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泰民安》 第一章 借年之喜庆 展文之新篇 1936年初山西 山西,因据太行山而得名。传说,女娲在这里补过天,后羿在这里射过日。绵延四百多公里的太行山,形成了黄土高坡和东部边界。它横亘在中国的东部,像是一道屏障,迈过他变可以从千沟万壑的黄土高原到富饶肥沃的华北平原。静静的汾水,在这片崖壁夹持,峡谷毗连的山谷中流过,滋润孕育了一片晋中盆地。东南为阳,西北为阴,于是在这片东依太行,西接吕梁,断层山崖与山地相接地方,便有了汾阳城。 汾阳城东,汾水分出一个枝杈,绵延着向东流去。沿着这条叫古文水,零星的散落这大大小小的村庄。在距离汾阳城二十里左右,文水经过一个安平的村庄。在这里,百十户人家明明白白的被划分成三种人,有钱人,普通人和穷人。 有钱人家便是村中寥寥的几套深宅大院,其中雷家的院子最深,院前一大片平整的空地。 传说,雷家祖上是豁得出的,倒腾土烟,开娼馆,开赌坊,凡事为人不齿的大抵都做过。却不知道怎么个时运,家出了个正经商人,忽的就该换了门庭,置了房置了地,还在城里经营起了布庄,染坊和酒楼的生意。原本雷家是打算举家搬到县城,但雷家老太爷不愿意挪动,就爱守着这村里的几百亩地。每天他最乐得的事,便是背手走在田间,监工着他家劳作的佃农;或是站住自己门前那开阔的门前空地,看着他的“江山”。 普通人家是环绕雷家附近的一片瓦房,砖土的瓦房低矮的院墙在雷家大院的辉映下,显得的有些残旧和破败。这里住的多半是在雷家做了几年工的农户,攒了些闲钱置办的宅院。大抵是雷家人发迹时候做了太多亏心事,所以对乡里的这些还算有些照顾,加上现如今雷家当家人在城里的生意招揽伙计,也都是用乡里这些长工的家子女,便让这些人也多了收入,日子也还算宽筹。 至于穷人,则是散落在村边沿河边茅草屋或是山脚破败的土窑里。他们有的是不愿雷家做工的人,有的甚至家里没什么像样的劳力。他们破衣烂衫,用他们自己的方式活在这片土地上。 但无论是哪种人,都会在同一时间变成一种人。那时间就是过年! 一进腊月,那些在县城里做事,或者远走他乡的村民都陆续回到村里。不管是披星戴月走得头发黏在一起,衣着破烂,崴着脚上冻疮的叫回来的花子;还是在城里做事,衣着整齐大包小包回来的后生,甚至是外出做些小生意,担着扁担的商贩,还是抬着家伙什,或是肩头蹲着个猴子的卖艺人。 他们被村口的孩子哄嚷着,孩子们奔跑喊着谁家的回来了,然后被家人迎进家门。不论是他们家人满载而回还是铩羽而归,都会过上一个快乐的新年。即便是那些不能回来的人,也想方设法给家里人捎信,让家里人知道,他们还活着。 这里是他们的家,他们的根! 过年了,村口再没有等盼着大人的那些,跺着脚冻得流鼻涕脸上都是椿儿的娃子。心灵手巧的妇人,用大红纸剪上窗贴,灶上蒸起花馍,孩子们穿上新衣。就连贫苦的人家,也都在旧棉袄上缀上了新补丁。家家户户的房子上冒气炊烟,和着落下的大雪,各家各户演绎着人间的悲喜。 正月十五这天,也是这个年最后的一天,过了这一天,外出的人背着行李再次踏上他们的启程之路,村里便会恢复之前的宁静。当太阳已经上冻的文水折刺拉拉的白光,白雪覆盖的大地上一片星星点点的红色格外醒目。这红色除了各家的窗花对联,最耀眼的是雷家大院那片红火的张灯结彩。 余振生从自家的院子走出来,朝那片张灯结彩走去。这个春节安平村有着不同一般的热闹了。年正月十四是雷老太的八十大寿,雷家除了要给老太爷做了大寿,还要在正月十五连同村里的老少一起掏秧歌祈福,早早的雷家就平整好院子前的那片空地,那片正是这片雪白莽莽中最红火的一处。 此刻的余振生既有些兴奋,今天的武秧歌他第一次要武在重头戏狄青出场的队伍里。这个是作为已经年满十六岁的成年人才会有的仪式感,而这仪式感又让他茫然。十六岁,有钱人家的孩子还在读书,没钱人家的孩子也已经开始帮着家里干农户或者外出做工了。而他还赖着在家里,靠着父亲微薄的收入越发觉得自己像个村里的懒汉。可他有什么办法,家里是没地可种。即便有,自己也不会。余振生也想像村里的年轻人一样自己出去闯,余二河只是淡淡一句:“过了年!” 现在年马上就过完了,看着前面的那片空场上人头攒动,几杆旗子迎风舞动,周围是喧嚣热闹,还有男人们招呼着约着结伴出发。余振生轻轻的叹了口气,他的目光在远离人群的那片斜坡上停留了一下。那里也有红色,一个红袄的女人正在斜坡上眺望着和雷家相反的方向,她的名字和她的人模样一样叫杏花。 杏花是在等林二吧,想到林二余振生有点怅然了。 村中普通人家里读过初中的只有林二和余振生,林二在雷家做事,听说还被派去到天津雷家的分号学徒。 天津啊,南上海,北天津,在县城上过学的余振生知道,这可是如今中国最繁华的地方。那地方有多繁华,比县城还热闹吗?他多希望能走出这村,这县这太行山,到天津去看看。 然而今年春节,林二却没从天津回来。余振生听过年来家拜年的人闲谈,林二也死了。传闻只是悄悄的,说是林二被抓紧了死背手。想到死背手三个字,余振生的后背一阵发凉。这令人山里人谈之色变的地方就是着名的黑窑,死背手顾名思义,下去就上不来,不死不罢休,死了还要捆着手脚,扔到万人坑。 而这谣言在村里人似乎达成了默契,但凡知道传闻的也不会在林家人面前提起。现在余振生看到看着那被红棉袄裹得略显臃肿的身影,心里又泛起几分同情。 随着走上通向雷家大院的土坡,离雷家大院越近,越能听清那锣鼓声,余振生感觉自己被人一拽紧着朝那片空场走,转头一看正是和他年岁相当已经帮家里务农多年的栓子。他正用他冻得发红的钳子般的手抓着余振生的胳膊,粗声粗气的说着:“振生,快点,今天雷老爷扮狄青呢,我们莫去晚了。” 雷家大院空地上中央空出个舞台,周围里三圈外三圈挤满了人。雷家的当家人雷霆,一个四五十岁的中年人,即承袭了雷家那种精壮又带着几分儒商的睿智,此刻已经披挂上阵。余振生则和几个村中十六到二十岁的小伙手持着棒围着雷霆一圈。 雷霆一扬手举起手中棒,一个亮相鼓声咚咚,锵声起。装扮成武生的男人们,在场中用着带着武术动作与舞蹈动作柔和而成的武秧歌,在场中翻腾跳跃同时舞动击打中手中锣鼓。 雷霆的亮相场边便是一阵喝彩,锣鼓点声紧凑起来,雷霆用手,臂,肘翻飞着棒,接下来一个踢腿转身,棒脱手飞起,鼓点暂停只等棒落。 忽然一个女人凄凉尖锐的叫声,在这短短的空隙中,在场中传来格外刺耳。 “雷老爷!林二是不是出事了?!” 所有人都征了一下,这就像一层没被戳开的窗户纸,一旦戳开便能看到里面残乱破败。所有人中也包括雷霆, 那个出落的像朵杏花般的女子正饱含眼泪的望着他。人们心仿佛在胸腔打起了结,又被揪着朝喉咙拽,打镲的村民干张着擎这两片大镲的手臂,似乎也忘记将两片镲合在一起。周围都静了。所有人屏住呼吸看着那棒落下,时间似乎凝滞了一般。 不知道人群中谁喊了声不好,人们的目光立刻回到雷霆抛起的棒上,此时它正迅速的下落。 第二章 少年初救场 生计有出路 秧歌起源于插秧耕田的劳动生活,同时又和承载着古代祭祀农神祈求丰收、祈福禳灾时所唱的颂歌、禳歌元宵节掏秧歌是祈福,同时棒又隐喻了将军手中的武器,如果落地可就太不吉利了。 有些人呆了,有些人像杏花投去嫌弃的目光。 围着雷霆的小伙们有的也跟着呆,有的却飞扑的朝雷霆脚下用身子垫去。余振生刚好站在雷霆身边,他赶忙身子一沉,双臂一展,一个白鹤亮翅的同时用牙咬住了棒,接着一个拧身做个铁板桥,同时一抬手将自己的棒举过头,如图接力一般掖到了雷霆的手中。 雷霆立刻举起棒,又挥了起来。 “哐!”铜锣声和“镲”的打镲声立刻响动起,场内外又是一阵喝彩,立即将杏花的声音以及身影淹没在人海之中。 秧歌散场,各家各户都分到了雷家给的犒赏,每户一袋小米,一斤白面和一包白糖。在这个年月,这可是大手笔,家家户户都美滋滋的一边领着雷家的恩惠匆匆的回了家。 余振生的母亲余李氏用面粉和白糖做了一份炒面,倒进一个巴掌大些的粗布小口袋,让他给四叔家的两个孩子送去。 四叔家在山脚下,破瓦寒窑里唯一暖和一点的地方就是躺着四叔的土炕。一个没了双腿的病人,两个为了取暖蜷在一起裹着一条破被子的孩子,一张炕桌上放着一堆针线活。 他将包着油纸包的炒米面放到桌子,两个孩子立刻就扑了上来,六岁的老大捧着油纸包小心的闻了闻,露出一副沉醉的神情。他一手挡着来抓的四岁的弟弟打开油纸包,用两个小手指捏起一点,放进嘴里砸吧砸吧。 四婶已经拿来两个带着破茬口的脏碗,将炒面粉分成两份,大的依旧是用手指捏着吃,小的一脸砸到碗里,吃了两口仿佛噎到仰着头咳嗽两声,略微焦黄的炒面粉便在他上空喷发开一样,弄了他一脸。原本有些黢黑的小脸,竟像武秧歌时候扑上白粉的丑角,两个孩子嘿嘿的笑起,连四叔似乎也在笑,只有四婶一边收拾这残局,她心疼的将落在桌面上的炒面粉扒拉的手心里,又用指甲扣着手心重放到老二的碗里。 余振生没将叹息和同情留在那做寒窑里,他知道这些都于事无补。从四叔家出来,顺着村路朝自家的小院走去。在安平村,余家是为数不多的住在瓦房,不依靠雷家营生的住户之一。余振生的祖父娶了四房生了六个儿子,老太爷一死,嫡出的老大老三便将其余兄弟赶了出门。 振生的父亲余二河是方圆几个村中唯一的私塾先生,虽然他家也没分到地。但也正是这个让人敬重的先生身份,以及余家小一辈大多是余二河做的启蒙原因,振生家分到了这户算是体面的瓦房小院。 如今余二河只有个把不愿意送孩子到县城里的学生,每个月能有个三五块法币的收入。日子虽谈不上难过,但也经常有捉襟见肘的时候。像是雷老太爷喜欢看着他的江山,余二河也喜欢背着手走在村里,听着来往的村民恭敬的喊一声:先生。 村里上有些背包担单的人,他们挥手同亲人告别,再次踏上征途。不远处雷家大院门前已经没有熙攘的人群,两辆拉人的带篷子的马车,几辆没篷的拉货的骡车停在雷家的空地上,不时的有人抱着东西从里面出来装到骡车上。 这让余振生又想到自己的出路,两个姐姐都已经成家。大姐夫是县里的公立小学的教书先生,算的上门当户对。二姐的男人是烧酒匠,靠着祖传的烧柿子酒的手艺,也能混口安稳饭吃。 供了余振生上了初中,余二河就已经有些吃力,家里明显没办法再供他读高中。好在余振生自己也不想读了,他想像村里其他年轻人一样,尽快找个事做。大姐夫倒是说起推荐余振生去县里公立学校教书,只不过如今念书人多了,先生的职位并不空缺总要等机会。 余振生自己有心想跟二姐夫学烧酒手艺,但二姐夫红彤彤的脸庞露出木讷的难色。这让本来就不太看得上二女婿的余二河不禁摇摇头,眼睛一夹就不在理会二女儿一家了。 说到底他也明白,那手艺是祖传,比起杏花村的那些酒窖出的供给酒楼饭店卖到中国各地的醇香美酒,柿子酒只是卖给小百姓的低端货,就算是二姑爷同意,余二河还不想余振生去咧。 心事重回的回到家,发现雷霆府上的管家雷伯正在自己家。父亲余二河和雷家的管家雷正正在扯着白话,桌上还放着一拎草纸包的点心,还有一份和他带回来一样的白糖,面粉和小麦,他恭敬的给两位行礼口中称呼着雷伯。 那雷伯满眼笑意的看了看余振生,又转头和余二河叙谈了一阵。 雷家大院里除了雷家老太爷依然不愿意去县城里住,院子里还有些女眷,雷霆小女儿雷春玲已经到了上初小的年岁,但自小体弱又落下百日咳的病根,到县城上学不方便,便想请余二河来到家教私塾。这是件好事,余二河欣然答应了,接着话题便转到了余振生身上。 雷正笑眯眯的看着余振生问道:“振生多大了?” “雷伯,我今年十六岁了。”一旁立着的余振生说道。 “有没有找事做?” “还没找下,原打算过了正月就去找!”余振生坦率的答道。 雷正的的手指在大腿上食指中指交替着掂了掂,在余二河面前他要努力的想好措辞,毕竟雷家可以在大多数村民面前吆五喝六,但况且余家没端着雷家的碗吃饭。 “这两年雷家在上海,天津都开了分号。雷家生意大了,愿意在乡里找些读过书伶俐的后生培养,将来能顶个管事的差事。这次老爷回来也相中几个后生,我寻思着振生读过了初中总比栓子那几个冒尖些,便趁着来请先生的空先问问振生的意思,如果他愿意去我就跟老爷说。” 雷正是个会办事的主,若说是雷霆看上了振生,怕这老先生因为自己孩子去雷家做工一口回了,便先带上自己的意思商量。即便余家不愿意,回去也这番话回,老爷也不会觉得被驳了面子。 余二河脸上露出淡淡笑意,那笑意似乎有些别样的意味。雷霆看上了振生,今天秧歌上振生的表现只占了一成,自己是教书先生,能占两成,至于剩下七成大抵是因为在省城做了官并且和自己是一个娘的六弟吧。 这些事余二河意会,但想想对于振生来说,去雷家买卖上做事的确是个磨练的机会,而且相信雷家给他起点也不会低。他的眼中带着意味深长的笑意看着余振生问道:“振生,你的意思呢?” 这是答应了吗?余振生心头一喜,想答应但还是问道:“这当然好,只是雷叔我到了贵号能做什么?” 雷正笑了笑:“雷家是三年学徒,出师呢根据资质决定定做小工还是伙计,小工一个月十块钱伙计一个月十二块钱。不过振生娃读过书,而且这么伶俐,如今老爷一心想把天津的分号做起来,别看那是分号,但染料坊的生意还不错,而且技术新...”说道这他叹口气:“林二这个没福气的,现在正好又这么个缺儿,振生合适不过,我看时间也不必三年。一年学徒,这个主我还是可以帮雷老爷拿,至于出师就可以各地的分号跑货,对对账,总要比小工或者柜上的伙计更高些。就是,不知道余先生放不放心把振生交到雷府啊?” 余二河也陪着叹了口气,心里却想难怪村里的存户想尽办法也要把孩子送去雷家,这工钱倒是比自己这教了一辈子书的先生都多,甚至快赶上了县城里教书的大女婿。至于后面的好处,自然也是冲着振生那位在绥靖公署的六叔去的。 说罢雷正紧盯着余二河,似乎想从他那笑眯眯的眼中得到答案。 余二河摆摆手:“这巡检的事向来都是主家至亲至信之人才做得!振生是聪明孩子,一年出徒我觉得问题不大,但毕竟年轻担不得大事,他雷伯抬举小儿了,去雷府做事我放心。振生,你自己的意思呢?” 余振生心头大喜,有事做还能去天津,一种心想事成的感觉忙点头应道:“爹,我愿意去天津!” 第三章 千里离家路 学徒天津卫 冒着浓重黑烟的车头,呜呜的进了站终于停止了它那沉重的喘息。靠近车头的几节车厢里拥着走下很多人,他们一路吸收了太多车头飘出的煤灰烟雾,看上去灰头土脸的带着几分疲惫。 后面几节车厢是二等和一等座,昂贵且舒适的座位,没有烟尘从车窗飘入,使为数不多走下的乘客看上去要从容体面得多。他们不急不慢的下了车,站在站台等着那些煤火烟气人的队伍的队尾。 余振生和栓子也从二等车内下来,两个十六七岁的少年脸上带着兴奋。余振生拎着个竹子编的行李箱,里面带着贴身的衣物和随身的物品;栓子则是挎着装自己行李的一个蓝花布包裹,肩头还扛着一个粗布的口袋,口袋里面放着雷家夫人带给天津分号内掌柜的红枣核桃之类的山货,看上去沉甸甸的。 雷家这么舍得本钱给两个学徒出了路费还买了二等票,终究还是有缘故的。 今年雷家招了六个新伙计,村里跟来的只有余振生和栓子,其余便是有担保人引荐人的学徒。六个人一起学了店铺规矩,那四人便都被分到雷家的酒楼,布庄,染坊等地方去上工了。 余振生和栓子眼见着其他同来的四个人在摆上八仙桌,披上桌帏,点上香烛雷家汾阳县城的院子里,像各自柜上的管事磕头行了拜师礼。余振生只觉得羡慕那几人,却不知那几个也在羡慕他们可以去天津拜师。 雷家的总管事雷正平时不苟言笑,余振生却见他笑过两次:一次是在字家里和父亲余二河聊天;第二次则是见到了余振生的六叔余六河的时候。 雷正去太原是为了林二的事跑衙门口,其中要见的人就有余六河,便顺路将余振生和栓子也带着送他们从太原上火车,并嘱咐他们怎么找接他们的人,到那边要拜师好好学。 余振生觉得太原很大,比起县城要繁华很多,有很多大的工厂,街道笔直宽阔。但这些都不及见到六叔要高兴。余家人遗传的浓淡相宜有整齐的眉形和高鼻梁大眼睛,穿上制服的六叔愈发的精神。 见面的地方是太原城里一座三层的饭店,雷正和余六河对面而坐,余振生和栓子则分别站二人身后陪着。 饭都没怎么吃,只听他们说了黑煤窑的事,话意思便是林二遇害的黑煤窑是有背景,煤窑的靠山是阎锡山手下警备司令荣鸿胪的本家亲戚。 余振生看出六叔脸上的气愤和无奈,倒是雷正没多说什么,仍是对六叔一片感激之情,并当着着六叔的面掏出两张二等车厢到天津的车票交给了余振生。 临行时,六叔嘱咐了余振生几句,又送给他一张天津地图当礼物。余振生便想到,六叔应该是早就知道了他要来而且要去天津了。 这一餐没怎么动过的饭菜,用荷叶和油纸打了包菜就成了两个人带在路上的干粮。 火车才开动栓子就急不可待的打开大吃起来,余振生便看到另一侧座位那位臃肿妇人用手帕挡住口鼻向他们投来的厌烦的目光。 现在他们跟在那妇人后面出了车站,当妇人挪开又高又胖的身体,两个人的眼前便是一亮。 一排巨大得长方形的候车站前,宽阔笔直的街道,嘈杂喧嚷的人流。宽阔的站前中央,一辆电车驶过,司机用脚踩一下车内的踏板,就牵动挂在车头的一只铜铃铛,响起“铛儿铛儿”的声音,提醒行人躲避。 对面一条河横在眼前,比起村前的文水,这河不知道宽上多少倍。这就是海河, 现在海河上在漂浮大小的渔船,商船,视线所及处一座钢桥横跨河面,桥上行人穿梭,桥下船儿驶过。河对面便是各种各样的高楼林立,那一片片并不南北笔直排列的楼有三四层高,有圆顶的尖顶的,大小不一间隔错落,杂乱却又繁华。 这番繁华似乎让从两个远路而来的人年轻人感到一丝压迫,他们微张着嘴巴看了半天。宽阔的河流,路上的车水马龙,那些带着洋帽子西装革履的洋毛子,身穿长衫拄着文明棍的有钱人以及挽着男人手臂扭着腰肢的妇人,都让他们目不暇接。 栓子回望了下火车站,用手指着那立着的几个大字,用带着浓郁鼻音的山西口音含混道:“天什么东.....哎不对啊?我听我叔说,咱们是不是要到老龙头火车站.....”他掰了掰着手指头,:“老,龙,头,火车站那可是五个字呢,咱是不是下错站了。” 余振生略显清瘦的面颊露出一丝笑意:“天津东站,就是老龙头火车站。你叔说的是旧名,那还是清朝年间慈禧在的时候起的名字。再说,老龙头火车站是六个字....” 栓子挠了挠头露出一嘴白牙憨憨的笑了笑,余振生抬头看了一眼太阳,指着海河向西:“朝那边走!” 黄包车夫肩上搭着毛巾,朝他们带着一脸丰盈的笑意招呼着他们上车。余振生轻轻摆手回绝了,他听说了下车别声,外地口音很容易被这些车夫宰一头。但他还是下意识了摸了下被缝在内衣口袋里的钱的位置。 穷家富路!临行时余张氏除了给余振生带上的二十元法币,还悄悄的塞给了他三枚鹰洋。二十法币,足可以在家里置办了宅院娶了媳妇,这恐怕是爹妈攒下的全部家当了。 仰头阔步向西走去,那些想拉活的人便不认为他们不认路,也就不继续纠缠。 远离车站的繁华,路也渐渐变窄,河水开了冻,岸上树枝抽出的新芽。瓦房渐渐稀少,沿河出现了土坯房。那些房在杂草丛生沿河的荒地上,有零星而立也有三五成片。有几个上年纪的老人,一边闲话一边编着蛐蛐笼子,草篮、草扇;河边有洗衣的妇人,一些孩童嬉戏奔跑。 他们粗糙的脸庞和双手,身上破旧缝补的旧衣衫,看上去不大经风雨的破屋。让余振生想起家乡河边和寒窑里的那些人。再像河对岸望去,依然是是一大片高低错落的青瓦房子,依稀可见的繁华。 余振生心里便一个念头,大概天下都是一样的吧,正如那山村富则富,贫则贫,穷人总是命苦的。 渐渐繁华重回视线,寺院高楼宽敞的路又重回视线,一道桥连接河岸南北,这便是被北浮桥。 桥头站一人正朝他们张望着,那人年纪二十五六,穿着灰布裤褂,上衣套了个蓝色坎肩,坎肩胸前统一绣个雷字,像是一枚徽标各位显眼。 余振生走上前去:“请问,您是来接人的吧?” “你们是从山西来的?”那伙计看着眼前两个还穿着棉袍,因走了长路热得脸微红额头冒汗的年轻人。 “是的,我叫余振生,他叫郭全!”余振生指指身边的栓子,说着他的大名。 那人笑了起来,他方方正正的脸上一双月牙弯的笑眼,不笑都像笑笑起来便成了两条画在眉毛下面的弯弯的黑线。 “我叫崔卫,你们叫我崔哥就行!”他说着一口纯正的天津话,却也听得懂山西口音。 浮桥对面一座高高的牌坊,上面写着:北大关。 他看到余振生盯着那牌坊看,便像个热情的导游自豪的介绍着:“九河下梢天津卫,三道浮桥两道关。这可是天子渡津的风水宝地,过去这是天津钞关,在北门外河北浮桥旁,人称大关,征收水陆出入货物税银。当时,由卫河进京的漕运商船,必经北码头大关完税后才可通行。因这所收税关口在天津规模最大,百姓又称为北大关。 北大关不仅收税,而且还查验各船私货。许多船主干脆就在这里卸下夹带的土特产、洋广杂货,在上岸交易,规避罚没。所以啊,这的地名就了小洋货街,针市街,估衣街......” 他一边介绍着一边指着他们经过或者看到的街上某个方向。街上行人如织,街上挂着各种字号的买卖店铺,街边推车的担担的,画糖人的,捏面人的。更有着擎冒着热气的龙嘴大铜壶冲茶汤的,滚烫的热水从细细的壶嘴倒入事先配瓜子仁、花生碎、青丝、红丝、芝麻红糖的高粱面中,似乎里面还加了桂花,一股香甜气飘来,栓子忍不住砸吧又发出啧啧声。 “这名字倒是好记得,对了,我咋没看到城墙?”栓子四下环视着缭乱的四周:“俺们那也有集,也有好多买卖店铺,不过这里人穿的新鲜,这街上也没那么多黄土,裹腿子的兵也比我们那多。” 他说着,身边两个穿着灰绿色制服打着绑腿的两个士兵从他们身边经过,一个随手拿起路边热腾腾笼屉上的包子扔给同伴,自己又拿了一个往嘴里塞着继而若无其事的朝前走。那卖包子的摊主抬头哎了半生,便生生的把后半声咽了回去,却好像习惯了一样继续回头揉案板上的面。 “原本也有城墙的,后来让洋毛子给扒了。这帮狗娘养!”他鼻子轻轻的哼了一声,目光却投向拿两个拿包的兵,倒让人不知道这句是骂养毛子,还是这两个好像街霸土匪一样的人了。 三人走过街上各式招牌的店铺,飘着奶香的点心铺,挂着悬壶济世的药铺,装潢的珠光宝气的首饰店,琳琅满目的杂货店。 终于,他们在一家铺子前停下,抬头望去店铺的招牌上赫然写着“张记染坊”四个大字。 第四章 方言易误会 要说新国音 余振生起初困惑雷家的分号店铺名字却叫张记,倒是雷正怕他们顾虑便跟他简单说过:雷霆的妹夫张春明便是张记的掌柜,同时雷霆也是张记的大股东,这么说张记是雷家分号也不为过。 余振生还听说张记虽然是染坊,做的确和雷家染坊不大一样的生意。余振生见过雷家的染坊,那是个很大的场院,十几只染缸冒着腾腾的热气,染匠们不停地翻动。院子里架起高高的杆子,杆子上挂起五颜六色染好的布匹迎风飘摆,这些好看的布料染好就会送到雷家的布庄去卖。 雷正说的明白,雷家染坊的染料都是从天津分号运过去的,所以张记染坊确切说是卖染料的铺子。 眼前看到的也正印证着余振生的猜想:张记铺子的店面两间正房大,迎着店面是一条柜台,柜台上干净整齐,有台秤,有算盘,还有用秤砣压着的一摞草纸。柜台后面有着像是药店一样带着一排排抽屉的架子。 东面是两米长的六层架子,架子上面每层都摆着七八个笸箩,这些笸箩或是放着一些矿石,像是白云母、红朱砂、黑石墨;或是一些如茜草红、荩草黄、榛槲黑、槐米黄,兰草等;西面有张条案,上面整齐罗列着几匹纯色的布料。 此时,柜台后面的伙计正从抽屉拿出一个方方正正的纸包,带着笑意递给一个中年的妇人,“这是您要靛青,您拿好。”妇人前脚出门,伙计就笑着跟崔卫打招呼,崔卫嗯了一声。 店里又来人进门便和柜上的伙计打着招呼:“刘福,我家这几件衣服要翻新。”说就把手臂上挎着的包放在柜台上打开,拿出几件一模一样洗的有些发白发旧的衣服来。 看来这铺子生意倒也红火,余振生暗想着便也更明白了,学染匠手艺在雷家染坊就可以,他们来这应该是学这染料铺子上经营的门道。只是还不知道拜师要像谁拜,这个刘福对崔卫的态度很恭敬,那崔卫是不是就这里的管事? 正寻思着,崔卫冲他们摆手示意让他们跟着。穿过柜台旁边通往后面的蓝布门帘是一间堂屋,堂屋左右两边各有两间房房门关着,看不清里是做什么的。堂屋的摆设倒是简单,靠着他们进来的门帘出一排博古架,上面摆着一些花瓶和小物件。侧面墙边有个半人高的柜子,柜子上有些布样,应该是做展示用,屋子一张红木的八仙桌,围着摆着四把椅子,桌上还放着白瓷的大茶壶和一个放着刷洗干净的盖碗的托盘。 堂屋的门开着正对着一个院子,崔卫朝院子走着一边喊道:“内掌柜,山西来的两人接来了。” 四面回廊的院子很是宽敞,六七个一米长的晾衣架整齐的摆在院子的一侧,晾衣架旁边也有几口缸,两个穿着青衣裤褂的汉子正从缸里将衣服从缸里挑起,他们旁边还有妇人接过衣服一个往竹竿上褂。 那妇人闻声转回头笑着道:“人接来了好,这时候到估计还饿着肚子,你去告诉孙婶,给他们下点接风面。” 一听这带着山西口音的说话,余振生顿时觉得很亲切,不由得朝那妇人望去。那妇人的年纪也就三十岁上下,刘海整齐的贴着前额,正午的阳光正照在她白净脸上洒下一层暖意,即便离得不很近也看得出应该个好看的女子。 张严氏走到院子一角一个石头沏的漕边,见她手一扬那水槽上面一根管子里竟哗哗的流出水来,接着手腕动了动那声和水流又消失了。余振生揉揉眼,并未看花。又见妇人甩着手上的水珠擦朝堂屋走来,余振生朝栓子对视了一眼,栓子的眼中同样是一种茫然。 这是余振生第一次看到自来水,他便想到底是大城市,这里的人都会些控制水的功夫。 眼前这位张严氏,既没有没有雷严氏架子,也没有雷严氏风雍的体态。一件灰色合身的旗袍外面一件藕合的罩衫,简单却将人衬的白净透亮。但那宽额头,高鼻梁,一双大眼以及笑起来只有一边有的酒窝,到还真是亲姐妹才有的相似。她在太师椅上坐下,笑着笑着问道:“一路舟车劳顿辛苦了吧。” 见内掌柜这么亲善两个也就不紧张了,栓子咧嘴像笑道:“不辛苦,我们老爷赏我们坐的火车,这一路还没有逛游够就到了。”他又带着几分感激的看了看余振生,倒是沾了振生的光,否则也不会坐那么舒服二等座位吧。 张严氏听了便噗嗤一乐:“那就好好的学本事,以后有的是机会逛游。” 余振生想起拜师的事,便问道:“内掌柜,我们就是来学徒的,是要跟崔哥拜师吗?” 张严氏眼睛弯了酒窝陷了:“这个不急,崔三跟我们家许多年,这铺子生意上的事他就是顺带搭把手。” 余振生还想问,栓子将一路背着肩上的一个粗布口袋从肩头顺下:“这是雷夫人让给你捎的红枣核桃。”咚的一声放在桌上。 “大姐真是,这么重的东西还让人一路背来.....你们来有没有带着老爷的信!”她轻轻的拍了拍那口袋。 余振生忙从怀里掏出两封信,放到张严氏面前的八仙桌上:“这两封信是老爷给掌柜的还有夫人给您的。” 张严氏并不着急看信,她好像发现了什么?抬眼打量了一下余振生一脸诧异:“你会说新国音?” “在家的时候读过初中,教中学的先生是北平人.”余振生如实回话。他只是没说,他同学中他的新国音是最好的。两年初中他都是从家里每天走路去县城,好在过了文水都是平原和官路,十几里在他脚下一两个小时便到了。尽管冬有雪,夏有雨,但是他很喜欢这样。 余振生喜欢走在路上的感觉,尽管每天走得是同的路,路边一样的麦田,但吹的风是新鲜的,天上飞的鸟也不同。还有那个住在罗家镇上的教国文林先生,每天都会有几公里和他同行。他会给他讲课本,说名人,聊北平,用标准的新国音,并不时的纠正这余振生的发音。 张严氏点点头,又上下端详了几眼余振生,这个少年十六七岁,身高一米七上下,应该还能在长一长。身材有些瘦削,但看上去很健康,他站的笔直只是头微微低着,和自己说话的时候目光一直看着自己的脚面,只是在回答这个问题时候抬眼和自己对视了一下。 男孩的眼睛很干净,说起自己的先生时候眼睛带着些许骄傲的亮光,倒也不知道这骄傲是因为这个先生还是对自己那一口标准的新国音。 “这样正好。” 崔卫回到堂屋回话般的说道:“内掌柜,孙婶说您回去哄蕊小姐午睡,她就来给他们做吃的。” “掌柜要晚晌儿才回,等明儿再让他们见吧,你去给他们收拾下住处,吃过饭也放你半天假,带他们后街洗个澡,看看他们需要添置些什么就在一起办了吧。”说着话从衣袋里掏出一元钱放在那张八仙桌上。 崔卫拿起那一元钱,他那本来就是月牙形的双眼不笑也像笑,笑起来就成了挂在眉毛下面的两道弯弯的缝:“得嘞,那就谢谢内掌柜的了。” 吃过面崔卫就带着两个人先看了住处,他们住在院子西面的房间,房间里一张吃饭的桌子,一个放杂物的柜子,墙边几个木箱子,一面墙边是一张通铺,有一大半地方靠着墙整齐的叠放着四摞被褥。 崔卫指着通铺靠窗刚好能容两人的空位:“咱们几个都睡一屋,你们两个就挨着我,那箱子你们找个空的放干净衣物,脏衣物自己洗。箱子还有两套被褥,你们拿出来用就是了。” 崔卫拿出给他们的被褥,那两套被褥八成新,放到箱子之前都是洗晒过,看上去倒是干净。 “这是以前林二他们在这时候用过的,哎?林二怎么样了?”崔卫无心的问道。 余振生没吱声,栓子却翻了翻被角皱了皱眉头:“崔哥,这哪个是林二用的?” 崔卫指了栓子手上翻着的那套。栓子一下笑着拍了拍扔到靠墙的位置:“又不是死时候盖的,得了就它吧!。” 崔卫满脸的惊诧:“谁死了?林二死了吗?怎么死的?” 余振生大致说了下,林二是回去路上到太原被人骗到黑煤窑的事。崔卫一脸的惋惜“这得怪林二和大张他们自己,说话不讲究,全是让他们自己念叨的。” 见余振生一脸不解,崔卫便手上仿佛端着个木盆模仿着林二和大张的样子,学山西口音说着:“他两个用一个脚盆,一到晚上洗脚上床的时候就一个说你先死,那个也说你先死....” 栓子一脸茫然,余振生却马上明白了,他们那方言中你念做你,我发n和e的三声,诈听下也像你字。而洗这个字是有点像死的发音的。他苦笑了一下,想起那位来自北平的教书陈先生的话“度同制、车同轨、书同文、行同伦。完成了真正意义上的大一统。你们要一字一字的念,将来走出大山便不会让人轻视你,误会你。” 第五章 畿南无双地,蓟北繁华城 余振生去太原之前特意到县城里自己读的那所学校,放学时他看到陈先生从校门走出来,并且看到他停下了回头朝身后学生们的人群中望了望,又转身朝西边走去。 确认无人和陈先生同行,余振生朝那孤单的背影追了过去,他喊了声先生。 陈先生便回过来头,看到他时候眼睛里很是惊喜。他们仿佛还在读书时候一样。 “只可惜是去天津,若是去北平还可以帮先生捎个书信,或是代先生看望下家人。”和陈先生讲述要去天津学徒的事之后,余振生略带遗憾的说道。他那张清瘦俊朗的面容,看上去似乎比同龄人早熟稳重许多。 “多谢你的好意。”陈先生笑了:“去天津比去上海好很多,南北方文化差异还是很大。首先是就是语言上的南繁北齐,即南方语言繁杂,北方语言比较单一。当然各地口音也有不同,不过你的新国音已经说的不错,到那边交流不是问题;其次便是南经北政,南方自古多经济的中心,北方唐首府就是长安,宋有开封,明朝的首都最开始是在南京的后面朱棣北迁还是迁到北平去了,到清朝沿袭的也是明朝,所以南经北政就是这么慢慢形成的。第三便是气候,南方的潮湿北方的干燥都是异乡人的痛处;当然还有最后一点就是,南方的稻作文化和北方麦黍早就南方人和北方人的饮食习惯不同。咱们北方人还是更喜吃面的.....” 陈先生还是那么健谈,他滔滔不绝的讲述着听得余振生入迷,不知不觉的走到那城墙环抱着的宁静门前。陈先生停下脚步,他拍了拍余振生的肩膀:“要是你能继续读书就好了,不过个人境况不同,原来我是盼着全中国的孩子都能读书,上大学。可天下这么多穷苦的学生,这么多贫穷的家庭,各自有各自的难处。” 余振生想不起来自己对陈先生说的什么,可能他什么都没说,不上学也可以读书,他心里是这么想,他只记得陈先生眼中的目光很复杂,有期盼有遗憾。 安顿好住处,孙婶跟他们端来了捞面。 这种细软绵长的面条余振生在家时候没这么吃过,一时间他听了这面好几个叫法。捞面,打卤面,接风面.....孙婶把面端到他们房中的桌上,煮好捞出的面条上面浇上用黄花、肉片、菜木耳打好的卤子,上面满满的冒尖豆芽菜菜码。 她嘴里念叨着:“送行饺子接风面,两个娃子来尝尝,比不比你们的刀削面好吃?” 孙婶是慈祥而热情的,面做的很好吃,崔卫在桥头等了他们一两个时辰,余振生和栓子也是火车还差了大半天就把带的吃光了,此时正觉得肚子饿,便都端起碗秃噜秃噜的吃起来。 院子里的伙计也正进了吃饭,崔卫边吃边介绍他们认识:原来这两个院子里染衣服的伙计是兄弟两个都姓胡,人称胡大胡二,两人一个二十出头,一个十七八岁两人都是宁河县的,说话的口音和崔卫又不大一样。前院柜上的伙计叫刘福,比胡大年长比崔卫年少。这个院子里平时就他们几个,另外还有个孙头是给掌柜赶车喂骡子的。崔卫没有特别专做的事,柜上忙就帮帮柜上,院里忙就帮帮院里,自己说就是个小跑儿。 余振生觉得他不是小跑儿,倒像是个勤快小管事儿。他冲崔卫笑了笑,觉得这人倒是也很容易亲近。栓子的耳朵听到骡子就竖来了,他爹就是给雷老爷赶车的,自小就跟着他爹伺候雷府上骡马。他头左右环顾着看着干净整齐的院子“没看到这院子有骡舍啊?!” 崔卫很有耐心解释:原来这院子有三进,前面是店子堂屋是掌柜接待客人谈事的地方,堂屋两侧是账房和掌柜的休息屋。中间院子是晾晒场,正房是挂衣间,存放着客人印染翻新的活计。他们住一间,剩下的是库房,柴房和茅房.... 在院子西北角那拱门后院是内院,掌柜一家住里面。这城里的地界寸土寸金,没有牲口的地方。掌柜的在针市街后面靠着北浮桥南的运河边那有个小院,能放车养骡马,赶车的孙头和院子里女工孙婶是两口子就住在那。 一顿面吃完,三人起身到水池那洗碗,看着水龙头里哗哗流出来的水,栓子很是稀罕盯着那竖起的水管又摸又看,还把头朝沏起的石头水槽的下水眼里瞅,似乎想弄清这水从哪来又到哪去。 “这叫自来水....” “自己来的水?”栓子嘴巴张的老大。 崔卫指指西北方向:“那边有水塔,水是水厂出来的。” 栓子挠挠头,显然他不明白,为什么明明那么多河水,还要水厂水塔做什么。 原来这就是自来水,余振生恍然大悟,他听陈先生说过,北平的水是自来水,北平的灯用的是电。现在见到了自来水,想到雷府的大煤油灯已经够新潮,村民民大多还是灯火如豆油灯。北平和天津很近了,天津是不也有电灯呢? 才想问崔卫就听到堂屋门上传来清脆的铃铛声,崔卫赶忙将自己的碗房子水池上,将手在身上擦了几下。听到里面的刘福从铺子大声唱着:“寿丰面粉场翻新艾绿十套工服取货。”便小跑着去那间挂衣间,不多时手上捧着个一摞簇新的比绿色浅些的衣服朝前面子快步走去。 余振生朝那铃铛望去,正有一根线绳拴着铃铛另一边通向前面的店铺。崔卫回来的时候手上又托着几件半新不旧的衣服,他将交给正在廊下端着大茶碗歇着的胡大。 铃声清脆,张严氏也从内院走了出来,见这里有张严氏照应着,崔三便招呼着余振生和栓子出门。临出门见他们还是棉袍,便又回去找来两套店里伙计的工服,然后挎上个篮子,让他们带上自己的毛巾牙刷等洗漱之物。 出了门崔卫先到他们走到街边,找了个剃头匠让两个人理了头发,然后便来到街后的一间大众浴池。 余振生记得上一次洗澡还是年前,叽里咕噜的用烧热水擦了擦身子。家里洗澡夏天可以去河里,冬天就没那么方便,到县城虽然也有浴池,但那都是老爷们偶尔去的地方。这还是他和栓子第一次洗澡,浴池休息室里那些只随便抓个毛巾遮羞的汉子们横躺竖卧的,有的嘎吱嘎吱的啃着青皮萝卜喝着热茶,有的侧躺着咕噜咕噜的抽着大烟,还有的口沫横飞的侃大山,混着烟火气煤火气喧腾着很是热闹。 崔卫不知道从什么地方拿了箩筐,让他们把衣服脱下都扔到筐里,然后拉扯个熟人把筐子塞他脚下,便带着两个人进了里间的热水池里。 洗了澡人就清爽了许多,余振生看到眼前的栓子剃了头洗了澡再换上一身新衣,一张被热气腾的红彤彤的脸,深眉大眼虎头虎脑的精神百倍。 直到出了澡堂子,才发现天已经暗下来了。 电灯!余振生看到了街上的电灯,一根根高杆子上悬挂着明亮的白色的灯球,没有火心却各位照眼,灯上还顶着个圆圆的帽子是用来遮雨的。 和电灯同时亮起的是万家的灯火,大楼招牌上的霓虹,不时经过的甲壳虫一样小汽车前瞪着眼睛的车灯,还有男人噗嗤点燃的香烟红光,女人的珠宝光泽。 畿南花月无双地,蓟北繁华第一城正在夜色中展开它的繁茂。 听崔卫讲那不远的繁华白天是估衣街,估衣街不只是卖旧衣,还有很多谦祥益、敦庆隆、元隆、瑞蚨祥等老字号的绸缎庄。一街筒子的店铺,琳琅满目。当年从运河里来的四面八方的商贾(主要是盐商)、漕船、舟子、官宦、百姓人家,行走、访亲、见面、会客、过年、办节、喜庆、奔丧,总要扯件服装,做点体面事情;或有旧衣服拿来买卖。 白天这里是天津卫最繁华之地,晚上更是热闹,八大庄在这地方有五个,小吃摊子排满街,戏园子,茶楼,歌舞场子还有洋人开的西洋馆子鳞次栉比。 当然崔卫是说不出来鳞次栉比这个词,这词也是陈先生说过的。栓子盯着一辆辆经过的小车恨不得擦口水:“老子啥时候也能开这铁家伙,可比骡子马有趣的很。” 三人在路灯下一个卖糖葫芦的推车前停下,那车上摆着一盘盘的红果粘子,山楂糕,还有些果脯栗子,车上插着一根草编的柱子上面插满了挂着糖脆皮的一串串亮晶晶的糖葫芦,红的是红果,黄的是小山药。一个老汉收钱那草纸在手中卷个纸筒,用小铲将红果蘸子朝纸筒满满馋上一筒包好递给买主,又伸手拿糖葫芦递给孩童。他身后一个炉灶,一个男子正在扁锅里熬好的糖中用一串红果一圈一蘸,然后一抖手甩在一个光滑的板上,只听清脆的啪的一声,接着他捏下面留出的竹签轻轻一拉糖堆上边顶着一片儿诱人的糖皮。 “德子哥,来个糖多的!”他将一毛钱递给老汉并朝他身后年轻男子说着。 “又买个你家蕊小姐的吧,给你拿新出锅的!”那个被叫做大声的笑着回应,接着从新出的那一排糖堆里抽出一个上面脆糖皮最高最胖的递给崔三。 吃了晚饭店里上了门板,张记院子里还留着一盏灯,那盏挂着正房廊下的灯虽没有街上的耀眼,却也将院子照的通明。 房间里的人都水下了,院子的灯光还亮着,余振生见崔卫还没回屋便披上件褂子下了床来到院子中,他见崔卫正闭着眼靠着廊柱,嘴里哼哼唧唧的不知道唱的什么:“崔哥,你还不睡吗?” “等收污水的咧!”崔卫咧嘴笑了笑,又指指厨房后面旁不起眼的一个小门:“这城里规矩多,污水有人拉,咱们是用水大户,洗衣水和染缸里废水都不能乱倒,再说掌柜的还没回来.....” 话说时那院处门外响起碰碰碰的敲门,一个沙哑确有浑厚的声音从外面传来:“收废水!” 收水的人挑着担子一桶一桶的拎出院子,那人只管收水拿钱,院子里难免哩哩啦啦的落下些污秽。等他走了崔三和余振生便一起刷洗打扫了茅房,冲干净了院子。崔卫见余振生干活实诚,心里对这个小伙也生了些好感。 两人洗了手又回廊下,余振生坐在崔卫对面,抬头望望那盏映在繁星下的院灯,想着之前看到的繁华喃喃道:“林二学徒一年,能见了这么多繁华倒也不冤了。” “林二是个精灵鬼,城里玩遍了就跑到那租界玩,人来了快一年,天津话没学会,到学会了什么哈罗啊,鼓捣猫啊一嘴的洋屁.....” 余振生没看崔卫的神情,却能想到他对林二的调侃以及对洋文的不屑:“他这么玩不用做事的吗?师傅不管他?” 崔卫撇了一眼余振生噗嗤一笑:“你们来了只要自己手头钱够花,尽管玩,掌柜才不管你们做不做事了。就冲你陪我等门我跟明说吧:想拜师得先过掌柜考核这关,咱们掌柜和你们雷老爷是连襟还是合伙人,生意上的事咱不懂,但手艺上的事那得靠机缘靠悟性。林二贪玩就算了又太关心柜上的进项,咱掌柜嘴上不说心里膈应。你想还能收他当徒弟?” 他看了一眼余振生,眼睛眯着却没有笑:“掌柜还是有些本事的,像天水碧,藕荷这整条街的染坊就在家的鲜亮。不过他收徒的要求也高,我就不够格。”他说着略带了一丝苦笑,接着像是宽慰又像自嘲:“说到底咱也不是那块料,我这人就喜欢张罗点闲事,正经学东西是学不来的。” 崔卫停下说话,耳朵动了动好像在听什么:院外有车马声和掌柜打发老孙头回去的说话声,余振生站在廊下看着一个四五十岁高瘦的中年男人急匆匆的走进后院,他似乎没有看到余振生只是和崔卫点点头, 崔卫关好院门,拉灭了院子的灯,就着月光两人回到房间,余振生还是辗转着,想着崔卫的话半天才睡着。 第六章 形同借宿客 夜深难认人 余振生习惯性的早起,睁开眼时候还迷茫了一阵这才想起来他们已经在天津了。侧耳听听传闻,似乎有人比他起的还早,院子里传来那粗大扫把摩擦地面而发出唰唰的声音。 送水的吆喝声由远而近,在从院墙外飘过,啾啾的鸟声,以及偶尔街上一两声汽车的滴滴声,汇成了他津门第一个早晨。 从窗户缝隙往去,崔卫正在打扫院子,这个貌不惊人身材中等的纯天津爷们,正仔细的打扫每个角落和墙角的缝隙。地面一层薄土正顺着他扫帚扫过的地方留下淡淡的痕迹,其余的混挂的树叶,纸屑堆成了一个小堆。 昨晚他们是一起回来睡的,今天他又起那么早,人家还是张记的小管事,自己还有什么理由赖在床上? 想到这里余振生下了床,端着自己的脸盆牙刷走出房间,在水池前一边洗漱一边问着崔卫自己该做什么。崔卫清扫好院子,便让余振生帮他把靠在墙边的衣架都在院中支好。 有人敲院门,崔卫去开门迎进来孙婶,孙婶一手拿着一份报纸挎着个篮子,另外一只手还拎着个罐子。 “孙婶,啥早饭啊,我可闻到馃子味儿了?”崔卫低头朝篮子里嗅了嗅。 孙婶顺手在崔卫头上一拍笑道:“狗鼻子!大饼餜子热浆子,等着我给你们烙大饼去!” 崔卫呵呵笑着对余振生说道:“热大饼卷馃子,又好吃又瓷实。再来碗浆子一溜缝儿保准到中午头都不觉得饿。” 余振生觉得自己多半没听懂,等到早饭端上来便明白,这餜子就是麻叶像陈先生那样人叫这油条。而浆子就是黄豆豆浆,他自己也觉得又好玩又好笑同时对天津充满了好奇。 吃过早饭,余振生跟着崔卫到前面铺子把门板放下。门板就横着铺子西面那两个半人高的柜子上,晚上是门板,白天就成了放着布匹的案台。 余振生打扫铺子和堂屋,崔卫又去院子里忙。刘福见余振生都打扫干净铺子,对他笑笑就去分装好不同克数散装的颜料,余振生这才注意到,那柜台后面有着若干抽屉的柜子下面部分是对开门的大柜子,里面放着一盒盒一盒的研磨的很细的各色颜料。 刘福将包颜料的纸放在秤盘上,拿出一盒颜料,用里面放着的小勺子小心仔细的核对着克数,然后把纸包好的颜料分门别类的放到柜台后面的抽屉里。 街上行人多起来,周围的铺子也稀里哗啦的卸下门板各自开张,见铺子里没什么事用自己做,又想起昨晚崔卫的话,还是到后面去吧,省得被误会。 他就跟刘福打了招呼,掀起蓝布门帘朝后面走去,一抬头便看见张掌柜正坐在堂屋正中的八仙桌前,他正喝着茶看着报纸。 一下子余振生不知道是该径直经过还是停下来和大掌柜打个招呼。 张春明也感觉到了来人,他抬头看像余振生,一个十六七岁的少年笔直站在他面前,他的嘴不知道是紧张还是天生就让人感觉有点倔强紧紧的闭着,既没恭敬的点头哈腰和自己打招呼,也没左顾右盼的不知所措。 余振生则看到大掌柜审视的看了看自己,然后目光看了一眼那道自己刚出来的还在轻轻摆动的门帘。 “振生,外面打扫完了就过来帮忙!”崔卫的声音恰当时的传来。 “大掌柜,那我过去了!”余振生征询的问道,见掌柜轻轻点头,这才飞快朝崔卫跑去。 接下来的几天,余振生感觉似乎真像崔卫和他说的,掌柜的似乎根本不关心他们学什么做什么,他们就像是借宿在张记的客人,除了崔卫偶尔喊着余振生帮忙做点事,别人也从来不招呼他们。 虽然崔卫说自己是小跑儿,但余振生觉得这个小跑儿不简单,前后的事都照应着。既然是学徒,那跟谁学都一样,余振生这么想,便不去想已经初见外面的繁华,收下心跟在崔卫身后跑跑颠颠。 一屋子人开玩笑说他成了崔卫的跟屁虫,他却不在乎,能跟着认识铺子里的颜料,能跟着做事晾衣看人家怎么染色,还能根据衣服袖口那些收来时候别上的牌牌儿知道这方圆的大小铺子工厂,一个玩笑算什么。 听崔卫说现在是张记经营的淡季,淡季都还这么多买卖,那旺季得什么样儿。 早上他和崔卫一起早起,晚上陪着崔卫聊天,等着等着收废水的来过清扫院子,再等着掌柜回来关门关灯。 掌柜每天看了报纸就出门,又很晚回来,每次都是和崔卫说两句然后从自己身边经过,好像自己不存在一样,可就是不存在也没什么不对,他不过是来学徒的伙计,可这学徒总要拜师,他什么时候才能正式拜师呢? 栓子倒没像余振生想那么多,他很快就找到自己的乐趣。铺子生意花花草草洗洗涮涮他能干,却也显不出兴趣,倒是三五下把式就把那没儿女的老孙头老两口拿下,没事就跑跑颠颠的帮老孙头遛骡子,刷骡舍。张记的事一做完他就跑到老孙头家挑水劈柴收拾院子,老孙头家到让他整的利利索索的,喜的老两口应着若是他留下天津,就认他当干儿。 尽管不知道老两口是不是说笑,栓子却的当真了,一有空栓子就会念叨的的问余振生:“振生哥,你说是做雷家的伙计好还是留天津好。” 余振生开始还跟他说:“落叶归根,咱们做不做雷家伙计都是要回去的。”到后来,余振生就不说了,只是笑笑,猪往前拱鸡朝后刨,个人总是有个人的道的。 崔卫不仅是店里的小跑,街面上的人也熟,这一天他从外面兴冲冲的回来,直奔内院。等他出来的时候手里拿了几张像纸票子在院子招呼着:“少爷和大小姐都不在家,富裕两张平新茶社晚场票,谁去谁去?” 一听这话胡大胡二都跑来了,追着崔卫要票,就连前面铺面的刘福也挑起帘子隔着堂屋朝院子喊着:“是不是张寿臣进园子了,崔三哥,崔三爷,给我一张啊。” 崔卫一手高举着另一只胳膊挡着扑过来的胡大胡二笑着道:“行了,行了,咱们什么时候去不成啊?我明天还能搞两张站票,今儿就让给振生和栓子,让他们听听乐呵乐呵。” 胡大胡二有点扫兴,但又觉得崔卫说的在理,可又有点不甘心,胡二眼睛一转便不在争抢对着院子中清理染缸的余振生说道:“也行,振生要不你们两也分头去,到时候听不懂的哏我们还能给你们解释。” 余振生心想,这张寿臣的大名他早就知道了,新益报上可是登了好几天的大广告。想必这票也是掌柜的犒赏平时做事的伙计们,自己算什么,便笑笑:“我就不去了,我还怕不知道哪里该乐哪里不该乐。” 栓子也正收拾利落从房间出来,准备去孙老头家溜骡子说了句:“我不去!”便顺着角门出了门。 崔卫摇摇头:“加上我那张正好三张,你们关了门去吧。” 胡大胡二只道他想去明天的,不用陪着掌柜感觉拘束,便高高兴兴的拿了票跑到前面去找刘福。 崔卫却走到余振生身边:“晚上我要去喝喜酒,恐怕院子里就你一个人了,你把门插好我尽量早回。” “喝喜酒为什么晚上喝?”余振生诧异却又不好意思多问。 崔卫狡黠的笑了笑,一拍余振生脑袋:“小东西,我知道你想什么,咱天津卫以前是水陆码头,工人们卸货一般都在早晨和上午进行,所以慢慢就把这结婚的大典推到下午,晚上才热热闹闹喝一顿不耽误第二天上工。所以啊,咱这头婚的都在下午晚上,那二婚的才别人忙的时候偷偷带了东西过门了。” 余振生恍然大悟也跟着哈哈笑起来,倒是崔卫一拍脑袋:“嗨,我倒是忘了,蕊小姐的糖堆儿今儿是吃不上喽。” “你忙你的,我去买!” “买屁,今天的新郎官是糖堆刘家的德子哥!” 晚饭之前,崔卫就出门喝喜酒去了。等吃过晚饭,大伙就出门去园子听相声去了,院子里只剩下余振生一个人,他像平时一样,从堂屋的架子上拿了白天掌柜看过的报纸,坐在灯下看报纸顺便看着院门。 报纸上除了时事新闻,花边新闻,一些商家的告白还有一部赵焕亭写的连载小说《鸳鸯剑》,这故事勾着余振生每天都等着掌柜看完报纸,没事的时候拿着看。而且余振生还喜欢把这个连载留在最后看,一直要翻到连告白都看一遍之后,才细读这个故事,然后在故事的情结里自己心里编着故事会如何慢慢的发展入睡。 也只有这样,他才会放下自己能不能在这里多学东西的顾虑以及随着离家时间越来越长,而对那个山村,那条小河那几间寒窑以及那片瓦房中爹娘的惦念。 正当他看的入神,猛然听到院外几声敲门声,一个年轻女子的声音从外面略显焦急的问道:“有人在吗?” 余振生拿着报纸去开门,就着院灯的光看到门口站着两个女人,一个身材苗条穿着风衣和一个穿着学生装梳着两条辫子的年轻女孩。 “你们找谁?” 女孩抬眼白了余振生一眼:“你是谁,快躲开。” 这女孩的五官像是内掌柜的翻版,大大的眼睛,笔直不失俏皮的鼻子,两道眉却蹙着,脸色苍白嘴唇用牙尖咬着。 余振生一时不知道怎么回答,他忽然想到掌柜有个在女子学校读书的女儿,便惙惙道:“我是新来的,掌柜一家出去了。你是芳小姐吗?” 女孩并没直接回答他,而是用手按着肚子表情有些痛苦的对那风衣女子说道:“王先生,这是我家,您请进吧。” 风衣女子搀着女孩走进院子,在女孩踉跄的引领下朝后院走去,余振生在拱门前停下,内院不是他该去的地方,可看样子张芳好像是生病了,怎么办?那相声园子在哪自己又不认识。想了想他朝内院子亮起灯的房间喊道:“大小姐,你等下,我去找孙婶。” 第七章 少年有心事 王纯再登门 孙老头的住处余振生也曾跟着栓子去过,那天孙婶还特意给他们烙了糖饼。越是朝运河边走路就越黑,胡同弯弯绕绕脚下也就磕磕绊绊起来。 好在孙老头家并不远,余振生到他家的时候,远远的就看见一辆骡车正行走过来,车上坐着一老一少又说有笑。听明白余振生的来意,孙老头叫上老伴儿,几个人赶着车就回来了。 孙婶进了内宅,没过一盏茶的功夫,就送走那穿着风衣的女子出来。孙老头要去园子接内掌柜回来,孙婶便笑着拉住他低语了几句,自己去厨房熬了红糖姜水端去内院。 她端着那碗热糖水从坐在院子中的余振生和栓子身边经过时,一股带着浓浓温辛的甜味便在空气里弥漫开。余振生忽然想起这味道,便想起从前在家的时候,两个姐姐一感到身体不适,自己的娘便会把平时怕他偷吃的而藏起来的红糖拿出来,煮上那么一碗。 而每到这样的日子,他就觉得那姐姐们变得脾气古怪不可理喻。所以他觉得他明白了,为什么刚才看到的张芳,明明很像内掌柜的脸庞会出现那样的神情。 但这会,他有点想念两个姐姐了,大姐余蓁蓁比自己大十二岁,二姐余芃芃比自己大九岁。听说教书的大姐夫是看到了大姐的名字才决定了这门亲事,毕竟读书人都晓得“桃之夭夭,其叶蓁蓁。”至于做柿子酒二姐夫,余振生不由暗自笑了起来,他是念不出二姐名字的,但从他嘴里每次喊出婆娘的时候,都透着亲热。 孙婶端着盆衣服出来,栓子上去要帮忙,孙婶便推开他:“去去去,这不用你。” 余振生听到栓子叫孙婶干娘,便诧异的看着他。栓子却冲着他狡黠的笑了笑:“你猜,我干娘为啥大晚上洗衣服?” 余振生抬头看着皎洁的月光,它毫不保留的将明亮撒下来,即便又繁星环绕,却依然清冷。于是他轻轻的摇摇头,顺子蹲着他旁边靠近他小声说道:“是大小姐的脏衣服,见不得人的。” 栓子的年纪算起来比余振生还小几个月,个头却比余振生高半头,身子也跟个小牛犊一样壮实。圆脸,圆眼,圆鼻头和两片微厚的嘴唇,看上去憨憨厚厚的样子,但此时这样的鬼鬼祟祟和神神秘秘。 余振生的好朋友并不多,同龄的孩子都大多早早的学会种地,像是他们的长辈一样,面朝黄土背朝天,或者是学了家传的手艺做了工。余振生性格有些内向,又自小就被父亲姐姐管束着。所以在村里没有什么玩伴儿,在学校读书他又不住学校也不住县城,所以更没什么同路人。 栓子性格也是直率热情的,看上去他好朋友很多,但他就喜欢和余振生呆着。这种呆着也不并不是要黏腻在一起,恨不得结拜了金兰同生共死那种。而是,可以和余振生说几句话,有不愉快的事仿佛和他说过一片阴云就散了。 栓子感觉余振生就像是一块棉花,自己好的坏情绪就像是水,刚刚好都他吸掉然后不动声色的蒸发了。而余振生觉得栓子就像是那个替自己在奔跑呼和流汗的少年。 于是,每次他们两个见面,都是栓子拉着余振生跑东跑西,就像元宵节秧歌会时候,拉着余振生往前跑。或者余振生正看书烦闷的时候,栓子就来了一个说村上的事,一个说学校的事,然后各自安静着。 按理说栓子确实不是学生意的料,这批一起招了的学徒里不乏有比栓子机灵聪明的。但雷正心里有数,栓子是同村人,栓子爸也在雷家多年,栓子要比外人介绍的用的住。刚好,余振生又和栓子合得来,两人一起相互能有个照应。 到了异地,两个人似乎比平时在家更亲近了,栓子也对余振生愈发的无话不谈,因此,对于栓子此刻脸上看到和憨厚和那神神秘秘的语气并不让余振生觉得违和。 “少胡说,好像你知道!”余振生笑了笑。 “怎么不知道.......女人嘛,每个月都要流好多血,想想都觉得可怕,你是没看见....” “说的好像你看见了一眼。”余振生白了栓子一眼。 栓子又朝他身边凑了凑,伏在他耳边说道:“雷钰告诉我的,而且我还真看见了....那次她坐车,车垫子上好大一片....” 余振生啊了一声张大嘴巴看着栓子,雷钰是雷霆最小的妹妹,今年十四岁也在读中学。他朝内院方向看了看眉头皱了起来,雷钰很像雷严氏,喜欢打扮喜欢穿绸裹缎,红袄绿裤胸脖上喜欢挂着一串珍珠项链。如果不是头发梳着两条大辫子而不是盘起来,活像谁家的小媳妇。 他想起刚刚见到的张芳,一身学生装,脸上干干净净,倒是清爽好看,只是凶巴巴的看上去不大好相处的样子。 他忽然想到什么,转头问栓子:“你两不是好上了吧?怎么她会跟你说这些.....” 栓子脸一红,好在月光下和朦胧的院灯刚好可以遮掩,他别过脸却带着异样的语气说道:“门不当户不对的,怎么可能?开始我也想呢,要是咱们学徒出来,能像雷伯说那样成了大伙计,将来柜上离不开咱了,就能理直气壮的提亲。可我怎么也学不进柜上的东西,而且我看咱在这就是混日子,掌柜好像不怎么待见咱们呢。” 余振生没想到,一向看着粗枝大叶大大咧咧的栓子会说出这么一番话来,原来他心里也是有数的。 次日,吃过早饭的张春明亲自去街对面的祥德斋买了点心,要去谢谢昨晚送张芳回来的王先生。老孙头昨晚出来的急走出了些汗,回去时候敞开了怀,河边风寒受了凉一早上跑了三趟茅厕正腿软。栓子自告奋勇赶车,老孙头捂着肚子告诉他该怎么走。栓子朝余振生挤了挤眼,这小子没事就对着余振生的地图看,遛骡子的时候方圆几里也都走过了。 回来的时候掌柜的的看栓子的脸色缓和了许多,看了掌柜是认可栓子了,可余振生依然是崔卫的跟屁虫。 又过了一天,张记的大公子张群青学校放假了。这位大公子一身学生装,和张春明一样清瘦高挑,年轻的脸上带着朝气。伙计们对这位大公子又崇拜又尊敬,人家是北洋大学的学生,和他父亲一样有着一种儒商气质也和他母亲一样没有什么大户人家的架子。更何况这位无论如何是张记未来的继承人,早晚也会成为张记的掌柜。 张芳没来过院子,张蕊常跑来跑去。一切都像往常一样,直到那位王老师再次出现在院子里,她依然穿着那间浅色的风衣,阳光下看清楚是浅驼色。 三十岁上下的女人,额头的头发洋气的烫着卷发,脚下的靴子打着鞋钉,踩着院子的青石板上咔咔的响着,她的头抬得很高,细长的脖颈。当她手里拎着送回的拿盒点心,在张春明带着笑意陪同下朝内院走去时候,院里的伙计都停下手里的活计,目送着他们穿过那道拱门。 “真好看啊,这大城市里的女娃子就是好看。”栓子轻声啧道打破众人的沉寂。 “擦擦口水!咱家里好看的女子也多,也没见你这样。”余振生哗啦抖了一下刚过了水的衣服,几滴水溅到栓子身上。 栓子到没介意那水滴:“咱那的女娃也好看,可都没有这个白净。嗳,你看清楚她长啥样了没,我就看到脸白,脖子白,白的照眼睛,我这心里都感觉白拉拉的一片了。” “看清楚了啊,两眼睛一鼻子,跟家里的女子没啥两样,你回去让家里的啥活都别干,水缸里泡几天,出来一样白净。”余振生忍不住揶揄道。 栓子哼了一声:“泡三天,那不成了水漂了?哪个水漂不白?那还胖咧!”这几句话竟把一院子人又都逗笑了。 第八章 少年有正气 被厌拜师难 院门被人从外面推开,崔卫的声音朝里面喊着:“来两个人帮忙!” 余振生和栓子忙放下手里的活,来到院门口一看,门口站着崔卫还停着一辆崭新的黄包车。 “搭把手把这个抬进去!”崔卫抬起胳膊擦了擦额头的汗水,走到车前倒着身子拉着,余振生和栓子就一左一右抬着车轮搬过了院子的门槛。 车子一进院子,胡大胡二以及孙老头两口子都围上了。 “老头子,这下你不用担心在城里赶车路上人多了。”孙婶摸着崭新的车篷笑眯眯的说道。 崔卫笑道:“孙伯这年纪了,您还想让他拉啊。” “呦!不让他拉,那.......”孙婶微微征了一下。 崔卫怕她误会便解释:“掌柜说了,家里出来进去的有个胶皮(天津人特称黄包车)方便,咱骡车就是跑远路和拉货用,栓子,你来试试!”他拍了拍黄包车叫过来栓子。 栓子兴奋的迈腿跨过压低的把手,学着街上看到的黄包车夫的样子弯腰抓起把手,众人闪开他便轻盈的在院中跑起来。 “这可好,这东西多少钱啊?”孙婶见并不是让自家老头拉,而且老头的骡车东家还用,便放下了心转头问崔卫。 崔卫冲着孙婶伸出一个食指有伸出一个巴掌:“一百五呢!” “哇!”院中的人一阵惊呼。 胡二用胳膊肘怼着胡大:“哥,你不是长了饷钱了吗,比我还多两块,要不要你买一辆。” 胡大白了他一眼:“想的美,我攒一年买辆胶皮,然后拉你啊!” 众人又笑起来,孙婶打趣说道:“拉兄弟,拉媳妇,好歹是自己的车不花钱。” 胡大哼了一声:“媳妇还不知道在哪个丈母娘肚子里呢,孙婶您也不帮我们张罗....” 孙婶撇了一眼崔卫:“张罗也轮不到你们.....” 栓子还在院子里美颠美颠的小跑起来,一会前进一会后退左右腾挪,把练武秧歌的腿上功夫使出来一半,车就像和他融成一体,倒是个来去自如。 张春明陪着那位女先生从内院走了出来,他们身后还跟着抱着张蕊的张严氏和张芳。 张蕊指着黄包车:“胶皮车,妈妈我要做胶皮!” 张春明回头摸了摸小女儿的头:“乖,等会儿送了王先生,就让你娘带你坐胶皮去玩好不好。” 小女孩乖乖的点着头。 崔卫找出来两块板子,搭在院门的门槛两边,有这两块板子搭成的斜坡,栓子很顺利的将黄包车拉了出去。一家人送女先生出了门,看着她坐上栓子拉的胶皮车扬长而去这才转身回到院中。 “爹,那个人也是新来的吧,他认得路吗?”张芳不放心的回头望了望。 “栓子哥哥认得好多路,租界里他都去过了。”张蕊细声细气的说道。 张芳捏了捏她俏皮的鼻子尖:“你又知道?” 张蕊身子朝后躲到张严氏的怀里:“爹,娘,我想吃糖堆儿。” “又吃,小心虫子牙!”张芳威吓道。 张蕊却扬起小脸:“不怕,反正要换牙的,等换了新牙我就不吃了。” 一家人笑嘻嘻的朝内院走,从众人身边经过,男的风度翩翩,女的袅袅婷婷,小女孩晶莹剔透,余振生看到张芳朝自己看了一眼,她的眸子黑亮,一道光芒从她眼中一闪。余振生顿时体会到栓子说的白拉拉的刺到心里是什么意思,好像这女孩的目光射穿了自己。 他不懂栓子为什么会是欣喜的的描述,他不喜欢这感觉,反复自己的一切都被人看透。 “爹,他也是新来的吧?” “嗯!” “他叫什么?” “嗯....” 张春明没回答,余振生感到沮丧和懊恼,他低下头。 “他叫余振生,上过初中,会说新国音呢!”幸好一旁的张严氏说着,他们的声音和脚步声在内院越来越轻。 堂屋上面的铃铛急促响了起来,崔卫忙跑过去看是什么事,不多时他领着两个米色穿制服的人进了堂屋。 他请两个人落座,端茶又倒水,又喊着孙婶去请掌柜。 张春明出了拱门就看到坐在堂屋八仙桌前的两个人,他脸上带着少有的笑容,笑容少有的逢迎。在院中就朝堂屋打着招呼:“彭科长,什么风把您吹来了。” 那两人都坐着并未起身,只是等张春明进了堂屋,那胖一点的才说道:“张掌柜,给你介绍一下,这是咱们卫生处新来的孙科长,以后这片的卫生治理都是孙科长负责。” 张春明朝那瘦一点的拱拱手:“孙科长,以后还要劳烦您多照应着。” “照应谈不上,这一见面可就是找掌柜的麻烦来的,掌柜不介意吧。”孙玉林笑了笑,他的颧骨突出一些,显得脸颊深陷了下去。笑起来露出一排向外撅起的白亮的牙齿,两颗门牙尤其大些显得嘴唇微微突出了起来。 张春明看了一眼彭晋武,这位卫生科的科长脸上带着一些为难的神情:“孙科长说的哪里话,您来了也是为了公事我怎么能介意呢?”他轻描淡写的说着转头笑着看着彭晋武:“不知道彭科长要到哪里高就了?” 彭晋武呐呐的笑道:“什么高就不高就,平调,不过就是换了身衣服了。” 孙玉林笑道:“彭科长调到警察局,虽然是平调,那也比咱们卫生局要好些,以后彭科长吃人头饭。可咱呢?还是垃圾,泔水,臭河道....” 彭晋武无奈的笑容摆着手:“什么人头饭,消防科有什么人头饭吃,担惊受怕冒风险的活,没活吃闲饭有活就是灾。”他的确是无奈,消防科哪里有现在油水足。 房间的对话断断续续的传到院子里,院里的人都安静的做事看不出,余振生看到崔卫低着头干活,耳朵却在轻轻的动着,这让他想起村里的那只大花猫,花猫和自己很熟,有时候自己看书的时候他就跳上窗台。有时候余振生喊它的时候,它也不理只是耳朵就是这么动动。 堂屋的声音又断断续续的传来,是那个姓孙新科长在说话:“我本来也不想这个方式来见张掌柜,有人举报张记往挑水口倒污水,不知有没有这事。” 又听张春明说:“朝挑水口倒污水这缺德事咱怎么能干呢?别看咱咱守着这西北角第一水塔,但能拉个自来水管子到院子可不多,以往也亏彭科长照应才批下条子,指不定多少人眼热。再说这条街上染坊不是咱一家,这朝咱张家泼脏水没事,可要咱不守法牵连到彭科长,我张春明心里也过不去的。” 彭晋武手握着拳当着嘴干咳了两声,似乎不想让孙玉林感觉自己对这家生意有什么特别关照:“话不能这么说,公事公办嘛,孙科长也是刚调过来就遇上这事.....” 孙玉林却说道:“张掌柜这话倒也在理,只不过上面查的严,咱要是去调查到底是哪家倒的污水又得增加人手。上面给咱们经办就这么多钱,这增加人手总不能上嘴唇一碰下嘴唇,让人白干活。这起码两个人外勤费,倒也不多,一天也就是两块钱。哎彭科长,以前遇到这情况怎么办?”他佯装不知的朝彭晋武眨眼看着。 院子里胡二朝胡大挤挤眼,小声说道:“听听,又来讹钱来了。” 余振生心想这样讹钱也太狠了吧,这没日子没准头的事,要是三五天还能对付,可真十天半个月两个人工钱,就得好几十块,这可不是小数字。又想,张记有钱,一辆黄包车还一百多块,人家不是说买就买了。 堂屋里的声音似乎高了些,张春明道:“钱是小事,名声事大,要查就彻底查,查不出来水人来,张记不背这个锅!” 那位孙科长好像也不高兴了,声音阴恻恻的:“按说民不举官不究,但是现在上面要治理要严查,百姓生计是大事,往挑水口到污水万一喝坏了人,那可不是单单是重罚的事,可是要吃官司的哦!” 孙玉林朝彭晋武扫了一眼,还说张记是大户能刮点油水,这掌柜似乎不太识相啊。 余振生想起来的那日街上那些穿着兵服当差的样子,那拿吃拿喝坦然的样子,以及被拿的摊主的无奈,便觉得这些当差的当官的都没个为百姓做事的样子。又听到吃官司三字,便猛然想到有两天晚上,栓子拎着泔水桶出去,难道倒到挑水口去了? 真要他做的事那就麻烦了,自己学徒不学徒无所谓,最坏的打算就是回老家,雷家不要自己了,自己还可以去顶替爹教私塾。可栓子不一样,他爹在雷家做事一辈子,又是死倔的脾气要面子。万一栓子被退回去,还不得让他爹打残了。要是这事真查到栓子头上,别说他能留天津,就是留下当学徒都当不成了,最可怕就是吃官司三个字,他猛地感到浑水的血都朝头上涌来。 他想起前几天济安自来水公司前几日就在报纸上声明,这海河水是因为上游截流导致运河水浑浊,无法饮用,已经改用西河水。想到这他也不知道哪来的勇气,径直走到堂屋在放着报纸的架子上翻找起来。噗噗索索的声音打断了房间里人的对话,张春明憋了半天的火正要朝余振生发来,却突然想起自己不知道他叫什么:“你!忙叨什么呢。” 余振生找到那份报纸拍在桌上:“大掌柜,咱们污水每日都有人收的,而且挑水口改到西河,运河这就不挑水口了,就算有污水也不能赖到咱们头上。” 屋里的三个人都楞了一下,大掌柜怒不可遏的一拍桌子:“混账,这里还有你插嘴的份,崔卫,给他结了工钱让他滚蛋!” 崔卫站住院中脸色沉着冲堂屋看过来,身子却没朝这边走。 彭晋武哈哈哈的大笑起来,暗讽孙玉林也太心急了,一看就是个视财如命的家伙,这样人容易打交道。只不过找点供奉也得是细水长流的事,一棍子打死个染料坊的张掌柜,以后抬头低头怎么见面,逢年过节谁给送礼。 “算了,算了,一个小孩子跟他计较什么,既然报纸上都登了,上方查下来也就怪不得孙科长,您刚从堤头掉过来,这城里的事恐怕还不太熟。” 张春明也起身道:“孙科长尽职尽责,以后有您在我们少不了麻烦,这样,我来给孙科长接风,再祝彭科长高声,咱们聚德成走着?” 胡科长立刻脸上堆上了笑容,朝孙干事看着:“呦呵,八大成的庄子可不接散座.....” 张春明胸有成竹,这八大成各个都是津门顶尖特色老字号,自然是不接散座,不过他早定好包房,遗憾的是王先生不肯赏光,倒是正好请这两位惹不起的爷去。 孙玉林看似无奈的起身:“那就多谢张掌柜了,咱们走着吧。” 余振生心里暗喜,这算是给掌柜的解围了吗?他甚至都不知道自己该不该那么做,目送三个人朝外走,听到彭晋武说道:“你这小伙计有点意思,听口音不像是天津人,怎么有点京片子味道?” “从山西来的,读过书会新国音,还不是我那山西连襟硬塞来,说是学徒来的。可您老知道,咱这买卖有人家投的钱....” “哈哈哈,难怪,一听柜上要罚钱就跳出来,感情人家也是为主啊.....” 余振生听着心里有些烦乱,看来大掌柜是不待见自己的,甚至掌柜对雷老爷也颇有怨言,以后这日子要怎么处,这么看来这一年似乎有点难熬了。 第九章 不是一家人 也进一家门 余振生将桌上的报纸又收了起来,无精打采的回到院子里坐在廊下的长凳上。 崔卫手里正拿着一沓小纸片:“胡大你到柜上照应着,柜上的事你也用些心。胡二,你去三条石那边跑跑,那边厂子多些把片子发发,能见到东家最好。” 打发了胡大胡二,崔卫去灶屋端了一大碗茶,溜达到余振生面前咕咚咕咚的喝了大半碗,用袖子抹了一下嘴将剩下的朝余振生面前一递。 余振生接过碗将剩下的茶喝了,然后端着碗发愣。算算日子他们已经来了大半个月,原本他打算到了天津拜了师就给家里写信,结果到现在还一封信没给家里寄过。 这封信该如何下笔,或者眼下天津的遭遇他应该告诉父亲,问问父亲的意见。甚至他想到如果真的拜师无望,他就离开张记到别处去,总比浪费光阴要好的多。他还想或者也该给陈先生写封信,如果不能留在张记就到北平去看一看。 忽然感觉头上被人轻轻的揉了揉,这动作让他想起自己的六叔。抬起头却看到崔卫正端着肩膀,在自己面前端详着自己。 余振生才想起人家刚递给自己茶,忙端着碗要起身招呼,却被崔卫按住肩头。 “坐吧,院子里也没什么活了。”崔卫转身在他旁边坐下,搬着自己的脚踝将一条腿架在另一条腿上:“你放心,掌故的只是说说罢了。还真没看出了,你这蔫嘎嘎的遇到事还挺冲的!”崔卫嘿嘿的笑了两声。 余振生眨了眨眼,他有些茫然,这是他第一次从别人口中听到对自己评价,蔫嘎嘎....大概就是蔫头耷脑?并没有啊,从小家教就是做人要挺直,所以行为举止都是规规矩矩,站如松坐如钟。即便此时如此沮丧,他也会挺直的坐在那里。 崔卫似乎并没有打算和余振生解释这句话的含义:“我像你这么大的时候,也是什么都敢说敢做,谁知道给家里惹了横祸。”他轻轻的叹了口气脸色和有些发红这些红一只红到眼圈,接着他又拍了拍余振生:“不说这些了,就冲你这爷们劲儿,你这人可教。我给你指条路吧,有机会你多和大公子聊聊,掌柜的会的早晚大公子都会,大公子会的掌柜的可学不来。” 崔卫抬了一下下巴,狡黠的朝余振生挤了个眼。 余振生似懂,他喃喃的说道:“可是我只在天津学一年。” “这东西不在年头多少,刘福是以前别的柜上的,算是东家雇来的人。胡大胡二是从学徒开始,头两年干的都是家里的零碎活,咱东家和内掌柜都算不错,不会死气白咧的使唤人。你等于把当两年小立吧儿时间都省了,还有啥不高兴的。” 俗话说,京油子卫嘴子,崔卫三两句话就把余振生说的心里轻松了一半:“可大公子不是在上学吗?” “上学也不是天天上,不还有礼拜日吗?再说再过两三个月就放暑假,那时候大公子每天都在家的。” 余振生想想也是,只是还有点担心掌柜对自己心有芥蒂。崔卫仿佛看到他想的便说道:“你放心,柜上的事掌柜说了算,用人的事内掌柜也能说上话,你是内掌柜的老乡不会说不用就不用,再说你又没做错什么?” 余振生想着也觉得自己没做错,内掌柜人也很好,心里又踏实几成,这次又心思说起闲话:“大公子要是像内掌柜就好了,内掌柜人好容易亲近。” “不是亲生的,怎么会像?” 余振生张了张嘴:“那......” “他娘死的早。” 院中两个人沉默了片刻:“崔哥,你来跟掌柜做事很久了吗?” 崔卫嗯了一声,淡淡的说起了一段往事。原来崔卫祖籍是河北邢台的,从小也是没爹的孩子,十来岁时候他把村里一个总扒他家墙头的老光棍推了下去,刚刚下面有块带楞的石头,一下子那老家伙脑袋就红的白的流了一地。 崔卫他娘叫他快跑,他就扒了火车。 余振生的思绪跟着崔卫在飘:夜幕中一个十二三岁的少年惊慌失措的奔跑,他的耳边一直回荡着一个声嘶力竭的声音:“跑,卫儿,快跑啊!” 他看到铁轨和一辆驶过来的火车,那火车的速度并不快,猛然见他看到火车似乎要停下来了。他飞身跃起抓住了铁把手,年轻人身体轻盈,三下两下就上了车篷。他趴下身不停的喘息,风从他耳畔吹过,天上的月光照耀下的大地一条铁龙呜咽在漆黑中前行。 忽然几声枪响,一阵强烈的震动差点将崔卫从车上掀下来,他死死的抓住一个好像铁环的东西。 接着他看到一些灯光,一队人冲上火车后面几节车厢,接着车里一阵阵尖叫哀鸣哭喊。而他身下的车厢里夜色中拥出很多人,这些人有的在喊:有土匪,有的大叫着自己亲人的名字。崔卫吓坏了,趴在车篷上一动不敢动。 偶尔车厢里传来枪声和尖叫声,让这些人逃下来的顾不得拿行李,那成百上前的黑影从车厢涌出,夜色中一团团黑影沿着铁路线四散奔逃,很难想象这车厢里怎么装的下这么多人。 崔卫已经想不起是怎么下了火车,又怎么跟着这些一起逃跑。他只记得天亮时跟他同路的只剩下了一个背着一个三四岁男孩的男人。 他的东西都被打劫了,那是个五月,男人放下男孩的时候后背的长袍一大片汗渍。男人没问他从哪里来到哪里去,崔卫一直默默地跟着这个男人。又走了一天,男人走不动了,男孩饿了直哭。崔卫口袋里有娘掖给自己的几个大字儿,他买了两个火烧,给了男人一个,又掰给男孩半个。 于是他们一路走着,讨着,回到男人的家。男人家徒四壁,自己的女人过世后老人也相继离去,只留下一个男孩,男人便是张春明,孩子叫张群青。 后来崔卫跟着张春明去了很多地方,张春明去找花花草草,去弄带颜色的石头,捣鼓成染衣用颜料。崔卫觉得这个男人很神奇,于是就跟定了他。 张春明想开店,这样才能赚大钱。可是他没有本钱。 次年他们去了趟山西,张春明从一个男人手里接了二十块钱,让崔卫跟那男人走。崔卫心里明白,难过,但毕竟他们非亲非故,而且这一年都是张春明在养活自己。 可才走两步,就看到张春明一把拦住那男人,把钱塞回到那男人手里然后一把拉起崔卫就走。一群人上来把张春明打了一顿,看着满脸是血的张春明崔卫哭了,从家跑出来时候他没哭,遇到劫匪他没哭,从临城走回天津走的脚底气泡他没哭这时候他哭了,张春明也哭了,张群青更是哇哇的大哭。 三个男人的哭泣引来了一个人注意,那人刚刚去过太谷的孔家。 那时候的雷霆也不过三十多岁,他正为孔家家主孔祥熙留美归来,设立了祥记公司,从英商手中取得了火油(煤油)在山西经销的总代理权,成为山西第一位买办商的事激发的心潮澎湃。 于是雷霆问清了张春明的做得事后,便大手一挥给了张春明二十元本金,算是交下了这个朋友。 张春明回到天津做起了张记,后来钱宽筹了,便去雷家还钱。 这次张春明见到了去看望姐姐的严氏。于是两家结了亲,本金雷霆死活不要,让张春明买房置地,又追加了投资入股了张记。 “东家从来不问我,哪里来的。也从来不提拜师学徒的事,十多年了,我就像是他家里的一个人。我也当自己是这个家里的人。” 余振生不知道什么时候,眼泪已经下来了。从萍水相逢到相依为命,崔卫和张记就这么结下了不解之缘。 “那,你以后回过家没?”他擦了擦眼泪问道。 “回过,我娘走了....” 余振生不敢往下问,崔卫一拍大腿嗨了一声站起身来:“说是跟个男人走了,呵呵,她自己选了男人走了,我倒放心了。” 呼,余振生长长的出了一口气,一下子经历了那么多悲伤总算有个不太难过的结局。 崔卫眉头皱了皱,鼻翼煽动了两下抬头向西北风望去:“这是要下雨?” 余振生也闻了闻,起风了,风里有些潮腥的味道。两人赶紧起身把架子上衣服往晾衣间收。 很快天就风气天色也黑起来,两人收完衣服把衣架也都搭在墙边收好的时候,豆大的雨点噼里啪啦的砸了下来。 “崔哥,我听说天津在海边,难怪这风一刮过来有股带鱼味...”两人躲在廊下看着越来越急促的雨点。 “瞧你说的,靠着海刮风就带鱼味儿,那你们山西是不是下雨的时候还下点煤球?” 正在说笑,院门推开,张群青一手拎着个箱子,肩头扛着个铺盖卷冲了进来,身后还跟着一个男人,也是一样的拿着箱子背着铺盖卷。他两个快速朝堂屋跑去,一边跑一边朝崔卫喊着:“崔哥,快给我两弄点吃的,快饿死了。” 崔卫大声应着:“哎,你们不是去保定军训三个月吗?怎么才三天就回来?” 张群青已经把手上箱子和肩头的包裹放下,他站在堂屋门口冲着雨里喊着:“去他妈的何梅协定,去他娘的日本人!!!” 第十章 欺人有协定 酒后有失言 大雨倾盆而下,落下的雨点砸到院中青石板上发出噼噼啪啪的声音,地面上进如同泛起一层水雾,被风带着将张群青的叫声湮没。 