏她们早已坐在厅中,桌上摆了碗筷,却还未上菜,想来是等着人到齐了,才从厨房把菜端上来。 众人似在谈论着什么,见白明微进来,立即噤了声息。 任氏连忙过来拉住她的手:“忙了一天,累了吧?快坐下来休息,饭马上就得。” 高氏附和:“今日我与四弟妹在后山找了些野菜,等会儿你尝尝,若是好吃,我们再去给你找。” 郑氏忙不迭点头:“是啊是啊。” 杨氏眼珠一转:“哎呀,风军师应当做好饭了,我去帮他一起端过来。” 俞皎叹息一声。 白琇莹小心翼翼地看了一眼白明微的神色,随后打断大家:“你们都别这样,听听长姐怎么说。” 第445章 送行 众人有些讪讪,不约而同垂下了脑袋。 和亲圣旨在她们看来,犹如当头棒喝,晴天霹雳。 知道这个消息时,众人根本接受不了,霎时义愤填膺,纷纷开口替白明微打抱不平。 可到了最后,所有的愤怒都被藏在沉默之下,因为她们不想在这个节骨眼上,给白明微增添麻烦。 而所有的关心,也都变成了小心翼翼,她们正在以一种谨慎的态度,小心地关怀着事主。 白明微目光扫了一圈,随后停留在白琇莹脸上。 她伸手,轻抚白琇莹的面庞,随即又将手收回:“哭过了?” 白琇莹揉了揉眼睛:“没有的事,长姐不要胡说。” 白明微含笑:“就是哭过了,六妹向来别扭,明明关心长姐,却不愿承认。” 白琇莹鼻子一酸,眼泪忍不住夺眶而出,她哽咽着问:“长姐,我代你去,行不行?” 白明微摇头:“不行。” 白琇莹也当然知道这是不可能的事情,圣旨已下,指名道姓和亲,怎么可能替换人选? 她愤愤不平:“我就是生气,他们……他们怎么能这样对你!” 大庭广众,隔墙有耳,她没有说出不妥的话。 白明微替她擦去眼泪,随后看向众人。 她低声说:“会没事的。一直以来,我都同你们说这句话,这次我还是要再说一次。会没事的。” 都是朝夕相处的亲人,众人都读懂了她言外之意,也知晓她并未明说必有苦衷。 闻言几人围着她,一同将她拥入怀里。 既然大姑娘说会没事的,那就一定会没事。 她们相信大姑娘。 适才就算有情绪,也是替大姑娘不值,刀光剑影里一路厮杀,终于带领将士光复山河。 可到头来,却像一块没用的抹布一样,被丢去与北燕和亲。 她的功绩不表。 她的劳苦不念。 有的只是警惕与算计。 大家都在想,大姑娘一定很难过。 如今见白明微这般从容,也就释然了。 她们的明微,何时任人宰割过? 俞皎站在一旁,默默地看着白明微。 在与白明微目光交汇时,她露出浅浅的笑意。 交心的密友,她比嫂嫂们与六姑娘,都要懂明微。 两人相视一笑,一切尽在不言中。 杨氏开口打破静默:“我去厨房帮忙端菜,如今大姑娘有婚约在身,理应和风军师避嫌,免得给人落下话柄。” 白明微道:“不用担心,风军师明日就离开。” 杨氏怔住了。 所有人都怔住了。 白明微并未解释风轻尘要离开的原因。 众人有心劝她留下风军师,却发现没有应当开这个口的理由,只是惋惜二人有缘无分。 风军师多好的一个人啊…… 杨氏没有多言,动身前去厨房。 郑氏紧跟其后:“我也去帮忙。” 任氏凝着白明微,一脸心疼。 高氏与俞皎对视一眼,皆是一阵沉默。 唯有白琇莹,还咽不下那口气,狠狠地扯着桌布。 白明微挑起话头:“最近事情很多,春耕一事根本无暇顾及,所以我们准备请九殿下去主理此事,还需要七嫂与六妹去协助他。” 两人尚未说话,刘尧便骂骂咧咧走进来:“白明微,本王是龙子,你怎么能让本王做这种平民才做的事情?” “春耕,种地?简直滑天下之大稽!要是传出去,本王还怎么见人?” 白明微挑眉:“咦,九殿下什么时候聋了,我怎么不知道?” 龙子? 聋\/子! 这死女人故意的吧! 刘尧气急败坏,指着白明微好半响,最后一甩袖子:“牙尖嘴利!” 白明微没有再理会他,征询地看向俞皎与白琇莹:“如何?” 俞皎笑了:“听你吩咐便是。” 白琇莹也道:“我没有意见!” 白明微颔首:“事情紧急,明日\/你们便去与吴大哥汇合,很多事要听取吴大哥的意见,因为他擅长此道。” 二人不约而同点头。 刘尧却兀自发怔。 原本听说宣旨太监过来,他还以为父皇和母妃会把他从白明微的魔爪中救出去。 结果空欢喜一场,父皇和母妃像是忘记还有他这么个儿子,以至于到了现在,他依旧在为此事伤怀。 看什么都不顺眼。 最后,他更是把矛头指向白明微:“你别得意,郡主之所以尊贵,是因为身后的依傍是王府权势,别以为你封了个皇一品郡主,就能在本王面前耀武扬威,颐指气使!” 封地食邑都没有,算什么郡主? 白明微挑眉:“所以殿下有空去帮这个忙么?” 刘尧下意识脖子一缩:“本王不是怕你,本王只是喜欢体验民间疾苦。” 白明微闻言,便不再多说。 有七嫂在,完全能拿捏住他。 正此时,郑氏与杨氏端着菜进来。 是白明微想吃的面疙瘩汤,还有几样小菜,等公孙先生带着传义进来,众人便围桌开吃。 气氛如往日融洽,仿佛和亲的事并不存在。 …… 翌日。 朝阳始露,晨曦薄雾。 白明微站在城门之上,望着前方空荡荡的路,眼眸中情绪万千。 北疆的初春。 盈盈绕绕的山岚在光秃秃的林间袅袅盘旋,满地枯枝黄草,肃杀茕凉,放眼望去,皆是萧瑟荒凉之景。 可满目枯黄之中,还夹杂着松柏与不知名野草的些许绿意。 她是来送行的,为风轻尘送行。 就在拂晓前,风轻尘曾骑着黑骏出城,身影消失在这条路的尽头。 其实她比风轻尘来得还要早,但这场送别她并未让风轻尘知晓。 她也担心前路危险重重,风轻尘会遭遇意外。 所以她更觉得,一声微不足道的“珍重”,不知该如何说出口。 “都要平安。” 她一个人站了许久,直到锦绣晴芳的晨光落在她身上,她这才走下城墙,走回居所。 而江辞的第一道消息,也在晚间送达她的面前。 心腹单膝跪地:“大姑娘,这是江公子送回的密信。” 白明微颔首:“知道了,下去吧!” 心腹轻手轻脚退下。 她拆开密信一看,上面寥寥数语:正如白姑娘所料,他们只接到调令,却不知任务。 白明微把信笺凑到烛火旁付诸一炬,她看着飘落的灰烬,露出志在必得的神色:“好戏开始了。” 第446章 下马威? 时间不紧不慢地过着。 在这期间,白明微从未离开过居所一步,有人前来求见,她都以待嫁为由,闭门谢客。 自从接下圣旨开始,她的一行一动都格外小心,没有落下任何话柄。 然而就算她避居居所,一切却都在有条不紊的进行着。 江辞的消息一封接一封传来,十七名驻军首领,如今已被他拿下十二名。 至于军中,更有卫骁坐镇。 几次并肩作战的将士,因为出生入死的兄弟情谊,以及卫骁的刻意安排,整支队伍士气高涨且相当团结。 刘尧被俞皎与白琇莹看着,每日面朝黄土背朝天,整个人晒得黝黑,但他也从最初的骂骂咧咧不情不愿,变成每日都会自觉前往地里。 风轻尘没有任何消息传来,白明微知道,北燕因为战败,变得尤为谨慎小心,频繁通信,只会带来不必要的麻烦。 而落后宣旨太监赶赴羌城的钦差一行,也在来到了北疆。 这日,白明微正在院中练功。 梨花先海棠一步开了,在迎春刚谢的时候,星星点点的花骨朵舒展了身子。 白清如雪,玉洁冰清。 花树如同堆了雪似的,一阵春风拂面,带来稍许暖意,也吹落了纷纷扰扰的花瓣。 随着白明微长剑刺出,缤纷落英复又被她的剑气卷起,化作飞雪萦绕在她的周身。 红衣翻飞,灼灼丽华。 惹得为她送水的任氏一阵呆怔。 一套剑法练完,白明微反手一掷,神兵归鞘,她笑着走到任氏身边:“二嫂。” 任氏倒好的温水递给她:“喝水,练了一个时辰,应当累了吧?” 白明微笑道:“最近因为有黄大夫帮忙调养身体,我的体质不似从前那般弱了,就想着练功巩固一下,不知不觉就忘了时间。” 任氏接过水杯,随即又把帕子递给白明微:“擦擦汗。” 白明微笑着道谢:“多谢二嫂。” 任氏把水壶放在一边:“这梨花开得倒是好,等会儿我约三位弟妹一同把花瓣采了,制成香料或是头油,给你使用。” 白明微闻了闻浑身的汗味,笑着摇摇头:“算了,如今的我哪里还用得上香料和头油,这一天下来,大半时候都汗\/津津的。” 任氏摇摇头:“知道你喜欢梨花,这院子里的,我们就不动了,留给你欣赏,后山有许多,我们还是去后山采吧!” 白明微并未阻止,如今羌城固若金汤,况且后山也属于这间院落的范围,她不担心嫂嫂们的安危。 相反,她希望嫂嫂们能出去散散心。 任氏见她没反对,于是便端着水壶离开,并叮嘱她注意休息。 可在任氏刚走,阿六跪到她身后:“白姑娘,秦臻一行人已入城,马上便入府。” 锦城的事已了,阿六回到了羌城,如今护卫在白明微身边。 白明微便是靠着他,足不出户也能把控大局。 闻言,白明微唇角挑起:“把他引到我这里来没,同时也要告诉他,我练功的时候很投入。” 阿六眼珠一转:“明白。” 白明微轻笑一声,走到悬着剑的梨树下,抽出宝剑。 剑花挽起,兵刃光华洌洌,满地落英再度被搅\/动,白明微又开始练习剑法。 待到她听见门外传来脚步声时,长剑挑动起飞花扭动如龙,咆哮探出。 “轰然”一下,飞花绽开,劲风将一行人直接撞飞出去。 白明微停下动作,目光沉静地望着被她剑气轰飞的几人,最后落在被护卫及时拉开的秦臻身上,露出一抹浅淡的笑意。 “秦大人?” 她没有见过秦臻,但从那与秦丰业有几分相似的脸,以及那张脸上挂着的表情,她一眼就认出秦臻的身份。 “臣礼部侍郎秦臻,奉圣命赶赴羌城,为郡主操持婚事。”说话间,秦臻依大礼跪到白明微面前,“参见郡主。” 被剑气轰飞的众人,顾不上疼痛,连忙爬起来跪在秦臻的身后:“参见郡主。” 白明微看向秦臻的护卫,唇角挑起:“都起来吧。怎么就你们这么些个人?陛下就派你们几人来操办我的婚事?” 秦臻率众起身,深深地看了白明微一眼,随即收回若有所思的目光,只是唇边噙着的不屑,却那般捉摸不定,偏又让人看得到。 他说:“郡主的仪仗车马行进缓慢,所以还需一些时日才能抵达,臣先带裁缝与金匠过来,为郡主赶制大婚时的凤冠霞帔。” 白明微并不在意秦臻的对她的态度,握着剑负于身后:“大人远道而来辛苦了,我已命人在前院辟出几个房间,供大人休息。” “只是后院住着的是我白家一众女眷,希望大人约束好部下,别唐突了。” “另外,我们一家子没有下人伺候,衣食住行全靠自己动手,没办法准备大人的三餐饭食,所以我在前院也辟出了厨房,还请大人自便。” 秦臻神色淡淡,并未表示出任何不满,闻言他拱手行礼:“多谢郡主。” 白明微上前一步:“既是筹办大婚典礼的,那就专心致志,切不可一心二用,与我那些属下弟兄接触。” “将士们行事没轻没重的,可别误伤了诸位。我话已至此,诸位自便吧!” 说完,白明微转身收好剑便离开。 仇人匆匆一面,没有刀光剑影,亦无针锋相对。 平静得好像两人之间没有任何过节。 然而白明微知晓,随着秦臻的到来,她与元贞帝的较量,也正式进入到至关重要的时刻。 秦臻目送她远去的背影,冷冷一笑——下马威?呵。 …… 路过书房,公孙先生早已等候在那,见白明微持剑而来,他缓缓迎上去:“见着人了?什么结论?” 白明微淡声道:“能忍。” 原来白明微适才的举动与话语,都是在试探秦臻,并非心血来潮。 公孙先生一捋胡须:“野兽在准备捕猎时,会事先收起獠牙,蛰伏在暗处,等待一击必中的机会。能忍的,一定够狠。” 白明微道:“没有宣读圣旨,也尚未提及虎符与兵权,这说明,他们做了充足的准备。” “只有准备充足,他们才不急着收回兵权,而是等我出嫁后兵权自然旁落。看来,他们对这次的两国联姻胸有成竹。” 公孙先生道:“把江辞召回来吧,身为你的得力干将,他不出现,容易引起警觉。” 白明微颔首:“明白。” 第447章 一封叫她变了脸色的信 白明微回房沐浴更衣后,一位老嬷嬷前来求见。 老嬷嬷姓董,是御前伺候的老人。 宫中除了正经主子帝后之外,别人见到她都要礼让三分。 早在董嬷嬷抵达羌城前,白明微的手中,已经掌握了她所有的信息。 白明微听到心腹禀报,浅浅地笑了:“请她进来。” 紧接着,董嬷嬷走了进来,她身穿藕色衣裳,头发梳得一丝不苟,但发饰却尤为简单,整个人看起来干净利落。 只见她脸上带着淡淡的笑意,恭敬而谦卑,令人无法把她与那严苛的董嬷嬷联系到一起。 走到白明微近前,她盈盈跪下,行了个完整的稽首礼,动作标准规范,看不到一丝错漏。 “奴婢拜见郡主。” 白明微含笑:“嬷嬷请起。” 董嬷嬷谢恩后,站到白明微面前。 她面容和蔼,唇边始终挂着淡淡的笑意,那笑容仿佛早已刻在她的脸上,丝毫没有半点松动。 她缓缓开口,声音轻柔:“郡主,奴婢是伺候陛下的人,平日在宫中,也负责教习后妃。” “郡主乃是大秦与西楚和亲的大功臣,同时也代表着大秦的脸面,虽然郡主长于相府,礼仪自是出众。” “但皇室的礼仪毕竟与臣民不同,所以陛下与皇后派奴婢前来教导郡主,以期郡主在出嫁前一举一动都能彰显尊贵与优雅。” 白明微学着她的模样柔柔一笑:“嬷嬷,让我来猜猜,你第一件事会教我什么。” 董嬷嬷眉头几不可查一皱,似乎很不喜白明微打断她的话。 正要开口,又被白明微抢了先:“我猜想,嬷嬷第一件事,便是禁止我在出嫁前与任何男子接触,所以嬷嬷才没有与秦大人同行,而是一前一后保持着距离。” 董嬷嬷面色一僵,但很快又恢复如常:“郡主,打断别人说话是很没有礼貌的事情,奴婢知道郡主不是有意的,但还请郡主不要再犯。” 她的声音依旧轻柔,从始至终语调和语气从未有过任何变化,用着最轻柔的声音,说着最强硬的话。 白明微并未在意,她静静地看了董嬷嬷半响,忽然轻笑一声:“嬷嬷是陛下派来的人,你来猜猜,我会怎么对你?” 说话间,白明微抽出触手可及的剑,放在手中擦拭。 有一下,没一下。 剑如冰魄的寒光不时照进董嬷嬷眼里。 然而董嬷嬷却面不改色,依旧噙着淡笑。 可就在这时,白明微猛然起身,手指钳住董嬷嬷的脖颈,把她推得连连后退,而后狠狠地撞在柱子上。 白明微手中的剑,从她脖颈划过,重重插在她身后的柱子上。 白明微笑了,笑容和煦而轻柔,语调也分外柔和: “嬷嬷猜猜,我会不听你话,让你抓住把柄,给陛下治我的罪,还是与你虚与委蛇,配合着你熬到出嫁?” 因为吸不到空气,嬷嬷脸色涨得通红,她咬牙:“郡主,您这是要做什么?奴婢是陛下的人!” 白明微放开董嬷嬷,为她整了整凌乱的衣衫,又把推攘过程中跌落的钗子捡起,轻轻别入她的发间。 随后,白明微一撩衣摆,坐回椅子上,接着把一本册子扔到董嬷嬷面前,示意董嬷嬷翻看。 董嬷嬷因为适才的事,心底陡生了难以克制的惧意。 她下意识捡起册子一看,面色终于变了:“郡主,你……” 白明微端起茶盏,轻轻呷了一口:“嬷嬷,我不是后宫里盼望君王宠幸的那些女子,不会讨好你。” “所以教礼仪就教礼仪,不要在我面前阴阳怪气绵里藏针,更别妄图用陛下来压我,也不要在我面前逞威风。” “千军万马于前,我尚且眉头不皱一下,手刃千百条生命,我也可笑着擦拭脸上的血迹。” “你那点手段在我面前还不够看,若是安分守己,我们还能好好相处,你若是自不量力,那就来比比谁的拳头更硬。” “砰”,茶盏被砸在桌面上,内里的茶水溅出来。 “说定了?” 董嬷嬷望着语笑晏晏的白明微,一股寒意陡然窜上脊背,叫她手脚冰凉,一颗心向深渊滑\/落。 她是带着圣命而来的,她的任务除了教导白明微礼仪,还要在出嫁前寸步不离地守着白明微。 虽为奴婢,但过往仗着御前嬷嬷的身份横行宫里,谁不卖她几分薄面。 她原以为,有了圣命在身,白明微便得对她毕恭毕敬。 岂料,白明微直接给她来个下马威。 这叫她备受屈\/辱的同时,又没有勇气说出任何反抗的话。 不仅是那把轻轻就能没入柱子的剑还悬在她脑袋旁,更是因为,白明微周身透出的肃杀与血性,将她所有的张狂压制。 最后,她攥紧小册子,恭恭敬敬跪在白明微面前。 笑容依旧轻柔,似乎她在用这种方式,保留着最后的尊严。 可眼底神色的变幻,昭示着她内心的愤怒与害怕,生死面前,她做不到不动声色。 “请郡主吩咐。” 白明微挥挥手:“下去吧,今日我累了,不想练习。” 董嬷嬷并未坚持留下,起身轻手轻脚地退了下去。 在她走后,白明微淡声道:“出来吧!” 阿六的身影浮现出来,恭恭敬敬地递上一封信:“白姑娘,久等了,主子的来信,刚刚到的,热乎着呢。” 白明微脸上不由自主噙满笑意,接过信时,她的手隐隐有些颤\/抖。 意识到自己的失态,她连忙调整情绪。 然而她并没有立即把信打开。 阿六可不是阿五那样的大榔头,眼珠一转就明白了白明微的心思,他连忙开口缓解白明微心底那莫名的紧张。 “白姑娘,那老家伙可是御前的人,您这般得罪她,就不怕她把您告上去么?” 白明微不以为意:“首先,她明显一肚子坏水,我懒得与她虚与委蛇,要让她知道我不好惹,以后她才不会在我面前作妖。” “其次,她虽然是御前的人,但没有手持圣旨或者钦差印,本质上还是一个奴婢,我可是皇一品郡主,怎能让一个奴婢骑在头上?” “最后,我不能太过安分了。这是一场明眼人都能看出目的的婚约,我若是太过安分,反而会令人起疑,这不利于我们接下来的计划实行。” 换做往常,白明微不会解释这么多。 或许是为了掩饰收到信的紧张,她的话不免多了。 阿六嬉皮笑脸:“现在,是不是可以拆开信看一看了?” 白明微瞬间意会阿六的目的,对阿六那点小心思颇为无奈:“你倒是与阿五不大一样。” 阿六笑而不语。 白明微拆开信封拿出信笺,依然是熟悉的字迹,但上头的内容,却叫她……心情复杂。 阿六见白明微面色变了,连忙好奇地瞟了一眼被缓缓放在桌面上的信。 他下意识脱口而出:“怎么会这样?” 第448章 除了吃醋,还另藏玄机 “怎么会这样?” 阿六大惊。 主子怎么能说出这样的话呢? 白明微遂又捡起信笺端详,只见上头写着一行龙飞凤舞的字:可以来月城接你的未婚夫了。 半响,白明微露出笑意。 风轻尘比任何人都了解她,这毋庸置疑。 阿六不理解白姑娘看了这酸溜溜的信,为何还能笑得出来,他当以为白明微是气笑了,连忙为主子说好话。 “白姑娘,主子也是气急了,才会说出这种话。您也知道的,主子对您一片真心,看着您就要另嫁他人,不可能半点情绪都没有。” 白明微摇摇头:“不,你误会了。” 阿六很震惊,也很疑惑:“难道这句话除了吃醋,还有着其他玄机不成?” 白明微解释道:“你主子,这是在给我递上来一把好刀,一把可以一举破开整个难题的刀!” 真奇怪。 风轻尘明明远在北燕,他怎知道自己要做什么?并能为自己提供最好的帮助? 阿六看到这里,忍不住捂嘴笑了。#@$& 白明微蹙起眉头看他:“你这是什么奇怪的表情?” 阿六笑嘻嘻:“属下只是觉得,您与主子还真登对,也不知谁是谁的蛔虫,这么晦涩难懂的消息,您都能看出主子的居心。” 白明微没有理会阿六话中有话,问他:“今日\/你见那秦臻,如何?” 阿六道:“秦臻一共有六十名暗卫保护,其中身手最厉害的,乃是跟在他身边那名护卫,基本能与卫副将不相上下。” 白明微把信凑到火边烧毁:“这秦臻,可真怕死,竟然带着这么多暗卫随行保护。”%&(& 阿六立即恭维:“这说明,在他们看来,姑娘是很厉害的对手,毕竟您连金吾卫统领都杀了。” 白明微沉吟片刻:“我猜想,这秦臻与我匆匆一面过后,非必要我见不到他。” 阿六笑道:“正是如此,适才他已经吩咐明面上那些护卫,拒绝任何人求见,包括您。” 白明微托腮思忖:“见不着面,有些不好办呀,想坑他都难。” 阿六撇撇嘴:“所以早先别赶走那嬷嬷就好了。” 白明微摇摇头:“就算能用她,我也不想用,这嬷嬷常年醉心于宫廷斗争,心思不正,说话阴阳怪气,我不耐烦见她这副嘴脸。” 阿六拱手:“请姑娘吩咐。” 白明微道:“你主子在我身边留下了暗卫,吩咐下去,找个机会让他们不经意暴露给秦臻知晓。” 阿六疑惑:“白姑娘,您这是要?” 白明微一拍桌子:“我要来一场先请君入瓮,再借刀杀人的戏。” 阿六点头应是,身形消失在原地。 …… 另一边。 董嬷嬷一路避开守卫,找到了秦臻,把白明微用来砸她的册子丢到秦臻面前:“瞧瞧,这是什么意思?早就把我的老底都给抠出来,她究竟想做什么?” 秦臻翻开册子,他问董嬷嬷:“陛下叫你来羌城,是做什么的?” 董嬷嬷眉头皱起,但还是回答:“教导安宁郡主礼仪,并在她出嫁前伺候在左右。” 秦臻又问:“但是现在呢?” 董嬷嬷怒不可遏:“她用剑威胁我!” 秦臻还问:“是她的剑更厉害,还是陛下的剑更胜一筹?你是准备死在她手里,还是准备等着陛下治你的罪?” 董嬷嬷仍在嘴硬:“陛下明察秋毫。” 秦臻笑了,笑得十分玩味:“明察秋毫与你完不成任务,没有任何干系。” 董嬷嬷思索片刻,随即道:“奴婢懂了,多谢大人指点。” 秦臻笑着做出一个“请”的姿势。 董嬷嬷只好捡起册子离开,很显然她听秦臻的命令。 伺候在一旁的护卫,也就是阿六称功夫最高的赤霄,他不解地问道:“大人,这老妇愚不可及,为何陛下和皇后娘娘会派这种人过来?” 秦臻冷笑:“这嬷嬷可是宫中权利倾轧的好手,娘娘靠着她,把那些妃子管得服服帖帖,便是九殿下生母韦贵妃,也在她手下吃过不少暗亏。” “从而不得不对娘娘退避三色,连九殿下,韦贵妃也只能放任他成为没用的纨绔。” “或许陛下和娘娘原想着,把董嬷嬷派过来让白明微吃点苦头,要是白明微乖乖听话,董嬷嬷那些小手段也能剥她一层皮。” “要是白明微不乖乖听话,到时候也能借董嬷嬷的手,让白明微留下不少把柄。” 赤霄会意:“只可惜,这白明微不是一般的女子,对付宫里女人的那些手段,在她这里都没了用处。” 秦臻冷笑更盛:“怎么可能会有用处?白明微可不是一般的女子,宫里那些个后妃们,谁有她这带兵打仗的本事与胆识?” “本官先前还觉得,这白明微怎么把和亲圣旨接得这么干脆,现在她敢如此对御前嬷嬷,说明这圣旨她不是自愿接的。” “只是为了不背负抗旨不遵的大罪,所以才不得不接了这旨意,如今肯定在憋着什么坏,想名正言顺地解除她的婚事。” 护卫不以为然:“那白明微再厉害,也打不过陛下,陛下让她嫁谁,她就得嫁谁!” 秦臻也笑了,笑得嘲讽:“白明微可以和北燕斗,和天斗,但是要想和陛下斗,那就是蚍蜉撼树,螳臂当车。” 护卫拱手:“大公子的仇,一定得报!” 思及那文武双全的儿子秦焕,秦臻恨得咬牙切齿,目眦欲裂。 他双手拍在桌上,双目猩红:“所以本官必须要保证她成功嫁到北燕,因为这场联姻,将是她的坟墓!” 护卫低着头没有说话。 许久过后,秦臻这才平复心情。 他吩咐:“只要白明微嫁出去,这五万兵马自然到本官手中,在此期间,决不能做多余的事弄巧成拙。” “但军中的所有事情,包括人际关系,本官都要清清楚楚,只有这样,到时候接手起来,才更加顺利。” “另外,本官始终觉得,白明微不是坐以待毙之人,她肯定在想解除婚约的法子,去查清楚,她到底想怎么做。” 护卫拱手:“属下遵命!” 秦臻闭上双眼,想起白明微适才在院子里练剑的情景,他猛然将桌上的东西扫落。 伴随着一阵破碎声,他的声音像是从地狱里钻出来:“白明微,你就是用那柄剑杀了我儿吧?本官要让你血债血偿!万劫不复!” 第449章 用心筹划,志在必得 董嬷嬷思考再三,还是硬着头皮去往白明微身边。 尚未等白明微说话,她便一脸倨傲,不可一世地道:“奴婢奉陛下的命前来教导郡主,在郡主出嫁前,奴婢都会贴身伺候。” “郡主就算再不想看到奴婢这张脸,也得顾及陛下的旨意,若是郡主有什么问题,尽可去找陛下说。” “除非陛下降旨,否则奴婢绝对不会离开郡主半步!还请郡主见谅些个。” 白明微眉头挑起:“去了秦臻那里一趟,胆子倒是变大了,我就喜欢有胆识的人。” 说完,白明微不再开口。 董嬷嬷见白明微并不反对她留下,一时有些恍惚,就好像适才拔剑威胁她,是为了让她去找秦大人告状一样。 她越想,越觉得忐忑。 越猜疑,越觉得不安。 恰逢白明微似笑非笑得眼神扫过来,把她吓得禁不住后退一步,浑身发软,一颗心噗通狂跳不止。 可她想要再说什么事,白明微已经收回目光,继续处理桌上摆着的公文。 白明微也不避着她,旁若无人地做着自己的事,并没有因为这道寸步不离的眼线而有不自在。 这可苦了董嬷嬷,她壮着胆子留下,却不敢让白明微跟她学礼仪,只得陪在白明微身边。 白明微在书桌前一坐就是几个时辰,她也只得站在一旁等,身为奴婢,就算再横,没有恩典也不能轻易坐下。 关键是,端茶倒水之类的事,白明微从来不吩咐她去做,这叫她觉得度日如年,时间被拉慢了许多。 等到一天过去,她已经累得没有半点精神,仿佛被抽干了力气。 直到白明微睡下,她才躺在外间的小榻上,脑袋一沾枕头便睡着了。 等到夜半时分,江辞也从凉城赶回羌城。 原本他听说钦差一行人回了居所,准备在外面将就一宿,等到天亮再回,结果被阿六给带了回去。 到了书房,他才忍不住问:“这样大张旗鼓的,真的好吗?” 卫骁早已等候在里面,阿六告诉他:“这是白姑娘特意安排的,就是要做出看起来隐秘,实则露出马脚的效果。” 江辞忍不住问:“白姑娘突然召我回来,是不是有重要的事去做?” 阿六摇头。 卫骁表示:“我也不知。” 正说着,穿戴整齐的白明微走了进来。 “自然是有重要的事。” 卫骁立即起身:“白姑娘。” 江辞问:“什么事?我能做什么?” 白明微把一个食盒提递到他面前:“知道你今日赶路,肯定来不及吃东西,先将就一下。” 卫骁打开食盒,是几个热腾腾的大包子。 他捡起包子咬了一口,好半天没吞下去,紧接着他狼吞虎咽,很快就把包子送入腹中。 他告诉白明微:“好吃!” 白明微递了杯水过去:“口也渴了吧,快喝水。” 江辞接过茶盏喝下去,似乎近些日子的疲劳,也因这顿饭而消散。 他诚挚地向白明微道谢:“多谢!” 白明微坐到桌前:“卫大哥,江大哥,请坐。” 两人坐下后,她率先开口:“今夜我们密谈一事,会有消息泄露出去。” “公孙先生的重要性,目前我还不想对手知晓,所以近期的议事,他都不会在。” 顿了顿,白明微继续道:“另外,我接到消息,北燕四皇子已抵达月城。” 江辞拧眉:“抵达月城?四皇子亲自来迎接你,他已到月城有什么奇怪的?” 白明微含笑:“四皇子对我一往情深,亲自到羌城迎接我,如今他已到月城,我是不是该为未来的夫婿做些什么?比如说留下记忆深刻的事情。” 卫骁无奈:“你怎么说话阴阳怪气的,我有点不习惯。” 江辞一拍大腿:“去把他割了,这样你就不用嫁了。” 卫骁眉头紧锁:“割了?” 江辞手掌为刀一抹脖子:“割脑袋,两国联姻,总不能让白姑娘冥婚吧?所以四皇子一死,万事大吉。” 白明微笑着打断她:“不,还没到那个时候。” 卫骁不解:“那你想如何?” 白明微做出一个射箭的动作:“我要,一箭双雕。比起割了四皇子,先给秦臻挖一个坑,更为重要。” 正说着,阿六浮现在众人面前:“白姑娘,秦臻身边的赤霄,已经发现董嬷嬷被迷晕,而您来了书房与卫副将和江公子密谈。” 白明微点点头:“很好,继续监测他们的一举一动。” 阿六又消失在原地。 白明微继续说着她的计划:“目前还不至于要了四皇子的命,如果四皇子死了,他们又会补上另外一个。” 卫骁托腮:“等到婚期将至时再割,他们就来不及补,只能推迟婚约,这又会为我们争取到更多拿下月城的准备时间。” 白明微颔首:“但是割四皇子这个动作可以进行,你们想想,若是四皇子被刺杀,而这事与秦臻有关,会有什么后果?” 江辞接道:“四皇子要是死了,秦臻难逃其咎,不管他会不会被元贞帝处死,但这五万边军,他是铁定不可能接手了。” “四皇子要是没死,那么秦臻势必要把心思放在善后一事上,他就不能分出精力,来搞这些个阴谋诡计。” 白明微面带笑意:“所以不管四皇子死没死,只要此事与秦臻有关,我们的目的就达到了。” 卫骁一拍手掌:“此事我赞成。” 江辞继续道:“但现在我们需要考虑的是,如何让此事与秦臻扯上关系,并且在进行这个计划的同时,还要为攻下月城做准备。” 白明微沉吟片刻:“如果设计秦臻一事做成,那么完全可以成为我们出兵月城的引子。” 卫骁与江辞同时露出不解的神色:“白姑娘,你是说?” 白明微握紧拳头,明丽的眉毛上扬,露出自信的微笑: “若是四皇子遭到刺杀一事,与秦臻有关,到时候北燕前来寻仇,并且把秦臻抓到月城,就会变得合情合理。” “接着,我们再打着去救秦臻的旗号,联合驻军攻下月城,到时候皇帝也不好怪罪,毕竟钦差大臣被北燕人掳走,就是在打他的脸。” 说完,白明微看向舆图,最后用笔在月城的位置狠狠一划! 第450章 亲自道谢,会更好 卫骁与江辞二人对视一眼,他们找不出任何反对的理由。 然而白明微却道:“此事难点有两个,其一就是引秦臻入套,其二就是如何让秦臻被北燕人劫走一事为人相信。” 卫骁也提出疑问:“白姑娘,与北燕开战的理由有很多,自古以来两国征战,最不缺的就是理由,这样做我觉得有些冒险。” 江辞接道:“别急,听听白姑娘怎么说。” 白明微解释道:“因为我想在拿下月城的同时,从秦臻那得到驻军归我麾下的圣旨。” “因为那是更为合适的时机,到时候我们为救钦差夺下敌人一城,士气势必高涨。” “胜利会令人冲昏头脑,容易冲动或是盲从,如果那时我们在秦臻那得到圣旨,我相信驻军会毫不犹豫相信这份圣旨的真实性。” 江辞表示赞同:“这样一来,秦臻就必须死。只有他死了,才死无对证,等到上头反应过来要补救时,六万驻军的名字,已经记在白家军的花名册上。” 白明微双目迸出丝丝凌厉的光:“我本来也没有准备让他活着!” 卫骁颔首:“我明白了,拿下六万驻军才是关键,若是两件事分开,不管是出兵的动机,还是圣旨的可信度都不高。” 白明微点头:“正是如此,钦差被抓,那是最能激起群愤的事,我们为救钦差夺下一城,这事就算元贞帝接受不了,天下百姓也能接受,因为我们争了口气!” 江辞问:“所以你故意把我们密谈的消息透露给秦臻知晓,是在给秦臻下饵么?” 白明微含笑:“自然是的,我在边城的所作所为,说明我不是那种坐以待毙的人,只有搞出一些动静,秦臻才觉得合理。” “这时候秦臻一定会好奇,我究竟想通过什么手段来解除婚约,只要他想知道我的策略,势必就被我牵着走。” “所以第一个难点,引秦臻入套我已经在解决,卫大哥和江大哥尽可放心。” 接着,白明微说出了她的具体实施计划,听得卫骁与江辞连连点头。 最后,白明微道:“至于第二个难点的解决策略,我们先看第一个难点的解决效果。” “因为第一个难点是否完美解决,关系到第二件事的可行性,到时候我们再商量。” 卫骁与江辞异口同声:“我们没意见。” 白明微继续道:“我们来分一下公,秦臻这边我来对付,我需要卫大哥和江大哥帮我办更重要的事。” 白明微看向卫骁:“请卫大哥加紧训练阵法,要把将士们的状态调到最佳,攻城之时,我们的白家军会成为先锋队。” “要让六万驻军看到所向披靡的白家军,他们才更愿意成为其中的一份子。” 卫骁拱手:“是!” 白明微复又看向江辞:“江大哥,我需要你清点我们的粮草,我要知道,一旦开战,我们的粮草是否能供应及时、充足。” “虽然攻下月城,我们能得到他们的粮草作为补给,但我们不能寄希望于这上头。” 江辞颔首:“是!” 白明微起身:“今日的事就到这里,我们散了吧,离开的时候悄悄的,要摆出偷偷摸摸鬼鬼祟祟的样子。” 两人不约而同地笑了起来。 江辞保证:“此事我最擅长,我来教卫骁。” 卫骁瞥了他一眼:“也不想想,我曾经是做什么的,需要你教?” 江辞呛他:“打家劫舍讲究的是轰轰烈烈,行骗贵在偷偷摸摸,你还是得向我请教。”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争得僵持不下。 白明微轻轻咳了咳,二人这才离开。 等两人走后,阿六现出身形:“白姑娘,有何吩咐?” 白明微笑着道:“传信你的主子,请他想办法让四皇子主动要求我们去接他。” 阿六眼珠转了转:“白姑娘和主子想到一块儿去了,刚刚得到消息,主子已经安排好,相信再过个两日,北燕四皇子的信,就会递到秦臻面前。” 白明微默了许久,这才道:“帮我谢谢你的主子。” 她本想问风轻尘的情况,但还是没能问出口。 阿六笑嘻嘻地道:“属下谢哪有姑娘亲自道谢更有诚意,等到主子回来,姑娘亲自与他说吧!” 话音落下,阿六消失在原地。 …… 秦臻房里。 他坐在椅子上,屋内并没有秉烛,唯有窗棂漏进来的几丝月光,照在他朱红色的衣衫上。 他垂着眼睑,没人看到他的表情。 当声音幽幽响起时,冰冷而可怖,犹如鬼魅一般:“可有人偷听?” 赤霄回答:“有暗卫试图靠近,但听不到我们的对话。” 秦臻问:“你说他们密谈到现在,这才散去?” 赤霄点头:“回大人,属下刚刚才看到那卫骁与江辞悄悄离开,鬼鬼祟祟的,若不是属下一直监视着白明微的书房,也发现不了这两人。” 秦臻的手轻轻敲在茶几上:“他们究竟想做什么呢?” 赤霄道:“属下猜想,肯定又是为了解除婚约一事。白明微与那盲眼军师出双入对,已经是个公开的秘密。” “和亲圣旨一下,盲眼军师便不见了踪影,必是负气出走,白明微为了挽回情郎,肯定想办法解除婚约。” “只可惜白明微这女人谨慎得很,书房附近布满人手,根本无法靠近,更听不到他们谈话的内容。” 秦臻叹息一声:“本官总觉得事情不简单,但又没有头绪,本官真的很好奇,白明微会怎么解除婚约。” 赤霄脱口而出:“总不能寄希望于咱们陛下。” 秦臻猛然掀起眼皮:“说得好!她不能寄希望于我们的陛下,那就只能从北燕入手。” 赤霄疑惑:“大人的意思是……” 秦臻思虑良久,缓缓开口:“想让北燕人解除婚约并不简单,除非和亲的人选出了事情,亦或是发生其他们不得不解除婚约的大事。” 说到这里,秦臻冷冷笑了:“白明微想破局,本官绝不如她的愿,好不容易有了一次让她死无全尸的机会,本官怎么会放过?” 第451章 还想喝你亲手酿的梅子酒 翌日。 秦臻领着一堆裁缝工匠来给白明微量身,准备制作大婚用的冠服。 明明都想把对方食肉寝皮,但谁也没有表露出来,如同失忆那般,不约而同把所有的仇恨隐匿在内心深处。 秦臻笑着介绍:“郡主,这些都是宫中御府局的高手,平日都是给陛下和娘娘们制衣裳头面的,陛下玉口金开,众人不远千里跋涉至此,可见陛下对这桩婚事的看重。” 这是说,看重婚事,但没看重人。 白明微笑而不语,她没闲工夫和秦臻浪费口舌。 一旁的任氏却看不下去了,反唇相讥:“瞧大人这话说的,要不是我们大姑娘品貌双全,能力出众,也穿不上御府局师傅亲手制作的衣裳,戴不上他们打制的精美首饰。” “有多大的本事,享多大的福气,与其说这桩婚事让大姑娘有这样的福气,倒不如说,是大姑娘有这样的本事,享这等福气。” 秦臻双眼一眯,随即笑道:“这位少夫人怕是误会了本官的意思。” 任氏也笑了:“大人,小妇人头发长见识短,但偏偏就看不得有人说我们大姑娘不好,若是我说错了,请大人见谅。” 秦臻当然不会不见谅,与一内宅妇人拌嘴置气,不是损其官威么? 他收回目光,专注于手中绿叶舒展的茶水。 裁缝仔仔细细为白明微量过尺寸后,恭敬询问:“郡主,虽然您的出嫁喜服自有规仪,用料、样式与裙子上的图案不可更改。” “但是里衬可以照您喜欢的料子来用,丝绸、绫罗、鲛纱、绢帛……随您挑选,您可有中意的?” 白明微随口道:“你们按着规制来就好,我不挑。” 就好似,她压根就不在意这场婚事,又像是她知道自己能脱身,所以她对自己的嫁衣完全无所谓。 秦臻若有所思地观察着她的一举一动,甚至所有的神情都不放过。 白明微目光漫过他,长睫颤了颤,随即道:“就用绫罗吧,绫质地滑软,穿着舒适。” 裁缝恭敬应下:“郡主真是好眼光,用绫罗很合适。” 秦臻见白明微忽然改口,不由在心底冷笑一声。 他端起茶盏呷一口,遮住眼底滚动的情绪——白明微忽然改口,他当以为白明微是故意做给他看,愈发觉得白明微心里有鬼。 等量了尺寸,金匠又带着一些用料来给白明微挑选:“郡主,因为宗亲贵人成婚,都有特定的规制,所以这凤冠霞帔早早就备好了。” “只是奴才等会按照郡主的尺寸做细节上的改动,否则一件嫁衣要绣半年,一顶凤冠要打制几个月,时间上会来不及。” “郡主的凤冠会用到金、玉、宝石还有东珠,冠已经打好了,如今就等着这些材料镶嵌上去,您来选选。” 白明微看了秦臻一眼,随即问:“各需要多少数量?” 金匠一一为她解答,她也很认真地挑选。 忙活一整个上午,秦臻这才带着裁缝金匠离去。 董嬷嬷见白明微心情似乎不错,她笑着开口:“郡主,寻常郡主嫁人,可都不能挑拣,可见陛下隆恩浩荡。” “郡主必是祖上积攒的福德,才有这般尊贵的造化,奴婢恭喜郡主,贺喜郡主。” 白明微笑而不语。 任氏开口回应:“别的郡主也没有远嫁他国的福气。” 董嬷嬷双眼微眯,目光冰冷地落在任氏身上:“二少夫人,这是对陛下的决定不满么?” 任氏盈盈一笑:“我是对嬷嬷不满,嬷嬷说话不好听,我不爱听。” 董嬷嬷霎时愠怒,但她还是保持着她那可怜的威严:“少夫人也是名门之后,怎么奴婢看着这教养,与少夫人的出身不太相衬?” 任氏拉住正要开口的白明微,笑意未变:“嬷嬷也让我长见识了,我原以为嬷嬷在帝后身边当值,能习得些陛下与娘娘的仁慈与贤明。” “没想到,二位的半点气度与胸襟没学到,净会干些狗仗人势的事情,还真是让人\/大开眼界。” 董嬷嬷的怒火霎时被点燃,她怒目圆瞪:“你!” 任氏唇角挑起:“我什么我?哪个字说错了,劳烦嬷嬷挑出来,你就这点气量!” 说完,任氏牵着白明微走出去:“饭好了,我们去吃吧!” 留下气得眼皮不停抖动的董嬷嬷,两只眼睛大小都不一样了。 路上,白明微忍俊不禁:“没想到我懂事的二嫂,也有这样的一面,还是我第一次见。” 任氏叹了口气:“我就是看不得那老家伙趾高气昂,妄图骑在你头上的嘴脸,以后这事就交给我,我来对付她。” “要是你做这些事,必定有她编排的,说你不满陛下安排,说你不,满这桩婚事,说你烂泥扶不上墙,怎么教也不会……” 白明微拍拍任氏的手:“二嫂,谢谢你照顾我,保护我。” 任氏回握住白明微的手:“我在你二哥灵前答应过他,一定要好好爱护你,你在替他履行白家男儿的责任,我替他好好照顾你是应该的。” “你可别嫌弃我笨,我有很多庶兄弟姐妹,从小不是我母亲与妾室之争,就是我们嫡庶之争。” “这些后宅手段,我其实很有一套,只是嫁到你们家后,练了十几年的本事没了作用。” 白明微默然片刻:“二婶那样对你……” 任氏摇摇头:“婆母就是刀子嘴豆腐心,嘴巴上念叨,其实从未苛待过我,甚至还会和另外两位婶婶争一些好处给我。” “再者,她是你二哥的母亲,就算为了不让你二哥为难,我也会敬着婆母,不会顶撞忤逆她。” 白明微柔柔一笑:“若是二哥在天有灵,一定不后悔娶了你这个妻子。” 任氏没说什么,只是挽着白明微的手去饭厅。 白明微偏头看向身侧的任氏,心底暖洋洋的。 尽管再来一千个董嬷嬷都不是她的对手,但二嫂这般维护她,还是叫她十分感动。 因为有嫂嫂们,有朝夕相伴的亲人,她才没有觉得,是她在背着一切前行。 这种亲缘之间的羁绊,给了她用之不竭的力量。 哪怕失去父母兄长,她也依旧拥有关爱。 她从来都不是孤身一人! 思及此处,她告诉任氏:“二嫂,马上就能回到故乡了,到时候再让我喝一口,你亲手酿的梅子酒。” 第452章 鱼儿上钩了 白明微一番番举动,让秦臻彻彻底底相信她别有居心。 这日,一封自月城送来的书信递到秦臻的案头,秦臻拆开一看,顿时陷入了沉思。 他坐回椅子上,深吐一口气:“北燕四皇子来信,叫我们去月城接他,这信来得有点奇怪。” 赤霄思忖片刻,问:“主子怀疑这封信的真假性?” 秦臻默然半响:“印鉴不会假,本官只是在想,北燕四皇子的目的。” 赤霄回答:“北燕四皇子有何目的与大人无关,属下倒是在想,我们的安宁郡主会有什么目的?” 秦臻掀起眼皮,眼中射出丝丝异芒:“你认为,白明微会对四皇子下手?” 赤霄冷笑:“大人,白明微的武功您也瞧见了,那日她随手荡起的剑气,都有飓风般强劲。” 秦臻思索片刻:“不排除她有刺杀九皇子这份心呐。” 赤霄提议:“不若试探她一下?” 秦臻目光落在桌面的信上:“这女人机灵,试探她容易打草惊蛇,本官倒是有一计。” 赤霄俯身:“属下洗耳恭听。” 秦臻面带冷笑:“假设她想对四皇子下手,那我们准备好就将计就计,到时候抓她个现行,满门抄斩是逃不了了!” ……#@$& 书房。 阿六出现的同时,董嬷嬷竟站着睡了过去。 阿六笑嘻嘻拱手:“白姑娘,鱼儿上钩了。” 白明微颔首:“他倒是没让我失望。” 阿六耸耸肩:“属下很不明白,这秦臻明显是个草包,京城怎么会派他来。”%&(& 白明微笑着解释:“因为我是个女人。” 是的,因为她是个女人。 这是男人当道的世界,就算她扭转乾坤,率军收复五座城池,在男人眼里,尤其是身居高位的男人眼里,都不值一提。 而秦臻做官很有一套,年纪轻轻就做上了礼部二把手。 所以他们认为,用一个秦臻,对付她一个女人绰绰有余。 阿六恍然大悟:“属下好像知道,您那日为何会用剑气去轰飞那些裁缝金匠了,就是为了在秦臻心底,留下武夫的印象。” 白明微笑道:“大秦武将落没得不像话,比如说七嫂娘家定北侯府,曾经也是叱咤疆场战不不胜的传奇,如今满门老少,都不及七嫂有骨气。” “所以当时北燕来得凶险,祖父才会决定让父叔兄长率兵出征,因为实在无人可用了。” “这与武将在东陵地位不高有关系,他们长期受文臣打压,便是有几分本事,最后也抵不过宦海沉浮。” “所以,留在朝中尚且还有官阶的武将,早已成了文臣的附庸,于是这些文臣,最是看不起武夫,觉得武夫就是头脑简单四肢发达,秦臻也不例外。” 阿六会意:“所以秦臻打心底里轻视姑娘,这就是他会小心大意的原因。” 白明微道:“事实上,这条线我已经埋了很久了。” 当时入宫救祖父,她在元贞帝与秦丰业面前受尽屈\/辱,却没有任何反抗的能力,只能低声下气哀求。 那是皇帝与秦丰业最得意的一日,他们怎会忘记她的伏小做低?怎会忘记她苦苦哀求的模样? 所以,在皇帝和秦丰业心里,她必然还是那个哭哭啼啼的闺阁女子。 或许他们还认为,行兵打仗靠的就是蛮力,就算她光复山河,也不代表她脑子够用。 因此,才会派秦臻的过来,觉得一个秦臻,就能把她收拾得屁滚尿流。 这也是,当时原本可以直接去找太后,请太后帮这个忙,而她却到皇帝与秦丰业面前受辱的原因之一。 那时她就已经做好打算,她将会在这一刻翻盘! 阿六躬身:“姑娘,请吩咐。” 事实上,阿六对白明微心悦诚服。 在白明微身边这些日子,他见证了白明微的成长,如同昔年他见证主子如何一步步复国一样。 在他看来,没有人能比白姑娘更适合主子。 所以他对白姑娘的恭敬,并非因为主子的命令,而是他心甘情愿,折下他身为影卫的腰。 白明微道:“我杀了秦臻的儿子,秦臻必然咽不下这口气,我猜想,他会沉不住气,想让我死得更惨。” “所以他必定想抓到我行刺四皇子的证据,去迎接四皇子的那日,他应当会让心腹去打头阵,而他则落后一步去捉赃。” 说着,白明微阖上公文,好看的眉眼儿弯起:“那就让他,亲手捉到自己的脏。” 阿六附耳过去:“属下该怎么做,请姑娘悄声吩咐,好计谋得小心隔墙有耳。” 白明微坐直身子,静静地看向阿六。 阿六连忙站好。 白明微却问:“你与那赤霄交手,胜算如何?” 阿六十分自信:“若是纯拼武力,属下应当与他打个平手,但若是属下用上影卫特有的功法,可以轻松将他制服。” “白姑娘放心,他不是北燕第一勇士元大,属下输给元大,却不会输给他。” 白明微忍俊不禁:“我并未将他与元大相提并论,只是因为把宝押在你身上,所以才会谨慎一问。” 说着,白明微勾勾手指:“既然你这么有信心,那么此事就交给你去办,附耳过来。” 阿六笑嘻嘻地把耳朵附过去。 白明微在他耳边轻声细语,听得阿六连连点头。 阿六走后,董嬷嬷缓缓睁开眼睛,见白明微尚在伏案批公文,她下意识地看了一眼滴漏。 发现自己竟睡了小半个时辰之久,她不由得警惕起来。 于是她借口如\/厕,轻手轻脚地退了下去。 可转眼她就把这件事通过秦臻的暗卫,汇报到秦臻那里去。 秦臻一听,手掌拍在那纸书信上:“白明微果然行动了!” 此时赤霄也来回禀:“大人,白明微适才派了两名暗卫去找卫骁和江辞。” 秦臻大喜:“白明微,你全家的死期到了!” 话音落下,秦臻狠狠地攥紧拳头,眼底迸发出凛凛寒芒。 那志在必得的神色,好像已经抓到了白明微的把柄,而他可以为儿子手刃仇人似的。 第453章 何为万里挑一的影卫? 时间转眼来到秦臻一行前去迎接北燕四皇子拓跋域这一日。 这是二月里来最美的春朝,惊蛰刚过,和煦的春风吹绿了枝头,也吹开了山间的百花。 这儿一簇,那儿一朵。 滟滟金阳下,满世晴芳好风景。 秦臻率一众属下出了城门,因为要前往月城,这特殊的地方不允许他点兵前往。 是以整支队伍,只有他与京城带来的数十名护卫,以及暗中保护的数十名暗卫。 两座城距离并不远,仅仅只有四十余里。 行到半路,他收到卫骁与江辞同时不在军中,且白明微也离开了居所的消息,忍不住唇畔挑起。 运筹帷幄的感觉,叫他心情大好。 就在距离月城仅剩十里路的时候,他吩咐赤霄:“你亲自带人马前去迎接四皇子,本官在这里恭候。” 赤霄会意,立即带走了护卫人马。 秦臻坐到一株棠梨树下,目送赤霄率领队伍远去。 数十名暗卫隐于暗处,繁花之下,仅有他一人一马。 秦臻抬头,看到满树白清如雪的繁花,疏疏春光自缝隙里透下来,漾出满地斑驳的影子。 恍然间,他看到了花树下玩耍的稚儿。 那是他最疼爱的儿子,从出生开始,就承载着他的希望和骄傲,一点一点,慢慢长大。 年少扬名,成为金吾卫有史以来最年轻的统领。 多么优秀的儿子,却死在一小小女子的手下,死得何等憋屈,何等不值! 可偏偏,父亲却没有立即杀了白明微,杀了那贱\/人,给他儿子报仇! 尤记得,他跪在父亲面前泣不成声,请求父亲为子报仇。 可父亲却冷漠地抽出他攥紧的衣角,声音里没有丝毫悲伤:“他技不如人,是他活该,小小的女子都斗不过,白吃了这么些年的饭。” “你就忘了他吧,是他自己不中用,便是捡回一条性命,老夫也不可能把秦家重担交到他手上!” 思及此处,秦臻潸然泪下。 父亲总是这样子,把秦家的荣耀放在最前面,浑然不顾血缘亲情。 那是他的儿子,他捧在手心的儿子。 如果现在还活着,也该结亲了。 到时候就会为他生下同样优秀的孙子…… 秦臻垂泪许久,忽然把脸上的泪水擦去。 他唇角带笑:“焕儿,就算谁都忘了你,为父也不会忘记,今儿为父就让那白明微万劫不复,为你报仇雪恨!” 说完,他解下腰间的玉佩,把璎珞红\/绳一点点解开,随后将玉佩仍在地上。 接着他采下不少棠梨树的花叶,用那条红\/绳扎了一个抛球。 他把抛球轻轻扬起,不顾形象地踢了起来。 眼看抛球被他的脚扬起又落下,恍惚间他似又看到和儿子玩耍的情景。 他露出一抹更深的微笑,嘴里甚至还哼唱着歌谣:“春日迟迟,卉木萋萋。仓庚喈喈,采蘩祁祁……” …… 不知过了多久,一名护卫浴血而来:“大人,不好了!不好了!” 秦臻不由大喜过望,但很快又敛住了神色:“什么事?慢慢道来。” 他的唇角不可抑制地挑起,仿佛他已经看到白明微身首异处的情景。 然而护卫接下来的话,却如同一盆冷水当头浇下。 “四皇子不满大人没有亲自前去迎接,骂了赤霄统领几句,岂料赤霄统领恼羞成怒,当即刺了四皇子一剑!” “四皇子人多势众,立即对我等进行围剿,赤霄统领死于对方的剑下,唯有属下一人逃出来报信!” “属下逃离时,北燕人正带着受伤的四皇子撤回月城,四皇子的护卫正在追来,大人快逃!再不回羌城就没命了!” 后面的话,秦臻根本没听进去。 当然也发现不了,眼前这身负重伤的人,正是阿六所扮。 就在适才,阿六握住赤霄的手,一剑刺\/入北燕四皇子的腹部。 尽管那赤霄十分警觉,对他有所抵抗,但剑还是刺了进去。 于是,四皇子的人立即对赤霄等人进行围剿,在人数没有任何胜算的情况下,全军覆没,唯有阿六“逃”了出来。 整场刺杀,仅用了一个阿六。 之所以成功,全在阿六身为影卫的优势。 他在白明微身旁,白明微尚且很难察觉他的存在,更何况是赤霄? 所以突然出现,握住赤霄的手刺杀四皇子,也仅仅发生在瞬息之间,他留给外人的,只有一阵拂面而过的清风,甚至身影都未曾留下。 秦臻尚在呆怔,阿六立即把他扶上马。 数十名暗卫出现在周围,阿六大义凛然:“护送大人回羌城,通知羌城戒备,快走!我殿后!” 暗卫顾不得那么多,当即就带着秦臻离开。 有暗卫想要与阿六一同留下,秦臻却道:“都走!你们都保护本官走!他已经身负重伤没得救了,为本官挡一挡,还能发挥更大的价值!” 阿六目送秦臻远去,不由冷哼一声。 他持剑转身,独自一人应对来势汹汹的数十名追兵。 阿六唇角挑起:“就让你们看看,何为万里挑一的影卫。” 说完,阿六迎了上去。 也正如他所说,若是对上元大那样的强敌,武功上他不占优势。 可在这些护卫面前,他以一当百。 只见他剑走游龙,于追兵之间往来穿梭,一个个追兵倒下,直到最后一人被他斩杀,他才一甩浴血的头发,笑得嗜血而璀璨。 “白姑娘,可得在属下头上记下一功,到时候对主子好点,别叫他总是那么失落。” 风轻尘没有朋友,没有亲人。 有的只是一只不离不弃的小白貂,以及一匹随他出生入死的黑马。 再后来,因为零,他又拥有这些影卫。 拥有这些绝对拥护他的人! 最后,阿六不以为意地看向身上几道伤,把剑收回剑鞘,又露出那嬉皮笑脸的神色:“任务完成!” …… 另一边,秦臻在暗卫的护送下逃回羌城,立即命守城将士吹响号角,刚刚恢复宁静的小城,再度进入战备状态。 正在给烈士们扫墓的白明微听到号角声,她慢条斯理地把一叠纸钱丢入火中,缓缓站起。 她看向一座座无名英雄墓碑,徐徐闭上眼:“除非身死,否则我绝不会背弃你们用性命守护的这片土地。” 想让她和亲,绝不可能。 说完,白明微转身看向面前的江辞与卫骁:“回城。” 第454章 更坚定了决心! 羌城。 此时已处于高度戒备。 南城外训练的所有将士,皆登上北城墙,严阵以待,兵祸一触即发。 白明微一支小队刚回到羌城,原本热闹的小城,大街小巷连个人影都见不着。 出去才春耕的刘尧一行人当即被接了回来,随之回来的,还有出去劳作的百姓。 白明微率众策马于街道\/上狂奔,斜刺里猛然闯来一人,饮岚当即高扬前蹄,这才不至于被马蹄践踏。 但因为事发突然,来人还是被吓得瘫软在地。 白明微翻身\/下马,前去查看:“老婆婆,你没事吧?” 老人一把拽紧白明微的手:“姑娘,是不是又要打仗了?” 白明微安抚她:“我刚回来,暂且还不知道情况。” 老人眼含泪水,另一只手也握了过来,她哀求,小心翼翼地哀求:“能不能别打了?别再打仗了成不成?” 白明微心下疑惑,柔声问她:“老婆婆,可否告诉我发生了何事?” 老人却忽然怔怔地松开了白明微的手。 半响,她才哽咽出声:“都没了,都没了。” 正当白明微疑惑时,一怀抱孩童的妇人冲出来:“娘,娘……” 看到母亲跌坐在地上,挡住的正是白明微的坐骑,她连忙道歉:“白姑娘,我婆母冒犯了您,还请您原谅。” 白明微看向怀抱中的稚子,不到一岁的年纪,面黄肌瘦,只有一双眼眸晶莹剔透,正啃着手指好奇地看向外面的世界。 白明微想起传义小时候,白白胖胖的,好似手指轻轻一戳,就能在他的脸上掐出水来。 分明都是孩子,却有着天壤之别。 当然这个世上有差距,但这差距委实太大了。 白明微摸了摸孩子的脑袋,那孩子抓住白明微的手就要去啃,吓得妇人后退一步,连声道歉:“白姑娘,请见谅。” 白明微摇摇头:“没事,小孩子还什么都不懂。” 随即,她看向地上跌坐的老妪。 妇人这才解释:“婆母五个儿子,都在北燕南侵时全部丧生,我怀中抱着的进丁,是夫君的遗腹子。” “五个?”白明微的声音有些沉重,这样的悲痛,她感同身受。 眼前的老妪与祖父并无不同,想起一生倔强的祖父也因丧子丧孙之痛悲痛欲绝,她清楚这老妪在承受着什么。 恰这时,妇人颔首,哽声解释:“是的,包括夫君在内,一共五人,都没了。” 尽管已经过去一年多,丧失亲人的痛苦依旧历历在目。 妇人别过脸擦去脸上的泪水,接着再扭过头继续道:“当时李贤昭弃城而逃,有一批百姓自发凝聚在一起,与不愿离去的将士负隅顽抗。” “我夫君与兄弟几人,也在那支队伍之中。可是他们的坚持,并未带来一线生机,反而成为北燕人破城后的杀鸡儆猴的目标。” “上千人都被查清身份背景,他们的遗体就这样被挂回了自家的大门上,不可收尸,不可裹殓。” “我们这些未亡人,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们一点点腐烂、发臭、生蛆……直至皮肉被啃食干净,化作一堆骸骨。” 妇人数度哽咽:“有的人家不忍心,就悄悄碰了一下遗体,可迎接他们的,便是斩首挂在菜市场示重的酷刑。” “我家原本家境殷实,但北燕人借此抢走了我们所有的家产,孩子能活到现在,真是福大命大……” 妇人伸手去搀扶老妪: “婆母不是担心姑娘会战败,只是不愿意再看到又有老人的子孙在战场上丧命,而失去亲人的痛,在他们仅剩的时光里,每一刻都在承受。” “也不愿再有稚儿,再没理解父亲这个词语的责任与意义的机会;更不愿,像我这样的妇人,再也盼望不到夫君归来。” 妇人的话,沉甸甸地压在白明微心上。 她不愿意起战火,她走到今日,除了丧亲之痛,她还看到战场上的残酷。 尸山血海,残肢断臂。 满目都是一个个绝了声息的人,躺在血泊中的有敌人,也有亲如手足的同袍。 生死,从踏上疆场的那一刻,就由不得任何人。 只有不停地杀,结束别人的生命,才能活下来,才能守住想要守护的一切。 但是残酷的背后,是一个个家庭的支离破碎,是一双双父母的痛彻心扉,也是其他亲人的伤心欲绝。 但她知道,月城一战不可避免。 她没有什么建功立业的抱负,有的只是天下安宁的宏愿。 月城不拿下,北燕就无法伤筋动骨,等到今年入冬,他们没了足够的粮食,还是会举兵南侵。 烧杀掳掠,无恶不作。 到时候,东陵若是守不住,是否还有对抗他们的机会与力量? 所以,她必须要让北燕几年之内都不能动弹,明知这一战不可避免地会失去同伴,但她必须这样做! 最后,她帮妇人扶起老妪:“老婆婆,我还不清楚情况,是否会起战火,我目前还不得而知。” 进攻月城,还是个秘密。 两国接下来是否会起兵祸,更不能说。 此时此刻,就算有着万千情绪,她也依旧不露出一星半点。 老人瘦得仅剩一具皮包骨,她嶙峋佝偻的身躯,如同那风中摇曳的烛火。 她自言自语:“所有的兵都已经准备好了,这不是要打仗了么?能不能不打,一打就会死人。” “就会死人……” 说到这里,老妪有些疯癫,她猛然扑向卫骁身后的王巍,抓住王巍的衣襟:“是我的三儿吗?是娘的三儿吗?” 王巍被吓了一跳,但他不敢挣脱,生怕会伤到老妪。 妇人连忙解释:“姑娘,婆母她失去孩子后,就……我那三叔与这位小公子差不多年岁,所以婆母可能误会了。” 三儿像王巍? 王巍不过是个十二三岁的小少年。 那么四儿和五儿呢? 他们又是多大? 这么小的孩子,也有勇气在千军万马面前,捡起地上沉重的兵器,用瘦弱的身躯,抵御那猛兽一般的敌人么? 恰此时,秦臻的属下来到白明微面前:“郡主,大人请您尽快回去,他有事与您相商。” 白明微在心底冷笑。 小小的少年,尚且有在家国危难之际,舍身忘死的一片赤子之心,却还有那么多身强力壮的男人,活如蝇营狗苟。 秦臻,你又再打什么算盘? 这次绝对不会让你打响了。 第455章 又中计了么? 白明微安抚老妪与妇人几句,便吩咐属下送他们回去。 攻打月城,是一个很重大的决定,其中涉及的不仅是胜与败那么简单,还有着两国接下来几年的国运。 北燕输,他们被剔去利爪,失去几年内再度挥兵南下的底气。 东陵输,将会受一次重创,难有翻身之力。 所以东陵不能输! 若是不打,两国议和后东陵也能换来短暂的安宁。 但她还是决定如此。 这个决定,是她夙兴夜寐深思熟虑后的结果,也是她下的,比出征还要大的决心。 就算她心性坚韧,但毕竟还没到那阅历丰富的年纪,她难免会有丝丝不确定。 不确定决定是否正确。 然而此时此刻,与老妪和妇人的相遇,坚定了她攻下月城的决心。 明知月城屯兵甚多,这可能是他们有史以来面临的最大挑战,也比之前的任何一仗都要惊险得多。 但若是不打,等北燕再次南下时,只会有更多的人活不下去。 世上并无所谓的两全其美,若是结果看起来很好,必定是牺牲了少数,才换取的。 想要真正护住这些常年受北燕侵扰的百姓,风险无法避免,必须得承受! …… 回到居所。 秦臻正等在院子里,一看到白明微,他咬牙切齿地吩咐:“拿下她!” 大门轰然被关上,霎时有数十名暗卫现身,把白明微一行人团团围住。 暗卫来势汹汹,似乎下一刻就会抽刀了结他们几人的性命。 江辞按住即将抽剑的卫骁。 白明微见状,丝毫没有慌乱。 她目色沉静地望着秦臻:“什么事?” 秦臻气急败坏,但多年为官的经验,还是叫他冷静了下来,一开口就为白明微扣了一顶大帽子:“白明微,你好大的胆子!” “竟然为了拒婚,不惜刺杀北燕四皇子,如今大战一触即发,你这是在拿将士们的命,拿东陵的国运去赌!” “是不是因为赢了几仗,就可以这般任性妄为?!你这个样子,哪里配当一国郡主,哪里配持虎符!” “我乃陛下钦差,身负皇命而来,今日我就要替陛下,拿下你这狗胆包天的女子!” 秦臻一番话,义愤填膺,振振有词。 听者无不在他的话中感受到愤怒,感受到他的担忧。 就在白明微身后的人疑惑不已的时候,白明微却看穿了秦臻的心思。 愤怒是真的。 不过他愤怒的是自己中了圈套,因为赤霄乃是他从小养大到大的心腹,他信赤霄不会刺杀四皇子。 联想到最近白明微露出的蛛丝马迹,他马上就反应过来,自己入了局,而且还是主动入的。 这叫他如何不愤怒? 担忧也是真的。 不过他担忧的是,这件事如果不能有个好收场,那么他将面临的,必定是个可怕的后果—— 父亲会为了保住秦家,把他推出去承担一切罪责。 所以这就是他的解决方式,四皇子遭刺杀,不管是死是活,两国很可能因此撕破脸。 和亲一事,本就是元贞帝与北燕达成的协议。 一方是为了成功夺走兵权却又不想做得太难看,一方是想让他们恨之入骨的人嫁过去,可以更好的复仇。 这是一个两全其美的方式,但并不是唯一的方式。 如今因四皇子的遇刺,两国有很大的可能性另择他法。 既然如此,不如先发制人,倒打一耙,把白明微推出去担责,趁机夺走兵权。 这样一来,北燕就有了对白明微泄愤的机会,陛下想要收回的兵权,也到手了。 那么,他就不会挨罚,更不会被父亲放弃。 就算两国因此打起来,那也是白明微的错! 想法很完美,但却忽略了实际情况。 在北疆,一个钦差大臣与重兵相比,算个什么东西? 且先不说一切都在白明微的计划之中。 就算白明微只计划了算计他的第一步,但他想要拿钦差大人的身份逼白明微就范,简直就是痴人说梦! 这时,白明微开口了:“然后呢?” 秦臻理直气壮,但到底是久经官场的老狐狸,他蕴着怒意平声说话:“白明微,每个人都要为自己的行为付出代价。” “年轻气盛本官明白,你年纪轻轻就能带兵打仗,难免会滋生一些傲气,你觉得自己不可一世也可以理解。” “但你千不该万不该,在国事上开玩笑,两国联姻议和止战,于百姓而言意义重大。” “你是带着使命与千千万万人的命运和亲,你背负的是天下太平的重任,为了不远嫁他乡,你竟刺杀四皇子。” “一旦四皇子死了,两国再起争端,那便是生灵涂炭!本官身为钦差大臣,绝不能姑息纵容你!” 说话间,他挥挥手,示意暗卫上前捉拿白明微。 暗卫一拥而上,见白明微没有反抗,秦臻得意冷笑——女子终究是女子,会打仗又如何?在皇权面前,还得乖乖就范。 于是,他变本加厉,缓步走到白明微身边:“你毕竟是刚册封的郡主,本官按例押你入京候审,在这期间,你的虎符本官代管。” 说着,他向白明微伸出手,胡子里遮盖的嘴唇,不可抑制地挑起弧度:“虎符呢?交出来!” 白明微唇畔含笑,是嘲讽的冷笑:“我刺杀北燕四皇子?证据呢?” 一句话,问得秦臻哑口无言。 证据呢? 证据是他亲卫动的手。 虽然知晓实情的人,一个都回不来了,他可以诬陷赤霄受白明微指使。 但如此短的时间,想要伪造证据,不大可能。 所以想拿住白明微,用事实说话,那就得承认他中计入局的事,然而还是同样无法把他干净的摘出来。 于是,秦臻选择以权相逼:“孰是孰非到时候自会查清!你在胡搅蛮缠,是想抵抗本官么?还是根本不把本官身后的陛下放在眼里?” 说话间,他凑近一步,压低声音:“白明微,你千万不要冲动,要是乖乖配合,到时候还能从轻发落。” “一旦你冲动对抗本官,不仅你死无葬身之地,便是你的家人,也会因你而死。” “你那孬种父兄,害得东陵八万将士身死的罪还没清算,你也不想再添一条吧?” 说完,他挥了挥手。 暗卫抽出剑,就要对白明微动手。 白明微听闻他的要挟,忽然笑出声来,笑得十分玩味:“所以,我是不是也可以这么怀疑,大人为了夺走我手中的兵权,故意刺杀四皇子来陷害我?” 秦臻冷笑:“敬酒不吃吃罚酒,本官念在你是一名女子,不与你动粗,但你这不识抬举的样子,不配本官与你好好说话!” 说完,他挥挥手:“抓住她!” 暗卫立即动手。 白明微淡声说道:“卫大哥,不用忍了。” 话音落下,几名暗卫被轰飞,狠狠地砸在秦臻身边。 秦臻就这样眼睁睁地看着,卫骁一人独挑他的数十名暗卫,直到将最后一名暗卫踩在脚下。 白明微上前一步,挑唇一笑,学着他的口吻:“我本不愿与你动手,然而你这不自量力的样子,我有必要让你明白,千万不要小看女子。” 说完,白明微挑眉看向他。 神情里分明透着,一副他又中计了的模样。 怎么回事? 难道这也是白明微计谋中的一环? 白明微究竟想做什么?! 第456章 不用了,没得救 秦臻怎会这么蠢? 当上礼部侍郎是因为他父亲么? 当然,秦臻不会这么笨,能在宦海沉浮的人,没有几分心思不成。 只是因为阿六每日在他睡后,都偷偷往他焚的香里添加一些料,这才导致他心浮气躁。 因为秦焕的死,他心里有心结,那心结积压太久,终成心魔。 所以只是往他的香里,添加了一些黄大夫配制的药,便能影响他的从容与理性。 加上赤霄刺杀四皇子的事,他由于长期处于父亲的高压之下,生怕担罪责,这才急不可耐地推白明微出去承担一切。 当然,这也是白明微计划中的重要一环。 秦臻的反应,都在她的预料之内,并且都是她需要的。 在秦臻震惊的目光中,白明微轻喟一声:“秦大人,我和亲北燕后,兵权会自动从我身上卸下。” “只需等成亲之日来临,你便能如愿以偿,但为什么你等不了?为了这枚虎符,你竟然不惜刺杀四皇子来诬陷我。” 说话间,白明微拍拍他的肩膀:“来人,送秦大人回房,在事情没有调查清楚前,秦大人不得随意进出。” 秦臻目眦欲裂:“白明微!你好大的胆子,你想要圈禁本官么?” 白明微拔高声音:“我在保护你!你还不明白吗?!”#@$& 顿了顿,白明微声音复归平静: “虽然我只从你口中得知四皇子遇刺的消息,尚且不清楚事情的经过,但是四皇子遇刺,必定有着不可估量的后果。” “北燕人睚眦必报,事情是出在大人去迎接四皇子的路上,焉知北燕人不会报复大人?” “入城刺杀这种事,北燕人做过,我二嫂的伤就是这样来的!他们能潜入莲城伤我二嫂,也能潜入羌城伤大人!” 秦臻怒不可遏,眼底的怒涛仿佛要把白明微淹没:“白明微,你搞清楚!刺杀四皇子的人是你,不是本官!”%&(& 面对他的愤怒,白明微显得十分冷静:“是非黑白到时候自有陛下定论,但现在我必须保护大人,保护极有可能因这件事遭难的羌城!” 说完,白明微转身:“加强府中戒备,务必保护好这府里的每一个人。” 于是,秦臻被带了下去。 他暴跳如雷,但也无可奈何。 卫骁一人就拿下他重金豢养的数十名暗卫,只是这份武力,他便没有叫嚣的理由。 他只能逼迫自己冷静,以静待时机,找到破局的办法。 临走前,他恶狠狠地瞪了白明微一眼,那双目中的愤恨与不甘,是那样的清晰。 然而白明微并不在意手下败将的心思活动,准备回房换一身衣裳,而后前往北城墙主持大局。 后院,吵吵嚷嚷。 白明微加快脚步上前查看,远远就听到刘尧的怒斥声:“谁敢!本王诛灭他的九族!” 原来是秦臻的人,在前院等待白明微的时候,他也派人前来控制这些妇孺。 结果被赶回来的刘尧撞上了,不等俞皎和白琇莹出手,他立即把小传义护在身后,拿出他凤子龙孙的尊贵身份,喝退了秦丰业的人。 秦家是元贞帝的狗腿子,狗腿子的狗腿,自然也畏惧皇权,哪怕刘尧无权无势,只是一个皇子的身份,便吓住了他们。 白明微与刘尧身后的小传义对视一眼,给了传义一个宽心的眼神,随后淡声吩咐:“都拿下,全部都羁押起来。” 说完,白明微走回房间,身后传来刘尧趾高气昂的声音。 憋屈了这些日子,他几乎忘记自己的身份,此时威风一把,当真畅快。 换上戎装,白明微策马前往北城门。 与此同时,江辞与俞皎也离开了居所,前往后面几座城通风报信并协调几座城的将士进入战备状态。 …… 城墙上,白明微问守城将士:“可知是怎么回事?” 今日带队的人是周毅,闻言他告诉白明微:“白姑娘……不,郡主,适才秦大人忽然慌慌张张回城,并下令吹响号角,集结队伍准备抗敌。” “我等不见敌军心有疑惑,但大人只说北燕四皇子遇刺了,随后便走了,属下只好下令众将士严阵以待,并通知在校练场的将士。” 白明微颔首:“做得很好,判断正确,也应付及时。” 周毅拱手:“郡主,可是要起战事了?” 白明微望向北方,数十里外的地方,便是北燕的边城——月城。 她并未回首,只是道:“目前尚不清楚,且看北燕那边的反应。” 周毅小心翼翼地问:“郡主,可是秦大人惹祸了?他不是去接北燕四皇子了么?怎么就发生了这样的事?” 白明微声音平静,并没有任何对秦臻不满的意思:“尚且还需查证,传令下去,此事未调查清楚前,任何人不得议论,若动摇军心,从重处罚。” 周毅掷地有声地应下:“是!” “那是什么?” 众人顺着周毅所指的方向看去,只见道路上有一个小黑点迅速向羌城移动。 眼力极好的小杜大声喊:“是一个人骑马奔驰而来,他穿着秦大人护卫的衣裳。” 卫骁当即下令:“弓箭手准备!” 一阵整齐有序的声音响起,数千人将弓箭搭在城墙之上,拉紧弓弦,准备随时将手中的箭射出。 这一刻,城墙上的将士们心情紧张,心弦如同那弓弦一样,紧紧绷着。 直至马上之人来到城下,虚弱地喊了一声:“我是钦差护卫,请开城门。” 卫骁看向白明微:“让我先去会会他。” 白明微摇头:“不必,他只身一人,掀不起风浪。” 说完,她当即下令开城门。 “轰然”一声,沉重的门被缓缓拉开。 受伤的护卫策马进来,厚重的大门再次阖上。 就在他刚刚踏进城门的那一刻,浑身浴血的他从马上跌下,守城的将士连忙去扶他,却摸到了一截触手滑\/腻的东西。 那人吓了一跳:“快请军医,他肠子流出来了。” 当即有人前去请军医。 可是他却摇头示意:“不用了,没的救。” 守城的几名将士连声问:“怎么回事,发生了什么事?” 第457章 三人成虎,众口铄金 受伤濒死的人声音虚弱,如同即将被火烧断的线,气息仿佛随时都会断绝。 但听得他说:“北燕人……留我……留我一条性命,便是让我……带……带口信回来。” 说着,他紧紧抓住一名战士的手腕,用尽最后的力气,吐出一句话:“北燕人说,赤霄护卫长敢对四殿下动手,这件事……没……没完!” 话音落下,那人头一歪,便软倒在战士的怀里,失去了最后一点声息。 众人\/大惊——原来四皇子遇刺,竟是秦大人身边的赤霄下的手么?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一片震惊声中,白明微吩咐:“把人抬下去,核验身份信息,确认是否真的是秦大人的护卫。” 没有人质疑这个决定,因为他的出现,本来就不太合常理。 既是钦差大人的护卫,为何还要帮北燕人捎口信回来?而且还说出对秦大人如此不利的话? 这一刻,白明微依然没有展现出任何不满亦或是针对秦臻的态度。 哪怕四皇子遇刺一事,令几座城又回到战备时的状态,兵祸随时都会起。 她的态度,始终都很明确。 事情尚未查清,不可盖棺定论。 这很符合她的性格,也让人看到了她为大局考虑的苦心。 可尽管如此,尽管她没有任何表示,众人却在心里不停揣测,愈发好奇造成这个局面的前因后果。 白明微立即为羌城的布防做出安排与调整,留下卫骁留在城墙上坐镇,随即便离开了。 …… 事情还没过去几个时辰,羌城忽然悄悄流传着一则消息—— 钦差大人为了抢夺兵权,竟然让自己的护卫长刺杀四皇子,以此嫁祸白姑娘。 原来秦臻气急败坏想要拿下白明微的那一幕,被一名送菜入居所的贩夫看到,他亲眼目睹整个过程。 当然也看到秦臻向白明微拿虎符时那张小人得志的嘴脸。 于是,整件事情便被传开。 眼看这仗一时半会儿也打不起来,松了口气的百姓也敢小范围地与亲友商量为接下来可能要发生的战事做准备。 这给了这则消息的散播一个极大的便利,很快秦臻夺权的丑恶嘴脸,便在百姓之间传得人尽皆知。 所有人都为白明微打抱不平,但为了不让情况火上浇油,他们到底没有做出什么过分的事。 居所的书房里,阿六现身,脸色惨绿:“那节肠子属下握了一路,实在是太恶心了。” 白明微看着早已把自己收拾干净的他,问:“事情办妥了?” 阿六忙不迭点头:“属下出马,必然办妥,但属下身为堂堂的影卫,竟然握着一截猪肠子跑了一路,这必定是属下生涯中最狼狈的时刻。” 原来,适才的濒死护卫正是阿六假扮的,掉出来那节肠子,属于一头野猪,而非他。 身上的血,多半也是敌人的。 他出现在这里,那原本他该躺的地方,自然有一具真的尸体在那,且必定是秦臻护卫的尸体。 白明微闻言:“辛苦你了。” 阿六立即见缝插针,为主子说好话:“不辛苦,吩咐属下全力协助姑娘的人,是主子。” 白明微扔了一瓶伤药给他:“这是你主子给我的伤药,如今刚好有用,确实需要多谢你主子。” 阿六握住药瓶,心情复杂。 虽然白姑娘发现他受伤了,并且关怀他,他很感动。 但好像他没能为主子争得几分好感,愧对于主子啊…… 最后,他撇撇嘴:“多谢姑娘赐药。” 白明微道:“秦臻被我圈禁,势必要想方设法破局,他应当会调遣六万驻军,好以此翻身,重新掌回主动权。” “我要你拿到他送出的调令,掌握他与外界的所有联系,这件事很重要,千万不容有任何闪失。” 阿六拱手:“是,白姑娘。” 但同时,他也疑惑:“属下不明白,您为何要让属下报那样一条消息?这样一来,像是秦臻遭人陷害了。” 白明微笑道:“百姓站在我这边,他们知道了秦臻向我要虎符的事情,必定纷纷在私底下谴责秦臻。” “这个时候,若是针对此事只有一种声音,反而更像是有人在操控推动。” 阿六恍然大悟:“所以白姑娘就制造了另外一种声音,看似对秦臻有利,但实际上是在为整个局增加一种平衡度。” 白明微点头:“有人说秦臻陷害我,有人说秦臻被陷害,这件事才有矛盾。” “有了矛盾,就能迷惑他们,同时也能激起众人一探究竟的好奇心,等到他们发现四皇子果然为秦臻的心腹所杀。” “那时候他们就不会去认真思考,如果秦臻真的要构陷我,为何要让自己的心腹动手这件事。” 说话间,白明微把手轻轻按在桌面的信封上,眉目扬起:“他们只会把重点放在,秦臻的心腹怎么会刺杀北燕四皇子。” 阿六不禁感叹:“姑娘想得周全,分明是一件事情,重点却在不同的地方。” “如果他们思考,秦臻不会用心腹这么明显的人来陷害姑娘,那么就很容易去怀疑秦臻可能真的是被陷害的。” “但若是他们把重点放在赤霄为何会动手,他们就能很快说服自己,秦臻是想夺权想疯了,这才铤而走险用赤霄。” 白明微颔首:“是,便是这细微的区别,得到的结果却截然不同。很多人往往都愿意相信自己的判断,更何况是他们亲自挖掘出的所谓真相。” “当他们为这件事做出判断,认为秦臻为了夺权,竟不惜如此冒险时,就已经先入为主,到时候就很难再去认为秦臻是无辜的。” “正所谓三人成虎,众口铄金便是如此,当天下人都不愿意相信秦臻无辜时,那些掌握真相的少数人,明面上也不能奈我何。” 这就是民心的力量,也是民\/意的力量。 元贞帝也知晓这个道理,所以他才总是摆出一副仁德君主的嘴脸,便是想借此挣得百姓几分好感,来弥补他为政上的不足。 可是他不知道,民心与民\/意不该是这么用的。 就算要用,也不该用来沽名钓誉,而是用来惩处那些国家的蛀虫! 阿六忽然抱住手臂打了个寒颤:“希望姑娘不要把心思放在属下身上,太可怕了,与主子一模一样,果真是天造地设的绝配。” 白明微睨了他一眼,无奈摇头:“不要学你主子贫嘴,我唤你来,就是为了调令一事。” “再叮嘱一次,务必要万分小心,因为调令决定了,接下来的计划是否能更顺利的进行。” 第458章 死了 阿六走了后,白明微独自一人忙到深更半夜。 董嬷嬷被她打发走了,失去靠山秦臻,董嬷嬷也不敢公然与她唱反调,只能灰溜溜回住处。 因为她与秦臻是一伙的,白明微想从她这里得到一些消息,倒也没有将她圈禁,想看看她是否有什么动作。 发生了这样大的事,没有人敢打扰白明微,任氏来了几趟,也只是轻轻放下一些水与吃食,然后默默离去。 直到深夜,一道道命令从她书房中发出,她才疲惫地揉了揉眉心,准备回房休息。 华枝春满,天心月圆。 清清浅浅的河汉,皎洁月色如银,璀璨的星子星罗棋布。 披着月光,白明微回到房间。 里头的灯却是亮的,暖暖的橘光从窗纱透出来。 她脸上的疲惫一扫而空,推开门果然是一家子正在外屋等着她。 见她走进来,任氏端上一杯茶:“黄大夫配的参茶,专门缓解疲劳的,还有清心明目、安神补脑的功效,你辛苦了,快喝下。” 白明微依言喝下,看向满脸担忧的众人:“你们怎么这般看着我?” 四嫂郑氏瞒不住话:“我们担心四皇子出事,让你背上不好的名声,也担心两国再度交战,辛苦危险的还是你。” 白明微不以为意,但还是心头一暖,揶揄道:“克夫的名声背了也就背了,我又不怕,不过你们这般担心,倒像是我很想嫁那四皇子。” 说话间,白明微坐到郑氏身边,破天荒地把脑袋依偎在郑氏肩膀上:“因为怕不能嫁了,所以才会对他出事百般担忧。” 郑氏被白明微的举动吓得不轻,一直以来都是大姑娘把肩膀递过来给他们依靠。 如今大姑娘主动枕在她的肩上,叫她有些不知所措。 但余光看到白明微眉宇间难以掩饰的疲惫,她很快就平静下来,轻轻拍了拍白明微的肩膀。 “眼前的局面,我们能为你做些什么呢?” 白明微狡黠一笑:“请嫂嫂们还有六妹妹继续为我担忧。” 正是如此,四皇子出事,他们全都该露出担忧的神色,若是喜笑颜开,反倒是坐实了她不想嫁。 众人闻言,都明白她的话中之意。 白琇莹问:“长姐,是要打仗了么?” 白明微没有给她肯定的回答,只是道:“打不打,我们都不怕,大风大浪都过来了,眼前的处境算不得什么,会没事的。” 六嫂杨氏满面忧色:“大姑娘,要是外人认为,你想拒亲才去刺杀四皇子,我担心你吃亏。” 白明微笑着摇摇头:“动手的据说是秦大人的心腹,四皇子遇刺的时候我正在带着自己的亲信给烈士扫墓,根本没有机会动手。” “不排除有人捕风捉影,然而原本就没有的事,我哪会吃什么亏?所以六嫂不必担心。” 众人见她虽然疲倦,但却胸有成竹,于是便放心了许多。 不过她们还是不能彻底放心,要是真的打起仗来,大姑娘可不就又置身危险之中了么? 白明微一一劝慰她们,说了许多宽慰的话,这才让她们稳住心神。 她们也不忍再打扰白明微,很快便一同离开了。 这时,白琇莹却留了下来:“长姐,我能跟你一起睡吗?我不打呼噜,也不踢被子,你是知道的。” 白明微见她楚楚可怜的模样,忍不住笑了:“我能不答应么?” 白琇莹连忙脱去鞋子和外披,爬到床里边,拍拍身边:“长姐快来。” 白明微简单洗了一下脸,随后躺到白琇莹身边。 北疆的天仍旧很冷,姐妹俩窝在同一床被窝里。 白琇莹挽住白明微的手臂,小声同她说话:“长姐,还记得你从宫里带回祖父的时候么?” 白明微应她:“我记得,怎么了?” 白琇莹道:“那时,我曾一度想杀了那狗皇帝,但是长姐却拦住了我,还说不是时机。” “我很清楚,满门男丁是这个家的依靠与生机,祖父则是那根顶梁柱,那时候我们没有任何反抗的底气。” 说到这里,白琇莹咬牙切齿:“只能任人欺凌!如今我们终于可以挺直腰板了,所以到了长姐说的时机了吗?“ 白明微轻声细语:“六妹,我知你依旧在为祖父不平,在为血冷阴山的亲长不平,如果到了时机,我一定会告诉你。” 白琇莹把脑袋枕在她肩膀上:“长姐,我没有别的意思,比起那些刻骨铭心的仇恨,我更希望长姐平安。” “我问你,是担心你又背着我们,一个人承担所有的不易,我怕你太累了。” “我想着,如果我知道那一刻来临,我一定会站在你身边,全力支持你。你可不要瞒着我啊。” 白明微声音不自觉变柔:“好,我答应你。” 白琇莹拉过白明微的手,轻轻摩\/挲她手心的薄茧:“长姐,父兄走后都是你在撑着这个家,辛苦了。有你这样的姐姐,我很自豪。” 白明微没有言语,有这些家人,她何尝不自豪? 一路走来,看似她一个人承担了所有,其实这些家人都在她身边陪着,给她足够的关心与支持,还有恰到好处的帮助。 而这些,都是她坚持下来的动力与理由。 最后,她告诉白琇莹:“这个家是否能回到往日的地位与荣耀,其实不管是我,还是祖父都不在乎。” “我们最在意的,还是家人的平安。要是能看到你们找到自己的归属,看着小传义一点一点长大,我们就知足了。” 白琇莹已经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 分明她有很多话想要同长姐说,想告诉长姐,不管长姐在做什么,她都愿意为长姐分担。 可这些话尚且还没说,她便在长姐温柔的声音中,缓缓闭上双眼。 但她的唇角却挂着笑,很显然白明微最后的话,她听进去了,也因为有这样的关爱,心底深深喜悦并感动着。 白明微也是困极,然而尚未睡多久,阿六便找到了她:“白姑娘,四皇子死了。” 第459章 北燕的条件 什么? 四皇子死了? 阿六避开后,白明微迅速穿好衣裳来到书房,看着早已在书房等候的阿六:“怎么回事?” 阿六垂下头,似乎有些不知从何说起,但最后,他还是如实相告:“主子动的手,亲自动的手。” 白明微大惊。 他不是惊于四皇子死了,而她可能会背上克夫的名声。 她惊的是,风轻尘竟然会对四皇子下手。 还记得她接下圣旨过后,风轻尘端着药来找她,若无其事,一派云淡风轻的模样,她以为风轻尘是不在意的。 但没想到,风轻尘不但在意,而且还是非常在意,否则他不会对四皇子下手,因为这于计划而言,没有任何好处。 但转念一想,风轻尘向来不会做没有意义的事情,他这样的举动,意味着还有其他原因。 阿六单膝下跪:“姑娘,您不要怨主子,他去北燕的的确确是为了七公子,取那四皇子的命,也只是顺带。” 白明微很自然,也很笃定地说:“我不会觉得他冒险入北燕是为了杀四皇子,我不会怀疑他这点。” 阿六见状,立即乘胜追击:“姑娘,也请您理解主子,他也只是个普通的男人。” “在这个世上,他没有任何亲人,哪怕是远了十万八千里的远亲,也被仇家赶尽杀绝。” “整个萧氏一族以及风氏,仅存他一人孤零零的在这个世上,好不容易遇到珍视守护的人,他怎能容得下这种事情。” 白明微捏捏眉心:“不要为了帮你主子,就把你的主子形容成那种占\/有欲极强的偏执疯子。” “我知道你想说他在意我毫不犹豫接下和亲圣旨,事后也没有跟他解释一事,但我相信,他不会因此就去杀了一个人。” “他在此时选择动手,必定还有其他缘由。所以直接告诉我究竟出了什么事。” 阿六见自己的小九九被识破,他非但不尴尬,反而分外开心:“原来在姑娘心里,主子是这么好的一个人。” 白明微眼神淡淡扫向他,他立即正色道:“因为主子查到,和亲这个主意,便是四皇子献上去的。” “他并非为了得到大长公府势力,而选择成为那个和亲人选,而是他直接参与意图害姑娘一事。” “主子还查到此人心术不正,且心思深沉,留着必定是个祸患,所以干脆一不做二不休。” 说完,阿六做了个割脖子的手势。 白明微颔首:“原来是这样。” 思忖片刻,她再度开口:“四皇子一死,而且还是死在东陵人手里,不排除北燕会因此恼羞成怒,直接出兵南下。” “我要你帮我放出一个消息,那就是让元家知晓元二还活着,并且在我的手里。” 阿六微惊:“白姑娘,此时拿出元二这张牌,是否有些可惜?” 白明微摇头:“并不可惜,恰恰用在刀刃上。我要看看,他们知道这个消息后,会有什么反应。” “是会直接亮出条件来捞人,还是有着其他的招数,北燕大长公主府只剩下一个老五了,他们会让我知道我想要的消息。” 阿六瞬间恍悟:“属下明白了,那元二就是一个鱼饵,白姑娘想借此钓出他们是否藏有底牌。” 白明微颔首:“正因为元二重要,所以他们为了救元二亮出的牌也会很重要。” “战前我需要清除所有障碍,并且了解所有的不确定性,防止两军交战时,他们忽然甩出一张我很难接下的牌。” 说话间,她看向那张几乎被她用坏了的舆图:“只有那样,才能更大程度的确保万无一失,因为我们输不起。” 阿六会意:“如果北燕直接派兵来讨要,那正合姑娘的意,也省得费尽心思为了拿下月城找理由。” 白明微含笑:“正是如此。” …… 几日后。 白明微已指挥白家军,做好应战准备,粮草兵器都备下,只差那六万人马。 然而秦臻自救的调令尚且没有机会送出去,月城那边却来信了。 那封信不是风轻尘送来的消息,而是大长公主府递来的密信,被一名影卫送到白明微面前。 就那样,好似一道影子,忽地出现。 此时白明微正在伏案处理公文,因为与阿六相处久了,她极为熟悉影卫出现时的感觉。 当那影卫刚现身时,一柄寒光凛凛的剑便架在影卫的脖颈上:“来送死的,还是别有目的?” 为了不暴露阿六,白明微并未叫阿六近身。 就这样,毫无惧意的面对这突如其来的不速之客。 影卫把信递上:“我是北燕大长公主府的人,这封信是我们驸马让我送给姑娘的。” 白明微挑唇:“看来,驸马就在月城。否则元二的消息刚放出去,他不可能这么快有所动作。” 况且,大概只有大长公主或者驸马,才用得上影卫这么稀缺的人才。 影卫面无表情:“在姑娘看信之前,驸马让我先与姑娘谈个条件。” 白明微收回横在影卫脖颈的剑,似乎并不担心影卫伤害她,当然她不是掉以轻心,而是可以确信影卫不会动手。 要是伤了她,元二的事就没有任何转圜的余地了。 于是她坐回椅子上,噙着笑意:“什么条件,说来听听。” 影卫依旧是那淡漠的模样,连同声音也淡得听不出一丝情绪:“驸马说,姑娘费尽心思,不惜刺杀四皇子,就是为了悔婚……” “打住,我不想听这种废话。” 白明微霎时制止:“驸马这是老了么?我白明微是什么人,怎么可能会为了退亲,不惜堵上千万人的性命,这个条件不必再谈,我不接受。” 刺杀四皇子一事没有几个人知晓,她不会留下任何把柄,当然也不会在敌人面前承认。 影卫眯起眼睛:“姑娘尚未听完,怎知我要说什么?” 白明微冷笑:“无非就是可以帮我退了这门亲事,但条件是我放了元二,不答应。” 影卫道:“我们主子不会叫姑娘吃这么大的亏,当然还有附赠条件,那便是李贤昭与北燕联合坑害东陵八万将士的证据。” 白明微坐直身子:“李贤昭给我么?” 影卫回答:“我们没有李贤昭的下落。” 白明微断然拒绝:“那就免谈,人都没抓到,我要你们的证据做什么?有了证据也无法让李贤昭正法。” 影卫看了白明微一眼,随即什么都没说,丢下一封信便离开了。 影卫走后,阿六现身,主动为白明微打开信封:“姑娘,如果您不介意,让我为您读信,影卫的毒很厉害,属下担心姑娘中招。” 白明微道:“无妨,他只是来试探我的,暂且不会要我的命,但你既然担心,那你便为我读吧!” 尽管他可以肯定,元家的影卫不会在这个节骨眼上动她,但让阿六帮忙看信,也是一种信任。 她愿意给阿六这种信任。 只见阿六拆开信封,神色霎时就变了:“姑……姑娘……” 第460章 七哥的消息 阿六震惊之色溢于言表,这叫白明微不由好奇,他在信上究竟看到了什么。 才会露出这副神色。 紧接着,阿六也解开了她的疑惑:“姑娘,北燕的人说,七公子就在他们手里。” 白明微的指尖几不可查轻轻一抖。 这长久以来,几个月过去了,终于在风轻尘以外的人口中听到七哥的消息。 一直以来,她都担心着,担心七哥可能已经出了什么意外。 如今看到这封信,她霎那间百感交集。 一颗心不知该提起,还是应该放下。 但很快,她敛住一切心绪,从容且镇定的问:“条件是什么?” 阿六摇头:“没有条件,只说婚事不会取消,让姑娘带着元二安心嫁入北燕,否则他们就对七公子下手。” 白明微思忖片刻:“把这个消息递给你们主子。” 阿六不解:“姑娘,他们这是什么意思?” 白明微道:“七哥的消息他们应该有,但七哥不在他们手上。” 阿六疑惑:“为何?”#@$& 白明微解释:“如果七哥在他们手中,他们一开始应该用七哥来和我谈条件,而不是用退亲来谈。” 阿六恍悟:“所以他们只是来试探姑娘。” 白明微颔首:“是,如果我答应让他们用退亲和李贤昭的证据来换元二,那说明我最在意的是退亲和证据。” “如果我不答应,他们就会送上这封信,一旦我信了七哥在他们手中,那找人谈条件的就是我,主动权就在他们手中。” 阿六笑了:“他们就不怀疑,元二是否真在姑娘手里么?”%&(& 白明微含笑:“他们知道,我不会撒谎,因为在他们看来,即将和亲的我,被元贞帝夺权的我,处于劣势。” “而元二就是我手中最重要的筹码,是我翻身的唯一机会,所以我必定会抓住这唯一的机会,不会拿这件事开玩笑。” “在这皇权至上的世界,大概所有人都会认为,白惟墉的后人,不会也不敢与皇帝唱反调。” 阿六冷笑一声:“纵使姑娘做了很多男儿做不到的事,他们依旧轻视姑娘。” “就是不知他们那里来的勇气,竟然用七公子的性命威胁姑娘,就不怕姑娘不信么?” 白明微手指在桌面上轻轻敲了敲:“另一方面说明,他们的确有七哥的消息,抓到七哥是迟早的事。” “同时,他们也在好奇我究竟想要做什么,或许四皇子遇刺一事,令他们警觉起来。” 阿六一拍手掌:“所以他们才会提出退亲,试探姑娘刺杀四皇子最终目的是否在退亲,如果姑娘不上当,那么他们就会怀疑姑娘另有目的。” 白明微手指缓缓曲握成拳:“正是如此,依那驸马的狡猾程度,不用多久时间,很可能就会明白我的目的。” 阿六问:“姑娘,可要争取时间,在他们没有反应过来时,拿下月城?” 白明微摇头:“不,这次的情况不适用速战速决,北燕连输五仗,边防必定是最严密的防守。” “不论他们是否知晓我们会进攻月城,区别都不会太大。一旦我们莽撞,失了先机的就会是我们。” “按原计划进行,有了万无一失的准备,我们再一举拿下月城。这个时候,就要比谁最有耐性。” 阿六拱手:“是!” 白明微又道:“传令下去,给秦臻送出调令的机会。” 经此一事,那大长公主驸马似乎没有什么底牌,这么说来,他们的胜算又大了许多。 是时候开始送秦臻上路了。 阿六会意一笑:“是,姑娘。” 说完,他还不忘带走那封信,自始至终没让白明微触碰,生怕被下了什么不得了的毒。 白明微独自一人坐在椅子上,脑海中不由自主地想起七哥。 瘦瘦高高的个子,笑起来与大哥一样温润谦和,只是七哥在多数情况下,很难让人看到正经的模样。 人人都说七哥是这个家最叛逆的人,与相府的风气格格不入,也有人说七哥放浪不羁,到底是染了贵公子会有的纨绔习性。 只有她最清楚,七哥比大哥还要聪颖,七哥变成那副模样,一是不盖过大哥的风头,二是为了保护她。 因为七哥知道,仁义谦和对付不了小人,以德报怨只是美好的愿望,实际上很多时候,需要以恶制恶。 所以能讲道理的,七哥会和他们做朋友,让他们不要欺负她,不能讲道理的,七哥会直接动手,毕竟纨绔打架斗殴也属正常。 年长她两岁的七哥,果真把她护得很好。 人品不行的来求亲,他直接打到那人退缩。 贵女羡慕妒恨,他转身就怼得别人不敢造次。 是以京城的人只有说她好的,没有敢挑剔她的。 思及此处,白明微缓缓站了起来。 她推开窗户,遥望头顶的星空,回想曾经与七哥一同看星星的日子。 春风吹走她低声的呢喃:“七哥,找不到证据不要紧,平安就好。” 说起来,她之所以这般镇定,得多亏了风轻尘。 因为风轻尘说过要去找七哥,所以在听到阿六念的信时,心猛然一抖后,便放了下来。 她信风轻尘。 如果风轻尘都救不回七哥,那么谁还能救回呢? …… 晚间,白明微回到房里。 这一晚等在屋里的,却是任氏。 见白明微过来,她笑得有些难为情:“大姑娘,今夜我能与你宿在一起吗?” 白明微快步走过去,神色关怀:“二嫂,怎么了?可是出了什么事?” 任氏笑道:“近几晚不时做噩梦,想着看到你在身边,心才会安。” 白明微问:“梦到什么了?” 任氏默然,垂下的眼睑盖住眸底的恐惧:“我梦到又打仗了,你被千军万马围困其中……” 剩下的话,任氏没说出口,但白明微清楚被千军万马围困的后果。 她上前握住任氏的手:“二嫂,只是梦而已,我不会有事的。” 任氏一阵后怕:“大姑娘,我知道那是梦,但是那个梦实在太真实了,真实到沙场的血腥味都是那么清晰。” 白明微转身给她倒了杯茶:“二嫂,别怕,我会没事的。” 任氏喝下茶水,却说什么也不想离开。 白明微把她留了下来。 二人一同躺在床上,毕竟不是亲姐妹,二人都有几分不自在,但在这春寒料峭的北疆,感受到彼此的温暖,却是心底不可多得的慰藉。 任氏没有再提及那个梦,然而她还是心有余悸,因为梦中的情景,实在太过真实。 她甚至清晰地记得,大姑娘身上被\/插上几支箭雨。 更记得,那到死都撑着剑不曾倒下的纤细身影。 想到这里,她为白明微掖上被子:“大姑娘,答应嫂嫂,一定要好好活着。” 黑暗中白明微露出一抹笑意,她翻身面对任氏的方向,伸手轻轻拍了拍任氏,什么都没说。 一切尽在不言中。 …… 时间又过去两日,秦臻的调令果然送了出去。 而这调令却摆在白明微桌上。 秦臻果然没有在调令上阐明目的,只是将六万驻军紧急调往羌城。 除了秦臻的调令外,白明微的桌上还摆着一封密信,那是风轻尘递来的,上头写着月城的部署与兵力情况。 同时,也指出他们这次的对手,并非北燕大长公主府,而是大长公主府的死对头。 白明微手指点在调令上,脸上挂着轻轻浅浅的笑意:“阿六,时机到了,把我修改过的调令递出去,并把元二转移到居所里。” 第461章 坑已挖好,恭候多时 阿六办事效率极高,以一当百或许有些夸大其词,但以一当十却毫不夸张。 被白明微修改过的调令送到了驻军首领手中,这纸调令她也没有修改太多,只是在秦臻原本的内容上,再加上一两句话。 因为这类的调令必须阅后即焚,她也不担心会留下什么把柄,是以当即就命阿六送了出去。 而元家二公子,也被阿六带着暗卫悄悄转移至羌城。 如今坑已经挖好,就等着对手跳进来了。 …… 惊蛰已过,冬日缩手缩脚的虫子闻到暖风的气息,纷纷出来活动。 院子里的梨花即将凋零,满树海棠却开得正旺。 白明微照常伏在书房的桌上处理公务,忽然一阵春风灌进来,吹入几瓣飞花。 她起身关上窗户,下一刹那却把剑握在手里。 府中忽然亮起火把,护卫往来穿梭,其中一人仓惶禀报:“大姑娘,秦大人不见了。” 白明微拉开门:“怎么不见的?” 护卫拱手:“回大姑娘话,适才秦大人说他肚子疼,要去如\/厕,结果一进去便再也没有出来。” 白明微叹息:“秦大人不知我的苦心,我请他在屋子里待着,岂是要对他不利?” “他这般偷偷逃跑,若是落入敌手后果不堪设想,立即传信卫副将,请他派一只队伍与你们一同寻找秦大人。” “最近是非常时期,百姓本就紧张,找秦大人的时候动静小些,千万别吓到百姓。” “是!”护卫领命而去。 白明微握紧手中的剑,淡声吩咐一句:“阿六,分头行动。” 一道风倏然刮过,没有任何回应。 然而紧接着,白明微手中的剑,霎时疾如闪电,猛然劈下。 一道身影显出,竟是那夜送信的影卫。 白明微挑唇:“恭候多时了。” 影卫脸上闪过怔忪:“你……” 没错,白明微就是故意的。 一方面,她把元二转移到居所里,引北燕人前来相救。 另一方面,她故意放松守备,令秦臻逃出居所,前去与驻扎在镜城与羌城之间的六万驻军汇合。 只待她拿下眼前这名影卫,而阿六拿下秦臻,那么她进攻月城的计划,便正式实行。 面对影卫的疑惑,白明微未曾多言,手中的剑迅速刺出,直逼影卫的胸膛。 铿然一声激响,影卫抽剑来挡,炸出漫天璀璨星花。 “好功夫!” 白明微赞叹一声,点足掠起再度攻上。 她把内力蕴于剑上,朝着影卫猛然刺去。 影卫不敢硬接,被她逼得连连后退,撞到身后的海棠树,惊落一阵缤纷的飞花。 影卫侧身避开,准备遁逃。 白明微却不给他任何机会,跟在身后穷追不舍,手中神兵倒映清辉华光洌洌,如一泓秋水,载着天上的月光。 一对一影卫未必落了下风,然而意识到中计的他,只想脱离白明微的追逐,在心态上,他就输了第一招。 加上阿六把影卫的情况一五一十的告诉白明微,白明微已掌握了他的弱点,此时两人的对战,完全呈单方面压\/倒之势。 正当影卫掠上屋顶时,下一瞬间,眼前红影闪动,白明微已飞电般掠到他的面前。 因为动作迅猛,无数瓦片被掀开,噼里啪啦掉在地上,惊动了附近留下保护居所的护卫。 “抓刺客!” 居所火光再度亮起,在秦臻逃走后,这是第二次轰动。 “抓刺客!” 一声声呼喊发出,居所进刺客的消息,也闹得人尽皆知。 与此同时,白明微手中的剑破空递出,手中宝剑寒光闪烁,卷起凌厉的劲风,直接震飞眼前的影卫。 “砰!” 影卫从屋顶跌落在地上,呕出一大口鲜血。 白明微并未给他任何反应的时间,再一剑送出。 只见她腾空掠起,在空中调转一个方向,头朝下疾刺而去,一剑刺\/入影卫的肩膀。 只是一招,以快狠的速度,将影卫钉在地上,动弹不得。 而这时,护卫也围了上来,一柄柄剑横在影卫的上方,将他制住。 “挑断手筋脚筋,押入牢里受审。” 淡声吩咐一句,白明微在几声痛苦的闷\/哼中,抽出手中的剑,甩了甩上头的鲜血。 举头望向天空中挂着的弯月,她一双美眸中泛着凌厉的光芒,一片雪亮。 “羌城混入北燕的刺客,立即全城戒严,搜寻刺客同党,务必找到秦大人,保护他的安全!” “是!”护卫得令。 一道命令下去,整座城霎时沸腾起来。 护卫,一部分将士。 都在忙着寻找可能潜伏在暗处的刺客同党,以及逃出居所不知所踪的钦差大人。 原本准备入睡的百姓,在听到这消息后便再也睡不着。 那些守在城墙上的将士,也全然打起精神严阵以待。 整座城都充斥着一种剑拔弩张的紧绷气氛。 月色皎皎,可明眼人都知道,要变天了。 而这时,白明微折身进入关押元二的屋子里。 这屋子就在书房的隔壁,紧紧挨着书房。 她拉了一把椅子,大马金刀的坐在被点了穴道的元二面前,以剑撑地,望着紧闭的门扉,像是在等待什么。 元二在长久的关押下,早已不成人形。 此时的他吊着一口气,像是随时都会殒命。 果然不一会儿,紧闭的门被推开,一人脸覆银面,悄然出现在白明微面前。 屋内没有点灯,唯有廊檐下随风摇曳的灯笼与天心洒下的皎皎月色,随着门被打开而骤然照亮门扉前的方寸位置。 来人也只见一道高大的黑影。 然而那标志性的银面,在微光下是那样的清晰明了。 “请君入瓮?” “元五?” 两人同时开口。 话音落下,一根火折子被银面人点燃,可火光亮起的同时,白明微一剑刺\/入元二的胸膛。 “不!” 一声怒吼,银面人目眦欲裂。 白明微抽出剑:“痛失亲人的滋味如何?你们北燕不止杀了我父叔兄长,还杀了东陵八万儿郎,如今还想害我性命,痴心妄想!” 银面人抽出手中剑,怒声咒骂:“毒妇!” 白明微挑唇:“毒妇?谁比谁高贵到哪里去?” 银面人正要动手,白明微却拎起已经气绝的元二,望着眼前的银面人轻笑:“是想与你二哥死在一起,还是带着你二哥的尸体离开?” 银面人握紧手中的武器,却迟迟没有动手:“白明微,你在宣战么?” 白明微没有应答,只是又问:“是想与你二哥死在一起,还是带着你二哥的尸体离开?” 说话间,阿六的在白明微身侧显出身形。 与他一同靠近的,还有数十名风轻尘的暗卫。 掉在地上的火折子跳了跳,屋内霎时陷入黑暗之中。 银面人冷哼:“白明微,还说你不想退婚,如此大费周章,不就是为了毁去与北燕的亲事么?” “若是你们皇帝知道你为此不惜刺杀四皇子,还把这么重要的筹码杀了,会怎么对付你,对付白家?” 他的声音虽冷,但听得出几分哽咽,似在为元二的死而悲痛。 见银面人没有动手,白明微把元二丢给他:“看来,少公子选择带回兄长的尸首,少公子慢走。” 银面人猩红的双目深深地看了白明微一眼,咬牙切齿:“白明微,我定要把你剥皮抽筋,挫骨扬灰!” 白明微举起手中的剑:“狠话我也会说。” 她轻轻吐出几个字:“我要让你元家,断子绝孙!” 银面人扛起气绝身亡的元二:“白明微,今夜过后,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第462章 太子是否参与其中? 银面人点足掠起,身形消失在月色之下。 白明微露出意料之内的神色。 银面人出现在此处,必定是瞒着驸马的,否则他应该与影卫制定更好的营救计划,而不是一前一后到来。 毕竟元家孙辈儿子,如今只剩下一个元五,大长公主府不会让仅剩的孙子冒险。 然而他的到来,正中白明微的下怀。 所以白明微当机立断,一剑斩杀元二,让银面人带着元二的尸首离开。 银面人见白明微身边有影卫,且还有如此多的暗卫,他自知不可能在杀了白明微之后全身而退。 所以他选择带着元二的尸首归返北燕。 当然,要是他知晓白明微这样做的目的,必定后悔莫及。 白明微看向阿六。 阿六冲白明微点点头,表示秦臻已经落入他手,并被藏在密室中,被抓的过程没有任何人看到。 白明微霎时握剑追了上去,临走前她叮嘱阿六:“阿六,他们大家就交给你了。” 白明微追着银面人来到北城门时,北城门之上火光冲天,守城将士已经被惊动。 白明微叫住准备骑马追去的卫骁:“慢着,这是要做什么?” 分明都在计划中,卫骁却佯装大怒:“白姑娘,有人在我们眼皮子底下,把秦大人掳走了!” 众将士也是一脸惭愧,这简直就是奇耻大辱,上万人拱卫的城墙,却眼睁睁地看着敌人在他们眼前逃\/脱。 是的,元二穿着秦臻的衣裳。 慌乱之中,被看作是秦臻,也很正常。 而这便是白明微故意放走银面人的目的,她就是要让人认为,秦臻被北燕人劫走了。 这就是之前与卫骁还有江辞一同制定的计划,正是她出兵月城需要的由头。 元二这样重要的角色,用在这计划中看似可惜了。 然而却恰恰用在刀刃上。 但凡今夜被她一剑刺死的不是元二,银面人也不会带走尸首,从而令这个计划得以顺利进行。 当然,银面人是不是元五还有待商榷,白明微总觉得,他与元家几个兄弟气质不大一样。 但是不管是真的还是替身,目的达到就够了。 白明微与卫骁对视一眼,随即道:“那是北燕大长公主府的元五,实力不容小觑,不怪你们,我也未能将他拦下。” 张进一脸急切:“郡主,钦差大人被掳走,这可如何是好?” 白明微深吸一口气,下达了她深思熟虑,且准备已久的命令:“点兵,我要荡平月城,叫北燕知道,我东陵绝不任人欺辱!” “若是掳走钦差大人这口气,我们能咽下去,日后他们就会掳走更多的人,让我们再也抬不起头!” 张进大惊,随即拱手:“是!” 白明微看向卫骁:“卫副将!” 卫骁下马,站直身躯:“在!” 白明微:“此一战我们将面临比以往都要多的敌人,白家军在编五万人,除去留在其余几座城的守城将士外,羌城只有三万人。” “只是靠我们的力量远远不够,去请驻扎南城外的驻军帮忙,此事交给你去办。” 说着,白明微语气忽的锋锐,掷地有声:“一个时辰后,我要进军月城!救回钦差大人!” 说完,白明微转身向居所走去。 就在四皇子出事那一日,她把江辞和俞皎调离羌城,两人各带任务,俞皎负责通知几座城戒严,因为随时都可能会打仗。 而江辞则暗地里与驻军联系,加上秦臻的调令一出,此时的驻军已经全然相信,他们赶赴北疆的目的,便是支援白明微巩固边防。 这几日江辞可一点都没有闲着,立即将驻军首领划分出好几类,逐个击破。 他与驻军首领讲述白家军势如破竹的故事,讲述白家军的骁勇,讲述驰骋疆场的痛快。 如今的驻军首领,巴不得立即跨上高头大马,在沙场抛头颅洒热血。 打仗,是他们迫不及待证明自己,证明整个参军生涯意义的事情。 他们摩拳擦掌,跃跃欲试。 且迫不及待。 卫骁去点兵,不会受到任何阻拦。 …… 月下点兵,号角声响。 此时的白明微,早已换上霍世勋赠予她的赤色龙鳞甲,提着剑来到关押秦臻的密室。 望着满身狼狈的秦臻,她眼里没有得意,有的只是成王败寇的理所当然。 她也不是来炫耀胜利的,而是来找秦臻确认一些事:“阴山八万将士阵亡,是你爹秦丰业一个人的阴谋,还是有着其他人参与?” 秦臻失魂落魄地靠在墙上,像是被抽干了力气:“想我一生春风得意,没想到竟败在你区区十五岁女子的手中,真是可笑。” 白明微挑唇:“我以为,秦焕死后,你们便能清楚地意识到这点,没想到,你们依旧这般看不起我。” “女子怎么了?当今太后是女子,她却与先帝共治天下,为东陵做了多少事。” “我是女子,但我同样可以戎马征战,于这疆场之上挥长剑、拂铁衣!我们女子,如何比不上你们昂藏七尺的男儿?” 秦臻上下打量了她一眼,也终于从仇恨中清醒过来,冷静地分析白明微的计划。 这时候,他才终于意识到,原来自己掉入的陷阱,不只是四皇子遇刺一件事。 在这个小女子眼里,四皇子遇刺只是计划中的一环,而真正的目的,就在于这女子换上戎装即将去做的事。 最后,他冷笑一声:“枉你祖父一生爱民如子,为了退亲,你竟然以人命为棋子,下了这样大的一盘棋。” “杀四皇子,囚禁钦差大臣,便是为了你即将开始的这一仗做准备?” “一将功成万骨枯,白明微,你这是要踩着无数人的尸骨上位!踏在无数人的鲜血上,达成你的目的!” 在秦臻眼里,白明微的目的无非两个——退亲;以及再立战功助她上位。 只是秦臻哪里懂得,白明微为了这场仗所做的准备,以及所下的决心? 是的,在他们眼里只有名和利,根本就看不到,这一仗胜利即将会为东陵带来什么好处。 听闻秦臻的话,白明微觉得更好笑:“怎么?秦大人这是在体恤百姓,不愿意看到天下流血牺牲么?” “你们秦家的人,什么时候生了这份爱民之情?这话从你口中说出来,当真是讽刺!” 顿了顿,白明微继续道:“我想做什么,我的初衷是什么,我的愿望与抱负是什么,我不屑与你说,因为你这种人不懂!” “我今日来见你,只有一个问题,那就是阴山一事,只是他秦丰业一人借李贤昭之手做的,还是有其他人参与?!” 说话间,白明微把剑横在他的脖颈:“太子是否参与其中?!” 第463章 秦臻之死 太子。 当今皇后之子,秦丰业之外孙。 表面上看起来最是温和不过的人,做事勤勉,让人挑不出任何错漏。 若是他日登基,就算不是雄才大略的君主,也可能是一个仁慈的守成之君。 然而,因为他的特殊身份,叫白明微不得不怀疑,秦丰业所做的一切谋划,是否在为巩固他这外孙的地位做准备? 一直以来,秦丰业与元贞帝沆瀣一气,看起来所有的坏事都是他二人做下的。 然而谁又能清楚,太子是否是那披着仁爱谦和外表的毒蛇? 所以在这最后一刻,白明微想从秦臻这里问出一些线索。 岂料秦臻自知大祸临头,况且他败在白明微手里,就算元贞帝放过他,父亲也不会饶恕他。 是以对父亲的恐惧,以及对败在女人之手的羞耻,叫他萌生了死意。 他一瞬不瞬地看着白明微,挑唇冷笑:“想知道,那就去查。只是这背后的污秽与残酷,你祖父能承受么?” “白明微,听本官一句劝,边疆之事一了,你就给自己寻一条出路吧。” “阴山一事远比你想象的要复杂得多,想活命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别让好奇心害死你。” 说完,秦丰业脸上的嘲讽更甚。 “噢,你或许不怕死,只可怜你那年迈体衰的祖父,要是知道所谓的真相,一定会被活活气死吧!”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说完,秦臻笑了起来。 密室之中,回荡着他带着嘲讽的笑声。 白明微没有多说,反手一剑,就此了结了秦臻的性命。 笑声戛然而止,秦臻死不瞑目,但那唇边,依旧带着刺眼的嘲讽。 白明微没有太大的反应,她望着秦臻的尸首无喜无悲。 秦臻不是她杀的第一人,也不会是最后一人。 说来,也是个可怜人,一生都活在父亲的掌控之中。 最后,白明微淡淡地吩咐暗卫:“依计划行事。” 从密室里出来,白明微面色有些阴沉。 秦臻看似什么都没说,事实上也说了一些东西。 他认为祖父都受不了的真相,是什么呢? 不仅是秦丰业的手笔,其中还有元贞帝,或者太子参与? 又或者说,便是这些人联合起来,一同做下的事情? 白明微深吸一口气,便很快就调整好情绪。 真相是什么,她终究会查清,并且让所有人都付出代价。 但目前最重要的,是接下来这一场战役的胜利。 …… 来到院子里。 白琇莹早已换上戎装,等在院落中。 便是去挖地把自己晒得黢黑的刘尧,也换上了他那身花里胡哨的盔甲,站在白琇莹身边。 白明微却不同意他二人去:“这一战凶险异常,你们都留在居所里,只有在这里,才是安全的。” 刘尧一脸不悦:“正因为凶险,本王才要与你一同去,本王岂是那贪生怕死之辈!” 白明微没有理会刘尧,而是看向一脸决然的白琇莹:“保护嫂嫂们,保护小传义,就是对长姐最大的帮助。” “江大哥和七嫂会一同坚守羌城,他们守城我放心,而把嫂嫂们和小传义交给你,长姐才能没有后顾之忧。” 白琇莹拦住即将开口的刘尧,郑重地朝着白明微拜下:“愿长姐武运昌隆,六妹在此,等候长姐凯旋而归。” 说完,她杵了一下刘尧的手臂。 刘尧霎时抬头挺胸:“悍妇你放心,本王一定会保护好大家,愿你凯旋而归!” 白明微颔首,转身走出去。 纤细高挑的身姿,就像一杆不折的修竹。 白琇莹眼含泪水,目送长姐出征。 她想帮长姐,但她知道,不添乱就是最大的帮助。 终究是因为太弱小了呀。 她一定会努力成长,长成能为长姐分担的人。 拐角处。 小传义目送白明微远去。 公孙先生问他:“什么感受?” 小传义眼里映了月光,就像落了雪色:“唯有战争,才能结束战争。” 公孙先生颔首:“打来打去,是因为没有分出胜者,只有这天下有了真正的胜者,才有统一的那一刻。” 小传义握紧拳头:“道阻且长,溯游从之。” 公孙先生拍拍他的脑袋:“你真的只有四岁吗?” 小传义后退一步:“如假包换。” 公孙先生笑而不语,他看着一本正经的小传义,不免有些唏嘘——这究竟是应劫而动的棋子,还是天命所归之人? …… 与此同时。 玉京城外,承天观。 东极真人正在观星,面前的星盘却忽然碎裂,她猛然睁眼,想到那颗华光明显晦暗的命星,她露出一脸无奈的绝望。 心腹弟子玉清见状,连忙递了一杯茶水过来:“师父,怎么了?” 东极真人满目忧色:“你明微师妹……她……她的命星变得更加晦暗了,已有蒙尘之兆。 玉清是白明微的师姐,也是东极真人培养的接\/班人。 东极真人把所有的本事都交给她,自然也把白明微的事与她说过。 闻言她难以置信:“师父,明微尚未到十七岁,命星怎就晦暗了?不到陨落之时呀!” 东极真人也很不解:“不知明微她,此时此刻究竟在做什么。人命无法斗过国运,刘家气数已尽,她在做的事情,必定对刘家有好处,否则她的命星也不会这么快就晦暗了。再这么下去,情况不容乐观。” 玉清当机立断:“师父您先歇会儿,待弟子启动星盘,寻求趋吉避凶之法。” 东极真人摇头:“没用的,我们能推演命理,却不能逆天改命。” 玉清也露出担忧之色:“师父,就这样看着师妹她走向绝境,一点办法都没有吗?” 东极真人缓缓道来:“明微做的事情,若是与国运相冲,她必受反噬。” “除非有人能为她挡下这一劫,她才能安然活过十六岁,也就是她命中注定走向终点的年岁。” 玉清望着碎裂的星盘:“这么好的姑娘,怎么就有着这一纸命格。” 东极真人叹息:“出生时,她的母亲已经为她挡了一劫,换得她十数年的性命,或许这次,她也有着她的造化也说不一定。” “如今星盘已碎,四十九日内不可观星,你我师徒能力有限,唯有祈愿她度过这一劫。” 玉清冲着神像拜下:“祖师爷保佑。” 第464章 抢先一步找到七公子 溶溶月华,煦煦春风。 八万大军聚集在北城门外,白明微站在高高的城墙上,望着与她出生入死的战士,以及从驻地调派过来的将士。 一句句清朗的声音,响在寂静的原野之中。 “数十年来,东陵饱受欺压;北燕看中我们的盐,随心所欲掠夺我们的土地。” “西楚欺负我们弱国无强兵,在粮食贸易之上处处为难;南齐想要我们的河道,不时派兵侵扰边境。” “除了外患,我们还有内忧。蝗灾、水患、旱涝、疫病……东陵百姓生活在水深火\/热之中。” “北燕人笑我们软骨头,随意欺压践踏,我们无数战士与百姓,死在他们手中!” “南齐人认为我们弱小,尽生些没有骨气的文人,以至于两军作战,还得让我父叔兄长那些拿笔杆子的人上阵杀敌。” “西楚人看不起我们,认为我们穷得连饭都吃不上,这才依靠买他们的粮食过活。” 众将士目光灼灼,显然被戳中了痛处。 于九州大陆而言,东陵就是一个笑话般的存在,意味着积贫与积弱,但凡提到东陵,强国都会满脸不屑。 因为山河社稷风雨飘摇,东陵人在四国之中,直不起腰板也抬不起头。 望着眼前乌泱泱的一片,数万人马排到路的尽头。 白明微继续道:“然而谁不愿意生于盛世?可盛世不仅仅是一个愿望,而是无数具尸骨堆砌而成。”#@$& “盛世需要无数不分男女,不分老幼的人,怀揣着一颗赤子之心去努力,去创造才能迎来。” “我们无法使东陵一夜之间变得强大,但这并不意味着愿望遥不可及,而今我们能做的,就是要先把腰板挺起来!” “要让那些欺压我们,看不起我们的人亲眼见识到我们的血性与坚韧!要让那些践踏过我们的人后悔他们的所作所为!” 白明微握紧手中的剑:“自强方能不息,强大不能靠等,而今站在我面前的,都是我东陵顶天立地的好儿郎!” “今时今夜,是我们站起来的时候了!是我们向他国证明,我们不是懦夫的时候了!”%&(& “将士们,请随我一同救回钦差大臣,扬我东陵国威!让我们的百姓,抬头挺胸地活着!” “让我们的儿孙,不再过着饱受欺压的日子!让我们的英勇与坚毅,人尽皆知!” 说完,白明微抽出手中的剑:“东陵必胜!” 众将士抽出腰间的兵器:“必胜!” 整齐划一的喊声惊天动地,响彻在北境的山河之上。 白明微收起兵刃:“出发!” 众将士整齐划一,踏出铿然的脚步声。 边城刚收复五座城池,可就在这时钦差被掳,将士们才不管钦差大人地位有多崇高,年俸几何! 他们在意的是,北燕人一巴掌打在脸上,火\/辣辣的疼,他们必须讨回这口气! 否则五座城池就算收了回来,也无法证明,东陵人绝不可以随意践踏! 思及此处,众将士义愤填膺,手中的兵器也握得咯咯作响。 …… 与此同时。 月城内。 头发花白的大长公主驸马一巴掌甩在银面男脸上,把那块银面打翻在地,露出银面下的容颜。 仔细看去,他与元家几个兄弟并不相像,甚至也不像眼前的驸马。 硬生生挨了一巴掌,他半句话也不敢说,只是跪在驸马面前,小心翼翼,委屈求全。 “属下知错了,请驸马责罚。” 原来,这的确不是元五。 元家五兄弟,以元五最为神秘,便是风轻尘,对他的掌握也只有寥寥数语。 前面几仗他都未出现,自然不会轻而易举出现在这里。 驸马望着跪在眼前的人,眼底怒涛翻滚:“老夫知道是二郎的父母请求你救出二郎,可怜天下父母心,老夫不怪他们。” “但是你这事委实办得难看,白明微当着你的面杀了二郎,又让你把二郎带回,必定有她的计划!” “但是你个蠢材,竟然还真的照着人家的想法办事,你真是蠢得够可以的!” 被训的人乃是元家豢养的义子,作为公子的替身使用。 每个公子都有属于自己的替身,而很多脏事都由替身去做,功劳自然是本尊领。 站在驸马面前的,便是元二的替身。 为了与本尊更像,他由元二的父母教养长大,元二的父母于他有抚育之恩。 所以这次他们求他救出元二,他答应了,跟随在影卫身后潜入羌城,却中了白明微的计。 驸马气得浑身发抖,亲眼目睹孙儿的尸首,更是叫他心如刀割,但他还是很快就从盛怒与悲痛中抽身出来。 他伸手缓缓抚上元二的面庞,老泪纵横:“祖父一定会为你报仇!” 然而泪水并未滑\/落到腮边,便被他拭去。 再看向孙儿的尸首时们,他已没有先前的悲伤,只是微红的眼眶,昭示着他适才曾经伤心泣泪。 最后,他吩咐:“带上二郎,我们打道回都。” 元二的替身不解:“驸马爷,我们就这样离去么?” 驸马冷笑一声:“白明微这女人心计手腕非同一般,不管她想做什么,既然你已经中计,就说明她要做成了。” “再不回去,就等于留下来给她送人头,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这仇算是结下了,等再次见到白明微时,就是她的死期!” “再者,老夫这次过来,也只是想接我那几个孙儿的英灵回乡,四皇子遇刺与老夫无关,北燕接下来遇到什么事,也与老夫无关。” 说完,驸马甩甩袖子离去。 他出现在边城,自然不是来准备打仗的。 这几座城的战争,他元家是主帅,然而不仅节节败退,还失去了四个优秀的孙儿。 就算他元家再有能耐,也不可能不担任何罪责,边军的兵权早就被北燕皇帝给卸了。 如今掌权的,正是趁机从元家手里夺走兵权的死对头。 正因为知晓白明微要搞事情,驸马才走得如此干脆,这样一来,不管结果如何,都与他元家无关。 要是白明微能稍微努力一下,说不定还能为他元家夺回兵权。 于是,驸马就这样带着元二的尸首,以及另外几个孙子的牌位,迅速撤离月城。 当然。 他与元二替身的对话,全然被零听到。 没了影卫护佑在侧,零轻而易举就潜到驸马身边,接着又把他们的对话报到风轻尘面前。 风轻尘听着零的话,轻哼一声:“这老匹夫,果真狡猾,怪不得元家会在北燕权势如此之盛。” 零很是赞同:“若非我们抢先一步找到七公子,白姑娘可就要被他捏着鼻子走了。” 第465章 小姑娘要是知道了,一定很开心 是的,因为白瑜不在驸马手里,所以他派影卫去找白明微谈条件时,才会提出退婚以及李贤昭的罪证来交换元二。 被白明微拒绝后,影卫放下信离去,目的与白明微猜想的别无二致,就是为了引得白明微自乱阵脚,从而主动与他们谈条件。 但他们没想到,因为风轻尘的介入,导致白明微根本不中计。 接着白明微又转移元二,并把元二转移的消息巧妙地送到驸马面前。 驸马没想到已经死去的孙子真的还活着,他爱孙心切,当即就命影卫前去救元二。 岂料影卫失手,自作主张前去救元二的替身,还中了白明微的计。 驸马一看情势不对,立即就卷铺盖离开月城,留下政敌自己去面对白明微。 风轻尘听了影卫的话,不由得唇泛笑意:“小姑娘要是知道,她心心念念的七哥被我们找到了,一定很开心。” 零不由自主肃然起敬:“区区一介文弱书生,竟然能在这么严苛的条件下奔走数月,不愧是老丞相的后人。” 风轻尘鲜少佩服谁,这白瑜算是其中一个。 他吩咐零:“好好为七公子治伤梳洗,等到小姑娘拿下月城时,我要让小姑娘看到一个,不那么憔悴的七哥。” 零拱手:“为了找到七公子,主子也辛苦了。” 风轻尘不以为意:“下去吧,小白听到了远处的号角声,小姑娘要攻城了。” 零躬身隐入夜色之中。 风轻尘捧着小白貂,心底却在思索驸马适才的话。 驸马说回去做好准备,他日再见时必定要了小姑娘的性命。 按照时间推算,前世他死的时候,应当是发生在一年后的事情,那时候小姑娘即将要满十七岁,并且从西楚取道而上,与北燕决一死战。 如果应了东极真人推演出的命理,小姑娘应当是在那场战役之中结束了年轻的生命。 而害死她的,便是与她有着血海深仇的北燕大长公主府。 顺势而为,让小姑娘迎接本该面对的宿命。 还是取了驸马的命,让他等不到设计小姑娘的那一刻呢? 风轻尘负在身后的那只手紧了紧,随即抱着小白貂离开。 兹事体大,还得与东极真人商量才行。 …… 东陵反攻北燕的这年这月这日,是一个春日里来,最美的春朝。 彼时已是二月下旬,北疆的天气犹寒,料峭的春风还是吹绿了山野,嫩\/嫩的绿芽儿织成一张美丽的绿毯,铺在这大地之上。 这一朵,那一簇的野花,是这绿毯上最美的点缀,绵延数十里的山脊,也泛着赏心悦目的绿意。 当号角声吹开残夜的边角时,东边的天际露出稀薄的晨光。 随着时间的推移,那抹微光渐渐洒满大地,满世锦绣婧明,勾勒出一座古城巍峨的轮廓。 在古城面前,数万将士满身肃杀,似随时都会决堤的洪流。 白明微一马当先,赤色龙鳞甲在晨光下泛起炽艳的殷红,她打马走向高高的城墙下。 从马背上取下一把几乎与人等宽的大弓,随即站在马背之上,缓缓搭上与两臂等长的大箭,用力拉开弓弦。 那是一把强壮男儿都拉不动的弓,唯有像卫骁那样力大如牛的人,才能拉动弓弦。 可白明微不仅拉动了,而起还拉了一个满弓。 便是这一动作,便叫身后的数万将士热血沸腾。 只听“咻”的一声,大箭朝着城墙之上急射而去,因为速度过快且力道极大,空气中响起巨大的音爆声。 “砰!” 大箭刺\/穿一人的胸膛,把那人钉在城墙之上。 鲜血瞬间溢了出来。 “好!” “郡主威武!” 身后的将士爆发出震耳欲聋的喝彩声。 随着喝彩声歇止,白明微紧握大弓,目光隼利地看向城墙。 朝阳把她美丽的面庞照得分外明丽,那神采奕奕、自信飞扬的神情,仿佛比她身上的四国至宝之一还要艳丽几分。 她高呼:“东陵安宁郡主前来叩关,予尔等半个时辰时间,速速交出被你们掳走的东陵大臣秦臻!” 说话间,白明微又搭起一支大箭,把大弓拉如满月。 又是一箭破空而出,折断插在城墙之上的旗杆。 旗杆霎时断成两截,旌旗落地。 白明微扬声大喝:“否则,我们只好攻进去要人了!” 说完,白明微轻轻挥手,霎时有数十辆车被推出来。 除了战无不胜攻无不克的两辆战车外,还有十辆双梢砲的投石车;两辆用来撞城门的尖顶木驴;二十辆底部装有轮子、车厢封闭、梯子可折叠的云梯。 更有用来空中进攻需要用到楼车,上面置有数架重弩机,可站数名士兵,攻城时可以压制守军箭矢,掩护地面部队进攻,也可在逼近城墙后快速跃上墙头,与守军展开肉搏。 此外,还准备了用来对付护城濠外的鹿角木、陷马坑、拒马枪之类的武器。 不仅如此,防守类的檑具、狼牙拍、抓枪等武器也一应俱全。 兼具了远攻、近攻、地面作战、空中作战以及防守。 足以见她为攻城所做的准备。 正所谓“上兵伐谋,其次伐交,其次伐兵,其下攻城。” 攻城乃兵家最不愿意采取的方式,因为这是打仗中最难的一种形式。 攻一座敌国的边城有多难,白明微不会不清楚,所以她做足了准备。 而这些武器都是在打造农具时顺道制作的,由公孙先生指挥木匠与铁匠亲手完成。 原本她只是制作来应付皇帝,想着若是皇帝追究农具一事,可以用这些武器来做掩护,以此避重就轻,转移元贞帝的注意力。 却不成想,如今竟用上了。 当然,拿下月城还有更稳妥的方式,比如说围困,但这种方式往往长达数月,想要在元贞帝反应过来前拿下月城,并不现实。 所以攻城必须速战速决。 至于如何速战速决,除了充足的武器与粮草准备外,风轻尘入北燕并非只做了找白瑜一件事。 月城的布防、兵马等情况,已经悉数送到白明微手里,如今两方交战,不只是人数与武力的较量。 北燕大长公主府元家与守守城将领之间的敌对关系,倒是可以用上一用。 望着城墙之上密密麻麻的防守,白明微扬唇,随即一声大喝:“列阵!” 第466章 他们已经不再是挨打的一方 白家军三万人,霎时列成他们擅长的阵法。 六万驻军也按照他们训练时的样子,排成方阵。 整齐划一的拂袖之声,气吞山河。 统一有序的落脚踏步,震耳欲聋。 白明微扔下大弓,骑在饮岚背上。 马是高头大马,通体雪白,四蹄毛色却为黑墨。 身姿健壮,威风凛凛。 她身披赤色甲胄,立马横刀,端的是英姿飒爽,气宇非凡。 此时此刻,谁还纠结于她的女子身份,脑海中只有那能将大弓挽成圆月的红衣丽影。 便是连对方的将士,也对这赫然立于天地间渺小身影,感到一丝压迫和恐惧。 而站在白明微身后的数万将士,却因为这遥遥一道模糊而渺小的身影,不禁热泪盈眶。 东陵积弱,弱国无强兵。 虽然这些年在老丞相的护佑下,没有大规模的战火,但每每入冬,北燕人都会到东陵北境城池附近烧杀抢掠。 巡逻的东陵士兵,在遭遇北燕的人马时,望风数里便开始奔逃。 那时候的他们,在骁勇的北燕人面前。 只有逃命,才能活下去。 后来五座城池接连失守,八万主力埋骨阴山。 所有身穿铠甲的将士,几乎都想到敌人攻破凉城那最牢固的一道关卡,一泻千里,最后取他们人头于战场之上的情景。 百姓慌乱,当兵的更是慌乱。 谁能想到,短短半年之内,一支由老弱病残与盗匪组成的队伍迅速崛起,歼敌共十数万,连收五座城池,从此东陵将士的头上,摘去了“弱”字。 此时此刻,面对北燕大军,他们也不再像曾经那样溃逃,而是抬头挺胸,站直身子。 半年时间,情势迅速倒转过来,以骁勇著称的北燕人,竟也害怕起他们。 而凝聚数万人马,一雪前耻的,是这一马当先,鲜衣铠甲十五岁少女。 数万驻军面对此情此景,第一次因为他们身上这身盔甲为荣。 东陵的将士,终于挺直腰板了! 人群之中的吴孝杰,双眼中的男儿泪更是绷不住。 父亲走的时候他还小,但父亲的故事,母亲记了一辈子,也讲了一辈子。 四国之间偶有摩擦,世道早就不太平了。 父亲应征入伍,在军队中摸爬滚打十数年,历经生死,活到了最后,也只是一员小将。 那时的军中,绝大多数人背井离乡来到边疆,都是为了一口饭,因为他们深知,像他们这样目不识丁且没有任何身份背景的人,能够出人头地的也只是凤毛麟角。 无数人一辈子,只能做一名普通的士兵,在随时都会战死沙场朝不保夕的日子里,拼尽全力地活着。 边关不能平,他们便回不去。 多少人到了死,都没等到回乡的机会。 然而就算回了乡,数十年的青春没了,亦或是健全的身体没了,手中只有少得可怜的几两抚恤银子。 这就是将士们荒凉且可怜的一生。 这也是他记忆中边疆艰苦的军旅生涯。 可是直到入了白家军,他才知道,原来底层士兵不会因为争抢吃的和军饷互相排挤倾轧,更不用受中层将领的剥削和欺压。 好像所有人,行军打仗并不只是为了一口饱饭,他们是那样的团结,热血沸腾,怀揣着更崇高的信念,在这沙场上抛头颅洒热血。 或许就是这样的与众不同,才成就了如今的气势与盛况。 而这一切的不同与改变,仍是因为那炽艳明丽的少女。 时间刚过去一刻钟,白明微低喝一声:“列阵!” 她身后的卫骁一声大喝:“击鼓!列阵!” 霎时间,鼓声如雷,狂风暴雨般密集响起,灌满整个天地间。 只是眨眼之间,三万白家军阵型骤然变幻,快得就连近前的六万驻军都看不清楚究竟是如何变幻的。 空气中充斥着鼓声的雷动,以及整齐的拂袖之声。 这样的情景,无疑令本就士气大振的将士,气势愈发高涨。 反之,城墙之上的北燕人,望着城下黑压压一片望不到尽头的人马,紧握武器的双手,竟在不知不觉中生了满手的汗。 “都给本将军稳住!” 一声浑厚的低吼,月城之上,多了几道黑衣铠甲的身影。 月城的守将苏图木,带着亲卫副将登上城墙。 见到己方骁勇的战士,竟在城下数万敌军面前露怯,连忙出言低喝。 事实上。 月城屯兵六万众,只是城墙之上,密密麻麻遍布一万之多,一道几丈宽的城墙之后,更有一万人马填补每一个空隙。 百里外还有数万大军随时支援。 作为守城一方,优势上他们占尽了。 但作为节节败退,连输五仗的一方,在气势上,他们全然被压一头。 苏图木出生于北燕大长公主府的死对头,将门之后苏图家,自从大长公主府掌兵后,苏图家再无上战场的机会。 而今兵权到手,却面临这种境况,祖坟冒黑烟也不见得这么倒霉。 年逾四十的苏图木眉头紧皱:“白明微这女人向本将军要谁?” 副将回答:“东陵大臣秦臻,白明微说东陵大臣秦臻在我们手上。” 苏图木挥舞着两把千斤锤:“放屁!秦真秦假都不在本将军手中!这女人要开打能不能找个新鲜的理由?” 副将欲言又止:“将军,驸马的人昨夜的确从东陵带回一人,就是不知那人是否就是秦臻?” 苏图木破口大骂:“又是他个混账!驸马人呢?” 副将小声回禀:“驸马已经连夜离开月城。” 苏图木一锤砸在城墙之上,咬牙切齿:“这卑鄙小人!必定是他为了夺回兵权,才去抢了东陵人!引得白明微来城下叫阵!” 在苏图木看来,驸马在故意给他找麻烦,要是月城守不住,好不容易让苏家重掌的兵权,必然又回到他元家头上。 思及此处,他愈发火冒三丈,恨得咬牙切齿。 四皇子遇刺,此事与东陵有关,他早已上书陛下,只待陛下向东陵讨要个说法。 按照东陵皇帝的德行,少不得割城赔款,屁颠屁颠地把白明微双手奉上。 北燕占尽优势。 但那驸马这么一闹,他们先机尽失。 望着城下仿佛随时决堤的洪流,苏图木又是一锤砸在城墙上,砖石粉碎。 最后,他下严令:“守住城墙。派一队人马前去请求支援,并将驸马的所作所为广而告之!” 这城墙十几丈高,数丈宽,比东陵懦夫的城池要坚固千百倍,桐油弓箭等武器一应俱全。 别说白明微只有几万人,便是十几万人,给她一个月的时间,也不一定能强攻而下。 只要他们死守,等到百里外的援军赶来,便是东陵这群懦夫的葬身之日。 第467章 别让北燕的刀剑,再伤着她 月城内。 风轻尘正在据点里品茶,他姿态闲适悠然而坐。 在他的身后的榻上,躺着一名伤痕累累的男子,那男子瘦削见骨,浑身是伤,便是昏睡过去,眉头也紧紧地皱着。 零现出身形,恭敬地肃立在风轻尘面前:“主子,一切安排妥当。” 风轻尘放下茶盏:“辛苦了。把人看好,命一定得留住,死了就没用了。” 零恭敬应下,却也疑惑:“主子,月城易守难攻,哪怕城墙之上只有数千人,也能将白姑娘的八万将士拒之门外,您怎么看起来一点儿也不着急?” 风轻尘鼻端嗅了嗅,问:“你闻到了什么?” 零不解:“请主子明示。” 风轻尘为自己再倒了一盏茶水,纤长的指骨握住白净的瓷杯,淡声说道:“开春以来,北境尚未下过一场大雨,是时候了。” 零起身推开窗户,只见适才还晴空万里的天,霎时就布满乌云。 黑沉沉的云层滚滚而来,遮住了明丽的春光,天地间一片晦暗,充斥着暴雨前的闷热。 却是暴雨将至的前兆。 零恍然大悟:“属下还觉得奇怪,为何白姑娘攻城前,给了敌军半个时辰的时间,让敌军交出秦臻,原来是为了拖延时间。” 风轻尘端起茶杯,慢条斯理地呷了一口茶:“很快,小姑娘便占尽天时、地利与人和。” 天时。 开战前白明微早已向农夫了解清楚,北境开春以来第一场大雨就要来了。 只要暴雨倾注,守城士兵面对攻城一方最有用的火攻手段就没了效用,火点不着,云梯与楼车就能畅通无阻。 公孙先生制作的每辆楼车都架了几台弩机,只要几名将士不停地装弩,用箭阵压制城墙上的弓箭手,云梯就能顺利架上去。 地利。 月城位于两座陡峭的大山之间,是扼守北燕南境的第一道重要关隘,只要守住了城墙,大军根本无法爬上陡峭的山峰翻山越岭入境北燕。 用土夯实的高城可谓是固若金汤,便是战车也没办法撞翻,但是坚固也有它的弊端。 只待引了山洪冲入月城,月城一时间无法泄洪,城门后守卫的士兵短时间内必然失去战力,到时候月城最薄弱的城门,挡不住撞门的尖顶木驴。 人和。 三万白家军不愧为精兵的翘楚,阵法练得炉火纯青,可在刹那之间变幻无穷。 六万驻军见此状况,必定热血沸腾士气大振,届时势如破竹直驱月城不在话下。 思及此处,风轻尘轻轻抚在小白貂的后背:“东陵人被欺压太久了,他们迫切希望证明自己,钦差大臣被掳恰好给了他们借口。” “这次我不便露面,以免被人看到,知晓小姑娘为这一战蓄谋已久,这会影响军心士气。” “况且雨声太大,我便不能行动自如,等到两军开战,你去帮我守在小姑娘身边,别让北燕的刀剑,再伤着她。” 零颔首:“主子,属下明白。” …… 白明微仰头看了一眼天色,唇畔扬起:“既然北燕不肯交还钦差大人,那么我们只好动手去抢了。” 说话间,几道命令颁下。 “张进何在?” 张进越众而出:“属下在!” 白明微吩咐:“带一百人,架铁盾提着桐油与白醋逼近城下,桐油泼洒在鹿角木与拒马枪之上,米醋泼洒在城门旁的夯土上。” 张进拱手:“得令!” “周毅何在?” 周毅越众而出:“属下在!” 白明微看向右侧的高山:“率五百人登上那座山,凿出一条引洪道,大雨来临之时,我要山上的洪水,全部灌入城门处。” 周毅拱手:“得令!” “杜成何在?” 话音落下,一道瘦削的身影快速逼近:“属下在!” 白明微吩咐:“登上楼车,指挥弩箭手用箭阵压制城墙之上的弓箭手,掩护张进与周毅。” 小杜拱手:“得令!” 最后,白明微握住饮岚的缰绳,扯着嗓子大喊:“击鼓!备战!” 卫骁用浑厚的声音,把她的命令传达下去:“击鼓!备战!” “咚咚咚”的鼓声由缓而急,霎时响彻云霄。 鼓声一响,张进带着五十人,他们架起铁盾,把队伍围得密不透风,缓缓向城墙逼近。 周毅带着五百人,备好工具与绳索,开始攀登右边的高山。 小杜也登上其中一辆楼车,腰背挺直面孔肃穆,观察着城墙之上的一举一动。 苏图木见状,立即吩咐部下:“弓箭手准备!” 天色愈发昏暗,天地间晦暗一片。 随着鼓声歇止,张进已带着人进入射程范围,那是一片很大的空地,无遮无拦。 紧接着,一支利箭从城墙上破空而来。 张进手中的铁盾滞了顷刻,只听“叮”的一声激响,利箭扎在铁盾之上,复又被弹开。 苏图木见状,厉声低喝:“射!” 天昏地暗,狂风呼卷。 早就拉满弓的北燕士兵同时放弦,城墙之上飘下一片黑雨,在这晦暗的天地间,利箭撕\/裂空气倾泄而下,全部招呼在铁盾之上。 顶着万箭齐发,张进与部下的速度虽然受阻,但不至于就此停下。 而周毅那队人马,因为远在射程之外,一时之间北燕弓箭手也拿他们没有办法。 忽然间,城墙之上飘起几缕青烟,随着青烟升起,星星点点的火光很快就连成一排。 原来北燕士兵见拿铁盾毫无办法,便改用火攻。 小杜见状,立即把浸了油的布条绑在弩机里即将射出的弩箭之上点燃,他亲自扶着弩机,调整了一下位置与角度。 “铿铿”几声! 带着火的弩箭急射而出,因为速度过快,箭头的火还是熄灭了,但当带着火星子的弩箭扎在敌军的油桶里时。 “嘭!” 一声巨响,油桶炸开,桐油溅在周遭的人身上,风刚好吹拂过北燕士兵燃着火的箭头。 只是轻轻一沾,桐油霎时起火,熊熊燃烧。 便是这么几支弩箭,就像巨石投在水中,掀起一阵壮阔波澜,被火烧着的北燕士兵霎时哀嚎不绝。 就在他们因疼痛而辗转腾挪,翻滚挣扎时,身上的火又蔓延到周遭的人身上。 由于城墙之上守兵密集无法躲开,火势如同水漫,一传十十传百,很快烧起一大片。 其他人为了避免自己被波及,连忙放下弓箭前去救火。 他们拥挤着,哄乱着,已开始乱了阵脚。 第468章 反应过来时,已经来不及了 苏图当即呼喝:“稳住!” 可他话音刚落,他楼车上的东陵将士们,早已装填弩箭,对准混乱的人群。 “铿铿铿!” 弩箭如黑云涌出,城墙之上陆续有士兵胸膛一挺,动作停滞片刻,便徐徐歪倒在地。 小杜不急不躁,继续用浸油的纱布绑住箭头,随后对准敌军的油桶,一次次射击,一声声巨响。 城墙之上乱作一团,响彻着被火吞噬的士兵,凄厉而痛苦的哀嚎声。 白明微见状,却并不急着下令进攻。 她与卫骁对视一眼:“卫大哥。” 卫骁含笑:“白姑娘。” 两人不约而同朝身后伸手,亲卫立即递上大弓与大箭。 只听一声衣袂拂动,两人一跃而起站在高头大马上。 拉弓,搭箭。 矫健的身姿把重达数十斤的大弓拉满,伴随着衣袂被风拂动猎猎作响,两只大箭破空而出,一左一右,刚好射在苏图木的袖子上。 大箭拉着苏图木向后,直到将苏图木的袖子钉在城墙上,这才止住势头。#@$& “好!” 人群中爆发出震耳欲聋的喝彩声。 白明微与卫骁相视一笑,再度拉弓,搭箭。 而这一次,对准的是苏图木的胸膛。 “咻!咻!”%&(& 破空之声响起,大箭如黑电朝着苏图木射去。 苏图木\/仓惶躲避,当利箭贴身而过时,他才狼狈地滚在地上,逃过一劫。 苏图木气怒不可遏,拎着千斤锤就要找戏弄他的白明微单挑,却被副将拦住:“将军,您要是出去,可就中了白明微的激将法!” “白家军阵法变幻莫测,我们的人根本讨不到好处!为今之计最好的办法,就是守住城头。” 苏图木到底是大将军,高傲使得他无法容忍戏弄,但很快便冷静下来,他吩咐属下:“撤火油!架盾!耗光他们的弩箭!” 混乱的城墙上,没用多久便恢复了秩序,弓箭手后退,便有架着盾的士兵补上,盖住城墙上的缺口,也挡住密集如雨的弩箭。 小杜见状,敲响锣钹。 楼车里的将士听到锣钹声,霎时停下扣动弩机的机关。 白明微复又骑回马上,志在必得的看着前方的高墙。 卫骁把弓递给跟在身边的王巍:“看到了么?这叫热身,等会儿我们就冲上城墙,刀刀砍头,刀刀毙命!” “让北燕人的血,如同泼墨一样飙射升空,最后染红这片土地,好叫他们知道,这就是入侵我东陵的下场!” 王巍抱着沉重的大弓,目光灼灼地盯着城墙之上,双目中除了怒意,还有泪光。 他永远也忘不了,父亲究竟是怎么死的,今日他要以战士的身份,一雪前耻! “泼!” 也恰是北燕人停下射击的时候,给了张进一行人机会。 随着一声令下,珍稀的白醋被泼在城门处的夯土墙上,而几桶桐油,则被泼在鹿角木与拒马枪之上。 一根火折子丢下,城下用来抵挡战马的防御设施,霎时被火吞没。 浓烟滚滚升空,大火熊熊燃烧。 张进招呼着手下:“撤!” 一声令下,数十人又架起铁盾,快速撤回队伍之中。 鼓声,号角,利箭的破空之声。 初经战事的将士,看到这一幕不禁呼吸急促,热血沸腾。 吴孝杰大口喘\/息着,分明眼前慌乱又嘈杂,他却觉得无比安静,脑海中回荡的,都是卫骁与白明微立马挽弓的情景。 他只在同袍的口中听过白姑娘与卫副将如何骁勇,当他亲眼目睹时,那对彪悍的北燕人的恐惧,也化作想要斩敌于刀下冲动与激\/情。 恰此时,白明微抬手做了个手势:“投石车准备!” 车滚滚动的咯吱声响起,投石车向月城靠近。 几个布袋也被放入投石车中,随着机关转动的声音响起,布袋被投石车抛至空中。 有的砸在城墙上,有的落进月城内。 正当北燕人奇怪为什么落下的“石头”没有重物落地该有的情况时,有什么东西,正在拼命地从布袋中挤出来。 振翅声嗡嗡响起,布袋纷纷被破开了口子,成千上万只马蜂腾空而起,见人就蜇。 因为数量太过密集,所到之处北燕士兵混乱着,嚎叫着,更是乱了章法。 “蠢货,点火!” 苏图木一声大喝,北燕一方终于想起\/点火。 可当火把驱散愤怒的马蜂时,他们已损兵折将,士气低落。 苏图木也终于反应过来白明微的意图,他低声咒骂:“这狡诈的女人!” 正此时。 “轰隆!” 一声响雷炸在头顶,紧接着豆大般的雨点滚滚而下。 北境迎来第一场大雨,打在身上的雨点,昭示着这场雨小不了。 白明微擦去脸上的雨水,一如曾经无数次不以为意抹去脸上的血迹一样,她抽出腰间的佩剑,暴喝一声:“一队前锋,上!” 身侧的亲卫立即吹响号角,右侧五名驻军首领霎时率兵而出,汇聚到白明微身边。 随着战鼓擂动,数十辆云梯与楼车缓缓驶向城墙。 暴雨逐渐连成线,瓢泼而下,雨幕模糊了八万将士的身影,唯有那制作精良的云梯,还算清晰可见。 苏图木见东陵一方发起进攻,立即下令应对:“弓箭手!准备!” 号角声响,北燕人立即搭弓射箭,但因为视线受阻,他们只能把弓扬起,朝着天空射下。 利箭齐飞,却没有一支箭射在东陵将士的身上。 楼车上的小杜,一边下令楼车紧随云梯之后,一边指挥战士如何调整弩机的方向。 撤去盾牌的北燕士兵,霎时暴露在射程之内。 势如破竹的弩箭再度射出,城墙之上很快倒下大片人马。 看不清敌情,身边的人却一个个倒下,鲜血和着雨水弥漫在被土夯实的城墙之上,北燕士兵的心底,霎时涌起恐惧。 楼车上的小杜凝眸望去,身着黑甲的北燕阵型已经松动,他立即调整方向,对着松动的部分一顿猛射。 很快的,防守严密的城墙被弩箭撕\/裂一条口子,北燕人像是疯了,混乱拥挤着,全然没了先前那整齐的防御阵型。 小杜把弩机交给身侧的同伴,敲响手中的锣钹,给下方的白明微发信号。 一般情况而言,鸣金代表收兵。 而北燕人也以为,东陵的兵马撤了,一时不明所以。 唯有白明微这方知晓,这是他们刚约定的,可以进攻的信号。 白明微抖动缰绳,饮岚霎时如一道白色的闪电奔驰而出,她提着手中的宝剑,迅速逼近城墙。 她身后是一万前锋。 借着大雨的掩护,上万大军越来越近,直到有人陆续登上云梯,才被城墙之上的北燕士兵看清。 他们仓促反抗,然而已经迟了。 第469章 北燕主将已伏诛 大雨瓢泼,雨落如注。 白明微与卫骁一左一右,早已先所有人跃上城墙。 紧跟在他们身后的,是前仆后继的东陵士兵。 一场大雨,让局势扭转过来。 占尽优势的北燕人,却因为这场大雨,失去了所有的优势。 北燕人强在彪悍英勇,但在善于利用天时地利与人和条件的白明微面前,他们毫无招架之力。 而苏图木将军未经战事,在白明微和卫骁率兵登上城墙时,他才反应过来组织抵抗,但早已失去抵抗的最佳时机。 云梯与楼车的克星——火,在此刻也失去了效用。 于是,这一场战争,便成为了毫无悬念的碾压。 面对总是入侵与欺凌东陵的北燕人,将士们毫不手软,城墙之上瞬间成为人间炼狱。 暴雨中,东陵的将士越杀越勇,而北燕的军队没有纪律,毫无章法,挤在狭小的城墙之上,身材高大威猛的他们根本施展不开。 马上所向披靡的北燕勇士,在他们看不起的东陵人面前,毫无招架之力。 紧接着,一声怒涛的嘶吼在雨幕中是那般清晰,随着右侧的山上不断有树木泥沙倒下,暴雨汇聚的山洪,裹挟着万钧之势冲入城中。 如此大的水量,不亚于一个小坝子决堤,一股脑地灌下去。 排山倒海,摧枯拉朽,地崩山摧。 守在城门后充当人肉墙壁的北燕士兵,在山洪的冲刷下,本就不善水的他们,渐渐溃不成军。 月城无法泄水,面对滚滚而来的山洪,他们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水在地势低洼的城墙处越积越多,越升越高。 而这时,白明微也与苏图木狭路相逢。 她执剑靠近,踏着雨血交织的水,缓步走向苏图木。 剑上沾着的血迹,很快便被大雨冲刷干净,顺着剑尖不断滴下。 周遭杀疯了,杀乱了的士兵,纷纷停下动作,警惕地看着血河里闲庭信步的她。 紧接着又被东陵战士一刀毙命。 白明微充耳不闻,仿若看不见周围的情景一样,就那样慢慢的走向苏图木。 雨幕下她双目隼利,被血与雨冲刷过的面颊,分外白皙。 随着白明微越走越近,苏图木也停下了攻击,面对暴雨中仍如烈火燃烧的女子,他爆发出一声困兽般的嘶吼:“白明微!可敢与本将军一战?!” 白明微缓缓举起手中的剑,微微侧身面对着苏图木,剑尖直指眼前高大强壮如铁塔般的男人:“有何不敢?!” 随着一记惊雷炸响,闪电映照在神兵上,把她一双眼睛也照得雪亮。 她握紧剑柄:“东陵等这一刻,已经很久很久了,请记住这一战,因为它意味着,东陵翻身的时候,到了!” 话音落下,眼前一道雪光闪现,白明微已如一道红色的闪电,掠向手持千斤锤的苏图木。 可就在苏图木举起千斤锤格挡时,她忽然倾倒在地,身子如鱼在地面滑动。 待滑到苏图木的背后时,她反手一剑,狠狠刺在苏图木的大腿上。 “啊!” 一声凄厉的惨叫,苏图木大腿上血流如注。 仅凭一招,他已基本试出白明微的深浅,于是他不敢恋战,迅速跃下城墙,而后吩咐城下的将士,死守下城的通道。 白明微甩了甩剑尖上的血迹,继续一剑刺出。 “噗噗”声在大雨中是那样的微弱,然而每当响起,却意味着人命的流逝。 山上的周毅看到了山洪的好处,继续带领五百弟兄拼命凿沟,引更多的山水灌入月城。 随着一声巨响,积攒在城墙处的洪水,竟然冲破那扇厚重的门,一泄而出。 水中夹杂着无数北燕士兵,如同鱼缸破裂,满满一缸鱼撒在地上。 原来,月城的城墙很厚,以至于城门就嵌在厚厚的城墙中,适才倒在城门旁边的白醋,未能被大雨洗刷干净,就在两军交战之时,慢慢侵蚀夯土,等到那些夯土变得脆弱,便被大水瞬息冲垮。 张进见状,立即下令:“骑兵,上!” 鼓声起,尖顶木驴开道,两千骑兵迅速逼近被水冲出来的北燕士兵,手里的长剑如同割韭菜一样,一剑一个,刀刀毙命。 鲜血喷涌,如泼墨般飙射出来,溅在血与泥汇合的土地上。 北燕人奋起抵抗,然而脚下湿滑,他们根本站不稳,更莫说与骑在马上的东陵将士厮杀。 就这样,城门口很快就堆满了尸骨,层层叠叠堆积如山,不分敌我,不辩老幼,死了的人都横倒在污泥之间。 鲜血染红淤泥,很快又被大雨冲淡。 等到骑兵收割了被大水冲出来的这波人的性命后,鼓声变幻,左侧的驻军立即杀向破口的城门,列好阵法的白家军紧跟其后。 驻军负责坡口,白家军负责善用阵法剿杀。 士气大振的东陵将士,对上措手不及的北燕士兵,这场仗很快就从城外打进城内,从城上打到城下。 从早上打到午时,从狂风暴雨打到雨过天晴。 这支由驻军作为前锋,白家军阵法作为主力的队伍,一路高歌猛进,势如破竹,此时已经完全挺\/入城中。 所到之处,遍地尸首。 望着同伴接二连三倒下,瘸了一只脚的苏图木满脸绝望。 可紧接着,浑身浴血的白明微,再度来到他的面前:“将军,尚未分出胜负,您怎么就走了?” 好听的嗓音,如那黄莺出谷般美妙,可听在苏图木耳里,却如那催命的恶鬼。 他握紧手中的千斤锤,看向浑身湿透,湿衣上、头发间满是血污的白明微,恨得咬牙切齿:“白明微,你真狠!” 白明微挑唇:“成王败寇,战场之上只有输赢。” 说完,白明微如同一头狠厉的豹子,迅速发动攻击。 苏图木\/仓促举起千斤锤来挡,可下一刹那,白明微却收了剑势,就在苏图木以为她会如法炮制时,一脚踹在苏图木的脸上。 鼻梁碎裂,牙齿掉落,苏图木满脸是血。 几缕阳光自云朵后漏下来,照见了他的狼狈。 照见了以凶猛彪悍著称的,所有北燕勇士的狼狈。 白明微不等苏图木反应,再度欺身而上,手中的长剑斩断千斤锤的手柄,随即避开所有格挡,一剑送入苏图木的腹部。 紧接着,她抽出手中的剑,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的速度,一剑斩在苏图木的脖颈。 鲜血飙射,溅在她的脸上,她未管那腥臭粘\/稠的液体,捡起地上的的头颅,高高举起:“北燕主将已伏诛!” 已经杀麻木的东陵将士,听到这里士气为之一振。 第470章 这一仗,打的太值了! 碾压式的剿杀,一直在持续。 放下武器,投降不杀的命令,白明微自始至终没有下达。 她攻城的目标只有一个,但凡是北燕士兵,格杀勿论。 这场仗的目的在于削弱北燕的势力,仁慈道义,在这一场大战中,统统都不存在。 因为这座城里,只布防了六万万人,东陵大军杀到下午,便将六万人清剿干净。 这座北燕南境最坚固的城,如同圆月一般的堡垒,因一场大雨,被东陵八万将士彻底拿下。 六万布防,尽数伏诛,无一人幸免。 白明微踏着满地的尸首,踩在与泥水汇聚在一起的鲜血,于门缝中一双双胆战心惊的目光注视下,扛着东陵的旗帜,缓缓走向北城门。 她浑身浴血,登上城门的每一步,都在梯子上留下一道血色的脚印。 但她走得那样稳,那样坚毅,如同请命出征那日,一往直前。 直到把东陵的旗帜亲手插在月城的北城墙上,她才缓缓回身,看向与自己一路厮杀的弟兄。 “东陵人,不是软骨头!” 一声嘶吼,从她的胸腔发出,她执剑立于城墙之上,脸上\/身上到处都是血迹,唯有那一抹热烈的笑意,绽放得如此绚丽。 “东陵人!不是软骨头!” 众将士高举手中的兵器,爆发出一声欢呼。 喜悦与激动,伴随着欢呼声,霎时灌满整座城。 月城,北燕南境最坚固的堡垒,入燕北上最坚实的关隘,拿下了! 那个积弱积贫,被天下人所看不起的东陵,在收复五座城池后,夺走了北燕最重要的军事重地,彻底挺直了腰板! 白明微缓缓合上眼睛,听着四周此起彼伏的欢呼声,分明震耳欲聋,可她却在此时找到了一丝平静。 从此往后,月城将会取代凉城,成为东陵最重要的关隘,北燕人再想挥兵南下,必得先破了他们亲手建立的,最坚固的堡垒。 月城往后的五座城,发生战乱时,也不再是弃卒保车的卒子。 饱受北燕人欺凌的五座城池,今后都会在月城的身后,发展壮大。 白明微看着迎风猎猎的旗帜,露出一抹艳丽的笑意:“父亲,母亲,你们会以女儿为豪的,对吗?” 卫骁站到她身边,闻着雨后泥水的气息,还有空气中逡巡不散的血腥味,他深邃的面孔,噙着一个由衷的笑意:“原来,月城竟是这么好的地方。” 白明微转身,看向北燕境内。 数里外的地方,有一支队伍疾驰而来。 那是北燕的援军,就在战乱发生后,收到求救赶来驰援的人马。 只可惜一百里的距离,他们从早上赶到下午,终究是迟了一步。 队伍距离月城越来越近,白明微只是静静地望着,脸上并未见半点忧色。 “是好地方,若是在羌城,看到敌军这么近,我必定心慌冒汗,然而此时此刻,我却半点不慌。” 卫骁失笑:“这比霍将军驻守了一辈子的凉城,还要坚固得多,站在十数丈高,数仗宽的城墙之上,心底不可能发虚!” 白明微道:“我没有小杜那么好的眼力,不过估摸着这支援军,不会超过五万。” 卫骁问:“再干一场么?” 白明微摇头:“一出月城,便是北燕人的地界,没了这坚固的堡垒加持,我们的将士未必讨到好处,再打就是损兵折将。” 卫骁笑道:“亏你还忍得住,你看下面的将士,已经磨刀霍霍,准备乘胜追击了。” 白明微扶在城墙上,握了一整日剑的手心,尽是水泡,她没有在意,只是将疲惫的身躯靠上去。 “我攻月城的初衷,是削弱北燕的势力,顺道再解除个婚约,收编六万驻军。” “如今我们歼敌数万,北燕又受一次重创,相信过不久,他们必会解除婚约,对我这祸害敬而远之。” “接下来,也是我们壮大队伍的好时机,一箭三雕,哪只雕都没有落下,好处都被我们占尽了。” “正所谓“月盈则亏,水溢则满”,若是不懂得及时收手,说不定肉没吃上一口,反被啃一口。” 卫骁擦了一把脸上的汗与血,唇角扬起:“的确如此,虽然我没有杀够,但夺下这么重要的一个关隘,的确没有再打的理由。” “想到这座城已经是东陵的,我这身上的热血,便沸腾不止,这一仗打得太值了!” 白明微笑而不语。 是的,这一仗打得太值了! 只要皇帝不蠢到把月城还回去,从今往后,只要守死月城,北燕人想啃东陵的一寸土地,做梦! 思及此处,白明微冲城下的张进招了招手。 张进立即小跑而来,他身上挂了几道采,但这厮像是不会痛一样,吭哧吭哧跑到白明微面前,单膝跪下:“郡主,请吩咐!” 白明微道:“在这城墙之上布防五千弓箭手,北燕大军若是靠近射程范围,就开弓射击。” “是!”张进应下,起身环顾,果然看到了向这边逼近的兵马,他大惊失色,“五千人,挡得住么?” 白明微没有说话,转身\/下了城墙。 卫骁搭住张进的肩膀:“进,你看这左右的山峰高耸入云,这座小小的月城,就夹在两座山峰之间。” “山峰所在的山脉连绵百里,北燕人想打进来,要么破了这道城门,要么翻山越岭。” “原本山势就陡峭,尤其是北坡,说它是悬崖都不为过,现在刚下过雨,很显然翻山越岭不现实。” “且不说他们敢不敢打这一仗,但就算他们敢打,没有充足的准备,一时半会儿也未必把城攻下。” “所以听哥一句,五千弓箭手绰绰有余,其他的人马该治伤的治伤,该善后的善后,天气变暖,尸体可不能放置太久。” 说完,卫骁跟在白明微身后下了城楼。 张进至今还被那一声“进”叫得三魂没了七魄,好半响才反应过来。 看着坚固的城墙,他果断点了五千弓箭手,把北燕人的库房打开,搬来里面的箭矢,随后带着这五千人守在城墙上。 他活动活动筋骨,望着远处的黑潮般的大军,挑唇一笑:“恰巧爷爷还没打尽兴,要是你们敢来,爷爷正好杀杀你们解解馋!” 第471章 占了,就绝对不会还回去 白明微走下高墙,原本沉浸在胜利喜悦中的将士,见到她的到来立即止住所有动作与声息,恭敬地让出一条道。 她没有立即与将士们庆祝胜利,而是接连下发几道命令,把善后一事安排妥当。 月城本不是东陵的地界,住在这座城中的百姓,大多都是北燕人,很多细节需要注意。 比如说安抚与震慑这城中的百姓。 安抚他们,让他们不至于惊慌失措,影响生息。 震慑他们,叫他们不敢生出反心,给驻扎在这座城中的将士添堵。 不屠\/城,不抢掠。 这是白明微下达的第一道命令,当然也有不少\/将士不解,好不容易在北燕人手里扳回一局,可不能便宜了北燕贼子! 就算不杀无辜,他们的财宝也该掳尽。 白明微没有过多解释,只是淡淡地道:“想想我们的百姓,有多痛恨南侵的北燕人。” 众将士思索片刻,便不再想着烧杀掳掠。 就算他们胜了,他们也是侵略的一方,他们不会粉饰自己犯下的罪责,但至少他们能做与北燕人不一样的胜者。 这是他们的气度,也是他们的风骨。 白明微又继续下达几道命令,随后点了一支队伍,开始满城寻找秦臻。 就算此时将士们的关注点已不在秦臻身上,但做戏得做全套,秦臻一事,不论是对天下,还是对将士们,都需有一个明确的交代。 …… 白明微率领队伍找到秦臻的时候,他正被绑在椅子上,头靠椅背,脑袋歪斜,双目圆瞪,脖颈上有着一道狰狞的伤口,鲜血溅洒在衣裳上,呈现可怖的暗红。 而他所在的地方,恰好是大长公驸马落脚的客栈。 白明微一句话话也没说,缓缓走过去为他阖上双眼:“安息吧,北燕人已经吃到教训了。” 不止是白明微,看到秦臻尸首的所有战士,都显得异常平静。 若是月城没有拿下,秦臻以这副死状被他们看到,他们必定义愤填膺,怒火中烧。 但现在月城已经到手,若是他们还摆出一副切齿痛恨的模样,那委实有些虚假。 毕竟秦臻只是一名朝廷大员,与将士们没有任何交集。 只有白明微知道,秦臻是她杀的。 也只有白明微知道,秦臻是被阿六趁乱带到这里,并伪造了杀人现场。 但这些都不重要了,开战前,他是将士们誓死也要夺回的脸面,此时此刻,他只是一个死在北燕人手中的普通人。 最后,白明微吩咐:“为秦大人整理仪容,准备一副好棺材,好生裹殓,至于遗体该何去何从,我会在战报中请示陛下。” 说完,白明微便转身离开,把秦臻交给手下。 她带来寻秦臻的队伍很有讲究,表面上看是在这次的战役中全须全尾活下来的人,实则有白家军和驻军。 巧妙的人员安排,避免日后有人说其中有不得了的猫腻。 正当将士们处理秦臻的尸首时,一旁的铜盆引起了众人的注意。 只见里面有很多灰烬,可见是曾燃烧过纸张。 一名战士用剑捅了捅,灰烬扬起时,露出一截未烧干净的纸。 那战士捡起来一看,却只看到半边钦差大臣的印鉴。 他连忙招呼同伴:“这……这好像是秦大人的印鉴,北燕人从他手里得到了什么?烧毁的又是什么?” 有人接道:“这印鉴我见过,是钦差大人的没错。” 说话的,正是一名驻军首领,在江辞的运作下,他成为了白家军的忠实拥趸者,便是他自己,可能也没有意识到。 此时此刻,他一眼就认出,那的确是钦差大臣的印鉴,而且曾经在调令上看过。 莫非…… 被烧毁的是一纸调令? 联想到先前收到的调令,以及他们得到的小道消息,一个念头很快就在这名驻军首领的脑海中形成—— 这则调令很可能是给他们的,并且调令上写着命他们合并到边军之中。 因为只有这个设想对北燕不利,否则也不会被烧毁。 然而这名驻军首领没有声张,而是默默将这个揣测印在脑海中,准备听听其他同僚的看法。 就这样,有着印鉴的残纸一事,只是个小插曲,很快就揭过了。 但白明微知晓,星星之火可以燎原,而这枚印鉴,就是那颗火星子。 原本她打算伪造圣旨,然而圣旨的用料极为讲究,一不小心就会露出马脚,且颁布的圣旨都会在宫中存档,未免太费力了。 于是她决定改用调令,一来秦臻已死死无对证,二来调令更贴合实际,也更容易取信于人。 相信用不了多久,这六万驻军,就会成为名正言顺的白家军。 没有过多的停留,不做任何结论和解释,白明微迅速占据守城将领的书房,开始着手安排战后的所有后续。 一道道命令从亲兵的口中传达下去,而白家军也自动自发地投身于善后之中,驻军也不好意思闲着,便与白家军分工合作。 等到热腾腾的粥食与大饼被伙夫送上来时,城内的尸首已被全部清理干净,堆在羌城与月城之间,累积如山。 众将士闻到饭香,争抢着跑过去领吃的,根本就顾不得身上的血迹与周遭的尸首。 本该难以下咽的情景,一顿饭他们却吃得格外香甜。 这时,卫骁端着粥食和大饼来到书房,他把托盘往桌上一放,一边喝粥,一边汇报情况。 “北燕的援军退到二十里外,看来不准备攻打月城。” 白明微默了片刻,随即把头抬起来,再向卫骁确认一遍:“卫大哥,你说的是退居二十里外?” 卫骁拧眉:“是的,有什么不对么?” 不等白明微开口,他忽然一拍大腿:“如果不准备开战,他们不会只退到二十里外,而是应该退回下一座城,防止我们继续北上。” 白明微颔首:“是的,我猜想他们咽不下月城被夺这口气,很大可能性会攻城。” 卫骁很是赞同:“而攻城的最佳时机,便是我们最疲惫的时候。他们有可能会在下半夜攻城。” 白明微再度颔首:“让张进他们警醒着点,有任何动静都报上来,不确定他们是否会反攻,但只要他们一日不撤回下一座城,我们就随时做好万全的准备!” 说话间,白明微扬起一抹自信的笑意:“这月城,我占了就绝对不会还回去。” 第472章 那清瘦单薄的人,是七哥吗? 卫骁看着如此自信的白明微,一时有些恍惚。 白姑娘向来自信,但以往的自信,都显得有些沉重。 而此时此刻的自信,没有任何负担,有的只是胸有成竹的笃定。 看来这数个月,每个人都发生了变化,而这变化,是一次次战役的胜利所带给的底气。 最后,他把白明微的话一一应下,随即将这一战的情况报给白明微: “此番我们歼敌六万人一千二百一十人,阵亡一千三百六十七名将士,重伤五千九百一十人,轻伤四万多人。” “重伤的人已经安置在北燕守军的营房,黄大夫正带着军医诊治,先前风军师备下的药材还剩许多,将士们不会缺医短药。” “最重要的是,我们缴获了大批粮草,就算我们的队伍壮大,短时间内也不会面临粮草短缺的情况。” 白明微闻言,面上一派麻木,生死在她这里,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已经变成了数字。 然而这不代表她不在乎死去的同袍,她只是已经习惯了杀戮与牺牲。 最后,她告诉卫骁:“这一次要好好犒赏战士,并抚恤阵亡将士。” 卫骁把粥推到她面前:“再忙也先吃饭。” 白明微刚端起粥碗,一团毛球窜进来,嘴里叼着一块小饼子。 看到小白,白明微眼眸不由得一软,随即噙满笑意。#@$& 她一直挂心着风轻尘这边,想着风轻尘怎样了,是否有七哥的消息。 但她终究没敢去问,害怕七哥依旧杳无音讯。 小白的主动出现,叫她本就不平静的心,彻底高高提起。 她放下粥碗的同时,小白跃到桌上,把叼着的饼子甩到她面前。 小白以饼向她传达意思,这事曾经发生过,她知道这饼上必然写着东西。%&(& 她颤着手去捡起桌面上的饼子,却迟迟不敢看上头的内容。 卫骁看出了她的异常,捏起她手中的饼子一看,只见上头有着一个似人像,却又不太像人的图案。 他眉头却皱了起来:“好端端的饼,在上头画个丑图案做什么?” 白明微的目光,刚触及到那个图案,双目骤凝:“七……七哥……” 白明微绝对不会忘记这个图案,那是她和七哥两人之间的秘密,便是在阴山的一棵树上,发现了这个图案,她才坚信七哥还活着。 如今图案出现在小白的饼子上,意味着什么? 她“腾”的站起来,猛然出手按住小白貂的脖颈,声音隐隐透着激动:“小白,告诉我,这是什么意思?” 小白貂猝不及防,脑袋磕在桌面上,险些把牙齿磕掉了,它火冒三丈,龇牙咧嘴就要去咬白明微。 白明微惊觉自己用力过猛,缓缓松开手,激动的情绪也随之平静下来:“小白,你想告诉我什么?七哥回来了吗?” 岂料,小白貂刚得自由,便抓起饼子往嘴里一塞,随即叼着饼子跑了。 白明微什么都顾不得,跟在小白貂身后追去。 “白姑娘,怎么回事?”卫骁塞了满嘴的饼子,他冲着白明微的背影大喊,喷出一堆饼屑。 见白明微并未回应,他连忙把剩下半碗粥灌进肚子里,随后起身追了出去。 七拐八拐,一路磕磕绊绊。 一人一貂奔在迂回的巷子里,跑在不平整的小道\/上。 忽然,白明微却猛地止住脚步。 因为她突然想起,这个图案已经不再是她和七哥之间独有的秘密,风轻尘也知晓。 小白带来这个消息,未必就是她所想的——七哥回来了。 如果七哥真的回来了,为何不来找她? 风轻尘让小白来引她,是否因为七哥出事了,不方便动弹。 亦或者说,风轻尘带回来的,是七哥的……尸体! 思及此处,白明微心头一凛,随即加快脚步,不要命地狂奔,想要快点确认情况。 她迫切地想知道,七哥究竟有没有回来,有没有……活着回来。 念头一起,白明微脚步愈加急促,恨不得背上能长出一双翅膀,直接飞到目的地。 小白貂在一座小宅子里停了下来,抱着一块大饼子,呼哧呼哧地喘着气。 似乎因为奔行,它早已气喘如牛,但就算如此,它依旧不舍得放开手中的饼子。 随后而来的白明微,见到小白貂不再跑,当即也跟着停下脚步。 因为奔行太快,她急促喘\/息着,胸腔如同一个风箱,整个世界寂静不已,她听见自己的呼吸声充斥着耳膜,如此的清晰。 她被雨淋湿的铠甲来不及换下,上面的雨水已被体温烘干,带着微湿的潮意。 此时身体的温度因出汗而升高,身上热气蒸腾湿意更甚,散发着一股淡淡的腥臭,那腥臭之中,夹着着浓烈的血腥味充斥鼻端。 小白貂叼着饼子,猛然撞开房间的门,身形一闪,便不见了踪影。 屋里灯光暖暖的从门缝透出来,照亮门前方寸。 白明微就站在光亮即将触及的地方,短短十数步的距离,却像是隔着千山万水。 她停下的脚步,再也没有挪动半寸。 顿了半响,她狠狠地掐在自己的手背上,肌肤的疼痛与鼻端难闻的味道,无不在提醒着她,眼前这透着温馨暖光的屋子,是真实存在。 透过小白貂撞出来的狭小缝隙,白明微遥遥望进去,先是看到一张小几,紧接着看到一张床,床上隐隐坐着一个人。 从身形上看,有几分像七哥,却又不可能是七哥。 那么瘦,那么单薄的人。 怎么会是七哥呢? 但明明是那么像。 “七……” 白明微张了张口,发出喑哑的嗓音,只是那一声七哥没有唤出声,便又哽了回去。 她鼓起勇气,踏着落在地上的暖光,缓缓走近屋子。 她把手放在门框上,又迟迟不敢推开。 她怕自己看错了饼上的图案,又怕里面等着的,没有她心心念念的七哥。 尽管她坚信七哥还活着,但她也不敢保证,七哥真的还活着。 若是失望落空,身上这件刀枪不入的赤色龙鳞甲,也挡不住即将会受到的伤害。 久久踌躇,她深吸一口气。 终是把颤\/抖不已的双手放在门扉上,猛然推开。 第473章 你摸摸,七哥的脸是不是热的 就在她看清屋内的一切时,不敢置信地睁大了眼睛。 小几上摆着一个花瓶,花瓶里插着几支已经枯萎凋零的梨花,向来细致的白明微根本没有注意,那只花瓶是什么颜色。 她的目光越过去,落在床上的人身上。 凝着那道身影,死死地凝着。 烛光轻轻跳动,光影明明灭灭摇摇曳曳,眼前的人忽明忽暗模模糊糊。 一切如梦似幻,是那样的不真切。 她难以置信,复又眨眨眼睛,目光攫住眼前之人,寸寸确认。 先是那人的面庞,与七哥有着同样的轮廓,同样的五官,同样明亮的眼睛。 紧接着是那人的身形,与七哥一样,长得高高大大,身子分外颀长。 一切都表明,他和七哥很像,却又是那么的不同。 他头发干枯毛糙,脸颊瘦削见骨,眼窝深陷,身子瘦瘦薄薄,衣裳穿在身上,晃晃荡荡的,单薄得仿佛风一吹就会倒。 尤其是那肌肤,七哥的皮肤据说遗传了娘亲,光滑而细腻,白白净净的,一看便知是钟鸣鼎食之家养出来的贵介公子。 可眼前的人,满脸的沧桑,上面还遍布着各种各样的伤痕与伤口。 这哪里是七哥? 哪里是曾经那鲜衣怒马的少年郎? 哪里是除了大哥以外,京城公认的无暇美玉,那让无数闺阁女子脸红心跳的白小七? 白明微怔怔地看着,难以置信,不敢相信眼前的人就是七哥。 她不敢相信! 白明微张了张口,小心翼翼:“是你么?是我的七哥么?” 男子哽了哽,柔声回答:“是我。” 在初见白明微的刹那,床上的男子目光中掠过惊诧。 记忆里的妹妹,拥有不俗的谈吐、美丽的容貌、高雅的气质,更有着寻常人所没有的聪慧。 他的妹妹,是京城最耀眼的明珠,是无数天下女子的极致目标。 可数步之外的人,她鲜衣铠甲,身材挺拔,一股无形的威压与霸气周身缭绕,更有着由内而外散发的血性与铮铮铁骨。 英姿飒爽,杀伐决断。 扑面而来的压迫感。 这哪里是他那身娇体贵的妹妹? 哪里是曾经抱着他嘤嘤哭泣的小哭包? 四目相对,久久不语。 彼此都在对方的眼中,看到了与记忆里截然不同的人。 面对沉默不语,不敢靠近的白明微,床上的人敛住双目中的惊诧,单薄的身子却有着沉稳的气度,显得那样坚毅。 他面带笑意,双目中噙满宠溺,尽管已经遍体鳞伤,但依旧稳如一株可以给人依靠的大树。 一如以往十数年那样,独自一人承担了所有的不易,护得最疼爱的妹妹不沾风雨。 他朝怔在门口的血脉至亲伸出手:“微微,过来让七哥看看你。” 白明微不敢上前,这个刚刚还在战场上大杀四方的白家军首领,这个取敌人首级如同探囊取物的大姑娘,此时却连短短的几步,都没有勇气迈过去。 她胆怯了。 她害怕进一步确认,害怕到头来眼前的一切只是虚妄和空幻。 床上的人依旧维持着伸出手的姿势,声音还是那般温柔,便是那双明亮的眼睛,也溢满了柔情:“微微,过来让七哥好好看看你。” “真的是你吗?七哥?” 白明微又问了一句,小心翼翼地走过去,她走得很慢很慢,每一步都迈得小心翼翼。 白瑜看着妹妹,唇角开合:“是我,是你的七哥……” 白明微的眼眶,在不知不觉中红了,她缓缓走到白瑜面前,一字一句:“我以为,再也见不到我的七哥了。” 白瑜抓住她的手,放在自己的脸上。 浓烈的血腥味扑鼻而来,他眼底漫过一丝心疼,但还是放柔了声音,轻声哄慰:“你摸摸,七哥的脸是不是热的。” 白明微的手,想去触碰,却又不敢触碰,怔怔地停在白瑜颊边方寸之处。 白瑜露出一抹温柔的笑意,用极尽宠溺的声音,鼓励妹妹:“你好好摸摸,七哥是不是真的。” 白明微慢慢伸出手,先是浅尝辄止,蜻蜓点水般在他的脸颊上一触,手指刚碰到那张饱经风霜的脸,却又猛然弹开。 白瑜没说什么,只是把她的手又拉过来,覆在自己的面庞之上。 粗粝的触感与温暖的温度,从白明微的指尖,传达到她的肌肤,她的四肢百骸,最后直达心底最柔软的位置。 她忽然伸出另一只手,双手捧着白瑜的面颊,紧咬着唇,好半响才开口:“是热的,七哥的脸是热的。” 紧接着,她却又猛然收回手,自言自语:“脸可能是假的,七哥也可能是假的。” 到了此时此刻,她依旧不敢相信七哥回来了。 七哥真的回来了。 白瑜的目光,始终落在白明微身上,赤色龙鳞甲上的血迹,清晰可见。 他喉结上下滚动,似在压抑着汹\/涌而出的心疼。 他说:“别人笑话你是个没娘的孩子,于是你哭着跟我要娘亲,我手笨,想给你雕一个娘亲,却怎么都雕不出来。” “后来我想要不给你画幅画吧,把娘亲画上去,让你挂在床头好好欣赏,结果欺负你的师姐把画毁了。” “于是我就去和你师姐打了一架,揪着你师姐的头发,拖着她到你面前给你认错,为此我还掉了两颗牙。” “那天你因为画被毁了,哭得很伤心很伤心,我只好用手指蘸着嘴里的血,为你画上娘亲的小像,才把你哄好。” “自那之后,我们兄妹俩多了个秘密,那是父亲和大哥都不知道的秘密。而那丑得根本看不出是娘亲的小像,便是我们之间的秘密。” 白明微的眼眶更红了,声音也变得哽咽:“那已经不再是我和七哥之间的秘密,因为这个图案被风轻尘知晓了,我怎知你不是他找来安慰我的?” 白瑜耐心地听着妹妹把话说完,喉结滚动得愈发剧烈,但仍旧温柔而又有耐心地回答:“图案可以人尽皆知,但我们兄妹之间的情谊,却是无可替代。” 白明微紧咬下唇,默然不语,但眼底已经渐渐蓄上泪花,身子禁不住微微发抖。 白瑜噙着蔼蔼柔柔的笑意看着她,那笑意中是宠溺,也是包容,更多的是无可奈何的遗憾和心疼。 他知晓,明微不是真的不信他回来了。 只是需要时间接受。 接受这个与记忆中完全不一样的兄长。 于是他不再言语,只是静静地等着,等着妹妹再像从前那样,唤他一声“七哥。” 白明微眼眶红红地望着白瑜,从上到下,不放过任何一个地方。 眼前的人,是如此的熟悉。 可是与记忆中的七哥,却有着那么大的反差。 那个明烈又张狂的七哥,那个公子世无双的七哥,那个怒马而过长街,轻而易举就能入少女梦的七哥。 她的七哥…… 怎生变成了这副模样? “七哥!” 白明微终于绷不住,切切地唤了出来。 白瑜露毫不掩饰的心疼:“明微,是七哥,是你的七哥,七哥回来了。” 白明微美丽的双目中,霎时蕴满泪水,可任那泪水在眼眶打转,她依旧没有让泪水流出来。 她隐忍着,克制着,哽咽着,再度伸手捧住白瑜的脸,又唤了一声:“七哥!” 第474章 七哥不在的时候,有没有哭? 白瑜顺势握住她的手,把脸紧紧地贴\/上去,感受那双手传递的温度:“七哥不在的时候,有没有哭?” 白明微一怔,一时间不明白七哥为何会这么问。 白瑜把脸枕在她的手心,一字一句,缓缓说着:“风军师已经把所有的事情告诉我了,从接到阵亡战报开始,到羌城拿下。” “他说得很详细,说得很清楚,说了整整一夜。七哥不在的时候,你和皎皎救出了祖父;白家倾塌之时,你提出背棺出征。” “兵马不足时,你上金鸣山收服了卫骁;拿下姚城和平城后,你手脱臼了,还被霍大将军狠狠地抽了几鞭子。” “阴山拾骨,你救回了五哥;五哥中了崔志晖的计,五嫂受伤濒死,你带兵夺下莲城,为五哥的事情收尾。” “后来,你去遁世村养伤,在那里看到了不一样的生活,下定决心结束战乱,为天下百姓创造盛世。” “再后来,你拿下镜城和羌城,厚葬了战死的烈士,并犒赏了有功的将士,还放了一批老弱病残回家……” 白瑜絮絮叨叨地说着,每一件事他都说得很认真,就像是他亲眼见证一样。 说到最后,他再也忍不住,红着眼睛心疼地问:“七哥不在的时候,你有没有哭?” 白明微双目含泪,泫然欲滴。 是了,只有七哥才会问她有没有哭。 因为自始至终,她委屈的眼泪,都会在七哥面前毫不掩饰地流下。 然而不管在七哥面前怎么哭怎么闹,在别人那里,她却从来不会示弱,更不用说哭给别人看。 七哥一定在心疼,心疼这些日子她所承受的一切。 所以才会关心她,有没有哭,想告诉她,要是在别人面前忍着没有哭,到了七哥这里,可以放心哭出来了。 因为七哥永远都是她的依靠。 思及此处,白明微强忍的泪水终于夺眶而出,她连忙别过脸擦去,随即回过头,不错眼地看着她的七哥。 她吸了吸鼻子,声音也小了下来:“没哭,这个家我们撑住了,失去的五座城池,我也给夺回来了。七哥不在时,我很坚强,没有哭。” 白瑜翻开她的手心,轻轻摩\/挲着上头的薄茧,声音依旧温柔,只是呼吸沉重了许多:“疼不疼?累不累?” 要不是阴山一战,白家的男儿几乎全灭。 这个由世家精心教养的明珠,以后一定会嫁给一个疼爱她的男人,在内宅里绣花写字,过完她平淡而又幸福的一生。 她会生下可爱的孩子,也会长命百岁儿孙满堂。 她每日需要烦恼的是应该吃什么、穿什么,她的兴趣可以是书房里堆满的书,也可以是街上的胭脂水粉、绫罗绸缎。 她可以过得简单而朴素,也可以过得荣华又奢侈,但不管怎么过,她都会是幸福美满、平安喜乐的。 她有相貌有才华,有智慧有手段,不愁妹婿不把她当成宝贝疙瘩。 就算妹婿瞎了眼,不懂得怜香惜玉,她上头有七个兄长在,有七个兄长给她撑腰,谁敢欺负她? 但凡夫家不让她如意了,自己也一定会呼朋唤友打上门去,让妹婿把她捧在手心,含在嘴里,好好供着。 绝对不会像现在这样,把家国重担,家族兴衰扛在肩上,走得艰难又辛苦,以至于落下满身的伤。 想到这里,白瑜只觉呼吸难受,心如刀割。 白明微任由他打量着那一双不再柔嫩的小手,目光却落在白瑜衣裳覆盖下遍布的伤痕上,反问:“七哥\/疼不疼?累不累?” 要是没有阴山一战,七哥的人生,也该是平安顺遂的。 作为家里的幺子,天大的责任也有父叔兄长顶着,门楣兴衰的责任,落不到他的头上去。 他可以继续做他的纨绔,和狐朋狗友招猫逗狗。 若是烦了倦了,想上进了,就找一门清闲的差事,悠闲度日。 他会是一个好丈夫,也会成为一个好父亲。 在兄长的庇佑下,和心爱的妻子过完幸福美满的一生。 而不是天南地北四处奔波,让原本俊逸的容颜变得沧桑,健壮的身子变得单薄,落下这满身的伤。 想到这里,白明微一颗心撕心裂肺的疼。 白瑜把衣裳拉了拉,盖住那些狰狞翻卷的伤口,笑得云淡风轻:“不疼,不累。” 就算很疼,很累。 但在妹妹面前,他依旧要做可靠的大山,藏起所有的艰辛与苦涩。 尽管磨难将妹妹磨砺成一柄锋利无比的剑,但不管妹妹走得多远,站得多高。 他都要把妹妹护在羽翼下。 因为他是兄长,是这个家唯一长成的男人。 白明微深吸一口气,憋住再次汹\/涌而来的泪水:“胡说,浑身是伤,怎么会不疼?” 她的傻七哥啊,还是像从前那般护着她,疼着她。 她已经长大了,难道七哥就不能依靠她吗? 她也可以给七哥依靠的! 白瑜笑着摇摇头:“七哥身上的伤,你见的还少吗?七哥哪次喊疼了?” 本来也是,这些年为这妹妹打的架,受的伤,还少吗? 白明微别过脸,刚忍住的眼泪再度滚滚而下,她声音哑得不成样子:“因为一直都是七哥护着我,七哥\/疼了,找谁喊去?” 白瑜没有多说,强撑着遍体鳞伤的身体,缓缓站起来,伸出手默默地为白明微擦去脸上的泪花。 一如多年前,天寒地冻冷风呼啸的山居里,他默默端来一盆炭火,然后掀开被子钻进去,用温暖的身躯护住瑟瑟发抖的女童。 一如多年前,他把欺负妹妹的人揍了一顿,顶着鼻青脸肿的伤,把心爱的妹妹轻轻搂入怀里抚慰。 一如多年前,他怀揣着一串快坏了的葡萄,献宝似的捧到妹妹面前,流着口水看着妹妹吃。 …… 他在这个小他仅仅只有两岁的妹妹面前,从来都是如父般的存在。 是他陪着爱哭的小哭包,长成从容持重的大姑娘;是他护着身体娇弱的孩子,长成亭亭玉立的少女。 十数年的成长,在白家这座大厦倾塌前,他从未有一刻缺席。 他护了妹妹十数年,也疼了妹妹十数年,他比所有人,更珍视这出生后就没了母亲呵护的妹妹。 最后,他收回遍布伤痕的粗粝大手,用极尽柔情的声音说:“七哥永远是你的依靠,七哥回来了,你再也不是独自一人。” 第475章 从今往后,换我护你! 白明微再度吸了吸鼻子,很快就把泪水擦干。 这些日子,她已经习惯了藏起一切艰辛与苦涩,如今这泪水溅落在铠甲之上,她只觉得刺目。 眨了眨眼睛,她已恢复了情绪。 她看着眼前疼她爱她的七哥,掷地有声地承诺:“七哥,从今往后,换我护你!” 以前是你护着我,保护我,为我打架,为我挨罚。 如今我已有了能力,换我护你了。 白瑜抬起手,想要拍拍她的脑袋,手动了动,终究还是收回了。 因为他深知,眼前的妹妹早已不是他记忆中的那名少女——天资聪颖,却未经世事,难免透着几分娇气。 此时此刻的妹妹,外表好像没有多少变化。 但她已是万人臣服的一军之首,是名动天下的白家大姑娘,是铁骨铮铮的战士,是巾帼不让须眉的女子。 周身上下,都萦绕着一种更为凝练的沉稳之气,隐隐还透着几分威严,以及铁骨铮铮的霸气。 这叫他觉得,拍拍脑袋这个动作,对脊梁挺直的妹妹来说,是一种亵渎。 最后,他抖了抖白明微身上的泥污,笑着道:“从今往后,我们兄妹相互扶持,谁都不是一个人。” 他明白,这种临危受命的感觉,并不比他这些日子在外奔波跋涉轻松。 他要做的,是让阴山背后的阴谋大白于天下。 而明微在做的,却是除了坚守保家卫国这道防线外,更多更难的事。 正因为理解,所以才更加心疼。 此时此刻,他多怀念承天观那爱哭鼻子的小哭包,怀念那在他面前无所顾忌的小姑娘。 他很想再说一次:七哥回来了,明微不必一个人承担所有。 可是他再也说不出口,三言两语,怎能抚慰妹妹鼎立门楣,为父叔兄长雪耻的辛苦? 白明微看懂了七哥的欲言又止,也读懂了七哥眼底如同琉璃粉碎的心疼,最后,她为白瑜拉好衣裳:“七哥回来,明微很是欣喜。” 喜极而泣,却不知该如何表达。 这一身铠甲,终究是束缚她太多。 白瑜终究是忍不住了,铺天盖地的心疼汹\/涌而来,他红着眼眶,凝着眼前的妹妹,切切说了一句“见到明微,我也欢喜”,之后再也发不出任何声音。 白明微见状,缓缓把脑袋靠在白瑜肩上,只是片刻,却又站得笔直:“七哥,等你养好身体,再陪我放一次纸鸢好不好?” 白瑜忙不迭点头:“一次,两次,十次,百次……七哥都愿意,七哥一定会做出最好看的纸鸢,到时候我们兄妹俩一起牵着线,看着纸鸢在蓝得纯粹的天空中越升越高。” 白明微笑了:“七哥能回来,真好,真好!” 只要七哥能好好的。 就算用她的命去换,她也愿意。 白瑜不再说话,只是为她把淋过雨纠结在一起的鬓发轻轻捋到耳后,这个动作或许已经不太合适,但此情此景,他没有去在意那么多。 这是他们尚且年幼时,他最常做的动作。 他只想借此告诉妹妹,不论发生什么事,他依旧是那个把他呵护在手心的七哥。 白明微静静地站着,任由兄长的手轻轻拂过耳畔,自始至终,她一句话也没说,但心底的暖意,已经溢满整具身躯。 千言万语,化作一句:“七哥回来了,真好!” 兄妹俩默契地把对彼此的关心与心疼藏在心底,静静地享受重逢给他们带来的喜悦。 生离死别过后,这份重逢,弥足珍贵。 …… 风轻尘捧着小白貂,默默地站在临窗下,陷入回忆之中。 找到七公子时,他已经奄奄一息了,手里握住一根绳子,绳子那头拴着的,是情况更为严重的李贤昭。 已经濒死的男人,在他靠近时,还是靠着强大的力量,挥舞着手中断了半截的短剑,凶狠地扑向他,就像一匹受伤暴怒的野兽。 他没有看到七公子的惨状,只是闻到七公子身上腐烂的恶臭,以及萦绕不去的血腥味。 听着那孱弱的呼吸,他知道七公子伤的不轻。 可尽管如此,那一瞬间的爆发力,却令他这身经百战的人,也不由得为之胆寒。 他当时在心里想,这曾经的贵公子,一路走来,一路追寻,把李贤昭擒住,靠的就是这野兽一般的生存能力吧? 面对这样的情况,他告诉七公子:“是明微让我来的。” 可是七公子不信,依旧握着那柄断剑攻上来。 面对缠斗不休的七公子,他再度开口:“明微和她的七哥有个秘密,那是一个很丑的小像,明微告诉过我,小像画的人,是七哥记忆里的娘亲。” 紧接着,他在地上画下那个图案。 七公子警惕地问他:“你患有眼疾?” 他颔首:“是,这个图案是明微手把手教我画的,画得可像?” 七公子又问:“你是明微身边的盲眼军师?” 他再度颔首:“我是她的盲眼军师。” 七公子自言自语般:“是了,如果明微不信任你,不会告诉你这个秘密。” 话音落下,卸去所有防备的七公子,彻底昏死过去。 零告诉他,七公子一双皲裂的手血肉模糊,皮肉黏在刀柄上,可见这段时间从未松开过,一直握着这唯一的防身武器。 要是再晚一步,这剑柄就和手的皮肉长在一起了。 零又说,七公子腹部呈现不正常的肿\/胀,像是吃了树皮和草根导致的消化不良。 零还说,七公子浑身是伤,有好几处已经感染了,长期的营养不良与奔波,耗尽他所有的精力,伤病交加,使得他已到了强弩之末。 后来他发现,原来七公子被人追杀,那是一批武功高手,训练有素,便是合他与零之力,也花费了不少力气,才将那批刺客诛灭。 可见七公子这些日子过得并不轻松,但这文人出身的七公子,竟能躲避这么多高手的追杀,不愧是七个孙辈中,最出色的人。 事实证明,七公子的生命力的确顽强,这才养上几日,身体便以极快的速度恢复过来。 风轻尘的神思很快便从回忆中抽离。 他听着屋里的对话,心情有几分复杂。 高兴是有的。 然而此时此刻,心底泛着丝丝缕缕心疼的,何止是白瑜一个。 一直以来,他从未把白明微当作无所不能的一军之首。 他看得到坚强背后的脆弱,也知晓那轻而易举表面下的不易。 所以他从来都只把白明微当成需要呵护,需要照顾的小姑娘。 然而这长久以来,小姑娘从未在他面前示弱,哪怕是一次。 只有在病得糊里糊涂的时候,才会卸下武装到牙齿的铠甲,变成一只虚弱的小虾球。 他原以为,在七哥面前,这个傻姑娘会露出柔软,可没想到,这傻姑娘已经习惯了守护,便是到了从小依靠到大的兄长面前,也依旧是那坚强刚毅的大姑娘。 风轻尘叹了口气,心底如同被千军万马碾过,一直以来,他都想做那棵遮风避雨的大树。 现在看来,就算他长得枝繁叶茂,也不见得小姑娘会靠上来。 忽然,门外传来一声巨响,却是花盆被踢破的声音。 白瑜的目光越过白明微向外看去,落在门外那道高大的身影上,他脸上瞬间噙满笑意:“阿骁!” 第476章 他许下的承诺,实现了 “阿骁!” 白瑜再唤一声,言语中透着无法抑制的欣喜与激动。 久别重逢的喜悦,更是在他脸上表露无疑。 卫骁在门口已经驻足许久,一直怔怔发愣,直至发现里头的人应当就是他的好兄弟之时,他激动得踢坏了花盆也不自知,只是不错眼地看着屋里的人。 听到白瑜的呼唤,他快步走向屋里。 这侠骨柔情的铁血汉子,高大魁梧的莽汉,却在此时红了眼眶。 像是终于确定所见,他忽然如同一头豹子,猛的冲\/进屋里,因为动作太大,太过迅速,以至于撞破门扉,撞翻桌椅。 他跌跌撞撞,磕磕绊绊,差点绊倒在地。 可他并未有任何停留,没稳住的身形,直接扑向白瑜,在最后一刻被白明微扶住。 他尚未站稳身形,来不及挣开白明微的手,望着眼前活生生的人,惊喜交加:“阿瑜,真的是你!” 随即,他笑了。 笑得如释重负,笑得璀璨生花:“你小子!还活着,还活着……” 白瑜拍拍他的肩膀:“一别经月,阿骁怎的一点没变?” 卫骁不错眼地看着,脸上的笑意根本堆不下,他好像有很多话要说,但却不知怎么表达,激动得一张古铜色的面庞,都泛起不正常的红\/晕。#@$& 他张了张口,急得直挠头。 这种久别重逢死而复生的情景,当真难为他这个粗枝大叶的莽汉。 有心想说几句窝心话,但是想表达的意思有了,想表达的情绪也在,偏偏嘴巴就像被什么封住一样,本就语言匮乏的他,更是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他直跺脚,脸上也因为激动和着急变得越来越红。 白瑜见状,忍不住失笑:“还是那么笨拙!”%&(& 最后,卫骁什么都没说出来,只是紧紧地握住他的手,随即与他碰了碰肩膀。 在威武不凡的卫骁面前,身材颀长的白瑜丝毫不落下风,两人的重逢,充满着江湖人的侠气与气概。 让人不禁想起,鲜衣怒马、仗剑天涯豪迈。 卫骁拍拍白瑜的手臂,终于在短暂的冷静后,说出了几句话:“活着就好,我在金鸣山埋了几坛子好酒,看来有挖出来品藏的机会了!” 望着肝胆相照的好兄弟,白瑜感激之情溢于言表:“我不在的日子,明微给你添麻烦了。” 卫骁豪气摆手:“那不能!咱们这妹子,不会给任何人添麻烦。” 说话间,卫骁盯着白瑜上下打量,随即嫌弃地道:“让你好好学功夫,你偏说君子六艺,骑射你学得很好,弄成这般狼狈样,传出去让为兄我跟着你一起丢人!” 白瑜对卫骁的嘲笑不以为意,只是表示:“我\/日后定当勤补!” 两兄弟贫嘴几句,等到最初的激动渐渐平息下来,卫骁担忧的话,也终于畅通无阻地吐出口。 虽说带着几分别扭,但其中的关心,却是真真切切的:“北上的时候,你该找我的。” 白瑜唇角牵了牵:“王师八万,当时还有着与北燕一拼之力。” 卫骁叹了口气,神色有几分沉郁,只看白瑜的模样,他便知白瑜这段时间受的苦楚,这般想来,他的语气也沉重许多:“你怎么会在月城?” 白瑜看向一旁默默站定的风轻尘:“风军师找到了我。” 卫骁恍悟,难怪和亲圣旨一下,风军师便没了踪影,他还以为风军师负气出走,然而这种事他也不好意思问。 却不曾想,是在悄悄寻找阿瑜。 思及此处,卫骁走出门,来到风轻尘面前,单膝跪下,豪气干云地说:“你救出我兄弟这份情,我卫骁记一辈子!” 卫骁统领金鸣山万众,靠的不是心机与城府,而是满腔热血与义气,所以能使人心悦诚服,甘心拜在他麾下。 他是个尤为重感情之人,无父无母了无牵挂的他,认了白瑜这个兄弟,自然把命也交了出去。 如今风轻尘救下白瑜的命,对他来说,这是可以用命来偿还的恩情。 一旁默默矗立在风轻尘身后,如同背景般的阿六撇撇嘴:“卫副将记不记,主子并不在乎。” 说着,他瞥了瞥屋里的白明微,一切尽在不言语的暗示中。 风轻尘淡声一句:“下去。” 阿六霎时化作一道魅影,消失在卫骁面前。 饶是曾经见识过影卫来无影去无踪的本领,卫骁难免有些吃惊。 风轻尘弯腰扶起卫骁:“卫副将言重了,举手之劳而已。” 卫骁起身,拍了拍他的手臂,用这个举动,表达他对风轻尘的信任,以及他内心无法言喻的感激之情。 接着,他走回白瑜身边,千言万语都化作一句:“回来就好,为兄为你高兴。” 白瑜露出笑意,随即坐回床上,略有几分虚弱:“我先歇会儿,这次折腾够呛。” 白明微心疼地扶住白瑜的手臂,目光却落在窗外的风轻尘身上——依风轻尘的能力,他若是不想被人发现,便是自己也无法察觉他的存在。 他一直在门外站着吗? 思及此处,白明微心头莫名一颤。 风轻尘总是这般贴心,给足空间让自己和七哥叙旧,他却默默护卫在附近,不叫人察觉他的存在。 而卫大哥跟在后面赶来,看见他也不奇怪。 白明微收回目光,却又看到桌上插着的,那几支已经枯萎的梨花,脑海中回想起风轻尘信誓旦旦的保证:“梨花凋谢前,我一定会回来。” 她先前的注意力都在七哥身上,看见了桌上的梨花,也只当是来不及更换,所以才会让已经凋零的花枝,继续插在花瓶之中。 此时此刻,她才明白这梨花的含义。 是风轻尘在告诉她,承诺她的事情,做到了。 那许诺他梨花凋零前会回来的承诺,实现了。 想到这里,她露出淡淡的笑意。 回来就好,都回来,就好。 白明微把被子堆起来,扶白瑜靠在被堆上:“七哥,你与卫大哥许久未见,应当有很多话要说。” 白瑜看了外面的那道身影一眼,随即点点头:“去吧。” 第477章 你会担心我么? 听到白明微走出屋子的脚步声,风轻尘没有像往常一样等着,等着小姑娘的脚步声由远及近,等着小姑娘的声音响在自己触手可及的地方。 他毫不犹豫,举步走向院子之外。 听着急促追来的脚步声,他唇角勾起,却依旧没有停下他的脚步。 白明微眉头蹙紧,不解风轻尘怎么忽然跑了? 眼看风轻尘越走越远,她只得加快脚步,快速跟上风轻尘的步伐。 可是风轻尘没有停留的意思,她疑惑地开口呼唤:“风轻尘,你怎么了?” 风轻尘依旧没有搭理她,像是根本就没听到她的声音。 她警惕地看了一眼左右,见附近无人,且感受到一股与阿六极为相似的气息,知道那是护卫在暗处的影卫,于是她再度开口呼唤。 只是这一次,她唤的是:“萧重渊!” 风轻尘脊背一僵,身形停滞片刻后,便又朝着前方走去。 白明微愈加疑惑,不知风轻尘这是闹的哪一出,于是她足尖一点,飞身掠到风轻尘面前。 风轻尘还是没有搭理她,折身穿过一道拱门,随即来到一间小亭子里。 这看似普通的院落,麻雀虽小五脏俱全,假山花石,亭台楼阁一样不少。 而风轻尘的脚步,也终于在这院落唯一的小亭子里停下。 小亭子旁边,一株碧桃开得正盛。 春风拂过,抖落满树飞花落英。 花瓣落在那袭纤尘不染的白衣上,随即缓缓坠在地面,被风卷到树脚,堆成一小堆雪白的颜色。 白明微走过去,看到亭子里的小桌上摆着一碗热粥,她瞬间明白风轻尘的意思,随即坐到石桌前,把一碗粥喝得干干净净。 她放下碗,看向那道傲岸的背影:“我吃光了。” 风轻尘徐徐转过身,面对白明微的方向,声音一如既往的柔和,但却多了几分清冷:“晚间不宜多吃,免得积食,先垫着点,明早再好好吃一顿饱饭。” 白明微很是诚恳地说:“这粥吃起来像是你的手艺,熬了很久吧?软糯香甜,我很喜欢。” 说完,她情不自禁咬住下唇,不知自己适才怎么了,好像在没话找话。 但她的确很在意,在意风轻尘微妙的态度。 风轻尘没有言语,今日他的话,似乎格外少。 惜字如金,仿佛没有什么心情。 白明微垂下眼睫,问他:“你的伤怎样了?” 适才她见风轻尘抱着小白,另一只手却没有像往常那样,轻轻抚着小白的背。 尽管这只是细微的不同,但白明微猜想,风轻尘应当是受伤了,而且伤了手臂。 以至于他没有做出惯常的动作。 风轻尘淡声回答:“好多了。” 他的话相当于默认了自己的伤,但他没有对所受的伤做任何解释,更没有说他为白瑜击退杀手时曾被一剑割破手臂的皮肉。 像是觉得这伤微不足道,又像是觉得没有任何解释的必要,更像是并不想多说。 白明微长睫颤了颤:“你在生我的气么?” 风轻尘看似与往常没有任何不同,知道她没有吃饭,特意准备了一碗热腾腾的粥。 胃里的温暖,此刻也在提醒着她,来自风轻尘无微不至的关心。 但风轻尘突如其来的冷漠,叫她无法适从,不明所以,又有些怅然若失。 她不想猜来猜去,干脆直接问清楚。 风轻尘断然摇头:“没有的事。” 白明微紧紧地盯着他,寸寸审视,不放过任何一丝表情,想从他的脸上找出端倪。 但他的表情,就像是做过精准算计一样,一分一毫都没有任何异样。 是了,风轻尘若想掩饰,谁能看出他的真实情绪? 但白明微可以确定,风轻尘的确像是在怄气。 然而他又在为什么生气呢? 思来想去,白明微只能想到和亲圣旨一事,但又不完全确定他是因为这件事气恼,生怕贸然提及,反而弄巧成拙。 于是,白明微挑起另一个话题:“多谢你,带回七哥。虽然这句话卫大哥说过了,但我还是要再说一次,你救下七哥的情,我记一辈子。” 风轻尘默了片刻,忽然开口:“我杀了北燕四皇子,你名义上的未婚夫,你全然不在意?” 就是这个问题,白明微终于可以确定,风轻尘究竟因为什么而别扭,的的确确是因为那和亲圣旨,以及因此多出来的未婚夫。 摸准了这点,白明微很快就找到了应对方法,她的声音很平静,但却十分恳切且有力度:“不在意,便是你不杀,我也会杀。” 风轻尘唇角不可抑制地挑起,只是刹那,又敛了下去。 随之而来的,是更为冰冷的态度:“我也只是随口问问,你不必介怀。” 说完,他端起桌上的碗,却是要离开此处。 那干脆利落的模样,像是半点都不愿意和白明微多待片刻。 眼看他毫不犹豫离去,白明微拳头紧了紧,忽然鬼使神差地伸出手拉住他的袖子。 风轻尘停下脚步,背对白明微的脸上,已是噙满笑意,但他没有表现出来,而是留给白明微一个冰冷如霜的背影。 白明微被自己的举动吓了一跳,她不是这么冲动的人,手怎么就不听使唤? 为了掩饰尴尬,她忙道:“你的伤真的不要紧么?” 风轻尘没有回头,也并未回答白明微的话,默了半响,忽然问出一个问题:“要是我回不来了,就此死在北燕,你是否……会像担心七公子一样,担心我?” 白明微张了张口,却没有回答。 风轻尘自嘲地笑了笑:“也是,你接那圣旨,接得那般干脆,没有任何犹豫,你又怎会考虑到我?” 白明微唇角嚅动,意图解释,解释她毫不犹豫接下和亲圣旨的原因:“我……” 风轻尘猛然回身,逼近她,挨着她,身上那属于男子的气息,扑面而来,无孔不入地包裹着她:“你什么?” 白明微捂着胸\/口,按捺下砰砰直跳慌乱不已的心,她莫名紧张,手指轻轻发抖。 就算她惯于控制情绪,也在这一刻慌了神,好半天都没让自己平静下来。 眼看风轻尘越靠越近,近在咫尺,白明微正想说什么,阿六现出身形:“白姑娘,北燕营地传来伐木声。” 第478章 这一次,我们兄妹并肩作战! 伐木声? 这大晚上的,自然不是砍柴做饭。 白明微眉头蹙起:“动静大么?” 阿六颔首:“动静很大,但因为天色太黑,距离又远,小杜也看不清究竟是怎么回事。” 白明微又问:“说起来,你们可知这次援军的首领是谁?” 阿六摇头:“暂且不知。” 风轻尘脸上掠过一抹惋惜,这北燕人,也太不是时候了。 他轻喟一声,徐徐开口:“北燕边军的兵权已经交到苏图木手中,带兵驰援的,很可能是苏图木的儿子。” 白明微沉吟片刻,随即露出一抹志在必得的笑意:“看来,这一仗是肯定要打了!” 风轻尘神色平静,像是已知道白明微所想。 阿六若有所思。 思忖片刻,白明微挑唇:“他们砍树必是为了做云梯和撞门柱。” 风轻尘开口:“死了几万人,丢了一座城,他们必定切齿痛恨,这回攻来,士气必然大振,就算没有公孙先生制作的云梯与楼车,只要让他们把木头搭在墙上,健壮的北燕人必定能攀城而上。” 白明微并没有反对风轻尘的看法:“哀兵必胜,虽说他们失去了骑马作战的优势,但带着满腔复仇怒火而来的队伍,却不容小觑。” 话是这么说,然而白明微脸上却没有任何紧张之色,她抬头看了一眼天色。 “天朗气清,没有落雨的征兆,从北燕库房里收刮的几百桶桐油,一定很好用。” 是的,她已有应对之策。 最后,她吩咐阿六:“把张进和驻军首领都请到我适才处理公务的书房里等我。” 阿六领命下去。 白明微看向风轻尘:“打完这仗,我会和你好好解释。” 风轻尘敛住不由自主挑起的嘴角,语气也愉悦起来:“我去羌城接应你七嫂他们前来与你七哥团聚,北燕人吃了这么大的亏,不排除狗急跳墙派死士刺杀,有我在,会把他们平安护送到这里。” 说完,风轻尘端着碗便走。 “风轻尘!” 白明微叫住了他,就在他回眸的刹那,小声叮咛:“你也小心。” 风轻尘没有言语,回过头时,脸上的笑意再也掩不住。 …… 屋子里。 卫骁正在讲着他从军这段时日的经历,他讲得唾沫横飞,声情并茂。 白瑜就在一旁静静地听着,脸上噙着淡淡的笑意,像是十分入神。 看到白明微的身影出现在门外,他也没有叫停手舞足蹈的卫骁,还是卫骁瞧见白明微的到来,先行停下。 “白姑娘。” 白明微冲他笑了笑:“卫大哥。” 随后,白明微径直走到白瑜面前:“七哥,北燕人正在准备攻城。” 卫骁立即摩拳擦掌:“正等着呢!” 白明微颔首:“我也正觉得放过那队援军分外可惜,没想到他们准备自己送上门来,这很好。” 说话间,白明微看向白瑜:“七哥,北燕的势力能削减一分是一分,之前因为北燕援军离得远,我没有冒险出城去与他们交战。” “如今他们若是打来,我不会放过这个再度重创他们的机会,你先好好休息,等前头完事了,我接七嫂过来与你团聚。” 白瑜颔首,尽管双拳已经握住,但他的气度依旧十分从容:“你嫂嫂等了我这么久,再等几日,她能等,不着急。” 皎皎能等。 白瑜在心底重复默念了一遍,紧紧攥住的双拳,却昭示着他内心的迫不及待,以及近乡情更怯的忐忑。 卫骁精神抖擞:“看来今夜注定是个不眠夜,干完这架,换你你好好给我讲讲,这几个月都发生了何事。” 白瑜没有回答,他忽然动了,起身\/下床穿鞋。 卫骁连忙阻拦:“阿瑜,你这是要做什么?” 白明微也有些着急:“七哥,你要做什么?让我帮你做。” 白瑜穿上鞋子,站到白明微面前,瘦削的身姿分外挺拔,像一棵咬定青山不放松的劲松 她说:“这次反攻,必定尤为猛烈,我知道自己这样的状况帮不上什么忙,不过我还是想离你近一点。” “我不会给你添麻烦,也不会给你拖后腿,我只想站在能看到你的地方,亲眼见证我妹妹独当一面的情景。” “这一次我帮不了你,但是等我身体恢复,若有敌人再来犯,换七哥这个身为兄长的先去。” 白明微看着面前腰板挺直的七哥,没有立即言语。 卫骁没那么多弯弯道道,但却对军事方面尤为敏\/感,当白明微第一次提到北燕援军可能会攻城时,他就领悟到了其中意味着什么。 北燕连失几城,已是败军之师,被他们一直所看不起的东陵人打败,这于他们而言本就是奇耻大辱。 而月城的失守,主将的殒命,更是狠狠一巴掌掴在他们脸上。 北燕以胡人为主,这个民族不像中原人这般受过礼义廉耻的教化与熏陶,在他们骨子里流淌的,都是因生存而起的嗜血杀伐。 这是因为他们生存的环境本就恶劣,只有不断征伐抢掠,才能在食物短缺的地方活下去。 很多时候,败仗就意味着整个部落的消亡,所以他们从出生起,就学着怎样去杀去抢。 他们并不认为好战与杀戮不对,因为他们没有受过这方面的教化,但他们知道,失去的东西该怎么抢回来,被狠狠捅了一刀,又该怎么报复回来! 尽管北燕建国,学习中原文化已有百年之久,但是祖祖辈辈传下来杀戮与征伐,已经刻在他们的骨子里,不会轻易改变。 他们势必要在月城找回丢失的颜面,报复六万将士殒命的血海深仇,所以这次进攻必定凶猛! 卫骁也看得出白瑜的身体情况,知晓白瑜必定是放心不下妹妹,他不想白瑜折腾,连忙开口劝说: “北燕人擅长马上作战,却不擅长攻城战,你且放宽心,就算他们带着仇恨与怒火杀过来,月城也不会这么容易被攻破,白姑娘不会有事。” 白瑜凝着白明微,一字一句回答卫骁:“我不怀疑明微的能力,她走到这一步,靠的绝对不是幸运。” 卫骁皱紧眉头:“那你还不好好歇着!竟干些多余的事!” 白瑜看着妹妹,回答的语气分外认真:“我别无他想,只想站在明微身后,让明微知道,七哥在她身边。” 他想看明微怎么打仗,只有亲眼看到明微有多难,他才能切身体会到明微的不易。 就算有一日他以男人的身份肩负这个家的责任,他也不想忘记明微所背负时的艰难,只有理解,才更懂得应该怎么珍惜他这令人心疼的妹妹。 卫骁很是无奈,还想再劝:“阿瑜,你听我说……” 白明微凝着兄长,把自己的剑递过去:“七哥,等会儿我们兄妹一同督战,若敌人杀到我们面前,我们并肩而战。” 第479章 城,不容有失! 是的,督战。 这场战役,她决定把指挥权交给军中的后起之秀,比如说张进与周毅等人,以及十数名驻军首领。 只有让他们在胜利中找到自己的价值,他们才会有成就感和归属感,而这份成就感与归属感,便是凝结他们最重要的纽带。 她何尝不想让七哥好好养伤,但她能理解七哥的心情,此时若换做是她,就算是爬,她也会爬到七哥身边,与七哥一起御敌。 虽然她还来不及问,这几个月七哥究竟经历了什么,又是怎么在阴山一战中幸存下来。 但她知晓,七哥心中必定抱憾,遗憾当初没能守住保家卫国的那道防线。 所以白明微没有阻止,而是选择兄妹一起并肩作战。 曾经北燕人留下的耻辱,就让他们兄妹,一点点从北燕人身上讨回来! 北燕人睚眦必报没错,但东陵人也不会忘记国耻! 她更是一个记仇的东陵人。 说完,白明微转身走出院子,留给白瑜一个坚\/挺的背影。 尽管她刚刚还扶着白瑜行动,然而此时此刻,她却没有那样做,因为即将与她并肩作战的七哥,不需要她的搀扶。 白瑜勾唇一笑,快步走出院子,紧跟在白明微身后。 事实上,他情况不是很好,长期营养不良,遍体鳞伤,手脚皲裂,很多伤口处正在溢出腐臭的脓液。 虽然有零小心为他处理,但不养上一段时间,必然好不了。 尽管如此,他的脚步始终迈得又稳又快,所有的疼痛都敛在他平静的外表下。 他并不强大,但绝对顶天立地。 他没有绝世武功,却有着铮铮铁骨,脊梁总是挺得很直,像宁折不弯的修竹,美韧且刚。 走在身侧的卫骁还担心他会给白姑娘添麻烦,可到头来,是他小看了阿瑜的坚毅。 这样的状况,绝对不会给任何人添麻烦。 思及此处,卫骁再未相劝。 三人的步调渐渐变得一致,并肩向白明微占用的院子走去,径直前往书房。 书房门口,张进与驻军首领早已等在那里。 一行人把院子塞得满满当当的,见白明微从外边走进来,不约而同单膝跪下:“郡主!” 白明微径直越过他们,走进书房之中:“不必多礼,都进来吧。” 书房极为宽敞,容纳他们不成问题。 白明微站在案前,目光轻轻扫过众人,在众人的诧异中,开口介绍站在她身边的白瑜。 “这是我七哥,白瑜,是除了我五哥白璟外,阴山一战的唯一幸存者,这些时日以来,一直在探查阴山一战背后的阴谋,我们兄妹刚刚才团聚。” 她的话中透露着两个信息,阴山一战有阴谋,且他们兄妹刚团聚。 至于更多的,她没有解释,任凭底下的人自己去猜测,阴山一战背后有什么阴谋,以及他们兄妹是怎么团聚的。 此话一出,在众对视一眼,随即朝白瑜拱手:“欢迎七公子回归!恭贺郡主兄妹相聚。” 在众的人,没有人对白瑜的事情提出质疑。 有的只是,对白瑜回归一事的真心欢迎。 抛去对白明微毫无条件的信服,在众的人都是老丞相护佑过的其中一员,没有人曾经因白家的遭遇而幸灾乐祸,也没有人不为阴山八万将士痛心疾首。 所以白瑜的幸存与归来,他们真心接受,并且为之欣喜。 白瑜在识人方面,绝对算得上人中翘楚,只看这些中层将领的反应,他便知自己的出现,不会给明微带来任何麻烦。 也看得出,在众的人对明微心悦诚服。 于是,他朝众人抱拳:“多谢!” 这个小插曲很快就过去,白明微再度开口,便把重点放在战事上。 她说:“我收到消息,北燕援军那里传来伐木声,诸位有什么看法?” 众人对视一眼,张进越众而出:“回郡主,属下认为北燕人极有可能反攻,而伐木声,便是他们在准备攻城的工具。” 白明微点头:“正是如此,天亮前北燕人势必会攻城,时间紧迫,我也不多说了,把你们叫到这里,是想宣布一个重要的决定。” 她的目光缓缓扫过众人,唇角开合:“你们每人负责守一段城,张进负责指挥。” 张进大为震惊,这是要把此次的行动指挥权交给他,代表的不止是他肩上的重担,更是对他的器重。 驻军首领心底也不平静,守城之责重大,稍有不慎就是城毁人亡,所以将领在择选人手的时候,会格外小心谨慎。 能被派去负责城段,与精锐前锋的打头阵送死不同,那是将领信任的,可堪大任的人才有的机会。 也是最容易博出战功,施展抱负的地方。 白姑娘怎么轻而易举就交给他们了? 白明微并未解释她的决定,对于卫骁与江辞,如遇他们不懂,她会耐心解释。 但于其他人,这就是军令。 望着众人无法淡定的神色,她继续开口:“尽管我们刚赢了一场漂亮仗,但接下来也断然不可大意。” “就算我们占据上风,也得时刻记住,北燕人彪悍而凶残!所以接下来我们面对的不是毫无准备的北燕人,而是抱着极大仇恨心理的蛮族!” “把库房里的箭矢和桐油搬上来,好不容易抢来的城,绝对不容有失!点兵去吧!” 她没有说什么激励的话,更未告诉他们守城战术,点多少人也由他们自己决定,仅仅提及箭阵与桐油。 只因她信得过他们,也相信他们能通过这一战,证明自己。 尽管张进与其余十数人分外诧异,却同时拱手,掷地有声:“是!郡主!” 白明微不再多言,笔直的身姿站在众将士面前,火一般灼烈醒目。 第480章 老子要一雪前耻! 寅时。 北燕大军发起了进攻。 这是最容易犯困的时候,东陵大军刚经历了一场硬仗,紧接着又着手处理善后事项,到此时已有两夜一日没能合眼。 众将士都很疲惫。 然而先前一场酣畅淋漓的胜仗,还没叫他们打过瘾,就算已经困倦交加,在北燕人的冲锋号角吹响时,所有人还是抖擞着精神应战。 守城不需要什么技巧,只要城墙足够坚固,攻城的一方基本讨不到好处。 伴随着小杜一声大喊:“敌军已进射程,放箭!” 霎时间,密如黑云的箭矢铺天盖地破空而下。 紧接着,看守主城的张进大喊:“火!照明!” 话音落下,另一波弓箭手补上来,无数火箭灌满天空,在失去势头后纷纷跌落。 火箭裹着纱布,纱布浸了极为耐烧的松脂,随着火箭落地,城墙前一片大亮,本来借着黑暗掩映的敌军,很快就无所遁形。 原来北燕前锋也架了盾,在箭阵的压制下,还是有很大一部分人,渐渐逼近城墙。 他们采用波浪战术,前锋顶盾冲击,随后停下把盾高高架起,掩映身后的同伴前进。 虽然鲁莽,但效果显著。#@$& 张进不慌不忙,大声吩咐:“投掷火球!” 刹那间,无数裹了松脂的木屑球被扔下去。 火球砸在北燕人的盾牌上,松脂溅洒,很快就点燃木盾。 有的松脂溅到人身上,连着人一同被大火吞噬。 盾阵破开口子,张进再度下令:“放箭!”%&(& 弓箭手立即顶上,又是一波铺天盖地的箭雨,就这样收割了一批人的性命。 但剩下的人,并未因此退缩,反而越挫越勇,摸爬滚打来到城下,架上他们临时制成的粗糙云梯,如同一只只矫健的猛兽,攀上城墙。 无一例外,他们一个个人高马大,健壮魁梧,眼神凶悍,一双黑黝的眼睛更是被仇恨点燃,这份仇恨支撑他们悍然不畏生死地往上爬。 白明微与卫骁连同白瑜,始终站在位置最高的城楼上督战,没有加入战局。 但这并不影响张进几人的英勇,大敌当前,始终临危不乱地指挥着士兵作战。 王巍就站在张进身边,当有北燕士兵爬上城墙时,他立即挥剑斩下,尚且还没看清北燕人赤血猩红的双目,便被溅上一身血迹! 越来越多的北燕士兵爬上来,弓箭手立即退到身后,站在弓箭手后面的队伍立即举矛戳去。 爬上多少,他们便戳下多少。 就算偶有漏网之鱼,也被拿刀的战士围堵在无法动弹的位置,手起刀落,他们的恨意尚且没有泄恨的机会,便把命留在城墙之上。 卫骁到底有些护犊子,见王巍一个瘦弱的少年开始有些不支,他一跃而下,抽出腰间的重剑,一剑横扫,便把数名北燕士兵斩于剑下! “跟在我身后。” 卫骁对王巍说了这么一句,旋即举起手中的剑,什么花架子也没有,一剑一个,刀刀毙命,很快他的衣裳便被敌军的鲜血浸湿! 张进大喝一声:“杀!” 守城将士阵法未乱,丢下弓箭抽出腰间的长剑,暴喝一声:“杀!” 一阵整齐的喊杀声响彻云霄,震耳欲聋。 面对彪悍强壮的北燕士兵,东陵的将士并没有退却,个头与体力完全处于下风的他们,爆发出无比顽强的毅力,周身上下萦绕着,能与北燕人匹敌的杀伐之气! 白明微淡定地看着,一派从容。 白瑜握剑的手,却在此时捏得咯咯作响。 他永远也忘不了,坚守平城的第一场战役,当北燕士兵爬上城墙时,高大的身影霎时当头罩下,眼前为之一黑。 嗜血的杀戮,强壮如牛的身躯,仅用瞪大的眼睛扫向他们,守城的将士便双腿发软,只能靠着求生的意志,凭借本能杀向墙垛上不断跳下的敌人。 那是他第一次上战场,恰巧与一双鲜红狠厉的眼睛目光交汇,那瞬间从脚底窜起的惧意,至今记忆犹新。 可是观之眼前的将士,没有一人害怕,他们仿佛都是身经百战的老练战士,身躯里迸发出强大的血性,脸上尽是悍然不畏死的坚毅。 与凶猛的敌人肉搏血战,他们竟然不落下风。 白瑜彻底震惊了,原来东陵的将士,也可这般彪悍! 战鼓声越来越急,东陵将士越打越猛。 随着时间的推移,城墙之上尸横遍野,血流成河,惨烈之状随处可见。 一派嘈杂与混乱声中,鼓声擂得惊天动地。 白明微侧身靠近身旁的七哥,附到他的耳边:“七哥,这就是我们东陵的战士!” 白瑜笑了,像是曾经有无数的屈\/辱积压在他的心底,可是这一刻,那些屈\/辱和不甘,都化作烟云消散。 这时,白明微发现王巍那孩子杀疯了,渐渐远离卫骁,很快就被几名北燕士兵堵到墙角。 就在白明微准备出手时,白瑜已经一跃而下。 虽然他只是个文人书生,但君子六艺中的骑射,他本就是佼佼者,这些年为了白明微和俞皎,没少揍别人,也没少被俞皎的几位兄长揍,一身打架的本领他是有的。 就在几把弯刀同时砍向王巍时,白瑜手中的剑,狠狠刺\/入其中一人的背心。 他一脚蹬在那人的臀部,抽出剑又刺向另外一人。 王巍的包围圈霎时出现缺口,他像泥鳅一样钻出来,反手一剑扎在北燕人的大腿上。 那强壮如牛的北燕人,铁塔一般的身躯,在大腿受伤时下意识躬身去捂住伤口,白瑜一剑就削去对方的脑袋。 王巍也不甘示弱,尚在长身体的少年,个子还很是瘦弱矮小,硬接不了对方的招式,他就专门去砍对方的手和腿。 白瑜刚收回削去对方脑袋的剑,几道鲜血霎时彪溅在他的身上,伴随着痛苦的哀嚎声,他看到手臂被削断的北燕士兵面容扭曲向他踢来。 并不给对方任何机会,他双手握剑猛然刺去,推着已经气绝的士兵前进好大一段距离,直到那人撞在墙上方抽出剑,反手送入偷袭他的敌人胸膛。 熟悉的利刃没体的噗噗声,每一声在战鼓的擂动中都显得那么微弱,可他听得分外清晰,曾经他的同伴就这样死在他身边,而现在倒下的,却是凶猛丑恶的敌人。 白瑜抹了一把脸上的血迹,与王巍那瘦小的少年靠在一起,互相配合,一路势如破竹。 身上很快就被敌人的鲜血浸湿,浑身的伤口撕心裂肺般疼痛,可是在白瑜心底,却猛然有一股热流窜出来,一种豪情壮志伴随着血液流遍全身。 白瑜深吸一口气,又是一剑砍下去,鲜血飙射在他脸上。 他却不以为意,一剑送入敌人的胸膛,他咬牙切齿,爆发出一声恶狠狠的嘶吼:“老子要用你们的血!洗清阴山一战的耻辱!” 第481章 他们大获全胜! 白明微站在高高的城楼上望下去,眼前之景尽收眼底,下方血肉横飞,不断爬上来的北燕士兵一个接一个死去,东陵战始终处于上风,并渐渐呈压\/倒之势。 她目光沉静地看着,通身都散发出一股血性与坚毅。 手持长剑的战士已经杀累了,面对彪悍的北燕人,他们开始有些力不从心,张进跃上墙垛,一剑砍飞一个脑袋,随即大喊:“大盾士兵!上!” 随着战鼓声变幻,手持长剑的战士且战且退,却有一队士兵举着大盾,手持长矛的战士补上。 与人等高的木盾竖成盾墙,缝隙中不断有长矛刺出,没有任何技巧,架盾戳矛,北燕人的弯刀全然奈何不得。 眼看不断爬上来的北燕人被盾牌阻挡,张进又是一声嘶吼:“弩箭手,上!” 盾墙之后的墙垛,霎时跃上一队战士。 “铿铿”的声音是弩箭机关扣动的声响,“咻咻”的声音是弩箭破空的锐啸。 箭阵过后,是一片死寂。 爬到城墙之上的北燕人,不是被长矛戳下去,就是被弩箭穿胸而过,把性命留在了这座城墙之上。 战鼓声歇止,北燕那方忽然没了动静,原本刀光剑影兵刃相接的城墙,突然坠入一种极致的死寂之中。 紧接着,是小杜的嘶声大喊:“来了!比之前更猛烈!” 原来,北燕人也不是全然没有脑子,就在前面一波攻击牵制住城墙上的东陵将士时,后面一波悄悄把云梯架在城墙之上。 此时此刻,城墙上架满云梯,一大批北燕人同时攀爬而上。 他们身形矫健,面目狰狞,前仆后继一拥而上,像是不小心踩了蚂蚁窝,所有的蚂蚁倾巢而出,密密麻麻爬满整片土地。 看样子,这是他们的主力人马,也是他们最汹\/涌的一次攻击。 不用白明微和卫骁开口,张进便又嘶声高喊:“热油!泼!” 一队士兵提着热油,从盾墙后走出来,把热油倾倒下去,立即翻身一滚,回到盾墙之后。 紧接着,无数点燃了的箭矢直射上空,如同烟花绽开,星星点点纷纷落落坠下。 在火苗接触到热油后,轰然一声,大火点燃,火势在春风的加持下,瞬间呈水漫之势,席卷正在登墙的北燕人。 他们挣扎着,嘶叫着,有的坠落下去,被大火彻底吞噬,有的爬上城墙,不等他们扑向东陵一方,便被长矛刺中胸膛,彻底绝了声息。 原来,不止是北燕人在等一鼓作气的时机,东陵这边也烧好热油,等着他们一哄而上。 就这样,数百桶桐油,一场大火,挡住了北燕人最凶猛的一次进攻。 小杜高喊:“他们要逃了!” 原来,他们把成败押在这波进攻上,大火却瞬间吞没了他们半数人,眼看胜败已定,便丢盔弃甲,向后撤去。 白明微跃下城楼,一掠而过时接过周毅递来的大弓,一个空中翻身,稳稳地落在墙垛之上。 面前火光冲天,灼烈燃烧。 她的衣袂被热风吹动,猎猎作响。 她就像一只浴火的凤凰,于大火之上拉弓搭箭。 “咻!” 利箭发出破空锐响,紧接着扎入城下一人的胸膛,把那人死死钉在地上。 被她杀死的人,身着将官铠甲,可见就是这支援军的统领。 火光冲天,她看清了那人的面容,那是个与七哥年岁差不多大的人,还是正值风华的少年。 大箭贯胸,他挣扎几下便不动了,年轻的性命也就此留在这片血雨腥风的沙场上。 一箭射中,白明微眼中无悲无喜。 兵家之事,只在乎输赢,自古以来成王败寇,心慈手软成不了大事。 这个觉悟,在她亲手了结刺杀祖父的刺客时就有了。 那是她第一次杀人,但这绝对不是她最后一次杀人。 以后她还可能杀更多的人,见证更多的流血与牺牲,甚至自己的命也会丢在这刀光剑影的沙场。 但她绝对不后悔自己的选择与所作所为! 正此时,小杜爆发出一声欢呼:“北燕将领已伏诛!” 张进当即大喝:“弓箭手,准备!” 一支队伍立即扑向城墙,拉满手中的弓弦,随着一声“放”的发出,万箭齐发,箭雨如云压下。 北城门前,一片火海。 有的士兵浑身是火,但仍跑动挣扎,妄图用这举动寻求活命的机会。 有的士兵忙着避开浑身是火的同伴,于是他们推挤着,混乱着,挤\/压踩踏,慌不择路地逃离北城墙。 然而城墙前方的空地,容纳这么一支队伍已是吃力,混乱之下根本躲不开,失了章法纪律的他们,就像无头苍蝇一样乱窜。 拥挤了半响也没挤出去。 这么一来,他们全然暴露在弓箭手的射程范围内,一批箭雨射下,另一批霎时补上。 伴随着经久不灭的大火,北城墙处,一片炼狱之景,不断有人中箭,身子一歪倾倒而下,要么就此气绝,要么被活着的同伴踩死。 这样的情形,持续到天边第一缕晨曦照射在高高的城楼上。 到了最后,北燕人只剩下零零散散的一队人马向北溃逃,留下堆积成山的尸体。 旌旗摇曳,硝烟弥漫。 白明微扔下手中的大弓,将东陵的旗帜握在手中,用力挥动:“将士们!我们大获全胜!” 是的,大获全胜。 月城拿下了,驰援的援军被打跑了。 大获全胜! 一时间,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白明微的身上。 只见墙垛之上,一名鲜衣铠甲的女子傲然挺立,她红衣如火,黑发泼墨,挥舞着属于东陵的旗帜,脸上的笑意,比刚升起的初阳还要灿烂绚丽。 这一场仗,主导权在张进等中层小将手里,白明微和卫骁并未干预太多,但是谁会忘记他们二人的骁勇。 这一场仗,打了整整后半夜,连同昨日的一起,共歼敌十万众,本就在五座城池损失惨重的北燕人,再度迎来重创,几年内不再有南侵的能力。 这一场仗,让本就老练的白家军再受锤炼,让初出茅庐的驻军挺直腰板。 这一场仗,让阴山一战的幸存者白瑜一雪前耻! 这一场北燕主动送上门来的仗,他们赢得漂亮又精彩! 第482章 兄妹齐心,其利断金 胜利的鼓声霎时擂动,灌满整个天地之间。 伴随着欢呼雀跃之声,浑身浴血的战士振臂高歌。 大获全胜的喜悦,都蕴含在慷慨激昂的歌声之中。 “我出我车,于彼牧矣。自天子所,谓我来矣。召彼仆夫,谓之载矣。王事多难,维其棘矣。” “我出我车,于彼郊矣。设此旐矣,建彼旄矣。彼旟旐斯,胡不旆旆?忧心悄悄,仆夫况瘁。” “王命南仲,往城于方。出车彭彭,旂旐央央。天子命我,城彼朔方。赫赫南仲,玁狁于襄。” “昔我往矣,黍稷方华。今我来思,雨雪载涂。王事多难,不遑启居。岂不怀归?畏此简书。” “喓喓草虫,趯趯阜螽。未见君子,忧心忡忡。既见君子,我心则降。赫赫南仲,薄伐西戎。” “春日迟迟,卉木萋萋。仓庚喈喈,采蘩祁祁。执讯获丑,薄言还归。赫赫南仲,玁狁于夷。” 这一刻,所有人热血沸腾。 无人不以身上的铠甲为荣,以身为东陵的儿郎为荣。 白明微把属于东陵的旗帜,再度插在月城的墙上,望着彩旗迎风猎猎,她肃然起敬。 她知道这一场战役的大获全胜意味着什么。 这是东陵从备受欺凌的弱国,挺直腰板的一个标志。 也是身后万里山河疆土与苍生黎庶被护卫在强兵羽翼下的象征。 更是她,向元贞帝和秦丰业一雪前耻的底气。 还是阴山一战阴谋大白于天下的助力。 而这一战的胜利,全仰仗于数万悍然不畏死的将士。 一声号角,他们集合背战! 一声战鼓,他们奋勇向前! 一夫当关,万夫莫开! 军强则国安,弱小的东陵国,从此以后将会因为这一兵一卒,挺起脊梁傲然立世! “卫副将!” 卫骁把重剑贯于地面,声如洪钟:“在!” 白明微扬唇:“收拾战场,清点伤亡!救治伤兵!” 卫骁收起重剑,掷地有声:“是!” 一声令下,卫骁率将士们打扫战场,救治伤员,一番收尾有条不紊。 但这次的收尾,将士们一改从前的神色木然,拖着疲倦的身体,动作却尤为轻快。 白瑜把剑递给白明微:“这是一把绝世宝剑,也只有我的妹妹,才能把它挥得虎虎生威。” 白明微听懂七哥的一语双关,与其说七哥指的是剑,更不如说七哥指的是这支队伍。 她接过剑收回腰上的剑鞘中,走过去架住白瑜的手臂:“七哥,你身上又添几道伤痕,可不能逞强了。” 白瑜把身上的重量,几乎都压在白明微肩的膀上,他没有再逞能:“我的妹妹如今也是靠得住的人了,这次换七哥依靠你。” 看着七哥血色尽失的憔悴面庞,白明微难免心疼,却还是问:“这一仗,打得如何?” 白瑜露出一抹虚弱的笑意,踉踉跄跄地被妹妹架着走下城墙:“酣畅淋漓。” 是的,酣畅淋漓。 他是个不羁的贵介公子,行事有带着几分骄纵与荒唐。 他也是个大智若愚,极能隐忍的人。 唯独缺少几分血性与底气。 但这一刻,他的脊梁仿佛被撑起来了,那是属于热血男儿的铮铮傲骨,也是属于少年郎的意气风发。 十七岁的白瑜,尽管身体虚得东倒西歪,但这样的虚弱,绝不是软弱可欺,更不会叫人觉得他弱不禁风。 白明微扶稳七哥:“这不是我们赢下的第一场胜仗,更不会是我们兄妹并肩作战的最后一场胜利。” “我期许东陵兵强马壮,国泰民安,天下再无战火,百姓赢来盛世。我不知这条路需要走多久,但有七哥在,前路再难再苦,我也满怀信心。” 曾经在他面前哭鼻子的小丫头,如今已长成一名充满血性的悍将,尽管已经过了一整夜,但白瑜仍旧有些无所适从。 他很怀念承天观那个缠着他讨糖吃,受了委屈就来寻求安慰的小姑娘,他也一直以这些年来能成为明微的依靠而自豪。 然而,他也很喜欢现在这个英姿飒爽,威风凛凛的大姑娘。 他唇畔扬起:“兄妹齐心,其利断金!” 白明微没有多说,她明白七哥内心的喜悦,而这种喜悦,往往需要安静地品尝,才能真正体验到个中滋味。 于是,她扶着七哥,稳稳地走在被鲜血浸染过的道路上。 青石板的缝隙中,有昨日天漏未干的雨水,还有着敌我双方溅洒的血迹残留。 空气中,有着青草与百花的芳香,更有着逡巡不散的血腥味。 他们仿若未见,恍若未闻,走得又慢又稳,一如多年前,那个五六岁的小男孩,背着小哭包妹妹,缓缓走在山间的小路上。 只是这一次,换妹妹扶着兄长。 他们没有回那处隐蔽的小院子,护卫已经在月城最大的宅子中,收拾出许多房间,供他们一家子休息。 白明微把白瑜带回最大的院子,将他扶在床上坐好:“军医都在忙着抢救战士的性命,这个时候不好去请他们,我来帮七哥先止血,等风轻尘回来,再请他身边的零替七哥好好处理。” 白瑜点点头:“不必劳烦军医,还有更多的生命等着他们去救,我这几处都是皮外伤,不碍事。” 关于风轻尘的身份,在一开始风轻尘便与他坦白,从未有任何的隐瞒。 他虽震惊,却不置喙。 因为明微信任的人,他也绝对信任。 在这方面,他会无条件地站在妹妹身边,哪怕受到天下人质疑,他也会义无反顾。 所以自始至终,他从未问一句,也从未说一句关于风轻尘的事。 但是此时,他主动提了:“风军师没有参加战役,是……” 说话间,他的声音有些颤\/抖,带着不可抑制的激动。 白明微一边为他止血,一边笑着颔首:“是,他去接七嫂和传义他们过来与七哥团聚。” 第483章 他突然就害怕了 适才还沉稳不过的男人,浴血奋战不退缩的少年,此刻却满心忐忑,坐立不安。 他结结巴巴,带着几分小心翼翼,问:“你七嫂她……她……” 白瑜没有勇气问出来。 新婚没几日,他便随父出征。 丢下刚娶进门的新妇,丢下他好不容易娶回家的妻子。 他没有尽好身为人夫的责任,却给新妻带来战死的消息,他不知该如何向妻子交代,更不知该怎样去表达这份愧意与歉疚。 白明微看出了他的紧张和不安,揶揄他:“几经生死,七哥倒是半点没变,只要一提到七嫂,魂儿都没了。” 白瑜紧张得双拳紧握,但更多的是不能尽到夫君责任的自责与愧疚:“放妻书一事,风军师同我说过,我原以为她嫁我是半推半就,却不曾想……” 白明微手脚麻利,已经白瑜将伤口的血止住,她倒了一杯水递到白瑜手里:“七哥,七嫂对你,情比金坚。” 白瑜露出一抹笑意:“是了,原本就是我死乞白赖,几年的软磨硬泡,我习惯了主动,难免会忽略了,在这一段缘分里,没有谁多谁少。” 说话间,他猛然站起,满屋子寻找:“明微,有没有镜子,我想看看自己现在的样子。” 这样的他,哪里还有刚才脚步虚浮的模样,仿佛打了满满一碗鸡血,精神抖擞,浑身的伤痛都忘记了。 白明微摇摇头,望着兄长促狭的模样,颇有些无奈:“七哥,镜子在这边,早就为你准备好了。” 白瑜坐到镜前,端详着雕花铜镜里的容颜,那么瘦削沧桑。 他心中的忐忑,也由此变为害怕:“明微,你七嫂见到我,会不会嫌弃?” 白明微笃定摇头:“有的人金玉其外,但却败絮其中。七哥虽然光彩不复从前,但在明微心底,依旧是那个头顶天脚立地的男子汉,我想在七嫂心底亦然。” 说罢,她捡起镜前的梳子,有心想要为兄长梳一下头发,但刚拿起梳子,她便迟疑了。 她不再是承天观那个哭鼻子的女童,七哥也不再是那个总是溜出家,偷偷跑到承天观照顾她的男孩。 她也曾为七哥梳过发,七哥也常常给她绑小揪揪,比师姐们都好看的小揪揪,用两根漂亮的绦带扎起来,小包子一样圆乎乎的小揪揪。 七哥曾一直是她生命里最重要的人,而七哥的生命里,已经多了七嫂这个可以白头偕老的女子。 他们都已长大成人,有些亲密的动作还是要避免。 但七哥的身上有伤,举起手臂难免疼痛。 可她刚要提出帮七哥梳头,白瑜便接过梳子开始对镜梳了起来,仿佛浑然不觉牵动伤口的疼痛。 青丝从梳齿间划过,细细密密的梳齿,篦走了上头的血渍,也把那头干枯毛糙的头发慢慢捋顺。 未及冠的少年,无须簪发戴冠,一条红色的绦带,把整整齐齐的头发束紧。 白瑜仰着脑袋,不安地问:“明微,这样有没有好些?” 白明微忍俊不禁,连声回答:“好了很多。” 白瑜心头一暖,他岂会没有看到妹妹闪闪发亮的双眸。 便是自己变成一个丑八怪,这个傻妹妹也一定会说好看。 他转过身,对着镜子照了照。 铜镜映出他憔悴瘦削的容颜,但一头乌发被捋顺,倒也顺眼了许多,不过面色却不太好。 于是他又在桌面上翻找起来:“明微,怎么没有粉?我想遮一遮脸上的憔悴,在皎皎面前,我总要呈现出最好的状态。” 白明微没有多说,只是招招手,让心腹护卫把热水端过来,她把帕子细心地投湿,随即又拧干,递给白瑜擦拭面上的血迹。 她说:“七哥,男儿不必涂脂抹粉,只要脸上干净,就很好看。” 白瑜对着镜子,细细擦尽面上的所有血污,生怕不够干净,直把脸搓红了,才肯停下。 他又转过身问:“明微,干净了吗?” 白明微夺过他手中的帕子递给护卫:“再搓皮都破了,七哥说说干不干净?” 白瑜还是有些担心,对着铜镜看来看去。 白明微无可奈何。 是的,在七嫂这方面,七哥从未变过。 记得七哥还是个小小少年郎时,每到春日时节,都会呼朋唤友去郊外骑马踏青。 每次回来总能带回很多香包,家里的丫头小厮都有份,一问才知那是有人瞧着他俊,赠予香包示好。 他得意极了,少不了在众兄弟面前炫耀,为此还被父亲嫌他轻浮浪\/荡,罚跪祠堂好几宿。 可放出来后,他又继续我行我素。 直到—— 直到他遇到那个小他一岁的女子。 初次见面,他不可一世,以为巴掌脸大眼睛的少女会为他的风姿所倾倒,结果却被人家姑娘批得体无完肤。 他不服气,提出和少女赛\/马,结果输得落花流水。 他咬牙切齿,提出与少女比试射箭,结果又被人家虐得丢盔弃甲。 于是他便和这少女杠上了,非要争个高低,结果一次没赢,却把心弄丢了。 原本神采飞扬春风得意的他,开始悲春伤秋,学着大哥哄大嫂那样,写一些酸溜溜的诗文剖白心迹。 结果呢? 努力用处了方向,反而坐实了轻浮浪\/荡子的名声。 在接二连三的打击下,他终于意识到努力的方向不对,于是便开始爬定北侯府的墙头,递些时令鲜果,送些蜜饯糖葫芦。 一次没送到人家姑娘手里,反倒是每次都被人家的哥哥打得鼻青脸肿。 甚至定北侯还为此还到相府兴师问罪了好多次。 按理来说,但凡要点脸的都会适可而止,可他毫不在意脸皮,反而越挫越勇,直接大半夜爬人家房顶上弹琴唱歌。 惹得定北侯府的人一度以为闹鬼了,仔细调查才发现,竟又是白家七郎。 父亲不是没打过他,祖父也不是没训过他,六个哥哥也竭力阻拦过,但方慕少艾的心思,岂会在亲长的阻挠下歇止? 就这么死缠烂打一年多,丝毫没有任何进展。 最后他求到了自己这里,而两人的关系,也在自己和七嫂成为闺中密友后才有所改善。 七嫂是个爱憎分明的女子,她和六妹有几分相像,爱和恨从来都直截了当轰轰烈烈。 她厌恶世家子弟的满身恶习不求上进,也不喜欢大家闺秀娇娇滴滴卖弄才情。 她与众不同,梦想着仗剑天涯,也想要同先祖那样驰骋疆场。 所以从小学武的自己,总与她有说不完的话,最后成为交心的密友。 当七嫂终于意识到,七哥的本质并不是只会招猫逗狗的纨绔时,这一段感情也水到渠成,迎来开花结果的时候。 可尽管已经成为夫妻,但在七嫂面前,七哥从始至终没有任何改变,还是当初那个为了赴约精心打扮,唯恐有半点不周全的少年郎。 白瑜听了白明微的话,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随即他又发现身上的衣裳,几乎被鲜血浸湿一大半,他有几分嫌弃:“都是血腥味和汗味,可不就成了皎皎口中的臭男人。” 第484章 是时候直面自己的内心了 白明微又被兄长给逗笑了,她也故意揶揄:“七哥,女子口中的臭男人,大概不是字面上的意思。” “既然担心那么多,要不还是别见了,寻个地方悄摸摸养上几日,等到状态调整过来,再去见七嫂?” 白瑜佯怒:“明微,你明知七哥每一刻都是煎熬,还故意说这种话笑话七哥。” 白明微安抚他:“七哥,七嫂只要知道你好好活着,这就足够了。” 白瑜却没有被安抚到,反而更加紧张:“明微,你也知道看上你七嫂的人可以从京城排到北疆,要是七哥让她厌烦了,她转身就能嫁个更好的。” 白明微双手按在他的双肩,把坐立不安的他按于椅子上坐好:“七哥,他们看中的,都是七嫂的门第,还有俞家背后的太后娘娘。” “唯有你,连七嫂的一根头发丝都觉得好看;唯有你,对七嫂真心实意,七嫂怎会辜负这份痴情?我们把心放肚子里,好吗?” 白瑜默了默,随即又道:“我想我还是洗个澡,浑身都是血腥味和药味,你七嫂一定不喜欢,去帮我准备一桶洗澡水。” 白明微又把他按住:“你这浑身的伤,是不能碰水的,否则刚上的药就没用了。” 见妹妹神色严肃,他也不舍得让妹妹担心,只好作罢。 最后,他闻了闻袖子,眉头高高皱起:“那我换身衣裳总行吧?” 白明微颔首:“我去帮你找身干净的衣裳。” 兄妹俩正说着,阿六神不知鬼不觉地来到身后,单膝跪地,双手奉上一套衣裳。 “七少夫人还有半个时辰就到月城,这是主子命属下送来的衣裳和恢复精力的药丸。”#@$& “主子说了,当初事出紧急,也不方便为七公子准备一身爽利的衣裳,现在才送来,还望七公子别介意。” “另外,这颗药丸服下后,七公子在十二个时辰内都可如寻常一般活动自如,且不会感到疼痛,也不觉得虚弱。” “但是身上的伤并非好了,而是被药物压制下去,还请七公子切莫做出太激烈的动作,以免伤上加伤。” 说完,阿六把东西举到头顶。 一套玄衣,最适合面容憔悴身形单薄的人穿,不像白色那样,把面色的缺点都展露无疑。%&(& 一颗药丸,能暂时让人恢复元气,也给白瑜与家人叙旧的精力。 可见风轻尘的周到细致。 然而,就在阿六说出俞皎还有半个时辰便到时,白瑜却猛然抓起那颗药丸吞入腹中,随手拿起披风往身上一披,便慌不择路地跑出去。 白明微把阿六手中的衣裳接过来,轻轻放在床上,随后吩咐:“牵着饮岚去追我七哥,让他骑着饮岚去,保护好他。” 阿六很是奇怪:“适才七公子不是还不敢见么?怎的听说七少夫人要到了,便一刻也不能等了?” 白明微笑道:“因为那是他牵肠挂肚的人,不见的时候心里思念忐忑,知道什么时候能见时,却一刻也按捺不住。” 阿六恍然大悟:“这话属下很赞同,主子便是这样说的,与姑娘分开的每一刻,都是煎熬。” 白明微眉头皱起:“你小子什么时候这么贫嘴了?” 阿六叹息一声:“白姑娘,你别怪小的话多,找到七少公子的时候,他正被无数高手追杀。” “主子为了救他受了很严重的伤,说话都觉得心口疼,但为了不让姑娘担心,也不想姑娘心底有负担,他硬是忍着不说。” “昨夜又奔波去帮姑娘接七少夫人,回来的路上已是不支,但还是想着给七少公子准备衣裳和药丸。” “主子从小失怙,没有太多机会学习怎么做一个贴心的男人,但主子正在竭尽全力,为姑娘做到最好最细致。” 说话间,阿六更是露出毫不掩饰的心疼:“依他的身份,他本不必如此,但……” 说到这里,阿六又是一声叹息,随即身形消失,也不管白明微会做出什么样的反应。 听完阿六的话,白明微沉默了好一会儿。 她看着床上干净整齐的衣裳,伸手去抚了抚,料子柔软,针脚细密,一如风轻尘细细密密的体贴和关心。 想着想着,她竟有些出神。 回过神来,心头猛然一荡,像是春潮起伏,掀起一阵涟漪。 有些事情,其实不用阿六提醒,也早已在她心底生根发芽了的,只是被这么直截了当地说出来,心底的绿意好像也更葱郁了些。 一路走来,风轻尘的好她都一笔一划地记在心里。 是家逢变故时的雪中送炭。 是率兵出征时的一路相随。 是阴山天寒地冻时递来带着温度的披风。 是胜利时的陪伴与分享。 更是那总是在她最难最苦时及时伸出的援手。 …… 风轻尘或许没有见证过她曾经的风光得意,却陪着她走过踏过一路坎坷,当所有人都在依靠她时,这个男人却一直递来可以让她依靠的肩膀。 这样与众不同的柔情,她非草木,怎会半点都感觉不到? 思及此处,白明微把床上的衣裳捡起来展开。 不是七哥的尺寸,她一眼就看出来了。 倒像是风轻尘能穿的大小。 说起来,她从未看过风轻尘穿白衣以外的颜色。 这身黑色穿在风轻尘身上,或许风光霁月的雅然不复存在,但可以肯定的是,必定能将他不怒而威的气质,与隐藏在温柔中的强大彰显得淋漓尽致。 思及此处,白明微忍不住摇了摇头。 她还笑话七哥在七嫂面前总想把最好的一面展现出来,现在想想,风轻尘何尝不是如此? 除非战后,否则他总是穿着一身不染纤尘的白衣,干干净净的,半披半束的头发也分外爽利,几乎见不到他狼狈的模样。 “和七哥一样,也是个傻子呢!” 最后,白明微把衣裳叠好,放在床上,转身走出房间。 她答应过风轻尘,一定会在大战结束后给风轻尘一个解释。 她不想做扭扭捏捏拖泥带水的人,也不想忽悠风轻尘,是时候直面自己的内心,好好对待这一段弥足珍贵的守护了。 第485章 什么时辰了? 白明微下定决心后,便径直走向南城门,等待一行人的到来。 而此时此刻的南城门上,白瑜正在焦急张望。 他将手背砸在手心里,不停地问身后的护卫:“不是说只要半个时辰么?怎么还没到?还有多远的路程?” 护卫耐心解释:“七公子,您从月城守将府来到这里,只用了一盏茶时间,属下估摸着,七少夫人还有半个多时辰才会到。” 白瑜急不可耐:“算了,不等了,左等右等都没到,我出城去接她。” 话音落下,白瑜拎起衣摆便准备下走下城墙。 护卫立即跪倒在白瑜面前:“七公子,您的伤尚未痊愈,不宜奔波太远,属下恳请您在此等候。” 白瑜依然坚持要去,护卫却执拗地挡在他面前:“七公子,属下恳请您保重自身。” “就算不为自己想想,也要为大姑娘想想,五座城池全部夺回时,大姑娘都没有与您重逢这么开心,请您为大姑娘保重身体。” 要说白瑜的软肋,除了俞皎,便是白明微了。 护卫拿白明微来挡,他也不再坚持,只得按捺住性子,在城墙之上等待家人的到来。 然而有些情绪,越克制就积压得越多。 他心急如焚,不停地来回踱步。 护卫为了缓解他的急切,主动和他攀谈:“七公子,要是您见了七少夫人,一定会觉得惊诧,她可改变太多了。” “每场战役,她都曾参与,她和卫副将还有江公子,是大姑娘身边不可或缺的得力助手。” “七少夫人还会练兵,白家军能有今日的成就,少不了她在校练场上的训练,大姑娘说她是难道的将才。” “只是大姑娘担心她的安危,很多危险的作战,都是大姑娘与卫副将率兵上阵。” 白瑜听了,内心的急切果然缓解不少。 这些事他早已知晓,然而但凡是关于妻子的消息,他都百听不厌,哪怕风轻尘说得比这些更详细更具体,此时他依旧听得津津有味。 他一边听,一边幻想那娇小玲珑的姑娘,鲜衣铠甲立马横刀的情景。 然而就算他见过疆场杀伐,经历过刀光剑影血雨腥风的惨烈,但他依旧觉得自己的想象力是匮乏的。 他无法想象,皎皎驰骋疆场时,那该是怎样一幕令他痴迷的场景? 但他还是情不自禁\/地去想,想要在脑海中把这副场景用想象力描绘出来。 等到护卫的话说完,他脑海中的幻想也初具雏形。 最后,他还是晃了晃脑袋,把那些不切实际的想象从脑海中甩开。 其实于他而言,只要是皎皎。 嗔也好,怒也罢。 光鲜亮丽也好,狼狈落魄也罢。 在他心里,皎皎永远是春日初见时那个令他怦然心动的姑娘。 末了,他露出一抹欣慰的笑意,回应护卫的话:“这是她的梦想,我就知道她一定能够做好。” 护卫微微抬头,瞥见他好看的眉毛高高扬起,一双明亮的眸子如同暗夜里闪烁的璀璨银星,便知他心情愉悦。 “七公子每次听到七少夫人的事情,都会这般开心。” 白瑜摇头:“不止是开心。” 他的妻子刚强勇猛,不输男儿。 他心底除了欣慰,更多的是自豪。 思及此处,他不禁回想起与皎皎初见时的情景—— 在一众闺秀以琴棋书画、歌舞才艺论高低的时候,这混杂于其中的姑娘,却对此不屑一顾。 或许当初不可一世的他,便是被这种与众不同的气质所吸引。 …… 越回忆他越着急,越着急就越是迫不及待。 刚被护卫安抚下来的心,霎时间又焦躁不安起来。 他恨不得在身上插上翅膀,瞬息翱翔到妻子身边。 护卫见七公子又开始着急了,不由得打了一下自己的嘴巴,要不是他多嘴一句,也不会弄巧成拙。 他知道自己不会说话,于是便固执地拦在白瑜面前,不让白瑜贸然出城去。 经护卫那么一劝,就算白瑜再着急,他也没有想着出城的打算,他知晓自己的身体状况,他也不是那种不负责任的人,这个时候他懂得克制。 用夯土舂制的城墙上,可见一些小裂缝,顽强的植物从缝隙里钻出来,开出洁白的小花。 白瑜蹲身,伸手要去把花摘下送给妻子,可当他瞥见上头的血迹时,他的手又缩了回来。 再怎么干净,也染了血的,这样的花朵,不衬他的皎皎。 刚起身,他又问身侧的护卫:“时间过去多久了?他们什么时候会到?” 护卫垂下脑袋,不敢告诉主子,其实时间也就过去一个蹲身的功夫,他只好劝劝道:“公子莫要着急,想必快了。” 白瑜抬头张望,依旧不见车马的影子。 他又开始来回踱步,晃得护卫眼花缭乱。 过了一会儿,他又开始问:“什么时辰了?” 护卫依旧安抚他:“公子莫急,快了。” 两人正说着,护卫忽然看向远方:“七公子,有一队车马正向这边走来。” 皎皎? 白瑜抬头望去,心房猛然一抖,手脚禁不住发颤,整个人如踏云端,仿佛能听到自己强健有力的心跳声。 他的目光越过刚经历了战火的城墙,越过成山的尸堆,最后停留在由远及近的车马上。 还有很远的距离,遥遥望去人和车马都还只是一个小黑点,但他像是心灵感应一般,一眼就看出那就是俞皎所在的队伍。 再也顾不得许多,他下意识地理了理头发,又整了整衣裳,风风火火下了城墙。 阿六正好牵着马匹过来,把缰绳递到他手中:“七公子,这是白姑娘的马,很是温顺,您可以放心……” “多谢!” 阿六话未说完,白瑜便翻身上马,急促地催赶着胯下骏马。 饮岚扬蹄狂奔,踩在满是血迹泥泞的道路上。 尚未来得及埋\/入坑中的尸首,还堆在南城门口,堆积如山,延绵数里。 吹风吹来,空气中满是死人散发的血腥与阴森难闻的气息。 而白瑜的眼里,只有那队在视线中越来越近的车马。 “笨七!” 一声呼唤自前方传来,像是隔了千山万水,从遥远的时空中遥遥飞来。 第486章 夫妻重逢 白瑜闻言一顿,勒住饮岚的缰绳。 呆呆怔怔地望着声音传来的方向。 那是一匹枣红的骏马,马上骑着一名鲜衣铠甲的女子,她明丽而充满张力,娇小的身形却有着不屈的坚毅,精致的五官在溶溶的春光中熠熠生辉。 尤其是那双会说话的杏眼,饶是隔着很远的距离,他都仿佛陷入那眉目含情的温柔中。 “皎……皎皎……” 白瑜的眼眶霎时就红了,他哽咽着唤出一声,再也发不出任何声音,隔着朦胧的泪意,看着魂牵梦萦的女子由远及近。 无数次生死边缘徘徊,放不下的是家中老弱妇孺。 多少次都要撑不下去了,咬牙活下来,就是为了再见一眼挨了无数次毒打,爬了千万次墙头,一身厚皮都磨薄了,才娶回家的女子。 “皎皎!” 白瑜唤出一声,激动得浑身发抖,便是那声音都带着颤儿。 他怔了很久,才丢下饮岚的缰绳,猛然跃下高头大马,几乎站不稳的踉跄,并未减慢他的速度。 他快速奔向朝思暮想牵肠挂肚的人,任那风刮过耳际,身上的披风被风灌满,猎猎作响。 “阿……阿瑜……” 俞皎望着视线中越来越近的男子,待看清那瘦削见骨的面庞时,她的眼底漫过铺天盖地的心疼。 她翻身\/下马,像以前每一次见面那样,静静地等着夫君奔向自己。 满目绿色,是生命自由生长。 尸山成堆,生机盎然中充满荒凉。 这些她都看不见了,眼底只有那身子单薄的少年,在视线中越来越清晰。 少年没了鲜衣怒马时的意气风发,也无以为一刀一剑就可以披荆斩棘的年少轻狂。 身上多了几分凝练沉稳的气度,所有不羁都敛入这份千锤百炼才有得沉稳中。 然而不管对方如何变化,都是那个见了她会脸红,想见她会飞奔而来的人。 “阿……阿瑜……” 俞皎脸上挂了一抹微笑,眼泪却随风飞逝。 她扔下缰绳,先是缓缓地走了几步,最后是情不自禁,难以抑制的飞奔。 直到离他越来越近,近到触手可及。 “皎皎……” 白瑜红着眼眶,喘着粗气,不错眼地凝着眼前的女子。 最后一次见面时,皎皎还是娇俏可人的女子,满头的乌发盘到脑后,笑起来唇边有两个浅浅的小酒窝。 尽管看了很多次,但他依旧无法抵挡那样的笑容。 当女子的大眼睛月儿般弯起,唇边轻轻漾出两个小酒窝时,他总会泥足深陷而无法自拔。 依旧是那能让他心头化成水的笑意。 依然是那他想揉进骨髓里的人。 但北疆的风沙,终究是吹糙了那一张吹弹可破的小脸。 边境的疾苦,也在娇小的身上留下不少痕迹。 比起明微那宝剑锋从磨砺出,利刃一般直逼人心的感觉,妻子的变化没有那么大。 然而只是一眼,他除了看清令他心疼的不同外,也看到一股威武不屈的倔强。 就像小小的嫩芽破土而出的,那般充满张力和顽强。 “阿瑜……” 俞皎颊边带笑,杏眼噙上泪花。 她一瞬不瞬地凝着眼前的男子。 城郊送别时,她的夫君身披战甲英姿勃发,丰神俊朗的气质硬生生把万水千山变成画中背景。 但是现在…… 心疼泛起的同时,她一头扎进白瑜的怀抱中。 满世潋滟,锦绣晴芳。 两个经历了生离死别的新婚夫妻,紧紧地相拥在在一起。 不知是奔跑过急始终没有平息,还是由于太过激动,白瑜的呼吸,依旧急而粗。 他把下巴搁在俞皎的肩上,喘着粗气,哽着声音:“皎皎,我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 他并非武夫,尽管在一众纨绔中打架还算厉害,然而与从小习武的卫骁和白明微都不同,他没有深厚的内力,以及刀刀毙命的招式。 这几个月的奔波,全凭着他顽强的意志,一次次化险为夷。 然而枕戈待旦的日子,危险随时会发生,他曾因为躲避追杀,几天几夜未敢合一次眼,也曾为了追逐李贤昭的线索,几天几夜滴米未进。 好几次生死边缘徘徊,他都以为再也回不来了。 俞皎搂紧夫君瘦得咯手的腰际,声音也带了呜咽:“我也以为,我要当寡妇了……呜呜……改嫁的对象我都想好了。” 她在胡说瞎说。 她就喜欢看夫君焦急的模样,所以总是会说一些胡话逗夫君,每次看着这笨蛋无可奈何又舍不得急眼的样子,她便会觉得有趣。 这个习惯很好养成,而养成就改不了了。 哪就真的会改嫁? 哪里就舍得改嫁? 白瑜知晓她的小心思,并没有介意,振臂揽紧怀中的人,大掌箍紧她的后脑,贪婪地呼吸着属于她的气息,久别重逢的激动久久未能平息。 但他安详的面容,昭示着就算他是昂藏八尺,顶天立地的男儿,也找到了令他可以心安的避风港。 最后,他一手捧着俞皎的面颊,眼眶依旧泛红:“瘦了,也黑了。” 俞皎把手覆在他的手上,眼里的深情仿佛能汇成海:“我不苦,你别心疼。” 出身将门的她,身上浸染着战场征伐的豪气。 尽管她的父兄已不如先祖,被京城的繁华抹去所有的棱角,但她从小就有驰骋疆场的愿望。 这边境的苦寒,没有叫她觉得苦,反而让她觉得畅快。 这次随军出征,也算圆了她一直以来的愿望,她终于不用一辈子都束缚在后宅之中,只能绣花写字吟诗作对来附庸风雅。 这边疆,叫她荒凉的生命中充满了张力。 她不苦。 白瑜满目情深:“但我觉得苦,不在你身边的每一刻,我都觉得苦。” 俞皎“扑哧”一声笑出来,忽然伸出双臂,又环住白瑜的腰际:“是笨七,是我的笨七,一点都没有变。” 白瑜紧紧揽住她:“皎皎,能够回到你身边,我好欣喜!” 俞皎闭上眼睛,鼻端是血腥与药味,但她像是闻着她极为喜欢的东西,露出一抹满足而愉悦的笑意:“阿瑜,你能回来,我也好生欣喜。” 第487章 天伦之乐 “七弟!” “七哥!” “七叔!” 未见其人,先闻其声。 马车停在两人身边,白琇莹当先跳下马车,几位嫂嫂挨个下来,她们遥遥看向幸存的亲人,目光不舍得移开。 唯有小传义,紧紧地攥着马车的帘子,抿唇看向他的七叔。 最后,他站到马车的车辕上,静静地望着,一张小脸在春光下是如此的白皙,那双黑珍珠般的眼眸,像是蕴了些许氤氲的水汽。 风轻尘等人不想打扰他们的团聚,所以并未下马车。 而这时,白瑜松开俞皎,目光挨个漫过她们的容颜。 先是二嫂,那个被二哥捧在手心的女子。 再是三嫂,温柔如水做一般,骨子里却透着坚韧的女子。 然后是四嫂,喜欢家长里短,藏不住话,却没有什么坏心眼的女子。 再然后是六嫂,虽然有些泼辣,但却爱憎分明的女子。 紧接着是白琇莹,那个掐尖要强,凡事都要争个高低,如同刺猬一样到处扎人的妹妹。 最后是窜高了许多的小传义。 他的目光从众人的身上一一漫过,看见她们脸上的担忧与喜悦,也看见小传义沉稳背后的破防。 最后,白瑜走到他们面前,恭恭敬敬拜下:“嫂嫂们辛苦,七弟回来了。” 几位嫂嫂双目含泪,却是什么都没说。 但从她们的神情可以看出,白瑜的回归,她们是欣喜的,像是一颗悬着的心,终于回落下来。 在她们看来。 祖父老矣,而传义年幼。 大姑娘再厉害,也终究是个女子,而女子是需要呵护的,给不了她们踏实安心的感觉。 白家需要一名长成的男丁顶门立户,带领这个家走下去。 当初白璟回来,她们也以为等到了依靠,可事实…… 如今白瑜的回归,意味着顶梁柱的支\/起,意味着这个家尚存能遮风避雨的男人。 所以她们高兴,为大姑娘不再是孤军奋战而高兴,为小传义能有个长成的男人引导而高兴。 白琇莹向来不怎么喜欢这个七哥,因为每次她找长姐麻烦,都会挨七哥训斥,久而久之她对七哥所有好感全无。 可经历了那么多事,在她的兄长几乎都死光时,再见这讨厌的七哥,她依旧泪流满面。 白瑜看出了她的欲言又止,伸手拍拍她的脑袋:“长大了,长成了一个坚强勇敢的好姑娘。” 白琇莹怔怔地把手放在白瑜触碰过的地方,随即破涕为笑:“是,小六长大了。” 是,长大了。 曾经那浑身是刺,总会扎疼亲人的小六,长成了一个坚韧刚强的姑娘。 最后,白瑜的目光落在稳稳站定的小传义身上。 上次见他时,他还被奶娘抱在怀里,虽然有着超乎寻常人的聪慧,但终究是个备受宠爱的孩童。 分别不到一年,这个需要抱着,尚且年幼的孩子,竟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小小的面庞上,额顶是细细密密的绒毛,一双眼睛晶莹剔透,宛若月下泉中的黑珍珠,白净的脸,红红的唇,依旧是孩童该有的模样。 但他端肃的神色,沉稳的气度,昭示着他已不再是一个纯粹的孩子。 白瑜走到小传义身边,双手伸过去:“传义过来,让七叔抱抱你。” 让他代替大哥,抱一抱这哥一看就令人心疼的孩子。 小传义默了片刻,终究是将手伸了过去。 白瑜抱起他:“沉了。” 小传义没有说话,把脑袋埋\/进七叔的颈间,两只小手也紧紧地环住七叔。 坚强勇敢的他没有哭,但那一行一动间的依赖清晰明了,像是只能依靠自己的雏鸟,终于回到了母亲的怀抱。 他把下巴搁了很久很久,唇一直抿着。 直至看到白瑜的袖子渗出血迹,他才伸手为白瑜理了理头发,小声说:“七叔叔,把传义放下来,传义长大了。” 小小软软的手拂过额际,带着令人暖心的温度,就像吹风拂过耳畔,令人心头软乎乎的。 这个孩子,真的早慧得令人心疼。 白瑜微微怔忪,他将小传义放下,唇边噙着笑意,伸手按在他的肩上:“七叔不在时,你有好好保护这个家的女子,尽一个男子汉大丈夫的责任,七叔以你为荣。” 一直在克制情绪、隐忍泪意的小传义,此刻再也绷不住,猛然伸手抱住了白瑜。 “七叔叔……你回来了,你没有像父亲一样离开传义,真好。” 白瑜蹲下身,又将泪眼婆娑的小传义揽入怀中,轻轻拍着他的背。 小传义想挣脱,其实他已经许久没被别人抱在怀里了,这样的举动,显得他不够成熟。 然而白瑜却将他抱得更紧,在他耳边掷地有声:“七叔回来了。” 简单一句,小传义再度破防,他哑着声音说:“五叔叔刚走,七叔回来了,这个家又有两个男子汉,传义高兴。” 白瑜没有多说,只是那与大哥白珺极为相似的容貌和气度,叫小传义仿佛找到了父亲的感觉。 小小的孩子靠在宽厚的臂弯中,放心地卸去不属于他的成熟伪装。 看着这一幕,几位嫂嫂露出欣慰的笑意。 这与在白璟面前全然不同,嫂嫂们和小传义的态度,无不昭示着白瑜与白璟的区别。 白家小七,这个最乖张跳脱的少年,他会是这个家的顶梁柱,是所有人都可以放心依靠的男人。 最后,白瑜不顾身上的伤,再度把小传义抱起。 他走向几位嫂嫂,面容恭敬而谦和:“嫂嫂们辛苦了,我们回城。” 几位嫂嫂含泪应下,作为嫂嫂,她们与小叔子没有那么多的话可以说,然而眼泪却足以表达她们内心的喜悦。 一行人走向马车。 两辆马车停在一旁。 白瑜冲俞皎点点头,随后抱着小传义走向后面那辆。 小传义在白瑜的耳边压低声音:“七叔叔,您受伤了,让传义自己走。” 白瑜不以为意:“让七叔再抱抱你。” 小传义不再坚持,伸手环住白瑜的颈项,脑袋又轻轻枕着白瑜的臂膀。 短暂的停留后,一行人朝着月城进发。 这座北燕的城池,如今飘扬着东陵的旗帜。 城下成堆成堆的尸山,昭示着月城刚经历一场大战。 白瑜抱着小传义与风轻尘同坐一辆马车,马车上除了风轻尘,还有公孙先生和刘尧。 江辞因为要守羌城,所以未曾同行。 与夫子同乘一辆马车,小传义有些拘谨,被七叔抱着,他更是觉得难为情。 公孙先生假装没看见,一直闭目养神,小传义这才觉得自在些。 经过尸堆时,白瑜伸手盖住小传义的眼睛:“别看。” 第488章 先去找他说清楚 小传义告诉他:“传义不怕。” 不是不懂得,而是见多了,早已见怪不怪。 白瑜没有说什么,把手从小传义的眼睛上移开。 但他却挪了个位置,挡住不时被风掀起的车帘。 小传义看出了七叔的爱护,他的目光也不再飘向车外,缓缓落在刘尧身上。 刘尧被点了睡穴,此刻正躺在另一旁呼呼大睡。 小传义把目光从刘尧身上收回,而后看向一旁适然而坐的风轻尘,他抿了抿唇,随即又移开了视线。 白瑜开口:“风军师,多谢。” 风轻尘笑了笑,没有言语。 小传义见怪不怪,这人其实就是一个惜字如金的冰坨子,相处那么长时间,鲜少看到他和大姑姑以外的人多说一句话。 白瑜像是知晓风轻尘的性子,也没有介意。 他搂着小传义,不时开口询问一些情况。 叔侄俩就这样一问一答,月城很快便到了。 白明微看见队伍即将入城,她转身从城墙上走下来。#@$& 已有两夜未眠,她的面色有几分疲惫的憔悴,但在看到亲人的时候,她又显得神采奕奕。 她径直跳上马车,向里面的几人简单打了个招呼。 “嫂嫂,六妹。” 几人看向她:“辛苦了。” 她没说什么,坐到俞皎的身边。%&(& 俞皎悄悄握住她的手,紧紧握住,随即又放开。 这是在向她表明欣喜的心情,她知道,于是便冲俞皎会意地笑了笑。 一行人驾车前往曾经的守将府。 月城的百姓闭门不出,街道\/上收尾的士兵往来如织,见到一家人的马车,连忙让出一条道。 一行人很快抵达目的地,他们下了马车,随后进入守将府。 风轻尘把他们送到花厅,随后默默转身离开。 阿六扛着昏睡的刘尧跟在他身后。 公孙先生摆摆手:“你们一家子的天伦之乐,老夫就不打扰了。” 小传义恭敬地行了个礼:“先生慢走。” 公孙先生冲对他抱拳的白瑜露出和蔼的笑意,随即也转身离开。 白明微目送风轻尘离开的背影,现在这种情况,也不好丢下一大家子去找他,想着等到大家都安顿下来,再去与他解释。 这时,白瑜把小传义放下,含笑开口:“嫂嫂们赶路辛苦了,快请坐下。” 俞皎为他拉好披风,盖住身上的血迹。 但还是被细心的任氏发现了,不过她也没有声张,只是道:“七弟清减了许多,这段时日一定吃了不少苦头。” 白瑜摇摇头:“二嫂别担心,都过去了。” 任氏轻轻颔首,便不再说什么。 如今正是一家人团聚的日子,既然七弟不想大家担心,她也不能没眼色,非要揪着七弟的伤不放。 几位嫂嫂看着瘦削单薄的白瑜,有好多话要问,但却不知从何开口。 白琇莹吸了吸鼻子:“七哥……” 杨氏生怕她口不择言,连忙拉住她的袖子,冲她摇摇头。 白琇莹止住话头,不错眼地看着七哥。 白明微开口:“你们肯定有很多话想和七哥说,然而不急于一时,先把饭吃了,想说什么再慢慢说,想问什么再慢慢问。” 俞皎也跟着附和:“先吃饭,吃完饭我们有很多时间。” 白明微离开守将府前,曾命护卫去简单准备些吃的,此时应当已经准备妥当,正好可以开席。 因为对守将府还不是很熟悉,几位嫂子也没有自告奋勇地去厨房端饭。 白明微给了护卫一个眼色,护卫拱手退下。 过了一会儿,一桌简单的菜饭摆在桌面上,一家人围桌而坐,素淡的菜色却吃出了山珍海味的味道。 几位嫂嫂尚且稳重,白琇莹只管一个劲地给白瑜碗里夹菜,她什么也没说,递到白瑜碗里的菜,却都是家宴时她见七哥经常夹的。 俞皎捧着碗,露出浅浅的笑意:“阿瑜,六姑娘知道你的喜好。” 白瑜夹起一块嫩豆腐放入白琇莹的碗里:“六妹的喜好,七哥也知道。” 白琇莹垂头吃饭,两颗晶莹的泪珠却从双目中滚出来,她含了满满一口米饭,说话时声音也显得没有那么哽咽:“谢谢七哥。” 白瑜没有说什么。 他的确更偏心明微,那是因为明微从小就没了母亲,总是受人笑话,被别人欺负。 作为同胞兄长,他没道理不护着自己的亲妹妹。 但这不代表他不心疼其他几个妹妹。 以往总是教训六妹,也是因为六妹经常挑事,若早早能这般和睦,他如何舍得训一句? 毕竟,那是最年幼的六妹,该是千疼万爱的老幺。 在众人面前,白瑜与俞皎没有那么腻歪,但不时送到对方碗里的菜,无不昭示着他们对彼此的关心。 白明微吃上几口,便给手短的小传义夹一次菜,小传义也不挑食,默默地吃着,不论给他什么,他都能认认真真的下咽。 一家人不时搭话几句,气氛十分和谐。 饭后。 护卫送来消食的热茶。 任氏喝了一口,随即放下茶盏:“大姑娘刚从战场上回来,肯定没有休息,我听闻七弟昨夜也参战了。” “不若你们先去休息一下,养精蓄锐,我和几个弟妹趁此时间好好准备一顿晚饭,庆祝七弟的归来。” 她心中也有很多疑问,也想知道七弟这段时日都经历了什么。 但她看得出白明微特意掩饰的疲惫,也看见了白瑜浑身的伤,纵使心中无比好奇,她也希望二人得到休息。 她都这般开口了,几位嫂嫂自然也不会有任何问题。 而七哥的情况,白明微是了解的。 况且七哥刚与七嫂团聚,肯定有很多话要说,便是没什么说的,两个人单独呆在一起也很好。 于是,她当即就赞同了任氏的提议:“二嫂说的是,我已经有两天两夜没合眼了,确实想休息一下。” 任氏起身:“那便这样吧,我们几人与六姑娘去准备晚饭,七弟妹陪七弟去休息,大姑娘也好好睡一觉,晚饭做好了再叫你们。” 俞皎扶起白瑜:“辛苦几位嫂嫂,辛苦六姑娘。” 任氏含笑:“去吧。” 夫妻二人走后,白明微看向小传义:“要和大姑姑一起睡个午觉么?” 小传义摇摇头:“今日功课未完成,传义得先去温书。” 白明微伸手去牵他:“走,大姑姑带你去找先生。” 小传义拉住白明微的手,二人一同向外走去。 几位嫂嫂和白琇莹也开始分工,安排今晚的饭菜。 把传义送到公孙先生那里,白明微记挂着对风轻尘的承诺,想着晚上要只怕没有时间,于是便准备先去找风轻尘。 第489章 点到为止,别叫她为难 起初,主意打得稳稳的。 可刚来到半路,她却犹豫了。 在脑海中千回百转的答案,那成竹于胸的说辞,随着与风轻尘的距离拉进而逐渐变得模糊。 待风轻尘所居的屋子映入眼帘时,她脑海中便只剩下“圣旨”二字,至于其他的内容,像是被人生生攥了出去。 一片空白。 她怔怔地伸出手,那掌心不知不觉中竟湿润了。 她向来觉得自己足够冷静,也能将所有的情绪克制住。 唯独在这方面显得有些矫情。 白明微不由轻笑,从袖底掏出帕子将手心的汗擦干,又整理了一下思绪。 望着风轻尘紧阖的门扉,她深吸一口气,随即走了过去。 也不知是怎的了,这双踏在尸山血海之中都不露怯的脚,却在此刻发虚,就像踩在一团云上,不知何时会坠落云端。 