崔卫拉了一把余振生示意让他跟来,灶房里的炉灶上冒着炊烟,那炊烟里混合着肉香。孙婶正坐在灶房里,将四季度两边的梗撕下,然后吧嗒吧嗒掰成一段段扔到旁边菜篓子里。 见崔卫进门就去掀炉灶上面的锅盖,孙婶忙起身在崔卫手上打了一下:“就你着急,馋肉吃了啊?” 崔卫解释着大公子回来了,孙婶便拿出一份给栓子留好的饭:“先拿去给大公子垫垫,免得耽误了晚饭。”话是这么说的,可是给栓子这半大小子留的饭也足够那张群青和他带来的人吃饱了。 崔卫打开另外一个灶眼烧茶,又让余振生拎着一暖壶热水去堂屋,好让张群青他们洗洗脸。 那两个人看来是真饿了,他们洗了脸便狼吞虎咽的大吃起来,余振生便在门口等着,见二人吃饱喝足张群青用手划拉着这几的胸脯:“可吃饱了!”他由衷的发出一声感叹。 余振生进屋收拾碗筷,崔卫也把烧好的茶端了上来,他抽下肩头搭着的一条毛巾,将手上的青萝卜放在毛巾上用手托着,另一手拿着一把菜刀,余振生就见崔卫托着青萝卜的手腕转了转,一个萝卜就变成了均匀地一条条的被他放在托盘上。 “喝茶,吃点萝卜消消食。群青,你刚说什么没协定是怎么回事?”崔卫好奇的问道。 张群青摆摆手一脸懊恼:“原本是说让我们经历军营生活,大家好不容易争取到了三个月军训的机会,结果说什么何应钦和梅津美治郎签订了个协定,这协定就是以他们两个人名字签的,所以《何梅协定》。” 跟张群青一起来年轻人攥紧的拳头在桌上重重的一锤:“卑鄙,可耻!” 崔卫被他这么一锤吓了一跳,他后退了半步忙转头看向张群青:“这位是?” 张群青忙介绍道:“刘超!我的同学!”他又转向刘超:“这位是我崔哥,平时我爹比较忙,从我小时候就一直是他照顾我!” 刘超便起身朝崔卫伸出手:“你好!崔哥!” 崔卫被张群青介绍的有些感动,又对刘超伸出的手显得手足无措,他两手在衣服上擦了擦,接着拿起一片萝卜塞到刘超手中:“吃!消食!” 张群青笑着摇摇头,刘超叹了口气满脸的抑郁的神情:“群青,这日本人觊觎我中华大地多时,协定使得整个河北的军事、政治、经济都处于日本的控制之下,中国在河北的主权全部丧失,你我还有心情在这消食...,” 崔卫一听大惊,他紧走几步来到门帘处,掀开门帘朝外看了看。店铺里没有外人,刘福正对着一柜子的染料和胡大说着什么,像是在给他讲解。 再转过身他才冲刘超问道:“那这协定到底说的啥?” 刘超喝了一口水将杯子放下:“哦,其实我们也知道一部分,其中有罢免日本指定的中国军政人员;取消或解散日本指定的国民党政府党政机构;撤退驻河北的国民党中央军和东北军;当然,最后一点也是最令人发指的,竟然禁止抗日活动!” 崔卫给他的杯子添了些热茶:“那根你们军训有什么关系?” 刘超压低声音说道:“日本人很怕学生闹事,尤其学生参加了军训,将来就会成为抗日的中坚力量,他们非常看重这个事,开始是禁止演戏,打靶训练,到后来干脆要求解散军训。” “原来这样!”崔卫喃喃的说道。 这会张群青也不像刚刚进门时候的烦躁,他这才想起问道:“对了,崔哥,怎么人都不在,我爹呢?” 崔卫跟他解释了人的去向,又说起刚刚卫生处来人的事,顺便也说起来余振生。 “这小子倒是真有意思,就这么直接冲进来,啪的把报纸往桌上一甩.....”他绘声绘色的描述着当时的情形,倒是把余振生形容的像是一个挺身而出救张记为难于水火的英雄。 “呵呵呵呵!”张群英和刘超都笑了起来。张群英端着茶杯指指了刘超:“听说起你祖上也是山西的?” “是的,祖籍是运城,就是关老爷的故居!”刘超点点头。 “哦!!!”崔卫一拍脑袋:“我说怎么打刚才就看你眼熟,是不是小时候也来过,令尊就是东兴票号的东家?” “你才看出来啊!”张群英哈哈大笑起来:“正好,叫余振生过来认识一下。” 此刻余振生正在廊下,他收拾了碗筷便回到廊下,开始是想着来了客人有什么事好听着崔卫招呼,后来想到崔卫嘱咐他要跟大公子亲近,接着他就在廊下左耳是雨声,右耳将房间的对话听得满满的,然后这对话就一点点的将雨声挤走,只剩下心里砰砰的跳。 在来天津之前,他也听说过日本人打过了热河,在县城上学的时候也总听到抗日的呼声,但对于他当时年龄的人来说,能接触到声音太微弱了。只是他知道,不能乱说话,那些年不太平。 到后来,雨声小了,他听到了自己的名字。 余振生走进了堂屋,他的面前坐着两个青年人,张群青已经脱下肩头被雨水打湿的学生装,他穿着一件白衬衣,立刻显得人十分清爽。他对面坐的那位被崔卫也称为少东家的刘超看上去有几分魁梧,短短的立式寸头显得精神干练。 见面头一眼,余振生就觉得这个刘超身上有着很多自己没有的东西。不是他们的学识学历,也不是他们的身份背景,这种东西有时候栓子也有,但在刘超身上格外突出。他的目光奕奕生辉,声音高亢洪亮。他猛然想到两个字,自信,不单单是自信,是带着信念的自信和坚定。 他们继续说着话倒也不回避崔卫和余振生,余振生觉得他们说的话自己听懂了,又没完全听懂。直到雨停了,刘超才拿着东西跟他们告别。 雨一停,天色似乎又亮了许多,张蕊就顺着廊檐从内院跑了出来,她喊着大哥就朝张群青怀里扑。 崔卫站住院中看着天空:“亮一亮下一丈!这雨还得下。” 胡二,栓子也都趁着雨停的空隙赶了回来,栓子进了院子张蕊就闹着要做胶皮车。栓子就拉着她在院子里玩,张群青将行李放回内院出来的时候张春明也喝了酒从外面回来了。 张群青迎上前去,指着院子里拉着张蕊小跑儿的栓子:“爹!这怎么回事!” 张春明似乎有些不胜酒力,他的脸通红一直红到脖颈,眼睛也有些迷离:“什么怎么回事,家里添辆车!” “爹!人力车是不人道的,是剥削。您怎么能让自己家的人拉人力车!” 张春明一愣便嘿嘿笑了笑:“傻小子,你怎么不去街上喊,你不是主张很多吗?对!废除人力车!!让那些拉车的都饿死....”他脚步略微踉跄着朝内院走了几步,忽然停下在院中找着什么,接着一眼看到余振生。 “你!你叫什么?....” 余振生心里发紧,这还是平时那个温文尔雅的掌柜吗?还没等他回答边见张春明一边朝内院走一边摆手:“叫什么无所谓了,反正管吃管喝也算我给足了雷家面子,以后你好自为之少掺和柜上的事!” 第十一章 少年要颜面 遇事阻离开 余振生感到院中的人的目光齐刷刷的看着自己,此刻他脸上发烫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崔卫没说话过来拍拍他的肩头,转身一拉张群青:“走,我跟你说两句话。”说完两人便奔着堂屋去了。 栓子已经放下车把,抱着张蕊下了车。孙婶已经去了内院报信,张严氏和张芳从里面走了出来,张蕊小跑着扑向张严氏。 张严氏嗔怪着:“明明知道自己不能喝还喝!” 张芳也是娇嗔责备,同时两个女人一左一右扶着张春明朝内院走。 “应酬嘛,再说那个小兔崽子多嘴,这孙玉林的差事不过是要钱罢了,那彭晋武以后就是要命。我没事....”他话这么说着,只是让张芳搀着,另外一只手却轻轻的推开了张严氏。 张严氏微微一怔,便若无其事的抱起张蕊跟着朝内院走去。 院子里只剩下了余振生一个人,雨点再次刷了下来,这次不像刚才那么急那么列,却也是密密麻麻的。栓子在廊下放好车,过来拉着余振生跑进了房间。 余振生默默地坐在床边,栓子站在余振生对面他弯下身子,两手按在两个膝盖上,眼睛盯着余振生的眼睛,距离那么近,余振生都能问道他刚刚出过的汗味儿:“我还以为你哭鼻子了呢!你别难受,哪有当伙计的不挨骂的。再说掌柜又没说让你走,他要真让你走我就跟你一起回去。” 本来余振生不想哭,被栓子这么一说还真感觉有点笔尖发酸。只不过十六岁已经是男子汉了,在家里他们这个年纪有的都定亲成亲了。眼下,天津无亲无故的,就栓子这么一个朋友,自己已经惹了祸不能连累了栓子。 今天的事本来也不是什么大事,甚至张春明也不过是因为受了孙玉林和彭晋武的气,一股邪火借着酒气发在余振生的身上。但是对于一个刚刚离家的十六岁的少年来说,他觉得事情很大了,殊不知这件事在未来人生一系事件中就如同在汪洋里打落了一杯水。 余振生家境不富裕,但从小也没受苦受穷受委屈,父亲读书人母亲知书达理,自己也读过初中,算是平庸中人。但即便平庸,也知道人要脸树要皮,十六岁已经很知道要面子了。 栓子又抬起手两手按着余震身的肩:“好了,刚才我听我干娘说晚上吃炖肉烩豆角呢,而且今天还有白米饭,你看张记的饭食可比雷家强多了,你使劲的吃吃胖点再回去咱也不亏....” 余振生没什么心思听他说笑,但也明白栓子的好意,便抬头说道:“你忙的你吧,我自己静静。” 栓子倒是了解余振生的性子的,便拉着胡二出了房间。 余振生一个人在房间里坐着,听着外面的雨声小了,天色也没大亮。雨是从午后开始下的,现在已经到了暮时。 孙婶已经做好了张家人的饭端到了内院,然后在院子里招呼大伙开饭。 栓子进来喊余振生的时候,床上余振生睡觉的位置上已经有他打好的行李,一个随身的包裹和一个放着行李的竹箱子。 见余振生还坐在床沿,栓子过来拉他,嘴上催促着。 余振生起身将身下一个布包塞到栓子手上:“这个是给你的。” “啥?”栓子松开拉着余振生的手,结果那个布包打开一看是两双崭新的千层底布鞋。 “我从家出来的时候我娘给我带的,咱俩的脚一样大,以后你总要来回跑你留着穿。”他指了指栓子脚上大脚趾已经有了破洞的鞋子说道。 “我....”栓子想说不要,但低头看看自己脚下些确实有点不堪,便拿出一双另一双扔掖给余振生:“我留一双!” “让你拿着你就拿着!” 于是栓子嘿嘿笑了笑,把两双布鞋掖在自己被窝垛下,又继续拉余振生去吃饭。 “等下,我想问你个事。”余振生身子坠着栓子便没有拉动他。“我想今天就走,可还不想回去,能不能跟你干爹干娘说一声,先在他家借宿一晚。” 栓子盯着余振生眉头皱着:“我干爹家倒是还有间小屋,不过那是放草料的,你在那睡行吗?再说你非得要走吗?要走也不用今晚就走啊。你等我跟我干爹干娘道个别咱们两个一起走!” 余振生就是不想让栓子一起跟他回去,思前想后才决定先不回山西,而是看看留下能不能自己找个糊口的活做。“你能留下就好好做事,我先不回山西。一年以后咱们一起回!” 栓子一个劲的挠头,嘴上那那的半天,最后一跺脚:“好吧,你要是找不到活,有我吃的就有你吃的。走,咱们先吃饭。” 余振生笑了,难不成栓子每天还偷点饭食给自己送去不成?他摇摇头:“张记的饭我不吃,你去吃吧,我这就走!”说完没等栓子拉他便跨上行李拎着箱子朝门外走去。 一出屋正碰上端着两晚饭菜走过来的崔卫,看到余振生的样子楞了一下:“你这是干嘛?!” “崔哥,谢谢你的照顾,我就不跟掌柜和内掌柜告别了。”余振生说完就朝院门走去,现在雨已经停了,他想先离开张记等晚点在去运河边孙老头家。 崔卫忙把两碗饭塞到栓子手上,回身追上余振生:“嚯嚯嚯,半大小子还挺有脾气,你这是闹哪出啊,雷家把人交过来了,回头人丢了,掌柜怎么跟雷家交代。你给我回来!” “丢人也不是头一次,不用交代什么,这是我自己的事。”余振生鼓着腮帮子回道。 “嗨,你说林二呢?那林二在不济也是我张记亲自送上火车,再说他也不是头一次从天津回去,路上他自己开小差能怪的我们?你不一样,你才来,就这么走好像张记不待见.....”崔卫拉扯余振生语气很着急,声音却压得低低的。 “就是嘛,振生你就别置气了,让掌柜知道还以为你小性儿呢。”栓子两手端着碗也在院中拦着余振生。 听到动静跑过来的胡二也拉着余振生的行李:“就是,就是,你这才哪到哪,我们学徒的时候总挨骂呢,都像你这脾气我们滚蛋都滚出去好远滚不回来了呢。” 余振生本来面子上觉得挂不住,就想一走了之了,现在被几个人拉着这么一说,反而好像这件事是自己小心眼了。他也犹豫了一下,但转念想到就算自己留下也学不到东西,混吃混喝的有什么意思,便不理三人执意朝外走。 就在这时一阵仓促的重重的砸门身,院外好像有三四个人同时喊话:“开门!查人头!快开门!” 院中顿时静了一下,崔卫冲胡二说着:“带他们两个回屋!” 胡二赶忙拉着余振生和栓子回屋并嘱咐着:“你们就在屋待着,待会叫你们出来就出来。对了你们有没有证件。” 栓子应着有,就催着余振生回屋找出来。 他们的证件是民国二十五年也就是当年刚刚颁发的,这张硬纸制成的卡片长10.8厘米、宽6.5厘米。卡片正面上部分有姓名、性别、出生年月、籍贯、他他们两手箕斗。下部分的内容包括:教育程度、服务处所、职业、住址、配偶姓名、附记。 卡片的背面也分为上下两部分:上部分的正中是汾州国民身份证;右上首有户籍、簿号(第x号)。民国某年某月某日发。正中有朱红的“sx省会警察局“打印;下部分为持证须知:1.此证须随身携带以备检查;2.此证如遇宪警及其他依法检查人员或保甲长查询时应交出检查,不得拒绝;3.此证如有遗失应填申请书并交补登手续费,向该管警察分局申请补发;4.此证有效期为x年。 当初雷正带着他们去办了这个身份的证明就嘱咐他们要随身带好,没想到这会儿会用到。 院门一开,一伙人就闯了进来,崔卫见来的人认识便迎上去:“王大队长,什么风把您吹来了?” 王劲松没回到崔卫,反而招呼身后几个当兵的:“你们几个去前面,你们几个去后院查人头,哎,见到掌柜客气些。”他从皮包里拿出一个本子冲着崔卫问道:“查人头,你们院子里有几个人,有没有外来的。” “我们院子里有我们掌柜一家五口,伙计四个,还有个收拾屋子做饭的老妈子孙婶,这您不都认识吗?” “少废话,是不是有新人来了?”王劲松不耐烦的推了推架子鼻子上的眼镜。 “有,有,有两新来的小伙计,山西来学徒的!”崔卫答着。 “叫出来!” “振生,郭全,你们两个出来,带着证件啊!”院子崔卫大声的招呼。 余振生和栓子拿着自己的证件走到院中,王劲松拿过两个人的证件看了看,在拿着的本子上写写刷刷的记录着什么,记好了就把两个证件丢给了崔卫,此刻脸上的神情也缓和了许多:“最近查的严,如果看到有陌生人及时跟我们汇报。” 崔卫拽了拽王劲松,将他拉到一边随手往他口袋掖了点什么:“什么事啊?怎么还查到院子里来了?” 王劲松白了他一眼:“废话,要是从外面铺子进了这么多人,你们家买卖还干不干了?”他又低声说道:“查共党,日本人闹事说咱们这有共党宣扬抗日。” “小日本该抗,我说你们国民军难道不抗?” 王劲松楞一下:“废话,你以为我们想抓?谁还不是一家子等着糊口,上支下派咱就别出岔子就行了。” 正说着从内院检查的人出来脸上挂着莫名其妙的笑容:“队长,里面查完了。五口人没错,公子小姐们都在,掌柜的喝多了抱着媳妇睡觉呢....” 前面检查也回了队,王劲松说了句“走!”又站住了回头看了一眼余振生和栓子对崔卫小声说道:“年轻人不懂事,看好了别乱跑!” 崔卫将一行人送出院门,笑着他们去拍下一家,关上门转过身时轻轻擦了擦额头的汗。他看了一眼余振生低声喝道:“回屋去!” 余振生有些心乱,看了今天是不能离开张记了,他瞅着眼前冒尖的饭碗发呆。 “赶紧吃!”崔卫催促着余振生。 “崔哥,掌柜是什么样一个人?”栓子一旁问道,这问题余振生也想知道。 “这人嘛!不坏!” 余振生听了崔卫简短的总结,心里更乱了。自己帮他还挨骂,雷家应该算是他恩人,他对雷家颇有微词的样子。而且余振生有点不喜欢张春明对来的那两个卫生局人的态度,有点谄媚。他也不喜欢他推开内掌柜时候的样子,内掌柜当时脸色明明不大好看只是强忍着罢了。他还不喜欢张春明教训张群青时候的话和语气,但人家终究是一家人。 “我跟群青说了你的事了,他说如果他爹容不下你,就介绍你去刘超家。正好那家人也是山西人,咱们这其实有很多商会,山西帮,山东帮,都愿意着用自己的老乡。咱们掌柜倒是不喜欢和这些商会往来过密,说什么做自己的生意闷头赚钱就是了,再说他也不是山西人。赶紧吃饭啊....” 余振生今天听过他们谈话,他知道刘超家是干票号生意的,雷家在汾州也有票号,他们学徒六人中有两算盘使的好的就被分到票号。分到票号的人学买卖,穿木头裙子。从穿木头裙子那天开始就要“跑拨码”。拨码就是银号之间转账的凭据,伙计们要跑着送取这些凭据,就又了跑拨码这个称呼。 余振生听到崔卫这么说,似乎心里有点底了,他这才拿起筷子刚要端碗,就见刘福急匆匆的跑了进来,一进来就给崔卫直拿头磕着地:“崔哥,我家出大事了,您快帮帮我!” 几个急忙放下晚饭起身,又听到哭哭啼啼的声音,一个女人被胡大搀着进了堂屋。 崔卫忙拉起刘福:“那是弟妹?怎么回事?” 刘福不肯起身,一个劲的磕着头,一把鼻涕一把眼泪:“我哥跑单帮,经常弄些东西到外县卖,后来就碰到到了八路军的游击队,他们需要一些物资,我哥便给弄了些火柴和食盐,不知道哪个王八蛋告密说我我哥是共党,我哥人给抓走了,听说还要吃枪子儿。我娘一着急人就挺过去了。崔哥你不是和王大队长熟吗?求求你,你去问问到底怎么回事,我求求你我求你了。” 他断断续续的呜咽的说着,刚听完猛听门口一个人低声喝道:“不许去。” 众人回头望去,已经酒醒的张春明手上正端着一把紫砂壶,面沉似水的站在门外。 第十二章 意外撑前铺 不坏是好人 雨停了,却不见月光,院灯在一阵薄凉的风中晃动着灯影,偶尔还会一明一暗却也不知道是风刮的还是电压不稳。 张春明的身影修长而冰冷,余振生看到他手中壶似乎抬了抬,壶嘴里还一缕薄雾般的热气在空气里画出一道淡淡的丝线。 “崔卫,你跟我来!”说着话两个人朝堂屋走去,随后消失在堂屋的正房里。 刘福蹲着地上刚刚哭了一阵,这会儿他双臂抱着头,偶尔使劲抓着头发,他现在似乎在挣扎在痛苦。女人已经不哭了,他上前使劲的捶打的着刘福:“你个没用的,就知道哭。赶紧想办法啊,要不然恐怕妈都看不到大哥最后一面了。” 孙婶过来拉着女人安抚着,一屋子男人都沉默了。 过了一会,崔卫走进了房间,他的脸上那双本来自来带着笑意的眼睛,此刻在他下沉的嘴角的衬托下竟然显得有些无奈,进门的时候他还略低着头好像想着什么心事,一进门便抬起头如往常一样安排着事:“栓子,你拉着掌柜出去一趟,胡大胡二你们去把门板放了吧。孙婶,麻烦您带弟妹到旁屋坐会。” 他又看了一眼余振生,却没说什么。 等人都走了他在桌边坐下半天才慢慢说道:“福子兄弟,按说你来柜上也有三年了,平日咱们同吃同住也混出了感情。现在你家出了事大家都心里难过,你让我找王队长,这事我先应下你。我跟他是有交情,但毕竟他也只是咱们北城这边治安的一个小头头,管不了多少事,最多也只能给你打听打听。” 刘福抱着头的手松开,他平时带着小帽早不知道什么时候掉了,此刻头上顶着一篷杂草般。“打听打听也行,至少知道是关在哪.....” “也只能是打听,而且这件事是我个人私下应的你。” 刘福一听就站起了,过来抱着崔卫的肩膀急促的说道:“崔哥,崔哥我知道。这件事和掌柜没关系。” 崔卫嗯了一声,他没和刘福对视反而偏过脸看了一眼余振生:“还有一个事....”他顿了一下:“这是四十块钱.....” 刘福看着钱楞了一下,仿佛明白了什么:“掌柜不要我了?”他颤声说道。 “福子,勾结共党可不是小事,咱们做生意求财怕摊事,你先回去处理好家里的事,等事情平息了,你就回来。这钱是你这月工钱,另外呢家里出了事总要用钱安顿。”崔卫尽量把话说的委婉。 刘福颤抖的接过钱微微鞠了一躬:“那崔哥就代我谢谢掌柜的。” 刘福现在乱了分寸,崔卫心里百感交集,余振生却看着眼前的一幕,脑海里却还是那个冰冷修长的身影。他越来越不想在张记呆下去了,这个掌柜这时候辞退人家,会不会太绝情。 此刻,他在少年的心里并没有什么局势,更没有商人的趋吉避凶的想法,只是对刘福的同情和心里自认为的男人应该有的正义和担当。可是他除了心里产生的对张春明的鄙视,以及觉得他不配做自己师傅的想法,他还能做什么呢? 就这么想着忽然听到崔卫提高了声调:“哎,那就这样吧,刘福你带振生到柜上,他识字也会算数,终究胡大还是没他机灵,有些事你交代他一下。” “我?”余振生长大嘴,不敢相信的用手指着自己的鼻子。 “你先跟刘福把今天柜上的账目盘一下,刘福,按说这个时候不该让你做这么多事,可你也明白这公事毕竟是公事。” 刘福擦了擦眼泪:“崔哥,您别说了,我明白!振生你跟我来....”说完他率先走了出去。 余振生说什么也想不到,他就这么来到店铺里,挑着灯一笔一笔看过今天刘福记得账。刘福把账目浮浅都交代好余振生就离开了,余振生又仔细把该归类结算的归拢好,再盘了一下柜上的货,这才将账本和浮浅都打好一个包,按照刘福交代的放到那间账房的桌上。 刘福说过,放在那里方便掌柜过目,早上店铺下了门就再拿回柜上。他放好东西就将账房的门关好,出了堂屋见院子中没有人,东边的大家住的房间有些灯火,两个坐在铺上的人影是胡大胡二的。 这会儿收废水的还没来,不知道是谁没关好院门。院门半开着,余振生走了过去。他刚探头朝外看看,就被吓了一跳,没有星光,没有月光,暗夜里的一团黑蹲着墙边,在他前面一个红色的光点一闪一闪的。一团带着烟草味道的烟气,就从那红光后被吐了出来。 余振生在他身边蹲了下来,随手拿起墙边一根树杈在地上随意的画着,画出来的却是一连串的阿拉伯数字。 “崔哥,你怎么在这抽烟?” “院子平时要晒衣,有烟气怕沾到衣服上。以前掌柜做颜料的时候,连明火都不许见。现在掌柜有个作坊这边就只是卖原料和成品,又前后院都分开了,才有了灶房。” 余振生也是好奇那些花草石头是怎么变成粉末状能融化在水里的染料的,这也是当初崔卫觉得张春明神奇的地方,但是他现在一点都不想学了,甚至他觉得让他这么到柜上似乎有点乘人之危,心里就有些不大高兴情绪也有点烦躁起来,手上一用力咔吧那树枝就折断了。 崔卫没有看余振生,只是仿佛自顾自的说道:“我不识字,也不喜欢学。听说过杜十娘的故事不?你上过学肯定知道。我娘就跟杜十娘娘的命差不多,只可惜没有百宝箱。从小村里人就喊我表,字养,的,我没见过我爹,但是知道仗义每多屠狗辈,负心多是读书人。掌柜的也是读书人,所以他今天这么做我一点都不意外。人家是开门做生意,要养活一家人还有我们,他能做到不坏就已经仁至义尽了......” 崔卫像是说给余振生听,但语气中那种淡淡的开解的味道又像是在说给自己。 两个人又是一阵沉默,余振生不知道怎么安慰崔卫,或者他觉得崔卫不需要安慰,他更不知道怎么评价张春明了,只是想到己所不欲勿施于人。 “福子哥回家了?”半天,余振生打破了沉静问道。 “我让孙老头赶车送他们一趟,这黑灯瞎火的回堤头还不得走半夜去。” “他哥哥真的是共党吗?”余振生眨着眼问道。 崔卫忙踩灭了烟头,起身拉着余振生就朝院子里走,他关上院门将余振生拉到水槽边小声说道:“怎么,你们那没有共党吗?” 余振生额了一声挠挠头:“当然又啊,不过也没像这里这样抓的凶。我们那头些年都是军阀跟军阀打,不过打得过阎大帅的不多,倒是阎大帅跟蒋介石打了输了,逃到大连后一段时间。后来阎大帅又回来了,大人们说,阎大帅对共军态度暧昧。我还听我六叔说,大帅不但不打算跟共党打了,还要搞共策保晋大业要抗日呢!” 忽然余振生好像意识到自己说的有点多了,这些可是六叔趁着雷正不在的时候悄悄和自己说的,那就是应该至少表面上要保密的事情,他忙闭紧了嘴。 第十三章 诗人见蒿蔚 女拆过河桥 崔卫“啧”了由衷的说了句:真好!但马上眼睛睁成了两个半圆样子,是的,他即便多努力,那双笑眯眯的眼睛也不能睁成满圆,但半圆也足以见他的惊讶。 “对啊,你六叔!嗨,我还说刚才我怎么一说你的事就说通了掌柜,到底是雷家信里也有交代,雷家汾州的生意还指望你六叔的照顾呢。” “早知道这样我还不如不来了,在雷家别的铺子当学徒也一样。” “你啊,还是年轻,你们雷家老爷什么人,说不定也打算来呢?这鬼子要真打了过来你说哪里安全?还不得咱天津卫?你看看咱们这多少租界,法国人,美国人,意大利人,还有日本人的,他们能跟自己人打?说白了,就连你们那个阎大帅都想着保晋了,那时态已经不是一般的严重了。” 余振生张大嘴巴:“啊,真的,那怎么办,我爹我娘我姐可都在家呢。” 崔卫笑了揉揉余振生的头:“小毛孩子,一说就吓到了?不怕,咱们是本土,那日本鬼子能咋地,天津卫他们不打,山西那么多山他们也打不进去,你就老老实实的好好学徒,能上了柜上是第一步,能学到掌柜的本事那才叫福气。” “可我不想跟他学...不是还有胡大胡二呢吗!”余振生低声说道。 崔卫朝亮着灯的房间撇了一眼:“胡大没大毛病,就是爱沾小便宜,胡大胡二两个人又是亲兄弟,内掌柜不能到柜上,我不识字......”他拍拍余振生的肩:“赶鸭子上架,你上吧!” “可我终究还是要回去的!”余振生鼓着腮帮子说道。 “那不还一年?再说等事情消停了,刘福还会回来的。”崔卫看着他的样子笑了笑,这少年看着没有栓子那憨憨的样子,但总是有股蔫轴的劲儿。 听到刘福还会回来,似乎到真不是掌柜就这么辞退了刘福,刚刚还有些抱怨的心里的余振生稍稍又对张春明又了一点点的加分。 日子又恢复了平静,只是柜上没了刘福,胡大店里招呼着客人余振生结钱记账。胡大做事倒是勤快,两人配合默契。有了崔卫的提示,余振生倒是多留意了一下胡大,柜上的钱他是不动的。只是还真有点爱沾小便宜的性情,比如有次客人掉了个大字儿,他就一脚踩上去,直到客人走远这才猫腰笑嘻嘻的捡起。再比如平时吃饭的时候,他都先去挑肉多的那碗。还有就是栓子换下来的鞋子,他就捡走补一补然后让胡二穿,这样之前答应给胡二换双新鞋的事就此作罢了。 有了黄包车栓子事情也多了,原本住校的张芳也突然不住校了,每天早晚栓子拉着车子接送。送完大小姐上学,就拉着张春明外出办事,下午拉着内掌柜和张蕊出去,落晚要去接张蕊,整天跑着脸膛都晒得红红的成天见不到个人。 这一天,崔卫又搞到了戏票,张记当家和内掌柜就带着张蕊去了,多出一张票就由崔卫陪着。戏园子不远,几个走去。 栓子可是得了歇,捧着大碗茶在屋里和胡大胡二侃大山,三人聊着津城的景儿和典故,又因为栓子把胶皮说成了皮条,拉胶皮这个活就变了味道,三个坏小子在屋里笑的前仰后合。 余振生扔拿着报纸坐在灯下,等着来收污水的人。等人收了废水,他就清扫好了茅厕和院子,洗了手回到廊下,却看到张芳坐在他刚做的地方拿着报纸在看。 余振生想转身回房,却被张芳叫住了:“你叫余振生?我娘说读过初中?” “是” 张芳亮晶晶的一双眼睛眨了眨,她将报纸反手压在手下按着抬头看着余振生:“那我考考你,你有么有学过《蓼莪》?” 余振生转身在石凳上坐下,他习惯性的坐姿上身笔直,双手伏在双膝上轻声背诵出来:“蓼蓼者莪,匪莪伊蒿。哀哀父母,......南山烈烈,飘风发发。民莫不谷,我独何害!南山律律,飘风弗弗。民莫不谷,我独不卒!” “太好了!”张芳笑了起来:“那你说说这首诗中哪里运用写作手法?作用又是什么?” 余振生一笑,便想起陈先生在讲台上的风采,今天他刚刚收到陈先生的回信,鼓励他不管有什么困难坚定自己想法,并说以后路很长会遇到各种各样的人,首先他要知道自己想做什么。有陈先生的话,余振生似乎相通了,来天津是来学徒的,这么点委屈都受不得,以后如何做事。 此时也是心情正好便开口说道:“这首诗比兴的手法是每句开头的蓼蓼者莪,匪莪伊蒿;赋的手法则是:无父何怙?无母何恃?出则衔恤,入则靡至。诗人见蒿与蔚,却错当莪,于是心有所动,遂以为比。主要特色为赋比兴三种表现方法交替灵活使用,前后呼应,起伏跌宕,回旋往复,运转自如,具有强烈艺术感染力。” 他的右手轻轻的抬起,手掌竖起像讲台上陈先生一样轻轻的向胸前退去,情绪如潮水推广开有着演说般的感染力。 “说的太好了.....你等等你等等!”张芳急匆匆起身跑回内院接着又转身回来,手里多了本字和笔:“这么生涩的课文,上学真麻烦,我爹我哥都不在,正不知道问谁。你再说一遍,慢点慢点。” 张芳低头飞速的记着,北方春天的风到了夜晚还是略有些急,她的头发被风撩起,她偶尔会拽一下披着的外套抵挡乍暖还寒时的凉意。余振生只好有慢慢的重复了一遍刚才的话,只是已经没有刚才的兴致和味道了 张芳做完了记录却没有起身要走的意思:“回头我有不会的再来问你啊!你这人有意思,识字还会数算,话也说的好听,怎么不继续读书啊?要做伙计有什么出息,崔哥又不识字,你还是跟他跟屁虫,要说我你真应该跟我大哥多学学,我大哥可是学化学专业,以后我爹那些老办法都不流行了....” 余振生听到跟屁虫三字就已经不想不想听她多说,本来对张春明好感不多,连带的对他这个女儿竟然有点让他觉得呱噪。他想告辞,有看到张芳身旁的报纸,今天的连载自己还没看完呢。 他实在不太懂得如何和女孩交流,便直接说道:“你功课做完就回去吧,我娘说过,喝红糖水的日子里不能受凉.....” 张芳一愣,顿时两片红云飞上双颊,接着那漂亮的双眼带着怒气,狠狠的瞪了余振生一眼。 她看余振生正盯着自己身旁的报纸,眼睛转转身便哼了一声,抓起报纸两手一背朝内院走了进去。她的背影轻盈披风在风里一跳一跳,像是刚刚得胜的旌旗。 余振生忽然觉得张群青一点不想张春明,倒是这个张芳用了人就过河拆桥的样子很像他爹啊。 第十四章 本事平庸辈 亦怀爱国情 农历北方三四月,正是乍暖还寒时。余振生转身坐在冰冷的石凳上,坐了一会微微觉得有些凉意便又起身。他他脱去外面粗布褂,随手抖了抖随手叠方正放在石凳。活动着手臂踢着腿朝院正中走去,站在院中一套长拳行云流水般的就打了下来。 打着打着就觉得身边有人影在晃动,耳边也似乎听到衣袂带起的风声,不用看他也知道是谁,便和那人一起冲拳,推掌,摆腿,腾空....或是许久没这么舒展筋骨了,一趟长拳下来二人一个对视一眼,又极默契的舞起了二龙出水的秧歌两个领队的套路。 院中两人舞动翻腾,最后两个人打了个迎面,接着分头侧翻落地一个亮相,两个人中间便腾出一个空场。月光如水,院灯打在那空地上,仿佛马上就会出来一名吐着千丈凌云之志气武将立在当场。 安静而又沉默的片刻,两个少年相视笑了,栓子抬起左手臂用袖子擦了擦额头,右手指着他们中间那块空地:“你说,咱们会不会将来有一天像雷老爷那样扮着狄青站在那里?” 余振生微微仰起头想了想:“我想我可能不会吧。”他其实想说,那么出风头的事,他是不大想的。 栓子却一撇嘴:“瞧你,一点胆子都没有,至少得有想一想的胆子。”说完他朝余振生走过来,一揽余振生的肩头两人一遍朝廊檐走一边低声问:“嗨,刚才你跟大小姐嘀嘀咕咕说的什么啊?” “没什么什么,他问我诗经里的《蓼莪》” “《蓼莪》又是什么?”栓子站定一脸茫然的看着余振生。 余振生是没打算再给他背诵一遍,只是淡淡的说道:“《小雅·蓼莪》一诗所表达的孝念父母之情的诗。诗人借以自责不成材又不能终养尽孝。” “那诗人是不是个为国捐躯的大英雄?”栓子闪动着一双大眼问道。 “也不是,这是悼念父母的祭歌,大概正是子欲养而亲不待的意思吧。” 余振生说着准备去拿自己的外套,身后院门咯吱打开的声音,回头看去张春明迈过台阶走进了院子,他身后跟着的是崔卫。 “说的不错!”张春明的头上带着一顶礼帽,一身长衫趁着他高挑的身材,只差手上一个文明棍,便妥妥的一副世绅的样子。他走到余振生面前从头到脚审视般的打量了一眼余振生。 余振生和栓子都有点紧张,栓子在衣服上摸着手心出的汗,这些汗是刚才打拳出的,本来已经擦净了,但现在看张春明这么看余振生便觉得汗又出来了。 余振生站直这身子,头微微低了下来眼帘垂着,他不喜欢和张春明对视,本来说不上喜欢这个人,而且对视的时候他就会想到张春明和张芳的眼睛都一样,时而是冰冷的好像要把一个人从头看到脚从外看到内。 然而,张春明没在说什么,余振生便看到他的身影从自己面前走过朝内院走去。 “你们现在还没体会到什么叫子欲养而亲不待吧!”崔卫坐到了廊下刚刚张芳做的地方,一只脚踩在石凳上身子靠着廊柱,目光却盯着院门。 他说的没错,两个少年还没切身的体会,他们也知道人有生老病死,也见过那些失去亲人悲天怆地,却能感同而未必能身受,所以余振生嗯了一声下意识的也朝院门方向望去。 院门开着,两个人影一高一矮一个大一小,一个袅娜一个轻盈的迈进了门槛。 张严氏手里拄着张春明的文明棍,小小的张蕊反而努力的支着身子托着张严氏另一边的手臂:“娘,到家了。” 两人走过余振生他们身边的时候,张严氏冲他们淡淡的笑了笑:“院子里冷,多加件衣!” 余振生看到张严氏的背影,她步行的样子时长让他想起一个人,那是谁呢?他看了看栓子,想从栓子那得到点答案,忽然就觉得心里一亮。是的雷钰,那个缠了足又被放开的雷家小姐。 雷钰走路也是这样,仿佛生怕踩到脏东西,脚上又没多少力气,尤其是怕人家知道她缠过足,故意穿着大一些的鞋子,又在里面塞了很多东西,所以走起路来人发飘,看上去很别扭。只是这种变扭在成熟的女人身上就显得有些袅袅婷婷的妩媚了。 余振生没见过女人缠足的样子,只是听姐姐们和母亲说闲话才知道这些。 “你两歇着吧,我等门!”身后崔卫的话打断了余振生的遐思。 余振生朝崔卫点点头,夜色中他觉得崔卫的神情有些异样,院灯正在他头顶照射下来,他的脸色竟能看出来如同渲染了一样发红,眼皮微垂着目光一侧斜倾着,嘴抿着嘴角垂着似乎用压咬着下唇。 这副放在普通人身上应该肯出来是在下着某种决心作着某种决定的神情,竟让他那双时刻像在笑的眼睛的衬托下看上去像个委屈巴巴生闷气的小孩子。 余振生便想到:一定是自己刚才解释诗词时候的一席话,触动了崔卫,毕竟他跟自己提过的某些身世的。他伸手去拿放在石凳上的外套,却觉得外套下面好像有什么东西,拿起来一看竟然是那份报纸。 张芳什么时候出来过?他怎么一点都没察觉到。 张群青和张春明因为人力车的纷争终于结束,张群青是死活不肯做栓子拉的车的。张群青上的北洋大学在西沽,以往他都住校一周才回家一次,每次都是老孙头赶着骡车接送。现在不让军训了,应该是要上课的,但学校突然就不许学生,说是上面不许学生非授课时间聚集,于是张群青就有了一辆自行车。 胡大胡二和张群青年纪差不多,他们不用死盯着柜上,他们年纪也差不多。有时候张群青吃过晚饭想出去遛弯,或者是去海河那边游泳,张严氏便让胡大或者胡二跟着去。 张群青对这种有家人跟着的事,不赞同但也不反对,反着是出去玩有个伴儿,有人帮着提包拿东西也方便。 倒是余振生并不太喜欢和这位大公子多掺和,尽管有时崔卫也提醒他,多跟大公子亲近。可余振生觉得,跟他玩不到一起去,街上的景致刚来时候看的新鲜,看多了便也觉得就那么回事。除了偶尔打打拳,看看报余振生对其他事好像提不起多少兴致。 唯独几次刘超来的时候,余振生倒是愿意陪着张群青。不知道为什么他对刘超有种特别的好感。刘超家里是票号钱庄,生意要比余家的铺子大很多倍。但刘超身上反而没有那种有钱人家公子的架子,他经常一个人来,来了就先在铺子里和余振生聊会儿天,扯东扯西的问问山西那边的情况。 而且余振生还发现,刘超几乎总是隔三天来一趟他家,而且每次都是快上门板的时候。 今天差不多天擦黑,余振生盘好了柜上的货和浮浅,他走到门口看了一眼带着一缕红晕的残阳,天边火烧云一片红彤彤的。街上人来人往,却已然和白天那些逛街悠闲的不同,多时行色匆匆的路人。 “卖报,卖报《新生晚报》,快看北门大新闻,洋货街大宅有人靠人。”一个报童手里举着报一边喊一边朝洋货街跑。 余振生来了有些日子,尽管不怎么出门,但也认识了一些附近生意铺子的伙计和周围的街坊。跑着的报童十一二岁,是住在老孙头隔壁的杨家的五儿子,那家人可是穷够劲了,一家五口住在一间屋里。虽然他是叫杨五,上面夭折了两个,还有一个瞎哥哥和一个没出嫁的姐姐。 “小五,你慢点跑,今天有粉色的新闻还不怕卖不动?”对面祥德斋的伙计冲杨五喊着。 “我才不怕呢,我得快跑,跑到洋货街那家老妈子能把我今天报纸全包圆了。”杨五笑着小脸上露出狡黠的得意。 余振生一边上着门板,一边看着杨五跑远,再转身看到刘超果然来了,一如既往的在何叔的报摊上买了份《国民报》。 别人卖报纸每天去和平路的报馆,等晚报三点一出来,就夹着报纸朝劝业场那边跑,谁跑的快就能先卖出去投一份。再有就是想杨五这样的,这杨五有点蔫坏损,每次拿到抱他不急着跑,先找人问有没有桃色新闻,然后瞅着哪家出事就朝哪跑,往往就让他说中了,人家能全买下他手里的报纸。 何叔的报摊是个常摊,他的家就在两个铺子中间一条两米宽细的过道里,前面是个报摊,刮风下雨也不怕,报纸似乎也不着急卖,白天没买到报的人晚上下班经过也就知道这里有带走一份。除了报纸,他的摊上还卖些旧书。 余振生停了下来,站在铺子门口看着刘超买了报纸,然后朝他这边走来。余振生朝刘超笑了笑,刘超朝他挥了挥报纸。接着余振生看到在离刘超身后不远的地方,一队军人正整齐阔步的走了过来,那队军人耀武扬威,每个人都背着一柄大刀,路上的行人纷纷闪避开。 刘超紧走两步来到余振生身边,他们目送着这对军人走过。 “这是什么队伍这么威风?”余振生小声问道。 “这是二十九军张自忠师长的大刀队!塘沽协定之后大刀队都被迫彻到芦台,宝坻。咱们已经很久没看到了大刀队了。” “塘沽协定?” 刘超帮着余振生上好了门板,左右看看确认没有朝店里来的人,关上了店铺门这才说道:“三年前,张师长的二十九军主力奉命由山西阳泉开赴通州、三河、蓟县、玉田待同日军交战。这次我们打赢了日本。但由于蒋介石此时的主要注意力仍放在围剿共|产|党和红军上,长城防线兵力薄弱,日军从冷口突破商震部防线,攻入长城以内,继而占领迁安,二十九军陷于腹背受敌、孤立无援的境地,被迫放弃喜峰口、罗文峪阵地,向西南方向退却。国民政|府加紧向日军谋求停战,最终被迫同日方签订了屈辱的《塘沽协定》。” 他走到柜台边报纸放在柜台上,放下时候重重的一拍:“日本人狼子野心,这个协定等于默认了日本侵占东北三省和热河的合法性。” “超哥,日本人会真的打过来吗?”这个问题他问过崔卫,但是崔卫的回到还是让余振生不放心。 “我看,早晚的事!去年北平的学生就进行了抗日示|威游行,一二九运动极大的鼓舞了我们抗日的决心和勇气,我们正策划天津的学生也组织起来。”他忽然盯着余振生笑了起来:“哦,你不是学生。” 余振生低下头。 “可你也是年轻人,要是有这么个运动你会参加吗?” 少年是血气方刚的,余振生明白他身上没有刘超那血性汉子的气魄,但他也是少年,虽然平时用崔卫的话说有点蔫,却也有着一腔的正义感。 “我听林先生说过,日本佬土地少,所以总惦记我泱泱中华的土地。咱家的地凭什么让他们占着,还听说他们杀中国人,打日本佬,龟儿子才不参加呢!”余振生抬起头应着刘超的目光鼓着腮帮子说道。 第十五章 命本不由己 张芳归家迟 每次余振生和刘超闲聊的时候,都不会不自觉的想到陈先生。他们身上总有一种东西非常像,余振生说不出那是什么,尽管两个人又是那么完全不一样。 陈先生更像是余振生父亲年轻时候的样子,有着一种书卷气。每次进教室之前,陈先生都先整理一下自己的长衫,重新理一下长衫颈部的扣子然后掸掸长衫,尽管他的长衫永远都是干净的,但还是要掸一掸像是要一丝浮土都不留,又像是一种仪式。 这个习惯余振生的余二河也有,每次从教了书回家,余二河便是先拿起门后的扫把将本来已经很干净的院子扫一遍,进屋之前要全身上下掸一遍这才洗手换衣,仿佛完成了一次归家的仪式。 他们的规规矩矩一成不变,和眼前的刘超完全不同。如果都用光亮来形容,余振生觉得父亲和陈先生都像是那盏院灯,不那么刺眼却始终如一的淡淡的照着每一个角落。而刘超就如同跳动火焰,就连他那单眼皮却比较大的眼睛里都时刻跳动着,仿佛看过去就将人点燃起了。 “振生,你想过以后要做什么样的人吗?”刘超的一直手臂抬着搭在柜台上,身子微微靠着笑吟吟的看着正在收拾货柜把明天分装小包补好货的余振生。 余振生停了一下,才将面前的小抽屉推了进去,他转过头将柜台下面的账本浮钱依旧放在蓝布包,手上坐着这些事缓缓的说道:“嗯,这个还没想过,以前陈先生问过我,你觉得你是什么样的人,现在你又来问我以后要做什么样的人,你们可真有意思。” “呵呵,怎么有意思?那你是什么样的人?” 余振生将整理好的小包端在手上,抬头看着刘超。他每次看刘超的时候都需要抬着头,刘超的个头要比他高出一头:“普通人,一般人。”他见刘超仍看着他,仿佛让他继续说,便无奈笑笑解释道“我家情况比较特殊,算是大起大落过,但比起我其他叔伯又算是过得还好。父母生我的时候年岁都大了,算是老来得子,对我很疼爱。上面两个姐姐,家里的事基本不用我去想什么。至于外面的事也不太想,父亲说年少应读书,书读多了遇到事就自然通顺了。” “所以,你就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圣贤书了?”刘超的嘴角带着笑意,在他看来这个余振生小小年纪,总像是带着一股子少年老成的样子。 “读书够用就行了,终究不过是老百姓,我家就我一个男孩,能有份好差事将来父母还得指望我呢。”余振生说完朝堂屋走去。 刘超一愣,这小子竟然回院子去了,把自己放在关了门的店里,他紧跟走了过去:“喂,你还没回答我问题呢?!我们有意思又是什么意思?” 他追到堂屋的的时候,余振生已经将布包放到了账房,他关好账房门转身笑了笑:“你问的问题已经回答了啊,我说你们有意思是,我是什么样的人这个老天爷已经注定了,我将来是什么样的人也由不得我啊。” 刘超一个劲的摇头:“不行,不行,小小年纪就这么唯心主义。我告诉你啊,你是什么样的人是可以改变的,你将来做一个什么样的是你自己能决定的。不用这么悲观这么宿命论,你才多大就这样!”他说着话摸了摸桌子上大瓷壶,手碰了一下就马上就弹开了。 院子里张严氏正在收衣,刘超和张严氏打了招呼,张严氏便喊着张蕊进去叫张群青。崔卫将衣架都扛到墙边立好也走了过来:“就知道刘公子今天来,刚刚给你沏好了茶。” “崔哥,咱就别这么称呼了,我听着都变扭。你平时不也叫群青名字吗,你叫我刘超多好!你看振生都叫我超哥了。” 两个人还在说笑着,张群青就从内院跑了出来:“刘超,你来正好,正却劳力呢。” 刘超一听,本来刚刚坐下接过崔卫递过来的茶水,马上又站起身来,他做撸胳膊挽袖子状:“怎么,柜上忙不过来了,少掌柜有什么吩咐?!” “嗨,还不是张蕊....算了,崔哥,振生你们都来,我都收拾半天了,再不搬完天就黑了。” 张群青一挥手,招呼几个人就朝里走,路过灶房的时候还喊着孙婶:“孙婶,晚上多做两个菜,今天刘超在咱家吃!” 本来内院余振生是没去过的,平时他也不喜欢扒头探脑的去看。今天张群青招呼的急,又看他满头大汗的一行人便跟着朝里走,张严氏正从晾衣服一出来,一看四个年轻汉子都朝内院走一时着急想喊住,走急了两步鞋子就被门槛拌住了,鞋子松松垮垮的掉了,好在几个人都没注意,她便扶着门槛喊着:“孙婶,孙婶,群青找他们帮忙,你去看看。” 张记的内院一面三间的正房,东西面各有两间。粗略看下比外面的院子略小一些。院子正中一棵粗壮的石榴树,枝干上已经生出繁密的叶芽,树下摆着几盆盆栽,芍药,茉莉,月季。此时月季花开正旺,大团大团的花朵白如雪,红如火,粉似桃。夕阳余晖洒落之上,又似又粉蝶飘飘。 余振生的目光也随着粉蝶飞舞,飘过石榴树干上那一条条白色的布带,余振生还没看仔细想清楚那布带子做什么用,头就被崔卫拍了一下。“赶紧过来帮忙!” 他们跟着张群青走进东面两间房里的一间,这个房间像是刚刚经过打劫一般凌乱,床上堆满了书和杂物,张群青指挥着:“刘超,帮我把这个书柜挪到那边!崔哥你跟振生把这几个箱子搬到旁边屋。” 人多力量大,又都是年轻小伙,他们搬进搬出一个多时辰才忙完了,这才一起跑去水池那边去洗脸洗手。 “你们院子里人呢?怎么即崔哥和振生在?”大伙回到堂屋,桌上已经摆好孙婶准备的几个人的饭菜。 崔卫解释着:“这不是清明节吗,胡大胡二回家祭祖要明天才回来,栓子跟着掌柜的出去了。看这时辰应该也快接了大小姐回来了。” 张群青一边夹着菜一边对刘超说道:“你是不知道我家张芳,可算是赶到她回来之前收拾好了。” 听张群青一说,余振生才知道这半天他们在折腾什么。原来张芳一直胆子小,始终是跟着张春明夫妇住在正房,张春明睡一间,张严氏和两个女儿睡另一边卧房。最近张芳不知道什么原因,吵着要自己一间屋。这不是今天给张群青下了最后通牒,要大哥把他隔壁房间原本是张群青放书籍杂物的房间整理出来。 “我就知道女孩子是该有间闺房的,只是她要不死活不动,这一说要动恨不得马上就给她整理好。”提起这个同父异母的妹妹,张群青又喜欢又无奈,他摇了摇头:“这丫头,乖张的很。学习也不算上乘,又不像其他女孩文文静静,性子急脾气他,真不知道将来谁敢娶她。对了,刘超,你不是总夸我妹妹好看吗?要不你做我妹夫吧。” “去去去!别瞎说,我常来找你可不是这个意思,我拿你妹妹当我妹妹一样看。” 张群青鄙夷的般的白了刘超一眼:“就说不敢就是了。” 刘超呵呵笑着:“你说的是,我听我妹妹说,张芳可是他们中西女中的大姐头....” “银燕不是跟她同年级吧?”张群青问道。 “比她小两年都还认晓得她的,你就说你家张芳是不是厉害?” 想起那两次接触到的张芳,余振生也能想到她那有点小姐气的蛮横,原本以为大城市的女孩子也都这样,现在听来好像也只有她这样的。 正寻思着院门就开了,张芳先的进的院子,看到堂屋有灯光有饭香气就跑了进来。在她身后,栓子正给门槛上架上拿两块搭斜坡的板子,好把人力车拉进院子。 “就知道今天有好的,每次超哥来孙婶都会加菜!”张芳朝桌上看着笑着说道。 崔卫站起身来让出座位:“大小姐你坐,我让孙婶给你添碗筷。” 余振生也赶忙起身,本来他们平时也不和主家一起吃饭,只是如果刘超来了张群青就喊着几个人一起吃。再说,崔卫都起身了,自己还坐着也不像话。 张芳却转到余振生旁边,在他的座位上坐下:“我就坐这!”她抬眼略带挑衅的看了一眼余振生。一坐下,张芳就开启了炒豆子模式叭叭的嘚啵起来。 “崔哥,不急!我还没洗手呢!我跟你们说,刚才我回来的时候,看到杨五一家人了,他们家人满大街的喊杨五,连他瞎眼哥哥都出来了。” “卖报的杨五?”崔卫问道。 “是啊,我听他娘说,平时杨五早早的卖了报就回家了,今天都到这时候还没回来呢。” 几个人下意识的朝外面看去,天色早就全黑了下了,院子里灯光晃晃的,算是时间应该也是晚上七八点了。 张群青马上回过脸问:“你今天怎么回来这么晚?” 张芳一听,便身子朝椅子背上一靠:“哼,别提了,气死人了.....”片刻,见众人等着她说下文,便摆摆手站起来:“算了,我不想说!饭都不想吃了!大哥我的房间收拾好了没有?” “不收拾好我们能安心吃饭?”张群青哼了一声。 “走了,我去跟娘打个招呼就回我自己房间!”张芳说完便起身头也不回的朝内院走去。 栓子已经放好了车,在水槽边洗了手,又去灶房端了一个大碗,里面两个放了两个白面馒头和四个玉米面的窝头,他端着碗拿着筷子进了堂屋,见余振生的座位还空着便一屁股坐在上面不吭声闷头吃起来。 “嘿嘿,你倒是不客气啊!”崔卫笑着重新坐下。 “振生你再拿个凳子过来。” “我吃好了!”余振生摆摆手便去柜子上找今天的报纸,耳边却听张群青问道:“栓子,张芳怎么了,你们怎么回来这么晚。” “原本是还早的,张芳想起来有本书忘记了,便回去拿.....” “这倒是奇怪,这丫头什么时候爱看书了?”张群青啧啧道又问:“那也不至于去那么久啊?” “嗯嗯,她,她跟人吵了起来.....” “跟谁.?”张群青追问道。 “跟那个王先生。” “为什么?” 这次栓子没回答,他的头都快扎到了馒头碗里,目光也不看张群青似乎被问的都忘记了吃菜,一个劲的朝嘴里塞着馒头满嘴都鼓鼓囊囊呜呜便没法回答。 “嗨,群青,终究是女孩子之间的事,问那么多干什么!”刘超说道。 余振生找到了今天的报纸,转身看着桌上的众人,栓子的脸被馒头噎的涨的通红,目光却朝他看来,余振生知道这家伙心里肯定有事,而且等下没人了就会对自己说。他又看了看皱着眉头张群青和一脸坦然的刘超,目光落在崔卫脸上,崔卫正朝内院望去神情中有着淡淡的忧郁。 第十六章 豪爽有崔卫 单纯有少年 栓子的饭量本来就不小,十六七岁正是半大小子吃穷老子的年纪,加上平时跑跑颠颠消耗也大。不大功夫自己拿冒尖的一碗馒头窝头以及被他塞进嘴里,他顺手拿起余振生剩下的一个馒头。“你不吃我吃了啊?!” 栓子朝余振生举了举馒头,顺势就把刚才的问话岔开了。 余振生本来也没有剩饭的习惯,反倒是刚才被张芳打断了,这会也就不大想吃了就朝他说道:“你吃吧,不够我在帮你去拿。” 栓子应着够了,张记的伙食在这一片儿都是相当不错的。张春明算是生意上精打细算,但是对待自己铺子的伙计却从来不苛刻,待遇也算是好的。余振生是对张春明心里有些不满,但又觉得像崔卫他们这么踏实的跟着张春明做事,这掌柜也一定有可取之处。 他拿着报纸坐在堂屋门口,一边看着报纸一边等着大伙吃完。 崔卫看了看架子上的钟表转头问栓子:“掌柜的是不是去作坊了?等下你去接还是老孙头去接?” 栓子正放下汤碗,一碗温度对口的绿豆汤下肚算是把刚刚那馒头窝头的在腹中的缝隙溜了个满,他打了个饱嗝说道:“掌柜的今晚不回来了,他让我告诉你,明天一早跟老孙头去作坊把要发汾州的货去了,然后直接送到河北大街的八爷的脚行。” 崔卫说了声知道了就站起身来:“你们二位慢慢吃着,我出去溜达溜达。”他背着手从堂屋出来,看了一眼坐在堂屋门前看报的余振生:“等下群青他们吃完你在堂屋看吧,那灯还亮一些。”说罢便朝院门外走去。 余振生知道,崔卫又去给张蕊买糖堆儿去了。余振生也曾经陪着崔卫去过几次,街面上的都认得这位张记的“管事儿”。走在街上他跟谁都是一副笑脸,见面打招呼寒暄,张口第一句总是:“您吃了嘛?” 余振生常常会想,如果人家说没吃,崔卫该如何接茬?倒是后来慢慢明白,这吃了吗是天津卫见面的口头语,相当于您好的意思。不过倒也有开玩笑的回答:没吃啊! 崔卫便一扬手,指着那灯红酒绿繁华所在:“没吃走着,我请您喝两口。” 多半这样的情况,对方便笑着说:“逗你玩呢,改天改天。” 也有极少数和崔卫相当熟的说着:“走着!” 这一走着就不是那什么庄子,什么园子。那些多是拉着崔卫到路边支着篷子的摊子,炸果仁,凉拌粉丝,荤菜来份五香猪肉干或是桃仁小肚,主食要上两个新出炉的芝麻烧饼,在让摊主沽上二两酒便喝着聊着。 等到结账的时候,摊主总是笑嘻嘻的擦着手:“崔哥请客老规矩,抹了零给两角就得了。” 那时候崔卫就大手一挥,将挂在腰间的钱袋子里的铜元哗啦的都倒在桌上:“就这些,都拿去!”说完也不等摊主数完便拉着吃饭的人扬长而去。那摊主倒也不数,用手划拉着都收到个小笸箩里。 若不是余振生到了柜上,恐怕永远都不会知道,崔卫每天在都会换好正好三角的铜元,当二十的铜元四十五个放在自己的钱袋里。张蕊的糖堆只要五个铜元,他自己的烟不算勤也不算好,一周一包最多也就花几个铜元。所以即便是摊主给他抹零儿,他也没亏过摊主还会多几个字儿。 余振生跟街上的人熟悉了也是这么熟悉的,每次崔卫都给人介绍:“这是我们柜上新来的叫振生!山西娃,厚道老实。不用管他咱们喝咱们的.....” 崔卫已经走到院门口,顺手将栓子忘记收好的斜搭门槛的木板收到墙边,这才迈步走出院子。 “群青,厂子的事你跟你爹说了没?”堂屋里刘超问道。 “大概渗透了一些意思,不过我爹好像兴趣不大。”张群青答道。 栓子见两人说起正事,便端着自己和余振生的饭碗走了出来,他的头像一侧一摆一摆暗示余振生跟着他走。 余振生站起身边随着栓子朝水槽走去,身后刘超又说道:“这个事要抓紧,厂子搞起来咱们就可以顺利成章的弄到化工原料。”他声音压的低低的说道:“做这个事的时间不多了,咱们会长跟我说下个月就会有位姓陈的联络员来和我们接洽化工物资的事。” 余振生是刚起身没走两步,听到联络员三个字他不由放慢脚步。院子很静谧堂屋离街上还一个铺子的距离,为什么听到这三个字他的心里就是一动,难道刘超是???他不敢多想,他还不太懂或者不完全懂党派的事,但至少他知道些形势。 栓子在水槽那喊他快点,余振生忙又紧走两步。 “振生,我跟你说,你猜大小姐跟谁打起来了?” “王先生!”余振生拧开龙头,拿起栓子放在水槽边的碗洗着。 “你怎么知道?哦,对了,刚才我说了,那你知道大小姐为什么跟王先生打架。”他说着竟有点兴奋:“我是第一次看到女人打架,这哪是打架啊,什么招式也没有又不用拳,就这么抓啊咬啊....啧啧啧”栓子的嘴撇的好像个八万。 “打架?你不是说吵架吗?怎么还动手了?”余振生停下来洗碗,水龙头流下的水冲着他拿着碗的手。 “我刚没敢说....掌柜的拦都拦不住...那家伙给王先生打的呦....啧啧啧...” 本来余振生知道栓子会对自己讲发生了什么事,却没想到事情竟然这么严重:“怎么还有掌柜的?” 栓子见余振生感兴趣了,便反手撑着水槽的边一用力便提起身子坐在水槽上,顺手关上水龙头然后低下头在余振生的耳边小声说道:“我拉着先生去接大小姐,走一半路大小姐说要回去拿书,咱不敢多问就拉着大小姐朝回走。王先生住日租界的一个小洋楼里,我是看着大小姐进去的,出来的时候她说还得找附近的几个同学。南门外那地方你知道,人多热闹跑也跑不起来。好在几个同学都住的不远,然后我就看她们一起回王先生那了。” 栓子顿了一下,余振生催问道:“后来呢?” “后来,正好王先生送掌柜的出门.....大小姐她们上去揪着王先生就打,当时围了好多人看。”栓子抹了一把嘴突然不说话了。 余振生的眉头紧皱着,他顺着栓子的话想着当时的情形,怎么掌柜会的在王先生那?“栓子,大小姐要拿什么书?什么书这么重要?” “我知道,她说要拿《诗经》好好读读。” “《诗经》?大公子书架上不是有吗?不对!你拉着大小姐回来的时候路上都说了什么?” 栓子挠了挠已经皱在一起的眉心:“大小姐爱聊天,我觉得她也没怎么凶巴巴的,挺随和的所以一般都是她问什么我说什么。平时她问起你的时候多些,好像对你很好奇的。” “废话!”余振生不说还好,一说想起张芳说自己是崔卫跟屁虫,肯定也是栓子说的了:“我是说,她说拿书之前你说了什么。” “拿书之前.....”栓子仔细回忆着:“说我怎么今天晚了几分钟,我说送大掌柜去日租界了,她说,我爹去日租界干啥去了?”栓子学着张芳女孩子细声细气的声音。“我说,你爹中午应酬去了下午陪着孙科长听曲,我送他去芙蓉街歇着了。” “大小姐说,我爹不回家怎么跑去芙蓉街歇着?我就回:那不是我可以正好接你放学。大小姐就说,正好还晚了时辰,那不正好又怎么滴?然后她就啊了一声,说停停停。拉我去芙蓉街..他一说门牌号我就想他是找大掌柜去的。我还没说,她自己说的要找王先生,我怎么知道王先生也住芙蓉街....”说道这栓子仿佛突然想起什么,他眼神直勾勾的。 “你完蛋了....”余振生叹了一口气,他似乎明白是怎么回事了。 “我完蛋了!”栓子一下子从水槽跳下来,两手按住余振生的肩膀:“我完蛋了,大掌柜一定会以为我把大小姐拉过去的,对啊,就是我拉过去的,不对是大小姐自己要去的.....怎么办啊振生,掌柜一定会辞了我的,怎么办啊?” 栓子的声音越来越高,堂屋传来张群青的声音:“栓子,怎么了,什么事怎么办?” 余振生已经顾不得喜好的碗筷,他赶忙拉着栓子就朝院外跑:“这事可不敢再从你嘴里说了....我也不知道怎么办,大小姐这么打王先生肯定不对,主家的事咱们不好多说的。” 两人在院外靠着墙站着,余振生冷静下来回忆着平时掌柜的做派:“掌柜的说什么没有?” “他开始拉着大小姐,后来看到别人打了王先生,就过去拉开了,让我送大小姐回家,他陪王先生去医院了。” “那先生伤的重不重?” “衣服扯破了,头发抓乱了,脸上好像被挠破了,不过女孩子打架嘛伤的不重.....”栓子闷声说道,情绪却没之前的高涨了。 余振生轻轻的长出了一口气:“掌柜的今晚不回来,不是生你的气了,他是生气大小姐了。王先生是被他女儿打的,他应该会陪着去医院在宽慰下人家。” “那就好,那就好,我可不想这么被辞了....”栓子心有余悸的抚着自己的胸口。 此时,两个少年虽然觉得哪里不太对劲儿,但还没想到那更深的一层。而张芳却自己关在房里生了半天闷气,听到张严氏来敲门查看她发生什么事,正打开了房门抱着张严氏一把鼻涕一把泪的说着,上学一点都不好,自己又笨成绩差,她不想上学了想退学的事。 第十七章 闻名有故事 民企待振兴 栓子因为白天的事闹心,又因为一个人在房间里无聊,于是又跑去老孙头家去拉骡子去溜了。胡大和胡二是在崔卫回来之前就从堤头赶回到铺子里,两人看上去是累坏了,胡乱的去灶房翻出点东西吃完倒头就睡。 余振生是看着张群青送走刘超,又等着收污水的人来过,才见到崔卫喝的晃晃悠悠的从街上回来,他手上还拿着给张蕊买的糖堆儿,照旧去了灶房放在从梁上吊下来的干粮笸箩里,又在上面盖上一块干净的屉布。 北方的清明时节,常是伴着大风的,风里带着沙一早就将天色刮的昏黄。 余振生起了床出门便将门关上,这样的天气开着门窗只需一会儿便各处落满黄尘。一出门便觉得有沙落到眼里,他忙眯着眼到水槽边清洗了一下。 隐约觉得院子里有人影晃动,余振生眯着眼回头看。一面是从堂屋出来的崔卫,手上拿着抹布站在堂屋的台阶上。另一面是从内院走出来的张严氏,她停在晾晒房的屋前。 院子里是安静的,余振生觉得他们似乎都看见了对方,又都没看见对方。他看看崔卫,崔卫好像在发愣,又看看张严氏,她就那么站着,衣袂在风中摆动着,让余振生想起张芳宽大的披风背影跳动的样子。她平时梳拢的整齐的刘海和盘起的头发今天变了样子,似乎被风抓乱了些,慵懒潦草的在脸颊边飘荡着。 还是崔卫先开了口,他大声朝对面说道:“内掌柜,今天刮沙就别晒衣了。”他说完就朝灶房的方向走去,顺手将抹布扔给余振生:“前面我都收拾完了,等会儿群青和刘超来了你跟我们一起去制造厂。” “那柜上?”余振生接过抹布便在水槽上随手清洗了,然后搭在水槽一侧平时晾晒抹布的地方。 崔卫没回答余振生却朝张严氏说道:“内掌柜,胡大胡二昨晚就赶回来了。” “他们有心了,只是怕孙婶还不知道他们已经回来,你去给他们拿两个鸡蛋,我这有零钱,你去摊煎饼果子。” “我也吃煎饼果子!崔哥给我也带一套!”张群青从内院快步走出来:“我要两套,等下刘超怕也没吃早饭。” 崔卫大手一挥:“哎算了算了,今天我请客,大伙都吃煎饼果子,那两个小子恐怕来了还没吃过呢。我拎着鸡蛋筐去,把老赵头煎饼摊包圆了,让后面排队的跳脚骂去吧....” 余振生自然知道他说的那两个小子不是说张群青和刘超,便跟着笑起来。孙婶正挎着篮子进门,听明白了便也笑:“还是我去吧!”她拍着那一篮子炸果子:“剩下的这些,中午给你们做果子汤,晚上给你们做素三鲜的大包子。” 崔卫便砸吧砸吧嘴:“孙婶的做的素包子可不比真素园的差。”正说着栓子,胡大胡二也都端着各自的脸盘漱口杯子从房里出来,栓子便问道:“那孙婶做的肉包子是不是比狗不理的还香,你们天津卫人就是逗,为啥狗都不理的包子却说好吃。” 孙婶已经从灶房拎着一篮子鸡蛋笑着走出院门。 崔卫双手插着腰,在院子里大声的说着:“狗不理算什么,咱天津卫地道的包子得说自己家蒸的,狗不理以前也是做素包子专门给码头上的工人吃的,后来他家儿子心眼多,调馅的时候加了些猪油,你想那码头工人一天得多累,吃素不盯饱啊。这一有肉腥味,大伙吃的都香,一传十十传百生意爆火。这生意一火了,掌柜忙不过来,就在柜上放个笸箩,自己只管蒸包子装包子,买包子的人就自己扔钱找零,他这一忙起来谁都不理,而且掌故小名叫狗子,因而慢慢就有了这狗不理这一说。” 他说着便回头轻轻的呸呸的几下:“这大风的天还说这么多话,还没吃早饭呢沙子倒是灌饱了。” “崔哥,你是拿自己当鸡喂啊!”张群青用双手拢在自己嘴前笑着朝崔卫喊道。 栓子端着脸盆一边等着胡大胡二洗漱完,一边嘀咕着:“狗不理,狗不理,这个有趣,以后我要是开个车行,我就叫拴不住!” “拴不住?那骡子马的都脱缰了,谁还敢用你家车行的车?” 胡二回怼了一句,院子里的人都掩着口鼻笑起来,然后就走向灶房,走向堂屋,走向内院的各自忙去了。 店铺门刚下板刘超就来了,吃了煎饼果子几个人就都上了老孙头的骡车顺着南运河朝赵家场方向而去。 太阳已经钻出云层,风也小了许多,运河边的柳絮生出的柳絮在风中飞舞,有的被吹成一团拥抱这旋转着朝沿河岸边的各个角落而去。 运河南岸一片片青砖的瓦房整齐的配列成一片,看上去颇有雷家大院的气势,最突处的便是那木结构六层高的大楼,显得颇为气势宏伟。余振生自来了天津,整天就在张记。周围都是店铺买卖,就连张记也不过算是个两进的院子。倒是他知道这地方人多,听说天津现在十几万人,连那些小洋房小楼房面积倒是不小不也是竖着占着地方。倒是已经很久没见到这么大院子了,便问着坐在对面草垫子上的崔卫这是谁家的宅院? 崔卫笑了起来:“这不是宅院,这是寿丰面粉厂。过了这片厂区前面就是大丰路,咱们掌柜的作坊就在那。” 刘超冲着张群青咧嘴笑:“你听听,连你家崔哥都说那是作坊。” 崔卫眨了眨眼:“作坊就是作坊,这手工做的不叫作坊叫什么?” 张群青便道:“叫制造厂,等我说通了我爹,咱们就进些设备招些工人,真正的干起染料厂来。” 刘超便带着怂恿的口气对崔卫说道:“崔哥,这事儿你也得多帮忙,到时候你就到厂子来当崔厂长,那不比在院子里跑来跑去弄些杂事的风光。” 崔卫笑着摆摆手:“厂长不厂长的放一边,我倒是好奇,咱们张记的生意又不差,群青怎么总想着让你爹弄个什么厂子,船小好调头船大这风险可就大了。” 刘超指着那面粉厂的高楼:“崔哥你看,这面粉厂以前叫什么?” “大丰啊?!老天津卫人都知道,这大丰桥,大丰路可就是因这大丰面粉厂得来的,以前咱们的面粉叫鹤鹿牌、封侯牌,可都是大丰出的。不过几年前这公司就倒了,被寿丰合并了。面粉还是那面粉,牌子却换成了桃牌。” 张群青被骡车颠着点了点头没接崔卫的话而是看着刘超:“我们中国染料两大类,水系和石系。水系大多来自植物染料,色彩和牢固性差而且不适合大量生产。如今德国大德颜料厂,英国的化学公司,瑞士的汽巴洋行,度轮颜料还有法国的西门学,美国的南兴洋行和恒信洋行。这些美帝的企业全都盯着我们巨大的市场。我查阅过《上海总商会月报》和一些海关贸易册载,第一次世界大战爆发前,仅是人造靛蓝的进口量已经达到九百余万关平两,近些年更是屡创新高。” 车子经过寿丰面粉公司那巨大的厂房前,张群青站起了起来,他背着手如同检阅着眼前的厂房:“人造颜料的兴起,天然颜料的衰退这已经是必然,像我爹这样依然用传统工艺,工序老旧而且费事是必然的被市场淘汰。我们要反对美帝对我们的侵略,扭转贸易的逆差,夺回我们的市场振兴我们的颜料化工行业。” 阳光照在张群青的脸上,余振生抬头不由的又眯起眼,他看到这位少爷的神情中似乎有了和刘超一样的东西。他因激动而被阳光照耀着脸庞呈现出和平时极像张春明的苍白面色不同的红晕,手臂微微挥起又像是陈先生站在讲台背诵辛弃疾的《南乡子·登京口北固亭有怀》的样子: 何处望神州?满眼风光北固楼。千古兴亡多少事?悠悠。不尽长江滚滚流。 年少万兜鍪,坐断东南战未休。天下英雄谁敌手?曹刘。生子当如孙仲谋。 甚至张群青的这番话也让余振生有些动容,他听不懂什么贸易逆差,什么人造颜料,却听懂了我们中国的市场不能拱手让给外国人。 “好小子,有志气。”崔卫一拍大腿:“当初你爹还反对你学化学专业,我还说掌柜的就干这行怎么不让你学?还是你主意正,将来肯定比你爹强!”说着他冲张群青挑起大拇指。 刘超的目光落在对岸,他和张群青不同,或者说刘超觉得他鼓励群青去接家族的事建厂的目的多少还是有点不同的。“振兴民族工业确实也是大事,山东济南有裕兴,潍县有裕鲁,上海有中孚,大安,南京的国民政府还因为江南化学的错酸质量超过进口而予以免税三年的奖励。我还听说咱们天津有个久兴在筹建,他们正在跟银行贷款。正好也还有个好消息告诉你,我已经跟我爹谈过,如果你家真想做大,我们倒是可以考虑入股投资。” “真的啊!”张群青眼睛都仿佛大了一圈,他一屁股又坐在草垫子上:“确实是好消息,不过我爹好像总是不感兴趣做大的样子。”说完他看着崔卫:“崔哥,你跟我爹这么多年,比我知道他怎么想的吧。” 崔卫摸着口袋掏出他的香烟,缩在车帮下面噗的划了一根洋火把烟点燃,吸了一口才缓缓说道:“你爹啊,他这辈子恐怕都不肯用别人的钱做生意的了。” “为什么?”张群青不解的问道。 崔卫吸着烟,眼睛完全眯起来的时候,似乎带着一种难以琢磨的笑意,他慢慢睁开眼看看刘超又看看余振生,然后摇摇头:“这个,你还是问你爹去吧。” 第十八章 来处有疑图 先生辞教书 天津城外运河边,寿丰面粉公司守着大丰桥以及通往天津第八区,第九区要道。同时在河对面便是天津的西火车站,坐南朝北的一座巨大砖混结构二层楼房的德式建筑与寿丰面粉公司的六层木构件高楼遥相呼应。 刚才崔卫的话让张群青沉默了下来,此刻张群青已经没有了之前激愤的神情,他坐在骡车里看着面粉厂门停着一辆辆前来拉货的马车,骡车,一辆军用卡尘土横冲直撞的开进厂区,卷起的尘土使得的那些路边赶车的人不得不侧过头,同时抬起袖子挡着自己的脸。 张群青屏住了呼吸时候的神情严肃起来,脸色也退去了红晕,这种严肃让余振生又从他脸上看到张春明的影子。 余振生见张春明的头微微动了一下,便不想和他对视,于是将目光移向崔卫,崔卫眯着眼痴痴的看着河对岸的那座巨大的德式建筑。每次经过这里的时候,崔卫都会想到,如果当初自己跟着那趟火车来到天津,那一定就是从这大洋楼里下的车。 “崔哥,天津可真大,光火车站就有三个。” 崔卫手上的烟头已经有些灼手,他被余振生一问从恍惚中回过神来,食指一弹就将烟头弹的远远的回头笑着说道:“知道的不少啊?说说除了你们下车的东站,还知道哪个?” 余振生指着河对面:“那个是天津西站,还有个天津总站,离大公子上学的地方不远。” “嘿,你这么一说好像每天街上跑的不是栓子,倒像是你!”崔卫哈哈大笑起来。 余振生带着腼腆的笑笑,从怀里掏出地图:“喏,这个我常看的。” “拿给我看看....”刘超开口余振生就递给他却见刘超眼睛都瞪大了:“咦,这个,这个不是民用地图啊!振生,这地图你哪来的。” 余振生被问的一愣,他还没想到这地图还有民用和非民用的区别。 “我看看,我看看!”张群青本来也是挨着刘超便忙将头凑了过去:“你说不是民用地图,我怎么没看出来有什么区别....” 刘超指着地图说道:“你看坐标尺,再看这上面等高线,还有就说这桥的载重之类的东西,民用地图如何会标注.....”他突然停下来,两眼上下打量着余振生沉着脸问道:“振生,你赶紧如实说,这地图哪里来的。” 自从昨晚听到刘超说什么联络员之类的,余振生就觉得刘超肯定不是普通人,而且是和六叔不一样的人。可以说,刘福家出的事让余振生还心有余悸呢。来了这段日子,余振生隐约的察觉,这里和家里的情况也不太一样,好像不是一类人互相都会有防备,芥蒂,甚至是会有像刘福哥哥那样的遭遇。 他不想说谎,更不想说六叔的事,于是便低下头闭紧了嘴巴不吱声。 “振生,你倒是说啊!”张群青也一旁焦急的催促着。 崔卫从刘超手中拿过来地图看了看:“一张地图多大的事,何叔旧书摊上这东西多的是!你们啊就是少见多怪。振生老实巴交的,你们别吓着他。”说着话他揉揉余振生的头又把报纸塞回到余振生手上。 “这东西你还是收好吧,以后别往外拿就是了。” 刘超想了想,崔卫说的似乎也有道理,何斌的摊子上卖报卖地图卖旧书,旧书来源有去学校收的,有从租界收的,还有从鬼市淘的。这些来源里尤其是最后一个,难免有些来路不明的东西。这张地图也不是最新版,因为上面的天津东站的位置还有着特殊的标记,应该是在当年拆旧翻修时候标注上的。 见余振生扔低头默不作声,也觉得自己刚才过于严苛了,尤其对好朋友张群青家的伙计这样似乎也有点过分,便笑了笑语气放了很和缓的说道:“振生,你刚才不是说到天津的火车站吗?确实是三个,老龙头火车站是清光绪十二年随着原唐胥铁路延展过来的;到了清宣统年间,德国人设计建造的天津西站,喏,就是对面这个。我们北洋大学附近的那个是天津总站....” 过了面粉厂的大丰路上两侧是一大片民房,这些民房大多矮小紧凑,当年的大丰面粉厂的工人带来了家属,他们便在附近找了合适的地方,搭建了一些窝棚民居安了家,慢慢也就形成了一大片居民区,路边有些小铺子卖些粮油百货的日常用品,还有些支着篷子摆着几张旧桌椅的路边摊。 朝城西北方向走,两边民房就逐渐变了画风,越发的规整大气,也见了一些大宅大院毗邻,不远处就可以看到西北角第一水塔,和他不远处的清真寺的大庙。 这会儿卖早点的摊还没撤,各式铺子也开了起来。小饭馆卖麻团凉果、瓜子糖堆、羊杂碎酱牛肉、老豆腐、烙烧饼、蒸饼、炸糕,大街上除了炸油条油饼,还有带着豆芽菜香新出锅的素卷圈。张记那条街上也有一些小吃铺子饭馆,却没有这边的集中热闹。 余振生不由得想,这要是栓子跟着来了还不得美坏了,可又想栓子天天在外面跑,见过的可是比自己多了,而且这里他也肯定拉着掌柜的来过,要说从北马路到西北角可并不是很远,只是老城里出了限行令,骡马不能白天走了,他们这才要绕这么一段河边的路。 刘超给余振生讲了车站,见余振生仍然不吱声,他朝崔卫耸耸肩意思大概是自己的歉意也只能这样了。 崔卫用胳膊肘怼着身边的余振生,小声的又跟他介绍眼前的这片地方。这地方是天津的西北角,是天津卫回民的聚集区。用崔卫的话说,穿在估衣街,吃在西北角,这回民区什么时候形成的崔卫也说不大清楚,倒是他一边说张群青就一边补充。 说着说着便成了张群青和刘超之间的讨论。 “清朝时期郝缙荣在《津门实纪确对》就提到过第二次鸦片战争中回、汉人等区聚八百义民。那时候据守西北城角的回民曾先后打跑了到当地骚扰的英、俄侵略军。” “我也听说过1900年义和团运动中,大批北门内一带汉族人民曾跑到药王庙清真寺前静坐避难,回族人民又以不拜鬼神无义和团为理由,防止外国侵略军对这些汉民的屠戮,而且送饭送水,为汉族同胞提供保护。放下远的说近的,你们应该知道我党与邓颖超创办《妇女日报》的刘清扬女士,就是这里人呢。”刘超已经忘了刚才发生的隔膜,竟说的兴奋起来。 崔卫一下子身子前倾几乎趴在刘超的身上,同时捂住了他的嘴。 周围一切如常,即便有人注意到崔卫突然这个动作,也被崔卫及时起身指着一块先春园大街的路牌化解了:“这就到了,振生你看这街上的院子,是比是不比你们雷老爷的院子小。” 顺着他所指,一条几乎和大丰路同宽的交叉垂直于大丰路的街道赫然在眼前,路口两边一边是一座挂着先春园牌子的茶楼,茶楼对面则是一家银号。骡车转入大街,街道两边全是青瓦砖墙的院子,院门前间隔着种着桃树,银杏树,一片欣然绿色。 崔卫便又给余振生说起:“这条街因这先春园的茶楼而得名,但出名却不是因为茶楼,咱们天津八大家正兴德茶庄的穆家就是前面的那个院子。” 刘超便道:“群青,你知道吗?如今穆家后人穆子荆,还是是中国当代着名书法家,当年鲁迅来天津考察天津新剧近代话剧情况时就住在这里。” 崔卫不知道鲁迅是谁,他等刘超说完又说道:“前面77号是张明山住过的,哦说张明山这个名字你可能不知道,要说起泥人张那可是咱天津卫一绝。” 他说着话骡车就已经才在一座院子前停下,崔卫和刘超张群青也都跳下了骡车。院子门没关,崔卫推开紧跟着几个人走了进去,院墙边放着一摞摞的染料桶。这些桶子在张记的铺子也有,平时那些分成小份卖的染料就是从这桶里取出的,所以余振生也并不好奇。 但是一进院子余振生便感到一阵扑面的热气,院子的有几个大缸,缸下架着砖砌的炉灶,炉灶里烧着火。几名工人站在凳子上,用笸箩朝缸里分别倒着树枝或者花花草草。另一面一个火炉,上面架着铁盘,盘子上放着一些石头,火炉便是的工人正用力的推动风箱,让炉灶中的火烧的更旺,这些工人即便还在如今的农历四月,却都是单衣,单衣还被汗浸着,尤其那推着风箱的工人更是大汗淋漓一个劲的用肩上的毛巾擦额头的汗水。 “看,这就是传统作业.”张群青说着指着在院子一个角落放着几个像是面口袋那样的白色的大包:“你不是想看看纯碱吗?这些就是!”两个人说着便朝那些大包走去。 院中的工人一边朝下面点火的大缸里放着一些树枝树杈似,一边冲着崔卫说道:“崔哥,东西都备好了,等下我们给你们放骡车上。” “辛苦了老几位了,掌柜的呢?”崔卫朝两个人客气的拱拱手,他见人必客气,不管对方是不是有钱没钱,店铺里的身份比他如何。 “在园子里!”一个工人朝院后面一指。 余振生跟着崔卫朝院后走去,他方才还有疑惑,这先春园在崔卫介绍可是大户人家扎堆儿的地方,来来回回经过的院子也都是大门高强,从外面看至少也都有三四进的样子,怎么这个院子只有一进。但走到后面所谓的园子,余振生有些惊呆了。 这哪是园子?这就是一大片地,在园子四周就有槐树胡桃树、柿子树、黄栌以及余振生不认识的树种,那足有两三亩地的所谓的园子里面更是一片片的种着蓝草,茜草,紫草和各种花木田园。 更让余振生吃惊的还不是这园子这花木,而是园子中一片田中那个穿着短衣衫人,他正在蹲在已经发了芽的蓼蓝草地之中看着蓼蓝花的长势。听到崔卫喊了声大掌柜,那人转过身。一个质朴的中年人,脸上还流露着对花草的欣喜。 张春明平和的笑容顿了一下,仿佛在奇怪怎么余振生来了,接着看到走进园子的张群青和刘超,就也不奇怪了。 张群青和刘超上前和张春明打了招呼,一起回了院子。他们进了张春明的办公室,余振生只是站在门边候着,他想可能张春明并不愿意他来这里吧。 这一点他到是想多了,张春明不想让余振生跟他学徒自然是有他的想法,可以说林二两个之前来的学徒并没给张春明留下太好印象,而且这传统方式制作颜料不是一朝一夕的事。但他对余振生的印象也不算坏,之前那次发火也并非全针对余振生,事后自己也觉得何必对一个小孩子这样。偏巧刘福家出事,所以崔卫提起让余振生去柜上帮忙,他也就顺势下了个台阶。 张春明招呼着刘超坐下说话,崔卫去院里叫人把几个铝制的桶朝车上搬,余振生觉得也要过去帮忙,他才下台阶就看到院门外进来一个女人,这女人手上还撑着遮阳的阳伞,进院之后径直就朝着张春明的办公室走去。 接着就听女人还未进屋就说道:“春明,我就知道你会在这!你这有客人啊。”女人娇声说道。 女人很白,经过余振生身边的时候余振生看到她脖颈处的抓痕。 张春明也没想到王先生这会儿就来找他,他起身的时候王纯已经走到他身边。 “哦,你还没见过,这是犬子群青,这位是他北洋大学同学刘超。” “你们好!早听春明提起过。”女人大大方方的朝一脸茫然的张群青伸出手臂。 张群青没有握手也没有起身,只是微微皱起眉头,斜睨着看了一眼张群青,倒是刘超起身轻轻的握了一下:“张伯伯,这位是?” “这位是中西女中的王先生。”张春明看了一眼身边的王先生,目光带着一丝温和。 “我叫王纯,不过已经不是先生了,我刚刚办好了辞职。” 张群青忽然想到了什么:“是因为昨天张芳跟您吵架吗?那真是抱歉了。”他马上站起身,握了握王纯的手带着歉意的说道。此刻他是觉得,王先生来是要和父亲讨公道的。 第十九章 折中做担保 巧合救杨五 王纯大大方方的伸过了手,轻轻一握便放开手说道:“不算什么,这个年龄的孩子很是叛逆,不过也正好我找了新工作正准备辞职。”她饶有兴趣的看着张群青,那五官和眉宇间的神色,简直就是张春明的翻版,只是更年轻更有活力。说罢她又侧脸略带歉意的对张春明说道:“春明,我突然到访是不是影响你们了,实在是冒昧,只是想着你应该在这里,办好了事情就来通知你了。” 张春明摆摆手:“不妨事,这两小子是无事不登三宝殿,你先说说准备去哪里高就?” 两人就这么自顾一问一答,倒好像把张群青和刘超的事先放到了一边。 每当听到王纯叫父亲名字,张群青都不免微微皱一下头,这么亲昵的称呼让他不自在。他悄悄的看了一眼身边的刘超,刘超的神色也挺古怪,但却是张群青熟知他的故作深沉的憋笑,这神情又让张群青有些尴尬。 眼前的这个王纯显然和父亲的关系不一般,想到昨晚栓子欲言又止的神情。心里似乎明白了什么,便不由得的又朝王纯看去。 在他眼中王纯除了白实在没什么出众的地方,看年龄似乎也就是三十出头。她的皮肤细致的像是被细砂纸打磨过;一头略微卷曲的长发披着肩,两边鬓角的头发被她拢起在头顶系了一条丝带又从脑后散下去,露出了又薄又小巧的耳朵;她的前额留了一些刘海,很薄却带着弯度如同淡淡水墨让人显得洋气,灵动。两道细眉下一双秀眼,单眼皮的眼睛,略带弧度的单眼皮小眼睛,小鼻子,小嘴。 他从张春明的看王纯的目光中看到一种不加掩饰的喜欢,他是了解自己的父亲的。甚至他觉得自己和父亲性格都有相似的地方,那是毫不掩饰的表达。喜欢,厌恶,拒绝,逢迎,都是毫不掩饰,可偏偏他也和张春明一样生就一副书生气,所以一切不掩饰又显得那么淡然,当然也只是显得,怕也只有他自己知道,他们根本没想掩饰自己要做的一切。 他不明白父亲怎么会喜欢这个女人,继母张严氏显然比这个女人漂亮太多了。他理解不了王纯这种一切都小巧到一起的景致和妩媚,直到他目光扫到王纯穿着风衣的修成的身材和风衣下露出的裙摆,丝袜和脚上那双孔雀蓝色的露着一半脚面的系带三分跟的皮鞋。 张群青似乎恍然大悟,这种恍然大悟让他又多了几分恼火。这种恼火终于在作坊里负责洗衣做饭的刘大娘给房间里人倒好茶水的那一刻按捺不住了,于是他也不掩饰自己的厌恶站起身:“刘超,我爹还有事,我们走吧!” 刘超也正坐的不知道该怎么说话,见张群青起身也跟着站起身来。“张叔,那我们就告辞了。” 张春明只是淡淡说:“合资办厂的事,本来应该是我去拜见令尊当面商谈。倒没想到你们两个如此积极,先说通了令尊。不过这办厂是大事,我还需仔细考虑,等我考虑好久到府上拜访!” 他的脸上仿佛赫然写着:婉拒!两个大字,张群青只说了个“爹!”又看了一眼坐在张春明身边的王纯,便把又要继续说服的话咽了下去。 刘超却大大方方的笑着说道:“没事的张伯,本来这也不是急的来的事。原本前两天有人介绍周宗良和我爹相识,说的也是打算办厂的事。只是我爹道说,周老板生意虽大却是做的洋人的生意,若是两相比较拿出闲钱做些投资更愿意和本土的生意打交道。” 张春明眉头挑了挑,疑声问道:“你是说上海的颜料大王周宗良?” “正是!想必张伯也知道,周老板正是代理了德国的颜料大赚了一笔。我听群青也提起过,咱们的靛蓝最多卖二十元一桶,而德国进口的普鲁士蓝和靛蓝颜色相当,已经从三百块涨到将近一千元一桶而且还供不应求。” 王纯的声音和她的五官一样细小的轻柔的:“进口这么赚钱,怎么反倒要做工厂要低利润?” 惊讶的神情已从张明春的脸上退去,他温柔的对王纯解释道:“这你就不懂了,进口货颜色稳定持久,不仅颜色种类多应用的染色面料也多,能供应纺织厂大批量生产。他们要做厂就是生产进口的那种化学染料,所有的生产都在国内,省去了时间运力和关税,大批量的生产成本价更低,良心的卖国货价,黑心的冒充进口货恐怕也有销路。” “那这生意不错啊,春明,我觉得可以做。” 张春明一摊手:“说的轻巧,哪弄那么多钱?!”他说的很实在,甚至连窘迫都懒得掩饰。 王纯却噗嗤一笑:“你这坐着东兴银号的少东家,难道还怕搞不到钱?” 张春明摇摇头:“办厂需要的钱不是小数字,厂房,工人,设备,就只说设备,隆德兴就卖染料机,一台动辄几百元。一台肯定是不够的,这还不算原料成本。” “爹!这些都不是问题,只要您能说出个数字,有方案,这筹集资金的事有我和刘超呢。”张群青双手按在桌上对张春明说道。 张春明还是摇了摇头,年轻人毕竟是年轻,想得太少做起来却是另外一码事。再说,就凭他们能筹措出那么多钱?他不相信! 王纯的目光在每个人脸上扫了一遍,笑吟吟的问道:“刘超,既然你们这么有把握赚钱,为何要借钱给别人?” 刘超重新坐了下来,他自信的朝靠椅背儿又靠了靠,带出几分有家业背景自然的姿态:“做银号,做投行,都是用钱说话,看好十个总要打出三成会亏的估算,有三成赚大,其余保平即可。哪有样样投资都会赚到。再说,我们只看人,人对了做得事就对赚钱的把握自然就大。张记在北城稳扎稳打十几年,也算是有一号我们投他们总比亲力亲为或是投不知道根底的好。”他说话的样子不像是还没毕业的学生,倒真有几分耳濡目染兴业银行经营的少东家的样子了。 王纯眯眼笑了笑:“那还不好办?群青去做,有张记掌柜担保,即不用影响张记,你们的事还能做成岂不是两全其美?” 刘超激动的一拍桌子:“对啊,群青,咱们怎么没想到这一成?反正也快毕业了,不如就把这当做我们自己的事做。王先生,你的提议确实不错。” “我叫王纯,你们可以叫我纯姐。” “纯姐?”刘超和张群青几乎异口同声的诧异的对视一眼,即便平时称呼大点的女性姐姐,也都是按姓氏称呼,倒也少见称呼名的。 “叫王姨!”张春明轻声斥道:“哪有那么没规矩的,今天就这样,你们先回去我也想想!”张春明似乎不想就这么聊下去了,他的确是喜欢王纯的,却不喜欢女人参与柜上的事。 张严氏虽不干预铺子的事,也不多过问,但张春明自己有自己的心结。却听王纯又说道:“春明,孩子们来都来了,今天我请客咱们到白记蒸食铺,算是庆祝我的新工作好不好?” “我们就不去了!”张群青是实在受不了王纯跟父亲撒娇的样子,一拉刘超:“我打算去街上几个卖化工颜料的店子转着,你陪我去!” 院子里,余振生和崔卫看着工人将染料罐搬到骡车上,崔卫去跟掌柜告辞,出来坐在车上对老孙头说道:“去河北大街!” 身后张群青和刘超紧追过来喊着:“崔哥...等等我们!” 两人跨上骡车,将草垫垫在颜料桶上坐好,刘超看着崔卫突然噗嗤笑了起来。 刘超拽着似乎脸上带着闷气神色的张群青:“你看崔哥!” 张群青盯着崔卫看了看,脸色就晴朗了也哈哈笑起来。 崔卫用手摸了摸脸看看手上并没有染色颜色,又转向余振生:“振生,我脸上有什么?” 余振生只看到张群青和刘超坐车上就笑,崔卫脸上身上都没有异样更不知道他们笑什么于是摇摇头,却听张群青和刘超一个劲的点头说着:“像,还真像!” “就差刮了眉毛胡子,再穿件裙子....” “尤其是眼睛.” “乍看,真像,细看不一样,崔哥笑笑眼睛天生的,她那是故意的!”张群青终于不笑了,他的目光也从崔卫脸上移开,他可不想把崔卫和王纯联系起来,毕竟他对王纯的印象并不是很好。 余振生好像知道他们在议论谁了,他朝那远的方向看去,原来店里的颜料是这么做出来的,他只看了一部分也觉得挺神奇挺有趣,现在他们正准备将这些做好的颜料送去河北大街的脚行,再由脚行运到山西去,想必过不了多时这些颜料就会汾州县城的雷记染坊,然后染成斑斓的布,在这春日的暖阳中,飘荡在染坊那高高的架子上。 张群青和刘超是半路就下车了,骡车继续向北过了桥来到河北大街,这里一大片货场,脚夫们正从河边码头以及从各处拉来的车卸货。他们将货物搬到各自货场的做记录的文书那里登记,又按照发往各地的货物分类去堆放。 余振生跟着崔卫朝一排房子走去,他们走进一间屋就有人和崔卫打着招呼:“崔哥,来了?”那人说着就掏出自己烟给崔卫递上。 这人余振生见过,也和崔卫喝过酒,崔卫叫他云子,他脸上有到疤从一边的眉脚斜插到鬓那里,人看上去凶煞一样,但和崔卫喝酒聊天却是随和的。 “霍!鸟枪换炮抽上老刀了?”崔卫看了看那人的人笑着把票单给他:“登上,月底到柜上结账!” “昨巴爷赏的,我还留了一包,那天咱们喝酒去我给你带着。”云子平时和崔卫关系就不错便笑着说道。 “还哪天干什么,今天晚上还在还老地方。” “今可不成!”云子用眼神示意崔卫墙角。 这屋子很大,房间里乌烟瘴气的有抽烟的有聊天,一排窗户下面几个条凳,一群歇着的脚夫正在咋咋呼呼的哄笑。他们说话的地方是屋子靠墙一侧,有着三张桌子,桌后面的人有收钱的有打条子的,还有给脚夫们派活的。 云子就是个记账的,他跟前的人不多,他旁边的墙角处倒卧着一个瘦小的身子,那人靠着墙角背对着房间蜷缩着,抱着膝盖头压在膝盖上。 “杨五?!”余振生几乎惊呼起来。 若是别人这么蜷着,余振生是认不出来的,杨五家曾夭折了两个孩子,他哥哥生下来就瞎了,爹妈为了留命就给他在后脑勺下面留了个小辫子,十二三岁都没剪,也正是这小辫子让余振生和崔卫认出他。 “这不是卖报的杨五吗?”崔卫忙过去,把手凑道他鼻子下面。 “没事,活的!” “他怎么会在这?”崔卫皱着眉头起身问道。 云子把崔卫拉到角落小声说道“咱巴爷这正高兴呢,原来这脚行三十三股,巴爷只占一股,头些日子咱们跟着巴爷干了几场,争了些地头儿又弄了些股,现在这脚行巴爷是老大了。正招呼着这两天庆贺一下,结果这小子跑到院子说巴爷妹妹靠人,还登了报纸。这不是触了巴爷霉头了吗,还是我说了好话才没朝死打。我这跟巴爷说旗开得胜的大喜事,别沾了晦气!饿一饿他,回头我就给扔河边去。” “这小子命大,要平时依着巴爷的性子小命早没了....”旁边桌一个年长的记账老头叹口气说道。 “得了!这事交给我,晚上咱老地方,振生,把人背车上!”崔卫将昏昏沉沉的杨五拎起,余振生弓了个马步等崔卫将杨五放到身上小跑着朝老孙头的骡车跑去。 杨五十二三岁,身子却像八九岁的孩子,长期营养不良让他看上去很瘦小,余振生背着他并不费力,心里不由暗自疑惑:这巴爷是谁,难道打死人不偿命吗? 第二十章 三爷不能惹 救急不救穷 余振生和老孙头搭着将杨五放到骡车上,老孙头还在杨五的身下塞好了草垫子。 这时候余振生才看清,杨五的脸色苍白,嘴唇也没有血色,整张脸像是只画上的眉毛和浓密的睫毛的白纸。他轻哼了一声却没睁开眼,只是眉毛朝中间蹙了蹙。 老孙头盯着杨五看了一会儿,伸手解开杨五的衣服,前心后背看了仔细,又轻轻的顺着他的胳膊腿一路捏下去,捏到小腿附近时候手停了下来,他轻轻的叹了口气。 余振生眼睛紧盯着老孙头,见他终于挪开了放在杨五身上的手便问道:“孙伯伯!他伤的重不重?” “腿坏了,只好也怕得瘸着走路。” “还好,身上没什么外伤....”余振生仿佛自言自语的说道,刚才老孙头检查杨五上身,他一直看着的。 “那更要命。”老孙头只是淡淡的说了一句,又坐回他的辕坐上。 余振生已经习惯了老孙头的不语,从这点上他倒是挺佩服栓子。张记的人大多是好说话爱说笑的,当然,掌柜的除外。可老孙头不一样,余振生几乎没怎么见过他说过话,和栓子去老孙头家的时候,也只有栓子和老孙头一起刷骡子洗骡舍谈起骡子马,老孙头才会话多些,甚至会用看着晚辈的目光看着栓子。 他总是在大家吃过饭之后,背着手走进院子,端碗饭蹲着廊下吃完然后就走了。老孙头也几乎不在院子里待着,但让余振生觉得神奇的是每次掌柜用车,他都会准时的候在院子外。 崔卫已经办好事从房子里走出来,他快步朝骡车走来,朝老孙头挥挥手上了骡车。骡车出了货场一路朝老孙头家的方向而去。 看着眼前偶尔发出嗯哼一声皱起眉头的杨五,崔卫叹口气:“杨家这下更难了!” 余振生听到杨五腿坏了,就想到自己的四叔,好在后面听到了还能瘸着走路,他朝杨五的脸上看去,苍白的小脸还是少年的样子,心里就生出了许多的同情。 他小心翼翼的问着崔卫:“崔哥,刚才孙伯伯说,没外伤更要命是什么意思?” “这身上没外伤只有两个可能,一是垫着东西打外表看不出来,二是打算直接弄死。小五不是码头的人,也没什么地头的靠山,算是个白人。像你我也都是白人,咱不招惹事,也就没什么血光的灾祸。小五惹了那么大祸。也亏得云子求情小命还在。” “得罪谁不好,得罪巴爷!”老孙头哼了一声。 余振生便问道:“巴爷是谁?” 崔卫下意识的左右看看,觉得也不会有人听到便说道:“在天津有三爷,袁爷,巴爷和副爷。这袁文会呢?开宝局办花会靠着日租界有日本人撑腰,又招了好多徒子徒孙横行霸道。巴爷叫巴彦庆是脚行码头的老大。你别看这些码头的,大多都是青帮的,想干码头那得手黑心狠,哪个码头不是拿刀砍拿人命争下来的?咱们这天津的脚行横(四声)啊,所以运输货物必须通过脚行。你们雷家的要的货以前有孙伯伯拉着,一年送个一两趟一趟走个十天半个月就到了,现在不走脚行连天津卫都出不了。” “岂止,以前还给东家拉拉近郊的,现在近郊也都得走脚行,东家又买了人力车,我看就快用不到我这骡车喽。”老孙头赶着骡车唏嘘道。 “孙伯您就放心,您能赶一天车,张记就用您一天,万一哪天您不赶车了,就回院子陪着孙婶。”崔卫笑着安慰了着。 余振生看了一眼伤势沉沉的杨五,心里一会晃动的天津卫繁华车马如龙霓虹闪烁,一会又是又浮现混混们煤球点烟,赤脚走钉板,下油锅这些文斗;以及杀声震天,血肉横飞那些混混们的恶战场面。 沉默了片刻,余振生问道:“那副爷呢?” 崔卫笑笑:“副爷可就多了,这么说吧,甭管是巡街的,还是站岗的,又或是管片的,还是管车船的,只要是带大檐帽的,统统都是副爷。” “那些人也是吗?”余振生指指沿着运河的码头。 河北大街连片的货场一直延伸到海河码头,脚行门前车水马龙,场中的堆放的货一区一域的码放着,脚夫们肩头扛从码头卸下货物小跑着各个大汗淋漓。不远处还有码头,码头上的人正把一包包的货物朝船上搬。他们看上去不紧不慢有说有笑十分悠闲,他们周围也有一些带着大檐帽的像是在守卫这个大货场。 崔卫没回答余振生的问题,他哼了一声:“袁爷靠上了土肥原贤二还真是卖力。” “那是什么?”余振生没听懂那个什么肥二。 崔卫所答非所问:“那些都是棉花,从袁爷市场上低价搜刮来的,要运到日本去呢!” 余振生知道崔卫误会他问是货物。骡上已经上了北浮桥。“那些人是鬼子!”老孙头倒回答了余振生,同时一扬手抖出一个鞭花,甩出啪的一声清脆。 杨家是老孙头的邻居,邻居的院子里住了三户人,这院子的房子常年无力修缮已经破败不堪。正房看着相对要工整些,只是门窗紧闭窗帘也拉起。杨五家住在西面的房子,一家五口两间破屋,母亲和姐姐睡一间,父亲则和瞎眼哥哥还有杨五睡在一间。 院子里东面屋门口坐着一个小女孩,看样子也就十岁上下,她坐在一个小板凳上,身边一个竹篮里放着绣线剪刀之类的工具,见院门开了余振生背着杨五,身后还跟着崔卫便忙将绣花绷子放下起身迎了过来。 她并不认识余振生,但她认识崔卫和余振生背上的杨五,跑了几步就朝西屋喊着:“杨大伯,杨大娘,五哥回来了!” 杨五他娘一边朝院子跑一边放声大哭,他们昨晚可是溜溜的找了一夜,甚至顺着河边都走出去好远。 余振生见过穷人,四叔家就穷,所有穷人都一样,衣衫褴褛家徒四壁。 杨五就躺着床上,余振生放好了杨五就回到院子。崔卫正和小女孩说话,他叫那女孩小花。余振生才知道小花的娘正是张记作坊里那位烧水做饭的大娘。 老孙头是最后一个从杨家屋里走出来的,杨五的娘追了出来拽着老孙头袖子:“孙大哥,我求你,我也不知道能找谁了你就帮帮忙吧。”她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哭着。 “大妹子,不是我不帮你,人都给你送回来了,别的我也帮不上了啊!”老孙头跺着脚,想推开杨五娘拉着他的手。 “这怎么了?”崔卫问道。 杨五的娘仿佛看到救星,放开老孙头拉住崔卫:“他崔哥,你帮帮我们,我们是真没钱了啊。您能不能行行好借我们点,他爹还病着小五这样好歹先找个大夫把腿保住啊。” “杨婶,这年头,谁有富裕钱啊!”崔卫一脸的无奈。 杨五娘不甘心的急促的说道:“他孙大哥没有闲钱我信,前阵他家翻修了房子,再说他两口人没儿女,留着钱应急也应该。可我也是没办法才跟他开口,救急不救穷我懂,可我这是真急啊。他崔哥,你一个人无牵无挂,张记生意又好,你肯定能拿出点儿来,你放心,有钱我就还你,对了,你还没媳妇,四丫,四丫...她还没寻人,四丫给你当媳妇你看行不行?”她语无伦次的说着,手上紧紧拉着崔卫。 崔卫的脸已经涨的通红,好心帮人帮出麻烦来了。他一边挣脱一边说的:“杨婶您这话说的,不等于为了救杨五把闺女卖了吗,你家敢卖我也不敢买啊。你别着急,我先请个大夫来瞧瞧。” 听他说找大夫,杨五娘便松开手。崔卫顺势朝院外跑了出去,西屋里传来一个剧烈的咳喘,一个苍老的声音才咳喘的空隙中断断续续的传来:“你回来,别丢人了!” 杨五娘一屁股坐在地上,用手拍着自己的大腿哭天怆地:“我的天啊,我怎么这么命苦啊,我的儿啊,谁救救我们啊。” 余振生还是第一次见到女人这么哭,她那么无助。小花已经不知道什么时候搬着自己的小板凳回屋去了,她的小脸趴在自己的窗户上朝院子看着。 突然一声凄厉的叫声穿透了女人的哭声:“啊,娘,疼死我啦!”是杨五的叫声,杨五娘一怔立刻爬起身跌跌撞撞的朝屋里跑去。 这一声仿佛也刺进了余振生的心里,他站在院子中手不由自主的摸到了自己缝着钱的口袋上。 “先生,我爹说救急不救穷!”汾阳城的西门下,余振生看到陈先生弯腰正将几个铜元扔到小乞丐面前的碗里。 陈敏直起身两个人继续朝城外走去:“天底下有谁愿意穷?你又怎知道他们不急?” “可那么多穷人,怎么救的过来呢!”余振生少年老成的叹口气。 “是啊,我也能力有限,所以我只给几个孩子,他们今天有口吃的,就不会想着去偷去抢,也许明天就会变了天,变了世界,他们也就不会穷了。” 余振生想起陈先生,他的脚步有些迈不出这个院子,西屋里咳嗽声,喊叫声,让这个十六岁的少年有些心惊。他不知道怎么去帮人,他还没帮过人。就连四叔家他也不知道怎么帮,只是看着自己的父母不时的差遣他送去些吃用。或者这和陈先生一样,也是尽了仅有的力了。 他又想到云子的面容,那些码头上人的厮杀,脑海里便出现了长大后的杨五,脸上也有了一道疤痕瘸着腿握着大刀凶煞般的厮砍。 接着余振生看到,一个又黑又瘦的女孩和一个一手拿着根棍子另一边怀里抱着弦子的瞎子,瞎子被院子门槛绊倒了,那个女孩用力的将他拉起,也朝西屋连拖带拽的跑去。 一家人的收入,就指望着瞎子和女孩在茶楼卖唱和杨五卖报。现在杨五的报纸不能卖了,这家人可真难。 余振生想了想走到小花的窗边敲了敲,小花推开窗跪在床上一双大眼疑惑的看着余振生。余振生指指他放着绣花工具的篮子,小花便把篮子递给他,他拿出剪刀调开缝着的口袋。拿出那两枚鹰洋想了想又放回去,重新拿出十元钱指指西屋,同剪子一起放在小花的篮子。 出了院子的余振生长长的出了一口气,这是他第一次帮别人。钱可以赚,等自己出了徒每个有十六块钱,一年就是小二百,在天津卫可以买辆黄包车,在老家那就可以做个房子。 这么算来,拿出十元帮帮他们也就不算什么了,说不定可以保住杨五的腿,还说不定他腿好了又可以满街跑着喊着号外,自己这应该也算是救急吧! 他这么自我安慰着朝张记的方向走去,迎面崔卫又回来了,身边还多了一个人,那人一身长衫,手上还拎着一个要药箱子。“振生,赶紧回去帮忙,今天把事情都做好明天带你去大集。”崔卫的脸上的笑容很深,好像又有什么开心的事。 余振生听了便小跑着朝北马路走,又觉得在这学徒似乎也不错,要是能学到真东西就更好了。只不过大掌柜这个人是让余振生难以琢磨的,有时候觉得他像冰,但今天花草地中的他又像被太阳晒化了一层,露出平和的质朴。 此刻这位让余振生觉得难以琢磨的大掌柜张春明,正和他觉得好不容易追求到的王纯坐在鸟市大街的白记蒸食铺里,这家早在光绪年间就创办的铺子,如今正推出新品的西葫羊肉水饺。天津人喜欢咸鲜口味,这西葫芦羊肉水饺一推出就获得众多好评。 两个人光排队等座位就等了快一个小时,张春明倒也觉得王纯有趣,放着八大庄不去却喜欢来这市井间的吃食,心里的高冷女神就这么成了坐在对面的邻家女子。等坐到位子上,桌前放着水饺,凉菜和卤制的羊蹄,张春明就不觉得有趣了。 上一次他借酒回家发火也是因为吃饭的时候,孙玉林点了一份卤猪脚。那一顿他着实吃不下,桌上应酬着回家见到迎出来的张严氏便抑制不住心里的别扭了。 张严氏算是漂亮的,当初自己也是看上张严氏的,娶回家才发现张严氏的缠足。尤其是裹脚布放开看到那双畸形的脚之后,让他着实的扫了兴致。 从这点来说,张春明自己也发现他并没有那么爱张严氏,他们以相敬如宾是因为平时只看脸就可以了。还因为张严氏对张群青很好,人品上的优点慢慢的减少了张春明看到那双脚时候的厌恶。 更或者因为娶了张严氏,才有了现在的家业和宅院。雷家是投资的,至少今天的店铺宅院当年都是雷家的投入,除了给雷家平价的供货,年底还要有分红。 只是近年张春明即便对账目方面坦然,可每年作坊能出的染料就那么多,大部分都要运到山西,店铺能卖的东西就有限,铺子断货就得从其他家进货,加上进口颜料冲入市场以及到山西的越来越重的运费冲击,利润也就不像前几年丰厚了 而这时候雷家再派来伙计,张春明心里就难免就觉得雷家对他不信任了。 当下,他见王纯正夹起一截羊蹄要往自己面前吃盘放的时候,张春明忙按住王纯的手:“先不着急吃,你刚说想让我见令尊?我不是不想见,只是你知道的我是有妻室的人啊!” 第二十一章 月影照花台 陈醋存柔香 王纯抽回手,她放下手中的筷子,她一只手托着自己的脸颊,脸上带着一丝红晕微笑着看着张春明,半天才细细缓缓的说了句:“我可以等。” 张春明坐直了身子,他盯着王纯那张小巧精致的面容。这个三十几岁的女人还有多少时间可以等?如果她说她不介意名份张春明倒是很愿意给她个满意的答复,但是这个等字的意思就不一样了。 他又不想跟王纯解释自己根本没想过离婚,以及不想离婚的原因。更甚至他现在觉得,他和王纯在一起的时间不过刚刚开始,现在就提这个问题不论是哪种结果都为时过早。 张春明的嘴角挑了挑,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的嗤的笑声又摇摇头:“王小姐不会是拿我开玩笑呢吧。” “我像是在开玩笑吗?”王纯脸上的笑容渐渐收起娇嗔责怪的说道:“我还是喜欢你叫我.....纯子。”最后两个字是轻咬这嘴唇憋了一下才说出的,瞬间红霞飞到脸上,却将脸像一边别去不再看着张春明。此刻她怕是想到昨晚耳鬓厮磨时,对面的男人一边咬着这自己的耳唇,一边如吼低沉,却又连续配合着她的低吟叫着纯子,纯子。 而此刻王纯脸上的潮红,少女搬的羞涩,修长的带着几道抓痕的脖颈在张春明的眼中也又跳动起起来。在他轻声叹气中,白记的伙计将一大盘冒着鲜羊肉和西湖清新而汇一起的水饺端了上来,一个个隐约透着淡绿色的小元宝勾人食欲。 张春明将那盘卤羊蹄儿端到一边,西葫芦羊肉水饺放到空出来的位置。水饺盘子略大些,张春明一个一个挪动着周围凉菜,直到大盘子刚刚好好被周围的小盘子环绕,却只把那份羊蹄凉到了一边。 张春明夹起一个水饺放在王纯面前的吃碟里:“羊肉一定要趁热吃,怎么,还真生气了?” 王纯低头拈着水饺放到嘴边,她的嘴比水饺还小很多,所以轻轻咬了一小口,水饺里面扑面的热气让她的睫毛都湿润了:“我父母难得一起来,我已经很多年没见过我母亲了,这次他们来是一起劝说我回去。我想我没有理由再拒绝了......” 如果张春明是二十几岁的年纪,这时候他一定会立刻拉起王纯,回到她的公寓里,管他什么羊肉西葫芦的水饺,没什么事比立刻抱住这个令他动情的女人疯狂给与安慰更重要的。只是现在已经没有食欲的张春明,压制着心里冒出来的另一种欲望,看着王纯小口小口的吃着。 “如果你只是想让你父母觉得你在这里有依靠,我可以为你去见见你父亲。” “不不不,这不仅仅是借口!”王纯好像意识到什么,她的语气有些慌乱的解释。 张春明笑了笑,他相信面前这个女人是对自己动情了,不仅仅是昨天被抓伤的脆弱,在此之前他们就已经开始了,否则张芳怎么会那么冲动。他忽然想到张芳,笑容就多了几分无奈。 “不是借口....不是借口....”张春明轻轻的摇着头:“这不是你我两个人的事情,我可以和你在一起,但是不是在芙蓉街,所以你得给我时间,大姐那好说只是我那个张芳.....” 王纯的眼睛眨了眨,西湖羊肉的饺子的咸香味中咸就又重了些。张春明轻轻的摇头和真诚的神情混在一起,那一对和眼睛同宽的眉,那双似曾相识的双眼,略厚的嘴唇和下巴上的那条竖着的浅浅的沟都像极了一个人。为了这条天使的指痕她来到中国,她找了很多年却在几年前知道那人已经死了。而从她看清楚张春明的长相,和同样的美人沟的时候,她就沦陷了。 她只吃了两个水饺,便放下筷子:“我可以等!”她又说了一遍就站起身,头也不回的朝门外走去。 张春明盯着那苗条的背影,没有扭腰摆脱袅娜,却飘然带着几分飒爽的背影,她皮鞋哒哒声格外悦耳,在张春明的耳中淹没了蒸食铺中的人声鼎沸,声音渐远那双漂亮的穿着孔雀蓝的双脚如同被舞台的聚光灯大量,交替着跳跃着踢着张春明的心。 蒸食铺的伙计一边收着桌上的钱,疑惑看了一眼前后走出的一男一女食客,他捏起一个饺子放到嘴里:“挺好吃的啊,没毛病啊....” 刮了几天风终于止住了,灶房里大铁壶烧着一壶壶的开水,院里的大缸大盆里也调好了水温,胡二将配好的分量的染料倒入缸中,栓子站住凳子上用一根大棍子搅动的水缸里的水。 随着孙婶站住院中一声:开饭啦!栓子从凳子将棍子朝水缸里一戳,从凳子上跳了下来朝前店跑去。 铺子里,胡大和刘福已经盘好货,余振生正将账本也归拢好。 “开饭啦,开饭啦!”栓子跑大声叫着跑进铺子,余振生笑道:“没规矩,幸好掌柜和崔哥都不在。” 刘福满脸的喜悦扬起手摆了摆:“我才吃过不久,你们赶紧去吃去。” 每个人的脸上都是开心喜悦的,刘福回来了大家自然都高兴,更因为听说刘福哥哥的事好像有了着落了。 饭桌上已经摆好了四盘饺子,几个壮汉的饺子可够了孙婶和内掌柜忙了一上午才包好。薄皮大馅鼓着大肚子,满满的冒尖儿的四大盘子。胡大胡二各自端过去一个盘子就开始吃,孙婶又端来一碗醋:“栓子,振生,你们吃这个。” 栓子马上起身接过来,随手就喝了一口:“哈,这个味道对。这个还有没有?我是说着碗刚好够我的,振生的还没有呢!”他指指余振生面前的空碗。 “有有,有一坛子呢。振生把碗给我...” “孙婶,我自己来吧!”余振生笑着端着碗跟孙婶去了灶房。 用小舀从醋坛里打了半碗醋,余振生放鼻子下闻了闻:“孙婶,这是什么醋?” “这是老头子路过独流镇时候带回了,内掌柜说你们山西的醋好喝,这个才有点像山西醋,酸甜的呢。”孙婶笑着说着。 余振生也笑了,人家都说山西人是醋老西,爱吃醋,却不知道山西的醋之所以好喝,也是因为它跟酿酒一样采用独特的曲来发酵,因此在发酵过程中赋予了老陈醋不一样的味道。而且山西的陈醋也要像酒一样陈放,存放得越久香味越浓郁,味道也会越柔和。 “孙婶您要是有富裕的坛子,回头我给您酿点。” “你会酿醋?” 余振生笑着端着醋碗出了灶房,原本打算跟二姐夫学酿酒的,自己的娘是会酿醋的,听说异曲同工,不过酿酒没学会酿醋倒是年年也要跟着娘酿的。 老孙头又是这个时候走进院子的,他和崔卫一前一后,进院的时候还沉着脸扭头对身后半步的崔卫说道:“就说了,这家人帮不得!” 崔卫在张记相当于管事,但这人的谦和劲儿是谁也比不得,老孙头赶车但年纪大也会让崔卫恭敬着。其实不仅崔卫,余振生发现大多数天津人似乎看着喜欢嘻嘻哈哈的打趣说笑,但待人接物都非常讲究老幼有序。 “明白明白,帮钱的事我也不干,叫个大夫出诊三五块的事。再说,您不也也是送过去些药吗?”崔卫陪着笑脸跟老孙头对付着。 孙婶问着老头:“啥事啊,这脸怎么又耷拉到脚面了?” “嗨,这不是我们去货场拉货时候找到小五给杨家送去了吗,小崔又给找了大夫,结果一听这医药费得三十,那娘们堵着门口找咱们借钱!” 孙婶一抖手上刚刚接下的围裙:“不借!这家人不知道好歹!” 余振生已经绕着围廊走到门口听着他们的对话心里一阵嘀咕,难道自己帮错人了?听到崔卫叫他就停下脚步,崔卫几步走过来拉着他到堂屋,从兜里拿出那十块钱却没给余振生:“这是你给的?” 我,我.....余振生不知道是不是做错了什么事,端着醋碗有些不知所措。 “财主啊,振生小兄弟,我还不知道你这么有钱。” “也不是,我出门时候,我娘就给了二十。”余振生带着囧色呐呐的说道。 “钱不是这么花的,好钢要用到刀刃上,以后你就知道了怎么回事了。”崔卫拿着钱放到余振生手上,但是却没松开手,接着又把钱抽了回来。他挠挠头眼睛嘴巴挤到了一边:“哥跟你商量个事,这钱能不能借给我啊?!” “能啊!崔哥您急用就拿去!”余振生大大方方的说道。 “急用是急用,哎你小子别坏笑,我可不是那这个去借给杨家,那家闺女咱也看不上,看上也不买。算了算了,跟你实说,我那点钱喝酒每个月剩不下什么,这不是今天还得请云子,还花了三块钱请大夫出诊,而且福子他哥的事人家王队长给了信要花点钱疏通一下,我答应福子借给他可我手头又拿不出.....就这,我待会还得找胡大胡二凑个三五十。” 余振生从兜里掏出剩下的十元:“我这就这些了,都给你!” 崔卫眉头一松,嘴唇张了张,眼前这个少年突然让他有些感动,这个看上去有点内向的少年总有着不可知的爆发的发自内心的真诚。 他似乎和谁都不远不近,默默的做事,甚至是个很好的可以交谈的人,有时候崔卫甚至会忘记余振生才十六岁,很多年很多话不曾对别人说的就莫名其妙的跟他说了。要是他不是只来一年,而是像胡大胡二一样学徒,在张记做伙计多好,他是可交的,可以当朋友的可以交心的那种。 “崔哥,这钱不能要,振生他们连学徒都还不是,不能用他们的!”刘福不知道什么从柜上转到了堂屋。 崔卫一把拿过余振生又给十元叠在自己手上的十元一起,塞给刘福:“你只管朝我借,我跟谁借来的你不用管!”说完他拍了拍余振生的肩膀,走出堂屋朝灶房走去,迈着悠然的脚步还跟着哼唱着天津小调: 一更更儿里 月影儿照花台呀~ 才郎啊定下计了 他说今天晚上来` 我叫丫环 打上啊四两酒哇啊~ 四啊个的内个菜碟儿啊~ 摆也就摆上来 一碟子咸白菜 一碟子熬(nao)海带 一碟子炒虾仁儿啊~ 一碟子摊黄菜 两双呐筷箸 对着面儿的摆呀~ 单等着 我的那个才郎来呀~ 好把酒来筛” 第二十二章 崔卫背外债 袁爷钓誉人 崔卫端着两盘饺子回到房间,一盘放在自己面前,另外一盘用筷子拨着分给余振生他们几个。 栓子夹起一个饺子放在嘴里,嚼巴嚼巴然后喝一口醋就一起顺下去。 “这个跟我们吃的不一样,有肉,很香!”栓子傻笑着很快吃完分到自己碗里的那几个。 “掌柜的没回来,内掌柜这两天心口疼看过大夫说是胃的事,所以给他们包的三鲜的就给你们分了。”崔卫笑着看着栓子的吃相解释着。 余振生已经吃饱了,就把分给自己的那几个饺子也给了栓子。“崔哥,明天不年不节也不是个礼拜日,怎么有集啊?” “谁说不是节?明天四月初八药王爷生日,每年这日子内掌柜都要去西郊的药王庙上香,你们明天都早起会儿,咱们五点就动身。” “烧香拜佛我就不去了,要拜我也拜财神。”栓子刚咽下一口和着醋的饺子,放下醋碗说道。 崔卫呵呵笑了两声,夹着饺子轻轻的沾了沾余振生醋碗的醋,调侃着说道:“别看咱不识字,倒是会背几首诗,有一首就不知道谁写的事这么说:风窝千载惹香尘,古刹新添四季春。抱脚磕头烟火盛,药王庙里拜财神。说的就是你吧?哈哈哈!” 余振生和胡大胡二也跟着呵呵笑起来,余振生知道栓子是十分好热闹的,便逗着他问;“崔哥说,有大集你去不去?” “有大集?!那我去!可是,刚你不也问不年不节不礼拜的,咱们都去大集了,接送掌柜和大小姐怎么办?”栓子虎着大眼问道。 “胡大胡二和刘福都不去,只带你们两个去。内掌柜说你们来了两个月了,都没好好放天假,明天就跟着一起去吧。” 栓子终于放下筷子,他咽下口中的饺子:“内掌柜和蕊小姐我还能拉动,要是再拉着振生,我就跑不起来,崔哥你说着大集,哦不对是风窝庙多远啊?!” 崔卫微微侧着头想了想:“有三十里路吧?” 栓子几乎是惊呼起来:“三十里路?!那拉着他们跑到天黑我也跑不到啊。” “谁说让你跑了?谁说让你拉了?”崔卫一边问着一边笑:“明天咱都坐骡车去,都说了给你两放天假,还用你拉车?” 一听给自己放假,栓子彻底放心下来,他举起醋碗将他自己碗里剩下的醋底一饮而尽,把往朝桌上一放,袖子一抹嘴:“成,我今晚就把骡子喂的饱饱的,明天的车我来赶!” 胡大拿起栓子的醋碗,朝自己盘子里甩甩,扫兴的放到桌上:“喝真干净,我还寻思你那醋碗底能剩点三鲜汤汁儿呢。” 胡二撇着嘴白了一眼胡大:“要说振生碗底有可能,栓子可是醋灌饺子直接下肚的,有油水也在他肚子里。” 栓子一拍自己的肚子:“来啊,连醋带肉都在这呢,给你蘸!” 众人又是一阵哄笑,余振生笑这笑着就不笑了,是啊,他们已经来到张记两个月了,可拜师学徒这事可是连门都没入。 落了晚铺子上了门板,余振生便来到店铺对面何伯的报摊。 何斌年纪有五十多岁,常年经营的自己这个狭长小屋门口的书报摊,他家算是这条街上买卖铺子里收摊比较晚的。白天这条街非繁华,街面上的铺子多是卖五金,买百货的店子,到了晚上就只有一些关门略晚些糕点店,油盐店和一些路边的小摊子。比起估衣街那一大片白天晚上都交替繁华的街区,这里就显得清净了许多。 报摊旁边刚好有一阵鹅黄的路灯,倒是给何斌家省了电费。余振生从旧书中找出那套《奇侠精忠全传》的第二卷,蹲着路灯下翻看着。他看的认真,不知不觉何斌也收拾起了摊子。 赵焕亭的书他是从报纸的连载《鸳鸯剑》看起的,又在何叔的旧书里发现里同样是武侠小说的《奇侠精忠全传》翻了翻竟比鸳鸯剑还好看,便一发不可收拾晚上没事的时候就去翻几页。 才看到第六二回倩霞大闹媚川楼遇春被盗旅客店,就觉得眼前有什么东西,一抬头何斌正笑呵呵的看着自己:“何叔您要收摊了啊!” 按照辈分规矩,何斌可是比自己父亲年轻。余振生知道天津人对于长一辈的男人一般都叫大爷或者伯伯(bai),可自己还是习惯的严格按照叔伯称呼。 “喜欢看书是好事。”何斌对着余振生点点头。 余振生脸一红:“等我有了工钱,我会买的。” 何斌却大笑起来:“这种闲书倒是好看,不过买到未必值得。你拿回去看吧,我看你看书仔细,再说也都是旧书记得给我还回来就是了。” 这书要是不值得买那什么样的书值得买?余振生觉得父亲的书算是一类,那些书页都泛黄的经史子集旧书总是有的,再有就是像三国红楼水浒聊斋也是有的,唯独没有武侠小说,这种生动有趣的故事加上里面奇侠轶闻、描写武打的一举一动,一招一式都像是让余振生看到另一个世界。 余振生的就笑了,他平时笑的不多,但年轻人笑起来本来就是灿烂的。夹着书回到院子,胡二拎着热水从灶房出来,胡大和刘福都在水槽那打了水等着胡二的热水洗漱。 “振生,你要不要热水?”胡二热心的问道。 “我先不用,等下我自己烧!”余振生着急接着看那本书,回了胡二就坐在院灯下面去了。 他自己也不知道,胡大他们什么时候洗漱好回屋休息去的,正看的入神猛的肩头别人一拍还听到:“霍!”的一声,不用问肯定是栓子,他便头也不抬的说道:“等等,我看完这一回就去烧水!” “不烧!今天让栓子烧!我算看出来了,这栓子天天喊着你振生哥,不过活也都让你干了。” 余振生听出来是崔卫,今天崔卫不知道喝了多少酒,眼皮子脖子根也都红彤彤的,一开口就是满嘴的酒气。 崔卫已经在他身边的廊凳上靠着廊柱坐了下来,他从兜里摸出皱皱巴巴的烟盒,划了根洋火儿噗嗤的点着烟吧嗒吧嗒的抽了两口,用手指夹着烟递到余振生面前:“抽口?” 余振生忙把书合上,摆着手煽着烟气:“崔哥,院子不是不让抽烟吗?” 崔卫的头靠着廊柱上,半眯着眼却也只剩下一条缝隙:“掌柜是不让抽,不过今天掌柜的不回来,嘿嘿。” 余振生想想,今天栓子确实没有去接掌柜,就连张芳今天也没去上学校,下午他还看到张芳在院子里出现过。 他哦了一声“我开始也奇怪怎么孙伯伯会知道掌柜什么时候用车,今天也才知道,是不是小花他娘给带的信儿?” 崔卫斜睨着眼看着余振生:“这天底下还有你奇怪的事?”说完呵呵笑笑:“对啊,你也才十六七,刚从山西来,就算是读了一些书,也未必真正见过许多市面。” 余振生的脸也红了,却不是因为喝酒:“我奇怪的事多了,有时候是不好意思问,有时候是觉得如果人家想说就自然会说的。” 崔卫用食指指指余振生:“你这孩子性格外冷内热,看着冷冷淡淡的心里却是热心肠的很。说说你还有什么好奇,今天哥有空给你解解。” “掌柜的好像也是外冷内热吧。” “掌柜的.....”崔卫停着抬头看了一会院灯,仿佛盯得久了眼睛就花了低头揉揉眼竟揉出一条双眼皮,眯缝眼就变成了小圆眼,眨两下又回复了平常的笑意神情却严肃下来:“我们是欠了他的,他这个人不坏。” 这话听的余振生糊涂了,我们是谁?但看到崔卫闭紧了嘴,似乎不大想继续说这个问题了,他看了看手上的书:“崔哥,今天你为啥帮福子哥背债?” “你是不是以为,我怕刘福还不上你们?”崔卫带着几分醉意笑着看余振生:“你放心,福子的为人我清楚,他如果收了你的钱,即便这事可能打了水漂,他砸锅卖铁也会还你。不过人情这东西是讲缘分,你们的缘分没到。而且人情这东西还要往来的,你这人呢我倒是愿意和你多些往来。”他抬手亲昵的捶了捶余振生。 四五点天才蒙蒙亮,栓子赶着骡车就朝西郊外走去,昨晚的骡车上加了车篷,内掌柜坐在车篷里。老孙头和余振生和崔卫都挤在车篷外,四人靠着近些余振生就听到崔卫打盹儿时重重的呼吸,自己睡得晚起得早也有些犯困。 隐约听到了车马人声,他还以为到了地方,急忙睁开眼。 此时天已经亮了起来,通往西郊的路上有不少车马,偶尔会有汽车从他们身旁开过,栓子赶着骡车和前面的马车保持着距离。在路的内侧是三五结伴的路人。 这些走走停停,有的走一步就磕一个头,还有的直接将头磕在地上。 老孙头已经不知道什么时候坐到栓子旁边,栓子正问着:“干爹,咱还要走多远?” “才走了三五里,急什么?” “他们也是去拜药神的么?这么走什么时候能到啊?!”栓子又问道。 老孙头看都不看那些人,仿佛已经司空见惯了:“要磕头滚砖走这么长路,人是受不了的,他们基本也就磕到一半路程,那有个大寺就在那歇脚,有的在那许愿还愿,有的再短一些,这要看本人的诚心与体力。” “那是什么?”栓子声音有些发颤惊呼道,他扭着头回头看着路上行人。 余振生顺着他目光看去也吓了一跳,磕头的队伍中有三个人格外显眼,那三人中间人从两个胳臂下的肉皮用铁丝串透,下边挂一串胶纸灯笼,左右两个人给扶着他的胳臂,挂着灯的人脸色煞白紧咬着牙朝前走。 崔卫也醒了,他揉揉眼伸了个懒腰:“那叫挂灯,心诚则灵吗。” 余振生还是第一次看到这样许愿的,感觉头皮都有点发麻,车子从这些人身边走过他看到两个熟悉的身影:“崔哥,你看!”他指指路边两个年轻的男女,男的拄着个棍子走几步就磕个头,女的则是在一旁搀着。 崔卫看了一眼便拽紧了些自己的外套:“这家人啊,哎!” “那不是杨家瞎子和四丫吗!”栓子也看的了。“干爹,我看车后面还有空,要不要捎上他们?” 老孙头淡淡说道:“人家心诚,少管这闲事。” “这么走,就是走到大寺也十来里了....”余振生同情的小声说道。 崔卫指着远处,隐约似乎有些什么建筑:“再走两三里地沿途每隔一里就有一个大席棚供香客休息,并备有绿豆汤随便喝。他们走走谢谢倒也能走到!” “那是善人搭的棚吗?” 崔卫冷笑着讽刺的说道:“对,袁大善人!” 老孙头也会意的笑笑:“刘备摔阿斗呗!” “啥意思,啥意思?”栓子回头求助的看着余振生。 三国余振生读过,刘备摔阿斗是恼火赵云为救阿斗在曹营七出七入险些为了阿斗损伤了赵云,却不知道和他们说的袁大善人有说什么关系。 车厢内传来内掌柜的声音:“刘备胳膊长,说是长臂过膝,他摔阿斗不跟直接放地上一样?刘备摔阿斗,收买人心!” 第二十三章 彩娥起多心 念知英姿人 张严氏是xz人本名叫张彩娥,在她小时候父亲运一批贵重的香材到大同,路过朔州的时候遇到劫匪,东西被抢了不说还死了两个伙计。他的父亲是拖着半条命被拉回来的,从那之后父亲卧病不起,十六岁的大哥勉强撑着家业。 而从那年开始,严彩娥每年农历四月二十八这天都要跟着哥哥姐姐上五台山去拜文殊菩萨。父亲重病时,他们便也是从山脚几步一叩首的上山。对于自己和大姐严彩凤来说,每年上山都是很痛苦的事,她们自小缠足走平路还好,山路实在难行。下山的时候可以挑夫抬着她们下来,上山的时候就要十分诚心的几步一扣。 彩娥记得那一年山中的雨时歇时停,在一片细雨清洗过雾气升腾的山路上自己扭了脚。大哥早看出了她们的痛处,便让彩凤陪着彩娥,他一个人上山去了。她们坐在山路边等着,彩娥脚疼的在叭叭的调眼泪。 她看到从上下走上一个年轻的男人,姐姐彩凤的目光就再没离开过那男人。 雷霆走过她们身边的时候站住了,他问你们怎么坐在这里? 姐姐彩凤一句话也说不出,脸红的像是在发烧。七八岁的彩娥说自己的脚扭了,说完就撩起长裙,把只已经像个粽子一样小脚伸了出去,却被姐姐慌乱的拉着彩娥的裙子重新把她的脚盖好。 雷霆笑了,说他粗通些医术,自己家里人常受伤的,便不顾姐姐的反对抓起了彩娥的小脚,他一手托着彩娥脚踝另外一手不知怎么动啊动的。彩娥就感到咔哒一下,脚似乎不那么疼了,但是此时脚都肿胀的像个小馒头无论如何也是无法走路的。 雷霆上山之后,姐姐的头就一直朝山上看再也没低下来过。那次上山大哥严白木去了很久,下山的时候竟然是和雷霆同行的。后来听说,雷霆给山上捐了发给香客上香用的香火,严白木就一路追着雷霆介绍自家的香材。 彩娥记得自家的香坊是那年之后又重新振作起来的,每年香坊都会拿出一部分做好的供香捐到山上,也正是因为如此香坊的名声也愈来愈大。 两年之后一支从汾州远道而来的驼队接走了彩凤,那以后每年四月二十八就只有彩娥跟着哥哥上山了。只不过他们再不用叩拜到山上,只是到山门附近彩娥才下了挑夫的轿子,行着礼兄妹拜到菩萨面前。 嫁给张春明的彩娥到天津之后,依然保留着拜神佛的习惯,农历四月初八本是称为浴佛节,或佛诞节的。风窝庙里所供奉的是药神孙思邈,配殿之中还有扁鹊、华佗、张仲景、等名医像。这些神像出子泥人张创始人张远之手,所塑又是百姓心中的医神药神,于是便香火鼎盛每年四月初八就成了拜药王爷的正日子。 以往张春明都是陪着她一起来,今年倒只有彩娥一个人了。她的身旁竹箱里放着亲手做的供香,淡淡檀香味从竹箱的缝隙渗出在车厢里弥漫着。 路上的风景她也早见惯了,张春明两晚没回来也让她有心心情烦乱,她感受的到相敬如宾表面之下张春明对自己的嫌弃。她不由得看了看自己的脚,心里五味杂陈。彩娥心目中理想的夫君是雷霆那样的,可惜张春明不是。 她有时候也不明白,从那次雷霆给自己治好好了脚伤后,她从来不介意在雷霆面前亮出那双如同菱角一样又弯又弓的脚来。雷霆喜欢她的脚,正如喜欢她姐姐彩凤的一样。会如同见到宝贝一样捧着自己那双美足,用手指轻轻的在上面划拨揉捏。每次雷霆那样做,彩娥都会从心里往外的痒,痒的想笑。可是等自己到了十二三岁,一切都不一样了。 姐姐似乎因为有了自己的孩子,心思就不在这个小妹妹身上了,也不大欢迎她去雷家了。彩娥感受到了姐姐的冷落,直到两年之后因父亲过世,共同的悲伤情绪下姐姐似乎对彩娥又好了起来。也就在那时候,张春明出现了,他们坐在一个桌上吃过饭,那是个儒雅的文静的天津商人。 他们见过一面之后,姐姐就给她定了亲,一年之后一辆骡车远道而来将带着她到了天津,赶车的正是老孙头。那时候彩娥幻想着张春明也会像雷霆一样,然而新婚第二天早上,她看到的是张春明瞪大眼睛看着自己惊恐的神情。 张春明从来不掩饰自己对那双脚的嫌弃,但也不掩饰对彩娥面容身材的喜爱,于是不论春夏秋冬,彩娥都要将脚裹好才上床,夏天就用棉纱被盖着小腿,冬天就套上两只大大的毛线袜子。哪怕是在他们的恩爱之时,彩娥便会看到自己那双在张春明腰背两侧扬起的缠着布的双脚而陷入迷惑,不合时宜出现束缚成了缠在他们心头的结。 直到那日,他们目送王纯上车,王纯迈腿的一瞬间,严彩娥从张春明的眼中看到一些东西,她终于恍然自己那一刻没来由的不安,于是她想到了姐姐也忽然明白了姐姐。 彩娥轻轻的叹了口气,思绪又回到了当下。听到车厢外的对话,暗自苦笑。刘备摔阿斗收买人心,春明骂女儿算不算收买人心呢?张芳说不想上学是因为张春明骂了她,还是当街着王纯的面的骂的。是的,女儿不称呼他王先生,而是直接说名字,王纯。多么时髦的一个名字啊,和她的人一样。 她不能让自己的思绪在继续下去,因为越想就越不安,甚至有些想发火,这不是她应该做得事。女人做事要得体,姐姐不也由着姐夫娶了两房姨太太吗?况且也许事情还没到那一步呢? 她还是有点憋气,说了话就掀开车帘,回头看了看就看到已经甩了十几米的瞎子和杨四丫。渐渐那两个身影越来越小,终于淹没在从四面八方前来拜佛的人流的队伍里。 车子向前又行了一里路,大混混袁文会沽名钓誉收买人心的凉棚已经近在眼前了,严彩娥便喊了声:“停车!” 车子是停下了,崔卫不解的问道:“内掌柜,咱车上有带着干粮,还带着一大壶水呢。” “等一会吧,等杨三和四丫到了,捎上他们....” 车子在路边停下,栓子跳下车找个大树背面去小解。余振生和崔卫也下了车,坐骡车久了一个姿势也是乏累,崔卫伸胳膊蹬腿的伸展着筋骨,余振生也抻着胳膊朝杨家兄妹过来的方向看着。在他目光所及的大道上,一队七八人的马队正迎面而来,他们似乎走的悠闲,却又比一旁的骡车马车又稍快些。刚好不起尘烟,也刚好让路边的看清马背上的人。 走在前面的并行的两个人,一男一女。男人年纪三四十岁身材魁梧,剃的留二寸的短发黑漆泼墨般的生在头顶,一如头发漆黑般的眉眼,挺直的鼻子让这个人五官都立体起来,还没走到近处就给人英俊两字的感觉。和他一身黑色绸缎长袍马褂想衬,身旁一骑着白马的少女一身马装,英姿飒爽。 那少女任谁看一眼,都只道一定是那男人亲生的,漆黑的眉眼中带着繁星,英姿中透着隽眉。余振生也是第一次看到这样的女孩,骑在马上的女子,他甚至看到女子腰间还别这枪,而且一左一右别在腰间的两把枪。 “哎哟,真俊!”崔卫忍不住发出惊呼。“这谁家的啊?”他又喃喃的说了一句。 路上的行人纷纷停下,如同行注目礼一般看着这马队经过,有人顺口搭腔着:“这人你都不认识啊?” “好木,咱就一平民小百姓,还能谁都认识?您要是知道就说说?”崔卫笑着看着那人。 那人正坐在凉棚里喝着免费的绿豆汤,他冲着马队过去的方向扬了扬脸:“不瞒您说,这人咱还真知道,看到前面骑马的那个大个了没,那是可是东北军陆军骑兵六旅武旅长,九一八以后就来咱天津了,你猜干嘛来了?”那人停下话神秘兮兮的又带着别人不知道自己全知道的傲娇的神情。 “干嘛来了?”篷子里喝汤歇脚的都来了精神,凑到那人身边问道。 “日本人占了东三省,在东北成立了伪满洲国,听说烧杀抢掠什么坏事都干了。这位姓武的爷儿们手上有钱到处招兵买马成立抗日救国军,这不是经人介绍认识了袁文会,咳咳咳,”他仿佛意识到自己做的凉亭就是袁文会搭给去拜神的路人的,便使劲的咳嗽了几声掩盖刚才不经意的溜嘴,接着又像说书人那样,声调又提高了几分。 “经人介绍,这位认识了袁爷,袁爷就帮他在南市招兵,结果一下就招了三百多人成立抗日救国军。咱们袁爷是副司令,这位就是武司令。” 篷子给众人盛绿豆汤的袁文会的手下,歪带着小帽儿斜眼撇了他一眼。 “谁问你这个了,我是问,那个女的是谁?” “他女儿啊,叫武,武什么来着。”说话人好像和负责篷子的人认得,朝他问着。 凉亭里的人窃窃私语起来:这袁文会不是亲日的吗,怎么又跟抗起日来了,又有的窃笑,袁爷的性情你们还不了解,还不是看上这丫头了。 “武念知!”那袁文会手下看着着凉棚的人重重的把大汤勺扔到撑着绿豆汤的大桶里:“你们喝够了没有,喝够了赶紧走,给后来的留地儿。” 第二十四章 集上多新意 似是见古人 栓子紧着裤腰带从路边的树后绕了出来,他走到余振生的身后,伸手搂着余振生的肩膀:“别看了,瞅眼睛里小心拔不出来。” 余振生的目光已经跟着那马队远去,他不禁揉揉眼,栓子还真说对了,即便闭着眼睛揉着那少女的身影面容仿佛依然在眼前。 “喝不喝绿豆汤?我给你端碗去?”栓子问道。 余振生看了一眼凉棚里的盛汤的人,他正一边撵着闲坐的路人,一边将他们用过的碗在噼里啪啦的摞一起,抱到一个木盆边,随便的在那半盘飘着树叶看上去昏黄的水里涮涮就摆到了汤桶旁边。 “我不喝,你也别喝咱车上有带水呢!”余振生拽住栓子。 此刻刚才那如同讲书的人也站起身:“走了,走了,再不走赶不上张老板的武松打虎了” 管凉棚的贾丰在衣服上擦了擦手:“你们还能去庙会看个大戏呢,我今儿这就得是秋后的蚊子,死盯!” 那人嘿嘿笑着:“这么盯着敢情能赚点不?别忘了回头请我喝酒。” “还赚钱?今年这就是元宵不叫元宵,白玩儿!!” 众人听他这么说都笑起来,那人又问:“就你这嘴,怎么不去说相声呢,别守着你家那一亩三分地了,你都知道人家姑娘叫什么,怎么不去跟着武司令参加抗日军?” “您以为想去就去啊?咱不是袁爷的人,想去还去不了呢!” 崔卫在凉棚凳子上坐下,掏出烟扔给贾丰一支,贾丰立刻弓腰伸手接住:“哎呦谢了,我给您盛碗汤!” “不用,我不喝,借个地儿等人!”崔卫说着点上自己的烟,那贾丰也凑过来借个火。 前一波凉棚的人已经轰散,后面陆续经过的路人没只见凉棚却不见又人招呼,犹豫了一下就继续赶路。 “我刚你听你说话的意思,你不是袁爷的人?”崔卫走哪聊哪跟人都自来熟,加上他那副笑眯眼,自带着亲和力。 贾丰看了看张记的骡车和车上老孙头,车下路边说笑的两个少年,低声说道:“就南市袁爷手下那些人也能打日本鬼子?我还真去过征兵的地儿,就是摆了个架子,这位武司令花钱冲,军饷月给二十块。去的都是三不管的那些混混,别说打仗了说不定听到枪响就裤子都跑掉了。” 听他这语气确实不是袁文会手下人,崔卫才放心和他攀谈起来:“不是袁爷的人,怎么还看起舍汤的篷子?” “人家袁爷的人能干这活?咱就是这附近贾庄子的,县里的人派下的活,一天给五毛钱贴补,用的是自家的豆子,算算这一天下来耽误的功夫还亏钱。” “亏钱还干?” “敢不干吗?不干就有人去你家抓人,抓不到就把地里种的粮食都霍霍了。这派到谁家头上谁家就得支这个篷子,这集市是药王节前十天后十天,家里的农活又都耽误了。我这也是长虫爬进酒瓶里——进退两难啊!”贾丰猛一口烟就吸了小半截。 崔卫也呵呵笑了笑,这人俏皮话可是真多。 “能落下五毛,二十天也十块钱了,凑合一下,再说这舍汤的事也是给自己积德不是?” “这位大哥您还真会开导人,听您说话心里都痛快了,咱也就冲这还能积德了。可这庄上,县里的人缺德啊,袁爷给的搭棚摆舍汤可是按着一个篷十块,人头一天一块给的,到咱这篷得自己搭,到手才五毛....你再朝走任庄子,黄庄子,我听说到手的一天才三毛钱.....” 崔卫眯着眼听着贾丰的牢骚,眼中看着余振生和栓子抱在一起摔跤一样的打闹。 两个少年一身的把式,精力又充沛。之前只是说笑,便说道谁好看的问题,栓子就是觉得雷钰是好看的,余振生觉得武念知好看,栓子小解的时候没注意篷子这边的对话,便问武念知谁。 余振生就指着那已经消失了马队的大路远处说才过去不久。 栓子便问:“有没有张芳好看?要是有比大小姐好看或者可能大概快赶上雷钰的。” 余振生摇摇头:“我没觉得张芳好看啊!但是比雷钰好看些” 栓子不服气:“你说过内掌柜好看,大小姐像内掌柜,怎么的又说不好看,口是心非看我不揍你!”说着上前抱住余振生的腰要摔倒他。 余振生自然是不能让他摔的,他弯下腰抱着栓子的胳膊,同时用脚别着栓子的脚想给他绊倒,两人就这样扭起来,一边扭还一边斗嘴。 “不不不,都不如武念知好看。” “明明你是说过得,而且雷钰就是比大小姐好看!看我不摔服你...” “你来啊?!” 隐约听到内掌柜,张芳这几个字,严彩娥撩起车帘,看到两个少年追逐打闹,又看到坐在凉棚抽烟聊天的崔卫。她就不由得想到张春明和崔卫的事,张春明对崔卫的态度和对自己一样。他从不掩饰对崔卫踏实忠诚的赞誉,同时也从不提正式教崔卫手艺的和柜上的事。 崔卫比张彩娥要跟早的张记,十六七岁的张彩娥和十三四岁的崔卫是一起在张记从少年到成年,慢慢的都到而立之年,在彩娥看来崔卫就像是自家的兄弟。 不过她也知道,张春明不这么想。 张春明给了崔卫半条命,所以崔卫对张春明是忠诚的。用张春明的醉话说,崔卫就是一条张春明一直喂的野狗,喂久了有了感情,也就有了忠诚,但毕竟是野狗的出身,总是不如家生的那般亲近。 彩娥觉得如果用不像亲兄弟的形容,她或许还能接受:“你这人倒是,这么形容小崔兄弟,未免太过冷酷了些。”她伏在张春明薄板般的胸前轻声的说道。 “冷酷?嘿嘿,你知道你是什么?” “我是什么?”彩娥睁大着眼盯着张春明问道,她急于知道张春明对自己的评价。 “你见过打仗没有,我见过埋地雷的,那玩意埋在土里,只要脚一踩上就会爆炸,砰!人就炸飞了。” 彩娥被吓得轻轻的呀了一声:“那是不是就人就没救了?” 张春明醉眼悻悻的捏起彩娥的下巴:“炸飞了,胳膊腿炸出十几米,血肉横飞的怎么救?” “咦!!~~”彩娥带着家乡话软绵绵的拐着弯的音调:“讨厌,说着的这么吓人。” “当然,也不是一点办法没有,我听说万一要是踩到地雷,唯一的可能活命的方法就是千万不要动,不动就不会引爆。你就是地雷,你姐姐把你甩给了我。谁让我一不小心踩上了呢,索性就不动了....”他说着将彩娥紧紧搂着,接着便翻身将彩娥压在身下,彩娥扭了扭腰就从他腰侧两边抬起自己那两只套着布袜的双脚,两人又粘在一起,张春明顿了顿忽而喃喃道:“不动不行啊,你可别炸.....” 严彩娥放下车帘微微闭上眼,她的呼吸有些急促,今天怎么了,怎么总是想到张春明和自己的那些事?是因为自己的不安,还是因为张春明太久没和自己亲近。如果自己真的是地雷就好了,索性就炸开,免得像姐姐一样看着雷霆娶了一房又一房,自己独守空房还要强颜欢笑。 静了静气息,听到车帘边有人说话:“内掌柜,杨家兄妹到了。” 彩娥是看到了杨家兄妹而想的自己的从前,她让崔卫劝他们上车一起去风窝庙,磕头到大寺还不如直接去拜神,兄妹谢过了又各自喝了碗贾丰的绿豆汤才上了骡车。 车篷前的位置有些挤,却因为多了两个不是张记的人,一车人的说笑也就安静了下来。 瞎子和杨四丫紧挨着坐着,彩娥招呼四丫坐车篷里面来,四丫只是一个劲说着谢谢张大奶奶,人却不肯坐进去。 余振生看到她一直挽着自己的瞎子哥哥,她的头发梳了一条辫子,辫稍很细绕在胸前,额头的头发稀疏泛黄更显的额头很大。她的皮肤有点黑,眼圈也有点黑,更显得眼神空洞。她真朝余振生看过来,余振生朝他友好的笑笑,她的五官离近了看却也不难看,她这是穷的。 “崔哥,谢谢你啊!昨天.....”瞎子的眼看不到,心里却是清明。 “街里街坊的不用客气,等会儿到了峰山咱们一起去拜药王,老三我陪着你,四丫陪着大奶奶。你们觉得这样行不?” “瞧您说的,这有什么不行。”瞎子忙说着。 车厢内的彩娥今天第一次微微笑了笑,往年张春明陪着来,有时候带着张芳,有时候孙婶也跟着;今天孙婶在家看着小蕊,张芳又不肯来,自己身边没有女眷,上峰山过高台,走过山门还有很多殿,身边没有女眷终究是麻烦了点。到底是崔卫心细,自己让带上杨家兄妹时候考虑到的事他竟然也明白了。 峰山药王庙,位于津城以南三十里。《津门保甲图说》南面一带村庄图说第二十四中,记有“峰山”“药王庙”两地名。据传,当地俗称风窝村,先有村,后有庙。所谓风窝,指地处沿海,平原多风,常被风沙隐蔽。后谐音成“峰窝”“蜂窝”“峰山”等。 药王庙会前后举办十天,这些天庙的周围人山人海,做小买卖赶庙会的非常多,张记的骡车在集市外面找了个地方停下。 崔卫扶着杨三,四丫则搀着张记内掌柜张彩娥穿过熙熙攘攘人声鼎沸的庙会集市朝药王庙走去。 栓子不想去拜佛便拉着余振生去逛集市,这里信众云集,人声鼎沸。集市上更是百货齐聚,摊贩茶棚数不胜数。 集市上卖的最好的一种以麦秆编成的工艺品人称“峰窝麦秆”。一些卖麦秆的都是周边大寺及大芦北口村民,他们在农闲时凭此为生。有些村民一边卖这麦秆工艺品一边给赶集的游客作这介绍,原来这蜂窝麦秆是一位叫赵士通的村民,当年从妙峰山庙会购回一批麦秆工艺品,经过仿制、改进工艺,形成了现在的风格。 这些麦秆处理整齐,捆扎成束,再用红、黄、绿等颜色分别煮染,晾干后作为材料。编制时,先做布胎或纸胎,然后将麦秆剥开压平,编附在已做成的胎面上。麦秆被编织成:鱼、鸟、枕、扇、狗、马、球、灯之类。 这些麦秆做的工艺品生动传神除了孩子喜欢,大人也喜欢买上几样挂在房中当做点缀。 余振生正盯着麦秆做的花鸟看的新鲜,栓子又拉着他去看打把式卖艺的,看了一会儿见有人捧着收钱笸箩朝人群来,两个就急忙转身出来。 顺着集市上的人流左顾右盼流连忘返中,便走到一座二楼饭店附近,这二层的饭店是此处最像样的建筑,二楼还有露天的阳台,阳台上竟搭起遮阳的篷账,摆着三张桌子。 这放点对面就是一座高搭起了的戏台,阳台的位置竟成了看戏台的的最佳位置。 戏台上彩旗迎风招展,和平时的戏台又不同,按说,演传统戏舞台一桌二椅足矣,这次的戏台竟然搭了满台硬景,竟把一个和实景相像的假酒楼搭在戏台上。戏台前的海报上赫然印着要演出的角和今天的戏目,竟是当下的武戏名角张云鹤的武生戏《狮子楼》。 余振生和栓子看到这就走不动了,自小在家练武秧歌,那也是连武带戏的架势。《狮子楼》也知道,那正是水浒传中一段故事演绎而来。曾经雷家也搭过戏楼,却也没见如此布置。 两人盯着舞台看了一会和众人一样胖着大戏开始,余振生越看越觉得奇,不知道为什么他越看着假景越觉得哪里不对劲,可是又说不上来哪里不对劲。忽然人群一阵骚乱,所有人的头扭向饭店的方向。 余振生也跟着朝那边看去,之间饭店二楼的门打开,一众人走到阳台上纷纷落座,耳边就传来了嘈杂的细语:“看到没,今天这台子是袁爷给搭的师傅白爷。” “居中坐的就是袁文会?” “呸呸呸,什么眼神,那个是青帮白爷,袁文会的师傅,他左边那个胖子才是袁文会!”这人声音有些耳熟,余振生转头便看到之前在凉棚说话的那个人,他正口沫横飞的说道:“看到没?旁边的穆庄子天齐庙王海明,喏那个就是商会会长刘静山,武清县土皇帝柳小五,看那边还有巴爷,好木,今天这庙会来着了。天津卫出门名人物和名角可都在这呢。” 余振生听着看着,目光就落在最靠边的一个桌上,在那桌坐着几个女眷,其中一个一身马装的少女不就是武念知吗?正想多看两眼,就觉得有个熟悉身影从面前经过,那身影口中说着:“借过,让让”从挤在人群走过朝药王庙方向而且。这声音也格外的熟悉,余振生在心底不由惊呼一声:陈先生? 陈先生怎么会出现在这里?他怕认错了人也没敢高喊,就赶忙也跟了过去。 第二十五章 钟声响清夜 同梦不同尘 庙会临时的戏台搭在路中,往年戏台都是对着大街垂直的方向,走到戏台便是集市的尽头,过了戏台再行一段路就到了风窝庙的山门。 而今年的戏台搭得正对的着那家饭店,因此戏台饭店之间本来是通往寺庙的路便被驻足的人挤的水泄不通。 余振生好不容易挤过人群,已经找不到那个熟悉的身影了。他朝寺庙的方向望去,前去上香的和已经上香回来的人自觉地分别走在两侧,却也是人流涌动,前面的人刚迈腿,后面的人的脚就已经落在了那个位置。他想回头找栓子,却不由得被人流推着朝山门走去。 随着离山门越来越近,寺庙里的钟声诵经声渐渐入耳,眼前这座宏伟的寺庙香烟缭绕,身边是虔诚的信男信女肃穆而又虔诚的安静走着,一瞬间让余振生的和集市恍然隔成了两个世界。 此刻他也没有再寻找陈先生的想法,茫茫的人海到哪去找?况且,世上难免有相像之人,静下心里之后竟不着急回集市上去,而是随波逐流般的跟着朝拜的人流走进了风窝庙。 让余振生感到神奇的是,这么多人的人进了山门之后仿佛一下子就不见了,或者说不是不见了,而是融入了楼阁殿宇之中。余振生不是佛家的弟子,家里也没有礼佛的人,所以他也不知道该如何去拜佛,只是每过一处默默的心里敬三分。 这里的环境余振生十分喜欢,这座建于唐代永淳二年(公元683年)的寺庙,山门、前殿、中殿、后殿、东西后殿及钟楼和鼓楼构成了庞大的建筑群,其间又有高大茂密的古松苍柏,红墙斑驳古脊巍峨,苍绿色的参天树木。 听着钟声余振生便也缄默了,如同所有人一样融入到庙宇的这气派的法门和袅袅缭绕的香火气息之中。 余振生心中想到那首:清晨入古寺,初日照高林。曲径通幽处,禅房花木深。山光悦鸟性,潭影空人心。万籁此俱寂,惟余钟磬音。这首《题破山寺后禅院》是刊印在国文教材中的,当时陈先生讲这首诗的时候同时还讲了其余几首,其中让陈先生最为赞许的却是首名不见经传的清朝陆鼎的《寒山寺》。 寺楼直与众山邻,鱼米东南此要津。 独惜牙郎趋利市,不闻渔火感诗人。 绝无逆旅知归客,安问寒岩旧应真。 一自钟声响清夜,几人同梦不同尘。 陈先生是余振生少年时期最崇拜的人,也是对他影响最大的人。和父亲从小就让他背诵的书经不同,陈先生经常就一篇文从不同的角度去讲解。少年的心是懵懂的,就比如现在的余振生,从热闹集市一下子到了这幽静的禅寺。似乎原本朦胧不节的诗中意,一下子恍然了。 不过这种恍然在此刻余振生的心里如同小火花,只是轻轻的跳了跳,然后他的目光就落在华严殿外古树旁的汉白玉的心经碑上。在那碑旁,杨四丫正用手指一个字一个摸着,轻轻的诵着:观自在菩萨,行深般若波罗蜜多时,照见五蕴皆空,度一切苦厄.... 余振生走到她旁边,见她念的认真也没打扰她,他想等她念完。杨四丫却感到身边来了人,忙把手从石碑上缩了回来,同时用余光了到是余振生便呀了一声脸一红,身子也朝后退了一步。 “没事,你念你的。”余振生忙冲她说道。 “我,我不认识字的!”杨四丫低下头,脸上有些羞愧的神色。 “不认识字?刚我看你念的很好啊?!”余振生看看碑文又看看站在自己面前紧张的用手拧着衣角的杨四丫。 “我是听人念过,见过这些字的样子.....”她看上去的很紧张,这原本不该是一个每天出门卖唱女孩该有的紧张。 她这样子反倒余振生也有点紧张了,他挠了挠头,自己那边的女孩都没有这么扭捏的,这天津卫这么大城市,这么多新鲜时髦的女子,应该会比自己家乡的女孩子更开通的吧。 心里这么想嘴上问道:“那你没上过初小吗?” 杨四丫摇摇头:“我家穷.....”有低下头,用脚尖轻轻的搓着脚下的石转。 “我们那也有穷人,不过大帅下了死命令,家家孩子到年纪了至少要读初小,一个月只需交一元钱的。” “一元钱....花这一元我家人可能几天要饿肚子的。”她仿佛自言自语喃喃的说道:“其实也有不要钱的学校,像省立第一模范小学就不要学费的,只不过要是读书去家里就少了人做事.....”说这话的时候那双本来也不算小,但是空旷无神的眼睛愈发的黯淡。 余振生一下子不知道怎么安慰她,他对穷是概念的,比如四叔家以及村里那些揭不开锅的人家。可他对穷的理解又不是很深刻,即便是四叔家的穷,他也是难以真正体会。甚至他连因为穷连初小都不读都很难理解,好在他并不习惯深究别人不想说的事。 沉默了片刻,余振生换了话题问道:“我家内掌柜和崔哥呢?” 杨四丫朝石碑旁那片古树林的一条小路看了看:“张大奶奶去禅房听讲经了,让我在这里等。崔哥和我哥已经先回去了。” 余振生还没真没注意,他来的路上已经和崔卫擦肩而过,天天朝夕相处的人走在人流中没有看到,更别说那个似是陈先生的身影。 “那你等着,我也回去等!”余振生说着转身要走,却被四丫哎的一声叫住了。 “你,你是不是给了我家十元钱?”四丫突然问道。 “我,我没给.....”余振生一下子被问的脸红。 四丫却笑了笑,余振生看到她微黑的面容却有着一口很白的牙齿,她的牙齿又小又密:“我听崔哥说你是柜上来学徒的?我哥说,不能收!哎,可惜他看不到,小五伤的多重。”她的无神的眼眸中似乎多了些光亮,光亮之后便有眼泪落了下来。 余振生最怕看到女人哭,从小见到姐姐哭自己就心慌慌的,尤其这古庙之中,仿佛是自己做错了什么,神佛这么近的看着会不会责怪自己。 “你,你别哭,那钱我借给崔哥了....” 他这么一说,四丫不但没止住眼泪,反而蹲了下来她环抱着自己的腿,头抵着头发稀疏的发梢几乎垂到了地面。 余振生有点抓耳挠腮,这会儿栓子在就好了,别看栓子粗枝大叶的可在女孩子面前特别能说,而且一拍胸脯就像个男子汉似的,可余振生不会那样。他叹口气,索性蹲着四丫旁边不做声。以往要是姐姐生气哭鼻子,他也就这么默默的陪着。当然那前提基本不是自己淘气惹祸,他从不淘气惹祸。 现在他蹲着四丫旁边,竟还是有点郁闷生自己的气了,自己怎么这么笨呢?学徒没工钱是正常,但是迟迟不能拜师那就是自己问题了。现在人家不要自己的帮助,刘福也不要自己借他,还不是因为自己连学徒都不是,自己的生活都没指望还想着帮人,那不是让人笑话。 “这是怎么了?”身边传来内掌柜的声音:“四丫怎么哭了?振生,怎么回事?” 严彩娥的语气没有责怪的味道,余振生来张记两个月了,她知道这是个规矩孩子,她诧异的询问着。 余振生站起身来,他不知道怎么解释四丫怎么哭了,因为他都没闹明白怎么回事,四丫就哭了。他只好朝严彩娥摊了摊手:“我什么都没做.....” 四丫却一转朝严彩娥跪了下来:“张大奶奶,您是好人。我求您帮帮我家吧,再拖下去小五就彻底废了。您把我买到您家吧,就三十,就三十,我一辈子在您身边伺候您,我不想去茶馆卖唱了,那里没有好人.....” 余振生有点意外,杨四丫的举动太突然了,他朝严彩娥望去,见内掌柜微微皱了皱眉,她回头望了望那身后供奉娑婆世界教化众生的释迦牟尼佛和分别表智慧与理德的文殊、普贤二菩萨的严华殿,转过头时候轻轻叹口气:“四丫起来吧,别说买卖的话,我有手有脚不用伺候。明天你来我家吧,三十元我还是能借给你呢。” “谢谢张大奶奶,谢谢张大奶奶,这钱我一定还,将来,将来.....” 严彩娥摇摇头:“即是借你了,我也就不没打算你还、不过我也不白借,凡事都讲因果,我给你个因你回我个果,明天来我家的时候你得帮我一个忙。” “张大奶奶,您说....”杨四丫抬起头看着张彩娥。 张彩娥看了一眼余振生,似乎欲言又止。余振生想,一定是私密的事内掌柜要和杨四丫说,于是忙说道:“内掌柜我先回车那边。”见她点了头,便转身快步朝庙外走。 女人间的话不听也罢,更何况四丫的举动让余振生错愕,她那略带神经质的突然哭泣突然的下跪突兀的求助,总让余振生对这个和自己差不多同龄的女孩产生了一种想逃离的想法,所以一出庙他就加快了步子穿在人流中朝远处的戏台走去。 第二十六章 戏台生险像 奔泪有佳人 钟鼓禅声已在身后,唯有香火的烟气还在空中缠绕,混合着庙会闹市的烟火气和越来越近的喧嚣,正如那句一自钟声响清夜,几人同梦不同尘。 余振生眼望着尽在咫尺的戏台,戏台上锣鼓喧天,戏台下人生鼎沸,那些驻足台下高声叫号的看客,只恨个子生的矮些脖子生的短些。戏台对面饭店阳台上,阳台上觥筹交错,而那个叫武念知的少女坐的笔直双目紧紧的盯着戏台。 余振生做过来的方向刚好是她坐的角落,他朝那少女看了看,她好看的就像庙中神像,在高阁,遥不可及。 我恐怕是喜欢这样的女孩!他心里这么想的,也知道他们不是一类人,更清楚自己现在乃至将来都不过是一个普通人,或者有天也同那戏台下众生一样,赶着大集看着大戏为台上的精彩而喝。 这么想着,他就将目光移到那搭着假酒楼的戏台上,这一看他的心里就是一紧。此刻从侧面去看那假景,之前的所觉得哪里不对劲现在就恍然大悟了。这个假酒楼搭的倒是好看,酒楼二层上面有屋檐,下面窗栏,中间只剩下几尺高的一个窗洞。 此刻两个武生正在二楼打的激烈,武松已经将西门庆打到床边,若是传统布景,西门庆从桌上跳下,武松跟着跃起跳下演绎这段从狮子楼打下来的场景。可眼前的布景,演员跳下二楼这段戏难演了,跳高了,头碰着屋檐;跳低了,又跃不过去。 想必是余振生看到的,台上的角也想到了,那饰演西门庆的武生从二楼出来,便是一个滚身从窗栏翻滚出来落在台毯上。可这假景的高度毕竟比一个桌子高出许多,而且搭的台又是硬台,那武生几个旋转落地还是咚的一声,台下众人一声惊呼就朝着二楼窗口都紧盯了过去。 演西门庆的武生尽管心里有准备,这下还是摔重了,本应跳下楼应迅速滚到一边,给武松腾地方。可他一时没缓过劲来,只希望演武松的张云鹤晚一点跃出。 可家伙点儿不等人,台下的观众也不等,呼声中张云鹤也追到了窗口,他早就想好这这个假景如何应对,只见他一个燕子掠水动作便从“酒楼”上跳了出去。可当他跳到半空中就看清楚了西门庆还在台下,他这么落下去势必会压到他身上,所以紧急中连忙在空中一闪身。由于这一闪已非戏路,又用力过猛,落地时众人的眼前仿佛都看到了一道刺眼的白。 接着一招手起刀落的招式,仿佛真的杀了西门庆,张云鹤金鸡独立站住,戏台的大幕缓缓拉上。这一刻,所有人才看清,张云鹤的腿折了,那道刺眼的白是的腿骨穿靴而出,而他那不得已的金鸡独立是咬牙切齿的神情是他在强忍这剧痛。 惊呼喝彩贯穿了全场,期间夹杂着惋惜,一个武生腿断,不管多大的角他的舞台生涯就此也就结束了。 与此同时另外一道白在余振生眼中闪过,武念知一下铺到阳台的围廊上,她大声喊了一声:云鹤。阳台上所有人的目光都看向了武念知,武汉卿呵斥到:“念知!你做什么!” 武念知仿佛没听到般,急急的离开阳台下了饭店二楼朝对面的戏台跑去。阳台上的人窃窃私语起来,坐在主坐白爷旁边的袁文会对着手下的人招招手,又指指对面的戏台似乎说了些什么。 当武念知从饭店朝戏台后面跑的时候,人们竟为默默的让开了一条路。她从余振生的身旁走过,余振生看到她那如精雕玉啄过的面孔上还带着泪,这么英姿飒爽别着双枪的少女,怎么也会哭的?他开始有点心疼,竟不知是心疼张老板还是心疼着少女了。 戏台前的人群散了,集市上依旧喧闹,各个摊位前依旧是买卖兴隆,很快那些看过戏的就忘了刚才发生的一幕,唏嘘赞叹之后又回到了各自的生活。 余振生觉得心里有些闷的慌,大集上的新鲜玩意也吸引不到他的兴趣了,他索然无味的穿过集市径直朝老孙头的骡车走了去。 集市边一个颗大柳树下,树前瞎子杨三盘腿坐着,他的面前放着一个不知道从哪捡来的破碗,他正自弹着十八板,弦声苍劲却又有些凄苦的味道,偶有过路人善意的扔到他面前碗中一两个铜元,而杨三也不停下手中拨动琴弦,随着铜元落入碗中,他便自然的随着旋律点着头。 树旁不远处就是老孙头的骡车,老孙头坐在车上,崔卫则翘着腿躺在车板上。 余振生无精打采的走到车边,靠着骡车看着大集的方向,崔卫朝他看了一眼便问道:“振生,怎么不高兴的样子,是不是看上了什么没带钱买不成?” 余振生脑海里便闪过集市琳琅满目的商品,他摇摇头:“倒也没有想买的,多数都是看着好,真买回了也用不到的。”他又随口问道:“栓子也还没回来吗?” “他啊,早回来过了。他说跟你走散了,着急问你想要什么,见你不在就又跑回去玩了。” 等了一会,栓子就回了。他手上怀里抱着一个麦秆编的鱼造型的笸箩,笸箩样式新颖,鱼肚儿里放着不少的东西,他从里面挑出一双八成新的皮鞋扔给余振生:“我给你买的,我试过挺合脚的。这大集真好,好多人拿着家里不用的东西来卖,卖的钱再买些自己想要的。” “你自己留着吧。”余振生笑笑没有去接。栓子硬塞给他:“我天天街上跑,穿着玩意板脚!”接着有从鱼肚子里掏出两个麦秸编的灯笼,他把灯笼挂着车辕前面,一边挂了一个用手扒拉着:“干爹,这是送您的。” 老孙头笑笑:“这哪是送我的,这是送骡子的!” 