尽管一颗心晃晃悠悠的,然而她再未停下过脚步,要是再扭扭捏捏的,恐怕她都会嫌弃这样的自己。 来到门前,白明微再度深吸一口气,举起的手顿了顿,终究是叩在了门上。 “笃笃笃……” 她敲得很急,也很重,生怕敲慢了就再也没有勇气似的。 听到响亮的声音,她才惊觉自己失态了,于是她连忙放轻动作,边敲边问:“风轻尘,你在么?” 里面没有任何回应。 但她知道,风轻尘必然在里面。 她在门口驻足片刻,未等到房门打开,她不由自主松了口气,像是逃过一劫。 刚想转身便走,但又觉得隔着一道门未尝不可,若是面对面,可能还真无法开口了。 于是她背对着门,回过头冲里面说:“那道圣旨,我心底是不愿意的,但是我不能不接,因为我身上背着无数条性命,我不能让别人因我的任性而丧命。” “先前你没提起,所以我也就没说,但我左思右想,还是觉得有必要和你解释一下。” 一口气说完,白明微紧攥的拳头缓缓松开。 她凝神听着屋里的动静,然而里边半点回应也没有,整个世界仿佛陷入极致的安静之中。 她听着自己的心跳声如擂鼓般响动,又渐渐平息下来。 最后,她把手放在门框上,刚要再次敲响,门却陡然被打开。 白明微的手就这样顿在半空之中,可下一刹那,映入眼帘的却是风轻尘身边的零。 比起阿六的欢脱,零显得一板一眼,他淡漠地回应:“姑娘,主子睡着了。” 白明微闻言,不禁微微一怔。 但那表情稍纵即逝,很快又恢复如常。 最后,她并没有多说,只是道:“适才的话,等他醒来,请帮我转述给他,多谢。” 说完,她便转身离去。 她走得干脆利落,走得有些着急,像是生怕阿零看出她面上的愕然。 按照风轻尘惯常以来的做法,他应当是没有睡的,或许担心自己会尴尬,所以才让零谎称睡着。 又或许是他伤得比较严重,禁不住舟车劳顿,所以昏睡了过去。 然而后者的可能性很小,同为武者,白明微知道若是真的受了很严重的伤,不管怎么掩饰,都能看出端倪。 两种猜想中,前者更有可能性。 她不想拂了风轻尘的好意,于是选择离去。 走到拱门处,她回眸看了一眼,与来时不同,她的神色间透着如释重负般的松快。 因为她终于和风轻尘解释清楚了,心中积压的石头,也在此刻轻松卸下。 …… 屋里。 零口中本该睡着的风轻尘,正趺坐在小几前。 他端着一杯茶水,仔细看去,那茶水并未冒出氤氲的白雾,却是已经凉了。 但他唇边挂着的笑意,却分外有热度。 阿六现出身形,重新倒了杯茶水递给他:“主子,茶凉了,属下给您换一杯。” 风轻尘没有接阿六手中的茶,而是把先前那杯凉透了的送入口中,如同品着极品的香茗,神色间格外愉悦。 一饮而尽,他放下手中的杯子:“这茶,像是加了蜜一样。” 阿六默默地将那杯热茶推到他面前:“主子,这是凤凰单枞,理应是极苦的。” 风轻尘意犹未尽:“是甜的。” 阿六自是不敢有任何表示,趴在小几上犯春困的小白貂,转身把肥臀对着他,以此表示嫌弃。 风轻尘握住那杯热茶,唇边笑意未减:“是热的。” “本来就……” 阿六脱口而出,想回答风轻尘,这茶水原本就是热的,但机灵的他猛然反应过来—— 茶水热不热主子自有感觉,怕是这个所谓的“热”,指的不仅是茶水,还有心。 阿六眼珠一转,跪坐在风轻尘身边,小心翼翼地问:“主子,属下这招欲擒故纵,您觉得如何?是继续使呢?还是点到为止?” 原来。 阿六这小机灵鬼早就察觉白明微因圣旨一事觉得心中有愧,于是他传信风轻尘,并在信中给风轻尘出鬼主意,让风轻尘好好利用这一点。 换做以往,风轻尘自然不理会他。 因为那个时候,国仇家恨还都压在小姑娘身上。 他自然不会在那种时候再给小姑娘增加额外的压力。 而如今五座城池已收复,能挑大梁的七公子也回来了,小姑娘身上的重任卸去大半。 当然可以把那些憋了许久的花招都用上。 所以昨夜在白明微面前,他所表现出的异常,都是故意的,且还有预谋。 结果也尽如他意——白明微担心他怄火别扭,便主动向他解释和亲圣旨一事。 虽然此事微不足道,对那些早已终成眷属的人来说,不过是张个嘴巴的事。 但于风轻尘而言,却是这长久以来的第一次。 第一次小姑娘正视了他的在意,第一次小姑娘顾及了他的感受。 这怎能,不叫他欣喜呢? 当初大仇得报,朝政尚未稳固,他便一路寻来,寻到了东陵,只为那梨花树下的小姑娘。 那时候他的心思很单纯,单纯到只为报恩而来。 后来,他更多的是心疼,心疼那小小的一个姑娘,却背负着沉重的重担。 于是他想守护,想关怀,想要倾尽一切只为让那小姑娘能平安喜乐。 可渐渐的,这份守护成了执念。 这个人也成了心底撕\/扯不掉的存在,那一种不同于亲情的感觉,就像生长在贫瘠土地上顽强的树,把根越扎越深,直到无法剥离。 而这份执念,又渐渐变作私心。 从只想回报恩情,变作想拥有感情。 强烈的渴\/望与铺天盖地的悦爱,无时无刻不叫嚣着让他更贪心一些,然而就算这些难以抑制的感受侵蚀骨髓,他也依旧舍不得逼一下这个小姑娘。 因为他清楚,家国天下面前,小姑娘一定会把儿女情长放在后面。 所以他不敢进一步,也不忍心进一步。 直到等来这个不知几分熟的时机。 风轻尘闻言,淡声说道:“点到为止,别叫她为难。” 第490章 欲擒故纵后,该是苦肉计了 在私心面前,他再次选择牺牲自己的私心。 比起自己快乐,他更想让小姑娘快乐。 阿六叹了口气,表示并不赞同主子的想法:“主子,现在正是乘胜追击的好时候,这样的时机稍纵即逝,日后未必会有。” 风轻尘不以为意,他像个极为容易满足的孩子,一颗糖便足以让他喜笑颜开,慰藉心灵。 “时机,日后再寻便是。” 真是主子不急影卫急,这可把阿六愁坏了。 他眼珠滴溜一转,主意油然而生。 他默了片刻,换了一种语调:“主子这么想,其实也没错,白姑娘的性格,只要她不愿意,皇帝老子也强求不来。” “别看她平日雷厉风行,其实吃软不吃硬,谁对她好,她都记在心里,要是逼得太紧了,反而容易起反作用。” “属下刚才那么说,也是为主子担心,主子您想想,白姑娘本就出生高贵,她那样的身份,配个皇子都绰绰有余。” “如今再添兵权与功勋,虽说踩在刀锋上,但只要不被拽下来,她就站在无数人都无法企及的权势高度。” “只要娶了她,基本就相当于把兵权攥在手里,到时候别说皇子,只怕太子都动心。” “您虽贵为一国摄政王,但毕竟是异国他乡的,万一白姑娘觉得远嫁西楚不如就在京城,还能守着家中老幼,转身就嫁给某个皇亲怎么办?” “所以主子,趁此机会,把感情再培养培养,只要墙垒得硬实,就不怕别人能撬得动!” 风轻尘静静地听着阿六絮絮叨叨喋喋不休,待阿六将一番话说完,他问:“你说小白现在在做什么?” 阿六凝神看去:“捂耳朵?” 风轻尘放下茶盏,笑着面向阿六:“你说,为什么小白都听不下去的唠叨,本王能给你机会说完?” “大概……是因为主子心情好?”阿六嬉皮笑脸,可接下来他便笑不出来了,臊眉耷眼地坐着,愣是不敢动弹。 风轻尘笑意敛住:“知道自己啰嗦,那就下去吧!” 阿六小心翼翼地瞥了一眼主子的神色,冒死把没说完的话说出来:“主子,欲擒故纵后,很适合用苦肉计。” “欲擒故纵让她心慌,苦肉计令她心疼,就这样一颗少女心在心疼与心慌之间反反复复来回折腾,不愁她不会情根深种无法自……” 话未说完,就被零捂住嘴巴拖了下去。 屋外,阿六挣开阿零:“怎的不让我说完,主子马上就开窍了,就差那么一点点,现在可好,全被你搅黄了。” 阿零狠狠地瞪着他:“主子要你教?” 一句话,噤了阿六所有的声息。 事后想想,他也觉得自己放肆了,想起适才主子的神情,他不由得脊背发凉,毛骨悚然,好像在寒冬腊月被当头浇了一盆冷水,叫他从头凉到脚。 为求活命,他果断选择抱大腿。 于是他拍了拍阿零的肩膀,大义凛然地说道:“想来白姑娘正在休息,这毕竟曾是北燕的地界,为了保险起见,我立即去护卫在她身旁。” 说完,阿六身形一闪,人便没了踪影。 零板正的面庞依旧没有任何情绪,他默默地把门阖上,随即隐于暗处。 屋里的风轻尘握紧茶杯,唇角开合,嘴里却是在呢喃:“苦肉计么?” …… 白明微回到卧房,脑袋刚沾枕头,便已沉沉睡去。 而另一边,白瑜却没有任何睡意。 他们夫妻刚回到房门口,便看到零在那等着,手里提着一堆瓶瓶罐罐,说是来给他上药。 零话不多,但做事却很稳妥,手脚也很麻利,很快就上完药离开,留足空间给他们夫妻相处。 门一合上,白瑜转身便搂紧俞皎,因为力气过大,险些箍得俞皎喘不过气。 他把下巴搁在俞皎肩窝,久久没有说话。 俞皎伸手环住他的腰际,在他耳边轻声细语:“笨七,我在。” 她从来都知晓,自己的夫君是亲长眼里不务正业的浪\/荡子,是朋友眼中两肋插刀的好兄弟,是明微心里那棵可依靠的大树。 不同的人,总会对夫君有不同的看法与印象。 在她这里却又是另一番景象。 夫君偶尔会很可靠,偶尔会很温柔,更多的时候又很体贴,是个十分靠得住的男人。 当然,除了强大以外,夫君也从不掩饰他真实的一面,而那份真实中,便有着此时此刻卸下一切的柔弱。 而她能做到的,就是把肩膀递过去,告诉夫君,她就在触手可及的地方。 白瑜喉结滚了滚:“皎皎……” 这一声呼唤,夹杂了无数情绪。 悲愤、后怕、心疼、痛苦、伤心……万般复杂,都蕴含在这声呼唤中。 俞皎拍拍他的背:“都过去了。” 不管从前多难,如今都过去了。 活着就好,回来就好,她别无它求,只要阿瑜活着。 当然也希望能抚平阿瑜心底的创伤。 白瑜声音有些喑哑,带着毫不掩饰的心有余悸,又说了一次他曾经说过的话:“皎皎,我几度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 是的,几经生死。 一路追踪,一路逃亡,到最后他手中仅有一把断剑。 数次濒临死亡,数次看到了走马灯。 那种感觉至今想起来,都会令他头皮发麻。 死不可怕,他在披上战甲那一刻已经做好了觉悟。 可怕的是,再也见不到心心念念的人。 俞皎把手放在他的脑袋上,轻轻拍着:“现在见到了,以后你去哪儿,我就去哪儿,我们再也不分开。” 白瑜把下巴收回来,伸手捧住俞皎的面庞,手指在那早已不再光滑柔嫩的面颊上轻轻摩\/挲。 “让我好好看看你,仔细地看,认真地看,每一根眉毛都要记住,每一个神情都要刻在心底。” 俞皎把双手覆在他的手背上,一瞬不瞬地凝着他,任他灼\/热且又带了水汽的目光,仔仔细细打量自己。 先是发际那一圈细细密密的绒毛,然后是她光洁饱\/满的额顶,一双美丽的杏眸,小巧高挺的鼻翼,以及那张樱桃小口。 巴掌大的脸,怎么就能生出这么精致的五官? 但是那肌肤,早已不似在京中那般柔嫩。 白瑜眼底漫过一丝心疼,但最后尽是笑意:“好看。” 俞皎灿然而笑:“好看?” 白瑜斩钉截铁:“是,好看。与皎皎一直以来想做的侠女别无二致,英姿飒爽,朝气勃勃。没有比这更好看的了。” 俞皎把面颊贴在他的手心,轻轻晃动着脑袋,让面上的肌肤感受他掌心传递而来的暖意:“阿瑜,我好想你。” 第491章 好,我答应你 白瑜双手轻轻“掐”住她的脖颈,俯身把额头贴了过去。 两颗脑袋靠在一起。 彼此的温度是那样的清晰,彼此就在触手可及地方,那么真实。 呼吸纠缠萦绕,鼻端被彼此的气息所包围。 他情难自制,捏住俞皎的下巴,把唇凑了过去。 先是浅尝辄止,慢慢地变得霸道,像是攻城略地的土匪,恨不得把心爱的女子拆解入腹。 末了,两人呼吸都有几分粗重。 白瑜复又振臂将俞皎揽入怀中,紧紧抱住:“皎皎,我也想你。” 俞皎把脑袋紧紧抵在他胸膛,声音沙哑:“阿瑜,答应我,以后都要好好活着。” “阴山拾骨的时候,如若在那尸堆中发现你,我不确定自己能不能活下去。” “或许就算活着,也只是一具行尸走肉,我不能没有你,也不想没有你,一定要答应我。” 白瑜郑重点头:“好,我都答应你。” 俞皎却不相信:“我送你出征那日,你也曾许过诺言,但你食言了,这一次我信不过你,就算你发誓,我也信不过。” 白瑜却没有说好听的哄她,而是倾吐了肺腑之言:“皎皎,我不能跟你发誓。五哥走了,我就是这个家唯一长成的男人。” “家族兴衰,氏族荣辱皆系于一身,若是国难当头,我也一样会再度挺身而出,我的心可以全部给你,我的命却属于大家。” “不过我答应你,一定会好好活着,尽最大的努力,竭尽全力地活着,我还要与你白头偕老,儿孙满堂。” 俞皎不怪他,一点都不怪。 肩上没有担当的男人,算不得真男人。 但凡他是个贪生怕死之辈,自己也不会从那么一堆人里挑出最不着调的他。 正是因为知道他是顶天立地的七尺男儿,正是因为他胸怀天下满腔热血,才算得上是独一无二的他,才能赢得自己的心。 最后,俞皎擦去眼角的泪水,唇边又挂上一抹甜甜的笑意,她伸手替白瑜理了理头发,扶着白瑜走到床边坐下。 她说:“阿瑜,你还记得你第一次送我的蜜饯么?” 白瑜颔首:“记得,那是城东老张的手艺,甜而不腻,最适合解馋。” 俞皎继续道:“收到阵亡的信报后,我让人去给我买了一包,本来是最喜欢的味道,因为没有和你一起吃,不甜了也不好吃了。” 白瑜告诉她:“等到回京城后,我再买给你吃。” 俞皎摇头:“重要的不是蜜饯,而是你呀,笨七。” 白瑜将她揽入怀里,柔声哄慰:“我陪你一起吃。” 俞皎点了点头,剩下的话她没有说出来。 忆起初见的时候,她敢赌誓从未见过这么令人讨厌的少年,骄傲轻狂,不可一世,好像是全天下最得意的人。 她连一个眼神都懒得施舍,与之说的每句话,都令她无所适从,浑身不自在。 后来她才知道,那不是傲慢,而是阿瑜真的得意。 阿瑜拥有不俗的身世,过人的智慧,可以和好人做朋友,也能让坏人与之称兄道弟,阿瑜想做的事,就没有做不到的。 他的确有轻狂的底气。 如今时过境迁,再回想起来,那些碍眼的“狂妄与傲慢”,都变成了与众不同的个性。 俞皎仰起头,只看到一个瘦脱相的下颌,但尽管不复当年风华,也依旧看得出美妙流畅的线条。 这就是与她同舟共济相濡以沫一辈子的男人,不管变成什么样,都是她的笨七。 白瑜握住俞皎的手:“皎皎,放妻书的事情我听风军师说了,我很感激,你能在那个时候留下来。” 俞皎不以为意:“曾经许下的诺言言犹在耳,我怎会在那个时候离去?不止在那个时候不会离去,不管什么时候,我都不走。” 白瑜偏着头,下巴抵在她的额上:“你错过了唯一离开我的机会,以后想要离开,怕是不能了。” 少年夫妻,或许两人的相处方式需要磨合,照顾对方时,也不比成亲多年的老夫老妻更体贴细致。 但两人之间的爱意,有着方慕少艾年纪的青涩与冲动调和,往往要比多年夫妻之间的爱意更浓烈。 人随着年龄增长,考虑事情,包括感情在内,多少会权衡一下利弊与得失。 就算双方爱得深沉,那爱意也会沉淀下来,润物细无声般毫不张扬。 然而少年人的爱意,轰轰烈烈毫不掩饰,在这份感情面前,生与死好像并没有那般重要。 俞皎与白瑜之间,还处于轻许生死的时候。 自是如胶似漆,琴瑟和鸣。 一番动情的告白后,夫妻俩靠在一起谈天,他们轻声细语,聊及过往,也聊及亲朋好友。 最后,俞皎不可避免地提到小传义。 她说:“阿瑜能回来可真是太好了,每次听到小传义说,他是这个家的男人,会保护这个家的女人,我都觉得心酸无比。” “如今你回来了,那个没了父亲的孩子也有了可依靠的大山,扶灵而归时,终于不再是那么小丁点儿的孩子抱着牌子走在队伍的最前头。” 白瑜忽然沉默了,藏在袖底里的拳头缓缓攥紧。 传义。 上次见到传义的时候,传义还是个喜欢缠着长辈讲故事的奶娃娃。 当风轻尘讲起传义时,巨大的变化与强烈的反差,一度令他震惊且心疼。 惊诧的是这么小的孩子,竟可以如此懂事,心疼的是,这么小的孩童,却要承担起一个男丁的责任。 这时又听妻子提起传义,他的心猛然被牵动,一阵深疼。 他默默地听着。 等到俞皎把话说完,他又静默了半响,这才掷地有声地开口:“我回来了,该是男人承担的责任,我不再会让一群妇孺来扛。” 这个家的门户,他会顶立起来。 这个家兴衰的责任,他责无旁贷。 他不会让那么小的孩子,像个大人一样,咬着牙承担那些寻常人很那想象的责任与苦楚。 他也会代替大哥,尽一个父亲的责任,教养传义长大成人。 第492章 前因后果 聊过小传义,俞皎又开始聊到几位嫂嫂。 谈及这些苦命却又坚强的女子,俞皎也是一阵叹息。 她说:“几位嫂嫂也不容易,都是好人家的好姑娘,要是没有这一场战役,定然会和乐而幸福的过完这一生。” “大嫂至少还有传义这个牵挂,可她们的夫君没了,也失去了与这个家联结的唯一纽带。” “但她们还是毅然决然地选择留下,与这个家同生死共进退。” “从小娇生惯养的她们,从千尊万贵的贵妇人,变成饮食起居都要亲力亲为的普通女子。” “不仅如此,她们还要忍受边关风沙与苦寒,只为把她们夫君的尸骨带回家。” “她们与我都不一样,我喜欢随军,喜欢祖祖辈辈堆积白骨无数也要捍卫的边境。” 说到这里,俞皎离开白瑜的怀抱,郑重其事地告诉他:“在五哥没有回来,传义尚未长大时,这个家的门户需要你来顶立。” “她们若不愿离去另嫁,留在这个家为夫君守节,我们一定要善待每一位嫂嫂,我们的子女,也要奉养她们终老。” “若是她们想要过继孩子以图膝下有养,我们不可阻拦她们,我希望她们在这个家里舒心安逸,可以好好地生活一辈子。” “她们若想离去,我们也理应支持;若她们想要改嫁,我们要准备好放妻书,并为她们备上嫁妆,送她们风光大嫁。” “家里的银子不够,我和你一起去挣,就算挣不来泼天富贵,也要保证这个家的人衣食无忧。” “最重要的是,一定要尊敬大嫂,她永远是这个家的镇宅夫人。”#@$& 说到这里,俞皎反握住白瑜的手:“这条路千难万难,都有我陪在你身边。” 白瑜复又把俞皎揽入怀里,一切尽在不言中。 他不在这段时日发生的所有事情,风轻尘都与他说过。 他知晓几位嫂嫂的不易,也感念她们的大义,他必然会照顾好这个家的妇孺,为他们遮风避雨。 他也知晓祖父曾让明微送走这些嫂嫂和传义,而大嫂在清楚一切计划后,毅然决然地选择为明微守住大后方。%&(& 长嫂如母,他必然会尊敬大嫂。 夫妻俩的话题有些沉重,俞皎舍不得白瑜伤成这样,还要忧心这些事。 于是她让白瑜上\/床睡觉,她则坐在床边替白瑜把白明微放在床上那身玄色的衣裳改小,改成适合白瑜的尺寸。 …… 在几位嫂嫂与白琇莹的共同努力下,酉时刚过,晚饭便做好了。 一道道精致的小菜端上桌,一家人齐齐整整的,都来到厅里。 风轻尘那边,阿零早早就过来传话,说他想要好好补个觉,晚饭便不过来吃了。 公孙先生也不想打扰一家人的天伦之乐,自己在屋里吃。 至于刘尧,睡穴尚未解开,暂时没人理会他。 江辞留在羌城守城,卫骁作为白瑜的挚友,自然出现在这个家的饭桌上。 众人吃了一顿和和乐乐的晚饭。 等到夜色深重,孤月高挂时,大家伙坐在撤了饭桌的厅里谈天。 白瑜睡了几个时辰,精神头也好了许多,他的伤口有阿零用西楚皇室秘制的药处理,已不再渗血,整个人瞬间活泛起来了。 如今所有人都齐聚一堂,白瑜也知道时机成熟,便准备向大家讲述这几个月的经历。 望着众人担忧而好奇的眼神,白瑜娓娓道来:“当时我们与北燕交战,百姓接二连三失踪……” 开始这部分,与白明微他们所知晓的并无区别,包括白璟如何潜入敌人内部,如何留下记号等。 但是接下来的这部分,却是所有人都不知道的。 “当时我们看到五哥的记号后,准备分派人手前去救出百姓,可就在这时,斥候发现有敌人顺着阴山悬崖荡绳而下。” “当时平城已经弹尽粮绝,粮草与补给告罄,若是让北燕人前后夹击,不出半月,平城必定沦丧。” “于是父亲当机立断,决定兵分两路,由我与三叔、四哥还有六哥留下守城,他们则开拔前往阴山阻击荡绳而下的敌军。” 说到这里,白瑜握紧拳头,但他的面上却很平静:“两万余人守城,不能说绰绰有余,但不至于很快就被攻破。” “六万人阻击稀稀拉拉荡绳而下的敌军,也不至于全军覆没,是李贤昭,他往水源里倾倒了软骨散。” “将士们喝下水,两个时辰后便会药效发作,浑身乏力,以至于溃不成军,最后无一生还。” 顿了许久,白瑜再度开口:“当时将士们毒发,已经失去抵抗能力,三叔和四哥还有六哥,在最后关头,把我放进了夜香桶里。” “我就这样,躲在寂静的桶里,听着外界兵荒马乱的声音,鞋底与地面摩擦的杂乱沙沙声是同袍战友,噗噗闷响是一条条鲜活的生命倒下的声音,铿铿的激响是刀剑砍在铠甲上的声音……” “我就这样一点点听着,直到那些声音,变成北燕人胜利的狂欢声,直到那些声音,变成平城妇孺惊慌失措的哭泣声。” “我在夜香桶里,躲了不知道多久,当我与肮脏的污秽物一同被倒入河里时,平城已经被占领,八万将士悉数阵亡。” “死在平城里的将士,全部被抛尸阴山……我躲在涵洞里,整整躲了一个月,饿了就挖土里的蚯蚓吃,有时运气好,还能捉到几只螃蟹。” “后来,我找到机会混入北燕运送物资的队伍中,离开了平城。刚开始我还不知道是李贤昭和北燕人勾结,里应外合给将士们下毒。” “后来偷听到北燕中层将领的谈话才得知这个真相,于是我放弃向南边走去找霍大将军,而是四处搜寻李贤昭勾结外敌残害将士的证据。” “就算死,我也要为八万将士洗刷冤屈!为了不露出马脚,我只好假死逃遁,不敢留下任何属于白家七郎的痕迹。” “接着我又听说你们带兵北上,于是我便在阴山留下了一个只有我和明微能看懂的记号,以期明微看到后能安心。” “等到我找到李贤昭的蛛丝马迹时,李贤昭也正在被人追杀,满天下的奔逃。” “我只好一边避开刺客,一边追寻他,从东陵追到西楚,从西楚追到北燕。” “直到把半死不活的他从刺客手下救出,但因为北燕节节败退,戒备实在森严,凭我一人之力,无法带着他离开北燕。” “正当我走投无路时,风军师找到了我,并且帮我解决了追踪我们的那些刺客,这才有今日与你们团聚的机会。” 第493章 什么时候开始叛变的? 白瑜云淡风轻的讲述着。 整个过程,也只见他的沉默,却不见他的愤怒。 但他绷直的身躯,与攥紧的拳头,昭示着他内心翻涌的怒意。 只是他较能克制与隐忍,所以从他的表情之上,看不出该有的愤怒。 众人闻言,怔在了当场。 惊的是这背后竟然隐藏着如此大的一个阴谋,心疼的却是,白瑜这些日子所受的苦。 俞皎更是红了眼眶,心疼她那意气风发的夫君,竟然藏粪桶、吃蚯蚓,几度险些送了性命。 小传义怔怔地看着七叔,他抿了抿唇,那满是心疼的眼底,蕴了一抹敬仰。 他觉得这样的七叔坚韧英武,能屈能伸,当是他该学习的榜样。 白瑜的经历,就算是不说出来,白明微也大概能想象得到,在那种情况下活到现在,究竟需要承受怎样大的苦楚与屈\/辱。 把所有的心疼敛于眼底,她攥紧腰间不离身的剑,缓缓闭上双眼。 她的表情很平静,但可以看出,她的愤怒藏在很深的地方。 是了,当初北燕连夺四个城池,元贞帝那懦夫便准备与北燕议和,阴山一战前,祖父曾请求支援,然而不但没有援军,便是粮草也不给运。 这一切的始作俑者,皆是秦丰业那小人! 只因秦丰业那狗贼在元贞帝面前主张议和,想要通过献上财宝和公主一事让北燕同意停战。 八万将士尚且边疆血拼,身后的人却想着怎么卖\/国求荣,掏空国库送上女人来求安稳。 这是一件多么悲哀且可笑的事情? 之前她还一直奇怪,为什么前去救失踪的百姓需要那么多的人马,原来北燕人正准备从阴山荡绳而下。 父亲为了平城不被围困,才会率大军前去阻截。 换做是她,她也会这么做,因为没有粮食的平城,粮草即将耗尽的大军,绝对不能被围困,就算是拼死,也要杀出一条血路。 只有这样,才不至于让将士和百姓困死其中。 所以父亲做的并没有错,一切安排合情合理,要是没有李贤昭投毒,北燕人未必能得逞,八万将士更不会全军覆没! 可怜他们不是死于强悍的敌人之手,而是败给了自己人。 想到这里,白明微的手攥得咯咯响。 “砰!” 卫骁一拳砸下,身侧的小几瞬间四分五裂。 因为这事,他被激起为匪多年的匪气,破口大骂:“李贤昭那孙子!老子要把他大卸八块!挫骨扬灰!狗东西!” 白瑜给了卫骁一个稍安勿躁的眼神,示意他看看周围的情况。 卫骁也担心自己把一众女人给吓着了,不得已敛住怒气,但那怒意直冲上脑,一张本就有些黑的脸,泛起一阵红意。 那双深邃的眼眸,颇有几分目眦欲裂的意味。 白明微望着众人的神色,她知道众人在震惊事情真相的同时,为何还会面露疑惑。 他们一定在想,八万将士固守的平城,怎会让那李贤昭给投了毒。 怎么会呢? 不是父亲这个主帅蠢,也不是八万将士没有防范,而是因为这是一场内外勾结的早有预谋! 当初他们和霍大将军合力拿下平城后,便在阴山找到了李贤昭收刮的粮食,那时她以为李贤昭单纯是为了谋利。 之后她和江大哥潜入莲城,在莲城又发现了制\/毒的地方,当时为了不让北燕人把毒用在战场上,她和江大哥还把那个地方毁了。 现在看来,李贤昭收刮平城的粮食,不只是为了谋利,而是给八万将士布下死局中最重要的一环。 这个局布得很早,也布得很精密。 他们早早就想好要用这种方式取下平城,所以李贤昭败走到凉城时,才会带着残兵把凉城的粮食收刮了。 计毒莫过于绝粮。 一个再有本事的主帅,一支再强壮的队伍,没有粮草供应,就意味着老虎没了利爪与獠牙。 如果粮食充裕,父亲也不会那么早就带兵赶赴阴山阻截北燕人,完全可以反过来把他们围死在阴山。 但因为不止八万将士即将面临粮草不足的情况,便是平城的百姓,也将会因为没有粮食而饿死。 那种情况下,只有破解他们的合围,才能获得一线生机。 这个计划也很好理解,共分为两大部分。 一方面他们刮走平城的粮食,引将士们前往阴山;另一方面他们趁机往将士们喝的水里投放软骨散。 至于失踪的百姓,完全是个幌子,是个为了转移守城将士注意力的幌子,同时也是采盐的劳动力。 因为平城百姓的失踪,将士们的注意力必定会被吸引过去,北燕人也趁此机会开展他们的计谋。 直到时机成熟,他们便故意露出马脚给斥候发现。 这样一来,不仅八万将士的力量被分散了,在将士们毒发之时,也失去了抵抗能力,他们便不费吹灰之力取走平城,重创东陵。 那么他们又是怎么有机会投下毒药呢? 李贤昭败走平城时,必定让敌人在城中趁机安插了奸细,在守城将士们忙着固守城墙时。 这些奸细便救走李贤昭,从事先准备好的路径绑走平城的百姓。 待到将士们分散注意力到失踪的百姓身上,四处寻找百姓被运走的路线时,躲在暗处的这些奸细,便悄悄把魔爪伸到水里。 换做是她,在那种情况下,未必能想得到敌人会在水里投毒。 不是这八万将士愚蠢,而是这里应外合的计谋,布得太早了,早到刚赶赴边关,对一切都还不太熟悉的队伍,根本无法识破他们的计谋。 思及此处,白明微问:“七哥,李贤昭是什么时候叛变的,北燕南侵前,还是北燕攻破边防后?” 白瑜回答:“看起来是北燕攻破边防后,他为了不担失城之责的铤而走险。” 因为人多,白瑜没有把话点明。 但是背后要表达的意思,白明微完全能明白。 看起来是这么回事,但实际上可能在很早以前就已经通敌了。 败走不过是做出来的样子,实际上北燕人早就想好为了阴山的盐矿,夺走这五座边城。 而李贤昭败走,便是在为北燕掠夺城池铺路。 她也明白,这事与秦丰业脱不了干系,李贤昭必定是受秦丰业的指使。 但是这秦狗真的太妙了,李贤昭是他的妻弟,便是李贤昭犯下灭九族的大罪,只要他把老妻休了,秦家便能干干净净地摘出来。 就算到时候怀疑到他头上,他也完全可以用太子外祖这个身份来力证清白。 毕竟他是皇后的爹,太子的外祖父,按理来说应当好好辅佐太子才是,怎么会卖太子以后要接管的财富呢? 就算是为了秦家的长盛不衰,他要做的也是稳固太子的地位,而不是拆太子的台。 或许正是因为如此,秦丰业才有恃无恐、肆无忌惮。 然而白明微细细想来,这表面上是在拆太子台的事情,换一个角度想,何尝不是为了太子做打算? 第494章 该死的,一个也逃不掉 皇帝那么多儿子,太子未必能熬到登基。 稳固地位少不了钱财,但财富不是天上掉下来的,尤其是巨量的财富。 舍五座城,换取足够支持太子到登基的钱财,这也是一笔划算的买卖。 这样的做法,在他们这些寸土不让的人眼里,匪夷所思。 但在那些想要登顶权力顶峰的人看来,习以为常。 毕竟这样做失去的只是五座城池,要是不这样做,以后失去的便是全天下。 就是不知,这是秦丰业个人的主意,还是太子也参与到了其中。 听了白瑜的话,白明微会意一笑,点到为止:“好在,七哥抓住了李贤昭。” 要是七哥没能抓到李贤昭,这恶心的阴谋,恐怕要沉入水底,而那八万将士的战败的冤屈,也将无法洗刷。 这也是为什么李贤昭会遭遇追杀,是因为有人想灭他的口。 所幸七哥把李贤昭抓住了。 争取到真相大白于天下的机会! 不过光凭一个李贤昭,想要扳倒秦家有些不切实际。 李贤昭未必敢供出秦丰业,就算他敢,只有他一个人证,想要拔除树大根深的秦家,难如登天。 首先,皇帝未必相信,就算皇帝不相信,太子也会为了自己的前途保住外祖父。 其次,秦丰业必定早有准备,可能已经想好无数种办法来应付这种情况。 最重要的是,皇帝未必在意那五座城池,指不定他根本舍不得为了这么一件“小事”去惩处秦丰业。 所以她得和七哥好好商量一下,怎么才能让李贤昭的功效发挥到最大化。 当然把阴山一战背后的阴谋大白于天下是无可改变的,在这个目的之上,还能有多少额外的收益,他们需要小心谨慎地盘算。 一阵长久的沉默过后,几位嫂嫂心疼地看着白瑜。 她们不是不关心这背后的阴谋,而是她们觉得此时谈论这些不太合适。 况且为家中亲长洗刷兵败之责,是一件很重要的事。 她们长于后宅,或许有几分自保的手段,但这种大事,她们不会去过多的置喙与参与,免得给大姑娘和七弟添乱。 但若是有需要她们的地方,她们绝对会全力以赴。 于是,几位嫂嫂都很默契的,把重点放在关心白瑜之上,心疼白瑜这些日子的遭遇,也想尽可能地为这历经磨难的七弟做些实事。 这时,任氏率先开口:“七弟,多谢你,要不是你抓住了李贤昭,夫君他恐怕等不到清清白白离开的时候了。” 说完,任氏起身行了个礼:“嫂嫂替你二哥,谢过你。” 其余几位嫂嫂也站了起来,盈盈向白瑜行礼:“我们替你的兄长,谢谢你!” 白瑜与俞皎夫妻二人一同起身,上前虚扶几位嫂嫂:“嫂嫂们,该是我谢谢你们,谢谢你们家族危难之际的不离不弃,谢谢你们来到边疆接回父叔兄长,也谢谢你们,在明微最需要的时候,坚定地站在明微的身后,更谢谢你们把传义照顾得很好。” 白琇莹本已火冒三丈,心疼七哥的同时,她恨不得一刀斩了秦丰业,但这次她没有冲动,未曾像卫骁一样,把所有的怒火都发\/泄出来。 因为她谨记长姐的话,长姐说只要时机成熟,这笔账一定会讨回来。 她相信长姐会创造这个时机,所以她拼命按捺火气,把所有的愤恨都揉进骨血中,等待快意恩仇那一刻的到来。 此时见七哥七嫂和嫂嫂们互相道谢,她缓缓开口:“一家人,就别这么客气了。” 白瑜颔首赞同:“六妹说的是,我们是一家人,嫂嫂们确实不必如此客气。更何况,这都是我该做的。” 互相道谢后,众人又坐回椅子上。 还是较为年长的任氏率先开口表态:“七弟,你受过的苦,嫂嫂无法为你承受,嫂嫂也只是一介妇道人家,没有什么手腕和计谋。” “所以让真相大白于天下这条路,接下来还要靠你继续走下去,但嫂嫂想说的是,如果有需要嫂嫂的地方,你一定要说出来。” “嫂嫂愚钝,无法主动为你分担,但嫂嫂也会尽自己的一份绵薄之力,去支持你。” 三嫂也跟着附和:“二嫂说得对,这事我们没办法主动为你分担,就怕给你添乱,但要是有我们能做的,我们一定当仁不让。” 几位嫂嫂也表明态度:“不论七弟怎么做,我们都支持。” 她们把希望寄托于白瑜身上,并非是她们觉得七弟回来了,就顺理成章地取代大姑娘,成为这个家的领头羊。 而是因为她们清楚,这件事必须由阴山一战的幸存者白瑜来牵头,才更有信服力。 所以她们才会说出一切都交给白瑜的话。 白瑜含笑应声:“好。” 白明微当然不会介意嫂嫂们的态度,只是对嫂嫂们坚决拥护七哥的心意满怀感激。 卫骁破口大骂后,便没有再说话。 但所有人都清楚,他是站在白瑜这边的。 这时,小传义起身,冲白瑜有模有样的行礼:“传义在此,欢迎七叔叔回来。” 看着这个憨态可掬的小不点,众人眼眸变软,露出盈盈笑意。 想知道的事情都已了然,想说的话皆已出口。 嫂嫂们没有一直把注意力放在这件事上,因为她们都知道,接下来白瑜和白明微兄妹自会商量计划。 另一方面,她们也不想七弟沉浸在那些痛苦的回忆当中,于是便把所有心疼的情绪都藏起来。 有了小传义这个插曲,她们当即就默契地把话题移到庆祝白瑜回归这件事上。 郑氏笑着开口:“传义把我们的话都说了,那我们该说什么呀?” 小传义奶声奶气的回答,脸上也露出难得见到的孩子气:“四婶婶,传义分明在为大家受累,怎么还怪传义呢?” 杨氏瞪了郑氏一眼,柔声安抚:“传义别委屈,六婶婶是帮你的。” 郑氏掩唇笑了:“所以你们一大一小要合起伙来欺负我么?” 众人笑作一团。 白明微与白瑜对视了一眼,随后看向笑意盈盈的小传义。 那是他不会在自己面前摆露的神色,或许七哥的回归,让他有了父亲的感觉。 七哥能回来,真好! 接下来,就让他们兄妹一起,好好清算阴山一战的仗! 为父叔兄长洗刷冤屈,争取该有的哀荣,也让那八万将士的灵魂得以安息。 该死的,一个都逃不掉。 第495章 他病了 生离死别后的相聚弥足珍贵,大家都很珍惜这一晚上的时光。 但顾及白瑜的身体,戌时刚过,便纷纷散去,让白瑜回房好好休息。 白明微白日睡了几个时辰,这会儿倒还有些许精神,她回到书房,招来张进等人询问有关收尾的情况。 张进一一答了,不论是治疗伤兵,还是亡者抚恤,以及犒赏有功将士,因为前边有例可循,所以进行得很顺利。 最后,张进问她:“郡主,什么时候办理驻军将士入册一事?” 白明微长睫一颤,问:“此事着急吗?” 张进告诉她:“将士们都很担心今后的去留,纷纷表示想尽早入册,才能踏实安心。” 白明微淡声道:“如今月城刚夺下,很多收尾的事情还需处理,一时半会儿也来不及忙这些事。” “要是那些驻军首领与你提起,你就让他们统一好意见,找个时间来见我,到时候我自有安排。” 这事白明微也着急,一日不把这几万人马收归麾下,她的心就一日不安定。 但越是这个时候,就越要沉住气。 但凡她表现出任何急切,以后都可能会成为话柄,最艰难的那一步已经踏过去了,不至于连这点耐心都没有。 张进得到吩咐,便恭恭敬敬地退下了。 白明微没有立即回房,而是亲自把下边处理的事情全部过目一遍,若有任何疏漏,她便整理出来,让下边的人做好补正。 这一忙,就忘了时辰,等到她把所有的公文收好,准备回房时,子时已过。 华枝春满,天心月圆。 春风拂到了北境,带来繁花与绿叶。 北燕人虽然粗犷且不拘小节,然而这守将府却沿用了东陵建造风格,假山花石,移步换景,景致在这春日更添几分美丽。 白明微一路穿花拂柳,沿着小道准备回房休息。 恰好看到阿六端着什么东西经过,岂料阿六一见到她,马上跑得影子都没有,唯有一缕淡淡的药香遗留在原地。 白明微眉头蹙起,阿六端着药做什么? 想到风轻尘身上有伤,且今日回来后便不再见到他,白明微有几分担心,于是果断折身去了风轻尘的居所。 看着依旧紧闭的门扉,窗棂透出些许微光,屋里烛火未歇,白明微知晓风轻尘没有歇下,于是她抬手往门上敲了敲:“风轻尘,你还好吗?” 一道身影很快浮现在她身边,又是零:“白姑娘,主子歇下了,您找他有什么急事么?” 白明微闻着鼻尖萦绕不去的药味,目光沉静地看向零:“他没事吧?” 零依旧是那张木头脸,一脸的木讷,声音自始至终也都是一种语调,没有任何变化:“主子没有事。” 零正说着,里面传来低低的,压抑着痛苦的声音。 白明微眉头一皱,直接越过零推门而入。 烛台上的蜡烛已经熄灭了,但是灯芯仍冒出丝丝缕缕淡淡的白烟,可见是刚被吹灭。 唯有床边仍旧点着一支烛火,借着熹微的烛光,白明微看清了风轻尘的处境。 他躺在床上,眉头紧皱,而汗水也湿\/了他的发,以及他的面颊,像是在承受极大的痛苦。 已经回暖的春日,即将迈入三月,他却盖着两床厚厚的被子,而一旁放着的药碗已经空了。 这一切都在昭示着他出了问题。 白明微坐到床边,伸手为风轻尘试了试额上的温度,滚烫如火一般燎人。 她连忙把风轻尘的厚被子拿开,松开风轻尘的衣襟,让风轻尘把这点热散去。 接着,她又用帕子替风轻尘擦着额上的汗水,等到脸上的汗渍被擦净后,她回眸看向一旁的零,想要从零这里得到回应。 然而这块木头,依旧是那一板一眼的模样,木讷着一张脸,好像根本没有看出白明微征询的眼神。 望着床边的药碗,白明微低唤一声:“阿六。” 她看得出这是阿六适才端的碗,也知晓阿六必然就在此处。 果然,阿六很快就从角落里走出来:“白姑娘。” 白明微眉头紧皱:“他都热成这样了,怎么还给他盖这么厚的被子?容易闷出问题的。” 阿六小声回答:“可主子说他冷。” 像是为了配合阿六,风轻尘在失去被子后,便朝温暖的地方靠,迷迷糊糊中抓住白明微的手,把脑袋凑了过来。 白明微下意识挣脱,但见风轻尘这个模样,想到自己发热时的难受与无助,她打消收回手的念头,任由风轻尘搂住。 听到阿六的回答,她不由得叹了口气。 到底男人不够细心,才把人给伺候成这样,风轻尘已经像是从水里捞出来一样,这俩大男人却连汗都不懂得帮主子擦。 但她也不好教训别人的属下,只是道:“都病成这样了,怎的不与我说?怎么不想办法叫个大夫?” 阿六有些委屈:“主子千叮咛万嘱咐,一定不要告诉姑娘,他想着姑娘与七公子刚刚团聚,不想在这个节骨眼儿打扰到姑娘。” “再者,阿零与属下都晓得治伤,也算略通岐黄之术,这个时候怎好麻烦正在救治伤兵的大夫?” 白明微皱着眉头:“你还贫上了,治伤和退热这事能一样么?” 阿六连忙道:“白姑娘,您别担心,主子兴许是太累了才会生病,属下已经给他喂了葛根水,相信很快就能好起来。” 白明微并未放下心:“这种情况是第一次,还是经常性的?” 阿六缓缓伸出一根手指头:“属下知道的,这是第一次。” 白明微心想,阿六这小子平日挺靠谱的,这会儿怎的这般靠不住,风轻尘身上有伤,伤口发炎也会引起高热。 他兴许根本就不是一般的发热。 又问:“他伤哪儿了?” 阿六垂头,掩住双目中的狡黠,声音却愈发微弱,仿佛是愧疚,又像是知错了:“手臂和腹部。” 白明微闻言,小心翼翼地为风轻尘挑开里衣的带子。 由于里衣袖子太过狭小,手臂的伤她不方便检查,因此只能先看看腹部。 衣裳被掀开,露出他满是伤痕的精壮胸膛。 第496章 心里不是滋味i 更敛住,此时此刻她内心的挣扎。白明微下意识地别过眼,目光连忙搜寻腹部的伤口,半寸都不敢多看。 只见那肌肉成块的右侧腹部,有一道很长的剑伤,此刻又红又肿,已有几分灌脓的征兆。 发炎了! 白明微双目骤凝,心头也跟着猛的一紧:“阿六,去把黄大夫带来,越快越好!” 阿六略有迟疑:“但是黄大夫还在军中忙着治疗伤患。” 白明微立即道:“不要紧,适才张进已经向我汇报了军中的情况,现在大夫的人手不那么紧缺,去将他请来。” 阿六一拍脑袋:“属下忽然想起,公孙先生好像也懂岐黄之术!” 白明微低喝:“那就去请公孙先生!” 阿六忙不迭应下,人一闪便没了踪影。 白明微想替风轻尘拉好衣裳,手刚触及衣带,便猛然停住——她意识到问题所在了。 首先,零与阿六都会治外伤,她当初中箭,为她紧急处理的便是阿六,那娴熟的手法与大夫没有任何区别。 其次,零与阿六都是影卫,他们知晓公孙先生懂得医术,怎么会在这么紧急的关头把这事给忘了?任由主子的伤情恶化。 最后,阿六端药经过的那条小道,根本就不是厨房距离风轻尘居所最近的一条路,情况这么紧急,阿六怎会绕路?且还正巧被她瞧见。 思及此处,白明微抽出被风轻尘抱住的另一只手:“还装?!”#@$& 风轻尘没有睁开眼睛,依旧迷迷糊糊。 见白明微这边的温暖远离,他又往被子凑,直到将温暖的被子抱在怀里,他才停下动作。 因为经常发热,白明微可以看出,风轻尘的所有举动都不似作假,那的确是承受发热折\/磨的人,惯常做的动作。 上一刻,她还可以确定,风轻尘在装病。 可此时此刻,她又不确定了。%&(& 触碰到风轻尘时,指尖传来的热度真真切切。 见风轻尘的额头与颈间又渗出汗水,白明微只好放下疑虑,用帕子替他擦去。 “零,去帮我准备一盆冷水还有毛巾,得给他把体温降下来,再这么烧下去,对他身体不好。” 阿零没说什么,默默地下去准备。 白明微凝着虚弱的风轻尘,内心说不出的滋味。 当初秦焕一剑刺\/穿他的肩头,他也未曾皱过眉头。 此时却因为发热,卸去一身强大而坚硬的盔甲,变得就像孩子一样柔弱,需要呵护。 原来他也有这般虚弱的模样,一直以来,他都是那么强大可靠,总能在自己最需要的时候,把最大的帮助递过来。 想着想着,白明微不禁出了神。 忽然眼前白影一晃,却是小白貂跳上了床,往床上吐了个东西。 思绪被打断,白明微凝神看去,却是一小块即将化完的冰块儿。 原来这小家伙是去给主子叼冰块来了。 白明微用帕子把冰块包住,随后放在风轻尘的额上。 她拍了拍小白貂的脑袋:“你放心,你主子不会有事的。” 小白貂第一次没有因为白明微的触碰而挣扎,眼巴巴地望着躺在床上的主子。 见到此情此景,觉得风轻尘在故意装病的白明微,也打消了这个念头,并在心底给之前的三个疑虑做出自己解释。 或许是因为阿零和阿六是男人,不大会照顾人,才叫风轻尘的情况这么严重。 而阿六绕远路出现在她面前,的确存了引她过来的心思,只是想让她来看看风轻尘。 虽然这个解释十分牵强,但她还是选择不去深究,毕竟在这些事情面前,都没有风轻尘的健康重要。 零很快就取来了水和帕子,准备动手给风轻尘降温。 白明微把手伸过去:“我来吧。” 零没有说什么,放下水和盆后,便站到了一旁,存在感可以忽略不计。 白明微把帕子投入水里浸湿,随后又拧干,而后用帕子替风轻尘擦着脸颊与脖颈,细心地将上头的汗津拭去。 水从很深的地方打上来来,挟着刺骨的寒凉,被水浸湿的帕子拂过肌肤,带走了上头的滚热。 风轻尘的呼吸也渐渐平缓下来。 白明微紧绷的神色,也跟着放松不少。 或许连她自己都没有意识到,她的情绪正在被风轻尘的情况一点点牵动着。 不一会儿,公孙先生来了。 他睡眼惺忪,眉宇间也裹挟着些许怒气,可见刚被阿六从床上拎起来。 白明微与他问好:“先生,劳烦您了。” 公孙先生不予理会,只是把手扣在风轻尘的手腕上,过了半响,他神色更为不悦:“都这么严重了,现在才叫老夫,是想让他早登极乐么?” 零与阿六垂头不语。 白明微心头猛的一颤,向来平静从容的神色,也染上些许急切:“先生,很严重么?” 公孙先生没好气地说:“目前死不了,不过也快了。” 说着,公孙先生立即从随身携带的包袱中取出纸笔,写了一贴药方递向阿六:“马上去找黄大夫,让他给你把药抓齐,煎好后端过来。” 最后,公孙先生看向白明微:“等会儿我会给他施针,缓解他的症状,你需要寸步不离地守着,天亮前若是这高热退不下去,我也救不了他。” 白明微虽不懂医术,但药理知识是她们这些闺阁千金的必修内容,听闻公孙先生的话,她心底难免有几分疑虑。 伤口发炎是件很危险的事情,但天亮前不退烧就回天乏术,这事有些匪夷所思。 她忙问:“先生,从风轻尘伤口的发炎程度来看,不至于这么严重,他可是还有其他问题?” 公孙先生叹息一声:“单凭他身上的伤,还不至于令他的情况这般严重。这小子的眼疾时常复发,因此不得已下猛药来控制情况。” “但是药三分毒,他这是因为毒素在体内积攒过多,一朝毒发,身体守不住,因此才会出现高热的情况。” 阿六趁机补上一句:“要是在西楚,有的是医术高超的御医定时为主子清除毒素,现在虽然有黄大夫帮主子调理,但主子总有事情耽搁,时常错过黄大夫的治疗,想必是这样,才会……” 白明微面色一暗。 公孙先生复又一声叹息:“老夫这点水平,治个头疼脑热的还行,小子的情况,老夫无能为力。” 说完,公孙先生取出银针消毒,随后为风轻尘施针。 白明微坐在床边,内心愈发不是滋味。 西楚的摄政王,虽无帝王之实,却有着帝王之势,整个西楚掌握在他手中,年轻的皇帝也只是个摆设。 他可以在西楚呼风唤雨,尽享身份和地位给他带来的所有荣华和便利。 但他却来到了自己身边,先是为自己挡下秦焕的一剑,紧接着又随自己北上行军,受北境风沙苦寒。 这一路走来,始终是他在牺牲,在付出。 而自己从未给予过回报,每次都只能发自内心真诚地道一声谢。 思及此处,白明微垂下眼睑,敛住眸底翻涌奔腾的情绪。 第497章 她心疼了 “丫头,你发什么呆?” 白明微如大梦初醒,一抬眸是公孙先生眉头紧皱的面容。 白明微没有言语,发呆和沉默这种异样的表现,已将她此刻的情绪诠释得明明白白。 公孙先生给了她一个眼神:“这一针会很疼,找个东西给他咬着,免得他忍受不住咬了自己的舌\/头。” 白明微把帕子放入水中投洗干净,拧干后折叠起来,送入风轻尘的口中,任他咬着。 公孙先生不做犹豫,一针扎了下去。 昏睡的风轻尘一阵痉挛,面露痛苦,双手死死抓住了被子。 白明微见状,一颗心仿佛也在承受极大的痛苦。 她鬼使神差地把手伸过去,轻轻覆在风轻尘的手上,柔声说道:“没事了,很快就没事了。” 公孙先生目光一闪,随后取出了银针。 风轻尘紧攥被子的手,也就此放松下来。 可接着,他的手却把白明微即将收回的手抓住,抓紧,就像抓住了救命的稻草。 这一次,白明微没有把手抽出,而是把另一只手覆了上去。 公孙先生起身:“阿六那小子可能没办法把药煎好,老夫去厨房看着,丫头你照顾他,要是有什么情况,立即让阿零去叫老夫。” 白明微颔首:“多谢先生。” 公孙先生走后,白明微取出风轻尘口中的布条,随后放进盆中:“零,去换一盆水过来,不要从井里面打,井水太凉了,去水缸里取。” 零没有说什么,端着盆便下去了。 四周无人,只有趴伏在床边的小白貂。 白明微再也没有克制,看着风轻尘的双目中,满满都是心疼,仿佛只要她眨眨眼,那心疼便能溢出来。 她受过风轻尘的好,欠下风轻尘的情,就算她有超凡的记忆力,也数不清究竟是多少。 如今风轻尘又为了她,躺在这床上九死一生。 时至今日,当心中的重担卸去一大半时,她已无法在用责任和压力来麻\/痹自己。 风轻尘这样的男人,可靠的时候像山一样屹立不倒,温柔的时候又如水一样沁人心脾,想在他身上挑出一些毛病,那都是徒劳。 这样的男人,怎叫人不动心? 她也只是个饮食男女,也有着属于人该有的七情六欲,难道风轻尘一直以来的所作所为,就没有做到她心坎里去么? 那种不见时想见,仿佛有千言万语要说,见到后却又莫名紧张无措,想说的话却说不出口,这般异样,敢说不是少女的情怀? 那种只要默念风轻尘这个名字,便能让她心底发颤,瞬间涌出莫名的欣喜与激动,这般情愫,敢说她的心还是一潭死水,没有任何涟漪波动? 她在意卫大哥和江大哥,也可以为这两人把命豁出去,风轻尘亦然,但她清楚地知道,风轻尘于她而言,与卫大哥和江大哥都不同。 是不一样的。 思及此处,白明微为风轻尘拉好衣襟,轻声的呢喃随着春风远去:“没事的,你会好起来。” …… 厨房里。 阿六捂嘴偷笑:“我就说让主子用苦肉计,刚开始他还拒绝,说舍不得让白姑娘烦恼,现在应当知道,我阿六的感情指导,那是从来都不会出错。” 被收买的公孙先生拿着蒲扇,轻轻扇着炉子里的火,里面炖着一根十全大补的野山参,哪就是什么解毒的药。 另一个火即将熄灭的小炉子上,放着一罐子药,那是适才阿六为了做戏煎的,自然等会儿风轻尘喝的也是这一罐。 闻言,他忽然开口:“你们就没想过,要是有朝一日白姑娘知晓了真相,会是个什么样的后果么?” 阿六摆摆手:“感情一事,先生不懂。这再精明的人,遇到感情都会变得愚昧,我们主子就是一个很好的例子。” “在西楚,只要他眉头一皱,所有人都会胆战心惊,恨不能随风遁了,在白姑娘面前,他不但显得愚笨,甚至还没有尊严。” “我敢打赌,一旦白姑娘与主子心意相通,她根本就不会介意主子欺骗她一事,反而会觉得主子对她甚是用心。” 公孙先生似笑非笑:“阿六,你知道自己一番话得罪了三个人么?” 阿六不以为意:“还不能让人说实话了,关于先生的,您的确不懂感情嘛,毕竟您连个媳妇都没有。” “关于主子的,您更是不懂了,主子并不介意别人说他为了白姑娘连尊严都不要。” “他不但不怕人说,还希望所有人都这么说,如此一来,白姑娘可不就知道他用情至深了吗?” “至于白姑娘,先生且看着吧!我就不信她还能因此厌弃了主子。” 说着,阿六挤眉弄眼,模样甚是滑稽。 公孙先生起身,抖了抖衣摆,像是要离去。 阿六忙问:“先生,您上哪儿去?” 公孙先生一脸郁卒:“想老夫,已至不惑之年,别说一儿半女,便是红颜知己也未曾有一个,如今却还为年轻人撮合。” “哎……这心扎得慌,老夫还是回房补觉去了,剩下的事你自己搞定。” 阿六“砰”地跪在公孙先生面前,抓住他的衣摆:“先生,阿六知错了,不该笑话先生没媳妇。” “说到媳妇,阿六也没有,既然我们都是同病相怜之人,何不围着炉子一同取暖?” 公孙先生抽出衣摆:“心凉透了,暖不了。” 阿六复又抓紧:“就算先生不为阿六考虑,也要为那十日的饭着想,先生要是做戏不做全套,主子可就不给先生烧饭了呀!” 公孙先生依旧抽出衣摆:“老夫尿\/急了,去去就来。” 阿六倏忽放开公孙先生的衣裳,坐回小炉子旁边。 没想到这老头儿,竟然也有促狭的一面。 说话间,阿六往小炉子里添了几块木炭:“白姑娘呀白姑娘,主子都不要脸成这样了,您可别叫他失望呀!” …… 风轻尘发了一夜高热,直到卯时才才退热。 白明微就这样守了他整整一夜,喂他吃药,替他擦汗,照顾得分外尽心。 等到风轻尘不再发热时,她才靠在床架子上,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 最近她精神紧绷,加上又打了一场硬仗,至今尚未恢复元气,这一觉她睡得很沉,不知不觉就一头栽到风轻尘的身上。 夜里春寒犹重,她本能地往风轻尘怀里靠去,找了个舒服的姿势,将自己蜷缩起来,沉沉睡去。 风轻尘醒来时,一股淡淡的梨香味近在咫尺。 就算看不见,他也知晓身边的人是谁。 第498章 他们挨得那样近 风轻尘唇角挑起,轻轻拉过被子给身侧的人盖上,连人带被子一同搂入怀中。 尽管这是一个很好的时机,但他一直十分尊敬白明微,哪怕同躺一张床,中间都会隔着被子,不会有肌肤接触。 也只有在天寒地冻且又没有取暖条件的阴山,他才会张开自己的大氅,把人揽入怀里拥紧。 夜阑人静,窗外春风吹动枝叶的沙沙声清晰可闻。 风轻尘听着近前均匀的呼吸声,唇角的笑意从未敛下。 为了让病痛更真实,他服下了药。 所以高热不止是真的,疼痛也是真的。 但是此时此刻,他却觉得再受千百次这样的痛楚,也值得。 小白貂徐徐睁眼,便瞧见主子一副“奸计得逞”的模样,抬起爪子就挠了上去,似在抱怨主子不该为此伤害自己,吓得它差点小貂肝都裂开了。 风轻尘拨开它毛茸茸的爪子,做出一个噤声的姿势:“别吵,否则我送你回西楚。” 小白貂一听,委屈得直咬被子。 但它又不敢造次,一头扎进被堆里“哭泣”,肥嘟嘟的臀部高高翘起。 风轻尘无奈,伸手轻轻拍了拍床里边,轻声说道:“睡过来。” 起初小白貂还怄气,咬着被子不放。 但见主人不再理会它,只好慢吞吞地挪到床里边,寻了个地方,把自己蜷成小毛球。 风轻尘为白明微掖了掖被角,复又睡了过去。 他的觉一直不怎么好,闭上眼都是至亲一个个死在面前的情景,接着又是成堆成堆的尸体,以及汇流成河的血。 杀戮中侥幸活下来的人,心底都住着一个修罗。 但是此时此刻,他的心踏实而安稳。 这一觉自然也睡得漫长而舒适。 …… 翌日。 几位嫂嫂早就做好了饭,却迟迟等不来白明微。 俞皎去她的房间找她,但被子叠得整整齐齐,并未见着白明微的人。 俞皎觉得奇怪,问了一圈才知道大姑娘昨夜未曾回房。 她很担心,于是便在府里府中寻找,最后才知道人在风轻尘那里。 她并未觉得有什么不妥,因为她清楚白明微的为人,自然不会行差踏错,做出什么有悖礼教的事情出来。 她怀疑风轻尘出了什么事,后来从公孙先生的口中得知,风轻尘身体抱恙,所以白明微才去照顾。 其余几位嫂嫂听了此事,一脸的坦然,便是白琇莹也见怪不怪,并不觉得白明微此举有任何问题。 就连来与他们一同用饭的卫骁,也没有表现出任何的异样。 白瑜有些奇怪:“你们怎么都是这个反应?” 身为兄长,他不会过多插手妹妹的事,更不会像个迂腐的老头子,整天把礼义廉耻挂在嘴边,并以书中的规则去对妹妹严加管教。 但妹妹照顾了外男整整一夜,他到底觉得妹妹吃了亏,哪怕风轻尘是他的救命恩人。 所以听闻了前因后果,他还是觉得明微此举不大妥当。 结果一大帮人,都没人与他有同样的想法,这叫他很是奇怪。 俞皎告诉他:“风军师这些日子以来,为明微做的,为我们家做的不计其数,他身体抱恙,明微去照顾他是应该的。” “我们也先把饭吃了,等会儿去给风军师做些病患食用的粥食,再一同去看他。” 几位嫂嫂点头附议:“那我们就先吃,等会儿给风军师做吃食的时候,再一同做好大姑娘的份,我们送去给他们吃。” 白琇莹也道:“风军师也算我半个师父,等会儿我跟你们一同去看望他。” 白瑜惊讶于众人的反应。 俞皎告诉他:“在夺回姚城那一战中,我险些命丧敌手,是风军师孤身冒险,把我救了回去。” 白琇莹又道:“上次我被北燕人掳走,也是风军师把我救出来的。” 任氏接道:“上次我们遇刺,也是风军师及时赶到,制服了强敌。” 几位嫂嫂一同开口:“风军师与卫副将和江公子一样,都是我们应当感激的人。” 白瑜闻言,便不再多说。 风轻尘与白瑜彻夜长谈那一夜,风轻尘说了很多,这几个月一群妇孺的经历,白瑜都清清楚楚。 但风轻尘并未把重点放在他对这一家子所做的事情上面,以至于白瑜并不清楚,他竟然为这个家做了那么多事。 既然如此,那么明微去照顾身体抱恙的他无可厚非,不过还是得点一点明微,让明微和他保持距离,毕竟八字没一撇,传出去吃亏的还是明微。 此事就此揭过,一家人围桌而坐,公孙先生与卫骁也在。 当然,少不了刘尧,他打着哈欠姗姗来迟,看见白瑜他也没有多大反应,直接坐下去拿起一个包子便开始吃。 白瑜起身行礼:“九殿下。” 刘尧捏着包子,左顾右盼,一脸诧异:“本王没得罪谁吧?怎么对本王如此客气?是要捧杀本王么?” 众人都笑了。 的确没地位没尊严没有存在感的刘尧,已经很久没有被人这般尊敬了。 是以他第一个反应,还以为得罪了谁。 白瑜轻笑:“殿下身份尊贵,我向殿下行礼是应当的。” 别看白瑜表面上大大咧咧,但实际上做事滴水不漏,他可不会在这方面,给别人留下任何话柄。 不过习惯横眉冷对的刘尧却很不舒服。 他连忙摆手:“不必客气,吃饭吧吃饭吧!” 白瑜复又拱手,落座下来。 众人默默地吃饭。 …… 另一边,白明微也终于醒来了。 睁开眼一看,映入眼帘的是一张逐渐清晰的面庞,那是一张极为俊逸,也极为熟悉的面庞,此时沐了从窗棂拉进来的晨光。 剑眉星目,轮廓分明,最令人心动的,还是那一抹薄削的唇色,似乎总是带着温柔的笑意。 这张面庞,在她面前喜怒哀乐都那么清晰,干净得叫人沉溺。 也叫她看走了神。 可下一刹那,她发现自己正枕在风轻尘的手臂上,两人相拥而眠,中间仅隔了一层被子。 披散的墨发鸦羽一般,纠缠在一起,近在咫尺的呼吸萦绕不去。 他们挨得那样近。 第499章 我心悦你 这一次,白明微没有如同火燎一般弹开。 她伸出手,轻轻触碰风轻尘的额头,当手指的触感不再滚热,一颗悬着的心,也在此刻回落下来。 借着晨光,她细细描摹着这张如美玉无瑕的面孔,好看的剑眉,高挺的鼻梁,薄削的唇角,以及线条美妙流畅的下颚。 她见到风轻尘的时候,就觉得这人好看得过分,便是素有京城玉璧之称的大哥,也被这样的风采盖上一头。 此时此刻,望着这张几乎朝夕相对的脸,她依旧觉得好看。 眼睛告诉她好看。 心里也觉得好看。 她还记得,梨花海里的初遇,尚且年少的风轻尘,就像一匹落单且又受伤的狼。 凶猛与血性展露在外,对所有靠近他的人亮出獠牙,一双好看的桃花眼里,充满了警惕与不信任。 孤独得叫人心疼。 思及此处,白明微再度伸手过去,停留在他眼睛咫尺之处,想触碰,却又不敢触碰,不舍得触碰。 初见时,这双眼睛宛若盛着银星的清泉,尽管他摆出再凶恶的表情,这双眼睛依旧干净而透亮。 是她见过的,最好看的眼睛。 此时此刻,这双眼睛却再也看不到世界的色彩斑斓。 她不敢想象,风轻尘在过去究竟有着怎样一段遭遇? 自己也很难,但身边都是同心戮力的亲人与战友,而风轻尘亲族灭绝,独留他一人独活。 他是如何一个人,杀出一条血路,夺回本该属于他萧家的政权? 他又是怎样一个人,熬过所有的艰难与苦涩,身负着血海深仇蹚过尸山血海? 这些她统统都不清楚,但她可以肯定,这条路一定难及了。 正因为难,正因为苦,正因为一直以来都是孑然一人自己承担所有的不易。 所以梨花海里一次举手之劳,才叫他铭记于心,跨过千山万水也要来寻她。 “真是个傻子。” 白明微低声呢喃一句,终是把手放了上去。 轻轻的,细细的,心疼的描摹着那一双眼睛。 明确心意后,她不再扭扭捏捏。 战场上九死一生,多少人都抱憾离开,遗憾没有和珍视的人好好表达,也遗憾再也陪不了所爱之人走完这一生。 她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会死,但是在死之前,她不想辜负这一片心意,更不想欺骗自己的心。 这一次她不会再逃避,她会好好珍视这段弥足珍贵的感情,也想好好回馈风轻尘的真心。 “砰!” 一阵强劲的风吹开了窗户,送来几瓣飞花。 落英纷纷扬扬落下的同时,白明微的手也被握住。 她本能的收回,却被攥得更紧。 那只手强壮而有力,宽厚而温暖。 攥得她紧紧的,完全将她的手包裹住。 抬眸迎上去,那双好看的眼睛已经睁开,露出了暗淡无光的眼白,有些诡异的绚丽。 “为什么?” 风轻尘的唇边已经噙满的笑意,那笑容蔼蔼柔柔,比这春风还要和煦。 白明微一怔:“嗯?” 风轻尘大手将她的手包住,又重复了适才的问题:“为什么?为什么照顾我?又为什么在我睡着时悄悄触碰我?” 白明微一时默住。 为什么呢? 大概是因为心一次次破防,最后溃不成军。 让这个男人植根于她的心中,那根须盘根错节,一点一滴,一寸一寸,遍植于心底的每一个角落。 只是从前她并不知道自己的心意。 当风轻尘提出要为她孤身犯险入燕寻找七哥时,她第一次真真切切感受到强而有力、快且凌乱的心跳。 当她看到风轻尘虚弱的躺在床上时,那一刻的心疼能盖天灭地。 她不是愚笨的孩童,她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为什么呢? 大概是自己已经喜欢上这个满心满眼都是她的男人了。 短暂的沉默,是风轻尘殷切的等待,以及因为激动而乱了的呼吸。 他用那双早已失去光彩的眼睛,“凝着”触手可及的白明微,一往情深。 他几乎控制不住,逼问她,从她口中知晓答案。 但他仍有克制,不失耐心,就像一直以来默默的付出与等待一样。 白明微深吸一口气,鼓足勇气准备吐露真心:“我……” 话到嘴边,她突然像是被剪了舌\/头。 从前下的决心有多大,此时的脸就有多疼。 她不明白,那领兵上阵大杀四方的勇气,怎么不够支持她倾吐心里话。 她也不知道,“我心悦你”几个字,说出来怎么这么难。 面对风轻尘无比认真的神色,她的耳根越来越热,一张脸如同被灌了血。 娇艳欲滴,红云悱恻。 “我……我……” 在千军万马面前能慷慨陈词的她,此时此刻却语无伦次。 她不知道自己怎么,只觉得面颊火一般烧灼,一颗心也狂跳不止。 似察觉她的为难,风轻尘终究是不忍逼她。 但握住她的手,始终舍不得放开。 “让我来说。” 风轻尘开口,嗓音清冽润朗,却又裹挟着万般深情,那声音从肺腑中发出来,也多了一丝缠绵与浓烈。 “我心悦你!” 这是风轻尘第一次如此直白的剖白心迹,也是风轻尘第一次用这样认真的语气,表明他的心意。 话音落下,他甚至红了一张脸,羞赧得像个大男孩。 “我心悦你!” 风轻尘又重复了一遍。 嗓音像是裹了厚厚的一层蜜,发出的声音沙哑许多,也厚重了许多。 短短四个字,诠释了这日日夜夜以来的陪伴与回护。 万般情深,为她赴汤蹈火,为她跨过千山万水而来,凝结出来的,不过就是四个字——我心悦你。 白明微看向风轻尘,长长的睫毛在脸上投下蝶翼般的阴影。 她知道。 她一直都知道。 若不是因为一往情深,梨花海里赠药的情,风轻尘早已报完,何须留在自己身边蹉跎? 起初,父叔兄长尸骨未捡,国仇家恨未报,她不敢面对这一份深情,所以一直都在敷衍,装作不知道。 后来,她再也欺骗不了自己的内心。 一句“我也是”,在嘴边滚来滚去。 最后,白明微一咬牙,一横心:“我……” 话未说完,外边响起一阵脚步声。 零现出身形:“主子,七公子与白家众人带着饭食来看望您。” 风轻尘仍旧握住白明微的手不放:“你什么?” 第500章 小姑娘心里,是有他的 脚步声越来越近。 白明微终是抽出了手,从床上下来。 这时。 “我们听说风军师身体抱恙,好些了吗?” 外面,传来白瑜的声音。 就响在门口。 紧接着是阿六的回应:“回七公子,主子昨夜高热不止,恐怕这会儿还在熟睡。” 风轻尘轻喟一声,阖上双目,低声吩咐:“去开门吧!” 说完,他于床上躺好,似正在熟睡之中。 白明微心头一暖,她知道风轻尘此举的缘由。 孤男寡女共处一室,白家向来以诗礼传家,就算这是边疆,但有些规矩和体统还是要注意。 若是被自家人看到两人关着门共处,多少有些不妥。 风轻尘假寐,是为了维护她的声誉。 也是为了不让七哥责备于她。#@$& 这个男人总是这样,论贴心无人能及。 最后,她为风轻尘掖了掖被角:“欠你的答案,我会给你一个交代。” 话音落下,门骤然被打开。 天光灌进来的同时,一家人的身影也映入眼帘。 白明微一脸疲惫的迎上去:“七哥,几位嫂嫂。”%&(& 白瑜没说什么,只是冲她露出一抹包容与理解的笑意,丝毫没有责怪她的意思。 见风轻尘还在睡着,他压低声音问:“风军师好些了吗?” 白明微点头:“发了一夜的热,才刚刚退热,情况好多了。” 白瑜颔首,心疼地道:“看你一脸的憔悴,二嫂给你备了饭,就在灶上温着,用过饭后,你好好休息一下,风军师这边有我们来照顾。” 俞皎附和:“风军师的饭食我们也准备了,他若醒来,自有我们,你先下去休息吧。” 白明微点点头,最后应了声:“好。” 这个家里,不仅她一个人承了风轻尘的情,大家多多少少都曾受过风轻尘的帮助。 想回报的,又岂止自己一人? 这个时候让大家都尽一份力,没有什么不好的,若是她坚持自己照顾,反而不妥。 于是她回眸看了风轻尘一眼,便离开了。 任氏开口:“风军师尚在休息,我们一堆人留下也是打扰,这样吧,我与三弟妹留在此处照顾风军师,四弟妹和六弟妹去准备午饭。七弟妹只要负责照顾好七弟即可。” 白琇莹问:“那我呢?” 任氏拍拍她的肩膀,柔声说道:“你还小,今后的路还很长,不必像我们一样,困于这些琐事当中,好好练功,将来要为长姐分担。” 白琇莹满口应下:“二嫂,我不会叫你失望的。” 众人自然没有什么意见,白明微虽为家主,但主要负责军中等大事,如今沈氏不在,便以任氏为长,大家愿意听她的安排。 至于白瑜,就算回归了这个家,他的重心也会放在家族门楣兴衰上面,后宅琐事,他不会出言置喙。 俞皎扶住白瑜:“走,我们去后院晒晒太阳。” 白瑜拱手:“有劳几位嫂嫂。” 任氏含笑开口:“去吧,身子要紧,你目前最重要的事,是养好身子。” 白瑜与俞皎相携离开。 白琇莹也去练功了。 任氏与高氏留下来照顾风轻尘,而郑氏与杨氏则去厨房备饭,一切都井然有序。 但他们谁也没有意识到,正是他们的好心,让风轻尘错失了一个重要的机会。 有时人生就是这样,很多时候往往只差那么一小步,但偏偏就是那么一小步,却如同无法逾越的鸿\/沟。 一件事情,在时机未成熟的时候,总会有许许多多的意外耽搁。 当然,风轻尘也并不遗憾。 尽管他瞎了一双眼睛,但论洞悉人心,鲜少有人如他精准。 他心底清楚地知晓,他与小姑娘的事,只差一句话便能水到渠成。 一句话而已。 他能等。 思及那轻轻抚上他眉眼的手,他的心恍若春风化雨般熨帖。 若非有极好的忍功,只怕他会笑出来,而且是大笑不止。 原来,小姑娘心底果真是有他的。 果真是有他的。 …… 白瑜与俞皎前往后院的途中,经过小传义念书的书房。 听着里面朗朗的读书声,白瑜忍不住驻足。 末了他告诉俞皎:“小传义当真聪慧,他现在读的书,我十二岁那年先生才允许我学。” 俞皎很是赞同:“这孩子,他的心智远在四岁之上,并不比我们任何人差在哪里。” 白瑜笑道:“大哥是京城第一才子,大嫂是京城第一才女,他们两人的孩子,这般聪明也不奇怪。” “只是慧极必伤,传义拥有超乎寻常的智慧,不知道这究竟是一件好事,还是一件坏事。” 俞皎安抚他:“自古以来,但凡超凡之人,都会有着超凡的造化,传义不同寻常,日后定有大造化。” 白瑜握紧俞皎的手,满脸欣慰:“祖父后继有人,我高兴。” 俞皎掷地有声:“祖父的后代,没有庸者。” 白瑜没有再言语,他静静地听着里面传来的读书声。 春风煦暖,门窗大开。 他看到小小的身子正襟危坐,用心地读着书本上晦涩古奥的词文,窗外有一株谢了白花的梨树,叶子嫩绿,在春光的照射下愈显娇色。 九皇子刘尧也握着书本,跟着小传义念着,只是还没念完,他便撑着下巴打盹,脑袋就像小\/鸡啄米。 公孙先生一戒尺打过去,他就清醒片刻,随后干脆倒在书桌上沉沉睡去。 公孙先生不再理会他,不时纠正小传义的读音,并为小传义耐心解释,随后又出一些问题考教小传义。 小传义认认真真地答了,公孙先生不时补充,一篇晦涩难懂,寓意深奥的文章,不多久便浅显易懂,那些想要教诲世人的道理,也清晰明了。 白瑜不禁赞叹:“公孙先生真是一个极好的夫子,教学方法与我曾经的夫子都不同,难怪小传义学得这么快。” 俞皎笑道:“毕竟是举世闻名的大儒,自然是个好夫子。” 白瑜望着那道小小的身影,双目中满是慈爱,但他说出的话,俨然与表情不符:“我总觉得传义身上,缺了点什么。” 第501章 入册 俞皎顺着白瑜的视线看过去,书房中的小传义规规矩矩,正襟危坐的模样,活像个小大人。 她有些疑惑:“莫非你觉得传义缺少童真?” 白瑜摇头:“孩子早慧,则童真不显,他小小年纪便与这个家历经风雨,比较老成,这很正常。” 俞皎更是疑惑:“传义各方面都相当出众,你指的是哪方面有欠缺?” 白瑜思索片刻,这才回答:“像是缺少了几分阳刚之气。” 俞皎失笑:“小小孩子,你谈什么阳刚之气?” 可接着,俞皎沉默了。 男孩一般都看着父亲的背影成长,传义幼年丧父,在他心性发生翻天覆地变化的时候,身边围绕着的,都是一群女子。 明微是勇猛刚强,但她对小传义也是温柔的,更别说她们这些婶婶,恨不得把小传义捧在手心。 传义长期处在妇人之间,何来阳刚气概? 最后,俞皎话中满是心疼?:“谁叫这个孩子,没有父亲引导呢?” 白瑜负手沉吟片刻,问:“明微给传义找了公孙先生这么个厉害的夫子,教导传义学文,那么传义的武学方面呢?” 俞皎告诉她:“明微一直在物色人选,她原本看中江公子,因为她觉得江公子头脑灵活,必定能与传义好好相处。” “但江公子在武学方面,并没有十分出众,之所以迟迟没做决定,是担心传义的基础打不好,日后会影响他的进境。” 白瑜很是赞同:“明微这么处理是对的,一个人的武学基础,决定了他日后的武功境界,是需要慎重考虑。” “祖父对我们的教导,从未有过任何错误,但最大的失误便是没有让我们好好学武。” “祖父是文人出身,在祖父看来,一个厉害的文人,要比一个披甲上阵的士兵能为天下苍生做的事要多得多。” “他认为我们不是将门,很难培养出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悍将,与其把心思花在学武上,倒不如多读些书,才能从先人那习得治国之要,日后也能好好地为天下黎庶谋福祉。” “是以君子六艺,我们家的男人都学得很好,骑射方面更是扎实,可偏偏没有一个人,能有明微那冲锋陷阵的能力。” “若是盛世便罢了,满腔热血与诗文也能为国效力,但这是个战乱纷纭的时年,唯有活下去,才能实现抱负。” “而活下去,就得有力量,这些力量在危急关头,绝对不是腹中的笔墨,而是势不可挡的武力,传义不能走我们的老路。” 俞皎叹息一声:“你说的话,我全然赞同。其实明微最属意风军师,她说风军师是她见过的,武功最高的人。” “六姑娘便是得风军师指点,才几个月便进步神速,要是风军师能教导传义,传义在武学方面必有所成。只可惜……” 白瑜把话接了过去:“只可惜传义需要的是一个可以长期教导他的师父,风军师身份特殊,并不合适。” 俞皎有诧异:“身份特殊?” 白瑜没有把风轻尘的真实身份吐露,只是道:“是很特殊,出身背景都不知晓,不是不信任他,只是给传义选夫子一事得分外慎重。” 俞皎当然看得出白瑜的隐瞒,两个真心相爱的人,想骗过对方是一件很难的事。 但她并没有追问。 她不认为一对夫妻就该事事坦诚事事分享,夫妻双方理应有不想说便不说的权利。 她相信夫君想对她说的事必定事无巨细坦诚相告,之所以不说,必定有不能说的理由,她不会为难夫君。 她也看出了夫君对传义的担忧,于是她道:“风军师送了明微一匹马,也送了小传义一匹,明微的叫饮岚,传义的叫步景,那是一对母子。” “传义每日都会练上半个时辰的马术,以往不是我陪着,就是明微陪着,要不今日\/你去?” 白瑜一口应下这个提议:“近段时日,都由我陪着。” 俞皎挽住他的手臂:“我们走吧,这读书写字的事,自有公孙先生操持,你只管陪伴传义即可,他需要一个男性长辈的引导。” 白瑜笑了:“皎皎最懂我。” 俞皎把脑袋轻轻靠过去:“但你必须答应我,好好在意自己的身体。” 白瑜郑重点头:“争取早日养好。” …… 白明微刚去厨房简单用了些饭,尚未来得及歇息,便被张进给叫走了。 卫骁吃过饭后,便去主理军中的事务,自然不需要她事事亲力亲为。 这时候张进找上她,必定是卫骁无法决定的事。 等她来到书房,十七名驻军首领将书房挤得满满当当。 见她进来,纷纷行礼:“拜见郡主!” 白明微径直走到书桌前坐好,面对毕恭毕敬的驻军首领们,她神色坦然地摆摆手:“无需客气,椅子少就不请大家坐了。” 事实上,在布置好秦臻尸体旁那未烧完的印鉴后,她表面上不当回事,暗地里却命亲信推波助澜。 如今所有人都认为,那份未烧光的,留有钦差大人印鉴的文书,乃是给他们的调令。 联想到先前钦差大人所有的调令,内容都只有一个——赶赴羌城附近。 自然而然的,他们选择相信他们心中认为对的可能,那就是他们被调至羌城,便是为了入册边军,巩固边防。 况且经历月城一战,他们见识到了白家军的骁勇,对白明微更是佩服得五体投地。 对于入册一事,顺理成章且心甘情愿。 白明微目光一一漫过满满当当的一屋子人,最后开口询问:“你们找我,可是为了入册白家军一事? 第502章 十万兵权到手 其中一名驻军首领越众而出:“回禀郡主,正是此事。” 白明微默了默,缓缓开口:“既然你们都已做好准备,那我便着手办理,但在此之前,有几件事要与你们说。” 众人同时行礼:“郡主请讲。” 白明微目色冷静,看不出任何情绪:“首先,入册白家军后,你们便是我白家军的一员。” “以往你们听从调令,由朝廷直接指挥。入了白家军后,你们需得绝对服从这枚虎符。” “你们本是自主性极高的驻军,以及权力极大的驻军首领,但入了白家军后,你们的自主权力就会大大降低。” “先前崔将军身边的副将张进,如今在我麾下得到重用,可目前我们暂且不会打仗,你们便是想如他一样博军功,也没有那个机会。” “时日长久,你们心底难免会觉得不平,所以我做主允许你们依旧保留率领自己麾下的权力。” 众人一听,分外震惊。 按理来说,入册后他们就是普通的将士了,就算他们这些驻军首领依旧保留头衔,但权力相当于彻底卸下。 如今郡主承诺保留他们这个权力,就意味着他们的身份地位不会有任何改变,他日若立下军功,还有水涨船高的机会。 这样的恩典,如何不叫他们激动? 众人齐齐行礼,字句铿锵:“多谢郡主!” 字里行间,无不透出感激与诚服。 白明微把他们的反应尽收眼底,也理解他们为何如此激动。 在这军中,要是没有一点身份背景,他们一辈子都很可能只是一名普通的士兵。 想要立下军功,想要博得出头的机会,就要拿命去拼,但并非每一个人都有过人的本事,也并非所有人都有出头的机会。 数万大军,最终爬上去的寥寥无几。 在这千军万马过独木桥的现实情况中,成千上万的人,到死都等不来一个升迁。 就算侥幸活下来了,也只是由一名年轻的兵,变成一名老兵,等到再也打不了仗时,才能领三十两抚恤银子回乡。 三十两银子,一辈子。 这就是多数人的一生。 若非她不是当朝丞相白惟墉的孙女,她也没有机会手持虎符,想要爬到如今的位置,不知需要花费多少年的功夫。 驻军更是如此,因为他们驻扎在地方,基本没有上战场的机会,立下军功更是难如登天。 熬到驻军首领这个品级,少个二十年不行。 不仅是副将张进,便是眼前的这些首领,谁没有年逾三十? 谁不是把最好的年华都奉献在这一身战甲上? 正因为知道其中的艰辛,所以白明微予他们保留原有权力。 这不仅是收买人心,也是体恤与厚待下属。 最后,白明微掷地有声:“都起来!你们入了这支队伍,只要我还是首领一日,你们便是我麾下的羽翼。” “鸟儿尚且知道,只有爱惜羽翼才能展翅高飞,我于尸山血海中蹚过来,自然更明白这个道理。” “日后保家卫国,还要仰仗诸位勠力同心,我需要诸位的支持,自然也要向诸位表明我的态度。” 众人更是感动:“多谢郡主!” 在军中,基本要靠军功上位。 若是没有霍世勋那种世代为将的背景,绝大多数为将者都要防着下属,以免下属先一步成为自己的上峰。 体恤下属的心可能很多将领都有,但分权给下属的将领,鲜少会有。 白明微的心胸,决定了这些人必定为她肝脑涂地,万死不辞。 接着,白明微又道:“以上是我说的第一件事。其次,除了朝廷的俸禄与军饷外,我每个月都会另外下发一份贴补。” “将士们参军,多数都是为了谋个前程,挣一条活路,许多将士的家中,还等着他们的军饷过日子。” “这份贴补的来源,是我白家产业的盈利,而操持这份产业的人,是我的大嫂。” “她一个女子,除了要管理家中,还要为这些产业奔波受累,每一份钱都掺着她的血汗。” “你们既入了白家军的名册,自然也享有这份权利,但我希望此事我们自己知晓就行,不要宣扬出去。” “免得包藏祸心的人,借此去查这份钱财的来源,最终被影响的,还是千千万万的将士。所以必须约束好自己的下属。” 众人闻言,不由大惊。 大战时他们还羡慕白家军拥有比他们更好的防具与武器,如今他们才知晓,这一切或许不是朝廷偏心,而是郡主对一兵一卒的爱护。 他们知晓军饷的重要性,在他们还是一名普通的士兵时,就指望着那点军饷过活。 但军饷少得可怜,一年不过一两二钱银子。 白家的贴补,可谓是雪中送炭,弥足珍贵。 他们混到这个位置,如果不照顾手底下的兵,也没有一声令下全军听令的权威。 这是让每名将士都受益的事,他们自然不会声张。 闻言,众人齐齐行礼:“我等晓得轻重,请郡主放心!” 白明微面带笑意,眼中的神色却分外严肃:“我是个很好说话的人,平常鲜少动怒,但我治军严谨,有功必赏,有罪必罚,而且罚得很重。” “最后,我希望诸位管教好自己的部下,但凡出现违反军纪的事,我绝对不会轻饶!” “以上,该说的话我都说完了。” 众人再度拜下:“得令!” 白明微起身,望着十七名战士,声音温和:“去找管理军籍册的老刘入册吧,那边我会打好招呼。” “从今往后,我们便是荣辱与共的一体了,欢迎你们加入白家军!” 十七名驻军首领齐齐拱手:“我等荣幸至极!” 目送众人离去。 白明微的手缓缓握紧。 她的羽翼,彻底丰\/满了! 十万大军,她是东陵掌兵最多的人。 从今往后,主动权在她手里。 元贞帝想要再摧毁白家,她会让元贞帝自食恶果。 秦丰业想要骑在白家头上,她会断了秦丰业的手脚,让他没那个本事骑上来! 他不是祖父,绝对不会因为先帝的嘱托而对奸人有所顾忌。 要是有人犯贱,在不伤害天下百姓的前提下,她会拼尽全力,把对方踩进泥里。 卧薪尝胆那么久,终于等到锋芒毕露的时刻了。 最后,白明微仰头看向阴山的方向:“父亲,叔叔,兄长,你们的冤屈我会和七哥一起洗刷,这个家的每一个人,我都会护住!” 第503章 那件事不能再拖了 副将走后,白瑜却独自一人端着午饭来找她。 白明微立即停下手头的所有事务,笑着迎上去:“七哥,你怎么来了?” 白瑜把饭盒放到桌上,从里面取出饭菜摆出来:“吃饭的时候不见你,一问才知道你被张进叫走了,怕你饿肚子,所以来给你送饭。” 白明微露出盈盈笑意。 接着,她微微有些怔忡。 为什么风轻尘的关怀,她总是觉得温暖而熨帖,原来早在风轻尘之前,就有七哥对她无微不至。 是的,七哥一直都对她无微不至。 这个仅仅只是年长她两岁多的兄长,不仅是兄长,也是如同父亲一般的存在。 最后,白明微端起碗,一口饭吃下去,她觉得满嘴回甘。 来自亲人的关怀,就像带着温暖的阳光,无处不在,又能抚愈心灵。 她说:“七哥,谢谢你一直照顾我。” 白瑜的眸底尽是宠溺,尽管眼前的人已是独当一面的大姑娘,然而在他心底,还是那个承天观中等着他呵护的小哭包。 “兄妹之间,客气什么,七哥之所以被娘亲先生出来,就是为了好好珍惜你这妹妹。” 白明微心头暖意融融,她垂下眼睑,认认真真地吃着饭,用这样的举动来告诉七哥,她同样珍惜七哥的好。 虽然来到边疆之后,她在口腹之欲上没有太大的挑剔,但七哥端来的所有菜,都是她爱吃的。 把饭吃完,她动手收拾碗筷。 白瑜也不拦着,坐在一旁笑吟吟地看着她,活脱脱一副慈爱老父亲的模样。 最后,他把茶水递过去:“漱漱口,你爱干净。” 白明微一怔,端起茶水却灌了下去。 她曾经是很爱干净的,衣裳上但凡沾一点污渍,她都无法忍受,房间也一尘不染,但自从浑身浴过血后,她就没那么多讲究了。 这世上,还有什么比血脏? 染过血的人,如何还能再爱干净? 她笑着说:“七哥,我变邋遢了,以前那些讲究,现在都没有了。” 白瑜声音放柔:“等回到京城,七哥会让明微做回曾经那个爱干净的小姑娘。” 白明微露出难得在她面上见到的神情,她笑得璀璨又无邪:“这就算了,要是七哥能把你珍藏的那些孤本给我,我可能会更高兴。” 白瑜清了清嗓子:“现在七哥成家了,七哥的东西,就变成了七哥和七嫂的东西,要是都给你,怕你七嫂说我偏心,你也不想我们夫妻感情不合吧?七哥知道,你会是个很好的小姑子。” 白明微瞪了他一眼:“吝啬就吝啬,别拿七嫂当借口,七哥什么样,我还能不清楚?守财奴一个,兄弟姐妹这么多人,就你的压岁钱能留到最后。” 白瑜笑了笑,反正他不尴尬。 他自然而然地把话题转移:“明微,有件事我想和你说说,关于传义的。” 白明微问他:“可是觉得传义缺少男孩子该有的淘气与阳刚?” 白瑜笑道:“看来你早就发现了。” 白明微回答他:“是发现了,但当时忙着打仗,而且我也找不到一个人来引导他,此事就一直耽搁着。” 白瑜轻声道:“为时未晚,不着急。” 白明微颔首:“是,为时未晚。我们这些婶婶与姑姑,只会一味的疼宠他,却没办法教他如何做个男儿,现在七哥回来了,本该由大哥负责的事,有七哥承担。” 白瑜却有几分担心:“其实我很忐忑,我怕教不好传义。” 白明微冲他笑着:“七哥都能把我教好,怎么到小传义这就不行了呢?” “要不是有七哥教我、鼓励我好好读书,用功习武,我也不会有今日的造化。” “七哥,传义交给你,由你引导他长成一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我很放心,没有人比你更合适,也没有人比你做得更好。” 白瑜听闻此话,既欣慰又酸楚。 欣慰的是,明微一直记着他的好。 酸楚的是,若非明微生下来便没了娘亲,怎会被别人骂有娘生没娘教? 又怎会让自己这个兄长,去教导她女孩儿不仅需要自立自强,还需要学会尊重与收敛? 最后,他说:“传义与你是不一样的,刚开始,我心疼你没见过娘亲一眼,所以爱护你。” “后来等我懂事了,我想着只要我能够护着你,你必定能一生平安喜乐,幸福知足,所以我更护着你。” “那时,我只知道女孩儿应当被呵护,所以我只教你一些女孩儿家应当懂的道理,以期你能懂事明理,以后顺顺当当的,嫁个好夫婿,却从未教你生存手段。” “但是传义不同,他是我们子侄辈唯一的孩子,五哥与五嫂即将会诞下几个孩子,而我与你七嫂又会有几个孩子,这些都不确定。” “在我们老去后,再也帮不了这个家时,他就是那个顶门立户的人,是这一家能长久不衰的关键。” “就算他以后会有兄弟姐妹,但他是嫡长曾孙,他的责任注定要比别人\/大得多。” “面对这样的压力,就算我有几分小聪明,我也不知该如何去教导这个孩子。” 白瑜的压力,白明微能理解。 身为男人,他肩负着家族兴旺的使命。 对于家族将来的既定继承人,他不敢有任何马虎,生怕一个不慎,把孩子给教坏了。 到时候孩子长歪了,还怎么带领这个家走下去? 最直接的原因是,他自己也只是个未及冠的少年,父亲这个角色,他从未经历过,所以才会这般忐忑。 白明微缓缓开口:“七哥,我也不知道该怎么教,但是男孩子身上多少会有父亲的影子,那是因为父亲的言行举止,深深着影响他们。” “大哥壮烈牺牲,传义年幼失怙,如今能给予传义引导的人,只有你。” “如果我是你的话,我会放下心中的担忧,用我的行动告诉传义,一个家的男人,就该是这个样子!” “所以七哥不必刻意做什么,只需要好好尽一个男儿的责任,传义自然能耳濡目染。” 白瑜把白明微的话听了进去,他道:“是我多虑了。” 白明微笑着开口:“七哥不是多虑,七哥只是较为负责,我们的父母,也不是生来就会当父母。” “他们在面对我们的出生与成长时,必定也会忐忑焦虑,担心忧焚,若是没有半分小心翼翼的情绪,都不是真正合格的父母。” 白瑜笑道:“你这一番话,宽慰我许多。” 白明微道:“宽慰七哥的,自有七嫂,七哥这是来找我,不止要宽慰吧?” 白瑜笑道:“小传义的事,是一个方面,本来我想与你谈谈他的武学先生,但现在我觉得,这事我们可以慢慢参详,人选我们寻到合适的再定下即可。” 白明微正了神色,问:“七哥可是来与我谈那件事的?” 白瑜点头:“是,不能再拖了。” 于是,兄妹两人密谈了许久,之后白瑜说要陪小传义练习骑马,便离去了。 第504章 准备应付即将到来的困难 白明微看了一眼漏刻,眼看还没到吃晚饭的时间,于是她唤来亲信:“去请卫副将和公孙先生,我有要事相商。” 卫骁与公孙先生很快便到来,白明微向亲信使了个眼色,亲信立即将门关上。 三人坐在书房中。 白明微率先开口:“十万兵权,我拿到手了,相信婚约不久之后便会解除,这次和亲,将会与我无关。” 公孙先生笑道:“你要是没拿下月城,让你去和亲是为了天下和平,只是这一条,你就不得不去。” “但现在你率军夺下月城,已是北燕的死仇,要是皇帝再让你去和亲,就是送你去死,只怕朝中大臣与天下百姓都不同意。” 白明微含笑:“是的,就算皇帝力排众议送我和亲,北燕人估计也不敢要。” 公孙先生捋须一笑:“把你娶过去,只怕没能杀了你,反而引狼入室,得不偿失,左右那四皇子已经死了,你这婚事告吹是迟早的事。” 白明微点头,随即认真地看向二人:“和亲一事算是解决了,新的问题却接踵而来。” 卫骁坐直身子:“你说。” 白明微缓缓开口,平静的双眸深处,闪动两抹雪亮的光。 “接下来我们将会遇到两大问题。第一,北燕咽不下月城被夺这口气,势必把我视为眼中钉,想要尽早拔除。“ “但目前他们元气大伤,开战不太现实,他们最有可能采取的方式便是刺杀,亦或是借刀杀人。” “刺杀,我并不畏惧,十万兵马坐镇,他们奈何不了我,我目前比较忌惮的是,至今从未露面的元五。”#@$& “此人神龙见首不见尾,分外神秘,外界对他的信息,掌握得寥寥无几,他绝对是一大潜在的威胁。” 顿了顿,白明微继续道: “这第二大问题,便是来自皇帝与秦丰业的威胁。于皇帝而言,他的和亲计划破灭,我又将六万驻军收归麾下。” “本就想要除去白家的他,绝对不会坐视我回到京城,去领取本该属于我的战功,我手握兵权必遭忌惮,一日不将我除去,他就一日不能高枕无忧。” “于秦丰业而言,我的崛起意味着整个白家的崛起,他和祖父争了一辈子,眼看胜利在望,我却握着令他无可奈何的兵权。”%&(& “他绝对不允许这样的事情发生,况且他的儿子和孙子都死在我手中,这个仇他一定会报。” “最重要的是,阴山一战背后的阴谋所有的矛头都指向他,我有充分的理由怀疑,他就是幕后主使。” “七哥的回归,以及李贤昭的被擒,都是横在他脖子上的刀,就算他不怕死,他为了太子,也绝对不能让这些丑事暴露,以免连累太子。” “所以,他不会让我们活着把李贤昭带回京城,必定会想方设法阻挠。” 最后,白明微神色平静地做了一个总结:“三方都想要我们的命,他们可能会分开行动,也有可能会联合行动。” “而联合行动的可能性会很大,皇帝和秦丰业互相勾结自是不必说,适才我提到了元五,如果我是元五的话,我会借他们的手杀人。” 卫骁紧握拳头,默然不语。 公孙先生含笑点头:“丫头分析得很详细,现在问题提出来了,你说说你的应对方法。” 白明微只说了几个简单的字:“我要造势。” 公孙先生瞬间意会:“这个主意不错。” 卫骁问:“怎么造势?” 白明微含笑:“首先,北燕这边要来杀我,我管不到他们头上去,最好的办法就是以不变应万变。” “来一拨,杀一拨,直到杀得他们血本无归为止。所以我想请卫大哥帮我从军中挑选一些身手不凡的人,我要训练一支亲卫。” “这批人会是护送我们回京的得力人马,也会是我以后放在身边差遣的亲信,我相信卫大哥的识人本领。” 卫骁点头:“你的确缺一支亲兵,能在危险来临时护卫左右的亲兵,大概需要多少人?” 白明微含笑:“不多,一百人足以,人少比较好管理,也能保证训练的成果。若是他们能以一当十,那也将成为我身边得力的战力。” 卫骁很是赞同:“是,再多了就不保证忠诚度以及训练后的情况,不过这些人选得年轻一些,年轻人更有可塑性。” 白明微十分同意卫骁的观点:“不拘性格,只要他们有本事,什么样的人,我都敢用。” “只要人手训练出来了,就能应对这一路的艰难险阻,只要我们能活着回到京城,就是皇帝与秦丰业不得不认栽的时候。” 卫骁再次点头:“这事你放心,交给我去办,我定选一批信得过且有本领的人。” 白明微继续道:“其次,关于适才我说的造势,就是利用李贤昭来造这个势。” “在回京之前,我要让天下人都提前知道,李贤昭犯下的罪孽,我要让天下人都清楚,阴山兵败,不是我父叔兄长好大喜功,急功冒进!” “而是因为李贤昭这卑鄙无耻的小人,与外敌勾结,害我父叔兄长与八万儿郎血冷阴山。” 卫骁有些迟疑:“白姑娘,若是将李贤昭的事广而告之,这一路可就更危险了。” 白明微道:“不管有没有声张,这一路都会很危险,如果悄悄瞒着的话,要是李贤昭不慎死在中途,那就白死了。” “但如果宣扬得人尽皆知,我们一路上所遇到的任何危险,都将会成为有人杀人灭口的铁证。” 公孙先生附和:“老夫赞同造势,这样一来可吸引天下人的目光,这一路都会在天下人的见证下光明正大的走回去。” “从另一个方面来说,虽然招致奸人的注意力,但同时也是让奸人的吃相暴露在天下人面前的大好机会。” 白明微笑道:“正是如此,至于如何回去,要做哪些准备,得一点一点来,必须要有严密的布防计划,急不得。” 公孙先生笑着问:“今日就我们三人在,你并未叫来你江辞和你七哥,想必不是为了商议接下来的计划,而是有事情让我们做吧?” “卫小子的你已经说了,那么老夫呢?你准备让老夫做什么?” 第505章 实力才是最大的筹码 白明微面带笑意:“真是瞒不过先生。” 说话间,白明微起身,恭恭敬敬地向公孙先生行了一个礼:“我想请先生用先生的名义,帮我写一篇文章,将李贤昭的罪行大白于天下。” 不是她自己不能写,也不是七哥写不出来。 不论是她,还是七哥,都写不出公孙先生那样有影响力的文章。 依公孙先生的名气,只要他的文章一出来,势必传遍天下,但凡读书之人,莫不拜读。 读书人\/大多都是清高且富有正义感的,若他们知晓这样的情况,必定对李贤昭口诛笔伐。 一传十,十传百。 这样一来,李贤昭犯下的罪孽,才会以最快的速度,人尽皆知。 公孙先生没有立即回答,却是问:“只提李贤昭,不提幕后主使的只言片语?” 白明微摇头:“一切都只是猜测,暂且没有足够的证据证明,李贤昭是受人指使。” “既然如此,且先按死李贤昭一人,等到他的罪名板上钉钉,无从更改时,就是整个巨大的阴谋撕破一个口子的时候。” 卫骁开口:“便宜了那些混账!” 白明微露出笃定的笑意:“不是算了,只是时候未到,李贤昭的作用,在于为战死阴山的所有人正名,争取他们应得的哀荣与抚恤。” “虽然我们都知道,这事与秦丰业脱不了干系,但秦家是皇后的母族,也是太子的外戚。” “动秦丰业,就意味着动整个皇后与太子的势力,如今我虽有了十万兵权,但我在朝中没有一席之地,并且尚未站稳自己的脚跟。” “贸然出手,很可能会满盘皆输,如此一来,八万将士就会背着战败者的名声屈\/辱死去,七哥所做的一切努力都付诸东流。” 公孙先生附和:“卫小子,官场没有那么简单,其中权力关系盘根错节,宦海沉浮,那是个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 “行事必须要万分谨慎,稍有不慎就会死无葬身之地。就算坐拥兵马,与皇权相比,依旧处于劣势,只能谋定而后动,绝不可莽撞。” 卫骁一砸拳头:“还是觉得憋屈,老子真想一刀把那些奸佞给剁了喂狗!” 公孙先生耐心解释:“历史上挑战权威的人数不甚数,但最后有几个人的下场是好的,是他们没有能力么?” “并不是,而是因为一个国家的权力网,不只是皇帝一人,或者皇帝一族,而是整个需要依靠这个国家谋取利益的群体。” “虽然我们都知道,皇帝是个狗东西,外戚秦家更不是人!但也有不少人因为他们获得利益。” “当我们与他们有冲突时,这些因利而动的人,就会拼死护住这些供养他们吃喝的狗。” “一个人或许算不了什么,但一个群体,那就是不可估量的庞大力量,仅十万兵马,还不足以嚣张到想砍谁就砍谁的地步。” “不过至少,这十万兵马就是和他们针锋相对时不落下风的底气,也是不任人搓圆捏扁的护甲。” 卫骁捏捏眉心:“真是头疼,我只知道不爽就打一架,掉两颗牙也没事,关键是这口恶气得出。” 白明微笑着道:“这口恶气会出的,到时候一定会叫上卫大哥。” 卫骁笑了:“你不必在意我的话,不管你和阿瑜怎么做,我都会支持。” 白明微心头一暖:“多谢卫大哥。” 公孙先生把话题引回来,他问白明微:“白瑜那小子为了抓李贤昭,差点把命给丢了,老夫认为,他在这件事上有绝对的话语权。” “所以这是你自己的意思,还是白瑜的意思?此事你们兄妹必须统一,否则老夫就算有再大的劲儿,也使不出来。” 白明微回答:“这也是七哥的意思,适才我们兄妹把整件事情过了一遍,所商量出来的决定。” 是的,适才白瑜为她送饭时,便与她商议此事。 因为白瑜清楚,他们回京的日子即将到来,他们必须抓紧时间做足准备,所以才会在这个时候,来找白明微商议。 在对一件事情的分析与判断之上,白瑜的头脑绝不输白明微,所以白瑜的归来,白明微也盼来了强大的助力。 公孙先生这才应下:“丫头,你无需与老夫客气,从决定出山那一刻起,老夫就不准备隐瞒自己的踪迹。” “写一篇文章而已,这件事并不难办,等晚上老夫就把白瑜找来,仔细问他关于阴山一战的情况。” “你准备好,把老夫的文章拓印出去吧!至于如何传,怎么传,老夫都不会介意,丫头酌情安排即可。” 不是他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认为此事是白明微自作主张,而是他非常尊重为捉李贤昭忍辱负重数月的白瑜。 他也不担心兄妹俩会因为争夺主事权力而反目成仇,这个家的孩子教养都极好,他信得过。 他只是很委婉地提醒白明微,如今兄长回来了,不论事情谁拿主意,但都应该一起商量。 这样才算得上是相互扶持,同舟共济。 很显然他多虑了,这丫头做事向来妥当,不会出现这种情况。 既然如此,他也没有什么好顾虑的。 一身才学,如若能为八万烈士尽一份力,也是他的荣幸。 白明微再度拜下:“先生大恩,明微谨记于心。” 公孙先生笑得和蔼:“举手之劳,不必挂齿。” 卫骁问:“这是准备用舆论来打赢这一场仗么?” 公孙先生笑意更深了:“不是,舆论只是煽风点火,真正决定输赢的筹码,在丫头的十万兵权之上。实力,才是赢得这场仗的关键。” 白明微附和:“李贤昭罪孽深重,我便是要皇帝必须判了他!要是皇帝在乎舆论,直接就严肃处理,那我只管在一旁看着。” “要是皇帝鬼迷心窍,不肯给我父叔兄长和八万将士一个公道,我就要他打掉牙齿和血吞!” 至此,关于应对接下来即将会遇到的问题所该做的重要准备,算是齐全了。 至于一些细节,一时半会儿也不能全部安排妥当,需要时间来细化,所以此次的议事,就此结束。 送走二人,白明微准备去看看风轻尘。 第506章 扮演父亲的角色 守将府的院子,有一座后山。 山并不算大,地势也十分平缓,适合踏青赏景。 白瑜骑着饮岚,让小传义骑着步景,叔侄俩一起来到后山。 说来也奇怪,饮岚性子烈,以往只有白明微与风轻尘能近身,它却很喜欢白瑜,在白瑜面前温顺得像一只猫儿。 白瑜骑着它在后山绕了一圈,惊得向来老成的小传义忍不住喊:“七叔,你停下,你身上有伤!” 白瑜勒住缰绳,高头大马扬起蹄子,嘶鸣响彻山野。 他从马上下来,拍拍饮岚的臀部,让这两匹白马自己去吃草,他则坐到小传义身边:“为了不让传义担心,七叔不会随便折腾。” 小传义觉得七叔话中有话,但他也百思不得其解:“七叔停下,是怕传义担心么?” 白瑜颔首:“是,因为怕传义担心,所以七叔会爱惜自己的身体。身为男子汉大丈夫,做事不能随心所欲,一意孤行。” “不管是对家人,还是对朋友也好,身为一个男子汉,我们要懂得顾及他们的感受。” “但是传义,我们所有的顾虑,都应该是为了身边的人才有,你考虑事情,做事情的时候,思虑周全并没有错,但迟疑不定的话,就是婆婆妈妈优柔寡断了。” 小传义一张小脸皱起:“七叔觉得传义婆婆妈妈优柔寡断吗?” 白瑜打了一下嘴巴。 他觉得这孩子有些阴柔,他想教一教传义何为男儿的阳刚之气。 然而他也没当过爹,以前也是被兄长训的那个,这也是他第一次教导别人,一下子就用错了劲。 意识到自己的问题,白瑜慢慢解释:“七叔不是那个意思,七叔是想告诉你,男孩子应当有魄力。” 小传义一张小脸皱得更紧:“可是传义才四岁呀,哪里来的魄力?” 白瑜一怔。 他被问住了。 这一刻他多想大哥附体,教一教他怎么以一个“父亲”的角度,去和孩子谈这个话题。 但他脑子也转得飞快,他拍了拍身边翠绿的草地:“坐过来,七叔给你讲个故事。” 小传义依言坐了下去。 与白瑜的散漫适然不同,就算在这本该放松的地方,他的小身板也绷得紧紧的,正襟危坐。 关于这点,白瑜没有说什么。 他向后一躺,枕着自己的手臂看向天空。 蓝天白云,灿烂的春光从嫩叶的缝隙里漏下来,呈现一种极为好看的绿意。 他看着天空飞过的鸟儿,告诉传义:“七叔和你差不多大的时候,干得最多的事情,就是偷偷去承天观看你大姑姑。” “你不知道,你大姑姑小时候可娇气了,像个小哭包,动不动就掉金豆子。” “道观里总有人欺负她,只要让七叔知道那人是谁,七叔都会冲过去,把她扑倒在地上,按着她就是一顿捶打。” “当然几乎每次,都是七叔输了,因为七叔不会武功,打不过那些练家子。” “有好几次,牙齿都被打掉了,幸好在换牙期间,掉了的牙齿还能长回来。” “但就算是这样,只要有人欺负你大姑姑,七哥就会和那个人打架,浑身落伤也不以为意。” “直到后来,你大姑姑渐渐长大,欺负她的人都打不过她了,七叔才没有和那些姑娘一般见识。” 说着,他伸手拍了拍小传义的背。 “七叔说这些,不是鼓励你去打架,能用脑子解决的事情,不动手最好。” “但我们身为男子,有所为而有所不为,我们需要正己修身,因为我们应当做一个有教养的君子,而不是受人唾弃的搅屎棍。” “但我们不能把自己束缚在条条框框里,适当的时候,想哭就哭,想笑就笑,遇到欠揍的人就该挽起袖子。” “有时放纵\/情绪,做一些寻常人看来并不赞同的事,不会影响我们的男子气概。” “所以,拿出男子汉该有的那一股冲劲出来,让生活充满活力,也让生命充满张力,方不失为精彩人生。” 小传义垂下眼睑,似懂非懂:“七叔,我该怎么做?” 白瑜掏出糖块,打了一声口哨,一大一小的白马瞬间向他奔来。 用糖哄过马后,他指着步景:“骑着它跑两圈给七叔看看。” 小传义依言而动,他向步景走过去,上马前迟疑了片刻,像是在思考角度和动作。 骑到步景背上,他紧紧夹住步景的肚子,缰绳也攥得紧紧的。 但他的神色中,没有任何怯意。 不是因为害怕,而是因为他清楚地知道,骑在马上可能会遇到的危险。 所以他分外谨慎小心,不想因此从马上失足坠落。 白瑜见状,什么都没说。 他拍了拍身侧的饮岚,饮岚立即小跑出去。 步景还以为母亲在和他玩,忘了背上还驮着主人,于是扬起蹄子撒欢似的跑了出去。 小传义向后一仰,随后紧紧地拽住鬃毛,整个人趴伏在步景的背上,没有动弹。 步景还是匹小马,性子欢脱。 这玩心一起,就根本收不住。 它颠颠儿的跑来跑去,不时欢叫两声。 小传义看向一侧的七叔,想要七叔在此情况下做些什么。 但七叔非但没有阻止步景闹腾,反而半躺在草地里笑吟吟地看着。 小传义没有办法,七叔靠不住,他只能靠自己。 于是他把双腿紧紧地夹住,两只小手也狠狠地揪住小步景的鬃毛。 许是把步景给揪痛了,它扬起蹄子后,飞速地窜了出去。 因为早有准备,小传义没有被颠下来,但这是他第一次骑这么快的马,多少显得有些猝不及防。 可没过多久,他阖上的双眼也缓缓睁开,看着左右两侧急速后退的树木,吹着拂面而来的疾风,一种快意之情油然而生。 他的腿丝毫没有放松,因为他清楚那样做的后果。 但他的手,却攥得没那么紧了。 他看着前方,仰着头,感受落在身上暖洋洋的春光。 那张小脸上,也洋溢着一抹由心而发的笑意。 第507章 我想父亲了 他一直逼着自己尽快长大,一直想让自己快点变成书中那些了不得的盖世英雄,所以他勤奋刻苦,对待所有事情都万分认真。 他会体贴大姑姑,会在意几位婶婶,也会照顾到六姑姑的感受,在对自己的高要求下,他把自己的生活管束得井井有条,不敢有一刻松懈。 他知道骑马会摔下来,为了不让家人担心,他从未让步景跑起来。 所以他从来不知道,原来骏马在疾驰的时候,他会觉得这般畅快。 因为想法的改变,他的状态完全变了。 从之前的小心翼翼,变作此刻的享受。 他就这样骑着小马,任其在山间愉快的奔腾。 一匹小马,一个孩童。 彼此间就像是感情极好的玩伴,尽情享受这一刻的欢愉。 白瑜在一旁看着,脸上露出欣慰的笑意。 别看他一脸怡然自得,抱着的手却紧紧攥住,手心也冒出不少冷汗。 看着步景奔跑出去时,他的一颗心仿佛被一双无形的魔爪揪起,一刻也从未落下。 尽管他已经安排了护卫潜伏在附近保护,但他依旧担心小传义会摔落下来。 直到看见小传义脸上愉悦而满足的笑意,他的一颗心才稍稍放下。 不一会儿,步景也玩累了,慢慢停下,跑到母亲身边,低头啃食地上的草。 白瑜张开双臂,把小传义抱下来,拍拍他的脑袋:“如何?” 小传义双目盛着光,脸上却摆出一副气呼呼的表情:“七叔,你把我置于危险之地,我要回去告诉七婶,让她……” 白瑜一把将小传义抱住,捂住小传义的嘴:“传义你听七叔说,七叔现在身负重伤,已经只剩下半条命,要是你七婶知道我让你独自骑马,她非要了我另外半条命不可。” 小传义被捂住嘴说不了话,闻言他一个劲地点头。 白瑜这才放开他:“这是答应七叔了?” 小传义大口大口地喘着气,显然畏妻如虎的白瑜,适才激动之下,把人家的口鼻都捂住了。 传义缓过劲来,忍不住摇摇头:“有你这个不靠谱的七叔,传义早晚得交代一条小命。” 白瑜连声道歉:“传义,对不住,适才七叔乱了方寸,也失了分寸。” 小传义偏头看向他:“七叔,你这就是所谓的惧内吗?” 白瑜清了清嗓子,一本正经地说:“传义,如果是因为疼爱妻子,不舍得妻子伤心难过生气的惧内,于我们男人而言,并不是一件丢脸的事,反而可以引以为豪,因为这是一个男人懂得疼人的表现。” “但要是单纯害怕妻子,在妻子面前畏首畏尾战战兢兢,那才丢人!所以等到传义以后娶了妻,要懂得像七叔爱护你七婶一样爱护妻子,知道吗?” 小传义蹲到地上,一脸郁闷:“七叔,我小小年纪,你跟我说这些,会不会有些早了?” 白瑜也蹲到他身边,学着他的样子捧着个下巴:“好男儿要从小培养,这个时候不让你养成那种意识,以后再想扳正你就难了。” 小传义嗡声嗡气:“七叔和父亲说的不一样,父亲说人与人之间应当包容体谅,不论是对亲人,还是对朋友,都该如此,七叔却教我惧内,为什么不是我与她互相尊重呢?” 白瑜露出一副孺子不可教的表情:“你不要断章取义,七叔什么时候告诉你,惧内就不是互相尊重了?” 小传义把脸别到一旁:“都说了传义还小,七叔不要教传义这些奇奇怪怪的事情。” 白瑜坐到草地上,四仰八叉地躺着,他问小传义:“你有多久没好好看过这片蓝天了?有没有注意到百花正在凋零,而绿意已经把花朵盖住?你知道自己其实长高不少,头发也更长了吗?” 小传义低下头,默然不语。 白瑜忽然抓住他的手臂,把他拉向自己,随后按在草地上,让他躺在自己身边:“那就看看,七叔陪你一起看。” 小传义学着七叔的模样,把脑袋枕在手臂上。 他放眼看向头顶的蓝天,瓦蓝瓦蓝的,而那片云彩,也比梨花还要洁白。 他再看看那些树木,多好看的绿,赏心而悦目。 他又看看自己,身上的衣裳是婶婶们新做的,以前的袖子已经短了。 他伸手摸摸头上,有没有长发他不知道,只是系头发的绦带换了一条又一条。 最后,他侧脸看向身旁的七叔。 那与父亲有几分相似的轮廓,叫他看呆了去。 他不禁想,婶婶们对自己小心翼翼,唯恐自己吃不饱睡不好。 六姑姑自己也还是个孩子,对他也甚是疼爱,但到底不像大人那般成熟稳重。 大姑姑很好,会教他做人的道理,也会关心他的生活起居。 只是很多事情,他不知道该怎么和大姑姑开口,而且大姑姑那么忙,他也不想让大姑姑更累。 夫子也很好,只是夫子毕竟是夫子,他在夫子面多少有些拘谨。 唯有此时此刻,他不必担心任何事。 他会开口嫌弃七叔,但七叔不会恼。 他也会和七叔玩笑几句,七叔也不板着脸。 好久没有这么轻松了。 要是父亲尚在,是否也会像七叔一样,带着他来骑马,让他紧绷的心弦得以放松? 他想,依父亲那温柔的性格,一定会把他驮在肩膀上,让他当马骑吧? 想着想着,小传义鼻子一酸,有眼泪从双目中溢出来。 他怕白瑜担心,伸手揉去眼泪后,哽咽着解释:“太阳刺到我的眼睛了,眼睛疼。” 白瑜没有说话,只是把肩膀靠过去。 小传义再也绷不住,伏在白瑜的肩头嚎啕大哭。 他声泪俱下:“七叔,父亲出征前,反复叮嘱传义,一定要照顾好娘亲,他说那是男人之间的约定,叫传义一定要遵守。” “所以传义在接受父亲再也回不来后,传义不敢哭,不敢不懂事,生怕让娘亲担心,因此违背了对父亲的承诺。” “其实传义一直都好想爹爹,但传义知道大姑姑也想他,婶婶们也在想着其他叔叔,所以传义不敢提。” “传义在阴山见到爹爹的尸首时,传义请他记得变成布谷鸟,等到春暖花开时来看看传义。” “布谷鸟早早就叫了,不知那是不是父亲在想传义,在告诉传义不要牵挂他……” 第508章 你可如我心悦你一般悦爱着我? 白瑜默默地听着,他没有说一句安慰的话。 他知道传义得到的安慰已经很多了,但却没有一个放声哭泣的机会。 所以他没有打扰,任那哭声从撕心裂肺变成低低的啜泣,任眼泪把他的衣衫浸湿。 他心如刀绞,但依旧一言不发。 最后,他拍拍小传义的背,声音喑哑:“七叔再教你一件事,男子汉哭泣并不可耻,但是哭泣过后,记得把眼泪擦干净。” “什么事让你痛,你就去直面它,把它打倒,你将会无所畏惧,那件事就再也伤不了你的心。” 或许这就是白瑜与一众女眷的区别,小传义哭大伙儿都心疼,但女人们会给小传义擦泪,而白瑜却教小传义自己把眼泪擦干。 小传义吸吸鼻子:“七叔,你把它打倒了么?” 白瑜摇摇头:“还没有,但我知道自己会努力。” 小传义自己把脸上的泪水擦净,他站起来,双目通红,但仿佛已经平复了。 他挺直腰板:“七叔,陪传义骑马,我们慢慢骑,从山这边骑到山那边,从白天骑到晚上,直到骑累了为止。” 白瑜起身,下过雨后的草地带着些许湿气,泥土也黏在衣裳上,他不以为意地抖了抖,打了个响哨把马唤过来。 叔侄俩骑着马在小山丘上缓缓走着,有一搭没一搭的说着话。 经此一事,传义有没有男子气概不好说,但他整个神色轻松不少,这是显而易见的。#@$& …… 傍晚,叔侄俩乘兴而归。 俞皎早早就候在门口,见两人一同打马归来,惊讶得合不拢嘴:“传义已经能骑着跑了么?” 小传义利落地翻身而下,笑吟吟地回答俞皎的话:“七叔教得好,他让传义……” 白瑜连忙抢在他前面开口:“传义学得快,只需点拨几句,便能进步神速。”%&(& 俞皎把小传义抱下来,问:“可是七叔威胁你什么了?告诉七婶,七婶帮你做主。” 小传义看向七叔,见他一张脸绷得紧紧的,好像在紧张,便为他隐瞒了适才的事:“没有,和七叔在一起,传义喜欢。” 俞皎闻言,便不再追究,她把小传义放下来:“走,你四婶婶和六婶婶把饭做好了,我们快去吃饭吧!” 白瑜重重地松了一口气,如劫后余生。 传义要是把适才的事情说出来,他得掉层皮,下跪认错的角度和力度他都想好了。 好在这小子仗义,没有把事情吐露。 白瑜见俞皎与小传义走在前面,看不到身后的情景,他立即用眼神威胁跟在自己身后的护卫。 护卫齐齐拱手,表示打死他们,都不会泄露一个字。 白瑜这才心满意足,踏着轻快的步伐前往饭厅。 饭厅里。 公孙先生与刘尧早早在里面等着,郑氏与杨氏正在端菜。 白琇莹坐在椅子上,小脸红扑扑的,很显然刚练武归来,这身上的热气尚未消散。 白瑜问:“明微还没忙完么?怎么还不来吃饭?” 郑氏回答他:“许是去叫二嫂和三嫂了,卫副将那边也正赶来。” 白瑜不再说什么,他向刘尧行了个礼,又朝公孙先生拱拱手,随后坐到公孙先生身边,静静地等着。 …… 另一边。 白明微的确去了风轻尘那里。 任氏与高氏一直在那守着,端药递水,十分认真。 风轻尘心底也是真的苦,原本他只想博小姑娘同情,这会儿好了,效果显著,买一附赠一大堆。 为了不露出端倪,他只能耐着性子在床上躺了一整日,向来不怎么恋床的他,这一次躺得够够的。 偏偏两位嫂子尽责得很,一步也不肯离去,只有借口如\/厕,才有片刻喘\/息。 这时,他刚从茅房归来,便撞上前来看望他的白明微。 刹那之间,他从步履稳健,变得弱不禁风,整个人靠在阿六身上,虚弱得仿佛风一吹就散了。 阿六眼珠一转,忙道:“白姑娘,主子太重了,您快来帮帮忙。” 白明微见状,一个箭步冲过去,把“虚弱”的风轻尘扶住,惊觉自己反应有些大了,她忙低着头,掩住脸上的难为情。 风轻尘咳了几声,随后问道:“你怎么又来了?先下应当有很多事情处理才是。” 白明微很自然地说:“我担心你的身子,总得看看你才放心。” 风轻尘忽然顿住脚步,他面对白明微的方向,柔柔唤了一声:“明微……” 白明微尚未抬头,她不习惯在别人面前露出太多异样的情绪:“嗯?” 风轻尘抓住时机,认真问她:“你……可与我心悦你这般,同样悦爱着我?” 直白的话语,没有任何遮掩。 不像从前那般,用最轻佻的方式,来掩饰最真的情谊。 他真诚而坦然,羞赧而紧张。 但见他喉结上下滚动,不停地咽着口水。 他已二十多岁了,是一个男人成熟的年纪,也是一个少年从意气风发变为内敛持重的年纪。 然而此时此刻的他,与方慕少艾的少年人并无不同,泰山崩于顶而面不改色的他,竟然有些无措。 或许情爱这个东西,无关年岁,无关身份与背景,任何人在情爱面前,都同样的会面临情爱所带来的苦与乐,以及在心仪之人面前的紧张与窘迫。 白明微也红了一张脸,她扶住风轻尘手臂的手,不可抑制地发抖。 自然是有的。 白明微的手紧了紧,正要开口,护卫赶了过来:“大姑娘,晚饭已经备好了,请您和两位少夫人前往饭厅用饭。” 随即他又向风轻尘行礼:“风军师,您的饭四少夫人和六少夫人也给您备好了,顾及到您的身体,饭稍后会有人送到您这里。” 阿六几乎咬碎一口银牙,这些人真是没半点眼力见。 至于一下子就冒出来么? 坏了好事知不知道? 他义愤填膺,浑然忘了,自己适才就杵在一旁,也是亮堂堂的一根大蜡烛。 风轻尘面色却未有任何异样,他轻轻颔首:“多谢。” 护卫轻手轻脚退下。 风轻尘又面对白明微的方向,等待白明微的答案。 这才等了没几个瞬息,屋里的任氏与高氏听到动静,走了出来。 见白明微扶着风轻尘,任氏冲白明微笑道:“大姑娘来了。” 白明微很快就敛住在风轻尘面前才有的异样情绪,平静地回答:“饭厅那边在唤我们吃饭。” 风轻尘开口:“去吧。” 白明微道:“我晚点再来看你。” 两位嫂嫂也道:“我们晚点再来看你。” 阿六心底默念:你们可别来了,真的不需要! 三人走后,阿六不解:“主子,怎么这么轻易就放过白姑娘?” 风轻尘唇角挑起,可见心情愉悦:“感情一事与兵家之道一样,讲究一张一弛,我要是再紧逼,那就是咄咄逼人了。” “但我要是退一步,小姑娘必心生愧疚,为了弥补这份愧疚,她迟早会给我答案。” 阿六恍然大悟:“主子您真奸诈,竟然算计白姑娘。” 风轻尘含笑:“不是算计,这叫用心。什么都不懂,娶个媳妇儿去吧!” 阿六瞠目结舌,这跟他没有媳妇有什么关系? 主子真是坏心眼,竟然对他人身攻击。 主子真是变了啊! 他有种命不久矣的感觉,谁来救救他! 第509章 一天到晚不见踪影 这日,白明微同往常一样处理完公务,便坐在椅子上思考她与风轻尘之间的事情。 自那两次频频被打断后,风轻尘再未与她提及此事。 她答应过风轻尘,要给风轻尘答案,但风轻尘不再提起,她也不好冲到风轻尘面前,剖白自己的心迹。 这时日一日过了一日,她的心渐渐惴惴不安,总是在忙碌过后,难以控制地走神。 她并不怀疑风轻尘变了心,也不是患得患失,一同经历这么多,若是连风轻尘的心意都信不过,那么她就是瞎眼没良心。 她只是在思考,该怎么开这个口。 什么时候开口? 在什么地方开口? 应当说些什么? 这才是她正在思考的问题。 而最近风轻尘也有些反常,自从病好后,总是不在住所,似乎有什么要紧的事情在忙。 白明微去找了他几次,他都不在。 这么一来二去,白明微本来准备好的满腔说辞,那股热血上脑决定不顾一切的冲动,也被消磨得差不多了。 拖得越久,越有些难以启齿。 正想着,外头传来护卫的声音:“大姑娘,卫副将与江公子来了。” 白明微抛开杂念,立即坐直身子,很快进入状态:“请他们二位进来。” 大战过后,训练有素的将士把收尾一事处理得妥帖又细致。 堆积如山的敌军尸首已被掩埋,牺牲的将士则被运往羌城附近的墓地安葬,历经大战的月城,恢复了以往的平静。 但偏偏有人不甘平静,最近月城里较有影响力的富户权绅私底下小动作不少。 白明微一直按捺着没有发作,那些人还以为白明微不敢处置他们,行事愈发嚣张,如今已闹得满城风雨。 眼看这些人就要鼓动月城的人来反抗他们,白明微知道是出手的时候了。 于是她召来卫骁与江辞,准备安排他们去解决此事。 “白姑娘。” 二人联袂而至,一看到她便堆满笑意。 白明微立即起身,笑着看向二人。 最后,她的目光停留在江辞身上:“江大哥刚从羌城赶过来,一路辛苦了。” 最近白明微一直的观察张进,觉得此人是个可造之材,于是便把周毅给了张进,命二人去守羌城。 这么一来,江辞便能抽身来到月城。 江辞笑道:“远不及你们拿下月城辛苦。” 白明微缓缓落座:“今日请卫大哥与江大哥过来,是为了月城权贵与豪绅闹\/事一事。” “我终究要回京述职,我不在边疆这段时日,我想把边疆的一切事宜托付给卫大哥和江大哥。” “这次月城的风波,是卫大哥与大哥立威的好机会,所以这次的事情,我准备交给你们二位一起去处理。” 两人对视一眼,从他们的表情可以看出,这个结果在他们的意料之中。 边疆需要有人坐镇,而白明微底下第一悍将,便是卫骁,白明微离开后,卫骁自然要留下。 当然卫骁打仗势如破竹,但复杂的人际关系方面他却有所欠缺,军中不比金鸣山山头,光靠侠肝义胆与过人的本领,便能让人心悦臣服。 涉及到权势,必然有尔虞我诈与人心倾轧,卫骁未必能应付得过来,所以长袖善舞的江辞,正好补足他这方面。 把边疆的事交给两人,白明微十分放心。 因为两人都是信得过的人,可谓是心腹中的心腹。 如此处理,既不担心她离开后权力旁落,又不担心北燕卷土重来。 卫骁在军中的地位自是不用说,白家军许多将士都是他曾经的部下,许多则亲眼见证过他的实力,他必定众望所归。 但他仍旧需要一个立威的机会,令六万驻军心服口服,也震慑凶悍的北燕人,叫他们心生畏惧,不敢作乱。 江辞一口应下:“此事交给我们,还请白姑娘放心,只是关于处置的力度,白姑娘可有什么指示?” 白明微的手指轻轻叩在桌面上:“为将者,当心怀仁义,因为身后是家国天下,苍生黎庶。” “为将者,也当狠辣果决,因为战场上血雨腥风,刀光剑影;我们双手早已沾满鲜血,如果只有鲜血才能结束纷争与战乱,那么再添几缕亡魂又如何?” 最后,白明微手指曲握,眼神倏然锐利:“作乱者,可杀!” 江辞颔首:“我明白了,我会与卫兄一起,让这场流血的作用发挥到最大。” 白明微含笑:“那么,此事就拜托你们了。” 卫骁摩拳擦掌:“妇人之仁,是最要不得的东西,我早就看那些个人不顺眼了,正好练练手,免得生疏。” 白明微最后叮嘱二人:“卫大哥,江大哥,我们的刀,绝不面向无辜的百姓,不论是燕人,还是他国的人,这是我们绝不能逾越的铁律。” 卫骁与江辞同时拱手:“是!” 如此,白明微便没什么要交代的了。 送别二人后,她见天色还早,便去伤兵营里巡视一圈,随后又叫来吴孝杰等人询问一些与农事有关的事情。 得知种下的粮食在经历几场大雨的滋润后,已经到了发芽的时候,她便想亲自去看看庄稼的成长情况。 而今白瑜的身子在黄大夫的调理下,已经恢复了许多。 她想着自从开春以来,一家人尚未出门踏青放松。 于是,她决定约上家人一起,借着查看庄稼的长势这个机会,好好欣赏一下暮春的景致。 晚间吃饭时,她把这个打算与大家一说,得到了众人的一致支持。 她本想约风轻尘一同前往的,可惜风轻尘晚上并未过来用饭,她只好亲自去找风轻尘,邀他同游。 结果却再度扑了个空。 白明微叫来阿六,问道:“可是西楚出了什么事?怎的你主子一天到晚都不见踪影?” 阿六并未言明,含含糊糊地说了句:“主子最近的确有事在忙。” 依白明微对风轻尘的了解,风轻尘绝对不是那种无缘无故便消失,什么也不交代的人。 她担心西楚那边有什么棘手的事,所以想从阿六的口中得知情况,看看有没有什么她能帮得上忙的。 结果阿六这里什么都问不出来,倒是叫白明微多了几分担心。 别的事阿六要是不说,白明微不会强求,然而事关风轻尘,阿六越是瞒着,她越是想知道缘由。 于是她再度询问:“阿六,你与我说实话,你主子他是不是遇到了什么棘手的问题?” 阿六垂下头,一副欲言又止的表情。 第510章 又是那个噩梦 白明微最终也问不出什么,只好道:“至少要告诉我,他是否身处险境?” 阿六这次回答了,而且十分老实:“主子很安全,还请白姑娘放心。” 白明微闻言,高悬着的心,也因此回落下来。 阿六的模样,并不像是撒谎,所以她没有再度追问。 虽然她也好奇风轻尘究竟在忙些什么,但她不会因为风轻尘心系于她,就因此得寸进尺,过多干涉风轻尘的私事。 只要知晓风轻尘安全,这就足够了。 退下来的阿六,发出一声细碎的叹息。 西楚那边,小皇帝如今羽翼未丰,倒是不敢太过于造次。 自从上次小皇帝把主子的消息卖给北燕人后,主子便狠狠敲打了他一番,被震慑住的小皇帝一直很乖巧,未敢再有新动作。 能叫主子废寝忘食的,自然是白姑娘的事。 就在主子“病愈”后,便收到了来自东极真人的书信,信中称白姑娘的命星已有陨落之兆。 主子一合计,大概是因为白姑娘率兵重创了北燕,延缓了东陵国运的衰弱,以至于被东陵国运冲\/撞了,这才导致劫难的提前到来。 主子最近为了阻止一切可能来临的危险,一直忙于布防,几乎可以说是焦头烂额。 以至于最近都没怎么出现,只可惜他不能将实情告知白姑娘,任由白姑娘询问,也只能忍住一吐为快的冲动。 白明微找风轻尘未果,只好又回书房处理事务。 眼下卫骁已经为她择选出一百名亲卫,她每人都考教过,对这些人很是满意。 于是她便把人交给卫骁训练,打算在为数不多的时间里,先将众人的身体能力提上来,之后再训练他们其他。 毕竟这是护卫,不是杀手,白明微想着不如给他们制定出一套适合少数人使用的阵法,以此来提高他们的协作能力。 于是最近白明微在忙公务之余,便致力于研究适合他们的阵法。 这一忙起来,便又到了夜半时分,她才放下手头的东西,起身回房睡觉。 回到房间,任氏正等候在门口,见白明微回来,她笑着迎上去:“大姑娘,你回来了?” 白明微见任氏笑得有几分勉强,便开口问她:“二嫂,可是发生了什么事?” 任氏笑了笑:“没事,就是想和你呆在一起。” 白明微问她:“可是想二哥了?” 任氏摇头:“的确想他,但不是这件事。” 白明微握住她的手:“二嫂可是有什么难处?” 任氏欲言又止,最后还是开了口:“我想着明日要出去,早点睡觉,以好养足精神等待明日。” “可是刚一睡下,便噩梦连连,醒来后便再无睡意,所以就想着来与你一同睡,兴许就好了。” 白明微放柔声音:“二嫂想什么时候来,就什么时候来,我的门从来不锁。” “我归来晚,二嫂直接进屋即可,不用在门口等着。这夜深露重的,仔细寒气扑了身子。” 任氏与她一同走进去:“我也是刚来。” 护卫端来热水,白明微简单地洗漱过后,便换上舒适的寝衣,与任氏躺在一起。 烛火已然熄灭,却有着如银清辉从窗户的缝隙洒落进来,照在地板上,像是铺了层薄薄的雪。 白明微问她:“二嫂,你的噩梦可是与我有关?” 任氏默了片刻,轻轻“嗯”了一声。 白明微却一派云淡风轻:“二嫂,生死有命,不必担心我。” 任氏有些诧异:“你……” 白明微告诉她:“你也知道,我师父是当今天下屈指可数的卦师,但凡她推演的命数,从未有过任何纰漏。” “她必然是给我相过命的,赠予我宝剑的那夜,我看得出她眼底的担忧,也看得出她的欲言又止。” “人固有一死,我不敢拍着胸\/脯说我不怕,但我怕的不是死,而是没办法再守着你们。” “如果真的有那一日,我也死而无憾,毕竟我已经做了很多人一辈子都无法完成的事,也不枉来这世上走一遭。” “所以二嫂,不必担心我,若是我真的发生什么意外,不要太难过,我只是先一步去见父亲母亲,还有父叔兄长而已。” “几十年后我们终归会在另一个地方重聚,到时候我们依旧是密不可分的一家人。” 其实一切都有迹可循,在她很小的时候,师父并未教她武功,只说她身子骨弱,习不得武。 但也因为她的身子的确弱得厉害,要是不在习武上下功夫,兴许就在孩童时期夭折了。 于是师父没有办法,这才教她武艺。 她也看得出来,师父教她的招式主要以强身健体为主,并未像教导师姐那样,把一生所学都教给她。 偏偏她又在这方面有天赋,就算师父没有用心教,她也能从师姐那习来。 后来她险些走火入魔,师父才重视起来,教她调息的方法,并正式教她习武。 她知道师父是疼爱她的,之所以不教她,必定是不想让她走上如今的道路。 然而正如她所说,她死而无惧,死而无憾,唯一放心不下的,便是这满门妇孺。 见二嫂为她这般担心,她也知道简单宽慰的话,没办法抚慰二嫂的心,索性让二嫂知道,她对这一切早有准备。 若是真有什么意外发生,二嫂也能知道,她走得没有任何遗恨。 任氏泪盈于睫:“大姑娘……” 大姑娘被万箭穿心的模样,只要她闭上眼,就会浮现在她眼前。 浑身浴血,身上的血迹,盖过了赤色龙鳞甲本来的颜色。 大姑娘浑身插满箭羽,单膝跪在敌人的尸身上,到死也没有倒下,就那么撑着剑,纤细的腰背挺得直直的。 而在大姑娘身边,东陵的旗帜屹立不倒,是大姑娘拼着最后一口气,将旗杆贯入地里。 到死,也守着属于家国的旗帜。 到死,也依旧护住身后的百姓。 这样的梦,做了不止一次。 如果是偶然,她可以不在意,但却频繁梦到,让她不得不怀疑,这根本就是一种征兆。 只可惜除了这一幕,她在梦中完全看不清敌人的特征,也无法给大姑娘任何警示。 这叫她如何不心慌? 第511章 一定要平安呀! 白明微为她盖上被子:“从披上战甲那一刻,我早就有了觉悟,如今七哥回来了,有他撑起这个家,我放心。” 任氏抹了抹眼角:“大姑娘,我在你二哥灵前发过誓,一定会好好照顾你,别让我和你二哥无法交代。” 白明微轻轻拍了拍任氏的肩膀:“二嫂,我与你说这些,都只是个猜测而已,是最坏的猜测。” “其实二嫂大可放宽心,我一定不会有事的,你看看,这么多大风大浪我们都过来了,眼看苦尽甘来,不至于折在这种时候。” “我与你说这番话,只是想告诉你,我不惧怕任何可能会发生的意外,也做好了轰轰烈烈地活着、了无遗憾的离开的准备。” 其实听她说这些,任氏不但没有被吓到,心里也踏实了不少。 若是大姑娘只说好听的话哄着她,她反而无法放下心,但大姑娘这么坦白,她也就想通了。 谁知道意外什么时候发生? 有的人能长命百岁,有的人英年早逝,不管怎样,死亡早晚会公平地降临到每个人的头上。 人终究有一死的,或早或晚而已。 况且那也只是一个梦,大姑娘还好好地活在眼前,何必杞人忧天呢? 最后,任氏轻声说道:“一定要保重好自己,否则我没脸去见你二哥。” 白明微郑重承诺:“二嫂放心,我不会有事的。” 一阵长久的沉默,白明微再度开口:“二嫂还是睡不着么?” 任氏叹了口气:“像是魔怔了,一点睡意也没有。你呢?怎么也睡不着?” 白明微如实回答:“在想风轻尘的事。” 任氏问她:“前段时间我见你们俩之间似乎不大一样了,还以为你早已想通,事到如今,你还有什么可顾虑的么?” 白明微否认:“如今大战结束,而七哥也回来了,我没有什么可顾虑的,也做好坦然面对自己内心的准备。” “只是我尚未与他说,其实我心底也有他的,如果我错过了他,一定是我这辈子最大的遗憾。” “但一直没找到机会说,今晚饭后我本来已经鼓足勇气去与他说,给他一个交代。” “并告诉他,等到父叔兄长的事情一了,就考虑与他之间的事,结果我去找他的时候,他不在,我担心他遇到了什么难题。” 任氏问:“大姑娘,风军师来历不简单吧?” 事到如今,白明微也不打算瞒着二嫂。 嫂嫂们都是通透的人,怎会看不出风轻尘的特殊之处? 只是嫂嫂们不会去问,也不会去置喙。 如今二嫂这么问她,不是对风轻尘身份的好奇,而是想与她分析分析,像风轻尘这样的人物,会遇到什么难题。 闻言白明微点头:“他不是东陵人。” 点到为止,最后一层身份,还是越少的人知道越好。 并非不信任二嫂,只是事关重大,风轻尘的身份容易让她与通敌叛国扯上关系,当然要慎之又慎。 其实关于风轻尘的身份这方面,白明微也想过了。 若与风轻尘确立恋人关系,她不会自私地要求风轻尘舍弃西楚与她留在东陵。 到时候她会与风轻尘商量一个较为合理的解决方式。 或许现在想这些还为时尚早,然而就是这些天,她不可控制地想了许多。 可思来想去,最后又开始担心一天到晚见不着人的风轻尘。 果然,任氏听到这个答案后,立即就道:“不是东陵人,却背井离乡来到你身边,这份感情难能可贵。” “也正是因为他并非东陵人,所以难免会牵挂遥远的家里,你也不要太担心了,兴许家中有事,这才无暇其他。” 家中有事,才是大事。 听闻任氏这么说,白明微虽然未放下心来,但她也不再多言,因为这事难以解释,也不方便言明。 她顺势转移话题:“二嫂,你不介意他的异国人身份?” 任氏笑了笑:“我只盼着你幸福,至于能给你幸福的人是谁,都不重要。” “兴许不止是我这么认为,包括七弟在内,所有人都这么想。若是能让你依靠的人是风军师,我们放心。” “因为我们实在无法想象,除了风军师以外,还有谁能这般体贴你,爱护你。” 白明微闻言,赞同了任氏的话:“是的,如果我一定要成亲生子,除了他,我确实想不到还能是谁。” 其实白明微也才不到十六岁。 这个年岁的少女,不管有多成熟,也免不了方慕少艾的心思。 与任氏谈及心里话,在任氏面前吐露心意,她心底自有一种异样的感觉油然而生,就好像裹了层蜂蜜一样,厚重许多。 也甜蜜许多。 不过她习惯克制情绪,她的声音依旧冷静而从容,这种异样到底没在任氏面前表露出来。 任氏告诉她:“说到这里,我就想起你二哥。大姑娘,你知道吗?他离去后,我初时伤心欲绝,但现在却不那么难过了。” “我就像与他刚成亲那会儿,只要一想到他,我心底就踏实、温暖,就好像他从未离去那般。” “其实我在家里,不算受宠,我对娘家也没有那么深的感情,纵使你二哥去了,我也不会离开白家的,我要为你二哥守节一辈子。” “等到我百年之后,会笑着去见他,然后对他说‘久等了’,我坚信他一定在等着我,因为他与我说过,下辈子也还要遇到我。” 白明微不自觉露出笑意:“二嫂,二哥这辈子,一定没有后悔遇到你。” 任氏含笑,面上尽是甜蜜:“所以,人这一辈子,遇到个知冷知热的人不容易,一定要懂得珍惜。” “以往所有的重担都压在你身上,纵使我们觉得风军师不错,也不好多说,但如今战事已了,是时候为你自己考虑了。” 白明微与任氏依偎在一起:“二嫂,我一直没有姐姐,但有你真好。” 任氏笑而不语。 白明微开口:“再同我讲讲你与二哥之间的事。” 说起白璋,任氏可有太多话要说了。 她如数家珍一般,向白明微说起他们夫妻二人曾经的点点滴滴。 他们没有那么轰轰烈烈,但却如涓涓细流淌过生命,发生过的每一件小事,都是那么的温馨。 说到最后,任氏不知不觉睡了过去。 夜里还是有些凉,白明微替她盖好被子。 听二嫂说了这么多,她也开始向往这样的生活了。 睡过去前,想起那眼覆白绸风华绝世的男子,她默默念了一句:“要平安啊!” 第512章 他要护住的人,天都收不走 翌日。 天刚刚亮,一家人便陆陆续续汇聚到大门处。 便是一直刻苦念书的小传义,也被刘尧牵着走了出来。 白瑜见状,佯装动怒:“自己走,别劳烦殿下。” 接着,他向刘尧见礼。 小传义松开刘尧的手,乖巧地走到白瑜身边。 刘尧叹了口气:“可惜了,难得让这奶娃娃依赖。” “殿下,我们一家人出游,有你什么事?” 白琇莹刚出门,就看到刘尧厚颜无耻地跟着,霎时横眉竖目。 卫大哥和江大哥要留下守城,他们不便随同,公孙先生更懒,说是要补觉,于是便只有他们一家人同去。 偏偏跟了这么个小尾巴,真是多余。 刘尧也不恼,双手叉腰大义凛然地说:“本王要去体察民情,难道你想阻止不成?” 白琇莹翻了个白眼:“多余!” 刘尧不以为意:“你七嫂是本王的表姑姑,本王也算你们的半份子,如何来不得?”#@$& “是因为惊蛰过后,蟋蟀都跑出来了吧?”俞皎与几位嫂嫂一同走出来,她们手中还提着不少吃食。 被戳中心思的刘尧,可半点都不尴尬。 做了一晚上的竹筒,决不能因为这三言两语,就让一晚上的辛苦打了水漂。 他抖了抖挂在身上的竹筒,趾高气昂地上了马车,对白琇莹的嫌弃视若无睹。 白瑜立即迎上去,接过嫂嫂们手里的东西放入马车,随后才来接俞皎手中的。%&(& 俞皎也不介意,她自己会武功,还不至于一点重物都提不了,先帮嫂嫂们是应当的。 任氏走了出来,眼下稍许乌青,可见昨夜聊得太晚没有睡好。 俞皎问她:“二嫂,明微呢?” 任氏打了个哈欠:“说是去邀风军师,我们等等她。” 马车里的刘尧呔了一句:“偏心!” “还不是因为你没用,风军师什么都做,而你寸功未立!偏心他奇怪吗?” 耳边传来白琇莹的声音,刘尧掀开车帘一看,撞上白琇莹满是嫌弃的双眸。 原来白琇莹正趴在窗口那往里看。 刘尧立即反唇相讥:“偷看本王,是不是心悦本王?” “呸!”白琇莹差点啐在刘尧脸上,冷哼一声,“登徒子孟浪不要脸!” 刘尧不甘示弱:“被本王说中了吧?恼羞成怒了吧?” 白琇莹懒得理会他,冲随后上马车的小传义笑了笑,接着便走向另外的马车。 白瑜替俞皎把鬓发捋到耳后:“等会儿见。” 俞皎含笑点头:“知道啦,这才分别多久,别搞得一副依依不舍的模样,也不怕被人笑话。” 白瑜唇角挑起,随后上了刘尧所在的马车。 …… 另一边。 阿六望着白明微离去的背影,不解地问:“主子,您怎么不与白姑娘同去?” 风轻尘淡声道:“我自然想与她一同踏青游玩,但眼下不是时候,没有什么比她的安危更重要。” “最近我尽量不要现身,才能隐于暗处,尽最大的可能保护她。你快跟上,必须寸步不离,一有风吹草动,立即给我信号。” 阿六恭敬应是,随后便离去了。 风轻尘问出现在身后的零:“都准备妥当了么?” 阿零躬身:“附近所有的暗卫都放下手头事情,赶至月城潜伏在侧,一但白姑娘有任何危险,就会第一时间现身保护她。” 风轻尘颔首:“叫他们小心些,别让小姑娘发现,免得引起恐慌。” 阿零颔首,随即隐于暗处。 风轻尘负手而立,手指轻轻地转动扳指:“元五是么?本王倒想会会你。” 事实上。 元贞帝与秦丰业那点手段,他根本看不上。 但为了保险起见,他还是做了周密的布防。 而今让他狠下心来不去见小姑娘,隐于暗处保护小姑娘的,是那神秘的元五。 这家伙还真是个人物,他的人马费了九牛二虎之力,也只查到半点蛛丝马迹。 他心知想要对付此人,需要的是耐性,根本就急不来。 于是他抛开一切杂念,心无旁骛地布下重重守护,只为等待这条大蛇出洞。 当然,他最近之所以没有与小姑娘相见,的确在忙着布防的事情。 在收到东极真人的书信后,他不敢有半点疏忽,一直在忙着替小姑娘规避所有可能遇到的危险。 自从查到元五的蛛丝马迹后,顺藤摸瓜发现这月城之中,潜伏着北燕的探子。 他之所以总是不见踪影,也是不想在探子的眼皮子底下现身,只有让探子摸不准他的动向,他才能伺机而动,在恰当的时机发挥最大的作用。 他护着的人。 别说是元五,就算是老天也收不走! 最后,风轻尘负于身后的手轻轻握了起来。 …… 见白明微出门,众人下意识地往她身后看去。 没有发现风轻尘的身影,众人都不免有些纳闷。 郑氏小声询问:“二嫂,大姑娘是不是和风军师闹别扭了?” 任氏嗔道:“别瞎说!” 杨氏也很好奇:“二嫂,昨夜你与大姑娘同眠,肯定知道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快告诉我们,也让我们心里有个数,免得等会儿我们说错话,触及大姑娘的伤心事。” 任氏笑道:“他们没事,只是最近风军师有私事要忙,所以才没怎么露面。” 高氏接道:“四弟妹,六弟妹,你们俩就把心放肚子里去吧,他们能有什么事儿?” 郑氏听闻这话,很是赞同:“瞧着风军师的样子,不像是舍得与大姑娘置气的。” 杨氏连忙道:“不像是。” 白琇莹叹了口气:“嫂嫂们,你们操心这么多做什么?长姐自有主张。” 高氏笑道:“我们倒想操心你的事,只可惜你还太小了。” 白琇莹耸耸肩:“我可不需要你们操心,要是万一哪天我眼瞎,看上不该看上的人,到时候再劳烦嫂嫂们。” 俞皎忙打断她:“呸呸呸,好的不灵坏的灵,这种话可别乱说。” 白琇莹连忙保证:“到时候我一定以家里为先,不会任性的。” 几人正说着,白明微上了马车。 众人止住话头,笑吟吟地看向她。 俞皎问:“怎么还穿着甲胄?今日不是来放松的么?” 白明微笑道:“习惯了,穿常服反而不便。” 也不仅是习惯了。 若是遇到危险,她这身醒目的铠甲,可以吸引敌人的注意力。 俞皎让出身边的位置:“明微,快坐下。” 白明微坐了下去,一众女眷共乘一辆马车,难免有些挤,好在马车足够宽敞。 白琇莹欢呼雀跃:“距离上次出游踏青,好像是上辈子的事情,我已经开始期待了。” 第513章 悦己者是个盲的 不止白琇莹期待,马车上的所有人,都是如她一般期待着。 马车缓缓行驶,护卫骑马跟在身后。 一行人浩浩荡荡,行在五尺官道\/上。 微风不时掀起车帘,窗外春\/色浮光掠影般闪过,一行人朝着月城与羌城之间的目的地而去。 任氏忽然一声叹息。 话多的郑氏打趣她:“二嫂,本该是高兴的日子,你叹什么气呀?该不会是并不想去吧?” 任氏笑着否认:“四弟妹净胡说,我只是忽然想吃城东青衣巷里那位老师傅做的花饼。” 白琇莹嘟起嘴吧:“说到这个我就来气,那老师傅不知用什么花做的饼,可好吃了,很多人排上一个月的队都吃不到。” “我也只是在小时候吃过一次,那味道我到现在还记得。可偏偏老师傅只在春夏交接之际才卖。” “有一次我听说二哥买到了,我流着口水眼巴巴地去求他,结果他那抠门鬼,一块都不肯给我。” 高氏掩唇笑道:“这事我最清楚了,你不能怪二哥没舍得分你一口,为了买到这饼,二哥排了三天三夜的队,风吹雨打都不动摇。” “最后也统共只得一块,他自己都没舍得吃,就巴巴捧给二嫂了。当时你三哥还以为他捡了什么不得了的宝贝,一番打探之下,才知道是给二嫂买的饼。” “你三哥知道这事,当作笑话来说给我听,他还说二哥真傻,为了块饼差点让自己病倒了。” “可我却知晓,这是二哥对二嫂的一片心意,为此我第一次对你三哥发了怒。” “后来你三哥也尝试买来给我吃,但一直没有买到,因为不是所有人,都能像二哥那般,肯三天三夜不眠不休地排队,就为了一块饼。” 郑氏笑了:“三嫂你就知足吧,三哥虽然没有给你买来饼,是因为你并不好这口,要说三哥对你的用心,也是分毫不差的。” 白琇莹惊诧:“你和三哥吵架,最后惊动了祖父那次,起因是这事?” 高氏颔首:“正是。” 白琇莹努努嘴:“三嫂,你是故意炫耀的吧?我记得那次的后续是三哥辛苦卖字画,最后筹到足够的银子,给你买了一把玉骨扇。” “我听说那扇子可稀罕了,扇面是冰蚕丝织就的,扇骨是一方极好的玉髓,触手生凉。” “要不是因为扇子的主人正好需要周转,这种传家宝级别的东西,三哥也买不来哄你。” 郑氏叹了口气:“我家夫君,都没有二哥三哥会疼人。” 所有人不约而同翻了个白眼。 白琇莹酸她:“四嫂这话,我才不信,四哥每天都帮谁捶腿捏背?三伯母可没少在我娘面前提起。” “我耳朵都听出茧子了,三伯母每次都咬牙,说三伯父就没有四哥会疼人。” 郑氏抿唇一笑,一切尽在不言中。 杨氏轻喟一声,白琇莹连忙制止她:“不会吧?六嫂也要说六哥不够体贴?” 杨氏连忙否认:“我在想自己可真够笨嘴拙舌的,你六哥的好,我是半分都形容不了。” 这会儿轮到白琇莹叹息了,她连忙将眼神杀向俞皎,生怕俞皎又说出什么令她大受震惊的话来。 结果俞皎并没有开口,因为她深知,夫君仍旧活着的她,不该在这个时候说话。 白明微默默地听着。 她知道虽然提起兄长们,嫂嫂第一个反应,还是会心痛,但如今嫂嫂们已经能平静地讲起他们之间的事情,可见大家都走出来了。 或许至亲至爱便是如此。 失去他们的时候撕心裂肺,但当最初的痛苦渐渐被时间抚平后,每当想起他们时,最先想到的,都是他们的好。 而这些好,将会被铭记一辈子,伴随着未亡之人,坚强地度过往后的时光。 白琇莹大大咧咧,但她也没有在此时此刻表现出任何感伤,而是不时揶揄嫂嫂们几句,气氛倒是被她营造得相当欢乐。 高氏较为温柔,也比较心细。 她听二嫂念叨着老师傅做的饼,想着现在时节正好,说不定可以趁这次出游,寻找到老师傅放入饼中的那种花。 正好她也吃过,兴许她可以试着做,如果做成了,也算慰藉二嫂对二哥的思念。 是的,二嫂想的哪里是饼,分明是愿意给她排三天三夜的队,只为了买一块饼的二哥。 于是,这事被高氏默默地记在了心底。 她不动声色,又加入了话题之中。 一行人有说有笑,马车内充满欢声笑语。 说到后来,众人的话题自然而然回到白明微身上。 郑氏问她:“大姑娘,你好久没挽发了,该不会准备就这么一直用一条绦带绑着吧?” 白明微笑着应她:“这样能省却不少梳洗时间。” 其实她自小在道观长大,道姑不可能发钗簪珥、玲珑金宝那么花枝招展,把头发简单束起,正是她习惯的。 只是家里的人因为她在道观长大,多少有些心疼她,所以她除了在七哥面前,不怎么提及道观中的事。 郑氏眉头蹙起:“那可不行,女孩儿就该漂漂亮亮的,等回京得把曾经的习惯拾起来,女为悦己者……” 杨氏捂住郑氏的嘴巴:“四嫂真是的,大姑娘就算不刻意打扮,也很好看。” 郑氏这才恍悟,大姑娘的悦己者看不见。 惊觉自己说错话,她连忙耷拉着脑袋,一副愧疚的神情。 白明微无奈:“四嫂,我不介意。” 郑氏这才又喜笑颜开:“就知道大姑娘最明事理。” 杨氏又揶揄她:“真是越说越乱,这是明事理么?这叫人美心善。” 郑氏连忙打哈哈:“对对对,大姑娘人美心善。” 众人都被她促狭的一面逗乐了。 白明微轻笑着摇摇头。 白琇莹笑话她:“四嫂你夸人跟说反话一个调调。” 郑氏见白明微不恼,也放心开起了玩笑:“六姑娘嘴儿真甜。” 白琇莹撇撇嘴:“好吧,这会儿是真的在说反话。” 马车里又是笑声一片,所有人都感受到前所未有的轻松。 然而另一辆马车里,却是一片死寂。 第514章 你真棒! 白瑜与刘尧没有什么话说,于是便闭眼假寐。 小传义正在回忆先生讲的内容,默默温习着学过的知识。 刘尧则盘算着抓到了蛐蛐找谁去斗,三人各怀心思,一句话都没有。 倒不是白瑜没办法和刘尧相处,他做纨绔招猫逗狗打架的那会儿,还没刘尧什么事,要想和刘尧套近乎,也只是几句话的事。 他不这样做,主要是不想显得殷勤,以免以后有人说三道四,指责他们家支持刘尧。 一旦涉及夺嫡,往往都不会有什么好下场,他不会让这个家因此再置于危险的境地。 马车晃晃悠悠,小传义有些困了,脑袋情不自禁\/地往一旁靠去。 刘尧拍拍大腿:“来,本王尊贵的身躯借你靠,你可尽情地依赖本王。” 小传义打了个哈欠,白瑜开口:“不可劳烦殿下。” 小传义颔首:“是,七叔。” 说完,便靠在车壁上昏昏欲睡。 刘尧有些不高兴了,原本他和这小机灵玩得挺好,岂料白瑜一回来,就各种约束着小机灵,让他失去了在小传义面前仅有的,被依赖的乐趣。 他不满地看向白瑜:“你又不是他父亲,怎么管这么多,他想靠就靠,至于约束着他么?” 白瑜拱手:“回殿下,我是他父辈唯一还活着的男丁。” 刘尧本能地想要呛几句。 听闻这话,他陷入了沉默。 他曾经见过那么多牺牲,此刻要是还能大言不惭,不把牺牲当回事,他的良心一定给狗吃了。 然而意识到自己的错误,未必一定就能改正。 尽管刘尧明白自己适才的话并不对,他也没有承认的意思,揣着自己做的竹筒,把脸别到一旁。 小传义终是靠着车壁睡了过去。 这小小的人儿,就算睡着了,也把小身板挺得直直的,便是没了意识,也依旧像个小小男子汉那样,抬头挺胸。 白瑜见他熟睡过去,收起严肃的神色,轻轻把他抱在怀里,小心翼翼地呵护着。 刘尧见状,不以为然地嘁了一声:“假惺惺,你要是真心疼他,怎么不阻止他,叫他别熬夜看书?” 白瑜并未急着回答刘尧,而是起身把坐的地方让出来,让这小小的孩子可以安心躺好,随即他又把毯子给小传义盖上。 他不想传义在他怀里醒来。 最后,他告诉刘尧:“四岁的孩子打瞌睡很正常,他每日有三到四个时辰的睡眠时间,足够他休息好。” 见到他如此,刘尧的态度也好很多,说话时更是压低声音:“本王瞧着你倒是有几分爱护着小子,但既然这么关心,怎又摆出严肃的模样?” 白瑜解释:“回殿下,惯子如杀子,他已经因为年幼失怙,备受疼爱,若是我再如此,时间久了,他就无法养成独\/立自主的性格。” 刘尧可不赞同这一套:“他本来就是小少爷,凡事自有下人处理,何须他事事亲力亲为?所以有的独\/立自主,根本就是多此一举。” 白瑜没有解释。 他没必要和刘尧说那么多。 非是他不想心疼小传义,也不是他铁石心肠,非要逼着小传义成长。 而是他们作为这个家仅有的男人,不论长成与否,都没有可以随心所欲,安逸享福的权力。 若是人丁兴旺,一个不行还可以指望另外一个。 但仅剩的他们几人,不得不把责任扛起来,为此也失去许多常人本该有的自由与乐趣。 作为唯一陪在传义身边的男性长辈,他决不能让传义泡在蜜罐里。 哪怕心底疼了千万次,他也必须像祖父教导他们兄弟那样,再来教导这新的一代。 要是他心软,舍不得去约束这孩子,如同嫂嫂们那样疼爱这孩子,久而久之,或许就会惯出孩子的娇气来。 见白瑜默然不语,刘尧眯着眼问他:“你是不是对本王有什么意见?为何在本王面前,总是刻意保持距离?刻意疏远本王。” 白瑜没有再度选择沉默,而是直接点出原因:“我们身为陛下的子民,身为陛下的臣子,本就不该与陛下的子嗣走得太近。” 刘尧一听,这次他没有反驳白瑜。 其实要是白瑜和他称兄道弟,未必是件好事,指不定也会给他带来麻烦,如此也好,各自都该注意着些。 明白了其中的关窍后,刘尧再未与白瑜搭话。 白瑜也不在意,只是将目光一直放在小传义身上,唯恐马车颠簸,把这孩子给颠了下来。 马车行驶了近一个时辰,终于到他们的目的地。 这是一处较为广阔的平地,平整的地方被用作水田,如今正是引水入田的时候。 三三两两的农夫在田里忙活,把田埂上茂密的草锄去,用锄头把细软的泥浆敷到田埂上,以此来保存引入田内的水。 地势稍有起伏的地方,被用来种植其他粮食,此刻正冒出新绿,那是芽儿特有的绿色,也是这春日所展现出的生机勃勃。 更是指望着这片田地糊口的,所有百姓的希望。 一家人下了马车,虽然他们格外引人注目,但埋头苦干的人,鲜少去在意他们的存在。 便是有人认出了白明微身上的甲胄,由此知晓白明微的身份,他们也只是默默地行了个礼,然后把手中的锄头挥舞得更加卖力,并未上前打扰。 一家人行走在田间地里,小心翼翼地避开每一株嫩芽,向着绿油油的半山坡走去。 等到终于穿过辽阔的田野,众人的双足,才像踏在实地上那般平稳。 白瑜来到白明微身边:“明微,你的辛苦没白费,这附近的庄稼,长得极好。” 白明微笑道:“还只是嫩芽儿,七哥怎么就知道长得极好?” 白瑜望着附近的地里,眸底一片细碎的绿意,那是一簇簇生机盎然的苗株,健壮而又茂密。 他说:“这庄稼的苗株,就像人的孩子一样,只要小时候身体健壮,成长过程中多加呵护,没有什么大灾大病,日后就是一个强壮的人。” 白明微望着星星点点的绿意,脸上的笑容明丽而灿烂:“这场春雨来得真好,不仅助我们拿下月城,也让种下的种子喝足了水。” “正如七哥所说,接下来只要没有遇到蝗灾与旱涝,今年边境将会迎来大丰收。” 白瑜负手远眺:“民以食为天,解决他们的温饱,才是最根本所在,要是饭都吃不饱,何谈安居乐业?” 收回目光,他认真地看向妹妹:“所以明微,你结束战乱,为他们找来种子,功不可没。” “不论别人怎么想,也不管别人是否念及你的功劳,但七哥以你为荣,祖父也必定会为你感到骄傲。” “那些离我们而去的亲长,如果他们还活着,也一定会如七哥此时一般,发自内心地认为——你真棒。” 最后,他像小时候那般,轻轻拍了拍白明微的脑袋:“还有,一直以来,你辛苦了。” 第515章 会显得矫情 听闻七哥的话,白明微沉默了许久。 一场大战的输赢,一座城是否收回,都决定着无数人的命运,关乎着两国之间的接下来所处在的地位。 也决定着,战死阴山的父叔兄长,能否堂堂正正地把生平轶事写满墓碑,让世人知道他们死得壮烈而英勇。 这一直以来,不是不苦,也不是不累,只是那种感觉,没有地方述说。 当然,她可以和风轻尘说,和卫大哥说,和江大哥说,甚至和七嫂她们说。 但这种事,说了就像是受了委屈找大人哭一样,显得矫情。 所以她也没办法告诉别人,她的压力究竟有多大。 如今七哥站在她面前,用包容与理解的声音说一句“你辛苦了”,她几乎破防,忽然有一股泪意涌上心间。 那些一直以来被她克制住的情绪,铺天盖地席卷而来,叫她许久失声。 但是除此之外,她没有表露太多。 当隐忍克制已经变成了一种习惯,就很难让那些曾经拼命隐藏的情绪发\/泄出来。 久久的沉默过后,她笑了笑:“都过去了。” 是的,都过去了。 不管曾经有多艰难,现在都过去了。 未来他们可能还会遇到许多坎坷,但只要一家人齐齐整整的,没有什么解决不了的困难。 白瑜点到为止,没有再提及任何事。 兄妹俩望着地里一片新绿,就像是看到了越来越好将来。 最后,白瑜把目光移到妹妹身上。 真的长大了,他的小哭包。 白明微也看向身侧的兄长。 他的七哥还是那么可靠,这点从未有过任何改变。 这一刻,兄妹俩的心态都有了很大的转变。 白瑜知道,明微已不再是他护着的小姑娘,而白明微也清楚,从今往后,他们兄妹一定会相互扶持,振兴门楣。 “你这坏马!” 正此时,传来白琇莹训斥马匹的声音。 原来拉车的马,放着翠绿的青草不吃,总是想把头伸到地里啃食那些刚刚冒出来的高粱叶。 白琇莹边骂着,边把马拉到一块草地里,用绳子把缰绳接得更长,随后把绳子栓在树上,让马吃地上的青草。 刘尧见状很是不解:“吃几口又怎样?反正还会长出来。” 白琇莹翻了个白眼:“不要再显露你的无知,好么?被马啃过的庄稼,就算是重新长了,以后也不会有好收成。” 刘尧摸着下巴:“这个你是怎么知道的?” 白琇莹毫不客气:“因为我有脑子,而你没有。” 刘尧不高兴了:“你怎么总是针对本王?” 白琇莹冷哼一声:“因为我受不了蠢东西,也很不喜欢打扰别人享受天伦之乐的人。” 刘尧“嘁”了一声,随即便离开了。 他也懒得和白琇莹计较,自己钻草丛里抓蛐蛐。 嫂嫂们提着大包小包的东西,来到溪畔,寻了块平整且有树荫遮蔽的地方,把带来的布铺在地上,随即又摆好糕饼点心等吃食。 到底是大家闺秀,来踏青也不会玩得很肆意,她们都喜欢坐在树荫底下乘凉聊天,边享用点心,边欣赏美妙的春景。 稀稀疏疏的春光从嫩绿的叶子缝隙中落下来,任氏举头望着这一片绿意,忍不住感慨:“出来踏青赏景,好像是前年的事了。” 高氏附和:“可不是么?去年时节就不太平,没人敢出来,我们也担心给家人添麻烦,一整年都待在后院,莫说踏青赏景了,就是门都没出。” 郑氏不知什么时候摘了许多大叶子,那叶子比巴掌还大,她把叶子编织成帽子的样式,再用小枯枝固定。 一顶简易的遮阳帽就这样制成了。 她把帽子递向小传义:“过来,四婶婶给你做了顶帽子,这样就不会被太阳晒得皮肤疼。” 小传义把帽子接到手里,恭恭敬敬地道谢:“多谢四婶婶。” 他把帽子戴在头上,只觉得阴凉舒适,而且还能闻到树叶特有的淡淡芳香。 但他看了一眼不远处站得笔直的七叔,最后还是将帽子取下来,踮起脚尖为郑氏戴上:“四婶婶怕晒,给四婶婶戴。” 郑氏没有说什么,伸手抚了抚头上的帽子,随后告诉小传义:“去玩吧!” 杨氏感叹:“这孩子,自从七弟回来后,倒是有点不一样了。” 俞皎回答她:“的确有些不一样,多了几分孩子气。” 任氏有些唏嘘:“是啊,七弟回来后,他有了依靠,自然就不会一直摆出小大人的模样。” 杨氏笑道:“活泼点好,小孩子嘛,就该活泼。” 几位嫂嫂坐在干净的布上,有说有笑。 白琇莹还是个半大的孩子,根本没收起玩心,在树上跳来跳去,像只小猴子一样。 白明微抱着剑站在一旁,靠着树闭眼假寐。 她的性子一直很活泼,自从回到家里后,便敛住了以往的锋芒,变得从容内敛。 那时候,她心底还住着喜欢偷偷跑到山间玩耍的,那个天真而明媚的少女。 此时此刻,她已经歇了那种心思,只想静静地享受这来之不易的,宁静而祥和的闲暇时光。 听着嫂嫂们的欢声笑语,她唇角高高挂起,眉宇间尽是适然。 白瑜把缰绳丢给小传义:“走,我们骑马去。” 小传义点点头,随后与白瑜策马在附近小跑几圈,等到浑身都是汗水,他们才乘兴归来。 俞皎提着水囊走向他们,拔开水囊的塞子就要喂小传义喝水。 小传义连忙拱手:“七婶婶,传义可以自己喝。” 白瑜噙着笑意:“是,传义可以自己喝。” 白瑜连忙把嘴张开,凑过去,指着自己的嘴:“皎皎,喂我,喂我!” 俞皎把水囊递给小传义,随后又丢给白瑜一个水囊:“这么大的人了,自己喝。” 白瑜一脸落寞:“皎皎,你变了。” 俞皎白了他一眼。 白瑜收起玩世不恭的神色,拍了拍小传义的肩膀,郑重地告诉他:“懂得自己力所能及的事情自己做,真是个小男子汉。” “正所谓君子六艺,礼、乐、射、御、书、数,身为男子汉,不会骑射是不行的,七叔教你骑射。” 第516章 太早了吧? 俞皎有些不赞同:“传义并未在武学方面开蒙,如今也只会扎马步,你现在就教,会不会太早?” 白瑜信誓旦旦:“不早不早,我要先培养传义的兴趣。” 说罢,他看着传义鼓\/鼓的肚子,笑着问道:“那是弹弓吧?” 小传义还想解释,这是九殿下送给他的礼物。 他是个正经的小孩儿,不玩这种会令人丧失斗志的东西。 岂料白瑜接着道:“你肯定没有玩过,七叔教你玩。要是你弹弓玩得好,射箭一定不会差。” 小传义有微微有些诧异,若是父亲的话,一定不会让自己接触这些玩意儿,因为父亲认为这都是不正经的东西。 没想到七叔竟然还要带着他玩,真叫他一时不知该尊重父亲的想法,还是答应七叔的提议。 俞皎拍拍他的肩膀:“在这点上,七婶同意你七叔的说法,用弹弓去搞破坏,那就是不务正业,但若是你用弹弓去练习瞄准,的确对你的射箭能力有所帮助。” 听闻俞皎的话,小传义也不再有任何顾忌,他取出怀里的弹弓,与白瑜走到一旁,开始摸索着弹弓的玩法。 弹弓很新,上面可伸缩的绳子尚且没有留下任何使用过的痕迹,可见收了这份礼物后,小传义始终没有用过。 今日出来踏青放松,兴许他觉得已到使用的时机,所以才会揣在怀里带出来。 白明微见七哥又将小传义带走了,走过来问:“七嫂,他们叔侄这是又要去做什么?” 俞皎说道:“你七哥带小传义去玩弹弓,为他练习射箭打打基础。”#@$& 白明微会意一笑:“七哥真是和从前一样,一点儿也没变,当时他为了让我练习射箭,也是带着我去玩弹弓。” “不过那时候都还是小孩,比较顽皮,别的孩子打鸟打松鼠,我们比的是谁能将马粪打……” 话音尚未落下,白明微便看到白瑜正教小传义用弹弓打马匹刚排出的粪球,隔着老远,都能想象那股味道。 俞皎袖子已经捞起来了:“我去跟他讲讲道理。” 白明微拉住她:“七嫂,冷静。”%&(& 俞皎把拳头握紧:“我会以德服人。” 说完,她挥了挥小拳头。 表示这里的“德”就是她的拳头。 白明微不打算阻止,靠在树上幸灾乐祸。 七哥是该被教训,要是弄脏了衣裳,还不是得嫂嫂们来洗,亏他什么都不管不顾,想一出是一出。 那边白瑜握住小传义的手,教他如何把弹弓绷紧,瞄准地上仍旧散发热气的马粪。 正当他要教小传义放开时,耳朵忽然被俞皎攥住,接着便传来俞皎的低吼:“干什么呢?” 白瑜双手捂住耳朵,连说了好几声:“疼……疼疼疼……” 俞皎放开他,气得横眉竖目:“能不能教点好的?有你这样当叔叔的么?那么多树和石头玩不了,非要来玩马粪!” 白瑜连忙解释:“皎皎,你不知道,这马粪它圆\/润,石子打到它会滚,滚起来的时候想要再打到,难度就会提高。” “要是能追着一坨马粪,直到把它打散,精准度就会提高,我这真的是在教传义练习。” 俞皎捡起一块鹅卵石,把他的手拉过来,随后砸在他的手心:“石头也会滚,打石头去。” 白瑜求助地看向小传义。 小传义对七叔的哀求视若无睹,一副不认识他的样子。 白瑜无奈败下阵来,他连忙认错:“皎皎别生气,我们不玩马粪了,我们玩石子。” 俞皎脸色这才缓和下来,她双手搭在小传义肩上:“传义啊,心善是好事,但咱们要懂得明辨是非。” “像这种听起来就有味道的事情,咱最好不要做,免得沾了浑身的污秽,知道吗?” 小传义忙不迭点头,像是怕点慢了,七婶婶连同他的耳朵一起揪。 俞皎又用眼神威胁了白瑜一番,这才离去。 小传义摸摸耳朵,一脸懵懂地问:“七叔叔,这是不是就是所谓的耙耳朵?” 白瑜伸手戳他的小脑袋:“你从哪里听说这些稀奇古怪的词语?” 小传义又问:“这就是所谓的惧内吧?好像耙耳朵也是惧内的意思?” 白瑜霎时板着个脸:“再这样七叔不教你了。” 小传义连忙拱手:“传义知错了。” 白瑜唇角扬起,动手垒了一堆石头,然后教小传义玩弹弓。 这才没玩多久,忽然传来一声惊叫。 众人闻声看去,却是刘尧活见鬼似的溃逃,手中刚抓的威猛将军都给扔了。 白明微还以为他遇到危险,抽出剑赶到他身边,却见他白着一张脸说:“蛇,蛇……蛇蛇蛇……石头底下有大蛇。” 原来是他为了抓蛐蛐,翻开石头去找,结果蛐蛐没找到,反而惊了正在石头缝里乘凉的蛇。 那蛇受惊窜起,差点没把他吓个半死。 围过来的白琇莹笑话他:“真是没用,胆小鬼。” 结果,下一刹那,白琇莹就笑不出来了。 那条蛇此刻正搭在刘尧的背上,许是窜起来时刚好与刘尧用来栓竹筒的绳子缠在一起。 刘尧就这么带着一条蛇,慌忙逃窜到众人这边。 估计他自己都没发现,那条蛇已经成了他的腰带。 或许蛇也没有想到,自己能被这么个人类给甩晕了过去。 众人原本还奇怪刘尧在害怕什么,可当他们看清刘尧身上挂着的蛇时,也是一个个被吓得面如菜色。 白明微正想动手。 但发现动静的白瑜很快便走了过来,伸手捏住那条蛇的脖子,轻轻一甩,把蛇甩到很远的地方去。 刘尧露出崇拜的神情。 然而刘尧不知道的是,那条蛇早就被他慌不择路逃跑时甩昏了,还对白瑜露出感恩戴德的神情。 不明真相的小传义看着这般无畏的七叔,心底更是敬仰,他也想成为这样的男子汉。 经这一吓,刘尧彻底老实了。 不过也没有老实多久,刚缓过神来,便去和小传义抢弹弓玩。 小传义很是无奈,但没办法,作为小大人,他得体谅这姥姥不疼舅舅不爱的九殿下,要是自己都不能让着点。 不被任何人喜欢,不受任何人接纳的九殿下也太可怜了。 第517章 欢喜冤家似的 思及此处,小传义只好把弹弓让给刘尧。 刘尧玩得不亦乐乎,把抓蛐蛐的事情抛之脑后。 见小传义没得玩,白瑜立即又想出了一个点子:“走,七叔带你去捞鱼,等会儿烤给你姑姑和你婶婶她们吃。” 小传义没捞过鱼,对捞鱼暂且还不知兴趣,但白瑜说能烤给大家吃,他立马就来了精神。 于是,白瑜把他带到小溪边,脱了鞋子,然后把衣摆和裤腿挽起,径直走入小溪中。 他没有帮小传义的打算,小传义也没有寻求他的帮助,只是学着他的样子,认认真真将裤腿挽了起来。 不到白瑜膝盖深的水,却到他的大腿深。 他踩进冰凉的水中,迟迟不敢往更深处走去,深怕一不小心,水就就淹过自己的脖子。 白瑜拽住他的手,用力便把他拽到更深处,他猝不及防呛了一口水,正要委屈地呼唤远处的七婶,却见白瑜对他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这是一条异常清澈的小溪。 溪水澄澈而明净,水底的砂石清晰可见,那因溪流而漂浮晃荡的水草,也在水底散发着幽幽碧绿。 水草中间,有一条肥美的鱼儿,像是吃饱喝足了,正在草间打盹儿。 它肥壮的身躯,在水底投下一道斑驳的影子,粼粼波光下,它的身形显得有些虚缈。 小传义紧张地咽了口唾沫,纹丝不动地站着,不敢发出半点声音,任身上的水滴滴答答落在溪流中。 整个世界,仿佛安静得只有溪流的叮咚以及自己的心跳声。 白瑜做出一个捞的手势,示意他把鱼捞起来。 他有些紧张,但还是缓缓伸手靠近水面,等到刚触及清凉的水时,他猛然一捉。 整个动作又快又敏捷。 可怕生的鱼儿比他还要敏捷,一转眼就逃之夭夭了。 他有些挫败。 白瑜告诉他:“那是一条雌鱼,因为要产卵,所以警醒得很,你抓不到也是正常的。” 小传义问他:“七叔怎知那是一条雌鱼?” 白瑜解释道:“这个季节,很多雄鱼身上的鳞片会变得十分艳丽,就是为了吸引异性。” “但你瞧刚刚那条鱼,浑身乌突突的,而且肚子还很大,所以应当是条即将产卵的雌鱼。” “因为肚子里孕育着千万条生命,所以它们会异常警醒,抓到它们很难。” “不要因为你没抓到它而失落,事实上也正是因为你没有抓到,所以一条母亲和无数条小鱼才能逃出生天。” 小传义听完,收起失落的神情,便是浑身湿透,他也不那么在意了,似乎因为白瑜的话,心底舒坦且愉悦着。 白瑜见他的情绪有了转变,心想终究是个孩子,心底还留有孩子特有的那份纯真。 他会因为自己做了件好事而愉悦,也会因为抓不到鱼而失落,是非善恶在他们的心底并不复杂。 他们很容易分辨。 思及此处,白瑜告诉他:“走,我们继续抓鱼去。” 小传义提着湿淋淋的衣摆,没有立即行动。 白瑜耐心地等着他开口。 他双唇抿了抿,最终说道:“七叔,我们还要抓鱼么?” 白瑜坐在溪流中的石头上,他的下半身全都浸在清透的水里,素色衣摆随水流浮动如青荇。 “怎么?传义舍不得了?” 小传义点头:“既然春日是他们繁殖的季节,我们还是不要抓它们了。” 母亲,或许就是唯一不费吹灰之力,也能击溃他的东西。 听说这条鱼也是母亲,他瞬间就联想到在家翘首以盼的娘亲,心里很不是滋味。 是以他心软了,连抓鱼烧给婶婶们和姑姑们吃的心思也没有。 白瑜没说什么,也没有再叫小传义抓鱼。 他用手拍了拍小传义的肩膀:“传义,你是正确的,上天有好生之德,我们不轻易杀生,是善良的体现。” “但是七叔要告诉你,弱肉强食是这个世界的法则,善良建立在你有能力的基础上,善良的底线,就是你的力所能及。” “今日\/你婶婶她们带了吃食,鱼对她们而言只是锦上添花,但如若今日\/你婶婶她们饿着肚子,那么鱼对她们而言,就是雪中送炭。” “锦上添花的事,你可以做,也可以斟酌着不做,但雪中送炭的事,需要尽力而为。” 小传义点点头:“七叔,我明白了。” 白瑜向他伸出手:“左右你的衣裳已经湿\/了,趁春光大好,你我叔侄在这里洗个清凉的澡,等会儿再回马车,换上干爽的衣裳。” 小传义刚把手伸过去,白瑜便一把拽住他,带着他往比较深的溪水里去。 水光潋滟,春\/色融融。 叔侄俩在水中尽情嬉戏,笑声传到众人耳里,大家听了,也为传义肯放声欢笑而高兴。 就在大家从蛇的惊吓中缓过神来,继续谈天说地时,白明微则找到了那条被甩晕的蛇,用匕首划破蛇腹,取出蛇胆装入小瓶子中。 随后,她毫无惧色地将死蛇扔得远远的。 这蛇胆有很多妙用,也是一味十分珍贵的药引子,她想着带回去给黄大夫,说不定有大用。 她说服自己的理由是这个。 但事实上,她却觉得风轻尘可能有用,所以才会取下蛇胆。 刘尧刚好玩弹弓玩腻了,想要继续找蛐蛐,结果便看到这令他毛骨悚然的一幕。 他轻手轻脚地退下,随后逃也是地跑开了。 躲到大树后,他吓得头皮发麻,虚汗直冒,嘴里不停地嘟囔:“这还是个女人么?这还是这个女人么?怎么那么可怕?” 白琇莹捡到他惊慌中落下的弹弓,抓起一块小石头就对着他高高翘起的臀部射去。 “哎呀!” 刘尧捂着臀部大叫,回过头正是白琇莹一脸诧异的模样,他下意识地以为是白明微因为自己撞见她可怖的一幕而报复。 紧接着便瞧见白琇莹眼底狡黠的笑意,他登时就明白了前因后果,脱下靴子就扔过去:“死丫头!你敢打本王!本王诛你九族!” 白琇莹连忙闪躲,边躲还边回头用弹弓射他。 刘尧挨了几下,怪疼的。 气得他火冒三丈,恨不得扒了白琇莹的皮。 可他单只腿走路,哪里跑得过白琇莹,才追了一段距离,又是挨打又是刮伤的,气得他直骂娘。 “死豹子!给本王站住!” “本王要割了你的脑袋当夜壶!” 郑氏见状,打趣道:“瞧这两人,欢喜冤家似的。” 一席话,叫几位嫂嫂脸色都变了。 第518章 是否太过亲近了? 不贪图势利的人家都知道,嫁入天家如同跳入火坑,她们自然不想六姑娘和皇家有牵扯。 但她们都是嫂嫂,六姑娘还有母亲兄长,轮不到她们置喙六姑娘的私事。 然而对方是刘尧,委实不妥。 于是俞皎找到正在清理匕首的白明微:“你看他们俩,是否太过亲近了?” 白明微颔首:“的确如此。” 俞皎很是疑惑:“你已经看出问题了,怎么还无动于衷?:” 白明微向她解释:“七嫂,六妹是小孩子心性,此时不过是因为觉得九殿下碍眼,这才作弄他。” “她自己根本就想不到男女关系那层去,但要是我们在意,并且向她点出来,兴许就会弄巧成拙。” 俞皎会意一笑:“我明白了,她觉得好玩且先随她吧,等回京后没什么见面机会,自然也就没事了。” “一旦我们明确的点出来,兴许还叫她通了关窍反倒不美,还是你想得周到。” 俞皎挽住她的手:“你也坐下,和我们一起说说话。” 白明微笑道:“你是知道的,比起说,我更喜欢聆听。况且嫂嫂们都很心疼我,不想让我听到任何坏消息。” “要是我在她们身边,她们都不能畅所欲言了,所以我在一旁听着就好,这样也能时刻观察周围的动静,防止有人对我们不利。” 白明微的心性,俞皎怎么会不了解? 自己这个好朋友兼小姑子,向来喜欢独处。 比起置身于一群人中,她更喜欢独自安静的待着,平日她们在一起,也是自己说得多,而她总是聆听的一方。 或许就这样静静地看着,让她看到大家高兴的模样,她也会满心欢喜。 俞皎见她始终盯着地里看,忍不住问道:“你在想什么?” 白明微收回目光:“我在想,这块土地边缘处的地方,粮食都长得不太好,边缘部分占地面积挺广,要是产量提起来了,百姓能多收许多粮食。” 俞皎轻笑:“你怎么跟祖父一模一样?时时刻刻都操心着这些事。” 白明微说道:“左右现在闲着,多思考是好事。要是百姓们丰收,北境也能尽快从战争的影响中恢复过来。” “只有百姓们吃饱,我们这所有的努力才不会白费,要是我们都不能让自己百姓过上丰衣足食的日子,那于百姓而言,这片土地归谁统治都是一样的。” 俞皎笑道:“你的心思我懂,你真是有着操不完的心。” 白明微道:“不操心,只是日常思考。” 俞皎拧眉想了想,随即告诉她:“前几日我看到吴孝杰在晾晒马粪,一问才知他自己捯饬了一片菜园,要用马粪去做肥料。” “明微,我们一共几万匹战马,每日产出的肥料可不少,何不在这上头下功夫?” 白明微道:“这个我想过了,但是也不够这五座城的百姓使用,我也是担心分不均匀,到时候有人因此心生不满。” 俞皎摆摆手:“既然如此,那就用在我们自己的军用土地上,只有我们的将士吃饱穿暖,才有力气捍卫家国。” “百姓们自有他们的福气,日子是好是坏,且看他们是否有一双勤劳的手,你一个人怎么操心得过来?” 白明微笑了:“你一如既往会安慰人。” 俞皎挽着她的手:“那可不,我是谁呀,我可是你最好的朋友,还是你亲亲嫂嫂。” 白明微笑而不语,一切尽在不言中。 正此时,几位嫂嫂的地方传来欢声笑语。 白明微和俞皎走过去,问:“你们笑什么呢?” 任氏告诉她们:“我们在谈野菜。” 俞皎纳闷了:“这有什么好笑的?” 郑氏笑不可遏:“二嫂说她第一次吃荠菜包的时候,因为太过好吃失了仪态,被罚跪了祠堂一整天。” 俞皎更加疑惑:“这有什么好笑的?” 高氏解释道:“当然好笑了,二嫂长到十几岁,竟然都没听说过荠菜是什么。” 杨氏信心满满地道:“我就知道荠菜长什么样。” 说罢,杨氏还去草丛里翻找起来。 不一会儿,她手里抓着一把绿油油的野菜,在众人面前晃来晃去:“这就是荠菜。” 众位嫂嫂都露出崇拜的神情,好像杨氏掌握的是一个十分了不得的技能。 白明微定睛一看,不由得怔住,那分明是…… 但她也不想扫了六嫂的兴致,只好装作若无其事的模样。 这时,一名路过的老婶子看到了,忍不住纠正:“那不是荠菜,那是尖刀苦马菜,两种长得是有点像,但就不是一个东西。” 众人闻言,忍不住笑了起来,郑氏笑她:“看来,六嫂也是不知道的,这回你可不能再取笑二嫂了。” 这一众的反应,让路过的老婶子莫名其妙,还以为这家人见鬼了。 任氏连忙圆场:“老婶子,我们不认识野菜,让您见笑了。” 老婶子打量了众人一番,随即看了眼白明微身上的铠甲,霎时就明白了什么。 不过老婶子活了几十年,也是个通透人,她并没有向白明微行礼问安,打扰一家人的兴致。 只听她自告奋勇:“如果几位夫人对野菜感兴趣,让老身来教几位夫人指认如何?” 几人当然高兴,但现在是农忙时节,任氏还是婉拒了:“老婶子,我先替大伙谢谢您,您先忙着,不用在我们这浪费您的时间。” 老婶子也是个热情的人:“不忙不忙,老身也是来找野菜的,因为战乱,前些日子就没捯饬菜园,所以现在想吃菜呀,都得来山上找。” 任氏还想说什么,杨氏却抢先开口:“多谢你,老婶子,今晚我们一家人想做一顿野菜大餐,劳烦您教我们认一认,免得我们把自己给毒翻了。” 老婶子笑容满面:“走,野菜要在溪边和田埂上找,这些地方才比较多。” 说着,老婶子迈着蹒跚的步伐,拄着拐杖领着大家沿着小溪走。 几位嫂子都很有兴趣,刘尧和白琇莹自然而然成为留守的,两人适才闹了一场,现在都不想和对方说话。 于是白琇莹自顾自地练习轻功,只剩刘尧一人,无聊躺在铺地的布上。 阳光暖洋洋的照着,他很快就来了睡意。 同样的暖阳他不是没有享受过,京城里能有几个人比他懂得享受?然而这一刻,是他有生以来,第一次感受到惬意与平和。 第519章 她应该独享 另一边,老婶子边走边向众人介绍:“这尖刀苦马菜可以用来凉拌,要是煮炒就不好吃了。” “想要做包子做饺子,一定要用荠菜,菜的鲜味和着肉的香味,那叫一个齿颊留香。” “还有这婆婆丁,可以凉拌着吃,也可以用来做肉馅,清热去火,香脆爽口,别有一番味道。” “这个是水芹菜,平时青菜白菜怎么做,这个就可以怎么做,味道很是鲜美。” “……” 她每说一种,嫂子们就去拔。 不一会儿,每人手里都拿满了野菜,老婶子也挖得不少。 一行人其乐融融,就是有点费野菜,她们走过的地方,就像被牛啃了一遍似的,几乎可以说寸草不生。 同来挖野菜的百姓见状,立即折身走向另一个方向,和这群人在一起,只怕一根野草的分不到。 俞皎想帮老婶子背背篓,却被老婶子拒绝了:“还没到不中用的地步,老身自己能行!” 白明微问:“老婶子,您多大岁数了?身子还这么硬朗!” 老婶子笑吟吟地说:“五十二岁啦!年过半百。” 白明微笑了笑,没有再说什么。 和平之下的土地,五十多岁的老人也能笑口常开。 战火荼毒的地方,小小的孩童也会失去童真。 她很喜欢见到这和平之下的一幕,无关年龄,无关贫富,每个人都在为了生活坚强地活着。 只有看到这些,她才觉得,所有的流血和牺牲都有了意义。 就这样,一老太太带着一群女子,几乎薅秃了方圆几里地的小溪边,直到老婶子的背篓装不下,而几位嫂嫂的手也拿不下,这才停下来。 高氏趁大家伙都不注意,悄悄来到老婶子身边,询问:“婶子,您知不知道这个时节开的哪些花可以食用?尤其是味道香甜的花。” 老婶子回答她:“这个,还真不知道,对我们来说,开花就意味着以后会结果,所以我们是不吃花朵的,要等着以后吃果子。” 高氏有些失落,但也没有再多问。 她很想知道那让二嫂念念不忘的饼,里面添的究竟是哪一种花,可是她今日观察了许久,也没有在某种花上面闻到那股特有的香甜。 或许那种花只长在玉京城附近也说不定。 高氏知道急不来,便按捺住性子,想着到时候向黄大夫请教一下,兴许黄大夫知道。 来到路口,老婶子向大家告别:“贵人们,你们先忙着,老身走了,祝你们好运。” 说完,她便拄着拐杖,步履蹒跚地走了。 可是没走几步,她又停下脚步,回身望了一眼白明微,欲言又止。 白明微走上前问她:“老婶子,可是有什么难处?” 老婶子默了片刻,颤巍巍地从怀里掏出一样东西。 那东西被叶子包裹,被老婶子小心翼翼地收在怀里,像是十分珍贵。 老婶子把东西递到白明微手中,有些不好意思,更多的是忐忑。 她小心翼翼地说:“这是老身刚刚摘的山梅,送给姑娘,希望姑娘不嫌弃。” 白明微握着叶包,只觉得手心沉甸甸的。 她笑着向老婶子道谢:“您的心意我收到了,多谢老婶子,我会好好品尝。” 老婶子深深地看了白明微一眼,似有千言万语要说。 可是到了最后,她依旧没有言语。 白明微拆开叶子,里面躺着一些成熟的山梅,虽然有些压坏了,但依旧有一股香味扑鼻而来。 老婶子一步三回头地离开,又走出一段距离,她深深鞠了个躬:“白姑娘,婶子永远为你祝福。” 白明微含了一颗山梅在口中,山梅特有的酸甜味弥漫舌尖,她的笑容也绽在了脸上:“多谢你,婶子。” 几位嫂嫂围过来,看着那几颗被老婶子珍藏的山梅,脸上也不由得露出笑意。 任氏说:“这还不是山梅成熟的季节,恐怕也就这几颗早熟,老婶子小心翼翼地包着,可能是为了给家里的小孙子。” “对于一个可以说一无所有的老婶子来说,这或许是她能给孙子的,最珍贵的疼爱,但她给了你,明微,老婶子这是在感激你呢。” 白明微把叶子摊开:“我们一起吃。” 众人摇头:“这一份,该你独享。” 白明微没有坚持,把山梅一颗颗送进嘴里,感受那属于山野的味道。 也感受那,来自老婶子的关心。 众人拎着大捆小捆的野菜返回到适才的地方,刘尧躺在布上打呼噜,小传义与白瑜仍旧在溪水里嬉戏。 她们也没有打扰,重新铺了干净的布,准备将野菜择干净,好方便带回去食用。 这才刚择了一半,白瑜和小传义兜着一包东西过来,却是他们在草丛里捡的野鸭蛋。 白瑜见有现成的野菜,他忙说:“嫂嫂们,这种菜多给我择一点出来,等会儿我做蛋饼给你们吃。” 俞皎连忙给小传义擦去脸上的水。 白瑜却拍了拍小传义的肩膀:“自己去马车上把湿衣换了,换下来的衣裳别乱放。” 小传义向俞皎道了声谢,随即便自己去马车上取衣裳换。 马车旁有护卫守着,倒是不担心他取不到衣裳。 俞皎捡起大鸭蛋:“怎么摸了这么多呀?竟然没有被附近的百姓捡去,反而便宜你俩,看来今天运气不错。” 白瑜笑道:“那野鸭狡猾,把鸭蛋下在很隐蔽的地方,要不是我们俩碰巧游到附近,根本就发现不了。” 俞皎问:“你教传义游泳了?” 白瑜颔首:“这是一种保命的本领,自然要教他的,他现在已经基本学会了。” 俞皎有些担忧:“你总是教他杂七杂八的东西,才短短时间,这也学那也学,会不会有些急于求成了?” 白瑜告诉她:“小孩子还不到精益求精的时候,现在会得越多,人就会越自信,越活泼,我这是在改变他,让他像个真正的男孩子那样。” 俞皎叹了口气:“我也不知道怎么说,毕竟没有做过母亲,但你还是悠着点,免得揠苗助长。” 白瑜边动手垒灶台,边回答俞皎:“知道了,我会注意的。” 俞皎无奈摇头:“垒好就去把衣裳换了,我来生火,浑身都湿透了,嫂嫂们看着不像话。” 白瑜叠声应她:“是!夫人!” 第520章 他的心意,她知道 几位嫂嫂把菜择好,拿去溪边清洗干净。 准备带回月城的,她们晾去水滴后,放在布袋子里,交给护卫看管,等到回去时再一同带回去。 准备用来做蛋饼的那些,被白瑜用匕首切碎,放到盛水的大碗里,与鸭蛋一起搅拌。 垒起的简易灶台上,放置着一片薄薄的石块。 待石块加热后,白瑜往上头倒了些芝麻油,随后将搅拌好的蛋液用勺子舀起来,放到石板上煎。 好在嫂嫂们细心,一应物品都准备齐全,自然也少不了胡椒粉和盐。 等到鸡蛋煎得差不多,白瑜再撒上调味料,不一会儿,一股浓郁的香味扑鼻而来。 石板上的鸡蛋,也被煎得金黄酥脆,又带着些许绿意,尚在滋滋冒油,看得众人食指大动。 便是呼呼大睡的刘尧,也被这阵香味馋醒,迷迷糊糊便找了过来。 俞皎准备了碟子,先将煎好的第一块端到刘尧面前。 刘尧正要动筷,却看见白琇莹恶狠狠地盯着他。 于是他把碟子放到换好衣裳的小传义面前:“小孩子先吃。” 小传义也不客气,冲他拱手施礼,随后正襟危坐,却没有急着动筷,像是要等大家一起。 刘尧得意洋洋地扫了白琇莹一眼,那模样好像在说,还不如让他先吃呢!#@$& 俞皎见刘尧把自己的给了小传义,她只好再给刘尧补上。 刘尧本想端着大快朵颐,见小传义没有动筷的打算,他也只好放下筷子,等待众人都分到蛋饼。 白瑜忙得满头大汗,过了好一会儿,终于把最后一点蛋液用光。 他将自己的碟子放到小传义面前,又把小传义那已经凉了的蛋饼换过来。 众人不约而同地看向刘尧,随着刘尧一声:“吃!”%&(& 一行人都动起了筷子。 当野菜的味道与蛋的香味弥漫口中,众人无不露出愉悦的神情。 刘尧更是夸张,连盘子都舔光了,才肯放下手中盘子,心满意足地打了个饱嗝。 他懒洋洋地靠在树干上,捧着肚子问白瑜:“七公子,你这身手艺在哪儿学的?本王满意,甚至满意!” 白瑜淡声回道:“回殿下,乃是这几个月我在追逐李贤昭的过程中为了填饱肚子练就的。” 众人一听,忍不住露出心疼的神色。 简简单单的一件事,就可以叫他们想象得到,白瑜这几个月吃的苦。 但白瑜却是一副不以为意的样子,对那段日子所经历的一切黑暗一笑而过。 众人见他早已振作起来,心底多少是欣慰的。 白明微默默地捧着盘子,认认真真地品尝七哥的手艺。 他从这手艺中窥见七哥曾经吃过的苦,也感受到风轻尘的良苦用心。 这根本不是什么野鸭蛋,而是阿六趁机悄悄放在溪边的草丛里给七哥与小传义捡的。 因为她一直在观察四周的情况,所以她看到了阳光下一闪而过的影子。 当那影子闪现过后,小传义便指着草丛问那是什么,接着他们便顺理成章地发现了一窝野鸭蛋。 这像是风轻尘做得出来的事。 但是既然他有时间花\/心思安排这些,怎的就没空来呢? 白明微望着手中已经空了的盘子,她有些发怔。 可也仅仅只是瞬间,她又打起了十二万分精神。 用过蛋饼后,众人认认真真地感激了白瑜一番,随后又各自去散去。 刘尧继续呼呼大睡,白琇莹待在树上不愿下来,几位嫂嫂收拾杯盘,而白瑜则与小传义继续去玩弹弓。 白明微有心想帮忙收拾,却被几位嫂嫂给轰走了。 于是她只好抱着剑走到一旁,想到袖底的瓶子里还放着一枚蛇胆,她用脚踢着地面上的石子,像是在踌躇犹豫。 过了片刻,他唤出阿六的名字。 “白姑娘。” 阿六很快浮现在她面前,恭敬地等着她的吩咐。 白明微问:“那些蛋打哪儿来的?” 阿六如实回答:“暗卫在一户农家买的。” 白明微又问:“你主子安排的?” 阿六点头:“主子说,白姑娘好像挺喜欢吃蛋,所以便命暗卫去寻了这些回来。” “属下见小公子与七公子兴致正好,想让小公子开心开心,所以才把本该直接带到姑娘面前的鸭蛋,放到草丛之中。” 白明微颔首:“这事你做得很好,多谢。” 阿六连忙单膝跪地:“姑娘,您折煞属下了。” 白明微笑道:“这声谢意你当得,小传义需要这样的惊喜,适才我见他说话时神采飞扬,可见是真的因为此事而开心。” 阿六连忙解释:“那是因为他看到身边的人都吃得很满足,所以他也跟着开心。” 白明微忽然问道:“那么你的主子呢?他开心么?” 阿六猛然抬头:“姑娘,属下不明白。” 白明微又问:“他究竟遇到了什么难题,为何不告诉我?他最近那么忙,好像发生了天大的事情。” “可今日他还有闲工夫准备这些蛋,可见他实际上并没有这么忙,究竟出了什么事?为什么我不能知晓?” 阿六眼见事情瞒不下去了,于是便透露了一半实情:“主子他,正在与北燕元五交手。” “但因为元五实在神秘,主子不得不隐去踪迹,想看看能否将元五这条大蛇引出来。” 听到这里,白明微紧紧握住剑的手也慢慢放松下来。 这么一来,风轻尘最近的反常也就都有了解释。 若真如阿六所说,这个元五还真不容小觑,便是风轻尘,也需要打起十二万分精神应付他。 听到这里,白明微便不再追问,取出小瓶子递到阿六手中:“这是蛇胆,你瞧瞧你用得着么?” 尽管这内容别扭得不像话,但声音依旧是那般的冷静和从容。 要不是阿六知晓她的脾性,恐怕还真以为这蛇胆是给自己的。 最后,阿六笑吟吟地说:“属下这就去问主子……问主子属下是否用得着。” 白明微正要开口,暗卫提着一只小竹箩现身:“白姑娘,这是主子送您的。” “多谢。”白明微接过竹箩打开一看,素来从容镇定的她,也不由得惊了,“这……怎么会?” 第521章 这才是我的夫君 竹箩底部垫着一些干净的树叶,翠绿的叶子上躺着许多新鲜的山莓,颗粒硕\/大饱\/满,颜色娇艳欲滴,叫人食指大动。 白明微神色难掩惊诧:“还不是山莓成熟的季节,怎会有这么多山莓?” 阿六解释:“这些都是主子亲自摘的,刚摘下来,便立即命属下前来送给姑娘,主子让属下给姑娘带句话,他说希望姑娘能够尽兴。” 白明微提着竹箩,唇角禁不住上扬:“告诉你们主子,他的心意我收到了。” 阿六点头,却是并不急着离开。 他问:“姑娘可有什么话要属下带给主子?” 白明微张了张口,最后却什么都没说。 望着芳香馥郁的山莓,笑容再度爬上她的面孔。 她拎着竹箩,最后说了一句:“帮我谢谢他。” 阿六眼眸一转,笑嘻嘻地说:“属下明白了。” 话音落下,他霎时浮光掠影般消逝。 白明微捡了一颗山莓放到口中,味道清甜,弥漫口中,顺着舌尖一路甜到心底。 看着这些山梅,她的笑容从未落下。 把竹箩放在众人面前,她笑着告诉大家:“刚吃了蛋饼,来点清口的山莓。” 众人眼眸一亮,白琇莹惊喜地问道:“长姐,哪来这么多山莓?” 眼尖的任氏很快就发现了:“这也不是我们带来的竹箩呀!” 白明微笑得清浅:“风军师送来的。” 众位嫂嫂露出恍然大悟的神情:“原来如此,没想到人没来,心意却到了。” 众人净过手后,开始享用成熟的果实,野果特有的味道叫众人心情愉悦。 便是倒地大睡的刘尧,也起来蹭一口吃的。 吃到中途,刘尧忽然开口:“悍妇,你什么时候嫁给风轻尘?” 此言一出,众人霎时静默,气氛有些尴尬的凝滞。 任氏有些不高兴,毕竟这是姑娘家的私事,几位嫂子身为女人,与大姑娘讨论这个问题无可厚非。 但九殿下身为男子,却直白地问大姑娘这个问题,委实有些冒犯了。 更何况此处还有小七在,大姑娘没有父亲,亲事肯定要由老爷子和小七这个兄长做主的。 九殿下这话,像是大姑娘不顾兄长的面子,私下与风军师有了什么不合礼的地方。 这对于一个大家闺秀来说,实在算不上什么光彩的事。 岂料白瑜非但没有任何不满妹妹的意思,反而出言维护妹妹:“多谢殿下关心,明微的亲事自有我这个兄长与家中的祖父操心,就不劳烦殿下了。” 刘尧不以为然地“嘁”了一声:“你们别跟本王谈礼教规矩,本王这么问,也不是多管闲事,而是看不得你这悍妇扭扭捏捏的。” “不是本王夸下海口,风军师这个男人,除了眼睛不好外,真的没什么可挑剔的地方。” “本王还是第一次见到一个男人对一个女人如此用心,要本王看,左右现在大战也结束了,该成亲就成亲吧,别耽误别人。” 白明微闻言,长睫颤了颤,随即又恢复了平静。 但是她的心底,却是翻江倒海,一股前所未有的心绪奔腾而来,充斥着心间的每一个角落。 九殿下不是爱管这种闲事的人,她心底明白。 如今九殿下竟然为风轻尘说话,可见风轻尘的所作所为,九殿下是看在眼里的。 同时也侧面反应了,她从来都是接受的那一个,却没有真正为风轻尘做什么。 这叫她一时哑然,不知该如何回应这番话。 几位嫂子面色全然变了,虽然九殿下的理不糙,但话实在糙得厉害,哪有人这么对一个姑娘说话的? 但她们也不好说什么,这事越是辩解,只会越描越黑。 白琇莹翻了个白眼:“殿下就是多管闲事,自己的八字还没一撇,倒是管到我长姐的头上来,殿下是太闲了么?” 刘尧耸耸肩:“难道本王说错了么?” 白瑜正想说什么,白明微却笑着抢先开口:“殿下的关心,明微记下了。” 是的,记下了。 她会尽她所能的全部,去回报这份情谊。 刘尧见白明微开口,便不再说话,鬼知道他有多怕这女人。 他悄悄观察着白明微的神色,生怕白明微秋后算账。 然而他小心翼翼地看了几次,也没有看出什么,这反而叫他满心忐忑。 于是他抓了一把山莓便遁了,找了棵可以蔽体的大树,将自己藏到了大树后面,悔恨这张碍事的嘴,它就不该这么快。 白瑜抓了几颗山莓放在白明微手中,轻声说道:“无需畏惧人言,只要你开心,兄长一定鼎力支持。” “要知道兄长永远在你的身后,做你的后盾,也做你的底气和腰板,所以别管外界如何说,只管做你想做的事,选择能让你开心的路。” 话没有说得太直白,但他的意思所有人都听懂了。 他的态度很明确,就是只要妹妹幸福,他不会干涉妹妹的私事,一旦妹妹有任何需要,他会毫不犹豫地站出来。 就算所有人都不看好,他也会与天下人为敌,站在妹妹身后。 白明微澄澈的双眸瞬间弯成月牙儿,眼底漾起清清凌凌的笑意,她切切唤了一声:“七哥。” 白瑜笑了笑,没有说什么。 一竹箩的山莓,很快就被几人分食干净,众人意犹未尽,随后来到溪边净手。 俞皎与白瑜留在了后面,她忽然搂住白瑜的手臂,笑吟吟地说:“你是个好兄长。” 白瑜一脸不高兴:“只是好兄长么?” 俞皎趁大家没注意,一口砸在白瑜的面庞上:“你也是个好男人,是我的好夫君。” 白瑜还板着面孔,唇角却不可抑制地挑起:“嘴巴抹蜜了是吧?” 俞皎踮起脚尖附在他耳边,悄声说:“没有抹蜜,但是抹了你,所以这嘴巴才会这么甜,因为我的笨七比蜜还要甜。” 白瑜一边抱着手臂,一脸的嫌弃:“你真肉麻!” 但是他那忍不住高高挑起的唇角,却出卖了他的真实想法。 俞皎忍俊不禁:“我知道你喜欢。” 白瑜点点头:“喜欢。” 俞皎告诉他:“明微的事,你处理得对。我的夫君深明大义,我很喜欢。” 白瑜的话发自肺腑:“明微本该被父兄护着,无忧无虑地过完这一生,但家逢变故,她不得不扛起这个烂摊子,这对她已是十分不公。” “身为兄长,我该为没有护住她而愧疚,我该想的是她是否能够得到幸福,是否会因此感到高兴。” “而不是在她的终身幸福上权衡利弊得失,更不是为了书上那些死理和外人的眼光,就去置喙她的事。” “我说过,不论她想做什么,只要她开心,我都会心满意足。所以我自然不会干涉她。” 俞皎笑吟吟地偏头看向他:“这才是我的夫君。” 第522章 终究是不想她为难 两人即将走到溪边,便没再那么腻歪。 白瑜作为长成的男丁,他没有靠近溪水,而是护在一旁等待嫂子和妹妹把手洗干净。 日头渐渐偏西,众人难得享受这等闲暇时光,竟有些流连忘返。 但再不舍也到了回去的时间,白瑜把手洗净后,便去招呼护卫套马车。 一众女眷则收拾带来的东西,把它们搬到马车上。 一行人很快便踏上归途。 夕阳西下,金乌下沉。 天边霞光万丈,漫天火烧云红得耀眼。 那霞光照在嫂子们的脸上,笑容比霞光还要灿烂。 白明微看着笑容满面的众人,脸上也跟着噙满了笑意。 白琇莹抱着她的手臂撒娇:“长姐,我们以后还有这样的机会么?” 为了避免不必要的恐慌,她没有告诉众人关于接下来可能会面对的事,只是笑着应下白琇莹:“这样的机会,以后还会有的。” 接下来即将会遇到怎样的危险,她心里有数,便是风轻尘,也不得不小心应付,可见这元五绝对不像其它元家兄弟那样好对付。 更何况还有元贞帝和秦丰业。 为了众人的安全,近期怕是没有机会出来了,但是能在大战结束后,带着家人出来踏青放松,并且还能看到庄稼欣欣向荣,对她来说已经足够。 任氏嗔道:“六姑娘不可任性,我们出来一趟,大姑娘必定提心吊胆的,不可因为我们自己的一时兴起,给大姑娘增添麻烦。” 换作以往,白琇莹早就呛回去了。 但是此时此刻,她微笑着靠在白明微的手臂上,笑吟吟地回应:“等到不再是危机四伏的时候,我们再一起出游。” 任氏面露歉意:“六姑娘,二嫂不该那样说你。” 白琇莹不以为意:“二嫂为长姐着想,我高兴。” 白明微笑得愈发柔软:“六妹真好。” 白琇莹拍拍胸\/脯:“那可不?以后长姐有我罩着,谁也不能欺负她。” 俞皎笑了:“谁能欺负她呀?” 白琇莹也笑了起来,露出两排贝齿:“那倒是。” 马车里其乐融融,不时传出欢声笑语。 与此同时,另一辆马车里依旧静默无声。 小传义闭着眼睛,把先生昨日讲的内容在脑海中温习一遍。 白瑜正襟危坐,一言不发。 刘尧抱着他的蛐蛐,看了又看,最后觉得没意思,随手扔到窗外,算是放生。 一路静默,差点没把刘尧给憋坏了。 …… 另一边,阿六正在为风轻尘擦拭手上的伤口。 阿六叹了口气:“主子,摘山莓这种事,让属下来即可,怎么能您亲自动手?” “那山莓有刺,您瞧瞧您的手,都是刺扎出来的伤口,那些刺也有毒的,要是不及时处理,这伤口就好不起来。” 要说这阿六也是劳碌命,一直在暗处护送白明微,直到队伍即将入城,又匆忙赶回来给主子处理伤口。 差点没把他一双腿跑断。 风轻尘闻言,唇畔挑起:“我摘的,与你们摘的,自是不一样。” 于他而言,他从不认为自己是个病残。 眼睛看不见,他还有耳朵、鼻子可用。 或许生活上会有些不便,但他从不会因为眼疾而放弃做任何事。 山莓满株带刺,便是正常人也会被扎到,并非因为他看不见,所以才落下这满手的伤。 这双眼睛,不是阻止他对小姑娘好的绊脚石,他不会因为这双眼睛,而缺少他想给予的关心与陪伴。 就算他看不见,他依然会做身为男人该做的事。 宠自己心爱的女子,任何事都不会成为阻挡行动的理由。 阿六听得牙根发酸,小声嘟囔:“主子,属下认为并无不一样的地方,山莓还是那株山莓,味道也还是那个味道。” 风轻尘心情好,并未与阿六计较。 他布满伤痕的手,捏着装有蛇胆的小瓷瓶,唇畔高高扬起:“可能是因为,我摘的山莓里,有我满腔的柔情蜜意?” 阿六打了个寒颤,嫌弃的话到嘴边,他却不敢说。 风轻尘问:“收到山莓时,她有说什么么?” 阿六回应:“只是说让属下谢谢主子。” 风轻尘轻笑:“还是一如既往的含蓄。” 阿六不解:“主子,白姑娘找您好多次了,每次找您之前,都会踌躇片刻,很显然是为了鼓起勇气见您。” “依属下猜想,白姑娘是准备向您表明心迹,您有空摘山莓,为何不抽空见一见白姑娘?” “一旦你俩的事情定下来,你们各自也安心不是?怎么还继续拖着呢?” 风轻尘默了片刻,随即道:“元五并非常人,这次他倾力出动,月城毕竟不是我们的地界,可用的人手并不多。” “若是定下了这份情谊,一旦我出了什么意外,不能守护她一生,岂不是毁了她的清誉?” “一旦她身边的亲人有任何不测,这份情谊也会被搁置,到时候她必定对我难以启齿,我不想她太为难。” 阿六撇撇嘴:“主子,您就是想太多。” 风轻尘笑意未变:“你小子不懂,真心悦爱一个人,自己的感受并不重要,因为此时此刻,我满脑子都是如何为她做到我力所能及的最好。” 非是风轻尘事到临头退缩了,也不是他矫情,更不是他在对付元五方面没有信心。 他就算豁出命,也会护住他想护住的一切。 所以若是有意外,那么他会第一个扛下来。 之所以临门一脚,在两次意外错过后,他没有选择乘胜追击,是因为他太了解小姑娘了。 如今阴山一事尚未了结,还有北燕和元贞帝他们虎视眈眈,东极真人的命数推演随时可能发生。 一旦在阴山一事彻底结束前发生任何意外,小姑娘必定以家国为先,若是他们更进一步,到时候小姑娘自然心生愧疚,觉得有愧于他。 倒不如暂且先这样,他终究是不想小姑娘为难。 比起他的感情得到回应,他更在意小姑娘是否平安顺遂。 但这不代表他不珍视这来之不易的缘分,正因为太过珍视,所以才不肯有半点马虎。 阿六忍着头皮发麻的感觉,为主子处理好伤口后,便逃之夭夭了。 风轻尘把手搭在小白貂身上,岂料小白貂很嫌弃地挪了挪身子,生怕主人碰到它。 风轻尘丝毫没有反省自己的问题,自顾自捏着瓷瓶,低声呢喃:“这年头,说真话的人怎么就被嫌弃了?” 小白貂冲他扭了扭肥臀,懒散地打了个哈欠。 夕阳自窗棂漏进来,无数绒毛纷纷扬扬,在空中打着旋儿,最后飘落在地上。 风轻尘把手收回来:“小白,你最近掉毛厉害,别总是在我身边抖你的身子。” 小白貂像是被戳中了痛处,它轻轻起身,挪动到镜子前,端详着镜子里毛色无光的丑貂,沮丧地垂下了头。 像是在思考,自己已经变得这么丑,该怎么和那女人争? 小貂儿越想越沮丧,越想越忧愁,最后有气无力地瘫在镜子前,一副生无可恋的模样。 恰此时,零的身影浮现在风轻尘身侧:“主子,元五那边有动静了。” 第523章 杀鸡儆猴 风轻尘把小瓷瓶收好,敛住面上和煦的神色。 霎时间,屋内的温度仿佛骤然变冷。 他背对着零负手而立,淡声问道:“查到了什么?” 阿零恭恭敬敬回禀:“元五派人追踪五少公子白璟与五少夫人,好在阿五警觉,带着二人到了我们的据点,如今有大批人马保护他们,元五的人也奈何不得。” 风轻尘唇角挑起一个冷冽的弧度:“元家几个儿子,倒真是一脉相承,行事作风都如出一辙。” “他在五公子这边没有得逞,必然会从其他方面入手,快马传信京城的人,吩咐他们务必尽全力保住白府众人。” 阿零继续道:“主子,属下另有担忧。” 风轻尘问:“你是担心元五趁机与小皇帝勾结起来?” 阿零颔首:“如今主子集中力量保护白姑娘,元五不可能不察觉,西楚那边,只怕会被他趁虚而入。” 风轻尘道:“不必担心,我们陛下在不能确保万无一失的情况下,目前没有那个勇气和胆量前来违逆我。” “所以西楚那边暂且乱不起来,倒是东陵这边,一定会先乱,元五大概率会让元贞帝与秦丰业先暖场,他坐收渔翁之利。” 阿零拱手:“属下明白,必定会谨慎行事。” 风轻尘回首面对他的方向:“盯紧东陵的太子,他非池中之物,不排除会有浑水摸鱼的可能。” 阿零躬身:“是,主子。” 风轻尘回过头,面对着窗外。 他目不视物,但能听到微风拂过的声音,也能闻到风中送来的清香,如此安静祥和的情景,像是暴风雨来临前的宁静。 风轻尘神色泰然自若,但负于身后的手却缓缓握紧。 那段复仇的路上,他不知忐忑与惧意为何物,但自从与这丫头重逢后,他的心跌宕起伏的,就没有片刻安宁过。 最后,风轻尘无奈地叹了口气:“真是个叫人操心的傻丫头。” …… 与此同时。 外出的马车缓缓驶回月城。 刚到城门口,便有一大股浓郁血腥味传来,逡巡鼻端萦绕不去。 赶车的护卫抬头一看,却见城墙上挂满尸首。 林林总总,不下百具。 尸体浑身浴血,倒像是经受了巨大的折\/磨后才痛苦死去,狰狞而可怖。 白瑜几人的马车行在前面,见护卫忽然勒住缰绳,白瑜问他:“什么事?” 护卫恭敬回答:“七公子,城墙上挂了许多尸首。” 白瑜闻言并没有什么反应,只是淡声说道:“继续行驶,无需停留。” 刘尧小声嘟囔:“这个时候,怎么还有死人?” 白瑜应他:“回殿下,这是军中正在杀鸡儆猴。” 刘尧一副无所谓的态度:“杀就杀,挂城墙之上做什么,多晦气。” 白瑜解释:“回殿下,北燕人骁勇凶悍,他们只认准力量,并不吃以德服人那一套,要想让他们安分,须得让他们见血。” “只有他们看到这些人的死状,他们才会畏惧东陵的力量,不敢贸然生事。” 刘尧有些纳闷:“你们这些人,每天都把一民一庶挂在嘴边,但是动起手来,倒是一点儿也不含糊。” 白瑜没有回应,这个问题很简单,乱世之中不是你死就是我亡,有些时候,仁慈就是自寻死路。 他扭过头看向身侧的小传义:“别看,小心晚上吃饭没胃口。” 刘尧不以为然:“在这边疆,尸体还见得少么?” 白瑜应他:“有的时候别无选择,所以只能面对,但是可以选择不见的时候,理应别见。” 刘尧不再言语。 生命这种东西,在他这里从来都只是冰冷的数字。 他无法感受到生命的温度。 小传义乖巧地坐着,目不斜视。 任血腥味萦绕鼻端,任风扬起窗帘,让城墙上的尸首映入眼帘,他依旧正襟危坐,不曾好奇地看出去。 另一边的白明微也发现了城墙之上的惨状,她轻轻拉上帘子:“别看。” 白琇莹好奇地探出头,饶是见惯了大场面的她,也险些吐出来。 她把脑袋缩回马车,惊魂未定:“发生什么事了?” 白明微向大家解释:“这是卫大哥和江大哥在处置不安分的北燕人,给月城中的人一个警醒,好让他们安分守己。” 俞皎接话:“动作倒是挺快的,才一日时间,就有了这阵仗。” 白明微说道:“依江大哥的手段,一日之内挖出这些人不难。” 俞皎点头:“这江公子倒是个厉害的人物,他与卫副将一文一武,堪称绝配。” 白明微颔首:“是,他们俩确实做到了互补,两人共事,如虎添翼,如鱼得水。” 马车缓缓驶入城内,几位嫂嫂没有去看那城墙之上的景象,虽然几经战事,但面对流血和死亡,她们仍旧会心有戚戚。 任氏问白明微:“北境的事,这是要结束了吧?” 白明微回答她:“与我和亲的对象死去,东陵和北燕需要时间来谈判,等到结果出来,便是我们该打道回府的时候。” 任氏有些担忧:“大姑娘,和亲一事,应当没有后续了吧?” 白明微笑道:“二嫂放心,北燕人不敢要我。” 任氏面露忧色:“哪里就能放心?得等到有结果了,这心才能落下来。” 白明微安抚她:“结果很快就能出来,嫂嫂们不必担心。” 几位嫂嫂也不是什么不谙世事的闺阁少女,怎会不明白他们接下来的处境? 虽然没有战场上刀刀见肉的血雨腥风,但这种杀人不见血的倾轧更为可怕。 然而为了不让白明微担心,她们并没有露出任何异样。 杨氏忽然感叹:“等我们回到玉京城,应当入秋了吧?” 白明微告诉她:“可能会更早,这边事一了,我们便启程回去,否则一旦天气愈加炎热,父叔兄长们也等不了。” 郑氏透过帘子的缝隙看向外面:“一转眼,我们便离京大半年,也不知道大嫂和祖父他们过得好么?” 战乱连绵,为了不惹麻烦,他们从未去信京城。 分别这么久,众人自是惦念。 白明微的笑意仿佛能抚慰人心:“都挺好,就等着我们回去了。” 第524章 男人的责任 冬去春来。 时光如白驹过隙,匆匆而过。 仔细想想,她们的确已经离开故乡许久,从小到大,她们从未离家这么长时间。 提起玉京城,众人难免有些怅然。 听闻白明微的话,众人又开始对回京充满期待,边疆的经历足够她们咀嚼一辈子,等到老了后再翻出来细细述说。 但尽管有这么多轰轰烈烈的回忆,她们依然想念那个生养她们的故乡。 如今别无所求,只盼着事情能够一帆风顺,他们也能顺利带着亲人的尸骨扶灵而归,让逝去的亲人落叶归根。 任氏忽然又发出感叹:“这个时节回去,怕是赶不上老师傅做的花饼了,也不知怎的,最近总是惦念着那一口吃的。” 高氏握住她的手:“二嫂就是想二哥了,所以才总是想起那口吃的。” 任氏笑了笑:“也许是吧。” 高氏见状,愈发坚定了要为二嫂把饼做出来的决心。 但同时她也怕做不成,所以她没有把这个念头宣之于口。 于是这件事就这么揭过了。 回守将府的路程并不短,但用来思乡却不够。#@$& 众人边说话,边回想在京城的日子,时间就这么悄然流逝,等到马车停下,众人才止住话头,陆续下了马车。 一行人拎着大包小包的野菜进门。 几位嫂嫂也顾不得劳累,直接一头扎进了厨房。 原本她们并不想让白明微姐妹和俞皎参与,但几人也不愿几位嫂嫂包揽所有的活计,于是几人也进厨房帮忙。 守将府的厨房并不小,然而她们一同在里面忙碌,还是让宽敞的空间变得拥挤无比。%&(& 任氏本想把白明微与白琇莹这俩不会做饭的赶出去,结果又来了俩不会做饭的。 白瑜与小传义搬来柴火,整齐的堆在炉灶旁。 接着,白瑜指挥小传义去帮忙添柴。 小传义有些迟疑:“七叔,夫子说君子远庖厨。” 白瑜笑着问他:“你可知这句话的出处?” 小传义想了想,随即道:“出自《孟子》的《梁惠王章句上》。” 白瑜含笑:“孟子曰‘君子之于禽\/兽也,见其生,不忍见其死;闻其声,不忍食其肉。是以君子远庖厨也。’” “这句话的意思,‘君子对于飞禽走兽,见到它们活着,便不忍心见到它们死去;听到它们哀叫,便不忍心吃它们的肉。所以,君子总是远离厨房。’” “君子远庖厨,是劝谏王上实行仁术,而非告诉男人应当远离厨房。人食五谷杂粮,女人要吃饭,男人也要吃饭,为何非要女人做饭,而男人只管等着吃呢?” “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这世上的男儿,许多都把这些事情挂在嘴边,看不上家里琐碎繁杂的庶务,实际上就是把抱负当作借口偷懒罢了。” 小传义偏过头:“七叔,你这样的话,可不能在先生面前说。” 先生懒得很,每天就只等着吃,根本不动手做任何事。 白瑜拍拍他的肩膀:“放心吧,七叔会尊敬先生的,自然不会在他面前揭他的短。” “但是七叔今天一定要告诉你,身为男子汉,就应当承担起责任,家国兴衰的大责任,以及家庭和睦的小责任。” “两者虽有大小之分,但无轻重之别,而家庭责任中,也包括帮助亲人\/妻儿分担他们的活计。” 小传义点点头,没看出他是否赞同这个观点。 白瑜挑眉:“传义对这件事有什么看法?” 小传义迟疑片刻,告诉白瑜:“娘亲总是告诉父亲,女主内,男主外,家里的活计是女人做的,大丈夫应当在外面施展拳脚抱负,不能困于内宅之中。” 白瑜伸手点了一下他的脑袋:“你娘说的没错,夫妻合理分工,也是一种生活方式。” “但是小传义现在并无妻子像你娘一样,心甘情愿为夫君守住这个家,却有为了让你吃饱穿暖辛苦操持的长辈,你是不是应该为她们分担一些力所能及的事?” 小传义点点头,随即蹲到灶膛前,把木柴丢进去。 任氏笑着道:“传义还小,怎么能做这些?我们自己来即可,也不费什么事,他有时间倒不如去温书。” 白瑜恭敬地道:“二嫂,责任感要从小培养,这个时候要是不给他灌输家庭责任的思想,长大后说不定就是个只会读书的书呆\/子。” 任氏见小家伙笨拙而费力,不免有些心疼。 白明微劝她:“二嫂,没有人能照顾他一辈子,他要尽快学会完全独\/立。” 任氏闻言,便不再言语。 谁知以后又会出什么样的变故呢? 现在传义身边有她们照顾,但要是有朝一日传义只能依靠自己呢? 多学一点生活的本领,总是没错的。 白明微蹲到小传义身边,告诉他:“烧柴也是有技巧的,不能就这么一股脑地放进去,要留出一些空隙,这样火才能越烧越旺。” “塞得满满的,容易堵死,这样一来,火就会熄灭,弄得满屋子都是黑烟,呛人又毁眼睛。” 小传义依言做了,随后问:“大姑姑怎么也懂得烧柴?” 白明微告诉他:“每个人都应当懂得这个基本的技能,就好像现在七叔叫你添柴,也是为了锻炼你。” 小传义点点头,便没有再说什么。 刚把灶膛里的火烧旺,白瑜又招呼他去洗菜,一口气都不让娃喘。 任氏见他们叔侄俩乐呵呵的,也就没有管。 她将面粉递到白明微手里,给白明微和白琇莹安排了任务:“打十个鸡蛋到里面,然后再加点水,调成糊糊给我。” 白明微问:“二嫂要做什么?调希一点还是稠一点?” 俞皎笑着过来:“二嫂可别把这种艰巨的任务给她们姐妹,小心鸡蛋面粉都废了,我和明微来调吧,你再另外给六姑娘安排事情。” 任氏闻言,会意一笑,随后看向一旁杵着的白琇莹:“六姑娘去削白薯的皮。” 白琇莹领了任务下去,端着清洗干净的白薯到厨房门口削皮,给忙碌的众人腾出空间。 白明微和俞皎负责和面,打鸡蛋她倒是熟练,但放多少水却是一知半解。 俞皎把瓢接过去:“我来吧。” 第525章 一起做晚饭 白明微叹了口气:“也不是第一次和面了,还是掌握不好分寸。” 俞皎给了她一个鼓励的眼神:“这事学一学就会了,我还是姑娘那会儿,也是十指不沾阳春水。” “但是嫁人之前,什么事情都得学,也不管用得着用不着,凡事都要了解一二,一来二去就都会了。” 杨氏插嘴:“要我说,我们女子的日子实在不好过,出嫁前都是被捧在手心的娇女,出嫁后就需要施展十八般武艺。” 郑氏笑着说:“六弟妹你就知足吧,没有什么不公平的,只是家庭的一个分工而已。” “毕竟去外面抛头露面维持这个家生计的不是我们,我们操持家里也无可厚非。” 任氏附和:“当姑娘那会儿,是因为有父母宠着爱着,这也舍不得那也舍不得。” “但是嫁做人妇后,就离开了父母的庇护,我们有了新的家庭,而这个家的主角是我们。” “每个家庭成员都应该承担相应的责任,做家事就是我们承担责任的一种方式。” 杨氏撇撇嘴:“我就说一句,你们竟然有这么多话说?” 高氏取笑她:“谁叫你说错了话呢?” 杨氏识趣儿的闭上嘴,埋头做着自己的事。 郑氏笑道:“三嫂,还不快给六弟妹道歉,她恼了。” 杨氏连忙辩解:“三嫂,你别听四嫂瞎说,我没有恼。” 高氏笑个不停:“大家看,四弟妹也不会说话呢,六弟妹明明没恼,她非说恼了。” 郑氏求助地看向任氏:“二嫂,你管管三嫂,就知道拿我们打趣。” 任氏正在用调料腌等会儿炒菜用的肉,闻言她抬头:“咦,在我没注意的时候,发生什么事了么?” 杨氏叹了口气:“就知道二嫂偏心三嫂。” 任氏笑而不语,继续忙活着手头的事。 郑氏看向白明微:“大姑娘,你来评评理。” 白明微把蛋壳丢进灶膛里烧灼,笑着回应:“清官难断家务事,这事我断不了。” 在郑氏尚未开口前,俞皎抢在前头:“我连官都不是,必然也是无能为力的。” 高氏掩唇笑个不止:“看来,道理在我这边,否则你们俩也不会求助无门。” 郑氏和杨氏不约而同叹了口气:“看来,你们都偏心三嫂。” “四婶婶,六婶婶。”小传义端着洗好的野菜进来,小小的身子举着一个大木盆,显得头重脚轻,憨态可掬。 听闻郑氏和杨氏的话,他把盆放下,脆生生地开口:“传义喜欢你们。” 任氏笑道:“这么一来,四弟妹和六弟妹就反败为胜了,谁叫我们都站传义这边呢?” 小传义扼腕叹息:“备受宠爱也是有苦恼的。” 众人忍俊不禁,白琇莹把头伸进来说道:“你嫌多的话,就分我一些,我愿意帮你承担这种烦恼。” 小传义露出惋惜的表情:“传义十分愿意,就是不知婶婶们和姑姑们意下如何?” 白琇莹做了个鬼脸:“你看你,一副‘小人’得志的嘴脸。” 小传义笑嘻嘻地道:“我最小,自然最得志。” 这话引得众人又是一阵哄堂大笑。 见到所有人都展颜欢笑,一抹璀璨的笑意,也在他脸上漾开。 俞皎不停地给白明微使眼色,示意白明微看向小传义。 白明微默默地看着,心底满是欣慰:“七哥回来后,这孩子倒是活泼了许多。” 俞皎摇摇头:“你七哥那性子,谁跟他待久了,再正经的人也会染上他那玩世不恭的调调。” “你还记得尚书家的李公子么?从前多腼腆的一个人,自从跟你七哥成为朋友后,脸皮变得比城墙还厚。” 白明微揶揄她:“我瞧着七嫂的脸皮也没有多厚,看来是和七哥待的时间太短,还需得和他寸步不离才行。” 俞皎瞪了她一眼:“你怎么也学着打趣人了?” 白明微清清浅浅地笑了起来:“要不然,你也打趣打趣我?” 俞皎凑过去和白明微咬耳朵:“风军师这么惜字如金,他天天缠着你,怎么不见你话变少了?看来这耳濡目染也要分情况分人。” 白明微回瞪她一眼,却是没有反驳。 风轻尘不是一个惜字如金的人,至少在她面前不是。 那些让人脸红心跳的话,这男人能信手拈来,说完还不带喘气的。 要是这样她都能变得惜字如金,那就真的见鬼了。 想到风轻尘与她说过的那些话,以前听起来不觉得有什么,有时会感到被冒犯,有时也会因此恼了,甚至还有些许厌烦。 但是此时此刻,她才知晓那些发自肺腑的话分量究竟有多重。 就像那份不求回报的情谊一样,沉甸甸地压在她的心间,叫她的心如同浸在蜜罐里,厚重而甜蜜。 又好比吃了蜜饯那般,愉悦而熨帖。 郑氏乐呵呵地叫她俩:“你们说什么呢?还悄悄咬耳朵,怕我们几人知道不成?” 杨氏明知故问:“哎?大姑娘怎么好像脸红了?” 白明微也觉得双颊发热,但她面不改色,异常从容。 可她越是摆出这种冷静的神色,众人越是觉得她在故作镇定。 当然也猜出了她脸红的原因。 虽然有心打趣她几句,但到底谁也没说什么,因为众人心底都明白,她和风军师之间的事情还不到公开打趣的地步。 这个分寸众人都掌握得很好,所以厨房里的气氛,一直都很融洽。 众人忙活了许久,一桌丰盛的菜肴便做出来了。 基本上每人都掌勺一个菜,以至于桌子几乎摆不下。 菜还没完全上桌,公孙先生与刘尧早已等候在桌前,卫骁与江辞也被护卫请了回来。 望着满桌珍馐美味,几人食指大动。 然而去请风轻尘的护卫,却没把风轻尘带来。 白明微走到护卫跟前吩咐几句,护卫连连点头,随后便下去了。 在厨房中忙活过的众人,自然看到白明微适才一直在忙着准备什么,此时见她指使护卫去办事,还能为着什么事呢? 自然是给风军师送去那独一份的饭菜。 嫂嫂们见状,打心底里为她高兴,在她们看来,女子总归要成亲生子的。 大姑娘已过及笄之龄,寻常人家的姑娘,早已出嫁,最不济也说了亲事。 大姑娘也该为自己的终身大事考虑考虑了。 一桌子的菜,几乎都是他们鲜少吃过的野菜,所以众人都吃得十分香甜。 整个过程,所有人都有说有笑,气氛十分融洽。 第526章 我也很开心 风轻尘趺坐在小几前,小几上摆着几样可口的小菜。 他握住筷子,却迟迟没有动筷。 阿六不解:“主子,再不吃就凉了。” 说着,就要为风轻尘布菜。 风轻尘制止了他:“不急。” 阿六苦着脸:“属下能不急么?” 属下饿着肚子,主子没吃饭,怎好自己跑去吃? 风轻尘像是听到了阿六的心声,开口吩咐:“你下去吧。” 阿六连忙谢恩离去。 风轻尘端起蒸蛋闻了一下,笑意掩也掩不住。 熟悉的味道,他吃过一次便难以忘怀的味道。 就这么闻着,他仿佛也能饱似的,许久都舍不得动筷。 小白貂被他禁锢在袖子里不让出来,拼命拱来拱去。 风轻尘小心翼翼地把碗放下,随即按住小白貂的脑袋:“别乱动,你掉毛,自己不知道么?” 小白貂瞬间就蔫儿了,垂头丧气地瘫在袖子里,一动也不动。 要不是小肚皮热乎乎的,身子软绵绵的,只怕会被人误以为它去了另一个世界。 风轻尘见它沮丧,终于出言安慰它:“别难过,掉毛会让你变得更加好看。” 小白貂摇了摇尾巴,随即又一动不动。 风轻尘再度告诉它:“旧的不去新的不来,丑的掉光了,好看的绒毛又会长出来,到时候你一定油光水滑,貂中最滑。” 小白貂又动了动,最后整只貂都战栗不已,像是异常激动。 他顺着风轻尘的袖子,一路爬到风轻尘的怀中,挤了半天,终于露出小脑袋,伸出两只暗淡无光的爪爪,抱住了风轻尘的脖颈。 小脑袋蹭了上去,许久都不舍得分开。 风轻尘轻笑:“很开心?” 小白貂的小爪爪搂得更紧了。 风轻尘闻着小几上的饭菜,笑容从未减少分毫:“我也很开心。” …… 晚间。 众人吃完饭后,便各自回房了。 白明微未能歇下来,她见时辰还早,便与卫骁和江辞去书房议事。 她问:“今日有什么收获?” 卫骁笑得酣畅淋漓:“自然是狠狠地收拾了那些闹\/事的人一顿,震慑住那些即将闹\/事的人。” 江辞回答:“这些人的家财都十分丰厚,全部没收充为军资了。” 意料之中。 寻常百姓若是对一个国家没有太深的眷恋之情,他们并不会在乎上位者是谁。 北燕一直以力量治国,在强权的威压下,手无寸铁的百姓自然不敢造次。 但也正因为如此,所以百姓心中对家国的情怀,并不如东陵人多。 这些人之所以闹\/事,并非是为复国仇家恨,而是东陵人的到来,影响了他们既往的利益,所以才会用这种方式捍卫他们的权利。 或许他们以为,他们身为权绅豪贵,东陵想要巩固统治,会依赖他们的力量,所以他们才敢放心的闹。 一旦闹输了,大不了退一步,趁机与东陵人谈个条件,以确保他们的利益不会因为这座城换了主人而受损。 一旦闹赢了,为北燕做出贡献,到时候北燕收回月城时,也会给他们论\/功行赏。 算盘打得很精妙,却算错了白明微他们正缺一群人来给他们杀鸡儆猴。 听闻两人的话,白明微笑着点头:“卫大哥与江大哥办事,我自然放心。” 江辞问她:“你也不问问那些妇孺去了哪里?” 白明微回答:“我们不是滥杀之人,卫大哥与江大哥不至于连妇孺都不放过,自然有了更妥当的去处。” 江辞颔首:“正是如此,虽然生活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但至少能活下去。” 至于这些人以后是否会复仇,那就是以后再考量的事情了。 虽然杀了他们可以斩草除根,但要是他们连女人和孩子都不放过,他们与侵\/占他们土地的北燕人有何异? 屠刀,不该挥向无辜之人。 更何况,天下人都关注着月城的事。 要是他们做法太过残忍,那天下的无辜之人,对他们究竟是“敬”还是“畏”? 这便是江辞留他们一命的考量。 当然就算他没有一一解释,白明微也能明白他这么做的原因。 权衡利弊之下,杀带头闹\/事的男人可以起到震慑的作用,留无辜的妇孺可以让被统治的北燕人看到他们道义的一面。 当力量强大到北燕人无法反抗,且归顺还能把日子顺顺当当过下去时,北燕人便会安心下来。 这月城拿了便不会放手,生活在月城的北燕人,以后也将会成为东陵人。 对自己人,与对穷凶极恶的敌人,手段自然不能一样。 此事算是解决,白明微又问及练兵一事:“卫大哥,驻军的训练成果如何?” 卫骁回道:“底子还不错,但还需要时间,很多人都已不再年轻,学习新的东西不容易。” 白明微问:“上次我看名册时,有一部分人已年逾五十,这些人如何?是否适应严苛的训练?” 卫骁回答:“体力自然跟不上年轻人,但他们没有还乡的意愿,所以我将他们调出了主力军,去做守城等相对轻松的事情。” 白明微道:“之前远赴边疆共赴国难的,有一部分百姓,大战之时,基本上都被安排守城,其中有许多身强力壮的年轻人,卫大哥可以酌情调换他们的岗位。” “以后凉城以北的六座城,便要在卫大哥与江大哥的管理之下,该如何整顿,全仰仗你们了。” 卫骁拱手:“收到!” 想知道的情况,白明微已然了解清楚,于是她便说起之前提到的事。 “相信不用多久,我的婚约便会解除,到时候也就是我归返京城的时候。” “回程途中可能遇到的危险,自是不用多说,但不排除在万数大军拱卫的情况下,会有人混进来行事。” “近期麻烦卫大哥密切注意军中的动向,不放过任何一丝异样;而江大哥则帮忙注意城中的情况,有问题请你们随时告知我。” “最重要的是,对方必然知道我离开后,会由你们坚守边境,你们的处境也不容乐观,一定要小心。” 二人同时点头:“白姑娘放心,我们晓得轻重。” 白明微起身:“卫大哥江大哥也辛苦一整天了,回去休息吧。” 卫骁与江辞不约而同拱手:“白姑娘,告辞。” 送走两人后,白明微又把军中呈上来的公文过了一遍,这才离开书房。 回去路上,白明微本想去见一见风轻尘,但想到阿六说的那些话,她便打消了念头。 既然风轻尘需要隐去存在,她也不能坏事了。 于是她便踏上回房间的小道,结果却撞见郑氏着急忙慌的经过。 “四嫂。” 白明微叫住她:“发生什么事了?怎么慌慌张张的?” 第527章 三嫂病入膏肓了? 郑氏吓了一跳,惊魂未定的她深吸了几口气,这才开口:“大姑娘,你怎么这么晚都没有休息?” 白明微回答她:“我刚处理完公务,四嫂怎么也没有睡?” 郑氏张了张口,随即神色一变,有些闪躲:“我没事,就是恭房太黑,吓到了。” 白明微看得出她在撒谎,但却没有点破,只是道:“夜深了,四嫂早点休息。” 郑氏忙不迭点头:“大姑娘,你也早些休息。” 说完,郑氏匆匆离开。 白明微没有追上去问,因为她清楚,要是谁发生了危险,四嫂一定会预警。 之所以不想与她说,必定是事情并没有到一发不可收拾的地步,而四嫂不想给她增添麻烦。 思及此处,她折身走回房。 郑氏与白明微分开后,却敲开了杨氏的门:“六弟妹,你睡了么?我有要事与你说。” 杨氏打着哈欠开了门:“什么事不能明天说?” 她身穿寝衣,可见已经睡下了,却被郑氏给薅了起来。 郑氏神神秘秘地进了杨氏的房间,随后把门掩上,低声说道:“出大事了。” 杨氏的睡意一扫而空:“怎么回事?四嫂你慢慢道来。” 郑氏拉着杨氏坐到小几前,就着一支烛火小声说道:“三嫂……三嫂她可能出了什么问题。” 杨氏大惊:“怎么了这是?” 郑氏娓娓道来:“晚饭后大家都回房了,我内急准备去茅房,结果却看见三嫂鬼鬼祟祟地离开房间。” “于是我一路跟踪,却见她悄悄找上了黄大夫,还与黄大夫谈了许久,去的时候神色如常,从黄大夫那出来却颇感失落。” 杨氏震惊难言:“你的意思是,三嫂她可能身体出了问题,怕我们担心,这才偷偷去找黄大夫问脉,结果不容乐观?” 郑氏的眼眸在烛火的映照下透着晶莹的光:“要不然还能是什么?若不是身体不适,她怎么会找上黄大夫?” 杨氏有些惊疑不定:“可今日还好好的,胃口也不错,身体怎就出了问题?她会不会是去请教药理,或者是帮我们谁去向黄大夫求药?” 郑氏笃定摇头:“要是因为这些事情,她大可不必偷偷摸摸。” 说完,郑氏难过的低下了头:“三嫂那么好的一个人,怎么就……” 杨氏安慰她:“先别着急,兴许不是你想的那样。” 郑氏吸了吸鼻子:“我能不着急么?只怕三嫂不想我们担心,所以才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 杨氏提议:“我们把此事告诉其他人,兴许大家都知道了,三嫂也就不会瞒着我们了。” 郑氏猛然起身:“不行,我现在就要确认,她刚从黄大夫那里出来,一定还没睡下,我们去她的房间找她。” “如果只是小事,那我们便向其他人隐瞒,若是大事,我们一定要让大家都知道三嫂的不易。” 说完,郑氏提着裙摆便往外走。 杨氏想阻拦,却无能为力,只得匆忙披上外披,跟在郑氏身后。 为了不惊动众人,他们二人鬼鬼祟祟。 悄悄摸到高氏的门口,却见窗户的明纸上透着暖暖的橘光,很显然高氏并没有睡。 郑氏做了个噤声的手势,悄悄挪到窗脚,趴在掀开一条缝隙的窗户上往里看。 见高氏愁眉苦脸地坐着,她愈发觉得自己的猜想得以印证。 于是她匆忙拉住也要扒窗户偷看的杨氏,小声低语:“真的,三嫂看起来好烦恼,好忧愁,一定是黄大夫诊断出了不得了的问题。” 见她信誓旦旦,杨氏也跟着着急起来:“不会吧?三嫂她还这么年轻,怎么能……” 郑氏忧心忡忡:“可能是悲伤过度,思念成疾。” 这个理由让杨氏沉默了。 就算三嫂身子骨再强健,也抵不住三哥离世的打击。 兴许三嫂因为沉溺于悲伤走不出来,所以才熬垮了身子。 可怜的三嫂,竟然还要在她们面前逞强,装作什么事都没发生,不透露任何病态。 思及此处,杨氏眼泛泪花:“怎么办?要是三嫂身体真的出了什么事,我们怎么向祖父交代?” 郑氏起身:“去问一下黄大夫不就知晓了?” 说罢,她又风风火火的准备离去。 “砰!” 窗户大开,四周随之一亮,却是高氏端着蜡烛站在窗前,烛光照亮了二人惊慌且闪烁着泪花的双眸。 高氏吓了一跳:“怎么了这是?你们难过什么呀?发生什么事了?” 两人怔怔地看着高氏,心想这指不定就是最后几眼,看一眼少一眼,于是她俩的目光就这样粘在高氏脸上,难舍难分。 最后两人都落下了泪水。 这可把高氏吓坏了,连忙端着烛火跑出来找她们。 “四弟妹,六弟妹,出什么事了?你们先别哭,也别着急,不管什么事都有解决的办法,别急啊。” 郑氏扑到高氏的怀里,荡起的风扑在烛火上,烛光晃了晃,随即便熄灭了。 郑氏的眼泪霎时隐于黑暗之中,很快就泪湿高氏的衣襟,她哽咽着,切切唤了声:“三嫂……” 杨氏也跟着落泪:“三嫂……” 高氏不明所以:“出什么事了?你们先与我说。” 郑氏却自顾自地哭泣:“三嫂,你一定要挺住,我们约定过,一定要带着夫君回去见祖父。” “事情没有办完,你千万不要丢下我们,我们一起来的边疆,也一定要一起回去。” 杨氏也跟着泣声:“三嫂,一定要振作……” 高氏这才反应过来,这俩人是在哭自己? 她震惊不已:“我出了什么事么?” 郑氏与杨氏还在哭:“三嫂……” 高氏见状吓坏了:“我怎么了么?” 郑氏这才抽抽噎噎地说:“三嫂,你找黄大夫的事,我们都知道了,你一定能挺过去的,黄大夫医术好,肯定能治好你。” 高氏一怔,随即如释重负,原来是误会。 她说:“你们想什么呢?我是去找了黄大夫,但我不是去看病的,你们以为我重疾缠身、命不久矣了是么?” 两人对视一眼:“难道不是么?” 第528章 狼子野心,昭然若揭 高氏看着两人的反应,忍不住笑了起来:“两位妹妹,你们误会了。” 郑氏与杨氏疑惑地看向她,但她却没有立即言明,而是把两人拉了进去,也不秉烛,就这么在暗中窃窃私语。 “我是去找黄大夫问些事儿,关于二嫂的。” 郑氏不安地问:“二嫂怎么了?可是旧伤复发?” 高氏连忙否认:“二嫂调理得很好,旧伤没有复发,我去找黄大夫,是去问黄大夫,哪些花带着清甜的香味。” 两人愈发疑惑了:“这与二嫂有什么关系?” 高氏解释:“二嫂最近不是一直念叨着京城老师傅做的饼么?我想着二嫂一定是思念二哥了,如果我能做出二哥给她买的饼,兴许她会高兴。” 二人闻言,皆不由自主地松了口气。 原来如此,可吓死她们了,还以为三嫂出了什么事。 杨氏笑道:“还是三嫂心细,二嫂才念叨几句,三嫂全部记在心上了。” 郑氏附和:“三嫂的确心细,二嫂要是知道三嫂有这份心,一定会高兴。” 高氏柔柔一笑:“如今这个家里,也没有多少人了,我们这些姐妹,才更应该互相照顾。” 二人深以为然,杨氏笑着询问:“三嫂在黄大夫那里,可有什么收获?” 高氏摇摇头:“黄大夫说,天下之大无奇不有,只是有香味的花就有千百种,自然拿不准卖饼老师傅用的是哪一种。”#@$& “不过他给我列了一个单子,说那些花都带有香甜的味道,且能食用,让我试试。” “只是我现在能就近找到的,就是后花园中的月季,赶明儿先试试,看看能不能做出来。” 杨氏提议:“还等什么明儿,不若我们现在就去做?要是做成了,明早就能给二嫂一个惊喜。” 郑氏问道:“要是做不成呢?” 杨氏思忖片刻:“要是做不成,二嫂也不知道这件事,她也就不会空欢喜一场。”%&(& 高氏道:“二位弟妹,左右现在睡不着,不若我们一起去试试?” 连三嫂都这么说了,郑氏自然不会有什么意见。 于是三人悄悄出了房间,摸到后花园把盛开的月季都采了,随后又摸进厨房,在里面开始手忙脚乱地忙碌着。 三人齐心协力,互相配合,约莫一个时辰过去,一屉花饼新鲜出炉。 高氏取出一块,杨氏连忙尝了一小口,随即眼眸一亮:“好吃!” 郑氏也跟着尝了一口,抿着唇意犹未尽:“月季的香甜渗入面粉之中,软而不糯,甜而不腻,好吃!” 高氏见两人的评价这般好,于是忐忑地拿起一块放入嘴里。 饼的美味叫她忍不住多嚼了几口,可是脸上却掩不住失望:“不是那个味道,不够香,也不够清口,做法是对的,但用料不是月季花。” 郑氏安慰她:“老师傅卖了数十年,也没人把这秘方学了去,可见用料要么难寻,要么就是鲜为人知,三嫂不必气馁,一定能做出来的。” 高氏闻言,不由得叹了口气:“现在也只能不断尝试,至于能不能做出来,且看运气了。” 杨氏笑着道:“一次不成,那就两次,两次不成,那就三次,不断尝试,总能做出来的。” 高氏仍然有些失落,但也坚定了一定要做出来的决心。 郑氏看向糕点:“这应该怎么处置才好?明早被人看到了,肯定会问我们为什么大半夜不睡觉,跑来做糕点。” 高氏想了想,随即说道:“事情肯定瞒不住的,我们放在蒸笼里用小火\/热着,明儿和大家一起分食。” “要是有人问起,就说给传义做的,小孩子最贪嘴了,但是之前一直打仗,他也没什么机会吃到零食,所以我们心血来潮,做饼给他打打牙祭。” 郑氏和杨氏纷纷点头:“这个主意好,就这么办。” 三人商定了说辞后,就各自回房休息了。 翌日一早,任氏果真问起糕点的事情,三人早就统一口径,所以很轻易就搪塞过去。 小传义尝到糕点,向来克制自持的他,竟然忍不住多吃了几块,还一个劲儿地夸婶婶们手艺好。 众人见他吃得香甜,也不由得食指大动,纷纷品尝这盘糕点。 当然三人的手艺得到一致的好评,可三人却高兴不起来,因为她们听到的所有夸赞声中,却没有二嫂的那一句“就是这个味道”。 于是,她们愈发坚定了要为二嫂做出花饼的决心。 然而她们尚未做出花饼,白明微却等来了朝廷派驻六座边城的文官,以及属于她的下一道圣旨。 如她所料,和亲一事就此告吹,而元贞帝命她一月之内,立即回京复命。 白明微平静地接下圣旨,又平静地接待了朝廷派驻的文官,整个过程挑不出任何一丝错漏。 等到打发了文官之后,她握紧圣旨冷笑一声:“一个月?狼子野心,昭然若揭!” 想在时间上拿捏她,真当她没有半点准备? 白明微收好圣旨,吩咐身旁的亲卫:“请卫副将与江公子,以及七哥和公孙先生去书房,我有要事与他们相商。” 护卫小声询问:“是否去请风军师?” 白明微淡声否决:“不必了,事后我再去找他。” 护卫低声应是,随即下去了。 白明微立即折身前往书房,把圣旨摊在桌上,等待几人的到来。 第529章 万事拜托二位了 由于最近风轻尘都没有现身,白明微便没有让护卫去请他,而是准备等一切都安排好后,再去向他言明情况。 不一会儿,众人齐聚一堂。 白明微示意大家看圣旨。 众人瞥见圣旨上的内容,霎时神色各异。 白瑜面色有些难看,公孙先生笑而不语,显然他们都对圣旨上的内容极为讽刺。 卫骁嘲讽地笑出声:“这道圣旨,还真是简短,就连我这个刚识字的人,都能看明白上面写着什么。” 江辞接道:“一个月之内?这个时间十分有考究。” 白明微笑着应声:“可不是么?当时我们率军北上至凉城,一共用了一个月的时间。” “元贞帝让我一个月内赶回京城,是有据可循的,大军开拔北上尚且能在一个月内赶到边境。” “我若轻车从简,快马加鞭,一个月的时间都无法赶回京城,那就说不过去了。” 白瑜把话茬接了过去:“若是不能在一个月之内回京,那便是抗旨不遵,自古以来手握兵权的大将但凡延误时机者,都受到极为严厉的惩罚。” 公孙先生颔首:“很显然,元贞帝是想效仿先贤,在时间上做文章,因为以往有例可循,一旦丫头回去晚了,不论他如何处置,都有极为充分的理由。” “就算碍于天下人的嘴,他不会立即要了丫头的命,要以此为借口拿走这十万兵权,不是没有可能。” 江辞略微沉吟:“就说咱们陛下憋这么久,圣旨才姗姗来迟,原来是为了使这么一个大招。” 卫骁冷笑:“以往见他行事作风,不像是聪明的人,现在怎么突然想到这种办法来夺权?必然有高人指点。” 不用说,众人也知晓这“高人”是谁——秦丰业。 两人狼狈为奸,沆瀣一气,很好猜。 比起卫骁与江辞,白明微与白瑜显然没有那么大的反应。 等到卫骁把话说完,白明微缓缓开口:“若是我独自一人快马加鞭,就算中途会遇到意外,一个月内赶回京城不是不可能。” “然而我一定要与兄长一起扶灵而归,带上父叔兄长的遗体,一路上还要应付接连不断的麻烦,这个时间够呛。” 卫骁提议:“白姑娘,圣旨上只叫你一个月内赶回去,只要你能赶回去,便不算抗旨,何不兵分两路,你先走一步,让阿瑜他们随后赶来?” 公孙先生摇头:“不可。” 卫骁不解:“有何不可?” 白明微耐心解释:“首先,扶灵而归,接八万将士的英灵归乡,是我在正阳门前的承诺,无论如何,这个承诺我一定要兑现。” “这不仅是对皇帝的承诺,也是我对天下百姓的承诺,天下人想看到的是我带着父叔兄长的遗体凯旋而归,而不想我为了不抗旨只身匆匆而回。” “对于我们这种积贫积弱的国家来说,百姓们已经习惯了被欺压,被嘲笑的日子,过惯了苦难的生活。” “能让凯旋的声音,轰轰烈烈地传遍东陵每一个角落,这于他们而言,是一种激励,也是他们对未来生活充满希望的信仰。” “所以,我必须让这凯旋充满意义,才不枉数万将士在边疆奋勇厮杀,为东陵迎来这来之不易的胜利。” 顿了顿,白明微继续道:“其次,一旦我离开队伍,那么整支队伍就少了一个战力,不论是我还是扶灵而归的队伍都很危险。” “我相信他们一定十分期待我们会分散力量,从而对我们进行逐个击破,到时候不论哪方出现问题,另一方都容易乱了方寸。” 卫骁皱紧眉头:“所以元贞帝这次是给我们设了一个死局?” 白瑜不紧不慢地说:“他自认为是死局,但我们早有应对之策。” 江辞恍然大悟:“我就说你们一点都不慌张。” 卫骁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 公孙先生叹了口气:“你这榆木脑袋,愣是一点长进都没有。” 卫骁也不恼,好脾气地笑了笑。 白明微向他解释:“卫大哥,先前我拜托先生写了一篇文章,我们的人已携先生的文章遍布北境附近的城。” “只要我们一声令下,李贤昭干的那点丑事,必定如潮水一般席卷整个东陵。” “到时候我们回去的动向,将会呈现在天下百姓的视野中,有天下百姓看着,若是中途我们遇到意外,因此逾越了时限,此事仍旧有转圜的余地。” “也就是说,为了不给皇帝问罪的借口,我们尽量得在一个月内赶回去,若是真的不能,那也不一定就是死路一条。” 公孙先生颔首:“正是如此,所以准时到达尤为重要,就算我们早就料到有这一天,并做了充分的准备,那也不能给皇帝任何问罪理由。” 白明微缓缓起身:“所以,时间对于我们来说尤为紧迫,我准备明早就出发。” “因为早就料到有这一日,所以边境的事情我们一直在积极的做安排,今日请你们来,主要是想告诉你们,我们目前所面临的情况。” 说话间,白明微朝卫骁和江辞深深拜下:“卫大哥,江大哥,边境六座城和十万白家军,我就交给你们了。” “该交代的事情,该安排的事情,我都已经做好,今日我没有什么话再交代二位。” “我走之后,请你们保重自己,带领这十万兄弟,继续在拱卫北境,所有的事情你们全权负责,若是有拿不准的,请传信于我。” 卫骁与江辞站起来回礼,郑重应下:“白姑娘请放心!我们必定会守好边境,也守好弟兄们。” 白明微继续道:“我们明日天不亮就出发,而且会悄悄离开,直奔平城,我不想因为我们的离去,从而惊动这几座城的百姓。” “人多必定骚乱,且很多事情都不可控,一旦我们一行人引起百姓的轰动,势必会给敌人可乘之机。” “所以这次离开北境,不会向将士们与百姓做任何告别,事后将士们问起,还请卫大哥与江大哥帮忙解释,万事就拜托二位了。” 卫骁与江辞单膝跪下,以一名下属的身份,郑重领命:“我们必定不辱使命!” 第530章 简单的告别,深沉的情谊 一行人结束议事后从书房出来,日头已经偏西。 白明微立即找到任氏:“二嫂,京中传来圣旨,着令我一个月内必须归返京城,所以我们明早就得启程,帮我通知一下其余几位嫂嫂,让大家抓紧时间收拾。” 任氏没想到这么突然,但她很快就敛住震惊的神色,冲白明微露出一个宽心的笑意:“我明白了,此事有我,你不必担心,去忙你自己的事。” “我们会以最快的时间把所有的东西收拾好,你的东西我也会顺便收了,安心便是。” 白明微点点头,随后折身去找风轻尘。 意料之内,风轻尘并不在屋里,她只好把安排告知阿六: “我们明日一早,便启程离开月城,直奔平城扶灵,边境的事情已经安排妥当,全权交由卫大哥和江大哥负责,麻烦帮我告知一下你主子。” 阿六连声应是,随后便隐去了身形。 准备回房的白明微与刚从小传义书房出来的白瑜正好撞上,而卫骁与江辞也在这时截住了他们,把他们带到僻静处。 “阿瑜。” 卫骁唤了一声,随即把酒递过去。 白瑜什么都没说,接过酒伸手搭住卫骁的肩膀,随后灌了一大口。 卫骁也没多说,抢过酒壶给自己灌了一大口。 随后他看向白明微,举起了手中的酒壶:“白姑娘,保重。” 虽然已经相识已久,但于他而言,眼前的少女依旧是那个带着风军师一人只身独闯万人拱卫的金鸣山的少女。 所有的无助与彷徨,都被压抑在极深的心底,从表面上,看不出任何一丝胆怯与悲凉。 这少女是那么的自信,如同火一般灼\/热。 他不是痴恋美色之人,第一眼见到这少女,他也曾震惊于那明丽的容颜。 然而第二眼,他便从那与阿瑜有几分相似的眉眼之中,看到了被隐藏起来的情绪。 今时今刻,他依然窥视到几分。 这叫他觉得心疼,当然这种心疼无关男女之情,而是一种纯粹的,带着惺惺相惜的心疼。 以一个兄长的角度,一个男人的角度,怜悯这少女的遭遇,也折服于这少女的强大。 所以一直以来,他都扮演着兄长的角色。 直到分别的这一刻到来。 他依然站在兄长的角度,心疼这比男人还要拼命的少女。 最后,他再次重复:“白姑娘,保重。” 白明微望着卫骁,有很多话要说,但她一句都没有说出来。 北上行军,若非有卫大哥帮衬,一定没有现在旗开得胜的时候。 她依旧记得,初见卫大哥时那满脸的虬髯,以及那双仿佛亮起光的双眸。 当时她就想,这男人与铁塔一般壮,必定是打仗的好手。 事实证明,她当时的想法是对的。 尽管卫大哥没有绝世武功,但是在沙场之上,绝对是一名锐不可当的悍将。 一次次并肩作战,一次次出生入死,彼此已经成为对方最重要的伙伴。 这份情谊,弥足珍贵。 感谢地话藏于心间,她只能报以一个微笑:“卫大哥也是,请保重。” 以往话最多的江辞,今日的话也格外的少。 他把酒壶举起,只说了两句话。 “一切顺遂。” “替我向相爷问好。” 其实没有太多的话要说,他行骗半生,早已看透人心凉薄,心底唯一的柔软,便是那在他最无助的时候,把肮脏的他抱在怀里的老人。 他至今记得,老人是那么的瘦,但脊梁却挺得笔直,而老人的胸膛也很宽厚,所给予他的温暖,足够他铭记一生。 为了那份恩情,他愿意无条件的协助这名少女。 但本该无情的他,又岂不是在一次次协力作战后,生出了珍贵的友谊。 若说刚开始,他所做的一切是为了那年迈的老人。 那么现在,他是为了自己,也为了这来之不易的情谊。 分别时,他惜字如金,但短短两句话,已把他心中所愿陈述得明明白白。 白明微笑着应他:“一切都会顺利,而江大哥的问候,我也会带到祖父面前。” 这个险些成为她义兄的男子,行事作风与性格,有几分像五哥与七哥,但又与五哥和七哥不同。 江大哥看起来文文弱弱,乃一介实打实的书生。 但是江大哥好像无所不能,没有江大哥搞不定的人,也没有江大哥不认识的人。 而在这几座城的收复战中,江大哥的作用也同样无可替代。 这些她心里都清楚,所以把北境交给江大哥与卫大哥,她很放心。 江辞灌下几口酒,但却没有让白明微喝。 他眼底有不舍,也有心疼,但更多的是在白明微走后守住北境的决绝。 最后,他向白瑜举起酒壶:“七公子,祝好!” 白瑜从卫骁手中夺过酒壶,与他碰了一下,随即喝了一大口:“江兄,你的祝福我收到了。” 以往一直在一起,都知道总会要分别,但谁也不曾想会来得这么快,一道圣旨,他们便得马不停蹄往京城赶去。 虽然早有准备,但从接到圣旨到出发,他们也只有短短几个时辰的空隙,一切都显得十分仓促,且紧迫。 自然也没有时间来一场好好的告别。 卫骁向白明微兄妹拱手:“一路平安,他日我们江湖再见!” 白瑜拍了拍卫骁的肩膀。 他的朋友遍布天下,但能够推心置腹的,也就那么几个。 阿骁是什么样的人,他心底清楚。 若非因为自己的原因,想必当初阿骁也不会率领弟兄们下山。 为了已经“死去”的他,一怒之下带着数万人共赴国难,试问这天下,有多少人能为他做到如此? 只可惜兄弟二人才团聚不久,又要再次分别。 这一别,也不知什么时候才能见面。 最后,他的手紧了紧:“好兄弟,一定还有我们把酒言欢那一日。” 江辞没有卫骁那般实诚,一个动作都做得大开大合,他随意拱了拱手:“别过,珍重。” 白明微与白瑜并肩站在一起,向二人深深拜下:“珍重。” 于是,一场送别就此结束。 没有轰轰烈烈,更没有太多动情的话语。 但那份不舍与祝福,就像天边逐渐堆积的云彩一样深厚。 为了不耽误他们的时间,卫骁与江辞把酒喝光后,拎着酒壶便离开了。 望着二人离去的背影,白明微眼角氤氲:“不知怎的,我竟有些舍不得。” 白瑜的目光迟迟没有收回来,但他还是笑着安慰妹妹:“还会重逢的。” 白明微露出浅浅的笑意,她看向身边的兄长:“我们也走吧!” 第531章 启程 翌日。 赶了一天一夜的路,平城高高耸立的城墙终于映入眼帘。 此时天光尚未大亮,自大战结束后,几座城的戒备都十分森严,所有人入城都需经过严密的查验。 城门还未开启,等待入城的人便排成长龙。 他们的车驾不能直接入城,于是众人只能在城门口下车,等候城门开启。 马车停下后,疲倦的众人陆续走下马车,望着这熟悉的地方不免有些唏嘘。 因为时间紧急,且不想惊动几座城的百姓,他们马不停蹄,赶了整整一天一夜的路。 公孙先生面如土色,很显然状态不是很好。 刘尧更是夸张,不过熬了一夜时间,变得蓬头垢面,蔫头耷脑的模样,与他那身装扮极为不相称。 小传义到底是个孩子,天还没亮就睡了过去。 白瑜小心翼翼地把他抱在怀里,与众人一起走向排队入城的队伍。 可当白瑜抬头看向那座历经千百年风雨仍然屹立不倒的城墙时,脸色蓦地变得煞白。 俞皎走到他身边,轻轻把手覆到他的手上。 那布着薄茧的手,带着疗愈人心的温度,安抚了他禁不住颤/抖的身体。 只是那苍白如纸的脸色,却是好半响都没有恢复过来。 众人也察觉他的异样,连忙围过来。 一脸忧心,却不知从何说起,只能担忧地看着。 最后,任氏关切地开口:“七弟,怎么了?” 白瑜并未说什么,只是把唇紧紧地抿住。 他收回目光,面色阴沉得可怕。 白明微见状,便明白了缘由。 这是父叔兄长生前最后护卫的地方,也是悲剧发生的现场,七哥在平城死里逃生,此时必定是触景伤情了。 她伸手过去:“七哥,我来抱传义。” 白瑜恍若未闻,依旧死死地抱住传义,却把睡梦中的小传义弄疼,他嘤/咛一声,徐徐睁开眼睛。 七叔阴沉的面色霎时映入眼帘,他还从未见过这样的七叔,吓得他陡然一惊,连忙小心翼翼地问:“七叔,您怎么了?” 白瑜依旧没有反应,像是陷入了魔怔般,把自己隔绝在另一个世界当中。 俞皎柔声唤他:“阿瑜,你先放开传义。” 见夫君依旧没有反应,俞皎把吓坏了的小传义从白瑜手中接过来,递到白明微手里。 白瑜这才如大梦初醒,他看向小传义,面色缓和的同时,也放柔了声音:“传义,是七叔不好,吓到你了。” 小传义摇摇头,伸出细嫩的手捧着白瑜的面颊,脆生生地安慰他:“七叔,都过去了,没事的。” 白瑜敛住眼底的情绪,伸手摸了摸小传义的脑袋,转瞬之间,他已恢复如常。 然而那绷紧的身躯,以及眸底的阴冷,却叫人看出了他掩饰。 回过身,白瑜缓缓合上双眼,心绪久久不能平静。 过去的一幕幕飞旋入脑海,只要一闭上眼睛,他与兄长并肩作战的的情景就会呈现在眼前。 未及冠的他们,在额上绑着红绸以示激励,初次上战场的他们,也曾有过保家卫国的豪情壮志。 可结果呢? 数万人仅余他与五哥活在世上。 人生最大的无奈,或许就是眼睁睁看着所在乎的一切被摧毁却无能为力的感觉。 粪桶污秽他能忍受,饥寒交迫他可以克服,但亲长与同袍倒在身边的情景,却叫他历历在目,始终无法忘怀。 如今回到旧地,可怕的记忆霎时间如巨涛盖天灭地翻涌而来,叫他生不如死。 白瑜深吸几口气,感受到空气顺着鼻腔经过喉咙进入胸腔,他才有几分活着的感觉。 最后,他克制住这一切负面的情绪,向关心他的人报之一笑:“没事,就是想起旧事了。” 众人都看得出他的强忍,为了不勾起他的伤心事,便没有多问。 俞皎握住他藏在袖底的手,用了用力,随即又放松,整个过程没有一句语言交流,但却能叫他感受到妻子那颗温暖而又炙/热的心。 他柔声说道:“我没事,别担心。” 俞皎什么也没说,只是冲他笑了笑。 白明微抱着小传义,并未上前安慰。 七哥所经历的那些黑暗过去,并非她三言两语便可以抚慰,而她也相信着,她的七哥必定能走出来。 那棵曾经让她放心依靠的大树,绝不会这么轻易就倒下,就算狂风骤雨曾折断过枝丫,也会顽强地生长出来,而且比以往更加茂密。 小传义已然清醒过来,他想要从白明微的怀抱中下去,却被白明微阻止:“现在人多,让大姑姑抱着你。” 小传义并未拒绝,把脑袋枕在白明微的颈窝,他小声地问:“大姑姑,七叔没事吧?” 白明微笃定地点点头:“七叔会没事的。” 小传义压低声音:“适才七叔好可怕,传义从未见过他如此。” 白明微柔声说:“我们去阴山接亲长时,他们已经离开身体,去了另外一个地方。” “但是你七叔亲眼看到他们失去生命,这对你七叔来说,是一个很大的打击,所以你七叔才会一时失控。” “但你七叔是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他肯定能克服悲痛,继续勇敢而坚强地活下去,我们给他一点时间。” 小传义乖巧地点点头,轻轻“嗯”了一声。 正在这时,城门大开。 排队入城的人在经受盘查后,陆续进入城中。 不多时,便轮到他们一行人。 守城的将士一眼就认出了白明微。 不需要鲜衣铠甲彰显身份,也不需要虎符证明,只是她这个人往城门口一站,众将士便不约而同齐齐跪下:“拜见郡主!” 白明微轻轻颔首:“都起来吧,别声张。” 众将士立即起身,随后让开一条道,目送一行人入城。 但这样的动静早已引起行人的注意,众人闻声看来,只见一群女眷带着一个孩子。 第532章 敌人有动静了 白明微很好认,小传义也很好认,这特殊的队伍更好认。 行人霎时便明白了来人的身份。 街头卖烧饼的老大爷注视着一行人经过,晃神间好像看到了七公子的身影,他定睛一看,忍不住揉了揉双眼。 直到确认那人正是七公子时,他激动得老泪纵横,语无伦次:“七……七……” 卖糖撒子的老婆婆笑话他:“真是越活越过去了,说话都不利索,我看你也别出来做生意,在家养老得了。” 老大爷指着白瑜的背影,颤着声说道:“那是七公子呀!白家七公子!那个总是在攻城保卫战后来抚慰大家的七公子。” 老婆婆的眼神早就不好使了,她望着那道模糊的背影,实在无法与七公子联系在一起。 但见老大爷的样子,她便信了十成。 那就是七公子,平城百姓最喜欢的七公子。 老婆婆慈祥地笑了,笑着笑着,却又红了眼眶,她伸手抹去眼角的氤氲,哽着声说:“这天儿风大,沙子迷了眼睛,难受得紧。” 老大爷也不拆穿她,两人目送队伍远去,随后露出了一抹由衷的欣慰笑意。 人群中,这样的情况不止他们俩老人家,但凡认出白瑜的人,也在为他幸存而高兴。 卖糖撒子的老婆婆满脸心疼:“倒像是瘦了许多,不知这些日子遭遇了怎样的不幸。” 老大爷一脸欣慰:“活着就好,肉嘛,可以补回来,现在北燕人不敢欺负我们东陵了,七公子一定有时间把身体养回来。”#@$& 一行人进了居所,路上的行人才依依不舍的收回目光。 …… 一间普通的茶馆里,风轻尘坐在角落,正端着一盏茶细细品尝。 他一直在暗处护卫,没有比白明微早入城多久。 此番出现在这里,是为了等待他想知道的消息。%&(& 忽然,零出现在他身边,如同一道捉摸不定的黑影。 “主子,平城有动静。” 风轻尘敛住笑意:“哦?他们动手了?” 阿六颔首:“有两个人潜入平城,初步估计也是影卫。” 影卫? 风轻尘把茶盏放下,略微思索片刻。 白绸下的剑眉轻轻蹙起,那眉心微微起伏的弧度,美妙流畅如山涧曲水。 他开口:“倒是大手笔,不计代价,务必诛杀。” 零领命应是,随后又道:“主子,我倒是觉得,这可能是一个吸引注意力的幌子。” “一旦我们把注意力都放在影卫身上,势必会忽略其他方面,只怕他们会有机可乘。” 风轻尘不紧不慢地说:“敌在暗,我们在明,要是不入虎穴,焉得虎子?盯着这幌子不放,便能引出他们的目的。” 零颔首:“属下这就去安排!” 风轻尘叮嘱:“卫骁选的那一百亲卫身手勉强过关,但毕竟没有经受过很长时间的训练,不能与暗卫相提并论,更不用说影卫。” “所以这段时间,务必要严防死守,决不能让敌人有机可乘,下去吧。” 零躬身离去。 风轻尘复又端起茶盏,慢条斯理地喝了起来。 纤长如玉的指骨轻轻捏着杯盏,像一株极为纯洁且美好的玉兰花。 片刻过后,他把茶盏轻轻砸在桌面上,露出了抹讳莫如深的笑意。 …… 白明微一行人回到居所,白瑜望着熟悉的地方,不由自主顿住脚步。 这一间院子,他曾和父叔兄长一起住过。 他的房间就在尽头,挨着六哥的房间。 初次住进来时,银杏的叶子刚刚枯黄。 再次踏足时,却已满目翠色。 景变了,而人也变了。 尽管内心唏嘘万千,但他依旧没有表露分毫,默默地绕过影壁,穿过拱门,走到了院子里。 忽然,他顿住脚步,问:“灵堂在哪里?” 几位嫂嫂一怔,随即暗淡了眸色。 五公子初入灵堂呕出一大口鲜血的情景依旧历历在目,他们不知道,当七公子到灵堂见到那一具具棺木时,该如何崩溃? 毕竟七公子亲生经历了父叔兄长的惨死,要是悲伤过度,他的身体才刚恢复,怎能禁得起这么折腾? 任氏敛住眸底的心疼,以嫂子的身份关心他:“七弟,大家一直在那里等着,不会走,你赶路也累了,何不先休息休息再去?” 白瑜没有表示得特别激动,他神色也很冷静,看不出是否有剧烈的情绪,正在他心底燃烧。 只听他淡声道:“二嫂,我想现在就去给父亲他们磕头。” 几位嫂嫂面面相觑,她们实在不想看到七公子崩溃。 白明微缓缓开口:“七哥,灵堂就布置在这回廊尽头左拐的一间屋子里。” 她不会拦着七哥,因为她知道七哥必定能和她一样,挺得住丧亲的悲痛。 俞皎也开口了:“阿瑜,我带你去。” 众人想跟着,却被白明微和俞皎拦了下来。 白明微道:“赶了一天一夜的路,大家伙都累了,我们会在平城休息两日,然后再扶灵而归。” “趁这个机会,嫂嫂们也别忙活什么了,回去还有很长的一段路程要走,都好好休息一下,养精蓄锐,这样才能克服长途跋涉的疲乏。” 事实上,众人早就累得直不起腰,但因为担心白瑜,谁也没有离去。 此时听闻白明微这么说,他们也知道留下来什么忙都帮不上,索性便回去休息,养好精神才不至于拖后腿。 小传义不放心七叔,本想留下来,白明微却告诉他:“先睡觉,七叔现在需要一个人静一静,不想被打扰。” 小传义抿唇思索片刻,随即便与任氏一同下去休息了。 临走时他告诉俞皎:“七婶婶,要是七叔情绪有什么不好,还请您多担待。” 俞皎颔首:“放心吧,我会照顾好你七叔。” 小传义这才放心地离开。 待众人走后,白明微与俞皎带着白瑜走向灵堂。 第533章 丧亲之痛,如附骨之疽 刚开始,白瑜的步伐迈的很稳当,可渐渐地,他的脚步也变得沉重起来。 短短数十步的距离,却像是走过了一生那么漫长。 然而就算内心的煎熬使得这段路程仿佛被拉长了,但终究还是有抵达目的地的时候。 白瑜藏在袖底的拳头紧紧握住,他深吸一口气,面容坚毅地走进去。 这一刻他早有心理准备。 而他也清楚,父叔兄长躺在这里,并不需要他来哭孝。 所以他敛住所有的情绪,竭力克制那随着脚步迈入房间而翻涌出来的悲伤。 他稳稳地跨了进去。 白明微没有选择随七哥一同进去,她召来守灵的护卫,询问一些相关的情况。 而俞皎则守在灵堂门口等着,也没有进去打扰。 两个最懂他的人,都知晓此时他一个人静一静更好。 里屋。 白瑜放眼看去,十一具棺木整整齐齐地摆放着,尽管有两具是空的,但那悲伤且不详的黑色,仿佛溢满整间灵堂。 棺木上的白绸,满堂缥缈的缟素,在这一刻成了点缀。 那十一具棺木,显得是那样的阴森,冰冷,就像一把把锋利且寒光洌洌的刀,倏然扎进了他的心口。 尽管早有心底准备,他依然痛彻心扉。 然而他毕竟想做个有担当的人,哪怕内心情绪翻涌成海,他也没有放任那些情绪决堤。 他神色平静地把满目悲凉尽收眼底。 这里躺着他的至亲之人,躺着他再也见不到的血脉亲人。 顿了顿,白瑜拖着沉重的步伐来到父叔兄长的棺木前。 沉默着伸颤\/抖不停的手抚上最中间的那一具棺木。 抚过上面的纹理,抚过上面的油漆。 最后停留在那大大的“奠”字之上,父亲的音容笑貌霎时浮现在眼前—— 脸上的轮廓,笑起来时嘴角的弧度,以及严肃时扳板正的面庞。 他知晓这具棺木属于父亲,属于那个从来不苟言笑的父亲。 听大哥说,父亲是一个很谦和温柔的人,笑容和煦如春阳,声音温醇似陈酿。 可他印象里的父亲,眉宇间总是裹挟着一股阴郁之气,给人的感觉是,这个人有呼吸,有生命,但是灵魂却早已死了。 他鲜少看到父亲笑,父亲的温柔与谦和,他几乎都是从大哥那里听来。 从前他不明白,为什么父亲判若两人,直至他开始懂事起,他才知道父亲的灵魂,伴随着娘亲早早去了另一个地方。 但这不代表,他不爱这父亲。 他调皮,他顽劣,他行事不羁,多少是为了引起父亲的注意,直至他发现自己无论如何也无法让父亲注意到他时,他才决定认认真真地做自己。 尽管父亲与他并非亲密无间,但父亲给他的影响,却植根于心间,盘根错节到他的四肢百骸,甚至是灵魂深处。 就比如说,如何做一个好丈夫,一个男子汉……仅仅只是从大哥那里听来父亲对娘亲的好,足以让他寻到相伴终老的妻子。 谁说没有那么多陪伴,就不是父亲了呢? 谁说没有亲口表达父爱,就不是父亲了呢? 谁说他不敬爱这个父亲? 思及此处,白瑜的手仿佛触电般收回,随即又小心翼翼地抚上去。 他低声呢喃:“父子一场,能做您的儿子,我很知足。若说有什么遗憾,大概就是对您的敬爱表达得不够多。” 白瑜缓缓曲了手指,随即把手收回,紧接着又抚过旁边的棺木。 他知道那是二叔的,那个会把他扛在肩上,高高举起来的二叔。 再旁边是三叔和四叔的,作为最小也是最调皮的男丁,两位叔叔给他的关爱,其实并不少。 他就这样一具具抚过去。 先是大哥…… 说起大哥,分明是同胞兄长,却与他生着截然相反的性格,人人都说大哥捡着父亲与娘亲优点长。 既有着父亲的谦和,又有着母亲的温柔。 正所谓谦谦君子,温润如玉,说的就是大哥那样的人。 可不管外界如何评价,大哥护着他,就像他护着明微,从小失去母亲的三人,就这么回护着小的那个长大。 这个年长他七岁的长兄,就如同父亲那般,给过他足够的关怀和爱护。 所以大哥在时,他还是白家小七。 如今大哥没了,他成了白家七公子。 再者是二哥…… 最是好说话的一个人,惜字如金,性格绵软,人人都说他是个软蛋,一点也没有白家人的铮铮铁骨。 但他知道,二哥的血性从来都没有表现在外面。 他不是软弱,只是比任何人都多一份温柔与善良。 三哥…… 会一言不合与他打架,也会一怒之下与他断绝关系,隔天又会提着酒来与他勾结搭背。 这样耿直的性子,按理来说理应没有细腻的心思,然而却偏偏懂得如何疼妻子,他这个人在三嫂面前,百炼钢也成绕指柔。 然后是四哥…… 与四嫂其实有些像,都好奇东家长西家短,好听长舌妇嚼舌\/头那些个事。 记得有一次夫妻俩外出回程途中,撞见有人吵架,因好奇而驻足偷听,最后那些人吵着吵着打了起来,殃及了他们这两条鱼。 结果两人顶着一脸的伤回来,最后这事还被人当做笑话说,被家里取笑了好一阵子。 …… 他的指尖一具具抚过去,心底却在慢慢品味着曾经的点点滴滴,尽管最后依然会因为失去他们而痛彻心扉。 但那些过去的回忆,又如同春风化雨般把丧父丧兄之痛缓缓抚愈。 或许丧亲之痛就是这样,总会不经意间回想起亲人在世时的点点滴滴,可能会令人发笑、令人生气、甚至令人哭笑不得。 可回忆的最后,便是撕心裂肺的痛,还有怅然若失的彷徨。 整个过程,白瑜的神色都显得十分平静,但细看之下,可见他在隐忍,在克制,在竭尽全力地克制。 直到他站在最后一具棺木前,指尖划过冰凉的漆面,他才猛然瘫倒在地。 没有泣不成声,也没有歇斯底里。 只是那么瘫着,靠着棺木,一动也不动。 但向来头顶天脚立地的男人,一行一动端正笔直,忽然间瘫倒在地,谁看不出他的崩溃与撕心裂肺? (不好意思,前两章有改动,麻烦大家看回去,否则剧情衔接不上) 第534章 愿与夫君同生死,共富贵! 白瑜就那么靠着,从排序来看,他知晓这具棺木属于六哥。 六哥这个人,最喜欢和他争个长短。 但并非私心作怪,而是希望他更为上进一些,所以才会以那种方式去激励他。 他其实也知晓,只是不想打断六哥的兴致,于是他继续装作烂泥扶不上墙的样子,让六哥更努力地激励他。 在此期间,六哥收获的是关爱弟弟的满足感,以及不断学习得来的知识。 他何尝不希望六哥这样成长起来? 或许兄弟俩都对对方的用意心知肚明,但都选择心照不宣。 思及此处,他轻笑出声,眼泪却悄然从眼角滑\/落。 兄弟七人,已经到了及冠之年的只有大哥、二哥与三哥,其余几人都还只是个少年。 正是意气风发,年少轻狂的年纪。 都刚把心爱的女子娶进门,却永远也没有重逢之日。 思及此处,白瑜的心就好像被千军万马碾过。 他靠了许久,从父亲想到四叔,从大哥想到二哥,从三哥想到四哥,最后再想到六哥。 回想起曾经那些日子,欢乐的、吵闹的、温馨的…… 那些曾经习以为常,如今却像陈酿一般可以细细品味的过去,在他脑海里不断闪现。 整个过程,他没有说一句话,便是絮絮叨叨追忆过去的也没有。 或许那些回忆只适合默默的想,一旦说出口,悲伤和眼泪就再也收不住了。 最后,他缓缓站起来,跪到父亲的棺木前,终于缓声开口:“父亲,几位叔叔,各位兄长,你们放心,我会扛起这个家。” 依旧没有过多的话语,但这郑重的一句承诺,却价值千金。 面对这里任何一个人的离去,他都痛彻心扉,一想到父叔兄长与八万将士的惨状,他恨不得把李贤昭剥皮抽筋! 把幕后主使挫骨扬灰! 但比起沉浸在那些伤痛之中无法自拔,让悲伤再次一刀刀凌迟着自己的心,振作起来,承继父叔兄长的遗志更为重要。 