栓子鼓起腮梆子说道:“就知道你不喜欢,看我给您和干娘买了杨村的糕干呢,连这个笸箩也是给干娘的!”他说着话把笸箩放在了老孙头身边。 “栓子,给我买了啥?”崔卫坐起身来笑眯眯的看着栓子问道。 栓子一脸愧色的挠了挠头:“我本来是看上一个点烟用的火镰子,可是太贵了买不起。”他一撑着身子就坐到骡车上一脸真诚的看着崔卫:“崔哥您等着,您这么照顾我们,等我赚了钱,我送你一个。” 崔卫一拍他的头像是平时拍余振生一样:“傻小子,哥逗你呢,我还能让你给我买。” “那有什么不能,本来我也想跟那卖主杀个价,结果听人喊开戏了,连那卖主都收了东西朝戏台跑。”栓子说着就将在戏台看到的事绘声绘色的说了一遍,几个人就是一阵唏嘘。忽然栓子转头对余振生说道:“我知道你说的念知了,我认得的!”他没等余振生问便接着说道:“大小姐她们学校的新来的,大小姐不喜欢她。” “嘿,你这话还真说对了,咱们大小姐还真没几个喜欢的人。”崔卫一旁笑道。 栓子摇头:“大小姐说不喜欢她是因为她也不喜欢大小姐,咱大小姐在学校里只有两种人,喜欢大小姐的和怕大小姐的,她不怕大小姐也不喜欢大小姐,所以大小姐才不喜欢她。大小姐还说这个念知,原本已经过了上中学的年纪了,找个人家嫁了算了,又来上什么女中。” 瞎子拎着弦子拄着棍子摸到骡车边:“要不是家让日本人占了,估计在家就读书了,还至于跑这么远来这地方读书。”原来刚才的话他都听到了,又见他叹口气:“我家要是不穷成这样,四丫也是上女中的年纪。” 他说这话的时候,四丫正搀着张严氏从集市上走回来,她唯唯诺诺的脸上似乎有着几分红晕。 一行人回到张记的时候,张春明正翻着这两天没看的报纸。崔卫到堂屋和张春明聊了一会,张春明就回到了内院。 吃过晚饭,崔卫就带着张蕊出去玩,张芳怕张春明责怪,早早就溜回自己的房间。严彩娥给张春明端了洗脚水,张春明泡着脚手上捧着书看,彩娥站在一旁想了想开口问道:“春明,我想跟你说个事,老孙邻居杨家的事你知道了吗?” “和刘大娘一个院子的那个?出了什么事?”张春明的目光没有离开手上的书问道。 “他家小五,就是卖报的那个孩子让人打伤了,我答应他家人借给他家三十块钱,跟你说一声,这钱怕是借出去就要不回来的。” “你看着办吧,这又不是什么大事!”张春明淡淡的说道。 严彩娥一笑:“我就知道你这个人,帮人的事你倒是不会反对。再怎么说比起老孙头,崔卫来说,这都算小事只是钱可能给的多些。” 张春明抬头看了看闭着的门低声道:“老孙头和崔卫的事不许再提!” 严彩娥哦了一声,见张春明放下书,便将擦脚布递了过去:“还有个事,明天四丫来拿钱,我让她帮我个忙来着......” “她能帮什么?” 严彩娥指指张芳的房间的方向:“那个小祖宗说什么也不肯上学去,我看四丫跟她同岁又受了苦的,我想让四丫跟她讲讲讨生活多不容易,看她知足不知足。” 张春明慢慢的擦着脚,他哦了一声便不做声,张芳不去上学的原因他最清楚,换做以往他肯定会说教,可现在他也没想出怎么对付这个自己惯坏的千金大小姐了。 第二十七章 栓子拉私活 振生拒挑衅 余振生进屋的时候,栓子正背对着自己往箱子里掖着什么,听到门声忙停下手上的动作回头去看,见是余振生他才放心的冲着余振生咧嘴笑了笑:“我当是谁呢?” 余振生从自己被褥垛下拿出那本《奇侠精忠全传》掂在手里反问道:“鬼鬼祟祟的干什么呢?!” 栓子就又从箱子里拿出个小布袋,跳到余振生面前。 张记家的灯并不是每间都拉上,前院除了铺子和堂屋有明晃晃的洋灯,其余几间都是有煤油灯以备断电。断电那是经常事,一个装满药瓶的煤油灯能够用上一个月。但平时余振生他们住在张记的几个人也懒得点灯,就着院灯也能大致看清,所以当栓子几乎是掂着脚两三步跳过来的时候,他那兴奋的样子显得神神秘秘的的。 他在余振生面前打开那个布袋,里面像是一些纸票子:“其实我今天差点就给崔哥买了那个火镰子了,可惜钱是真不够。” 余振生知道栓子家并不富裕,更知道他出来的时候身上并没有带什么钱,便皱了皱眉头心下想问他钱的来路,却有一想栓子每天东奔西跑确实辛苦,自己才给他两双新鞋这才个把月就已经快穿烂了一双,而且栓子没有偷窃耍滑等坏心思,说不定还是掌柜给的或者是孙婶给的零花钱呢。 栓子倒是没等他问便搂着他肩膀说道:“这钱是我跑私活赚的,我想等多攒些,等攒够了钱就自己买辆车。” 余振生下了一跳,他忙转身走到门边朝院子里看了看,崔卫带着张蕊出去胡二也跟去了,胡大和刘福在柜上。他忙关上门盯着栓子问道:“你跑私活?用掌柜买的车?” 栓子有些难为情的挠挠头:“也不是总跑,就是肯定了要等掌柜很久,刚好有近路的活就跑了。不过这几日掌柜没回家反而跑不成的。” “你怎么知道要等很久!”余振生有点不高兴:“要是掌柜出来看不到你说不定就.....”就怎么样余振生没想好也不知道会怎么样便停了下来。 “嗨,我天天拉着掌柜的还不知道,如果去作坊那就说不好多久,如果是谈生意会朋友那时间也不会太久,如果是去饭店茶馆那时间少说一两个时辰,如果是去芙蓉街那就小半天了.....”栓子一转身子坐在床边把袋子压在手下:“振生,我想了,咱们这么干等也不是办法,你还好说怎么说也在柜上呆过了,而且你有你六叔。可我,我爹就是赶车的,我要是什么都学不会难道回去顶了我爹去赶车?所以,我就寻思我得赚点钱,要是我能有自己一辆车,就能赚好多好多钱。” 余振生想起家乡也有黄包车,那些穷苦人风里来雨里去,黄土飞扬或是泥泞的土地上,奔跑他们的沧桑贫瘠的身影:“咱家不像这里,哪有这么多做黄包车的人。”余振生略带些苦涩的说道。 “我没说回去....”栓子低声说着头也低了下去。 “你不跟我回去了?”余振生原本打算就着院灯把剩下小说第二部看完再去换来第三部,现在听栓子一说不回去了一下子有点懵,又好像能理解栓子的心情,想到自己啥也没学会就回去很没面子,就不知道再怎么劝说栓子了,于是也和他并排坐在床边,只把那本书放在两个手掌间,一只手在书本上轻轻的拍了拍。 小一会栓子才说道:“你也别回去了,人往高处走,天津卫总比咱那地方要强些的。” 余振生在想栓子不回去他能拉车,难道自己也去拉黄包车?他并非瞧不起拉黄包车,而是觉得读了那么多年书,倒去拉黄包车?想到父亲要是知道了,恐怕要生气的。除非迫不得已,那样也不能让家里人知道。 他又想栓子还能跑点私活,虽说不应该那么做,毕竟是给主家拉车,只规规矩矩等是最好了。可这钱又算不得来路不正,自己即便想和他一样也没这机会,更别说一辆车要小二百块钱呢。总要有个放车的地方,那就是住,然后穿衣吃饭呢?这么一算,真打算在天津卫活下来,可是一笔不小的挑费了。 想到这他站起身,他不想泼栓子的冷水便说道:“这些事以后再说,你在外面自己留心些。”说罢就拿着书去堂屋门口的廊檐下看书去了。 才看了一会,洋灯就忽明忽暗了起来,余振生知道这又要停电了。他就将煤油灯准备好,果然就派上了用场,崔卫和胡二抱着张蕊回来的时候说,今天街上也停电了。崔卫接过灯,领着张蕊送进内院。 掌柜的在家,收废水的今天来的也格外早,早早的就都睡下,次日才到五点多余振生就醒了。躺着床上睡不着,想着昨天因为停电没看完的情景便起身下床,洗漱之后提早就清扫了院子,打了一套拳舒展开了筋骨,天色已经亮起这才拿着书又看起了。 正看着入神就被从内院出来的张群青和张芳打断了,他抬头正看的张群青从内院走出来,今天张群青没穿平时的学生装,而是一身的西装,里面打着领带,头发打理的成偏分,整齐帅气又透出几分成熟稳重,他的腋下还像模像样的夹着个黑皮包。 张群青在前面走着,后面张芳跟着出来拉着张群青胳膊:“我也要去,哥你带我去呗。” “我和刘超去办正经事,你快去上学。”张群青故意板着脸,但还是带着笑意。 “我不信,穿这样一定是去跳舞要不然就是去见女朋友,我得跟着....”张芳娇嗔的摇着张群青的胳膊。 “笑话,我哪来的女朋友,快别闹了。” 余振生站起身来,见到主家的公子小姐,不行礼也就罢了,总不能坐着示弱不见。张群青一眼看到余振生连忙说道:“对了,你不是要跟振生比划比划吗?!” 今天的张芳也没穿学生装,一件淡蓝色的旗袍外罩着件浅粉色的线衣,衣服拢着她少女玲珑的身材,头上带了个和旗袍一样颜色的发带看上去就像风过后晴天一样的清朗。 她冲余振生眨了眨那双灵动的大眼,酒窝一陷便笑了笑:“哥,你看他脸红的,只怕我敢他还不敢教呢。” 余振生的确有些脸红,却不是因为张群青和张芳的对话,看书的时候柳絮飘到脸上痒痒的,抓了两下就红了一片。他下意识的摸了摸脸,张芳就更笑了。 房门响动,崔卫也出来了,他见张群青要出门就朝房内喊着栓子,张群青却说他不需要用车便急匆匆的走了。 张芳原本想跟上去,却被从内院出来的严彩娥叫住,还没等严彩娥说话,张芳就说道:“我不去上学!” “不去上学可以,今天不许出去!” “不出去就不出去!”张芳哼了一声,便朝余振生走过来,一把从余振生手里拿过那本书。 此时张记伙计们陆续都出了屋,正衣衫不整的端着脸盆塔拉着鞋子出来。院子里顿时热闹了起来,张芳却不管旁人,转身坐在余振生刚刚做过的地方把书在手上翻了翻:“原来你喜欢看这个啊?!” “你还是给我吧,这书是给我跟何叔借,今日要还的。” “小气!”张芳斜眼盯着余振生,盯得他只好偏过头去看内掌柜。 张彩娥也觉得女儿有点不像话张了张嘴,又不习惯训斥女儿,便说道:“芳儿,回屋去!” 张芳却答道:“我都在屋呆三天了,透透气嘛!”便又瞧了瞧有一旁的站着余振生。 他的侧颜挺好看,鼻子很挺,脸颊仿佛刀削过一样棱角十分分明,可那副神情总是淡淡的,也不怎么爱看自己。 张芳觉得,在家她是大小姐,家里的伙计年纪长些的就不说了,像胡二总是偷偷看自己她是知道的。在女中她是大姐头,因为她好看,她知道眼下时髦的是什么知道如何打扮自己。还有就是她有足够的零花钱,可以有一干小姐妹,她还相信女孩子也要会些打架,尽管她是女孩子,她相信拳头可以教育人。 “哎,我哥刚才说的你听得没?要不然今天晚上咱俩比划比划?” 院中的一众人都盯着这两人看,脸上都带着说不出的古怪的笑容,女孩子找男孩子打架他们还真是头一次见,这事倒是新鲜。看热闹的心态,加上又是自己主家大小姐,反而不敢太放肆。更是看到余振生脸色红一道白一道原本是因柳絮过敏,但配上这个场面就带着说不出窘态和尴尬,或是这小子怕了? 这要是比赢了,以后在张记有这张牙舞爪的大小姐那可就不好过了,要是比输了可是太丢面子。 “张芳!”张彩娥板起脸来,女儿越来越没规矩了。 余振生也没想到,张芳竟然要跟自己比武。他当然是不知道,张芳会武术也是机缘巧合,她自小身子弱,给她看病的中医大夫刚好也是习武,也巧在1927年3月,《良友》画报登出一组照片,展示了当时女子锻炼身体的情形。一张照片是女子的舞剑,另一张则是空手夺刀的对拳。 张芳当时并不认字,只是指着照片一个劲的闹着要学。也巧在那时候也是张春明和严彩娥婚后第一次吵架,起因是因为张芳五六岁到了缠足的年纪。张春明是坚决不许女儿缠足,于是便借着这个机会把女儿送到沧州一个远亲那里。 张春明的那位远亲据说是霍元甲的后人,又开办了女子精武会,张芳一呆就是两三年,也算是自幼习武的了。眼看张芳要上学了,张春明生意也做的正好就资助了那位亲戚在天津城里开了女子武馆,张芳的初小高小时期放了学就去武馆,吃住也在那里偶尔才回张记。 后来武馆被人踢了场子,开武馆的人也回了沧州,张芳才正式回到张记。也正因为张芳很小离开张氏夫妇,两夫妻就觉得愧疚反而更加娇惯了她些。 余振生不知道这里的原委,当下只是感觉到十几只眼睛火辣辣的盯着自己。严彩娥的那语气没叫住张芳,倒是叫醒了余振生,他一弯腰就从张芳手里拿过那本书,自己又不是张记的伙计,至少现在不是,即便是也不会让这个女孩子对自己颐指气使。 “我不跟女的比!”说罢他便头也不回的朝院外走去。 张芳先是一愣,接着就是脸一红站起来在他身后问道:“余振生!你站住,说说清楚女的怎么了?!” 眼看她站起身要追,但马上又停下来。因为她几乎一前一后的看到两个人,一个是和余振生迎面进院子的杨四丫,四丫进门就紧走两步冲着张芳身后行礼:“张大掌柜,大奶奶。” 张芳一听张大掌柜回头看,却不知道什么时候张春明已经在院中正沉着脸看着自己,她忙挤了个笑脸兔子一样的跑回了内院。再怎么说那也是他爹,再怎么说她对张春明多少还有点敬畏。 第二十八章 掌柜初赏识 被误蔫坏损 余振生打开院门的时候,杨四丫正扬手准备拍门,她的手在半空僵了一下,然后便露出那又细又白的牙对着余振生笑了笑。 余振生板着脸走出了院门转出胡同朝街上走去,他对张芳也谈不上什么好感,但至少对张芳并不讨厌。他觉得张芳是有钱人家的女孩子,是被惯坏了。她的性格虽是乖张了些,但平时对店铺的伙计们还不算很傲慢。甚至于他经常听栓子说这位大小姐也多是夸赞的话:比如并没什么架子,比如栓子迟到她也不多责怪,再比如遇上下雨还会让栓子停车找地方避雨。 由此可见,张芳的心地倒也不算坏。 但杨四丫却让余振生产生了说不出的淡淡的反感,杨四丫今天头发胡乱的扎了个辫子,头上几根枯草让她原本稀疏干枯的头发更加凌乱。她穿了件发旧的柿子色的上衣,衬的她本不白净的脸庞越发的黯淡。尤其是她停着半空时候的手,粗糙的手宽大的骨节,关节指甲处黑黑的仿佛从来不洗的样子。 这完全不应该是女孩子的手,他忽然想到张芳的手,修长细致指甲修剪十分精致,余振生不由得伸出自己的手正面反面的看看,也是修长的干净的。杨四丫的手完全不像个女孩子,是因为穷吗? 余振生的答案是否定的,四叔家是真穷,穷到经常要靠自家贴补。四婶要照顾四叔和两个孩子,好在四婶做了一手好绣活,每次赶集的日子就到集市去卖绣品,还算能勉强维持生计。但四婶的手余振生也见过,灵巧白净,甚至那些粗糙的手茧也成了岁月赋予的痕迹。 他这么想着就已经走到张记铺子对面,何斌的书报摊的已经支起来,此刻他抱出一箱子旧书在在门前摆起来。见到余振生来了,就让他自己找书看。余振生就把看过的书放在一边,帮着何斌从屋里又抱了两箱书出来,凭着平时的记忆中何斌摆放书籍的位置将那些旧书摆到报摊的架子上。 旧书很重,有这个小伙子帮忙何斌省了很多力气,报摊很快就像模像样的摆好,何斌跑到街角端了一大碗浆子和一份大饼果子回来问:“振生,吃了吗?” “没吃,您请不?”余振生也学会了天津人的玩笑,就拿出个凳子放在摊前,何斌就顺其自然的坐了下来。 “没吃啊?没吃回家吃去!”何斌喝了一大口豆浆,笑着说道。 余振生也笑了,他拿起已经找好的那本武侠书的第三部晃了晃:“早点都不请,抠门。” “嘿嘿,臭小子,白看我书还说我抠门!咦你的脸怎么这样?我瞅瞅,呦,这是过敏!”何斌起身把豆浆油条都放在板凳上,在衣服上抹了抹手说道:“你等着,正好我这有药。我给你拿去!”说完便转身朝那狭缝过道一样的房里走去。 房间入口空着,平时的书报收回来就堆放在这里,朝里走贴着墙放着个柜子,剩下的地方只容一个人过,要是两个人便要侧开身。何斌在柜子翻了翻,就又朝里面的卧室走去。他这个小房子虽窄但是狭长,再朝里走便是脸盆水缸以及一些盆盆罐罐,若是不小心踢到那些杂物上便会发出一些叮叮咣咣的声音,这房间两边没窗里面很暗,好在屋顶开了个斜着的天窗,带瓦的天窗有一扇可以打开的小玻璃窗户,阳光也就照了进来正直射在迎面的一道门帘上。 何斌挑开门帘进了卧室,卧室迎面一个衣柜,侧面一张单人床,床头和墙壁之间的空隙还有一个小桌子。他在桌上翻到了一个小药瓶,拿着就又走出了房间扔给余振生:“拿着,早晚洗了脸抹上,保准两天就好。” 余振生谢过了何斌,就看到刘福也从胡同里出来朝他招手,便将书在衣服里掖好跑到马路对面和刘福下张记的门板。张记两道门,一道四开门朝店铺里面开着,因为临街伙计们又在院中就又在外面加了道门板。 两个合力下了门板,就都进了铺子。胡大还想着之前的事,便笑余振生:“刚才怎么不答应跟大小姐比划?是不是怕输啊?” 余振生并不想跟他解释自己的想法,就调侃的问道:“不用你管,你脚还疼不?” 一句话问的胡大脸一红,顺手就抱起半匹布朝余振生拍着笑道:“舜(shun二声)孩子,拿大哥打镲!” 原来昨天胡大一直新鲜余栓子送给余振生的皮鞋,一晚上踩在脚下不舍得脱,偏偏他的脚又比余振生的大半号,能穿却是很顶脚的疼,就这疼着他还摸着黑儿来回溜达了好几圈。 余振生也习惯了同伴之间的说笑,他笑着一缩身子躲开就朝堂屋走去。一进到堂屋就看到张春明坐在那里,他手边放着一摞还没看完的报纸,手指在报纸上交替的有节奏的轻轻的敲着,眉头微蹙仿佛有什么烦心事。 “大掌柜!”余振生打了招呼就准备出堂屋。 张春明竟嗯了一声,并朝余振生点点头。余振生只得站住,他不知道这意味什么,但至少和每次都不一样,张春明竟然给了他回应。 “您有事?”他见张春明看着自己,只得硬着头皮问道。 “这些你都看过了?”张春明指指那些报纸。 “看过了!” “说说报纸上都登了什么?” 余振生转身面对张春明像学生站在先生面前规规矩矩的问道:“大掌柜,您想知道报纸上哪类的事呢?” “哦?”张春明一笑,突然就对余振生有点兴趣:“我想知道哪类你都记得?” “时事类的最近两天的大多记得,远了就不好说了。粉色的就记不得太多,告白里每天登出的还有跟我们生意有点关系的记得,演出告示和治病的记不清楚,另外连载的小说我每天喜欢看所以也记得,就是说不成说书的那样。” 张春明端着茶壶喝着,听余振生说完放下茶壶竟然大笑起来,余振生是第一次看到张春明笑,他笑的很短哈哈哈的几声就停了下来,但笑容还留在脸上。 “就说说时事和你记得的告白!”他指着余振生命令般的口吻。 余振生略一沉吟心中就有了分数,他定了定心神不急不缓的说道:“主要大事有两则,一则是民国颁布了宪法草案,内容是国民大会每届任期六年,每三年召开一次;设行政、立法、考试、司法、监察五院。另一则是由宋庆龄、沈钧儒、邹韬奋等全国各界救国联合会在上海宣告成立.....和我们张记相关的告白也有两条,一条是一家代理西洋印染原料告白,还有一条是隆兴德的进口了一批德国产的颜料机正在低价出售。” 说完他就停下了等着张春明说话。 “嗯,你去忙吧!”张春明摆摆手,见余振生出了堂屋,这才拿起报纸看了看,不由得点点头。这孩子的记性是不错,更难得的是条理如此清楚。他想到刚才余振生对张芳的拒绝,不羞不恼竟也不怵怕,真是可惜了是雷霆放在这里呆一年的学徒,要是自己招来的还真能好好培养。又想到自己这个刁蛮千金,难得有人能不顺从着她,若是....刚要往下想就收起了念头,张芳是自己心头肉,孩子还小在家时候还短,别说嫁给山西人就是嫁给天津卫的也要找个好人家。 他收起了报纸看了看时间,今天要跟着王纯去见他父母,见孙婶已经将早饭端了过来,就随意的吃了点,回了房间换了衣服又叫栓子拉着他朝芙蓉街而去。 “今天什么日子?”张芳隔窗户玻璃看着张春明出门,小声嘟囔道。 “大小姐您说什么?”站在一旁的杨四丫欣喜的摸着已经换上一套新衣,浅青色上衣和藏蓝的长裙。对她来说这是新衣,但对杨四丫来说却是早就穿过的旧衣。她停下来看着坐在窗边的张芳问道。 “没什么....”张芳嘴上说着没什么,心里却觉得奇怪,自己父亲今天也是一身西装难道今天是什么自己不知道的大日子?仔细想想不是礼拜日,更不是什么特殊的节日,算了不想了,她注意力重新回到四丫身上笑着道:“你看看,人要衣装,这人都是先敬罗衣后敬人的,这不是精神多了。” “我都不知道怎么谢谢你呢。” “嗨!谢什么,反正是我不穿的,嗯,我看看还哪里不对劲,对了你的头发...哎哟脏死了!”张芳说着就起身拽着杨四丫的胳膊:“跟我来!” 张芳看上去柔弱,却是有着和男孩一样的手劲,她几乎是握着杨四丫的胳膊,杨四丫都感到被捏的有些疼,她不敢叫就赶忙跟着张芳出了房间一路朝外院走去。 一进外院张芳就喊着:“孙婶,打盆热水来!”然后就将杨四丫拉到水槽边。 水槽边余振生正在清洗几个坛子,是孙婶特意找出来让他酿醋用的。 热水是有的,白天张记的灶上总要烧上几壶热水,孙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端了盆热水出来。 余振生也只好把没洗完的坛子往一边挪了挪,给他们让开个地方。 孙婶热水盆端到水槽边,张芳不由分说的给杨四丫解着辫子上的头绳:“孙大娘,再帮我拿来胰子和发膏。哦,手巾也要!”对着孙婶说完,她一指着那盆水对杨四丫几乎命令的口气说道:“洗头,洗脸,手也要洗!” “在这?”杨四丫眼睛瞪大了,环顾一圈,这院子里还有那崔卫,胡二,她怎么可能在这些男人面前洗头... 她目光转向余振生:“振生哥,我,我不想洗。” 余振生挠挠头,她求助的目光看着自己,自己突然不知道该说什么了。这本来没他的事啊,她们女孩之间事问自己干什么? “你问他有什么用?!”张芳看了看杨四丫,又看了看余振生,一下子不明白四丫怎么叫振生哥叫的这么亲,想起刚才余振生对自己的态度,就哼了一声。 余振生只好甩着手上的水回了房间,院子里没什么自己要干的活才去刷那些坛子,现在坛子也刷不成还不如回屋看会书呢。 “快点,等洗好了我帮你梳理,对了我还有好看的头绳我去给你找,你快点啊!”张芳说完又小跑着回去找头绳。 “来了,发膏,胰子...”孙婶小跑着过来。“快洗吧,你看大小姐对你多好,这衣服穿你身上也挺好看的,还是大小姐会捯饬人。”孙婶劝着,杨四丫这才将头扎到盆里,她的脸湿了眼睛也湿了,她觉得穷人就是命苦,人家施舍了你就要听人家的,她也知道自己没人家那么干净漂亮,可当着这么多人洗头又被训斥要洗脸洗手,是被嫌弃了。终究是女孩子,终究是有羞耻心,但也终究觉得张芳过分自己却是敢怒不敢言的。 洗过头的杨四丫像是变了一个,她坐在院子正当中的太阳下,半干的头发稀疏发黄却带着自来卷,这么披散下来反而有了几分当下时髦的味道。脸上的黑色褪去了大半,香滑的胰子打过脸上多了几分丝滑。张芳坐在她对面,正把杨四丫的手放在自己的膝盖上,用一根牙签裹着一点点棉花清理杨四丫指甲缝隙里的脏东西,几次杨四丫都想抽回手都被张芳按住了。 “你跟我说的那些我都知道,什么没钱上不了学,什么在外面讨生活很吃亏,真逗!我娘还想让你说服我上学,就算我不上学也不用出去讨生活啊。他们要是看不惯养不了就干脆找个人家给我嫁了,嫁了人男人听话好说,不听话我就打跑他,然后照样过我快活日子。”张芳的手上不停,嘴里也不停:“咦,对了,你跟余振生怎么认识,是不是他也经常去孙大爷家?” “他,不常去的。原本我是要谢谢他。” “谢谢....他?”张芳朝余振生在的房间瞥了一眼:“他有什么好谢的,嗯,你刚说是我娘让你来说服我,还说我娘答应要是你说服我上学就借钱给你家小五治病?” 杨四丫的头低着,但还是能看出扬了扬又点了点。 张芳放开杨四丫的手歪着头想了想:“算了算了,上学就上学吧,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不过这事也是了,就昨天他跟着我娘去的风窝庙,你也去了,然后我娘就有了这个馊点子,我知道了,一定是他出的馊主意,是不是?” 不等杨四丫点头或摇头,张芳就已经确定了自己想法咬牙启齿说道:“一定是他!他是蔫坏损!” 第二十九章 早散的宴席 杨家闹张记 栓子是跑过天津卫大大小小不少的街区,法租界是他眼中最整洁气派的街区,在法租界杜总领事路与丰领事路交口,有一座西洋风格的院落。院内宽阔有喷水池、假山和两座半球形盔顶凉亭,门口的石牌上写着国民饭店四个大字。 今天的国民饭店中竟出现了张记一老一少两位东家,只不过他们阴差阳错的走进了不同的餐厅。 张春明选在这个地方来见王纯的父母,是对王纯以及家人的尊重,而令他没有想到的是,王纯的父亲是日本人。 我早该想到的啊?怎么就没细问一下。张春明知道王纯的父母不是天津人,但她没那么八卦的去问太多王纯的家事,知道和王纯父亲坐在对面,听着他那声音的中国话的时候,张春明才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 “我的女儿,可以嫁个中国人,但我们是一夫一妻制,你必须同你的妻子离婚!” 王纯才刚刚给父母和张春明相互做过介绍,曹田正郎就板着脸开门见山的说道。 “这个我做不到,失陪了!”张春明沉着脸站起身,他连对不起三个字都没说。为什么要说对不起呢?如果这几件事有对不起的人,或者是自己的妻女。 他在生气,生王纯的气也在生自己的气,为什么就不问清楚,她为什么隐瞒她的日本血统? 这么想着他就头也不回的走出了国民饭店,身后没有他想象的咆哮,仿佛这一切都太突然了,王纯一家震惊诧异,王纯如鲠在喉只是微张着嘴想喊住张春明,却看到父亲愤怒的目光。他们甚至都没想到,桌上的菜还没上齐这桌宴席就散了? 隔壁正在欢声笑语,刘超端起酒杯道:“这次我们办厂的事这么顺利,多亏赵校长支持,郑校董的鼎力协助,我敬二位!”说完就一扬脖豪气的将酒盅里的酒饮尽。 赵天麟儒生一笑:“王先生推举我任校长时曾说:自己办事认真,不能因循守旧,必然凡事都不会顺利,年衰而无此精力。现在到了我这里更加要认真,既然我有精力同时亦可以做到不因循守旧,你们现在做大事是好事,又加以校方和社会合办之名,我有什么理由不支持?资金的事有郑,刘二位大力支持,校方也自然会尽一些力。” 他沉吟一下看着身边的郑欣荣:“我看堤头那旧校舍已经停用,刚刚那位置离铁道货场也近,不如就把厂房设在那里。” 郑欣荣点点头:“我们出钱出地方,剩下的事你们年轻人去做!”他指着席间的刘超,张群青和郑雨诗说道。 “我也敬三位先生,伯伯!”张群青也端起酒杯一咬牙将酒灌下去,他和张春明一样不胜酒力,但今天实在高兴索性忍着辛辣差点呛出的眼泪来,却也还是发出哈了一声。 席上三个年长者都笑了,赵天麟摆手:“后生可畏,你们年轻人这么喝,我们可是不跟的。” 刘永生端起杯:“今日有幸得见赵先生也是我刘某的荣幸,我敬二位,咱们随意吧。”他微微抿了口酒杯示意,那二人回敬三言两语就将张群青他们要办厂的事定了下来。 张群青原以为这件事会很麻烦,却不想真搞起来,对于这些有些资历有家财的大人物来说,不过就是席间三两句话的事。他不由得有些兴奋,想和刘超说话中间却坐着个郑雨诗。他只好从郑雨诗的后背嗨的叫着刘超,刘超也向后倾着身子看张群青。却见郑雨诗也回过头来,小声问张群青:“你们两个在干吗,你们听音乐声,事情已经谈好了我们下去跳舞好不好?” “不好吧.....”刘超,张群青两人几乎异口同声的说道。 去听见郑欣荣声音说道:“群青刘超你们当务之急是做一份股权方案,另外抓紧去办工商登记之事,财务方面你们请人我们三方共同监管,税务方面也要去办登记,还有卫生消防治安....总之有你们忙的。我看我们三个老家伙说话,你们年轻人是乏味了些,想去玩就去吧。”说完他意味深长的看着郑雨诗。 郑雨诗笑着站起来:“那赵先生,刘伯伯,我们先去了....”说完就拍拍张群青和刘超的肩,朝他两个挤出一个暖意融融的笑脸。 顺着楼梯下楼,楼下的舞池中已经有男女随着节奏翩翩起舞,郑雨诗走着前面,刘超和张群青小声推搡着:“等下你去跳!” “我不去,你去!” 郑雨诗扶着楼栏转身抬头看着两个人:“怎么,跟我跳舞丢你们面子了?” “不是,不是!”刘超忙说道:“跟我们校董女儿,葛沽第一千金跳舞怎么会丢面子,不过雨诗你说清楚,你爹看上我们两个谁了,不说清楚我们也跟你跳舞,那不是白跳嘛!” 郑雨诗白了刘超一眼抬起巴傲气的仰着头说道:“都没看上!你们两个就老老实实的跟我做哥们吧。” 刘超抚着胸脯说道:“吓死我了,我还当是我呢。” 郑雨诗也被他这样气乐了,便挽起张群青:“群青,我们两个跳,别理他!” 两个人走下舞池,一个年轻帅气,一个明艳动人,如同一对金童玉女一般。早在几天前,张群青和郑雨诗都没说过几句话,他觉得这位大小姐就是哪怕有千万人也会被一眼认出的那一个。 有着校董女儿和津南第一富商千金身份的郑雨诗,身边总不乏众星捧月般的追求者。这里面不乏有刘超的身影,但不同的是刘郑两家是世交,所以每当刘超出来给郑雨诗解围的时候,便在人前仿佛二人早是青梅竹马父母之命了一样。 一个是家有千倾的富商,一个是东兴银号的少掌柜,简直是不能再般配了,可刘超和郑雨诗却不这么想,两人如要好的朋友,却激荡不出半点的男女之情。 倒是张群青此刻已经面色赤红手心出汗,心也在砰砰的跳着。 余振生酿醋用的小黄米,浸泡了一天一夜后加入了适量的谷糠上锅蒸熟,蒸熟又在里面掺了麸曲。然后到河边的磨坊把它们都碾碎,拿回张记之后加水搅拌在坛子里压实。之后的几天,每天都要翻一遍坛子的这些原料,让他们充分发酵。 每天他都等院子里翻洗的衣服收到晾衣间后,才开始翻他的酿醋的坛子,他已经翻了二十天,差不多就可以形成醋醅了。 这些天张记总有些细微的变化,张群青越来越精神,早出晚归忙的不亦乐乎却神采飞扬。张春明却一反常态,总是有所心事一般沉默不语,他倒是很少出去了,有时在堂屋一坐就是大半天。张芳每天按时上学下去,偶尔在院中碰到她,她就挑衅般的问道:“蔫坏损,什么时候跟我比试下?” 今天依然如此,余振生就放好翻好料的坛子,转身回了房间。他不明白,自己什么时候坏了,什么时候损了。但又何必跟一个小女孩置气。 而这时候回房间还有另外一个原因,就是杨四丫又来了。那个黑瘦的杨四丫最近变化很大,她穿着张芳送给他的九成新的“旧衣服”,头发会梳理的很整齐,人看上去干净多了,眼中多了些神采。 这些天她每天都差不多这个时候来,来了就去厨房帮杨婶做饭,她的手脚倒是麻利,人也热情的杨婶长杨婶短,加上她不肯要工钱,便也不好意思生赶走她。 每当开饭的时候,大家就会发现杨四丫端来的饭菜中,余振生那碗总是饭最多油性也是最多的,余振生就当着她的面跟栓子换过来。 可是今天杨四丫没来,一样的时间进来的是四丫的娘,进了院门就开始嚷嚷:“张大奶奶在不在?” 孙婶出了灶房见状问道:“他杨婶,你找大奶奶什么事?” 四丫娘站在当院扯着嗓子质问般的说道:“我来问问大奶奶,我家四丫是不是卖给你们家了?” 孙婶擦着手回答:“你这怎么话说的?”她的声调也升高了一些。 闻声屋里的人都出来了,严彩娥也从内院走了出来,余振生靠着窗户撇了一眼院子里,就接着低头看书。 见严彩娥出来,杨婶就一屁股又坐在地上拍着腿哭道:“我的苦命的丫头啊,这是中了什么邪造了什么孽啊,也不跟他哥出去唱了,天天就知道梳妆打扮,这是思春了啊,哪家坏小子勾引的啊。女大不有娘说不得也就算了,这怎么还三十块就给自己卖给别人家当了丫头了呢。” 严彩娥的眉头皱的紧起来,但语气很柔和:“他杨婶,您起来说。” “我说什么说,有什么可说的,张家有钱欺负我们穷人啊,三十块买个大活人,咱家闺女不是天仙女,可也要面子啊,您这院子少东家这年岁,还这么多半大小子,这要是人家风言风语的,将来还怎么嫁人啊!”她拍着腿有声有调的像哭像唱一副撒泼打滚的架势,倒是让严彩娥为难。 张春明去作坊了,崔卫又带着张蕊上街买糖堆儿,院子连个主事的男人都没有,其他伙计更不好凑前,她只好解释道:“四丫没卖给我家,那三十我借她的,我也没让她来.....” “你没让她来,她能天天往这跑啊,大奶奶我家没钱,您还借给她,您让她拿什么还啊....” 余振生终于放下了书,他明白了自己对四丫不喜欢的根源,也明白了当初老孙头不肯借杨家钱的原因了。他朝院子里看着,心想这要是个男的,自己上前就能给他拖出去打一顿,可一个老娘们闹的又不关自己的事,这么出去有点师出无名啊。 正想着忽然就从内院出来一个身影,手里拿着一根白蜡杆,她拿着杆子快步走到院中,杆子带着呼呼风声接着猛一停下戳在杨家老太婆面前:“放屁!你说什么,我娘借给你家钱还借错了?” 一见这张家大小姐虎视眈眈的瞪着自己,四丫娘还是有点心虚,但仍昂着头斜睨着三角眼:“我不是张大奶奶您是坏人,可这世道咱不能不整明白,到底为啥啊?” “凭啥告诉你为啥,我家还没找你家要还钱呢,你还这捣乱?要不你自己走出去,要不今天小姑奶奶给你打出去。” 张芳才不管那套,说着就挥起手中白蜡杆,四丫娘也听说过张记这个大小姐蛮横的很,就一抬胳膊挡着头,却也存着侥幸或者她不敢真打。 哪知道张芳可是来真的,白蜡杆就这么打下来,虽也只用三四分力,那四丫娘就感觉手臂要断了般的疼,杀猪般的嚎叫了起来。 “别打我娘,别打我娘!”院外紧跟着跑进了四丫,身后还有个坡着腿跑进来的杨五。杨五扑倒他娘身上挥手抓着张芳手里的棍子:“别打我娘了,都怪我连累了家里。” 四丫也哭了起来央求严彩娥:“大奶奶,您别生气,我娘她就是着急,家里又揭不开锅了....” “你家揭不开锅找我家讹钱来了?”张芳怒气冲冲的质问道。 四丫娘倒是真被张芳吓到了,一骨碌就趴在地上磕着头:“大奶奶您是好人,救人救到底,您就再给个三十五十的,我家四丫就卖给您,给老爷做小,给少东家做小都行,当丫头也行,求求您了。” “还要脸不要啊!”张芳见杨五抓着白蜡杆,便松手放开白蜡杆,两手一薅着四丫娘的头发就往外拖,院子里乱成一团鬼哭狼嚎一般。 第三十章 损招平事端 店来不速客 张芳这个打法,倒是真让人解气。但严彩娥心里还是很着急,杨家固然是无理取闹,真伤了人对严加名声也不好。 换做平时也就罢了,今日偏缝二十四节气中的小满,人常说凡事不必苛求十全十美,人生不求太满,小满即是圆满。而这一天民间讲究凡事和乐,不动气,更何况开门做生意讲究的就是个和气生财。 四丫娘这个闹法明显就是来讹诈的,又怎么能不动气。她焦急的躲着脚四下望着,胡二跟着崔卫出去了,栓子这会不知道去哪里了,前柜的刘福胡大头也不露一个。孙婶倒是在帮忙,她抱住四丫看似是拦着争执,倒是给张芳拉了个偏手。 情急之下一眼瞥见伙计们房间开着的窗户就叫到:“振生,你还不来帮忙!快拉开她们!” 余振生本来不想掺和这娘们之间吵架的事,可因为也正是因为事关张记是张记觉得这么闹也不像话,见内掌柜发话这才硬着头皮走到张芳面前,一把抓住她的手腕低声说道:“松手!” “不松!”张芳理直气壮的仰着的头等着余振生。 余振生想,这要是崔哥刘福他们在就好了,他们平时说话都跟说相声似的,劝人更是有一套,想着平时他们遇到事劝人的样子就说道:“这样吧,你给我个面子,把他们放了。” “你算老几?”张芳瞪着眼睛怼道。 余振生真想一甩手不管这事,可一抬头就看到内掌柜那焦急的目光:“我,我不算老几,好歹比你大些,你放开他们今天晚上我跟你比试,让你出出邪火?” 张芳一愣,见余振生说的倒也真诚,而且那脸上的表情似乎受委屈似的,竟带着几分嘲讽笑意道:“你当我三岁小孩子?你跟我比试是一码事,她来捣乱是另外一码事。” “张芳,你就放开杨婶吧。”严彩娥劝着女儿。 “大小姐,你饶了我妈....”杨四丫和杨五也一旁劝着。 张芳人来疯,越劝就越来劲,那四丫娘见有人来劝心里有了底,觉得张记的是怕事情闹大反而觉得自己占理,又见此时张记也没个主事人,自己还呵虎不住几个女人孩子?她扯开嗓子叫嚷起来:“张家打人啦,要打死人了,你们打死我吧,我也不活了。” 这下余振生是真烦躁了,他怒道:“闭嘴!”转头急急的对张芳说道:“都别闹了,本来是张记占理的事情,何必闹的伤了人,像他这样完全可以等崔哥回来,一起送到警察局去,擅闯民宅敲诈勒索,这些罪咱也不知道要关上几天。” 刚刚几个人都在气头上,正忙着苦闹,忽然听余振生这么一说,一下就静下来,忽然一下就又恍然大悟一样。 张芳歪头盯着余振生的脸忽然一笑:“也对啊,还是你损一些的。孙婶,杨四丫天天来咱院子,院子可丢过什么没有?” 孙婶立刻会意便也高声附和说着:“油盐酱醋的咱也没个数,倒是大小姐你的衣服首饰什么的你可上心数过?” 杨四丫一听这话吓得赶紧拉着张芳的胳膊:“大小姐,您不能这样,我什么都没偷,这身上的衣服胭脂都是您送我的,您别冤枉我啊。”说着就更加哭起来。 杨五也抱着余振生的腿:“振生哥,您别这样,我知道您和崔哥是好人,求您别送我娘到警察局。” 就连四丫娘此刻也傻了,她如何也想不到张记会有人出这么个主意。 也难怪她会想到来大闹张记,一是平时隔壁孙家和自己住的院子里都有张记的工人,也听说张记的掌柜和内掌柜都是好说话的人。前面铺子张记从来都是笑脸迎客,这条街上常年做生意的从不跟顾客红脸的张记算一份。内掌柜山西人,听说性子绵的像那老醋一般,又见内掌柜这么大方的借给四丫头钱,想必是不在乎钱更不愿意多事的主。 她赶忙朝严彩娥看去,见严彩娥眉头微微皱起正看看自己看看余振生,又看余振生,这半大小子竟然肯定的对着严彩娥点点头。 只听严彩娥说:“好吧.....” 还没等后面的话说完,四丫娘就腿软话软了,她很清楚即便自己没做这些事,人家花点银子到警察局也能给自己扣上这些事,更何况这些事可是做实了的。“我不去警察局,我不去警察局。” 张芳问道:“那还来不来我家找麻烦!” “再不敢了再不敢了!” 听着四丫娘的承诺,张芳朝余振生俏皮的挤了挤眼,这次松开薅着四丫娘的手。四丫娘一被张芳松开,杨四丫和杨五就上去搀起他们的娘,赶忙朝院外走去心里却又悻悻想,这么一闹四丫再也就不敢来了,那三十块自然也不认账不还了。 杨五走到门口停下了脚步,转身看着余振生,那神情混杂着崇拜,感激,敬畏然后就一瘸一拐的跟着娘和四姐跨出了张记的院门。 呼....严彩娥像是送走了瘟神,长长的出了一口气。她看了一眼张芳,这个女儿太让她觉得陌生,她的性格一点都不像自己,像张春明吗?有些像,喜恶都不加掩饰,但却比张春明还急躁些。却也有不像之处,比如挑衅的看着余振生的神情,表现出的那不屑,眼睛却在奕奕的放光。 女儿大了,少女春心在动,跳动的睫毛和明亮双眸和她不自知的脸红,严彩娥想到自己也有这样的年纪,那时候看到雷霆时候喜欢但不能表达的感觉。 她怔怔的的看着女儿,一时百感交集,却被孙婶一旁小声提醒:“内掌柜的,前面柜上怎么一直没动静。” 是啊,按理说后面闹这么热闹前面应该过来人才是,至少胡大是爱掺和热闹的。平时她是不到柜上的,今天竟然也觉得哪里不对劲,便支使余振生去看看。 余振生正不知道怎么摆脱这位大小姐,看到杨家人走后,他才发现自己的手仍攥着张芳的手腕,他赶忙放开手。听到严彩娥让自己去前面瞧瞧,就赶忙小跑着朝堂屋而去。 一挑开门帘,余振生微微一怔,铺子里只有刘福一个人在柜上,铺子里只有两个客人,靠墙的一副挂画下面的高茶桌边坐着一位,这位客人已经在这里坐了很久了。还有一位算不上客人,是一名日本军人,他正背着手在店铺里踱着步子。 一看到余震进了,三个人同时朝他看来。“干什么的!”那日本军人问道。 刘福忙指着余振生笑着介绍:“他是伙计,我们店里的伙计!”那军人就转过头继续看欣赏架子上的花花草草。 余振生小声问道:“怎么回事?胡大呢?” 刘福示意让余振生看门外,店铺的门外站着几个日本兵,还有一辆汽车停在店铺的门口,他小声说着:“他们来找掌柜的,胡大去找了,我让他带栓子去。后面没事了?你来做什么?” “没事了,内掌柜见前面一直没动静,让我来看看。” 刘福苦笑了一下:“这不是有客人吗,也不知道掌柜和日本人做什么生意了,这二位就说等也要等大掌柜回来。” 余振生心里诧异,就朝坐着的客人望去,那人一身长袍带着礼帽还拄着一根文明棍,胸前的怀表金链子明晃晃的,不说还以为是哪家大字号的掌柜,根本看不出是日本人。 他看那人的时候,那人便用文明棍一指刘福:“你们的,中国的,天津的,不怕我们日本人!” 刘福呲牙一笑,并挑着大拇指说道:“您中国话说的真好,我们天津人不怕日本人,美国,法国,德国人,我们也都不怕,这大半个天津卫都是租界,咱啥洋人没见过。洋人也好日本也好,不也得穿衣吃饭,还不跟咱们一样?” 那人摇摇文明棍:“不,那是因为你没有四十岁!” 刘福一愣便笑道:“对对,您说的在理!”他的话语逢迎但显然脸上却带着些茫然。 那站着的日本军人回身用流利的中文说道:“大朗兄,你不知道他们中国人有句俗话,叫好了伤疤忘了疼,”说完就哈哈哈的大笑起来,那被叫做大朗的看上去比张春明也大不了多少,他也跟着嘿嘿的笑了笑。 余振生想起历史课上的内容,陈老师是代历史课,除了讲古代史偶尔会讲些近代史,尤其清史说道被列强入侵压迫便愤慨乃至哽咽。余振生清楚记得,陈老师说起过清光绪二十六年以大英帝国、美利坚合众国、法兰西第三共和国、德意志帝国、俄罗斯帝国、大日本帝国、意大利王国、奥匈帝国为首的八个主要国家组成的对大清帝国的武装侵略战争。 想到此他竟对房间里的日本人产生了厌恶,他便不在去看那两人只对刘福说道:“我进去跟内掌柜说一声。” 日本军人的中文十分纯熟,他指着余振生说道:“你们的内掌柜我也也想见一见,你把她请出来。” “要见她?”曹田大朗皱了皱眉头,用日语问道。 日本军人便用日语回到:“见见怕什么,我到想看看这是个什么样的女人,竟然比不上我美丽的侄女。” 余振生听着他们叽里呱啦的说着,虽然听不懂但觉得那军人的神情里带着藐视的神情就知道不是什么好话。于是他微微一笑冲着曹田大郎回到:“太君可能不知道,我们中国人做生意,女人是不能到柜上来的,我就是一个小伙计更不敢叫内掌柜出来,您二位稍等估计掌柜马上就到。” 说罢没等两个日本人做什么反应,就赶忙一溜烟的跑回院子去告诉严彩娥去了。 严彩娥正在廊下张望,张芳在拨弄这余振生酿醋的坛子罐子,听说日本要见自己,严彩娥吓了一跳,孙婶也旁边说着:“赶紧回院子里去,不行就去我家躲着,这日本人就喜欢花姑娘,大奶奶咱可见不得。” “光天化日的,天津卫又不光只有日本人,租界里是他们地方,租界外面还不也得守着咱们规矩。”严彩娥小声说道:“时候不早了,饭好了没?” “嗨,杨家这一捣乱我菜还没炒好,我这就去弄,这小崔他们怎么还不回来!”孙婶应着朝灶房走,严彩娥也跟了过去。 出去的人陆续都回来了,天色也黑了下来。张记的氛围简直不能用紧张来形容,前铺里刘福胡大盯着铺子,外面站着日本兵根本没人敢进店,他们也不敢下门只好愁眉苦脸的不时对看一眼。 崔卫坐在廊下,端着饭碗慢慢的吃着,耳朵直愣着听着堂屋的动静。 余振生和栓子和胡二都在房间里,三人虽未出声默默吃饭,心里都有点紧张。 此时堂屋传来张春明和那两个日本人的声音,他们一会拍着桌子,一会又高声呵斥,谈生意怎么会谈成这样?所有人都不解,甚至替张春明默默的捏了一把汗。 老孙头背着手走到院中,他在院中站了一会,听了听,然后从灶房端了饭坐在崔卫旁边小声问道:“出什么事了?” “我也不知道,才带着蕊小姐回来,说是掌柜的在和日本人谈生意。” “什么?”老孙头放下饭碗瞪着堂屋:“他,他怎么跟日本人做上生意了?” “别急,别急,这不还没做上吗?你听,咱们大掌柜可没对日本人低头哈腰,这说话,说不行就不行多硬气!”崔卫忙低声劝着。 老孙头哼了一声,好像生很大的气。 崔卫也放下饭碗:“我说孙叔,这我就得劝您了,掌柜真是对咱不薄了,可咱们开门做生意是个营生,现在跟日本人做生意也不是咱一家,您可别因为这事儿跟掌柜的闹意见。” 老孙头叹口气:“崔啊你甭劝我,我懂!咱是给人家干活的。我就是自己心里这个坎儿过不去,你放心我也笨六十的人了,这点事儿咱还不懂吗?” 正说着,忽然堂屋门一开,张春明出现在门口,他背着手朝院子看着,脸上的神情十分怪异。接着他脚步沉重的朝内院走去,他走的很慢,似乎一边走一边在思忖着什么。 堂屋里曹田次郎用日语低声问曹田大朗:“兄,你真要这么做吗?其实大可不必,一个小小的生意人还用如此对待?” “今天你要同我来,我知道你是想帮我,但是这个人可以,他不吃你那一套。所以我想,毕竟我只有纯子一个女儿,让她活着吧。”他说着重重的将文明棍在地上一锤。 “我这个侄女任性至极,很像兄你。当初劝你不要娶中国女人,你不是也不听?”曹田次郎笑笑。 曹田大朗苦笑着摆摆手:“你我终究不一样的,我是要回去的。” “这次兄的会社出资从华采办的物资已经装船,大佐让我替他表达对兄的谢意。相信过不久,我们大和民族就会正式踏上这片土地,那时候就是对兄有更大回报的时候!” 曹田大郎望着内院的方向微微眯起了眼睛:“战争是残酷的,但金钱是诱人的。” 第三十一章 河边无青草 不需多嘴驴 除了只有五岁的张蕊,张记所有人差不多都知道了日本人的来意,所有人的心情此刻也都是说不出的复杂滋味。他们中有的是担心日本人闹事,有的则是担心掌柜,更有的为严彩娥不甘。 起初,严彩娥是下定了决心,不管怎么样也不会答应让张春明纳妾,再后来听说张春明拒绝日本让他离婚的要求,严彩娥心里又恼又怕,这才发现这件事根本由不得自己,却又对张春明生出了些许的感激。 “孙婶,这日本人真那么可恶?” 在内院墙边听了外面的情况,往返回来报信儿的孙婶叹了口气:“岂止可恶!大奶奶这事您千万别太难过,我看让不让那女人进门倒是其次,掌柜真要是惹恼了日本人,抓他个抗日份子的名义,咱这张记可就完了。” 严彩娥张了张嘴,这也并不是危言耸听,虽然她大门不出,但张芳,张群青回家时候偶尔聊起外面的事,她还是知道一些的。 她想了又想也想不出所以然,只好用姐姐家的情况安慰自己,雷霆和姐姐那么恩爱不也照样又娶了两房。再想张春明十几年也没闹出过沾花惹草的事,他即便那么厌恶自己的缠足,除此之外倒也不乏称的上算是个好丈夫了。 终究是个妇人,想到这里自己就想开了。 张春明进屋的时候,孙婶起身要走,张春明让孙婶抱着张蕊到别处玩,顺便将张芳叫过来。 崔卫和老孙头正在廊檐下下棋,旁边蹲着栓子和胡二面色紧张的观棋。比起崔卫和老孙头的年纪阅历,他们只能用这个方式掩饰内心的紧张。 余振生则靠着廊柱看书,他也看不下去书上精彩的描写,只是不知道怎么表达眼下同其他人一样对张记要发生的事的关切。 堂屋里的人等了有半个小时,曹田太郎终于掏出那块金怀表看了看时间。院灯已经亮起,曹田次郎已经走到院子之中,他欣赏这夜色下这古风建筑的院子。 此时曹田次郎的心情却是很好,北线已经策动华北五省自治,西线日军已经在进攻绥远,华北天津作为重要的物资输送地由于供给及时已经受到天皇嘉奖。自己侄女的事嘛,如果今天不跟着兄长来,怕是兄长又要被人吃闭门羹。 兄长这个人,生意头脑是有的,但中国人太仁慈。这一定跟他娶了中国女人有关,那女人再新派也是中国女人,所以他们的女儿才会想中国女人一样,死?!懦弱的表现!只有为天皇效忠的死才是至高无上的。 他这么想着就走到廊檐下,他是中国通除了一口流利的中国话,对中国的琴棋书画也十分喜爱。见老孙头处在劣势,便指着老孙头的执棋说道:“这个,支仕!” 老孙头却不理他,只是依旧拿着自己的马飞过了河,然后淡淡的说道:“河边无青草,不需多嘴驴!” 曹田次郎一愣,想明白老孙头是在骂自己,刚想发火却忽然哈哈哈的大笑起:“对!观棋不语,观棋不语。”便接着看着两人下棋。 崔卫却把棋子一推:“不下了,认输!” 曹田次郎一愣:“你明明赢了!要下要下!”他指着棋盘说道。 崔卫摇头:“我就这臭棋篓子,下不过,认输还不行!” “不不不,你只要把这个卒过河,两招之内他就会输的.....”谁也没想到曹田次郎竟然还有点棋痴,他见自己看好的一方本来能赢的竟然认输便不甘心的指挥道。 “太君,人家都认输了,您怎么还支招呢,才说没了青草了.....”老孙头啪啪的将棋子摞在一起收拾着残局。 “巴嘎!”这下曹田次郎竟真的怒了,他一把抽出军刀明晃晃的刀尖指着崔卫和老孙头怒目圆睁道:“下!继续下!” 胡二被曹天次郎突然的举动吓了一跳,一屁股倒坐在地上,栓子和余振生两个半大小伙子呼啦一下都蹦了起来,余振生站在崔卫一侧,栓子则用身子挡在军刀前护住了老孙头。崔卫和老孙头也都歪头看着曹田次郎,却也不去看棋盘,霎时院子里再次剑拔弩张。 这次和之前四丫娘大闹可不一样,三言两语也不可能打发,但谁也不怕!他们就这么僵持着,忽听到张春明的声音:“曹田君,这几个是我院子的伙计,你跟他们动气失身份了吧。” 曹田次郎转头望去,一下子愣住了。张春明从内院出来,身边还站着一个中国女人。院灯微微晃了晃,这个女人的眼眸如同在动,她走路时候如同无数樱花在面前飞舞,微微一笑樱花就落在面颊上,落出一个迷人的漩涡。这是张春明的妻子,他竟然有这么漂亮的妻子。 自己的侄女曹田纯子也是个美丽的人,但没有这女子的风韵。他怎么会喜欢自己的侄女,而且,而且,自己那不争气的兄生了不争气的女儿,曹田次郎感觉自己的好心情不像是被刚才的棋局毁了,反而是被这个女人毁了,他恼火的用刀挑起羊皮布画的棋盘,哗啦啦棋子就散落了一地。 接着曹田次郎转身就经过堂屋,对着曹田太郎说了句:“你们谈,我到外面等兄!” 那个平素柔弱的女子,连四丫娘打上门都不知如何应对的严彩娥,挽着张春明的胳膊抬着头走进堂屋,她不哭不闹只是笑着对曹田太郎说道:“你的女儿要进张家,我会好好照顾她!” 曹田太郎起身竟用日本人谦卑的样子鞠了躬说道:“那就拜托了!”直起身来时候看了一眼张春明:“你有一个好妻子,我希望下车我来中国的时候你能叫我一声父亲。” 张春明嘴角微微翘了翘不置可否。 见曹田太郎走了,张春明想扶着严彩娥站起了,严彩娥轻轻推开他的手,她强撑着不让自己眼泪掉下了,那种强撑让她转回内院经过院中人身边时候神情看上去有些悲壮,竟和出来的样子截然不同。 张芳迎过来,扶着严彩娥回了屋。等严彩娥坐下后张芳才嗔道:“娘,您放心,她进了这院子我收拾她!” “芳儿,不可以这样!” “为什么?我早就说怎么看她不顺眼。您说您干嘛答应啊,我爹要是因为她跟您离婚,我就再也不认他了。” 严彩娥看着女儿,眼泪终于忍不住了,她却留着眼泪带着笑容摸着女儿的头:“傻丫头,娘还以为.....” “以为我跟娘不亲?怎么可能呢!可是我还是不明白,您为什么同意让爹跟她在一起。” 严彩娥摇摇头:“我就从没想要为了你爹会去死.....”严彩娥说完忽然被自己这句话也吓了一跳,顿了一下她又说:“你爹是男人,他要对自己做的事负责,你以后也要找个你爹这样的男人....” “才不!我的男人要敢娶二房我就杀了他!”张芳咬牙切齿的说道。 张春明在堂屋呆坐了片刻这才朝内院走去,才走到院中就被老孙头拦住了。老孙头站在张春明的面前叫了声大掌柜留步,接着就喊过来孙婶和栓子。 就见老孙头指着栓子说道:“跪下!” 众人都不知道他要做,大家站在廊檐下看着。栓子更不知道什么事,他看看大掌柜看看余振生忽然就想到什么跪在老孙头面前咣咣的磕了三个头。 栓子磕了头,孙婶忽然抹起眼泪过来扶着栓子。老孙头看着张春明:“大掌柜,以后栓子就是我儿子了。我年纪大了,这张记的活我不干了,以后就交给栓子吧。”他说完,闷闷的颤抖着出了一口长气,不在看张春明转身朝院外走去,一瞬他的背影忽然就佝偻了苍老了。 “娘,我送您回家!”栓子搀着孙婶也跟着老孙头走了,他们真的像一家三口一样的。 余振生觉得胸口好像有什么堵着一样,他不明白怎么突然老孙头就辞了工了,他看看崔卫,那崔卫眼中竟有水样的在流动。又看看张春明,张春明呆在院中,仿佛还没从梦中醒过来一样。 院子寂静无声,却也没人打破这寂静,更或者不知道如何打破这寂静,直到孙玉林和彭晋武出现在院子中。张春明瞬间变脸一样的转过身去,带着逢迎的笑容:“今天什么风怎么把彭科长,孙科长吹来了....” “什么风,日本风!”彭晋武把公文包朝堂屋的桌上一扔,一屁股就坐着椅子上从怀里掏出烟点上:“下午北门那起火,我路过时候看见你店门口站着日本兵,吓得我都没敢进。” 孙玉林也露出龅牙笑着:“我还寻思你怎么招上日本人了,这以后有日本人给你撑腰了,跟咱们哥们你还不得眼睛朝天了。” “哪能哪能,别提日本人了,闹心。”张春明陪着笑:“你们二位来的是时候,早点来日本人没走,晚点儿来我这门板都上上了。” “上了也得给你砸开,今天可是好日子,咱们孙科长才来几个月,喏,升官了,以后得叫孙局长。”彭晋武冲孙玉林斜挑着大拇指。 “哎哟,好事啊!那得庆祝!” “得庆祝?”彭晋武正想海吃一顿,见张春明识趣就挑着眼笑眯眯的看着他。 “必须的啊!走,咱们今天不去别去,就国民饭店,那地方才配的上咱们孙局长.....” “那就走着?正好今天咱们有车了,孙局长的专车!”三人说着一起出了门上了车。 孙玉林正是春风得意,听着彭晋武和张春明聊天,间歇从副驾上回头问道:“春明,你这店子以前没跟日本人做过生意吧?” “没有,今天也不是生意上的事,不瞒二位我正发愁呢。”张春明一肚子苦水,见孙玉林格外关心日本人来张记的事,便问道:“孙局,你们二位都是官差,怎么关心起我这生意上的事了?” 彭晋武叹口气:“你是不知道,自打何梅协定之后,咱这城里三天两头有朝外撤的驻军,倒是光甩下咱们警察口和市政口这些当差的,咱不知道啥事也不敢多问。你要是真跟日本人有生意往来,说不定还多些小道消息。” 张记院子里,胡大和刘福才刚吃饭,胡二也在桌前,他不解的问道:“福子哥,你说也是奇怪了,咱们掌柜日本都不怕,怎么就对那几位副爷那么客情?” “这你就不懂了吧,县官不如现管!” 崔卫哼道:“咱怎么说,那是咱们中国人,彭科长也不现管了,咱大掌柜还不是照应客气着。那些官面的人也是人,秦桧还有三个相好的呢。”说完他就出了院子去抽烟,院子里余振生正看着书等着收废水的。 蹲着墙边,崔卫抽着烟想着老孙头的事,没谁比他更能理解老孙头的心情。 十三年前,老孙头的儿子在日租界的扶桑街光裕汽车行做事,那家汽车行名为出租汽车,实为为运送烟土而开。 当时日租界经营鸦片烟以德义楼、乐利旅馆、新旅社和息游别墅四家旅馆最为出名。德义楼设在日租界旭街四面钟南侧,二百多间房屋除留少数招待旅客食宿外,余者均租给烟土行开设烟馆。每年内地及印度所产烟土运至天津后,都集中在德义楼,由德义楼再分拨各行。日租界当局不仅从贩卖鸦片中牟取厚利,而且还公然包庇,甚至参与鸦片运送,因此使日租界成为贩运鸦片的主要基地。 老孙头的儿子不但帮日本人运送鸦片,自己也沾了鸦片。 老孙头一怒之下,把他的儿子用铁链子栓了起来,结果他儿子受不住竟死了。老孙头哭着在河边埋儿子,恰巧张春明和崔卫经过。那时候老孙头家里已经一贫如洗,孙婶也急的一病不起。 想想那几年老孙头两口是怎么熬过来的,他们又是多恨日本人,现在对自己有帮助之恩的张春明突然要娶个日本女人回家,老孙头的心是多难受。 就连崔卫自己,现在都有了离开张记的想法,他本来觉得严彩娥应该哭应该闹,真出事自己这条命就拼了,然而严彩娥做出的大度和让步,让崔卫心里揪着般的难受。 他又想不能走,张春明是自己恩人,彩娥却更像亲人,自己要是也走了,就再没人默默的保护她了。于是他站起身,用脚狠狠的碾灭烟头。抬头看看明月,就背着手朝鼓楼的警局走去,今天是王劲松值班,该去问问刘福哥哥的事了。 第三十二章 栓子谋前景 振生仍少年 夜幕中,老孙头背着手缓缓的在前面走,栓子搀着在后面慢慢的跟着。在即将转入通往老孙头家的那天胡同时候,老孙头站住了脚步,回头对老伴说道:“你先回去,我有话和栓子说。” 孙婶拍了拍栓子的手,轻轻的说了声:“去吧!” 接下来的路,栓子跟着老孙头身后半步,他们走过街巷,穿过北浮桥,顺着运河朝东面走去。那些码头货场洋楼渐渐消失在两个人的身后,脚下的路也成了坑洼的土路,河堤斜斜长满了杂草,间歇着会有一片片杂草倒下去,那是被人反复踩踏过的痕迹,这些踩出来的路通向在夜色中翻着黑色鳞片一样的黑水中。 蜿蜒的河水似一条沉睡中的龙,它微微喘息着匍匐着,任由插着外国旗子的轮船从身上碾过,那些破败的小船便随着波荡着,如浮萍依偎在夜色下的水面。 这条路栓子记得,几个月前他和余振生来天津的时候,从火车站下车就是从这条路走过。他记得那些低矮破败的房子,那些奔跑的孩童,树下编制的老者。而现在月光只打在脚下的路上,坑洼不平磕磕绊绊。 老孙头不知道走了多少遍这条路,他始终背着手,对每一个坑洼沟坎仿佛都了然于胸。在一片杂草丛生之处,老孙头站在一个土包之前,他背着手站在那良久,终于他抬起头长长的哎了一声这才转过身来。 “栓子,今天我当着掌柜的让你认了我,你,你不会不愿意吧?”夜色中他的眼睛闪着光芒。 “干爹,瞧您说的,我心里高兴,可一直也没个机会正式给您和我干娘磕个头。”栓子憨憨的说道。 老孙头忙摆手:“不不不!你要是真乐意,就把那个干字给我去了!” 栓子痛痛快快的叫了一声爹,然后又要下拜,却被老孙头一下拉住喝道:“不许再跪!”接着他拉着栓子站在那土包前,指着栓子对那土包大笑道:“看到没,看到没,我有儿子了,我有儿子了!” “爹,您怎么了,这是谁的坟?”栓子心里骇然,老孙头莫不是疯了吧。 老孙头笑过之后又呜咽了,他一指土包:“他是我儿子!给日本人做事,卖大烟害人。是我害死了他,是我害死了他啊!” 他坐在坟前放声的大哭,栓子虽然不明就里,但看老孙头如此伤心也跟着落下泪来。 老孙头终于把憋了十几年的怨气哭了出来,他渐渐了平息下来,喘息了一会才说道:“我和你娘就这么一个儿子,我逼着他戒烟没成想把他害死了。不过他是活该,死有余辜。那次你跟你娘说起你的八字,我就想怎么世上的事这么巧?刚刚你挡在日本人面前,我就想我儿子回来了,他改了,做好好人换了名字回来了.....” “爹,您放心,只要日本人敢伤着您,我跟他拼了!”栓子咬着牙说道。 “好孩子,好孩子!....”老孙头伸出胳膊让栓子拉起他:“你要记住,不管是什么人,只要是不是咱中国人,咱绝不帮他们做事,坏事更不能做。” 栓子用力的点点头,老孙头朝那坟头淡淡的看了一眼,这一眼过去心中少了很多愧疚愤恨,似乎也却了一桩心结。 回去的路二人并行,老孙头说道:“你们在张记期限一年,以后回了山西记得天津卫还有个爹娘,有空常来看看!” “我不回去了!我就留着天津,我也不去什么雷家做伙计了!我就拉车,也能陪着您二老!”栓子拍着胸脯说道。 “不回去?那你爹妈能乐意吗?!” “我还兄弟姐妹多呢,他们身边也不差我一个,再说我也可以逢年过节的回家去看爹妈,我们村中也有很多这样的,外出做工逢年过节才回去。等将来也可以赚够了钱,就把我爹娘接来,这边医院那么大,我娘哮喘肯定治得好。他们要是不来,我就带你们二老回山西。您放心,我不会撇下你们不管的。” 栓子怎么想的就怎么说,他是个实心眼的孩子,平时老孙头两个也是真疼他,自家兄弟姐妹多爹妈疼不过来,忽然来了天津有了这么失去孩子的老两口把他当成自己独生子待了,他怎么不心热呢。 “那行,我跟你娘回来给你张罗亲事,咱们就找个天津卫的姑娘,你能在天津成了家我们就放心了。你姓郭,就不用改了,以后你要生了孩子,第二孩子不论男女要姓孙,就当给咱们老孙家留个后人。当爹的没什么给你,十几年就置办了这个院子,家里还有点积蓄,等我两个百年之后....” “打打打打住!您快别说了,我又不是惦记您二老什么,以后我孩子第一个肯定姓郭,后面爱姓啥姓啥,要是能继承皇位都跟皇上姓我也没意见,再说,我还没打算成亲呢.....您怎么跟我干娘一样絮叨了。” “还叫干娘?!” “我娘,我娘....” 一艘洋船鸣叫的笛声从运河上驶过,大灯晃着照亮水面,船上灯火通明,隐隐传来西洋的乐曲声,船楼窗上映出翩翩起舞的人影从远处望去犹如皮影戏般,岸边的渔船被水波推得又晃了几晃,惊醒船中的入梦人,他走上船头解开裤子朝河水里撒了一泡尿,嘴里悻悻的骂着什么。 严彩娥哄着张蕊睡着了,听到房门响动起身出来看到张春明正在脱长袍,便又回到桌边继续缝着给张蕊做的新衣服。张春明见洗脸盆是空的,就自己端着盆去接了水,洗了脸见茶壶也是空的,也只好自己去拿了茶叶去沏茶。再回来看严彩娥还低头缝着衣服,便挤着笑容过来捏着严彩娥的肩膀说道:“贤妻,今天你真给我太给我面子了。” “你的面子是我们张记的面子,你说的也有道理,抛开是不是日本人她也是个女人。我倒是不想为难她,这这么小的院子,你让我把她放哪里?”严彩娥的目光朝门望了望又低头飞针走线。 “今天彭晋武说起,他一个亲戚想出手一套院子,就在育德庵,那地方刚好离咱作坊很近,我寻思着明天去看看,要是合适就买下来,咱们就搬过去住。” “我不去!那边在城外太偏了,张芳上学怎么?” “那不是有车嘛......”张春明说了一半,严彩娥抬头两人对视一眼,就一同叹了口气,倒是同时想到了老孙头的事。 “你倒是心大,老孙头就这么不干了?你还有心情跟那两个副爷喝酒去。”严彩娥嗔怪着埋怨道语气却软了下来。 张春明摇摇头:“他两个不一样。” “有什么不一样,吃拿卡要搜刮钱财,他们哪点便宜过我们张记了?” “妇人之见!我张春明不会看错人,彭晋武是多少年的街坊,自小我们从耳朵眼胡同一起长大的,现在人家是官咱是民还能跟咱亲近,更何况你细想,就凭着这孙玉林,彭晋武二位的差事,若是打算吃吃喝喝到哪家人不得当爷一样供着?那也轮不到我请。这还得说这二位心里有数,平日也不霍霍人,不是你想的那样。” “我想哪样?还不是逮个蛤蟆攥出尿来,就指着霍霍你一个人?”严彩娥说完,忽然想到这么说张春明不成了蛤蟆,竟噗嗤笑了一下。 张春明见她笑也跟着笑了笑:“算了,你要是嫌远我也不去看那房子了,省得到时候我过那边你心里不舒服。不过话说回来,都守着一个院子,总还是要有人不舒服的。不搬了,外院崔卫他们隔壁那间房子收拾一下,让群青住那间。” “还是要去看的,群青也大了,万一成家也要有个院子,你当爹的不张罗他婚事,我当后娘的不好开口。” “你还是不是当他亲生,他也不还是当你亲娘,你看着张罗吧。”张春明也是乏了,起身就要上床。严彩娥赶忙说道:“还没洗脚呢!”说起就要去打水。 “彩娥,你先别忙,明日你给家写封信,就说这两个孩子我留下了。” 严彩娥立刻明白张春明说的两个孩子是说栓子和余振生便问道: “你也不问问他两愿意不愿意....” “栓子没问题,这个余振生嘛......”张春明挠了挠眉头:“我还真拿不准!” 他们说起余振生的时候,余振生正看着刘福不知道第几次走到院门朝外看看又走回来:“福子哥,你踏实坐着,崔哥办事你还不放心吗?” “放心,可就是这心里老是不安生。”刘福说着就在余振生身边坐下,没坐热乎又站起来:“不行,我心慌,我出去溜达溜达。” 刘福前脚出院门,栓子后脚进了院子。他一声不吭的在余振生身边坐下,完全不像以往那个蹦蹦跳跳的少年,过了一会他起身去了灶房,从灶房里拿了一把筷子,在廊檐下一支一支摆着,不时还挠着头不知道嘟囔什么。 “干啥呢?”余振生好奇的问道。 栓子皱着眉头,一点也看不出来认了爹和有了活的喜悦:“振生哥你帮我算算,我孙爹一个月二十块钱工钱,我接了孙爹的活一个月也是二十块,可那老两口少了收入,我打算一个月给他们八块钱孝敬钱,一个月家里寄八块,我还剩一,二,三,四.....四块!一年就是十,二十.....””他一根根的抽着筷子,对于栓子来说超过十以上的算法都需要用筷子来辅助了。 “一年四十八块....”余振生说道。 栓子挠着头:“我要是想买车,得存多少年?” “四年!” 栓子哦了一声:“那时候我就虚岁二十岁了,那我就等到那时候我再成亲!”他脸色的神情十分郑重,像是在发什么誓愿一样,但在余振生看来栓子好像一下子就成熟了,他像个大人一样思考事情,考虑一些今后的生活了。 这让余振生一下子有点茫然了,栓子算是正式上工了吗?那自己呢,自己从来没想过攒钱,没想过给家里钱,更没想过什么年纪成亲的事。 余振生看着水槽边那些黑乎乎的醋坛子,心里竟然有点酸意,眼前这个一贯叫着叫自己振生哥的人,一下子成了大人了,那自己怎么办? 第三十三章 早起凤求凰 隔壁燃火光 崔卫回来的时候神色不大好看,刘福着急的上前询问。 余振生回到房间躺着床上,他紧挨着窗户,便隐隐约约的听到了一些。崔卫捎来了王劲松的话,之前那些钱都花的差不多了,现在打听到刘福的哥哥被关在直隶第一监狱里。像他哥哥这样情况的人被关了不少,却是最容易弄出来的。 想弄出人来还是要花钱,名义上是保证金实际就是人头钱。 余振生听到刘福的惊呼,五百块?倾家荡产也拿不出来的啊。 崔卫叹着气说道:“五百块是最少的,这还得说都是穷人,要是但凡有人指认跟共党扯上关系,起码就得一千起步,我听说有个大户被要了八千块人才放出来。” “这,这,哎!”刘福急的只剩下叹气。 “你先别急,我话还没说完。王队说还有别的方法,一个是有人出面担保,最好有个洋人身份,基本交百十的保证金就能出来。当然这也不是说给咱听,咱们要是有洋人亲戚也不至于走到这一步;另外一个就是戴罪立功,要真能抓到八路的游击队,说不定还有赏.....” 刘福听了一个劲的摇头:“不行啊,咱们那的人承了多少游击队的人情,前几年闹饥荒时候,还不是游击队给送来了粮食,.抓游击队....就是放出来还被乡里乡亲指着后脊梁戳死,不行,这事不能干。” 崔卫沉默了一下,征询的问道:“你说不行,你哥可不是你啊....” 刘福沉默了片刻小声说道:“我哥更不会....” 崔卫没再问,虽然他不认识刘福的哥哥,但至少他应该相信刘福。 清晨太阳照旧升起,昨日的喧嚣以及人们郁闷焦灼经过慢慢长夜已经平静了许多。张群青一夜未归,好在昨天有人来送过信儿,说在忙新厂的事赶不回来。 最早离开张记的是栓子和张芳,张芳催促说栓子今天要迟到了。余振生也准备出去,平时柜上的会抽空去买晚报,昨天有日本人守着,刘福和胡大就把这事给忘了。晚上余振生想去拿报纸,何斌的报摊却收摊了,就连他家的门也是关着的。 见栓子正拖着车出来,余振生打开院门把木板搭好。等到搭门外那块木板的时候,却看见杨四丫站在门口。今天的杨四丫又穿回了她自己那件旧衫,她的胳膊上挎着个布包。 “振生哥。” “你来干什么?” 杨四丫没回答余振生,却对急着要上车的张芳说道:“大小姐,你给我的东西我来送还给你。” 张芳不耐烦的摆着手:“不要了不要了,你不要就都扔了吧。” 人力车消失在胡同的拐角,杨四丫一脸愁苦的拉着收好木板的余振生:“振生哥,大小姐是不是还在生气?” “她生气也不是生你的气,你赶紧回家吧,别等会儿你娘又找上门来。” “你怎么也这样.....”杨四丫的眼泪在眼睛里含着。“我以为你能理解,我娘是被穷熬的...” “我?”余振生实在不知道自己该什么样,见杨四丫的样子可怜兮兮的,她要是在这哭起来自己也不知道怎么办好,又听她的话有些生气:“我不能理解,穷就可以由着性子胡闹?算了,我跟你说不清....” 余振生转头朝胡同外走,四丫却紧跟着他叨念着:“振生哥,我知道你是好人,你也是学徒,也是穷人家的孩子。” 余振生闷声道:“我家不穷!” “那你帮帮我?” 余振生颇为头大,他已经走到街上,此时的街上还是冷冷清清,只有隔壁的卖鸟笼的铺子前韩掌柜正开着自己的店门。 余振生一脸无奈的说道:“哎呀,你别烦我了,我真帮不了你的。” “不不不,我的意思是你是从老远山西来的是不是,还是乡下人对不对?我不嫌弃你是乡下人,真的。”杨四丫上前拽着余振生的胳膊焦急的说道:“要是我嫁了人就不用在那个家呆了,我知道我比不上大小姐,可你有工钱我也可以去租界里洋人开的场子去做女工......”她急切切的表白着,微微发黑的脸庞上激动的泛起红晕。 昨天回家她又挨了打,打她的是她的亲娘啊,那个让她无颜再进张记的亲娘。可她一点都不恨她娘,这还不是穷的?她想了一晚上,她恨自己不会投胎,也恨张芳的骄傲。于是她觉得她唯一的出路就是嫁人,而她想来想去,也只有余振生。他不像其所认识的伙计一样粗俗,他文质彬彬却又不孱弱;他曾慷慨的拿出钱帮她,他远道而来,他年轻,更没见过什么世面。 出门在外讨生活,杨四丫吃了太多苦,她远比张芳成熟太多了,所以她更豁得出去。 俗话男追女隔坐山,女追男隔层纱,杨四丫就是要挑开这层纱,给自己冲出一片天来。 余振生有些发愣,他还没没弄明白杨四丫这些话里究竟包含着什么意思,什么叫我有工钱,她也可以做女工。她嫁人和自己又有什么关系?他感觉自己忽然迟钝了,就像小时班被爹逼着被那些诗书子集一样,不解其意一片茫然。 脑子正乱着却见杨四丫又露出那细小的白白的牙齿一笑轻声说:“振生哥,我喜欢你。我想跟你在一起。” 这一刻,余振生忽然觉得仿佛看到一只在房梁上咔嚓卡啊磕着玉米的老鼠,一边磕一边还和自己对视着。他感觉头皮发麻,胳膊上的寒毛都张起了。他的头摇的像拨浪鼓一样:“不,不,不,你别吓唬我!”他拔腿就想跑,想跑回张记铺子,却一头撞到了还没下来的门板上。 咚的一声,余振生瞬时清醒了。 杨四丫又见余振生整个人趴在门板上,扭着脸贴在门板上便凑过来问道:“振生哥,你没事吧?” “我,没事,你赶紧走吧!” “那我可走了?”她不舍不甘的问道,见余振生紧闭着眼睛皱着眉头十分厌烦的样子。“那你是愿意还是不愿意??”她又轻声问。 “四丫姐,大姐,姐姐,求你放过我吧。我不会娶你的!!” 他的回到如此决绝,四丫一下子楞在那里,眼泪在眼眶中大转,朦胧中余振生正用头撞着门板,咚咚的让她觉得心都快跳出来了。 猛然街上就传来一阵哄笑,对面何斌报摊上还传来何斌的调侃:“呦呵,这可有意思,一大早就开戏了。今天这是哪出?” 隔壁铺子掌柜老韩头,他正接一个又一个的接过女儿们递过来的鸟笼子,高高的挑起挂在在自己铺子门前的挂杆上。“哪出?凤求凰啊!” “凤求凰?好戏啊!听过石老板的唱段没?那才叫好听.....”出来帮忙下门板的崔卫正拐出胡同,还没弄清发生什么事,见大伙都在笑猜着事什么好事,就搭腔又唱着:“重阳九月登高看孤雁,八月月圆人不圆,七月半烧香秉烛问苍天,六月伏天摇扇我心寒.....” 才唱了两句一抬头看到贴着门板上的余振生和面红耳赤两眼含泪的杨四丫,一下子就大概猜到了什么事,也跟着嘿嘿笑了笑打着圆场说道:“你们这才看到哪,重头戏还有半本私奔,听说石老板要去燕乐唱回头咱们爷们一块捧场去?” “那行啊,石老板不是住你们柜上老孙头隔壁?”韩掌柜惊喜的问道。 “可不是说嘛!还跟四丫邻居,四丫,你赶紧回去跟石老板就麻烦说一声,啥时候开唱给个信?”崔卫过来拍拍余振生的肩膀,顺势对杨四丫说道。 他这是给杨四丫台阶,杨四丫已经羞愧难当,尽管她也曾想过万一余振生不答应怎么办,却没想到今天自己太着急表达了竟没想到会被人笑话,更没想到余振生拒绝的如此坚决。 崔卫拍了拍余振生:“她走了!”余振生这才转过头来,他的额头鼓起一个包,满脸的愁容。 这样子把崔卫又逗笑了:“行了,行了,不乐意不就乐意呗,又不是什么大事。咱们天津卫好多女人新派着呢,不过你比掌柜的出息,你这才多大....” “崔哥,她不会也跟那个王先生一样吧?”余振生忽然有点担心起来。 “怎么,心软了?你放心,咱掌柜那是做成熟饭了不吃浪费。你这是八字还没一撇了,过两天就没事了!”说着话两个就下完了门板,余振生嗯着才要迈腿进屋,就又想起报纸的事又赶忙跑到何斌那去拿报纸。 崔卫拿着扫帚扫着铺子台阶上尘土,云子正朝货场走去,经过的时候和韩掌柜打着招呼,韩掌柜嗯了一声也不正眼看他。云子冲着崔卫呲牙咧嘴,崔卫摇头笑笑。 这段时间云子和韩掌柜家的四朵金花中的老三想好上了,韩掌柜一百个不乐意,提出了高额彩礼难为云子,眼下云子也正因为这事犯愁。 韩掌柜祖上还是八旗子弟,大清亡国之后就带着一家人来了天津,家里也没太多家产,就是会一手做鸟笼的好手艺。提起这提笼架鸟的玩法,一些文人雅士、梨园名伶、富贵人家将养鸟作为一项雅事。 鸟笼主要分为:北笼、南笼、川笼、广笼四大款,说起北笼,那就得说起韩掌柜。韩记的鸟笼制作精良、选材考究,加上他一手雕刻镶嵌绝技也是在天津卫养鸟人里出了名气的。 可惜韩掌柜虽有绝技在身但是膝下无子,老婆接连生了四朵金花,眼看手里的技艺就要没了传人,老韩头便起了招上门女婿的想法。想招上门的女婿容易,但老韩头另外还有条件,就是人样子要好,要读过书,要本地人,家境得过得去,还得愿意跟他学手艺。 不得不说,要凑齐这些条件简直是太苛刻了,所以四朵金花中大女儿二女儿先后都因为年龄大不得不嫁人,现在三女儿也二十出头了,韩立强还没找到合适的女婿。 云子是天津人,可他不愿意当上门女婿,老韩头又嫌弃他在脚行做事,人脸上有道疤看的不待见。这些事云子常和崔卫诉苦,崔卫自然知道,见他愁眉苦脸自然是会心一笑。 街上行人多起来,就在各家各户张罗忙碌开张准备迎接新一天的时候,从路边走了四个人。为首的叫马跃,是当下天津卫出门大混混袁文会门下的徒弟。马跃知道袁爷喜欢遛鸟,留了个心眼一只等到贺寿这一天,确定其他人没有送鸟笼的,这才直奔着韩掌柜的鸟笼来。 几个吵吵着经过崔卫和云子身边,站在韩记的门口朝头上挂着的鸟笼瞅着,老韩头张罗着问他们看上哪个。 马跃一眼就看上了,用掸子掸着头顶镇店的金丝楠木的鸟笼的韩三巧。 韩三巧扬起手臂,她的脚微微的颠着,整个人伸展胳膊扬起袖子肥大就褪了下来,露出白皙的手臂,因为丰满衣服又被抻着体态十分诱人,而她粉白的脖颈上那张脸也是好看。 “开个价吧.....这个要多少?” 韩掌柜顺着马跃的眼神看过去,脸色一沉旋即又笑吟吟道:“您说着鸟笼啊,这是咱自己用的,这个不卖!” 马跃脸一沉,身边的小混混就上前推搡着老韩头:“老东西,咱们马哥看上的敢说不卖?” “老子今天还就看上这个,老掌柜开个价吧。”马跃拦住自己的跟班冲韩掌柜说道。 “这鸟笼嘛,您真打算要,就这个数?”老韩头一咬牙,知道这几个混混惹不起,索性伸出三个手指头:“三百块,您要是喜欢,就这个价!” 马跃眯着眼盯着韩掌柜:“你是真敢开口啊!三百块....”