他是个男人,不是没有悲伤的权利,只是身为男子汉大丈夫,但凡肩负起一项重任,都比让负面情绪占据时间更可取。 向父叔兄长认认真真地磕三个响头后,白瑜擦去脸上的泪迹,短暂的放任过后,他的脊梁更为挺直,仿佛天塌下来也压不弯。 若说从前他像个真正的男人,此时此刻在见过父叔兄长的棺木过后,他身上除了男子汉气概,还多了一种内敛稳重的气质。 或许一个人彻底成长,只要短短一瞬间。 …… 白瑜走出灵堂时,看到俞皎正坐在石阶上,靠着盆栽打盹。 他轻手轻脚地走过去,坐到俞皎身边,把俞皎的脑袋轻轻抬起来,放到他的肩膀上靠着。 由于太过疲惫,俞皎只是动了动,随即又陷入沉睡。 她睡得并不踏实,眉头紧紧地皱起。 白瑜伸手轻轻抚平她眉心的川字,随后把脑袋轻轻搁在她的头顶,低声的呢喃犹如拂过耳畔的风一般柔和:“别担心,我没事。” 俞皎像是听到了他的呢喃,面色也平静了许多。 白瑜抬头望着天空,晨光万丈,风过无痕,瓦蓝瓦蓝的苍穹没有一丝云彩,平静而安逸,祥和得就像是仙境一般。 这样的天,他看了十几年,以往并未觉得没什么不同,然而经此磨难后,他才发现不论风雨还是晴空,都有着别样的美好。 一旦他有空,就会停下来看看。 看看日落月升,看看风起云涌,再看看繁花绿叶,还有路边翠丝。 然后他就会发现,活着真的很好。 当他陷入平城一战梦魇中无法自拔时,他就会告诉自己,至少还活着。 只要活着,就能够守护重要的人。 只要活着,那些逝去之人未完成的事才有人能继续。 于是,他又会振作起来,尽他最大的努力,去承担他应当承担的责任。 阳光从绿叶的缝隙中透下来,在地上漾出斑驳的影子。 当那影子稍稍移动一些距离时,俞皎猛然惊醒。 看到自己正枕在夫君的肩上,她张了张口,像是有些慌乱不知道该说什么,又像是她已知晓答案而不必说。 最后,她露出一抹笑意:“这么快就调整好了?” 白瑜把她的脑袋捞过来,继续放到自己的肩上:“若是不快?如何能做你的依靠?” 俞皎搂住他的手臂,闭上眼安心地靠着:“我以为,你至少需要抱着我伤心一会儿,如今见你像没事人一样,我反而心里没底。” 白瑜的声音与风一般轻柔:“皎皎,我万箭穿心,心如刀割。” 俞皎心疼的搂紧他手臂:“但是你得忍着,因为你是男人,是这个家除了五哥以外,唯一长成的男人。” 白瑜颔首:“我不仅是长成的男人,我还是你的夫君,妹妹们的兄长,嫂子们依靠的小叔子,还有小传义的榜样。” “这些都是我不能放任悲伤的理由,也是我坚强下去的动力,刚刚我在父叔兄长面前发了誓,我一定要尽好男人的责任。” 俞皎告诉他:“阿瑜,在我心里,你已经很棒了。我或许不能与你感同身受,但是我会在你身边,和你一起分担。” 白瑜唇边挂着一抹浅淡的笑意,复又把脑袋搁到俞皎的头顶。 他望向阴山的方向,那里埋着数万具忠骨。 他忽然开口:“你说边境五座城拿回来了,那些为国捐躯的烈士们,他们会得到平静么?” 俞皎挂紧白瑜的手臂,语气笃定:“会的,因为他们的墓碑,面朝广袤的东陵山河,他们能看到战后的和平,也能看到被他们护佑过的百姓,生生不息。” 白瑜伸手虚空描摹,仿佛眼前竖立着那座高高的石碑,石碑上刻着刺目猩红的几个大字。 他用指尖轻轻划过想象中的一笔一捺,最后停留在“英雄”二字之上。 他说:“我曾有过戎马征战,仗剑天涯的想法,我也曾想过就算有朝一日我会死去,也一定是血冷于青松之下,让我的生平轶事写满墓碑,供后世子孙敬仰。” “但是现在,望着这数千座坟冢,我所想到的不是舍身就义的豪情壮志,而是那些活着向上天祈求他们能回家的未亡人。” “血溅疆场,成就的终究是个人的大义,铺就的也是别人的人生,以及这片亘古不变的土地。” “而给至亲之人带来的伤痛,却比敌人的斧钺砍在身上还要疼上千万倍。” “以前我敬仰英雄,敬佩他们用性命成全了气节,用鲜血在青史上书写他们的名字。” “然而如今,我只愿没有流血,没有牺牲,没有成千上万个家庭的支离破碎,更没有天下百姓朝不保夕的日子。” 俞皎看着蓝得纯粹的天,她告诉白瑜:“但是夫君心中所愿,却需要无数的牺牲与鲜血才能换取。” “通往和平这条道路上,死亡无法避免,总要有一些人,用生命去铺就这条路。” 白瑜轻喟一声:“而今我们能期盼的,就是每一份流血和牺牲,都能有意义。” 俞皎抬起脑袋,伸出一只手,与白瑜的另一只手合十。 夫妻二人坐在台阶上,一同抬头望天,像是在祈愿,又更像是在述衷肠。 俞皎说:“愿盛世太平。” 白瑜说:“愿河清海晏。” 夫妻二人异口同声:“愿老有所依,幼有所养。” 最后,白瑜把妻子捞进怀里:“愿我妻平安喜乐,幸福人生。” 俞皎靠在白瑜胸膛,听着强健有力的心跳声:“愿我夫长命百岁,儿孙满堂。” 夫妻俩的甜言蜜语,并未说出任何耳鬓厮磨的感觉,不会叫人脸红心跳。 因为那是他们内心深处,对彼此最真诚的祝福。 最后,俞皎伸手与白瑜十指相扣:“夫君,让我们一起协助明微,带父叔兄长回家。” “让我们一起,面对接下来会发生的一切问题,宁为玉碎,不为瓦全,我愿与夫君同生死,共富贵。” 白瑜将俞皎搂得更紧:“好。” 第535章 回程前夕 一行人在平城休息了一日,白明微便将回程的一切安排妥当,而他们也准备于第二日踏上归途。 出发前的这一天,一家人来到灵堂为逝去的亲人上香。 以往都是小传义以男丁的身份站在最前面,领着一众女眷上香。 然而此时此刻,他不再是站在最前面的那个人,因为他身边多了一位七叔,仿佛大树一样给他依靠的七叔。 白瑜领着大伙一同跪了下去,认认真真地磕了三个响头:“父亲,二叔,三叔,四叔,大哥,二哥,三哥,四哥,六哥……” “明日一早,我们就回家了,回到那个养育我们的故乡去,回到无数边军豁出性命也要守护的后方。” 小传义恭恭敬敬地道:“曾祖父和家里的人,一直在盼着你们回去,我们这就带你们回家,一起回家。” 白明微没有说什么,只是把目光放在父亲的棺木上。 落叶总要归根,如今终于能把父叔兄长带回去,想必九泉之下的他们,一定感到欣慰。 任氏接着开口:“阿璋,我们一起回家,以后我不会光\/着脚乱跑,睡觉也不踢被子,我会努力变成让你放心的样子。” 高氏脸上噙着柔柔的笑意:“夫君,敏柔来接你回家了,往后的日子里,我依旧会笑对生活,你最喜欢我笑,那我便笑着活下去。” 郑氏叹了口气:“夫君,虽然以后遇到有趣的事情时,没有你陪我一起去偷听,但如果我听到有趣的事情,一定会讲给你听。” 杨氏也跟着道:“能够接你们回家,我们就不虚此行。夫君,我们准备回家了,如果你能知道这件事,一定要开心呀!” 众人絮絮叨叨地说完,又磕了一个头,这才把香插\/入香炉之中。 因为明早走得急,众人也没有在灵堂里耽搁,上完香后便离开了。 刚入夏风比较大,任氏担心风把火星子吹到缟素上,于是便留下来收尾。 她把每一具棺木擦得一尘不染,随即又收拾了摆在灵堂里的贡品,等到香火燃尽,她才准备离去。 然而就在这时,不经意瞥到的情景,却叫她大惊失色。 她连忙走过来确认,却发现她为夫君上的三炷香有两根已经燃尽了,有一根却只燃了稍许。 两短一长。 三长两短…… 这是一种不详的预兆,看得她心惊肉跳。 她连忙拿起一支烛火,点燃那根熄灭了的香,随后又把香炉打扫干净,待确认灵堂没有火,她才离开。 这件事虽然在她心底掀起巨大的波澜,但她并未告诉任何人,而是悄悄把这件事藏在心底,以免引起大家的恐慌。 从灵堂出来,白瑜站在门口,遥望阴山的方向。 虽然距离甚远,但他依旧能看到无数墓碑掩映在一片幽翠当中。 他有心去祭奠一下曾经并肩作战的兄弟,然而临近回去,他担心会因此节外生枝,于是便按捺住内心的冲动,安心等待启程。 他知道,让阴山背后的阴谋大白于天下,比他去祭拜千万次更有意义。 白明微正在书房中收拾,销毁所有她曾经留下来的痕迹。 风轻尘就默默地站在屋外,听着白明微收拾的声音,唇角挂着浅浅的笑意。 他一直守护在侧,却从未打扰。 就像沉默的影子,一直陪伴在侧,但不会给人任何困扰。 他觉得自己疯魔了,便是这样的守护,也叫他心里踏实。 正想着,听到脚步声走近,他身形一闪,便消失在窗前。 白明微打开窗户,脸上挂满笑意。 她知道风轻尘就在身边,一直都知道。 …… 这日晚饭时,任氏正准备给白明微盛饭,好端端的碗到了手里,忽然一分为二,接着坠落在地,发出清脆的响声。 碗片四分五裂,散了一地。 众人闻声看过来,惊愕的任氏连忙解释:“抱歉,我没有拿稳。” 众人也没有当回事,聚在一起把饭吃了,便准备回房休息。 然而整个过程,任氏都显得有些心不在焉。 好端端的碗突然就裂开了,就像是某种不详的预兆,她总觉得有什么不好的事情要发生。 当然,让她不安的事情不止这一件。 还有适才她在后面收尾时,发现香炉里的香,呈两短一长的现象。 人最忌讳三长两短,而香最忌讳两短一长。 思及此处,她的心中不详的预感更加强烈。 但因为明日便是回程的日子,她生怕引起众人担心,所以并没有告诉众人真相。 白明微看出了她的异样,回房途中询问她:“二嫂,可是有心事?” 任氏笑着摇摇头:“没什么心事,只是忽然想起你二哥罢了,大姑娘不必担心。” 白明微看得出她的隐瞒,但二嫂不想说,她也没有逼问缘由,安抚几句后,便折身去了书房。 白瑜等在里面,见到她走进来便问道:“明微,你找我可是要商量明日启程的事情?” 第536章 刘尧的异常 白明微点头:“七哥,我已经传令下去,公孙先生那篇文章,将会在今晚散布到附近的城镇。” “等到我们出发时,肯定已经有许多人知晓文章的内容,到时候我们的行程必然引人注目。” 白瑜颔首:“这个时机刚刚好,但你有所担心,对么?” 白明微郑重点头:“我们有所行动,对手必然察觉,也极有可能猜测到我们接下来的行动,今夜可能会有变故。” “该做的防范我已经部署好了,另有风轻尘在暗处保护,寻常的变故完全可以应付。” 白瑜问:“你担心九皇子出问题?” 白明微点头:“是,我担心有人在他身上做文章,所以七哥,今夜务必注意九皇子的动静。” 白瑜掷地有声应下:“你放心,这事交给我便是,我就住他隔壁,但凡他有异样,我都能知晓。” 白明微与他四目相对:“接下来必然危险重重,但我们兄妹一起,我相信一定能克服。” 兄妹俩互相叮嘱几句,随即便回房间休息了。 这间院落并不大,不像其他居所那样,所有人都拥有单独的院子,左右并列的七八间屋子,分别住着这一行人。 而正中间的屋子,便是院落的花厅,整座院落呈四合布局,中间凿开了一个小池塘。 夜色沾窗,小池畔蛙声一片,隐隐约约透过纱窗飘入屋内。 池边种着几株不知名的树,此时正开着大朵大朵的白花,有些像白茶,却又不是白茶。#@$& 花朵芳香馥郁,远远就能闻到一阵醉人的清香,四散在空气里,叫人心神荡漾,忍不住沉醉其中。 三嫂高氏刚准备睡下,那股萦绕不去的芳香,她始终觉得分外熟悉,可她似乎从未见过这样的花。 思来想去,她猛然睁大双眼,披上衣裳敲开郑氏的门,激动得语无伦次:“我知道了,四弟妹,我知道了!” 郑氏睡眼惺忪,很显然已经睡下,却被高氏给叫了起来。 高氏双目灼灼:“花!我知道花饼的材料是什么了!”%&(& 郑氏的睡意一扫而空,连忙把高氏拉进屋里:“是什么?三嫂,你慢慢说,究竟怎么回事?” 高氏转身指着池畔的几株树:“就是这个味道,就是它!” 郑氏很震惊,也很诧异:“你确定没错?” 高氏斩钉截铁的说:“我记得这个味道,就是这股香味,绝对不会错。” 郑氏有些迟疑:“那……” 大姑娘虽然没说什么,但她们隐约能感受到气氛的紧绷,此时她们最应该做的,就是安心睡觉,养足精神,以免节外生枝。 然而制作花饼一事,她们已经尝试过数十次,那种迫切希望能让二嫂吃上记忆中味道的心情,从未有过一刻停歇,反而因为不断地失败而愈加浓烈。 所以此刻她很矛盾,该不该马上尝试。 高氏明白郑氏的迟疑,她当机立断:“我们去问问大姑娘,是否可以用厨房,大姑娘是个冷静且理智的人,她会如实分析情况。” 郑氏把衣裳穿好,与高氏一同出门,二人来到白明微的门口,轻轻敲响了白明微的门:“大姑娘,你睡了么?” 里头很快传来白明微的声音:“未曾。” 紧接着,穿戴整齐的白明微拉开了房门:“两位嫂嫂,怎么了?” 高氏问她:“大姑娘,我们想用一下厨房,不知会不会有什么影响?” 白明微笑着摇摇头:“厨房就在附近,也在护卫的守护范围内,两位嫂嫂想用,尽管去用便是,无需担心。” 高氏与郑氏对视一眼,随即问道:“大姑娘怎么还没睡?” 今夜她自是不能睡,以免有什么意外发生。 她须得时刻准备着应付突发\/情况。 但她没有说出实情,而是告诉二人:“我刚与七哥议事回来,正准备睡了。” 郑氏柔声说:“早些休息,我们不打扰你了。” 白明微笑着点头,目送二人离开,轻轻把门阖上。 屋内并未秉烛,她抱着剑靠在床架上,缓缓合上双眼。 高氏与郑氏刚来到杨氏门口,杨氏便拉开门出来,小声地说:“我都听到了,事不宜迟,我们赶紧行动吧!” 于是三人采了些许新鲜的花,一同进入厨房,开始专心地制作糕饼。 时间就这样不紧不慢地过着,很快就来到后半夜。 整个过程,所有的护卫都绷紧神经,白明微与白瑜甚至并未入睡,然而却一直没有什么事情发生。 可是到了后半夜,刘尧开始闹肚子,一次次往恭房跑。 这样的举动自然惊动了白瑜,他生怕出了什么纰漏,也装作闹肚子,与刘尧形影不离。 如此跑了几次之后,刘尧便觉得虚脱,他有气无力地扶着墙:“霉运当头,挡也挡不住,本王这健康的脾胃,也不知败给了哪道菜。” 白瑜没有接话,假装虚弱的样子靠在柱子上。 刘尧觉得无趣,于是便回房休息了。 可还没多久,他又猛然掀开被子,一个箭步地冲出房间,跑向恭房。 如此反反复复,折腾到后半夜。 白瑜见状,心底预感不妙,总觉得刘尧这样的情况十分异常。 第537章 绮丽的梦境 与此同时,风轻尘一袭玄衣,与零于平城之中鬼魅一般往来穿梭,追捕潜入平城的两名影卫。 很显然这两名影卫曾经来过平城,对平城的布局分外熟悉,好几次几乎要被追上,但都被他们利用对地形的熟悉而逃\/脱了。 如此反复追逐几次,风轻尘便停下脚步,吩咐身侧的零:“你继续率暗卫与他们周旋,我回去居所,以免有什么意外发生而措手不及。” 零立即领命:“是,主子!” 说罢,零带着十数名暗卫,继续穿梭在平城之中。 风轻尘转身离去,刚赶至居所,天气骤然变化。 一片焦躁的蛙声过后,天空开始乌云汇聚,狂风乍起,雨点噼里啪啦地砸下来,灌满整个天地之间。 银龙翻滚,雷声阵阵,炸响在天际。 风轻尘站在廊檐之下,风雨中飘摇的灯火照在他身上,明明灭灭。 雷声雨声盖过了所有的声响,不能视物的他此时被困住了手脚,他只能站在院落前,从雷雨中尽量去分辨那些可能存在的声音。 小白貂也很沮丧,它的听力本就较为灵敏,响彻不停地雨声冲击着它的耳膜,叫它生出一股莫名的焦躁。 而雨水也冲淡了大多数的味道,使得它无法靠鼻子和耳朵来辨别这个世界。 它无力地趴在风轻尘的肩上,为自己是一只没用的貂而懊恼。 与此同时,刘尧又闹起了肚子,正准备冒雨跑去恭房,却被白瑜一把拉住:“殿下,请您在恭桶里将就一下。” 换做以往,刘尧必定大发雷霆。 然而此时此刻,他什么也没有说,提着恭桶走到屏风后,蹲在一个隐蔽的角落解决。 正在这时。 恭房里现出一道黑影,他默默地站在门后,手中握着一把寒光洌洌的剑,像是蛰伏在暗处的凶兽,等待着他的猎物送上门来。 然而他左等右等,都没有看到任何人的身影,眼看这场大雨随时都可能会歇止,于是他便冒着大雨,悄悄离开了恭房。 他身形如鬼魅,就像一道令人捉摸不定的飘忽影子,于大雨之中若隐若现。 如果不去注意,根本就发现不了他的存在。 可见他也是一名影卫。 …… 正在这时。 睡梦中过的任氏陷入了一个美妙的梦境。 那是一个阳光柔媚的清晨,细碎的阳光从窗户洒进来,漾出一地的流光溢彩。 有人踏着满地晨光走进来,站到她的床边,柔声呼唤:“小懒虫,起床了,我给你端来了早点,快起来吃。” 声音忽远忽近飘忽不定,时而清晰入耳,时而又朦胧模糊,仿佛响在云之彼端,遥远而空灵。 她缓缓睁开眼,映入眼帘的是一张温柔的面庞,男人看起来十分儒雅,带着温文尔雅的笑意。 她痴痴地看了好一会儿,怔怔发愣,连话都说不清楚:“夫……夫君?你不是……已经……已经。” 男人伸手轻轻弹了一下她的额头:“说什么呢?你是不是傻了?为夫我这不是好好地在你的身边么?快起来吃饭,稍后我还要外出公干,你可就有一整天看不见我了。” 任氏依旧难以置信,望着熟悉的眉眼,她半响说不出话。 过了许久,她才怔怔地伸出手,去触碰那近在眼前的人:“夫君,我是谁?” 男人无可奈何,露出一抹宠溺的笑意:“你是初映呀,我的夫人任初映。” 说话间,男人把手放到她的额头:“该不是发热了吧?怎么自己是谁都不知道?” 感受到指尖传来的真实触感,任氏依依不舍地捧住男人的脸,眼泪汹\/涌而下:“夫君……真的是你!真的是你!我还以为你已经……” 后面的话,全都被哭声吞没。 男人见她哭得梨花带雨,一颗心仿佛被狠狠揪起,连忙心疼地搂住她:“做噩梦了吧?没事了,没事了,为夫一直在你的身边。” 任氏抱着面前的人,哭了好一会儿,哭得上气接不着下气,这才缓缓止住哭声。 她仰起头,含泪用目光描摹面前的男人,一寸寸的审视,不放过一丝一毫。 泪水中的视线有些模糊,连同男人的面庞也有些虚化,而那声音更像是从遥远的地方传来:“今日为夫把事情推了,在家陪你。” 任氏连忙擦去眼角的泪水,连声说:“不用,我没事,你诸事繁忙,安心去做你的事,我会好好的。” 男人捧住她的面庞,用拇指擦去眼角的泪迹:“你这样我怎么能放心?今日我就在家里陪你,不准拒绝。” 任氏为了表示自己一切都很好,连忙起身\/下床,光\/着脚站起来。 下一刹那,她又被男人拦腰抱起,放回了床上坐着。 男人边给她拿来鞋袜套上,边柔声批评她:“说了多少次了,你体寒,万万不可光\/着脚踩在地板上,这样会加重你体内的寒气。” 任氏只觉得脚上一暖,鞋袜便被套好了。 她坐在床上,看着眼前半跪着的夫君,脸上噙着幸福而满足的笑意。 男人为她穿好鞋袜后便站起身来,因为背着光,颀长的身影显得有些虚晃,像是镀上一层模糊的光晕。 她就这样看着,转瞬间男人便慢慢地消失在清晨的微光中,然而耳边却还传来男人的轻声细语:“快洗漱洗漱,过来吃早点。” 任氏刚想应一声,可紧接着,人没有了,声音也没有了。 她仓惶四顾,依旧是熟悉的房间,地板上仍然铺洒着耀眼的晨光,可是那个把她宠入骨子里的男人,究竟在哪里呢? “夫……夫君……” 任氏慌了,也乱了,起身满屋子的找。 可是哪里还有夫君的身影? 她猛然想起,她的夫君已经没了,早就血冷于天寒地冻的阴山。 思及此处,任氏跌坐在地上,放声大哭。 哭得撕心裂肺,哭得肝肠寸断。 而她也从这睡梦中哭着醒来。 “阿璋……” 窗外电闪雷鸣,大雨瓢泼,亮光透进来,照亮了只有她孑然一身的房间。 面对空空如已的地方,任氏轻声唤了一句,转瞬间再度泪如雨下。 阿璋不喜欢下雨天,每次雷雨交加的夜晚,都会紧紧依偎在她身边,适才必然是怕了,才会托梦来看她。 想到这里,她伸手拭去汹\/涌的泪水,起身点了一盏灯。 披上外披向外面走去。 第538章 任氏只怕…… 闭眼小憩的白明微猛然睁眼,她抽出怀里紧紧抱住的剑,低唤一声:“阿六。” 阿六立即浮现出来:“姑娘。” 白明微道:“我感觉附近有人,和你一样是影卫。” 因为阿六经常护卫在她身边,她熟悉那种感觉,虽然看不到对方的存在,但是身边有人的那种感觉,却是无比真实的。 阿六闻言,瞬间也警觉起来。 他低声回应:“姑娘,属下……” 话音未落,阿六手中的剑猛然被甩出。 “夺”的一声,剑尖没入柱子,剑尾犹颤,清越的嗡鸣声响起。 就在阿六抛出剑的刹那,一道黑影窜过,霎时消散无踪。 地上存在的水\/渍,提醒着他们适才有人来过。 白明微破门而出,提着剑向黑影追去。 然而雷声大作,暴雨如注,黑影消失后便再难寻得踪迹。 天仿佛漏了似的,大雨倒灌下来,倾注在地上。 有了这一发现,白明微不敢有任何疏忽,她连忙唤来护卫,拱卫着小传义几人的房间,随后又去敲几位嫂嫂的门。 然而无一人应答。 白琇莹听到动静,拉开门问她:“长姐,怎么了?” 看到门口密密麻麻的护卫,她知晓事情的严重性,于是立即取下柱子上的剑握在手中。 白明微告诉她:“去七嫂那里,快去!” 白琇莹不敢耽搁,提剑往俞皎的房间赶去。 白明微找不到其余几位嫂嫂,提着剑快步跑向厨房,见三嫂、四嫂和六嫂正守着灶台。 顾不上解释,她说:“几位嫂嫂,先别管厨房里的事情,快跟我去七嫂那里。” 几人对视一眼,连忙起身,提着裙子跟在她身后。 俞皎与白瑜的房间,和小传义与公孙先生还有刘尧的是两隔壁。 白瑜正在刘尧那里,所以此时房间里就俞皎一人,她早已穿戴整齐,握着剑警惕地站在屋里。 白明微告诉众人:“有人混进来了,你们呆在屋里彼此照应,我去找二嫂。” “外面有护卫守着,你们不必担心,一旦发生任何危险,马上预警,护卫会立即赶过来。” 说完,白明微便提剑转身走了出去。 居所守备森严,足以挡住高手,然而却无法阻挡犹如鬼魅般的影卫,所以今夜她未曾合眼,就是为了避免有意外发生。 若是那元五施展报复,杀了刘尧为上策,是以她才会让七哥密切注意刘尧的动静,也让阿六守在七哥与刘尧身边,避免意外发生。 但显然对方尚未对刘尧下手,所以对方很可能会在找不到机会对刘尧下手时,趁机对其他人出手。 她必须把所有人聚在一起集中保护,这才能很大程度上的杜绝意外。 众人面面相觑,担忧地看着白明微离开的方向。 俞皎安抚众人:“一定会没事的。” 众人虽然心里忐忑,却也未乱了方寸,安静地呆在房间里,不给任何人添麻烦。 另一边,公孙先生也早就醒了过来,他神态自若地坐在床上,而他身边,便是坐直身体的小传义。 刘尧时不时往屏风后跑,白瑜为了安全起见,始终寸步不离地跟在刘尧身边,不让刘尧离开他的视线。 而身为影卫的阿六,就护卫在两间房间之间,密切注意着周围的动静。 白明微在灵堂找到任氏,她如释重负地松了口气。 在看到任氏眼底的泪花时,她敛住一切情绪,缓缓走过去:“二嫂,可是想二哥了?” 任氏点头:“嗯,适才梦到他了。醒来时见窗外电闪雷鸣,你二哥生前害怕打雷闪电,于是我便来陪陪他。” 白明微走到任氏身边:“我和你一起陪二哥。” 二嫂的异常,她一直看在眼里。 只是斯人已逝,她不知该怎么安慰二嫂,因为她同样承受着失去至亲至爱的悲痛。 正因为如此,她才更能明白,在这种悲痛面前,所有的语言都显得那么苍白无力。 只有自己咬紧牙关,熬下去。 所以她没有说什么安慰的话语,只是用行动来表示,她会陪伴二嫂。 任氏见白明微握着利剑,且裙摆早已被雨打湿,便知应当出事了。 于是她站起来,伸手抚了抚白璋的棺木,唇边挑起一个淡淡的笑意:“现在,他应该不怕了,我们走吧!” 任氏一直都是个贴心的人,比起雷厉风行手腕了得的大嫂,她或许没有那种魄力。 但她从来都知晓什么事该做,什么事不该做,进退有度。 既然她看出了大姑娘在向她掩饰情况,她又怎会给大姑娘添麻烦? 白明微轻声道了一句:“好。” 比起在灵堂,回房间更为安全,如今对方只有一人,必定很喜欢逐个击破的方式,他们呆在一起,才是比较稳妥的选择。 于是她也不再坚持,与任氏一同回房,二人并肩走在回廊里。 雨势有所缓和,铺天盖地的雨幕下,白明微与任氏顺着回廊走向房间。 任氏告诉白明微:“梦里你二哥一点都没变,他说他一直陪在我……” “小心!” 任氏的话尚未说完,一声急切的呼唤透过雨幕,传到白明微耳里。 白明微立即抽剑去挡,将任氏护在身后。 “铿铿铿……”几声激响,数支弩箭被斩断在地。 然而就在下一刹那,一道身影猛然浮现,剑尖对准白明微的背心,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刺过来。 紧接着,一道身影出现在白明微身后,等到任氏看清时,却是一袭玄衣的风轻尘。 他直接用手握住那柄对准白明微背心的剑。 霎时间,皮开肉绽,鲜血淋漓。 而剑势也因此受阻,停留在白明微背心的半寸之处。 黑衣人一击未中,袖底突现一柄匕首,放开长剑的同时,他猛然把匕首送向转过身来的白明微。 风轻尘甩开握住的剑刃就要去挡,然而不能视物且听力因雨声而受阻的他,终究是慢了一步。 “噗!” 利剑没入体内的声响,在雷雨声中是那般的清晰。 仿佛能盖过雷雨声的巨响,当即炸在白明微的脑海中。 “二嫂——!” 白明微听到自己失声大喊,声嘶力竭。 喊破了嗓子,那声音也随之沙哑下来。 原来就在千钧一发之际,站在白明微身侧的任氏抢身挡住了刺向白明微的匕首。 利剑刺\/穿她的腹部,她口溢鲜血,缓缓垂头看向那柄被自己双手下意识握住的剑。 紧接着,她倒在了白明微怀里。 也正是刺客贪的这一刀,给了风轻尘擒住他的机会,正当任氏倒下时,风轻尘一把扣住刺客的脖颈。 只听“咔嚓”一声,刺客的脖子被捏得粉碎,就此绝了生命的迹象。 随后现身的阿六,一脚踹在即将坠地的刺客身上,将他狠狠地踢向大树,骨头粉碎的声音霎时响起。 此时。 “二嫂……!!!” 白明微抱住任氏,用沙哑的嗓音撕心裂肺的喊出声音。 风轻尘的手动了动,想要把这嘶声痛哭的小姑娘揽入怀中哄慰,但最后还是收了回来。 他吩咐阿六:“确认一下是否还有刺客的同伙,如果没有,把大家叫出来。” 那一剑刺得有多重,他清清楚楚。 任氏只怕…… 第539章 说没就没,说走就走 阿六不做任何耽搁,立即去搜寻刺客是否还有同伙,在确认刺客只有一人后,他当即通知了屋里的众人。 众人得到阿六确认安全的信息后,霎时破门而出,仓惶的围了过来。 白明微跪在地上,伸手想要抱起任氏。 任氏张了张口,除了更多的鲜血溢出来外,一个字也没法说出来。 她只得捏住白明微的袖子,对她虚弱地摇了摇头。 没用了,她知道。 “二嫂!” “二婶婶!” “……” 众人哭做一团,声音嘶哑。 任氏勉力露出一抹笑意,她的另一只手依旧放在腹部,那汩汩流出来的血是热的,但身体撕\/裂的痛苦却那么冰凉。 那是死亡前令人恐惧胆寒的冰凉。 “听……听我说……” 一句话,仿佛用尽了她全部的力气,那声音在雷雨声中是那样的微弱。 大雨瓢泼下来,飞入廊檐下,湿\/了众人的发与众人的眼。 白明微死死地搂住任氏,害怕得语无伦次:“二嫂,别说话,别说话,我这就带你去看大夫,你会没事的,会没事的!” 任氏费力地摇摇头,身上的血顺着伤口滴落在地上,一绽成海夺人心魄。 她揪住白明微的袖子,对她轻声说:“别难过,我不怕……死,我终于……终于可以去见……见你二哥了。” “我在他灵前……发……发过誓,一定会……好好照顾……照顾你,我兑……兑现了承诺,如今我可以放……放心去见他了。” “没有……你……你二哥的日子,我生不如……死,与其孤单地活……活在这个世上,倒……” 说到这里,任氏又呕出一大口血。 鲜血堵住喉咙,以至于她说话的声音都带着咕噜咕噜的血腥味:“倒不如去陪他。” “大姑娘……我恐怕……恐怕只能陪你……陪你走到这里了,以后的日子,你们……你们一定要同心协力。” “呕……” 鲜血继续从口中呕出,呛得她满脸通红。 她狠狠地抓住白明微的手臂,用最后一丝力气,把话说完整:“你也值得幸福,珍惜……珍惜眼前人……” 话音落下,任氏的手陡然松开,而她脑袋一歪,也就此失去了年仅二十岁的生命。 她是带着笑容离开的,仿佛在生命走到尽头时,她等来了那个会跪着为她穿上鞋袜的男人。 是的,比起孤寂的活着,她更想去另一个世界去找她的阿璋。 如今她,如愿了。 “二嫂……!” 众人嘶声呐喊,齐齐跪在任氏身边。 白明微死死搂住任氏的尚有余温的身体,仰天痛哭。 她一声声喊着,仿佛只要她喊得足够大声,足够真心,便能将二嫂给喊了回来。 几位嫂嫂握着任氏再也不能动弹的手,哭得声嘶力竭。 都怪她,要不是她,二嫂也不会死! 她为什么没能救下二嫂,她为什么这么笨? 是她害了二嫂,是她害了二嫂! 白琇莹狠狠咬着嘴唇,眼泪汹\/涌而下。 她宁愿此刻躺在长姐怀里的人是她,如果可以,她宁愿把命留在这里的人,是她! 便是小传义,也泪流满面地扑入七叔怀里:“七叔……二婶婶她……” 白瑜仰头,眼泪却从眼角溢出。 “二哥,二伯父二伯母准备给你张罗婚事了,你可有心仪的女子?要是有的话,赶快去跟二叔说,免得到时候娶错了人。” “自然是有的。” “二哥心仪的人是谁?” “任家小姐,任初映。日初映湖,月初映泉。初映,多好听的名字。” 想到这里,他便心如刀割,才刚在父叔兄长的灵前发过誓,一定会扛起一切。 可转眼却失去了二嫂。 是他无能! “二嫂……” 所有人都在崩溃大哭。 这一刻的眼泪,仿佛比暴雨还要大。 高氏忽然提起裙摆,猛然冲入暴雨之中,不一会儿她捧来几块花饼,那是刚从蒸笼里取出来的花饼,滚烫的温度烫破了她的双手。 但她依旧握着,然后跪到任氏面前,边尝一口,边泣声道:“二嫂,这是你喜欢吃的饼,是你一直惦记着的饼,我们给你做出来了!” “是那个味道,是那个清香四溢却并不甜腻的味道,你起来尝一尝,起来尝一尝……” 因为二嫂惦记着一口花饼,她们尝试了一次又一次,好不容易做出来了,没想到二嫂终究还是没能吃上。 高氏把花饼大口大口地塞入嘴里,塞得满满都是。 她含\/着满口的饼,边哭边说:“二嫂,我帮你尝,我帮你尝,是同样的味道,和二哥给你买的,是同样的味道。” “我们能做了,能做出来了,不用再去排三天三夜的队,二嫂也能吃上想吃的花饼。” “二嫂……真的很好吃,你起来吃一口,起来吃一口好不好?不要一直让我帮你尝,起来吃一口好不好。” “好不好呀……” 公孙先生默然不语,刘尧狠狠地抓住门框,不知不觉中,他的眼眶也红了。 风轻尘默默地站在雨中,任雨水打湿他的衣衫,任手上深可见骨的伤口,鲜血直流。 他都仿若没有察觉,只是默默地站着。 听着不断响彻在耳畔的哭声,他多希望此刻躺在血泊中的人是他,而不是别人。 这一刻,懊悔与不甘铺天盖地涌来。 这一次,他没有兑现他的承诺,为小姑娘守住一切。 也就在这一刻,他生出了浓浓的无力感。 任凭他有天大的本事,却被一场雨困住了手脚。 但凡他的双眼还能用,也不至于让刺客有机可乘。 然而现在说什么都晚了,这个世上又少了一个爱护小姑娘的人,也少了一个小姑娘誓死也要保护的对象。 有的时候,生命就是这般脆弱。 说没就没,说走就走。 第540章 刚刚她就站在我身边 玉京城。 东极真人缓缓阖上星盘,如释重负的同时,脸上也也露出一抹忧色。 白明微的师姐,玉清问她:“师父,可是出了什么事?” 东极真人缓缓说道:“你师妹的命星再度恢复明亮,命星上的笼罩着的晦暗,已然暂时消失。” 玉清面露喜色:“师父,这是好事呀,明微师妹如师父所期待的那样逃过一劫。” 东极真人缓缓起身,她抬头看向窗外的星宿,幽幽叹了口气:“这就意味着,有人替你师妹挡了这一劫。” 玉清敛住笑意:“师父是担心,师妹的命途因此改变?” 东极真人不紧不慢地说:“此一劫乃天劫,没有任何规避的方法,如今有人为你师妹挡下这一劫,若这人与你师妹亲近,为师唯恐你师妹会因此性情大变。” “你师妹所走的这条路,本就杀伐过重,若是她因此再添杀孽,只会把她推入万劫不复之地。” 玉清安慰东极真人:“师父,我相信师妹不会因此走上邪路,她是我们看着长大的人,她的心性如何,我们都清楚。” 东极真人抬头遥遥望着夜空中那颗明亮到几乎刺眼的星星:“但愿如此。” 玉清轻喟一声:“若是这一劫能规避就好了。” 东极真人摇摇头:“没有人能抗得过国运,除非天神下凡,否则这一劫必然应验,哪怕是有着真龙之运的萧重渊也不能阻止。” 这时,玉清抬头望了一眼星空,她连忙走到窗边摆上星盘,开始凝神观星。#@$& 片刻过后,她告诉东极真人:“师父,帝星的光华更为璀璨了。” 东极真人负手仰望:“你师妹的转机,便是这颗冉冉升起的帝星,只是它究竟护佑何人,我们完全不得而知。” 玉清收起星盘:“师父,我们能为师妹做的,都已经做了,接下来也只能尽人事,听天命。” 东极真人微微颔首,便不再多言。 ……%&(& 平城。 雷雨渐渐歇止了,白明微搂着任氏逐渐冰冷的身躯,从一开始的歇斯底里,到慢慢地陷入沉默。 鲜血淌了满地,和雨水混合在一起,眼色变得没那么触目惊心,只是那浓浓的血腥味,却依旧萦绕在鼻端。 廊下灯影飘摇,照得她的面庞半明半眛。 身边都是嘤嘤的哭泣声,她的沉默显得那样突兀。 白瑜最先稳定下来,他走到白明微身边,伸手去扶妹妹:“明微,二嫂已经走了,我们先把她抱进屋里,外面湿,别让她躺在雨水里。” 白明微鸦羽般的乌发已被雨水打湿,浑身都湿漉漉的,有水迹顺着她的面庞滑下,分不清是水还是泪。 她不为所动,依旧紧紧地搂住二嫂,搂得那样紧,像是生怕松开了,二嫂就会消失一样。 白瑜眼眶微红:“起来,我们得好好送二嫂一程,别让二嫂担心。” 白明微不敢置信,不愿相信,她缓缓抬眸看向白瑜,双目空洞,声音沙哑: “七哥,二嫂没走,刚刚她还跟我说,她梦到了二哥,睡梦中的二哥与平常并没有什么区别。” “她刚刚就站在我身边,我们一起从灵堂走出来,她还冲我笑,笑得很温柔,她怎么就走了呢?” 白瑜不知该如何回答。 是啊,怎么就走了呢? 晚上二嫂还有说有笑地给大家盛饭,这具已经凉透的身躯,怎么就是刚才还活生生的二嫂呢? 俞皎握住任氏的手,那肌肤的体温,比雨水还要冰凉。 她告诉白明微:“明微,二嫂去找二哥了,她不希望你难过。” 白明微缓缓挪头望向俞皎,眼神依旧是那样的空洞、麻木,仿佛被抽干了灵魂:“七嫂你别胡说,二嫂她没有死,没有……” 这是白琇莹自阴山以来,第一次见到长姐这般难过,她抽剑走到早已粉身碎骨的刺客身边,一剑剑发狠似的砍向死绝了的刺客。 她泪如雨下,咬牙切齿:“我砍死你!砍死你!砍死你!” 刘尧见她如此,走过去阻拦她:“刺客已经死了,你别再添乱。” 白琇莹第一次没有呛刘尧,她力竭般瘫在湿地上,任冰凉的雨水浸入衣裳。 就这样过了一会儿。 白明微缓缓合上双眼,搂起任氏,把脸贴了上去:“二嫂,你知不知道,你用命换我活着,比我就此死了还要难受?” “你说你,怎么就挡得那般毫不犹豫?你走了谁给我缝衣衫,谁会在我出行前为我准备小包袱?” “我饿了谁给我做肉包,我累了谁为我准备好洗澡水,忙碌到深夜回房时,会看到谁为整理好的床铺?” “你才二十岁呀,还有几十年可以活,我还没有好好回报你对我的照顾,你就这样走了,你叫我于心何安?” 白瑜听着她絮絮叨叨的说着,那声音就像一根根带着毒的刺,扎进他的心口,叫他一颗心硬生生被掰碎了,鲜血淋漓。 心痛二嫂的逝去。 同时也心痛妹妹的反应。 因为在场的人,谁都难过,但没有人比明微更觉得折\/磨。 最后,他弯腰去抱任氏,想要把任氏抱起来,带到屋子里整理干净。 可白明微就这样紧紧地搂着任氏不放。 白瑜放柔声音,那嗓子像是被什么哽住了,声音也变得喑哑:“明微,放开二嫂,让二嫂安心地走。” 白明微依旧死死地搂着任氏不放。 她已经没了眼泪,甚至脸上也不见悲伤的神色,但那种哀莫大于心死的样子,叫谁看了都心疼。 俞皎膝行过去,将她拥入怀中:“明微,放手吧,二嫂已经走了。” 白明微怔怔呢喃:“你们都在胡说,二嫂怎么会走呢,怎么会呢……” 俞皎泣声道:“你别这样,二嫂的仇,还要你来报!听到没有?二嫂的仇,还要你来报!” 白明微深吸一口气,双目合上的同时,两行眼泪滚出来。 她望着血泊中的二嫂,只见二嫂的面容是那样的安详,脑海中霎时浮现二嫂一颦一笑,无比鲜活的模样。 她用沾满血腥的手,缓缓擦去脸上的泪迹,那双本就因为杀伐而沉淀着血性的双眸,在此刻变得尤为锋锐。 第541章 她是代你受了过! 白明微缓缓把任氏抱起来,因为跪得太久,以至于步履有些踉跄,险些把任氏给颠了出去。 白瑜眼疾手快,与俞皎一左一右,稳稳把她扶住。 白瑜低声说:“小心。” 白明微并未应答,抱着任氏走进房间。 她似已平静下来,但其实她在竭力克制。 父叔兄长壮烈牺牲时,她尚且能咬着牙关熬过来,二嫂离开了,她没道理就此倒下。 尽管心如刀割,疼得撕心裂肺,她也不敢放任自己悲伤太久。 正如七嫂所说,二嫂的仇,还要她去报。 她还有很多事情未完成,还有很多责任等着她去承担,她不能就此被击垮,否则二嫂的命,就白搭了。 克制住内心如海浪般翻滚的情绪,白明微轻轻把任氏放到床上。 她伸手为任氏拨开披散在面上的头发,却把血污沾了任氏一脸。 她连忙用手擦去,慢慢地擦,细细地擦,直到把任氏的脸擦净,她才缓缓起身:“几位嫂嫂,麻烦你们给二嫂净身,收拾,我还有事情要做。” 高氏哽咽着回应她:“这里有我们,大姑娘你放心。” 白明微深深看了任氏一眼,随后提着剑走到院子里,厉声喝道:“众护卫听令!务必收好院子!” 上百名护卫齐齐行礼,掷地有声地应了一句:“是!” 白明微收拾好情绪,她走到风轻尘面前,一字一句问:“情况你大概了解多少?” 风轻尘把受伤的手藏在袖底,而后告诉她:“平城混入两名影卫,零正在带着暗卫去追捕。” 白明微扭头看向倒在墙角血肉模糊如一滩烂泥的刺客,颤\/抖不已的手,死死握住剑柄。 她说:“这个刺客应当是在很久以前就潜入了凉城,否则没道理不会被发现。” “另外那两名影卫,只怕是调虎离山的引子,真正的杀招就在这名刺客身上。” 说话间,她冰冷而锋利的双眸倏然落在刘尧身上,把刘尧吓得一个机灵,几乎是本能地缩到公孙先生身后。 最终,白明微也没有说什么。 却是公孙先生开了口:“九殿下,二少夫人只怕是替你受了过。” 刘尧嘴硬地犟了一句:“怎么可能?” 公孙先生解释:“殿下,您不觉得今夜闹肚子很蹊跷吗?大伙儿都吃同样的饭,怎么就您闹了肚子?” 刘尧看向白瑜:“他也闹了!” 公孙先生轻嗤一声:“看不出七公子是装的么?今夜要不是七公子救了你,只怕躺在那里的,就是你了。” 刘尧绷紧嘴唇没有说话,像是还不明白状况。 公孙先生摇了摇头,接着解释:“丫头大败北燕,必定遭北燕记恨,但刺杀丫头他们未必得逞,反倒是对殿下动手比较简单划算。” “一旦殿下在这支队伍中\/出了事,谁能逃得了干系,到时候龙颜大怒,大家伙不得遭殃?” “那刺客本来是要对殿下动手的,结果七公子打乱了他的计划,他这才改变主意,破釜沉舟直接刺杀丫头。” “殿下有这会儿功夫在这里嘴硬,倒不如好好想想,殿下是怎么闹的肚子,然后把线索告诉大家,让大家尽早把同伙抓住!” 公孙先生话音刚落,白明微的目光又落到刘尧身上。 刘尧垂下眼睫思索片刻,竟脱口而出:“怎么会?” “什么怎么会?!”白琇莹猛地上前,抓住他的手腕,厉声问,“什么怎么会?” 刘尧矢口否认:“本王就感叹一下,你着什么急?” 白琇莹咬牙:“信不信我抽剑来问你?!” 刘尧支支吾吾:“真的没什么!” 白琇莹一脸的鄙夷:“我本以为殿下虽然顽劣,但本性是好的,如今出了这么大的事,殿下竟然为凶手隐瞒,原来殿下是这样的人!” 灯影飘摇,刘尧的目光东瞟瞟、西瞟瞟,最后落在了地上那滩血泊之上。 他咬了咬牙,还是把实情告诉了大家:“本王今晚吃了蒋骏给的糖糕!” “阿六!”风轻尘唤了一声。 阿六立即浮现在众人面前:“半个时辰内,把这件事查清楚。” 刘尧见状,心底有些惴惴不安。 这蒋骏不是别人,正是她母妃给他送来的护卫之一,与调任至六座城池的文官一道北上,最后来到他的身边。 要是蒋骏有问题,人又是母妃给的,会不会连累母妃? 正当他内心七上八下时,阿六应了一声,随即便消失了。 白明微再未看他一眼,随后问道:“零在哪里?” 风轻尘默了默,最后说了句:“随我来。” 说罢,风轻尘点足掠起,只见暗夜下一道黑影一闪而过,他的人已经消失不见。 白明微立即点足跟上,劲风疾拂过耳,她往下看了一眼,不止是护卫,整座小院还被一群黑衣人拱卫起来。 她知道那是风轻尘的暗卫,也知道这么严密的防备下,没有了大雨的掩映,就算是影卫,也无法再潜入小院。 所以居所的众人都是安全的。 而她现在要做的,就是灭了另外两名影卫,为惨死的二嫂讨点利息! 一黑一红两道身影以极快的速度穿梭在屋顶上,犹如鬼魅一般难以捉摸。 行了一段距离后,风轻尘在一间屋顶上停下脚步,拍了拍怀里,小白貂立即一跃而出,朝着西南方向奔去。 两人没有耽搁,立即跟在小白貂身后。 在城中穿梭了一会儿,小白貂忽然止住动作。 而在他们的前方,飘忽着两道影子。 白明微立即抽出剑,双手握住剑柄,足尖点掠腾空,凌空劈下一剑。 剑气裹挟雷霆万钧之势,摧枯拉朽般荡向两名在逃的影卫。 “轰!”的一声。 巷子的墙轰然倒塌,一片狼藉。 然而两名影卫身法过于幽魅,竟被他二人堪堪躲过。 然而就是这一耽搁的功夫,零率暗卫追了上来,瞬息间与其中一人缠斗在一起。 另一人准备逃之夭夭,白明微根本不给他这个机会,一剑横扫阻拦了他的去势。 下一瞬间,一只手覆到白明微的眼上。 “别看。” 随着一声轻柔的嗓音响起,空气中霎时弥漫着令人作呕的血腥味。 原来风轻尘在捂住班明微眼睛的同时,一掌击碎了其中一名暗卫。 是的,击碎。 那人就像西瓜,霎时四分五裂。 等到眼前的遮挡消失时,映入眼帘的,只有飞溅于地的残肢断臂。 她面无表情,眼底的恨意并未因此减少多少。 紧接着,她又攻向剩下那名影卫。 她与零前后夹击,不过几招,她便一剑狠狠地刺\/穿影卫的身体,将影卫钉在地上。 抽出剑,她双目猩红:“下一个就是你的主子!” 第542章 一切对她那么重要,什么时候才轮到他? 恶狠狠的话语,像是从地狱中传来。 那般摄人心魄。 说话间,她周身缠绕着一股由内而发的气劲,而她的面目,也因此变得狰狞起来。 零大惊:“不好!白姑娘气息不稳!” 说话间,零立即奔过去,想要阻止白明微失控。 可刚靠近,他被猛然弹飞,狠狠地撞在墙上。 小白貂浑身毛发炸起,惊悚地看着白明微。 风轻尘感应到小白貂的反应,飞身扑了上去,顶着那强劲四散的内力,好几次被击飞,但最终还是来到白明微近前,伸手将她拥入怀里,而后点在她的昏穴上。 白明微霎时瘫软在他的臂弯中,因此失去了意识。 风轻尘拥着白明微,柔声说了一句:“没事了。” 语罢,风轻尘立即扶稳白明微,让她坐好,随后盘腿坐在她身后,源源不断地输送内力为她调息。 一股殷红的鲜血顺着风轻尘的唇角流下,这是他在接近白明微时,被暴走的内力冲击了身体所受的内伤。 而他的右手鲜血淋漓,那伤口很深,仿佛他的手就要齐掌而断。 一条白绸绑住伤口,勉强止住了血,但那条白绸已经失去了原本的颜色,变得猩红刺目。 然而他对这一切恍若未觉,仍旧认真地凝神为白明微调息。 随着白明微因内力暴走而涨红的面色渐渐平缓下来,他已是满头大汗,面色苍白。 零在一旁看着,却也无可奈何,这个时候根本就不能打扰主子。 他率领暗卫收尾,不由得对这两名影卫多了几分咬牙切齿的敬佩,要不是他率暗卫追了几个时辰,消耗了对方的体力,只怕适才没那么容易拿下这二人。 过了约莫小半个时辰。 白明微呕出一口鲜血,气息也就此平稳下来,而风轻尘早已大汗如滴,面色苍白得不成样子,嘴唇上也泛起一层不健康的白沫。 但他还是把昏厥的白明微搂在怀里,如释重负的同时,用极尽轻柔的声音说道:“我知道你生气,是我不好,没有保护好你。” “这股怒火发出来就好,我知道等你醒过来后,你又可以坚强地面对所有事情。” 说着,风轻尘长叹一声。 紧紧搂住她的同时,把下巴搁在她的额顶。 不是小姑娘不够坚强,连二嫂的去世都承受不住,而是二嫂替她受了这份罪,她一时之间无法释怀。 亲人壮烈牺牲时,她尚且还有信仰,因为她心底知晓,父叔兄长皆是英雄。 但一直爱护她的二嫂替她挡了刀,她没办法告诉自己,二嫂是舍身就义,更没办法安慰自己,二嫂死得其所。 她只会愧疚,愧疚自己大意了,才会让二嫂为她而死。 其实风轻尘心底也知晓,那一招谁都挡不住,便是他也不能。 影卫的功夫或许不是天下第一,但是速度却非比寻常。 在猝不及防间,他也不敢说如果没有下雨,他必定能保住任氏。 思及此处,他有几分庆幸,庆幸的是小姑娘还活着;他也有几分心疼,心疼小姑娘可能会遭受的内心折\/磨。 更惋惜那名叫初映的好女子。 风轻尘就这么搂了许久,带着不舍,带着心疼,也带着叹息。 经此一事,只怕这小姑娘又会把儿女私情放在后面了吧?她肯定会想,七嫂的大仇未报,敌人未除去,她不放心七哥一人承担所有。 会的,她一定会这么想。 如此一来,又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轮到她考虑自己,考虑他们的事。 然而就算如此,风轻尘也未露出失望的神色。 他很平静,像是早有预料,更像是不管发生什么事,他的态度都如磐石那般不会转移。 他就这么搂着,搂着白明微坐在一间小屋的瓦片上,等待白明微气息完全平稳下来。 零劝他:“主子,您受了内伤,须得尽快调理。” 风轻尘不以为意:“无妨。” 零并未再说什么,随后隐去了身形。 天边乍现一痕鱼白,整个世界逐渐由朦胧变为清晰。 …… 与此同时,几位嫂嫂与白琇莹正在给任氏处理。 白瑜烧了一桶水,随后提了进来。 他把水放下后,便去准备了棺木。 当时一行人共带了十一具棺木过来,因为白璟和白瑜还活着,所以余留了两具空棺。 没想到,其中一具却迎来了主人。 众人一起为任氏褪下衣裳,此时任氏的身体已然冰冷,但还尚未僵硬。 几人流着泪为任氏擦去身上的血迹。 白琇莹刚把任氏扶好,仿佛被什么刺痛了眼睛,偏过头大哭起来。 俞皎顺着她适才的视线看去,只见任氏的背上遍布几条蜈蚣般狰狞的伤疤,皮肉还泛着红色,显然刚愈合不久。 而她的腹部,胃部的旁边,扎着一柄匕首。 便是这柄匕首刺破了她的脾脏,也带走了她年轻的生命。 俞皎抹了一把泪,伸手为任氏拔出匕首。 伤口已经不再流血了,但那狰狞翻卷的伤口处,却依旧触目惊心。 高氏找来针线,跪在任氏身边,声泪俱下:“二嫂常夸我的刺绣最好,要是我来给她的伤口缝合,她一定会高兴的吧。” 说完,高氏边哭边为任氏把伤口缝起来。 皮肉外露的破口处,很快被线一点点拉合,待缝好后,她看着那蜈蚣一般的痕迹,眼泪再次汹\/涌而下: “二嫂一定是安慰我,明明我的手艺这么差,她却说我的刺绣很好,可是我连一道伤口都缝不好。” 郑氏泣不成声:“二嫂不会怪你的,二嫂她是那么好的一个人。” 是的,二嫂很好。 二伯母没有什么坏心眼,但嘴巴却有些刻薄。 然而二嫂每次面对二伯母的挑刺时,只是好脾气地笑着,久而久之,便是二伯母那不饶人的嘴巴,都舍不得说她的。 一直以来,她在大嫂之下,也从不与大嫂争锋。 她和二哥一样不出风头,但谁会说她的一句不好? 便是当初大姑娘离开平城继续奔赴前线时,也是她主动请缨,不离不弃。 这么好的二嫂,才会豁出性命为大姑娘挡下那一剑吧? 第543章 只可惜,再也…… 杨氏把被血污浸染的水换掉,又取来干净的水和帕子,继续为任氏擦身。 她哭得声音都哑了,一边擦一边说:“二嫂,你最爱干净了,以往我去找你话家常,你的院子总是干净而明堂。” “你还喜欢花,桌子上的琉璃樽里,总是插着几朵鲜花,现在想起来,你的屋子很温馨呢……” “只可惜,你再也……” 说到这里,杨氏崩溃不已。 她捏紧帕子,泪如雨下。 俞皎较为镇定,在几位嫂嫂悲伤不能自已时,她默默地为任氏擦着,不放过任何一点血腥。 她才刚嫁入这个家不久,却与几位妯娌结下了深厚的情谊。 北疆一行,她们互相扶持,互相照顾,在艰苦的环境中,曾经十指不沾阳春水的贵妇,也开始亲自动手操持一切杂务。 但谁也没有怨言。 尽管边疆危机四伏,谁也不知道意外什么时候会来,然而在这血雨腥风的边境,团结一心的人,也能让日子开出花来。 她和明微的确较为亲近,但她不是会照顾人的性格。 要不是有二嫂为明微细心地操持与打理着一切,明微又怎能穿着干干净净的衣裳上战场? 她们几妯娌不是姐妹,却胜似姐妹。 一起同生死共患难的情谊,要比单薄的姐妹血亲还要紧密。 可眼下日子才刚一点点好起来,二嫂却…… 俞皎别过脸,擦了擦眼角,随后继续给任氏擦身。 她深吸一口气,才艰难地吐出几个字:“二嫂,你还没等到二哥正名的那一日,你怎么就……” 几人边哭边忙,细心地把任氏清洗干净。 高氏取来一块干净的布,递给俞皎用来将任氏包住,随后弯腰抱了起来,轻轻放到床上。 任氏很高,但却不重呢。 俞皎那么娇小玲珑的人,抱着她却没有任何压力。 等到把任氏放好,众人这才发现,并没有一身寿衣。 俞皎猛然想起什么,起身去柜子里翻翻找找,很快便找到了曾经亲手为夫君做的寿衣。 她取来剪刀和针线篓,把寿衣拿到众人面前。 “我们姐妹几个把这寿衣改一改,总不能让二嫂就这么离开。” 几人连忙围了过来,很快就做了分工,一起把做好的寿衣拆了,又重新缝起来。 白琇莹插不上手,于是她起身去找刘尧:“殿下,您的脂粉可以借一下吗?” 在东陵,贵公子喜欢在脸上涂脂抹粉,把脸蛋涂得白白嫩\/嫩的,以此来彰显贵气。 刘尧随军出征,不仅带了花里胡哨的衣裳,自然也带了他寻常用的脂粉。 只是边关几月,他已经不做那种风雅的事情了,被白琇莹这么一问,他险些反应不过来。 但他闻言并未多说,而是去包袱里掏出一盒脂粉,递给白琇莹:“这是新的,本王从未用过。” 白琇莹道了声谢,随后握着脂粉回了房间。 她在家的时候,曾经和姐妹学过如何施粉,在几位嫂嫂为二嫂改寿衣时,她便用这盒皇家御贡的脂粉,把任氏的脸收拾得妥妥帖帖。 望着任氏安详的面容,不知怎的,眼泪就是忍不住。 她扑到任氏床前,泣声问:“二嫂,你和二哥团聚了么?” 说话间,她伸手抚上任氏的脸:“应当是团聚了吧?否则你怎么会笑得这么安详?” “好二嫂,我不知道另外一个世界冷不冷,但是如果那里有二哥的话,你一定不会再怕冷了。” 说完,白琇莹靠在床边,低低地啜泣着。 她不敢哭出声,生怕惊扰了二嫂的好梦。 就在这时,小传义推开门走了进来,他的头发一丝不苟,腰带也系得整整齐齐。 而他身上,正穿着任氏为他缝制的,有着大口袋的衣裳。 他并没有哭,而是以一种极为郑重的姿态,缓步走了进来。 看到躺在床上的任氏,他恭恭敬敬地磕了三个响头:“二婶婶,传义来看你最后一眼。” “您放心,传义会好好读书,好好习武,做个有价值的人,不会让您失望。” 短短几句话后,他再也没有说什么。 一张小脸绷得紧紧的,很显然他在克制自己的情绪。 他望着二婶婶的面庞,与生前并无不同,只是阖上了双眼。 仅仅这么望着,他就能想起很多事。 想起二婶婶在灯下为他缝衣的情景,想起二婶婶在厨房里给他做早点的情景,想起二婶婶把他轻柔抱在怀里的情景。 想起那夜,二婶婶毫不犹豫把他护住的情景。 他想了好多好多,过往的回忆浮光掠影般浮现在脑海里。 二婶婶的轻柔的声音,二婶婶温和的笑意,还有二婶婶为大家忙碌的身影…… 但是他就是无法想象,没有二婶婶的日子,将会变成什么样。 没有二婶婶的日子,将会变成什么样啊? 是不是没有人给他做有口袋的衣裳了? 是不是没有人给他做好吃的小笼包了? 是不是,没有人…… 再也没有二婶婶了。 想到这里,向来倔强的小传义眼眶内很快就蕴满泪水,晶莹剔透,就像是即将碎裂的琉璃。 很快的,两滴眼泪掉下来,他哽咽着哭出声:“再也没有二婶婶了,再也没有了……” 白琇莹见状,把他揽入怀中:“传义不哭,你二婶婶去和你二叔叔团聚了,你看她笑得有多安详。” 小传义没有接话,隔着朦胧的泪眼,他看向躺在床上一动不动的二婶婶,袖子底下的双拳,紧紧地握了起来。 先生和九殿下的对话,他都听到了,也听到了耳里。 防护这么严密,怎么就有人潜入了呢? 这背后肯定有很多见不得人的事情。 他把所有的信息组织在一起,得到一个他不敢想象的惊人结论——只怕东陵这边,也有人参与。 思及此处,他深深地吸了口气。 他要改变,改变这坏人横行的世界。 他要改变,改变这丑陋不堪的世界。 他要改变,让这世界没有这么多肮脏恶心的事情。 他要变得更强大,强大到可以避免这些事情发生。 白琇莹见他抿唇不语,担心他伤心过度,连忙哄慰:“传义……” 但她话未说完,传义却开了口:“六姑姑,传义没事,传义知晓怎么克服失去亲人的悲痛。” 说完,他把眼泪硬生生地憋了回去,一张白净的小脸,变得分外严肃。 他在心里悄悄发了个誓,而这个誓言恐怕只有二婶婶知晓,将来二婶婶也会在天上见证。 见证他实现诺言的那一日! 第544章 入殓 白明微醒来的时候,映入眼帘的是熟悉的房间。 小白貂收起尾巴,显然适才正在用尾巴不停地扫拂她的脸。 她刚清醒,立即起身盘膝调息,发现脉息畅通无阻,心底便已明白了其中的关窍。 必然是风轻尘消耗内力为她调息,所以才能让她的脉息通畅无阻,不至于因为内力暴走而伤及心脉。 在她最狼狈最落魄时,撑起她的人,永远都是风轻尘。 哭声隐隐传来,就响在隔壁。 白明微看了一眼天色,她知道二嫂入殓的时间快到了,也正是因为如此,小白貂才会把她唤醒。 白明微从床上下来,穿上鞋子,呼唤一声:“阿六。” 阿六现出身形:“姑娘,请吩咐。” 白明微开口询问:“你主子,他还好吗?” 阿六恭敬回应:“主子去调查刺杀一事了,他让属下转告姑娘,安心忙您的事情,其他的事情有他在。” 白明微轻轻颔首,并未多言。 二嫂新丧,她没有心情考虑其它事情。 最重要的是,她轻敌了。#@$& 她本以为自己屡战屡胜,必定能应付接下来的事情。 然而纵使守卫如此严密,准备这般充足,最后还是让二嫂为她丢了性命。 从目前的情况来看,这刺客应当是元五早早就布下的。 仅仅只是一个元五,便叫她吃了这么大的亏,接下来还有元贞帝与秦丰业在前方设置重重关卡。 若是不小心,他们将会输得一败涂地。%&(& 这种情况下,她必须心无旁骛地帮助七哥应付接下来的麻烦,自然也没有心思去考虑其他的事情。 她自然知道风轻尘好,也明白自己应当抓住这弥足珍贵的感情。 但是,还不到时候。 思及此处,白明微深深地吸了口气,甩去脑中所有的杂念。 那颗因二嫂的离世而愤怒的心,在她的克制下,缓缓平静下来。 疯一次就够了,她不会再放任自己失控。 最后,她穿上鞋子,来到任氏的房间。 任氏已穿上几位嫂子改好寿衣,化上淡淡的妆容,正安详地躺在床上。 在众泣声一片,然而这一次白明微并没有哭,她默默地走过去,握住任氏已然冰凉透彻的手,轻轻说着话,像密友间的呢喃。 “二嫂,直到现在我依然觉得意外,因为前不久,你我还躺在一张床上。” “你说你做噩梦了,梦到我战死沙场,那时候我告诉你,若是如此我死而无憾。” “你说你会替二哥照顾好我,保护好我,这样你才能安心地去与二哥团聚。” “现在你做到了,你用年仅二十岁的生命,换我活了下来,我没有成就我的死而无憾,反而添了一桩憾事。” “我知道我这一生,可能需要用很多时间才能放下对你的歉疚,但是我会好好活着,珍惜你给我的这条生命。” “待他日天下太平,河清海晏,我一定会到你和二哥的墓前,告诉你人间变得有多美好。” 说话间,白明微把脸贴到任氏冰凉的手心,轻声细语:“现在,我们先带你回家。” 语罢,白明微弯腰抱起任氏。 纤细的女子,在她怀抱中轻飘飘的,她根本没有用太大的力度,便搂入怀中。 俞皎哽声开口:“明微,二嫂的棺木已经备好了,就用给阿瑜备上的那一具,我们为二嫂入殓吧!” 白明微点点头,随后抱着任氏走向外间。 天光已然大亮,晨曦倾洒于天地之间,满世锦绣晴芳,却盖不过目中的飘白。 任氏打了一把伞,走到白明微身边:“有太阳,别晒着二嫂。” 白明微没有言语,慢慢抱着任氏走向灵堂。 众人跟在身后,低低的啜泣着。 廊檐下缟素乱飞,分明是晴朗的天,在这小院子里,怎生就寒如秋月? 白瑜早已把灵堂准备好,棺盖大开,只待把任氏放进去。 白明微没有犹豫,径直走到棺木旁,小心翼翼地放下任氏,让她躺在那为她准备的安息之所。 白明微将一颗玉珠子放入任氏口中,那是从霍大将军处得来的东西,可在短时间内保尸身不腐。 伸手给任氏理了理头发,她凝着棺木中宛如安详熟睡的二嫂,声音带了些许沙哑:“都来看二嫂最后一眼吧,以后看不到了。” 高氏走过去,先是拖着沉重的脚步,双腿如灌铅般寸步难挪,紧接着猛扑过去,扶着棺木失声痛哭。 她有好多话要说,那些话存了满肚子。 可说出口的时候,却只是简短的几个字。 “你放心,我们都会好好的。” 其实送别亲友,说得再多又有什么用?他们终究是回不来了。 生者能做的,唯有好好活着。 郑氏咬着下唇,向来话多的她,这个时候也找不着什么话要说,只是一个劲的垂泪。 最后,她心疼的望着任氏,说了这么一句:“我们对不起你,连一身好的寿衣都没能给你准备。” 杨氏泣声接话:“黄泉路上,二哥一定为二嫂准备了许多,二嫂不会嫌弃这一身的。” 白琇莹捂着唇,眼泪不停地顺着指缝而下:“二嫂,这个家欠你太多,终究是欠你太多。” 俞皎搂住哭得快要倒下的高氏:“三嫂,盖棺的时辰要到了。” 白瑜红着眼眶,弯腰抱起小传义:“二婶婶要去与二叔叔团聚了,再看她一眼。” 小传义显得尤为冷静,小脸煞白煞白的,头发乌黑乌黑的,形成鲜明的对比。 此时他的沉默,无声胜有声。 最后他别开脸,不再看二婶婶一眼。 因为他知道,从今往后二婶婶会在他的心里,就算再也见不到,他也会永远记住二婶婶。 直到他也迎来属于他的死亡。 若是在另一个地方还能相遇,他一定会告诉二婶婶,他喜欢二婶婶。 这时,护卫提醒:“主子们,时辰到了。” 第545章 告别 “盖棺。” 白瑜哑声吩咐。 俞皎立即把趴在棺木上痛哭的高氏给扶了起来。 四名护卫抬起棺盖,随着棺盖缓缓阖上,任氏安详的面容,也一点一点消失在众人视线中。 眼前的人不见了,记忆中的面庞却分外清晰。 白明微忆起二哥成亲的那晚,她和大嫂去喜房中陪伴新娘,第一眼见到的,便是一张宁静的脸。 不止是面庞,便是整个人的气质,也是宁静的。 就像一株月下绽放的兰花,香远气清,沁人心脾。 那时她就在想,这个二嫂不仅拥有一个动听的名字,必定也有着一副好心肠呢! 事实证明,二嫂的确拥有一副好心肠。 和二哥一样,都是春风化雨一般的好人,就像三月的烟雨,润物细无声。 二哥没了,以后也不会再有二嫂。 这个世间再无一个叫做任初映的女子,用她如月一般的光辉,照耀着身边的每一个人。 三嫂望着摆在棺木前的一碟花饼,撕心裂肺过后,只余一声叹息:“终究是一口都没吃上。” “你也别太惦念,每年春夏交接之际,我都会给你备上。你要想我了,就来尝一尝我的手艺。” 郑氏入门也才不到两年,但在这个家发生的事,却叫她记忆犹新,历历在目。 回想起这个二嫂,千言万语只汇成一句:“二嫂很好。” 杨氏进门更短,但此刻的心痛,没有比任何人少一分。 边关几个月,她们早已不可分割。 痛失一人,如失手足,她撕心裂肺,却也无可奈何。 最后,她扶住一旁的白琇莹,哽咽着道:“二嫂肯定见到二哥了,她一定很高兴。” 俞皎看了一眼白瑜,二嫂与二哥的事情,她最清楚不过了。 她记得有一次随母亲去恭贺郡主生辰,因为看不惯那些贵女的矫揉造作,于是她便独自到湖边散心。 结果半道杀出来一个人,用扇子遮住脸,客客气气地问:“敢问小姐,前厅怎么走?” 她一眼就看出了那是白家小七,便是穿了儒服,用了折扇,也挡不住身上那股朝气逼人的气质。 于是她转身就走,结果那人却不依不饶,她一气之下,直接把那人推\/进了湖里。 寒冬腊月的天,掉进湖里的白家小七却没有急着呼救,而是纳闷地说了一句:“怎么会没效果呢?二哥不就是这么把二嫂骗到手的么?” 后来她才知道,在二嫂嫁进来之前,双方父母组织了一次相看,可偏偏没有告诉两人。 他们只管把二人往承天观一带,随即便躲起来了。 于是迷路的二哥遇到了二嫂。 饱读圣贤书的二哥,踌躇了许久,在逼不得已的情况下,这才用扇子遮住脸,前去问路。 由于怕唐突了人家姑娘,整个过程他都没敢看一眼。 直到双方互换庚帖,他才知道承天观为他指路的女子,便是他早早就放在心底的任家小姐。 而二嫂之所以同意这门亲事,便是看中了二哥的老实。 两个安静的人结为夫妻,任谁都觉得他们的日子可能过得十分平淡且没有任何波澜。 可没想到,这两个内心温暖的人碰到一起,就像江河汇入海流,其中的幸福,比那海水还要深。 最后,她深吸一口气:“二嫂,一路好走。” 什么都不必说,她完全懂二嫂弥留之际的那番话,那并非是安慰人的话语,而是发自肺腑的。 现在要是阿瑜再出什么事,她也一定更想随阿瑜而去。 思念一个人深\/入骨髓的时候,活着的人,并不比死去更快乐。 白瑜没说什么,脑海中不断浮现的,是二哥略带羞\/涩的面庞:“我喜欢的人,是任家小姐,她有一个很好听的名字。” 初映。 任初映。 这下二哥终于和二嫂团聚了。 不知二哥是会为等到心爱的人而高兴,还是会为心爱的人永远定格在二十岁而惋惜。 “砰!” 棺盖阖上。 任氏的面庞,永远消失在众人的视线中。 白琇莹把下唇都咬出了血,她缓缓抹了一把血泪,恶狠狠地道:“二嫂,你的仇我们会给你报!” 就这样,一行人围在任氏的身边,做了一个深情的告别。 泪水的过后,是所有人决定坚强走下去的坚决。 由于任氏的祖籍在东陵北方,这边有出殡前一天入殓的习俗。 于是他们便得在平城耽搁一日,决定于第二日一早出发。 也正好趁这个间隙,给此次刺杀一事做个收尾。 众人都在灵堂给任氏守灵,小传义更是披麻戴孝,以小辈的身份送任氏最后一程。 因为风轻尘送来消息,说刺客一事有了眉目,于是白明微便离开灵堂,准备去与风轻尘汇合。 然而风轻尘还没回来,于是白明微便站在小池边等。 忽然小池边映入一道身影,她头也没回:“七哥,你怎么来了?” 白瑜走到白明微身边,把肩膀递了过去:“比起你若无其事的样子,我更希望你好好哭一场。” 白明微勉力一笑,轻轻摇摇头:“七哥,别担心,我没事的。” 白瑜怎会不担心? 他带到大的妹妹,曾经相依为命的妹妹,那点小心思又怎会瞒得过他? 此时明微一定懊恼死了,难过死了,然后把一切错误都揽到自己身上。 白瑜叹了口气:“你不哭不喊不闹,七哥怎么能放心?你想哭就哭吧,在七哥面前,还有什么需要顾及的?” 白明微张了张口,神色间也隐隐有着动容。 可是到了最后,脸上掀起的微微波澜,终究是归于平静。 她很想扑到七哥怀里,把所有的委屈,所有的压力,以及所有的难过都哭出来。 她想告诉七哥,她好疼。 敌人的剑砍在她身上时,她好疼。 她想告诉七哥,她好累。 为了作战计划殚精竭虑,几乎不眠不休时,她好累。 她还想告诉七哥,她好难过。 亲人的离世,同袍的牺牲,仿佛在消耗她的生命力,她好难过。 但是她什么都没说,正因为被重担压得喘不过气,她才不能把所有的重担都交给七哥。 她不能寻求七哥的保护,她要与七哥并肩作战。 所以,曾经那个因为手破了一点皮就嚎啕大哭的小哭包已经不在了。 她是白家的大姑娘,是应当与七哥共同承担责任的人。 白瑜轻喟一声:“我去准备一些用品。” 他知道妹妹不会轻易示弱,所以他也没有多问,贴心地转身离去,给妹妹留够独处的时间。 白明微在池边站了一会儿,阿六便浮现在身后:“姑娘,主子把事情都查清楚了,请您移步一趟。” 第546章 我会的,她说 白明微见到风轻尘时,他正趺坐在小几面前,依旧是一袭不染纤尘的衣裳,衬得他的面庞有几分苍白。 遥遥望去,仿佛宁静院落深处的一抹雪色。 白明微张了张口,最后只说了两个字:“谢谢!” 说完,她没有立即言语。 风轻尘藏在袖底的手紧紧握住,缠绕在手掌上的纱布霎时渗出血迹,他不以为意,面上一派淡然:“刺客的来历,已经查清楚了。” 从白明微开口的那一刹那,他就知晓白明微的决定。 意料之中的事,但在面对的时,还是会叫他不由自主握紧了拳头。 失落之余,他也能理解。 理解在小姑娘心里,家国天下与他,他总是排在后面的那一个。 不过这种情况下,若是他还强求,那他还是个人么? 所以他一如既往的,选择默默地帮助与守护。 白明微坐到他面前,声音冷凝:“可是很早以前就布下的?” 风轻尘敛住一切情绪,神色端肃:“正是,你可还记得当初李贤昭被你父叔兄长抓住后,有一日却突然消失在地牢中?” 白明微双目骤凝:“你的意思是,杀我二嫂的凶手,与当初协助李贤昭逃狱的人有关?” 风轻尘点头:“不仅有关,而且还是同一个人。正是他协助李贤昭逃走,随后又与李贤昭里应外合,掳走平城的百姓,并且给八万大军下药。” 白明微微微垂下的长睫猛然掀起,眸中一片冰冷的雪亮:“他与北燕元家有何关系?” 风轻尘把一叠纸张递到她面前:“没有确凿的证据,但从这些信息中可以推断出,他正是元五的替身。” 白明微把风轻尘递来的消息一一过目,随后把纸张轻轻放在桌面上:“倒是与我想的差不多,这样的人物藏在平城,就算是训练有素的暗卫,也未必能发现,更何况这颗钉子安插了这么久。” 原来消息上称,弑杀任氏的影卫,正是平城富户关家的嫡子,年方十八岁。 也就是说,这个身份于十八年前便已布下。 北燕的棋子,以东陵人的身份在东陵十八年之久。 且不说对方还是个影卫,便是寻常暗桩,也很难发现。 这也是为什么当初他能从地牢中救走李贤昭而不被察觉,而今又能潜入居所行刺的原因。 其实在他国布下细作这种事情稀松平常,正如风轻尘也会在东陵安插钉子一样。 有些细作一生人只有一个任务,其余时候他们会像正常人一样生活,正因为如此,才会令人防不胜防。 风轻尘缓缓说道:“与这一条线有关的所有人,我都清理掉了。” 白明微闻言,心头一动的同时,陷入了沉默之中。 也就是说,北燕元家失去了伸向东陵的最利的爪牙。 但这并不代表,危险就此结束。 且不说虎视眈眈的元贞帝与秦丰业,只说这神龙见首不见尾的元五,都可能还有后招。 北燕惨败于白家军手里,且大长公主府四个人中龙凤,都命丧与她交手的过程之中。 于公于私,北燕都不会放过她。 所以这一次的刺杀,只是一个小水花。 接下来又会掀起怎样的惊涛骇浪,这都不得而知。 但这不代表风轻尘的帮助,对大局没有太大的影响,相反的,北燕断了这条重要的线,元五应当要坐不住了。 只要元五现身,就有把他赶尽杀绝的可能性。 从另一个方面来说,他们也不是完全处于被动。 思及此处,白明微再度道谢:“谢谢你所做的一切。” 风轻尘没有像往常那样趁机说些不着调的话,而是很郑重地告诉白明微: “眼下你们扶灵归家,带着李贤昭多有不便,如果你信得过我,把李贤昭交给我,我会把他平安送到京城。” “我怎么会信不过你?”白明微脱口而出,随后又补充了几句话,“只是如果把李贤昭交给你,你必定会让零去办这件事。” “我知道零于你而言与众不同,他承担了为你调理身体,防止你眼疾复发的重任。” 后面的话,她没有说。 她完全可以笃定,风轻尘绝对不会让她独自一人回京,必定会护佑在身边。 她也知道,零区别于阿六等影卫,乃是风轻尘手下的第一人。 所以能成功把李贤昭带回京城的人,零是最好的人选。 但如果把零调离风轻尘身边,一旦风轻尘旧疾复发,后果不堪设想。 比起把风轻尘置身于危险之中,他们更愿意自己承担风险带着李贤昭入京。 风轻尘闻言,面对她的方向,问她:“能把李贤昭顺利带回京城,这件事于你,甚至是八万将士而言,都很重要,对不对?” 白明微果断承认:“很重要,一旦李贤昭死了,八万冤魂,以及我的父叔兄长,他们所蒙受的委屈,可能再也没有大白于天下的机会。” 风轻尘告诉她:“所以,你更该把这件事交给我,这是能把李贤昭带回京城,最稳妥的方式。” 顿了顿,风轻尘倒了一杯水推向白明微:“别担心,会没事的。” 白明微垂下眼睑,那杯水就在她目之所及处。 因为晃动,杯子里的水微微漾起,如同她那颗听了这番话起了波澜的心。 然而到了最后,白明微依旧没有说出满肚子心思,她把那些情绪都藏起来,遮掩得严严实实,以至于根本无法从外表去探询她的想法。 只是表面的平静,并不代表内心没有任何触动。 一直以来都是她告诉别人,“会没事的”,“一切都会没事的”,如今她在风轻尘这里听到这句话,内心的震撼可想而知。 原来保护别人,和被别人保护,竟是这种截然不同的感觉。 最后,她的声音仿佛带着潮湿的意味:“我能为你做些什么?” 风轻尘面对他的方向,良久才缓缓吐出一句话:“照顾好自己就行。” 白明微端起水杯一饮而尽,接着她把空了的水杯放于桌面上。 没了水的杯子,再也看不到波澜。 就好像她把所有的心思都掩藏后,窥探不到一丝边角的表象。 “我会的。”她说。 第547章 他们是傻子吗? 白明微在风轻尘那里停留了许久,针对刺客一事商量出相应的安排以及收尾后续,并商定了押送李贤昭的计划和接下来的一些部署,这才离开。 临走前她问:“你的手还好吗?” 风轻尘露出一个极为诧异的神色,仿佛在为白明微能发现他受伤而惊诧。 慢慢的,那诧异变成了惊喜,笑容浮在他的面庞,仿佛等待父母垂怜的孩子,破天荒地收到了父母的关心。 他唇畔挂着璀璨的笑意:“小伤而已,完全不碍事。” 如此,白明微便再也没说什么,从他那里离开后,又去找了白瑜,把她的想法与白瑜沟通了一下。 待一切准备妥当后,他们也迎来了回城的日子。 …… 这日,天灰蒙蒙的,铅云布满漫天长空,给人一种即将会有倾盆大雨盖天灭地倒灌下来的错觉。 然而这天也只是阴着,一颗雨滴都未曾落下。 随着居所的门陡然拉开。 先是扛着白幡的护卫鱼贯而出,并列左右。 紧接着便是一身缟素的白瑜,他捧着父亲的牌位,以白家男丁的身份,开始了扶灵而归的路程。 小传跟在他身边,抱着一块写着“英灵”二字的牌匾,亦步亦趋地跟着。 两人的表情都十分凝重,仿佛不用刻意渲染,也能在他们那一身素白之上,看到浓得化不开的悲伤。 紧接着,十具棺木依次被抬出,漆黑的棺身在阴霾天气下泛着难以言喻的光泽。 厚重,冰冷。 且令人望而生畏。 众女眷披麻戴孝跟在队伍身后,素服、乌发,以及红红的眼眶,是她们最为显眼的标志。 而在这只有黑与白的队伍之中,白明微一身鲜衣铠甲,如同殷红的鲜血,溅洒在银装素裹的世界中。 不是她不想为父兄披麻戴孝,而是她手持虎符,如今是十万边军的首领。 她代表的是整支队伍的气节。 谁都可以戴孝,唯独她不能。 手臂上绑着的孝布,是她唯一能破的例。 从整支队伍可以看出,白瑜以白家男丁的身份扶灵,小传义代行人子之责,为那些把性命留在边疆的英灵引路。 而白明微则以一军首领身份,带着整支队伍回京。 居所门口一片安静,没有任何人经过,队伍畅通无阻地通过居所门前的小巷。 可当出了小巷,来到大街上时,眼前又是一幕截然不同的情景。 漫天纸钱飞洒,落在地上铺了厚厚一层。 而整座平城的百姓,仿佛全部出动,宽阔的街道两旁,跪着形形色\/色的男女老少,把整条街道挤得满满的。 除了正中间的一条通道外,左右两侧水泄不通。 有人一身素白,有人披了麻布,也有妇人簪了山野中采来的白花,还有那些垂髫孩童,用白色的绦带绑住两个小揪揪。 纸钱是白色的,缟素也是白色的。 在这一日,整座平城仿佛飘了雪。 白瑜捧着灵位,带着小传义跪下,朗声开口:“白家七子白瑜,代父叔兄长与嫂嫂,谢诸位相送!” 小传义面容冷肃,声音清脆:“白家幼子白传义,代血冷于边疆的烈士,谢诸位相送!” 人群中没有任何声音,挤满了人的街道\/上,纸钱被风卷起的窸窣声清晰可闻。 一片寂静过后,遥远的长街尽头,隐隐有哀乐声传来。 随着队伍的前进,那哀乐声越来越清晰。 原来有人站在高高的城墙上,奏起了送葬的哀乐,凄凉的乐声被风送来,弥漫在整个平城的上空。 不知是谁再也绷不住了,发出低低的啜泣。 那低回的哭声,刚开始的时候蚊吟般微弱,可当啜泣声越来越多时,很快就盖过了哀乐。 就像天空中的雨点,先是洒了几颗,当雨滴越来越密集时,声音便如排山倒海般,灌入耳膜。 原本十分平静的众人,也被这股浓郁的哀伤感染。 不禁红了眼眶。 “送!” 一声声嘶力竭的沙哑喊声,响在队伍的后头。 随着一阵衣裳的窸窣声响起,紧接着便是膝盖砸在地上的声音,如此反复三次,而后便是哭声一片。 众人不用回头,也知晓身后的人正在跪别。 懵懂的孩童出声询问:“爷爷,我们在送谁?” 老人家声音沙哑:“送敌人的刀剑砍过来时,用身体挡在我们前面的人。” 孩童愈发疑惑:“爷爷,他们是傻子吗?为什么要替我们挡刀?” 老人家怔了许久,这才哽咽着说道:“是,他们是一群傻子。” 孩童撇撇嘴:“孙儿不喜欢笨蛋。” 老人家慢慢解释:“这天底下,傻子分很多种,有的脑袋痴傻,行为异常;有的脑袋聪明,净干傻事。而有的傻子,却令人肃然起敬。” 孩童脆生生地问:“那我们送别的,属于哪一类?” 老人家爱怜地摸摸孙子的脑袋,耐心解释:“我们送别的,属于我们应该永远铭记的那一类。” “因为有他们,我们才不至于被残忍的北燕人杀死,因为有他们,我们的粮食与土地才不至于被抢走。” “也因为有他们,你才能去学堂里读书认字。孩子,你要记住,这天下值得尊敬的人不仅是你的亲长。” “还有很多默默无闻,却做着了不起事情的人。他们为此付出了性命,但或许连姓名也不为人知,可他们的牺牲,却成就了无数人的太平安乐。” 孩童偏着头问:“既然他们默默无闻,没人知道他们的名字,孙儿该怎么铭记他们?” 老人家说:“他们是战士,是我东陵的好儿郎,更是牺牲自己成全别人的英雄。” “你铭记他们的方式,就是不要忘记他们的付出与牺牲,珍惜他们用性命给我们创造的生活。” “只要你好好活着,努力向上,就算没有一番大作为,也不辜负他们豁出了性命。” 孩童闻言,沉默了片刻,这才开口:“他们还还是傻子。” 但孩童的表情已不似之前那般,小小的脸上充满敬意。 最后,他恭恭敬敬地磕了一个头:“送英雄!” 第548章 护佑英灵归乡 孩童清脆的响声,就像落入玉盘的珠子。 虽然不大,却能清晰入耳。 周围的百姓闻言,又是一阵唏嘘。 这时有人询问:“怎么有十具棺木?五公子和七公子不是还活着么?” 此言一出,在众一片哗然。 陷入悲伤的他们,压根没去注意棺木的数量,直到有人提出这个疑问,他们才发现扛棺的队伍,一共扛了十具棺木。 十具? 有一具是谁的呢? 这时一名老妇泣声说道:“有一具是二少夫人的,昨日有人行刺,二少夫人为了安宁郡主挡了一刀,就此香消玉殒。” 众人不敢置信:“这是怎么回事?你怎么知道?” 妇人老泪纵横:“因为老身的侄子,是安宁郡主的亲卫之一!他说那刺客原本是冲着安宁郡主去的,二少夫人毫不犹豫用身体挡下致命一击。” 众人\/大惊失色:“你说的二少夫人,是大战过后,帮助军医治疗伤患、给我们发放食物,带人为饥饿的将士们送食物的二少夫人?” 妇人颔首:“正是她。” 话音落下,在众迎来更为长久的一阵沉默,紧接着便是此起彼伏的惋叹。#@$& 这么好的人,怎么就没了呢? 他们还记得,惨烈的平城大战过后。 尸横遍野,血流成河。 旌旗摇曳,硝烟漫空。 刺鼻的血腥味逡巡不去,到处都是可怖的残肢断臂。%&(& 他们吓得瑟瑟发抖,躲在狭小的地窖里偷生。 但是白家的女眷们,那些养尊处优贵妇,却行走于宛如地狱的战场,尽最大的努力,去帮助因战争而受伤的人。 纤细柔弱的身影,踏着尸山血海,忙忙碌碌,未曾停歇。 他们记得每一个人的面孔,记得每一个人的声音,自然也记得二少夫人。 那个笑起来依然很安静的女子,怎么就没了呢? 怎么会没了呢? 这一刻,没有人把重点放在二少夫人舍身就义的勇气上,更多的是为她惋惜和伤心。 忽然有人咬牙切齿:“究竟是哪个畜生干的?!” 妇人回答:“听说是北燕的刺客,当初八万将士被下药从而丧失战斗力一事,正是这名刺客和李贤昭勾结起来做下的。” 众人神色更为悲伤:“看来,二少夫人是替我们受了过。” 妇人摇头叹息:“可不是吗?北燕人在安宁郡主的手下吃了那么大的亏,自然会记恨安宁郡主。” “所以他们的怒火冲着安宁郡主去,但却被二少夫人挡了下来,从另外一个角度来说,二少夫人是替我们受了过。” 众人闻言,默了很长一段时间。 知道真相又如何?他们只是被护在羽翼之下的人,难不成还能拿着刀去把每个北燕人杀了? 他们唯一能做的,就是珍惜这用无数鲜血和生命换来的和平。 他们唯一能回报的,就是永远铭记英雄的牺牲。 此时。 抬棺的队伍距离城墙越来越近。 捧着牌位的白瑜缓缓开口:“停!” 棺木被放了下来,他领着小传义跪在十具棺木前方,向前来送行的百姓谢孝。 东陵丧葬习俗,扶灵归乡的过程中,需要停下让送葬的人与逝者好好告别,再由子孙向他人谢孝,方才继续前行。 如今满城百姓前来送别,自然也要给他们时间。 风乍起,哀乐响。 城墙之上的百姓,奏起送别的哀乐。 百姓围棺而跪,哭送护佑过这座城池的英雄。 高高的城墙之上,一老者在乐声的合奏中,开始吟唱挽歌。 沙哑的歌声在阴霾的天气下,显得那样的凄凉。 “庶见素冠兮?棘人栾栾兮,劳心慱慱兮。” “庶见素衣兮?我心伤悲兮,聊与子同归兮。” “庶见素韠兮?我心蕴结兮,聊与子如一兮。” 白瑜领着小传义,朝着老者的方向跪下:“谢!” 白家众女眷与抬棺的护卫,纷纷跪了下去。 唯有一身鲜衣铠甲的白明微,握着长剑默默地站在一旁。 白瑜朗声开口:“起!” 众人起身,肃穆地立在棺木旁。 这时,哀婉的曲调忽然一变,人群中开始响起了悲凉的吟唱。 “庶见素冠兮?棘人栾栾兮,劳心慱慱兮。” 一人起头。 “庶见素冠兮?棘人栾栾兮,劳心慱慱兮。” 声音越来越多。 如同溪流入河,河流入江,最后汇聚成海。 “庶见素衣兮?我心伤悲兮,聊与子同归兮。” “庶见素韠兮?我心蕴结兮,聊与子如一兮。” 歌声是如此的哀婉,闻着伤心,听着落泪。 肃立于城墙之上的战士,握着手中的武器,站姿更为笔直。 他们红着眼眶,却没有因此动一下身体,哪怕内心翻江倒海,他们也依旧如大树一般,护佑这座满目疮痍却开始恢复生机的古城。 刘尧与公孙先生及风轻尘早已在城外的马车上等候,听着城里排山倒海的歌声,他陷入了沉默。 换做以往,他必定不以为然,呛一句:“至于吗?” 但是边疆几个月的历练,他在不知不觉中,开始学会了敬畏生命。 尤其是敬畏那些可以为别人牺牲的人。 他至今无法理解这样的大义,也确信自己成不了这样的人。 不过这不影响他对此心生敬意。 公孙先生从来不与他主动说话,今日见他这样的神情,倒是开了口:“殿下,此时此刻,您有何感受?” 刘尧默不作声,紧紧抿住的唇,昭示着他的心也不平静。 公孙先生瞥了一眼静静坐在一侧的风轻尘,随后缓缓闭上了双眼。 待曲音与歌声歇止,白瑜再度扬声喊道:“谢!” 众人齐齐跪下,感谢前来送行的百姓。 这时,一位老人走到了白瑜面前,他是平城的豪绅,也是百姓敬仰的对象。 只见他恭恭敬敬地向白瑜行礼:“七公子,此行路途遥远,一路日晒雨淋,我等不愿英灵受这样的苦楚,于是便准备了些东西,聊表我们的心意。” 说话间,有一队人越众而出。 他们抬着同样的物品,并非什么稀奇的东西,而是一张张毯子。 老人告诉白瑜:“这是大家伙的心意,虽然不是什么名贵稀罕的物品,但这上面的每一条线,都出自不同的人。” “我们的心意会为他们遮挡猛烈的阳光,也会为他们挡住倾洒下来的雨水。” “生前是公子的父叔兄长护佑我等,如今他们离开了,就让我等护佑他们的英灵,归返遥远的故乡。” 第549章 我们回家 望着织得细细密密的一张张毯子。 白瑜的眸底,也生出细细密密的情绪。 礼轻情意重,这一张张毯子,代表的是平城百姓对为国捐躯战士的感恩与怀念之情,也代表着他们对父叔兄长的尊敬与敬仰。 比起价值连城的珍宝,很显然这些由千家万户的真心织出来的毯子,更具价值。 他捧着父亲的牌位,恭恭敬敬跪下:“我代父叔兄长,谢过大家的好意。” 老人家带头,亲手把毯子妥帖地盖在棺木上。 随后退到一旁,缓缓跪了下去:“送!烈士!” “送!英雄!” 此起彼伏的声音响彻在平城的上空,百姓们哑着嗓子嘶喊,喊得雄壮有力,地动山摇。 但这似乎无法表达他们的敬意,也至于他们喊了一遍又一遍,直到声嘶力竭,喉咙哽咽,再也发不出洪亮的声音。 东风吹,哀乐起。 伴随着百姓情真意切的惜别,白瑜沉哑地喊了一声:“起!我们,回家!” 小传义一直紧紧抿住唇,小脸白皙如壁。 随着白瑜一声话下,他那属于孩童的清脆嗓音猛然扬起。 带着哽咽,带着坚决,以及带着对逝者的敬意与心疼。 “身入黄土,英灵归乡!” “白氏传义,今日代行人子之责,带血冷边疆的所有英灵,回家!” 说完,他把仅仅写着“英灵”二字的牌位稳稳捧着。 忽然,一阵鼓声自遥远的阴山传来。 平城的哀乐歇止,众人循声望去,遥遥看见阴山的方向有人影晃动。 随着鼓声擂动,铿锵有力的歌声传来。 一曲《国殇》气吞山河,悲壮凄凉。 这时一名战士走了过来,屈膝跪到白瑜的面前:“七公子,霍大将军率将士前往阴山祭奠,他让属下转告您,血冷边疆的战士他会常去缅怀,祝你们一路顺风。” 战士说完,面向白明微行了个礼:“安宁郡主,一路平安!” 白瑜微微颔首,自归来之后,他出于安全考虑,尚未去英雄冢前祭拜过,哪怕一次。 如今霍大将军率众前去,也算弥补了他的一个遗憾。 思及此处,白瑜哑声道:“请代我,谢过霍大将军!” 白明微也开口:“愿将军武运昌隆!” 战士退到一旁,抬棺的人把棺木扛起。 远处是鼓声与《国殇》,近处是哀乐与百姓。 长长的队伍,带着十具冰冷的棺木,以及代表着无数英灵的牌位,返程归乡。 挤在左右的百姓,在队伍经过后立即涌了上来,把队伍之后的长街挤得水泄不通。 “送烈士!” 一声呼喊,哭声四起,百姓跪了一地。 等到队伍离开平城时,城墙之上响起整齐划一的振袖之声。 将士们不可离开岗位,但却可以不约而同地单膝跪下,送别这些护佑过北境的英雄。 东陵疆土,分毫不让。 东陵子民,粟不可失! 这是身为战士,就算豁出性命也要践行的职责! 他们不知道有生之年是否还能回到故乡,但他们已经做好,为身后家国与百姓奉献一生的觉悟。 或许他们的确是傻子,但战士的职责,不就是这样么? 不理解的才是傻子! 这一日,整座平城因为送行而全部出动,直到队伍把棺木装上马车,缓缓驶离平城,哭声依旧经久不息。 …… 队伍驶离平城,踏上回京的路。 马车里分别坐着白家女眷,以及两位男丁、刘尧与公孙先生,还有风轻尘,其余的马车用来拉送棺木。 精挑细选的百名精兵与原有的护卫拱卫在其后。 马车行驶飞快,窗外景致纷纷后退,余留一道道模糊的影子。 城墙越来越远,连同城墙之上站着的人,也变得模糊不清。 白明微看着站在城墙上送别的人渐渐缩成一个小圆点,这才放下车帘,回过身稳稳坐定。 车轮滚滚而动,她的心思如同那车轴,转动得飞快,这几个月以来的经历,浮光掠影般闪现在脑海中。 一时之间,叫她心绪万千,五味杂陈。 她曾不止一次想过,大战结束后的情景,可当浴血厮杀的日子迎来终点,她却没有曾经想象的那样如释重负。 因为离开这座城,虽然意味着告别血雨腥风的沙场,但不代表大战就此结束。 从踏上归途这一刻起,以后面临的战争,都是杀人不见血修罗场。 宦海沉浮,权利倾轧。 每一步都得如履薄冰,战战兢兢。 思及此处,白明微长吐一口浊气,神色变得异常坚定。 最难的那几个坎已经跨过来了,以后的困难,她也有足够的信心可以解决。 因为她从来都不是一个人。 第550章 还能做些事情 俞皎握住她的手:“回家了呢,祖父一定很高兴。” 白明微把另一只手伸向窗外,感受煦煦惠风拂过指尖的轻柔,她低声呢喃:“是,我们踏上归途了。” 如今月城的民众已被镇住,卫大哥与江大哥都能独当一面,又有张进、周毅等由他们亲手培植起来的心腹。 凉城更有霍大将军坐镇,稳稳地守住那道最重要的关卡。 北境就算没有她,也能固若金汤。 她可以放心回去了,去见家里翘首以盼的祖父,还有为他们守住大后方,让他们毫无后顾之忧的大嫂。 以及等候在家中的所有人。 回家,多么美好的一个词。 故乡,多么美丽的地方。 而今他们正在回故乡的路上,也在回家的途中。 马车里的众人,都露出期待且忐忑的神色,在历经无数次生死后,可以活着归乡的心情难以言喻。 白琇莹叹了口气:“这段时间的经历,感觉像做梦一样。” 几位嫂嫂纷纷点头,除了梦境,一时之间也找不到任何言语来形容这几个月的发生的事。 马车在路上风驰电掣地行驶,路过阴山的英雄之冢,白明微掀开帘子,看着一望无际的坟茔不断后退,直至看不见,她才收回目光。 她不知道有生之年自己是否还能再来祭奠这些英雄,但他们的事迹,她会永远记在心里。 若是以后她能儿孙满堂,她会把这个故事告诉她的子子孙孙,让所有人都知道,东陵有这么些好儿郎! 他们把性命永远留在了这里,却捍卫了一方土地的安宁。 他们永远无法回到故乡去,只能遥遥望着故土,但他们悍然不畏生死的勇气,将会激励一代又一代的人。 另一辆马车上。 白瑜闭眼假寐,小传义一直在心里默默温习学过的知识,遇到不懂的问题,他会恭敬地询问身侧的公孙先生。 公孙先生并未劝他休息,而是不厌其烦地为他解惑,在马车上的时间,他一刻也没有荒废。 刘尧捧着他的蛐蛐,本想找白瑜一起玩,但见白瑜始终闭着眼睛,他也没了开口的兴致,自己一个人拿着狗尾巴草逗弄俩蛐蛐打发时间。 刚开始他玩得起劲,仿佛又找回曾经的感觉。 可没一会儿,他便觉得无趣,于是他把装着蛐蛐的罐子从窗户扔了出去,靠在马车上,百无聊赖地数着手指头。 他不明白,以往能叫他废寝忘食的玩意儿,如今怎么就没了兴致。 那些占据了他大半时间的东西,他也提不起任何兴趣。 不知是这旅途劳累马车颠簸,还是小传义不时提问的缘故。 但凡他想好好玩一会儿,心底就会不安起来。 于是他索性像白瑜一样闭眼小憩,可马车的颠簸叫他根本无法静下心来。 他只好瘫靠在马车上,睁大双眼看着车顶。 公孙先生淡淡地瞥了他一眼,却是什么都没说。 最终还是刘尧忍不住了,开始缠着白瑜问长问短。 至于为什么不缠着风轻尘,原因很简单,因为他根本不敢。 他的骄傲让他从不承认他害怕风轻尘,但是比起挂在嘴边的恶妇,显然他对风轻尘的恐惧更多一些。 白瑜应付他绰绰有余,所作的回答也是滴水不漏,好像什么都说了,又好像什么都没说。 …… 京城。 元贞帝端坐在龙椅上,面容冷肃,眼里射出丝丝异芒,那目光阴鸷的,仿佛能将人吞没。 秦丰业低眉顺眼地站在桌前,等待今上发话。 元贞帝的声音,颇有几分咬牙切齿的意味:“秦爱卿,你说朕的安宁郡主踏上返程的路途没有?” 秦丰业目光一闪,恭恭敬敬地回答,语气带着谄媚虚溜:“陛下,臣觉得安宁郡主雷厉风行,想必是已经踏上归途了的。” 元贞帝忽然笑了起来,笑声瘆人,惊得身侧的内侍浑身直冒冷汗:“好一个雷厉风行,很好很好!” 秦丰业把头垂得更低,没有回答元武帝的话。 君臣俩都各怀心思,但他们拥有共同的目的,那就是队伍绝不能活着入京! …… 与此同时。 苍老的白惟墉坐在案桌前,听着青柏轻声细语地念着家书。 知晓孙女即将扶灵而归,他浑浊的眼里聚满光彩:“从时间差上来看,小七和明微应当踏上归途了。” “青柏,研磨,我要写几封信。虽然我已经退出权力中枢,但还是有些影响力,我要为小七和明微铺路。” 是的。 他从不结朋党,但他的门生故旧遍布天下。 这一路必然不太平,他要尽自己最大的力量,护佑他的儿孙平安归返京城。 如今国仇家恨的耻辱已雪,他最放心不下的,便是这些好不容易幸存下来的亲人。 至少他还能做些事情,并非老了就不中用。 第551章 从这个方面来说,他是挑剔的 马车缓缓行驶,驶离了这座饱受风霜的平城。 尚未到下一座城时,豆大的雨点开始噼里啪啦砸下来,先是一颗一颗,紧接着很快便连成一条线。 瓢泼而下,雷声漫天。 亲兵与护卫穿上蓑衣,紧紧的护佑在队伍旁。 可大雨阻挡了视线,叫他们一个个警惕起来,如临大敌般严阵以待,所以队伍行进得也比较慢。 马车内,俞皎担忧地看向白明微。 她没有说,但意思很明显,在担心会遇到危险。 白明微冲她微微一笑,表示一切都在掌握之中。 这时有亲兵来报:“郡主,前方有个客栈,是否要在此歇息?” 白明微当机立断:“此处方圆几十里都没有什么城镇,又遇上这样的天气,客栈想必人满为患,不必为难店家,请他腾出一间屋子停放棺木即可。” 亲兵应了声是,随即便下去了。 过了一会儿,亲兵又来回禀:“大姑娘,店家知晓我们会来,所以这两日并未收住任何客人,整间客栈都为我们空着。” 几位嫂嫂闻言,心底相当欣慰。 这是回京的必经之路,他们回京的消息如今已人尽皆知,店家给他们留了房间并不奇怪。 况且,这种事他们已经见怪不怪了。 因为东陵的百姓,对他们满门十分敬佩,始终想方设法为他们做些事情。 唯有俞皎没有露出欣喜的神色,却是皱起了眉头。 白明微目光一闪,随即吩咐:“尽快把棺木停好,存放棺木的房间与拘押李贤昭的房间,务必严加把守。” 是的,李贤昭。 虽然真正的李贤昭已经被风轻尘秘密送往京城,但这件事只有白明微与白瑜,以及风轻尘知晓。 而他们伪造了一个替身。 在外人看来,李贤昭就在队伍之中。 所以他们是靶子,明晃晃的靶子。 因为指使李贤昭的人不会让李贤昭活着回京,元贞帝也不会坐视手握兵权的她平安回去。 这其中会遇到的事情,不用细想都知道。 这所谓腾空的客栈,只怕是他们通往京城的第一个关卡。 几位嫂嫂虽然聪慧,但毕竟是闺阁妇人,对即将来临的危险没有那么敏锐的直觉。 七嫂一直参与战事,思维相对敏锐,所以能猜测出一些边角。 思及此处,白明微扬起一抹冷冽的笑意。 护卫闻言,躬身\/下去了。 不一会儿,棺木和“李贤昭”都被安排妥当。 而众人的房间也分配好了。 女眷挤一个房间,男人共住一间房,而其余的房间给换班护卫与亲兵休息。 本来这样的安排没什么问题,特殊时期最好不要分散,以免被敌人逐个击破。 可偏偏刘尧不乐意了,他皱着眉头:“本王不想跟他们挤!本王要求自己独自享受一个房间!” 其实这几个月的经历,养尊处优的他早已不挑剔,他只是想避开风轻尘,因为风轻尘令他瘆得慌。 要是和风轻尘同住一屋,只怕他会骇得睡不着觉。 这种事情他也不好明说,于是便以嫌弃拥挤为借口。 白瑜闻言,与白明微对视一眼,在读懂妹妹的目光后,他当即露出一副无可奈何的神色:“那么,殿下就住女眷与男丁之间那个房间。” 听到兄长的同意,白琇莹呛人的话在舌尖滚了滚,最后又咽了回去。 她有心想呛上几句,指责刘尧矫情,然而当着客栈掌柜与伙计的面,她也不能对皇子不敬,免得传出去后招致麻烦。 众人很快就回了房间,刚换下被雨水打湿的衣衫挂在屏风上晾着,房间的门便被敲响。 俞皎霎时警惕起来,白明微冲她笑了笑,随即问道:“什么事?” 外面响起恭敬的声音:“郡主,餐食已经备下,请问几位到楼下用餐,还是小的给你们送到房间?” 白明微回道:“摆在楼下吧。” 俞皎有些疑惑:“明微……” 白明微没有言语,既然要引蛇出洞,哪里能躲在房间里不出? 坦坦荡荡光明正大地出现在敌人视野中,敌人才会觉得有机可乘,当敌人出手的时候,也就是中计之时。 众人一同下楼,只见客栈的大堂里摆着两桌精致的食物,而风轻尘等人早已在下面等候。 小传义在公孙先生与白瑜之间正襟危坐,见长辈下楼,他起身行了个礼。 白明微目光在众人身上一一漫过,最后落在了刘尧身上。 刘尧脖子猛然一缩,一想到白明微可能会与他算适才他坚持独自一人住的账,他恨不得咬断自己的舌\/头。 好在最后,白明微也没有理会他。 这时,白明微看了恭敬候在一旁的掌柜一眼,露出浅浅的笑意。 白明微刚坐下,便开始动筷。 赶了一日的路,她早已饥肠辘辘。 她并不担心这菜饭中有毒,对方不是傻子,自然知道他们会有所防备,在菜饭中用毒,必定会打草惊蛇。 况且有风轻尘的小白貂在,什么样的毒发现不了? 众人见她吃得坦然,便也跟着放下戒备,拿起筷子开始吃饭。 席间白瑜不时给风轻尘夹菜,倒是让刘尧看得一怔一怔的,直到风轻尘露出他缠着厚厚纱布的手,刘尧才闭上嘴巴,埋头吃饭。 风轻尘面对白瑜的方向,轻声道了一句:“多谢七公子。” 他自然知晓白瑜此举的原因,并非是因为看在小姑娘的面子上,而是在表达对他曾经所作所为的谢意。 否则就凭他死缠烂打这一点,七公子都会嫌弃他。 白瑜声音很淡:“应该的。” 在他没有遇到皎皎前,明微就是他最宠爱的女子。 在他心底,便是天神下凡,也配不上明微,所以尽管他不会置喙明微的私事,但从这方面看待风轻尘,他多少有些挑剔。 不过身为男人,当知什么事可为,什么事不可为。 风轻尘于他们一家的恩情,值得他用一生来回报,更不用说只是夹菜这种小事。 饭后,白明微向掌柜的道谢:“饭菜很可口,劳烦了。” 掌柜的恭恭敬敬:“郡主喜欢,便是饭菜的福气。入夏时节,常有暴雨天气,这暴雨一来,就会引起山洪和滑坡,阻断道路。” “但是依小的经验来看,这雨不会下太久,还请郡主安心在小店停留,待雨停后再出发。” 白明微点点头:“我看你们店的厨子也没那么多,所以不必给其他人准备餐食了,让他们自己解决。” 掌柜的一一应下,恭敬的目送众人上楼。 第552章 正好见证一下,亲兵的战斗力 因为是暴雨天气,天色比平时还要黑得更早,此时外边天光大暗,不过是傍晚时分,却仿佛入了夜。 众人才回房不久,白明微便走到外屋的窗户边。 她看了看各自找了一个地方休息的众人,随后轻轻拉开窗户。 大雨未歇,风灯飘摇。 灯影晃动之下,照见一道玄色的身影,他几乎与身后的黑暗融为一体,仿佛就是那本该游走于黑暗之中的人。 这是她第二次见风轻尘穿白衣以外的颜色,分明面前站着的是同一人,然而给她的感觉却截然不同。 就好像,那袭不染纤尘的白衣,粉饰了他所有的棱角。 而这身与夜色一体的衣裳,却把本该属于他的血性彰显得淋漓尽致,那是一种久经沙场的血性与霸气。 没有咄咄逼人,却叫人胆战心惊。 可当窗户大开,他完全呈现在眼前时,周身霸气猛然一收,一切令人不寒而栗的感觉,都因一抹和煦的笑意冰释。 风轻尘递来一个桃子:“今天的饭味道寡淡,桃子是甜的,可以冲冲嘴里的淡味。” 是有点淡,毕竟全是素食。 白明微接到手中:“哪里来的桃?我未曾见你去摘。” 风轻尘拍了拍怀里:“小白摘来的,它说现在时节还早,整棵桃树就只有这么一个红的,而且它的鼻子告诉它,这个桃一定很甜。”#@$& 白明微握紧桃子:“谢谢小白,也谢谢你把唯一的桃给我。” 风轻尘又拍拍怀里,随后告诉白明微:“小白说,唯有食物能慰藉心灵,它希望你吃了这个桃,心底能舒坦些。” 白明微点点头,随后轻轻拉上窗户。 情绪可以克制,但丧亲之痛还需要时间来冲淡。 望着手中新鲜的桃儿,她唇角微微挑起。%&(& 一个桃不可能抚平心灵的创伤,但却可以让她得到安慰。 最后,她发出一声轻喟。 时间过得真快,七哥回来时尚有梨花未谢,如今扶灵归乡,已是桃儿变红的时节。 她刚把桃子揣到袖底,窗户外再次站了人。 这一次来的,却是白瑜:“明微,你确定那些人今晚会来吗?我总觉得现在并不是好时机,毕竟这是我们启程的第一天。” 白瑜考虑得没错。 要想拦截他们,地势险阻道路难行的地方才是最佳的选择。 这间客栈,除了坐落于人烟稀少的地方这个优势外,对手不占任何好处。 再者,他们回程需要长途跋涉,最好的时机应该是即将入京,所有人都十分疲累的时候。 很显然不管怎么看,眼下都不是最好的时机。 白明微点头:“我可以确定。我们利用公孙先生的文章,把李贤昭叛国通敌的势造得这么大,对方必定坐不住了。” “只要李贤昭还有一日活着,那么于那些人而言,就是利刃还横在脖子上。” “一旦李贤昭身死,他们自然可以反将一军,说公孙先生的文章是造谣,到时候死无对证,我们百口难辩。” “所以他们必然迫不及待除去李贤昭。”说到这里,白明微讳莫一笑。 于秦丰业而言,他才不管什么时候动手才是最佳时机。 他在意的是,李贤昭这个祸患不能留。 于元贞帝而言,他一定十分在意时机,因为元贞帝才不管李贤昭是死是活,他唯一在意的,是手握兵权身负战功的安宁郡主决不能回京! 自然,这一路就没有所谓的安全之说。 白瑜深吸一口气:“这么说来,那个掌柜的确挺怪的,只怕真正的掌柜,已经被替换了。” 其实很好区分。 若是寻常的百姓,他们在面对白家人时,感激必定大过于恭敬。 可尽管这个掌柜身上,只有恭敬而无感激,所以很容易就得出结论,为了感念他们特意留了房间是假的。 一切都是假的,这只是为了对付他们的一个局。 白明微颔首:“今夜注定不太平。” 白瑜道:“我能做什么?” 白明微告诉他:“保护好传义,除此之外,所有的事情都不用操心,打架这方面,我比较擅长。” 白瑜郑重地点点头。 在这方面,他不会盲目自信。 他的战斗力,绝对比不上明微,不逞强不莽撞,就是对明微最大的帮助。 今日若遇危险,李贤昭固然是头等目标。 然而不管是他们这两个男丁,还是只要一出事就会连累别人九族的刘尧,都是极易发生危险的因素。 所以,于他而言,能做到最妥当的事,就是保护好小传义。 最后,他说:“这方面,我都听你安排。” 白明微挑起唇角,目光投向暮雨潇潇:“我们尚且没试过这这一百亲兵的战斗力,今晚正好可以见证一下。” 第553章 请君入瓮罢了 大雨渐渐歇止。 空气都是潮湿的味道,四处都是氤氲的水汽。 刘尧在床上辗转反侧,却是在犹豫要不要去起来如\/厕。 客栈的饭食实在寡淡,吃了过后叫他胃里一阵阵难受。 翻来覆去,他还是抱着肚子站起来。 但一想到北燕的刺客可能还会来,于是便唤来贴身护卫,护送他去外面的恭房。 灯影飘摇,护卫的面容有些模糊。 起初他并没有太在意,毕竟他没有那个脑子。 就算有那个脑子,也没有那个意识。 可当一阵风把廊檐下的灯笼吹过来,光亮猛然打在护卫脸上时,他这才悚然一惊:“怎、怎么是你?!” 这个人不是别人,正是任氏离世那夜,曾经给过他吃食的蒋骏。 当时他把蒋骏供出来后,白明微等人也没有追究,他以为没了后文,但保险起见,他还是把蒋骏指得远远的,不让蒋骏近身。 如今这人怎么又冒出来? 就在他惊疑不定时,蒋骏一掌击在他的后颈,扛着他离开了客栈。 …… 不一会儿。 一柄飞刀带着一张纸条破窗而入,就在即将贴着白明微耳畔而过时,被白明微夹在了指间。 白明微打开纸条随意扫了一眼,阿六也随之浮现在她身后。 几位嫂嫂正在熟睡,警惕的俞皎与白琇莹早已醒了过来,二人紧张不安地望向白明微。 白明微冲她们安抚一笑,随后轻声问道:“九殿下被带到哪里去了?” 说话间,她把纸条往桌上一丢,上面写着刘尧就在他们手中,要想刘尧活命,出来一战的字样。 阿六低声回答:“回姑娘,适才蒋骏出手时,属下追着去了一段距离,那蒋骏把九皇子藏在距离客栈不远处的一处枯井之中。” 白明微道:“枯井?马厩附近那一个?” 阿六颔首:“正是。” 白明微轻笑一声:“倒是个适合布下七擒七纵阵的地方,你穿上我的铠甲,伴作我的样子赴约。你的任务是拖住那几人。” 七擒七纵阵是一狠毒的杀阵。 但于影卫而言,掌握阵法是他们的必备技能,所以这个阵法对阿六来说,并非什么可怕的杀机。 让阿六去,最是合适不过。 原来,白明微与风轻尘早就查出蒋骏不对劲了。 但她们始终按兵不动,就是为了等待蒋骏出手的这一刻。 他们要让蒋骏成为撕破麻袋口子的那把刀,只有这样,麻袋里装着的豆子,才会接二连三的倒出来。 阿六拿起白明微放在一旁的铠甲,随后消失在屋内。 俞皎皱紧眉头:“明微,九殿下不会有事吧?” 白明微摇头:“不会的,阿六能护他性命。” 蒋骏自然是皇后的人,也就是皇后按插在刘尧生母,韦贵妃身边的人。 除此之外,还和北燕扯上一点关系,所以刺客行刺的那夜,他才会给刘尧吃下会闹肚子的东西。 白明微之所以让阿六尽量拖住那几个人,而不是立即救刘尧,也是为了给刘尧一个警醒。 想让刘尧吃点苦头,最好通过这件事能够明白,就算他没有野心没有欲\/望,只想做一个混吃等死的纨绔,别人也不会放过他。 在他成为白家军监军的那一刻起,他已经深陷权力旋涡无法自拔了。 他的兄弟会因他与白家军有几个月的联系而忌惮他、怀疑他,把他当做夺嫡的对手,哪怕他根本没有这个心思和胆量。 兔子急了也会咬人,只有刘尧能明白这个真相,才会觉醒他的反抗意识。 且先不说白明微有培养刘尧成为下一任帝王的想法,就说现在在外人看来,他们和刘尧也已经绑在一起。 刘尧要是遭难,很大可能性会波及他们。 刘尧要是能崛起,也不会给他们拖后腿。 最重要的是,能和皇后平分秋色的韦贵妃,可是一个狠角色,要是韦贵妃知晓有人动她的儿子,必定坐不住。 就算他们与韦贵妃不是盟友,他们也会与韦贵妃有着同样的敌人,到时候他们也不算独木难支。 所以明知蒋骏不安好心,白明微依然放任他在刘尧身边。 当然,前提是他们必须保护好刘尧,否者韦贵妃的矛头,必然也会指向他们。 白明微相信,阿六可以做好这件事。 …… 雨夜后空中飘散着些许缈缦的雾气。 灰蒙蒙的,视线朦胧而模糊。 阿六穿上白明微的铠甲,身形清瘦的他,在暗淡的光线中,竟也让人辩不出真容。 他握紧剑,缓缓走入灰蒙蒙的雾气当中。 原本从他所在的位置到那口枯井,不到一百步的距离。 可当他踏入雾气后,走了许久都没有找到枯井。 回过头来,却发现身后的客栈变得遥远而模糊,只能隐约看到几盏昏黄的灯光。 第554章 狩猎时间到 就在阿六困在迷雾中时,有数十道身影缓缓逼近客栈,他们无不身着黑衣,就像影子一样游走于黑暗之中。 可见身手极佳。 屋里的白瑜,也收到了一张字条,上面写着要烧了棺木的狠话。 白瑜把纸条的内容告诉风轻尘,风轻尘淡声说道:“按兵不动。” 简短四个字,没有任何解释。 尽管如此,白瑜却对此没有任何疑虑。 他坐在熟睡的小传义身边,镇定从容地为小传义掖了掖被子。 最后,他问:“明微不会有事吧?” 提起白明微,风轻尘说出来的字,总算多了些:“她不会有事,要相信她,眼下只有你们平安,她才不会分\/身乏术。” 白瑜未在说什么,静静地坐在屋内。 得到小白貂的预警。 风轻尘拍了拍小白貂,毛茸茸的团儿立即从怀里钻出来,如同大耗子一样上下跳跃。 所过之地,灯光全然熄灭。 霎时间,整个世界陷入一种极致的黑暗之中。 它这样做并非没有缘由,而是因为这些挂在廊下的灯笼里,放着一种无色无味的毒。 此毒经火燃烧,会随空气飘荡,从而麻\/痹附近之人的神经,令人无法动弹,意识模糊。 人为很难发现,然而这对喜食毒物的小白貂来说,简直就是小菜一碟。 所以当它察觉到危险时,立即向主子发出预警。 那些黑影在客栈外等了片刻,见没有把白瑜引出来,反而他们布下的杀招被逐个破解。 他们也不再迟疑,朝着关押“李贤昭”的屋子,以及没有“白明微”在的屋子里杀去。 …… 内屋。 极致的黑暗中,没有任何光亮。 俞皎和白琇莹护卫在三位嫂嫂身边。 白明微默默地站在屏风之后,手中的剑蓄势待发。 窗户破了一个洞,随即亮起一点火星子。 火星子蔓延的地方,冒出细细的白烟,那烟雾扩散到空气中,带来一股奇异的味道。 刺客显然是老手了,他们很谨慎,过了一会儿,房间的门栓才被轻轻挑开。 “知啦”一声清响。 数名手握寒光凛凛刀剑的人走进来,带来一阵氤氲的湿意,整个房间都弥漫着噬杀的寒意。 几人取出一颗夜明珠,随着一阵微弱的光亮盈室。 他们的剑,也随之刺向床榻的方向。 可紧接着,他们看到了床前睁着眼睛蓄势待发的俞皎与白琇莹二人。 灼灼的目光在夜明珠的映照下一片冷凝的雪亮,叫他们猝不及防。 随即刺客面目狰狞,手中的剑急刺过去。 醒着又何妨? 还不是一样得死! 可他们的攻击尚未放出,屋内忽然划过一抹亮光,紧接着他们的脑袋便掉在了地上,灰败的目光中依旧透着不可思议。 白明微早就找准时机,一剑要了七人的性命,而且直到死,对方都没有反应过来。 至于为什么她们没有中迷烟,那是因为她们此时的口中,都含\/着一片桃。 风轻尘给她送的桃,不仅是让她解馋,也是给她送来解毒的东西。 因为在对话中,风轻尘虽然提及饭菜寡淡,但重点却放在这个桃是小白貂摘的之上。 小白貂的作用,白明微可太清楚了。 虽然它身体带毒,但最擅长的还是解毒。 所以没有多余的解释,白明微就意会风轻尘的意图——风轻尘这是在告诉她,这颗桃是解药。 于是她在把阿六派出去后,便分了这个桃子。 “砰砰砰!” 身体接连倒地的声响,在极致的夜里显得如此清晰。 夜明珠也滚落在地上,依旧散发着微芒。 与此同时,其他地方也传来打斗声。 当刺客涌入房间,看到微光中的白明微时。 刺客也终于反应过来,他们入了白明微准备的瓮。 他们原本想把白明微引开,然后先刺杀没有白明微护卫的众女眷,接着再借棺木和遗体把白瑜引出来,把白瑜解决了。 如此就算白明微能破了他们的七擒七纵阵,回来看到至亲死在面前,必然会失控。 对付一个失控的疯女人,还不简单? 到时候李贤昭必死无疑! 可令他们没想到的是,不仅白瑜没有中计,他们在灯笼里放置的杀招也被破了。 最不可思议的还是,原本应该在阵中被困着的白明微,怎么在房间里? 那么阵中的人是谁? 可事实容不得他们思考,紧接着眼前便划过阵阵雪亮的光。 反应不过来的人,已然死在白明微的剑下。 反应及时的也未必讨到好处,被凌厉的剑风扫过,不死也丢掉半条命! 他妈\/的! 这女人身手怎么这般了得? 他们好歹也是一等一的高手,在这女人面前却变成了一个个挨砍的瓜! 好在他们准备充足,这数十人只是第一波,接下来还有数百人,不至于半点好处都讨不到! 想到这里,刺客的招式愈发狠厉。 白明微面对前扑后继的攻\/势,不但没有露出任何颓态,反而愈加游刃有余。 无需俞皎和白琇莹帮忙,她也不落下风。 当地上躺满尸首时,她美丽的眸中划过一抹厉色:“狩猎时间到!” 第555章 全歼 另一边。 风轻尘趺坐在小几前。 屋里是极致的黑暗,照不见他身后的白瑜与公孙先生等人。 他没有动作,甚至不需要拔剑,只是随手一挥,窗户上便绽放星星点点的梅红。 血腥味弥漫,房间四周早已堆满了刺客的尸体。 打斗尚未持续一刻钟时间,整间客栈便陷入极致的安静。 有风倏然刮过,吹动门口的两盏灯笼左右飘摇,昏黄的灯光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影子。 埋伏在客栈附近的刺客完全搞不懂状况,于是便向同伴发出讯号。 然而等来的不是同伴的回应,而是一百名浑身浴血的精兵。 他们训练有素,身挟寒意,如同一头头危险而嗜血的豹子,从黑暗中潜行而来。 “杀!” 就在此刺客惊疑不定时,百名精兵已然攻向他们。 霎时间,兵刃相接。 随着客栈的灯光一盏盏亮起,刺客已看清了队伍的全貌。 论身手,或许他们更胜一筹。 但论队伍的配合与协作,他们根本不及这一百名精兵。 只能看着对手黑浪般势不可挡地涌来,越过客栈的围墙,在开阔地将他们陆续击倒。 他们无计可施,只能犹如猎物般任人宰割。 当客栈的灯光全部亮起时,已经没有刺客站着。 一百精兵握着寒光凛凛犹自淌血的剑,肃立在客栈外围。 见刺客已全然被剿灭,他们又开始有条不紊地收拾现场。 而这时,阿六扛着一脸茫然的刘尧,放到白明微面前。 “姑娘,客栈的掌柜掌柜逃了。” 白明微不以为意:“让他走吧,不然谁把这个消息带给买凶杀人的幕后黑手呢?” 阿六有些迟疑:“但是这样的话,对方也知道我们的底细了。” 白明微淡声吐出两个字:“无妨。” 如果不让敌人摸到半点底细,下一波他们的遇上的刺客,可能会翻上很多倍。 但若是对方掌握了他们的基本情况,那么下一波前来行刺的人马,不会比全然摸不清楚情况的时候多。 精兵的战力,已经得到验证。 这绝对是一支以一当十的队伍,在阵法的加持下,寻常人马讨不到好处。 但他们也怕人海战术,一旦对方下一次派来的人不是五百,不是一千,而是五千。 那么他们取胜的概率,就会小很多。 所以她故意留了掌柜的一个活口,就是为了让那掌柜的把消息带回去。 此时此刻的刘尧,望着满地的尸首,脸色煞白。 白明微没有急着说话,白琇莹却没给他好脸色:“九殿下,边城几个月还没让您明白,防人之心不可无么?” “前两晚上才经历过一场刺杀,今夜你就被掳走,你知道歹徒怎么用你威胁长姐么?” “要不是长姐机敏,今日\/你不仅会交代在这里,还得连累许多人!能不能有点紧迫感?” 刘尧战战兢兢,许久都没有说话。 因为白琇莹的话,他根本无力反驳。 可出乎他意料的是,这一次白明微并没有批评他,而是缓声告诉他: “如果殿下十一二岁,若是天下盛世太平,我会告诉殿下,少年人的肩头,什么家国仇恨、什么浩然正气,这些都不要着急。” “先挑起清风明月,杨柳依依与草长莺飞,少年的肩头,本就应该是美好的事物。” “但是现在千里江山瑶瑶欲坠,万里国境岌岌可危,天下无数人,都在塑他们的脊梁!” “哪怕是传义这个孩童,也挑起了他身为东陵儿郎的责任,殿下身为昂藏七尺的男儿,要躲藏到什么时候呢?躲藏得掉么?” 说完这番话,白明微吩咐阿六:“送九殿下回房,好生保护。” 阿六拱手,随后与刘尧离开房间。 他们一路踏着血迹,跨过尸横遍野,不过十数步的距离,每一步都踩在刚逝去的生命之上。 对于凤子龙孙的刘尧来说,这些生命他不在乎。 生杀予夺大权在天子手中,把别人践踏在尘埃里的高贵,却在他们这些天潢贵胄的身上。 死人而已,他们无所谓。 因为梳头时不小心扯掉他们头发的人,他们可以仗杀。 饭菜不可口,仗杀。 说错话,仗杀。 人命就是他们奴役以及泄愤的工具,高兴了杀来玩玩,不高兴了杀来泄愤。 他们一直是这么过来的。 所以此时此刻,令刘尧变了脸色的并非是这满地无关紧要的尸首,而是事关他生命安全的经历。 人就是这样,多数情况下,只有事关自己,才能正视起来。 想到母妃送来的人竟然差点要了他的命,敏锐的他,早已意识到了什么。 他半响都无法回过神来。 就像是眼睁睁地看着自己被卷进旋涡,不愿却又无可奈何。 而他也清楚,他现在能做到的,只有求生。 因为不求生,就意味着等死。 白琇莹目送刘尧失了魂落魄的身影消失,撇撇嘴问:“长姐,这么轻易让他走,他能吃得到教训么?” 白明微收回目光:“如果劫后余生都不能叫他吃到教训,那么我磨破嘴皮子也没用。” 俞皎缓声开口:“明微说得对,事情发生在他头上,要是这样他都不能顿悟,那就没什么办法可以把他扶上墙了。” 话糙理不糙,刘尧的事情就这么揭过。 精兵亲卫迅速清理好现场,随后把情况报到白明微这里:“大姑娘,刺客的主力冲着李贤昭去,很显然他们今夜的目的是李贤昭。” “属下清点了一下,今夜我们共歼敌三百五十人,没有损失任何一人,但有三十六名兄弟受了轻伤,如今已为他们处理。” 白明微颔首:“知道了,下去吧!” 护卫刚走,白瑜的身影出现在门口,见几人都平安,高悬着的心,这才缓缓落下。 俞皎迎上去:“阿瑜,大家都还好吗?” 白瑜颔首:“都很好,风军师保护了大家。” 想起黑暗中轻轻响起的振袖之声,以及外头身体倒地的声响,还有把窗户浸湿的血迹,白瑜只觉得脊背一阵发凉。 那并不是偏见,而是对力量的敬畏。 他知道风轻尘不是个简单的人物,但没想到,是这般的不简单。 庆幸当时四下无光,否则他一定看到,比战场还要残酷的情景。 第556章 默契 “没事就好,没事就好。” 俞皎连声说了几句,在夫君深情黏上来的目光中,露出如释重负的表情。 她知晓夫君与明微有正事要谈,于是拉着白琇莹去了里间,给兄妹二人留足空间。 白瑜的鞋子上,沾了未清理干净的血迹。 他在外边蹭了蹭,这才走进屋里:“明微,你对今日行刺一事怎么看?” 白明微趺坐在小几前,取出帕子轻轻擦拭剑上的鲜血,慢条斯理地道:“今夜刺杀,图的是一个快、准、狠。” “他们想要在最快的时间内一击必中,派来的人马,都是一些行刺高手,擅长突袭战斗方式。” “所以人数并不算太多,而且面对我们训练有素的亲兵讨不到任何好处,这才会被有准备的我们一举剿灭。” “但是他们也摸清了我们的底细,下一次,他们必定不会这么冒进,极有可能寻求更稳妥的方法,而我们也会更惊险。” 白瑜颔首:“你说得对,所以接下来我们要更加小心才是。” 白明微把擦拭干净的剑收好,放到触手可及的地方:“七哥,祖父知晓我们归返的消息,必定会想方设法护佑我们。” “而他一生清廉,没有朋党吹捧,更无雄厚财力请高手为我们保驾护航,能做的事情,便是请求那些门生故旧帮忙。” “这样一来,对祖父有情有义的相关人等,必定会暴露在对方的视野中。” “到时候就算他们没办法解决我们,也会去解决帮助我们的人,若是失去这些人,祖父心底一定不好过。”#@$& 白瑜点头:“我来找你,正是因为这件事。我有一些想法,不过不大成熟,我想先听听你的看法。” 白明微露出浅浅的笑意:“只怕七哥和我想到一处去了。” 白瑜道:“那我来说说我的想法,看看和你的一不一样。我看了一下舆图,我们距离下一座城还有六十里远。” “我准备连夜命人去城中寻求帮助,把刺杀这件事情彻底闹大,再请公孙先生的文章,让舆论替我们讨公道。” “到时候我们再推波助澜,把此次刺杀是为了灭李贤昭的口一事宣扬得人尽皆知。”%&(& “接着我们向途径之地的所有官员寻求帮助,要是这些官员明面上不帮忙,那么就很容易被视为想要李贤昭性命的人活着同党。” “无论如何,他们都会意思意思一下,只要他们出手,不管是真帮得上忙,还是假帮忙,都可以混淆视听。” “届时那些真正帮助了我们的人,也可以用形势所逼为借口,那么他们就可以在一定程度上明哲保身。” 白明微听了,把沾满血迹的帕子凑到烛火旁焚尽,而后告诉白瑜:“七哥,我们兄妹心有灵犀,你所想的,正是我所想的。” 白瑜唇角挑起:“这是我们兄妹多年的默契,要不然,别人怎么说我们就像双生子一样呢?既然你没有任何意见,那我便去向先生求文章。” “不急。”白明微叫住了准备起身离去的白瑜,“七哥,今夜九殿下险些惨遭毒手,那幕后黑手可真狠心,连九殿下都不放过。” 白瑜霎时会意。 将刺杀一事闹得人尽皆知,那么他们得到的是百姓的支持。 但若是把刘尧险些遭殃的事情传出去,刘尧的母族韦家,又岂会坐得住? 到时候韦贵妃再掺和进来一脚,他们的力量自然会壮大起来。 但是白瑜也有他的隐忧:“明微,你说韦贵妃会不会不管九殿下的死活,与那些人狼狈为奸,接着利用她的亲生儿子对付我们?” 白明微默了片刻:“韦贵妃能与皇后分庭抗礼多年,自然不是什么一般的角色。” “但是她并没有好好教养九皇子这点,倒是让我很是疑惑。要是她是一个有野心的妃子,她的儿子怎会是这个样子?” “要是她没有任何野心,她又怎么能成为皇后底下的第一人?我们不排除她会为了迎合今上,一起对付我们。” “但是我们可以肯定的是,韦家不会坐视九皇子出事,因为他们的现在的兴衰荣辱虽然系在韦贵妃身上,但九皇子才是决定他们能风光多远的人。” 白瑜闻言,这才放心地点点头:“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我们借的,是韦家的势。” 白明微颔首:“正是如此。” 白瑜深深地望了她一眼:“照顾好大家和你自己,我这就去安排。” 白明微有心想问风轻尘的情况,但嘴巴张了张,最后也没问出口。 知道了又怎样呢? 难不成还能跑过去嘘寒问暖吗? 白瑜见白明微忽然有些失神,他在临走前说道:“风军师的武功是我所见过的人中,最出神入化的。” “抵御那么多敌人,竟然没有受半点伤,真叫人佩服。” 风轻尘没有受伤。 幸好。 白明微闻言微微一怔,随即露出一抹笑意:“是的,他是我见过的,武功最高的人,若非这双眼睛不便,只怕整个天下难逢对手。” 白瑜知道妹妹听懂了言外之意。 于是他转身离去,着手于刺客收尾一事。 白瑜回到房间,便告知风轻尘与公孙先生的女眷那边的情况。 当然他们完全可以聚在一起商讨,但深更半夜的,众人都需要休息,白瑜也不想兴师动众。 于是他在告知女眷那边的情况后,把计划与风轻尘二人一说,询问他们是否有所补充。 两人表示没什么补充的,白瑜便点了几个亲信策马连夜赶去下一座城求救。 公孙先生则拿起了毛笔,准备将今夜行刺一事大白于天下。 风轻尘坐在小几前,凝神细细聆听。 有许多种不同的声音传入耳里,风声、雨水从屋檐滴落的声音,亲卫轻手轻脚的行走,还有烛火噼啪燃烧的声音。 当然,也有小姑娘那猫儿似的脚步声。 他可以敏锐的辨认,从形形色\/色的声音中,辨识到他想听的。 他知道他和小姑娘离得很近,只有一个房间的距离,但这个房间宛如长风深谷。 叫他近不得,退不舍。 第557章 义愤填膺 在客栈歇了一宿后,一行人收拾收拾准备启程。 刘尧虽然害怕风轻尘,但再也不闹着自己一个人住,比起失去生命,他更愿意“委屈求全”。 扶灵而归的队伍,晓行夜宿,一日不停,向着京城进发。 眼看十几天过去了,他们一路上没有再遇到什么危险,而队伍也走了将近一半的路程。 在一行人的推波助澜下,他们所到之处,都有地方官指派人马保驾护航。 可因为要从陆路转水路,这一日才到下午时分,白明微便宣布队伍停下,等到第二日再换水路。 队伍自己带了帐篷,护卫迅速安营扎寨,而风轻尘则捧着一兜李子过来,把李子放到白明微身边。 “酸爽可口,很新鲜,吃几个解渴。” 白明微捡起李子,目光却放到风轻尘的手上。 见他缠绕在手上的纱布变薄,悬着的心也放松了许多。 她捡起一个又大又红的李子递过去:“你也吃。” 风轻尘接到手里,握着李子半响没送到口中,直到耳边传来白明微吃李子的声音,他才噙着笑意吃了起来。 白明微望着江面苍澜,眼神忽然变得遥远:“这一次,必定又是一场硬仗。” 是的,这一次必定是一场硬仗。 …… 时间回转到几日前。 秦丰业收到刺杀失败的消息,猛然扫落桌面上的笔墨纸砚,气得浑身发抖:“这个白明微,还真是命大!” “本官重金收买的刺客,竟然不能奈何她分毫!不仅如此,一笔银子就这样打了水漂!” 长随战战兢兢:“太师,他们这次也是运气好!换做下一次,我们准备得更充足,他们必定在劫难逃!” 青峰也咬牙切齿:“把舆图拿来!本官看看他们的路线!” 长随立即铺好舆图,秦丰业在舆图之上一阵观察,最后冷笑一声:“只有一百名亲兵与数十名护卫,人数倒是不算太多。” 长随笑得邪恶:“大人,您有什么想法?” 秦丰业冷冷一笑:“沿途让地方官保驾护航,他们可是犯了陛下的大忌呀!陛下一直沉默了这么久,也该动手了吧?” 长随不解:“请太师明示。” 秦丰业露出一个讳莫的笑意:“随本官进宫。” 承明殿里。 秦丰业跪在元贞帝面前,以一种义愤填膺的语气,向元贞帝汇报白明微等人的情况:“陛下,这白明微和白瑜,胆儿也太大了。” “尽管白明微说到做到,收回了几座城,但也只不过是立下功勋的女子,竟然让途径之路的官员派人护送他们回京。” “这得多大的谱儿呀!是因为握着十万兵权,觉得腰板硬\/了,不把规矩体统放在眼里了吗?” “更过分的是,他们竟然还让沿途的百姓跪下迎接,并且跪下送别。且不说白家一行人还担着兵败之名,就算是霍世勋那种大将战死沙场,也不该受百姓跪迎跪送。” “往小了说,他们不懂规矩,往大了说,他们根本不把陛下放在眼里,那白伯远他们还是戴罪之身,他们此举把陛下置于何地?” 元贞帝默默地听着,脸色越来越黑。 “放肆!”到最后,他嘶吼一声,把桌上的砚台举起来,猛然砸在伺候在侧的小内侍额上。 小内侍被砸倒在地,鲜血飞溅,他依旧不解气,狠狠地砸下去。 直到将那内侍的脑袋砸得稀巴烂,他才稍微冷静,随后带着满身的血迹,坐回了龙椅之上。 他的面目狰狞而扭曲,说出话的时候,也带着十分咬牙切齿的意味:“白明微这是想反了不成!” “用诡计取得朕的六万兵马!如今手握十万兵权,她就想骑在朕的头上?” “朕是九五之尊,她算个什么东西!竟然还让朕的子民给她那些孬种父叔兄长跪孝!” 秦丰业一脸愤慨,浑身颤\/抖,显然十分生气:“陛下!依臣看,这白明微怕是准备功高震主呀!” 元贞帝大笑不止:“功高?霍家苦守北境数代人,在朕的面前都得毕恭毕敬伏小做低,她不过收了几座城,她算哪门子的功高?!” “依朕看,她和她那祖父简直就是一丘之貉,臭味相投,都想把朕踩在脚下!朕怎能容忍?” 秦丰业目光一闪,谄媚地说道:“这些人就是不自量力,取得一点点小胜利就不把陛下放在眼里。” “那白明微手握十万兵权又如何,她又没有带着她的十万兵权上路,仅仅带着一百多名亲兵,就敢这么嚣张,这叫什么,这叫不自量力,不知死活!” 元贞帝听完,抬手一挥:“你滚吧!朕现在不想看到你!” 秦丰业连滚带爬地滚出去,当真像狗一样对元贞帝言听计从。 元贞帝望着横尸身侧的尸体,笑得狰狞而可怖:“白明微,你要是变成这样,那一定很好看吧?” (喜羊羊了姐妹们,恢复后再恢复更\/新哈~) 第558章 听我跟你解释 韦贵妃的惊华殿。 刘尧的外祖父,韦太保恭敬地肃立在韦贵妃面前。 韦贵妃的美,明丽而张扬,尽管她打扮得很素净,但依旧明艳不可方物,怪不得能在后宫霸宠多年。 此时,她慢条斯理地喝着茶水,染着丹蔻的指甲鲜红耀目,与她雍容华贵的气质相得益彰。 韦太保终究是忍不住了,开口说道:“娘娘,那可是您的儿子,险些惨遭毒手,您怎么半点都不着急?” 韦贵妃轻笑一声:“尧儿是本宫身上掉下来的一块肉,本宫怎么会不着急?只是本宫笃定那白明微会保尧儿平安,所以……” 韦太保大惊:“所以娘娘您明明知道那人有问题,还故意派到尧儿身边?” 韦贵妃屏退左右,掀起美丽的眸子看向亲爹:“父亲,太子势大,皇后又对我咄咄逼人,所以这些年我对尧儿的事情不闻不问,纵得他胡作非为,但也因此保住了他的性命。” “如今尧儿去了边疆一趟,与白明微建立了联系,他再想过上以往的生活,那是绝对不可能了。” “与其让他继续像从前一样浑浑噩噩,倒不如叫他明白事实的残酷,只有这样,他才能自保。” “所以那个蒋骏,是我给他的一个教训,有了这个教训,相信他能尽早明白他的处境,免得到时候尸骨无存都不知道。” 韦太保恍然大悟,随即问她:“难道娘娘就没有半点生气么?” 韦贵妃笑道,那笑容宛如被冰霜凝固:“自然是生气的,所以这不是把父亲叫过来,准备讨点利息么?” 韦太保弯腰拱手:“臣洗耳恭听。” 韦贵妃缓缓起身,走到临窗站定:“那李贤昭干下的蠢事,十有八\/九和秦丰业有关,现在秦丰业和皇后必定着急除去这个心头之患。” “这些年皇后那么得意,有她爹的原因,要是他爹出了问题,必定会连累到她。” “所以我想请父亲,想办法帮白明微护送李贤昭回京,只有这样,我们才能为尧儿讨回公道。” 说完,韦贵妃尖锐的指甲轻轻一掐,一朵花便在她手中碾碎。 皇后,这次太过分了。 她可不是宫中那些任人宰割的妃子。 以牙还牙,是她向来的习惯。 韦太保笑容冰冷:“臣这就让你幺弟带着家里的暗卫走一趟。” 韦贵妃连忙摇头:“父亲,不可。” 韦太保一脸疑惑:“为何不可?” 韦贵妃解释:“父亲,陛下对白家的心思,您又不是不知道,他估计比任何人都想要了白家人的命。” “要是您让幺弟走这一趟,不是明摆着与陛下对着干么?到时候就算我们拉下了皇后,却失了陛下的圣心也没有什么意义。” 韦太保问道:“那该怎么办?” 韦贵妃解释:“白惟墉一定在想方设法护送队伍回来,只可惜白惟墉那人为人太正,估计也没有什么人可用,何不搭上这条线?” “借白惟墉的手达到我们的目的,就算陛下再生气,那也是白惟墉做的,更何况这样做我们还能掌握白惟墉的把柄。” “如此一来,到时候就不怕她白明微不为我们所用,有了白明微的帮助,尧儿也就有了和太子抗衡的能力。” 韦太保不以为然:“娘娘,那白明微不过是区区一介女子,值得您给予这么高的评价么?” 韦贵妃笑了,神色忽然变得严肃:“区区一介女子?东陵史上有哪个女子手握十万兵马的?有哪个女子短短时间内接连收复几城?” “父亲,不要小看白明微,她不输任何男儿!当然了,不管她如何厉害,在本宫面前,也只能伏小做低。” 韦太保虽然有些不乐意,但还是表示他会去安排。 毕竟事关九殿下的性命,他可不能轻而易举揭过去。 …… 画面回到白明微与风轻尘这里。 夕阳西下,周遭翠绿的树木泛起别样美丽的绿意。 风轻尘咬了一口李子:“兵来将挡,水来土淹,不论如何,你还有我。” 白明微心头一动,深深地凝着风轻尘,许久没有说话。 最后,她咬了一口李子,那李子酸得很,叫她忍不住眉头皱起。 忍着弥漫口中的酸味,她对风轻尘说:“对不起!” 对不起,她终究是没办法满心满眼的都是风轻尘。 至少现在不能。 风轻尘正想说什么,白瑜走了过来:“明微,怎么突然要改水路?水路虽快,但我们很被动。” “从目前的情况来看,我们并不需要赶这几日的时间,走水路真的太冒险了。” 白明微道:“七哥,别着急,听我跟你解释。” (高烧不止,需要些时间才能恢复,抱歉了姐妹们~) 第559章 反客为主 这一次,白瑜都不明白妹妹的想法了。 他倒不是在埋怨妹妹自作主张,因为他早已表明态度,回程的事一律交由明微决定,他能做的就是配合。 他知晓自己的短板,所以不会在这种事之上争长论短。 自然,他肯定不会质疑明微的决定,如今提出疑问,也只是不明白明微这样做的原因而已。 白明微取来舆图徐徐展开,问:“七哥,你认为哪里最适合埋伏?” 白瑜仔细地观察了舆图,随后摇头:“在登船后很长的一段距离,两岸都是悬崖峭壁,根本不适合沿途埋伏。” “如果是我的话,我会在登船的时候进行突击,那样的话,亲卫会因为要同时兼顾船上和未登船的人而手忙脚乱,更容易有空子可钻。” “更重要的是,渡口后这一片密林,非常适合藏身,若是他们蛰伏在密林中,我们也拿他们没办法。” 白明微颔首:“是,这就是为什么我会选择走水路的原因。” 白瑜霎时会意:“你想反客为主?” 白明微唇边挂起一抹锋锐的笑意:“与其被动防守,不如主动出击,这一次他们必定下血本,若是不用点巧计,我们讨不到好处。” 白瑜恍然大悟,随即抱歉地看向白明微:“是我多虑了,应该无条件相信你的。” 白明微不以为意地摇摇头:“七哥,我们兄妹之间,本就该如此,有疑虑就问,无需顾忌什么。” “好。”白瑜柔声应了一句,捡起一个李子,准备转身离开,却又回头多拿了两个,随即走了。 白明微看着白瑜离开的背影,唇角高高挑了起来。 她一度以为七哥早已离她而去,所以当七哥回来后,直到现在她依旧有种如梦似幻的感觉。 如今只是看着七哥的背影,都叫她觉得心满意足。 风轻尘抢过她手中的李子:“已经吃了三个,再吃就该不舒服了。” 白明微好气又好笑:“那你给我这么一大兜做什么?” 风轻尘慢条斯理地把李子装入布袋中:“因为我知道,你是个懂得节制的人。” 白明微果然没有再碰,尽管那种酸脆爽口的感觉令她痴迷不已,但正如风轻尘所说,她是个懂得节制的人。 风轻尘道:“明日一早,我的人会扮作你的人马扛着假的棺木登船,你的人就留在岸上,只有这样,才能最大限度地发挥他们所学阵法的优势。” 白明微道:“好,明早必定不轻松,但这一仗我们必须赢。” 话音刚落,风轻尘的暗卫递来消息:“主子,有大批人马向此处聚集,约莫有两千人。” 风轻尘问:“除此之外呢?” 暗卫回禀:“还有另外一批人马赶来,大约五百人左右。” 风轻尘做了个手势,暗卫立即退下。 白明微坐在车辕上,抬头看向江边渐沉的金乌,露出一个意料之内的笑意:“如果我没猜错,这五百人应当是帮手。” 风轻尘接道:“需要时间去验证,但很大的可能性是韦家的人。” 白明微手指点了点下巴:“五百人,看来韦家真舍得下血本。” 风轻尘笑道:“韦贵妃与皇后斗了半辈子,韦贵妃未必猜不出李贤昭背后的主使是谁,她怎么会放过这么好的机会?” 白明微伸了伸懒腰:“韦贵妃这个人,可不是善茬呀,这种人无利不起早,她这样做除了能给皇后添堵以外,势必还有其他的利处,否则也不会下这么大的手笔。” 略微沉吟,白明微忽然露出一抹灿然的笑意:“韦贵妃怕是想要拿捏我!” 风轻尘曼声分析:“正是如此,韦贵妃得势,得益于皇帝的宠爱,她知道皇帝的心思,肯定不会和皇帝对着干。” “所以这批人马,必然是借你祖父的手送过来,这样一来,只要你祖父不惜代价派人来护送你们的消息被皇帝知晓,皇帝必定雷霆震怒。” “她只怕是想借此威胁你,让你言听计从,为她所用。你这十万兵权,被忌惮的同时,也是别人争抢的香饽饽,这种事以后还会越来越多,你要习惯。” 白明微唇边挂起一抹嘲讽:“想得倒是很不错,但她想错了一点,那就是她派人助我正中我的下怀,但我不会受她拿捏。” “毕竟我与元贞帝早已势同水火,我又怎会担心罪加一等?这次她的如意算盘,只怕是要落空了。” 风轻尘递给白明微一个水囊,随后道:“韦贵妃这样做,也是为了给她儿子找帮手,不过她与龙椅上那眼盲心瞎的人并无区别。” 白明微拔开塞子喝了一口,却是淡淡的盐水,她微微有些诧异,不过在盐水盖过口中的酸味后,她也就明白了风轻尘的心思—— 李子味酸,吃完后容易引起恶心,但要是辅喝一些盐水,便能很大程度上的避免反胃。 随着盐水送入腹中,她轻笑一声:“是的,我白家忠的,从来不是君,而是天下与百姓。” “想要我臣服,威胁不行,恐吓更不行,软不行,硬的也不行,韦贵妃自以为高高在上,便能将我拿捏,从一开始,她就错了。” “且先不管她如何,现在,就让我们先来试试,她的人究竟好用不好用。” 第560章 小白大发神威 林下漏月光,疏疏如残雪。 白明微鲜衣铠甲,站在渡口附近的林中。 楚淮一泻千里,水势湍急,两岸多悬崖峭壁,数百里内,唯有这一渡口附近地势较为平缓。 在渡口的后方,是一条极为阔朗的谷地。 时值夏日,林深草密,最适合埋伏。 虽说风轻尘的暗卫已掌握了对方的情况,但每一名亲兵护卫,都分外小心。 这是进入京城地界范围内最适合刺杀的地方,不论发生什么样的事,接下来的刺杀都无从更改。 虽然已和风轻尘商量好明日的应对之策,然而今夜,白明微却准备给这些刺客一次教训。 当然,风轻尘一定鼎力支持。 “准备好了?” 白明微忽然开口,她身后立即浮现一道影子。 阿六摸了摸肩上的小白貂,笑吟吟地回答:“回姑娘,都准备好了,主子说他会守护好这里的大家,请您放心。” 她要离开队伍,必须要有一个人留下坐镇。 七哥才智足够,但身手欠缺。#@$& 阿六擅长的不是这方面,所以风轻尘留下,是最合理,也是最让人放心的安排。 也正是因为知晓这个道理,因此风轻尘才会毫不犹豫选择为她守住大后方。 白明微握紧手中的剑:“好,那我们便出发吧!” 话音落下,白明微点足掠起,如一道红色的魅影,飘荡于密林之间。 而阿六的身法更加诡异,仿佛一道捉摸不定的影子,肉眼几乎不能看见。%&(& 二人以最快的速度前行,约莫半个时辰,在一株茂密的树冠上落下。 时值夏日,草木葱郁,不仅很好地掩藏了刺客的身影,也为他们起了很好的掩护作用。 阿六低声回禀:“姑娘,前方就是两千人马埋伏的地方了,都是一等一的高手,再进一步难保我们不会被发现。” 白明微轻喟一声:“可惜了,夏日山林不易起火,否则一把火就能把他们送走。” 阿六笑得狡黠:“不可惜,毕竟姑娘有属下。” 说完,阿六轻轻拍了拍小白貂。 小白貂不情不愿,从阿六的肩上趾高气昂地走下来。 它用极为高傲的眼神,蔑视了一下白明微,随即便昂首挺胸地跳到了下去。 它脖子上挂着一个小包袱。 就在它跳到地上时,它便坐到了地上,费力地用两只小爪爪取下脖颈上的小包袱,随后把里面装着的粉末倾倒在自己身上。 待那些粉末浸入它的毛发中,它忽然化作一道白色的闪电,迅速地飞掠于山林之间。 不一会儿,林中飞鸟惊散,走兽溃逃,彷如发生了地动山摇般的惊变。 这突如其来的变故让埋伏在密林中的刺客猝不及防,短暂的慌乱后,他们稳住了阵脚,连忙探查事情发生的原因。 可紧接着,他们却看到令人头皮发麻的一幕。 只见冰冷的月色下,许许多多大大小小密密麻麻的蛇蠕动着身躯朝着他们而来。 速度极快,数量巨多。 远远就能听到蛇身在地上摩擦的沙沙声。 叫人毛骨悚然,冷汗如滴。 “稳住!” 领头的人低喝一声,准备抽剑防卫的部众按捺住冲动。 然而他们这样做根本没有减缓群蛇的速度。 只见爬在最前方的蛇猛然扬起脑袋,蛇信子吐出来的刹那,张口就咬向前方的人。 这时才有人抽刀来挡,可是已经迟了。 越来越多的人被蛇咬中,谁也不曾想会遇到这样的情况,又怎会把解蛇毒的药带在身边? 就这样,被毒蛇咬中的人无不唇色乌青,一个接一个的倒下。 葱郁的莽林中,除了群蛇蠕动的沙沙声,很快又响起重物倒地的声响,以及抽剑乱砍的慌乱声,一派人仰马翻的景象。 白明微唇角挑起:“这东西,还真好用。” 阿六解释:“姑娘有所不知,小白喜食毒物,所以它身上会带着一种吸引毒物的异香。” “主子准备的那包粉末,便是收集它掉下的毛,然后加入一些药物焚烧而成。” “它穿梭在刺客队伍时把粉末抖得到处都是,自然能吸引大量的毒物前来,那些毒物以为遇到了猎物,不由分就攻击。” “如此一来,倒是能帮我们解决一部分人马。虽然不能将他们全灭,但倒下一个算一个。” 白明微握紧手中的剑:“毒物?这么说除了蛇以外,还会有其它?” 阿六笑嘻嘻地回答:“是,姑娘,所以我们尽快离开此处,以免姑娘看到那样的场面引起不适。” 不用阿六提醒,白明微已经看到月光下不停蠕动的蜘蛛蜈蚣。 虽然她不怕这些东西,但数量太多的确会引起不适。 于是她强忍着浑身颤栗的感觉,告诉阿六:“该是那五百人出手的时候了,走,我们给他们创造一个机会。” 第561章 小白它生气了,后果很严重 月光之下。 两道人影于树冠上起起落落,越过密密麻麻的毒物,越过乱了阵脚的刺客,迅速向那五百名帮手所在的地方掠去。 不到半个时辰,阿六停下来喘了几口气,随即向白明微拱手:“姑娘,请稍等片刻,属下马上就让他们出手。” 阿六自告奋勇,白明微自然也不会反对。 她轻轻点了点头,随即站在隐秘处平稳呼吸。 阿六这小子根本就没有什么深谋远虑,只见他撒丫子似的跑向帮手藏身的方向,嘴里大喊:“刺客动手了!刺客动手了!” 白明微捏了捏眉心,忍不住叹了口气:“这小子,是不是该动一动脑子?” 说来也怪,或许对方也没脑子吧,听到阿六咋咋呼呼大呼小叫,竟然立即抽剑,围上来询问阿六:“这么快就动手了?消息可靠么?” 阿六指着刺客埋伏的方向,气喘吁吁地说道:“那边已经开战了,打得热火朝天,只是刺客在人数上占据优势,情况不容乐观!” 好巧不巧,刺客那边正点火驱散毒物,密林中胡乱飞舞的星星点点,以及零星传来的兵刃相接声,无一不在佐证阿六的话。 于是,帮手当即就行动了。 领头的发了个信号,五百人马迅速策马奔向刺客所在的方向。 白明微面不改色,但眸底隐约可见对这五百人的担忧:“他们应该,活不下来了吧?” 阿六伸出手指在脑袋旁转了转,随即表示:“就这智商的话,大概率会全军覆没的吧……” 白明微挑眉问他:“你怎知这一套对他们有用?” 阿六认真回答:“识别影卫、暗卫与杀手,是属下等必备的技能,属下从他们的装备、身法、行动等方面可以判断出,这是一批初出茅庐的暗卫。” “很显然他们没有任何执行任务的经验,从纪律来看,受训时间也不会太久,更像是因为急需而紧急训练出来的。” 白明微双手环胸:“哦?因为急需紧急训练出来的,这就有意思了?韦贵妃训练他们是为了什么呢?” 阿六拧眉思索片刻:“属下能确定的是,他们的受训时间,不超过一年。” 白明微露出了悟的表情:“这么说来,怕是为了九皇子而训练的,只可惜暗卫与寻常护卫不同,所需要投入的时间和金钱成本都极高,根本不能操之过急,否则根本达不到效果和要求。” 阿六深以为然:“这批人就是实例。” 白明微叹了口气:“看来我们不能对他们寄予厚望,先回去吧,明日才是属于我们的硬仗。” 非是白明微和阿六漠视生命,而是这五百人的命运,从他们被派出来的那一刻起就早已注定了。 他们若是能胜过刺客,回去他们也一样会死,因为韦贵妃必定会杀人灭口。 否则她出手帮助他们一事一旦曝光,她自己都得吃不了兜着走。 他们若是败在刺客手下,也是个死,战场上刀剑无眼,但有时还算讲道义。 然而行刺暗杀这个行当,为达目的不择手段,无所不用其极。 左右都是死,谁也救不了他们。 白明微不能。 谁都不能。 就算白明微有心要救,这也是不可行的,首先这批暗卫是韦家的人,养不养的熟另说,收为己用就相当于承担巨大的风险。 如今他们如履薄冰,步步为营,自然不能在这方面冒险,否则一旦发生意外,必定得不偿失。 孰轻孰重,白明微心里清楚。 所以这五百人只有死路一条。 或许有人会觉得白明微这个选择太过于冷漠,然而他们一行人护送的,不仅是父叔兄长,还有枉死的二嫂,更有八万英灵的冤魂。 这世上没有绝对的公平,很多事本就是牺牲少部分人的利益来成就的。 在这方面,白明微看得十分透彻。 轻喟一声,她和阿六迅速返回基地,途中顺手拯救了被蛇群包围的小白貂。 被抛下的小白貂气狠了,一看到风轻尘,就猛挠阿六的头几爪,随后跳到风轻尘怀里嘤嘤哭泣。 风轻尘噙着笑意柔声哄慰:“是是是,阿六这个没良心的,竟然让你貂入蛇口,是他不对。” “是是是,阿六这个缺根筋的,都不懂得及时把你带走,害得你差点吓尿了,该打。” 本来小白貂哭得已经很起劲了,听完风轻尘的话,哭得更起劲了。 撕心裂肺,哭天抢地。 仿佛天都能被它嚎塌。 可哭来哭去,矛头始终直指阿六,根本不敢提白明微半嘴。 诚然,它已经清楚白明微在主子心底的地位,欺软怕硬的它,轻易不敢招惹。 等到好不容易哄好小白貂,并把他丢进湖里泡干净后,风轻尘才得空从暗卫那汇总林中战况。 第562章 行刺 在暗卫一五一十地汇报中。 他们才得知,莽林里的情况怎一个“乱”字了得。 刺客被毒物围攻,仓促躲避溃逃,在死了一部分人后,才想起\/点燃火把驱散毒物。 虽然毒物数量庞大,然而在一千多人同时点火把的情况下,还是无法再近刺客的身。 加上刺客们的位置不断后移,早已远离小白洒下的粉末,毒物的攻击欲\/望也没那么强了。 从原本见人就咬,渐渐变为被动防守,等到刺客彻底远离掉落粉末的范围后,它们就不再追了。 刺客刚松了一口气,忽然又冒出一批人马,上来就砍,双方很快缠斗在一起。 刚经历了一场噩梦的刺客,在面对突如其来的新手暗卫,竟然被那五百人打了个措手不及,一度占了下风。 可力量的悬殊以及经验的多寡,最终还是叫他们扭转了局势,将那五百人彻底反杀。 然而经历了这两次战斗后,两千人损失过半,最终也只剩下约莫七百人。 风轻尘默默地听着,等到暗卫把话说完,它抱起小白貂把额头凑了过去,柔声夸道:“不愧是小白!以一当千!” 小白貂耳朵霎时向后,粉嘟嘟的小嘴咧开,黑曜石般的鼻子不停翕动,露出一个狐狸般的笑容。 风轻尘把它放到肩上,它就这样抱着风轻尘的脖子,用脑袋蹭来蹭去,不时还挑衅地看向白明微。 白明微懒得和这小家伙计较,更何况还是个小功臣。 这个小功臣可是帮他们解决了很大一批刺客。 她唇角挑起,显然心情甚佳:“七百多人,情况对我们来说十分有利。” 风轻尘取出两个李子递到她的手里:“是,目前我们占据优势,快去睡上一觉,明早见。” 白明微握着两个红彤彤的李子,仿佛握着什么极为温暖的东西,她深深地看了风轻尘一眼,随后转身进了女眷的帐篷。 风轻尘听着她窸窸窣窣的脚步声远去,唇边一直噙着淡淡的笑意。 白瑜出现在他身边,递给他一个水壶的同时,笑着向他道谢:“有劳你了,风军师。” 风轻尘喝了一口水,轻轻摇了摇头:“七公子不必客气。” 白瑜不再多言,转身离去。 风轻尘坐在车辕上,聆听山风拂过树梢,荡起微澜的声响,思绪却回到了少时误入的梨花海。 想起那笑靥如花的小姑娘,他的唇边始终挂着蔼蔼柔柔的笑意。 …… 翌日。 天微微亮。 这是一个氤氲潮湿的早晨,雾气弥漫在密林与江面,微弱的晨曦无法透过浓郁的雾气照下来。 四周阴沉得可怕。 渡口停着一艘船,棺木正被一具具抬到船上小心停放。 不知何时起,四周寂静得可怕,只能听到行走发出的声音,以及流水潺潺的涛声。 忽然,雾气翻涌。 有什么东西自雾气之中破空而来。 随着雾气翻涌得愈加剧烈,这才叫人看清,原来是无数支火箭飞射而来,等到扛棺的人反应过来时,船只已经被点燃。 几乎在同一时刻。 有人从江里冒出脑袋,在雾气的掩映下,迅速跃到船上,从腰间取出水囊,将里面的火油倾倒在着火的地方。 “轰!” 火势霎时窜得老高,迅速蔓延至其它地方,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连成一片,渐成水漫之势,最后汇成可以吞噬一切的火海。 船只、棺木,无一不被卷了进去。 抬棺的人还试图组织救火,但很快就乱了阵脚,满船都是惨叫与呼号之声,不绝入耳。 船桅倾倒,烧断的木头噼里啪啦砸下。 见救火无果,船上的人准备弃船逃生。 一批人马立即跳入江里,拯救同伴的同时,与放火烧船的刺客缠斗在一起。 与此同时,未上船的女眷见此情景,发出撕心裂肺的哭喊声。 “不……!” “爹——!” “夫君——!” 她们望着那被大火吞噬的一具具棺木,目眦欲裂,就要不顾一切奔向船只,想要将至亲至爱的“遗体”从大火中拯救出来。 纤细瘦弱的女子,需要两名护卫竭力阻止,才将那仿佛蕴藏着巨大力量的身躯按住。 于是她们就这样跪在地上,哭得声嘶力竭,几乎要背过气去。 就算因为剧烈的悲伤而发不出任何声音,但从她们仿佛碎裂了似的神情可以看出,她们肝肠寸断。 就在这时,一批黑衣人从雾气中现出身形。 他们手握寒光凛凛的剑,如同凶恶的猛虎,以敏捷矫健的姿势,迅速奔向几乎哭死过去的女眷。 第563章 反杀 当此时。 浓雾背后的森林里,一支弩箭裹挟雷霆万钧之势破空而出。 跑在最前面的人胸膛一挺,弩箭贯胸而过,中箭的人依旧未停止脚步,直到又跑了一段距离,这才轰然倒下。 这突如其来的一幕,并未叫刺客停下脚步。 在他们看来,白家众人的遗体已毁,一百多名亲兵护卫有半数多正在江中挣扎。 岸上不过只有少部分的护卫以及一些手无寸铁的女眷。 这是他们最佳的进攻机会,而且他们完全可以笃定,毁了棺木就是对白明微的一个巨大打击。 这种情况下,他们人多势众,必能将这些人赶尽杀绝,一个不留! 然而他们想错了。 一支弩箭的射出,仿佛就是他们踏上死路的信号。 雾气涌动的背后,是一道铿锵有力的女声:“弟兄们!让他们见识见识,何为精兵!” 一阵整齐有序的振袖声响起,一队悍然不畏生死的人马从雾气中冲出来,就在他们尚未靠近女眷前,便将他们团团围住。 人不多,约莫一百人左右。 但在这些人身上,无不充满着由内而发的蓬勃血性,如同一头头嗜血的豹子,浑身上下散发着危险的气息。 “杀!” 为首的人淡淡吐出一个字,便手握长剑,当先杀向刺客。 他冲到几个人中间,手里的长剑就像有生命一样,转瞬间便结果了几个人的生命。 每一个都是一剑刺胸,一招致命。 没有飙射升空的赤红颜色,只有不断倒下双目中依旧带着不可思议的人。 紧接着,有人也跟着冲上来。 悍然之姿随着刀光剑影腾挪辗转,所到之处横尸遍地。 刺客越打越心惊。 在岸上,他们共有五百多人,便是身手不及精兵,也能靠人数把他们耗死。 然而这并不是普通的精兵。 看起来毫无章法的打法,实则都有着精密的计算。 一百人配合得天衣无缝,有人进攻便有人掩护,等到进攻的人稍显颓势,掩护的人便迅速与他们互换。 如此一来,便很大程度上避免同伴力竭。 而更可怕的是,看起来杂乱无章的站位,却如同一道不可逾越的城墙,把他们牢牢困住。 他们想突围,却不能! 眼看包围圈越缩越紧,领头的人开始调整战术,将力量集中于其中一个点,准备破开一个口子突围。 这时,雾气中有人影渐渐逼近。 一人红衣铠甲,墨发飘摇,分明是这世上最夺人心魄的颜色,却让人觉得,那明丽张扬的气质,比鲜亮的衣裳还要耀眼。 但见她手握一柄寒光凛凛的剑,那剑无需天光映照,在阴霾下依旧闪动着冷冽的光华。 白明微! 刺客莫名一惊。 更叫他们震惊的,是原本哭得倒地不起的两名女眷,此时已握着一柄弓弩,对准即将突围的他们。 是俞皎和白琇莹! “咻!” “咻!” 弩箭射出,刚要破开的口子,霎时因为他们的力量被打散而又阖上。 就在他们应接不暇时,白明微一跃而起,整个人径直落入了精兵的合围圈中。 刺客一拥而上,想要将她刺成筛子。 可就在刺客合围上来时,少女红衣如火,身形若削,清澈的双眸泛起一片冰冷的雪亮,目光锋锐摄人。 但见她双手高举,长剑如虹贯日,只听一声咆哮如龙的剑啸,四周血肉横飞,所有靠近她五步之内的人,无不化作残肢断臂,零落于地。 刺客惊了。 惊于她武功的高强。 更惊于她手法的残酷。 而布阵合围的亲兵,却一副见怪不怪的模样,反而越杀越勇,这种感觉,就好像回到当初和大姑娘驰骋沙场时一样。 俞皎与白琇莹身后的几位嫂嫂见了,惊得合不拢嘴。 她们知道大姑娘冷静、稳重,只要有大姑娘在,就仿佛有了主心骨。 但这还是她们第一次看到大姑娘动手杀人的模样,她们不觉得害怕,只觉得心疼。 如果不是逼不得已,一个好好的姑娘,怎会成为杀人的机器? 然而不管别人怎么想,白明微手中的剑始终未停息。 剑光闪动,凌冽森寒。 在白明微的攻\/势下,被合围起来的刺客,就好比待割的韭菜,被一点一点割去。 等到刺客人数越来越少,少到歼灭他们只需些许时间时,白明微伸出手指擦去唇上的血迹。 “哼!” 一声冷哼,少女甩了甩剑尖兀自滴落的血,一双含笑的眼,淡漠地瞥了瞥不断倒下的生命。 最后,她再度放出一阵剑气。 漫天刺目的剑芒,吹散涌动不休的雾气,熹微的晨光漏下来,却在她的剑气中尽失光彩。 第564章 意想不到 一招过后,战斗接近尾声。 从刺客出现到现在,也才不过一刻钟时间。 江中的其余刺客准备上岸对战,但是俞皎怎会给他们机会? “准备!” 一声娇叱,数十名护卫拉满弓箭,射向涌上岸的刺客。 而适才抬棺上船的人,也从他们身后攻来。 前后夹击,鲜血很快染红江面,浮尸一具具顺流而下。 与其说这是一场刺杀,倒不如说这是一场虐\/杀。 七百余人的队伍,不到小半个时辰,便全数命丧于此。 百名精兵同时甩去剑上的血迹,收好了佩剑,随后清理现场,动作整齐划一,训练有素。 数十名护卫收好弩箭,也去帮忙收拾。 白明微浑身浴血,生怕吓到嫂嫂们,她先擦去脸上的血迹,这才向她们走来:“让几位嫂嫂受惊了。” 俞皎与白琇莹冲她点点头,表示一切都好。 几位嫂嫂白着脸,担忧地看向她,想问她是否受伤,但见她浑身浴血,只觉得心疼得紧,嗓子也堵得难受,连话都说不出来。#@$& 是的,适才的一切都只是一场戏。 风轻尘的护卫抬着假棺登船,在船被烧毁后,由她们这些女眷来上演一场撕心裂肺,由此引刺客出来。 刺客掌握的消息是他们只有一百多名亲兵护卫,所以当数十人被困在江中时,刺客以为他们岸上的防护会很少。 这才毫不犹豫出手,想将他们一举击杀,却不曾想落入圈套,落到全军覆没的下场。 俞皎递给明微一张帕子:“擦擦,你爱干净。”%&(& 白明微接过帕子,却把帕子收了起来:“等会儿擦。” 话音落下。 白明微手中的剑,复又抽了出来。 下一瞬刻,被她掷向不远处的虚空。 “铿!” 一声激响,宝剑像是撞到什么东西,又被打了回来。 去势猛烈,来势更猛。 因为力度过大,以至于在空中划出尖锐的破空声响。 白明微唇角挑起,空中一个旋身,伸手稳稳地握住剑柄。 接下来,她便没有再出手,而是稳稳地护在众人身前。 因为她早已看见,那袭掠起的色衣袂。 是的,风轻尘出手了。 他们从不觉得,刺客会只有杀手,所以适才白明微出手时,风轻尘一直留下守护众人。 而今刺客全灭,浑水摸鱼的影卫也现身了。 尽管他们再厉害,但在不需要用眼睛辨识敌人方位的风轻尘面前,就算他们能化成一团捉摸不定的影子,也能被风轻尘轻而易举拿下。 “砰!” 一个人被扔到白明微面前,口吐鲜血。 白明微毫不犹疑挽了个剑花,迅速了结了对方的性命。 “砰!” “砰!” 又有两人被扔在地上,却不需要再补上一刀,他们已没了声息。 不一会儿,风轻尘从天而降,一手拎着一个人,将他们狠狠地按在地上,对方霎时气绝身亡。 风轻尘甩了甩袖子,面向白明微:“这几个都不是正主,小心。” 就在他话音落下时,一名黑衣人仿佛从雾气尽头走来。 百数十名精兵护卫立即抽出武器,警惕地看着来人。 谁知来人并没有动手的意思,反而看向风轻尘,用极为阴沉的嗓音说道:“西楚摄政王,萧重渊,幸会幸会。” 此言一出,众人\/大惊失色。 西楚摄政王,萧重渊? 风军师? 这是怎么回事? 护卫精兵的目光霎时扭转到风轻尘身上,这个身份,不是第一次被提及了。 就在羌城一战中,也曾被提起。 思及此处,众人的目光又放到白明微身上。 见白明微一派坦然,丝毫没有任何隐秘被揭开的不安与忐忑,仅仅只是一个姿态,便打消了部下的所有疑虑。 敌人的话,怎么能信? 这说不定是离间计! 念头一起,所有人都敛住心神,握紧手中的剑,慢慢逼近凭空出现的黑衣人。 这时,黑衣人冷笑一声:“不敢承认就算了,我不与胆小鬼计较。不过话又说回来,我对你们可是真的熟悉,正因为熟悉,才知道从哪里下刀子你们最疼!” 白明微双眼眯起。 下一刹那,只见黑衣人手中忽然多了几只罐子。 他猛然一扔,罐子砸在一顶帐篷上,霎时燃起熊熊大火。 火势猛烈,根本就无从控制,瞬间便把帐篷吞没。 黑衣人哈哈大笑:“我不想见血,但是辛苦一下为你们焚烧几具又烂又臭的尸体,我却十分乐意。” “白明微,你费尽心思也要送几具尸首回去,这回你的计划怕是要落空了。” “夏天风大,等会儿大火燃燃尽后,记得尽早去把骨灰捧起来,以免你父叔兄长的骨灰,被风吹散了,到时候你什么也带不回……” 他的话未说完,脖颈便被掐住。 就在他洋洋得意时,风轻尘以极为鬼魅的身法,瞬移到他的面前,扣住了他的脖颈。 风轻尘轻笑一声:“很遗憾,你白高兴了,那顶帐篷里并不是棺木。” 黑衣人眸色微惊:“怎么会,我明明……” 风轻尘噙着笑意吐出冰冷的字眼:“所以说,你蠢。” 黑衣人不甘心,想要挣扎。 风轻尘继续道:“你主子也蠢,竟然把这么重要的任务交给你。” 不等黑衣人反应,风轻尘便捏断了他的脖颈,将他掷在地上。 不难看出,这名影卫与适才的几人是一伙的,他们不属于刺客,而他们的任务,便是毁去十具棺木。 所以黑衣人一现身,就叫出风轻尘的真名,企图以此转移注意力,好让他可以趁机下手。 只可惜他千算万算,也算不到白明微他们早料到会有人对父叔兄长的棺木不利。 所以在备战刺客的同时,不仅准备了假的棺木带上船引\/诱刺客,还把父叔兄长的遗体进行转移,并做了个幌子。 黑衣人以为棺木在那间帐篷里,其实不然。 他中计了! 第565章 疼吗? 黑衣人的死亡,意味着此次刺杀接近尾声。 阿六出现在风轻尘身后:“主子,所有障碍皆已清除完毕。” 得到已经安全的消息确认,风轻尘立即给白明微发信号。 白明微收起手中的剑,安抚脸色煞白的嫂嫂们:“一切都没事了,嫂嫂们受惊了。” 几位嫂嫂固然受惊,但很快就从惊吓中恢复过来。 高氏柔声说道:“我们没事,事不宜迟,我们这就去帮忙收拾,一点时间都耽搁不得。” 说完,高氏便带着郑氏和杨氏离开。 俞皎解释道:“明微,几位嫂嫂不是怕你,或许她们也没有想到,战场上的厮杀是这么的残酷,看到你浑身浴血的模样,她们心疼。” 白明微不以为意:“七嫂,我明白的。” 俞皎收起手中的弓弩:“今日好险,人数悬殊这么大,我以为我们要折在这里了,是我低估了那些精兵,没想到他们的战斗力这么强。” 白明微看向从江里一个接一个走出来的人,慢慢说道: “这次多亏风轻尘安排人马做了一个幌子,还有嫂嫂们上演的这出戏,否则敌人也不会这么冒进。” 白琇莹把话接过去:“还好长姐在事情发生前一刻告诉我们那是假的棺木,要不然嫂嫂们肯定得哭出个好歹。” 白明微伸手为她将鬓发捋到耳后:“傻姑娘,我们付出那么多,才迎来带着亲人回家这一日,要是亲人的遗体出了问题,谁都承受不住,我自然会事先告知。” 白琇莹握住白明微的手,有些别扭地说道:“长姐,去换一身衣裳吧,你满身都是血,不好闻。” 俞皎忽然笑了出来:“关心你长姐就直说,还用血腥味来做借口,你可真是个别扭的丫头。” 白琇莹被说得满脸通红,抢过俞皎手中的弓弩,便抱着下去了。 白明微目送她的背影远去,眼底蕴着浓浓的暖意:“六妹真的长大了。” 俞皎告诉她:“是长大了,刚刚保护大家,护得可真紧,要是有什么意外发生,只怕她会毫不犹疑冲上去拼命。” 白明微笑道:“你快去找七哥他们吧,只怕七哥也挂念你的安全。” 适才白瑜与小传义、刘尧及公孙先生被安排在隐秘的帐篷中藏身,整个过程没有露面。 如今刺杀一事了结,他们便不必藏了。 俞皎点点头,随后转身离开,临走前示意白明微与风轻尘好好说说话。 亲兵护卫一边打扫现场,一边收拾东西准备回程。 没有人过问关于黑衣人口中的“萧重渊”究竟是怎么一回事,更没有人质疑风轻尘的身份。 他们不是愚钝不懂得判断是非,更不是憨傻只懂得服从。 而是因为他们对白明微绝对信任。 除非这个消息从大姑娘口中说出,否则谁也不能动摇他们分毫。 风轻尘走了过来,一袭白衣在迷雾中显得飘飘欲举,若晨岚山水落成一幅画卷,他必是那最俊逸的一笔无疑。 但见他缓缓走近,尚未开口笑容便噙在脸上:“这些黑衣人应当是元家的。” 白明微点头:“很好理解,他们不在刺客来袭的时候浑水摸鱼,反而在我们清理完刺客后才出现,就是为了在我们以为大获全胜的时候,给我们最痛的一击。” “试想一下,要是真让那影卫得逞了,现在该是一副怎样天昏地暗的景象?” 是的。 这一次元五要的不是杀了他们其中的谁,而是狠狠地羞辱她,打击她。 他们一家人历尽千辛万苦,才把亲人的尸首从阴山拾回。 要是在这个节骨眼上被毁,先前所做的一切努力化为泡影不说,他们也会再次承受一次,和失去亲人一样巨大的痛苦。 比起恶毒,毁去棺木要比刺杀他们还要恶毒万分。 这才是釜底抽薪,直戳肺管子的手段。 好在,针对这个方面,白明微一直做着万全的防备。 风轻尘道:“我也不会让这种事情发生的。” 他说得那样云淡风轻,且理所当然。 轻描淡写的语气中,透着掷地有声的坚决。 白明微心头一动,目光凝在他受伤的手上,终究是问了出来:“疼吗?” 话刚落下,她的眼眶猛然一红。 失去二嫂的痛骤然涌出,就像心口被猛然扎了一刀,痛得鲜血淋漓,无法呼吸。 那夜二嫂挡在她面前之前,是风轻尘不要命地捏住了刺向她心口的剑。 她是知道的。 这声“疼吗”唤醒了她对失去二嫂的全部记忆,也让她对风轻尘的歉疚盖天灭地涌来。 她忽然觉得,她无法如此坦荡地站在风轻尘面前。 第566章 疼 似感受到她的情绪变化,风轻尘把缠着纱布的手递到她面前,轻轻说了一声:“疼。” 尾音拖得很长,由嗓子到鼻腔,分寸掌握得恰到好处,刚好能带着几分委屈,却又不显得矫揉造作。 白明微闻着淡淡的药味,双唇紧紧抿住:“谢谢你。” 风轻尘自然知晓,此时此刻,不是他像孔雀一样张开尾巴搔首弄\/姿的时候。 他并没有趁热打劫,只是把缠着纱布的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轻轻蹭了蹭白明微的鼻头。 在白明微略微愕然时,他开口:“傻丫头,如果换作是你,你也会作出和我同样的选择,对吗?” 白明微斩钉截铁地回答:“我会。” 风轻尘含笑说道:“既然你也会这样做,你就应当知道我握住那柄剑时是什么心情,更应当知道,我只想你好好活着,而不是对此满怀愧意。” 白明微默然良久。 是的,如果换做是她,她也会毫不犹豫这样做,因为那是电光火石之间,能救下对方的唯一手段。 她图的不是回报,更不想让对方因此歉疚,她要的,只是她想保护的人好好活着。 所以风轻尘的话,她明白的,完全能明白。 正因为明白,她才知道这份情谊有多重。 她多想好好回馈这份情谊,可是失去二嫂的痛,无时无刻不在提醒她,如今的她还有家仇未报,她什么承诺都给不了风轻尘。 什么都给不了。 她现在的全部心思都放在回京一事之上,她没办法再分出来一点,给儿女情长。 她也知道这样很自私,但眼下二嫂尸骨未寒,父叔兄长兵败之罪尚未洗脱,她固然有十万兵权在手,往后的日子也并非一帆风顺。 所有的事情都尚未尘埃落定,在这种情况下,她如何去面对一份感情? 她做不到。 风轻尘噙着理解的笑意,率先开口打破了沉默:“船来了。” 白明微抬眸看向江面,渐渐散去的雾气中,一艘大船破江而来,微澜掀起的江面上荡起波\/涛。 她一眼就可以看出,这是一艘速度极快,且极为坚固的船。 话题也顺着这艘船的到来转移:“你好像无所不能。” 风轻尘笑道:“听说有本事的男人才招小姑娘喜欢。” 白明微唇角挑起:“诚然。” 说完,白明微便准备去查看收拾打包的情况。 风轻尘追了上去:“那你现在有没有更喜欢我一点?” 白明微没有理会他,加快脚步将他甩开。 但微微挑起的唇角,已将她的心思写得明明白白。 风轻尘并未一直死缠烂打,他在白明微与白瑜汇合前止住了脚步,笑吟吟地面对白明微的方向:“我知道你心里怎么想。” 是的。 小姑娘怎么想,他岂会不知道? 他知道小姑娘心里有他,这就够了。 不管任氏的离世让小姑娘暂且搁置儿女情长,还是以后又会发生什么事情成为竖在他们之间的墙,这些都无所谓。 他有足够的耐心,等到小姑娘可以了无牵挂奔向他的那一日。 阿六不知何时出现在他身边,摸着下巴说道:“主子,您说白姑娘回京后会不会很抢手?元贞帝会不会又给她赐下什么糊涂亲事?” 风轻尘笑容敛住:“敢和我抢的人,大概是做好死的觉悟了。” 阿六拍了一下嘴巴,在后果更严重前连忙遁了。 原本趴在风轻尘肩上熟睡的小白貂,也在此时忽然惊醒,浑身炸毛的同时,不要命地逃向白明微的方向。 风轻尘负手而立,他面上依旧噙着笑容,只是不知何故,浑身上下透着彻骨的寒意。 白明微正在与白瑜说话,在小白貂跳向她时连忙伸手稳稳接住。 她回眸看一眼不远处的风轻尘,拎起瑟瑟发抖的小白貂问:“怎么了?” 小白貂伸出小爪爪指了一下风轻尘,随后害怕地抱紧她的手。 白明微把小白貂搂在怀里,她告诉白瑜:“七哥,我们先登船,等会儿继续说。” 白瑜颔首,随即走进帐篷把小传义抱起,准备登船。 公孙先生紧随其后,一双睿智的眼眸,仿佛早已看透一切,然而他并没有言语。 刘尧跟在后面,整个人有些恍惚,白琇莹叫了他好几声,他都没反应过来。 帐篷并非完全密封,为了保证通风,上面开了一些小口,适才刺杀之时,他曾偷偷望出去。 刺客的身法是何其熟悉,与拱卫皇城的金吾卫如出一辙。 他一眼就看出来了。 也大概猜出刺客的来历。 正因为如此,他才大受震撼,直到现在都没缓过来,一直都是魂不附体的状态。 第567章 无妨,我有办法 白明微大概猜出了他产生这种异样的原因,于是开口道:“六妹,让九殿下静一静吧!” 白琇莹没有再坚持,走到白明微身边默默站好。 亲兵护卫清理好现场后,有条不紊地把东西打包收拾,搬到停在渡口的船上。 当白雾散尽,一行人也全部登上了船。 随着船帆扬起,大船顺流而去,驶向遥远的玉京城。 …… 船舱里,众人都在休养生息。 白明微兄妹为亲人续上香后,折身走了出来,随后进入一个房间。 风轻尘与公孙先生早已等候在里面,白瑜顺手阖上房间的门。 刚坐下,他便忍不住发问:“适才我听到刺客提及了风军师的身份,此事是否要做处理?” 却是公孙先生开口回答:“不需要,一则所有人对丫头绝对信任和服从,这事不会对他们有任何影响,他们也不会说漏嘴。” “二则,就算有什么谣言传出去,别人也没有什么证据,自然奈何不了我们,所以没必要在这件事上费心思。” 白瑜道:“我担心的不是弟兄们,而是九殿下,刺杀结束后,他的状态便不是很好,这是一个不可控的因素。” 公孙先生轻笑一声:“他怕是看出了那些刺客的来历,所以才大受震撼。” 刺客的身份,不用说大家都心知肚明,因为从刺客的身手便可以判断出他们的来历。 所以刺客的身份,对他们来说已经心照不宣了。 白瑜拱手:“先生,我知道是您故意打开了那个小口,让九殿下看到外面的景象,请问您是否有什么深意?” 公孙先生慢条斯理地道:“深意谈不上,老夫就是想让他看看,他爹是个什么样的嘴脸。” 白瑜闻言,便不再多说。 在众的人都能明白公孙先生此举的原因。 九皇子边关一行,虽然改掉了些许臭毛病,但骨子里还是那个骄纵任性的九皇子。 只是两次刺杀,还无法叫他真正体验到现实的残酷。 只有让他知晓更多,他才明白他一直活到现在究竟是谁在费尽心思地护着他,才能真正地成长起来。 不过紧接着,公孙先生叹了口气:“这孩子心不坏,就是可能经不起事。自从大战结束后,便是这些个勾心斗角尔虞我诈。” “他一直在大受震撼,往好的方面来说,他可能因此获得成长,如我们所愿那样长成一个有担当的皇子。” “但很大可能性是,他经受不住打击,从而自暴自弃,最后沦为与他那混蛋爹一样的人。” 白明微有尤为平静:“先生,尽人事,听天命,此事不是我们能决定的。” 虽然她也希望刘尧能成为顶天立地的男子汉,履行他身为皇子的责任,成长为挑起东陵担子的人。 但她没有全然把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刘尧身上,因为祖父用了那么多年都没能扶起一个元贞帝,她不敢保证自己能扶起刘尧。 在这方面,她看得透彻,而且也做好了应对所有结果的心里准备。 所以不论经历过这些事后,刘尧变成什么样子,她都能接受。 白瑜附和:“明微说得正是,眼下最重要的,是如何安全回到京城。” 风轻尘缓声开口:“客栈刺杀那一次,秦丰业血本无归,这一次他学乖了,没有再下血本,而是让元贞帝出手。” 公孙先生拍了拍大腿:“这皇帝也忒不要脸了,竟然明晃晃的派金吾卫动手。” 白瑜接道:“他还有什么事情做不出来?在昏庸这事之上,他是没有什么底线的。” 白明微唇角挑起:“他应该觉得派两千人来对付我们绰绰有余,肯定能将我们一举拿下,所以才会这般肆无忌惮,直接派金吾卫动手。” “最重要的一点是,金吾卫不仅是他的亲信,也是训练有素的好手,把刺杀任务交给金吾卫,他放心。” 公孙先生把身子向后一靠:“这绝对不是最后一次刺杀,入京前至少还会有一次。” “而且接连两次失利后,他们必定恼羞成怒,下一仗他们必定倾力出动,我们必须做好万全准备,决不能功败垂成。” 白明微颔首:“客栈那一次,是秦丰业动的手,这一次是元贞帝动的手,那么下一次,就该是他们君臣合力了。” 白瑜面色凝重:“我认为最好的刺杀时机是入京前,我们准备上岸的时候,如今我们人手不足,的确有些被动。” 风轻尘淡声说道:“无妨,我有办法。” 白明微立即会意一笑。 第568章 我们必须要赢! 白瑜将目光投向风轻尘。 公孙先生则捻着胡须思考。 白明微默默地坐着,没有在风轻尘开口前,抢着发表任何意见。 风轻尘缓缓说道:“几个月前西楚的使臣来东陵游玩,也该到归返西楚的时候了。” 白瑜眼睛一亮,随后取出舆图摊在桌上。 他的手指轻轻划过舆图,最后停留在距离京城一百里处的码头。 “就是这里,前方路途艰险,我们需要翻山越岭,走上一段崎岖坎坷的道路,才能进入平坦开阔的玉京城。” “在这一段水路上,因为两岸多悬崖峭壁,并不好设伏,所以下一次刺杀,最可能发生在我们上岸的渡口。” “然而我们在此处极其被动,一旦有危险发生,前方是艰险的路途,后方是一汪大江,到时候我们肯定进退维谷。” 说到这里,白瑜才算真正了解妹妹的意图。 走陆路多为坦途,在时间充裕的情况下,走陆路要比水路还方便。 但也正是因为一片坦途,所以可以随时设伏。 明微之所以选择走水路,就是为了将敌人的刺杀次数控制在换乘这两次内。 虽然这两次很冒险,但不至于层出不穷让他们应接不暇,疲于应对。#@$& 思及此处,白瑜震惊地看向妹妹:“你早就算到,他们会在我们登船时和上岸时前来刺杀,所以才会选择水路?” 他自以为自己有几分小聪明,做事高瞻远瞩。 却没想到,自己还在为判断出敌人接下来可能会有的行动高兴时,明微早就先好几步,做了他刚想到的事。 不得不承认,明微比他想象中的还要厉害。 而这一份厉害,是他有所不及的,也是他引以为傲的。%&(& 白明微闻言,轻轻点头:“我们如果走陆路,他们想来就来,这会很麻烦。” “如果我们走水路,只有换乘这两次才是他们动手的好时机,只要我们防住这两次,那我们就算大获全胜。” “但同时也是最冒险的,尤其是我们上岸的时候,正如七哥所说,我们很容易陷入进退维谷的境地。” “不过比起应付接连不断的刺杀,我更喜欢劳两次神就能解决问题的方式,这就是我选择水路的原因。” 白瑜立即表明立场:“我完全能明白你的选择,而且也支持你的决定,这于我们而言,是消耗最少的方式。” 白明微笑而不语,她知道七哥会跟她想到一处去。 这是兄妹俩用了十数年培养出来的默契,她知道的。 白瑜继续看着舆图,接着他问风轻尘:“所以风军师,你的想法是?” 风轻尘缓缓开口:“浑水摸鱼,我会传令给西楚使臣,让他们安排好回程时间,确保能在我们下船后与我们相遇。” 白瑜接话:“有西楚使臣在,他们出手兴许会有所顾忌。” 公孙先生听到此处:“什么顾忌不顾忌的,就别想了,老夫觉得他们这些人宁愿冒着误杀西楚使臣的风险,也要除去丫头。” “所以我们设防时,不必把他们会有所顾及考虑在内,必须假设他们不择手段,无所不用其极。” “老夫想着,西楚使臣唯一的作用,便是他们所带的护卫,将会成为我们强有力的战力。是不是啊?风军师。” 风轻尘缓缓点头:“先生所言极是,这些使臣能为我们做的,就是他们的护卫将成为我们的战力。” 白明微深吸一口气:“就差最后一步了,这也是他们行动的最后一次机会,有了前几次的失败经验,这最后一次的阵仗必定搞得很大。” “在最后一次行动中,我们所能动用的人,依旧只有一百亲兵与数十名护卫,除此之外,便是西楚使臣所带的护卫。” “但为了防止意外发生,我们不能把西楚使臣的护卫考虑进来,只能把他们当做意外之喜。” “所以我们接下来需要做的,便是思考如何靠一百多人闯过这一关,平安抵达京城。” “并且这次对手来势凶猛,我们已不能将任何人卷进来,否则他们必死无疑。我们依靠不了任何外界的力量,我们只能靠自己。” “而这一次,我们的目的只有一个,那就是保护好亲人的遗体,然后好好活下去。” 公孙先生点头:“丫头说的有理,我们接下来要商量的,便是如何依靠这一百多人,走完这艰难的一百里。” 白明微看向舆图:“这才是真正决胜的一战!而我们必须要赢!否则,等待我们的只有死路一条!” 第569章 是时候释怀了 众人打起精神,开始商量应对计划。 每人都针对这个问题发表了不同的看法,汇总起来便得到几套应对方案。 他们根据方案的可行性、危险性以及成功概率做了一个全面的分析,然后将方案依照优先顺序排序起来,最后基本敲定了接下来的章程。 但是他们都清楚,所有的精湛计谋在压\/倒性的力量面前,根本没有任何还击之力。 所以他们能做的,便是剑走偏锋,另辟蹊径,找到高山倾轧之时,被波及最少的地方。 几人七嘴八舌,时间不知不觉就过去几个时辰。 等到基本的章程出来,便已是傍晚时分。 几位嫂嫂做好饭食,前来唤他们去吃。 发生了这么些事情,众人胃口大开,刚上桌便捡起筷子开吃。 唯有刘尧还是那副魂不守舍的模样,不过谁也顾不上他,吃完饭后很快便把碗筷收拾了。 …… 饭后。 众人都各自回房休息,白明微担心几位嫂嫂害怕,于是便准备去宽慰她们。 刚来到高氏的门口,便听到里面传来对话声。 原来郑氏和杨氏正与高氏在一起。 因为房间充足,且这一路基本不会有什么危险,为了让大家住得舒适,便给每个人都安排了单独的房间。 所以这个时候三人聚在一起,肯定是有话要说。 白明微准备转身离去,留足空间给她们三人先说说话,结果高氏的一句话,却叫她停住了脚步。 “适才休息的时候,我梦到二嫂了。” 白明微脊背一僵,刚转过去的身子,像是霎时冻住了似的,一动也不动。 高氏并不知道有人在外面,她红着眼眶继续说:“二嫂告诉我,说她和二哥团聚了,但是放心不下大姑娘,让我们对大姑娘好一些。” 顿了顿,高氏露出暖暖的笑意。 尽管声音依然哽咽,但脸上已然漾开:“刚开始我还不相信那个怎么也看不清面容的人就是二嫂,直到她说出这番话,我就确定了她的身份。” 郑氏有些恍惚,随即说道:“二嫂就是这样,从来都会想着别人。” 杨氏眼眶也有些红,但唇边却含了笑意:“是二嫂没错,二嫂在世的时候,最放心不下的,就是大姑娘。” 高氏抹了抹眼角,露出一抹灿然的笑容:“两位妹妹,不瞒你们说,我刚醒那会儿,怅然若失,忽然很想很想二嫂,想得心里一阵阵地疼。” “但是现在,我释然了。二嫂说她已经和二哥团聚,还有什么比这个消息更好呢?” “再说了,二嫂活着的时候,就是处处为人着想的一个人,要是她知道我们因为她的离世伤怀,一定放心不下。” 郑氏默了片刻:“三嫂说得对,我现在一想起二嫂呀,全部都是她的好,我便是想伤心,也是不能的,因为我只要一想起她,我的心都是暖的。” 杨氏附和:“虽然我嫁到白家没你们久,但是细细想来,我对二嫂的记忆,也都是温馨而美好的。” “我现在一想起二嫂,唇角就会不自觉的勾起,我心里只记得她的好,反而渐渐淡忘她离世时的伤痛。” 高氏含笑:“或许二嫂这个梦,就是为了让我们释怀的。该释怀了,从今往后,我们就带着对二嫂的怀念,好好的活下去。” 郑氏点头:“是的,该释怀了,否则二嫂一定放心不下。” 杨氏叹了口气:“如果大姑娘能和我们一样,早日释怀该多好?” 高氏和郑氏一阵沉默,最后高氏开口:“大姑娘的话,有些难吧?” “在北疆这段时间,是二嫂照顾她良多,不管她多忙多累,都是二嫂为她操持着一切琐事,让她无后顾之忧。” “在她心底,二嫂到底是不一样的,那是在她最难熬的时候,默默支持她,照顾她的人,最后又因为她失去了生命。” “虽然她不露声色,没有表现出来,但她怕是一直在责怪自己,没有保护好二嫂吧?” 杨氏深以为然:“看看大姑娘适才对付刺客的身手,她心底肯定是憋着气的,只怕刺客的到来,又让她想起二嫂的离世。” 郑氏轻喟一声:“其实我想告诉大姑娘,让她不必为二嫂的离世而歉疚。” “或许对于二嫂来说,最后救下她的性命,了无遗憾地去与二哥团聚,便是二嫂心底的,最美好的结局。” “但是大姑娘自二嫂离去后,依旧有条不紊地和七弟处理扶灵而归一事,一直都是那么的靠得住,我有心想说,却觉得说了矫情。” 郑氏安慰杨氏:“六弟妹不必叹气,二嫂既然能托梦给三嫂,也一定会托梦给大姑娘。” “二嫂救下大姑娘,是在用她的生命保护重要的人,本意并不是想让大姑娘愧疚一辈子,她一定会给大姑娘托一个美梦,让大姑娘对她的死释然的。” “我相信大姑娘心里也明白,对于无法挽回的逝者,我们生者能做的,便是带着他们的爱好好活下去。” 高氏颔首:“四弟妹说得对,终有一日,我们会在黄泉路上重逢,要是我们好好活着,等到他们问起我们这些年过得怎样时,能问心无愧地回答过得很好,方才不算辜负他们临走前的期盼。” 杨氏吸了吸鼻子:“好!从今往后,我们要尽自己所能,好好珍惜活着的每一天,不让逝去的亲人为我们担心。” 第570章 她是幸运的 白明微默默地站在门外,不知不觉便将几位嫂嫂的所有对话都听入了耳里。 她一言不发,轻手轻脚地转身离开。 因为她知晓,已经没有安慰的必要了。 三位嫂嫂比她想象的还要坚强,接下来不管遇到什么,她们都不会怕。 而她能做的,便是好好保护她们,把她们活着带回家。 思及此处,白明微离开船舱上了甲板,准备吹吹风。 嫂子们的话,叫她心底沉甸甸的,她需要好好捋一捋思绪。 岂料刚到甲板上,风轻尘竟然也在。 轻柔的晚风拂过耳畔,天上的星子明明灭灭,在清澈干净的天幕中,闪耀着星星点点的光辉。 风轻尘负手而立,白衣凝霜,覆在他双目上的白绸,随着他的头发被风卷起。 听到脚步声,他缓缓回身,唇角带着云淡风轻的笑意。 一阵晚风乍起,吹动他的衣袂猎猎作响。 霎那间,白明微生出了一种他随时会乘风而去的错觉。 “天气真好。” 风轻尘先开了口。 白明微走到他身边,微微侧眸看向他:“你怎么在这里?” 风轻尘面向涛涛江水:“船舱里有些闷,出来透透气。你怎么也来了?” 在风轻尘面前,白明微很多时候都没有隐瞒。 她默然片刻,随后告诉风轻尘:“刚刚我本来想要去安慰三位嫂嫂,让她们不要害怕。” 风轻尘回首,微微偏头面对她的方向,好看的下颌在飘摇的灯光中,显得有些模糊,但那美妙流畅的线条,却又分外清晰。 “然后呢?” 白明微看向暗夜下滚滚奔流的江水,模糊的群山矗立在左右,涛声潇潇,拍击在两岸。 她告诉风轻尘:“我一直都在为二嫂的离世自责,虽然我不说,但是我始终耿耿于怀。” “适才我在三嫂的门外,听到三嫂说她梦到二嫂了,她说梦中二嫂已经与二哥团聚,但还是放心不下我。” “四嫂和六嫂也很担心我,生怕我始终放不下二嫂的死,她们想劝我,却不知从何劝起,所以她们很烦恼。” 风轻尘回头问她:“所以现在你怎么想?” 白明微看着手中片刻不离身的剑,认真地说道:“是时候该释怀了,无论我多么歉疚,多么自责,二嫂都回不来。” “要是二嫂在天有灵,知晓我一直因为她的离世而悲伤,她一定会担心。” “所以我该做的,不是惩罚自己,带着对二嫂的愧疚咬牙度过每一天,而是释怀她的离去,珍惜她牺牲自己也要守护住的这条生命。” 风轻尘抬起手,好半响才轻轻拍在白明微的肩膀上,声音带着属于他特有的香醇,也挟了温柔的宽慰。 “正是如此。” 白明微深吸一口气,只觉得星空好像璀璨了许多。 就在她释怀的这一刹那,整个世界都变得清晰而美丽。 她知道自己做了一个正确的选择,放过自己,也是让那些关心她的人,放下对她的担忧。 握紧手中的剑,白明微露出一抹如释重负的微笑,她问风轻尘:“你在想什么?” 风轻尘沉吟片刻,他告诉白明微:“偶尔也会想家人。” 白明微没有接话,西楚摄政王的悲惨身世天下皆知,九族独于一人,亲朋故旧,无一生还。 她希望风轻尘能如她一般释怀,但却不确定风轻尘是否能释怀,所以她没有贸然开口。 这个时候,聆听远比自以为是的安慰要好得多。 果然,风轻尘也没有等待她的回应,而是继续说下去:“我心里始终放不下为了保护我受尽屈\/辱的姐姐。” “也常常想起我那胆小怯弱,但在最后一刻却能承担起兄长责任的哥哥,更会想起我那十分严厉,却对我母亲温柔似水的父亲。” “还有颊边永远挂着笑意的母亲,想起我曾经也拥有一个幸福美满的家庭……” “很多事情我此生都可能难以释怀,尽管我知晓我应该做的,便是放下过往,带着逝者的祝福好好活着。” 顿了顿,风轻尘轻喟一声:“但有些事情,道理都懂,做起来却不简单。” 白明微静静地听着。 在她心里,风轻尘是无所不能的。 这个男人很厉害,总能做到很多常人无法做到的事情。 但是她明白,越是登得比常人还要高的人,必定拥有比常人还要艰辛的经历。 她从未觉得,风轻尘是容易的。 也从未觉得,这个男人就该风光霁月,没有任何污点,未曾经历任何苦难。 但是当风轻尘用平静的语气提及过往时,她还是忍不住心疼。 正如她曾经所说,无论她再难,都有一大家子陪在她身边。 但风轻尘确却是孑然一身,独自咽下所有的苦楚,一刀一剑走到今日这个地位。 她之于风轻尘,是幸运的。 默了好半响,白明微缓缓开口:“漫漫余生,一定够我们去怀念某些重要的人。” 第571章 从天空说到大地,从星河说到江流 没有什么动听的甜言蜜语,更无华丽的词藻修饰。 偏偏就是这么简简单单的话语,却说到了风轻尘心底的最深处去。 像风轻尘这么强大的男人,就算无法释怀过往,他也能将所有负面的情绪控制住。 所以对于孑然一身活在这个世上的风轻尘来说,重点不是忘记所有的伤痛,而是怀念逝去的亲人。 在觉得孤独时怀念,在日子艰难的时怀念。 而这种怀念,不仅是祭奠亡者的方式,也是一个人坚强活下去的动力。 风轻尘闻言,忽然笑了出来:“也只有你,能够说出这么熨帖的话。” 白明微站到风轻尘身边,不动声色地岔开了话题。 她告诉风轻尘:“今晚没有月亮,但天上有很多亮晶晶的星星,远处的山峦在微光下,显出模糊的轮廓,遥遥望去,就像一只只巨兽。” “水流湍急,我们的船顺水而行,驶得飞快,滚滚的江水把星星的影子都吞了,看不到倒映在水里的璀璨星河。” “晚风很轻,拂过耳畔时就像什么人在喃喃细语,不过在这逐渐炎热的季夏,这样的风倒是如同画龙点睛一般恰到好处,驱散了身上的燥\/热。” “……” 白明微一点一点地说着,从天空说到大地,从星河说到江流。 风轻尘就那么听着,用耳朵去听波\/涛与清风的声响,用鼻子去闻空气中的潮湿味。 用他所有能用感官,去感知这个世界的美好。 他的笑意越来越深。 脸面对的方向,也从江流慢慢移到白明微这边。 他没有说,山河锦绣必定比不上\/身侧的女子分毫,但是从他的笑容里可以看出,天地万物虽大,面前的女子,才是他的整个天下。 白明微感受到他的“注视”,慢慢止住了话头。 两人就这么站在甲板上,相顾无言,但没有人觉得尴尬,只觉得这带着潮湿味道的空气,吸入鼻腔里,好生清新。 最后,风轻尘告诉白明微:“我很高兴,不管情势有多危急,你的眼睛也能发现周围的美。” 是的,这就是白明微的好处了。 寻常人遇到这样的情况,想到前路的艰难,必定会寝食难安。 但她却还能用这么轻松的语气,告诉风轻尘天与地、山与水的模样,这点很好。 白明微正想说什么,听到身后有脚步声,回眸一看,是刘尧局促不安的站在那。 风轻尘对白明微说:“找你的,我先回去。” 说完,风轻尘便慢悠悠进了船舱。 刘尧咬了咬牙,随即走到白明微身边,他就那样站着,双手拽紧了衣摆。 踌躇许久,他才心一横,把想说的话吐出来:“本王问你,那些刺客,他们是……他们是……” 从刘尧出现在甲板上的那一刻,白明微就知晓了他的疑惑。 他这是看出了刺客的路数,所以来找白明微求证。 白明微没有急着说答案,而是先问了他一个问题:“殿下,知道又如何?不知道又如何?” 刘尧怔住了。 他从来没有考虑过这个问题。 其实他早已看出刺客的路数,只是他不敢相信,不愿相信父皇怎么会做出这样的事情。 所以他才来找白明微求证。 或许他内心也是期盼着,白明微能告诉他,这些刺客与他父皇无关,与他刘家都没有什么关系。 所以白明微的问题,又叫他苦恼了许久,迟迟没办法回应。 白明微见状,轻喟一声:“殿下,等您想清楚了,再来问我吧!” “站住!”刘尧急忙叫住准备离去的白明微,他近乎乞求一般,心如死灰地问,“告诉本王,他们是谁……” 四周都是心腹,白明微并没有顾及,她深深地看了刘尧一眼,淡淡吐出几个字:“金吾卫。” 说完,白明微便离开了。 并没有在刘尧面前做出更多的解释,也没有再刘尧面前表示任何不满。 她只是把实情,用极为平静的语气说出来。 刘尧听到白明微肯定的回答,双膝一软,“砰”地瘫坐在地上。 脑海中有记忆幕幕飞旋。 是成堆成堆的尸山,是流淌汇聚成河的鲜血。 是明知会死而悍然不畏生死的英勇。 更是那保家卫国的满腔热血。 如果他没来边关走这一趟,那么他不会对父皇的行为有任何质疑。 可是这几个月的经历,已经让他的想法和观念悄然发生了变化。 尽管他怕白明微,但是他心底清楚,东陵需要这样锋利的一把刀刃,所以他不理解,不明白父皇怎么会…… 甚至那些刺客,不仅想要活人的命,还做出毁坏棺木的事情。 如果白明微没有事先防备,这个为东陵立下汗马功劳的女子,是不是连牺牲在战场上的父叔兄长,都没办法带回家? 是不是那些为东陵奋战到最后一刻的男儿,尸骨就要毁坏在自己人手里? 想到这里,刘尧只觉得头痛欲裂,他的世界崩塌了,而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无能为力。 最后,刘尧缓缓站起来,猛然冲了出去。 第572章 就因为这些? 刘尧发了疯似的,快步冲回船舱。 “砰!”的一声,公孙先生的门被推开。 正在喝茶的公孙先生掀起眼皮,淡淡地看了他一眼,随后继续端起茶杯,慢条斯理地喝着。 刘尧把门阖上,恭恭敬敬地行了个礼,随后开口:“先生,本王有话要问您。” 公孙先生慢悠悠地倒了杯茶水,随后示意刘尧坐下。 刘尧没有坐,而是自顾自地问:“我父皇为什么要派人来刺杀这一行人?” 他显得十分急切,似乎迫不及待想要知道答案。 他越是这样,公孙先生越是不着急,不但没有把他想知道的答案告知,反而不紧不慢地品着茶水。 这把刘尧给急坏了,也因此失去了耐心。 “先生,本王找您,是因为您是局外人,必定能站在更为客观的角度,告诉本王答案,但要是先生不想说,本王也不强求。” 话音落下,刘尧就要转身离去。 公孙先生闻言,笑吟吟地看向他:“殿下既然知晓老夫能给予殿下较为客观的答案,为何就不知晓,处在殿下的位置,应当喜怒不形于色?” “越是想要一件事,就越是要有耐心,别叫人揣摩出殿下的喜好,别让人抓住殿下的弱点,这才是生存之道。” 刘尧咬牙:“本王不在乎这些!”#@$& 公孙先生笑道:“那殿下走吧,老夫与殿下没有什么可说的。” 刘尧转身离去,可手刚放到门上时,他止住了脚步。 随后,他深吸一口气,转身坐到公孙先生旁边,端起茶盏开始喝了起来。 兴许是心底有事,他把茶当水喝,咕咚咕咚灌下肚,接着抿紧唇坐着。 公孙先生掀开眼皮看了他一眼,继续品着盏中的茶。%&(& 直到茶水饮尽,他才徐徐开口:“这事,还得从丫头的祖父说起。殿下认为,丫头的祖父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刘尧不假思索地回答:“人人都说他是一个贤相,是对东陵做出了不可磨灭贡献的人,是东陵的守护神。” 公孙先生放下茶盏:“就是这个原因。” 刘尧几乎要脱口而出,但他最后还是忍住了:“请先生解惑。” 公孙先生缓缓说道:“丞相白惟墉,是惠帝一手提拔起来的,因为惠帝的知遇之恩,所以他把一生都奉献给了东陵。” “他兢兢业业地辅助惠帝,在送走惠帝后,他又为文帝呕心沥血,结果文帝也走了,把你父皇交给了他。” “在惠帝眼里,他是有着鸿鹄之志的有为之士,必定能宰执东陵这艘大船。” “在文帝眼里,他是父亲留给自己的心腹,是国之肱骨,也是可以仰仗的重臣。” “但在你父皇眼底,功也就成了过,因为你父皇从小就听着那些对白相的赞美之声长大。” “白相历经两朝之后,权势和声望达到了顶峰,他越是闪耀,越是能干,就越衬托出你父皇的不足。” “长期笼罩在别人的光辉下,久而久之就会被那些光辉刺痛了双眼,从而衍生出不满。” “更何况,白相作为托孤重臣,有着匡扶政事的权力,他肯定没少指正你父皇为政的失误。” “自古以来忠言逆耳,你父皇本就对白相有成见,那些不好听的谏言,自然也成为白相指手画脚、颐指气使的铁证。” 顿了顿,公孙先生继续道:“于是这份不满,在日积月累之下,也就成为了恨意。” “这份恨意蒙蔽了你父皇的双眼,让你父皇再也看不到白相的付出,白相的所有行为,都变成了功高震主,直到恨不得除之而后快的地步。” 望着刘尧失魂落魄的模样,公孙先生继续说道: “于你父皇而言,白相是一块巨大的绊脚石。白相不除,东陵的政事就不算完全掌握在他手里。” “白相不死,他就还是那被托孤给三朝元老的皇帝;白相不灭,他就只能站在白相的光辉之下。” “但凡他做出一点政绩,都会被世人归功于白相辅佐有方。” “在这种情况下,你父皇不动杀心都难。只是碍于白相的声望,你父皇一直没有机会动手。” “好不容易有了阴山一战这个契机,你父皇终于可以光明正大的处置白家了。” “岂料忽然跳出来一个白明微,不仅重振了白家的门庭,还把东陵十万众兵马握在手中。” “你说你父皇会怎么想?”公孙先生凝着刘尧,一字一句地问。 那目光清澈炯睿,仿佛能洞若观火,世间一切阴私黑暗的事情,在他的眼里都无所遁形。 刘尧被他看得有些紧张,更不知该如何回答这个问题,支支吾吾许久,也没有说出什么话。 公孙先生把茶盏的盖子轻轻合上,清越的响声在突然陷入寂静的房间里,显得那样清晰。 就像什么尖锐的东西,突然敲击在刘尧的心头。 见刘尧默不作声,他继续用平静的语气,诉说着残酷的现实: “一则你父皇会认为因为他曾经要对白家下手,丫头有了这些兵权后,会报复他。” “二则丫头是他恨之入骨的白惟墉的孙女,看到丫头继续在朝堂上大显身手,会让他产生一种白相阴魂不散的错觉。” 说到这里,公孙先生再次顿住。 他提起茶壶,继续往茶杯里注满了水。 细细的声音在刘尧的耳里,响若惊雷。 当公孙先生放下茶壶时,刘尧看到自己的手,在剧烈颤\/抖。 紧接着,他又听到公孙先生平静的声音。 “所以丫头必须死,只有丫头死了,他才算得上真正的解脱,也只有丫头死了,白家这颗眼中钉,才能可以彻底拔除。” 刘尧颤着手默默地听着,许久过后,他露出难以置信的神色:“就因为这些?” 第573章 他什么都做不了 “就因为这些?” 刘尧又问了一句。 公孙先生诧异地看了刘尧一眼,似乎因为刘尧能做出这样的回答而惊讶。 但也正是刘尧这个反应,让公孙先生失望地摇摇头。 在公孙先生看来,九殿下心眼不坏,因为心眼不坏,才会在听完全因后果之后,由衷地发出“就因为这些”的疑问。 但在某方面,也侧面说明,九殿下并无帝王的资质。 面对这个还算有良心的皇子,公孙先生耐心解释:“殿下,于将士而言,丫头是率领他们驰骋疆场取得胜利的首领。” “于天下百姓而言,丫头是带领将士保家卫国的英雄;但于陛下而言……” 公孙先生的语气,透着一些许无奈和苍凉:“丫头只是他文武百官中的一员,甚至都算不上一员。” “没有丫头,陛下只不过少一个能带兵打仗的人,满朝文武,整个东陵,难道还找不出第二个白明微?” 说到这里,公孙先生挑起唇角: “但另一个方面来说,没有丫头,就意味着整个白家会因为白相衰老离世而彻底衰败,再也没有什么光辉能盖过帝王。”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兵莫非王臣,不管一个人立下多少战功赫赫,在帝王面前,永远都只是一个臣子。” 公孙先生把声音拖得很长:“只是一个可有、可无的人,若是这个人让人不爽了,可以随时除去,老夫这样说,殿下……明白吗?” 能明白。 刘尧自然能明白。 虽然过了十数年荒唐日子,但不代表他就此弱了智。 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他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呢? 他只是,一时无法接受而已。 他亲眼看过白明微在战场上挥长剑的模样,就算敌人的刀剑潮水一般涌来,就算那女子纤弱的身体随时会被敌人的斧钺砍碎。 但是那女子依旧不畏惧生死,冲在任何人的前面,率领东陵的男儿,在东陵失去的土地上,再度插上东陵的旗帜。 这份英勇是他所不及的,是很多男儿都不及的。 正因为如此,这个令他惧怕的女子,也赢得他的尊重,他不会把这个女子当成一个可有可无随时能动手除去的人。 如果是他,他会好好珍惜这把锐利逼人的锋刃。 让这女子为他而战,为天下而战。 而不是,费尽心思除去这名女子。 所以他不理解父皇的行为,无法接受父皇的心思。 明明已经坐在那个位置上了,为何非要打压所有人,才能证明万乘之尊的地位? 最后,他认真地问公孙先生:“先生,本王应当怎么办?” 公孙先生闻言,忽然抬头看向刘尧。 在这个少年的眼里,他看到了与今上不一样的东西。 他想着,若是九殿下能承继大统,应当会善待丫头这些为了天下百姓而努力的人。 在这一瞬间,他甚至觉得,或许可以教教这位皇子如何成为一位帝王。 可当他看到刘尧这么认真地询问自己一个答案,最后还是摇摇头。 不是善良的人,就能成为一个好皇帝。 好的帝王,除了一份仁心,还需要具备许多品质。 很显然,九殿下目前并不具备。 最后,公孙先生倒了杯茶水递过去:“殿下,没有人能告诉您应当如何取舍,但是老夫希望,殿下能够问心无愧。” 刘尧没有接公孙先生递来的茶水,因为在问出那个问题的刹那,他已经知晓了答案—— 他什么都做不了。 他没有自以为是到认为能改变父皇的想法。 他也没有能够护住白明微的力量。 他清楚地知道,现在的他什么都不是,甚至还需要躲在白明微身后,才能苟且偷安。 他能怎么做? 他能做的,就是在知道所有的真相后,依旧选择袖手旁观。 “呵!” 刘尧自嘲地笑出声来。 直到这一刻,他才清楚的认识到自己的渺小,以及无能。 最后,他向公孙先生深深拜下:“多谢先生解惑。” 说完,刘尧失魂落魄地转身离开。 正如他所说,先生会站在一个较为客观的角度,告诉他前因后果。 他并未对先生的话有半分的怀疑。 他只是,为自己的无能为力感到羞愧。 末了,他又回过头来问:“客栈遇到的刺客,不是金吾卫,对吗?” 公孙先生点头,却没有解释。 刘尧也没有等待公孙先生的解释。 是谁都不重要了,因为就算他知道,又能如何呢? 公孙先生目送他离开,随即又自顾自地喝着茶水。 从目前的情况来看,这个纨绔皇子,倒是与他爹不太一样。 希望他能挺过来吧,不要因为无法反抗,最后选择同流合污。 刘尧拉开门走了出去。 在经过小传义的房间时,他轻轻拉开了门,见小传义正在灯下读书,小小的影子落在地上,那么小的一团。 是啊。 那么小的人,却要经历那么大的苦难。 那么小的人,父皇怎么忍心下这个手? 想到这里。 他忽然走过去,伸手把小传义搂在怀里:“从今日起,本王允许你跟在本王身边,寸步不离。” 在他看来,他是父皇的儿子。 父皇不会杀他,如果还会有危险来临,那么他应该护得住这个孩子的吧? 小传义不明所以,但他还是伸出两只小手,轻轻地揽住刘尧的腰际,笑吟吟地道:“殿下,您是个好人,传义喜欢你。” 脆生生的话语,属于儿童的纯真,霎时击在刘尧心底的柔软处,叫他险些淌出热泪。 这不是矫情。 因为他在心底把自己贬得一无是处时,还有一个人告诉他,他是个值得被喜欢的好人,这叫他如何不被触动? 最后,他吸了吸鼻子,在心底默默发誓,他一定要护住这可爱的孩子,不叫这孩子成为权力斗争的牺牲品。 更要护住,这一颗天底下至纯至真的心灵。 第574章 怒不可遏 顺水行船,速度奇快。 几天后。 元贞帝收到了两千金吾卫全军覆没的消息。 他捏着密折许久,脸色越来越阴沉,仿佛能滴出水来。 “混账!” 一声咆哮,响彻整个大殿。 这道怒不可遏的声音,仿佛成了他的怒火不再克制的转折点。 但听那声音依然回荡,他手中的密折已被掷在地上。 紧接着,御案上所有的东西被扫落,丁零当啷响个不停。 他犹不解气,摇摇晃晃地起身,抓起殿内的摆设便开始往地上砸。 一件。 两件。 三件…… 承明殿内,很快就变得一片狼藉。 他犹不解气,睁大着猩红的双目,继续打砸殿内的一切,好几次因为气血上涌,几乎直挺挺地倒下去。 可等他缓过来,便是更大的怒火,更凶猛的打砸。 就在整个承明殿几乎要砸光时,内侍忍不住劝道:“陛下,息怒,请您保重龙体……” “呵呵……”冰冷的笑声响起,元贞帝像是有了新的发\/泄对象,他血红的双目倏然盯着小内侍。 片刻后,露出一抹诡笑。 那笑瘆人而可怖,叫人不寒而栗。 紧接着,一声清越的抽剑声响起,鲜血飙射升空,泼墨般溅出来。 再看那跪伏在元贞帝面前的内侍,早已身首分离,死不瞑目。 “哈哈……” 又是一阵瘆人的笑声,看得出来比起打砸,元贞帝更喜欢血溅三尺的感觉。 他提着不停滴血的剑,慢慢走向跪伏在殿内的其它人。 他脸上噙着笑意,那笑容犹如修罗。 有内侍吓得瘫软了身子,下一刹那便被斩于剑下。 随着地上的尸首越来越多。 内侍总管没有办法,只能找来秦丰业。 然而在内侍总管找到秦丰业之前,秦丰业也收到了金吾卫失败的密信。 与元贞帝不同的是,在看完信后,秦丰业显得十分平静。 他坐在案前,目光直勾勾的盯着上面的字迹,深沉冰冷的双目,射出丝丝邪异的冷光。 遥遥看去,就像是在思考一般。 可他死死拽住椅子扶手的双手,却出卖了他此时的心情。 长随看出了他的反常,躬身问道:“大人,怎么了?” 秦丰业用了好半响时间,这才咬牙切齿地开口:“陛下派去的人,全军覆没。” “这白明微难道还有着三头六臂不成?两千金吾卫呀,竟然连她一根汗毛都碰不着!” 说到此处,秦丰业忽然抓起桌上的密信,泄愤似的撕\/扯,直到把那密信撕得粉碎,他扭曲狰狞的面容,才稍有缓和。 一屋子的摆设,都是他辛辛苦苦挣下来的家业,他舍不得打砸,但不动手并不意味着他没有动怒。 此时此刻的他,几乎要咬碎一口银牙。 长随小声给他出主意:“大人,兴许是两千人马,不够呢?” 秦丰业晃悠悠的起身,可见被气得狠了,以至于都有些站不稳。 他走到桌前站定,随后又猛然转身,扫落桌面上的笔洗,墨汁溅了一地,浓稠泼墨染黑价值不菲的地板。 他犹如力竭一般,双手撑着书桌,许久才开口:“金吾卫,那是以一当十的好手,是拱卫皇城的精兵,人数仅仅只有一万五千人,却守得皇城固若金汤。派出去的是两千人,不是两百,怎么就全军覆没了呢?” 长随继续道:“看来这白明微有几分本事,下一次,大人不能全然把希望放到陛下身上了。” “不!”秦丰业忽然打开舆图,目光在舆图上仔细搜索着。 过了片刻,他露出阴森笑意:“走水路?看来,这次想拿下白明微,还是得靠我们的陛下。” 长随笑了:“莫非大人已经有了主意?” 秦丰业冷笑了连连:“两千人不够,那么两万人呢?甚至更多呢?这次就算她白明微有天大的本领,也插翅难逃!” “想用李贤昭来对付本官,她怕是打错如意算盘!不过为了保险起见,还是有必要做一下防范。” 长随拱手:“请大人明示。” 秦丰业缓缓坐到椅子上,身体往后面轻轻一倚,吐出冰凉无情的字眼: “本官与李家唯一的联系,便是夫人,要是夫人故去,李贤昭被诛九族时,是不是对本官的影响就会小一些?” 长随一惊:“大……大人。” 秦丰业轻喟一声:“数十年的夫妻,她为本官生儿育女,相夫教子,没有什么可以挑剔的地方。” “但是女人就是拿来用的,相安无事时,她们就是放在后院的一朵花,大祸临头,她们就是消灾免劫、趋吉避凶的好东西。” “数十年的情谊,老夫也算待她不薄,她该知足了。最近她身体不太好,传老夫的命令,再贵再好的药,都给她用上。” 长随有些迟疑:“大人,皇后娘娘那边……如何交代?” 秦丰业不以为然:“为了殿下,她不会与老夫翻脸,在李贤昭这件事上,她与老夫站在一起,她是个聪明人,知道该怎么取舍。” 长随躬身回应:“是!” 秦丰业一掌拍在桌面上:“就算她要寻仇,也得找白家去寻!要不是白瑜和白明微这两个小畜生把李贤昭的事情弄得人尽皆知,本官何须……” 话音刚落下,宫中的人便来了。 秦丰业唇角挑起:“来得正好,本官也正准备入宫见陛下。” 第575章 她,必死无疑 揣着一肚子的主意,秦丰业风风火火地来到承明殿外。 望着一个接一个被抬出来的血人儿,秦丰业失望的同时,唇角却又高高挑起。 陛下越生气,对他越有利。 他刚到门口,就跪了下去,膝行向正在承明殿中大发雷霆的元贞帝:“陛下,陛下啊……” 元贞帝双目猩红,恶狠狠的盯着他,手中的剑仍在不断滴血:“你来做什么?来找死么?!” 秦丰业跪伏在地上,情真意切:“老臣听说有不长眼的东西惹陛下动怒了,老臣担心陛下亲自动手,累坏了陛下,所以赶忙来为陛下分忧!” “还请陛下顾念着自己的龙体,这种事情,就让老臣代劳,陛下尽管看着便是。” 元贞帝冷哼一声,把手中的宝剑扔到秦丰业面前:“来!让朕看看你怎么分忧!” 秦丰业捡起手中的剑,反手就将身旁吓得瑟瑟发抖的内侍刺了个对穿。 就在内侍口吐鲜血,即将气绝身亡时,他一脚踹在内侍的腹部,将内侍狠狠地踢开。 眼看内侍一动不动,他甩了甩剑上的血,复又跪下谄媚地问:“陛下,臣的表现,陛下可还满意?” 元贞帝果然消了不少气,他坐在龙椅之上,大笑几声。 满地的狼藉他视而不见,逝去的生命他漠不关心。 那种掌握生杀予夺大权的感觉,却叫他心情酣畅淋漓。 他轻轻把披散的头发捋到耳后,漫不经心地问:“秦爱卿,你最好给朕带来一些好消息,否则朕要是一个不高兴,可就拿你来出气了。” 秦丰业不慌不忙,依他对陛下的了解,此时陛下气已消了大半,他知道陛下不会对他如何。 但他还是懂事地装作诚惶诚恐的模样:“能成为陛下出气的对象,是臣的荣幸,只是在那之前,还请陛下给臣一些时间,让臣告诉陛下一些事。” 元贞帝挥了挥手,内侍总管带着仅剩的几名内侍退了下去。 秦丰业膝行上前,先给元贞帝报了个喜:“陛下,大喜呀!” 元贞帝冷笑:“何喜之有?前方传来消息,朕的两千人马尽数死于白明微的手中,又让这妮子逃过一劫,朕想恨不得食其肉寝其皮!” 秦丰业自然也收到了这个消息。 他不止一次觉得可惜,感到失望。 然而此时此刻,他把这些情绪都敛入眼底,毕恭毕敬地与元贞帝说话:“回禀陛下,白明微等人选择了水路。” “这算什么好消息?!”眼看元贞帝就要雷霆震怒。 秦丰业不急不缓地解释:“陛下,他们下船之后,有很长的一段路途崎岖难行,稍有不慎,就要坠下悬崖粉身碎骨。” 元贞帝坐直身子,像是对秦丰业的话很感兴趣:“路虽难行,却距离京城甚近,不好动手呀!” 秦丰业露出一抹冰冷的笑意:“陛下若是信得过臣,将此事交给臣如何?” 元贞帝半开玩笑地说道:“秦爱卿这么积极,该不会是传言都是真的吧?指使那李贤昭的人,就是秦爱卿,而秦爱卿你想借着这次机会,公报私仇,对李贤昭杀人灭口!” 秦丰业心房一紧,但面上却不露分毫。 他连忙说道:“陛下英明神武,怎会在意市井流言?陛下这是拿臣寻开心。” 元贞帝“扑哧”一声笑出来:“爱卿说得没错,朕现在只想要了白明微的命,让白家的人不能再在朕的面前耀武扬威。” “至于什么贤昭,朕都不在乎,但要是白明微的事得不到妥善的解决,兴许朕心血来潮,在意一下李贤昭的事也不一定。” 秦丰业脊背发寒,表情却没有一丝变化。 他笑着表示:“回禀陛下,臣罗列了青州知州的罪状,请陛下过目。” 元贞帝愈发不耐烦了:“现在都什么时候了?青州知州有罪,该怎么治罪就怎么治罪,不要拿这些小事来烦朕!” 秦丰业不急不缓地表示:“陛下,白明微他们上岸的渡口,就在青州。” 元贞帝眼睛一亮,似品出一些滋味出来。 他饶有兴致:“说下去。” 秦丰业目光一闪,恭恭敬敬地解释:“陛下不是正愁不好动手么?但要是青州知州叛变,发生了小动\/乱,陛下派兵去镇\/压。” “那些官兵下手不知轻重,在镇\/压青州知州的时候,误伤了途径青州的安宁郡主一行人……” “又或者说,青州知州在逃亡过程中,向安宁郡主求救,安宁郡主为了保护青州知州,从而与官兵动手……” 元贞帝闻言,忽然大笑几声。 很显然,秦丰业这个主意说到了他心坎里去。 他笑了一会儿,摸了摸下巴:“青州知州赵清远……要是朕没记错的话,此人是白惟墉的门生,白惟墉一手栽培的人与叛乱扯上关系,是不是有些牵强?” 原来在元贞帝心底,他是清楚白惟墉不会有二心。 只是他蒙了眼睛,塞了耳朵,装作不知道而已。 秦丰业笑意更深:“还请陛下不必担心,有臣出马,他必叛变无疑,到时候任她白明微有天大的本领,带着棺木和妇孺,也没有能力与镇\/压叛乱的大军抗衡!她,必死无疑!” 第576章 仿佛能看到她死的情景 秦丰业说完,脸上的笑意已不能用阴险来形容。 他小人得志,洋洋得意,露出的诡笑阴森而可怖。 那张已然苍老的面容,所有的褶子都在竭尽全力地表达着阴险与嗜血。 因为他心底清楚,这是一箭三貂的好主意。 白惟墉虽然倒了,但是白惟墉的嫡系却仍旧屹立不倒。 青州知州赵清远,那是白惟墉一手培植起来的人,行事作风都捡了白惟墉那一身酸腐的调调。 因为有这赵清远在,他的手根本无法伸到青州去,他也曾威逼利诱,可是这赵清远就是软硬不吃。 他早就想给赵清远一点颜色看看了。 本来他还想亲自动手,可是这次,他要再借一次陛下的手。 一旦赵清远的叛乱之名板上钉钉,赵清远九族必死无疑,到时候派去镇\/压叛乱的人马,也就成为收割白明微脑袋的工具。 赵清远死了,他除去眼中钉,白惟墉痛失爱徒。 白明微一行人死了,白家也算断子绝孙,他倒要看看,到时候白惟墉那老东西还能硬撑到什么时候。 顺道除去李贤昭,边疆那些事情,就永远也没有重见天日的机会,届时死无对证,这些事也会渐渐被人淡忘,他也省去很多麻烦。 最重要的是,他也能杀鸡儆猴,让那些不听他话的人看看,违背他的下场究竟是什么!#@$& 如此美事,怎能不叫他心花怒放? 想到这里,秦丰业几乎要笑出声来。 而元贞帝听完秦丰业的计划,也是十分意动,他清了清嗓子,开口说道:“把赵清远的罪证呈上来。” 秦丰业挑起唇角,将早就罗列好的罪证恭恭敬敬地递到元贞帝的案桌上。 元贞帝随意扫了一眼,念出了上面的罪名。%&(& “勾结朋党。” “不服管教。” “煽动百姓。” “征不上税。” “……” 元贞帝把折子用力一拍,怒声说道:“这赵清远!果真十恶不赦!” 但凡元贞帝好好了解一下,他就能明白,所谓的勾结朋党,不过是子虚乌有。 不服管教实则是不想与贪官奸臣同流合污;煽动百姓,只是在赈灾时说了些抚慰的话;征不上税,是因为赵清远要保证百姓能活下去…… 然而元贞帝根本不在乎,不在乎青州在赵清远的治下百废俱兴,兴兴向荣,更不在乎赵清远一身才华与抱负,是个挑大梁的好苗子。 他从这些罪名上,看到的是赵清远“叛乱”波及白明微的可能。 在秦丰业谄媚的笑容中,他开口:“说说你的计划。” 秦丰业冷冷一笑:“回禀陛下,赵清远这人骨头硬,他的确没有反叛的可能,但是臣有把握把他逼到这条路上。” 是的,一个正直的官反叛,那是不可能的事。 但要搞死一个正直的官,那太简单了。 到时候只要陛下一声令下,把此事全权交给他处理。 他只需要把这些微不足道的小罪名,当作重罪去惩处,依赵清远的性子,必定能看得出他在公报私仇,从而恼羞成怒。 届时他再趁机提出让赵清远成为他的人,这个清高的文人,看不起他的硬骨头,势必誓死不从。 只要把赵清远这股怒火拱起来,让赵清远为了一点小事就上蹿下跳,力证清白,并且妄图证明他在迫\/害忠良。 那么他的机会就来了。 赵清远反应越是激烈,他就越是有机可乘,等到赵清远被逼得不得不自保时,反叛的罪名轻易就能栽到赵清远头上。 这就是文人,一无是处的文人,空有一身傲骨,不屑权力倾轧同流合污,稍微一点有悖圣人教诲的事情,就能让他们急得跳脚。 对付这种人,只要压住他们那自以为是的硬骨头,把他们的血性激发出来。 那么他们就会浑身都是破绽。 所以距离赵清远死于清高,只差陛下一句话。 只要陛下放权于他,并在心底判了赵清远死刑,那么赵清远就逃不出他的手掌心! 元贞帝见秦丰业信誓旦旦,他也没再多言,顺手就把此事交给秦丰业处理: “朕信得过你的手段,此事全权交给你,到时候朕会给你调兵遣将之权,京城守备数万人,不过是朕一句话的事。” “但是必须要办得滴水不漏,别给人抓到任何把柄,否则一旦东窗事发,朕会毫不犹豫推你出去!” 轻飘飘的几句话。 葬送一个兢兢业业的臣子的一生。 元贞帝才不管秦丰业的手段会有多歹毒残忍,他在意的是,结果能顺他的心意。 秦丰业心满意足,他恭恭敬敬地行了个礼:“有陛下这句话,臣必能将事情办得妥帖漂亮。” 君臣俩相视一笑,仿佛看到了京城守备大军,轻而易举取了白明微一行人性命的情景。 第577章 一定会逢凶化吉的,会的 韦贵妃听闻秦丰业入宫了。 她坐了好一会儿,但这次她并没有选择把自己的父亲叫来。 敏锐的她,早已知道事情的严重性。 她知道陛下派去的人马全军覆没,也知道陛下接下来将会发动更为猛烈的攻击。 但是搅混水这种事情,可一不可二。 要是她被发现坏过陛下的好事,那么她这贵妃也就做到头了,更妄论要保住自己的儿子。 她思前想后,拼命地思考破局的方法。 心腹见她满面愁容,给她倒了杯解暑的凉茶,柔声问道:“娘娘在担心九殿下?” 韦贵妃喝下茶水,轻轻地点点头:“这一次,本宫根本帮不到她。” 心腹小声询问:“是否通风报讯,告诉殿下风雨欲来?” 韦贵妃摇头:“不可,陛下做出这样的事情,势必不想让人知晓,要是本宫给尧儿报信,告诉他前方危险,那就意味着本宫知晓了陛下的秘密。” “本宫知道陛下对白明微动手,日后陛下看到本宫,都会想起本宫知晓他晦暗阴私的一面,你说陛下会怎么做?” “轻则厌弃本宫,从此老死不相往来,重则杀人灭口,把本宫这知情者除去。” 心腹悚然一惊:“还是娘娘考虑周全。” 韦贵妃自嘲地笑了笑:“本宫十三岁入宫,在这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待了半辈子,要是这点心思都没有,别说拥有尧儿这个好儿子,便是我这条命也交代在深宫之中。” 心腹小声询问:“那么娘娘,我们该怎么办?就这样放任殿下置身于危险之中么?” 韦贵妃露出一抹凉薄的笑意:“这一次,本宫无能为力,只能祈求上天保佑,白明微能把本宫的尧儿,活着带回来。” “而本宫唯一能做的,便是守住这贵妃之位,只要本宫在一日,尧儿就还有倚仗。” “要是本宫被打倒,那么尧儿就彻彻底底成为孤家寡人了,依尧儿的心性,只怕用不了多久,便被他这些兄弟姐妹拆解入腹,尸骨无存!” 心腹满面忧色:“秦丰业是个什么东西,我们都知晓,这次殿下他们,怕会遇到回京以来,最大的劫难。” “娘娘,您说那些想要为儿子筹划的后妃们,会不会趁机对殿下不利呀?” 韦贵妃挑起唇角:“在深宫摸爬滚打活到现在的人,都不是什么简单的角色,事关陛下,她们未必敢轻易出手趁火打劫。” “不过可以肯定的是,皇后一定会出手,因为他爹是陛下的心腹,她爹想要讨好陛下,就会帮陛下出手。” “而皇后也可趁此机会,浑水摸鱼,要说陛下想要的是白明微的命,秦丰业想除去李贤昭,那么皇后的目标就是尧儿。” 心腹长吁短叹,却也没有任何办法。 正如娘娘所说,她们能做的,就是尽量保护自身,只有她们好好活着,殿下才能有所倚仗。 韦贵妃攥紧拳头,只听“磕”的一声清响,长长的指甲断裂,有鲜血自她的指尖不断溢出。 她并没有在意十指连心的疼痛,而是当即吩咐心腹:“传本宫密令,无论发生什么事,韦家的人都不可轻举妄动!” 心腹恭恭敬敬应下,随后连忙找来纱布和药,替韦贵妃包扎伤口。 韦贵妃像是对疼痛浑然不知,她喃喃开口:“一定会逢凶化吉的,一定会。” …… 皇后的凤藻宫。 皇后正握着一卷书细细翻看,心腹嬷嬷轻声细语地在她耳边禀报: “娘娘,消息已经传到韦贵妃的惊华殿,不过我们的人守了许久,也不见韦贵妃那边有动静。” 皇后放下书卷,轻轻掀起眼皮。 比之韦贵妃咄咄逼人的美,她则是另一种截然不同的味道,温柔婉约,如同烟雨水墨画中走出来的女子,一颦一笑都带着一股书卷气。 她有着一国之母该有的端庄,也有着六宫之主该有的大气,但偏偏那样的气质,在她身上一点也不逼人,反而让人觉得无比舒适。 可就是这样的一个女人,看起来温柔娴静纯良,没有任何攻击性,却能坐稳后位数十年。 哪怕宫中的女人换了一茬又一茬,哪怕有着韦贵妃这样国色天香的大美人来分宠,她的地位依旧稳如泰山。 这靠的可不是运气,而是过人的手段。 听闻心腹的禀报,她不以为意地笑了笑,眼角眉梢却挟了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冷意: “韦贵妃可不傻,要是她在这个时候坐不住,也不配和本宫斗上这么多年。” “本宫也不会觉得,这么一点小伎俩就能将她击垮,本宫让你们传信,只是想看看她寝食难安的样子。” “她一定无措又无奈,着急上火却无计可施,想到她这副模样,本宫就觉得心情大爽。” 心腹嬷嬷小声询问:“娘娘,可要在韦贵妃的肺管子上,再狠狠地戳上一刀?” 第578章 有些残忍,但本官喜欢 皇后复又把书捧起,纤细的手指翻动书页,发出窸窣的轻响。 她的目光始终集中在书页上,未曾有丝毫转移。 过了片刻,她才云淡风轻的回答:“自然是要的,本宫听说她那儿子去北疆一趟,长进不少,那就让本宫来看看,小九长进到何种地步?” 心腹嬷嬷会心一笑:“可要与太师说?” 皇后头也不抬:“自然是要的,现在父亲在替陛下办事,本宫要做什么,在父亲那过一下流程,陛下看在眼里,也就合情合理了。” 心腹嬷嬷唇边挑起冷冽的弧度:“不过娘娘,陛下向来宠九殿下,要是陛下知晓我们对九殿下动手,是否会怪罪于娘娘?” 皇后轻描淡写:“他要是真宠小九,就不会纵得那小九胡作非为,充其量小九在他眼里,不过就是一个玩具而已。” “高兴的时候在小九面前挥洒廉价的父爱,不高兴的时候可以随意丢弃,这也是本宫一直容忍小九的原因。” “因为本宫知晓陛下的心思,为君王者,父爱与寻常百姓不同,正所谓爱之深责之切,他越是严苛,就说明他对那个孩子寄予厚望。” “再者嬷嬷怎么糊涂了?我们动手,何须让人知道我们的目标是小九?顺着陛下的心意来,不就可以了么?” 心腹嬷嬷拍了一下嘴巴:“老奴真是老糊涂了。” 皇后放下书卷,提笔在纸上写下几个名字,她把纸递给心腹嬷嬷,吩咐道:“送去给父亲,告诉父亲这几人可用,父亲会明白的。” 说完,皇后便不再开口,姿态娴静的倚着看书。 一派岁月静好的模样,任谁都看不出来,她适才在谋划一个人的死亡。 在这深宫之中,张牙舞爪的人,往往不是什么狠角色。 那些看着纯良无害的,才是真正吃人不吐骨头的女罗刹。 皇后能数十年从未被抓到错漏,足以见其心思手段。 最后,皇后“啪”的阖上书本:“白明微,真是可惜了,这么好的人才,偏偏是陛下想除掉的人,要是能为本宫所用,必定能成为一大助力。” “只可惜这么好的人才,却要死在本宫的推波助澜中,唉,只能怪她生不逢时,偏偏是白惟墉的孙女。” 心腹嬷嬷没说什么,只是又拿了本书放到皇后面前:“娘娘,那本书您已经反反复复看了很多遍了,换一本如何?” 皇后纤细的手指轻轻抚在“孙子兵法”四个大字上:“好书,看千遍万遍都是不腻的。” 说着,皇后把《孙子兵法》递到心腹嬷嬷手中:“帮本宫交给太子,告诉太子最近没事就在府里好好读这本书,到时候本宫要考教他。” 心腹嬷嬷俯身应是,随后问道:“娘娘是担心殿下沉不住气?” 皇后微微颔首:“本宫这儿子,什么都好,偏偏有一点与陛下一样,那就是沉不住气。” “本宫担心他为人所惑,卷入到这件事当中,到时候反而得不偿失,所以让他好好读读书,别瞎捉摸这些事。” 心腹嬷嬷一一应下,随后吩咐人把皇后给的名单,送到秦丰业手中。 当秦丰业看到名单时,忍不住心情大好:“不愧是娘娘!想得真周到,有了这些助力,老夫的大计必定能事半功倍!” 说完,秦丰业拿起毛笔,在青州知州赵清远的名字上,狠狠划了一笔。 墨汁把纸浇透,显出一条狰狞的深痕。 长随躬身询问:“大人,陛下允了您在此事上调动京城守备军之权,到时候数万大军在手,白明微插翅也难逃,娘娘为何还要送这些人来呢?” 秦丰业心情很好,于是他便不厌其烦地向长随解释:“数万大军,听起来虽多,但不一定好用。” “那两千金吾卫就是一个很好的例子,为了保险起见,确保一击必中,除了陛下允诺的这些人马以外,我们也得有自己人。” “只有这样,我们才能更好的掌控局势,在数万大军力所不及的地方,派我们自己的人去补足。” 说着,秦丰业把笔搁下,目光隼利如鹰:“这一次天罗地网布下,就不信她白明微还能转危为安,逃过一劫!” 长随竖起大拇指:“不愧是大人,小的先在这里,恭喜大人如愿以偿,贺喜大人能将白家赶尽杀绝!” 秦丰业冷冷地笑了,他捡起桌面上的纸张,用力握紧:“赶尽杀绝这个词虽然有些残忍,但却十分的贴切,本官喜欢!” 第579章 逃不过良心的谴责,他倒下了 就在京城这边热火朝天的布置天罗地网时,北燕那边也没有闲着。 大长公主驸马坐在案前,转动拇指上莹润透亮的白玉扳指,阖上双目听下属禀报。 “爷,五公子来信,他已得到消息,东陵皇帝很可能会在青州对白明微下手,五公子准备与东陵皇帝合作,取下白明微的首级,指日可待!” 大长公主驸马闻言,唇边挂起一抹笑意:“老五办事,我放心,不过还是要提醒他,白明微这女子阴险狡诈,更何况白明微身边还有萧重渊帮衬,叮嘱他务必要小心,切不可急功近利,以免功败垂成。” 下属恭恭敬敬地应了声“是”,随即退了下去。 大长公主驸马坐起身,慢条斯理地倒了一杯茶水。 他握紧茶杯呷了一口,双目迸发出凌厉的光芒:“白明微,我倒要看看,这次你是否还能再侥幸逃过一劫?” 话音落下,茶杯在他手中碎裂,滚热的茶水浇红了他的手,他也不以为意。 身体的疼痛远比不上心里的疼痛。 四个文武卓绝的孙子,就这样折在白明微的手上。 四个撑起门庭的希望,就这么没了,仅剩一个长成的老五。 再培养这么优秀的四个人,得需要多长时间? 到时候风水轮流,斗转星移,一切都改变后,还有他们元家立足的地方么? 这笔账,这份血仇,他元家一定要报! 想到这里,大长公主驸马一掌拍碎桌子,望着满地狼藉,露出一抹狠厉的冷笑。 …… 多方人马都在关注白明微一行人的返程,几股势力已设下重重关卡,就等到白明微他们送上门来,一时之间风雨飘摇。 随着秦丰业对青州知州赵清远动手,朝中已有一部分人嗅到了危险。 户部尚书沈自安在把自己关在书房里整整一日后,出来的第一件事情,便是找到自己的老妻: “夫人,婉吟那孩子自白家出事后,便与我们沈府划清了界限,老夫怜她年纪轻轻便失去了丈夫,又要以一己之力扛住风雨飘摇的家。” “你替为夫去看看她,劝她要保重好身体,千万别因为白家的事情,把身子给拖垮了。” 沈老夫人一时没明白丈夫的暗示,还笑着打趣儿说:“大姑娘得胜而归,只怕不日就会回到京城。” “如今白家有大姑娘撑着,还有逃过一劫的七郎,最艰难的日子已经熬过去了,婉吟也很快与传义团聚,你还担心什么呢?不要杞人忧天,放宽心……” 沈老夫人的话说到这里,便没有再继续说下去。 因为她在夫君欲言又止与满面忧色中,嗅到了一丝不寻常。 沈自安面露愧色:“夫人,为夫对不住惟墉啊……为夫对不住他。” 沈老夫人霎时就意会了夫君的意思,也知道夫君的愧意究竟从何而来。 沈家与白家数十年交好,最后更是把最优秀的孙女嫁到白家去。 但在白家遭难之时,沈家唯一能做的,就是让孙女留在白府独自撑起那支离破碎的家。 如今白家怕是又要遭难,在朝野中的夫君收到消息,只是种种原因令夫君无法直接伸出援手,这才想要让自己借着看望孙女的名义,去白府通风报信。 恰此时。 孙子刚满月的孩子放声啼哭,哭声传到沈老夫人耳里,她不由得抹了抹眼角,出言安慰自己的夫君:“夫君呐……” 沈老夫人有些哽咽:“惟墉好啊!当年我们沈家遇到了不少难事,都是惟墉在劳心劳力,要不是惟墉,我们沈家也不会有今日。” “所以夫君觉得愧对惟墉是对的。但是夫君也有自己的难处,如今是陛下想要惟墉的性命,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你奈何不了。” “要是你过分卷入这件事,遭殃的不止惟墉一家,还有我们这沈家满门老老少少。” 听着孩童撕心裂肺的哭闹声,沈老夫人忍不住掩面泣下:“夫君的难处,妾身懂得,妾身懂得……” 沈自安羞愧得抬不起头,他红着眼眶向老妻行了个礼:“夫人啊,这一趟就劳烦你替为夫走了。” 是的,他很羞愧。 不仅是因为沈家与白家是姻亲,更是因为他与惟墉数十年的情谊。 但是他心底也清楚,要是惟墉的敌人只有秦丰业一个,那他就算拼着这个官不做,他也会帮惟墉与秦丰业死磕到底。 但现在最想惟墉死的人是陛下,他一介文臣,手中没有兵马权势,他要如何与九五之尊斗? 要是他不自量力妄图帮助惟墉,下一个死在君权手中的,便是他们沈家了。 他一个即将腐朽的人,何惧这些? 只是沈家满门数百口人,他得顾及呀! 就算不为了自己,也要为了这些刚出生的,以及正在成长的孩子们。 他不能因为一己之私,就让本该有大好人生的子子孙孙陪他去死。 为了这个家,他只能做那薄情之人,在接下来的事情中,选择明哲保身。 所以让老妻去报个信,已是他能做到的全部。 思及此处,沈自安一口气没提上来,直挺挺地倒了下去。 终究是逃不过良心的谴责,他倒下了! 第580章 来自祖母的预警 沈老夫人手忙脚乱,连忙请大夫前来诊治。 经过一番长久的等待后,大夫告诉守在床前的众人:“大人这是心病,气急攻心,所以才会忽然晕倒。” “不过这心病还得心药医,老朽能做的,也只有给他开几副方子,先调理调理身子。” “你们要是知晓大人心中挂念何事,那就帮大人把这个心结解开,方才是治标又治本的良方。” 沈老夫人也是个稳得住的,发生这样的事情,她很快就冷静下来,有条不紊地安排着儿女子孙。 等到所有的一切都安排妥当后,她握着沈大人的手,小声安抚:“夫君,您放心,妾身会办妥的。” 沈大人半梦不醒,听着妻子的轻声呢喃,他从鼻腔里哼出微弱的声音:“好……有劳了。” 沈老夫人放下夫君的手,好生交代了一番后,叫下人备上轿子,前往白府看望孙女沈婉吟。 沈氏见到祖母上门,惊讶之余,连忙跪了下去,认认真真地磕了三个响头: “孙女不孝,本该是孙女前去看望祖母,竟让祖母亲自来一趟,都是孙女的错。” 借着客厅里的灯光,沈老夫人不错眼地望着曾经最疼爱的孙女,见孙女面带疲惫,乌发中多了几根雪白的发丝,她不由得老泪纵横。 哭着孙女的命苦,又哭自己这个祖母什么都帮不了。 沈氏被老夫人的举动吓了一跳,连忙膝行上前,搂住老夫人的腿:“让祖母担心了,是孙女不好。” 沈老夫人伸手捧起沈氏的脸,轻轻为沈氏擦去眼角的泪水,眼底的心疼,比眼泪先一步溢出来。#@$& “好孩子,你受苦了。” 沈氏连忙摇头:“孙女不苦,一点也不苦。” 沈老夫人用帕子轻轻擦去沈氏脸上的泪迹,柔声哄慰:“好孩子,过了这么久,祖母才来看你,祖母来迟了。” 沈氏哽咽着道:“祖母的关怀,从来都不迟。” 沈老夫人爱怜地捧着孙女的脸,眼里泪影闪现,化作心疼的泪水掉落下来:“孩子,这几个月,你过得好吗?”%&(& 沈氏忙不迭点头:“孙女很好,孙女有很好地履行着遗孀与母亲的责任,尽心尽力地照顾这个家,孙女没有愧对祖母的教诲。” 沈老夫人把沈氏搂入怀中,轻轻拍着孙女的背。 尽管孙女已经是母亲了,但在她的心底,孙女依旧是那个她捧在手心的掌上明珠。 感受到孙女背上硌人的骨头,她又是一阵心疼,但这一次她没有只顾着哭,而是把孙女搂得更紧了。 她柔声说道:“婉吟,随祖母回家吧?好么?” 沈氏身子一顿,离开了祖母的怀抱,她噙着泪花看向祖母,那本该溢出来的泪,也慢慢被憋了回去。 直到一双美丽的眼底,只剩下淡淡的残影时,她才掷地有声地回答:“祖母,孙女如今已是白家的人了,除了白家,孙女哪里都不会去。” 老夫人语重心长地劝说:“傻孩子,你还年轻,你要是惦记着白珺那小子的好,就为他守上三年,三年之后,祖母再为你寻一个良人嫁了。” “或许他比不上白珺,但至少有人可以照顾你,你要是在白家再呆下去,就只能凄风苦雨的老死在白家。” “一个家要是没有男人,就靠一个女人扛着,这日子就像吃黄连一样,不管尝了多少次,都是苦的!” “孩子……你是祖母捧在手心、带在身边亲自教导的孩子,祖母不能眼睁睁地看着你在火坑中挣扎,随祖母回去吧!” 沈氏膝行后退几步,面色坚决地摇摇头:“孙女不孝,只怕是终吾一生,都不会离开这个家。” “孙女是传义的娘亲,也是阿珺的遗孀,孙女会代替阿珺照顾好他的家人,直到身死魂消!” 沈老夫人看着沈氏,欲言又止,那眼泪一颗颗从她苍老的脸上往下掉。 然而掉得再凶,也无法表达她内心的心疼。 最后,她用帕子擦去脸上的泪珠,哑声说道:“傻孩子,再不走就没机会了,来不及了……” 沈氏的杏眸微微睁了睁,她将祖母的话细细品了品,随即又认真地磕了个响头:“孙女不孝,让祖母担心了。” 沈老夫人恨铁不成钢地看着她,想要责备,却又不忍心,最后恼怒地站起来,咬牙切齿地撂下话:“你迟早会后悔的!” 说完,沈老夫人气冲冲地离开。 沈氏没有去追,只是冲着沈老夫人的背影深深拜下:“多谢祖母。” 是的。 正如沈老夫人所言,她是沈老夫人一手带大,亲自教养的孙女。 祖母是什么品行的人,她不会不知晓。 祖母不会在白家艰难的时候,做出这种要把她带走的事情。 唯一的解释,就是祖母想通过这种方式向她通报消息。 所以此时此刻,她的心底除了感谢,以及对让祖母担心的愧疚,再无其他。 然而究竟是什么样的危险,让祖母亲自走这一趟向她示警呢? 第581章 不大好 虽然白府防备严密,但谁也无法确定没有敌人的暗桩。 纵使沈氏心急如焚,她还是耐着性子把戏演完,以免沈老夫人前来报信的消息传出去,祸及沈家。 于是在沈老夫人走后,沈氏去了祠堂,在祠堂里一跪就是许久,期间还在丈夫的灵位前反复强调,她生是白家的人,死是白家的魂。 心腹毕竟是跟了她多年的人,也不是愚笨之类,早已看出了其中的关窍。 于是就在心腹估摸着时间差不多时,向她提议:“小姐,该是相爷服药的时候了,相爷现在离不得您,万事都先放一放,我们前去伺候相爷服药。” 沈氏顺势被心腹扶起来,整了整发际,又将脸上的泪渍擦尽,这才去了白惟墉的院子。 她很沉得住气,耐心地侍奉白惟墉用完药后,才跪到白惟墉的面前,放缓声音道:“祖父,孙媳有要事向您禀报。” 就在她于祠堂停留期间,她已趁机将整件事情捋了一遍,虽然她没有接触朝事,但凭她敏锐的直觉,还是大概能将整件事整合起来。 她知道那不是她能处理的范围,思前想后,她决定向祖父求助。 青柏闻言,与沈氏的心腹躬身退到外屋,守着不让他人近身。 半倚在床榻上的老人,浑浊的双目落在床前的孙媳身上。 这是他看着长大的孩子,也是他亲自为长孙挑的媳妇。 正如他下聘时所想那样,这个优秀的孩子,一定能成为孙儿强有力的后盾。 这几个月沈氏的殚精竭虑,以及为了护住这个风雨飘摇的家所做的努力,他都看在眼里。 自豪的同时,却又有些心疼。 于是他强撑着虚弱的身体,起身将沈氏扶起来,慈蔼地道:“孩子,在祖父面前,有事你就直说,不必行这些个虚礼。” 越是危急的时刻,沈氏越沉得住气。 此时此刻,她的声音平静得可怕,就好像什么事都没有发生一样: “祖父,适才祖母前来接孙媳回沈家,她告诉孙媳,要是不跟她回去,就来不及了。” 白惟墉闻言,苍老枯槁的手攥了攥,便又回归平静。 他与沈家夫妇有着一辈子的交情,沈家夫妇是什么样的人,他再清楚不过。 他们不是那种落井下石的人,就算再心疼孙女,他们也会顾及孙女在夫家的处境与立场,不会因此就把孙女接回去。 况且,要接也不该是这个时候。 所以只有一个可能性,那就是朝堂要变天了,沈兄不方便亲自来示警,才会让妻子走上这一趟。 看来,白府即将迎来一场浩劫。 而此时能重创白府的,便是向明微他们一行人出手。 终究是历经大风大浪的人,此时他比沈氏还要稳得住:“好孩子,先说说你怎么想?” 沈氏见祖父这般淡定,高高悬着的心,也回落了些许。 她以白府当家女主人的身份,冷静地分析着局势: “祖父,明微和小七他们带着白家十人的遗体,走水路返京,虽然家书中未曾言明,但孙媳估摸着他们会在青州下船,换陆路归返。” 提及已经逝去的十人,沈氏心情颇为沉重。 那有她的至亲,也有她的至爱。 还有因为白家的男人而成为妯娌的二弟妹。 丧亲失爱之痛骤然涌来,叫她的声音带着哽咽的沙哑:“孙媳能想到的,就是有人要对明微和小七他们下手,而且动手的地点,可能就在青州附近。” 白惟墉按住膝盖,动作因老迈而尤为迟缓。 沈氏见他想要站起来,连忙上前扶住他的手臂:“祖父,让孙媳搀着您。” 白惟墉抬手指了指桌子:“扶祖父过去。” 沈氏扶着步履蹒跚的老人,扶着他坐到案桌后。 这时,白惟墉又道:“好孩子,替祖父研磨。” 沈氏立即动手,眼看砚台里的墨汁越积越多,她终于忍不住开口:“祖父,明微他们会没事的,对吗?我的传义他……也会没事的,对吗?” 她的声音压抑又克制,因勉力迫使自己不要在年迈的祖父面前展露负面情绪,她说话的时候,因喉咙被堵而带有鼻音。 但她还是竭力维持着平静。 尽管是细微的不同,白惟墉还是察觉了。 孙媳的慈母之心,以及身份使然的坚强,险些让他落泪。 默了片刻,他缓慢开口:“不太好。” 三个字,是他对眼下局势的总结。 他没有告诉孙媳,明微一行人已经历经了多次刺杀,而上一次,他派去的五百暗卫,无一人生还。 当然他也知道这些暗卫大概是谁派来与他接触的,然而时局所迫,他不得不用。 仅仅只是上一次,对方便出动了那么多人,但最后还是失败了,这一次对方为了达到目的,必然发动绝对强大的力量。 基于对秦丰业的了解,仅仅只是沈家的预警,他已大概推断出对方的手段。 是的,不太好。 更切确地说,是很不好。 第582章 只怕很难度过这一劫 沈氏闻言,手微微一顿,双脚不可抑制地发软,几乎要站不稳。 但她还是咬紧牙关,以最笔直的姿态,站在老人面前。 因为她知晓,现在绝不是倒下的时候。 她哑着声问:“祖父,有办法的,对吗?” 白惟墉又默了许久,这才沉声开口:“孩子,祖父的眼睛不行了,祖父说,你写。” 沈氏按捺住内心的忧焚,轻声细语地应了一句:“好,祖父念,孙媳写。” 于是,白惟墉缓缓念出了需要写的内容。 沈氏一一照写,等到一纸信笺写满,她的手不可抑制地发抖:“祖父,为何要传信青州知州?这是怎么一回事?” 白惟墉缓缓解释:“青州知州赵清远是祖父的得意门生,如今祖父倒了,他自然也会成为奸佞攻击的对象。” “此次若是有人想要对明微他们动手,势必会拿清远开刀,祖父现在能做的,就是给他送一封信,让他先带着妻儿老小逃往北疆。” “有十万白家军的庇护,那些奸佞一时半会儿也伤害不了他,要是他逃得够快,兴许对明微他们有所帮助。” 沈氏眉头轻蹙:“祖父,孙媳不是很明白。” 事到如今,白惟墉也没有要隐瞒她的意思,于是耐心地解释前因后果: “要是明微能够平安回京,她立下的功勋以及手中握着的十万兵权,必定让她在朝堂有一席之地。” “陛下想要祖父的命,他不可能坐视明微回京重新撑起白家,所以他势必要阻挡明微回京。” “然而咱们陛下极为好面子,又喜欢百姓称赞他,他不会明目张胆的动手,依祖父对他的了解,他会用秦丰业。” “秦丰业早年想要收买清远,然而被清远拒了,他肯定怀恨在心,加上秦家与白家是死敌……” 顿了顿,白惟墉的声音又沉重了几分:“要是陛下把处置明微他们的权力交给秦丰业,你认为他会选择何种方式?” 沈氏浑身一颤,墨汁滴落在纸上,漾出一个大大的墨迹。 她睁大双目:“祖父是说,一箭双雕?” 白惟墉颔首:“是的,为了能够有足够的力量对付明微他们,秦丰业给清远栽赃的罪名不会小。” “秦丰业很可能打着解决清远的旗号,顺道对明微他们下手,所以不止清远有灭门之祸,明微她们也将大难临头。” “要是清远能及时逃出青州,一来可以保住性命,二来秦丰业也失去在青州大动干戈的理由。” 说到这里,白惟墉长叹一声,语气中也蕴着浓浓的担忧之意:“这样一来,至少能给明微他们带来一点帮助。” 沈氏把信装入信封,双手却将那封信紧紧握住:“祖父,孙媳不认为,赵大人离开青州后,秦丰业便没了大动干戈的理由。” “他很可能会借搜捕赵大人的由头,调动更多的人马,对明微他们下更重的手。” 白惟墉坐在案桌后,瘦削的身形仿佛随时都会倒下,但他的脊背依旧挺得笔直: “清远是祖父一手培养的,青州有他,才不至于生灵涂炭,哀鸿遍野。” “他是个好学生,也是个好官,百姓要是失去他,将会失去庇佑……这封信就算不能替明微他们做点事,也给他通个消息。” 沈氏的手攥得更紧了,许久才松开,她郑重点头:“祖父,我会把信交给靖心师父,请她走这一趟。” 靖心道姑是东极真人受白明微所请,派到白家保护的人。 她武功高强,为人机敏,更是亲信。 送一封密信,必定不在话下。 白惟墉闻言,缓缓颔首:“好,那就交由靖心道姑去办。” 沈氏的心,因儿子一行人即将会遇到危险而高高揪起,她又问了一次:“祖父,是否有其他办法,帮助明微他们?” 白惟墉摇头:“陛下要动手,我们无能为力,虽然能借百姓之手,逼陛下让步,但这个方法是一把双刃剑。” “往好的想,陛下会因为顾及百姓而有所收敛,但往坏了想,要是陛下非要明微死的心,超越了他对民\/意的在意,那么事态会更加严重。” “他完全可以借口镇\/压青州暴\/动,往青州投放更多的兵力,所以此刻我们能做的,就是稳住阵脚,静待时机。” 说到这里,白惟墉起身,轻轻拍了拍沈氏的肩膀:“孩子,祖父知道你身为母亲的心情,但是我们要相信明微。” 沈氏无可奈何,她又能做什么呢? 她能做的,只有守住这个家。 于是她含泪应下:“祖父放心,孙媳知晓怎么做,还请祖父保护好身体,我们一起等明微他们回家。” 说完,任氏起身,唤来青柏照顾祖父,她揣着信离开了。 任氏走后,白惟墉力竭般坐回椅子上,苍凉的声音透着无奈的凄清:“青柏,明微他们,只怕很难挺过这这一劫。” 第583章 万事拜托了 孙媳苦苦支撑这个家,他都看在眼里。 他不想孙媳殚精竭虑的同时,还要为了那些归家的孩子寝食难安,所以他没有表露太多情绪。 然而四下无人,只有跟了他一辈子的长随青柏在时,他才放任自己的情绪外露。 青柏“砰”的跪下,眼含热泪:“相爷,生无愧,死无惧。就算我们白家无法顺利渡过此劫,我们于国难当头时没有退缩,于百姓需要时未曾止步,只是这份热血与赤诚,便能叫我们问心无愧!” 白惟墉笑了,语气中透出几分苍凉:“只可怜,传义他才四岁,还是个孩子。” 青柏安慰他:“相爷,大姑娘出征前,您也不曾想过,她能光复山河,可是她的功绩您也看到了,小的相信大姑娘。” “更何况还有七公子在,相爷不是曾说,没有大姑娘和七公子两兄妹办不成的事情么?” “小的一直相信着,相信大姑娘他们,能够带四位爷、几位公子,还有二少夫人回家。” 白惟墉没有多言,却是坐了许久,烛光浅浅映照,将他的身影拉得很长很长。 …… 沈氏刚从祖父的院子出来,便瘫倒在地,等候在外边的心腹见状,连忙上前扶住她:“小姐,您没事吧?” 沈氏摇摇头,就着心腹的手臂起来,她把眼中的泪水憋回去,目光再度变得坚毅的同时,也稳稳地站了起来。 “走,回房。” 回到房里,沈氏屏退所有人,只召靖心道姑一人进入内屋。 她把信笺递到靖心道姑手中,把前因后果大致说了一遍,随后叮嘱靖心道姑:“一位爱民如子的父母官是否得救,就看靖心师父的了。” 靖心道姑郑重地把密信收好,随后问她:“二少夫人,若是这封信不去送,赵大人可能就不会离开青州,到时候秦丰业抓到他,可能也就消停了……” 后面的话,靖心道姑没有说完。 她想说的是,要是赵清远没有任何准备,就被秦丰业擒住,那么兴许秦丰业也就没有借口在青州兴师动众了。 但是这话她说不出口。 沈氏坚定摇头:“当然我可以把这封信扣下,但要是那样的话,我与畜生何异?” “赵大人本就是因为白府受牵连,我不能为了救自己的孩子和亲人,就眼睁睁地看着别人去死。” “我听闻赵大人夫妇,也有一个比传义大不了多少的孩子。我是白珺的妻子,是传义的母亲,我夫和我儿都是顶天立地的人,我怎么能给他们丢脸? 说到这里,沈氏握住靖心道姑的手,语气与目光略带乞求:“靖心师父,万事拜托了!” 是的,她曾有念头一闪而过。 这封信是否可以不送? 可念头刚起,她便被自己吓到了。 罪恶感瞬间压垮她挺直的腰板,叫她直接瘫倒在地。 若是如此,她就不配做阿珺的妻子,更不配做传义的娘! 是以最后,私心与大义面前,她选择了一条问心无愧的路。 靖心师父郑重颔首:“大少夫人放心,我必定把这封密信送到赵大人手中。” 说完,靖心道姑便悄悄离开了白府。 这时,沈氏已基本冷静下来,她伸手扶了扶初见阿珺时所戴的白玉兰花簪,轻轻开口:“阿珺,你若在天有灵,一定要保佑传义和明微。” “若是他们挺不过来,我也不怕,那样的话我们一家就可以团聚了,到时候我一定要告诉你,此生不悔为你的妻子。” …… 北疆。 月城。 卫骁提着一壶酒来找江辞:“你最近都在忙什么?怎么始终不见踪影?” 江辞看着笑得像个大男孩的卫骁,不由得叹了口气。 他没有告诉卫骁,这段时日的忙碌,是为了想办法给白姑娘帮忙。 不知怎的,有些话在卫骁面前就是不知如何开口,尤其是看到卫骁爽朗的笑意,更不知如何谈及令人心情沉重的话题。 闻言他只是笑笑:“说你什么好?白姑娘他们此行,必定危险重重,你怎么半点都不担心的样子?” 卫骁把酒放到江辞面前:“首先,我相信白姑娘的能力;其次要是白姑娘有个三长两短,老子就带兵打回去!给白姑娘报仇雪恨!” 江辞白了卫骁一眼:“呸呸呸!乌鸦嘴!白姑娘不可能有事!” 卫骁掀开酒塞:“喝酒喝酒,我们能做的,就是为白姑娘守住北境。” 江辞闻言,提起酒壶灌了一口,随后给卫骁递过去:“白姑娘若平安无事,我当为她守好这北境;她若身陷囹圄,我自为她奔走;若苍天无眼,我便为她裹尸殓葬!总之,绝不会令她孤立无援!” 卫骁提起酒壶灌下一口,朗笑几声:“出生入死的好伙伴,正当如此!” 两人不再多言,只是一口一口地灌着闷酒。 尽管他们把话说得十分漂亮,但也无法掩饰他们对白明微一行人的担忧。 可是他们又能做什么呢? 能做的就是守好这北境,守好无数人用生命换来的和平,方才不辜负白姑娘所托,不辜负无数将士的牺牲。 但他们也有底线,要是白姑娘真的无法平安回到京城,那么反了也不是不可能! 然而在他们心底,他们还是相信白姑娘,一定能挺过这一关! 第584章 原来如此! 书信送到赵清远手里时,那是一个阴霾的深夜。 天上的星子都被云翳遮住,青州城的万家灯火已歇,唯有知州府的廊檐下,灯笼正在轻轻地随风飘摇。 此时秦丰业刚开始为赵清远罗列罪名,一条接一条的罪状问下来。 不过为了威逼赵清远,想要把赵清远逼到崩溃,从而走上绝路,这些事情尚未摆在台面上,也尚未引起较大的轰动。 毕竟是白惟墉手把手带出来的人,赵清远早已看穿秦丰业正在蓄意针对他,并且不把他逼上死路绝不罢休。 从恩师离开朝堂的那一日起,他就知道早晚会有这么一天。 所以他做了不少准备,此时禀灯夜战,也正是为了想办法应付秦丰业。 可当他拆开这封信时,一瞬间心如死灰。 然而尽管知晓自己的处境,他在片刻的颓唐后,便恢复了正常。 他捧着一封被攥过的信,望着皱巴巴的纸张上,那一个个娟秀的字体,双眼氤氲: “没想到老师他的眼睛已经严重到这个程度,如此重要的书信都需要代写。” 靖心道姑望着眼前三十出头的男人,年轻有为,身姿笔直,穿着一身简朴而干净的衣裳。 恍然间像是看到了伏案为国操劳的老丞相,她心绪万千,但也没有多说什么,甚至并未告诉赵清远秦丰业出手的原因。 最后只是行了个礼,用极为诚恳的语气叮嘱他说:“赵大人,尽快携一家老小离开吧!情势刻不容缓,再不走就来不及了。”#@$& 赵清远不急不缓,把那一纸信笺凑近烛火。 待书信化为灰烬,他开口相询:“这位师父,您是否有事隐瞒,还请告知?” 靖心摇摇头:“赵大人,贫道只是个送信的,其余的事情,贫道一概不知。” 赵清远露出一抹尘埃落定的笑意:“小师父,您不必瞒着本官,秦丰业那奸佞做事向来不会没有缘由,此时突然对本官下这么重的手,必定是想借本官这事,达到更为阴险的目的。” “赵大人,贫道只是受白相所托,前来送这封信,其余的事情,贫道一概不知。”靖心再度行了个礼,依旧选择死守秘密。%&(& 她不能说,一个字也不能说。 一旦她把前因后果说了,只怕赵大人不会离开青州,如此一来,就违背了老丞相想要赵大人逃出生天的愿望。 所以哪怕赵大人多次乞求,她依旧死死地守着真相。 见她如此,赵清远不再为难,只是反反复复默念着几个字:“青州,秦丰业……” 片刻过后,他倏然睁大眼睛:“原来如此!” 赵清远看了一眼面前简朴的案桌,以及堆积如山的公文,还有身上这身由夫人亲自缝制的衣裳,最后露出一抹凄凉而决绝的笑意。 他起身从案桌后走出来,背对着靖心道姑负手而立,仰头看向那书写着“正大光明”的牌匾。 文人的他,身子没有武将那般威武雄壮。 但他的脊背却挺得尤为笔直,清瘦的背影,脊梁骨仿佛被什么撑起来,竟有着顶天立地的感觉。 靖心道姑是东极真人的爱徒,也是东极真人的心腹。 她在承天观什么人没见过,便是朝中那些领着武职的将领,她也都熟悉。 然而他却并不觉得,那些人的脊梁有多笔挺。 可这年轻的赵大人,温文尔雅的男人,却让她体会到什么叫做堂堂正正的男儿,什么叫做男子气概。 就在靖心怔神的时候。 赵清远忽然转身,撩起衣摆跪到靖心道姑面前,把姿态放得极低: “小师父,我儿赵玉衡只有六岁多,他还只是个孩子,还不到承担责任的时候,能否请小师父带他离开?” 靖心道姑怔住了,反应过来连忙伸手去扶:“赵大人,您这是?” 赵清远没有起身,而是情真意切地向靖心道姑陈情:“清远自幼丧父丧母,能十年苦读,考取功名,全仰仗恩师照顾。” “在清远的心底,恩师如同再造父母,他对清远的教诲与恩情,清远永生永世铭记于心。” “清远感念恩师在这危急时刻,冒着巨大的风险,也要给清远预警,但是清远只怕要做一回坏学生,这次不能听他老人家的话了。” 靖心道姑很是吃惊:“赵大人,您都知道了……。” 她在陈述,而不是提出疑问。 是的,赵清远全都知道了。 三十刚出头的年纪,能做上一州知州,靠的可不止是老丞相的提携,他本就是一个胸怀抱负的有志之士,满腹才学。 要说之前他还想不通秦丰业在此时突然发难的原因,那么一封预警的书信,足以让他明白所有。 秦丰业,青州。 怕是安宁郡主一行人要途径青州而过,秦丰业真正要对付的人,正是安宁郡主一行人吧? 而他只不过是用来燃烧安宁郡主的那把火! 正因为想通透前因后果,他才更加感念老师的恩情。 这个时候,但凡只要老师开口,他就算赴汤蹈火也在所不辞,哪怕豁出一家老小的性命,他也要为安宁郡主平安回京尽绵薄之力。 可老师并未如此,一声请托都没有,反而送来一封字里行间都对他透着关怀的书信。 离开,尽快离开。 这是老师的叮咛,也是老师的心愿。 然而,他注定要辜负老师了。 最后,赵清远冲靖心点点头:“这事,本就不难猜。本官是男儿,自当堂堂正正,光明磊落。” “一旦离开,必定坐实所有的罪名,永生活在那些莫须有的罪名之中,不得解脱。所以本官不会走,哪怕明知前方无路,本官也不会走。” “本官不怕死,只是心疼我那六岁的孩儿,他还是个孩子,还有大好的人生,本官仅有的一点私心,就是不舍他与本官一同命丧奸佞之手,还请小师父垂怜!” 第585章 没有什么可交代的 靖心没有急着回答,而是露出更为震惊的神色:“赵大人,您坚持留下,是否是为了白大姑娘他们一行人?” “若是如此,若是老丞相知晓他的一番心意,反而让您坚定了留下来的决心,这叫他如何受得住?” “赵大人,丞相已老,再也不是那个统御百官,宰执天下的丞相白惟墉了,而是一名不想白发人送黑发人的普通老人。” “他爱惜您,所以才会在明知不给您任何预警反而对局势有利的情况下,请托贫道送这一封信。” “您要是不走,他必定觉得是他的书信害了您,是他的书信让您走上这条路,您叫他那千疮百孔的心……如何承受?” 赵清远缓缓摇摇头:“不,老师他会理解的,因为清远是老师亲自教导出来的人。” 是的,他不走,的确是知晓不走这个选择,对安宁郡主取到的帮助。 但正如他所说,他不愿意离开的理由还有一个,那就是不想做一辈子的逃犯,背着罪名苟活。 秦丰业这个奸佞,敢用他在安宁郡主那里烧一把火,就意味着秦丰业背后有更大的靠山。 他不是蠢货,更不是书读多了的榆木脑袋。 他知道秦丰业背后站着谁。 若只是秦丰业自作主张,他还有洗刷冤屈的机会,但现在是上头授意,他此生只怕无望一雪冤屈。 大丈夫有所为而有所不为,与其背负罪名苟活一世,不如反抗到底,至少他也不只是因为一腔热血和一身清高而选择死路。 他是想,护住那些本该以英雄之名,头顶天脚立地顶立于世的人。 盛世文臣,乱世武将。 他对家国天下的作用,在这风雨飘摇的乱世,远没有一把锐利的锋刃有用。 能带着问心无愧,为安宁郡主而死。 他赵清远死而无憾,死得其所! 而他也清楚,老师一定能理解他,因为换做是老师,也一定会做出和他一样的选择。 靖心道姑闻言,她弯腰把赵清远扶起来,随后郑重地行了个礼:“贫道定会竭尽全力保小公子平安。” 她不劝了。 因为她知道自己劝不动。 这俗世中的人,有着太多的执着和信念,不是她一介道姑可以明白的。 所以她能做的,便是尽自己最大的努力,保一个孩子安宁。 赵清远得到靖心道姑的保证,吩咐门外的亲信:“去把夫人与小公子请来。” 不一会儿。 一名长相普通,笑容却相当温柔的妇人,牵着一名六七岁的孩童来了。 见夫君的书房中竟有道姑打扮的人,她有些诧异,却还是敛住一切情绪见礼:“这位道家师父安好。” 靖心不着痕迹地打量一眼,心想赵夫人\/大晚上的依旧穿戴整齐,想必也是知晓了情势危急,所以没能安睡吧? 她向赵夫人点点头,并未多言。 虽然赵夫人相貌并不出众,但赵玉衡却生得极为好看,唇红齿白,相当漂亮。 不仅如此,这小小的孩童还极为礼貌,在母亲见过礼后,他立即跟着问安:“玉衡见过道家师父。” 靖心道姑微微颔首,她深吸一口气,看向赵清远:“赵大人,一刻钟的时间,再晚就来不及了。” 说完,靖心道姑转身走出去,随手拉上了房门。 赵夫人忧心忡忡地看了夫君一眼。 赵大人冲她安抚地笑了笑,随后蹲到儿子的面前,面上带着慈爱的笑意:“玉衡,这位师父是来接你离开的。” 一句话,叫半大的孩子浑身重重一颤,随后跪倒在地,声音沙哑:“父亲,您可有什么要交代儿子的?” 是的,赵玉衡天资聪颖,就意味着此时他不会哭哭啼啼,像一般孩子一样在父母面前撒泼打滚,哭闹着不愿离开父母。 良好的教养与早慧的心思,让这个孩子有着超乎寻常孩子的敏锐与担当。 他早已从父母的反常中嗅到危险的气息,更从深夜造访的道家师父身上,确定了这个家如今的处境。 所以在这个时候,他的做法极为像个长成男人,尽管他只是个不足七岁的孩子。 赵清远欣慰地看着儿子,心底的自豪满满溢出来。 他一生磊落,不愧对任何人,更没有疏忽对儿子的教养,看到如此懂事的儿子,他愈发觉得不枉此生。 想到这里,他双手按在赵玉衡的肩膀上:“你一直都做得很好,父亲没有什么交代的。” “父亲希望从今往后,你平安喜乐,健康幸福,也希望你记住,父亲今晚这个决定,是心甘情愿的,也是问心无愧的。” “父亲希望你好好活下去,做个堂堂正正的人,如果你有多余的能力,就为这个天下尽一份力,若是你没有的话,那就过好自己的一生。” 第586章 孩子,好好长大 说到这里,赵清远缓缓起身,笔直地站在儿子面前。 他的目光黏在儿子脸上,万般不舍与父爱,都掩藏在那双坚毅的眼眸中。 赵玉衡认认真真地磕了三个响头,随后哑着声说道:“父亲的教诲,玉衡记下了。” 比起赵清远的冷静,赵夫人则已压抑不住情绪,眼泪滚滚而下。 她别过脸抹去泪水,随后哽咽着问:“孩子,你怎么不问问父亲要送你走的缘由?” “你要是不明白,你就问,娘亲和爹爹都不想你对此有误会,从而记恨我们一辈子。” 赵玉衡双目通红:“儿子不问,也永远不会对父亲母亲有任何误解,因为孩儿是青州父母官的儿子,也是娘亲悉心教导着长大的孩子。” 他其实不是很明白,他也不想明白。 因为父亲希望他好好活着,过着平安喜乐的一生。 若是他此刻知晓缘由,他必定会让仇恨浸入骨髓吧? 在他无法承担那些残酷真相的年纪,他只想听父亲的话,努力健康地成长。 若是他以后有能力了,他定会弄清楚今夜父亲送他走的原因。毕竟,他是这个家的唯一希望了。 是父亲母亲的唯一希望了呀! 听闻这话,赵清远也忍不住别过脸,落下两滴泪水。 他快速擦去,随后对儿子露出一抹笑意:“好孩子,父亲为你自豪。” 是的,这个孩子从出生起,从未给他添过一丝麻烦。 他或许有许多的不如意,也有着一个命途多舛的少时。 可当娶妻生子后,那些曾经的遗憾与悲惨的过往,都被一一抚平。 因为日子过得幸福而知足,所以他才能心甘情愿地去帮助别人,问心无愧地履行自己的职责。 他一直都知道自己拥有一个多么完美的孩子。 只可惜,他不是一个好父亲。 赵夫人依依不舍地为儿子拉好衣裳,细细密密的针脚,都蕴含她对儿子深沉的爱。 慈母之心,在这一刻无从表达。 但那一身替儿子缝好的衣裳,已足以说明她的担忧与疼爱。 最后,她露出一抹笑意,普通的面庞霎时如花绽开,两个小梨涡格外醒目。 很美丽的一抹笑意,很温柔的一位母亲。 她捧着儿子的脸,把额头贴过去,千言万语凝成一句:“孩子,好好长大!” 她有太多的不完美,也有太多的不足。 但夫君和儿子都为她补足了。 她拥有一个完美的人生,也拥有一个完美的家庭,更拥有一个优秀的儿子。 没有什么可遗憾的,唯一放不下的,便是这还不到七岁的稚儿。 而满腔慈母之心,此时此刻唯一能做的,便是给予孩子最普通也是最真挚的祝福。 好好长大。 不求你成为人中龙凤,但求你平安喜乐,健康幸福。 赵玉衡给母亲磕了三个响头,一一惜别父母:“玉衡此生最幸福的事,便是成为爹爹娘亲的孩子。” 说完,赵玉衡缓缓起身,深深地看了一眼父亲,最后扑进母亲的怀里。 一个拥抱过后,他头也不回地转身离开,拉开房门走了出去。 这一刻,他没有哭。 直到靖心道姑把他抱住,施展轻功悄悄离开,望着越来越远的家,他才咬住手背,潸然泪下。 他哭得尤为伤心,就算一点声音都没有发出来,依旧能让人感觉到他的撕心裂肺。 靖心道姑不明白,很多事情都不明白。 比如说赵清远的选择,还有这个孩子的聪慧。 以至于多年以后,靠在她肩膀上哭泣过的孩子,长成比父亲还要优秀的男人,无时无刻不在践行父亲的教诲时。 她才恍然大悟,正是因为这孩子小小年纪,便与众不同,所以才会成为这般了不得的人物吧? 屋里。 赵清远向赵夫人\/大概解释了一番后,对着赵夫人行了个礼:“夫人,为夫对不住你。” 夫妻俩成亲多年,夫妻恩爱,赵夫人不仅是赵清远的贤内助,也是他此生难得的知己。 赵夫人对局势本就一清二楚,加上夫君的解释,她很快就明白过来。 面对夫君的愧疚,她温柔一笑,握住了夫君的手:“这个世上,总要有人牺牲,我们不是最开始的人,也不会是最后一人。” “如若我们的牺牲是有意义的,那就值得。夫君,能与你在一起,不管是生是死,妾身都是甘愿的。” 再者,就算逃离青州,他们也不一定能逃出生天,既然都要一死,何不选择更有意义的方式? 至少,玉衡能留得性命,这就够了。 赵清远哽咽不已,猛然拉过妻子紧紧抱住,仿佛要将妻子揉进骨血才肯罢休。 第587章 明修栈道暗度陈仓 青州。 浪击两岸,涛声不绝。 一股燥浪扑面而来,带来了南方入夏时节的炎热空气,甲板上的护卫热汗淋漓,不时擦拭着额上的汗水。 渡口在望,只要再行一夜,便可在明日一早登岸。 此时此刻,白明微与风轻尘等人正在屋里密谈。 “两万人。”白明微看着刚刚收到的信件,眉头轻轻蹙起,“倒是比我想象中的少了许多,我还以为会出动全部的京城守备大军。” 那是从京城传来的消息,信上说有人从京城守备军中调走了两万人马,但是除此之外,没有任何其他的信息。 当然,只是这个消息,他们便能知晓,这两万人马是冲着他们来的。 白瑜也觉得奇怪:“兴许是发生了什么事,导致他们出动的人马变少了吧!” 公孙先生看向风轻尘:“风军师,你的消息向来灵通,可知其中缘故?” 风轻尘不紧不慢地道:“越是靠近京城,我的人马便越少,所以消息有些滞后,目前尚未有什么消息传来。” 公孙先生点头:“人数比预想的少,那么他们的策略必然有所变动,我们得调整一下我们的应对方法。” 白瑜把随身携带的舆图放到桌面上摊开,凝神观察了片刻。 他说:“如果我带五万兵马,我不会放过任何一个角落,只要如同潮水一般淌过这些区域,无论如何都不会叫目标逃\/脱。” “但如今只有两万兵马,不可能淌过每一寸土地,所以他们定会选区域埋伏。” 白明微十分赞同:“正是如此。艰险的路对我们来说虽然难行,对他们来说依然如此。” “所以越是狭小难走的路段,我们就越不会遇到大批量的敌人,毕竟人多了他们也站不下。” “在狭小路段御敌,一部分一部分地击破他们,于我们而言是很好的选择。” “只要一点点消耗他们,等到了必经的最佳设伏的地方,我们也不会被千军万马困死。” “但每交战一次,对于我们来说,也都是一次损耗,所以这是我们的机会,更是我们的挑战。” 公孙先生把话接过去:“想要活着回到京城,这是唯一的选择,但或许我们可以可以把这个计划完善完善。” “比如说,在每次与少量敌人交手时,我们如何最大限度的保存实力?” “在经过最佳埋伏地点时,我们又如何在有着绝对压制力量的敌人手中活着离开?” “又比如说,我们必须要经过的设伏地点有几个?是否能换一条路绕过去,这些都要考虑。” 白明微盯着舆图,久久没有言语。 过了好半响,她才开口:“我们的目的,便是带着亲人的遗体活着回京。” “遗体,人命,这是我们必须要保护的,既要把逝去的人顺利带回去,也要把活着的人平安带回去。” 顿了顿,白明微继续道:“我有一个想法。” 风轻尘很快就意会了白明微的意思,他修长的手指轻轻动了动,抬头询问:“你是想,兵分两路?” 白明微给予肯定的答复:“是,这是能保证亲人的遗体被顺利带回京城的方法。” “如果我们只需要看顾妇孺,那么我们的行动受限度也会小很多,所以我准备兵分两路。” 公孙先生挑起眉毛,眼角眉梢挟了些许不可思议:“本来我们的人马就不充足,兵分两路更是分散力量,你准备怎么做?” 白瑜摸着下巴思索,他的眼睛忽然睁大:“明微,你是想明修栈道暗度陈仓?” 白明微再度点头,解释她的计划:“我想让人带着父叔兄长还有二嫂的遗体从这几条路线悄悄回去,我们带着棺木继续上路。” “有霍大将军给的防腐药,再配上黄大夫特制的药材,只要不经历风吹雨淋,定然能坚持到京城。” 说着,白明微在舆图上指出几条路线:“这些地方艰险难行,且十分隐秘,我们的大队人马无法通过。” “但对于身手高强的人来说,背负着一具遗体从悬崖攀爬而上,走最艰难险阻的天堑不是太大问题。” “只要我们继续带着棺木在明处,那么他们就不易被发现,就算发现了,这几条路线也不适合伏击。” 白瑜立即赞同:“我没什么意见。” 公孙先生又提出问题:“我们的对手,可不止这两万人马,那么多人想要我们的命,肯定少不了暗卫与杀手。” “就算他们能躲得过两万路面的大军,也难保不会被那些势力派来的暗卫和杀手找到。” 白明微道:“此次情势危急,我们没有任何仰仗,这是于我们而言,最保险的方法。” “但我们还需要想办法应付这些暗卫与杀手,尤其是北燕元五与秦家的人,在这种环境中,他们肯定比两万大军更防不胜防。” 风轻尘的声音忽然响起:“这事交给我。” 白明微的目光,倏的落到风轻尘身上。 似感受到白明微的视线,风轻尘缓缓说道:“我的暗卫我清楚,或许他们没办法对付千军万马,以及占据数量优势的暗卫和杀手,但潜伏隐蔽的能力十分强。” 没有信誓旦旦的保证。 只有几句平静的解释,但却叫人不由信服。 适才有意见的公孙先生,在听到这番话后,也没再说什么。 可见,他信得过风轻尘的能力。 但最后,他总结道:“要想他们顺利被带回京城,我们必须把这些棺木当作他们还在里面去运。” “非到万不得已,我们绝不能放弃这些棺木,否则就算两万大军看不出,那些潜在的敌人也一定能够看出。” 白明微郑重点头:“先生说的有道理,我们必须尽最大的努力,小心翼翼地护送这些棺木,直到我们无能为力为止。” 白瑜接道:“想要瞒过对方,需要走时间差,要么提前把亲人的遗体送走,要么就在我们吸引了敌人的注意力后,再趁机带走他们。” 风轻尘闻言,慢慢开口:“我们同时上岸,至于分开后他们选择什么时候动身,如何动身,我相信他们会有自己的考量。” 白明微会意,白瑜略微思索,也明白了其中的关窍。 公孙先生却问:“有几成把握?” 风轻尘手指又点了点,没说他的把握,却说了一句承诺:“他们一定会把遗体带回京城。” 白瑜闻言,立即向风轻尘认认真真地行了个礼:“多谢风军师!” 风轻尘没有多言,亦没有任何邀功的意思。 只是坐在那,冷静而从容地坐着,用他沉稳的气度影响着身边的人,让人觉得安心,且放心。 是的,不需要言语,就让人觉得安心。 白明微凝着风轻尘,她相信风轻尘一定能帮他们带亲人的遗体回去,正如风轻尘把七哥带回她面前一样。 公孙先生笑道:“事情就这么定了,接下来我们谈谈,具体的应对方式。” 四人围桌谈了许久,这才把详细的计划敲定。 虽然他们都知道,接下来的路九死一生。 但…… 白瑜认真地看着妹妹,露出一抹笃定的笑意:“明微,这一次,七哥在你身边,我们会成功的。” 是的,他相信他们一定能挺过去。 白明微美丽的面庞上自信洋溢:“七哥,一切都会没事的,以前会,现在会,以后也会,都会没事的。” 第588章 要活着回去 翌日。 江浪涛涛,微风习习。 在江中行驶了数日的船,一路顺流而下,以极快的速度到达青州境内的渡口。 船缓缓靠岸,距离翠幽幽的江岸越来越近。 甲板之上,白明微持剑而立。 她凤凰花般明丽的面庞带着几分刚毅,高挑纤细的身姿,被鲜衣铠甲衬得英武颀长。 她的披风在风中飞扬,波澜微漾的江面倒映出她绝世风姿,远观如这山与水之间最是威武不屈的一笔。 风轻尘走到她身侧,轻声细语:“在看什么呢?” 白明微缓缓开口:“我在看这前方的地势。” 风轻尘柔声问她:“那么你看到了什么?” 白明微回答:“京都的选址,关系到一个王朝的格局与眼界,玉京城北扼雄关,南面沃野,东接长河,西邻河湟。” “城周高山环绕易守难攻,城内却土地平阔宽旷,这样的条件坐一城而观天下。” “这样的都城,本该养出帝王皇家胸怀四境海纳百川的气度,然而偏偏出了个……” 白明微口中的这一切风轻尘都看不到。#@$& 看不到山河千里与湍湍江流,看不到城阙九重门与人群熙攘。 但他知道玉京城的选址,的确有着坐观天下的格局。 听闻白明微的话,他唇畔挑起:“或许这座城,在等一个胸怀四海的千古一帝。” “等了数百年了,不知能不能等到。”说完,白明微便没有多言,目光始终望向前方。 此处不是商船停留的要冲,所以渡口尤为冷清,只有几艘稀稀拉拉的船泊在那里,偶尔经过几个讨生活的忙碌身影。%&(& “主子,都准备好了。” 阿六悄悄出现,来到风轻尘身后行了个礼,汇报事情的进度。 风轻尘微微颔首,旋即吩咐:“去吧。” 阿六低声应是,随后消失在甲板上。 就在这时,船停了下来。 随着船靠上岸边,护卫立即拿出木板,搭在甲板与岸上的台子上,形成一条过道,方便船上的人下船。 过道刚刚搭好,便有一行人下了船,以极快的身法奔向四面八方。 他们都是去前方探路的高手,当然这也只是一个幌子,他们早已知晓前路有着什么在等他们,但依然需要派人出去刺探。 要是他们不为所动,蛰伏在暗处的那些人,必然立即察觉出异样。 约莫小半个时辰过去,派出去的人才陆陆续续回来,向白明微禀报结果。 事实上也正如白明微所料,附近没有什么特殊的情况。 因为这不是一个很好的伏击地点,而对方也不会派人到附近刺探他们的情况,以免惊动了他们,对接下来的伏击不利。 白明微点了点头,随即吩咐众人开始卸东西:“开始处理吧,务必小心,快速。” 渡口的人尚且不明所以,见白明微一个女人身着鲜衣铠甲,且有棺木陆续被抬到岸上。 因李贤昭的事情被传的人尽皆知,他们自然也从当前的情况看出白明微的身份,猜测出这正是回京的安宁郡主一行,从而纷纷避让。 先是十具棺木被抬下来,许多护卫将棺木齐齐围住。 紧接着是护卫簇拥着众女眷与刘尧下来,最后才是白明微他们。 小传义在白瑜怀里抱着,跟在白明微和风轻尘的身后,一起走向棺木停放的位置。 等到所有人都下船了,这艘船便调转方向,离开了渡口。 一艘大船就这样远去,原本拥挤的渡口很快变得宽敞起来。 不做任何停留,队伍很快启程离开渡口,踏上依偎着崇山峻岭那条路。 白瑜一马当先,捧着父亲的牌位。 白明微护佑在侧。 在他们兄妹身后,便是长长的抬棺队伍。 众女眷、刘尧和小传义等人坐上轿子跟在抬棺队伍身后,而风轻尘的轿子则在队伍的最末端,与白明微一前一后呼应。 可见两人一人守前方,一人守后方。 至于那个假的李贤昭,则被押着跟在队伍之中。 从北疆行往玉京城,马车换船只,最后又变成队伍。 交通工具一直在变,但训练有素的队伍却适应得相当快,一切都在有条不紊的进行着。 等到他们一行人刚刚进入林间小路,棺木的一端便被迅速打开。 有十名身形鬼魅的人,分别从十具棺木中拉出一个与人等长的黑色布袋,负着这些布袋迅速跃入丛林,消失在众人的视野之中。 原来为了方便这一刻,棺木被悄悄改装过,公孙先生精通木活,一个小小的机关自然不在话下。 这一切发生得很快,几乎是猝不及防。 经过处理的棺木,一开一合只需一晃眼的时间。 除了抬棺的亲信,队伍后面的人根本就没有看到这一幕的发生。 自然也不知晓,他们本已入殓的亲人,被从棺木中取出,由一个黑色的布袋裹住,背负在暗卫身上,走另一条路带回京城。 捧着灵位的白瑜面对这一切,缓缓合上双眼。 亲人的遗体早已装棺,非到万不得已,他们也不会行开棺这种不孝之事,因为这是唯一能确保十具遗体被带回去的方法,他们不得不这样做。 但毕竟惊扰了早已安栖于棺木中的人,白瑜身为这个家的男丁,他心底又怎会好受? 白明微握紧手中的剑,轻声对身侧的兄长说:“七哥,相信父叔兄长与二嫂会理解的。” “而我们能做的唯一弥补,便是打赢接下来的仗,只有活着回去,才能给逝去的亲人一个最好的交代。” 白瑜看向身侧冷静而从容的妹妹,轻轻点点头:“我们会的。” 第589章 对战 队伍继续前行,才走了一小段距离,便开始进入崎岖的山道。 崇山峻岭,悬崖峭壁。 这意味着人力无法在此种环境之中,开拓出宽敞的道路供人行走。 刚开始轿子尚且能在道路上畅通无阻地穿行,可走上一段距离后,扛轿子的护卫不得不小心翼翼,才能在那三尺宽的道路上通过。 因为道路实在崎岖,他们走了一个上午的时间,方才翻越一座山,进入更为艰险的路段。 此时渡口已消失在视线中,往前看去是绵延不绝的高山,山势陡峭,山体犹如参天巨石,耸立于大地之上。 这就意味着,他们已彻底进入遇袭的范围。 前进不得,后退无路。 就在这时。 走在最前面的白明微停下脚步:“来了。” 话音落下,一支弩箭以裹挟着巨大的力量射向“李贤昭”,因为力量巨大,以至于破空时发出尖锐的啸声。 “铿!” 飞鸟惊散,一声激响,弩箭被一名亲兵抽刀打偏,射向另一个方向。 “夺!”的一声,箭尖没入一株树干,哪怕在卸去力道的情况下,依旧陷入树干半截。 “钢弩?!” 亲兵惊呼一声,原来与寻常的弩箭不同,这整支弩箭均为精钢制成,而非仅仅只是箭尖为钢铁材质,箭身则是木质。 这样的弩箭,成本极高,但杀伤力也极大。 又有数十支箭破空而来,白明微迅速抽出手中的神兵横剑一甩,激荡的剑气霎时将箭雨扫了回去。 林间传来闷响,那是弩箭折返回去取人性命的声音。 “七哥,后退。” “众将士,布阵!” 白明微话音落下,点足一跃而起,如同一簇跳动的火焰,霎时腾空,最后稳稳地落在树冠上。 她持剑而立,红衣翻飞。 仅仅只是一个姿势,便将那不惧马革裹尸、青山埋骨的英勇,以及她为将者威武不屈的身姿展现得淋漓尽致。 百步之外,黑衣林立,人如浪潮。 肃杀之气沉沉压抑而至,随着拂林而过的山风扑面而来。 白明微静静地看着,眼底没有丝毫紧张与慌乱。 正如她所想,这第一仗,必定是针对李贤昭而来。 而这第一批人,也绝对是秦丰业派来的。 一旦杀死李贤昭,秦丰业的目的就得逞了一半,若是叫他们全军覆没,那么就是一举两得。 就算无法拿下李贤昭的性命,这一场对决,也会成为两万守备军出动的理由—— 靠近京城如此之近的地方,竟然出现这般大规模的对战与死伤,为了拱卫皇城的安全,守备军义不容辞。 宁杀错,也不放过。 当然也正如他们所料,这第一次埋伏,肯定在这狭小的山坳之中。 往前是悬崖上的羊肠小道。 往后是崎岖难行的坎坷石路。 往前跑他们会被打下悬崖。 往后撤他们会被轻易追上。 而在此处,就在这个可以栖身的山坳之中,他们则会被围剿。 死路,东西南北和上下都不通。 他们所能做的,就是直接杀出去。 又一阵弩箭疾射而来,然而她并未像第一招那样,替队伍挡去这波箭雨,而是趁刺客装弩的间隙,一个闪身来到他们附近。 “轰!” 剑气所过之处,树木倾倒,搅\/动砂石与枯叶漫天飞舞。 紧接着,便是触目惊心的鲜血溅在地上。 劲风搅起她鸦羽般的墨发随风飞舞,那火色的龙鳞甲熠熠生辉,不断拂动的披风犹如凤凰展翅。 那般惊艳,却又如此致命。 另一边。 “小心!” 随着白瑜一声低喝,棺木与轿子被同时放下。 一批护卫霎时结阵,将需要保护的人团团围在中间。 另一批护卫则抽出佩刀,准备迎战。 因为进攻与防守所消耗的体力并不一样,进攻的代价也往往比防守要大。 为了保存力量,他们采取的是攻守互换模式,在一般情况下,攻与守分工明确。 比如说现在,一部分负责进攻,另一部分则负责防守。 而与此同时,坐在轿子中的女眷也没有闲着,霎时拉动机关,轿子的前后左右霎时显出一块极为坚硬的钢板。 整个轿子成为一个极好的保护罩。 这是公孙先生设计的精巧机关。 就算弩箭来袭,也无法刺破。 除非,有人从轿顶上方攻击。 但进攻的护卫与防守的护卫,都不会让敌人得逞。 更何况敌人在第一次交手时,未必能察觉这一点。 “铿!铿!铿!铿……” 刀剑砍在钢弩箭身的声响。 刚弩箭射中轿子的声音。 穿林疾行的沙沙响动,霎时充斥着这狭小的山坳。 第590章 第一仗,胜 箭雨穿林,铿响不绝。 血腥味,肃杀茕凉之气。 盖天灭地,无孔不入。 一呼一吸都有着死亡的冰冷和战栗。 武功不是白瑜所擅长的,他并没有逞强,而是迅速退到亲兵护卫结成的阵法之中。 捧着牌位,面容冷肃。 万般情绪,唯独没有恐惧。 正如他以少年之躯,第一次站在高高的城墙之上,面对凶猛彪悍的千军万马,没有丝毫惧意。 那时兵甲如浪,旌旗飞舞,马腾、人啸,阵阵声音充斥耳膜,他尚且能够抬头挺胸。 此时此刻,捧着父亲的牌位,他更没有退却的理由。 他也是尸山血海中蹚过来的人,这一次小小的埋伏,比起曾经的过往,不过是毛毛雨罢了。 一众女眷,俞皎与白琇莹尚且镇定,两人坐在轿子里,握紧手中的兵器,随时准备迎战。 而高氏、郑氏与杨氏却吓得脸色煞白。 高氏端坐轿中,尽管吓得浑身颤栗,依旧带着温柔的笑意。 她不断告诉自己,夫君最喜欢她笑了,就算再难再苦,她也要笑着。 哪怕是死,她也要带着笑离开。 更何况,她信得过大姑娘。 郑氏抱住脑袋,缩在轿子里。 尸横遍野的景象她见过,九死一生的经历她有过。 但因为不断射中轿子的弩箭,击出巨大的声响,便是她有勇气面对,也被这暴雨般的巨响弄得心惊胆战。 刚开始她还可以告诉自己,这轿子里是安全的,可慢慢的,她竟生出一种下一刹那就会被万箭穿心的错觉。 然而尽管惧怕如此,她依旧紧紧咬着牙关,不发出任何声音。 杨氏情况也没有好到那里去。 她们不是怕死,因为她们早有觉悟。 但死亡只不过是一瞬间,或许还来不及害怕,就已经失去了意识。 而濒临死亡的过程,却是那般折\/磨人。 那种不知何时会死,又会以何种姿态死的恐惧,以及对情况的无能为力,便是她们此刻面色煞白、浑身颤\/抖的原因。 出乎意料的,刘尧竟然没有表现出丝毫惧意。 他端坐轿中,想着边关这数月的经历,想着那些比他瘦弱、比他老迈,甚至身子残缺的人,竟能拿起武器捍卫国土。 他身为男儿,健全的男儿,还有什么可怕的呢? 这或许是第一次,他所展现出一种临危不乱的气度。 阿六护着小传义坐在轿子之中,并未因外间的打斗而有所行动。 整个路程,他的任务就是保护好这个孩子,就算天塌下来,他也必须护住这孩子的性命。 所以外界的纷扰,与他无关。 小传义鼻头翕动,被浓烈的血腥味刺得难受。 但他尤为平静,仿佛在面对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唯有风轻尘和公孙先生,正坐在轿子里打盹。 没人比他们更放松,因为他们知道,这只不过是一碟前菜。 而这碟前菜,无需畏惧。 负责进攻的护卫朝四面八方散开,迎击埋伏在周围的刺客。 他们个个精悍,不畏生死,那猛烈的打法与狠厉的剑意,很快便将刺客压制。 白明微的铠甲之上,早已溅满鲜血。 刚溅出来的血是热的,而她的表情却是冰冷。 她对此丝毫不以为意,如同驰骋沙场那般,剑起剑落,无数生命便被了结于她的剑下。 双方胶着缠斗在一起。 然而就在这时,一人悄悄潜至,端起手中的弓弩,对准人群中的白瑜。 扣动机关,一支弩箭冲着白瑜的后心疾射而去。 “去死吧!” 刺客狞笑着啐了一声,露出一抹志在必得的笑意。 可下一刹那,他便被一剑贯胸。 他用最后一丝力气回过头,便看到浑身浴血的白明微,正在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你怎么过来的……” 他不明白,明明这袭火色适才还离他很远的距离,就算再怎么高强的轻功,也不可能在他刚射出弩箭时来到他身边。 更不可能在一剑刺\/穿他的同时,一脚踢起石头打偏弩箭。 白明微抽出刺进敌人身体的剑,唇角挑起:“没有人可以伤害我七哥!” 这几乎可以说是不可能的一招之所以能发出,不仅是因为他护兄心切。 更是因为在很长一段时间里,白明微一有空就跟阿六练习暗卫的身法。 如今她的轻功,已几乎可以和来无影去无踪的影卫比肩。 这是她的底牌之一,所以她并未轻易显露。 有人妄图效仿刚气绝的刺客,准备偷袭人群中假的李贤昭。 白明微一脚踢起刺客的尸首砸向那人,打断了那人的动作,旋即她又举剑杀了过去。 虽然这些刺客都是一等一的高手,擅长一切杀人之术。 然而他们面对的,是边关数万人\/大战之中蹚出来的精兵,面对的是百里挑一的好手。 在这密林之中,他们根本施展不开。 而且因为地形原因,这里根本无法调派更多的人马前来进行人数上的压制,否则连藏身的地方都没有,又何谈伏击? 可精兵护卫,却贴身肉搏贯了,这些树木杂草,比起沙场上那一堵堵厚厚的人墙,根本算不得什么。 更何况,他们的主力是白明微,是那个疆场之中未尝一败的大姑娘。 就这样,他们如同在沙场上那般,跟在白明微身后,又打了酣畅淋漓的一仗。 不到半个时辰,两百多人便被尽数斩于剑下。 白明微甩了甩剑尖上的血,薄薄的唇角挑起冷冷的弧度,淡声吐出几个字:“第一仗,胜。” 第591章 全部押在上面? 大战结束。 亲兵护卫正在有条不紊地清理现场。 林深草密,鲜血与死亡都被掩盖在葱葱郁郁的莽林中。 十具尸首迅速被褪去黑衣,穿上丧服,接着口中被塞入防腐珠,随后又被迅速地装入十具棺木里。 就这样,刚空了的棺木,又装了人。 整个过程,都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发生。 白瑜连忙去查看妇孺的情况,告知他们危险已经解除。 而白明微则坐在地上,慢条斯理地擦着剑上的鲜血。 刚开始杀人时,那种利剑割破肌肤的声音,会叫她不寒而栗。 她厌恶鲜血的味道,也厌倦一条条生命在消逝在剑下。 然而此时此刻,她已经习惯了。 每次杀完人后,她都是如此的平静,仿佛刚吃了一顿饭那般寻常。 俞皎见她如此,没有上去打扰。 本该见到老鼠和虫子都会尖叫的女子,如今却变成这样,杀了人后依然能这般平静,并非什么好事。 若非乱世,何须一个女子如此? “七嫂。” 白明微把剑收好,主动向她打招呼。 俞皎走过去,上下打量了她一眼,直到发现她除了额上略有薄汗,没有任何伤痕,这才放下心。 “辛苦了。” 白明微拍拍身边:“坐下?” 俞皎坐到她右手边,取出帕子替她擦去脸上的血:“应该先清理身上的,你也不嫌脏得慌。” 白明微看出了七嫂的担忧,笑着说道:“这不是还没来得及吗?等着你来帮我处理呢!” 俞皎看见她云淡风轻的模样,愈发觉得心疼,但俞皎没说什么,为她擦去脸上的血迹后,便静静地坐在她身边。 用这陪伴的动作,表示支持。 等到亲兵护卫把现场清理完毕,白明微又下达新的命令:“原地休整,补充食水,一个时辰后出发。” 亲兵护卫立即行动,燃火烧水,很快便将简单的食物端到众人面前。 俞皎见白明微他们有事商量,便请几位女眷和小传义,还有刘尧坐到另外一边用饭。 护卫拱卫四周,亲人就在附近。 所有的敌人已被肃清。 难得的安稳与祥和,众人终于有空享受一顿轻松的饭食。 白明微拿起饼咬了一口,指着白瑜展开的舆图说道:“接下来,我们将踏上狭小而危险的道路。” “而被调往青州的两万京城守备军,也会分批次与我们相遇。京城守备军是拱卫皇城的势力,也是除了金吾卫以外皇帝最信任的人马。” “所以他们眼里只有皇帝的命令,不会有所谓的公平道义存在,我们决不能奢望他们会手下留情。” 白瑜摸摸下巴,接过话茬: “因为这支军队是皇帝的亲信,所以很多王公大臣会往里面塞入自己的亲族或者心腹。” “这些人不需要一点一点积累功绩升迁,而是一进去就是中下层将领,这队守备军又以军令马首是瞻。” “所以只要拿捏这些中下层将领,那么就等于拿捏住这些中下层将领手下的兵。” 公孙先生颔首:“秦丰业经营多年,必定在京城守备中有自己的势力,就算他没有,他女儿和他外孙也会有。” 风轻尘缓缓开口:“我想,七公子应当知道些消息。” 白瑜挑起唇角:“风军师说对了,我这些年也不是白混的,我大概知道这两万人中,会遇到哪些中层将领,以及他们的个性。” 是的。 他这些年并不是白混的。 在京城做小霸王的时候,哪家公子没有被他揍过? 好多人揍着揍着成了一起招猫逗狗的好友,有些人则成为互看不顺眼的死对头。 但不论是哪一类,只要和他交过手的,他都把人家的老底掀了个底朝天,甚至是对方几岁还在尿床都一清二楚。 自然也知晓哪些人会是秦丰业的狗腿子。 所以他很快就罗列出一份名单,并分别说出这些人的相貌特征,以及这些人可能会用的手段。 白明微将此事一一记下,随后指着地图的其中一个方位:“如果不出意外的话,三日后西楚使臣会出现在这个地方。” 风轻尘开口:“此事基本可以肯定。” 白明微道:“在此之前,我们肯定还会遇到几次突袭,只要熬过这几次突袭,与西楚使臣在这里相遇,那么就可以把妇孺托付给他们。” “不论是秦丰业还是皇帝的目标都在我和七哥,到时候我们继续扶棺前行,大批人马肯定被我们引开。” “等到一切尘埃落定后,我们再光明正大的把一群妇孺接回家,这样一来,可以很大程度上保护他们的安全。” 公孙先生默然片刻:“你是准备把西楚使臣这部分力量,全部都用在保护妇孺身上?” 第592章 我会尽最大的努力 没有丝毫犹豫,白明微点头:“秦丰业和皇帝的目标是我们,而北燕的目标肯定是想让我生不如死,如果我是元五,肯定会选择去针对我的亲人。” “因为只有这样,才能剜我的心。所以一旦我们分开,北燕的势力肯定集中在嫂嫂们身上。” “如果不把西楚使臣那批人马全部用来保护几位嫂嫂和小传义,只怕到时候他们没办法安全走出这片区域。” 说着,白明微顿了顿,沙哑的声音昭示着她接下来的话透着些许悲凉: “嫂嫂们大义凛然,义无反顾随我远赴边关,把她们带回家是我的责任。” “二嫂的离世,我尚且还不知该如何与任家交代,我绝对不能再让几位嫂嫂出意外了。” 白瑜当即开口:“我支持明微,不论我们即将会遇到多大的困难,我也希望能把她们平安带回去。” 一个男人的担当,就是照顾好这个家的女人。 所以他想带这些女人平安回家的心,与明微是一样的。 风轻尘自然不会反驳白明微的决定,他徐徐开口:“我会让他们看顾好几位少夫人,还有传义和九皇子。” 说完,他露出一抹意味深长的笑意。 白明微立即会意:“你和我想到一处去了。” 白瑜和公孙先生对视一眼,表示他们俩目前还不大清楚状况。 白明微看懂了两人的神情,于是向他们解释:“如果九皇子一直跟我们一起,那么韦贵妃和韦家就无能为力,因为他们不敢和皇帝唱反调。”#@$& “但要是九皇子与嫂嫂们离开队伍,受西楚使臣的庇佑,那么韦贵妃的势力就会有发力的地方。” 白瑜与公孙先生对视了一眼:“这样一来,他们就等于有了双重的保障。” 白明微颔首:“是的,九皇子是韦贵妃的唯一儿子,韦贵妃在宫中霸宠多年,韦家未必不会有其他心思,必定倾尽全力保护他的安全。” 白瑜讳莫一笑:“那么现在,只要让韦家知晓九皇子的消息,帮手自然会接二连三而来。” 白明微接道:“不需要,韦贵妃能霸宠多年,必然不是个简单的角色,宫中的动向只怕她一清二楚。”%&(& “现在我们的情况,她肯定也会密切注视,而且韦家势力那么大,未必没有培养出类似于影卫那么得力的人。” “所以九殿下身边,必定还有一重保险,韦贵妃那边会知道他的消息,我们不必费心思。” 白瑜点点头,随即又有些担忧:“韦家的人,保护的是他,要是韦家的人中途把他接走,那么韦家的势就借不到了。” 公孙先生露出一抹笃定的笑意:“这点你倒是不用担心,首先就算不借韦家的势,风军师的势力也足够。” “其次。”公孙先生回眸看了不远处的刘尧一眼,他说,“九殿下不会抛下众人独自离去的,尽管他有百般不足,但他有一颗善良的心。” 白瑜顺着公孙先生的视线看过去,疏疏落落的阳光下,刘尧正在给小传义拿吃的,神情十分宠溺。 他瞬间就明白了。 这两人怕是成为了忘年之交。 纨绔固然不靠谱,但多数的纨绔向来讲究所谓的道义。 或许在危险来临时,这个不着调的皇子,的确会豁出性命护朋友安全。 如此,白瑜也就没有什么可担忧的了。 鲜少说话的风轻尘再度开口:“先生,到时候你随九殿下一起离开。” 公孙先生想了想,随即点头:“老夫手无缚鸡之力,不想拖你们后腿,与九殿下离去,是一个很好的选择。” 风轻尘从袖底摸出一枚小小的令牌,递向公孙先生: “先生,使臣队伍的调用权,还有白家诸女眷,以及九皇子和小传义的性命,我就托付到你手里了。” 是的。 西楚使臣虽是风轻尘的人,但却缺少一名首领,只怕紧急时刻,无法应对突如其来的情况。 而几位嫂嫂,俞皎肯定不会离开,势必要留下来与夫君共渡难关。 那么剩下的人,不论是三嫂、四嫂还是六嫂,都没办法统领大家。 冲动的白琇莹不行,对什么都懵懵懂懂的刘尧不行。 或许小传义可以,但使臣不会听一个孩子的话。 所以公孙先生是最佳选择。 这样做一来可以护佑公孙先生平安;二来,也能把这个智囊送过去。 有公孙先生在,可以最大限度地运用使臣势力,也能顺道看着刘尧,以免他临阵脱逃。 公孙先生双手接过令牌,郑重说道:“我会尽自己最大的努力,护佑他们的安全。” 第593章 第二战,来了 商量的结果,是白明微和白瑜继续扶棺回京,带着假李贤昭一起。 风轻尘和俞皎自然跟随。 谁都知道,这才是最危险路。 但是这条路必须由白明微亲自走,因为敌人最大的目标是她。 最后,白明微和白瑜同时起身,向公孙先生行礼:“先生,我们兄妹谢过您的大恩。” 公孙先生妥帖地收好令牌,随即摆摆手:“等成功了再谢吧!” 白明微扭头看向风轻尘,千言万语不知该说些什么。 一直陪伴她出生入死,为她做到体贴细致的情谊,太过珍贵厚重,无法用简单的三言两语对此表达谢意。 白瑜拱手:“风军师,多谢!” 风轻尘浅浅一笑,曾经说过的话语再次说出口。 只是这一次,少了几分玩世不恭的轻浮,多了几分掷地有声的郑重。 仿佛随时都准备好把心掏出来,递给白明微看。 “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白明微闻言,心头一颤。 望着风轻尘那不染纤尘的衣袂沾了些许泥土,她的心仿佛也像是被裹了什么厚重的东西。 她把刚烤热的馒头递过去:“再吃一点,下一次吃东西,就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了。” 风轻尘脸上笑意更大,璀璨耀眼,令人不敢直视,又忍不住去看。 他说:“好。” 简短的一个字,却有数不尽的温柔。 公孙先生觉得腮帮子酸得厉害,他搓了搓手臂。 白瑜却露出一抹欣慰的笑意,正因为他经历过,所以知道这份感情有多真。 一个时辰很快过去,启程之前,白明微亲自巡查了一下现场。 前后高山,均为石崖。 崖上有着许许多多的山洞。 两百多具尸首,被扔弃在各种天然的山洞中。 有一些则被掩藏在更深处,不容易发觉的地方。 当风轻尘走到身边时,白明微轻声说:“希望能多撑一些时日。” 事实上,肯定有人来检查现场,以图能从这之上找到对付他们的线索与蛛丝马迹。 少了十具尸首,必然会被敌人联想到他们棺木中是否真的运了亲人的遗体。 所以在清理现场时,白明微特意强调了尸首的处理。 但对于专业的杀手来说,他们很快就能发现端倪。 白明微这才会发出这样的感叹。 风轻尘道:“元贞帝和秦丰业只对你感兴趣,小心运送你父叔兄长的尸首,原本只是为了防止元五报复。” “只要熬过这几日,等你嫂嫂他们去了西楚使臣那边,注意力就会被吸引过去,到时候他们对你父叔兄长的关注就会小很多。” 白明微道:“我相信你的人,他们一定能把我父叔兄长带回去,所以我并不担心父叔兄长的遗体。” 顿了顿,她继续道:“我是担心,如果元五发现父叔兄长不在这棺木中,他一定会把人马集中在嫂嫂们那里。” 风轻尘唇含笑意,缓缓说道:“不必担心,先生大才,定会带领队伍护得大家安全。” 白明微轻轻点了点头,随后对他说:“谢谢你,又陪我走这一趟。” 风轻尘从怀里掏出一颗糖果,献宝似的递到她手中:“我以为,我们之间已经不需要说这些。” 白明微闻言,便没有多言。 只是静静地望着他,最后勾起一抹淡淡的笑意。 她把糖果拆开,送入口中。 甜蜜霎时从嘴巴充斥到鼻腔,令那浓郁的血腥味也变淡了许多。 队伍休整过后,便开始启程。 白明微与风轻尘,依旧一前一后地护卫这支队伍。 狭小的山道,是从悬崖上直接开凿出来的道路。 约莫只有三尺宽,扛着棺木前行的人,几乎不能落脚,走在外侧的人,需得紧紧\/贴边,但凡一个不慎,都会连累其他人一起坠落深渊。 下方是湍急的江流,怒涛翻滚,拍击左右的崖壁,发出轰隆隆的巨响。 那样的响声回荡在空壑之中,在密林的掩映下,仿佛看不到的巨兽在嘶吼,更添了恐怖的气氛。 人听久了,难免头晕脑胀,视线不明。 好在这些精兵护卫都是精挑细选的人马,他们稳稳地走在这艰难崎岖的小道,听着轰隆不绝的巨响拍在耳边,并不因此动摇半分心神。 就这样,一行人又行了几个时辰。 等到日头偏西,昏黄的光透过枝条落下来,洒落几点金光。 密林下的道路,愈显昏黄幽深。 从队伍后面向前看去,早已无法看清前方同伴的身影。 暗色越来越浓,暮霭愈加深重。 眼看就要将一行人全部吞没,他们终于来到一处较为宽敞的地方,那是一处偌大的天然凹穴,可容纳数百人。 两头连接着狭小的路,但毫无疑问,这是一处很好的歇脚之所。 而这也是白明微他们估计的,下一个交手地点。 白明微做了个手势,整支队伍霎时停下,没有半点多余的动作。 她开口吩咐:“今夜在此扎营。” 话音落下,棺木与轿子同时被放好。 护卫亲兵立即分工合作,有人站哨戒备,有人则开始准备晚饭,还有人布置歇脚需要的东西。 没过多久时间,便已准备妥当。 一行人吃完晚饭,白明微抱着剑靠在岩壁上小憩,谁也没有打扰她,收拾好后便各自歇下。 尽管毫无睡意,但因为这紧张的气氛沉沉压抑而至,并无任何人开口说话,只听到浪涛拍岸的声响。 护卫亲兵更是小心谨慎,每人都像巡视领地的雄狮,丝毫不敢有片刻的放松。 就这样到了月上中天,随着一声尖锐的貂啸,白明微立即弹跳而起,抽出手中的剑:“来了!” 第594章 你别动,我来找你 “来了。” 短短的两个字,本就绷紧那根弦霎时被拨动。 一弦惊心,众人迅速摆好阵势。 而本躺在毯子上的女眷,迅速起身,钻入轿子之中。 在这紧急关头,刘尧毫不犹豫地抱起小传义,一同钻进轿子里,阿六迅速将他们二人所在的轿子护住。 公孙先生慢条斯理地起身,抖了抖衣裳,随后再进入轿子隐蔽。 白琇莹与俞皎抽出腰间的兵器,站在白瑜的左右。 而风轻尘,则来到白明微身边。 手中的东西,依旧是那根油光锃亮的竹竿。 那里面藏着一柄诡异的剑,然而此时剑未出鞘。 “盾,防火!” 白明微低喝一声,最外围的护卫便架起黄铜盾,将身后围得密密实实。 而盾壁后面的精兵,霎时变幻了方位,竟与举盾的将士配合得天衣无缝。 然而架势已经摆好,对方却迟迟不见动静。 只有奔流不息的江河,波浪涛涛发出巨响。 白瑜见状,立即提示:“小心,毒烟!” 关于对手的身份,白瑜心底已有了计较。 默默盘算片刻,白瑜挑起唇角。 一定是他,他最爱玩这种把戏。 话音刚落,几捆东西被扔进这偌大的空间。 没有刀光剑影,亦无万箭齐发。 仅仅只是几团枯草一样的东西,砸到地上时还滚了几下,最后停在众人面前。 这些东西早已被点燃,但并未燃起火焰,只有星星点点不灭的火星子,将它们燎出一阵阵浓烟。 看似没有任何杀伤力,却在浓烟弥漫之时,众人的眼睛和鼻子仿佛被灌下辣椒水,难受得他们几欲捂眼溃逃。 小白貂早已嘶叫着滚来滚去,看它的样子,撕心裂肺一般的难受。 白明微闭上泪珠滚滚而下的双眼,一剑震开几团枯草。 然而就算那枯草顺着悬崖滚落下去,依旧升腾起滚滚浓烟,灌进这天然形成的偌大空间之中。 难逢对手的风轻尘与白明微,训练有素的精兵,竟然被这几团枯草弄得几乎破了防。 白瑜拎着水桶,强忍那涕泗横流的强烈刺\/激感,走到风轻尘身边:“用水可灭!” 他被封了眼睛,便失去了行动能力。 而这里有一个人,却不需要眼睛视物。 那人就是风轻尘。 风轻尘没有接过木桶,他一手负于身后,右手伸过去,手掌如莲颤开,那一整桶水就这样被吸了出来。 似水龙一般,缠绕着他的手臂。 只见他的手掌轻轻一送,水龙霎时化作无数水花,拍向那几团冒着滚滚浓烟的枯草。 火星本就不灼烈,需要借助风才能继续燃烧。 被水这么一浇,便皆数熄灭,再无滚滚浓烟升腾而起。 可尽管如此,适才留下的浓烟一时并未散尽。 轿子里的人,本就呆在狭小的空间,浓烟钻进来,几乎要将他们闷晕过去。 而小传义那边稍好一些,因为在七叔提示毒烟时,他迅速抽出腰间的水壶倒在袖子上,捂住了鼻子。 至于刘尧,他也如法炮制,也没有其余的人严重。 白瑜拎着为数不多的水桶不肯放下,他告诉白明微与风轻尘:“李家旁支的人,也就是李贤昭的远亲,平时爱搞些机巧和毒。” “只怕还有很更大的惊喜在后面等着我们。”白瑜说完,提着桶退了回去。 果然,就在他回去后,风轻尘怀中的小白貂有气无力地动了动。 风轻尘立即道:“绳索,有人顺着绳索汇聚而来。有从上至下的,也有从下至上的,左右两边都有,所以我们被包围了。” 这并不是什么好消息,在众的人早已被那浓烟呛得眼睛睁不开,眼泪鼻涕一个劲地流。 此时此刻,维持基本阵型已叫他们竭尽全力,在眼睛好受些前,他们的行动算是被封了大半,基本只能防守。 白明微把剑递向风轻尘:“我们一起,用剑气震散浓烟,在他们靠近之际出手。” “好。”风轻尘应了一声,随后站到白明微身后。 他伸出右手将白明微握剑的手裹住,源源不断的真气,便这样送到白明微体内。 白明微也没有闲着,立即运转真气汇聚于手上。 两人浑厚的内力,在这柄绝世神兵上有了共鸣。 随着两人的真气不断汇聚,归流入剑,那神兵便不可控制地震颤嗡鸣。 “放。” 风轻尘在白明微耳边轻轻吐了一声细语。 “轰!” 罡风如浪,裹挟着摧枯拉朽的力量激荡而去。 所过之处,飞沙走石,烟雾尽散。 而那些准备靠近队伍的人,也在瞬间被震飞出去。 “哗啦!” 大树倾倒,凹穴前的那排树木,霎时被斩断半截,视野瞬间变得开阔,可见对岸模糊的山峰。 这便是两人与神兵的力量。 独自一人牵引这股力量,不仅无法达到这样的效果,便是施展之后,内力也会有暂时的空虚。 而两人合力,不仅使得力量提升好几倍,也叫他们并不会短暂地失去内力供给。 白明微的目光,在释\/放剑气那一刻,就始终粘在风轻尘的手上。 像是有所感应,风轻尘放开白明微的手,后退一步,站在白明微身后:“效果很好,接下来我们一起,为他们争取恢复的时间。” 说完,风轻尘微微靠近稍许距离,不会觉得唐突,也方便再度使剑:“你别动,我来找你。” 说完,风轻尘的手,再度将白明微握剑的手裹住。 第595章 这一次败在我手里,你可认? 山崖下湍流拍岸的声音依旧震耳欲聋,但这轰隆不绝的巨响中,却蕴含一股肃杀寒凉之气。 有人不断自四面八方涌来,意图将他们围困剿灭。 黑沉沉的夜里,只有几个火堆发出光芒。 只是那光照入黑暗之中,很快便被浓得化不开的黑暗吞没,唯有他们这一小方天地,散发着些许微弱的萤光。 白瑜趁下一波攻击尚未到来的时候,他一头扎进另一只桶里,任那清凉的水洗净眼睛口鼻的不适,随后提着水桶行于亲兵护卫之间。 他另一只手里拿着一个葫芦瓢,见人就舀半瓢水泼至对方脸上,用这种方式缓解众人的不适。 可他尚且还未将所有人从痛苦中解救出来,四周寒光凛冽,雪亮的兵器与森寒的铁甲蜂拥而至。 没有任何言语,但却无处不充斥着杀伐之意。 这些拱卫皇城的好男儿,如同一个个无情的杀人机器,把他们的刀刃,对准本该属于同伴的人。 “小姑娘,这次人很多,约莫上百个,不要控制你的内劲,将它们尽数凝聚于剑上,与我一同释\/放。” 风轻尘的声音波澜不惊。 在话音落下之际,那柄剑已蕴了他的力量。 白明微顺着那股力量的牵引,将全身的内力调动起来,全部灌入手中的剑上。 随着内劲源源不断的流动,四周荡起一阵疾风。 风扬起风轻尘如雪的白衣,也吹动她墨染般的乌发。 四周响起风拂之声,声音越来越大,就要盖过山崖下的涛声。 “放!” 一声轻语,这股力量便不被控制,朝着前方荡去。 如同万丈高楼般的巨浪,拔山撼海,摧枯拉朽,带着势不可挡的力量,裹挟飞沙走石,直接撞在围攻过来的人身上。 霎时间,所有人在撞飞出去前,便暴作残肢断臂,连同溅起的血雾,被这股力量荡向黑暗之中,零落成这山间的一堆污秽。 气劲一泄,白明微猛然半跪在地上,用剑撑着身子。 适才的招数,已让她短暂地失去内力,如今她虚弱不已,需要调息才能恢复过来。 白瑜扔下水桶,一个箭步冲到她身边,将她扶在怀里:“明微,你没事吧?” 白明微虚弱一笑:“我没事。” 风轻尘淡声道:“有了这一招,余下的人不敢贸然靠近,擒贼先擒王,我去把首领擒了。” 说完,风轻尘化作一抹白影,飘散出去,很快就融入黑暗之中。 白瑜大为震惊:“他不会有事吧?” 白明微摇头:“不会,他的功力远在我之上,不至于像我这般狼狈。” 白瑜扶起白明微:“走,到后面调息。” 白明微没有逞强,任由白瑜扶着,退到后面双腿盘坐,开始凝聚体内那些散落在四肢百骸与奇经八脉的内力。 白瑜没有责备妹妹冲动,因为他知晓,他们就像笼中之鸟,一旦被敌人围攻,他们很难突围出去。 就算可以突围,前方那狭小的道路,也无法让他们平安逃离。 所以他们必须先震慑住敌人,为这些亲兵护卫争取恢复的时间。 这样他们才有匹敌对手的人马。 果然在白明微与风轻尘合力放出这一招之后,下一波攻击迟迟不敢来。 而亲兵护卫也接连睁开了双眼,迅速调整好状态,维持着完美的阵型。 “砰!” 忽然一声响,一个人被扔到白瑜面前。 随后便是一抹白衣自黑暗中飘落,闲庭信步般走到那人身边。 风轻尘没有言语,负手面对那人。 白瑜一眼就认出匍匐在地狼狈不已的人是谁,他双眼一眯:“好久不见了,韩冀之。” 本该来搜寻谋反余孽的人,竟在看清白瑜的刹那,没有任何惊讶。 很显然,他早已知晓,他要对付的对象是谁。 可以看出,他要么是秦丰业的走狗,要么是皇后的人。 总之,是敌人。 韩冀之的目光,越过白瑜落在白明微身上。 他捂着胸\/口冷笑一声:“没想到两年过去,你\/妹妹更好看了。” 没错,白瑜与他结仇,全因他对白明微出言不逊,妄图轻薄,事后被白瑜揍了一顿,脱\/光了挂在树上示众。 也就怪不得,他会成为第一批来刺杀他们的人。 必定是抱有天大的仇恨,才会主动请缨,迫不及待前来围剿他们。 白瑜抽出匕首,毫不犹豫地猛然一扎,直接将韩冀之的手钉在地上。 在韩冀之隐忍而又克制的痛呼声中,他冷声问:“你带了多少人过来?” 韩冀之咬牙不语,恶狠狠地盯着白瑜。 白瑜抽出匕首,又猛然扎了一刀。 咬紧牙关的韩冀之,几乎两眼翻白,痛晕过去。 他用仅剩的力气和意识,嘲讽开口:“白瑜,就算你杀了我,你们也活不下去!就你们这些人,还不够用塞牙缝的,你们完蛋了!” 白瑜没有再听他废话,拎着韩冀之来到崖边。 他说:“成王败寇,你又一次败在我手里,可认?” 韩冀之冷笑:“凭什么,我每次都败在你手里?听说你死了,我高兴了很久,喝了好几顿酒庆祝,但你为什么还能活着?” 第596章 她心疼这些一起出生入死的兄弟 白瑜道:“男人的肩膀,扛的应该是天下兴亡之责,而不是私仇,你听命行事,我不怪你。” “但是战场上刀光剑影,你输了,就意味着你会死,韩冀之,我们的仇你只能来世再算了。” 说完,白瑜猛然一推,将韩冀之扔下了悬崖。 伴随着惨叫之声,有无数将士荡绳而下,赶着去救首领。 而亲兵护卫也瞅准这机会,迅速掠起,斩断他们之所以能栖身悬崖所依托的绳索。 就这样,又解决了一批人。 白瑜冷漠地看着这一切,他的面上无悲无喜。 这一幕是何等的心狠手辣。 然而正如他所说,输了就会死。 如果被抓的不是韩冀之,而是他们,那死的就是他们。 他纵有仁慈之心,也不会用在敌人的身上。 “杀!” 一声声怒吼,有守备军自四面八方涌来。 早已恢复的亲兵护卫,立即摆好阵型,与来人厮杀在一起。#@$& 刀光剑影,鲜血飞溅。 这一刻的对战,又与血雨腥风的疆场何异? 白瑜退到白明微身边,与风轻尘一左一右,默默地守着。 过了一会儿,白明微缓缓睁眼,气色也恢复了许多。 她平静地看着眼前的厮杀,对那兵刃相接,利剑没肉的声响不为所动。%&(& 最后,她站起身,手依旧紧紧地握住剑柄:“可惜了。” 是的,的确可惜。 在人手如此短缺的东陵,这些男儿不论是去戍守边关,还是耕田种地,都是不可忽视的力量。 可他们却被训练成只听命令,热血已失的机器,如今即将命丧于此,委实可惜。 然而白明微心底尽管有惋惜,但却没有任何怜悯。 因为她肩负着的,不仅是整个白氏一族的兴衰荣辱,还是无数条亲人的性命。 更是数万将士沉冤得雪的职责。 她必须要回京,哪怕一路杀过去,她也必须要回京! 敌人很多,不断荡绳而来。 但也因为他们没有栖身之处,需要依托绳子,因此并不占优势。 亲兵护卫如同切西瓜一样,来一个切一个,并不需要太多的技巧。 就这样,战斗持续了一个多时辰,方才结束。 而此时,到处都是残肢断臂,无数尸首堆在崖壁上,被悬崖上的树木挂着。 而有些则坠入江流,被湍急的水吞没。 整个现场的惨烈程度可与沙场比肩,四周逡巡不散的血腥味,引来不少食肉的动物虫蚁。 白明微淡声吩咐:“继续休整,疗伤补给,天亮出发。” 亲兵护卫立即听命行事,以最快的速度,为受伤的同伴包扎。 庆幸的是,两场对战过后,他们尚未失去任何一名同伴。 但负伤不可避免。 等到为同伴包扎好伤口后,他们坐下歇息,而适才负责防守的那些亲兵护卫,立即为在众准备吃食与伤药,一切都有条不紊。 白明微与白瑜挨个将嫂嫂们问候一番,随后与风轻尘和公孙先生聚在一起,继续商量接下来可能会遇到的状况。 白明微说:“适才那名叫韩冀之的人所带的兵马,不下八百人,若不是我们先震慑了他们,又擒了韩冀之打乱他们的阵脚,只怕要吃大亏。” 白瑜眉头蹙起:“依我看,这些人做的事情见不得光,估计接下来的几次行动,依旧会在夜间进行。” “首次对战,他们全军覆没,接下来秦丰业那狗贼,只怕会用这一次的失利去勉励将士。” “一支士气大振的队伍,与一支只会听从命令的队伍,杀伤力压根不在一个层次。” 说着,他的声音略带隐忧:“更何况,下一次的人马只多不少。” 白明微道:“七哥说的有理。从此处启程前行,很长一段距离都没有我们目前所处的这种歇脚处。” “若是敌人来犯,我们的人马没办法摆阵,一旦他们在人数上压制我们,我们只能被动挨打。” “更甚者,这一段路都是凸出来的,头顶上方没有掩护,若是他们从上方放滚石,我们更加难以招架。” 说着,白明微看向抱着兵器互相依靠歇息的亲兵护卫,眼底有什么情绪,在一点点变浓。 她开口,声音有些沉重:“就算是身经百战的战士,也经不住一次次消耗。” 比起对前路的担忧,白明微更多的是心疼。 这些将士随她出生入死,在一次次九死一生的对战中活了下来。 因为出色,所以被挑选成为她的亲兵。 但执行的第一个任务,却是随她再度蹚过尸山血海。 为达目的,杀多少敌人她不在乎。 但身边同伴的死亡,却能叫她心如刀割。 这条危险的道路,目前还只是开始。 就算他们再厉害,只怕也会在一次又一次的对战中,如花一般慢慢枯朽。 她也清楚地知晓,要把每一个人活着带回京城,这种机会何其渺茫。 所以当务之急,在活着回京这个目的不曾改变的情况下,她要想办法尽可能的保证这些同伴的安全。 所有人都只有一条命,都要尽最大的努力活着回京城。 第597章 借他们的刀,杀他们自己人 公孙先生默默地听着。 兄妹俩的心思他懂,或许因为年纪大了,所经历的风雨较多,对于生死他也看得较淡。 说白了,生死有命。 这么危险的行动,本就应当做好随时牺牲的准备。 他们最重要的事情,是活着回去,而不是照顾到每一个人的生死。 然而他也不免被这兄妹俩所打动。 在考虑事情的时候,也把亲兵护卫的生死考虑进去。 他伸出手指放在舆图上,轻轻点了点两个位置,徐徐开口:“在遇到西楚使臣之前,这两处是最佳伏击地点。” 接着,他的手指放在第一个地点上: “这里的道路更为险峻,正如丫头所说,这一段路,并不在崖壁内部,而是从悬崖上凸出来,上方没有掩护。” “如果他们在这段路的上方,凿一些石头,在我们经过时放下来,滚石霎时就能把我们的队伍击散。” “一旦大部分人手被除去,那么就算丫头与风军师的武功再高,也不一定能从千军万马中闯出来。” 白瑜赞同地点点头:“这一次试水,他们全盘皆输,下一次人马必定只多不少。” “在不占据任何地形优势的情况下,我们的确十分被动,除非……” 白明微接过话茬:“除非先破了他们的石阵。” 公孙先生颔首:“是的,除非先破了他们的石阵。只要石阵一破,那么在这种狭窄的道路上,他们也没办法大批量地来围攻我们。” “丫头你与风军师一前一后,我们一边战,一边走,等到挺过这一段路,撑到天亮,这一关就算过去了。” 白瑜应声:“的确如此,黑灯瞎火的,那些首领随便编织一个理由,我们都能成为人人得而诛之的贼子,围剿我们合情合理。” “但是白日的时候,就没有那么好骗了,皇帝不想留骂名,非到逼不得已的情况下,他不会在将士们面前暴露他卑鄙的行径。” “所以前几战守备军不会在白日进攻我们,然而若是他们久攻不下,那么上头为了除去我们也就无所顾忌,到时候就算是白日,我们也会遇袭。” 公孙先生颔首:“依老夫的推算,接下来这两战,正如七公子所说,依旧会在夜间发生。” 白明微手指点了点下巴:“我却有另外一个想法。” 风轻尘笑着开口:“借他们的刀,杀他们自己的人。” 公孙先生挑起眉毛:“哦?说来听听。” 白明微道:“按常理来说,石阵过后,必是围剿,但若是石阵和围剿同时发生,那么这些石头,打的就是他们自己人。” 公孙先生沉吟片刻:“有点难度,如何让石阵和围剿同时进行?” 风轻尘笑着面对白瑜的方向:“此事,七公子能给我们答案。” 白瑜眼睛一亮,脱口而出:“信号!” 风轻尘颔首:“正是。” 白瑜有些激动:“围剿的人马与放滚石的人马,他们不会通过声嘶力竭的喊叫来沟通,他们有独特的沟通信号。” “要是我们把围剿的人马引到滚石的攻击范围内,而后给放滚石的人马发出信号,那么这事就成了。” 因为激动,他说得不太清楚。 白明微接着补充:“是的,我们需要想办法把在前方围堵我们的人引到落石攻击范围,然后再利用信号,让上头的人放下滚石。” “那么,就达到了让他们自相残杀的目的。到时候必定能耗去他们大部分力量,他们越是混乱,对我们越是有利。” “至于信号,七哥应当知晓守备军的通信方式,而阿六影卫的身手和能力,想要办成此事,并不难。” 白瑜点头:“守备军的传讯方式虽然秘而不宣,但是我却知晓,因为在京中的那些日子,我没少和守备军中的人打交道。” 白明微挑起唇角:“那么接下来的第一个伏击点的应对方式,就这么定了。” 借力打力,借他们的刀,杀他们自己的人。 说话间,白明微望着亲兵护卫身上带着的那捆绳索,她已有了办法,随后意味深长地道:“不过,在此之前,还需先生帮忙。” 要成此事,须得借助公孙先生的机巧之活。 而这一批守备军留下来的那些东西,在公孙先生的改装下,必定能有大用。 到时候把围剿的人马引至落石伏击之处,必定不在话下。 公孙先生微微点头,随后指着接下来的第二个伏击地点,幽幽叹了口气: “这里是一处长度约两里左右的吊桥,当我们过桥时,他们必定会将吊桥毁去。” “不费吹灰之力,我们便会桥毁人亡,所以如何过这一座吊桥,是一个很大的难题。” 白明微道:“他们不会提前对这座吊桥动手,否则一旦发生什么紧急事件,他们自己的人马也没办法通过吊桥往返行动。” “在我们登上吊桥之前,这座吊桥不会有任何事情,直到他们能确保我们会因吊桥被毁而全军覆没,他们才会出手。” 说着,白明微目光倏然锐利:“所以我们必须要在过桥的同时,防止他们毁去吊桥。” 第598章 准备行动吧! 对于白明微的话,众人都表示赞同。 白瑜接着开口:“桥对面等着我们的人,必定比桥这边还要多,只有这样,才能保证我们在平安过桥的情况下,他们有足够的力量对付我们。” 白明微道:“这座桥肯定是保不住的,或早或晚而已。” 顿了顿,白明微接着解释: “不论是他们在我们过桥时把桥毁去,还是我们过桥后为了断身后追兵的路把桥毁去,这座桥都只有毁去一个下场。” “所以,我们必须一举过桥,不能分散力量,否则那些未过桥的,会遭遇后方的人围堵,在万丈悬崖面前没有任何退路。” “而已经过桥的人,因为力量削减,而没办法从前方的埋伏中逃出生天。” 公孙先生看向风轻尘:“最重要的一点,就是西楚的使臣队伍,能在我们过桥后,及时接应。” 风轻尘不假思索点头:“这事我来安排,但是为了避免打草惊蛇,他们不宜与伏击队伍近距离接触。” “所以我们必须依靠自己的力量闯过这座桥,并且拖延上一些时刻,才能等到他们的接应。” 白明微当即拍板:“那我们就把时间控制好,尽量在天快亮时过桥。一旦天亮之后,他们的行动就会受限。” “加上到时候有使臣队伍经过,他们更不想在使臣队伍面前暴露丑恶的嘴脸,那么我们过桥后不必激战,也能暂且安全。” 在接下来的第一次遇袭后,他们未必能让对手全军覆没。 所以余下的对手,必定会追杀他们,并且会想方设法把他们往吊桥那里逼,意图通过毁桥这种方式,神不知鬼不觉地解决他们。 所以第一次遇袭过后,他们不会有任何休整的时间。 他们只能拼命往前跑。 在如此紧张的情况下,他们必须要对时间进行精准算计,才能保证最后过桥的时间掐准在天快亮时。 于是几人针对时间安排进行讨论,一点点完善接下来的章程。 饭食已经做好,粗茶淡饭被端到众人面前。 谁也没有嫌弃,立即吃了起来。 俞皎看着仍旧在议事的几人,不免有些心疼,但她能做的,就是看顾好几位柔弱的嫂嫂。 然而几位嫂嫂也没拖后腿,尽管满地都是鲜血,空气中依旧残留着大战过后,令人作呕的血腥味,她们依旧能不动声色的吃饭。 只是适才的毒烟到底迷了眼睛,几人的眼眶都是红彤彤的,像是狠狠哭过一番。 刘尧把吃的递到小传义面前,郑重其事地告诉他:“一刻也不许离开本王身边,本王若能活着,必保你活着!” 一字一句,没有任何虚假。 自从他知道这一次次的刺杀都与父皇有关后,他便对这一家人心生愧疚。 更对这家人又有了很大的改观——本来可以弃他于不顾的,但还是拼了命的保证他的安全。 只是这点,他就不得不为白明微兄妹的心胸所折服。 所以他想做点什么事,而他能做的,就是用护住这个孩子。 用命去护住! 小传义没有说话,默默地啃着刘尧递过来的饼。 若是从前,他会懊恼自己为什么只是个孩子,为何什么忙都帮不上。 而今他的心绪已然平静,因为他知晓每个年龄段,都有应该做的事情与能做的事情。 他现在能做的,就是乖巧听话,不因为一时意气让情况雪上加霜。 吃完饭后,天便亮了起来。 一行人继续赶路。 这日天空阴沉得厉害,走在密林之下,视线也受阻不少,但一行人的脚步并未因此变得缓慢,依旧快而稳地行在狭小崎岖的山道\/上。 因为没有落脚之地,他们只能选择在狭小的路上休整,且因上方的悬崖过于笔直,不是什么最佳伏击地点。 所以一夜无事,众人都睡了个好觉。 第二日天刚亮,一行人又继续赶路。 天气愈发不好了,到了傍晚竟然下起了浓雾。 而不远处的高崖之上,一块块巨石被绳子吊住。 那些石头如同大水缸,若是从山上滚落,无论是谁,只要被砸中,必定粉身碎骨。 在前方更远一些距离,则有大批人马埋伏。 他们就像一只只敏捷的猴子,栖身于树枝上,匍匐于崖壁间。 密密麻麻,铺天盖地,根本数不清。 无一例外的,他们都全副武装,以最佳的应敌状态,等待羊入虎口。 阿六汇报完这些消息,已是入夜时分。 白瑜知晓了首领的外貌,便猜测出首领的身份,他挑起唇角: “此人多疑且谨慎,没有完全把握的事情他不做,这样的个性倒是可以好好利用。” 白明微看向阿六:“如何?” 阿六笑了,露出两排洁白的牙齿:“请姑娘相信属下。” 白明微点头:“如此,甚好。那就准备行动吧!” 说着,白明微吩咐:“立即灭去所有的火源,原地蛰伏,等待我的命令!” 雾气越涌越浓,四下不可视物,在没有火把照明的情况下,什么都看不到。 一行人静静蛰伏,等到约莫夜半时分,风轻尘叮嘱了几句,阿六便带着数十人离开了队伍。 这些都是风轻尘剩下的暗卫,比起悍然不畏生死的亲兵护卫,他们更擅长于潜行蛰伏。 而他们的腰间,无一不带着一大捆绳子。 …… 另一边,守备军的小首领魏卓看着伸手不见五指的前方,在地上啐了一口: “这鬼天气!本来就快到朔月,晚上黑漆漆的,什么都看不见,现在倒好,还下起了雾,怎么抓人?” 他不像韩冀之,与白瑜有着深仇大恨。 但他魏家依附秦家,父亲是秦丰业的党羽,自然他的立场也就站在白家的对立面。 像这些高\/官后代,要么是五谷不分的废物纨绔,要么就是已经对扛起家族兴衰有了觉悟的人。 一旦他们把家族兴衰放在最前面,那么为了家族的兴旺,很多不可为之的事情,他们也会去做。 所以魏卓明知他们要围剿的人是白明微一行,也依旧昧着良心带领下属行动。 因为他知晓,若是不这样做,魏家恐遭秦家报复。 沉沉的担子压在肩头,他日后的荣辱与此次行动是否成功息息相关。 为了给家族挣更多的荣耀,也为了自己能步步高升,他此刻颇觉压力山大。 面对阴沉沉的大雾天气,他显得焦躁不安。 正此时,斥候来报:“大人!敌人不知不觉越过石阵埋伏范围,已到近前了!” 魏卓一脚踹在斥候肩头,恶狠狠地道:“废物!饭桶!干什么吃的!竟然让人来到近前都不知道!” 斥候被踹得肩膀脱臼,却不敢喊疼,他战战兢兢地解释:“回大人,雾气实在太大,等到属下发现时,他们已到近前,如今距离我们,约莫一里!” 魏卓火冒三丈:“上面那一队人马也是饭桶!让人过了埋伏圈都不知道!简直混账!” 想起韩冀之的下场,魏卓心有余悸,更不敢贸然迎战,以免落到和韩冀之一样的田地。 第一次出任务死了不要紧,但因此连累家族就不好了。 气恼归气恼,魏卓十分慎重,他说:“立即集结人马,先不要和他们硬碰硬。” “我们把他们逼回石阵埋伏圈,让石阵削减他们的大部分力量,到时候我们再出手,才有万无一失的把握!” 第599章 我们快顶不住了! 话音落下。 无数人马迅速赶至魏卓的身后。 望着黑沉沉的前方,他没有选择立即去追,而是采取另一种更为稳妥的方式。 他唇边泛起冷笑,朝身后做了一个手势:“弓箭手,准备。” 一声令下,身后如黑潮般涌动的铁甲军,霎时摆好阵势。 他们有的站在树上,有的在悬崖上找了处落脚之地,还有的稳稳立于绳索之上。 “放!” 魏卓一声低喝,霎时间万箭齐发,箭雨如云压下,冲破雾气射向黑暗之中。 然而箭雨过后,便是寂静。 此处距离江流甚远,波\/涛之声并未响彻山野。 不时传来几声浪拍两岸的声响,更衬得黑暗之中寂静如死。 魏卓从头至尾都凝神听着,未有利刃没肉的响声,叫他惊疑不定。 “火箭!” 弓箭手立即换下普通箭矢,燃起箭头的松脂。 弓弦拉满,一声令下,他们放开手中的箭。 漫天火花,冲上云霄,照亮翻涌而来的白雾,接着铺天盖地地砸下来,砸进白雾之中。 然而雾气太浓,尽管有火箭照明,从这边看去,依旧只是点点微弱的昏黄。 魏卓眯着眼睛,观察了许久许久。 竟不见任何橘光的移动。 他立即恍然大悟:“这些人恐已往回撤!所以我们的箭才碰不上他们分毫!追!势必要把他们往埋伏圈赶!” 于是,大队人马立即出发。 悬崖空谷中,回荡着兵甲撞\/击的声响。 冰冷刺耳,沉沉压抑。 魏卓满怀信心,料想对手不敢跟他们硬碰硬,可尽管如此,他依旧不敢身先士卒,冲在最前方。 行了一段距离,一道人影忽然出现在魏卓身后。 他一手揪着魏卓的后颈,一边向尚未反应过来的守备军招手:“你们的大人,我掳走咯!” 无数火把怼过来。 照亮阿六的两排贝齿。 阿六轻笑一声,拽着魏卓便冲破重围,向前方雾气更深处迅速离去。 原本魏卓还咬牙不语。 阿六唇畔一扬,拿了根长长的铁针,直接戳进魏卓的穴道。 “啊!” 撕心裂肺的惨叫声,霎时响彻山谷。 守备军闻言,立即准备赶去救他们的首领。 这时一人提出质疑:“再往前走,就是……” 另一人回道:“不发信号他们是不会放滚石的,救首领要紧!” 于是,无数铁甲守备军立即奔涌而上,朝着阿六消失的方向追去。 前方的惨叫依旧响彻不绝。 看不见比看见更瘆人,叫一众铁甲军心惊不已。 眼看就要进入巨石的攻击范围。 走在前方的小首领忽然停下,后方的队伍也跟着停住。 听着那一声声惨叫,看着前方弥散腾涌的雾气,小首领下了一个决定:“我总觉得他们在故意引我们入瓮,别过去,以免被误伤!” 然而下层首领可不止他一个,他的决定立即遭到魏卓心腹的反对: “你这样想不无道理!但你是否想过,一旦魏大人出事,我们谁也担待不起!” 适才那小首领犹豫片刻,当即决定:“雾气太大无法发送信号,刘立、王明、周康,你们几个迅速登崖而上,通知另一队人马,情况有变,叫他们别放滚石!” 三人齐声领命,迅速攀岩而上。 小首领挡住即将迫不及待准备去救人的同袍:“耐心点!估摸着刘立他们和上头取得联系时,我们再冲过去!免得丢了自己的身家性命!” 众人闻言,也只好按捺住内心的焦灼。 可就在这时,前方传来一声惨叫后,便再无动静。 众人不由得凝神倾听,希望能得到些许消息。 可除了不时传来的浪涛声,还有夜禽发出的声响,他们什么也听不到。 魏卓的心腹控制不住了,他低声咒骂一句:“奶奶的,要是让魏大人出了事,我们这些仰仗着魏大人而活的人,还有什么前途可奔!” “富贵险中求,没有魏大人,我们什么都不是,所以绝对不能让魏大人有事!弟兄们,愿意跟我走的,就跟上我!” 说完,那人迅速冲了出去。 就算别人不愿意,他所管辖的手下也不能放任他独自离开。 于是便有人陆陆续续跟了上去。 小首领不慌不忙,直到估摸着时间差不多了,他才大手一挥:“走!救魏大人去!” 大队人马一拥而去,行了一段距离,他们完全进入滚石攻击范围。 而这时,他们也与先行出动的人撞了个满怀。 前方传来兵刃相接的声音,原来两方人马正在火拼。 因为雾气太大,除了丁零当啷的激响传来,后方的人马什么都看不到。 这时,前面的人嘶吼一声:“都杵着看什么热闹,还不快想办法帮忙,我们快顶不住了!” 第600章 到时候,我来垫后 话音落下,临死前绝望的惨叫接连不断。 前方人影攒动不休,在这仅能供五人并排而立的山道,就算他们有十万人马,也毫无用处。 只能五个五个的上。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小首领身上。 小首领沉吟片刻,下了一道命令:“董靖,郭阳,你们各带一队人马,分别从路上侧与路下侧围攻而上!” “是!” 两人应下,立即各带人马攀岩前行,试图围攻对手。 等到两队人马离去,路上的守备军霎时少了许多。 而另一边,阿六抽出刺\/入敌人身体的剑,凝神听了听。 他肩上的小白貂立即不停点头,表示时机成熟。 于是,他扬起唇角,立即用白瑜所教的方法,向上方的人马发出信号。 原来适才去通信的三人,早已被他们的人斩于剑下。 所以上方的人马也不清楚下方的事情,只等信号传来。 “撤!”#@$& 阿六低喝一声,他腰间的绳子如蛇探出,甩向他们早已踩好点的大树。 随着绳子另一头由公孙先生设计的机关稳稳地扣住树枝,绳子也迅速收\/缩,将他拽了回去。 其余的人,均和阿六一个动作,不多时便撤出了守备军的视野。 而就在这时,轰隆声传来。 震耳欲聋,响彻云霄。%&(& 在浓厚的雾气中,显得如此的不详,可怖。 仿佛每一声,都是从地狱发出,可夺人命。 而此时的魏卓,早已被点了穴道。 他靠坐在无人问津的角落,身上覆着几具同伴的尸首,不能言语也不能动弹。 在轰隆声临近的前一刻,他的耳边响起阿六带着笑意说出的,尤为冰冷的字眼:“你忠奸不分,助纣为虐,这就是你的下场。” 最后的最后,魏卓挂起一抹凄凉的笑意。 在这个世道,哪有什么忠奸? 只有拼命活下去,拼命挣出路的人。 “砰!” 一块巨石砸下,不仅砸碎了一个人想要出人头地,为家族谋取利益的野心。 也顺带砸碎了十数人的身体。 无数巨石滚落,搅\/动雾气翻涌,瞬间击溃训练有素的守备军。 上千人的队伍,在一块块巨石的碾压下毫无还击之力,就像一只只微小的蝼蚁,拼尽全力也无法逃出生天。 等到一波巨石过后,那片悬崖之上,已基本没有剩下什么人。 唯有一些劫后余生的幸存者,拖着伤重的躯体,一点点往身后撤。 与此同时。 阿六等人利用绳索攀岩而上,很快就来到布下石阵的人马身边。 就在对方惊诧不已的时候,抽剑刺出。 手起刀落,无情地收割着守备军的生命。 正如他们所料,上方不会布置太多人马,在他们出其不意的情况下,对手几乎没有还手之力。 不过半个时辰,阿六冷漠地瞥了现场一眼,随后带着属下荡绳而下。 白明微面前,浑身浴血的阿六单膝而跪:“属下不负姑娘所托,已解决前方路障!” “如今守备军约莫只剩下两百伤残,此刻他们正在溃逃,这一批人马暂时不会对我们造成威胁。” 白明微看向阿六身后,疲惫而负伤的众人,脸上没有任何喜色。 她问:“都回来了吗?” 阿六恭敬回答,声音无悲无喜:“有八名弟兄未能回来。” 影卫,本就是每日都游走于生死之间的人。 他们最大的作用,最大的能力,便是杀人。 死人是常有的事,他已经习惯了生死。 而他们的心底,永远谨记着命令和目标,所以他们很难会因为同伴的牺牲而悲伤。 白明微长叹一口气,用平静的声音吩咐:“就地疗伤,一个时辰后启程出发。” 手脚麻利的亲兵护卫,立即提着药去帮出任务的同伴疗伤,还有一部分人,升起小火为他们煎药。 一切都有条不紊,无需白明微操心。 白瑜走到白明微身边,平静开口:“这一次,我们占尽天时,若无大雾掩护,只怕没这么顺利。” 白明微点头:“也多亏了公孙先生的机巧,才能让弟兄们在这悬崖峭壁之上如履平地。” 虽然她对失去八名兄弟而心痛,但此时此刻,她没有太多时间悲伤。 接着,她告诉白瑜:“七哥,过桥时我会留下来垫后,你与队伍前行,务必要紧跟风军师身后,等你们过了桥,我就过去。” “明微……”白瑜唤了一声。 小火堆散发出微光,映照在白明微的眼底,把她的坚决照得一清二楚:“七哥,这是最好的办法。” 整只队伍里,只有她和风轻尘,还有阿六的武功较好。 阿六需要守着小传义,这点不会更改。 风轻尘眼睛不便,一旦对手知晓了他的弱点,就算他有出神入化的武功,只怕也没办法在队伍过桥后想办法跟来。 所以她留下来断后,是最好的选择。 白瑜当然知晓这个道理,他深深地看了白明微一眼,万般心疼都化作轻声细语的叮咛:“一定要活下来。” 第601章 原来是故人 队伍休整了一个时辰,便又开始启程出发。 挡在前方的守备军负伤溃逃,在原本应当遭到围剿的那段路上,他们并未遇到任何危险。 只是巨石砸毁了道路,他们行得异常艰难。 好不容易走过那艰险的一段路,他们加快脚步,以最快的速度继续赶路。 没有人能够彻底放下心来,因为他们知晓,溃逃的那些人马,还会折回来对付他们。 果然在天快亮前,他们前行的路,便被堵住。 带着一支伤残堵在他们前方的,是魏卓手下的一名小首领,此人名叫吴恒,正是适才那名较为冷静的小首领。 他在奔逃的途中,越发觉得不对劲。 上方给的命令是抓捕赵清远谋逆的余孽,然而交手过后,很显然对手没那么简单。 若是赵清远有这么强的同伴,也不至于…… 他越想越不对劲,于是放弃逃去与同伴汇合,而是折返回来,试图弄清楚真相。 他抽出剑,指着面前的队伍,毫无惧意,冷声询问:“你们究竟是何人?!” 白明微越众而出,身后火把亮起,照见了她的鲜衣铠甲。 然而火再灼烈,也红不过她那袭赤色龙鳞甲。 她平静地看向吴恒,扬起唇畔:“东陵安宁郡主,十万白家军之首,白明微。” 此言一出,吴恒怔住了。 不止是吴恒,就连他身后的人也怔住了。 面色冷硬如铁的吴恒,竟在反应过来后,露出一抹比不可思议还要复杂许多的神色。 他双唇颤\/抖,半响过后,忽然单膝跪下:“卑职吴恒!恭迎安宁郡主!” 不会错的。 安宁郡主的神威,早已传得天下皆知。 那么明丽的面庞,如此英姿飒爽的气度,以及那身独一无二的赤色龙鳞甲。 这天下,谁能冒充? 怪不得所有的行动都要在夜间进行。 也怪不得,他们无从得知对手的任何消息。 原来守备军想要杀的,根本不是什么赵清远的余孽,而是扶灵归乡的安宁郡主。 怎会如此? 这世道究竟怎么了?! 就在吴恒跪下后,他身后的弟兄,也陆续跪了下去。 有人是发自肺腑,有人是因为他们是吴恒的属下,所以跟从吴恒,还有人则是随波逐流。 然而无论如何,在白明微亮出身份后,所有人都跪了下去,跪满前方小小的山道。 白明微问:“你们这是做什么?” 吴恒恭敬回答:“我等皆是战士!” 没有过多的解释,但这句话说得铿锵有力。 他们是战士,不是麻木不仁的守备军,更不是今上的狗腿子,而是一名战士。 他们正以战士的身份,向另一名战士行礼。 向他们尊敬的战士行礼! 白明微没有言语,只是静静地看着。 吴恒缓缓起身,开口的第一句话,便是:“动手!” 他身后的队伍突发\/骚乱,霎时有人被一剑穿胸,扔到悬崖底下。 过了一会儿,他向白明微俯身:“这余下的人,都是卑职的心腹,卑职愿护送大姑娘回京,还请大姑娘给卑职这个机会!” 是大姑娘,而不是郡主。 或许这一刻,吴恒已看透元贞帝的嘴脸。 所以他宁愿称呼白明微为大姑娘,也不愿意称呼元贞帝给的封号。 弑杀同伴,何其心狠手辣。 但也表明了他的决心。 因为他知晓,一旦这些人活着,就是对大姑娘他们安全的威胁。 他必须杜绝这样的情况发生。 白明微缓缓开口:“我识得你,你的祖父,在三十年前,曾为我的祖父挡刀而亡。” “接着你的父亲便带着一家老小离开了,没有索要任何酬谢,至此杳无音讯。” 吴恒震惊难言。 有时候父亲喝醉了,会跟他讲起老辈的光荣事迹。 说来说去,也就只有祖父的事迹拿得出手。 原来祖父曾是一名战士,多年前护送尚未拜相的白惟墉入燕谈判,返程途中遇袭,祖父为白惟墉挡了一刀,以身殉职。 刺杀白惟墉的人\/大有来头,父亲在祖父的死讯传来后,为了避免遭致报复,便举家搬离。 后来他们一家成为了某个富户的奴役,过着卑贱而困苦的日子。 直到父母去世,他咬牙参军,用了十年的时间,才爬到一名小首领的位置。 他至今无儿无女没有牵挂,孑然一身。 他的人生,充满了酸涩与不堪回首的记忆。 但他始终记得父亲的话——“你祖父是一名真正的战士”。 这句话,支撑着他守住本心。 也支撑着他,咬牙度过所有艰苦的日子。 而这时,白明微的一句“我识得你”,却叫他彻底破了防。 他不是没有怪过白相,认为白相是他一家苦难的根源。 不是没有恨过这家人,恨他们对祖父的死毫不在乎。 但没想到,原来白相的后人,依然记得祖父的牺牲。 他难以置信:“怎么会?” 白瑜越众而出:“老郑头你知晓吧?他是我白瑜的好友。” 第602章 保重 吴恒大吃一惊。 像他这种没有任何根基背景的人,入守备军很难博出位。 他入伍八年,从新兵变成老兵,依旧只是一名普普通通的兵。 直到他认识了老郑头。 这老郑头与寻常的兵不一样,他根本不看重名利,反而吃喝玩赌样样在行。 或许正因为如此,所以人缘很好。 而老郑头教给他的,也都是些不正经的手段。 可就是这些不正经的方法,让他领了职位,于两年内成为从七品小首领。 却没想到,这老郑头却是七公子的好友?! 白明微慢慢解释:“令祖父的恩情,我祖父从未忘怀,可当他寻找你们的时候,你们早已人去楼空,多年都杳无音讯。” “直到三年前偶然找到你,但时过境迁,这么多年过去了,我们贸然出现,只会招来你的厌恶。” “所以祖父把这件事交给了七哥,正好七哥与守备军有些交情,于是便请老郑头接近你。” 吴恒再次拜下。 若说在此前他的心底,有的只是对一名战士的尊敬。 那么现在,他的心底多了几分私情。 却没想到,白明微拒绝了他的提议:“你们走吧!” 吴恒连忙解释:“大姑娘,可是因为我等守备军的身份?还是因为适才卑职对同是守备军的同袍下手?这叫大姑娘信不过卑职?” 白明微摇摇头:“我所走的路,前方是尸山血海,九死一生,你们都受了伤,没必要陪着我去送死。” 说着,白明微拱手:“吴大哥,就此别过,珍重。” 吴恒还想说什么,却撞见白明微清透的眼眸。 他霎时就明白了。 白姑娘的确不是嫌弃他们,而是不想让他们一同冒险。 “借过。” 就在他怔神的片刻,白明微的声音再度响起。 吴恒张了张口,想说什么,最后却没能说出来。 他知道接下来的路途必定围堵不断,然而他也不知道具体的详情。 因为他是魏卓的手下,只领这一支队伍的命令,也只知道这一次行动。 最后,他吩咐一句:“让路。” 众人取出绳索,将自己挂于悬崖上,为白明微一行人让出道路。 白明微冲他点点头,又道了一句:“珍重。” 说完,一行人便继续赶路了。 走了好长一段距离,白瑜叹了口气:“希望他们能明白你的苦心。” 白明微道:“京城守备军与其他队伍不同,他们是直接隶属于皇帝的队伍,正因为这样的特殊性,导致里面鱼龙混杂。” “这小小的一片天地,成为了朝臣弄权的地方,这支队伍培养出来的人,要么是麻木不仁的机器,要么是为博上位不择手段之辈。” “像吴恒这样的,能说出他们是一名战士的人并不多。正因为稀少,所以才难得。” “他们的全部底细,都在守备府那里堆着,尽管我们再缺人手,也不能让他们蹚这趟浑水,否则会累及他们自身和家人。” 白瑜再度点头:“七哥还是那句话,希望他们能明白你的苦心。” 一行人继续赶路。 原本在他们的预料之中,这一次遇袭之后,他们会遭遇残兵的追杀。 然而出了吴恒这么个意外,自然追杀也就没了。 考虑到大家身心疲惫,白明微吩咐大家停下休整,补充食水后再行出发。 此时已是第二日下午。 雾气散尽后,迎来了明媚的太阳。 初夏时节,没有盛夏的燥\/热与聒噪,赶路也没有那般难熬。 因为接下来的计划早已商定,四人并未在聚在一起讨论。 白明微抱着剑坐着,小白貂跳到她的膝盖上,盘腿小憩。 风轻尘提着水壶走过来,默默地坐在她身边,把水壶递了过去,两人并未搭话。 不一会儿,白琇莹磨磨\/蹭蹭地走过来,一咬牙,心一横,小心翼翼地询问:“长姐,能让我帮你做些什么么?” 白明微笑着看向她:“照顾好自己,就是对长姐最大的帮助。” 白琇莹眼眶一红,剩下的话哽在喉咙里。 白明微见状,声音愈发温柔:“六妹,这是怎么了?” 白琇莹抽抽噎噎:“我恨自己没本事,什么都不能为长姐分担,只会给长姐拖后腿!” 白明微伸手擦去她眼角氤氲的泪水,温声说道:“长姐有你们,才有努力的动力和意义,若是没有你们,那长姐也走不到今天。” “所以六妹,好好活着,好好照顾自己,就是对长姐最大的帮助。只有知道你们好好的,长姐才有拼了命也要去守护的动力。” 白琇莹一头撞进白明微怀里,搂着她的脖颈,小声询问:“长姐,接下来我们是不是要分开走?你不要骗我,我偷听了七嫂和七哥的谈话。” 白明微点头:“是,所以我不在的时候,你要照顾好几位嫂嫂,知道吗?” 白琇莹点点头,泪珠子滚进白明微的颈间:“长姐,我答应你,你也要答应我,一定要活着!” 白明微拍拍她的背:“长姐答应你,会好好活着。” 白琇莹再未说什么,给了白明微一个大大的拥抱后,转身进了轿子。 白明微垂下眼睑,望着手中的剑出神。 眼看日头就要偏西,她起身抖了抖铠甲上的灰尘,遥遥看向远处的吊桥,低喝一声:“出发!” 这一仗,生死攸关。 但她早已做好了觉悟。 不论如何,她都要活下去。 活着回到京城! 第603章 带传义走 夜凉如水,星辉几许。 距离拂晓约莫还有一个时辰。 吊桥在望,尚未到伏击地点,白明微吩咐众人休整片刻。 白瑜走到她身边,兄妹俩对视一眼。 白明微说:“七哥,等会儿不要回头,不管发生什么事,都要冲过去。” 白瑜郑重地点点头:“明微,一定要及时过来,如果没有你,我们回不了玉京。” 白明微笑得云淡风轻,好像前方并没有千军万马。 她知道七哥不是在给她压力,而是希望她能及时跟上。 或许就算没有她,风轻尘也一定会竭尽全力把七哥他们带回去。 但若是没了她,十万兵权旁落,那么整个白家就完了,何谈为父叔兄长正名? 又何谈把李贤昭的丑事昭告天下? 那么之前他们所做的所有努力,都会前功尽弃。 最后,她神色倏然变得严肃,赌誓般保证:“我会跟上队伍的。” 俞皎从轿子上下来,走到白瑜身边。 夫妻俩不用多余的言语,也默契地知晓对方的心思。 趁大伙休息的功夫,白明微走到公孙先生的轿子旁,声音很是冷静,但言语却有几分交代后事的感觉。 “先生,明微能否求您一件事?” 轿子里传来公孙先生的声音:“丫头,你这是对自己没有信心?” 白明微挑起唇角:“我并非神仙,怎又无所不能?” 公孙先生默了片刻,这才道:“丫头你说。” 白明微道:“先生,按照计划,我们会比你们先入玉京城,若是我没能活着出去,您能不能带走传义?” 是的。 她不是神。 她有必定成功的自信,却不敢保证一往无利。 凡事都要做最坏的打算。 就比如说,如果她没能赶上去,把命留在这一道关卡,最坏的情况就是没了十万兵权的威慑,他们一家成为刀俎上的鱼肉。 那个时候,没有人能力挽狂澜,也没有人能救他们于水火。 所以把小传义托付给公孙先生,是最好的选择,至少依公孙先生的能力,能保小传义活下去。 这是一条不得已的退路,也是她能为小传义做到的全部。 公孙先生问:“然后呢?” 白明微露出一抹浅笑:“然后麻烦先生看顾他,再帮我告诉他,好好活着就行。” “从此这世间再无白家传义,只有一个普通的孩童,读书吃饭,好好长大,然后娶妻生子,在乱世中努力过好平淡且安稳的一生。” 公孙先生没有急着答应:“你倒是为他想得周全,但你有没有想过,这孩子的肩上已经有了责任和担当。” “就算老夫能带着他在乱世活下去,他未必能如你所愿,做一个平凡的人,过着与世无争的一生。” 白明微道:“他长大后,自有缘法和造化,我无法决定,但此时此刻,我只希望他活着,希望这个家最小的孩子活着。” 公孙先生掷地有声:“丫头所托,老夫必会竭尽全力。” 白明微拱手,深深鞠躬:“明微谢过先生。” 公孙先生的语气,明显轻快了许多:“丫头,这番话老夫现在也只是当做耳旁风听了就过了。” 白明微闻言,笑意更深。 她知道公孙先生这番话,并非是不答应她的请托,而是相信她,相信她所说的情况不会发生。 “多谢先生!” 白明微再道了一次谢,便离开了。 风轻尘走到她身边,递给她一圈像绳子一样的东西:“这是被药水泡过的牛筋,弹\/性很好,但是不够长,不能做寻常的绳子使用,你带在身边,兴许有用。” 白明微接过牛筋用力一拉,受力的那截牛筋被拉长拉细,但就算她用了很大的力气,也没有将其扯断。 她知道这条牛筋能承受她的重量。 她看了一眼风轻尘,故作轻松的笑了:“我以为你会劝我。” 风轻尘摇头:“我知道你的打算,在那种情况下,不能视物的我未必能做得和你一样好,所以我与队伍一道冲过去,是最好的选择。” 白明微把牛筋别在腰上:“多谢你。” 风轻尘并未多说,负手立于她的身边,与她面对着同一个方向。 半个时辰很快就过去。 白明微握紧腰间的剑:“启程!” 队伍很快就动了起来,十具棺木与几顶轿子扛起,以及稳的速度向前进发。 只是轿子之中,已没有俞皎。 她此时跟在白瑜身边,神情坚定而从容。 不多时,他们便来到吊桥前。 横跨两座悬崖的吊桥,是通往对岸的唯一道路。 长达两里,而它自建成起历经多年风雨尚未被毁去的原因,是那手臂粗细的数条铁索。 此时铁索上已有些许锈迹,但依旧稳稳地连通两座不可逾越的高山悬崖。 山风呼啸,吹动长长的吊桥晃动起来,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 天星如棋,四周林深草密,本该聒噪的夏夜,却不闻任何虫鸣鸟叫。 似乎他们也嗅到危险,早已逃之夭夭了。 白明微看了白瑜一眼。 白瑜冲她点点头,随即一脚踏上吊桥。 “咯吱”一声响,仿佛踩在众人的心头。 第604章 走! 队伍稳稳前行,并未特意加快速度。 自然得好像在过寻常的过道一样。 为了不让蛰伏在暗处的敌人生疑,白明微跟在队伍身后,踏着吊桥的木板前行。 过了一会儿,队伍行到半路。 咯吱咯吱的声响,左右摇摆的晃动。 深不见底的重渊,湍急拍岸的惊涛。 一切都显得是那样的阴森,以及诡异。 忽然! 前面和后方同时亮起星星点点,只是眨眼间,漫天流火,无数火箭铺天盖地地砸下来。 两道身影同时行动,一人白衣落霜,稳站队伍前方,大袖一扫,无形的气浪将火箭荡飞。 “轰然”一声。 接踵而来的火箭霎时被气浪折断,粉碎,碎屑于空中停留片刻,便随风飘去。 “走。” 话音落下,风轻尘走前最前方,带领队伍继续前行。#@$& 白明微跟在队伍后面,在火箭掉落下来之前,剑气横扫,将所有的剑斩断。 紧接着,她一脚蹬在吊桥上,木板被力道踩得霎时断裂。 “咔嚓”一声脆响。 与此同时,她如一抹夺目惊心的火色,掠向队伍相反的方向。 因为事先有了交代,所有的亲兵护卫都都没有乱了阵脚,以最快的速度跟在风轻尘身后。%&(& 越是接近对岸,火箭就越是密集。 箭的力道也愈发强劲,有些没被风轻尘打落的箭,擦着吊桥的绳索而过,霎时将绳索或点燃、或折断。 “轰”! 吊桥竟然在瞬息之间燃起大火。 原来整座吊桥之上,都被抹了桐油。 桐油遇火则燃,火势愈发剧烈,伴随着滚滚浓烟,将队伍包围在其中。 “继续走!” 白瑜低喝一声,队伍顶着大火,以最快的速度奔向对岸。 然而他们的速度,却没有大火燃得快,吊桥的木头很快就无法承受他们的重量。 脚刚踩上去,便有人不断陷落。 若非有铁索支撑,只怕早已落下去尸骨无存。 火烧,失足,负伤。 这支彪悍的队伍,经历着最为艰难的事,但他们很快又站起来,咬着牙忍着痛,悍然不畏生死地奔向对岸。 风轻尘忽然把脚步停住:“七少夫人,请掩护我。” 俞皎站到他身边,用剑气挡去层出不穷,仿佛不会间断的箭。 风轻尘把竹竿握紧,缓缓抽出一柄通体漆黑的利刃。 那剑是如此的不详,仿佛能吸走所有的光芒,然而尽管如此,还是泛着令人毛骨悚然的冷冽。 他用力一挥。 一股强劲的风荡向对岸,吊桥上的木板被纷纷掀起,尽数砸向对面。 与此同时,熊熊的大火竟被这强劲的罡风荡灭。 一剑扫去,他点足掠起,趁燃火的木板砸向对面设伏的人马,扰乱敌人的进攻时,他以极快的速度,上到对岸。 白瑜当即大喊:“走!” 众亲兵护卫,立即踏着几乎无法落脚的铁索,行走在万丈高空之间。 他们或扛轿子,或扛棺木,或掩护同伴,走得极为艰难。 大风荡来,他们的身形晃来晃去,因为轿子和棺木较大,风打在之上的力度,也因此大了许多。 有人身形不稳,随着所扛负的东西向一边偏去。 他们立即用手去抓住侧边的铁索。 然而那铁索被灼烧过,霎时就灼伤了他们的肌肤,空气中很快就弥散着一股糊味。 钻心的疼痛袭来,那手掌瞬间与铁索黏住的痛感,肌肤被烧烂的撕心裂肺,叫他们皱起眉头。 可没有一人喊出声音,就算他们移动手,继续去握下一处时,被烫烂的肌肤直接粘在铁索上,被迫与他们的手分开,鲜血淋漓,他们也并未因此发出任何痛苦的声音。 皮肉撕开,皮开肉绽。 多么痛苦,可他们忍住了,因为他们知道,后方的大姑娘牵挂着他们,他们决不能让大姑娘有任何后顾之忧。 于是,额上冷汗涔涔,有人痛得情不自禁流下眼泪,然而所有人依旧咬紧牙关,继续向前走。 才走了一段距离,一只手几乎废了。 可他们仍是没有乱了阵型。 与此同时。 白明微尚未落下时,林中便涌来十数名彪汉。 只是往那一站,便如铁塔一般,压迫感沉沉而来。 他们的手中,无不握着一柄大斧子。 斧子的锋刃被磨得削薄,寒光凛凛,在星光下闪着不详的光芒。 他们面目狰狞,肌肉纠结的手臂,立即挥动着手中的大斧,去砍吊桥的承重铁索。 “铿!铿!铿!” 吊桥在如此猛烈的攻击下,剧烈地晃来晃去。 而与此同时,无数的箭羽破空而来。 有火箭,还有寻常箭矢,更有通身漆黑的弩箭。 他们意图用这种方式,阻止凌空而来的白明微。 第605章 别想过去! 白明微一边腾空掠去,一边挥剑抵挡密不透风的箭雨。 遥遥看去,暗青天幕下,一袭依稀的火色如同一柄锐不可当的剑,划破重重包围,最后稳稳地落在岸上。 后方是剧烈燃烧的火,前方是比林深比草密的敌人。 此时此刻,白明微的雪亮的双眸映着灼烈的火光,她站稳的刹那,一剑送入扛着斧子的大汉体内。 抽出剑,又迅速劈砍下一人。 然而,这强壮的大汉,却并未因此结果了性命,反而继续挥动斧头,去砍吊桥的钢索。 哪怕他们被一剑穿身,哪怕他们被削去半个肩膀,依旧挥舞着斧子,仿佛谁也阻挡不了他们砍劈铁索。 原来这些彪形大汉,已被药物控制,成为了没有知觉没有意识的工具。 甚至他们根本感觉不到疼痛。 只要还没气绝,就会一直执行着他们的命令。 这也是他们不攻击她,甚至不会反击,只是不停砍断绳索的原因。 “铿!” “铿!” 不详的声音响起,响彻山野。 比伐木的咚咚声还要响。 如同旱天惊雷,叫人毛骨悚然。 而那声音,也是催命的声音。 眼看铁索已有破口,白明微心头一凛,但还是稳住了心态。 她猛力把剑贯注于地,霎时有劲风激荡,将正在砍铁索的两人震飞出去,滚了几圈,坠落万丈深渊。 然而,又有两人迅速补上,继续挥舞着大斧头,去砍吊桥的承重铁索。 他们砍得那样用力,要是被那斧子砍到,必定四分五裂,气绝人寰。 祸不单行。 在白明微准备攻击补上的大汉时,无数兵甲举着盾向她逼近。 大盾皆为铁制,沉重而厚实,将持盾的守备军护得密不透风。 唯一的缝隙,现出一柄尖锐锋利的阔头枪。 他们一点点逼近,或许因为这沉重的装备,使得他们在行走间发出一阵阵响声。 大地仿佛为之震颤,尚未到近前,便被那种感觉压得喘不过气。 白明微知道,那盾的厉害。 就算她用剑气去破,也只能打开一个小小的缺口。 而那缺口很快就会被堵上,一旦让他们走到近前,只需用盾顶着她,便能在这狭小的空间将她的行动封住。 一旦对方刺出长枪,那么她就会被万枪穿心,不得好死。 而身侧的大汉,并非她三两下就能解决的。 不论她先攻击哪一方,都只有一个后果。 她回头看了一眼尚且还未到对岸的队伍,握紧手中的剑的同时,也下定了决心。 她无视不断逼近的铁甲,再度将手中的剑贯在地上。 扛着斧子砍吊桥的大汉,霎时被震得一晃,几乎要摔倒。 可这不足以将他们震飞,于是她一跃而起,双腿霎时成为一条直线,精准地踢在那两个大汉脑袋之上。 两名大汉双眼翻白,身子再度晃了晃。 只是这次,他们已无意识,被沉重的斧头坠得向后掉下去。 又有两名大汉即将补上,白明微落地的刹那,再度如矫捷的猎豹掠起,双手握剑,直接对准其中一名大汉的脑袋凌空刺下。 抽出剑,一人便被解决。 她一脚蹬在树上,借力悬空将身子一扭,另一名即将扬起斧头的大汉,便被她刺中脖颈。 再度抽出剑,她的身上已被鲜血溅湿,散发着浓烈的腥臭味。 回首望去,队伍还有一段距离,才能安全地离开吊桥。 而盾枪近在咫尺,她已无法再挥舞着剑,阻挡大汉继续挥斧,去砍那承重的铁索。 在这一个个强壮的人面前,她显得如此渺小,仿佛随时都会被碾灭。 但她的手中的剑,却有着坚强不屈的意志,而她的身姿,站得犹如剑一般笔直。 “别想过去!” 她勾唇一笑,挥剑削向大汉脑袋的同时,一脚踹在铁壁般推过来的盾牌阵上。 强大的冲击力,也仅仅只是让盾阵稍微向后一晃。 并未被突破。 这些盾,是那样的强。 而盾之后,便是人墙。 由人组成的,一道坚实的墙。 但她的目的不是破盾,而是借力。 她的身子再度悬空一扭,刺向另一名大汉的胸膛。 随着大汉死去,她也因为没有任何着力点而落地。 可就在她准备站稳的刹那,无数长枪刺向她。 避无可避的时候,她向后一掠。 可木板被烧毁的吊桥,已经无法令她因没有着力点而力竭的身体有所依托。 她直坠而下。 千钧一发之际,她甩出腰间的牛筋,缠住了铁索。 可有人比她更快,砍断了牛筋。 就在牛筋迅速弹回之时,一只手及时将牛筋抓住。 第606章 他只能做到这里了 距离太远,白明微看不清。 但随着牛筋一点点往上收\/缩,她知道那人是来救她的。 等到她被完全拉上来时,她才发现,拉她上来的人,已被长枪刺\/穿,身体满是血洞,却依旧没有放开手中的牛筋。 四周火光,照见这人的面庞。 白明微记得,他之前站在吴恒身边,像是吴恒的亲信。 “多谢!” 白明微声音沉哑,像是嗓子里堵了什么东西,那声音就是从嗓子里划出来的。 那人闻言,唇角动了动,却没能说出任何一个字。 随着气绝,他身子软软倒下去,坠落进深渊之中。 也消失在白明微的视线里。 最后的最后,他还是用尽全力,扯出一抹微笑。 像是在说:他只能做到这里了。 牛筋的另一头,失去了拽住它的人。 白明微哑声呢喃:“多谢。” 迅速收起牛筋,她挥动着手中的剑,又一次利用剑气,去震飞那两名正在砍铁索的大汉。 “喀哒”一声。 声音不大,却震耳欲聋。 一条铁索被砍断,铁索迅速砸下去,砸进深不见底的深渊。 那一头的队伍,霎时受到影响。 失去一根落脚铁索的他们,只能尽力拽住身侧的铁索,一点点让自己挪过去。 轿子中的几位嫂嫂,因为这一变故脸色煞白。 她们紧紧捂住嘴巴,不让自己哭出声。 公孙先生紧阖双目,没有多大的反应。 而刘尧也是一副活见鬼的模样,小传义握住他的手,轻声说道: “殿下,别怕,谁都可能会有意外,但我们不会,因为大姑姑把最厉害的人,安排在我们的身边。” 刘尧没有言语,那惊吓之中,隐隐还有几分咬牙切齿的愤怒。 这是对父皇的愤怒,对秦丰业的愤怒,还有几分对自己的愤怒。 但却没有一分,是对眼下处境的愤怒。 他回握小传义的手,紧紧握住。 所有的愧疚都藏在他的双目之中。 白琇莹紧紧握住她的剑,紧张之色溢于言表。 整支队伍都因为这突如其来的意外,受到不同程度的影响。 而白明微这边,她看到第二根绳索就要断了。 就在这时,铁甲军中\/出现了些许骚乱。 她适才跃起来时有看到,整个山道已全部被守备军堵上。 堵得严丝合缝,没有任何空虚。 就算要杀他们,也只能破了盾后,一个个杀过去。 是谁呢? 是谁突然而至? 正此时,几道人影踩着人墙跃至她的身边。 其中一人回头,露出一抹抚慰的笑意:“大姑娘,这里交给我们。” 是吴恒。 他终究是来了。 而且脱了戎装——这是以个人的身份,而不是守备军的身份前来助她。 就在几个时辰前,吴恒准备率亲信回归队伍。 可走到一半时,他停住了脚步。 他回头看了一眼自己的同袍兄弟,忽然下定了决心。 他告诉大家,他要去保护大姑娘,愿意跟随的,就像他一样,脱下这身戎装。 不愿意跟随的,就自行离去,隐姓埋名,好好活着。 结果,所有人都毫不犹豫卸甲,义无反顾地与他一起,奔向一条几乎可以说一去不复返的路。 他们卸下戎装,但他们依旧是一名战士。 以他们认为正确的方式战斗,坚持他们心中的道义。 吴恒很长一段时间都恨过白家,恨过人人尊敬的白相。 可是当山河破碎,一名女子以战士的身份收回土地时,这份恨就变作了敬意。 他知道,大姑娘不能死。 至少不是死在昏君与奸人手中! 白明微望着眼前不畏生死的儿郎,露出一抹复杂的情绪。 不该来的。 不该。 可紧接着,吴恒的声音响起,就像每一位铁血战士一样,或许没有多洪亮,但绝对掷地有声。 “大姑娘,让我们护您离开!” “好!”白明微缓缓闭上的双眼,下一刹那便倏然睁开。 她挥动手中的剑,斩向死了又会补上来的大汉。 而吴恒他们几人,则为她挡住人墙,给她争取时间。 “喀哒。” 第二根铁索断了。 还有三根,仅有三根。 一根护栏,两根脚踏。 而仅有的这三根铁索,又让前方队伍行进的路更加艰难。 可尽管如此,他们依旧没有放下手中的东西,以及肩上的责任。 白明微瞥了一眼,她看到七哥和七嫂已经登上了对岸,与风轻尘一起,击退前来围剿他们的敌人。 然而不仅她看到了,这方的人马也看到了。 随着一阵急促的笛声响起,大汉双目猩红,目眦欲裂,周身的肌肉的纠结在一起。 他们面目狰狞,不要命地挥动斧子,猛力地坎着铁索。 而其余守备军,也发狠似的,攻击着阻挡他们的人。 “扑哧!” 鲜血飞溅,吴恒身侧的弟兄,又被刺了对穿。 长枪缩回去的时候,他们周身都是汩汩流血的大洞。 而另一个人,不知哪里来的力气,竟然在断气之前,猛然扑向其中一名大汉,拥着他坠落深谷。 “啊!” 吴恒低吼一声,挥动着手中的重剑,继续挡在白明微身前。 面对狰狞凶恶的大汉,白明微将手中的剑挥得愈发犀利,愈加迅疾。 还差三名。 还差三名大汉,铁索被砍的威胁,也就能清除了。 可……那盾墙又一次逼到她近前,距离悬崖,仅仅只有一丈距离。 第607章 老子是战士,虽死犹荣 看着众人一个接一个的倒下。 白明微双手握紧手中的剑,她调动全身的内劲,将剑贯入地面。 “轰!” 三名大汉被震飞,可还是迟了,瑶瑶欲坠的铁索已经断裂。 此时此刻,仅仅只剩一根几乎要断的铁索,孤单地坚持着,仿佛随时都会断裂。 白明微单膝跪地,用剑撑着身子。 她咬牙看向对岸的方向。 此时东方的天际已露出一痕鱼白,晨曦即将照亮大地。 破晓时分的天空,呈现出干净的灰色。 还有些许暗淡的星光,未曾完全失去光芒。 忽然。 哗啦一声响,整个队伍随着断裂的绳索,一同坠下。 可就在下一瞬间,他们抛出了绳索,缠住了树木,他们的身体也随之被吊在崖壁上。 所幸他们距离岸上较近,否则等待他们的,只有一个结局。 护卫亲兵立即分工合作,有的与风轻尘一同御敌。 有的则迅速将坠下的同伴拉上来。 好在抬轿子和棺木的行在前方,在绳索断裂的刹那,他们有惊无险地踏上了坚实的地面。 看到队伍暂且安全,白明微暂且松了口气。 她紧急调动全身的内劲,思考如何在最后一铁索断裂前回去的计划。 就在这时,几柄长枪刺向她。 她尚且没有缓过劲,浑身硬直,动弹不得。 眼看长枪就要将她捅成筛子。 忽然一道人影挡在她的面前。 吴恒挥剑斩断几柄长枪,可还是让其中一柄擦着腰身而过。 他闷\/哼一声,反手斩断那柄长枪。 “吴大哥!” 白明微虚弱地唤了一声,她的手指终于能动了,可还不足以让她有力量帮助吴恒。 而守备军看到任务失败,为了少受责罚,也是铆足劲的攻击。 面对人数上的绝对压制,吴恒的手下一个接一个地惨死于守备军的枪下。 没有一人能留全尸,没有一人不惨烈。 挥剑挡住攻击的吴恒,眼看要撑不住了,他嘶吼一声:“大姑娘!快走!” 白明微的手臂,也在这时恢复了知觉。 她用力撑着剑站起来,想要挥剑帮吴恒,却无能为力。 她拼了命,拼了命地调动身上的力量。 可适才释\/放的冲击波,已消耗了她全部的内力,一时半会恢复不过来。 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吴恒在她面前挨了一枪又一枪。 “吴大哥!” 白明微眼眶湿红,沙哑着声音,切切唤了一声。 吴恒看出了她的状况,挡住攻击的同时,问:“还需要多久?” 白明微哽着声音:“报数到二十!” 都是战士,报数到二十是多长的时间,彼此心里都清楚。 吴恒不假思索:“时间一到,您就立即离开!” 白明微已哑不成声。 而守备军更没有放走白明微的打断,他们高举着铁盾,长枪不断刺出。 速度越来越快,越来越猛! 吴恒没有盔甲的保护,早已遍体鳞伤,肚子上现出一大窟窿,鲜血不断往外溢出。 但他好像没有知觉一般,不知从哪里迸发出巨大的力量,越是这样,他打得越狠! “一!” 一刀砍下,他喊出一个数字。 “二!” 因为只有数字,才能让他清醒。 “三……” 他已经快不行了,但依旧坚持着。 “四……” “……” “十九!” 直到两柄枪刺\/穿他的肩膀,最后一个数也因此堵在了嗓子眼,未能喊出来。 “吴大哥!” 白明微终于恢复了力量,挥剑斩断两柄枪,随后扛住吴恒的手臂,欲要带他离开。 吴恒摇摇头,声音已是勉力的虚弱:“铁索承受不住两个人的重量,带着我您走不了。” “大姑娘,快走,让我吴恒护您到最后一刻!大丈夫有所为而有所不为,我吴恒是男人,今天做了一件男人该做的事!” 说完,吴恒把白明微猛力一推。 白明微霎时坠落下去。 看见白明微的牛筋缠住铁索,他唇边挂着一抹云淡风轻的笑意。 他捡起适才坠落在地的剑,用力挥出,挡住前仆后继的攻击。 他的剑式没有一丝迟疑也没有一丝防御。 挥动大剑之时身体尽是破绽,但他全不在意。 因为他早已知晓,自己的生命将会终结于此,此一战便是自己初次战斗,也是最终的战斗。 于是他毫不保留的挥舞着自己的剑技。 酣畅淋漓。 最后,他啐了一口血沫:“老子是战士,虽死犹荣!” 白明微借力荡上铁索,她回眸看了一眼,此时的吴恒,已被万枪穿心,像是苍耳一样,浑身都长满刺。 可那些刺,却是守备军夺命的枪。 她双目含泪,牙齿咬破了下唇,唇齿间尽是鲜血。 她清楚地知晓,若不是吴大哥他们来帮忙,她没办法坚持到最后。 若非吴大哥率兵来帮忙,她怕是要失约了,血冷于此,再也见不到年老的祖父,还有家中亲眷。 可是被救了性命的她,却不知道今夜有多少人义无反顾地挡在她的面前,更不知道他们的姓名。 这些铁骨铮铮的儿郎,就这样死在同伴手中,死得悄无声息,死得无人问津。 元贞帝! 秦丰业! 白明微握紧腰间的剑,紧紧地握住:“我不会让他们白死!” 第608章 父亲一定会为我自豪的,对吧? 最后一刻,吴恒缓缓回过头,待确认白明微即将攀上对岸,他终于安心地闭上了双眼。 在气绝身亡的前一刻,他的脑海中飞速闪过走马灯,他竟然在短短瞬息间,不可思议地回顾了他悲苦而又壮烈的一生。 在祖父逝去之后,他们一家成为卑贱的奴役,他从会走路开始,就已经学会如何伺候别人。 他学会的第一件事,就是如何以卑贱的身份活下去。 经历了漫长而又艰难的岁月,他们一家,就只剩下他还活着。 因为这样的卑贱身份,他受尽世人的轻蔑。 后来主家终于在饥荒与战火中湮灭,只剩下他还活着。 无家可归之时,他入了京城守备营。 那是个肮脏污秽的地方,也是权力的倾轧场。 无人能独善其身,而他亦不能。 唯一不同的是,别人都爬上去了,只有他用没日没夜的训练,换取饱腹的口粮。 在这漫长的岁月中,他恨透了让祖父丧命的白相。 尽管人人都在称赞这位贤相,他却已经恨毒了这个人,他觉得这个人是他们一家命运痛苦的根源。 直到边疆捷报一次又一次传来,他才懂得父亲每次提及祖父是为白相而死时,眼底的自豪究竟从何而来。#@$& 那是因为祖父的一条命,换取了一位令人肃然起敬的人活着。 因为白相活着,才没有那么多人如同他一样失去庇佑。 因为白相活着,才会拥有后来力挽狂澜的锋刃——大姑娘。 他也从怨恨变成自豪,毕竟祖父微不足道的性命,却改写了整个天下数十年的结局。 而他也寻到了活着的意义——像一个真正的战士一样,为使命和正义而活。%&(& “祖父,我也像您一样,救下了英雄了呢!” “父亲一定会为我自豪的,对吧!” 晨曦照耀,倾洒大地。 无数利箭追击白明微,却因为她远离射程范围而毫发无伤。 在吴恒被一脚踹下悬崖的刹那,守备军首领面目狰狞而扭曲,恶狠狠地道:“迅速搭起通道!决不能让他们逃了!” 话音落下,他咬牙切齿,目眦欲裂。 望着面前的惨状,他简直不敢相信,始终不能相信,上千将士围攻,竟然让目标给逃了! 上千训练有素的将士,不是什么阿猫阿狗,竟然抓不住一个女人! 然而他再懊悔,再痛恨,也改变不了他输了的事实! 输了就是输了。 而他们已经被阻断在这边,不论是搭建新的吊桥,还是绕路前行,没个十天半个月,他们到不了对面。 与此同时。 在最后一根绳索断裂的刹那,白明微被拉了上去。 抬眸一看,是风轻尘,他默默地伸出手,又默默地收回手。 此时此刻,前方围剿的人因为天亮已迅速撤离,但尸横遍野的景象,无不昭示着适才交战的惨烈。 俞皎扑上来,一把搂住白明微,未语泪先流:“回来就好,活着回来就好!” 白明微拍了拍她的背,先是看了一眼风轻尘染血的白衣,再看看俞皎狼狈的模样,随后把目光放到白瑜身上。 他看到七哥的唇角开合,仿佛有温柔的声音响在耳畔:“大家都没事,放心。” 她知道七哥的唇语表达了什么。 有一瞬间,她想扑到七哥的怀里失声痛哭。 可她也只是想想,因为现在,他们还有更重要的事情去做。 这一支队伍,都在等着听她的命令。 她还要带着大家,闯出一条生路。 思及此处,她强\/压眼睁睁看着吴大哥死在面前而无能为力的悲痛,沉声吩咐:“原地休整,半个时辰后出发!” 队伍劫后余生,经历生死的他们,并未因此乱了阵脚。 依旧在有条不紊的清理现场,处理伤口,补充食水。 白明微适才强行恢复的内力,只够她荡崖而来。 此时此刻,她急需休息,才能恢复体力。 于是,她寻了处尚且还算干净的地方,原地坐下,抱着剑阖上了双眼。 正如他们所推算的那样,此时元贞帝并不想丑陋的嘴脸暴露人前,所以守备军都在夜间行动,天亮即刻离去。 在元贞帝恼羞成怒,狗急跳墙的下一个命令没有下达前,至少他们不会在白日受到袭击。 虽然那样的时间不会太长。 但此时是安全的,她放心地闭眼调息。 风轻尘默默地站在她身边,不发一言,回护的意味却极为明显。 白瑜拉住俞皎:“让明微歇歇,她脸色不太好。” 俞皎不放心地说:“我想看看她有没有受伤。” 白瑜摇摇头:“她现在更需要休息。” 轿子中的众人,也下来补充食水,看着身后的万丈悬崖,以及那断了的吊桥,几位嫂嫂心有余悸。 可更让她们担心的,还是一众亲人。 待确认大家都没事后,几位嫂嫂才稍微放下心来。 白琇莹的目光在人群中焦急地寻找着。 直到看到长姐,她才停下来,认真的喝水吃干粮。 而随后下来的刘尧和小传义,也找了个地方坐下,补充食水。 想到适才的经历,刘尧愈发没有胃口。 但他知晓吃东西是补充力气的方式,他只得逼自己咽下。 本就干涩的干粮,在他口中味同嚼蜡。 当他不经意间看到抱着剑闭眼小憩的白明微时,吃进嘴里的东西,霎时堵住了他的脖颈。 他难以下咽,无法下咽。 那盖天灭地的愧疚,席卷而来,将他裹住,叫他生不如死。 这时。 风轻尘肩上的小白貂动了动,他拍拍小白貂的脑袋,告诉白瑜:“不用半个时辰,他们就来了,尽快做好准备。” 第609章 决不能让他们白白牺牲! 白瑜闻言,没有催促大家。 将近半个时辰的时间,不用现在就做好准备。 比起焦急地等待,现在的众人,更需要时间缓口气。 适才惊险的一幕幕历历在目,就算是训练有素的精兵,也没办法马上就恢复到全盛状态。 更何况,有许多亲兵的手,已被灼得面目全非,皮开肉绽,只剩下些许肉粘在骨头上。 这些,都需要时间来处理。 庆幸的是,他们并未失去任何人。 可是只顾着向前走的他们,目前并不知道,有很多人为了成全他们,把命永远的留在了桥的另一端。 最后,白瑜走到小传义旁边,从怀中掏出一本书,递到小传义手里: “有时间的话,你就好好看一下,等再次见到七叔时,告诉七叔你都学会了什么。” 这本书,在平城的时候就准备好了。 他一直没给小传义。 此时交到传义手中,也是为了宽传义的心。 一来,可以让书分散传义的注意力,以免传义害怕。 二来,他和传义做出这样的约定,是在向传义承诺,他会活着回去。 小传义郑重地接过书,小脸上的神情十分平静:“七叔,传义会就好好看的。” 白瑜摸了摸他的头,低声说:“接下来七叔和大姑姑都不在你身边,你不要害怕,因为就算我们不在,也会有人保护好你。” 小传义闻言,脸上才露出几分孩子气。 像是孩童在担忧他们的糖会坏掉一样。 “七叔,传义不怕,传义只是担心七叔叔和大姑姑。” 白瑜伸手把传义搂入怀中,拍拍他的背:“别担心,七叔还没有看到小传义长大成人,所以七叔一定会再去见你的。” 小传义放下书,伸手搂住了白瑜。 他在白瑜耳边轻声说话,声音有些沉哑:“七叔叔,保重,传义等你们回来。” 白瑜并未再说什么,放开了小传义。 眼看大家早已帮同伴处理好伤口,白瑜准备吩咐大家做好启程的准备,见白明微依旧双眼紧阖,他的声音不由得压低许多。 “时辰要到了,准备出发。” 众人又开始忙碌起来,做着出发的准备。 而这时的白明微,却恍然陷入一个诡异而奇怪的梦境。 她像是一个旁观者,看着东陵这数百年来的变化。 在最初天下四分之时,东陵这片土地物华天宝,人杰地灵,涌现出无数英杰与雄韬武略的帝王。 这片土地也曾有过繁荣的年月,那是其余诸国所不能及的强盛。 最后却破碎于一个昏聩的君主,以及面目可憎的奸佞手中。 那些过往的历史,浮光掠影般闪过她的脑海。 却在家逢变故的时刻,画面开始变得缓慢起来。 记忆如同如同决堤的洪水一般奔涌而出,顷刻间充斥着脑海。 不久前还团聚在一起的一家人,一转眼就天人永隔。 “父亲!” 白明微轻唤一声,霎时从梦中惊醒。 她的额上冷汗涔涔,目光也有些呆滞。 许久过后,她才回过神来。 放眼望去,漫天锦绣天光下,一片幽翠。 只是那幽翠之中,又掺杂着触目惊心的血色。 东方的天际飘来一朵云,浓厚的云层中挥下阵阵金光。 她只觉恍然若梦。 可适才的一幕幕又浮现眼前。 厮杀,鲜血。 惨烈,死亡。 这一切都真实存在着。 她不知吴大哥是在怎样的心境下,选择卸下代表守备军身份的铁甲,率众前来护她一程。 这是一条无法回头的道路,她也曾给过吴大哥忠告,但在他们卸甲的那一刻起,最终的结局却早已注定。 既无法回避又无力抵抗。 回想起吴大哥挥动手中的大剑,拼命守护在她身前的情景,她只觉得心情沉重。 那一次又一次挥动的剑,是抛弃了生与死的剑式,无比沉重又蕴含无尽杀机。 在从军的十年生涯,在这漫长的时间里。 他是否每天挥舞着同样的剑技,怀揣着满腔热血,幻想着能像一名战士那样,为信念而战? 他们从未上过战场,手中的剑从未饮过敌人的血,最终却挥向曾经的同伴,饮饱自己的血。 如此的艳丽又是如此的悲壮。 最后,白明微缓缓站起身,可是一个趔趄,却一头栽进风轻尘的怀里。 风轻尘听着她促急的呼吸,连忙伸手放到她的脉上,指尖传来的细微跳动,是那样的紊乱。 白瑜和俞皎担忧地冲过来:“明微!” 风轻尘轻蹙眉头,说道:“真气乱窜,看来适才被逼上了绝路。” 话音落下,他不敢耽搁,迅速坐下为白明微调息。 约莫一刻钟时间,白明微的气息也终于平稳下来。 而随之平静的,是她的思绪。 真气乱窜之时,那些惨烈的过往与残酷的记忆,都是消磨的心智的刀。 此时脉息平稳,她瞬间就把所有的情绪控制住,又回到了那个冷静从容的大姑娘。 她向风轻尘道了声:“多谢。” 随后握紧手中的剑,毫不犹豫地走到了早已准备妥当的队伍前方。 “出发!” 一声低喝,劫后余生的队伍,继续踏上危机四伏的路。 在前方,敌人将不会再有顾忌。 不论是白天,还是黑夜,路途中都蛰伏着想要了结他们性命的刀。 但她知道,再难也得闯出去。 决不能让所有回护她的人,白白牺牲! 第610章 要想办法,破了对方的合围 离开吊桥后,众人又行了一段路途,进入到密林之中。 他们与迎面而来的西楚使臣团擦肩而过,没有任何交流,该送走的人,却悄无声息地去了使臣团队伍之中。 一切都发生得那么自然,仿佛就像事先演练过无数次那样。 除了被送走的人自己,还有双方知情\/人,没有人知晓,几名女眷,公孙先生,以及小传义和刘尧,早已不在队伍之中。 等到彻底与使臣擦肩而过,亲兵扛着的轿子,已然空空如已。 白明微甚至未曾回头,依然带领着队伍,坚定地踏上回程的路。 此时此刻,整支队伍便只剩下她与风轻尘,白瑜和俞皎,以及与他们一路厮杀过来的亲兵和护卫。 便是阿六,也离开了队伍,前去护送小传义。 就这样,他们又走了整个上午,终于离开悬崖峭壁,进入地势较为平缓的地界。 此处远离江流,没有惊涛拍岸的声响,却有着茂密幽深的丛林。 而他们大部分路段,都要穿林而过,行走在密林之间。 刚进入丛林,白明微便下令休整。 疲惫的众人,有了喘\/息的时刻。 白明微刚坐下,风轻尘和白瑜夫妇便围了上来。 亲兵护卫很快准备好食水,送到他们面前。 白明微捡起一块饼送入口中,刚吃到一半,她主动说起了吴恒的事: “吴大哥没有听我的忠告,与部下齐齐卸甲,在最危急的时刻,救下了我的命。” “然而他们却没有一个人活着,料想守备军事后可能会找他们的亲眷算后账,到时候我们要想办法保护他们的亲眷才成。” 白瑜叹了口气:“没想到,他们还是选择了这条路,只可惜,我们除了吴恒一人,其他人的姓名都不知道。” 俞皎露出一抹凄色:“等回去后,去守备府走一趟,就知道救了明微的,都是哪些人。” 风轻尘把水递过去,慢慢说道:“只要你安全回京,在朝中站稳脚跟,那么办法多的是,目前守备军估计没空去算这些账,所以他们的亲眷暂时是安全的。” 白明微点头:“正是如此,所以我们必须要活着回京。” 白瑜敛住悲色,严肃地说道:“真正的危险,这才刚刚开始。” 白明微赞同他的话:“是的,之前道路狭窄,虽然我们不好走,对手也同样不好走。” “他们根本没办法让大批量的守备军来对付我们,否则连站的地方都没有。” 白瑜接过话:“经过这几次交手,对方损失约莫不到三千人,也就是说,我们还有一万七千人左右的对手。” 白明微颔首:“除去吊桥断裂后阻截在后方的一千人左右,更为准确的说,我们约莫还有一万六千人左右的对手。” 俞皎摇摇头:“一万六千人,我们总人数都不到两百人,而且经过之前的消耗,战斗力也有了削弱。” “就算我们再擅长以少胜多,这次估计也悬,一旦被大军包围,我们将很难逃出生天。” 白明微继续道:“守备军接连失利好几次,元贞帝势必按捺不住,所以接下来他们将会无所顾忌,不择手段地向我们下手。” “但是可以肯定的是,这一万六千人应当会分成几部分,若是他们齐齐出动,如此大规模的行动,必定会引起麻烦。” “按照我的初步设想,他们大概会分成三到四个部分,或许有的会在我们的前方设伏,或许有的则会绕到我们的后方,目的是合围我们,让我们插翅难逃。” 风轻尘一直默默地听着,此时他插上几句话:“先找到他们可能会设伏的地点,再找到方便合围的地点,我来推演他们接下来的行动。” 白瑜摊开舆图,仔细地观察许久。 最后他初步判定了几个位置。 于是他指着舆图上的地点说道:“这里,这里,还有这里,都比较适合设伏。” “而要是我们来到这里,则可能会有人马从身后出来,与前方设伏的人一起夹击我们。” 白明微开口:“我同意七哥的看法,假设他们的人分成三队,每队五千人左右。” “那么在他们往第一个设伏点派了一批人,但这批人不会在我们经过时动手。” “他们会等我们即将与第二个设伏点的人马狭路相逢时,他们再从后方攻击。” 俞皎眉头皱起:“他们会不会用更阴险的手段?” 白明微摇摇头:“基本不会,之前那一段路,是因为太过崎岖艰险且不能容纳大批人马,所以他们才用那些手段。” “但在人数上占据绝对优势,且地势有利于的情况下,他们大概率会更喜欢直截了当的手段,那就是用人数取胜。” 风轻尘徐徐颔首:“正是,所以我们要想办法,破了这个合围计划,只有这样,我们才有闯过去的可能。” 第611章 这样就能破开 俞皎拧眉思索,然而她虽然略晓兵事,却缺少一份敏锐的直觉。 她摸着下巴问:“如何能破了这个合围计划?你们可有什么头绪?” 白明微纤长的手指放在第一个伏击地点:“破了这里,一旦我们与第一道伏击交战,时间如果持续过久,就会引来第二道伏击的人马。” “只要我们坚持到第二道伏击赶来,然后再迅速突围,继续往前赶路,轻装上阵的我们,速度必定比大部队人马要快。” “所以在一定的时间内,在前面等待我们的,就只有第三道伏击,突破第三道重围,我们就进京了。” 俞皎恍然大悟,随即点点头:“我明白了,这样的确能破了他们的合围。” 白明微继续道:“但是这个计划的难点共有两个。” 顿了顿,白明微缓缓分析:“首先,就是与第一道伏击周旋,坚持到第二道伏击的人马过来。” “其次,就是我们如何通过最后一道伏击。最后一道伏击必定是他们的主力。” 白瑜接过话:“而且,除了守备军以外,肯定还有其他的势力,暗卫,刺客,这些都是我们需要面对的。” 白明微把舆图缓缓卷起来:“不论如何,我们都必须要蹚过去。” 说完,白明微站了起来。 她走到众人面前,吐出两个冷静的字眼:“列队!” 整齐有序的振袖之声响起。 所有人,不管正在做什么,都在听到她的命令时,迅速站好。 尽管有的遍体鳞伤,但无一不抬头挺胸,如青松一般站得笔直。 而风轻尘的暗卫,则在这个时候,护卫在队伍周围。 白明微目光从随她出生入死的弟兄面前一一划过,最后拱手:“我白明微,在这里谢过众弟兄!” 一百多人齐齐单膝跪下:“大姑娘!” 白明微站直身体,目光磊落地看向众人:“这一谢,是应该的,谢过你们把身家性命托付于我。” 一百多人异口同声:“我等愿为大姑娘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白明微没有再说其它的话,而是开始了她的部署:“从现在起,我们的队伍需要重新做出调整!” 接着,白明微说出了她的安排。 首先,伤重的走在最前面,一是避免掉队,二是可以控制整个队伍的前进速度。 在非特殊情况下,伤重的人能走的最快速度,便是他们队伍应当保持的速度。 其次,第二梯队是一部分\/身手拔尖且目前状态最佳的人,如果队伍突然受到攻击,他们可以及时保护前翼需要照顾的同伴。 再次,第三梯队是扛棺木的人和护送假李贤昭的人,以及白瑜和俞皎。 此外,第四梯队也是一队身手最为拔尖,状态最好的人,负责保护后方。 最后,白明微一人当先,警惕前方的情况;而风轻尘则在最后面,一边负责顾及前方的情况,一边断后,并确保没有人掉队。 一番话说完,原本都在垂头听命的众人,震惊地抬起头:“大姑娘……” 这是不准备放弃任何一人,哪怕受伤的人是拖累,理应由受伤的人断后,给他们争取逃离的时间是最好的选择。 她依旧不准备放弃任何一个人。 白明微握紧手中的剑,她掷地有声地开口:“我们的目标,就是活着回京城,所以无论如何,都要尽最大的努力让自己活下来。” “我有自己的责任和使命,我不想死,也不能死,但是我更不想失去你们当中的任何一人。” “所以,就让我们努力活下去,我会很努力,我希望你们也要和我一样努力。” 顿了顿,白明微的声音变得有些沙哑,但却格外有力度:“然后让我们像曾经那样,再度并肩作战,蹚出一条血路!” “活着,才能看到一望无际的金色麦浪;活着,才能看到铺至天际的稻谷晴沙;活着,我们心中所坚持的道义,所怀揣的热血才不会消逝。” “我要你们答应我,任何人都不能轻言生死,都不能随意把生命轻易留在这条路上。” “但凡有一丝活着的希望,所有人都不能放弃,就算是爬,我们也要爬回京城!” 说道这里,白明微的声音有些哽咽。 她的话变得好少,少到仅仅只有一句:“我需要你们,请一定要活下去!“ 众将士眼含热泪,齐声应下:“是!” 白明微低喝一声:“出发!” 众人按照白明微所安排的队形,往密林深处走去。 夏日的阳光已然炙\/热,但这幽深的密林道,却令人脊背发寒。 一束束阳光从林间的缝隙漏进来,驱散些许黑暗。 第612章 的确应该再添一把火 身后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忽然一团白影跃到白明微肩上。 白明微拍拍它的小脑袋:“我没事,别担心。” 小白貂用尾巴轻轻扫了扫,随后又从众人的身上越过去,找到它心爱的主人,乖乖依偎在它主人的颈间。 一行人保持着平稳的速度,向前方行去。 行至一处山丘时,已是入夜时分。 白明微吩咐众人就地休整,百数十名护卫立即有条不紊地分工,很快便把临时休憩的小帐篷搭好,并准备了食水。 夏日的食物存不久,众人吃的,都是千篇一律的咸肉干,还有干得割嗓子的大饼子。 但是没有任何人抱怨。 就算周边有飞禽走兽经过,也无人动捕猎的心思,所有人都坚守自己的岗位,哪怕双目阖上也都没有半点放松。 认认真真地吃完晚饭后,白明微在一棵青松树下持剑而立,尽管被鲜血浸染,那一身赤色龙鳞甲却在干透之后,没有留下任何污秽的痕迹。 漫天星河之下,隐隐约约的微光中。 她就像一簇跳动的火苗,于夏日的原野上尽情燃烧。 风轻尘漫步到她身边,在这暴风雨来临前的平静之夜,终于有机会关心她的身体:“早晨火大,没烧着你吧?” 没烧着,但那一头如鸦羽一般乌黑的青丝,发尾却被大火烤成卷曲的模样。#@$& 但白明微不以为意。 她说:“我没事,这身盔甲果然神奇,好几次我身陷火海,但它遇火不燃,我也感觉不到闷烫,怪不得会被称为四国至宝之一。” 风轻尘闻言,没有再继续把话题放在白明微个人身上。 他轻轻抚着小白貂的脑袋,徐徐开口:“小白说,只要我们下了这个坡,再走上几里地,一大队人马,就在那里等着我们。” 白明微举目四顾,没有月色倾洒的大地,尽是一片朦胧。%&(& 远处只见一道黢黑的巨影,直到近前才窥见树木的依稀形状。 她干脆闭上眼睛,默默回顾早已烂熟于心的舆图信息。 在她的后方,是一片他们花了整个下午才走出来的莽林,再往后一点,便是那被斩断的吊桥所在。 左右均为崇山峻岭,前方又是一片,需要一整日时间都无法走完的茂密林子。 而通往京城的路,就在左右高山的夹缝之中,如同一条一望无际的山谷。 偶有地势较高的小山丘,正如他们所在之地一般,可窥见前后方的地势。 然而一旦入林,便是不见天日的幽深。 唯有那条被特意开辟出来的道路,因为有人修缮和养护而得以见些许光亮。 等待他们的敌人,就在这密林之间。 白明微闭上的眼睛倏然睁开:“我准备弃棺了。” 风轻尘问:“可是因为过吊桥时人马有折损,你不想让这些棺木成为亲兵护卫的拖累,所以决定弃棺?” 白明微颔首:“这是原因之一。还有一个原因,便是我认为是时候,让那些想戳我肺管子的人确定,我父叔兄长已不再队伍之中。” 风轻尘默然片刻:“你是想分散元五的注意力?” 白明微再度点头:“比起一刀给我个痛快,我认为元五更想让我活着,然后好好地折\/磨我,看着我痛苦,看着我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因为四处戒备森严,他很难带着大批人马入秦,我认为比起和几万守备军抢生意,他更愿意藏在背后放冷箭。” “正如我们之前所说,他很可能通过破坏我父叔兄长的遗体来给我造成打击。” “我们把父叔兄长悄悄运走,他未必没有任何察觉,只不过时间没有那么快罢了。” 顿了顿,白明微继续平静地说道: “按照时间估算,父叔兄长的遗体应当已经送到了京城,我已经去信我师父,请她帮忙看顾,所以如今他们的遗体很安全。” “如果我们能让元五确定他的猜想,我想他会分散人手去针对我父叔兄长那边。” “因为他无法带太多的人马入东陵,他只能集中注意力在其中一个方面,这样一来,我们这边的压力也会减少。 说到这里,白明微放眼望向前方一望无际的莽林。 她看不清莽林的轮廓,映入眼帘的只是漆黑一片。 但她知道,掩藏在这片漆黑之下的,究竟是多么强大而又恐怖的力量。 最后,她说:“所以,我决定让队伍放下棺木,减轻负担,这样活下去的可能性才会更高。” 风轻尘默默听完,面对她的方向:“那就,再添一把火如何?” 白明微举起左手,她的手指微微分开,感受到夏日的风拂过指尖,她的唇畔高高挑起:“的确是该再添一把火。” 第613章 杀了她! 翌日,天尚未完全透亮。 东方的山脊镀了一层天光,一缕晨曦正在奋力的向上爬,准备把它的温暖倾洒大地。 在这拂晓时分,近前的人已可见模糊的轮廓,不再是一道道笔直站立的黑影。 白明微抬头看了一眼天色,随即掷地有声地开口:“出发!” 一行人维持着稳定的速度,进入不见天日的莽林之中。 前行一会儿,小白貂再度跨越人群来到白明微的肩头,在她的肩膀上摇头摆尾,以此来向她传递消息。 白明微举起左手,队伍霎时停下。 “行动!” 短短两字吐出,百数十名精锐立即四散开来。 他们肩上扛负的棺木,霎时被运往左右方向。 待每具棺木之间的距离约莫一里左右之时,一把火把,点燃了棺木中的东西。 霎时间,棺木剧烈燃烧,滚滚浓烟阵阵升起,弥漫在这幽深的丛林之中。 东方的天际,也在这时射出第一缕晨曦。 很快的,朝阳升起,照在这浓烟之上,仿佛山岚翻腾涌动,没有休止。 执行任务的人马,霎时化整为零,携伤扶弱,钻入密林之中。 白明微站在路上,她持剑而立,静静地等待着敌人的反应。 此处只有她独自一人,而她想要守护的人,则在风轻尘的保护下。 他们的计划其实很简单,就是营造出森林起火的假象,以混淆敌人的视听,在与第一道伏击的人马交手的同时,吸引第二道伏击的人马。 其实行过军的人都知道,天亮前是一个人一天当中最困倦的时候,要想突袭,理应选择那个时候行动。 而他们之所以选择拂晓时分,便是为了确保动静弄大,尽可能吸引注意力。 最重要的原因是,当朝阳初升时刻,晨曦倾洒的地方与背阴之处光线不一样。 这种区别,会令人分不清林间是否真的起了山火。 白明微轻轻蹲下,手掌触在地面,感受到一阵阵猛烈的震动传来。 她知道,有大批人马正在向这边逼近。 她缓缓起身,抽出手中的剑:“来了。” 果然来了。 正如她所料,哪怕无法确定是否真的起火,这些守备军都会过来确认。 因为一旦发生山火,纵使有千军万马在前,也能迅速被吞灭。 …… 大批人马被浓烟吸引,迅速赶来之时,纷纷因眼前的景象怔住。 只见一名女子鲜衣铠甲,持剑站立在道路的中央。 她的左右两边是高耸入云的参天大树,她的身后是一条于视线中越缩越小的小道。 而这名女子前方,是比林深比草密,严阵以待的数千将士。 在这样强烈的对比之下,她显得分外渺小,然而她的身影,却比这周遭的任何一棵树还要笔直。 “果真没有着火,列阵!” 为首的将领一声吩咐,抽剑之声不绝入耳。 林鸟惊飞,四周霎时充斥着兵刃出鞘的声响,盖天灭地、排山倒海而来,令人不寒而栗。 确认林子果然没有着火,为首的李尚城露出狞笑。 他是李贤昭的侄子,更是秦丰业狗腿。 他比在众的任何人都了解白明微,了解白家的人。 所以当浓烟升起时,他就基本可以肯定,山林一定没有着火。 因为在这兵荒马乱的年月,这片山林养活了许许多多的人。 依白明微的性子,不会轻易就毁去这片森林。 不过他也知道白明微是一个狡诈的女人,为了保险起见,他还是来了。 带着第一道关卡的伏兵来了。 他想着,他占尽天时、地利与人和。 绝对力量面前,白明微无处可逃。 见白明微独自一人迎战,他知道这其中肯定有诈。 但那又如何? 他现在就可以要了白明微的命,他已经迫不及待了。 于是,他拉开信号,送去山林并未着火的消息。 紧接着,他抽出佩剑,一声咬牙切齿的暴喝:“杀了她!” 下一刹那,无数人马如潮水一般涌来。 距离白明微越来越近,越来越近。 近到她仿佛感受到刀锋过体的冰凉,近到仅是那些被守备军紧握着的兵器所反射的光,便足以将她的视线封住。 但她丝毫无惧,只是捡起一块小石头,猛地朝着李尚城掷过去。 因为对白明微有所了解,李尚城在见到白明微那一刻起,便密切注意白明微的动静。 见白明微突然向他投掷东西,他在不确定的情况下,只得仓促避开。 然而那块小石头,还是擦着他的肩膀而过。 “啪!” 一声轻响,不疼不痒。 原来那块石头并未携带任何气劲,根本不会给他造成任何伤害。 可他却避之如虎,狼狈得好像怕极了对方的样子。 真叫他觉得受到了莫大的耻辱。 “杀了她!” 又是一声低吼,数千守备军跑得更起劲了。 眼看就要将白明微团团围住。 白明微唇角一挑,随后猛然转身向后方奔去。 速度之快,令人咋舌。 第614章 我在耍你,蠢货! 这才跑出没几步,白明微又点足掠起,以最快的速度向京城的相反方向掠去。 这一系列的行为,使得一众守备军惊疑不定。 有人劝说李尚城:“大人,前面必然是圈套,不能再追了!” 李尚城也觉得颇有道理,尽管他怒火中烧,但毕竟军中的人都比寻常人更能约束自己。 他一听觉得有道理,正想让队伍停下,却…… “啪!啪!啪!” 几块小石头噼里啪啦砸在他的身上。 他猛然抬头,眼底便落下一道火红的身影。 白明微执剑立于树冠,衣袂被风扬起。 她神采飞扬,熠熠生辉,唇角挑起高高的弧度:“怎么?数千人怕我一名女子?” 说完,她留下一抹意味深长的笑意,随后纵身落到地面,迅速在林中穿行。 李尚城看着那抹背影越来越远,他咬牙切齿,怒不可遏。 一时之间陷入两难的境地。 一边是他身为京城守备都尉的职责,另一边是他对白明微食肉寝皮的私怨。 职责告诉他,最重要的事情是完成任务。 私怨却叫他恨不得将白明微立即挫骨扬灰! 如果不是白明微放出消息说伯父是阴山战败的罪魁祸首,令天下人口诛笔伐,他李家又怎会落入如此境地? 如果不是发生了这样的事情,姑姑又怎会气死了,让他们李家与秦家还有皇后这条纽带断裂? 不过是片刻犹豫,最终私怨还是战胜了理智。 “追!” 一声令下,兵甲声响彻山野。 数千人如同黑潮,以最快的速度涌向白明微。 此时的李尚城,已经顾不上白明微的同伴去了哪里。 在他看来,只要把白明微杀了,所有的事情都会迎刃而解。 双方就这样追了半个时辰,此时他们已越过白明微一行人昨晚休憩的山丘,向后方追出很长一段距离。 持续不断地奔跑,使得重甲在身的守备军气喘吁吁。 就在他们疲累交加时,白明微却忽然停住了脚步,转过身来,剑尖直指身后的追兵。 “我白明微究竟犯了什么错?!竟劳动拱卫京畿的守备大军亲自动手?!” 她只是那么站着,唇角开合。 然而她的声音,却贯注了内力,清晰地传到在众耳里。 很显然,众人在得知她身份的时候,也只有短瞬间的诧异。 那时间短的,几乎可以忽略不计。 紧接着,他们又摆出了时刻准备攻击的阵型。 李尚城闻言,笑容有几分狰狞扭曲:“你自己犯了什么事,自己心知肚明!何须来过问我们?!” 说话间,李尚城更是毫不掩饰轻蔑与鄙薄。 他说:“也是,狗从来不知道它们吃的屎有多恶心!所以本官也能理解,你为什么会问出这种话,因为你连狗都不如!” 恶毒的话语连珠似的吐出。 白明微静静地站着,手中的剑,依旧对准林立于前的守备军。 阳光照亮了她火色的铠甲,那耀目的红色更是炽艳鲜明,愈发衬得她肌白如雪。 可这在李尚城看来,是害怕,是恐惧,也是生气。 他觉得白明微被他成功侮辱了。 于是他更是洋洋得意,大言不惭:“白明微,放弃抵抗吧!兴许还能留你个全尸!” “人要有自知之明,难道你能以一当几千?你可别仗着有一点姿色,就觉得我们会手下留情!” 说完,李尚城哈哈大笑。 他身边的人亲信也跟着笑。 那笑声此起彼伏,像是会传染一样越来越多。 这些昂藏八尺的男人,正在因为欺负一名女子而得意洋洋。 也有不笑的。 但是军令不可违,不管在众的人心里怎么想,杀白明微,是他们收到的命令。 在京城守备军中受尽倾轧的人,没有多少可以像吴恒那般,能把心中的正义坚持到底,以一名战士的身份顶天立地的活着。 这些人,除了听命令,他们什么都不敢。 更妄论反抗。 见白明微没有说话,李尚城变本加厉。 他仗着身后有数千雄狮,趾高气昂地向白明微走去。 他的脸上,除了以众欺寡的小人得志,还有几分狠厉与轻薄。 他有点飘飘然了,是人数的绝对力量,让他忘乎所以,很显然他忽略了白明微眼底的冷静与从容。 白明微看着他令人作呕的嘴脸,唇角高高挑起:“说完了?是不是该我说了?” 李尚城将信将疑:“你在耍什么花样?!” 白明微笑得璀璨:“我在耍你,蠢货!” 话音落下,她手中的剑已急刺而出。 与此同时,后方传来一阵骚动。 那骚动声越来越大,很快就波及了整批守备军。 有人失声大喊:“大人!大人!不好了!” 第615章 没事了,回来就好 李尚城仓促举剑防御,却被白明微挑断了剑。 但是本该割向他脖颈的剑,却稍微偏转了方向,在他的肩膀划开一条大口子。 霎时间,血流如注。 而白明微径直掠过他,几个闪回掠上树枝,消失在众人的视线中。 久久过后,李尚城才反应过来,伸手捂住了肩上的伤口。 这时他才发现,他从未了解过白明微。 只是武功方面来说,他就错了。 他自认为自己已是高手,可适才抽剑抵挡白明微的刹那,他才发现,他在白明微面前,只是蝼蚁一般的存在。 而只需要轻轻一个动作,他便会灰飞烟灭。 这样的差距,最初令他惊叹。 然而稍微缓过神来,他的心中升起一股无名的怒火。 那怒火如同钻心的毒药,霎时侵蚀着他的理智,叫他几欲癫狂! 白明微能杀他,却偏要在他肩上留下一道深痕。 这是挑衅,更是侮辱! 于是,他暴喝:“追!杀了她!给本官杀了她!” 众将士有些不解,但还是向白明微消失的方向追去。 而此时,他们的身后浓烟滚滚。 白明微站在一棵高耸入云的树上,目光沉静地望着前方情景。 只见密林之中起了数处浓烟,不多时,浓烟之后便是灼灼烈烈的明火。 火势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在小范围内连成一片。 这便是他们计划中的一环。 第一步,放假烟将第一道伏击引过来。 第二步,借第一道伏击的人之手,放出没有着火的消息。 第三步,她故意激怒李尚城,吸引注意力,并将第一道伏击的人马引开,以此拉开两道伏击人马之间的距离。 第四步,潜伏于密林之中的亲兵护卫,趁机在第一道伏击的人马与第二道伏击的人马之间的位置,放上一把大火。 此时,第二道伏击的人马收到没有着火的消息,却看到了火光,必定认为这边出了问题。 但因为距离甚远,等到他们发现大火时,大火已呈水漫之势不可阻挡。 因为大火燃烧的位置十分巧妙,在情况不明之时,第二道伏击的人马可能会推测第一道伏击的人马正在与他们交战。 那么这队人马的想法,有可能是趁火打劫,免得被第一道伏击的人马抢了头功,毕竟他们收到的命令是合围。 而第二道伏击的人马也可能认为,第一道伏击的人马遇到了危险。 要是第一道伏击的人马因为大火全军覆没,他们不仅丢不起这个脸,而且还可能受到责罚。 不论是想趁火打劫,还是要拯救同伴,他们都会过来一探究竟。 只要把第二道伏击的人马引过来,那么再添一把火,合围就破了。 思及此处,白明微迅速掠下树冠,穿梭在密林之中。 大地震颤,一队人马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迅速向着火的地方奔来。 是第二道伏击的人马。 他们果然赶来了! 但他们尚且未与同伴汇合,便看见了可怖的一幕。 只见火势已经呈水漫之势,在密林见迅速蔓延。 原本冲天的火光忽然被风一吹,呈大面扑倒之势,迅速向李尚城这支队伍扑去。 原本在追击白明微的队伍,被大火打的措手不及。 而就在这时,那道火红的倩影正用湿布把脑袋蒙了个严严实实,身上的披风也被水浸湿。 她就这样,当着一队人马的面,迅速跳进火海之中。 一时之间,分不清究竟是火更灼烈,还是她赤色的铠甲更夺目逼人。 “追!” 怒不可遏的李尚城下达命令,数千人试图组织救火,从山火之中闯过去。 但他们很快乱了阵脚,没有水火不侵的龙鳞甲所庇佑的他们,身上会着火的地方遇火则燃,不会着火的铁甲霎时被烧得滚烫。 就算有幸离得远一些,也被浓烟呛得无法呼吸。 不多时。 满林子都是惊慌乱跑的守备军,火海里阵阵惨叫呼号之声不绝。 李尚城终于反应过来,白明微之所以不杀他的原因——不是杀不了,而是故意激怒他,就是为了等待这一刻的到来。 闭上血色猩红的眼睛,他猛然低喝一声。 “撤!” 没被大火吞噬的人马,迅速向后方撤去。 然而风与他们的方向是一致的,他们又岂能跑得过顺风的大火? 浓烟滚滚,烈火熊熊。 树木倾倒,泥沙树枝倾轧而下。 惨叫之声此起彼伏。 火舌将一个又一个的人卷住,将他们拖入火海之中。 一派人仰马翻,惨不忍睹之状。 而这时,白明微也终于与白瑜他们汇合。 他们放了火后,便来到这约定的地方接应白明微。 白瑜将一桶冷水对着她当头浇下,随后将她迅速抱起。 而俞皎则脱去她几乎要被烧光的靴子,望着她险些要被烧烂的脚,双目通红:“没事了,没事了,回来就好!” 第616章 我保证! 山火之威,何其恐怖? 便是千军万马,在滚滚的火海之中,也只不过是一粒粒微小的沧粟。 看白明微那双被烧烂的双脚,以及满是灼伤的双手,便可知大火的威力。 若非这身四国至宝之一的赤色龙鳞甲,她不可能活着冲出\/火海,这也是只能由她独自一人去引李尚城的原因之一。 “走……” 白明微从白瑜怀里挣扎下来,把头上的布扯\/下,露出她的面庞。 因为被烧伤的脚触在地面,她痛得表情有些许狰狞。 而那一张脸,雪白而略微粗糙的肌肤早已被烫得通红。 她用虚弱的声音,再度说了一句。 “快走!别耽搁!” “七哥背你!” 说着,白瑜微微弯腰,像很久以前那样,把妹妹背到身上,迅速朝着京城的方向奔跑。 俞皎取出药,一边追在白瑜的身边,一边迅速把药涂抹在白明微那双触目惊心的双脚上。 “咳咳咳……”#@$& 白明微被浓烟呛了,此时咳个不止。 尽管她越过火海时憋了气,但还是被呛了一口。 这口烟灌入鼻腔,呛得她嗓子深疼,如同被人灌下可怕的辣椒水。 不远处的风轻尘见了,脸上表情仿佛碎裂了似的。 可情况不容他们逗留。%&(& 他只得拍拍小白貂,随后带领队伍在林间小心穿行。 身后是漫天大火,树木燃烧的声音震耳欲聋。 别以为夏季的绿叶不容易燃烧,事实上一片幽翠的莽林只是不易点燃,然而若是大火真的烧起来,因为绿叶过多,这火只会燃烧得更久。 李尚城的部队,很快便溃不成军,只得拼了命地溃逃。 小白貂跃到白瑜的肩上,用尾巴扫了扫几乎要昏死过去的白明微。 它的尾巴散发出一股异香,那香味沁人心脾。 很快便抚慰了正在承受痛苦的白明微。 做完这所有的一切,它又迅速掠向风轻尘,跳到风轻尘的肩膀上,咿咿呀呀不知它在说什么。 风轻尘的脸色愈加难看,但还是不忘回答小白貂:“我自然知晓她伤得很重。正因为如此,我们才更应该好好保护她。” 他心底,除了心疼,更多的是自责与懊悔。 但是他不是万能的,这个结果他也无从改变。 他并不是害怕因为没有水火不侵的龙鳞甲,闯不过这场大火来与同伴汇合,所以才没有替小姑娘去做这件事。 而是因为,他引不开李尚城。 毕竟,他不是守备军的目标。 像是感受到了主人的情绪,小白貂蹭了蹭主人的脖颈。 一行人在林间小心穿行,不敢发出太大的动静。 而此时第二道伏击的人,被大火吸引了注意力,在寻找对手的同时,也因为同伴的遭遇焦头烂额。 一行人就趁着这个小空隙,悄悄绕到第二道伏击人马的身后。 风轻尘做了个手势,队伍霎时四散开来。 白瑜背着白明微,没有任何停留,以最快的速度往前冲。 俞皎则紧随在身边。 如此不知跑了多久,他们的身后又燃起滚滚浓烟。 是风轻尘率领亲兵护卫,用桐油燃的火。 因为起火的地点是山丘的迎风面。 那火顺着风势,很快又连成一片火海。 霎时把第二道伏击的人马困住。 于是,第一场大火追在第一道伏击的人马身后燃烧。 第二场大火,又追在第二道伏击的人马身后燃烧。 两道伏击的人马都被火困住,无法前来追击他们。 这便是他们计划的最后一步——将第二道伏击的人马引过去时,绕到这批人马的背后放火,以此种方法阻滞这批人马的追击。 只是第二道伏击的人马就没有那么幸运了。 前方有大火,后方起大火。 他们能做的,就是往左右两边撤离。 为了争取逃亡时间,他们只得分成两部分,向左右奔逃。 只是这火势实在凶猛,他们的奔逃显得十分无力。 然而就算他们能逃出生天,也得至少花一整日的时间才能绕回来。 第一道伏击的幸存者,还需要更长时间。 这一段时间,便是白明微冒死争取到的,属于这一行人逃命的时间。 所以他们不能停,必须以最快的速度继续前进。 只有这样,才能最大限度在追兵到来之际,去突破第三道伏击。 “阿瑜,你先停下来缓缓。” 俞皎在一旁焦急地说道。 白瑜满头大汗,却还是咬牙坚持:“不能停,我们必须抓紧时间。” 俞皎的声音充满了忧虑:“就算你能坚持,明微也受不了,你把她放下来,让我看看她是否还有其他伤,她的情况不对劲!” 白瑜闻言,终是放下了白明微。 俞皎把白明微扶到树干上靠着。 此时的白明微,依然陷入昏迷。 她的脸颊除了被烫出的红以外,还泛着一股不正常的红。 白瑜连忙把手扣在白明微的手腕上,感受到那紊乱的脉搏,他心急如焚:“这是怎么回事?” 俞皎告诉白瑜:“你转过头去,我看看她身上有没有什么伤,是否发炎了。” 白瑜偏过头,俞皎正想去解白明微的铠甲,却被刚回来的风轻尘阻止:“我来。” 俞皎只好停下动作。 风轻尘一边扣住白明微的手腕,一边道:“七公子,你率领队伍以明微重新安排的队形继续前进,我会带着明微赶上来的,我保证。” 第617章 你这个傻丫头! 白瑜不做任何耽搁,迅速带领百数十名弟兄,以最快的速度向京城的方向前行。 此时此刻,百数十名亲兵护卫的身上,除了兵器与绳索,还有急救的药物,什么都没带。 一个小水囊,以及一块干粮,便是他们在入京前唯一能补充能量的东西。 但因为负担减轻,他们走得极快,很快便窜入莽林之中,隐匿了身形。 浓烟弥漫,太阳西移。 一副荒凉的末世景象。 风轻尘听着脚步声渐渐远去,他搂紧怀中的白明微,那表情仿佛碎裂的琉璃,满是心疼与无奈。 “你这个傻丫头!” 真是傻丫头,其实不必她亲自以身犯险的。 但偏偏只有这样,他们才能尽快甩开第一道和第二道伏击。 他看不到那些触目惊心的伤,看不到生生被烧得皮开肉绽的肌肤。 但是他从那紊乱的脉象中,探知了这究竟有多疼。 从那萦绕在鼻端的糊味,可以想象小姑娘此时有多狼狈。 “傻子!” 他又低骂了一句,像是嗔,又带着些许怒。 但更多的,是无法言说的心疼,是语言描绘不了的绝望。 最后,他蕴满真气的手掌轻轻放在白明微的后心。 但见他一用力,白明微忽然一声闷\/哼,呕出一口乌黑浓浊的鲜血。 原来是她心口堵了一口血痰,不上不下,才给闷晕了过去。 若非俞皎及时发现,再继续让白瑜背着她一路颠簸,只怕她迟早会被闷死。 待一口血痰吐出来后,她涨红的脸色渐渐有所缓解,终于缓缓睁开了眼睛。 白明微醒来时,一张帕子正在温柔地擦拭着她的嘴角。 她什么都没说,清晰的视线看清了远处的山火与浓烟。 正想站起来继续赶路,却发现一双脚钻心的疼,只是轻轻动了动,便撕心裂肺,痛得她直抽冷气。 随着意识清醒过来,她想起适才跃入大火之中的情景。 浓烟呛鼻,大火灼人。 她不知道自己是怎样越过那道火墙的,只记得跳进去的刹那,捂住脑袋的湿布迅速变热,烫得她痛彻心扉。 她已经疼得不识路了,凭着感觉拼命地跃向外边。 祸不单行,脚上的靴子踩在滚烫的炭火上,哪怕她已跳离大火,那烧红的炭依旧粘在她的靴子上。 火炭越积越多,她的靴子越烧越少。 等到她咬紧牙关冲出大火,与大家汇合时,她已经痛得失去了知觉。 现在缓过劲,只觉得身上没有一道伤口不疼。 “把这颗药吃了。” 风轻尘递过来一粒小小的药丸。 白明微毫不犹豫地送入口中吞下。 接着便想要起身,一刻也不敢耽搁,准备继续赶路。 风轻尘按住她的肩膀:“你七哥与你七嫂正在带着队伍前行,依我们俩的脚程,入夜前必定能赶上他们,不要着急。” “伤药七少夫人已经趁机给你上了,我给你吃的,只是一粒止疼的药丸,等到药效发作之后,你就会感觉不到任何疼痛。” “药效持续十二个时辰,待药效一过,你会承受比这还要痛苦千万倍的疼痛。” 说到这里,风轻尘迅速到旁边扯了一堆草杆。 那是十分柔软且韧性十足的灯芯草。 他一边忙活,一边说:“药需要一刻钟才能发作,你再等一刻钟,至少不能光\/着脚走,否则就算感觉不到疼,你也会因双足废了而无法前行。” 这是没有办法的选择。 烧伤不可能在瞬间痊愈,而白明微却还需要继续赶路。 唯一能做的,就是减轻痛苦。 所以风轻尘才会给了这样的一粒药丸。 “好。”白明微没有再坚持,默默地坐着。 她缓缓地闭上双眼,任自己靠在树干上,尽量平稳呼吸。 此时此刻,她没有心思去思考其他事情,唯一萦绕于心的,是即使她肉\/体死绝,也不会放下的念头——回京。 是这个念头,让她跃入火海而不眨一下眼睛。 也是这个念头,支撑她哪怕伤成这样,依然可以站起身,继续往前走。 过了片刻,风轻尘递来一双草鞋。 “穿上它。” 白明微睁开眼,映入眼帘的是一双绿油油的鞋子。 那鞋子绿中透白,原来是是掺了风轻尘覆眼的白绸。 如此一来,鞋更牢固,也更柔软了。 此时药劲已经游遍全身,她完全感觉不到疼痛。 便是那双草鞋穿在脚上,她也不知道是软的,还是硬的。 她失去了触觉。 “多谢。” 道谢一声,白明微站了起来。 “跟着小白,它能为我们找到一条尽快与你七哥他们汇合的路。” 风轻尘来到她身边,轻声低语。 小白貂跳下肩头,摇着小肥臀走在前方。 两人迅速跟上。 轻巧的鞋子,使得白明微有几分不适应。 这段时间以来,脚上都是沉重的靴子,这么轻的鞋子,她已经许久未穿了。 不过适应也只需要片刻功夫,她很快便恢复了正常,以极快的速度向前奔去。 为了不暴露位置,他们不能骑马,否则一旦引来大批人马围捕,他们逃出去的机会,就十分渺茫了。 想要突围,就必须神不知鬼不觉,打得对手措手不及。 第618章 愿大姑娘武运昌隆 白瑜夫妇带着队伍持续前进,如今白明微的位置由白瑜与俞皎补上,而后方原本风轻尘所在的位置,则由另一位武功较好的亲兵补上。 一行人有条不紊地行进。 可就在这时,白瑜忽然停了下来。 俞皎低声问他:“怎么了?” 白瑜拧眉:“不对劲,非常不对劲!” 俞皎举目四顾,四周只有风吹动树叶的沙沙响。 在这本该聒噪的夏日,竟不闻任何虫鸣鸟叫。 不对劲! 非常不对劲。 但是此时尚未进入第三道伏击的包围圈,那么这些异样的情况,是因为…… 她的神色霎时就严肃起来。 白瑜做了个手势,队伍霎时严阵以待。 果然,就在他们停下不久,一队黑衣人从四面八方围拢而来。 他们手持利刃,目光森寒,挟带着毁天灭地的煞气,一步步逼近。 不多时,一行人便被围住。 刺客的人数,约莫在三百人左右。 白瑜恍然大悟,这些人本该在第三道伏击之时浑水摸鱼,亦或是在第三道伏击之后设陷。 或许是因为前两道伏击的变故,使得他们在此时出动。 但不论如何,他们的剑已然挥了过来。 “列阵!” 俞皎低喝一声。 整支队伍霎时变幻队形,将伤的和弱的围在其中。 下一刹那,便是一阵刀光剑影,血雨腥风。 俞皎握住白瑜的手,告诉他:“忍着,你出去也做不了什么。” 是的,依他现在的情况,只能是被保护的那个。 他什么也做不了。 唯有不添乱,才是他能为同伴尽的最大努力。 白瑜没有闭上双眼,而是眼睁睁地看着,周围的同伴为了保护他拼尽全力。 他看到敌人鲜血飞溅,气绝倒地。 也看到同伴被刺伤。 当战斗进行了一会儿之后,阵法继续不停变换,一些伤重的同伴,便被趁机拖到保护圈之中。 俞皎迅速翻出他们身上带着的纱布和药物,为他们紧急处理伤口。 而原本就因为受伤被众人保护的同伴,也在这时承担起军医的责任,为不断被拖进来的同伴治伤。 白瑜没有动。 依旧纵观全局,在队伍出现缺口时,他立即指挥着补上。 他们就这样,撑到了所有刺客倒下。 而这时,整支队伍早已伤痕累累,在这样一批高手的进攻过后,他们坚守住了,但几乎每人都受了不同程度的伤。 众人歇下喘\/息,互相处理伤口。 然而就在这时,一人忽然开口:“你们听!” 原来他因为伤重躺在地上,耳朵触在地面,却刚好听到了不同寻常的动静。 白瑜迅速伏地聆听,大地震颤的声音,清晰地传到他的耳里。 他知道,这是大批人马赶来的迹象。 这是他们所预料到的,最坏的情况。 那就是,第三道伏击的人马被惊动,直接针对他们。 前两道伏击之所以能被暂时困住,那是因为风向正合适。 此时随着金乌西沉,风已经歇止了。 只有偶尔倏然而过的山风,并不足以吹动大火燎原。 就算风力足够,这么近的距离,大火尚未燃起,那批人马便赶来了。 所以,没有什么可以阻止这批人马。 几乎没有任何犹豫,一位断了手臂的亲兵奋力站起,跪到白瑜面前,认认真真地磕了一个头:“七公子,是做决断的时候了。” 白瑜尚未回应,他继续道:“我们知道大姑娘的心思,她不想放弃我们任何一人。” “我们也知晓七公子的好意,您同样不想舍弃任何一人。但眼下的情况是,我们已失去战斗力,成为拖累。” 白瑜弯腰想要扶起他,掷地有声地说:“没有人是拖累!” 但是他跪地不起:“七公子,请您听属下说!” 白瑜喉结剧烈滚动,声音有些沙哑:“你说。” 他红着眼眶:“来不及了,没时间犹豫,您带着尚且还有战斗力的弟兄进入林中,从防卫较少的地方突围出去。” “我们这些走不动的弟兄,留下来为你们断后!别等我们,别回头,一路朝着京城去!” 白瑜喉咙滚动得更剧烈,一言不发。 断了手的他,继续说出掷地有声的话语:“七公子,您和大姑娘身上,扛着十万边军的命运,还有八万阵亡将士的冤屈。” “一路走到这里不容易,别为了我们哥儿几个,影响了所有的计划!我们能被大姑娘选中,是我们的幸运,哪怕把命留在这里,虽死犹荣!” 白瑜咬紧牙关,强烈的矛盾叫他脸色紧紧绷住。 而这时,那些本来几乎无法动弹的同伴,也在这时纷纷挪动身子,跪到白瑜面前。 “我等愿七公子万事顺遂,祝愿大姑娘武运昌隆!” 第619章 这样的结果也不坏,对吧? 白瑜目光在他们身上停留片刻,随着一滴无奈的泪水滑下,他一撩衣摆跪到了众人面前。 “我白瑜,为戍边的十万战士,为阴山八万牺牲烈士,以及整个白家,谢过各位弟兄!” 这个时候,他已经做出了取舍。 尽管他只是十几岁的少年,就算他没有与妹妹一样的才能,但在关键时刻该有的决断和魄力,他一样不缺。 所以权衡利弊之后,他狠心做出了决定。 比起全部被困死在这里,眼下最好的办法,就是能跑的人继续往前跑。 不能跑的,留下。 他不等明微来做这个决定了,他知道明微有多在意手下的一兵一卒。 所以这个决定,由他这个唯一长成的男人,来替妹妹做。 取舍这一刻的心如刀割,也由他来承受。 他没向这些弟兄们保证,以后什么都会好。 这个世道会好,这个国家也会好。 他能做的,唯有一声真诚的道谢。 说完,白瑜毫不犹豫起身,率领受伤并不是很严重的同伴,头也不回地继续奔行。 直到他们完全进入林中,哪怕他泪流满面,流下一名少年无能为力的泪水,他都没有再回头看一眼。 心如刀割时,他拼了命的加快脚步。 因为主动留下的同伴说了,别回头,往前走。 一定要回到京城! …… 留下来的人,共有三十八名。 其中有护卫,也有亲兵,还有风轻尘的暗卫。 断了手的人,原本就是亲兵中的首领之一。 他扶着自己的断手,看向身旁的同伴,露出一抹释然的微笑:“这样的结果,也不坏对吧?” 他身边的人,有人伤了腿,有人伤了身上,也有人伤了眼睛…… 什么样的伤都有。 唯一相同的,便是他们都伤得极重,且遍体鳞伤。 他们的情况,若是没有得到足够的救治和休养,只怕都活不下去。 更妄论再经受奔波与战斗。 与其成为同伴的拖累,不如用这条苟延残喘的性命,为同伴尽可能地争取些许活命的机会。 这时,躺在地上的一人,他手中捂着的,是露出肠子的伤口。 不管有没有军医,这样的伤,都只是在等死。 但是他的眼底,并没有任何绝望的情绪。 因为他回忆起,曾经与大姑娘驰骋疆场的日子。 那大杀四方的感觉,真的太畅快了! 以至于现在想起,他都觉得热血沸腾。 满脸是血的他,一双眼睛格外明亮。 他用虚弱但却不懦弱的声音说:“能为大姑娘战斗到最后一刻,这一辈子值了!” 是的,值了。 他们都曾经是默默无闻之辈,若是没有遇到大姑娘,他们也只会死在无人问津的角落。 成为这万里疆土的一缕尘埃。 有幸被大姑娘纳入麾下,数月来刀光剑影,血雨腥风,可他把剑挥得酣畅淋漓。 光复的山河的功劳,有他一份。 保家卫国的战斗中,也留下过他的足迹。 如今这副残缺的身躯,还能为同伴争取活命的机会。 他觉得值了! 真的值了! 守备军整齐有序的步伐,踏在地上震耳欲聋。 铁甲碰撞的声响,惊散了林间栖息的鸟儿。 人马尚未逼近,那肃杀之气却已弥散过来。 断了手的首领,他挥剑割下一缕衣带,用牙齿和仅剩的一只手,把不断汩汩往外冒血的断手勒得更紧。 然后扶着那柄插在地上的剑,目光坚定地看向前方。 在他的身后,一名名受伤的同伴,正在撑着手中残缺的武器,咬紧牙关,奋力站起来。 他们的身姿,再也没有点兵时站得笔直。 他们的身影,也不再如同被选中时那般魁梧。 他们浑身浴血,伤痕累累,但那双眼睛,却透着悍然不畏生死的决然。 就像一柄历经无数场战役即将要折断的兵刃,尽管剑身残破不堪,但依旧散发着森森寒芒。 当守备军赶到时,拦在他们面前的,只剩下一批随时都可能会断气的伤员。 守备军首领笑了,笑得极为讽刺。 “就这些?呵,一人一刀,都能挫骨扬灰!” 三十八名战士撑着剑,随时都会倒下的身躯,依旧被脊梁稳稳撑住。 面对讥讽,他们没有言语。 只是染血的面庞,还有被血浸了的眼眸,如同豹子一般,狠狠地盯着前方。 “杀了!剁碎!让天下人都知道,逆贼都会有什么下场!” 逆贼? 他们曾在边关沦陷时挺身而出,在百姓遭难时义无反顾共赴国难。 他们打了几场仗,每一场都在为家国,为百姓而战。 可这一刻,有人骂他们逆贼。 要将他们碎尸万段! 真是滑天下之大稽! 可越是这样,他们的脊梁骨就挺得越直。 因为他们问心无愧,顶天立地。 死而无憾! “诸位同袍,我们来生再做兄弟!” 断手的首领低喝一声,抽出插在地上的剑,迈着踉跄的步伐,悍然往前冲。 第620章 别让他们的心血白费! 在他身后,是与他一样毅然决然的兄弟。 手伤了不能动,就用纱布把剑绑在手臂上,只要能挥舞手臂,他们就能战斗。 眼睛瞎了,看不见了,他们就在前边的同伴腰上,系一个用来通信的小铃铛。 只要没有断气,他们就还能战斗。 肚子破了个口子,肠子要泄出来了,他们就用纱布把伤口勒上。 只要血没有流干,他们依旧能战斗。 脚伤了,腿伤了,那又如何? 只要还能战力,他么就能挥刀。 于是,三十八名战士怒喊着,嘶吼着,杀向面前的庞然大物。 三十八人。 数千人。 只剩下一口气的伤兵,对战装备齐全,状态良好的守备军。 结局不用想,也早已注定。 但他们还是战斗到最后一刻。#@$& 他们虽然把命交代在这里,那又如何? 他们的理想,自有人背负。 他们的抱负,自有大姑娘会去实现。 只可惜,看不到盛世太平,河清海晏那一日了。 真希望,清明节的小雨,能给他们长埋地底的灵魂,带来山河无恙的消息。%&(& …… “不……” 白明微的声音,被风轻尘的手掌截断。 那一声撕心裂肺的“不”,就这样变成了低低的呜咽。 就在他们赶来之时,最后一名同伴刚刚倒下。 数十名弟兄,无一人全尸。 他们身上,都被守备军的长矛扎出一个个血窟窿。 他们的躯体,有的早已四分五裂。 地上散落的,都是他们的一部分。 那浸染土地的,是曾经流淌在他们身体内的热血。 他们就这样,以极为凄惨的方式,死在了回京的途中。 这段时间的奔波与殚精竭虑,白明微早已临近崩溃,此时看到属下的惨状,她忍不住嘶喊出声。 好在风轻尘及时捂住了她的嘴,把她拉进一个凹洞。 那处小洞在参天大树的根部底下,就连挪动身躯都困难。 风轻尘就这样,一手搂着她的腰,一手捂住她的唇,把她禁锢在那小小的藏身之处。 任她的眼泪流了满手。 由她被火烧烂的手,不停地捶打着树根。 由着她,为失去同伴而撕心裂肺。 最后,风轻尘将渐渐安静下来的她搂紧,在她身边用极为平静的声音说:“别让他们的心血白费。” 白明微的双目,早已噙满泪花。 那眼底,是遍布的红血丝。 她目眦欲裂,怒不可遏。 这愤怒原本由动作与泪水表现出来,由她因为捶打而鲜血淋漓的手表现出来。 可这样的失控,也仅仅只是片刻。 慢慢的,她所有表露在外部的愤怒都被敛住。 她的身躯不再绷直,她的双手不再捶打,她不再雷霆震怒。 可那双浸染泪花的双眼,却如同火灼一般,红得可怖。 因为她已把所有的仇恨,都记了下来。 她告诉自己,不杀秦丰业,她誓不为人! 她还告诉自己,她必定积蓄力量。 总有一日,她要揪着元贞帝的头发,把元贞帝拖到这些无辜枉死的战士面前,忏悔这狗皇帝昏庸无道的一生! “杀了他们!我要杀了他们!” 一声低怒,泪水伴随着唇边的鲜血淌下。 最后,她缓缓阖上双眼,变得尤为安静。 安静地等待数千守备军折身回去,前去搜捕早已逃走的目标。 这时,白明微才踉踉跄跄地走出来。 她双足是血,双手也是血,被火燎过的头发凌乱不堪,如同刚从臭水沟里爬出来一般狼狈。 她缓缓走到早已失去性命的三十八名弟兄面前,双膝“砰”的触地,认认真真磕了个响头。 “众将士,原谅我,不能为你们裹尸殓葬,但你们的仇,我一定会报!” 白明微说完,用剑支撑着身体起身,随后深吸一口气,声音已回归平静。 “我们走。” 时间仓促得,连这些兄弟的名讳都无法一一念出来。 但她记得,每一名同伴的名字,都刻在她的骨髓之中。 风轻尘走到她身边:“我们一起,闯出去。” 话音落下,两人跟在小白貂身后,以最快的速度去追赶白瑜他们。 这片森林物华天宝,如果不是逼不得已,他们不会点火。 白明微从来不会自诩是个举足轻重的人物,然而一旦她和风轻尘两人闯不出去,后果一定比火烧这片林子还要严重。 所以她做了取舍。 这些弟兄,她并不想丢下任何一人。 哪怕他们的职责,便是护送她入京,她也不希望有任何人掉队。 但是她只能丢下他们,否则她根本走不出去,那么就白白浪费这些弟兄的心意了。 最重要的是,这些弟兄争取不了多少时间,七哥他们走不远。 若是让大军围上七哥他们,后果不堪设想。 所以不论所看到的情景有多触目惊心,她有多痛彻心扉,这些情绪都只能被压下去。 活着,回去。 不达目的誓不罢休! 第621章 再见银面男 天色已黑,漫天群星闪耀,整个世界陷入了黑暗之中。 兵甲声阵阵传来,伴有骏马嘶鸣的声响。 那沉沉压抑而至的声音,传遍整片茂密的丛林。 此时守备军已不再掩藏,战术由伏击变成追捕。 他们分散开来,撒成一张密不透风的网,穿行于林间能行走的每一个角落。 五步一人,如此高密度的搜捕,根本不可能遗漏任何地方。 别说一个人,便是一只苍蝇,都无法逃过他们的视线。 尚在迅速奔行的白瑜向后看一眼,只见几里外的地方星星点点,那是追兵点燃火把的迹象。 距离他们如此之近。 若是被追兵发现他们的位置,只需上马追击,他们根本跑不过四条腿的马。 思及此处,白瑜低声吩咐:“加快速度继续跑!黑夜于我们有利,若是天亮了,前方的路我们根本无处藏身!” 说话间,他加快了速度。 尽管在众皆已气喘吁吁,然而谁也没有慢下脚步,继续保持最快的速度奔向京城的方向。 可…… 他们才奔行了不到一个时辰,一股浓烟扑面而来。 翻越一座小山丘,映入眼帘的,便是冲天的火光。 大火。 深夜的山火,照得前方如同白昼。 敌人这是在用他们的方式,来对付他们。 前有山火,后又追兵。 山火他们越不过去,五千人他们也打不过。 左右两边是悬崖峭壁,行路艰难。 这好像是一条死路。 在最初的震惊过后,白瑜取出舆图就着前方几里外冲天的火光看了一眼。 很快的,他猛然阖上舆图,做出了决断:“走,上左边的山崖。” 没有任何人犹豫,跟在他们夫妇身后,以最快的速度,朝着左边的山崖奔行。 俞皎不解:“阿瑜,如果我没记错,左边的山崖翻过去后,便是一处地势陡峭的山坡,只要下了山,就是京城的地界了。” “而右边的山崖翻过去,则是万丈深渊,我们不可能下得去,这是一条死路。” “敌人肯定在左边等着我们,我们一过去,必定遇到敌人的围攻,为什么要走这边?” 白瑜气喘吁吁地解释:“正如你所说,右边是万丈深渊,就算我们攀上山崖避开了大火,只要追兵追上来,我们无处可逃。” “走有生路的方向,兴许还能博出一线生机。比起越过大火和与数千守备军缠斗,这是相对而言,较好的选择。” 事实上,两边都会有人等着。 因为他们既跃不出这场大火,又打不过身后的追兵,唯一能做的,便是往左边山崖上去。 不论是为了避火,还是为了逃避追兵,他们只有这两条路可以走。 对方怎会放过这个机会? 所以两边都会有人等着。 如今,只能赌了。 一行人在林间快速穿行,跑了半个多时辰,就在大家精疲力尽之时,左边的山崖终于近在眼前。 众人取下腰间的绳索,绳索的一头,有着公孙先生设计的机巧。 当绳索被抛上陡峭山崖的树枝上时,迅速将一行人拉了上去。 如此几个来回,他们便爬到高高的山崖上。 这面山崖,并非镜面一般陡峭的一面崖壁,而是因为崖体为巨石构成,每一块巨石,都有一面自成一体的崖壁。 如此累堆上去,呈一处拥有数面崖壁的陡峭山体。 当他们可以落脚时,他们已越过山腰,来到一处平台。 但他们必须爬到山顶,才能顺着陡坡下山,跨过一条河流,进入玉京城地界。 白瑜往下眺望,回京的路是冲天的火光,整个山谷全然被点燃。 浓烟逡巡在上空,遮天蔽日,经久不散。 而另一个方向,是向着这边山崖涌来的数千铁甲。 “走!” 白瑜看了俞皎一眼,抛开手中的绳索,继续向上攀去。 百数十人如法炮制,他们的身影不断被机巧向上牵引,陆续登上山峰。 可就在这时,一马当先的白瑜即将攀上机巧固定的树枝时,上头赫然出现一张面具。 紧接着,他的眸底印下一道人影。 那是一个脸覆银面的男子,瞧着身形来看,是名身材颀长的少年。 他气度不凡,蹲在树枝上,手中握着一柄小小的匕首,随后往白瑜的绳索上轻轻一挑。 就像挑开系在礼盒上的绦带那般优雅。 绳子在他的轻笑声中断裂,白瑜急坠而下。 与此同时,其余的人也遇到了同种情况。 随着绳子的突然断裂,依靠着绳索攀附悬崖的人,一个接一个掉下来。 而下方等待他们的,是早已出鞘的利刃。 就算他们不会因为下坠而亡,也会被下面的人袭击而死。 第622章 事情很不对劲! 就在所有人都等待着看他们的死状时,另一条绳索被抛出,缠在崖壁的树枝上。 这些长于悬崖的小树,因为生长环境恶劣,它们只能拼命往悬崖里扎根吸取养分。 所以尽管长得并不高大,却十分坚固,能承受这些战士百数十斤重的身体,在悬崖之上晃来晃去。 俞皎稳住身形后,迅速向白瑜荡去。 她神色郑重地告诉自己的夫君:“阿瑜,适才割断你绳子的那人,恐怕就是元五,我识得他的面具,与他其余几个兄弟戴的一模一样。” “皎皎,小心。” 白瑜柔声唤了一句,万般情绪尽在不言中。 最后,他低喝一声:“往上走!” 于是,百数十人继续攀岩而上,向着他们唯一的生路进发。 雄踞其上的银面人轻轻勾了勾手指,上头等候的人马,便扣动了弩箭的机关。 黑色的利箭当头射下。 那些箭没有特意对着人,却依旧密不透风。 众人仓促躲避,有的攀附崖壁的凹槽,躲过致命一击。 然而利刃过体的感觉与破空发出的声响,却在黑夜里交织成可怖的催命音律。 叫人毛骨悚然。 身前没有崖壁凹槽的人,则一脚蹬在崖壁之上,拽紧绳子,让身体荡出去,以此躲避弩箭。 可是这些人就没有那么幸运了。 就在他们荡空躲避第一批箭雨时,上面的弩箭,便对准了他们。 银面男轻笑一声,手中现出一柄弩箭。 他优雅地扣动扳机。 一支弩箭射出,下方的战士胸膛一挺,随后松开了绳子,身体直坠而下。 待他的身体即将坠落在下方的平台之时,被等待在下方的敌人一脚踹开。 他的身体,就这样砸落下去。 砸断崖壁的细枝,砸开山脚茂密的树冠。 “砰!” 一声巨响,摔到随后赶来的白明微与风轻尘面前。 望着已经粉身碎骨的同伴,白明微握紧手中的剑。 光线幽暗,她看不清同伴的惨状。 但她知道,眼前的同伴,已成一滩肉泥。 上头有埋伏这件事情,很轻易就能想到。 且依她和七哥的默契,她也知晓七哥之所以选择这条路的原因。 如果只是为了她能活着回京,那么凭她和风轻尘的身手,再跃一次没有大风加持的山火不成问题。 但是,她不会抛下同伴不管,更不会抛下七哥七嫂不管。 思及此处,白明微咬紧牙关。 风轻尘走到她身边:“我来操控绳索,你来掩护我们。” 话音落下,风轻尘一手抛出绳索,一手揽住白明微的腰,两人逆风而上。 黑夜里,四下之景模糊不清,唯有耳边呼啸的风声以及远处的火光,是那般的清晰。 就在他们刚刚一掠而起时,他们的身后,霎时涌来无数的兵甲。 而风轻尘的身上,也可见血迹斑斑。 白明微的手臂,则有鲜血流下。 原来他们二人,刚刚突破守备军的围攻,来到这处山脚之下。 山峰上的银面人,淡声下达了一道命令:“杀了他们。” 随后,他的便转身离去。 他走得干脆利落,丝毫不拖泥带水。 似乎他的目的,并不在此。 在他走后,他所带来的刺客,也在此时此刻,向白瑜一行人发动攻击。 陡峭的崖壁之上,霎时发生了激烈的对战。 准备充足及状态良好的杀手,与筋疲力尽,经历了几场战役的亲兵护卫霎时缠斗在一起。 悬崖之上,再精巧的阵型也无法使用。 比的就是,能力的高低。 于是,白瑜一行人经历了前所未有的残酷。 然而尽管如此,亲兵护卫依旧不畏生死地护在他周围,哪怕豁出性命,也不让杀手近他们夫妇的身分毫。 俞皎的武功要比白瑜高出很多,她没有冒险与敌人对战,而是握紧手中的剑,守在白瑜身边。 且战且上,向着唯一的生路,拼死厮杀出一条血路。 等到白明微二人赶来之际,他们已失去二十多名同伴,而敌人依旧层出不穷,越杀越猛。 “继续向上走!” 白明微一声低喝,众人听了,为之一振,更是加快了攀崖的速度。 白瑜与俞皎看到风轻尘果然带着她赶来了,一双眼睛也不由得红了许多。 只是眼下情况不容他们叙旧,于是夫妻二人继续往山顶上爬去。 “杀!” 白明微吐出冰冷的字眼,一条绳索自她手中抛出。 她荡绳掠出,如同一只火凤,挟着凌厉逼人的刀锋,所过之处,片甲不留。 而风轻尘也抽出了他的剑,化作一道捉摸不定的白影,杀向与白明微相反的方向。 局势因两人的到来迅速逆转,银面人所带的一百人,在两人手下毫无招架之力,不到半个时辰,便被尽数歼灭。 与此同时,白瑜夫妇也在众人的保护下,登上了顶峰。 幸存的人稍作喘\/息,紧急处理一下身上的伤口,等着白明微与风轻尘上来。 不多时,两人攀绳而上,他们浑身浴血,分不清是敌人的,还是他们自己的。 此时此刻,他们的亲兵护卫,也只剩下一百二十名,每人都受了不同程度的伤。 在他们的后面,是正在奋力攀爬的守备军。 他们没有太多时间可以逗留,必须用最快的速度,继续冲向京城的方向。 然而不论如何,他们终于顺利登顶。 望着于千军万马之中杀出一条生路,早已遍体鳞伤的妹妹,白瑜的第一句话是:“明微,对不住,我丢下了他们。” 白明微没说什么,只是拉过兄长的手,轻轻碰了碰自己的脑袋。 她在以这样的方式告诉七哥,牺牲是不可避免的,至少他们还活着。 只要他们活着,肩上的责任就还在,公理道义也总有讨回的一天。 白瑜懂了,他深吸一口气,敛住了万般情绪。 以成熟稳重的姿态告诉白明微:“明微,事情很不对劲。” 第623章 不够,还不够! “不对劲?” 白明微眉头轻轻拧起。 白瑜告诉她:“事出紧急,我就长话短说,适才我看到银面人,你七嫂说,他可能是元五。” “他完全可以杀了我,但是他并没有,只是割断了我的绳子。他率领刺客出现,好像也只是为了戏弄我们。” 白明微没有立即开口,而是在思考整件事情的成因。 如果真的是元五,那为何没有动手? 而这时,风轻尘也给出了答案。 “我怀疑,这场大火根本不是守备军放的,而是元五放的。” 几人的目光,霎时集中在他的面上。 星光依稀,只见他模糊的轮廓,但他的声音,却无比清晰。 他慢慢解释:“我们所推测的三道伏击,是秦丰业的计划,若无风势相助,两场大火削减了两道伏击的力量,只凭那一万多人,我们必死无疑。” “但因为突如其来的两场大火,两道伏击被破,所以秦丰业便用上补救计划,立即派出刺客前来刺杀。” “结果刺客全军覆没,他只能放手一搏,靠最后一道伏击的人马前来围困我们。” “敌方有骑兵,在入京前追上我们是迟早的事,一场大战不可避免。然而这时,却又一场大火把我们逼上了这条路,站在这里。” 白明微神色凝重:“所以,我们走上这条路,是元五希望的。” 风轻尘颔首:“恐怕如此。” 崖下响起窸窸窣窣的声音,兵甲碰撞丁零当啷。 是守备军追来了。 白明微双目雪亮,慢慢吐出话语:“他这样做,要么在前方等待我们的,是万劫不复的道路,他在逼我们走上一条绝对能置我们于死地的路。” 风轻尘接道:“要么他另有打算,元五这人的格局,或许不止在报复你之上。” 白明微睁大眼睛,低呼一声:“他想乱了东陵!” 是的,或许元五早已和秦丰业勾结起来。 他放这把火,逼他们走上这条路,看起来都像是在帮秦丰业剿灭他们。 但是最终属于他的防线,他并没有带来足够的人马取他们的性命,只是在这座山崖上,削减了他们的一部分力量,让他们更为狼狈。 元五这样做,在秦丰业那里也交了差,毕竟他也的确在“尽力”追捕他们。 更重要的是,变相助他们逃离。 因为被元五这么一搞,他们的情势好了许多。 但是,按照他和北燕大长公主府结下的仇来看,元五想将他碎尸万段的心都有。 为何要助他们呢? 原因只有一个,他想乱了东陵。 试想一下,他们历经艰险回到京城,一路的围困和追杀,不仅激化了他们和秦丰业的矛盾,更是让她彻底对元贞帝恨之入骨。 一旦她回到京城,便有两种情况。 首先是皇帝不顾一切当着天下人的面取她性命,逼得边军为她报仇,东陵就此陷入动\/乱。 其次是元贞帝顾全大局,捏着鼻子给她加官进爵,她兵权在握,无惧秦丰业的权势,肯定与秦丰业斗得天翻地覆。 并且她早已不忠于元贞帝,长此以往,秦丰业与元贞帝只会更想杀她,而她为了自保,也早晚会与这两人撕破脸。 如此一来,东陵同样会陷入动\/乱。 想到这里,白明微惊出一身冷汗。 北燕有此人物,怪不得只凭区区一个李贤昭,便能成为五座城池失守,八万将士葬身阴山的诱因。 也怪不得,就算是风轻尘,也掌握不到他的全部信息。 她一直觉得元五是个狠角色,却没想到,自己还是低估了元五。 很显然白瑜也把事情想通透了,面色霎时变得震惊且凝重。 白明微深吸一口气,忽然说:“不够,还不够!” 白瑜问:“什么还不够?!” 白明微说话带着些许颤意:“我们所面临的一切,都在我们的预料之内,其中包括秦丰业和元贞帝的卑鄙无耻。” “这些事情,还不足以让我失控,除非在这条路上,我不仅失去出生入死的同伴,还因此再度失去重要的亲人。” “所以前方肯定还会有削减我们力量的杀手,而我们的至亲,也可能遭遇危险……传义有公孙先生在,我放心,但是……” 白瑜悚然一惊:“祖父!” 白明微将手握得咯咯响:“我们的处境,祖父不会不知道,兴许他老人家为了我们,会放手一搏。” 最后的话,不用说大家都明白。 就算他白家承继先人的意志,一生为家国天下抛头颅洒热血。 可如今他们几乎满门死绝。 若是她从尸山血海中蹚过去,等在前方的,却是亲眼目睹祖父为了他们而出意外的情景。 那么她还能坚持住心底的大义,继续护着东陵的平安么? 祖父就是能压\/倒她的最后一根稻草,也是她依旧把家国天下摆在万事之前的理由。 失去这个理由,还能有什么支撑着她压抑一切仇恨,握着手中的剑,去与那些虎视眈眈的贼子厮杀? 想通了元五的计划,白明微如坠冰窖。 最后,她竭力克制万般情绪,冷静地嘶喊一声:“走!” 祖父决不能有事。 决不能! 第624章 明微,别再撑了 陡峭的斜坡上,稀稀拉拉生长着一些树木。 有石块露出零星的边角,在那些没有石块与树木的位置,却铺陈着茂密的草皮。 一行人以最快的速度向下奔去。 双脚跑的速度不够快,他们便找了些木头,站在木头上顺势往山下滑。 白明微面色冷峻,向来从容的她,其实心急如焚。 若是祖父未经历丧子丧孙的打击,她不必为祖父担这份心,能宰执天下的祖父,岂是随意被拿捏的角色? 但是此时的祖父,已不似从前,祖父只是一个不希望仅存孙儿出事的老人。 若是元五使手段,祖父明知前方是陷阱,也必定会为了救他们赶来。 而这一来,指不定就给了秦丰业对祖父下手的理由。 她必须要尽快让祖父知晓他们还活着,敌人的奸计才不会得逞。 思及此处,白明微拼命加快速度。 她的一双脚,早已血肉模糊,鲜血淋漓。 就算她感觉不到痛,那血浸湿草鞋的模样,也能叫人不忍直视。 除了她以外,没有人是完好的。#@$& 便是风轻尘,也在护她突围之时,在身上留下了几道伤痕。 而他们的身后,数千守备军已登上山顶,正朝着他们拼命追来。 “小心!前方有陷阱!” 风轻尘收到小白貂的预警,低喝一声。 白明微霎时从木桩子上翻身而下,顺手将俞皎与白瑜扑倒。%&(& 三人因为收势不及,在山坡上滚了很远的距离,才撞上障碍物,从而止住身形。 而挡住他们的障碍物,便是被削尖了一头斜插在土里的木桩。 若是他们没有及时跃下带着他们顺势滑下山坡的木桩子,他们必定被刺\/穿身子,气绝身亡。 与此同时,一声声闷\/哼传来。 有人及时跃下木桩,却撞在了凸\/起的石块上,伤得不轻。 有人在翻滚的过程中撞脱了手脚,吃痛发出声音。 也有人收势不及,直接撞在了削尖的木桩上,直接被木桩贯\/穿,鲜血溢出的同时,痛苦地阖上双眼。 还有人继续滑下。 白明微迅速起身,抽剑震毁陷阱,总算在千钧一发之际,救下了一些同伴的性命。 然而这一道针对他们的陷阱,却叫他们又失去了三名同伴。 可这只是陷阱而已,阻止他们赶过去的阻碍,就在那木桩之后。 黑夜之中,无数柄寒光凛凛的刀刃,挥向在陷阱下逃过一劫,正准备爬起来,还没稳住身形的亲兵护卫。 “跟在我身后!” 白明微轻声交代白瑜与俞皎一句,身子霎时站得笔直。 而她手中的剑,也在她站稳身子的刹那猛然挥出。 亲兵护卫仓促应战。 虽然被打得措手不及,但是训练有素的他们,还是很快就组织好队形抵抗。 黑夜之中,看不清对方有多少人马。 但是层出不穷的敌人,昭示着这一波阻击,人数绝对不少。 除了累,白明微根本感觉不到疼痛,所以她的招式极为狠辣,仿佛就像杀人的木偶,不断挥动着她手中的剑,取人性命。 就算身上再添伤口,也未能阻止她的攻\/势。 她刺出一剑,攻上来的两人被她刺了个对穿。 一脚踹上去,抽出剑,她又继续杀过去。 白瑜与俞皎跟在她身后,靠她保护的同时,也在侧面掩护她。 打着打着,他们便发现了。 这一批穿着黑衣的刺客,并非暗卫与杀手,而是卸甲的守备军。 是了,只要过了前方那条河,玉京城就在眼前。 看来元贞帝还是要脸,竟让挡在他们面前的队伍,褪下代表身份标识的铁甲。 不过这批人要是挡不住他们,后面那数千守备军,为了杀他们肯定不会有所顾忌。 杀人诛心。 双方人马力量悬殊过大,若是她与风轻尘,两人必定能闯得过去,但若是一行人一起活着回去,只怕机会渺茫。 要么,她抛下同伴离开,用同伴的命,成为她回去的垫脚石。 要么,她与同伴拼死厮杀到最后一刻,依她的身手,她应该活到最后,那样她就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同伴一个接一个死去。 无论怎样的选择,都是能增加她对元贞帝与秦丰业恨意的一种方式。 看来,这一关,也与元五有关。 “小心!” 是风轻尘的声音。 声音落下之时,他被风轻尘护住。 风轻尘的手臂上,也添了一道伤口。 白明微握紧手中的剑,从风轻尘的腋下刺出,瞬间结果了那人的性命。 没有任何耽搁,她从风轻尘的怀里出来,抽剑继续杀过去。 这一战,打得天昏地暗。 越来越多早已精疲力倦的亲兵护卫倒下。 有人被一剑刺\/穿。 有人被多剑刺\/穿。 不同的惨状,都迎来同一个结果——死亡。 而此时,身后的数千守备军即将赶到。 他们若是再不突出重围,那么只有一个结果。 “明微,别再撑了。” 风轻尘为她挡下杀招,在她耳边提醒。 是的,不能再撑了,再不走连他们也走不了了! 第625章 祖……祖父…… “不行!他们随我出生入死,我要对他们的性命负责!” 白明微哑声嘶吼,手中的剑却没有停下来。 她杀红了眼睛。 也杀疯了理智。 她不想丢下任何人。 不想丢下与她一起共御外敌,杀出一条血路的人。 若是她连最亲近的人都护不住,那么她还能护得住什么? 如果她在这里为了活命而踩着同伴的尸体蹚过去,那么一直以来,她所坚守的初心,她所崇尚的道义岂非沦为笑话? 她与高高在上的元贞帝和小人得志的秦丰业有何异? 要活着,都要活着! 就在这时,有什么溅在白明微的脸上。 那不是鲜血,因为刚喷涌而出的血是热的。 而滴落在她面上的,却冰冰凉凉。 原来是一滴水珠吹落在她脸上,叫她的肌肤冰凉了一下。 天上的星子不知何时被遮住了,很快就倾洒下微微细雨,那雨丝如同雾气一般在随风飘落,不一会儿便在她脸上蒙了一层水汽。 随着一道银龙滚过,白光一亮,雨势骤然变化。 天空像是突然漏了一般,雨水突然爆发,瓢泼砸落下来,拍在身上噼啪作响。 风轻尘一边护住白明微,一边开口:“明微,别再撑了!人太多,走不了的!” 话音落下,一柄剑砍在向他的手臂。 他堪堪避开,却还是被带出了一道口子。 鲜血溅在白明微的脸上,霎时又被雨水冲散。 是的,大雨封住了他的耳识。 他的力量,恐怖的杀人力量,也随着耳识被封住了。 亲兵护卫也看清了局势。 雷鸣之下,暴雨之中。 他们奋力杀敌的同时,异口同声暴喝一句:“大姑娘,别管我们,快走!” 战士发出的呐喊,掷地有声,竟盖过雷雨,传到白明微耳里。 电光闪过,随之在白明微眼底闪现的,是她与这些弟兄驰骋沙场的过往。 以及,他们并肩作战的一幕幕。 最后,望着浑身是血的风轻尘,白明微做出了决定。 “走!” 眼角滑\/落的泪水,被大雨冲散。 她拉过风轻尘的手,两人一同握住神兵,如同之前那样,将内力灌注于上。 随着剑气荡开,大雨仿佛受阻。 在雨水砸落下来之时,前方硬生生被劈开一条血路。 “走!” 最后一声,白明微声音嘶哑,几乎因悲痛失了声音。 她与风轻尘,身后跟着俞皎和白瑜,还有几位武功最高,依旧还有战斗力的亲兵,往辟出来的血路杀出去。 电光再闪,照见的是心甘情愿留下殿后的亲兵护卫,那悍然不畏生死的脸。 那脸上,没有一丝惧意与懊悔。 有的只是,义无反顾为大姑娘赴死的从容。 看着电光下那袭火色的身影越走越远,众人松了口气的同时,攻\/势愈发猛烈。 因为他们知道,只有不畏生死地为大姑娘拖住一时半会儿,大姑娘逃生的几率,才会更高。 有人接二连三倒下。 生命的最后,他们脸上带着自豪。 他们原以为,身为战士,战死沙场以身殉国才是光荣。 可到了最后一刻,他们发现,原来护住他们所敬仰的人,护住他们心中的英雄,原来也是这般令人骄傲的事。 “啊……!!!!!” 白明微一边挥剑,一边哭。 她哭得很伤心,哭她的无能为力,也哭这些把命留在这里的同伴。 她嗓子哑了,泪水和雨水顺着脸颊滑\/落。 她撕心裂肺,痛彻心扉,纤细的身子承受着巨大的痛苦。 可她手中的剑,没有因此犹豫半分。 依旧以千钧难挡之势,悍然杀出一条血路。 终于突破了合围,在她身边的,包括风轻尘与七哥和七嫂,仅仅只剩十人。 本该筋疲力尽的她,却迸发出一股巨大的力量。 那股力量支撑着她,朝着玉京城的方向跑去。 那是一定要回京的意志,也是弟兄们的回护所带来的力量。 是这股意志,支撑着她和身边的人,命令灌铅似的双脚继续向前奔逃。 他们跑了一夜,跑到雨停了,也跑到太阳出来了。 但他们并未停下。 白家大姑娘再厉害,也只是一名不足十六岁的少女。 长期的精神紧绷,与眼睁睁看着同伴死去而无能为力的绝望,还是叫她的心几度濒临崩溃。 然而或许她曾有片刻的犹豫和茫然,但最后,她还是坚定了心中的信念——回京。 不惜任何代价回京。 只有这样,弟兄们的心意才不会白费。 或许她因为弟兄们的牺牲,曾有片刻怀疑自己所坚持的是否正确。 但最后,她都清楚地知道,她若活下去,只有活下去,才能来回答这个问题。 同伴的死,奸佞的狠与元贞帝的昏庸,可能会霎时击痛她。 不过这只会让她更加认清,她身上的职责与使命。 …… 他们利用同伴争取出来的时间,一直跑,一直逃。 直到第二日中午,这一场没有硝烟的战争,也终于因白明微带着众人跳入冰冷的河水中而结束。 不是追兵不追了,也不是秦丰业和元贞帝放弃了。 而是一位白发苍苍,瘦骨嶙峋的老人,带着许多百姓,站在河对岸等候。 是这些无名小卒,上位者眼底冰冷的数字,把他们微小的力量,汇聚起来,使得这场战斗宣告终结。 白明微遥遥看向岸上,本已猩红的眼眶,多了几分湿意。 “祖……祖父……” 第626章 所志未遂,奈何死乎? 刺目的阳光下,老人背光而立,他苍老的面庞有些模糊。 便是那佝偻的身影,被阳光投在地上时,也只是小小的一个圆圈。 如此渺小,却又那般伟大。 谁能想到,便是这样一位老人,带领志同道合的同僚与门生,撑起这个风雨飘摇的国家数十年? 然而此时的老人,像是早已褪去所有的光辉。 用极为和蔼的神情,望着归来的后代。 “祖父。” 白明微停下脚步,哑声轻唤,泪水夺眶而出。 是为这一路的奔波辛苦,也是为祖父的安然无恙。 河水不深,最中间的部分也只没过她的膝盖。 她刚踩进冰凉的河水里,脚上的伤口所凝结的血块与溢出的鲜血,霎时被河水冲淡,冲散。 药效一点点消失。 疼痛慢慢回归。 她的神经清晰地感觉到,皮开肉绽的痛苦。 直到最后,痛遍全身,每一根神经都痛彻心扉。 但是她擦净眼泪,把自己被火燎得凌乱狼狈的头发束好,接过俞皎递来的灵牌,捧着它缓缓走向河对岸。 俞皎把自己保管的另一块灵牌递给白瑜。 白瑜恭敬地接到手中,接着跟在白明微身后。 兄妹俩走在最前面,风轻尘和俞皎,还有六名仅剩的幸存护卫,慢慢地跟在他们兄妹身后。 白明微走得极慢,极慢。 因为她每走一步,那已经烂了的双足,都在承受着巨大的痛苦。 但她走得很稳。 鲜衣铠甲,腰悬宝剑。 不折的身影如火一般映在岸上的众人眼里。 终于走到祖父面前,白明微把牌位放到一旁,随后双膝跪了下去: “祖父,明微不辱使命,收复我东陵五座城池,迎八万将士的英魂,以及父叔兄长归乡了!” 她的声音是那样的沙哑,却掷地有声。 白惟墉看着眼前的孙女,唇角剧烈地颤着。 换做以往,他必是仰天长笑,赞叹一声“不愧是我白家的后人”! 可如今,一双苍凉的眼里,写满了心疼。 最后,他弯腰扶起孙女,用袖子擦去孙女的脸上的血与汗,哑着声说:“归来就好,归来就好。” 白瑜随后跪了下来:“祖父,孙儿替父叔兄长,向您请安。” 白惟墉看着那块小小的灵牌,双目通红。 他抖得更加厉害了,却还是亲自扶起了白瑜。 拍拍白瑜的肩膀,他再也吐不出任何一个字。 他终究不是神,只是个白发人送黑发人的老人。 与此同时。 数千守备军追到了河对岸。 他们身上的肃杀之气未消,隔着一条数丈宽的河,冰冷的血性沉沉压抑而至。 那气氛,谁都看得出不对劲。 便是百姓,也猜到了几分边角。 只是他们唯一能做的,便是默默地站在这里。 白明微忍住剧痛,站到祖父与百姓面前,随后弯腰捧起牌位,高举起来,面对着守备军的方向。 她高喊:“安宁郡主白明微不辱使命!荡清北燕贼寇,光复东陵河山,迎血冷阴山的英魂,归乡了!” 这道声音,没有夹杂着任何内力。 但是它却清晰地传到所有人耳里。 聚在此处的百姓,缓缓跪了下来。 一个。 “恭迎安宁郡主凯旋而归!迎众将士英灵归乡!” 两个。 “恭迎安宁郡主凯旋而归!迎众将士英灵归乡!” 三个。 “恭迎安宁郡主凯旋而归!迎众将士英灵归乡!” …… 无数人异口同声:“恭迎安宁郡主凯旋而归!迎众将士英灵归乡!” 声音排山倒海,震耳欲聋。 遍地都是他们感念英烈的身影。 白惟墉佝偻的脊背,霎时变得挺直。 他一撩衣摆,跪到了地上,用苍老的声音,字句铿锵地说:“大丈夫当带三尺之剑,立不世之功;今所志未遂,奈何死乎!” 这句话,他曾站在高高的城墙上,向即将开拔远赴北疆的战士说过。 可是这时,他加上了后半句——今所志未遂,奈何死乎? 在众闻言,霎时声泪俱下。 数万男儿背井离乡,远赴血雨腥风的沙场,敌寇未除,却遗憾殒命身死。 如今回归故里的,也只是一块书着“英雄”的牌位。 他们的姓名,不会出现在史书工笔之中,没有人能记住他们所有人的名字,将来对他们的描述,也只是寥寥几笔。 唯有兵部的花名册,尚且记着他们的名字。 可那些册子,也会随着他们的身死,而被彻底封存。 但这不代表,没有人铭记这些无名英雄的功勋。 面对这一幕,对岸的守备军首领知道,他们的任务失败了。 他们不可能当着这么多百姓的面前,对一个捧着英烈牌位,身负收复五座城池功勋的安宁郡主下手。 但是那些个小首领,又咽不下这口气。 他们迟迟没有任何表态。 白明微依旧高高捧着手中的牌位,扬声问道:“众将士在此,所为何事?可是来迎接本郡主与众烈士之英灵?!” 此言一出,守备军首领立即色变。 任务失败,已是重罪。 如今若是再跪到白明微面前,这对他们来说,不仅是耻辱,也是罪加一等。 试想一下,上头会如何处置他们? 但是这么多双眼睛看着,如果他们不表态,必定招致闲言碎语。 上头最不喜欢这样的麻烦,到时候还是同样要罚他们。 一时之间,进退两难。 白明微挑唇,再度扬高声音:“尔等为何在此?!” 她就是要逼这些人亲口承认,站在此处究竟所为何事! 只要这数万守备军跪下了,那么,接下来她自有办法让该跪的人跪下。 第627章 她不信,她当然不信! 然而。 一阵沉默过后,守备军的首领越众而出。 他朝白明微拱手,咬牙切齿吐出来的声音,却相当平静,可见是个圆滑且老练的人:“卑职秦克行见过安宁郡主。” 白明微双眼一眯:“秦都尉率兵在此,所谓何事?” 秦克行眼珠一转,朗声说道:“青州知州赵清远谋逆叛乱,东窗事发后杀其妻儿,随后自刎于家中,我等奉命捉拿其同党,恰巧途径此地。” 此言一出,白明微的长睫微微颤了颤。 她捧着灵牌的手,紧紧攥住。 可见,她是震惊且愤怒的。 然而她并未表现出来。 便是白瑜,闻言此事,双目也骤然凝聚。 唯有依旧跪在地上的白惟墉,以及与幸存护卫站在一旁的风轻尘,脸色是如此的平静。 可见,除了白惟墉以外,风轻尘是知晓这个消息的,但是为了不让白明微更添压力,他一直隐瞒至今。 赵大人谋逆? 白明微不信,她当然不信! 赵清远怎么可能谋逆呢? 那是一个年仅三十出头,便小有名气的父母官。 位居四品,为官清廉。 他担任青州知州五年,这五年天下兵荒马乱,天灾人祸不断,唯有青州一片祥和,百姓安居乐业。 谁不知道,这一切都归功于白相的得意门生? 这样的人,怎么可能谋逆呢? 怎么可能?! 协助祖父处理公务多年,早已叫她对赵大人这个人了如指掌,她知晓赵大人满腹才华,也知晓赵大人是一名难得的好官。 不过刹那,她便从这短短的几句话之中,快速想通了事情的前因后果。 元贞帝想要她的命,必定要有个出兵的理由。 她途经青州,还有什么比青州知府谋逆更好的出兵理由? 赵大人必定是知晓了其中的关窍,所以才会带着一家人从容赴死。 怪不得阻击她们一行人的,只有两万京城守备军。 一旦赵大人闻风逃离,只怕出动的,绝对不只是两万人马。 谋逆? 正主已死,不过是搜寻所谓的同伙,若是出动整队京城守备,就算元贞帝有一万个理由圆谎,也会很快就被人看穿。 到时候一旦有其他势力介入,那么元贞帝的计划就会被打乱。 这不是不是元贞帝想看到的情况,于是本该派来的大队人马,因赵大人的离世而削减许多。 原来。 是赵大人,用性命保护他们前行。 也是赵大人,为他们争取了,来之不易的活命机会。 思及此处,白明微腰间的佩剑嗡鸣不绝,像是感受到了主人的愤怒,随时准备出鞘。 她缓缓地闭上双眼,再度睁开时,腰间的剑已然安静下来。 如同她早已沉淀的愤怒。 她再度开口,掷地有声:“既然尔等途经于此,知本郡主手捧数万英灵牌位,为何不迎?!” 守备军干下的那点丑事,她一字不提。 赵大人的枉死,她没有发声。 因为,这笔账没必要和这些听命行事的人算。 她迟早会和元贞帝算得清清楚楚! 而今她的目的只有一个,那就是为牺牲的将士争取他们该有的哀荣,也要为以身殉国的父叔兄长洗清身上的冤屈。 更要让赵大人的心意不会枉费! 这些蝇营狗苟的走狗,于乱世之中偷安一隅自诩战士的人,必须跪倒在真正的英雄面前。 以表达他们该有的敬意! 当然,秦克行可没有那么快认了。 一来他因任务失败,本就心怀怒气,又岂会当着这么多百姓的面,在白明微面前服软? 二来他是秦家的人,秦家的人自然为秦家办事;秦家的人有上有皇后和太子撑腰,下有太师坐镇,何惧她安宁郡主? 最重要的是,阴山一事尚未有定论,他若在这屈膝相迎,岂非先一步承认,那些死在阴山的人是英雄。 那么到时候太师大人还如何继续把罪名栽在白家人头上? 一旦让白家人洗清兵败罪名,依白明微的声势和手中的兵权,白家岂非再次压到太师大人头上? 他决不允许这样的情况发生! 面对白明微的问题,他朗声回应:“阴山一战,你父叔兄长误判敌情,好大喜功,以至于全军覆没!” “数万将士,寸功未立,却先失城池,陷百姓于水深火\/热之中。而今郡主却手捧他们灵位,张口闭口称之英烈,居心何在?” 这话何其熟悉? 当日元贞帝把战报砸在老丞相头上时,说的不就是这番话么? 然而数月过去,他秦克行以外搬用元贞帝的话,就万事大吉了么? 此言一出,白明微不但没有生气,反而将唇角高高挑起。 因为,她等的就是这番句话! 她说:“哦?秦都尉也知晓事情尚未定论,却先一步视他们为罪人,不知这是秦都尉的意思,还是谁的意思?” 第628章 就是为了等这一刻 秦克行闻言,霎时冷汗直冒。 他猛然睁眼,几丈外的白明微目光落在他的身上。 迎上那清透的眼眸,他看到了眼底的嘲讽。 这时他才如大梦初醒——在白明微与那瞎子突围之时,本来有好几次机会将他击杀,却最终放过了他。 可笑的是,他还以为白明微在忌惮秦家的威势,忌惮他是今上的人。 原来留他性命,就是为了等这一刻。 他原本以为,顺着圣意说话,白明微就无可奈何。 然而终究是他瞎了,看不清眼前的局势。 而今若是他依旧坚持刚刚的观点,一旦今上和太师大人在证明阴山一战是耻辱的过程中落败,那么他就是替罪羔羊。 因为陛下心里怎么想,以及在朝堂上说了哪些话,也只有少数人知晓,可那些人却不会宣之于口。 他为了不跪在白明微面前,当众说出这番话。 届时今上玉口金开,阴山牺牲的人成了英雄,那么他这个把阴山一战当成耻辱的人,就会被推出来,承担所有的愤怒。 而且今上为了面子,为了博一个贤君的名声,为了在天下人面前摆明对阴山一事的态度,第一个问的就是他的罪。 他一个人事小,可如果他累及秦家,那么后果不堪设想。#@$& 思及此处,秦克行只觉得毛骨悚然,双膝发软。 他怎么能小看这个女人呢? 这可是……率兵收复了五座城池的白家大姑娘啊! 白明微冷冷地望着这些人的反应,再度开口:“先帝颁下政令,凡以身殉国之战士,有功无过!凡见其灵位之官员军士,必大礼相迎。” “我父叔兄长身为统帅,兵败阴山,是功是过由不得你来评说!是罪是罚,轮不到你开这个口!”%&(& “本郡主手中捧着的,是数万人为国捐躯战士的灵位。不论他们是否建功立业,他们为了保家卫国,死在战场之上,这是不争的事实!” 顿了顿,白明微的声音蕴着愤怒,格外有力度: “尔字字句句,皆带侮辱之意,轻视他们的牺牲,辱蔑他们用性命保家卫国的意志。” “一则有违先帝政令,二则有悖天理伦常!自然你的罪与罚轮不到本郡主来决定,但是现在,请秦都尉跪迎烈士!” 听着白明微的一字一句,本就理亏的秦克行霎时被白明微的气势盖住。 矗立在他身后的数千将士,已有动摇之意。 但他依旧在咬牙坚持。 因为他是皇帝的人,是秦家的人,他代表的是这方的立场,一旦他曲了膝盖,就意味着他承认了这些牺牲将士的哀荣。 那么他身后的势力,又如何去证明,阴山一战是耻辱? 但他不跪,就是藐视先帝,依旧是死罪。 总而言之,他就不该出现在这里! 就在他痛苦挣扎时,白明微又是一声低喝:“跪下!” 正在神游的秦克行双膝一软,“砰”地跪到地上。 等到他反应过来时,米已成炊。 他面如死灰。 但他还在安慰自己,没事的,他刚刚击杀了李贤昭。 没有李贤昭,死无对证。 只要白明微无法证明阴山兵败是李贤昭做的,那么太师大人就还有机会。 但他不知道,与白明微的亲兵护卫一同尸骨无存的,只是个替身而已。 在他身后,兵甲声此起彼伏。 这是守备军接连下跪所发出的声响。 见此情景,白明微捧紧手中的牌位,眼眶有些发红。 不为别的,只为几万烈士背负了兵败之名,被视为耻辱,如今等到了迟来的尊敬。 尽管这是少部分人的。 但是守备军跪了,迟早就是秦丰业跪下。 秦丰业跪下后,就是那高高在上的无道昏君! 烈士该得的尊敬,她会一分不少地挣回来! 她再次扬声:“安宁郡主白明微不辱使命!光复东陵河山,荡清北燕贼寇,迎血冷阴山的英魂,归乡了!” 说完,她捧着灵位,皮开肉绽的双脚,踩在被太阳炙烤得滚烫的路上,抬头挺胸地走向玉京城的方向。 “英灵归乡,迎烈士!” 年迈的老丞相一声沙哑的嘶喊。 人群中此起彼伏地响起哽咽的喊声。 “迎……烈士!” 白明微一言不发,面容冷峻地走在人群让出来的道路上。 她只身一人,捧着英灵的牌位,坦然地接受百姓的跪拜。 因为她知晓,这是烈士应当享有的哀荣。 她在心中默念: “弟兄们,你们看到了吗?我活着回到京城,履行我该尽的职责了。” “赵大人,您看到了吗?” “我们活着从守备军的虎口中逃离出来了!” 第629章 这东陵,恐怕要变天了 白瑜没有跟上,因为他捧的是父叔兄长的牌位。 他不能捧着牌位去接受这份敬意,因为元贞帝还没有亲口承认,他的父叔兄长是英雄,不是孬种! 否则定被抓到话柄,问一个大不敬之罪。 俞皎看着人群之中越走越远的,那道笔直的身影。 她泪流满面。 她深吸一口气,可见心情沉重:“这一路走来,太不容易了。只可惜那些百里挑一的亲兵护卫,可惜那爱民如子的赵大人。” 这种话不应该挂在嘴边,可是她忍不住。 好在她音量不大,而身边只有几名护卫和风轻尘。 风轻尘闻言,徐徐说道:“可惜了,这赵清远可是个好苗子,若是再来个十年,他必定能够成为国之股肱。” “就算无法比肩白相,但一定不会差,如此难得的人才,却死在了秦丰业这种人手里,死在了天子手中。” 虽然他作为局外人,不便多说,但此时此刻,他能和白明微共情,于是说出的话,自然也站在白明微的角度之上。 而他从来看不上元贞帝,不过这种厌恶,此时又添几分罢了。 最后,元贞帝的昏庸与秦丰业的奸佞他未再提及,却由衷地赞颂了赵清远的牺牲:“是个值得敬佩的人。” 一句话,重若千钧。 因为这毕竟西楚摄政王说出来的话。 风轻尘鲜少称赞别人,正是因为如此,所以他的话才格外有力度。 俞皎轻哼一声:“也是个大蠢蛋!若是活着,就一定还有希望,一声不吭地就带着妻儿去死。” “虽然来围堵我们的人马变少了,但是这个傻蛋看得到吗?人死了就什么都没有!” “就算将来天下太平,百姓如他所愿安居乐业,我们这些被他用命救的人都能好好活着。” 顿了半响,俞皎才继续说下去。 只是她的声音变得十分沉重:“可是当我们站在他的埋骨之处,他能听到我们的絮絮叨叨么?” “这是人命,不是什么破衣烂布,说丢就丢,说舍就舍!好些人甚至还舍不得丢弃一块破布呢!他怎么舍得让他的妻儿跟他一起死?” 俞皎说完,风轻尘与幸存的六名护卫都沉默了。 是的,逝去的人能听到生者的话,是活人安慰自己的方式。 他们是否能听到,死后是否依然能看见他们热爱的土地,是否能知晓他们所期望的事正在发生。 这些事情,活着的人全然不知。 或许死了,一切就都结束了。 这么浅显的道理,有些人怎么就不懂呢? 风轻尘闻言,面对白明微离去的方向,他斩钉截铁地说道:“我想,明微能理解赵大人。” 没错,白明微当然能理解。 身为战士的她,能理解赵大人心中的大义。 或许在赵大人看来,用性命护佑他们回京,就像他们这些战士,愿意用性命护住山河故土一样! 哪怕战死沙场,血冷边疆,他们也觉得死得其所,无怨无悔。 因为他们守护了心中所爱,坚持了心中的大义。 就算他们知晓,这满腔赤诚与热血会随着死亡而消逝,他们也觉得,能为所守护的一切而死,至少在血冷之前,他们不会有任何遗恨。 这天下从来不缺这样的人。 懂的人知道他们是英雄,而他们的凛然大义,也该世代传承,万古流芳。 不懂的人会称他们为傻子。 但就算不懂,也不会不屑于他们的做法,那些不懂的人,也依然敬佩这样的傻子。 正如俞皎,尽管嘴里尽是批评,但是已历经过数场战役的她,又怎会不能明白赵大人呢? 望着白明微的身影渐渐缩成一个小圆点,俞皎再度泪流满面:“是啊,明微怎会不理解呢?正因为理解,所以此时此刻,她的身形才会如此笔直吧?” 因为明微捧着的,可是尽管已经逝去,但依旧是东陵的风骨与脊梁的英魂呀! 最后,她低声呢喃:“风军师,你说那些将士会白白牺牲么?会永远背负孬种的骂名么?” 风轻尘摇头,此刻的他看起来很是狼狈,但沉稳的气度一如从前。 他斩钉截铁:“明微回来了,这腐烂的朝野,已不再是奸佞的沃土,七少夫人,你且看着吧!” 看着涅槃重生的火凤,如何证明什么是公理与正义! 看着巾帼不让须眉的女子,怎样让自以为是高高在上的男人忏悔他们所犯下的罪孽。 时事造就英雄。 而英雄已然归来。 这东陵,只怕要变天了。 随着白明微走远,白瑜弯腰扶起颤巍巍的老丞相,哑声询问:“祖父,您怎么会在这里?在此之前,可有发生过什么事?” 第630章 长大后,我也要加入白家军! 白惟墉拍拍白瑜的手,缓缓说道:“祖父知道你们这一路的艰辛,但是祖父也无能为力。” “昨日祖父看到西北方起了山火,便猜想你们即将入城,于是就想办法来接你们。” “恰巧这时有人打着亲兵的旗号来向祖父求救,祖父寻思着,这必定是个陷阱,但也不能弃你们于不顾。” 说到这里,白惟墉顿了许久。 很显然,他十分疲累。 站着已经竭尽全力,说话只会加重他的疲劳。 但调整过来后,他继续说:“祖父只好去向东极真人求助,东极真人今日到城中开布道大会,这些百姓,都是前来送她回观的人。” 听到此处,白瑜便明白了。 便是明微的师父,帮祖父挡了一劫。 祖父在东极真人面前听道,以东极真人的面子,谁对祖父下手,便是与承天观为敌。 自然那些原本想借机对祖父发作的人,也只得按捺住。 而这些百姓,也被东极真人引到此处,成为了保护他们的力量。 最后,白惟墉说道:“人不到苦处,不信神佛,承天观有如今的威望,是世道所致。” “但是小七,这些百姓也是看到祖父出城,才跟来的,谁对他们好,他们眼睛雪亮着呢!” 白瑜捧着灵位,低垂着头,一言不发。 这个道理,他很久就懂得了。 若非顾及百姓,他和明微何须千辛万苦回京? 直接拥兵自重,称霸一方不好么? 人最可贵的,便是不管经历多少绝望,最终都能不忘初心与使命。 他与明微的初心,便是这家国天下,民族情怀。 …… “恭迎安宁郡主凯旋而归!迎烈士英灵归乡!” 玉京城。 守城的官兵一声大喊,兵甲振袖之声响起,守城将士屈膝相迎。 城门大开,迎接白明微的到来。 没有班师回朝,千军万马簇拥的盛况。 有的只是,一名遍体鳞伤的女子,纤细的身材悬着重剑,缓缓步入城中的不折身影。 她高高束起的头发,被火燎得有些凌乱。 她本该珠圆玉润的双足,皮开肉绽,鲜血淋漓。 她那用来执笔绣花的手,伤痕累累。 她就像这个摇摇欲坠的国家,尽管已经风雨飘摇,但却顽强地矗立于乱世的洪流之中。 没有人会因为她的狼狈,忽视她挺直的脊梁。 没有人因为她是一名女子,而看不到她的铮铮铁骨。 这条路,只她一人捧着一块灵牌走,但是她得到的,是满城百姓闻风而来,夹道欢迎的敬意。 收复城池,驱除外敌。 本该是举国欢庆的喜事,然而当所有人看到遍体鳞伤的她归来时,那份心情,就好比当初与白家妇孺一同在正阳门口请征那般沉重。 老翁眼含热泪,老妪掩面啼哭。 那些心怀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的读书人,则羞愧地低下了头。 妇人引以为豪,却也满心心疼。 孩童懵懂无知,但都面带敬意。 没有一人说话,原本喜悦的气氛,沉重得叫人潸然泪下。 人群中传来一句稚声:“爷爷,我记得这位大姑姑,几个月前,我们也在这里跪过,这是白家的大姑姑,对吗?” 几个月前,这个小小的孩童曾经问过他的爷爷,小公子为什么没有人抱呀,小公子真可怜。 将近一年的时间,他没有见着小公子,也没有见着满门妇孺身披缟素,扶棺过路的情景。 却见着了,捧着英灵牌位的,女战士。 老人郑重点头:“跪好了,这是我们的安宁郡主,她收回了东陵的城池,带着将士们的英灵,归乡了。” 孩童看向越走越远的那袭火色,眼底深处仿佛跳动着一簇簇不灭的小火。 他说:“是统御白家军的安宁郡主么?她不是应该三头六臂,威风凛凛么?怎么这么瘦?浑身都是伤?” 边疆喜讯传来,世人都把白明微说得神乎其神。 于是白明微“力拔山兮气盖世”,威武不屈的形象深\/入人心。 大家都以为,这位了不得的大姑娘,该是三头六臂一般的人物。 但终究,真人也只是一名十五六岁的纤弱少女。 老人听闻孙子的话,掷地有声地说道:“大姑娘没有威风凛凛的外表,却有着威武不屈的气节,好孩子,真正的英雄,从来不问出身,不看外表,无关男女老幼!直脊梁、挺傲骨、有气节的人,理应受到敬重。” 孩童默了许久,再抬头时双目熠熠生光。 他神采飞扬地说道:“爷爷,我知道小公子并不可怜了,他是英雄的后人,他该自豪!” “长大以后,我也要加入白家军,保家卫国,让我的后人,以我为荣!” 第631章 他有做狗的觉悟 老人摇头轻笑,只以为孙子在说笑。 但是他低估了,一个孩子的执着。 有些意志,落入心间之后,便有人能倾尽所有,穷其一生去践行。 哪怕艰难险阻,也不会轻言放弃。 这一日,白明微忍着剧痛,捧着数万英灵的牌位走完玉京城长长的街道。 最后,她把牌位放在太庙门口。 那是供奉皇帝先祖的地方,只有立下不世之功的功臣,还有一些得了皇帝恩准的皇后可以配享。 她这番动作,立场十分明显。 她就是要,这些含冤而死将士,享受最高规格的哀荣。 她要让那些冷漠无情的上位者,亲自把牌位捧进去。 放下牌位,便有人自发地将牌位守护起来。 她转身离开,继续行走在跪满百姓的长街上。 这一日,为她心疼落泪的人,比欢呼的人的人还要多。 而她这道鲜衣铠甲的身影,也落入无数人的心里。 或许这些人根本没看清了她的模样,却记住了她挺直的脊梁。 就像那孩童一样,因为这一道不折的身影,在心中暗自立下了毕生之志。 然而并不是所有人,都乐意看到这副情景。 街道一处茶楼之中,元贞帝将茶盏砸在秦丰业的身上:“蠢货!这点小事都办不好!” “两万大军还对付不了一百多人,你干脆把脑袋塞到裤裆里过一辈子得了!还有什么脸出现在朕面前?!” 滚烫的茶水浸入他的衣衫,可他一声不吭,只得像狗一样跪在地上挨罚。 因为他清楚,他的一切都是今上给的。 所以他很有作为一条狗的觉悟,也懂得如何从主人那里乞食。 等到元贞帝好歹把那口气缓一缓,他才开口:“陛下,事实证明,这白明微果真有几分本事,要不然也收不回那些城池,更没办法从千军万马之中蹚出来。” 元贞帝直接抓起茶壶,狠狠地丢掷在他面前:“这还用你说!朕没眼睛看么?!” 很显然,那口刚被按下去的怒气,又被提起来了。 “砰!” 茶壶四分五裂,滚水溅了他一身。 他忍着剧痛,匍匐在地上,双手触于碎片与热水之间。 “陛下息怒,这未尝不是好事呀!” 元贞帝闻言,直接“腾”的站起来,一脚狠狠地踹在他的脸上:“秦丰业!你是疯了吧!你竟然告诉朕,这是好事!” 秦丰业连忙爬起身,又匍匐在元贞帝面前,不急不缓地说道:“陛下,这次之所以失败,与那赵清远有很大关系。” “要不是他自杀,几万京城守备军早就派过去了,白明微又怎么会逃出生天?” “但是陛下您想想,我们也不是一败涂地,赵清远可是白惟墉的得意门生。” “他死了不仅削弱白惟墉的势力,还往白惟墉的胸\/口扎一刀呀,适才臣看到白惟墉,他老态龙钟的模样,看起来命不久矣了。” 元贞帝一听,怒气很快就被压了下来。 他任近身内侍扶着,缓缓坐到椅子上,伸脚踢了踢秦丰业,示意秦丰业继续说下去。 秦丰业知道陛下的怒火被按下来了,他膝行一步,继续匍匐在地上,毕恭毕敬地说。 “陛下,这一回行动,虽然没有公开,但明眼人都知道是怎么一回事。” “首先,白明微再次证明了她的能力,其余诸国岂能容得下她?那些虎视眈眈的贼子,肯定把矛头对准她。” “其余诸国要对付东陵,第一个要除掉的便是她,这样陛下不仅不需要费力,而且还能让她当挡箭牌,挡一挡煞气。” 元贞帝捋须一笑,完全不觉得秦丰业的话荒谬。 他只看得到其余诸国针对白明微的情景,却看不到那是他东陵的刀刃。 最后,他心情畅快地说:“倒也不无道理。” 秦丰业知晓老虎的毛捋顺了,于是继续他的歪理:“其次,阴山一事尚未有论断,白明微却把牌位捧到太庙门口,这是在打您的脸。” 元贞帝一拍桌子:“可不是么?!和她祖父一样,都不是东西!不把朕放在眼里!” 秦丰业小心翼翼地道:“陛下所言极是,你看这白明微多猖狂,只不过立下一点点战功,就不把陛下放在眼里。” “但是转念一想,她越是猖狂,我们就越是能抓到她的错处,陛下宽宏大量,何不先纵着她的目中无人?” 元贞帝笑了,笑得酣畅淋漓:“秦爱卿所言极是,朕是明君,怎会容不下有个性的臣子?” “朕不仅要纵着她,还要纵得她无法无天,这样才能显得朕爱惜人才,也能把她的狂妄表现得淋漓尽致。” 说到这里,元贞帝端起茶盏,心满意足地喝了起来:“捧杀,朕最擅长了。” 秦丰业讨好一笑,一张老脸好不知羞耻:“这一次暂且算她赢,且让她得意一段时日,朝堂可没有边疆那么简单,不是会武功就能风生水起,她早晚会栽跟头。” “老臣会好好给她上一课,让她知道,朝堂不是一个女子可以立足的,更不是一名武夫一样的女子能占据一席之地的地方。” 说到此处,秦丰业慷慨激昂:“整个朝堂,整个天下,都是陛下说了算,顺者昌,逆者亡!” 元贞帝听得十分受用,先前的怒气也消散无踪:“那朕,就等着看爱卿如何抓到她的错漏,让她万劫不复咯。” 秦丰业磕头:“交给老臣便是。” 元贞帝忽然放下茶盏:“只是爱卿,白明微回来了,明日早朝势必要在朕面前述职,她可不会放过这个给父叔兄长正名的大好机会。” “真是头疼啊,你说这些没用的孬种,死了就死了,他们的事,怎么还能给朕带来麻烦呢?” 秦丰业冷笑一声:“陛下所言极是,他们战败阴山,陛下未降罪他们的家人已是开恩,竟然还给陛下增添麻烦,果真是死了都不消停。” 元贞帝叹了口气,像是在谈论什么令人厌恶的事情:“阴山一事怎么处理,才能让天下人心服口服?爱卿可有建议?” 秦丰业当以为李贤昭已死,此刻他并未深想,顺着元贞帝的话说:“陛下,死人而已,最好打发了,些许哀荣,不花费什么银钱。” 元贞帝颔首:“那就依爱卿所言吧,阴山一事,该有个了结了。这次不能除去白明微,已是破事一桩,要是再让白明微与朕纠缠,朕可就睡不好觉咯~” 第632章 祝捷酒,亲人泪 白明微在百姓的注视下,与白瑜一行人一前一后回到白府门前。 因为分道而行,此时此刻,小传义他们尚未归来。 但白明微与白瑜等人的回归,却叫全府上下热泪盈眶。 众人站在门口,刚看到白明微的身影,双眼却已经哭肿了。 “明微……” 沈氏眼含热泪,带着一众女眷在门口等候,左手捧着一只小樽,右手捻着菖蒲和艾叶。 她看向白明微,哑着声音柔柔唤道:“过来,让嫂嫂给你洒下祝捷酒,祝你凯旋归来。” 白明微缓缓走到沈氏面前,一撩衣摆跪下:“明微无母,长嫂如母,如今明微凯旋而归,有嫂嫂为明微祝捷,明微高兴。” 沈氏将目光放到不远处的白瑜与俞皎身上,轻声呼唤:“七弟,七弟妹也过来。” 二姑娘立即上前:“七哥,我来帮您捧。” 白瑜将牌位递到二姑娘手中,随后与俞皎一起,跪到沈氏面前:“七弟\/七弟妹平安归来,让嫂嫂担心了。” 沈氏用艾叶和菖蒲,蘸取小樽里的酒。 她轻轻地洒在三人身上。 她的声音很柔,很轻,但每一句,都是和着泪一起说出来的。#@$& 她说:“君子于役,归期终至。明微,小七和七弟妹平安归来,嫂嫂心中欢喜。” “你们出征那日,嫂嫂为你们洒下去秽酒,而今你们归来,嫂嫂为你们祝捷。” “祝贺我们的大姑娘,还有我们的小七与七弟妹,凯旋而归。愿此后平安顺遂,无灾无难。” 三人认真地受了沈氏的祝捷酒,最后恭恭敬敬地回答:“多谢嫂嫂!” 沈氏再也绷不住,偏过头抹去眼泪。%&(& 或许别人看到的是他们凯旋而归的荣光,可此时此刻,她看到的是大姑娘的遍体鳞伤,七弟的瘦削见骨,还有七弟妹的风尘仆仆。 终究是太过心疼,她泣不成声。 婶婶和妹妹们围过来,有心想关心归家的亲人几句,可话到嘴边,却不知如何开口。 白明微的目光在众人身上缓缓漫过。 几月不见,大家都变了许多。 婶婶们收起了尖锐,妹妹们敛住了性子,所有人都在这场磨难之中,沉静了性子。 但大家都无病无灾,可见这几个月,大嫂把这个家护得很好。 便是许久不见的姨奶奶和小姑姑,也都平平安安的。 但是,当她的目光落在沈氏的发间时,一颗心像是被什么极细的丝线,猛然扯了扯。 意气风发的京城第一才女,美貌无双的大嫂,却在短短几个月,头上生了不少白发。 这几个月的殚精竭虑,虽然能被重聚时两滴欢喜的泪水盖过,但磨难的痕迹,还是清晰地在大嫂的身上留了下来。 她咬着唇,看着沈氏黑白相间的发,万般心疼涌了上来。 最后,她哽着声说:“嫂嫂辛苦了。” 显然,白瑜也看到了同样的情景,他红着眼眶,一撩衣摆跪了下去:“嫂嫂辛苦了!” 沈氏抹去脸上的泪水,弯腰扶起白瑜:“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白惟墉被青柏搀扶着走过来,温声说道:“先回家。” “是。” 众人齐声应下,跟在他身后走入府中。 沈氏搀住白明微的手臂:“一定疼坏了吧,嫂嫂扶你。” 白明微忍着钻心得剧痛,云淡风轻地摇摇头:“我不疼。” 沈氏声音沉哑:“你骗不过我。” 白明微笑了笑:“伤口会愈合,一切也会好的。” 沈氏一边扶着白明微,一边在向她说着情况:“你父叔兄长,还有二弟妹的遗体,都已经被陆续送了回来。” “我们重新为他们入殓,此时正存放在灵堂,等到家人全部回来,我们再为他们治丧。” “家里一切都很好,一家人同心协力,不管遇到什么问题,都能一起解决,如今你们回来,一切都会变得更好的。” 白明微拍拍沈氏的手:“大嫂,等小传义回来,你一定会惊讶,这孩子已经是个男子汉了。” 提到儿子,沈氏难免哽咽,但她也没有让这份情绪流露,只是点了点头:“好。” 白明微看向风轻尘,她告诉沈氏:“嫂嫂,没有他我们回不来,没有他,传义和其他家人也不会平安,他受伤了。” 沈氏微微颔首,给心腹使了个眼色。 心腹立即下去,将风轻尘与几名幸存的护卫带了下去。 她告诉白明微:“你放心,大夫我已经找好了,会有大夫给他们治伤,不过你得忍一忍,等从祠堂回来,才能让大夫给你好好诊治。” 毕竟归家了,总得先在祖宗面前报声平安。 白明微颔首:“好。” 回府第一件事。 白惟墉带着大伙儿一起去了祠堂,摆好牌位后,又领着大伙儿上香,认认真真地交代了几句话,便从祠堂离开。 这位老人,在家逢变故之后,果真变了许多。 他在祖宗面前说的那些话,多半都是庆幸孙儿的平安归来。 而他看到白明微的伤势,也不舍孙女承受太久的痛苦,很快就结束了在祠堂里的事情。 刚出祠堂,门房却来禀报:“相爷,大少夫人,二少奶奶的家人来了,正在厅里等候。” 白惟墉沉吟片刻,他告诉沈氏:“好孩子,带他们下去好好治伤,这些事祖父处理就好。” 白明微越众而出:“祖父,二嫂因我而死,我也要去的。” 第633章 带二嫂的遗体回去?不行! 白惟墉本想着他们刚刚归来,且明微身上还带着这么重的伤,该好好歇着。 但任氏的死因,他也是一清二楚。 终究是白家对不起任氏,要想让任家把这口气咽下去,还得拿出态度来才行。 于是他点点头:“治伤要紧,先去把药上了,再来大厅,祖父先去接待他们。” 白明微没有拒绝,二嫂的家人选择在这个节骨眼上门,自然不是心疼女儿那么简单,自然要好生解决一番的。 明日她还要上金銮殿,身上的伤耽搁不得,要是等解决完二嫂的事情才去处理,只怕她会疼得没有精力去应付明日的那场硬仗。 于是她与白瑜和俞皎随沈氏先去让大夫治伤。 白瑜夫妇虽然也受了伤,但毕竟没有那么严重,都是些皮外伤,包扎几下就好了。 而白明微的双足与双手,却是让大夫活生生地剔下许多烧烂的肉,用了好长的纱布,这才将伤口包上。 触目惊心的一幕幕,又叫沈氏落了不少心疼的泪水。 然而自始至终,白明微却是一声不吭。 就连为她处理伤口的大夫,都为她的隐忍肃然起敬。 等到处理完伤口,白明微拉开房门,却瞧见婶婶与妹妹们,都等在门外。 沈氏疑惑道:“你们这是在做什么?” 向来尖酸刻薄的二婶,一改从前的模样,惋惜而心疼地说:“任氏是个好媳妇,对阿璋有情,对白家有义,对大姑娘有恩,我们理应一起去向他的家人谢恩,并且道歉。” 白明微与白瑜对视一眼,兄妹俩心知肚明。 除了以上原因外,只怕还有一个理由,那就是大家担心她吃亏受委屈。 于是白明微也没有拒绝,一家人浩浩荡荡地来到正厅。 上门的是任氏的亲生母亲,此时正在白惟墉面前哭天抢地:“我可怜的姑娘哟……年纪轻轻的就丧了命!” “我那千宠万爱长大的初映呀,怎么命就这么苦?活蹦乱跳地出门,归来却是一具冰冷的尸首。” 她一边哭,一边捶胸顿足,像是随时都会哭昏过去。 白惟墉默默地听着,一言不发。 本就是他们理亏,此时还能说什么?更重要的是,任氏也是这个家的一份子,失去任氏,他也同样心疼。 任夫人泪眼朦胧,看到白明微走进来。 她的哭声渐止。 忽然,她猛地起身,快步走到白明微面前,扬手就甩下一巴掌:“都是你!都是你害了我女儿!” “啪!” 巴掌被白瑜挡下,白瑜的面上,霎时多了鲜红的掌印。 众人见任夫人动手,一时急了。 刚想开口理论,却被白瑜抬手阻止。 白瑜抹去唇角的血迹,朝任夫人拱手:“身为兄长,这一巴掌,晚辈替明微受了,夫人痛失爱女,生气是应该的,若是不解气,晚辈愿打愿挨,直到夫人气消为止。” 任夫人再度扬起手,可瞥见白明微的那一刹那,她心房紧收,呼吸仿佛都停止了。 千军万马中搏杀出来的白明微,身上已自带一股血性与煞气,就算她不刻意彰显,那股不怒而威的冷凝霸气,依然震得任夫人不敢言语。 就在任夫人以为白明微会发怒时,白明微却跪到她的面前,掷地有声地说道:“没能将二嫂平安地带回来,明微对不起您!” 望着跪在面前的白明微,任夫人高举着的手,缓缓落了下去。 众人本以为她要纠缠,可没想到下一刹那,她却开门见山,直抒目的:“你欠我们任家一条命,你还不清!” 白明微垂下头:“是,我欠二嫂一条命。” 任夫人深吸一口气:“你现在可是东陵的英雄,百姓夹道相迎,庆祝你凯旋而归!” “你春风得意,你好处占尽!如若你感念我苦命的初映为你挡下一剑,舍了一条性命,成就你的风光无限,那就行行好,说服白相写一封放妻书,让我带初映回家。” 众人面面相觑,也慢慢猜出了任夫人的意图。 一般来说,嫁出来的女儿,在夫家身故,娘家人是不会要求带走女儿的遗体的。 除非女儿犯下什么不可饶恕的罪过,遭到夫家人厌弃,死了都不能葬祖坟,亦或是死后给了休书。 娘家人心疼女儿,可以接女儿回去安葬。 又或者说夫家有负于女儿,娘家人来讨公道,顺便为女儿拿到一些赔偿,这种情况下,一般不会要求带走女儿的遗体。 毕竟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女子出嫁后,便是夫家的人,与娘家无关了。 如今的情况是白家有负于任氏,但任夫人没有讨要好处,反而要带走遗体,那么目的只有一个——想要与白家彻底断绝关系。 一旦带走任氏的遗体,那么任家与白家就彻底没有瓜葛了。 这从另外一个方面来说,也说明了任家在今后的立场。 是的,白明微凯旋而归,不代表一帆风顺。 聪明的人都知道,就算她手握兵权,尊封安宁郡主,往后依然会如履薄冰。 因为她不得圣意,还树敌众多。 所以任家的态度,也从另一方面反应她今后的处境。 否则,又怎会迫不及待来撇清关系? “不行!” 却是白明微开的口,她说得斩钉截铁。 第634章 任家的立场,恩断义绝 “不行?” 任夫人面色大变,作势就要发怒:“她都死了!为你死的!我这个做娘的想带她回去,你都不放过她么?!” 任夫人声嘶力竭,勃然大喊。 白明微依旧跪得笔直,她的姿态带着歉疚,也带着坚决:“夫人,二嫂为我而死,是我欠二嫂一条命,您如何打我骂我都成,但是我们家,不可能让您把二嫂带回去。” 任夫人闻言,又开始声泪俱下。 她原本的歇斯底里,也逐渐变成哀求:“郡主,我也活不了几年了,我就这么一个女儿……” 白明微打断了她:“夫人,您要是真为二嫂好,那就让二嫂留下吧。您知道二嫂生命的最后一刻,她与我说了什么话么?” 任夫人的面上,似有动容。 白明微双目氤氲,唇边却泛起笑意。 想起二嫂的时候,她总是带着幸福和心痛的。 她说:“那时天空微雨,我们一起走在廊下,她告诉我,说她梦到二哥了。” “她梦到二哥像往常一样,给她穿上鞋子,和她一同用早饭,她告诉我,那是她最幸福的日子。” “她在我怀里咽气前,她曾告诉过我,她终于能不带任何遗憾地去见二哥了,她觉得很幸福。” “我想二嫂一定希望,能与二哥合葬,所以无论如何,我们一定不会让您带走二嫂的。” 白明微拒绝,不是因为知晓了任家落井下石的立场,想在任家这里争一口气。 她只是,忘不了二嫂倒在她怀里,说着终于能与二哥团聚了的那番话。 她知道二嫂的心愿,便是与二哥在一起。 她怎会让二嫂离开,与二哥不能同穴? 白瑜也跪了下来:“没有保护好二嫂,没能把二嫂平安地带回来,是我们的责任。” “二嫂是我二哥的妻子,她为这个家尽节,理应厚葬于这个家的祖坟之中,与二哥同穴,希望任夫人可以理解。” 俞皎也跪了下来:“夫人,这是二嫂的遗愿,还请您成全。” 众人见状,也一同求情:“任夫人……” 任夫人抿紧双唇,一言不发。 她目色变幻,眼泪越积越多,可见她是有几分心疼女儿的。 但当那些泪水被逼了回去,她的面目也开始变得狰狞,指着白明微破口大骂:“白明微,你睡得安稳么?你心里难道就没有一丝愧疚么?” “你忘得了初映死在你怀里的情景么?你忘得了她鲜血的味道么?初映陪你远赴北疆,你怎么能让她死在你面前?怎么能?!” “你怎么对得起她?你怎么对得起你死去的二哥?你怎么对得起我们这些白发人?!” “你这不仁不义的东西!你害了我初映的性命!你害了她的性命!如今你竟还这般冷血无情,你会遭报应的!” 白明微一言不发。 因为她知晓任夫人的目的——任夫人这是要与白家撕破脸,以此断绝联系。 本身她就愧对于二嫂,她又岂会在意任夫人的责骂? 只是任夫人的话,到底像一根根毒刺,扎在她的心间,叫她痛彻心扉。 尽管已经释然了二嫂的逝去,但她又怎能对二嫂的死完全无动于衷? 她做不到! 众人见任夫人责骂白明微,想为白明微说几句公道话,却被白明微阻止:“夫人骂得对!我该骂!” 任夫人变本加厉,对着白明微又是一阵破口大骂。 什么恶毒的话,她都信手拈来。 她把杀人诛心演绎得淋漓尽致。 然而白明微始终一言不发,不仅是因为她觉得欠了二嫂一条命,应当承受二嫂家人的怒火。 也是因为,她理解一位母亲的心情。 更是因为,她明白了任家人的态度和立场,为了二嫂,她愿意配合。 愿意通过这种方式,与任家划清关系,让任家不会再因白家的事,有任何牵连和为难。 见任夫人这般,沈氏在心疼白明微的同时,也揣测出任夫人这样做的真实目的。 但是有些话明微不能说,否则明微就会被戳脊梁骨。 所以,这个恶人只能她来做。 于是,她站到白明微身边,静静地看着任夫人:“夫人此言差矣,二弟妹嫁到这个家,是这个家的一份子,她的逝去我们怎会不伤心?” “我们感念二弟妹的气节,感念她的恩情与付出,所以才会站在这里向您赔罪。” “但您要是这般蛮不讲理,那也别怪我们翻脸无情了!说到底,二弟妹已是这个家的人,您身为后家,也没什么权利来提出这种要求。” 不知任夫人心里怎么想,她到底没有太多纠缠。 闻言,她立即顺着沈氏的话骂下去:“你们这家人,可真叫人开眼!害死我女儿的人,在这里理直气壮!一个晚辈,也在我面前振振有词!” “是!任家身为后家,是没有什么资格来提这种要求!但这件事是你们白家理亏!” “我告诉你,此事绝对不会就这么算了,初映的死,任家记一辈子!从此以后,任家与你们白家恩断义绝!” 说完,任夫人气势汹汹地转身离开。 “夫人!” 白明微叫住了她。 “您要不要,去看看二嫂最后一面?” 任夫人身形一颤,最后哽咽着说道:“在这里呆上一刻,我都觉得恶心!” 说完,她头也不回地离去。 经过任夫人这么一闹,在外人看来,两家算是恩断义绝,再也没有任何瓜葛了。 沈氏扶起白明微:“明微,你没事吧?” 众人围过来问:“大姑娘\/长姐,你没事吧?” 白明微笑着摇摇头:“我没事。” 二嫂为她丢了一条命,挨几句骂是应该的。 任夫人已经留情了。 白惟墉长叹一声:“沈氏,你去召集一下任氏的旧人,给他们每人一笔银钱,送他们回任家。” “另外,任氏的嫁妆清点出来,全部送回任家。再把阿璋名下所有的资产,都折现一并送去任家。” 沈氏盈盈行礼:“是,祖父。” 白惟墉撑着膝盖,费力地起身:“明微,小七,你二人随祖父到书房,商量一下明日去朝堂的事情。” 第635章 一口咬不下秦丰业! 书房里。 伴随着夕阳的余晖渐次落下,光线有些许昏暗。 青柏点燃烛火,照见白惟墉的满头银发。 他缓缓地坐到桌后的椅子上,望着平安归来的两个孙儿,一双浑浊的双目,却是炯炯有神。 他说:“明日早朝,必定风起云涌,险象环生。祖父想听听你们的看法。” 白明微没有急着回答,她看向白瑜:“七哥,你是阴山一战的受害者,你怎么看?” 白瑜握紧双拳,缓缓闭上的眼睛倏然睁开。 他双目雪亮,咬牙切齿,但最后都归于冷静与自持。 他说:“我们一口咬不下秦丰业!” 白惟墉默不作声,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白瑜慢慢道来:“秦丰业是皇后的生父,太子的外祖父,他的势力盘根错节,且涉及到国储。” “我们手头的证据,只有始作俑者李贤昭,还有我这个幸存者的证词,只凭这点,我们撼动不了他。” “皇后和太子也不会让我们动他分毫,他们还需要秦丰业支持,所以一旦我们触碰到皇后和太子的利益,只怕阴山数万烈士的冤屈将无法昭雪。” 白惟墉长叹一声:“还有呢?” 白瑜的语气,仿佛淬了冰:“最重要的是,秦丰业是皇帝的宠臣,帝心在他身上,就算我们有足够的证据,又能如何呢?” 白惟墉阖上双目,力竭般靠在椅背上。 他苍老的声音缓缓吐出:“秦丰业的原配发妻,在小七你还活着的消息传来后病故。” “他的妻子是他与李家的纽带,他为了撇清干系,竟然能对发妻动手,可见他已做了充足的准备。” 说到这里,他徐徐睁开眼睛: “秦丰业好比一棵大树,早已在这个国家盘根错节,一把火烧不尽,更何况他已经清除了周边能加大火势的所有因素。” “所以小七,你的决定是正确的,对付秦丰业,绝不是一朝一夕能做到的事情,一定要有耐心。” 白瑜拱手:“祖父,孙儿明白,孙儿会将明日的重点,放在为阴山数万将士正名之上。” 是的,除去秦丰业根本急不来。 因为秦丰业的靠山是元贞帝,皇后,还有太子。 这个国家最有权势的人,都是他的保护伞。 想要除去他,岂是李贤昭这个筹码能做到的? 白惟墉看向站在一旁的白明微,问:“明微对这件事还有什么看法?” 白明微眉头轻轻蹙起:“祖父,明微却担心,阴山一事会成为皇子之间,亦或是臣子之间争权夺利,排除异己的筹码。” 白惟墉缓缓颔首:“这正是祖父想与你们说的。” 说着,他将一枚玉佩递向白明微:“朝臣不傻,天下人也不傻,区区一个李贤昭,怎么能搅得边疆满城风雨?” “大家都知道,李贤昭身后有靠山,所以不安分的皇子与朝臣肯定会争相把这个‘靠山’的名头按到对手身上,以此来达到他们排除异己的目的。” “只怕小七费尽艰辛抓回李贤昭,洗清阴山数万将士的冤屈一事,是在为他人做嫁衣。所以我们必须要杜绝这个可能。” “这枚玉佩,是先帝所赠,你想办法带给太后,她看到玉佩,会知晓应当如何做。” 白明微接过玉佩,冰冰凉凉的触感,一直凉到心底去。 她的声音没有丝毫情绪:“祖父,太后的身体,只怕经不起……” 白惟墉笑道:“祖父与太后和先帝少年相识,当年我们曾一起立下为生民立命的誓言。” “先帝积劳成疾先一步离去,我们这些留下的人,不将诺言践行到最后一刻,百年之后,岂有脸去见先帝?” “这么些年,太后她因为身体之故,早早就不理事了,但祖父相信,她志气未消。” 白明微颔首:“祖父,明微明白。” 皇帝昏聩无能,满心满眼都是对她白家的恨,未必去在意那些个皇子和朝臣会怎么利用此事。 只会着眼于,如何才能对付她。 如此一来,朝堂上就没有能掣肘皇子与权臣的人。 当初垂帘听政的太后在朝中尚存余威,如果太后肯出面,那么此事就会“单纯”许多。 太后的生平轶事,她悉数知晓。 这位传奇贤后,曾是她放在心底仰望的影子。 她适才的犹豫,只是像心疼祖父一样,心疼太后年岁这么大了,身体还不好,却还需要面对这些问题罢了。 思及此处,白明微只觉得手心里躺着的玉佩,是如此的冰凉。 又如此沉重。 最后,白惟墉神色郑重:“明微,祖父有话要交代你。” 第636章 宦海沉浮,什么样的人才能乘风破浪? 白明微挺直脊背,默默地站在祖父面前。 她一身铠甲未卸,笔直挺秀的身躯,不怒而威的气度,浑身上下萦绕的,是历经生死所沉淀出来的血性。 不输任何男儿的威武不屈,以及巾帼不让须眉的大将之风。 白惟墉望着这与记忆中大不一样的孙女,既欣慰又心疼。 最后,他很认真地道:“明微,如今还不是功成身退的时候,白家这点荣光不要也罢,无需你光宗耀祖,维系满门风光。” “从这一方面,祖父对你没有什么要求,祖父只希望你平安喜乐,幸福终老。” “但……” 白惟墉缓缓起身,伸手拍了拍白明微的肩膀。 “但这是一个人不是人命不是命的乱世,要想在乱世中立足,就必须有所依仗。” “你手中的权,你麾下的势,就是你不会很快被灾难荼毒的倚仗,是你能好好活着,能在力所能及范围内帮助他人的本钱。” “从这一方面,祖父希望你能在朝中占\/有一席之地,紧握你手中拥有的一切,让他们更好的发挥作用。” “然而……” 说到这里,白惟墉凝着白明微,双目中泛起些许泪光。 “然而祖父已经失去了太多至亲至爱,如今祖父只希望,祖父可爱的孙女儿,能够过她想过的日子,所以不论你怎么选择,祖父都支持你。”#@$& 听到这里,白明微鼻子一酸。 这数月以来的艰辛,心底所承受的压力,几乎让她喘不过气来。 为了家人,为了所爱的一切,她一直在咬牙坚持。 她从那个接到战报时曾在祖父面前泣不成声的少女,一刀一剑走到今日的地步。 万般艰辛,她无法言说。%&(& 此时此刻,面对祖父真挚的话语,她有一瞬间几乎要绷不住。 但最后,她忍住了内心的翻涌,郑重地跪在祖父面前:“覆巢之下,焉有完卵?明微已有选择。” 说话间,她扬起头,双目坚定。 “明微愿承袭祖父之志,尽己所能,为生民立命,为天下开太平!明微愿为锋刃,为硝烟战火中饱受摧残的百姓,创造一个和平盛世。” 这个选择,是她自愿的,没有任何旁人的原因。 首先,祖父已退居幕后,远离权力中枢,皇帝想除去白家,若无边疆十万兵权,白家被连根拔起,也是迟早的事。 当然,他相信七哥的能力,有七哥在,或许这个家能避免如此结局,但她怎么忍心,让七哥独自一人支撑? 其次,边疆十万将士,都是曾与她一起出生入死的弟兄,是铁骨铮铮的战士。 如若兵权旁落他人之手,这些弟兄只会沦为争权夺利满足野心的筹码,她怎能不对他们负责? 再次,遁世村的和平与美好始终历历在目,她走到今日,或许刚开始只是纯粹想承继祖父的意志,为父叔兄长正名。 然而现在,她却希望能尽自己所能,让天下更多的地方都能像遁世村一样,安宁祥和。 或许有朝一日,她会卸下所有重担与责任,但绝对不是现在。 正如祖父所说,不管她想做什么,都不能没有倚仗。 无论因着什么,现在她都必须要在这波诡云谲的朝堂中站稳脚跟。 听到这个回答,白惟墉的面上并未表现出任何欣喜之色。 他后继有人,本该是件高兴的事情。 但到底他也心疼孙女走上他的老路。 最后,他把白明微扶起来,认真地交代:“明微,宦海沉浮,在这兵荒马乱的灾年,做官与做人是截然不同的。” “有好些人不能做官,或者说做不了好官。比如说好人、诚实的人、太有学问的人、太聪明的人、有良心的人、极具勇气的人与缺乏耐心的人,这些人都在朝堂上走不远。” “因为在这片宦海之中,尤其是乱世的宦海之中风浪很多,有的人沉下,有的人浮起,但肯定会先筛走一部分人,他们就是祖父适才说的那几大类人。” 顿了顿,白惟墉继续道: “如今在朝堂上屹立不倒的人物,或许他们形形色\/色各有不同,然而他们都有一个共同点,那就是懂得如何在这片大海中前行。” “他们富有精力才智,懂得汲汲营营,甚至还有几分狠心与黑心,是这些圣贤书中学不到的东西,使得他们乘风破浪,飞黄腾达。” “分明是乱世,但为什么这个朝野武将衰弱,成为文官的附属品,甚至任文官摆布?” 说到这里,他长叹一声:“就是因为武将铁血丹心,属于有良心有热血的好人。” “祖父知晓你有统御将士之才,但朝堂的战争与沙场上的不一样。祖父希望你,可以保持初心,但同时也要拥有几分狠心与黑心。” “不要太诚实,也不要太急躁,不要急着有作为,也不太想求进步,更不要太讲良心,你要记住你是好人,但也不要怕做坏人。” 白明微认认真真地听着,最后郑重点头:“祖父,明微记下了。” 白惟墉欣慰地点点头:“你是个聪明的孩子,祖父这些话对你兴许是多余的,但是世道于女子本就不容易,更何况是那只有男人的朝堂?千万别忘记,祖父希望你平安,希望这个家的所有人都平安。” 白明微自然明白祖父的苦心。 做官哪像打仗那么容易?不是打得狠就可以。 做官讲究的门道可多了。 尤其是她的对手是今上和秦丰业那样的奸佞,所以属于她的另一种战争,将将要开始。 她知道今后必定战战兢兢如履薄冰,但她也不是没有倚仗,能让她直起腰板的是十万将士,也是她放在心底的宏愿与抱负。 男人能办到的事,她能办到。 男人办不到的事,她未必办不到。 她给予自己足够的信心。 于是,她再度颔首:“祖父,明微晓得了。” 白惟墉点点头:“小七亦然。” 白瑜认真应下:“祖父,孙儿明白。” 白惟墉道:“明日,祖父静待你们的好消息。先去好好吃个饭,再睡一觉,等到你们归来,祖父想听听你们最近的经历。” 白明微与白瑜同时行礼:“是,祖父。” 白惟墉笑得慈蔼:“去吧,好孩子。” 兄妹俩对视一眼,随后退下了。 明日必定惊险万分,但不论是为父叔兄长和阴山的将士正名,还是跻身于朝堂之上。 他们会赢,也必须赢! 第637章 进宫(一) 翌日寅时。 白明微站在白府门口,与她并肩而立的,是一袭素色华服的白瑜。 她身着赤色龙鳞甲,脚踏一双柔软的靴子。 那双靴比她的尺寸要大许多,但也恰好能包容她裹着厚重纱布的脚。 便是她那被火燎过的头发,也被修剪整齐,利落地束于头顶。 兄妹二人不会在穿着上给任何人找不痛快。 白瑜有些紧张,但这紧张的情绪被掩饰得很好,若是不仔细去看,根本叫人察觉不出来。 “七哥。” “嗯?” 白明微仰头看着他:“把手伸出来。” 白瑜照做,手却被白明微握住。 她被火灼得面目全非的手指,打开白瑜的手掌,轻轻落在白瑜的手心。 她在上面写下几个字,随后阖上了白瑜的手掌。 她说:“小时候我不想回承天观,我怕被师姐们欺负,你便在我的手心写下你的名字,你说那样我就会知道你一直陪在我身边。” “现在我在七哥的手心写下我的名字,我也想让七哥知晓,不管发生什么事,我都在七哥身边。” 白瑜握住拳头,不由得轻笑一声:“因为明微在,所以七哥没事。” 白明微唇角挑起:“能再次和七哥一起并肩作战,真好。” 轿子被扛了过来。 白瑜仰头看了一眼天色,随后拍了拍白明微的肩膀,掀开轿帘上了轿子。 待轿帘放下,他面色瞬间阴沉起来。 白明微回头看了一眼,除了值夜的奴仆,她什么也看不见。 但她知晓,今夜的白府,注定是个不眠夜。 而她的亲人,就在她看不见的地方,送他们兄妹出发去上早朝。 收回目光,白明微进了轿子。 她轻轻合上眼睛,像以往每一次上战场那样,镇定而从容。 轿子伴随着咯吱咯吱的声音越走越远,很快就消失在巷子里。 青柏扶着白惟墉从影壁后走出来,而他们的身后,是面露忧色的众女眷。 白惟墉看了一眼天上的星子,回头对众人说道:“这与我每日上早朝没有什么不同,安心等他们回来便是。” 众人都知晓,老爷子是担心的。 否则也不会披着衣裳眼巴巴地来送。 但是为了不让老爷子担心,她们应了几声,随后便各自回去了。 但他们都知道,大姑娘和七郎这一去,绝对不会轻松。 …… 因为住得近,轿子很快就被扛到宫门前。 白明微与白瑜依次走下来。 望着巍峨壮丽的宫阙,白明微脑海中浮现出几个月前伏小做低,哀求元贞帝放过爷爷的情景。 “哟,本官当是谁呢?原来是平定边疆的大功臣安宁郡主。” 思绪骤然被打断,抬眸望去,是秦丰业皮笑肉不笑的脸。 白明微挑唇:“我也当是谁呢,原来是拿着鸡毛当令箭的太师大人。” 秦丰业双眼一眯:“安宁郡主说这话就不够意思了。” 白明微笑意更深:“太师大人说的话也很没意思,我的功与过,似乎轮不到太师大人来评定,怎敢当太师大人一句‘大功臣’之称?” 秦丰业凝着白明微半响,忽然冷笑一声:“看来士别三日,当刮目相待,郡主这态度与从前倒是不一样。” “当初郡主卑躬屈膝,跪在地上一步步行到本官与陛下面前的样子,本官依旧历历在目,记忆犹新。” 白瑜面色沉了下来,站到白明微的身边,以这种姿态,表示他的回护。 对于秦丰业的挑衅,白明微不为所动。 她抖了抖袖子上不存在的灰尘,笑盈盈地道:“毕竟,那个时候没杀过人,胆子有点小。后来学会杀人之后,胆子就变大了。” 秦丰业面色一僵,不知是否想到了他引以为傲的嫡长孙秦焕。 他忽然凑近白明微,压低音量:“本官可否认为,这是宣战的信号?” 白明微一扬手,几乎甩到秦丰业,他下意识向后一躲。 滑稽的动作,引得白明微忍不住笑出来。 紧接着,白明微伸手一撩,将几缕垂在耳际的头发撩到耳后。 她意味深长地看向秦丰业:“士别三日当刮目相待,想当初高高在上得意洋洋的太师,现在也有怕我的时候。” 秦丰业倍感受辱,眼底怒涛翻滚。 他凝着白明微,久久不语。 经过的人都知道他怒了,不由自主双腿发软,连忙快速从他们身边经过,生怕被他当初泄愤的对象。 可那叫朝中列公胆战心惊、毛骨悚然的怒意,却在白明微沉静的脸上,激不起任何波澜。 最后,他冷哼一声:“别得意太早,郡主,你还是太年轻了。” 白明微轻轻颔首:“我知道自己一定比太师大人活得久,就不劳太师大人提醒了。” 秦丰业没有讨到好处,甩下一句“牙尖嘴利”,便拂袖离去。 “明微。” 白瑜心疼的唤了一句,他不知晓自己没在的时候,妹妹究竟是受了多大的委屈,才把祖父给救出来。 白明微不以为意:“七哥,我没事,要是几句话都经不住,等会儿的硬仗还怎么打?” 白瑜默然片刻,这才说道:“这一次,不管发生什么事,七哥都在。” 白明微露出一抹安心的笑意,目光越过白瑜,落在户部尚书沈自安身上。 从沈大人的表情中,她读出了关心,还有忧虑。 但最后,她没有与沈大人说什么,冲沈大人点点头后,与白瑜一同从正阳门走进去。 沈自安看着兄妹二人的背影,忧心忡忡,担忧之色溢于言表,但最后也只余一声叹息。 第638章 进宫(二) 五鼓登明,香烟缭绕。 文东武西,肃立左右。 随着一阵环佩之声响起,玄色龙袍的元贞帝阔步走向御座。 他一撩衣摆,端坐于御座之上。 他蓄着美髯,笑容和煦如四月的风,温柔得像个谦谦君子。 随着百官齐跪,三呼万岁,他右手轻轻抬起,柔声道了一句:“平身。” 待朝中列公起身,他便手掌一拍御案,朗声说道: “几个月前安宁郡主在正阳门口立下军令状,向朕允诺必收复城池,迎数万将士英灵归乡。” “自安宁郡主北伐后,捷报不断,不仅光复山河疆域,还夺下北燕一城,此乃大喜事!” “众卿家应当也都听说了,安宁郡主昨日班师回朝,捧回了数万将士的牌位。” 顿了顿,元贞帝笑容和煦地道:“想必众卿家都想见一见朕的安宁郡主,事不宜迟,朕这就宣巾帼不让须眉的郡主进殿。” “宣安宁郡主进殿!” 一声高亢尖锐的声音响起。 便有内侍来到偏殿,俯身行礼:“陛下宣郡主觐见,恭请郡主。” 白明微颔首,与白瑜对视一眼,随后阔步迈出。 众臣敛息屏声,静静地等待白明微的到来。 不一会儿,殿外传来盔甲碰撞的声响。 此时晨曦遍洒大地,众人回首,便看到一袭火色的身影,踩着满地的晨光走进来。 她身后恰巧有一群白鸽遥遥飞过,在那庄严肃穆的背景中,增添了一丝生机。 人尚未走近,便觉一股肃杀之气扑面而来,那裹挟着血腥味的冰冷气质,压得人心头沉重。 可偏偏,映入眼帘的,却是一团热烈的火焰。 如同出鞘的锋刃,锐不可当,凌厉逼人。 众人呆呆望着,便是御座之上的元贞帝,都始终无法把眼前这英姿飒爽的女子,与当日在自己面前摇尾乞怜的少女联系在一起。 或惊讶或鄙夷会崇敬或忌惮的目光中。 白明微抬头挺胸,迈着坚定的步伐走到御座前,一撩衣摆,行了个武将大礼:“白家军首领白明微,拜见吾皇万岁!” 多好听的声音,黄莺初啭似的动听。 可怎么,如此有气势? 元贞帝与朝臣如大梦初醒。 他挤出一抹和煦的笑意,甚至还流露出终于盼得贤臣归来的感动:“安宁快快平身!” 白明微起身,坦然地接受一道道打量的目光。 那些目光犹如火灼,每一道都带着让人不适的恶意。 她却波澜不惊,稳稳地屹立在滚滚浊流之中。 “臣谢过陛下!” 元贞帝收回打量的目光,颊边很快就挤出一抹笑意:“安宁郡主这一路辛苦了。” 白明微默默站着,没有接话。 元贞帝见她这般态度,笑容也僵在了脸上。 他身子向后一倾,居高临下地看着白明微。 朝臣见状,不由得捏了一把冷汗。 元贞帝盯着她许久,见她始终不为所动,又再度开口:“安宁,朕听说你把阴山八万将士的牌位放到了太庙门口。” “述职之前,你先给朕解释解释,你这是在做什么?莫非你不知道,那太庙是个什么地方么?!” 他拔高的声音,已掺杂了怒意。 众臣连忙跪下,齐声说道:“陛下息怒!” 瞧,真正的目的在这里。 而皇帝这就憋不住了。 白明微在心底冷笑一声,随即一撩衣摆单膝跪下:“陛下,臣有冤屈要奏!” 众臣诧异地看向白明微,当以为她准备陈述这一路以来的遭遇。 元贞帝双眼眯起,危险的光芒丝丝射出。 便是他,也以为白明微要把被守备军围攻的事情当众抖出来,或许就是因为憋着这口怒气,所以适才才没有接他的话。 他强\/压着怒意,从牙缝中挤出几句话:“哦?什么样的冤屈,能比你把数万将士的牌位举到太庙门口大?” 白明微朗声开口,掷地有声的音量,回荡在大殿之中,砸在众人心头: “臣要告李贤昭勾结北燕,他罪大恶极,不仅将边疆数座城池拱手让人,还与北燕里应外合,设计戕害八万将士于阴山!” “除此之外,他还犯下诸多罪行,比如说于平城敛财刮粮,将赃物藏于阴山洞中,意图在事态平息之后换取巨额利益。” “他还将阴山的盐矿出卖给北燕贼子,甚至还协助北燕人掳走平城百姓为北燕开凿盐矿!” 元贞帝闻言,面上波澜不惊,他淡声说道:“在你回来之前,这些事情早就传得天下皆知。” “那传到朕耳里的流言蜚语,比你说的还要详细具体万分,所以多余的事情你就别做了。” 说着,他端起桌上的茶盏,轻轻呷了一口茶,目光冰冷地看着白明微: “你刚班师回朝,今日重点,理应是述职,而不是把朕和众卿家的时间浪费在这种事情之上。” “朕希望你长话短说,若是有什么证据,那就都拿出来,有朕和众卿家在,自然会公平公正。” 很显然,元贞帝并不在意此事。 八万将士冤死阴山,他不在乎。 他在乎的是,这八万将士全军覆没,给他带来了耻辱。 他不主动追究已是开恩,现在还揪着这事不放,当真是浪费时间。 他的不耐烦,于言语之间表现得淋漓尽致。 元贞帝的态度,全在白明微的意料之中。 或许此时此刻,她才能够真正理解,当初祖父绝望撞柱的悲凉。 然而那又如何?她一定要为数万将士洗刷冤情! 听了元贞帝的话,她不卑不亢,一字一句:“臣,有证据!” 第639章 进宫(三) 此言一出,元贞帝的双眼眯成一条缝隙。 秦丰业眉头挑起。 而百官则把头垂得更低。 白明微仰头,望着面沉如水的元贞帝,每一个字都吐得分外清晰: “臣有羌城、镜城、莲城、姚城和平城百姓的联名血书,还有这五座城池多名官员的认罪画押。” “五座城池的百姓与这些官员皆可作证,北燕大军压境之时,李贤昭不仅弃城而逃,还给这些叛徒下达命令,命他们开门迎敌!” 听到这里,秦丰业冷哼一声:“安宁郡主稍安勿躁,有些事不是你吼得大声就成的。” “你说你有这些证据,但这些证据的来源不是刑部,也不是陛下所派的官员,首先这证据的来源渠道就不合法。” “往大了点说,本官是不是可以理解,这些郡主收刮来的证据,是郡主用了特殊的方法得来的呢?” 白明微不甘示弱,反唇相讥:“太师大人既然这么信不过,不若亲自前往边疆一一印证?” 秦丰业冷笑一声:“本官也只是提出合理的质疑,郡主怎么就急了呢?是不是本官戳中了郡主的心思,郡主恼羞成怒了?” 白明微挑唇:“我不知太师大人什么时候得了圣命,来管这李贤昭一事?还是说,太师大人在越俎代庖,替陛下做事?” 秦丰业还想说什么,却被白明微打断。 “若是陛下将此事交给太师大人办理,我定当事无巨细,一一向太师大人说明,既然太师大人没有圣命,还请太师大人不要插嘴。” “适才陛下都说了,不要浪费众人的时间,我还没说完,就得太师大人这么多话,我什么时候才能说完呢?” 秦丰业怒不可遏,他又想说话,却被太傅宋成章抢先一步:“陛下!事关八万将士的性命,以及边疆数座城池失守的原因。” “其中涉及叛国通敌之大罪,此事非同小可,如若交给太师处理,老臣第一个不同意!” 户部尚书沈自安连忙附和:“臣请陛下亲自主理此事!一来安边疆军民之心,让戍边的将士与居住在边陲的百姓知晓,陛下是护着他们的。” “二来也给那些有异心的贼子一个警醒,但凡通敌叛国者,必定逃不过国法的制裁,等待他们的,不仅是陛下的公正严明,还是百官与天下人的怒火。” 一些太傅宋成章的人与沈自安的臣子,以及受过白惟墉恩惠的臣子立即请\/愿: “恳请陛下亲自审理此事,令边疆军民安心,予天下一个公道,让乱臣贼子受到他该有的惩罚!” 气氛烘托到这里,秦丰业想要审理此事的路全部被堵死,元贞帝不亲自处理此事,那是不行的。 不过在此之前,元贞帝已有心理准备,正如秦丰业所说,人都死了,予些许哀荣,不费什么银钱。 要是白明微能够见好就收,他也愿意开金口,让牺牲阴山的将士,得一个烈士殊荣。 思及此处,他端坐身子,目光温和地看向白明微:“安宁,你继续说下去。” 白明微清朗的声音,继续响彻在大殿之中:“除此之外,臣还有人证,那就是阴山一役的幸存者,臣的七哥,当时的守城小将白瑜。” “他可以证明,李贤昭弃城而逃,龟缩平城那段时日犯下的所有罪行!” “也可证明在八万将士抗敌之时,李贤昭是如何与北燕人勾结,在八万将士的水源中下毒,令将士们失去抗敌能力,最终成为刀下亡魂!” 说到这里,白明微默了片刻,随后扬起音量:“李贤昭之罪,罄竹难书!臣替冤死于阴山的八万将士,恳请陛下还他们一个公道!” 元贞帝尚未开口,秦丰业又说话了:“安宁郡主,请容本官提出质疑。” “证据是你收集的,证人又是你的自家人,本官很难不怀疑,为八万将士洗刷冤屈是假,为你父叔兄长脱罪是真。” “毕竟当时的统帅,可是你的父叔兄长,明明是他们用兵不善,导致八万将士全军覆没。” “你不想承认他们是孬种,是我东陵的耻辱,所以你才找了李贤昭这么个替死鬼,想把所有的过错都栽赃到李贤昭身上。” “一旦李贤昭的罪名坐实,你父叔兄长摇身一变,由耻辱和孬种变成了以身殉国的英烈。” 说话间,秦丰业的声音带着数不尽的嘲讽,甚至还有一丝得意。 他就像看好戏一样,看着白明微言辞恳请地陈诉数万将士的冤屈。 看着白明微竭力证明他们的清白,但是却除了乞求今上以外,没有任何其他办法。 最后,他冷笑连连:“白明微,你的胆子可真够大的,竟然为了给亲族脱罪,做到如此地步。” “但是你可知,污蔑他人,妄图愚弄陛下,可是死罪?你毕竟是个女子,年纪也轻,犯错是正常的,本官实在不想看到你泥足深陷。” “本官好心劝你,赶紧把你那小心思收一收,好好给陛下认错,可千万别再执迷不悟,自寻死路了!” 第640章 进宫(四) 一席话说完,秦丰业袖着手看向白明微。 他的姿态高高在上,他的表情得意洋洋。 一如那天,他居高临下地看着白明微膝行至元贞帝面前一样。 面对他的步步紧逼,白明微没有立即开口。 可朝臣却又替白明微捏了一把冷汗。 偏殿的白瑜,听着秦丰业的话,拳头已然紧紧攥住。 他知晓祖父绝望撞柱,也知晓是明微将奄奄一息的祖父从宫中带了出来。 如今明微身负战功,亦要受秦丰业这般侮辱,那么当初明微无权无势,只是一个闺阁千金时,又是受了多大的委屈,才将祖父带回去的? 白瑜深吸一口气,用了许久才将怒意压制下去。 可当怒火渐平,他心底又满是心疼。 万般情绪,都藏在他紧攥的拳头中。 大殿之上的白明微,望着趾高气扬的秦丰业,忽然笑了起来。 她的笑声很好听,可偏偏所有人都听出了讥讽。 最后,她的笑声猛然一收,霎时疾言厉色:“你放屁!”#@$& 此言一出,秦丰业怔住了。 元贞帝怔住了。 就连百官也怔住了。 “你……你说什么?” 秦丰业一脸不可思议的望着白明微,似乎诧异白明微怎么能说出这么有辱斯文的话。%&(& 白明微唇畔挑起:“我说你放屁,没听见么?” 秦丰业大受震撼,随即向元贞帝磕头:“陛下,安宁郡主竟然当着您的面,说出这种恬不知耻的话,老臣听了都臊得慌!” “依老臣看,她就是故意的,她一点都不把您放在眼里,恳请陛下治她个殿前失仪之罪。” 太傅宋成章问道:“太师想怎么治呀?” 秦丰业连声道:“砍头!必须是砍头!殿前失仪是死罪,一定要拖到正阳门口,砍了她!” 元贞帝将身子向后一倚,好整以暇地望着白明微。 他可是仁慈的明君,自然不会计较殿前失仪这种“小事”。 但他接下来的话,却将他那丑恶的嘴脸展露无疑:“安宁郡主,秦爱卿的怀疑不无道理,毕竟阴山一战的统帅是你的父叔兄长。” “而所有的证据,都出自你之手,被质疑也是正常的,秦爱卿也只是说了他的疑虑,你不用发这么大的火。” “你若觉得秦爱卿说的不对,那你便用事实和证据去反驳他便是,朕本以为你是个知书达理的女子,却不曾想……与那些个莽夫无异。” 顿了顿,元贞帝叹息一声:“安宁,你让朕对你很失望。” 秦丰业闻言,脸上露出胜券在握的神色。 他轻嗤一声,像是在嗤笑白明微的年轻与冲动,更像是在笑话白明微不比他懂得圣意。 这种种轻蔑鄙薄情绪中,丝毫不见一丝尊重,把白明微当做对手的尊重。 尽管白明微立下汗马功劳,甚至还要了他一子一孙的性命。 尽管在与白明微的几次交锋中,他始终是输家。 他之所以会这样,终究是因为在他心底,白明微当初苦苦哀求元贞帝的形象太过深\/入人心。 他只记得白明微落魄的时候,只记得白明微是名女子,而且是一名年轻的女子,从而忽略了白明微已不是从前的白明微。 最后,他冲白明微挑起眉头。 那模样,好似在说:“蠢货,和老夫斗,你还是太年轻了。” 白明微没有理会他。 而元贞帝这样的态度,也并未令白明微感到心凉。 因为她对这个皇帝,早已失去了所有的信心。 既然是意料之中的事情,那又怎么会受到影响? 只是不论是元贞帝,还是秦丰业的态度,都透露出一个信息——他们不接受他为父叔兄长正名的要求。 也就是说,此时此刻,若她换一种策略,咬死阴山八万将士的冤屈,绝口不提他父叔兄长的事情,那么元贞帝会很爽快为八万将士昭雪。 若是她非要为父叔兄长正名,那么她所提供的所有证据,都会像秦丰业所说的那样,只是她为了给父叔兄长脱罪而搜罗来的。 而所谓的李贤昭,只是一个替罪羔羊。 白明微稍仰着头,正好与元贞帝目光交汇。 很显然,在元贞帝的目光中,她的猜测得以证实。 只要她松口,放弃为父叔兄长正名,那么一切都会顺顺当当。 但要是她不松口,瞧着元贞帝的架势,倒像是不介意再对她下手。 白明微收回目光,但双目中的坚决,却并未因为元贞帝的威胁而减弱半分。 身为人子,她怎能让父叔兄长含冤九泉? 她刚要开口…… “太后驾到!” 第641章 进宫(五) 随着内侍尖锐的声音响起,太后盛装而来,缓缓地走入大殿之中。 她的到来,使得满朝文武露出惊讶的目光。 本就跪在地上的他们,连忙调整姿势对太后行礼。 便是元贞帝,也十分吃惊。 他连忙走下来,伸手去搀扶太后:“母后,您怎么来了?” 太后笑道:“皇帝这是嫌哀家烦了?不想看到哀家?” 元贞帝连忙否认:“母后,朕是担心您的身体。” 太后笑得更加和蔼:“哀家没事,皇帝你放心便是。哀家就是听说阴山一战另有隐情,所以想来听听究竟是怎么一回事,你们说你们的,不必在意哀家。” 如此寒暄一番,元贞帝也不再多言。 内侍立即搬来椅子,他恭恭敬敬地将太后扶过去坐下。 回到御座,他看了一眼太后,随即开口:“都起来吧!” 众人连忙起身,因为久跪而有些发酸的双腿,叫他们几乎站不稳。 秦丰业还想说什么,但却被太后抢先一步开口:“安宁,你这身盔甲,哀家似曾相识。” 白明微恭恭敬敬地道:“回禀太后娘娘,此盔甲乃是昔年天下初定时,先祖皇帝赏赐给霍家的赤色龙鳞甲。” “因霍家无人能穿上它,霍大将军便赠予臣,作为臣收复城池的贺礼。” “臣把它穿在身上,也是把当初先祖皇帝开疆拓土、安邦定国的宏愿接到肩上,臣手中的剑,永远为东陵而战。” 一番话,引得众人频频侧目。 似乎,这位安宁郡主的话有些熟悉。 好像,与太师惯常的语调有些相似。 大概,安宁郡主在模仿太师,向上头拍马屁? 不过适才不是还剑拔弩张,怒斥太师在放屁么?怎么此时此刻,就像是变了个人一样? 白明微的一番反应,使得众人都迷惑了。 便是元贞帝,在为这盔甲的来历惊叹的同时,也对白明微态度的转变疑惑不已。 然而不等众人有所表示,太后再度开口:“这身盔甲的意义,比丹书铁券还要重要。” 一句话,点明了主题。 今日就算白明微犯下十恶不赦的死罪,在这身盔甲的保护下,她也能避免受到惩处。 至此,太后便不再言语。 但太后的话,却叫元贞帝眼皮跳了跳。 元贞帝坐直身子,又调整了一下呼吸,随即用温和的语气,对白明微说道:“安宁,你继续。” 他的眼里,依旧滚动着威胁。 适才白明微一番话,他以为白明微已经做出了选择。 但他还是放心不下,继续用目光威胁白明微。 然而白明微,毫不退让。 她再度朗声开口:“陛下,臣有五座城池百姓的联名血书,以及当时北燕大军压境时为北燕人开城门那些叛徒的认罪文书为证! “可证明李贤昭不仅弃城而逃,还给这些叛徒下达命令,命他们开门迎敌!” 顿了顿,白明微继续掷地有声地说: “另外,臣的七哥白瑜乃是阴山一战的幸存者,他可以证明,李贤昭弃城而逃,龟缩平城那段时日犯下的所有罪行!” “也可证明在八万将士抗敌之时,李贤昭是如何与北燕人勾结,在八万将士的水源中下毒,令将士们失去抗敌能力,最终成为刀下亡魂!” “阴山一战,数万将士全军覆没,不是我父叔兄长误判轻敌,而是因为这个贼子他与北燕人里应外合,坑害我军将士!” “请陛下传臣的七哥白瑜,让他讲述一下,李贤昭是如何把我东陵的将士一点点推上死路的!” “执迷不悟!”秦丰业开了口,他凝着白明微,一副恨铁不成钢的表情,好像是在责怪白明微没有领他的情。 但实际上,他早已拿准了元贞帝的心思,这是在为元贞帝开腔。 然而,朝堂上的局势,因太后的到来被打破。 听闻秦丰业的话,太后淡淡地瞥了他一眼,一切尽在不言中。 秦丰业被瞥得脊背发凉,只好闭上了嘴巴。 太后有权废后,这是他一直不敢和太后对着干的原因。 强权之下,秦丰业选择继续做狗。 而这时,太傅宋成章,以及沈自安等人,异口同声地请\/愿:“请陛下传召白瑜!” 事已至此,元贞帝只能被架着走。 因为白明微的坚持,他不得不把事情的流程过一遍,否则朝臣如何服他?传出去天下人如何服他? 最后,他竭力压制怒意,挥了挥手:“传白瑜觐见!” 众人不由得望向殿外,想要尽快看到那阴山一战的幸存者。 想要看看,那个能活下来的少年,究竟是何等人物。 秦丰业则垂下头,唇边挑起冷冽的弧度。 李贤昭都死了,做这些有什么用,不过是垂死挣扎而已。 白明微将秦丰业的表情尽收眼底,她神色淡淡,心底却冷笑一声。 且等着看吧! 第642章 进宫(六) 少年清瘦单薄的身影缓缓出现在众人视线当中。 他身材秀挺,面容冷峻,分明一副文人书生的模样,脊梁骨却像是被什么撑了起来,丝毫不给人柔弱的感觉。 他抬头挺胸,走到元贞帝面前,一撩衣摆缓缓跪下:“白瑜拜见吾皇万岁!” 清朗的声音,传至众人的耳中。 元贞帝捏了捏眉心,余光瞥见太后端肃而坐,便也挺直了腰板: “起来吧,把平城守卫战与阴山一役的情况如实道来,不得有任何虚假或隐瞒,否则朕定不饶你!” “是,陛下。”白瑜拱手,目光逡巡了左右重臣一眼,随后落在秦丰业身上。 直到秦丰业周身不适,他才缓缓开口:“众所周知,东陵多盐而北燕缺。只是一个小小的镜城,盐产便能供给北燕边境诸城……” “陛下问你这些了么?你东扯西扯做什么?”秦丰业不耐的声音,打断白瑜的陈述。 “跪下,出去!” 随之响起的,是太后威严的低喝。 秦丰业吓得跪在地上,求助地看向元贞帝。 太后苍老的声音,继续响彻在大殿之中:“八万将士,不止是我东陵的好儿郎,也是别人的儿子、丈夫、父亲与兄弟。” “八万将士的牺牲,比天还大!身为东陵人,此事理应激起尔等的愤怒与血性!” “身为朝中的一份子,此事理应令尔等同仇敌忾!家国仇恨,岂有小乎?今日哀家的话就撂在这里,阴山一事必须查清楚!” “谁要是再敢摆出这种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态度,就不配在这朝中占\/有一席之地,都听明白了么?!” 众人连忙拱手:“臣等明白。” 太后挥苍蝇似的看向秦丰业,淡声问道:“是自己跪到外面,还是哀家命人请你?” 秦丰业耸眉搭眼:“老臣自己出去。” 太后收回目光:“跪着出去,朝着阴山的方向跪好了,阴山的事什么时候有结论,你什么时候再起来,要是说一句话,挪一下身子,哀家把你贬到阴山给众将士守墓去!” “母后……”元贞帝想替秦丰业说情,但是剩下的话,却被湮没在太后严厉的目光中。 他只能无奈地给秦丰业使了个眼色,然后看着秦丰业年老的身躯,一点一点膝行向大殿之外。 如同那日看着白明微膝行至他面前一般。 朝中列公都知晓,太后这是动怒了。 