他嗤笑了一声:“行!你们都听到了啊,三百块彩礼,这鸟笼就是嫁妆,老丈人,以后跟着我马跃您就享福吧。你们把鸟笼子摘下来!人也带走!” 几个混混会意,立刻上前一个摘笼子另外两个上来就拉韩三巧,韩三巧尖叫着,韩立强立刻急了拦着:“你们干什么?” 余振生出来的时候还是冷冷清清的街道,此时已经有了不少行人,有的才一驻足听到马跃这个名字便赶忙快步走开,其他周围邻居也都探头张望着想知道究竟。 “马跃又是谁?”余振生拿着报纸小声问何斌。 “袁爷手下的,南市花会的四大护筒之一。” “卖花的?”余振生不解。 “花会,就是赌场,分新筒和老筒两个场子,他们说去花会是给洋人听的名字,咱们叫筒子,那里的打手就叫护筒!哎!”何斌气愤,却也不敢上前,只能重重的叹着气把书重重的拍打着攞放起来。 可这点杂音完全传不到马路对面的鸟笼店,店里乱做一团。还没走远云子折身走了回来,他忙来到马跃面前一抱拳:“马哥,手下留情。” 马跃看了看云子:“怎么?” “马哥,这是我未婚妻,我这丈人人老昏了头,不就一个鸟笼嘛,至于要三百块。给个面子,笼子您拿走,人您得给我留下。” “呦呵,哪个道上的,也陪跟马哥这么说话?”小混混一旁问道。 云子不看小混混只对马跃陪着笑脸:“咱是巴爷的人,这片也正好是巴爷罩着,袁爷和巴爷老交情,咱们别给老尖儿做腊....”说完他一扬手就从小混混手上拿过那个鸟笼笑着双手捧到马跃面前:“今儿是大日子,赶等会儿说不定咱还能碰面,这个就送给马哥,小弟一个心意。” 马跃看了看笼子又看看韩掌柜,他接过鸟笼问道:“她真是你未婚妻?” 云子点着头笑着,马跃用鸟笼挡着脸在云子耳边低语道:“那我就给你个面子,不过那个老东西我看着不顺眼。”说完就托着鸟笼一挥手,几个混混跟着他扬长而去。云子笑着的脸慢慢的有些僵住了,他比谁都明白看不顺眼到底是什么意思。他对没了那心爱鸟笼正心疼不已的韩立强说道:“叔,先关了门躲几天吧。” 韩立强不以为然,云子走后便指着云子的背影对崔卫说愤愤道:“你瞧瞧,什么世道!还有没有王法!” 这一天就这样的一个开始,平平静静的过去了,到了晚上万籁寂静之时,余振生忽然觉得眼前一片红光,猛然醒来感到一阵呛人的烟气,他咳嗽着赶忙推开窗却看到院墙之隔冒起了浓烟和火光。 “着火了!救火啊!”余振生一跃而起,同屋的崔卫栓子和胡大胡二也都蹿出了房间。 第三十四章 青愈出于蓝 非一朝一夕 这场火来的突然诡异,起火点是鸟笼铺的前店。 铺子里摞着大大小小的鸟笼,不管是楠木紫檀还是红木还是极其普通的松木,一旦遇火就充分燃烧起来。此时街上已经乱做了一团,人们大呼小叫着。离得远的住家紧张的看着火势,离得近的则是招呼着家宅里的大大小小,端着水盆水桶一波一波的跑过来朝铺子里泼水。 最紧张的莫过于紧挨着鸟笼铺左右两边的铺子,一边是玻璃铺,铺子的伙计也都跑出来救火,另一边就是张记染料坊。 眼看这火越烧越大,张记的人只好分成两部分,崔卫带着刘福胡大胡二把店子里的东西朝外面搬,余振生和栓子则是拎着水桶,一桶一桶的朝挨着鸟笼店的墙上泼,只希望这样能够延缓火势。 浓烟已经开始蔓延,水火无情,每个人都是恐慌的。 好在这个时候,警察局的消防车也开了过来,一群警察跳下车来,用水枪压着火势。 消防车外形酷似同时期的军用火炮。长近两米,高一米多,靠四个铁箍木轮行进。底盘上安装了一个可以容纳大概二吨水的铁桶,桶中央加压装置上设置一个类似跷跷板的加压臂,通过加压臂,加压消防队员在两头一上一下抽水加压,水加压后从出水口喷出。 “我的鸟笼啊!我的铺子啊!”韩立强几次想冲进店子抢些鸟笼子出来,都被人拉住了。 张春明走到街上的时候,正看的彭晋武小跑着朝这边来,他连吁带喘满头大汗还不停的指挥着:“这边,这边,快那边那边!” 救火队员只看到一个矮矮胖胖的汉子,在眼前晃来晃去吵吵嚷嚷便给他推到一边:“走开,别跟这捣乱。” 幸好张春明已经看到彭晋武并且朝他走去,又刚好从后面扶住他。 天色微明,火势已去,鸟笼店的铺子已经烧得不像样,好在都是青砖瓦房,店铺门已经烧的没有了,里面黑洞洞的一片,地上被烧坏的鸟笼漆黑的如同篝火烧尽。韩掌柜的声音已经哭的嘶哑,却还在念着他的鸟笼。 队长已经认出了彭晋武,正跟他汇报情况。他们找到一些疑点,这火是被人故意点燃的。 彭晋武知道,自己的麻烦事又来了,原来消防队隶属于警察部门,这些消防队员平日里除了巡逻防火,还负责治安防控。 “彭科长,您得给我做主啊!”彭晋武也算是这条街上的老熟人,韩掌柜终于想明白了这恐怕是自己白天得罪人的后果便拉着彭晋武诉起苦来。 听说韩掌柜得罪的人是袁文会手下四大护筒之一的马跃,彭晋武牙花子都快嘬烂了。 此时,张春明看着自家烧坏的店招,门板,以及店铺里被熏黑的墙壁也是一个劲的摇头,回到堂屋又听了躲事来他这坐着的彭晋武的一顿牢骚,待彭晋武走后天已经大亮。 再看自家院子里的伙计们,一个个灰头土脸,谁也不敢回屋,生怕再有什么岔子,忙了一整夜的他们靠着廊柱或者直接躺在廊柱间的长凳上打盹儿, 院子里堆放着从铺子搬出来的颜料桶,布匹以及那些做颜料用的花草矿石,水槽边还蹲着一个人,那人收拾着一个破坛子,坛子里面有些麦芽糟粕一样的东西,在空气里泛着酸味。 刚刚忙的时候,烟熏火燎,张春明也没注意到,现在心情放松下来这味道就显得有些刺鼻了。 他走了过去,对蹲着地上清理那些醋醅的余振生问道:“这是什么?” “是酿的醋,眼看就快好了,这一起火忙着打水,打翻了一坛子,我这就收好.....”余振生赶忙说道。 张春明抬起袖子堵着鼻子,却没显出特别厌烦的神情:“我也见过你每天摆弄这些东西,要酿很久了吧?” 余振生将破罐子废料收好,有接着水清洗了一下地面,他觉得掌柜的语气并不像平时严厉,好像在跟他聊家常,便放心的说道。“其实也好,选料蒸熟作成醋醅要一个月,然后加调料入味也要十几天,最后浸泡煮醋也得一两天,不过这也就是新醋真正的好醋需要陈放,冬天去冰夏天通风,能放一年的醋才叫陈醋。” “哦,这样!你过来!”张春明见他已经收拾干净,虽然空气中还有残留的酸味,却也倒不那么呛鼻,便朝他招呼着朝院中的那堆杂物走过去,他信手拿起一个笸箩里的蓝花。 “《光绪通州志》有云:种蓝成畦,五月刈曰头蓝,七月再刈曰二蓝,甓一池水,汲水浸之入石灰,搅千下,戽去水,即成靛。用于染布,曰小缸青。出如皋者尤擅名。”他看了一眼余振生,少年正瞪圆了眼睛即仔细有茫然的看着自己。 张春明一笑,放下花背手说道:“二三月整土地,四月初种蓝,夏季收蓝;五月刈曰头蓝,七月再刈曰二蓝 《齐民要术》中记载:刈蓝倒竖于坑中,下水,以木石镇压令没。热时一宿,冷时一宿,漉去..内汁于壅,着石灰一斗五升,急手挟之,一食顷止.澄清,泻去水,别作小坑,贮蓝淀着坑中。候如糨粥,还出壅中,蓝淀成矣。” 张春明说的话,余振生能听懂六七分,但有十分清楚这是掌柜在跟自己讲做染料的学问,他的心激动起来,专注的听着生怕错过一个字。 “准备好陈年木桶、石灰,先把板蓝浸泡好,每个环节看似简单,却是大有讲究。最后,根据板蓝情况,选定制作靛蓝的日子。接着还有最关键的步骤打靛,打靛凭借的是巧劲,一来一回处处用巧。同时观察泡沫,颜色。这功夫也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最后要还要经过慢慢冬天的等待。刚打出来的靛蓝是泥状的,一般需要养护五六个月,然后才可使用,用时需要加入米酒,白糖,石灰或者草木灰来发酵,发酵成功后才能用于染色。” 他突然停下来,盯着余振生:“你知道我跟你说这些是什么意思吗?” “您,这是打算收我做徒弟?”余振生颤声问道,他甚至还不敢相信自己看到的听到的,怎么这么突然掌柜就对自己的态度改变了这么多? “就算是吧,我是看你是有这份耐心的人。”张群青瞄了一眼那些酿醋的坛子又说道:“一年学徒,是学不出什么的。你真打算学,那就留在张记,也不用会山西了。群青不爱学我这个方法,他说落伍了过时了。可我是跟着师傅走了很多地方,才学会这东西,也总要有个人教下去。” 不知道什么时候,院子里的人醒了,他们都看着院中的张春明和余振生,栓子更是兴奋的两眼冒光,恨不得立刻过去按照余振生跪下磕头拜师。 就连张春明也觉得余振生会马上表态,他甚至带着几分期待的神情盯着余振生。 余振生几乎差点就跪下磕头,但还是低下了头:“掌柜的,能不能容我想想,而且我得写信跟我爹商量一下。” “这个榆木疙瘩!”栓子恨的要命小声说道。 张春明点点头:“也没错,看似学徒而已,可能改变你一辈子的命运!你想好了告诉我!”说完他就不在看余振生而是对崔卫说道:“这几日就先关门休息,找人把店子重新粉刷,大伙也放三天!” 第三十五章 相见不相识 雷家突生变 无论是南上海北天津,还是北平南京这样重要城市,甚至山西河南河北乃至全国,任何一家生意店铺、买卖字号、手工艺匠人、哪怕是天桥南市说书唱戏,都非常注重师徒传承。 张春明学了眼下的手艺,头几年生意也做得很好,他也不是没动过收徒的念头。 放眼张记的几个伙计,崔卫的底子太差,心思又全放在人情世故上,根本不是做学徒的料。张春明一直觉得,古人的颜色是带着美感的,比如梅染、荼白、落栗、薄柿、酡颜、踯躅。崔卫这大字不识几个的人,又怎么能理解其间之美呢? 群青学了化工,推崇洋人的化学合成的染料,什么一品黄,洋红洋绿,什么布鲁蓝,名字就俗不可耐,颜色更是生硬的完全没有传统染料的灵性。 至于胡大胡二,一个品性有点小瑕疵,另一个却是胆小怕事,尤其张春明不喜欢胡二看张芳的眼神,总是痴迷的样子。 原本张春明以为,余振生和栓子会像之前来的那两人,贪玩好多事。加之余振生多嘴的去管废水的事,差点得罪自己朋友彭晋武,这样莽撞在天津卫这地方早晚会惹出祸来。倒是后来见余振生对张芳拒绝,又见对日本的刺刀不畏,便开始欣赏起这个年轻人来。 张春明并不喜欢过多的表达自己的想法,今天是个例外,所以忙碌了一夜又说了这么多话,在被升起的太阳暖暖的一晒,就觉得有些乏了。这一乏,他又想起那个为她绝食的王纯,想想这接连发生的事,也是该给她个回话的时候,就让栓子拉着他去了芙蓉街。 掌柜的一走,大家又忙起来,崔卫找人修缮前店,又安排其余人把货都放在他们房间的隔壁。原本昨晚张春明和严彩娥计划好先将那间收拾出来,还没来得及收拾就又满满的堆放了货物。 等院子收拾好,所有人也都如同散架了一样,既然是放假索性就一通大睡。余振生睡不着,从半夜折腾就出了一身汗,加上烟灰火燎之后人如同从煤堆里爬出来。他去灶房烧了壶热水,又问孙婶内掌柜的在不在。听孙婶说内掌柜昨晚也没睡好也在补觉,就放了心。 院子里没有年轻的女眷,他就拎着热水到自来水龙头那里,怼上大半盆温度水中的水只穿了短裤从头到脚清洗了一遍。 “这孩子,不怕冻着啊!”孙婶埋怨着,余振生却笑道:“我们在家,这时候都下河了。” “还是年轻人火力壮,那也得注意,现在水还冷着,下次让你崔哥带你去澡堂洗去!”孙婶关心的又给拎过来一壶热水。 去澡堂洗!余振生想起来天津卫的第一天,那个热水澡洗的可真舒服。等以后有了钱,他就每天去泡热水澡。这么想着就洗的更带劲,洗完了人反而更精神不想睡,索性把自己和栓子换下来的衣服也都洗了,在院子晾了起来。 都忙完了还是不悃,就跑到铺子上前面看崔卫怎么张罗。铺子前面十分热闹,崔卫找来的木匠瓦匠正合计着用料和工钱,玻璃铺的伙计正等着木匠出门窗样子好计算尺寸,玻璃铺的掌柜也在门口,却不是在张记门口。 隔壁鸟笼铺的韩掌柜已经闷闷的坐在自己黑灰落满的台阶上发呆,据说他已经这么呆坐了大半天了,玻璃铺掌柜正在他面前踱步,他带着浓重的山东口音说着:“我说老伙计,你倒是给个话啊,你说是不是你家着的火,这我家门面也受了损失,你是不是该赔。” 韩立强眼眶红一声不吭,这鸟笼都是他心头肉那是自己一刀一刀劈,一刀一刀刻出来,同时也几乎是他全部家当。他家的鸟笼本就是中高档,讲究就是一月不开着,开着吃一月,这一烧哪还有多少钱进料重新雕琢。玻璃铺掌柜却不管他这些,自家店子也比张记好不到哪去,而且玻璃不比张记的东西好搬运,这场火也是损失不小。 玻璃铺曹掌柜见无论怎么说韩立强都不吱声,就拉着周围的人评理,这声越吵吵越高,气也越来越大,余振生出来的时候他正拉着崔卫:“小崔,你别光顾着忙你家的,你说你家不差钱,你们掌柜自己出钱重装,我们可怎么办?这火也不是烧你一家,你们倒是当好人了,我们还活不活。” 崔卫倒是仍旧一副笑模样:“不瞒您说,就是没这火,我家掌柜也正打算重新翻修店子,不过您也别难为韩掌柜了,这年月谁家生意也不好做。您看,这街上这么多玻璃铺,我这不也就照顾您生意?还有我家这修好剩下的料您全那走用去,至于赔偿的事嘛,韩掌柜做事也不是不讲究,您等他缓缓坐下来好好商量,街里街坊的有什么事不能商量呢?” “这可你说的啊!小崔,这事必须有个说法。” “行行行,您先回去,我劝劝韩掌柜?”崔卫推着把曹掌柜退走,这才蹲下来对韩立强说道:“韩掌柜,东西烧就烧了,这不是人都好好的嘛?人都没事,比嘛都强。咱都老爷们,什么事没经过,您想开点。” 韩立强唉声叹气着:“早知道就听云子的了,早知道就听云子的了。” “您也别想这事了,咱也没想那些人真动手,就算知道他真要动手也没想到这么快不是?您现在听云子的也来得及,借着这事正好先关了门歇着。我还得劝您,这闺女大了不能留,云子人也不坏,您想招入赘女婿不还有四巧呢吗?对了,我今天怎么没看到云子?” “你跟他要好,你都没看到,我哪看去!” “您先回去,等我忙完了,我找他去!”崔卫哄着劝着,才算把韩掌柜劝了回去,转过身看见余振生正站在铺子门口朝马路对面的何斌报摊的方向看着。 “看什么呢?!”他一拍余振生 余振生指着何斌报摊上一个蹲着挑着书的人喃喃道:“陈先生,那是我先生!”说完,他就朝马路对面跑去。 “你先生不是在山西吗?别认错人!” 余振生才不管崔卫在身后的提醒,他已经盯着那人看了有五分钟,那人一直蹲着翻书,偶尔会抬头和站在摊前的何斌说一两句话,只不过他背对着余振生始终没有起身。 现在余振生不想在等了,他穿过路人,绕过汽车和人力车飞奔到对面,然后就蹲在何斌的报摊前侧头朝那人看去。 何斌说了一半的话戛然而止,那人也警觉的朝余振生看来,忽然他的神情就从警觉变成了陌生继续看那些报纸。 “陈先生!”余振生几乎是惊呼起来,脸上挂满了喜悦,但很快他发现陈敏微微皱着眉头,他没戴眼镜,但那张脸余振生不会认错。 “小伙子,你认错人了!”他朝余振生笑了笑,站起的时候压了压帽子。 “这位先生您别介意,这孩子是对面学徒,从山西来,老念叨他的先生!”何斌一旁解围般的说道。 余振生有些茫然,自己会认错,天底下竟然有这么像的人,长相,身高,声音.....当然这人也有不同,他戴着漂亮的礼帽身上的笔挺崭新的长衣,他看看何斌又看看这人。 陈敏一笑,仿佛对何斌说话:“那他应该是个聪明懂事的孩子。”说完就掏出钱给了何斌:“这本书我要了,下册我过两天来取。” 失望失落的心情沉沉的,余振生一屁股坐了下来,看来自己真的认错人了,陈先生是不会不认得自己的。只是这种心情才持续片刻,就被缓缓随着车流过来的一辆露天的汽车打断,车上的人朝他喊道:“振生?” 余振生抬头一看,立刻就跳了起来:“六叔,六叔你怎么来了?” “我来办事,顺便来看看你。你,你怎么坐在这里?” 余振生忙指着对面张记:“那是我在的铺子。” 余六河朝对面看了一眼眉头皱了皱:“呦,怎么这样了?” 余振生便跟他讲了昨天失火的事,余六河听完又打量一下余振生:“还没长胖啊,上车,我带你去吃顿好的!” “六叔,您等我跟我们管事说一声!”余振生赶忙又跑到对面指着余六河的汽车和崔卫说着:“崔哥,我六叔来了,我请个假.....” “请什么假,本来现在你就是放假,去吧!”崔卫笑着拍了拍余振生的头。 余六河等着余振生回来,他无意间朝余振生刚刚蹲着的报摊看去,那摊主也正打量着自己,只是一看到自己在看他就把目光躲闪了开。 余振生坐上了六叔开的车,余六河就问余振生想吃什么,来了这么久没去过的地方可以带他去。余振生摇摇头,虽然来了几个月了,他不像栓子那么总在街上跑。他忽然想起栓子要是也回来就好了,想到这脑海里就闪过一个名字说道:“我听栓子说快到法租界那有一家叫面道的山西面馆。” 余六河英俊的脸庞上露出笑容:“是不是好久没吃家乡饭了?走,就去那!” 一家门面不大的面怪门前挂着的店招是一副绣着热腾腾冒着热气的面碗,店铺是楼上楼下,木质的楼梯踩上去嘎吱咯吱作响,二楼全是单间,倒是个说话的好地方。 叔侄坐下要了两位面,点了点小菜,又要了两蛊店家自酿的绿豆酒,吃着面喝着酒余振生才知道余六河这次的来意。 原来余六河这次是奉了阎大帅之命来见个曾经自己老朋友,那人算是余六河的忘年交,以前也都曾经是大帅的手下,这人便是如今的tj市市长商震。 这些是公事,余六河也不会对余振生多说,只说是来看望个朋友,同时还给余振生带了口信:雷家出事了。 余振生一惊,送到嘴边面也停了下来:“六叔,雷家出什么事了?”他紧张的问道。 “我听雷正说,雷家是得罪了人,被人砸了店子不说买卖都干不下去了,开始我也以为是因为查林二死因得罪了姓卢的。后来一打听才知道,你们这个雷老爷见色起意,收了个三姨太。就是死了的林二媳妇,叫什么杏花。原本也不是什么坏事,可是林大活着,不但活着还大帅手下六太保手下的红人。那杏花也是,反咬了雷老爷一口,说是被逼的。林大就要给弟弟报仇,觉得雷家就是故意害死林二霸占了他弟媳妇,现在雷家是毁了.....” 余振生长大嘴半天说不出话来,半天才眼睛僵涩的动了动:“那六叔,你帮帮他们啊!” “帮了!幸好你六叔我管军需处还算有点权力,即便这样也就是保着他们人没事,但也仅仅是人都没事。” 余振生一时震惊,面不香了,酒不甜了,他喃喃道:“这不是误会嘛,雷老爷怎么会娶杏花呢?雷家,那么大生意,说倒就倒了?” “嗨,那叫什么大生意!不就是有那么几个铺子。别说雷家,比他家有钱又怎么样,得罪了势力说倒那还不就是一句话的事!”余六河云淡风轻的说道。 “这地痞得罪不得,当官的也得罪不得,这要是得罪了日本人.....”余振生震惊之余听着余六河淡淡的说着,想着张记这两天发生的事, 余六河一笑:“你还想得罪日本人?还是想想自己吧,我这次来也是想把你接回去,我跟你爹商量了送你继续上学去,回头读完高中就可以送你去南京报名陆军军官学校。” 余振生低着头挑着碗里的面半天才闷声说道:“六叔,我不去,暂时我也不想回去,我要学徒。” “笑话,你六叔还供不起自己侄子上学,学什么徒!” 余振生却抬起头坚定的说道看着余六河:“六叔,当年你非要去上学是你的志向,现在,我要学徒也是我的志向,我不当兵也不当官。” “为啥呢?”余六河有点着急放下手中酒杯盯着余振生。 “我,我不想打仗,不想死,也不想看着别人死。我想有个买卖,赚点小钱,做个普通人,一般人。”余振生慢慢低下头,他觉得自己没错,可说的又不那么理直气壮。 第三十六章 内忧命不顺 外患民不安 在余六河看来,余振生太像他的父亲了:温顺,呆板!略带老成却仍有几分少年的清纯。这让他不由得想起自己在这个年纪的时候,一样有着自己的想法并且坚定的去做。 只是自己这个侄子的想法未免太平凡,太普通了,可他又有什么错呢?并不是所有人都能成为人上人,或者整个余氏家族也只有哥哥余二河能把儿子教育的如此不争,不妒,不好高骛远,平凡且踏实。 余六河也明白,现在就给余振生下定义未免为时过早,一个十六七的孩子的想法,有多少会随着年龄增长岁月磨砺而坚持? 想到自己也曾一腔抱负,到如今还不是随波逐流般?纵使也算是小有所成衣锦还乡,但和当初的为国民革命起见,努力人类平等的想法已经想去甚远。甚至他觉得余振生说的并不幼稚;平凡,简单,平安是多少人终生心愿,竟在他本该热血的年纪这么淡然的说出,让这个自以为了解自己侄子的六叔也多少有些惊讶。 就在他考虑要不要继续劝这个侄子的时候,余振生放下筷子擦了擦嘴用征询的口气问道:“六叔,我吃好了,刚您说雷家的事,我想先回去跟掌柜知会一声。” “既然知道消息了,说一声无妨。你打算什么时候动身?” 余振生笑了笑走到余六河桌边欲走未走站住回话道:“六叔您忘了,我说了我打算拜师的,我想留下来吧,再说,这时候回去也给雷家添乱。” 余六河点点头:“也难得你有替雷家想的想法,雷正为了你的事特意去找过我。这是雷家给你说的,是你要回去这是路费,这个是我给你的。”他从怀里掏出一薄一厚两个信封放到桌边。 余振生看了一眼,拿起那个薄封皮上写着自己名字的:“路费?那有没有栓子的。” 余六河摇摇头:“这个雷正倒是没有跟我提及。” 余振生哦了一声打开看看里面是三十块钱,便说道:“就算我两个都回去这些也够了,叔您既然替我收了也算是给了雷家面子了,这个我拿着您给的我就不要了。” 余六河噗嗤一笑站起身来,把那个厚厚塞到余振生手里:“这个才是雷家给你的。你拿的那个是我这个当叔的给你零花钱!” 接着他挠挠头露出只有在亲人和这个自己喜爱晚辈面前才会露出的直率笑容:“别看你叔办的是个肥差,可一想的你爹那张板着的脸啊,这犯贪念的事还真不大敢做。你既然说了这个拿着就拿着,不够就写信跟我说。” “够够!”余振生笑了起来,但举着那厚信封又犯了难,他看了余六河一眼见没有反对的意思就又打开厚信封,里面整整二百块钱,余振生仿佛被烫到一样一下子就扔到桌上:“六叔,雷家给我这么多钱干什么?” “嗨,你还不懂,这是雷正给我的,但是我不肯要。但是他说明给你的,自然和我没关系了。” “那,那还不是给你的?” “当然,救命的事嘛!我收了就是受贿于雷家办事了。” “那我也不能收!” “收着吧,他家命也不止这些,却是雷家为了办事尽了力量了。” 余振生还想拒绝,却被余二河厉声道:“收下!推推搡搡像什么话!大男人了墨迹个啥!” 余振生只好拿起那钱捏在手里想了想忽然又问:“六叔,那找你办事真的不要花钱?” “那要看什么事!”见余振生将钱小心翼翼的收好,叔侄二人下了楼朝停车的地方走去。 “我们铺子里事,负责柜上福子哥的哥哥被抓,说是通共,其实就是个卖货的。保出人来要五百块。” 余六河一下子站住,将余振生拉到路边:“你这小子一向婆娘一样软心眼,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是不是想把这钱借给他,要那样的话你给我....” 钱都到口袋了那怎么拿出去呢,余振生一下子护着里面掖着钱的胸口:“不是,不是。我是想您不是来办事吗,可定见的都是大人物,要是能通融一下就好了。” 余六河见他守财奴一样守着钱忍不住就笑了,但很快板起脸:“通共可不是小事,你可别掺和进去。” “他就是一个小贩,出城卖货谁知道对方是游击队的啊,都这样以后哪有人敢出门做生意,六叔,你方便就帮下呗。” 余六河放开余振生:“先上车我送你回去,不过你得跟我说清楚,这事跟你有什么关系?你小小年纪,管这么多事干啥?!” 上了车,车子慢慢开动,余振生才说道:“我是觉得他哥太冤,而且花钱就能买出人,可定也不是死罪。我是要跟着掌柜去学手艺,要是刘福因为他哥的事再走了,我还得去管柜上的事,天天守着店子迎来送往数钱接钱,就学不了手艺了。” “这,这是什么理论,那柜上不也是手艺,管账的是先生,干活的是伙计,放着先生不做倒想做伙计,振生你上学上傻了?”余六河感觉自己要被这个亲侄子气笑了。 余振生却一脸严肃的说:“六叔,光会算个账不算本事,比如福子哥,会柜上的事,知道每样东西售价多少,但是他不知道为什么售价多少?我要学会手艺,就会算出成本,材料多少钱,人工多少钱,耗时要多久。叔您见过这么生意人,哪个是从账房先生做成掌柜的?” 一句话把余六河说的一愣,他不由不分神的看了一眼余振生,再看路面缓缓开着,他忽然觉得这个侄子自己有点不认识了,虽然他多少还有点小孩子的想法,却说的坦诚又有几分道理。余六河便有种说不出来的开心,按了按喇叭说道。“走,到你铺子去,你叫刘福出来我问问他具体情况。” 回到铺子,余振生就被众星捧月般的围着,胡家两兄弟对余振生崇拜又羡慕,刘福更是千恩万谢的,余振生好不容易才摆脱了他们跑到前面去找崔卫。 崔卫好像心事重重,坐在台阶上抽着烟,看着今天收工的人在撤场搬着家伙什离开。余振生在他旁边坐下,崔卫没回头却仿佛已经看到他:“没想到你六叔挺威风的啊。” “崔哥,我六叔的事,别跟掌柜的他们提好不?” 崔卫没回答,却也如同答应了。甚至崔卫自己也不愿意去想余振生有这样一个亲叔叔,否则他们之间就会不自觉的产生出隔阂,就不再能同相处这几个月来一样的和谐默契。他宁愿余振生就是个山西乡下来的学徒,每天默默的早起,一起收拾庭院,一起等收水等熄灯,偶尔看他打打拳,或是说几句不为旁人说的话。 但比起让余振生突然出来的六叔更让崔卫揪心的是,到现在还没有云子的消息。 余振生也在出神,他在考虑自己突然有了那么多钱,要不要存起来。不是他不想存,而是利息少的可怜,而且钱好像越来越不值钱了,比如掌柜的头几个月买的黄包车,那时候不到二百。栓子经常留意,说车子涨到二百多了。店子里的东西也都微微提了价格,孙婶也常念叨买粮买菜涨价了。他的目光瞥向对面那家金银加工的铺子,自己的娘说过,有闲钱就置房置地置金货,娘的话不会错的。 这些钱放在家里,完全可以做起来雷家那样五进大院的房子,有了院子之后呢?还得要学手艺啊,要学徒,学会种那些花草,认那些矿石和能出颜色的虫子,还要会固色还要会....余振生想着想着就眯起眼,从昨晚到现在他还没睡过。 即将落下的日头落照着被烟熏火燎后大敞着门面的店铺前,崔卫忧虑的望着隔壁黑洞洞的屋门,他的肩上靠着余振生余晖照应下少年的面庞,几家炊烟轻起,柴火饭香不顾,置若车水人流如罔闻。 少年还不知道乱世纷争,不解人间愁苦,只凭着心意,无忧的安然的在喧嚣中睡着了,接着又被突然的嘈杂吵醒,那是男人的嚎啕的女人撕心的哭声。 余振生觉得头一沉几乎失去重心,他梦想朦胧中看见崔卫的背影正朝鸟笼铺方向飞奔,从街那一边几个人哭嚎着簇拥这一架手推车,车上一片猩红, 痛哭嚎啕的正是韩正强和韩三巧,他们从警局拉回来了:“纵火人” “云子!”余振生听到崔卫急切的大叫,崔卫很少这么大声。 后面跟着来的几个警察中,王劲松把崔卫拉到一遍大致说了怎么回事。 这是件令人悲愤的事,警察局调查失火,马跃给警局送来纵火人。云子搅了马跃的兴致,马跃看到云子不过是巴爷脚行一个小记账,站位都不到前三排,当晚就扣了人放了火,借着酒劲马跃泄愤割了舌砍了手,知道警局会查这事就把人送去,并让手下人作证云子放火,还给了他教训,警察局的也不敢得罪马跃,当然更不敢得罪的是他背后袁文会,于是就此结了案。 谁都知道云子冤,事主不追究人都这样了就让拉了回来。韩三巧是真哭的心疼,韩立强更是心疼女儿,心疼家业也心疼云子。 谁也不敢怪警察,谁敢呢?不但不敢怪,还要千恩万谢的把人拉回来。只有崔卫指着王劲松的鼻子:“你们,你们.....”的说不出话来。 王劲松摘下帽子,仿佛戴在头上过于沉重:“崔,我们也得活。”说完一扭脸招手了便带着自己的人走了。 街坊四邻见者无不动容落泪,云子废了,废的彻底,甚至连跟着韩立强学手艺的机会都没有了。很快云子的爹娘兄弟也都来了,他们都进了韩立强的后院商量事。 天黑了,街上格外静,那黑漆的洞开的前铺透着让人恐惧的意味。茶余饭后,当人们谈起这事,窃窃私语中透着不安惋惜,三不管那些混混的霸道地痞流氓的胡作非为,和官面的勾结草菅人命虽然常常听说,但这次就在眼前,如此之近,尽管这里是城内西北,离南门外那传说的污秽之地甚远,却竟然也发生了。 到了晚上,韩家来张记借骡车,韩掌柜擦着泪在店铺门口贴出了写着“售”大字的告示,委托崔卫帮忙留意着买主。接着一家人收拾了细软,坐着栓子拉的骡车走了。车上韩家老夫妇带着三巧和四巧,拉着废了的却还活着的云子走了。 这一晚,张记都被这压抑的气氛笼罩着。 次日终于有了件让人振奋一点的好消息,余振生的六叔派人送来个条子,让刘福去直隶第一监狱领人。崔卫没心情,加上要照顾前铺重装的事,留下余振生搭下手,让胡大胡二陪着刘福去。 三个人坐上了去西关街的电车,正当三人兴高采烈东张西望,洋稽查过来查票。胡二拿票出来的时候慢了一些,洋稽查就挥起了棍子,刘福上前阻拦却更激火了洋稽查,他挥着棒子乱打人。车厢内人多,刘福又躲不开只好抱住洋稽查,突然车子急刹,刘福倒退了几步刚好闪开个空子。 就在这时,胡大看到了地上洋稽查掉的怀表,他一时心迷没注意洋稽查已经掏出枪,他趁着骚乱冲过去想踩住怀表,枪响了...... 仅仅一日之隔,张记上演悲伤的一幕,胡大被洋人一枪打在头上,事出洋人开办的电车上,原因竟成了胡大拒绝买票殴打稽查抢人财物,有人证有物证。 胡二哭着回来的时候,张群青和刘超正在研究隔壁灯笼铺的门面,两人听了出离愤怒打算组织学生和市民抗议。二人义愤填膺,在堂屋商量事情怎么办。 崔卫又要张罗胡大的事,栓子刚刚回来又只得拉着胡大的尸体和胡二去堤头。 余振生再无心情看那些武侠故事了,接二连三悲伤的事,让他觉得这世道怎么了,天津卫这么大地方这么乱,人的命这么轻贱,说没就没了。床边还放着胡大每天都偷偷试穿的旧皮鞋,他总觉得只要穿的够久,穿松了自己就能穿进去了,鞋子被他擦的干干净净的。 想起平日里胡大呲牙咧嘴的掂着脚尖做的怪样儿,和偶尔沾了小便宜自作聪明狡黠的笑容,让人又气又笑他们相处了几个月了,人都难十全十美但总是相处开心的。 余振生突然眼圈红了,他默默的拿起那双鞋走出了房间,朝河岸边走去,去吧,让这鞋子和胡大一起去吧,来世可别走这条路了,人间何处有正道啊。 第三十七章 伤疤依旧在 几度失亲人 雷家的事情余振生还没来得及和掌柜的说,张记的伙计就出了事。事情虽然没有雷家的事大,却也足够闹心。 余振生便想,等过了这闹哄哄的乱劲儿再跟掌柜的提也不迟,况且即便自己不说雷家也会给张家报信的。这么想着他就走到了河边,四下找了个应手的石头,就在一棵树下挖了个坑把皮鞋埋到里面,嘴里还念叨着:“胡大哥,我们相处一场,我也没能送送你,就送你这双鞋子你一路走好。” 这么说着竟有点心酸,感觉身后有亮光一闪,回头看却看到有人正用灯照着自己,他忙用手在眼前遮着,这才看清楚来的人是老孙头。 老孙头已经习惯了每晚到河沿边走一走,一直走到对岸埋着儿子的那片荒地再折返回来。或者他的心里早就把那份沉痛慢慢的隐藏了起来,现在被时间磨的剩下一声叹息。 今天也是如此,只是在回来的时候遇到了余振生。 余振生站起身和老孙头并行着朝回走,他解释道:“胡大死了!” “我听说了,我早就说过,这洋人不是好东西!” 余振生想,老孙头什么时候对自己说过,但这仿佛并不重要。 老孙指了指夜色中的鼓楼:“早年间八国联军进天津的时候,洋人就在那鼓楼上,朝北门方向联排的放枪。当时老百姓想逃出城啊,都朝北门跑。这洋鬼子的枪一扫就倒下十几个。这还没完,他们对着北门放花炮,那花炮弹从人从中穿过,死的逃的被子弹射死的,被挤死被踩死的,那死人一层一层的堆着。等天亮那些洋人的兵就开始抢掠,先抢当铺、金店、银号,然后是再抢其他商店和大户人家,各衙署也都被捣毁。” 余振生听得心惊肉跳,老孙头那没拿着灯的手也攥成拳头,他声音颤抖道:“从那鼓楼到您我今天走过来的这地方,到处都是死人。估衣街、锅店街、竹竿巷、肉市口都遭洗劫,城东的宫南、宫北、小洋货街一带,全被洋鬼子被抢光。同时联军还奸yin妇女,整整闹了三天。从锅店街到估衣街,直至针市街口,都被放火烧光了。就连海河上漂尸都阻塞了河道,清理三天不能清理净。惨不忍睹,惨不忍睹啊!” 老孙头重重的跺了跺脚,他的情绪激动身子微微的颤抖着,余振生扶着他在路边坐了下来,此时他心里如同堵着一块大石头,想到胡大的遭遇,又想到那天那两个日本人说的话,好了伤疤忘了疼,便心里燃起一股怒气。 怎么会忘了疼,伤疤始终是伤疤,正如老孙头当下的创难掩的怆痛,如同历历在目。 “洋人进了城之后那些洋兵每天在街上乱串,他们带着洋枪上街,抢首饰、洋钱、时辰表,要鸡鸭、西瓜、鸡蛋,谁要稍微反抗他们就会开枪,那时候能活下来可是真难。这都不算什么,振生你知道最难的是什么吗?” 余振生实在想不出在那样的情形下还有什么更难的事,他难过的摇着头。 老孙头冷哼了一声:“洋人打我们,我们打不过,可开枪的很多都是华勇营的...”他张着手比了个手枪的手势:“一个月八两白银,两年服役满还有三十两白银的奖励。洋人就是用这个办法,招募中国人打中国人。他们是为了钱,就屠杀我们国人,还有为了活命给洋人带路,给洋人送水送肉,给洋人扶着云梯.....” 老孙头猛拍着自己的大腿,他的声音嘶哑低沉,在夜幕中如同困兽般。余振生却被胸口的怒气憋的发闷,他冲着鼓楼方向啊啊的大喊了两声。仿佛只有这样才能把胸头的这口气吐出来。 而他这喊声,却让街上还亮着的三两处住家的灯忽的熄灭了,在这样的年代人们如同惊弓之鸟,这突然的呐喊吓得他们赶紧熄灯,抑或他们会躲在漆黑的房间里,悄悄的朝外面张望,那又有谁知道呢。 老孙头也并不阻拦余振生,他若年轻也会这么呐喊,可是他现在喊不出来了。余振生喊完,又坐回老孙头旁边,他并没有因为喊出来心里更痛快,反而愈发有些压抑。他想到雷家的事,想到云子的事,这都不关洋人的事,他们这些军匪,地痞恶霸,甚至和洋人一样可恶。 一老一少静静的坐了一会,余振生才扶着老孙头站起身继续朝回走,老孙头的心情是沉痛的,却也因为说起这段的沉痛反而觉得亲生儿子意外的死不算什么了,毕竟他宁可他死也不想让儿子祸害人,去当汉奸去继续做恶事。这么想便渐渐重新藏起那份沉痛腰杆也直了起来。 余振生陪着老孙头走着,送他到家胡同口。一墙之隔的院子还有灯光,一个男人的声音咿咿呀呀的唱着评戏,余振生想,这就是崔卫说过的石老板吧。 忽然那院子就传来女人的咒骂:“大晚上的,还让不让人睡觉了,要唱园子里唱去。”听声音这是四丫娘。 想起这四丫母女,振生仿佛被冰碴激了一下,他咧了咧嘴准备跟老孙头道别。却见老孙头指了指隔壁院子说道:“看到没,石老板的客座场场爆满,挤了袁文会园子的生意,这说不让唱就不让唱了。行了,我也到家了,你赶紧回去歇着!” 看着老孙头进了院,余振生一转身就出了胡同,不知道为什么,他宁肯绕路走,也不想经过杨四丫家的院子,他生怕这会儿杨四丫一开门出来,拉着他再说什么,只怕这回也没有何叔,韩掌柜和崔卫来解围了。 严彩娥还没来得及给雷家写信说伙计的事,就接到了姐姐的来信,她把信给张春明看过之后,两个人都沉默了。 “还是去一趟吧,再说你也几年没回去了!”半晌张春明说道。 “那我带着蕊儿一起去,她跟着我习惯了。”严彩娥商量的口气说道:“要是老孙头在就好了,毕竟他这些年走的路熟了。” “现在兵荒马乱的,坐火车安全些,我让崔卫去买票,你把我们的行李收拾一下。” “我们?”严彩娥抬起头诧异的看着张春明。 见张春明疑问的目光看着自己,就又问道:“你也去?王小姐的事不办了?” 张春明苦笑了一下:“我是那么没轻重的人吗?”雷霆毕竟对他有恩,两人还是连襟,无论如何他也要亲自去一趟的。 “那振生和栓子要不要回去看看?” 张春明摇摇头:“他们两个这个时候回去有什么用” 张春明心里盘算着:店子重装也不是三两天能干完的事,刘福送他哥回家了,胡二也要在家呆几天,振生和栓子再走了,这院子就没人了。 “那芳儿?” “有群青在,孙婶能照顾她生活,再说这丫头以前不也跟着表婶的,咱们不在问题不大。” 张春明反手关上门,哐当一声打断了严彩娥想要继续的问题,她征了一下心里有些生气这个雷霆啊,怎么就这么管不住自己;心里发酸,这个雷霆啊到底要娶多少房。又感叹,好好的家业就这么完了,姐姐可怎么办?又有些担忧,都是女人身上出来的祸事,但愿张春明别犯了这事上,那张记也就完了。 偌大的院子白天只剩下了余振生一个人,他也是第一次觉得,日子这么孤单无趣。崔卫最近心情不好,笑容还在只是因为他那本来就三分笑意的眼睛,但仔细看脸上却是僵持的,即便是依旧和街坊邻里打招呼,也显得应承的成分多了。他的话也少了很多,晚上也去街上,碰到熟人喝两口,没碰上熟人就自己喝口闷酒。 每天晚上崔卫回来的时候,都醉醺醺的拿着给蕊儿买的糖堆,第二天想起来拿给余振生:“吃吧,天快热了不吃也糖都化了。”然后便自己笑“我怎么又忘了,蕊小姐跟掌柜的去山西了啊。”但到了晚上喝了酒,他依然习惯性的又买回来。 “崔哥,我一个大男人天天吃你糖堆儿,我都不好意思了。”余振生咬了一口糖堆,喀嚓的糖皮脆生生的甜甜的入了口。 “有什么不好意思,我借你钱还没还我还没不好意思。” “我才不急,你怎么每天都给蕊小姐买糖堆儿?”他含着红果含混的问着,跟崔卫搭着话。 “蕊小姐啊,吃东西不消化就肚子疼,这不是红果助消化嘛。” 余振生把剩下半个糖堆放在桌上的盘子里,栓子回来吃点这个还能生津止渴。他跟崔卫打了个招呼就跑到何斌的书报摊前,翻了翻也没发现什么想看的书。 正要走,却看到那酷似陈先生的人又来了。他盯着那人看,那人东摸西摸就是不买书,但又好像在等什么。余振生是个识趣的人,他只好朝店子走去。 那人却跟着他走到店子门口,朝里面看了看,而就在这时一辆车在张记门口停了下来,开车的是刘超,今天他一副有钱人家阔少的打扮,西装礼帽。他下了车之后绅士打开后车门,里面的郑雨诗也下了车,另外一侧下来了张群青。 刘超关上车门,一抬手看了下手表自言自语般的说了声:还好! “什么还好?”郑雨诗俏皮的问道。 “就是这里,你们去看吧!”刘超一指旁边鸟笼店。 这几天鸟笼店门口已经清理干净,只是店铺里面还没收拾,依然是黑洞洞的对着街道。 “我天天看,你陪着雨诗去!”张群青拉了拉刘超。 “行了,你快去吧,人家都说这铺子当嫁妆了。”刘超推着张群青,把他推到郑雨诗身边。 那两个金童玉女般的年轻人羞涩的对视一笑,含情脉脉,脸上泛着红晕。 “崔哥,带我们前后看看!”张群青叫了崔卫过去,刘超走到余振生面前问道:“今天有没有人来问东西?”说这话的语气好像他是这店的掌柜。 余振生摇头,余光看到那人还在朝店里张望,只好问道:“先生,我们铺子再重装得过过几天才开业呢。” 那人笑笑:“这样啊,那麻烦了,我真着急买一批货。” 刘超这才注意到这位客人,便转脸问道:“这位先生,您要买什么货?” “南方山里瘴气重,想买点除虫的药,不知道有没有啊?” 余振生本来就有点生气,这人这么像陈先生偏偏不是,听他这么说便答道:“我们这里是染料铺子,不卖药!” 刘超却拦着余振生笑道:“除虫药?什么虫子啊?药是有的,您得说清楚,免得用错了。” “蚕虫!”那人神色凝重起来。 刘超点点头,回头对余振生说道:“振生,帮忙盯着点儿,我借地方用下!” 刘超说完便引着那人朝堂屋走去,余振生知道刘超跟张群青好的跟一个人一样,平时出入张记也是自由。现在张记院子空着,借个地方说话也不是大事。 倒是那人从余振生身边经过的时候,竟然对他眨眼笑了笑,这一笑余振生又困惑了,他不是陈敏先生还能是谁?这个陈先生到底在搞什么! 第三十八章 杨五要拜师 栓子错过时 张春明和严彩娥带着张蕊去了山西的第三天。 一大早崔卫就等着对面的祥德斋开门,买了点心又在水果铺买了些水果,嘱咐了余振生看好铺子。他要去一趟乡下看望云子,当然还有一件重要的事,韩家正在出售的套临街的院子有人看上了准备接手。 余振生已经听说,要接手铺子的是张春芳陪着的那个女子。刘超开张群青和郑雨诗的玩笑的时候是不避讳旁人的,因此余振生又知道了,张群青和这女子要好的,甚至好到可以谈婚论嫁只差媒人上面,父母见面定亲的程度。 人和人的缘分真是妙不可言,郑雨诗和刘超相识十多年,身边追求者众多,却和这个同学两年却交谈甚少的张群青一起跳了一支舞之后,便觉得这个人便是她认为可以托付终身的人。而张群青也自然是笃定了非她不娶,甚至他自己也弄不明白,这应该不是一见钟情,但这情感迸发的也太突然,让他这个从未交过女朋友的大男孩经常是手足无措。 余振生觉得这位大公子变得憨憨的可爱起来,现在他比谁都盼着张春明和严彩娥早点回来。整件事最开心的要数张芳,她喜欢郑雨诗,因为张记的女人都是漂亮的,郑雨诗不但漂亮还有家族的背景。原本以为自己的是千金小姐的张芳,突然觉得站在郑雨诗面前自己算什么大家千金,人家那才是有财有势大宅门里出来的女人。 好在,张芳只是单纯的喜欢郑雨诗的气质,并没有趋炎附势的想法,在她来说要和郑雨诗相处好最主要的原因是一墙之隔。于是张芳就呱噪的,愤怒的跟张群青说了王纯的事,并催着哥哥抓紧弄好隔壁的院子和铺子,还有要抓紧娶嫂子过门,这样她就可以搬到哥哥那里去就可以躲开王纯。 张群青何尝不想快点办好?只是这又不是三两句话的小事,再说父母见面还要经过三媒六聘,就算他们都是接受了新潮思想的大学生,郑家也是有名有号的大家族,自己更想要风风光光的把郑雨诗娶回来。在他想来,恨不得马上厂子办好,开张赚上一大笔,然后好好的办一场婚事。所以张群青又纠结起来,又想快又想好还要风光,对于一个即将毕业开始自己生活的大学生,这得有多难。 另一方面,张群青的处境又有点微妙,刘家和郑家两家是一家有钱,另一家也有钱,又都愿意拿出钱支持孩子们做事,对他们来说这不过是九牛一毛给两家的孩子立业的机会。而张春明从开始就不太赞成这件事,更别说拿出和另外两家相当的财力也是不可能的。所幸,张群青的学业还是很出色,这次又挂着校办的名义,而学校又提供了场地,张群青便成了校方的代表来做这件事。 所以,当厂子的事情就绪运作开始时候,三人商议是否要开办个铺子的时候,张群青尽管觉得这是有必要的,但不得听一下其他二人的观点。刘超是觉得要开,和张群青打算的做出自己的牌子想法不同,他觉得需要一个对外联络的窗口。 起初选址并没有考虑城北的这条街,刘超给的理由是太近了。张群青便觉得他说的是离张记太近,但这样不也好吗?他不讨厌王纯却也谈不上喜欢,只是那是父亲的私事。但这样至少离继母和妹妹们近些,有事还能有个照应。更何况他觉得都是卖染料,离得近还能形成商业气候,不是选他家就是选自家,父亲经营的是传统染料不存在特别的竞争,哪怕是有竞争那也是让父亲看看,自己的决定是对的。 家事不便说,张群青便用地点优势以及鸟笼店着急脱手的实惠的价格来劝说刘超。正当两人互相辩论的时候,郑雨诗幽幽的说道:“我看这地方可以,就叫群青化工吧。” 两个人便停下争论,一个惊讶一个欣喜的看着郑雨诗。 若说起三人之间交往,两人之间传情以及如何郑雨诗和父亲商议将来大事,那也不是三言两语说尽。但总算让余振生觉得,这世上确实不应只有不公凄苦的事,还是应该有些喜事好事的。 而眼下,余振生现在正个拿了个板凳,坐在两个铺子之间,看看左边工人一件件往外搬着鸟笼店原有的旧物扔到街上,再看看右边木匠给新打好的柜子上青油,玻璃店伙计在给做好的门窗上装玻璃。 远远地他看到杨三和杨四丫正从街上经过,他赶忙弯着身子一闪就进了铺子里面。估摸他们该走过去了,这才又重回到店门前。朝他们离开的方向望去,依稀可见那两个身影。 “你还在躲着我四姐?”杨五的话让余振生下了一跳,扭头看去杨五正坐在自己刚坐的小板凳上看着自己,他手里还拄着棍子,腿伤应该是还未痊愈。 “我没躲谁....”余振生挠挠头咧嘴笑了笑。 杨五拄着棍子站起来,用棍子在隔壁刚扔出来的不要的东西里扒拉着翻着,接着他猫下身子捡起一本旧画册,抖了画册上面的灰土,转身坐到余振生身边的台阶上迫不及待的看起来。 残旧的画册里面是一些花鸟画的插图,还配着一些文字,每翻一页他就用手指沾沾唾沫,看了几页合上画册对着马路上的人流仿佛发呆一样,忽然转头看着余振生问道:“振生哥,你能不能教我识字啊?!” 对于杨家人,余振生实在没什么好感,但对杨五却多少还算不反感。余振生也不明白,是因为自己跟着崔卫一起救过他还是因为他弱弱小小的样子总让他想起四叔家的孩子。 若是四叔家孩子这么问,他一定答应。于是余振生就点了点头。 杨五没太多喜悦,他的目光又回到那从面前经过的一辆辆车,一个个行人上。一个唱喜歌的叫花子从路上经过,在对面铺子门口打着竹板,铺子的伙计给了一个铜元,花子就去了下一家。 “我的腿要是好不了,我就也去当托儿把了。不过我娘说,张家的钱够请个好大夫,说啥也不能让我废了。我知道,说我娘你会厌烦,不过你放心等我腿好了,将来我会赚到钱还张家的。” 余振生也不知道怎么回答他的问题,只好左顾右盼的照顾着两家店子,顺口搭腔的嗯了一声。 “振生哥,你什么时候开始叫我认字?” 余振生啊了一声,想起刚才答应杨五的事,见他问的认真便说道:“现在不行,过两天铺子里的人都回来了,晚上我能出来就能教你。” “还要过几天啊!”杨五显得有些失望:“过几天我的腿好了,我还要去卖晚报的。要是能早点认得字就好了,就不会被辛文那个坏蛋骗了。” “辛文是谁?”余振生无聊,见杨五提起就接口问了句。 “辛文也是个卖报的,不过他认得些字的,本来那天我是想跑劝业场,平时我每天都先跑到的。那天是他告诉我报上登了洋货街大宅粉色的事儿,还说只有门口一嚷不管有多少报纸,都能被宅子里的人包圆了。” 余振生也想起那天的事,见杨五一脸的委屈,鼻子抽抽的眼瞅着眼泪就吧嗒的掉在旧画册上,想必那天是吃了不少苦的。 “男孩子,不哭!”余振生像崔卫拍自己一样拍了拍杨五的肩膀:“我都答应教你认字了,认了字就不会被人骗了,别哭了啊!” 杨五抽抽搭搭用袖子抹了脸,伸出小手指完成了勾:“那以后你就是我师父,拉钩上吊一百年不许变。” 余振生顿时感觉哭笑不得,自己还没拜师了,哪有先收了徒弟的,不过他还是伸过手去用小手指勾着杨五骨瘦如柴的小拇指:“师父我不当,但是教你认字这事儿,不变!” 杨五这才破涕为笑,他翻开画册指着第一页:“你先教我这几个字。” “好!”余振生接过画册,按顺序教了三个字,接着又捡了两个小木棍,一笔一划的教他杨五这两个怎么写。 不知不觉,天色已经快黑了,两边的工人都准备收工,杨五这才意犹未尽的拄着木棍离开。余振生见门窗已经弄好,正准备上门,一辆黄包车在面前停下来,张芳气哼哼的下了车,拍了下余振生就问:“栓子呢?” “他不是接你放学呢吗?” “根本没看到!这个栓子哥竟然开小差,害我站校门口等,还被那个武念知嘲笑,太可恶了!”张芳气的跺着脚回了院子,余振生也不知道他气在栓子没接她,还是气被武念知嘲笑。 栓子开小差跑私活余振生是知道的,今天竟然耽误接张芳这就有点不对了,余振生想回来是得好好说说他了。 第三十九章 身世被追问 栓子遇血光 孙婶给余振生端了饭出来,余振生就坐在店门口的板凳上,现在的他已经学会了端着碗在门口,一边吃饭一边跟过来过去的熟悉的面孔打着招呼。 像崔卫,刘福经常也是端着饭碗在店门口,说不定哪家伙计也正吃饭,他们就会蹲在一圈聊着闲天,说不定也会互相夹两筷子对方碗里对口的吃食。 余振生还没学会蹲着吃饭,但端着碗出来吃已经打破了他自小受的教育和认知了。 “霍!炖肉烩粉条子,这伙食不错啊?!”何斌拿了份晚报走了过来,扒头朝余振生的饭碗里瞅了瞅。 “您来点?”余振生举起碗冲何斌客气着。 “算了,我就不吃了,晚报给你搁这。小崔怎么还没回来?” “不清楚,按说早该回来了。” “等会小崔回来,跟他说这个月到月底了,报钱别忘了结下。” “好嘞!”余振生应着,见何斌看着对面自己报摊,却没有急着想走的意思:“何叔,您说也是奇怪了,我刚来的时候平平静静的,怎么最近出了那么多事?” “平静?”何斌冷笑了笑:“这天下向来就没平静的时候,这糟心事从来就没停过。只不过你刚来的时候才认识几个人,那会儿你也看不着这街上的事啊,” 余振生端着碗寻思着何斌的话,想想倒也是这么回事。自他记事也听大人说过一些外面的事,但小孩子有自己的世界,对那些事并不入耳。就比如说临近的几个村子经常会有些天灾人祸的事,甚至他们村的林二不也出事了吗?想到林二就想到雷家,想到雷家就又想起这一连串不幸,这些竟然离自己的身边越来越近了。 这么一想,手上的猪肉炖粉条子顿时就不香了。 “我听说刘福哥哥的事是你六叔给帮的忙?那天我就看你六叔,就觉得不像一般的人物。”何斌试探性的问道。。 “是不一般,我六叔可厉害了。”说起六叔余振生就来了精神:“他在太原绥靖公署做事。” “哦?”何斌好像十分好奇:“那确实很厉害,是做什么大官吧?” “也不是个什么大官,好像是军需处,多大官我不知道。”余振生对何斌也没戒心,随后说着。 “霍,那也挺厉害的,你家啥家庭啊,应该是大家族了,你怎么跑天津做伙计来了?”这是何斌第一次问起余振生的家事。 余振生倒没觉得自己家事有什么隐晦,吞了口饭说道:“可能以前是吧,爷爷死了以后家就分了。我爹和六叔是一个我亲奶生的,大伯和三伯是大奶奶生的,我还有四叔五叔是三奶奶和五奶奶生的。四叔腿断了,五叔失踪了。另外还有三个姑姑都嫁人了。” “那确实是大家族了,那你五叔怎会失踪?” “我听我爹说,我老太爷那会本事大脾气也大,走田里看娃子挡路就踢开了,结果踢死那个娃是五叔的孩子。五叔就跟五婶离家出走了,我们那个家都是大奶奶房掌钱,原本其他人也都并不好过。那以后就再没五叔五婶消息了。” 何斌又轻轻的哦了一声,他看了一眼从报摊经过的人,似乎看上什么寻不见老板就走了,却也没过去迎接反而有一搭没一搭的问着:“那你六叔怎么当了兵了?是被征兵的吗?” “我们那边吃不上饭的才去当兵,我家还算过得去的,而且雷家也帮村里人花了些钱,我们村当兵的不多,我六叔是因为五叔的事生气,他虽然和我爹是同胞却和五叔最要好的。五叔走了,他也走了,去报考了陆军学习。” 何斌听了点了点头,余振生却笑道:“何叔,你这么关心我家的事,是要写成小说吗?你要想听回头我晚上过去跟你聊去,你那摊子你都不管了,这会好几个站摊子前又走了的。” “哼!不识好人心,我是看你一个人呆这一天怕你闷陪你聊会!”何斌说完余振生就起身迈着方步回了报摊。 余振生看着他的背影呵呵的笑了笑,忽然觉得堂屋似乎有些响动,于是就端着饭碗夹着报纸拿着板凳回了堂屋。他倒是没听错,正是崔卫和老孙头回来了。 这几日院子没人,孙婶就留下陪张蕊,老孙头也回院子吃饭,到晚上崔卫就守着堂屋当期门卫。他们回来孙婶就张罗着给他们摆好饭菜,余振生听到也就是这说话走动的声音。 他把饭碗放桌上,放好报纸和板凳就对洗了手坐下来的崔卫问道:“崔哥,刚何叔问结算这个月报纸的钱。还问你怎么这么晚还没回来。” “报钱等掌柜的回来,今天是晚了些,不过群青化工的铺子事已经妥了。” “群青化工?大公子的买卖吧,这就妥了?!” “妥了,我们溜溜跑了一天,这房契地契过户的事都是拉着他们一起去办妥的。你别说,咱们大公子是真有眼力,郑姑娘可是个利落的人。”后半句他是对老孙头说的。 老孙头笑呵呵的道:“比他爹强!” 三人正说笑又听到外面有人喊,余振生出店铺看,来的是王劲松,看见余振生就问:“小崔在不在!” “在!您进来坐!”余振生引着王劲松就朝堂屋走,说来他对王劲松的印象也并不坏,王劲松不大像一般街面的巡警,那些经常拿着棒子吆五喝六的。王劲松身上的警棍一般也就是个摆设,他经常背着手迈着迈着一条不知道什么时候留下点残疾的跛腿,说话之前总是习惯性的推一推鼻梁是的眼镜。 说话间余振生就将王劲松引到了堂屋,崔卫听声音就知道是王劲松,他头都不抬一边夹菜一边冷冰冰的问道:“你怎么来。” “怎么,我怎么就不能来了?”没有带着队员的王劲松一点都找不到平日那个治安队长的架子,他笑着走到崔卫身后捶着他的肩:“怎么还跟吃了炝药似的,没完了是吧?” 崔卫被他捶的的筷子在盘子划来划去,夹起的粉条子挂着筷子上晃晃悠悠的:“王大哥,不是我没完,你看你跟个大shun 鸟塞的,一来就没好事。” 王劲松嘿嘿笑着,在桌边坐下从兜里掏出一卷钱票子扔到崔卫面前:“今天还真就是好事。拿着!” 崔卫看了一眼那卷钱票子,又看看王劲松,他放下筷子问道:“什么意思?” 王劲松笑嘻嘻的掏出烟扔给崔卫,崔卫就打着火给王劲松点上,王劲松吸了一口:“刘福哥的事,那条子厉害了,放了人大伙一合计赶紧就把钱都退了,这不是都在这,一分不少。” 崔卫恍然大悟:“我说你今天这事怎么了,堂堂大队长咋突然亲民了,原来.....” 没等他说完,王劲松一瞪眼:“放屁,咱啥时候不亲民,咱打爷爷辈就是大清朝武巡捕,就知道法理不外乎人情这事,你小崔说说,我王劲松什么时候难为过咱街里街坊了?” 崔卫呵呵的笑了起来,老孙头也笑:“你还真说对了,你爷爷那会就爱跟我聊天,小兄弟长小兄弟短的。” 王劲松摘了眼睛低头用衣角擦着镜片:“呵呵呵,孙叔,您这意思我得给管您喊孙爷爷呗!” “哎!”老孙头故意啦了个长音,崔卫大笑:“孙伯,你这答应的,等过年我还得多预备个红包。” “去去去,你别跟着瞎起哄,我问你正经事,你家刘福什么时候拉上市政府的关系了?” “啥关系?!哦,你说条子啊!”崔卫指着一边正跟着笑的余振生:“他,他亲六叔叔给帮的忙。” 王劲松一扭身带上眼睛仔细打量着余振生,诧异的问:“小兄弟,你亲叔跟市长啥关系啊?” 余振生茫然的摇摇头,他又怎么会知道六叔和市长是什么关系呢? 商市长的办公室里,余六河坐在沙发里静静的听完商震的电话。 商震吧嗒的挂了电话,抬头看着余六河:“六河,这次我可是看着你的面子,不是我不想帮大帅,要不是你说这次的物资是用在抗日上,我是不会帮忙的。” 余六河直直身子说道:“日军集结30万重兵进犯山西,把夺取山西作为华北战场的第一战略目标,我们山西形势很严峻。” “我听说委员长派十万中央军进入山西,估计大帅也坐不住了吧?” 余六河笑了笑:“这个问题商兄应该比我更清楚。我在山西就听说了,商兄治理天津不接受日本人自治,小弟简直是佩服商的勇气果断!” “难啊,要是接受了,这天津卫不就成了下一个东三省,可眼下你看看天津多少租界,真难啊! 商震摆摆手,让房间内的警卫兵都退了出去,他起身踱着步子走到余六河面前低低的声音说道:“阎大帅拥蒋反蒋几次,对蒋始终提防,丝毫不敢大意,委员长调军名为消灭红军,实质上是盯着大帅。依我看大帅恐怕会选择另外的出路了.....” 余六河苦笑了笑:“大帅权衡利弊的本事,是你我都学不来的。” 商震却好爽的笑了起来:“哈哈哈,学不来学不来!不瞒你说现在蒋委员长对我也颇有意见,我就反对内耗,打来打去让日本人渔翁得利!” 余六河低头搓着手,他想了想抬头看着商震说道:“其实你我都清楚,委员长一旦找到机会便会对大帅下手绝不会客气;对于大帅来说如今日本人已逼到家门口,除了抵抗别无选择。而要对付日本人,仅凭自己的实力是不够的。与共产党合作是权宜之计,但为了生存,这是唯一出路。” “看了阎大帅为了这次联共做了不少准备?” “是的,如今正在联手组建山西牺牲救国同盟会,阎大帅是会长,委员是共军方面姓薄的一位同志。在牺盟会总部下面,设有以下几个组织:组织训练委员会;宣传训练委员会。ty市委员会。市委会下属五个区。各区也都有负责人,还成立了抗敌救亡先锋队。另外组织了五个连队的军事训练班和一个民训干部团。同时在祁县、太谷成立了两个国民兵军士训练团,训练班级军士干部。” 商震踱着步子听着,他听完刚刚站在余六河面前,他盯着余六河眯起眼:“你刚刚说共军方面的人的时候,你称呼他同志?” 余六河一笑:“不都这么叫,我到觉得挺顺耳!” 商震用手指着余六河点了点:“你还年轻......六河,我想把你调到我身边来,你愿意吗?” “真的啊?”余六河一下子从沙发上跳起来,眼里泛着兴奋的光芒。 “来我这可没在绥靖公署舒服哦?” “要是图舒服,我还当什么军人!” 从市委办公厅出来的余六河心里仍然是兴奋的,尽管这件事的最终结果还需要走一个流程,而且他们的谈话也被一名匆匆进了报告的军官打断,商震当下要处理一件良乡的剿匪战的善后,余六河只听到说是良乡有了土匪,被商震训练的一只部队打散了,抓住了几个人他们说自己不是土匪,而是袁司令和武司令组建的抗日救国军。 余六河想了想,在天津卫他有亲人,现在他还真想给余振生一个惊喜,自己很快就可能也来到天津卫了,想着他就开车去了张记,尽管余振生说已经吃饱饭了,但还是被余六河拉着去吃了面。 车子朝租界开着,余振生猛然就看到栓子正拉着黄包车跑,在他身后十几个人正抄着家伙追他。那些一边跑一边还喊着:“打他,打死他,臭小子抢生意还打伤人!” 眼看栓子已经被追上,那些人似乎有的和栓子交过手不大敢上前,但也有几个胆子大的嘶喊着朝栓子打去,另外一些人发疯似的砸着那辆黄包车。 “是栓子,六叔!快停车!”余震喊了一声,不等余六河的车停稳就朝那些人跑去。 “你站住!哎呀,这小子!”余六河也赶紧下了车,这事得找巡警啊,他在街上四下张望着,看热闹的人不少,平时在街上的巡警遇到这样的事早就躲起来等着消停才出来。 他只好也跑过去,喊着让众人住手,可今天他没穿军装,一身便衣毫无震慑力,见余振生正冲进人群和栓子一起与那些人对打,眼看赤手空拳的两个人敌不过那些带着刀枪棍棒的家伙要吃亏,情急之下余六河拔出了枪。 第四十章 不打不相识 钱栓肋条上 练武和打架虽有相通却极为不同,一个是强身健体另一个是争强斗狠。武术中也有杀招,却不是余振生和栓子这样少年能使的出来的。他们所学的不过是一些拳脚套路,功夫把式是有的,闪转腾挪是会的,出拳也是精准有力的。但两个十六七少年面对的是完全不按套路出拳拿着棍棒的成年男人们,他们忙着躲闪,偶尔打的对方弯腰,或是揣倒一两个,却很难一招致胜,局势也对他们愈发不利。 慢慢的两个人就光剩下护着头护着胸,背靠着背大声呵唬着:“来啊!”“住手,别打了!” 喊着:来啊!不服气的是栓子,而喊着别打了的是余振生。 围着他们的四五个人,噗噗的唾着,举起棍棒摩拳擦掌互相给个眼神准备新一轮的进攻。 已经掏出枪的余六河,只用眼睛数了一下便有了打算,四个人在砸车,四个人准备冲向余振生和栓子,还有一个人站的靠后些,歪戴着帽子脸上一双三角眼带着不善的样子,他吆五喝六的喊着:“砸!使劲砸!打他!” 擒贼擒王,余六河一身就到三角眼面前,把枪在那人腰间一顶冷冷的说道:“让他们住手!” 三角眼注意力全在招呼着打人砸车上,他只是斜睨一眼余六河,又瞄了瞄顶在自己腰间黑漆漆的枪杆:“至于嘛,抢生意动手的事,闹到局子也不过是吓唬两句放了,你拿这个吓唬谁呢?” “你不认识枪?”余六河问道。 “没吃过猪肉还没见过猪跑?认得!不就是枪嘛!这又不是值得动枪的事,听口音你可不是天津卫人,别是混进天津城的土匪吧?兄弟!别管闲事,省得警察来了你说不清!”他不识趣的威胁着余六河。 余六河哼的冷笑一声不紧不慢举起枪,嗙!一声枪响。三角眼一怔,余六河在他耳边说道:“大户人家带枪自保也不稀奇,你带人打我车夫砸我车,难道你的命比我的枪值钱?” 三角眼确实认识枪,但也确实没想到余六河真敢在街上放枪。这年头混进城里的什么样的人都有,但敢在大街上开枪的除了洋人和国军就没几个了,眼前这个三十岁上下高高瘦瘦的精神男人,竟然这么坦然的开枪,那一定是自己得罪不得的。 他么的晦气!这么想着三角眼的腿就软了下去,余六河的枪口指着他的头闭着他慢慢的蹲了下去。 就在他慢慢的矮下身子的同时,街上的人跑的干干净净,三角眼马上叫到:“大爷,别开枪,住手,你们都给我住手!” 他没喊住手的时候,那些人已经住手了,有几个也想跟着看热闹的人跑,但终究停下来蹲着躲着看着三角眼,毕竟他是他们的头儿。 余振生和栓子此刻也是呆的,他们也被枪声吓了一跳,栓子兴奋的喊了声:六叔! 余振生看着余六河却微微皱了一下眉头。 “怎么回事!”余六河问道。 “我.....我....”栓子仿佛理亏一样看了看余振生。三角眼赶忙解释道:“误会,都是误会,这小兄弟抢了他们的生意,你!过来!”他一指躲着黄包车后探出一个鼻青脸肿的脸。 “大爷,这起因真不怪我们,您这车夫拉我们的客人,我们跟他理论他先动了手。”那人还被枪声震慑着,他不敢靠前躲在车后颤声的说着。 “我没想动手,他们拽着我的车不让我走,我着急接大小姐,就......”栓子倒是没否认自己先动手,他红着脸气哼哼的说着。 余振生狠狠的瞪了一眼栓子,生气的呵斥着围着他两的四个人:“那你们就这么多人打他?” 街角传来几声哨声,两个巡警这朝他们这边跑过来,他们其实早就在街角,只是看到情况突然有了变化,有了枪声斗殴也停止了这才敢过来。 “别跟他们废话,等会交给警察吧!”余六河用枪顶着三角眼的头冷冷的说道。 “大爷,别把我们交警察,我们都是拖家带口上有老下有小,都指望着我们拉活吃饭的啊!”不知道谁喊了一句,接着那七八人便都扔下家伙什哀求起来。还有两个冲着余振生和栓子也恳求着:“小兄弟,我们真没想怎么招,就是吓唬吓唬你,你是有钱人家的专车,不差这满街跑的钱,我们都得养家糊口过日子,你这一个活就是一家人的一顿饭,你们跟你们叔求个情,二位小兄弟,帮帮忙帮帮忙吧。” 余振生看着这些低声下气一脸愁苦,他们中除了三角眼穿的稍微整齐些,其他人也无不是晒得漆黑饿的干瘦衣服补丁摞补丁,如果不是衣服干净拉着车,也和叫花子没什么区别。 正被几个人拉着脱不开身,巡警已经跑到众人面前,在离着众人五步远外停下脚步用警棍一划指着众人“这怎么回事!” 那些拉车的都低着头不做声,栓子自己觉得理亏也不敢说话,只是求助的看着余六河。余六河左手掏出证件,两个巡警对视一眼,一个巡警小心翼翼走上前,看了一眼证件赶忙立正敬礼并双手交还给余六河。接着他看向三角眼,还没等他开口,三角眼忽然说道:“哎呀,算了算了,栽了就栽了,事情是我带的头。一人做事一人当,我跟军爷走就是了!”说着他竟不管那枪口,撑着身子站起身来。 “黄,,黄大哥!”刚才被栓子打的鼻青脸肿的小伙哽咽起来。 余振生本来就觉得栓子不对,当然对方这么多人打栓子一个也不对,可眼看这些人却也算不上什么穷凶极恶之徒,若是伤还是对面人伤的重了些,栓子倒是好好的,刚才他们也没有处处想要两个人命的打法,无非是想给栓子点教训出出气,说到底也都是那几个钱儿闹的。 余六河也没想到,这三角眼倒也算仗义。又想自己这次管了这事儿,栓子以后还得在街上跑,跟这些结仇了那总有照顾不到的时候,便有了放这些人一马的想法,他看了一眼余振生和栓子。 “六叔,放了他们吧!” 果然是自己亲侄子,余振生开了口,然而他接下来的话,却让所有人都好一阵沉默。 “你们也都真是的!大伙都是穷人,都指着三瓜两枣的过日子,给有钱人家拉车的又不是有钱人,不还也是穷孩子。地痞恶霸欺负人,咱们惹不起!洋人欺负我们中国人,咱们也惹不起。咋我们穷人也欺负起穷人了?” 街上的人探出头,夕阳将路上一群人的身影拉长,他们好奇的看着那一群剪影一样的沉默如同静止的群像。 余六河收起枪回头对两个巡警摆摆手:“这里没事你们走吧!” 巡警们巴不得没事,巴不得赶紧走。他们对着隐匿在各个窗台,门口,街边,巷角好奇的人,又如同对着空气中凝滞的气氛挥着警棍说着:“没事了,散了散了”,走几步回下头又走几步也消失在街道中。 “你们赶紧走吧!”余六河不耐烦的摆了摆手,今天本来挺好的心情,赶紧打发了他们算了。 三角眼冲余六河抱了抱拳:“这位爷,我叫黄观,不敢问您尊姓大名,您的情我记了。”他又转头对余振生说道:“小兄弟,你这话说的都让我们这些大老爷们惭愧,以后来日租界和法租界就提我黄观,别的不敢说,用车咱能帮一把。” 说完他拍了拍栓子:“小老弟,咱们是不打不相识,今天交个朋友,这地方也不是我们一个车行,但咱们能在这落脚蹲活儿那也是哥几个拼了命了,跟混混打跟别的车行打出来的。以后你来这里拉,我们不管你,要是哪天你不在雇主家拉活儿了就来找我,跟我混!” 黄观说完挥手带着自己的兄弟们走了,余六河招呼着:“振生,栓子走,六叔请你们吃面!” 余振生耷拉着脸看了看栓子,栓子站那傻憨憨的摇摇头,一脸的愁苦:“我不去了,谢谢六叔”说完他朝他那辆黄包车走去,车篷烂了,一个把手砸断了,车轮也弯了,他捡起地上那个挂在车把上麦秸编的灯笼。这灯笼他在庙会的时候买了两个,挂在骡车上一个,还一个挂在自己拉着的黄包车车把上,他喜欢偶尔跑着的时候看看着晃晃悠悠的灯笼心里就很喜欢。 现在灯笼已经被踩扁了,他蹲着车边一边用力想把捏回原样,一边用袖子擦起了眼泪。 “一个破灯笼坏了你也哭,这破车也别管了,修的钱都够买新的了,走,吃面去!”余六河朝栓子说着。 “别管他了,我们走!”余振生拉起余六河,他知道现在说栓子什么都没用,男人哭的时候不需要人劝。 他生气栓子拉私活的事,跟他说过了要小心,他就是不听!当然,余振生是站在别耽误主家的事的角度劝,却没想到栓子惹了这样的祸。他更知道栓子为什么哭,那车他赔不起,他甚至已经想要要怎么帮栓子,但现在余振生不想就这么告诉栓子,让他哭一会吧,不哭记不住疼! 但是当他和六叔坐在面馆的时候,余振生又有些心神不宁,毕竟他还是惦记栓子的。 “怎么不吃啊!吃点!”六叔给余振生夹着炸鱼小菜。 “六叔,你刚刚会真的开枪吗?” 余六河一笑:“不是开了嘛!” “我是说,你真的会用枪杀人吗?”余振生盯着余六河想从他的脸上看出他说的是不是真话。 “那你觉得,当时的情况如果你们真可能被他们打死,我会不会开枪?”余六河笑呵呵的反问。 “我们铺子的胡大哥死了,被洋人开枪打死了。”余振生也没回答余六河,只是低着头沮丧的说道。 “所以,刚才你那话也是说给六叔听?你放心,六叔的枪永远不会打自己人!” 自今天见到余振生,余六河第一次从他的脸上看到些笑容,还是孩子啊!余六河的心里默默的叹了一口。要是永远都是少年,那该多好! 余振生回到张记的时候,张芳正按着栓子给他胳膊上的棍伤上红花油,栓子呲牙咧嘴的眼睛却一直盯着那辆破烂车。 “你别盯着他看了,回头我跟我爹娘编个瞎话,就说有人欺负我,你帮我打架了!” “嗷!”栓子被张芳捏着的重手不由得叫了一声,挨打的时候他可是一声没吭。 崔卫端着大碗茶站在廊下嘿嘿的乐:“嗨,咱们大小姐这手法真不错,您要是在医院当护士,那医院还不跟杀猪场似的。” “崔哥!别拿我找乐,我刚说的主意怎么样,天知地知,你知我知,孙伯孙婶知....哦对了,余振生知!”她对着正在反关着院门的余振生说道。 “不行!不能给你扯进去,再说掌柜的肯定会问谁打的,报官没有,内掌柜也会担心,是什么事就说什么事,大不了我不要工钱了,什么时候赔了车钱,什么时候我再要工钱。”栓子哼哼唧唧的说道。 余振生哼了一声:“你还好意思要工钱,掌柜的知道你拉私活还留的了你?!等掌柜回来还有日子,我问你,明儿起大小姐上学怎么办?” “我,我用骡车....” “城里能走骡车?”余振生又问。 栓子吭哧了半天,收回了被张芳硬拉着的胳膊:“这不行,那不行,那你说咋办!” 张芳腾的站起来:“余振生,你别没完没了,又不是你挨打,我自己有钱雇车这几天上学,用不着你管!” 头疼!余振生揉了揉后脑勺的包,打架的时候自己还真挨了一棍子,但怎么想对方也没下死手,这一棍子人家用了两三成力,要是下死手这下自己就被送走了。更让他头疼是张芳,天天余振生余振生的叫,他叫栓子都叫栓子哥,怎么就跟自己这么过不去呢。 “行了,都别吵吵了。”崔卫走过来挡在余振生和张芳中间,这剑拔弩张的他真怕大小姐上去给余振生一巴掌。“掌柜走时候还给我留了应急的钱用,大小姐先雇车早晚送你上学。借给刘福办事的钱我都没指望,这回又退回来了,我这有二十块,栓子你先拿去修车用。” “栓子,娘给你拿三十!”纳着给栓子坐得鞋底孙婶也说道。 “我也有,十几块零花!”张芳也完将头探出崔卫正挡着她视线的身子抬头挑衅的朝余振生问道:“蔫坏损,你帮栓子多少?” 栓子已经被感动的稀里哗啦,但还是呜咽的说着:“他已经帮我打架了,再说他也只有二十!” 余振生咬着牙回到房间,从自己放行李的箱子最下面抽出那个厚信封,放在手上合着双手捂了好一会,心里是真舍不得,但还是出了房间来到栓子面前。 “你要借,就只朝我一个人借,欠人情也只欠我一个人的。”他把信封递到栓子面前。这话,当初崔卫帮刘福的时候也是这么说的。 栓子从余振生手里拿信封,信封却被余振生捏的紧紧的,硬是拽了三下都没拽动。 余振生感觉他每一下都好像拽自己肋条一样疼,到手的钱他怎么舍得,他再大方再也知道这是一笔巨款,更何况他一直寻思这钱早晚要用到雷家身上,那才叫来由来处去又去处。 现在拿出给栓子,以后就也得想崔卫一样,既然借出就别打算还。 余振生的大方不是装出来的,也掩饰不住心疼钱,张芳起身一把从余振生手上拿过信封:“装神弄鬼,神神秘秘!”她说着打开信封,捏出那些法币的时候,也竟不由得啊了一声。 第四十一章 冤家常聚首 各家愁心头 张大小姐惊讶之余心里竟然有了些妒意,自己在同学中已经算是零花钱算是比较多的。自她上中学,她的零花钱每个月有三块大洋,自己积攒了小两年才攒了十几块钱。 啊了一声之后她捏着信封问道:“余振生你哪里来的这么多钱?”在她想来,自己家的一个伙计还没出师没拿到过工钱,竟然有那么一笔巨款简直令人生疑。 余振生一把拿回信封有些生气的说道:“你又不警察,我也不是贼。用不到你审!” “我我不是警察,你是我家伙计....”张芳虽然有些霸道,口才确是一般,被余振生堵住了话一时语塞便强词夺理的说道。 余振生一瞪眼问道:“伙计没错,可倒是卖给你家还是咋滴!?” 余振生没觉得张芳是女孩子,他不和女人打架,可也不会让着张芳。 像张蕊那样可爱才能叫做女孩子,才是值得人疼爱的,张芳已经上了中学了,村里这么大的女子都差不多要嫁人了,张芳却这么刁蛮,余振生才不想让着她。 “你,你!蔫坏损。”她跺了跺脚觉得拿余振生没办法就对栓子说道:“栓子哥,你要是用这钱可得问清楚来路。” “振生的钱应该没问题吧?”栓子啜啜的说道,只是也好奇便朝余振生看去。 余震见院子里的崔卫,老孙头夫妇也都瞧着自己,张芳可以不理会,但是对崔哥栓子不好隐瞒,于是就把雷家的出的事说了一下 “我姨夫家出了那么大事啊?我都没听我爹娘说起呢。那他家怎么不给你六叔的儿子,那你六叔怎么不把钱给你爹?”张芳早把刚才和余振生对峙的事忘得一干二净,这会一个问题接着一个问题的蹦出来,追问着余振生。 余振生叹口气,这位大小姐这说她不记仇,她天天追着自己损;说她记仇,倒是像属耗子的,撂下爪啥事都忘了。已经说道这里了,索性就当着几个人说了自己的想法。 原来余振生想的事,这钱先放着,雷家只是一时的劫难,如果过得去还得东山再起,这钱就是雷家和六叔的交情,自己要还也是自己和六叔之间的事。若是雷家的劫难过不去,将来这钱自己也会想办法还回雷家去。 这几天栓子忙着送韩掌柜,又送刘福和胡家两兄弟,成天在外面跑,以往送了大小姐还会回来接掌柜的出门,这几天没人管了自己跑开欢了。每天回到张记洗吧洗吧倒头就睡,根本没空跟栓子说雷家的事。 谁也没想到事情严重到这个程度,众人都无语面面相觑,只有张芳还等着余振生后面问题的答案。 “我六叔还没成家,我爹只会当面退回去,反而会让人家不舒服。六叔说,有时候别人的好意要承的,自己舒服人家痛快,人情相处总有互相补报的时候这才叫人情往来。”余振生说完将信封放到栓子手上:“雷家的事还远,这钱你拿着用吧,若是需要买新车赔给掌柜就赔。” “振生哥,我....”栓子又抹起眼泪哇的哭了起来。 “好了好了,不哭了栓子,回头爹娘帮你一起还!”孙婶拍着栓子的头劝着。栓子拉私活是不对,可老两口也知道栓子的好意。 二百块不是小数,整个张记崔卫拿的工钱最多,也不过二十块左右。刘福刚出徒才十六块,这钱都差不多是他们一年的工钱了。张记包吃住待遇好,普通人家过日子一个男人赚钱养一家,也差不多这收入,一年到头剩不下什么,十年二十年也存不下一二百块,这还得说没有婚丧嫁娶,生老病死的俗事。 院门一开,张群青和刘超从外面走了进来,两个人是急急火火的听到哭声冲了进来,这几天事闹得人心乱还以为又出了什么事,等弄清楚什么事之后刘超就笑了起来。 “屁大的事,不就是一辆车嘛。” 张群青笑的倒是温和:“车的事不大,不过我爹那脾气,知道了就不会留栓子在张记了。咱们以后就都别提这事了。” “没事,你爹要是不用栓子了,咱那正好用人。” 栓子擦了擦眼泪:“这都呆熟了,我哪都不去。崔哥,那我明一早就去叫车送大小姐去学校,放学我也叫号车护送着大小姐回来。” “叫什么车啊!群青,你的自行车呢?” 一句话点醒众人,张芳一下也跳起来:“对啊,栓子哥你可以骑着我哥自行车接送我!” 张群青的自行车就在廊下靠墙放着,有些日子没骑着去学校了,现在被栓子的破车挡个正着。张群青从栓子后面拽出自行车,拍了拍车座上的灰尘招呼着:“栓子,过来试试!” 刘超也一旁起哄道:“对,你好好练练,你要是摔了我妹妹我可跟你没完!” 张芳起身背手哼了一声:“你妹妹叫刘银燕,我可不是你妹妹!” “呦,这咋了,银燕是不是惹她芳姐生气了?”刘超笑眯眯的问道。 “银燕怎么会惹我生气,人家银燕有要好的姐姐护着。还要跟人家学双手写字,双手打枪呢。哼!”张芳哼了一声,看到刘超想起刘银燕,就觉得呆着没意思了。 栓子把钱放回余振生手上:“先放你这,我用时候找你要。” 接着冲着张芳的背影喊道:“大小姐,我练自行车你不跟着吗?” “我会上车,你还是先练驮人吧,就拿他练!”