但他们并不知道太后动怒的原因,只当是太后因着白惟墉的面子,这才来朝堂上给白明微兄妹撑腰。 但不论如何,谁也不敢在这个时候触太后的霉头,包括元贞帝。 “看着他!” 太后吩咐身边的亲信,亲信立即小跑到秦丰业身边,目光炯炯地盯着。 此后,太后再也没有言语。 元贞帝头顶的青筋剧烈地跳动着,他用了许久时间,才平息下来。 接着,他看向白瑜:“你继续。” 白瑜并未因这个小插曲有所收敛,他清朗的声音,继续回荡在大殿之中。 “后来,北燕人知晓阴山暗藏盐矿,于是便对北疆五座城池打起了主意。” “想要以最小的代价取得盐矿,还有什么比勾结东陵这边的人,尽快拿下五座城池更适用?” “于是,北燕人把目光投向了北疆守将李贤昭,紧接着,北燕的大军压境了!” “李贤昭镇守北疆多年,我北疆亦有边军数万,就算负隅顽抗,在援军到达之前,也不至于连失四城。” “或许有人会说,那是因为北燕人彪悍勇猛,我东陵人先天条件不及他们,但收复几座城池的战役,已经证明了这根本就是个谬论!” 顿了顿,白瑜继续说道: “既然如此,为什么东陵还在北燕的铁骑下节节败退,直到发生阴山八万将士全军覆没的惨剧?!” “那是因为,李贤昭这个贼子早就与北燕人勾结起来,当北燕的铁骑压境时,他以封疆大吏,边城守将的名义下令,开城迎敌!” “那些穿着军装,肩负保家卫国使命的官员,因为怕死,选择打开城门,迎接外敌入城!” “而那些不愿意痛失山河疆域的官员与将士,却死在了北燕惨无人道的手段中!” “有些人人高马大,威武雄壮,却卑躬屈膝,成了奴颜媚骨的狗,有些人早就老矣,或是年幼,却成为守护疆域的一缕幽魂。” 说到这里,白瑜的声音更响,更亮: “那些叛贼的认罪画押我们早已取到,上面一五一十地记着他们卖\/国的罪状。” “而那些死在敌人斧钺之下的将士,他们的坟茔就在边疆的山上,遥遥望着失而复得的故土!” “这些认罪画押,都将李贤昭叛国通敌,命令他们开城门的事情记载得清清楚楚!” “这些罪人,还有很大一部分,就关押在北疆的牢房之中,谁要是对这些证据有异议,都可去验证!” 第643章 进宫(七) 白瑜掷地有声,无惧权势威压。 听得朝臣垂下脑袋,听得元贞帝眼皮直跳,却听得太后泪流满面。 元贞帝不耐烦听这些,或者更确切的说,他不耐烦看到白家人。 然而太后早已在一旁泣泪,身为人子,身为国君,他不得不继续摆出公正严明的样子。 听到此处,他说:“证据朕稍后再看,你继续。” 白瑜的喉结滚了滚,语速变缓了许多:“李贤昭一路败走,带着亲兵溃逃平城,他所到之处,皆留下开城迎敌的命令。” “在他龟缩平城之时,北燕大军尚且还未打到平城,于是他便率领他的手下,搜刮平城的粮食,悄悄运出平城。” “这些粮食在平城被收复后找到,皆已归还给平城的百姓,事情都可以查证。” “后我父亲挂帅出征,我白家十一男儿皆上战场,当我等到达平城时,北燕人已打到平城脚下。” “平城的百姓民不聊生,敌人尚未来袭,却已被自己人虐得生不如死,体无完肤。” “我父迅速将李贤昭控制,并将其亲兵关押在牢房之中,整肃平城庶务的同时,率兵迎战。” 白瑜停顿了一会儿,继续说道: “北燕人久攻不下,便想了另外一个办法,那便是围困平城,于是我父便收到北燕人顺着阴山悬崖荡绳而下的消息。” “恰巧那个时候,城中有百姓莫名失踪,我们也刚查出些许眉目,平城失踪的百姓,被从密道拐至阴山。” “于是我父决定率六万兵马,在阻击荡绳而下的北燕大军的同时,将被掳走的百姓救回来。” “但这一去,便再也回不来……”白瑜眼眶微红。 他深吸了一口气,继续道:“平城易守难攻,我们带两万兵马迎战,坚持几天没有任何问题。” “但就在我们扛起武器的时候,将士们便出现了浑身发软的症状,只能像一个个代待砍的瓜,一刀一个,丧身于敌人的利刃下。” “同伴越死越多,眼看敌人的大军就要荡清所有的将士,我叔父与我兄长,把我塞入装夜香的桶里,告诉我一定要查明真相。” 白瑜的喉结滚得愈发厉害: “后来,等到风头过了,我才在敌人的口中听到八万将士全军覆没的原因,便是李贤昭连同早已蛰伏在平城的北燕影卫,于将士们的食水中下了毒。” “这才导致数万将士失去攻击力,沦为待宰的羔羊,最终全军覆没。而制\/毒的地方就在莲城,虽然被明微毁了,却还留下痕迹,皆可查证。” “至于那蛰伏起来的影卫,在明微班师回朝时,还曾前来行刺,我那二嫂任氏,便是为了救明微而被影卫一剑毙命。” 白瑜没有流泪,但却已悲伤得不能自已。 他擦了一把面颊,继续说道: “那时逃出生天的我才知晓,李贤昭被关押期间,之所以突然消失在牢房之中,便是被北燕人所救。” “他掌握着平城的秘密,于是便利用这点,向北燕人出卖了通往城外的密道,给北燕人偷走百姓作为采盐劳动力提供方便。” “同时因为百姓的失踪,也转移了守军的一部分注意力,为北燕布控整个计划争取时间。” “后来,也是他把东陵将士的所有相关信息出卖给北燕人,亲自带领北燕人去坑害自己的同伴。” “为了证实这一点,我用了数个月的时间追寻李贤昭的踪迹,直到在北燕境内,找到了正在逃亡的他。” “我从他口中,亲口听说了整个经过,也证实了他就是害得五座城池失守,八万将士全军覆没的始作俑者!” 说着,白瑜单膝跪下:“请陛下为冤死的八万将士做主!” 白瑜的话,只是在简单的陈述事实,没有透露出任何个人的观点与评价,亦没渲染任何悲伤的情绪。 他的话通俗易懂,便是不识字的内侍,也听得明明白白。 这场战事,终究太过于沉重。 沉重到闻着伤心,听着落泪。 时值乱世灾年,不少人都经历过战争的残酷,自然能想象得到,八万将士是在何种情况下被杀的。 身体绵软无力,挥出去的剑,砍不动敌人分毫,只能迎接死亡,死得绝望而凄凉。 那是多么残酷的一番景象。 但凡有点良心的众臣,都哽咽了。 唯有高高在上,最应该共情的元贞帝,却依旧觉得这八万将士,只不过是冰冷的数字。 他思绪飞快转动,一直在寻找白瑜话中的错漏。 等到白瑜把话说完,他寻思片刻,沉声开口:“说到底,还是你父亲没用!” 第644章 进宫(八) 一语出,四座惊。 白明微与白瑜藏在袖底的手倏然握紧,太后缓缓阖上双目。 在众臣的惊诧中,元贞帝洋洋自得,为他的机智欣喜不已。 他冷笑一声:“李贤昭是否真的犯下这些罪状另说,假设他真的做了,但凡你父叔有点用处,就不会让李贤昭从狱中逃\/脱。” “但凡他们聪明一些,就应当懂得防备,不叫朕的百姓被掳,也不让李贤昭和北燕人在将士们的食水里下毒。” “所以,你别在朕的面前扯什么长篇大论的理由,这也掩盖不了你父叔兄长是孬种的事实!” “他们没用,才会让北燕人奸计得逞,是他们没用,才间接导致朕的八万将士全军覆没!” 元贞帝冷笑更盛,他双手拍在大腿上,轻轻按了按: “不过听你说来,八万将士的死的确另有原因。事情是否真如你所说,朕自会查明。” “届时朕会恢复八万将士的名誉,让他们以烈士的身份名留千史,但你父叔兄长罪不可赦,念在安宁郡主扭转局势的份上,就功过相抵了吧。” “朕不会因为你父叔兄长的过错问罪尔等未亡人,但是你们必须谨记这个错误,决不能走他们的老路!” 说完,元贞帝便示意内侍,准备宣布退朝。 至此,元贞帝的态度算是明确了。 他才不管白家军之所以防不住李贤昭从狱中逃\/脱,是因为对方出动的是在平城蛰伏多年的影卫。#@$& 他才不管百姓会从密道被劫,不是因为白家军防备不了,而是因为城中为了以防万一建造的密道只有历任守官知晓。 而白家军到时,守官已死在李贤昭手下,便是他们想要防备,也无从防备。 他才不管八万将士的食水量究竟有多大,就算五千精兵看守,也只能防住一般的人,根本防不住来无影去无踪的影卫。 只要李贤昭把东陵军备的情况告诉影卫,不管白家军如何谨慎,都难逃这一劫。 他才不管父叔兄长是如何战斗到最后一刻,绝望而死的。%&(& 他在乎的是,白家男人的罪名不能洗脱。 如今他以一个施恩者的姿态,提出“功过相抵”,显得他仁慈大度,不计较白家男人的“过错”。 实际上却是既咬定了白家男人是罪人,也借此不给白明微加官进爵。 这样的计划,估计是一夜未眠才想出来的。 所以哪怕白瑜说了这么多,哪怕白瑜提出有证据证明,李贤昭犯下的了滔天大罪,他都能绕回来他的目的之上。 白明微冲白瑜轻轻摇头,示意白瑜千万要忍住。 白瑜的拳头攥得咯咯响,但面上却不动声色。 因为这一切,他们兄妹早就预料到了。 尽管怒不可遏,但他还是懂得控制情绪。 外头的秦丰业,就算跪在地上,然而他的表情是得意的,像是奸计得逞那般,喜不自胜。 因为这样的结局,是他和元贞帝商量出来的让步。 白明微要是识时务,就应该知足了。 要是再胡搅蛮缠,只会死无葬身之地。 思及此处,秦丰业几乎要笑出声来。 “哈哈哈哈哈……” 然而正此时,太傅宋成章忽然笑了起来。 他笑得很大声,他的笑声萦绕在大殿之上,逡巡不去。 元贞帝有些恼了,问他:“宋太傅,你笑什么?” 太傅向来不大管事,但此时此刻,他义无反顾地站出来,朗声质问元贞帝:“陛下此举是否本末倒置了?!” “混账!”元贞帝登时火冒三丈,一拍御案,嘶声怒吼,“你胆敢这样说朕?!” 龙颜震怒,吓得众臣心房紧收,额冒冷汗。 太傅跪下,不卑不亢:“臣有话要说,若是说得有理,恳请陛下听臣一言,若是说得没道理,陛下可依律治臣之罪!” 元贞帝竭力克制怒火,不叫怒意烧毁理智。 朝中三公,唯有秦丰业是他的人。 白惟墉是托孤大臣,如今已经滚出他的视线,这叫他心底好受许多。 而这宋太傅更为特殊,不仅是先帝的帝师,也是他的启蒙之师,更是太后的人。 虽然没有多大的权势,但很是清贵,想要弄死这老货,如果没有一个令人心服口服的理由还不成。 因为这份特殊,他只能暂且压抑住怒火,免得他的行事为人诟病,于是他咬牙切齿地挤出几个字:“你说便是。” 宋太傅端跪于御前,金声玉振,字字珠玑:“陛下,臣认为整件事情的重点,是在查清李贤昭是否真的叛国通敌,导致五座城池失守,无数将士惨遭屠戮,百姓水深火\/热之上。” “臣认为,李贤昭的罪行理应一件一件查清,而后依律惩处,以给那些牺牲的将士,那些死在敌人铁骑之下的百姓一个交代!而不是,先定白家众人的罪。” “白家众人的罪,理应在查清李贤昭的所有罪状的基础上,酌情判断他们是属于防备不当,还是不可抗力;是属于没用,还是无可奈何。” “只要李贤昭的事情彻查得一清二楚,阴山一战的情况得到还原,白家众人的功与过便能明明白白,到时候再下定论也不迟,陛下以为如何?” 第645章 进宫(九) 宋成章话音落下,元贞帝的脸色沉得仿佛能滴出水。 他死死地凝着宋成章,眼神冰冷可怖,就像吐着信子的毒蛇,在凝视着猎物。 然而他没有任何反驳的余地。 正如宋成章所说,白家众人的功与过,理应在整件事情查清楚之后,再行评判。 而不是在李贤昭所犯下的罪行尚未有定论前,就认为是他们无用,没有做好防备,才间接导致八万将士全军覆没。 也正是因为他无法反驳,所有的怒火都只能憋着,不一会儿,他的脸便涨成猪肝色,通红通红的。 太傅宋成章久等不到回应,再度朗声询问:“陛下以为如何?” 他的声音响彻大殿,就像巨石坠落在平静的湖中,激起惊涛骇浪。 以沈自安为首的臣子立即跪下:“陛下以为如何?” 白惟墉的门生故旧随后屈膝:“陛下以为如何?” “砰!” 怒意横生的元贞帝,忍不住捏碎了茶盏。 水花溅了他一手,他恍若未觉。 半响,他才咬牙切齿地开口:“尔等这是在逼朕么?” 众人连忙表示:“陛下,臣等不敢。” 元贞帝的目光冰冷而凌厉,他冷笑连连:“不敢?朕看你们胆子大得很!” 众臣垂下脑袋,没有言语。 秦丰业的爪牙想要开口,却被太后凌厉的目光压了下去。 大殿很快又陷入极致的安静之中。 外面侍卫巡逻的声音清晰可闻。 还有窗外那只鸟,梳理翅膀发出的窸窣声,无一不传到众人耳里。 这反而衬得元贞帝因愤怒而急促的呼吸声,更加粗重。 最后,他的胸腔如同风箱一般,一直呼呼作响。 但他也只能强\/压怒意,开口说道:“众卿所言极是,那便先查清实情,再做定论吧!” 跪在地上的众臣齐呼:“陛下英明!陛下英明!” 元贞帝决定先审查阴山一事,有人的心思便开始活泛起来,特别是那些皇子的外祖,都在寻思着给李贤昭绑一个什么样的靠山合适。 元贞帝也不是天生弱了智,自然晓得朝堂的暗流涌动。 但他与秦丰业一样以为,李贤昭已死。 死无对证,他不怕查。 不管谁查,怎么查,查出什么样的结果,还不是他说了算? 思及此处,他的心情这才好了些许,于是也不想让众人跪着了:“都起来。” 众臣起来站定,静观事态的发展。 这时,一直沉默不语的太后开了口:“哀家已经事先审过李贤昭了。” 一句话,如惊雷炸响。 李贤昭还活着?! 元贞帝难以置信地看向她:“母后,这是怎么回事?” 不等太后回答,他勃然大怒,将桌上的奏折狠狠地掷到白明微兄妹跟前,愤怒咆哮:“这就是你们办的事情?!” “不按章程办事,已是大错特错!打扰太后休息,更是错上加错!既然你们口口声声说李贤昭是个叛国\/贼,你们怎可把这么危险的人送到太后身边?” “要是太后出了什么事,你们担待得起么?!白明微,白瑜,尔等好大的胆子,今日朕必须要给你们一个教训!” 话音落下,元贞帝大吼一声:“来人!拖出去杖责五十!” 一番反应,将元贞帝的格局表露无遗。 纵使东陵皇都玉京城占尽优势,也终养不出一个帝王的宽广心胸。 太后深吸一口气,双目中的失望,仿佛能溢出来。 在侍卫即将要架走白明微兄妹时,她开口阻止:“慢着。” 侍卫不敢违抗懿旨,也不敢退出去,就那样气势汹汹地站在白明微兄妹身边,蓄势待发。 大殿之内,因为这几名侍卫充斥着剑拔弩张的意味。 白明微与白瑜抬头挺胸地站着,面上毫无惧色,磊落而光明。 从他们身上,也看不出任何紧张与恐惧之色。 因为,太后已经出手了。 太后侧首看向元贞帝,缓缓解释:“就在哀家知晓白七公子将李贤昭抓回来之时,便命人携哀家的手书秘密前去带回李贤昭。” “皇帝,叛国之事非同小可,一旦被有心人利用,仅此一事便可牵连甚广。” “哀家不愿意看到有人利用李贤昭之事戕害忠良,更不愿意他成为有心人借刀杀人那把刀。” 说到这里,太后不愿再继续说下去。 她已经说得足够明白了,若是皇帝有心,当明白她的苦心。 最后,她从袖底取出李贤昭的审理记录,以及签字画押,递给元贞帝:“这是审理记录,皇帝看看吧!” 内侍将记录恭恭敬敬地捧到元贞帝案桌上。 元贞帝复杂到难以言喻的目光自太后身上收回,他死死地盯着审理记录,许久才缓缓翻看。 第646章 进宫(十) 随着时间一点一滴过去,元贞帝的脸色越来越难看。 就在他察看审理记录时,众臣心思各异,纷纷揣测事态的发展与结局。 白明微与白瑜对视一眼,随即缓缓地移开目光。 就在昨夜,与玉佩一起悄悄送到太后宫中的,是李贤昭。 虽然祖父只是建议她送去玉佩,但与七哥反复思量过后,还是决定把李贤昭一同送去。 若是今日临时传召,且不知会发生什么样的意外。 于是,她请求玉清师姐带着李贤昭和玉佩,绕开所有皇宫守卫,寻得了太后的帮助。 只凭他们兄妹,很难扭转局势,尤其在元贞帝早已下定决心的情况下,他们必须借助外力。 而太后,便是这个外力。 太后在看到玉佩和李贤昭后,连夜审理,在来朝堂之前,早就把李贤昭干的那些事审理得明明白白。 自然,李贤昭也将秦丰业指使他一事,吐露得一干二净。 原本李贤昭打算咬死不说,但他听闻自己的姐姐忽然病毙家中,又联想到在被白瑜抓到之前,他遭遇的刺杀。 几番思忖之下,他把所有的事情如实招来。 而此时此刻,太后选择这样做,便是想要逼自己的儿子做一个取舍。 最后,元贞帝将看完的审理记录阖上。 他压低身子,凑向身旁坐着的太后,顾不上朝臣在场,直截了当地问:“母后的意思是?” 太后自然知晓,皇帝是在怀疑这份审理记录的来源。 以为这是她故意伪造出来的,便是为了帮助白家。 她默了片刻,像是为儿子的反应有几分心痛,但最后,她还是云淡风轻地回答:“李贤昭就在清宁宫里拘着,皇帝可以再审一次。” 元贞帝收回目光,握着审理记录,许久都不曾言语。 若是他此刻提出再审李贤昭,那就是否认这份审理记录的真实性,不异于当众打太后的脸。 皇帝和太后不和事小,他成了不孝子事大。 若是一个国君,他连自己的母亲都不孝顺,如何以仁爱治天下? 若是他惩罚了秦丰业这个幕后主使,动的就是皇后的后族,涉及到储位。 如今他已年纪渐长,儿子们转眼就到了英姿勃发的青壮之年,对他这个位置的渴\/望,也随着羽翼的丰\/满而如雨后春笋般萌发。 储位若是有动摇,国之根基则不稳。 他可不想看着儿子们,为了把太子踢下台而你死我活。 况且,秦丰业是他的心腹,他也舍不得。 但若是不动秦丰业,太后又握着这份供词,随时都会抛出来说事。 所以为今之计,最好的办法就是,以保住秦丰业为条件,应太后的请求。 几番权衡,元贞帝很快就有了决断。 他把审理记录往桌上一拍,再度怒声咆哮:“大胆!混账!放肆!” 众臣连忙跪下:“陛下息怒!” 元贞帝怒不可遏,眼底的掀起的怒涛,惊涛骇浪般可怖。 他愤怒地扫光桌面的一切东西,胸\/口起伏,额上青筋直冒,许久才怒喝一声:“刑部何在?!” 刑部尚书立即越众而出:“臣在!” 元贞帝怒声吩咐:“立即率五千羽林军,将李氏九族全部下狱!待所有证据收集核查清楚之后,夷他九族,一个不留!” “相关人等,全部彻查,如若罪行属实,全部按律从重惩处!任何人不得求情,否则同罪论处!” 话音落下,元贞帝瘫坐在龙椅上,许久都喘不匀气。 他看起来异常恼怒,可他恼的却不是李贤昭犯下的累累罪行,恼的不是秦丰业其罪当诛。 他恼的是,因为李贤昭供出了秦丰业,为了保住秦丰业,他不得不做出让步。 刑部尚书不敢耽搁,立即领命:“臣遵旨!” 说完,老尚书小跑着退出了朝堂。 金吾卫拱卫皇宫,羽林军守护皇城,京城守备军拱卫京畿。 元贞帝调用羽林军,可见事态之严重。 面对元贞帝的滔天怒火,众臣吓得战战兢兢,瑟缩在朝堂之上。 因为太后的插手,他们也只能歇了在李贤昭一事中捞好处的心思。 如今只能做旁观者,明哲保身。 见元贞帝做出了选择,太后也随之开口:“李贤昭已亲口承认其叛国之罪,并如实供出所有罪行。” “他就是导致东陵连失五城的罪魁祸首,也是阴山一战全军覆没的始作俑者。其心可恨,其罪当诛!” 说到这里,太后浑浊的双目蕴满泪水:“国恒亡,家何在?通敌叛国者,天地共伐之!” “李贤昭今日的下场,就是尔等的前车之鉴,任何意图卖\/国求荣者,人神共愤,一经查实,必定严惩!” “哀家望尔等日后勤勉朝事,安分守己,食君之禄当为君分忧,切不可生出异心,自寻死路,祸及家人!” 众臣连声应道:“臣等谨记太后的教诲!” 白明微与白瑜齐声开口:“臣等谨记太后的教诲!” “都起来吧。”如此敲打一番后,太后并未再言语。 白明微知晓,太后已为他们创造了条件,接下来的事情太后不便插手,只能他们兄妹自己做。 于是,她越众而出,屈膝行礼:“陛下,八万将士枉死阴山,其冤屈可分明了?” 第647章 进宫(十一) 元贞帝死死地凝着审理记录。 既恨秦丰业的不争气,又恨太后的插手,更恨白明微此时的“咄咄逼人”。 然而事已至此,李贤昭的罪定下,若是再不给阴山之事一个收尾,那么刚才他的让步就白做了。 于是他缓缓抬起死死咬住的牙床,唇角开合时,阴沉的声音一字字迸出: “八万将士,冤死于乱臣贼子与敌人之手,朕痛心惋惜,追封所有将士一等烈士殊荣,昭告天下,并抚恤其父母妻儿。” 白明微又道:“李贤昭乃太师大人举荐,令其身居要职,戍卫我东陵疆土,然而却是引狼入室,贻害无穷!” “太师大人识人不明,有不察之过,理应担连坐之责,还请陛下明鉴。” 他们没把重点放在秦丰业身上,不代表一口也不咬秦丰业,那就太便宜这佞臣了。 好歹也要剜出一块肉出来,以告慰数万英灵。 元贞帝听完,额上青筋跳了又跳,脸皮抽搐不已。 他默了许久,才憋出一个决定:“太师的确有不察之过,八万将士的抚恤银,就让他出吧。” “户部,把抚恤所需清单列好,拿着朕的旨意,去找秦太师要银子,务必尽快下发到烈士亲属手中。” 沈自安立即领命:“臣遵旨。” 外头的秦丰业在元贞帝发火时,早已如同强弩之末,一直在绷着身子。 直到元贞帝下了这道命令,他整个人如同被抽干了力气般,软塌塌地瘫坐在地,仿佛一滩臭不可闻的烂泥。 盯着他的内侍,可是太后的心腹。 见此情况立即落井下石:“哎哟喂,秦大人,您可得跪好了,别叫奴才难做。” “您说奴才要是告诉太后,您就得去守墓,奴才要是不告诉太后,就是不敬太后,你这是让奴才好生为难。” 说完,内侍立即伸手去扶,也不管老太师腰好不好,直接压着他的身子,强令他朝着阴山的方向跪定。 秦丰业心如死灰的同时,痛得龇牙咧嘴。 他怒不可遏地瞪向内侍,其中不无威胁之意。 然而内侍可不惧怕他,用力地按在他的脊梁上,几乎将他的脸按得贴在地面:“秦大人,奴才扶您跪好!” 秦丰业想要直起身,却被内侍按得不能动弹。 怒火与羞恼叫他面部很快涨得通红,额上的青筋也因用力而鼓起。 他整个人看起来是如此的屈\/辱与恼怒。 一双老眼慢慢遍布红血丝,仿佛能淬出毒。 但是那又如何,他已经输了。 大殿之上,白明微不卑不亢:“陛下,太师大人有的是银子,他产业遍布天下,家中堆满金山银山。” “臣认为只是罚银,不足以达到警示的效果,日后太师大人若是再续弦,再识人不明,举荐妻弟身居要职,危险的还是东陵。” 此言一出,众臣大惊失色。 反应过来后,唇角紧紧抿住,却是在憋笑。 事到如今,秦丰业指使李贤昭的罪证摆在案上,皇帝要是不明白秦丰业的老妻为何而死,那么他绝对是弱了智。 也正因为知晓这其中的门道,他更听得出白明微话中的讽刺。 然而他的关注点却是,白明微怎敢这般与他说话? 闻言他眉头紧紧皱起,不悦的表情昭示着他即将勃然大怒:“白明微,那你教教朕,该如何处置?” 皇帝这样说话,有眼色的臣子都该避其锋芒,赶紧请罪保平安。 可白明微却反其道而行之,她是真敢教元贞帝做事:“回陛下,先帝曾下过一道旨意,任何为东陵做出杰出贡献者,可配享太庙三年香火。” “适才陛下追封阴山一战以身殉国的众将士一等烈士殊荣,符合先帝所说的‘杰出贡献’条件。” “臣恳请陛下,令太师大人亲捧八万英灵之排位进太庙,每三日亲往焚香叩拜,至期满方休!” 此言一出,莫说元贞帝,便是秦丰业的爪牙也忍不住了。 “放肆!安宁郡主,你竟敢提出此等荒谬的条件,你眼里还有陛下么?!” 白明微反唇相讥:“我所言每一个字,皆有先例可行,先帝在位期间,抚远大将军霍世勋曾与北燕一战,那一仗敌众我寡,霍大将军以少胜多,为东陵传来捷报,其麾下死伤惨重,后先帝颁下圣旨,令那场战役中牺牲的将士配享太庙三年。” “此事过后,先帝也曾颁过政令,对‘杰出贡献’者有着较为明确详细的规定。” “陛下适才玉开金口,追封阴山一役牺牲的将士为一等烈士,是否符合配享太庙的条件,难道还需要我与你去翻开详细资料验证么?!” “你说我不尊陛下,那么你呢?陛下还没说话,你开什么口,你眼里还有陛下么?” 白明微一番话有理有据,呛得那人哑口无言。 虽然她把玉佩与李贤昭送给太后之后,便再也没有与太后通过气,但是她可以笃定,那审理记录之上都写着什么。 因为她相信太后,一定能从李贤昭嘴里扣出所有的实情。 而她之所以搬出这一例子,也是变相地说给元贞帝听。 她之所以敢这样做,全因为她早已看出,元贞帝在保秦丰业,而元贞帝想要保住秦丰业,就必须做出让步。 否则秦丰业指使李贤昭的证据一旦泄露,就算元贞帝想保,众臣也不答应,天下人也不答应。 既然让步这个口子一开,想要善了那就得接连让步。 所以接下来,元贞帝要答应的,可不止让秦丰业捧着八万英灵牌位入太庙,每三日亲往焚香叩拜这么简单! 第648章 进宫(十二) 元贞帝冰冷的目光,死死地凝着白明微,仿佛下一刹那,那双可怖的眼睛,就会喷出业火。 白明微不卑不亢,在他那令众臣双腿发软的目光中,面色沉静地站着。 元贞帝凝着桌上的审理记录,心里恼透了秦丰业做事不利落,让人给抓到了马脚。 他思来想去,不愿如白明微的所愿固然重要,但眼下的情况是他不得不做妥协。 反正白明微要的又不是秦丰业的命,些许条件就应了吧,免得白明微胡搅蛮缠。 再者他让烈士牌位配享太庙,并令太师为烈士焚香叩拜,也能彰显他的仁慈。 思来想去,他咬着牙点头答应,但那语气听起来,却是分外的深明大义: “八万王师血冷阴山,他们为国捐躯,虽死犹荣;如今魂归玉京城,理应赐予最尊崇的哀荣。” “就算没有先帝的旨意在,朕为了感念众将士的付出与牺牲,也会令他们享太庙之香火。” “就按安宁说的办吧!”说到这里,元贞帝下意识地把手放到胃上,这番话简直叫他胃疼。 但丝毫不妨碍他言语间透露出来的宽容与和蔼。 他比三皇五帝还更像贤君。 众人连忙跪下,又是一番赞颂。 望着众臣歌功颂德的模样,元贞帝周身炸起的毛,一点点被捋顺。#@$& 这时候他觉得,出力的是秦丰业,好名声在他身上,其实也不错。 可外面的秦丰业显然没那么高兴,内侍依旧压着他的脊梁,任他如何奋力,也挣脱不了分毫。 但因为这番反抗,使得本就年老体虚的他,浑身被汗浸湿。 那汗水沿着他脸上的皱纹,缓缓流淌至他的双目,辣得他老泪纵横。 要多狼狈有多狼狈。%&(& 听闻元贞帝的决定,他几乎咬碎一口银牙。 可他知晓自己的荣华富贵与满门风光是谁给的,就算被陛下当作赚取名声的工具,他也不能有任何怨言。 压住他脊梁的内侍,手下愈发用力,几乎可以听得到骨头炸裂的脆响。 他疼得面容扭曲而狰狞,但也不敢发出半点声音。 殿内,白明微与白瑜齐声说道:“臣替八万将士与家中父叔兄长,谢过陛下!” “谢朕什么?”元贞帝也没有弄清楚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下意识地开口询问。 等到回过味来,已是迟矣。 白明微立即说道:“谢陛下惩治乱臣贼子李贤昭,赐予八万将士无上哀荣,也谢陛下明白臣的父叔兄长尽忠于国,竭节于民!无愧一片赤血丹心,无愧一身戎装铁衣!” 元贞帝怒极反笑:“朕何时……” 白明微抢在了他的前头:“臣于阴山寻到父亲之时,他手持重剑,跪在一堆敌人的尸体之上,望着平城的方向,死不瞑目!” “臣的叔叔兄长们,无一不战斗到最后一刻,哪怕被万箭穿心,哪怕粉身碎骨,他们也尽了战士的职责。” “若非李贤昭通敌叛国,八万将士怎会殒命?若非李贤昭里应外合,我白家又岂会几乎全灭?” “陛下,臣的父叔兄长,与血冷阴山的八万将士死在一起,与那些为家国奋战到最后一刻的将士死在一起。” “陛下追封血冷阴山的所有将士,赐他们配享太庙的殊荣,我父叔兄长也在其中,他们得陛下隆恩,享此哀荣,臣与兄长,感激涕零!” 白瑜连忙附和:“陛下英明,臣感激涕零!” 元贞帝脸上阴云密布,他身子向后一靠,居高临下的看着白明微。 不悦的态度十分明显。 所有人都知道他龙颜大怒,并且发怒的原因便是白明微兄妹这番行径。 所有人都知晓他并不想给白家众人赐予哀荣,可偏偏这俩兄妹像是不明白一样,下跪\/谢恩将了他一军。 这叫他无法反驳,因为他总不能把他的心思在朝堂之上宣之于口。 更叫他面子挂不住,因为他堂堂九五之尊,竟让人架着走,他的大脸往哪儿搁? 他怎的不怒? 但他也不好发作,只是沉声开口:“安宁郡主怕是对朕有什么误会?” 白明微立即露出恍然大悟的样子,诚惶诚恐地请罪: “臣断章取义,以为陛下在定下李贤昭有罪时,便证明了臣父叔兄长的清白,是臣曲解了陛下的意思,还请陛下恕罪!” 元贞帝见白明微态度忽然发生转变,心里觉得不妙,但他比并未深究,只道一句:“你知错便好。” “陛下仁慈,臣叩谢隆恩。”紧接着,白明微话锋一转,“那么陛下,臣的父叔兄长所作所为,是功是过,可分明了?” 第649章 进宫(十三) 元贞帝不假思索:“待李贤昭一事核验清楚,朕自会定夺。” 白明微缓缓抬眸,沉静的目光落在元贞帝身上,带着仿佛能洞悉灵魂的诘问。 而她的言语,也与动作如出一辙:“敢问陛下,李贤昭一事还有什么细节需要核验清楚的么?” 元贞帝不耐烦地回答:“安宁郡主,稍安勿躁,李贤昭罪孽深重,乃是东陵百十年来最严重的一次滔天大案,总得需要时间捋一捋证据,剖析前因后果,等到整个案件梳理清楚,自会有结论。” 白明微不依不饶:“陛下,臣以为李贤昭一案证据齐全,而他的审理记录中,必定将其如何戕害将士一事说得清清楚楚。” “情况已大致明了,在这样的前提下,陛下依旧认为阴山兵败全赖我父叔兄长统帅无方么?” “难道陛下到现在依然不觉得,整件事情之所以会落到这样一个结果,是因为李贤昭的通敌卖\/国么?” “陛下此时,是否依旧坚持我父叔兄长有罪?是否觉得他们就该承担阴山兵败的后果?是否认为奋战到最后一刻的他们,依旧是孬种?!” 白明微一句句,一声声,每一句话的尾音都断得干净利落。 她毫无惧色的凝视,使得元贞帝刚压下去的火气再度蹿起来。 元贞帝猛然一拍桌子,但是却一言不发。 他死死地盯着审理记录,如若上头记载的没错,兵败的确不怪白家众人,那种情况下,他们无能为力。 但事实是一回事,他的圣意是一回事。 他就是看不得白惟墉,想让所有与白惟墉相关的人都死得干净利落。 所以白家那些个男人,死了也该永远带着孬种的污名沉埋地底。 如今白明微如此坦诚直率地质问,叫他如何不勃然大怒? 他盛怒之下,所有人噤若寒蝉。 白明微却依旧仰着头,一瞬不瞬地看着他。 那目光干净得,叫他不敢直视。 但他依旧没松口,那是他的底线。 然而在太傅宋成章看来,今上的底线就是用来挑战的。 于是宋成章越众而出,用关怀的语气说道:“陛下似有烦恼,可是白家众人的功过不好判定?” “若是如此,臣认为可组三司会审,命三司整理核查所有的证据,依法按律来评判,陛下以为如何?” 当然不如何! 每当这宋老头子这么问的时候,答案必定是不如何的! 但这老头也没有说错。 元贞帝拖着不决的借口是事关重大,而宋成章便用“事关重大”来说事,提出三司会审。 要是真组这样一个局,秦丰业是跑不掉了。 元贞帝看了看白明微,又看了看宋成章,这才反应过来,这两人是在一唱一和,给他唱双簧呢! 白明微代表的是白家,这点没有争议,而宋成章这老货,代表的却是…… 思及此处,元贞帝的目光落到一旁沉默不语的太后身上。 他的目光冷漠而无情,不像是看母亲,倒像是看一个仇人。 最后,他恼怒而无奈地阖上审理记录,缓缓说道:“事情已经很清楚了,不必再兴师动众从头审一次,早点了结,也早点给天下人一个交代。” 说到这里,他的声音仿佛裹了沙子。 可见是十分恼怒。 胸膛起伏了半响,他才挤出这么几句话:“综合李贤昭的供述来看,并非白家众人统帅无方,而是敌人阴险狡诈之心,防不胜防。” “所以,白家众人无罪,至于如何追封,该怎样追封,就交给礼部好好商榷吧,到时候拟一份奏疏给朕御批即可。” 他说得那般勉强,那般敷衍。 好在他说的不多,要是再说下去,他必定会绷不住在嘴边兜兜转转的污言秽语。 白明微与白瑜再度齐声谢恩:“谢主隆恩。” 元贞帝几乎绷不住怒火了,这个朝事再进行下去,他很可能会气急攻心,吐血而亡。 刚想让内侍宣布退朝,太后的声音便又响起:“如何追封,追封什么,我朝有无数先例可循。” “依哀家看,还有那么多事等着去解决,这事也不必再拖了,礼部立即循旧例为白家众人拟定追封详情,当场交由皇帝定夺吧。” 皇帝的目光再度落到太后身上,眸底流露出的失望,显而易见。 所有人都在针对他,所有人都忤逆他,便是自己的母亲,也为了外人站在他的对立面。 看来,哪怕是生生骨肉也信不过。 然而事已至此,他也无可奈何。 因为他知晓这便是,太后答应他保下秦丰业的条件。 做到礼部尚书这个位置,哪能对圣意一无所知? 他早已看出今上并不想赐予白家男人哀荣,哪怕太后言语暗示他依旧例拟定,他也不敢拟啊! 就在他战战兢兢时,元贞帝开口了:“礼部,可听见太后的话了?” 礼部尚书连忙跪下:“臣领命!” 就在礼部尚书绞尽脑汁想追封谥号时,白明微与白瑜紧握的手,这才缓缓松开。 那手心,全是汗。 自太后把审理记录递到元贞帝面前后,他们便掌握了主动权,可看起来轻松,实则也是在刀尖上走。 一旦元贞帝疯了,那他们也就完了。 好在,他们对元贞帝的判断没有错,元贞帝最在乎这脸面,甚至超越了性命。 也幸好,国君昏庸,佞臣横行之时,还有这么位贤明的老太后。 白明微依旧跪在地上,但她的目光缓缓收回,把脑袋微微垂下——只要父叔兄长的事情有了定论,那么接下来的事,就让朝臣发力了。 她相信,结局不会太差。 第650章 进宫(十四) 时间一点一滴过去。 安静到极致的大殿之中,充斥着紧张不安的气氛。 礼部尚书满头大汗,他不时擦了擦汗,浑身肉眼可见地抖了起来。 他垂着头抖了许久,这才鼓起勇气站出来,向元贞帝请示:“陛下,臣已将追封的职位与谥号列出来。” 元贞帝的脸色黑得不成样子:“说吧。” 礼部尚书又下意识地抬手擦了擦脑袋,战战兢兢地说道: “回禀陛下,八万王师统帅白伯远虽挂帅印,却无武职在身,臣认为可以追封其正三品定北大将军,谥号‘忠义’,即正三品忠义定北大将军……” 他抬头偷偷看了一眼,见元贞帝的面色与先前没有多大区别,便接着战战兢兢地说道: “白仲远追封为正四品平远将军,谥号‘忠勇’,即忠勇平远将军。” “白叔远追封为正四品安远将军,谥号‘忠正’,即忠正安远将军。” “白季远追封为正四品襄远将军,谥号‘忠节’,即忠节襄远将军。” 这追封的职位极为考究巧妙,给白伯远追封的武职品级,与他的文职平级。 但是其余三人的武职品级,却超过了他们的文职品级,如此也不算太抬举他们,却也没有太吝啬刻薄。 这不仅是因为礼部尚书顾及元贞帝,像这样的朝中老臣,没有一些目光胆识,熬不到如今这个地位。 他也是将后世与外界的评说考量在内,白家十数人以身殉国,其情可敬,然这一战除了惨烈悲壮之外,毕竟没有收回城池。 若是追赏的哀荣太过丰厚,那么于那些在大捷战役中牺牲的将士并不公平。 几番权衡,他做出了这样的提议。 元贞帝眉头皱起,但没有否定,他挪了挪身子,道:“还有五人,你继续。” 礼部尚书又是一阵冷汗,他擦了擦额头:“白家大公子白珺领文职正三品,但因其辈分较小,不宜越过父叔。” “臣认为可追封为从四品虎威将军,不另赏谥号。二公子白璋,三公子白琼,四公子白琪,六公子白瑛追封为正五品校尉,不另赏谥号。” 说到这里,礼部尚书拱手,小心翼翼地询问:“陛下以为如何?” 元贞帝虽然极为不情愿,但到底这样的追封,也没有丰厚到刺他眼睛,他当即拍板: “就依爱卿的提议,爱卿即刻正式拟定文书,交由朕御批后,与追封八万一等烈士一起,昭告天下。” 白明微与白瑜闻言,立即磕了个头:“臣替父叔兄长,谢主隆恩!” 事实上,追封的品级并没有那么重要。 这世间,总有许许多多的人负重前行的人。 他们有的为信念而战,有的为理想而战,有的则为野心和贪欲而战。 父叔兄长,为的是保家卫国的信念,为的是天下太平的理想。 他们弃笔从戎,并非是为了建功立业,而是为了守护家国。 只要他们能清清白白堂堂正正地长埋地底,而不是背负着“孬种”的骂名留名史书,这就足够了。 这就够了。 兄妹俩几乎忍不住红了眼眶。 历经艰难险阻,他们终于为父叔兄长正名了! 这时,太后的声音再度响起:“一个家族十一男儿,只剩两个活着,如今白相已老,而七公子与小公子尚且年幼,满门妇孺生活艰难。” “哀家提议,除了已赏封的三品诰命夫人沈氏以外,这些烈士的遗孀,理应赏封诰命夫人,皇帝以为如何?” 说完这番话,太后目光平静地看向这无比熟悉的朝堂。 那时先帝刚走,朝中暗流涌动,不乏一些骄纵的臣子仗着新帝好欺负,就开始肆意妄为。 她那二十多岁的儿子面对百官急促不安,缩在御座之上不敢说话。 便是她,在帘子后陪着儿子坐了三年,待惟墉捋顺朝纲,她才退居幕后。 如今她又来了,来到她曾经叱咤风云的地方。 这里没有专门给她竖起的帘子,但此时此刻,儿子陌生而可怕的目光,早已在他们母子之间,竖起了高高的墙。 这个结果是她早已预料到的。 但她不后悔坐在这里。 这么些年为了维护母子情分,多少事情她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到最后却只能眼睁睁地看着祖宗的基业江河日下。 她首先是一国太后,才是一位普通的母亲。 母子情分,在她这里本就不该凌驾于国家大事之上。 更何况,惟墉递来了先帝的玉佩。 惟墉在向她求救,她怎能袖手旁观? 元贞帝闻言,唇边竟挂起一抹笑意。 那笑容意味深长,裹挟着愤怒与邪恶。 可偏偏,他的声音温和得诡异:“母后所言极是。” 第651章 进宫(十五) 太后的心向着谁,元贞帝岂会不明白? 其实他很尊敬自己的母亲,也知晓母亲对他的厚爱。 所以一直以来,他都是个合格的孝子。 但自从上次白惟墉一事,他心有不岔,到底是与母亲生了些许嫌隙。 他本想着这事就此过去便罢,毕竟母后这几个月也没有再插手什么事情。 没想到临了临了,母后却又为了白家众人,狠狠地打在他的脸上。 因为母后的掺和,不仅破坏了他的计划,还把他至于这般进退维谷的境地。 这叫他如何不愤怒,不失望?! 分明是亲生骨肉,母后的心怎可向着外人? 既然母后不想要他这个儿子,那么他也不是一定非要有个母后才能活下去。 思及此处,元贞帝的笑容,修罗一般可怖。 最后,他看向礼部尚书:“礼部,听见了么?去拟册封奏疏来找朕御批。” 礼部尚书连忙应下:“臣遵旨。” 众臣再度下跪:“陛下英明!天佑东陵!” 元贞帝清了清嗓子,顺道吐出一口浊气:“都起来吧!” 众人连忙站好,朝堂之上,列公肃立,又是一番庄严肃穆的景象。 这时,太傅宋成章再次越众而出:“陛下,死者皆已追封,遗孀也有了妥当的安排,那么收复城池的有功之士,是否也应封赏了?” 元贞帝一直攒着的怒气,在这一刻彻底爆发。 他捡起桌上的东西,猛然扔到宋成章的脚下:“你是聋了,还是蠢了?脑子丢家里了?朕不是已经封了白明微为皇一品安宁郡主了么?” “整个东陵,也就只有一名皇一品郡主,这样的殊荣还不够,你还想着讨赏?!” 说到这里,元贞帝恶狠狠地看向白明微:“白明微,安宁郡主这一封赏,你可知足?!” 刚起身的白明微再度单膝下跪,她行的是武将礼,并非郡主对国君该有的礼节:“臣不敢!” 淡声道了一句,她便不再言语。 态度显而易见,她不满意。 但她就是不说。 如此态度,无疑让元贞帝气得肺炸! 这时,户部尚书沈自安越众而出:“陛下,历朝历代,一军统帅,必有武职在身。” “昔年陛下随先帝西御西楚,也曾受封将军,这是祖制,也是惯例,还请陛下论\/功行赏,赐予安宁郡主武职。” 太傅宋成章立即附和:“陛下,北燕成为东陵手下败将,不仅失了一城,便是北燕皇子也死得不明不白。” “虽然北燕会遣使前来东陵谈判,且在这场谈判之中,我们也将处于上风。” “但北燕必定怀恨在心,随时可能再度反攻,且北燕知晓阴山矿脉丰富,为了这些矿脉,必定会积蓄力量卷土重来。” “北疆的安定与祥和,还要靠十万戍边将士,若是不给他们的首领赐一个武职,十万将士只怕不乐意。” 元贞帝勃然大怒:“太傅的意思是,朕若不赐安宁郡主一个武职,这十万将士还能为安宁郡主反了朕不成?” “那么太傅你告诉朕,这十万将士究竟是朕的将士,是东陵的儿郎,还是她安宁郡主一个人的?” 这话十分严重,回答不慎,一顶功高盖主,甚至是谋逆的帽子就会被扣下来。 然而太傅宋成章毕竟久经沙场,练就一身老练的本领,随口便反将了元贞帝一军。 只听他不急不缓地说:“十万将士自然是陛下的人,效忠的自然也是东陵。然而边疆告捷论\/功行赏,乃是家喻户晓常理。” “若是十万将士看不到他们的首领得到陛下的封赏,他们或许会认为,陛下不愿奖赏有功之士。” “那些怀揣着热血,准备在边疆建功立业,厮杀出一番天地的人,怕是会因此心凉,也就起不到激烈的作用。” “若是陛下肯大肆封赏有功之士,必定能给十万将士一个盼头,到时候士气大振,还怕他北燕卷土重来不成?” 顿了顿,宋太傅发出直击灵魂的诘问:“除非,陛下不愿意封赏,否则陛下又岂会不知,大行封赏有功之士的意义?” “放肆——!” 元贞帝恼羞成怒,他“腾”地站起来,冲着太傅嘶声怒喝。 因为太过愤怒,他气血上涌,满脸通红。 喉咙仿佛被什么东西哽住,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朝臣立即跪下,战战兢兢,诚惶诚恐:“陛下息怒!” 唯有太傅宋成章与户部尚书沈自安尚且站着。 沈自安上前一步,走到太傅宋成章身边,朗声附议:“陛下,太傅所言虽然不中听,但是不无道理。” “边疆五座城池的收复,以及月城划入我东陵版图,此乃东陵百十年来,第一次压\/倒性的大捷。” “君臣为之振奋人心,百姓为之欢呼庆贺,陛下论\/功行赏,为有功之士加官进爵,乃是喜上加喜之事。” “边军必定感念陛下的隆恩,百姓定然称赞陛下的仁德,陛下的封赏,也为这本该举国同庆的大喜事增添万般欢喜。” 太傅又接着道:“陛下,沈大人言之有理,因为边疆大捷一事,轰动了四国,不论是北燕、西楚还是南齐,都在盯着东陵的一举一动。” “若是陛下没有表态,只怕会让四国揣测我东陵君臣不和,陛下连赏赐都不愿意给率领大军光复山河,把北燕打得节节败退之人。” “臣听说前段时间北燕使臣使楚,虽然北燕也派使臣前往东陵,但并未与东陵签订任何盟约。” “若是北燕趁机与西楚联合起来威胁我东陵,那于局势而言,非常之不妙,还请陛下大力封赏有功之士,振奋军心!” 此言一出,立即得到众臣的支持:“臣附议。” “臣附议。” “臣附议。” …… “臣等附议。” 封赏白明微和相关有功之士,不是为了抬举白家,也不是为了助长白明微嚣张的气焰。 而是对他们能为东陵赢得大捷的肯定,也是能够振奋军心的举措,更是向天下人传达,举国同庆的信号。 大肆封赏,带来的不仅是个人的加官进爵,也是一种胜利后庆贺的欢腾景象。 东陵天灾人祸日久,需要这种喜事冲一冲,这样百姓才有盼头,不至于被乱世烽火磨平了希望。 而一个国家想要存续,就得给百姓希望。 只有百姓朝气蓬勃,对日子满怀期待,而不是目光呆滞,如同行尸走肉一般活着。 那么这个国家,才有兴盛发达的可能。 道理掰\/开了揉碎了讲,是个痴儿都能明白。 此时元贞帝要是不答应,只怕朝臣都会看不起他,边疆戍边儿郎与天下百姓,都会看不起他。 元贞帝木然地坐下,很显然在他被上涌的血气堵住喉咙说不出话的这段时间,从宋太傅与沈大人的口中,他参透了所有的道理。 他自是不愿意封赏白明微,但他更不愿意让他的权势地位以及东陵毁于一旦。 他不知道自己昏庸,但至少他知道他不能让所有人都反了他。 最后,他缓缓地阖上双目,说出了他的决定。 第652章 进宫(十六) 大殿之内,元贞帝的声音再度沉沉响起:“白惟墉嫡长孙女白明微数月连收五座城池,并夺下北燕一城,重创北燕,屡建奇功。” “虽为女子之身,却不输男儿气概,是个千年一遇的奇女子,朕破例封白明微为从三品镇北大将军。” “此外,保留其安宁郡主封号,并将月城、羌城、镜城、莲城、姚城与平城赐为其食邑封地。” 此言一出,众臣又惊得合不拢嘴。 元贞帝的决定,情理之中,却在意料之外。 然而白明微却波澜不惊地叩首:“谢主隆恩!” 元贞帝的心思,她岂会不知晓? 从三品镇北大将军,风头没有盖过百年将门霍世勋的正三品抚远大将军,这表明了皇家对霍家的尊重。 此乃情理之中。 保留其郡主封号,又赐边境六城为其食邑封地,看似风光无两的厚赏,实则暗藏危机。 因为她身为镇北大将军,且拥兵十万,兵力就在食邑之地,稍微不慎,便落下一个拥兵自重,割据一方的罪名。 到时候今上借题发挥,顺手便可收回她的兵权,并狠狠治她的罪,所以这是一个陷阱。 一个想要令她死无葬身之地的捧杀之计。 况且,这六座城池因为战火已经被荼毒得毛都不剩,她还能食什么邑?#@$& 不仅收不到好处,还得倒贴去治理这几座城。 如此说来,朝廷倒是连战后重建的银子都省了,丢了个烂摊子给她。 此乃意料之外。 然而那又如何? 想到几座城淳朴而善良的百姓,她并不觉得这是负担,再贫瘠的地方,她也一定能够令其开出花朵来。%&(& 最重要的是,她也需要一个地方,积蓄她的力量,而元贞帝送来的陷阱,又岂不是正中她的下怀? 所以这个赏,她领得心甘情愿。 元贞帝见她没有异议,不由得在心底冷笑一声,似乎在为自己的机智而高兴,也在为白明微走进他的陷阱而得意。 接着,他再次开口:“副将卫骁,盲眼军师风轻尘,以及江辞,皆在收复北疆的过程中有着突出表现。” “封卫骁为从四品骁勇将军,军师风轻尘领正五品文职,江辞领正五品文职。其余诸小将,在原有正式武职的基础上升一级,俸禄加倍。” “至于其他将士,兵部与安宁郡主协调,拟一份详细的请封奏折呈交朕的面前,由朕御批。” “白家五郎白璟劫后余生,但却为其妻子远走寻医,其情可悯,然其行为违背了一名将士的职责,朕念在其是个有情有义的人,不赏不罚。” “白家七郎白瑜,历经艰险捉拿叛贼李贤昭,使得阴山一役的真相大白天下,朕念其有功,由正六品小将擢升为从四品参事,入兵部。” “白家七郎夫人俞皎亦有着不错的表现,赏银千两,诰命位份从夫品级,为从四品诰命夫人。” “白家六姑娘白琇莹,赏银五百两;白家小儿白传义,年纪轻轻却有男儿气魄,赏银五百两。” “九皇子刘尧为监军,亦功不可没,此番北上历练,脱胎换骨,可担大任,封为正三品巡城御史。” “白家二郎白璋之妻白任氏,义薄云天,为救安宁郡主舍身忘死,赐朕亲笔所书的忠节牌匾,赏银千两,按照县主规格下葬。” 元贞帝冰冷的声音响彻在大殿之上,一个字一个字的迸出,既沉重又不甘愿。 “追封所有牺牲的将士为一等烈士,好好抚恤其亲属,保证其亲属在失去家中顶梁柱的情况下,还能维持生活。” “户部,这笔银钱好好算一下,到时候再带着朕的圣旨,去找太师秦丰业领取,如若太师不给,立即以抗旨之罪论处!” 此言一出,朝堂再度震惊。 沈自安立即领旨:“臣遵旨!” 说到这里,元贞帝看向礼部尚书:“礼部,别忘了拟旨。” 礼部尚书连忙应下:“臣遵旨!” 白瑜叩首谢恩:“谢主隆恩!” 如此,阴山一役,以及北疆战役,彻底宣告终结。 外头跪着的秦丰业眼前发黑,几乎晕死过去。 阴山已有八万,再加上七七八八的。 十来万将士的抚恤银子,只怕要掏空他这些年中饱私囊攒下的银钱,这不异于剜他的心。 要是户部尚书是别人,他还能周旋周旋。 然而这户部尚书偏偏是沈自安,那个与白惟墉一丘之貉的沈自安! 但是他也知晓,陛下这口怒气总要找人出的。 陛下不好对白明微出气,也只能在他身上发\/泄,谁让李贤昭供出了他,导致陛下不得不让步呢? 说到底也是他咎由自取。 在昏死过去前,他不断安慰自己,破财免灾,就当花这些银子买命。 然而想着想着,他发现涌上来的气血,终究是不能压下去,屁\/股一撅,整个人便失去了意识。 但内侍并未放过他,依旧狠狠地压着他的脊梁,让他朝着阴山的方向跪定。 “呸!” 内侍啐了一口。 第653章 进宫(终) 元贞帝宣布完封赏之后,一甩袖子离开了朝堂。 内侍尖锐的声音响起:“退朝!” 百官胆战心惊地度过了几个时辰,离开朝堂之时,双腿都是发软的,有的甚至需要互相搀扶离去。 沈自安朝白明微轻轻颔首,随后便转身离开了。 适才他仗义执言,不惧皇权,这是他对公理正义的回护,也是他在弥补不能在白明微一行人回城之时提供帮助的愧疚。 他没有恭喜白明微。 盛世之中,在朝野为官乃是光宗耀祖,荣及门楣的好事。 可在乱世,为官者皆朝不保夕,更何况还是顶着风采站在这个位置的人。 白明微与白瑜朝沈自安行了个礼,随后又向宋成章行礼。 他们没有特意与这二人撇清关系,毕竟这二人适才的行为,不论他们如何保持距离,在外人眼里,这两人已被划分在他们的势力范围。 宋成章神色平静,不做任何表态,最后他留下“好自为之”这样一句话,便离开了。 其余朝臣也没有上前道贺,大家都不是傻子,元贞帝对白明微的态度,众人都心知肚明。 有的为白明微感到惋惜,所以不愿上前恭贺她领了这样的封赏;有的则与秦丰业同仇敌忾,更是不想与白明微说半句话。 太后被宫人扶着,缓缓起身,走到兄妹二人身边,她苍老的声音响起:“明微,七公子,你们可愿意到哀家的宫中喝杯茶?” 兄妹俩怎会拒绝,立即行礼应下:“是,太后。” 太后点了点头,随即迈着缓慢的步伐,向门外走去。 秦丰业尚且跪在大殿门口,他的身边围了一些人,这些人纷纷露出担忧的神色,可见是靠秦丰业喂食的人。 见太后经过,连忙诚惶诚恐地行礼,但并不敢替秦丰业求情。 太后看向守着秦丰业的内侍:“等太师大人醒了,你亲自看着他,将八万英灵送往太庙,并要求他从今日起,焚香跪拜。” 内侍收回按住秦丰业脊梁的手,秦丰业当即就软倒在地。 内侍看都不看一眼,恭敬地向太后行了个礼。 面对这样的情形,兄妹二人神色淡然地跟在太后身后,并未露出任何得意的姿态。 清宁宫。 太后没有立即坐下,当宫人将茶沏好端上来时,她亲自捧起茶盏,递向白瑜:“七公子,喝茶。” 白瑜怎敢接,连忙跪了下去:“太后,臣不敢。” 太后的声音很淡,却夹杂着几分哀伤:“你受苦了,哀家敬你茶,你当得。” 白瑜闻言,也不再扭捏,毕恭毕敬地伸手去接:“多谢太后!” 太后笑了笑,接着又将另一盏茶捧到白明微面前:“镇北大将军,你是东陵的恩人,哀家敬你。” 白明微屈膝跪下,双手接过太后的茶盏:“谢太后!” 见兄妹俩都接下了,太后这才露出些许轻松的神色。 她蹒跚走向凤座,扶着座椅的扶手,缓缓坐下去:“都起来,跪着怎么喝?坐着陪哀家说会儿话。” 兄妹二人立即起身,坐到宫人抬过来的小凳子上。 茶是上好的茶,茶盏并未掀开,便闻到一股淡淡的清香味,沁人心脾。 白明微轻轻抿了一口,望着茶盏里嫩绿嫩绿的芽儿,随后抬起头,颊边漾出笑意:“真是好茶,谢太后赏。” 太后笑了,蔼蔼柔柔的表情,如同一个慈祥的普通老太太:“你们愿意接哀家的茶,哀家的心里很是欣慰。” 白明微笑意未变:“太后赐茶,是臣的荣幸。” 太后喜笑颜开,可过了片刻,她的笑意悄然隐没,无端生出了许多无奈: “哀家知道,皇帝他做错了,都是哀家没有教好他,哀家替他向你们道歉。” 白明微与白瑜闻言,未曾言语。 他们当然知晓,太后此举是为了安抚他们。 若是他们不领这份情,伤的还是太后的心。 默了片刻,太后缓缓说道:“也是哀家没用,明知那李贤昭的幕后主使是秦丰业,却不能处置他,明正法典。” 白明微与白瑜齐声道:“臣不敢。” 太后露出一抹理解的笑意:“不是不想,是不敢,你们很诚实。” 白明微道:“太后面前,臣不该隐瞒。” 太后颔首:“快喝吧,茶凉了就不好喝了。” 白明微与白瑜依言将茶水一口一口地喝下。 细细地品了几口后,两人将茶盏递给宫人。 这时,太后徐徐说道:“先是阴山战报,紧接着又发生了惟墉的事情,后来又是你二嫂的牺牲,再接着是青州知州赵清远的死。” “这一桩桩,一件件的事情,若说你们心底没有半点想法,哀家都不相信?” “但让哀家敬佩的是,尽管你们面对如此的不公,你们却依旧选择守护东陵,这份赤胆忠贞,哀家心里都明白。” “所以哀家替这东陵的百姓,替千千万万被你们守护的人,向你们说一声谢谢。” 第654章 送满门十一男丁上战场的原因 顿了顿,太后继续说道: “皇帝有很多不是,他忠奸不辩,刚愎自用,这些哀家都知晓,可哀家也没有权力,换个皇帝来做。” “不论是太平盛世,还是战火纷纭的乱世,都有好人与坏人,只是当涉及到生存时,再多的人性\/也会给兽\/性让步。” “所以乱世之中,总是会出一些妖孽。皇帝有他的不对,朝中也不是所有人都有着匡扶天下的抱负。” “哀家老了,已经撼动不了这个朝纲,如今能做的,就是尽量为你们周全。” “哀家希望,你们能保全自身,提防小人,不要落下把柄在别人手中,被别人当作对付你们的武器。” “哀家也希望,不论发生什么事,无论你们想做什么,一定不要忘了,你们将家国天下放在心中的那份初心。” 白明微与白瑜连忙跪下:“臣谨记。” 太后点到为止,并没有多说。 最后,她疲惫地道:“哀家乏了,你们回吧。” 兄妹俩跪安过后,轻手轻脚地退了下去。 回程途中,谁也没有言语。 本该是喜事,两人却因太后的话而心情沉重。 太后的苦心,白明微岂会不明白。 看似在替元贞帝与秦丰业说话,实则是为了东陵。 归根究底,太后也有着祖父那份为国为民的心,只是垂暮之年的两人,再有着怎样的赤血丹心,也终究是有心无力。 思及此处,白明微叹了口气。 …… 兄妹二人刚踏进家门,家中众人便从厅里小跑着迎上来,看到兄妹二人都全须全尾地回来,皆不由得松了口气。 白明微与白瑜的目光越过众人,最后落到被青柏扶着的白惟墉身上。 兄妹二人径直地走向他,随后跪到他面前:“祖父,父叔兄长不是孬种,他们以身殉国,与所有为家国而死的战士一样,是烈士!” “他们的英勇,皇上承认了;他们应得的哀荣,皇上也给了;以后史书工笔,他们的名字,必定干干净净地留在史书之中。” 白惟墉闻言,沉默了许久,许久。 两行泪水从沟壑纵横的脸上滑\/落,他伸手擦干净,唇边很快又蕴满笑意。 却是喜极而泣:“好,好!快起来!” 兄妹二人立即起身。 祖父许久没有这样笑了,哪怕是他们历经艰难险阻回到京城,祖父都没有露出这般释然的笑意。 众人见状,为这个好消息感到高兴的同时,也为老爷子心疼。 白惟墉一边笑着,不断有眼泪滚落。 他哑着声,字不成字,句不成句:“这下,祖父去见他们的时候,也不至于……不至于没有什么好消息带给他们。” 林氏连忙掏出帕子,温柔地给白惟墉拭泪:“老爷,别说这种话,当初的事情也不怨你。” 白惟墉深吸了几口气,这才把哽在喉咙里的情绪咽下去。 他目光的目光缓缓落在众人身上,慢慢说道:“或许你们都很疑惑,当初我为什么把所有人都送上战场。” 白明微知晓原因,作为白瑜的当事人也知晓。 但家里的女眷,只怕是不明白的。 于是清楚内情的两人都不言语,等着白惟墉把话说完。 “当时北燕来势凶猛,北境接连沦陷,但是朝中武将,却无一人可堪大用。” “今上在奸人的鼓动下,决定放弃五座城池,不肯派兵驰援。他把宝都押在霍世勋身上,想着凉城有霍世勋镇守,北燕的铁骑就破不了北境最重要的关卡。” “今上执意如此,朝臣也无可奈何,更没有人去触今上这个霉头,奏请今上集结军队抵抗。” “东陵本就积弱积贫,加上这种消极的态度,军队士气萎靡,百姓无不处于朝不保夕的恐惧之中。” 顿了顿,白惟墉继续道: “若是东陵轻易放弃那五座城池,北燕只怕不满足于此。再者若无兵马驰援,凉城被破也是迟早的事情,” “国破家亡,国破了,离家亡还远吗?所以哪怕国库空虚,哪怕士兵羸弱,这场保家卫国的战争,必须要打!” “什么都可以让,唯有山河疆域,寸土必争!这是一个国家的底线,一旦底线被突破,这个国家必定不能长久。” 说到这里,白惟墉有些情绪激动。 用了半响,他才平静下来,缓缓解释: “我这数十年,到底攒了些声望,我将所有长成的男丁送上战场,是为了向天下人表明我们一族抵抗北燕的决心。” “果然,在我力排众议说服今上之后,朝廷东拼西凑,很快便凑到八万将士。” “因为白家满门十一名长成的男丁都出了征,将士们士气大振,百姓也有了希望,一切都朝着好的方向发展,只可惜……功亏一篑。” “若无奸人里应外合,就算家中这些男丁都不是武将出身,依着几个孩子的才智,这场战役不会全军覆没。” “终究是我害了他们,你们心里若是怨我,也是应该的,但是我希望你们都知晓,他们是为东陵而死,是为百姓而死。” “家国的责任,总要有人背负,只要战火一日不结束,就一日会死人,不是他们,也会是别人。” 说着,白惟墉缓缓闭上了眼睛:“他们为他人而死,虽死犹荣……” 第655章 五哥的来信 众人闻言,也终于解开了心中的疑惑。 这段时间,老爷子为什么把所有人派上战场的疑惑,始终困扰着她们。 她们曾不止一次想过,老爷子莫不是魔怔了?打个仗而已,需要把所有人都送到战场么? 如今她们总算明白,对于弱小的东陵来说,一兵一卒都是弥足珍贵的战斗力。 十一个男人,那就是十一把抵御敌人的武器。 再者,白家乃是文臣,就算老爷子再得民心,由文臣统帅全军,威慑力并不够。 况且,白家在军中并无任何根基,临时组建的王师,又怎会那般轻易统御? 假设只让白伯远一人去,他身边又无可信的人帮衬,光梳理军中之事,都能耗尽他全部精力,他如何能一门心思地御敌? 所以这十一人,不仅是向天下人表明抗争到底的决心,也是为了一家人有个照应。 彼此信任的人集思广益,互相扶持,才不至于自乱阵脚。 就连白明微,也是有风轻尘,卫骁以及江辞的帮助,还有白家众女眷的支持,更有阴山一战过后,被激起的,同仇敌忾的民愤。 否则,仅凭她一人之力,怎会有此战果? 所以白惟墉不是蠢,而是仔细思量,再三权衡后才做的决定。 又或许有人会问,这个国家难道没有武将了么?把文臣送上战场,不异于送死。 其实这个问题简单。 太平无事的时候。 文是文,武是武。 各司其职。 然而一旦战火纷纭,民不聊生,山河疆土摇摇欲坠时,哪里还能将文臣与武将,男女和老少分得那般清楚? 有的只是,不想被敌人践毁家园的东陵人。 纵观历史,没有一个天下只靠武者打下来,也没有一个国家,光凭武将就能守护。 靠的是,山河疆域受到威胁时,所有人的众志成城与义无反顾。 如果一场战役不需要老弱病残,不需要手无缚鸡之力的读书人,不需要妇孺参与,那么只能说明,情况不够危急。 但是东陵,岌岌可危了呀! 一众女眷默默听着,谁也没有开口。 最终还是沈氏起了头:“祖父,孙媳晓得的,孙媳都晓得。” 晓得她们嫁了这样的男人,就注定早晚有一天,会承受痛失所爱的苦。 也晓得,祖父心底的愧与痛,绝对不比她们少。 更晓得,祖父做出这个决定时的殚精竭虑与苦心。 有了沈氏起头,众人接连表示他们虽然悲伤,但也能理解。 白惟墉望着这般深明大义的亲人,本该骄傲的心,却是抽着疼。 自从遭逢此大难之后,他的心里,容纳了更多亲情,也变得愈发柔软起来。 如今他依然志在千里,关心朝事。 但比起从前,他已把很大一部分精力,放在亲人身上。 所以这个家的每一个人,都能牵动他这个普通却不平凡的老人。 最后,沈氏抹了抹眼角,柔声说道:“明微与七弟忙了一整个上午,只怕肚子早已饿了,我们先吃饭吧!” 众人一同前往花厅,下仆很快便将饭食摆上。 这么久以来,众人终于尝到了饭菜的滋味,虽然这饭菜,素得没有任何油水。 因为亲长的遗体还在灵堂里摆着,自然没有什么欢声笑语,然而这一顿饭,却是自家中发生变故后,第一顿吃得这么有滋有味的饭。 饭后。 因为白惟墉一整宿没睡,白明微与白瑜送他回房歇息,并将大殿中发生的情况细细说给他听。 他一边听一边分析,站在他为官多年的角度上,总结出一些细节,慢慢说给兄妹俩听。 兄妹俩刚把朝堂上的事情交代完,一封信直接递到了他们这里。 信很厚,沉甸甸的。 握在手里,极具分量。 白明微不免觉得有些奇怪,这信怎会如此厚,于是她问道:“信哪儿来的?” 送信的家仆喜笑颜开,恭恭敬敬地回答:“五公子的信,风公子让小的送过来,说是好消息。” 既然是风轻尘让人送来的信,白明微也就再也没有什么疑虑。 她挥退了下仆,拆开信件。 映入眼帘的先是一叠厚厚的银票,全都是万两数额,约莫有十几张。 白明微把银票拿开,熟悉的字迹便落入眼底。 随着信的内容一点点被读完,白明微脸上的笑容,也越来越大。 白惟墉问:“明微,什么喜事呀?” 白明微把信递给白瑜,随后应白惟墉的话:“祖父,是五哥的消息。” 白惟墉疲惫的双目瞬间亮了起来:“是小五么?信上都说了些什么?” 第656章 一切安好 白明微欣喜地道:“五哥来信说,他们已经找到公孙先生的师父,五嫂的伤得到救治,性命并无大碍。” “五哥还说,在寻找神医的途中,他顺道做了些生意,赚了些银钱,所以寄给我们贴补家用。” “但因为五嫂的伤势过重,又经历了长时间的奔波,恢复起来会比较慢,所以他们会先在西楚逗留,直至五嫂痊愈。” “五哥还叫我们送几个信得过的护卫过去,顺道再将五嫂身边的贴身侍女一并送去,到时候便让成碧回到我身边。” 白惟墉的脸上,浮现出柔和的笑意。 他说:“小五志不在朝堂,任由他去吧。只是日后难免多辛苦你们兄妹一些。” 白明微道:“五哥头脑机敏,却不在为官之道,这个家处处需要银钱,五哥此举,也是为大嫂分忧。” 白惟墉笑道:“是不是祖父以往太过严厉,所以你认为祖父会看不起商贾?” 白明微道:“自然不是,否则祖父也不会把这个家的重任交予我和七哥。祖父不认为男女尊卑有别,又岂会觉得行当会有贵贱之分?” 白惟墉颔首:“这天下所有的人,都是不可或缺的,地位有高低,财富有多有少,外貌有美有丑,年龄有大有小,但是人本身却无贵贱之分。” “每个人各在其位,各司其职,不要想着投机取巧,更不不去坑蒙拐骗,那这天下,必定是祖父毕生所追寻的太平盛世。” 白明微露出一抹笑意,这又何尝不是她所期望的太平盛世? 小的时候她以为,这个世道原本就这么乱,大家都过得那般艰苦。 长大后,她在书中看到不一样的世界,她才知道,有一种世道叫安宁与祥和。#@$& 后来机缘巧合之下入了遁世村,她才亲眼看到那个书中描绘的世界。 她何尝不与祖父一样,希望这个世上所有人都能过上富足安逸的日子?不必再被战火荼毒,更不用做九州应劫而动的棋子。 白瑜捧着信笺,一字一字地看,一句一句地确认。 直到把每个字都看清楚了,他才露出欣慰的笑意。 知晓五嫂平安,他的心也放了下来:“果真是件大喜事呢!”%&(& “来,把信给祖父。” “祖父,您想听的话,到时候让柏叔念给您听。” 白惟墉伸手接过信件,尽管他已经看不清信上的内容了,但这份家书,却叫他如视珍宝。 他把家书捧着,仔仔细细地摩\/挲,最后郑重地叠好,放入枕\/边的小盒子里。 那里面,装的都是白明微在边疆时寄来的家书。 每一封他都仔仔细细的保存着。 他笑着看向兄妹二人:“你们也累了,先回去休息吧。” “是,祖父。” 兄妹俩应了一声,轻手轻脚地退出房间。 门外,兄妹俩对视一眼,都在对方的眼里看到了释然。 那根绷了许久的弦,终于放松了许多。 白瑜叮嘱妹妹:“你身上有伤,理应多休息,要是久不见好,不仅影响朝事,也会让家里的人为你担心。” 白明微颔首:“七哥放心,我会照顾好自己的,倒是七哥你,兵部参事就是一份吃力不讨好的职。” “兵部的烂摊子都归你,出了事也是你第一个背锅,接下来都要步步为营,万分小心,更需要养足精神,才能应付这些琐事。” 白瑜宽慰她:“那些烂事,说到底也是因为复杂的人员问题,你应该相信七哥,没有七哥搞不定的人,自然,也没有七哥搞不定的事。” 白明微点点头:“我自然是相信七哥的。” 白瑜笑道:“如今父叔兄长的事情已了,你也有正经的武职,五哥与五嫂的好消息也传来,眼下只待嫂嫂和传义他们归来,我们的心也可放下些许了。” 白明微道:“七哥说的正是,风轻尘为了护送我们归来,受了不少伤,我这就去看看他,也问一下传义他们情况。” 白瑜唇角动了动,欲言又止。 最后,他露出一抹浅笑:“你快去吧。” 白明微自然看得懂七哥没有说出来的究竟是哪些话,只怕七哥想问的是,她与风轻尘之间的关系要如何处理? 然而现如今她与风轻尘也没有就此事坐下来好好谈谈,她给不了七哥任何答案。 于是她便没有多言。 但七哥这样的态度,却是提醒着她,应当及时将她与风轻尘之间的关系捋一捋了。 事不宜迟,就趁这次机会吧。 简单的交流过后,兄妹二人往不同的方向离开。 给风轻尘准备的客房,是一间极为雅致的院子。 白明微刚踏进来,便看到风轻尘正在一片绿荫下乘凉。 他只穿一件单薄的丝衣,因为夏热领口微微敞着,丝绸般的墨发垂顺下来,美好得犹如一幅隽永的画卷。 “小姑娘。” 白明微的第二只脚刚跨进来,他的唇角便高高挂起,轻轻唤了一声。 第657章 你值得天下最好的 风轻尘没有问白明微朝堂的结果,而是拍了拍手边的藤椅,示意白明微坐下。 因为当他知道白明微回府时,就已明白了所有的结果。 更何况,他相信小姑娘。 有时候,信任就是这么回事。 不用问,不用说,一切尽在不言中。 这时白明微才发现,树荫底下,椅子有两把,喝茶的杯子有两只,什么东西都是双份的,像是一直在等着她来。 她放慢脚步,缓缓走到那片绿荫之下。 此时她尚且穿着那身鲜红的铠甲,与季夏的绿荫形成鲜明的对比。 她坐到藤椅之上,将身体放松地倚着,双手枕于脑后。 树梢里漏下斑驳的星星点点,刺目而灿烂,她闭上双眼,听着鸟鸣嘤嘤成韵。 “谢谢你,在这个时候送来五哥的消息,祖父很欣慰。” “五公子的消息也是昨天夜里才到,但那时候一家人都担心着你和七公子,所以我想着,不若等你和七公子回来,再交给老爷子看。” 白明微侧脸看过去,被阳光刺过的视线有片刻的黑暗,等到适应之后,风轻尘的脸清晰地映入她的眼里。 这个男人,好看得不像话。 白衣落霜,青丝如瀑。 完美无瑕的面上,被丝绸覆了一块,越显得他高挺的鼻梁与薄削的嘴唇线条分明。 这个男人,好得不像话。 风里来雨里去,始终陪在她身边。 出生入死,不离不弃。 只是这么看着,她心底却渗出丝丝缕缕的甜味,像是裹了蜜一样。 既欢喜,又甜蜜。 她咬了咬下唇,终于鼓足勇气:“风轻尘,我有没有告诉过你,我……” 后面的话,硬是哽在喉咙里,想要说出来何其艰难。 她忽然发觉,风轻尘那不着调的调调,已经许久没有对她用了。 温柔是依旧的,回护是不变的。 只是那些油腔滑调与甜言蜜语,倒像是少了许多。 原来,真正心悦一个人的时候,把喜欢诉诸于口需要莫大的勇气。 此时,风轻尘已侧过身,单手支颐,低声问她:“你什么?” 看不到双目,但那殷殷期盼溢于言表。 白明微反问:“你如此懂我,可知我心意?” 风轻尘的唇角,已经高高挑了起来,但他连忙抑制,故作疑惑地问:“心意?对谁的心意?什么样的心意?” 白明微眨了眨眼睛,竟有片刻不敢直视近在眼前的男人。 那雪白的丝绸之下,仿佛有一双洞若观火的眼眸,带着包容和理解,将深情而温柔的目光放在她身上。 她有些不好意思,连忙别开视线。 可不一会儿,她又鼓足勇气,一瞬不瞬地看着风轻尘。 看着他,因为负伤而有些苍白的脸。 看着他,从初见时惊为天人的风致与容颜,因为陪伴自己而沧桑了些许。 看着他,一如既往温柔似水的神情。 最后,白明微先是问:“你伤好点了么?应该很疼吧?” 风轻尘动了动手,用宽大的袖子把手掩住。 这细微的动作,如何瞒得过白明微的眼睛? 白明微坐起身,拉过他的袖子,接着隔着袖子握住了他的手腕。 另一只手,轻轻掀开他的袖子。 那手掌上,有着一条狰狞的疤痕,就躺在掌心,几乎将他的手掌齐断。 虽然已经好得差不多了,但可以想象当初必定深可见骨,险些废了一只手。 白明微声音在发颤:“很疼吧?” 风轻尘没有说话,反手握住她的手腕。 白明微想要收回,却被他紧紧握住:“别动,我给你上药。” 白明微一怔:“上药?” 风轻尘轻喟一声:“你刚从宫里回来,接着又是吃饭,又是陪老爷子说话,然后又马不停蹄地来我这里,你的药还没换吧?” “嗯。” 白明微轻轻应了一声,随后顺从地伸出手,任风轻尘轻轻挑开裹着伤口的纱布。 她有些疼,竟然忍不住抽着冷气。 反应过来后,她错愕不已。 以往被刀硬生生地砍在身上,她没有哼一声。 此时不过是换药而已,她怎么就忍不住了? 是因为眼前的人,全心全意的心疼她,所以叫她一直咬牙坚强的心,也在这一刻变得柔弱了么? 一股清凉的感觉漫在手上,那阵阵刺痛不已的烧伤,竟被奇迹般抚平了。 她原本皱着的眉头,也在此刻舒缓下来。 她问:“这药哪里来的?” 风轻尘一边细心地为她涂药,一边轻声细语: “果然瞒不过你,阿零没办法在短时间内制出来,所以这药是小白去宫中的司药房偷的。” 白明微“扑哧”一声笑了出来:“在说起偷时,你怎么还带着些许狡黠的意味呢?” 风轻尘头也不抬,却是一本正经地说道:“你值得这天下最好的,不管是去偷,还是去抢,我都会把最好的东西为你寻来。” 第658章 是那种可以舍命的喜欢 白明微张了张口,责备的话却说不出口。 因为这是她第一次听到有人把偷抢说得这么理直气壮。 也是她第一次觉得,这奇奇怪怪的话,竟然有些许令她心动的感觉。 最后,她颊边泛起柔美的笑意:“不许在做贼了!” 风轻尘连声应道:“是,我答应你,等到把宫里的好药都偷光,就不做贼了。” “你们这皇帝,一点都不上道,看着你裹了这么厚的纱布上朝,也不懂得赏赐一些药。就算你没受伤,他也应该赏你,这是常识。” “还有那太后也是,那么精明的人,既然想安你的心,也应该在这些小细节上下点功夫。所以我只是帮你拿回你应得的。” 白明微闻言,心想这话怎么能说得这么理直气壮? 但她不舍反驳风轻尘,于是便为太后开脱:“太后娘娘不宜对我太好,否则反而会害了我。” 风轻尘又是一声轻喟:“我要是太后,我会拼了命的护住你,反正也没几年可活了,倒不如豁出一切护住你,等到乘鸾西去时,至少你还会念着她的情,不至于做得太狠。” 白明微不假思索地道:“并不是所有人,都能像你一样,随时随地都能豁出性命护我。” 风轻尘上药的手顿住了。 他尚且还维持着握住白明微手腕为她上药的姿势。 许久,许久。 白明微咬咬唇,继续认真地说道: “萧重渊,你可知我有多少次觉得,你一定是故去的父叔兄长,甚至是我那从未谋面的母亲,送到我身边的守护神?” 她唤的不是风轻尘,而是萧重渊。 她的语气分外认真,格外有力,像是在刻意强调她说的话发自肺腑。 风轻尘脊背猛然一僵,喉结剧烈滚动着。 他竭尽全力压抑着内心的欢喜,故作淡然地问:“然后呢?” 白明微目光自然下落,却好巧不巧,看到他微微敞开的衣襟里,一条纱布若隐若现,甚至还泛着血红。 她想到那是雨夜里,风轻尘不顾一切为她挡下,而留在身上的一道伤痕。 她的心禁不住抽痛,痛到无法呼吸。 最后,她忍着满腔的愧疚与难受,一字一句地说: “自家逢变故,我失去父兄庇护,不得已临危受命,与众亲人一起扛起这个风雨飘摇的家时。” “虽然所有人都在帮我,支持我,但他们同样依靠我。我也才十五岁,就算侥幸生得几分才智,但是又哪有那么成熟的心智?” “虽然我现在的心境大不如前了,便是千军万马面前也能临危不乱,全靠这一段时间的磨炼,让我得到了成长。” “然而在一开始,我也还是会担心,会害怕的,害怕事情做不好,害怕不能带回父叔兄长。” 顿了顿,白明微抬眸看向风轻尘。 好像隔着丝绸,与他那一双眼睛“四目相对”。 “这个时候你来了,告诉我你可以让我依靠,一次次在我最需要的时候雪中送炭。” 风轻尘唇角抑制不住地扬起,他问:“那么,你的心意是?” 白明微眼睛微睁,脸上却有一抹红霞泛过。 这一次她没有咬唇,没有欲言又止,而是分外认真,格外郑重地说: “如果你真是母亲与父叔兄长送到我身边的礼物,那么,我想告诉他们,我很喜欢这份礼物。” 风轻尘追问:“哪种喜欢?” 白明微一字一句地答:“是怦然心动的喜欢;是不见了想见,见到了还想见得更久;是只要一想起你的名字,心底就能泛起欢喜的喜欢;是……” 后面的话,白明微没能说出来。 因为他已经被风轻尘,一把揽入怀中,紧紧地抱住。 下一刹那,她感觉有下巴搁在她的肩上,而风轻尘在她耳边低语:“我也是,是那种可以舍了命的喜欢。” 如此,两人都没有再说话。 夏风从身畔拂过,吹动树叶沙沙作响,却盖不住两人的心如擂鼓。 但是最后,白明微也没有伸出手,去回抱住眼前这个满心满眼都是她,而她也心悦着的男人。 她的心思,何时瞒得过风轻尘。 于是风轻尘深吸一口气,随即缓缓松开了她:“后面的话,你想必难以启齿,我来替你说可好?若是说错了,你指正我。” 白明微颔首:“嗯。” 风轻尘唇边的笑意依旧未散,他说:“你想告诉我,如今一切事情都没有步上正轨,你无法把一切重任都丢到你七哥身上。” “你没办法丢下北境的事情,丢不开老迈的祖父,还有尚且年幼的传义,更丢不开家中这些失去了丈夫庇佑的女人们,还有六个需要依靠的妹妹们。” “所以你此刻不能应我,你想要等到事情都捋顺了,所有人的事情都安排妥当,你才会考虑自己。” 风轻尘面向她:“我说得对么?” 第659章 可我也会心疼你 白明微点头:“一字不差。” 风轻尘伸出手,揉了揉她的脑袋:“既是如此,你何必愧疚?” 猝不及防的动作,叫白明微有些不适应。 但最后,白明微也没有躲开,任由他的手在脑袋上轻轻碰了碰。 接着,他的声音再度响起:“我想我很早之前就告诉过你,我对你所做的一切,是在表明心意,而不是在索取关系。” 白明微道:“可是我也会心疼你。” 风轻尘收回手,坐在白明微旁边的椅子上,像是老夫妻那般说着话。 他说:“小姑娘,你做不到抛下一切专注于儿女情长,因为你还有你的家国天下扛在肩上。” “亦如我做不到要求你抛下一切与我双宿双飞,我爹娘的美好姻缘教会我,心悦一个人是互相成全,而不是互相索取。” “或许我还有很多不足之处,但是我会学着去改进,尽量变成你更喜欢的样子。” “我会一直等你,不论是一年、两年、三年……还是一辈子,我都会等你。而我,只要知道你心底有我,这就够了。” “所以不要着急,安心去完成你的事情,不论你想做什么,我总会支持你,陪着你的。” 说完,风轻尘拉过她的手,把药放到她的手心: “回去好好给你的双脚换药,这药不会让你留疤痕,或许你不在乎,但小姑娘嘛,总要漂漂亮亮的。” 白明微握着药瓶,久久说不出话。 这个男人。 这个男人…… 怎么就这么好呢? 最后,她问出了一个很傻的问题:“西楚,你的国家不要紧么?” 风轻尘笑了:“傻姑娘,我只是个王爷,西楚自有国君在,那小子虽然有几分小心思,但还算个勤勉的帝王,有他守着我放心。” 白明微复又陷入沉默。 风轻尘替她说了,她愧疚得说不出口的话。 风轻尘总是这样,从来不舍得她为难。 越是如此,她越是不知该如何是好。 最后,她告诉风轻尘:“你也很重要,下次能不能,不要这么舍命了。” “好。”风轻尘郑重应下,随后告诉她,“你大嫂在你屋里等着呢,成碧不在你身边,她担心你。” “等会儿见着她,你告诉她,传义明天一早,就能回家了,让她宽宽心。” 白明微起身,叮嘱他好好休息,便先离去了。 风轻尘听着她的脚步声越来越远,唇角始终高高挂起。 他忽然笑了,露出洁白的牙齿:“真是个傻姑娘!” 一旁的小白貂刚睡醒,肥嘟嘟的身子拉长,舒舒服服地伸了个懒腰。 见主子笑得更像个傻子,它忍不住翻白眼。 好像在说:“八字还没一撇,有什么可高兴的?” 风轻尘将它捞过来抱在怀里,耐心地为它解释:“傻小白,你不是人,所以你不懂人与人之间美妙而复杂的感情。” “你心悦的人,正好也心悦你,这天底下还有什么事情能比这叫人快意知足?” 小白貂摇摇头,眼底满是鄙夷,咿咿呀呀叫唤了几声,好像在说:“你不是早就知道她的心意了么?既然那么高兴,怎么不多留她?” 风轻尘轻轻弹了弹小白貂的脑袋瓜:“我知道的,和她亲口说的,自然不一样。” “她昨晚并没有睡多久,总得让她回去好好休息,我与她的时间还有一生那么漫长,何必急于这一时呢?” 小白貂挪了挪身子,又咿咿呀呀叫唤,仿佛恨铁不成钢:“不以生崽崽为目的的感情,都是在耍光棍!” 风轻尘笑了:“所以说,你不懂人类的感情,再者你连只母貂都没有,不要教你主子我如何谈儿女情长。” 仿佛有什么碎裂的声音传来。 原来是小白貂的心碎了。 它忽然冲着风轻尘声嘶力竭地叫唤,甚至还直立起身,握着两只前爪,浑身的毛发炸起。 可见它有多愤怒。 见风轻尘没有反思到错误,它气得泪奔,哭着跑了。 一边跑一边骂:是貂不想找小母貂的么?是貂不想有幸福美满的家庭么?貂这是为了谁?还不是为了帮你? 整天和你形影不离,貂去哪儿找小母貂?你作为主人不反思自己没考虑貂的貂身大事,反而取笑貂,这样的主人不要也罢! 气死貂了! 风轻尘挑起眉头:“难道不是你贪恋我这里的温饱,宁愿在我身边虚度光阴,也不愿去外头风餐露宿找小母貂?” 泪奔的小白貂忽然石化。 的确有这么回事。 被戳穿了怎么办? 只能哭得更凶,才能掩饰尴尬! 于是小白貂回头瞪了风轻尘一眼,咿咿呀呀地跑了。 它要去告状,去唯一能降得住主子的女人那里告状! 院子里,响起风轻尘的低笑声。 那般快意,又那般知足。 第660章 狗腿子的觉悟 “陛下息怒!” 承明殿,元贞帝一脚踹在秦丰业的胸\/口。 他怒发冲冠,怒不可遏。 对着秦丰业踹了一脚又一脚,直到秦丰业口鼻流血他才罢休。 在元贞帝停下殴打后,秦丰业不敢有片刻耽搁,连忙手脚并用地爬到元贞帝面前哀求。 “陛下息怒……” 此时的他,发髻散了,脸上都是被元贞帝用奏折砸出来的的伤,就连他的衣裳,也都被踹破了口子。 可他还不能有片刻喘\/息,如同狗一样趴在元贞帝面前。 ]狼狈不堪。 元贞帝又是一脚将他踹开,指着他怒不可遏:“朕对你还不够好么?人心不足蛇吞象!你竟然干出这种事情!” 秦丰业连声解释:“陛下明鉴,老臣有多少家底,陛下都一清二楚呀!老臣拼命赚银子,也是为了陛下呀!” “十年前修建温泉宫,七年前南方水坝,五年前的避暑行宫,三年前的皇陵……这些都是老臣出的银子。” “要是老臣不找其他来钱快的门路,老臣就愧对陛下,不能在陛下需要银两的时候提供支持了呀,陛下!” 元贞帝见他可怜,终是歇了些许怒火:“念在你一心为朕的份上,朕饶你不死,但是……”#@$& “砰!” 又是一脚,秦丰业吐出一大口鲜血。 元贞帝指着他破口大骂:“但是你办事不利落,连一个李贤昭都搞不定,让朕今日在朝堂之上吃了那么大的瘪,这口气朕得出!” “更重要的是,因为你屁\/股擦不干净,朕不得不给白家人平反,还赏她白明微一个官做,这让朕十分恼怒!” 说完,元贞帝还想踹一脚,却还是担心踹死了,及时收住了脚。%&(& 他怒气冲冲地回到御座坐下,想起大殿之上发生的事情,刚压下去的火气,霎时又蹿上来。 他抓起桌上的奏折,也不管是否重要,劈头盖脸地砸向秦丰业:“你蠢货!饭桶!” 秦丰业不敢动弹,任由一大摞奏折甩在他的脸上。 待桌面上实在无东西给元贞帝砸,他连忙膝行上前,诚惶诚恐地劝道:“陛下,今日发生的事情,也不全是坏事。” 元贞帝双目猩红地盯着他。 秦丰业继续战战兢兢地说:“您看,您大力奖赏有功之士,可谓是赢尽民心。” “百姓大赞陛下仁德,称颂陛下德比三皇,功盖五帝,乃是千古一帝,贤明之君,她白明微不过是领了一个小职位,还飞不到天上去。” “最重要的是,陛下可以从这件事情中,获得好处,赏一小职位得天下民心,陛下稳赚不赔。” 君臣俩的对话竟是如此的荒谬,可元贞帝竟然奇迹般地消了怒气。 他冷哼一声:“若非如此,朕早就因为你干下的这些破事,把你全家刮了个干净!” 秦丰业连忙赔笑:“臣知错了,下次必定谨慎小心。” 元贞帝挑眉:“还敢有下次?” 秦丰业立即否认:“不敢了,再没下次,除非陛下需要,否则一定没有下次!” 元贞帝冷声说道:“再有下次,朕也保不住你。你要记住,这一次不是朕要罚你,是白明微兄妹逼人太甚。别忘了你真正的仇人是谁。” 秦丰业马上义愤填膺应声:“都是白家那群混账!老臣一定不会叫他们好过!” 元贞帝的心情莫名的好了起来。 白惟墉老货忒会做人,但凡他对白惟墉有半分不悦,所有人都看他不顺眼。 唯有秦丰业,会与他同仇敌忾,恨他所恨,恼他所恼。 这样的人,做什么事不被原谅呢? 思及此处,元贞帝看秦丰业也顺眼了,余怒也消了。 但他还是板着脸:“你说不会让他们好过,怎么才能不让他们好过?” 秦丰业压低声音,面目有些扭曲:“赵清远的事情不是该了结了么?我们何不用赵清远,气一气那白明微?” 元贞帝笑了,笑得十分畅快:“正是,弄不死她,也不能让她好过!” …… 白明微好不好过,秦丰业没有马上见到。 翌日,是秦丰业将八万英灵牌位入太庙的日子。 这事本来是太后勒令他立即去的,但是太史令掐指一算,觉得第二日更为适宜。 于是送英灵入太庙的日子,便成为第二日朝会前。 本以为那个时候没人看到秦丰业的糗样,结果等待秦丰业的,是彻夜未眠的百姓,举着火把目送他恭恭敬敬地捧着牌位走进太庙。 他脸上的青肿,被火把照得清清楚楚。 他的狼狈,被挤在太庙前护送英灵入太庙的百姓看得明明白白。 而太后派来监督的内侍,也瞪大双眼盯着他,看着他毕恭毕敬地磕头上香,这才回宫复命。 有些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官员,借着送英灵入庙的借口,前来看秦丰业的笑话。 比如说太傅宋成章,当着众人的面取笑他:“太师大人用力这么猛么?才第一日跪拜,就把一张脸都给跪得鼻青脸肿的。” 秦丰业甩袖离开。 他跟在后面大声嘲笑:“太师大人悠着点,每三日一拜,还有很长的路要走,可别出师未捷身先死了哟!” 秦丰业依旧不理他。 宋成章露出一抹讳莫的笑意。 …… 白明微与白瑜下朝归家,身上裹了一袭寒意,满身肃杀。 朝堂之上,青州知州赵清远以谋逆之罪留名史册,用元贞帝和秦丰业的话来说,就是遗臭万年。 兄妹俩都知晓赵大人是如何死的,许多朝臣也知晓。 然而此时此刻,没有人能为赵大人翻案。 便是白明微与白瑜,也只能暂且隐忍。 但越是这样,他们越是为赵大人的事情感到悲愤。 然而秦丰业不死,元贞帝不换,赵大人的冤屈如何能洗刷? 如何能? 于是就这样,兄妹俩阴沉着一张脸回到了家中。 可尚未走到厅里,老爷子身边伺候的人便来传话:“大姑娘,七公子,相爷有急事找您二位。” 第661章 赵家遗孤 兄妹俩不做耽搁,立即赶往白惟墉的院子。 沈氏早已在那等候,而屋里除了白惟墉与青柏以外,还多了一位道姑和一名孩童。 道姑是白明微的师姐,名唤靖心。 孩童是个唇红齿白的男孩,约莫五六岁,生得十分好看。 白惟墉一看到兄妹二人,便连忙招手:“明微,小七,过来见一见清远的孩子。” 赵大人的孩子? 赵大人家不是早已尽数被杀了么?怎么还有个遗孤活在世上? 兄妹俩立即敛住浑身冰冷肃杀之气,缓缓走向那男孩。 与此同时,男孩也向他们看过来。 那目光平静得不似这个年纪该有,可偏偏还带着一丝探究和打量,老成得令人心惊。 白惟墉解释:“是你师姐救出了他,代替他留在清远身边的,是他的贴身书童。” 此言一出,众人只觉得心情沉重。 好像被一块大石头压着,连呼吸都有几分困难。 然而这孩子,面上却波澜不惊。 不是因为年纪尚小还不懂,便是已经懂得如何克制悲伤,努力地活下去。 白明微开口:“你是赵大人的独子,玉衡么?” 赵玉衡微微颔首,随即认真向白明微见礼:“玉衡拜见安宁郡主。” 白明微伸出手,想要去将赵玉衡扶起来。 可手伸到一半,却是没有再行动。 她站直身躯,受了赵玉衡完整地一个礼,随后道:“小公子,请起。” 赵玉衡站起身,不言也不语。 那平静从容的模样,叫人心疼。 白瑜将手搭在他的肩上,稍微按了按,给了他一个宽慰的神色。 沈氏望着眼前这比传义大不了多少的孩子,心里的疼惜从眼眶里溢出来。 她无法想象,这孩子是如何接受自己失去了父亲与母亲。 而她的传义,又是如何接受父亲没了的事实? 靖心师父向众人见礼:“我的能力有限,能带走的,也只有这个孩子。” 白明微看着风尘仆仆的师姐,嗓音有些沙哑:“师姐,我知道你已经尽力了。” 靖心师父颔首:“那你们好好聊,我先回承天观向师父复命。” 白明微拱手:“师姐慢走。” 靖心师父单手放于胸\/前,道了一声“留步”,随后便转身离开。 赵玉衡的手抬了抬,脸上也露出惶然的神色,似要挽留靖心。 但当那神色稍纵即逝后,他的手也收了回来。 众人都看出了这个细微的动作,沈氏走过去,双手将他揽入怀中:“孩子,别怕,你安全了。” 赵玉衡无动于衷,不言也不语。 但是片刻之后,他的眼眶微微泛红。 这些日子的颠沛流离与风餐露宿,只有靖心护着他,这叫他对靖心也生出了些许依赖。 但从未有过现在这般,迫切地想拥住这一份温暖。 或许因为沈氏是一名母亲,能给他别人所给不了的感觉。 但最后,他还是忍住了即将溢出眼眶的泪水,小嘴紧紧抿住。 等待沈氏将他放开,他忽然抬头,一瞬不瞬地望着白明微:“我父母的仇,你会报,对么?” 白明微静静地与他四目相对。 她想起,大殿之上,元贞帝与秦丰业一唱一和,把赵大人形容成十恶不赦的贼子,东陵史上最穷凶极恶的大奸臣。 但事实上,他只是一心为民的好官,是这个孩子仰望的父亲。 是一位普通而伟大的男人。 思及此处,白明微一字一句,赌誓般保证:“他们不是乱臣贼子,他们也不会白白牺牲,他们的仇,我记下了。” 得到白明微的保证,赵玉衡再也忍不住,眼泪啪嗒啪嗒地滚落下来。 他泪流满面,跪在白惟墉面前,声音虽哑,却掷地有声: “我父让我给相爷带句话,他说他没有愧对老师的教诲,请老师务必要保重身体,他日若能相见,必为老师再煮一杯松针茶。” 白惟墉双目有泪意闪过,他颤巍巍地起身,弯腰将赵玉衡扶起来。 端详着那张与他得意门生极为相似的面容,他长叹一声:“他是我最好的学生,但也因为我把他教得太好,才害得他落到这般境地。” 赵玉衡仰头,煞白的小脸满是坚决:“大丈夫生于乱世,当带三尺之剑,立不世之功。” “这句话是相爷教给我父亲的,但我父母教给我的,却很简单。父亲说‘国家国家,先有国才有家,毋忘国耻,勿愧于民,无愧于己’!” 白惟墉拍了拍赵玉衡的肩膀:“孩子,你父亲说的没错,但是现在我再告诉你一句话。” “乱世之中,最重要的是懂得如何活下去,只有活着,才能做你想做的一切,所以你要好好活着,好好长大。” 第662章 不晚,一点都不晚 赵玉衡哑声应下。 白惟墉看向兄妹二人:“祖父唤你们过来,就是想要商量一下,玉衡的去处。” 白明微与白瑜对视一眼,两人都没有急着说话。 如今赵大人的事情已结,朝廷不会把太多注意力放在一个孩子身上,想要护住一个孩子并不难。 不论是送到江辞还是卫骁身边,都是个很好的选择。 依这俩人的人品,会护着赵玉衡平安长大。 但是,这孩子所展现出来的,却是不同于寻常孩子的聪慧。 他身上有一种,与众不同的成熟。 倒像极了这个家里那个小小的孩子。 这样的人才,放到边疆很可能会有平安的人生,但是却埋没了。 白瑜蹲身问他:“你能明白你现在的处境么?” 赵玉衡点头:“父母皆逝,何以为家?” 白瑜又问:“你明白自己想做什么,对么?” 赵玉衡再度点头:“活着,好好活着,但也不想父亲母亲含冤九泉。” 听到这样的回答,白瑜不再询问其他问题。 他并不觉得,这个孩子所言有任何虚假。 因为他在传义身上,见到过这种神情。 他知道赵玉衡心里一定是明镜般通透。 白明微沉吟片刻,随后问道:“你可想留在这个家?这里有两个与你差不多大的孩子。” 赵玉衡反问:“我有的选么?” 白明微点头:“有,我可以送你去北疆,那里有十万雄狮和两个绝对可以信得过的人可以保护你。” 赵玉衡不假思索:“我选择留下。” 他抬眸,眼底尽是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执拗:“让我留在你身边。” 白明微有些诧异:“我身边?” 赵玉衡点头:“我父亲只会拿笔,所以危急来临时,他无计可施,我想像你一样拿剑,至少还能战斗到最后一刻。” 白明微很认真地道:“你父亲不是无计可施,他也以他的方式战斗到最后一刻。” 赵玉衡默了默,又道:“我还是选择留在你身边,如果去北疆,我只能习到武艺,可是留在你身边,我却能文武都学。我想多个选择。” “但我未曾习过武,都说练武需要童子功,我还不算晚,对么?” 白明微郑重颔首:“不晚,一切都不晚。” 说到这里,大家对赵玉衡的安排心里有数。 沈氏主动提出:“我来照顾他吧,我会像照顾传义一样照顾他。” 心疼是真的,愧疚也是真的。 她曾动过不让靖心送信给赵清远的念头。 虽然只是念头,在她知晓赵清远为了明微一行人从容赴死时,那种愧疚盖天灭地。 如今再见这个孩子,她更是心痛得无以复加。 所以提出照顾赵玉衡,是对局势的考量,也是她想要弥补的私心。 白明微告诉他:“我们这个家,承载着太多的压力和敌意,你要留在我身边,就意味着可能会被敌视,被孤立,但我向你保证,你绝对不会被轻视。” 赵玉衡没有言语,他乖巧得不像话,仿佛对所有安排都能接受。 最后,他后退几步,恭恭敬敬地向众人行礼:“那么,我要适应一个新的身份,以及一个新的名字么?” 白明微摇头:“不需要,赵玉衡就是赵玉衡,但是在你父母的冤屈得以昭雪之前,为了安全起见,你只能叫做玉衡。” 赵玉衡点头,一张小脸上不辨喜怒。 白明微看向沈氏:“大嫂,劳烦你了。” 沈氏含笑看向赵玉衡,温声道:“从今往后,你就和小传义一起住。” 赵玉衡问:“那么我可以和他一起读书,一起习武么?” 白明微应他:“当然可以。” 赵玉衡不再言语。 沈氏道:“祖父,明微,七弟,我先带玉衡下去了,一切有我,你们放心。” 白惟墉温声道:“去吧。” 沈氏牵起赵玉衡的手,将他带了下去。 白惟墉缓缓坐在椅子上,说出了他的结论:“这孩子,将来必定有大作为,但祖父担心,他会被仇恨蒙蔽了眼睛,从而走上歪路。” “所以,在这孩子成长的过程中,我们须得小心引导,万不能叫他走上邪路,否则我们愧对于死去的清远与他的夫人。” 白瑜道:“祖父您放心,孙儿会注意的。” 白惟墉欣慰地点点头,随即叮嘱他:“这个家,如今仅剩两个长成的男丁。” “但是小五身在远方,力有不及,一切还得你多担待。一个男孩子的成长,少不了一个男人的引导。” “正如当初,你们的曾祖父对祖父的引导一样,树立榜样的责任就交给你了,你要好好引导他们,如何做一个男子汉。” 白瑜郑重应下:“孙儿知晓了。” 白惟墉道:“那么祖父就没有什么要叮嘱你们的了,这个家交给你们兄妹俩,祖父放心。” 白明微道:“祖父,传义他们等会儿就回来了,您先休息会儿,等他们回来,孙女叫您。” 白惟墉疲惫地道:“是该歇会儿,祖父的体力到底不太行,坐一会儿就疲倦得不行,很多事情都力不从心。” 白明微道:“孙女马上出发去接他们,有孙女在,没事的。” 白惟墉点头:“去吧。” 第663章 都回来了 传义一行人来到玉京城门口时,已是下午时分。 金乌西移,微风和煦。 “长姐!” 一声娇俏的呼唤。 骏马嘶鸣声响起,紧接着一道身影迅速地蹿到白明微面前。 白琇莹握住白明微的肩膀,上下端详,直到看见白明微手上缠着的厚厚纱布,以及那双明显不合脚的鞋子时。 她的眼眶瞬间就红了:“不是答应过六妹,要好好的么?怎么伤成这样了?” 白明微含笑看向这个半年之间身体就抽条许多的妹妹,柔声说道:“我没事。瞧你,晒黑了许多,一路上还顺利么?” 白琇莹握住白明微的手腕,有许许多多的话要说,但因为车马靠近,她把想说的话噎在了喉咙里。 “长姐,我们都好好的,九皇子在刚刚已先一步被韦贵妃的人接走了,传义和先生在后面那辆马车。” “入城门这段距离不能骑马,上马车吧,三嫂四嫂和六嫂都担心着你呢。” “好。”白明微应了一声,与白琇莹一同上了马车。 刚掀开帘子,映入眼帘的,便是是三位嫂嫂关切的神情。 “大姑娘。” 白明微颊边立即噙满笑意:“三嫂,四嫂,六嫂,一路辛苦了。” 三嫂高氏的声音温柔似水:“哪里有你们辛苦,那山火起的,隔着很远都能看到,你们没事吧?” 四嫂郑氏已经拉住了白明微的手,声音霎时就哑了下来: “哪能没事,大姑娘这手肯定伤得很严重,裹了这么厚的纱布,依旧往外渗血。” 六嫂杨氏忧焚地问:“怎么回事呀?怎么又伤了?” 白明微笑着安抚大家:“小伤而已,不要紧的。最重要的是,我们都平安回来了,最艰难的日子已经过去。” “而今父叔兄长的名誉也恢复了,大家都得了封赏,一切都在往好的方向发展,所以嫂嫂们不必担心。” 几位嫂嫂点点头,可泪水还是忍不住在眼眶中打转。 有公孙先生在,他们这一路顺风顺水,没有遇到什么敌人。 但当他们看到远方起的山火时,就知道大姑娘与七弟这一路必定不容易。 如今瞧见大姑娘的伤,便知道肯定是在那大火之中受了难,愈发觉得心疼。 郑氏哽咽不已:“你别骗我们了,我们都知道你和七弟这一路不容易,一百多名精兵护卫,还能剩下几个?” 杨氏连忙拍了一下郑氏的手:“四嫂,你怎么哪壶不开提哪壶?” 郑氏说道:“总要知晓大姑娘有多难,才能更清楚我们这一路的平安有多不容易。” 杨氏闻言,不再说话。 便是高氏,也心疼地看向白明微。 白明微的声音很平静,却透着一股森冷:“精兵还剩四人,护卫还剩两人,其余的弟兄们,都为了掩护我们把命留在了路上。” “六人……只剩六人……”高氏抹了抹眼角。 杨氏说道:“不管怎么样,至少大姑娘和七弟还好好的,才有后面让阴山一战的真相大白于天下的时候,才能为数万英灵挣得他们应得的哀荣,否则这一路的艰难险阻,就白费了。” 白琇莹搂住白明微,把脑袋靠到她肩膀上:“长姐,再等等,再过一两年,我就能和你一起出生入死,而不是被你护着了。” 白明微拍拍她的脑袋:“傻丫头,你有这份心,长姐就很知足了。” 说完,白明微继续安抚几位嫂嫂:“嫂嫂们也别担心,我是武将,刀光剑影、血雨腥风,这些都是家常便饭,哪里能避免得了受伤?” “但是我答应你们,往后我一定会加倍小心,再不叫你们心疼了。” 高氏眼眶泛泪,唇边去挑起笑意:“等回家了,我就给你煲汤熬药,把你养得好好的。” 白明微含笑:“多谢三嫂。” 郑氏问:“七弟和七弟妹呢?是不是也都遍体鳞伤了?” 白明微摇头:“七哥和七嫂是受了些伤,不过都是些擦伤,不碍事,四嫂不用担心。” 杨氏吸了吸鼻子:“我们这一家人,这段时间过得太难了,但是不论如何,我们都熬了过来,以后只要我们相互扶持,日子肯定越来越顺。” 白明微笑着应她:“正是如此。” 几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马车很快就到了家门口。 沈氏早已带着家中的女眷在门口等候,眼巴巴地望着队伍的方向,直到看见小传义的身影,她再也绷不住,眼泪簌簌而下。 小传义快步走向沈氏,仰着小脸望着自己的母亲,不错眼地望着。 直到走到沈氏面前,他双膝跪地,恭恭敬敬地行了个礼:“儿子远行归来,一切顺遂。” 沈氏捂住嘴巴,许久才发出声音:“我儿归来,娘亲甚是欢喜。” 说完,她用菖蒲和艾叶蘸了些许酒水洒在传义身上:“这是娘亲为传义准备的祝捷酒,庆贺传义平安归来,从此秽气尽除,健康如意。” 小传义再度恭恭敬敬地磕了一个头:“多谢娘亲。” “大嫂……” “大嫂……” “……” 白琇莹与几位嫂嫂纷纷唤着。 “都过来,让大嫂为你们洒下祝捷酒。” 第664章 我有个好消息,你猜一猜 几人站到沈氏面前,受了沈氏的祝捷酒。 沈氏身后的众人,立即围上来,欣喜地唤着阔别已久的亲人。 便是身为婆婆的三婶和四婶,如今见到儿媳妇,也忍不住喜极而泣。 “回来了,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白琇莹抱着母亲,许久都舍不得放开。 三婶看着仿佛脱胎换骨的女儿,疼惜不已,盯着她上看下看。 白明微上前招呼公孙先生:“先生辛苦了。” 公孙先生摆摆手:“都是托了那小子的福,有他的人护着,便是有些个小毛贼接近,也不是什么问题。” 白明微拱手:“不论如何,明微谢过先生。” 公孙先生含笑不语。 沈氏目光凝在小传义身上,却是招呼大家:“都进去吧,祖父在厅里等着大家。” 花厅里。 白惟墉搂着白晨霜的孩子白策荣候在里头。 自白晨霜与夫君和离之后,那赵家便不要赵策荣这孩子,于是赵策荣正式入了白氏族谱,改姓白策荣。#@$& 现在养在白家,因为乖巧懂事,甚得众人喜欢。 小传义走在最前面,他的身后,跟着的是几位嫂嫂,正如他当初领着这个家的女人,义无反顾奔赴战场一样。 人还是那些人,只是少了任氏。 面庞依旧是熟悉的样子,然而每个人都变了,北疆的历练,使得他们更为沉稳,也更为成熟。 那一举一动,一颦一笑,都是时间与经历沉淀下来的持重。%&(& “传义归来,拜见曾祖父。” 白惟墉放开白策荣,牵着白策荣的手走向传义,弯腰把传义扶起。 他笑着看向白策荣,温声说道:“策荣,大侄子回来了。” 小传义向白策荣拱手作揖:“叔叔。” 称呼变了。 以往他都唤表叔。 而今却是,叔叔。 白策荣自小传义进来开始,目光便一直放在小传义身上。 见小传义向他行礼,他却拍拍小传义的肩膀:“大侄子,以后叔叔保护你!” “策荣,不得无礼!” 白晨霜连忙提醒。 她到底是被林氏教出来的,谨小慎微惯了,她知晓不论从哪个方面来说,小传义都是这个家最特别的存在。 哪怕策荣改了姓,入了族谱,她依旧小心谨慎,不希望策荣有任何逾越。 所以这样的动作对她来说,无疑是不合适的。 白惟墉瞪了她一眼,随后牵着两个孩子的手,一同坐回椅子上。 几位嫂嫂屈膝福身,白琇莹却是单膝跪地:“祖父,我们回来了。” 白惟墉笑得合不拢嘴:“回来就好,回来就好,快快起身。” 待众人问候过白惟墉后,白瑜立即向公孙先生行礼:“先生安好。” 公孙先生笑了笑,却是走到白惟墉面前,看了白惟墉好一会儿,这才拱手:“公孙乐天,见过白相。” 白惟墉起身回礼:“先生美誉遍布大江南北,如今得见先生,是老夫的福气,幸会幸会。” 一家人又哭又笑,重逢的喜悦,总是无法用言语表达。 过了一会儿,沈氏便张罗了几桌子菜,一家人围席而坐,顺便为公孙先生接风洗尘。 便是风轻尘也来了。 刚准备开席,下人带着玉衡过来,沈氏牵过他的手,向传义介绍:“传义,这是玉衡哥哥。” 传义乖巧地唤了一声:“兄长。” 玉衡没有言语,却是向小传义行了个礼。 小传义望着他,眉头微微蹙起。 在他身上,小传义感受到了十分熟悉的感觉。 像是看到同类一般,叫他有些警觉,却又有些激动。 四目相对,两人很快就别开视线。 席分三桌,白惟墉和白瑜带着三个孩子,与风轻尘和公孙先生一桌。 其余的女眷坐另外两座。 这是风轻尘首次露面,难免吸引众人的注意力。 但她们早已耳闻,这个神祇般的男人心悦白明微,于是那目光之中,好奇探究与艳羡,终究是多于其他的。 白惟墉叫林氏坐下,林氏却不敢逾越,恭恭敬敬地伺候在白惟墉身边。 这一桌饭,吃得十分欢乐。 寂静许久的白府,总算迎来了欢声笑语。 饭后,众人没有立即散去,依旧拉着久别重逢的亲人问长问短。 白惟墉与公孙先生相谈甚欢,十分忘我。 于是风轻尘便向白惟墉提出告退,临走前给白明微做了个手势。 白明微起身跟了出去,引来一阵意味深长的笑声。 沈氏呵斥她们:“可不许这样,传出去坏了明微的名节。” 白琇莹扬唇:“坏了就坏了吧,长姐这么彪悍,除了风军师谁还敢娶?” 二婶戳了一下白琇莹的脑袋:“可不许这么编排长姐。” 白琇莹笑了笑,几位姑娘倒是对两人的事情十分好奇,想要询问,却怕被长辈责骂,只能憋着。 外面。 风轻尘站在树底下,听见白明微的脚步声,唇角高高挑起。 他转过身,笑意吟吟地面向白明微:“我这有个好消息,你猜是什么?” 第665章 母亲也莫过于如此 暮霭沉沉,露浓花重。 白明微缓缓走向他:“小黑和饮岚母子回来了?” 风轻尘颔首,笑着问她:“刚送到京城,要不要出去消消食?” 因为他们走水路,不方便带着马匹,所以风轻尘把三匹马交给了暗卫,让暗卫走陆路送回京城,今日才送达。 白明微闻言十分欢喜。 于武将而言,一匹好马不可或缺。 她很是喜欢饮岚。 如今通识人性的坐骑被送回京城,以后出行都便捷许多。 而她也正想去看望一下师父,风轻尘的提议正中下怀。 于是她一口应下:“好。” 马厩里,一黑一白的马正埋头吃着草料。 长大了许多的步景正在旁边玩耍。 两匹马都极通人性,见到主子过来,摇头摆尾的嘶鸣。 风轻尘走过去,拍拍小黑的脑袋,随后将两匹马牵出来。 他把属于饮岚的缰绳递给白明微:“时间不早了,我们走吧,早去早回。” 白明微接过缰绳,低声应他:“好。” 神俊速度快而稳。 不一会儿,两人便出了城。 骏马疾驰,如风驰电骋。 天上是熠熠生辉的繁星,耳边是温柔和煦的晚风。 哒哒的马蹄声伴随着时有时无的蛙声传来,在这宁静的夜晚显得格外平和。 东极真人像是知道白明微会来,早早就备了白明微最喜欢的茶水。 白明微踏进屋里时,屋中有光,还有着她的师父。 她望着屋子里熟悉的摆设,以及茶几上那冒着缈缦白烟的茶盏,心底泛起丝丝缕缕的暖意。 “回来了。” 东极真人笑着看向她,就像一位慈祥的母亲,欢迎归家的孩子。 “师父,明微回来了。” 白明微先是应了一声,随即跪了下去。 有千言万语要说,正因为想说的太多,一时半会不知从何开口。 那些话兜兜转转,最终凝成简单的一句——她回来了。 东极真人凝着她,半响,才指了指旁边的茶盏:“你爱喝的,要凉了。” 白明微闻言,一股莫名的酸楚漫上心间。 你爱喝的。 你喜欢的。 给你的。 有师父在…… 这些话她经常听。 以前知晓师父疼她,也很珍惜这份疼爱。 但都不比此时此刻,如此切身体会到师父的关心与回护。 而这份情谊,是那般弥足珍贵。 她好像霎时卸去了一身疲惫,也脱下身上的铠甲。 在师父面前,她依旧是那个长于承天观,受过师父悉心教导的小丫头。 而不是说一不二,肩上扛着许多重任的镇北大将军。 白明微起身坐到东极真人的身边,端起茶几上茶盏呷了一口。 熟悉的味道,带着淡淡的清香。 不知怎的,饮下师父特意为她准备的茶后,她心头的酸涩更加厚重了。 好像在外面奔波受累的孩子,回到了温暖的避风港湾。 可紧接着,她却笑了起来:“以前只觉得师父的茶好喝,现在才明白,是师父对明微的疼爱,让这杯茶更有味道。” 东极真人和蔼一笑:“出去一趟,嘴倒是变甜了许多。” 白明微放下茶盏:“历经生死,明微才明白生命无比脆弱,师父疼我,我亦敬爱师父,谁也不知道死亡什么时候会来临,这份心意,明微该多说说,以免留有遗憾。” 本来是略带玩笑的口吻,也是尸山血海中蹚出来的她,内心的真实想法。 东极真人闻言,神色却是微微一僵。 但很快便恢复如常。 然而那抹稍纵即逝的复杂情绪,却被白明微尽收眼底。 她认真地看向东极真人,问:“师父,可是有什么瞒着明微?” 东极真人叹了口气,随即道:“你二嫂的事情,师父没能帮上忙。” 白明微道:“师父常说,人之所以是人,那是因为人没有逆天改命的本事。” “虽然师父窥得些许天机,却也不是无所不能的神仙,二嫂的事情发生之时,师父远在京城,远水解不了近火,明微怎会怪师父?” “再者,师父已经帮明微很多了,明微远在边疆这段时日,多亏师父帮忙护着家中老幼,才能让明微无后顾之忧。” “师父养育明微长大,教明微武功,又处处帮衬明微,亲生母亲也莫过如此,明微对师父只有感激之情,没有任何责备之意。” 东极真人目光渐渐变浓,里面夹杂着太多复杂的情绪,复杂到无法言喻。 但到了最后,她露出一抹笑意:“明微,北疆的事情,你做得很好,师父为你骄傲。” 白明微闻言,盈盈笑了起来。 那笑容之中,夹杂了些许氤氲泪意。 她不知道有母亲是个什么样的感觉。 但是她想着,如果母亲还在世,也一定会同师父这般,会为她熬心费力,也会为她做尽打算,更会为她感到自豪。 东极真人见她这副模样,不由摇摇头:“傻丫头,也不怕被人笑话。” 白明微应声:“不怕,师父赞许明微,明微高兴。” 东极真人缓缓起身,走到窗前抬头仰望星空。 夜色皎洁,天幕清亮,繁星点点。 东极真人欲言又止,最终却没说什么。 她拉开柜子的抽屉,从里面取出一个小盒子,递到白明微面前:“师父新练的药,有解毒的,有治伤的。” 白明微放下茶盏,打开小盒子,却见里面整整齐齐摆了数个小瓶子。 霎时间,心底无比熨帖。 她把盖子阖上:“多谢师父。” 东极真人道:“为师能帮你的不多,唯有一盏你喜欢的茶,一些你需要的药,还有一个你累了倦了可以过来歇息的地方。” 白明微眼眶微红:“师父,这些已经足够了。” 东极真人道:“时辰不早了,你还要上朝,以后有事就叫人捎话,不必亲自跑一趟。” 白明微道:“明微一直记挂着师父,从北疆归来后,便迫不及待地想要过来,今晚才寻得时机。” “本来有许多话要说,想好好地向师父道谢,但见到师父之后,一肚子的话却不知怎么说。见师父安好,明微就放心了。” 东极真人道:“师父会照顾好自己,你不必担心。回吧,别让你祖父挂念。” 白明微起身,捧着小盒子,向东极真人行礼:“师父,明微走了,保重身体,改天再来看您。” 东极真人目送白明微的身影消失在院门口,她坐回椅子上,淡声道:“出来吧。” 她的面前,赫然立有一道白影。 是风轻尘。 第666章 就像我喜欢你,没有缘由 道观门口。 白明微披星戴月等候在那,一袭劲装勾勒出她高挑纤细的身材,星光之下,越发显得她风姿绰约。 一团白球蹿到她肩上,她头未回便知道身后渐渐靠近的人是谁。 “去哪儿了?怎么这么久?”回眸望去,是踏月而来的那道白色的身影,月光仿佛在他纤尘不染的白衣上缓缓流动。 风轻尘负手而来,唇泛笑意:“去找真人帮忙算个命,让她给咱两看看,咱们的八字合不合。” 白明微瞪了他一眼,语调竟不由得有些变了:“胡扯,我师父从来不替人看姻缘。” 像是嗔怒。 风轻尘低笑出声:“我知道她不会替人看姻缘,但是我们又不是一般人,一个是她的爱徒,一个是她爱徒的未来夫婿,这个忙她得帮。” 白明微无奈笑了:“所以呢?师父怎么说?” 风轻尘走到她身边,稍微侧脸面对她的方向,声音柔得仿佛能沁出水:“真人说,我们日后花好月圆,儿孙满堂。” 这一次,他没有油腔滑调,却像是在对白明微许诺。 很郑重的誓言,赌誓一般认真。 白明微没有避开,而是很认真地回应:“如若那样,甚好。” 说完,她拍了拍肩上的小白貂,快步迈下阶梯。 风轻尘跟在她身后追问:“所以你答应嫁给我了,对吗?” “不对。” 等待他的,是白明微斩钉截铁的回答。 风轻尘笑道:“现在不会,不代表以后不会;今年不会,兴许明年就会了。小姑娘,你逃不掉的。” 白明微没有理会他,步子迈得更大。 但那背对他的面上,却是牵起了唇角。 承天观建在高高的山上,下山需要经过一条长长的石阶。 石阶的两侧,每隔一段距离便有两盏左右对称的灯。 远远望去,有光一直从山脚通到山上,与山顶灯火通明的承天观主殿交相辉映。 在这兵荒马乱的灾年,这条路就像是通往安宁与祥和的天梯。 微光浅浅映照,两道一前一后的身影落在地上。 吹拂而过的山风,不时响起的夜莺鸣啼,还有不紧不慢的脚步声,是这夜晚最动听的旋律。 “小姑娘。” 走了一段距离,风轻尘忽然出声唤她。 “什么?” 白明微回过身,望向身后的男人。 风轻尘问:“可是到那片梨园了?” 白明微说:“是,到那片梨园了,只是此处早已没了梨花,树上都是大片大片的叶子,还有未成熟的青果。” 风轻尘又问:“你为什么喜欢梨花?” 白明微回答:“因为梨花好看,梨花香。” 风轻尘再问:“海棠也好看,海棠也香,你为什么不喜欢海棠?” 白明微应他:“没有为什么,我就是喜欢梨花。” 风轻尘笑道:“就像我喜欢你一样,没有缘由。” 肉麻。 白明微摇头叹息,捧着小白貂就走。 小白貂从她的肩头探出,给了主子一个鄙视的眼神。 风轻尘回头面对那片梨园的方向少顷,随后快步跟上白明微。 …… 白府。 沈氏在终于忙完一大家子的事后,有空单独见到分别许久的儿子。 小小的孩童,就站在灯下,目光一瞬不瞬地望着母亲。 生怕一错眼,母亲就会消失不见。 “传义,我的孩子。” 沈氏迎上那双晶亮晶亮的眸子,再也忍不住,哑声呼唤。 “娘亲!” 软糯的声音,脆生生的呼唤着。 像是几个月前,那个被抱在怀里的孩子又回来了。 随着话音落下,小传义收起了所有不属于他这个年纪该有的沉稳与冷静,猛然扑入沈氏的怀里,将沈氏紧紧搂住。 他哑着声音,哽咽着,泣声说道:“娘亲,传义好想您。” 沈氏蹲身,将儿子拥入怀中。 个子变高了许多的儿子,依然那么令人疼惜。 手心摸到他脊背上的骨头,沈氏又是一阵心疼:“我儿瘦了。” 小传义小小的手,握住了沈氏的一缕头发,他说:“娘亲的头发,原本又香又顺,又黑又亮,如今却夹杂了这么多银丝。” “娘亲必然是太过操劳,所以才会落下这一身的沧桑和憔悴,是儿子不孝,没有照顾好娘亲。” 沈氏摇头:“傻孩子,只要你平安,就足够了。” 小传义嘴巴一扁:“娘亲,传义平安归来,娘亲可欢喜?” 沈氏连忙点头:“欢喜,甚是欢喜。” 母子俩相拥而泣,重逢的喜悦在一行一动,一言一语之间表露无疑。 这一刻,沈氏不是那个镇住白府刀剑不入的大少奶奶,小传义也不是那个成熟得令人心疼的孩子。 他们只是一位疼爱儿子的母亲,以及一位被深深疼爱着的孩子。 最后,小传义小小的手,捧起沈氏的脸,两只拇指温柔地为母亲拭泪。 他说:“以往都是娘亲给传义讲故事,今夜换传义给娘亲讲故事,哄娘亲睡觉好不好?” 沈氏含泪应下:“好。” 小传义拥住沈氏的脖颈,轻轻拍了拍沈氏的背:“传义答应过父亲,他不在的时候,就让传义代替他好好照顾娘亲。” 沈氏不停点头,哽咽得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小传义的声音,继续脆生生地响起:“传义的肩膀可能没有父亲的宽阔,但是娘亲可以放心依靠。” “传义的也没有父亲高大,但传义会像他一样保护娘亲;传义还需要很多年才能长成父亲那样的男子汉,但传义以及顶天立地。” “传义可以成为娘亲的依靠,传义答应过父亲的,传义答应过他的……”说到此处,小传义哽咽得发不出声。 任他天资聪颖,在母亲面前,也只是个孩子。 只是一个,接受了再也没有父亲这个事实,想要代替父亲好好照顾娘亲,却又贪恋娘亲温暖的怀抱的孩子。 最后,沈氏缓缓松开小传义,望着那一双红彤彤的眼睛,声音轻柔地说: “传义不是要讲故事哄娘亲睡觉么?那就讲讲,传义这几个月的所见所闻如何?” “给娘亲讲讲,北疆的风沙拂过脸畔时的感觉;给娘亲讲讲,东陵儿郎的英姿。” “给娘亲讲讲,滴水成冰的天气里,你这双怕冷的小脚,是如何御寒的;也给娘亲讲讲,我儿这双小手,是如何亲力亲为照顾自己的……” 小传义牵住沈氏的手,把她拉到床边坐下:“传义的故事很长,要分很多次讲给娘亲听。” 沈氏颊边蓄满笑意:“我儿不必担心,故事长就慢慢讲。” 第667章 这就是牺牲的价值和意义 时值夏日,天气炎热。 纵使有霍大将军给的防腐秘方,尸首也禁不住长期停放。 满门殉国男丁得以正清名之后,一家人很快就安排亲人入土为安。 在经过几日忙忙碌碌的准备后,便到了发引出殡的日子。 照习俗,在出殡之前,亲朋好友会上门吊唁。 然而这日一大早,最先来的,是太傅宋成章与户部尚书沈自安。 满门缟素,风起飘白。 白瑜带着小传义和白策荣身着孝服,在外接待宾客。 而满身孝服的白明微与白琇莹则与沈氏和诸位婶婶,及几位嫂嫂一起,则在灵堂引导宾客吊唁上香。 其余未出阁的姑娘们都跪在屏风之后,没有抛头露面。 而白惟墉,一身素衣站在灵前,准备亲自向前来吊唁的人道谢。 见宋成章与沈自安被沈氏引进来,白明微把香点燃,送到两人的手中。 宋成章恭恭敬敬地行了三个礼,把香插\/入香炉之中,随后走向白惟墉:“白相,请节哀。” 白惟墉颤巍巍地拱手:“多谢宋太傅。” 宋成章点点头,接着便离开了。 沈自安上香过后,久久不能言语。 从进门开始,直到现在,他一共只看到这个家的四名男性,而忙忙碌碌穿梭于宾客之间的,却都是女子。 以往他不是没有为白家满门几乎全灭而惋惜,可直到现在亲眼见了,那种直观的震撼,更叫他无法言语。 他无法想象,若是白家七郎尚未幸存,那么在外面迎来送往的,是他那小小的外曾孙,还是面前这早早就生了华发的孙女。 亦或是,再也站不直的老丞相? 还是那沙场上披荆斩棘,看着威风八面,比男人还要能干,实则也只有十五六岁的少女? 思及此处,沈自安走到白惟墉面前,久久才能开口:“惟墉啊,当初我该更坚决地拦着你,让你别把他们都送上战场,是我这个做兄弟的没用,我对不住你啊!” 其实他也悔啊,悔不当初。 如果当初他能够再坚决一点,再强硬一点,阻止惟墉不要把所有人都送到北疆。 那么现在,他捧在手心的掌上明珠是否就不会失去夫君,他的外曾孙是否就不会失去父亲? 每每想到这里,他肠子都悔青了。 白惟墉浑浊的眼眶泛起泪意,但颊边却是挂着笑容。 他说:“沈兄,你还记得阿珺么?” 沈自安缓缓点头,双目像是被什么猛然刺痛,竟是红了起来: “当然记得,那孩子是老夫从小看着长大的,那是个绝冠京城的好孩子,我不止一次说过,他有你年轻时的风采。” “我那孙女,天仙一般的人物,你说我为什么要把婉吟嫁过来,不就是因为相中你白家清正的门风,还有阿珺人中龙凤的人才?” “要是阿珺能活到我们这个岁数,他的一生,肯定也同你一样,轰轰烈烈,充满传奇色彩。” “只可惜天妒英才,他终究没能成为第二个你,你问我是否还记得他,怎么可能不记得?我永远也忘不了那好孩子。” 白惟墉又问:“你还记得我那大儿子,伯远么?” 沈自安道:“惟墉说的什么话,我怎会忘记?” 白惟墉颔首:“那你应该也记得所有的人吧?” 沈自安笃定地道:“自然记得。” 白惟墉徐徐说道:“这就够了,我们都还记得他们,记得他们的好,我们不会忘了他们。” 沈自安一怔,莫名的伤感盖天灭地涌来。 正因为记得,所以才会这般难过吧? 那些孩子,都是他看着长大的。 他见过这些孩子顽劣的样子,也见过这些孩子的意气风发。 他们或许不完美,但却个个出挑。 他还期待着这些孩子大施拳脚,把人生的路走得更高,更远。 可才不久前他们还当街打马,诗文传遍天下,满腔的豪情壮志,浸染在他们富有张力的生命当中。 可转眼间,他们血冷于边疆,只剩一具面目全非的尸首被送回家。 不会再有什么惊才绝艳诗文传出,更不能在那些诗文中读出掷地有声的豪情壮志。 余下的,只有亲人好友的回忆,以及他们用性命证明的风骨与脊梁。 他不知道时间会不会把这些记忆磨平。 但他可以笃定,那种义无反顾投身于国难当中,用性命捍卫每一寸土地的决心,会像血脉一样代代流淌下去。 植根于无数被曾被他们守护过的人心里。 就像古圣先贤那样,历经千百载岁月,依然鲜活地留在书中。 最后,沈自安深吸一口气,微微扬起头,把眼中的泪意憋回去。 他拍了拍白惟墉的肩膀:“我不会忘记,相信我的子孙后代也不会忘记。” “正如你所说,这个世上总有人为他人负重,为他人牺牲,这些人是英雄。” “我成不了英雄,我的子孙后代也不一定是英雄,但至少我们会铭记英雄的事迹,让他们的风骨传承下去。” “这才是牺牲的价值和意义。”说完,沈自安叹了口气,离开了灵堂。 沈氏送他离去。 白惟墉目送沈自安离开,唇边挂起一抹复杂到难以言喻的笑意。 他缓缓地阖上眼,两行清泪自颊边滑\/落。 白明微连忙上前:“祖父……” 第668章 该来的,都来了 白惟墉摆摆手:“祖父没事,没事的……” 说完,白惟墉叫林氏和青柏将他扶了下去,把这里全然交给白明微。 白琇莹见状,哽声问道:“祖父看起来好伤心,他不会有事吧,长姐?” 白明微深吸一口气:“祖父不会有事的。” 她能理解祖父。 从国与民的立场出发,祖父不后悔当初让儿孙弃笔从戎,远赴国难的决定。 但从亲缘情谊的角度上来说,白发人送黑发人的锥心之痛,一分不落地袭来,甚至更多。 所以祖父才会那般伤心。 白琇莹伸手为白明微扶了扶鬓边的白花:“阿姐,花歪了。” 顿了顿,她又道:“我们也能挺过去的,对吧?” 白明微点头:“我们可以的。” 姐妹俩给了对方一个鼓励的眼神后便不再言语,继续招待陆续进来的宾客。 因为宋成章与沈自安的到来,文武百官也不再有忌讳,许多感念他们精神的官员前来吊唁。 这些官员都会说几句缅怀的话,白明微就在一旁静静地听着。#@$& 从这些人的口中,父叔兄长的另一面跃然于她的脑海里。 原来不苟言笑的父亲并非一板一眼,做起事情也有他的小粗心。 原来有着京城壁玉之美誉的大哥,活在无数人梦中的,谪仙一般的人物,应酬喝醉了之后,也会耍酒疯。 原来…… 原来,她的每一位亲人,都有着她不知道的另一面。%&(& 是这些人的回忆,丰富了她对亲人的记忆,也是这些人的回忆,让她记忆中的亲人更加鲜活,更有人味儿。 等到香炉里插满了香,白明微的心里,也填\/满了对父叔兄长的思念与感情。 此时此刻,她的心中,有的不止是丧父丧兄的痛,还有着另一种,因为父叔兄长而衍生出来的勇气。 那是一种,承袭亲人遗愿,努力活着的勇气。 一些亲朋故旧也在这时登门,虽然他们早前上过几次门,但在发引这一日,他们又来了。 外头的管事,朗声报着他们的身份: “二夫人的父亲到。” “三夫人的兄长到。” “四夫人的胞弟到。” 几位婶婶娘家的人,全都亲自上门。 除了沈氏以外,其余几位嫂嫂都有些着急。 因为沈氏的祖父沈大人已经亲自来过了。 眼看就要到发引的时辰,她们娘家的人,却没有一个人上门。 哪怕是管事,也没有派来慰问一句。 这明显是要与白家撇清关系。 在这个世道,谁都不容易,况且还有一大家子要护,所以趋吉避凶,明哲保身是常态。 但好歹姻亲一场,白家出了这么大的事情,怎么能不上门来问一句? 哪怕是不来,也应该派个人过来。 可偏偏,他们半点消息都没有。 这叫几位嫂嫂心里难受极了。 尤其是俞皎,她心里更加不是滋味。 定北侯府是将门,可定北侯府的所作所为,却是令她心寒。 这哪里是将门该有的担当与胆量? 白明微见嫂嫂们难过,自然知晓其中的缘由,她心里也很不是滋味。 倒不是因为这些与白府拥有姻亲关系的人家对白府唯恐避之不及,而是因为觉得他们不顾念自家的女儿,所以心疼这些嫂嫂们。 但她也无能为力。 一场葬礼,其实可以看出亲疏远近,以及在这错综复杂的关系网中,各方势力的立场。 登门吊唁的人,上头都看在眼里,指不定会被上头预想成与白家一\/党。 这些嫂嫂们的娘家选择与白家撇清关系,不是她能决定的。 忽然,灵堂外一阵骚动。 紧接着,便是死寂般的安静。 迎接宾客的白琇莹匆匆进来:“长姐,太后娘娘亲自前来吊唁,凤驾已到灵堂门口,请长姐快去迎接。” 白明微没有耽搁,与白琇莹快步走出去。 刚到门那,一身正式冠服的太后便走了进来。 她所过之处,跪了满地的人。 她穿的是太后的正式冠服,用的是东陵太后这个身份,而不是她个人的身份。 白明微立即叩行大礼:“臣拜见太后娘娘。” 白琇莹也跟着跪拜:“臣女见过太后娘娘。” 太后表情和蔼:“大将军,你起来。” 接着,她看向白琇莹:“是六姑娘吧?你也起来。” 待姐妹二人起身后,她径直走向灵堂,亲自拿起三炷香凑到烛火旁点燃,恭恭敬敬地拜了三下。 随后把香插\/入香炉之中。 因为她的到来,白惟墉也被扶了出来,连忙对她行礼:“老臣拜见太后娘娘。” 太后亲自躬身,扶起沧桑老迈的白惟墉:“你我之间,何须行这般大礼。” “惟墉啊,哀家今日出宫,一来是为了送一送他们,二来也是为了看看你。” 白惟墉道:“娘娘,老臣很好,请娘娘勿挂。” 太后望着与印象中气质截然不同的白惟墉,禁不住叹息连连:“发生了这么多事,你……” 后面的话,太后没有说下去。 怎么可能不难过呢? 她的儿子虽然没出息,但至少好好地活着。 而惟墉那些个杰出的子孙,却已先他们这些白发之人一步走了。 怎么可能不难过呢? 血脉至亲,骨肉相连。 就算他们把家国天下常存心间,把天下兴亡之责扛在肩上。 人非草木,孰能无情? 惟墉当然也会经历丧子丧孙之痛。 否则,先前那个精神矍铄的白相哪儿去了? 思及此处,太后又是一阵叹息,那些准备说出来的,褒奖他们以身殉国的话,终究也没能说出口。 最后,千言万语都凝练为一段简短的话: “哀家知道你送他们远赴边疆是究竟下了多大的决心,哀家也能明白他们抱着怎样的心情战斗到最后一刻。” “哀家更知晓,他们一身正气,铁骨铮铮。惟墉,他们是东陵的风骨,也是东陵的脊梁。” 白惟墉拱手:“多谢太后赞,相信臣的儿孙们在天有灵,一定会引以为豪。” 太后道:“东陵有这样的臣子,该是哀家引以为豪。” 说完,太后便离开了。 因为出殡的时间就在下午,所以她并没有久留。 但她的到来,意义非凡。 这不仅是她以一国太后的身份对白家男丁的肯定,也是她以一国太后的身份,告诉天下人,白家的牺牲她都铭记于心。 最重要的是,她的到来,为白惟墉千疮百孔的心,增添了些许安慰。 “恭送太后。” 众人跪了一地,目送太后离开。 太后前脚刚走,外面便响起管事的声音: “陛下派大总管王公公前来吊唁。” 白明微闻言,没有什么反应。 派身边的大太监前来吊唁,哪里是真的过来对逝者表示惋惜的? 当然是为了挣个惋惜忠良的好名声。 然而大太监离开后,越来越多有头有脸的人,也开始派亲信前来吊唁。 管事朗声报名: “长公主府管事到。” “太子府管事到。” “二皇子府管事到。” “三皇子府管事到。” “……” “九皇子府管事到。” 一连十几个,长公主与所有辟府另居的皇子,都派人上门。 不管是闻风而动,还是真情实意,但到底都来了。 第669章 如何不值得? 这时。 白惟墉看了一眼天色:“明微,时辰要到了,准备送你父叔兄长,还有你二嫂离开吧。” 停灵多日的白家众人,于下午正式发引。 一家十口人,有的在阴山冻了数月,又在边疆停了几个月,有的则血冷于归家的途中,如今他们都可以入土为安了。 十具棺木从停灵处被抬出,陆续地抬离这个家。 第一具被抬出的,是白明微的父亲白伯远的棺木,他是这个家的长子,也是既定的继承人。 按照齿序和辈分,他该是第一个。 第二具被抬出的棺木,属于二爷白仲远。 第三具被抬出的棺木,属于三爷白叔远。 第四具被抬出的棺木,属于四爷白季远。 紧接着被抬出的第五具棺木,属于大公子白珺。 第六具与第七具同时被抬出,属于二公子白璋和二少夫人任初映。 第八具被抬出的棺木,属于三公子白琼。 第九具被抬出的棺木,属于四公子白琪。 第十具被抬出的棺木,属于六公子白瑛。 十具棺木,整齐地摆在大门口的巷子里。 宽敞的巷弄,却被十具棺木塞得满满当当,巷子瞬间狭小不已。 一身丧服的白瑜,站在棺木前。 他的身边是抿紧了唇,手中捧着瓦盆的小传义,还有似乎有些懵懂的白策荣。 时辰一到,白瑜立即发出号令。 小传义猛然将手中的瓦盆摔下,稚\/嫩的嗓音高喝一句:“起!” “砰!” 瓦盆被摔得四分五裂。 伴随着丧乐响起,十具棺木被抬起,缓缓离开了巷弄,送葬的队伍紧随其后。 白瑜领着小传义和白策荣走在最前面。 满门女人,三位婶婶、一位姑姑、五位嫂嫂,以及六个姑娘。 一共是十五人,跟在队伍后头。 白惟墉就站在门口,老泪纵横地目送儿孙离去。 当送葬的队伍走出巷弄,来到大街之上时,纸钱漫空飞舞,百姓夹到相送。 这一次的送别,盛况空前,万人空巷。 但是谁也没有打扰,只是站在街道两旁,目送队伍缓缓离开。 然而当队伍经过时,每路过一名百姓,便有一名百姓跪下。 所过之处,百姓齐齐屈膝。 他们跪在地上,悲伤得一句送别的话都说不出来,只是那低低的,压抑着的啜泣之声,将他们此刻的悲痛展露无遗。 随着送葬队伍经过越来越多的百姓,向城门逼近,哭声此起彼伏,蔓延在拥挤的大街之上。 整座玉京城充斥着一股难言的悲伤,铺天盖地沉沉压在心头。 有人问,不过是几个臣子,值得百姓这般相送么? 有人回答,如何不值得? 国破家亡之际,满门男丁义无反顾远赴沙场,几乎全部以身殉国。 在他们阵亡的书信传来之后,这个家的妇孺再次请征,最后夺回失守的土地,拯救了异族奴役的百姓。 如今白家军的军旗还飘扬在北疆的城墙之上。 怎么不值得?! 怎么不值得呢…… 许多百姓在送葬队伍出城时,起身追了出去,还想跟着送葬队伍前行,但却被白家的下人婉言谢绝。 “心意小的代主子们领了,天气热,就送到这儿吧。” 望着越走越远的送葬队伍,他们最后也没有选择继续跟上。 “送英烈!” 站在队伍最前面的一名百姓屈膝跪下。 他喊得声嘶力竭。 他喊得情真意切。 “送英烈!” 在他的身后,又有百姓跪下。 “送英烈!” 一名,两名,三名…… 城门口处,跪得满满当当。 甚至还有住在玉京城外的人闻讯前来,跪送队伍离开。 一声声送别,饱含了悲痛的情绪。 一句句英烈,喊得惊天动地。 不知是谁唱起了挽歌,也不知是谁奏起了挽乐。 “双辙出郭门,绵绵东西道。” 一人吟唱。 “送死多于生,几人得终老。” 两人吟唱。 “见此切肺肝,不如归山好。” 越来越多的人齐声吟唱。 “不闻哀哭声,默默安怀抱。” “时尽从物化,又免生忧挠。” 依依惜别的嗓音,悲怆凄凉的萧声,响彻在队伍的后方。 “世间寿者稀,尽为悲伤恼。” “送哭谁家车,灵幡紫带长。” “青童抱何物,明月与香囊。” “可惜罗衣色,看舁入水泉。” “莫愁埏道暗,烧漆得千年。” “阴风吹黄蒿,挽歌度秋水。” “车马却归城,孤坟月明里。” 一曲罢,伴随送葬队伍远去的,是他们发自肺腑的哭声。 那哭声不绝如缕,到送葬队伍出了城门,依旧久久都没有停息。 “英烈一路走好!” 一阵风卷起地上的纸钱,伴随着此起彼伏的哀哭声,这生机盎然的夏日,呈现出一片凄凉的景象。 经过将近两个时辰的行走,送葬队伍来到了白氏一族的祖坟。 第670章 生同衾,死同穴 十具棺木,只有八个墓穴。 白明微兄妹母亲的墓穴被打开,只待将白伯远送进去。 而白璋与任氏,自然生同衾死同穴。 所以十具棺木,只有八个墓穴。 距离下葬还有些许时间,而这时间,正好是亲人最后的送别时刻。 见过亲人死状的人,本该是最伤心的,然而她们的泪水早已流干,此刻显得十分平静。 倒是一直平静的沈氏,像是意识到这是最后的时刻,终于忍不住哭了出来。 那哭声先是低低的啜泣,慢慢地变成毫不掩饰的大哭。 “阿珺!你说过会活着回来的,你说过要与我白头偕老的,你说过我们会儿孙满堂的,你说过……” “你怎么能骗我?怎么能?你怎么能舍得以这样的一副姿态回来?” “你这么忍心……你怎么忍心把我留在这世上……亏我这般信你,信你会凯旋而归,卸甲坐下,喝我亲手捧给你的茶。” “阿珺!你倒是回我啊!你倒是回我一句啊……你怎么能这么不负责任?说话不算话?!” “你怎么能……” 小传义眼眶红红地看着,他没有阻止娘亲。 因为他知道,娘亲一直在强忍着悲伤。 此刻是送别的最后一刻,以后娘亲再也见不到父亲了,娘亲怎么还忍得住? 所以这个时候,白家当家女主人的身份、身为母亲的身份,统统都放到一边吧。 她只是个失去挚爱的普通女人,不论是肝肠寸断,还是撕心裂肺,都是正常的。 白明微走到沈氏的身边,那依旧缠着厚厚纱布的手,缓缓地将帕子递过去。 “大嫂,擦擦眼泪,大哥会心疼的。” 沈氏握着帕子,哭得声嘶力竭。 她忽然想起,在她们定下亲事之后,有一次夫君约她同游。 就在那绿草碧如丝,杨柳垂堤的小河边。 她戴着初见时的白玉兰花簪,夫君穿着清风朗月般的月白色衣裳。 晴朗的天说变就变,天空开始下起了绵绵春雨。 夫君就用外披,一边为她挡雨,一边护着她去凉亭躲雨。 到了凉亭后,她依然干干净净,只有鞋子和裙摆染了些许泥污。 可这个温润如玉的谦谦君子,却是发也湿\/了,衣裳也湿\/了,显得有几分狼狈。 然而尽管如此,夫君还是把尚且干爽的帕子递过来,温柔地道一句:“擦擦鞋。” 这温柔的举动把她逗乐了。 她笑着问:“怎的不先给自己擦擦?” 夫君却脸颊泛红,结结巴巴地说:“我该护住心爱的女子,未来的妻子不沾风雨,可我还是让你的鞋脏了,对不起。” 心爱的女子。 未来的妻子。 她忘了她当时该是多么感动至深的反应,却清晰地记得夫君红了脸的样子。 后来他们成亲了,世人把他们的故事传成佳话。 故事美得像戏文一样,故事里把他们形容成才子佳人。 京城第一璧玉,京城第一佳人。 只可惜,他们终究没能像戏文里的才子佳人那样,白头偕老,相守一生。 “夫君……” 沈氏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呼唤。 “夫君……” “父亲……” “我儿……” “兄长……” 哭声密集如雨。 婶婶们哭着她们的丈夫和儿子,妹妹们哭着她们的父亲和兄长,小姑姑哭着她的兄长和侄子。 她们都在哭,哭的泪如雨下。 便是其他早已哭过的嫂嫂,也被这哭声感染,再度跟着哭了起来。 俞皎则一边哭,一边劝慰亲人。 “二婶,你身体不太好,切勿太难过,仔细着身子。” “三嫂,三哥最喜欢你笑了,别哭得这么伤心,三哥会放心不下的。” “四姑娘,去扶一下三婶……” “……” 可安慰着安慰着,她也忍不住跟着大哭起来,那些安慰的话,却是一句话都无法说出口。 小传义则抿着唇,眼泪婆娑而落。 白策荣也跟着失声恸哭。 唯有白明微和白瑜,始终静静地站着。 任由悲伤的浊流滚滚,他们依旧如定海神针般站着,指挥着队伍有条不紊地准备下葬的事宜。 “明微,想哭就哭吧,不用憋着。” 白瑜柔声说。 “好。” 白明微应了一句,神色却依旧是那么的平静。 然而这平静绝对不是冷漠,而是把所有情绪都敛住,沉压在心底的坚强。 她是想哭,想为父叔兄长哭一哭,想为无微不至地照顾她,最后却又为她而死的二嫂哭一哭。 但最后,她硬是没有掉一滴眼泪。 因为这个家需要顶梁柱,需要为这些妇孺遮风挡雨的人。 七哥有这份担当,也有这份能力。 她却不舍得七哥一人承担所有。 所以她和七哥一样,将悲伤埋藏心底,以一种极为可靠的姿态,做这个家的定海神针,为这个家的人带来安全感。 让这个家的人,可以放心依靠他们。 过了一会儿,仆从前来禀报:“七公子,大姑娘,时辰到了。” 白瑜颔首:“准备下葬吧。” 白明微走到众人面前:“几位婶婶,小姑姑,嫂嫂们,时辰到了。” 众人一怔,发出更为悲痛的哭声。 沈氏猛地扑向白珺的棺木,趴在棺木上哭得肝肠寸断:“阿珺!阿珺……” 第671章 卷一(终) 俞皎过去扶她,她却紧紧拽着棺木不肯松开。 俞皎哽咽着道:“大嫂,时辰到了,让大哥安心地走吧。” 沈氏像是听不进去,一个劲儿的哭。 她一边哭一边唤:“阿珺……” 俞皎搂着她,泣声劝道:“大嫂,放大哥走吧,要是大哥在天有灵,他会放心不下的。” 沈氏泪意汹\/涌,簌簌而落。 她像是要哭死过去。 俞皎的劝说她听不到,前来抬棺下葬的人她看不到。 满心满眼的都是对这个男人的回忆。 从初见到相识,从相识到相知,从相知到相守,从相守到诞育子嗣…… 这么多年的回忆,满满填在心间,也占据了脑海。 夫君既已身死,她怎能独活? 夫君既已身死,她怎能独活! “夫君,婉吟陪你。” 一瞬间,这些时日积攒的悲伤倾泄出来,因为这悲伤实在太过汹\/涌,以至于她一时间有些承受不住,竟挣开俞皎,猛然撞向棺木。 所幸俞皎会武功,眼疾手快抓住了她。 “大嫂!你这是在干什么?!” 一语出,惊呆了众人。 白明微与白瑜围过去,立即去拉她。 可是她仿佛要哭死了,整个人处于崩溃状态。 谁的劝她也听不进去,谁的话她也不在乎。 “娘亲……” 忽然,那抹小小的身影迅速奔向她。 呼唤一声,将她紧紧搂住。 “娘亲要丢下传义去找爹爹吗?娘亲再也不想要传义了吗?” 沈氏如大梦初醒,呆呆怔怔地看着自己的孩子。 过了许久,她才伸出手,把儿子楼入怀中。 “对不起,娘亲吓着你了。” 在她看到儿子的瞬间,对儿子的疼爱和牵挂,终于让她清醒过来。 这个世上终究还是有牵挂,她不能就这样走了。 她的儿子已经没了父亲,她怎舍得让这么小的孩子也没了母亲? 她要活着,不能死。 小传义松开娘亲,小手捧住娘亲的面颊,为娘亲把泪水拭去。 他双目含泪,声音却出奇冷静:“娘亲,传义一直没有告诉您一件事,传义怕您伤心。” “其实爹爹她,是握着您与她的定情信物离开的,爹爹对娘亲的情谊,不比娘亲少。” “但是传义可以肯定,爹爹一定希望娘亲平安健康地活在这个世上,去看爹爹再也看不到的世间,去做爹爹再也做不了的事情。” 沈氏的眼泪,决堤般滚落。 她再度将小传义拥入怀中,久久不曾言语。 最后,她哑声说道:“娘亲会好好的,传义不用担心。” 看到这一幕,众人也忍不住哭了出来。 白瑜喉结剧烈滚着,他哑声开口:“送父叔兄长和二嫂,入土为安吧。” 随着一声令下,伴随着女眷撕心裂肺的哭声,一具具棺木被抬起,小心翼翼地送入墓室之中。 “送大爷与大夫人团聚!” 第一具被抬起的,是白伯远的棺木。 白明微与白瑜跪下:“孩儿送父亲。” 沈氏松开小传义,起身和俞皎紧随其后跪下:“儿媳送公公。” 小传义认认真真地磕头:“传义拜别祖父。” 墓室的门缓缓阖上,白家大爷白伯远,思念爱妻近十六年,终于与心心念念一生的妻子合葬到了一起。 白明微深吸一口气,敛住内心翻腾而上的悲伤。 她说:“七哥,经过漫长的岁月,我们的父亲与娘亲,终于团聚了呢。” 父亲再也不用每次看着她的脸,眼底都仿佛碎裂了一样。 父亲再也不用,于夜深人静之时,握着亡妻的遗物睹物思人,潸然泪下。 父亲再也不用,每到她的生辰、娘亲的忌日,喝得酩酊大醉。 因为父亲终于,和娘亲团聚了呢…… 白瑜的声音有些哽咽:“是,父亲和娘亲,团聚了。” 白晨霜声泪俱下:“大哥一路走好。” “送二爷入墓。” 司仪的声音再度响起。 二婶哭着跪下:“送夫君……” 二姑娘白静姝和五姑娘白幽若屈膝跪在娘亲身后:“女儿拜别父亲。” “送三爷入墓。” 三婶哭着跪下:“送夫君。” 三嫂高氏与四嫂郑氏紧随其后:“媳妇送别公公。” 三姑娘白清如与四姑娘白文茵跪在娘亲和嫂嫂身后:“女儿拜别父亲。” “送四爷入墓。” 四婶哭着跪下:“送夫君。” 六嫂杨氏屈膝下跪:“媳妇送别公公。” 白琇莹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女儿拜别父亲。” 紧接着,是几位公子的棺木按齿序被抬起,送入墓穴之中。 “送大公子入墓。” 沈氏泣声说道:“阿珺,你先走一步……” 她再也未看棺木一眼,像是再看一眼,她便会舍不得一样。 小传义望着墓室的门缓缓阖上,他赌誓般说道:“父亲放心,传义会照顾好娘亲。” 白明微与白瑜纷纷深吸了一口气:“大哥走好……” “送二公子和二少夫人入墓。” “送三公子入墓。” “送四公子入墓。” “送六公子入墓。” 随着最后一道墓门被关上。 跪了满地的人,又开始哭着她们的亲人。 有的唤夫君,有的唤父亲,还有的唤兄长。 她们哭得撕心裂肺,肝肠寸断。 哭着她们再也无法见到的亲人。 白明微看向二哥与二嫂合葬的墓门,久久不曾挪开眼睛。 二嫂一定与二哥在另外一个世界,幸福地生活在一起了。 第672章 道阻且长,溯游从之 七日后。 父叔兄长与二嫂的头七刚过。 这日寅时,白明微与白瑜同时起身梳洗,在他们的身旁,放着一身崭新的朝服。 那是昨晚宫中御府局送来的。 穿上朝服后,白明微对着镜子整理仪容。 烛光浅浅映照,一人等高的铜镜之中,勾勒出一道挺秀颀长的身影。 她虽领职从三品镇北大将军,但非阅兵、训练与临敌轻易不穿铠甲,上朝自有朝服,她的朝服与文官的朝服并无区别。 唯一不同的是,她的朝服配的是武冠。 她本就很高,如今被这身黑红官袍衬得愈发高了,端的是英姿飒爽,神采飞扬。 她整了整衣襟,随后取了朝会用的玉圭,走出了房间。 与此同时。 俞皎正站在白瑜身后,伸手环着白瑜的腰身,为白瑜束上腰带。 白瑜作为兵部从四品参事,领的是文职,他的朝服配的是官帽。 他一边对着镜子整了整官帽,一边轻声细语:“皎皎,现在还早,你该多睡会儿的。”#@$& 俞皎不以为意:“送你上朝后,我还可以继续睡,你那么忙我都不能为你分担什么,总要让我送你离家,然后在家里等着你下朝归来。” 白瑜心头一暖,脸上的笑容愈发和煦:“你知道么?每天回家的时候,看到你站在院门口等我,那种幸福无法言喻。” “你带给我一个温暖的家,带给我一个避风的港湾和疲倦后可以歇息的归处。皎皎,你已经为我做了很多了。” 俞皎站到白瑜身边,唇畔勾起:“抹蜜了是吧?” 白瑜低声轻笑,随后望着镜中英姿勃发的身影,笑问身边的妻子:“是不是比从前还要意气风发?”%&(& 俞皎笑了:“好多人熬了一辈子,也就熬到四品官,我夫君尚未及冠,便已是从四品,自然是春风得意。” 白瑜身手弹了一下俞皎的脑袋:“娶到你,才是我最春风得意的事情。” 说完,他转身走了出去,留下一道丰神俊朗的背影,落入俞皎笑意吟吟的眼底。 …… 寅时三刻,兄妹俩同时到达白府的大门口。 星光几许,洒落下来。 门上挂着的灯笼,随着夜风轻轻飘摇。 兄妹俩四目相对,眼底映照着融融的光芒,还落下眼前熠熠生辉的人。 兄妹俩望着彼此焕然一新的模样,随后并肩站立,一同看向通往皇宫的道路。 这是他们第一天以正式官员的身份进入朝堂,身上这袭官袍,又暖又厚重,沉沉压在身上。 “是明微么?” “是七哥么?” 两人忍不住同时露出笑意。 笑着笑着,两人的神情忽然变得严肃。 白明微率先开口:“七哥,我从来没想过,有朝一日会和你同朝为官。” 白瑜道:“我也从未想过,我的妹妹需要和我一起撑起这个家的门庭。” 兄妹俩四目相对,太多的情绪流转。 白明微说:“我白家诗礼传家,因阴山一战瞬间倾塌,却又因北疆一役再度站了起来。” “我们从满门清贵的文臣,变成手握重兵的将门,虽然我们的先人无人教我们如何以将门的姿态屹立于朝堂之上。” “但……”白明微顿了顿,语气掷地有声,“不论我们是文臣还是武将,家国,天下,苍生,黎庶,在我们心底的分量不会改变。” 白瑜伸出手,却是要与白明微两手相握成拳:“我们穿上这身衣裳,必要克尽己责,护我们所亲,护我们所爱。” “为家族兴旺添一根薪,为这天下兴亡尽一份力,为我们的理想和抱负砥砺前行。” 白明微把手伸过去,像男人那样,与白瑜两手握拳,互碰一下肩膀: “我不确定有生之年是否能看到天下河清海晏,百姓过上安居乐业与丰衣足食的日子,但我们必定勤勉,无愧于这身朝服。” “外族妄想践踏这片山河,我必驱之;奸佞意图搅乱朝纲,我必除之;权贵欲要欺压百姓,我必革之。” 说到这里,白明微松开了白瑜的手:“属于我们的新征程,开始了呢!” 白瑜告诉她:“有七哥在,明微不再是一个人。” 白明微没有言语。 朝堂那个地方,风起云涌,危机四伏。 宦海注定沉沉浮浮。 但她知道今后不论是风雨还是危机,再艰难险阻的路,也有七哥与她兄妹同心。 他们会护住这个家,令这个家刀枪不入。 他们会践行父叔兄长的遗愿,继续父叔兄长的抱负。 只要还活着,希望就生生不息。 道阻且长,溯游从之。 第673章 都迎来了新的生活。 正阳门口,早已停放着许多轿子。 官员陆陆续续从轿子上下来,鱼贯进入宫门参加朝会。 白明微与白瑜刚下轿子,便迎上秦丰业。 霎时间,一道冰冷的目光射过来。 白明微与白瑜不以为意,同时拱手:“太师大人,早。” 秦丰业死死地凝着这对兄妹,看着他们意气风发的模样,便想起因为白明微而死去的长子长孙。 还有,那些所受到的屈\/辱。 秦丰业一时恨得咬牙切齿,恨不得食其肉寝其皮。 目眦欲裂的模样,仿佛随时都会过来咬上一口的疯狗。 面对他冰冷盛怒的模样,白瑜云淡风轻地笑了起来:“太师大人,以后我们便是同僚了,还请您多多指教。” “指教?哼!”秦丰业冷哼一声,“小儿狂妄,别得意得太早!” 这时,太傅宋成章的声音响在身侧: “太师大人火气这么大,喝点菊\/花茶去去火,一大清早的为难年轻人,传出去惹人笑话。” 秦丰业没有理会宋成章,目光冰冷地望着面前的白瑜。 他竟露出,每一次见到白惟墉时的神情。 忌惮,嫌恶,憎恨以及隐隐约约的嫉妒。 但他的态度却是高高在上,话语冰冷邪佞:“小子,不成器的人才会贪图一点蝇头小利。” “区区一个从四品参事便让你得意忘形了?你的目光也就这样了,将来的路还长,本官会好好教你怎么做人。” 白瑜笑容满面:“太师大人所言甚是,正因为以后的路还很长,所以下官希望太师大人,一路走好。” 秦丰业凝着白瑜,眼底怒涛翻滚,半响才咬牙切齿地挤出几个字:“小小竖子,不自量力。” 白瑜波澜不惊。 宋成章嗤笑出声:“看来太师大人的气量也就这样了。” 秦丰业冷哼一声:“老光棍!” 说完,他气冲冲地甩袖离去。 太傅宋成章端详了白明微与白瑜一眼,随后轻轻颔首,便自顾自地走了进去,并未与二人有任何交流。 白明微始终静静旁观。 她当然知道七哥并没有因为踩了秦丰业一脚而沾沾自喜,这只不过是七哥别具一格的打招呼方式罢了。 至于太傅宋成章,白明微也很清楚。 他是太后的亲信,领着清贵的职位,其实没有任何实权。 然而这并不影响他给秦丰业添堵。 这样的角色,平时看起来不声不响,但振臂高呼时,总能有人响应,是个能影响朝中局势的人。 也是个继祖父之后,唯一敢与秦丰业争锋相对的人。 同样不容小觑。 “明微,七郎。” 身后传来熟悉的声音。 白明微与白瑜同时回身见礼:“沈大人安好。” 沈自安看着意气风发的二人,笑得十分和蔼:“精神头真好。” 兄妹二人同时行礼:“多谢大人夸赞。” 沈自安笑道:“这可不是夸赞,本官这是在感叹长江后浪推前浪。” “不知不觉,以后与本官一同从这里走到朝堂的,便由惟墉变成了你们兄妹俩。” 说到这里,沈自安又是一阵唏嘘:“走吧,这条路本官熟悉,你们与本官一起进去。” 与他历经风雨的人已经换了,但他扶持帮衬的心却没有改变。 或许他不能叱咤朝堂,但却能以一个长辈及过来人的身份,给予一些力所能及的帮助。 兄妹俩应了一声,跟在沈自安的身后走入朝堂。 时辰一到,元贞帝走了进来。 众人三呼万岁,行过大礼之后,元贞帝的目光,“唰”的一下,落在了白明微身上。 只因她的容颜太过耀眼,她英姿飒爽的气质太过醒目,这让元贞帝瞬间就注意到了她。 明明是多么赏心悦目的容颜,却叫元贞帝嫌恶地皱起了眉头。 因为这匆匆一瞥间,元贞帝仿佛回到了多年之前,他初次见到白惟墉的时候。 那时的白惟墉尚且年轻,也是这般光彩夺目。 只要往那一站,谁都不能夺其风采分毫。 思及此处,元贞帝狠狠地攥了攥拳头。 他知道,总有一日他一定会撕烂这张令人作呕的脸。 然而尽管心底狠得淬出了毒,但他很快便恢复如常。 朝会正常进行。 第一次身穿官袍来到这朝堂之上,兄妹二人或多或少承受着来自他人的目光。 尤其是白明微更甚,她以女子的身份站在多少人望尘莫及的高度,自然少不了让别人眼红和嫉妒。 然而不论如何,他们已经稳稳当当地站在这象征着权力的方寸之地。 一如多年前,他们的祖父,父亲以及兄长一样,怀揣着满腔热血,做好大施拳脚的准备。 他们与先人亲长一样经历着这个过程,而他们与先人亲长不同的是,他们拥有的不止是热血,还有洞悉一切的险恶的眼睛。 这是最关键的。 朝会散后,白瑜去了兵部当值,白明微则去户部商讨军资与粮草拨发与运送之事。 白瑜那职位,闲得发慌,根本没有什么正经事给他做,然而一旦兵部出现问题,他就是背锅的那位。 正因为他坐了这不咸不淡没有什么实权的位置,所以兵部那些盘着一亩三分地养老,并不一门心思往上爬的人,对白瑜这个新来的参事,没有表示出友好,也并未表示出什么敌意。 然而就算如此,白瑜也没有掉以轻心,他可太了解这些人了,一旦触碰到他们的利益,只怕他们会像恶狗一样群起而攻。 但白瑜也没有半分对未来的担忧,毕竟山芋虽然烫手,只要懂得怎么拿,还是能尝到那难能入口的滋味。 皇帝想要为难他,给了他这样的差事。 但皇帝一定想不到,他白小七最擅长的是什么。 且看他怎么把兵部这个老巢给策反了! 至于白明微,她不需要去六部当值,她的公务自有专门的人从边疆运过来摆在她的案头。 除非有事情需要与六部商讨协调,否则每日下朝后她便可归家。 因为户部的一把手是沈自安,她去要将士应得的粮草被服,倒是没有遇到任何为难。 然而依她如今的权势,就算没有沈自安的脸面,也没人轻易敢得罪她。 不过为了避免下面的人中饱私囊,她还是与沈自安一起,就粮草被服与军资运送一事,商量了许久。 等到白瑜离开兵部,白明微也从户部出来。 兄妹俩一同回到家中,便有热腾腾的饭摆在桌上。 而等待他们的,是亲近之人的笑容。 这一身官袍代表着责任与权力,更代表着官场险恶与仕途多艰。 但他们有着许多支持他们的亲人,不论接下来会遇到什么,只要他们兄妹互相扶持,就没有过不去的坎。 席间,白惟墉举起手中的杯子:“愿小七仕途顺遂,愿明微武运昌隆。” 众人举起手中的杯子:“愿一家人平安喜乐。” 烛火摇曳,白明微的目光越过众人,落在男宾席的风轻尘身上。 风轻尘也面朝她这边,唇角开合,无声地说:“祝贺你,开始了新的征程。” 白明微收回目光,举杯一饮而尽。 她在心里道:也祝贺我们,都迎来了新的生活。 第674章 收徒 兄妹俩上朝已有十几日,今日迎来一月一日的休沐之日。 玉京城已进入盛夏时节,暑热的天酷热难耐。 一家人难得团聚,此时众女眷正聚在水榭之中谈天,倒也清凉舒适。 而白瑜正顶着暑热,领着家中的三个孩子,于花园之中放纸鸢。 白策荣玩得十分起劲,追着风筝跑来跑去。 小传义兴致缺缺,不时还会走神。 一旁的玉衡默然不语,见白策荣玩得尽兴,便也有些意动。 然而当他发现小传义正在背诵先生早晨教的文章时,那颗想玩的心,也立即歇了下来。 白惟墉与公孙先生相见恨晚,如今已成为莫逆之交,两人正在凉亭里下棋品茶。 白明微则没有与女眷们在水榭之中乘凉,而是陪伴在祖父与公孙先生身侧,不时为他们添茶倒水。 白惟墉落下一子,问:“公孙贤弟,请你收策荣与玉衡做弟子的事情,你考虑得如何了?” 公孙先生放下棋子,很认真地回答他:“玉衡可以,但是策荣却不成。” “不瞒白兄,自上次你向我提了此事之后,我一直都在观察三个孩子。” “玉衡资质虽不及传义那般令人惊叹,但却也是人中龙凤,我考察过他的功课,只要肯下功夫,必能追上传义。” “策荣虽然聪慧,却远不及传义与玉衡,若是我将他们三人放在一起教,只怕对他们都不合适。” “所以我建议,再给策荣找一位西席,让他从最基础的开始学,只要用心打磨,日后也能成器。” 白惟墉笑了:“传义好啊!若不是我到了这个年岁,我真相亲自教他。” “玉衡也很好,他继承了清远的所有优点,青出于蓝而更胜于蓝,先前我还愁上哪儿给传义找个读书的伴,如今有玉衡我却是放心多了。” 公孙先生重新捏起棋子,落下一子,他问:“白兄不怪我不收策荣?” 白惟墉露出一抹理解的神色:“同为读书人,我懂贤弟的顾虑。在读书方面,贤弟颇具天资,从未吃过读书的苦。” “自然,也很难理解一个没有得天独厚天资的人,他应当如何做,才能把知识学成。” “传义与玉衡是百年难得一见的奇才,教他们读书,贤弟可以从自己的经验之中找到无数条适合他们的蹊径。” 公孙先生颔首:“这正是我的顾虑,知识渊博并不等于会教书育人,会教书育人的人,不一定拥有经天纬地之才,把策荣交给我,只怕会耽误他。” 白惟墉落下一子,随后看向白明微:“明微,你怎么看?” 白明微将目光放在院子里欢快奔跑的白策荣身上,反问:“你们不觉得,策荣的体力出奇好么?” 经白明微提醒,两人这才发觉,白策荣已经跑了有些时辰了,竟然大气都不喘一下。 白明微继续道:“我前几日发现,他可以轻松地提起一大桶水,随后我又观察了他几日,倒是觉得,他是个练武的好苗子。” 公孙先生若有所思:“所以丫头的看法是?” 白明微慢条斯理地道:“这个世上,除了亲情以外,还有许多紧密且珍贵的情感。” “比如说师徒之情,同袍、同窗之谊,我认为若想让着三个孩子日后互相扶持,互相帮衬,‘同窗’经历必不可少。” “玉衡资质很好,可以与小传义互相督促,共同进步;策荣是小姑姑教出来的孩子,心性纯良,便是功课不及另外两人,也不会生出嫉妒之心。” 说到这里,白明微十分认真地看向公孙先生:“所以把策荣教导成与传义和玉衡一样优秀的人,却不是我们的最终目的。” “我想请先生一同收下策荣,因材施教,让传义与玉衡保持着他们的进度,也令策荣掌握他可以习得的知识。” 公孙先生闻言一怔,却是忽然笑了起来:“说到底,还是丫头心胸开阔,目光长远。” 白惟墉亦然赞成:“终究是我们俩思维局限,想着教书育人,必要将其雕琢成器,让其在学业上有一番成就和作为。” “却忽略了,这个世道,可不止读书这一条出路。于传义和玉衡而言,他们拥有得天独厚的资质,所以可期望其在读书方面有所成。” “于策荣而言,他是一般的聪明人,我们何必要求那么高?他自有他可以到达的高度。” 公孙先生点头:“如今我豁然开朗,醍醐灌顶,现在想想,把策荣一同收下未尝不可,三人资质参差,这也是给我的,一个很好的挑战。” 第675章 这么快? 事实上。 但凡有所成的人,都有几分傲气。 公孙先生少年扬名,所著文章可轰动天下。 他是四国中最年轻的大儒,学识丰富,有着经天纬地之才。 他有他骄傲的资本。 传义他很满意,策荣他也很满意,所以收这两人为弟子,他心甘情愿。 策荣的资质,他根本看不上,所以不想收策荣为徒,也是因为他对这样资质的孩子没兴趣。 但白明微的话,却打动了他。 同窗之谊,互相扶持。 若那白策荣真是学武的料,此时培养他与传义和玉衡之间的同窗之谊,不失为一个很好的选择。 届时一文一武,一左一右,他们就是传义的左膀右臂。 思及此处,公孙先生笑意更深了。 两人继续下着棋,不时发出笑声,可见与知己度过光阴,是一件难能可贵的事情。 一盘棋下完,公孙先生输了一子,他将棋子扔下:“今日不下了,下不过白兄。” 白惟墉一语中的:“贤弟有心事。” 公孙先生端起白明微沏好的茶,慢条斯理地呷了一口,最后放下茶杯,倾身靠在石桌上,望着院子里的三个孩子。 他说:“白兄啊,我们就是吃了不会武的亏,虽然君子六艺,我们的骑射也算不错,而且也会舞得两套好剑法。” “但丢了弓,没了剑,我们就是手无缚鸡之力的文人。然而在这样的世道,会打架很重要。” 说到这里,他意味深长:“所以,这三个孩子的武功应当要重视,他们现在还小,可塑性强,正是学武的好时机。” 白惟墉连连点头:“这事我早就想过了,然而这师父的人选,却叫我有些为难。” “明微朝事千头万绪,十万将士的军务还会定期送到她的案头,不能让她百上加斤。” “小七又是个半吊子,自己都没学明白,自然不能教三个孩子;小七媳妇是行,但不是最佳人选。” 公孙先生笑道:“白兄认为,风军师如何?” 白惟墉虽不知风轻尘的身份,但却看得出风轻尘的非同寻常。 闻言,白惟墉叹了口气:“此人并非池中物,早晚要翱翔九天,岂能安心做一名武师?” 公孙先生又呷了口茶,把话题引到白明微身上:“丫头以为如何?” 白明微道:“学武根基固然很重要,但一位很好的师父更重要,六妹不过是得了风军师几句点拨,如今已小有所成。” “传义和玉衡还有策荣都是健壮的孩子,如果他们能得到风军师的栽培,不说日后能跻身于一流高手行列,却也不会差。” 白惟墉点点头:“那便这样决定吧,等会儿祖父就亲自去找他谈谈,征求他的意见。” 公孙先生揶揄道:“不用征求什么意见,只怕他还上赶着来呢。” 白惟墉疑惑:“贤弟何出此言?” “无事,白兄不用在意。”说完,公孙先生低头喝茶,余光落在白明微身上。 白明微磊落坐定,没有露出任何扭捏的神色。 三哥孩子的夫子与武师,就这样被定了下来,接下来就差与风轻尘谈谈,还有拜师仪式。 当然这些都是小事情。 正此时。 下人匆匆来报:“大姑娘,风军师有要事相商,他已在书房等着您。” 非重要之事,风轻尘不会在这个时候唤她。 白明微没有耽搁,闻言立即起身:“祖父,先生,失陪了。” 白惟墉慈蔼地道:“去吧。” 白明微走后,公孙先生不由唏嘘:“自古英雄出少年,这里的‘少年’可不该拘于年少的男子。” 白惟墉颔首:“我想我这辈子做得最正确的一件事,便是没有在男女性别上有偏私。” “你看看沈氏,一个人撑起这一大家子的产业,事情处理得井井有条。而我们白家如今的门楣,却主要靠明微撑着。” 公孙先生含笑:“谁说女子不如男?那些有着男尊女卑偏见的男人,不过是畏惧女人比他们强罢了。” 白惟墉附和:“圣人之言不教男人歧视女子,书中经义不教男人自视清高,男子汉大丈夫当顶天立地,光明磊落。” 公孙先生握住杯子,以茶代酒与白惟墉碰了一下杯,笑吟吟地说:“诚然。” …… 书房中。 风轻尘负手站于案前,一袭丝质的白衣如水一般流淌在他的身上。 听到白明微的脚步声,他立即转身递给白明微一封信:“上头写着有关北燕使臣队伍的消息。” 白明微拆开信件,刚看到上面的内容,神色便变得凝重起来:“这么快?” 第676章 来者不善 信上的内容不多,但却将事情交代得清楚明白。 北燕前来谈和的使臣,还有十日便抵达玉京城。 白明微紧皱眉头:“按理来说,依东陵的国力,根本不可能再举兵事,北燕不用这么着急。” 风轻尘道:“事出反常必有妖,北燕这次来者不善。” 白明微把信付诸一炬,望着信笺的余烬,她缓缓开口:“秦丰业早就与北燕有瓜葛,他必然会将皇帝对我的态度如实告知北燕。” “北燕在我手下吃这么大的亏,势必要报仇雪恨,除去我最好的办法,就是利用我和皇帝的关系做文章。” “皇帝这么想要我死,肯定会为他们所利用,到时候不论是借皇帝的手除去我,还是逼得我与皇帝彻底反目,都是他们喜闻乐见的。” 风轻尘默然许久,想起东极真人的话,他的神色忽然变得分外郑重:“小姑娘,目前皇帝除去你,却不会留下骂名的方法,就是送你上战场。” “你若赢得胜利,得益的是他;你若战死沙场,得意的还是他。所以北燕此番可能会打着与东陵结盟的旗号,鼓动东陵向他国出手。” “西楚?”白明微缓缓吐出两个字。 风轻尘颔首:“上次北燕遣使入楚,意图联合西楚吞并东陵,我拒绝了他们的提议,且斩杀了使臣。” “北燕与西楚结盟不成,自然要转移目标,他们这次北燕过来东陵谈和,有很大的可能性会联合东陵举兵西楚。” 白明微沉吟片刻:“元贞帝那么在意名声,北燕甚至都不需要费多大的口舌,只需一个开疆拓土的丰功伟绩,便能让他心甘情愿入套。” “加上皇帝身边有秦丰业那小人花言巧语,出兵一事必定板上钉钉。到时候战火又起,民不聊生。”#@$& 风轻尘问:“你可有什么想法?” 白明微一掌拍在桌面上:“先下手为强。” 风轻尘又问:“你想要阻止北燕使臣来京,还是要想办法断了北燕鼓动东陵结盟的可能?” 白明微摸摸下巴:“没办法阻止北燕的使臣入京,一旦北燕的使臣出了意外,他们更有借口说西楚在破坏北燕与东陵的议和。” 风轻尘笑了:“我想,我们想到一块儿去了。”%&(& 白明微笑道:“是的,元贞帝刚愎自用,他只信他认为对的,既然如此,我们就先在他心底种下一颗怀疑的种子。” “所以西楚使臣到来之前,我得请师父帮一个忙,北疆大捷,她还尚未祝贺皇帝。” “何不借着祝贺的名义,送皇帝一卦?只要皇帝心中存疑,他就不会一意孤行,妄图开疆拓土,做那千古一帝。” 正是如此。 东极真人的卦中金难求,便是当今圣上,也轻易求不到一卦。 若是让东极真人送皇帝一个卦象,告诉皇帝北燕来者不善。 依皇帝的性子,就算皇帝没有绝对相信东极真人的话,也肯定心存疑惑。 而只要皇帝存疑,那么北燕就不会轻易得手。 风轻尘道:“西楚这边我会安排,尽量避免兵刃相接。” 白明微举头望向头顶的牌匾,幽幽叹了口气:“我们能避免这一次的战火,但是下一次呢?下下次呢?” “没有到天下归元,四海归一的那一日,这战火就不会消停,真希望这天下能够统一。” 风轻尘道:“天下分久必合合久必分,这是大趋势,自天下一分为四之后,已过去数百年,该终结了。” 白明微道:“我有那宏愿,却知事情艰难,而今我唯一能做的,便是护住这片生我养我的土地,不被践踏。” 风轻尘告诉她:“一直以来,你都做得很好。不要给自己太大的压力,不论这路有多难走,总归有我陪着你。” “重渊……” 白明微唤了一句,万般情绪涌上心头。 但最后,她能说的,也只有一句:“谢谢你!” 风轻尘笑意未变:“我以为,我们之间已经不必再说这种客气的话。” 白明微挑起唇角:“你当得。” 当得这情真意切的一句道谢,当得这天下最美好的事物。 更当得,平安健康的一生。 风轻尘启齿:“好,我接受了。” 白明微忽而十分郑重地看向他:“如若东陵和西楚之间起兵祸,请一定不要为难。” “你我各有立场,各有誓死守护的东西,也有绝不能退让的底线,如果真有那么一天到来,不管你怎么选择,我都支持你。” 风轻尘面对白明微的方向,半响:“你从未动过为了我,不去管这些事的念头?” 第677章 真是无赖 不待白明微回应,他自顾自地道:“罢了,你的心思我早已清楚,不该多此一举问你。” 但是,他却有抛下一切,只为护住所爱的想法。 天下生民与他何干?小姑娘只有一个,他在乎的也只有一人。 只是这份心意,他不能说。 家国天下在小姑娘心底那么沉重,想必小姑娘一定不喜欢,把家国天下置于儿女情长之后的他。 好几次他看到小姑娘那么累,他真想告诉小姑娘,其实不必如此。 在这乱世之中,只要不为了活下去而去伤害别人,那么就没有什么错。 不论是选择赤胆丹心,做个被时势造就的英雄。 还是选择苟且偷安,找个深山老林避祸,这都没有错。 但是他也知道,劝不动的。 所以他能做的,唯有陪伴。 白明微自然明白他的心思,相处这么久,风轻尘又不会在她面前掩饰,她不至于什么都看不出。 但她已有选择,便没有过多纠结。 她告诉风轻尘:“我想让你知晓,我也能为你舍命。只是有选择的时候,我总要做出一些选择。” 风轻尘默然片刻,忽然轻笑出声。 他伸出手指,轻轻刮了刮白明微的鼻头。 趁白明微怔神间,他温声细语:“傻姑娘,我才舍不得让你为我舍命。” 他只要她,好好活下去。 白明微想要伸手拍开他的手,却被他更快一步收了回去。 真是狡诈。 白明微眉头刚要蹙起,却猛然被他抓起了手。 还不待白明微挣脱,他便将白明微的手拉过来,轻轻刮了一下自己的鼻头。 “这下,我们扯平了。” 白明微正想说什么,却被他给跑了。 白明微无奈摇头:“真是无赖。” 与风轻尘谈过之后,白明微找到了白瑜,将此事告知他。 白瑜听完之后,自是赞成白明微的想法。 待此事定下,白瑜又向白明微提及了另一件事:“明微,我想我们兄妹应当陪几位嫂嫂回一趟娘家。” “父叔兄长还有二嫂出殡那日,除了大嫂的家人外,其余几位嫂嫂的家人并未上门,嫂嫂们心里难过呢。” “嫂嫂们的娘家,要与我们撇清干系的态度十分明显,虽然我们并不在乎,但到底伤心的,还是嫂嫂们。” “我们陪她们回一趟家,一来可以用我们的态度让嫂嫂们知道,就算她们的娘家欲要与我们撇清关系,我们也不会以牙还牙。” “二来,也是告诉嫂嫂们的娘家人,虽然我们的祖父倒下了,但是我们的门庭又被撑了起来,我们就是嫂嫂们的依靠。” 白明微听完,自是赞成。 她告诉白瑜:“事不宜迟,等会儿我就请大嫂帮忙准备礼品,我们从大嫂家开始,一起抽空陪嫂嫂们回娘家。” “至于娘家不在京城的嫂嫂,若是她们有至亲在京城,我们便去拜会一下他们的至亲。” 兄妹俩说定之后,便在晚饭时提及此事。 几位嫂嫂既惊讶又欣喜,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好。 白家出殡那么大的事情,除了大嫂的祖父亲至以外,她们的娘家都没有来人。 这叫她们又羞又愧,没有脸再提及娘家的事情。 而娘家与夫家关系降至冰点,为难的是她们,伤心的也是她们。 其实这些时日,她们心底一直都惴惴不安。 如今七弟与大姑娘主动提出陪她们回去,代表的是夫家人支持她们的一个态度,也说明夫家人在为她们撑腰。 她们自然又惊又喜。 然而冷静下来后,她们又不免担忧,七弟和大姑娘会遭到娘家人的为难。 几番思虑之下,高氏缓缓开口:“大姑娘和七弟的心意,我明白,但是大姑娘和七弟公务繁忙,省亲这种事情,我自己去就可以了。” 郑氏和杨氏也连声附和:“是的,我们自己去就行了。” 老爷子和蔼一笑:“小七和明微再忙,也该有时间陪伴亲人去见她们的至亲,这事就这么定了。” 高氏仍有几分犹豫:“但是,祖父……孙媳不想大姑娘和七弟为难。” 白惟墉笑得愈发和蔼:“傻孩子,一家人有什么为难不为难的,就这么说定了。” “沈氏,几个孩子难得回娘家一趟,你多备些礼品;你们几个也跟着你们的大嫂去仓库里挑一挑,若是有什么合用的,就包起来。” 沈氏笑着回答:“是,祖父。” 几人原本还忐忑的心,因白惟墉一句“就这么说定了”而被抚平。 众人埋头吃饭,唇边的笑意却高高挂起。 白惟墉看着三位儿媳妇,他开口说道:“你们也去跟沈氏去挑一挑,如今家里的琐事都结束了,有空你们就带着女儿多回娘家,见一见家里的亲人。” 三位婶婶连忙含笑应下:“是,父亲。” 自从家中发生了这许多事情后,白惟墉变得尤为爱惜家人,而众人也有着相互扶持帮衬的心,这个家比从前还要其乐融融。 白明微听着耳边传来的欢声笑语,整颗心都被一种温暖的感觉所充溢。 她知道,她可以付出一切,来守住至亲之人的笑容。 第678章 皇帝给的小鞋子 几日后,东极真人借着庆贺边疆大捷的名义,为元贞帝送上一卦。 卦辞扑朔迷\/离,古奥难解。 元贞帝百思不得其解,只好又命太史令亲自去承天观一趟。 太史令不辱使命,回宫后告知元贞帝,此乃一个吉卦,象征着这次大捷将会是东陵问鼎四国的开端。 元贞帝听完龙颜大悦,结果太史令又说树大招风,东陵发展壮大,难免招致他国嫉妒,若被他国所利用,只会为人做嫁衣。 一番话,又令元贞帝惴惴不安。 然而片刻过后,元贞帝便沉浸于问鼎四国的喜悦之中,浑然忘我。 太史令也也不敢轻易去解东极真人的卦象,只能按照东极真人的说法将话带到,随后便离去了。 元贞帝一连高兴许久。 这日。 他宣布在朝会上宣布:“北燕议和的使臣已到达青州地界,西楚的使臣听闻北燕使臣即将到来,决定留下见证北燕与东陵的议和。” “打了这么些年的仗,东陵终于扳回一局,此番北燕以战败者的身份赴东陵求和,这是我东陵实力强盛之证明,也是一个很好的开端!” 说到这里,元贞帝的语气都变了,变得那样得意洋洋:“他日我东陵必定可以雄踞天下,令四夷宾服,八方来朝!” 众臣跪下,又是一番歌功颂德:“天佑东陵,陛下英明!” 忽而,元贞帝的目光落到白明微身上:“镇北大将军,待北燕使臣到达玉京城外时,你代朕前去迎接。” 白明微尚未回话,户部尚书沈自安立即跪下: “陛下,臣认为不妥。北燕败在镇北大将军手下,必定对镇北大将军恨之入骨。” “着镇北大将军去迎接使臣,兴许会激化矛盾,影响这次的求和,臣请陛下着礼部前去迎接。” 礼部尚书被点名,他并未说什么。 原本这种事情,就是他礼部负责。 元贞帝闻言,不悦地拉下脸: “沈爱卿此言差矣,正因为北燕败在朕的镇北大将军手下,由镇北大将军前去迎接北燕使臣,方能震慑北燕,彰显我东陵之国威。” 说到此处,他看向白明微:“镇北大将军你怎么说,你不会连这点小事都办不成,对吧?” 白明微在心底冷笑一声,这皇帝的心思她岂能不知。 正如沈大人所言,北燕败在她的手下,必定对她怀恨在心。 这次的使臣虽来议和,但不代表他们会伏小做低。 势必要与她为难,以此解一两口恶气。 皇帝让她去迎接北燕使臣,便是要给她小鞋子穿。 思及此处,白明微一口应下:“臣,遵旨。” 她之所以应得这么干脆,也有她自己的目的。 此时她刚上任,又是女子身份,朝中与她共事的武将对她诸多意见。 要想让这些人改观,势必要做出令他们心悦臣服之事。 但若未举兵事,她便没有大施拳脚的机会。 皇帝此举,可谓是瞌睡来了递枕头,正中她的下怀。 元贞帝见她应下,心底正得意,于是再度开口:“迎接北燕使臣一事非同小可,阵仗要摆出来,不能让人看东陵的笑话。” “流程方面你可向礼部询问,礼部会全权配合你;朝中的人你也可以任意抽调,任何人不得拒绝你。“ “不过这一特权仅限于与你同级或者是你的下级,品级比你高的,你须得征求朕的意见。” 白明微闻言又笑了。 元贞帝这话看起来像是给足她特权,实则是挖好坑等着她往里跳。 迎接一国使臣,只出动从三品官员,委实有些说不过去。 自然,要请一两个一品大员坐镇,方能显得庄重。 元贞帝肯定在想,她请求同行的人势必是与她亲近,或者不与她为难的大臣。 要是她在迎接使臣时出现任何变故,届时再派秦丰业去解决,既显得她没用,又能从侧面反应秦丰业的能干。 真实打得一手好算盘! 思及此处,白明微开口:“臣请陛下批准,着太师大人辅助臣前去迎接北燕使臣。” 此言一出,元贞帝面色一僵。 秦丰业冷笑:“镇北大将军,让本官辅助你,你的脸是否也太大了?” 白明微笑道:“太师大人此言差矣,陛下命末将全权负责迎接北燕使臣一事,那么其余的人,自然是辅助末将行事。” “陛下适才说的话想必太师大人也听到了,末将只不过是得陛下金口玉开,在陛下允许的范围内提出要求。” “这与末将脸的大小有何干系?太师大人您不想配合末将就直说嘛,何必对末将进行人身攻击呢?” “末将食君之禄为君分忧,所言所行,皆在自己的职责范围内,从未想过靠脸面去办事,还请太师大人不要再对末将有类似于此的误解。” 第679章 准备培植亲信 秦丰业气得脸上的肌肉都在抽搐:“牙尖嘴利,胡搅蛮缠!成何体统!” 白明微没有理会他,复又向元贞帝拱手:“陛下,请您准允太师大人辅助臣迎接北燕使臣。” 元贞帝神色讳莫,他倾身将手压在御案上,盯着白明微的双目,射出丝丝异芒。 半响,他才道:“就应大将军所请,秦爱卿你全权配合。” 白明微笑着谢恩:“多谢陛下!” 接着,她又笑着向秦丰业拱手: “那么,就请太师大人好好配合了,太师大人经验丰富,要是末将有什么地方做得不好的,还请太师大人多多指教。” 元贞帝这样的回答,正在她的意料之中。 此番元贞帝若是拒绝她所请,那么到时候再派秦丰业掺和,效果就会大打折扣。 倒不如让秦丰业从头跟到尾,还能在里面动些手脚,叫她不好过就是了。 而她的想法是,把秦丰业拉下水,到时候有错也有人帮着扛。 况且秦丰业在眼皮子底下,搞什么小动作她都能及时发现,这也是一重保险。 最后,白明微向送来关切目光的沈自安笑了笑,随后站回自己的位置,抬头挺胸。 很显然,经过刚才的事,元贞帝兴致被败得差不多了。 他冷声宣布:“北燕使臣前来求和乃是大喜事,众卿近期也辛苦了,明日休沐一日,好好养养精神。” “届时要让北燕使臣看到我东陵臣子一个个都精神焕发,神采奕奕。今日就到这里了,退了吧。” 文武百官连忙谢恩,恭送元贞帝离去。 秦丰业抱着玉圭走到白明微身边,阴阳怪气:“会打几场仗就把自己当根葱了?迎接使臣那么重要的事情,你行么?” 白明微笑吟吟地回答:“要是出了什么纰漏,也怪太师大人您这个协助者没做好。” “您这么厉害,是不会看着末将行差踏错的,对么?若是有太师大人在一旁协助,事情还能办砸,那也只能说太师大人比末将还不如。” 秦丰业的目光,冰冷得仿佛能杀人:“白明微,别再本官面前耍你的小聪明,低级!” 白明微笑意未变:“那日后末将得好好向太师大人学习学习,如何让自己变得高级。” 秦丰业眼底怒涛翻滚,凝着白明微半响,仿佛能将白明微的脸上烫出两个洞。 最后,他一甩袖子离开了。 白瑜走到白明微的身边:“太师大人走得这么急,估计是赶回家喝菊\/花茶去火。” 白明微道:“诚然,毕竟火气这么大。” 兄妹俩一同殿外走去。 白瑜小声问她:“这次迎接使臣容易出岔子,明微,万事要小心才是。” 白明微露出胸有成竹的笑意:“七哥放心,北燕人最多也就是为难为难我。” “他们的目的不在于此,不会在把所有精力都放在针对东陵迎接他们的官员之上。” “我有一些问题想要问七哥和祖父,等会儿七哥归家后,到书房一叙。” 白瑜颔首:“好。” …… 白瑜散值后,直奔相府的书房。 此时白明微与白惟墉已在里面候着。 祖孙三人商量了许久,便将随行官员的名单定了下来。 白明微在白惟墉的建议下,选了几名文官,这些人在朝中默默无闻,但也不轻易参与朋党站队之事。 选择他们,虽然不能要求他们把事情办得多漂亮,但至少不会给白明微添麻烦。 除此之外,白明微还选了几名武将。 其中最值得一提的是平西大将军府的少\/将军陆云风与定北侯府的世子俞剑凌。 这陆云枫的父亲戍守东陵西部疆域,手握五万兵马,是个与抚远大将军霍世勋一样的朝中老将。 且先不管平西大将军这一辈如何,百年将门不容小觑。 皇帝为了控制平西大将军,把少\/将军陆云枫留在京中做质子,而这陆云枫少年英杰,曾与死在白明微之手的秦焕并称京城双杰。 白瑜常年混迹京中,对陆云枫的为人多少有些了解,于是白明微便动了将其培植为亲信的念头。 至于俞皎的亲哥哥俞剑凌,诸事无成,但却是纨绔中的翘楚,当年白瑜也是跟他混熟了才获得不少能接近俞皎的机会。 且先不说朽木能不能雕,烂泥是否扶得上墙,单凭定北侯府的声势与在武将之中的地位,都值得白明微想办法将他收为己用。 当然,为了不让元贞帝一眼就看出她的目的,名单里面也少不了各个势力的人。 每一方势力势均力敌,没有任何偏颇。 便是白惟墉,也很难从这一份名单之中看出任何不对劲的地方。 随行名单一定下,白明微便立即着人前去礼部备案,并命人去告知随行众人。 才一日时间,事情便干脆利落地办下来。 第680章 逝者存在的方式 因为迎接使臣事项已基本准备完毕,兄妹俩便决定于第二日的休沐,陪伴嫂嫂们回娘家。 然而期待回娘家的嫂嫂们,却纷纷表示,理应先去二嫂的娘家任府。 沈氏说:“虽然二弟妹不在了,但那始终是二弟妹的娘家,二弟妹舍身就义,是我们家的大恩人,理应先去拜会她的父母。” 高也跟着附和:“大姑娘,七弟,大嫂说的是,我们的娘家什么时候去都没关系,但是二嫂那里,应当先去的。” 郑氏与杨氏也纷纷赞同:“大嫂说的是,你们就先去任府,我们都不着急。” 在几位嫂嫂的坚持下,兄妹二人也没有再说什么。 晚饭过后,白明微向沈氏要了二哥与二嫂屋子的钥匙,准备去整理几件二嫂的遗物,带去给二嫂的家人留作念想。 沈氏知道白明微必定还对二弟妹的离世耿耿于怀,担心她伤心烦闷时没人说心里话。 所以不止把钥匙给了她,还伴在她的左右。 白明微提着灯笼,与沈氏穿梭于相府里。 夜风燥得人难受,扑在面上一阵闷热。 沈氏一边打着扇子,一边说:“这玉京城的晚上真是热得难受,明儿我就叫人把冰库开了,送冰块到各屋去。” “只是传义他们三人却难办了,他们每日都读书到深夜,我也不好让小厮给他们打扇子,免得打扰他们,放冰块又怕他们着凉。” 白明微笑道:“大嫂,何不把申思阁收拾出来?申思阁一共四层楼,四周没有建筑与树木遮挡,只要把窗户打开通风,必定没有这么燥\/热了。”#@$& 沈氏默然片刻,随即笑道:“这申思阁府是府里的藏书室,的确很适合收拾出来,供他们三个孩子读书。” 只是。 这原本是白家七子吟诗作对,读书消遣的地方。 不是她想不到,而是她不想这么快就去改变申思阁的用途。 如今这些逝去的人,在这个家留下的痕迹越来越少了。%&(& 若是连申思阁也改成传义他们读书的地方,那么还能在何处回忆他们曾经的身影? 此时途经后花园。 白明微指着墙边的绿竹猗猗,池畔点滴霖霪的芭蕉,还有蓁蓁其叶桃杏和枝叶蔓生的梅树。 她告诉沈氏:“烟雨朦胧的日子里,大哥喜欢坐在临轩之中,画下一幅烟雨图。” “阳光熹微的清晨,二哥会和家中的花匠一起,侍弄这些花树。” “果子成熟了,三哥定是第一个爬到果树上,摘下新鲜的果子送到三嫂面前。” “待落叶纷飞之时,四哥总要在这院子里,学着古人悲春伤秋,作几句酸诗。” “五哥算术学得好,这院子里的布局都是他安排的,你看这些花树参差有序,不多不少。” “六哥喜欢芭蕉,不是欣赏雨打芭蕉的意境,而是纯粹喜欢玩芭蕉叶,因为总是采芭蕉叶不少挨二哥说。” “七哥玩心大,每逢初一十五,都会约兄长们聚在这后花园中对酒当歌。” “大嫂你看,这个家四处都还有他们生活的影子,便是没了申思阁,我们依旧能因为这一草一木,想起我们最亲的人。” 沈氏看向回廊的临轩,仿佛那里有一个君子端方,温润如玉的男子,身着一身宽袍大袖,正在提着画笔作画。 四周雨意氤氲,朦胧的烟雨模糊了他风华迤逦的身影,也落入了他的画里。 沈氏笑了起来:“明微的话,我明白了,明儿一早,我便把申思阁收拾出来,供这几个孩子读书。” 白明微道:“传义能在他父亲曾经学习的地方读书,一定也会高兴。” 沈氏笑而不语,与白明微一同走过长长的回廊,拐入白璋与任氏所居的院子。 任氏的嫁妆与伺候任氏的陪房,都被送回任府,而伺候白璋的那些人,也各有了新的安排。 曾经住了一个小家的院子此时空落落的,但因为有沈氏尽心维护,依然干净清雅。 院子里种的两棵桃树,果子已经泛红,因为曾得二哥精心照管,果子的个头都很大,惹人垂涎。 沈氏道:“再过几日,我叫人摘了,分给府中众人品尝,二弟若是能看到他种的桃树开花结果,福泽家人,他一定欢喜。” 白明微笑道:“好。” “知啦……” 房门被打开,白明微把里面的蜡烛点燃,映入眼帘的,是一间干净整洁的雅室。 沈氏走到柜子前,轻轻拉开柜子。 “虽然二弟妹把命留在了途中,但是她的些许遗物却被带了回来,我亲手洗干净,放到这柜子里收着。” “你过来看看,可有什么能够收拾出来,送去二弟妹的家中,交给她的亲人留作念想的?” 白明微秉烛走过去,目光霎时被一方素帕吸引。 她识得此物,边疆数月,这方帕子二嫂从未离身。 二嫂用它擦过自己因疼痛而流出来的冷汗,也擦过自己伤心欲绝时落下的泪。 好几次她看到二嫂端详着这方帕子发呆,虽然二嫂什么都不说,但她知道这方帕子有着特别的意义。 香石竹。 代表着对母亲的爱。 在那些个血雨腥风的日子里,二嫂一定也想念过远方的母亲,所以才会不时握着这方帕子发呆吧? 白明微找了个盒子,小心翼翼地将这方素帕装了起来:“大嫂,带它就行。” 沈氏叹了口气:“明微,且先不说任家对我们家唯恐避之不及,就说二弟妹的死,任家肯定全都怪在你身上。” “明日\/你们上门,少不了刁难,实在不行,我和七弟走这一趟,要不你就别去了。” 第681章 吃了闭门羹 白明微捧着盒子,唇边泛着淡淡的笑意:“大嫂,二嫂在边关照顾我良多。” “我受伤时,是她精心照料;我饿了倦了时,是她备下吃的;因为她在,我的衣裳总是干爽熨帖;也因为她在,我总有热乎乎的饭吃。” “那些枕戈待旦,夜不能寐的日子里,都是她无微不至的照料着,我能站在这里,也是她用命换来的。” “她其实可以不必如此,但因为选择了白家,所以才会丢了性命,最后连下葬都没有娘家人来看一眼。” 顿了顿,白明微的声音缓缓响起: “我知道任家会有什么样的反应,但是为了二嫂,这一趟我必须去。” “我希望能让任家把这口气出了,就算日后不与我们白府往来,至少也能为二嫂上柱香。” 说到这里,白明微握住沈氏的手:“我这一趟,是为二嫂。” 沈氏闻言,也不再多说什么。 只是叮嘱白明微:“你把话说到这个份上,我当然没有没有什么意见,但是欠二弟妹的情是一回事,可别叫任家的人给欺负了。” 白明微笑着颔首:“好,都听你的。” …… 翌日。 白明微与白瑜提着礼品,带着任氏的遗物去了任府。 此时他们仍在孝期,服饰并没有过于艳丽。 兄妹二人都是一身素衣,白明微身穿玉色丝绸长裙,用淡绿色腰带将腰束紧,鸦羽似的乌发被一根白玉簪挽起。 她耳坠珍珠,看起来落落大方。 而白瑜则是一身月白色的衣衫。 头发高束,袍纹云蔚。 既没有在孝期穿得太过夸张,也没有穿着一身寡淡的白给人找不痛快。 到了任府的门口,兄妹俩刚表明身份,看门的仆人霎时露出一副义愤填膺的表情。 但因为事关重大,也只能咬牙切齿地入府禀报。 任夫人正在喝早茶,听闻门仆的话,猛然将手中的杯子掷在地上,恨得怒目圆瞪: “他们还有脸来!” “让他们滚!滚得越远越好!” 门房得了命令,当即就叫了几名家丁,气势汹汹地涌向门口。 “我们夫人说了,让你们有多远滚多远!别脏了任家的地儿。” 白明微与白瑜听了,并未生气。 白瑜好声好气地说:“我们兄妹今日上门,是代二嫂前来看望她的亲长,顺道再……” 话未说完,门房霎时便火冒三丈地打断了他:“别提我们大姑娘,你们不配提!” “我们大姑娘好好的人嫁进你们家,死了夫君不说,最后还把命都搭上了,你们有什么脸提我们大姑娘?!” 门房越说越气,看到白瑜手中的礼盒,更是怒不可遏。 他猛然冲上去,夺过白瑜提着的礼品,狠狠地扔出去。 他发疯似的破口大骂:“提着你们的东西滚!我任家要不起!” 门房说完,伸手便去推白瑜。 他身后的家丁,一个个如狼似虎,涌上去推攘,口中声嘶力竭地喊着。 “滚!” “快滚!” 白瑜见家丁一拥而上,当即抢身挡在妹妹身前,拦住门仆和家丁。 “住手!” 白瑜一声低喝,吓住气势汹汹的家丁。 接着,他又放缓语气:“我们今日上门,是代二嫂看望亲长,并非是奢求任大人与任夫人的原谅。” “我们兄妹有诸多话想对大人与夫人说,烦请你们将此话带给大人与夫人,我们兄妹盼望见他们一面。” 门仆家丁一怔过后,反应过来,更是恼怒。 “听不懂人话是么?我们夫人不想见你们,让你们滚!” 说着,又要去推攘白瑜。 白瑜站定不动,护在白明微身前。 门仆家丁虽然愤怒,但终究对二人的身份有所顾忌,不敢真的下手。 见白瑜分毫不让,他们也没有什么办法。 此时又见白明微小心翼翼地捧着一个盒子,登时便找到了目标。 伸手就要去夺白明微手中的盒子,想扔在地上给二人难堪,意图借这种方式叫二人知难而退。 门仆趁白瑜不注意,猛然出手。 岂料一直不言不语默默立着的白明微,却在这时动了。 她轻轻掐住门仆的手腕,只是一个动作,便禁了凶神恶煞的门仆所有的行动。 她神色淡淡的看向众人:“我与七哥上门,只为替二嫂拜会她的亲人,并送回二嫂的东西,烦请几位帮忙通报一下。” 她的声音很平静,平静到几近冰冷。 但偏偏就是这样的姿态,显得她的话语格外有力度。 霎时间,所有人被她噤住了声息。 莫名的,被捏住手腕的门仆双腿发软,原本的气势也消散无踪。 他故作镇定,拔高声音掩饰自己的胆战心惊:“干什么,任府不欢迎你们,难道你们还想闯进去不成?!” 白明微放开他的手,再次重复一遍:“烦请通报一声,我们兄妹代二嫂而来,顺便送回二嫂的遗物。” 门房和家丁还想驱赶。 可莫名的。 一阵寒意窜上脊背,叫他们毛骨悚然,战栗难安。 再抬头,白明微背光而立,面庞藏在阴影中,更添几分冷意。 那种横刀立马的气度,血雨腥风中厮杀出来的血性,叫他们不敢再嚣张。 门房没有办法,只得灰溜溜再次入府回禀:“夫人,小的们赶不走,白七公子和白家大姑娘非说要见老爷和夫人一面,还说是代咱们家大姑娘来的,他们有大姑娘的遗物要交给夫人。” 任夫人闻言,几乎咬碎一口银牙:“脸皮可真够厚的!狗皮膏药一样赶都赶不走!” “他们愿意等是吧,那就让他们等着!我倒要看看,他们这副模样是做给外人看的,还是真有几分念及我那苦命的儿!” 门房有些犹豫:“夫人,外头天气热得很,可别热出个好歹!” 任夫人怒不可遏:“那就热死他们好了!才叫他们受这么一点苦算什么!我儿还丢了性命!多好的闺女啊!年纪轻轻就没了。” 说到这里,任夫人哽咽得再也说不出话。 门房领命下去,忿忿不平地告诉兄妹二人:“我们夫人说了,不想见到你们,你们爱等便等吧!” 说完,门房“砰”地将大门关上。 第682章 扫把星!害人精! 白明微与白瑜对视一眼,露出清清浅浅的笑意。 她捧着装有二嫂遗物的盒子静静地候在任府门外,没有离开的意思。 白瑜自然陪在妹妹身侧。 他们都清楚今日上门的目的,要是因为这点为难便知难而返,那么二嫂什么时候才能等来亲人的一炷香? 而任府这口气也总得让他们出了,否则二嫂的事情,将会成为两家人永远释怀不了的痛。 这份痛与利益立场不同。 时事变换,立场也会跟着改变。 任家今日明哲保身选择与白府撇清干系,那么日后也有可能因为利益与白府再有交集。 但只要这份痛还存在一日,两家人就永远无法真正和解。 谁知道这份痛又会影响到多少人?亦或是多少代人? 所以他们不会就这么转身离开。 而这一等,兄妹便在任府门口站足了整个上午。 夏日的天热气蒸腾,门前没有遮阳的地方,兄妹二人晒得满头大汗,皮肤通红。 然而谁也没有抱怨一句。 任夫人听说两人依旧未曾离去,没有半分动容,仍将兄妹二人拒之门外。 这时任氏的兄长任长霖听到仆人在嚼舌根,知晓白明微兄妹就在门外等着,他丢下手中的笔,抄了一根棍子就冲出院门。 “大公子,你做什么?” “快拦住大公子!” 小厮惊慌失措的声音响起,丫鬟满院子乱窜,着急忙慌的去告诉任夫人。 然而此时,任长霖已拖着棍子来到大门处:“开门!” 门仆吓了一跳,但又不敢违抗,只好把门打开。 任长霖气势汹汹,双目猩红,脚刚跨出门,便是一声愤怒的暴喝:“谁是白明微?!” 任氏嫁给白璋的时候,白明微还在道观中未归来。 再者一介闺阁女子,自然不会与外男有交流。 所以任长霖是不识得白明微的。 见到这样的架势,白瑜霎时又把白明微护在身后:“长霖兄,你冷静点!” 任长霖没有理会白瑜,扬起手中的棍子,狠狠的甩向白明微:“你个扫把星!我要打死你,为我那可怜的妹妹报仇!” 白瑜下意识回身将白明微搂在怀里,用身体挡住那落下来的棍子。 千钧一发之际,白明微抬手便将棍子握住。 “咔嚓”一声,棍子在白明微的手中变得粉碎。 任长霖哪里见过这样的阵仗,自然是怔住的。 可反应过来后,他疯也似的扑向白明微:“扫把星!你还我的小初映!你还我的小初映!” 他目眦欲裂,双目遍布红血丝,那一声声嘶吼,声嘶力竭,可见是怒到了极致,也悲愤到了极致。 “初映还那么年轻!你个害人精!是你害了她!为什么活着的人是你!你怎么不去死?!” 白瑜搂住他的腰身,拼尽全力,才将疯狂的他制住。 白瑜未能说什么。 将心比心,若是明微没了,他只怕比任长霖还要更疯狂。 白明微就那样站着,任由他歇斯底里地叫骂,那一声声带着愤怒的指责,就像毒刺,扎在心里。 白明微没有任何解释。 她也不准备解释。 扫把星也好,害人精也罢,她都担着。 若是刚开始,她可能会因为这样的字眼痛不欲生。 可如今她已对二嫂的死释怀,心底装的,都是二嫂对她的祝福,还有希望她好好活着的心愿。 见白明微不说话,任长霖盛怒冷笑:“你为什么不回话?为什么不出声?!心虚了是吧?!说中了是吧?!” 白明微依旧没有言语,默默地站在那里。 任长霖想要挣开白瑜的钳制,却被白瑜死死抱住:“长霖兄,你冷静一点!” 任长霖怒声骂他:“你让我怎么冷静?!我妹妹死了,你让我怎么冷静!” 白瑜不再出声,只是固执地抱住他的腰。 任长霖无论如何也挣脱不了,他挣扎了半响,终于用尽力气,他无力地瘫在白瑜的肩膀。 只是那因愤怒而扭曲狰狞的表情,始终狠狠地冲着白明微。 他冷笑连连:“白明微,最起码的一声对不起,你是不是该说一下。” “初映她为你而死,就死在你面前,活生生的人在你面亲自断气,你是怎么做到无动于衷的?” “午夜梦回时,你心安么?每当家人团聚吃团圆饭时,你心安么?站在我们任府的门口,你……” “够了!”白瑜制止了他。 “你若真心疼二嫂,就去她坟前上一炷香,而不是在这里用这般恶毒的语言,去骂二嫂豁出性命保护的人。” 像是被戳中了心事,任长霖冷笑更盛。 他不顾一切挣开白瑜,指着白瑜破口大骂:“我还没说你呢!你有什么资格在我面前说这番话!” “连个女人都护不住,你是不是男人?!当初带着初映上战场的时候你们怎么就不为她想想?” “她从小被呵护长大,她怕痛,她怕血,她也怕黑,你怎么能让她,就那么死在你的面前!” “你是男人啊!保护女人不是应该的么?你的责任和担当那里去了?!” 第683章 所有忍让,皆为二嫂 白瑜没有说话,任由他宣泄情绪。 任长霖见白瑜没有反抗,扬手便是一拳,冲着白明微的脸上招呼。 但还是白瑜眼疾手快拦了下来。 他骂着白明微,双目仿佛能淬出毒:“罪魁祸首还是你!是你害死了初映!” 白明微默默站着,一如最开始那样,任由任长霖用最恶毒的言语攻击她。 任长霖她还不至于怕,之所以忍让,皆为二嫂。 …… 而经过任长霖这一番搅和,消息也终于传到任大人那里。 他放下手中的书,思索片刻方才叹息一声:“ 去把大公子带回来,成何体统!顺便告诉夫人,既然他们想见,那就见一面吧!” 侍从有些不解:“大人……这次是白家理亏,其实不用理会!” 任大人道:“那是拥兵十万的大将军,现在她站在任府门口任由我们骂得狗血淋头,是因为她对初映有愧。” “它日若是这份愧疚消失,谁能保证她不会因为今日之辱怀恨在心?” “我们可以理直气壮的借初映一事与白家撇清关系,却不能得寸进尺,对一个拥兵十万的大将军肆意妄为。” “做人凡事要留一线才好。顺道告诉夫人,我们的立场上头已然知晓,今日见这兄妹二人的事,叫她看着办吧。” 侍从问:“大人不准备见么?” 任大人摇头:“本官乃是他们兄妹得同僚,本官见与夫人见,是不一样的,去吧。” 于是。 有侍卫将发了疯的任长霖给架了回去,而门房也将府门大开,不冷不热地道:“夫人有请!” 白明微与白瑜热得汗流浃背,顶着一身汗随门房进了任府,行了好一段距离,这才来到任府的花厅。 花厅门口,门房唇泛冷笑,做了一个“请”的姿势:“夫人在里面等着,二位请吧。” 白明微脚步顿了一下,随即便跨了进去。 斜刺里忽然有一盆冷水泼来。 白瑜想要替白明微挡住,却被白明微拉到身后。 “明微!” 一身呼唤,白明微已被泼成落汤鸡。 那水刚从井里打出来,冰寒刺骨,就这么从头浇下。 她面不改色,小心翼翼收回冷水泼来之时,为了避开水而伸出去的手。 见盒子没有淋湿,她这才松了口气。 这一幕她早有察觉,挨这一盆水也是她心甘情愿。 泼水的嬷嬷冷哼一声,把盆丢到白明微面前,露出一副吃人的表情。 自兄妹二人走进来,任夫人的目光便刀子一样扎在白明微身上,带着怨毒,带着愤怒,最后带着一丝无奈和惋惜。 她没有请二人坐下,更没有命人奉上茶水,而是如同见到仇人一般,开口便是冷声嘲讽: “你们兄妹的脸皮可真够厚的,如果我没有记错,我应当是告诉过你们,从此与白家的人老死不相往来,你们怎么还腆着个脸往任府凑?” 越是有头有脸的人,越是讲究规矩体统。 喜怒哀乐都要掩藏在端庄与得体之下。 纵使怒不可遏,任夫人也坐得笔直,那贵妇人的气度沉沉压来,比她的语气还要咄咄逼人。 面对任夫人的态度,白明微与白瑜十分平静。 他们的从容是为二嫂,而非他们软弱可欺,任人欺凌。 这时,白明微恭恭敬敬地开口:“夫人,二嫂虽然不在了,但作为小辈,我们理应来拜会夫人。” 任夫人冷笑:“你们也知道初映不在了,既然人已经不在了,你们来拜会我这个老婆子有什么用?” 白明微拱手行礼,曼声道:“一为道谢,为二嫂谢夫人养育之恩;二为道歉,没有把二嫂活着带回来,我们白家欠任家一条命。” 任夫人默了许久,她眼眶有些红,可见极为悲痛。 她哽咽着,冷笑着,哑声问白明微:“我女儿一条活生生的性命,是一声道谢和一句道歉就可以抹平的么?” 白明微维持着拱手的姿势,没有言语。 任夫人别过脸,抹了抹眼角:“那是个善解人意的好孩子,我们任家的门第虽然不高,但也不是非白家二郎不可。” “是她点了头,我们才允了这门亲事,也是图你家门风清正,不会纳妾给她气受,谁知却……” 说到这里,任夫人深吸一口气,继续道。 “你们想见我,现在也见着了,你们滚吧!我不想再看到你们这家人!除非你们能让初映复活,否则别在我面前出现!” 白瑜闻言,递上手中的盒子:“夫人,这是二嫂的遗物,我们送回任府,给夫人留一些念想。” “砰!” 还在气头上的任夫人一把拍翻白瑜递上来的盒子,一双眼睛很快又泛起泪光: “人都没有,你们带这些东西来做什么?是嫌我老婆子死得不够快,所以故意用这些个东西来刺\/激我老婆子么?” 白明微与白瑜没有言语。 装着任氏遗物的东西,散落一地。 任夫人的目光落在那上头,泪意愈加汹\/涌。 “这……这是……” 第684章 代代相传,生生不息 任夫人颤巍巍地起身,蹲到了被她拍翻的东西旁,捡起那条手绢,捧起来贴在脸上。 “我的初映啊……” 白明微道:“这是二嫂的遗物,我见她片刻不离身,且上面又绣着香石竹,料想二嫂是想母亲了。” “我没能把二嫂带回来,我对不起二嫂,如今我能做的,便是将她的思念送回任府。” 任夫人泣泪冷笑:“别以为这样,我就会原谅你!你欠我初映条命,你万死莫赎!” 白明微听着任夫人的咒骂,面上波澜不惊。 她平静地告诉任夫人:“我们今日上门,并非是为了求得原谅,只是想代二嫂过来见一见她的亲长。” “任夫人,我知任家的为难,也明白每个人的不易,但我希望,二嫂的亲长能不时去看一看她。” 任夫人闻言,久久没有言语。 满肚子恶毒的话,都因白明微的坦白而叫她哽在了喉咙之中。 白瑜诚恳地道:“二嫂的离世,我们同样心如刀绞,如果可以,我愿意付出一切代价,只希望二嫂能好好活着。” “但是人已经没了,我说什么都是徒劳,我只想让任夫人知晓,我们真的对二嫂的离世深感抱歉。” 久久的沉默过后,任夫人忽然开口。 “她怕吗?”#@$& 白明微问:“任夫人指的是什么时候?” 任夫人的神情有些怔忪,自言自语般问:“初映走的时候,她怕吗?那孩子那么怕疼,她……走得痛苦吗?” 任夫人的话,就像一块无比沉重的大石头一样,沉沉压在白明微心头。 任家的恶毒语言,她受得住。 任家的态度,她也能受得住。%&(& 可当任夫人收起尖锐,毫不掩饰对女儿的疼爱以及失去女儿的痛苦时。 她却觉得心被一种浓厚的东西裹住,呼吸都难受了起来。 她告诉任夫人:“七嫂走的时候,是笑着的,她没有害怕。” 任夫人闻言,将帕子紧紧的攥住。 力气很大,好像能将帕子给攥坏了! 其实她的心底何尝不明白,女儿的死怪不得任何人。 这一切都是女儿的选择,是女儿在生与死之间,选择了用命去守护珍爱的人。 只是身为人母,她心疼女儿啊! 疼这女儿年纪轻轻说走就走,恨这傻丫头抛下父母而去。 所以这口怨气,总得需要有个发\/泄的地方。 她不能怨女儿,也只能怨白明微,怨白家的人,怨他们没能把女儿活着带回来,让她这白发人送黑发人。 思及此处,任夫人捧着帕子哭得歇斯底里,肝肠寸断。 白明微他们回来时,她带着与白家撇清干系的任务上门,便是心如刀绞,她也忍住没见女儿最后一面。 后来女儿下葬,她也没有现身。 这份愧疚加上原本的怨气,更叫她崩溃不已。 所以一张小小的手帕,便成为她宣泄悲痛的诱因。 白明微兄妹静静地听着,没有言语。 其实任家的态度,他们也都明白。 不是不在意这娇养到大的女儿,而是在生存面前,总要有些东西被舍弃。 但这不代表,任夫人对女儿的爱就这么没了。 所以任夫人此时此刻,才会哭得这般伤心。 任府的下人垂着头,悄悄抹眼睛。 任夫人则哭了许久,等到快要哭死过去的那个劲儿过去后,她才将帕子展开,一边哭一边说: “这是我教她绣的花样,她绣得比我好。” 又是一阵哭泣,任夫人这才缓过神来,一点点擦拭面上的泪。 她红着眼眶看向白瑜,声音抽噎却掷地有声: “白瑜,我要你发誓,必须过继一个儿子初映,让她在九泉之下,逢年过节也有个上香的人。” 白瑜震惊地抬起头。 却撞上一双通红的眼睛。 任夫人问他,一字一句:“怎么?你不愿意?” 白瑜不假思索地道:“我自是愿意的,只是如若我有孩子,这孩子不仅是我一个人的孩子,而是我与内子两个人孩子。” “过继孩子这么大的事情,我总要与她商量,若是她不舍得,而我为了承诺一意孤行,伤心的人,便会是内子。” 他很认真地解释。 每一个字都发自肺腑,没有任何掺假。 任夫人闻言,先是冷笑一声,可紧接着,她便笑敛住笑意。 都说白家的男儿长情,懂得如何爱重妻子。 这种说辞从别人嘴里说出,她可能觉得是借口。 然而这些话从白瑜的嘴里说出,她却是觉得可信。 或许那傻丫头,便是嫁了这么一个可靠的男人,所以才宁愿赴死,也不愿意回到娘家。 想到这里,任夫人深吸一口气,敛住内心翻涌的悲伤。 她很认真地看向兄妹二人,也一改以往的尖酸刻薄。 她说:“身为母亲,我的女儿没了,便是你们在我面前以死谢罪,我也觉得该!” “但是我也知晓初映抱着怎样的心情赴死,你说她笑着走的,我信,她本来就是一个一心为别人着想的人。” “能为她所珍视的人而死,她一定觉得死得其所,而且心甘情愿。” 任夫人哽咽得不行,缓了许久才能继续出声: “有这样一个深明大义的女儿,我这个做娘的也不想与你们多为难,睚眦必报的心胸,只会给我女儿丢人。” “但是你们也要理解我这个当娘的心,她小的时候考虑她的吃穿住行,她长大了了考虑她的终身大事,如今……” 任夫人又哽了片刻:“如今她香消玉殒,我自是为她考虑长长久久的事情。” “她一个孩子都没留下,逢年过节能给她烧香的人,都没有一个叫她娘亲。” “所以我希望,七公子能将你的一个儿子过继给她,让她的子孙后代,代代相传,生生不息。” “也让她在你们逝去之后,她的坟茔依旧有至亲之人替她扫,她的香炉之中香火能长久不衰。” 说到此处,任夫人话锋忽然一转。 语气也有淡淡的哀怨,变得不容许拒绝。 她说:“如果你们不愿意应下,那说明你们这歉意不够真诚,以后这门你们也别上了。” 第685章 有你好看的! 白瑜没有立即回答,正如他所说,不是他不愿意,而是他不能私自决定他和妻子两人共同的孩子。 既然是事关长久的承诺,总要商量好才能决定。 白明微缓缓开口:“夫人,您对二嫂的疼爱,我们都明白,只是此事事关重大,请容我们一点时间商量才能答复。” 任夫人面色变了,又变得十分难看:“你们就是不愿意!多说无益。” 白明微不紧不慢地道: “七哥现在没有孩子,就算现在我们应下此事,等到那孩子能给七嫂上香,那也是很多年以后的事情了。” “夫人为二嫂计长远,其心感天动天。然而明微也希望,二嫂的新坟,能添娘家人的一炷香火。” 任夫人正想说什么,却被白明微打断。 “我欠二嫂一条命,所以你们辱我、骂我,我都会受着,因为这是我欠二嫂的。” “我满怀歉意,也心存感激,但我却不能因为这份亏欠,变得毫无底线与原则。” “任家为了明哲保身,连二嫂出殡都没有人去烧一张纸钱,这些我都能理解。” “但是夫人,您不能打着一边说着为二嫂好的旗号,向我们提条件,一边又把二嫂当成陌生人,从此不打算往来。” 说着,白明微把锦盒捡起来,轻轻放到任氏身边的茶几上。 “您的要求我们会郑重考虑,但二嫂心心念念,远行千里之外也依然记挂着的母亲,是不是该把这份心意,在二嫂的牌位前,在二嫂的坟前,亲自告知二嫂知晓?让二嫂知道,她的至亲之人,始终在记挂着她。” 事实本就是如此,因为任氏的死,任家人对白明微恨之入骨。 一心想的,也只是让白明微如何弥补,弥补他们失去至亲的痛苦。 可他们自己呢? 他们这些娘家人,又为任初映做了什么? 想到这里,任夫人坚决的态度,也因为没有底气而不复当初那般强硬。 最后,任夫人缓缓阖上双眼:“过继一事,我让你们回去考虑。” “任府的门,你们也不必上了,得了结论你们送过来即可,至于初映,她是我身上掉下来的一块肉。” “我再怎么气她任性,气她不孝,也不会不认她,她永远是我的女儿,是我们任家的女儿。” 听到这里,白明微便不再说什么了。 且不说任家想要明哲保身,不敢近白府半步。 只说二嫂没了,发生这么大的事情,两家人的关系,也不可能这么快就回到从前。 今日得任夫人这样的话,她知道二嫂泉下不会孤单,必定不时收到娘家人的问候。 目前的目的已然达到,她可不能留在这里碍任夫人的眼。 与白瑜对视一眼后,她告诉任夫人:“夫人放心,我们笑得分寸。” 白瑜拱手:“过继一事,我们考虑好后,会将决定告知夫人。” 兄妹来同时拱手:“多谢夫人今日同意见我们,给我们一个表达歉意与感谢的机会,若任府有需要,白府当万死不辞,告辞。” 任夫人望着兄妹二人两人离去的背影,任夫人露出一抹极为复杂的表情。 可那表情很快便被悲痛取代,她握着女儿的遗物,伤心得不能自己。 而书房中,任长霖满脸不服气:“父亲,您为何把我拉回来,妹妹因那白明微而死,这口气我憋了很久了!” 任大人轻笑一声:“你以为你是谁,白明微是在尸堆里爬出来的人,要是她对你出手,有你好看的!” 任长霖依旧满脸的不服气:“儿子只知道,白明微欠任家一条命,趁她现在还处于愧疚期,得好好揍一顿,因为不管我们怎么做,她都不会还手,有什么可怕的?” “要是能借她的愧疚心,向她提出一些条件,她必定不会推迟,都是父亲您谨小慎微惯了,所以做事才瞻前顾后。” 任大人失望地看着儿子,半响才骂道: “你真是榆木脑袋!就因为你冲出去撒了这么一顿泼,便不能再向她提什么要求,否则就是我们任家欺负人。” “为父再警告你一遍,不要轻易招惹白明微,否则有你好看的!” 任少林耸眉搭眼,也不知是否听讲去了。 而另一边,白明微与白瑜共乘马车回府。 白瑜道:“比想象中还顺利,如今见到任夫人,把二嫂的遗物转交,又将心思想法说给任夫人知晓,我们此行的目的达到了。” 白明微道:“任家也不敢做得太绝,毕竟他们忌惮我们手中的兵权。” “但不管怎么说,该说的我们已经告诉了任夫人,二嫂在九泉之下看着,一定会高兴的吧。” 白瑜颔首:“会的。” 兄妹俩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很快就回到了白府。 马车刚停下,便有消息递了过来:“大姑娘,风军师请您一叙。” 第686章 幸福原本就是这么简单 白明微找到风轻尘时,风轻尘正坐在院子里。 一片翠绿的藤萝下,他如霜的白衣仿佛是一朵最纯洁无瑕的小白花。 听见白明微的脚步声,他连忙转身招手:“小姑娘,这边。” 白明微走过去,便见那石桌之上放着一铜盆。 铜盆里有冰,冰上镇着香瓜。 甜丝丝的味道与冰散发的凉气一同扑面而来,沁人心脾。 白明微坐下:“我当你有什么急事找我,原来是请我吃瓜。” 风轻尘不知从哪里拿了一张帕子递过去:“刚从外面回来,先把手擦干净了。” 白明微净手后,一块冰冰凉凉的香瓜便被递到手中。 那冰凉的的感觉,很快驱散了暑热。 她忍不住尝了一口,霎时满嘴的香甜。 她赞道:“好吃。” 风轻尘笑了,笑得温柔而包容。 就像在面对心爱的孩子,他觉得幸福而满足。 “去任家肯定少不了受委屈,那种苦又没处说,吃点甜的东西,兴许心情就能好起来。” 白明微垂下眼睑,甜丝丝的香瓜伴随着冰冰凉凉的感觉,顺着食道进入腹中。 整颗心好像被浸在这股舒适的清凉里,宁静而平和。 她轻声细语道:“没受什么委屈,我也不介意,你别担心。” 风轻尘敛住唇角的笑意:“小骗子,我都闻到你身上的味道了,别想骗我,被人用水泼了吧?” 白明微连忙闻了闻手臂,果然有一股水在身上直接烘干了的味道。 她忽然觉得有些尴尬,莫名的坐立难安。 风轻尘笑道:“我逗你呢,我没有闻到什么,是小白不放心,悄悄跟着你去时看到了,它回来向我告状,我这才知晓。” 白明微闻言,竟是奇迹般松了口气。 以往行军打仗,身上汗臭难闻,她也没这般在意。 如今却为了身上这些许味道别扭,真不知道她怎么就生怕风轻尘闻到她身上有臭味呢? 她将这些莫名其妙的心思扫走,缓缓说道:“因为二嫂,所以这次我会无条件忍受他们,但这是最后一次。” 风轻尘又递了一块香瓜过去:“最后一次,若再有下次,便是你允许,我也绝对不会允许。” 小姑娘,一听就是美好的词。 小姑娘,该是被捧在手心里小心呵护人。 她可以直面风雨迎难而上,乘风破浪展翅翱翔,也可以因为砥砺前行而承受必要的艰难险阻,但绝对不能任人欺辱。 白明微稍稍垂着头。 听闻风轻尘的话,她咬了一大口香瓜。 甜蜜在口中弥散开来。 当她把香瓜吃下,抬起头来时,笑意挂在脸上: “不会有下次的,最重要的是,经过这件事,任夫人对这个女儿只有心疼没有怨,以后必定会时常给二嫂上柱香,二嫂若是能知晓,一定会开心。” 风轻尘没有言语。 他自然明白小姑娘为什么甘愿受任家的委屈,否则他也不会平静地坐在这里。 白明微见他没有说话,于是主动挑起了话头:“你应该有话对我说,对么?” 风轻尘道:“先吃瓜,吃完我们慢慢说。” 白明微又咬了一口:“这香瓜真甜,比我以往吃过的都要甜。” 风轻尘撑着下巴,笑吟吟地面对她的方向:“我亲手种的,自然很甜。” 白明微睁大眼睛:“你亲手种的?” 风轻尘微微颔首:“人人都说西楚摄政王府是龙潭虎穴,有去无回,但其实里面有几畦菜地,几架瓜棚。” “菜地里种着香葱、韭菜、芫荽,以及时令蔬菜,瓜棚上结着南瓜、香瓜还有青瓜。” “我父皇在世时,西楚的宫里也有这样一片地,我母后总能吃到父皇亲手种的菜。” “很多人都觉得很奇怪,这些东西有什么稀奇的,只要有银子,什么买不到,何必要这么麻烦?” 说到这里,风轻尘忽然一笑:“但我知道,那真的不一样。” 真的不一样。 他感受到了。 正如现在他听着小姑娘津津有味地吃着他亲手种下的瓜,那种心底的满足与幸福,不是银子可以为他做到的。 白明微捧着香瓜:“从你的府邸运到这里,一定耗费很大的人力和物力吧?” 风轻尘摇摇头:“信使递消息过来时,顺道捎带来的,也就那么几个。所以你的家人是尝不到的,只能吃阿六去街上买的那些。” 瓜,是她独有的。 别人没有份儿。 白明微忽然觉得,手里的瓜沉甸甸的。 她捧着瓜问:“你为什么会在府里种菜?” 风轻尘道:“复仇的那段日子很艰难,朝不保夕与颠沛流离的日子让我的心始终无法平静下来。” “后来我便在府里垦出这样一片地方,当我吃着那郁郁葱葱的菜,感受到瓜棚上的硕果,我便觉得安心。” 白明微盈盈笑道:“我想我能明白,幸福往往那么简单,触手可及的一些小事,伴在身边的重要之人,以及手中的这块瓜。” 第687章 当然是愿意的 只要懂得知足,懂得珍惜。 不论是平凡的、紧张的、压力的还是艰苦的日子,都能找到可以让疲惫的心灵栖息的角落。 于风轻尘而言,心之所安之处,不是至高无上的权柄,而是一处亲手创造出来的田园。 于她而言,她的生活或许并不平静,但来自亲近之人的陪伴和支持,也能叫她幸福而知足。 此心安处是吾乡。 谁说心安一定是登上顶峰,受万人崇拜呢? 风轻尘唇畔高高挑起:“西楚有个传说,听说长大的瓜果里面住着善良的妖怪,仲夏夜时坐在瓜棚之下,能听到它们窃窃私语。” “它们的声音是一种祝福,听到的人能平安顺遂,美满喜乐,等到有机会,你可愿与我一起去听听?” “今年不行,那就明年,明年不行,那就后年,只要我没有七老八十动不了,那院子里就会一直种着瓜,这个邀请终身有效,你可愿?” 白明微闻言,笑着问他:“准确的说,是听到的男女会白头偕老,举案齐眉吧?” 风轻尘依旧面对她的方向:“不要回避问题。” 白明微没有直白应他,而是拿起一块香瓜递到他的嘴边: “东陵有一句话,叫做‘吃独食,不可取’,难道你想让我一个人吃完这些瓜?” 风轻尘接过香瓜吃了一口:“我不会让你独食,自然你也不会让我独自一人站在瓜棚下,去倾听那善良妖怪的声音。” 白明微没有说话。 惠风吹起她鬓边的乌发,她美丽的容颜,就像一朵水荷悄然绽开。 她自是愿意的。 只是还不是时候。 这个答案不用反复说,她知道风轻尘也能心照不宣。 趴在一旁睡懒觉的小白貂见状,起身冲两人翻了个白眼,转身背对着两人继续睡去。 等到盆中的香瓜被吃完,而小桌上堆起一小堆瓜皮时,风轻尘说起了正事。 “秦丰业的人,昨夜去了赵家。” 白明微眉头微微一蹙:“赵家?小姑姑原来的夫家?事情办得倒是隐秘,我的人竟然没有收到消息。” 风轻尘点头:“是的,十分隐秘,若非先前因为你小姑姑的事情,我在赵家安插了一根钉子,此事我也很难知晓。” 这便是他的远见卓识。 在白晨霜出事后,他便觉得这赵家早晚会再出问题,所以在赵家安插了暗桩。 如今果然派上用场。 白明微笑了:“秦丰业这是想乱我的心啊!前脚他和元贞帝算计我的算盘没打响,后脚他就出招了。” 说到这里,白明微的面上尽是嘲讽:“但凡他做其他事有这么勤勉,这朝政也不至于乱成这样。” 风轻尘递过帕子给白明微擦拭手上的蜜渍:“迎接北燕使臣,原本是皇帝给你的小鞋,但却变成你立威的好机会。” “秦丰业自然不能坐以待毙,让这件事成为你立威铺路的契机,必定要把你搅得心烦意乱,让你没办法安心筹备迎接北燕使臣。” 白明微唇边泛起冷冽的幅度,那目光落在尚未化去的冰块之上,仿佛被冰冻了似的。 “赵家门楣低,家主也不过只是区区四品官,就凭这么一个职位撑着,在这权贵云集的京城,可以说是末流一般的存在。” “原本赵家通过小姑姑傍上了白府,可是当白家遭难之后,他们立即落井下石,暴露恶心而丑陋的嘴脸。” “如今虽然白家复起,但因为赵襄与小姑姑和离,而赵府与白府撕破脸这件事,导致他们无法再沾白府的光,他们自然要另攀高枝。” “因为与白府闹成这样,攀与白府交好或者中立的那些势力是不能了,只能去给秦丰业当狗。” “这次秦丰业吩咐的事情,他们必定会尽心尽力,以此来证明他们对秦丰业的忠心。” “俗话说‘阎王好见,小鬼难缠’,这次赵家的事情,恐怕要费些精神。” 风轻尘道:“你大嫂办事干净利落且周全,当时把你小姑姑接过来时,事情的经过都在京兆府那里备了案。” “后面的和离以及赵家为了不归还嫁妆而放弃策荣也有字据为证,赵家想在这些事上面掀出水花有点难。” “但是为了保险起见,我让阿六去了京兆府走一趟,并把当时的备案给拿出来,放了一份假的顶上。” “若是他们想在备案上面做文章,我们拥有真的备案,就不怕他们,而字据又在我们手中,赵家翻不了天。” 白明微笑道:“还是你想得周全。” 顿了顿,白明微叹息一声,继续道: “这份亲事,原本我们家也不同意,只是姨奶奶在这个家任劳任怨那么多年,从来没有求过祖父什么。” “姨奶奶坚持要把小姑姑嫁给赵襄,祖父也没办法,最后只能遂了姨奶奶的愿。” “先前小姑姑有父兄护着,日子倒也平静,但是赵襄那个人,简直不是人。而赵家的不要脸程度,非我们正常人所能估量。” “他们不能从小姑姑和策荣下手,但势必有他们恶心我们的方法,我倒是没有什么可担心的,就怕伤的还是策荣和小姑姑的心。” 风轻尘笑道:“你那小姑姑虽然柔弱,倒也有骨气,而策荣也被她教得很好,这方面你倒是可以放心。” 白明微想了想,忽然挑起唇畔:“倒是我杞人忧天了,赵家是么?呵呵……” “他们那样对小姑姑,只可惜当初我们白府势微,大嫂也几经周全,也只能求得那样一个结果。” “我正觉得这口恶气还没出,如今他们撞上来,倒是提醒我小姑姑曾经的委屈,这次一定要好好为小姑姑出口气才行。” 第688章 算你识相! 翌日。 朝会散去,白明微便带着该与她一同迎接北燕使臣的人前往礼部商量迎接细节。 出发前她去请秦丰业:“末将与诸位同僚准备前往礼部商讨迎接章程,劳驾太师大人走一趟。” 秦丰业抖抖袖子:“哟,这可不巧,本官诸事繁忙,等忙过堆积如山的政务之后,还得陪王伴驾,没有时间啊!” “本官可不比将军悠闲,什么事都不用操心,要不这样好了,等你们商量好,你再把章程给本官递来如何?反正你也没事干。” 此言一出,众人都看向白明微。 目光或幸灾乐祸,或好奇,或担忧。 总之没有一人的眼神是平静的。 在一众心思各异的目光中,白明微拱手应下:“太师大人的提议自是极好的。” 秦丰业挑眉看向她,忽然露出得意的冷笑:“算你识相!” 白明微对秦丰业的态度不以为意。 她当然知晓秦丰业的小心思。 秦丰业仗着职位高,故意不配合。 到时候她送去的章程,秦丰业未必会看。#@$& 一旦实操起来,秦丰业又可以仗着职位高,对她这个职位低的主要负责官员指手画脚。 若是她坚持按照商量好的章程来,秦丰业便可翻脸不认账,责怪她没有好好把章程讲解清楚,闹到元贞帝那里,便是她办事不力。 若是她因位卑职低,不敢不听从秦丰业的话,那么秦丰业就会在指挥的过程中设下陷阱,万一出事,还得是她这个主要负责官员来扛。 不管她点了多少人,这件事但凡出一点问题,绝对是她的责任。 所以众人听到秦丰业的话后,才会露出那样的神情。%&(& 见白明微一口应下,有些人难免露出轻蔑鄙薄的神色。 想必在嘲讽她涉世未深,连这点小伎俩都看不出来,到时候出什么差错,也是她活该。 对于这些人的态度,白明微依旧不以为意,带着众人便去了礼部。 经过几个时辰的商议,在礼部的帮助下,一行人将迎接北燕使臣的章程梳理清楚。 因为每一个小细节都曾反复推敲商讨过,所以章程十分完善。 等到所有人都以为白明微会捧着章程去找秦丰业时,白明微却把这个球踢给了礼部。 她向礼部侍郎拱手:“大人,秦太师政务繁忙,今日没空过来,烦请您等会儿跑一趟,将章程送去给太师大人。” “并烦请您与他细讲一下,好叫太师大人知晓,这一整个的迎接流程。” 礼部掌管天下礼仪、祭享、贡举、外\/交等重要事项,油水颇丰,秦丰业不可能放过这捞钱的好地方。 所以,他早早就在礼部安插了自己的人,每逢礼部有事,银子都能哗哗往他的库房里流。 这礼部侍郎自然就是秦丰业的人。 白明微之前在秦丰业面前答应得如此爽快,便是看中了这一点。 礼部侍郎挑眉:“此事不该是将军做的么?怎么将军把它给推到本官头上了呢?” 白明微闻言,皮笑肉不笑:“如果末将没记错,陛下金口玉言,叫礼部配合末将……” 话锋一转,白明微语气变得和缓下来:“末将一介粗人,哪里懂得这些个繁文缛节,原本末将亲自去给太师大人讲,也不是不成。” “但是末将想着,大人对流程较为熟悉,在太师大人有疑问时,也能对答如流,所以才请大人配合。” 顿了顿,白明微露出意味深长的笑意: “迎接北燕使臣一事,虽为末将主要负责,但礼部也不能完全置身事外不是?” “要是末将在与太师大人汇报章程这事之上出了岔子,到时候陛下一个不高兴,事情还得交给礼部来做。” “兜兜转转,总归又会轮到礼部这里,所以礼部直接去做,岂不是省却中间的许多麻烦?” 别看白明微一番话好像什么也没说,实则却给礼部侍郎透露两个信息。 一是陛下让礼部全权配合,事情还没开始办,礼部就推脱,几个意思? 二为礼部不想去这一趟也成,到时候她向秦丰业汇报章程时出了问题,最后还得礼部善后。 “呵呵……” 礼部侍郎笑了,笑得意味深长。 善后? 有时候善后这种事事,可不是轻而易举就能了的。 况且照大将军与太师大人之间那点关系,礼部需要善后的事情,一定小不到哪里去。 最重要的是,他若不答应。 到时候这大将军要是在太师大人那里闹,给太师大人增添了烦恼,他必然不好过。 第689章 他们都没把她当回事 于是。 礼部侍郎听了白明微的话后,权衡再三,为了省去不必要的麻烦,还是决定亲自走这一趟。 不过白明微的心思,他也知晓,心底到底有几分不高兴,说起话来未免有些阴阳怪气:“大将军真是年少有为啊,本官佩服!” 白明微笑着打哈哈:“承蒙夸奖,谬赞谬赞,岂敢岂敢。” 礼部侍郎神色忽然敛住,郑重其事地说:“既然陛下让礼部配合大将军迎接北燕使臣一事,礼部自然不敢疏忽。” “还请大将军放心,迎接章程本官会向太师大人解释。若是大将军还有什么需要,本官也当全力以赴。” 白明微笑吟吟地拱手:“多谢大人。” 礼部应下这件事,那秦丰业借章程给她穿小鞋的算盘算是打不响了。 除非秦丰业对礼部有意见,想对礼部下手,否则就不会在章程上挑毛病。 因为出了问题,就不是她这个主要负责人办事不力,而是礼部没有把章程弄清楚。 当然,礼部也不会不明白这个道理。 所以接下来礼部与秦丰业汇报章程时,必定会万分小心;以后配合他们迎接使臣,也会加倍尽力。 礼部绝不会让人揪住小辫子。 最重要的是,秦丰业也不想失去礼部这样的来钱处,肯定不会与礼部为难。 说到底,得了方便的还是她。 从整件事情来看。 秦丰业前脚才递来一双小鞋给白明微,白明微直接甩了小鞋不说,反而把礼部置于一个不得不竭尽全力配合的地步。 有了礼部帮衬,接下来她的事情,自然会更加顺利。 又是寒暄几句,白明微与众人离开了礼部。 约定好明日朝会过后一同去布置驿馆,众人准备散去。 适才还一本正经的众人,到了散值时间便全都本性暴露,相谈着散值后的消遣去处。 迎接北燕使臣这事,早就被他们抛到九霄云外,没有人在这个时候,还惦记着章程是否能顺利实施。 嬉笑几句后,有人提出去喝酒: “听闻今朝醉推出了两种新酒,绿蚁酿和琥珀光,前者入口甘烈,后者入口香醇,可谓是人间难得一见的极品。” “小\/弟我在雅间定了位子,想请诸位同僚一同尝一尝,诸位同僚可愿赏光啊?” 这时有人回答: “今朝醉?据说那里的酒有价无市,若非世子的面子,哪里能在那里订位?世子相邀,是某的荣幸!” “早就听闻这绿蚁酿与琥珀光是仙乡佳酿,那某也恭敬不如从命,厚着脸皮去了。” “……” 众人纷纷应邀,勾肩搭背,好不热闹。 倒显得白明微十分多余。 事实上,他们也没把白明微当回事。 尽管他们不得不承认,白明微应付秦丰业,将球踢给礼部那一招用得漂亮。 但他们并不会因为这样一件随时都会在官场上演的事情,而对白明微有所改观。 有些偏见既已存在,便很难改变。 更何况,还有几个无法忽视的因素,只需拿出其中一条,都让他们有足够的理由不把白明微放在眼里。 一来白明微是女子,他们还得听白明微的命令,本就叫他们不服气。 二来他们只是被暂时抽调过来配合,白明微并非他们的上峰,他们自然不用理会。 三来还是因为白明微初来乍到,并未树立什么威信。 若说白明微那一身杀气能镇住十万雄狮,却影响不了这些混迹官场多年,早就摸索出一套生存法则的老油头。 所以他们能在当值时间点个卯,已经是分外给白明微面子。 若是白明微不满意,他们大可甩手不干,反正出了纰漏也只能是白明微兜着。 “这几日可真够累的,是得好好放松放松一下,一醉解千愁,天大的事都得放到后边,酒足饭饱再说。” 一道声音再度响起,说完话后,他意味深长地看向白明微,仿佛在指责白明微让他们本就忙碌的日子雪上加霜。 而故意在白明微面前邀约同僚去饮酒,故意给白明微难堪的人,正是俞皎的胞兄——俞剑凌。 在权贵遍地的京城,侯府世子的身份并没有什么稀奇,加上他也只是领了一个从五品的职位,更是没有半点出挑的地方。 但他有一个做太后的亲姑姑,与当今圣上是表兄弟,只是这一层关系,便让他有嚣张的资本。 因为白府出事时,俞皎选择了白府,这叫定北侯夫人十分不悦。 所以这俞剑凌看白家的人也不顺眼。 这次被抽调过来参与迎接使臣,一般人以为是立功的好机会,做得好了自然会加入到政绩考核之中,对升迁有帮助。 然而在俞剑凌看来,却是白明微在找机会差遣他,想要把他踩在脚下。 于是刚散值,便迫不及待给白明微难堪。 他就是要当着白明微的面,领着这些人去逍遥快活。 他就是要让白明微知道,哪怕白明微手握兵权,依旧屁都不是,没有人会把白明微放在眼里。 第690章 让人在她头上撒野,更不是她的作风! 俞剑凌本以为白明微会阻挠,应付白明微的措辞他早已想好。 只要白明微开口,他定要给白明微一点颜色看看,好叫白明微摆正自己的位置,别仗着品阶就颐指气使。 毕竟这朝堂之上,给她一个坑占着已经不错了,别妄想在这男人的地方掀起什么波浪。 见白明微不为所动,他有些按捺不住,挑衅地问:“大将军,眼下天色还早,我等准备去小酌几杯,大将军一道如何?” 白明微不假思索地拒绝:“我尚在孝期,不宜饮酒作乐,还请诸位同僚见谅。” 俞剑凌的恶意与挑衅毫不掩饰,摆在脸上明明白白。 她怎会看不出? 在她把俞剑凌的名字放到名册里时,她早就料到会有这样的结果。 比起那些想将她拆骨入腹的人,俞剑凌这点小伎俩,也只是一朵小水花。 所以她并不在意。 事实上,这其实是一个与同僚拉近关系的好机会,但白明微不准备抓住。 如今她肩负重任,一旦稍有差池,上头查起来,知道她在筹备期间与同僚把酒言欢,必定没有任何给她解释的机会,罪名直接盖棺定论。 其实她也应该约束这些与她共事的人不该在此时饮酒,到时候若是出问题了,还得治她一个领导不力之罪。 但她若是约束,这不招人讨厌么?接下来的事情,还怎么能要求这些人好好配合? 她总不能什么事都搬出身份和官阶。 在她还没有树立威信,让人无条件信服与惧怕时,任何用身份与官阶来压人的事情,都如同无能狂怒,最终也不过雷声大雨点儿小罢了。 就比如说,底下人若是不配合,她非得仗着身份强行叫他们配合。 这些官员要是不听话,最多也就罚些俸禄,但如果被她的权势压得抬不起头,最终选择顺从,他们必定引以为耻。 不用想都知道,这些自认为有血性的男儿,必定选择被罚俸这条路。 所以她也不准备约束。 准确的说,是不准备由她自己开这个口。 孝道大于天。 众人见白明微以守孝为由拒绝,倒也没有觉得不痛快。 然而俞剑凌搭了那么多银子进去,却没有达到他想要的,给白明微难堪的结果,这叫他多少有些不高兴。 于是他说起话来也分外难听:“哎哟,下官这记性真不好,忘了大将军不仅死了爹,一家男人都快死光了。” “这个时候请大将军去喝酒多有不妥,还望大将军忘了下官适才的话,不要介意才是。” 这番言语,实在刻薄。 话音一落,众人都垂下头,莫敢去看白明微。 唯有一人,他抱着手站在一旁,好整以暇地看着,如同看一场闹剧那般。 白明微目光一扫,自然注意到了这不同寻常的人。 也从他丰神俊朗的身姿,以及充满张力与阳刚之气的外表上,看出了他的身份——平西大将军府的少\/将军,陆云枫。 白明微收回目光,静静地看着俞剑凌。 俞剑凌挑起一边的唇角,依旧挑衅地看着白明微。 好像在期待白明微气急败坏,恼羞成怒的模样。 然而就在大家都以为白明微会勃然大怒,训斥俞世子时,她却波澜不惊地道:“世子莫要担心,本将军怎会与你计较?” 她那般云淡风轻,倒是叫俞剑凌如同一拳打在棉花上,尽管心生怒意,却又不好继续再发作,只得咬牙作罢。 “不怪大将军没有口福,而是情况实在不允许,那么我等就自己去了,告辞。” 说完,俞剑凌甩了甩袖子离开,半分面子都不给白明微留。 后台没有他硬的人,自然不敢这般给白明微难堪。 但一个接一个跟在俞剑凌身后的动作,已将他们的立场说得明明白白。 他们宁愿与定北侯世子去把酒言欢,也不想把白明微当回事。 反正事情一结束,他们也不会和白明微有瓜葛。 若是白明微睚眦必报,他们也不怕。 毕竟这是天子脚下,难道白明微还能一言不合,抽剑砍他们不成? 陆云枫走在最后,在经过白明微身边时,他微笑着点点头,算是告别。 白明微笑着颔首,随即目送一行人远去。 适才发生的那一幕,并不曾对她造成半分影响。 这点小事都往心里去,不是她的作风。 然而有人蹬鼻子上脸,准备在她头上撒野,试图随意挑战她的权威,她若不给对方一点颜色看看,更不是她的作风。 思及此处,白明微唇角挑起。 “今朝醉是么?的确是个好地方。” 第691章 她有足够的耐心 白明微负手走在宫里,在众人散去后,她独自一人,就像一头孤独的狼。 四周纷纷扰扰,她的心里却很平静。 在她刚到祖父身边时,她曾问过祖父:“何为位高权重?” 祖父很认真地与她解释:“职位高,权力大,便是位高权重。” 刚开始,她以为“位高权重”就像祖父所解释的这般,就是字面上的意思。 直到后来,她才发现,事情远远没这么简单。 一名官员就算站得很高,若是没有人信服,没有一呼百应的能力和手腕,那么也仅仅只是职位高,达不到权重。 这就是为什么官场中会存在着一些有趣的现象—— 有的人官居一品,但说话没有任何分量;有的人品阶不高,影响力却极大。 这其中的门道可多着呢。 就好比她现在,虽然能在北疆呼风唤雨,在朝中却是孤立无援,没有任何她的势力。 要想在这宦海之中站稳脚跟,可不是手握十万兵权,位居从三品大将军,还有一个皇一品郡主的身份便足够。 离她一呼百应还远着呢,但她有足够的耐心。 眼下就有一个立威的好机会。 想到这里,白明微清清浅浅地笑了起来。 “就这么放任他们去喝酒,不好吧?” 白瑜的声音响在身侧,原来到了白瑜的散值时间。 兄妹俩并肩走在长长的甬道\/上,因为白明微身怀武艺,可以察觉是否有人偷听,所以此时说话,倒也没有什么需要顾忌的。 听闻兄长的话,她笑着回应:“没什么不好的,只要迎接北燕使臣一事不出岔子,他们去喝酒也无伤大雅,但……” 白瑜当即会意:“但这个时候去喝酒总归不好,理应给他们一点教训。” 白明微露出一抹狡黠的神色:“九殿下担任巡城御史也有一段时间了,始终没有什么业绩,只怕众人都以为他在混吃混喝。” 白瑜笑道:“明微说得正是,就算没什么大作为,抓几个贪欢饮酒的官员,也能弄出些许动静。” 白明微道:“等出了宫,我便命人把消息递给九殿下,相信他很乐意走这一趟。” “但接下来,秦丰业必定不会放过这个机会,他肯定要借此在陛下那参我一本,说我管束不严,所以我们需得有应对之策,我需要七哥帮我一个忙。” …… 白明微吃完饭后,正在书房里处理军务。 堆积如山的公文摆在案头,都是江辞与亲信递来的,她一本本梳理过后,针对公文中的问题,认真地作出回复。 因为她做事利落,且江辞他们呈交上来的公文也都明确清晰、有条理,所以她处理起来很快。 等到批完公文,她见天色还早,于是便取来信笺,给卫骁和江辞各写一封信。 信中是对她目前情况的描述,以及对二人的牵挂和问候。 她将信装入信封,与处理好的公文一起,让信使送回北疆。 处理完后,她熄了书房里的灯火,准备离去。 关上书房的门时,白瑜找到了她:“九殿下大张旗鼓的抓人,把事情闹得很大,那些人如今都被扔进牢里。” “你七嫂的胞兄俞剑凌也在其中,俞家的人已经连夜入宫找太后去了,而其余那些官员的家人,也在为他们奔走疏通关系。” “你交代我办的那件事,已经全部办妥。如今万事具备,只待明日在朝堂之上将秦丰业一军。” 说到这里,白瑜露出几分忧色:“明微,你确定秦丰业明日在朝堂之上会参你一本?” 白明微十分笃定:“他会的,一来他与我们有仇,不会放过任何踩我们的机会。” “今日他害我不成正在气头上,紧接着又有这么好的机会,他肯定会抓住。” “二来皇帝也想看我们的笑话,巴不得我们早日犯错,好让他有理由惩处我们,所以不论秦丰业如何挑我们的毛病,他都会纵容。” “秦丰业知晓皇帝这份心,自然也会想方设法地揪我们的小辫子,以此讨皇帝欢心,所以他不会不会放过这个机会。” 白瑜道:“我明白你的意思了。” 白明微问:“平西大将军的公子陆云枫不在被抓之列?七哥怎么没有提及他?” 白瑜道:“不在,我正想与你说这件事呢。此人颇有意思,我怀疑他已经看懂了你的目的,所以你需得小心点,不能让他毁了你的计划。” 白明微笑道:“是有些意思,等明日事情结束,我得好好会会他。” 第692章 失职之罪! 刘尧抓了不少人,一直沉静如水般的玉京城夜晚,却因为这些人的被抓而掀起不小水花。 这个宁静的夏夜,成为许多人的不眠之夜。 有人忙着奔走救人,有人忙着看好戏,而有的人则忙着如何在这件事中坐收渔翁之利。 然而不论外边闹到何种地步,也丝毫不影响白明微到了时间便安然入睡。 翌日。 朝会的路上,许多人看她的神色明显有些不同。 她也知道这其中的缘由,但是并未加以理会。 惯常与她见面便针锋相对的秦丰业,这日狭路相逢时,却没有任何冷嘲热讽。 看她的目光,竟然隐隐带着笑意。 这一切都昭示着,情况的不同寻常。 果然朝会刚开始,当元贞帝按例询问朝臣是否有事要奏时,秦丰业当即越众而出,朗声开口。 “陛下,臣要有本要奏,臣要弹劾镇北大将军白明微一个失职之罪!” 他的声音很洪亮。 比他向元贞帝汇报国家大事时还要洪亮。#@$& 众臣闻言,并未有多少吃惊,仿佛在得知九皇子抓了人时,便预料到了此事的发生。 但一时之间,无数道目光还是落在了白明微身上。 其中以元贞帝的最为可怖,似乎要在她身上烫出两个洞才肯罢休。 白明微就这么站着,任由朝臣打量。 她的平静与从容,令元贞帝和秦丰业有几分不安。%&(& 但于她的蓄意针对,并未被她的这份淡定自若而阻挠。 听了秦丰业的话,元贞帝的唇角早已不可抑制地扬起一个弧度。 但他偏又故作淡然,以至于面部显得有几分扭曲滑稽。 “秦爱卿何出此言?” 秦丰业的目光,刀子一般甩向白明微。 在白明微面上停留片刻之后,收回时已变得十分恭顺。 就像刚冲着外人龇牙咧嘴的狗,转瞬间又能在主人面前变得无比乖巧一样。 他义愤填膺地说:“陛下,昨日有朝中官员在今朝醉酒馆饮酒作乐,被九殿下给下了狱。” 元贞帝摸了摸下巴,表情十分吃惊,像是他根本就没有听说此事:“哦?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啊?” 秦丰业缓缓说道:“回禀陛下,东陵律法禁止官员眠花宿柳,但是私交甚好,相约饮酒怡情并不在禁止之列。” “原本这些人一同相约酒馆喝酒联络感情,无伤大雅,可偏偏他们都在迎接北燕使臣的名单之中。” “使臣不日就到达玉京城外,迎接之事迫在眉睫,而这些参与迎接使臣的官员却忙着对酒当歌,沉浸于享乐之中。” “据臣了解,他们于昨日散值后便直奔酒馆,临走前还对镇北大将军盛情相邀。” 说到这里,他回头冷冷地看着白明微:“镇北大将军非但没有阻止,反而对他们放任自如,此为失职!” 元贞帝眼睛缓缓眯了起来,那狭小的缝隙中,透出危险的异芒。 他问:“大将军,你作何解释?” 还不等白明微解释,秦丰业义愤填膺,夹着盛怒的声音响起。 言语之中,尽是对白明微的批评。 劈头盖脸,就是一顿臭骂。 “北燕与东陵交恶已久,终于迎来握手言和的时刻,此乃东陵的幸事,也是百姓的福祉!” “白明微,陛下将这么重要的事情交予你,是对你的信任。可你是怎么回报他的?” “放任手下官员在这么重要的时期饮酒作乐,你究竟是何居心?是想让使臣看到东陵的官员,竟是这个窝囊模样?!” “你是要把东陵的脸,丢到北燕面前,让北燕使臣觉得,东陵是这般上不得台面么?” “还是你,根本就没有把迎接使臣一事当回事?白明微,你好大的胆子啊!” 他的声音越拔越高,声色俱厉的样子,仿佛失去了控制。 那气势汹汹的神情,叫大殿之上的众多臣子心惊胆战,脊背发凉。 元贞帝听完秦丰业的话,怒气霎时蕴在脸上。 他向后一靠,居高临下地看着白明微:“朕的大将军,你怎么办的事?” 不悦已十分明显,仿佛是随时会决堤的黑洪,只待破堤而出,将白明微撕得粉碎。 白明微没有急着言语,更没有慌慌张张地下跪求饶。 她云淡风轻,镇定自如。 她静静地站着,仿佛秦丰业的针锋相对,以及朝臣悲悯的目光,没有在她心底激起任何波澜。 而这副从容的模样,对元贞帝来说,无疑是挑衅。 在元贞帝眼里,这是对皇权的不屑,更是对天子威严的无动于衷。 他认为白明微该下跪求饶,摇尾乞怜,哀求他饶命的。 但是白明微没有。 于是,怒火终于爆发,如同可怖的火山。 “放肆!” 一掌拍在御案上,元贞帝怒不可遏,疾言厉色。 “白明微!你给朕解释清楚,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要是今日\/你说不明白,朕决不轻饶!” 朝臣连忙跪下,战战兢兢:“陛下息怒。” 这时,沈自安像是要替白明微求情,他启齿:“陛下,此事……” 他才刚开口,则又被秦丰业截断。 第693章 欲加之罪 但见秦丰业冷笑连连: “陛下,镇北大将军哑口无言了。其实此事也简单,臣倒是不认为镇北大将军并不知晓在这般紧要关头不得掉以轻心,前去饮酒作乐。” “只怕是镇北大将军空有一身蛮力,却无任何本事,没办法协调与同僚下属之间的关系,管不住人呢!” “其实这也可以理解,镇北大将军毕竟是女人,以区区一介女人之身忝居从三品高位,我们岂能奢求她做成什么事?” “此次失职,足以说明镇北大将军德不配位!镇北大将军一职举足轻重,北扼雄关,还请陛下谨慎考虑,是否让这样一个没有本事,不成气候的人,继续守东陵北疆扼要?” 这时,秦丰业的党羽也开口了:“陛下,臣倒是与太师大人有着不一样的看法。” “且先抛开镇北大将军的年龄与女儿身不说,我们需得承认一点,那便是镇北大将军的确有几分能力,否则也不能把失去的土地收回来。” 看似在为白明微说话。 紧接着话锋一转:“但是……少年人嘛,多少有几分傲气。镇北大将军少年得志,年纪轻轻拜封大将军,有几分把控不住也是正常。” “况且北燕又是镇北大将军的手下败将,臣斗胆认为,镇北大将军的确不把北燕使臣放在眼里,所以才纵容底下的人不务正业。” 此言一出,在众连忙垂下头。 若说秦丰业的话,是在指责白明微没有本事,连手底下的人也管束不好。 那么这名官员的话,无疑要比秦丰业所言还要严重数倍—— 不将北燕使臣放在眼里,不重视此次两国的议和,是不是意味着,也不将陛下的命令放在眼里?更不将两国的关系放在眼里? 前者是失职,最严重不过是丢官罢爵。 后者是功高盖主,恃才傲物,居心叵测! 是要掉脑袋的。 白明微依旧没有急着言语,此时的她,虽然双膝触地,与众臣一样在龙颜大怒时跪拜着,以此表示对皇权的敬畏。 但她的脊背是挺直的,比宫中那棵历经数百年岁月的老柏树还要笔直。 但这样的与众不同,更显得她与这官场格格不入。 她被群敌环伺,有人针对她,有人猜忌她,有人质疑她,还有人想要她命。 当然也不乏同情她的人。 而她以寡敌众,孤立无援。 这叫秦丰业等人得意极了。 在他们看来,白明微这是自不量力,自寻死路,不论怎么抵抗挣扎都无济于死。 白明微死定了! 而这时,礼部侍郎给其下属使了个眼色。 他因昨日白明微把球踢给他,叫他间接破坏了太师大人的计划,害得他被太师大人教训而怀恨在心。 此时见白明微的处境,幸灾乐祸的同时,他不忘落井下石。 于是他的下属在死寂一般的大殿中开口了:“陛下,臣倒是认为,大将军没有能力也是真的。” “昨日大将军与众人在礼部商量章程,原本太师大人请大将军等章程出来后告诉他,两人把章程过一遍,熟悉熟悉。” “结果大将军却把此事推给了侍郎大人,大将军所说的原因,正是不懂这些所谓的繁文缛节,怕转述错了。” “陛下您看,一个堂堂正三品大将军,被陛下寄予厚望承担迎接北燕使臣的重任,结果连这些重要的事情都搞不清楚,这不就是……” “没能力么?”最后那短短的几个字,带着轻蔑与鄙薄,还有毫不掩饰的嘲讽。 神情语气之中,就像在说猪一般的愚笨蠢钝之辈。 白明微依旧没有马上开口。 朝堂之中的刀光剑影,伴随着刻薄与敌意,一次次向她袭来。 元贞帝盛怒,秦丰业得意。 还有许多人落井下石,幸灾乐祸。 便是有人想为她说一句公道话,那些薄弱的力量都被湮没于敌意的洪流之中,如此可怕。 太傅宋成章阖上双目。 终究是丫头,所以才不懂这官场的险恶么? 怎么会在这么小的事情上栽跟头呢? 对方明显准备充足,若是再不拿出合理有效的应对方法,失了迎接北燕使臣的差事,从此令朝堂之上的人嗤笑她的无能事小。 因此掉了脑袋才是最可怕的。 而很明显,上头并不想放过这个机会。 白明微,东陵第一位女将军,就要折在这么一件小事之上么? 想到这里,宋成章有些惋惜。 但他也颇为无奈,这事怪谁,还不是怪白明微自己不小心? 这时,元贞帝的话,也昭示着他内心的真实想法:“白明微,朕对你很失望,在朕宣布对你的惩罚之前,给你一个解释的机会。” 秦丰业立即附和:“白明微,陛下仁慈,给你机会解释,你还不将原因速速道来?要是你给脸不要脸,陛下惩处你,也是你活该!” 众人的目光,再度集中在白明微身上。 都想知道,这于困境之中依旧云淡风轻的少女,究竟要如何才能脱困。 想知道手握兵权的镇北大将军,面对这般进退无路的情况,如何才能保住手中的兵权与身家性命。 白明微迎着这无数道目光,忽然笑了。 她笑得有几分嘲讽,目光一下子就落到秦丰业身上: “太师大人,是末将不愿意说么?您一直忙着给末将欲加之罪,都没有任何空隙让末将插话。” “现在陛下开口了,给末将解释的机会,还请太师大人稍安勿躁,不要那么急着把末将往死路上推。” 秦丰业双眼一眯,心中那份得意,也因白明微的态度而消散无踪,更是涌起些许不详的预感。 而这时,白明微缓缓开口,清朗的声音响彻在大殿之中。 亦如千军万马与尸山血海前,那般自信而从容:“陛下,其中另有隐情,请听臣向您细细道来。” 第694章 不是作乐,而是试酒。 白明微故意停顿了一会儿,在秦丰业恶狠狠的目光中,她缓缓开口。 “其实此事没有办成,本不该在这个时候说,但是为了臣与诸位大人不被太师冤枉,那么臣也只好向陛下坦白。” 冤枉二字,她咬得极重。 顿了顿,她继续道:“几位大人并非去饮酒作乐,而是去试酒去了。” “试酒?!”秦丰业冷笑一声,“白明微,你胡说八道什么?想脱罪也不找一个好一点的理由!” 白明微露出无可奈何的表情。 “太师大人,您都没有听末将说完,您就急着下定论,说来说去,还是太师大人居心叵测的缘故。” 秦丰业眼底掀起怒涛:“居心叵测?” 白明微颔首:“太师大人一直忙着定末将的罪,这不是居心叵测是什么呢?” 太傅宋成章乐于给秦丰业添堵。 此时他开口插话:“秦太师,这可就是你的不是了。寻常官员审案,尚且需要证据确凿。” “你看你,证据都没有,还不允许别人辩驳,堂堂一国太师,把官做成这样,是不是老而昏聩了?” 秦丰业咬牙:“老匹夫,这有你什么事?轮得到你来教本官如何做么?” 宋成章摸了摸眉毛:“你这就是被戳中了心事,恼羞成怒的表现。” 秦丰业死死地盯着宋成章,双目充血,好像随时都会扑过来咬上一口的野狗。 元贞帝见状开了口:“够了,还嫌不够丢人?” 秦丰业霎时就收起恨意和怒气,恭恭敬敬地应了一声:“是,陛下。” 看着他如此快的转变,宋成章也习以为常。 元贞帝不冷不淡地说:“都平身吧。” 白明微起身后,继续开口:“陛下,他们的确在试酒。” 这时,户部尚书沈自安越众而出: “陛下,臣可以作证。此事臣知晓内情,适才想要解释,太师大人却不给臣解释的机会。” 是的,适才他的确想说话来着,几日前白明微找过他商议此事,昨日又命人告知他已派人去今朝醉试酒,却被秦丰业打断。 元贞帝的脸色,仿佛沉得能滴出水来。 在讨厌白家人这件事之上,他从来不掩饰。 更确切地说,他掩饰不住。 开口时,那声音就像从牙缝里挤出来似的:“白明微,你们好好说说,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白明微认真解释道:“回禀陛下,东陵的酒享誉四国,但我们向来都只是自产自销。” “臣在月城的时候,大捷时与众将士分麾下炙,举杯同饮,发现北燕的酒又烈又辣嗓子。” “询问之下,才知北燕人为了抵抗严寒,所以才会饮烈酒驱寒,北燕人喝的酒,基本都是烈酒。” “但是北燕不止只有严寒,夏日同样炎热,春秋也会温暖宜人。” “臣想着,若是北燕此次来议和时,给使臣提供不同种类的美酒尝尝。” “我们东陵的酒这般美味,若是能得北燕人喜爱,做成生意,也能给我们的国库增加一点收入,何乐而不为呢?” 此言一出,众臣皆向白明微投来不可思议的目光。 太傅宋成章挑了又挑眉毛,露出一抹笑意。 这丫头,果然没叫他失望。 秦丰业抖着手指向白明微,告诉元贞帝: “陛下,这根本就是满口胡言!巧言舌辩!是白明微为了脱罪找的借口,陛下别听她瞎说!” 沈自安抖了抖袖子:“太师大人,这事大将军早与户部通气了,大家都可以作证。” “连年战火导致国库空虚,户部现在一点银子都拿不出来,这事众所周知,大将军为东陵谋求生财之道,这是好事啊!” “没想到最后却闹成这个样子。太师大人家里堆着金山银山,您要是有空,不如指点指点户部一些生财之道。” “就算太师大人不愿意分享发财秘诀,但也请不要挡户部的财路。” 秦丰业愤怒地眯起双眼: “若真有此事,为何那些被关在牢里的官员不知道?怎么就只有你户部知晓?” “依本官看,根本就是你为了帮白明微脱罪而想出的伎俩!” 户部尚书一脸无奈,但这次他没再解释。 这样的情景,愈发显得秦丰业咄咄逼人,而白明微和沈自安百口莫辩。 这时,白明微继续说道:“回禀陛下,此事之所以瞒着,一来是因为还没有办妥,不便公开。” “二来是因为民间商贾泛滥,臣担心消息泄露,会有人来抢生意。” “再者,家中私产涉及酒业的官员们也不少,臣也担心他们来分一杯羹。” 元贞帝听完,哑口无言。 第695章 他要把白明微的从容,撕得粉碎! 白明微这套说辞,可谓是精彩绝伦,不论是真是假,都找不出理由去治失职之罪。 他总不能处置一个忠心耿耿,一心为国的良臣吧? 望着白明微那副神采飞扬的神情,他更觉得郁卒,半响都说不出一个字。 秦丰业当然也不信,一个字也不信! 他认为白明微根本就是在满口胡诌! 于是秦丰业又跳出来,指着白明微说道:“陛下,此事诸多疑点,还请陛下详查。” “首先,那些官员下狱之后,根本没有提及任何关于试酒的事!” “其次,臣也在迎接使臣的名单里,若是试酒,臣为何半点消息都不知晓?” “依臣看,这根本就是白明微脱罪得借口!是她白明微为了掩饰自己失职而搜肠刮肚想出来的说辞!请陛下明鉴!” 秦丰业这番表现,正中元贞帝下怀。 事实上,就算白明微的话再漂亮,他也心生疑窦。 他那表弟俞剑凌是什么样的德行,他一清二楚。 寻\/欢作乐就是寻\/欢作乐,散朝过后肯定不会去做试酒那么正经的事情。 所以白明微根本就是在狡辩。 他也想看看,白明微如何自圆其说。 于是,他没有急着开口。 白明微淡声道:“太师大人若是不信,尽可招当事官员前来殿内对质,看看末将有没有说谎!” “太师大人也尽可去把今朝醉的掌柜请来,问一问昨夜被抓的官员,是否曾让今朝醉的掌柜将所有的酒拿出来给他们试,并要求掌柜向他们介绍每一种酒。” “太师大人若是还不信,也尽可把户部的相关官员请来对质,看末将有没有和他们商量过此事?” “为什么太师大人不知晓此事,昨日末将不是邀请您一起去商量迎接使臣的细节了么?可太师大人您说您忙着陪王伴驾,没空啊!” “末将作为您的下级,您要是不愿配合末将,末将也不敢强求。” “所以末将只能选择等事情办好之后,再告知您,这不还没办好,您就想把末将办了。” 她之所以敢说出这番话,自然有她敢说出来的理由。 望着白明微这一副身正不怕影子斜,正义凛然的模样,秦丰业还不信这个邪。 他当场就向户部的人求证:“左侍郎,可有此事?” 这户部左侍郎的脾气,那是出了名的又臭又硬。 他是先帝留下来的老人之一,为人刚正不阿,从来不结党营私,更不会看人情办事。 所以他嘴里说出来的话,必然没有任何偏颇。 听到秦丰业的询问,左侍郎越众而出,恭敬回答:“禀陛下,镇北大将军于三日前,曾到户部商议过此事。” “当时不止臣在场,还有多名官员在场,并有着详细的商议记录备案在册。” 此言一出,秦丰业的表情僵在脸上。 左侍郎不可能说谎,所有人都是这样的想法。 而是事实上,左侍郎也没有说谎,白明微的确商议过此事。 但秦丰业怎么可能甘心,他当即就向元贞帝陈情: “陛下,白明微与户部商量过此事,并不代表昨日那些官员不是去饮酒作乐,还请陛下传他们上来对质。” 元贞帝当然也不会就此死心,爽快地应下了请求。 他吩咐身旁的内侍:“你去走上一趟,不用全部带来。” 内侍领命下去,临走前与秦丰业对视了一眼,一切尽在不言中。 先前白明微择选人员的时候,选了秦丰业的党羽。 而内侍自然也是秦丰业的人,他这个眼神可以说明,他懂得选择哪些人来作证。 时间一点一滴地过去。 大殿内死一般的沉寂,元贞帝不时变幻坐姿的声响,以及众臣衣摆发出的窸窣声,都清晰地传到众人耳里。 秦丰业看了白明微一眼,唇角挑起冷笑。 他自然敢肯定这些人就是去饮酒作乐了,才会参白明微一本。 此时他很想知晓,在证人到来时,白明微是否还可以这般冷静? 他要把白明微的从容,彻底撕得粉碎! 户部尚书沈自安夜不免有些担心白明微。 虽然白明微的确和户部提过此事,但他也担心秦丰业会从中作梗,让那些官员作伪证。 殿内众人神思各异。 有人神游太虚,有人提心吊胆,也有人迫不及待。 而白明微始终平静如水,包括白瑜也没有任何担忧。 左等右等,总算有几个人被带了上来,但是并没有俞剑凌在内。 看到这些人,沈自安的心一下子就凉了。 谁不知道,这些人是秦丰业的人。 就算不是秦丰业的人,也是秦丰业党羽的儿子亲眷。 这些人,怎么可能会说实话? 第696章 其实事情并不复杂 几人一上来,立即跪地叩拜。 元贞帝看着这些人选,心底十分满意。 要是让他那纨绔表弟来,肯定胡说八道,但是这些人,不至于为了脱罪而附和白明微。 于是,他也不与他们废话,当即一拍桌子:“混账!朕把迎接使臣那么重要的事情交给你们,你们怎么能在这个节骨眼上去饮酒作乐?你们可知罪!”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他们身上。 可他们竟没有诚惶诚恐认罪,而是不慌不忙地开口辩解:“陛下,臣等并非去饮酒作乐,而是去试酒了呀!” 此言一出,秦丰业难以置信地睁大了眼睛。 众臣的脸色十分精彩,而元贞帝却疑惑了。 秦丰业不敢相信,昨日事情一出,他立即派人去证实,并且命手下的人看紧这些人。 他可以肯定,白明微以及白明微的人,根本没有任何机会接触他们。 所以证词不可能改。 更何况,这些人应当是他的人才对。 怎么会说出这样的话?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思及此处,秦丰业失声道:“这不可能!” 这时,白明微开口:“杜钦彧,你来告诉秦大人,昨日\/本将军是怎么吩咐你们的?” 杜钦彧不卑不亢地说道:“回禀太师大人,昨日从礼部那里出来后,我们的确曾相约去饮酒,放松一下。” “俞世子说他在今朝醉顶订了位子,并且还要请我们品尝绿蚁酿和琥珀光,我等一拍即合,当即就欣然前往。” “但是当我等出了宫,便意识到这样做是不对的,于是便决定散去,日后再约。”%&(& 秦丰业冷笑一声:“一派胡言!后来怎么又去了?” 杜钦彧被打断,但他还是缓缓继续说道: “但紧接着,兵部参事白瑜大人找到了下官,给下官交代大将军的一个秘密任务。” “参事说,大将军想要把酒卖给北燕人,所以让下官去试一下酒,并挑出满意的酒汇总起来报给她。” “因为大将军特别交代了这是秘密任务,所以白参事只将试酒的原因告知臣。” “今朝醉的酒闻名京城,且位子十分难求,正好世子订下位子。” “这是一个极好的机会,于是臣便遵从大将军的命令,并告知同僚下官接到一个前去今朝醉试酒秘密任务。” “因为是秘密任务,诸位同僚也没有询问缘由,便跟随下官与世子一同前往。” “可中途九殿下便将我们当成饮酒作乐的失德官员抓了起来,又因为大将军交代过要保密,所以我等并未说出试酒实情。” 杜钦彧是这群官员之中,职位最高的。 白瑜找他交代秘密任务,合情合理。 而其余官员听说有秘密任务这回事,并未扣根问到底,而是选择听从上峰命令前去执行任务,也合情合理。 此话说完。 秦丰业缓缓闭上双目。 他中计了。 白明微在算计他! 他中计了! 他跳进了白明微准备好的坑里! 这时,白明微问道:“其余几人,你们告诉大人,是去喝酒的,还是去试酒的?” 其余几人一时不敢言语,生怕说错了惹怒秦太师。 可他们对情况也不了解,不敢胡诌来反驳杜钦彧的话。 然而他们又不得不说些什么。 所以最后,他们还是选择将实情吐露:“回禀陛下,臣等的确是去试酒。” 白明微挑起唇角:“秦太师,您觉得我们是否还有必要,再召今朝醉的掌柜来一趟?” 秦丰业咬牙切齿,怒不可言! 事情已经板上钉钉了,还召什么召,召来给他自取其辱么? 见秦丰业不回答,白明微向元贞帝拱手:“陛下,这便是事情的经过,他们的确是去试酒,而并非去作乐,请陛下明鉴。” 事实上,这就是一个局。 一个一箭三雕的局。 其一,俞剑凌试图在她头上撒野,她想让俞剑凌看看,挑衅她的下场。 也要借此杀鸡儆猴,让人知晓她并非绵软可欺。 其二,北燕人嗜酒,这是她在月城发现的,但北燕人的酒没有东陵的好。 她在这上面看到了商机,而今朝醉作为最具盛名的酒馆,她想牵线,用今朝醉的酒与给北燕的使臣谈。 这种事如果不交给官营,很容易被强权挤兑抢占。 于是她找到户部,想说服户部抓住北燕使臣前来议和的机会,与北燕达成交易。 然而今朝醉的位子千金难求,幕后老板更是神龙见首不见尾。 她一时半会儿牵不上线,又订不到位置去试酒,于是正好借俞剑凌的手,让杜钦彧去试一试。 其三,她预料到秦丰业必定会借此事做文章,所以故意设下陷阱,引秦丰业入瓮。 接着。 白明微又朝秦丰业拱手:“太师大人,这次你真的是冤枉末将了。” 秦丰业皱紧眉头,依旧没有想通其中的关窍。 其实事情并不复杂。 第697章 想就此算了?没门! 昨日离宫后,白瑜就找上了杜钦彧,把白明微的秘密任务以及可能会产生的后果告知,请求杜钦彧配合。 杜钦彧一口应下。 他先是用国法吓唬了众人一顿,让众人不敢去今朝醉饮酒,以免引火烧身。 接着他话锋一转,说上头交给他们一个秘密任务,那就是去今朝醉试酒。 但他偏偏不说这上头是谁。 因为表面上他一直是秦丰业一派的,秦丰业的人以为这“上头”就是秦丰业,于是同意欣然前往。 中立的人想着,既能完成任务,又能饮酒,何乐而不为? 而像俞剑凌这种想给白明微难堪的才不管什么秘密任务,他的任务就是喝酒。 三方一拍即合,便去试酒去了。 当秦丰业接到刘尧把人抓了的消息时,立即派人去求证。 在这个过程中白明微命人动了些手脚,让秦丰业确信他们去寻\/欢作乐,所以才有了今日的事情发生。 事已至此,已经没有再争辩的必要。 不论秦丰业说什么,做什么,也改变不了他冤枉白明微的事实。 这时,宋成章再度开口: “秦太师,我早与你说了,我们这些做前辈的,要有容人雅量,你怎么就容不下一个白明微呢?” “你看你现在这个样子,肚子里别说能撑船了,就是一颗芝麻也容不下,这心胸狭隘的模样,委实难看啊!” 秦丰业气得吹胡子瞪眼,脸色迅速变红,又变得铁青。 他恨不得撕了宋成章这个老光棍,可他又无可奈何! 宋成章露出一抹意味深长的笑意,随即又开口:“陛下,臣认为此事镇北大将军也有做得不对的地方。” “她原本可以将此事公开,也应该在九殿下把人抓起来后第一时间告知九殿下实情,如此也不会惹来诸多麻烦。” 虽然他的话像是在指责白明微,实则是帮白明微完善整套说辞。 于是白明微顺水推舟,连忙认错:“陛下,太傅大人批评得对,是臣处理不周。” “但是臣也有不得已的苦衷。首先,之所以不公开的理由,臣已向陛下说明。” “其次,九殿下尽忠职守,对纵\/情享乐的官员绝不姑息,他在不知情的情况下抓了这些官员。” “若是臣当即就去向九殿下说明情况,请九殿下放人,在不知情的人看来,就会变成九殿下前脚刚抓,后脚就放。” “他们会觉得九殿下不是依律办事,而是看人办事,没有让纵\/情失职的官员得到应有的惩罚。” “臣不想九殿下背负‘办事不力’之名,所以只能委屈那些被抓的官员,暂时在牢里待些时辰。” “臣本想在今日向陛下说明缘由,但是臣还没开口,就被太师大人一顿劈头盖脸弹劾,臣……” 说到这里,白明微叹息一声,便不再多言。 那副受尽委屈的模样,让朝中列公忍不住为她叫屈,便是元贞帝看了,都险些想要给她主持公道。 如此一来,她对秦丰业的反击,做到了天衣无缝。 不仅为所谓的失职找了一个合理的理由,便是“抓错人”的刘尧,也博得一个尽忠职守、铁面无私的名声。 元贞帝没有任何借口处置她。 最后,元贞帝也只能不情不愿地接受这个事实。 压抑住心中的怒意后,他咬着牙开口: “原来是这么一回事,白明微,宋太傅说得对,此事的确是你处理不周全,所以才会有这样一番闹剧,朕念在你初犯,就不惩罚你了,下不为例。” 一番话,没有褒奖白明微为给国库增收而竭尽全力的行为,也没有责怪秦丰业陷害忠良的丑状。 反而用这样的言辞来结束这件事。 这便是元贞帝了。 忠良做尽好事没有换来肯定,奸臣无恶不作却总是能得到宽恕和纵容。 这也就怪不得,朝中的大臣渐渐被磨平斗志和抱负,谁也没有那份心去做些为国为民的实事。 “是,陛下。” 白明微面色平静地接受了元贞帝的“批评”。 她没有对秦丰业咄咄逼人,不依不饶,也没有在元贞帝面前“计较”秦丰业对她的迫\/害。 更没有说任何一句委屈,因为元贞帝已经为这件事情做了定论。 而她也知晓元贞帝是个什么样的货色,她不会想在元贞帝这里得到应有的公道。 然而她不主动,不代表没人不主动。 这时,一直在朝中当鹌鹑的定北侯开口了:“陛下,秦太师冤枉镇北大将军一事,难道就这样算了?” 第698章 论奸臣的修养 定北侯是俞皎的父亲,是太后的弟弟,更是元贞帝的舅舅。 就算百年将门不再出叱咤风云的将才,却也因太后而享有崇高的地位。 如今若论清贵世家,莫过于太后的娘家,还有皇后的娘家。 所以定北侯的话,可谓是举足轻重。 当然,他也因为当时俞皎选择留在白府而不待见白家的人,在白家落难时也没有伸出援手。 现在说出这番话,自然也不是为了帮白明微,而是因为秦丰业踩到了他的底线。 若是白明微“失职”之罪坐实,那么他的世子,捧在手心的宝贝疙瘩,岂非成了“纵\/情享乐”的官员? 被人耻笑是小,影响仕途事大。 就算最后也只是罚俸的结果,他也不允许别人这样欺负他的儿子。 于是,一直以来默不作声的他,在看到局势完全被白明微扭转之后,他跳出来找秦丰业的麻烦。 他要让秦丰业知道,这就是碰了他儿子的后果。 秦丰业的目光,恶毒得仿佛能杀人。 而定北侯也无所顾忌,他忽视秦丰业的怒火,再度扬声询问:“陛下,难道秦太师犯的错误,就这样一笔勾销了么?” 定北侯继续说道: “今日秦太师这样做,往小了说是没查清楚情况就胡言乱语,往大臣身上破脏水!” “往大了说,就是居心不良,迫\/害忠良!试想一下,若非陛下英明,给了镇北大将军解释的机会。” “在秦太师这一通操作下,镇北大将军不就得担那失职之罪,最后丢官罢爵,甚至掉脑袋了么?” 他的声音很响。 如同雷声炸在大殿之上。 元贞帝深吸一口气,缓缓地闭上双眼。 他就是太英明了,早知道不给白明微这个机会,直接拉正阳门砍一刀就好了。 死了一了百了。 这样他也不用非要咽下这一口浊气。 定北侯占了理,见元贞帝没有立即给出答复,他继续扬声说道: “陛下,此番若是轻饶他秦太师,就是在纵容迫\/害忠良这种行为啊陛下!” 秦丰业怒喝:“定北侯,你够了!莫要再胡言乱语!” 定北侯没有理会秦丰业,继续说道:“秦太师位高权重,是朝中众臣的表率,他的一言一行都影响着底下的人。” “正所谓上梁不正下梁歪,这朝中多少双眼睛看着呢,多少个人都在望着上头的人如何行事。” “今日他迫\/害镇北大将军而不受惩罚,他日是不是就会有人效仿,妄图用这种方式攻击同僚,以达到一些不可告人的目的呢?” “陛下,一定要重重惩处秦太师,肃清朝野,明正朝纲,让众臣明白,迫\/害同僚是罪不可赦之事,给众臣一个警醒啊!陛下!” 秦丰业咬牙切齿,双目仿佛淬出毒。 众臣明哲保身,不敢轻易介入此事,以免引来杀身之祸,毕竟不是谁都像定北侯这般腰板直,有与秦丰业叫板的资格。 而白明微与白瑜就这样静静地听着,仿佛此事与他们无关。 事实上,就算与他们有关,此时也不是他们战斗的时机。 他们只要安静地等着,等着一个结果就好。 元贞帝垂着头,不悦写满脸上。 他自是舍不得处置秦丰业,不仅是因为秦丰业是他的心腹,更是因为秦丰业对付的人是白明微。 但正如定北侯所说,秦丰业根本就是在诬告白明微,若他不做一番处置,不叫朝臣心服口服,传出去像什么话? 他才不在意别人是否会认为诬告同僚是小事。 他在意的是,他会不会因此,丢了英明神武的名声。 眼下定北侯的步步紧逼,他不处置秦丰业是不成了。 但他又实在舍不得重罚,该如何是好呢? 左右为难,进退维谷。 “陛下,臣知错!” 正在这时,秦丰业忽然跪了下来,一脸的愧疚和自责。 他情真意切地陈词:“陛下,臣不该没有弄清楚事情的真相,就在陛下面前胡言乱语,误会忠良。” 前一刻,他还恨得几乎咬碎一口银牙。 然而此时此刻,他已完全换了一副嘴脸。 这变脸速度之快,可谓是千古奇闻。 当然,这就是皇帝喜欢他的原因了。 刚刚元贞帝还在为如何处置这件事而苦恼,转瞬间他就给了元贞帝台阶下。 比起那些只会得理不饶人的朝臣,这样贴心的臣子怎会不得喜爱? 这一番操作,可真是叫元贞帝满意又舒心。 于是,元贞帝当即就顺着他的话说:“此事的确是你做得不对,怎能如此糊涂?!” 第699章 看似为难,其实正中下怀 秦丰业连连告罪:“臣知错,臣不该妄下定论,误会了镇北大将军,还请陛下治罪!” 顿了顿,秦丰业又是一番恳切陈词:“但是陛下,臣这也是因为太过忧心国事之缘故。” “正如臣所说,北燕前来议和一事,乃是东陵的幸事,也是百姓的福祉,事关重大,不容有失。” “臣太过担心迎接北燕使臣一事出岔子,因压力而变得内心极为敏\/感,所以才会因为一点风吹草动便草木皆兵。” 他把话说到这个份上,也把他丑陋的嘴脸和目的用言语美化。 此时,只要元贞帝念及他为了迎接北燕使臣一事而辛苦操劳,那么便可将他诬害忠良的行为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反正白明微也没有因此遭罪,更没有什么损失,白明微也不能揪住此事不放,重罚也委实说不过去。 然而定北侯也不是傻子,闻言立即反唇相讥: “真是笑话!昨日镇北大将军请你去商讨细节,你不是说忙着陪王伴驾么?” “人都没有出现,也对迎接北燕使臣一事毫不上心,此时你又说因为压力过大,太过重视才会让你丧失判断力,误会忠良。” “你这话说给鬼听呢?鬼才会信你这番自欺欺人的说辞!你这番话骗骗鬼还可以,难道还能骗过英明的陛下不成?” 说着,定北侯再度拱手: “陛下,断不可轻饶这居心叵测的家伙!若是日后人人犯错都能以‘压力过大’为借口,那这朝纲得乱成什么样子?” “国有国法,错就是错,错了就该依律惩处,岂能拿着一些冠冕堂皇的理由做借口,来粉饰所犯下的过错?” 这时,太傅宋成章又站了出来:“陛下,诬害忠良,按国法理应斩首示众,但未遂可酌情减刑。” 秦丰业倏然回眸,盯着两人目眦欲裂。 然而他也无可奈何。 元贞帝抬眸,瞥见从容而立的白明微,一个念头油然而生,叫他不免毛骨悚然—— 这一切,是不是都是这名少女所策划的? 然而这个念头刚起,又被他不得不按下去。 因为他还要为这事做出一个结论,于是他把球抛给白明微:“镇北大将军,你是苦主,此事你有何看法?” 白明微挑唇:“不若陛下斩了他?” 此言一出,元贞帝面色一僵,众臣更是惊讶错愕。 在秦丰业吃人的目光中,白明微敛住神色,拱手说道:“陛下,臣适才只是开了个玩笑。” “正如定北侯所言,国有国法,臣的意愿绝不会凌驾于国法之上,臣对此没有任何看法,一切都依法来办。” 元贞帝捂着肚子,悔得肠子都青了。 他就不该问这愚蠢的问题,他就不该认为,白明微会明白他的为难,说出他想要听到的话。 最后,他郁卒地道:“此事可大可小,然而不管它所产生的后果严重程度如何,都是一种决不能犯的错误!” “太师此番行为,虽未造成严重后果,但委实不能饶恕,所以朕决定处以其罚俸三年,闭门思过一个月之惩罚。” “禁足一事等到北燕使臣离开再执行,希望众卿引以为戒,切不可心存侥幸,对同僚实施诬告陷害之事,一经发现,朕决不轻饶!” 众臣连忙跪下:“臣等遵旨!” 秦丰业垂下的脑袋,面容因愤怒而扭曲狰狞,但很快又恢复如常。 元贞帝的目光,又落到白明微身上,只是看到白家人,他的后槽牙就忍不住磨了起来。 吃了这么大的亏,他也不准备让白明微好过。 于是,他道:“白明微,你这个卖酒给北燕的想法很好,以往东陵靠卖盐给北燕赚钱,若是能把酒卖过去,也不失为一项为国库增收的举措,此事就交给你来办,务必要办得漂亮,别让朕失望。” 大家都清楚,北燕人喜欢烈酒。 这是他们从出生以后就养成的习惯。 那些在草原上驰骋,大口大口吃着牛羊肉的糙夫莽汉,怎么可能喜欢东陵这种浸染着烟雨气息的温柔之酒? 温柔的酒给温柔的人。 温柔的酒,适合东陵这种水乡里养育出来的柔情。 想把东陵的酒卖给北燕人,只怕是异想天开。 然而白明微却一口应下:“是,陛下。” 元贞帝的反应,全在她的意料之中。 元贞帝以为这是给她出难题,且不知这正中她的下怀。 之前她想把酒卖给北燕人,只是她一个人在努力。 各个需要配合的部门都无法打通,且她连今朝醉的边角都摸不到。 如今得到圣谕,她且不是可以光明正大去做这件事了? 想到这里,她笑吟吟地向元贞帝请旨:“陛下,臣有一事相求,请您准允。” 元贞帝眯眼盯着她:“你说。” 第700章 这才成就了她的天时地利与人和 白明微道:“为了更好地完成这个任务,还请陛下颁一道口谕,让今朝醉配合臣试酒。” 元贞帝看着“得了便宜还卖乖”的白明微,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朕会让人去一趟。” 白明微连忙谢恩:“谢主隆恩。” 元贞帝叮嘱:“今朝醉的秘方属于今朝醉所有,朕只能下口谕让他们允你试酒,但却不能让他们答应你其他。” “你可别打着朕的幌子,去诓骗今朝醉,逼迫今朝醉给你提供酒给北燕人试喝,并且与北燕人交易。” 白明微应下:“是,陛下。” 她明白元贞帝当然不是好心地为今朝醉考虑,而是不想给她太大的便利,所以才用这些冠冕堂皇的借口设限。 她原意也不是为了抢夺今朝醉的配方,只是想为东陵的酒促成一个销往北燕的机会。 若是今朝醉不配合,她自然不会勉强。 元贞帝凝着她许久,但搜肠刮肚也找不到为难白明微的借口,只得作罢。 于是元贞帝起身挥了挥袖子,不悦地道:“白明微,你去向九皇子说明情况,叫他放人。散朝!” 说完,他郁闷地转身离去。 偷鸡不成蚀把米,赔了夫人又折兵。 他得找个没人看到的地方,好好泄恨。#@$& “恭送陛下!” 众臣散去,秦丰业走到白明微身边。 此时他已恢复如常。 官场上锤炼数十年,还不至于连这点亏都不能吃。 当然,他也不是忍一时风平浪静的人。%&(& 吃了的亏,他会想办法加倍讨回,并把他所受去屈\/辱加倍奉还给对方。 一时的忍让,只是在积蓄力量,找准时机一击必中。 这就是他一直以来的做法。 而那些得罪过他的人,也都被他一个个踩在脚下。 所以此时此刻,适才的那种愤怒已被他克制。 他冷冷地看着白明微:“是本官低估你了,你和白惟墉那老东西一样,都是一丘之貉。” 白明微笑意盈盈:“低不低估末将不知道,但末将听过一个词,那就是‘狗眼看人低’。” “你!”秦丰业刚克制住的怒火,再度掀起,比适才还要燃烧剧烈,仿佛能将面前的白明微吞没。 但最终,他也没有让这份怒火发出来:“这一次是本官棋差一着,落入你的圈套,本官认了。” “但是你别高兴得太早,下一次你就没有这么好的运气,不要得意,命运不会一直眷顾你,你祖父就是活生生的例子。” 白明微挑起的唇角丝毫没有落下,面对这样的威胁,她笑得分外璀璨,熠熠生辉:“那末将就等着看了。” 秦丰业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一眼,最后甩袖离去。 以往秦丰业的确小看了她,就因为她是女子,就因为她还年轻。 只是这两点,便让人忽视她的战功赫赫。 只是这两点,便叫秦丰业觉得,她必然绵软可欺。 所以秦丰业没有像对待白惟墉那样,小心谨慎地应付她。 更没有伺机而动,而是不放过一切对付她的机会。 这一次的事情,叫秦丰业正视她的存在。 也叫秦丰业,把她从仇人的位置,摆到了对手的位置之上。 但是那又如何?就算她一时啃不动秦丰业,就算秦丰业是庞然大物,也害怕蚂蚁蚕食,不是么? 一点点来,她有的是耐心。 白瑜走到她的身边:“可惜了,最后也只是罚俸三年,禁足一个月的后果。” 白明微十分坦然,并不觉得惋惜:“意料之中的事,秦丰业不仅是皇帝身边的红人,更是皇后的父亲,哪能因这点小事就搬倒他?” “若不是定北侯因为秦丰业干下的事牵扯到他的宝贝疙瘩,从而揪住秦丰业不放,最后这事恐怕不了了之。” 白瑜看着妹妹,忽然露出一抹深思:“明微,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白明微问:“嗯?七哥指的是哪件事?” 白瑜神色凝重地说:“今天这一个局,从什么时候开始的?是从你选择俞剑凌的时候,便开始了么?” 白明微摇头:“当然不是,我哪里会预料到我选了俞剑凌之后,俞剑凌会在那个时机,邀约同僚去喝酒?” “这个局,也是在他们去喝酒时突发奇想想到的。原本我只想给这些人一个下马威,顺道试一下今朝醉的酒。” “但一想到秦丰业在抓我的小辫子,所以就决定顺道反将一军;好几件事撞在一起,这才成就了我的天时地利与人和。” “七哥,经此一事,以后我们的日子恐怕会更举步维艰,因为秦丰业把我们当成对手了。” 是的,这个局的确是她在那会儿的突发奇想。 但是,只是那会儿,她便将秦丰业和元贞帝可能会有的反应预料到,甚至是定北侯的反应。 而她,也对此做了万全的应对准备。 所以这样的结果,也在她的预料之中。 白瑜道:“不论如何,有七哥陪着你。” 白明微笑得分外明丽:“有七哥在,明微什么都不怕。” 兄妹俩简单地说了几句,白瑜便去兵部当值了。 而白明微则与未被抓的陆云枫一起,去找刘尧放人。 白明微领着杜钦彧一行人去找刘尧时,刘尧避而不见,但还是爽快的命手下把人给放了。 她知晓刘尧不愿意看到她,她也没有介意,直接在牢房门口等着众人出来。 一晚上的牢狱之灾,把这些养尊处优的官员折腾得狼狈至极。 而俞剑凌也没了那嚣张的模样,蔫头耷脑的,眼睛都失去了光彩。 第701章 她已不需要收敛锋芒,卑躬屈膝 白明微笑道:“这次你们做得很好,没有把秘密任务的事情说出来。” 俞剑凌登时横眉竖目:“什么?那个秘密任务是你交代下来的?!” 他们哪是没有抖出来,而是九皇子根本就不给他们机会说。 并且都说是秘密任务了,他们哪里知晓其中的详情,便是想说,也不知道从何说起。 只是在那里一个劲地重复“我们是去试酒的”,这样的“狡辩”谁信? 白明微笑意未变:“正是。” 俞剑凌征询地看向杜钦彧,在得到了杜钦彧肯定的答复后,他终于意识到了什么,错愕地问:“杜钦彧是你的人?” 白明微没有正面回答这个问题:“他是陛下的臣子,是百姓的父母官,是被东陵律法约束的人。” 事实上,杜钦彧的确算是他们的人。 切确地说,杜钦彧是安插在秦丰业阵营里的一个卧底。 杜家是秦丰业的党羽,可偏偏杜钦彧与白瑜交好,志气相投的两人,成了莫逆之交。 他被白家的气节所感染,并且崇拜白惟墉。 没有任何约定,并无什么指派,他顺理成章地成为卧底,不时向白惟墉通报秦丰业的动作。 而这一次,在白瑜把来意说清楚后,他也毫不犹豫地选择站在白明微这边。 俞剑凌闻言,顿时怒不可遏:“白明微!你害我们坐牢,究竟意欲何为?!” 白明微又笑了,笑容璀璨而明丽。 她盯着俞剑凌许久,久到俞剑凌不由自主地垂下头,她这才开口。 “你们试酒的秘密任务是我安排的,而向九殿下报信说有官员在今朝醉饮酒作乐也是我做的。” “我这么做是为了什么呢?当然是为了告诉你们,你们那点小心思小伎俩,我一清二楚!但我不在乎。” “昨日我能让你们下狱,今日又能把你们毫发无伤地带出来,是因为我想让你们知晓,我能放任你们,也能保护你们。” “我可以自由选择对你们的方式,但你们不能对我肆意妄为!我虽不是你们的直属上峰,但你们被调派到我手底下做事,就意味着你们除了配合,别无选择。” “我奉劝你们收起那些没用的小心思,好好做事,这样大家才相安无事。” 众人看着白明微,一时有些胆寒。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在牢里担惊受怕一宿的缘故,此时此刻,他们在这样的白明微面前,竟没有半点反抗的勇气。 仿佛一旦他们试图违抗,便会被立即扔回那又湿又潮的牢狱之中一样。 这样的认知,叫他们脊背发凉。 那种油然而生的惧意,更是让他们没有任何反抗的底气。 最后他们选择垂下脑袋,不敢流露出任何不满。 简而言之就是,他们被镇住了。 毫无理由地镇住了! 俞剑凌仗着家世仍在挣扎:“白明微,你真嚣张,你胆大包天,就不怕所有人都知道你这阴毒的心思么?” 白明微笑道:“不怕。” 她当然不怕,事情早有定论,就算此时这些人跑到元贞帝面前把她的话抖出来,元贞帝也不可能来治她的罪。 因为这就等于元贞帝变相地承认,他们被她耍了。 所以就算事后知晓真相,此事也不会被拎出来反复拉扯。 而正如俞剑凌所说,她很嚣张,也胆大包天,竟然敢在元贞帝面前耍这种手段。 难道是因为她不明白君为臣纲的道理么? 难道她不懂得收敛锋芒么? 当然不是。 而是因为她早就看清了元贞帝和秦丰业的嘴脸,如今的情况,不是她收敛,不是她伏小做低,就能消除他们除去她白府的心。 只要兵权还在她手上,只要白府没有死绝,元贞帝就不可能放心。 与其过得憋憋屈屈,仍旧逃不过被针对的后果。 倒不如抬头挺胸,神挡杀神,佛挡杀佛! 如今的她,已经不需要弯下双膝示弱,只为让对手放松警惕。 “你……” 俞剑凌还想说什么,却被白明微一个眼神遏制。 仿佛只要他敢再多说一个字,就会被割断舌\/头。 所以最后他选择识趣地闭嘴。 像他们这种嚣张的纨绔,看似天不怕地不怕,那是因为人人都惧怕他家的权势,不敢真与他们为难。 但若真有人敢给他们一顿毒打,你再看看他们怕不怕? 白明微道:“走吧,本将军要知道你们昨日试酒的情况,等会儿好好与本将军说说。” 说完,白明微转身离去。 众人莫敢违抗,接二连三跟在她身后。 虽然这次的事情不能彻底改变这些人的看法,但到底经此一事,这些人不再敢明目张胆给她难堪。 如今已经向这些人亮了亮她的手段,接下来也该让这些人看到她的本事。 只有这样,才能得到她该有的敬畏。 陆云枫目睹了整个过程,最后他牵起唇角,走到了队伍之中。 正当兄妹俩各司其职,并不在家的时候,白府来了一名不速之客。 第702章 他好害怕!真得好害怕! 相府的申思阁。 三个孩子正在聚精会神的听着公孙先生讲解。 小传义和玉衡颇有天资,那些晦涩难懂的内容,他们稍加揣摩,便已经清楚明白了。 然而小策荣却觉得十分吃力。 刚读完三字经,千字文都没有认全的他,听着公孙先生的讲解,只觉得云里雾里。 饶是他绞尽脑汁,也想不出个所以然。 但他也没有因此气馁,而是拼命地赶着进度。 他默默地记下不明白的内容,准备稍后再请教先生。 而先生也很有耐心,往往会在传义和玉衡做功课时,用他能明白的方式给他讲解。 他知道自己和传义与玉衡不同,但这不妨碍他喜欢先生,喜欢这两个样样比他出众的小伙伴。 这时,公孙先生结束了讲解,给小传义和策荣布置了功课。 两个孩子互为竞争,都在认真地完成功课。 而小策荣则仰着懵懂的脑袋,等待公孙先生给他重做讲解。 公孙先生拍了拍他的肩膀:“先生想喝水,但是水没了,你去楼下让小厮给先生送来。” 小策荣起身,乖巧地行礼:“是,先生。” 公孙先生望着他的背影,忍不住露出微笑。 不够聪明,但却是个分外乖巧的好孩子。 尽管他曾介意这孩子的天资,但如今也很喜欢这乖巧听话的孩子。 事实上,他吩咐策荣去做事,并非是让策荣去跑腿。 而是他看到策荣根本接受不了他讲的内容,所以找借口让策荣放松一下脑袋。 更重要的是,策荣的功课一直跟不上传义和玉衡,长此以往,只怕会叫策荣怀疑自己,心生失落。 所以他总会让策荣帮他做一些力所能及的事,然后再夸奖策荣,使策荣明白自己也是个有用的人,用这种方式弥补策荣的失落。 效果也正如他所料,每次他称赞策荣真棒,能完成他交代的事情时,策荣在学业上产生的落差,也因他的肯定得到了抚平。 近些日子都是如此,所以小策荣轻车熟路便到了楼下,走进茶水间,准备叫小厮送茶水。 可就在这时,他猛然一惊,露出惊恐的神色。 “父……父亲……” 是的,父亲。 茶水间的小厮不知去了何处,在茶水间里的人,换成了赵襄。 换成了那个,会当着他的面,伤害他母亲的人。 换成了那个,令幼小的他毛骨悚然的人。 长期目睹父亲对母亲的伤害,使得他分外惧怕这个父亲。 在见到生父之时,他几乎是本能地僵在那里。 小脸煞白,浑身颤\/抖。 恐惧得不成样子。 赵襄笑着走向他:“策荣,我的好儿子。” 就在他即将要大喊出声时,赵襄一把扼住了他的喉咙。 脸上的笑,也变得狰狞而可怖,宛如地狱里爬出来的恶鬼。 “小崽子,要不是你这张多余的嘴,你娘怎么会被带离赵家?害得老子不高兴了,手痒了,都没有一个挨打的对象!” “你这个小丧门星!你害得老子失去了一份乐趣,老子恨不得现在就捏碎你这细小的喉咙!” “父……父亲……父……” 策荣呼吸困难,只觉得胸腔都要炸了。 恐惧得泪水从眼角溢出,他满脸涨红,艰难地从几乎要碎裂的喉咙挤出几个字。 然而面对亲生儿子的这副模样,赵襄根本没有任何怜悯。 他的目光冰冷而恶毒,仿佛在看微不足道的尘埃草芥。 而他的杀意,也没有任何掩饰。 他这副模样,如同一把锋锐的刀,一点点刺着策荣幼小的心。 小策荣恐惧极了。 他好害怕,他不明白父亲为什么要这样对他。 他更不明白,为什么他的父亲是这样的。 他好害怕,真的好害怕。 谁来救救他? 然而这时,赵襄又开口了。 恶毒的言语,如同剑一样,再度把这孩子幼小的心,刺得鲜血淋漓。 “你总是这副令人恶心的模样!看到你老子就想吐,老子怎么就生了你这么一个玩意儿?” “你知道你娘为什么总挨老子打么?都是因为你!都是因为你的存在!老子因为不喜欢你,才迁怒你娘!” “你怎么没有在生下来的时候就去死呢?要是你死了,兴许老子就不打你娘了!” “是的,你的存在根本就是一个错误!是你害了你娘,也害了你娘肚子里的妹妹,是你害了他们!” 一字字。 一句句。 就像毒虫钻进这孩子的耳朵,把这孩子拖入深渊之中。 懂事的孩子,一直以来心疼娘亲的孩子,在听到娘亲挨打是因为他时,再也忍不住, 大受打击之下,眼前一黑就昏死过去。 “呸!” 赵襄冷冷地将他甩在地上,恶狠狠地啐了一口,准备转身离开。 却忽然,他的喉咙被人扼住。 “想走,哪有那么容易?” 第703章 可能会性情大变,甚至影响智力 赵襄竭力睁眼,映入眼帘的是一抹纤尘不染白色。 再抬头,是一张神祇般好看的脸。 只是来人眼覆白绸,竟是个瞎子。 而原本准备接走他的人,早已歪倒在一旁,脖子呈可怕的扭曲弧度,却是已被捏断了。 原来,适才相府忽然闯入了几名高手。 高手直奔白惟墉的院子去,守护在白惟墉身侧的影卫一时不敌,向正在外面办事的风轻尘和零发信号求救。 风轻尘带着零立即赶往白惟墉那里,在解决那几名高手之后,当即就赶来此处。 却没想到,等他赶来之时,原本守在几个孩子身边的阿六却被调虎离山。 而就在这会儿的功夫,赵襄见到了策荣。 风轻尘反手一甩,赵襄高高飞起,撞在墙壁之上,随即又滚落在地,喷出一口鲜血。 动弹不得,更不用说言语。 风轻尘弯腰将策荣抱起,而听到动静的护卫还有上面的公孙先生和两个孩子,也都围了过来。 公孙先生看了现场一眼,问:“此人是谁?” 风轻尘回答:“赵襄,策荣的生父。” 公孙先生霎时明白了缘由,他把小策荣接到怀里抱着:“你去处理其他事吧,这里由我看着。” 说着,公孙先生看向小传义和玉衡:“你们俩继续完成你们的功课,稍后先生会检查。” 两个孩子对视一眼,随即上楼继续做功课。 风轻尘看向几名护卫:“先把人拘了,别叫他死了就成,该如何处理,等大姑娘和七公子回来再行定夺。” 说完,风轻尘起身掠起,消失在了这申思阁之中。 公孙先生对护卫道:“按风军师的话去做!务必守好此处,莫叫人再有机可乘。” 说完,公孙先生抱着策荣上楼,把策荣放在供休息的小榻之上,伸手搭在策荣的脉上。 没有性命之忧,却受到了极大的刺\/激。 这么小的孩子,不知道能不能缓过来,若是不能,只怕日后会变得疯癫痴傻。 最后,他叹了口气。 “好孩子,你可以要挺住。” 说完,他取出银针,在小策荣的头上下了几针。 昏睡中的小策荣,面色这才变得好了一些。 …… 白明微与白瑜散值回家,下人匆匆来报:“大姑娘,七公子,府里出事了,请到相爷书房中一叙。” 等到兄妹二人匆匆赶到白惟墉的书房时,风轻尘早已在里面。 而阿六,正战战兢兢地跪在风轻尘面前。 见到白明微他们进来,风轻尘当即向他们讲述前因后果: “秦丰业想要借赵襄给府里添堵,所以命人带赵襄混入府中见策荣。” “相府防范严密,原本只是秦丰业的人,此事不可能成功,但元五却亲自率领几名高手出马,最终让赵襄见到了策荣。” “策荣受到刺\/激昏厥,此时尚未醒来,先生为他施针后,又让大少夫人请了大夫过来诊治。” “大夫说目前情况不容乐观,只怕醒来后也会影响他的性情,甚至是智力。” 原来,阿六调虎离山,不是因为阿六蠢。 而是引他离开的,竟是元五本人。 他们本就对元五知之甚少,见到元五如何能放过机会。 所以在那紧要的关头,阿六在确认并没有其他可怕的威胁时,选择前去追赶元五。 但却被元五缠住。 而相府的护卫,并未能及时发现赵襄。 听了事情的经过,白明微攥紧拳头。 她凝着祖父,将祖父仔细打量了一番,见祖父并未受到伤害,这才稍微松了口气。 她看向阿六:“你起来吧。” 阿六连忙摇头:“属下有错,属下认罚。” 白明微道:“不怪你,此事有元五掺和,造成这样的结果,并非是因为你疏忽。” 是的,依照相府的防范,只是秦丰业带来的人,不可能得逞。 但若是元五,那就不一定了。 作为令白明微与风轻尘都头疼的对手,且先不说事情发生之时,风轻尘和白明微并不在府中。 就算是他们在府里,若是元五亲自出马,他们也不能信誓旦旦地保证,必定能防住。 阿六依旧不敢起来。 风轻尘皱起眉头:“下去吧。” 阿六这才连滚带爬地退下。 白瑜咬牙:“赵襄关在哪里?” 白惟墉缓缓开口,但神色满是担忧与心疼:“七郎莫急,他自有他应得的下场。” 白瑜克制住怒意:“是,祖父。” 白惟墉道:“在你们回来之前,风军师已经把善后一事做好了,他还去承天观走了一趟,把策荣的情况向东极真人说明。” “并请了真人丹药,策荣服下后脉象稳定了许多。赵襄的事稍后解决,祖父叫你们来,是有事情要交代。” 兄妹俩立即道:“祖父请讲。“ 白惟墉一脸严肃:“眼下最重要的事情,不是要寻找到不知所踪的元五,而是策荣的事情。” “虽然你们小姑姑与赵家一刀两断,但赵家给他们母子带来的影响,依旧斩不断。” “祖父想着,正好借这件事情,让他们母子从阴影之中走出来,彻底遗忘过去,开始崭新的生活。” “但是你们姨奶奶的性格,你们也知晓,她在这件事情上,帮不了你们小姑姑和策荣什么。” “你们小姑姑和祖父不亲近,祖父也做不了什么,所以祖父把这件事交给你们。” 白惟墉看向白明微: “明微,你负责说通你们的小姑姑,让她拿出她该有的魄力和决断,斩断这过去,为了她,也为了策荣。” 白明微应声:“是,祖父。” 白惟墉看向白瑜:“传义和玉衡虽然聪慧,但在感情方面,远不如大人成熟。” “七郎,你负责与这俩孩子做好沟通,向他们解释何为父亲,天下又都有哪些类型的父亲。” “他们与策荣年纪相当,等到策荣醒来,能够帮助到策荣的,会是这两个孩子。快些去办吧!” 第704章 他的心愿,就是母亲不被欺负 小策荣的事,一直秘而不宣。 只有少数的人与沈氏知晓。 在白明微找到白晨霜时,她提着一些解暑的绿豆汤,准备去申思阁看望三个孩子。 见到白明微来访,她十分诧异:“大姑娘,你……你怎么来了?” 大姑娘是敬称,她作为庶出晚辈如此称呼并无不妥。 但未免显得生疏。 白明微习惯了,她这位小姑姑和姨奶奶一样,向来谨小慎微,从不轻易逾越她们的本分。 见小姑姑一脸疑惑的样子,白明微道:“小姑,先把汤水放下,我有事与你说。” 白晨霜陡然一惊,声音已然发颤:“大姑娘,出了什么事了?” 说着,她自言自语起来,竟是先乱了阵脚:“这几日我一直心神不宁,想着肯定会有什么事情发生……” 她胆战心惊,惴惴不安。 惶恐得就像迷失在海域里的人,不知前路,难料祸福。 但尽管如此,她依旧谨守着本分,小心翼翼。 白明微见她如此,也是一阵难受。#@$& 作为这个家唯一的庶出,小姑姑从小所受的尊卑教育早已根深蒂固,不是她三言两语就能撼动的。 或许只有生死关头,这姑姑才会放下仿佛与生俱来的小心翼翼,展现出不屈不挠的一面。 “小姑。” 白明微淡声唤了一句,脸上没有同情,更无特意为了迁就对方的性情所表现出来的和善。 她那么平静。%&(& 平静得叫白晨霜更是不安。 “大姑娘,出什么事了?” 白明微没有隐瞒,单刀直入:“赵襄闯入申思阁,吓到了策荣。” “哐当!” 食盒坠落在地。 汤水遍洒,一片狼藉。 白晨霜脸色蓦地变得煞白。 她咬牙切齿,双拳紧握,像是恨到了极致:“什么时候的事情?” 但那恨与怒之中,却又隐隐掺杂着一种难以抑制的,仿佛从灵魂深处发出来的恐惧。 这些年的毒打,早已将她打怕。 失去孩子的阴影,依旧伴随着她。 但身为母亲,她很快便又坚强起来。 只要还有需要她守护的人,她就不会这样倒下。 于是她咬着牙,竭力压抑内心的恐惧,让自己尽量镇定。 白明微道:“就在刚才不久。” 白晨霜又问:“策荣在哪?” 白明微道:“申思阁。” 白晨霜一个箭步地冲出去,却被白明微拉住:“小姑,等等。” 白晨霜含泪回眸,哑声问她:“我怎么等得了?” 白明微开口,仿佛喉咙里塞了沙子,发出来的声音又沙又涩。 但她依旧很平静:“策荣被吓昏厥,大夫说情况不大好。” “什……什么?”白晨霜力竭般向后退了一步,像是霎时被抽干了力气。 紧接着,那悲变成了愤。 她怒不可遏,眼白很快有红血丝遍布:“这混账!他竟然……他竟然又害我孩子,我杀了他!” 说罢,她便要往外面冲出去。 白明微连忙拉住她:“杀了赵襄也无济于事,小姑,你先冷静下来,策荣需要你。” 白晨霜咬牙切齿,双目噙满泪花。 她像是想到了什么,猛然攥住白明微的袖子,声音带着些许哀求:“大姑娘,你来找我,不只是通知策荣出事那么简单,对吗?” 白明微把手覆上去,握住那只因愤怒和恐惧而兀自颤个不停的手。 感受到那只手所散发出的无助,她握得更紧了:“小姑,你听我说。” 白晨霜猛然抹去脸上的泪水,一遍遍重复着:“我听着,我在听着。” 白明微开口,声音格外有力度:“策荣之所以昏厥,是因为受到了巨大的打击,赵襄一定和他说了什么他无法接受的话。” “心病还得心药医,策荣这是心病。要想让策荣好起来,就得先解决他的心病。” 自听到策荣受伤,白晨霜彻底没有主意。 她若是个有主意的人,也不至于挨了这么多年的打,处境没有任何变化,反而让那赵襄变本加厉。 对于白明微的信赖,让她把白明微视为希望。 她不停点头,像是溺水的人,抓住了救命稻草:“好,我听着,你说,我都听你的。” 白明微说:“小姑,赵襄的毒,毒害的不仅是策荣,还有你。策荣之所以怕赵襄,是因为他积年累月地看到母亲受伤害。” “赵襄对你的伤害,成为了他挥之不去的梦魇,他想保护你,但却无能为力,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你受欺负,最后甚至失去孩子。” “他的心病,便是对母亲的处境无能为力;他的心愿,便是能让母亲不被欺负。” 第705章 他的本质就是坏的 顿了顿,白明微看向她,目光坚定: “小姑,那赵襄来得急,我们都不知道他究竟对策荣做了什么,但策荣身上并无伤痕,只是受了刺\/激。” “我们猜想,赵襄一定是提到了与你有关的事情,才会叫那孩子吓成这样,所以让策荣好起来的关键,是你。” 白晨霜闻言陷入了沉默。 赵襄打她,原本还背着孩子,生怕逢年过节的时候孩子说漏了嘴,使得白府的人找他讨要说法。 可自从白府出事后,赵襄便再无顾忌。 常常当着策荣的面对她非打即骂。 巴掌,鞭子,这些都是常有的事。 她也曾试图反抗,到最后只会迎来更猛烈的毒打,以至于她那点微弱的反抗,最后都湮没在赵襄的狂风暴雨之中。 于是最常见的一幕发生了——她怀里抱着策荣,护住肚子,让那赵襄用鞭子、棍子甚至是枕头,狠狠地砸在背上。 每次策荣都被吓的浑身发抖,缩在她怀里如同凄惶的小鸟,恐惧得无法言语。 有时策荣也会挡在她身前,死死地护着她,但都无济于事。 未长成的孩子,在一个男人面前,根本就是螳臂当车,蚍蜉撼树。 而她这个做母亲的,从未在孩子面前强硬过,哪怕一次。 她只会把眼泪都憋进眼眶,然后一次次安慰受惊的孩子,因疼痛而发颤的声音,将“她没事的”一遍遍重复。 现在想来,策荣一定是因为她的懦弱,所以才如惊弓之鸟,小小的年纪,就活在担惊受怕的恐惧当中。 想到这里,白晨霜紧咬下唇,煞白的脸上是恨意与坚决:“大姑娘,是不是只要我不怕那赵襄,策荣他就不会再担忧我这没用的母亲?” 白明微缓缓道:“是,也不是。小姑,只是不怕还不够,还需要让策荣知道,赵襄再也无法伤害你们。” “要想让策荣走出来,小姑,你也得先从里面走出来。小姑,为你遮风挡雨的兄长虽然没了,但还有我与七哥为你撑腰。” “有我们在,没有人再可以伤害到你,赵襄不行,谁也不行!这一次就为了你自己,还有策荣,抬头挺胸地站起来。” 白晨霜含泪点头:“只要能帮到策荣,让我做什么都成!” 白明微道:“小姑,我们先去看策荣吧,他应当很快就醒了,等他醒过来后,我们先观察情况,再决定怎么帮他。” 白晨霜连忙抹去脸上的泪迹,整理了一下仪容和表情,竭力摆出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与白明微同去申思阁。 但她越走越快,无论如何也慢不下来的步伐,还是出卖了她此刻的心情。 …… 另一边。 小传义与玉衡还在认真地做功课。 两人聚精会神,像是根本没有因策荣的事儿分心。 可当他们把功课呈交给公孙先生后,那小脸之上,霎时就写满了忧虑。 公孙先生看了功课一眼,随后告诉他二人:“策荣就在楼下,你们担心的话就悄悄看上一眼,看完就回来,别吵到他。” 小传义与玉衡四目相对,随后不约而同起身行礼:“是,先生。” 公孙先生头也不抬:“去吧。” 两人轻手轻脚地走了出去,在出门的刹那,步伐立即变得快了起来。 可当他们看到躺在床上不省人事的策荣时,那种无助的感觉,霎时涌上心头。 见大夫正在给策荣针灸,他们也没说什么,轻轻退了出来。 小传义抿紧嘴唇,随后开口:“虎毒尚且不食子,小叔的父亲怎么舍得伤害他?” 玉衡摇摇头:“我没见过这样的父亲,所以我不知道。” “那是因为,他这个人本身就这么坏,无论他是儿子,兄弟还是父亲,他的本性已经坏透了,他对谁都能这么恶毒。” 白瑜的声音传来,紧接着他的身影出现在二人面前。 小传义拱手:“七叔。” 玉衡拱手:“七叔叔。” 白瑜把手搭在两人肩上,带着他们二人站到阁楼的栏杆前。 夕阳西下,暮霭涌来。 他告诉二人:“坏的不是父亲这个身份,坏的是赵襄这个人。所以不能说策荣的父亲坏,只能说这个人坏。” “就像我们的父亲,就算他们不为人父,他们也依旧是一个顶天立地的好人。” 小传义似懂非懂:“七叔的意思是说,小叔运气不好,遇到了一个坏人当他的父亲?” 白瑜道:“每个人都无法选择出身,策荣有这样一个父亲,是无法改变的。” “但七叔认为,策荣的父亲混账如此,不是任何人的错,而是他这个人本身就有问题。” 白瑜转身看向二人,温声说道: “你们是策荣信赖的朋友,策荣发生这样的事情,你们心底一定不好受,但是策荣需要你们帮助。” 玉衡立即拱手:“七叔叔请吩咐。” 白瑜道:“把我适才与你们说的话,用你们的方式叫策荣明白即可,你们都是聪明的孩子,我相信你们知道怎么做。” 两人对视一眼,随即认真地颔首应下。 正此时,楼梯传来脚步声。 是白明微与白晨霜拾阶而上。 而昏厥了许久的策荣,也在这个时候徐徐睁开了眼睛。 第706章 可怜的孩子 小策荣徐徐睁开眼睛。 窗外的斜阳照在水蓝色的幔帐上,落在他的眼底金晃晃的。 他就这样看了许久,目光呆滞而无神采。 仿佛陷入怔忡,更多的是迷茫。 “策荣……” 白晨霜见状,小心翼翼地唤了一句。 小策荣没有任何反应,依旧呆怔怔地望着斜阳留下的余晖。 薄碎的光芒点亮了他的双目,却无法叫他这一双澄澈的眼睛恢复以往的辉光。 “策荣……” 白晨霜又不死心地唤了一句。 小策荣依旧没有任何反应。 “策荣!” 白晨霜再也抑制不住,扑到床边,失声泣泪。 怕刺\/激到孩子,她甚至不敢碰一下,那只手伸到半空,就这么停住了。 “策荣,孩子……你怎么了?” 她趴在床边,一声声唤着。 大夫在一旁摇头直叹气,白明微与白瑜静静地站着。 楼下传来声响,是这个家的人听到了消息,纷纷过来探望。 所有人的脸上都写满了担忧,但无人轻易进来打扰。 “策荣!” 白晨霜的手,终是颤巍巍的抚上小策荣的脸颊。 像是感受到母亲掌心的温度,小策荣终于有了一丝反应。 他怔怔地望着母亲,张了张口,却只是发出“啊……啊……”的声音。 白晨霜周身血液霎时凝结,四肢蓦地变得冰凉。 似乎被抽干了灵魂,而一颗心也仿佛被揉碎了。 但她依旧不敢失声痛哭,生怕吓到孩子。 她偏过头。 低低的,压抑着的哭声,一声声敲击在众人心头。 白明微看了大夫一眼,大夫随即跟她走到一旁,白瑜也跟了过来。 “大夫,情况如何?”白明微问。 大夫姓陈,年逾不惑,是白府的家用大夫。 原本专为白府的人看病,但沈氏不想他在白府蹉跎,于是在外边开了间平价药铺,请陈大夫坐堂。 这些年陈大夫帮了不少看不起病的穷苦人,也积累了不少经验,许多疑难杂症手到擒来,他的医术是信得过的。 闻言,他叹息一声,慢慢道来:“从目前的情况来看,小公子在受到巨大的精神打击之下,一时承受不住,才会变得如此。” “好在公孙先生及时施针,这才不至于更严重。不过孩子毕竟还小,一时之间没办法抚愈心绪。” “所以他会出现意识障碍,意识范围狭隘,对周围事物感觉迟钝,强烈恐惧等情况。” “最严重的是,还伴随着失语,也就是说,他言语没有条理,或者是完全不能言语。” 白明微缓缓阖上双目,僵硬的脊背昭示着她心底难以掩饰的怒火。 白瑜双拳紧攥:“没有任何好消息么?” 陈大夫道:“若非公孙先生施针及时,这孩子只怕就此痴傻,如今这情况,已经是上天眷顾了。” “我会继续施针用药,但这都不是治本之法,想要让他的情况得以改善,还得徐徐图之。” “心病还得心药治,他受刺\/激的原因是什么?来自于哪里?需要从根源上解决。” “此外,还需多陪伴和疏导,这样才能改善他的情况,令他的病情得到一个良好的解决。” 白明微颔首:“您的话我们记下了,日后还请您多费心。” 陈大夫连忙道:“大姑娘不必如此客气,这些都是我应该做的,我先去给小公子煎药,这时最好给他一个安静的环境,别刺\/激到他。” 白明微与白瑜不约而同点头。 陈大夫走后,兄妹二人来到白晨霜身边。 大夫的话,白晨霜自然是听到了的。 此时她已擦干眼泪,露出一抹温柔的笑意。 她笑得十分轻松自然,如同每一个充满期待的早晨:“策荣,娘亲在这里。” 小策荣又是怔了半响,抬起手,缓缓地伸向母亲。 那只小小的手,最后抚上母亲的面颊,轻轻摩\/挲。 白晨霜双唇剧烈颤着,但依旧克制住内心翻涌的情绪,尽量让自己笑得柔和而自然:“娘亲在这。” 白明微看到这里,转身走出了房间。 白瑜道:“小姑,您先陪着策荣,我们稍后就来。” 说完,白瑜跟在白明微身后离去。 楼底下一群人等着,见到白明微走下来,连忙关切地迎上去:“怎么样了?” 白明微表情十分平静:“策荣受到了刺\/激,现在还没缓过来,陈大夫说他需要静养,都先回吧,有什么消息会告诉你们的。” 大家虽然忧心,却也不会添乱。 闻言,一行人依依不舍地散去。 正此时,门房匆匆来报:“大姑娘,赵家老太太来了,在府门口嚷嚷,让白府还她儿子。” 沈氏眉头微微蹙起,随即道:“明微,这事我来解决,你先忙你的。” 白明微点头:“好。” 沈氏吩咐底下人:“把所有家丁都叫上,抄上家伙,将两条看门犬牵过来,随我去会一会这赵老太太。” 第707章 能动手绝不吵吵 沈氏领着一群人,气势汹汹地走了。 那模样,颇有一府说一不二大夫人的气势。 白瑜道:“这赵家真够膈应人的。” 白明微吐出一口浊气:“世上不缺这种泼皮无赖,但也偏偏是这种泼皮无赖最叫人头疼。” “秦丰业想在这个时候让我分心,所以才会下赵家这颗棋子。无妨,我们便趁此机会彻底解决赵家这个麻烦。” “给小姑姑和策荣出口气,也让那些心怀鬼胎的人看看,惹怒我们的下场,这次就拿赵家开刀,杀鸡儆猴。” 白瑜道:“赵家家主在兵部任职,兵部简直就是一团污秽,没有谁的身上是干净的,此事交给我,我自有办法找出他的错漏。” 白明微点头:“好,赵襄这边交给我,我先看看这玩意儿到底与策荣说了些什么,竟然把孩子吓成这样。” “应付秦丰业那边,我也会加倍小心。目前我们兄妹就从这两方面入手,至于防范元五继续出招,相信风轻尘自有安排。” 兄妹俩做了分工之后,白瑜回了申思阁。 白明微直奔关押赵襄的地方。 门被推开,廊下的光灌进去,照见赵襄那张阴柔的脸孔。 “你来得正好,快把我放……” 剩下的话,他哽在了喉咙里。 只见白明微径直走过去,一脚将他踹飞,重重地砸在墙上,随后坠落在地,喷出一大口鲜血。 白明微欺身上前,一脚踩在他的胸膛:“两个选择,要么被本将军剁碎了喂鱼,要么告诉本将军,你与策荣说了什么?!” 赵襄惊恐地睁大了眼睛。 廊下投进来的光实在微弱,他看不清白明微的面庞。 但那周身萦绕的杀伐之气,浓郁沉淀的血性,沉沉压抑而至,叫他呼吸惊窒。 想起太师大人的交代与保证,他连忙定住心神。 可也只是刹那,他的那点冷静,便叫背光里的那双寒如冰魄的双眸击碎。 莫说嚣张,转瞬间他早已吓得冷汗如滴。 “没……没说什么……” 仅剩的理智,指挥着他继续嘴硬。 “啊——!!” 下一刹那,他发出杀猪般的嚎叫声。 白明微踩在他胸膛的力道,用了些许巧劲。 此时此刻。 他只觉得周身的骨头仿佛碎了一般,痛得他生不如死。 就在他奄奄一息,出气多进气少时,白明微收了力道,再度问:“说,还是死?!” 没有多余的话,更无严刑逼供。 只是一个动作,一个表情,便叫赵襄这种绣花枕头丧失了反抗的勇气。 赵襄骇得心房紧收,被恐惧支配的他,语无伦次:“我说,我说……” 他将过程竹筒倒豆子一般,一股脑地说了出来。 白明微静静听完,随后收起了踩在他胸膛的脚。 就在赵襄以为能逃过一劫时,骨头碎裂的声音响起。 原来是白明微的脚,落在了他的手臂之上,他那本已遭过一次劫难的手,整支手臂的骨头直接被踩碎。 “啊——!” 又是一声痛苦的嚎叫响起。 只是这一声嚎叫没有持续太长时间,他便昏死过去。 白明微转身离去,随后吩咐护卫:“留着他的命还有用,别叫他死了。” 护卫立即拱手:“是,大姑娘。” 离开关押赵襄的地方,白明微找到了风轻尘:“可有元五的消息?” 风轻尘道:“有,但是不多。这次的行动,让阿六找到了他的其中一个据点,我已让零带人去清理了。” 白明微道:“多谢。” 风轻尘倒了杯茶水递过去,柔声问:“策荣的情况不好么?怎的把你气成这样?” 白明微坐到风轻尘的身边,端起茶盏慢慢抿了一口。 星汉灿烂,天星如棋。 她抬头看向天上璀璨的银河,身上的冷意也在此时消散了许多:“情况不太好,孩子吓得话都不会说了。” 风轻尘又问:“你这个时候来找我,应当有解决之法了,对么?” 白明微颔首:“是有个解决之法,但需要你的帮忙。” 风轻尘唇角挑起:“你知道,只要你开口,我什么都会做的。你开心我也开心,能够帮到你,我更开心。” 白明微把茶盏轻轻放下,星光落在她的眼眸,而她的目光却落在风轻尘身上。 她把赵襄对小策荣说的话一一复述给风轻尘听。 最后,她眸色倏然凝重:“我要你,赋予策荣能够保护娘亲的力量。” 此话听起来分外不可思议,风轻尘却瞬间领会到白明微的意思。 这里的“赋予”,自然不是真的让小策荣立即就拥有力量,而是让小策荣觉得,他有了保护娘亲的力量。 风轻尘会意一笑:“此事交给我,我会办妥的,别担心。” 此时此刻,恐怕没有人能比风轻尘更能理解小策荣。 他的双目,不就是因为受刺\/激而瞎的么? 他是如何一步步战胜心魔,走到今天这个地步,他心底一清二楚。 所以在帮助小策荣之上,他不仅有足够的经验,更难得的是他能对小策荣感同身受。 白明微自是放心他的。 怎么会不放心呢? “重渊,多谢你。” 白明微认真地说了一句。 “不客气。” 风轻尘柔声应她。 白明微站起身:“我还有些事情要处理,先走了,你要是缺什么,需要什么,尽可跟我大嫂提,她会安排好的。” 风轻尘问:“迎接北燕使臣一事,可有需要我帮忙的?” 白明微摇头:“目前没有,虽然有些小麻烦,但还是能解决。我和七哥需要每日当值,策荣的事情,就麻烦你了。” “好。” 风轻尘应了一声。 面对她离开的方向,挑起的唇角未曾落下。 而另一边,赵家老太太的所作所为,也很好地诠释了什么叫做“无赖”。 有这样的母亲,也不怪她能养出赵襄这样的儿子。 第708章 真没意思! 老太太见到沈氏出来,便开始哭天抢地,捶胸顿足。 尖酸刻薄的语气,一遍遍咒骂。 “白府吃人啦!” “我儿进去就没出来!” “杀人凶手!” “把我儿还给我!” 或许还要一点老脸,这老太太才不至于在地上撒泼打滚。 但玉京虽大,消息却传得飞快。 现在赵家老太太这么一闹,用不了几个时辰,满京城都会看笑话。 赵家名声本来就不好,再加这一道事情,倒也无所谓。 然而白明微与白瑜兄妹刚上任,就有一个老太太闹到家门口。 要是处理不好,不仅朝中的同僚看笑话,他们兄妹更会让人看不起。 兴许正是拿准这一点,那赵老太太豁出老脸地闹。 骂声一句接一句,胡搅蛮缠,半响都没有消停。#@$& “没有天理啊!” “没有王法啦!” “光天化日之下吃人啦!” “都来瞧瞧这道貌岸然的一家人!” “他们杀人了!”%&(& 老太太一边咒着,一边把路过的人往这边引。 她声色俱厉,面目扭曲而狰狞,那令人生厌的嘴脸,一盆盆脏水往白府泼。 她先是叫骂着白府吃人,紧接着便引到白晨霜身上。 “白晨霜那扫把星,自从她嫁到赵家后,赵家怪事接连不断!这也就罢了!” “最可恶的是,她不守妇道!不尊家婆夫婿!日日仗着她白家女的身份,对我赵家人颐指气使!在我赵家作威作福!” 赵老太太义愤填膺,气得浑身发抖,继续大声咒骂:“她嚣张跋扈!蛮横无理!把赵家搞得鸡犬不安,不得宁日!” “她因为作恶太多,肚子里的孩子遭了报应,她保不住孩子,还把错误全部推到我儿身上!” “最后带着我孙儿就回了白府!还仗着有人撑腰,逼迫我儿我儿与她和离!我儿想儿子了,上门来看看,有进无出啊!” “大家伙你们帮忙评评理,这究竟是白府谋杀害命,还是白晨霜这扫把星用了什么妖法吞了我儿?!” 她唾沫横飞,说得煞有其事。 白府的门房都听不下去了,正要出手,却被沈氏用眼神制止。 一行人愤恨地听着,听着那赵老太太继续辱骂。 “一家人遭了报应都快死绝了也不知收敛!如今却对我儿下毒手,就不怕断子绝孙,满门死绝吗?把我儿还来!” 言语已经从白晨霜上升到了整个家。 门房家丁忍不了了,撩起袖子就要上前。 沈氏再次将他们喝退:“都住手。” 门房家丁气得眼睛都红了,但也只得暂且按捺。 可是,听听这赵老太太嘴里都吐的是什么话? 不仅污蔑大姑娘,还污蔑这个家的所有人,这叫他们如何能忍? 可让他们更加愤怒的是,这赵老太太见白府不给反应,说出来的话愈发难听。 简直不堪入耳! 她面目扭曲地盯着沈氏,把一副尖酸刻薄的模样展现得淋漓尽致。 她尖声骂道: “俗话说一日夫妻百日恩,白晨霜怎么说也和我儿做了几年夫妻,就算她不是个东西,我儿也曾是她的夫婿,我儿出事了,她不就成了寡妇么?” “你们这家子人是不是都喜欢做寡妇?一大家子死了男人的寡妇还不够么?怎么又有人上赶着做?还我儿来!” 这话实在难听,被动静引过来的人指指点点,纷纷说起赵老太太的不是。 赵家有多臭,路人皆闻。 赵家想借裙带关系更进一步,才巴结上白府,这事谁不知道? 赵襄拈花惹草,处处留情,不给正妻留面子,这事谁不知道? 老太太现在颠倒黑白,满口胡言,这事谁有办法能忍? 但是赵老太太脸皮比较厚,不管别人说什么,仍旧破口大骂,叫骂不停! 有人想替白府的人主持公道,但因为沈氏就站在门口。 沈氏没说什么,他们也不好越俎代庖。 但他们的愤怒,已然显而易见。 本该最生气的沈氏漠然地看着,面上没有任何波澜。 就像在欣赏一场闹剧。 赵老太太的话虽然难听,然而没理没据,简直一派胡言。 沈氏作为这个家的女主人,自然不会降低身段和这种泼妇对骂。 但不代表她忍气吞声。 等到赵老太太骂得口干舌燥,她轻嗤一声,转身走进家门。 赵老太太见闹了半天都没有奏效,仿佛受到了莫大的侮辱,她厉声喝吼:“小蹄子!你站住!你什么意思?!” 沈氏挑唇:“我的意思是,你真没有意思。” 说完,沈氏转身走了进去。 赵老太太已经骂得头昏脑涨,见沈氏竟然不为所动,反而嘲笑于她,当即就恼羞成怒,朝着沈氏扑去。 沈氏前脚刚跨进门,赵老太太便扑了上来。 她侧身一让,赵老太太便摔进了白府的门。 闯进白府与在白府门口,事情完全是两个概念。 这老太太的嘴实在臭,该闭上了。 第709章 你去帮我办件事。 沈氏静静地看着痛得龇牙咧嘴的赵老太太,淡声吐了一句:“放狗。” 两条大狗猛扑上来,对着老太太就是一阵撕咬。 疼得她哭爹喊娘,满地打滚。 而她带来的人立即一拥而上,冲\/进府门救她。 霎时间场面一片混乱。 沈氏又淡淡地吩咐一句:“护院。” 家丁举着棍子,对着赵老太太带来的人就是一顿狠打,每个人都铆足劲,卖力地表现给大少夫人看。 哀嚎声响彻不绝。 眼看赵老太太以及她带来的人已然没反抗能力,沈氏再次吩咐:“将这些闯入白府的贼人押送京兆府。” 家丁气势汹汹地将地上的人叉起来往外拖,很快就将门口清理干净。 巷子里旁观的人纷纷拍手叫好,一脸快意! 白府的家丁也不避着,哪里人多便将人往哪里拖,把事情闹得人尽皆知。 沈氏吩咐门房:“看好了,别再叫这起子人再闹上门来,白府不是阿猫阿狗可以随意撒野的地方,若是再遇到这等人,直接打出去!” 门房恭恭敬敬地应下:“是,大少夫人!” 近身侍婢露出鄙夷的神色:“这老太太真是让奴婢长了见识了,一大把年纪不在家里享福,来这撒泼打滚简直不像话。” “满京城有哪家的老太太像这个样子?真是不成体统,她自己不要老脸也就罢了,还害得白府让人看笑话。” 沈氏不以为意:“陈家仙逝的老太爷当年为了一口饭吃,才不得已娶了有田有地的老太太。” “尽管这老太太百般不是,陈老太爷发迹后也没能甩掉她,因为她占了先贫贱后富贵这三不出之其一。” “也正是因为这老太太在,赵家一团污秽,所以拼了两代人的努力,家主也只能官至四品。” 侍女撇撇嘴:“赵家名声这么臭,也不知姨老太太怎么想的,竟然把白家的女儿嫁过去。” 沈氏立即喝止她:“休得胡言乱语,编排主子,你在我身边这么久,理应晓得分寸,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你不知晓么?” 侍女大惊失色,连忙下跪请罪:“奴婢知错了,请姑娘恕罪!” 沈氏深深地望了她一眼,随即道: “在其位,谋其事,什么该管,什么不该管,分寸要把握好,我不会再提醒你第二次,若是再犯,只得把你送回沈府。” 侍女忙不迭应下。 沈氏继续向府内走去。 她的步伐极快,但是步履却四平八稳,裙裾未动分毫。 一如她为人一样,端庄持重,滴水不漏。 倒不是她苛责侍女,原本主仆关系好,私底下说几句也没事。 但沈氏是极有教养的人,她掌管这个家,靠的不止是手腕,还有她为人的稳妥。 侍女诚惶诚恐,跟在她身后,莫敢再说一个字。 沈氏见自己吓到了心腹,过了片刻便出言安慰:“水荇,你别怪我严厉,掌管一个家不容易,千头万绪的。” “没有规矩不成方圆,想要律人,就必须先律己,你是我的心腹,你就代表着我,我自然要对你要求高一些。” 事实上,她怎会不知道姨老太太怎么想的? 之所以把小姑许配给赵家,想必就是因为看中这赵老太太乡民出身,想着这样的人不会嫌弃小姑的庶出身份。 而赵家门第不高,不敢给白家的庶女苦头吃,且这样的亲事,也盖不过嫡女去。 这原本是一桩皆大欢喜的事情。 但是姨老太太千算万算,也没有算到,赵家老太太虽然山野村民出身,然而赵家老太太身上并没有山野村民的淳朴之质。 这根本就是个老刁民。 所以才会落得如今的结果。 然而这种事情,看破却不能说破。 姨老太太一心为这个家,连自己的女儿都不敢高嫁。 如今看到小姑落到这一个下场,姨老太太本就已经伤透了心,再提不是戳人肺管子么? 一个家的人再亲近,也会被闲言碎语把亲缘消磨殆尽。 现在这个家的人,因为白家遭难而拧成紧紧的一股绳子,但时间久了,一旦危机感消失,一家人难免会起一些龃龉。 今儿她允许一个下人如此议论,他日是不是大家都畅所欲言了?随意编排了? 所以她必须得把好关。 就算所有人的危机感消失,她也得居安思危,帮助明微和七弟守好这个家,让他们二人无后顾之忧。 水荇连声道:“姑娘,奴婢知错了,奴婢不该议论主子。” 沈氏没有再说什么,当即便去了白惟墉的院子。 出了策荣的事,这晚饭大家也都没心思聚在一起吃。 沈氏照例伺候白惟墉喝药,随即将赵老太太的事情与白惟墉一说。 最后总结道:“祖父,赵家老太太闯入白府,意图伤害孙媳,已经被孙媳打出去,扭送京兆府了。” 白惟墉闻言点了点头:“孩子,此事你做得好,赵家撕下脸皮来针对白府,若是顾及颜面不与其争,此事只会没完没了。” “那赵家人若是再来,直接打出去便是,白府的门,不是谁想登就能登的。” 沈氏恭顺地点点头:“孙媳晓得分寸,还请祖父放心。” 白惟墉含笑开口:“你办事,我没有不放心的,孩子,辛苦你了。” 沈氏顺势告退:“祖父早些歇着,孙媳明日再来看您。” 出了白惟墉的院子。 沈氏左思右想,随即吩咐水荇:“为了避免赵家老太太的事情节外生枝,你去帮我办件事。” 第710章 不轻视任何人,才是长久之计 蝼蚁虽小,可溃千里长堤。 像赵老太太这样的小角色,有着不可估量的破坏力。 不轻视任何一个人,才是稳妥长久之计。 沈氏知道就凭赵家自己,白府危难之际尚且不敢与白府硬碰,如今白府又起来了,手中的实力比以往更甚,赵老太太怎敢这般胡闹? 这背后必定是有人撑腰的。 赵襄入白府,神不知鬼不觉。 赵老太太上白府要人,闹得是人尽皆知。 幕后主使要的就是白府鸡犬不宁。 而赵襄与赵老太太,之所以甘愿被驱使,必定有其原因。 幕后主使肯定是许了他们好处。 而这好处也能轻而易举就被猜到——那赵襄不务正业,胸无大志,而且还不检点,所以谋不到什么前程。 幕后主使必定是许了他前程。 所以才值得他豁出命上白府,值得赵老太太拉下脸皮这般胡搅蛮缠。 可他们岂知,人不能与虎谋皮,尤其是不够聪明的人。 这赵家,怕是要折在这场与魔鬼的交易之中。 沈氏知晓其中的利害,担心那赵老太太死了,给白府增添麻烦,所以让心腹去办一些事情,以免到时候白府引火上\/身。 交代完水荇后,沈氏去了姨老太太的府里。 此时姨老太太正以泪洗面,哭得泣不成声。 见沈氏进来,她连忙起身擦去眼泪,露出一副小心翼翼的模样:“大少奶奶,您怎么来了?” 妻妾尊卑何等分明? 在礼制之下,只有赵襄那等人才会宠妾灭妻。 作为这个家的嫡长孙媳与当家夫人,姨老太太所作所为没有任何错漏。 但这个家里,所有人都敬着这位老太太的。 包括从小接受尊卑等级教育的沈氏。 见姨老太太这般小心翼翼,沈氏说道:“姨奶奶,您先坐下,不必这般客气。” 姨老太太战战兢兢地坐下,垂着头不去直视沈氏:“大少奶奶请吩咐。” 沈氏缓缓坐到她身边,两人隔着小小的茶几。 这样的距离,叫姨老太太坐立难安。 沈氏没有开门见山地告诉她:“姨奶奶,我来这里,是想告诉您,我与明微和七弟会尽力帮助策荣。” “小姑姑受的委屈,我们也会讨回来。您不要太伤心了,祖父需要您,小姑姑需要您,这个家的人都需要您,请您振作起来。” 听闻这话,姨老太太竭力克制的眼泪,便再也收不住。 她伏在茶几上,失声痛哭。 哭了好一会儿,她才抽抽噎噎地说: “是我害了你小姑,也是我害了策荣,当初若不是我非要拆散她与……也不会这么着急就让她嫁给前来求娶的赵襄。” “都怪我害了她,我不配当姨娘,更不配有你小姑这么好的女儿,今日这个结果,都是我造的孽啊!” 沈氏闻言,不由得露出惊讶之色。 她只道小姑嫁给赵襄,是姨娘为了不让小姑的亲事抢两位嫡姑姑风头的结果。 没想到这其中还有其他缘故。 只是她刚嫁进来几年,对这些陈年旧事知晓的不多。 不过她想着,大抵是与两位嫡姑姑其中一位有关。 虽然好奇,她却没有多问。 一家的当家女主人,不该拘泥于这些事情。 她告诉姨老太太:“姨奶奶,陈年过往我虽不太清楚,然而姨奶奶对白府这份心,我却是明明白白的。” “夫君在时,总是与我讲起,祖母去的早,是您一人拉扯大祖母的几位孩子,也是您辛辛苦苦操持着这个家,照顾祖父。” “我们都敬您爱您,也打从心眼里把小姑姑和策荣当成这个家的一份子。” “过往之事即成,便无改变的可能性,然而从今往后的事,我们还有的选择。” “您若觉得有什么亏欠,今后弥补便是;您若有心底有什么缺憾,日后不让其发生即可,我们大家都支持您。” 一席话,叫姨老太太声泪俱下。 她这些年无愧于这个家的任何人,偏偏愧对于亲生女儿。 但她做的这一切并非是想要这个家的所有人对她赞赏有加,她只是谨记自己的本分,铭记已故老太太的恩情。 所以这个家如今对她的态度,叫她百感交集。 她知晓大家都敬她爱她,但这些多多少少都是她牺牲自己和女儿换来的结果。 她如何能心安理得的,享受这一份敬意。 内心的复杂,伴随着对女儿外孙的心疼和愧疚,叫她伤心不已。 但是如果再给她一次选择的机会,她是否会选择另一种方式? 这些她都不得而知。 她只知道,大少奶奶说的对,女儿和外孙需要她。 所以哭过之后,她擦去泪水,认真地向沈氏道谢:“多谢你,大少奶奶,我晓得怎么做了。” 第711章 盯上酒业的原因 窗外树影摇动,夏风轻拂。 屋内烛光浅浅映照,映着姨老太太坚决的面容。 沈氏起身:“好叫您知晓,这个家的人,不是外人能欺负的;您尽管陪着小姑姑,其余的事情有我们,我们自会为策荣和小姑姑讨回公道。” 说完,沈氏便离开了。 姨老太太起身送她,微微欠身目送她离去。 而沈氏在姨老太太的门口,也正好遇见几位婶婶和几位姑娘。 众人看到她,连忙问好:“你怎么在这?” 沈氏笑道:“家里出了这么大的事情,我担心姨奶奶心里不好受,故而过来看看。” 二婶道:“我们也是。” 几位姑娘附和:“小姑姑那边不便打扰,所以我们便过来看望姨奶奶,大嫂诸事繁忙,姨奶奶这边我们会陪伴。” 沈氏颔首,目光放在六姑娘白琇莹身上。 见她晒得黑黢黢的,温声叮嘱:“六姑娘练武也要注意休息,别太累了。” 白琇莹乖巧应下:“是,大嫂。” 三婶四婶笑道:“沈氏,你去忙吧,这边有我们呢,别担心。” 沈氏没再说什么,便离开了。 众人一同走进姨老太太的院子。 白琇莹回头看了一眼沈氏的背影,不甘心地咬咬牙。 若不是担心给大嫂和长姐他们添麻烦,她早就提刀杀进赵家出气了。 但盛怒之下,她很快就冷静了下来。 她知道很多事情不像在边关,一刀一剑可以解决。 她在不添乱的同时,也要相信长姐他们才是。 思及此处,她敛住心神,与众人一同走向姨老太太。 …… 另一边。 白明微从风轻尘那里回来后,便暂且放下小策荣的事情,一头扎到了书房之中。 一来策荣的事情不是一时半刻就能解决的,二来秦丰业让赵襄上门,也是为了分她的心。 她更不能在这会儿于朝事之上有任何疏漏。 白瑜每日都会过来与她议事,此时恰巧人也在。 见白明微眉头拧起,他问:“明微,什么事让你烦恼?” 白明微道:“七哥,你可知我为何会盯上东陵的酒业?” 白瑜坐到一旁的椅子上,缓缓说道:“我听闻,只是一个普通的四品京官之家,每年在酒水上的花销,都要有五百两之多。” “一两银子,便可供一个四口之家一年花销,五百两银子,可供五百户普通农户一年衣食无忧。” 顿了顿,白瑜继续道: “这酒业,里头藏着滔天巨利。这笔获利,若能充入国库,如若再兴兵事,将士们不至于在冰天雪地之中,连一件棉衣都穿不上。” 白明微颔首:“正是如此,我之所以盯上酒业,便是为了银子。当然也不只是为了戍边将士的日子好过一些。” “连年战火,百废待兴,户部没有银子,工部那边若有些个什么造福黎民的举措,户部也拿不出银子拨给工部,再由工部拨下去。” 说着,白明微扔下手中的东西,轻笑一声: “一个四品官之家,一年就在酒水上花销数百两,而一名士兵在边关奉献一生,退伍回家,也只不过领得寥寥数两。” 白瑜道:“自古以来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贫与富之间有着不可逾越的鸿\/沟。” “而辛苦的,处于劣势的,被压榨剥削的,从来都是穷苦人。” “只是很少有上位者知晓,便是这些穷苦人,用他们辛劳艰苦的一生,垒起上位者高不可攀的荣华富贵。” 白明微接过话:“一个国家的强盛程度,不在于这个国家拥有多少富户,而在于这个国家的民众拥有多少财富。” “穷人与富人之间的差距拉得越小,那么这个国家的势力便越强大,我们如今的东陵,还饱受着天灾人祸的摧残。” “在短期内实现盛世犹如天方夜谭,这需要百数十年的积累,我是想也不敢想,不过能让户部多些银钱,却可拼一拼。” “毕竟不论是兵事、修路、建桥、造堤、引渠,都需要从户部掏银子,此番酒水交易若能谈成,国库也不至于那么紧巴巴的。” 听到这里,白瑜却忽然笑了起来。 他说:“那日我在兵部与一老吏闲聊,谈及他的过往之时,他说他也曾满怀一腔热血,拥有匡济天下的青云壮志。” “为此他寒窗苦读十数年,终于凭借一己之力考取功名,在朝为官,身穿官袍的时候,他觉得自己必能为往圣继绝学,在朝野之中大施拳脚。” “可汲汲营营数十年,他依旧是一名小小的五品官,而当初的满腔热血与凌云壮志早已被现实消磨殆尽。” “如今你我兄妹穿上了官袍,踏上了仕途,我们也怀揣着安邦定国的理想。” “只是不知我们这份赤诚,能在这满目疮痍、一团污秽的朝野坚持多久。” 第712章 若有人设阻,我便解决设阻之人 白瑜用的不是疑问句,而是肯定句。 白明微抬眸:“七哥怎发此感叹?” 白瑜道:“以往我知东陵吏治不行,但深\/入其中,我才晓得什么叫积弊已久,明微,不论我们想做什么,道阻且长啊!” 白明微道:“七哥所言,我自然明白。祖父用了一辈子,与祖父志同道合的人也奉献了一生,都改变不了东陵的现状。” “如今东陵内忧外患,犹如一棵中空的大树,随时都会倒塌。而在这棵大树之中,又满是蠹虫啃食。” “如此情况由来已久,又岂是你我可以撼动的?但是祖父与无数人可以奉献一生,我相信我们也能不忘初心。” 目光落在面前堆积如山的公文上,白明微露出一抹淡然的笑意。 “所以七哥,路再难也要走,这不仅是因为我们肩负着先人的遗志,也是因为我们乃东陵的一份子。” “为生我们养我们的土地奉献,不论这力量多寡与大小,我觉得都是正确的,死而无憾的。” 她的声音很轻,却格外有力度。 不像所谓的有志之士那样滔滔不绝,慷慨陈词,恨不得把满腔热血与赤胆忠诚都叫人知晓。 恨不得这天下人,都知道他们拥有天大的抱负。 她说得那般自然,把为生民立命这件事,说得如吃饭饮水那么简单。 若非这份意志已浸入骨髓,又岂能如此理所当然?#@$& 白瑜笑了起来,露出好看的牙齿。 他道:“你的话七哥都明白,你也把心放在肚子里,我与你有着同样的初心,而这份初心不会因为见识到一些弊端就被放下。” “我只是担心你,却又不能明说;我担心你,却又不能阻止你;更可气的是,我怕自己帮不上你。” 白明微深吸一口气:“断人财路,犹如杀人父母。酒水行业获利颇丰,却无人敢独吞,便是秦家,也不敢将其垄断。” “我这一刀子下去,必然捅了不少人的利益。天下之人逐利而行,我动了他们的利,只怕他们会立即织罗出一张网,向我铺天盖地反扑而来。”%&(& 说着,白明微把杜钦彧他们品酒的结论递向白瑜。 在白瑜展开其慢慢观看时,她继续道: “正所谓水能载舟,亦能覆舟,若将目前调派来我手底下的人当作水,那我便是一叶孤舟,随时都会倾覆,七哥担心也在情理之中。” 白瑜唇角挑起,满目戏谑:“这都是些什么乱七八糟的玩意儿?!除了杜钦彧的,其他人简直没法看。” 白明微笑道:“经过一夜牢狱之灾,他们对我的命令是不敢不从了,但他们有的是办法对我阳奉阴违。” “偏偏这帮人,多数人的背后都有着一座大靠山,就拿七哥的大舅子俞世子来说,他身后的靠山高不见顶。” “对这些人,硬不得,软不得,啃也啃不动,一般人拿他们毫无办法!你说说要是这些小官都搞不定,又岂能妄论安邦定国?” 说话间,白明微起身,轻轻抚上挂在柱子上的剑。 她回眸一笑,那笑容尽是笃定与决然:“很多人就卡在这第一道关卡里,他们读书时的凌云壮志,便是在这里死了。” “所以尽管后来有很多机会可以再实现抱负,他们也没有了那份心思。” “等到蹉跎了时光,老了之后回忆前尘旧事,他们只记得他们曾经那份夭折了的理想,以及如今万事未成的事实。” “却浑然不知,这数十年的时间里,他们有无数机会让冷了的血再热起来。” 白明微收回手,站在白瑜面前,目光沉静: “所以七哥,我们一定不能重蹈他们的覆辙,不能如同他们一样,卡在这第一道关卡。” “道阻且长,溯游从之。就算任重而道远,我也不会放弃。再难啃的骨头,也有可以下嘴的地方。” “他们若给我设阻碍,我不仅要把阻碍解决了,我还要顺道把他们给解决了,这样方才不会麻烦不断。” “倘若有一日我撑不住了,我希望七哥还能告诉我,‘不忘初心,方得始终’。” 白明微一番发自肺腑的话,叫白瑜颇有感触。 他不知道自己是不是中邪了,怎么会担心妹妹的处境? 他这妹妹,如今头可顶天,脚能立地,比之天下绝大多数男人还要有过之无不及,早已不是当初那个小哭包了。 他不能,再将妹妹当做那柔柔弱弱的小哭包看。 最后,他说:“明微说得是,若有人给我们设阻,我们便把设阻的人一并解决了,天下无难事,只怕有心人。” 白明微把手伸过去,却是要与兄长握拳。 白瑜霎时会意,将手握了过去:“兄妹齐心,其利断金。” 白明微清清浅浅地笑了起来:“有七哥在,万事无惧。” 白瑜问她:“看着你胸有成竹的样子,像是有了解决之道?” 白明微点头:“自是有的。” 第713章 九殿下,您怎么来了? 兄妹俩正说到这里,外面忽然传来一阵动静。 白明微当即取下柱子上挂着的剑,抢身冲了出去。 花园里早已灯火通明,护卫举着火把,将花园围得水泄不通。 白日刚出了那样的事情,白府的护卫正处于高度戒备的状态,一点风吹草动都不放过。 白明微握剑赶过来时,闯入白府的人已被捆成一团,扔在了地上。 白明微问:“白叔,这是怎么回事?” 护卫统领白平川恭敬回禀:“大姑娘,这贼人鬼鬼祟祟,闯入白府,我等已将他擒下,正准备向大姑娘请示如何处理。” “九殿下?”随后赶来的白瑜面露错愕,“您怎会在此?” 是的。 九殿下。 这被捆住扔在地上的“贼子”,正是许久未见的刘尧。 因为他口中被塞了布团,只能发出微弱的呜咽。 见白明微与白瑜到来,他不断扭动身体挣扎,像是在极力表明他的身份。 有一段时日未见,他因在北疆受风沙之苦而黢黑的皮肤,此时已变白不少。 身上的衣裳,又恢复了以往花里胡哨的样子。 周身透出的,还是那股吊儿郎当的调调。 但是却少了膏粱地温柔乡养出来的脂粉味。 与初见之时相比,他的变化显而易见。 白平川与护卫一脸惊讶,连忙跪了下去请罪:“我等不知是九殿下莅临,多有得罪,还请九殿下恕罪!” 白明微收起剑,弯腰想要将刘尧扶起来。 结果就在他即将碰到刘尧的那刹那,刘尧如同见了鬼似的,立即弹开。 白明微无奈,只好把他嘴里塞着的布团扯出来,随即问他:“九殿下夜闯我白府所为何事?” 刘尧连忙吼道:“白明微,你别夜闯夜闯的说得那么难听!本王乃是光明正大来的,何谈夜闯?” 白明微笑得意味深长:“光明正大来的?光明正大能被护卫当成贼人绑下?” 刘尧反唇相讥:“是你们白府的护卫太蠢!是人是鬼都分不清楚,一上来就抓人!” 白明微挑眉:“哦?这么说来,九殿下是先送了拜帖进来,还是先告知了门房?” “若是送了拜帖,我们全家自会到门口亲迎;若是告知门房,我等也不敢有丝毫怠慢,怎么好巧不巧,就被白府的护卫绑了?” 刘尧冲着白明微大声吼道:“行行行,你闭嘴行了吧?是本王理亏,本王不治这群瞎眼护卫的罪行了吧?” 似乎在用他的声音,来掩饰他对白明微的惧怕。 但那不停往后缩的动作,以及煞白的脸,还是出卖了他此刻的心思。 白明微看了周围一圈,随即道:“九殿下不计较你们的误抓之过,还不快谢过九殿下?” 众人连忙行礼:“多谢九殿下!” 刘尧冷哼一声,别过脸不去看白明微。 白瑜适时上前将刘尧扶起来,又给他解开了身上的绳索,恭敬地询问:“九殿下到此,可是有什么重要的事?” 刘尧没有急着说话。 白明微挥了挥手,护卫立即退下。 此处只余他们兄妹二人。 刘尧小声道:“今日\/本王当值时,听说白府的小公子出事了,所以过来看看。但你们也知道,如今你们兄妹人人唯恐避之而不及。” “本王也不想沾上你们的腥味,所以想要悄悄来看望,结果就被绑了。” “好在你们来得及时,要不然本王有几条命都不够折腾,传义没事吧?” 原来是担心传义。 但依他的身份,又不能随意在私下到臣子的家中,所以这才夜闯白府,结果被高度戒备的护卫抓了个正着。 白瑜立即行礼:“多谢九殿下关心,传义没事。” 刘尧嘟嘴呢喃:“也是,那小屁孩能有什么事!本王担心他做什么。” 白明微却紧皱眉头:“九殿下,白府小公子出事一事乃是机密,白府并未外传,您是如何得知消息的?” 刘尧惊奇道:“唉?这不是人尽皆知的事情么?本王底下的副手都知晓了,便是他告诉本王的。” 白瑜面色一变,变得十分凝重。 白明微又问:“殿下入白府,可有人知晓?” 刘尧丝毫不觉得有什么问题,耸耸肩道:“很多人都知晓了,你们,还有刚才那些护卫。” 白明微道:“我的意思是,除了我们,可还有人知晓?” 刘尧摇头:“我母妃不喜欢本王与你们来往,本王这次来看小屁孩,是偷跑出来的,自然没告诉任何人。” “至于他们知不知晓,本王就不确定了。” 顿了顿,刘尧恍然大悟:“看你们的表情,好像本王到白府来不是一个好的决定,发生什么事了么?” 第714章 争食的恶狗还有谁? 白瑜与白明微对视一眼,随即向刘尧解释。 “九殿下,白家是有小公子生病了,但不是传义,而是白策荣。” 刘尧皱紧眉头:“白策荣?那是谁?” 白瑜笑着解释:“策荣是我们小姑的儿子,小姑与夫家和离后,带着孩子回了娘家,而小姑的儿子,也入了我们的族谱,改姓白。” 刘尧恍然大悟:“你们的小姑,曾是那赵家的儿媳妇?” 说到这里,刘尧脸上露出一抹同情:“也真是苦了你们小姑了,有赵家老太太那样一个婆母,竟然还能忍了这么多年才和离。” “那赵家老太太也真是个人才,被抓到京兆府的时候都被狗咬成那个样子了,醒过来时还有力气咒骂你们家。” “本王可没见过这号人物,所以当时还去京兆府看了好一会儿的热闹。” 白明微闻言,露出一抹深思。 白瑜笑道:“殿下,传义没什么事情,今晚夜已深了,臣送您回去,日后您若想见传义,只管给臣捎个口信,臣会带传义去见您。” 刘尧满脸的不悦:“本王好不容易来一趟,你们都不让本王见那小屁孩一面,几个意思?” 白瑜没有言语。 白明微直截了当地告诉他:“九殿下,您有麻烦了。” 刘尧偏头看向她:“本王能有什么麻烦?你不会是在威胁本王吧?告诉你,天子脚下,本王有人撑腰,可不怕你!” 白明微没有跟他做口舌之争,而是问道:“殿下可知末将那弟弟策荣因何生病?” 刘尧想了想,随即道:“那赵家老太太到你们白府要人,闹了那么大的事情,而生病的又是策荣,其中的关联不难想,该不会是因为赵家人吧?” 白明微颔首:“正是如此,其中关系到白府与赵家的恩怨,千头万绪,三言两语说不清,末将就不向您赘述了。” “但是末将还是要提醒九殿下一句,您有麻烦了。若是九殿下不信末将所言,那么殿下就想想,白家小公子出事一事,乃是秘而不宣的事。” “那个告诉您白家小公子出事的人,是否为您的心腹?若不是您的心腹,那么他这样做是何居心?” “究竟是想试探殿下与白府的关系,还是想把殿下置身于白府与赵家的斗争中,拉殿下下水?” 刘尧也不是真的大傻子。 就算他纨绔了那么多年,也不是对权力斗争没有半点认识。 经白明微这一提醒,他当即就明白了,想必是有人看准了白府与赵家争斗这一点,把他诓到白府来。 若是白府与赵家的事情不及时遏制,引发一系列后果。 那么被卷进来的他,如何能独善其身? 思及此处,刘尧道:“今晚就当本王没来过,你们白府与赵家的事得好好解决,可别让本王惹上一身骚。” 说完,刘尧正要离去。 白明微轻唤一声:“小八。” 一名影卫霎时现出身形:“姑娘,属下在。” 白明微吩咐道:“将九殿下神不知鬼不觉地带回皇子府。” 刘尧尚且来不及反应,便被扛了起来。 耳边是呼呼而过的风,还有不断向后掠去的景致。 他震惊地看向扛着自己的人:“你是谁?是鬼么?” 小八不予理会,带着他在夜色下疾行。 白明微唤来白平川:“白叔,麻烦您帮忙下一个禁令,今夜九殿下到访一事,不得泄露任何消息。” 白平川领命下去。 白明微叹了口气:“七哥,你瞧瞧,就这么一点小利,都引得众多恶犬争食。” 可不是恶犬争食么? 秦丰业利用赵家来分她的心,想绊住她的手脚,让她在迎接使臣一事之上出纰漏。 赵襄出师未捷身先死,于是便有了赵老太太上门闹\/事。 如今赵老太太被扭送京兆府,九殿下便被诓过来了。 可见这权力的漩涡之中,有多少人在钻营。 白瑜神色愈发凝重:“明微,你说赵家老太太会出怎样的事情,才会对九殿下出现在白府一事有用?” 简而言之,就是这盆脏水,在泼向白府时,如何才能连同九皇子刘尧一同弄脏。 白明微淡淡吐出一个字:“死。” 是的,原本只是赵家和白府那点事情。 两家人闹得不愉快,最多也是叫人看笑话。 但若是闹出人命,那就是大事了。 赵家老太太上了白府闹一下,便丢了性命。 而在此期间,九殿下刘尧夜入白府。 两件事碰在一起,外人栽赃白府与九殿下和赵家老太太的死有关,一栽一个准。 若是白府难脱杀人干系,那么九殿下最后也会被拉下水。 所以前期是白府的博弈,后期就会扯上九殿下。 白瑜一声长叹:“要是那赵家老太太真死了,还真有些麻烦。” 第715章 赵家老太太死了 忽然一阵风刮来,卷得花园中的树木沙沙作响。 白明微将耳鬓的头发撩到耳后:“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两人才刚说完,门房便匆匆来报。 因为跑得太急,他甚至被门槛绊倒。 他连滚带爬地来到白明微面前,脸色青白交错:“大姑娘,不好了!不好了!” 白瑜面色一沉。 白明微问他:“何事如此惊慌?” 门房诚惶诚恐地说道:“赵家老太太刚从京兆府出来不久,便死在了回赵府的路上。” “赵家在京兆府那里状告大少奶奶蓄意谋杀,京兆府的人来传大少奶奶前去问话。” 赵家老太太有诰命在身,就算她冲\/进白府打人,京兆府也不能将其拘了,最多也就是罚点银两,象征性地批评几句,便将人放回去。 而这赵家老太太前脚刚在白府这里被狗咬,后脚便死在回家路上,白家难逃干系。 白明微闻言,面色冷静得可怕,她吩咐门房:“请京兆府的衙役稍候片刻,我们马上出来,配合他们去京兆府接受调查。” 门房立即去办。 白明微看向白瑜:“七哥,赵家告的不是整个白府,而是大嫂,这里头的事,可真有趣。” 沈氏与谁有关? 沈氏除了是白府的儿媳妇,还与户部尚书沈自安有关。 赵家在此时此刻,一口咬住沈氏,可不只是因为狗是沈氏放的这么简单。 更重要的是,沈氏出了事情,不仅整个白府会因此担心,户部尚书沈家也会受到影响。 当然,凭一个赵家,怎么可能撼动得了白府与沈家? 况且还是那赵家老太太自己找死,那么多人作证,审案的人还不至于颠倒黑白,说白府蓄意谋害赵家。 然而白家和沈家为了给沈氏辩护,证明沈氏的清白,少不了要奔走,费心费力。 眼看北燕使臣越来越近,马上到了迎接使臣的日子,白府出了这样的事情,她白明微哪里还能一门心思地放在公务上? 所以这件事到了如今这个地步,目的依旧没有变,那就是给白府添堵,分她的心。 至于沈家被牵扯进去。 要么就是因为沈自安在朝中帮助他们兄妹俩,惹得有些人不高兴。 要么就是因为沈自安赞同促成与北燕签订酒水买卖协议一事,动了某些人的利益,这便是某些人给出的一个小小警告。 然而不论是什么原因,这赵家的事都得解决。 听了白明微的话,白瑜当即道:“大嫂身上有诰命身份,就算京兆府那边有人施压,也不会随随便便被定罪,但是委屈和苦头少不了。” “明微,看来我们拿赵家开刀这件事情,得提前一步了,我们不若趁此机会,一举解决赵家。” “让朝中的人睁大眼睛看看,虽然祖父退出了权力中枢,但是白府并未因此倒下,我们兄妹俩撑起的门庭,不是谁都可以踩一脚的!” “最重要的是,大嫂为了这个家劳心劳力,这次的事情,也是为了守护这个家的缘故,我们不能叫她受委屈。” 白明微当即就赞同了白瑜的提议:“七哥,解铃还须系铃人,此事因赵家而起,就得从赵家这里结束。” “想要平息此事,需得让赵家主动撤下控告。但既然敌人想用赵老太太的死来害白府,那么他们不会没有半点准备。” “去验尸证明赵老太太的死因与在白府挨一顿打没有直接的关系,显然不大行得通。” “且不说赵家不会同意验尸,就算我们有办法让他们同意,都得花费不少时间。” “时间越久,拉扯越久,大嫂受的委屈就越多,所以这是下下策,想要尽快解决这件事,我们需得剑走偏锋。” 白瑜当即表示:“你的主意比我多,我听你安排。” 白明微道:“首先,请七嫂陪大嫂一同前往京兆府,七嫂是太后娘娘的侄女,有七嫂在,他们不敢太放肆。” “其次,通知沈府,大嫂的事我们会有主张,请他们不必担心;并且告诉他们不管发生什么事,都要按兵不动。” “最后,我需要七哥暂且帮忙稳住这个家,上安抚祖父的心神,中间稳住一众女眷,下看顾好几个孩子。” 说到这里,白明微给了他一个坚定的眼神:“至于让赵家主动撤销控告这事,我来处理。” 顿了顿,她神色倏然严肃: “赵家作为过错方,死了一个那样的老太太,不足以脱去白府一层皮,但若是迎接使臣这件事有任何疏漏,导致两国议和破灭。” “那就是杀身灭门的大祸事。所以赵家的事,只是一个插曲,那些人的目的,最终还是破坏我接的第一个任务。” “我既要顾及迎接使臣一事,又要兼顾促成酒水交易一事,还要处理赵家的事情,必然力所不及。” “然而这个时候我们一定不能自乱阵脚,让人再有机可乘。所以七哥,家中诸事就麻烦你了。” 第716章 这一次,我要大开杀戒! 相府。 白明微一身戎装。 腰悬佩剑,脚蹬云靴。 她大步跨进白惟墉的院子,周身萦绕着一股杀伐之气,那散发出来的血性,令人不寒而栗。 她这一身装扮,与每次上战场并无任何区别。 厚重的盔甲,不仅是身份地位的象征。 沉甸甸的钢铁,也能防护身体。 不打硬仗,白明微轻易不做这身打扮。 可见接下来她即将应对什么样的事情。 白惟墉本就容易夜惊,睡眠一直很浅,府里刚刚发生了那样大的动静,早已将他惊动。 白明微过来时,他正坐在案前。 可见是一直等着有人来给他回句话。 毕竟如今他已然老迈,不成为儿孙的负担已是幸事一桩。 他怎会在这府里有点风吹草动的时候就随意插手,给孙儿他们增添麻烦?#@$& 所以他更多的时候都在等。 等儿孙的一声报备。 等儿孙传来的一句平安。 “祖父。” 白明微认真地行了个礼。%&(& 白惟墉问:“可是赵家那边出事了?” 白明微颔首:“赵家老太太在回家的路上殁了,赵家因此咬住了大嫂,京兆尹刚着人过来想要把大嫂传过去问话。” “大嫂为我白府受累,明微自是要相陪,明微来见祖父,是想告诉祖父,明微准备好要打一场硬仗了。” 白惟墉打量了她一眼,语气同样平静,但却透着一股令人脊背生寒的凉意:“你可知,这一仗有多硬?” 白明微郑重地点点头:“孙女破城,乃一城一城破之,所面临之敌人,也只是一城的敌人,但这一次,却是四面楚歌!” “秦丰业想要乱孙女的心,让孙女无法完成迎接使臣与促成东陵与北燕酒水交易的任务,所以设下阻碍。” “而事情因为赵家老太太的死发展到此地步,若能借此整垮白府,必定正合他心意!” “元贞帝忌惮孙女手中的兵权,想夺却无理由,若白府遭难,必成夺兵权之契机,必要的时候,他会推一把。” “朝中势力盘根错节,皆为向利靠拢,若踩白府一脚能让他们获利,那么他们乐意为之!” 白惟墉颔首:“说得没错!赵家只不过是一个由头,咬住你大嫂也只是一种手段。” “在这层遮羞布之下,包藏着一颗颗黑心!他们真正的目标,是整个白府。” “所以这次白府面临的,不仅仅是赵家老太太的死,而是借着赵家老太太这块遮羞布,刺向白府的一柄柄刀!” “这些刀来自四面八方,你防不胜防,都不知道他们什么时候会捅\/你腰窝!” “若是赵家老太太的事情得以妥善解决,那么就能把他们的遮羞布扯掉!” “这些不敢光明正大的小人,就会把他们的兵刃收回去,继续龟缩起来!” 说到这里,白惟墉的神色,倏然变得更为严肃。 这严肃之中,竟透着一股淡淡的悲凉。 “若无法妥善解决,你大嫂沈氏的命,怕是要赔给那赵家老太太了。” “明微,沈氏是个好孩子,是我们白家的一份子,一定不能让这群小人,把她从在白家身上咬下去!” “而解决一切问题的关键,在于是否能解决赵家老太太的死这件事,一定不能让他们,把这莫须有的罪名栽在白府头上!” “但既然解开赵家老太太的死亡真相,不让他们栽赃嫁祸是破局的关键,那么他们也会想方设法阻挠你查找真相。” “你能想到的办法,他们十有八\/九也会找到应对方法,你能想到的出路,他们也很可能都堵死了,切记要随机应变。” 白明微单膝跪下:“祖父放心,不论多难,孙女必将大嫂全须全尾地带回来!” 白惟墉伸出颤巍巍的手,想要搀扶孙女: “别跪来跪去了,既然你知这件事之艰险,且也知这件事的破局关键就在于赵家老太太之死,那必定有了一些想法,我们就围绕着这赵家之事,来谈谈各自的看法。” 白明微郑重颔首:“福兮祸之所倚,福兮祸之所伏,白府这一次,也不完全处于被动。” “孙女与七哥的意思是,趁此机会将赵家一击必中,免得以后赵家再生乱子。” “同时也杀鸡儆猴,让那些想对白府下手的人看到赵家这个前车之鉴。” 白惟墉默然许久,忽然掀起眼皮。 烛光浅浅映照,他双目中泛起的冷光,是那般的吓人。 他说:“杀鸡儆猴,也有好几种方法。” 白明微站直身体,她的双脚微分,手自然而然地握住佩剑。 那威风凛凛的大将之风,不用刻意彰显,也在此时展露得淋漓尽致。 她一字一句,掷地有声:“这一次,我要大开杀戒。” 她的声音很淡,很平静。 就像本该如此那般稀松平常,且理所当然。 顿了顿,她继续开口:“为小姑姑,为策荣,为白府,也为了我与七哥在官场摆好第一块垫脚石。” “这一次对手既然下这么大的一盘棋,肯定摆下几颗重要的棋子,若能毁去一两颗,也能削弱对手的一部分力量。” 第717章 去练练手吧 白惟墉听到这里,方才满意地点点头: “你们的想法是对的,若是赵家这等人都敢踩到我们白府头上,那么以后你们兄妹在朝中只怕抬不起头。” 说到这里,白惟墉仰首,看向面前的孙女。 一双浑浊的双目透着坚定的精光。 “做好人并非一味忍让;做好官也并非将公理正义分得清清楚楚。” “只要站在你们对立面,影响到你们的利益,那就要毫不犹豫地反击。” “只有这样,你们才能站在你们想要的高度,握住别人不敢再随意攻击的权柄,那时候你们再来谈匡济天下,造福黎庶。” 说着,白惟墉将手掌轻轻拍在桌面上。 声音透着一股令人不敢直视的威严:“明微,祖父知道你心善,但是记住祖父的话,千万别手软!” 白明微恭恭敬敬见礼:“祖父的话,明微记下了。” 白惟墉叹了口气:“别怪祖父啰嗦,祖父就是把你们教得太正直,让那公理正义太过深\/入你们的心。” “但在这乱世,哪里能将对与错分得那样清楚?饱腹的老虎咬你一下,你把它打回去,短时间它便不会再来了。” “可是饿急的狼要来吃\/你们,你们不打死它,过后它会成群结队来分食你们。” 白惟墉的声音微微拔高,隐隐透着激动,说出来更有力度: “斩草除根,才能永绝后患。这次赵家的事,是第一次但不会是最后一次,去练练手吧!” 白明微一一应下:“祖父的话,明微记下了,请祖父不要担心,明微和七哥会处理好此事。” 白惟墉点点头:“祖父相信你们,下去吧。” 他的话只有叮嘱,没有牵肠挂肚的关心。 慈爱有时会成为年轻人乘风破浪的绊脚石,纵使他有心想说几句软话,最后还是被他忍住了。 他头也不抬,便挥退了孙女。 白明微轻手轻脚地退了下去。 白惟墉这才缓缓仰首,望着她的背影,把手伸向青柏:“扶我睡下吧,没我的事了。” 青柏将白惟墉扶到床上躺着,替他掖好被子后,又轻轻放下帐子。 “相爷,您也别太担心,七公子和大姑娘早晚要面对这些,这一次就让他们自己去解决吧。” 帐子落下,里头响起白惟墉带着困意的声音:“是,我的时代过去了,现在是他们兄妹的时代,如果这一关他们都过不去,何谈以后?” “交给他们去解决吧,我帮不了什么,也无从帮起。唯一能做的,便是多争几口气,好好活着,不让他们分心。” 话虽如此,但他还是会担心。 毕竟这是明微与小七回京后,白府面临的第一仗。 一声叹息,所有情绪都湮没在其中。 烛光被吹灭,年迈的老人由于困倦,忍不住睡了过去。 忠仆就在外间的小榻上躺下,仔细聆听着,听到内间传来细细的呼吸声,他才安心阖上眼睛。 …… 京师四方则,王化之本根。 赵家的一声鸣冤鼓,敲响了整个玉京城的长夜。 也惊动了四面八方势力。 鼓声刚响不久,无数座府邸书房已经熄灭的灯火,再度亮了起来。 小厮仆从进进出出,往来如织。 一条条消息往主子手里递。 而那些收到消息的人则披上外披,就那么坐在灯下,身旁备有浓茶,可见已做好了彻夜不眠的准备。 …… 户部尚书府。 沈自安接到消息连忙起身,披好衣裳来到外屋坐下。 沈老太太也跟着起了,睡眼惺忪地问:“夫君,发生何事了?” 沈自安神色沉凝:“赵家老太太死了,赵家一口咬定是婉吟做的,京兆府正在去白府拿人。” 沈老太太大吃一惊,睡意全然消失:“这……这……这可如何是好?” 沈自安深吸一口气:“白府小七送来消息,不论发生什么事,都让沈府按兵不动,他们自会解决。” 沈老太太面色苍白,连声开口说起自我安慰的话:“像京兆尹这种性质的官,一般不会把阵营表露得十分明显。” “处事就如同那墙头草一样,见风使舵,大风往哪边吹,就往哪边倒,要是风势不明显,他就和稀泥。” “白府大姑娘很聪明,很快就能扭转乾坤,占据上风,让那京兆府偏向他们,婉吟不会有事的,不会有事的,对吧?” 沈自安闭上双目:“夫人,那京兆尹是秦丰业的人呐!夫人!” 沈老太太吓得说不出话来,她缓缓跌坐在椅子上,好半天才泣下泪水:“完了,我的婉吟完了。” 正此时,沈氏的兄长急匆匆地闯了进来:“祖父,婉吟出了那么大的事情,您为何下令,让我们按兵不动?” “父母不在京中,我这做兄长的,怎么能眼睁睁的看着婉吟出事?祖父,您让孙儿去吧!” 沈自安一字一句,掷地有声:“清辞,莫要惊慌,这次的事情看似针对婉吟,实则是利用婉吟针对整个白府。” “而婉吟又是沈府嫁出去的姑娘,动手的人还想一箭双雕,顺道对沈府下手。” “白府递来消息,叫我们按兵不动,便是不让我们牵涉其中,以免泥足深陷。” “婉吟出事,祖父也很着急,然而此时此刻,还不到我们动手的时机,倘若白府支持不住,我们绝不袖手旁观。” 第718章 此行我非去不可! 沈自安把事情揉碎了讲。 沈清辞闻言,也只能按捺下内心的急切。 沈老太太摸着眼角:“老爷,京兆府上白府拿人,你说白府会让京兆府的人带走婉吟么?” “婉吟她……她是我们捧在手心的明珠啊!她要是去了京兆府,哪里还有好果子吃,她会受委屈的!” 沈自安内心七上八下,他竭力克制住不安,冷静地说道:“都别急,且先看看情况再说。” …… 太傅府。 太傅宋成章正与人对弈。 对面坐着一个发须皆白的老者。 老者面容慈祥,精神矍铄。 他捻了一枚棋子落下,漫不经心地问:“成章,你怎么看待这次赵家的事?” 太傅宋成章笑了:“排除异己乃是人之常情,白府在朝野之中一直是异类,树敌众多,这次不过是有人对付白府的手段罢了。” 老者摇摇头:“在老夫那个时代,白府不叫异类,我们称之为楷模。如今到你嘴里,他们倒是成为异类了。” 太傅宋成章露出嘲讽的笑意:“满朝文武,还有几个人像他们一样,依旧为民请命,为天下谋福,可不是异类么?” 老者又落下一子:“这一仗至关重要啊,若是白府输了,那么这朝中恐怕很难再有你口中所说的异类。” 太傅宋成章道:“自古以来成王败寇,白府这次要么迎难而上,逆水行舟;要么一落千丈,人尽可辱。” 老者笑得意味深长:“拿沈家的姑娘开刀,看来那些人不止针对白府,是想把沈府一同拉下水。” 太傅宋成章道:“最近白明微提出想要促成东陵和北燕的酒水交易,捅了不少人的利益,沈自安是支持白明微的,引火烧身也在情理之中。” 老者收起笑意,又落下一子:“事情才刚刚开始,谁输谁赢难说,那我们就来猜猜,白府会不会让京兆府带走沈家姑娘。” 太傅宋成章轻笑一声:“京兆府依法办事,我想白府拦不住。” 老者摇头叹息:“京兆尹是秦丰业的人,已是心照不宣的事,秦丰业这招棋,下得妙啊!” …… 太师府。 秦丰业半倚在椅子上,两个花骨朵般鲜嫩的小丫头正在为其捶腿。 他身后亦有面容姣好的丫头打着凉扇,错金螭兽香炉前跪着一名丫头,正在往香炉里焚上他喜欢的香。 娇软的小手,拂面的凉风,还有那红袖\/添香,好一个极致享受。 长随面带喜色,匆匆走进来,挥退一众貌美的丫头,躬身回报:“太师大人,京兆尹府的人已经上白府拿人去了。” 秦丰业立即坐直身体,面容隐隐透着激动,但很快又被他按捺下去。 他一捋胡须,露出意味深长的冷笑: “白明微竟敢拿试酒一事将本官一军,此仇不报非君子,本官今夜就让她见识见识,何为手段!” “这一次,本官就拿她大嫂祭旗,只有亲眼看到她大嫂惨死的惨状,她才知道与本官作对是何下场!” “想与本官斗,她还晚生个几十年,要是她有那么好的命能活到白惟墉那老匹夫的岁数,再来本官面前亮出她那小猫爪也不迟!” 说到这里,秦丰业忍不住笑了起来。 长随也跟着笑了,到最后还不忘补上:“大人放心,一切都安排好了,沈氏必死无疑!” …… 承明殿。 元贞帝听闻了此事,本来要去往新美人宫里留宿的他,当即就停下脚步。 他坐回御案前,唇角挑起冷冽的弧度: “秦丰业这老小子就是讨喜,这么快就张罗出如此大的一出好戏,朕得好好赏赏他。” 说着,他摇了摇头,嘴里还发出“啧啧”的声音:“白明微有几分小聪明,但是这一次,想必是躲不过了。” 元贞帝一边说,一边笑,可见心情极好。 最后,他吩咐身侧的内侍:“传令秦丰业,若是有需要朕支援的地方,尽管来信” 内侍立即躬身,露出谄媚的笑意:“是,陛下。” 元贞帝龙颜大悦:“这么好看的一场戏,朕如何能睡得着?今夜不就寝了,等消息吧。” 内侍当即应下:“一有消息,奴才马上通知您。” …… 相府。 府门口已被京兆府的人重重包围。 京兆府的人见始终等不到来人,早已失了耐性。 “我等奉命行事,快叫沈氏出来,否则我等就闯进去了!” “各位衙差大哥,我们大少夫人很快就来。” 门房丝毫不让,依旧将门稳稳挡住。 白平川带着护卫,肃立在门后,防止京兆府的人硬闯进来。 双方僵持不下,充满剑拔弩张的意味。 正在此时,京兆府的京兆少尹又带了一批人马赶到。 他翻身\/下马,气势汹汹地来到白府紧闭的门扉前,厉声喝道:“本官乃京兆府京兆少尹,奉命前来带嫌犯白沈氏回京兆府问话!” “参与殴打赵秦氏家的家丁以及咬人的恶犬,须得统统归案,你们只有一刻钟的时间,若是不配合,本官便只能依律进白府直接拿了!” 京兆少尹的态度,不止强硬这么简单。 对沈氏的称呼,也从大少奶奶变作嫌犯。 不仅如此,所有参与的家丁以及咬人的狗都要带走,可见京兆府发狠了。 沈氏的院子。 白瑜刚把事情向沈氏说完,府中的众人听闻消息,已陆陆续续地聚到这边。 白琇莹抓住沈氏的手:“大嫂,不能去,京兆少尹亲自过来拿人,说明京兆府动真格了。” “我听闻京兆府一旦动了真格,就是有去无回,那赵家分明就是陷害你,要是你真去了京兆府,肯定要吃苦头。” “大嫂你别去,只要你不出去,有长姐与府兵守着,就算他京兆尹亲自过来也没用!” 俞皎也道:“大嫂,不能去!京兆府一旦动了真格,办起事来不择手段。” “那京兆少尹称你为嫌犯,可见他们对赵老太太的事情基本有了定论,他们为了早日结案,一定会无所不用其极,让你认罪!” “今日宫门已经下钥,明天一早我就求太后她老人家,她老人家深明大义,一定会为大嫂做主。” 其余的人连声附和:“是啊,不能去!” 沈氏正要开口,却被白晨霜打断。 她走了出来,抹抹眼角:“让我去吧!婉吟这次也是为了我和策荣,才会被针对。” “京兆府这样,无非也是因为赵家胡搅蛮缠,他们也是想找个凶手了事,事情由我而起,理应由我来承担。” 不同于她们的胆战心惊。 沈氏颇为镇定。 她握住白晨霜的手:“小姑,你不必自责,此事与你无关。” 白晨霜一脸的愧疚与自责:“要不是你们为了替我门出气,也不会造成这样的后果,婉吟,是我们给这个家添麻烦了。” 沈氏道:“小姑,我们是一家人,别说这样的话。此事之中还有其他内情,现在没有时间向你解释。” “但可以肯定的是,此事与小姑和策荣都无关,所以请小姑安心照顾策荣,天塌下来有我们顶着,没事的。” 说到这里,沈氏巡视一圈。 她面露坚毅,语气决然:“此行我非去不可。” 第719章 大嫂,我陪你 是的。 非去不可。 沈氏从小饱读诗书,也对律法有一定的了解。 京兆府拿人,除了皇命,谁能阻挠? 况且,她知道这并非是针对她个人的刁难,而是针对整个白府的。 若是她不出去,正好给对方向白府发难的理由。 只有走出去,才知道敌人的招数是什么。 知道敌人的手段,才能见招拆招。 如果她躲在这里,明微他们如何能解决这个问题? 思及此处,沈氏再度开口:“我去,有我非去不可的理由,都别担心,会没事的。” 她冷静的神情,一如送白明微出征那时,她承诺会守好这个家一样。 “沈氏!” “婉吟!” “大嫂!” 众人还想劝,却被白瑜拦下了。 “诸位婶婶,几位嫂嫂,各位妹妹,都别担心。” 白瑜上前一步,躬身向沈氏行礼: “这番叫大嫂受委屈,是七弟的不是;还请大嫂莫要担心,我与明微会尽快解决,还大嫂一个清白。” 沈氏笑得云淡风轻:“七弟莫要烦扰,有问题就解决,有困难就克服,没什么大不了的。” 说着,沈氏噙着淡淡的笑意看向众人:“有你们支持我,我不担心,也不害怕。” 说完,沈氏便往外走。 她的步伐迈得很稳,脸上并未有任何缠上官非的忧虑。 当没有人为她撑起一片天时,她就早已懂得如何把自己和别人的天撑起来。 当天要塌下来时,她自然能稳得住。 不等白瑜开口,俞皎主动跟了上去:“大嫂,我陪你!” 其余的人想要跟上,却被白瑜拦下: “皎皎去就行了,你们都在家里等着,这个时候不能自乱阵脚,以免被敌人钻了空子。” 白琇莹一脸忧焚:“七哥,我担心大嫂。” 白瑜安抚她:“会没事的,有七哥和长姐在。” 说着,白瑜看向大伙:“都回去吧,若是睡不着的话,聚在一起等消息也成,不论发生什么,都别轻举妄动。” “我知道大家都为此事忧心不已,然而只有我们稳住,大嫂和明微才无后顾之忧。” 众人自是明白这个道理,所以尽管再忧心,也没有自作主张添乱。 毕竟她们谁都不像俞皎一样,有着太后亲侄女这层尊贵的身份。 这时,二婶也开口了:“小姑子,你回去照顾策荣吧,现在只有二姨娘在那边,他身边离不开人,有什么消息我们会告诉你。” “其他人就到我那里,我们一起说说话,一起等消息,只要大家在一起,这心也就能安下来。” 四婶也跟着开口:“七郎,不必担心我们,你且去忙你的事情,我们没事的。” 白瑜颔首,随后便离开了。 白瑜一走,二婶的面色当即变得严肃:“沈氏被京兆尹带走,大姑娘和七郎怕是焦头烂额。” “然而发生这样的事,我们什么忙也帮不上,唯一能做的,就是别添乱,知道吗?” 众人点头:“我们明白。” 二婶再度开口:“走吧,都去我那等消息,我们聚在一起,也能相互照应。” 众人忧心忡忡地跟着二婶离开。 这时。 白府大门处。 京兆少尹给的一刻钟时限已到,而沈氏与所有参与赵老太太一事的家丁,以及他提及的两条狗,尚且未看见踪影。 京兆少尹唇角挑起,举起手做了一个“行动”的手势。 他拔高声音,面目因此有些许扭曲:“时辰到了,依律进去拿人!” 一众衙役有些迟疑。 毕竟这是相府,里面住着曾经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老丞相,还有一位手握十万重兵的大将军。 最重要的是,他们不想以如此丑陋的姿态,闯入满门忠魂的白府。 当然,京兆少尹这番行事,目的昭然若揭。 难道他不知像白府这样的人家,后院到前厅需要走上一段时间么? 他知道。 他就是要白府的人来不及,好给他一个强行闯入的理由。 若是他今日带人闯入白府,相当于狠狠甩了白府一个耳光。 所以他才会给出一刻钟那么短的时间。 见衙役不为所动,他声色俱厉:“愣着做什么?难道要本官一个个请么?!” 这时,班头开口劝说:“大人,我们再等一会儿如何?毕竟老丞相年纪大了,且身体不好,受不住这样的惊扰。” 京兆少尹一脚踹在他身上:“受不住就别折腾!你搞清楚,不是本官要惊扰他,而是他们白府害了人命,本官只是依律办事!” 被踹倒的班头不敢再言语。 京兆少尹疾言厉色:“你们就是这么办事的?本官让你们进去抓人,你们一个个不为所动,是不是聋了?!” 有人还想再劝:“大人……” 京兆少尹怒声呵斥:“闭嘴!尔等可是惧了?我们依法办事何惧之有?!” “尔等还迟疑什么?我们奉命行事!你们理应知晓,违抗命令的后果!” 接着,他的声音猛然扬高,面容因激动而泛红扭曲:“还不进去拿人?!你们是想袒护杀人犯么?!” 衙差对视一眼,终是不敢违抗命令。 他们一拥而上。 白府的门房仆役死死拦在门前,想要阻止他们。 但人数和力量的悬殊,终究是螳臂当车。 京兆少尹站在一旁冷冷地望着。 忽然他狞笑一下,甩动手中的鞭子,将鞭子缠住其中一名门仆,猛然将门仆甩向大门。 “咯吱!”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大门轰然打开。 第720章 请尊称我,淑人 大门后面,是通天的火光。 白府护卫手持火把,林立于门后。 严阵以待,蓄势待发。 而站在最前面的,是一袭火色。 那鲜衣铠甲,把身后通耀的火把都衬做了背景。 白明微一手拦住即将摔进府门的门仆,一手拽住京兆少尹的鞭子。 她唇角挑起的同时,握住鞭子的手一用力,那坚韧的牛皮\/鞭霎时断成几截,簌簌落地。 仅一招。 镇住气焰嚣张的京兆少尹。 他目瞪口呆。 “住手。” 白明微没有刻意扬高声音,所有人不约而同地停下。 她刚抬起头,淡淡瞥了一眼,在场的所有声息便被噤住了。 “见过镇北大将军。”#@$& 京兆少尹最先反应过来,向白明微行了个礼。 白明微轻笑一声:“少尹大人的这个礼,本将军可不敢当。” 京兆少尹也不恼:“大将军,下官也只是奉命行事,所做所为皆合法度,还望大将军不要与下官为难。” 白明微笑意深深:“为难?少尹大人何出此言?本将军为难你了么?” 京兆少尹双眼一眯,随即又恢复如常。%&(& 他拱手转移话题:“大将军,不知嫌犯白沈氏可准备好了?大人那边等着开堂,还请不要拖延。” 白明微没有理会他,转身看向几名门仆:“去找陈大夫治伤,此处没你们的事了。” 门仆行了礼,互相搀扶着退下。 白明微看了京兆少尹一眼,做了个手势。 几声狗吠响起,两条大狗被白平川牵了出来。 白明微道:“交给少尹大人吧。” 白平川把狗牵到京兆少尹面前,随后将狗绳递给了他: “大人,这是您要的狗,也就是您所谓的‘凶器’,可要抓紧绳子,别叫它们跑了。” 京兆少尹尚未握住绳子,白平川便将其放开。 绳子“啪嗒”掉在地上,两条大狗作势就要奔逃。 京兆少尹连忙弯腰捡起绳子,千钧一发之际虽然抓住了,却被狗拖得一个趔趄,几乎要砸倒在地。 白平川假装看不见,径直地回到白府里。 面对京兆少尹的丑状,白明微没有任何幸灾乐祸。 她朝众人拱手:“各位弟兄,相府后院到大门口,走路需要些许时间。” “我嫂嫂是一介弱质女流,不比我健步如飞,还请各位弟兄稍候片刻,我嫂嫂马上就来。” 众衙役立即回礼,连声称“不敢”。 如此,白明微便不再多言。 她静静地站在门口,孤身一人。 身前是数十名衙役,身后是通明的火把。 门檐的灯笼在风中飘摇,落在她身上的光摇摇曳曳,忽明忽暗。 并未有任何激烈的反抗,京兆府的衙役便没了闯入白府的借口。 他们不敢,因为若是他们硬闯,需要过的第一道关卡便是白明微。 他们也不能,因为就算他们不卖大将军这个面子,他们也不能如此蛮横地闯进令他们敬畏的白府。 京兆少尹更不敢也更不能,因为他已经错失了最佳时机。 于是他牵着狗,冷冷地望着白明微。 被那道寒如冰魄的目光注视着,白明微报之淡淡一笑。 这些都是小喽啰,用不着她动真格计较。 若是今夜她胜了,就算不用她计较,这京兆少尹也逃不掉。 不多时。 门后的火把分到两侧。 一名美丽的女子款款而来,她身后跟着另一名女子。 火光照见两人的面容。 那般淡然。 与此同时,十数名家丁从门后走了出来,抬头挺胸地站在主子身后。 他们正是参与赵老太太一事的家丁。 白明微唤了一声:“大嫂,七嫂。” 沈氏颔首,冷静从容。 她轻声道:“让各位久等了。” 京兆少尹冷哼一声:“确实让我等久等,沈氏,走吧。” 沈氏笑得云淡风轻,语气却透着冷凝:“大人,我乃陛下御笔亲封的正三品诰命夫人,请唤我淑人。” 京兆少尹倏然看向她,双目射出丝丝冷芒。 俞皎开口:“大人适才不是把律法规矩挂在嘴边么?不应不知晓在事情没有盖棺定论前,我大嫂依旧有诰命在身,您该尊称她一声,‘淑人’。” “若是您张口闭口还是‘嫌犯’、‘沈氏’这等称呼,那就说明大人不怎么懂得律法规矩,适才也只是拿律法规矩当借口,蓄意为难我白府罢了。” 京兆少尹颊边的肉抽搐了不停,可见动了怒气。 他闷声不语,并不打算尊称沈氏。 当然,规矩就是规矩,“杀人犯不配”这种话,他也不能说出口。 于是,他用沉默来表达他的态度。 被踹的班头提醒道:“大人,这位夫人说得对,陛下或太后尚未下旨褫夺淑人的封号,大少夫人仍然是正三品诰命夫人,您应当尊称一声淑人。” 京兆少尹深吸一口气。 他紧紧地抿了抿唇,许久过后,才将狗绳扔给班头,随后走到白明微与沈氏等人面前,咬牙切齿地说:“淑人,请吧。” 沈氏微微颔首。 不卑不亢。 看在京兆少尹的眼里,就是居高临下。 他的面颊抽搐得更厉害了。 然而谁也没有理会他。 这时,水荇小跑出来,怀里抱着两件披风。 走到近前,她切切唤一句:“主子……” “给我吧。” 俞皎接过披风,她将一件披风披到沈氏的身上,又为她把帽子戴上。 系好璎珞带子后,她轻轻握了握沈氏的手。 沈氏给她一个温柔的笑容,随后看向水荇:“照顾好小公子,我去去就来。” 水荇深深拜下,万般担忧皆在不言中:“奴婢会的,请主子放心。” 沈氏迈步而出,俞皎披上披风跟在身边。 白明微走在两人的身后。 众家丁跟上。 一众衙役围拢过来,堵住所有的退路。 一行人浩浩荡荡地向京兆府走去。 第721章 白沈氏,你可认? 京兆府。 火光耀目,烛火通明。 京兆尹高坐公堂之上,衙役排班肃立左右。 通明的烛火照在他们身上,照不见他们的面孔笑貌,却照见了一身阴鸷之气。 紧绷压抑的气氛沉沉而至,让人喘不过气来。 从京兆少尹带着沈氏等人走进来开始,京兆尹的目光便注意到一身戎装的白明微。 他并未表露出任何意外之色。 待众人走到近前。 沈氏微微颔首。 俞皎盈盈行礼。 众家丁屈膝跪下。 “见过\/拜见大人。” 京兆尹却不急着理会他们,而是冲白明微开口:“本官审案,闲杂人等理应回避。” “镇北大将军身为武将,管的是军政,于情于理都与本官要做的事无关,是否应该自行避嫌?” 白明微挑起唇角:“京兆尹说的哪里话,此案被告乃是我的亲嫂子,我身为小姑子,理应帮助嫂子证明她的清白。” “于家人的深情厚谊,于公理人心,我都应该陪伴在侧,大人以为呢?” 京兆尹皮笑肉不笑:“既然镇北大将军关心嫂子,本官又怎能夺情呢?那就请大将军站在一旁,旁观本官审理案情吧。” 白明微目光凝着京兆尹,唇角搞搞扬起:“不用,我坐你身边即可。” 京兆尹敛住唇角,面色蓦地沉下:“镇北大将军是要扰乱公堂么?本官乃正三品,大将军位列从三品,你想与本官平起平坐?” 白明微掷地有声:“论官阶品级,你大我半级,但京兆尹莫不是忘了,我乃陛下御笔亲封的皇一品安宁郡主。” 说到这里,白明微稍稍拔高音量:“坐不得你的位置,难道还坐不得你旁边么?” 京兆尹默了半响。 忽然,他露出一抹诡笑,起身施施然地行了个礼:“若大将军以安宁郡主的身份莅临这公堂之上,自是坐得的。” 说着,他吩咐衙役:“来人,给安宁郡主看座。” 椅子被抬上来,白明微一撩衣摆,大马金刀地坐下。 她放眼整个公堂,目光沉静如水。 没有一丝惊慌,亦无半点忐忑。 京兆尹深深地望了白明微一眼,不以为然地冷笑一声。 在落座之前,他猛然拍下惊堂木:“升堂,请原告上堂。” 随着衙役齐呼“威武”,一名男子被请了上来。 他一看到沈氏,登时目眦欲裂,恨得咬牙切齿,面目狰狞:“大人!就是她害了我母亲,请大人为我母亲做主!” 他声嘶力竭,像是情绪激动到极致。 那种见到有着血海深仇之人该有的反应,被他体现得淋漓尽致。 等到那人冷静下来,众人也看清了他的面容。 原来他并非赵老太太的儿子,正是赵家庶出的儿子,在家中行二。 沈氏与俞皎这样的后宅女人,本不该认识赵老二。 但是俞皎嫁入白府时,赵家举家前来祝贺,沈氏曾远远见过赵老二一面。 这赵老二长得一副好模样,与赵家老太太截然不同,所以令沈氏印象深刻。 京兆尹厉声喝道:“公堂之上,莫要喧哗!孰是孰非,本官定会依律定断!绝不姑息任何罪恶滔天之人,你且慢慢道来。” 说到“罪恶滔天”几个字时,他意有所指地看向沈氏。 意思相当明显。 赵老二怒不可遏地望盯着沈氏,扭曲狰狞的面目,叫人毛骨悚然。 他一字一句,说得咬牙切齿: “大人!我幺弟说去白府看儿子,有去无回!我母亲忧心幺弟,上门要人,竟被这歹毒的女人放狗咬伤,扭送京兆府!” “由于伤势过重,且有错过了最佳治疗时期,我母亲在回家的路上咽了气,死不瞑目!” 他越说越激动,面目也几近狰狞:“最可恨的是,这一切都不是巧合,而是这女人蓄意谋杀!” “是她故意设计引我母亲闯入白府,就在我母亲前脚刚踏入白府的那一刹那,她便让早已准备好的看门狗咬我母亲!” “我母亲就这样,被她活活害死!浑身都是狗撕咬的伤口,鲜血淋漓,跟个血葫芦一样!” “是这歹毒的女人杀了我母亲!您一定要狠狠治这女人的罪!叫她杀人偿命!为我那死去的母亲偿命!” 京兆尹怒声问道:“白沈氏,你可认?!” 面对这一幕,沈氏镇定自若。 她没有急着回答京兆尹的话,而是看向赵老二: “这位应当是赵家二爷吧?只是不知赵家二爷怎会认识我?我一出现,就惹得赵家二爷这么激动?” “若是我没有记错,我与赵家二爷应当没什么交集,赵家二爷更没有见过我,赵家二爷是怎么一眼就认出我呢?” 第722章 第一个证人,竟是…… 赵老二一怔,随即拔高声音,那情绪也分外激动。 “杀母之仇!不共戴天!就算你化成灰我也能认识你!” 他悲痛欲绝,双目噙泪:“想到我母亲鲜血淋漓,被狗撕咬得遍体鳞伤,死不瞑目的样子,我不可能忘了你!” “你这个杀人凶手!且看你外表端庄贤淑,却没想到皮囊下藏着这么狠毒的一颗心!你怎么下得去手?!” 他指着沈氏,气得浑身发颤:“你这个毒妇!蛇蝎心肠!你害我母亲!你会遭天谴的!” “大人!一定不要放过这个毒妇!一定不要纵容这等歹毒之人!一定要让她偿命!以正国法!” 沈氏与俞皎默默地听着,没有多少反应。 这样的镇定,叫那赵老二愈发生气。 但这次不再怒不可遏地咒骂,而是面色一变,开始涕泗横流地哭诉:“我那母亲用一把锄头刨地,辛辛苦苦供我父亲走上仕途。” “后来又辛辛苦苦地操持这个家,一辈子辛辛苦苦兢兢业业,但是福气都没享几日,人就没了。” “虽说生老病死是人之常情,但我那老母亲却被人放狗咬死,死前身上没有一处好地儿。” “我作为儿子,自当为母伸冤,请求大人明正典刑,惩治杀人凶手,还我母亲一个公道。” “是这女人害了我母亲!就是她害的!她是杀人凶手!十恶不赦的杀人凶手!罪恶滔天的杀人凶手!她该偿命!” 说到这里,赵老二泣不成声。 把孝子的模样展现得淋漓尽致。 沈氏静静听完,缓缓开口:“赵家二爷,你还没有回答我的话,你从未见过我,是怎么认出我的呢?” 赵老二怒目圆瞪,像是气得说不出话。 沈氏冷笑一声:“你说我蓄意陷害你家老太太,简直就是无稽之谈!害她对我有什么好处?” “你不识得我,却能一眼就认出我,可见你早已准备把脏水泼到我的身上!妄图栽赃陷害!” 赵老二哑口无言。 京兆尹目光一闪,猛然拍响惊堂木,他厉声呵斥:“白沈氏!回答本官的话!不要胡搅蛮缠!转移话题!” 沈氏收回看向赵老二的目光:“大人,我不认。” 京兆尹唇边泛起冷冽的弧度,目光更是钢针般锐利:“不认是么?本官看你是不见棺材不落泪!传证人!” 这时,一名女子被带了上来。 沈氏和俞皎同时大惊:“碧彤……” 女子畏畏缩缩,不敢看沈氏和俞皎。 她屈膝跪了下来:“碧彤拜见大人。” 京兆尹面容严肃,眼神锋锐得就像一把刀:“碧彤,本官问你话,你要如实回答,不得有半点假话,你可明白?” 碧彤点点头:“明白。” 京兆尹开口询问:“碧彤,白沈氏是否曾在赵家动手打了人?” 碧彤忙不迭点头:“是!” 碧彤笃定地应了一声,接着娓娓道来: “其实三姑娘对这桩亲事是不满意的,觉得赵家的门第配不上她,但父母之命难违,她也只能捏着鼻子嫁了。” “只是嫁到赵府后,她仍旧没有认命,她认为自己是白家的人,觉得三姑爷高攀她,因此不把赵府的人放在眼里。” “平时她一个不顺心,就会对三姑爷动辄打骂,可怜的三姑爷,堂堂八尺男儿,被她欺负得抬不起头来。” “但是因为她身后的白府,三姑爷从来不敢反抗,只能任由她欺凌。” 顿了顿,碧彤继续道来: “三姑娘在白府是庶女,平日行为还算注意,但是到了赵家,就彻底本性暴露。” “平日里对下人非打即骂,对尊长更是不用说,就仿佛仇人一样。” “不是欺负大夫人就是欺负二夫人,甚至连老太太也不放在眼里。” 碧彤像是陷入了回忆之中: “记得有一次,老太太给府里的夫人们每人送了一件首饰,三姑娘一脸嫌弃,当场就取笑老太太上不了台面,实在寒酸得紧!” “三姑娘还说,白府最下等的丫环,戴的首饰都比这还要好!赵家里里外外都透着寒酸味!” “回到院子里,她仍不解气,对着三姑爷就发好大一通火!还逼三姑爷喝她的洗\/脚水!” 碧彤义愤填膺: “三姑爷不喝,她就逼着三姑爷跪在院子里,把洗\/脚盆顶在头上。那是个大雪天啊!三姑爷冻得养了一个月都没养回来!” “大少夫人上门打人那日,三姑娘让三姑爷给她捏肩膀,结果三姑爷下手重了,三姑娘就嚷嚷着说三姑爷想要害她。” “她一气之下,动手打三姑爷,结果恶有恶报,一不小心滑倒在地。” “明明什么事也没有,她却嚷嚷着说肚子疼,还让策荣少爷去白府找人过来给她撑腰!” 第723章 这恩将仇报的小妮子! 说到这里,碧彤把目光放在沈氏身上: “不多时,大少夫人就来了,说是来给三姑娘撑腰,她不仅动手打了三姑爷的妾室丁姨娘,还让人把三姑爷的一双手给折断。” “老太太听到动静过来查看,结果大少夫人二话不说,就和老太太起了争执,一言不合就动手掌掴老太太。” “掌掴也就罢了,她还搬出她三品淑人、白家大少夫人以及沈家小姐的身份,威逼老太太给三姑娘下跪认错!” “老太太不过是动作慢一点,却惹得大少夫人更加恼怒,冲上去就把耳光甩在老太太脸上。” “大少夫人还不解气,抓起老太太的拐杖就往老太太身上招呼,把老太太打得出气多,进气少。” “一派胡言!”沈氏听着这番颠倒黑白的话,气得满脸通红,胸膛剧烈起伏。 她死死地凝着碧彤,正要与碧彤争执。 白明微却摇摇头,示意她稍安勿躁。 沈氏深吸一口气,将滔天怒火压下,拉住就要冲上去理论的俞皎:“七弟妹,身正不怕影子斜。” 俞皎一甩袖子,怒不可遏地盯着碧彤。 京兆尹听到此处,义愤填膺地瞪向沈氏。 仿佛从未见过如此嚣张的人。 他开口:“碧彤,你继续说下去。” 碧彤脸色苍白,似受到了极大的惊吓一般: “大人您没看到,那老太太伤得多重,鼻青脸肿,口鼻流血,躺在地下奄奄一息。” “要不是赵家的家丁围上来将她拉开,大少夫人都不会停手!接着,大少夫人把三姑娘带回白府。” “临走前不仅威逼赵家签下字据,还威胁赵老太太说,下次若是再出现在她面前,就要了她老命!” “看着气若游丝的老太太,大少夫人甚至还一口啐在老太太脸上,面目狰狞地说老太太躲得过这一次,躲不过下一次!” 沈氏和俞皎如此惊讶,那是因为碧彤是白晨霜的近身侍婢之一,而碧彤口中的三姑娘,便是白晨霜。 这碧彤是白惟墉外出公干时带回来的。 据说当时东陵闹饥荒,流民易子而食,碧彤就被她的父母换给了别人,在被吃掉前让白惟墉救下。 带回白府后,姨娘林氏见她可怜,便带在身边,如同亲生女儿一般疼爱。 后来更是送到白晨霜身边,成为白晨霜的一等丫环,平日除了听白晨霜吩咐,什么事也不用做,俨然半个主子。 却没想到,这个时候第一个咬他们的,竟是这受了白府恩情的丫头。 沈氏与俞皎看着这一幕,心中的怒火可想而知。 碧彤话音落下,赵老二立即哭诉: “大人,您听见了吧,这妖妇能打到我赵府,将我三弟的手打断,还动手打我母亲,如此嚣张,她还有什么不敢的?” “我赵家人微言轻,被人欺凌到这个地步,也只能忍气吞声,可这次实在欺人太甚,竟要了我母亲的命,求大人为我母亲做主!” 沈氏开口辩解:“大人,这碧彤所言简直就是一派胡言!分明是赵家见我白家落难,所以看我小姑姑不顺眼,动辄打骂!” “那日下手狠了,硬生生将我小姑姑的殴打流产,可赵家不仅不给我小姑姑请大夫,还眼睁睁地看着我小姑姑生命一点点流逝!” “我那表弟策荣没有办法,这才求到我祖父面前,等我到小姑姑家的时候,小姑姑半条命了都没了!” “我为小姑姑出气,这才伤了那拱火的妾室以及赵襄!要说是我们不占理,且我还动手打了赵家老太太,简直扭曲事实!” 京兆尹冷笑:“这碧彤可是白晨霜的丫环,难道她还能说假话不成?” 碧彤膝行上前:“大人,我没有说谎,我所言句句属实!绝无半字虚言!” 接着,她看向沈氏,眼泪涟涟:“奴婢没有,大少夫人莫要冤枉奴婢。” 沈氏问她:“既然你是小姑的近身,理应忠心护主才是,是什么原因,让你空口白牙攀咬我的?” 碧彤泪眼婆娑:“大少夫人有没有做过,难道光凭奴婢一张嘴说么?” “你是京城第一才女,你出身高贵,又口才有手段,奴婢自然说不过你。” “然而是非公理就在人心,黑白曲直自有天老天在看!尽管你巧言令色,但你骗得了别人骗不过老天!” 说着,碧彤以手指天:“大人,她们所作所为委实过分,碧彤实在看不下去了,才上堂言明真相。” “碧彤敢以以身家性命发誓,一字一句都没有任何虚假!就是这大少夫人伤人在先,威胁在后!所作所为,简直嚣张至极,豪无人性!” 第724章 真是越来越离谱! 赵老二连忙开口附和:“大人,这次我母亲上白府要人,也是因为白府的人无缘无故抓了我的三弟。” “没想到人没要到,却先一步魂归黄泉!那沈氏她当真说到做到,再见我母亲一次,就要我母亲的命!求大人做主啊!” 京兆尹怒喝:“沈氏!你还有什么话要说?依本官看来,分明就是你嚣张跋扈!歹毒心肠!” “这次赵家老太太去白府说理,你干脆一不做二不休,狠心放狗置她于死地!是与不是?!” 俞皎想要开口帮大嫂辩驳,却被沈氏拦住。 面对气势汹汹,咄咄逼人的京兆尹,沈氏不卑不亢:“回大人,不是。” 京兆尹怒不可遏:“还敢狡辩!难道你白府自己的人,还能睁着眼说瞎话,说谎构陷你不成?” 沈氏挑唇:“谁知道呢?有没有说谎,只有她碧彤自己心底清楚!” 京兆尹冷哼一声:“垂死挣扎!抵死不认!来人,再传证人!” 一名老嬷嬷模样的人被带来上来。 她跪到京兆尹面前:“赵家仆妇林氏,拜见大人。” 京兆尹问:“林氏,本官问你,你在赵府伺候谁?” 林氏恭敬回答:“老奴原是三夫人院子里的粗使仆妇,自三夫人与三爷和离后,便被遣到了洗衣房。” 京兆尹道:“本官问你,白府大少夫人可曾动手殴打赵府的人?”#@$& 仆妇看了沈氏一眼,像是心有余悸:“回大人,打了,不仅用椅子把丁姨娘砸了个半死,还让人将三爷的手折断了!” “便是我们家老太太,也被她打得奄奄一息,气若游丝,差点就挺不过去!大人您不知道她有多嚣张!” “她说她是三品大员遗孀,而我们老太太只是四品官之母,我们老太太给她提鞋都不配!” “她还警告我们老太太别出现在她面前,否则一定会要了我们老太太的命!” 林氏说到这里,忽然又想起了什么,连忙补充:%&(& “对了对了,她还说白府有的是银子,她伤了人,医药费她出!不是出不起!” 听到这里,京兆尹暴喝一声:“白沈氏!证据确凿,你还想抵赖么?要不要本官把赵府的人全部召来问话?” “本官再问你一次,你是不是早就对赵家的人怀恨在心,所以才向赵家老太太下狠手,是与不是?!” 沈氏没有急着言语。 她知道不论说什么,都没有用处,浪费口舌罢了。 但她还是忍不住反唇相讥:“林嬷嬷是吧?你看到了那么多,怎么没有告诉大人,那日我小姑失去了已成型的女儿?!” “大人,那日事情的经过,是在您这里留了底的,分明是赵家害得我小姑没了孩子,险些丢了一条命!” 林氏脸上的褶子扭曲起来,她冷哼一声:“刚刚我没有说,也是给白府留脸面。” “既然大少夫人不依不饶,那我也只好把其中隐情说出来了!是你们自己理亏还理直气壮,可别怪我!” 说着,林氏朝京兆尹磕了个头,再度开口: “回禀大人,大少夫人当时之所以发这么大的火,是因为她知道了三夫人腹中孩子乃是野种!” “三夫人的心根本就不在三爷身上,嫁给三爷之前,早就跟别人勾搭上了。” “嫁给三爷之后,更是与姘头藕断丝连,就连肚子里怀着的孩子,也都是苟且得来的!这件事在赵府根本不是秘密!” “当日老太太见三爷的手被活生生折断,一时气不过说出了实情,本以为大少夫人是个讲理的,没想到……” “没想到大少夫人不但没有主持公道,反而恼羞成怒,把老太太打了个半死,以此警告赵府不要泄露这件事!” “至于三夫人肚子里的孩子没了,大概是三夫人羞愧难当,回白府后自己把野种打掉了!” “说来也是,我要是肚子里揣着个野种,我也没脸留!肯定一碗藏红花给落了!” 京兆尹一脸的难以置信。 沈氏和俞皎火冒三丈,正想反驳却被白明微再度摇头制止。 两人只能按下怒火,但那紧攥的双手,几乎把手心抠破! 而这时,碧彤也开了口:“作为三姑娘的贴身婢女,此事我最清楚了,大人,林嬷嬷所言,句句属实!我可以性命担保!” 林嬷嬷愤愤不平:“其实策荣公子的身份也待验证,府中的人都传开了,说策荣公子也不是三爷的。” “只是赵府碍于白家的权势,这才忍气吞声,不敢追究。现在大家都撕破脸了,我也不怕说出来!” 碧彤还想说话,却被始终一言不发的白明微打断。 “呵呵……” 白明微忽然笑了。 在众人将目光投过来时,她似笑非笑地看向碧彤,幽幽开口:“真是越说越离谱,我听不下去了。” “碧彤,你以身家性命发的这个誓,如果还作数的话,你的命怕是保不住了。” 第725章 还有再问的必要么? 此言一出,碧彤吓得花容失色。 她抬头快速看了一眼,瞥见白明微镇定自若的神色。 一股恶寒爬上脊背,她如坠冰窖,霎时浑身冰凉。 京兆尹目光刀子似的甩在白明微身上:“安宁郡主什么意思,本官在审案,您想扰乱公堂么?” 白明微问:“难道大人审案,证人只能原告提供,被告以及嫌疑人没有任何自证清白的机会么?” 京兆尹摸了摸眉毛:“安宁郡主这一大顶帽子扣下来,本官承担不起。” 白明微点头:“我看你的确承担不起。我指的是,连基本的职责都承担不起。” “你!”京兆尹霎时怒意横生,他死死地盯着白明微,许久才平息堵在胸\/口的那口气,“你什么意思。” 白明微笑意未变:“你有证人,我们也有证人。” 京兆尹冷笑:“有证人就直说,何必与本官拉扯这么些时间。” 白明微勾起唇畔:“现在不是说了么?” 京兆尹瞥了她一眼,猛拍惊堂木:“那就,传证人!” 不多时,一名头发花白的老者被带了上来。 碧彤看到老者的那一刹那,霎时心如死灰,跌坐在地上,双手紧张地攥着裙子。 老者屈膝跪下:“西柳巷张记药铺坐堂大夫张景天,拜见大人。” 京兆尹没有言语。 因为看到碧彤的表情,他就知道,此事基本已成定局。 白明微望着面色如死的碧彤:“认识么?” 碧彤还想狡辩,但是声音却发颤:“奴婢不知大姑娘在说什么。” 白明微挑起眉头:“你怎会不知道我在说些什么呢?你不是在赵府的时候就和赵襄勾搭上了么?” “本来那赵襄想纳你为姨娘,结果在他的承诺兑现之前,小姑姑和赵襄就和离了,作为陪嫁丫头的你只好跟着回白府。” “可是当你们回来时,白府已不似从前,你不甘心就这样埋没一辈子,所以你趁外出办事的功夫,三番两次约见赵襄。” “刚开始赵襄因为养伤不曾理你,可那东西色迷心窍,伤一好就应你所邀。” “你们旧情复燃,时常于东来客栈天字一号房苟且,就这样持续了一段时间。” “结果你有孕了,你去找赵襄,赵襄却吃干抹净不认账,你只好私下找大夫,想要去除你腹中骨肉。” “但就在落胎前,你又后悔了,你想母凭子贵,于是留下了这个孩子。” “直到昨日赵家的人找到你,让你攀咬主子,事成之后,娶你为赵家三房正妻。” “为了正妻之位,为了成为主子,你不惜说谎构陷把你当成姐妹的小姑!” “碧彤,在白府被我祖父捡来的人有很多,但是像你这么忘恩负义的仅一个!你就不怕天打雷劈么?!” 最后一句话,白明微拔高音量。 那面容也随之倏然严肃。 刹那间,一股气势当头压下。 碧彤何曾见过这样的场面,霎时呼吸惊窒,骇得冷汗如滴。 京兆尹也被白明微震住,反应过来他清了清嗓子:“碧彤,安宁郡主说的,可是真的?” 碧彤恐极生怒,破口大吼:“她胡说!我没有!” 沈氏声色俱厉:“有与没有,大夫就在这里,验一验你是否怀有身孕不就真相大白了?” 俞皎挑起唇角:“原来身怀野种的人是你啊!我适才还疑惑这么歹毒的话你怎么张口就来,原来你根本就是这样的人!” 沈氏摇摇头:“碧彤,你在成为我小姑的陪嫁时,与白府签了一份死契。” “就算赵家真的兑现承诺,但是白府不放你走,你又如何飞上枝头?” “傻子,赵家骗你的!当初小姑嫁去赵家时,曾经给了赵家一份陪房名单,你们所有人的背景,他们都一清二楚!” “他们知道你签了死契,所以才会说出许你正妻之位这种荒唐话!” “否则,赵襄作为一个嫡子,就算与小姑和离了,他也可以低娶她人帮扶家里,怎会娶你一个下人?” 白明微再度开口:“你怕是不知道吧?在许你这个承诺之前,赵襄已经定了亲事。” 俞皎露出不屑的神色:“许你为正妻这种骗鬼的话,也只有你会相信!区区一个下人,那赵襄怎么可能娶你?长点脑子吧!” 碧彤当即否认:“你们胡说!他们和我签了字据的!不可能骗我!不可能骗我!” 听到这里,京兆尹擦了一把脸。 沈氏和俞皎对视一眼:“噢,原来还签了字据啊?” 碧彤哑然,随即瘫坐在地上。 白明微勾唇:“大人,还有必要再问下去么?” 第726章 可真是一条好狗! 京兆尹身子前倾,一双野兽般锐利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碧彤。 他的手指在桌面上点了点,随后唇角一抿,双眼眯了起来:“碧彤,他们和你签的是什么字据?与本案有关么?” 碧彤一怔,当即就来了精神。 她跪直身体,朗声说道:“没错!赵家是和我签了字据,许我做赵家的三夫人!” “但这又能说明什么?难道赵家和我签了一个字据,就能说明我和赵家达成什么见不得人的协议么?” 白明微问她:“既然如此,那你敢不敢把字据拿出来给大家看看?” 碧彤强装镇定,音量却不自觉拔高:“有什么不敢的?奴婢身正不怕影子斜!” 白明微又问:“那你为什么要背主?!” 碧彤振振有词:“还不是她作恶多端,我都看不下去了!明明是她怀了别人的野种!” “凭什么就因为她是白家的女儿,就不用受到惩罚?!天不收她我收!我就是拼了这条命,也要把她的丑事抖出来!” 白明微还问:“谁的野种?姘头是谁?又在何处私会?当时是何时辰?帮忙掩护的人又有哪些?” “你是小姑的近身侍女,不会连这个都不知道吧?全部一五一十地说出来!否则你之前说的话,就是在胡说八道!” 碧彤哑口无言,但很快又想了新招:“大人您想想,赵家三爷就这么一个儿子,和离的时候他们怎么会不要?” “若不是因为这孩子的身份存疑,他们怎么可能连儿子都不要,让那孩子改了别人的姓?” 京兆尹捻了捻胡子:“倒是有几分道理,子嗣是一个家族最重要的财富,要不是有隐情,好端端的一个儿子,怎么舍得拱手让人?” 沈氏开口:“大人此言差矣,所谓的隐情是赵家为了独吞我小姑姑的嫁妆,才会拿策荣来换,我们有字据为证!” 碧彤当即反唇相讥:“那还不是白府逼迫的?!当时赵家来白府要策荣时,老相爷亲自出马威胁赵家!” “老相爷说就算他现在不上朝了,他的门生故旧却遍布朝野!那些人就像是一张大网,想要困死区区一个赵家轻而易举!” “赵家惧怕老相爷的威势,这才捏着鼻子签下字据!老相爷还威胁赵家,不得将三姑娘的丑事外传,否则有他们好看!” 沈氏和俞皎刚压下去的怒火,霎时又燃起来了。 这碧彤就是一条疯狗,先是攀咬主子,现在连救她一命的老人都不放过。 若说攀咬小姑踩了他们的底线,这次攀咬祖父,却是彻底逾越了。 二人怒不可遏,即将要对碧彤出手时。 “啪!” 一声响亮的耳光,直接把碧彤打飞出去,砸在地上大口呕血。 可整个过程,却不见任何人出手。 京兆尹把目光放在白明微身上。 白明微抖了抖袖子,坦然地迎上京兆府的目光,唇角勾起: “碧彤是我白府的家仆,我身为家主,打她一耳光,难道大人也要管么?” 京兆尹目光一闪:“郡主想要杀人灭口?” 白明微笑道:“大人说错了,人还好好的活着,怎么能说灭口呢?我也只是让她闭嘴罢了。” 说着,白明微道:“只听她在这里胡乱咬人有什么意思,为了不耽误大人的时间,还请大人准允我再传证人。” 京兆尹点头:“传。” 一名中年男子带着一本账本走了上来,屈膝跪下:“东来客栈掌柜拜见大人。” 白明微指着半撑着身体想要爬起来的碧彤问:“这个人可曾与男子在你的客栈开过房?” 掌柜的打量了碧彤一眼,随即点头:“自是有的,每个月的初三,她都会与赵家三爷赵襄在小的客栈密会。” “有一次两人身上还没有银子,赵三爷拿了贴身玉佩抵押,还留下字据,说会拿银子来赎,结果到现在都没来。” 说着,掌柜的取出玉佩和字据,与账本一并递向衙役,徐徐解释: “账本里记载着他们二人开房的次数和日期,玉佩是赵三爷的,而字据上有赵三爷的签字和画押。” “小的所说的一切,皆有客栈小二可作证,一些常住于客栈的客人,也可为证。” 沈氏对碧彤怒目而视:“每月初三……小姑失去孩子那天就是初三?碧彤,你可真是一条好狗!竟然这样对主子!” 白明微道:“没错,每月初三她都打着为小姑失去的孩子祈福的幌子离府,然后去和赵襄鬼混!” 京兆尹沉着脸看了一下证据,随即将目光放到那大夫身上:“张大夫,你确定去你那意图落胎的人就是碧彤么?” “西柳巷离白府不远,若是真要落胎,按常理来说也应当找一个远一点的,你会不会是老眼昏花,看错了呢?” “本官可提醒你,若是说谎做伪证,犯的可是大罪!你好好想想,你见过的,果真是她么?” 京兆尹说话的时候,目光死死地盯着大夫。 其中威胁与暗示之意十分明显。 大夫活了这一辈子,不至于听不出来京兆尹的意思。 官家的手段他可太清楚了。 若是今日他在这说了实话,事后京兆府的人有的是手段对付他。 比如说清查他的药材来源,但凭这样一个借口,就能让药铺关门几个月。 更毒的是给他发一纸文书,让他免费供应一批药材给戍边将士,就可以叫他这祖上传下来的药铺遭受灭顶之灾。 张大夫迟疑地阖上双眼。 第727章 局势扭转 张大夫犹豫了。 他不敢去赌,更不能叫祖上传下来的铺子毁在他的手里。 可当他睁开眼睛时,他看到那双颤个不停的手。 才发现自己已经老得哆嗦了。 他这一生治病救人,救了很多条人命。 可一辈子,也只能做到如此。 而端坐在京兆尹身边的女子,却曾救下无数人的性命。 而那老丞相,也呕心沥血奉献了一生。 他坦坦荡荡一辈子,怎能在临了昧着良心扯谎,去祸害好人? 思及此处,他坚定地点点头:“回禀大人,老朽没有老眼昏花,正是这名女子,来找老朽落胎。” “当时她满腔怒火,嘴里还骂着,‘赵襄你个混账!你害苦我了!’在决定留下孩子时,她还说‘想甩开我,没那么容易!’” “老朽可以肯定,正是她。因为当时她还威胁老朽不许把此事说出去,且她没有梳妇人髻,所以老朽记得很清楚。” 京兆尹默然不语。 白明微在张大夫说话时,一直看着张大夫。 张大夫的犹豫以及恐惧,还有最后豁出一切的坚决,她都看在眼里。 看来,得留心有人对张大夫实施报复才行。 俞皎忽然走向碧彤,脸上噙着冷冷的笑意:“既然碧彤不承认和赵襄有染,那么怀孕一事也应该是假的。” “我正好会些武功,一脚可以帮人落胎,碧彤你别害怕,我会掌握好力度,不会一尸两命的!” 说完,俞皎抬脚就要踹向碧彤的腹部。 碧彤下意识地护住肚子:“不要伤害我的孩子!” 这一脚,俞皎最终也没有踢下去。 她道:“看来也不用大夫确认了,碧彤的确怀有身孕。” 她扭头看向沈氏:“大嫂,签了死契的丫环莫名其妙有了身孕,应该如何处理?” 沈氏挑唇:“若供出奸夫,还能轻饶,若是咬死不说,必定活活打死,一尸两命。” 白明微开口:“碧彤,事已至此,你已经没有隐瞒的必要了,你要搞清楚,你是白府的奴才,处置你的权力在白府手中,赵家救不了你!” 碧彤看了一眼赵老二,可赵老二根本不敢看她。 她又看了一眼京兆尹,然而京兆尹在拿到东来客栈掌柜的证据以及问出张大夫的证词后便闷声不发。 望着三位主子,碧彤终于绝望地阖上双眼:“我认!我肚子里的孩子是三爷的,我攀咬三姑娘,也是因为嫉妒。” 京兆尹不等碧彤说完,连忙敛住眼底的失望,随即一拍桌子:“来人,把碧彤带下去!” 要是让碧彤说下去,只怕会抖出不得了的消息。 她不能让碧彤破坏他接下来要做的事。 白明微也不想在碧彤身上纠缠,毕竟仅凭一个碧彤不足扭转乾坤。 于是她开口:“碧彤是白府的死契奴才,犯了这样的事,我白府有权处置她,烦请直接送回白府。” 衙役看了京兆尹一眼,得到京兆尹的同意,便动手将碧彤如同破布一样拖下去。 像这种背主忘恩的东西,等待她的是什么后果,自是不用多说。 这时,白明微再度开口:“大人,我还有证人。证明那林嬷嬷的证词,也都是假的!” 京兆尹揉揉眉心:“传上来。” 一名形容猥\/琐的男子被带了上来。 他屈膝行礼:“城东赌馆的打手,冯奎,拜见大人。” 白明微开口问:“京郊下田村的林根生是否欠了你们赌馆银子?” 这林根生,正是林嬷嬷的儿子。 冯奎轻嗤一声:“那穷鬼?没银子还来赌!天天泡在我们赌馆,就像是生了根一样!” “这个月林林总总,连本带利欠了我们赌馆五百两,他家该变卖的都已经卖光了,祖田祖产一样不剩!” “就连他唯一的妹妹都卖到了楼子里,还是还不上!但不知他行了什么大运,今天白天竟把那笔银子还清了,还是一次性还清的!” “大家都好奇林根生是在哪里发的财,一个穷鬼烂赌鬼怎么翻了身?追问之下林根生这才交了底。” “他说是他老娘在帮主家做一件不得了的事,要是这件事做成了,还有更多好处给他老娘。” “我们都以为他吹牛,没想到他接着又拿出二百两的赌资出来赌,结果输了个精光。” “不过他一点都不生气,还说明天再拿银子来接着赌!可见他还有银子!” “因为当时他拿的事银票,我们生怕是他作奸犯科得来的,到时候牵连到赌馆,所以他的银票我们单独存放。” “事后我们去开具银票的裕丰钱庄查了一下底,钱庄的人说,那银票是赵家开的。” 冯奎说到这里,停顿了一会儿。 他忽然眼睛一亮:“我想起来了,还有一件事!” 白明微道:“请说。” 第728章 又起了波折 冯奎道:“林根生说他老娘帮赵家办的那件事,就是去陷害前主子和外人苟且。这事丧良心还狠毒,当时我们这些打手都惊到了。” “最可怕的是,他老娘的前主子已经被欺负得和离回娘家了,这都不放过,歹毒,真是歹毒。” “好像他老娘的那前主子,就是白家的姑娘!林根生说这事的时候,我们很多人都在,都可以作证。” 听到这里,白明微看向林嬷嬷:“你自己说,还是我帮你说?” 林嬷嬷垂下头,像是被剪了舌\/头,哑口无言。 白明微唇边噙了笑意:“大人,林根生欠赌馆银子五百两,因为逾期还不上,赌馆要林根生命偿!” “这愚妇收了银子替人办事,扯谎往我小姑姑和我大嫂身上泼脏水,还请青天大老爷做主。” 京兆尹见那蠢妇憋半天也憋不出一句话,京兆尹问:“林氏,你儿子的银票是从哪里来的?是不是你东家赏你的?” 林氏支支吾吾:“是!是东家赏我的!” 沈氏笑了:“林氏只不过是一个粗使婆子,能干下什么事情让东家赏这么多银子?” 京兆尹又问:“林氏,银子是不是你儿子偷的?” 林氏语无伦次:“不……不是!” 俞皎开口:“大人,依我看无需再问了,分明就是赵家买通了这刁妇作伪证!” “那么大额的银票,很容易就查清来源,票子怎么到林根生手里的,必然有迹可循!她林氏无法自圆其说!”#@$& “或者是把那林根生叫来一对质,事情也就都清楚了。既是有人买通,那么这刁妇适才所言,皆做不得数!” 事情到此地步,京兆尹再查下去,也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他只好怒喝一声:“拖下去!” 白明微身子向后一倚,便不再开口。 等到公堂之上无关人等清空,京兆尹再度开口。%&(& 他目光凌厉地盯着沈氏:“白沈氏!本官再问你一次,你认还是不认?!” 沈氏摇头:“大人,没做过的事情,我不认!” 京兆尹挑唇:“你不要以为碧彤和林氏的证词被推翻,你就是清白的!赵老太太死在今日!” “事情追根溯源,还得从今日的查起!来人,带目击证人上来!” 沈氏从容而立,没有什么反应。 经过适才的事,俞皎也放下心来,耐心地静观事态发展。 这时,一名百姓打扮的人被带了上来。 他屈膝行礼:“草民拜见大人!” 京兆尹开门见山:“把你今日在白府门前的所见所闻说出来!” 那人战战兢兢,口齿却十分清晰: “回禀大人,今日草民经过白府门口,忽然听到白府门口有动静,于是便过去探个究竟!” “草民看到一个老太太发髻散乱地跪在地上苦苦哀求,嘴里不停说着,求求大少奶奶放了他的儿子。” “一同围观的人说她是赵家的老太太!可大少奶奶根本不予理会,还怒声斥骂老太太!” “污言秽语对着老太太劈头盖脸砸下去!她骂老太太蠢,还骂老太太上不得台面,没有教养,就算当了官太太也改不了泥腿子的穷酸味!” “她还说也不看看白府是何等地方,除了一位丞相以外,还有手握兵权的大将军!” “赵家算个什么东西,区区四品闲职,也敢和白府斗!今日就算把赵襄挫骨扬灰!她白府也不怕!” 京兆尹露出愤怒的神色,一拍惊堂木:“嚣张!简直嚣张至极!” 那人又道:“这还不是最嚣张的!最嚣张的是,老太太膝行上前,想要去拉大少奶奶的衣摆。” “大少奶奶一脚将老太太踹翻,揪着老太太的领子,抡起袖子就甩老太太巴掌,打得老太太口鼻流血!” “只是打耳光还不解气,她还揪着老太太的头发,把老太太的脑袋往地上磕!” “直到老太太被打得头破血流,她才肯罢手!她把老太太往地上一扔,啐了一口冷笑着告诉老太太,有本事就自己去白府给赵襄收尸!” 说到这里,那人擦了额上的汗水,露出惊恐的神色: “说完后,她就转身进去了,老太太拖着伤跟在她身后,可前脚刚跨过门槛,就有两条大狗扑上来撕咬老太太!” “老太太的仆从想要上前营救,却被左右扑过来的家丁按在地上用棍棒殴打!” “场面十分惨烈,老太太的哀嚎声响彻云霄。而大少奶奶就站在一旁,狞笑着吩咐底下的人往死里打!” “她还说,是这老货自己闯进来的,打死了也无所谓!说着说着,她甚至还抢过家丁手中的棍棒,往老太太身上招呼!” “要不是有老太太的仆从护着,只怕老太太会当场毙命!后来我们实在看不下去了,一起过去拉架,他们这才停手。” “可紧接着,大少奶奶面目狰狞地警告老太太和赵家的仆从,说就算她饶了他们一条狗命,京兆府也不会放过他们!” “她还得意洋洋地说,有本事就来啃她,她才不怕之类的!还说赵家想跟白府斗,再去重新投胎吧!” “后来老太太和仆从就被扭送京兆府了,老太太当时浑身是血,已经失去了意识。” “她被拖走时,身上流下来的血沾了一地,那长长的血印子,简直触目惊心!实在是太可怕了!” 听到这里,京兆尹露出后怕的神色。 他摇摇头,痛心疾首:“残忍!简直是惨绝人寰!最毒妇人心!毒妇啊!” 第729章 这是要屈打成招么? 平复表情后,京兆尹看向证人,手却指着沈氏。 “你今日看到的人,是她么?好好看清楚了,要是敢说谎,本官决不轻饶!” 那人忙不迭点头:“没错!是她!就是她!” 京兆尹挥手:“好了,此处没有你的事了,下去吧。” 证人走后,沈氏下意识地看向白明微,见白明微冲她摇摇头,她便一言不发。 俞皎也知道是那刁民胡扯,颠倒黑白。 但这一次,她显然冷静了不少。 京兆尹从桌上拿起一本册子,猛然掷在沈氏脚边。 他五官扭曲,目光锐利:“白沈氏!这是今日那些围观者的联名手书!一共一百一十九人在上头签了字!” “他们都愿意证明你对赵家老太太施暴后,又把赵家老太太引入白府,然后对其下死手!” 沈氏捡起册子展开,上面是各种各样的画押指印,还有他们留下的名字。 每一个指印,代表着一份指认。 一百一十九人,都指证她对赵老太太下死手。 说明这些围观者不是被收买了,就是被威胁了。 对方既然敢下这步棋,自然已经做好了充足的准备。 京兆尹怒喝:“白沈氏,你还有什么话要说?!” 沈氏没有言语,双手攥得紧紧的。 京兆尹见她这番模样,当以为她无话可说。 于是便替她说了:“就算碧彤和林氏的证词不可信,但你殴打赵襄妾室丁氏,并且重伤赵襄乃是事实!” “那日\/你在京兆府这留的底,将你的暴行记录得清清楚楚!只可惜当时本官并不知道,你竟这般狠毒!” “动手伤人还能颠倒是非黑白,理直气壮地跑到京兆府留底。” “由此可见,你不仅心肠歹毒,而且还相当有心机!是个心狠手毒之辈。” 说话间,京兆尹扔了一张纸到沈氏面前,疾言厉色地勒令沈氏:“念出来!” 沈氏捡起纸张,缓缓念道:“无故私入民宅并有不轨行为者,杀之无罪。” 京兆尹闻言,冷笑连连:“白沈氏,你被誉为京城第一才女,不可能连这条最基本的律法都不知道。” “依本官看,正因为你知道这条律法,正因为你知道得太多了,所以才给你蓄意谋杀提供了便利!” 沈氏默然不语。 俞皎开口:“大人所言何意?” 京兆尹冷哼一声: “本官所言何意?赵家和白府因为做不成亲家反而成了仇,赵老太太送上门来,白沈氏怎会放过这千载难逢的机会?” “但是直接对赵老太太下狠手,必定会招来话柄,引火烧身,于是她想到了这条律法。” “她事先羞辱赵老太太,并动手殴打其至头晕眼花,几乎丧失判断力,接着使巧计引其入白府,然后对其下死手。” “鉴于她是个有心机且行事周全的人,这事必定要做得滴水不漏,所以放狗把那老太太咬伤后,还要扭送京兆府留底。” 说到这里,京兆尹露出嘲讽的神色: “白沈氏,在打赵襄的事情之上,你的处理也是如此,这次故技重施,是不是手到擒来且得心应手?” “真是好心机,好算计!做下坏事之后,还能以受害者的模样来官府求公道,让官府成为你的‘正义’证人。” “你这恶人先告状的能力,本官都佩服不已,若不是赵家这次挺身而出拆穿你,你一定为自己的小聪明洋洋得意吧?!” “眼下事情已然水落石出,就是你故意引\/诱赵老太太入白府,设巧计杀之,你认还是不认?!” 沈氏不卑不亢:“欲加之罪,不认!” 引赵家老太太入府是真。 伤人也是真。 那赵老太太心黑嘴臭,她才会出手教训一顿。 但赵家老太太的死绝对与她无关,她不是那样没有分寸的人。 京兆尹双眼一眯:“你若认下,本官尚且可以对你从轻发落!但你若是还在狡辩,本官必定重罚!” 沈氏抬眸:“大人,我的确对赵家老太太动手了,但赵家老太太的死与我无关,我没做过的事情,我不认。” 京兆尹猛拍惊堂木:“还想狡辩!看来你是敬酒不吃吃罚酒!非要本官对你用刑,你才肯招是么?!” 俞皎轻哼一声:“大人,你这是要屈打成招么?妾身不服!” 京兆尹冷笑:“本官做事讲究的是证据,无凭无据的事情本官不信,证据确凿的事情本官不会徇私,你服不服与本官何干?” 随即他看向沈氏身后的众家丁:“你们有什么要说的?!” 第730章 不能节外生枝 众家丁垂首,不发一言。 他们自然忧心大少夫人,恨不得替大少夫人揽下所有事情,然而出发之前他们得了命令,不能自作主张。 所以此时此刻,在没有得到示意,他们不敢擅自开口。 京兆尹连说三声“好”,随后目光冷冷地盯着沈氏: “白沈氏,不得不说,本官真是佩服你。一般妇人见到本官瑟瑟发抖,而你却不慌不忙。” “你做事也的确周全,犯了事之后还拉官府来给你作掩护,这就是你的高明之处。” “但就算你这歹毒的心机能瞒天过海,骗过任何人,你也骗不过本官!” “就算你搬出老丞相,搬出本官身边手握重兵的大将军,本官有确凿证据,无惧你背后的权势!” 说着,京兆尹拿起令签,作势就要扔出去:“本官再给你最后一次机会,认还是不认?!” 威胁之意十分明显。 白明微目光瞟向衙外。 那里迟迟未见小白貂的身影。 事实上,在白晨霜出事之后,风轻尘未雨绸缪,在赵府安插了钉子。 所以才能查到赵家和秦家勾结起来。 自然,那赵襄行事这般不检点,他和碧彤之间那点事,根本瞒不过钉子的眼睛。 还有林老婆子有这么个败家子的事,又如何能瞒得过?早就一五一十地禀过来了。 在京兆府动手时,白明微当即就想到对手的第一招,便是这两人,故而在前来京兆府之前,便做好了准备。 当然,她也猜到对手肯定会买通目击者做文章,所以离开白府之前,便请风轻尘去找突破口。 但毕竟事发突然,且目击者实在太多,而对方早有周全的准备,想要找到推翻他们证词的证据,还需一些时间。 她甚至怀疑,这些目击者很可能是早就挑选准备好的,而不是偶然经过白府。 然而不论如何,目前风轻尘尚未传信过来,就说明还没准备好。 需得拖延时间。 就在白明微陷入沉思这会儿功夫,京兆尹手中的令签当即就掷到了地上。 他低喝一声:“来人!大刑伺候!先赏白沈氏十板子!” 赵家老二听到这里,当即就来了精神。 烛光浅浅映照,照见他狰狞而扭曲的面目:“打这心狠手辣的妖妇!她害死了我母亲!狠狠地打她!打死她!” 衙役听从命令,气势汹汹地走过来,就要动手按住沈氏的肩膀。 俞皎得了白明微的示意,当即震开衙役:“我看谁敢?!” 京兆尹暴跳如雷:“白俞氏!你竟敢扰乱公堂!你还不退下!否则本官连你一块打!” 衙役再度围上来,动手就要去押沈氏。 俞皎怒喝:“我看谁敢!” 说着,她把一枚玉佩系在沈氏的腰间:“这是太后娘娘她老人家赏赐的东西,弄碎了可是要掉脑袋的!” 京兆尹恼羞成怒:“白俞氏,你根本就是在胡搅蛮缠!妨碍本官审案!” 俞皎冷哼一声:“大人,我哪里敢妨碍您审案?但是您想屈打成招,我是万万不同意的!” “相信太后她老人家也不赞同!你若是非要一意孤行,那我也无话可说!” “只是到时候弄坏了太后赏的玉佩,看你们一个个怎么交代?!” “当然,大人也尽可把您审案的过程让太后她老人家知晓,告诉她老人家是您非要动用酷刑,才会让玉佩碎了!” “你也可以让板子招呼在我身上,我倒是要看看,定北侯府和太后姑姑会不会揭了你的皮!” 京兆尹怒喝:“你敢威胁本官!简直嚣张至极!” 俞皎掷地有声:“我就站在这里,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京兆尹面颊剧烈抽搐,显然已是怒到极致。 但是他也不能轻举妄动。 事已至此,不是不敢,而是不能节外生枝。 要是此时牵扯到与太后有关的人,叫太后介入此事反而不美。 不过,他的公堂,岂容别人嚣张?! 忽然,他冷笑一声,捡起一根令签就掷在地上:“来人!给本官狠狠地打这些家丁!直到他们说出为止!” 一声令下,京兆尹挑衅又得意地看向俞皎。 打不了你们二人,难道不能拿其他人开刀么? 衙役一拥而上,扣住白府家丁,就要当场行刑。 家丁们各个面色苍白,却无人说一句求饶的话。 而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白明微开了口:“大人,依我看不必了吧?” 京兆尹挑唇:“哦?安宁郡主有何见解?” 白明微没有立即回答京兆尹的话,而是看向一旁的赵老二: “咦,这赵家二爷的手怎么受伤了?像是撞到了什么坚硬的东西。” 第731章 有验伤记录为证 “适才我听目击证人说,我大嫂揪住赵老太太的头发,将赵老太太的头猛然砸在地上……” 顿了顿,白明微盯着眼珠转来转去的赵老二,似笑非笑地说: “该不会是那目击证人说错了,揪住赵老太太头发施暴的,不是我大嫂,而是赵家二爷吧?” “老太太的头,砸的也不是地上,而是马车,但马车不比地面平坦,处理不好会伤到手的。” “所以赵家二爷的右手,才会有这么一道砸出来的伤,这上头的血还没干呢,应该用了很大的力气吧?” 赵老二恼羞成怒:“你胡说八道什么?难道我会弑母不成?” 说着,他涕泗横流地膝行上前:“大人,您瞧瞧,这白府的人多嚣张!这个时候了,他们还要在我的头上扣屎盆子!” 京兆尹开口:“郡主,如果你阻止本官行刑,就是为了说这番话,那么您还是省省吧!” 白明微噙着笑意:“大人审了这么久,一直在证明我大嫂对赵家老太太下狠手,导致赵家老太太身亡。” “但是大人却忽略了重要的一点,那就是赵老太太的死因,开了这么久的堂,赵老太太的死因如何呢?” “不能只凭赵老二一张嘴,就断定赵老太太死于狗咬和失血过多吧?大人你说,是吗?” 这时,沈氏从袖底取出一张纸:“大人,这是我请贴身侍女到衙门调取的赵老太太的验伤记录。 “可以证实赵老太太被扭送府衙时,受的是轻伤,不可能致死。” “而且也可以证明赵老太太在入京兆府时,额上根本没有撞\/击地面造成的伤口,脸颊也没有掌掴留下的伤。” “所以适才那所谓的证人说我扇了赵老太太耳光,并揪着赵老太太的头发往地上砸,简直就是胡说八道!” “既然这赵老太太在入京兆府时没有这些伤,那么只可能是离开京兆府后有人用这样的方法对赵老太太施暴,还请大人明查。” 沈氏话音刚落,赵老二当即就变得尤为激动。 他面目狰狞,双目浮凸,眼珠仿佛随时都会爆出来。 “大人,他们在颠倒黑白!母亲死的时候就躺倒在我的怀里!我怎么可能不知道她是怎么死的?” “她当时鼻青脸肿,额上脸上都是伤,我看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沈氏把纸张递给衙役呈交京兆尹,随后回应赵老二:“就是为了防止被你们赵家讹上,所以我才让侍女调取验伤记录。” “在受伤的被告或者人犯被带到京兆府时,都会有几名大夫轮番为他们验伤,并且记录在册,难道这记录有假么?” 京兆尹看了一眼记录,随后点头:“这的确是本府的验伤记录无疑,有印章为证。” 沈氏一字一句,缓声开口:“大人,赵家老太太在白府门口辱骂我白府先人,污言秽语,着实难听,此事我并未计较。” “可她却不依不饶,冲入我白府意图伤人,如若那时我府下人没有及时反抗,妾身必为她所伤。” “于情,我家满门忠烈,我夫我父我的兄弟为戍卫东陵而惨死在敌人的刀下,皇恩浩荡,称他们一句‘英烈’!” “她辱骂英烈,我身为人\/妻,身为这个家的当家女主人,我为父叔兄弟和我的夫君,讨一个公道,不可么?” “于理,她闯入白府意图伤人,对我的人身安危造成威胁,我吩咐家丁防卫,事后将她送到京兆府法办,不可么?” “怎么我为了保护自己,维护先人,到现在却背上杀人的罪名?大人是不是应该查查,这赵家栽赃陷害,是何居心?!” “呸!”赵老二怒声喝道,“你少拿这套来糊弄人!杀人凶手就是杀人凶手!你别在这里巧言令色!妄图颠倒是非黑白!” 沈氏开口回怼:“我有没有颠倒黑白,相信赵家二爷心里最清楚!” “放屁!你根本就是在放屁!”赵老二情绪激动地开口,面目因此扭曲。 “我亲眼所见,就是你们故意激我母亲,把我母亲引进你们白府的门!什么合情合理?!你们根本就是蓄意谋杀!” “你怎么下得去手?!你这人面兽心的妖妇!你还我母亲的命来!你还我母亲的命来!” 他的怒吼,惊天动地。 他的声音,响彻云霄。 那脸颊上的肉,剧烈地抖动着,扭曲涨红就像蜈蚣爬在脸上。 他狠狠地盯着沈氏,仿佛要把沈氏一口吞下。 那双满是红血丝的眼里,仿佛能淬出毒。 第732章 鹿死谁手,还不一定 俞皎唇角挑起:“亲眼看见?若真如你所说,你在现场,还亲眼目睹!” “那么我就好奇了,既然你亲眼目睹你母亲被害,那时你都没有出手,现在来这哭天抢地做戏给谁看?!” “你若真像你表现出来的那么孝顺,你怎么现在才出现?我看是你蓄意陷害我大嫂才对!” 京兆尹猛拍惊堂木:“够了,都住嘴吧!” 公堂安静下来。 京兆尹道:“调取验伤原版记录,并传所有参与验伤的大夫过来。” 衙役立即去办。 京兆尹放下手中的记录,一言不发。 不多时,验伤记录便被衙役捧了上来。 京兆尹翻开验伤记录,随即与手中调取的做了对比。 他眉头一皱,缓声开口:“两份一模一样,所以白沈氏呈上来的不假。” 听闻此言,赵家老二跌坐在脚上,不停地擦拭额头的汗水。 可见心虚与紧张。 沈氏和俞皎都是有教养的人,这时依旧从容而立,并未表露出任何情绪。#@$& 白明微则若有所思地观察京兆尹的反应。 她的手轻轻敲在腿上,心里另有一番计较。 而这时,京兆尹吩咐衙役:“验伤的几名大夫怎么还没来?去催一催。” 白明微轻轻敲击大腿的手指猛然顿住。 就在这时。%&(& 衙役匆匆来报:“死人了!死人了……” 白明微阖上双眼:大招来了。 她就知道,不会这么容易。 京兆尹大惊失色:“怎么回事?” 衙役语无伦次:“小的去大夫的值班房时,听到里面传来动静,拉开门一看,入眼处皆是鲜血,几位大夫已然被杀。” 京兆尹忙问:“可有看到是什么人下的手?” 衙役脸青唇白,结结巴巴:“是……是一名黑衣人,班头已经带人去追了。” 京兆尹又问:“五名大夫,没有任何活口么?” 衙役哑口无言,看来没有确定好情况便来报。 京兆尹怒骂:“废物!没用的东西!” 骂了几声,便准备亲自前往现场一观。 而此时,又有衙役来报:“大人,五名大夫其中四名已然毙命,还有一名重伤,不过也只有一口气。” 京兆尹当即开口:“快带上来,本官还有话要问。” 不一会儿。 衙役用担架将重伤的大夫抬上来。 他胸\/前插了一柄利刃,口鼻溢血。 那血将担架的白布染红,触目惊心。 京兆尹问他:“赵家老太太验伤时情况如何?快说!” 大夫张口,鲜血咕噜咕噜往外冒。 喉咙也发出诡异可怖的声响。 他用尽最后一口气,留下一段话:“白家大少夫人身边的侍女用银子威逼……利诱,让、让我等在验伤记录上作假。” “我们经受……不住诱\/惑,便、便把将死的赵老太太记录成轻伤,但没、没想到他们竟然灭、灭口……” 京兆尹着急地问:“所以,赵家老太太到京兆府时,是重伤状态?” 大夫回答:“是……重、重伤几乎不、不治……白府……害……害我等性命……” 说完,大夫一口气提不上来,彻底失去声息。 白明微静静地听着,没有表态。 沈氏依旧从容,但袖底的手却攥紧了。 俞皎咬牙,恶狠狠地盯着赵家人。 她们怎么会不知道,这根本也是陷害。 大夫临死前说了这么一番话,又泼了一大盆脏水,这些死无对证,谁指使他也就无从查起。 京兆尹下意识地看了白明微一眼,见白明微丝毫没有慌张之色,他的心不由自主沉了一沉。 但很快,他收回目光。 他深吸一口气,作痛心状。 他挥了挥手:“带下去,等事情水落石出,再厚葬之。” 等大夫的尸首被带走,赵老二当即就扑上来怒骂: “你这歹毒的妖妇,杀人都不眨眼!你害我母亲性命,你就不怕遭报应么?!” “大人,您一定不要轻饶了这种心狠手辣的妖妇!这种人今日害了我母亲,明日就会害其他人,一定不要放她出去祸害人!” 京兆尹使眼色让衙役将赵老二拉开,随后雷霆震怒,冲着沈氏怒声呵斥:“沈氏!你还有什么话要说?!” …… 秦府。 秦丰业舒服地倚在椅子上,哼着小曲儿。 他看了一眼漏刻,幽幽说道:“这个时候,沈氏应当一只脚踏进鬼门关了吧?” 长随点头:“去灭口的暗卫已经安全回府,验伤大夫那解决了,依奴才看,沈氏快死了。” 秦丰业哈哈大笑,笑得酣畅淋漓: “做得好!第一个是沈氏,第二个就是他白府的其他人!本官要他满门死绝!一个不留!” 长随冷笑一声,露出得意的神色。 现在,衙役应当发现白府用来收买大夫的赃银了吧? …… 太傅府。 宋太傅一把扔掉棋子:“不谈了,手气太差,一局都没赢!” 老者捋须一笑:“你这是心不在焉的缘故。不过虽然你下棋不怎么样,但是却猜得准,那白沈氏果然去了京兆府。” “现在你再来猜猜,她能活着出来么?白府又是否能够安然度过这一劫?” 宋太傅神色凝重:“只怕是难啊!” 老者笑道:“唉,不用这么悲观嘛,毕竟白明微还没真正出手,更何况,白府卧虎藏龙,有一位盲眼军师不说,还有一名浑身是迷的夫子,鹿死谁手,不到最后一刻,谁也说不准。” 宋太傅叹息一声:“眼下只有验尸一条路,然而对方既然做好了准备,这尸又岂是那么容易验的?” 老者看向棋盘:“且看着吧。” 第733章 你胆敢侮辱本官! 京兆府公堂。 京兆尹暴跳如雷,声色俱厉:“白沈氏,你还有什么话要说?!” 沈氏没有急着开口。 便是俞皎,也一言不发。 事态到此地步,她们多说也无益。 见沈氏一言不发,京兆尹挑起冷笑,怒声呵斥:“好歹毒的心思,竟然为了灭口,连本府的大夫都不放过!” “你当东陵是你白家的吗?!简直嚣张至极!根本没把国法放在眼里?!” “不管你白府有什么势力!今日\/本官必定依法办理!明正典刑!” 说到这里,京兆尹捡起一根令签,猛然掷在地上。 他的面目异常扭曲,声音裹挟着无法抑制的怒意:“来人!把此等藐视国法的人拿下!施以重刑!” 俞皎低喝:“我看谁敢!” 京兆尹冷笑一声,指着头顶上的牌匾,掷地金声:“本官掌管玉京城一切事宜,所行所为,皆遵法度!” “白沈氏杀人一事昭然若揭,事后还指使贴身丫环买通京兆府的大夫篡改验伤记录!” “最可恨的是,尔等简直无法无天,竟然再害人命!此案已证据确凿!你们无从狡辩!” “今日\/本官不将你们法办,本官羞愧圣上信赖,羞为京畿父母官!不若揭了这身官服而去!” 说到这里,京兆尹又丢了一支令签。 他一脸正义凛然:“先将白沈氏重打二十大板!包括这些参与戕害人命的家丁!若是谁敢阻拦,本官连她一并打!” 衙役不敢违抗命令,当即就气势汹汹地涌了上来。 俞皎护在沈氏面前:“我大嫂的身上佩戴着太后娘娘所赐的玉佩,难道你们想冒犯太后娘娘的威严不成?” 京兆尹当即怒喝:“来人,白俞氏扰乱公堂,将她一并拿下!重责二十大板!” 俞皎掷地有声:“你敢?!” 京兆尹盛怒冷笑:“你看本官敢不敢!本官依法办事,便是太后娘娘她老人家来了,也不容纵容你这等扰乱法纪之辈!” 说着,京兆尹又是一声怒喝:“给本官狠狠地打!直到白沈氏肯招为止!” 衙役当即就扣住俞皎和沈氏的手臂,而众家丁已经被按在地上,准备行刑。 气氛剑拔弩张,一触即发。 京兆尹下意识地看了白明微一眼,见白明微不为所动,他有几分心虚。 然而现在是扣死这个罪名的最佳时机,只要沈氏肯点这个头,罪名便能板上钉钉。 只要定下这个罪,再把沈氏送到刑部去,到时候白府再想捞人已是几乎不可能的事。 思及此处,京兆尹低喝一声:“愣着做什么!打!” 像这种受过良好教养的大家闺秀,不受点皮肉之苦,根本不能让她们低头。 想要让白沈氏认下,就必须揭她一层皮。 她受不了皮肉之苦,自然就点头认下了。 衙役不敢违抗上峰命令,当即就把沈氏和俞皎按在地上。 沈氏高仰起头,面上不见任何慌张之色。 她面容坚决,平静地望着京兆尹,似乎并不为自己的处境而担忧。 俞皎冷哼一声,毫无惧意。 见此情况,京兆尹疾言厉色: “狠狠地打!对这种心思歹毒的杀人凶手,不用手下留情!不让她尝一点苦头,不足以灭掉她嚣张的气焰!” 衙役高扬起板子,就要狠狠打下。 他们手臂青筋暴起,脸上的肌肉也绷了起来,可见是铆足劲。 千钧一发之际,白明微忽然轻笑一声。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她颊边噙着淡淡的笑意,目色沉静:“原来京兆尹是这样办案的。” 京兆尹双眼眯起:“安宁郡主,你屡次阻止本官审案,究竟是何居心?” “本官看在你为国尽过忠的份上,给你几分面子,但如果你依然不将国律法纪放在眼里,本官连你一起办!” 白明微笑意愈加深了:“大人误会了,我哪里会阻挠大人秉公执法,只是我有一句话想问大人。” 京兆尹不耐烦地道:“郡主有话就问,不要吞吞吐吐的,耽误本官时间。” 白明微也不生气,淡声问他:“大人,适才你说证据确凿,那么容我问你,都有哪些证据?又何来的确凿?” 京兆尹怒不可遏:“安宁郡主你开什么玩笑?人证物证皆在,容不得你们狡辩!” 白明微又问了一句:“物证?大人才是与我开玩笑吧?你说人证物证倶在,那么仵作的验尸证明呢?” “没有验尸证明佐证证人的证词,你就说人证物证倶在,真是可笑至极!” 京兆尹额上青筋霎时暴起:“安宁郡主!你胆敢侮辱本官!” 第734章 需要宠幸投个胎才行 面对暴怒的京兆尹,白明微眉目沉静地望着。 “大人,我也只是就事论事。” 京兆尹冷笑不已:“就事论事?这是本官的公堂,这里最大的是本官,什么时候轮得到你来论事?” “本官给你两分薄面,遵你一声郡主,要是本官不给你面子,直接把你轰出去也未尝不可!” 说到这里,京兆尹侧身,将目光放在白明微身上肆意打量。 忽然,他嗤笑一声:“陪个审而已,穿这么正式,你想做什么?以为这是你大杀四方的北疆?” “白明微,本官在这位置上坐着的时间,比你的年龄都要大,你不要以为有点小功绩,就忘乎所以。” “你想在本官头上指手画脚,只是穿这身盔甲是不够的,还需要重新投胎才行!” “你要是不能重新投个好胎,那就麻烦你认清自己的身份,在本官面前颐指气使,你以为你算什么东西?!” 这话实在说得难听,当然也说得特别刻意。 就在他说完之后,他还挑衅地看着白明微,一副有本事就吃了他的神情。 很明显,他在故意激怒白明微。 只要白明微忍不住动手,他有的是借口把白明微一起拿下。 到时候逼沈氏在罪供上画押,然后把人移交刑部了事。 如果白明微下了狠手,还能顺道把白明微拉下水,和沈氏一起狠狠治罪。 年轻人就是气盛,他不信白明微还能忍得住。 然而白明微听完,面色依旧未变。 她笑了笑:“我只不过是提及大人尚未补全的证据,大人怎么就恼羞成怒了?” 说到这里,白明微看向赵老二。 “我相信只要验尸记录出来,就可以知道赵老太太究竟是因为被狗咬失血过多而死,还是因为有人抓着她的头发,猛然砸向马车而死。” “仵作都是拥有经验的人,一定能够准确地区分赵家老太太的死因,赵家二爷,你说是不是?” 赵老二喉结剧烈滚着,额上也渗出细细密密的汗水。 他像是被戳中了心事,变得心虚起来。 可很快的,他当即又恢复了正常。 但见他冷哼一声:“白明微,你们白家人害了我母亲的性命还不够吗?现在还想侮辱我母亲的尸首!” 白明微道:“赵家二爷,何必说侮辱这么难听?我也是为了老太太着想,总不能让她死得不明不白的吧?” “按理来说,赵家二爷这么关心母亲,那一定想知道母亲的真正死因,还母亲一个公道,不想让母亲死得不明不白,死不瞑目。” “但是赵家二爷如此遮遮掩掩,是不是有什么心虚见不得人的事情?要是不心虚的话,何故有这样的表现呢?” 京兆尹见事态不对,当即就怒喝一声:“白明微!你不要欺人太甚!尸检很多时候需要开膛破肚!所行所为皆有辱尸体!” “这种方式一般用在无法查明死因,且不知凶手的案件之上,但是赵老太太的死因昭然若揭,还有什么查证的必要?” “赵家老太太有诰命在身,且他儿子还在公堂之上,你这时候提出这种问题,心思何其歹毒?!” 白明微道:“昭然若揭?这只是大人的臆断吧?就凭一些证词,就断定我大嫂杀人了?” 京兆尹额上青筋突突直跳,他猛拍桌子,怒斥一声:“白明微!你别给脸不要脸!” “在这个公堂之上,只有两种方式是对的。一种是国法,一种是本官说的话!” “本官没让你说话,你就把嘴巴闭上!要是你再啰嗦,诱导本官的证人,本官连你一起办了!” 说着,京兆尹面目狰狞地下令:“愣着做什么!立即用刑!打到他们招为止!” 衙役当即扬起板子,就要冲着沈氏和俞皎身上招呼。 而那些家丁也不能幸免,裹挟力度的板子就要打下。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白明微看到一团白影闪过。 她右手一挥,十数名衙役手中的板子当即断裂。 衙役没有着力点,登时就往前扑去,滚了一地。 这一次京兆尹终于看到白明微出手,他以为抓到了机会,连忙大喊: “白明微,这里是公堂!不是你白府!更不是你可以为所欲为的地方!” 说到这里,他当即下令:“来人,白明微扰乱公堂,把她给本官请出去!” 衙役立即围上来。 白明微没有做多余的抵抗,只是缓缓站起来,围上来的衙役霎时像是被定住一般,不敢上前。 京城势力各抱地势,勾心斗角。 京兆尹能坐稳这个位置,也不是一般人。 然而当他看到白明微缓缓站起来的刹那,还是觉得呼吸惊窒,一时间被镇住。 反应过来,京兆尹恼羞成怒:“白明微,你又耍什么花样?!” 第735章 新的证人 白明微扫视周围一圈,随即开口。 “大人,你们有证人,我们也有。除非大人不敢传,非要往大嫂身上扣着屎盆子。” “但是我得提醒一下大人,要是你今晚上以这种方式定下我大嫂的罪名,我看大人这稳如泰山的位置,怕是要塌了。” 京兆尹冷哼:“你敢威胁本官?” 白明微道:“我做事从来不用威胁,讲究的就是一个公理道义。当然了,除了公理道义以外,我还跟大人谈一谈大人张口闭口就放在嘴边的国法。” “我们有证人自证清白,你却不让我们传,这不明摆着是冤狱么?大人自诩为官清正,不会犯这种低级的错误,对吧?” 京兆尹盯着白明微看了许久。 他剧烈抖动的面色,终于缓缓平和下来。 他忽然笑了起来:“郡主说笑了,你们有证人,本官怎么会不传呢?” 说完,他神色如常地坐定,当下就拍了惊堂木:“暂停行刑,传新证人。” 京兆尹是混迹官场多年的人了,他知晓此时此刻,已不能用强硬手段。 否则处理得不干净,反而惹上一身骚。 于是他改变了态度。 一计不成再生一计,不值得在这个时候毁了所有的退路。 京兆尹的话音落下不久,一名白衣如霜的男子迈步而来。 来到近前,他拱手:“白家军军师,风轻尘拜见大人。” 京兆尹道:“废话少说,有什么证据就拿出来,不要浪费本官的时间!” 风轻尘拱手:“回禀大人,下官带人去拜访了今日所有在白府门前目击白家大少夫人打人的目击证人,共计一百一十九名。” “下官发现,这一百一十九名人员都被人收买,这才答应做伪证,下官已将他们的供词汇总起来,记录成册子,现在呈交给大人。” “按理来说,应当有一百二十名,但因为其中一名被大人传到这里作证,所以下官未曾取得他的证词,大人可直接向他取证。” 衙役把册子递交给京兆尹。 京兆尹面色沉沉地看着。 忽然,京兆尹把册子往桌面一扔:“这又能说明什么?那么这些死去的大夫,又如何解释?” “本官办事,最讲究的是证据,就算你们推翻了这些人的证词,但是也脱不了杀人的嫌疑!” 风轻尘轻笑一声:“下官知晓大人最讲究证据,所以也准备好了证据给大人看。” 说着,风轻尘拍了拍手,一名老者被带了上来。 他身上负伤,神情憔悴。 京兆尹在见到他的刹那,神色终于微微变幻。 原来这老者,竟然是本该已死的大夫之一。 他们惨遭毒手之后,所有人都以为他毙命了,原来是被一口血呛着,暂时昏死过去。 事后白府的人在寻找线索时,发现了大难不死的他。 风轻尘拱手:“大人,这人是谁,想必大人知晓吧?” 京兆尹没有多言。 风轻尘问老者:“今日白府的人是不是来京兆府调取过验伤记录?” 大夫点头:“是的,那人是白家大少夫人的近身侍女,好像叫水荇。” 风轻尘又问:“她是否有出银子让你们修改赵家太太的验伤记录?” 老者摇头:“正常的调取而已,并未有任何利诱。” 风轻尘还问:“那么是否是白府的人事后杀你们灭口?” 老者无奈摇头:“简直就是无妄之灾!无妄之灾啊!我们好端端地当值,结果忽然闯进来一个蒙面人,抽刀就杀我们。” 风轻尘再问:“他是否表明身份?” 老者摇头:“什么表明身份,一上来就拿刀往我们身上招呼!” 风轻尘拱手:“大人,下官问完了。看来,的确有人杀人灭口,不过不是白府,而是陷害白府的人!” 京兆尹一拍惊堂木,朝着老者怒喝几声:“那么在你们房里找出来的银子又是怎么回事?” “死去的王大夫说白府用银子收买你们篡改验伤记录,你现在说的话和他前后矛盾!” “你究竟是被收买还是被威胁?!所以才说出与王大夫遗言相矛盾的话!” 老者一脸茫然:“银子,什么银子啊?老朽完全不知道啊!” 京兆尹怒喝:“你还敢狡辩!那银子明显就是白府用来收买你们篡改验伤记录的钱,你竟然假装不知道!来人,给本官用刑,直到他说实话为止?!” 衙役一拥而上,抓住大夫就要下狠手。 风轻尘抬手挥开衙役:“大人,你不去查是谁指使目击证人做伪证,不去查是谁对大夫们下死手,反而对奄奄一息的大夫下死手,这是要杀人灭口么?大人是否早已知晓里面有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 京兆尹怒喝,面目狰狞:“满口胡言!血口喷人!” 风轻尘道:“既然如此,那大人为何不等下官把话说完?” 白明微附和:“大人如此表现,是不是急于掩盖什么?” 京兆尹再度按捺下怒火,每一个字都仿佛从牙缝里挤出来:“风轻尘,你还有什么话要说?!” 第736章 想拖延时间的不仅是他 风轻尘道:“大人,虽然现银很难追溯来源,但是装现银的袋子,必定容易查。” “这么大的一笔银子,不论是从钱庄库房里出,还是从某个府邸里出,袋子上必定有蛛丝马迹。” “只要大人顺藤摸瓜,从装银子的布料入手,必定能查到装这批银两的袋子出自哪里。” “大夫们有没有被收买,只要银两来源查清楚了,不就明白是谁放的这批银两了?” 京兆尹冷笑一声:“本官当你有什么重要的事,说来说去都是废话!凭布袋的料子就能顺藤摸瓜?简直就是无稽之谈!” “且不说这布料相当普通,排查起来如同大海摸针,就算查到又能代表什么?既然白沈氏用银子收买大夫,这种细节必定考虑在内!” “你们敢开这个口,必然有十足的把握撇清关系,所以本官绝对不会在这事上浪费时间!” 白明微道:“如果大人不想这么麻烦也行,验伤记录就摆在大人桌面上,只需要验尸,便能佐证这份验伤记录是否为真。” “如果验伤记录是真的,那就可以反向说明白府并没有收买那些大夫,而赵老太太的死因也可以清楚明了。” “到时候是谁对老太太下了毒手,必定一目了然,大人以为如何呢?” 京兆尹站起身:“简直就是歪理,你们在这啰啰嗦嗦说这么多,几次三番阻止本官审案,分明就是故意扰乱公堂!” 白明微问:“只需要验一验尸体,事情便可真相大白,大人屡次三番推脱验尸,又是什么道理?” 京兆尹怒不可遏:“本官再与你强调一遍,本官如何办案,轮不到你指手画脚!” “你要是再说一个字,本官直接治你个扰乱公堂之罪!至于风军师所言,本官采不采信,本官自有定夺,轮不到你们多嘴!”#@$& 说话间,京兆尹愤怒地扫了一下桌面。 蜡烛霎时被打翻,原版验伤记录遇火则燃。 白明微想动手去抢救,已是来不及。 京兆尹看着被大火一点点燃烧殆尽的验伤记录,唇角难以抑制地挑起:“哎呀,本官真是大意了,不小心烧了验伤记录。” “郡主适才说什么来着?要通过验尸佐证验伤记录,现在验伤记录没了,自然也就没有必要大动干戈去验尸了。”%&(& “验尸是一件侮辱尸体的行为,你们也是为人子女的,老太太死了,赵家本就很难过,你们何必再提这种无理的要求来伤赵家未亡人的心?” “最重要的是,本官办事公正廉明,凡事都会按律法来办,不会袒护任何一方,更不会让凶手逍遥法外!” 俞皎怒道:“你根本就是故意的!” 京兆尹施施然地坐下,面容和气:“七少夫人此言差矣,本官怎么可能是故意的?本官也想查清这个案子。” “既然不能从验伤记录入手,那就从你们入手吧,只是你们这嘴巴实在紧得厉害,看来还是得继续用刑,才能撬开你们的嘴巴。” 说到这里,京兆尹怒喝一声:“继续行刑!打到他们招了为止!” 白明微一拍椅子:“我看谁敢!” 京兆尹雷霆震怒:“白明微,你别太过分!” 白明微目光倏然凌厉:“今日\/你敢用刑,本郡主就敢阻止!目击证人的证词被推翻,是谁指使他们你不去查!” “你说幸存大夫的证词存疑,真实与否你不去证实,你一门心思的就想对我大嫂动手,分明就是蓄意针对!” “你这昏官审案不清不楚不明不白,今日\/本郡主就搅了你这公堂又如何?” “既然你没办法好好审,看来你也不必审了,明日直接禀了刑部,三司会审如何?!” 京兆尹咬牙切齿,目眦欲裂:“白明微,你敢?!” 白明微掷地有声:“你看看本郡主敢还是不敢?!要么大人冷静下来,查一查收买目击证人的人,以及几位大夫被杀的原因。” “要么这个案件到此为止,明日一早本郡主禀明圣上,请圣上拨几个人来教你审?!” 京兆尹气得浑身发抖:“来人,把这扰乱公堂的人给本官轰出去!” 白明微静静站着。 衙役去不敢上前。 俞皎甩开钳制她的衙役:“大人口口声声说按律法章程办事,甚至连太后娘娘都不放在眼里,把话说得振振有词。” “但是现在怎么不按章程办事了?明日我就去禀明太后娘娘,让娘娘看看,大人究竟是怎么审案的!” 京兆尹气得几乎要背过气去。 但眼下情况于他不利,他只好按捺住性子。 他惋惜地闭上眼,逼迫自己咽下这口气。 此招行不通,还有其他招。 既然白明微他们想查收买目击证人的人,以及银子的来源,那么查一查有何不可? 拖延一下时间,直到那边把事情安排妥当,再叫他们好看! 思及此处,他终于按下那口气,摸了摸胡子:“姑且你们说的有道理,那本官就查它一查!” 当然,有这个想法的也不止京兆尹。 白明微走下来,为沈氏抖了抖衣裳。 风轻尘趁机在她耳边开口:“七公子已经去赵家那边找突破口了,我们需得为他争取时间。” 白明微若无其事地拍了拍沈氏的衣裳,仿佛没有听到风轻尘的话。 她转过身来,露出一抹笑意:“我就知道大人是最讲道理不过的人,那么我就不打扰大人查案了,大人请吧。” 第737章 告诉你个秘密 赵府。 赵家家主赵昌正在书房。 书房中灯火未歇。 而他坐于案前双目猩红,面容憔悴,表现得十分反常。 堂中躺着他身生母亲的尸首,而他却躲在这书房之中,这样的表现本身就十分耐人寻味。 忽然,房门被敲响。 他沙哑着声音回了一句:“进。” “知啦”一声,房门被推开。 一名仆从打扮的人端着茶水走了进来。 赵昌没有在意,直到一柄匕首刺向他。 他拼命地握住刺客的手,而剑尖距离他的腹部只有咫尺之遥。 两道力度相较量,互不相让。 两人皆因用力而面容扭曲,肤色涨红。 就这样僵持了片刻,赵昌终于力竭,那柄刀猛然刺向他。 千钧一发之际,赵昌旋身避开,匕首擦着他的腰际而过。 鲜血飞溅。 他的腰际被划出一条长长的深痕。 刺客再度发动攻击,一通乱刺,追着他满书房的跑。 一番争斗下来。 赵昌的身上皆是大大小的伤痕。 “来人!” 赵昌脸青唇白地喊了一句。 仆从甩了甩匕首上的血,狞笑着:“老爷,不会有人来救您的,您还有什么遗言吗?” 见刺客没有再追击。 赵昌龟缩在案桌后,语无伦次:“本官见过你!你……是谁让你来刺杀本官的?!” 仆从面目狰狞:“老爷记得奴才,那怎么能忘了奴才是谁的人呢?” 说话间,仆从舔了舔匕首:“老爷,您有什么问题,就去九泉之下问老夫人吧!” 话音落下,仆从猛然扬起匕首,狠狠地刺下去。 赵昌被刺中,登时疼得他鬼哭狼嚎,嘶声吼叫。 仆从抽出匕首,再度刺下,却让赵昌钻到了桌子底下,躲开致命一击。 赵昌惊恐万状:“本官待你们不薄!你们为何要背叛本官?!” 仆从一刀刺下,扑空后他也不急,如同猫捉老鼠般,与赵昌玩起了游戏。 他冷笑:“不薄?老爷说这话不怕遭雷劈吗?赵家就那么一点东西,僧多肉少也就不用说了。” “关键是权力被你霸着,资产又被那偏心的老太婆都给了三爷那个吊儿郎当的二流子。” “我们二爷能捞得着什么?他什么都捞不着?就算这次成了,好处还不是你们的!” 说到这,仆从冷笑不已: “所以我们二爷决定孤注一掷,亲手杀了那老太婆,以此嫁祸给白家人,这就是他递向东主的投名状。” “你知道那老太婆是怎么死的么?被我们二爷抓着头发,一下下猛地砸在马车上!活活砸死的!” “她嘴里不停地求饶,但是我们二爷没有理会她,用力砸啊,砸啊!砸到她脑浆迸溅,一命呜呼!” 桌子底下的人没有动静,但是呼吸声明显急促。 可见已经带了怒意。 仆从又是一声冷笑:“反正老爷也就要死了,也不怕让老爷您知道,其实与东主搭上线的是二爷。” “一则是老爷已经有官职在身了,东主担心老爷嫌好处少不尽心。” “二则老爷为了荣华富贵,连母亲的死都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东主生怕老爷有一天反咬他一口。” “但是我们二爷不一样,那老太婆又不是二爷的亲娘,死了就死了呗,再者为了出人头地,我们二爷只会比老爷更尽心!” “砰!” 桌子被掀开,露出赵昌那惊惧交加,又裹挟悲愤的面庞。 仆从蓦地掐住他的脖颈,就在他挣扎着即将逃跑时,匕首已经送入他的胸膛。 他双手揪着仆从的衣领,睁大眼睛,嘴里溢出大口大口的鲜血。 仆从表情分外扭曲,他拍了拍赵昌的脸颊,露出意味深长的笑意:“对了,还有一件重要的事情没有告诉老爷。” “老爷知道白家女刚嫁过来时,分明与三爷琴瑟和鸣,怎么忽然三爷就变了脸,开始动手了呢?” “像三爷这种混账,论欺软怕硬绝对是个中翘楚。那时白家男人健在,他怎么敢对白家的女儿动手呢?难道因为白晨霜软弱可欺么?” “不,那是因为白晨霜发现了三爷的一个秘密,那个秘密威胁到三爷了,所以三爷才会恼羞成怒,用那种方法封白晨霜的口。” 说到这里,仆从笑得玩味:“难道老爷就从来不怀疑,大公子为何与您并不相像么?” “其实恐怕老爷还不知道吧,小公子并非老爷所生,而是二爷的。” 赵昌瞪大双眼,口中鲜血直流,却还是强撑着一口气,切齿怒骂:“狗东西!你胡说八道什么?!” 仆从收敛住面上的神色,意味深长地盯着赵襄: “老爷成亲多年一无所出,后来被大夫诊出不能孕育子嗣之病,不过大夫直接报给了老太爷,这事您自己并不知晓。” “但因为老爷向来表现良好,并无过错,且占嫡又占长,老太爷为了不落人口舌,没有剥夺老爷的继承之权。” “后来老爷入了仕途,老太爷就更不想放弃您了,可作为一个家族的继承人,没有子嗣不像话。” “于是,老太爷想出了一个两全其美的主意,那就是向二爷借种,这样生出来的孩子,还是赵家的。” “老太爷本来也可以向三爷借,但三爷娶了白府的女儿,这事可不能透给白府知晓一星半点,最后他选了二爷。” “在老爷不知情的情况下,他让夫人和二爷行夫妻之礼,最后老爷才有了一个儿子。” “但是夫人实在销\/魂,二爷当然舍不得放弃此等美人,于是便对夫人示好,一来二去半推半就,于是两人就成了长期的姘头。” “这事被三爷知道后,他用此威胁夫人,接着三人就这样不清不楚心照不宣地背着你老爷日夜偷\/欢。” “白晨霜偶然发现三爷的秘密,羞愤之下想要与三爷和离,岂料被三爷毒打一顿,还用策荣公子要挟。” “白晨霜为了儿子,这才忍受三爷的百般凌辱,直到事态一发不可收拾,她被白府的人接回家。” 仆从一口气说完,丝毫没有给赵昌半点准备的时间。 赵昌一句句听着,他每说一句,赵昌的脸便白半分。 直到最后,赵昌脸上毫无血色,直挺挺地靠在墙上,用最后的力气嘟囔:“一派胡言!简直就是满口胡话!无稽之谈……” 说着说着,赵昌忽然变得十分激动。 他竟不知从哪里生出的力气,一把推开仆从,想要往外逃。 第738章 放心吧,这事能成。 可刚逃出去几步,便因为力竭而摔倒在地。 他手脚并用,拼命地往外爬。 地上拖出长长的血迹。 仆从慢慢地走向他。 一步。 两步。 三步…… 他轻轻地踩在赵襄的腰际。 然后揪住赵襄的头发,狞笑着在他耳边低语:“大人,您就别挣扎了,乖乖的去死,给二爷腾位吧。” “二爷传回消息,白家人刺杀老太太的罪名基本板上钉钉,白家人这回死定了。” “东主一定会好好奖赏二爷,所以老爷也没有活着的必要了,等把老爷送走后,奴才还要去送三爷与老爷团聚。” “到时候老爷和三爷可以在九泉之下看着,二爷是如何飞黄腾达,平步青云的。” “二爷向来兄友弟恭,一定会在逢年过节的时候,多给老爷和三爷烧些香油纸钱。” 说完,仆从握住扎在赵昌胸膛的匕首,猛然用力。 赵昌呕出一大口血,歪倒在地。 仆从冷笑一声,头也不回地离开书房,随即轻轻阖上房门。 而这时,外面响起一道刻意压低的女声:“办妥了吗?” 仆从的声音响起:“夫人,办妥了,今夜过后,整个赵家都会是二爷的,二爷是个长情的人,一定会好好待夫人和公子的。” 女声再度响起:“行了,快去办你的事吧,万事小心,可别出了纰漏。” 外面恢复了寂静。 此时的赵昌并未断气,外面的对话自然也清晰地传到他的耳里。 就在他心如刀绞,痛不欲生时。 房门蓦地被推开,露出赵夫人花容失色的面颊。 “老爷,老爷,您怎么了啊?!” 赵昌唇角溢血,身不能动,口不能言。 但是他的神思却是十分清醒。 他告诉自己,不能死,还不能死,决不能就这样死了! …… 另一边。 刺杀赵昌的仆从悄悄出了府邸,来到一名年轻公子身后。 夜色掩映,他们与黑暗融为一体。 仆从拱手:“七公子,属下已照您的吩咐去刺伤了赵昌,并将那番话说给他听,最后还与扮作赵夫人的六爷进行对话。” 仆从正是风轻尘安插在赵府的钉子。 适才发生的事,都是有意而为之。 而在仆从走出书房后,与仆从对话的人,正是假扮赵夫人声音的阿六。 最后走进房间里的赵夫人本人,也是阿六故意引过来的。 白瑜闻言,淡声问:“赵昌死不了吧?” 仆从回道:“公子请放心,属下的手法不会出错,他死不了。” 白瑜道:“很好,接下来我们就看赵大人的表现了。” 仆从道:“有六爷拱火,相信赵大人很快就能按照我们所预想的那样,亲自拆了赵老二的台。” 白瑜颔首:“辛苦了,在这个关头我们一点也不能马虎,可要把赵府给守严实了,别叫人破坏了计划。” 仆从恭敬应下:“是,七公子。” 白瑜负手立于黑暗之中,望着黑沉沉的夜空默然不语。 这赵家老太太也该是赵家发迹的恩人。 是她用一把锄头,供得已逝的老太爷踏上仕途。 也是她用一把锄头,挣下这偌大的家业。 没想到临了,却落到这样一个下场,真是可怜又解气。 其实赵家这这次的举动很容易理解。 那秦丰业命人许了白晨霜的前夫赵襄好处,叫他去害曾经的妻子和儿子。 然后那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赵襄就傻呵呵地去了。 结果秦丰业见赵襄掀不起什么大水花,于是又哄骗赵老太太过去。 当然这些赵昌是不知道的,依他的才能,做些分内之事已是殚精竭虑,无暇分\/身,直到老太太的尸首被抬回来。 赵昌对母亲的死当然是又急又怒。 但这时同父异母的弟弟赵老二跳出来,劝他冷静,因为母亲已经没了,人死不能复生。 赵老二跟赵昌讲家族兴衰,讲个人荣辱,讲从赵老太太死了这件事情可以得到的好处。 于是赵昌动摇了。 他想着自己一眼看不到头的仕途,想着趴在他身上吸血的一个个亲族,又想着他爹临死前的叮嘱。 最后,他决定忽略赵老太太的死因。 榨干那个为了赵家辛苦操劳一辈子的女人最后一丝价值,以换取那尚且不知能否兑换的利益。 他的选择也在情理之中。 要是为亲娘报仇,说不定会惹怒东家,最后竹篮打水一场空,落到一个人利两空的下场。 但要是争一只眼闭一只,默不作声,熬过最艰难的愧疚期,时间久了就淡忘亲娘的死。 然后就可以心安理得地享受亲娘的死带来的好处,何乐而不为呢? 所以。 在钉子回禀了这些情报之后,白瑜和风轻尘便决定分头行动。 风轻尘去找证据推翻证人的证词。 白瑜则来赵昌这里寻找突破口。 这时,暗卫出现在白瑜身后:“禀七公子,风军师已经去了京兆府为我们争取时间了。” 白瑜点头:“嗯,那边交给明微和风军师,我们专心地解决这边的事情。” 暗卫有些忐忑:“公子,这事能成么?” 白瑜笃定地点点头:“放心吧,这事能成。如若和秦家直接搭上线的是赵昌而不是赵老二,这事难办。” “但与秦家真正合作的人是赵老二,赵昌一定不会让赵老二踩在他的尸骨上位的。” 在这京官之中,半级都能压死人。 而若是在一些没有实权的职位,就算爬到正二品,也没有多大的用处。 像赵昌这样的人,若是他懂得钻营,又敢铤而走险,也不至于熬了一辈子,还只是个四品官。 而且还是个没有实权的四品官。 所以勾搭上秦家这件事,当然不是他能干出来的。 自然是这个家里最想出人头地的庶子赵老二。 那贪得无厌的赵襄,以及爱子心切的赵老太太也不过是打前锋的人罢了。 顿了顿,白瑜继续道: “不论赵昌是因着什么缘由,让他按下了母亲死亡的仇恨,都可以看出,他心底的兽\/性比人性多。” “他除了这一个小小的官位,便只有一个宝贝儿子,如今他知道自己的官位可能不保,而且儿子也不是他所生,他的防线撑不住太久的,且等等就知道了。” 第739章 荒谬的秘辛 关于赵昌儿子不是他亲生这个秘密,简直就是意外之喜。 原来。 赵家老太太已死的消息传到白府后,白明微就猜想是赵老二动的手。 她根据线索稍微查探,也很快就证实赵老太太的死的确与赵老二有关。 于是她出发前与风轻尘说了这件事。 事后白瑜去见了白晨霜,想要从白晨霜那里得到与赵家有关的详细消息,以此找到合适的突破口。 却没想到,知晓了这样一段荒谬的秘辛。 原本白府的人就怀疑白晨霜挨赵襄虐\/待一事有蹊跷。 正如仆从适才所说,白家男人健在时,那色厉内荏的赵襄尚且敢动手。 白晨霜为人虽然小心翼翼了一些,但不至于软弱到让赵襄那种人随意践踏。 岂料,真相远比想象还要荒唐。 一个家族的根基,不仅是兴旺的人丁。 最重要的是这个家族的立家之本。 而这个立家之本,决定着这个家族是否能源远流长,枝繁叶茂。 如果族人都积极向上,行事遵行纲理伦常,那么这个家族就算不能兴旺发达,也不会差到哪里去。 反之,如果一个家族的人作奸犯科,行差踏错,不走正道,早晚会人丁凋零,不复从前。 举个例子,白府男丁一夕几乎灭亡,但因为这个家的人都有着良好的教养,平日行善积德众望所归。 所以才能在大厦将倾时被众人一起扶起来。 而赵家根本没有所谓的规矩体统,老太爷能干出借种那种事,老太太又是个泼妇无赖,三个男丁一个比一个荒唐。 这样的家早就从根上烂了,覆灭也是迟早的事情。 …… 赵府书房。 赵夫人望着血泊中的夫君,吓得花容失色,大声呼唤着:“来人啊!快来人啊!” 赵昌的长随很快就赶了过来,看到这一幕也是吓得六神无主。 但他很快就镇定下来,哆哆嗦嗦地说:“夫人,小的这就去请大夫。” 赵昌奄奄一息,微微眯着的眼睛求助地望着长随。 但他口不能言身不能动,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长随离去,留下他独自一人面对妻子。 而此时的赵夫人并不知晓事情的经过,倒是对气若游丝的夫君真心关切。 只是赵昌看她,就如同见了鬼一般,充满恐惧和绝望。 好在长随很快就把家用大夫给请了过来,赵昌这才松了口气。 大夫先给赵昌灌下一粒药丸,紧接着才处理赵昌的伤口。 说来也奇怪,赵昌服下药丸不久,便清醒了过来。 他除了感觉有些虚弱,竟与寻常并无太大的区别。 就在这时,赵夫人端着大夫煎好的药来到赵昌床边。 她坐下,想要扶赵昌起来喝药。 赵昌脑海里都萦绕着适才仆从说的话,一时觉得恶心,猛然推开她的手。 药汁溅洒在地,腾起一阵青烟。 赵昌瞪大双目,红血丝很快遍布眸底,他目眦欲裂,一把掐住赵夫人的脖子,猛然甩了一巴掌。 “啪!” 响亮的一声。 赵夫人被他甩倒在地。 赵夫人惊恐万状地看着他:“夫君,你怎么了?这药……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 “怎么了?!你个贱\/人竟然对老子下手!” 赵昌“腾”地从床上爬起来,猛然扑向赵夫人,狠狠地掐住她的脖子,怒声质问:“达儿究竟是谁的儿子?!” 赵夫人脖子被禁住,呼吸惊窒,只觉得头晕脑胀,意识随着胸腔发堵而涣散。 她惊惧万分,陷入将死的绝望。 可听到这一句话后,她霎时睁大眼睛,不可思议地看着夫君。 这一刹那,她的震惊盖过了恐惧。 可下一刹那,只是恐惧便叫她肝胆俱裂。 “谁的?!” 赵昌面目狰狞,恶狠狠地嘶吼着。 赵夫人没有回答,但那被拆穿的后会有的惶恐,已经出卖了她。 “你个荡\/妇!” 赵昌发狠了,双手用力地掐着,推着她狠狠地撞向墙壁。 桌椅,摆件,架子…… 皆倒了一地。 丁零当啷。 一片狼藉。 “砰!” 赵夫人狠狠地撞在墙上。 一声闷\/哼,她口吐鲜血。 赵昌死死地掐着她的脖子,她已双目浮凸,吐出舌\/头,已是窒息之兆。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长随走了进来,见此情景当即就上前想要拉开赵昌。 可是赵昌已经昏了头,那力道更是大的出奇,根本就拉不开。 长随没有办法,抬起椅子砸在赵昌的手臂上。 赵昌力吃痛,松开了赵夫人。 “老爷!” 长随呼唤一声,冲过去抱住赵昌的腰际,阻止了再度对妻子出手的他。 赵夫人捂住脖子,剧烈地咳嗽。 她用了好半会儿,都没有缓过劲来。 赵昌依旧怒不可遏,火冒三丈:“荡\/妇,我杀了你!” 第740章 死……死了 赵夫人本就不是什么省油的灯,比那赵老太太有过之而无不及。 她险些被赵昌掐死,登时也动了怒意:“赵昌,你这没良心的,你想过我的苦楚没有?!” “老爷子逼我这样做,难道我还能不从么?要是我不应下,你这位置就得换人!我还不是为了你!” “你以为我怀着别人的孩子,生下来叫你做爹我就好受?我内心的煎熬都不敢和任何人说,你知道我这些年怎么过的么!” “我告诉你,你有今日的地位,也有我一半的功劳!你别忘恩负义!” “你……你……你……”赵昌见她丝毫没有悔过之意,反而振振有词地说出这番话,登时就气得说不出话来。 他奋力挣开长随的钳制,再度扑向赵夫人。 可这次赵夫人没有让着他,对着他的伤口又抓又挠。 赵昌吃痛,鲜血再度溢出。 他愈发恼怒,恨不得活吞了这贱\/人! 长随根本搞不懂发生了什么事情,但还是过来拉架:“老爷,有什么事以后再说,老夫人的尸首还停在外面呢!” 不提这个还好,一提这个,又在赵昌的怒火上浇了一桶油。 赵昌本就因母亲的死心里憋着一口气,而后又发现妻子的秘密。 两件事叠加在一起,那愤怒的情绪早已占据他的理智,蚕食他的内心。#@$& 想起刚刚妻子端来的那碗药,他整双眼睛红透了,仿佛能滴出血。 他咬牙切齿,恶狠狠地说:“毒妇!你怎敢这样对我?!” 赵夫人也不知那药怎么回事,但在气头上根本顾不了那么多。 她还以为赵昌揪着借种一事不放,说到底在这件事之中,她也是受害者。 于是她恐极生怒,面目扭曲地与和赵昌吵了起来:%&(& “那你赵家又是怎么对我的?我也是好人家的女儿!是你们赵家人下流无耻!逼着我做那种丧德败行的事情!” 赵昌暴跳如雷:“毒妇!你也知道那种事情丧德败行,那你和他们苟且的时候,怎么就没想到还有德行这回事?!” 赵夫人没想到赵昌知道这么多,登时怔了一下。 她眼珠一转,双目很快就噙满了泪花,委屈巴巴:“那还不是他们逼的,我一个妇道人家,能反抗吗?” “倒是你,你的兄弟背着你做这种事情,欺辱嫂子的时候,你在哪里?” “你是我的夫君,是我的依靠,但是这么多年过去了,但凡你有半分察觉,为我做一次主,我能受这样的委屈吗?” “你别在这里给我耍横!说来说去,那两个东西更可恶!有本事你就去阉了他们!在我这里逞什么英雄?!” 赵昌没想到事情败露之后,妻子竟然是这种反应,登时怒不可遏地嘶吼:“贱\/人,你不知廉耻!” 赵夫人冷笑一声:“一个巴掌拍不响,这事我一个人能做么?我不知廉耻,你赵家的人也好不到哪里去!” “有本事你就把我浸猪笼!把你兄弟干的那些事情昭告天下!我看外人究竟说我寡廉鲜耻丢人,还是说你兄弟禽\/兽不如!” “又或者说你赵昌根本就是个软蛋!妻子护不住!兄弟镇不住!你一无是处一事无成!” 她的声音越扬越高,最后竟歇斯底里。 赵昌甩开早已目瞪口呆的长随,冲过去抓住赵夫人的头发,狠狠地甩了她几巴掌:“毒妇!那你害我又怎么说?!” 赵夫人也很委屈,但是她因为被打心底憋了气,根本没有好好解释,当即就反唇相讥:“你疯了吧!谁害你了?!” 赵昌指着身上的伤口:“你别告诉我,你和这伤没有任何关系?!” 赵夫人怒骂:“这是你多行不义必自毙!平时作恶多端惹人寻仇!和我有什么关系?!” 赵昌声嘶力竭:“那么药呢!药又是怎么一回事?!” 赵夫人\/大吼:“我怎么知道?!” 两人就这样互不相让,面目全非地争吵。 长随在一旁苦口婆心地劝说:“老爷,夫人,别吵了!老夫人新丧,二爷去了衙门,三爷不知所终……” “这个时候不能吵啊!有什么事也得等二爷和三爷回来,一起给老夫人治丧后再说。” 不提这个还好,一提这个赵昌更是恼怒。 他也不再和妻子争吵,而是抓住妻子的头发,猛然撞向柱子。 他发了狠,力道之大犹如山摧。 赵夫人的脑袋磕在柱子上,血浆迸溅。 她瞪大双目,靠着柱子缓缓地滑下,瘫软在地。 长随走过去,伸出手指,小心翼翼地去试探赵夫人的鼻息。 他吓了一跳,猛然收回手,露出万分惊恐的表情:“死……死了。” 听到长随的话,赵昌也是呼吸惊窒。 他毕竟没有杀过人,更何况对象还是他朝夕相对的妻子。 愤怒过后,他因惊吓而冷静不少。 但此时事情已到无法挽回的地步,他没有任何退路。 望着地上仍旧在冒着几缕青烟的药,再看看身上的伤,他对着长随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你知道该怎么说!” 长随战战兢兢地道:“今夜赵府遭遇刺客,刺伤了老爷,并且还杀了夫人。” 赵昌听了,满意地点点头。 他的目光,再没有落在妻子身上一星半点。 而他的面上,像是覆着一层诡异而邪佞的神色。 他已经彻底陷入癫狂。 长随小心翼翼地问:“老爷,接下来应该怎么办?” 赵昌没有说话,面色阴森而可怖。 过了好半响,他才问:“老二那边如何了?” 长随诚惶诚恐:“刚才衙门传来消息,说是白府的大少夫人已经被咬死了,白府只怕是没有任何翻身的机会。” 赵昌面颊上的肉抖了抖,声音也变得不详:“那就先等一等,要是那边赢了,本官有的是办法收拾老二那不安分的东西。” “到时候东主给的承诺,没了老二去领,自然就是本官的,老二成为本官的踏脚石,他应该感到光荣。” 第741章 玉石俱焚,鱼死网破 长随没有言语,把脑袋垂了下去。 就在这时,大夫走了进来。 看到赵夫人歪倒在地,他大惊失色。 刚要去查看赵夫人的情况,赵昌便给长随使了个眼色。 长随心领神会,缓缓从大夫的身后逼近。 他神情狠辣,手里握着一个花瓶,竟是要杀了大夫灭口。 烛光将他的影子拖得很长。 那黑影投在地上,可怖的一道暗色。 而那道暗色也被大夫尽收眼底。 大夫倏然跪到赵昌面前,恳切哀求:“大人,饶了老朽一命吧,老朽什么都没瞧见!” 赵昌却是想一不做二不休,永绝后患。 已经杀了一人的他,根本不怕再背负一条人命。 于是他再给长随使眼色,示意长随灭口。 长随高扬起花瓶,就要往下砸。 这时,大夫连忙脱口而出:“大人,您已经命悬一线,要是现在杀了老朽,只怕您等不到第二个大夫上门!” 赵昌冷笑:“胡说,本官好得很!” 大夫连忙说道:“大人的心脉已被刺客刺断,是老朽用药强行吊着,要是大人杀了老朽,不出一刻钟,大人也会气绝身亡!” 赵昌听到这里,目眦欲裂:“你说什么?!” 大夫一字一句:“老朽的意思是,大人命不久矣,就算老朽拼尽一身医术,也只能保大人多活几个时辰。” “但要是大人即刻就要了老朽的命,大人保准活不过一刻钟,老朽话已至此,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赵昌猛然站起身,随即又像是被抽干力气,绝望地跌坐下去。 长随目光一闪,扬起花瓶就要砸下。 千钧一发之际,赵昌喝止了他:“慢着。” 紧接着,赵昌告诉大夫:“本官要你,尽最大的努力,能保本官一时算一时。” 大夫像是松了一口气,连忙应下:“是,大人,老朽这就给您准备药去。” 此时的赵昌,脑子一团浆\/糊。 他先入为主,只觉得是妻子见他没死,又给他端来一碗毒药,意图让他毒发身亡。 根本就没有朝大夫身上去想。 大夫走后,长随看向赵昌,担忧溢于言表:“老爷……” 到了这个关头,就算赵昌脑子再乱,他的情绪竟然奇迹般的冷静了下来。 他冲长随摇摇头:“本官没事。” 长随走到赵昌身边,低声询问: “老爷,接下来可怎么办才好?老爷还有什么需要安排的,您吩咐小的去做,小的一定办妥。” 赵昌目光落在地板上:“这药还有么?给公子送一碗过去。” 长随惊惧交加:“老爷……那毕竟也是赵家的骨血,相信老太爷当初那么做,也是为了赵家着想,您何苦呢?” “再说了,公子也只是个孩子,他什么都不懂,他是无辜的啊,您不能因为他的身份,就……” 赵昌面露狠厉:“这个孽种,就不该存在!” 长随连忙垂下头:“一切都依老爷的吩咐。” 赵昌自嘲地笑了:“本官这一生,也算兢兢业业,没有半点对不起这个家,为了这个家,本官连母亲的死都能忍。” “但没想到,最后却被自己身边的人捅了一刀。命命就要没了,孩子不是我的,妻子也没了,什么都没了……” 长随露出悲戚的神色:“老爷,您不要这么想,小的知道您做了很多,为赵家付出了很多。” “眼下三爷恐怕凶多吉少,而您又这样,以后这个家,只怕要靠二爷撑着了。” “您挣下这偌大的家业给二爷,把一切都处理得井井有条,相信二爷接过来的时候,很快就能捋顺,二爷会记着您的好的。” “记着我的好?”赵昌冷笑不已,“我这个做大哥的,的确要他记着我的好,而且还要永远记着!死都要记着!” 长随错愕,反应过来后连忙劝道:“大人,您不要冲动,就算二爷再不是,那也是赵家的人。” “作为赵家本支,二爷日后还要承担起赵家的兴衰荣辱,夫人没了,小公子您说不留……” “该留给二爷的,一样都没留下,就让二爷守着这空荡荡的家业,过着被旁支吸血的日子吧!” 长随不劝还好,这一劝就让赵昌想起,他这些年的不易。 汲汲营营,兢兢业业。 好不容易熬到四品,在这京城中依旧是不起眼的存在。 在一众大员与权臣面前,他仍然是抬不起头的底层,赵家这些人,却把他当作天。 他一个人撑起偌大的家族,早就精疲力倦了。 可那些人又做了什么?除了往本支身上吸血,他们根本就是一无是处的废物! 他落到这步田地,只怕那些废物眼睛都不会眨一下。 既然如此,都给他陪葬吧! 思及此处,赵昌的双目愈发猩红。 他神情狰狞,切齿痛恨:“你让我饶恕他,怎么可能?!他生母活着的时候,就总给我母亲气受!” “现在我的母亲还死在他的手里,我怎能容许那个抢了我母亲夫君的女人生下的儿子,再来抢走我的一切?” “他和他生母一样不是好东西!我怎么能放过他!我就算死,也要拉他垫背!” 长随小心翼翼询问:“老爷,你打算如何?” 赵昌狞笑着:“玉石俱焚!鱼死网破!” 第742章 再等等,快结束了 秦府。 长随在秦丰业耳边低语了几句。 秦丰业登时横眉竖目:“什么?!赵府不对劲?” 长随点头:“是,大人。赵昌母亲的尸首被抬回赵家后,赵昌就一直没有出现,甚至没去看他母亲一眼。” “约莫半个时辰前,赵昌的长随把护卫和下人都遣散了,赵昌的书房和卧房都没有人把守。” 秦丰业眉头皱起:“发生了这样的事情,怎么现在才来报?” 长随连忙解释:“大人,为了避免被抓个人赃俱获,我们的人没有潜入赵府,一直在赵府附近盯着。” “赵家发生这么大的事情,那赵昌一时接受不了也正常,所以我们的人以为他只是想静一静。” “但他这一冷静便是许久,我们的人担心不对劲,这才赶紧报到您这里来。” 秦丰业猛然掷下茶盏:“当然不对劲了!那赵昌连母仇都能忍,说明他很看重这次事情的结果。” “既然他那么看重,又怎会龟缩在房里不出,肯定是打点好赵府的诸事,为正在京兆府的赵老二提供支持。” “所以赵昌那必定出事了,让我们的人进赵府探一探虚实,可别在紧要的关头功败垂成!” 长随立即应下:“是!大人。” 见长随准备离去,秦丰业眉头皱得越深:“京兆府那边还没传来消息么?” 长随摇头:“自从半个时辰前京兆府的人来递消息说盲眼军师带着新证据上堂之后,便再也没有新的证据传来。” 秦丰业当即直起身:“混账!这么大的事情都没有半点警醒!京兆府那边迟迟没传来消息,必定是有人把我们的消息渠道截了!” “一群饭桶,早就该把异样禀给老夫知晓,要是出了什么纰漏,老夫饶不了你们!” 长随连忙下跪请罪:“大人,为了防止被人拿到把柄,所有的事情安排好后,就交给京兆尹去办了。” “所以我们的人没有盯太紧,这才导致消息有些滞后,小的这就去跟进最新消息。” 秦丰业用力将茶盏磕在桌面上:“事已至此,还跟进什么?京兆尹那里和赵家,应当都出事了。” “你现在立即派人给京兆尹递消息,就说不论如何,今夜都要办了沈氏。” “要是有人敢阻拦,一并办了,等到上朝的时候,本官自会为他在陛下面前说明缘由,叫他放心大胆的去办。” “你顺便再派几个得力的人去赵家,去将赵家老太太的尸首毁去,务必让白明微他们无从验起。” “至于赵昌,也甭探什么虚实了,依本官看他没什么用处,毁尸灭迹时一并解决,不留半点后患。” 长随恭恭敬敬应下,随后退了出去。 秦丰业复又端起茶盏,尚未凑到嘴边,却被他猛然掷下。 他不悦地骂道:“没用的东西,用了这么久的时间,连个女人都搞不定!” …… 太傅府。 宋成章与老者的棋局又摆上了。 宋成章望着僵持不下的黑白双方,不由轻喟:“这棋越下越复杂,你来我往,互不相让,僵持不下。” 老者笑着捋了一把胡须:“这盘棋下得太大,不好收场,想要快一点结束,就必须兵行险着。” 宋成章落下一子:“所以这次,我要先切断你的后路,然后再对你展开猛烈的攻击,与你殊死一搏。” 老者捻起棋子,却不急着落下。 他望着棋盘上纠缠不清的两方势力,一声叹息:“白府的人要是足够聪明,就应该知道对方接下来会冲着赵家去。” “一旦赵家老太太的尸首毁去,就少了能直接自证清白的关键性证据,到时候一旦京兆尹来硬的,他们浑身长嘴也证明不了自己的清白。” 宋成章笑道:“适才您不是很有信心么?怎么现在反倒是为他们担心起来了?” 老者慢条斯理地道:“虽说是后生可畏,但很多年轻人,都不明白人心险恶。” “就怕他们聪明劲是有了,但却对人心能险恶到什么程度少了几分判断,到时候一败涂地。” 宋成章道:“要是这一关都过不去,还怎么在朝堂混?” 老者捋了捋胡须:“要是他们能完美解决这次的事情,是不是就代表着惟墉后继有人,而你今后也会在朝中对他们倾力相助?” 宋成章摇摇头:“就知道您老是来我这里做说客的。” 老者问他:“是与不是呢?” 宋成章颔首:“自白相退居中枢后,朝中尽成他秦家的天下,党羽派系,利益群体,盘根错节,渗透在东陵的方方面面。” “我之前一直没有明确的态度,是存了几分明哲保身的心思,要是稍有不慎,连我们这些老人也倒了,那就更没人能掣肘他了。” “如果这一次他们能安然脱身并且毫发无伤,说明他们有与秦丰业一斗的能力。” “届时我再站到他们那边,才不至于太过冒险;所以您老问我是不是,我的答案当然是肯定的。” “不止朝中各方势力在观望,便是我也在旁观,看看老白相之后,是否还能看到希望呐。 老者点点头:“再等等,棋局快结束了。” 第743章 一场突如其来的火 赵府。 附近。 暗卫匆匆来报:“七公子,秦府派出了几名高手,请您指示。” 白瑜稍作思忖,当即吩咐:“秦丰业那边应当察觉到赵家这边不对劲了,多半是冲着尸首和赵昌来的。” “马上通知阿六,叫他务必保护好赵昌,决不能让赵昌有任何闪失!” “另外,叮嘱他轻易不要显露身手,尽量借助赵家原本就有力量,别叫那些人察觉赵襄身边有其他力量的存在。” 暗卫不敢耽搁,当即就去办了。 守护在白瑜身边的暗卫问道:“七公子,那么尸首呢?就放任他们毁去么?” 白瑜道:“我们的目标本来也不在于尸首,让他们毁吧,毁了之后还能为我们再争取一些时间。” …… 赵府。 赵老太太的遗体还躺在厢房里,因为赵襄没有发话,而赵夫人又早早被引去赵昌那里。 这个家连个做主的人都没有。 所以没人敢自行替赵老太太整理仪容,她就那样,浑身是血地躺在地上,死不瞑目。 不过下人们倒是来得整齐,跟着赵老二的夫人在厢房外跪了一地,各个神情凄楚,显得十分悲戚。 这时,风轻尘安插的钉子走到二夫人身边,低声说道:“夫人,二爷传来话说,老夫人的丧事由您做主。” 二夫人露出难以置信的神色,随即便是一阵狂喜。 由她做主? 这不就说明,她一个庶子的夫人,也能踩在大嫂头上发号施令了? 看来夫君成了。 二夫人喜不自胜,却强\/压着喜悦之情。 那分明欣喜却又故作悲痛的样子,使得她整张脸都诡异地扭曲起来。 仆从说完便离开了。 她整理好心情,起身抹了抹眼角,情真意切地说道: “老夫人横死外头,落得这样一副模样回家,我这个做媳妇的实在心疼。” “二爷忙着在衙门为老夫人伸冤,大哥大嫂和三弟在这个关键的时刻,却不知去了哪里,连面都没有露。” “为了老夫人,我斗胆做一回主,让老夫人她走得舒服一些,但我不会逾越自己的本分,只做一些有帮助却不会影响大局的事。” “我相信你们也不想看到老夫人就这样躺在那里,所以我希望你们能够帮我,让老夫人体面些。” 一番话说完,她泪流满面。 看起来悲痛欲绝,撕心裂肺。 仆从见老爷和夫人还有三爷都不知去向,面前只有一个二夫人算是主子。 又听到二夫人说这样的话,自然也不敢违抗,连忙应下:“是,二夫人。” 仆从毕恭毕敬的样子,叫二夫人得意极了。 尽管眉毛扬起,眼泪却能一颗接一颗地滚下来。 她哑着声说:“赵管事,你带着几个小厮,好歹把灵堂布置一下。” “吴婶,你带着几名丫头,去冰窖里取一些冰块过来,夏日天热,我怕老夫人难受。” “陆嬷嬷,你是伺候老夫人的人之一,你去老夫人的房里,给老夫人先找一身干净的衣裳来,让我这个媳妇替她换上。” “……” 吩咐一个接一个从二夫人口中说出来。 方方面面,周周全全。 不知道的还以为这个家本就是她主事,亦或者说她有几分主理之才。 但其实,这些话在她嘴边不知道绕了多少次。 她一直希望能像大嫂一样神气,今日终于可以扬眉吐气,做一回真正的主子,再也不用伏小做低了。 长随扶着赵昌过来时,便看到这样一副情景。 长随由衷赞道:“没想到这二夫人处理事情起来有模有样的,以后管家,也不用担心她无法把家管好。” 这话看似褒奖,听在赵昌耳里却觉得二夫人造次。 大房还没死光,什么时候轮到她在这里颐指气使了? 霎时间,赵昌的脸色沉得不像话。 长随装作刚发现赵昌神色不对劲的样子,连忙改口:“这事不该二夫人来做,小的这就去提醒她。” 赵昌冷笑连连:“这女人虽然贪心,但却胆小如鼠,如果没有那好二弟的吩咐,她哪里敢做这种越俎代庖的事情?” “看来二弟是对这次的事情胸有成竹了,所以他才会让夫人毫不避讳,马上就在这个家做起女主人。” “我还没死呢,这么心急做什么?你说他是不是早就觊觎这个家主之位了,所以才会这般迫不及待,一刻也等不及?” 长随低声劝说:“老爷,您别多想。” 赵昌已经红得仿佛能淬出血的眼睛,恶狠狠地盯着二夫人。 然而二夫人并未发现他的存在,吩咐完后,带着丫鬟转身进入停灵的厢房之中。 里面传来哀哭声,哭得撕心裂肺。 但听在赵昌耳里,却是那般虚伪。 赵昌正要转身离去,却忽然二夫人尖叫着跑出来,惊慌失措地喊:“着火了,着火了!” 第744章 我看谁敢?! 赵昌闻言,当即就要冲过去抢救母亲的遗体。 可厢房隐隐已见火光。 火光越来越亮,伴随着阵阵浓烟,大火剧烈燃烧的声音也随之充斥耳膜。 家丁、小厮、护卫。 婆子、嬷嬷、丫鬟。 所有人都被这突如其来的大火吓得目瞪口呆,反应过来后连忙提水救火。 霎时间,人声、火声还有慌乱的脚步声不绝入耳。 全府上下,一派人仰马翻之象。 长随一边拉着赵昌,一边劝道:“老爷,您不能去,危险啊!” 赵昌拼命想要挣脱,却因为已是强弩之末而有心无力。 他额上青筋暴起,目眦欲裂,死死地盯着大火。 火光在他脸上覆了一层薄红,也照见他怒到极致的神情。 长随还在苦口婆心地劝:“这厢房空无一物,好端端的怎么会起这么大的火?一定是有人有意为之,老爷您不能过去,太危险了!” 赵昌见火势根本不受控制,他绝望地瘫倒在地,却是一声“母亲”都唤不出来。#@$& 他的双眸被火点燃,目光随即又落在二夫人的身上。 他又恨又怒,他几乎要发狂。 这时的他,心底已经确信,根本就是老二媳妇放的火。 为了不让人查出母亲的死因,所以干脆把遗体付诸一炬,一了百了。 真是狠啊!%&(& 才刚对他下毒手,就忙着在这个家称霸。 想要夺走他的一切,在他死后高高在上的享福是么?他偏生不让这两个畜生如愿! 思及此处,赵昌狠狠地捶打着地面,直到双手鲜血淋漓,他都没有停下来。 仿佛只有这样,满腔的怒火和恨意才能减轻。 似乎只有自残的方式,才能叫他冻结的血液回流到身体里。 他的神色,已不能用极致愤怒来形容。 正在这时,混乱的人群之中,有一双冰冷的眼睛望向这边。 在那道冰冷的目光射过来时,随之而来的是几枚毒针。 本来还在痛哭流涕,伤心欲绝的赵昌,登时就软倒在长随的怀中。 长随仓惶唤道:“老爷,老爷您怎么了啊?!” …… 京兆府。 双方还在拉锯。 一名衙役匆匆走了进来,在京兆尹耳边低语几句。 京兆尹登时变了脸色,厉喝一声:“来人呐!把白明微等人给本官拿下!” 衙役霎时围拢过来。 除了衙役以外,还有京兆府的官兵。 此时的京兆府,已被包围起来。 京兆尹声色俱厉:“本官就说,尔等为何始终要坚持验尸,原来是因为你们有恃无恐!” 白明微面色平静:“大人这是何意?” 京兆尹从鼻腔里哼出声音,眸光更见寒冷: “何意?你们一边口口声声在本官这里要求验尸,一边派人去破坏赵家老太太的尸首!” “怎么?你们以为这天下就没有王法了么?竟然做下如此嚣张的行径,简直罪不可赦!” 俞皎正要开口,却被京兆尹喝止:“你住嘴!国法当前,你不要张口闭口就拿太后娘娘来压本官!” “若是本官处理不当,本官自会去找太后娘娘请罪,但你要是再敢多嘴一句,别怪本官不留情面!” 白明微垂下眼睑,长长的睫毛遮住眼底的情绪:“大人,赵家出什么事了?” 京兆尹低喝:“你别在本官面前装模作样!赵家出了什么事,难道你不清楚么?”“白明微,放火烧赵家老太太遗体,毁尸灭迹这种缺德的事情你也干得出来!你就不怕遭天谴么?” 白明微淡声道:“大人所言何意,我不明白。” 京兆尹冷哼:“你不用明白!本官奉劝你们都把嘴闭上,不要做多余的事情,不要说多余的废话!” “否则陛下赐下的先斩后奏之权,本官不介意用在你们身上!” 说到这里,京兆尹一拍惊堂木:“来人,白沈氏蓄意杀害赵家老太太一事昭然若揭,无需再议,立即把杀人犯白沈氏押入刑部大牢,听候发落!” “白明微为了给大嫂脱罪,不惜命人毁坏赵家老太太的遗体,罪不可赦,马上将她拿下,一并押入刑部大牢。” “至于此案是否有主谋或者同伙,本官回禀了圣上之后,由圣上定夺!如若有反抗者,格杀勿论!” 一道道命令下达。 衙役不敢违抗,当即就气势汹汹地涌上来,动手扣押几人。 俞皎想要挣扎,却被白明微阻止。 几人顺从地被扣下。 京兆尹看到这一幕,满意地笑了起来。 既然上头让拿下,那就拿下。 既然上头想要他们的命,那就要他们的命。 有了上头的命令,他终于不用和他们废话周旋了。 赵老二眼见几人被拘,当即就露出得意洋洋的笑意,他冷笑着看着几人,朝京兆尹拱手。 “大人英明!这等罪大恶极的人,绝对不能放过他们!” 京兆尹唇角扬起,当即下令:“送刑部!” “我看谁敢?!” 就在这时,一道声音响在外面。 第745章 真正的杀人凶手! 京兆尹没有理会外面的声音,情绪激动地站起来,指着白明微等人\/大喝。 “押下去!” 可就在这时,京兆府的门被破开。 是赵昌,他被长随扶着。 而这名长随,自然是阿六假扮的。 就在赵昌被刺杀的刹那,是他在挡下攻击的同时,点了赵昌的昏穴。 也是他,带着赵昌瞒天过海来到了京兆府。 当然,还是他一直在赵昌耳边拱火,一步步把赵昌引到这里。 赵昌大步流星地走进来,不顾衙役的阻拦,几乎可以说是飞起来。 就在众人看向他时,他狠狠一脚踹在赵老二胸膛,把赵老二踹得呕出一口血。 但他依旧不解气,一脚一脚地狠狠踹着。 等到衙役反应过来拉开他时,赵老二已被踹得出气多进气少。 他看向京兆尹:“大人,下官有冤情要诉!” 京兆尹在见到赵昌的时候,终于露出一丝绝望的神情。 他收到的消息是赵家老太太尸首被烧毁,赵昌已死。 但是现在赵昌在此,能说明什么? 只能说明,整个计划失败了。 但他还是不甘心,垂死挣扎。 于是他强装镇定,问:“你有什么冤要诉?” 赵昌看向奄奄一息的赵老二,咬牙切齿:“下官要控告赵晋这混账弑杀嫡母!事后又指使其妻烧毁嫡母尸首!毁尸灭迹!” 此言一出,白明微垂下眉眼。 她知道,七哥成了。 众人也终于松了口气。 而京兆尹像是被剪了舌\/头,他垂下的脑袋,已经说明了他此时的心如死灰。 赵昌切齿痛恨:“赵府的马夫,可以证明便是这畜生,抓着我母亲的头发去撞马车的木头,活活把我母亲撞死!” “那辆马车此时正停在外面,上头还有我母亲的斑驳血迹!马车上的惨状和马夫的供词,都能证明就是这禽\/兽弑杀嫡母!” 说到这里,赵昌涕泗横流:“请大人明查!” 说到这里,赵昌再也无法抑制愤怒。 他猛扑过去,揪着赵老二的衣襟就要狠狠揍下一拳。 衙役过来拉住他的手,他便用嘴,一口咬在赵老二的手臂,恨不得直接撕下一块肉。 四五个衙役冲上去,好不容易才把人拉开。 赵老二的手臂上已经鲜血淋漓,触目惊心。 赵昌淬出一口血肉,恶狠狠地道:“畜生,你怎么敢?!” 赵老二已经只剩下半条命,惊惧交加的他,哪里还敢回话。 他捂着手臂,靠缩在角落里,像是夹着尾巴的狗,全然没有了适才咒骂沈氏的嚣张模样。 赵昌盯着他,一双眼睛仿佛能淬出狠毒的血。 阿六扮作的长随战战兢兢行礼:“大人,请容许我们传人证还有物证。” 京兆尹挥了挥手,衙役当即去办。 不一会儿,一名约莫四五十岁的男人被带了上来。 他形容猥\/琐,且相当瘦削。 整个人枯槁如风中残烛,仿佛命不久矣。 这就是赵昌口中的那名马夫。 赵老二一看到他,登时惊得说不出话来。 马夫神情怯弱,进来后眼睛东瞅瞅、西瞧瞧,躲躲闪闪,一看就不是什么安分的人。 但见他小心翼翼地看了赵老二一眼,随后“砰”地跪下:“小的拜见大人。” 当然,他是白瑜带人找到的。 也是阿六使计让赵昌带来的。 京兆尹见他如此,霎时燃起一丝希望。 这个证人,似乎不是什么良善之辈。 他们能推翻这边的证词,同理他们的证词也能被推翻。 思及此处,京兆尹猛拍惊堂木,怒喝一声:“马夫!你说你亲眼目击赵晋杀人,是与不是?!” 马夫忙不迭点头:“是……是的。” 京兆尹疾言厉色:“吞吞吐吐,可是在撒谎?!” 马夫连忙摇头:“回、回大人……小的没……没有撒谎。小的是二爷的马夫,已经伺候二爷出行很多年了。” “当初姨娘去世后,老夫人便从乞丐堆里找了小的,让小的去给二爷赶马车。” “但凡二爷出行,必是小的相送,二爷因此受了不少的嘲笑。但因为赵家是大人当家做主,老夫人管理家宅,二爷也无可奈何。” “久而久之,二爷也就习惯了,因为小的贪财,改不了当乞丐的德行,为了钱财办事勤快,后来也就被二爷带在身边。” 听到这里,京兆尹冷哼一声:“前言不搭后语,一会儿说是赵老太太故意挑你给赵晋赶马车,意在侮辱赵晋。” “一会儿又说你跟了赵晋,要么就是你扯谎不打草稿说话有漏洞,要么就是你是个变节小人,你的话不可信!” 白明微开口:“大人,信得过信不过,听完马夫的证词再说,你迫不及待否认证人,是什么意思?” “要是你审不了,那不如不审了。明日一早换个人来审,如何?” 京兆尹深吸一口气,冲着马夫低喝一声:“把你看到的说出来,若有虚言,本官决不轻饶!” 马夫诚惶诚恐:“今日小的受命到京兆府接人,把二爷老夫人接上马车之后,二爷和老夫人便吵了起来。” “二爷怪老夫人没用,一点小事都办不了。老夫人正在气头上,闻言登时勃然大怒,咒骂二爷是是娼妇所生……”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就吵了起来,吵了好一会儿,二爷就忽然叫停马车。” “那时正经过青衣巷,老夫人不满二爷叫停,又开始污言秽语地咒骂。” “突然,老夫人就发不了声了,紧接着,里面传来‘嗬、嗬’的声音。” “小的觉得奇怪,就透过缝隙偷偷往里看,结果……结果小的就看到二爷抓着老夫人的头发,往马车上撞。” “当时血花飞溅,老夫人很快就没了声息;二爷冲着老夫人淬了一口,收拾了一下衣裳后,便吩咐小的把老夫人送回府。” “下马车之前,二爷吩咐小的清理马车上的血迹,并且勒令小的不得多言。” “但是……但是没想到,小的刚把马车停好,准备清理时,二爷却让人来杀小的灭口……还毁坏马车……” “要不是小的机灵,不仅把那带血的马车及时换了,并且跑得快,早就……” 马夫脸青唇白,说话都带着颤声:“早就被灭口了……小的所言皆是实情,请大人明察!” 京兆尹看向赵老二,问:“可有此事?你果真杀了嫡母,嫁祸给白府?这样做是为了脱罪,还是另有目的?” 经过这许久的时间,赵老二也算冷静了不少。 赵老二当然不认,他理直气壮: “大人!这个马夫说谎!他刚刚也承认他是嫡母送到我身边的,现在帮大哥作伪证害我不是理所当然吗?” “要我说,是大哥疯了才对,母亲死得这么凄惨,他不敢为母亲报仇,反而来兄弟相残!” “大人,你要为我做主啊!这马夫空口白牙污蔑我!您一定要狠狠治他的罪!” 第746章 尘埃落定 马夫看着赵老二,眼神里透着畏惧。 但渐渐的,他的眼神变了。 变得坚决起来。 命都要没了,这口气无论如何也要争。 想到这里,他掷地有声:“二爷,小的可没有污蔑您!当时您和老夫人吵起来,越吵越凶。” “老夫人说您的生母只是一个下等的娼\/妓,要不是入了赵家的门,还在暗巷里给人糟蹋呢!” “老夫人还说,娼\/妓生的儿子,终究是娼\/妓生的,一辈子别想着翻身!” “因为不论您穿着多么光鲜亮丽,都盖不住娼窝里才有的骚味!想要出人头地,除非重新去投个胎。” “当时您气急了,冷笑着说要告诉老夫人一个秘密,您说老夫人真可怜。” “接着您说其实夫人生的大公子,根本就是您的儿子,等到您把赵家拿到手之后,您第一件事就是杀了老爷。” “然后再杀了三爷!把所有碍眼的人都杀了。但是您不会亏待大嫂,会和大嫂好好养育您和她的儿子!” 信息量太大,众人听了露出不可思议的神情。 赵昌听到这里,恨不得吃了赵老二。 虽说家丑不可外扬,但事已至此,他已是破罐子破摔,本着鱼死网破的心思。 所以他顾不了那么多了! 而赵老二被提及母亲的身份,一时怒不可遏,下意识开口反驳:“你说谎!我当时根本没有这么说!” 赵昌怒吼:“那你说了什么?” 赵老二脱口而出:“我只是叫她老不死的!” 赵昌马上接着问:“你为什么这么骂她?!” 赵老二目眦欲裂:“因为她侮辱我娘!” 赵昌又问:“你是不是娼\/妓生的?!” 赵老二声嘶力竭否认:“我不是!” 赵昌还问:“你生母是不是娼\/妓?!” 赵老二嘶声怒吼:“不是!” 赵昌再问:“你生母在哪里做过娼\/妓?!” 赵老二七窍生烟:“我不知道!” 赵昌拔高声音:“你用哪只手揪住母亲的头发把她撞死的?!” 赵老二连忙回答:“右手!” 此言一出,京兆尹揉了揉眉心。 赵昌拱手:“大人,您听到了吗?他用右手杀了我母亲!” 赵老二这时也反应过来,他连忙否认:“大人,没有的事,他诈我,是他诈我!” 赵昌怒喝:“还想狡辩?这就把马车呈上来,对一对你右手上的伤如何?!看看你手上的伤是不是杀人时撞出来的?!” 说话间,赵昌伸手就去拖已被殴得半死的赵老二,拽着他就往外面走。 赵老太太死时的马车,就停在外面。 拖了一段距离,赵昌没了力气,他揪住赵老二的发髻,狠狠地就往地上撞。 他目眦欲裂:“你是不是这样杀的我母亲!是不是!” 衙役想要上前阻拦,却被长随拦住。 撞了这么几下,赵老二也受不住了,他连忙哭喊:“大人救命!大人救命!” 京兆尹连忙让衙役把赵昌拉开。 赵昌拱手:“大人,这畜生适才的话您应该也听到了,是他亲口承认用右手杀了我母亲!” “大人要是还不信,我母亲的尸首虽被火焚,但因为下人救火及时,还保留全尸。” “到时候只需要让仵作验一验,她额上的致命伤口与这畜生手上的伤口和那辆马车的鲜血晕染之处是否吻合,真相即可明了!” 这时,白明微开口:“倒也不必那么麻烦。” 说话间,她看向赵老二:“你说你没有弑杀嫡母,那你一定身正不怕影子歪。” 说着,白明微夺过衙役手中打板子的木棍,一步步走向赵老二:“只要你把手伸出来,挨本将军一击,就说明你没有杀人。” 京兆尹低喝:“白明微,你想做什么?!” 白明微笑道:“大人稍安勿躁,我来帮你问一问这不老实的东西。” 她一边说,一边捏住木棍的一头。 “咔嚓”一声,那木棍的顶端一截竟然化成齑粉。 赵老二面无血色。 白明微扬起手中的木棍,猛然朝着赵老二打下去。 赵老二惊恐万状,缩身躲开。 白明微不给他机会,一击又一击打下。 地砖碎裂,发出巨大声响。 每一招都贴着他的头皮,木棍带起的冷风,犹如刀锋过体般叫那赵老二浑身发冷。 本就重伤的他,更是因为身体的疼痛而怕死;而凭他的意志,就算没有任何伤痛也支撑不了多久。 于是他在惊惧之中崩溃了。 他怒吼:“是那老太婆早就该死了!我不杀她!天也会收了她!” 此言一出,白明微止住攻击。 京兆尹双手揉了一下脸,无奈与失望溢于言表。 他刚刚若真阻止,也没有白明微恐吓赵老二这一幕。 但他本就在垂死挣扎,而在赵老二第一次脱口而出说漏嘴时,他已经不抱任何希望了。 所以他才会眼睁睁的看着这一幕发生,而从头至尾显得无能为力。 这时,赵昌再度开口:“大人,下官府上数十名下人,可以证实这畜生的妻子焚烧我母亲的遗体,意图毁尸灭迹!” “还请大人为下官母亲做主!惩治这狼心狗肺,弑杀嫡母的东西!” 京兆尹垂着头,没人能看得到他的面色。 而这时,衙役回禀:“大人,白府七公子白参事带着证人在外面候着。” 京兆尹力竭般坐在椅子上,有气无力地说:“什么证人?带上来吧。” 衙役应下:“是!” 不多时,白瑜领着一男一女以及一个孩子进来。 他给了白明微等人一个安抚的眼神过后,朝着京兆尹拱拱手:“大人,这三人是吴大夫的儿子儿媳和孙子。” “而他们三人,是下官刚刚从歹徒手中救下来的,有人用他们三人的性命威胁,让吴大夫污蔑白府。” “下官赶到之时,歹人正准备动手,幸亏下官去得及时。而他们三人就被掳到城东的破庙之中,一切都有迹可循,请大人明察。” 吴大夫,就是在死前留下话,说水荇收买他们篡改验伤记录,事后白府的人又杀人灭口的那名大夫。 他们三人看起来狼狈不堪,浑身还有着不少伤痕,一副受到了极大惊吓的模样。 可见,的确像是被人绑过。 这时,白明微开口:“大人,看来赵家老太太死亡一案,已经清楚分明了。” “大人用来证实我大嫂杀人的人证,无非就是白府门前的目击证人,还有吴大夫临终的所言。” “如今目击证人已被证实是有人收买,证词做不得数;吴大夫则是被人威胁,所言也均做不得数。” “至于放火毁尸灭迹的又另有其人,如此看来,这完全是有人针对我们白府。” “究竟是谁收买目击证人、又是谁在几位大夫的屋里放了银子、威胁吴大夫害我白府,还请大人,明察!” 事已至此,沈氏的清白算是彻底洗刷干净了。 如今没有任何证据,证明她与赵老太太的死有关。 京兆尹藏在袖底的手,紧紧地攥了起来。 他手臂青筋毕露,可见内心正在有什么情绪在剧烈燃烧。 第747章 利息还没讨呢! 京兆尹一拍惊堂木:“来人,把赵晋拿下!” 衙役霎时涌上来,将赵老二扣住。 京兆尹看向白明微,声音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让安宁郡主受惊了,既然此案与白沈氏无关,那安宁郡主就带着家人回去吧!待本官把案情梳理清楚,自会上门谢罪。” 白明微知晓,赵老二要是留在京兆尹手里,必死无疑。 如今大嫂的清白是证明了,但白府因此受的委屈还没讨回,她怎么可能这么轻易就让京兆尹灭口? 于是她道:“这赵晋实在是可恶至极,为了污蔑我白府竟然不惜弑杀嫡母。” “此事不劳烦大人,人我带走,明日我会带他在陛下面前,向陛下讨一个公道。” 京兆尹当然也看出了白明微的目的,他毫不相让:“郡主,这不合规矩!” 白明微道:“这规矩是你说的,还是哪条国法规定的?” 京兆尹声音沉了下来,他转移话题:“安宁郡主这是要大闹我京兆府么?” 白明微挑唇:“自然不是,我只是不想放过构陷我白府的人,今日我必须要带走他!” 京兆尹声色俱厉:“本官说今日\/你不能带走!来人!” 衙役霎时涌上来。 京兆尹面色阴冷地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安宁郡主,这里没有您的事,还请尔等速速离去,否则本官就治你们一个扰乱公堂之罪!” 白明微上前一步:“京兆尹,你不让我带走赵晋,是不是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 京兆尹站起身,与白明微四目相对。 他冷哼一声:“安宁郡主,本官话已至此。若是您执迷不悟,非要在这里和本官来硬的,到时候在御前分说,吃亏的只怕是安宁郡主您。本官好言相劝,您不能不听啊!” 说到这里,他顿了顿。 缓缓凑近白明微,压低声音: “本官奉劝您,既然此事已经与白府无关,那就见好就收,不依不饶胡搅蛮缠,只会弄巧成拙。” 说到这里,京兆尹猛地一扬声:“送客!” 衙役围拢过来,就要强行将在场的人赶走。 白明微噙着笑意,她凝着京兆尹。 两人目光相触,四下充满危险的意味。 她正要开口,忽然门外一阵骚动。 京兆府的门被破开。 一道艳丽的身影显露出来,被京兆府的灯火一照,那张脸也也清晰地浮现在众人面前。 竟是刘尧。 原来刘尧被送回去之后,让亲信去查了一查,果然把他引去京兆府看戏,以及将他引到白府的人十分可疑。 他仔细一琢磨,心想要是白府今日无法脱身,那么他因为出现在白府,也必然受到牵连。 说明有人想害他啊! 作为一个只会找母妃哭的纨绔,他一时没了主意,当即把事情的前因后果让人送进宫给韦贵妃知晓。 可是左等右等,都没有任何消息传来。 他越等越心慌,就在他决定凭良心来京兆府帮白明微他们时,母妃的消息来了。 母妃没有任何解释,只告诉他上京兆府把赵老二带走,明日一早参赵老二一本。 当然了。 他自然想不到,韦贵妃之所以这样做,是因为看到了白府已经扭转乾坤,从而让他来插上一脚。 一来,卖给白府一个人情,二来也能给外人一个白府与九皇子关系匪浅的讯号。 最重要的是,韦贵妃知晓害他的人就是秦家。 韦贵妃本就和皇后及秦家势不两立,自然想要利用赵家去对付秦家。 所以才会让他来拿人。 这些弯弯道道他暂时还想不到,但来这一趟他也乐意。 于是他便来了。 白明微眉头一蹙,九殿下怎么掺和进来了? 她下意识地看向风轻尘,却见风轻尘冲她摇摇头。 她心里一思忖,便明白了九殿下此举,可能是韦贵妃授意。 韦贵妃有自己的算盘,而此时九殿下的到来也对局势有利,于是她便没有多言,静待事态发展。 京兆尹自刘尧走进来开始,面色就变得极为难看。 刘尧也没有在意,大摇大摆地走到他的面前,笑嘻嘻地道:“哟?京兆府还真热闹,都已经这么晚了,大人还有事办?” 京兆尹拱手:“不知九殿下莅临此处,有何贵干?” 刘尧把腰一插,趾高气昂:“捉拿人犯。” 京兆尹语气谦卑,但是言语之中,却是毫不相让:“捉拿人犯?” “殿下,您乃巡城御史,主理这玉京城的东南西北中五城的治安,向来遵循‘小事立断、大事奏裁’的原则。” “臣是这玉京城的京兆尹,主理玉京城大大小小的一切事务,也就是说,殿下是在分担臣的公务。” “依律来说,这玉京城中大大小小的案件,不管是殿下分担的缉拿盗贼、还是治安管理,只要臣想主理,就算是殿下,也不能插手。” “而赵家老太太被杀害一案,臣已经审理得清楚明了,这就将人犯拿下,准备移交到刑部听候发落。” “殿下想要从臣的手中把这案子抢过去,只怕要禀明陛下,拿到圣谕才成。” “既然殿下拿不出圣谕,还请殿下不要阻挠臣履行职责,否则就是在为难臣。” 刘尧眉头皱起:“京兆尹,依本王看你怕是做官做昏头了,竟然在本王面前打官腔,收起你那套,别影响本王办事。” 说着,刘尧做了个手势:“拿下。” 刘尧左右,登时涌入几人,动手去衙役手中抢赵老二。 “带走!” 刘尧吩咐一句,便准备带走赵老二。 赵老二肝胆俱裂,求助地看着京兆尹。 京兆尹惊疑不定:“九殿下,您到底想做什么?” 刘尧指着赵老二:“这狗东西弑杀嫡母,犯下十恶不赦之罪,本王正要把他拿上金銮殿,奏请父皇圣裁。” 此言一出,京兆尹双眼眯起。 刘尧看着京兆尹那副模样,义正言辞地道:“本王也不是闲着没事,怎么会阻挠你办案?” “实在是这赵老二弑杀嫡母一案案情重大,乃是东陵百年以来开天辟地头一遭。” “本王和你都没办法自作主张,所以等着明日一早,便会押解他入宫,交给父皇处理。” “父皇英明神武,一定会好好审理此案,狠狠惩治这狼心狗肺的逆子,给天下那些忤逆不孝的东西一个警醒。” 京兆尹面沉如水,但他知道,绝不能让赵老二被带走。 否则一切就都完了。 于是他不再顾及刘尧的身份,一副据理力争的模样:“殿下!您到臣这里拿人,不符规矩!” 刘尧问:“难道你要阻止本王不成?” 京兆尹掷地有声:“没有陛下的圣旨,谁来也不好使!” 刘尧看着他片刻,忽然笑了起来。 第748章 京兆尹,赵家,算是彻底玩完了! 刘尧指着自己的鼻子:“本王是谁?本王是代表天子巡视的巡城御史!‘大事奏裁’是本王的义务,也是本王的权力。” “弑母一事何其重大,京兆尹你以为你能审么?你有什么资格审?” 京兆尹一招手,衙役霎时围拢过来。 他毫不相让:“今日除了陛下的圣谕,谁也带不走此人!” 刘尧上前一步,气势汹汹地看着京兆尹:“是么?!” 京兆尹斩钉截铁:“正是!” 双方剑拔弩张,蓄势待发。 眼看事态就要失控。 刘尧忽然两手一摊:“那也行,你脑子可能不太清醒,本王给你一点时间考虑考虑,但是别让本王等太久了。” 说完,刘尧直接走上去,坐到了京兆尹的位置上。 他摸了摸惊堂木,又摸了摸桌面,一副对什么都好奇,却又不以为然的神情。 吊儿郎当的模样,看得人牙痒痒。 见京兆尹没有行动,他把双腿搭在桌上,有意无意地说道:“京兆尹,你摊上大事了。” 京兆尹心里也忐忑。#@$& 如果他能灭了赵昌和赵老二的口,那么赵家就没有人能证明他们污蔑白府是受人指使。 这样一来,就算他没有办妥事情,上头也不会严惩他。 但要是赵昌或者赵老二被从京兆府带走,到时候他们说漏嘴了,就算不能对上头造成什么影响,也会给上头惹上一身骚。 往严重来说,要是上头到了需要替罪羔羊的地步,那么他第一个死的就是他。 事情没有办妥,已是大错。%&(& 没有好好善后,更是错上加错。 到时候不止是他,甚至连他的家人都会遭殃…… 思及此处,京兆尹愈发慌乱。 这乱了就容易出错,出错就容易行差踏错。 此时的京兆尹,仿佛被逼上绝路的一头狠狼。 他握紧拳头,准备孤注一掷。 而刘尧并没有察觉,他抖了抖靴子,而后站起身: “看来,京兆尹已经想清楚了,本王现在就把人拘起来,明日一早押解到父皇面前,由父皇圣裁。” 话音落下,他的部下当即准备将赵老二带走。 而就在这时,京兆尹藏在阴影里的面色,忽然狰狞起来。 他双目猩红,像是陷入了某种癫狂。 突然,他抢过刘尧腰间的剑,猛然挥下。 却是冲着沈氏。 此时他的脑海之中,只有一个念头,赵老二不能被带走,不能给太师添麻烦……不能被带走…… 对,太师大人厌恶白府的人,只要白府的人出事,太师大人一定不会对他赶尽杀绝。 他还有机会,还有机会证明他的忠诚。 一时之间,愤怒和恐惧占据理智。 他的剑,毫不犹豫地挥向在场最弱质的沈氏。 白明微当即就拦在沈氏面前,一脚踢在京兆尹的腹部,把京兆尹踢得飞起。 白瑜霎时挡在几位证人前边。 俞皎则抢身挡在刘尧面前,厉喝一声:“还不速速拿下!” 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惊呆了众人。 听到俞皎的呵斥,他们才终于反应过来,一拥而上,准备去擒拿京兆尹。 京兆尹见大势已去,索性一不做二不休,在被擒拿之前,反手一剑刺向赵老二的胸膛。 白明微的拳头握起,正准备拦下。 可到了最后,她并没有出手。 风轻尘也没有出手。 显然,他和白明微想到一处去了。 赵老二一声闷\/哼,口溢鲜血,当即毙命。 京兆尹抽出剑,就要对着赵昌刺来。 千钧一发之际,他被刘尧的人彻底扣下。 而他也放弃了抵抗,如同一块破布般,任由刘尧的手下将他拖着。 刘尧低声咒骂一句:“真晦气!押下去!顺便把审理记录一并带走。” 说完,他的人便押着京兆尹,簇拥着他一同离去。 而此时,赵昌像是用尽了最后一丝力气,整个人也歪倒在地。 阿六都懒得装了,也没有慌慌张张地唤老爷。 白明微吩咐一声:“先送回赵府吧。” 京兆尹被拿下后,公堂之上便没了主事的。 京兆少尹又不在,众人也只能听从白明微的话,把生死不知的赵昌送回去。 如此,此案算是宣告终结。 白明微替沈氏抖了抖衣裳:“大嫂,受累了。” 沈氏摇摇头:“没事,我们回家。” 白明微看向风轻尘:“你也辛苦了。” 风轻尘摇摇头:“应该的。” 几人一同离开京兆府。 临走前,白明微给了阿六一个神色。 阿六当即会意。 他点点头,表示会安顿好这些证人,保护他们,以防被报复。 这时,俞皎疑惑不解地开口:“这京兆尹发什么疯?!” 白明微道:“不论他发什么疯,相信很快就有定断,不用管他们,累了许久了,我们回吧。” 其实,京兆尹的行为很好理解。 事已至此,他完不成上头的任务事小,但是如果给上峰惹了一身骚。 丢官罢爵都是轻的。 像这种与虎谋皮,依附秦丰业上位的人,少不了把柄握在秦丰业手里。 一旦秦丰业不高兴,那么全家甚至整个家族都会跟着倒霉。 所以京兆尹才会在事情盖棺定论后,想杀了赵老二灭口,以这种方式防止赵老二事后供出秦丰业。 他这是要用一己之身,换取全家人的性命。 而收买目击证人、刺杀验伤大夫、放火烧赵家老太太这些事,都需要有人出来承担。 所以到了御前,他也也会一口咬死全部的事情都是他一人所为,是他和赵老二勾结意图构陷白府。 此事绝对不会影响到秦丰业。 白明微也不觉得,赵老二活着能对秦丰业造成什么样的威胁,所以适才她明明可以阻止京兆尹灭口,但她并未出手。 像秦丰业这样的人,做事不可能留下什么把柄。 就算会影响到他,他也是推个替罪羊出来了事。 更何况,秦丰业的背后,还有元贞帝撑腰。 只要元贞帝不想秦丰业死,秦丰业就死不了。 所以她也没必要留着赵老二这种烂人。 最重要的是,京兆尹对赵老二动手,就绝无翻身的可能。 这一次,京兆尹也彻底完了。 至于赵家的结局,那赵昌伤成这样,活不了太久。 赵老二又死在京兆尹之手。 赵襄还在白府地牢拘着。 到时候京兆尹一认罪,牵出赵老二陷害白府一事,整个赵家更会因此受到牵连。 没了赵昌支撑,又担陷害白府之责。 赵家的后果不难猜,也算是彻底完了。 这时,沈氏忽然开口:“九殿下怎么会来?” 第749章 都听你的,不乱喊 九殿下为什么会来? 白明微心底有数。 但是折腾了这大半夜,她并不想再过多解释,以免让大家担忧。 听闻沈氏的疑惑,她淡淡一笑:“不清楚,但是都与我们无关了。” 俞皎道:“大嫂,今日\/你受委屈了,等回了家,一定要让水荇给你准备一桶热水,好好去去身上的疲惫和晦气。” 沈氏清清浅浅笑了起来。 她的笑容很有包容力,海纳百川一般,让人觉得亲切又熨帖。 “你们才是最辛苦的。” 说话间,沈氏向风轻尘行了个礼:“此番多谢风军师相救,大恩不言谢,我记下了。” 风轻尘施施然还了个平辈礼:“大嫂莫要客气,应该的。” 沈氏一怔,竟然不知道该如何作答。 俞皎瞪大双目,看看白明微又看看风轻尘。 白瑜眯起眼睛,危险地盯着风轻尘。 白明微蹙起眉头警告他:“不许乱喊!” 风轻尘脸上噙起温柔的笑意:“好,听你的,不乱喊。” 白明微没有多言,亦不再理会他。 这明显就是耍无赖,越是回应,越显得两人之间真的有什么。 风轻尘见她没有回应,很识趣地闭上了嘴巴。 这时,护送证人回去的事情已被安排妥当。 白瑜说道:“沈家那边怕是急坏了,我亲自过去报声平安。风军师,烦请你送大嫂他们回府。” 风轻尘颔首:“七公子放心,为了以防万一,阿六会护送你过去。” 白瑜拱手:“多谢。” 他看了几人一眼,随即便离开了。 白明微等人踏上回府的道路。 整个过程,她们都没有言语。 风轻尘不紧不慢地跟在三人身后。 他从三人的脚步声中,仔细辨别属于小姑娘的,特有的脚步声。 他调整自己的步调和速度。 仿佛无论白明微的节奏如何变,他始终能不被丢下,始终能不离不弃一样。 天上仅有的一朵云被风吹散,璀璨的星空露出来。 河汉星星点点,万家灯火已歇。 这夜很深,也很温柔。 …… 相府。 白惟墉的床上传出几声微弱地咳嗽,随即是他沙哑的声音:“青柏……青柏……” 青柏忙不迭小跑着进来,恭恭敬敬地说:“相爷,您醒了?” 白惟墉又咳了几声,缓缓问道:“明微他们回来了没有?” 青柏连声应下:“相爷,大姑娘他们回来了。适才您在休息,小的没有打扰您。” “因为时间的关系,详情大姑娘没有说,只说最后京兆尹突然发狂刺死赵家老二,后被九皇子刘尧带走。” 白惟墉沙哑的声音透出来:“京兆尹掌控京畿一切大小事务,这些年给了秦丰业多少便利,如今京兆尹被掀,秦丰业相当于断一膀臂。” 青柏轻喟一声:“只是不知道这样的情况可以维持多久,秦丰业肯定会很快再把自己人安插到那个位置上。” 白惟墉道:“玉京城各抱地势,勾心斗角,京兆尹这个位置不好坐,像这么忠心且又合适的一条狗,很难再找到。” “京兆尹这颗棋子,他埋了很多年;如今就算他重新再埋一颗,诸事也不比从前顺利了。” 青柏皱紧眉头:“只是不知,这九殿下掺和进来,究竟是好事,还是坏事。” 白明微的声音幽幽响起:“明微手中的兵权,多少人眼馋,九殿下的到来不难猜,必定是看白府胜券在握,所以跳出来收尾。” “原本九殿下就与明微他们在北疆共事过,这种关系很难撇清;经此一事后,只怕外人都会确定白府是站在九殿下那一边的。” “韦贵妃和秦皇后在后宫分庭抗礼,他们此举也在情理之中。但说到底,还是九殿下馋明微手中的兵权。” “如今已是小七和明微主事,这些事相信他们兄妹会处理好。今日他们也累了,要是他们来找我,就说我在睡觉,让他们明日再来。” “是。” 青柏轻轻应了一声,随后把香炉里的安息香添上一些,便退到外屋听候。 …… 另一边,一家人还在等着白明微他们的归来。 看到众人都好好的,大家这才放下心。 白晨霜眼含泪水迎上来,握住沈氏的手,满脸愧疚。 她拉着沈氏上下看了许久,这才哽咽着道:“都怪我,如果不是我,婉吟你也不用受这委屈。” 沈氏看着白晨霜,一时心绪万千。 她早就知道赵家不是什么好东西,却没想到今晚的经历,更让她对赵家有了深切的认识。 那些人都是些什么人? 小姑竟然在这样肮脏混乱的赵家生活多年。 不知这些年,小姑究竟受了多少委屈。 思及此处。 沈氏伸手为白晨霜把头发捋到耳后,心疼地道:“小姑,这些年,你受苦了。” 此言一出,白晨霜再也控制不住,伏在沈氏的身上泣不成声。 众人围了过来,却是不知道应该如何劝说。 只是站在一边,心疼地看着。 白明微与俞皎对视一眼,深吸一口气。 白晨霜哭了好一会儿,这才慢慢冷静下来。 沈氏取出帕子为她擦拭眼泪:“没事了,赵家老太太已死,赵昌重伤,赵家彻底完了,再也不会伤害你,更伤害不到策荣。” 白晨霜抽抽噎噎,听闻沈氏的话,咬牙切齿地骂了一句:“他们死有余辜!” 是的,死有余辜。 她在赵家的日子,用委屈二字绝对无法概括。 赵老太太那德行,大家都领教过了,她会是个什么样的婆母,不用说大家都能想到。 起初因为忌惮白府的威势,尚且还有些收敛,可是那老东西折\/磨人的法子多的是。 要是白晨霜稍有让她不顺意的,她便四处散布谣言,说白家的女儿没有教养。 白晨霜为了不给娘家添麻烦,一直尽量做到最好。 但是结果呢?那老家伙变本加厉,不仅纵容儿子动手伤人,更是百般磨锉。 白晨霜这些年,在他们母子底下吃的苦,三言两语怎么说得清? 不仅如此,那赵家的大媳妇和二媳妇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大媳妇两面三刀,绵里藏针。 虽然当了赵家的大夫人,但因为白晨霜出身比她高贵,她嫉妒着白晨霜,背地里煽风点火,推波助澜。 赵家老太太磨锉白晨霜,有她一份功劳。 第750章 不要谦虚,你向来游刃有余 记得有一次,几个媳妇请安后,赵家老太太丢了一只玉镯,却在白晨霜的披风里找到。 赵家老太太不由分就一顿责骂,赵襄赶来更是不听解释,动手就甩了白晨霜几巴掌。 因为这件事,白晨霜被罚跪在老太太的院子里三天。 烈日高照,大雨瓢泼。 一条命险些折进去。 等到白晨霜奄奄一息时,赵夫人才过来耀武扬威,承认那镯子是她放的。 这种事情数不胜数。 更不用说赵昌媳妇和赵老二媳妇联合起来整治她那些事。 见白晨霜这般难过,白琇莹忍不住说:“小姑,也怪你遇到什么事都瞒着,我们是一家人嘛!赵家这般混账,你该回家里说的。” “我们一定会为你讨回公道,不让那群畜生欺负你和策荣,但你什么都不说,一个人吃了那么多苦。” 四婶连忙拉住白琇莹,不让她说下去。 沈氏开口:“六姑娘,做媳妇的不容易。小姑嫁到了赵家,除非与赵家彻底断绝关系,否则就会受制于赵家,不得解脱。” “她的情况不一定会因为我们的撑腰而有任何改善,反而赵家还会因为她告密而变着法儿对付她,我们又不能时时看着她。” “当然或许你会觉得赵家人敢这样,其实和小姑性子软糯有关系,如果不是小姑好说话,也不至于被人蹬鼻子上脸。” 说到这里,沈氏握紧白晨霜的手,声音也变得有几分沙哑: “但其实,小姑不是软弱,她所做的一切隐忍,都是为了这个家。小姑完全可以挺直腰板,依她的身份,在赵家横着走都没问题。” “要是她在赵家闹起来,别说赵老太太,便是赵昌都要把她供起来,生怕得罪这小祖宗。” “但是小姑在明明可以依靠娘家的时候,选择一个人默默承担所有,不是因为姨奶奶教她要忍让,也不是因为她不敢。” “而是当时祖父在朝中,多少双眼睛盯着,就想着要拿祖父的把柄,要是小姑和赵家闹僵,让那赵家胡言乱语。” “祖父的同僚会怎么看他?祖父的门生会怎么看他?祖父的政敌又会怎么用此事来攻击他?” “小姑隐忍,也都是为了不给娘家添麻烦……好在现在,赵家被解决了,再也没有人会伤害小姑,也没有人再伤害策荣。” 白琇莹听到这里,连忙向白晨霜道歉:“小姑,对不起,我不该那样说你。” “我一直都觉得,如果我是你,我一定会闹得赵家鸡飞狗跳,让他们不敢过分。” “但是我一直没想过,这样做会让白府因此丢脸,是我没有考虑到小姑的难处,还站着说话不腰疼,小姑你别怪我。” 二婶开口:“其实不止六姑娘这么觉得,我也这么想过,我想着小姑子明明有娘家做后盾还给人欺负,也只怪小姑自己软弱的缘故。” 三婶无地自容:“不只是你们,我也这么想过,我真该死!一点都没有考虑到小姑子的难处。” 四婶附和:“是啊,因为我们家的人嫁娶都很顺利,就算有一点点小摩擦也无伤大雅,所以一直没出过什么事情。” “我们就理所当然的认为,是因为我们硬气、聪明、会过日子,才没有让人踩在头上。” “但是赵家根本就是个火坑,在那个水坑里想要安生过日子,必定要闹得鸡飞狗跳的,伤人一千也要自损八百。” “世情如此,这种事情到了最后,还是女方吃亏。公公他为官清正,一辈子清名,要是有个嚣张跋扈的女儿,必定会名誉受损。” “此事若是换作我们,我们不一定能做得更好。小姑子维护了这个家的名誉,我们理应体谅她。” 白琇莹叹了口气:“说来说去,还是小姑受委屈了。” 众人心疼地点点头。 白明微道:“赵家这样欺负小姑,赵襄又害得策荣变成现在这样,事后他们还想针对白府,落到这个下场也是他们咎由自取。” “最重要的是,小姑和策荣这口气,我们出了!以后小姑可以安安心心过日子,再也不用担惊受怕。” 说到这里,白明微看向几位妹妹:“虚名都是给外人看的,我希望你们以后遇到任何事情,第一时间想到的就是娘家。” “娘家就是你们最大的后盾,就算不能护佑你们一辈子,也会在你们需要依靠时,全力保护你们。” “长姐和七哥在外面打拼,就是希望能让这个家的每一个人都平平安安,快快乐乐的。” “今时不同往日,情况不一样了,以后你们一定不能为了这个家的名声,委屈了你们自己,知道吗?” 六位姑娘齐齐行礼:“长姐,我们都晓得了,都听长姐的。” 白明微没有多言,她看了一眼天色,随即便转身离去。 众人聚在沈氏和白晨霜身边,围着两人说体己话。 待白明微出了院子,风轻尘从角落里走出来:“离上朝还有段时间,怎么不多待一会儿?” 白明微道:“现在她们都敬畏我,要是我在那里,她们很多话都不好说,所以我索性出来,让她们好好说说心里话。” 风轻尘笑意柔柔:“不用觉得孤独,总归还有我陪你。” 白明微无奈摇头:“少贫嘴。” 风轻尘与她并肩而行,正色道:“且先不说这件事对白府的意义,便是对你小姑也意义非凡。” “赵家事了,等到策荣这边情况稳定,你小姑算是彻底解脱出来,可以开始新生活了。” 白明微点头:“是的,我也为小姑开心。” 顿了顿,白明微继续道:“这次多亏你和七哥,要不是你们搞定了证人和赵家那边,事情也不会这么顺利。” 风轻尘道:“不要以为你什么事都没做,如果不是你在公堂之上吸引注意力,我们也没办法悄悄办妥一切。” 事实的确如此。 不论是京兆尹还是秦丰业,几乎所有人的目光都放在白明微身上。 要不是白明微出现在公堂坐镇,风轻尘和白瑜的事情也无法这么顺利。 白明微道:“好了,我们就不要再相互恭维了。” 风轻尘挑唇:“不相互恭维,那应该说些什么?互相说些甜言蜜语可成?” 白明微瞪了他一眼:“真是没正经!你也累了一夜了,快去歇歇吧。” 风轻尘道:“我还要跟进一下刘尧和秦丰业那边的情况,距离上朝还有一点时间,你去洗个热水澡放松一下。” 白明微很是赞同:“的确如此,是该好好准备一下,毕竟明日朝会之时,别人看我们的目光都不同了。” “要神清气爽,不露疲惫,才能给人一种游刃有余的感觉,下次那些人想动手,也得掂量掂量。” 风轻尘含笑:“不要谦虚,你向来游刃有余。” 第751章 刚则易折 沈府。 沈大人夫妇一直未眠,忐忑不安地等着消息。 沈氏的长兄沈清辞越等越焦躁,他一拍茶几:“祖父,您让孙儿去一趟吧,孙儿不放心小妹。” 沈大人否决了他的提议:“清辞,稍安勿躁,要相信七郎和明微。” 沈清辞焦急地拍着掌心:“祖父,孙儿不是不相信他们,孙儿怕婉吟她吃苦。” 沈老夫人开口:“你祖父说得对,且在等一等,要是再没有消息,祖母陪你一块儿去。” 老夫人话音刚落,小厮跑了进来。 因为跑得太急,绊到门槛摔倒在地。 他手脚并用地爬了起来,扶了扶帽子,喜笑颜开:“老爷,夫人,大公子,没事了……没事了!” 沈清辞“腾”地站起来:“小妹没事了?” 小厮忙不迭点头:“相府七公子亲自过来报信,说咱们大姑娘的冤屈已经洗刷干净,他现在就侯在外头呢!” 沈自安站起来:“请他书房一叙,老夫有事与他说。” 小厮忙不迭去办。 沈自安道:“没事了,你们先休息吧!如果实在担心婉吟的话,等天一亮,就去白府看看。” 老夫人颔首:“老爷也要注意身体,千万别太累了。” 沈自安拍拍妻子的肩膀,随后去了书房。 书房之中,白瑜行了个晚辈礼:“大人。” 沈大人坐到椅子上,开门见山:“七郎,把结果与老夫长话短说。” 白瑜道:“证实大嫂的清白之后,九殿下突然来了,京兆尹被逼上绝路,动手杀了赵晋。” “现在京兆尹被九殿下带走了,估计早朝之前,陛下会宣布对他的处罚。” 沈自安沉吟片刻,随即道:“听你这么说来,赵家是没救了,而这个京兆尹,在向赵晋动手时,也断送了他的前程。” 白瑜道:“七郎认为,在京兆尹选择动手的时候,就已经做好了揽下所有罪责的准备,这次的事情,不会伤及幕后主使分毫。” 沈自安道:“七郎,拉下京兆尹,等于断了幕后主使一条有力的臂膀。这样已经是大获全胜了!” 白瑜问:“大人找七郎来,是否要商讨京兆尹补缺一事?” 沈自安点头:“京兆尹这个官不好做,但要是做得好,可是一个肥差,用处大着呢!” “现在这个京兆尹是肯定无力回天,各方人马都会盯着这个空缺,想要在这个位置上塞自己的人。” 白瑜又问:“大人,您可是有什么吩咐?” 沈自安道:“既然你在这里,我就直接与你说了。依老夫目前的能力,想要在这个位置安插上老夫的人,恐怕有点难度。” “所以老夫会尽全力阻止秦丰业往这个位置上再度安插\/他的人,至于其余的事情,且看你和明微能做到什么程度。” “目前玉京城有巡城御史,物色新的京兆尹到上任这个过程,最多不会超过三个月,在此期间,不论你们有什么安排都要小心筹划。” 白瑜一一应下:“是,七郎明白,多谢大人。” 