众人见张芳一指余振生。 余振生还在想,这下还好,张芳没再说自己蔫坏损,却听张芳又补了一句:“蔫坏损,你可不是卖给我家的,小心别摔坏,我们家可是不管给你看病的哦!” 院子里的人笑完就散了,老孙头回家,孙婶洗洗涮涮,崔卫去检查前面的门户。张群青和刘超平时都是回来歇着喝茶聊天,两人好的跟把兄弟一样大事小情都商量着来。张记这两人人少,刘超偶尔也会留下和群青住一屋。 院子里栓子练车,余振生陪着跳上后座凭他晃晃悠悠的在院子里骑着。刘超站在廊下问道:“她说的是谁啊?!” 张群青在想着隔壁群青化工开业的事,被刘超突然一问怔了一下:“谁说的谁。” “张芳,说的银燕跟谁要好,还学双枪?谁会打双枪?银燕交往男孩子了吗?” 栓子正骑到刘超面前:“大小姐说的是武念知,以前几个和大小姐要好的,现在都去和武小姐想好了,她真因为这事生气呢。” “武念知....名字倒是好听,还会打双枪啊!长的咋样?”刘超好奇起来。 “嗯,比大小姐好看,没雷钰好看!”栓子好像突然想起什么,猛地一捏刹车,车子一颠他忙用脚撑着地,余振生也赶忙跳下车来。 “你不好好骑,捏个啥刹车?” “振生哥,雷家出事了?”栓子好像刚回想起之前的对话,瞪着大眼珠子问道。 “你咋了?” “雷家出了大事了,那,那雷钰怎么样了啊!” “我咋知道!”余振生气哼哼的朝屋走去。栓子靠好车追了进来:“振生哥,振生哥,你说雷家现在县城的买卖都做不成了,家里也被林大带人抢了,那雷钰受伤没有,雷家破落了会不会就着急把雷钰嫁人啊!” “你这想的都是什么啊,现在雷家正乱着,怎么可能还有婚事,再说我听六叔说雷家老爷子恐怕不行了,哪有这时候嫁女儿的。”余振生也被他说乱,少年的想法总是没个章法的,就按照自己的想法回答的栓子的问题。 “那就好,那就好,我还得四年才能成亲,我得到二十岁才能攒够钱,现在得二十一岁了,我还得还你钱呢。也不知道雷钰等不等的了!”顺子坐在炕上托着腮皱着眉头,能有自己的黄包车是他的愿望,能娶雷钰也是。 夜色渐深沉,挑着竹篮卖包子的小贩,一声长长的“肉”子喊在巷头,一声轻轻的上嘴唇碰着下嘴唇出来“包”子敲打着巷子尾。 夜色中匆匆的赶路人,喊住小贩买了几个包子,小贩用纸包好,那人就转进胡同,接着老孙头邻居院子的门响,正对院门的那间屋子亮起了灯。 小贩低头看了看竹篮里还有一个包子,他终于下了决心拿起塞到嘴里,难得今天生意不错这也就算犒劳自己的。河沿荒地附近不知道什么时候又搭起了几间草屋,小贩回到家中就从口袋掏出一把花花绿绿的零钱拍在桌上。他抄起桌上的粗瓷的大碗咕咚的喝了几口对着煤油灯下数着票子的女子说道:“早知道进出卖包子能赚钱,哥早就来了,这钱你都拿去给你娃看病。” “哥,你真不管你的地了?” “管不起,谁爱种谁种,辛苦一年到头光看老天爷脸色还不够,交了租子连口粮都剩不下,还得应付村里的事。” 女人叹了口气:“我家男人也是这么说,还不如来城里做点什么。那我就先走了,这钱给你留些明天买面.” “明天就不卖了,我今天碰到个熟人,说上次征抗日军的跟人打起来了,折了不少人,恐怕还要招人。我明天就去试试,说不定这次能招上。” “哥,咱不去不行嘛,那多危险啊!”女人哭丧着说道。 “傻子才不去,听说那个武司令给死的伤的都好多钱,要是我挂了家里也就都不愁了,要是我不死挂了彩还能有赚,行了你赶紧回去吧,家里孩子还等着呢!”小贩把女人推着出了门。 乡下的日子贾丰实在是过不下去了,药王庙会过后,不但白耽误了时候还没拿到钱,自己去讨要还跟几个同乡的被当做闹事的又关了几天。他打点了家当就进了城,自己的妹子嫁到城里,日子也过得不好,妹子的小娃还生着病着急用钱。 好不容易想到晚上卖包子这活,那些茶楼戏院以及灯红酒绿之处总会有些下场或者晚归的人,搭着他运气还不错,这几天没怎么刮风下雨,每天也还有些进项。 明天他还要到征兵处去试试,万一能征上吃饭就不成问题了,而且能在武司令手下,就算是每天能看一眼那个大美人,眼睛心里也都舒坦。这么想着他就倒在铺着草的床上呼呼的睡了过去,沉睡中一缕口水滑下来,那个包子太馋人了,以后能天天吃包子就好了。 所有人都愿在美梦中睡去,白老板吃过包子就泡了杯茶,消着食看着书。他忽然放下书摇头苦笑了一下,原本抢了袁爷的生意已经被南门外的那些混混盯上不让他登台,可头些天给袁文会撑场子的角们在闹罢演。起因是因为本来就受袁文会压榨,又分不到钱,加之袁文会对庙会上折了腿的武生张云鹤不但不闻不问,还把他们的班子赶出住的地方。 白老板今天才知道这件事,打听了半天知道张云鹤戏班现在住在城外靠赵庄子那边,他准备明天去看看他。也不知道他的腿怎么样了,这以后他的日子还怎么过,想着同行境遇触景生情心中烦闷,就叹了口气叹在心中的一板一眼上便起声唱起:东海水难洗冲天怨;六月飞霜难洗奇冤。我本是堂堂七尺男儿汉,自家的妻室难保全。我中的什么功名?我食的什么禄?我戴的什么乌纱?我做的什么官? 委婉之曲如游龙在静夜上空回荡,接着便又有四丫娘沙哑高喝在院中响起:“大半夜的,嚎嚎嚎!还让不让人睡觉,这么大角儿赶紧搬走吧,我们可听不起这大戏。” 第四十二章 晓梦迷蝴蝶 春心托杜鹃(一) 贾丰属于一个人吃饱全家不饿的那种,尽管有个亲妹妹,但终究是嫁了人了。这一觉嘴里还有包子的余味,竟睡到大天亮。 睁开眼想起今天要做的事贾丰就一骨碌爬起来,从床边的竹筐里拽出两件还算能穿的衣服,又拿起一块又干又硬的手巾出了屋门。朝前走两步就到了河边,下了杂草丛生的河堤踩在被冲的没了棱角的河边石头上,找了一处浅洼洗了洗脸。 贾丰来城里也有个把月了,庙会之后他就推着自己的独轮车,装上了自己行李铺盖和全部家当来了城里,溜溜走了大半夜天亮才到北门外。妹妹住在望海楼附近,过了桥就是旧奥租界,现在那地方已经不是奥租界了,十年前北洋政府对德奥两国宣战的当天,军警进驻天津奥租界,奥租界被改为天津第二特别区。 顺着河北沿岸经过这片荒地和前面一片乱坟岗再走一段就到望海楼了,贾丰却看上了河边的这间破房子。问了附近的人,这房子早就没人住了,仗着自己年轻有把子力气,不管是农活还是简单泥瓦木工活,贾丰也都拿得起来。索性就先在这里落了脚,房子自己加固重修,家当都搬了进去,又整了个篱笆院墙算是多了一道进身,圈了一块地。 这年月荒郊野地多的事,找个地儿盖房那就是赌运气。运气最好的就像大丰面粉厂那类附近,开荒的都是厂里工人,又有着这么大的厂子震着,时间久了入了户也算正经一份不动产。当年贾家庄的老祖们,不也是在背井离乡的开了荒最后形成村落的吗? 至于运气不好,那就是原来的地主人回来了。 最差的情况就是像租界一样划给外国人了,人家想怎么改怎么改想怎么拆怎么拆。就他妹妹之前住的地方也是片开洼自己修的房,洋人一接手就都拆了修路,开始叫彼得格勒路,后来叫伊曼纽尔三世路,再后来又叫金汤五道。老奥租界时期叫金汤大马路,北洋政府把奥租界收回后,才改为特二区大马路。 同样都是卷铺盖滚蛋,前者多少或者还有商量的余地,后者那即便是自己的地连个安家费都没有,更别说这原本自己也不是主人地方了。 城里情况肯定不一样,想在这住下怎么得有个保人,妹夫认得这村里的人可以担保。大问题解决了,其他也就好办。海河水涩喝不得,地方偏没有送水的,他可以推小车去水站打水。旁边就是乱坟岗,这年月洋鬼子比死鬼更吓人,贾丰胆子大更是不在乎。城里人都有电灯,乡下人用煤油灯也习惯,想想要是再有个稳定点的收入,这日子也倒是过得悠哉。 赶等他收拾利索了到了南门外的时候已经是快中午了,征兵处的门口围着十几个人,有的头上搀着纱布,有的身上带着伤,还有的人没伤衣服上污渍的血迹斑斑。那些堵着征兵处关着的门前,吵吵嚷嚷的让里面开门。 那院门紧闭,任凭外面怎么砸都没人答应。 贾丰挤了过去,朝一个坐在大门附近看着几分面善的问道:“大哥,这还招不招抗日就国军?” 那人抬眼看了贾丰一眼:“不招了不招了,我们招上的都没人管了。” “咋,不是说打仗了,还得用人嘛?”贾丰不解的问道。 “打仗?还没见到日本鬼子呢,就给打回来了,这子弹可不长眼,这不是跑回来的就这点了?”他指着院门口吵吵嚷嚷换着班砰砰拍门的人说道。 “三百人,就活着这几个?”贾丰大愕,朝那些人头数去。 “跑回来就这些,剩下的被人抓走了。” “跟谁打的啊?!那些那么厉害?” “谁知道,反正听到枪声我们就跑,也没看清楚。” “那武司令呢?” “不知道,我们还找武司令呢,咱们这些光拉着训了,钱都还没见着呢。”那人沮丧着说道。 “袁爷呢?袁爷不管这事?” “嗨,你以为袁爷真想管,一不用袁爷出钱,二来人家闺女俊。这一出事,袁爷就说跟他没关系,本来他也不支持抗日,谁敢找袁爷去。这武司令一失踪,那袁爷还不忙着安抚那武家丫头去?”旁边的人顺口搭腔耶诺着,这些心里都憋着怨气,这怨气不敢冲着袁文会,便都转发到了牵头的武汉卿身上,自然说出的话就不那么好听了。 话虽不好听说的却也是事实,大家都知道袁文会为人,想到这安抚里面的意思,就有几个坏笑起来。 贾丰的心里就生了几分惋惜,他也说不清这惋惜是眼看着好差事泡汤了,还是惋惜武念知。兴趣索然的离开招兵处,漫无目的在街上走着。 不远处的巷子外似乎有些热闹,他信不走过去,就见拍着十几辆黄包车,还有几辆汽车也在路边,另外边边角角还有几个十几二十岁的男子,都朝箱子里张望。 一早还没吃东西,贾丰就听着烙烧饼的摊前,买了两个烧饼啃着问道:“这怎么这么多人?” 摊主用夹烧饼的铁钳子指指那巷子:“今天礼拜六,女中只上半天的课,这女子一放学那可是一景儿,看到没都是接闺女的,有的接的是自己家的闺女,有的接的是别人家的闺女。” “接别人家闺女干嘛?”贾丰啃着烧饼问道。 “接别人家的闺女当媳妇啊?”摊主哈哈的笑着贾丰不解风情。 贾丰的盯着一辆骑过来的自行车,车是一个壮壮的少年骑着,后面还坐着一个偏瘦一些的,看着有些眼熟又想不起来哪里见过。 余振生等栓子停稳从后座跳了下来,他拍拍栓子:“你自己等吧,我走回去!”自从来了天津,他已经很久没走个远路,今天铺子里装修收尾更没他什么事,栓子第一次骑自行车上街,余振生就陪着给他壮了一路的胆子。 “急什么,陪我等会!” 余振生并不想陪着栓子等张芳,但是他看到了对面的贾丰就对栓子说道:“对面那个人我们去庙会时候见过的。” “哪个?” “吃烧饼那个!” “谁像你记性好,能见人一次就记住模样和名字。”栓子撇嘴白了余振生一眼。 余振生是记得贾丰的,因为是他说出武念知这个名字的。忽然想到武念知和张芳是同学,余振生就站住了没走也陪着栓子朝箱子里的学校看去。 猛地听见有人喊了声栓子,余振生和栓子都回过,一个年轻人跑过来拉了拉栓子,一看却都是认得竟是昨天跟栓子打架中几个里的一个,他指着不远处挂着一个车轮当店招的车行,车行门口摆着一些旧车,唐观正站在门口朝他们招手。 “唐大哥说,昨天走的急就忘了你车的事,他说赔你车是赔不了,要是有机会看到你就告诉你一声,把车送来他给修。” 栓子哈哈笑着把自行车朝余振生一推:“振生你在这等,我过去跟唐大哥说两句话。” 余振生眼看着栓子和那年轻人吗有说有笑的朝车行走去,又听到学校里传来叮叮的放学的铃声。接着校门一开,便好像一只匣子打开盖子,飞出无数蝴蝶,芳龄少女翩翩而来,一张张娇艳的小脸,或高或矮穿着一样学生装。女孩子三五结伴带着悦耳的银铃声,从余振生眼前飞过,他竟不由得揉揉眼,一向觉得认人很准的他,竟也看的有些眼花了。 第四十三章 晓梦迷蝴蝶 春心托杜鹃(二) 少女之美如含苞待放,即便是貌不惊人的杨四丫,一番梳洗打扮之后也好像漂亮很多。 眼下,一群夹抱着书本,穿着干净整齐又极其合身的学生装少女走出校门。她们的脸上洋溢着青春的笑容,便让人不由想到《咏兰诗》所云:折茎聊可佩,入室自成芳。开花不竞节,含秀委微霜。 于是这学校门口,便有了打算折茎之徒,又有了护花之使,更有着爱惜千金的家人。 余振生没打算折茎,更不是护花,他朝栓子去的车行方向看去,见栓子站在车行门口对台阶上的唐观又是鞠躬又是行李,也不知道他们在说什么。 那些出了校门的女生,寻找到来接的人,有的上了汽车;有的坐上人力车;也有的跟着比自己大不了三五岁的男子并肩同行,却扭捏的硬要隔开半个人的距离,只是红着脸低着头恨不得快点离开学校这附近。 张芳也是从这翩翩蝶群中出了的一个,那么漂亮的张芳,在一群妙龄女子之中,如众星捧月的般的出来,却也看上去算的中上之姿,偶尔折枝客或是来看女中放学的会多看上一样,却也难掀起轩然之波。 她看到余振生,便和同伴挥手道别,然后走到余振生面前问道:“怎么是你?” “喏?”余振生一指栓子去的方向。张芳掂了掂脚尖看了看:“他在做什么?” 余振生也不知道怎么回答张芳的问题,他把车立好:“你等下,我去叫他!” 张芳抱着书本,侧头看着余振生跑去找栓子,又见两个人朝这边走来,忽听身后一阵异样的骚乱。转头看去,学校出来的寥寥无几,武念知刚从里面走出来,就被两个穿着缎子衫的汉子伸手拦住。 那两个汉子指着附近的一辆黑色的汽车,武念知摇摇头就扭头要走,那两个汉子就上手拉武念知。 武念知想反抗,其中一个便掏出一块帕子,捂住了武念知的口鼻,接着武念知就瘫软了下去,两人夹着武念知就上了汽车。 这一刻,张芳看了个满眼,她正在奇怪发生什么事,一个二十多岁的小伙子就跑了过来,他想把武念知从车上拉下来,却被缎子衫的男人一脚揣倒在地并关上了汽车门,汽车缓缓开起,那小伙一回头就看到张芳。他爬起来就跑到张芳面前,抓起自行车骑上就朝汽车追去。 “站住!”张芳一跺脚抱着书本追了过去。 余振生和栓子才走到附近,他们和多数人一样没有看到武念知被拉上车,却因为听到张芳的喊叫,又看到一个张芳在追自行车,急忙飞奔着也追过去。 南门外的大街上,一辆黑色的汽车朝小松街万国公寓驶去,其后不远一辆自行车紧紧跟随,再后是一个抱着书本的女学生狂追着自行车,她身后便是两个十六岁的男生追着女孩和自行车。 汽车驶进国公寓院子的铁门,停在三层小楼前,两个缎子衫的汉子将武念知架着走进了公寓。 贾丰追到铁门前,铁门关上了,他朝里面焦急的望着,看门人朝他瞪着眼撵着:“看什么看,滚滚!” 张芳气喘吁吁的追了上来,她一把拉住自行走,喘着大气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随后余振生和栓子也追了过来,栓子指指贾丰:“你,你偷车!” 余振生的状况比张芳好些,却比不得天天街上跑的栓子,本来这段路也有个两三里地,一口气跑下楼还真是个力气活。即便是天天打打拳,平时底子好的余振生也是满头大汗,撑着腿呼呼的喘了几口大气,这才问道:“贾大哥,你抢我们自行车干什么?” 贾丰也是好奇余振生怎么认得自己,却也顾不上问便解释:“他们,他们把武小姐抓到这里来了。” “你看到他们抓的?”栓子问道。 “没错,是抓的,武念知不肯,我看到他们生拉着武念知上车的!”张芳扶着车把还在喘着大气。 听余振生叫这个人贾大哥,又见他只是追这辆车到这里,原本刚挺生气他偷车,现在反而帮他做起证明来。 “这是什么地方?”余振生皱着眉后退了两步端详起这院子。 “万国公寓?”贾丰看清了地方不由的惊呼了起来。 里面的人探出头:“废话,知道还不赶紧滚??!” 贾丰一跺脚,叹了口气,他又看了一眼院子里那座三层小楼愤愤的转身就走。 栓子检查一下自行车,拍拍车座:“大小姐我们回家!”他片腿上了车,张芳小跑了两步轻轻的上了座子,她一手揪着栓子的衣服,头却转着目光看着那座小洋楼心里不知道在想什么。 “贾大哥,万国公寓是什么地方?”余振生追上贾丰问道:“你怎么说走就走,不管武小姐了?” “万国公寓是袁三爷的窝子,当年刘五爷就是和袁三爷在这里火拼折了的。” 一听万国公寓是袁文会的家,余振生一皱眉,他不理解袁文会不是和武汉卿一起合作抗日吗,就算武念知他爹也在这里,叫武念知来也不需要用这个办法。 他哪知道,袁文会早就垂涎武念知,现在武汉卿不知去向,此时不下手更待何时,武念知这一进万国公寓,再出来时就竟已然被折了枝。 就在四人在外踌躇着,万国公寓三楼袁文会的卧房中,武念知正在昏迷之中,那袁文会打发走了手下,朝武念知走去..... 余振生楞了片刻,就又朝贾丰追去,贾丰走的方向也正是他要走的,他三步两步就又重新追上贾丰:“贾大哥,会不是你们看错了,武小姐的爹不是和袁爷一起组织抗日军吗?说不定是接武小姐来这里....” “怎么会看错,哎!好好的姑娘,我就有过那么一面之缘,想帮也帮不上的了。”贾丰想起那一次来报名,报名处排了很多的人,到中午的时候,武念知就带人来给等候的人发馒头,自己噎到的时候武念知递过来的一碗水时候嫣然一笑。 “没事的,你不用担心,他爹是总司令呢,不会有事的!”余振生也喜欢武念知,自从上次见到他就觉得自己喜欢这样的女子。这么说即是安慰贾丰心里也放松了一些。 贾丰转头看了一眼余振生:“你多大了?” “十七!” “你还小,不懂事!”贾丰淡淡的说道却又问:“你怎么认得我?” “上次庙会,你在送绿豆汤。我记得那个跟说书似的人喊你名字来着。” 贾丰哦了一声,便不再做声只是情绪低落的继续走着。 “贾大哥,你来城里做什么?刚才我看到你在也在女中门口,是接人来的吗?”余振生见他情绪不振,刚刚又一起因为武念知的事着急,自然生疏感就少了许多便同行着找话题问道。 “不是,我是来找事做!” “找到了没有?” 贾丰摇摇头。 “那你打算怎么办?还回去吗?” “我也不知道,现在找事挺难的,我又没什么手艺,打小工人家都愿意招学徒,想去参加抗日军人家也不收人了。”贾丰苦笑了一下,和这个十七岁孩子唠叨也没什么用,不过有个人说说话也好,他立刻了村子到现在每天都是自己一个人守着乱坟岗旁的那间屋,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 余振生知道贾丰说的是实情,又见他刚刚虽然抢了自行车,却是一路紧张着武念知的去向,他喜欢武念知,所以觉得爱屋及乌就对贾丰有好感。想想便说道:“我知道有个地方在招工人,你愿意不愿意去?” “有活做当然愿意去,在什么地方?” 余振生咧嘴笑笑:“是我家少东家的厂子,昨天我听说还要招些人的,我也不知道他们要什么样的工人,不过你可以去试试的。走,我带你去....” 第四十四章 贾丰寻事做 栓子另拜师 少年的心是单纯的,余振生也有些担忧武念知,但他却不明白贾丰的那份痛惜。在他看来,本来武司令和袁文会就是认识的,武念知被袁文会接到府上能有什么事呢? 对于日后被枪决的恶霸汉奸的坏,余振生还是不够了解。更何况,他是喜欢这样的女子,也喜欢武念知,却没有交情,所以很快他就把这件事忘记了。 崔卫刚接到一份电报,正想着拿给张群青去看,就见余振生和贾丰来了。他便招呼着两个人一起进了隔壁还在装修店铺的群青化工的店子。 一样的前店后院的格局,却是不一样的院子。 群青的院子没分前后院,过了店子背面的堂屋就是花园般的小院,一个鱼塘和几株海棠和桃树,若在以往这些树枝上就会挂起鸟笼,还会有些鸟儿在笼中雀跃。只是如今宅子已经易主,这些树出了观赏和等待果实,却也没了之前的用处。 一颗缀满了绯红色花朵的海棠树下,张群青和刘超正在讨论着什么,见崔卫和余振生三人进来,两个人就都停了下来。 崔卫走到张群青面前说道:“群青,我看你那外面也快搞好了,明天木工撤了再凉凉油漆,有个三五天就可以把货都摆上了。” “辛苦崔哥了,我爹那边是不是也差不多了。”张群青指着一个空出来的石凳,示意崔卫坐下。 崔卫便坐下来说道:“已经好了,估摸明天刘福他们差不多也该回来了,等他们一到我就招呼他们把东西都摆上就可以开张了。” “不用等我爹回来?” “又不是新店开张,早一天开门就早一天进项,这事儿倒也是我分内的,对了,这有封电报你看下。”崔卫说着就把手里的电报递给张群青。 张群青打开看了看是一个名字和一串数字:“哦,这是舅公那里的电话,这么说我爹和我娘已经去了舅公那里。” 张群青说的舅公便是严白木,严彩娥的哥哥。 “这么说,掌柜的是让我给他打电话,咱家没安电话,我出去找地方打。”崔卫拿着信封要起身,张群青笑道:“你出去找多麻烦,给我吧,明天我一早要去学校,那里有电话。” 刘超却道:“明早干什么,走,去我家打,一个月五块大洋包月的电话,不用也是浪费。” 张群青笑着起身:“就这么办,不过说好晚上得在你家吃饭。” “包吃包住行了吧,正好今天银燕过生日,早点走上街给她买些礼物去,对了,她可是邀了雨诗了,说不定雨诗正等你呢。” 两人说着就要走,余振生忙说道:“少东家,等下!”他一把拉过来贾丰说的:“这个人,我认得的。现在在找事做,你们不是也要找工人吗?” 张群青和刘超只朝贾丰看了一眼,便对崔卫说道:“铺子和厂里也都需要人的,崔哥,你安排吧。” 崔卫跟着张群青和刘超身后送着两个人,他的笑容带着几分无奈:“两位少东家,这事儿您也交给我,回头你们父子开张抢生意唱起对台戏,这不是让我中间为难嘛。” “为难啥,我爹还能看着我忙不过来不管?你要是觉得为难,就跳槽来我们这。工钱只多不少,是不是刘超。” “必须的啊,崔哥要是肯来帮忙,咱们场面上的事就嘛都不愁了。”两个人说笑着走出铺子,只留下崔卫一个劲的摇头,见两人走远才回头打量了一下贾丰。 “你?叫什么名字,住哪里?都会什么?” “我叫贾丰,会种地,读过初小也认得几个字。这位大哥,我们见过的,庙会的时候您在我摊子前坐着聊天来着。” 崔卫盯着贾丰看了看,恍然大悟般指着贾丰:“哦,想起来了想起来了。你是那个给袁爷看舍绿豆摊篷子的。” “嗨,谁给他干,咱是被村里指派的没的办法,您不也说就当给自己积德了嘛。” 崔卫便笑了,谁还不愿意被人敬着,见这贾丰虽然是个农家的汉子,却也长得周正,说话也对人心思就点了点头道:“你也来的正好,这正却人手,就是这院子里不比我们张记,吃饭可以管,住却是管不了。你住的那么远,看来也只能跟少东家说下,安排到厂里去。” 贾丰觉得机会是真不错,若是能留下在铺子还能和妹妹比较近有个照应,便说道:“我住的并不远,过了北浮桥河对面有个住处。” 崔卫听了就看了看一旁略带紧张的余振生,他是不知道余振生是很希望能把贾丰留下来的,这一聊攀谈下来贾丰倒是给余振生讲了很多南市里那些地痞混混的事,都是余振生听都没听过的,包括袁文会和刘五爷的那场血战都讲的绘声绘色。 那些混混的事知道的越多,贾丰就越不愿意去投靠,即便没了生计他也觉得卖卖包子做点手工活人踏实,余振生就给贾丰总结,他这个是不肯助纣为虐的。 贾丰就恳切的说:“对,咱就不能干那事。” 所以,余振生就觉得贾丰和自己是一类人,都是普通的百姓,他们不会昧着良心去做伤天害理的事。还有他也喜欢武念知,也会冲动的抢了自行车去追那汽车。他们也都对那座院子那到铁门无能为力,最后摇摇头离开。 “好吧,那你回去收拾收拾,我跟少东家说一声,明天你一早来。具体做什么事就听少东家安排。” 贾丰心里乐开花,他嘿嘿一笑说道:“我今天也没啥事,崔哥不如您也歇着,这里木匠都在上二遍油,这活我能盯着。” 见崔卫有些诧异,贾丰有忙说道:“您放心,我今天不要工钱。” 崔卫就笑了起来,这人倒是带着厚道的样子:“行,那你盯着,振生我们回去吃饭。对了你吃了没?” 贾丰默默了肚子:“吃了两个烧饼....” 崔卫和余振生都听到了贾丰肚子里发出了咕噜声,两个烧饼是没错,可那差不多跟早饭一样,又追车那么远,再从南门外走回北马路,一个二十来岁的大小伙早就又饥肠辘辘了。 “振生,去给贾丰端份饭出来。” 听到崔卫的招呼,余振生脆生生的答应一声就朝张记前院走去。 晚上,店子都关好了门,贾丰第一次进张记的院子,睡了一下午的张芳一看到贾丰就指着他笑:“偷车贼,你怎么来了?” 贾丰一下臊的大红脸,余振生解围道:“我们家大小姐就喜欢给人家起外号的,这你不用介意。” “蔫坏损!你又说我坏话。” 几个人说笑给崔卫弄糊涂了,便问道怎么回事?贾丰和张芳就互相补充着,把白天的事说了一般。崔卫听了便也是一叹气:“糟蹋了!” 余振生便问道:“你们都怎么了,咋都是这句糟蹋了,什么糟蹋了。” 崔卫和贾丰就都住了嘴,两个人看了一眼同样一脸疑问的张芳。 “崔哥,你们到底说的什么啊!赶紧说,不然我等我爹回来问我爹!” “哎呀大小姐,你就别打乱了,我们说的意思,就是武小姐以后就是袁文会的姨太太了。”崔卫只好这么回答。 “姨太太就糟蹋了?我爹要娶王纯,我怎么觉得是她糟蹋了我爹?”张芳哼一声。 几个人听她这话,想笑不敢笑,只有余振生眉头皱了起来。雷霆娶了杏花做三姨太,虽然惹了这么大祸事,余振生也没想到杏花是被糟蹋,但想到那日庙会坐在白爷身边那个中年圆融的胖男人,余振生就觉得武念知嫁个他,那可真是鲜花插牛粪上了。 想着那日戏台前看到的事,“奇怪,武念知不是喜欢那个张老板吗?”余振生心里的话竟溜出了口。说完就赶紧起身佯装去添饭,他知道再不起身,那位张芳大小姐肯定又是一堆连珠炮的问题。 在灶房墨迹了一会,余振生出来时候问坐在灶房外的孙婶怎么没看到栓子。 孙婶指了指原来放着破车空荡荡的那块地方笑道:“栓子说拜了个师傅,教他修车呢,这不车也拉去了,这孩子这是要拜多少个师傅。” 余振生想想倒也没错,会赶车,会拉车,会起自行车再学会修车,那也是一套活,就好比赶车的人,多少都会摆楞个骡子马,若是牲口有个小病小灾也会打理。倒是这小子因祸得福了,将来又多了一门手艺。 第四十五章 人若繁星众 陨耀各有章 平时张春明和严彩娥在家的时候,张芳是没机会和崔卫等人一起吃饭的,她是大小姐身份,即便张家家规并不很严,但十几岁的女孩子也不爱和几个习惯蹲着吃饭的老爷们一块的。 现在院子里原本人就少,一个人吃饭无聊,在加上余振生和栓子并不比张芳大很多,她也爱凑热闹就坐着堂屋里,一个人吃着饭还时不时的和廊下的崔卫说着话。 “怎么没看到我哥和超哥来吃饭?” “你哥去刘超家给你爹打电话去了,我好像听说今天刘家三小姐生日,他们不回来吃饭!” 张芳已经饱了饭,她漱了漱口,用力擦了擦嘴,心里也老大的不高兴。刘银燕以前也是自己的小妹,现在竟走的生疏了,过生日也不请自己,想必是请了武念知了。 以前张芳是学校里的大姐头,刀枪棍棒没她不会的,还代表过女子中学参加过女子武术比赛。自从学校来了会打双枪的武念知,还是司令的女儿,自己的风头可是都被抢走了。 她又叹口气,也不知道武念知现在怎么样了,自己只是不喜欢风头被抢,对武念知又没有反感,甚至也正因为她也喜欢武念知那样子却不肯低头做人家的崇拜者,所以才那么傲慢。看来惺惺相惜这个词大多只能用再男人之间,女人之间少了大气的,若是见人不好倒会生出些相怜之情,或许走的更近些。 这么想着她又朝院子里看去,余振又在翻腾着他的醋坛子。现在那些坛子里的醋醅已经酿好,蒸馏出来的醋汁带着酸香甜的味道。每天他都会晒醋,晚上就会把醋盖上,说是怕里面落了雨水或是进了脏东西。他搬弄坛子的略微消瘦的背影竟让张芳觉得又些像平时折腾颜料罐子的张春明。 也不知道爹娘什么时候回来,张芳竟然有点想她爹了。她觉得张春明是最疼她的,她娘只疼张蕊。五六岁的张芳是见到严彩娥叫来了裹脚婆的,那老女人满脸皱纹凶神恶煞一样。要不是爹救了自己,恐怕这双脚也会变成娘的脚那个丑样子。 想到自己的爹,张芳又忽然想到,要是哪天自己被人掳走,爹会急成什么样子?想到张春明着急时候会红起的眼睛,紧皱的眉头,张芳又心疼起来。 可怜天下父母心,张群青到这个时候也才接到张春明打回到刘府的电话。电话接通后,张春明开头第一句便问起张芳的情况。 原来张春明夫妇到了雷家之后,才知道雷家遭遇远比他们想的更糟。生意做不了还是小事,雷家差点被冠上通共的罪名,幸好眼下阎大帅也开始谋求和红军合作抗日,加上余六河的从中周旋,雷家才算得以脱险。但强霸民女,以及祖上开烟馆赌局坑害乡民损伤人命的事也倒腾了出来。 林大又不知道从哪里找来几个老人家,上门找雷家赔钱索命,这一通折腾下来加上陪了杏花一大笔钱,才算平息了这些事。殊不知,林大这口气,竟也是君子报仇。林大的父亲就是抽大烟败了家没了命,这气憋了十几年,终于找到了机会,更是要朝死了整雷家。 凡事总有因果报应,杏花是被林大捡回的,林大当了兵走了,杏花就成了林二的媳妇,可这妮子的心思却一直在林大身上,见林大回来便是各种委屈,也是一拍即合。 这些事严彩凤是叹着气和严彩娥说的,雷家老爷子是拿着文明棍使劲的戳着地,恨着雷霆:“早说,好人不偿命,祸害活千年,你要是像你爹我当年马上风光,有谁敢欺负你。没出息的,就知道做表面文章,就知道女人...”老爷子心里憋气,自己大半辈子没干什么好事,也活的无恙。倒是雷霆出息了,结果闹出个险些家破人亡,一口气便再也上不了了。 张家夫妇来的时候,赶上了雷老爷子的后事。办好了丧事又想起给雷家发的货来,雷正说没看到货,便带着张春明去脚行找,到了码头铺脚行才知道,前方战事吃劲脚行的脚夫不少都被抓了壮丁,脚行都干不下去,还有的卷东西跑路了。 脚行外面货场废物堆积如山,稍微值钱些的东西也都被人拉走,剩下的破砖石,旧物包裹,废弃材料还有些腐烂食物散发臭气。雷霆,雷正加上张春明找了两天才找到寄过来的颜料桶,万幸里面的他们的货物还在,但现在大多脚行因为沿路战事频发也不敢再接货。 几经商议,如今天津的生意还算能勉强维持雷霆生计,雷霆也正打算到天津走一走,一来散心二来看看有没有合适的生意做,虽不敢说东山再起,好在还有点家底只是要避开汾州这是非之地了。 商议之后,雷霆暂时留着在安平村打点行李,解散家眷把家里的地该卖的卖,该租的谈好年租,又把二姨太三姨太先送回娘家暂住,准备等严彩娥和张春明看过严白木从xin州回来一起到天津。 严白木也邀请雷霆一家来散心,只是乡里规矩家有丧事一年内不能去人家串门,雷霆便拒绝了严白木的好意。倒是严彩娥觉得,天津有不少的寺庙,不论是佛家寺庙还是妈祖庙都香火旺盛,又和姐姐商议把颜料拉到哥哥家,把开个香坊也当做筹划之一,若是可行便从哥哥这里一起把香料拉过去。 这一耽误便是十天半个月,张春明惦记张芳,惦记铺子里的事,听张群青说张芳无恙,崔卫已经打算明天就开始重新经营了,张春明夫妇倒也放下了不少心。 张群青放下电话走出小洋楼,几个刘超和张群青的同学朋友和刘银燕的好朋友,正在参加刘银燕的洋式的生日会。一楼大厅中央摆着水果和糕点,有人在聊天说笑有人在跳舞。出了洋楼,刘银燕就在左顾右盼,见到一辆小车进了院子郑雨诗拎着礼物下车,便迎了过去。 郑雨诗见刘银燕并未和她回洋楼,问过才知她仍在等人,便和张群青挽着手走了进去。 刘银燕在等她认为重要的客人武念知,武念知答应她会来,可到现在迟迟未出现。 此时的武念知,正从一阵撕裂的疼痛中醒来,睁开眼正是熟悉的卧室,这个地方她曾住过,那时候刚跟着父亲来天津,这里是父亲的朋友那个袁叔的家。 自己怎么会在这里,她头疼的很眨眼想了想便想起放学时准备去看望张云鹤,找不到平日里接自己的车,却看到袁叔的人要带自己见袁叔。武念知不喜欢这个袁叔,他的眼睛像是一把随时要把自己剥开的刀子。想到那目光,又是一阵撕裂般的疼痛。 她急忙掀开被子朝痛处望去,却见衣衫不整处,几滴暗红之色。武念知一下子就回忆起朦胧之中发生了什么,完了,自己完了。她呆了片刻就听到外间屋有人说话,声音正是那位袁叔沙哑豪横的声音:“没死也没事,大不了叫声岳父,你跟姓商的说抗日军散了就散了,我袁某是不打算重整,至于武司令冒犯了商市长的队伍要放要杀随他便。” 武念知胡乱的翻着找出自己的衣服,她慢慢的穿好,下意识般的编好自己的头发,一眼看到自己的包,她轻手轻脚的走了过去,在包里掏了掏就摸到了自己的枪。爹说,这是给自己防身用的。这里的子弹要打给伤害自己的人,当然还要留一颗给自己。 握着手枪,武念知缓缓的走到外间,袁文会打发走手下,听到身后动静一回头的时候,武念知扣动了扳机。 “啪!”一声仿佛枪响的声音是从袁文会嘴里发出,接着便是他那肆无忌惮且极其丑恶的狂笑。接着大恶霸袁文会喊了一声来人,那两个缎子衣的手下就冲了进来。 武念知把手枪朝袁文会的头砸去,却被他轻松的避开,来的人将武念知抓牢,她恨得瞪着眼磨着牙齿,喉咙被悲愤憋满。 袁文会默默光头,然后捏着武念知的下巴盯着她的眼睛看了看,又摇摇头:“留下你早晚得要了我的命,杀了你人家更会说我袁某不仗义....” “袁爷,那怎么处置?”手下征询的问道。 “她不是喜欢那个短腿的废物吗?好歹我跟他爹朋友一场,把人送到那个废物那。我这算不算做件好事。” “袁爷成人之美啊,算好事,算好事!”手下逢迎着笑意。 “嗯,这玩意不错!”袁文会摆弄着武念知的枪,接着指着武念知:“小丫头,别以为我不敢杀了你,正好你告诉张云鹤和他班子,老子知道他在哪落脚,随时可以一把火烧了他的班子。” 两个手下再次裹挟着武念知上了车,一路上下其手,武念知只想到死,更想念爹,她在心里呐喊着,爹你在哪啊? 不知情的武汉卿,正乘着商震的招待,陪坐的还有余六河。 商震得知武汉卿毕业于东北陆军讲武堂一期骑兵科,曾任东北军陆军骑兵六旅旅长。1931年九一八事变后在河北组织抗日义勇军,便生了爱将之意想将武汉卿招在麾下。 年初之时,蒋介石命商震率三十二军入晋剿共。商震对南京政府消极抗日不满,不愿将实力消耗在对红军作战上。他连夜乘车到南京,面向蒋介石申述自己当年脱离阎锡山之羁绊,并借口与阎不睦,无法合作,拒绝从命。现在他知道,自己这个tj市长的位置也快坐不稳,便寄望于培养自己的一支部队。 三人说起眼下的形式,更是相见恨晚,武汉卿更不知女儿的遭遇,国事当前哪里顾得上儿女私情。 月上枝头,繁星满天,余振生合上最后一卷《忠烈英雄传》抬头望去,一明一暗间如同人世间没每一个人,总有耀眼也总有陨落。他在想如果自己是月亮,那会认识很多人,那些人像星星一样,或远或近,或明或暗。 他拿起书出了院子,随手关上院门朝何斌的报摊走去,路灯下那熟悉身影又在。余振生急忙几步就跑过去,那人便朝他笑笑。 “陈先生!” “这次你没喊错!”那人笑笑:“以后我就是你家大小姐的先生,你当然也可以叫我陈先生。” “真的?” 陈敏点点头,何斌走到路边喝着茶,倒是四处张望,仿佛在给二人放哨一样。 “真的,我的新工作是在女中教书。” “那,那太好了,是不是以后先生可以常来?” 陈敏一笑:“那到未必。” 余振生皱着了皱眉头:“那以前您怎么就不是陈先生了?” “你我认识是因为我是你家大小姐的先生,你明白吗?” 余振生想了想,心里明白!他点了点头。 见有人朝报摊走来,陈敏拿着一份报纸对何斌说道:“钱我放下了,明日报纸早点到。我着急用。” 余振生想再多问,却见陈敏压低了帽子转身就走,身后传来杨五的声音:“振生哥,今天可不可以再教我几个字。” 端午节前,张春明一家终于回来了,和他们一起回来的还有雷霆和严彩凤。因为不便住在张记府上,就先在西成西南角附近租了个院子,那边在城的四角里算是相对偏僻,商业店铺少,不像西北繁华,也没东南热闹,房租是便宜了许多,也可以只租个三五个月。 隔壁群青化工的铺子也准备开着,后院也收拾妥当,张群青回来就找了媒人又见了亲家,把张群青的婚事定了下来,想到儿子要成亲这时候纳妾也不打体面,就又将王纯的事先放下,只是隔三差五的去趟芙蓉街住上一晚。 栓子的车也修好了,车轮拿龙,从新上的车篷布,一通修大修竟和新车也相差不多,张春明心思没在这上竟也没看出来,只有小张蕊坐车里,使劲按着车座皱着眉头:“车子不一样了。” 谁会听一个五岁小女孩的话,总之栓子的车坏的事没人再提。 日子平淡中依然带着希望,甚至因为张群青和郑雨诗的事,张记还多了些喜气之色。只是余振生发现,院子里的气氛却越来越压抑,胡二不再和刘福坐在一桌吃饭,也不跟刘福说话。尽管刘福总是会放着自己比胡二大了将近十岁的兄长的架子,找话题问胡二,胡二也总是别着脸走开。 他的心里是憋闷的,他觉得哥哥的死都是因为跟刘福去接刘福的哥哥。现在刘福还有哥哥,可是自己却没有了。 第四十六章 本想挺身出 错言乘人危 群青化工风风光光的开了张,和那些洋染料相差不多的品质以及低廉的价格吸引了大批的买家。 一边是门庭若市,旁边的张记则是门可罗雀。父子两个常开对台戏,当爹的却是落了下风。 贾丰在群青化工的铺子做事倒也认真,柜上的事刘超从家里银号调过来跑了三年拨码的一个伙计,若是按照张记经营状况,两个人也是够。但现在生意火爆,眼看着一天天的忙不过来,张群青便动了从张记调人的念头。 偶尔帮忙的事,张春明是睁一眼闭一眼,但要真是调这边的伙计过去,张春明就老大不乐意。 如今店子的事情不忙,又有崔卫照应着,张春明出了陪着雷霆四处去看看有没有合适生意机会,就是把余振生白天带到作坊,教他识认花草矿石,带他种植碎石沉色。 这个过程是复杂的,甚至很多颜料刚刚出了的时候是泥状,这些泥状颜料要养护五六个月之后,才加入米酒白糖,石灰来发酵,再经过发酵成功才到最后晾干成最终摆到铺子染料。 好在一个有耐心教,一个有耐心学。 余振生开始是有些不喜欢张春明的,但多少有些畏惧他冷冰冰的样子,现在反而多了敬,于是对于张春明的态度则变成了敬畏,这种敬畏自然也和拜师分不开。他也不明白为什么同样是师,陈先生是让他敬却不让人畏,而自己对张春明的畏到底出在哪里。 白天,余振生就跟着张春明,张春明除了去王纯那里是不带着余振生的,去作坊以及去雷霆倒是都带着他,倒也如同多了一个跟班的一般。 雷霆来天津卫也有了一小段日子,余振生再次见到雷霆的时候,第一个感觉就是雷霆老了。他的双鬓都白了,就连严彩凤也带着几分浮肿的体态。一家来津城一段日子,各处看了看一直定不下来要不要留下来。 首先就是津城的房租地价太高,现在雷家的身家想在津城正经的经营生意是没那么多资本。其次是津城看似繁华秩序井然,而这表面的井然却都集中在城中和几处租界。再有就是严彩凤和雷钰来了几日就水土不服之感,除了身体的不适应,也感觉住的过于狭促便有了想回去的念头。 严彩娥也是隔三差五的便要去看看姐姐,这日也就让栓子赶着骡车,一行人绕着河边和大丰路去了雷霆的住处道别。 严家姐妹在房里说着话,雷春玲和张蕊年纪相仿,倒也玩的开心。栓子和雷钰在院墙边不知道说着什么,两个人不时的朝房间望去。 不大的客厅里,雷霆和张春明也商议着回去问题。余振生坐在院门墩上,看着墙外胡同里两个小女孩在跳房子,又看墙内雷钰用石子在墙上用力的划着道子。她因为水土不服经常腹泻呕吐,整个人瘦了一圈,原本合身的红衣绿裤显得宽松肥大,脸上又起了一些红包,看上去红一块白一块的。 栓子又好像因为什么事着急,蹲着她旁边别的脸也是红红的。猛然栓子站起身来冲着雷钰说道:“我这就去说!”说罢就紧紧衣服勒了勒裤袋好似要上擂台般,昂着抬头的朝客厅走去。 客厅里,雷霆一脸的歉意:“这次来天津也是叨扰春明你了。” “姐夫说的什么话,一家人哪里有叨扰一说,只是你们走的太急,群青的喜事参加不了了。” 雷霆摆摆手:“我们是戴孝的,就算你请我们也不回来,给群青的贺礼我已经准备好,走的时候一定带上。只是,群青的事怎么你们要这么急着般,我记得群青也是刚刚大学毕业?” 张春明说道:“群青年纪也不小了,像我们那时候还不是十七八也就成亲了,按说他们刚刚做事晚点也无所谓,可当下情况你也看到,难得国共停战了,可谁知道以后怎么样。别说国共会不会再打,真跟小日本打起来那也是兵荒马乱,不如趁早把事情办好安定下来。” 雷霆点点头:“群青倒是很出息,他那店子不错,说心里话若是我生意还在,我也会多进些群青那里的颜料。我看你倒是不着急啊.....” 张春明笑笑:“急又有什么用?真有那一日干不下去了,我就租了那铺面出去,一家人养老也没问题。不过姐夫你放心,我这经营一日自然不会少了你们的分红,至少度日暂时不成问题。” 雷霆忙摆着手:“别再提分红的事了,起先我倒是也没打你这店子的主意,这次你们又给我解了那么大的难。生意场上各不相欠,以后还是一家人可没那么多的事。” 两人正说着,栓子就走了进来,站住门边用力一跺脚:“雷老爷,我有事!” 余振生坐在院门墩儿上,就听到房里雷霆的大怒:“出去!” 他急忙招手喊着雷春玲和雷钰,让她们两个到院子里玩,又见雷钰也跑进屋里,接着又听到雷钰的哭声。 余振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赶忙来到屋前,就见栓子和雷钰双双跪着,雷霆正指着栓子发着脾气:“我雷家的女儿什么时候轮到你个车夫惦记?!” 张春明一旁劝着:“别生气,有话好说,小孩子的事不要跟他们生气。” 栓子原本陪着雷钰跪着,现在却站起来气哼哼的说道:“我就是车夫又怎么了?以后我还要自己买车,自己给自己当老板。以前雷家我们配不上,现在不也是落魄了,我我我这就是及时雨,我要乘人之危!” 他说的理直气壮,余振生却哭笑不得,他是了解栓子的,栓子也和他说过,雷家现在家道中落,他不能落井下石,本来他想说的恐怕是危难时候挺身而出,却被他说出乘人之危。 雷霆指着栓子的手都抖了:“你,你还真敢说。春明,你看看,你这伙计.....” “姐夫,栓子可是你送来的人....”张春明对栓子印象不错,虽然也觉得两家家境悬殊门不当户不对,但接受了不少新派思想的张春明倒是觉得栓子这小伙子有点意思。 “我送来的人也不行!你给出去,雷钰你跟你娘回屋去。” 严彩娥和严彩凤也闻乱进了房间,弄清怎么回事两人一起拉着雷钰回房间,三个小脚女人走的摇摇晃晃,张春明朝栓子冷了脸:“还不出去!”接着就转头对张春明说道:“姐夫,栓子不管是谁的人了,这小伙我倒是觉得实在,按说雷钰年龄也不小了,能有个对心思的人也是好事。” 栓子毕竟还是听惯了张春明的话,他听着房间里雷钰啜泣的哭声,站在门边走也不是留也不是,余振生忙进了拉着栓子,把他拽到了院子里:“你瞧你说的什么,乘人之危那是什么话。再说,你不说要等二十一才娶亲吗?” “可是,我就喜欢雷钰,再说,他们这一走说不定就不会来了。” “那你也要回去了家去了?”余振生惊讶的问道。 “当然不能回去,雷家都倒了回去做什么。” 听栓子说余振生反而糊涂了:“你是说,想让雷钰留下。她都那样了,肯留下来?” “我也不知道,反正我就是觉得我要娶雷钰。” 余振生也没遇到过这问,他挠着头也不知道是该拦还是该劝,只是诺诺道:“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你这冲进去顶着雷老爷,人家能乐意归你嫁给你嘛。” “那好办啊,我跟我干爹干妈说去你说行不行?” “废话,你亲爹你都不问啦。” “哎呀,那可咋办,我爹在山西呢,再说我爹给他家拉了一辈子车,大气都不敢在雷老爷面前说,指望我亲爹可不成。” 两个少年急的在院子转着圈,谁也都一时没了主意。 房里严彩凤小声对严彩娥生气的嘟囔着:“你瞧你家春明这话,感情不是他闺女。” 严彩娥却一笑道:“姐还是真不了解春明,要是他闺女他肯定同意,你看他现在就特别对振生好,恨不得把一身本事交给振生。说实话,群青再好也不是亲生,我呢肚子不争气只生了两个女人,真要是芳儿能看上振生,我们到愿意有个倒插门的女婿呢。” 这话一说,严彩凤也沉吟了片刻:“咱姐两还不是一个命,你说的倒也在理,哎,我家的事现在大事还没完,哪能提儿女亲事,这栓子也是个愣头青,这时候冒出来,我家老爷没把他打出去已经不错了。” 第四十七章 父子争人战 少年心不同 余振生等人回到张记的时候,刘福正无聊的用掸子掸着柜子,崔卫正院子里生气的骂着胡二。 原来群青化工的铺子今天又忙不过来,张群青和郑雨诗越好去拍婚纱照,走时候就招呼了崔卫去帮忙。原本一边忙一边闲帮一下也不是大事,偏巧这时候有人来取翻新的衣服,刘福叫两次胡二竟拖着不动。 平时也是这样,崔卫叫胡二做事他就会去做,而刘福不管让他做什么他也都不肯。 张春明知道原委就沉下脸来,让崔卫给胡二结了工钱,崔卫和刘福又反过来帮胡二说情。这个时候张群青和郑雨诗也从外面回来,雨诗去内院陪着严彩娥说话,张家父子就坐着堂屋歇脚喝茶说起用人的事。 张群青正是春风得意之时,说着说着竟说道,早晚要把张记合并。张春明冷哼一声:“新开的茅厕三天香,你那新店开业酬宾当然有人捧场,等过些日子你再看?咱们老百姓穿衣讲实惠,还要贴身舒适,你那些都是合成的东西,贴着身子穿着的那能舒服?” 张群青嬉笑的反驳:“贴身衣物谁要染色,倒是不少制衣厂这些大客户我们可以供应上需求,爹您这一年才能生产多少颜料,我看您这么撑下去,咱这些伙计跟着您也要吃不上饭,不如现在就让给我算了,也省得找些来路不明有没有什么经验的人。” “胡说,他们要是吃不上饭,你爹我还有饭吃?” 张群青便道:“这么着,您不是总说要民主嘛,咱也民主一回,把院子里的伙计都拉出来问问,若是愿意跟着我我就带走。” “行啊,崔,叫人都过来!”张春明表面上是要教育儿子,但总体对张群青也是相当的满意。见话题赶到了这处,就喊着院子里的人都过来。 余振生几个人在台阶下站了一排正不知道掌柜叫他们什么事,就见张家父子走出堂屋站在台阶上,张群青说道:“几个哥哥兄弟,大家也都知道我群青化工需要人手,愿意跟我去做事的,以后都是自家的同事,不论学徒都有工钱。当然,不愿意也没关系,要是以后我那边人手满了,再想去可就没这个机会了。” 说罢他朝张春明笑着扮乐了个鬼脸,张春明笑而不语的看着儿子,父子竞争固然激烈,但张春明自是盼着青出于蓝而胜于蓝的。张春明一指崔卫:“崔卫,你先开始表态。有言在先,去了就是群青那边的伙计了,以后我这里可是不管吃住的。” 崔卫看着父子在争人,却没怎么动气,便笑着说道:“这还用说,我肯定不走!” “崔哥,我那院子房子也富裕,你过去就做管事,难道还没个吃住?”张群青早知道崔卫一定不回去,便笑着调侃他。 “我是差吃住的人嘛?切!”崔卫一个转身离开几个人并排的队伍,朝廊檐下一坐:“这事得怪你爹,把我捡回来,我就是赖上他了,你就别打我的念头了。” 张春明和张群青相识一笑,便问刘福怎么打算。 刘福摇摇:“崔哥不走我也不走!”说罢就坐在崔卫旁边,算是站了队。 胡二头低着,张群青便问道:“胡二,你怎么打算?” 胡二心里是极其纠结,从这院子一走以后想看的张芳就没那么方便了,可他没有栓子的胆子,现在他是看到刘福就想起自己哥哥的惨死,半天才抬起头说道:“我,我跟群青少爷去!” “好!你算一个!过来,过来!”群青招呼着胡二站住自己一侧。 台阶下就剩下栓子和余振生,两个人对视了一眼,栓子想知道余振生是否会跟着张群青,毕竟拜师这件事上余振生并不很顺利,而且平时张芳老挤兑他,他会不会趁着这个机会就去了张群青那边。 余振生则是想着,栓子今天被雷霆那么拒绝,回来的路上又被张春明责备了几句,会不会心中生怨因此去了张群青那里。 两人正在踌躇不知道谁会被先叫到,却听张群青说道:“爹,他们两个一起来的,咱们两个分开问,省得他们互相看着面子。” “可以啊,你问哪个?” “我来问振生,振生跟我走!”张群青说完就在张春明既然注视下拉起余振生就朝院外走。 等到两个人出了院子,张春明开口问栓子:“栓子,现在你说说,你是愿意留在我这还是要去群青那里。去群青那里就可以到柜上,留在我这,可就是一辈子车夫。” 栓子眉头皱着,心里在骂张群青:这个少东家比大掌柜还奸猾,就这么把我和振生哥分开审,振生哥到底会在哪边,虽说是父子生意,但毕竟是两家。他朝院外看看,耳朵都使劲的绷着,想听余振生怎么说,可是外面出了隐约传来大街上车水马龙的声音什么都听不清。 扭头的余光中,他撇到了真正灶房门口忙碌的孙婶,便转过头坚决的说道:“我留下,就做车夫也是凭力气赚钱,凭力气赚钱就养的起钰儿!” 张春明一怔之下哈哈哈大笑起来,一边笑一边摇头:“真是初生牛犊不怕虎啊,你真是当雷霆落魄了?” 栓子却一脸执拗理直气壮:“你们天津人都说,落魄的凤凰不如鸡,他家有钱时候我没巴着赶着,现在他家没钱我也没觉得玉儿就不是凤凰。我要留下来,不过掌柜的您得答应我,等我二十一岁时候我就辞工。” “呵呵,二十一岁是什么意思?”张春明每天是栓子来着进出,日子久了也对栓子很有好感,这个憨厚的少年虎头虎脑,真数起来可是比胡大胡二实在能干的多。 “我到二十一岁就存够买车的钱,那时候我就要给自己拉车!” 张春明笑了,指着栓子对崔卫说道:“你看看,他们都还是孩子,留下来我高兴,不留下来也没什么,就让群青就当孩子王去。” 胡同里,张群青松开余振生:“振生,我和刘超都很喜欢你,我跟你说个秘密,你到我们那边去,凭你的机灵肯定有出息,将来我们还可以支持你继续读书,另外,你还可以经常看到陈先生,至于住处又不是不好解决。现在你给我个话,到我那边怎么样?” 余振生的心里并不纠结,他摇摇头:“群青哥,我不去!” “为什么”张群青诧异的问道,自己提出的条件已经很优厚了,而且他和刘超都清楚,余振生对陈敏是十分崇拜,而陈敏正是新派来负责抗战物资的联络员。 这次为了对付日本人的化学武器在战场上造成的伤害,需要一大批碱性的化工物资制造防毒用品。陈敏就是负责这个事而被调到天津,并且潜伏下来。同时群青化工也会给前方提供物资,这样群青化工的铺子作为重要联络点和物资供应单位,需要极为能信任的自己人,这也成为张群青和刘超从张记物色人选的重要原因。 余振生坦然笑了笑,这坦然的笑容显得有些老成,大抵只有和栓子在一起他会显出少年本性,更多时候便是不属于自己年龄的成熟:“一日为师终身为父,我已经拜掌柜的当师傅,就要学会掌柜的本事。再说,您那都是机器啊,化学的东西,万一没机器或者机器坏了怎么办?到时候还得用老办法。当然我也不是说您那不好,太多了我也学不过来。” 第四十八章 有人离津城 有人想定居 张群青自知也劝不动余振生,就指着他无奈的笑笑:“还是你蔫主意正,你跟哥说是不是还因为别的原因?”他朝院子里挑了挑眉,余振生望着张群青便咧嘴一笑:“我又不是胡二。” 这一举双关的话,从他口中说出,便更多了几分少年老成的意味,一来他对张芳没想法,二来张记这院子里也没他看不顺眼的人。 崔卫哼着曲背着手迈着方步走出院门,二十大几的小伙倒像是四五十岁的老管家,一回头见张群青和余振生在胡同里,就呦呵一声:“你们这是还没聊完呢?啥结果啊?” “聊完了,崔哥您出去啊。”余振生问道。 “可不是,这内掌柜吩咐要办的事多着呢,要去找王裁缝,还有金店金师傅,还有扎彩灯的刘掌柜,估计这一家的亲事能张罗小半街的生意呢。” “这么麻烦啊,那您忙着!我先回去了。”余振生说着转身溜回了院子。 “怎么样?他跟谁?”看着余振生进了院子,崔卫扭头一双弯眼笑眯眯的看着张群青。 “跟我爹,这小子蔫主意挺正,当初我爹那么不待见他,他还愿意留在老店。看了还是我爹会用人啊!”张群青摇摇头。 “这跟你爹会不会用人关系不大,主要是你想找的这几个人不对。我就不说了,刘福来了也有三年,家里遭了那么大事,要换砸别的掌柜做事,人家恐怕生怕惹事上身,说不定连他的伙计也不保。就冲你爹对刘福这事,就得让人高看一眼;至于栓子和振生,栓子是挺懂人情世故,只要别沾了雷钰的事就不会一根筋。振生嘛,说实话,这孩子我觉得我是看不懂。至少,他心里的道道比我多。”崔卫说完拍了拍张群青:“胡二的工钱我已经算好了,你领人走吧!” 余振生回到院子,栓子拍打着人力车的车垫,见余振生回来了就把车垫不好拉着他急切的问:“振生哥,你要跟着谁啊?” “都是一家子,跟谁不一样。”余振生笑了笑,就他们的房间走去。 “哎哎哎!”栓子急忙拉着余振生神秘的问:“你咋不问问我跟着谁呢?” “你肯定不会跟大公子走啊!?” “你是怎么知道的?”栓子瞪着大眼一脸惊喜的问道。 余振生看看坐在廊下的摘菜的孙婶,又瞧瞧栓子:“你会舍得你干娘?” 栓子嘿嘿的笑了笑,就拉着余振生在他耳边说道:“其实我还不喜欢胡二,他哥那事儿又不怪刘福大哥,还有啊他没出息,明明喜欢芳小姐连正眼都不敢看人家。你看他每次看芳小姐的样儿。” 栓子学起胡二的样子,低着头斜着眼偷偷看人,原本胡二也没那么夸张被他一学倒多了几分猥琐的样子。 两个少年不知愁都笑了起来,内院传来严彩娥和张春明的说话声以及张春明朝院子走的脚步声,栓子忙一捂嘴指了指那车。 “家里这么多事都忙不过来,你还去啊!”严彩娥抱怨着。 “你看着安排吧,我去去就回!”张春明的人和声音一同出了内院,栓子拉着车,余振生帮他放着斜板。 “每次都是去去就回,也不知道哪次回了!”严彩娥放下竹帘,小声嘟囔着气哼哼的回了房间。 张春明出了院子,坐上车抬起手腕看了看表就叫住了准备拉起车的栓子,“等下!”他回头对正在撤板子的余振生说道:“振生,你去接张芳!” 我?余振生一愣. “对,你去!栓子,去芙蓉街!” 好嘞!栓子应着拉起人力车轻松的小跑起来。余振生瞧瞧院子里的自行车,一脸的不情愿。 房间的桌上放着几匹布料,严彩娥用手摸了摸,拿起一块披在身上试试,对着镜子仔细的揉了揉眼角细细皱纹轻轻的叹了口气。 又听崔卫在院中问:“内掌柜,王裁缝来了。” “请王师傅进了吧!” 严彩娥的话音落了,崔卫就带着王裁缝走了进来,王裁缝身后跟自己的一儿一女。严彩娥见王裁缝的女儿出落的乖致,就拉起笑着问道。“这是你家千金吧,都这么大了。” “张大奶奶您这话说的,您家芳儿多大,我家萍儿就多大。您忘了,咱们两家可是同时摆的满月酒呢。”王裁缝笑着把一个箱子放到桌上,打开箱子里面又几分衣服款式的画册,还有剪刀,皮尺,画粉和纸笔册子:“张大奶奶这是要给哪位小姐做衣服?小崔说有女眷量身?” “这不是群青要成亲嘛,我打算全家都做两套新衣。” “那可是要先恭喜张大奶奶了,那就让小女先给大奶奶量身子?” “不急!这还有一些布,崔卫,你们几个也跟着做套新衣服。” “行,王振你跟着你崔哥,给他们的身量尺寸都量了吧!”王裁缝对着儿子挥挥手,儿子应着就拿了纸笔跟着崔卫出了内院。 栓子出去了,刘福在前柜,崔卫看到余振生在院子就把他拉过来:“内掌柜说,留下的都给做新衣,来让小王裁缝给你量量。” 余振生就听着小王裁缝一边给自己量尺寸一边和崔卫聊天。小王裁缝就问起崔卫:“崔哥,你都说我家那院子价合适,你买了多好。” 崔卫一个劲的摇头:“你也是要成亲的人了,你家院子你成亲用不是正好?” “这不是头些日子刚买了院子,就离着你们掌柜作坊不远那地儿,不还是正好我家找房,你家掌柜说起的一处。现在手头紧,那边也够住,再说我家那院子一直都租的,当新房还得重新修整,那麻烦可老大了。” “你小子跟哥不说实话,你当我不知道,你家那院子卖不出去还不是因为杨家?” 小王裁缝在本子上记号余振生的尺寸,崔卫就站起身来,抬起胳膊让让量着。小王裁缝嘿嘿笑了笑,崔卫又说道:“你家老爹面子软,撵不走杨家,就恨不得买主能撵走,这方圆几里谁不知道杨家有个坐地炮,撵不走的膏药。但凡你爹有本事请走他家,房子至少能多卖两成。可话说回来,这家也是难,真撵出去这一家住哪?” “可说不是呢!”小王裁缝叹了口气:“要不是白老板也不回来了,小花他娘又要带着小花再走一步,家里还缺钱谁愿意卖房子啊。” “你说这白老板真的不回来了?” “人家在北平火了,还回咱这地干嘛?我听说,前一段他去看望一个朋友,结果跟袁爷的人对着干上了,还骂了袁爷,南市他是待不了喽。” “因为啥!”崔卫好奇。 “我是听说啊,他那朋友腿断了,袁爷硬塞给了个媳妇,指不定丑成啥样呢,反正说是他朋友的人和袁爷的人打起来了。” 崔卫恍然大悟的哦了一声,小王撇撇嘴又点点头,好像两个真的就知道是怎么一回事一样。崔卫又啧啧的说道: “一百八十块置办那么个小院,在咱这地方还真是不贵。” “当然不贵了,就是地方小点,就三间屋,可是独门独院格局啊。崔哥要不您再考虑考虑?” “不考虑,除非杨家搬走.....” 一百八十块.....余振生竖起了耳朵,自己手上借给栓子六十块修车,剩下的还真够买这个小院,要是自己又这么个小院将来和栓子还是邻居,而且那样就可以把爹妈接过来天津。 余振生也听说,现在乡下也没什么学生上私塾。听着两个人的对话,余振生还真有些动心,可一想到杨家余振生也觉得头大。 两人说着量完就朝前面铺子去给刘福量体,余振生看了看时间已经快到张芳放学了,就推上自行车,朝张芳的中西女中的方向骑去。 第四十九章 咬人狗要宰 打女人严惩 自打八国联军进了津城,百姓们便多了项娱乐看西洋景。西洋景所看那些洋楼,那些洋人当街搂抱,还有那些花花绿绿男男女女。 而女中放学虽不算是西洋的事儿,却也是一景,街上所见的拥挤,车马如龙,卖报买花的也都凑着迎上来,总会又那么段生意的小高峰,若是有一两个凯子,卖花女手上的花被一并买走也不稀奇。 真正的景是在女中的高中部放学,那才会是引起骚动和高潮的时候。张萍这个学起结束也将要升到高中部了,同样还是那身国民女生的学生装,却会如同经历了蜕变一般亭亭玉立婀娜多姿。 “张萍,这次你可不许甩下我们几个自己出节目了。” “不会,不会,老演戏枪棒我也腻烦了。” “既然烦了就跟我们一起排练歌舞怎么样?” 几个女孩像几只小麻雀一样叽叽喳喳的从校内走了出来,中间羽毛最亮丽的就是张芳。 “我考虑一下。” “有什么可考虑的,我保证一点都不难。”一个肤色泛着健康小麦色,本来就高的额头带着自来卷发的姑娘继续怂恿着。 “阿古你说不难是因为你自小就会,我们不一样。万一张芳觉得你编的那个舞太难了呢?”带着黑框眼镜的女孩看了一眼张芳推了推眼镜说道。 张芳自信的说道:“我倒是没觉得有多难,不过先生说我们这次毕业典礼演出很重要,我觉得节目内容重要,咱们服装也要统一,既然是歌舞彝族姑娘,那阿古你有多少件演出用的衣服?” “演出的衣服?”叫阿古看了一眼都同样盯着她女孩们:“我,我不知道。” “不知道就是没有喽。”张芳站住脚歪头想了想,一眼看到街上推着自行车等她的余振生,她眼珠转了转对围着他的几个女孩说道:“别急,不是还有一个多星期呢吗?我们先练习,服装的事交给我。” 几个女孩是一向拿张芳当主心骨的,听他这么说就呼应着“太好了,还是张芳有办法!” 张芳就走出他们的包围圈,回头挥挥手:“那我先走了,明天咱们就开始排练。”说完就朝离开众人朝余振生走去。 余振觉得这半年多自己好像长高了,现在可以脚尖点地撑着自行车,至少以前他是羡慕栓子可以这样而自己做不到。头几年栓子高出自己大半头了,现在两人几乎是肩膀平了。他单脚点着地,正准备离地蹬起自行车,张芳却拽住了后衣架说了句:等等。 “是大掌柜让我来的,他坐栓子的车出门办事去了。” “我又没问你!”张芳白眼夹了一眼余振生,然后呶呶嘴朝学校大门的方向。 顺她所指看去,刘银燕正一个人低着头走出校门,银燕是那种娇小柔弱类型的女孩子,此刻正有不开心的心事所以神情带着几分委屈。 余振生不知道张芳在等什么,也只能停下看着刘银燕走近。 “银燕!” “芳姐。”刘银燕怯生生的站住了脚步,她略带紧张的看着张芳。 “哎,怕什么,我又不打你。你过来!”张芳又露出她一贯的大姐大的架势,冲着刘银燕又招了招手。 刘银燕朝余振生看了一眼,很眼生,但是个挺文气的,并不是像平时接张芳的那个虎头虎脑老瞪个大眼珠的年轻人,就慢慢的走了过来:“芳姐,你找我有事?” “也没什么事,毕业演出原本我打算邀请武念知和我一起表演对打,可这么久了都没见过她再来,你不是跟她要好吗?我听说你过生日还邀请她了?所以就寻思着让你给她带话问问。” 刘银燕的声音细声细气的:“我从我生日那天以后也没见过她。” “那她那天去了没有?”张芳又追问道。 刘银燕轻轻的摇摇头。 张芳哦了一声冲余振生撇了撇嘴:“看她平时骄傲的劲儿,这还不是也有了靠山了不上学来了?” “芳姐,要是没事的话,我先走了!”刘银燕也正是因为一只没见到武念知有点不开心。 刘银燕本来是偏内向一些的女孩子,以前是跟张芳很好,但又觉得张芳跋扈了些。武念知来学校的第一天和她问过食堂路,她们也都喜欢到校园里那个有假山石的石凳去安静的坐会儿。后来慢慢就成了好朋友,因为这事张芳很大不高兴,就不喊着刘银燕一起玩了。 余振生却忽然有种感觉,武念知那天被袁三爷的人拉走,和下午听小王裁缝说的,白老板去看朋友发生的事会不会有那么一丝联系。其实他想的真没错,但即便他想到了也不过是笑笑自己,哪有那么巧的事。只是张芳对刘银燕的态度,余振生有点看不惯。 “你平时都是自己一个人走吗?”余振生忽然问道,他觉得抛开掌柜让自己送的原因之外,如果这两个女孩子非要自己送一个回家,那必然是非刘银燕莫属。 刘银燕点点头又摇摇头,东兴银号在东兴街,离他们学校只隔着两三条街道。她放学回到银号去等大哥一起回家,和精明的三哥刘超想比,自己的大哥只喜欢开车,家里又一辆汽车,大哥亲自做司机。 以前武念知在的时候,两人放学也是同路,武司令有汽车,即便不坐接武念知的车,也会有武家的人雇好一辆车先送刘银燕。 武念知出事的那天,刘银燕刚好请了一天病假,难得会有那么人来参加自己生日会,总要好好的准备一番。 “你看你!就跟谁欺负你一样!算了算了,我们同路,走吧!”倒是张芳一笑,拉起武念知:“怎么说你哥跟我哥也是好朋友,超哥老说我不拿你当姐妹,今天让他看看我张芳是那么小气的人不是?” 刘银燕被她拉的更像是绑架,极不情愿又没有办法。 两个女孩在前面走,余振生推着车跟在后面腹诽着:要不是刘超答应张芳一升高中就送给她鳄鱼皮手提包,这年头一个鳄鱼皮的手提包那可好几百块,简直就是上流社会的标志。当然这事儿也是张芳自己对栓子说的,栓子又传到余振生的耳中,栓子原话可是:“啧啧啧,这有钱人出手就是不一样,鳄鱼皮都敢带身上,一个包两三百都够辆新车了。” “什么鳄鱼皮!” “不是鳄鱼皮,是包,是包!”栓子加重了语气说着:“人家刘超答应芳小姐,等她上了高中就送她的,这么值钱的东西也不知道里面放些什么,我看还不如干娘买菜的篮子。” 余振生倒是很好奇,怎么这些事张芳要对栓子说,栓子就红着脸讷讷的说道:“我要是娶了雷钰,那不就是他表姐夫,不就是一家人了。” 想得美!余振生心里想着,又看着两个女孩慢慢熟络起来有说有笑,便想到人家刘超肯送张芳这么贵重的礼物,是不是很喜欢张芳,那张芳要是真的和刘超好了,她就是刘银燕的嫂子。 对的,一定是因为这个原因,嫂子都是怕小姑子的,所以张芳是在讨好刘银燕。这么一想,张芳怎么突然对刘银燕态度转变就解释清楚了。 前面张芳正回头看了一眼余振生淡然的神情,心里在咬牙切齿这个蔫坏损,我都故意对栓子说刘超答应要送我鳄鱼皮包了,他都一点反应没有的。她又幽幽的叹了一口气,这出入女中的这么多女子,有几个能像她一样好看,就说走在街上,会有多少人注意她,偏偏自己家的一个伙计,对自己连个正眼都都没有。 爹说,要是培养个好徒弟,找个入赘女婿把他手艺继承下去,会不会就是爹看上这个蔫坏损了?想想他也算坏,栓子哥说了好多他特别仗义的事,只是杨家这么可气,他还晚上在街上路灯下教杨五识字,难道他看上杨四丫了? 这么想又觉得不甘,又想想就连雷钰那样的乡下妞,都有栓子站出来像个汉子一样,自己会不会也遇到这样的人,要是自己遇到这样的人,管他有钱没钱肯定嫁了。怎么余振生不是这样的人? 少女心事重重,从那日见他习武,见他遇险事挺身,见他知书达理,又见他几经波折活的父亲青睐,心中早就生了喜欢,只是她不肯低头又想余振生像胡二那般,偏偏总又事与愿违。 “芳姐,刚你说那偷车贼怎么样了?”忽听到耳边刘银燕发问,张芳才发现自己有点走神。 几声口哨声从街角传来,猛的面前出现三个十八九岁的小伙,其中一个上来就搭刘银燕的肩膀:“姑娘,我看你总一个人从这过,我们就这胡同的,咱们搭个伴儿呗。” “你放开!”张芳一个劈手就砸到那男子的手腕,那人捂着手腕哎哟一声怒目瞪着张芳。他身后一个穿着白汗衫的男人抄起棍子就朝张芳砸来, 余振生忙撒开自行车,飞起一脚蹬在那人肚子上,转头见纠缠刘银燕的男子正拉着刘银燕的头发,他忙捡起棍子朝那人砸去。这边放开手,又听到一声尖叫,显然这尖叫声是路人发出来了。原来被揣倒的男人又起身和另外一个劈头盖脸朝张芳打去。 有了上次打架的经验,余振生知道了擒贼要擒王,同时见张芳完全能应付那两个人,便扑挑事端的男子,双手掐住他的脖子道:“咬人的狗得杀,打女人的男人得死!喊他们停手,要不我打死你!” “小杂种,老子事你也管,老子师傅是.....” “管你师傅是谁!”余振生一翻身骑在男人身上,一拳打在男人的脸上。 穷的怕横的,横的怕不要命的,这一拳男人的鼻梁和余振生的小手指同时嘎巴了一下。男人也算知道余振生是动真跟的了,忙杀猪般的喊道:“住手,住手。都别打了。” 此时,也跑来几个男人拉开了余振生,其中一个余振生还认得,正是不远处唐观车行的,他一边拉余振生一边小声说道:“振生,你怎么跟他们干上了。” 正在热闹之时,几个警察吹着哨子就跑了过来,将一众打架的人都带到了警局。 第五十章 有人心怀很 有人左右难 南门外日本医院的四层洋楼上,合木阳子正端着茶杯看着楼下,她转过身对走进她办公室的王纯笑了笑:“你带来的病人怎么样了?” “多谢婶婶介绍的大夫,仔细做了检查说并没什么大事,开了一些西药应该很快会好起来的。” 合木阳子看了看窗外那人,那是个中年男人礼帽长衫看上去有些消瘦,他的身边这会站着一个年轻的女子,似乎正在说着什么接着两个人就朝着医院门外等着他们的一辆黄包车走去。 “这是我母亲让我带给您的。”王纯把手上拎着的一个木匣子放在合木阳子的办公桌上。 “你母亲,是我见过的最可爱的中国女子。”合木阳子走到办公桌边看了看那个精致的木匣子,便拿起来爱不释手的说道:“是静冈茶!她就知道我会喜欢。” “我母亲说,婶婶来中国也有几年想必很久没喝到过家乡的茶了。” 合木阳子就笑了笑:“走吧,今天跟我到家里去吃。” “也好,我也很久没见到叔叔了!”王纯眯着眼睛笑了笑,尽管她也在天津,叔叔一家也在天津,却很难得聚在一起,尤其是王纯现在的工作很忙,时间就更少了。 两个女人一到家,就听到书房里曹田次郎生气的责备着谁。合木阳子让王纯在客厅坐下,很快就回房换了一身和服出来。她托着木屐走到曹田次郎的书房前,轻轻的扣了叩门。 “进来!” 听到曹田次郎的允许,合木阳子这才轻轻推开门进去对曹田次郎说道:“纯子来了,正在客厅等着见你。” 曹田次郎嗯了一声,起身走出书房,合木阳子跟在他身后,小声说道:“我今天见到那个人了。” “谁?” “纯子的未婚夫,带了一个女孩去看病,说是他的外甥女,” “那个男人,哼!” 见曹田次郎出来,王纯便从沙发边站了起来,她鞠躬说道:“今天来看看叔叔和婶婶,来的冒昧打扰了。” 曹田次朗还是很喜欢自己的这个侄女,便和颜悦色的问道:“你来看我们随时欢迎,倒是一直不来你父亲来信问起,好像我这个做叔叔的不关心侄女一样。” “叔叔,又和我父亲通信了,他说什么时候来没有。” “最快八月,最慢也不会等到入冬的,我想很快会来的吧。”曹田次郎想了想,之前运回日本一大批棉花,一定要在入冬之前给士兵运来棉衣和过冬的储备,这一进一出曹田太郎便可以从军需上赚上一笔。一想到这里,他的嘴角微微翘了了翘。 王纯若有所思的哦了一声,他的父亲在生他的气,上次临走之前对她说要让她自己处理好这个事。从上次父亲走到现在,父女之间还没有过正事的通信。 “你的那个男人打算什么时候娶你?本来这个事情不该我这个当叔叔的插手,但是我们不允许也不接受中国男人对我们大和民族女人的轻视。你明白?” “他要等群青成亲!”王纯咬着嘴唇轻轻的说道。 “什么!”曹田次郎一拍桌子:“他们中国人不是讲究老幼尊卑吗,为什么要儿子先成亲。” 王纯知道,这会跟自己的这个一口流利中国话,却留着大和民族鲜血的叔叔说什么人家是明媒正娶之类,恐怕立刻就会激怒自己的叔叔。她忙解释道:“其实这是我自己的想法,毕竟等他儿子结婚搬走,我们在办事就方便了许多。” 曹田次郎的神色缓了缓:“我还是不喜欢这个张春明,还有他那个儿子。现在我们已经查到,有人正在给抗日份子提供化工产品。tj市能数的上的生产化工的厂子也就那么几个,希望没有他们的参与。” 王纯也不知道怎么回答这个问题,这是木屐声响起,婶婶合木阳子不知道什么时候离开却在此时反回:“饭菜已经准备好了。”他对着曹田次郎鞠躬说道“我邀纯子一起在家吃饭。” “我来看看叔叔就好了,就不打扰了!”王纯站起身恭敬的回敬道。 “等一下吧,小雅应该也快到家了。”合木阳子笑着说道。 “小雅,他也来了吗?”王纯抬起头惊讶的问道。 “来了有段时间了,他的中文和他父亲一样好。” 王纯想起这个调皮的弟弟就笑了笑:“他已经毕业了,竟然也来中国了。” 说起儿子曹田小雅,曹田次郎自豪的挺直了胸膛:“是的,他毕业之后就来了中国,在大连也呆了几年,天皇下令每个中队都要配备一名译员,小雅已经为帝国筛选输送了许多优秀的译员,这次又调到这里,就是为了扩大我帝国在中原地区的实力做准备。” 王纯的眼睛眯了眯,就想起这个弟弟学会的第一句中国话完整的中国话就是:“漂亮的姐姐,我们交个朋友。” “是的,小雅怎么还没回来?!”曹田次郎左右看看,然后叫来自己的秘书问道。 “少佐说今天要见几个好朋友,中午就出去喝酒,要不要我去找他。” “去哪里找?”曹田次郎瞪了秘书官一眼,抬起手腕看了看:“五点半了,怎么还没回来。” 警察局里负责调查核实几个人身份的警员拿着公文袋进了办公室,喊着报告敬礼之后便将公文袋放在治安科科长彭晋武的办公桌上。 彭晋武把翘着搭在桌上的腿放下来,撇了一眼那个警员,就对电话里说道:“玉林兄,你就别调侃我了,你又不是不知道,这租界里的事更难管,不跟你说了我这还有事,行,我回去路过春明那就去数落他去,重色轻友的东西。” “什么事?”放下电话彭晋武沉着脸问道。 “这是下午发生一起斗殴案的涉嫌人员身份资料。” “该怎么办就怎么办,你们队长怎么教的你们?”彭晋武喝了一口茶,顺手将那公文袋打开,拿出一沓笔录的资料。 这一看他就把资料往桌上一拍,站在桌边楞了一下:“快,快带我去看看人。” “振生哥,他们怎么放了那几个人了?”坐在警局走廊上的张芳叫着余振生问道,她有些紧张,这是她第一次进警局,也是第一次叫余振生哥。 “他们不也没抓我们吗!”余振生捏着自己的手腕,他的手疼的厉害,尽管已经立秋北方天气凉爽许多,他还是头上在冒着冷汗。 张芳耸耸肩:“谁知道呢,彭叔让我们在这等,也不知道要等到什么时候。” 一边是天津几大银号之一的刘家,一边是日本的翻译官曹田小泽。彭晋武是亲自下场,几乎是用了浑身的力气,好在他那圆乎乎的脑袋里还有点东西,又好在那张平时好吃好喝的嘴里还有个三寸不烂之舌。 这件事传扬起来,不但对这位小泽翻译官的名声不好,对小泽的父亲是日军负责军辎中佐,眼下也在争取天津商界的支持,本来就是误会又发生在日租界,闹大了对谁都不好。 好在这位翻译官还年轻,又承认自己和朋友喝了酒。现在酒醒了自己也在担心被父亲教训,便带着那两个朋友由彭晋武亲自送出了警局。 彭晋武将擦汗的手帕揣进口袋,回到警局的走道对着张芳说道:“你们两个,惹谁不好!” 这是余振生第二次听到这话了,他忍着疼问道:“彭叔,那人是谁啊!” 彭晋武用手指了指余振生,这要是换做张记其他伙计,他真想一巴掌打上去,放着地上的祸不惹非得惹天上的。可余振生不是一般的伙计,他是个有亲叔叔在市政厅做事的伙计。这个张春明啊,敢让这人做伙计,他的多大的胆子。 张芳忽然哎呀一声,之前他们被分开问话,然后就是让他们两个在这里等,现在她才注意到余振生的手:“振生哥,你手怎么了。” “小拇指好像断了。”余振生忍着疼,依然握着手腕,小拇指已经肿起像是手上握着个小胡萝卜。 彭晋武一皱眉接着就展了展眉头,张春明的意思不会是?他朝这少男少女看了看,哼的又似在笑:“嗨,这事闹的,走,彭叔带你两上医院。” 曹田小雅是捂着脸回的,一进门曹田次郎就冷脸问着情况,其实在合木阳子和王纯进门的时候,他就已经知道这个事了。合木阳子急忙给曹田小雅检查伤口,见没什么大碍,只是鼻梁骨有挫伤,要修养几日。 “又是张春明!你看上的是他的女儿?”曹田次郎阴森森的问道。 此时一旁的还未来得及走王纯,心都提了起来,喉咙好像被棉花堵着一样。她紧张的看着自己这个依旧淘气的表弟。 “本来不是,不过那姓张的女孩子很能打,我后来觉得更好!” 曹田次郎点点头,转头盯着王纯说道:“你是说八月十六,你那个男人的儿子成亲,看了我要准备些贺礼了” 第五十一章 张芳初动情 意外之人来 医生再给余振生的手打上夹板,包扎的绷带的时候余振生就在想,有些事似乎根本不是他们这样的平民百姓能理解的。 走出诊室的时候张芳就迎了上了,她紧张的小脸泛着红晕,水汪汪的眼睛紧盯着余振生:“振生哥,都检查完了?只是手指的问题吗?” “还能有什么问题?手也没事,就是骨裂。” 见余振生说的轻声,张芳吁的长出一口气,忽然别过脸狡黠的一笑:“习武之人磕磕碰碰是难免的,只要脑子不出问题,那都不是大问题。”她忽然哎呀一声:“你这样还怎么骑车?” 余振生一愣也哎呀一声,他用好手挠了挠头:“我们去警局的时候,忘了自行车的事了。” “没事,那车有车牌的,再说一般人偷了车也拿不出行车税的条子。”