沈自安摆摆手:“回吧,快到早朝的时间了。” 白瑜行了个礼,退出沈自安的房间。 沈自安望着黑沉沉的夜色,最后长叹一声。 …… 与此同时。 承明殿。 元贞帝撑不住困意,用手撑着脑袋小憩片刻。 醒来后,他睡眼惺忪地问:“什么时辰了?” 内侍当即恭敬回答:“陛下,已经寅时了。” 元贞帝不免有些奇怪:“都这个时辰了?京兆府那边还没传来消息么?” 内侍摇头:“陛下,未曾。” 元贞帝眉头皱起:“未曾?秦丰业那边呢?” 内侍还是摇头:“回禀陛下,未曾。” 元贞帝睡意霎时一扫而空:“秦丰业也没有传来消息?那我们派出去的人回来了么?” 内侍也意识到了不对劲,他连忙跪下:“回圣上,没有回来。” “混账!”元贞帝勃然大怒,将桌面上的东西一扫而空,“胆大包天!竟然敢对朕的人动手!分明不将朕放在眼里!” 内侍肝胆俱裂,惊恐万状地跪伏满地,惊窒得莫敢呼吸。 事实上,元贞帝派出宫的人已尽数被白明微下令杀害,无一人存活。 元贞帝与京兆府的通信彻底被切断。 所以秦丰业并未接到元贞帝说要支持他的圣令,而元贞帝派去打探消息的人,也并未传回任何消息。 一般情况下,一个“御前”的名头,就足以在天下横着走。 所以这些人被杀,是元贞帝始料未及的。 这才造成事情已经结束,而他们才反应过来。 元贞帝当然知道人马为谁所诛。 他难以置信,不敢相信白明微竟然敢动他的人。 “来人!”他暴喝一声,伏在御案上大口大口地喘着气,气得好半响才说出话来,“把白明微抓起来!朕要诛她九族!诛她九族!” 近身内侍连忙劝说:“陛下,息怒……” 元贞帝倏然抬头,双目猩红:“她是朕的臣子,是朕的狗!难道朕不能动她?!” 近身内侍连忙说道:“陛下,您就算把她千刀万剐都不为过!” “但是她手中的兵权还没收回来,要是这个时候动她,边疆必乱,到时候吃亏的不还是您么?” “等北燕使臣的事情一过,找个借口夺了她的兵权,她白明微就只能任您搓圆捏扁,还请您务必先忍耐忍耐。” 元贞帝咬牙切齿,目眦欲裂。 用了许久,才把这口气咽下。 他选择隐忍,自然不是担心边疆大乱,而是忌惮白明微手中的北军。 尽管他再糊涂,他都知道,这一支军队刚胜了北燕。 到时候挥兵南下打东陵,想必也不会太难。 所以他怕了。 但他不会说出来。 于是他给了自己一个理由:“这次的事情朕没有直接参与,为了不落人口实,朕暂且饶她狗命,下一次她必死无疑!” 内侍连忙附和:“陛下所言极是,区区一个白明微有什么了不得,能让陛下选择隐忍的,是那十万大军。” “陛下是为了天下着想,不想天下因此乱了起来,有这么圣明的君主,是东陵之福。” 元贞帝捏紧拳头,狠狠地往桌面砸去。 过了半响,这才按捺住怒意。 这白明微,以前小看她了。 竟是块比白惟墉还要硬的骨头。 刚则易折。 这种硬骨头折的时候,声音才会又脆又响。 他一定要折断这根傲骨! 第752章 血淋淋的脑袋,活生生的例子 时间一点一滴过去。 寅时已过,很快就到了朝会前会见重臣,事先商讨军机大事的时间。 一般情况下,元贞帝会提前告诉这些重臣是否有事相商。 而今日,元贞帝并未召集重臣前来。 可就在这时,内侍匆匆来报:“陛下,九殿下押解着京兆尹请求觐见。” 元贞帝刚按下去的火气,霎时又燃起:“老九来做什么?” 内侍小心翼翼回答:“据说京兆尹发了狂,动手杀了赵家的二爷赵晋,所以九殿下把人押入宫,奏请陛下发落。” 元贞帝意味深长地笑了:“看来,白明微手里的兵权可真是香饽饽,谁都能闻着味道过去,就连老九这么老实的人,也开始不安分了。让他进来吧!” 不出白明微所料,京兆尹独自一人扛下了所有。 他在御前承认是他因为私人恩怨,记恨白府。 所以他在赵老太太上白府闹又被狗咬这件事后,借题发挥,趁机勾结赵家,想要构陷白府。 事情败露之后,他一时情急,出手杀了赵晋。 元贞帝见事情没有闹出严重的后果,白府又尚未有人因此蒙冤受罚,本着仁慈与德政,元贞帝并没有重罚。 但构陷同僚一事实在罪不可赦,于是判决京兆尹斩立决,家产充公,举族年满十四的男丁发配北疆充军,家眷逐出京城。#@$& 至于赵家。 赵昌身为家主约束不力,撤职罢官,抄没家产,举家逐出京城,三代以内不得再入仕途。 一夜之间,京城少了两姓家族。 而两座高楼倒塌的原因,是惹了白府。 一道道圣旨,连夜从宫中发出。%&(& 元贞帝处理完后,似笑非笑地看着刘尧:“老九,近期勤快不少。” 刘尧听到父皇夸赞,先是受宠若惊一笑。 紧接着,他如同被一盆凉水从头浇到脚,脊背发凉。 但他没有诚惶诚恐,亦没有兴高采烈。 而是像以往那样,不着调地说:“父皇,儿臣有几斤几两,自己还是知道的,您可别夸儿臣。” 元贞帝掀起眼皮,唇角勾起的,眼睛却没有半点笑意:“既然没有几斤几两,那怎么懂得去京兆府拿人呢?” “去得那么及时,事情又办得如此漂亮,曾经那个只会溜猫逗狗的儿子长大了,难道父皇不该夸么?” 刘尧额上已渗出细细密密的汗水。 但他表情尚且镇定。 他露出一抹惭愧的神情,挠了挠头:“父皇,其实是有人教儿臣这么做的。” 元贞帝挑眉:“哦?谁能让我的老九变得这么懂事?朕倒是想见识见识。” 刘尧笑了,露出两排大白牙:“就是儿臣那副手,他很机灵,儿臣用得相当顺手。” “今日赵家老太太在京兆府大闹时,是他约儿臣一起去看热闹,否则儿臣也不会发现赵家的猫腻。” “他的消息也很灵通,今日他还告诉儿臣,白府的小公子出事了,要不是忙着办这件事,儿臣还想去白府看看小公子。” 听闻此话,元贞帝眉头微微蹙了蹙。 不管治国之策他行不行,但是兄弟手足相残之事,他的经验相当丰富。 从刘尧的三言两语之中,他已经嗅到了一丝不对劲。 最后,他也没有再说什么,只是对刘尧挥了挥手:“朕知道了,下去吧!” 刘尧笑嘻嘻地应了一声:“是!父皇!” 说完,他退了出去。 元贞帝目送他离去,忽然开口:“老九的话,朕能信几分?” 内侍道:“那要看日后,九殿下能做到几分。” 元贞帝冷笑:“一个个不让朕省心!” 内侍连忙垂下头,不敢再说话。 …… 秦府。 秦丰业不停地将折扇打在手心,连连叹息:“马前失蹄,马前失蹄啊!” “老夫和白惟墉斗了几十年,一直稳稳当当,没想到竟然输给了一个黄毛丫头。” 长随连忙劝说:“太师大人,您息怒。” 秦丰业打开折扇,慢条斯理地扇着风:“本官不生气,本官在白明微手底下吃了那么多次亏,本官依然不愿意承认,这女人不好惹。” “正是因为本官小瞧了那女人,今夜才会满盘皆输!看来从今往后,本官要把她放在对手的位置才对。” 说到这里,秦丰业猛然将折扇一收。 面色霎时阴狠。 冷云密布。 他说:“本官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小小一次失误,要是本官就此放在心上,那么本官的心胸也就如此了。” “心胸狭隘的人,是成不了大事的,这个就叫做格局。伺候本官更衣,是时候该上朝了。” “以后的日子还长着呢,就算是硬骨头,一点点磨也能给她磨光。白明微,哼,慢慢对付便是。” 长随没有言语,连忙为他换上朝服。 …… 而此时。 太傅府。 宋成章看向面前的老者:“您适才还很困,现在怎么精神抖擞?” 老者从棋盘上捡起一子:“你看,一颗重要的棋子没了,棋局风云万变,未来的事难料啊!” 宋成章笑道:“京兆尹这根刺,终于拔除了。” 老者问:“你有什么想法?” 宋成章捡起另外一种颜色的棋子,放到了那个空缺上:“这样,才算得上是风起云涌,变化万千。” 老者拧眉沉思,半响才说道:“你想在这个位置放上你的人?恐怕难咯,这满朝文武,基本上都姓秦。” 宋成章笑得意味深长:“话别说得太早,我们打个赌如何?” 老者提醒他:“是时候上朝了,还不准备去么?” 宋成章起身,恭恭敬敬地行了个礼:“我去去就回。” 老者提醒他:“你有空的话,提醒一下丫头他们几句,这次之后,秦丰业要认真了。” 宋成章没有说什么,换上朝服后,冲老者行了个礼,随后离开了书房。 …… 五鼓登明,百官陆续从正阳门入宫,曲步前往金銮殿。 正阳门口,挂着一颗血淋淋的脑袋。 入宫上朝的官员见了,一个个绕道走。 这颗血淋淋的脑袋正是京兆尹的。 它不仅昭示着白府昨夜的胜利,更提醒着文武百官招惹白府的下场。 看到这颗脑袋,无人再对以女子之身跻身朝堂之上的白明微露出轻蔑的神色。 更无人再看小瞧如今的白府。 虽然兄妹俩还做不到在朝中翻手为云覆手为雨,如同白相在时那般一呼百应。 但十万兵权堆出来的实力,绝对不容小觑。 这颗血淋淋的脑袋,就是摆在眼前活生生的例子。 白明微与白瑜一同走下马车,经过了昨夜的事情,兄妹二人不见疲惫,反而显得意气风发,神采飞扬。 白瑜正要与白明微说话,却瞥见白明微越过他,噙着看向他的身后。 第753章 产生敬畏之心的理由 白瑜转身,映入眼帘的正是秦丰业。 他眯着眼睛,正朝着这边看来。 白明微收回目光:“七哥,我们进去吧。” 兄妹二人走向秦丰业,越过他进了宫。 秦丰业挑起唇角,抖了抖袖子,负手走进去。 没有剑拔弩张,一切都平和得与往常并无二致。 但在这祥和之下,是层层涌动的暗流。 太傅宋成章走到秦丰业身侧,笑吟吟地问:“我见太师眼下乌青,可是昨夜没有睡好?” 秦丰业笑道:“多谢太傅关心,昨夜的确没有睡好。近来天气多有变化,太傅也要多注意才是,小心睡不着。” 宋成章笑意未变:“怎么会呢?” 说完,宋成章先一步走了进去。 一抹阴森的冷芒自秦丰业眸中划过,很快便隐没在他平静的眼底。 朝会之时。 元贞帝若无其事地提及京兆尹与赵家的事,轻描淡写地说了对京兆尹一族与赵氏一族的处置,便揭过整件事。 朝臣对昨夜的事情都心照不宣,见元贞帝不想深究的态度十分明显,谁也没有再提一句。 但有些变化是不可忽视的。 朝会正常进行。 众臣本以为赵家构陷白府一事彻底揭过。 可就在朝会进行到一半时,元贞帝忽然想起他派出去的人无一活口,心胸狭隘的他,登时又生起一股无名怒火。 他寻思着白明微竟然连他的人都敢杀,指不定什么时候刀剑便会直接挥向他。 为了不让白明微太过嚣张,他决定还是有必要敲打敲打白明微,以免白明微功高震主,仗着手中的兵权为非作歹,不把他放在眼里。 于是忽然一拍桌子,低声喝道:“白明微!” 白明微越众而出:“臣在。” 元贞帝一脸不悦:“众臣都在议事,你为何不发一言,可是对朕的话有什么意见?” 白明微不卑不亢:“回禀陛下,臣没有任何意见。” 元贞帝冷笑一声:“你别给朕打马虎眼!白明微,朕处置京兆尹一家和赵家,是依律而为,不是看在你的面子上,你别得意忘形!” 秦丰业立即帮腔:“白明微,京兆尹与赵家的种种,皆因陛下圣明,你别自以为是,自视甚高,以为击倒了京兆尹和赵家,你就可以目中无人,不分尊卑!在这朝堂之上趾高气昂,本官奉劝你要认清自己的身份。” 白明微先是朝元贞帝拱手:“臣谢陛下隆恩浩荡,赏罚分明!” 紧接着,她看向秦丰业:“太师大人这话说得真是诛心呐!三言两语就给末将扣下几大项罪名,是否有些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秦丰业一字一句,分外威严:“白明微,你别借题发挥,本官也只是就事论事!” 白明微当即反唇相讥:“就事论事?不知太师大人您就的是哪件事,论的又是哪件事?” 说着,白明微朝元贞帝拱手,目光却是落在秦丰业身上: “陛下英明神武,念在末将年轻,生怕末将不能克己自持失了分寸,这才提点末将。” “而太师大人不由分说便将几条大罪砸在末将的头上,不知末将可否认为太师大人不满着整件事的结果,记恨末将,因此蓄意针对,意陷我于不义之地?” 秦丰业盯着白明微看了片刻,忽然话锋一转:“你看你,还是太年轻的缘故,本官好心提点你,你却认为本官在害你。” “镇北大将军啊,年轻人心浮气躁正常,但是有些棱角该收还是要收一收,气性不要那么大,把本官当成假想敌。” 白明微毫不相让:“太师大人,为什么满朝文武这么多人,末将偏偏只觉得您在针对末将?” “太师大人是不是也要想一想,您究竟做了哪些事情,会让末将产生这样的想法呢?” 秦丰业正要发怒,斥责白明微不分尊卑,顶撞上官。 户部尚书沈自安开口了:“太师大人,你别笑话人家年轻,你说你都一把年纪了,整天针对镇北大将军做什么?心胸要放宽一点。” 宋太傅也跟着开了口:“秦太师呀秦太师,沈大人他说得对,我们这些老家伙,心胸还是放宽一些,别那么狭隘。” 秦丰业狠狠地瞪了两人一眼,气得说不出话。 他一甩袖子:“荒唐!本官不和你们这种蛮不讲理的莽夫争执!” 两人还想说什么,元贞帝低喝一声:“够了,你们几个的年龄加起来都几百岁了,还做这种口舌之争,也不嫌丢人!” 几人当即垂下头,没有再言语。 元贞帝看着白明微,徐徐开口:“既然又说回这件事,朕还是有几句话要叮嘱镇北大将军。” 白明微拱手:“臣洗耳恭听。” 元贞帝语重心长地说:“正所谓一个巴掌拍不响,苍蝇它不叮无缝的蛋。” “这件事白府不是全然没有错,那赵家毕竟也曾是白府的姻亲,闹成这样,说到底还是你们白府嫁到赵家那女儿没用。” “好端端地闹什么和离,才让亲家变成了仇家;还有那沈氏朕也得说说,不管怎样,赵老太太毕竟是长辈。” “沈氏他作为一个晚辈,竟然放狗咬长辈,于情于理都说不过去,但凡有点教养,都不至于发生这种事情。” “朕希望你们白府的人通过此事能好好反思反思自身的问题,切不可再有下次。” 这话明理暗里挤兑人。 一如既往的刺耳难听。 白明微从头至尾面色都没有改变分毫。 待元贞帝说完,她恭恭敬敬地回应:“陛下的话,微臣谨记。” “相信在陛下的治下,这玉京城中不会再有像赵家那等厚颜无耻的人家,能逼得臣那温柔善良的小姑走向和离之路,也能逼得臣那知书达理的大嫂放狗赶人。” “相信满朝文武,左右列公在看到京兆尹的例子后,不会再轻易对国法视若无睹,以权谋私,行差踏错,做出无法挽回的事。” 白明微句句在夸,却也句句在怼。 话语之中不仅反驳元贞帝对白晨霜和沈氏的批评,还顺带提醒了一下元贞帝,京兆尹犯的什么错! 元贞帝哑口无言,一股无名火在肚子里窜来窜去,根本无从发\/泄。 他面色阴沉,仿佛能滴出水来。 用了许久,都没能将这股无名火压下。 众人见白明微根本不将权倾朝野的太师放在眼里,便是陛下都能毫不留情怼回去,一时为她捏了一把汗。 可反应过来后仔细想想,镇北大将军的确拥有这个资本。 因为满朝武将,她麾下的兵马人数名列第一。 最重要的是,凶悍的北燕都是这支大军的手下败将。 从前他们因为她女子的身份而对她有所轻视,如今抛开她女子的身份,她手中的权势,又是几人能及的? 所以她才能挺直腰板与秦太师针锋相对,也能不卑不亢地回击圣上。 而陛下还不得不看在十万大军的面上,给她几分面子。 这白府,没了白相。 镇北大将军更不好惹! 这是朝中众多人得出的信息。 也是他们,对白明微开始产生敬畏之心的理由。 第754章 这目的相当耐人寻味 散朝后。 白瑜去兵部当值,白明微则叫上定北侯世子俞剑凌与少\/将军陆云枫等人,一起前往今朝醉试酒。 陆云枫的态度一直都很耐人寻味,不论白明微有什么命令或者指示,他言听计从。 但绝对说不上尽心,只能算是在履行职责。 白明微知道,越是这样的人,越难收服。 因为他们做事都有一套自己的准则。 这份原则轻易不会受外界的因素而改变。 除非能令他们心悦诚服,否则根本难以撼动他们的内心。 正是了解了这一点,所以白明微并不着急。 与陆云枫接触的过程中,她更是没有表露半点想要套近乎的意思,双方维持着普通上下级的关系。 至于俞剑凌等人,受了一顿皮肉之苦后,倒是乖觉了许多。 加上出门前家中长辈耳提面命,叫他们不要招惹白明微,所以暂时都比较听白明微的话。 杜钦彧的立场已经暴露,也就没有遮遮掩掩的必要。 比起例行公事的陆云枫,还有忌惮白明微的几名官员,他显得十分积极。 一行人来到今朝醉。 一掷千金的酒楼,开在玉京城的闹市区。 远离花街柳巷温柔乡,置身于喧嚣之中。 白明微素手掀起帘子跨进去。 一道薄如蝉翼的门帘,隔绝了外面的暑热与吵闹。 酒楼布置简洁雅致,令人耳目一新。 每隔一段距离放置的铜盆之中盛着冰块,上头冒着丝丝缕缕缈缦的白烟。 微风徐徐从窗户吹进来,沁人心脾的凉意挟着酒香拂在脸上。 白明微直接找到今朝醉的掌柜,拿出元贞帝的圣谕。 掌柜的是一个看起来普普通通的中年男人,哪怕白明微搬出圣谕,他也并未因此就对白明微等人另眼相待。 他就像对待一般客人,恭恭敬敬地将白明微等人请到雅间,而后问道:“不知贵人有何吩咐?” 白明微道:“暂时没有,你先下去吧。” 掌柜地走后,杜钦彧有些不解:“将军,为何不让掌柜把酒拿出来?” 白明微道:“不必。” 说话间,白明微看向早已翘起二郎腿,一脸享受的俞剑凌。 她唇角挑起:“世子,你来点酒菜吧,今日我做东,我请大家好好喝一顿。” 俞剑凌连忙把腿放下,直起身,一脸难以置信:“我没听错吧?大将军执行公务期间请同僚吃席?” 白明微道:“那你吃还是不吃?” 俞剑凌连忙点头:“银子大将军付,责任大将军担,不吃白不吃!” 说完,俞剑凌轻车熟路地唤来伙计。 没有多余的话,直接说:“本世子的口味你们知道,照着以往的上就行了。” “至于他们几个不常来,本世子也拿不准他们的口味,你看着上吧。” 店小二一一应下。 他刚退下去不久,便有人端来酒席,摆了整整一桌。 菜不重要,都是一些寻常的下酒菜。 但是这酒却极为讲究。 每人面前摆的酒壶都不一样,可见小二给每人上的酒都不同。 “喝吧。” 白明微说了这么一句,给自己斟了一杯,端起来轻轻抿了一口。 舌尖刚触碰到杯中的酒的刹那,她眉头不由得一蹙。 这种酒她第一次喝,入口的时候如同梅子酒那般醇香甜美,可当酒顺着喉咙入腹时,却有着塞北烧刀子的烈性。 她是女子,温柔的果子酒适合她。 她也是将军,甘烈醇香的酒也适合她。 这酒,又温柔又甘烈,相当适合她。 白明微不禁又抿了一口,随即看向在桌的众人。 刚开始大家都还有些拘谨,可像是禁不住酒的诱\/惑,纷纷端起酒杯。 有人一饮而尽,有人细细品味,还有人呷了一口便回味许久。 喝酒的习惯因人而异,也因酒而异。 但无一例外的,所有人都喜欢这今朝醉的酒。 包括陆云枫。 白明微慢条斯理地喝着,没有言语。 其余几人小酌几杯后,像是有些上头,话也逐渐多了起来。 说着话,聊着天。 很快便喝得微醺。 白明微看在眼里,却是一言不发。 从头至尾,没有提及任何一句试酒的话。 正此时。 “砰!” 雅间的门被重物撞开。 赫然是一把椅子,飞掷向他们的席位。 椅子裹挟着雷霆万钧之势,所过之处,掀起一阵强劲的风。 如同一颗坠落的流星,势不可挡。 眼看就要砸在俞剑凌等人身上。 电光火石之间,白明微右手抬起。 强劲的罡风霎时扯动几人的墨发,也将那把带着可怖力量的椅子,挡在咫尺之外。 两股力道相触,霎时发出激响。 可紧接着,椅子的力道被卸去,坠落在地上。 随之跌落的,是冷汗如滴的俞剑凌等人。 这一幕发生得猝不及防,骇得几个纨绔几乎尿了裤子。 陆云枫就在一旁看着,从头至尾并未有出手的意思。 “他娘的!老子等了两月才进来你们这破店,统共就喝了两壶,让你们再来一坛,你们告诉老子说没有?!老子砸了你们的破店!” 一道粗犷浑厚的声音响彻酒楼。 紧接着是东西被破坏的巨响,仿佛整座酒楼都为之震颤。 俞剑凌奔至窗前,搂起衣摆准备跳窗离开。 白明微蹙眉:“世子,你做什么?” 俞剑凌道:“那是太子殿下身边的人,武艺超群,力大无穷,被他打中一下小命就保不住了。” “三十六计走为上策,快跑吧!惹不起咱躲得起,要是横死在这里,那就太不划算了。” 说完,俞剑凌就要纵身跃下。 可紧接着,他又退了回来:“该死!下面是池塘!” 低声咒骂一句,他提着衣摆,像无头苍蝇一样乱窜。 其余几人被他这一说,跟着恐慌起来,几乎都两股战战,准备随时遁逃。 杜钦彧劝道:“将军,要不我们还是避一避吧,且不说此人是太子殿下麾下的,咱们惹不起。就说那一身武艺,我们也得避其锋芒。” 白明微慢条斯理地端起酒杯轻轻呷一口,淡声说道:“不必。” 今朝醉背后的靠山不知道是谁,但来头定然不小。 她适才带着皇上的口谕过来,掌柜的都能不卑不亢。 可见是有恃无恐。 这样一家酒楼,必定已经考虑过会出现此种情况。 太子麾下的人,又不是太子本人,相信今朝醉能够解决。 若是解决不了,那么只能说明,这个人是故意安排的。 而这场闹剧,也有人在背后操控。 只是这目的就相当耐人寻味了。 第755章 那藏在雅间里的人 一口酒下肚,白明微拿起筷子夹了几颗花生米丢进口中。 这可把俞剑凌等人急得满头大汗:“大将军,走为上策,走为上策。” 白明微看了一眼被砸得稀巴烂的门:“路在那里,世子请便。” 俞剑凌可不敢随便,当即就退到白明微身后:“其实,我等等将军也未尝不可。” 白明微不再言语,继续听着外面的动静。 打砸的声音依旧不断响起,伴随着小二的劝说声。 还有客人发出的尖叫声。 如此持续片刻。 不知发生了何事,外头突然就静了下来。 正当俞剑凌等人松了一口气时,外头又响起更为恼怒的暴喝:“老子不接受!” 紧接着,一道黑影袭来。 竟是一张桌子。 桌子来得更快更猛,所过之处,东西皆被其裹挟的劲风击碎。 力道之大,像是击在城墙上,也能砸出一个大窟窿。 俞剑凌等人吓得目瞪口呆,忘了躲避。 桌子贴面而来,挟带的劲风将几人的墨发后扯如旗。 面颊的肌肉也因此而颤动。 就在桌子即将当头砸下时。 白明微举起筷子轻轻一夹。 那庞然大物竟然止住了势头,随即便被卸去力道。 她将桌子放在一旁,抖了抖袖子。 如果说椅子是巧合,那么桌子定然不是。 看来,太子的人,是冲着她来了。 她缓缓起身,迈步走了出去。 入眼处皆是一片狼藉,此时的今朝醉,被破坏得不成样子。 狼藉之中,立着一人。 他身高八尺有余,如铁塔一般,只是站在那里,便给人一股莫名的窒息感。 他怒不可遏,正在愤怒地破坏着。 酒馆的打手和小厮都不敢靠近,便是那精明的掌柜,也没敢上前。 就在壮汉抡起拳头,准备再度砸下时。 一道人影飘过,待众人看清,便只见得一只素手,稳稳地钳住大汉肌肉纠结的臂膀。 壮汉十分强壮,膀大腰圆,几乎有女子三个人那么大。 便是那臂膀,看起来也比女子的腰身还要粗。 可他却被钳住了,任凭他用尽全力,也不能撼动那只纤纤玉手分毫。 壮汉因用力而面目扭曲,他咬牙怒骂:“好狗不挡道!你是何人?!” 白明微面色平静从容,丝毫不见用力的模样。 她淡声吐出几个字:“镇北大将军。” 壮汉非但没有收敛,反而变本加厉。 他露出一抹意味深长的邪笑:“大将军?你抓着我的手不放,是什么意思?” 白明微道:“你砸坏了本将军的酒,还险些伤了本将军的同僚,赔礼、道歉,以及赔偿损失,这要求不过分吧?” 壮汉冷笑一声:“我是太子殿下的人,大将军打狗也要看主人!” 白明微道:“我不打你,我在和你讲道理。” 壮汉脸上肌肉不停抖动,他瞪大眼睛:“你说我是狗?!” 白明微道:“不是你自己说的?” 壮汉横眉竖目:“你要与我作对不成?” 白明微道:“我在和你讲道理。” 壮汉意图甩开白明微的手:“你这是在挑衅太子殿下么?!” 白明微道:“我说了,我在和你讲道理。” 壮汉恼羞成怒:“去他奶奶的道理!老子今天没喝尽兴!谁挡老子找乐子!老子就揍谁!” 话音落下,壮汉猛然一脚踹向白明微的腹部。 这一脚,他用了狠劲。 粗如柱子般的腿,就这样袭向白明微。 就在大家都以为白明微躲不过时。 只见白明微一旋身,躲开壮汉攻击的同时,手臂如灵蛇般,缠绕住大汉粗壮的臂膀。 下一刹那,她膝盖一顶,撞在壮汉的后腰。 松手的同时,壮汉扑倒在地。 这一击,彻底激怒了大汉。 他随手抓起一个装着冰块的瓷缸,反手砸向白明微。 百十斤重的东西,他如抬起一片羽毛般轻而易举。 可砸向白明微时,任谁都能看出其中的惊险。 白明微不闪也不避,在瓷缸砸下来的瞬间,催动内力将瓷缸震开。 她顺手提起另一只瓷缸,一步步走向壮汉。 壮汉因她震开瓷缸的举动微微怔神,就是这一会儿的功夫,壮汉已失去避开的机会。 白明微毫不留情,将瓷缸狠狠地砸了下去。 壮汉双臂遮脸,挡住了脑部。 但这一记砸得狠,壮汉双臂皮开肉绽,血花飞溅。 他痛苦哀嚎一声,起身就要再次攻来。 “住手!” 正在这时,壮汉被人喝住。 白明微循声望去,一名青年朝这边走来。 待到近前,他朝白明微行礼:“大将军,失礼了,小的替赤霄向您赔礼道歉。” 白明微道:“殿下的人本将军无权管,但是本将军与同僚来这今朝醉办事,却被他给毁了,这笔账是否也得算一算。” 青年男子连忙点头:“应该的,应该的,今日大将军在这今朝醉的所有花销,都由赤霄出了,权当给您赔礼道歉。” 白明微颔首:“也行。” 青年男子冲掌柜的招招手,待掌柜地来到近前,他道:“给大将军备两坛上好的酒。” 掌柜的很快便让小二给取了过来。 青年男子接到手中,毕恭毕敬:“大将军大人有大量,小的替赤霄谢过您,小小意思不成敬意,还望大将军莫要嫌弃。” 白明微把酒接到手中,看了一眼仿佛要吃了她的赤霄,最后说道:“算了。” 淡淡地吐出两个字,她拎着酒壶转身向酒馆门口走去。 一直在观望的俞剑凌等人,连忙小跑着跟上去。 就在他们一行人离开今朝醉后,楼上雅间的窗户被折扇掀开一条缝。 未见其人,但听其声:“赤霄也是一流高手之列,在白明微面前竟然如此不堪一击,大败北燕的镇北大将军,果然名不虚传。” 第756章 糖甜,还是他的话更甜? 男子的声音很好听,带着几分清朗,又夹杂着些许沙哑。 介于低沉与清冽之间。 只凭这道声音,便知他是个尊贵的人。 这时,另一道声音回答:“殿下,您如此大费周章,只是为了试一试白明微的武功,是否太不划算了?” 男子低笑:“你说错了,本宫的目的不在于试探她的武功。” “那您……” 男子意味深长地笑了起来:“要是本宫手下的人不犯错,本宫如何有正当的理由接近她?” 雅间里传出惊讶的呼吸声。 随即又归于平静。 …… 白明微拎着两坛子酒走出酒馆,眼看已到了散值的时辰。 她告诉众人:“今日就到这里,都回吧!回去把你们适才尝过的酒名、味道写下来,明日交给我。” 俞剑凌见上峰放他们归家,乐呵呵地告退了,转身就进了一间酒楼,继续他的花天酒地。 其余几名官员见白明微刚与太子府的人交手,也不愿意和她多待,便跟着散了。#@$& 唯有杜钦彧和陆云枫留了下来。 白明微问:“少\/将军散值不走,可是馋我手中的酒?” 陆云枫意味深长地说:“太子府的赔罪礼,我可不敢染指。” 白明微又问:“莫非少\/将军有事找我?” 陆云枫抱着手饶有兴致地说:“早就听闻大将军武功盖世,不知下官可有幸与大将军切磋一二?”%&(& 白明微问他:“少\/将军杀过人么?” 陆云枫摇头:“未曾。” 白明微斩钉截铁:“那你打不过我。” 陆云枫挑唇:“不试试怎么知道?要是下官输了,好酒好菜摆上,请大将军共饮一杯如何?” 白明微淡声道:“你打不过我。” 说着,她拎着酒坛转身离去。 陆云枫摸了摸鼻子,似笑非笑地目送着她的背影汇入熙熙攘攘的人群之中。 杜钦彧一直跟随在白明微身旁。 直到两人越过人群,经过一道人流稀少的小桥,他才开口:“将军,适才我发现三楼的雅间有人一直注视着您的一举一动。” 白明微颔首:“我知道。” 杜钦彧不解:“将军,在那今朝醉之中喝酒的人非富即贵,但太子殿下身边的赤霄发狂时,却无一人阻止。” “适才那样的冲突原本可以避免,您为何还要出手?可是有什么考量?” 白明微笑道:“被人用桌椅砸在脸上都无动于衷,那不是我处事的风格。” “再者,太子殿下仁德传遍天下,适才一事是他的人无礼在先,我占了理,相信太子殿下不会介意的。” 尽管听闻白明微这么说,然而杜钦彧却还是忧心忡忡。 白明微道:“杜大人,今日事已了,你早些回吧。” 杜钦彧欲言又止,但最后还是什么都没说。 两人分道而行。 白明微拎着酒坛向白府走去。 “看来,最懂你的还得是我。” 白明微止住脚步,一回眸便看到风轻尘拿着两串糖葫芦站在身后。 糖葫芦很新鲜,上头裹着的蜜在阳光下散发着诱\/人的光泽。 那蜜仿佛裹在她的心里,让她的心也跟着甜滋滋的。 “你说什么?” 风轻尘接过她手中的酒坛子,随后把冰糖葫芦递到她的手中。 “我说,最懂你的还是我。不是杜钦彧,也不是别的谁。” 白明微咬了一口冰糖葫芦,酸酸甜甜的滋味化在口中:“怎么突然这么说?” 风轻尘走到她身边,与她并肩而行:“太子刘昱必然是知道你去今朝醉,所以才会让手底下的傻大个在那演这么一出戏。” “目的就是为了找一个合理的借口,与你产生交集。这样一来,下次他就可以借着这件事情,和你不断纠缠。” 白明微无奈摇头:“是这样没错,但从你的嘴巴里说出来,怎么那么别扭?什么叫不断纠缠?” 风轻尘说的也没错。 那叫赤霄的壮汉上演的一场闹剧,的确是在演戏。 目的就是为了引她出去。 现在她和赤霄交了手,虽说太子府的人已经赔礼道歉,但接下来太子仍然可以用各种借口与她产生交集。 她明知太子的目的,但还是积极配合这场戏。 毕竟,太子主动走出来了。 不管本着什么目的接近她的人,只要愿意从幕后走出来,都意味着比躲在暗处更好。 是敌是友,只有在明处,才能分个清楚。 风轻尘敛住唇角的笑意:“你说,太子接近你是为了权,还是为了色?” 白明微咬了一口冰糖葫芦,思忖片刻回答他:“十万兵权,谁不眼馋?一旦我在朝中站稳脚跟,我相信太子绝对不是最后一个闻着味道来的人。” 风轻尘叹息一声:“在看男人这方面,你还是有点单纯,无论是太子,还是杜钦彧,你看他们的目光,都太过于干净纯粹。” “太子如今尚未娶妃,焉知他不会打你的主意?而那杜钦彧正直年华,想要靠近美丽的女子是理所当然的。” 说到这里,风轻尘复又长叹:“你可长点心吧,离那些财狼虎豹远一些,否则叫我怎么放心得下?” 白明微静静地看了他一眼:“我觉得,我最应该远离的人是你。” 风轻尘笑意漾在脸上,眉梢也跟着扬了起来。 说话的时候,没有刻意压低声音,语气却不自觉变得温柔:“我和他们不一样。” 白明微揶揄道:“的确是与他们不一样,比他们厚脸皮。” 风轻尘含笑:“父亲曾与我说过,如果遇到心爱的女子,一定要懂得不要脸,必要的时候还可以软磨硬泡,死缠烂打。” 白明微人忍俊不禁:“你父亲教你的东西,还真是独树一帜,别具一格,与众不同呀。” 风轻尘偏头面对她的方向,认真地道:“美好的东西必然需要花\/心思,花时间,认真地去对待。” “没有一样珍宝唾手可得,弥足珍贵的感情也不是探囊取物。我父亲教给我的,就是要懂得如何珍视放在心底的,那个最重要的人。” 白明微停下脚步,拿着糖葫芦抬首看先他。 树荫浓郁,细碎的阳光自树梢漏下来,洒在他如霜似的白衣上。 他覆眼的白绸,盖不住由内而外透出来的真诚。 那浓浓的柔情,就像蜜一样,裹着一字一句,从他好看的唇吐出来。 一时之间,白明微竟分不清,究竟是化在嘴里的糖,还是他说出来的话更甜。 总之,那颗藏得很深很深的心,泛起丝丝缕缕的甜味。 味道就像湖面的涟漪。 一阵一阵。 由近及远,铺陈在心房的每一个角落。 最后,白明微把手中的糖葫芦递过去,一双美丽的眸子弯成月牙儿:“你也吃。” 风轻尘咬了一口,那笑容愈加璀璨,仿佛天地为之黯然失色:“一起吃。” 第757章 治疗策荣的方法? 两人不紧不慢地走在回府的路上。 虽然没有太多的话,但是也并不觉得尴尬。 手中的酒坛轻轻碰撞,发出清脆悦耳的声响。 路边的知了叫着,鸟儿鸣着,远处是鼎沸的人声。 这些繁杂的东西,汇集成一个喧嚣的尘世。 而尘世之中的他们,却在一片吵闹声中,显得宁静而祥和。 这时,风轻尘挑起了话头:“试酒一事办得如何?” 白明微看向脚尖,那里有着大树投下来的树影。 光影流转,点点斑驳。 她说:“一切顺利,今朝醉的酒果然名不虚传,的确很好喝。” 事实上,她要是带着人直接去试酒,掌柜的未必能把酒呈上来给他们试。 而俞剑凌是京中纨绔的翘楚,吃喝玩乐样样在行。 从上次俞剑凌轻而易举就能在今朝醉能订上酒席可以看出,俞剑凌对今朝醉很熟悉。 适才她让俞剑凌为他们备酒席,也是想从俞剑凌点的这些酒当中,知晓今朝醉较为受欢迎的好酒有哪些。 但让她意外的是,今朝醉的小二,竟然能在不熟悉他们的情况下,为他们挑选出适口的酒。 当然了,这除了需要小二有着过人的眼光意以外,还需要今朝醉的酒够好。 风轻尘问:“难道你不怀疑这今朝醉的幕后东家是太子?” 白明微摇头:“不会是太子,一个人的胸襟,从他做的事情中可以窥见些许边角。” “太子由帝后所生,皇帝和皇后是什么样的人,我们再清楚不过,他们所生的儿子,就算没有坏透了,也好不到哪里去。” “太子身为储君,且占嫡又占长,只要他德行无亏,没有太过厉害的兄弟,他的地位稳如泰山。” “这些年太子没有什么过错,亦没有拿得出手的建树,可以看出太子不是雄韬大略的之才。” “今朝醉虽然只是一个酒馆,但是能经营得这般有声有色,而且还拥有如此美酿的秘方,不像是太子的手笔,我怀疑幕后神秘东家不是东陵人。” 风轻尘挑眉:“不是东陵人?” 白明微应他:“嗯,我虽然不爱酒,但是我尝得出,今日我喝的那种酒,非东陵所有。” 风轻尘道:“这东家与元五一般神秘,他们的信息无从知晓,但是我的人查到,今朝醉开设于二十四年前。” “当时的规模不比现在,但它之所以经营成功,全依赖于一种名为流霞的酒。但自从今朝醉赚到银两后,这流霞便不再卖了。” 白明微喃喃自语:“二十四年前?流霞酒?” 风轻尘问她:“你可是想起了什么?” 白明微摇摇头:“倒也没什么,只是我娘亲是二十五年前嫁给我父亲的,但她的身世始终成谜,白府上下无人知晓她的真实身份。” “或许父亲知道,但是从未与任何人说起,而流霞这种酒,我依稀听过大哥提起,好像和娘亲有些许关系。” “适才你提及今朝醉开设于二十四年前,又贩卖流霞,让我不由得想起我那从未谋面的娘亲。” 风轻尘道:“听你这么一说,知情\/人似乎都不在了,你可有想过,你祖父或许知道些什么呢?” 白明微露出一抹淡淡的笑意:“我不好奇娘亲从哪里来,我只知道,我和七哥长得有几分像她,她是我父亲的毕生所爱,而现在他们两人,也一定在另一个世界团聚了。” 风轻尘颔首:“的确如此,已故之人理应安眠,就像这流逝的时间,过去便过去了。若是执着于他们的生平往事,只会打扰他们的安息。” 白明微神色间透露出几许无奈:“事实上,我也好奇娘亲是从哪里来的,好奇生养娘亲的地方在哪里。” 风轻尘接过她的话茬:“不过还是那句话,你不想打扰母亲的沉眠。” 白明微笑吟吟地应他:“正是如此。” 白府在望,风轻尘告诉她:“先不想这些事情,我已经有了帮助策荣的计划,你要不要先见见策荣?等见了他之后,再来决定是否实施。” 白明微望着风轻尘,眼底仿佛落了些许光芒:“策荣的事情,麻烦你了。” 风轻尘道:“你的路我不能替你走,但我想让你知道,很多事情都有我替你分担,只要我在你身边,你不需要有任何后顾之忧。“ 白明微垂下头,手里的冰糖葫芦只剩下一个。 但那小小红红的东西,仿佛两簇小火,点亮了她美丽的双眸。 她抬首,眸光熠熠生辉:“如果你需要我,也请让我知道,我也愿意做你最坚实的后盾,让你没有后顾之忧。” 风轻尘面上的笑意再也收不住:“我的要求一直都未曾改变,只要你平安,快乐,就够了。” 白明微没有再言语,迈步走向相府。 …… 策荣的房间,白晨霜正在里面守着。 策荣人是清醒的,但是整个人看起来呆呆傻傻,不言也不语,仿佛三魂没了七魄。 他没有移动,还在申思阁的房间中。 白晨霜端着些许吃食,一勺勺喂过去。 楼上是小传义与玉衡的郎朗读书声,一句句清晰地传到他们耳里。 策荣看了娘亲一眼,张口把东西接到嘴里,吃得很认真。 白晨霜柔声问他:“好吃吗?” 他神色平静地再度地看了娘亲一眼,随后便收回了目光,那木然之中,透着些许冷漠。 仿佛他对外界的事情根本就不关心。 又或者说,他反应十分迟钝,像是感知不到外界的事物,唯一能让他相信的,便是面前双目中透着浓浓慈爱的娘亲。 白明微把酒交给了小厮,让小厮分别送到祖父与公孙先生那里,随后便到申思阁看望策荣。 她走进来,轻手轻脚地来到床前,柔声唤道:“策荣,长姐来看你了。” 策荣没有任何反应。 只是盯着被子上的花纹出神。 白晨霜放下碗,起身:“明微,你怎么来了?一切都还顺利吗?” 白明微压低声音:“顺利,赵昌被革职,所有家眷逐出京城,而‘不知所踪’的赵襄如今已成人犯,若是官府找到他,就会罚他一个潜逃之罪,只怕这辈子都要在牢狱中度过。” 白晨霜垂下眼睫,盖住眼底迸发出的恨意。 她恨得咬牙切齿,浑身发抖。 但她还是竭力让自己平静下来,柔声说道:“顺利就好,你和七郎辛苦了。” 白明微轻声细语:“小姑,赵襄如何处置,全在于我们,在于你。” 白晨霜没有急着言语。 她自然想把赵襄千刀万剐。 但她也得顾及策荣。 若是策荣对这生父还有情,她为了策荣,也不能把赵襄杀了泄恨。 于是她说:“等策荣好一些,我再看看。” 白明微点头,正想说什么,却见策荣的目光一瞬不瞬地落在她的腰间。 她顺着策荣的目光看去,原来是腰间的佩剑吸引了策荣的注意力。 为了确认这个发现,她动了动身躯。 策荣的目光果真随着她的佩剑所移动。 最后,她什么也没与白晨霜说,只是笑着与策荣说了一句话:“你先好好休息,长姐晚些时候再来看你。” 说完,白明微便离开了。 策荣的目光,一直盯着她的佩剑,直到看不见才又收了回来。 风轻尘在外边等她,见她出来,问一句:“如何?” 白明微举步离开申思阁,边走边说:“策荣像是对什么都没有反应,却对我的剑很有兴趣。” 风轻尘道:“或许在这个孩子的心里,把保护娘亲放在第一位,所以就算他受了这么大的刺\/激,他内心深处依旧渴\/望着力量。” 走到回廊,白明微停下脚步,问:“你说有治疗策荣的方法,是什么?” 第758章 线的这头,与那头 几抹斜阳洒落下来。 金色的光芒仿佛在那袭洁白的衣裳上流动。 风轻尘负手而立,面朝夕阳:“以毒攻毒。” 白明微神色倏然严肃起来:“我却担心,一旦处理不好,只怕策荣会受到更严重的伤害。” 风轻尘道:“你发现了么?传义和玉衡在楼上读书,策荣一点兴趣也没有。” “现在唯一能让他有一点反应的,就只有陪伴在身侧的娘亲,还有你腰间的剑。” “再联想一下赵襄对策荣的所作所为,不难得出策荣的症结是小姑,他认为是自己害了娘亲,也愧疚于自己无法保护娘亲。” “心病还得心药治,要想让策荣早日痊愈,就必须得解开他这个心结。而解开心结的办法,就是直面他内心深处的恐惧。” 白明微道:“你说的我都明白,只是策荣还那么小,他又不比传义早慧,我怕他受不住。” 风轻尘道:“你先前不是让我帮助策荣,要让他觉得自己有足够的能力保护娘亲么?” 白明微深吸一口气:“倒是我矫情了,在策荣刚出事的时候,我便想着以毒攻毒最有效果。” “适才去看了一趟策荣,看到他那个样子,我反而有几分犹豫,你说得对。” “等到策荣的情况稳定一些,或许我们可以对他进行一次以毒攻毒的治疗,将他的症结根除,只有这样,他才能快乐成长。” 风轻尘的声音一如既往温柔:“放心吧,策荣的事交给我安排,我会把一切准备妥当。若是小姑同意,到时候我们一起帮助策荣。” 金灿灿的夕阳落在他的身上。 而白明微的目光亦落在他的身上:“多谢。” 风轻尘偏过头,轻轻开口:“一夜未眠,先去睡会儿,等饭点我让小白去唤你。” 阳光照见他的下颚,线条流畅而美妙。 肌肤之上,有一层极为莹润的绒毛,好似泛着淡淡的光泽。 “好。” 白明微应了一声,转身朝居所走去。 风轻尘仔细听着她的脚步声,喃喃低语:“走路依旧猫儿似的,半点都没变。” 小白貂不知从哪窜出来,跳到他的肩膀上。 黑黝黝的眼睛,粉粉的小鼻头。 雪白雪白的毛发,圆嘟嘟的身体,看起来煞是可爱。 但仔细看去,它的脸上竟闪过一抹嫌弃和鄙夷。 风轻尘纤长的指骨在它额上轻轻一弹:“怎么?对你主子的话不以为然?” 小白貂转了个身,臀部朝向风轻尘。 以动作表示嫌弃。 风轻尘轻喟一声:“猫儿多好啊?慵懒而狡黠,若是有朝一日,小姑娘能像猫儿一样依偎在我身边,那一定是天下太平,万民安居之景。” 小白貂没有听完主人的话。 在风轻尘说猫儿好时,它当即负气出走,连一个眼神都尚未施舍给它的主子。 风轻尘摇头轻笑:“这小家伙,脾气还是那么大。” …… 白明微实在困倦,回房后便睡下了。 期间沈氏命人去京兆府要回两条看门犬,又将昨夜被带去京兆府问话的家丁好生安抚一番。 她正准备去看策荣,门房却说沈家大公子来了。 沈氏连忙迎了出去,许久未见的大哥就在厅中等候。 她刚从后院来到花厅时,沈清辞正背对着她,仰头看着房梁上悬着的牌匾,只留一个俊秀挺拔的背影给她。 望着疼惜自己的兄长,沈氏柔柔唤了一声:“大哥!” “小妹!”沈清辞惊喜回眸,见沈氏笑吟吟地望着他,不知怎的,他喉咙哽了哽,声音也沉哑许多,“婉吟,你还好吗?” 沈氏点头:“有七郎和明微在,我不会有事的。” 沈清辞转身,手中提着一个油纸包。 他将油纸包递过去,眼底溢满宠溺:“这是给你的,小时候只要你不开心,大哥就给你买糖糕,准能哄好。” “昨夜你受委屈了,大哥刚散值就给你买了糖糕带来,希望我的小妹吃了这软糯香甜的糖糕,所有的不快和霉气都能一扫而空。” 沈氏接过糖包捧在手心。 甜丝丝的味道扑面而来,那油纸包里尚有余温透出。 用手心那么一握,暖暖的,这温度仿佛能一直暖到心底去。 沈氏双眼带笑:“父亲一直外放做官,母亲又伴随在父亲身边,从小到大,便是大哥和祖母最疼我。” 沈清辞抬手,轻轻触了触她的前额:“我就只有你这么一个胞妹,不疼你疼谁?就算你执掌一府内宅,是个面面俱到的大夫人。” “但是在大哥心里,你不是无所不能的母亲,也不是杀伐果断的当家夫人,你只是大哥从小捧在手心的,最心爱的妹妹。” 沈氏解开油纸的麻绳,徐徐将油纸展开。 褐色的糖糕映入眼帘,放进嘴里的味道,就如同闻起来一般香甜。 沈氏咬了一口,笑盈盈地说:“大哥放心,小妹诸事都好。” 沈清辞道:“晚上我还要当值,不能在这多停留,忙的时候,累的时候,别忘了你永远有大哥这个后盾。” 沈氏点头,笑得时候有几分小女儿的天真与烂漫。 她轻轻应了一声:“大哥放心,小妹记下了。” 沈清辞又伸手弹了一下她的额头:“替兄长向相爷问好,走了。” 说完,沈清辞转身离去。 沈氏目送他的身影离开,一直到他消失在影壁之后,这才收回目光,把糖糕交给水荇。 “你先拿着,传义也爱吃,等晚上他和玉衡回来,记得分给他们尝尝。” 水荇低声应是。 …… 白瑜散值之后,便去白惟墉那里交代了整件事的经过。 白惟墉听完,并未说什么,吩咐他下去休息。 因为昨夜折腾了大半宿,府里的众人都没怎么睡,且策荣还病着,所以晚饭并未聚在一起吃。 白明微这一觉睡了近两个时辰,醒来时已是入夜时分。 她起来简单洗漱过后,便准备去找吃的。 忽然房门掀开一条缝隙,一个毛茸茸的小脑袋正拼命地往里拱。 因为门上还别了根长木楔,门被推开一条缝隙后,便怎么也无法打开。 那只小白貂不服输,用力地往里拱。 结果由于肚子过于肥胖,卡在门的缝隙中。 出不得,也进不来。 于是它只能铆足劲地蹬着后腿,意图用这种方式脱困。 远远望去,就是一个大肥臀扭来扭去。 白明微被它逗乐了,小心翼翼地给它开了门:“你找我?” 小白貂抖了抖身上被弄乱的毛发,轻轻一跃,便跳到白明微的肩膀上。 它绕着白明微的脖颈转了几圈,随后纵身跃下。 双足直立,站在地上盯着白明微。 白明微有些疑惑,伸手一摸,却发现脖子上缠着一根细细的红线。 她将红线缠绕在指尖轻轻一扯,发现红线的另一头不断延伸。 往门外五,往更远的地方去。 小白貂挤眉弄眼,露出两颗大白牙。 白明微问:“你主子找我?” 小白貂忙不迭点头,随后迈着愉快的小步伐,示意白明微跟上。 白明微伸手,想要扯断脖颈上缠绕着的红线,却发现这红线韧性十足,任凭她如何用力都扯不开。 她被勾起了好奇心,仔细解开脖颈上的红线后,将红线缠绕在指尖,一边收线,一边走向线的另一头。 她走了许久,也收了许久。 终于在手上的线变成拳头大小的线团时,她看到了红线的另一端终点。 那是相府的后山,山上有着一个小亭子。 亭子里站着一人。 是风轻尘。 红线的一头便拴着他的指尖。 白明微握着线团看向他,没有言语。 他用手指挑了挑红线,唇畔上扬:“正所谓千里姻缘一线牵,红线的这头是我,看来你的姻缘,也是我。” 第759章 你喜欢,便是它最大的福气 几抹月光洒下来,照见半山上的小白花。 铺层在地上凉薄如雪的颜色,不及他一袭白衣无双风华。 白明微望着手中的红线,还有他缠绕着红线的指骨。 忽然笑了起来:“你大晚上唤我过来,就是为了这事?” 风轻尘将红线一点一点往手指上缠绕。 红线越短,他靠得越近。 直到两人近在咫尺,近到可以听到彼此的呼吸声。 他才缓缓开口:“自然不是,我们说好了晚饭备好会让小白唤你,现在,我和晚饭都备好了。” 许久未见他这不着调的样子,白明微稍微有些不习惯。 她伸出手指,轻轻触了触风轻尘的额头:“生病了?” “嗯!”风轻尘忙不迭点头,“我生了一种,叫做相思的病,这病药石无医,唯有你能治。” “现在你来了,我本该迅速痊愈的,只可惜或许是病入膏肓,我还是觉得难受。” 风从高高的山峦吹来,拂动树叶沙沙作响。 拂动她高高束起的头发随风舞动,也将二人的衣袂吹在一起。 小白貂抱着酒壶,几口下肚,早已喝得歪歪斜斜。 它冲着两人打了个饱嗝,随后露出大白牙。 白明微没有言语,只是松开他绕着指尖的红\/绳,随后缠在手中的线团上。 线团越来越大。 他指尖的红线越来越少。 直到白明微将整个线团握在手里,说:“看来的确是病入膏肓了,否则又怎听不见我的肚子在叫?” 风轻尘轻笑一声,伸手去捏住红线的另一头,牵着红线往亭子走去。 他说:“早给你备下了,我亲手做的,你来尝尝。” 走到小亭子的桌旁,风轻尘一撩衣摆坐在石墩上。 他鸦羽般的墨发铺陈在背上,白衣流淌,犹如月色流淌。 他打开食盒的盖子,从里面端出一碗凉粉。 这凉粉与东陵糖水浇泡的凉粉有所不同。 它被切成豆腐似的块状,里头放了些许干辣椒粉,还有葱和芫荽等佐料。 一股别样的清香,挟着淡淡的辛辣味扑鼻而来。 叫人食指大动。 白明微坐下,把线团放到桌面上,拿起筷子尝一口。 凉粉有辣椒味,却并不是很辣。 那浅浅的辣味伴随着佐料的清香,很快就弥漫口腔,充斥鼻端…… 白明微眼睛一亮:“怎么这么好吃?是用什么做的?” 风轻尘道:“蕉藕磨的粉。” 白明微睁大眼睛:“你不会把院子里那几丛蕉藕给掘了吧?” 风轻尘说:“正是那几丛,原本大嫂还想说什么,但是这凉粉送到他们的院子里后,大嫂便让青荇给我传话,说后山这里还有一片,我想挖随时都可以挖。” 白明微笑了,眼睛弯成月牙儿:“你又用吃的堵他们的嘴。” 风轻尘唇角的弧度仿佛可以化成温柔的水: “你疼着这家里的每一个人,有什么好的一定不会忘了他们,这独一无二的凉粉,自然不会独享。他们喜欢,你开心。而你开心,我亦开心。” 身侧的小白貂又抱着酒壶打了个饱嗝。 白明微低头吃凉粉,弯起的眼眸未曾落下。 那好吃的滋味弥漫口中,连同心情也变得格外愉悦。 等到凉粉见底,她擦了擦嘴角,神情认真:“这是我有生以来,吃过的最好吃的凉粉。” 风轻尘从食盒的底层取出一个小罐子。 小罐子被冰镇过,盖子掀开时冒起缕缕清凉的白烟。 他把罐子里的汤汁倒在碗中,月色下汤汁无比清透澄澈。 把碗推到白明微面前,他说:“这一份是你独有的,冰镇酸梅汤,凉粉是咸辣口味,若是再喝点酸梅汤更好。” 白明微端起碗,冰凉的温度从碗里透出来,在这燥\/热的夏夜,分外沁人心脾。 把碗凑到唇边,冰凉的汤汁进入嘴里。 酸梅汤酸中带甜,清凉爽口,好喝极了。 她忍不住称赞:“这也是我喝过的,最好喝的酸梅汤。” 两句简简单单的话,便叫风轻尘心花怒放。 他说:“你喜欢便好。” 接着,他递来一枚同心结,放到白明微的面前:“你的剑没有剑穗,以后便用它吧。” “这线是冰蚕丝鞣成,比同样大小的铁丝还要强韧,关键时刻,可以当绳索使用。” 白明微看向线团的位置,这才发现适才放在桌上的线团早已不见。 原来,在她埋头吃凉粉的期间,那团线早已被一双巧手编织成了同心结。 她没有拒绝,取下腰间的剑,随后把同心结系在剑上。 大小,长度,与师父赠予的宝剑相得益彰。 她很喜欢。 左看右看,爱不释手。 她说:“我就知道这红线一定有用途,没想到原来可配我的剑。你总能知晓我缺少什么,也总能给我,我喜欢的东西。” 小小的举动,简简单单的话语。 风轻尘的眼眸早已弯了起来。 他说:“你喜欢,就是它最大的福气。” 白明微望着躺在手心的同心结,轻声细语:“之子于归,皇驳其马。亲结其缡,九十其仪。其新孔嘉,其旧如之何?” “我没有娘亲,日后若是出嫁,也没有人能为我结佩巾。但是你的手法这么好,我不担心了。” 此言一出,风轻尘怔忡许久。 反应过来,他唇边漾起璀璨的笑意:“我的手很巧,没有哪个男人能有我这么巧的手,也没有人能比我结的佩巾更好。” 白明微扬起眼眸:“我知道,除了家人以外,不会再有人比你对我更好。” 风轻尘没有言语。 欢喜得不知说什么。 先前小姑娘说让他等,再等一些时间。 等把诸事理顺一些,再来考虑他们之间的事情。 他虽然信,只是心里却没有底的。 但今夜小姑娘接了他的同心结,还说出这番话,他是彻底的信了。 相信小姑娘口中许下的承诺和约定,不曾有假。 这世上,或许没有比两情相悦更叫人幸福的事。 如果有,那就是一生渴求的人,也正好心悦着自己。 风拂过,徐徐吹来一抹淡淡的梨香。 闻着那熟悉又叫人安心的味道,风轻尘开了口:“美好的事物值得等待,不论你什么时候来,都一定是不早不晚,恰如其分。” 第760章 不早不晚,恰如其分 不早不晚,恰如其分。 白明微没有言语。 这个男人早已赢得了她的心,她知道。 但是现在的情况,却容不得她舍弃一切,去奔那儿女私情。 鱼和熊掌不可兼得的道理她懂,世上也没有两全其美的事情。 所以她早已做好了选择,并做好这个男人因为等不了而离去的准备。 然而此时此刻,她为自己有这样的想法而羞愧。 风轻尘的心都剖出来给她看了,她怎么还不信呢? 便是天崩地裂,只怕这个男人都不会舍她而去。 不过她还是担心,担心风轻尘因她误了国事:“西楚那边还好吗?你许久未曾回去了。” 风轻尘低声说话:“我又不是一国之君,哪里有着日理万机的国家大事,只要小皇帝恪尽职守,便没有我可做的事情。” “很显然,那小皇帝虽然年轻气盛,有时候不知自己有几斤几两,但他是一位合格的君王,西楚有他,我放心。” 白明微道:“若是有事,你不必顾及我,你也有你的天地,不能因为我,而把我的世界当作你的天地。” 风轻尘道:“我若把权力看得比你还重,我就不会在这里,你哪里知道,你便是我的全世界。”#@$& 白明微一怔就是许久。 最后,她放下同心结,把剑挂回腰间。 她没有再言语。 有些事情改变不了,说多了就是矫情。 风轻尘是个成熟且理智的男人,她相信风轻尘的每一个决定都早已考量过。%&(& 她能做的,唯有感念这份心意。 正在沉默之时,一个大盒子被递到她面前。 抬眸,是风轻尘噙着笑意的脸:“打开看看。” 白明微依言打开,盒子里整整齐齐地放着一套甲胄。 这甲胄与寻常的甲胄不同,如同一件轻而薄的短衣,若是穿上,便只能护住上半身。 但她是识货的,一眼便看出了甲胄的珍贵与不同:“这是……” 风轻尘道:“昔年我父遭遇刺杀,母亲为他挡下一刀,险些丢了性命。” “我父集齐天下能工巧匠,历时多年,用特殊的材质为我母亲打造了这一套软甲。” “后来萧家被赶尽杀绝,这套甲胄也被从我母亲的身上扒了下来,成为那些人炫耀的战利品。” “我掌权之后,寻回了这件甲胄,一直放在我的秘密府邸,早早我的就命人去取了,今日才被送到。” 白明微轻轻抚着甲胄,却是柔软的触感,便是上\/身,也不会觉得闷热硌人。 她征询地看向风轻尘:“如此珍贵的东西,给我的?” 风轻尘点头:“给你的,若是我母亲知晓父王为她集齐名匠心血所成之物,能保护她儿子在意之人,一定会高兴。” 白明微把甲胄拿起来,目测尺寸像是为她量身定做。 她问:“改过了,对吗?” 风轻尘颔首:“我母亲得到它时,已是四个孩子的母亲,那时她稍微有些丰腴了,所以我叫人改小了一些,这才耽误了些许时间。” “虽然赤色龙鳞甲更好,但是如今在朝为官,你没什么机会穿赤色龙鳞甲,把它穿在里面,最合适不过。” 白明微又问:“它一定有一个很好听的名字吧?” 风轻尘淡淡吐出两字:“长生。” 白明微咀嚼着这两个字:“长生?长生……灼灼不死花,蒙蒙长生丝。你父亲真的很爱你母亲。” 风轻尘含笑:“诚然,他不是一个好的帝王,但绝对是个好丈夫,好父亲。” 白明微看着细细密密的金丝,这一条条丝线,都是由心意织成。 西楚先皇对皇后的情谊,在这小小的一件软甲上体现得淋漓尽致。 而如今,这件象征着西楚先皇对皇后之爱的甲胄,已经变成了她的尺码。 她知道这甲胄的珍贵,也知道这份情谊的厚重。 最后,她依旧没有拒绝。 她说:“我收下了,我需要它。” 风轻尘认真叮嘱:“穿着,千万别轻易离身。这甲胄相当坚韧,便是你腰间的剑,也不能轻易破开,它能护住你安然无虞。” 白明微点头:“我会穿着的。” 顿了顿,白明微又问:“你和师父,是不是有什么事情瞒着我?师父赠我这柄剑防身时,她的表情十分耐人寻味。” “而你赠我这件甲胄,却好像有什么话要说,却又不能让我知晓,是我师父和你说了什么吗?” 是的。 她早就察觉出不对劲了。 不论是师父的态度,还是风轻尘的小心翼翼,她都觉得师父和风轻尘好像有事瞒着她。 风轻尘神色一派淡然,他摇摇头:“别胡思乱想,师父赠你剑,是心疼你一个姑娘要披甲上阵;我赠你甲胄,是希望你平安。” “而且马上就是你十六岁的生辰了,我知道你从来不过生辰,但是这甲胄就当你的生辰礼物。” 是的。 白明微从来不过生辰,亦或者说她从未有过生辰礼。 因为每逢生辰,都是父亲最痛苦的日子。 没有人在娘亲忌日这一天,去庆祝她的出生,而她自己亦不会如此。 以往七哥也会提前给她准备礼物。 今年最先收到的礼物,却是风轻尘的。 见问不到什么,她也没有再纠结,而是将盒子盖上,笑着道谢:“我收下了,唯一能回报你的就是,我会好好活着。” 风轻尘从袖底取出一封信:“上面有关于你五哥和五嫂的消息,还有成碧的。” 白明微拆开信件,就着亭子里摇曳的灯笼读了起来。 看到后面,她唇角高高扬起:“五哥和五嫂竟然在做丝绸生意!成碧也快回来了。” 风轻尘点头:“阿五在你五哥和五嫂身边,寻常高手伤害不了他们,我也赐予了阿五调度暗卫之权。” “要是遇到强敌,阿五也有办法保护他们,你尽可放心。至于成碧,她正在快马加鞭地赶来,你身边还是有个体己的近身才更方便。” 白明微握住信件,笑容久久未曾变淡:“真好。” 风轻尘颔首:“是的,你开心,真好。” 白明微问他:“你究竟有多少影卫?光我知道的,就有阿零、阿五、阿六和小八。” 风轻尘道:“零之下,共有八大影卫。零是我父母留给我的,而他们是零训练出来的。他们都是我最忠实的部下。” 白明微道:“九名影卫,你该是天下拥有影卫最多的人。他们就没有名字么?怎么一直用代号?” 风轻尘道:“除了零以外,其他人另有名字,只是为了方便,所以用他们入门顺序作为代号来称呼他们。” “他们的名字分别是:青鸟、白狐、赤狸、风狼、金鸪、凛虎、练蛇和飞鱼。” 白明微笑道:“果然,还是代号比较方便。” 风轻尘点头:“诚然。” 白明微道:“说起来,我有几日没给卫大哥他们写信了,等会儿我得给他们写封信,告知我们的现状。” 风轻尘含笑:“不急,信明日写也不迟,我还要带你去一个地方。” 第761章 这酒,也叫相思酒 “去什么地方?” “来了你就知道了。” 说罢,风轻尘递来一条白绸。 白明微疑惑:“需要遮住眼睛吗?” 风轻尘摇头:“握住它,我带你去。” 白明微伸出手,握住白绸的一端。 那白清如雪的颜色,霜落般流淌在手心,尾端的梨花并不显眼,却把这一条小小的白绸点缀得更加昳丽。 抬眸瞬间,风轻尘已经迈步而走。 白明微不紧不慢地跟在他的身后。 此时此刻,盲眼的他在前面引路,可将万千世界尽收眼底的她却顺从地跟在后面。 这一幕多多少少有些奇怪,但引路的人能把路引好,跟在身后的人全然不担心会迷失。 两人爬上低矮的小山丘,越过几株郁郁葱葱的树。 风轻尘忽然回首,问:“我们这样,像不像我们正在去拜堂完婚的路上?” “你从花轿上下来,来到一个陌生的地方,我把红绸递给你,告诉你跟着我,别害怕。” “我牵着你跨过火盆,走过祝福我们的亲朋好友,来到我父母的灵位前,以天地为证……” 白明微打断他:“你是不是想得有点远?” 风轻尘回身继续往前走:“这个场景,已经出现在我的梦里许多次了。” 白明微望着面前颀长挺秀的背影,眼底漾出星星点点的光芒。 她叮咛:“前面下坡,小心着点走。” 风轻尘应了一声:“总不能把你带沟里去,别担心。” 两人无话,唯有夜风拂过耳畔,送来阵阵荷香。 越过小山丘,面前豁然开朗。 那是一汪深邃的湖泊。 波心荡漾,冷月无声。 一艘小小的画舫停在岸边,画舫用了月白色的纱幔做帘。 微风徐徐,轻纱曼舞。 一个毛茸茸的小脑袋探出来,随后用肥嘟嘟的身躯拨开帘幔,像是在请两人上去。 风轻尘一脚跨上去,随后把手伸过来:“我扶你。” 白明微没有拒绝,把手搭在他的掌心。 那只手带着微微的凉意,如同他整个人一样带着清冷的气质。 白明微稍稍怔神。 武艺不凡的她,竟在上船时一个趔趄,一头扎进他的怀抱之中。 与那只冰凉的手不同的是,这个怀抱很温暖。 就像儿时被父亲搂在怀里,那般安心、熨帖,叫人沉溺不想离开。 风轻尘怔住了,浑身僵如木头。 反应过来后,他伸手环住了怀中的温\/软。 画舫上一盏纱灯摇曳,光影落在清澈的湖中,湖面映照一片澄亮,也映照了两人相拥的身影。 然而仅仅只是刹那,短到画舫摇动漾起的涟漪还没荡开几层,风轻尘在把人扶稳后,便松开了怀抱。 他说:“小心。” 白明微没有言语,思绪尚未从那突如其来的怀抱中抽出。 纵使她有着冷硬如铁的意志,内心最深处还是女儿家的柔软情怀。 适才那猝不及防的接触,仿佛一只绵软的小猫爪,轻轻抓挠着内心深处那被硬壳包裹着的柔软。 霎时间,周身如被闪电击中一般。 一张脸也跟着红了起来。 只是她惯于克制,没有显露出她的异样。 但画舫上的灯火,还是将她红透透的面颊照得清楚分明。 小白貂偏头望着她,似乎也被那抹无法调出来的美妙色彩所吸引。 风轻尘把手按在小白貂的脑袋上,遮住那双直勾勾的眼睛:“小白,你喝醉了。” 小白貂用爪子推开风轻尘的手,攥着前爪咿咿呀呀。 仿佛再说:不喝,也醉了。 白明微掀帘而入,画舫中放着的冰块所散发出的清凉,总算驱走些许面颊的灼\/热。 她强装镇定坐下,绷得紧紧的身体,昭示着她的紧张。 两人席地对面而坐,中间是一方小小的茶几,茶几上摆着一陶钵,里面放着冰块。 被冰块埋着的,是一只小小的酒壶。 风轻尘道:“我请你喝酒,为你提前庆祝这生辰。” 为何她的生辰总是提前庆祝? 只因未出世前她的娘亲还尚在人世,庆贺的也是,娘亲怀着她的那份欣喜。 白明微闻言,没有开口。 风轻尘低声细语:“我相信,你的娘亲怀着你的时候,一定是快乐的。” “我也相信,在她的眼里,你的出世从来都不是错误;她若是还能与你对话,一定会告诉你,她以你为豪。” 提及母亲,白明微面颊上的温度渐渐散去。 那双美丽的翦水秋瞳,不知不觉氤氲了些许水汽。 她说:“很神奇,有时候我会梦到我娘亲的声音,我看不到她,也不知道我在哪里,但我感受得到她的温柔,以及幸福。” 风轻尘把酒壶取出来,倒了一杯递到白明微面前。 他说:“我想,你尚在母亲腹中的时候,她一定每天抚着你,轻声细语地说着好听的话,告诉你她希望你健康平安,快乐成长。” 白明微用指尖撷去眼角的水珠,她捏起风轻尘递来的杯盏:“我的六位妹妹,闺名皆源自《诗经》,唯有我不是。” “我的名字是母娘亲留下来的,她生前曾说,若是男儿,那我便取名白珩;若是女儿,便为明微。” “《礼记·礼运》中有:‘是故礼者,君之大柄也,所以别嫌,明微,儐鬼神,考制度,别仁义,所以治政安君也。’” “其实我的名字与之无关,娘亲说了,女孩儿最重要的是活得干干净净,明明白白,即使是这万丈红尘之中一粒微小的尘埃也没关系。” “所以我叫明微。我相信,我的娘亲是爱着我的。七哥之所以每次都在我生辰前为我庆生,便是因为他知道,我尚未出生前,娘亲怀着我必定是幸福而喜悦的。” 说完,白明微举杯一饮而尽。 酒入口齿,顺喉而下。 她眼睛一亮:“这是……” 风轻尘道:“这是流霞酒,今朝醉的镇店之宝,窖藏不足十坛。” 白明微赞叹连连:“我还以为今朝醉琥珀光与绿蚁酿已是极品,却没想到这流霞酒,竟然比琥珀光绿蚁酿更醇美。” 风轻尘为她再倒一杯:“你认为,如何?” 白明微忙不迭点头:“不知道为什么,你若问我滋味,我也读了不少书,却找不到合适的词句来形容。” “这酒喝起来,竟然让人感觉到一股淡淡的愁绪,可是那愁绪之中,又掺杂着些许甜蜜。” 风轻尘举起酒杯:“这酒还有一个别名,叫做相思。相思的滋味,不正是愁中带蜜么?” 白明微又喝下一口,回味无穷:“窖藏不足十坛,你是怎么拿到手的?” 第762章 愿你平安喜乐,健康长青 这时,一旁的小白貂打了个饱嗝。 那唇齿之间,却有着一股醇厚馥郁的酒香。 风轻尘点了点小白貂的脑袋:“是这小家伙闻着香味去,然后取出来的。因为它体量小,只能抱动这么重的酒壶,所以才取来这么一点点。” 白明微失笑:“自小我便被灌输礼义廉耻的思想,我不知这偷来的酒,现在是何滋味?” 风轻尘笑道:“倒也没有偷来的这么严重,若要较真,只能说是强买强卖,小白在今朝醉的酒窖里留了宝物。” 白明微笑了:“的确是好酒,是我喝过最好喝的酒。” 风轻尘道:“酿造流霞酒的人,一定有着一个求而不得的人,否则也不会酿出这种滋味的酒。” “只要是人,就有情感。而有情感的人,喝到有情感的酒,那么不论地域,不管性格,这酒入口入腹,必定叫人回味无穷。” “若是你得了这流霞酒的方子,与北燕谈酒水交易一事必成。到时候东陵国库增收,天灾人祸时,户部也不至于拿不出银子。” 白明微握着酒杯沉吟许久:“关于和今朝醉谈交易一事,我倒是有些计划。” “不过鉴于种种缘由,我连绿蚁、酿琥珀光都没有考虑在内,更别说今朝醉的镇店之宝流霞酒。” “你把流霞酒拿来给我尝,并且还提及用流霞酒去和北燕谈,可是有什么打算?” 风轻尘慢条斯理地说:“高山流水遇知音,天下至宝珍贵的不是价值,而是能有懂得欣赏的人。” “就好比那赤色龙鳞甲,它被奉为四国之宝,然而供在霍家的祠堂,它也只是普通的盔甲,只有穿在你身上才发挥出真正的价值。” “我不知这流霞酒为何会在十五年前停产,但我想也许是酿酒师失去了他的知音。” “若是你能懂得这酒真正的价值所在,懂得酿酒师酿造它的心情,我想得到这方子并不难。” 白明微豁然开朗:“所以你让小白偷来这酒,而且还在酒窖之中留下财物,目的就是给今朝醉的人线索,让今朝醉的人主动来和我搭线?” 风轻尘颔首:“没错,你及笄的时候,你祖父曾在玉京城最大的首饰坊德宝斋为你订做了一支独一无二的钗,那钗玉嵌明珠。” “我让小白留下的,是那只钗的仿品,依今朝醉的实力,他们很快就会查出此事与你有关。” “线我牵好了,接下来如何去洽谈,便要看你自己,我能做到的只是这些,我不认为我能说服今朝醉把秘方给你。” 白明微认真地看向风轻尘:“这其中,可是还有什么内情?要不然你能喝出这是相思酒,怎会自认为不是酿酒师的知音?” 她这么问,并非是在责备风轻尘为何只帮到这里。 而是她在风轻尘的话中,察觉到这件事背后还有着不为人知的原因。 她想知道,为什么风轻尘觉得她能做到。 是因为她与这背后的故事有关吗? 风轻尘爽朗一笑:“小姑娘,我是个无心之人,我的心里没有家国天下,也没有英雄义气。” “就算我尝出这是相思酒,我也不知是什么原因令其相思,思之若渴,也就是说我只知其然而不知其所以然。” “但你不一样,比起我来说,你的天地更高,更广阔。上至家国天下、苍生黎庶,下至是非黑白、公理人心。” “你的聪慧,能解这相思之酒,而你的胸襟,能品味这相思之酒真正的味道,我相信你,一定能够得到秘方。” 说完,风轻尘又为她满上一杯。 白明微没有急着喝,而是道:“你做事从来不习惯解释,而你却解释这么多,说明你的确有事瞒着我。” 风轻尘没有言语。 白明微继续道:“其实,你不说我也知道。我对今朝醉的酒有兴趣已经不是一两日了。” “之前我协助祖父处理政务,祖父经常长吁短叹,苦恼国库空虚,而那时我注意到今朝醉每年给朝廷的税收是一笔不菲的数目。” “于是我便把目光放在酒水生意之上,就算没有北燕遣使入京求和,我也会想方设法促成东陵酒水销往它国的交易。” “所以我对今朝醉的了解,应当不比你少。我不仅知道今朝醉在我娘亲嫁给父亲后开设,我还知道流霞酒酿成之时,第一坛酒便是送到我娘亲面前。” “而在我娘亲逝世后,世上再无流霞酒。你之所以信我能谈成,无非是因为确定流霞酒与我娘亲有关。” “你不愿意说,是因为你知道我并不想挖掘娘亲的过往,若是我知晓流霞酒与娘亲有关,或许会因此矛盾为难。” 风轻尘默了半响,忽然饮下一杯:“我当真,什么都瞒不过你。” 白明微道:“我知你心意,你适才一直在提及我娘亲,一直在开解我,便是为了让我有心理准备。” “哪怕我忽然知晓真相,也不会因此受太大的影响。我很感激你的这份心意,但是我想告诉你,我没有那么脆弱。” “在我心里,我对娘亲只有敬爱没有愧疚,放不下娘亲离世的是我父亲,不是我。” “所以遇到与娘亲有关的事,我会因此怀念娘亲,但一定不会痛苦,因为我知道我娘亲有多爱我,爱到愿意为我付出生命。” 是的。 风轻尘一直提及白明微的娘亲,便是认为白明微不知流霞酒与她娘亲有关这件事。 所以才会提及她的娘亲,试图开解她。 这样一来,就算她知晓内情,也不会一时接受不了。 但是风轻尘不知,白明微早就知道了一切。 风轻尘问:“你既然已经知晓流霞酒与你娘亲有关,为何没想过得到流霞酒的秘方,是因为有什么顾虑吗?” 白明微颔首:“的确有一些顾虑,但不是因为我娘亲,而是我担心就算得到流霞酒的秘方,也酿不出这流霞酒。” “不过当我喝下这杯酒的时候,我就下定决心了,这流霞酒该闻名于世,而不该被埋没。” “多谢你,为我牵上这条线,若是能得到这流霞酒的秘方,酿出的第一坛酒,我希望我们可以一起品尝。” 风轻尘听着白明微的话,一字字温柔入耳。 没有喝下太多酒,但是他却醉了。 他只觉得昏昏沉沉飘飘欲仙,仿佛置身于云端之中。 小姑娘话,从来都有着这么大的力量。 一句话能叫他生。 一句话能叫他死。 一句话也能叫他醉生梦死。 “好,一起喝。” 最后,他一挥袖,一块布被掀开。 被布盖着的是一个白纱灯罩,灯罩里装满了流萤。 熠熠生辉的萤火,在这昏暗的画舫之中如繁星遍布。 他拿开灯罩,流萤霎时散开,在船舱之内扑翅飞舞。 小白貂尾巴一扫,照明的蜡烛灭了。 这昏暗之中,星星点点,宛如九天之上璀璨的银河。 白明微看着这一幕,仿佛置身于美妙的幻境之中。 她早已看不清风轻尘的身影,而那飞舞的流萤,却让光芒落入了她的眼底。 微风拂来,轻纱曼舞。 河汉清浅,皓月如霜。 船舱内是流萤,船舱外是盛满银星的湖水。 微醺的她不由赞叹:“醉后不知天在水,满船清梦压星河。” 幽魅的光线之中,传来风轻尘低沉的嗓音:“小姑娘,预祝你十六岁生辰快乐,愿你平安喜乐,健康长青。” 第763章 这夜,妙不可言 就在白明微与风轻尘于后山独处的同时,白府众人不约而同地来看望小策荣后,便去了水榭纳凉谈天。 厨房端来风轻尘所做的凉粉,一家子人边吃着边说话。 自然,白明微与风轻尘独处之事,也传到了他们耳里。 二婶思前想后,她放下碗,看向白瑜:“七郎,大姑娘毕竟未出阁,与一名外男夜间独处总归不大适合,传出去吃亏的还是大姑娘。” “二婶也没有指责的意思,只是担心大姑娘名誉受损,你身为兄长,有空与大姑娘谈一谈。” 白瑜颔首:“二婶,七郎明白了。” 二婶再看向沈氏:“有些话七郎可能不便说,沈氏你与大姑娘素来亲近,长嫂如母,你也该关心关心大姑娘。” 沈氏颔首:“二婶,我晓得的。” 二婶心不坏,但到底性格使然。 见白瑜和沈氏都没有反驳她,她一时也失了分寸,没有见好就收。 只听得她继续说道:“小姑子为什么忍那赵家,是因为小姑子她顾全大局。这一家的姑娘,会因其中一人名声不好而被影响。” “要是大姑娘夜会外男一事传出去,人家会说白家的姑娘不检点,到时候底下的五位姑娘都会跟着受连累。” 俞皎眉头皱起:“二婶,话不能这么说,明微是将军,风军师作为他们的军师,两人独处就不能有公事谈么?” 二婶语重心长:“七郎媳妇,你别怪二婶挑刺,他们要是谈公事,可以在书房之中谈,大晚上的去后山做什么,这不是叫人浮想联翩么?” 白琇莹面露不悦:“二伯母此言差矣!” 二婶打断她接下来要说的话:“我也只是作为一个长辈,站在世俗的角度去关心大姑娘而已,并没有什么恶毒的揣测,怎么惹得你们不高兴了?” “你们年纪轻,自认为身正不怕影子斜,但须知人言可畏,三人成虎、众口铄金,要是传出流言,到时候后悔都来不及。” “而且我们家六位姑娘都没有做亲,大家也慢慢到了年纪,要是在这个节骨眼闹出流言蜚语,几个姑娘还怎么嫁人?” 白琇莹觉得二伯母说话不中听,下意识地想要用更激烈的语言去反唇相讥。 可看到娘亲投来的目光后,她渐渐冷静了下来。 她轻声细语地说道:“二伯母,你听我讲一讲,等听完我的话,兴许你就不这么想了。” 接着,白琇莹站了起来。 她一字一句,把风轻尘所做的事情娓娓道来: “姚城第一战,七嫂被困,险些丧命,是风军师孤身一人,把七嫂和幸存的将士从敌军那里平安地带回来。” “我被北燕人抓走,他们对我严刑拷打,想逼我说出长姐的计划,是风军师孤身犯险,带人把我从敌人手里救出来。” “……” 一桩桩,一件件。 每一件事她都用简短的言语概述,但听在众人的耳里,却是那般沉重。 等到她把往事讲完,水榭中的蜡烛已经燃烧了大半。 望着沉默的众人,她掷地有声:“风军师这样的人,如何能叫人产生邪念?” “他对长姐的好,是那般光明磊落;他对我们一家人的恩情,便是结草衔环也还不清。” “外人要是有什么闲话,那就由外人说去,别人家的姑娘,也不像长姐一样能做大将军,怎么还能用看寻常女子的眼光去看待长姐?” “再者,长姐所做的一切,还不都是为了这个家,要不是为了护住我们这些人,她早早成亲生子不好吗?” “到时候明媒正娶外人连传闲话的机会都没有,何苦耽误自己的终身大事,入朝打拼?” 这时,高氏开口:“关于大姑娘和风军师的事情,我得说一说。首先,风军师的人品肯定信得过,再次大姑娘是什么样的人,大家都清楚。” “我敢担保,他们俩独处,也不会逾越了礼数去。要是外人谁敢拿此事来说闲话,我第一个就去撕烂他的嘴。” 郑氏与杨氏异口同声:“我们也敢担保。” 俞皎道:“六姑娘讲的事情,想必你们也都清楚了,要是没有风军师,阿瑜也不可能坐在这里。” “我们大家都关心明微,但是明微的事情我们不该插手,因为她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我也希望大家不要用世俗的眼光去揣测他们二人,我们需得知道,明微不管做什么都是为了这个家,而风军师是我们家的救命恩人,就够了。” 俞皎和白琇莹的话都说得隐晦。 直白来说,就是不管两人做什么,都轮不到大家指手画脚。 要不是为了支撑这个家,两人兴许就完婚了,也不会让人有这么说的机会。 这时,白瑜也开了口。 作为这个家长成的男丁,他在维护妹妹的同时,还是给足了二婶面子:“二婶不必担心,明微会有她的分寸。” “要是外人真的有什么闲言碎语,那就由得他们去说,若有人因此就拒了我们家的姑娘,说明这些人不配与我们家姑娘做亲。” 沈氏笑着道:“二婶也是关心明微。只是明微现在入朝为官,每日打交道的都是男子,这点不可避免。” “我们没办法要求她这里避讳,那里避嫌,否则之前在军中,仗都打不下去了。” “但是我们这些在宅子里的姑娘,可都要记住二婶的教诲,与外男接触时,别逾越了礼数,落人话柄。” 几位姑娘连忙起身行礼:“大嫂的话我们记住了。” 三言两语,给了二婶一个台阶下,也表明了她支持白明微的态度。 如此,二婶也不再有话说。 一来,她看得清楚明白,这个家的人都护着大姑娘,哪里有她说话的余地。 二来,听了白琇莹讲述的那些事情之后,她也为自己用世俗眼光去揣测大姑娘和风军师一事有愧于心。 最后,她道:“说到底,都是我狭隘了,没想到风军师竟然是这样的一个人。” “我不该以小人之心去揣度他的心思,更不该把他和大姑娘之间的君子之交想得那样污秽。” “六姑娘,多谢你与我们大家讲述这些,你们在边疆辛苦了。二伯母晓得了前因后果,今后不会再对大姑娘和风军师的事说三道四。” 四婶闻言,笑着转移话题将此事揭过。 她说:“二郎媳妇那边,大姑娘和七郎已经去过了,明儿如果散值早,你们兄妹是不是也该陪陪高氏她们回趟娘家?” 沈氏接道:“归宁省亲的礼品,我都给几位弟妹备好了,过会儿青荇会把礼品单子送去给几位弟妹过目。” “你们看看还有什么需要添置的,都与我说,祖父早早就发话了,让你们自己挑一些适合的东西,所以你们可别拘束客气。” 四位嫂嫂连忙应下:“是,大嫂。” 白瑜说道:“这两日兵部没有太多要紧的事情,明日我会约明微,若是她没有急事,我们就先陪三嫂回娘家。” 高氏柔柔笑道:“好,辛苦七郎了。” 一家人又聊了一会儿,眼看夜不知不觉深了,便陆续散去。 临走前,二姑娘白静姝抓着白琇莹的手臂,压低声音询问:“你没骗人吧?风军师当真为长姐做了这么多事情?” 几位姑娘也好奇地围上来。 白琇莹斩钉截铁:“我骗你们做什么,不信你们去问嫂嫂们,这些事都是嫂嫂们有目共睹的,要是还不信,你们就去问传义。” 三姑娘白清如秀眉微蹙:“没想到,这天下还有和我们白家男儿一样好的男子。” 白琇莹神秘兮兮地道:“其实,风军师可不是善茬,上战场的时候杀人不眨眼,我看着都胆寒。仿佛他所有温柔的一面,都只给长姐。” “他对我们和善,屡次救我们于水火,也是因为长姐的缘故,所以我奉劝你们不许惹长姐,小心被他报复。” 四姑娘白文茵撇撇嘴:“你以前可从来不会说长姐的好,现在怎么变节了?” 白琇莹满脸自豪:“那是因为,长姐的确很好,我白小六立志要成为长姐那样的女子!” “我可警告各位姐姐,长姐现在是我罩着,要是你们让长姐不高兴,别怪我翻脸无情。” 五姑娘白幽若笑盈盈地道:“谁舍得呀,要是没有长姐,哪里还有我们的今日,我们可不是忘恩负义的人。” 白琇莹伸手一揽,也不管搂到谁。 她神采飞扬:“我们姐妹之间,早就该这样了,从前是我不懂事,希望你们能原谅我。” 几位姑娘笑作一团。 外边的白瑜听到声音回眸看了一眼,随即与身边的俞皎说话:“小六长大不少,适才她维护明微的方式,处理得很好。” 俞皎含笑:“可不是吗?你和大嫂都不便说话,要是你们明确维护明微,二婶就算不说话了,心底也会觉得你们偏心。” “但是六姑娘晓之以情,动之以理,趁机把风军师为白府所做的事情讲出来,现在谁不对风军师肃然起敬,怎么还会恶意揣测他?” 白瑜牵住俞皎的手:“你猜猜现在我在想什么?” 俞皎唇角挑起,却是明知故问:“想什么?” 白瑜偏头看向俞皎,眼神温柔得仿佛能溢出水:“阖家欢乐,娇妻在侧,人生足矣。” 俞皎嗔笑:“油腔滑调,不正经。” 白瑜握紧俞皎的手:“那你喜欢我正经,还是不正经?” 俞皎瞪了他一眼:“皮痒了是不是,敢调\/戏我!” 白瑜低笑,伸手将她搂入怀中。 这夜,妙不可言。 第764章 你若喜欢,我会经常背你 流霞酒过于醇美,白明微难免贪杯。 几杯下肚,眼前之景如梦似幻,缥缈迷\/离。 接着,她便醉倒在桌子上。 风轻尘拨开轻纱幔帐,放飞船内的流萤,随后伸手去触了触白明微:“小姑娘,起来,我送你回去休息。” 白明微含糊不清地嘟囔:“累了,不想走,就在这儿睡。” 风轻尘柔声说:“水上湿气重,你喝了酒容易着凉,回房睡比较好。” 白明微的手晃了晃,语无伦次:“不,不去,就在这儿。” 风轻尘无奈:“你不用走,我背你回。” 白明微没有应声,仔细一听,却是发出均匀的呼吸声。 原来她早已睡着。 风轻尘起身,踩着晃晃悠悠的小船,蹲到白明微身边,小心翼翼地将她背起。 白明微没有醒来,在风轻尘的背上,找了一个舒适的姿势,继续沉睡。 风轻尘足尖一点,运着轻功来到岸上。 他背着白明微,在月下行走。#@$& 背上的白明微彷如梦中呓语:“好温暖……” 风轻尘唇角挑起:“你若喜欢,我会经常背你,直到我老了,背不动为止。” 白明微没有回应。 风轻尘笑意未变,他也没有再等白明微回应。 许多话说出来,不一定非要对方听到。%&(& 有些感情付出去,也无需索求回报。 只要在乎的人就在咫尺之遥,在触手可及的地方,便很美好。 曲径通幽,影影绰绰。 他看不见月色,看不见漫天璀璨星河。 但他的心情,却比能看见这绝妙景致还要愉悦。 一段路途,他走得不紧不慢,稳稳当当。 月光从树梢漏下来,落在二人的身上,在地面投下一道和谐的影子。 …… 翌日。 散朝之后,白明微照例带着陆云枫等人前往今朝醉。 这日他们点了不同的酒,整个过程顺顺当当,并未发生任何不同寻常的事情。 临别前,她吩咐众人把今日喝的酒名和味道写下来,明日交给她,随后便先行离开了。 一辆马车等在门外,她刚走出来,白瑜便从马车里探出头:“明微,上马车。” 白明微依言上了马车,马车里稍显闷热。 白瑜连忙打开折扇为她扇风:“三嫂在家里等着了,我们现在去接她。你的事情还顺利吗?” 白明微点头:“很顺利,今朝醉的酒,我们已经尝了许多了,接下来就是定下用来招待使臣的酒,让北燕使臣尝过之后,再和他们谈交易。” 白瑜点头:“顺利就好。” 白明微默了片刻,忽然问:“七哥,你还记得娘亲的样子吗?” 白瑜凝视着妹妹的容颜,缓缓点头:“记得,你与娘亲几乎长得一模一样,只是娘亲的气质偏温婉,而你多了几分英气。” 白明微笑而不语。 白瑜问:“怎么忽然问起娘亲的事情?” 白明微道:“昨夜我梦到娘亲了。梦境之中,娘亲抚着肚子,一脸幸福。我看不清她的脸,但我一眼就知道她是娘亲。” 白瑜道:“那不是梦,我清楚地记得,娘亲怀着你的时候,常常抚着肚子告诉我和大哥,一定要保护好弟弟或者妹妹。” 白明微露出一抹笑意。 她没有告诉白瑜,她准备去谈流霞酒的秘方一事。 在今朝醉的人找上门之前,她不准备说,甚至连白惟墉也瞒着。 白瑜知晓妹妹有心事,不过他除了宠爱这个妹妹以外,他还无条件相信妹妹。 所以白明微的事情,他只帮忙却从不插手。 这份信任,使得兄妹二人关系始终亲近融洽,无人可以撼动分毫。 马车缓缓行驶,不多时便回到白府。 高氏早已等候在门口,见兄妹二人回来,笑吟吟地迎上去:“七郎,大姑娘。” 白明微掀开帘子走下来:“三嫂,东西都准备好了吗?可有什么落下的?” 高氏摇头:“都备好了,我们走吧。” 白明微与高氏一同上了另一辆马车。 三辆马车朝着高府驶去。 一辆坐着白瑜,一辆坐着白明微和高氏,还有一辆用来拉礼品。 一路上,高氏不停地攥着袖子。 虽然面上一派平静,却从细微的动作中,可以看出她的紧张。 当初她宁愿与娘家断了关系,也要留在白府共进退,这时候回去,心底到底有几分忐忑的。 白明微把手搭过去,握住她不安的手,给了她一个安慰的眼神:“三嫂,别担心。” 约莫半个时辰,马车行到了高府。 高氏是温柔似水的南方人,高家的本家并不在玉京城。 所以这高府住着的,并非高氏的双亲,而是高氏在京城做生意的庶兄夫妻。 白瑜当先下马,告知门仆:“请回禀你们的主子,白府七郎白瑜与大姑娘白明微,陪你们家姑娘前来看望兄嫂。” 两名门仆越过白瑜看向刚下马车的高氏。 二人不敢耽搁,当即有一人入府回禀,另一人拱手:“还请稍等片刻。” 一般情况下,嫁出去的姑娘归宁,门仆哪里有需要回禀主子的道理? 高氏眼底划过一丝黯然。 第765章 被拒之门外 过了一会儿,进门禀报的门仆回来了。 他给留下的那名门仆耳语几句,随后两人不约而同转身进了高府。 “砰!” 门被猛然关上,并别了门楔。 里面传出门仆的声音:“大将军,参事大人,实在对不住,我们主子说了,高府这尊庙小,容不下您二位,还请您二位回吧。” “至于白府三少夫人,我们老爷也说了,当初主子求着她回来,她宁愿和高家断绝关系也不回来,现在我们高家只当没这位姑娘。” 说完,里边便再也没了声音。 白明微与白瑜尚且还穿着官服,就凭高氏一个做生意的庶兄,也敢将几人拒之门外,可见是得了高家本家的吩咐。 高氏听完,面色霎时白得不成样子。 她泪盈于睫,泫然欲滴。 但那即将夺目而出的泪水,却没有流淌出来。 她转身走到装着礼品的马车前,让马夫把上头的东西一件件卸下。 她就那样含\/着泪水,将一件件礼品放在高府门口。 望着堆积如山的礼品,她的眼眶几乎红透了。 那不仅是她对兄嫂的心意,也是对她当初宁愿与高家断绝关系,也要北上为夫收尸这个决定所产生的愧疚。 最后,她深吸一口气,尽量让自己的声音恢复如常。 她说:“我知道嫂子就要足月了,我带来了野山参,给嫂子生产时用。” “这些东西里头,有我亲手给小侄绣的虎头帽和小衣,还有小被褥,等小侄生产时,只怕天儿也凉了,所以我做成厚实的。” 说到这里,高氏盈盈拜下:“敏柔愿兄嫂健康平安,万事顺遂。” 高家本支嫡女,多么尊贵的身份。 府中住着的庶兄,就算不疼这个妹子,从礼法上来讲,也该将这个妹子供起来,不敢有任何得罪。 可如今,一道门不仅划清了界限,也把高家的态度表示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看到这里,白瑜喉结滚了滚。 他走过去,柔声说道:“三嫂,我们回家。” 很多话都在他的嘴边转来转去。 他想说,回不了娘家也没有关系,他会代替三哥照顾三嫂。 他也想说,以后他和皎皎的孩子,就是嫂嫂们的依靠。 他更想说,白府永远是她们的栖身之处,而他就是一家人遮风挡雨的支柱。 但最后,他什么都没说。 只是轻轻唤了一句。 “我们回家。” 就像母亲在唤外边玩耍的孩子,所有的温情都包含在这简短的话语之中。 高氏抬眸看了白瑜一眼,颔首应声:“好,我们回家。” 三辆马车原路返回。 一辆载着满腹心事的白瑜。 还有一辆载着白明微与高氏。 夕阳的余晖洒下,薄暮笼罩着这座纷扰的古城。 面对目光沉静的白明微,高氏笑着开口:“大姑娘,不必内疚,我知道你们抽空陪我来见娘家人,也是为了我。” “虽然兄嫂对我并不友好,但从兄嫂的态度来看,我便知晓我那父亲和母亲的立场。” “这样也好,我并不想回娘家去,经此一事,他们也不必提心吊胆地担心我连累他们,而我也不会再为他们的选择和立场伤心难过。” 白明微拍了拍高氏的手,却被高氏反手握住:“大姑娘,虽然我什么都帮不了你和七弟,但是我打心底里支持你们。” “专心做你和七弟的事情,不要为我担心,要知道不管发生什么事,都改变不了我们是一家人的事实。” 白明微唇泛笑意:“好。” 她本想安慰高氏,却反被高氏安慰。 一时之间,她竟不知该说些什么。 说完那番话后,高氏变得很安静。 一双温柔似水的眸子,仿佛浸了氤氲的水汽。 可见她心情无比低落。 整个过程,她都捏着手腕上的镯子,翻来覆去摩\/挲。 白明微知道,那是三哥送给三嫂的生辰礼。 三嫂一直戴着,从未离身。 微风掀起车帘,白府在望。 高氏开了口:“大姑娘,不要担心我,选择与白府共进退,我当初不后悔,现在也不后悔,便是将来,我也不会后悔。” 说完,她当先走了下去。 脸上很快又噙满了笑容,一如往常,她脸上总是带着柔柔的笑意。 回到白府,她笑着和白明微兄妹告别:“七弟,大姑娘,辛苦你们陪我走这一趟,你们忙了一日也累了,早些回去休息吧。” 话音落下,她与在前院等候的近身侍女一同回了院子。 白明微与白瑜对视一眼:“七哥,三嫂伤心了。” 白瑜神色凝重:“明微,高家的态度,唯有我们可以改变,只要我们在朝中站稳脚跟,拥有别人不可撼动的地位,高家也不会因为担心被我们连累,而将三嫂拒之门外了。” 哪有那么简单? 秦丰业与白府敌对,早就不是一日两日的事情。 高家若是忌惮秦丰业,当初怎会与白府做亲。 让高家忌惮的,是当今圣上。 元贞帝要逼死祖父一事,让朝中的人都知晓了元贞帝对白府的态度。 所以他们选择明哲保身,生怕被元贞帝对付,成为下一个白府。 君权至上。 高府的态度,怎会因为他们而轻易发生改变? 除非,他们站在连皇帝都不敢轻举妄动、甚至动不了他们的高度。 相信七哥也明白这个道理,这么说只不过是真的想替三嫂做些什么罢了。 于是白明微回他:“我和七哥一起努力,争取能让三嫂有一个可以回得去的娘家。” 世态炎凉,人心冷暖。 关于别人的态度,她不会去指责。 那些人也是拖家带口的,不能要求别人赌上全家人的性命,来支持白府。 不落井下石,就已经算是看在往日的情分上了。 而他们不去连累别人,何尝不是一种义气? 只可怜,夹在中间的嫂嫂们。 这时,三婶迎了上来:“七郎,明微,你们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可是不顺利?” 白明微收回看向兄长的目光,随即告诉三婶:“婶子,高家的人把我们拒之门外,还挑明了不会再认三嫂是高家的姑娘。” 三婶面露凄色:“怎会如此……” 白瑜出言安抚:“三婶,你也不必太难过,这是没办法的事情。” 三婶叹息一声:“七郎,你是男子,你不明白,而明微也没有出阁,你们都无法对琼儿媳妇感同身受。” “有娘家却回不得,每一个出嫁的女子最难过的事莫过于此,琼儿媳妇一定伤心欲绝。” 说到这里,三婶眼眶微红: “敏柔是个好姑娘啊,落到如今的地步,也都是为了琼儿。她嫁进来这么久,三婶也没有好好待她。” “以后三婶一定会把她当闺女看待。三婶不和你们多说了,三婶这就去厨房给她做点可口的吃食,希望能抚愈她的心。” “如果将来她想嫁人了,我就当她的娘,白府就是她的娘家。我给她备好丰厚的嫁妆,亲自送她出嫁。” 说完,三婶便走了。 兄妹二人无可奈何地轻喟一声。 两人无话。 正要去看望策荣,门仆急匆匆地走进来:“七公子,大姑娘,长公主府送来帖子。” 第766章 我知道怎么更好地帮助策荣了 长公主府的帖子? 白明微眸色微惊,随即吩咐:“呈上来。” 门仆恭恭敬敬地把帖子呈到二人面前。 白明微接过帖子,烫金封面,奢侈华美,倒是那位长公主的风格。 “你先下去吧。” 吩咐一声,她打开帖子,竟是长公主邀请白府的人参加茶会的请帖。 白瑜眉头轻轻蹙了起来:“长公主这是什么意思?” 白明微阖上请帖:“长公主行事向来让人捉摸不透,她什么意思,暂且还不清楚。” 白瑜问:“明微,你怎么看?” 白明微应他:“我们白府光明磊落,没什么见不得人的,自然会应邀。” “而且几位妹妹眼看也要到出阁的年纪了,几位婶婶嘴上不说,但是妹妹们的亲事一日没着落,她们就一日挂心。” “这茶会是个好机会,很多家中有适龄子女的人都会借着这个由头去为子女相看。” “要是三位婶婶愿意,就让她们带着妹妹们一起去,七哥以为如何?” 白瑜默了片刻,开口说道:“我也认为这是个好机会,但是依白家目前的情况,只怕敢与白府做亲的人家,都不会太显赫。” 白明微笑道:“人品远比家底重要,我们现在没有什么可让人图谋的地方。” “若是这种情况下都敢光明正大地和白府做亲,说明对方的人品不会太差,妹妹们如果能嫁到这样的人家,日后也有了依靠。” “当然,也不乏一些动歪心思的,那就另当别论了。不过我们要好好给妹妹们把关,别叫那些魑魅魍魉来接近她们。” 白瑜颔首:“那就都依你所言。你已经为了这个家耽搁了终身大事,可不能叫妹妹们一直守在家里,得为他们寻一门好亲事才行。” 白明微笑道:“什么耽搁不耽搁的,七哥,成亲生子从来都不是我的毕生追求,你是知道的。” 白瑜凝着她,脸上随之露出宠溺的笑意:“我的妹妹,我当然了解,你虽为女儿身,却有着与男儿别无二致的鸿鹄之志。” 白明微含笑:“所以,七哥别再说什么耽搁不耽搁的。” 白瑜点头,唇泛笑意:“好,那我先过去传义那边,你去和大嫂把这件事说一说,请大嫂给妹妹们准备些首饰头面,到时候才不至于失仪。” 白明微道:“等会儿的晚饭应当会一家人同吃,这事等晚饭后再说吧,到时候祖父也在,还得听听他老人家的想法。” 白瑜很是赞同:“也行。” 兄妹俩边说边往申思阁走去。 这时,白明微忽然开口:“七哥,那日我在今朝醉,遇上太子的人了。” 白瑜负手沉吟片刻,随即道:“这么说来,太子坐不住了。赵家老太太一事,让朝中许多人都以为我们白府支持的是九皇子。” “而韦贵妃又和皇后于后宫之中平分秋色、分庭抗礼,要是十万兵权给九皇子撑腰,那么太子独大的局面将会被打破。” “太子坐不住,也可以理解。只是他直接这么接触你,怕是醉翁之意不在酒,明微,太子尚未立妃,你要当心。” 白明微一一应下:“七哥所想,正是我所想的,所以这次茶会必然少不了太子的参与,他究竟是个什么心思,到时候定能窥见一二。” 白瑜接着道:“明微,虽然我是你的兄长,但是我不会过多干涉你的事情。不过有些话,七哥还是要与你说一说。” 白明微点头:“七哥,你说。” 白瑜语重心长地开口:“明微,风军师的心思,谁都能看得出来,你若在意他,有些事得站在他的立场上去考虑考虑。” “你现在手握兵权,必然成为皇子们趋之若鹜的对象,就算你没那个心思,风军师只怕也不好受。” “所以要是你为他着想,该避嫌的还是要避嫌,实在避不了的,你要让他明白事情的前因后果,别叫他误会。” “你要知道,男人心悦着你的时候,是真心实意的,而男人心凉后的离开,也是真心实意的。别弄丢了最在意你的那个人。” 白明微偏头看向自己的兄长,笑着应了下来:“七哥,我晓得的。” 白瑜面上噙满笑意:“你别嫌七哥啰嗦就好。” 白明微道:“怎么会?这些话本该由娘亲与我说的,但是我们没有娘亲,七哥与我说这番话,我很感激。” 白瑜伸手戳了一下她的脑袋:“你这小嘴儿,一直都能哄得人心花怒放。” 白明微笑了笑,未曾多言。 兄妹俩一同前往申思阁。 刚走到门口,便被白晨霜拦住。 她做了个噤声的手势,随即压低声音道:“七郎,明微,策荣在练剑,你们先别过去。” 白明微疑惑:“练剑?” 白晨霜颔首:“对,风军师早上给了策荣一把木剑,他把策荣带到院子里,给策荣比划了一套动作。” “原本麻木呆滞的策荣忽然拿起剑,和风军师练了起来,一直练到现在都没有停下。” 白明微与白瑜目光越过白晨霜,瞥见院子里那道小小的身影。 他手中握着一把与他等高的木剑,正在有模有样地耍着剑招。 夕阳薄暮之下,他的动作稍显生疏,但是剑招却行云流水,可见已经将这招式烂熟于心。 风轻尘负手站在身旁看着。 遇到策荣不熟悉的地方,他也没有出言提醒,而是亲自做一遍给策荣看。 策荣默默看完,再练出来的动作,便已不再出错。 白明微静静地望着这一幕,忽然赞叹:“没想到策荣在武学方面,竟然这般有天赋。” 白晨霜不解:“天赋?” 白明微耐心解释:“小姑,我当初与师父练武时,根本做不到一学即会,我有如今的造诣,靠的都是刻苦。” “但是你看策荣,他一点既透,那么难的剑招,他看了一遍就明白了,若是没有天赋,根本就做不到。” 白晨霜还是有几分不解:“那剑招很难么?我还以为是最基础的动作。” 白瑜应声:“的确很难,我看到后面,就记不得前面的内容了。” 白晨霜嘀咕:“我觉得不难啊,我也看一遍就记下了。” 白明微若有所思,随即恍然大悟。 她说:“我还奇怪赵襄那种绣花枕头怎么会有策荣这么有天赋的孩子,原来策荣是随了小姑。” 白晨霜依然不解:“明微,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 白明微徐徐解释:“小姑,风军师所教,的确是一套很难的剑招,一般需要有个两三年的功底,才能理解这套剑法。” “小姑从未习武,却能一眼就记住它,可见小姑在武学上也有天赋,策荣如此,也是随了小姑的缘故。” 说到这里,她双目一亮:“我想,我知道该怎么更好地帮助策荣了。” 第767章 想成为有用的人 孩子。 无非是每一位母亲最大的软肋。 提及策荣,白晨霜有些激动。 她目光炯炯地看着白明微:“明微,你有什么法子?” 面对满脸急切的小姑,白明微的声音,仿佛有着抚慰人心的力量:“小姑,你别着急,听我和你慢慢说。” 白晨霜满腹的焦躁,像是被一只清凉的手所抚平。 她的心莫名冷静下来:“明微,你说,我听着。” 白明微道:“策荣的症结是赵襄,只要解决了这个症结,那么策荣的情况也就不药而愈。” “但是策荣一个人的能力有限,他再怎么说,也只不过是个孩子。他需要小姑陪着他跨过这道坎儿。” 虽然说得委婉,但白明微的言外之意,白晨霜听得明明白白。 策荣的症结不仅在赵襄那个混账,也在她这软弱的母亲。 想要让策荣走出阴影,就需要她坚强起来,变成赵襄再也不能欺负的人。 只有这样,策荣才能放下心结。 这不是别人能够帮得了的,只能靠她自己。 看着院子里练剑的小小人儿,白晨霜面色坚定地点点头:“明微说的,我都明白,只要能够帮助策荣,让我做什么都可以。” 这一瞬间,面前柔柔弱弱的小姑,脊梁仿佛被什么撑了起来。 那份柔弱显而易见,但那股坚决却不容忽视。 白明微道:“小姑,从明天开始,不妨和策荣一同练剑。一则有你陪伴,策荣必定高兴。” “二则,你若学得一招半式,也能亲手把赵襄这些年加诸在你身上的伤害连本带利讨回来。” 白晨霜睁大双眸:“明微,你的意思是,让我亲手去处置那赵襄?” 白明微颔首:“小姑,你试想一下,若是那赵襄再次欺负你时,你和策荣能加倍反击回去,那么策荣是不是就不会因为觉得保护不了娘亲而难过自责了?” 白瑜也明白了妹妹的意思,他开口接过话茬:“小姑,想要保护好重要的人,就得自己先变强。” “策荣没有一个好父亲的引导,那么他只能依赖母亲,要想让策荣长成一个卓杰的好男儿,也要有一个厉害的榜样才行呀。” 白晨霜深吸一口气,缓缓说道:“还在赵家的时候,我上有婆婆要伺候,下有妯娌要应付,中间还有个不省心的夫君。” “只是忙这些,已经耗尽了我所有的精力,完全可以说是虚度光阴,和离回家后,我才发现我根本没有一技之长,便是闺中学到的,也都忘光了。” “最近我想了许多,虽然策荣现在还小,还需要我,但他总有长大的时候。” “他的有他自己的天地要去闯,我能陪伴他的,也只是这些年。我不能把策荣永远绑在我身边,我的人生也不可能围着策荣转一辈子。” “所以我很希望我自己能成为一个有用的人,而不仅仅是一名女子。你们的提议让我大受震惊,然而转念一想,或许这是一条出路也说不定。” “明微,七郎,你们放心,从明儿起,我会认真和策荣一起练剑。若是能学个一招半式的,将来明微上战场,我也能搭把手。” 白明微看着乐观了许多的小姑,由衷地为她感到高兴:“小姑,你能这么想,策荣一定以你为豪。” 白晨霜道:“你们为我和传义做了多少,我都看在眼里,要是我再不争点气,也只会让你们操心。” 白明微唇角挂起一抹笑意:“别这么说,我们是一家人。” 白晨霜又说:“正因为是一家人,所以才应该彼此体谅,不能一味的依赖。” 白明微清清浅浅地笑了起来。 白瑜开口:“既然小姑没有什么意见,那么我就去着手准备,等到策荣的情况稳定些,小姑也学会一招半式,那我们就着手帮策荣走出阴影。” 白晨霜颔首:“好,辛苦七郎了。” 三人说到这里,那边已经停了下来。 风轻尘什么话都没说,只是拍了拍策荣的肩膀。 策荣握紧手中的木剑,依旧一副木然的模样。 他看了一眼白明微与白瑜,却是对二人表露的善意无动于衷。 白瑜笑道:“风军师辛苦了。” 风轻尘没有多言,惜字如金般吐出两个字:“无碍。” 白瑜耸耸肩,露出一抹无奈的神色。 白明微笑了,那笑容之中,仿佛在请白瑜多多包涵。 恰此时,仆从走了过来。 策荣下意识地握紧木剑摆出架势,如同一只受到威胁的小兽,尽管弱小,却还是向他认为具有危险性的对象露出凶戾的模样。 白晨霜挡在他面前,看向仆从:“什么事?” 仆从恭敬回禀:“回各位主子的话,晚饭已经备得了,请移驾花厅用饭。” 白晨霜看了策荣一眼,随即告诉仆从:“请帮我回了父亲,我和策荣在申思阁吃,不去花厅了。” 仆从恭敬应下,随后退了下去。 这时,楼上的小传义和玉衡也散学了,两人跟在公孙先生的身后,一同走了下来。 白明微与白瑜拱手:“先生。” 白晨霜福身:“见过先生。” 小传义和玉衡齐齐行礼:“见过小姑奶奶,大姑姑,七叔叔,风叔叔。” 风轻尘没有言语,负手站在白明微身旁。 白明微看向两个小家伙,出言询问:“今日学得如何?” 小传义脆生生地应答:“今日先生教了许多内容,传义还没有全然掌握,等饭后再继续温习。” 玉衡接道:“我也没有全然明白,稍后会继续用功。” 白瑜笑道:“走吧,去用饭吧。” 小传义和玉衡对视一眼,随即道:“七叔叔,大姑姑,我们想与策荣叔叔一同用饭,就不去前厅了。” 白瑜应他:“也好,你们在这吃和策荣有伴,吃饭就上楼用功,不许偷懒。” 两人乖巧应下:“是。” 白晨霜催促他们几人:“明微,你们赶紧过去吧,父亲的精力大不如前,别叫他久等了。” 白明微点头:“好,小姑。” 于是,白晨霜带着三个孩子在申思阁用饭,其余四人前往花厅。 路上,白明微问公孙先生:“传义和策荣近几日的功课如何?先生可还满意?” 公孙先生捋了一下胡须:“没什么不满意的,要说有什么缺点,就是他们二人年纪还太小。” “倘若他们处于十三四岁的年纪,教个两三年,必定大有作为,可惜了,两人还只是个孩子。” 白瑜笑道:“这么说来,倘若先生教他们十来年,他们岂不是超乎想象?” 公孙先生哈哈大笑:“可以这么说。” 白明微偏头看向身侧,她问:“策荣如何?” 风轻尘道:“武学根基很好,若是能在孩时打好基础,以后必定有极深的武学造诣。” 白明微又问:“比之你如何?” 风轻尘直言不讳:“那得看他今后的经历,如果他路途平坦顺遂,或许有所不及;但要是他经历生与死的锤炼,恐怕有过之而无不及。” 白明微稍稍诧异:“这么高的赞誉?” 风轻尘含笑:“他具体如何,适才你不是也看到了么?” 白明微轻笑,随后告诉他:“明日小姑也会和策荣一起学,到时候烦请风军师多费心了。” 风轻尘假意思忖,随即道:“那得双倍束脩才成。” 白明微瞪了他一眼:“市侩。” 风轻尘一本正经:“你看我年纪也不小了,得攒钱娶媳妇,要是不攒个良田千顷,华宅数座,以后我媳妇岂不是要跟着我一起吃苦?” 白明微忍不住笑了起来。 第768章 怎么能上赶着去找夫婿? 公孙先生摸摸腮帮子:“酸,你们这些年轻人,就是酸。有旁人在,是不是得要点脸?” 风轻尘轻咳了几声:“是不是因为先生豁不出去颜面,所以到现在都还是孑然一身?” 公孙先生当即拉下脸:“胡说八道。” 三人同时笑了起来。 花厅很快就到。 等到他们进来时,一家人早已分席坐好,就等着他们坐下开席。 便是今日去娘家吃了闭门羹的高氏也在。 她眼眶微红,面上倒是一派沉静。 四人同时向白惟墉行礼。 白惟墉笑着招呼几人净手坐下,一顿饭吃得其乐融融。 饭后,仆从端来茶水给几人净口,随后又奉上消食的茶水。 而风轻尘和公孙先生却先一步离去,把空间留给这一大家子。 这时,白明微开口:“祖父,长公主府递来请帖,邀白府的人前去参加后日举办的茶会。” 白明微沉吟片刻,问:“北燕使臣很快就到了,如果参与这茶会,你还有精力准备迎接使臣一事么?”#@$& “一旦迎接使臣一事出现任何差池,到时候上头问罪下来,参加茶会这个经历,便会成为把你推向深渊的证据。” “届时若别人参你玩忽职守,消极懈怠,一参就是一个准,你想解释都没有任何机会。” 白明微尚未回答,二婶却动了心思。 她小心翼翼地说:“父亲,明微那么能干,想必不会有什么差池,但姑娘们年纪都已老大不小,错过这个机会,可就再难寻了。” 白惟墉叹息一声,却是没有言语。%&(& 从前白家的女儿何曾愁嫁? 想攀亲的从玉京城排到南疆。 可如今,却需要这些孩子抛头露面去相看。 想想都觉得心酸。 其实不怪二婶着急,她膝下有二姑娘白静姝和五姑娘白幽若两位姑娘。 现在儿子没了,儿媳也没了,一片慈母之心就只能寄托在两位姑娘身上。 眼看姑娘们渐渐到了出阁的年纪,连亲事都没定下,她这做母亲的心里忐忑。 况且,说得难听一点,像她这种没有儿子依靠的妇人,以后只能依靠姑娘。 要是姑娘嫁得好,她日后也能轻省不是? 但是好的对象就那么些个,要是不加紧,谁会等着给她们挑? 更何况白府今时不同往日。 三婶就是个墙头草,见白惟墉没有反对,她战战兢兢地开口:“父亲,二嫂说得对,要是错过了这次机会,以后怕是难寻。” “况且,长公主邀请的人,必定非富即贵,要是姑娘们能嫁得好人家,也能帮衬明微和七郎不是?” “三姑娘清如和四姑娘文茵脸皮薄,要是我们这些做长辈的不帮忙,只怕她们熬到老姑娘都寻不到婆家。” 白惟墉依旧没有言语,只是脸色却沉了下来。 他像是动了怒,更多的则是凄凉。 这时,白琇莹开了口。 她说:“祖父,这次茶会孙女不想参加,我们白府的女子,就算不是金枝玉叶,也该有骨气,找婆家这种事情,哪能上赶着去?” 话糙理不糙,但二婶三婶听了,登时就垮下一张脸。 二婶面色不善:“六姑娘,你别站着说话不腰疼,你现在年龄小,你当然可以不用着急。” “但是你等得了,你们几个姐姐可等不了,你不想找婆家伯娘我无所谓,但是你别挡着你姐姐们找。” 三婶小声嘟囔:“小姑子和离归家后,外边都传我们白府的女子气性大,本来名声就被连累了,要是不积极一点,好夫婿能自己找上门?” 一直默默站在白惟墉身边的林氏听闻这话,忍不住偏过头抹眼泪。 可她到了这个时候,都没有为女儿辩解一句。 那欲言又止,又怕伤了这个家的和气的矛盾,不能回护女儿的愧疚与软弱,使得她看起来伤心欲绝。 白惟墉没准备开口,他理解儿媳妇们的心情。 但看到陪伴他这么多年的妾室偏头抹眼泪,他第一次在儿孙面前发了火。 只见他一拍桌子,怒声斥责:“听听你们说的什么话?是在剜你们姨娘的心么?” “你们扪心自问,你们姨娘有哪里对不起你们的?你们的聘礼是她亲手操持,你们的亲事是她事无巨细安排,你们嫁过来后她有任何不周到的地方吗?” “这些年你们对她说过一句感谢的话没有?她受你们的一杯媳妇茶没有?你们怎么能这么自私,就不能为她想一想?” 林氏霎时红了眼眶,她竭力忍住夺眶而出的泪水,连忙劝道:“老爷,您别生气,身子要紧。” 众人见白惟墉发这么大的火,也不好说什么。 毕竟他们都是小辈,有些话说起来名不正言不顺的。 二婶和三婶挨了这一顿骂,倒是没有气恼,反而立即起身道歉: “姨娘,是我们过分了,我们也只是嘴臭,没有那个意思,您别往心里去。” 要是换做别人,这两人估计会当场翻脸。 然而林氏这些年对这个家的付出,是个人都能看得到。 两人平日再怎么闹腾,也绝不会说林氏的一句不好。 如今知晓自己理亏,这个错认得干脆,也真心实意。 林氏欲言又止,满肚子兜兜转转的话,终于说了出来。 只见她上前一步,第一次露出强硬的态度:“正如老爷所说,我对这个家问心无愧。” “我希望日后你们能看在我多年来尽心尽力的份上,体谅一下我这个生母的心情。” “你们爱护儿女,我也爱护,你们说她的不是,我心里也很疼。晨霜是个苦命的孩子,请你们多一点包容,多一点善意。” 说完这番话,她整个人都轻松了许多。 这是她第一次,在人前维护自己的女儿。 三婶闻言,连忙道歉:“姨娘,我不是那个意思,我就是嘴快,不会说话,以后我会管住这张嘴,再也不胡言乱语了。” 众人齐声应道:“姨娘\/姨奶奶放心,我们晓得的。” 这时,一直没有说话的白明微缓声开口:“我有几句话要说。” 第769章 我们家的姑娘,宁缺毋滥 白明微站起身,撩起她的袖子。 灯光之下,她皓腕凝霜雪。 但是让人挪不开眼睛的,不是那玉竹般美丽的手臂。 而是手臂之上,一道道触目惊心的疤痕。 火烧的、刀砍的。 擦伤、刺伤…… 只是那一截手臂,就遍布着各种各样的伤。 有些伤已经愈合,在药物的作用下,疤痕正在一点点变淡。 有些伤疤刚脱了痂,伤口还在泛着浅浅的红。 她把伤口向大家展示,随后又用袖子盖了起来。 遮掩住那触目惊心的伤疤。 她说:“我们拼尽全力,也要撑住这个家,为的从来不是什么虚名,为的是,这个家的人可以抬头挺胸,不被世人践踏。” “虽然父叔兄长没了,这个家只有七哥一个长成的男丁,白府势力大不如前。” “但是我们不能忘了,父叔兄长死得英勇而光荣,我们白氏先人从辅助东陵初皇打下这片江山开始,历代传承,留下多少英雄事迹。” “今日便是我白氏一族没落到衣不蔽体、食不果腹的地步,我们的腰板也该是直挺挺的。” “因为我们是英烈之后,我们有自己的尊严和骄矜,我们不能忘了这一点。” 说到这里,白明微停顿了片刻。 最后,她掷地有声:“我们家的姑娘,要嫁就该嫁这世间最好的男儿!倘若遇不到,那也不能将就。” “我这双手,不知了结了多少条性命,所以我知道人的这一生很短,生命又是何其脆弱。” “妹妹们该寻一个好人,平平安安幸幸福福的度过一生,宁缺毋滥,决不能因为到了年纪,就草草寻个夫婿,最后蹉跎终生。” 事实上,这番话白明微是专门说给几位妹妹听的。 这个家从来没有威逼儿女成亲的先例,说到底几位妹妹的婚事,最后还得她们自己点头。 要是几位妹妹死活不肯嫁,婶婶们又怎会逼迫她们? 所以她才会说出这样的话,目的就是让妹妹们不要妄自菲薄,轻易就把自己嫁了,到时候遗憾终身。 几位嫂嫂听了白明微的话,皆不由自主点头赞同。 她们虽早早就守了寡,但因为嫁对夫君,便是守着曾经的回忆度过余生,她们也不后悔。 这世道对女子本就苛刻,若是没有大姑娘那样超乎男儿的本事,便只得依附于男子。 要是遇不到正确的人,蹉跎一生都是小事。 怕是日子会生不如死。 不过碍于想要给女儿找婆家的人是二婶和三婶,几位嫂嫂也不便开口。 这时,白琇莹又发话了: “长姐说得对,我白家的女子决不能轻易将就。或许参加长公主府茶会的人非富即贵,但不代表他们就是良配。” “且现在长姐和七哥在朝中如履薄冰,那些富贵人家的未必看得上我们,何必自寻烦恼呢?” 二婶闻言,虽然听起来有几分道理,但总觉得白琇莹在呛她。 她看向四婶,想要让四婶管管这牙尖嘴利的六姑娘。 然而四婶低头喝茶,仿佛对刚才发生的事情浑然不知。 二婶当然不赞同白明微的话,但是现在白明微是这个家的家主,她又不敢反驳。 恰好白琇莹开了口,于是她的怨气全都发\/泄到白琇莹身上:“六姑娘,你才多大点年纪,你懂什么?” “二伯娘吃过的盐比你吃过的饭还多,难不成你的人生阅历还能比二伯娘丰富?” “富贵的人当中有好人,落魄的人当中也有坏人。这世上遇到个好人不容易,就像在下注。” “与其到时候遇到个又坏又落魄的人,倒不如嫁个富贵的坏人,这样至少享不了温柔体贴,还能享受荣华富贵。” 这一番话,听得白惟墉直摇头。 这时,沈氏开口:“二婶,让我也说道说道几句。” 二婶也不敢得罪沈氏,毕竟她屋里每个月的例银,还要靠沈氏下发。 于是她敛住不悦,赔笑着说:“沈氏,你有什么看法?” 沈氏没有直接开口,而是看向在众的几位姑娘。 她说:“妹妹们,你们都是大人了,嫂嫂说几句,要是说得不对,你们就甭理会嫂嫂;要是嫂嫂说得在理,那还请你们听一听。” “我们现在的日子的确不比从前,但相信你们都知道,能维持今日的境况,都是明微挨了不少刀子,七郎出生入死才换来的。” “首先,我们要懂得知足,这已经是支撑着这个家的每一个人殚精竭力的结果。” “再次,你们的长姐虽然手握兵权,人人都要敬她几分,但她一名女子跻身于都是男人的朝堂很是不易。” “如今她在朝堂上还没站稳脚跟,每一步路都走得小心翼翼,一旦行差踏错,整个家都会因此遭殃。” “我不排除有人在这个时候还能不避嫌地与白府做亲,他们或许不仅出身高贵,还有着不错的人品,但那太少了。” “现在主动与白府结亲的,我想多半都是一些家中不中用的纨绔,亦或是没有前途的庶子,因为找不到更好的,才把目光放在你们身上。” “我们不能因为可能会遇到好人那少得可怜的概率,就急匆匆地去试运气,到时候招来些不正经的人,只怕会给明微他们添麻烦。” “要我说,不如先等等,再过一段时间,等到明微和七郎在朝中的事情都顺了,到时候再考虑也不迟。” 白惟墉连连点头:“婉吟说得极为在理。” 二婶还想说什么,几位姑娘却站了起来,不约而同地对沈氏行礼:“大嫂教诲的是,妹妹们谨记大嫂的教诲。” 二婶恨铁不成钢地盯着几位姑娘。 她在这为她们争取机会,结果她们反倒不稀罕,那她还做这些事情干什么? 讨人嫌么? 于是,二婶也闭上了嘴巴。 第770章 我只是想给她们讨点好处 白明微见状,也不再多言。 其实在她心里,把妹妹们带去参加这样的聚会未尝不可。 但是看到二婶的态度,她却觉得不是一个很好的选择。 二婶如今这个模样,倒像是有些饥不择食。 要是在聚会上看中谁家公子,只怕脑门一热,就赶紧把亲事定下来…… 到时候害苦的,还是妹妹们。 正如她所说,宁缺毋滥,就算妹妹们定不下婆家,也不该随便找个人。 毕竟这是终身大事,得仔细思量,避免重蹈小姑的覆辙。 这时,二姑娘白静姝见母亲忿忿不平,开口劝说:“母亲,女儿知道您的心意。” “但是长姐和七哥支撑着这个家不容易,我们也要体谅她的难处,不能在这个节骨眼上给他们添麻烦。” “再者,长姐说的没错,我们家的姑娘,应当有宁缺毋滥的自信,这不关乎于我们如今的地位,这是父兄他们用命给我们换来的底气。” “女儿无才无德,无法像长姐这样能干,但是女儿也不想因为到了年纪,就随意找个人嫁了,草草一生。” 其余几位姑娘不约而同点头:“正是如此。” 二婶还是对大家都怼她一事耿耿于怀。 三婶见二婶铩羽而归,于是也闭上了嘴巴。 但是闹归闹,当白明微撩起袖子时,那上面的疤痕,任谁见了都心疼。 所以这事,谁也就没有再多言。 这时,白惟墉开了口:“长公主不是寻常贵人,吃罪不起,她的邀请我们自是不能拒了。” “但是这位殿下行事向来难以捉摸,且不知她为何要给白府递请帖,为了不失礼于长公主,明微和小七肯定是要去的。” 白明微与白瑜同时应下:“是,祖父。” 白惟墉看向沈氏: “至于其他人,婉吟较为沉稳,且打理这个家交际少不了,婉吟也去,不能断了和那些贵妇的联系。” 沈氏颔首:“是,祖父。” 白惟墉看向俞皎: “明微现在是将军,但是肯定要面对一些娇滴滴的姑娘,有些事情明微不方便做,小七媳妇你跟在明微身边,伺机而动。” 俞皎恭敬应下:“是,祖父。” 最后,白惟墉看向白琇莹:“小六。” 白琇莹立即回应:“祖父,孙女在。” 白惟墉道:“孩子,你也去。” 二婶有些不高兴了,合着她在这忙活半天,最后好处都归这丫头? 她唤了一声:“父亲。” 白惟墉语重心长地道:“仲远媳妇,个中缘由,你听我给你慢慢道来。” 二婶恭顺地等待白惟墉发话。 白惟墉缓缓说道:“琇莹年纪还小,且又是家里边最小的一个,明微带她却不带几位年长的姑娘。” “在外人看来,我们白家的人上长公主府去,就是为了参加茶会的,而不是打着参加茶会的名头去相看。” “如此才显得我们家姑娘矜持,且不急着出嫁。真正门风清正且讲体统的人家,会珍惜这类的姑娘。” “好的事物都值得等待,不急于这一时。最重要的是,不要让人家觉得,白府现在急着通过嫁姑娘来巩固地位。” 听白惟墉这一说,二婶便再也没话了。 她恭恭敬敬地应下:“父亲的话,儿媳记住了。” 白惟墉起身:“我累了,需要下去休息,一家人过日子,少不了磕磕绊绊,你们要是有什么还没有说开的,就趁现在都说开了。” “不满和委屈都别憋在肚子里,时间长了,容易憋坏的,一家人就是要互相体谅包容,有什么事说清楚就好了。” 说完,白惟墉就着林氏的手站起来。 林氏柔声道:“老爷,慢着点。” 白惟墉拍了拍林氏的手,两人相携而去。 在白惟墉心底,年少夫妻的结发妻子叫他刻骨铭心,永世难忘。 但这个陪伴了他一生的女人,同样得到他的尊重。 如今到了年纪,两人相处起来倒是有几分夫妻的模样。 只是林氏永远安分守己,不敢逾越了自己的身份,有时会叫两人显得更像主仆一些。 待两人离开后,二婶不满地看着四婶:“四弟妹,你怎么教女儿的,没大没小,我这个伯娘说什么她都呛几句,我不要脸的吗?” “要不是因为老爷子在,看我不教训她;你得好好管管,要是以后她再这样,可别怪我不客气。” 四婶笑得柔软:“二嫂,您大人有大量,别跟小丫头一般见识,回头我好好教训她。” 二婶不依不饶:“现在教训不行?怎么还背着人?就是因为你惯着她,所以才纵得她无法无天!” 四婶笑意依旧,声音绵软温柔,但那眼神却变了。 她凝着二婶,慢悠悠地说道:“二嫂,借题发挥不好吧?你是真气小六呛你,还是气老爷子让小六去参加长公主府的茶会?” 二婶被戳中心思,当即恼羞成怒:“四弟妹你什么意思?你认为我不满老爷子的安排?” “没想到你平时不声不响的,良心这么歹毒,我们好歹做了几十年的妯娌,你怎么能这么恶意揣测我?” 眼看气氛不对,沈氏想要开口,却见白明微冲她摇摇头。 她当即就按捺住开口的冲动,安静地坐在椅子上。 两位婶婶拌嘴,白瑜身为男丁也不好插手,于是也只得暂且观望。 其余的嫂嫂们和姑娘们,自然也不方便说什么。 四婶不急不忙,缓缓说道:“二嫂,这次不是我护短,而是琇莹说的没错。” “二郎没了,二郎媳妇任氏那么好的一个丫头也没了,我知道你心里难过,所以把注意力都放在二姑娘和五姑娘身上。” “同为母亲,我理解你的感受,你也是想让二姑娘和五姑娘找到依靠,后半生有保障,这些我都明白。” “但越是这样,我们越不能心急,总要好好给她们挑合适的,日后她们的小日子过得顺遂,我们也能放心不是?” “要是所托非人,到时候她们的日子过得一地鸡毛,我们这做母亲的,岂非寝食难安?” 二婶的怒气慢慢被抚平。 就在众人即将松了口气的时候,二婶忽然变得无比委屈: “我想让她们去,也不全都是为了相看,大姑娘、沈氏和老爷子把道理讲得这么通透,我怎么会不明白?” “我只是,想给两个女儿争些好事罢了。长公主府,那是多少人梦寐以求但却终生未能踏足的地方,我想让她们也见识见识。” “但是你也看到了,最后能去的,还是琇莹这丫头。北上出征,她已经很给你长脸了,现在这种露脸的事情,依然少不了她。我心里能没有想法吗?” 第771章 北疆的来信 这时,白琇莹也开了口:“二伯娘,长姐手臂上的伤你也看到了,去边疆不是什么长脸的事,那里多危险啊,二嫂连命都丢在那。” “而这次去长公主府,也未必是什么好事,否则祖父也不会这么安排。” 二婶甩甩袖子,冷哼一声:“用得着你说吗?” 说完,她扭头就走。 二姑娘白静姝和五姑娘白幽若连忙跟上。 三婶也准备离开,在经过白琇莹身边时,她想要说些什么,但见四婶一脸严肃,她当即就闭上了嘴巴,转身走出花厅。 沈氏站了起来:“四婶,六姑娘,别放在心上,二婶的事交给我处理吧。” 二人点点头。 白明微笑着看向她:“大嫂,辛苦了。” 沈氏道:“不辛苦,只要有我在,这个家里的事一定会顺顺当当的,你们别担心。” 白明微轻轻颔首。 沈氏也转身离开了。 在沈氏走后,几位嫂嫂也相继散去,厅里只有白明微和白瑜夫妇,还有白琇莹母女。 白明微告诉四婶和白琇莹:“去准备准备,后天需要穿的衣裳和需要戴的头面。” “我们还在孝期,定要淡雅相宜,不失礼数,也不逾越本分才行。” 四婶颔首,领着白琇莹下去了。 白瑜无奈:“明微,还好你及时改变了主意,没有主张要带妹妹们去,不然到时候只怕会出乱子。” 白明微道:“哪是我不想带她们去,就算不相看,出去散散心也好,但是看二婶和三婶适才的态度,我担心她们会教几位妹妹一些小心机,到时候要是被人利用,反而不美。” 俞皎接过话茬:“这几位婶婶当中,还是四婶活得通透。” 白明微赞同:“若非如此,适才她和三婶争起来的时候,我也不会阻止大嫂去劝和。” “二婶没什么坏心思,只是那性格摆在那里;四婶能忍,也会说话,二婶再大的火气,在她这也没了脾气。” 俞皎叹息一声:“累的还是大嫂,到了最后还需要大嫂去收拾残局。” 白瑜道:“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明微身为家主,不能一点芝麻大小的事情都去掺和。” “正所谓清官难断家务事,一旦掺和进这一地鸡毛之中,她所有的精力都会因此被消耗干净。” “况且她的一言一行都极具力度,稍有差池,就会被认为有失公允,所以非必要不能轻易表明态度和立场。” “而我身为男丁,也不能在家里的女眷争执两句时就去插手,不仅帮不了忙不说,反而可能会越理越乱。” “所以,这些事情只能交给大嫂这个掌宅夫人去处理,这样才名正言顺。” 白明微道:“七哥说的在理,此事就先按祖父的安排去做吧,具体是个什么情况,后日就能知晓了。” 俞皎颔首:“我听你们安排便是。” 白瑜问:“明微,你明日的事情多么?要是不多的话,散值后我们陪四嫂去一趟郑家。“ 白明微道:“应当不多,我明日还会去今朝醉,到时候七哥在今朝醉等我,我们一同回家接四嫂,再一同去郑家。” 白瑜应声:“好。” …… 从花厅回来后,白明微回到书房处理边疆的事情。 如今北疆五城都是她的食邑封地,这五座城的大大小小事情,基本都需要她来做主。 不过江辞很有一手,呈到她面前的事务,基本都被处理得差不多了,而她只需要做出决定。 所以案头摆着的公文尽管多,但并不繁杂,她很快便处理完毕。 等到把处理好的公文放好,她才发现那公文底下,压着江辞与卫骁给她的两封书信。 第一封字体俊秀飘逸,很显然是江辞的。 第二封字迹潦草,歪歪斜斜,可见是出自卫骁之手。 她拆开江辞的信一看,没有什么机密的事情,上头只说军中一切安好,而今年因为播种及时,北疆百姓的庄稼长势很好。 信上还说,卫骁在北疆很受欢迎,有很多少女经常给他送荷包手帕,只可惜那木头不解风情,白瞎了那些少女的一片痴心。 白明微看着看着,唇角忍不住勾了起来。 在几张写得密密麻麻的信纸后面,还附着一张薄薄的纸张。 纸上寥寥数语,却是问及莺莺姑娘。 这莺莺姑娘不是别人,正是当初白明微去锦州寻回种子时,请来帮忙的那位青\/楼女子。 “什么消息,看得这么入神?” 忽然一道声音响起,白明微的手几不可查一颤。 她抬眸,却是风轻尘站在桌前。 “你怎么来了?” 风轻尘道:“我来了许久,你看得入神,所以没打扰你,不曾想你竟然察觉不到我就在你身边。” 白明微道:“你走路就跟猫儿似的,我怎么可能察觉得到?” 风轻尘问她:“你在看什么呢?” 白明微放下信笺:“江大哥和卫大哥的信,江大哥说北疆一切安好,让我放心,卫大哥的还没看。” 顿了顿,白明微继续道:“江大哥在信中提及,曾经帮过我忙的那位莺莺姑娘,又通过他表达了想要为我办事的意愿,问我的看法。” 风轻尘道:“可仔细探查一下底细,若是可信,不失为一个得力帮手。” 白明微挑眉:“你也这么认为么?” 风轻尘颔首:“像这种流落风尘的女子,最懂察言观色以及揣摩人心。” “如今派到五城的文官都不是你的人,虽然有卫骁和江辞坐镇,他们畏惧兵权不敢动弹。” “但难保他们不会背地里搞小动作,要是有一个心腹能帮你监测他们的一举一动,你做起事来才能事半功倍。” 白明微笑道:“我们想到一块儿去了,只是因为不清楚莺莺姑娘的底细,所以还没下定决心。” 风轻尘道:“此事交给我,我让人去探一探,要是信得过的话,那就纳入麾下,要是信不过,不用理会便是。” 白明微笑着应他:“多谢。” 风轻尘问:“卫骁在信中都写了些什么?” 白明微拆开信封,从里面取出一张沾满墨渍的纸。 白明微颇有些嫌弃:“江大哥的信笺整洁干净,这卫大哥的,就像小孩子乱涂乱画一样,真是没眼看。” 风轻尘忍俊不禁:“你就知足吧,他之前还不认字呢,如今能给你写信了,可谓是一大进步。” 白明微想起卫大哥掳走九殿下时留下来的那封信,完全是用小棍棍代替,一时也忍不住笑了起来。 她边笑边读卫骁的信,那笑声越来越大。 风轻尘很是疑惑:“他究竟说了些什么?你怎生笑成这样?” 第772章 我们会是你的腰板 白明微前俯后仰:“卫大哥说,北疆的小姑娘手艺真好,时不时就会送他一些荷包手帕,他把这些东西都攒了起来,准备开一个小店。” 风轻尘捏了捏太阳穴:“这么说来,卫骁还挺受欢迎的。” 白明微摇摇头:“就他这样,就算有一千个小姑娘喜欢他也无济于事。” 风轻尘露出满意的笑容:“很好,很好。” 白明微挑眉:“你在说什么?幸灾乐祸?” 风轻尘连忙否认:“非也,非也,我在窃喜。正因为他不懂,所以才不知道你有多好。他不会跟我抢你,我高兴。” 白明微无可奈何:“你这思路……先不说这个,你找我可是今朝醉那边有消息了?” 风轻尘挑起唇角:“真是什么都瞒不过你,今朝醉那边的确有消息,他们已经查到小白留下的那只钗与你有关了。” 白明微抱着手,手指点了点下巴:“没想到他们的动作还挺快的,只是应该不会贸然找上来。” 风轻尘道:“这不难,再叫小白去买几次,他们就会着急了。” 白明微面露同情:“你确定?他们必然有了防备,要是小白被抓来做貂领怎么办?” 风轻尘清了清嗓子:“那也是它命不好。” 白明微被逗乐了:“别叫小白听见,否则它在酒里搀尿,那岂不是得不偿失吗?” 风轻尘低声细语:“好,我们悄悄说。”#@$& 白明微道:“且看看他们什么动静吧,在他们没有给出任何反应之前,我还是会继续去今朝醉试酒。” 说到这里,她扬起眉毛:“这叫明修栈道暗度陈仓,可不能叫人发现我的真正目的。” 风轻尘问:“迎接使臣的所有事情可安排妥当,有没有检查是否有疏漏?” 白明微道:“一切都在按部就班地进行着,目前没有疏漏,但是等到使臣入京时,疏漏就会出现了。” 风轻尘道:“你心里有数就行。”%&(& 白明微点头:“别担心,我心里有数的。” 说着,白明微坐到案桌后提笔:“我准备回信给江大哥和卫大哥,你有没有什么要与他们说的?” 风轻尘道:“没有,要是真有,你估计也不会照实写。” 白明微笑而不语,就着烛火在信笺上落笔。 风轻尘没有打扰她,轻手轻脚地走了出去。 只是那桌上,不知何时多了一盏安神茶。 闻着淡淡的药香,白明微噙着笑意把回信一字字写下。 等到写完信后,风轻尘早已不在身边。 她端起安神茶饮下,随即把书信和公文交给信使,然后关上书房的门,回房沐浴休息。 …… 翌日,白明微按部就班地参加完朝会,随后带着同僚去今朝醉喝酒。 她也没有多加停留,便先行离开了。 白瑜早已在马车上等候,二人回府接了四嫂郑氏,之后一同前往郑府。 四嫂父兄不在玉京,倒是有一位娘家叔叔在京城当值。 只是这位娘家叔叔虽然客客气气地将白瑜与白明微请了进去,却没有人来见郑氏一面。 态度很明显,就是郑家没有郑氏这个女儿。 不过他们倒是可以接待一下作为同僚的白明微与白瑜。 兄妹俩见状,并没有在郑府多加停留,准备与郑氏一同回家。 他们的态度也很明显,虽然四哥没了,但白府永远是四嫂的家。 既然郑家容不下四嫂,四嫂也不是没有归处,他们兄妹必会尽己所能,护佑四嫂一生平安。 正当兄妹俩带着失落的郑氏即将踏出郑府的门时。 “月晞。” 有人叫住了郑氏。 郑氏回眸,却是自家婶婶。 见婶婶没有过来,她看了白明微与白瑜一眼,随后走了过去,盈盈行礼:“婶婶。” 婶婶拉着她的手:“傻丫头,你对白家已经仁至义尽,北疆那么危险,你去了;你夫君的尸首,你也寻回了。” “你没有对不起白家,没有半点对不起你那已逝的夫君,这个家还有什么值得你留恋的?” “你为白家做到这个地步,料想只要你开口,一封放妻书轻而易举就能到手,届时我与你兄长去接你,送你回乡与父亲母亲团聚。” “你还这么年轻,再找一个人嫁了,生儿育女相夫教子,你这一生人才不算白活,你不能为一个死人守一辈子寡呀!” 原本郑氏还十分感动,但听闻婶婶的话,她当即就抽出被握住的手,态度坚决:“婶婶也知晓我若要那放妻书,他们就会毫不犹豫给。” “但是婶婶不晓得,不是我为白家做了什么,他们才会对我这般好,而是因为,他们打心底把我当至亲之人看。” “白家不止是我夫君的家,也是我的家,那里有我的兄弟,也有我的姐妹,还有的的亲长子侄。” “是我不孝,请婶婶转告父亲和娘亲,让他们忘了我这个女儿吧,我宁愿守着一块牌位,守着与夫君的回忆活着,也不会再嫁他人。” 说完,郑氏甩甩袖子离开了,半点情面都不给她的婶婶留。 把那婶婶气得泪眼婆娑,冲着郑氏的背影便骂:“忘恩负义的东西,为了一个死人你连父母之恩都能忘却!” “你可知你父亲为了你愁眉不展,你可知你母亲为了你卧床不起,你……” 剩下的话,全然吞入了肚子里。 只因白明微带着杀气的眼神,正落在她的身上。 白明微正想说什么,郑氏却将她唤走:“大姑娘,我们回家。” 马车上,白明微正要出言安慰。 郑氏却看得很开,抢先笑吟吟地说道: “不理便不理呗,我又不会少块肉,既然他们想划清界限,如今亲眼证实,那我也没有什么可留恋的。” “我知道,白府是我的家,以后就算我无儿无女,我也有人为我养老送终,我死后也有栖身之所,更有子孙供奉,香火不绝。” 白明微告诉她:“四嫂,我们是一家人,这点无从改变。今日让你受这委屈,是我们不好,但是往后谁也不能给你委屈受。” “都说娘家是女子的腰板,但是我与七哥,亦是你的腰板,我们会尽己所能,为你撑腰,给你长脸。” 郑氏笑了:“我知道适才你们没说什么,也是碍着我的面子,我很感激,谢谢你们为了我对他们留一分情面。” “我有身为大将军的妹妹,也有年纪轻轻就位列从四品的弟弟,还有一个英烈夫君,不管走到哪,我的腰板都挺得直。” “往后你们也不必顾念我,若是郑家为难你们,该怎么处理就怎么处理,虽然我没有生在白家,但我已是白家的人,郑家与我无关了。” 白明微点头:“好。” 第773章 前有相思,后有忘忧 郑氏回娘家吃了闭门羹,让家里的人都很心疼。 三婶没有偏心,拉着郑氏好生劝慰一番,再次亲自下厨给郑氏做喜欢的吃食。 虽然她平日做人没有太多可圈可点之处。 但是自儿子们逝世后,她对两个儿媳妇很是善待,连重话都舍不得说一句,更别说端婆婆的架子。 高氏和郑氏见婆婆这般关心自己,那失落的心情也被安抚不少。 而昨儿满腹委屈回去的二婶,在沈氏的安抚下,今儿已经喜笑颜开,仿佛昨日的事情未曾发生。 她对白琇莹也没有任何怨气,见面就堆着笑脸,一口一个六姑娘喊得香甜,连同对四婶她也笑脸相待。 她甚至都没再提及前去长公主府一事。 俞皎很是疑惑,悄悄问沈氏:“大嫂,你是怎么做到的?” 沈氏道:“我给几位婶婶每人分了一间铺子,契约也交给了她们,让她们自己经营,自负盈亏。” 俞皎赞叹:“还得是大嫂。” 沈氏道:“我也是想让她们有点事情做,这样一来,她们的心思就不会都放在家里这一亩三分地。” “再者,现在这个家的多数女人连男人都没了,总得有些银子揣着,这样心里才踏实。” 俞皎笑道:“还是大嫂想得周到。” 沈氏笑而不语。 一家人和和乐乐地吃完饭,便各自回房了。 白明微回到卧房,准备沐浴休息。 她刚脱下外披,一股沁人心脾的香味扑鼻而来,萦绕在鼻端。 她把衣裳迅速穿上,抓起放在手边的剑,推开窗户一跃而起。 她驾驭轻功,以极快的速度追着香味而去。 然而追到后山,也不见任何人的踪影。 唯有一股若有似无的清香,渐渐消散在风中。 忽而一道白影窜出来,她的肩上多了团肉球。 她回眸,风轻尘就站在她的身后。 身材秀挺颀长,袍纹云蔚。 她问:“适才你察觉到有人么?” 风轻尘摇头:“未曾,但是我闻到酒香了。” 白明微皱紧眉头:“这人能神不知、鬼不觉地潜入白府,且还不被你我发觉,这样的身手,恐怕世间少有。” 风轻尘摇头:“未曾有人潜入。” 白明微有些疑惑:“未曾有人?那么这酒香从何而来?” 风轻尘拍了拍小白的脑袋,轻声说:“跑一下让小姑娘看看你的速度。” 白明微只觉得肩膀被什么蹬了一下,但见面前一道白影倏忽而过,小白貂便没了踪影。 风轻尘缓缓伸出右手。 “回来。” 一声轻唤,那团肉球便回到了他的手臂上蹲着。 速度快得,犹如闪电,肉眼几乎无法辨识。 白明微恍然大悟:“你的意思是,对方可能遣兽入府,而非有人潜入?” 风轻尘面对着她,疏疏如白霜的月光洒在那俊美的脸上:“小白说,酒香太浓,它没有闻到同类或者其它兽类的味道。” “但是我认为,送这香味进来的,极有可能不是人。否则应当很难瞒过你我二人,还有零的眼睛。” 白明微思忖片刻:“看来,今朝醉的人找上门来了。” 风轻尘颔首:“诚然。” 白明微转身,缓步沿着后山的台阶往下走。 冷月无声,波心荡漾。 水波凌凌,层层叠叠向岸边涌来。 她曼声开口:“这今朝醉是个什么意思,莫非在考验我么?” 风轻尘与她并肩而行,步履迈得稳稳当当:“我想是的。” 顿了顿,他问:“适才的香味,你可还记得是什么味道?” 白明微摇头:“全然不记得了,但是那味道很特别,与流霞酒不同,很奇怪,我明明记得流霞酒的味道,但是却不记得适才的酒香。” 风轻尘又问:“你还记得,之前喝流霞酒的时候,我与你曾说过什么么?” 白明微点头:“你说,流霞酒是相思酒。” 风轻尘应她:“流霞酒是相思酒,相思断肠,刻骨铭心,念念不忘,那是一种喝了就忘不了的酒。” “而适才这种酒,与相思酒截然不同,闻到它的时候沁人心脾,仿佛一只清凉的手,抚平内心的焦虑和愁绪。” 白明微手指点了点下巴,露出思量的神色:“这么说来,这酒应当是忘忧酒。” 风轻尘道:“我想是的。不得不说,这酿酒的师傅,手艺绝对称得上一流,便是西楚宫中窖藏,也没有这么醇香的酒。” 白明微眉头轻轻拧了起来:“你说要是这酿酒师傅在考验我,他是的考验方法是什么呢?” 风轻尘把手负在身后,闲散的姿态将运筹帷幄的气度彰显得淋漓尽致:“我想,第一步理应是让我们找到这忘忧酒。” 白明微清清浅浅地笑了起来:“你和我想到一处去了,只是这次恐怕小白也帮不上忙吧?” 风轻尘伸手轻轻抚了一下小白的脑袋:“小白说,这一次它的确帮不上忙,那酒太香了,它一闻就晕,现在也是忘了酒的味道。” 白明微面上一派沉静:“既然如此,那倒是不必着急,等到明日去参加长公主府的茶会回来后,再去寻这忘忧酒。” 风轻尘偏头面对身边的她,唇角微微勾起。 便是那声音,也随之柔了起来: “明日我不能陪你去,倘若我现身太多次,一旦有心之人用我的画像送回西楚求证,我的身份必定曝露。” “若是遇到什么财狼虎豹,或者是色中饿鬼的,你直接动手就是。便是把天捅了,我也能给你兜着。” 白明微露出一抹无奈的笑意:“那是个正经的地方,怎就那么多财狼虎豹、色中饿鬼的?” 风轻尘轻喟一声:“小姑娘,你涉世未深,不知人心险恶。有的人看起来谦谦君子,实则是道貌岸然。” “特别是那太子刘昱,别看他长得人模人样的,但是却一肚子坏水,和他那外祖秦丰业一个德行,你可别被他的表象给欺骗了。” 白明微望向他。 月色之下,他白衣如霜。 洒落的月光将他的担忧浅浅映照,他像是个担心糖果被抢走的孩子。 护得那般紧张,那般小心翼翼。 白明微忍俊不禁:“你这样,倒是有几分像是娇滴滴的妾室给主君吹枕\/边风的样子。” “你也别担心,太子刘昱是什么样的人,什么样的立场,我心里清楚着呢。” 风轻尘唇角扬起,露出一抹璀璨的笑意:“你不知道,你如今有多抢手,不止是太子刘昱,便是其他皇子,只怕也对你起了歪心思。” 白明微道:“我晓得的,别担心。” 正是如此。 如今元贞帝已经将近不惑之年。 当皇帝的,命都不会太长。 细数历史上能有几个皇帝活过五十岁呢? 而今皇子们一个个都成长了起来,除了刘尧那种大傻子以外,难保其他人不想着赶紧把老子掀翻,取而代之。 所以尽管元贞帝想要她死,但依旧会有人觊觎她手里的兵权,从而接近她。 而这些人的嘴脸,也将会在明日慢慢露出来。 不论如何,明日就知道了。 第774章 她,骄纵又愚蠢 翌日。 白明微散朝过后,没有去今朝醉试酒,而是回到了家中。 换好衣裳后,她和沈氏及俞皎等人在前厅汇合。 今日的沈氏,一身素净的衣裳,那是极淡的水绿色,腰间饰以一条青葱色的腰带,乌发间别着雅致的白玉兰花簪,还有几只精巧的金镶玉花钿。 配上她落落大方,端庄秀雅的气质,相当得体。 没有太过张扬,也没有一身孝服给人找不痛快。 至于俞皎,则是一袭淡黄色的衣衫,配上颜色更深的鹅黄色腰带,发间饰玉与珍珠,同样温雅素净。 未曾失了礼数,也没有逾越本分。 而白琇莹则更为简单,浅藕粉色的衣裳,将少女娉婷婀娜的身姿展露无疑。 白玉步摇坠珍珠,很适合她的年纪和身份。 可见三人都在穿着上费了些功夫。 见到一袭劲装的白明微走出来,三人笑着看向她。 “明微。” “长姐。” 白琇莹问她:“怎么不穿女装呀?” 白明微张开手臂一看:“这不是很符合我的身份吗?” 沈氏柔柔一笑:“确实符合。” 月白色的劲装,乌发高束,唯有一支白玉簪别于发间。 不似女装柔媚,也不似男装沉闷。 看起来干净利落,英姿飒爽。 谁都知道,她是大将军。 如今的确有几分丰神俊朗,器宇轩昂的味道。 俞皎笑道:“我们走吧,阿瑜应当散值了,兴许刚巧能在长公主府碰上,一起入府呢。” 三人一同上了马车,没有任何侍婢跟随。 随着车轱辘碾在青石板上,本就不远的长公主府越来越近。 而就在这时,马车忽然一震。 前面传来马夫的声音:“几位主子,有一辆马车忽然从侧边冲过来,挡在我们的前面。” 长公主府就在眼前,来参加茶会的人都耐着性子依秩序入长公主府,大家都是要脸的,怎会做出这种事? 更何况马车上有着白府的标识,谁没事来这么一手,给她们添堵呢? 可见,是故意的。 白琇莹霎时横眉竖目:“好狗不挡道,我倒要看看,是哪条狗挡在我们前面!” 沈氏按住即将要出去看个究竟的她:“料想也是秦家的,不用和她置这份闲气。” 白琇莹摩拳擦掌:“能做出这种事情的,估计是秦桑蔓那小妮子吧?以前我就看她不顺眼,现在她还敢堵我们的马车,看我不教训她!” 沈氏笑道:“傻丫头,长公主府往来之人非富即贵,越是富贵的人家,越注重体统和面子,所以大家做事都规规矩矩的。” “她这样做看似给我们气受,实则是没有规矩也没有脸面,外人看了不会觉得她摆了我们一道,只会觉得她没教养。” “我们要是和她一般见识,就会拉低我们的身份,而且如果我们在这争一口气,也相当于没有顾及长公主这个东家的面子。” 俞皎笑道:“这些交际之事,大嫂最是擅长,六妹听大嫂的准没错。” 白琇莹撇撇嘴:“难道就这样忍了她?吃这哑巴亏吗?” 白明微开口:“当然不是,此仇不报非君子。且让她先得意一会儿,等到她变本加厉时,我们再加倍奉还。” 白琇莹唇角挑起:“我听你们的,等会儿瞧我不给她点颜色看看。” 前方的马车里,坐着一名美丽的少女。 她丰容靓饰,打扮得相当精致。 只是那微微上挑的眉眼,透露着几分骄纵与刻薄。 她就是秦桑蔓,秦家的嫡女。 虽然不是出自长房,但极为受宠。 因为长得有几分肖似当今皇后,所以很受皇后喜爱,也是外传太子妃的人选之一。 见后面的马车没有反应,她高高挑起唇角,露出一抹得意: “我还以为白明微有多厉害呢!在本小姐面前,还不是得乖乖咽下这口气?” “什么京城第一美人,什么大将军,本小姐堵了她的车,她连屁都不敢放一个,看来也不过如此。” 丫鬟在一旁劝道:“小姐,咱们见好就收,据说她武功盖世,我们吃罪不起,要是她动手了,吃亏的还是我们。” 秦桑蔓不以为然:“她可是大将军,能随意朝我这闺中弱女子动手么?要是那样,天下人都得戳着她的脊梁骨骂她欺负弱小。” 丫鬟一脸还想说什么。 “啪!” 秦桑蔓反手就是一巴掌,狠狠地甩在丫鬟的脸上。 她精致美丽的容貌显得有几分扭曲:“吃里扒外的东西,长她人志气灭自己威风,本小姐难道还怕她不成?” 丫鬟捂着面颊,战战兢兢地劝说:“小姐,太师大人千叮咛万嘱咐,叫您不要生事。” 秦桑蔓反手又是一巴掌,打得十二分响亮。 她面目狰狞,恶狠狠地咒骂:“拿祖父来压我?你找死是不是?再敢多嘴一句,我割了你的舌\/头。” 丫鬟跪伏在地上,不敢再言语。 正此时,马车停了下来。 秦桑蔓霎时整理好表情,扶了扶头上的金钗步摇,露出一抹柔软的笑意。 她走下马车。 一举一动、一颦一笑,都透着大家闺秀该有的仪态。 但见她回眸看了一眼白府的马车,唇角挑起:好戏就要开始了。 第775章 心机女的小心机 白明微三人来到长公主府门口,刚走下马车时,白瑜便早已等候在那。 他换下官袍,穿了一身玉色卷云暗纹的袍衫,头发利落地束了起来。 白明微长得很好,身为兄长的他也不遑多让。 见白明微几人走过来,他当先向沈氏行了个礼:“大嫂。” 沈氏含笑:“小七刚散值,辛苦了。” 白瑜噙着笑意:“不辛苦,多谢大嫂关心。” 俞皎道:“我们进去吧。” 一行人递上帖子,由长公主府的下人引着进了内院。 几人不过短短交谈几句,白明微与沈氏等人便被引去女宾方向,而白瑜则被引到了男宾席。 长公主府集齐天下能工巧匠建成。 假山花石,移步换景,看得人眼花缭乱。 接待女宾处就设立在后花园临近水榭的地方,而接待男宾的地方则在庭院的更深处。 双方互不干扰,算是全了礼数。 白明微和沈氏等人到来的时候,已有许多贵妇人坐在里面等候。 其中就有俞皎的母亲,定北侯夫人。 品级低的命妇们纷纷起身行礼,态度还算恭敬客气,做得十分周全:“见过郡主。” 白明微一一还礼。 几人走过去向定北侯夫人打招呼:“夫人。” 定北侯夫人轻轻点头,权当回应。 沈氏和白琇莹也不介意,找了个地方坐下。 俞皎在与母亲决裂后,首次见到母亲,她显得有些小心翼翼,生怕受到冷眼与责怪。 白明微拍了拍她的手,柔声安抚:“七嫂,没事的。” 定北侯夫人目光落在俞皎身上,长长叹了口气,语气带着责备:“回来也不来家里看一眼,果真是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 俞皎眼眶一红,切切低唤:“娘亲……” 定北侯夫人不冷不热:“我还没原谅你。” 说完,便不再理会她。 俞皎眨了眨眼睛,把泪意逼了下去,随即乖巧地坐到定北侯夫人身边。 两人都没有言语,可见定北侯夫人还恼着俞皎当初的选择。 但母女坐在一起,已表明了定北侯夫人还愿意给这个女儿颜面,往后谁要是想要踩上一脚,那就是踩定北侯府。 白琇莹坐了一会儿,便起身转了几圈,她看到以往的闺中好友,笑着走过去打招呼。 这样的场面,谁也不会甩着张脸,因此白琇莹依然有说得上话的人。 白明微自小长在道观,唯一的闺中密友成了七嫂,此处并未有与她交好的闺秀。 而碍于她的身份特殊,也无人与她搭话,倒显得她格格不入。 正此时,有侍女走了过来,恭恭敬敬拜下:“郡主,我们主子有请。” 白明微不着痕迹地扫了一眼。 侍女的穿着与长公主府仆从别无二致,只是面颊有些红,涂了厚厚的粉遮盖,依旧透着些许不对劲。 本想拒绝的她,见状当即微微颔首:“带路吧。” 侍女轻车熟路地带着白明微离开水榭,绕过一些假山花石,便看到一名身着海棠红裙的少女,亭亭玉立在一颗槐树下。 侍女轻手轻脚地退了下去。 彼时的槐树绿意浓荫,竟盖不过她身上的艳丽。 听到脚步声,少女缓缓转身。 那双眼尾上挑的丹凤眼,随着她露出的笑意弯了起来,月牙似的。 她笑逐颜开,热情地迎上来:“这位就是安宁郡主吧?” 说到这里,她盈盈拜下:“我是秦家的,闺名唤作桑蔓,郡主年长我些许,要是郡主不嫌弃,唤我秦妹妹便好。” 白明微没有言语,挑起唇角静静地望着秦桑蔓。 她的目光温和而沉静,但是这样的温和,更显得她仿佛看透一切。 也对秦桑蔓的小心机洞若观火。 秦桑蔓见她这副模样,笑容僵了僵,但很快就恢复如常。 皇后宠爱的侄女,再怎么骄纵,也是见惯了大场面的。 自然装一装淡定,不在她的话下。 没有得到白明微的回应,她含笑着道: “妹妹在闺中久仰郡主大名,知晓郡主巾帼不让须眉,一直心怀敬佩,只是始终没有机会结识郡主。” “而今可巧郡主也来赴殿下茶会,妹妹总算能结识郡主,真是妹妹的三生之幸。” “妹妹有幸经常来殿下的府上,若是郡主不介意的话,让妹妹带郡主四处转转如何?” 看着秦桑蔓情真意切的表情,白明微没有立即言语。 白府的人秦家什么时候会倾慕敬佩了? 这话骗三岁的孩子,恐怕都没人信。 最后,白明微应了她:“你想带,那你便带吧。” 秦桑蔓目光一闪,眼底划过一丝恼意。 她自认为得皇后宠爱,便是公主也该敬她三分。 在她放下身段时,白明微应当受宠若惊欢喜应下,而不是摆出这副高高在上的姿态。 然而这抹恨意很快就消失在她的眼底。 她露出一个更为柔软的笑意,柔声说:“郡主,随妹妹来。” 白明微虽然没有几个闺中密友,然而女子之间这点小心机,她还是一清二楚。 承天观遇到的从来都不少,那么多师姐师妹也不全是好的,这些手段她从记事起就见识过了。 秦桑蔓那点小九九瞒不过她。 不过她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 不掉进陷阱里,怎么知道别人挖的什么坑?里面又摆了什么利器? 秦桑蔓当真引着白明微赏景。 她噙着笑意,温柔大方地向白明微介绍着这长公主府的一草一木。 什么地儿有什么稀奇的花,什么地儿有何种奇异的草,她介绍得头头是道,如数家珍,可见对这长公主府当真熟悉。 白明微默默地听着,一言不发。 两人就这样穿过假山,分花拂柳来到湖的另一边。 眼前杨柳垂堤,绿盖红裳,一副秀美绝妙的景致。 这时,午后的天光洒落下来,照见白明微肌白如雪的面容。 添了几分明媚,也多了些许英气。 秦桑蔓不着痕迹地打量着白明微,却是越打量越心惊。 适才她没有仔细看白明微的容颜,只觉白明微是个美人。 可此时此刻,她恨不得一分一毫地去观察,去对比。 最后,她看得咬牙切齿,眼里充满嫉恨。 可当白明微目光扫过来时,她瞬刻变脸,又是一副乖巧温柔的模样:“郡主,殿下府上的景致,你可还喜欢?” 白明微点头:“喜欢。” 秦桑蔓笑得更加璀璨:“郡主喜欢就好,妹妹心底高兴。” 白明微静静地看着她。 或许是没有吃过什么亏,这姑娘的心思浅显得一眼就懂。 她知道秦桑蔓居心叵测,也看得出秦桑蔓眼角眉梢不由自主裹挟的得意。 便知重头戏就要来了。 她不言不语,等着秦桑蔓的进入正题。 第776章 要说的话,哽死在喉咙中 秦桑蔓不知她的心思在白明微眼底一目了然,见白明微没有任何异样,她盈盈笑了起来。 “郡主,那边有一处绝妙的景致,一般人都不知道,妹妹带你过去如何?” 白明微微微颔首,权当应她。 秦桑蔓垂眸,掩住那抹窃喜。 她微笑着引白明微绕湖走了一段,然后沿着小道\/上山丘,又越过几处高高的假山,来到一间亭子。 好听的话从秦桑蔓的嘴里不要钱似的淌出来,她问:“这里的景致,可符合郡主的心意?” “你看看,这座小小的山丘,可将长公主府的景致一览无余,华美的、雅致的、精巧的……不管什么景致都可尽收眼底。” “站在这里放眼望去,是不是有一种身居高处的感觉?郡主执掌兵权,理应对这种高高在上的感觉不陌生吧?” 白明微没有应秦桑蔓。 这话句句提风景,却没有一句说风景。 她已经知晓秦桑蔓的诡计了。 秦桑蔓这是想要拿她的话柄。 最后,她笑了笑:“秦小姐不愧是远近闻名的才女,说的话高深古奥,本郡主却是不明白。” 听了这话,秦桑蔓面色一僵。#@$& 她眼睛弯起来的同时,唇边的笑意深了又深:“郡主真是爱说笑,妹妹都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了。” 白明微静静地看着她,目光深邃如一汪潭水:“看来我们话不投机。” 秦桑蔓笑道:“郡主说这话,可真叫妹妹心寒,许是我们相识不久,都不了解对方的喜好。” “适才我见那边有下仆,我去叫她们沏一壶茶过来,希望郡主赏脸与妹妹\/痛饮,兴许一盏茶下肚,你我就熟识了呢。” 说完,秦桑蔓莲步轻移,迈着端庄秀雅的步子,离开了这处小亭子。%&(& 秦桑蔓走后,白明微当即摘下一片叶子,猛力甩了过去。 假山后一声闷\/哼响起,有重物栽倒在地。 “哎呀!哪个狗贼胆敢暗算本王?” 假山后响起一句咒骂,随即是抖拍身上泥土的衣裳窸窣声。 白明微眉头轻蹙。 男的,本王? 她正在猜想对方身份时,一袭蓝衫从假山上露出来。 先是衣角,紧接着是一只手拂开绿叶。 就在那人即将要露出真颜时,白明微又摘了片叶子,振臂甩了过去。 “啊!” 一声痛呼,男子被打倒。 尚未来得及看亭子里的人一眼,人便失去了意识。 山势被绿萝爬绕,那人一头栽进绿荫之中,被绿意掩住了身影。 “啪啪啪……” 就在这时,有人缓步走到她身后。 未闻其人,便听他鼓掌的声音。 白明微回眸,先是一抹清雅素净的衣袂,环佩,玉带,绣着墨竹的衣襟,以及凉如白壁的面庞。 他长得不算极为俊美。 剑眉星目,轮廓柔和。 眉宇间有几分像元贞帝。 然而却有着一股由内而外散发出的温雅与谦和,便是这样的气质,为他添了几分亲和力,令人如沐春风。 也为他增添了几分魅力,叫人不由自主想要沉醉在那无处不在的温柔之中。 松柏的树梢上,拉了几缕细碎的阳光,暖暖的在他身上流动起来,他的衣裳,也因此沾了满身柔媚的天光。 他说:“大将军好身手,一片叶子便打昏了本宫的三弟。” 普天之下,敢自称本宫的男子,只能是储君。 三弟? 适才被打昏的是三皇子? 早就听闻三皇子爱慕秦家小姐,苦追多年未能娶入府中。 三皇子出现在这里,只怕是应了秦桑蔓的邀约。 如此说来,秦桑蔓是想要把她和三皇子凑在一起,从而坏她的名声,并甩掉三皇子这个累赘。 的确是小姑娘心思。 她在北疆和东陵万数男儿同吃同行,要是和男子独处也能败坏她的名声,她现在已经臭到南齐最南边了。 白明微不动声色,拱手施礼:“末将拜见殿下。” 太子刘昱表情温和地抬手:“将军平身,不必多礼。” 白明微挺直脊梁,竖立在刘昱五步之外,没有言语。 刘昱上下打量了她一眼,很快便收回目光。 他有些恍惚,身为储君,什么样美丽的女子他没有见过? 但美得这般咄咄逼人,却又这般干净利落的女子,他从未见过。 而那纤细的身形,却有着威武不屈的气度,柔与刚结合完美到极致。 他眼前站着的,便是个完美不过的女子。 刘昱在看清白明微的面庞时,目光稍稍停留了一会儿。 但他没有直勾勾地看着,唐突眼前的女子。 他开口,声音是那般温和:“打了本宫的三弟,你怎么还能这般坦然?不怕本宫告诉三弟,使他对你秋后算账么?” 听到这样温和的声音,白明微有些许怔忪。 大哥还在世的时候,言行举止也是这般温润,谈吐更是文雅。 没想到大哥走后,她还能再听到这样的声音。 再见这样一个有着温润谦和气质的男子。 若不是眼前的人是储君刘昱,她只怕要错认为这是个多么温柔的男人。 听闻刘昱的问题,白明微没有任何多余的解释。 她平静地说:“末将不知躲藏在假山之后的人,竟是三殿下。” 刘昱似笑非笑,随后上前一步,负手站在白明微面前。 他开口,声音温和如四月的风:“不知者无罪,三弟原本和本宫约好在此处品茶,不曾想被你误认为不轨之人给打晕了。” “三弟惊吓到大将军,还请大将军不要见怪;趁大将军在此处,本宫也为那日手下的人冒犯了大将军说句抱歉。” 白明微拱手,忙称:“不敢,不敢。” 这太子也真是有意思。 分明是知晓了秦桑蔓的诡计,特意来这里捡漏,目的就是与她制造偶遇,却还能脸不红心不跳地说出这番话。 可见,笑面虎的称号不是白捡的。 但是她也没有戳破的必要,传出去总比三皇子偷窥女将军被打晕,太子恰巧路过撞见这样的说法要好上许多。 刘昱正欲开口,假山那边传来了几声娇滴滴的对话声。 “桑蔓妹妹,你不是说看见安宁郡主单独在此么?怎么还站着个男子?” “我们也是听你说能见到安宁郡主才过来的,想要瞻仰安宁郡主的风采,谁知却撞上这样的一幕,你怎么没有看清楚就告诉我们呀?” 原来在假山那边,可以将亭子尽收眼底。 而在亭子里,却看不到假山那边的景象。 秦桑蔓呼朋唤友过来,目的就是为了撞见安宁郡主与男子在凉亭私会,听到好友们这么说,她眉梢忍不住高高扬起。 却很快的,她连忙挡住前往亭子的路:“许是姐姐们看错了,亭子里哪有什么人?这里怪冷清的,我们走吧!” 这些闺秀怎会放过如此大好机会,要是能得知安宁郡主私会何人,茶余饭后都能有不少谈资。 于是一人轻轻推开秦桑蔓:“妹妹,来都来了,不若去看看如何?” 话音落下,几人一起挤进通道,纷纷越过假山涌向亭子。 她冷笑一声,随即露出惊慌失措的模样,提着裙角追了上去,连忙又挡在众人面前:“姐姐们,真没有什么好看的,我们还是走吧。” 说着,她还满脸歉疚地往后面看,连声道歉: “郡主,是妹妹不好,一时得意忘形,把与郡主结伴观景的事情说了出来,诸位姐姐也仰慕郡主的风采,这才迫不及待来结识郡主,不曾想……” “怪不得郡主让妹妹晚些时候再来,原来郡主在此会友,打扰了郡主,真是妹妹的罪……” 要说前面一段话是欲言又止,那么后面一段话,在看清与白明微站在此处之人的面容时,完全哽死在她的喉咙里。 她千算万算,幻想过万般情景。 唯独没有想到,与白明微在凉亭独处的人竟是太子。 怎会是太子?! 第777章 原来她才是笑话 刘昱看向众人,负手而立。 表情霎时冷了下来。 如果本身就是一个温润不过的人,便是他的神色变得冷肃,也不会叫人心生惧意。 然而此时此刻,刘昱整个人的气质都变了。 那温润与谦和如雾散开,荡然无存。 霎时间,周身缠绕着一股冷肃之气,温度仿佛骤降,令那几名不速之客吓得浑身发抖。 秦桑蔓见状,便知太子表哥生气了。 她小心翼翼,白着脸色问:“太子表哥,你怎么在这里?” 众闺秀闻言,大惊失色,连忙行礼:“拜见殿下,见过郡主。” 刘昱负在身后的手,轻轻转动着扳指。 他不紧不慢地开口,依旧是那温和不过的语气,却透着森凉的味道: “本宫与大将军说几句话,难道需要征求你的同意么?倒是你,在这里做什么?” 秦桑蔓战战兢兢地回答:“如表哥所见,我……我与郡主在这里赏景,适才去让下仆送茶水过来。” 刘昱提高了声音,那双眸底的寒意仿佛能渗出来:“那还不退下!” “嗯?”秦桑蔓下意识一怔,抬起头时,只见太子表哥挡在白明微身前,她顿时醋意大发,“太子表哥……” “滚,别让本宫说第二次。” 刘昱毫不留情,冰冷的声音从他口中吐出。 此言一出,众闺秀已经吓得抖若筛糠。 她们责备地瞪着秦桑蔓,像是在怪秦桑蔓领她们过来遭这个罪。 反观秦桑蔓,她被刘昱如此毫不留情地下了面子,先是面露惊恐的神色,紧接着便红了眼眶。 委屈,不甘,羞辱……各种情绪杂糅在一起,使得她的面庞也因此有些扭曲。 “本宫与大将军有事要谈,滚。” 刘昱再次提醒,众闺秀吓得一溜烟地跑了。 她们互相搀扶着,生怕跑慢了会把命折在这里一样。 秦桑蔓不甘心,还不想这么快离去,却被身旁的人拉着手臂示意:“桑蔓,殿下和大将军有要事相商,我们先行回避。” 秦桑蔓像是没有听到一般,她盯着白明微,眼底噙了泪花。 一时之间,不知是恨先淌出来,还是眼底的泪先夺眶而出。 但到底,她还是被拉了下去。 走到假山后,秦桑蔓把眼睛闭上。 再睁开时,她眼底已没了泪花。 这时,有人问她:“妹妹,你时常出入后宫,想必对太子殿下的事情较为清楚,适才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秦桑蔓霎时板着脸,她神色严肃地警告众人:“太子殿下是主子,镇北大将军身为臣子,两人在此处谈话,有什么不可?” “要是让我听到你们在后面胡编乱造,无事生非,我当即就禀了皇后娘娘,让她拔了你们的舌\/头。” 说完,秦桑蔓甩甩袖子,怒气冲冲地离开了。 众人轻嗤一声,露出玩味的神情。 其中一名闺秀说:“这就叫做偷鸡不成蚀把米,赔了夫人又折兵。” 众人掩唇笑了,随后便结伴离去。 在众的谁都不是傻子,秦桑蔓是什么人,她们怎会不清楚? 秦家和白府关系向来不好,秦桑蔓却和安宁郡主结伴同游,谁人不知,这其中有猫腻? 当她们被秦桑蔓引来时,也是假装看不懂这其中的关窍,实则是想来看看白明微的笑话。 岂料,看到的是秦桑蔓的笑话。 平日就看不上秦桑蔓那高高在上的样子,还不得不虚与委蛇的闺秀们,登时幸灾乐祸。 于她们而言,只要有笑话看,谁的都成。 所以算是不虚此行了。 当然,给她们一百个胆子,她们也不敢传太子殿下的闲话。 就算不惧怕白府的威势,天家的威势他们却不能冒犯。 眼看众人远去,刘昱回眸,笑容噙在脸上的同时,他的身上的冷意散去,又恢复了温润谦和的模样。 他问:“本宫这个道歉礼,大将军觉得如何?” 白明微轻轻一笑:“多谢殿下。” 确实,太子与大将军在此处单独谈话,那便是君臣之礼。 但凡在此处的男子是别人,比如说三皇子,都能产生不少令人脸红心跳的流言。 所以太子此举,算是为她解了围。 也是太子向她示好的投名状。 她接了没有什么影响,不接却是会惹恼太子。 所以她顺理成章、水到渠成地接受了。 刘昱很满意:“识时务者为俊杰,大将军是个聪明人,本宫喜欢。” 白明微淡声道:“殿下的话,臣却是不明白。” 接了投名状,不代表她就是太子刘昱的人。 更不代表她会对太子的态度有所改变。 对于陌生人,且双方还有君臣关系,白明微并不想深谈。 这点,相信太子也能明白。 但是刘昱却仿佛没有看出她不愿多说的态度,继续道:“大将军非要本宫把话言明么?” 白明微当即拱手,却尚未言语。 刘昱见她这份冷淡的模样,非但没有生气,反而多了几分兴致。 许多高贵的男人都有一个毛病,他们欣赏有能力、有本事的女子,也会被这类的女子吸引。 可等到娶回家去,他们又会忌惮这类女子,生怕这类女子踩到他们头上去,时刻有着一种被威胁的感觉。 那时候他们就会喜欢温香软玉,那些身娇体软,乖巧听话的金丝雀。 而刘昱也不例外。 美人他遇到过,美且冷的女人他也遇到过。 但是又美又冷,且还能干的女人他未曾见过。 这无疑对他有着致命的吸引力。 不论他本着什么目的接近白明微,此时他都不会对白明微的冷漠态度动气。 他上前一步,逼近白明微:“大将军与本宫装傻充愣呢?” 白明微态度毕恭毕敬:“还请殿下明示。” 刘昱盯着白明微的头顶看了许久,最终还是噙起笑意。 “依大将军的智慧,怎不知秦家小姐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又怎会破不开那小小诡计?” “但是大将军什么都没做,就这么不声不响,不言不语,等着本宫把所有的事情做完。” “这是不是意味着,大将军早就知晓本宫的心思,但还愿意配合本宫呢?既然配合本宫,为何又不配合到底?” “大将军当本宫是猴,认你耍的么……”刘昱的声音越说越低,却叫人听起来越来越毛骨悚然。 第778章 谁问你这个了? 刘昱的声音让人不寒而栗。 但自始至终,白明微都没有露出任何害怕的神色。 她恭敬而平静,也没有急着为自己辩解。 偏偏正是这样的态度,叫刘昱拿她没有任何办法。 威逼不行,示好不吃。 这叫刘昱心底莫名窜起一阵火,可那火气很快便被他按下了。 他一双温和的眼眸之中,闪过权衡利弊。 最后,他挑起唇角:“罢了。” 白明微道:“若是殿下没有什么事的话,请恕末将告退。” 刘昱没有再说什么,淡声道:“去吧。” 白明微退出凉亭,随后沿着小路返回。 刘昱看着她远去的背影,眉头缓缓皱了起来。 白明微走在折返的道\/上,身侧一阵风吹过。 她低声说道:“阿六,帮我去办件事。” 耳边传来一道声音:“姑娘,是准备要给那秦桑蔓颜色看看么?” “是。”白明微颔首,随即低声说了几句。 身边又恢复了平静。 她默默地从原路返回。 正如刘昱所说,秦桑蔓的手段在她眼里还不够看。 但这不代表她会算了。 能忍是她的性格,但绝对不是她的风格。 至于刘昱,从今朝醉开始,明显就是打了接近她的主意。 刘昱什么目的,暂且还不得而知。 但是白府从来不会成为哪位皇子争权夺利的锋刃,而她身为新一任家主,她的决定就代表着白府的决定。 所以她不会给刘昱任何机会。 刚才如此,以后也会如此。 态度得摆清楚了,以免叫人误会。 当然她也不会太直接,她不怕吃罪不起,只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所以做事还是迂回一些才成。 刚回到水榭,白明微便看到原本坐着闲聊的众人都站了起来。 白琇莹走过来问她:“长姐,你上哪儿去了?怎么现在才出现?长公主就要来了。” 白明微尚未来得及说话,站在前方的所有人都福身行礼。 在跟着行礼前,白明微余光瞥见一抹红色,正从拱门那边走进来。 虽然只是匆匆一瞥,但那艳丽的身影,使人过目不忘。 白明微还记得,轻纱幔帐之中那名美丽的女子。 黄莺初啭般的声音,玲珑美妙的风姿。 任何颜色在她的身上,只会为她增添艳丽,却不压她的容色分毫。 长公主来了。 “拜见殿下。” 对于今上唯一的胞妹,太后娘娘的心尖宠。 在场的人没有任何人敢慢待。 所有人不约而同行礼,声音整齐划一。 可见尽管每个人身份不同,背景不同,对长公主的尊敬,却是一样的。 长公主目不斜视,曼步走了过来。 她越走越近。 最后径直走向主位坐下,空气中余留淡香阵阵。 “起来吧,都坐下,不用客气。” 她开口,声音依旧好听,但却透着漫不经心,仿佛在场的一切,她都不在意。 正主不在时,众人的位置都很随意。 长公主来后,坐在她的左边还是右边,什么品级什么位置,这些都极有讲究。 众人都是懂礼数的,且对参加茶会等事都很熟识,很快便找到属于自己的座位。 因为白明微站得太过靠后,走到属于她的位置需要一些时间,而依她的品级,今日\/本该坐在长公主左下首。 待众人都坐下后,白明微才走过来。 倒是显得她有些姗姗来迟。 所有人的目光都投到她的身上。 她顶着一道道火\/辣的目光,任由所有人肆无忌惮地打量,而后缓缓落座。 长公主尚未开口,一道声音柔柔响起:“殿下,臣女就说安宁郡主美丽无双,您认为桑蔓说的可对?” 原来是站在长公主身侧的秦桑蔓开口了。 一言出,所有人的目光再度集中在白明微身上。 带着审视,意味深长。 本来众人已歇了打量她的心思,如今却因秦桑蔓的一句话,白明微再度成为众矢之的。 所有人都饶有兴致地看着,期待长公主的反应。 在长公主面前,谁敢称美丽? 这不是找死么? 众人也觉得有些奇怪,这秦家姑娘向来知书达理,进退有度,怎会在长公主面前提及这种事情? 但一想到秦家和白府的恩恩怨怨,大家也就都明白了。 白明微不着痕迹地看了长公主一眼。 只见长公主神色淡淡,似乎对此事根本不感兴趣。 亦或者说,揣测不出她的喜怒。 长公主把秦桑蔓带在身侧,是否为厚爱另说,但抬举的态度分外明显。 白明微心下了然,长公主这样的性子,那秦桑蔓当着她的面说出此话,她竟没有任何反应。 可见,是她有意纵着。 思及此处,白明微神色淡淡地看向秦桑蔓。 “你什么意思?” 秦桑蔓没想到白明微会当众呛她,不由一怔。 面对白明微那仿佛洞若观火的目光,她竟然不敢直视。 但随后,她马上就噙起了笑意:“我是赞叹郡主的美貌,忍不住夸几句,要是郡主不喜欢,那我不说便是,还望郡主海涵。” “谁问你这个了?” 白明微的声音很冷。 那样的冷,不是因为发怒而,仿佛与生俱来。 秦桑蔓露出一抹疑惑,她小心翼翼开口,像是怕惹恼白明微: “安宁郡主的话,我不明白,若是我做了什么得罪郡主的,还请郡主言明。” “如此这般吞吞吐吐,阴阳怪气,叫我如何回答郡主?郡主这不是在故意刁难吗?” 白明微一瞬不瞬地看着她: “我问你适才故意让车夫驾马车挡白府的马车是什么意思?随后又让自己的贴身侍女假装成殿下府中的侍女,最终引我前去与三殿下相遇,又是什么意思?” 此言一出,众人的神情变得十分玩味。 秦桑蔓正要开口。 白明微拔高音量,面上带了几分冷凝:“你想说不知道?我冤枉你?” 秦桑蔓睁大眼睛,露出无比吃惊的神色。 她欲言又止,最后还是开口了:“郡主,你为了攀咬我,竟不惜压上自己的名节吗?” “我知道郡主行过军,往来行事都要与东陵数万男儿在一起,想来是不拘小节,不甚在意那男女大防的。” “但父母生我们养我们一场诸多不易,我们身为女儿家,还是要规规矩矩一些,怎能半点脸面都不在乎?” “这次我就当郡主是气糊涂了,所以才会开这种玩笑,不过我还是奉劝郡主,这里不是边疆,就算你不顾全礼数,也要在意一下别人。” 絮絮叨叨这一大段,总而言之就一个意思。 就算郡主你不要脸,三皇子还要,我们这些听的人也还要。 郡主你怎么能恬不知耻地用这种下作的手段来污蔑我? 第779章 她无言以对,只能恼羞成怒 白明微默默地看着她。 看见她上扬的嘴角,也看见她的沾沾自喜与洋洋得意。 “唉~” 白明微非但没有生气,更没有因为秦桑蔓难听的话而失态。 只是深深叹了口气。 她说:“北燕大军压境,生灵涂炭,哀鸿遍野。多少人处在生死存亡的关键时刻。” “这个时候,保家卫国已不止是将士们的责任,而是每一个东陵儿郎的职责,也是每一个东陵人的职责。” “我们一门妇孺北上御敌,心里只有一个念头,那就是国要守住,家也要守住。还管什么男女老幼?” “我虽身为女子,但我与所有儿郎一样,挥动手中的这把剑,为的就是报效国家;穿上铁衣,我不觉得与他们有任何区别!” “曾守国门,我引以为荣;但在你秦小姐口中,却成为用来攻击我不检点的的利器。” “秦小姐你好歹也是太师大人的孙女,太师大人为国操劳,你怎么就没学到一星半点?” 说到这里,白明微轻笑一声:“罢了,我与你置什么气。你心里未曾有过家国与天下,又如何能懂报效国家这种情操?” 秦桑蔓本以为,提及白明微曾行军这事,能提醒所有人白明微的与众不同,让人知道这女人美丽的外表,是被多少男人看过。 亦或是垂涎过。 让人知晓这白明微早就不干净了,是多么恶心肮脏的一个女人。 美丽的外表又如何,那是被数万人沾染过的。 但是此时此刻,她却像是被剪了舌\/头。 因为她的着力点和白明微比起来,那是多么的可笑。 倘若她再继续纠缠下去,她根本讨不到半点好处。 然而她那双丹凤眼中,却透露着不甘。 最后,她红着眼眶说:“郡主,我根本没有那个意思,你怎么能这么说我?” “我好心带你逛园子,原以为就算你看不上我,至少也顾念几分我的善意,却没想到,你这般侮辱作践我。” “你先是攀咬我引你去见三皇子,现在又含沙射影骂我心无家国天下与黎民百姓,你何必这般咄咄逼人呢?” “难道就因为……就因为……”说到这里,她却停了下来,一副懊恼自己失言的模样,“没事,郡主你说什么便是什么,我认了。” 她越是这样,别人就越发觉得她遮遮掩掩的背后,有着什么惊天大秘密。 众人还想着,安宁郡主火气这么大的原因,是否就是秦小姐撞破了她的什么事,所以她才会不依不饶,敲打秦小姐。 “因为什么?” 白明微却是一副究根问到底的模样。 “我问你因为什么,你必须说出个子丑寅卯出来!我白明微行得端做的正,要是我哪里做得不对,我不会不认。” “但别人也休想污我分毫,今日\/你必须说清楚,否则这事过不去,别想着打马虎眼!” 秦桑蔓眼眶更红了,长睫上很快就噙满泪花。 她楚楚可怜,声音也带了哭腔:“郡主,你吓着我了,就不能好好说话吗?” 白明微道:“不好意思,对什么样的人,我就用什么样的说话态度,你别以为掉两滴眼泪,就能把适才那些架词诬控的话给洗掉了。” “我今日就非得问出个一二来!你认为我有这个反应是因为什么?难道不是因为你挑衅在先?” 这时,与秦府交好的人替她开了口:“郡主,小姑娘还小,料想她也不是那个意思,有话好好说,别吓着人家小姑娘。” 这时,俞皎也开口了:“这位夫人说的什么话?什么叫还小?明微尚未满十六岁,请问秦家小姐是六个月大还是六岁大?” “就在岁数上少上那么些日子,自称一声妹妹,明微就合该让着她?就因为她红了个眼眶,错就全在明微?” “要是那样的话,我现在哭给你看,是不是就变成你欺负我了?不会说话就别说,没有道理就别试着讲道理。” “张口闭口就小姑娘小姑娘,都要出嫁的人了,长眼睛的都不会说这是小姑娘。” “还是因为她的诡计太过拙劣,显得脑子不太好使的样子,所以你才称一句小姑娘?” 那贵妇还想说什么,俞皎死死地盯着她。 就像小兽在盯着猎物,随时都会冲上去咬上一口。 由于长公主都没有发话,于是那贵妇便闭上了嘴巴。 白明微直勾勾地看着秦桑蔓:“我问你,因为什么?” “郡主,你莫要欺人太甚!”秦桑蔓眼泪泫然欲滴,噙着泪花开口。 “我一心为郡主着想,原本不想提及此事,既然郡主不依不饶,那我也就没什么可顾忌的了。” “郡主口口声声把自己标榜得多正派,实则道貌岸然虚伪至极,我好心带你逛园子。” “你却利用我对这长公主府的熟悉,让我带你到僻静的地方,随后又支开我,自己在那里勾\/引男人。” “难道郡主就没用湖水照一照那垂涎三尺的嘴脸吗?像是这辈子没见过男人一样,上赶着去,我都替你感到丢人。” 白明微双眼一眯。 心底不由得冷笑几声。 这小妮子眼看前边理亏,便想着用这招转移注意力,倒是还有几分小心机。 看着她那副我一心为你你却不领情的恼怒模样,白明微忽然起身。 秦桑蔓下意识地后退几步,露出惊恐的神情。 意识到自己怂,她连忙掩面垂泪,想借此蒙混过去。 白明微收回目光,向长公主拱手:“殿下,臣扰了殿下耳根清净,还请殿下恕罪。” “但这秦小姐的话事关臣的清白,臣有必要澄清,以免到时候众口铄金,积毁销骨。” 第780章 所有人都怔住了 长公主微微颔首。 秦桑蔓没想到长公主竟然给白明微把这事掰扯\/下去的机会,当即就有些急了。 她怒声道:“你做得出来,就不怕被别人说!” 白明微回过身,目光落在秦桑蔓身上。 这时,与秦家交好的另一位贵妇眼见苗头不对,当即就站起身,微微欠身: “郡主,你大人有大量,秦姑娘是骄纵了些,但没有什么坏心思,她说话口无遮拦,希望您原谅她的有口无心,就别与她计较了吧。” 白明微没有言语。 所有人的目光都放在她的身上,等着她表态。 也确实,要是她说一声没事,这事也就揭过了。 但她却什么都没说,神色是那般沉静,叫人捉摸不透,她究竟是在思考,还是在蓄力。 那位贵妇久久等不到回复,眉头不由得皱了起来。 她有些不满:“郡主,得饶人处且饶人,秦姑娘的亲长与您都在同朝为官,看在这份上,就别与她计较了。为何郡主还是不依不饶?” “这位夫人说这话,也不觉得牙碜,明微不过是想讲讲道理,你在这着急什么?莫非你也觉得她没道理?” 却是沈氏开了口。#@$& 她的话没有俞皎那么直接,但却格外有力度。 如此,那贵妇也不好再说什么。 毕竟不是她的家事,她要是在讲道义讲不过,那她也没招儿。 毕竟她没有立场,也没资格再纠缠下去。 白明微坐了下来,目光看向长公主身侧的秦桑蔓。%&(& 她神色平静,言语却带着直指人心的力度: “秦小姐,我且不和你计较你故意拦我马车之事,我们来好好谈一谈,你引我去见三皇子这事。” 顿了顿,她面带审问:“你可认?” 秦桑蔓面色一僵,在脸上露出浮夸的委屈后,她开始了狡辩。 “郡主,这件事刚刚我已经说清楚了,你还要我说什么?难道要我再重复一遍,说明明是你在那里会男子,还倒打一耙说我害你?” “就算你想为你做下的脏事找一个理由,你也不能把屎盆子扣在我身上,早知道你心这么脏,我就不该主动请缨带你逛什么园子。” 她已经越来越沉不住气了,手指死死的绞紧帕子。 浑身一个劲儿的颤着,不知是气的,还是怕的。 但她越是开始这般声嘶力竭,越说明她心里没底。 见她这样,白明微反而放缓了语气:“秦小姐,今日这大好的日子,这么多人在场,我与你这般掰扯,委实有些不合时宜。” “但是你这事做得实在太过了,空口白牙乱说一通,我就成了不干不净的人。” “谁都是爹生娘养的,没有人生下来就该被你这样这样污蔑,所以我要好好和你说道说道。” 白明微顿了顿,继续开口:“你不承认也没关系,那我就先承认了。我今日的确在凉亭那遇到了外男。” “不过只是太子殿下正巧路过,问及我北疆的一些事,我向太子殿下一一汇报罢了。” “我除了是女子之外,还是这东陵的镇北大将军,我与殿下交谈几句,难道也要避着么?” 此言一出,众人露出了几分恍然的表情。 反应过来就是,秦姑娘这是在吃安宁郡主的醋。 不过这争风吃醋的背后,究竟谁是刻意,谁又是无辜呢? 秦桑蔓一听白明微提及刘昱,当即就更加不镇定了。 尤其是白明微以如此淡然的姿态提及,在她眼里看来,不是光明磊落,而是炫耀。 向她炫耀在她面前冷如冰坨子的太子表哥,却在另一个女子那里,健谈而不避嫌。 她从未想过,有人能把与太子表哥独处一事,如此轻描淡写地说出来。 只有真正拥有的人,才会表现得这般淡然。 想到这里,她越发嫉恨。 但见她咬牙切齿,恨得眼眶都红了。 也正是因为这妒意,抹杀了她最后一点清明的理智。 她如同被触怒的小兽,开始张牙舞爪,毫无顾忌。 但听得她反唇相讥:“郡主还有脸说出来,要不是郡主存心勾\/引,怎会那么巧在那里遇上太子殿下?” 白明微清清凌凌笑了起来:“我在那遇见太子殿下,难道不是秦小姐故意引我过去那里,这才碰巧遇到的么?” “秦小姐,你不用再搜肠刮肚找其它借口和托词了,长公主府我是第二次来,要是没有你故意引路,我不可能知道那个地方。” “你故意找借口离开,丢下我在凉亭里,随即又想办法引三皇子过来。” “若非今日太子殿下恰巧在附近,你带其余几位小姐过来找我时,且不知会看到一副怎样的情景。” 唯有真相,才能叫人难以辩驳。 秦桑蔓再能说会道,也没办法在短时间内三言两语想到蒙混过关的说辞。 她想要反驳,偏偏白明微每一句话都是事实。 她满腔理直气壮与义正言辞都显得没有任何力度。 她只能恼羞成怒,厉声吼叫:“我没有!” 说着,她满脸泪花珠子滴滴答答往下滚。 眼泪一边掉,一边摇头:“我没有!安宁郡主,我与你远日无冤近日无仇,你怎能这般害我?” 众人看到她哭得这般委屈和伤心,一时之间,也分不清楚究竟谁对谁错。 怎么看都像是安宁郡主在欺负人。 然而众人又更加疑惑了。 按理来说,若是白明微和太子殿下堂堂正正,那么提及太子殿下无可厚非。 然而三皇子也牵涉其中这种事,多数人都会选择瞒着,安宁郡主却一字不落地抖落出来,难道不怕三皇子报复么? 其实白明微的心思没他们那么复杂,她就是想在收拾秦桑蔓的时候,顺道让秦桑蔓和三皇子绑在一起。 碎了秦桑蔓的太子妃梦,也让那种收到信就急匆匆赶来赴约的色中饿鬼如愿,省得这两人以后祸害别人。 见秦桑蔓这般泪流满面地否认,白明微笑得意味深长:“是与不是,秦小姐心里清楚。” 她话音刚落,一道身影急匆匆地跑进来,径直跪在长公主面前。 竟是一名男子。 众人因这骤然闯入的男子,受到了一些惊吓。 带扇子的,连忙用扇子遮住脸。 没有带扇子的,把头微微偏了过去。 只见男子看了长公主身侧的秦桑蔓一眼。 见秦桑蔓哭得梨花带雨,心里咯噔一下的同时,连忙磕头求情: “姑姑,您要罚就罚我吧,是我主动约见的蔓蔓,一切都是我的错,与蔓蔓无关,你别骂蔓蔓。” 此言一出。 秦桑蔓怔住了。 所有人都怔住了。 第781章 难道没人教你么? 不管秦桑蔓和白明微掰扯多久,在三皇子开口后,她所做的一切狡辩,以及所说的一切借口,都化为乌有。 她一直苦心经营的大家闺秀形象,也在这一刻彻底崩塌。 而白明微所说的,秦桑蔓将她引到僻静处,再把三皇子引过来,想让他们相处时的情景被发现一事,也因三皇子的话得到证实。 大家看看秦桑蔓,再看看白明微,也就都反应过来了。 原来是秦家小姐有错在先。 此时此刻,众人看向秦桑蔓的目光,都带着鄙夷和嘲讽。 没想到平日乖巧懂事的姑娘,竟然是这样一副嘴脸。 闺秀间明争暗斗与勾心斗角也就罢了,大家都是过来人,这事并不陌生。 但是为了坏另外一个姑娘的清誉,竟然连皇子都能耍弄,这就有点过分了。 毕竟她们都高不可攀的皇子,竟然是她呼之则来挥之则去的人。 这怎么,都让她们有些嫉妒。 正因为如此,大家都乐于看她吃瘪。 要不是长公主在场,只怕大家会笑出声。 但由于有所顾忌,所以众人都在憋笑。 可偏偏就是这样的表情,更让人觉得羞辱。 秦桑蔓难以置信地看着三皇子,握紧双拳,一双手的指甲几乎要嵌入手心。 她双目通红,恼羞成怒:“三殿下,您胡说八道什么?” 三皇子抬眸看向秦桑蔓,面上流露出一种极为复杂的神色。 心疼,委屈,惊讶,屈\/辱……最后统统都化作迁就与包容。 就像不论秦桑蔓说什么,做什么,他都愿意宠着一样。 所以他并不需要言语,他从冲\/进来跪到地上为秦桑蔓求情的举动,以及现在的表情,已经把秦桑蔓利用皇子的事情盖棺定论。 秦桑蔓无可辩驳。 原来。 白明微吩咐阿六去办的事情,便是叫阿六去把三皇子被耍的实情告知三皇子。 小半个时辰前。 就在白明微回到水榭时,阿六找到了三皇子。 他单膝跪下,连声请罪:“小的是安宁郡主的贴身暗卫,我们郡主说,适才不得已将三殿下打昏,实属无奈,还请三殿下原谅。” 三皇子怒从心起:“你们怎么回事?竟敢对本王动手,不想活了是么?” 阿六诚惶诚恐:“三殿下,实在是事出有因,还请您听小的一一道来,到时候若是三殿下依旧认为主子打晕您一事处理不当,郡主改日必定负荆请罪。” 三皇子听闻阿六这么说,满腔怒火虽然没有按捺下去,但他的确对实情产生了好奇。 于是他竭力克制怒意,冷着脸说:“仔细道来,不得有任何隐瞒。” 阿六毕恭毕敬地解释:“适才秦小姐邀请我们郡主逛园子,却把我们郡主引到凉亭后,便寻借口离开了。” “她前脚刚走,三殿下便往凉亭这边走,要是郡主不动手将您打晕,后果必是您与我们郡主单独于凉亭相会一事被撞见。” “我们郡主在军中与将士们同进退,倒是不在乎这些事情,但京城妇人的嘴,那是比千军万马还厉害。” “到时候谣言满天飞,恐怕会于殿下的名声有碍;但是这都不是最重要的,最重要的是,这事被太子殿下看到了。” “我们郡主不仅有郡主这一个身份,她还是手握兵权的镇北大将军。” “太子殿下看到您与我们郡主单独在凉亭密谈,只怕他会不高兴,就算他不认为三殿下对我们郡主的兵权感兴趣,恐怕有的人也会这么想。” 说到这里,阿六便止住了话头,一副等待发话的恭敬模样。 三皇子从袖底掏出那张约见的小纸条。 望着小纸条上娟秀的字体,他想起这些年抛弃皇子之尊,也要跟在女子身后跑的种种。 他想起自己付出一切却得不到回报。 他也想起了自己的一往情深,最后却辜负。 他越想越不甘,越想越生气。 他的满腔深情,在桑蔓眼底算什么?是可以不屑一顾的尘埃草芥,那般微不足道么? 这也就罢了! 桑蔓怎么能这么狠心,竟然把他推向安宁郡主! 难道桑蔓就从未想过,这是在把他推向万丈深渊么? 一时之间,所有曾经积攒的情绪在这一刻爆发。 他阖上猩红的双目,问:“你们郡主还有什话要与本王说?” 阿六诚恳回应:“我们郡主只是让小的把实情告知殿下,至于其他的,我们郡主没有吩咐。” 三皇子挥了挥手,阿六轻手轻脚退下。 阿六走后,三皇子一个人默默地站了一会儿。 只是这一会儿,他便下了决心。 一个让秦桑蔓知道,他是尊贵的皇子,他的尊严不可冒犯,他的感情不是阿堵之物的决心。 于是,他来到水榭。 在外边静观了一下情势后,选择在最合适的时机出现。 眼见三皇子不说话,秦桑蔓泪流满面:“你到底胡说什么?” 她美丽的眸子噙着泪花,她洁白的肌肤沁了绯红。 她梨花带雨的模样,当真我见犹怜。 以往这个时候,三皇子必定会心疼不已,便是天上的星星,都会想办法给她摘下来。 然而此时此刻,任凭那秦桑蔓露出何等楚楚可怜的的表情,他也只是心疼的看着,没有半点解围的意思。 在一众看好戏的人中,白明微最为沉静。 仿佛秦桑蔓自食恶果一事,并未能叫她得意起来。 事实上,她也没什么可得意的。 最后,她轻轻启齿:“看来,事情已经清楚了。” 长公主不着痕迹的看了她一眼,随后开口:“秦小姐,给安宁郡主道歉。” 秦桑蔓睁着一双泪水涟涟的眼睛,难以置信地看着长公主。 她不解。 她不甘。 她恼怒。 她不干:“殿下,凭什么?!” 长公主笑了,一时间满室黯然失色:“你问本宫,凭什么?那么,你凭什么?” 她没有愤怒,也没有拔高声音。 她是那般的漫不经心,那般云淡风轻。 但是所有人都知道,她生气了。 一时之间,看好戏的人都不约而同屏住呼吸,垂下头噤若寒蝉。 秦桑蔓面色一白,“砰”地跪下来:“桑蔓知错,请殿下恕罪。” 长公主挑唇:“知错就道歉,这么简单的道理,难道没人教你么?” 第782章 我让你跪,你就得跪! 此言一出。 秦桑蔓面色苍白如纸。 她垂下头,咬牙切齿,气得浑身发抖。 尽管她理亏,但白明微她却不怕。 她怕的是长公主,因为这是一个她皇后姑姑都不轻易招惹的人。 此时服软,也不过是忌惮长公主的权威。 但是让她去给白明微道歉,她不甘心。 她越想越气,浑身紧紧绷直,抖得不成样子。 可她这样的反应,看在别人眼底,便成了惊恐惧怕。 白明微目光落在她身上,静静地看着她:“秦小姐,我准备好了,不管斟茶还是下跪,我都接受。” 这秦桑蔓也真够笨的,平日长公主允她来府上做客,不是看得起她,而是无所谓,不和她计较。 她却以为这是因为长公主给她面子,自以为自己是皇后宠爱的侄女,就能在长公主这里讨到便宜。 她却从未想过,历来小姑子和嫂子都难处,长公主与皇后也不例外,就算表面和平,长公主未必看得起皇后。 她竟然还以为,能仗着皇后的势,在长公主府为所欲为。 到了这个地步,也是她自寻死路。 听闻白明微的话,秦桑蔓怒不可遏。 她咬着牙,恶狠狠地看向白明微,那双目之中含\/着的泪水,仿佛能淬出毒来:“你别欺人太甚!” 白明微轻笑一声:“且不说我占了理,便是我真的要欺你,你又能如何?” “秦小姐这么嚣张,是因为你是哪个贵人,还是有着什么尊贵无比的身份?” “人贵在自知,就算我不与你计较你的失礼,难道你就从未想过,在我面前,我让你跪着,你就得跪着!” 秦桑蔓噙着泪水,求助地看向众人。 但是适才为她说话的那些人,却无人理会她。 因为大家都知道,她这回做的过分了。 首先,安宁郡主是长公主的客人,她在长公主府里做出这种事,得罪的可不止是安宁郡主,还有长公主。 再次,把皇子当猴耍,谁要是敢为她说一句好话,就说明这个人认为她对皇子的戏弄没有错。 涉及到天家,谁敢置喙? 所以没有人替她说一句话,面对她的乞求,所有人都选择装聋作哑。 这时,还是三皇子开了口。 他说:“本王原以为,是蔓蔓约见我一事被姑姑发现了,从而受到姑姑的责罚,所以才来替蔓蔓请罪。” “却没想到,这其中似乎还有隐情;本王向来回护蔓蔓,也心疼她掉眼泪,今日不管她做了什么,本王都替她向安宁郡主说一声抱歉。” “还望安宁郡主看在本王的面上,原谅她这一回,她只是个小姑娘,就别再咄咄逼人了。” 此言一出,众人更是看不起秦桑蔓。 高贵的皇子为她做到这个地步,她竟然不放在眼里。 她要是什么天之骄女也就罢了,但她什么都不是,凭什么摆出这种姿态? 果然应了安宁郡主那句话,这种人没有自知之明! 白明微看向三皇子,淡声问:“若是我不想原谅她呢?” 说完,白明微静静地看着三皇子,目光像是带笑,可仔细看去,却什么都寻不到。 三皇子再怎么样,也是凤子龙孙。 秦桑蔓竟然敢设计他,把他推向外人,就算他对秦桑蔓如何着迷,此行径都采到了他的逆鳞。 他必定恼怒。 正是因为拿准这一点,白明微才会让阿六去告知三皇子实情。 一来,实情无可更改,事后三皇子查起来,也不会有什么改变。 二来,恼怒之中的三皇子必定会有所行动,而她要的就是三皇子的行动,结果也如她所料。 不过三皇子给秦桑蔓教训的目的已经达到了,为了不把秦桑蔓的心伤透,他不会再变本加厉。 自然也就调转矛头,与秦桑蔓站在一个阵营里。 但是那又如何? 元贞帝理亏时尚且还需要隐忍。 三皇子就可以不讲理么? 见三皇子不回答,白明微继续看向秦桑蔓:“秦小姐,斟茶还是下跪,你选吧!” 三皇子难以置信地看着白明微,像是不敢相信,白明微竟然不卖他这个皇子面子。 他说:“安宁郡主,难道本王替她道歉还不够么?你怎么这般不讲理?” 白明微看向三皇子,唇角带笑:“殿下说笑了,末将哪里敢觉得不够,既然三皇子要替秦小姐道歉,那么开始吧!” 三皇子睁大眼睛:“你在胡言乱语什么?本王不是已经道歉了么?” 白明微“扑哧”一声笑了起来,那笑容尚未展开,面色便冷了下来:“所以,三殿下所谓的道歉,便是动动嘴么?” “三殿下说我不讲理,那么三殿下这样的行为,是否讲理了?今日秦小姐居心叵测,暗害于我,结果却被三殿下三言两语揭过。” “那样秦小姐还能得到教训么?日后她变本加厉,蹬鼻子上脸,三殿下又该如何?” 三皇子正要动怒,长公主又开口了:“老三,适可而止。” 三皇子当即就噤声了。 这位姑姑,他又惧又怕,吃罪不起。 但他心底多少有些不甘心,白明微一介臣子,竟敢不卖他脸面,姑姑还替白明微说话,这叫他如何咽的下这口气? 但是他却不知,他适才的样子,实在掉价。 前边长公主刚骂秦桑蔓连道歉都不懂,真是没有教养。 后边三皇子就意图用两句话代替道歉,这让长公主作何感想? 所以长公主开口,也是情理之中的事。 这时,秦桑蔓哭哭啼啼地道:“三殿下,不必为我为难,我道歉便是。” 这个行为看起来进退有度,实则包藏祸心。 因为适才三皇子对白明微憋了一口气,她越是这样,三皇子心底越是不高兴。 他恼怒道:“好,道歉道歉,我们不同这种咄咄逼人的人计较,你现在就给这个目无尊卑,仗势欺人,蛮不讲理,心肠歹毒,内心肮脏的镇北大将军道歉!” 说完,三皇子得意地看向白明微。 白明微神色平静,垂下的眼睫盖住了眸底的嘲讽。 殊不知。 三皇子本以为逞了威风,实则是逞口舌之快。 长公主见此时此刻,秦桑蔓还在操控三皇子,顿时火冒三丈。 她捡起桌上的杯子,猛然砸到三皇子面前。 众人连忙起身行礼:“殿下息怒!” 三皇子尚且不知什么情况,根本不明白姑姑怎么就生了气。 但他还是连忙告罪:“姑姑,你别动气。” 长公主倏然看向秦桑蔓,一字一句:“要本宫请你么?” 秦桑蔓被长公主的气势所震,吓得浑身直哆嗦。 “殿……殿下……” 长公主吩咐身边的女官:“给秦小姐备茶,让她跪着给安宁郡主斟茶认错。” “要是有什么仪态上的不规矩,你亲自指导她!若是教不会,那就跪到钉子上去!” 第783章 下跪道歉 长公主发话,此事已经板上钉钉,绝无更改的可能。 女官倒了杯茶水,端到秦桑蔓面前。 “秦小姐,接茶吧!” 秦桑蔓眼泪一颗颗滚落,她面色苍白如纸,浑身颤\/抖得不成样子。 她接过茶水,抖若秋风落叶一般。 她咬着牙,忍着怒,一步步走向白明微。 最后,她轻轻屈膝,准备这样敬茶。 女官在她耳边冷声提醒:“秦小姐,要跪下去。双膝触地,方为跪。” 三皇子想要开口,长公主盯着他,默然不语。 他不敢出言,只能愤恨地瞪着白明微。 秦桑蔓见三皇子靠不住,她忍住眼底的泪,膝盖渐渐弯下去。 “砰!” 膝盖触地的声音,清晰可闻。 她从牙缝中挤出几个字:“郡主,对不起,是我行事不端,得罪了你,请你原谅。” 白明微没有接茶盏,淡声提醒她:“秦小姐,是陷害,不是得罪。” 秦桑蔓几乎要咬碎一口银牙。 她眼泪噙满眼眶,却迟迟没有改口。 女官提醒她:“秦小姐,请问您还在等什么?” 秦桑蔓深吸一口气,改口改得不情不愿:“郡主,对不起,是我行事不端,意图陷害你,请你原谅。” 白明微伸手接过茶盏:“既然秦小姐已经知错了,我也不是那种睚眦必报的人,此事就算了吧。” 说完,白明微掀开茶盏轻轻呷了一口,却是没有将任何茶水喝进腹中。 她把茶盏放下,起身见礼:“多谢公主殿下,臣感激不尽。” 长公主没有言语,适才的怒气也不见了。 她淡声道:“都坐下吧。” 众人纷纷落座。 长公主看向三皇子:“老三,这是女宾席,回到属于自己的地方去,别在一堆女人堆里瞎掺和,免得沾了脂粉味。” 三皇子狠狠地瞪了白明微一眼,随后行礼告退。 临走前,他看向秦桑蔓,满脸心疼。 见他如此,秦桑蔓露出委屈巴巴的神色。 他一握拳头,随后离开了。 白明微静静地看着两人眉来眼去,默默地垂下眼睑。 这两人还真是登对,经三皇子这么一闹,他对秦桑蔓的心思已经弄得人尽皆知。 日后秦桑蔓想要嫁太子刘昱,怕是不能了。 因为未来的天子,不能娶自己兄弟喜欢的女子,皇后不会让自己的儿子搞出兄弟争女这种丑闻。 再者,秦家可不止秦桑蔓一个嫡女。 太子非要和秦家联姻,也不是只有秦桑蔓一个选择。 只是秦桑蔓怕是没想到这个后果,此时还对三皇子用美人计,想要让三皇子给她出气呢。 这不是,自寻死路么? 思及此处,白明微在心底冷笑一声。 三皇子走后,秦桑蔓起身,忍着极大的委屈和屈\/辱,走向席位,想要找个座位坐下。 可偏偏,闺秀落座的地方,只有白琇莹身旁有位置。 白琇莹噙着笑意看向她,那表情似笑非笑,叫她毛骨悚然。 可她也别无选择,只能硬着头皮坐下。 长公主又不动声色地看了白明微一眼,随后收回目光。 她道:“耽搁了大家这么久的时间,委实有些浪费了,本来本宫还想和大家闲谈几句,但时间不允许,本宫也就不耽误你们了。” “还请诸位安心品茶,尽情欢乐,一定不要拘谨。”说完,长公主起身离开。 众人连忙起身送行:“恭送殿下。” 长公主走后,适才那种紧绷的气氛也就烟消云散。 众人放松了心情,与身边的人低声交谈。 侍女端来茶水与糕点,供大家品尝。 贵妇们一边品茶,一边吃着茶点,时间倒也过得很快。 斜阳拉下几抹,晾在水榭之中,为波光粼粼的湖面增添了几分美丽的色彩。 众人迎着斜阳,慢慢地享受茶水点心。 这时,人群中响起白琇莹的声音:“你这人怎么回事?我又没怎么你,你为何一边瞪着我,一边哭?” “不知道的还以为我欺负你,真是没意思,你以为谁都像你一样,总想着害人么?” 说完,白琇莹起身,一甩袖子离开了座位。 那秦桑蔓闻言,哭得更凶了。 然而此时,已经没有人再搭理她。 众人都是有眼色的,她前脚刚得罪长公主,谁后脚理会她,不是存心跟长公主过意不去么? 所以,秦桑蔓今日注定被冷眼以待,被孤立。 谁都不想沾到她身上的腥味。 这时,有位贵妇人含笑与沈氏搭话:“这便是白府六姑娘吧?倒是挺有个性的,为人直爽不做作。” 说一个人直爽,得看是谁说的。 有人嘴巴上说人直爽,实则暗指这个人不懂进退,蛮横无理。 沈氏打量了一眼对方。 当然,只是这一眼,还不足以清楚贵妇人的言下之意。 究竟是真夸,还是含沙射影。 为了不失礼于人,沈氏笑着回应:“当时白家妇孺请征时,六姑娘是随着北上的。” “柔弱的姑娘家,尚值豆蔻年华,要是性子不刚烈直爽一些,怕是在北疆那种地方生存不下去。” 这时,有人听到了他们二人的谈话,当即就插嘴:“六姑娘这么小的姑娘家,跟着长姐北上,不知手中的宝刀,可曾饮过敌人的血?” 又有人搭话:“杀人呀……如此毛骨悚然的场景,我听着就害怕,六姑娘还这么小,想必没有杀过人。” 沈氏笑意未变,不紧不慢地说:“六姑娘的父仇,是她亲手报的。” 此时,又有人说:“女儿家还是在后院绣花弹琴的好,杀人这种事,委实太可怕了,谁敢娶这样凶悍的姑娘。” 沈氏笑容更为灿烂:“我也在想,究竟是怎样有胆色的男儿,才敢娶我们家曾在北疆杀敌卫国的小六。” 一句话,两个意思。 不敢娶六姑娘的人,是没有胆色的男儿。 而六姑娘杀人,是为了保家卫国。 大家可别忘记了! 如此,那贵妇也就适可而止,没有再说下去。 众人又问了沈氏许多问题,沈氏一一作答。 进退有度,不咄咄逼人,也不给别人讨到便宜。 一时之间,众多贵妇都领教到她的长袖善舞与八面玲珑。 大家也就都明白了,当时白府那种情况,竟然还没有倒下,原来是有这么厉害的一位掌家夫人撑着。 俞皎觉得和一群贵妇说话有些闷,她走到白明微身边:“明微,我们出去逛逛吧,有很多好玩的活动呢。” 第784章 神采飞扬的少女 白明微和俞皎离开水榭,一路闲逛。 长公主府移步换景,一花一木,一石一渠,都是无数能工巧匠的心血堆砌而成。 不论看了多少次,都觉得新鲜,赏心悦目。 两人一边走,一边谈天。 俞皎问:“明微,那秦桑蔓的下场,是否轻了些?” 白明微笑道:“秦家那种门楣,姑娘的作用就是联姻,这些年秦家的人这么宠爱秦桑蔓,也是因为皇后喜欢她的缘故。” “大家都盼着她成为太子妃,所以她要风得风,要雨得雨。现在三皇子整了这么一出,再加上她曾给我下跪道歉,你认为会如何?” 俞皎笑了:“秦桑蔓怕是成为不了太子妃,储君正妃,未来的皇后,怎能是一个当着这么多人面给别人斟茶下跪的女子?” “就算她出身再高贵,这个膝盖弯了,脊梁也就弯了;气节没了,脸面也就没了。” “这件事将会成为她毕身无法抹去的屈\/辱一笔,不论她成为谁的妻子,都不可能甩掉。” 白明微含笑点头:“所以,她完了。” 俞皎失笑:“可不就完了么?当不了太子妃,秦家人怎会再给她脸,这比让她死了还要难受。” “当然了,秦桑蔓这么一闹,下场又是如此凄惨,以后这些拜高踩低的贵妇,得罪白府的人时,怕是要掂量掂量自己的斤两。” “说来说去,都是秦桑蔓蠢,明明是来参加茶会的,竟然这样对长公主的客人。”#@$& “要是手段高明一些还行,偏偏手段这么拙劣,长公主不生她的气才怪。” 白明微笑道:“正是如此。” 两人正说着,前面传来一阵喝彩声。 她们不约而同地看过去,只见前边是临湖的一片空地,许多年轻人聚在这里。 因为是玩乐时间,大家也就没有那么多顾忌,交好的人聚在一起,一同玩耍。%&(& 空地上架了几个箭靶子,一名淡裳少女正在拉弓射箭。 那箭靶子离得极远,她一边奔跑,一边拉弓。 “咻!” “咻!” “……” 破空锐响接二连三响起,那一支支箭羽裹挟着势不可挡的力度,一下下正中靶心。 等到最后一个箭靶被射中时,少女一甩头发,嫣然一笑。 斜阳落在她的脸上,她是那么耀眼,那么引人注目。 “好!” 一阵阵震耳欲聋的掌声响起。 此时少女手中还有四支箭。 她将四支箭同时搭在弓上。 挺胸,瞄准。 拉弓,放手。 “咻!” 四支箭同时射出,竟全都正中靶心上早就插\/着的箭羽。 直接将那些箭羽,一分为二。 在众静默了许久,忽然发出更为洪亮的喝彩声。 此时此刻,谁还会去在意她简单朴素的衣裳,那股豹子般锐利又爽朗的气质,让她成为全场焦点。 俞皎难以置信:“小六的箭术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好了?” 白明微收回目光:“她在这方面有天赋。” 这时,人群中有一鲜衣少年提着一把大弓走出来,挑衅道:“小豹子,你别得意,用那把小弓有什么了不起,有本事用这把!” 男子面上带着挑衅,他的剑眉高高扬起,不错眼地看着白琇莹。 竟是刘尧。 那弓几乎与人等高,女子的臂力,要想拉开这把弓,几乎难以做到。 除非有着白明微这样的身手。 俞皎摇头:“小六不可能拉得动,她又没有卫将军那样的力气。” 白明微却是不赞同:“她的确没有那样的力气,但是她有天赋。” 这时,白琇莹粲然一笑,朗声说道:“殿下,若是我能用这把弓,你给我什么彩头?” 刘尧笃定她用不了,大言不惭地道:“我把身上最值钱的东西给你!” 白琇莹眉毛一挑:“成交!” 说完,她走向刘尧,伸手从刘尧手中接过那把大弓。 她斜眼看了刘尧一眼,随后走到射箭的地方站好,神采奕奕地看着靶子。 有人劝她:“白家六姑娘,这把弓对你来说太大了,还是放弃吧,不要与九殿下做赌。” 有人说:“六姑娘,适才你已经赢了彩头,我们都看见了,不用理会九殿下,你是用不了这把弓的。” 还有人说:“六姑娘,这把弓寻常高手都用不了,更别说是你了,放弃吧。” 刘尧依旧噙着挑衅的笑意:“可别不自量力,小心伤了你!现在认输还来得及。” 白琇莹轻哼一声,胸有成竹地喊:“拿箭来!” 长公主府的下仆连忙给她取来配这把大弓的箭,恭敬劝说:“六姑娘,量力而行,仔细伤着手。” 白琇莹笑容明丽而自信,她取了一支大箭,搭在弓上。 就在所有人将目光投向她,目不转睛地看着她如何把这把弓拉动时。 她忽然,抬起了右腿,一脚蹬在弓上。 她的身体柔软得可怕,那腿抬起来,竟不似她的。 可偏偏她的身上,又透着一股力量。 那是一股由内而外发出的,巨大的力量。 那般柔弱,又那般刚强。 如此矛盾,却如此和谐。 只见她用脚把弓蹬开,双手握箭拉弓。 那把大弓竟然被拉开了。 随着弓越拉越满,众人的眼珠子都几乎落了下来。 “咻!” 利箭破空而去,发出尖锐的啸响。 利箭径直射向靶子…… 第785章 他,耳根红了 “轰!” 利箭正中靶心时,箭靶因为承受不了巨大的力量,直接碎裂成几块。 箭势未减,钉到柳树之上,兀自颤了几下,这才停下来。 白琇莹握住大弓,眉飞色舞:“如何?” 没有人回应她,因为在场的人,都惊呆了。 久久过后,爆发出震耳欲聋的掌声。 “好!” “六姑娘威武!” “……” 可谁都没有发现,刘尧比任何人都怔得久。 久到白琇莹提着弓走到他面前,把手伸向他,脆生生地说:“九殿下,愿赌服输,彩头拿来!” 刘尧的眼底,落下了白琇莹的影子。 他忽然捂住胸\/口,深深吸了口气,后怕一般说着:“你们白家的女人都是悍妇,吓得本王心肝都要跳出来了。” 捂着那剧烈跳动的胸膛,他心慌莫名。 不知怎的,时间已经过去了许久,那胸膛却依旧跳得厉害。 心如擂鼓间,白琇莹整洁干净的小手,又伸到他的眼前:“彩头呢?” 刘尧只觉得耳根发热,一股热血冲上脸颊。 他反应过来后,随手把腰间的玉佩解下来,“啪”的拍到白琇莹手心。 白琇莹心满意足地握着玉佩,笑吟吟道:“不就是打赌输了吗?至于气成这样?脸都气红了。” 刘尧一听,登时气急败坏:“豹子嘴里吐不出象牙,你这种悍妇,离本王远些,别吓坏了本王!” 白琇莹把弓扔给他,随后笑吟吟地向白明微跑过来:“长姐!” 白明微和俞皎走向她,伸手替她擦了擦额上的汗水,拍拍她的肩膀:“六妹长进了许多,长姐真为你高兴。” 白琇莹笑逐颜开:“长姐,我没给你丢脸就好!” 俞皎插嘴:“什么丢脸,简直长脸!” 白琇莹有些不好意思地低下头。 白明微看向她手中的玉佩:“六妹,把玉佩还给九殿下,这玉佩不合适拿。” 白琇莹拎起玉佩在眼前端详。 美玉在夕阳下光华流转,仿佛笼了一层神秘的寒烟,看起来古老而珍贵。 她说:“长姐,为什么呀?你看这玉多好?” 白明微笑道:“这玉是九殿下身份的象征,是给未来皇子妃的,六妹拿不合适,所以还是还回去,让九殿下换一个彩头给你。” “好吧。”白琇莹一听,没有再坚持,当即就要去找刘尧。 可惜她左顾右盼,也没有寻到刘尧的身影。 她不知刘尧此时早已逃之夭夭了。 刘尧的仆从问:“殿下,您怎么了?为何急匆匆离开?” 刘尧捂着胸\/口喃喃自语:“那小豹子太凶悍,吓死本王了,现在心还跳个不停。” 怎么回事呢? 大概是真的受到了惊吓。 …… 白琇莹找不到刘尧,只好先把玉佩收好,准备等会儿见着他再还回去。 但因为她比较好动,又接着自己去玩了。 而白明微准备和俞皎继续逛园子。 忽然,一股强劲的罡风袭来。 她当即推开俞皎,反手一挡。 裹挟着万钧之力的树枝,就停在她手心的三寸之外。 是她用内力,挡住了树枝的攻击。 而树枝的另一头,却是陆云枫。 两股力量相碰,周遭荡起劲风。 风拂过众人的衣衫头发,仿佛要将周遭的人给吹倒一般。 这样的情况,仅仅只是持续几个瞬息,最后以陆云枫被弹回去而收场。 陆云枫不断后退,撞上许多人,这才停下来。 而白明微的脚未动分毫,她收回手,笑着道:“陆少\/将军想要与本将军比试,是否先知会一声?” 陆云枫看着手中的树枝,不由得摇摇头:“偷袭都打不过大将军,要是正正规规的来,只怕输得更惨。” 是的,打不过。 他的武功早就跻身一流高手之列。 他一直引以为豪,可适才他拼尽全力,在白明微面前,他才发现,他这个少\/将军,与大将军的差距,究竟是什么。 原来他拼尽全力,丝毫没有留手的一击。 竟然被轻而易举地弹回来。 而且,对手显得那般游刃有余。 最后,陆少游走向白明微,拱手施礼:“大将军武功高强,下官佩服。” 白明微道:“你也不赖。” 陆云枫笑而不语,但真实情况,他比谁都清楚。 众人觉得射箭乏味,于是便约着去斗草。 但是毫无疑问的,不论是射箭还是比武,他们都输给了白家姐妹。 那还留在这里自讨没趣做什么? 还不如换一种游戏。 斗草还分为文斗和武斗。 文斗比谁准备的花草最珍贵难得,武斗则比谁的花草更坚韧。 何为武斗? 其实斗的不一定是草。 某种意义上来说,斗草是一种消遣游戏。 一群青年男女聚在一起,共同出资做一些彩头,然后双方拿着自己早已准备好的草,缠在一起互相撕\/扯。 谁的草断了谁就输,赢的人可根据战绩获得对等的彩头。 若是人多,倒是比投壶好玩。 因为在场的多数是男儿,众人也不好意思邀约白明微,于是便呼朋唤友,准备换个地方。 这时,有人喊道:“云枫,一起去,快来。” 陆云枫朝白明微拱拱手,随后便跟着其他人走了。 俞皎深吸一口气:“没想到这陆少\/将军的武功这么高。” 白明微道:“年少扬名的,不仅是秦家的秦焕,还有陆家的陆云枫,他的武功的确不低。” 俞皎点点下巴:“不知他的武功和卫将军比起来,谁更胜一筹。” 白明微斩钉截铁:“自然是卫大哥。卫大哥不仅力气大,而且还非常有实战经验,要是真打起来,少\/将军讨不到好处。” “这么说来,卫骁的武功的确不低。” 一道声音响在身后。 白明微没有急着转身,去回应这个不速之客。 第786章 莫非大将军心有所属? 顿了顿,白明微与俞皎同时转身。 二人行礼:“拜见太子殿下。” 刘昱笑着看向俞皎,声音最是温和不过:“表姑姑也在。” 俞皎没有言语,她微微欠身,权当回应。 刘昱也不在乎,他把目光放到白明微身上:“不知大将军可有时间与本宫手谈一局?” 白明微不想和刘昱有太多的牵扯,当即便拒绝了:“多谢殿下厚爱,末将并不擅长手谈。” “这是命令。”刘昱上前一步,一瞬不瞬地盯着白明微,语气虽然平和,却不容拒绝。 刘昱如此,白明微是无法拒绝了。 这便是权威。 她适才刚惩治了秦桑蔓,若是此时违抗太子的命令,只会给元贞帝他们借口处置她。 于是,她拱手:“既是命令,末将不敢违抗。” 刘昱唇边噙其一抹意味深长的笑意:“大将军,请。” 白明微落后一步,跟在刘昱的身后。 两人一同来到临湖的一处石桌坐下。 俞皎因为不放心白明微,也跟着过来。 但她没有靠太近,静静地站在一旁,并未让人觉得打扰。 桌上早已摆好棋盘,却是象棋。 楚河汉界泾渭分明。 刘昱一撩衣摆坐下,抬眸看向白明微:“大将军,请坐。” 白明微施施然坐下:“不曾想,殿下喜欢象棋。” 刘昱的目光,落到面前的棋盘上:“帅,车、马、炮、相、仕,兵,各司其职,各有作用,本宫就喜欢这种分工明确的棋子。” 他执的是红棋,自然是这样的称谓。 而白明微执的是绿棋,用的是将、士、象、车、马、炮、卒。 闻言,白明微假装没有听懂。 她恭敬说道:“殿下,您先请。” 刘昱落下一子。 出人意料的是,自从他开始下棋后,便未曾与白明微搭话。 白明微本想应付,看到刘昱这副模样,她也只能动真格。 双方棋子厮杀,一度不分上下。 最后,白明微胜了一子。 此时此刻,夕阳已挂在西边的天际,眼看就要沉下去。 金色的光洒在湖面上,如同洒下一片片碎金。 白明微披着余晖起身,身影被拉得很长很长。 她说:“殿下,承让了!” 刘昱震惊之色溢于言表,最后都化作一抹温和的笑容。 他说:“大将军没有因为本宫的身份而故意让着本宫,这点很好,本宫已经许久没有棋逢对手了。” 白明微道:“末将也是竭尽全力,若是末将让您,那便是看不起您。” 刘昱轻笑:“大将军,本宫的棋艺虽然不是最好的,但是看得出来,大将军在与本宫手谈的过程中,一直在让着本宫。” “因为大将军游刃有余,所以才能刚刚好让本宫一子,给本宫留足了面子。” “虽然大将军没有拼尽全力,但是大将军此举,让本宫感受到了尊重,本宫很高兴,能成为大将军的对手。” 白明微道:“殿下慧眼如炬,末将瞒不过殿下的眼睛。” 刘昱放下棋子,看向湖光山色。 他说:“适才如此紧张,看看景色,放松一下,如何?当然,本宫希望大将军不要推辞,本宫不喜欢命令大将军。” 白明微依言坐下,目光落在了湖面上。 此时,夕阳的最后一抹余晖沉到西山之后。 暮霭深重。 长公主府里掌灯的仆从往来如织,很快便将各处的纱灯点亮。 一盏盏灯连成线,倒映在清亮的湖面上,如同漫天星辰都落了下来,落到了湖里,被这一汪小湖盛着。 白明微没有言语,默默地看着四周景色变幻。 还是刘昱先开了口。 他道:“本宫听说,卫骁之所以接受招安,是因为大将军打败了他。陆云枫的武功不低,大将军却说打不过卫骁。” “可见大将军不仅棋艺高超,便是武功也好。这天底下,怎会有大将军这种,集十八般武艺于一身的女子?” 白明微听闻这话,没有表露出任何情绪,她答:“不过是比别人多几分勤奋罢了,殿下谬赞。” 刘昱道:“大将军这么聪明,应当知道太过客套便是疏离与淡漠,大将军为何对本宫如此客气,是因为大将军不想面对本宫么?” 白明微淡声回答:“末将只是在履行一个臣子的职责。” 刘昱轻笑一声:“臣子的职责?大将军说这话,不觉得讽刺么?” 白明微道:“末将不明白殿下的意思,还请殿下明示。” 刘昱凝着白明微:“你明知秦桑蔓受本宫母后喜爱,你何必把事情做得这么绝?” 白明微神色一派淡然:“殿下,秦小姐再得皇后娘娘喜爱,她也只是秦小姐,难道我一个皇一品郡主,也要在她面前逆来顺受么?” “虽然打狗也要看主人,但是狗就是狗,不是主人。末将尊敬皇后娘娘,但不代表末将必须尊敬秦小姐,尤其是她害人在先。” 刘昱“扑哧”一笑:“你的话,终于多了。” 白明微面不改色,并未露出被捉弄的促狭:“殿下,末将只是想要把事情说清楚,以免误会更深。” 刘昱敛住笑容,目光又落在白明微身上。 黑夜里白明微的容颜看得不太清晰,但那份明丽的气质,却是在哪里都耀眼。 他说:“大将军何必拒本宫于千里之外?” 白明微淡声说道:“末将只是在尽为人臣子的本分。” 刘昱开口,带了几分意味深长:“女子总要嫁人的,不论大将军现在如何风光,日后都要为人妇。” “男人都喜欢温柔的女子,何不现在就学着温婉一些,把棱角收一收,不那么咄咄逼人,也别那么要强,你可以,依靠男人。” 这话实在难听。 然而白明微并未动怒。 道不同不相为谋,何必与一头牛拼命展现琴技? 她说:“末将若是依靠男人,那么被末将依靠的男人,该依靠谁?” 刘昱目光一闪,一瞬不瞬地看着白明微:“听大将军的口气,像是心有所属,只是不知那幸运儿又会是谁?” “若是那盲眼军师,大将军的确不能完全依靠于他,一个瞎子,如何能成为大将军的依靠,只怕大将军要被他依靠。” 说到这里,刘昱脸上带着嘲弄:“大将军,你说,是不是这个道理?” 第787章 这样其实很没教养。 刘昱提及风轻尘,一口一个瞎子,这话委实刺耳又难听。 白明微垂下的长睫轻轻\/颤了颤,内心不由自主掀起一股愤怒。 但到了最后,愤怒化作一汪深潭般平静。 白明微抬眸,波澜不惊地回应:“殿下与末将的军师打过交道,理应清楚他并非什么什么绣花枕头,银样鑞枪头。” 刘昱眸色微惊,默默地看了白明微许久。 这话不仅不动声色地回护了风轻尘,也对风轻尘曾经做过的事情毫无隐瞒。 但刘昱却无言以对。 此时若想再抓风轻尘的缺点攻击,未免显得太过刻意。 倘若再继续深究风轻尘的来历,又显得多管闲事。 最后,他轻笑一声:“你果然在维护那瞎子。” 白明微眸色倏然锐利,透露出坚定如铁的意味。 她字字句句,掷地有声:“他是末将的人,末将自然维护他。护短,是末将的性格。” “你的人?哪种意思?”刘昱忽然站起身,双手按在棋盘之上,脸一下子就凑到了白明微咫尺之处,“在本宫面前,你这般不避讳,又是何种意思?” 猛然凑近的面庞,令白明微猝不及防的同时,生出了些许不适。 但她面上毫无波澜,就那么任由刘昱靠近、打量。 她的坦荡与磊落,显得刘昱唐突而孟浪。 旁人经过,露出异样的眼光。 但刘昱丝毫不在意,就那么挨近白明微,盯着她的眼睛,想从里面探询些什么。 俞皎握紧拳头,想要上前阻止。 但她并未听到两人之间的对话,担心贸然插手会引得刘昱勃然大怒,最后吃罪的还是明微。 她只能握紧拳头眼睁睁地看着。 这时,白明微起身拱手,不着痕迹地与刘昱拉开距离。 她答:“末将的人,是字面意思;不避讳,是因为末将坦荡光明,无需避讳。” 刘昱忽然笑了起来:“大将军真是个有意思的人,你坐下。” 命令的口吻,不容置喙。 白明微依言坐下,静静地把目光放平。 那里,是刘昱的衣襟处。 穿得极为清凉的储君,健硕的身形若隐若现。 她没有避开目光,只当在看一种最是正常普通不过的物件。 烛光洒下,映照着她美丽的容颜。 英姿飒爽的明丽五官,在此时仿佛变得柔和许多。 谁也未动,谁也没有说话。 若非往来穿梭的人经过,这画面像是禁止一般。 “贱\/人!” 忽然,一人从侧边窜出来,猛然撞向白明微。 她带着雷霆震怒,速度之快,站在附近的俞皎都阻挡不及。 就在她即将撞上白明微时,白明微一个旋身躲过。 她因没有着力点,径直地摔了下去,啃了一嘴的草皮和泥巴。 白明微目光森凉地望着这一幕。 那重重摔在地下的人,竟然是好了伤疤忘了疼的秦桑蔓。 刘昱眉头轻轻蹙起,但是没有去把人给扶起来。 秦桑蔓爬起来,恼羞成怒,对着白明微就要破口大骂 刘昱厉声呵斥:“放肆!毛毛躁躁像什么话,还不给郡主道歉?!” 秦桑蔓难以置信:“太子表哥,她……” 刘昱的语气寒如冰魄:“别让本宫说第二遍!” 秦桑蔓满脸的不服气,但是却不敢不听话。 她委屈万分地屈身,而后咬牙切齿地说:“吓到郡主了,请郡主见谅。” 白明微轻轻颔首,随后看向刘昱:“末将就不打扰殿下会故人了,请恕末将无礼,先告退。” 刘昱正想说什么,秦桑蔓娇声唤道:“太子表哥……” 就在这会儿的功夫,白明微已经走向俞皎,两人一同离去。 见刘昱面上喜怒难辨,秦桑蔓小心翼翼地询问:“太子表哥,你不会看上白明微那贱\/人了吧?” “她曾经和几万个男人同吃同睡,你知不知道她有多脏!像那种不检点的人,理她作甚?不要再为那种人责备蔓蔓,好不……” “啪!”忽然有一物飞掷而来,砸在秦桑蔓的脸上。 秦桑蔓痛得捂住脸哇哇叫。 她低头一看,竟是一只藤鞠。 这时,那边跑来一人。 他捡起藤鞠,随后向刘昱行礼:“微臣拜见太子殿下。” 原来是白瑜。 他和一些少年在附近玩蹴鞠,听到秦桑蔓在骂白明微,漫不经意的一脚,就把蹴鞠给踢到秦桑蔓脸上。 砸得秦桑蔓头晕眼花,眼泪都出来了。 秦桑蔓捂着脸骂道:“你这人怎么回事?没有眼睛看么?” 白瑜不冷不淡地说:“抱歉,天太黑没看清。” 说完,他向刘昱一拱手:“微臣告退。” 刘昱没有阻止,眯眼望着他渐行渐远。 秦桑蔓还想不依不饶,刘昱目光森冷地看着她:“你挨这一下已经算轻的了!” 秦桑蔓难以置信:“太子表哥,你怎么偏帮外人?你以前不是这样的,是不是白明微那贱\/人给你灌了迷魂汤?我饶不了她!” 刘昱淡淡地望着眼前的女子。 一时觉得无趣至极。 在没有对比的情况下,娇滴滴的表妹还算可爱。 但在冷若冰霜的镇北大将军面前,高下立见。 思及此处,他也没了任何耐性,冷声说: “白明微乃是父皇御笔亲封的皇一品郡主,整个玉京城只此一人!你竟敢骂她贱\/人,要是她当场撕烂你的嘴,也是你应得的!” 秦桑蔓泪盈于睫:“太子表哥……” 刘昱声音冷凝:“你是骄矜的秦家大小姐,别张口闭口就污言秽语,别以为这样是神气,实则很没教养!” “你在母后跟前那么久,别人听到了会怎么看母后?下次别让本宫再听到这些脏词,否则本宫饶不了你!” 说完,刘昱甩袖而去。 留下秦桑蔓站在原地,怔怔地看着,一时委屈得泪流满面。 路过的人纷纷侧目,离去时掩唇笑了。 可惜秦桑蔓浑然不觉自己做错了什么,依旧把所有的帐都记在白明微头上。 她从牙缝里恶狠狠地迸出几个字:“白明微,我饶不了你!” 第788章 啥也不是 白明微和俞皎在长公主府漫步。 俞皎看向白明微,满面忧色:“明微,太子殿下是什么意思?他以后会不会一直这么纠缠你?” 白明微安抚她:“没事,七嫂放心,我能应付的。” 俞皎叹息一声:“都说阎王好见,小鬼难缠,但是现在阎王和小鬼都见着了。” 阎王自然是刘昱,小鬼则是那秦桑蔓。 白明微忍不住轻笑出声:“七嫂,再愁下去,你就要变成老太太了。” 俞皎撇撇嘴:“我还不是担心你么?你竟然取笑我。” 白明微正要开口,长公主身边的女官快步走过来:“郡主,殿下有请。” 俞皎担忧地看着白明微。 白明微拍拍她的手,随后便跟着女官走了。 俞皎目送她离去,正要准备回去水榭找沈氏时,迎面撞上了她的嫂嫂。 也就是俞剑凌的妻子,陈氏。 这个陈氏在她未出阁时,就一直和她这个小姑子不对付。 眼下可以说是冤家路窄,仇人见面分外眼红。#@$& 俞皎不想惹麻烦,本想避开,但最后她还是迎了上去,低声唤道:“大嫂。” 陈氏挑唇,意味深长地道:“这才多久没见,皎皎怎么把礼数都忘记了?” “我不仅是你的大嫂,还是定北侯府世子夫人,你的一个礼数,难道我当不得么?” 她身边还跟着几名贵妇。 此言一出,那些贵妇都用帕子遮住嘴,一副将笑不笑的轻蔑鄙薄模样。%&(& 俞皎顿时了然。 这是来找茬来了。 她不动声色地打量了一眼陈氏身边的人。 看到有三皇子外祖家的少夫人,便知定是三皇子记恨适才水榭之中发生的事情,但又不敢直接去招惹明微。 所以才让外祖家的人出手,撺掇本就和自己不对付的大嫂来找麻烦。思及此处,俞皎心里便有了数。 她慢慢悠悠地回应:“我以为,我们是一家人,不在意这些虚礼。” 陈氏掩唇笑了:“皎皎,像我们这样讲体面的人家,最是在乎规矩体统的。” “就比如说我,每日都要去婆母面前晨昏定省。我们也是一家人呀,我还不是要把礼数做周全了?” “你一个出阁的姑娘家,按理来说,已经算不得俞家的人了,见到我这个大嫂,定北侯府的世子夫人,难道不该行礼么?” “还是说……”陈氏把尾音拉得很长,意有所指,“皎皎不把我这个嫂嫂放在眼里?亦或者说,皎皎连基本的礼数都忘记了。” 俞皎冷冷地看着她,淡声回应:“别乱猜,我就是不把你放在眼里。” 陈氏面色一僵,随后软着声音与身边的人搭话:“夫人们,你们可见着了?人家不把我放在眼里呢!” 这时,与三皇子有关的那位夫人开口:“我听闻当初白府是写了放妻书的,但是定北侯夫人亲自上门,也没把人给接回来。” “可见七少夫人针对的不是世子夫人你,而是有的人亲缘本就这么淡薄,连生母都不肯认的人,难道还会认你一个大嫂么?” 另一人帮腔:“这不仅是亲缘淡薄的问题吧?我们都是富贵人家的姑娘,从小就被教育礼义廉耻。” “所以我们为人处事都知礼数,懂进退,不像有的人,连最基本的礼数都不懂。” 两人说完,众人用团扇遮住脸,笑做一堆。 陈氏得意洋洋,她挑起眉毛:“皎皎,你看你,礼数都不懂,给人看笑话了吧?” “都说知错能改,善莫大焉。你现在知错了也还来得及,向嫂嫂我见个礼,这事也就算了。” 几人就那么看着俞皎,如同一只只凶恶丑陋的狼,正在围剿无辜弱小的猎物。 听到这里,俞皎忽然笑了起来。 她嘲讽地看向陈氏:“大嫂口口声声说我一个出阁了的小姑子与俞府无关,那我做什么,轮得到你指手画脚?” “我娘亲爹爹尚且没说我一句。你是盐吃多了,还是脑子不好使,我怎么样需要你来管教?” 陈氏当即气得满脸通红:“你!你……泼妇!” “泼妇?”俞皎冷笑,随后目光在适才开口的几位夫人身上轻轻一扫,“大嫂骂错对象了吧?” 说话间,俞皎上前一步。 眼睛直勾勾地盯着第一个开口的那位夫人:“这才是泼妇!” 那位夫人恼羞成怒:“你什么意思?” 俞皎挑唇:“我什么意思你没听懂?当初我夫家遭难,我母亲唯恐我受委屈,所以才到白府接我。” “至于我为何没回来,其中原因岂是你能懂的?既然你什么都不懂,你凭什么说我亲缘淡薄?” “你是瞧见了我有多淡薄,还是瞧见我不肯认母亲?没有瞧见就胡编乱造空口白牙攀咬我,你不是泼妇是什么?!” 那位夫人当场就急红了眼。 她正要反唇相讥,而俞皎已调转矛头,指向第二位开口的夫人。 “还有你!你不是自诩有教养么?你含沙射影骂我没教养这个行为,你以为很高尚?” “我有没有教养,我父母怎么教养我,轮得到你一个和我八竿子打不着的人置喙?” “开口前要不要掂量掂量,你自己的教养有几斤几两!自己是一头猪,还好意思笑别人黑,我都为你感到羞耻!” 被怼的夫人向后退一步,难以置信地看着俞皎。 仿佛没有见过这么尖锐的人,又仿佛第一次受到这种对待。 总之,震惊之色难以言表。 陈氏勃然大怒:“俞皎!立即给两位夫人道歉!” “道歉?”俞皎轻笑,“那你要不要先给我道歉?!大嫂,你在开什么玩笑,你是想笑死我么?” 陈氏怒不可遏,疾言厉色:“俞皎!你别敬酒不吃吃罚酒!你要是不给她们道歉,我跟你没完!” 俞皎上前一步,逼近陈氏:“没完?大嫂想怎么算?是想在这里撒泼,还是想在地上打滚?” “眼睛不好就去洗洗眼睛,耳朵不能使就赶紧治,难道你不知道是她们二人挑衅在先?我反击何错之有?” “口口声声说我不认自家人,你何时把我当自家人?我看你是自己心脏,所以才觉得什么都不干净!” 三人被怼得哑口无言。 俞皎淡淡瞥了她们一眼:“啥也不是!” 说完,直接撞开三人,取道回水榭。 陈氏绞紧帕子,气得几乎要大喊大叫。 正此时,陈氏看到俞剑凌朝这边走过来,她连忙摸摸眼角,委屈巴巴吧地迎上去,切切唤了一声:“夫君……皎皎她……她欺负我。” 俞剑凌当即推开她,面容冷肃得可怕:“你当我好愚弄?外人面前,我给你几分薄面,要是你再敢对我妹子出手,你信不信我休了你!” 说完,俞剑凌像是再看陌生人一样看着她。 站在不远处的贵夫人们瞧见这一幕,一时间不知该幸灾乐祸,还是该手足无措。 而此时,俞剑凌已越过陈氏,气势汹汹地走向她们。 第789章 没想到,他们还愿意回护我 俞剑凌走到几人面前,挨个打量着她们。 那双冷冽而锐利的眸子,根本不似一个纨绔该拥有的。 可见,这些人触及了他的底线。 他双眼一眯,冷声问:“这是你们家的行为,还是你们自己的行为?” 几位夫人面面相觑,适才开口的那两名夫人已经吓得面色苍白。 俞剑凌又问:“我问你们,欺负我妹子是受你们家的人指使,还是你们自己的行为?” 陈氏走过来,胆战心惊地劝说:“夫君……这是长公主府,有什么事情,日后再说。” 俞剑凌冷笑一声:“既然你们知道这是长公主府,为何还联合起来欺负我妹子?” 说到这里,他目光凌厉地盯着自己的妻子。 满肚子严厉的话,都化作一个极为冰冷的眼神。 陈氏噤若寒蝉,不敢再多言一句。 她看着自己的夫君,浑身都在发颤。 只是那恐惧,很快又转变成为恨意。 她藏在袖底的手紧紧握住,几乎要咬碎一口银牙。 但是夫君在看着自己,她不敢把对俞皎的恨意表现出来,只在这心里的本子上,又给俞皎记了一笔。 半响,他将目光移到几位少夫人身上。 一字一句,掷地有声。 “你们是女人,我不和你们动手,但是必须给我回答适才的问题,否则别怪我不给你们留脸面!” 俞剑凌臭名在外,他也不在乎再多一条欺负女人的恶名。 所以他的态度格外坚决,已经到了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地步。 面对他的不依不饶,几位夫人也明白,今日无法善罢甘休了。 但是谁又敢把夫家扯进来,到时候还不得被夫家的人骂死。 于是,她们只能捏着鼻子回答:“均是我们自己的主意,与其他人无关。” 俞剑凌冷笑更盛:“这么说来,你们是承认欺负我妹子了。” 顿了顿,俞剑凌挑起唇角:“我不与你们在这里计较,但今日\/你们既然敢欺辱我唯一的妹妹,这事休想过去!” 说完,俞剑凌甩袖离去,准备去找这些贵妇的家人讨说法。 他甚至连一个眼神都没有再施舍给自己的妻子。 可见他是动了真怒。 陈氏望着他离去的背影,猩红的双目浸出泪意。 怒恨交织,她的面庞有些扭曲。 待俞剑凌走后,几位夫人脸青唇白。 其中一名夫人眼神责备地看向陈氏:“世子夫人,这事你怎么说?适才你不是一直在讲世子爷和妹妹感情不睦么?现在怎么回事?” 另一名夫人不悦地看着她:“世子拂袖而去,只怕是去找我们家人要说法。” 还有一名夫人开口:“整件事情的起因是世子夫人,到时候我们家人见罪于我们,我们也只好实话实说了。” “就说是世子夫人你,撺掇我们对付自己的小姑,我们最多也就担一个易被挑唆之责。” “日后要是不能与世子夫人来往,还望世子夫人明白,这一切都是世子夫人种下的因。” 说完,几人相携而去。 留下陈氏站在原地,万分委屈不知何处去说。 又把满腔恨意记在俞皎头上。 而另一边,俞剑凌找到了定北侯夫人,第一句话便是:“母亲,有人把妹妹拦道\/上欺负了,话里话外说妹妹没有教养。” 定北侯夫人眸光倏然锐利:“谁?” 俞剑凌把那些人挨个一说。 按理来讲,他应当不认识这些人。 但是这些年他在京城吃喝玩乐,谁的府上没去过,偶尔上门吃酒席见过一两面,他也就把人记下了。 这时说起那些人的身份,他说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定北侯夫人一听,当场就一掌拍在椅子上:“岂有此理!我身上掉下来的一块肉,我再怎么嫌弃,也轮不到她们说一句。” “女眷这边我来收拾,你去找她们的夫婿要个说法,好好问一问,究竟是不是这些人对我们俞家有意见,所以才这般欺凌我儿。” “是,孩儿听母亲的。”俞剑凌转身便走。 定北侯夫人当即找到那几位少夫人的婆母。 要说能治这些人的,可不就是婆母么? 多少婆婆等着磨锉自己的儿媳妇,只是许多体面人家,婆婆在没有拿到儿媳妇的错处时,不便轻易下手,免得传出闲话。 定北侯夫人一坐下,便开口了:“适才你们的儿媳妇把我们家姑娘给堵道\/上奚落,说我们家姑娘没教养,爹娘都不认。” “我料想,她们没有这个胆子,除非是夫人们平日闲话别人家长里短的时候,这么说我们家姑娘。” “你们也知道,一个人要是被很多人传闲话,就会营造出一种她好欺负的假象,而且人人喊打,所以她们才敢这样。” “我这个人憋不住话,有仇有怨也喜欢当场就报,今儿你们得给我个说法。” “要是你们不想与我俞家往来,日后断了联系便是;但要是此事与你们无关,而是那些个儿媳妇自作主张,那就给我好好管管。” 说到这里,定北侯夫人掷地有声: “别以为我们家姑娘嫁出去了,就不是我俞家的人!我身上掉下来的肉,不是什么阿猫阿狗都能踩一脚!” 几位夫人哪里见过这种阵仗,顿时吓得面色苍白。 反应过来后,各个都面带怒意。 当即就表示这与家里无关,都是儿媳妇自作主张。 有的开始责备起来,承诺一定要好好罚一下这不知天高地厚的儿媳妇。 有的尚且还算好,只是一个劲地向定北侯夫人道歉。 总之,没有人敢因为儿媳妇,得罪太后的娘家——定北侯府。 而俞剑凌这边,也是找到几位少夫人的夫君,发了好一顿火。 这些人虽然嘴上说会弄清楚,给俞家一个交代,但因为自己的妻子,他们在俞剑凌这里没脸,在很多人面前也没脸。 所以这些少夫人来自婆婆和夫君的责难,定然不会少。 俞皎浑然不知自己的兄长和母亲正在大发神威,回到水榭便发现许多人看她的眼神都变了。 变得更为恭敬。 她找到沈氏,问:“大嫂,我不在时发生了什么?” 沈氏低声反问她:“适才你有遇到什么特别的事么?” 俞皎蹙眉:“没有呀,只是遇到几只乱吠的疯狗,被我教训了一顿。” 沈氏瞬间了然:“许是她们得罪你的时候,被你兄长看到了。适才你兄长来找了你母亲,接着你母亲便气势汹汹地找了几位夫人。” 俞皎问:“大嫂,母亲找的人之中,可有三皇子母妃的娘家,许家人?” 沈氏颔首:“有。” 俞皎眼眶一下子就红了。 适才被欺负时,她尚且没有露出一丝委屈。 此时此刻,她却泪盈于眶:“没想到,他们还愿意回护我。” 沈氏笑道:“那是自然,一家人打断骨头连着筋,哪里能说断就断?” 嘴上虽然这么说,其实沈氏心里也没底。 那些欺负七弟妹的人,只看到定北侯夫人曾经上门来接七弟妹。 因为没能把人接回去,事后也未曾来往,就以为七弟妹和俞家断绝了关系。 她们哪里晓得,就算七弟妹真被娘家所嫌弃,也轮不到她们来欺凌。 定北侯府什么门面,那是太后的娘家,要是俞家的姑娘沦落到人尽可欺的地步,丢的不还是定北侯府的脸面么? 这点都看不明白,也不怪会酿成这样的苦果。 现在只能她们自己受着了! 最后,沈氏笑道:“以后再遇到疯狗,打回去便是,多大的篓子,嫂嫂和白府都给你补上。” 俞皎含泪点头。 第790章 这枚玉佩,我不能要 白琇莹揣着个玉佩,四处寻找刘尧的身影。 自从长姐说玉佩是给未来皇子妃的,那玉佩就像是一颗炭,她放在哪里,便灼烧哪里。 揣得她整个人都不踏实。 然而她在园子里逛了许久,也不见着个人影。 正要放弃时,一道光鲜亮丽的身影窜出来,吓得她猛然后退几步。 她将破口大骂,却在看清面前之人时,及时闭上了嘴。 到口边兴师问罪的话,也委婉了许多:“九殿下怎么不声不响地窜出来?大晚上的很吓人,还请九殿下以后不要这样做了。” 刘尧没有言语,死死地盯着白琇莹。 灯火辉耀,银河璀璨。 洒落的光照在白琇莹的面上。 照见了她秀丽的面孔。 要说美貌,白琇莹比不上白明微。 但是她身上自有一股味道。 那感觉就像是从骨子里散发出来的。 一股不折的味道。 她虽小,但却叫人觉得,她的脊梁挺直,傲骨铮铮。 犹如一只对世界充满了好奇与斗志的小豹子。 刘尧捂着胸膛,自言自语:“这该死的心又跳了,本王怎么能怕这么个小玩意儿?” 白琇莹看到他一副见鬼的模样,皱着眉头压低声音:“九蠢蛋,你又发什么疯?” 刘尧听到她这么喊,心里又是“咯噔”一下。 手心感受到了心跳的力度,又急又快。 为了掩饰这份异样,他没好气地说:“本王只是想来试一试,究竟怕不怕你这个小豹子!” “没想到你们白府的女人都一个德行,彪悍又讨厌,吓得本王的心肝都快蹦出来了。” 说到这里,刘尧挥手赶她:“你离本王远一些,要是吓坏本王的贵体,你担待不起!” 原来,他自看了白琇莹拉弓之后,这颗心脏就一直跳动得厉害。 为了弄清缘由,他也四处在找白琇莹。 适才看到白琇莹,这才猛然窜出来,想要吓白琇莹一下。 结果白琇莹没被吓着,他倒像是吓得不轻,一颗心扑通扑通的。 白琇莹眉头皱得更深了:“你抽什么疯呢?” 刘尧狠狠地瞪了白琇莹一眼,准备转身离去。 临走前匆匆一瞥,他看到烛光柔柔地打在白琇莹的面上。 一如那日阳光正好,微风掀起了车帘,露出一张明媚的面孔。 一时之间,他怔住了。 他褐色的眸子,再度掀起春潮起伏般的涟漪。 白琇莹偏着头,疑惑地看向他:“九殿下,你究竟怎么了?” 刘尧如大梦初醒,他骂骂咧咧:“能怎么了?还不是因为你太丑,给吓着的!” 白琇莹深吸一口气,倒像是在忍着怒意。 最后,她把玉佩取出来,递到刘尧面前:“我要换一个彩头。” 刘尧眉头蹙起:“这可是千年古玉,怎么了?嫌它不贵重?” 白琇莹直言不讳:“我长姐说,这玉是留给未来九皇子妃的,我不愿拿它,以免造成不必要的误会。” 听到白琇莹这么说,刘尧心底忽然窜起一股莫名的怒火:“怎么?做九皇子妃是一件很丢人的事情么?怎么就让你避之如虎呢?” 白琇莹见刘尧说出这样的话,愈发觉得手中的玉佩烫人。 于是她拉过刘尧的袖子,把玉佩塞到刘尧的手中。 她说:“我这个人,最不喜欢不清不楚的事,既然你我之间没有什么关系,我又怎能拿你的玉佩?” 她说得干脆利落。 她说得斩钉截铁。 刘尧望着这样的白琇莹,猛然想起当初自己被围困时,便是这样一道小小的身影,提刀挡在他的身后。 面对凶悍的敌人,也毫无畏惧。 正如现在,面对着他这金尊玉贵的皇子,也没能让这丫头,露出丝毫的惶恐之色。 最后,他赌气一般开口:“送出去的东西,哪有拿回来的道理?你嫌弃本王的彩头就直说,不要搜肠刮肚找借口!” 说着,就把玉佩又给递了回去。 白琇莹眉头皱得更深了。 她不明白这九皇子又是在抽哪门子的疯。 一整天都不正常。 “我不要!” 白琇莹掷地有声。 “拿着!” 刘尧也不甘示弱。 两人就这样维持着递出和拒绝的姿势。 僵持着。 忽然一道声音响起:“我还在想,九皇弟去了哪里,原来在这里会红颜。这玉佩都递出去了,看来好事将近呀!” 白琇莹看过去,却是今日在水榭一通闹腾的三皇子。 紧接着,三皇子便走到她面前,目光毫不避讳地上下打量:“咦?这是谁家的姑娘?看起来好像尚未及笄吧?九皇弟你喜欢这样的类型?” 白琇莹盈盈福礼:“白家六姑娘白琇莹,拜见三皇子殿下。” 三皇子笑得意味深长:“哦?原来是白家的姑娘,怪不得这般大胆,竟然在这四下无人之处,私会本王的九皇弟。不愧是白家姑娘!” 这话委实难听。 一个男人,竟然如此诋毁一名姑娘,简直是卑劣至极。 更恶心的是,他张口闭口就暗指白家的姑娘不检点,与那长舌妇有什么区别? 思及此处,白琇莹拳头握紧,正要回话。 “三皇兄你在说什么屁话?” 没想到,刘尧开了口。 三皇子难以置信看着刘尧:“九皇弟,你怎可如此粗俗?” 刘尧上前一步,将白琇莹不动声色地护在身后:“粗俗?三皇兄又高贵到哪里去?” “你前因后果都不知晓,就开口给六姑娘扣一顶不检点的帽子,三皇兄这般行事,不觉得脂粉味重了些么?” 三皇子恼羞成怒:“九皇弟你什么意思,难道我亲眼见的还有假,她要是好人家的女儿,就不会在这里私会你!” “她要是个检点的人,就不会哄骗你的玉佩!她要是有教养,就不会这么小的年纪,就出来勾\/引男人!” 第791章 他从来没有这么男人过! 恶毒的话,就像一根根毒刺钻进耳朵。 白琇莹攥紧拳头。 而刘尧亦是如此。 怒意翻滚汹\/涌,他气得浑身发抖。 若是仔细看去,还能看到他通红的脸色,以及咬紧的牙关。 最后,他回眸看了一眼白琇莹,却奇迹般的冷静下来。 三皇子眉头一蹙。 正要开口。 刘尧却先他一步:“三皇兄,这是有生以来,我第一次觉得,有你这样的兄长,简直就是耻辱。” 说完,刘尧不欲再与他纠缠。 “我们走。” 他告诉白琇莹,想让白琇莹与他一同离去。 这种人眼不见为净。 然而三皇子却不依不饶,他噙着冷笑:“九皇弟怎么走这么急?是因为理亏么?还是想要遮掩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 “你放心,你们私会的事情,我不会与别人说;我也不会和别人说,这白府的姑娘究竟有多不要脸。” “六姑娘,本王奉劝你,姑娘家的名节最重要,女子还是要懂得羞耻心比较好。” “自荐枕席的姑娘,男人可能会图一时新鲜,但最后都不会有什么好下场。” “你还这么年轻,不要净想着攀龙附凤以色魅惑这些歪门邪道!本王言尽于此,你好自珍重吧!” 白琇莹到底还年轻,一番话让她气得浑身发抖,好半天都说不出一句话。 但她毕竟在边疆见过大场面,也晓得此时动怒只怕会给长姐和七哥添麻烦。 她神思飞速运转,在刘尧握紧拳头即将砸过去前,“砰”的一下,跪到了刘尧面前。 这一举动,叫刘尧和三皇子都怔了怔,惊愕莫名。 也不知哪里来的思路,白琇莹急中生智,语挚情长地开了口。 “九殿下,是臣女不自量力,竟然因为射中了几支箭,就厚着脸皮向殿下讨要彩头。” “殿下宽宏大量,不计较臣女的鲁莽行为,事后还将玉佩赐给臣女,臣女感激殿下隆恩。” “只是玉佩委实不适合作为彩头,臣女实在消受不起,还请殿下收回。” “若是殿下非要履行诺言,却又没有合适的东西给臣女作为彩头,那就许臣女一个承诺,他日若是臣女有需要,再请殿下兑现,如何?” 刘尧垂眸,便只看到她的头顶。 乌发上没有多余的配饰,正如她这番话一样,简单而不做作。 一时之间,刘尧心绪莫名。 但他如今再对三皇兄动怒已没什么意思。 最后,他顺着白琇莹的话启齿:“三皇兄,这便是前因后果,没有你想得那么脏。” “亏你为头顶天、脚立地的男儿,你的言行举止,委实让我看不起;今日的事我会如实向太后祖母禀报,孰是孰非,自有她老人家论断。” 说着,刘尧上前几步,逼近三皇子,一瞬不瞬地盯着他: “身为弟弟,本不该置喙三皇兄的事情,但念在一家人的份上,弟弟我也有一些话要奉劝你。” “希望皇兄搞清楚,跟在别人屁\/股后面跑,脸都不要的,不是白家六姑娘,而是皇兄你!” “你张口闭口就说不检点的姑娘,曾在边疆握过剑,曾为这东陵江山杀过敌!” “她抵御敌人,卫我东陵疆土时,三皇兄你又在哪里?身为男人的你在做什么?!” 说到这里,刘尧拉了拉三皇子的衣襟:“好自为之吧,三皇兄!” 三皇子使用如此激烈的语言,除了出气以外,也是想激怒白琇莹。 若白琇莹忍不住,见罪于他,那么他就可以借题发挥,阴白明微一把。 但他没想到,竟有女子听到这些话还能忍住的。 他更没有想到,一直不务正业的九皇弟,居然为了维护这么个丫头,在他面前来这么一招。 震惊过后,又是惧怕。 因为九皇弟说,适才的事情会报到太后面前。 他刚惹了姑姑不痛快,再惹祖母不高兴,那么他接下来的日子,只怕会举步维艰。 于是,他开始了惯常狡辩:“九皇弟,你竟然因为一个女子,对你的兄长这么无理!” “难道还不能说明,她根本就是个祸水么?哪个好人家的姑娘,会惹得兄弟反目的?!” 刘尧挑唇:“三皇兄,你别跟我说这些,这些话留着跟太后祖母说吧,看看她如何来评判,你欺负女子的行为!” 三皇子还想开口,刘尧连忙打住他:“你别说了!废话,我不想听。” 说完,甩了甩袖子转身离去。 白琇莹起身行了个礼,随后也离开了。 三皇子注视着二人离去,双目中怒涛翻滚,仿佛随时都会爆发。 可最后,他也只能咬牙切齿,把怒气吞进肚子里。 要是他有这个本事,也就说不出适才那番话。 他的胸襟也就这样了。 …… 而另一边,刘尧稳稳当当地走到僻静处,忽然长长舒了口气。 他还从来没有这么男人过。 第一次像个真男人,到底还有些不习惯。 他听到身后有脚步声。 尽管没有看见来人,他却莫名能确认这脚步声属于小豹子。 唇角不经意挑起时,他回身,带着期待。 脑海中瞬间闪现许多种可能。 他很想看到,被回护的小豹子会是个什么反应。 于是他噙着笑意,看着不远处的白琇莹。 等待着那崇敬与感动的目光。 岂料,白琇莹只是微微欠身:“多谢殿下适才为臣女说公道话。” 刘尧有几分失望,但还是有些小满足。 他不知这满足感从何而来,大概与他亲自为阵亡将士写对联时一样。 不过,这死丫头也太过分了,竟然不冷不热,软话好听话恭维的话,都不知道说几句么? 思及此处,他面露些许不悦:“本王为你开罪了三皇兄,你竟然只是说一声谢?” 白琇莹本来对刘尧改观许多,此时听到这话,一时也忍不住皱起眉头。 她撇撇嘴:“难道这一切的始作俑者,不是九殿下?” 刘尧瞪大眼睛:“蛮不讲理的东西,你在说什么?” 白琇莹一个个问题砸下去:“要不是殿下挑衅我射箭,又岂会输了彩头?输了彩头也就罢了,送出玉佩时难道没有想一想,适合还是不适合么?” “我给殿下归还玉佩时,要不是殿下拖泥带水,婆婆妈妈,又怎会发生刚才那一幕,叫三皇子给拿住了话柄?” “殿下惹出的祸端,殿下自己解决,难道还需要让臣女对殿下感恩戴德感激涕零么?” 刘尧震惊地张大嘴巴。 简直难以置信。 他尚且还没反应过来,白琇莹又福了福身:“不过还是多谢殿下为臣女说公道话。” 说完,白琇莹越过刘尧,离开了。 晚风拂过,吹起她的衣袂轻摆款动。 刘尧气得差点昏过去。 合上双目时,眼前划过的,却是小豹子那愤怒而又隐忍的样子。 刘尧吐出一口浊气,再次捂住颤动不已的胸\/口。 第792章 阴晴不定的公主殿下 长公主面前。 白明微恭敬而立。 香炉里钻出几缕淡淡的白烟,笼在她艳丽的衣裙上。 就像寒烟缈缦之中,一朵娇颜丽态的芍药花。 自白明微进来开始,她没有说过一句话。 就那么闲闲地倚着,慢条斯理地喝着茶。 白明微也不急,站了半个多时辰都没有动一下,依旧是那副毕恭毕敬,让人挑不出任何错漏的模样。 最后,长公主放下茶盏,随手挥了挥。 身边的女官立即将茶盏撤下。 她开口,声音软中带酥,酥中挟着糯:“知道本宫为何把你叫来这里,单独说话么?” 白明微恭敬应声:“末将斗胆猜想,大抵是秦小姐的事情。” 长公主勾起唇角,千娇百媚:“你若回答不知,那本宫可就恼了。” 白明微立即道:“殿下面前,不敢隐瞒。” 长公主却不急着继续适才的话题,反而说起无关紧要的事。#@$& “你大嫂被京兆府拿下那夜,本宫也听闻了消息,那时本宫不屑轻哼,吩咐左右不必拿这种小事来烦本宫。” “因为本宫想着,秦丰业那老家伙,还是那么喜欢针对人,若你能赢了这一局,本宫才愿意听到别人提起你的名字。” 说到这里,她的目光落在那只小小的香炉上。 那般冰冷,带着些许厌倦,仿佛不似人间所有。 她的声音幽幽响在殿内,萦绕着随风曼舞的轻纱,柔柔软软犹如黄莺初啭:“若是你赢不了,那么本宫也不必知晓你的任何消息。”%&(& “一个连官场第一刀都抗不下的人,只是一粒不重要的尘埃罢了,不足挂齿。” “而今你能站在本宫面前说话,也是因为你干得漂亮的缘故,我们女人家,也该有气魄和手腕。” “但是……”长公主掀起的眸光,倏然变得锐利,“本宫以为你是有几分本事的,却不曾想,却掉进了秦桑蔓的陷阱!” 她盯着白明微,眼神冰冷得可怕:“还是说,你根本就是故意的?” 白明微静静地站着,面无惧色:“回殿下,末将是故意的。” 长公主一瞬不瞬,死死凝着:“故意的?你在故意的时候,可曾想过本宫的为难?” “秦姑娘可是皇后嫂嫂的心头爱,本宫打秦姑娘脸,就是在和皇后嫂嫂过不去!你是存心陷本宫于不义之地,是与不是?!” 一股无形的压力,巨石般砸下来。 叫人呼吸难受,忍不住心生惧意。 面对长公主的问话,白明微默然片刻,随后回答:“末将也是在配合殿下。” “长公主府规矩森严,怎会连秦小姐的丫头假扮贵府侍女来约见末将,都发觉不了?那么只有一个解释,便是殿下有心放任。” “你竟敢揣测本宫的心思!”长公主的声音,寒如冰魄,可接着,面色就变了。 她以一个极为闲适的姿势坐好,慢悠悠地说:“有意思,你还知道什么,说来听听。” 白明微心念急转。 她从容开口:“秦桑蔓永远做不了太子妃,她只是皇后娘娘用来迷惑秦家的工具罢了。” “因为秦小姐不仅刁蛮,而且心思浅显,这样的人做不好太子妃。但也偏偏就是这样的人才好糊弄。” “只要给秦小姐一个甜枣,便能叫她活在梦里,以为自己就是储君正妃的不二人选。” “秦小姐坚信自己能成为太子妃,秦家的人认为她能成为太子妃,自然更尽力辅佐太子殿下,如此一来,皇后娘娘会很高兴。” 说到这里,白明微不着痕迹地看了长公主一眼。 见长公主面上喜怒难辨,她垂下眸子,继续开口:“末将斗胆,猜想殿下想要打破这种虚假的关系,所以配合殿下,让这秦小姐的太子妃梦破碎。” 长公主像是听到什么极为好笑的事情,竟然笑得前俯后仰。 过了片刻,她敛住笑意,一字一句问:“姑且算你猜对了,还算是个聪明人,本宫喜欢。” “不过本宫的心思你知晓了,那么你的心思呢?你将计就计,入了秦桑蔓的陷阱,是为着什么?可是想当太子妃?” 这话问得尖锐,一般闺秀早就吓得魂不附体了。 但白明微面色依旧沉静,波澜不惊。 她说:“殿下适才提及女子也要有魄力和手腕,末将十分赞同;虽未生做男儿之躯,然男儿能做的事,末将也能做。” “就算不依附男子,末将依旧可以踏出自己的路;要钱、要名,还是要利,末将都可自己挣,无需攀附。” 长公主缓缓坐直身体,那漫不经心的模样,也变得严肃起来。 她开口,透着几分掷地有声的意味:“白明微,一定别忘了,你今晚同本宫说的这番话。” 白明微拱手:“末将听令。” 长公主一字一句,分外坚决:“本宫要的不是听令,而是你能明白,懂么?” 白明微颔首:“末将明白。” 长公主挥了挥手:“明白就好,下去吧。” 事情就这样戛然而止。 本该语重心长,一番教诲的时机。 长公主却连一句话都不愿意多说。 就这么结束了整个话题。 白明微轻手轻脚退了出去,等到完全走出长公主的居所,这才长长吐了口气。 也怪不得祖父曾说,这长公主行事令人难以捉摸。 只是那阴晴不定、喜怒难辨的性子,便叫人难以应付。 她虽然镇定从容,但也有好几次几乎拿不准应该如何作答。 好在,都押对了。 同时,她也知晓,长公主适才的问题不过是开篇,最终的目的则是最后那番,本可以长篇大论却忽然结束的话。 长公主这是在告诉她,不要妄图与太子产生瓜葛。 太子妃这条路,她走不了。 长公主大抵是认为,太子娶了她握紧兵权后,会过河拆桥。 虽然长公主说得极为隐晦,不过她能明白。 但凡她适才答错一句话,亦或者试图蒙混过关,她听到的都不会是这样的话。 然而不论如何,这美丽而神秘的长公主,此时愿意提点她。 不管出于什么原因,这份忠告极为难得。 思及此处,白明微抬眸看了一眼天幕。 河汉璀璨,星罗棋布的夜空,就像这盘根错节的朝堂。 有的人坏得明显,有的人亮得干净。 也有的人,犹如背景令人难以察觉。 不知这位长公主,是好是坏,是敌是友。 正想着,前方传来不寻常的动静。 白明微当即竖耳倾听。 第793章 挑拨是非 白明微竖耳倾听。 却正好听到三皇子侮辱白琇莹那番话。 她正要出去回护六妹,却听到六妹的声音。 她收回踏出去的脚步。 唇边泛起浅浅的笑意——六妹果真长大了不少。 于是,她站在原地仔细聆听。 可在听到刘尧那番话后,她的眉头却轻轻蹙了起来。 不是因为九殿下说得不妥,而是九殿下对六妹的回护也太明显了。 等到刘尧与白琇莹离开后,白明微正要走出去。 刚提起的脚步再度收回,她屏息敛气,仔细观察那边的动静。 “三皇弟。” 温柔润朗的声线,漫不经心的语调。 开口的人,自然是太子刘昱。 “太……太子。” 隔得很远,白明微看不到三皇子的表情,却从他的声音中听到惊惧。 刘昱负手站在三皇子身边,噙着淡淡的笑意,目光漫不经心的落在三皇子身上。 他意味深长:“三皇弟,你脸色似乎不太好。” 看似关心的话语,却听出嘲讽的味道。 三皇子知道。 太子皇兄这是在笑话他,笑话他竟然被人气得破了功。 于是,他攥紧拳头:“今日诸事不顺!” 刘昱深以为然:“的确诸事不顺,先是被秦家小姐摆了一道,又被镇北大将军下了脸面,最后连九皇弟,都给三皇弟气受。” 说着,刘昱走上前一步,拍拍他的肩膀,语重心长地开口:“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 “就当这些事情,是对三皇弟的一种磨炼。忍,有时候也是一种能力。” “忍了这一次,下次就不会如此生气了,你得早日习惯,毕竟,这种事以后不会少。” 说完,刘昱又拍了拍他的肩膀,随后迈着慢悠悠的步子离开了。 三皇子站在原地,胸膛剧烈起伏,如同他汹\/涌的心绪。 白明微从头听到尾,露出一抹讳莫的笑意。 这太子还真不是什么好东西,字字都在关心弟弟,又句句都在挑拨。 他提及三皇子动怒的三个缘由,无非是在提醒三皇子,今日这些人都做了什么事。 三皇子本就在气头上,被戳中痛处自然更为恼怒。 若要发\/泄这满腔的怒火,必定要从这三个人中选一个。 依三皇子那德行,不会把怒气撒到秦桑蔓头上,肯定要在她和九殿下之间选一个。 究竟要选谁,且看这三皇子更恨谁,又觉得谁更好对付了。 九殿下有韦贵妃和韦家这个后盾。 三皇子怕是不敢动。 那么,就只剩下他们白府。 思及此处,白明微轻轻退开。 僻静的一角,只有她一人在此。 耳边是风穿林打叶的声响。 她低声启齿:“阿六,适才太子可知晓我的存在?” 黑暗处传来一到声音,阿六与黑暗融为一体:“回姑娘,太子身边有影卫跟随,影卫怕是察觉了姑娘的存在。” 白明微又问:“那么你呢?他可知你的存在?” 阿六的声音再度响起:“未曾,属下十分小心谨慎,知晓太子身边有影卫,所以没有靠近。” 太子知晓她在,却还说那番挑拨的话,意图十分明显,就是想给她一个警告。 警告她识时务者为俊杰,要懂得服从,否则随时都会遭受灭顶之灾。 这一次是三皇子,下一次她要是还拒人于千里之外,就不会是三皇子这么简单。 另一方面,要是她和三皇子斗起来,两败俱伤最好。 如此一来,既除去了三皇子这个夺嫡的潜在危险。 要是她出了什么事情,兵权被夺,有秦丰业帮忙张罗,不愁兵权落不到手里。 真是,打的一手好算盘。 闻言,白明微颔首:“很好,帮我去办几件事。” 白明微一一交代。 风拂过,竹林沙沙响。 阿六已然退下。 白明微原路返回,准备去与大嫂她们碰面。 …… 沈氏还在水榭和贵妇闲聊。 因为沈氏的父母在外地做官,家里也只有祖母一人主事。 祖母不爱凑热闹,这一次接了帖子,倒是婉言回绝了。 因此沈家没有人来。 尽管如此,在场的人倒也没人敢给沈氏找不痛快。 一来沈氏为人玲珑剔透,长袖善舞,应付这些贵夫人不在话下。 二来,有娘家或者夫家护着的女子,都无人敢欺。 白府出那么大的事,沈家可没放弃沈氏这个出阁的姑娘。 欺负沈氏,惹的可是沈家,谁没事会自寻死路? 所以沈氏这边,反而很顺当。 俞皎百无聊赖地坐在一旁等着。 白琇莹刚回来,也没什么话和那些贵夫人说,便和俞皎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 眼看天色渐晚,已有人陆续离开。 这时,有贵夫人好心提醒:“大少夫人,天色不早了,你们也准备回吧,要是回去太晚,可耽搁了大将军明日的早朝。” 沈氏含笑道谢:“多谢夫人提醒。” 这时,有人在旁边搭话:“怎么一整晚都不见大将军?这是在外打拼习惯了,不愿和我等妇人打交道么?” “这可怎么行?大将军终归是女儿家,而且也到了年纪,不多和我们来往,就少了很多人给她介绍如意郎君。” “姑娘家终归要嫁人的,她总不能一辈子呆在家里吧?成了嫁不出去的老姑娘,岂不是惹人笑话么?” 沈氏闻言,含笑回答:“别说我们明微,便是我,也不愿意和夫人打交道的。” 那位夫人眉头皱起:“你这说的是什么话?” 俞皎帮腔:“我大嫂的意思是,你这个人舌\/头太长,什么事都爱管,她不愿意和你打交道。” “明微贵为郡主,又是镇北大将军,她愿意和你来往,是你的福气,她要是不愿意,你也没什么话说。” “再者,明微以后嫁还是不嫁,要嫁谁,你也没有资格过问。以后可别打着为别人好的幌子,净说些恶心人的话。” 沈氏噙着笑意附和:“夫人,我七弟妹的话,你听明白了吗?别人家的事,甭管有没有资格去管,都要少管为妙。” 那贵夫人当场被下了面子,又气又恼,可偏偏无话可说。 她没那么头铁,敢直接与沈氏和俞皎对着干。 沈氏也懒得和她纠缠,呛一句便回过头继续与其他夫人交谈。 俞皎淡淡地瞥了她一眼,也收回了目光。 她们看似嚣张,说话不留任何余地。 然而有的人就得这么治,如果不在她第一次阴阳怪气时整治她,以后还有她说的。 瞧这夫人的模样,以后怕是也不敢了。 这时,白明微从外边走进来。 品级低的夫人纷纷行礼:“拜见郡主。” 白明微淡声道:“都起来吧,无须客气。” 说完,她走到沈氏身边,笑着喊了一句:“嫂嫂,我回来了。” 沈氏点头:“既然你回来了,我们便回家吧。” 沈氏起身,与贵妇们话别。 俞皎也拜别了母亲。 随后一家四口,离开了水榭,准备去和白瑜汇合,一同归返白府。 第794章 他们的报应很快就到了 白明微她们四人找到白瑜后,一行人来到门口,便听得秦桑蔓在训斥马夫。 “没用的东西,一辆马车你都看不住,现在你让本小姐怎么回去?” 马夫跪在地上诚惶诚恐:“小姐饶命,实在是刚才的天灯忽然坠落,砸到了马匹。” “马儿受惊,横冲直撞,这才毁损了马车,小的也无能为力,请小姐饶命!” 秦桑蔓怒骂一声:“你这没用的东西,别给本小姐找借口,待本小姐回了母亲,有你好看的!” 马夫不停求饶,秦桑蔓依旧无动于衷。 原来,长公主府经常宴客,府邸附近有专门给客人停马车的地方。 一般情况下,遇到这种大宴会,有身份有地位的人家,会直接在此处停放马车。 而一些稍微式微的,会选择让仆从把马车赶回去,等会儿掐着时间再来接人。 如此,也就不用和贵人抢地儿。 适才长公主府有人放天灯,灯被风吹落,惊了马匹。 马匹横冲直撞,撞坏了许多马车。 这秦桑蔓的马车,便是其中一辆。 马车坏了,要想回去,便只能让仆从重新赶一辆过来。 可现在路上都是人,且得等从长公主府回去的人都走完了,马车才能从巷子里进来。 秦桑蔓动怒也在意料之中。 不管那受惊的马是谁家的,秦桑蔓都不敢去找人家讨公道。 毕竟这里的非富即贵,她再娇纵,也晓得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道理。 所以一腔怒火,都撒到马夫头上。 这时,长公主府的仆从匆匆赶到几人面前:“安郡主,参事大人,白府的马车也遭了毁坏,怕是不能上路了。” 秦桑蔓听到这边的动静,扭过头冷哼一声:“瞧给你们幸灾乐祸的,现在见鬼了吧?!” “所以说,不管什么时候,都别高兴得太早,容易乐极生悲!” 白琇莹反唇相讥:“秦小姐也真是搞笑,你见我们幸灾乐祸了?就算我们在看笑话,也是在看有的人两面三刀,嚣张跋扈,人前小绵羊,人后大灰狼!” 秦桑蔓气得不行,就要找几人理论。 正此时,长公主府走出来了许多贵人。 秦桑蔓当即就按捺住怒意,变得斯斯文文。 长公主府的仆从牵来几辆马车。 因为被毁损的不仅有秦桑蔓和白府的马车,还有一些王公贵族的。 可整个长公主府的马车也没有太多,长公主的仪驾还不能动。 所以大家就面临僧多肉少的情况。 身份更尊贵的人,比如说某个王府的女眷,她们理所当然地占了马车。 等到她们走了,马车也只剩下最后两辆。 秦桑蔓不敢和王府的人抢,但却敢硬着头皮和白明微他们争。 她瞪了白明微一眼,当场就上了较大的一辆,留下小小一辆给白明微他们。 秦府的马夫诚惶诚恐地跟上。 白琇莹正要理论,白明微拉住她,轻轻摇了摇头。 秦桑蔓还以为白明微他们是碍着面子不愿和她计较。 她掀开车帘,得意洋洋:“安宁郡主,承让了!” 白明微似笑非笑地看了她一眼,随后道:“七哥,看来只能劳烦你亲自驾马车了。” 马车这么小,而白瑜作为男子,在这种情况下,也不好和嫂嫂挤。 自然是他来驾马车最合适了。 闻言,白瑜当即笑着应声:“小意思,此事交给我吧!” 几人上了马车,白瑜则坐在车辕上,负责驾车。 马车顺顺当当地驶离长公主府,驶进长长的巷子。 马车里,白琇莹主动交代:“长姐,玉佩我还回去了。九殿下不想收回,但我还是坚持叫他留着。最后,以九殿下欠我一个承诺了事。” 她的声音很淡。 丝毫没有带着任何委屈。 顿了顿,她又道:“期间还遇到三殿下,他说话很难听,不过我没有和他起冲突,九殿下回护了我。” 俞皎当即就怒了:“这些人怎么回事?难道白府的人人尽可欺吗?!六姑娘,适才你怎么不说?” 白琇莹开口,仿佛对三皇子的话并未放在心上:“那种人,与他计较都掉价。” 沈氏心疼地握住她的手:“六姑娘,我们虽然不能和这种人计较,但也不能受这种人的闲气,下次再遇到这样的事,你别瞒着,我们会给你出气。” 白琇莹点头,乖巧地应了。 俞皎皱紧眉头:“这三皇子,怎就一点都不消停,事事都有他!” 白明微疑惑地看向俞皎:“七嫂,莫非他还做了其他事?” 俞皎没有立即回答。 沈氏代替俞皎开口:“适才,七弟妹遇到了三皇子母妃的娘家,许家的人。” “料想是三皇子吩咐的,专门来给七弟妹使绊子,不过最后偷鸡不成蚀把米。” “七弟妹的母亲和兄长,因此为七弟妹对那些人的婆家动了好大的怒,给七弟妹讨公道呢。” 