张芳一反常态的安慰起余振生来,两人走出医院外的台阶,就见一辆吉普车行驶进了医院的大门,车灯正打在两个人脸上。 张芳抬起胳膊挡着车灯,余振生却对着车笑了笑,他已经听到了人高声问道:“振生,伤到哪里了?” “六叔!”余振生迎了过车子走过去,走到车边见彭晋武也坐在车里。 原来,彭晋武趁着余振生检查的功夫,去了趟heb省公署tj市政厅去找了余六河。以彭晋武现在的身份,去见余六河也没什么人阻拦,只是给这位新到经济厅不久的办事的长官弄的有点糊涂。 彭晋武直接说明来意,余振生的笔录里虽然一个字都没提余六河的事,但是在官面办事的都知道尚市长这位新从绥靖公署调过来的余长官,而彭晋武也早知道张春明铺子的伙计和这位长官的关系。 这次虽然暂时摆平了一场风波,但彭晋武还是放心不下,毕竟日本人秉性他是了解一些的。 这几个人中,他最不怕的就是得罪张家和刘家,生意人终究闹不出多大的事端,反倒是担心日本人会回头纠缠,更担心这位余长官关心起侄子的事来,万一在市长面前说些什么,那自己的头上的这顶帽子算是戴不住了,更怕的是帽子下面这玩意,这年头做事难啊! 见到余六河,彭晋武是一点不敢隐瞒就把事情都说了一遍,果然余六河震怒,起身就要去办公厅找商震一定要要个说法。彭晋武只好拉着余六河一脸无辜无奈的解释:“我也不想放那几个日本人,可我也是接到日本驻军办事处的电话。这日本人滋事本来就没办法,事情又出在日租界,能保证咱们的人没事就已经不错了。您在看看这个,振生根本没提自己有保人,他就说自己就是一个伙计,看到主家受欺负才动手的。我看那日本人也受了伤,他们不在找事就算了,再找事您再出面也算师出有名,要不然不就是让我没法办事了嘛。” 余六河沉了沉气,他背在身后的手攥着拳,思量了半天。毕竟自己初来此地,对地方上的事了解不是很多。更何况自己是在经济事务的办公厅,更管不了治安方面的事。自从接到调任,回了趟太原然后到了天津一直忙于交接工作上的事,他还没来及的见余振生。自己这个侄子,也从来不找他,好像刻意在和自己划清界限一般,这点性子简直太随他爹了。 他终于站住了脚步,彭晋武也终于将目光定住在他和背影上。 “你出去等我!”余六河安排好手里的事,便开车和彭晋武一起来到医院。 “没事,就是有些骨裂!”张芳放下手臂,转头对余振生说道:“振生哥,这就是你六叔?”路灯下张芳惊讶的发现,坐在车里的余六河和余振生有着一样的刀削般的面庞,一样冷峻好看的侧颜,只是车里的余六河更威风更成熟,她一下就定在那里心里砰砰的跳个不停。 “六叔,我家掌柜的千金。” “你好!”余六河朝张芳伸出手,没下车但又不是礼貌和分寸。 “您好,您好!我叫张芳,您可以叫我芳儿!” “芳儿....上车吧!” 车后,张芳小声对余振生说着:“振生哥,你六叔真帅气啊。” 余振生低头看了看自己手,抬起头说道:“六叔能不能先去趟南门外,我们大公子的自行车可能还在那....” 张记染坊的院子里,一堆人都紧张的等着消息。栓子的师兄早就骑着那辆自行车来送信,可是掌柜的到现在没回来,栓子也没回来。崔卫只好去找王劲松去问消息,严彩娥急的在屋里团团转,屋里实在憋闷就到院子转,隔一会就让孙婶去隔壁后院问问张群青有没有消息。 就在她急的像热锅上的蚂蚁的时候,张春明回来了。 严彩娥掉着眼泪跟张春明含混不清的说了事情经过,张春明开始也着急,但毕竟他是一家之主,若是乱了分寸那这家就乱了,他想了想便安慰严彩娥:“你先别急着哭,彭晋武不是调到了日租界的警局了吗?他没来就是还没大事。我这就去找他问问情况。” 张春明喊上栓子正要出门,刘超和张群青都来了,张群青进院就对着迎面要外出的张春明说道:“爹,有消息了,银燕已经回家了,说是人都放了。” “放了?怎么还没见张芳和余振生回来?”张春明正在纳闷,隐约听到外面有汽车的几声鸣笛。接着看到彭晋武走进堂屋,他身后正跟着张芳和余振生。 “春明,人我给你送回来了!”彭晋武并未进院,他把头上带的警帽摘下来往八仙桌上一扔,解开警服上面的的口子,仿佛总算是出了一口气就一屁股坐在椅子上。 “彩娥,让孙婶把我的好茶拿来给彭科长沏上!”见女儿平安无事的回来,张春明一颗悬着的心才放下。 刘超跟着张春明一同走进堂屋,进门刘超就问:“彭叔,到底怎么回事,我听银燕说那几个坏小子公然在街上欺负女孩子还动手打人怎么就放了呢。” “哎,你们是不知道他们是谁?!” “管他们是谁,这是还不严惩,要警察局又什么用。”刘超气愤的说道。 张芳这一路的心情好像都随车的颠簸着,这回似乎突然回过神说道:“是啊爹,我是看见彭叔亲自送他们出去的。” 张春明带着父亲的威严责备道:“还不回屋去!”转头又看看余振生的手,语气却缓和了许多:“还没吃饭吧,孙婶给你们了留了饭,吃完你也回去休息吧。” 余振生说了是,心里有些侥幸,幸好掌柜的没责怪自己,见台阶下栓子正紧张的朝自己张望,估计他也挺担心的,就朝栓子走了过去。 “振生的六叔送你们回来的?”听完彭晋武对整件事的叙说,刘超气愤不已张群青是硬拉他走的,等他们走后张春明才问道。 “是,别说我发现春明你还真是有远见啊,振生六叔管市里的经济工作,以后你这是要发家的节奏。” “我可没你想那么多,换几个月前你能想到这点?” 彭晋武嘿嘿一笑:“这么说也是,不过我觉得你对余振生这么好一定有蓄谋,是不是?”他朝张春明挑了眼方向正是内院那里。 “我是被我姐夫的事提醒了,也是想着给女儿找个老实本分的。” “说的好像你就老实?” “行了,你就别拿我打镲了,刚你们回来的时候那位余长官怎么没一起来?” “人家来干嘛,是亲自拜访你这位未来的亲家,还是来兴师问罪?不进来更好,免得这时候见面都尴尬!”彭晋武放下茶杯砸吧咂嘴:“我说,春明,这可就是你不厚道了啊?” “我怎么了?”张春明一脸疑惑的问道。 “这茶刮油水啊,我这前后忙了半天你家小姐你家伙计的事,你都知道让你家伙计吃饭,怎么就光拿茶溜我呢!” 张春明一听,就哈哈的大笑的站起身来:“走,我请你起士林怎么样,德式西餐够意思吧?” 彭晋武一个劲的摆手:“不去不去,咱吃不惯那洋玩意,今天我还得赶紧回家,你要有诚意我就叫上孙玉林,咱们就明定在登瀛楼,九转大肠、葱烧海参、温拌全贝、醋椒鲤鱼招牌菜你全都给咱上上。” 余振生左手不会拿筷子,只能用馒头沾着菜一只手就和着吃完了饭,忽然他就想起武念知,要是自己也学会双手写字,打枪吃饭,现在就不会那么麻烦了。 刚吃完栓子就抢着拿起他的碗去刷,他跟着来到院子听着彭晋武大嗓门说着这几道菜,又听到有人敲院门他就走过去,一开门就见门外的王纯。 他回头看了一眼堂屋的灯光,正不知道要怎么喊掌柜,更不知道怎么称呼这位,是叫王小姐还是二夫人? 正迟疑一瞬间,王纯看了一眼余振生挂着绷带打着夹板的手:“你就是送小姐的那个伙计吧,你们回来我就放心了。” 第五十二章 振生问屋事 张芳探口风 眼前的女人带着熟悉的笑容,第一次见到王纯的时候,她也是这样站在门口询问这个家的主人在不在。余振生便想到,或者不久将来,她也会成为这里的主人? 主家的事不好下断论,尤其是余振生也不喜欢对不熟悉的事去下结论,他只是点点回到:“我叫余振生。” 栓子听到动静从水槽那走了过来,他见是王纯便在身上擦着手说道:“您来了,正好掌柜的在。”说完就没头没脑的朝堂屋的方向喊了声:“大掌柜,王小姐来了。” 王纯朝栓子笑笑,轻轻说了声谢谢,栓子就挠着头嘿嘿笑着。 余振生不解的看着栓子,却见张春明从堂屋走出来问道:“你怎么来了。” “我是从我叔叔那里来的。” “进来说吧!”张春明将王纯请到堂屋。 看着两人的背影仿佛在低声说着什么,余振生用好手拽了一下栓子:“你跟她很熟的吗?” “啊!是很熟,开始也不喜欢她,不过她对人很客气,你没听刚才她对我都说谢谢的吗?伸手难打笑脸人,再说这女人好像也不坏。” 余振生摇摇头,转身朝院外走,栓子在身后问道:“大晚上的,你还出去干啥?” 栓子的问题也不用回答,他并不是问余振生去哪而是问余振生干啥还出去,见余振生没回答他,想必是又去何斌的报摊,便悻悻的回到自己的胶皮车前,朝堂屋看了一眼屋门不知道什么时候被关上了,里面隐约是张春明父子还有刘超王纯的说话声,至于说的什么就不大听得清楚了。估计等下又要送这位王小姐回芙蓉街,也不知道掌柜的会不会跟着。 路灯亮起照着笔直的街道,这段路到了晚上行人就很稀少,店铺对面的何斌的报摊前杨五已经翘首以盼不是朝余振生出来的胡同扒头张望。 看到余振生缓缓的走出胡同,并看看左右没什么车辆就快步的穿过马路,杨五朝余振生挥着手:“振生哥,你今天怎么来这么晚,你的手怎么了?” “没事。我们继续!” 余振生之所以说我们,是因为现在他不仅仅是杨五一个学生,玻璃铺和金店的小伙计有时候也会过来跟着杨五一起学几个字。 何斌摇着蒲扇乐呵呵的看着路灯下几个半大孩子跟着余振生有模有样的学着字,街对面群青化工贾丰站在店子门口,喊着胡二快点收拾好了一起回家。 现如今,群青的院子已经全部修整完毕,新院新房就等着新人。鸟笼铺的院子和张记虽是一墙之隔,却没有像张记那样分内外院,所以当初郑雨诗和张春明商量规划房间的时候,就没打算留伙计住宿。胡二跟着张群青来了这边,住宿和贾丰去住河沿的那房子,贾丰倒是多了个伴儿,只是胡二白晚上却不敢一个人走夜路,贾丰也只得等着他一起走。 胡二拎着一串铁锁,给群青化工铺子的门把上了锁,一回头就看到张芳正从胡同里出来,他忙低下头却忍不住偷偷去看,却见张芳只是朝这边看了一眼就朝对面路灯下走去,然后煽着扇子在几个拿着纸笔学字的人后面来回的看着。 “别看了,走吧!振生这小子挺有意思,这都快成孩子王了。我看你们那个大小姐是不是对振生挺有意思啊?” 胡二拎着灯照路,他踢了一脚路边的小石子:“我不知道。” “你没看那大小姐拿着扇子站振生后面扇呢?” “我没觉得大小姐对余振生有意思,他们在一起总吵,她还给余振生起外号蔫坏损,老是这么叫着,两人平时都不怎么说话的。” “嗨,这你就不懂了,这就叫欢喜冤家。” 胡二沉默了一下问道:“贾大哥,那你有没有过女人。” “有过,跟人跑了。” “跟人跑了?”胡二几乎惊呼了起来。 “没办法啊,谁让咱穷呢,日子过不下去了。” “那,那你就让她跑?” “不让还能咋地?”贾丰撇了胡二一眼叹气说道 胡二忽然哼了一声咬着牙说道:“要是我的女人想跑,我非打断她的腿!” “你?呵呵,你别吹牛,就你这胆子,你给我自己走回夜路回去,还有晚上起夜别叫我陪你啊!” “那能怪我嘛,瞧您住这地儿,旁边就是乱葬岗子,这阵子又添了不少新坟,我要不是实在憋不住我才不起夜呢。” “我一个人都不怕,你怕啥,你瞅咱住那间旁边还有两三间,等有空了我收拾出来,把他租出去,咱也当把房东。” “呵呵,就您这地儿,谁租啊!”胡二正说着,杂草从中扑簌簌一只鸟朝天空飞起,胡二一下就抱住了贾丰:“哎呀妈呀,那是啥啊,我说贾大哥啊你住哪不好,怎么非得住这地方。” “今天就学到这,你们回去把这几个字练练,其实你们平时多听多记好多字入了心也就记住了。”余振生给三个所谓的学生下了课,便带着几分责备的语气对笑吟吟的张芳说道:“这么晚你出来大掌柜要说你的。” “我爹没空理我,这会儿正和那个女人在说话呢。也不知道大晚上来干什么,你说她是不是今晚不打算走了啊。” 余振生没回答就转身去帮何斌收摊,杨五抱着一摞书用身子挡着余振生:“振生哥你别管了,我来帮何叔收摊。” 余振生看了一眼自己的右手苦笑了一下,他倒是想帮忙,这下不歇也得歇着了。 张芳一旁催着:“走不走啊?” “你先回去!” “不!我等你!我还有事问你呢。” 何斌似看出来余振生有些犹豫,就问道:“振生,是不是找我还有事?” “哦,我是想问问杨五,他家的院子的事。” 杨五放好了书出来,他拍了拍手说道:“振生哥,您想问啥。” 余振生还真想问问杨五,是不是他家不肯由着院子搬走,可一想杨五才十二岁问他又有什么用,他摇摇头:“我听说你家那院子要卖?” “是啊,院子是王裁缝家的,我家就是租他家的房子,现在王裁缝要卖院子,我娘说是因为我家住了十来年都没涨房租,王裁缝说卖房子其实就是想让我家涨租金。振生哥,你怎么关心起这事来了。” “嗯,是我想别人问。有人想买个院子。”余振生犹豫着说道。 杨五摇摇头:“这我就不清楚了,不过我娘说,我们在这住了十多年,让搬也行得让我们有地儿住。” 一旁的何斌嘬着牙摇摇头,杨家坐地炮远近闻名,王裁缝的房子都贴了牌卖,还找了房产经纪人,可人家一听这院子有家死赖着的主,连经纪人都不愿意接这地皮掮客的活。 余振生哦了一声,便不知道怎么继续问了,他手头的钱是真够买这院子,可一想到杨家余振生反而怕的不是杨婶,而是那个几乎挤兑的他撞头的杨四丫。 “哎,只可惜我从腿好了就卖报,现在才偷偷攒下了几毛钱,都不知道什么时候能还上大奶奶,要是我能买下这院子就好了。” 余振生看了一眼张芳,张芳撇了撇嘴,又摇了摇头,接着一拽余振生:“太晚了,等下我爹娘寻不见我该着急了。” 这么一说就好像是余振生拉着她出来的一样。 余振生只好跟何斌打了招呼,跟着张芳朝对面胡同走去。一进胡同张芳就问道:“振生哥,你是不是想帮你六叔问啊?” 这个余振生却没想到,所以就没回答。张芳却以为他默认了,紧接着问道:“我等你一晚就是想到一个很重要的问题呢,你六叔成家了没有,你要是帮你六叔问院子,那是不是要接你六婶也来天津?” “我六叔没成家,房子的事我就是随便问问的。”余振生这么回答着,心里就有些好奇了,自从他们回到张记,张芳每次见到自己也跟着栓子一样叫自己振生哥,以前那可是一口一个蔫坏损的叫着,现在这么叫反而让余振生有些不自然了。 张芳却忽然扭捏的笑了笑,幸好是在黑暗里,不会被旁人看出来,以前她总是想跟余振生对着干,觉得那样很有趣,偶尔她觉得余振生有和自己父亲相似之处。以前她所不喜欢的人多,余振生是不在这个范围的,但是今天她终于知道自己喜欢什么样的了,一定是有父亲的清瘦儒雅,在此之外还要有男人的刚毅,要长的英俊的。 第五十三章 张芳献殷勤 醉翁意非酒 这一夜于振生的手指可是一阵阵的疼,到这时候他懂得什么叫牵一发而动全身,一根手指受伤足以让人感觉诸多不适。更让他感觉不适的是一夜之间张记的人对他的态度,似乎都变了。 首先就是崔卫,一早起来也不让他扫院子,也不让他给染缸添水;其次是刘福,平时于振生都会帮着收拾铺子下门板,现在这些事刘福也不让他做。 变化最大的就是张芳,一早就跟在于振生身后,不仅帮他拿毛巾拿杯子看上去十分殷勤,甚至还带着少有的一脸的笑容。 对于张芳的变化,于振生觉得无奈,甚至有些不太自在。不用回头,就仿佛看到崔卫带着狡黠的笑容,看到内掌柜和孙婶冲着他们好像在笑着指指点点。 “振生哥,这样你就打不了拳了,要不我陪你去河北跑步?”张芳把毛巾递给于振生。 于振生诧异了一眼这个从早上就一直向自己展示出友好态度的大小姐:“你不用上学去了吗?” “从今天开始就放假了,等成绩单出来就是结业典礼,对了到时我们还有演出,我跟我爹说让你也来看?”张芳眨着大眼笑吟吟的看着于振生。 “我?我就不去了。” 于振生擦好脸,发现一只残着手,连手巾都洗不好。张芳看出了于振生的不便,此时她一点都没有平时大小姐的影子,一把从于振生手里拿过湿毛巾拧着:“你来嘛,到时候你可以邀请你六叔一起来。” 于振生好像明白了什么,他嘿嘿一笑:“我说大小姐,您到是矜持点啊。” “矜持,那得分对什么人?我就喜欢你六叔这样的,你看现在新派的女性哪个矜持了?那王先生还先生呢,不也非嫁到咱家来吗?昨晚要不是我在房里又砸东西,又闹腾,说不定我娘一心软就留下那女人住到院子里了。” 张芳拧干了毛巾抖了抖问于振生:“这个凉哪?” 于振生指了指水槽边挂毛巾的地方,张芳挂好毛巾又仔细的拽了拽边角,一回头于振生已经端着脸盆回屋去了:“哎,我跟你说的话还没说完呢。” 果然是没什么大小姐的矜持,她紧跟着追了进去。 张春明从内院走出来,见廊下严彩蛾正和孙婶说笑:“孙婶,早饭好了没,吃完我要出去。” “已经好了,都给您放堂屋了。”孙婶回答着。严彩蛾就跟着张春明身后一边朝堂屋走一边说着:“这一早就又要出去,今天金铺的来,我准备做些金叶子,咱们过彩礼的时候好给郑家的晚辈。原本我也想着包红包,可时下法币不值钱,这银元撒出去看着又不够档次,不如做成金叶子发着显得体面。” “这些事你安排就是了。” “可那金铺的人来,凭着他们说斤两我又不大放心。”张春明在桌边坐下,桌上已经摆好了一家人的早饭。严彩蛾从罐子里给张春明盛着豆浆放在他面前,又朝着院子里喊着:“芳儿,吃早饭了。” 张芳就在于振生屋子门口,对着于振生说着什么,尽管他是这府上谁也管不了的大小姐,但这间房间毕竟住的都是伙计,这么风风火火的跟进去确实有点不大像话。 张春明吃着早饭回到:“今天还得带雷钰去取药,现在西药管制的很严,每次只能拿一到两天的量,另外得把蕊儿接回来。金铺的人来了,你就让振生跟着,他不会出错。” 严彩蛾超院里张芳看了一眼,噗嗤一笑小声说道:“你说这事也有意思,打昨天回来咱家芳儿就跟变个人似的。” 张春明点点头:“是啊,这男人就得找能有担当的,你我两家虽说都是生意人,但也都是经过磨难的,女儿的终身大事一定得找靠得住的。” “我也是这么劝我姐来着,我说,你看我家春明不也是学徒的入赘,要不是群青娘没福气,如今哪轮到到我过这么安生的日子?” 张春明端着豆浆的碗顿了一下,心里又想起亡妻。严彩蛾也意识到自己恐怕是碰张春明的心事,刚想劝慰却见刘福带了一个人进来。 来人客气两句,说明来意,原来他是刘府就派人给于振生送来了糕点,水果。 原来昨日刘家也不安宁,知道事情原委之后东兴银号的掌柜刘仰东惊愕之余对张记的伙计能有这样英勇也是颇为感谢。加之原本刘仰东对儿子刘超这个莫逆之交的张群青也是很有好感,便想到张记的家教到是很好。 虽然刘超张群青准备办厂的事,张春明确实说果篮里封了一过打算去刘超的府上,但一直没能成行。现在孩子们已经把生意做的热火朝天,老尖儿们却没正事见过面。又听刘银燕经常说起张芳如何漂亮,刘超又经常提起张家。刘仰东就把答谢张记作为敲门砖,附赠给张春明带信,有时间来会来拜访。 于振生简单的收拾了一下房间,回头见张芳还在门口:“掌柜的喊你吃饭呢。” “你吃不吃,我给你端来?”张芳依旧笑眯眯的看着于振生。 她这么一笑带着几分调皮,于振生便也不像平时和她那么针锋相对了:“行了,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说吧你到底想咋样?” “我在想,你能不能多带我见见你六叔?” “你疯了,你才多大?” “小女芳龄虚岁十六,我听说在你们那里,十六岁都能成亲了,我们这里十六岁也能许人家了。” 于振生简直被她气乐了,之前他觉得张蕊那样的才算小女孩,可昨天张芳那么勇敢的和那两个人打,于振生忽然也就对张芳的看法有了些改观。张芳不是小女孩,是跟他一起打过架能一起面对所谓敌人的兄弟。 “喂,我可是拿你当兄弟了,你能不能别总想着当我六婶?”于振生忽然用天津人才有的口气,调侃着冲张芳说道。 张芳心里这么想但被揭穿脸腾的就红了:“呸呸呸,谁要做你六婶。”说完就超堂屋跑去,差点就撞到端着早饭进来的栓子。 “她这是怎么了?”栓子一脸茫然的朝堂屋望去,见张芳进去又转身折回冲这边说道:“振生,我爹叫你过来一下。” “这咋哥都不叫了。”栓子放下早饭嘟囔着。 于振生却想笑,这位大小姐已经不叫自己外号了,现在自己是不是得谢谢这丫头还没八字没一撇的攀大辈的想法,当然,当着她爹她肯定是不敢这么造次。 走到堂屋,见到桌上放着的礼物,又听了刘家人客气话。等人走了,张春明让于振生拿着糕点和水果走。于振生听话的拿起果篮,发现里面还有个红色信封。 “掌柜的,这怎么还有个红包呢?”他拿起那哥红色信封。 “刘家给你看病的钱。” “哦,这我不能要,昨天医药费是彭叔给垫付的,这个我给您也不知道够不够。” 张春明摆摆手:“你拿着吧,这小子没事吃我喝我,今天还要去什么登瀛楼吃肥肠,医药费不给他也得让他出出血了。” 于振生还想推辞,看到张芳歪着头笑嘻嘻的样子,就收下了红信封,一手拿起糕点,另一手却拿不起果篮。张芳就站起来:“我帮你拿。” 两人前脚走出去,严彩蛾看着看着又笑了便心里想:这振生还真是耐看,两人年岁到是还般配,人家啊都怕女儿跟伙计有什么事,她到是觉得张芳这脾气真有个靠谱还能降服住的她的还真是不容易。 第五十四张 街上可疑人 陈敏避张记 日上三竿,该忙的都忙起来,该闲的还是闲着,就比如在后院跟着严彩蛾忙着张群青婚事细节的崔卫,从请大了到过彩礼到张罗酒席是事无巨细的仔细查对。再比如前店的刘福,时不时无聊的打个哈欠。 但这些好像都和余振生没什么关系,崔卫那边的事他帮不上忙,索性就到前店门口和刘福闲聊几句,或者是站在台阶上,胸前吊着绑带挂着一直打了夹板的上手,招呼着经过的客人。 无意向的直接从他身边经过,偶有意向的才在门前驻足,身边不远就传来胡二的招揽顾客的声音:“各位爷,您这瞧瞧,群青化工国货的价进口的品质,咱们有各种染料,还有颜料还有油漆,商品齐全还搞酬宾,进来瞧进来看啊!” 那些想看染料的主顾就顺着他的声音看去,新装的门面,门口朱红的海报金字写着酬宾特惠的大字,便有转身超隔壁走去。 余振生看着主顾走进去,又看着一些主顾离开,他们手里或多或少都拎着些东西。 “别看了,你嚷嚷不过他!”刘福无聊的拿着鸡毛掸子,掸着无聊时不知道掸了多少遍的货架子。 余振生仍侧头看着,刘福走到他身边也朝隔壁看了一眼,刘福正朝这边看过了看到刘福和余振生便扬起下巴哼了一声,仿佛在告诉他们自己才是那个有远见会抉择的人。 余振生却没在意刘福的神色,他总觉得今天隔壁的生意兴旺的奇怪,而且有那么几个人,总是跟着客人在店铺溜达,这些人看上去跟本不是平日街上的人,更不像是买主。 他朝街上更远的地方望去,一个顾客走出群青化工没几步,就有两个人过去搭讪,看他们手中的东西好像在聊着什么。 一种奇怪的不安涌上余振生的心头,这个时间张群青和刘超也没来铺子,他又怕是自己想多了。身后刘福又招呼自己:“振生,回来吧,你这跟个伤员一样,谁还敢进来,进屋待会吧。” 余振生挠挠头,一转脸就看到对面报摊的何斌正站在太阳地儿里,也朝四周围看着好像在找什么。余振生跟刘福打声招呼:“我去何叔那,有事叫我!”说完就避着穿行在街上的行人和汽车朝对面走去。 “何叔,您找什么呢?” “没找什么!”何斌转身回到自己屋檐那片阴凉地里,端出个小板凳朝门前一撂:“今天怎么这么闲啊?大白天就过来了?” “本来也不闲,就是他们也不让我做什么事,我就闲了呗。”余振生也不客气就坐了下来,用一只手翻着眼前的书报同时问着:“何叔,您有没有发现今天街面上的人比平时多啊。” “你看到什么了?”何斌低声问道。 “书画斋门口,还有那家做小五金的铺子旁边胡同那得那几个人,感觉奇奇怪怪的,他们都进过群青哥的铺子,后来就换人跟着。还有,凡是进铺子的人买了东西好像他们都要过去说点什么。” “嗯,我也看到了。”何斌说了一声,见有人经过报摊就闭上嘴。 “您说他们会是什么人啊?”等人走后,余振生才开口问道。 “现在还不知道,你在这帮我盯着,我去看看!”何斌说着就拿起一份报纸朝群青化工走去。 余振生看到何斌在店门口好像和胡二说着什么,然后就进了店铺,接着又折身出来,就这么一进一出他身后不知道什么时候就多了个黑衣人。那人离着何斌总是三步左右的距离,直到何斌走到报摊悻悻的说:“你看,掌柜的又不在,这报纸钱都压了一个星期了。”那黑衣人才又转身,一副悠闲自在的神奇似是只是在街上闲逛。 余振生第一次简单何斌的眉头紧紧的皱起,他的神奇显得十分严肃,不知道的还以为他真的是因为结不报纸钱在生气。“何叔,群青哥会不会有事啊?” 何斌摇摇头目光去朝着西面望去,马路对面一个身穿灰色长衫拎着个黑色皮包的人正向他们这边走来。两人几乎异口同声的小声说道:“陈先生!” “振生,陈先生可能是来找刘超的,你知道怎么做吗?” “知道!”余振生从小板凳上一跃而起,朝马路对面走去,他迎着陈敏上前说道:“陈先生,您来的真早,我家夫人和小姐知道您来都在等您。” 陈敏只是微微一怔,但神情很快恢复了自然:“那麻烦你带我去!” 余振生讲陈敏引到通向内院的胡同,回头看看没人注意,这才边走边小声说道:“陈先生,群青化工好像被人盯上了,您先别过去。” 陈敏眉头皱了起来:“是什么人?” “何叔也不知道,不如您先到院中稍坐,等我家少掌柜回来再说。” 陈敏说着也好,便跟着余振生走进了张记的院子。一进院子就余振生就看到正要去堂屋的张芳,张芳也是看到余振生就责备起来:“振生哥你跑哪去了,我娘正找你呢!”刚说道这就看到跟在余振生身后进来的陈敏:“陈先生,您怎么来了?!” “张芳,不知道令尊在不在?” “我爹出去了我娘在,你等下,娘,我们先生来了?” 严彩蛾现在是听到先生来了这四个字就有点心惊胆战,她刚交代完崔卫酒席的事,嘟囔着:“怎么又来了先生?”一抬头见一个中年男人站在院中,心里就放下一大半。 “先生贵姓?” “免贵,姓陈!是这样,我之前是张芳的代课先生,新学年我就正式跟着高中部,同时任教务一职。这次家访是有两件事,一件事确定高中部学生的名单,进行一次家访。另外这届初中部结业还有个表演,此表演位是为育婴堂募捐,要请家长到场观看,并告知费用一事。这是校方的致家长书。”陈敏说着就从皮包里掏出一份校方的文件。 “是这样啊,陈先生请到堂屋坐,芳儿,去给陈先生倒茶。”严彩蛾忙招呼着陈敏到堂屋。 张芳答应一声,就张罗着给陈敏倒茶,余振生已经从灶房拎着一壶刚开得水过来。他一手拎着壶,另一手没办法扶着茶盏,胳膊略抬又似乎用力大了,慌乱间说了一声先生小心,竟是自己不小心带翻了茶盏。 这个情景余振生刚刚已经不知道在心里演练了多少遍,他是想留陈先生在院子多待会,可多待要有理由。就陈先生刚才的话到是已经将来意说明差不多了,这喝杯茶客气客气要是起身走人的话,那后面的事就不好办了。 “哎呀,你这手,都说了不让你干,你看你这么不小心!”张芳看着陈先生的长袍上浸湿的一大片茶水,干忙去拿毛巾嘴里还责备着。 “先生,没烫到吧,这大热天烫到可就坏了。”严彩蛾忙起身一脸的歉意。 陈敏抖着洒在长袍上的茶叶:“没事,没事,没有烫到,只是我还有学生家要去,回家换衣有点远。夫人不用为难,这么热的天一会自己就干了,只是恐怕得在你这多坐会了。” 严彩蛾想想,这先生身量到是和张春明差不多,只是自己先生的衣服换给别的男人又及其不妥,正为难着余振生说道:“内掌柜,都是我不小心,要不然等下我去找群青哥借件衣服过来?” “这倒也是个办法,群青今天不是去厂里里吗?倒是早上嘱咐过他,今天要去王裁缝那试衣样儿,他也说早回来的。” 严彩蛾正说着,外面就又搭棚和挂灯的人来找主家,她又是一脸的歉意:“陈先生,真是不好意,您这家里事忙的。” “张夫人,您尽管忙您的,我等下就走。” “别别,我不是这意思,张芳,振生你们陪着先生说话,不可以怠慢了。”严彩蛾嘱咐完了,就和陈敏行礼道别忙家里大大小小的事。心里却觉得奇怪,张芳的先生怎么会和余振生熟,但偶尔抬头看房中三人似在说笑,便悬着一颗心又放下来,这样似乎也挺好。 第五十五章 纸上谈兵易 尝试图新源 余振生觉得张芳不摆出争强好胜的大小姐性格的时候,还是有些可爱的。 厅堂里没有张记的女主人了,陈敏就让张芳和余振生坐下说话,余振生就坐在陈敏的身边,张芳则背着手在房间慢慢走着忽然就回头对着两人笑着说道:“我听说振生哥最崇拜的人就是他在家乡的先生,你们说巧不巧,现在我的先生也是姓陈。看着你们两个还挺有缘,还真不像刚刚认识一样。” 余振生和陈敏互相对视一眼笑笑:“我跟你家的这位叫振生的伙计确实有眼缘,在胡同口我问路第一个就问道了。” 张芳忽然想起衣服的事,就一转身坐了下来,她眉头轻轻的皱了皱。“对了,陈先生,您说起结业演出的事,我正想着这事儿呢。既然是募捐演出就要正式一点,可是我们这组舞蹈的衣服也没有,现做又来不及,到时候恐怕要出丑了。” “你们要演出的是什么?” “和阿古一组的彝族姑娘的舞蹈,总不能穿着这个跳吧。”张芳低头看了看自己的学生装。 陈敏笑笑:“形式上的事大可不必太计较,要真计较的话彝族民族服装不仅仅是衣服还有银饰,那就太费周章了。” 张芳轻轻一拍桌子,显得英气十足:“您说的对,就因为那些头饰什么的太复杂了,所以我才觉得衣服上能显得出民族特色,这也是我们对这次义演的重视嘛。而且,而且我还会在学校,可是阿古他们以后就不会继续读书了,这恐怕是他们最后一次能参加这样的演出了,我想......”说到这她却看向余振生,好像余振生应该知道她想什么。 此时余振生才发现,以前都是从栓子口中知道学校里那个霸道的大姐大张芳,加上上次杨四丫妈妈闹事时候张芳的表现,那个张芳给自己留下的印象是刚愎蛮横的;而经过昨天的事和今天听到张芳说得话,他才发现原来这个女孩也有很善良细心的一面。 他怎么会知道,张芳是张扬好胜的表象,也并非会在霸凌同学,她只是希望众人中心,只是希望站在舞台的中央,像一个领导者一样。 陈敏笑着听张芳说完,他点了点头,又微微的仰着头好像在思考什么,最后目光落在院中晾着翻新衣服的衣杆上,阳光下刚刚被崔卫挂号染过翻新的衣服正经受这烈日的烘烤,在盛夏中展出一片新绿的颜色。 “我倒是有个办法,你们这校服应该用不大了,你家又是坐染坊的,这白上衣若是做出蜡染的花色,头饰用头巾代替就已经有些形似了。”陈敏说道。 张芳眼睛一亮:“对啊!还是陈老师有办法,我见过阿古的衣服,可是我爹从来没染过那样的花色,我家接的翻新都是一抹色的呢。振生哥,你跟我爹学了那么久,有没有学会?” 余振生如实答道:“师傅没教过我!”他想了想又说道:“不过师傅跟我讲过很多少数民族民间传统纺织印染手工艺,比如蜡与绞缬(扎染)还有夹缬(镂空印花)这些技艺,尤其说道蜡染是我国一种古老的民间印染手工艺,蜡为防染材料,用蜡刀蘸取融化的蜡绘画于布后以蓝靛浸染后蒸煮去蜡,使布面呈现特殊的冰纹效果以及各种独具民族特色的花纹图案” 陈敏欣赏的看着于振生并点点头,他的这个学生从来就没让他失望过:“说的不错,你还知道什么。” 余振生腼腆的呲牙笑了笑:“其他都是读书看到的。” “你看的那些书都是武侠小说,怎么会看到蜡染?”张芳忍不住呛声却也是笑着的好似在调侃。 余振生便挠挠头,刚伸手去抓却用了伤手,一呲牙又换了手显出了平时少见的少年气的羞涩:“刚来时候没什么事,确实读了很多闲书,不过自从拜了师也从师傅那借了几本古书来看。就比如《黎平府志》中就有记载如何做出靛蓝,宋代朱辅的《溪蛮从笑》里也有名为点蜡幔的做法;还有清代的《黔中记闻》更有选布,观纹理以及以蜡刻板的方法。不过看是看了很多,也只是纸上谈兵。” “有没有想过亲自试试?”陈敏饶有兴趣的看着余振生提示道。 “我担心浪费材料!”余振生小声说道。 “怕什么,你等着!”张芳说完就起身朝内院跑去,一会就抱出来一摞衣服。这些衣服全是她穿小的学生装,有那么三四件相同款式白色上衣:“你就拿这个试,反正都是穿不了的。” 余振生感觉自己都兴奋起来:“好,那我去柜上借些染料,还需要蜂蜡,推刀....” “材料算我的,工具我帮你找,不过,你的手.......”张芳又皱起眉头。 “不是还有左手吗?再说你也可以帮我的。陈先生,我有件事想问您,您说的这次义演要不要在报纸上做告白?” “当然要做,这次校方是想利用这次义演为育婴堂筹集善款,同时也把中西女中的名声打出去,为了后面的招生做准备,你怎么想起问这个?” 余振生朝隔着堂屋的门帘看了一眼暗自想到:张记铺子打的就是传统工艺的牌子,如果自己能改出蜡染的花色,就不用和隔壁的群青化工生意上去硬碰,说不定可以扭转一下现在局面开拓些新的客源来。但眼瞎这个大胆的尝试还不知道能不能成功,他也不敢把想法说的这么早。 “那就是会去很多人,也不知道入场的票够不够....” “哈哈,这还是问题吗?要是你家掌柜不让你去,到时候你就来找我,我带你进去看!”陈敏被余振生说的笑了起来,打着包票说道。 三人正笑着,崔卫神出鬼没的挑门帘朝堂屋望了一眼,见这位陈先生还在,就朝张芳招招手:“大小姐,你跟内掌柜说一声,隔壁的电话装好了,这儿你哥正打进来试机呢。” “电话通了,我去我去!”张芳倒是还是小女孩,一下子新鲜劲上来就跳起来跑出去。 “振生,你去听着点,如果有机会就告诉群青和刘超一声我在等他们有要紧的事。”陈敏小声对余振生说道。 “知道了!”余振生答应了一声,就起身追着张芳朝隔壁群青化工走去。 群青化工的柜台旁放着一部崭新的电话,话筒被放下来,张芳一进门胡二就引擎的迎了过来:“大小姐,掌柜电话在那!”他指指那平放在桌上的电话。 张芳兴冲冲的跑过去拿起电话,就这电话里就叽叽喳喳的说着,余振生跟着张芳进来就注意点店门口那个看着商品听着贾丰介绍的客人心不在焉的样子,偶尔会瞄一眼张芳手里的电话。 他想了想就走到张芳旁边,从张芳手里拿过电话说道:“掌柜的,芳小姐说来帮您试试话机,现在她要回去,她的学校先生正在家访讨论继续读高中部的事情,这事很急。嗯,好的!”他说完便不等张芳接过去电话就把电话挂掉了,然后拉着张芳就走边走边说:“大小姐,内掌柜都说了让你好好陪着先生,你这乱跑等下内掌柜又要说我了。” “哎呀,你真是,我还没完呢。”余振生紧张的脸都涨红了,他还是头一次做这事。在他心里想来,陈先生也好,张群青或者刘超也好,一定是那样的人。是怎么样他不敢明说,但知道他们都是在做一件很重要的事,也是特别正确的事。至少他们这些人,不会欺凌百姓,不会打家劫舍,他们都是有信仰的人。 对的,先生说过信仰,来天津之前他不懂,来天津大半年看到了各种不公,看到草菅人命,看到地痞欺行霸市,看到刘福哥哥,云子,胡大,杨五的遭遇,这些都是实实在在发生在他身边的。可以说,余振生还未彻底成熟的心灵被冲击着,现在群青化工可能有麻烦,他不知道是什么人在暗查盯着群青化工铺子。但直觉告诉他,一定有事,有大事。 一直拉着张芳走,心里砰砰的跳,脸上泛着红,张芳甩起手还碰到自己的伤手,疼是有些疼,干脆就龇牙咧嘴的说道:“你以为我想管你,要不是掌柜内掌柜都让我看着点你,我才不惹你这个小母老虎呢。” “你说什么?谁是小母老虎?!”张芳漂亮的大眼睛立刻瞪了起来,伸手就做出要打余振生的样子。 余振生顺势边躲边朝张记跑:“哎呀,不是你是谁,母老虎略略略!” 张芳又气又怒追出去,柜上的李复,店里的贾丰连同店里看货的客人也都大笑起来,门口招揽客人的胡二冷着脸眉头锁的紧紧的盯着他们进了张记染坊的铺子。 第五十六章 还是有后怕 再见杨家女 “余振生你站住!”张芳追着余振生进了堂屋,却看见余振生已经站到陈敏身边,厅堂里严彩蛾正和先生说话。 “刚还好好的,这是怎么了?”严彩蛾皱皱眉,略带责备的问道。 张芳立刻收敛了起来,气哼哼的带着几分撒娇的口吻:“娘,他说我是母老虎。” 陈敏笑道:“这个比喻确实不适合,我倒是想起一首诗:谁似龙丘居士贤,谈空说法夜不眠,忽闻河东狮子吼,拄杖落手心茫然。” “敢问先生,这诗何意?”严彩蛾没听过这诗就问道。 陈敏微笑解释:“话说苏东坡有个惧内的朋友叫陈季常,这个人喜欢研究佛学,只要谈起佛理,他就会滔滔不绝的说个没完。季常的妻子柳氏是河东人,非常的凶悍,季常怕得要命;有一次,苏东坡去看季常,还没踏进门槛,就听到一声大吼,紧接着一阵拐杖落地的声音,苏东坡被吓得连退三步,楞了一会儿,才赶紧跑进去探个究竟。他进门一瞧,不禁笑了出来,原来,柳氏正竖着眉瞪着眼的骂着陈季常,而陈季常躲在一旁发抖,口里连连称是。于是,苏东坡题了这首诗送给陈季常。” 张芳愣愣的听完,才发现陈敏竟然是调侃自己,余振生更是面色通红,倒也只有刚刚和陈敏聊了一会儿将来自己和先生对女儿的规划的严彩蛾会意的捂着嘴笑起来。 张芳脸涨的通红:“你们这些人,哼!我才不做余振生的河东狮呢。”终究当着自己娘和先生的面,她没能将那句:“我要做他六婶!”的话说出来,只是一跺脚红着脸朝内院跑去。 陈敏笑着起身抖抖自己的长衫:“叨扰多时,我这衣服也干了,就此告辞,还望演出时候夫人和张先生能一同前来。” 严彩蛾也欠身说着一定,让余振生送陈敏出门。 余振生讲陈敏带院门,告诉陈敏刚才怎么说,陈敏点头道:“你做的很好!” “先生,你可以从后面走,这个胡同和后面是通着的,绕着胡同能直接走到河边。”余振生给陈敏指着路,又带他走出最绕的一条胡同。 “就送到这吧。” “先生,你们真的是吗?”余振生突然站住了脚步,此刻气息也已经平稳了很多。 陈敏只是笑了笑,拍了拍余振生的肩膀,朝河沿的方向走去。 站住分叉路口,看着陈敏的背影余振生有些出神,如果刚才是紧张现在他才有点怕,他怕那鬼鬼祟祟的黑衣人们真的是给群青化工找麻烦来的,他不知道他们从哪里来,更不知道他们是什么人,但肯定不是好人,好人做事不是这样。他还怕,张芳说出陈敏在等群青和刘超,当然自己这个怕有点多余,显然张芳并不知道陈敏认识刘超和张群青。 另外还有一种怕,有些说不出来,就是他偶然回头时候看到的胡二的眼神,那双眼里充满了嫉妒,胡二没有低头斜眼的看张芳,而是用那样不甘的眼神盯着自己。胡二喜欢张芳,在张记的伙计中已经不是秘密,可是张春明不看好胡二也不是秘密。 余振生多希望自己看错了,他低着头转头朝回走,忽然听到有人喊自己:“振生哥!” 转头一看身后多了两个人,一个一手抱着弦子另一手拿着个盲人探棍的杨三,另一个是穿着淡绿旗袍带着脂粉气的杨四丫。余振生想起好像已经有日子没见到杨四丫了,再看到她竟好像变了个人,这么热的天她的头发却披散着,头发弯曲的波浪让原本稀少的发质显得蓬松丰满了起来,脸上的脂粉让她看上去白净了许多,她的手里举着把油纸伞遮阳,看上却去显出与年纪不符的风尘气。 “杨三哥,四丫你们出去啊!”余振生硬着头皮打了招呼。 “接了南市茶楼的垫场,这会就得朝那边走了。”杨三闭着眼带着几分笑容说道。 “额,挺好!”余振生也不知道怎么接话,便讷讷的说道。 “是啊,好歹多份收入,那你忙着我们走了。”杨三只在余振生面前停了一下,就踢踢踏踏的的敲着探棍朝前走。杨四丫在于振生面前停下,她呀了一声问道:“你的手?” “没事,摔倒了,我还有事。再回!”说着再会转身要走,却听杨四丫说道:“振生哥,我们可能要搬走了。” “嗯,选好地方了?”余振生忽然想到那个院子,便迟疑了一下问道。 杨四丫一笑:“我肯定是要搬走了,我爸妈和哥哥弟弟还没太合适的地方。不过以后我能多贴补点家里,要是小五能多点收入,换的地方租房子也不是不可能,我知道你心好又在教小五认字,以后我走了你就多关照关照他。” 听到杨四丫说的并不是杨家都搬走余振生还有点失落,但听说杨四丫要搬走,又忽然有些轻松。但听到后面,有体会出四丫对杨五的关心和不舍,余振生就想到两个姐姐给自己的信。姐姐疼爱兄弟是真心的疼,竟让他有些共情和酸楚便情不自禁的嗯了一声。 杨四丫说了谢谢,转身就走,她的眼泪在眼眶中打转,自己不是有钱人,但是有人捧自己,她知道能到茶园垫场已经比走街串巷,在酒楼卖场要强的多,说不定以后慢慢就能唱红。当然这些也都是有代价的,但毕竟对于杨四丫来说想红想成为有钱人,那就需要付出代价,否则连这么一个乡下来的伙计都瞧不上自己,甚至还要受到张芳的羞辱。 因为杨四丫只是说了一个做姐姐该说的话,并没有其他,余振生忽然觉得轻松不再困扰,又觉得杨四丫也并非那么讨厌,他甚至想张芳不也说喜欢六叔嘛,自己就不觉得张芳过分。算了,过去的事就算了,他家也挺可怜。又忽然想到张芳,余振生又觉得为难,很明显他看出来掌柜和内掌柜对自己越来越好了。 自己不聋不瞎的,闲言碎语自己也听的倒,按说张芳做媳妇也还可以,他到没觉得自己高攀,怎么说自己也是书香门第,虽然做伙计却也是读过中学了。又想不行不行,张芳喜欢的可是自己六叔,自己不讨厌张芳可是心里喜欢的确是武念知那样的女子,张芳可是差的太远了。 再说,张芳又不是没有追求者,胡二不够资格,刘超好像也喜欢张芳啊,还有媒婆也来过张记,不知道为哪家的公子来提亲被内掌柜拒绝了呢。自己可不想赤手空拳的在一群追求者里拼个你死我活的取个母老虎,不,是河东狮回家。 这么胡思乱想着就走到院门口,正看见金银加工的景映山扛着个长条凳子走进胡同,一看到余振生就招呼着:“振生,内掌柜在不在,说好的今天来做金叶子,等你叫我半天你都没来,这不我只好自己过来了。” 第五十七章 熔金花钿小 春风入芳容 在跟着余振生学字的孩子里,年岁最小的就是杨五,其次就是景映山。景家经营着街上的一家金银加工的生意,据说已经在这条街上干了三辈人,如今的景家的金银加工的掌柜是景映山的叔叔。小映山父母早亡从小就跟着叔叔,十二三岁就已经能挑起柜上大大小小的活计。 孩子是懂事的孩子,做事踏实,甚至要比自己叔叔家的哥哥弟弟更认真的做事,景掌柜逢人就夸将来说不定家里传下来的手艺传承就要考映山了。 现在这个十二三岁的孩子,剪头扛着个拔金丝用的凳子,手里还拿着个木锤正冲着余振生笑着。 “呀,真是!内掌柜今天确实说过得,你自己来的吗?” “叔叔说,张家的活是大活他肯定要亲自来的,我先把工具搬过来,待会儿给叔叔搭个下手。”景映山说着便跟着于振生进了院子,把凳子找地方放好就回去告诉叔叔景掌柜,余振生便找到严彩蛾。 等到景掌柜来了,严彩蛾就请景掌柜进了内院,景映山就把拔丝的凳子也搬到了内院。余振生听到内掌柜叫自己就也跟着进来,这是他到严加之后第二次到内院,院中的石榴树结满了沉甸甸的果子。 景掌柜把拔丝凳子摆好,严彩蛾就拿出了一个用红布包的小包,打开里面是几件金首饰,阳光之下金灿灿的耀眼。 景掌柜和严彩蛾当面过了戥子,几两几分几豪都确认了重量,余振生也跟着旁边认真的看着。 “张大奶奶,数已经过好,要是没什么别的要求,这些可就都做成金叶子,到时候您给我多少金,就给您多少金的金叶子,咱景家做这行讲究的是信誉,您要是放心就等着看我做好,您这些金子都打成金叶子恐怕要等些时候。” 严彩蛾酒窝陷了陷:“景掌柜客气了,这条街上做就数景家最讲信用,您做您的我还有事要忙,我把振生留这端茶倒水侍候着。”说罢就作了别去院外忙了。 景掌柜笑着摇摇头对景映天说道:“看到没,人家这是客情,都是真金白银的东西,谁家也不会就这么完全放心。咱们是做出名号来了,以后不管你还是你大哥接了柜上的活可要记得,一百个好攒起来也未必能出口碑,万一一个不好那就彻底的坏了名声了。” “叔,我知道了!”景映笑起来一副厚道的样子,他转脸看着余振生:“振生哥,我们可要干活了,您就坐旁边看着就好了。” 余振生点点头这叔侄两个就忙起来,先是看到景映山放好凳子,这凳子和普通家里的凳子不一样,在凳子的一头立着一个铅板,铅板上面有洞,洞是一面粗一些一面细一些。见余振生对着铅板好奇,景映山就笑道:“这个是拔金丝用的,还有更细的洞,都是把搓好的金条从粗这边捅过去,从细的那边抻出来,我叔叔可以拔金丝拔的像绣花线那么细呢。” 说这话的时候,景映山抬着头一脸崇拜的看着正在化金子的景掌柜。此时,景掌柜把金子化开形成饼状然后拉成条子再变成团状,然后用木锤慢慢。看到这里景映山就不在说话,而是专注的看着景掌柜。 景掌柜拍的很稳,见他将金子已经排成了极薄的片,景映山就将切割金片的工具摆好。景掌柜又将那些薄片切的一般大,切完了就手托着金叶子用嘴吹,这一吹就刚好是五张金叶子,一边吹一边数。最后刚刚过戥子的金子有一两多重,按照老祖宗留下的规矩,一两金子出二百六十片金叶子一共打出整整三百片金叶子。接着把边角料和金叶子一起过了戥子,刚好严丝合缝一点都不差。 这个过程很漫长,但并不让人觉得乏味,那些金子在景掌柜的手上像是在面团一样凭他揉来捻去,竟全然没了当初了模样,最后出来的每一片叶子都像蜻蜓翅膀,薄的几乎一阵风就能刮散。 不知道什么时候,张芳也站在余振生身边,她拿起一片薄薄叶子对着太阳照照,又轻轻的按在自己额头,觉得有趣又拿镜子照照,然后眨着大眼睛问余振生:“这个装饰倒是好看,振生哥你说着算不算往自己脸上贴金呢?” 余振生看着她的样子既俏皮又好看,也来了些性质便说道:“其实宋代人也喜欢贴金钿,花钿作为装饰的,我记得几首宋词就是专门写花钿的,只是没有仔细研读过所记得不多,倒是有一首是很应景:熔金脱得花钿小,点缀琼枝。月淡风微。露浥香肌自是奇。玉人呵手昂头翦,纤鬓边垂。似簇蜂儿。春入芳容不肯飞。” 景掌柜听的倒是笑起来:“熔金脱得花钿小,这说的好,只知道宋瓷值钱的很,还不知道有这样的好句子。” “叔,是宋词,诗词的词,您别跟着瞎打岔。我晚上出去玩就是来振生哥,他没事的时候就给我们认认字,念唐诗宋词呢。” 景掌柜眼睛里都是一亮,一脸欣赏的神奇看着余振生:“我说映山最近老是吃了饭就往外跑,还担心他跑出去鬼混,这么一说我倒是很放心了啊哈哈,行了,我这活也干的差不多了天也快黑了,麻烦振生去请下张大奶奶来验下货。” “我去!”张芳说着将那片金叶子放到余振生手上,出去不多时就搀着严彩蛾进了内院,一边走还一边撒娇:“娘,你不能偏心,给哥哥成亲打了金叶子,等到我将来出嫁我也要金叶子当陪嫁。” “羞不羞,天天把出嫁成亲挂在嘴边!”严彩蛾在张芳俏皮的鼻尖刮了一下,笑着走进内院。 再次和景掌柜过了戥子,又付了加工费,这才将金叶子都守好。余振生已经给景掌柜倒好了绿豆汤,景掌柜接过来咕咚咕咚的喝着,放下碗笑着问严彩蛾:“张大奶奶,我做了这么多家生意,见了不少家的伙计,你家这个振生可是有出息。” “哦?这话可是从何说来?”严彩蛾听人夸余振生心里高兴,这可是他们夫妇商量好的要培养将来入赘的内定人选,但还是佯装不知问道,或者从旁人嘴里说来夸余振生的话,更能证明自己的眼光吧。 “别家的伙计要是看这么多金银,不管是不是为了主家看着,都会不错眼珠的盯着,生怕我们从中做了手脚。这人的眼睛里可是写着字的,有的写着猜疑有的写着贪婪,你们家振生眼睛里干净,别人看到的是金子,他看的事做出了的活,而且说话也有学问,是个好料子!” 严彩蛾便挥手对张芳和余振生说道:“你们去看看你群青他们回来没有,我估摸掌柜也快回来了,他们都回来咱们就开饭。”言下之意便是打发了余振生和张芳先出去。 等两人走了,严彩蛾才笑笑:“景掌柜过奖了,我和当家倒也是都看好振生的,就是我家姑娘性子野,要不然啊过两年还真打算想法留下振生在家里呢。” 景掌柜也让景映山先搬着凳子回去,自己要走没走一脚门里一脚门外的回头调侃着说道:“那不碍紧,我家姑娘性子好,要是你们不看紧了我可抢人了。” 严彩蛾听的出他说的是半真半假的笑话,便噗嗤一笑:“要说别人也就算了,可这小子蔫主意正的很,稀罕他的可不是您一家,前些日子杨家那死丫头死缠烂打的,还不是让振生给拒绝了。” “哪个杨家死丫头?坐地炮家的?” “可说不是?” “不对啊,我听人说那丫头有主了,说起来那主是谁我不就不说了,也是我家的老顾客了。前些日子还从我这给那丫头打了镯子,倒是挺下本,还不是看这丫头年轻。” “呦,那四丫就跟了?” “哪有不跟,人家有这个!”景掌柜说着用手指在半空中捻了捻:“不跟那老棺材瓤子外号新三月,小媳妇大姑娘三月一换,我看四丫这丫头也好不到哪去,以后这孩子算是毁喽!呦,大公子回来了!” 景映山说着话已经出了内院,和迎头进来的张群青差点撞上,他忙闪开了道又和严彩蛾张群青打了招呼到了别。 “刘超,进来!”张群青对着身后的刘超说道。 两人进了院子,张群青就快步走到严彩蛾面前急匆匆的问道:“娘,彩礼过了没有。” 严彩蛾是一直当群青亲生儿子一样,见他急的头上冒汗就笑道:“瞧你急的,咱们请人看的日子是后天过彩礼,这不,刚把金叶子都打好。” 张群青对身后一脸严肃的刘超说道:“还来得及,既然别的路线都出不去,那就跟着过彩礼的车走葛沽出大港。” 刘超眉头锁着却也点点头:“暂时可以用这个办法,车队到了葛沽会有人接应。” “群青,你们在说什么?”严彩蛾一脸茫然的问道。 “娘,没什么,咱家过彩礼用什么车啊?” “骡车啊!咱又不是什么大富大贵的,一辆骡车也够了。” 张群青和刘超两人对视了一眼,刘超立刻说道:“一辆不够,我再找两辆跟着,婶子这事您交给我办,给您彩礼过得风风光光!” 严彩蛾一笑,刘超的家底她还是知道:“那当然好,可就是要麻烦大侄子了。” 第五十八章 少年心不定 报摊出风波 张家送彩礼的前一天 一早天空就飘起了雨,雨不大,时下时停,蜻蜓在细雨中低飞,闷热的空气不但没被这雨减缓反而让人有种在蒸笼里的感觉。 街上的人稀少,整条街上也是偶尔见到个人影匆匆而过。 严彩蛾对着天就叹气,她真担心明天还是这样的天气,过彩礼是大喜事,可不能在天气上添了堵。张春明从院中的石榴树上摘了几熟透的石榴下来,张蕊正在桌上铺开一个小手帕,将石榴籽一个个剥到手帕里说是要带给雷春玲。 张芳好像有什么心事,不时的朝外张望,似乎听到外面有什么动静,才要起身却被张春明叫住:“又想出去?” “我跟同学约好今天要练习表演节目的。”张芳嘟着嘴解释道。 她这么一说倒是提醒了严彩蛾,便将昨天先生来时候说的事又跟张春明说了一遍。 “学还是要继续上的,读了高中之后就可以读大学.....” “怎么,你还想芳儿读大学?”严彩蛾惊讶的瞪大眼睛看着张春明:“再读了大学芳儿都要二十岁了,女孩子读了高中就可以了。” “你看你,现在主张教育革新,提倡男女教育平,咱家芳儿又不是资质愚钝,难道人家郑家的女儿能上大学,咱们芳儿就上不得?” 严彩蛾小声道:“我不是说上不得,那学校里都是男女在一起,万一出什么事?” “都是成年人了,怎么会出事,你看群青和雨诗不就挺好,还是自由恋爱。” “也就你觉得好,我心里总是嘀咕着,咱们是小门小户人家郑家那么大家业怎么就跟咱家结亲,这婚事操办的这么急,你说会不会....” 严彩蛾虽然表面高兴张罗着张群青的婚事,但心里却总是觉得大学的女生思想太开化,婚姻本来就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现在两个人自己就订了终身,她尤其担心是这女孩子一旦太开化,什么事都来个先斩后奏生米煮成熟饭,自己的媳妇她不吃亏,这事一旦放在自己女儿身上恐怕她就没那么想的开了。 “什么会不会,郑家有钱是郑家的,咱们不沾人家,咱娶儿媳妇有多大能力就使多大能力。”张春明刚刚摘石榴在院里沾到雨水的衣服,洗了手坐在桌边。 “我就是担心,那边房子都是女方的,咱群青不成了倒插门了,这要是以后小两口吵架拌嘴怎么办,我看不行群青的房间就给他原样留着,万一......” “你啊,哪那么多万一,那么大男人,难道自己家的事还做不了主?” 严彩蛾却好像听出点别的味道,她脸一沉略带醋意的说道:“你就想儿子早点成亲,这样就好把屋子腾出来.......” 话说到这想起张芳也在屋里,正红着张蕊一起剥石榴就把话说到这戛然而止了。 张芳放下手里的石榴:“行了,你们慢慢吵着,反正我是不打算上大学,不过爹您一定要接王纯进这院子,就等我高中毕业。” 张春明抬起眼诧异的看着张芳,似乎一时想不通她这话的意思。却见张芳走到门边回头说道:“您能等我哥成亲再续房,那也得等我出了这院子。” “芳儿!”严彩蛾脸对着张芳沉下来:“不许这么跟你爹说话,没规矩!” 张芳轻轻摇摇头:“真是皇上不急太监急!算了算了,你们慢慢商量着,我才懒得听!”说完就朝前院走去身后却听到严彩蛾埋怨张春明道:“看你把她惯了的!”又听到张春明无奈的嘿嘿笑声。 前院灶房门口,孙婶坐在小板凳上收拾着一家人的菜,看到张芳就问:“这下雨天的大小姐要去哪?” “哪也不去,孙婶看到振生哥没?” 孙婶指了指伙计们住的房间,房间的门窗都开着,张芳朝里面望去,余振生桌边捣鼓着那些蜡染的工具,桌上还铺着自己的旧衣服。栓子坐在桌边正絮絮叨叨的说着什么,一听就上让余振生教他染坊作坊里的事。 “你不是要拉车吗?还要拉一辈子车,怎么现在又想起学手艺了?”余振生用他一贯慢悠悠的语气问道。 “拉车怎么养得起雷钰?”张芳笑着就进了房间。 栓子悠悠的叹了口长气,一副少年面孔故作愁容的趴在桌边说道:“这成家真麻烦,我就说要等到我二十一吧再成亲吧,现在我都没准备好,更不知道怎么才能配的上雷家大小姐。”忽然他又好像想到什么,眼睛亮着坐直了说道:“掌柜都说,人没贵贱之分,我就拉车,我还要跟我师傅学好手艺,将来也干个车行,那不就能养得起雷钰了吗?” 他好像对自己的灵机一动特别赞赏,一下子就兴致高昂了起来:“我知道车行很赚钱的,师傅不但会修人力车,还会修自行车,师傅说别看现在自行车少,以后说不定人人都能骑上自行车,师傅还说......” 他在那说着,余振生却专心的做着自己的蜡染,张芳也目不转睛的看着余振生用一只手将蜡进行融化,同时用铅笔作画,用蜡刀蘸蜡描画。 栓子一下子就兴趣索然,又不想打断他们,索性就托着腮自己在那畅想未来。 院中的铃铛响了几声,刘福在堂屋喊着:“孙婶,有客人找大小姐!” 张芳一听说着:“哎呀,阿古他们来么了。”马上跳起来就朝堂屋跑。栓子也跟着站起来,余振生抬头问道:“你干嘛去?” 栓子走到门边朝堂屋看了看,有回头问余振生:“大小姐的客人来了,那个阿古可漂亮了,还是彝族的,彝族是什么族?听说祖籍在云南啊,云南在哪里比山西还远吗?” 余振生直了直腰板,这左手刻画他刚刚能顺着画,却比右手辛苦的多,他甩甩手笑道:“阿古漂亮还是雷钰漂亮?” 栓子一瞪眼道:“当然雷钰好看啦!”,他说着便想:自己肯定要娶雷钰,阿古是好看,就好比街上有胶皮,有自行车,有马车,还有你六叔的汽车,都不一样都不一样,雷钰就是我拉的胶皮,阿古嘛,就是你六叔的汽车,好看但开不起。 余振生摇头笑笑继续低头作画,他觉得自己见过最好看女子的就是武念知,栓子想娶雷钰纯属是一时头热,像他们这个年纪的人都没定性的。这话是陈先生说过得,男孩子嘛怎么也要二十几岁才知道自己真正想要的是什么,甚至有些男孩子一辈子都有一颗少年的心,这颗心会一直在,只是年纪大了就会被责任和担当盖住藏起来。 听着院中传来一串银铃的笑声,如鸟儿欢快的叽叽喳喳的声音,四个女孩从廊下经过去内院,栓子早已经多开门边回到房间里。 “怎么不看了?” 栓子一脸神秘的对余振生说道:“振生,我告诉你个秘密....” 还没等栓子说完,崔卫就来到房间,他坐在床边楞了一会:“振生,你每天去老何那都干什么?” “借书,看书,晚上就教杨五他们几个识字!”余振生说着忽然停下手里的刻画抬头看着崔卫:“崔哥,你怎么想起了问这个?” 崔卫想了想就从床边下来走到余振生桌前,从口袋里掏出一个东西放在桌上:“我刚拿报纸的时候,老何让我把这个教给你。” 余振生拿起看了看是把钥匙,却别门锁的钥匙要小些:“这是什么?” “我不知道,他就把这个裹在报纸里,我刚拿着报纸回来,就有人去砸了报摊,还把老何带走了。” “啊?!什么时候的事?”余振生一惊。 “就刚刚!” 余振生一听就扔下刻刀朝外跑,却被崔卫一把抱住:“栓子,快拦着他,哎呦小祖宗,你这会去看什么热闹,这门口还不定多少眼线盯着呢。” 第五十九章 相见不相识 名字藏玄机 崔卫总算劝住了余振生,临出房间的时候就嘱咐栓子一定看好余振生。崔卫看的处理,余振生和自己那是朝夕相处,像兄弟哥哥一样的感情。可他和何斌之间感觉就又不一样,足以意会的默契。 之前山西也来过学徒的伙计,就像林二那样一来就陷入了天津的繁华。栓子算是踏实的孩子,即使是栓子这样做事踏实的孩子,也难免爱看个西洋景,留恋着天津卫这九衢三市之地。唯独余振生,只要不安排他出门,他根本不会向往外面花天锦地,他最爱呆的地方就是何斌的书报摊,没人看着院子他就找何斌借来书,边看书边等门。若是院子里有人在,他就会在路灯下一呆一个晚上。 崔卫出门的时候还在想,何斌来了有几年了吧,当时他租下过道一样的那房子干起了书报摊子。甚至崔卫总觉得何斌刚来的时候说话多少也带些山西口音,倒是这几年一嘴的天津卫的土话,让人渐渐忘了,他原本不是本地人。 平日里看着何斌和余振生,崔卫就总觉得这两个人一定是老乡,否则怎么会那么投缘,甚至有时候何斌看余振生的眼神就像看自己的一个晚辈。 走出铺子门口,崔卫看看门外的雨又有些大了,他拿起门边的雨伞撑开朝街上走去明天就要过彩礼,自己肯定是要跟去,这下要去王裁缝那看看新衣做好了没有。走了快一半路,一抬眼正看到王萍怀里抱住个包裹,一直隔壁抬着当着又细又密的雨朝这边小跑来,崔卫忙撑伞过去举着王萍头顶上:“萍小姐,这着急忙慌的是要干嘛去?” 王萍刹住脚步,抬头见是崔卫便停下抱着那个包说道:“太太定的衣服都是细致活,我寻思先把你们几个的缝出来,正打算给你送去呢。” “是这个?”崔卫指了指王萍手里的包,王萍就点点头。崔卫笑着拿过包:“这可是太好了,走我先送你回去。” “就这两步路,不用送的。”王萍看了一眼自家裁缝铺子的方向。 “不行,这雨这么密,回头再淋感冒了,走吧!” 就这样崔卫撑着雨伞举在王萍头顶,自己小半个身子就露在雨中,王萍看到就朝外挪挪,崔卫就只好又朝王萍的方向多举一些,这样反到大半个身子都淋到了雨。 等到将王萍送道王记裁缝铺的时候,王萍站在门边目送崔卫离开,见那背影被雨水打湿了一大片,忽然心里就升起一丝异样的感觉,有个男人给撑伞,真好! 余振生此时正在房间那方寸之地来回的转悠着,栓子拿了个凳子堵在门口,他坐在凳子上冲余振生嚷嚷着:“振生哥,你这转悠的我都眼晕了。” 余振生的手里还握着那把钥匙,他现在很想知道何斌那边到底是什么情况,更想知道这钥匙是什么意思,难道是要交给陈先生?可是崔卫刚才说的明白,何斌给他的时候说得是让振生留好,留好又是什么意思? 他想不明白,心里就更着急。栓子却堵在门口根本不让他出去,即便平时自己的手没受伤,真和栓子动手自己也未必是他对手,现在手都残了更是拿他没办法。 好在这个时候崔卫又回来了,他进门就打开了包裹,里面是包括振生,栓子和刘福在内的四个人的新衣服。每套衣服上都别着一个纸条写着人名字,崔卫一边试着自己的衣服一边说道:“我刚回来的时候,外面已经没有什么生人了,不过对面停了辆汽车,我怎么看着像是头两天你六叔送你回来的那辆。” “我六叔来了?”余振生也有些诧异,好不容易看栓子起身过来拿自己的新衣,正打算得了空隙出去看看,听崔卫这话就又站住脚步。 “我不知道,我看啥车都是一样的,门边有伞你想去就去,不过可得注意点。” 余振生嗯了一声,抄起雨伞就来到院中,他犹豫了一下没从铺子出去,崔哥说的也对。余振生心里更清楚,何斌和陈先生是一起的,所以他也要更加谨慎。 顺着胡同出去,对面就是何斌的报摊,站住胡同口刚好可以看到报摊前的那辆黑色汽车挡住了何斌的房门。 黑色的车子像是一把尺子,比着何斌房门和自己站着的这条胡同,两人并行的宽窄刚好和何斌的铺子的宽窄一样。以前怎么没想到,原来何叔的房子本来就是胡同堵上前后盖上屋顶形成的。现在想这个也没什么用,他打着雨伞走出胡同,溜达过了马路漫不经心的的绕过那辆汽车,眼前看到的让余振生一愣,甚至多少有点不知所措。 平时摆放的整整齐齐的书报摊已经面目全非,书架子倒在地上,摊子前面摆放报纸和旧书的板子已经被踩断,那些书籍报纸散落了一些,有些已经被雨水浸湿,这场面已经不难看出何斌被人带走之前经过了打斗。而更让余振生诧异的是,就在那片兵荒马乱一地狼藉的书报摊前,自己的六叔余六何,正弯腰把书架扶起,然后呆呆的站在书架前。 “六叔?”余振生开口诧异的喊道。 余六河慢慢的回过头,他的眉头几乎蹙到了一起,眼神中充满了困惑和疑问,他嘴唇微微了动了动:“振生,你知道他是谁吗?” “何叔?”余振生摇摇头。是的他知道他叫何斌,更知道他是和陈先生,刘超一样的人。但这些他不能告诉自己的六叔,因为出了眼前站的是自己六叔的身份的余六河,还有一个身份是国民党员。 余六河轻轻摇摇头,忽然一抬脚又踹到了那书架:“为什么!” 余振生心里咯噔一下,他从来没见过六叔发这么大脾气,现在六叔的脸上尽是愤怒的神色,那书架倒下去的时候发出咕咚一声,好像是在街上炸了一道闷雷。余振生看到,对面张记的刘福和隔壁胡二都探出头朝这边看来,接着两人目光一对,便又都退回了自己的铺子。 “六叔,您怎么了?”余振生放下雨伞,想在把书架扶起,却发现出了书架已经散了自己的手又吃不上力气,扶着一边那边又在晃。 “散都散了,就不要扶了!”余六河说着朝自己汽车走去,眼看他开车要走却又停下打开车门对余振生低沉的说道:“进来!” 余振生只好坐到车里,他感觉有点压抑,何斌的事已经让他难受,现在六叔又莫名其妙的发着脾气。 “他跟你都说过什么,你必须如实告诉我。” 余振生摇摇头。 余六河从鼻腔了出了一口气闭上眼睛:“什么都没说最好,都怪我,怎么就没想到会真的是他,看来我还是来晚了。” “六叔,到底怎么回事啊?”现在轮到余振生有些着急了。 “你把何斌的名字拆开反过来念念.....” 余振生心里默念着何文武...武文河...他忽然想到,自己家就在文水,文河武....文水武河,这么反复想着他突然看向报摊小声惊呼道:“文水.五河,他,他难道是我五叔吗?!” 第六十章 亲疏又转变 兄弟有相帮 余振生做梦也想不到,这个平时一直对自己很关心的何斌竟然是失踪多年的余五河。 对于五叔余振生所有知道的事情只有两件,一是五叔的孩子是被老祖一脚踹死的,二是五叔和自己的父亲并非一个母亲所生。余振生对五叔的印象可以说是很少的,算起来五叔的孩子如何还活着,大概也有十二三岁。据说五叔比四叔成家早,当年五叔的娘病重,为了冲喜五叔十七八岁就娶了媳妇,那么算来五叔的年龄也不过三十岁左右。 何斌看上去有四十多岁的样子,他的头发已经花白,魁梧略微发福,常年守着自己的报摊,坐在那张竹椅子上喝着大碗茶,和过来过去来往的熟人打着招呼,人们都知道他是个老光棍,他怎么会是这样,这些年他到底经历了什么? 余振生忽然觉得鼻子有些发酸,原本只是故交的情谊一下被赋予了血缘的联系,他仔细回忆着何斌的音容笑貌,越想越觉得像那个慈祥的四奶奶。 眼前被一缕缕的烟雾慢慢的笼罩,不知道什么时候余六河的两指中多了一支烟,他轻轻的突出的烟雾让他的侧颜愈发的冷峻。 余振生转过头看着那在雨中一片狼藉的书报摊,他觉得喉咙有些发涩,咽了口唾沫这才转过头问道:“六叔,你是来抓五叔的吗?” 他看到余六河看向自己的目光带着几分严厉,便心虚的低下头,他在想自己的心虚一定是因为眼前这个人是自己的六叔。 “你是不是知道什么?”虽然目光严厉但是余六河的语气还算温和,见余振生低着头不说话忽然就不想让他说而是悠悠的说道:“我不管抓人的事,今天来只是想确认一下他的身份。” “那您有没有办法知道五叔是被什么人抓走的,为什么抓走?”余振生的语气里待着他这个少年老成孩子少有的急切。 余六河将烟头扔了出去,现在他有些后悔让余振生去想那个名字,他还是个孩子不应该掺和到这些事情中来。甚至他隐约觉得,何斌之所以不认余振生,一定和他现在一样的想法。他还不清楚是什么人抓走的何斌,也不知道何斌因为什么事被抓,但直觉告诉他光天化日之下抓一个看上去奉公守法的报摊贩子,那这个人就一定不是个简简单单的摊贩。 他盯着余振生一字一顿的慢慢说道:“振生,你爹托我照顾好你。你给我记住,不该知道的不要打听,还有,何斌的是我应该能打听到,你五叔的事以后你要埋在心里,如果这件事被其他人知道了,别怪六叔到时候帮不了你。” 余振生抬头看着六叔,不知道为什么忽然觉得六叔有点陌生,他的话是关心自己,但是语气却冷得仿佛冬天里被人在衣领里掖了个雪球,让余振生心里不由打了激灵。他轻轻的哦了一声:“那没事的话我走了。” 余六河的沉默便是回答,余振生开门走下了汽车,汽车就扬长而去。 余六河的心里也是忐忑的,尽管是何斌是化名,尽管他知道何斌不会和自己相认,那他也要弄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这件事完全超出了他的范围,所以,他只能去找一个人,他只能去找商震,他甚至想好了见到商震要实话实说,他相信商震现在也只能这样。 余振生并不知道,余六河那份严厉是出于对自己保护,他只是觉得六叔有些冰冷,有些陌生。他回到报摊前,慢慢的把淋在中已经糟烂的书报都收起堆在一边,还没浸湿的书本都整理好,像是每天帮着何斌收摊一样,一点点的一只手清理。 身边倒下的柜子慢慢的立起来,余振生抬起头,崔卫和栓子正两个人扶着把书架搭好。两个人都没说话,似乎也不用说什么就蹲下一起帮余振生收拾,直到书报摊前只剩下空空的破烂不堪的架子,就像是每天早上书报摊还没支起来的样子。 “振生,我知道你跟何叔关系好,差不多就行了,回去吧!”栓子看着已经收拾好的摊子说道。 “谢谢崔哥栓子,你们先回去,我再等等!” 崔卫摇摇头:“抓人的时候,那些人都带着枪,我听到有一个说要留活口,好像听道说他是g.d,要带回去审问。” 栓子抬着隔壁擦擦额头的汗:“那就不怕,刘福他哥原来不也说是?振生,刚才你六叔不是来了吗,说不定六叔有办法呢。” 余振生咬着嘴唇,心里知道何斌的事和刘福哥哥一定不一样,因为他知道陈先生和何斌是有联系的,陈先生找到刘超也是和何斌有联系的,他们的一起的,如果何斌出事了那么陈先生和刘超又不知道会怎么样。但是如果真是那样五叔会不会都招了,那样五叔或者姓名可以保住,可就成了叛徒。余振生感觉太难了,他担心五叔的安稳,更担心五叔叛变。 现在栓子和崔卫都没法理解余振生的心情,余振生更不能跟他们说,他摸了摸口袋里硬邦邦的钥匙回头仔细看着黑洞洞的房间里。平时有太阳天窗能照下一束亮光,现在里面黑漆漆还泛着闷热的潮气。 “崔哥,我想进去看看。” “去吧,我两帮你看着点!” 余振生点起通道那个矮柜上面放着的马灯,拎着朝里面走去,矮柜的没有锁孔,平时柜子里都是放着随手的杂物,通道和房间里的情况比起外面的报摊来杂乱过犹不及,显然抓人的时候房间被搜查过,不管衣物还是杂物散落了一地。 走进何斌不大的房间,余振生只看到一个柜子,一张床,床头放着一个箱子,很难想象这么一件阴暗的只有一个小窗洞的房间是怎么住人的,而且何斌还是这样一住好多年。 箱子柜子里的东西都被翻出来,除了有些旧衣也在没什么其他家当,箱子是打开的,怎么看都没有这个钥匙的用武之地。正当他打算放弃的时候,猛地发现打开的柜门里似乎哪里有些不对劲。 他站在柜子面前伸开手臂比划了一下,又钻到柜子里面比划了一下,伸手悄悄柜子板子感觉里面空洞的,于是他提起马灯在柜子里面照了照,柜子一面板子有一块感觉有点怪,他伸手去推了推,竟然推开了一道缝隙。 再推,那块板子就像推拉门一样闪开里面一个小洞,这洞有基本书的厚度而且里面还就放着几本书,余振生讲书都掏出来,举着灯看着有旧的《新青年》杂志,还有陈望道译《苏俄文学理论》、丁玲的《夜会》和《一个人的诞生》,其中鲁迅的书最多:有《二心集》,《伪自由书》,《呐喊》《彷徨》.... 此刻余振生心的也是彷徨的,他想起有次何斌问过他,想不想看武侠之外的书。余振生问是什么,何斌就神秘的笑笑拍拍他头小声说:“是禁止发售的书,等你大点再拿给你。” 当时的余振生红着脸摇摇头:“禁止发售的书,那有什么好看....”现在,他明白何斌说的禁止发售的书是什么书了。所以,何斌要把这些书藏起来,余振生朝那个洞里又看了看向看看还有什么遗漏,忽然就发现了一个更小的锁洞,他有些激动拿出钥匙插了进去,咔哒一声柜子后面的柜板似乎松动了。他用力推了推,将柜板推向一边,眼前一亮! 这里竟然是通向后面胡同的暗门,正当他还在犹豫,猛然听到外面有人声在问:“你们两个,干什么的!” “对面的,对面的,这不是我家掌柜每天都从这买报纸嘛,今天这人也不知道哪去了,我过来找找晚报到了没有。”外面崔卫的声音挑的很高,似乎故意要说给里面的余振生听。 余振生赶忙将书都放好,试了试钥匙能拔出来,就顺手拔出来钥匙,轻轻的关上柜子冲着房间的那道门,然后从眼前半人高的土墙翻过,跳到了胡同里。闪身钻进胡同反手关上那道门,从胡同里看过来这里好像是一道被定死的门窗,用土墙封了一半丝毫也看不出这板子竟然是个衣柜的背面。 随手在土墙上摆了几个堆在旁边的破烂花盆,花盆里残留的泥土和着泥水淌在木板和土墙上,余振生这才小跑着出了胡同转到一条小马路最后拐上大街,报摊门前两个穿着黑衣的男人正撵着崔卫和栓子:“翻完没,翻完赶紧走!” “崔哥!报纸找到没?”余振生跑到报摊前,抄起雨伞问道。他看到栓子好像不认识他一样,眼睛瞪的大大大:你,你.... 崔卫没等栓子说完就拍着手:“没找到,没找到不找了,他要是还不会来,这个月的报纸钱可就别想结了!我们走!”说完一挥手,仿佛一个老大带着两个小弟,大摇大摆从两个黑衣人面前走过。 第六十一章 大事有静气 今时无古贤 这些年人们大多以及习惯了,某个人被突然抓走,然后便有一些传闻成为茶余饭后的谈论的话题,何斌被抓也是一样,茶楼里饭店里附近街坊里巷啧啧的谈过便被一段新曲子,一盘新品菜转移了话题。人们都是一样,不切身关乎自己的事,即使是再震惊也会在震惊之余慢慢的失去感觉,最后仿佛随着日常的喝水吃饭,随着其他事情的冲淡慢慢的被淡化。 落雨的街道暮色渐渐深沉了下来,雨依旧在下,路灯照出一条条雨线,只是今天的路灯下往常热闹的报摊前冷冷清清,没有了端着大碗茶和过路人说笑的大叔,也没有那几个在路灯下读书学字的半大孩子。 张记的店铺已经上了门板,本来这样的日子也没有生意,加上明日就要给张家大公子张群青过彩礼,张春明就让刘福早点收工,也让崔卫等人该帮忙的帮忙,该休息的休息。 隔壁的群青化工的铺子也正在关门,李复撑起散对着披着蓑衣的贾丰和胡二挥挥手:“走了,走了”说完就朝和两个相反的方向走了。 胡二提着鼻子猛吸了两下抱怨道:“明明是一家人,有人饿肚子有人吃香饭!”他说的正是隔壁院子里传来的孙婶做饭的饭菜香。 “行了,你还比那边一个月多拿三块钱呢!”贾丰笑着紧紧蓑衣。 “一个人吃住一个月三块也不够啊。”胡二轻轻的切了一声,又幽怨的看了一眼隔壁铺子上的门边,最后目光落在对面何斌那关门的报摊上。 “别人说这话我信,可你胡二说这话我咋就不信呢?我可没收过你租钱吧,平时馒头咸菜也没少过你的,你说你这三块不是白落的?话说你吃我喝我住我也有几个月了,都没见你请过我啊。” 胡二呲牙一笑:“您又拿我打镲,我可没白住您的,平时还帮你洗衣收拾,不过既然贾大哥开口,天天馒头咸菜我也吃顶了,今天我就请您。” “霍,说说看打算请我什么?” “我出三毛钱买点肉,咱蒸包子怎么样?” “你这也叫请客?武大郎放风筝出手就不高,说了半天还得我做,再说蒸包子得发面,这会哪来得及?” 贾丰本就是爱逗爱说笑,他这么一说胡二反而认真了,忽然脸上就委屈起来:“我也想请你吃点好的,前面那个羊杂汤热烧饼我都馋了好久了,不过您也知道我这才是到了这边才拿了工钱,之前在那边不过是学徒,家里的开销全指望哥哥,现在哥哥没了.....” 贾丰一听就是一皱眉,忙打断他的话:“行了行了,我不让你请我,我请你咱就羊杂汤烧饼,今天咱也改善改善伙食。” 胡二感动的眼圈都红了,他闷闷的说道:“贾大哥,您真好,你跟我亲哥一样,什么都让着我疼我....” 胡二的记忆里,早就忘了胡大常把自己吃剩穿破的留给胡二,人一旦没了留下的人记住的往往是那人的好处,胡二也不例外。 “哎呀,你瞧你,都十七八了,眼瞅着要成家的人了,怎么说着说着还吊嚎子了。快走吧!”贾丰一揽胡二的肩头,这个小弟平时很胆小懂事,自己是除了妹妹也没什么亲人,两个人朝夕相处到也有了几分兄弟的感情了。 胡二跟着贾丰的脚步紧走几步回头又看看群青的铺子,他四下瞧瞧小声说道:“贾大哥,要不然咱还是回家吃馒头咸菜吧。” “怎么了?羊汤烧饼不香了吗?”贾丰笑着问道。 “不是,我是怕,怕咱们的铺子干不长。” 贾丰倒是一愣,诧异的看了一眼胡二:“怎么这么说。” 胡二拽了拽贾丰,贾丰放慢了脚步,胡二在他耳边小声说道:“何斌是xxx!” 贾丰脚下一滑,站稳定了定神,似乎才刚把何斌这个名字和对面报摊的何叔对上号:“那跟咱们有什么关系?” “我看到的,这几天我都在门口迎客,咱们铺子有人盯着的。而且,刘公子跟何斌有关系,有一次铺子有一份当天的报纸,他又特意去何叔拿了一份。还有,有个姓陈的,偶尔也来,来之前也会到何斌的摊子。” “你怎么知道的?” 贾丰的斗笠挡着泛红的脸,但凡和张芳相关的事他都会格外留意,他确定自己没看错没听错,那个姓陈的可是张芳的先生,张芳还来店铺里打电话跟张群青说。当时胡二也是奇怪,大公子和刘超可是都和这位先生见过面的。 见胡二不说话贾丰一把拉住胡二站定脚步,他紧盯着胡二低下的头,紧张严厉的嘱咐着:“这事你可不能乱说,乱说可是会出人命的!” 余振生没有吃饭,从何斌那回来之后,在坐在床边看着院子里的落雨看了很久。他的手边还有半封给父亲写的家信,每个月一封家信总有很多话写不完,天津好吃的好玩的有趣的事他都会写给父亲。他没怎么去吃,但崔卫吃过,他没怎么去玩,但栓子经常在外面跑。 