白明微默了默,眸底划过一丝冷意:“七嫂,六妹,大嫂说的对,我们委实不能受这种小人的闲气,公道等会儿自会为你们讨回来。” 沈氏没有言语,比起俞皎和白琇莹,她较为沉稳。 最重要的是,她相信白明微,所以白明微要做的事,她不会过问。 而白琇莹却是好奇长姐究竟要做什么,忍不住开口:“莫非长姐有安排?” 俞皎拧眉思索片刻,忽然眼前一亮:“明微,适才你不和秦桑蔓争论,让秦桑蔓抢走大马车,莫非就是要从这方面下手?” 白明微颔首:“他们的报应快到了,且等着看便是。” 第795章 等着看一场好戏 车轮缓缓碾在青石板上,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 秦桑蔓坐在马车里,想到刚才白明微敢怒不敢言的表情,她别提多得意。 她狠狠地拽着裙摆,冷笑连连:“从来只有本小姐欺负人的份,没有别人惹本小姐的道理!” 小丫头小心翼翼地劝说:“小姐,仔细点裙子,这是月华锦,整个玉京城仅此一件,弄坏了夫人会责怪的。” 秦桑蔓非但没有收敛,反而更恼怒地咒骂。 她面目扭曲,咬牙切齿: “白明微这个贱\/人,她竟然敢勾\/引本小姐的太子哥哥,还让本小姐在长公主面前没脸!本小姐饶不了那个贱\/人!” 小丫头诚惶诚恐:“小姐,太师大人交代了,不能惹事,今日已经和安宁郡主有了争执,要是再出什么事,太师大人会生气的!” 秦桑蔓扬起手,想要一巴掌甩过去。 可到了中途,她却停了下来。 马车里燃着好闻的沉香,她目光一闪,猛然抓起香炉砸向小丫头的脑袋。 “记住!本小姐和白明微有争执,是因为她动手打了你,要是说漏嘴,你知道下场!” 滚烫的铜炉,砸在侍女头上时,额头顿时皮开肉绽。 小丫头痛乎一声,捂着额头,鲜血很快就从指间溢出。 她疼得面目狰狞起来,眼泪禁不住夺眶而出。 秦桑蔓厉声呵斥:“给我忍着!敢发出声音,我揭了你的皮!” 小丫头痛得泪水涟涟,但还是胆战心惊地劝说:“小姐,就算您打死奴婢,奴婢也要说。” “我们回家吧,别再去招惹安宁郡主了,要是太师大人怪罪下来,我们担待不起!” 秦桑蔓挑唇:“谁说本小姐会亲自去招惹她?适才三殿下说了,一定会给我出这口气,我只需要等着看她如何倒霉就行了!” “要不是三殿下叮嘱不能多事,我真想亲自撕烂白明微那张脸!让这肮脏的女人,失去唯一拿得出手的长相!” “到时候看她还怎么去勾\/引太子表哥,还怎么敢比本小姐美!她这朵花,就该烂在泥里,任人践踏!” 看着狞笑不已的主子,小丫头心底涌起一阵不详的预感。 但她不敢多言,怕再多嘴一句,她会死在这回程的路上。 随着马车驶入巷子里,四周的光也渐渐变得微弱起来。 明明灭灭。 直到所有的光都消失不见,只剩下车辕上挂着的灯笼,尚且还能照见前行的道路。 忽然,一阵劲风吹来。 烛火晃了晃,所有的光都被黑暗吞没。 “七哥,勒马,进来。” 白瑜当即照做,马车停在漆黑小巷的角落。 后头的马车未至,前头的马车渐行渐远。 就这样等待了几个瞬息,白明微听到有人鬼鬼祟祟的从巷子两边的高墙上经过。 不一会儿,前头传来一声惊慌失措的尖叫。 却是秦桑蔓的声音。 紧接着,便是一阵打斗之声。 “长姐,这是?” 白明微压低声音:“秦府的暗卫和别人打起来了,我们先别过去,等到动静引来足够的人,我们再去看戏。” 秦桑蔓这种身份,身边必定有随行的暗卫保护。 适才她遇到袭击,发出的打斗声,便是暗卫与歹徒搏斗的声音。 白瑜疑惑:“明微,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白明微慢慢解释:“三皇子今日吃了亏,肯定要报复,我只不过是使了一招祸水东引。” “秦桑蔓如此,也是她自找的,要不是她非要抢最大的那辆马车坐,也不会发生这样的事情。” 原来,白明微在目睹了太子挑拨三皇子那一幕后,便吩咐阿六去破坏马车,随后盯紧三皇子的动作。 正如她所料,三皇子果然派人来对付她。 但三皇子也没有那么蠢,为了避免引火烧身,派来的人都是从别处买的。 而那些人识别目标,靠的是三皇子的人在马车上留下的记号。 毁坏马车的就那么几家,三皇子很容易收到消息。 他把那些王府的人可能乘坐的马车一排除,便只剩下一大一小两辆。 于是三皇子的人理所当然认为他们几人会乘坐大的那辆马车,并在大的那辆马车上留下记号。 结果,大马车被秦桑蔓抢去。 遭难的,可不就是秦桑蔓么? 前边动静越来越大,像是走在前边一些的人被惊动。 这时,黑暗的巷子里,忽然传来撕心裂肺的求救声:“救命啊!快来救救我们家姑娘!” 昏暗的巷子中,传来踢踢踏踏的脚步声。 可见那些被惊动的人,正在往声源处赶。 一个黑暗的角落,三皇子挑起唇角,冷笑不已。 “白明微,这就是得罪本王的下场!被玷污的滋味如何?一定很销\/魂吧!” “要不是本王怕惹了一身腥臭,本王真想亲自尝尝你的滋味,长着那么一张颠倒众生的脸,被压在身\/下时,不知是何等滋味……” “真是可惜了!便宜了那些满身肥腻的丑八怪!哈哈哈……哈哈——” 三皇子笑着笑着,声音戛然而止。 忽然一道身影显现在面前。 那是一张看了马上就会让人忘记的脸。 他面露惊恐,可却不能言语,也不能动弹。 只能恐惧地看着那人越逼越近…… 阿六噙着一抹坏笑,鄙夷道:“脸生得没多好看,估计身上更恶心吧!” 说着,阿六揪住他的头发,提着他一跃而起。 适才三皇子站的地方,横七竖八躺着几具尸首,而三皇子和阿六早已不见踪影。 平静得仿佛从未有人来过。 …… 一声轻哨传来,白明微开口:“七哥,我们走吧。” 白瑜掀开帘子走出去,点燃灯笼后,坐到车辕上将马车往前赶。 前方因为突如其来的意外,有不少人聚拢过来,只是护卫,便挤满了整个巷子。 这时,秦府的暗卫已尽数伏诛,一辆马车也被砸得稀巴烂。 而袭击马车的歹徒,在众人赶来时早已逃之夭夭。 前面热心肠的好心人吩咐护卫:“去看看,马车的主人如何了?” 一群护卫举着火把,缓缓地逼近马车。 透过破破烂烂车帘,里面隐隐约约有个人影。 护卫高举火把,就要往马车里照。 马车里的人适才像是昏厥了,被火把一照,倒是把人给晃醒了过来。 她揉了揉脑袋,费力地睁开眼睛。 第796章 被糟蹋了 强烈的光将她刺得双目深疼,她当即就大喝:“你们干什么?!知道本小姐是谁么?!” 说话间,她掀开帘子就要出来。 而这时,在众的护卫都怔住了。 大热天的,秦桑蔓也觉得身上有点凉。 低头一看,却发现自己敞着衣襟,而里面遮羞的小衣,竟不知被谁给扒了。 里面光\/溜溜的,雪色一览无余。 而这一幕,正被一群护卫围观。 人手一只火把,每个方位都有光照过来。 便是一点阴影都没有,该看的全都被看光了。 而这还不是最可怕的。 更为可怕的是,此时的她衣衫不整,发髻凌乱,裙子破破烂烂,像是被人\/大力撕\/开。 而那隐秘之处,却传来一阵阵撕心裂肺的疼痛。 她未经人事,不明白那异样因何而来。 但露呈出来的雪色,以及破烂裙摆之中若隐若现的景致,还有那颈间锁\/骨处可疑的红痕,都昭示着一切都不正常。#@$& 秦桑蔓低头看了一眼,看到小衣和亵裤早已消失不见。 她…… “啊——!” 她发出撕心裂肺的喊叫。 前边的人听到声音连忙围过来,便又有更多的人瞧见秦桑蔓狼狈的一幕。%&(& 适才那位热心肠的好心人,也就是晋王世子妃反应快,她连忙呵斥围观护卫:“看什么看?还不回避?” 护卫如大梦初醒,纷纷红着脸背过身。 那位世子夫人快步走到马车旁,脱下自己的丝绢披风,将秦桑蔓给包住。 她看到秦桑蔓的样子,还有海棠色衣裙上的点点斑驳血迹,眉头忍不住皱起。 竟是……失\/身了么? 秦桑蔓像是吓疯了,大叫一声后就昏死过去,半点动静都没有。 晋王世子妃是认识秦桑蔓的,她当即下了严令:“这位姑娘是秦家的,你们想活命的话,今夜的事情,一个字也不许吐露出去!” 护卫不约而同应下:“遵命!” 正在这时,黑暗处传来些许动静,有衣袂一闪而过。 晋王世子妃低喝一声:“歹徒就在那里,抓住他!” 护卫一拥而上,那人正要跳墙逃跑,却被护卫抛出的绳子把脚拴住。 “砰!” 那人当即砸了下来,马上被几名护卫按住。 他奋力挣扎,却又挨了护卫几脚,踹得他口鼻流血,眼冒金星。 护卫想要在晋王世子妃面前邀功,把他从地上拽起来,随后拖向世子妃。 “世子妃,歹徒已经被我等抓到!” 那人被打狠了,嘴里咕噜咕噜,却只能冒出血泡,愣是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世子妃凝眸望去,借着通亮的火光,她看清了那人的脸。 也看清了那人胡乱套在身上的衣衫,还有衣衫上的血迹斑斑。 怎么看,都是这人杀人劫色,被撞破后仓促逃\/脱,这才会是如此一副狼狈模样。 “三……三……” 晋王世子妃震惊得说不出话来,震惊过后,却是后怕。 她就不该多管这闲事。 这可怎么好? 一个是三殿下,一个是秦家的姑娘。 他们的事情,不是她能招惹的。 可事情已经到了这个地步,早已覆水难收。 要是不好好收一个尾,只怕会连累她自身。 思及此处。 晋王世子妃招呼近身侍女,一起将秦桑蔓给扶起来,准备扶到自己的马车上。 她让护卫将三皇子的脑袋给遮住,吩咐护卫一同带走。 高高的墙头,立着一道飘忽不定的影子。 阿六冷眼注视着这一幕,露出一抹淡淡的笑意。 适才便是他解了三皇子的穴道,把三皇子扔下去。 三皇子虽然不明白发生了何事,却知走为上策。 刚活动手脚后,马上夺路而逃,结果却被晋王世子妃的护卫抓了正着。 真是,活该…… 最后,阿六伸了个懒腰,漫不经心地道:“这就叫做多行不义必自毙!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赔了夫人又折兵!竹篮打水一场空!” 一阵风拂过,阿六早已没了踪影。 空中传来他的低声呢喃。 “哎?我怎么会这么多俗语?” 白府的马车来到现场附近时,尸首和被破坏的马车都已被清理干净。 虽然护卫被下了严令,可这条路上的人不少。 适才那一幕,还是被许许多多的人给看到了。 但因为晋王世子妃反应快,所以后边赶来的人,并没有看到整件事情的经过。 然而越是这样,被动静吸引过来的人就越好奇。 正此时,有人拨开护卫挤进来:“怎么了?怎么了?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这不是世子妃吗?你扶着的人是谁呀?” 此言一出,当即就勾起了大家的好奇心。 越来越多的人往这边挤。 晋王世子妃用披风把秦桑蔓裹得严严实实。 她搂着秦桑蔓,在护卫的护送下,挤开人群往自己的马车那边走。 “都让开!” 眼看前边已经被挤得没了路,连个通行的地方都没有。 晋王世子妃也急了,当即就疾言厉色地喝了一声。 然而正是她这紧张的模样,更勾起了大家的好奇心。 非但没有人让开,反而有更多的人偏要挤进来,势必要看个究竟。 众人死死地盯着世子妃与侍女扶着的人,恨不得直接把那碍事的披风给盯穿,让人好好看看,那倒霉的人究竟是谁。 然而晋王世子妃护得紧,大家都没能看到那人的真面目。 猜疑心和好奇心越来越浓,大家七嘴八舌,纷纷议论开来。 “谁家的马车被劫了?” “不知道呀,适才先赶来的是晋王家的世子妃,她很快就把事情处理了,我们也没有看到究竟是怎么回事。” “我听着事情发生时的惨叫声像是秦家的,该不会是秦家的姑娘吧?” “秦家的姑娘?今日秦家不就只有一位姑娘来参加茶会么?适才遇袭的人,莫非是秦桑蔓?” “除了她还能有谁,要是别家的姑娘,只怕晋王世子妃也不会如此紧张。” “真是奇了怪了,这一路的人,怎么就只有她被打劫了呢?” “呵呵,怕是平日做了不少脏事,得罪了谁吧!” 这时,有人惊呼:“你们看,这怎么有件被撕破的小衣?还有件毁坏的亵裤!这料子,不是玉京城有价无市的月华锦?” “我可听闻,月华锦只此一匹,被秦家买去给秦家姑娘做了衣裳。适才秦桑蔓穿的,就是月华锦制的衣裙吧?” 有人应答:“我就奇怪了,一个姑娘家,有什么值得打劫的,原来是劫色呀,小衣都飞出来了,亵裤也没了,只怕……” “唉~小衣亵裤都掉了,清白还能保得住吗?肯定是生米煮成熟饭了!” “而且适才那么多护卫举着火把过来,怕是该看的不该看的,都被人看到了,丢脸丢到天上去。” 又有人惊呼:“适才的护卫可都是男人……被这么多男人看了么?还看到了被糟蹋后的模样?” “哎呀,发生了这种糗事,这可怎么有脸活下去,要是我的话,干脆死了算了!” 众人笑得意味深长,幸灾乐祸。 白明微他们坐在马车上静静地听着。 听到此处,沈氏摇摇头:“这秦桑蔓,怕是彻底废了。” 而昏死过去的秦桑蔓,也被这熙熙攘攘的人群给吵醒了过来。 她正好听到最后几句,登时怒不可遏。 只见她猛然扯开世子妃用来给她遮羞的披风,露出狼狈的脸。 但那脸却是蕴了怒意,狰狞扭曲。 她目光扫视一圈,破口大骂:“是谁说我被糟蹋了?是谁?!给我站出来!” 第797章 完了,一切都完了 白明微一行人听到秦桑蔓的怒声大喊,皆不由得露出一抹鄙薄的笑意。 俞皎低笑:“可不是废了么?这京中夫人们,那是顶顶厉害的,一点捕风捉影的事情,也能叫她们说得活灵活现。” “现在秦桑蔓又蠢成这样,定会闹得满城风雨。这下京城里的人可有茶前饭后的谈资了,怕是要好一阵子才能消停,我们可以看笑话。” 沈氏看向白明微,从帘子透进来的光,照见她面上的担忧:“明微,可有留下尾巴?” 白明微淡声道:“大嫂放心,此事与我们何干?派人来劫色的是三殿下;留记号在马车上的,也是三殿下;被现场抓包的,还是三殿下。” 俞皎小声问:“那么坠落下来惊了马的天灯……” 白明微笑得云淡风轻:“七嫂不必担心,阿六的能力,七嫂是晓得的。” 俞皎松了口气:“如此,我就放心了。” 白琇莹撇撇嘴:“我却担心,到时候秦家死咬住我们不放。” 沈氏摇头:“六姑娘放心,只要尾巴收拾干净,秦府不能拿我们怎么样。” 白明微接话:“一个姑娘被人在路上劫了色,事后还被十几个护卫看了被糟践后的身子,这种事秦家没有脸拿出来嚷嚷。” “所以此事必定会在今夜有个结果,以后他们绝对没那个脸去找谁讨公道。” “至于他们会处置秦桑蔓,全了秦家的脸面;还是找个人来把这个耻辱娶走,那就要看哪个选择获利更大。” 这时,俞皎开口:“要是秦桑蔓就这样死了,还真有些可惜,她这样的人,和三皇子倒是十分相配!” 白明微笑而不语,没有把她的打算说出来。 并非是不相信大家,而是有些脏事,她不愿意让家人沾了手。 白琇莹攥紧拳头:“三皇子简直太恶毒了!我真无法想象,要是长姐没有先见之明,并未知晓他的计谋,我们究竟会受怎样的侮辱!” 白明微一字一句,掷地金声:“所以,他在引火自\/焚,自寻死路,秦家不会放过他的。” “一旦秦家查出此事乃是他做下的,必定会找他算账,而他赎罪的最好方式,便是甘愿受秦家控制,成为太子的鹰犬。” 联结他和秦家的纽带,便是秦桑蔓。 剩下的话,白明微没有说。 她可不想秦桑蔓被当作秦家的耻辱,随后被一碗药送走。 既然三皇子的心肠那么歹毒,想要买凶来对白府的女眷做出这种事。 那就让他自己把这个苦果咽下。 他不仅得把秦桑蔓娶回去,还得把秦桑蔓供起来。 所以,接下来该做的,就是怎么让他买凶害人的事情被秦家知晓了。 届时,他必定走上不得不娶了秦桑蔓,而且还要与秦家反目成仇的道路! 有了这样一个丢人现眼的皇子妃,三皇子的好日子,也就到头了。 到时候不管谁看到他的皇子妃,都会想到今夜一事,他们会受世人厌恶,活在世人的嫌弃与冷眼之中。 这便是他对白家的人动手,该付出的代价! 白琇莹冷哼一声:“如此一来,这三殿下,也完了。” “是谁胡说八道?!给我站出来?有胆量说没胆量认么?我数到三,要是你们不自己站出来,我现在就禀了皇后姑姑!” 就在白明微她们几人对话时,那边的秦桑蔓还在大呼小叫,愤怒早已让她失了理智。 她不顾形象,也不顾体面,嚷嚷得人尽皆知! 见没有人承认,她登时怒不可遏,愤怒咆哮:“一旦让我知道是谁做的!看我不撕烂她碍事的臭嘴!” 晋王世子妃见状,好心劝她:“秦家姑娘,有什么事,我们先回秦府再说。” “回什么回?!本小姐从来不留隔夜仇!”秦桑蔓面目狰狞,“她们污言秽语污蔑我,这笔账要是不讨回来,我就不姓秦!” 围观的人都幸灾乐祸的看着她,脸上尽是不以为然。 因为这些人都晓得,如今秦桑蔓已经被糟蹋了,皇后要是知晓这事,倒霉的指不定是谁。 所以大家都如同欣赏猴戏一样,挤在小巷子里,看着秦桑蔓张牙舞爪。 他们心情愉悦。 这可比听曲子、看戏好看多了。 晋王世子妃见状,也是一个头两个大。 为了避免秦桑蔓继续闹下去被人看笑话,到时候牵扯到她,她只得压低声音,小声劝慰:“秦姑娘,这不是污蔑……你的确……” “的确什么?”秦桑蔓对晋王世子妃怒目而视,直勾勾地瞪着,仿佛晋王世子妃是令她遭难的始作俑者。 她声音尖锐,似乎在竭力强调她的身份和地位:“你给我说清楚!否则秦家不会放过你,皇后姑姑也不会放过你!” 晋王世子妃好心被当成驴肝肺,一时间也恼了。 但她到底是王公贵族,不至于在这种情况下和秦桑蔓计较。 她仍然压低声音,不冷不热地说:“秦家姑娘,你都这样了,还不清楚是怎么回事么?就算没吃过猪肉,也该看到过猪跑吧?” 顿了顿,晋王世子妃一字字强调:“你失\/身了,听清楚了么?你已经不是少女之身了。” 秦桑蔓如遭雷击,当场怔在原地。 她难以置信,不敢相信。 愤怒扭曲的表情尚未收起来,此时又增添震惊,使得她一张娇艳的脸更可憎了! “你胡说八道什么?!我撕烂你的嘴!” 说着,秦桑蔓就要扑向晋王世子妃。 晋王世子妃还没见过这种恩将仇报的泼妇,一时猝不及防。 反应过来后,她握住秦桑蔓的手:“秦家姑娘,你冷静些!你看看现在是什么情况?多少人在看笑话!有事我送你回府后再说,别在这里吵嚷!” 秦桑蔓瞪大双眼,目眦欲裂,眼珠仿佛要从眼眶里跳出来。 完了,完了。 一切都完了。 她做不了太子妃,也嫁不了太子表哥了。 是谁?! 究竟是谁这样对她?! “紫彤!” 秦桑蔓终于想起了自己的婢女,她想问问婢女,有没有看到是谁对她下的手。 晋王世子妃冷冷回应:“秦家姑娘,你的马夫,你的暗卫,还有你身边的侍女,都已经被……” “是不是你?!”晋王世子妃的声音被打断,抬眸就看到秦桑蔓面目狰狞地指着她,劈头盖脸一顿臭骂,“是不是你害的我?” 第798章 狗咬狗 晋王世子妃惊愕不已。 不明白这人脑子里究竟灌了什么东西,怎么会生出这样的想法。 就在这怔神的瞬间,秦桑蔓变本加厉。 她竟指着晋王世子妃的鼻子,疾言厉色:“这披风是你的对不对?如果不是你害的我!我身上怎么会有你的披风?!” “肯定是你猫哭耗子假慈悲!害了我之后还假装救我!这样就没有人怀疑到你的头上!” 她泼妇一般大喊大叫,声嘶力竭。 本就狼狈的头发,更显凌乱。 她像是疯魔了一样,毫无顾忌,就那么当着所有人的面,崩溃了情绪。 晋王世子妃听到这话更恼了,但却不敢说是三皇子做的。 不过她本来就是好心,所以也不愿意受秦桑蔓这份闲气。 她端肃了神色,一字一句:“秦小姐,我当你是受到了刺\/激,所以说话才会失了分寸。我不与你计较,但请你注意你的言行!” 秦桑蔓恼羞成怒:“什么叫不与我计较?你分明就是做贼心虚!我哪里惹你了,竟让你这样对我!” “我一定要禀了祖父和皇后姑姑,让他们狠狠地惩治你!你就等着看吧!” 晋王世子妃眉头皱得更深:“秦小姐,我再说一遍,请注意你的言行,否则我便撤了护卫,你就自己在这里闹吧!” 秦桑蔓还想大骂。 “蔓蔓。” 正在这时,她身后传来一声惊疑不定的呼唤。 秦桑蔓回头,这才注意到被护卫架着的人。 那人掀开套在头上的披风,露出了狼狈的容颜。 他鼻青脸肿,像是刚清醒过来,眼神惊悚而迷茫,仿佛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更像是没想到会遇到这样的结果。 秦桑蔓怔住了。 在场的人都怔住了。 静默过后,是一阵哗然。 “竟是三殿下?” “怎会如此?” “这也太……” “有什么奇怪的?可能是垂涎太久,一时忍不住了呗!” “其实也不怪三殿下忍不住,要怪就怪有的人一直吊着三殿下,不仅吊着,今天还阴了三殿下一道,三殿下恼羞成怒也很正常。” “恼羞成怒什么的,是很正常,但是这杀人劫色……啧啧……大抵是疯了吧!” “……” 周围的人指指点点,议论纷纷,无数道火\/辣的目光,就这样钉在两人身上。 仿佛要把两人剥\/光了,一寸寸审视。 三皇子没想到会是这样的情况,他整个人也蒙了。 比他更蒙的,则是秦桑蔓。 反应过来后,秦桑蔓更为恼怒。 在她看来,三皇子这样的人,就该跟在她身后打转,就该被她呼之则来挥之则去! 她可能会为了些许目的,对这样的人说两句软话,但绝对不允许这样的人沾染自己。 她打从心底就看不上三皇子。 可三皇子那模样,分明就像是刚刚犯了事。 她未问缘由,冲过去甩了三皇子两巴掌,恶狠狠地盯着三皇子:“你竟敢……你竟敢……谁给你的胆子?!你个肮脏恶心的东西!” 三皇子原本还在震惊,为何被糟践的不是白明微,不是白家那几个女人。 被秦桑蔓甩了几巴掌后,他先是愤怒,紧接着便是一阵作呕。 为了侮辱白府那几个女人,他找了八个恶心的大汉。 这么说来,那个娇艳可人的蔓蔓,被八个大汉轮番践踏了? 八个…… 想起那些大汉脑满肠肥的模样,他当即就要呕出来。 秦桑蔓并未发现他的异样,还在不依不饶,直接揪住了他的衣领,又撕又扯: “你怎敢这么对我?!你怎敢?!我是要嫁太子表哥的人,我是要做太子妃的人,你算什么东西,你也配得到我?!” 三皇子忍住恶心,再看向秦桑蔓的目光,已经变得极为陌生。 他原本喜欢的就是秦桑蔓乖巧听话的模样,眼前这少女不仅被那么恶心的人糟蹋,而且还是这一副泼妇样。 霎时间,心底的痴迷与牵肠挂肚烟消云散。 变作愤怒,还有厌恶。 他甩开晋王府的侍卫,将秦桑蔓用力一推。 秦桑蔓登时被推倒在地,破烂的裙子掀起来,露出一双青白交错的腿,在火光下格外清晰。 三皇子的表情,冷漠到极致:“别碰我,你更恶心!” 周围的人看到这一幕,皆幸灾乐祸地笑了起来。 越来越多的人围过来,甚至小巷两旁的百姓都被这场闹剧惊动。 住在二楼的百姓纷纷打开窗户,探出脑袋往下看。 眼见有热闹可看,当即就呼朋唤友。 窗棂接连亮了起来,更多人从亮了灯的窗户探出。 至于秦桑蔓,她则彻底怔住了。 她从未想过,在她面前如同狗一般的三殿下,竟然会这么对她。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但情况不允许她多想,她必须要露出受害者该有的模样,这样别人才会同情她,而错的自然也是这恶心的男人。 眼看撒泼不行,她当即就变了脸色,嘤嘤哭泣。 她哭得梨花带雨,配上那凌乱的头发和破烂的衣裳,好一副楚楚可怜的模样,叫人不由自主顿生怜爱。 她一边哭,一边小心打量着三皇子。 可她越哭越心慌。 原本只要她皱一皱眉,三殿下就会心疼得不行,便是她想要天上的星星,三殿下都能给她摘下来。 而如今,她在三殿下的脸上,看到的只有毫不掩饰的厌恶。 那假哭,自然也变成了真哭。 她哭得撕心裂肺。 但却还不忘做戏。 她一边哭,一边说:“三殿下,你好歹也是凤子龙孙,你怎么能做出这种不知廉耻的事情?” “我早早就与你说清楚了,我们之间是不可能的……我只当你是殿下、是哥哥,在心里敬着,你怎么能……怎么能夺我清白?” “你要是不高兴,你打我、骂我也成,你这样做,还不如杀了我,不如杀了我算了!” 她又委屈,又无奈。 摆出一副贞洁烈女的模样。 任谁看了,都恨不得把三皇子这个登徒子给就地正法。 这便是秦桑蔓的报复。 就算被愤怒占据了理智,但是恶意如同本能流淌在她的血液之中一样。 她知道此时最好的办法,就是咬死三殿下。 把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转移到三殿下身上,三殿下才能迎来报应。 所以她在用她的方式,不予余力地把所有责任推到三皇子身上。 三皇子本就是什么都没落着,可不愿担一个登徒子的名声,见此情景他也毫不留情。 “你住口!你以为你是什么东西?本王会看上你?你也不撒泡尿照照镜子,就你这点姿色,给本王提鞋都不配!还想和本王攀扯在一起?” 秦桑蔓睁大眼睛,像是震惊:“三殿下……你……” 她没有说话,一切都在那表情之中,被表达得淋漓尽致。 三皇子愈发厌恶:“你这算什么?想找个人来接你这破烂\/货?早知今日,平时为人就应该检点一些。” “要不是你又骚又贱!怎么会沦落到这种地步?满巷子这么多人,怎么就只找到你头上?好好在自己身上找原因吧,别拉别人下水!” 此时此刻,他已经浑然忘了,就是他买的凶手。 就是他害了秦桑蔓。 两人就这么你一言我一语地吵了起来。 互相揭短,互相泼屎。 两人都急着脱身,毫不留情! 动静越来越大,巷子外的人都被引了过来。 晋王世子妃因为秦桑蔓的态度,心里憋着气,加上顾忌三皇子的身份,她根本就不想管。 就这样站在一旁看了许久,等到了不得不劝的时候,她才小心翼翼地劝说。 “三殿下,秦小姐,有事好好说,要不还是回去说吧……” 她的劝说,在吵得面目全非的两人面前,显得是那般的微弱。 围观的人看得津津有味。 好久没有这么乐呵了。 可吵着吵着,秦桑蔓瞥见了人群背后,那一辆小马车。 白明微?! 她在这里?! 看笑话的是么?! 还是根本就是她设计的自己! 秦桑蔓登时就转移了仇恨,从地上爬起来,气势汹汹地拨开人群,冲向白明微他们的马车。 第799章 两巴掌 秦桑蔓拨开护卫,向白明微他们乘坐的马车快步冲去。 她夺过护卫手中的火把,狠狠拍向拉车的马。 马儿受惊,高扬起前蹄,就要拉着马车冲向人群。 白瑜眼疾手快,抽出腰间携带的匕首,迅速割断了绳子。 受惊的马儿嘶鸣一声,猛然冲向人群。 霎时间,尖叫声、惊恐声,响彻整个小巷。 骏马横冲直撞,已有人避开不及,被撞翻在地,生死不知。 马儿去势未减,继续向前冲去。 眼看还有更多的人就要遭殃。 “七哥!保护大嫂她们。” 白明微的声音响起,马车帘子被掀开,一道纤细的身影掠出。 她掠过人群,掠上巷子的高墙。 如同一只矫捷的神鸟。 最后稳稳地落在受惊的马匹之上。 缰绳被勒住,马儿双蹄高扬,又是一声嘶鸣,最后止住了动作,不安地原地尥着蹶子。 白明微翻身\/下马,把马牵离人群,栓在巷子里的树上,然后一步步走向秦桑蔓。 秦桑蔓本来就是想用火把去吓唬白明微他们的马,给白明微一个教训。 她压根就没想到白瑜会及时砍断牵车的皮绳,而白明微还能把受惊的马给安抚下来。 顿时又失望又生气。 见白明微神色冷肃地走向她,她恼怒的同时,心底终究有些发虚。 她看向白明微的眼神越来越惊恐,直到恐极生怒:“你想干什么?!” 白明微没有理会她,扬手就是一巴掌,打得十二万分响亮。 秦桑蔓懵了。 紧接着便如同发疯的小狗,冲着白明微张牙舞爪,龇牙咧嘴:“你个贱\/人,你竟然敢打我,你知道我是谁么?!” 白明微反手又是一巴掌,低喝一声:“冷静了么?!” 她这一喝,冰冷的威压以及可怖的血性霎时扑面而来。 秦桑蔓从未见过这样的阵仗,惊恐得说不出话来。 白明微指着东倒西歪的人群。 那里有人倒下,有人因马受伤,也有人被踩踏遭罪。 一派人仰马翻的景象。 白明微冷眼看着秦桑蔓:“你要发疯回家发去,别在这里连累别人!” 秦桑蔓尚且还处于惊惧之中,捂着疼痛的面颊久久不敢言语。 旁观的人听到白明微的话,纷纷对秦桑蔓怒目而视。 众人都不敢想象,要是马匹没有被安抚下来,究竟还有多少人遭殃。 而这一切的始作俑者,便是秦桑蔓。 便是这面目可憎的疯女人! 秦桑蔓总算从恐惧之中缓过来些许,她不觉得自己有错,反而振振有词: “我哪里想过会发生这样的事情?你凭什么把所有的错都推到我的头上?就算你和我有私怨,你也不能这样空口白牙污蔑我!” “要不是你们砍断皮绳,马怎么会冲向人群?明明是你们自己害人,还要颠倒黑白说我不对!安宁郡主,你的心怎么这么脏!” 面对秦桑蔓的声嘶力竭,白明微显得从容而冷静。 她说:“你可知,要不是皮绳被砍断,撞向人群的就是马与马车?秦小姐,我不信你不明白这么浅显的道理。” “是,你是苦主不假,你受了委屈,遭了大罪,但这不代表你可以肆意妄为!把你的痛加诸在别人身上。” 说到这里,白明微的神情倏然严肃:“在这里的所有人,都不应该被你迁怒!” 此言一出,围观的人禁不住点头,纷纷指责秦桑蔓任性娇纵。 眼看情势不对,秦桑蔓当即就变换了方法。 她哭哭啼啼:“我都这样了,你还欺负我!你这个人有没有良心?” 白明微没有言语,目光冷冷地望着她。 围观的人因为受她连累,根本就不同情她,对她这下作的行径露出轻蔑鄙薄的神色。 计谋不见效,此时的秦桑蔓就像小丑似的,被众人围在中间。 三皇子知晓事情变成现在这样,必定是白明微的手笔。 他早就忘却了他才是这一切的始作俑者,只是偷鸡不成蚀把米。 他当即就冲过去,势必要给白明微一点颜色看看:“大胆!白明微,你算什么东西,在本王面前,也敢逞这威风!” 白明微淡淡地看了三皇子一眼。 毫无惧色,没有言语。 三皇子见状更恼怒,面目狰狞起来:“一定是你干的!是你在长公主府和本王以及秦桑蔓结仇,所以你才设计了我们!” “白明微,你好歹毒的心思,竟然用这种下作的手段去害一个不谙世事的小姑娘!竟敢连本王都坑害!” “你是不是仗着自己手里握着点兵权,就不把本王放在眼里,不把刘家放在眼里?你别忘了,你只是刘家养的一条狗!” “别以为你可以肆无忌惮!认清你的身份,本王让你吃屎,你就得去吃屎!” 白瑜见三皇子这般过分,当即走过来:“三殿下,今夜的事情,一查便知,就算你为了脱罪,也不该对镇北大将军如此吧?” “就是她!”秦桑蔓眼角还挂着泪珠,一张脸却扭曲起来,“就是她害的我!” “白明微这不要脸的贱\/人,觊觎太子表哥,为了不让我嫁太子表哥,所以才会这般害我!” “就是你!”秦桑蔓越说越激动,说得煞有其事,仿佛已经掌握了证据,“就是你白明微!你好歹毒的心思!我不会放过你的!” 白瑜上前一步,挡在白明微面前:“哦?那秦小姐想做什么?” 三皇子当即厉喝:“白明微做出这种事情,自然要付出代价!现在跪下认错还来得及,否则凌迟处死都是轻的!”白瑜挑唇:“凌迟乃是极刑,若是凌迟处死都是轻的,那么三殿下您想做什么?想要抄家灭族么?!” 三皇子虽然在气头上,但到底在最后一刻忍住了,没敢接这句话。 因为这一场闹剧,不仅附近的居民被惊动了,包括更远的街道都开始有人陆续过来凑热闹。 晋王世子妃悔得肠子都青了,她就不该发这没用的善心,给自己惹上这样一桩麻烦。 而三殿下和秦桑蔓像是不要脸一样,把事情闹得人尽皆知。 但凡他们顾及一点颜面,在事情刚发生时早点回去关起门处理,也不至于闹到这个地步。 晋王世子妃头疼不已,有心劝阻,却无力阻止两个发了疯的人。 可偏偏她又不好什么都不做,毕竟她已经插手了。 于是,她上前劝说:“三殿下,秦小姐,事情的前因后果,就交给京兆少尹他们去查,定会水落石出。” “如今在这里掰扯,也没有什么用,倒不如先回去,慢慢解决如何?两位身上都有伤,还是赶紧让大夫诊治才成。” 三皇子当即反唇相讥:“你什么意思?是在维护真凶么?现在回去,岂不是给他们腾出时间毁灭证据?本王就要在这里弄个清楚明白!” 秦桑蔓声音尖锐:“有什么可顾忌的,她白明微害我至此,我就要让所有人都来看看,她究竟长着怎样一张丑恶的嘴脸!” 第800章 你懂了么? 晋王世子妃无奈到极致。 难道不是两位的嘴脸更丑陋么? 两位还嫌不够丢人么? 但她懂得适可而止,于是便不再言语。 三皇子和秦桑蔓还想死咬着白明微不放。 巷子的另一头,拥挤的人群却开始一分为二。 有人自那头走过来,却是太后身边的梅公公。 他将浮尘一甩,朝三皇子拱手:“这里的发生的事情,太后娘娘已经知晓。” “娘娘命老奴来请三殿下入宫,当然,还有秦小姐。二位有什么事都且先放着吧!现在就随老奴去见太后娘娘!” 白明微闻言,垂下眼睫毛。 派人来的,是太后。 不是皇帝,也不是皇后,更不是三皇子的母妃,许婕妤。 如此说来,应当是长公主捎的信。 白瑜回眸看向白明微。#@$& 此事果然如明微所料,会在今夜彻底了结。 但三殿下和秦桑蔓咬住他们不放,只怕今夜他们免不了被牵扯进去。 他看着妹妹,一抹担忧在眼中划过。 白明微给了他一个安抚的眼神,一切尽在不言中。 果真,三皇子忽然将矛头指向白明微:“是这个贱\/人导致了如今的局面!她就是幕后黑手!是整件事的始作俑者!把她也带上!”%&(& 刚才还和三皇子吵得脸红筋涨的秦桑蔓,哭哭啼啼附和:“就是她!是她害的我!不要放过她!” 秦桑蔓当真半点羞耻心都没有,都已经是被人快踏破的鞋了。 此时,她内心的想法,竟然不是赶紧躲起来遮羞,而是怎么利用此事,去撕烂令她憎恨厌恶的白明微。 宫里来人,她十分得意。 因为这就意味着,皇后姑姑会为她做主。 白明微死定了! 梅公公看向三皇子,态度恭敬,但语气却带着提醒的意味:“三殿下,镇北大将军于国有功,请注意您的措辞。” 说完,他看向白明微:“大将军,此事的前因后果,老奴也不清楚,但三殿下和秦小姐认为事情与大将军有关,还请大将军与老奴走一趟,是非黑白,太后娘娘自有论断。” 白明微点头:“好。” 说话间,白明微看向白瑜:“七哥,送大嫂她们回家,我去去就来。” 白瑜回答:“让你七嫂跟你一块儿去。” 白明微笑着摇头:“我自己去就成。” 梅公公看向晋王世子妃:“世子妃,也请您入宫一趟。” 晋王世子妃颔首:“好。” 梅公公一甩拂尘:“请几位随老奴进宫。” 有太后身边的人开路,再拥挤的小巷子,也被让出一条道。 一行人就这样随梅公公入了宫。 三皇子和秦桑蔓当即就被请到了太后面前。 白明微则与晋王世子妃则在殿外侯着。 两人才刚进去,一名满头珠翠的女子慌慌张张走过来。 晋王世子妃率先行礼:“见过许婕妤。” 白明微拱手:“末将见过许婕妤。” 许婕妤没有理会晋王世子妃,她看向白明微:“你随本宫过来,本宫有话跟你说。” 白明微淡声道:“有什么事,娘娘不妨就在这里说。” 许婕妤拉下脸色:“本宫也是为你好,你别不识好歹。” 白明微见她如此,笑得意味深长:“娘娘,您确定么?” 许婕妤疾言厉色:“怎么?难道本宫没那个面子让你挪一下你那双尊贵的脚?” 白明微没有言语,与许婕妤走向一边。 许婕妤压低声音,但语气却透着不容置喙的意味:“事情本宫大概清楚了,本宫对先前的那些恩怨纠葛都没兴趣,但是本宫希望你,如实承认你的罪行,明白么?” 白明微淡淡的回了三个字:“不明白。” 许婕妤面色一僵,随即又恢复如常。 她语重心长地开口:“本宫这也是为你好,不希望你走歪路,最后反而连累了家族。” “早就听闻镇北大将军文武双全,肯定知晓本宫这是为了谁。” “要是你干脆认罪,态度良好,本宫就让臻儿谅解你,到时候肯定能争取一个轻判。” “但要是你不依不饶,本宫可以负责任地告诉你,你的下场一定惨到极致!” “臻儿是凤子龙孙,而你只是一介微不足道的臣子,不要试图以卵击石,本宫把道理掰\/开揉碎给你讲清楚,你懂么?!” 刘臻,是三皇子的名讳。 她虽摆出一副为人着想的样子,然而字里行间都透着威胁和警告。 事情涉及皇子,不论真相如何,为了维护皇家的威严,被牺牲的永远是别人。 一般人都懂这个道理,而历代以来,皇家也是这么处理的,所以许婕妤才会敢这么嚣张。 但是许婕妤的如意算盘打错了。 且不说这件事情已经闹得人尽皆知,成百上千的目击者,不是她认下罪,就能轻而易举揭过。 就说她握着这十万兵权,元贞帝尚且都不敢明目张胆牺牲她。 许婕妤究竟多大的胆,竟然能振振有理地说出这番话? 面对许婕妤的威胁,白明微挑起唇角:“娘娘,事情尚且没弄清楚,娘娘究竟是怎么知晓了大概?” “与其在末将这里费口舌,不若想想究竟是谁告诉了娘娘前因后果,又是谁撺掇娘娘来威胁末将的。” 许婕妤沉了脸色:“你什么意思?” 白明微笑得意味深长:“末将没有什么特别的意思,末将只是想告诉娘娘,可别被人当了刀,还自己舞得起劲。” 说完,白明微转身便要离开。 许婕妤怒声呵斥:“大胆!你竟敢这样与本宫说话!” 白明微笑道:“太后娘娘殿外,许婕妤别那么大声。” 许婕妤气得满脸通红,还要与白明微理论。 这时,秦丰业与秦桑蔓的母亲唐氏匆匆赶来。 秦丰业的目光,霎时就钢针般扎在白明微身上。 白明微磊落而立,丝毫没有在意秦丰业的目光。 梅公公打开门:“太后娘娘让几位进去。” 秦丰业冲白明微冷哼一声,随后提起衣摆,跨入殿内。 白明微目不斜视,跟着走了进去。 一场大战,不,一场好戏即将开始。 找死的,一个都跑不掉。 第801章 她听了都觉得是真的 (800章有稍许改动,删去了有关秦丰业和唐氏的出场情节,渠道会及时更,更后刷新可看) 清宁宫。 正殿。 太后端坐在主位之上,神色凝肃。 三皇子和秦桑蔓已经被随意裹上了一层衣裳,总算能代替那褴褛的衣衫,为他们伤痕累累的身体遮一遮羞。 太后面前,三皇子不敢造次。 他跪伏在地上,未曾言语。 至于秦桑蔓,她一直东张西望,等待皇后姑姑的出现。 太后见秦桑蔓如此,眉头紧紧地蹙了起来。 她一直不喜秦桑蔓这种骄纵任性且没有教养的姑娘,但她身为一国太后,也犯不上主动去和一个小姑娘计较。 只要不在面前碍眼就行。 如今见秦桑蔓都被糟蹋了,一双眼睛里竟然还滴溜转着怨毒,一时之间惊得不知该说些什么。 但碍于秦桑蔓身份特殊,且事关一名皇子。 她只能站在太后的立场,来处理这件事情。 正此时,许婕妤、白明微与晋王世子妃走了进来。 几人向太后行礼:“拜见太后娘娘。” 太后眼皮也没抬,淡声道:“都起来吧,勿需多礼。” 三人起身,许婕妤眉头一蹙,双目中瞬间噙满泪花:“太后……” 太后毫不留情地打断她:“现在不是你说话的时候,把嘴闭上,否则哀家轰你出去。” 许婕妤莫敢言语,含泪看向跪在太后面前,鼻青脸肿、遍体鳞伤的儿子。 太后看向晋王世子妃:“晋王家的,你先说。” 事关重大,晋王世子妃不敢有丝毫隐瞒,亦或是半点偏颇,唯恐危及晋王府的立场,让晋王府牵涉其中。 她如实回禀:“回太后,今夜臣妾从长公主府乘车回府,经过长公主府附近那条深且长的青衣巷时,忽然听到尖叫声。” “当时灯光昏暗,且也只有一声尖叫,臣妾拿不准是否有事情发生,于是没有叫停马车。” “又行了半刻钟左右的时间,臣妾听到有呼救声传来,于是便命令护卫当即去查看情况。” “而臣妾的马车,也调转方向,朝着求救声的来源赶去。待我们赶到时,满地都是尸首,秦小姐的侍女和护卫丢了性命,而秦小姐……” 顿了顿,晋王世子妃继续开口: “当时秦小姐已经昏死过去,臣妾认出了她,于是便准备先送她回家,并着人去禀报了京兆府。” “紧接着,臣妾看到有人逃离现场,护卫马上去追赶,抓回来的人,却是三殿下……” “臣妾也不清楚事情的经过,只知秦小姐的马车被袭击,而秦小姐失了清白,至于三殿下,恰好就在现场。” “秦小姐醒来后,因受了刺\/激\/情绪不稳定,与三殿下争执起来,最后又与路过的安宁郡主一行人起了争执。” “后来,梅公公赶到现场,至于接下来的事情,太后娘娘已经知晓。这便是臣妾所知晓的全部事情。” 太后颔首:“你先坐着吧。” 晋王世子妃连忙谢恩,随后坐到宫人准备的椅子上。 这时,秦桑蔓开口了。 她泪盈于睫,声音凄楚:“太后,白明微设计害我,让我失了清白,请太后为我做主。” 她越说越激动,双眸里的泪水也滚落下来,顺着那张恨得通红的面颊,从狰狞扭曲的脸上,落到腮边。 她攥紧拳头,咬牙切齿:“白明微这个歹毒的女人,她觊觎太子表哥,设计引太子表哥于长公主府后山幽会。” “被我撞见后,她还倒打一耙,贼喊捉贼,栽赃我陷害她,逼我给她认错!三殿下为我说话,她竟连三殿下都不尊重!” “为了不打扰大家茶会的雅兴,也为了不让长公主为难,人微言轻的我,只能咽下所有的委屈,给她斟茶认错!” “我本以为她见好就收,我忍了这一次便海阔天空!没想到她竟然不依不饶,设下这种毒计毁我清白!” “如今到了太后娘娘面前,我也没什么顾忌的,今日就算是以卵击石,我也要把白明微伪善的嘴脸给撕开,让所有人都看看她的黑心!” 三皇子因为与秦桑蔓有着共同的敌人,此时选择与秦桑蔓站在同一阵营。 当秦桑蔓话音落下,他当即就附和:“皇祖母,秦小姐所言,句句都是真的!” “孙儿亲眼所见,这白明微究竟有多嚣张,不仅颠倒黑白构陷秦小姐针对她,甚至还仗势欺人,逼秦小姐当着众人的面认下所有的错!” “当时秦小姐孤立无援,孙儿动了恻隐之心,看不得白明微欺负弱小,于是便开口说了几句公道话,没想到……” 三皇子说到这里,竟是哽咽了一下,露出一副委屈又愤怒的神情,把受害者的模样展现得淋漓尽致。 他声音沙哑,继续开口: “没想到这白明微根本不把孙儿放在眼里,她巧舌如簧,颠倒黑白,用谎言蒙骗姑姑,蒙骗所有人,让孙儿和秦小姐吃了好一顿亏!” “孙儿本想着,她有功于东陵,孙儿身为男人,又是皇子,便对她多加包容,最后甚至为了息事宁人迁就她。” “不曾想她竟然变本加厉,蹬鼻子上脸,叫人去夺了秦小姐的清白,事后还命人将孙儿打晕,丢到现场,伪装成孙儿杀人劫色的情景!” “她简直胆大包天!竟连皇子都不放在眼里!必定是仗着自己功高,妄图盖过主子!请皇祖母一定要严惩她!” 说话间,三皇子双拳紧握: “她根本就是养不熟的白眼狼!父皇许她高\/官厚禄她不知感恩,甚至忘了自己为人臣子的身份!决不能纵容这等嚣张跋扈的臣子!” “否则今日她这般对孙儿,他日难保她就会这般对孙儿的兄弟姐妹,甚至是父皇母后!” 他义愤填膺,仿佛胸中正有激烈的愤怒燃烧着,但因为皇子的身份和气度,叫他有所克制。 便是那副既愤怒又压抑的模样,让人对他的一番话不由自主产生信任,根本就没办法生起半点疑心。 连白明微自己都觉得,若不是三皇子真受了委屈,怎会委屈成这个模样。 晋王世子妃静静坐着,并不打算再开口。 而许婕妤闻言,已是双目通红,咬牙切齿地盯着白明微,恨不得在白明微的脸上给盯出两个洞。 至于太后,从头至尾,她的表情没有任何变化。 等到听完了秦桑蔓与三皇子的诉说,她掀开眼皮看向白明微:“镇北大将军,此事你怎么说?” 第802章 她依旧,磊落而无惧 白明微的神色,始终从容又冷静。 她开口,声音沉稳而舒缓,丝毫不见半点心虚和紧张:“回禀太后娘娘,秦小姐和三殿下所言,根本就是子虚乌有!” 秦桑蔓声音尖利:“你胡言乱语!胡说八道!我说的话字字句句都是真的!你已经做出这种丧尽天良的事情了,你怎么还有脸狡辩?” 说着,秦桑蔓声泪俱下:“太后娘娘你看她,她从来都是这副有恃无恐的模样!” “明明她叫人欺凌我,让我生不如死,她却能脸不红心不跳地说出这番恬不知耻的话!可见她有多歹毒!” 三皇子马上帮腔:“皇祖母,这就是她厉害的地方了!做坏事说谎话眼睛都不眨一下!” “到底是千军万马之中厮杀出来的,胆色就是不一样!您千万别被她这副模样给蒙骗了。” 白明微闻言,叹了口气:“太后娘娘,臣本以为,今日在长公主殿下府上发生的事情,早已有了定论。” “但没想到,秦小姐和三殿下此时还试图在此事之上做文章。孰是孰非,数十双眼睛看得清清楚楚,末将不愿再长篇大论解释。” “至于说末将设计陷害秦小姐和三殿下一事,更是欲加之罪,末将无话可说,唯有一条,那便是请秦小姐与三殿下拿出证据。” 秦桑蔓冷笑着反唇相讥:“证据?白明微,你既然敢陷害我们,难道不会毁灭证据?!” 三皇子当即附和:“皇祖母,您看看白明微这副嘴脸,多么振振有词!多么理直气壮!” “证据肯定早就被她销毁了,否则她也不能胸有成竹地说出这番话!不要听她巧言令色,她这是在想方设法为自己开脱!” 白明微不卑不亢,掷地有声:“正所谓国有国法,家有家规!秦小姐,三殿下,凡事都要讲究一个证据。” “你们拿不出证据,就无法证明我设计陷害你们,那么你们所说的话,都是废话!” “而我,拿得出你们妄图陷害我的所有证据,秦小姐究竟是怎么设计意图毁我清白的,三殿下又是如何色令智昏睁着眼说瞎话的。” “一桩桩、一件件,我既拿得出人证,也拿得出物证!总之,我还是那句话,说我害你们,证据呢?没有证据就不要空口白牙攀咬!” “好大的口气!”外边,传来一道低沉而严厉的声音。 紧接着,一人跨步进来。 他来势汹汹,浑身肃冷,裹挟着杀意。 他大步流星地走到白明微面前,目光犹如钢针一般,凶狠地钉在白明微脸上。 仿佛能将白明微的脸给钉烂! 不愧是权倾朝野的太师大人,他这动怒的神色,便是许婕妤和晋王世子妃,都吓得呼吸惊窒。 而跟在他身后的妇人,通红的眼眶噙着泪水,她满脸愤怒地盯着白明微。 殿内陷入一片死寂,紧绷压抑的气氛沉沉而至。 落针可闻的四周,响起紧张不安的呼吸声。 整个殿内,宫人屏息敛气,众人呼吸急促。 唯有太后和白明微,依旧那般冷静。 白明微就那样站在秦丰业的面前,迎着秦丰业仿佛能吃人的目光。 她坦荡而立,神色从容。 这一场对视,以秦丰业移开目光,向太后行礼而告终。 “老臣参见太后娘娘。” 跟着他的妇人跟着见礼:“臣妇唐氏,拜见太后娘娘。” 太后神色淡淡,不带任何情绪:“秦太师怎么来了?” 秦丰业一字一句,透着压顶而来的威严与愤怒:“老臣收到消息,知道镇北大将军又发威了,这次竟然对老臣的孙女下手,老臣是来讨公道的。” 回答完太后的话,他恶狠狠地盯着白明微。 那目光,修罗一般瘆人:“镇北大将军,好计谋,好手段,竟然对着老夫的孙女下手,意图以此达到伤害秦家的目的,本官佩服!” 白明微笑道:“太师大人真是爱开玩笑,难道不是您老忙于朝事,对孙女疏忽管教,导致她无法无天,肆意妄为,这才生出这种种事端么?” 秦丰业面色一沉:“本官如何教孙女,与镇北大将军无关!但镇北大将军设计陷害我秦家的人,明目张胆地对我秦家动手,那本官就不得不管了!” “今日\/本官倒是要看看,镇北大将军究竟是吃了熊心还是豹子胆,竟敢这般嚣张,是当本官死了么?!” 白明微唇边噙着一抹若有似无的笑意,她没有急着开口,而是淡淡地看向秦丰业。 用这简单的行动表示,她根本就不怕秦丰业。 两人较着劲,殿内又陷入极致的寂静之中,四处充斥着剑拔弩张的意味。 不一会儿,太后苍老的声音劈裂空气:“哀家没想到竟然发生了这样的事情,让人看了好大一场好戏。” “要是哀家没有阻止,不仅全玉京城的人都在看笑话,怕是东陵其他地方的人都能赶着马车过来围观。” “事关皇家颜面,也关乎秦家的名声,你来得正好,今夜就把这件事给了了。” “有恩报恩,有仇报仇!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务必要弄个清楚明白,以后哀家不希望还有人揪着这件事不放。” 秦丰业行礼:“是,太后娘娘。” 太后才刚说完话,秦桑蔓看到可以拱火的时机。 她噙着泪花,委屈巴巴地看向母亲唐氏。 她声音凄楚:“母亲,白明微她害蔓蔓!她害蔓蔓被玷污了清白……母亲要为蔓蔓做主哇……” 说着,秦桑蔓哭得肝肠寸断,任谁听了都揪心。 唐氏看着女儿这样,眼眶也红得不成样子。 她上前搂住女儿,咬牙切齿:“不管是谁害的你,我们秦家一定不会放过她!” 面对这些人投来的恶意,白明微无动于衷。 她静静地站在那里,不折的身影犹如一棵坚韧不拔的青松。 尽管成为众矢之的,她依旧磊落而无惧。 第803章 谋逆罪?真敢说! 太后听完,她看向秦桑蔓:“你的确受委屈了,先冷静冷静吧。” 言下之意就是,把嘴闭上。 唐氏连忙开口:“多谢太后娘娘,小女受了刺\/激,现在尚处于惊恐之中,的确该冷静冷静。” 岂料,秦桑蔓根本就听不懂太后的言外之意。 她当即推开母亲的怀抱,双目猩红地瞪着白明微。 她双手绞紧,咬牙切齿,额上青筋鼓\/鼓跳动。 开口时,声音也如撕破黑暗的夜枭般尖锐:“这叫我怎么冷静?!就算是死,我忘不了这件事!死也忘不了!” “白明微这个贱\/人,她好歹毒的心思!一定要杀了她!把她大卸八块!让她不得好死!” 说到这里。 秦桑蔓话锋一转,又变作那委委屈屈的模样。 她的声音,犹如玉碎:“母亲,蔓蔓一个清清白白的姑娘,竟遭受如此磨难,还连累秦家被世人笑话。” “待大仇得报后,蔓蔓也没脸活下去了,到时候还请母亲一碗药把蔓蔓送走,全了蔓蔓的名节吧!” 唐氏闻言,一颗心仿佛被狠狠揪了起来。 她禁不住泪流满面,心疼不已:“娘亲的肉啊,你说什么傻话?被害的人明明是你,该死的是那些害人的人,不是你呀!” 秦桑蔓泣不成声:“蔓蔓知道母亲疼我,但是蔓蔓因为贱\/人的奸计,被夺走清白,只能一死了之,没有任何退路了。” “母亲您就忘了蔓蔓吧,这一辈子是蔓蔓不孝,下辈子蔓蔓还要做您的女儿,回报您的恩情。” “娘亲的心肝……娘亲的肉哟……”唐氏复又抱着秦桑蔓,母女俩抱头痛哭。 真是闻者伤心,听者落泪。 秦丰业目光冷冷地扫了白明微一眼,朝太后拱手:“太后娘娘,老臣的孙女虽不比公主金枝玉叶,但也是爹生娘养的。” “此番遭这样的罪,老臣心里委实不好受;让太后烦心,老臣更是愧疚。但是镇北大将军这次,委实造次了,臣一定要讨个说法!” “娘娘不妨试想一下,镇北大将军这样做的后果。”说到这里,秦丰业停顿了片刻。 他再度开口,声音充满冷凝与杀意:“如今老臣的孙女被侮辱一事闹得人尽皆知。” “这般丢脸的事情发生在秦府,天下的人,会如何看待我秦府?秦府必定因此清誉受损!” “往小的说,秦府会因此遭受天下人的嘲笑;往大一点说,秦府会因此被人看不起,秦府也会失去以往的庄严与威信!” “日后谁还听老臣号令,秦府在朝为官的人,如何能如以往一样,与朝中诸公配合,为国效力!” 秦丰业说到这里,他话锋一转,语调也稍微平缓下来。 像是在剖析道理,但却更像是在一点一点,把罪名定在白明微的头上。 “老臣不敢妄自尊大,但老臣忝居这太师之位,深受陛下的隆恩与信任,执掌朝中机要之事。” “老臣又是储君的外祖,与整个东陵皇朝息息相关,有着密不可分的关系。” “这种种造化决定着老臣在朝中占\/有一席之地,而且还是重要的地位。” 秦丰业拔高音量:“她白明微对老臣的家眷动手,不臣之心昭然若揭!” 他疾言厉色:“依秦府的立场和位置,如今在朝中牵一发而动全身!白明微动我秦府,目的只有一个,那就是意图搅乱东陵的朝纲!” “秦府乱则老臣乱!老臣乱则老臣所统御的百官乱!百官乱则朝纲乱!朝纲乱则陛下与储君受到波及!” “白明微这个乱臣贼子!看来已经不满封疆北域,食邑五城!她想要祸乱东陵,想要拉下陛下与储君,最后取而代之!” 话音落下,秦丰业把视线放在白明微身上。 仿佛一条盯着猎物的毒蛇,随时都会冲过去把白明微狠狠咬上一口。 接着,他指着白明微,掷地有声:“她敢把三殿下牵扯进来,甚至连一国皇子都敢构陷,就是她胆大包天的铁证!” “皇子乃是凤子龙孙,她说害就害,如同去捏一只蚂蚁那般随心所欲,可见,她早已不把刘氏江山放在眼里了啊!” 白明微目光平静地看着秦丰业。 祸乱朝纲,这是谋逆之罪。 也亏得秦丰业搜肠刮肚,竟然能通过秦桑蔓被侮辱一事,给她扣一盆谋反的屎。 人就是这样,一旦涉及到自身利益,再大的人性都会给兽\/性让步。 如今不是她伤害一名少女,而是她想要通过伤害秦桑蔓一事,达到动及东陵根本的目的。 太后再仁慈,只怕也会因此偏了心底的称。 为了守住江山基业,宁杀错不放过的事情,历朝历代多了去了。 秦丰业这老东西,可真狠的! 比秦桑蔓的小打小闹,强多了! 这才是真正心狠手辣的老姜! 白明微收拾了一下心情,当即迎战:“太师大人,您的口气也不小!嘴巴一开一合,就给末将按了一个足以抄家灭族的大罪,那么证据呢?” “您是见着末将找人去夺走秦小姐的清白,还是见着末将陷害三殿下了?” “无凭无据就说末将犯下十恶不赦的大罪,难道胆大包天,拥有不臣之心的不是太师大人,你么?!” 秦丰业冷声启齿:“你什么意思?!” 白明微毫不示弱:“谋逆之罪比天大!自古以来但凡牵涉谋逆之罪的人,必定是经过多方审理的且铁证如山的!” “太师大人一张嘴,我便不臣了,意图谋逆了,太师大人究竟是代表刑部,还是陛下呢?” 秦丰业双眼一眯:“本官代表的是事实,是公理,是人心!” “事实?公理?人心?”白明微连续问了三个问题,随后掷地有声地总结,“胡说八道!” 她逼视着秦丰业:“既是事实、公理、人心,那就还是从秦太师你自己的角度出发!” “边疆时常告急,前线动辄成败上千保家卫国的儿郎壮烈白牲!在这兵荒马乱的灾年,多少百姓流离失所,衣不蔽体食不果腹?” “秦桑蔓是谁?她只是你秦家后院的一名小小女子!她失去清白对她来说是比天大!” “但是与天下苍生黎庶比起来,与那些用命戍卫我东陵江山的万千儿郎比起来,敢问太师大人,有可比性么?!” “太师大人老了,对亲族心软正常,所以格外疼爱孙女了些,但你因为一己私心,就拿江山社稷,朝纲国本来说事!这算什么?!” “今夜的事实,就是她秦桑蔓被侮辱了!今夜的公理,就是该找到侮辱秦桑蔓的凶徒!今夜的人心,就是让伤害秦桑蔓的人付出代价!” “你不能因为想要给孙女讨回公道,张口闭口就拿江山社稷与朝纲做借口,这不是你用来了结私怨的武器!” “身为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大员,太师大人当为百官楷模,对国事与朝野更要慎重!” “张口闭口不臣、谋逆,信口胡诌,这般儿戏!你是不是把刘氏江山都当成你自己的了?!” 一字一句,她说得清清楚楚,每句话的尾音都断得干脆利落。 把秦丰业噎得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第804章 不能听他穿凿附会! 白明微继续开口:“太师大人,说事就说事,抓侮辱秦桑蔓的人就好好抓,为孙女做主出气就好好出。” “若是我犯下的,我不会不认!但你想把这抄家灭族的大罪栽到我头上,却是不能的!” 说完,白明微转身单膝跪地:“太后娘娘,我祖父兢兢业业数十年,我白家儿郎为了戍卫江山、抵御敌寇,几乎全灭。” “我白府对东陵的心,对天下百姓的心,日月可鉴!今夜事情的主题仅围绕着秦桑蔓被侮辱一事。” “只要把这件事情查个清楚明白,真相必定水落石出,还请太后娘娘明鉴,一定不要听信太师大人穿凿附会!” 秦丰业气得满脸通红,雷霆震怒:“白明微!你简直牙尖嘴利!” 白明微当即回应:“太师大人!你位高权重,末将不敢与你分辨其他,那末将就来好好和你说道说道,你口口声声说的事实!” “你说末将意图通过伤害秦桑蔓,达到祸乱朝纲的目的,那么要是秦桑蔓被侮辱一事与末将无关,是不是就可以推翻你的臆想?!” “太后面前,我们彼此真实一些,不说这些有的没的,先来查一查秦桑蔓到底是被谁害的,行不行?!” 秦丰业胸膛起伏,疾言厉色:“镇北大将军可别把话说得太早太满!今夜发生的事情,根本就是你一手策划!” “事情的前因后果,在本官入宫前已经查得差不多,是你故意落下天灯,惊了马,最后毁了马车。” “也是你使计让蔓蔓上了那辆有记号的马车,更是你使计让蔓蔓和三皇子被迫有了肌肤之亲。” “从头至尾!一切都是你做的!白明微,你就是心狠手辣!就是胆大包天!” “你根本就是仗着自己统领一些兵权,觉得自己了不起!不把主子放在眼里!你把国法当什么?!把陛下东陵皇室当什么?!”#@$& “你以为大放几句厥词,就能证明你是清白的,是无辜的了?你还真是不自量力!” 一番话说完,秦丰业情绪激动,仿佛义愤填膺。 他之所以敢这么说,自然是掌握了些许情报,将这些情报组合在一起推敲,马上就得出了整件事情的前因后果。 他完全可以笃定,此事和白明微有关系。 而今,这是一个给白明微定罪的好机会,他绝对不会放过白明微!%&(& 白明微听了,清清凌凌地笑了起来:“说了这么多,证据呢?” 秦丰业冷笑,咄咄逼人:“你别嚣张!京兆府与御林军联手查案,很快便能将你的罪行查得一清二楚!” 白明微看了秦丰业一眼,面上依旧没有任何惊慌之色。 她一改事先的不卑不亢,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随即向太后言辞恳切地陈情。 “娘娘,此事末将委实冤枉。末将与家人应邀参加长公主府的茶会,却被秦小姐设计。” “后来真相大白,末将的清白得以证明,却被秦小姐记恨,处处针对!” “今夜马车被毁,也是秦小姐抢了大的那辆马车,此事长公主府的仆从亲眼目睹。” “后来秦小姐出事,末将与家人只是经过,结果却平白担了这么大的一个罪名。末将冤枉,请太后娘娘明鉴!” 秦丰业声色俱厉:“白明微!你巧舌如簧!还想狡辩?!” 白明微又叹了口气,表情更是无奈:“太师大人一直对下官不喜,自然末将说什么,做什么都是错的。” “末将自知无法令太师大人对我有所改观,对于这些欲加之罪,也是百口莫辩。” “所以末将不与太师大人争执,相信京兆少尹他们会把事情查清楚,给下官一个清白!” 说完,白明微便不再开口。 秦丰业冷哼一声:“白明微,天网恢恢疏而不漏,你别以为自己能逃过制裁,等到事情水落石出之时,便是你的伏法之期!” 白明微依旧没有言语,仿佛真如她所说那般,等到事情查清楚,就会还她清白。 她丝毫没有心虚紧张。 秦丰业见状,心里也有些没底。 这委实也太镇静了些! 然而秦丰业都没有想到,整件事情的重点,又被白明微给扳回到究竟是谁害了秦桑蔓之上。 竟与那谋逆不臣没了关系。 整个过程,水到渠成,顺理成章。 正因为太过顺畅,以至于在场的人都没有发觉。 唯有太后,神色始终淡淡的。 但不可否认,在秦丰业说白明微意图通过攻击秦家达到祸乱朝纲的目的时,她也曾心惊胆战。 镇北大将军一家人几乎因东陵而死,大将军心底不可能一点想法都没有,要是手握重兵的大将军有异心,天下必定大乱啊! 她适才,内心委实有些不镇定了。 而经过白明微与秦丰业这么一闹。 她的心又安定了下来。 她开口:“既然如此,那便等京兆少尹他们查明真相吧,为了加快效率,哀家也派了人去协助京兆少尹。” 换句话说,那就是太后盯着,没有人可以在查出来的真相之上动手脚。 此时。 秦丰业想要再给白明微扣屎盆子,可他好几次张口,又好几次欲言又止。 要是他这会儿还在拿谋逆说事,不依不饶,只怕会有些此地无银三百两的嫌疑,太后娘娘必定起疑心。 为了不弄巧成拙,他只能按捺住心底的狂怒,等待事情的结果。 只要证明白明微就是幕后主使,那么适才他说的那些话,自然也就成真的了。 白明微必死无疑! 白明微瞥见秦丰业的神色,缓缓垂下眼睑,遮盖住眼底的冷意。 秦丰业为何如此笃定事情是她做的? 因为这是她吩咐阿六故意透露出去的消息。 现在秦丰业有多确信,等会儿他就会有多失望。 思及此处,白明微在心底冷笑一声。 “陛下驾到!” “皇后娘娘驾到!” 正此时,外边响起内侍尖锐的声音。 元贞帝与皇后被宫人簇拥着走了进来。 二人面色不善,气势汹汹,仿佛来兴师问罪一样。 见此情景,三皇子唇角挑起。 秦桑蔓仿佛看到了救星,激动不已。 她得意洋洋地看向白明微,就好像下一刹那,就是白明微的死期! 帝后向太后行礼:“儿子,臣妾,给母后请安。” 太后淡声道:“既然来了,就坐下吧。” 二人一同落座。 皇后的目光落在白明微身上,泛着丝丝缕缕的冷意。 元贞帝开口:“母后,此事怎好劳烦您,还是让儿子和皇后来处理吧!” 太后淡声回应:“不麻烦,你们来了,听听便是。哀家既然决定管,那便会管到底。” 元贞帝不好违抗太后,他不再坚持。 但他看着白明微,气便不打一处来,当即就用力地拍在茶几上:“白明微,你可知罪?!” 第805章 让你死个明白! “白明微,你可知罪?!” 一声怒吼,龙颜震怒。 白明微原本跪地的单膝,立即变成双膝跪地。 态度很恭敬,却也不卑不亢:“末将,不知。” 元贞帝声色俱厉:“那朕就告诉你!” 说着,元贞帝低喝一声:“把人带上来!” 随着元贞帝话音落下,几个人被内侍带了上来。 他们有的身着小厮衣裳,有的做平头百姓打扮,还有的人做护卫打扮。 可见各有身份。 众人跪了下来,诚惶诚恐:“拜见陛下,拜见太后娘娘,拜见皇后娘娘,拜见贵人们!” 太后眉头微微蹙起:“皇帝,这些人是谁?怎么一进来就知道在众都有哪些人?是谁把在众的身份都事先同他们讲过了么?” 皇后缓缓开口:“回禀太后,这些人臣妾与陛下事先见过了,若非如此,臣妾与陛下也不会过来打扰太后的清净。” 元贞帝也道:“母后,这些都是关键性证人,还请母后稍等片刻,待儿子把陷害臻儿与秦家姑娘的真凶给揪出来!” 说着,元贞帝似笑非笑地看向白明微,态度十分明显。 白明微没有言语,她依旧目光沉静,一如刚才那般坦荡,从容。 秦桑蔓绞紧手指,唇角却不可抑制地挑了起来。 她心道:就算本小姐嫁不了太子表哥,你也休想染指!这么多人站在本小姐这边,白明微,你死定了! 想到这里,她连忙把脑袋埋在唐氏的怀里,恨不得放声大笑。 三皇子也露出得意的神色:白明微,看来天都站在本王这边,这回看你怎么死! 在场的人神色各异,无不认为白明微这回肯定在劫难逃了。 而此时,元贞帝看向几人,再度开口:“把你们看到的都说出来。” 他神色间隐隐激动,不由自主加快了语气,透着迫不及待。 当即有人越众而出:“小的是长公主府的掌灯仆从,天灯坠落在停放马车那里时,小的看到安宁郡主就在附近。” “当时小的在掌灯,那里光线明亮,安宁郡主还往空中抛了一颗小石子。” “小石子打在天灯上,风一刮天灯就落下来了,直接往停放马车的地方掉,小的看得清清楚楚。” 元贞帝目不转睛地盯着白明微,沉声开口:“镇北大将军武艺超群,随便抛颗石子,都能把天灯打落下来,真是厉害!” 这时,平头百姓装扮的人接着开口: “事情发生前,草民正在屋顶上乘凉,草民先是看到一辆马车经过,紧接着又有一辆马车跟随其后。” “前面那辆马车稍大,后面这辆马车稍小,外表上看不出有什么区别,但后面这辆马车赶车的人,是一位俊逸的年轻公子。” “马车行到青衣巷里面时,忽然刮来一阵大风,巷子里本就为数不多的灯笼都熄灭了。” “一片漆黑之中,小的听见一名女子的声音响起,那女子说‘七哥,秦桑蔓马上就遭殃了,等着看戏吧’。” “紧接着,巷子里便传来尖叫声,然后又是打斗声,反正就是一片混乱,看得草民眼花缭乱。” 听到这里,元贞帝开口:“白明微,你是不是很熟悉?” 白明微态度恭敬,声音却极为淡漠:“回禀陛下,末将并不觉得熟悉。” 适才说话的百姓眼睛一亮,连声道:“就是这道声音!就是她!就是她!草民绝对不会认错!” 元贞帝冷哼一声,示意剩下的人继续说。 护卫打扮的人开口了:“小的是晋王府上的护卫,当时奉世子妃之命,前往查看情况。” “后来世子妃发现有人,小的等人也以为是歹徒,当即就去追击,抓到那人时,小的清楚地记得……” “他神色茫然,睡眼惺忪,根本就是刚清醒过来的模样!要是犯下了杀人劫色的大罪,绝对不会是那副样子!” 元贞帝冷笑更盛:“白明微,现在认罪还来得及,不要做无谓的抵抗,否则……朕必定重罚!” 白明微依旧镇定而从容:“末将不知,该认什么罪,因为末将无罪。” 元贞帝抓起茶盏,猛然砸到地上。 在众骇得跪了满地时,元贞帝雷霆震怒:“白明微,冥顽不灵,执迷不悟!那朕就让你死个明白!” 话音落下,他把目光放在最后一名证人身上。 那人连忙开口:“小的是长公主殿下府上的马夫,在得到殿下的命令,把马车送去给贵人们使用时,小的曾看到人影一闪而过。” “那人出现在秦小姐乘坐的那辆马车附近,很快就消失了,虽然时间仓促,但是小的看得清楚明白,那人的背影,就是安宁郡主!” “就是安宁郡主碰了马车!就是安宁郡主使了坏!只可惜小的大字不识,没办法发现安宁郡主留下的记号!” “白明微!”元贞帝怒不可遏,咄咄逼人,“你还有什么话说?!” 秦丰业掐准时机开口:“白明微,适才你不是一直要证据么,现在证人摆在面前,看你还怎么狡辩?!” “有人看到你破坏天灯,导致天灯坠落;有人看到你在马车上留下记号;有人听到你和白瑜的对话;还有人能证明三殿下的确是被被打晕了!” “一切都串起来了,根本就是你,是你策划了一切,也是你设计三殿下和蔓蔓,你罪不可赦!” 皇后露出伤心欲绝的模样:“蔓蔓是本宫从小看到大的,本宫一直希望她能……好好的一个姑娘家,却被你白明微毁了。” “如此歹毒的心思,这般狠辣的手段,本宫听了都胆寒!要是此番再对你留情,以后不知道你又会做出多么可怕的事情出来。” 皇后话音刚落,秦桑蔓便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皇后姑姑,蔓蔓失去了一个女子最重要的清白,蔓蔓没脸活了,呜呜……” 三皇子也跟着开了口:“白明微,事到如今,你抵死不认也没用!你个歹毒的贱\/人!你个被数万男人沾染过的脏东西!” “你自己脏!还要害得别人也脏!像你这种腌臜东西,就该赶紧下地狱!活着都是在害人!” 秦丰业当即添盐加醋:“白明微!你就是想通过蔓蔓毁秦家名声,从而达到你祸乱朝纲的目的!你个乱臣贼子!人人得而诛之!” 元贞帝放在茶几上的手,缓缓曲握。 他开口,声音冰冷得像是从地狱传来:“白明微,证据确凿你无从抵赖!” “今日朕就处置了你这祸国殃民的贼子!还大秦政\/治一个清明!为天下太平除去一个祸端!” “你别怪朕无情,要怪就怪你贼性不改!其心可诛!”说到这里,元贞帝的声音,像是在湖面上冷冷相触的冰。 “来人!把白明微拖到正阳门口斩了!悬其脑袋于正阳门之上,让满朝文武百官都看看,乱臣贼子的下场!” 第806章 这时,竟是他来求情。 元贞帝话音刚落下,便有兵甲相触的声音响起。 那是当今天子亲卫,金吾卫的盔甲声。 一下一下,来势汹汹,如同夺命的声音,敲击着众人的心。 死亡气息越来越近,已经逼到门口。 太后张口。 “慢着!” 却不是太后的声音。 “拦住他!” 皇后立即下令。 门外当即起了争执之声,像是有人与金吾卫产生了冲突。 太后放眼望去。 皇帝、皇后、皇子、重臣还有后妃和命妇,仿佛联合起来,对付一名少女。 所有人的矛头都对准她。 所有人都盼望着她死。 而她,在这些权威面前,只是独自一人。 没有盟友,亦无帮手。 就像茫茫大海里随时都会被打翻的一叶孤舟,那般孤立无援。 但偏偏她的脊背挺得直直的,从始至终,仿佛没有东西能压弯她的脊梁。 就算死到临头,她也依旧从容。 这副模样,这份气节…… 太后缓缓阖上双目,再睁开时,已与适才有所不同。 她严厉地看向皇后:“哀家面前,什么时候轮得到你做主?” 此言一出,皇后大惊失色。 她跪下,头上的凤钗与簪珥轻轻晃动,发出冰冷的声音。 她诚惶诚恐:“太后明鉴,蔓蔓是臣妾看着长大的,她遇到这样的事,臣妾关心则乱,还请太后饶恕。” 太后冷冷地看着皇后,一字一句,声音坚硬如铁:“你是东陵的皇后,还是秦桑蔓的姑姑?” 皇后战战兢兢:“太后恕罪!” 太后冷哼一声:“如果你是东陵的皇后,你应该不偏不倚,此事不用哀家教你了吧?” “倘若你以秦桑蔓姑姑的身份在这里,你更没有资格说话,明白么?” 皇后连声应下:“臣妾明白。” 元贞帝见太后如此,只觉得太后是在维护白明微,当即就不悦地皱起眉头:“母后,皇后再有不是,等处置了白明微再说。” “来人!”元贞帝又开口,“把白明微拖下去,就地正法!” 他迫不及待,他情绪激动。 他面目扭曲而狰狞,丑态毫不掩饰。 正此时,有一人冲\/进来,“砰”的跪到元贞帝面前:“父皇且慢!” 却是九皇子刘尧! 元贞帝看到他,当即就勃然大怒:“你来做什么?!” 刘尧连忙开口:“儿臣本想来找皇祖母,但是听到了父皇要处置白明微,儿臣觉得此事尚有疑点,还请父皇明察,不要冤枉了忠臣!” “忠臣?”秦丰业冷笑一声,“九殿下你还真是不谙世事,容易受蒙蔽呀!” “白明微都已经露出狼子野心了,殿下还说她是忠臣!殿下可知她已经向三殿下下手了!接下来怕是连殿下也不放过!” “你住口!”刘尧怒吼一声,“本王说话,轮不到你指手画脚!” 秦丰业连忙告罪:“是是是,老臣不该插嘴,更不该打断殿下为白明微求情。” 此言一出,本就因为刘尧闯入殿内求情而恼怒的元贞帝,胸中怒火更盛。 联想到赵家一事也是小九收尾,他疑心又加重了。 他觉得,这个儿子已经被白明微拉拢,指不定还和白家的人勾结起来,准备暗害他呢! 又看到秦丰业对刘尧毕恭毕敬的模样,他愈发觉得,刘尧这是在打他的脸!所以才会对他的宠臣如此。 于是,他怒喝一声:“你才该住口!” 刘尧没有放弃劝说:“父皇!儿臣相信镇北大将军不是这样的人!” 元贞帝恼羞成怒:“你相信?你凭什么相信?你个逆子又算什么东西,竟敢置喙朕的决定!” 刘尧见父皇如此动怒,也是骇得心房紧收。 但他并未因此闭嘴,反而更竭力劝说:“父皇!镇北大将军不可能做出这种事!” “儿臣虽和她不熟,但是儿臣亲眼看到过,她是如何珍爱东陵这片土地,又是如何保家卫国的!” “她绝对不会背叛东陵,更不会做出大逆不道之事!请父皇明鉴!” 越是有人说白明微好,元贞帝越是恼怒。 他被气得浑身发抖,许久都说不出话。 三皇子本就因为长公主府上的事情记恨刘尧,见此情景,他反唇相讥:“九弟,你在说笑么?” “我东陵人才济济,怎么到了你嘴里,就好像是没她白明微,北疆就守不住一样?难道东陵只能依赖她了么?” “你说她珍爱这片土地,更是有意思,要是不珍爱,她又怎会费尽心思的,不惜犯下十恶不赦之大罪呢?!” 三皇子这把火,直接烧到了元贞帝心坎里去。 和元贞帝的想法,简直不谋而合! 元贞帝缓过来后,“腾”的起身将刘尧一脚踹翻,指着刘尧破口大骂: “你个吃里扒外的东西!竟然这般维护一个乱臣贼子!是不是朕被她害死了,你就高兴了!” 刘尧连忙解释:“父皇,儿臣没有!” 元贞帝怒喝:“没有就滚下去!否则你别叫朕父皇!既然那么帮着别人,你去做别人的儿子如何?!” 刘尧恨恨地盯着三皇子,在看到三皇子脸上的幸灾乐祸时,他也怒了。 正要说什么,元贞帝的脚却提了起来:“要是不滚,朕杀了你!” “父……” 白明微打断了他:“九殿下为末将说话,末将感激不尽,还请九殿下到此为止。” 刘尧不服气,还想说什么。 最后还是捂着被踹伤的胸\/口,给元贞帝磕了个头后,便退下了。 元贞帝望着刘尧离开的方向,愈发坚定了要杀白明微的心。 果真不能再留着了。 连他的儿子都能迷惑,接下来可能就和他儿子联合起来,夺走他的帝位。 思及此处,元贞帝声嘶力竭:“来人!把白明微拖下去斩了!” 秦丰业唇角挑起,秦桑蔓得意洋洋。 三皇子的快乐,简直无法抑制。 而那看起来文文静静,满身书卷味的皇后,也不由得露出一抹笑意。 便是许婕妤,都得意地扬起眉毛。 事已成定局,白明微,终于要死了。 第807章 见不得光,是么? “皇帝。” 太后开口。 元贞帝倏然回眸,愤怒的目光甩在太后脸上:“难道母后也要为白明微说情么?” 太后慢慢道:“哀家不为她说情,哀家只说理,要是皇帝听完,觉得哀家讲的没道理,那么哀家也不阻止皇帝。” 元贞帝咬牙切齿,从牙缝之中挤出几句话:“既然如此,那么母后便说吧!” 太后不急不缓:“皇帝,是否给镇北大将军一个辩驳的机会?就算要杀她,也要清清楚楚明明白白的杀。” “到时候文武百官与北疆十万儿郎问起,才不至于连个前因后果都说不出来。” “当然了,皇帝做事不需要向任何人解释,但事关重大,要是某个环节处理不清楚,届时被奸人所用,可就成为危及东陵安定的大祸患了呀!” 太后的话,元贞帝明白了。 太后这是告诉他,白明微就算要死,也不能让人拿到任何话柄,否则边疆一旦异动,十万大军说不定就杀过来了。 元贞帝再想让白明微死,他也不舍得搭上自己。 于是他开口:“白明微,太后求情,朕给你一个辩驳的机会,你可别不识好歹,花言巧语说一些废话!” 白明微面色依旧从容,仿佛早已料到这个结果。 她不紧不慢地行礼谢恩:“多谢太后娘娘,谢陛下隆恩。” 元贞帝的手紧紧攥住。 他牙关紧咬,几乎咬碎一口银牙。 因此,他一言不发,像是在等待白明微开口。 实则是气得说不出话。 秦丰业冷冷地看着白明微,心底涌起一阵不详的预感。 但转念一想,事到如今,白明微还能如何狡辩? 思及此处,他稍稍放下了心。 这时,只见白明微看向第一位开口的证人,长公主府那名掌灯的仆从。 她道:“掌灯的仆从必对时辰掌握得清楚明确,这才知道何时该掌灯,何时该灭灯,那么我问你,你看到我时,是什么时辰?” 掌灯的仆从当即回答:“是酉时三刻!” “胡说八道!”白明微猛然扬声,“酉时三刻我还在长公主殿下的闺房,如何能出现在停放马车的附近?我看你分明就是在撒谎!” “我再问你一遍,你看到我时,是什么时辰?你敢以你的性命发誓么?你敢以你的亲族发誓么?” 掌灯的仆从明显有些慌乱,但很快,他又斩钉截铁地回答:“就是那个时辰,我没有记错!肯定没有记错!” 白明微又问:“你负责哪些区域的灯?” 掌灯仆从回应:“我负责殿下府上西边院子的灯!” 白明微道:“好巧不巧,今天我的确去过西边院子,我见西边院子一共有三百八十六盏灯。” “你从酉时开始掌灯,按照掌灯的速度和每盏灯的距离来推算,酉时三刻,你还没有到停放马车的附近。” “你说你酉时三刻见过我,简直就是无稽之谈!你不用狡辩!你的话是真是假,到时候一验证便知!” 掌灯仆从垂下头:“我……我……” 显然,十分心虚。 元贞帝的手攥得更紧了。 而这时,白明微看向长公主府的马夫:“你说你看到我的背影,而当时你正准备把马车牵出来给我们用,马厩那边光线一定很明亮吧?” 马夫点头:“很是明亮,所以就算是你的身影迅速闪过,我也能清楚看到那是你!” 白明微又问:“那时我穿什么颜色的衣裳?” 马夫想也没想就回答:“你穿的是玉色的衣裳!” 白明微笑了,唇角敛住的同时,猛然扬声:“错!我这身玉色衣裳是入宫路上换的。” “因为我在勒马时弄脏了衣裳,为了不在太后娘娘面前失仪,所以向梅公公要了一身衣裳。” “而我在长公主府,一整日穿的,都是月白色的衣裳。” “月白色是淡蓝色,而我这身玉色是莹白色的,不管灯光明亮亦或是昏暗,它们的颜色都有着明显的区别。” “所以答案只有一个,那就是你在说谎!你根本就没有看到我,或者你看到的是别人!” 马夫连忙改口:“我记错了,我看到的,是月白色衣裳,不是玉色的。” 白明微冷笑:“你不是说你看得很清楚么?怎么会记错了呢?” 马夫语无伦次:“这……这……” 元贞帝顿觉不妙。 而秦丰业已然开口:“陛下!白明微根本就是在胡搅蛮缠!她引导证人改变证词,意图为自己脱罪,请陛下明鉴!” 元贞帝正要顺着秦丰业的话开口。 太后发话了:“依哀家看,不是白明微有意引导,而是证人的证词经不起推敲,所以一旦深究就会漏洞百出!” “镇北大将军,你继续问,哀家给你这个权利!要是你没有犯错,哀家自会还你一个清白,要是你犯了错,哀家饶不了你!” 白明微连忙谢恩:“多谢太后娘娘!” 秦丰业看向元贞帝,然而元贞帝也无可奈何。 毕竟他是孝子,可不敢违背母后的意愿。 所以他只能隐忍着怒意,眼睁睁地看着白明微继续推翻证词。 于是,白明微看向那名百姓,问:“你今日喝了多少酒?为何会满身酒味?” 那名百姓道:“我喝得不多,只是小酌几口而已,所以并没有喝醉。” 白明微笑了:“小酌几口?看来你的酒量不怎么样?” 那名百姓当即反驳:“谁说的,我的酒量可好了!十只海碗下肚,我都不会醉!” 白明微接着问:“这么说来,你是经常喝酒了?” 百姓点头:“那是自然!每次喝不到十个海碗,绝对不会停下!” 白明微又问:“那你今天果真小酌了几杯?一个喜欢喝酒的酒鬼,只是小酌几杯?你认为我会信么?” “我看你根本就喝得五迷三道!头晕眼花了!醉成那样的人,还能听得到路人说什么么?你骗谁呢?!” “奉劝你不要说谎,你是否醉了,喝了多少,大夫一查便知,休想蒙混过关!” 那名百姓支支吾吾:“我……我……” 白明微调转目光,看向那名护卫:“你怀里揣着的东西是什么?你敢拿出来么?” 那名护卫连忙护住怀里:“凭什么给你看?” 白明微挑唇:“是因为见不得光么?” 第808章 该死! “是因为见不得光么?” 白明微又问了一遍。 见护卫没有回答,她冷笑一声:“你当然回答不出来!因为你怀里揣着的东西,根本就是答应前来做伪证所得的脏银!” 护卫哑口无言,紧张地护住怀里的东西。 他的举动,已经清楚明白地告诉众人,他怀里护着的,根本就是脏银。 如此,四名证人的证词,全部都可疑。 白明微看向元贞帝:“陛下,看来此事尚未明了,还请陛下,明察啊!” 元贞帝一时也懵了,然而震惊过后,愤怒便如洪水决堤,直冲上脑。 他脸红筋涨。 一举一动,每一个神情,无不昭示着恼怒到极致! 因为他根本就没想到,白明微如此轻易就推翻了证人的证词。 但见他狠狠地攥紧拳头,仿佛下一刹那,就会猛然站起,将白明微撕得粉碎! 秦丰业也摸不着头脑,但是他同样愤怒。 他的怒意如同山火燎原,不可遏制!#@$& 那怒火之中,伴随着失望。 那是对这个结果的失望。 只见他气得浑身僵直,胸膛剧烈起伏,一张脸也涨成猪肝色,通红通红的。 为什么白明微能如此精准的就能找到证人的破绽呢? 他们不知道的是,这几名证人,是白明微安排的。%&(& 就在白明微吩咐阿六去办事时。 她料想元贞帝肯定会在这件事之上大做文章,她也料到这件事必然会闹得很大。 元贞帝想要对她下手,就必须证据确凿。 与其让元贞帝他们去搜集所谓的证据,令她陷入被动。 倒不如她把证据准备好,送到元贞帝他们面前,化被动为主动。 所以她让阿六去办的其中一件事,便是为元贞帝他们准备几名证人,让元贞帝他们觉得,能令她万劫不复。 这些证人,都经过精挑细选。 比如说掌灯那名仆从,他一直盼着出人头地,事后阿六稍微一撺掇,说亲眼看到安宁郡主打掉天灯给他听见。 他为了荣华富贵,便昧着良心把阿六看到的当成自己看到的,兴冲冲就来作证。 那名马夫看到的人影,则是阿六假扮的,故意让他看到一道与自己极像的背影。 这马夫眼神不好使,但喜欢捕风捉影,只凭一道背影,便理所当然以为是她。 而那名百姓则是一名酒鬼,却把自己喝得家徒四壁,只要告诉他这样做能挣银子买酒,他怎么会不干? 这名护卫则是赌鬼,欠着赌坊很多债务,只要给他银子,让他死他都愿意。 也是元贞帝他们急于求成,且她故意放了一些事情是她所为的消息。 这才会令元贞帝他们失去判断,没有核实证词,就把证人带上来,急着给她定罪。 其实这些准备都是次要的,最主要的是,她信太后会给她自证清白的机会。 果然太后也如她所料,不轻易冤枉任何一个臣子。 但令她没想到的是,九殿下竟然会为了维护她,得罪元贞帝。 而她这样做的目的,便是为了拖延时间。 这拖延时间有什么作用呢? 自然是让整件事情发酵,直到一发不可收拾的地步。 最后,太后总结道:“看来,这几名证人的证词还需推敲。” 说到此处,太后话锋倏然一转,变得严肃:“既然他们无法证明此事是镇北大将军所为,也不急着处置,等前边传来消息吧!” “原本晋王家的世子妃派人去报了京兆少尹,但哀家想着,毕竟事关秦家姑娘的名节,京兆少尹那边不能大动干戈地查。” “于是哀家派了人去指挥京兆少尹他们,哀家不经常动用手底下的人,但他们的能力却没有减退分毫,应当很快就能查明真相!” 说到这里,太后看向跪了满地的人:“你们也都别跪着了,平身。” 众人起身,白明微再度拱手:“多谢太后!” 太后前边还说派人去协助京兆府,这会儿就变了说法,说成是派人去指挥京兆府。 这说明,太后信不过京兆府,担心京兆府的人会被收买威胁,最后颠倒黑白。 此举虽然公允,可却打了元贞帝的脸。 相当于直截了当地告诉元贞帝,她选择维护白明微。 元贞帝缓缓转动因愤怒而变得僵硬的头。 他双目猩红,犹如浸了鲜血。 那眼神是如此恐怖,如此危险。 毒蛇吐信子一般冰冷:“母后真是煞费苦心!今日母后做的事情已经够多了,母后就歇着吧,接下来,让朕代劳!” 本就怒不可遏的元贞帝,已经彻底疯魔了。 他用行动和眼神告诉在众的人,今夜无论如何,他都要杀了白明微。 太后不能阻止,老天也不能阻止! 秦丰业作为他最忠实的鹰犬,早已看穿了他的心思。 闻言当即就跳出来,指着白明微,劈头盖脸:“白明微!你好大的胆子!竟然在陛下面前耍花样!” “别以为你花言巧语诱导了证人,就能改变你设计皇子,谋害高门千金的事实!” “证据确凿!你无法抵赖!今日就算你说破了天去!也不能为你的大逆不道脱罪!” 皇后马上附和父亲:“本宫早听闻安宁郡主能言善辩,阵前能慷慨激昂激励将士,这时也能巧舌如簧颠倒黑白。” “但是证据摆在面前,不是你牙尖嘴利就能推翻的,除了嘴上功夫,你有什么证据能证明这些证人在做假证?” “拿不出证据是吧?依本宫看,你根本就是为了脱罪无所不用其极,陛下英明神武,绝对不会受你蒙骗!” 一直唯唯诺诺瑟瑟缩缩的许婕妤也开口了:“白明微!你真是好利的嘴,好毒的手段!好嚣张的气焰!” “这些证人都是陛下和娘娘亲自找来的,你竟然敢质疑证词的真假性!你这是对陛下和娘娘的大不敬!难道他们会做伪证害你?!” “我本以为,你设计皇子胆子已经够大了,没想到你连陛下和娘娘都不放在眼里!” 三皇子连忙附和:“母妃!儿子早就说了,这白明微胆大包天!她根本就不把皇家当回事!今天要是不惩治她!只会助长她嚣张的气焰!” “现在她害皇子,藐视父皇与母后的权威!将来她就会对父皇和母后下毒手!” 唐氏见状,抓住开口的机会。 她声嘶力竭:“白明微!你这歹毒的女人!你害我儿!你不得好死!多行不义必自毙!老天一定会收你的!” “不用等天收!”元贞帝声音冷凝,一锤定音,“朕是天子,这就代天行善,让这居心叵测的东西自食恶果!” 秦丰业立即拱手:“陛下英明!识破了白明微的奸计!就算她巧言令色又如何?” “就是她打破的天灯!就是她在马车上做的记号!就是她对三殿下下手!就是她设计毁了蔓蔓的清白!” 说到这里,秦丰业面目狰狞得可怕:“有那不臣之心,行那大逆不道之事,就该死!” 第809章 所有人都在盼着她死 “该死!” 元贞帝面目狰狞,他嘶吼一声,仿佛所有的力气都集中在面部,额上青筋毕露,颊肉剧烈抖动。 皇后立即接话:“原本证据确凿!不管她认不认,这罪名已是板上钉钉!” “但她要是不亲口认下这罪名!文武百官和边疆十万将士怕是无法心服口服!” 秦丰业马上添盐加醋:“陛下,您看她依旧抵死不认!还做垂死挣扎!依臣看!先打她一百大板,撬开她的嘴!再把她拖下去就地正法!” 一声声,一句句,他振振有词! 元贞帝的愤怒,被心底的恨意与秦丰业父女的话,推到最高点! 疯魔后的他,已经非杀白明微不可。 他才不在意白明微认不认!总之罪证确凿,白明微难逃一死! 但他想着,要是能听到板子打在白明微身上的声音,一定是无比畅快的。 他要让白明微的血,染红这清宁宫的石板,要让所有人都看到鲜血的颜色! 包括一直维护白家的母后。 “来人!” 凶神恶煞的金吾卫立即走进来。 元贞帝一拍茶几,猛然站起身,他抖动的手指着白明微的脑袋,声音裹着雷霆震怒: “把白明微拖下去!给朕狠狠地打她一百大板!然后再问她,这罪她是认,还是不认!” 说到这里,元贞帝目眦欲裂。 他咬牙切齿,狰狞着表情,仿佛迫不及待要看到白明微皮开肉绽的样子! 金吾卫当即气势汹汹地向白明微围过去,如同发狠的狼,把猎物围起来,准备冲上去撕咬! 白明微脊背挺直,如山屹立。 “住手!” 却是太后开的口。 金吾卫停下了动作,却依旧蓄势待发,就等元贞帝再下达命令。 皇后看了太后一眼,淡声开口:“母后,您难道认为陛下错了么?此事证据确凿,您还是坚持要维护这个乱臣贼子么?” 此言一出,元贞帝倏然看向太后的目光,竟带着恨意。 是的,恨意! 他恨太后竟然宁愿打他的脸,也要维护白明微! “哀家说了,住口。”太后双目霎时凌厉,眸光冰冷地看着皇后,“今夜你再多说一句,哀家,废了你。” 皇后大惊失色,当即屈膝跪地,伏小做低的样子,显得委屈而又叫人怜惜。 她越是这样,越显得太后咄咄逼人。 太后越是咄咄逼人,元贞帝就越是觉得她非维护白明微不可。 证据是什么?真相是什么?公理又是什么? 这些都大不过元贞帝要杀白明微的心! 于是,元贞帝一撩衣摆,跪到太后面前,声音透着冷凝与威胁的意味: “母后,既然朕处置一个逆贼都做不了主!那朕这个皇帝不当也罢!你干脆联合百官,把朕也废了吧!” 此言一出,众人连忙跪下。 太后难以置信地看着元贞帝,绝望地闭上双眼。 秦丰业唇焦舌干:“陛下!您是东陵之主!东陵不能没有您!您万万不可为了白明微这个逆臣,拿退位这种事开玩笑啊!” 许婕妤情真意切:“陛下!区区乱臣贼子而已,您是一国之君,依法杀她便是!这天下谁还能大过您!大过国法!您何必说出这种话?” 三皇子火上浇油:“皇祖母避居多年!根本不明白人心险恶!自然也看不清白明微表皮下那副丑恶的嘴脸!” “先把白明微办了!皇祖母以后会明白父皇的苦心!您何必为了顾忌皇祖母那一点仁慈,拿帝位来说事?” 秦丰业急得老泪纵横:“陛下!不可啊!” 皇后吓得肝胆俱裂,但碍于太后的话,她只能面容凄楚地望着元贞帝。 许婕妤已经开始哭出来了,她一边哭一边骂:“白明微这个贼子死不足惜!她不仅陷害皇子和重臣之后!如今还害得陛下与太后不合!她活该千刀万剐!” 三皇子面目扭曲:“剐了她!这种贼子死有余辜!合该天诛地灭!” 这时,秦桑蔓也开口了。 她声音细细,楚楚可怜:“多谢各位替蔓蔓做主,否则她白明微有郡主身份,又握着十万大军,她捏死我,就像是捏死一只蚂蚁那么简单。” “我被她这样欺负,是万万不敢讨回公道的!要是惹她一个不高兴,拿郡主位份压我都是小事,要是派兵来剿我,我怕是躲到天涯海角都躲不过啊!” 说到这里,她哭着扑到唐氏怀里,梨花带雨:“娘亲,蔓蔓好怕啊!” 比起别人的咄咄逼人。 她的话更毒,她不仅提及了元贞帝最忌讳的兵权,也伪装成了弱小可欺的模样。 要是秦家的姑娘都怕成这样,那白明微得多嚣张? 所有人都在火上浇油,所有人都巴不得白明微去死。 太后深吸一口气,没有理会这些小丑,而是看向元贞帝:“皇帝,你当真一意孤行?” 元贞帝反唇相讥:“一意孤行的人,难道不是母后么?天都要收白明微这个乱臣贼子!” “朕是天子,怎么会逆天而行?!朕这是在代天行事!是母后您非要维护这个乱臣贼子!” 太后苦口婆心:“皇帝,事情尚未清楚,还需查证!” 元贞帝情绪激动:“证据确凿,还有什么不清楚的?难道母后也觉得,朕能做伪证害白明微不成?” “朕是这一国之君!手握生杀予夺大权!整个东陵都是朕的!为什么在母后眼里,朕连处置一个乱臣贼子的权力都没有?!” “朕兢兢业业!辛辛苦苦!在母后心里还不如他白家的一个人!朕这皇帝做得这么窝囊,做得这么憋屈!还有什么意思?!” “所以母后!您要是坚持处理白明微的事情,得先把朕废了!否则,还请母后不要阻止朕,行一个帝王该有的权力!” 太后看着这样的皇帝,一口气险些提不上来。 她第一次生出一种比面对死亡还更无力的感觉。 那种卷入深渊的绝望,以及溺在水中的无可奈何,叫她眼前阵阵发黑。 尽管她曾是说一不二的太后,曾有着铁一般的权威。 但是面对身为国君的儿子,正以帝位威胁。 她能做什么? 她什么都做不了! 她儿子能豁出脸面说不做皇帝了,她能任性的说不做这个太后么?! 但是,她也不能让大将军就这样死了。 否则,北燕使臣只怕会立即打道回府,再集结一批大军压境。 祖宗留下的基业,肯定是难保了。 受苦受难的,还是百姓。 思及此处,太后一字一句:“你要是不想做,那便不做吧!一个合格的帝王,从不会拿帝位来说事。” “今夜这事,哀家说了哀家处理,就一定是哀家处理,谁都不能插手,谁也休想染指!” 一语出,满座皆惊。 元贞帝难以置信。 秦丰业等人,大惊失色。 而一直从容而立的白明微,也不由得眸色微惊。 显然,她什么都料到了,却没有料到太后竟然会如此坚决。 但这举动,无疑会让这已经疯魔的元贞帝,化身为更为可怖的修罗。 他起身,目光如刀一般,毫不留情地砍向白明微。 他愤怒到极致,嘶声咆哮:“给朕拖下去!立即斩了!” 秦丰业一脸同仇敌忾:“对!斩了她!斩了这令陛下和太后母子不合的贼子!” 金吾卫一拥而上,伸手就要去钳住白明微。 第810章 事情尚且存疑 白明微就站在那里,没有言语,她目光沉静如水,仿佛并未因此时的情况有任何担忧。 “谁敢?!” 太后一拍桌子,掷地有声:“那就从哀家尸体上踏过去!” 元贞帝不甘示弱:“母后!你竟为了区区一个白明微做到如此地步!你在逼朕!” 太后掷地金声:“哀家不为私情!更未徇私!哀家为的是国法体统!事情尚且存疑!怎能如此草率定罪?!” 秦丰业站出来,和元贞帝一起对战太后:“太后娘娘,怎么能说此事存疑呢?此事分明就是证据确凿!” 太后眯起眼睛:“哀家说话,什么时候轮到你插嘴?” 元贞帝马上接话:“秦爱卿说得没错,此事的确证据确凿!没有什么再议的必要!母后,您歇着吧!朕会处理好!” 说完,元贞帝向金吾卫使眼色。 金吾卫伸手去抓白明微! “砰!” 梅公公一扫拂尘,最先伸手的金吾卫当即就飞了出去,狠狠砸在地上。 他声音尖锐:“太后面前!休得放肆!” “母后!”元贞帝双目仿佛能滴出血,“你别逼朕!” 太后并未因元贞帝的态度而有任何让步。 她目光坚毅,神色凛然。 双方就这样僵持不下。 眼看元贞帝攥紧拳头,即将迎来最可怕的爆发。 “晋王求见!” 这时,外头的内侍尖声禀报。 元贞帝紧握的拳头缓缓松开。 他从来都这样,不管有多恼怒,遇到需要顾忌的外人时,他总能克制住情绪,变得虚伪而可笑。 其余众人神色各异,像是晋王的到来在他们意料之外。 但毫无疑问的,晋王的到来缓解了大殿之内剑拔弩张的气氛。 白明微长睫轻轻\/颤了颤。 这就是她送证人给元贞帝,拖延时间所想要达到的目的之一。 她自始至终都知道,元贞帝想要杀她,没那么顺利。 太后缓声开口:“宣他进来吧!” 不一会儿,晋王便跪到了太后和帝后面前:“拜见太后娘娘,拜见陛下,拜见皇后娘娘。” 太后不似刚才那般沉默,立即就开了口,俨然一副准备做主的模样:“你深夜入宫,所为何事?” 元贞帝因为憋着怒火,开口的时候慢了些,就这样被太后抢在了前头。 至于其他人,则是没那个资格抢着开口。 晋王回答:“回禀太后,臣的儿媳被带入宫中,这个时候都没有回家,臣前来看看。” 当然也不只是担心儿媳才来,也是为了来瞧瞧事情的进展,可别波及晋王府。 然而刚到外面,便听到太后和陛下的争执声。 这叫他,进退不是。 但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他只能进来。 晋王世子妃闻言,立即福身行礼:“多谢父王关心。” 她表面很平静,然而苍白如纸的面色,昭示着她此时此刻的恐惧。 她的情绪被晋王尽收眼底,晋王当即开口:“若是无事,臣就不打扰陛下和太后娘娘了,请恕臣无礼,这就带着儿媳告辞。” 太后尚且未开口,秦丰业便看着元贞帝的神色,先一步说话:“晋王,世子妃作为关键性证人,现在还不能离开。” 他这是,想要通过这种方式,威胁晋王给世子妃发出作伪证的指示。 继续把白明微往死里按。 元贞帝不愧与他臭味相投,马上就领悟了他的意思。 于是元贞帝开口:“皇堂兄,秦爱卿说得不错,世子妃作为关键性证人,她的证词还没说清楚,还不能走。” “要是皇堂兄有时间,不妨坐下旁听;若是皇堂兄身乏体倦,那就请皇堂兄自行回吧。” 倘若秦丰业是暗示,元贞帝这话则是不要脸的明示。 晋王世子妃满脸无助地看向晋王。 向来明哲保身的晋王,本该在这个时候坚持带世子妃离去。 可他…… “既然如此,那本王就留下来旁听吧。 秦丰业和元贞帝疑惑地皱起眉头。 “宋太傅求见!卢御史求见!” 这时,外头的内侍尖声禀报。 白明微闻言,唇角挑起一个几不可查的弧度。 事情如她所料,已经发酵到一发不可收拾的地步。 这两人的到来,便是最有力的证明。 元贞帝一听这两人的名字,当即就伸手按了按太阳穴。 太后开口:“宣他们进来吧!” 不一会儿,两人便跪到了太后和帝后面前:“拜见太后娘娘,拜见陛下,拜见皇后娘娘。” 太后再度开口:“你们怎么来了?” 这时,宋太傅启齿:“太后,臣是为了三皇子的事情而来。” 卢御史连忙附和:“臣也是。” 太后眉头皱起:“怎么回事?” 太傅宋成章回应:“禀太后,事发之后,三殿下与秦小姐不先回府,反而在巷子里争执,引来许许多多的人看笑话。” “事后秦小姐又惊马伤人,把动静闹得更大,如今不仅参加宴会的夫人们知晓此事,便是京中的百姓都知道了。” “事关皇家颜面,臣不得不入这一趟宫,若是今夜不把事情查清楚,给百官和百姓一个交代,只怕会引起一系列严重的后果!” 元贞帝闻言,冷哼一声:“事情已经清楚,就是这白明微设计陷害,如今证据确凿,朕正要把白明微就地正法!” 宋成章微微蹙眉:“此事乃白明微做的?” 秦丰业斩钉截铁:“正是!此事早就清楚明白,就是她白明微做的!” 宋成章一捋胡须:“但是这事情的真相,与我们所知晓的,有些出入啊!” 太后问道:“什么出入?” 宋成章回应:“现在流言沸沸扬扬,皆说是三殿下色令智昏,竟然杀人劫色!还有传得更过分的,老臣没脸说。” 太后沉声开口:“有事你就说吧,不用隐瞒。” 宋成章叹息一声,缓缓开口:“民间有人传言,说亲眼目睹三殿下欺辱秦家小姐的经过,而百姓们更愿相信这个说法。” “现在大多数人都认为,一切都是三殿下所为,是三殿下色胆包天,横行霸道,欺辱秦家小姐。” “只是这样说也就罢了,现在还上升到整个皇室,甚至还波及陛下的名声与威信。” 卢御史战战兢兢附和:“禀太后,陛下,适才臣入宫前,玉京城的百姓尚未安眠,都还在津津有味地谈论着方才的事情。” “难听的话臣就不一一赘述了,但是现在有许多百姓都觉得,皇家教子不严,才会纵得三殿下如此。” “陛下!水能载舟亦能覆舟,民\/意与民心就是载着东陵这艘大船的水,若是不及时遏制,便会一发不可收拾!” “臣斗胆,请陛下彻查此事,不论真相如何,都给百姓们一个交代,断不能因此令皇家颜面扫地,在百姓之中失去威信!” 第811章 皇后德不配位,该废了 元贞帝浑身绷得紧直! 身体可见细微颤\/抖,显然气到不行。 秦丰业作为最善解人意的狗,嗅到主人被气得说不出话,当即就开口了: “宋太傅,卢御史,你们真是少见多怪,小题大做!事情才发生多久?有你们说的那么严重么?” 适才沉默不语,没有为自己做任何辩驳的白明微,立即出言回应他:“太师大人又说笑了!” “适才您还把这件事上升到祸乱朝纲与谋逆之上,意图给末将扣一个十恶不赦的大罪,怎么现在你失忆了?忘记之前从你口中吐出的话了?” “事情于你有利时,你张口闭口就要置我于死地!事情于你不利时,你就说别人小题大做,少见多怪。你未免也太随心所欲了吧?” 秦丰业怒目圆瞪:“你!” 太傅宋成章看向他:“秦太师,可能是你刚刚急着害人,所以没有看到事态有多严重!” “要是你觉得宋某小题大做,那你可以移驾民间看看,事情究竟如何一发不可收拾!” “祖父……” 秦桑蔓早不喊晚不喊,偏偏现在喊了一声。 “够了!” 丢人现眼的东西!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却是秦丰业开口喝止。 他一开口,瞬间噤了秦桑蔓的声息。 秦桑蔓噙着泪水,难以置信地看着自己的祖父。 换作以往,只要她皱一皱眉头,祖父便满脸堆笑,和蔼可亲地哄她。 然而此时此刻,祖父的眼神是那样的陌生。 就像看着路边的脏东西。 如此厌恶,那般冷漠。 就算到了此刻,秦桑蔓都不知道,她之所以备受宠爱,是因为秦家的人都以为她可以当太子妃。 而现在,她没了清白,怕是给太子做个无名无分的妾室都不够格,如何能有昔日的宠爱? 只是,她蠢而不自知。 正此时,太后掷地有声:“查!肯定要查!不查怎么知道,究竟谁是人,谁是鬼?” 白明微立即附和:“末将恳请陛下查明真相,还末将一个清白。” 元贞帝气得直发抖。 然而比起适才的疯魔,他显得较为平静。 不是因为不生气,而是因为他怕卢御史这张嘴。 所以在卢御史面前,但凡他还在乎那仁君的称号,他就需要有所克制。 而此时,他在竭力克制。 但是因为太过恼怒,所以他没有立即开口,重新彻查此事。 “韦贵妃娘娘到。” 内侍的声音再度响起。 随着一阵香风扑面而来,一抹叠云锦的衣裙如烟霞般飘入这正殿之中。 紧接着,一名风情万种的美人缓缓走了进来,盈盈行礼:“臣妾拜见太后娘娘,拜见陛下,拜见皇后娘娘。” 其余众人行礼:“见过韦贵妃。” 元贞帝声音冷凝:“爱妃,你怎么来了?” 韦贵妃双膝一弯,跪到了地上:“臣妾为天家颜面而来。” 元贞帝皱紧眉头:“这里没你说话的份,下去!” 韦贵妃言辞恳切:“便是惹恼陛下,臣妾也要说。臣妾恳请太后和陛下,为了皇家颜面,废去后位!” 此言一出,秦丰业当即跳脚: “韦贵妃,你什么意思?平日\/你仗着陛下的宠爱,对皇后诸多不敬也就罢了,现在怎么能这般胡言乱语,你这是以下犯上!” 涉及到自身利益,皇后也顾不得太后的禁令,跟着开了口: “韦贵妃,你放肆!本宫是储君的母亲,是东陵的国\/母,岂是你张口闭口就废的?” 秦丰业气得浑身发抖:“陛下,韦贵妃实在居心叵测,请陛下明鉴!”皇后诚惶诚恐:“谁人不知九殿下去了一趟北疆,就和白家的人成了朋友,适才九殿下为了给白明微求情,不惜违抗您的命令。” “好在您明察秋毫,没有被九殿下迷惑,估计是九殿下不死心,所以恳求韦贵妃前来。” “陛下,韦贵妃好端端的提出废后,一定是为了转移陛下的注意力,想要给白明微脱罪,请陛下明鉴!” 韦贵妃一改柔弱的姿态,掷地金声:“臣妾不为白明微,为的是皇家的颜面!” “秦小姐打小在皇后娘娘跟前儿长大,是皇后娘娘亲自教导出来的,但是她都做了什么?” “被辱清白不跑回家遮羞,反而衣不蔽体地当众撒泼,指责三殿下辱她清白,让这事闹得人尽皆知。” “现在满京城都在看笑话,嘲笑秦小姐没有教养的同时,都在说三殿下丧德败行,是那色中饿鬼,竟做出杀人劫色之事。” “皇家颜面扫地,不仅陛下跟着没脸,太后娘娘跟着没脸,整个东陵刘氏宗亲的脸都跟着丢尽了!” “而这一切,都是秦小姐惹出来的,秦小姐之所以如此嚣张跋扈,蛮横无理,全是皇后娘娘过于娇纵溺爱。” “倘若不是皇后娘娘教导不善,倘若不是皇后娘娘太给秦小姐脸面,今日也不至于闹出这么大的笑话!” “皇后无德,德不配位,为了全刘氏宗亲颜面,臣妾恳请处罚皇后,废去其皇后之位!” 韦贵妃一字一句,说得清楚明白。 字里行间,都透着一股凛然大义。 她张口是皇室颜面,闭口是皇后德不配位。 一时之间,把皇后气得七窍生烟,几乎当场暴起撕毁她一张艳绝人寰的脸。 面对皇后的震怒,韦贵妃不甘示弱。 她直视着皇后,以一种看罪人的目光。 白明微见此架势,也明白了韦贵妃出现在这里的原因。 按理来说事情闹得这么大,御史他们自然是坐不住的,然而韦贵妃也坐不住了。 只怕是九殿下适才出现在此处另有隐情,而且和皇后一\/党有关。 韦贵妃被踩到逆鳞,看到卢御史他们来了,所以也来搅一搅这浑水。 然而不论如何,韦贵妃的出现,于局势有利无弊。 “你大胆!” 皇后终是按捺不住,“腾”地站起来,指着韦贵妃破口大骂。 她面容扭曲,头上凤钗碰撞有声。 浑身也绷得直直的,就像一头发怒的母老虎,哪里还有适才温柔可人的书卷味? 韦贵妃淡声道:“陛下,您瞧见了么?这就是知书达理的皇后娘娘,这就是皇后娘娘鲜为人知的另一面!” “正是因为皇后娘娘如此,所以秦小姐才有样学样;也正是因为皇后娘娘如此,秦小姐才敢当着满京城贵妇的面,撕皇家的脸!” “这样的人,委实不配做皇后,委实不配母仪天下!何不废去后位,全了这刘氏颜面?!” 第812章 他只能妥协! 皇后怒不可遏,眼看两人就要当场撕了起来。 一触即发。 “都闭嘴!” 太后苍老的声音劈裂空气,伴随着压顶的威势,整个大殿陷入一种极致的压抑之中。 宋太傅适时开口:“陛下,您看见了么?原本今夜一事,只不过是秦家姑娘被侮辱了那么简单。” “但是因为秦家姑娘不依不饶,当场撒泼,与三殿下不顾颜面体统,当场唇枪舌战,这才引发这后面的一系列后果。” “现在人人都说是三殿下所为,而且还说得煞有其事,甚至有人还说,亲眼看到三殿下行凶!” “若是不查个清楚明白,给天下人一个交代,刘氏颜面扫地,皇家威严荡然无存!” 卢御史义正言辞:“陛下,北燕使臣马上就要入京了,要是北燕使臣进京的时候,三殿下和秦小姐的事情闹得满城风雨,岂非让北燕使臣看笑话?” “东陵与北燕不睦已久,凶悍的北燕人终于臣服于东陵的国威之下,这次伏小做低入玉京求和,结果一入京城就听到百姓都在议论三殿下杀人劫色,北燕使臣会怎么看待东陵?” “依臣之见,既然事情已经沸沸扬扬,闹到一发不可收拾的地步,那么只有大动干戈,兴师动众,查他个水落石出,让真相大白于天下人面前。” “只有这样,才会堵住悠悠之口,才能维护皇家颜面,陛下您也不想让民间误会您教子无方,更不想让民间取笑您生了个不是东西的玩意儿吧?” 宋太傅继续开口:“陛下,此事绝对非同小可,臣入宫时万家灯火未灭,都是被三殿下和秦小姐的动静引起的。” “有的人甚至呼朋唤友,聚在一起把这件事当成笑料来说,我东陵的颜面,我东陵的名声,都被这件事给毁了!”#@$& 卢御史继续开口:“陛下,此事是谁所为,真相如何,已经到了不得不公开的地步,根本按不下去!” “要是陛下还犹豫不决,依然想着私下了结,只怕天下百姓会因此怀疑陛下的能力,怀疑整个皇室的能力。” “这些年的战火与灾荒,早就让天下百姓怨声载道!现在皇室出这么一个丧德败行的皇子,天下百姓会想,刘氏一族怎配统御天下?” “到时候一旦有心之人利用,便会成为他们揭竿而起的理由,届时江山飘摇,战火又起,东陵将会陷入水深火\/热的混乱之中!” 宋太傅掷地有声:“请陛下为了东陵,为了天下,为了刘氏一族的千秋万代,将此事查清,给天下一个交代!”%&(& 秦丰业还想开口,却被韦贵妃给堵了回去:“秦太师不是最忠心的一个么?此事你怎么说?” “本宫瞧着你也真是有意思,别人的错误你揪着不放,像是拿住了人家七寸一样,巴不得把人家置于万劫不复之中。” “如今你自个的人闹出这样的大乱子,你非但不大义灭亲做表率,反而还像老牛那样护犊子!” “你还是一国太师么?你真的在为刘氏江山考虑么?还是你只考虑你自己的利益,只考虑你秦家的利益?” 皇后疾言厉色:“韦贵妃!你放肆!” 韦贵妃反唇相讥:“皇后娘莫要动怒,臣妾也只是实话实说,皇后娘娘嫌实话刺耳?” “那皇后娘娘您早干嘛去了?要是您是个合格的皇后,至于闹到这个地步?” 此时的清宁宫,正上演着一场闹剧。 皇后和妃子的之争。 君主和臣子之争。 几方势力战况胶着,互不相让。 这时,一直缄默不语的晋王越众而出。 他朝着气得说不出半个字的元贞帝拱手:“陛下,且让臣说一句。” 元贞帝颔首,那脖子是僵直的,那脸色是黑沉沉的,那一口银牙几乎都要咬碎了。 晋王不疾不徐:“陛下,臣入宫的时候,外边的确闹得沸沸扬扬的,臣的车架途径民居,他们都不睡觉,正在津津有味地谈论着今夜之事。” “正如宋太傅所说,很多人都说他们亲眼看到三殿下杀人劫色,声情并茂地描述那些不堪入耳的情景,甚至还说看到了三殿下的臀部有痣之类的……说得有鼻子有眼。” “要是不彻查真相,只怕流言会越演越烈,让天下人看笑话事小,因此影响了陛下的威信事大,影响了东陵的国威更是得不偿失!” 晋王的话,让元贞帝陷入了沉默。 尽管宋太傅和卢御史都是为了东陵的颜面,但是在元贞帝眼里,他们都是白明微的帮手。 唯有晋王不一样。 晋王从来不管闲事,处事更是公允不过的一人,和白家也没有半点交集。 要是晋王开口,那的确是真的为了皇家的颜面。 他想杀白明微,他恨白家的每一个人。 那种杀意和恨意,仿佛刻在骨子里,流淌于血液之中。 而此时此刻,出现了他不得不遏制情绪的情况。 他进退维谷,左右为难。 秦丰业看到了元贞帝的犹豫,他心觉不妙,当即开口: “你们几人究竟是怎么回事?事情不是已经查得很清楚了么?就是白明微设计了一切,她才是今夜一事的始作俑者!” 晋王站直身子,负手看向他。 目光冰冷得可怕:“秦丰业,你在跟谁说话?本王是你口中的随便几个人么?” 秦丰业面容一僵。 亲王,不是他随便骑在头上的。 他再得势,也只是刘家的狗。 白明微默默地站着,听着耳边的争论声。 她知道,有人的脸,即将会被打得深疼。 这时,宋成章开口:“秦太师,你说事情清楚明了了?只凭你一张嘴,事情就能清楚明了了?” 秦丰业冷哼:“证据确凿,有人看到白明微行凶,有人能证明是白明微设计了一切!” 宋成章连声应下:“好!既然是白明微所为,我们就把白明微犯事的前因后果和细节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地昭告天下!” “而我们此举,也是为了还三殿下一个清白!如此一来,以后就不会有人再往三殿下身上泼脏水!” 说着,他上前一步:“人证是有了,那么物证呢?细节呢?白明微的认罪画押呢?” 秦丰业当即应答:“宋成章!你别吹毛求疵!” 宋成章猛然扬高声音:“是吹毛求疵,还是实事求是,秦太师你心里一清二楚!” “几个人证,几句屁话,你秦太师就想定一名大将的罪,你究竟是何居心?!” “是不是北燕人给了你什么好处,你帮着他们来害我东陵大将?要是镇北大将军就这样不明不白死了,你知道是什么后果么?!” “到时候本就因为三殿下一事对皇家威严产生质疑的百姓,就会彻底失去对皇家的信任!百姓不稳则天下不稳!天下不稳则江山不稳!” “你身为一品大员,又在朝为官多年,你怎会不知情况的严重性?既是知晓而装聋作哑,视而不见,甚至颠倒黑白!你是不是想害刘氏江山?!” 秦丰业气得火冒三丈。 那愤怒堵住了他的脖子。 叫他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这时,卢御史又开口了:“陛下,宋太傅说得对,就算是镇北大将军做的,也该查得一清二楚。” “陛下是仁君,陛下以仁德和慈爱治理天下,可不能因为这一件小事,失去了天下人对陛下的信任与尊敬!” “皇室颜面要维护,陛下的龙威也要彰显,越是这个时候,就越是能体现陛下千古一帝的胸襟和气魄!” “是镇北大将军犯下的,陛下绝不姑息!要是别人犯下的,陛下铁面无私,如此百姓才能瞻仰陛下为君的风采!” 元贞帝看了白明微一眼,他不甘地握紧拳头。 但最后,他开口了:“查,务必查个清楚明白!” 面对来自天下百姓的舆论压力,他选择克制他的恨意。 听到这里,白明微垂下的长睫,掩住了一抹笑意。 第813章 想不到吧? 秦丰业惋惜地闭上眼睛。 还差一点,就差一点。 只差那么一点,白明微就死了。 这个女人怎么这么好命?先是有太后,后又有宋成章和卢御史! 她怎么能这么好命?! 皇后愤恨地看向韦贵妃,这两个女人之间的恩怨,又更深了。 韦贵妃对皇后的愤怒不屑一顾。 她来这里,也不是真为了请求废后而来。 就算她想拉下皇后,想得要死,她也清楚地知晓,皇后不是那么容易倒的。 只要秦家还在,只要太子还在,皇后就不会轻易倒下。 所以,她纯粹是为了搅局而来。 其余的人神色各异,当然几乎都是对不能立即处死白明微的惋惜。 但是元贞帝一锤定音。 如此,便没有人再多言。 晋王不再开口,他适才所说的话,是出于皇家颜面考虑,也是从晋王府的利益出发。 因为晋王世子妃的一个善举,导致被牵涉其中,而秦丰业适才又敢面不改色地暗示他让晋王世子妃做伪证。 说明这其中有猫腻。 要是事情没有水落石出,而镇北大将军真因此而死,那么牵涉其中的晋王府,很可能会成为天下人发\/泄怒意的目标。 他虽然不理世事,也不想卷入朝中的争斗。 但是唯有一条,那就是没有人能把晋王府置于不义之地。 而宋成章和卢御史二人,也不是为白明微而来的,事关皇家颜面,他们不得不来这一趟。 当然了,他们的想法也正如他们所说一样,不论是谁犯下的事情,都必须查得清楚明白! 这所有人的心思,太后最是清楚不过。 她看向孤立无援的白明微,不由得轻喟一声: “皇帝,你做得对。是白明微犯下的,那就让白明微死个明白,届时臻儿的污名也可洗清了。” 元贞帝的手又攥了起来。 他一言不发,手背上的青筋,与额上跳动的如出一辙。 可见,他依旧怒不可遏。 他恨不得马上杀了白明微,然而他却不得不按捺住性子。 他告诉自己,一遍遍地告诉自己。 就是白明微做的,哪怕查到最后,也一定是白明微做的! 适才完全没有三皇子和秦桑蔓开口的余地,此时大殿内一片安静,自然也给了他们向白明微甩眼刀的时机。 秦桑蔓咬牙切齿,像是随时都会扑上去把白明微撕个粉碎。 三皇子完全忘却了,整件事都是他最开始做的。 他只记得,一定是白明微设计了他。 所以此时他不但没有任何惊慌,反而有几分得意。 因为在他看来,白明微要死了。 白明微死定了! 许婕妤看到儿子的神色,也以为儿子完全无辜,只管恨恨地盯着白明微。 时间就这样一点一滴地过去。 殿内静得落针可闻。 极致的寂静,传来一道道或深或浅的呼吸声。 就这样过了约莫一个时辰。 内侍的声音,也终于响起。 “两位京兆少尹到。” 元贞帝按捺不住地起身:“让他们进来!” 外面传来脚步声,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京兆少尹身上。 只见两名官员打扮的人联袂而至,而他们的身边,跟着一名公公。 那名公公,便是太后的人。 元贞帝迫不及待,眉宇间隐隐滚动着急切:“结果如何?” 三皇子眼睛一亮:“是白明微做的对不对!是白明微做的对不对!” 秦丰业的手,缓缓曲握成拳。 唯有白明微,她是如此的镇定。 仿佛一切都在运筹帷幄之中。 一片等待的目光中,三人跪下行礼,。 其中一名京兆少尹开口:“太后娘娘,陛下,兹事体大,是否需要回避?” 三皇子按捺不住激动:“回避什么!既是白明微犯下的,她就该当众接受审判!” 京兆少尹的疑惑地看向三皇子,随后收回目光,等待指令。 元贞帝有些犹豫,该不该当众听取结果。 因为从京兆少尹的欲言又止中,他嗅到了一丝不安。 最终,还是太后开口了:“在这儿说吧,事情闹到这个地步,也没有遮掩的必要了。” 京兆少尹得了命令,当即开口:“事情已经查清楚了,我等抓到了杀害秦家暗卫与侍女的人。” “那些人供出了三殿下身边的护卫青羽,是青羽给他们银子,让他们去截杀留有记号的马车。” 京兆少尹尚未说完。 “不可能!” 三皇子目眦欲裂,震惊的表情,仿佛在说他根本就是受害者。 “是白明微做的!是她买凶劫杀了秦桑蔓一行人!是她让人强\/暴了秦桑蔓!一切都与本王无关!和本王没有任何关系!” 京兆少尹十分镇定,可见真的是证据确凿。 在镇定的几人面前,三皇子的歇斯底里,仿佛是恼羞成怒,垂死挣扎。 众人神色各异。 秦丰业面上精彩纷纭。 而秦桑蔓也回过味来,三殿下先前说要给她出气,原来指的是这个! 原本应该去对白明微她们下手的人,却对她下了手。 她是替白明微受了过啊! 白明微! 白明微! 秦桑蔓恨得咬牙切齿! 白明微更加沉默冷静,因为这一切的结果,都在她的计划之中。 她吩咐阿六做的其中一件事,便是引京兆少尹他们去查明真相。 而这个真相,并不是她将计就计,而是三皇子如何买凶害人。 完全与她无关。 这时,京兆少尹没有继续说下去,他把证据呈了上去:“这是整件事情的前因后果,请太后和陛下过目。” 梅公公将证据递到面沉如水元贞帝手中。 元贞帝随意扫了几眼,他把证据砸在地上,忽然站起身,一个箭步冲到三皇子面前,狠狠踹下一脚:“畜生!” 三皇子被揣得口鼻流血,趴在地上动弹不得。 此举一出,满座皆惊。 而元贞帝的行为,也告诉了众人真相。 秦小姐被劫色,果真是三皇子干下的。 元贞帝还不解气,还想补上一脚,但却被许婕妤给抱住了大腿。 许婕妤苦苦哀求:“陛下!一定有隐情!一定有其他的隐情!是白明微陷害的,是白明微陷害的,臻儿不可能做出这种事!” 第814章 开始狗咬狗了 元贞帝歇斯底里地咆哮:“不是他是谁?证据都摆在面前了,难道朕眼瞎!” “砰!” 元贞帝又是一脚踹下,力道被许婕妤挡住了一半。 把许婕妤给踹得发髻凌乱,瘫在地上,犹如一滩肉泥。 元贞帝被气得直挺挺的,仿佛随时都会原地驾崩。 这没用的东西,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真是他老子的一点本事都没学进去。 不做就不做,要做就得做得干干净净。 结果这蠢东西倒好,拉了屎后屁\/股都不擦,让人闻着味道给揪出来。 但凡这逆子有点本事,他这老子也不至于没办法因此置白明微于死地! 脑子到底长来做什么用的?全都是养蛆的粪吗? 这蠢东西! 韦贵妃开口了,没有幸灾乐祸,但是话语之中,却听得出她的轻蔑。 “原来是三皇子做的呀……三皇子你是不是因为求而不得,所以恼羞成怒,才去买凶做下这种事情?” 在众的人,面色精彩纷呈。 宋太傅和卢御史为了皇家颜面进宫,要求彻查此事,没想到查到最后,撕的还是皇家的脸。 他俩也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梅公公小心翼翼地捡起京兆少尹呈上来的证据,递到太后手里:“太后娘娘,请您过目。” 太后翻开证据仔仔细细地看了起来,随即把证据压在桌面上。 因为京兆少尹的话被打断了,众人并未听到秦桑蔓被三皇子带着几个脑满肠肥的大汉给夺去清白。 秦丰业很快就转动了心思。 他怨恨三皇子毁去秦桑蔓的同时,却又想借此绑住秦桑蔓。 于是他开口了:“三殿下,没想到你……哎!你让蔓蔓一个姑娘家怎么活下去?” “你要是想娶蔓蔓,你和陛下说,和皇后娘娘说,来找老臣说啊!你怎么能用这种方式要了蔓蔓的清白?” 秦桑蔓也不知道她是怎么没了清白的,但不耽误她心思转得极快。 秦丰业话音刚落,她便哭得上气不接下气:“三殿下,你怎可害我至此?” 三皇子本就没有毁秦桑蔓的清白,见秦桑蔓攀咬他,一时再也顾不得什么。 他当即就歇斯底里地再度自证清白:“皇祖母,父皇!孙儿没有!孙儿是清白的!” “刚才是被人打晕了,然后丢到了巷子里,醒过来后就被堂嫂的护卫给抓住了。” “您别听秦桑蔓胡说八道!她被别的男人糟践,这辈子肯定是没什么希望的,她咬死孙儿,就是为了让孙儿负责!” “孙儿连她的手都没碰过,绝对是不会娶这种肮脏恶心的破烂\/货的,请皇祖母明鉴!” 说到这里,三皇子的目光倏然落在白明微身上。 事到如今,他还不忘针对白明微。 他目眦欲裂:“最可恶的是这个女人!是她策划一切!是她害的孙儿!她冒犯皇家威严!一定要凌迟处死!还孙儿公道!” 秦桑蔓声嘶力竭:“三殿下,你说什么瞎话?不是你是谁?!多少双眼睛都看见了,你怎么还能狡辩?!” 三皇子当即反唇相讥:“你说有很多人看见,他们看见什么?除了看见本王狼狈的样子,难道还看见本王糟蹋你?” 他说得振振有词,的确没有碰秦桑蔓这点,给了他无尽的勇气与胆量,叫他忘了自己才是那始作俑者。 眼看两人又互相掐了起来。 白明微垂下的眸子,满是戏谑。 “够了!” 是太后开口。 “还嫌弃不够丢人!再多说一句,哀家只好把你们俩沉塘,全了你们的名节,也维护了皇家的颜面。” 两人立即噤声。 宋成章越众而出:“太后娘娘,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太后长长叹了口气,脸上尽是失望。 但很快,她便端起一国太后的威严与气度。 她说:“韩忠,你来把事情前因后果说清楚。” 韩忠,便是太后派去指挥两名京兆少尹查案的人。 韩公公行了个礼,随后徐徐道来:“秦小姐在长公主府假传约见三殿下的信,引三殿下到后山。” “三殿下本就心悦秦小姐,欣然前往,却不曾想,秦小姐竟想把他和安宁郡主设计在一起,让人误会他与安宁郡主私相授受。” “三殿下一气之下,便命亲信青羽去买通凶徒,打劫了秦小姐的马车,并且让八名凶徒毁了秦小姐的清白。” “至于三殿下为何出现在现场,按照青羽和凶徒的证词,是因为三殿下想要见证秦小姐被侮辱的过程。” “岂料事发突然,晋王世子妃救人及时,三殿下没能及时逃离现场,这才被晋王府的护卫抓个正着。” 秦丰业也没料到,竟然不是三皇子对秦桑蔓下的手。 这么一来,岂非不能让三皇子负责了? 韦贵妃掩唇:“八名大汉?可怜的秦家姑娘哟……” 皇后目光如刀,猛然甩向她。 而这时,三皇子竟然脱口而出:“我就说不是我要了这破烂\/货的身……” “砰!” 元贞帝又是一脚,把他踹得口吐鲜血,趴在地上动弹不得。 白明微一直静静看戏,如今到她出场的时机了。 她目光落在四名证人身上:“太后娘娘和陛下面前,你们老实交代!你们果真亲眼看到我设计陷害的三殿下和秦小姐?!” “作伪证害我,只是你们的事,但要是罪犯欺君,那就是灭九族的大罪!想想你们的家人,你们再开口!” 这时,那名百姓第一个扛不住。 他战战兢兢,脸色青白交错:“是有人告诉我,如果能作证说是白明微害的三皇子,就能得到一大笔赏银,我财迷心窍,才来作伪证的,和我家人无关啊!” 一条口子被撕破,其余的人又如何能坚持得住? 当即就纷纷跪地求饶:“是我们鬼迷心窍,是我们胡言乱语,和家人无关!” 白明微淡淡一瞥,随后看向太后与元贞帝:“太后娘娘,陛下,我对东陵的忠心,日月可鉴!” 她不再把注意力放在证人身上,因为这几个证人,作用已经达到了。 元贞帝直挺挺地坐到了椅子上,半响说不出话。 见过这么坑老子的,没见过这么坑老子的。 逆子! 根本就是个逆子! 要不是这狗东西,他都能把白明微杀了。 说来说去,都是宋成章这些没眼色的家伙碍事! 思及此处,元贞帝眼前一黑,那种要驾崩的感觉,再度袭来。 卢御史左看看,右看看,随即有跪了下去:“陛下,您是最公正严明,铁面无私不过的人,臣恳请您圣裁!” 许婕妤爬到元贞帝面前,苦苦哀求:“陛下,臻儿是您的儿子,是您的血脉啊!” 说着,她倏然看向秦桑蔓,指着秦桑蔓声色俱厉: “都是这个妖女!是这个妖女惹的祸!要不是她心思歹毒,事先设计皇子,怎么会让臻儿行差踏错!她才是始作俑者,她才罪该万死!” 秦丰业和皇后默然不语,但是眼珠却转得快,很显然在想解决方法,在想这件事怎么才能不引火烧身。 而晋王则是一声叹息:“这……家门不幸啊……” 这时,宋成章再度下跪陈情:“陛下,事情闹到如此地步,必须给天下百姓一个交代!请陛下圣裁!” 第815章 这梯子,究竟该不该下? 元贞帝气得头晕脑胀。 喉咙发出“嗬嗬”的声音,就像一个风箱,正在不停地鼓风。 他听了宋成章与卢御史的话,只觉得眼前阵阵发黑。 阴云密布的脸,仿佛随时都会滴出水来。 圣裁? 圣裁什么?! 他只想杀了白明微! 只想让与白惟墉有关的所有人,万劫不复! 他的儿子是龙子,想要什么女人不行,就算要了秦家的姑娘又如何?那是秦家姑娘的荣幸! 都是世人愚昧,才会拿这种事做文章! 这些蠢钝的人怎么就不明白?不管是他,还是他的子孙,从来就不会错! 思及此处,元贞帝迟迟没有言语。 太后看向自己的孙子,失望之意溢于言表。 那失望之中,还透着些许悲哀。 刘家的气数将近了么?怎的一个两个,都不正常呢…… 她缓缓阖上双目:先帝,是我对不住你,有负你的重托。 随着太后阖上的双目倏然睁开,她的眼中,尽是威严与肃杀。 所有人都感受到了,那来自曾经铁血太后的威严。 紧接着,她开口:“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三皇子刘臻犯下如此重罪,事后不但抵死不认,还试图栽赃到镇北大将军头上,更是罪不可赦!” “至于秦家姑娘,虽然你是受害者,但是却不值得同情!要不是你设计皇子,恬不知耻,当众纠缠,也不会将此事闹大。” “事后又不分青红皂白,把一切责任推到镇北大将军头上,同样犯下不可饶恕的罪过!所以……” “镇北大将军!镇北大将军!镇北大将军!”元贞帝像是被踩到了尾巴,忽然就歇斯底里地怒吼。 他双目猩红,看向太后的目光,恨不得要将太后吞没。 众人感受到他的怒意,霎时噤了所有声息。 他就这样望着太后,如同到嘴的猎物被抢走的野兽,凶猛而没有任何怜悯之心。 眼看他就要爆发出不可遏制的怒火,秦丰业“砰”的双膝跪地:“太后娘娘,您要罚就罚老臣和桑蔓吧!” “如果不是桑蔓平日为人不检点,惹得三殿下觊觎,也不会发生这样的事情,一切都是桑蔓的错,是老臣教孙无方,您惩罚老臣吧!” 秦桑蔓难以置信地看着祖父。 这是要,牺牲她了么? 是的,牺牲她。 如今事情已经水落石出,于秦家而言,秦桑蔓已经没了作用。 无论如何,秦家的名声都会遭到连累。 倒不如,替三皇子揽下所有的罪责,给陛下一个台阶下。 要是太后和陛下上了这个台阶,那么三皇子就不用承担那么大的罪责,到时候陛下还会念着他们秦家的好,在另一方面补偿他们。 权衡利弊后,秦丰业很快就做出了选择。 他越是这样,就越显得他维护皇家,忠心耿耿。 而白明微这些非要把事情查得水落石出的人,就会遭元贞帝厌恶。 这就是他成为宠臣的原因。 白明微露出意料之内的表情,而宋成章和卢御史则垂下了眼睑。 许婕妤仿佛看到了曙光,马上膝行过去:“太后!此事就是秦桑蔓的错!臻儿根本就是被秦桑蔓所害,才会一时脑热,求太后明鉴!” 秦丰业听闻许婕妤的话,目光一闪,可见他把只顾为了给儿子脱罪,而推脱一切罪责的许婕妤给记恨在了心里。 而同时,他也对三皇子恨之入骨。 要不是三皇子,他秦家怎会陷入如此被动?又怎会失去一枚重要的棋子。 不过,在利益面前,他暂且隐忍。 于是,他再度恳切陈词:“是老臣教孙无方!请陛下降罪!” 元贞帝没有急着言语,很显然,他也在考虑秦丰业递来的这道梯子的可用性。 白明微眼见到了她出场的时机,当即越众而出:“秦太师,你这招大事化小,小事化了的办法,用得可真妙!末将佩服!” “白明微!”秦丰业低喝一声,“太后娘娘和陛下查明真相,予你清白,你该感恩戴德,而不是不知好歹,在这里胡搅蛮缠!” 白明微轻笑一声:“什么叫不知好歹?什么叫胡搅蛮缠?我一个苦主,想要一份公道就是不知好歹,我想同你讲几句道理,就是胡搅蛮缠?!” “秦太师可别忘了,我刚刚差点就被割了脑袋,秦太师轻飘飘的一句不知好歹,我就该闭上嘴巴,就该咽下所有的委屈么?” “就算秦太师你颠倒黑白好坏不分,但我也相信陛下是公正且严明的,绝对不会因为作恶的人是三皇子,就对我的冤屈视而不见!” 秦丰业咬牙切齿,但却说不出一个字。 不是理亏,他怎么会觉得自己有错? 而是他被呛得说不出话! 元贞帝倒是想视而不见。 但是现在他却不能假装看不见。 毕竟卢御史这张嘴,他还是有所忌惮的。 于是他闷声不发,等待底下的人给出他一个完美的解决方案,到时候他顺势而为即可。 更重要的是,他实在太过恼怒,以至于失了声,不能言语。 这时,宋成章拱手:“陛下,此事闹得实在大,若是陛下不秉公处理,只怕民间会多有不服。” 卢御史出言附和:“陛下,您是贤明仁慈的君主,可不能因为这件事,让百姓对您的权威产生质疑。” “臣恳请陛下严肃处理此事,给民间一个交代!让天下万民瞻仰陛下公正严明的风采!” 白明微的立场很明确,她只堵秦丰业的嘴。 而一些话,她不抢着出头,自有人为她开口。 元贞帝依旧没有言语。 他在等,等秦丰业把更好的解决方法送上来。 他也不想惩罚他的儿子,更不想为白明微主持什么样的公道。 此时。 太后正要张口,却被皇后抢在了前头。 但见皇后屈膝跪下:“太后,陛下,闹到如今这个地步,臣妾也有错,若不是臣妾对秦桑蔓太过纵容,也不会让她变得无法无天,失了分寸。” “臣妾甘愿接受任何惩罚,但是在此之前,请容臣妾说几句,臣妾绝无私心,而是从大局考虑。” 第816章 这招叫做,以退为进 韦贵妃淡声道:“皇后娘娘说这话,您不觉得违心么?要是您最开始就从大局考虑,也不会为了帮秦桑蔓说话而喊打喊杀!” “就算您不开口,臣妾也知道您要说什么话,您不就是想要打着为大局考虑的幌子,尽可能让你秦家的损失降到最小么?” 皇后反唇相讥:“本宫身为东陵的皇后,有着母仪天下的胸襟和气度,就算适才稍有差错,此时也醒悟过来了。” “本宫现在想的只是大局,是皇家颜面,也是天下民心。韦贵妃你不是皇后,自然理解不了本宫对这东陵天下的心。” “毕竟,就算韦贵妃你再得陛下喜爱,你也只是一名宠妃,每日守着自己的一亩三分地,你怎知本宫殚精竭力的格局与艰辛?” 杀人诛心。 皇后的话,句句扎在韦贵妃的心上。 气得韦贵妃脸色一阵红一阵白,好半天都说不出一个字。 而这时,元贞帝开口了:“皇后,有什么话你就说吧。” 皇后冷冷地瞥了韦贵妃一眼,娓娓道来:“陛下,太后,臣妾倒是有个两全其美的法子。” “三皇子和秦桑蔓把事情闹得这么大,现在再怎么处置他们,百姓都会笑话。” “而三皇子犯下的罪过,更是死都不为过,但是这件事情,不是重罚三皇子,就能解决的。” “倒不如,让三皇子像男人一人扛起责任,让他娶了秦桑蔓,从此对秦桑蔓一心一意,不娶侧妃不纳妾室。” “如此一来,天下百姓就会把今夜发生的丧德败行之事传成佳话,人们不仅会渐渐淡忘此事本来的丑陋,也会记得陛下的宽宏和仁慈。”#@$& 此言一出,在众陷入了沉默。 白明微在心底冷笑,皇后就是皇后,果真是玲珑剔透,长袖善舞。 一番话,既给了元贞帝台阶下,又免了非要重罚皇子的为难。 更是下了一手好棋子——三皇子再怎么不是,也是凤子龙孙;许家再不如秦家,也是后妃的娘家。 以后三皇子不娶妻,不纳妾,就等于只能守着秦桑蔓过,他不能通过联姻,再得到任何支持。%&(& 所以他根本没办法在短时间内成为太子的威胁,更甚者,为了活下去,就只能依附太子。 如此一来,太子就多了个帮手。 这何止是两全其美,根本就是一箭三雕! 元贞帝更不用说,自然会应下。 而太后因为适才已经和元贞帝争得面红耳赤,此时若是再坚持把三皇子法办,那就会彻底母子离心。 所以,太后最终也会应下。 但是,她怎么会让皇后的如意算盘打响? 思及此处,白明微率先开口:“太后,陛下,末将附议!” 太后惊讶地看着白明微,脸上毫不掩饰的愧疚:“镇北大将军……” 是的,她很愧疚。 因为她心知,东陵欠白家的,实在太多了。 白明微顺着皇后的话说:“太后娘娘,末将以为,皇后娘娘的办法极好。” 秦丰业心觉不妙,白明微不可能这么好说话,必定是憋着坏,正想阻止,却被宋成章抢了先。 “镇北大将军,莫非你以为,皇子犯下重罪还能得到善终,百姓还会把这样的事情传成佳话?” 白明微当即回应宋成章,她说:“宋太傅,末将不是这个意思。” 太后问:“那镇北大将军,这是何意?” 白明微不急不缓地开口:“回禀太后,正如皇后娘娘所说,杀人不过是手起刀落的事情。” “就算按国法处置了三殿下,让百姓一时快意,也起不到更长远的意义。” “人们过了不久,就会淡忘了此事,但要是再提及此事,也只会说三殿下丧德败行,说秦小姐没有教养,只会记得这件事的恶劣性质。” “但要是让三殿下娶了秦小姐,从此三殿下安分守己,改过自新,那么就等于告诉天下人,知错能改善莫大焉。” “人无完人,犯错后最重要的是要懂得改过,能立马回头的人,都能拥有新生的机会。” “如此一来,既彰显了皇家的仁慈,也能对天下起到长远的教育意义,这才是整件事情该有的妥善解决方法。” “最重要的是,秦小姐被八名大汉……要是不这样处理,秦小姐怕是只有死路一条了。” “秦小姐再不是,也是爹生娘养的,相信秦太师也不想失去一个活生生的孙女。” 说到这里,白明微顿了顿,紧接着话锋一转。 她说:“当然了,宋太傅的话也不无道理,我们不能给天下人一个皇子犯了错还能善终的信号,否则就会让人对皇家权威产生质疑。” “所以,必须有人为此事担责,才能堵住天下人的悠悠之口,彰显皇家行事公正严明的气度!” 白明微猛然扬高声音: “秦太师身为秦小姐的祖父,孙女竟连皇子都敢玩弄,可见秦太师教孙不善,该受惩罚!” “皇后娘娘因为溺爱纵容,致使秦小姐养成骄纵跋扈的性格,依皇后娘娘所言,皇后娘娘自身也该承担责任!” “至于许婕妤,在已知三殿下犯下如此大错的情况下,不想着如何教育自己的儿子,反而想着怎么给儿子脱罪。” “可见三殿下行差踏错,也和许婕妤平日的扭曲教养脱不了干系!所以许婕妤也该接受惩罚!” 白明微一字一句,掷地有声:“综上,末将认为,这是一个宽严并济的方法。” 接着,白明微向皇后与秦丰业拱手:“皇后娘娘,秦太师,您二位马上意识到自身问题,并且勇于承担责任的心胸,末将佩服!” 此言一出,在众的明白人,都以一种极为复杂的目光看着白明微。 白明微这是准备放过三皇子和秦桑蔓了么? 不,她这是以退为进。 因为秦丰业主动揽下所有过错的行为,以及皇后的提议,给了太后和陛下一个台阶下。 依照当时的情况,太后和陛下借驴下坡,也是迟早的事。 那样一来,三皇子和秦桑蔓的事情,就会以两人成亲收场。 在这件事中,没有人会因此遭受惩罚,而她险些被污蔑致死的公道,也无法讨回! 所以她干脆以退为进,顺着皇后的话说,又拿了皇后与秦丰业自认错误的话柄,提出惩罚他们平息众怒。 就算秦丰业和皇后说的只是场面话,此时也不得不咽下自己酿的苦果。 他们愤怒到极致却无法宣泄的模样,便是铁证! 所以她这一招,可谓是精彩绝伦! 这回,皇后和秦丰业,还有那糊里糊涂的许婕妤,怕是要遭难了! 第817章 哀莫大于心死 宋成章敛住挑起的唇角,开口:“太后娘娘,陛下,臣附议!” 卢御史沉思片刻,也跟着开口: “臣认为镇北大将军言之有理,北燕使臣即将抵京,此时若是有皇子因犯错而被正法,不是一个好的征兆。” “国法之所以严明,不在于它动辄杀伐;国法存在的初衷,是在于约束人的行为;而国法最根本的意义,则是惩恶扬善。” “臣认为杀伐戾气安不了天下万民的心,倒不如寻求妥善的解决方法,而皇后娘娘与镇北大将军的提议十分巧妙,臣附议!” 秦丰业盯着几人,恨得眼睛仿佛能淬出毒。 可他能说什么? 是他自己认错的不是么? 皇后身子也绷得直直的,那轻轻晃动的步摇和簪珥冷冷相触,也昭示她怒不可遏。 然而她能如何? 也是她自己认错的不是么? 至于许婕妤,她也还算有点脑子,她知道此时她要是敢再说一句话,只会罪加一等,于是她只能闭嘴,咬牙切齿地看着白明微。 在众的人都恨不得撕了白明微,可是他们都撕不动白明微。 元贞帝只觉得一股怒意直冲上脑,叫他眼前阵阵发黑。 他死死地盯着白明微,盯着这个占了便宜又卖乖的逆臣! 但他,依然毫无办法。 晋王与两名京兆少尹很清楚此处没有他们开口的余地,纷纷降低存在感,不言不语。 这时,太后深吸一口气:“本来,刘臻和秦桑蔓做下这种事,绝对罪不可赦。” “但现在镇北大将军不计前嫌,反而为他们说情,哀家一时之间,心底实在不是滋味。” 说到这里,太后看向白明微:“镇北大将军,哀家多谢你的深明大义。” 白明微连忙拱手:“末将是东陵的臣子,当为大局考虑,些许个人荣辱,又算得了什么。” 太后当即看向恨得面目扭曲的秦桑蔓,以及俨然一副不觉得自己有错的三皇子,冷声勒令: “镇北大将军为你们求情,还不多谢镇北大将军!” 太后发话,此处的人,唯有元贞帝一人有说话的资格。 就算他们心里有多少不服气,面上也是不敢的! 唐氏连忙杵了杵秦桑蔓,示意女儿为了性命,咽下这口恶气。 秦桑蔓几乎咬碎一口银牙,她恨得额上青筋毕露,面庞扭曲纠结,像是被剪了舌\/头,恶狠狠地望着白明微,半响都说不出一个字。 唐氏低声提醒:“蔓蔓,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忍一时之辱,以图后计。” 秦桑蔓恨得泪水在眼眶打转,恨得满目猩红。 她恨不得杀了白明微。 但最后,她剧烈颤\/抖的唇缓缓停下。 那些恨意都被她一点点收回心底,一点点埋\/进深处,一点点积攒…… 最终,她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多谢镇北大将军!” 白明微轻轻颔首,一个眼神都懒得施舍。 这时,太后目光冷冽地逼视着三皇子:“刘臻,说话!” 三皇子如大梦初醒,他疯了似的,声嘶力竭:“不!我不要娶秦桑蔓!我不要娶秦桑蔓!我是凤子龙孙!我不娶被别人穿过的破\/鞋!” 他喜欢的,从来都是那个娇俏干净的秦桑蔓。 是那个惹人怜爱的秦桑蔓。 而不是那个被八名脑满肠肥的大汉玩弄过的秦桑蔓! 叫他不能娶侧妃,不能纳妾。 余生都要守着这么一个脏东西,他做不到! 他做不到! 秦丰业看着他发疯的样子,眼底的恨意一闪而过。 这个蠢货! 要不是联姻还有些用处,今日他非要弄死这不知天高地厚的东西! 成事不足败事有余,把秦家拉下泥沼,真不是个玩意儿! 思及此处,秦丰业的牙齿忍不住咬了起来。 太后见三皇子如此,也不再惯着他的毛病,当即就给梅公公使了个眼色。 梅公公上前钳住三皇子的手臂,把三皇子按在地上。 太后毫不留情:“哀家给你两条路选,要么认错;要么哀家赐你毒酒一杯!” 三皇子见皇祖母发怒,他也是个怂货。 当即忍着被元贞帝踢伤的痛楚,跪在地上求饶:“皇祖母饶命!皇祖母饶命!孙儿知道错了!孙儿知错了!” 太后深吸一口气,可见对这个孙子,她也怒得不行。 “哀家的话,听到了么?” 三皇子看向白明微,万般不情愿,但是在性命面前,他还是咬牙开口:“多谢,镇北大将军!” 每一个字,都从牙缝里蹦出。 看得出来是,他是恨的,恨入骨髓! 白明微拱手回礼,但却没有说什么。 太后看向元贞帝:“皇帝,你怎么说?” 元贞帝收回盯着白明微的目光,看了看宋成章,又看了看卢御史。 他没有立即做决定,而是把球踢给晋王:“皇堂兄,你怎么看?” 这个球简直是飞来横祸,猝不及防。 一直袖手旁观的晋王,连忙起身,诚惶诚恐地说:“臣认为,一切都应由陛下和太后娘娘做主。” 元贞帝见晋王还是这般胆小如鼠,遇事总是明哲保身,一时恨其不争。 但转念一想,这样的晋王可比面前的卢御史他们顺眼多了。 于是他深吸一口气,竭力克制胸中乱窜的怒火,为今夜这事做个收尾。 他开口,声音冰冷得可怕:“那么就依白明微所言,朕这就为老三与秦家小姐赐婚。” “但二人死罪可免,活罪难逃,收回老三一切食邑与财物,仅保留皇子身份,从此禁足皇子府,不可踏出半步!” 三皇子哀莫大于心死:“父、谢父皇……” 宋成章与卢御史连忙拱手:“陛下英明!” 元贞帝感觉喉咙堵得难受,像是要吐血了。 他竭力克制这种不适之感,继续开口:“许婕妤教子不善,德不配位,着降为许美人,此后没有朕的命令,不得再见三皇子刘臻!” 许婕妤面如死灰:“谢,陛下。” 最后,元贞帝看了看秦丰业,又看了看皇后。 他脸上流露出些许不忍,但被推到这个地步,他不得不做出裁决。 第818章 新任京兆尹,才是她的真正目的 于是。 元贞帝开口:“皇后纵容秦桑蔓,有错该罚,即日起在凤藻宫闭门思过,后宫诸事,交给太后暂且代劳,韦贵妃协理。” 在元贞帝看来,他这可不是给太后脸。 他知晓后宫诸事有多繁杂,把后宫的权力给一个沉疴多年的太后,这是想用后宫的琐事让太后分\/身乏术。 如此就无暇管他前朝之事。 说难听点,他这是想要熬死太后。 韦贵妃自是得意,毕竟,她占了便宜。 皇后面无表情,跪下谢恩:“谢陛下!” 元贞帝顿了许久,这才再度开口:“秦太师对孙女疏于管教,也有责任!罚俸三年,闭门思过一个月!” “子不教父之过,秦桑蔓之父也有责任,罢去其所有官爵,永世不得入朝为官!” 秦丰业拱手,咬牙应下:“谢主隆恩!” 这个处罚,委实是轻了。 但是没人说什么。 大家都看得出来,元贞帝有多不想惩罚秦丰业。 要是再不依不饶,只怕会适得其反。 于是众人行礼:“陛下英明!” 白明微垂着头,藏在阴影里的面容,露出意料之内的神色。 秦丰业树大根深,她从不奢求能通过此事扳倒秦丰业,能达到这个结果,她相当满意。 而也正是因为元贞帝对秦家的处罚不痛不痒,且没有半点还她公道的成分。 所以刘家,欠了她。 待元贞帝宣布完所有的处罚,白明微也开始了她今夜的最后一个目的。 但见她扬声开口:“陛下,天子脚下,皇城之中竟发生这种事情,可见京兆府办事不力。” “末将以为,京兆府不能没有领头羊,京兆尹一位如今空悬,理应尽快选定京兆尹,令其加紧赴任。” “否则今夜的事情,日后难免不会上演,为了京中长治久安,末将恳请陛下立即钦定京兆尹。” 玉京城的治安,向来都分工明确。 金吾卫作为元贞帝的亲卫,拱卫皇城。 羽林军,也称御林军,则受命京兆府,维护玉京城中的治安。 像刘尧这种巡城御史,身份地位较为特殊,他更像是皇帝掌握城内动向的眼睛。 而城外,则有常年驻扎的京城守备军拱卫京畿。 这其中,京兆尹占据重要位置,玉京城的政事离不开他,玉京城的治安也离不开他。 所以,白明微所请,合情合理。 哪怕元贞帝认为她包藏祸心,也不能就此事说她什么。 但是,元贞帝哪里可能会让白明微如愿,所以毫不犹豫地敷衍了她的请求:“兹事体大,日后再议。” 宋成章道:“陛下,京兆府刚没了京兆尹就发生这么大的事情,可见京兆尹的重要性,臣认为选定京兆尹一事刻不容缓,迫在眉睫!” 卢御史不站在任何人的立场,他权衡再三,也开口劝谏: “陛下,北燕使臣即将入京,京中的治安更为重要,臣认为委派新的京兆尹上任一事乃是当务之急!” 太后本就觉得今日一事对白明微不公平,此事由白明微所请,她当然不会不支持。 况且适才皇帝把后宫琐事交给她,她何尝不清楚元贞帝的打算? 到时候她被后宫的事绊住手脚,前朝很多事情更是有心无力。 所以在新的京兆尹委派之上,她也动了心思。 于是,她道:“皇帝,他们说的都没错,择选新任京兆尹一事刻不容缓。哀家倒是有个人选,皇帝你看看行不行?” 元贞帝蹙眉:“母后,这事是否还需要从长计议?” 太后没有理会他,继续道:“先帝还在世时,就对沈自安之子沈行知多次褒奖,要是哀家没有记错,沈行知已经外放历练多年。” “哀家认为他可堪重任,不若就将沈行知调回来,任京兆尹一职,皇帝以为如何?” 沈行知,是沈自安的儿子。 也是白明微的大嫂,沈氏的亲生父亲。 要是沈行知当了这京兆尹,秦丰业想要染指玉京城的事情,只怕是不可能的了。 他当即就急得不行,连忙开口想要阻止:“陛下,这沈行知只怕……” 太后打断了他:“怎么?秦太师有意见?莫不是秦太师觉得,非要秦太师看中的人,才能当这京兆尹?!” 元贞帝自是不愿,正要准备开口。 太后忽然长长叹了口气: “皇帝,哀家不是要置喙你的事,但哀家没多少日子可活了,这些日子总是梦到先帝,只怕再过不久,先帝就会来接哀家前去团聚。” “许是因为这事,哀家忽然就想到了沈行知。但哀家说出这个提议,也不止是因为先帝褒奖过沈行知的缘故。” “这些年沈行知一直外放做官,他的政绩有目共睹,兖州被他治理得井井有条,百废俱兴,他任一个京兆尹之职,哀家觉得不在话下。” 宋成章是太后的人,自然支持太后。 他连忙附和:“臣认为太后娘娘言之有理,沈行知能力卓越,可任京兆尹之职。” 元贞帝虽然没想好在这个位置上怎么安排自己的人。 但是只凭沈家和白府的关系,他就不想京兆府落入沈家之手。 不过适才他才摆了太后一道,要是此时不给太后面子,除非杀了卢御史,否则明日朝会卢御史就能在文武百官面前骂他不孝! 他可是个仁君,怎能不孝呢? 于是,他应下了:“就依母后所言,朕马上调沈行知回来,任京兆府一职!” 不是迫于太后的压力,更不是给宋成章和白明微面子。 而是,他是仁君。 至少在卢御史的嘴里,他必须是! 一锤定音,此事盖棺定论,再无回旋的余地。 秦丰业阖上双眼,拳头紧紧攥住! 白明微勾起唇角。 她大费周章让阿六做了那么多事,当然不只是让三皇子和秦桑蔓自食恶果那么简单。 收拾秦丰业只是顺带,她最终目的,在于这京兆尹的人选。 不过,新任京兆尹选了大嫂的父亲,却是意外之喜。 如此。 秦桑蔓被侮辱一事算是了结了。 太后发话:“事情已了,夜深了,都回吧!” 说着,她扬声吩咐:“来人,送三皇子刘臻回皇子府,梅安,选几个得力的人好生伺候着。” “至于其余的人,皆遵从皇帝圣令,若是胆敢有任何违抗,哀家第一个饶不了他!” 众人行礼:“谨遵太后娘娘懿旨!” 太后一挥手:“都回吧!” 元贞帝率先跪安:“母后早些休息,儿子告退。” 说完,元贞帝头也不回地拂袖离去。 其余诸人恭送元贞帝离开后,也各自散去。 三皇子被押下去之前,咬牙切齿地看着白明微,可见他把所有的账都算在白明微头上。 白明微对他的恨意视若无睹。 秦桑蔓被唐氏扶着离开时,恨不得撕了白明微。 当然,她依旧认为是白明微设计的她,认为是白明微毁了她的太子妃梦,所有的恨和不甘,都算到了白明微头上! 白明微依旧对她的恨意视若无睹。 许婕妤则是被扶着离开的,她整个人已经懵了,失魂落魄,仿佛接受不了这个结果。 至于晋王与晋王世子妃,走得更快,生怕今夜的事情波及到晋王府。 回程路上,秦丰业冲白明微拍了拍手掌:“镇北大将军不愧是女中豪杰,大获全胜的滋味,一定很好吧?” 第819章 小姑娘,回来了 白明微清清浅浅地笑了:“太师大人说什么?末将听不懂。” 秦丰业冷哼一声:“有你马失前蹄的那一天!不要高兴得太早!” 白明微没有言语,甚至连取笑秦丰业挨了罚这种事都没有。 太傅宋成章见状,不由得满意地点点头。 沉得住气的人,往往能干大事。 要是一点点成功都沾沾自喜,那么他的路根本远不了。 他真是,越来越喜欢白明微了。 卢御史抹了一把额上的汗:“好险!” 宋成章笑着回应他:“陛下是明君,卢御史可别忘了于明日的朝会时,赞颂陛下的公正严明。” 卢御史连忙点头:“下官多谢宋太傅指点。” 宫门外,白府的马车依然等候在那里。 看见白明微出来,白瑜立即迎上去:“明微,还好么?” 白明微笑道:“诸事顺利,七哥不用担心,我们回去路上说。” 白瑜欣慰地笑了,满眼宠溺:“平安回来就好。” 待白明微上马车后,沈氏她们满脸忧焚地看向她:“明微,你进去这么久,结果如何?” 白明微道:“三殿下被褫夺了所有的特权,并赐婚与秦桑蔓,终身不得娶侧妃及纳妾。” 白琇莹惋惜不已:“真是便宜他了!” 白明微道:“比起一死百了,这样的惩罚,更要他的命。” 是的,更要他的命。 今后,他不得不面对秦桑蔓,而只要看到秦桑蔓,就会想到秦桑蔓被八名大汉侮辱的样子。 他会厌恶,会恶心。 但因为秦家的势力,他什么都不敢做。 往后余生,他都要活在生不如死的折\/磨之中,不得解脱。 至于秦桑蔓,太子妃梦破碎,又嫁给了一个厌恶他的男人,日后何来幸福可言? 沈氏依旧没有放下担忧:“明微,他们该不会把所有的错都栽到你头上,报复你吧?” 白明微宽慰她:“大嫂不用担心,没事的。” 因为,就算是三皇子忘记了,究竟是谁挑唆他出手害人的,她也会让三皇子记起,是太子挑起了他的怒火。 要不是太子撺掇,他不会一时冲动,设计害人,最后自食恶果。 皇后和秦丰业想要用秦桑蔓绑住三皇子,让三皇子成为太子的帮手。 她怎会让皇后和秦丰业如愿? 一旦三皇子苦受够了,又被秦家逼得不行。 那么三皇子就会醒悟过来,到时候他们找的可不是帮手,而是引狼入室。 而她,只需要促成狗咬狗的局面,防止引火烧身的同时,好好看戏就行。 得出这个结论,几人便不再关心三皇子与秦桑蔓的事。 比起看这些人的笑话,他们更关心家人的安危。 白明微的平安归来,才是他们最欣喜之事。 俞皎放松下来后,却又露出忧心忡忡的神色。 起初,她是担心白明微的安危。 然而此时,她却另有烦恼。 沈氏敏锐,很快便察觉到她的异样,柔声询问:“七弟妹,你怎么了?一直心神不宁的。” 俞皎也没有瞒着大家:“我在想母亲和大哥的事情,虽然他们今日回护我,我却觉得,这种回护,并不似从前。” “眼下我也迷茫了,他们究竟在回护定北侯府的颜面,还是有几分真心待我?” 沈氏宽慰她:“七弟妹,你在这里胡思乱想也没用,不若和七弟一起回家看看。” “你是定北侯夫人的亲生女儿,哪有母亲会记恨自己的孩子一辈子?多去走走,感情也就回来了。” 俞皎点头:“嗯,大嫂说得对。自从北疆回来,我还没敢回一趟娘家,是时候该回去看看了。” 沈氏含笑,随后看向白琇莹:“六姑娘,嫂嫂知道,不该与你说这番话,但是嫂嫂却不想拿此事去打扰四婶,惹四婶担心。” “虽然九殿下曾经与你们在北疆共事过,但此一时彼一时;九殿下没有娶妃,而你也渐渐长大。” “这个年纪本就容易让人误会,若是有更多的交集,哪怕你们清清白白,别人也会说闲话。” “我们家自是身正不怕影子斜,但韦贵妃可能不这么想;到时候韦贵妃与你为难,伤心的还是你。” 白琇莹回答得斩钉截铁:“我这一辈子,可以为这片土地而死,为生活在这片土地上的人而死,但绝对不会折在情爱之中。” “大嫂放心,我已经不是小姑娘了,我心里有数的,日后我定当离九殿下远一些,不会落人话柄。” 俞皎连忙捂住白琇莹的嘴:“呸呸呸,好的不灵坏的灵,说什么死不死的,以后断不可再说这种话了。” 白琇莹点头:“我不说了。” 白明微拍拍白琇莹的肩膀:“六妹,在此之前,长姐有话要问你。你对九殿下,可有其他的心思?要是你喜欢,长姐会为你争取。” 白琇莹把头摇成拨浪鼓:“我喜欢的人,一定是个头顶天脚立地的男子,绝对不是那种腰都没有直起来的怂包!” 俞皎笑了:“话可不能说得那么绝对,以前我想嫁的人,是大哥那种文质彬彬的,后来还不是嫁了你七哥?” “所以你现在的想法不代表你将来选择的人,要是你喜欢,不管他是什么样你都会喜欢。” 白琇莹抱着脑袋:“好复杂呀!我还是不要喜欢上任何人了!我想和长姐一样,成为有用的人。” 沈氏轻笑:“你还小,别想这些,如果将来你喜欢的人可靠,嫂嫂是不会阻止的,便是四婶,也不会阻止你。” 白琇莹叹了口气:“都说了我还小,你们净想着把我嫁出去,能不能等以后再说?” 白明微也越来越喜欢这个妹妹,闻言忍不住笑了起来,眼神中透着毫不掩饰的宠溺。 一家人回到了白府,白瑜当即就前去给白惟墉请安,好让老爷子安心。 至于白明微,还没走到后院,便迎上了等待他的人。 “小姑娘,回来了。” 白明微尚未看到他,唇角便噙起了笑意。 第820章 我等得好苦 书房里。 只有风轻尘与白明微两人。 因为距离准备上朝的时间没有多久,白明微并未前去休息,而是选择利用这点时间与风轻尘相处。 她知道,风轻尘一定担心坏了。 白明微把今日的事情大概与风轻尘说了一遍。 风轻尘没有太多的表示,只是藏在袖底的手,却轻轻攥了起来。 听到最后,他道:“些许烦人的小苍蝇而已,无需气恼。先不管这些烦心事了,你要不要听听策荣今日的情况?” 白明微就着烛火,认认真真地打量了风轻尘一眼。 看见风轻尘一派淡然的神色,她甚至怀疑,适才所感受到的冷意只是幻觉。 而风轻尘的眉宇之间,隐隐带着倦意。 且对刚刚的事情,更没任何意外。 可见适才她吩咐阿六做的那些事情之所以如此顺利,只怕风轻尘也出了不少力。 见风轻尘不愿意多说,她也没再继续这个话题。 不过风轻尘的情,她又记在了心里。#@$& 于是,她顺着风轻尘的话说下去:“自然是很好,你办事,我怎会不放心?” 风轻尘笑道:“有了小姑的陪伴,策荣学起来不仅更快了,而且还更稳,我感觉得出来,他的心已经安定了许多。” 白明微动手沏了杯茶,捧向风轻尘:“虽然说了很多次,但请再容许我说一句,谢谢你。” 风轻尘挑唇,接过茶盏放在手中:“要是能再唤一声夫君,那一定是极好的。” 白明微无可奈何地摇摇头:“你这是在担心什么?”%&(& 风轻尘慢条斯理地呷了一口茶,随即问她:“什么?” 白明微解释:“你已经许久没有用这种语调与我说话了,我想着,只有你拿不准的时候,才会用这玩世不恭的态度做掩饰。” 风轻尘微微低头,半响才开口,声音里夹杂了几分委屈:“自然是,生怕你被抢了。” 说着,他抬头面对白明微的方向。 他不在意三皇子和秦桑蔓的结局,更不在乎秦丰业吃瘪。 他在意的,是太子刘昱献的殷勤。 虽不见其双眸,却让人觉得,被一双清透的眼睛盯着般。 无所遁形。 他又道:“你长得这么好看,又这么有本事,天底下垂涎你的小虫子那么多。” “我自是相信你不会被那些小虫子诱\/惑,然而我还是免不了担心,担心哪天他们把你偷走。” “你也知道,我根本舍不得说你半句,更不用说限\/制你与他们往来,所以只能自己生闷气,也不知如何排解。” “怕你多想,还要强颜欢笑,尽量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其实藏在我胸膛里的这颗心,早就提了起来。” 说话间,风轻尘顺理成章地拉过白明微的手,轻轻放在胸膛上:“你摸摸,是不是跳得很快?!” “它是不是与你的心一样,也是肉长的?会痛,会伤心,会害怕,也会担心。” 白明微的手,没有直接按在他的胸\/口。 只是指尖微微触及。 那颗跳动的心,她没有感受到。 指尖却传来一阵阵滚热。 她全然分不清,究竟是风轻尘的肌肤热,还是她的指尖着了火。 她就这样,怔了片刻。 等到风轻尘把话说完,她也抽回了手。 她蹙眉,神色中带着责备:“你个登徒子,竟想方设法占我便宜。” 风轻尘哈哈大笑:“小姑娘,没想到你还是这么好骗!” 白明微一把抓回放在他面前的茶盏:“太平猴魁而已,没想到能让你醉成这样,行事也这般荒唐,真是越来越过分了!” 风轻尘笑个不停,倒是没有应她。 像是心情很好。 白明微目光落在面前的男人身上,纤尘不染的洁白衣裳,沾了满身的烛光。 那烛光宛如水一般,在他的身上轻漾、流淌…… 白明微陷入了沉默。 适才风轻尘说那番话的时候,她的心却抽着疼。 像是被什么极细的东西,猛然牵动一般。 疼到最后,就好比那千军万马碾过。 因为她从来都是那么自私,一次也未曾帮风轻尘做过些什么。 她只管做自己的事,只管自己的家,只管这东陵的天下。 却从来没有管一管,始终陪伴在她身边的人。 没有想过,风轻尘会不会委屈,会不会难受,会不会也有苦闷难以排解的忧愁。 永远都是那么理所当然,理所当然地认为像风轻尘那么厉害的人,一定能把所有的事情办得妥帖漂亮。 困难来了会解决,灾难来了会应付。 唯独忘了,风轻尘与她一样,是有着喜怒哀乐的人。 她不是没有意识到,只是逼着自己去忽略,给自己找足借口不去想。 要不是风轻尘这么说,她一直都不会承认,风轻尘是个拥有七情六欲的人。 思及此处,白明微缓和了皱起的眉头。 第一次,主动把手放到风轻尘的手上。 握住。 紧紧握住。 风轻尘怔住了,那只手犹如麻了,瞬间僵在那里,根本就不会动弹。 就在他怔神之际,白明微开口了。 她看着风轻尘,看着那本该可以与她四目相对的“眼睛”。 字字句句:“我既让你等我,既给了你承诺,又怎会失信于你?” “当……当真?” 风轻尘连话都说不完整。 他结结巴巴,磕磕绊绊,语无伦次。 他就像个紧张无措又欣喜若狂的大男孩。 白明微斩钉截铁,赌誓一般:“我不会被太子抢走,不会被其他人抢走。如果有一日我嫁人了,只可能是你,也只能是你。” 风轻尘像是做梦一般。 他僵着手。 许久。 许久。 最后,笑容绽开的同时,他反手将白明微的手握住。 掌心的温暖,就像他的温柔一样,毫无保留地传递过去。 他说:“你可知,我等你说一句贴心的话,等得有多苦?能听到你说这番话,真是太不容易了。” 顿了顿,风轻尘继续说下去:“但是……不管多苦多难,也觉得值了!” 说完,他依依不舍地放开了白明微的手。 他想握着,想握到天荒地老。 但他却怕白明微无法适从,所以尽管不舍,也还是把白明微的手放开。 这一次,白明微没有急着把手收回。 第821章 对不起,让你受委屈了 白明微的手,反握回去,字里行间,都是诚恳:“我知道你理解我,明白我,迁就我,照顾我,保护我……” “我的心也是肉长的,我都看得到;我只是,没办法立刻马上和你去任何想去的地方。” 风轻尘截断她的话:“我都懂的,都明白,我说了等你,就一定会等你。” “适才我那番言语,是跟着书中那些魅惑主君的妾室学的,我故意使计,让你心疼,让你愧疚,你不必在意我。” 白明微笑了,那笑容刚刚展开,随即又敛了下去。 她惯常克制,但这一次,眼中的心疼却能溢出来。 她说:“你不必瞒我,正如你懂我那般,我也懂你些许。那些话虽然包裹了玩笑的外衣,但是我却明白,有几分真心在里头。你是真的委屈了。” 风轻尘满腹经纶,此时此刻,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 他看不见,但却感受得到。 那一只带着些许温暖的小手,如同那拂绿大地的春风一般,将他的心捋得温暖又熨帖。 小姑娘说得对。 明明是茶,他却醉了。 正当他如梦似幻时,白明微再度开口:“对不起,让你受委屈了。” “不委屈。” 风轻尘应了这么一句。 话不多,却透着无比的坚决。 把他对白明微的满腔情意,都堆砌在这简短的三个字里。 万般柔情,海水般不可斗量。 是的,他不委屈。 只要陪在小姑娘身边,他就不会觉得委屈。 对他来说,陪伴就已经足够了。 他从不奢求。 白明微松开他的手,从袖底掏出一块糕点,递到风轻尘面前: “从来都是你给我备吃的,这次我在长公主府,尝到了极为好吃的糕点,我给你留了一块。” 糕点用帕子仔细包着,但却已经被压坏了。 酥层都剥落了下来。 风轻尘却如同捧着绝世珍宝,握在手心久久未动。 最后,他开口了。 却是在问:“以往有什么好的,你总想着传义,这块糕点,不给传义留着么?” 白明微摇摇头:“传义有大嫂疼着,有这个家的每一个人疼着,而你,大抵只有我了。” 风轻尘没有言语,默默地把糕点送入口中。 他不放过任何一片碎屑。 最后,他哽着声:“好吃。” 西楚国的摄政王,西楚真正的掌权人。 什么样的东西他吃不到? 却唯有小姑娘给的东西,是这人间至味。 白明微把茶水递过去:“来,糕点太干,你用茶水渡一渡。” 风轻尘接过茶盏,灌下一大口。 他正要说什么,却忽然,一股酒香四散溢开。 丝丝缕缕钻入纱窗,最后钻进鼻孔。 一口气吸来,清香就这样灌满整个鼻腔,然后顺着鼻腔到了口腔。 最后,在嘴里弥散开来。 挑动着食欲与味蕾。 白明微立马警觉,当即就看向小白。 然而小白貂正躺在椅子上,露出粉嘟嘟的肚皮酣睡,甚至还发出轻微的鼾声。 不是小白,那么只能是今朝醉的人了。 白明微身形一晃的同时,风轻尘已经追了出去。 “上方!” 风轻尘低喝一声,随后点足掠起。 他就像一只优雅的鹤。 腾空,向上。 最后轻轻一抓,随后落到了赶来的白明微面前。 他的手中,多了一只鹰。 鹰身上,散发着更为浓烈的酒香。 白明微了然:“怪不得那晚上我们追寻不到任何人影,潜入白府的,果真不是人。” 风轻尘稳稳地钳住鹰的翅膀。 那鹰拼命挣扎,却无法逃\/脱。 风轻尘道:“酒就沾在这鹰的身上,鹰飞起来时,抖动翅膀会送来酒香。因为它飞得忽高忽低,忽远忽近,所以香味才会捉摸不定。” “可偏偏小白醉酒,闻到这样的香味,鼻子就被封了,所以我们才没能发现。” 白明微仔细打量了这只鹰一眼:“我记得厢房里有个鸟笼,你等会儿,我先用鸟笼把这只鹰关起来,等明日带去今朝醉喝酒。” 说完,白明微取了一盏烛火,去了隔壁书房。 “谁!” 一声惊呼,她手中的剑便被掷了出去。 与此同时,风轻尘已经来到了她的身边,回护之意分外明显。 剑没有扎中什么东西,径直钉到了墙上。 剑身兀自颤\/抖,发出清越的呜鸣。 “怎么了?” 风轻尘问。 白明微没有急着回答,而是放下烛台,走向被剑扎中的那面墙。 就着蜡烛的光,她把剑从墙上抽出。 那剑留下的小洞旁,竟沾染着几根灰色的毛发。 因为极为纤细,若是不注意,根本不会发现。 白明微把毛发取到手指间轻轻\/揉\/搓,她告诉风轻尘:“适才确实有东西,但又不太像老鼠,我在想是不是小白的同类。” 风轻尘摸摸下巴:“小白是极为稀有的,若是今朝醉的人使用小白的同类,那么今朝醉的人的确不容小觑。” 白明微把剑别回剑鞘:“只可惜,没有抓到,否则就能看到那究竟是个什么东西了。” 两人正说着,风轻尘手中的鹰,忽然扑腾得更为剧烈。 白明微当即就往书房跑。 只看到一团白影窜过,很快便消失了踪影。 是小白! 白明微没有任何犹豫,当即就点足掠起,追着那团白影而去。 劲风拂过耳畔,空气中依旧送来淡淡的酒香。 白明微追着小白貂而去,很快便追出了后院。 就在相府的偏门,她失去了小白的踪迹。 拎着鹰的风轻尘,这时也赶到了她的身边:“小白被擒了。” 白明微疑惑又震惊:“被擒?适才我看着它自己跑的,像是追着什么东西而去,我还说跟着它,没准能让我们遇到今朝醉的人。” 风轻尘解释:“我与小白之间有感应,适才我呼唤它,它并未回应我,只能说明它被迷惑了。” “就像是猫一样,小白也有令它欲罢不能的东西,一旦它被迷惑,就与普通的貂没什么区别,可以任人为所欲为。” “那人既然能懂得用这个东西克制小白,极有可能适才你几乎打中的,就是小白的同类。” 白明微点了点下巴:“我现在倒是真的,越来越好奇这今朝醉的背后,究竟卧着多大的虎,藏了多大的龙。” 风轻尘一针见血:“小姑娘,只怕你母亲的身份,并没有那么简单。” 白明微很是赞同:“要是她身份简单,就不会与这样的人有交集。” 正此时。 一枚飞镖被甩了过来。 风轻尘轻轻抬手,两指一夹,飞镖便到了手中。 飞镖上缠着纸条,他把纸条取下,递给白明微,问:“上头写了什么?” 白明微接过纸条,就着灯光一看,面色陡变。 第822章 小七和明微母亲的身份 灯光下,小小的纸条书写着一行字。 字迹龙飞凤舞,看似闲散飘逸,实则苍劲有力。 白明微将字条握在手里。 攥紧。 她说:“小白被劫走了,要想救出小白,我们明晚须得去赴约。” “赴约?”风轻尘眉头拧起,“什么样的一个约会?” 白明微道:“上头没有写准确的时间和地点,只说要我们明晚上去赴约。” 风轻尘沉吟片刻:“如此说来,小白暂且安全。” 白明微颔首:“看来是的,然而对方懂得如何擒住小白,的确不像是普通的酿酒人。” 风轻尘安慰她:“别担心,小白不会有事的,你先准备准备,马上就到朝会了。” 白明微点头:“好,你也忙了一晚上了,早些休息,明日下朝后,我再来与你商讨救出小白的计划。” “好。”风轻尘的声音很淡,却温柔如那四月的和风。 两人做此约定后,便分别散去。 白明微回房换衣裳之时,零忽然现身,跪到风轻尘面前:“主子,属下无能,未能阻止小白被诱走。” 风轻尘默了默,问:“追上去了么?可有什么线索?” 零把头埋得更低:“属下无能。” 风轻尘负在身后的手,轻轻转动拇指上的玉扳指。 他把扳指转得很慢,像是在沉思。 零不敢出声打扰,只是敛声屏气,等待主上发话。 最后,风轻尘微微扬起头,长喟一声:“小姑娘的母亲,身世怕是极为不简单,不知接触这方面的隐秘,于她而言是好还是坏。” 他没有责怪零办事不力,怎的有三名影卫守着的地方,却依然让人钻了空子。 因为他深知,这世上本就一山更比一山高。 他与影卫都不是神,做不到万能。 他只是担心,要是这今朝醉真的与小姑娘的生母有关,是否会对小姑娘产生什么不利的影响。 零闻言,恭恭敬敬问他:“主子,是否需要属下等去做一些准备?” 风轻尘抬手,做出一个制止的姿势: “不必,此事关乎小姑娘的母亲,无论是福是祸,我们都不该剥夺她的知情权,除非她明确表示不想知晓。” “对方既是让明夜赴约,那就说明有谈下去的机会,明晚我与小姑娘都不在府中,你带着阿六他们守好白府,不容有任何闪失。” 零一一应下:“是,主子。” …… 白惟墉的房里,灯光昏暗。 白惟墉靠在被堆上,借着微弱的灯光,看向眼前的孙子。 他的视线中,只得见一个模模糊糊的人影。 而这人影,依稀有故人的轮廓。 “祖父,事情就是这样,还请祖父不必担心,明微处理得很好。祖父早些歇息,孙儿告退。” 说完,白瑜缓缓退了下去。 白惟墉目送白瑜走远,忍不住叹息一声:“青柏,我最近不知怎么了,常常想起伯远媳妇。” 青柏睁大眼睛:“相爷,您怎么会想起大夫人?” 白惟墉摇摇头:“我也不知,只是那孩子时常出现在我的脑海中。你说我是否应当将那孩子的来历告知小七和明微?” “我都行将就木了,指不定哪天就下去底下和大伙团聚,到时候那孩子的身世,就会随着我长埋地底。” “毕竟是小七和明微的母亲,他们有知晓真相的权利,我不知道瞒着小七和明微,是否是对的。” 青柏温声劝道:“相爷,大夫人离去后,大爷千叮咛万嘱咐,大夫人的事情,就让它随着大夫人而去。” “小的知道您必定是想着七公子和大姑娘有知情权,但是保守秘密是大爷的意思,想必是大爷深思熟虑的结果。” 白惟墉颔首:“你说得没错,事关重大,说了对明微和小七未必有好处。” “眼下他们兄妹二人正是在朝中站稳脚跟的关键时期,不应让其它的事分他们的心。” 顿了顿,白惟墉再度启齿: “但这件事也不能就这样不了了之,得留个后招。青柏,你去把放在博古架上那个机关盒取来。” 青柏依言照做。 机关盒就放在博古架上,不显眼也不突出,很普通的一个小盒子。 但这里面,却藏着天大的秘密。 取下机关盒,青柏递到白惟墉手中:“相爷,您要的机关盒。” 白惟墉接过盒子,沉哑开口: “青柏,看好我的动作,要是哪一天我走的突然,没来得及交代后事,你就把这个机关盒交给小七和明微。” 说着,白惟墉一点点,解开盒子上的机关。 “咔哒”一声轻响,机关盒被解开了。 但是最终,白惟墉也没有掀开盖子,将盒子里的东西呈现出来。 他说:“这里面是伯远媳妇的遗物,是她身份的象征,我现在郑重地把它交给你。” “时机到了,你就把这个盒子交给他们,究竟如何处置,由他们兄妹自己商量着决定。” 青柏屈膝跪下,认真地回应:“相爷放心,小的一定不辱使命。” 白惟墉又将盒子关上,然后把盒子递向青柏: “你和你父亲一直跟在我身边,你父亲操劳过度先走一步,眼下我最信任的,也就是你了。” “林氏虽然柔善,但是拿不了大主意,这东西交给她,我终究有些担心,我只能交给你。” 青柏接过盒子,捧着它磕了个响头。 想要安慰,却不知从何说起。 万般言语,都哽在喉咙之中。 最后,青柏只是郑重应下:“相爷放心,小的会办好的。” 白惟墉点头:“我信得过你。” 青柏小心翼翼地把盒子放回原位。 比起博古架上摆着的东西,盒子不起眼,但也不是最不起眼的。 任谁也想不到,如此重要的东西竟被放置于此。 做完这一切,青柏伺候白惟墉躺下。 拉下帘子,听着里面久久没有变匀的呼吸声,他沙哑开口:“相爷,您一定要保重自身,千万别再说什么去不去的话。” 帐子里头,传来白惟墉平静的声音:“青柏,人固有一死,我已经到了年纪,你不用太伤感。” “人世间走一遭,我也算为东陵这片土地做了些事情,尽管日后无颜面对这白氏列祖列宗,但我也算无愧于天地良心。” 青柏哽声开口:“相爷……” 白惟墉的声音,又从里边透出来。 挟带着坚定:“你放心,为了小七和明微,我会争一口气,努力地活下去。” 青柏没有言语。 他难过得不能言语。 就那样守在床边,直到床上的老人睡着了,他也不敢离开。 时间,就这样悄然流逝。 第823章 局势发生了变化 “这个白明微,果真……” 太子府,刘昱听完禀报,面色闪过一丝邪佞阴鸷。 很快,他又变作那温润如玉的模样。 仿佛心腹告知的消息,并未在他的心底激起任何波澜。 他是如此的平静,平静到可怕。 以至于他身边的人,都跪在地上不敢言语。 就在部属吓得冷汗如滴,心房紧收时,刘昱补充了,他尚未说完的话。 “果真,很有意思呢。本宫真是越来越有兴趣了。” 跪地的部属依旧未敢言语。 刘昱挥挥手:“退下吧。” 部属连忙退下。 待四周空无一人,整个屋里仅有他时。 他伸手轻轻拍了拍茶几:“这个老三,真是没用。” 万般情绪与算计,在他眼底稍纵即逝。 这是他对这整件事的结语。 但从他眼中毫不掩饰的野心来看,他绝对不会停下脚步。 …… 翌日。 五鼓登明。 白明微与白瑜和众臣一起,曲步走在长长的甬道\/上。 众人看兄妹二人的眼神,又与寻常大不相同。 忌惮之余,带了一丝敬畏。 京城的圈子就这么大,昨夜发生的事情,就如同一阵妖风,刮遍玉京城的每一个角落。 能在天子跟前办事的,或许有不少庸懦之辈,但他们绝对不是愚蠢之徒。 事关朝堂风向,与切身利益息息相关。 众臣自是不敢疏忽,仔细揣摩一下,虽不知这镇北大将军在里面扮演着什么样的角色,但众臣都认为,必定和镇北大将军脱不了干系。 所以不管是拜高踩低的势利小人,还是秦丰业的鹰犬爪牙,亦或是持观望态度的人。 此时此刻,都把这年纪轻轻的兄妹放在了眼里。 看待他们的眼神,也分外郑重起来。 白明微和白瑜对这一切恍若未觉,若无其事地同往常一样曲步往大殿赶去。 路上遇到沈自安与宋成章,二人一如往常行礼问安,随后一同前行。 朝堂之上,元贞帝阴沉着一张脸。 眼下黧黑一片,眉心隐隐有一条红线。 可见昨夜是个不眠夜。 众臣拜下,三呼万岁。 元贞帝开口,声音沙哑,像是因为憋着一口无法宣泄的火气,把嗓子都给堵坏了:“都起来吧!” 众臣起身,不发一言。 往常上蹿下跳的秦丰业党羽,此时都夹着尾巴做人。 就算不用明说,众人都能感觉得到,那紧张惊窒的气氛。 最后,卢御史率先跪了下去:“陛下英明!英明啊!东陵有陛下,是东陵之福,万民之福!天佑东陵!” 且不管这几句话有没有说正事,但有了这个开头,昨夜的事情,自然也顺理成章地被搬到人前。 元贞帝深吸几口气,随后露出一副慈眉善目的表情。 与往常不同的是,今日这装出来的仁善,显得有几分诡异。 他说:“昨夜的事情,想必众卿家都有所耳闻,经过朕与太后连夜审问,查明了此事的来龙去脉。” “三皇子行差踏错,已经得到了教训;秦桑蔓丧德败行,秦丰业和皇后都有不察之过,朕已经处罚了他们。” “但上天有好生之德,我东陵历来以仁善治国,加上镇北大将军白明微求情,无人因昨夜一事丧命。” 顿了顿,元贞帝声音倏然锐利。 “然而这并不代表着法度并不严明!朕想通过这件事,告诉众卿家,告知这天下人,我东陵的法度是严苛的!” “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不论是谁,只要他越过道德底线,触碰到东陵的律法,都必须接受惩戒!” “同时法外也能容情,任何人要是肯浪子回头,为时未晚,只要能及时醒悟,都能得到改过自新的机会。” “望尔等引以为戒,切不可行差踏错,试图去挑战国法!也望尔等能晓得,知错能改善莫大焉之道理。” 说到这里,元贞帝是那般的掷地有声。 每一个字都砸得格外有力,仿佛那是发自内心。 竟叫人无比信服,不由肃然起敬。 卢御史慷慨激昂:“陛下英明!” 众人跟着跪下:“陛下英明!” 白明微与白瑜垂着脑袋,唇角却挑起轻蔑的弧度。 伪君子比起真小人还要令人作呕。 真小人做坏事不会披着虚伪的外衣,他们坏的彻彻底底,也坏得光明磊落。 反而是这种伪君子,做了坏事还想要博一个贤名。 分明坏事做尽,还能振振有词地宣扬仁善,真是恶心到极致。 说来也好笑,元贞帝本来憋着满腔怒火,却因这群臣的恭维而好受许多。 他清了清嗓子,继续开口:“经此一事,朕认为京兆尹一职不能空悬,所以朕已经下旨任命新的京兆尹。” 众人面面相觑,都好奇新任京兆尹的身份。 偏偏元贞帝非要吊足众人的胃口,这才缓缓说下去: “户部尚书沈自安之子沈行知德才兼备,外放这些年政绩卓越,朕决定将他迅速从兖州召回,擢升为京兆尹,坐镇玉京城!” 此言一出,沈自安怔住了。 绝大多数朝臣也怔住了。 这个消息就像投入湖里的一块巨石,掀起惊涛骇浪。 京兆尹一职空悬,早晚要有新官上任,这毫无疑问。 但京兆尹人选竟是沈家的? 看来这朝堂的风向,当真在发生变化。 虽说不上天翻地覆,然而积少成多。 每一处动辄伤筋动骨的关键处发生变动,都意味着将来极有可能改天换日。 心里通透的众臣,权衡利弊考虑是否改变对沈家态度的同时,也对年少有为的白明微兄妹,更是忌惮和敬畏。 式微的白府,如今正以另外一种方式,渐渐恢复以往的盛况。 不容小觑。 这时,元贞帝开口:“都平身吧,别跪着了。” 众臣谢恩起身,震惊之意久久未歇。 元贞帝的目光,不经意又放到白明微身上。 他攥紧拳头,垂下眸子掩住眼底的淬毒般的愤恨。 望着抬头挺胸磊落而立的白明微兄妹,他在心底冷笑连连:机会多的是,不急于这一时。 他早晚要让整个白府灰飞烟灭。 而眼下,就有好机会。 不论是酒水交易,还是迎接北燕使臣一事,都是极好的时机。 白明微,百密一疏。 那今朝醉的底细朕都尚未完全清楚,就不信你能从那里得到能让北燕人愿意签订酒水条约的美酒。 迎接使臣一事繁琐难理,年纪轻轻的你,想把这事办得漂亮,难如登天。 到时候一个不慎,朕就能把尔等碾灭! 元贞帝如是想着,浑然忘却了他一国之君的责任。 恰在此时,白明微抬首,与元贞帝四目相对。 短短目光相触的刹那,她对元贞帝的心思了然于胸。 对此,她回应一个极为浅淡的微笑。 笑容里透着胸有成竹的自信。 以及,些许嘲讽。 第824章 他,就像贤妻良母 散朝过后,些许官员围着沈自安,争相道贺。 “沈尚书,恭喜恭喜!此番沈大人能从四品兖州知州擢升为三品京兆尹,任京畿要员,真是可喜可贺,可喜可贺呀!” “虎父无犬子,沈大人年轻有为,实乃沈尚书您教导有方,看来我等需得向沈尚书您讨教一下育儿经了。” “……” 恭维的话,一句句从这些大臣的口中说出。 他们说得那样自然,仿佛发自内心,与汝荣焉。 沈自安一一回礼:“诸位同僚客气了,犬子能有今日,皆仰仗陛下隆恩浩荡,不嫌弃犬子愚钝。” 说起好听的话,沈自安也不遑多让。 你来我往的寒暄,彼此驾轻就熟。 白明微与白瑜看到这一幕,默默地走开了。 白瑜道:“等会儿散朝过后,我去仔细备一份礼,让大嫂带回娘家,恭贺沈大人右迁之喜。” 虽然京城各抱地势,勾心斗角,京兆尹一职占据重要地位,却并不好当。 然而那只是对于没有家世背景的人而言。 沈家在东陵乃是较为古老的世家门阀,先祖曾襄助东陵初皇取得天下,虽然沈家官阶最高的族长沈自安只是一个户部尚书。#@$& 但沈家的姻亲连襟,宗亲故旧,却能在朝中织成一大张网。 这也是明明沈家与白府友善,元贞帝却没办法轻易动沈家的原因。 所以沈行知这个京兆尹,一定比先任京兆尹还要做得顺遂。 许多人做了一辈子的官,都没办法做到京官。 而沈行知年纪轻轻,却从外放的四品知州擢升为三品京兆尹,任京畿要员。%&(& 这于官场之中,并不仅仅只是升迁一级那么简单。 自然沈行知的升迁,能让朝臣有如此反应。 闻言,白明微点头:“万事就拜托七哥了,我正好也偷个懒。” 白瑜笑道:“你身上的担子有多重,七哥全然知晓,些许小事而已,若真能让你偷懒就好了。” 白明微挑唇:“我知道若是扛不动了,七哥会帮我,所以我定不会独自承担。” “若我没叫七哥帮忙,那就是一切都在我的掌握之中,所以七哥不必担心。” 白瑜叹息一声:“我哪能不担心,昨夜那么大的事情,你一声不响的。” 白明微看向白瑜,很认真地解释:“事发突然,我没来得及与七哥商量。” 白瑜忙道:“你知道,我不是怪你自作主张,我只是担心你,而且也怕你太过劳累。” 白明微心头一暖,她冲白瑜露出一抹浅浅的笑意。 那双美丽的杏眼,也弯成月牙儿:“七哥,我没事的。” 白瑜拍拍她的肩膀:“明微,七哥永远支持你。” 白明微颔首,冲白瑜露出更为璀璨的笑意。 白瑜见俞剑凌与陆云枫等人向白明微走来,于是便离开前去当值了。 白明微与众人简单寒暄几句,便继续领着众人前去今朝醉试酒,随后又吩咐了一些关于迎接北燕使臣一事的细节。 等到事情都忙完,便已是傍晚时分。 因为记挂着小白貂,白明微遣散众人后,便急着往家里赶。 风轻尘早早就等在了书房。 他在书房门口置了一只小炉子,炉子上正在煨着一只小陶罐。 尚未靠近,便能闻到一股令人食指大动的香味。 等到白明微走进书房,抬眼就看到风轻尘正在摆放碗筷。 她没有立即过去,而是默默地看着为她忙碌的风轻尘。 “回来了?” 风轻尘听到脚步声,便知是谁来了。 他头也不回,轻声细语。 白明微走过去,看到小几上摆着许多凉菜。 那些菜式可口解腻,最适合夏日。 她道:“我随便吃点就行,救小白要紧。” 风轻尘没有忙着说话,示意她洗手用饭。 白明微见状,只好按捺下对小白的担忧,走到架子旁净手。 水是温水,水里还散发着些许药香。 她看了看自己满是伤痕的手,这双手在无数天材地宝的滋养下,伤疤已经变红、变淡。 相信在不久的将来,这些伤疤终究会消失,只留下浅浅的痕迹。 白明微笑了笑,转身走到小几旁坐下。 这才刚落座,一双筷子便被递了过来。 白明微接过筷子,风轻尘却没有停止忙碌。 他走到小炉子旁,掀开陶罐的盖子。 一股香味扑鼻而来。 他用勺子把里面的东西舀出,然后端进屋放在白明微的面前。 那竟然是,米饭! 但这米饭不是纯粹的米饭,里头拌了许多东西。 看起来叫人食指大动。 “这是……” 风轻尘挑起唇角:“这是焖饭,里面放了绿豌豆、瘦肉丁、芸豆、小红豆、薏米、莲子……还有很多东西。” “你最近吃饭不定时,而且每次都吃得很急,厨房的饭菜又只是挑着可口的上,也不管油不油腻。” “长此以往,你的胃定然受不了。本来天就热,你更没胃口了,最近都瘦了许多,走路脚步声也轻了不少。” “所以从今日起,你的饭我都给你备,总要把你掉的肉给补回来。你还没有十六岁,吃得好的话兴许还能再长长个。” 白明微端起碗,刚从陶罐里舀出来的饭尚且滚热。 那热度从碗里透出来,叫她手心如同握着一个小火球。 手上的温暖顺着掌心传到心底。 热乎乎的,仿佛还带着一丝甜味。 风轻尘舀了一碗饭,又去给自己添一碗。 忙上忙下,一刻都未曾歇息。 白明微就这样端着碗看着他,久久没有动筷子。 风轻尘坐到她面前,问:“看什么呢?我这么好看?” 白明微收回目光:“没事,我只是想事情想出神了。” 风轻尘挑眉:“出神?” 白明微应他:“嗯。我在想你一个昂藏七尺的男儿,竟然像个贤妻良母一样围着我转,要是被你那些臣属知道了,不知他们会怎么想。” 第825章 甜的不是饭,而是你的心意 风轻尘不假思索:“管别人怎么想,我伺候自己心悦的姑娘,我高兴,我愿意。” 白明微道:“但你本该去建功立业,大展宏图,像每一个名留千史的人那样,于史书工笔之下留下你的名字,让后世百代敬仰。” 风轻尘含笑:“你说的那些人,的确是留下了不少辉煌的事迹,但后世之人,又有多少能记住为他们守住家宅,令他们无后顾之忧的家眷?” “人若死了,便也就如云烟散去,管他后世如何评说?活着这几十年,善待身边亲近之人,才是最重要的。” “每个人都有想要守护的心中所爱。比如你,你想守护的是这个家,是你先辈们流传下来的意志,是这片土地以及活在这片土地上的人。” “而我虽为男儿,心胸却没那么宽广,装你一个人就满了,带三尺之剑,立不世之功的想法,我没有。” 白明微把头埋\/入碗里,她扒了一大口饭放入口中。 像是魔怔一般,她竟然忘了咀嚼。 任那饭停留在这嘴里。 味道渐渐蔓延舌尖。 风轻尘等不到回应,继续用温柔的语调轻声细语地说着: “你不必担心,若是你想让我名留千古的话,那我就宠着你,依着你,惯着你,伺候你……” “把这些事做得人尽皆知,做到四国都知晓,将来兴许也能在史书上留下个惧内的名号。” 白明微忽然呛了一下,险些把饭给喷了出来。 她只好囫囵将饭咽下。 可一大口饭就这么吞下去,难免有些堵嗓子。 她憋得满脸通红,只能不停地用手拍打胸\/口。 就在她憋几乎要背过气时,才终于把饭给吞了下去。 却也因此划伤了嗓子,又痛又堵的感觉,叫她眼泪直流。 风轻尘连忙递来帕子,擦净她眼角的泪水,又为她递来一盏茶。 “喝点水,你会好受一些。这么大反应做什么,瞧你呛成这样。” 白明微灌下几口茶水,这才觉得好受些。 她忍不住回怼风轻尘:“吃饭就吃饭,你说这些做什么,要不是你胡言乱语,我也不会被呛到。” 风轻尘低笑:“什么叫胡言乱语,我字字属实,不曾有半点虚假!就算我有立那不世之功的能力,我也更愿意伺候你。” 白明微解释:“重点不是这个,重点是‘惧内’一词并不合适。” 风轻尘撇撇嘴:“有什么不合适的?你早晚会成为我的妻子,我们会白头偕老,儿孙满堂。” “到时候你便是我的内人,世人都喜欢把男子对妻子的敬重与爱护称为惧内,那我可不是惧内了么?” “要是你不愿意做内人,我入赘也行,到时候我在家相妻教子,洗手做羹汤,这偌大的天下,你想怎么闯都依你。” 白明微又咳了几声,忙道:“吃饭,快吃饭,救小白要紧。” 风轻尘低沉的声线继续响起:“小白什么的,可以放到后面,我们的终身大事较为重要。” 白明微道:“别瞎说,小心被小白听到,到时候它收拾细软离开……你为什么是这样的反应?” 此时此刻,风轻尘面对白明微的方向。 像是在“看”着白明微。 他“看”得那般仔细,如此认真。 虽然白明微知晓他的眼睛看不见,但依旧被他这样的反应弄得有些不知所措。 “你……你怎、怎么了?” 莫名的,她觉得自己的脸很热。 比碗里刚舀出来的焖饭还要热。 然而风轻尘依旧一瞬不瞬地面对着她,不言不语,像是着魔了似的。 直到她几乎忍不住要站起时,风轻尘忽然伸出手。 白明微只觉得鼻头痒痒的。 原来是风轻尘的微凉的手指,轻轻拂过了她的鼻尖。 从那之上,撷取了一粒米。 “沾到鼻头了。” 风轻尘轻声说了一句,随后把那一粒米放入自己的碗中。 白明微有些发窘:“你……你怎么会知道?” 风轻尘忍俊不禁:“就这说话的功夫,你就把脸埋到饭碗里那么多次,必然是会沾上米粒的。” “适才我只是在想,这粒米会在哪里,万一要是拿不准,不小心碰到其他地方,你又骂我登徒子。” 白明微像是被戳中了心思,又把头低下,眼珠转来转去,促狭得像个孩子。 饭的温度已经低得差不多了。 白明微的鼻端,充斥着一股好闻的香味。 她没有立即回答风轻尘,而是仔细品尝了一口。 比起以往吃过的山珍海味,这的确不算是最美味的。 但那焖饭之中夹杂着米饭的清香,还有各种配料的味道。 是独一无二的,犹如面前这独一无二的男人。 白明微忍不住问:“这里头有什么?怎会带着些许甜味?你放糖了么?” 风轻尘道:“米饭嚼久了,本就是甜的,你把我做的饭这般仔细品尝,自然能尝到香甜的滋味。” 白明微默默地吃了几口,随后抬头看向风轻尘。 她敛住一切笑容,神色间尽是认真。 她说:“或许甜的不是米饭,而是你的心意。” 原本面上带笑的风轻尘怔住了。 白明微继续,一字一句。 “煮过饭的都知道,这红豆和芸豆并不容易煮软,可焖饭里的它们却入口即化。” “可见你前期做了很多准备,虽然只是简单的焖饭,但却一点都不普通,是你耗费心血,认真烹制而成的。” “所以它很甜,甜过蜂蜜,甜过蜜糖,甜过这天下任何东西,因为这是你的心意呀!” 风轻尘怔怔地端着碗。 像是被甜言蜜语给泡傻了。 白明微见他这副模样,露出狡黠的笑意。 她放下筷子,伸出手指弹了弹风轻尘的额头,忍不住轻笑出声:“你以为就你会逗弄别人,现在傻了吧?” 风轻尘喃喃低语:“你是在……逗我的么?这番话,没有半点真心么?” 这话倒是把白明微给问住了。 两个对对方有意的人,每一句玩笑,自然都带了真心的成分。 这点,两人都是心知肚明的。 然而风轻尘偏要白明微说,偏要从白明微口中知晓她的心意。 所以,他如此这般问出了口。 而白明微偏偏面对示弱的风轻尘,心底软得一塌糊涂,哪里舍得口是心非去让风轻尘难受。 所以,最后她把碗也放下,再度认真地开口:“我说了,甜的不是饭,是你的心意,那么甜的就不是饭,而是你的心意。” 第826章 他竟红了耳根 夏日炎热的风拂过湖面,穿过树梢,最后吹到书房。 丝丝缕缕从窗棂灌进,送来阵阵荷香。 风轻尘像是傻了一般,又再次怔住了。 久久过后,他像是才从梦中醒来。 他端起碗,扒了一口饭进嘴里,含含糊糊地说:“时间不早了,吃饭。” 白明微看着羞赧的风轻尘,一时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这个男人他多么沉稳,雷霆手段传遍四国。 北燕南齐之所以不敢欺负西楚,皆因为西楚有着一位铁血摄政王。 但这叫无数人闻风丧胆的男人,千军万马前临危不乱的男人。 此时此刻,却红了耳根。 像个未经世事的少年,在喜欢的姑娘面前手足无措。 真的是,有些可爱呢。 白明微望着碗里的饭,她觉得自己很幸运。 不止一次,她真的觉得自己很幸运。 若非幸运,怎能遇到风轻尘这般好的男人? 那日梨花海中,她只是举手之劳,岂料却让这个男人铭记一生。 风轻尘总说,在黑暗无光的日子里,她的善意是他的光。 但是他的回护,又何尝不是她繁重的压力之下,那一处能歇息心灵的宁静圣地? “吃饭。” 白明微说了一句,便开始认认真真的用饭。 菜肴精致而可口,米饭软糯而香甜。 两人相对落座,就像这世间最为平常的夫妻。 尽管,他们离夫妻还有着一段很长的距离。 但这般寻常相处,便已是弥足珍贵的温馨。 用过饭后,风轻尘又开始忙活着收拾碗筷。 他将小几上的一片狼藉清理干净,然后端着脏碗站起身:“你先歇息片刻,等我收拾好了,我们便去城外救小白。” 白明微眉头微微一蹙:“城外?” 风轻尘点头:“我能感知到小白的生死,以及它的位置。” 白明微自然知晓小白暂且是安全的,否则风轻尘也不会气定神闲地先和她用饭。 然而小白不在今朝醉,反而在城外的消息,却叫她有几分意外。 为何会在城外呢? 思及此处,白明微刚想开口询问,风轻尘便走远了。 昨夜一夜未眠,今日又是忙碌而疲惫的一整日。 白明微刚坐下来,便觉得有些困倦。 但是因为等会儿还要去见今朝醉的人,她不得不再度打起精神。 然而内耗太大,还是叫她腰酸背痛。 她稍坐片刻,起身回了房间,刚换上便服,风轻尘便回到了院子里。 白明微拉门走出去,抬眸便是风轻尘的笑脸。 “饮岚和小黑已经套好了,我们走吧。” 白明微点点头,两人到马厩牵了马,随后策马匆匆出城。 目的地距离承天观不远,与承天观隔山相望。 待二人赶到时,天色完全暗了下来。 天上星子零零碎碎,山间树影摇摇晃晃。 透过黑沉沉的暗影,可见前方不远处有光亮透出。 一阵风拂过,白明微眉头轻轻蹙起。 那是……酒的味道。 隔着很远就能闻到的,酒的味道。 “到了。” 风轻尘淡声说了一句,随后翻身\/下马,拍了拍小黑,让小黑和饮岚自行去一旁啃草。 白明微仔细看去,前方数十步开外,是一座林间小屋。 她知道这里! 这小屋是一处狭小的破庙,里面住着一位邋遢的僧人。 僧人整日沉迷于那两口黄汤,不念经也不打坐,世人都觉得这个荤和尚疯了。 因为打小就听说他,承天观的师姐妹不时拿他取笑。 所以白明微很熟悉。 但是这样一个酒僧,竟与今朝醉有关系? 若真是如此,他能藏得这般严密,滴水不漏,可见是真有几分本事。 两人离破庙越来越近。 近到破庙透出来的光,照在二人身上。 耳边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白明微当即握紧腰间的剑。 风轻尘耳朵动了动,随即按住白明微的手:“是机关启动了,我们两人连夜出城,本就惹人注目。” “看来我们今夜要会见的人,也不想透露我们见面的消息,所以才启动了机关,把这里护住。” 白明微的耳力不及风轻尘,自然一时半会不能敏锐地察觉到周围的情况。 然而听了风轻尘的话,她当即就松开握剑的手。 因为她信风轻尘。 两人越走越近,忽闻门扉“咯吱”一声,紧接着里边走出来一道人影。 白明微见了,不由得一怔。 酒僧就是酒僧,和传闻中一样,邋里邋遢,胡须凌乱,满身酒味。 仿佛,他原本就是这个样子,而不是避人耳目所假装出来的。 但褴褛的衣裳却包裹着一道高大的身影。 很高,很大。 仿佛一个坚韧不拔的战士。 “你们可算来了,再不来贫僧都准备睡下了。” 酒僧开口,酒气扑面。 他的语言是那样质朴简单,没有丝毫故弄玄虚的成分。 所发生的一切根本不像与强者会面该有的情景。 风轻尘见礼:“前辈,有礼了。” 白明微拱手:“见过前辈。” 酒僧打了个哈欠,他挠挠光滑的脑袋,随后转身进屋:“来者皆是客,外边蚊虫多,先进来吧。” 白明微与风轻尘依言进去。 里边却与外观一样,看起来又脏又破。 那随处乱丢的酒坛子,扔了一地的脏衣脏鞋。 莫说坐下,便是落脚的地方几乎都没有。 酒僧用脚踢开一些东西,然后告诉二人:“随便坐。” 风轻尘一撩衣摆,趺坐在脏兮兮的地面。 他洁白的衣衫,霎时就被染黑了。 可他却丝毫不在意。 白明微跟着坐到他身边,两人都没有嫌弃这脏乱差的地方。 酒僧对此没有任何反应,好像这并不是在考验二人,而是他的破庙,本就这般脏乱。 他也不觉得不好意思。 三人都坐下后,酒僧看向白明微:“小姑娘,你似乎有些意外?是对贫僧这副姿态感到失望么?” 白明微摇头:“非也,我只是没想到,我们今夜要见的人,竟然会是前辈。” 酒僧笑了:“小姑娘不用隐瞒,你的心思贫僧知晓。无非是因为之前交手的几个回合,给你们留下了神秘的印象。” “如今见贫僧这般邋遢的模样,住这破败的小屋,觉得诧异也是难免的。” 风轻尘开口:“前辈,我们今夜到此,是……” 酒僧截断了风轻尘的话:“你们的目的,贫僧知道。贫僧也不与你们卖关子了,我们直奔主题吧。” 第827章 似,故人? 说话间,酒僧在满地乱放的空酒坛里乱翻。 他捡起酒坛,一个个摇了摇,晃了晃,似在确认这里面有没有什么酒残余。 最后,他找到了。 他取来两只不知多久没洗的海碗,又从一个不知道扔了多久的酒坛子里,倒出些许酒,然后递到两人面前。 他说:“那小白貂当真是遭恨,竟然去偷贫僧的窖藏,如今把它掳来,也算给它一个教训。” “你们想救小白貂,想要得到秘方,那就让贫僧看看你们,是否配得上贫僧耗费心血才琢磨出来的秘方,看看你们有没有救走那小畜生的能力。” 说到这里,酒僧指着面前的碗:“闲话就不多说了,喝吧!” 风轻尘先端起了酒碗,却按住了白明微即将端起酒碗的手:“前辈,小姑娘不胜酒力,让我来替她喝。” 虽说从目前掌握的线索来看,眼前的人不会要他们的命。 然而见识过今朝醉的酒之后,风轻尘自是不敢贸然让白明微去喝酒僧递来的酒。 且不知这是什么酒,要是对小姑娘有害怎么办? 这种事情,理应他先来。 酒僧笑得玩味:“怕里面下毒?” 风轻尘没有言语。 酒僧摸了摸光滑的脑袋,他笑意未变: “就算里面有毒,那又如何?你们想救那偷东西的小白貂,想要我今朝醉的秘方,难道贫僧能便宜你们不成?” “酒就摆在你们面前,喝不喝你们随便,那小畜生你们可以带走,但是贫僧的方子,你们可就拿不到咯。” 白明微抽出被风轻尘按住的手,轻轻拍了拍风轻尘以示安慰。 她端起酒碗,当即就凑到嘴边:“多谢前辈赐酒。” 话音落下,她一饮而尽。 芳香馥郁的酒顺着食道入喉,过了一会儿,真正的味道才在舌尖弥漫。 酒很烈,却也很醇。 她不喜欢这样烈性的酒,但却觉得再也没有什么烈性的酒能比得过刚刚喝下的这一口。 她之所以敢喝,是笃定对方的目的不在于他们的性命。 虽然她不知道对方想做什么,但她可以确信,只有喝下这酒,一切才能清楚明了。 风轻尘也并未迟疑,端起酒碗饮下。 他知道自己是没办法阻止小姑娘的。 然而,他却可以陪着小姑娘。 这若是毒药,那他便陪着小姑娘一起死。 没什么大不了的。 然而一碗酒下肚,他的反应却和白明微截然不同。 他皱起了眉头,面上露出一丝不适。 仿佛这是世间最难喝的东西,所以才让如此能隐忍的他,也露出不适的神色。 酒僧看了两人的反应,随后哈哈大笑:“像,太像了!简直是情景再现!” 说到这里,酒僧的面容,却露出一丝癫狂。 仿佛疯魔了似的。 他目光炯炯,里面蕴了寒芒:“这是贫僧的毕生所成,名字尚未想好,但你们别小看它,它能唤醒最真实的自己。” “你们若能活过今夜,贫僧就应你们所求,不仅是所有的秘方,便是今朝醉,贫僧也拱手奉上。” 白明微问:“为什么?” 酒僧目光忽然变得遥远。 他说:“因为,贫僧乐意。” 因为乐意,所以尽管今朝醉日进斗金,但他还是宿在这破败的小屋之中放逐自己。 因为乐意,他可以做任何他想做的事。 毕竟,他是和尚不是么? 风轻尘眉头越皱越深,像是极为痛苦。 紧接着,他竟身子僵直,像是在与什么做顽强抵抗。 可最终他却不敌,缓缓歪倒在地。 而白明微也是冷汗直流,就在风轻尘倒下后不久,她也跟着倒下了。 屋内灯光昏暗,酒僧取来一盏灯,凑近白明微的面庞。 那张脸,也完全呈现在酒僧眼前。 酒僧伸出手,想要触碰。 可伸到一半的手,不知为何又缩了回来。 风中响起他的低声呢喃:“像……真像啊……你像她……” 最后,酒僧看向风轻尘:“而你,像我。” 酒是什么? 酒是得意之人的消遣,是失意之人的忧愁。 酒是人的七情六欲与喜怒哀乐,是忘忧解愁的好友,也是穿肠毒药。 是每个人喝下后,都有不同体验的绝妙滋味。 他用来酿酒的不止是米粮,还有着一段难以述说且不为人知晓的往事。 想到这里,酒僧又道:“纵使有她所托,这今朝醉,终究是不能就这样轻易拱手相让呀。” 最后,酒僧看着昏倒在地,冷汗如滴的两人,又捡起一旁的空酒坛子,从里面倒出些许残余,随后一饮而尽。 …… 不知过了多久,白明微猛然醒来。 她大汗淋漓,脸上还带着后怕和恐惧,像是刚被梦魇缠身。 她缓了片刻,眼前晃动的烛光,还有半躺在地上的酒僧,无不提醒着她——她醒来了。 “这么快?你倒是长了一颗干净透亮的心。” 白明微没有理会酒僧,她心有余悸地看向风轻尘。 见风轻尘面露痛苦,浑身冷汗浸湿,她连忙晃动风轻尘的身体:“风轻尘,风轻尘!” 她的声音透着急切与惶恐,仿佛脱口喊出,那般焦急忧焚。 酒僧轻笑一声:“没用的,贫僧在这酒里,放了药。除非他能同你一般战胜心魔,从这梦魇之中惊醒。” “否则,他将会气血上涌,筋脉尽断而亡。你这一生光明磊落,问心无愧,所以你很快就醒了过来。” 顿了顿,酒僧敛住神色,严肃地说:“但是他……呵呵……他就不一定了。” 第828章 救他,我把命给你! 白明微闻言,猛然按住酒僧的脖子,将其按倒在地。 腰间的剑抽出一截,逼在酒僧的颈边。 她情绪激动:“解药!” 酒僧轻轻笑了:“小丫头,他变成现在这样,你才是始作俑者,而非贫僧。” “倘若不是为了陪伴你,他会来到这里么?倘若不是为了陪伴你,他会喝下那碗酒么?” “能让他去死的是你,不是贫僧。你现在把剑架到贫僧的脖颈上,不觉得讽刺么?” 白明微闻言,按在酒僧脖颈的手,剧烈抖动着。 她眸光雪亮,满身肃杀,似有剧烈的情绪,正在她胸中燃烧。 酒僧说的没错,风轻尘变成现在这个样子,都是因为她。 但是那又如何? 眼下不是她在这里自怨自艾,自我责备的时候。 最重要的,是解药。 思及此处,白明微的手更用力。 她钳住酒僧的脖子,猛然往下按。#@$& “咔嚓!” 破败的木板霎时破出一个洞,而酒僧的脑袋,就深陷那个洞中。 白明微双目猩红,目眦欲裂:“解药给我!否则我叫你生不如死!” 酒僧面上并未露出半点痛苦的模样,他说:“没有解药。” 白明微提起酒僧,再度将他用力撞在墙上:“我说了,解药给我!”%&(& 力度之大,那一堵石墙,瑶瑶欲坠。 酒僧唇角溢出一缕鲜血。 他不以为意,淡声开口:“没有解药,便是你杀了我,也没有解药!” “你以为我不敢?!”说完,白明微彻底抽出腰间的剑,猛然刺向酒僧的肩膀。 酒僧伸手来挡,两股力量相较。 不过几个瞬息,酒僧便落入下风。 利剑刺破肩膀上的肌肤,于千钧一发之际,刺\/穿酒僧的衣裳。 就这样,把酒僧钉在了墙上。 酒僧整个人,就像挂在墙上的一件衣裳。 鲜血滴落下来。 滴滴答答,在地上越积越多,渐渐漾出一滩可怖的鲜红。 酒僧对肩上的深痕依旧满不在乎,仿佛不知道疼一样。 他再说:“没有解药!” “我不信!”白明微钳住他的下巴,目光寒冷如刀,“今夜他要是有个三长两短,我就毁了今朝醉!” 酒僧一脸无所谓:“想毁就去毁吧,就算你毁了这天下,也还是没有解药。” 这时,风轻尘发出痛苦的嘶吼。 他是那般折\/磨,如此难受。 像是陷入了这世间最为痛苦的情感,拼死也无法挣脱。 仿佛再不救他,他就能死了一般。 白明微听着那痛苦的声音,她无法忍受,终究是阖上双眼。 再睁开时,那双冷冽如刀的眸子里,已变成了妥协。 接着,她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给他解药,我把命给你。” 她说得分外笃定,一往无前而态度坚决。 她是认真的。 无比认真。 因为酒僧的反应,她再清楚不过了。 她可以确信,今日就算她把酒僧杀了,也得不到解药。 而风轻尘如此痛苦的模样,却是她第一次见。 便是在遁世村风轻尘眼疾复发,她也没见风轻尘这般痛苦。 风轻尘一定承受着,生不如死的苦楚。 且还不知,能否熬得过去。 所以她只能妥协,尝试着最后的办法。 用她的命去换,成不成? 酒僧敛住面上的表情,平静地望着她:“确定?” 白明微一字一句:“确定,绝不反悔。” 酒僧问:“那么你的家国呢?你死了十万边军怎么办?白府上下数百口人怎么办?你那未长大的侄子怎么办?” 白明微默了默,斩钉截铁:“东陵没有我,还有无数个白明微;白府没有我,还有上下齐心的一众老幼;但是他只有一个!” “我欠他的,何止是一条命,要是这条命能给他,我随时都可以拿出来!少废话,给他解药,我用自己的命换!” 酒僧轻轻拔出她的剑,用袖子擦了擦剑上沾着的血迹,捏住剑尖递向她:“来不及了。” 白明微握住剑柄,凝眸:“你什么意思?” 酒僧找了些酒,倒在肩膀的伤口上:“这一种酒,没有解药,除非他能自己战胜内心那些积压成心魔的黑暗,否则,他醒不过来。” 白明微手中的剑,“哐当”坠落,她缓缓跌坐在地上。 失魂落魄。 酒僧开口:“适才贫僧所言,是激进了些,还望小姑娘你别往心头里去。自古这儿女私情,讲究的就是一个你情我愿。” “他甘愿陪你来赴约,甘愿陪你喝下那碗酒,这些都是他自己的选择,与小姑娘你无关。” 白明微垂下的眸子,忽然又抬起来。 她像是在这一瞬间振作了,把剑收回剑鞘,道一声:“前辈,得罪了。” 最后,她坐到风轻尘的身边,望着身躯逐渐蜷缩成团,陷入泥淖梦魇而挣不脱的风轻尘。 片刻过后,她把风轻尘揽到自己的膝盖上抱住,轻轻拍打着风轻尘抖个不停的背。 “你能醒来,你可以的,我信你!” 风轻尘像是失怙的雏鸟,在滂沱大雨之中寻找温暖的庇护。 他枕在白明微腿上,手不自觉地搂住白明微的腰,拼命汲取那些温暖。 白明微之所以不愿与酒僧纠缠,那是因为她发现了身体的异样。 原来自她与酒僧交手时,她发现自己的功力得到了提升。 记得师父曾说过,有些药物能够迅速催增功力,只是因为过于凶险,所以一般人不会轻易尝试。 酒僧给他们喝下的,兴许就是这种药。 若是风轻尘能醒来,自然也会有他的造化。 只是,风轻尘的过去那般凄惨多舛。 他能醒来么? 思及此处,白明微把手掌按到风轻尘的背上,为他轻而缓地输送内力,以图能减轻他的痛苦。 酒僧抹了抹脖子上的伤痕,旋即靠在墙上,又随手捡起地上的酒坛,寻找那些坛子里的剩酒。 若是寻到,他便仰头灌下,喝得那叫一个酣畅淋漓。 仿佛眼前生死边缘徘徊的人,与他毫无干系。 而身上的伤,也不能叫他疼痛半分。 白明微一边为风轻尘继续输送内力,一边把风轻尘紧紧搂住。 望着风轻尘大汗淋漓,万般痛苦的模样。 她只觉得,自己的那颗心,仿佛被万箭穿过,痛得鲜血淋漓。 风轻尘这样的男人,如何不能走出自己的心魔? 她在心底深处,这般相信着。 然而思及她那一场叫她胆战心惊的梦魇,她的心又忍不住高高提起。 她搂住风轻尘的另一只手更紧了。 说出来的声音,却那般平静温柔。 “别怕,有我在,我陪着你。” “不管生死,我都陪着你。” …… 昏睡期间。 白明微做了很长的一个梦。 梦里,首先映入眼帘的,是父亲欲言又止,又有些疏离的脸。 那原本该故去的父亲,就这样站在她面前。 淡漠地看着她,不带任何情绪。 “父……父亲……” 白明微张口,小心翼翼地唤了一声。 父亲从来都是这个样子,她已经习惯了。 她在心底一遍遍地安慰自己,是她害死了娘亲,父亲一定是不知道该如何对待她,所以才会刻意与她疏离。 而不是讨厌她的,对吧? 这时,有一道声音告诉她:“你父亲就是讨厌你,就是不想看到你,就是把你当成恶心的脏东西!” 紧接着,面前的父亲忽然面目狰狞:“是你害死了你娘亲!当日死的为什么不是你!你这个扫把星!死的怎么不是你!” 那些恶毒的语言,如同带毒的箭矢,成千上万,像她扎来。 她就像小时候一般,下意识地想要躲避。 让自己缩成一团,不去想,不去看。 如此,便伤害不到自己。 可很快,她又站了起来。 面无波澜地听着那些可怕的话语,平静地望着眼前双眸中带着仇恨和厌恶的父亲。 她说:“你不是我的父亲。” 是的,父亲是有些笨拙,是有些无法面对她那张与母亲极为相似的脸。 然而,父亲却是疼她的。 从她每次生病时,父亲一次又一次偷偷来照顾她可以看出。 而令她彻底明白的,是看到父亲死状的那一刻。 她的父亲为了毫不相干的黎民百姓,与北燕强敌阴山血战,力竭而亡,死后都不愿意倒下。 这样一个人,怎会不疼爱亲生女儿? 父亲对她的疼爱,她深信不疑。 因此,睡梦中这些恶毒诛心的话语,自然伤不了她分毫。 后来,父亲远去。 随之而来的,是垂垂老矣如风中残烛的祖父。 那么一个老人,老得连路都快走不了的老人,却被元贞帝提剑刺死。 一剑穿心,元贞帝面目狰狞。 第829章 他的造化 “白惟墉,你终于死了!” “从今往后,没有人再对朕颐指气使,没有人再对朕指手画脚了。” “朕怎么做这个帝王,轮不到你来教。” “老了就该死,你没必要在这世上苟延残喘。” “朕先杀你,然后屠戮你的子孙!抹除你整个白氏一族,让你们枯骨荒冢无人问!永远地消失在这个世上!” 说完,元贞帝又刺了一剑又一剑,直到祖父支离破碎,满地都是残肢断臂与触目惊心的鲜血。 她默默地看着这一幕,并未因此乱了阵脚。 尽管这些情景是如此的真实,真实到鼻端的血腥味都无比清晰,她依然没有任何动摇。 因为她清楚地知道,她在竭尽全力护住这个家。 她一定不会让这种事情发生。 于是,祖父消失了。 接憧而至的,是躺在她怀里逐渐冰冷了身躯的二嫂。 二嫂分明已经故去,可却忽然睁开眼睛,那噙着满足笑意的面庞,也变得不甘愤恨。 二嫂一字一句,嘶声咒骂:“该死的分明是你!为什么让我替你死?!为什么?我还这么年轻!我本可以改嫁再寻幸福!是你害惨了我!” 她面无表情地听着,直到二嫂的声音变得空灵飘忽,遥远而难以捉摸。 二嫂究竟是如何死去的,她心底知晓。 二嫂毫不犹疑地挡下那一剑,是出自对她的关心和爱护。 这些事情,她早已想清楚。 她唯一能做的,就是带着二嫂的祝福,好好地活下去。 所以,这件事情同样伤不了她。 可最后一件,却叫她花了许久,许久,才从那噩梦中挣脱。 那是她从未想过的,无比可怕的心魔。 “呕!” 一声剧烈的呕吐,白明微猛然从回忆中惊醒。 睁开眼睛,就着昏黄的烛光,他看到风轻尘的嘴角,挂着鲜红的血线。 方才,是风轻尘承受不住痛苦,猛然喷出一口血。 “风轻尘!” 白明微失声呼唤,惶恐得不成样子。 他把弱小而无助的风轻尘紧急搂在怀里,一遍遍在他耳边说:“没事的,没事的,我在,我就在你身边!” 风轻尘自然是听不到的,抖动得更剧烈了,像是陷入了极为可怕的回忆。 素来冷静的白明微,苍白着一张脸。 她颤着声问:“前辈,有没有什么办法可以帮他?” 酒僧打了个酒嗝,无情地摇头: “你现在也大概知晓贫僧在酒里加了什么料,此药一服下,非生即死,就算大罗神仙来了,也改变不了。” 白明微深吸一口气,那面上的担忧,是那般毫不掩饰,显而易见。 她惯来克制,鲜少露出这般激荡的情绪。 可见,她是真的害怕了。 “风轻尘……” 白明微唤了一声。 “呕……” 回应她的,却是风轻尘再度呕血的样子。 她面无血色,连忙伸手去擦风轻尘唇边的血。 可手刚伸到那里,风轻尘又接连呕了几口。 她下意识地伸手去接,却是越接越多,很快她的手心、手腕,到处都是鲜血。 “风轻尘!” 白明微失声唤了一句。 她的声音仓惶得不成样子。 “不!一定还有办法的!” “一定还有办法的!” 她竭力让自己镇定下来,而后带着满手的血,将风轻尘扶起,让风轻尘盘腿坐到她的面前,双掌抵在风轻尘的后背。 功力源源不断地送到风轻尘体内。 她毫不吝惜,哪怕这些功力是她十年如一日苦练而来。 她愿意倾尽所有,去护住风轻尘的心脉。 酒僧见状,摇摇头。 随即,酒僧站了起来,走到外屋,口中喃喃:“你终究不是她,而他也不像我。” 说完,酒僧又翻找出一坛残余的酒,拎到外间的廊下坐着。 他狠狠灌下一口,仰头看向挂在树梢的那轮明月,若有所思。 随着时间的推移,耗费功力的白明微越来越虚弱。 但她没有放开手,依旧把她仅有的,那些功力一点点送过去。 直到双手再也抬不起来,麻木得不像自己所有。 直到眼前发黑,她几乎要承受不住,昏厥过去。 “风轻尘,你快醒来,那些都不是真的,不是真的……我在你身边,我在!” “风轻尘!” 白明微用尽最后的力气,嘶喊一声。 “呕!” 一口血再度从风轻尘的口中喷涌而出。 就在白明微眼中开始聚齐绝望时,一道低沉又略带沙哑的声音响起:“傻姑娘,叫那么大声做什么,我又没有聋。” “风轻尘!”白明微颤巍巍地伸出手,难以置信地看着这个背对着自己的男人。 直到风轻尘转过身来,冲她虚弱地笑了笑。 她终究是忍不住,将风轻尘扯入自己的怀里。 说话的声音,也带着哭腔:“你吓死我了。” 风轻尘尚未恢复状态,对这突如其来的拥抱更是猝不及防。 反应过来后,他欣喜若狂。 但是那手,却小心翼翼地,轻轻地,生怕唐突白明微似的,缓缓拍了拍白明微的背:“别怕,我在。” 白明微闭上眼,一时委屈得像个孩子。 她将下巴搁在风轻尘的颈窝,久久不愿意离开。 最后,她哑着声音说:“醒来就好,醒来就好!” 风轻尘再度拍拍她的背:“我没事,我说过,就算是死了,只要你一声轻唤,我也会从土里爬出来见你。” 白明微终于稳住了情绪,她松开风轻尘:“别这么说,怪吓人的。” 风轻尘擦拭嘴角的血迹,露出一抹若无其事的微笑。 仿佛适才发生的那些,根本就没有对他产生任何影响。 白明微还是不放心,累到极致的她,强打着精神问:“有没有哪里不舒服,还能不能动?” 风轻尘下意识地伸手抚上自己的眼睛,半响没有回答白明微的话。 白明微见状,愈发担忧:“怎么回事?眼疾复发了?” 风轻尘收回手,语气中夹着意外:“再好不过了……” 这时,酒僧从外面走进来。 风轻尘问:“前辈,这是……” 酒僧告诉他:“你喝下的是药酒,药酒不就是用来治病的?我虽对你的眼疾无能为力,但却能为你减轻痛苦。” “日后若是不出意外,你的眼睛不会再时刻感受到疼痛,也不会眼疾复发叫你生不如死。” “你身上那些陈年暗伤,我也顺道给你一并治了,你现在运功感觉一下,如何?” 风轻尘依言运功,他更为诧异:“怎会如此?” 第830章 他这样,你仍初心不改么? 风轻尘的双目,自从失明后,给他带来的不仅是无尽的黑暗,还有着无时无刻不存在的锥心痛楚。 失明后的每一日,他都忍着剧痛,在黑暗之中摸爬滚打,直到他再也不需要眼睛,也能与正常人那样生活。 然而痛却没有减少半分,只能靠着药物,日以继日地控制着。 他甚至都忘了,无痛无灾是什么感觉。 直到此时此刻,当如附骨之疽的疼痛消失后,他才发现,原来不痛了,再也不痛了,竟是这般轻松的感觉。 而他运功之后,也发现功力又增加了许多,先前因为暗伤受限止步不前的功力,也取得了突破。 这一系列的变化,让他不由得吃惊。 可这些,都不及适才小姑娘温暖的怀抱,叫他喜悦而知足。 酒僧摸了摸光滑的脑袋:“贫僧是出家人,不是刽子手,要你们的命做什么?” 见风轻尘没事,白明微终于长长地舒了口气。 然而适才风轻尘那痛苦的样子,却萦绕眼前,始终不曾忘却。 一想到这看到她便笑的男人,有着万般痛苦埋藏心底,白明微心如刀割,疼得鲜血淋漓。 她深吸一口气,敛住翻涌心间的情绪。 片刻调整,她已恢复到往常那般模样。 她看向酒僧,直截了当:“前辈可是我母亲的故人?” 若非如此,酒僧怎会这般帮他们? 关于取得今朝醉的秘方,她有满肚子的计划,也做了很多准备和部署。 然而计划永远赶不上变化,于这一条关系面前,她所有的计划都失去了效用。 然而她也不是那种食古不化的人,若是能得母亲故人的帮助,解决眼下的问题,何乐而不为呢? 她自然不会因为计划被打乱而气馁。 酒僧的神色没有任何变化:“前尘往事,贫僧不愿再提。不过比起这个,姑娘还是先担心担心自己吧!” 风轻尘面色陡变:“前辈,怎么回事?” 酒僧笑了笑:“你说你,生而为人,你也是真够惨的,竟然有那么多痛苦不堪的过往。” “要不是你身边的小姑娘愿意散尽功力为你护\/法,只怕你没办法从痛苦中挣脱出来,走火入魔都是轻的。” 风轻尘面对白明微的方向,满脸震惊:“前辈是说,小姑娘她……散尽功力?” 白明微默然不语,垂下眼睑,显得那样平静。 “你……”风轻尘想要责备,但到了嘴边的所有话,都变作心疼,“你是武将,没了武功你怎么办?” 白明微不以为意:“没了再练不就得了。” 风轻尘情绪复杂得难以言喻。 其中有欣喜,有懊悔,有自责,更多的还是心疼:“小姑娘……” 白明微拍拍他的手:“武功没了,可以再练,你没了,这世间之大,我上哪再去找一个你?” 风轻尘再次怔住。 今夜的惊喜太多,他似乎有些吃不消。 于是,这个睿智无双的男人,像是瞬间被人偷走了智慧,霎时又傻又笨。 “小姑娘,你真的不必如此。走到今日,纵使我有挥之不去的阴影,但只需给我时间,我依然能克服它们,活着站到你身边。” 白明微含笑开口:“一直以来,你都不舍我吃一分苦,什么事都巴不得帮我周全。我怎能眼睁睁地看着你,在生死边缘徘徊?” “你若愧疚,日后与我一切勤练便是,但在我武功恢复之前,劳烦你保护我。” 风轻尘喉结滚来滚去,好半响都说不出话。 是愧疚,是自责。 他无法平静。 但最终,他赌誓一般:“保护你,一辈子,两辈子,三辈子都成,只要你不嫌弃。” 白明微笑道:“怎会嫌弃?” 酒僧忍不住抖了抖,满身鸡皮疙瘩,就这样掉了一地。 他清了清嗓子:“佛家圣地,谈情说爱的事情放在一边,先谈正事要紧。” 经过适才发生的那些事,不知为何,白明微有些臊得慌。 她竭力克制异样的情绪,别过脸看向一旁。 那里,有着一座被酒坛子湮没的小佛像。 她开口,声音沉静:“前辈曾说,若是我们活过今夜,您就把秘方和今朝醉奉上,此言可是真的?” 酒僧摸摸脑袋:“自然是真的,只是现在才刚入夜不久,还没到明日,不是么?” 说着,酒僧又摸了摸脑袋,随后将手指放在耳边:“你们听,这是什么声音?” 两人凝神细听。 先是传来像是机关被破坏的声响。 紧接着,是一些衣裳摩擦而发出的窸窣声。 没有脚步声,可见来人都是一等一的高手。 酒僧两手一摊:“这可不关贫僧的事,但你们想要活着,必须得先解决了他们才成。” 风轻尘摸了摸手边的竹竿,随后撑着竹竿站起。 他道:“小姑娘,待在里头,别出来。” 说完,风轻尘便提着竹竿走出去,顺手关上门。 白明微依言坐在屋里,低声叮咛:“小心。” 这些人是谁的,大概也能猜的出来。 想要她死的人很多,但是想要她死且有这般能力的人,却不多。 她连夜出城的消息,定是瞒不住的。 要么是皇后和秦丰业气不过,所以不想放过这个机会。 亦或者是元贞帝动的手,这些都有可能。 更甚者,兴许是藏匿在暗处的元五,洞悉了她想要取得今朝醉秘方的秘密,所以才在这个时候派凶杀人。 外面很快传来打斗声。 只是这声音,并不剧烈。 酒僧不动声色地拉开屋门,外边的情景也呈现在两人面前。 映入眼帘的是横七竖八的尸首,没有满地溅洒的血迹,但从那些尸首上来看,他们死状极为凄惨。 而风轻尘,他化作鬼魅一般的身影,穿梭于杀手之间。 避开所有攻击,停下来时,手中已钳住一人的脖颈。 他毫不犹豫捏下,骨头碎裂之声清晰可闻。 他就这样,解决了一个又一个,杀人不眨眼。 酒僧问:“这才是真正的他,他所背负的杀孽累重,隔着老远都能闻到他身上的血腥味。就算如此,你也初心不改么?” 第831章 穿上嫁衣,做一夜新娘 是的,风轻尘这副模样,任是谁都会惧怕。 这杀人的方式,已经算不上一个正常人了。 而令人毛骨悚然的是,他毫不犹豫捏断别人脖颈时,那一份淡然自若,优雅得仿佛就像在弹琴下棋那样简单。 他丝毫不敬畏生命,心狠手辣如地狱无情的修罗。 白明微闻言,露出一抹浅淡的笑意。 她告诉酒僧:“杀孽而已,谁不曾背负?死在我剑下的人也不少,我怎会因为看到这个样子,就对他改变了心意。” “他就是他,就算他冷心绝情杀人不眨眼,但是他却把所有的温柔与包容给了我。” “于别人而言,他或许是令人畏惧的魔鬼,但是于我而言,他是那个会护我,照顾我,满腔柔情都给予我的风轻尘。” 酒僧忽然说了一句叫人摸不着头脑的话:“人就是这样,失去了才懂得珍惜,不是么?” 白明微却没有露出任何讶异的神色。 反而陷入了沉思。 是的,她不会莫名其妙就发生这么大的变化。 她对风轻尘的情感,向来是克制的,隐忍的。 她的态度始终如一,那就是她现在还抛不下这个家,抛不下所有烂摊子,去奔赴儿女情长。 所以她鲜少对风轻尘表露出热情,更妄论像刚刚那般,毫不吝惜甜言蜜语。 这样的改变,其实是因为她在睡梦中发生的,最后一件事。 梦里,她眼睁睁地看着风轻尘转身离去,另娶她人。 任她如何呼唤,那个看到她就会笑的男人,根本没有任何反应。 那一瞬间的心如刀绞,让她明白了,原来在不知不觉间,风轻尘已经成为她不可或缺的存在。 就像一颗种子,悄然落在她的生命中。 然后,生根发芽。 慢慢地长成参天大树。 若是强行拔去,难免伤筋动骨,褪去一层皮。 更重要的是,长着那棵树的地方,就此空了一块,缺了一块。 这就意味着,她的生命也不再完整。 痛彻心扉的感觉,叫她直面了自己的内心。 她一直以为,父亲对她的态度、白府的兴衰和传承下来的意志,以及二嫂的死,才是藏在她心底最为隐秘的黑影。 却不曾想,那些她本以为一辈子都走不出来的痛苦,她可以如此轻而易举的克服。 唯有风轻尘的离去,却叫她险些坠入梦中的深渊,再也醒不过来。 所以,她决定好好珍惜,这上天赐予她的,最为弥足珍贵的存在。 不再抑制她的情感。 外边,风轻尘还在与刺客厮杀。 从他的身法可以看出,他的功力又精进了许多。 但因为刺客人数不少,所以始终还在纠缠,没能立即解决。 这时,白明微问酒僧:“我母亲她,是个怎样的人?自从她离去后,没有人愿意和我提起她。” “而唯一愿意与我提起她的,只有一直护着我,疼惜我的七哥;可偏偏她走时,七哥也还小,记不得太多事情。” 酒僧沉默了许久,直到一双眼睛落满沧桑与悲凉。 他说:“你在套贫僧的话。” 白明微道:“风轻尘与我说过,流霞酒是相思酒,他从流霞酒之中尝出了相思甜蜜而苦涩,痛苦而缠绵,欲断而不舍的味道。” “而我们早已查出,今朝醉的第一批流霞酒,被送到我母亲的面前,我母亲是第一个喝到流霞酒的人。” “要么,我的母亲是前辈的知音,能尝出那酿在酒里的滋味;要么,我母亲是前辈的旧友,知晓前辈相思断肠的过往。” 酒僧笑了,笑得有些悲凉:“不相思的人,怎能尝得出相思的滋味?被偏爱的人,如何懂得付出那人的艰辛?” 白明微笑道:“就算我没有亲眼所见,我娘亲与我父亲之间的感情,却是如今都为人津津乐道的佳话。” “我的娘亲自然是不相思且被偏爱的那个,如此说来,我的娘亲不是前辈的知音,而是前辈的故旧。” “你们之间的关系一定很好,所以才能让前辈愿意帮我与风轻尘精进武功,愿意把秘方和今朝醉都奉上。” 酒僧没有言语,权当是默认。 白明微又问:“我的娘亲,她是个怎样的人呢?是端庄贤淑,还是温柔大方?是古灵精怪,还是善解人意?亦或是有些小骄纵,但并不过分?” 酒僧道:“时间太久,贫僧忘了。但可以肯定的是,她与你一般,有着一颗炙\/热而磊落的心。” 白明微还想说什么,酒僧已经起身,高大的身躯仿佛被什么压垮一样,变得些许悲凉:“前尘往事,都过去了,贫僧不想再提。” “你问这么多,无非是想知晓,贫僧为何愿意把今朝醉给你,是念及你母亲的情分,还是另有缘由。” “既然你如此好奇,怕是得到了今朝醉,你也不会安心。那么贫僧与你说一说也无妨。 顿了顿,酒僧继续道: “贫僧这些年醉心酿酒,又整日把自己泡在酒里,身体早就不行了。贫僧这一走,怕是今朝醉会落入一些宵小的手里。” “与其让他们糟践了今朝醉,倒不如给你也罢;一则你是故人之女,二则你是这东陵手握兵权的镇北大将军。” “最重要的是,你与白相一样,有着一颗对天下苍生的悲悯之心;要是把今朝醉交给你,你一定会拼命守住,这能造福一方百姓的东西。” 说完,酒僧看向白明微:“今朝醉是贫僧的心血,贫僧不想作践了它,就是这么简单。” 被戳中心思,白明微也并未露出尴尬。 仔细听完酒僧的话后,她撑着虚弱的身子起身。 她拱手行礼,郑重应下:“明微一定不会辜负前辈所托,定护住这今朝醉,如同现在护住白府一般。” 酒僧开口:“不信你,也就不会把你引到这里了。只是在我生命走向终结之前,我还有一心愿未了。” 白明微问:“晚辈可能帮到前辈?” 酒僧打量了白明微一眼:“自然是能帮到的。” 白明微又问:“前辈但说无妨。” 酒僧凝望着白明微的面颊,缓缓开口:“贫僧要你,穿上嫁衣,做一夜新娘。” 第832章 你在哪,哪儿就是家 一语出。 白明微不由微怔。 因为酒僧的话实在骇人听闻,她迟迟没有回应。 酒僧见到她这副模样,忍不住笑了出来: “怎么?小姑娘不愿意?今朝醉那么大的产业,你只需要做这小小一件事就可以得到它。这样你都不愿意?” 白明微开口,斩钉截铁:“前辈,恕我帮不到前辈。酒方很重要,今朝醉很重要,但是我不能拿这种事情去换。” 酒僧没有接白明微的话,而是自顾自地说了起来。 他说:“我曾经遇到过一名女子,她让我体验了这世间最苦——求而不得之苦。” “当我看到你们二人时,我想起了曾经的我与她;我这辈子没有什么遗恨,唯她而已。” 说到这里,酒僧打开佛像后的墙,从里面拉出一只箱子。 他打开,红衣如血,凤冠霞帔,那竟是两套喜服。 酒僧把喜服取出来捧着,他的手轻轻抚过每一处纹理,每一个配饰,像是在轻抚关于那人回忆的每一个细节。 最后,他把喜服放下,走出了这间小小的破屋,风中送来他的声音。 “贫僧不强求,是否愿意,在于姑娘你。”#@$& 白明微坐在地上,虚弱到极致。 但她还是撑起眼皮,看着外间的厮杀。 尸首之多,然而风轻尘却不沾半滴血。 杀人这么肮脏恶心的事情,在他的手中却如同抚琴吹乐那般优雅。 白明微静静地看着,看着这杀人如麻的一幕,她的眼中没有任何厌恶。%&(& 正此时,烛光映出一道影子,沉沉地向她压下。 原来是有人偷偷摸到了她的身后,却因她没有功力而无法察觉。 那人手里握着一柄刀,已经进入到适宜的攻击范围。 这个时候再向风轻尘求救,必然来不及。 千钧一发之际,白明微回眸粲然一笑。 那冷冽的刀光,霎时照亮了她的双眸。 刺客微微一顿,便是这个缝隙,白明微手中的剑,猛然刺向刺客。 刺客猝不及防,下意识闪躲。 可紧接着,白明微却用尽全力纵身一跃。 动静引起风轻尘的警觉,他当即行动,就在白明微砸在地上的刹那,他揽住了白明微。 而刺杀白明微的那名刺客,也被他一脚踹飞,重重地撞在墙上,绝了声息。 这惊险的一幕,就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际,但凡风轻尘迟一步,白明微都可能命丧黄泉。 可他,不早不晚,刚刚好。 “等我,马上好。” 风轻尘说了这么一句。 他没有行动,而是揽住白明微,抛出了手中的竹竿。 那竹竿如灵蛇游走,仅剩的几名刺客,霎时被竹竿毙命。 “好了,都清理干净了。” 白明微笑了笑,可她却再也支撑不住,整个人软倒在风轻尘怀里:“我可能,需要你来做我的手和脚了。” 风轻尘振臂揽住她,动作依然温柔而小心翼翼,没有逾越任何礼数。 如此合宜的动作,并未让白明微产生任何被冒犯的感觉。 风轻尘就这样,架着白明微的手臂,走向了小屋,随后扶白明微坐下,靠着柱子。 他说:“有一人逃了,怕是你失去功力的秘密要被带出去,为了你的安全,在你功力恢复前,我必须伴在你身边。” 白明微笑着应他:“好,就是累了你了。” 这时,跟在风轻尘身边的暗卫赶来,有条不紊地处理着地上横七竖八的尸首。 风轻尘一撩衣摆坐下,刚好把白明微夹在柱子与他之间,如此不论白明微倒向哪边,都不会歪倒在地。 他问:“那和尚哪里去了?” 白明微道:“丢下两身喜服,人不知道去了哪里,他说若我能穿上嫁衣,做一夜新娘,今朝醉就是我的。” 风轻尘开口:“新娘,谁的新娘?” 白明微摇摇头:“他没说,只是提到他心底有一名求而不得的女子,还说,我们两人让他想起曾经的他们。” 风轻尘默了默,忽然笑出声:“那这两身喜服,岂不是为你我准备的?你这一夜新娘,岂不是要成为我的?” 白明微失笑出声:“我竟以为,他是要我做他的新娘,却没想过,我们两可以帮他完成这个遗恨。” 风轻尘的笑意,蓦地滞住。 他问得小心翼翼:“你的意思是,你愿意……” 白明微颔首:“若这假新郎是你,我愿意。但若不是你,便是拿天下来换,我也是不愿的,更何况只是今朝醉。” 风轻尘受宠若惊,欢喜得像个孩子。 但更多的是诧异:“小姑娘,你怎么突然……该不是酒僧说我得了不治绝症,勾起了你的同情怜悯之心,所以……” 白明微没有立即回答,而是费力地离开柱子,把脑袋倾靠在风轻尘的肩上。 她没有力气,所以整个人都靠上去。 就像是,她毫无保留地把所有信任都交出去一般。 全身心地依靠身边的男人。 最后,她说:“幻梦之中,你告诉我,说你累了,倦了,不愿意再陪着我了。” “你转身离去,干脆利落,毫不犹豫,半点不拖泥带水,走得那般决然。” “也就是那一刻,我心如刀绞;是你一直以来的偏爱,让我觉得理所当然,有恃无恐。” “却忘了,你也是个有着七情六欲的正常人,你的付出与真心,也应该得到回报。” “虽然我现在没办法全心全意都是你,满心满眼都是你,但是我会学着去珍惜,珍惜陪我一路风风雨雨闯过来的你。” “直到有一天,我可以放下所有的包袱,了无牵挂地随你一起过日子。” “到时候不论是人声鼎沸的闹市,还是熙熙攘攘的小城,亦或是清净无人的乡野。你在哪,哪就是家。” 第833章 你不用什么都独自扛着 风轻尘久久不语。 这一刻于他而言,如梦似幻。 他从未奢求,能得到任何回应。 所以此刻的他,就像忽然受宠的孩子,满心欢喜却又有些患得患失。 最后,他没有伸手将白明微揽入怀中,而是一如既往的,温柔且君子。 他此刻做的,最亲密的动作,便是把脑袋搁在白明微的头顶,就这样互相依偎着。 没有更亲密的动作,但却有着,这乱世烽火,天灾人祸,也无法阻止他们同甘共苦,同舟共济的决心。 他开口,轻声细语:“都依你,我都依你,只要你开心。” 白明微唇边泛起淡淡的笑意。 她阖上双眼,感受身边那毫无保留的呵护,哪怕她此时武功尽失,她也依然没有任何惴惴不安的惶恐。 因为她坚信,有风轻尘在,没人可以伤到她。 她眼睛未睁,却慢慢开口:“我现在没力气去穿那嫁衣,需要休息缓口气,你若愿意,能不能同我讲讲,你在梦中都看到了什么?” “也好让我知晓,你怕什么,在意什么,那样我就能和你一起分担,你不用什么都独自扛着。” 风轻尘沉默了一会儿,缓缓打开话匣子。 他说:“西楚宫变那夜,父皇被一箭穿心,母后选择一把火将两人连同过往生活的地方化为灰烬。” “我与姐姐,还有兄长一同在亲卫的掩护下,逃离皇宫,但还是被半道拦住。” “兄长为了让我和姐姐能逃走,选择留下断后。带兵追捕我们的人,素来喜好男色。” “毫无疑问的,姿容秀丽的兄长被抓了,等待他的是什么命运,大家心知肚明。” “那日我已经走了很远很远,但我依然听到兄长哀求追兵首领杀了他的声音。” “我不知道,后面究竟发生了什么,我也不清楚,兄长最后是如何下去与父皇和母后团聚的。” “这成了我毕生的遗憾之一,我后悔当日没能和兄长一起留下来面对这一切,也后悔在听到兄长的哀求声时没回去。” 说到这里,风轻尘的脸上,竟挤出了一抹笑意。 “小姑娘,你知道么?我这个兄长很温柔,很善良,虽未七尺男儿,但他却有着和女子一般温\/软的心。” “但是他也很胆小,一个虫子都能把他吓得脸青唇白,可偏偏就是这样的一个他,却能把生路让给我和姐姐。” “他说,我们西楚萧家祖先,是靠一刀一剑打下的江山,他也要以战士之姿,迎来自己的终结。” “但是……”风轻尘喉结剧烈滚着,他很平静,语气也很平静,却听得出无限悲凉,“我不知道他如愿了没有。” “尸山血海,就这么一路蹚过来,杀人如麻,身上血债千万,剑下尸骨成堆,这些都不足以滋生阴暗的心魔。” “我不惧生死,唯一惧怕的,是守不住至亲至爱,就像我看着父皇母后死,看着兄弟姐妹死,无能为力那般。” 白明微伸出手,拍拍风轻尘背。 安慰的话说不出口,在人世间至苦至难的回忆面前,任何语言都是无力的。 风轻尘面对白明微的方向,许多话被他藏在心底。 过往的人,不论如何他也护不住。 他已经在试着与自己和解,所以这些痛苦的回忆,已不能将他打倒。 而身边的人,却有着一个亡于十七岁的谶言。 他如今怕的,就是一语成谶。 梦里的他,守不住身边的人,所以几乎要了他的命。 但是这些话,他却不能说。 最后,他赌誓一般开口:“小姑娘,我会护住你,就算是豁出我这条性命,也在所不惜。” “因为你是这世间,我唯一的、仅有的,想要护住人,我不会让你重蹈兄长和姐姐的覆辙。” “说什么傻话?”白明微笑了笑,说了这么一句。 可看到风轻尘那般郑重的模样,她敛住嘴边漫不经心的笑意,变得无比严肃。 她说:“我也会好好活着,不会让自己成为你的遗恨,若是拼尽全力,最后还是先走一步,那你一定要记住,我们都尽力了。” 风轻尘默然许久,也不知道他心底在想些什么。 但最后他笑了,声线低沉而温柔:“不会的,别胡说。” 又歇了一会儿,白明微总算恢复一些力气。 她说:“我们换衣裳吧,让你陪我做这种事,真是为难你了。” 风轻尘道:“你可能不知,我有多喜欢。” 白明微笑了笑,走进屋里,先捡起那一身凤冠霞帔,一件件换上。 风轻尘就守在屋外。 尽管他眼睛看不见,但门还是被他阖上了。 他从来都不会,以他眼睛不便为由,做出任何失礼之事。 屋里的白明微,很快就换好了衣裳。 刚把衣裳穿上时,她当即就察觉出不对劲。 这嫁衣并不像是多年前准备的,因为嫁衣的衣料,正是去年才于玉京城出现的叠云锦。 刚出现那会儿,只卖给达官贵族家里。 直到今年,才被一些裁缝店当成镇店之宝卖。 也就是说,就算酒僧财大气粗,也没办法在去年轻易买到这衣裳。 嫁衣很可能是今年才新买的。 衣裳上还带着裁缝店用来存衣的香薰,如此说来,怕是这几天才被酒僧买下。 她先前还以为,这身衣裳是酒僧为自己和那名求而不得的女子所准备。 已经备下多年,却等不到穿它的人。 而酒僧看到她与风轻尘,觉得他们二人与酒僧过往很像,所以酒僧才会令让他们穿上喜服,好弥补一下内心的缺憾。 但现在看来,却不是如此。 这酒僧,究竟想做什么? “换好了么?” 外边,传来风轻尘的声音。 白明微拖着灌铅似的步伐,走到门后。 她倚着门,轻声细语地与风轻尘说话:“我觉得不对劲,这衣裳是新备下的。” 外头,传来风轻尘的声音:“新备下的?” 白明微颔首:“若未能和他心爱的女子结为秦晋之好是他的抱恨终身的遗憾。” “那么这嫁衣,也应当是多年前备下且未能用上的,怎会是刚买的呢?” “总不能是因为与我们产生交集,他就萌生了想要看一眼与他的情况很相似的两人成亲的模样,以弥补遗憾的想法。” 风轻尘道:“的确说不通,他的遗恨是求而不得,他觉得我像他,但要是与他情况十分相似的我能与你成亲。”“ “本该让我求而不得的你,穿上了他当年未能送出去的嫁衣,本不可能走在一起的两人终成眷属,才能算得上弥补缺憾。” “若这喜服不是当年他为那名女子备下的,那么也就失去了弥补遗憾的意义。” 白明微默了默,眼前一亮:“我有一个大胆的想法。” 第834章 第一次成亲,我紧张 “有多大胆?” 外间,风轻尘开口询问。 白明微缓缓解释:“且先不管酒僧有没有求而不得的缺憾,或许他真的有,但这不是他买下喜服让你我穿上的理由。” “我认为他不仅是我娘亲的故人,而且是非常亲近的人,我娘亲或许曾经托付他,要让他看顾我们兄妹一二。” “但因为他不便透露身份,所以他才会做出这样的举动,目的就是用这种方式,告诉我们惜取眼前人。” 风轻尘很是赞同:“如此一来,也就能解释得通,酒僧为什么会帮助我们提升功力。” “也就能解释,为何他如此轻而易举的,就准备把今朝醉和酒的秘方交给你。” 白明微垂下头,情绪有些复杂:“又或许,不只是很亲近的故人那么简单,兴许,我娘亲就是他求而不得的人。” “能让一个男人甘愿孤独终老,放逐自己居住在这破庙十数年,披着看破红尘的袈裟,却每日饮着红尘里的酒的,只可能是情感。” 她的情绪是很复杂。 作为父亲与娘亲的女儿,知晓有这样一个男人,对娘亲如此忠贞,她本能地反感。 但同时,她又感动于这份干净而纯粹的情感。 所以她内心才会五味杂陈。 风轻尘的声音:“小姑娘,今日我们的目的,是想办法得到今朝醉的秘方,至于酒僧会如何给你,因着什么给你,都不重要。” 白明微道:“是我多虑了,你放心,我不会因此烦心的,因为我清楚,我们今日的目的。” 风轻尘点头:“我相信你清楚,我的话多余了。” 白明微拉开门:“我换好了,你进来吧?” 风轻尘有些诧异:“既是已经猜到了酒僧的心思,你也准备答应他么?” 白明微颔首:“我想要的是,酒僧的毕生心血,不能什么都不去付出,要是我们做的事,能让他满意,那我们就该去做,不是么?” 风轻尘喃喃:“你知道,我不是那个意思。” 他的讶异来源于,小姑娘并不抵触为他穿上嫁衣。 并不抵触,与他演这一场,假装成亲的戏码。 白明微摇摇头:“你今日怎么傻了这许多?” 风轻尘低声细语:“大抵是,太过幸福。” 白明微推了推他的手:“我这身衣裳,完全像是为我量身定做,尺寸大小正好。” “衣裳就在箱子里,你穿上若是合身,那么就说明这是专门为我们准备的,而适才我们的推论也就站得住脚。” “好。”风轻尘准备进屋换衣,他却顿住了脚步。 紧接着,白明微只觉得腰际有些发痒。 却是风轻尘,正在为她系腰带。 风轻尘那双手,灵活的绕过她的腰身,时而将她环住,时而又放开。 很快,便将她的腰带束得利落漂亮。 烛光轻轻摇曳,灯影晃晃悠悠。 她看到风轻尘无比认真的神色,也感受到风轻尘忽远忽近的呼吸声。 这叫她,耳根不由得有些发烫。 系好腰带,风轻尘道:“这样看起来利落多了。” 白明微问:“你怎知这腰带没有系好?” 风轻尘低笑:“你现在半点力气都没有,虚弱得走路都费劲,系腰带这种事,自然是做不好的。” 白明微沉默了。 这个男人,于她有关的任何事,都能心细如发。 若不是藏着一颗真心,如何能做到这般事无巨细? 又如何能让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男人,做为她系腰带这样一件小事,都能如此认真? 最后,她推了推风轻尘:“快去换吧。” 风轻尘叮嘱她:“慢慢走到那边坐会儿,小心别摔了。” 他自是知晓小姑娘此时有多难受。 他恨不得马上把小姑娘捆了,扛回去寻十个八个大夫,用尽天材地宝,也要赶紧把小姑娘的元气补回来。 但尽管他想得要命,也不会违背小姑娘的意愿。 他知晓小姑娘想要什么,他能做的,就是在任何情况下都无条件支持。 正如现在,他强忍着心疼,也陪为小姑娘做完这件事一样。 白明微走到廊下,靠着柱子站立。 她举头看向夜空之中的明月,那一轮月亮好生皎洁,把她这一身衣裳照得鲜艳夺目。 回首向后看,小小的屋内人影晃动。 这一切都好不真实,如同做梦一般,叫她一时分不清\/真假。 “知啦——” 一声响,门被拉开。 一道披着烛光的人影逐渐走到月华下。 先是他如神祇般的脸,紧接着是他秀挺颀长的身躯…… 最后,是他毫不犹豫走过来的步伐。 还有那比这皎皎月色还要美的笑容。 白明微的眼眸,像是被什么渐渐填\/满,那清亮的眸光,也变得越来越浓。 “我来了。” 一句低语,一如往常那般温柔。 白明微如梦初醒,笑着看向他:“我知道。” 风轻尘弯腰扶起白明微,却因白明微转身时踩到衣摆,一头栽进他的怀中。 吓得他急忙把白明微护住。 环在怀中,护得小心翼翼。 “没摔疼吧?” 白明微双手按住风轻尘环在腰际防止她跌倒的手臂,借力让自己站直。 可她分明感觉得到,风轻尘的手在发抖。 “抖什么呢?怕羊入虎口?” 风轻尘毫不掩饰,并不隐瞒:“我有点紧张。” 这话把白明微逗得“扑哧”一声笑出来:“紧张?” 风轻尘点头:“是,紧张,这辈子没有成过亲,有些紧张。” 白明微忍俊不禁:“你果然是个傻子。” 风轻尘清了清嗓子:“这酒僧去了哪里?我们已换好衣裳,他怎的还没出现?” 话音刚落,一团白影蹦蹦跳跳来到两人面前。 自然是被掳走的小白貂。 它的小爪爪踏在院子里的青草上,那里适才尽是尸首,满地狼藉,此时已被暗卫清理干净。 它仰着小脑袋,咿咿呀呀。 风轻尘向白明微解释:“小白说,酒僧让我们前往另一个地方。” 第835章 礼成 “那我们走吧。” 白明微说了这么一句。 风轻尘走到白明微面前蹲下,拍了拍自己的肩膀。 “小白说,那里距离此处得有一两里地,你没有力气,我背你。” 白明微伸手搭在他的肩上,把下巴有气无力地靠在他的肩窝。 鼻尖是熟悉的味道,而感觉到的,却是炙\/热的体温。 如同那颗毫不掩饰的,炙\/热的心。 风轻尘站起身:“我们慢慢走,别怕,我不会让你跌倒的。” 两人都是一袭红色,就在风轻尘背起白明微的刹那。 红色和红色,融为一体,仿佛密不可分。 小白貂蹦蹦跳跳地走在前面,为二人引路。 这一刻,它竟然没有与白明微争风吃醋。 一夜未见,仿佛风轻尘这个主人,于它可有可无。 对于小白的变化,白明微难免诧异。 但风轻尘没有说什么,她也未开这个口。 她靠在风轻尘宽厚紧实的肩窝,小声说话:“我以为你会用抱的。” 风轻尘开口,脸上带笑:“那要留到我们真正成亲那一日,若是你喜欢,我就把你从东陵抱到西楚。” 白明微无奈:“万里之遥,你如何能抱得动?” 风轻尘缓声开口:“能够寻到你,就是上天赐给我的最大奇迹,这样一个奇迹都能发生在我的身上,抱着你走上万里之遥,又算得了什么?” 白明微轻声细语地问:“你这嘴究竟是什么做的?说出来的话能腻死人。” 风轻尘含笑开口:“甜蜜的话,也要与甜蜜的人说,要是你不甜,这话也就不会甜。” 白明微没有言语,就这样安静地枕在风轻尘肩上。 草间流萤飞舞,月华洒了他们一身。 小白貂依旧在前面蹦蹦跳跳的走着,为他们引去后山的路。 夜莺不知疲惫地叫着,仿佛在为他们鼓乐。 在这宁静的夜晚,这幽深狭窄的小路。 两个拥有天人之姿的男女,就像是山中举行婚礼的精怪。 随着小白纵身一跃,与一只灰貂缠在一起,抖动着蓬松的尾巴上蹿下跳,四处奔跑。 这一两里路,也宣告着走完了。 小径的尽头,没有什么屋宇。 只有一间简陋矮小的佛舍,里面供奉着一尊慈眉善目的菩萨。 佛舍前点了两只红烛。 酒僧就站在烛光之下,一瞬不瞬地看着从风轻尘背上下来的白明微。 纵使他不愿意提及过往,就算他没有将他的故事娓娓道来。 但是从他看白明微的眼神之中,那些藏在心底的秘密,想要烂在时间洪流之中的过往,都被人看得一清二楚。 他把一段红绸交给两人。 风轻尘接过红绸,把另一头递给白明微。 好像把他的余生,也毫不犹豫交付白明微一样。 与菩萨之间的短短距离,两人各牵着一截红绸,相携走过去。 仿佛在宣告,他们不离不弃的一生。 酒僧眸色渐浓,望着两人的背影,千万种情绪都杂糅在他的眼中。 他充当司仪,高呼:“一拜天地。” 风轻尘与白明微牵着红绸拜下。 他又喊:“二拜菩萨。” 风轻尘与白明微牵着红绸再度拜下。 最后,他高喊,声音已然沙哑:“夫妻对拜!” 风轻尘与白明微相对而立,深深拜下。 酒僧的眼中噙满泪光,他把两只杯子递向二人。 “来吧,喝合卺酒。” 白明微与风轻尘接过杯子,两手交\/缠,一饮而下。 酒僧含笑看着两人。 竟忽然,跌倒在地。 白明微与风轻尘连忙去扶他:“前辈,您这是?” 酒僧抬头看了一眼天上的月色。 他不以为意地笑了笑:“今夜,便是贫僧圆寂的日子。” 风轻尘鼻尖翕动,随即眉头紧紧皱起:“前辈,您服毒了?” 酒僧没有理会风轻尘,他看向白明微,声音已经十分虚弱:“你说的没错,你的母亲,就是我的故人。” “是我陪着她一路走到玉京,也是我亲眼看着她,找到心爱的男子,更是我亲手把她交到你父亲手里。” “这些年,我把自己放逐到这山间,也是为了守着替你母亲照顾好你们的承诺。” “我没有本事,无法挽救白府于危难之中,让你父兄惨死沙场。而我唯一能做的,就是能替你母亲看着你们找到自己的幸福。” “如今,我功德圆满,是时候该去见故人了。小姑娘,听我的话,好好珍惜你身边的人。” “答应我,别去试图追查你母亲的身世,就让这些过往,随着我们的离世,彻底消失于世间。” “今朝醉我留给你,所有的秘方我也留给你,这些年攒下的千万资产,我也全留给你。” “还有今朝醉这些年沉积的势力,全都归你所有,你可以驱使他们,去做任何你想做的事。” “以后,这些都是你的了,你要如何处置,都随你心意,若是你不喜欢,卖了它也成。” “答应我!”酒僧的声音猛然提高。 白明微点头,郑重应下:“前辈,我答应你!” 酒僧看向白明微头顶的凤冠,他说:“今朝醉的印鉴就在这凤冠里,你敲碎便能得到。” “最后答应我一件事,照顾好灰灰,给它一个遮风避雨的地方,如此,我便没有什么遗憾了。” 白明微再度点头:“前辈,我答应你!” 那只灰色的小貂,早已在主子毒发的刹那,第一时间来到主子身边。 此时此刻,它乖巧地把脑袋凑过去,想要主子再摸一摸它的脑袋。 酒僧抬手,轻轻拍了拍小灰貂的额顶。 随着手缓缓砸落在地,他带着一个心满意足的笑意,永远地离开了这个世间。 “啊!” 小灰貂发出尖锐的嘶吼,脑袋不停地蹭着酒僧的下巴。 那一双黑黝黝的眼睛里,竟然噙着泪花。 它看起来好难过,好伤心。 最后,它蜷缩在酒僧的胸\/膛之上,把脑袋搁到酒僧的脖子里,汲取那逐渐消逝的温暖。 白明微面无表情,万般情绪皆在双目之中流转。 风轻尘拍拍她的手,安慰她:“别难过,就算酒僧不服毒,他也时日无多了。” 白明微默了许久,开口应他:“我知道,在你昏睡期间,我曾触碰过酒僧的脉搏,我知道他已经是强弩之末。” 这也是,明明白明微不必要穿上嫁衣,在这里与风轻尘演戏,而她却还是做了的原因。 因为她想满足酒僧最后的心愿。 风轻尘再度开口:“你看他走得这般安详,如此了无牵挂,可见他没有任何遗恨。” 白明微深吸一口气,神色间透着些许悲伤。 但那悲伤稍纵即逝,她冷静得可怕:“我的娘亲,究竟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呢?为何酒僧不让我查探她的身世背景?” 第836章 毁尸灭迹 “或许是因为,你母亲的身份特殊,酒僧不想让你卷入危险之中。” 生母生平轶事,这是何等重要的一件事情。 且白伯远生前身为既定家主,其妻虽亡,却也该在族谱之中详细记载,而不是寥寥数语。 而白珺尚在人世时,与白明微兄妹也应知晓母亲的生卒。 然而他们对母亲却一无所知。 种种迹象表明,白明微的母亲来历绝不简单。 而且这个来历,绝对不能宣之于口,叫更多的人知晓。 否则会引来麻烦,亦或是杀身之祸。 所以她才会成为一个不能触碰的秘密。 这些,白明微自然是知晓的。 只是身为女儿,她自然也想知晓生母的情况,当这件事情被提及时,她也会震惊好奇,因此才会做出这样的疑问。 但她也很清楚,她不该去探询。 白明微把头上的凤冠取下来,双手用力一掰。 凤冠碎裂,从里面掉出来一方不足小拇指长,且比小拇指还要小许多的印鉴。#@$& 她放在手里,借着烛光端详。 印鉴小巧玲珑,为玉髓雕刻而成。 除此之外,与其它印鉴并无太大的区别。 白明微把印鉴妥帖收好,轻启朱唇:“酒僧只留下印鉴,这印鉴可以号令哪些人,哪些人又是亲信,这些都不得而知。” 小灰貂倚在主人的颈间,依依不舍。%&(& 黑黝黝的眼睛,噙满了泪花。 那双黑目,如同月下泉中的黑珍珠。 泛着水光,泛起光华。 风轻尘轻轻放下酒僧,神色之间,透露着一丝动容。 他说:“大抵是酒僧放心不下小灰貂,所以才没有交代印鉴的用法。” 白明微轻声细语:“你的意思是,印鉴能号令的势力,就掌握在这小貂身上?” 风轻尘颔首:“我们想要将这些东西握入手中,就得需要小灰貂帮我们去识别指认。” “为了一切顺利,我们就得善待小貂,所以酒僧才会什么都没有交代。” 白明微挑唇,眸色却漾起一丝伤感:“就算他不这样做,我们也会善待小灰貂。但是他却……可见他真心疼爱这只小貂。” 风轻尘的神色,忽的变得遥远:“小白不是普通的貂,它是我几经生死才来到我身边的挚友。” “我们心意相通,形影不离,可以说它是我生命之中不可或缺的一部分,我相信小灰貂对酒僧而言,亦然。” 白明微望着安详离世的酒僧,声音忽然变得些许悲凉:“你的意思是说,酒僧与你一样,也有着不堪回首的惨烈过去。” 风轻尘起身:“是。” 白明微长叹:“如此说来,我娘亲定是历尽千辛万苦,才逃到玉京城,酒僧不让我去探查,必定是因为太危险的缘故。” 风轻尘道:“正是如此。把今朝醉纳入手中不难,难的是如何令小灰貂择你为主。只有它择你为主,你才能与它心意相通。” “如此一来,你就能利用它掌握的有关今朝醉的秘密,顺理成章地成为今朝醉的实际主人。” 白明微无奈:“酒僧可真是给我留了一个难题,小白这么讨厌我,想必小灰也不喜欢我吧?” 风轻尘面向一旁眼巴巴地望着小灰貂的小白,轻声开口:“小白它不讨厌你,它只是被我惯坏了,有时很没礼貌。” 白明微靠近酒僧,伸手想要触碰小灰貂。 然而那小貂却冲白明微龇牙咧嘴,做发怒状。 速度之快,惊得白明微如刀锋过体,一阵冷汗。 “你……” 风轻尘的声音带着惊讶。 白明微立即回他:“我没事,别担心。” 风轻尘道:“我指的是,你的速度。” 白明微恍然大悟:“你说得对,事实上我现在的情况,不应该能避开才是。” 话音落下,白明微的目光倏然看向小小的佛舍前,那两只精巧的酒杯。 她明白了。 “原来,我们喝下的酒,也是前辈特意准备的。这酒能助我恢复功力。” 风轻尘走过来,扣住白明微的手腕。 很快,他又放开。 他说:“这名前辈,果真是一位酿酒奇才,我想假以时日,你的功力不只是恢复那么简单,必定有所进益。” 白明微看向酒僧,没有立即言语。 这素不相识的人,给她留下了不得了的力量。 将来会蕴藏于她身体里的,以及她能握在手中的力量。 最后,她缓缓开口:“前辈的确是个了不得的人。” 风轻尘道:“我们先把前辈安葬了吧。” 白明微点头,两人正准备行动。 忽然,小灰貂再度发出撕心裂肺的惨叫声。 白明微不明所以,当即凝眸看去。 只见酒僧的遗体,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变扁。 如同泄气似的。 小白猛地冲上去,一口咬住小灰灰的颈肉,把小灰灰用力拖开。 小灰灰不愿意,拼命往主子身上扑。 但颈部乃是它的弱点,它被咬住便动弹不得。 它只能眼睁睁的看着主子一点点变少,一点点消失,而后发出悲怆凄凉的嘶吼。 仿佛失去母亲的孩子,喊得声嘶力竭,喊得肝肠寸断。 最后,酒僧适才所躺的地方,只余一套薄薄的缁衣。 白明微深吸一口气:“他竟然,连个尸首都不愿意留下。” 风轻尘没有说话。 酒僧这样做,怕是为了毁尸灭迹。 彻底断绝能让小姑娘兄妹连通母亲的过去的桥梁。 人死灯灭,随着他的离世,小姑娘母亲的身世,只怕再也不为人知。 二十几年前,南疆发生了一件几乎叫整个皇朝倾灭的大事。 莫非…… 风轻尘想到这里,思绪骤然被打断。 只见白明微伸手去捡酒僧的衣裳,他连忙抢先一步:“我来。” 说着,他便伸手去捡。 小白没有任何反应,可见这衣裳是安全的。 但他还是不愿意小姑娘去碰。 他缓缓把衣裳叠起来,然后放到佛舍前,用一块石头压住。 他说:“前辈是出家人,圆寂后归于天地虚无,想必也是他的愿望。” “他既把自己的遗体都毁去,那么他对入土为安一事,只怕是不在意的。” “就让他的衣冠,留在这佛像之前,常伴青灯古佛;若有来生,希望他得偿所愿,了无遗憾。” 白明微捡来一块石头,轻轻地压在那身缁衣之上。 她看向哭天抢地的小灰貂,郑重承诺:“前辈放心,我会照顾好您的挚友。” 第837章 想欺负她,痴心妄想 “我们回吧。” 漫天星河,徐徐山风。 两人收拾好一切,便准备打道回府。 风轻尘的暗卫,正在有条不紊地清理一切余留痕迹。 而小白貂咬着小灰貂的颈肉,拖着它跃上饮岚的背。 风轻尘翻身上马,把手伸向白明微:“你现在身体虚弱,独自骑马定会不小心摔落,你我共乘一骑,我护着,不让你掉下来。” 白明微伸手,只觉得身体一轻,便被风轻尘给拉到了怀里。 他强壮有力的手,在握着缰绳的时候,也将她稳稳护在怀里。 风轻尘回头,面对这山间简陋的小庙。 今夜的一切,如同一场梦。 一场惊心动魄,又叫人沉溺其中无法自拔的美梦。 在这梦里,他们不仅拥有奇遇,还穿上喜服,拜了天地。 随着小黑蹄下生风,她的背不时撞在风轻尘的胸膛。 那紧实的触感起初还令她有些无所适从,但很快的,她也就习惯了。 她说:“我睡会儿。” 说罢,她便把脑袋搁到风轻尘的臂弯,缓缓阖上眼睛。 两日未眠,她早已困得睁不开眼。 脑袋才刚靠下去,呼吸马上就均匀平缓了。 风轻尘无奈,他拍拍小黑的臀部,示意小黑跑的时候步伐稳一些。 马蹄声疾驰,击破这静谧的夜。 这一夜的经历过于奇特,两人带着满腹复杂的心绪,踏上回家的路途。 等到二人回到城门口时,子时刚至,城门紧闭。 而白明微也缓缓睁开了眼睛。 风轻尘道:“城门关上了,再叫他们开太麻烦,我用轻功带你回去。” “至于饮岚和小黑,就交给暗卫,让他们在开城门后牵回去。” “好。”白明微低声应了一句。 随后又闭上双眼,可见是真的累到极致。 而失去武功的她,也失去了支撑她身体,仿佛涌出无限精力的东西。 她疲惫得,就像一个虚弱的人。 风轻尘一把抓过小白和灰灰,点足掠起,抱着她施展轻功入城。 此时的风轻尘,就好比一道白色的闪电。 快得肉眼难以捕捉。 他就这样,顺利地带着白明微回了白府。 然而回到白明微的闺房,白明微依旧未醒来。 他丢下小白和灰灰,把白明微放在床上,坐在床边用扇子为她扇着风,让她睡得更舒适。 他的手有规律的摇晃,扇子送出来的风,轻而缓地拂过白明微的面颊。 他轻声细语:“好好睡吧,今朝醉的事情明日再解决,天大的事情,以后再说,时辰到了,我再唤你。” 说完,他面向一旁正在安抚崩溃的灰灰的小白。 小白立即把灰灰拖出去。 屋内陷入宁静,只有风轻尘打扇时衣裳拂动的窸窣轻响。 不知过了多久,屋外忽然传来响动:“主子。” 风轻尘放下扇子,起身轻手轻脚地走了出去。 外边,零跪伏在地上:“主子,有要事禀报。” 风轻尘颔首:“说。” 零低声回禀:“主子,适才逃出来的刺客,极有可能是北燕的。” 风轻尘负在身后的手轻轻握住:“这个元五,果真不容小觑,藏得滴水不漏,根本无迹可寻。” “今夜却派出刺客,不知是按捺不住了,还是另有目的,他葫芦里卖的究竟是什么药呢?” 零开口:“主子,若真是北燕派来的刺客,那么白姑娘失去武功的事情,也就瞒不住北燕人了。” “属下担心,几日后迎接北燕使臣时,白姑娘会遭到刁难,到时候白姑娘没有功力傍身,只怕会有危险。” “她不会有危险的。”风轻尘说了这么一句。 零抬头:“请主子吩咐。” 风轻尘道:“立即让滞留京城没有归去的西楚使臣修书一封,交给元贞帝。” 说着,风轻尘挑了挑手指,零当即附耳过来。 风轻尘在他耳边低语几句,零惊讶不已:“主子,您这是……” 风轻尘一字一句:“本王护着的人,北燕和东陵想欺负,痴心妄想。” 零有几分忧虑:“主子,要是那样的话,您身在东陵境内的消息就会泄露出去。” “若是小皇帝想着您身在千里之外,从而起了什么歪心思,到时候怕是不好办。” 风轻尘淡声开口:“去办便是。本王不至于因为忌惮小皇帝,就眼睁睁地看着她陷入危险。” 这一袭白衣干净利落的主子是多么的温柔。 以至于他们都忘了,原本的主子,是个什么样子。 西楚摄政王萧重渊,那可是一个杀伐果断,喜怒无常的人。 作为西楚的真正掌权人,他要护着白姑娘,何人敢欺? 思及此处,零一一应下,随后退入黑暗之中。 风轻尘抬头,像是能看到云层之后漏下来的泠泠月色。 他甩甩袖子,轻哼一声,转身走了进去。 …… 翌日。 散朝过后,白明微照例带着大家前往今朝醉试酒。 尽管她把暂且失去功力一事隐瞒得很好,但期间陆云枫像是看出了些许端倪。 他逮着机会便不停试探白明微,但都被白明微给化解了。 等到众人从今朝醉出来,白明微吩咐大家散去后,便走向前来迎接她的风轻尘。 陆云枫抱着手臂,望着白明微离去的背影若有所思。 俞剑凌站到他身边,用手杵了杵他:“这娶妻娶贤,还是宜室宜家为妙,你要是看上这母老虎,以后有你遭罪的日子过。” “所以说,听为兄一句劝,你堂堂少\/将军不缺大家闺秀名门淑女,眼界格局要放远一些,可别被这大将军的美色所惑。” “霓裳铁衣,腰间别的,是兵器。”说完,俞剑凌伸出手指,轻轻敲了敲陆云枫的胸膛。 陆云枫一把拍开他的手,刚想说什么,却又欲言又止。 最后,他盯着白明微的步伐,直至白明微与风轻尘的背影,消失长街那头。 路上。 风轻尘与白明微并肩而立。 两人经过昨夜一事,相处起来更为自然。 而微妙的关系也在两人之间渐渐萌生。 那是一种自然而然的,心照不宣的默契,也是一种同舟共济,相濡以沫的亲近和信赖。 风轻尘问:“今日\/你觉得如何?” 白明微含笑应他:“睡了一觉,现在好多了,虽然我竭力掩饰,但还是被陆云枫给察觉出不对劲。只怕这事根本瞒不了多久。” 风轻尘开口:“瞒不了便不用瞒,刚开始的时候,肯定会有一部分人不信。” “他们要是想动你,必定会投鼠忌器,等到他们终于下定决心要动你时,你的功力就已经恢复了。” “至于那些,什么都不管,一心要对付你的人,他们有我应付,掀不起风浪。” 白明微露出清清浅浅的笑意:“有你在,我放心。” 风轻尘没有言语,伴在白明微身旁走路。 他走得不紧不慢,每一个步调,都与白明微的一致,是那样和谐。 白明微问他:“灰灰如何了?今日情绪稳定一些了么?” 要想把今朝醉真正握在手里,还得让灰灰认主。 然而灰灰现在这个情况,只怕不会认下新主人。 白明微已经在考虑备用方案了。 风轻尘闻言,慢慢应它:“小白正在劝灰灰,但是能不能叫它回心转意,还得看你。” 白明微开口:“那么事不宜迟,我们马上赶回家里,不论如何,都要做一次尝试,如果不成,我们得马上另寻他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