今天这封信却写不下去了,他不敢告诉父亲关于五叔和六叔的事,他怕父亲会想到自己会担心,可自己这心里乱了,毕竟有血缘毕竟有了相处,如今五叔不知道在哪里,六叔也不知道在做什么。 灶房门口的廊檐下,崔卫刘福和栓子正端着碗吃着饭,他们偶尔发出笑声,不知道在讨论什么高兴的事。 张春明顺着檐廊走过窗边,他走过又退回两步,看了看余振生:“怎么不去吃饭?” “我,还不饿!”余振生低头看了看写了半封的信。 “你过来!”张春明说完背着手朝堂屋走去,余振生跳下床将新掖到席子下面,出了屋跟在张春明的身后进了堂屋。 张春明在八仙桌前坐下,伸手从桌上的青瓷大茶壶中给自己倒了一杯茶。余振生低头站在桌边:“掌柜,今天怕是没有晚报看了。” 张春明端着茶杯喝了一口,放下杯子慢悠悠的说道:“天底下不只有一家报摊,出事的也不只何斌一个。可也没因为何斌被抓报摊不干,别人就不看书看报,报纸就不印了的。” “我,我去问问小五还有没有....”余振生说着要转身。 “不用去,本来拿报纸平时也不是你盯着的事,我听崔卫说了,你和何斌相处的很好。可难道你和崔卫相处不好,和刘福栓子相处不好,和张记里里外外相处都不好?” 余振生听到张春明话语中带着质问的口气,他偷偷看了一眼张春明,正看到张春明审视的看着自己,便又低下头。 “因为污水的事你冲动顶撞彭晋武,还好人家是看我面子,不但没说什么还为你和张芳跟日本人打架的事擦屁-股。还有栓子的事,你们真以为我不知道那车的事?你两个人跟人打架,幸好对方也都是些车夫,这要是南市的地痞流氓你们还能全息全影的站这?今天,何斌的事又是这样,你不管不顾的朝外跑,那周围没有暗探盯着?你跟我张记多大的仇,要把张记都裹进来?” 张春明越说越生气,一拍桌子,余振生仿佛当头就被打了一棍子。他立刻想起后来盘问崔卫的两个人,他进屋子的时候没人看到,但要不是自己从后面跑出来,恐怕自己和崔卫栓子都跳进黄河洗不清了。 “师傅,我错了,我没想那么多!” “好,我就认为你年轻,余振生,你十七岁了!过了年你就是十八岁成年,可以成家可以立业,到时候有事你还不多想?” 张春明的语气颇为严厉,但听起来似乎却只有亲近的长辈才会如此训斥。余振生的眼圈一红,这一刻的张春明有了父亲的影子,有了叔叔的样子,更有了师傅的严厉。 他的心乱了,直觉告诉他,何斌出事一定会牵连到群青,刘超甚至陈先生。 张春明轻轻的叹口气,指着堂屋一侧的那间休息室:“那墙上有副字,你去看去想,什么时候想明白什么时候去把饭吃了。”说完他起身背着手走了出去。 那间休息室余振生不用进,就知道墙上的字是什么,每天他都会看到的一副对联:每临大事有静气,不信今时无古贤。 每临大事有静气,不信今时无古贤!余振生站在堂屋看着张春明的背影,心里默念着十几个字。天下难容之事,难平之愤,难解之忧都是大事,不以物喜不以己悲,一颗平常心一份平静气,面对波折坎坷。 他在想,师傅为什么要让自己想这个,难道师傅看出来什么事了吗?渐渐地,他又想,看不看出来知道不知道什么又有什么要紧。张记面对的事也不小,甚至刘福哥哥,胡大,雷霆以及王纯的事,哪一件是让人松心的,师傅不都是这么一步步的推着,静静的走过来的。 余振生想到,何斌的事对于他的人生来说算不算大事,可是只要自己再冲动,再应对不当哪就会给自己和身边人带来更大的麻烦。徒然的担心毫无意义,他定了定神,走到灶房端着自己的那份饭回到房间。 此时的余六河正在为何斌的事奔走,最终查到带走何斌的是军统的人,更打听到人已经在带走的路上死了。余六河的第一反应,五哥是自.杀的,他一定是怕暴露什么重要的事牺牲了自己。 知道麻烦大了的还有隔壁院子里的张群青,刘超和陈敏,余振生不知道此刻那边院子里多么沉重的讨论着何斌的牺牲和接下来要做的事。 雨下了一夜,终于停了。天还没亮就有三辆马车停在街上,张记的人早早都起来把彩礼装上了栓子拉的车,张记的掌柜内掌柜带着张蕊也坐上了刘超开着的车,一辆汽车在前面,后面跟着三辆马车走出了城朝葛沽方向行去。 余振生没有去,他在院中晒着蜡染过得衣服,那素雅的冰纹,像冰花,像龟纹,展现出素雅自然的美感。 正欣赏自己的杰作,忽然见杨五慌慌张张的跑进院来,一进院子就冲余振生喊着:“振生哥,出事了!” 第六十二章 是亲亦是故 穷娃早当家 余振生听到杨五喊着出事了心里就咯噔一下,连忙便问出了什么事。 杨五抹了抹额头的汗气喘吁吁的说道:“昨天,昨天何叔跟一伙人打起来还被人抓走!” “哦!这个我知道了。”余振生刚刚有些平复的心情,现在又被扎了一下,他的声音很沉,情绪十分低落。 杨五摆摆手喘了几口大气:“不是这个,是有人看到了何叔的尸体,就在河边....” 余振生啊了一声,已经顾不得那什么遇到大事有静气,他猛地拉住杨五:“你说什么?快带我去!” 下过一天的雨河边的土地泥泞,太阳一晒湿气像蒸笼里热气腾起。现在的余振生心里只想着一件事,给何斌这个自己从来没喊过五叔的人入土为安。 自己一只残手,一个略微有些坡脚的杨五,就凭他们两个是没办法做好这件事。他让杨五帮忙两个人几乎使出吃奶的力气,才将何斌的尸体拖到阴凉的树下,有薅了些杂草先给何斌盖上。 余振生让杨五去找景映山和玻璃铺子给玻璃镜子画花的小伙计翟江河 现在的杨五就像是余振生的小弟,在他眼中余振生就是老大,于是就答应了一声去找景映山和小王裁缝。 余振生也朝着铺子的方向快步的走,他要去跟崔卫说一声,然后去寿材铺买个棺材,他还记得贾丰有辆独轮车,不知道能不能借来用下。 崔卫听余振生说是想给何斌下葬的事,二话没说就带着余振生去了寿材店,这街上生意铺子没有几个不认得这个逢人就客客气气笑眯眯的张记管事小崔,掌柜给挑了口薄棺,又听说是张记这个小伙计张罗给书报摊的何斌入土,就给了个及实惠的价格。 三十块钱,一口薄棺,一堆纸钱香烛和贡品。余振生本来已经做好准备,带上了他随身的全部家当。现在钱已经不是问题,他却没有丝毫的庆幸。只可惜自己就这么大能力,若是五叔没离家出走,没遭到这样的祸事,他不敢想那么多如果,这是他第一次看着自己的亲人就这么永远的离开自己,心里有着说不出的难受。 沿河岸边乱葬岗,孙老头埋葬儿子的地方旁边多了一座新坟头,景映山和翟山河帮忙一起下葬了何斌就匆匆回去铺子做事去了。崔卫拍拍贾丰:“我们也走吧,店里说不定也要忙了。” 贾丰把借来的铁锨都放到车上,又看了看余振生这才推着他的独轮车也走了。 杨五还坐在树下,他看着余振生打开一直背着的一个灰不包,从里面拿出祭奠何斌的东西,香烛贡品都摆好。 接着余振生拿出一个小木牌,用刻刀在上面刻着,等他把木牌刻好,杨五看清上面的字,现在的杨五已经认得余字和五字,河字他也是认得的。 “振生哥,余五河是谁?” “我的一个叔叔。” “那何叔是你叔叔吗?” “也是,也不是!” 杨五没有太多的问题了,他不明白余振生为什么要在何斌的墓碑上刻上自己叔叔的名字,不过他的关注点也并不是这里,现在他站起身看着这几座坟旁那几间房子,又见崔卫和贾丰还在房前停了下来,杨五就朝他两跑去。 余振生烧好了纸钱,仔细检查了没有余火了,这才站起身,视线不远处杨五正围着那几间房子转着圈子,他朝杨五走过去问道:“小五,你在这干什么。” “振生哥,你看,这是贾大哥的房子呢。这个带篱笆的小院是贾大哥住的,现在胡二也跟他住这里,这三间是贾大哥修好的,你看,如果从这隔个篱笆墙就又是一个小院,这间朝阳的可以给我爹娘住,这间我和我三哥可以住,还有这间小是小点但是可以生活做饭。贾大哥说,他修好就是为了租的,一个月才三块钱可比我家宽敞多了。” 顺着杨五指的,余振生也跟着看了看,按说这地方的价可是真不贵,杨家租的房子是早些年租的,只是院子里的一间,挤着杨家五口人,现在是四口!就那样的屋子每个月还得三块钱的房租,而这三块钱也是靠杨三和四丫拉弦唱曲和杨五卖报的钱里挤出来。 “这地方这么偏,你不害怕?”余振生觉得自己是没胆子住在这里,虽然过了河就是城里,朝西走一段就是热闹的货场,朝东走一段就是望海楼和旧奥租界现在是天津第二区,可就是这么接壤着繁华区域的空挡又这么一片荒芜。这就有点像是南门外那地方,那地方也是毗邻三区交接,却成了三不管的地痞混混流氓的聚集地。而这,不算交通要道,不是必经之路,杂草茂盛下掩盖着无数的荒坟。 “贾大哥,胡二都不怕,我也不怕啊!再说,他们两个男的,我家就我娘一个女的,加起来五个男人了,阳气盛的很呢。啊嚏!”杨五说着竟然打了一个喷嚏,他太袖子就横着抹了一把鼻涕。 “你看,打喷嚏了不是?我们走吧!” 见余振生已经走了,杨五小跑的追了过来:“这是热伤风,不碍事的。” “地方倒是宽敞,价钱也不贵,可是你娘能听你的?”余振生看着他那张十二三岁的笑脸,笑着问道。 现在他的心情已经比开始时候好多了,或者比起提心吊胆不知道何斌的消息,给何斌入土为安了反而一切尘埃落定。又或者,在余振生的潜意识里,自己的五叔可能早就不存在。现在他又觉得上天的仁慈,竟意外的让他体会了叔侄的一些温情。 “我爹病在床上,三哥什么都顺着我娘是因为他有,四姐现在也不在家,家里就我一个男人了,我得给这个家做主。其实,我也不喜欢我娘那样,可但凡能有一点办法谁愿意窝在那一间屋子里。早要有这么个地方,四姐也不用着急搬走了。” 杨五开始的话余振生是赞同的,但是说道杨四丫的时候,余振生却只有沉默。杨五却自顾自的说着:“其实我知道,四姐喜欢你你不喜欢四姐是不是?我一直也觉得,你要是喜欢四姐就好了,可你也没自己的屋啊,将来四姐要是跟你好了,加上你我家又多一口人那屋就更住不下了。” 听到这里,余振生有些哭笑不得:“你这小脑袋瓜都想什么呢。” “嗨,我就是这么一说。”杨五小脸板着郑重的说道:“振生哥,我娘的事我能做主,其实我知道我娘最疼我,他不搬我就闹就吓唬她也能让她搬了。不过我家现在手里没那么多钱,你跟贾大哥熟,能不能说个话,房钱再少点,一个月一结行不行?” “我跟贾大哥也没特别熟,不过你要是能说动你娘肯搬,我倒是可以去试试找贾大哥问问来着。” “真的?!”杨五眼睛都亮起来:“那我回家找我娘,你回铺子等我!”毕竟是孩子,一个比余振生更小的孩子,穷人的孩子早当家,即使在早也仍是孩子,和余振生说完杨五拔腿就朝家跑,只留下余振生慢慢的走在河边还有些泥泞的路上。 在走到张记铺子前,余振生一直看着那空荡荡的旧书报摊,报摊前已经看不多昨天打斗的痕迹,附近街上恢复了往日的车水马龙。仿佛一切都没发生过,但好像又有什么不一样。转身进了张记铺子的时候,余振生在想五叔留给自己钥匙恐怕就是要让自己找那些书来看,他留意了一下四周已经看不到那些不明来历的黑衣人,今晚得想办法去一趟后面的胡同,他知道怎么开那道木门,怎么拿出来那些书,可是那些书拿出来放哪里呢?显然不能放在张记,万一出事就给别人带来麻烦了。 第六十二章 少年遭盘查 佳节倍思亲 张记送彩礼的车队行在路上,快到葛沽时候又汇入了两辆马车,只是中途有两辆马车又从岔路转了出去。 严彩蛾问亲自开车的刘超,那两辆跟着自己的车里装的是什么,怎么还都用篷布盖着。刘超就笑着说道:一辆里面是同学和校长送的贺礼,带给准新娘让他高兴一下也给张记撑了门面。另一辆则是自己这个和群青是好兄弟又是好合作伙伴的贺礼,装的布匹米面粮油,现在群青化工的生意这么好出份大礼也是应该的。 从葛沽回来的张记一家人,各个兴高采烈,张芳也从阿古家练舞回来,一进院子看着那些阳光下已经晒干的蓝染衣服的样子就兴奋的不得了,喊着余振生的名字到处找他。 余振生一进铺子就听到院子里张芳的动静,他快步穿过堂屋走到院子里,张芳正欣喜的摸着自己那些翻新了旧衣看到余振生马上说道:“对,对就是这样的花色!快给我拿下来我要拿给阿古去看。” “又要出去?吃了饭再去!”严彩蛾从灶房端着饭出了朝堂屋走着。 “栓子哥,你快点吃,吃好了拉我去啊!”张芳就嘱咐着栓子,全然没注意余振生已经被汗浸湿的衣服和晒得通红的脸庞,栓子端着自己和余振生的饭应着张芳,径直走到正在水槽边洗脸的余振生面前:“你这是干啥去了。” “给何叔下葬。” “何叔?死了?”栓子一下子感到很愕然:“那他的报摊怎么办?” “谁知道,估计那房子是租的吧。你关心这个干啥?”余振生用一只手拧抹了一边脸上的水。 “我是替你想,以前你能从何叔那拿书看,以后报摊没了你想白看书就没地了。” “掌柜的那么多书我还看不过来了。”余振生接过自己的饭碗,一大碗菜上面扣着两个馒头,端着饭碗就朝房里走。 “吃呛药了,跟谁赌气呢?”栓子不知道余振生此刻根本不想多谈何斌的事,在身后嘟囔了一句也跟着他进了房间。 两人刚进屋,就听到外面有些嘈杂,接着就看到王劲松带着两个人进了院子,崔卫干忙迎了过去笑脸相迎的问:“王队长,您怎么有空?” “我倒是想没空,这不是又要查人头,你们铺子最近有没有陌生人。” “我们铺子,最近没多人还少了两个。” “两个?”王劲松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少卖关子,胡大的事我知道,还少了谁?” “胡二啊,去了隔壁做事了。”崔卫说着给王劲松递了一根烟,讨厌给跟着他的两个人的时候却觉得面孔很生。 王劲松就略提高了声音说道:“记得有新人来了及时登记,还有,何斌是我这管片的,咱跟上面都说了,这何斌平时爱招的一堆孩子看画报,娃们又没错,也都还小不懂事,街里街坊的难免有些好奇心,你们也都留心点,孩子们要是受了何斌蛊惑做出格的事,我可帮不了他们。把你们那两个小伙计叫出来,对下人头!” 崔卫应着喊着余振生和栓子。 王劲松指着从屋里出了的余振生和栓子他转头对那两人说道:“这附近都是生意人,没人愿意参合事。这两个是小学徒,才来半年.....” 那两个生人见是十六七岁的半大小子,确实也像王劲松说的一样,其中一个指着余振生问道:“你手是怎么回事?” “打架弄伤的!” “在哪打架?跟谁打架?”男人审视问道 “跟个臭流氓,在南门外,我也不知道是谁,我彭叔放的我。” “彭叔?”那人一皱眉。 王劲松赔笑说道“彭晋武彭科长,刚调到日租界,这娃的亲叔也是在公职人员在经委会。” 余振生是看着他们嘀嘀咕咕的走的,后来他才知道,他们上午所做的已经被人盯着,不光是他还有景映山翟天河也一样被盘问了一番。孩子们心大没放心里,几个铺子的掌柜却都吓得不轻,景映山只是被叔叔训斥了一顿,翟天河差点被掌柜的打出了门,还被严厉警告不许在和杨五掺和。 接下来的两三天,日子又平静下来,余振生忙着给张芳和同学的衣服做成了蜡染,杨五也跑来告诉余振生她娘看过那房子满意倒是满意,房租的事也和贾丰谈好了。 这么顺利是余振生没想到的,本来自己还想着和贾丰并不是特别熟怎么帮杨家开口。倒是贾丰一个外来的汉子,完全不了解杨家妇人的秉性,又见他家这么艰难,想着每个月多两块五的收入也不错,周围人家多了还多个伴儿。 这事定的顺利,王裁缝更是恨不得杨家赶紧搬走,合计好日子就连同贾丰叫上胡二,加上王裁缝家的小王裁缝帮忙,竟在这两三天内把杨家的铺盖锅碗和残破的家当用贾丰的推车推了几趟把家搬好了。 两三天过去,再没人盯着何斌的书报摊,余振生晚上偷溜到后面的胡同,把那些禁止售卖的书都拿出来,这些书他已经想好藏在哪里,水槽后面放醋坛的下面垫着砖头头,他用油布包好书藏在砖头下面,再在上面重新垒好了转放好醋坛子。 这一切都做好了,余振生才真起身,正要去洗手一抬头看到张芳正站在自己身后,他心里一惊马上就镇定下来:“这么晚了你还没睡?”余振生看着那内院门洞问道。 “你猜我今天看到谁了?”张芳显然有些兴奋。 “猜不到!” “真没意思,我看你六叔了,他答应我会来看我们的结业演出呢。” 余振生轻轻的哦了一声,走到水槽边流利的拧开水龙头冲着刚才搬砖的那只手。张芳走过来挽了挽自己的袖子,拉过余振生的左手:“这样怎么洗的干净,天天对付对付。”她这么说着就用胰子打在余振生手上,然后拽到龙头下搓起来。 余振生第一次被除了母亲姐姐之外的女子这么拉着手,他感觉手上滑滑的,分不清是胰子还是张芳的手,心里也砰砰的跳起来,想把手抽回了却被张芳一下拉紧:“躲什么躲!” “不用了!让人看见!” “让人看见怕什么,你也不问我在哪看到你六叔的,你六叔怎么答应的参加我们学校的结业演出,我觉得你叔对我挺有好感的,还说明天会来看看你呢。”张芳拿起挂在水槽侧面的毛巾,裹在余振生手上擦着水迹。 “你,哪看到的他?”余振生心里埋怨六叔,这么多天也不见人影,五叔的事他也不关心,但毕竟是自己六叔,想了想又有些惦记。 “我们去了市政府,本来是请教育处的人也来看演出的,正好碰到了你六叔,我就喊了六叔,你六叔一下子就认出我了,还问我你的手好没好,还说让我多照顾你呢.....”张芳兴奋的叽叽喳喳的说着。 “你们的演出什么时候?” “后天啊!” 余振生又轻轻的哦了一声,后天,他就能亲眼看着自己的作品在舞台上展示,想着这些心里竟然有些小小的兴奋。八壹中文网 “真是,后天演出,然后礼拜六就是八月十五,礼拜日我哥哥就成亲了,你说着时间过得快不快?” “真快!”余振生也感叹了一下,以往每年的八月十五他都会在家过,姐姐姐夫们也会在八月十六回娘家,那是家家户户团圆的日子,而今年他是第一次人在异乡。他也想起多年没回过家乡葬身异地的五叔,他有点想家了。 第六十四章 张记生意淡 振生出奇招 《春秋繁露·阴阳出入上下篇》云:“秋分者,阴阳相伴也,故昼夜均而寒暑平。过了这一日,便是日渐昼短夜长。 自从隔壁群青化工的开业,张记的日渐冷清。天将黑,张记的铺子就已经上了门板。堂屋里张春明和严彩蛾正带着张蕊在堂屋吃饭,伙计们依旧是在灶房门口的长廊里或者蹲着或者坐着,一人捧着一碗冒尖的饭菜凑在一起有说有笑的吃着。 “小蕊,快点吃啊,等下吃好了咱们就去看姐姐好不好?”严彩蛾给张蕊的碗里夹着菜。 张蕊嗯了一声,熟练的用起筷子,一个夏天下来小姑娘又长高了一些,整天在院子里玩小脸也晒得黑红,但依旧乖巧可爱。 张春明放下筷子,漱了漱口口站起身来,顺手揉了揉张蕊的头就朝灶房走去。 伙计们不管是蹲着还是坐着的都急忙起身,张春明便道:“你们吃你们的!振生,你吃完跟我们一起去。” 栓子三下五除二的扒拉完自己碗里的饭,他听让余振生去跟着去就高兴,比让他去看还高兴,放下饭碗就说道:“我去把骡车拉来。” 余振生心里是很想去的,听说张芳的学校租了权仙电戏院作为这次义演的舞台,那被称作电戏院的地方和戏院不同,位置在法租界。和传统的戏曲舞台不同,那里经常会放些“外国杀人刑法”“天津洋人跑马”的片子而且在放映的过程中还穿插很多歌舞表演。 不过那里的票价过于天津的老百姓来说过于昂贵。一张票要一元五角,而张记订一个月的报纸只需6角。这么贵的票价即便余振生现在有些私藏的小钱,也是觉得很难担负得起的。平时去那里都是租界里的洋人和少数有钱人,一想到今天也能到那里看演出,想想都觉得很兴奋。 而这兴奋之中还夹杂着对自己作品的期待,更夹杂着是否能见到六叔的复杂的心情。 按说平时余振生从不到六叔的工作地方去,他不想给六叔添麻烦,更不想自己身上总罩着有个在做官的六叔的光环。尽管这些对于张记的人来说都不是什么秘密,但余振生还是觉得踏踏实实做自己的学徒更安心一些,哪怕那时候张春明对自己并没有像现在这样好。 “还是拉胶皮去吧,骡车进不来法租界的。”余振生也放下碗,一只手拉住栓子。 “也是哈!那我拉掌柜和内掌柜没问题,你怎么去?” 余振生想说我走着去就可以了,忽然听到有人在院外拍门的声音,栓子已经起身就径直的跑去开门,就听他几乎是带着喜悦的惊呼:“六叔!” 余六河带着笑容点点头:“我来接你们掌柜和振生。” “六叔,您快进来!掌柜的,有客人来了!” 张春明微微的征了一下,对于余六河他是只闻其名未见过其面,要怎么样他也想不到这位在国民政府经委会的官员会来到自己的家里。只是不易察觉的一怔,便很快反应过来迎了过去:“这位是?” “掌柜的,这位就是振生哥的六叔!六叔,这位就是我们家大掌柜!”栓子热情的介绍着,朝廊下看去余振生还站在那里便使劲的朝他招着手:“振生,你快过来啊!” “幸会幸会!里面请!”张春明抱了抱拳,就请着余六河到堂屋。严彩蛾见来了客人,大致也听到院里的声音,忙叫着孙婶收拾了桌上的残羹剩饭,擦净了桌子请余六河落座。 “这位就是内掌柜吧,听振生经常说起,二位对他很是照顾,我这个做叔叔的早应该来谢谢二位。”看严彩蛾忙着招呼自己,余振生说的很真诚。 “余长官客气了,早听姐姐姐夫提起余长官给雷家帮了这么大的忙,雷家的恩人也是我们的恩人,本来也应该当家的见雷先生,当家的说怕人家说高攀的话。”严彩蛾虽然不管前面铺子的生意,但毕竟也是生意人出身,外面的事外场的话也是极其会说的。 “你们聊着,我先去给小女换套衣服好出门。”她说完就拉过张蕊,走到门边看到余振生就站在门外,就轻轻的推了推说道:“去,进去跟六叔说说话吧。” 余振生心里有些忐忑,没见到六叔的时候也挺想六叔,但见到六叔就觉得陌生,他无奈的进了房间轻声的说道:“师傅,六叔!” 张春明看看余振生又将目光移向余六河,似乎觉得这叔侄之间似乎有什么隐情,便笑着道:“今天贵客临门,余长官是不是有话想对振生说?” 余六河的笑容是看上去很爽朗的:“本来我是守令嫒之邀,正好也想去看看他们的募捐演出的。刚好今天能这经过,想起来振生的手还没好,怕他没办法和你们同行,就想着索性一起去。只是见铺子已经上了门板,还担心你们已经提早出发了。” 张春明看了一眼墙上的挂钟:“时间倒是还早,您要不来我们也要过半个小时才出发的。既然余长官可以顺路带我们一起,那倒是可以在家多坐一个小时了。对了,您吃饭了没有,若是不嫌弃家里还饭菜。” “嫌弃倒谈不上,不过中午用公务一直吃到两三点,现在倒是一点都不饿。对了掌柜的,既然你们不着急走怎么这铺子要关这么早?” 张春明倒是觉得余六河看上去很随和,三十上下正是年富力强的时候,人样子精神和余振生有有些想象,说话谈吐也算是稳重就生了几分好感,见他说不吃饭也就不勉强,又见问起柜上的事,便说道:“店里生意也不是很好,开着门耗时间白浪费电,不让早点让伙计们也歇着省心。喝茶!喝茶!”说着话就去拿桌上的茶壶。 余振生看在眼里,便走了过去提起茶壶给张春明和余六河茶盏里添上热茶。 茶到七分满,余六河便端着抿了一口,放下杯子问道:“旁边是群青化工,是令郎经营的,听说开业就火爆的很。” 张春明哎了一声笑容中偷着几分无奈:“同行是冤家,我家群青更是个小冤家,我现在倒是后悔留着振生在身边,若是放他去了隔壁恐怕比我这里要有出息,现在张记也不过是维持,只怕再有个一年半载要被我家冤家挤兑的关门了。” 余六河看了一眼站在张春明身边的余振生,这小子倒是很有眼力劲,也明白余振生对自己有了芥蒂。“话不能这么说,掌柜看中振生培养他是他的造化。至于这染坊方面的经营,小弟倒是有些拙见,不知道当讲不当讲?” 张春明眼睛一亮轻轻的哦了一声:“余长官有何高见?” 余六河朝着通向前铺的门帘看了一眼,略一沉思便道:“张掌柜经营染料多年,这染料主要是用余漂坊,咱就从漂坊说起,白坯布在染色之前,需先行精炼。中国旧式漂坊业用桑叶灰、猪胰汤或瓜蒌汤等动植物内的生物酶进行土法精炼;在选择练染用水方面,也积累了丰富的经验,使练染后的质量更趋完美。 但是到了民国旧式漂坊业依然存在,但已开始受到挑战。二十年前,日本商人在上海开设了中华精练公司,使用用新法精练;十年前,采用近代技术的上海精练厂开办针对的是丝绸练漂方面的技术改造;再后来,上海大昌精练染厂投人生产;不久,美亚织绸厂也附设美艺染练厂。此后,还有大中华、精业、大成、中和等新厂相继设立,都采用新式精炼法。在这些工厂中,采用在练槽内加入纯碱和肥皂等精练剂液,由蒸汽升温,平幅悬挂煮练,制品质熟而富有光泽,外观优美,近代的练染工厂正逐步取代手工业生产。” 他说到这里停了下来,在他对面张春明和余振生都瞪大了眼睛看着自己。连余振生都没想到,原以为六叔恐怕和彭晋武,孙玉林一样每天坐在办公厅里像模像样的做事,出门吃吃喝喝的作着拿着高薪受人尊敬的工作,却没想到六叔竟然知道这么多印染行业的事。 张春明更是起身亲自给余六河又点了点杯子里的茶:“您继续说!” “掌柜经营的是传统的染料,但是传统的染坊已经做不下去,而新的染练厂需要的是大批量工业生产,并且能针对新型面料着色的染料,就比如说踹布,很适于我们北方作为衣料。自近代染整机械发展后,踹布工艺渐被淘汰。天津等地区的染坊中,一部分已改用机器轧光; 上海光华公记轧光整理厂则采用设备较为完美的滚筒轧光机,连续轧制色布或竹布等品种,制品外观美好,光泽匀净。另外,诸文绮在上海的启明染织厂,仿效西法,专染各色纱线,这是中国新法染纱线的开始。王启宇又在上海成立了达丰染织厂,规模巨大资本五十万两,创制各色花布。外人评价他的染坊厂的产品:自行整理,光彩绚烂,品质坚匀,直与欧货相颉颃。 现在不是掌柜您的生意不好,是传统的印染已经过了气。当然,这些也不过是小弟的拙见,比起掌柜我来说我这些怕是有些班门弄斧了。” “高见,高见啊!”张春明一脸的佩服,侧头指着余振生:“振生啊,你六叔博学,又说的这么有理有据,真是怎么不早带我认识你六叔呢。” 余振生脸一红,却也有些自豪起来,身子便直了直,看向六叔的时候心里又重新多了几分敬重。 “谈不上高见,只是工作所及,又正好振生也跟着您学这行,便多加了些留意。”余六河说的诚恳谦虚,没有半点自傲的神色。 张春明点点头,见到余六河便更觉得余家应是家风家教都很好的,余振生做伙计不论学历还是自身修养都太委屈了,自己培养他接班没错,自己看好他若是将来能成一家人那更不会错:“听君一席话,在下还真是忽然就悟了,看来我还是有些守固了,难怪我家群青老是说我。不过,余长官,您说是不是我们也要搞什么革新?可咱们这手艺都是老人传下来,几朝几代都这样,难道这机器的东西就真的比手工要好?” “我倒不完全赞同,那古董流世的哪个不是古法的手工的,机器是批量产出是物质的,我倒认为是廉价的,而这廉价是时代进步的产物,服务于大众的只有价格没有价值。” 张春明哭笑了一下:“您这一说到是给我说糊涂了。” 余六河笑笑看着余振生意味深长的说道:“有些时候讲的是变通,比如为了赚钱可以变革,例如工艺上,品种上。但若为了传承,又可以新旧并存。”他将目光转向张春明:“我前日见到令嫒的时候,她很高兴的拿给我看振生的作品,就连和她同行的陈先生也是极力赞扬振生。我也看了振生做的那些蜡染,手法还能看出有些生疏,其实在印花方面,如今也是新旧方法并存。中国民间的蜡染、扎染等工艺继续保持,同时手工印花已逐渐改用纸质或胶皮镂空型版,灰印坊用灰浆防染法生产蓝白印花产品,彩印坊应用水印法生产多彩色制品。” 张春明若有所思的点着头:“钦英斋在上海创设中国机器印花公司,采用的就是新技术印染各种绸缎。大部分棉布印花制品,已由连续运转的滚筒印花机大量生产。上海、无锡还有我们天津机械染整厂陆续诞生,也在大批量生产漂布和色布。” “掌柜这不是也清楚这么多吗。”余六河笑了笑。 张春明摇摇头:“我知道的只是眼前的,不若余长官那么全面,不过你刚才提到蜡染,扎染的一些新工艺我倒是也有了解,只不过我这里一直只是经营染料,却没想过染指到印染方面。振生,你想不想学这新技术?” 余振生皱着眉头沉思着,听到张春明问自己他看看余六河正朝他微微点头,于是正色说道:“新技术我是要和师傅学的,这老手艺也要学。刚刚六叔说,价格和价值的事,我就在想既然机器大批量生产的都只是价格,那我们也可以用手工做价值。您看估衣街上那么多机器缝的衣服都是一个花色一个样子,可价钱就是卖不过王裁缝铺子亲手缝制的。那我们如果推出特色染料和特色印染的布匹,把价格太高只做价值,我们的产量就可以自给自足。只是,只是.....” 如果余六河的话已经让张春明在经营上有了转变的想法,余振生的话就像锤子打到了张春明的心坎上,尤其是他对裁缝铺和估衣街的比喻,更是激发了张春明的兴趣,见余振生停下张春明竟放下师傅和掌柜身份,急切切盯着余振生:“只是什么?” “只是,不知道能不能成!” “铺子生意冷清,死马当活马医未尝不是个办法。” 余振生见张春明似乎是同意自己的想法,他抬眼看了看墙上的挂钟道:“还有就是,咱们要是再不出发,恐怕就要迟到了。” 张春明这才发现,时间已经离开车还有二十分钟,而且严彩蛾正领着张蕊翘首以盼的在廊下朝这边观望着。 第六十五章 六河将离津 振生购房产 余振生是第一次看到这样的演出,权先电戏院外车水马龙,那些前来观看演出的人各个衣着光鲜亮丽,戏院大厅金碧辉煌灯火通明。 这是多么豪华的地方,台上的演出又是多么的精彩,一向镇定的他也不由得被台上女孩子们的表演震惊。女孩们大方的展示着他们的才艺,有朗诵,有弹奏,有戏曲,有舞台剧,还有歌舞。女孩们画着漂亮的妆容,穿着或入时或亮丽的服装,在聚灯下展示着他们的柔美,青春。 女孩的美,舞台的美,服装的美让人眼花缭乱目不暇接。 正常募捐演出分成两部分,上半部分是学生的表演,下半部分时间则是放映最新上映的电影《小天使》。 余振生看到张芳他们舞蹈彝族姑娘是在最学生表演节目单的最后,看着台上的演出他的心里多少有点紧张,前面的表演太精彩了,女孩子们一个比一个靓丽,他们的衣着都是那么的华丽,她们的饰品在舞台上熠熠闪光。自己那普普通通的蜡染的衣服,会不会让张芳他们丢脸啊,想到这余振生竟然有些紧张起来。 当报幕的女生念出最后一个节目歌舞表演《彝族姑娘》的时候,随着乐曲声响起,几个身穿着蓝花布蜡染民族服饰的小姑娘跑上了舞台,她们都是淡淡的妆容,那衣着朴素但舞姿优美。 之前看了那么闪亮耀眼和浓妆艳裹,忽然人们的眼睛里仿佛被在无遮拦的烈日灼烤之后,走入里一片清爽的汪洋,那蓝色的海洋清新的风,素雅的妆容露出女孩们本来的纯真和俏丽。 舞台下照相机咔嚓咔嚓拍着照片,余振生看到一个摄像师旁站着的女人好像是王纯,正朝台上指点着。台下顿时一片掌声,余振生看到前排不适有人交头接耳,就连坐在自己身边的余六河也笑着点了点头。他微微朝余振生侧了侧头小声说道:“看了整晚,这个节目最好看。” 余振生感觉悬着的一颗心终于放下来,看着自己的作品在台上随着女孩们的跳跃翩翩飞舞,余振生不由得笑了起来。 严彩蛾用胳臂轻轻的碰了碰张春明示意他看,张春明看余振生那盯着舞台有些憨笑的样子,便也露出一点笑意。 中场休息的时候,张芳来到了座位,严彩蛾抱起张蕊便在余振生旁边留出了一个位置。 张芳兴坐下来朝隔着余振生朝余六河摇摇手打着招呼:“六叔,我就知道你会来。” “张小姐盛情相邀怎么能不来。”余六河抬起手腕他欠了欠身子:“你的演出非常棒,不过我还是有事先走了。” “你不留下来看电影吗?” 余六河并未回答张芳,而是对同样起身的张春明说道“张掌柜,我等散场来接你们。” “不用麻烦了,我们.....”张春明正准备说他们可以叫车回去,余振生便也站起身:“掌柜我跟六叔一起走,回去我让栓子来接你们。” “也好!” “也好!” 两个也好是张春明和余六河同时说出来的,只是张芳脸上便带出了几分失望的神奇。 叔侄一前以后走出戏院,上车之前两个人都没说话,坐到车里余六河一边启动着车子一边问道:“你还没看过电影吧?怎么不留下来看了?” “以后有的是机会.....”余振生低声说道,在今天之前他很想问问六叔,为什么这么多天都不来,也不问五叔的事,但现在他不想问了,不管怎么说五叔人已经不在了,既然六叔不想管五叔的事,他又何必再提起这件事呢? 余六河开着车子朝城里的方向驶着,他淡淡的说道:“带我去看看他。” 余振生知道六叔说的他是谁,于是就给余五河指着路。河沿的那条路虽然越走越偏僻,但是通行一辆汽车除了有些颠簸其他还是没问题的。 黑夜中有两处淡淡的光,隐约能看到几座房子中似有人影晃动,余振生知道那是贾丰的家和新进搬过来的杨家。 车子在路旁停下,余振生走在前面,余六河打着手电筒照路,他们在余五河的坟前停下,两人谁都没说话。 站了一会余六河点了一根烟放在余五河的坟前。 “五叔他不抽烟!”余振生小声说道。 “我知道,我这个亲六叔恐怕都没五叔平时对你关照多吧。” 余振生不知道怎么回答这个问题,便不再出声。 “以前虽然我们都不知道他是谁,但他一直在默默的关注你。以后你要自己照顾自己了......” “六叔,你要走?”余振生马上意识到什么。 “是的,要去hen省。” 余振生看着余五河的坟,轻轻的叹了口气。他知道很多事自己不该问,就算知道又怎么样呢?只是本以为六叔会留在天津,那样自己在天津就多了一个亲人。现在何叔走了,六叔也要离开天津,他的就更失落了。 “六叔,你多保重!”余振生在沉默了一会,终于像个成熟的男人,轻轻的说了一句。 余六河拍了拍余振生的肩膀,对于自己这个懂事的侄子,已经不用说太多。他柔声问道:“我再给你留些钱,你还有什么需要我帮你的,趁着我还要在天津呆几天帮你做好。” “不用给我钱了,我身上很多钱了。”余振生想了想,现在他想有一个自己的地方,能放自己的东西,身上这些钱他也觉得不安全,最好能换成值钱的东西,还有他想接父母来天津。“六叔,我还真有个事想你帮我。” “上车说!” 张记的堂屋里,红白事的大了在和张春明夫妇一项项的过着张群青婚礼大事的流程。崔卫兴冲冲的走了进来,他手上还拿着一份彩色的杂志,见张春明和严彩蛾正在说正事,就一转身又出了堂屋招呼着正在院子里余振生栓子:“快来看看,咱们大小姐上了杂志了呢。” 他走过来扬了扬手里的杂志,栓子就过去拿起看着:“呀,还真是,娘您看。” 孙婶也凑过来看,指着杂志上印着的人像:“是这个,哎呦,咱家大小姐就是出落的标志,你看看多好看比那几个都好看。我拿给大小姐让她也瞧瞧。” 余振生看着院子里几个说说笑笑的热闹却没有凑上去,现在他在等余六河。 不一会,张芳就兴冲冲的举着杂志跑出来,一到院子就叽叽喳喳的问崔卫:“我爹娘都看过没有?” “他们在忙你哥明天婚礼的事,我还没来得及给他们看。” “那就不给看....”张芳歪着头俏皮的笑了笑,有捧着杂志看着,并且念着上面的文稿:“赠人玫瑰,手留余香,前日中西女中为育婴堂筹集资金举行义演,市民反响热烈。义演中女中的学生进行了精彩的演出,义演结束为育婴堂筹集善款......”张芳举着杂志在余振生面前来回溜达念着,念到最后语气却没之前的兴奋,她微微皱了皱眉头:“记者王纯?振生哥,你昨天有看到王纯吗?” “嗯,看到了。” 张芳却有些扫兴,她转身坐到余振生身旁索然无味的说道:“原来她是做了记者啊,昨天你怎么没说?” “我只是看到像她.” 张芳用杂志当成扇子扇了扇:“算了,恐怕我爹早知道了不给他看也没什么。跟你说话呢,你听没听见?”她见余振生只是低头看着书,对自己说话代答不理的便嗔怪的问道。 “听到了。” “真是个木头疙瘩!”张芳埋怨了一句站起身:“我去个哥那看看。”嘴上说着看看,手上却攥着杂志。虽然记者是王纯让她扫兴,可能上杂志确是件让人兴奋喜悦的事,她正着急着找张群青去分享自己的喜悦。 张芳一走开,余振生就感觉世界终于安静了。然而这安静并未持续多久,张芳就回了。一进院子就叽叽喳喳的喊着:“余振生,你看谁来了。” 余振生等的就是六叔,再看张芳这兴奋的劲头,都不用猜是谁。他站起身又摸了摸已经揣好的钱,朝院门口走去。 “六叔!我带您去王裁缝的铺子!” “咦?你们去裁缝铺做什么?六叔要做衣服吗?我也去.....”张芳大大咧咧也不问余振生他们让不让跟着,就跟着余家叔侄二人叽叽喳喳的跟余六河搭着腔:“六叔,那天你走那么急,是不是有什么要紧事?” 余六河笑笑,这个张芳的性格可真是外向直率,他当然从张芳眼中能看到对自己的崇敬,自己是余振生的六叔,想到这两个年龄相仿的娃说不定还真能擦出感情的火花,便像看晚辈一样看着张芳。 “确实有些要紧的事要交代振生。” “哦,这样!那你今天有没有空?” “今天?” “今天是中秋节啊,我是想您是振生哥的六叔,也是一个人在天津,不如今天就到我家来过中秋!” 这个邀请可是突然,不光余六河觉得有些唐突,就连余振生也觉得意外,中秋节本来不就是一家人团员的日子,就连张记今天都放半天的假,要不然他们怎么有功夫在院子里闲聊。 余振生不是没想过和余六河一起过中秋,只是余六河没开口说这个事,自己更不好问。倒是张芳这么突然的邀请让余六河笑了起来:“谢谢大小姐的邀请,我正打算带振生出去过节。” “你们两个人多没意思?我家今年中秋可热闹了,崔哥每年都是跟我们一起过中秋的。今天多了栓子哥,还有他干爹干娘,要是你们也在加上我哥,等到晚上一起赏月咱们院子得多热闹。” “这,太添麻烦了吧!”余六河还想婉拒。 “一点都不麻烦!” 正说着三人已经走到王裁缝的铺子,小王裁缝一间余振生三人来了就喊着老王裁缝:“爹,振生来了。” 老王裁缝从柜上抓起一串钥匙:“振生,这位就是你说要看房的买主?” “王伯伯,这是我六叔!” “幸会,幸会,走我带你们去看看房子。”说着便引路带着余振生和余六河去看那院子。 倒是张芳有些糊涂,他们不是来做衣服的,余六河要看房?难道是打算在天津安家?这购置房产了是不是就要成亲了?那要是成亲新娘是不是已经有了?她忽然有些忐忑起来,一边走一边悄悄的问余振生自己这些疑惑。 余振生要不是心里挂着那院子的事,一定会被张芳这不安的样子逗笑,即便这样他还是笑着摇摇头。 孙老头隔壁的院子三间房,北面是正房,东西各有两间。正房三间还算规整,之前住的是白老板,房屋收拾的干净利落屋里的家具也都七八成新。西面刘嫂带着小花,娘两个没什么家当,房间里只是有些租房时候的旧家具,屋子到也算干净。东面就的房子就落魄了些,房子许久没维修过,墙上也是烟灰熏过般的灰色,屋子里空荡荡的,王裁缝略带窘态的笑笑:“这家太穷,好不容易同意搬家,之前屋里还有些家具也都送了他们搬走了。” 余六河在走到院中环视着看了看:“家具不家具的无所谓,反正将来也要翻修的,这价格?” “余先生,我这也是着急用钱,振生知道的,就二百块,咱这地方是城里,前面就是估衣街这地价您可是再也买不到这样的院子了!” “不是说一百八吗?”余振生问道。 “上个月确实是一百八,不过现在坐地炮搬走了,不用新房主送人,再说,上个月面粉是一块五一袋,头今天用法币买就得两块钱了,这物价涨的这么厉害眼瞅着钱这么毛了,这房价多少也得跟着涨点,您说是不?”他一脸无奈的对着余六河说道。 余振生不由得攥了攥手里的票子,王裁缝说的是事情,孙婶每天回来都要愁眉苦脸的和内掌柜絮叨什么东西又涨钱了,肉菜米面都在拼命涨价,听说是日本人已经打过了热河、绥远一部、察哈尔、河北。到处都在打仗到处都在抢粮食,老百姓又没了收成,手里的钱倒是越来越不值钱了。 “您说的也是事情,不过现在可是战时,物资,粮食都在涨,可我怎么听说这房子都在落价呢?”余六河笑吟吟的问道。 “王掌柜,您可不厚道!说好的一百八,怎么坐地起价呢?!”张芳的小脸一板毫不客气的问道。 “我的张大小姐,您看您说的,我这送走杨家不容易呢。再说之前就说,一百八是带租户的价,要是空院子就是二百呢。” 余振生征询的看着六叔,二十块对于普通人来说不是小数,相当于贾丰胡二他们一个月的工筹呢,再想想其实也就是多忙了一个月,又觉得可以接受,更何况在这个位置来说,二百块确实也不贵。 “振生,你觉得呢?”余六河也正看着余振生。见余振生轻轻点点头,那只没受伤的手却一直在衣兜里似乎握着什么,便笑笑对王裁缝说道:“那就二百,不过得把房子修缮一下,总要能住的人才好!” 王裁缝一听就笑了:“余先生爽快,那我们什么时候办手续。” “我正打算出门,手续就跟振生办就好了。”接着他嘱咐振生:“钱财的事要办清楚,又不明白的地方就跟你们掌柜多请教。” 余振生正迎着,忽然从开着的院子门口走进一个人,几个人转头看去都是一愣,竟是胳膊上挎着个包裹,脸上带着乌青的杨四丫,她站在门站了一下就快步进了东屋马上有折返出来,“我的家呢?王掌柜,振生哥,你们把我家弄哪里去了。” 第六十六章 张芳遭婉拒 春明急提亲 杨四丫的样子好像是受了什么刺激,她摇动这余振生的胳膊没头没脑焦急的问着。 “你家搬家了,你哥没跟你说吗?”王裁缝问道。 “我,我有个把月没见到我三哥了.....王掌柜他们搬到哪里去了?”杨四丫终于松开拉着余振生的手,目标似乎转到了王裁缝身上,看着她那带着淤青的脸和略微癫狂的神情,王裁缝下意识的向后退了退。 “河边,对岸,过了河朝东走,我就知道那么多具体你问振生,他知道!” 杨四丫没问余振生,而是慢慢蹲下来,抱起头呜呜的哭了起来,她呜咽着:“他们怎么也不告诉我就搬了,家里人也不要我了吗?” 余振生想起上一次看到她这么哭是在药王寺,而那次张家大奶奶心一软就借给了他家三十块,心里倒是叹口气这四丫这是又遇到什么难事了。 “四丫姐,你不用哭的,我听说,你娘新租的房子比这里大多了,是不是振生哥!”张芳平也是看不得人哭,尽管她平时也有着大小姐脾气,惹急了连四丫娘都敢揍,可毕竟还是心底善良。她掏出自己的手帕塞到四丫捂着脸的手里。 “是,小五说还有一间留着给你回家住的。” 杨四丫将信将疑的抬起头看着余振生,余振生觉得她这个样子卑微及了,他只能这样俯视她像个毫无怜悯心的强者俯视着一个弱者。于是余振生也向后退了半步,和余六河站到并排才说道:“你可以去群青化工铺子去找贾丰,你家现在租的是贾丰的房子,租金也不比这里贵,有三间房圈了个篱笆院子,地方宽敞了许多。” “真的?”杨四丫擦了擦眼泪轻声问着,又看着每一个人脸上的神色,她这才注意到,在余振生一旁有个陌生人但却又和余振生有几分相像, “当然真的,搬家的事都是小五跑前跑后办好的,要说你娘真是没白疼你家小五,小小年纪能操持这么多事呢。“王裁缝在一旁说道。 杨四丫这才露出笑容也才站起身:“那多谢王掌柜了。”说完她朝余振生走了两步,略带羞涩的神情:“振生哥,我这样子是在没办法上街了,能不能麻烦你跟你说的那个贾大哥说一声,带我去趟我家那里?” “这个....”余振生有些问难,本来让贾丰带个路没问题,可这两天不论是张记还是群青化工,出了铺子的生意要忙还要忙着明天张群青结婚的大事,整个张记就三个闲人,一个张芳一个张蕊在有就是自己这个还打着绷带的伤病号。 他看了看余六河,却见余六河说道:“振生,这边的事就这么定了,回头你跟王掌柜把事情办好。正好我也要走了,不如就开车送这个姑娘过去,你告诉我在哪里就可以了。” “要走了?不是答应好在我家一起过中秋的吗?”这下轮到张芳着急,她满脸的不悦。 “不麻烦六叔了,还是我带她去吧!”余振生想了想,想是这次是六叔心软了,他现在也是觉得杨四丫可怜,之前也听说了她搬了出去,住进了小洋楼,可看她脸上的伤和拿着的包以及这失魂落魄的伤心样子,怕是和那边的人起了争执。 如今街坊邻居背后对杨家的议论余振生也是有所耳闻,俗话说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杨四丫被人包养的事早就传遍了街头巷尾。还有就是四丫娘去倒是觉得女儿找了有钱人家,哪怕是做了偏房纳了妾,也算是有钱人了,自此走街上也是穿了四丫给做的新衣昂首挺胸的。 余振生对这件事没有别人那么兴高采烈的议论,别人说他也没什么可表态,崔卫有次还拿这个说事儿,调侃起那天早上的凤求凰。余振生只是笑笑:“别人的事与我何干!” 他是真拿杨四丫的事当别人的事,可现在又心里也有些对她的同情。这种同情大抵出自一个庶出的家庭孩子骨子里的同病相怜,如果四叔不是庶出,家境就不会这么窘迫,如果五叔不是庶出,那就不会又离家出走的遭遇,也就不会有今天隔河的那座坟。 杨四丫说着:“那就麻烦振生哥了。” 余振生便和王裁缝约定好去办过户和请居间人的事,那边余六河耐心的婉拒着张芳的邀请。杨四丫则是好奇的看看余振生这边,又听听张芳那边。 “真不给面子!”不知道那边说道哪里,张芳生气的转身就走。 “芳小姐,您的帕子!”杨四丫扬起张芳刚刚掖给她的手帕。 张芳正在气头上,便头也回没好气的说道:“我不要了,送你了!” 杨四丫一愣便自嘲的冷笑了一下,好像想到什么凄然的低声说道:“可是,我用的了,人家自然不会要了。” 余振生带着杨四丫去了她的新家,余六河则跟着王裁缝同路朝回走,他的车子还停在张记门外的大街上。才走近些就看张春明正站在车边,朝余六河来的方向张望,远远看到他就迎了过来:“余长官,我听我家小女说你要离开天津了?” “呵呵,正是,以后振生还要张兄多多照顾!”余六河客气的说道。 “余长官,我有个不情之请,今天中秋请你在我府上过,我还有事想和你商量。” 余六河还想推辞,又觉得人家也是有诚意,张春明见他犹豫就紧跟着说了句:“您是振生的六叔,我想和您商量商量振生的大事。” 余六河也觉得如果在推诿下去,未免让人觉得自己太过傲慢,他也正想听听张春明要和自己说什么关于余振生的事,便略一思索答应了张春明。 两人进了张记的,在堂屋落了座,张春明开门见山的说道:“不瞒余长官,我是看好振生这个孩子,按说我家张芳也是不愁嫁的,可是眼下世道不太平,尤其我家芳儿现在的年纪就这样桀骜,只怕再读了高中,或是上了大学怕是眼睛都要长到头顶上了。不过,作为父亲我知道,张芳是孝顺孩子,不会不听我的。我想趁着还能管他们的事,给她把亲事定下来。” 余六河没想到是这样的事,他一愣旋即哈哈大笑了起来。 “怎么,余长官的意思是不看好这件事?”张春明被余六河笑的有些糊涂,他疑惑的问道。 余六河摆摆手:“张兄说的的确是件好事,你对他这么器重,我这个当六叔的也替振生高兴。只不过这事我可做不了主,一来这是父母之命怎么说也得问过我二哥,二来恐怕您不了解振生这孩子,别看他平时不言不语,这蔫主意可是正的很,这事我倒还真想听听他怎么说。” “您说的是在理,可您是他亲叔,我倒是想尽快把这事定下来。” 余六河有些好奇,按说十六七岁定亲也不是什么个例,在老家有的十三四就定了亲,更别说什么娃娃亲了。但现在是民国了,很多新潮思想都推崇婚姻自由。张记不像是老古板的做派,怎么在女儿的婚事上这么着急。 更让他有奇怪的是,明明张记现在是大喜之际,张春明的神色竟透着淡淡的焦虑。 余六河倒是一点都没看错,眼下张春明还真有件让他心神不宁格外焦虑的事,更是一件不能对外人道的事。他听王纯说,王纯的侄子看上了张芳,正央求王纯从中周旋。 “我的女儿绝不嫁日本人!”听到王纯说这事张春明就暴跳如雷。 王纯却有些委屈,她是那么的在乎张春明,但自己的身份也是日本人。她也知道,这件事不能怪张春明,如果自己的侄子没有那天的荒唐事,说不定自己还能为他说点好话。但现在,张春明已经抗拒他是日本这件事,更是个品行不端的日本人,这就有点让人难以接受了。 她只好带着歉意委婉的安慰着:“春明,你先不用着急,这只是孩子们的事。我只是担心我叔叔会插手这个事......” “谁插手也不行,王纯,你也给我搞清楚。我是对你负责才会跟你在一起,我们之间与你父亲和你的叔叔没有什么必然的联系。但是我的女儿,绝对不可以嫁给日本人!” 张春明说完就砰的一摔门离开了芙蓉街王纯住的那所房子,王纯被那砰的一声惊得一闭眼,然后缓缓的在桌边坐了下来,她心里很清楚,张芳本来就容不下自己。自己进不了张记,那就没有名分。她在乎名分吗?可以从开始到现在就没在乎过。甚至她觉得像现在这样也挺好,但她那天看到张春明夫妇带着张蕊看张芳的演出,心里又有着不尽酸楚和失落。她多想和张春明像一家人一样,而现在什么都不是。 堂屋里的张春明沉默中轻轻叹口气,他知道这件事不能对严彩蛾提,女人除了担心做不了什么有益处的决定。他更知道不能对张芳说,自己女儿的性格是刚烈的。更何况这件事只是王纯对自己说了一点点是曹田小雅的想法,但仅仅这点想法就足以让张春明心惊。 尽管现在天津的治安还算不错,尽管洋人都有各自划归的租界,但洋人的烧杀抢掠的劣迹像是贴在人们疤痕上的一张薄纸,只需一阵风就能吹开看到伤痕。尤其这几年日本人占领了东三省,那边逃难过来的人更是把日本人罪恶看的清清楚楚。 被日本人惦记上就绝对不是好事,哪怕只是个羽翼未丰的曹田小雅,或者不能这么说,毕竟这个曹田小雅是特派的翻译官,他的父亲就是个中国通,他更是个披着人皮的狼崽子。 想来想去,张春明决定给张芳定亲,哪怕让女儿早早的成亲,也要断了曹田家的念头。这么想着他就想到余振生,又听张芳说自己请不动余六河,便不顾身份的亲自站在街上等着余六河。 可是这些事,他又不能对余六河言明。不说透是自己看中余振生,说透了就是求着人家娶自己的女儿,这里的意思可就变了味。所以,他等着余六河能够给自己一个答复。听到余六河并没有直接决绝,他到稍稍放了点心,又跟着说道:“我也是才听说余长官就要道hen省上任,想着若是您走之前能商定此事才好,所以今日才冒昧的提出我的想法。” 余六河沉思了一下,对于振生来说这的确是件好事,五哥不在了自己本以为留在天津,现在时局变化不得已又要离开。自己在的时候,像彭晋武这样的人都会另眼看待余振生,自己一走那振生就没了依靠。人心这东西难测,人又是都是趋炎附势的,要是真能做了张春明的女婿振生也算是在天津扎根了。 “张兄,您的美意我替我二哥谢谢您。这件事我倒觉得也是件好事,我这次去河南之所以走的急,就是想绕路回趟山西,不如我把您的想法带去,听听我二哥的意见。不过您放心,据我所知振生尚未定亲。” 张春明听了脸上就露出笑容:“这感情好。” “不过,这个媒人我是做不了,我这一去什么时候回来就不知道,恐怕耽误了孩子们的大事。我觉得倒是有个人合适.....” “你说我姐夫雷霆?”张春明眼睛一亮,心里懊悔怎么把这么层关系忘了,雷霆前几天才离开天津,说不定今天都已经回到汾阳过中秋节了,要是那时候让雷霆做这个媒人,恐怕现在都能接到报喜的电话了。 “不,我是说雷正!雷家出了那么大的事,雷霆在丧期是没办法做媒人的,您这事说的好像很着急,既然这样就请雷正出面才好,而且雷正私下里和我二哥交情也是要好的。” “正是,正是,真是太好了!”张春明憋了好几天的事,好像一片乌云一直笼罩在心头,现在有了解决的办法就仿佛乌云被阳光撕裂开一条缝隙,有阳光招进来心里有了希望:“我这就给雷家发电报。振生他六叔,你稍坐片刻,说好了不许走,晚上一定要留下来!” 他这么说着仿佛又不放心一样,要出去发电报又折身回来走到内院的门前冲里面说着:“彩蛾,振生他六叔今天也留下,我要出去办点事,你陪他六叔说说话,别干冷了客人。” 这心里一高兴,人的精气神提起来,就连称呼也直接从余长官变成了振生他六叔。 余六河听着便笑了笑,抬头看看时钟又在想:“振生去了半天,也该回来了吧。” 第六十七章 恶名不虚传 牵线会错意 杨四丫出生在城里,就算吃苦讨生活也是在城里,她是很少到城外来的。像她这样的女孩有很多虽然家里一贫如洗,却从来没见过耕地。虽然新家与城里的直线距离只有一条海河,但要绕过北浮桥在走上一段荒路,就如同走到了荒郊野外一样。 这地方很少有人愿意住,经过大片的货场的一片杂草垃圾堆常是脚夫们跑过来解决方便的地方,嗡嗡飞舞的影蚊蝇随风阵阵飘来的臭气,就已经把城市的芳华和前面的荒芜在这里形成一道阻隔。 走过这片路边如同垃圾场的一段,前面就只剩下沿河堤旁的一条土路,这条路晴天也就是有些坑洼,到了雨天就会变得很泥泞。 路边偶尔会有几间破旧的草屋,赤膊的老汉露出晒得黑黢的身子,不时的哄赶走落在身上的蚊虫,他的眼睛里没有一丝光芒,用手挫折如同搓衣板般满是肋骨的前胸,木然的看着偶尔经过这条路的人。 余振生走在前面,杨四丫低着头迈着小碎步紧跟着他。再多走一些,那些破屋也不见了,一面是经过一夏天疯涨半人多高的杂草,另一面是长满了杂草的河堤,附近的住家已经不许孩子在这里玩,水位落下之后杂草掩盖的石头上涨了青苔,一不小心就会滑下去。尽管海河边长大的孩子都会水,但老人们却说如今的水不干净了。 洋人攻入天津,海河上飘着的尸体足足清理的三天,这里会有多少死去的冤魂。 从码头启程的船只在河上穿行,其间混行着渔船,洋轮船鸣响起汽笛,惊的杂草从的鸟儿扑棱了的从两人头顶飞过,杨四丫吓了一跳抬起手臂挡住了头顶。 余振生已经看到了那几间孤零零的房子,那些房子自从被贾丰修正之后,伫立在一片荒草和一片到处是鼓包坟头的乱葬边,显得格外突兀和扎眼。 他停下来回头看去,杨四丫已经离他有十几步远了。这一路,偶尔他会听到杨四丫说让他走慢点。 余振生觉得,他已经尽量走的慢一些,而且现在不像在家里读书,那时候每天要走两个小时去县城,那才叫走的快呢。 现在,他只好停在原地,看着杨四拍拍身上被惊鸟带下来的枯草尘土,又见她用手帕擦了额头的汗,紧着几乎是小跑的朝自己走过来。 “前面,那几间就是了!”余振生一指杨家的新房子,那几年已经用篱笆隔成个小院子,院子里晾着衣服,只是没看到杨家的人影。 “额.....”杨四丫顺着余振生指的方向看过去,的确房子不算太破旧,看着似乎也大了些。她挪动着脚步,朝着自己的家走去。 走了几步见余振生没跟着便停下来看着余振生:“振生哥,你不到家里坐坐?” “我就不去了,六叔可能还在等我。” 余振生生怕杨四丫再挽留自己,所以没等她说话转身就走,接着他听到身后忽然有呜噜的声音,这声音听着很奇怪,回头一看杨四丫正蹲着地上呜呜的吐着。 “你怎么了?”余振生忙转回身,有些手足无措的看着杨四丫。 杨四丫的脸色苍白,白的好像变了一个人。在余振生的印象里,杨四丫本来是皮肤有些黑的,倒是那段时间经常去张记,慢慢的人样子也变了,后来学会了打扮不知怎么搞的,像是褪了一层皮人也白净。但眼下的白却是毫无血色的苍白,她就这么干呕着又好像肚子里没什么可吐的,呕到最后突出的都是绿色的水。 怎么又让自己摊上事了?余振生有些犯难,杨四丫也不理他只顾着自己吐。余振生只好说道:“你等着我给你喊人去。”说完就拔腿朝杨家的小院跑去。 这个时间,杨三不在家,现在他每天都自己那个拿琴,再端着个掏钱的盆盆,找个路口一呆一下午。杨五也不在家,这个时间他应该是去日租界的西官岛街去取报纸。余振生硬着头皮喊着:“杨婶,杨婶在家不?” 就听到房内有咳嗽婶,有人说话声,接着便看到体态臃肿的四丫娘从屋里走出来,她趿拉着鞋打着哈气,随手系着刚刚围在身上的一件薄衫的扣子,一副老大不高兴的样子:“谁啊这是,吵吵嚷嚷的。”等她用扇子遮着头顶看清来的人,就露出一副皮在笑肉不笑的神情用阴损的口气的说道:“嗨,振生啊。我这还正寻思,难怪你看不上我家四丫,感情有个做大官的叔叔。今天怎么有空来我家了?” 余振生却懒得和她矫情,他朝道边一指:“你家四丫回来了,她不认路。” 手指方向,杨四丫已经停止了呕吐,她正慢慢的朝这边走来,她的眼红着,嘴角仿佛鲶鱼一样向下撇着,一副委屈巴巴的神情。“娘”字刚出口,眼泪就哗哗的流了下来。 四丫娘先是一愣,却突然想到什么急的问道:“这大过节的,你不跟那姓张的过怎么回家来了?” “他不要我了!”杨四丫哭着就去楼自己的亲娘,却被亲娘一把推开。 四丫娘满脸的怒气,一把推开杨四丫指着骂道:“你个没出息的赔钱货,他不要你以后谁还要你,娘跟你说了要狠一些,得他看住了你就是不听不是?就知道跟我哭,光哭有什么用,你跟他闹啊,实在不行死给他看,好不容易找个有钱人,白瞎了你给废物。” 余振生本来已经转身要走的,眼见着杨四丫被他娘推了一个趔趄,他一伸手就扶住杨四丫又听四丫娘这番数落,一下子就来了气。 年轻小伙子总是有些爱打抱不平,眼下就见四丫娘六亲不认的样子,便忘了之前自己也是不喜欢杨四丫的,起了火气说道:“你干什么?四丫脸上的伤你不问,四丫生病了刚在路上吐了你也不知道。有没有你这样做娘的?” “我怎么做娘用你教,滚!小毛孩子,瞎掺和什么,滚!”四丫娘挥着因虚胖浮肿而坠着松散的肉的手臂驱赶着余振生的同时一把拉过来杨四丫:“你刚才吐了?怎么回事?这个月那个来没来!” 杨四丫被自己娘问的羞愧的恨不得找个地缝钻下去,她不敢再看余振生,低下头小声说道:“没有!” “天杀的,还让不让人活了啊。走,我跟你找那姓张的去,就是奉子成亲我豁出老命也得让他把你娶了....”说着话她就拽起杨四丫往外拉。 “娘,我不去,我不去!他不要孩子,也不想娶我,他家大房和儿子打的我,还说要我不走就请大夫给堕胎,我怕,我不想堕胎,他家大房说他们家老爷由着性子怎么耍都行,就是不能纳妾不能.....娘,您别去,他儿子说我再敢回去,就给我送班子去.....” “啊?啊?还有没有王法....那姓张的老棺材瓤子就由着他儿子这么闹腾,他凭什么啊!” “娘,咱收了人家钱.....人家手里有您按得手印,张,张官爷说让念在我们夫妻一场让我赶紧走,他毁了条子就算了,要是他儿子拿着条子我就是他们家买来的,到时候就由不得我了。” 四丫娘听完就往地上一坐两手拍着大腿哭嚎起来:“我的天啊,这日子可没法过了啊。我的丫头你命苦啊,你肚里的娃不能留啊.....” 余振生是趁着两母女争执的时候悄悄的退出了篱笆院子,两人的对话清清楚楚,一转弯他就加快了步伐,身后还能听到四丫娘的鬼哭狼嚎,不用回头他都能想想得到坐地泡的这个外号不是白来的,更是领教过四丫娘这哭天抢地的功力。 他的心里多些震惊,杨四丫和张芳几乎同岁,她才十五六岁啊。四丫娘就已经让余振生觉得是没有廉耻的人,可偏偏四丫遇到更恶的人,反倒人坐地泡炮不起来了,看来真是恶人自有恶人降! 余振生知道,杨四丫说的班子可不是唱戏的班子。那是南市里可以开张纳客窑(妓)院。那地方叫叫“班子”,也称“书寓”,一旦有新来的女子,就会在大门口贴张大红海报,上面写着女子的艺名,并写上某某今日进班做宣传。 他同情杨四丫,却也被无计可施,同时四丫娘的的泼妇的样子逼得他赶紧逃离,他生怕再沾上杨家的事。他安慰自己,虎毒不食子,四丫娘不会容不下杨四丫的。 回到街上,余振生才渐渐平静了刚才的情绪,街上的车水马龙。快走到铺子的时候,杨五正抱着他的破布包和他迎面走来,远远的就朝余振生挥着手:“振生哥!” 余振生站在铺子前等他走近,从他手里接过今天的晚报。自从五叔走后,对面的报摊也荒废了,每天张记的晚报就是杨五给留一份送过来。 “今天这么早就回来了?”余振生拿着报纸问道。 杨五冲余振生眯起眼睛笑笑:“今天抄到大的,那几个不识字的都被辛文忽悠了,我认出了几个字知道是官银号那边有粉色的,咱家门口路熟跑的快,就留着您这的一份,其他早都卖光了。” “那赶紧回去,你四姐回来了!” “我四姐回来了?她在哪?”杨五顿时眼睛一亮,姐姐也是心疼弟弟,所以杨五对四丫也是极好。 “我刚给她带了路,你快点回去,别耽误了!”余振生嘱咐着杨五,心里想着杨五回家了怎么也不会让他娘把四丫再撵出门了。 余振生没想到,五叔竟然真的留下来一起过中秋节,眼看明天所有事都安排妥当,张春明和严彩蛾夫妇也放松了下来。 张群青的婚事算是中西结合的办法,年轻人有年轻人的想法,这边张记院子搭起喜棚挂起灯笼,平时晾衣的宽敞的院子刚好摆起六桌招待亲朋的宴席。八壹中文网 隔壁院子则是挂起彩灯,彩色的剪纸拉花,院子里没摆席却放了两个大桌,桌上摆上新鲜的时令水果,果脯点心,瓜子桃仁等小吃。这地方是小两口的新居,他们也要在这里招待他们的同学好友。 现在,张记一家人在这片张灯结彩红彤彤的喜庆灯光之下,一起过一个元宵节。 这个元宵节张记过得格外热闹,张家夫妇,张群青和张芳,还有小张蕊贵宾是余六河几个人坐在一桌。 另外一桌则是崔卫,老孙头夫妇,栓子,还又张群青带来的贾丰和胡二。贾丰本来和振生他们就熟悉,坐在一起更是有说有笑,加上他总是歇后语俏皮话一串串的,都得一桌人一阵阵的就小起来,刘福不在胡二就也自然的多,以前铺子的人还会劝劝胡二,日子一久大家也就不再劝了,似乎所有人都觉得胡二的心结早晚会随着时间过去的。 余振生发现,张春明和六叔似乎格外谈的来,甚至相互之间的称呼也变了,六叔不在叫张春明掌柜而是称呼春明兄,而张春明也不在叫余长官,而是直接称呼六河。 对于这样的变化,张芳倒是喜滋滋的眼睛时不时的眯起,她笑起来的样子确实也好看,一对深深的酒窝时不时就陷下去。看张芳开心且略带得意的样子,难不成她将来还真成自己六婶?想到这,竟然觉得有趣,六叔一直未娶,这事自己的爹娘早就念叨了不知道多少次。可张芳和六叔的年龄是不是相差太多了,掌柜的能乐意吗? 也许大概男人比女人大十几岁不是问题吧,听说杨四丫找的那个老头的儿子都快四十岁了,杨四丫不也跟了那老头。余振生自己也觉得奇怪,怎么又想到杨四丫的事来了,人的命真是各不相同,这会杨家或者也在过中秋,不管发生什么事,大概也算是团圆了吧。 正在胡思乱想,忽然见到张芳一起身朝他们这桌走过来,走到余振生身边说道:“振生哥,我爹说让你过去坐。” 余振生朝那桌看了一眼,六叔正对着自己笑,他摇摇头:“我就不过去吃了,这边挺好的。” 崔卫停下说笑催着:“去啊,你师傅让你过去吃你还不去?” 栓子却塞满一嘴的酱肉嘟囔着:“过去干啥,这边多自在!” 余振生有些犹豫,显然这个场合自己坐在主家的桌上不合适,这桌上崔卫怎么说都比自己有资格坐过去,再说胡二也是掌柜的徒弟。 “振生!坐过来!”严彩蛾发了话,余振生只好端着自己的碗筷低头朝主家的桌边走去,心里却没有得意反而有些不安。 他坐到余六河的身边,平时偶尔张春明或者严彩蛾也会叫着家里的伙计一起吃饭,但今天不一样今天是元宵节啊。他感觉另外一桌上总有些异样的目光,是来自崔卫对自己的调笑还是来自贾丰的诧异?更或者来自胡二,他觉得胡二看自己的眼神有点像看刘福的时候了。 当然余振生是不太在意这些,自己和胡二又没有过节。 这边的谈话都是场面上的客套话,听着确实没那边的有意思,总算熬到这桌团圆饭吃完,余振生送余六河出了门两个人走到余六河车边,余六河开开车门却没坐进去,而是扶着车门转头问道:“振生,你觉得张芳怎么样?” 余振生就笑了笑:“挺好的,就是脾气急了点。” 余六河指着振生也笑了:“那行,就这么定了。等好消息吧!”说完便坐上车扬长而去。 看着汽车开远,余振生摇摇头,这六叔还真要老牛吃嫩草啊,不过他高兴就好,但是想想以后得叫张芳六婶似乎也挺愁人的。 第六十八章 群青大喜日 倭人来添堵 张群青的大喜之日。一早,张记的院子里就热闹起来。 对于张家的人来说,今天是个大日子。对于张家的伙计们来说,今天是个好日子。 院子门外贴上了大红喜字,提前准备好的鞭炮一直铺到胡同口。 严彩蛾在天津没什么亲戚,雷霆一家也离开天津,所以来的都是张春明的亲朋好友。到了下午来的客人就更多了,迎亲的车队接来新娘,鞭炮就一路从胡同口想到了院子里。 院子里从来没这么热闹过,大人们都围坐着观看拜堂,孩子们站在长廊的台阶上,跳着脚的笑闹着。 这一天所有人的人都在忙,栓子跟着崔卫迎来送往,刘福一早也赶回来,跟着大了的后面听着大了安排跑进跑出。余振生则是跟着张春明身边,原以为张春明会给他安排一些事,但张春明每次都是和客人寒暄过后,让余振生将客人们领到座位。 来的人里,像彭晋武,孙玉林,还有附近几个铺子的掌柜余振生都认得,也没什么拘束。但是张春明的一些亲戚,偶尔会诧异的打量一眼余振生,谁都不知道张记什么时候多了这么个伙计,还被张春明带在身边。 这么多年,张春明几乎没正式对谁说过自己收了徒弟,真正拜师入了门的,似乎就余振生这么一个。如果胡大还在那应该也算张春明的徒弟了,但现在这个徒弟似乎在张春明身边的地位有些不同。 张家的女人都是很美的,严彩蛾长的就好看,现在上了些年纪更多了些风韵。张芳正值妙龄,又继承了严彩蛾好看的五官,更让人期待这张家的媳妇会长成什么样子。 一对五十几岁的夫妇走进院子的时候,张芳几乎是跳起来迎过去,又拉着那妇人走到张春明面前:“爹,表姑表姑父来了。” “春明,给你道喜了啊!” “同喜同喜!”张春明春风得意拱手还着礼。 他们说着道贺的客气话,余振生便想起张芳闲聊时候和他说起过的表姑。看着女人倒是和张春明有些相像,都是高挑的身材,虽然头发都有些青白相间,但精神矍铄两眼都冒着精光。 正在攀谈说笑,就见栓子跑进院子,他扯着嗓门就喊:“新娘接回来了。” “振生,快请表姑和表姑父入席。”张春明赶忙安排着,此时外面已经响起了热闹喧腾的鞭炮声。 哪还用请人入席,就连已经落座的都站起来,谁还不想看看这迎娶仪式的热闹劲。余振生觉得,张家的婚礼办的够排场,起码比两个姐姐出嫁时候自己看到可是排场多了。 一片喧腾喜庆之中,婚礼的仪式才算结束,酒席正式开始。就在众人举杯祝贺的时候,忽然崔卫从外面跑了进来径直来到张春明这桌在他耳边低语两句,张春明一下子就站起身来。 一辆上面挂着日本国旗的吉普车停在张记染坊门口,随着一阵节奏整齐的脚步声,一队跟着吉普车小跑的日本兵也在车后停下,他们立正站在张记门口,这阵势立刻吸引了街上人的注意。 车上下来两个人,一个身穿长袍头戴礼帽的中年男人,这人正式曹田次郎,另外一个是个身穿西装的二十出头的年轻人,他的手上拎着哥礼盒,抬头看看张记染坊的牌子,和门口贴着的大红囍字就嘴角挑了挑,似乎觉得今天来的还真是时候。 余振生正将一盘鱼端上主家的饭桌,见张春明起身跟着崔卫急匆匆朝堂屋走,接着堂屋的门被从里面打开,从堂屋里走进来曹田次郎和曹田小雅,他们身后刘福追着说着:“太君,太君,您稍等,我给您请我们大掌柜!” 张春明已经走到台阶,曹田次郎站在台阶之上,一扬手:“我看不用了,你们掌柜的不是来了吗?” 曹田小雅正朝院中张望,他的目光一眼就看到张芳,没错,正是这个女子,这个泼辣美丽的女孩子。自从那次见到张芳之后,他忽然就发现身边的女人们不美了。那些百依百顺的女子让他觉得索然无味,张芳就像是一匹小野马,一下子就踢到了曹田小雅的心上。 难怪大伯一定坚持娶中国女子,中国女人果然有趣。 正在给个桌敬酒的张群青也站住了,他离着张春明最近,清楚的看到张春明那脸上带着的怒气。这两个人是谁,为什么父亲会有些生气。 张芳正和表姑聊着天,刚刚表姑在夸她在杂志上的照片好看,她正笑的开心。 “你侄女啊正吵着要把衣服也染了那个花色,我这次来还说问问你爹,这衣服是不是你家自己染的呢。”席间还不知道,此刻山雨欲来各自的说笑声都不自觉地大了起来。 张芳便转头看到余振生还站在自己身边,就一拉余振生对自己的表姑说道:“是他染的。” “我听你爹叫他振生?” “是啊,他叫余振生,是我爹收的徒弟,振生哥,振生哥?你瞧什么呢?”张芳喊了两句余振生,见他并不答话只是有些神色紧张的盯着堂屋门口便顺着他的目光望去。 这一望,便和曹田小雅的目光相对,张芳觉得这人眼熟便是一愣,曹田小雅朝她招招手。 张芳眯起眼睛好像在想什么,忽然眼睛就睁大了回头看着余振生惊呼道:“怎么是他?!” “你别动,我过去看看!”余振生按了按张芳的肩头,放在平时他肯定不会这么做,今天是张芳坐着他站着,心里又紧张又好奇同时也有种不祥的的预感。 “芳儿,那人是谁啊?!”表姑一脸疑惑的问道。 张芳摇摇头,她的笑容已经收起,神情严肃的说道:“表姑,那人不是好人。”说完便将那天发生的事和余振生的手如何受的伤低声对自己的表姑说着,表姑脸上的神奇也渐渐严肃起来。 表姑父也停下和旁边人聊天,看着张芳和表姑也听着,这情形倒像是传染了一样,一桌人突然发现有人的神奇出现和今天气氛不相符的变化,不知道有什么事也朝他们看着。 最先安静下来的是张春明的朋友那桌,那桌上今天来的都不是一般人,除了彭晋武,孙玉林,还有商会会长,税务处的干事,北城区负责治安科长陪着的还有这管片治安队队长王劲松。天津城说大很大,说小却也很小。这些人大多眼熟或是曾有交集,到也是能坐到一起,说说各个部门的那点能说的闲事。 倒是彭晋武说了一声:怪事!这桌人便顺着他的目光安静下来,有一两桌的突然安静,其他人的声音就显得突兀,突兀之后便是瞬间的沉寂,人们便一个个都朝着堂屋的方向望去,谁也不知道那站在台阶上礼貌长衣的人是什么来头。 不是亲戚,不是朋友,更不是这街上的大小铺子的掌柜,他们看上去和这些及其不同,却说不出具体哪里不一样。 彭晋武低下头,朝孙玉林的方向扭了扭。似乎不想让曹田次郎认出自己,孙玉林好奇的笑声问道:“这是谁啊?怎么你认识?” “日本人!”彭晋武在他耳边小声说着,孙云林脸上也略出一丝转瞬即逝的震惊,也朝张春明和曹田次郎望去。 “曹田先生,今天到访有何贵干?”张春明静了静心神。 “今天令郎大婚,我是给张先生送贺礼的!小雅!还不叫姐夫?” 曹田小雅忙将手中提着的礼盒举了过来,他笑着微微一躬身:“姐夫好!” 张春明没想到曹田次郎会来这么一手,他顿时觉得脸上耳根有些灼热,身后哗的一片哗然,便是人们小声议论:“什么姐夫,他叫掌柜的姐夫?”接着所有的目光,又都朝主桌望去。 严彩蛾这心自从张春明离开桌子就悬着,她是认得来的这个日本人,却不知道那年轻人是谁。张芳跟表姑说起之前发生的事严彩蛾全听到了,现在院子里瞬间安静,又听到台阶上的那一声姐夫,严彩蛾的心里就咯噔一下,立刻猜到了这个年轻人和王纯的关系。 女人的第六感是很敏锐的,今天王纯没有来,严彩蛾就总觉得哪里不对劲。按理说,上次王纯特意来家里看望余振生受的伤之后,严彩蛾倒也觉得王纯本性也不是大恶的人。作为女人来说,她心里甚至有点同情王纯了,这么久了还没给人家一个说法,这事要是换在自己身上还不知道要怎样。 她甚至和张春明在先聊时候说起过,等到群青的婚事办好了,就让张春明接王纯过来。张芳早晚是要嫁人的,况且就算她不喜欢王纯,张芳的性格也不至于做出故意排挤刁难的事。倒是张春明是自己的男人,自己的男人做事要有担当有面子,拖了这么久也该给人家一个交代。 所以在一家人商量,连张群青都同意请王纯来参加喜宴的情况下,王纯竟然没有来。这本来就让严彩蛾心里不大舒服,现在又蹦出来了这个日本人和他的儿子,当着这么多人叫张春明姐夫,严彩蛾觉得那些看向自己的目光像一根根尖锐的刺扎着自己。 她将坐在自己腿上的张蕊抱了下来,对着张芳说道:“芳儿,带妹妹到里面去!”然后她站起身,款步朝张春明走去,就这两三桌酒宴的距离,她就觉得后背都好像在被人指指点点。 天津这个地方,到处都是租界。人们表面上是不太关心天津有多少租界,有多少洋人,这年月能吃口安心饭就不错了。不过骨子是憎恨甚至是惧怕洋人的,洋人有枪,洋人不会跟老百姓讲道理,老百姓守着自己的国法,还要守着洋人的洋法。其中,老百姓最反感的恐怕就是日本人,他们长得太接近国人,但骨子里却好像总有些邪恶的东西。 日租界是天津城最混乱的租界,如今天津各国租界中,以日本租界最为肮脏,除了烟赌之外,女支院特多,其女支院分布在几乎日租界的各个角落。这里是一个藏污纳垢最厉害的地方,一般想做坏事的中国人,多以日租界为护身符,在“华界”所不敢做的,在日租界里可以公然去做。 比如女支院不准吸大烟,而日租界里对此则毫无限制,于是女支院老板们争先把女支院开进日租界。 在日租界里有一条胡同,叫富贵胡同,直通四面钟大街,那里有几家窑子,属于三等女支院,许多女支院混不下去的女支女多降级落在这里。 在日租界里,除了这些挂着招牌公开的女支院,还有所谓的“花烟馆”,跟有许多暗娼,大多分布在四面钟附近秋山街和寿街一带的小巷之内。暗娼又叫暗门子,到这类地方游逛的人,俗名“钻狗洞”。提起“四面钟”后的富贵胡同来,天津人大都知道不是个好地方,常绕着这块地方走。 除此之外,日租界还有开着车行名义的大烟管,明目张胆的诱引国人去抽大烟。老孙头的儿子就是误入了这行,最后惨死。在有南市那得流氓混混都靠着日租界,和日本人沆瀣一气欺男霸女干尽了坏事。 当然并不是说其他洋人的租界就好,而是相比之下日本人给人的感觉大多邪恶。更何况如今从东三省逃难来的人,在他们口中日本人更是烧杀抢掠,日本人是魔鬼拿着他们的刺刀,一点点的戳开中国的大陆,残害着国人。 有一个王纯已经让严彩蛾堵心了,现在如今这刺刀竟然挑到自己家里。张春明的形容是没错的,严彩蛾温和的外表下有着倔强,她的内心就是张春明形容的地雷,她自己不觉得但遇到大事真的会炸。 心里涌着对日本人的反感,她是有些畏惧的,但是今天的场合容不得她甚至是张春明的畏惧,当着这么多人严彩蛾丢不起这脸。 她走到张春明的旁边,轻轻的点了点头:“曹田先生,您好。”接着她打量着上下看了看曹田小雅,然后挽起张春明的手臂对着曹田次郎和曹田小雅说道:“今天这里是我家的喜事,春明收偏房的事要等日后在办,既然王小姐没有来,那这姐夫不叫也罢。而且,王小姐尚未我张家的门,恐怕这么叫也是对王小姐的不敬。” 身后酒席桌上传来窃窃私语,原来张掌柜要纳妾啊,原来内掌柜是知道的,这是人家家事又不是丑事,还是人家张大奶奶大度,这气魄这分寸。 曹田小雅就有些尴尬,他的手伸着递出礼盒对面却没一个人去接,他回头看看自己的父亲。 曹田轻蔑的笑了笑,但还是收起笑容:“张夫人说的倒是在理,你们中国人讲究礼仪,小雅,那就叫张叔叔,省了乱了辈分!” “算了,你们的心意我领了。二位请回吧!”张春明淡淡的说道。 “张先生放心呢,我今天不是来吃你这宴席的。今天我来,是按照你们中国的礼仪,让你喜上加喜!我是来提亲的,张先生也要拒绝吗?”曹田小雅见张春明说得并不客气,看了一眼自己那满脸尴尬的儿子,压着心里的怒气冰冷的说道。 第六十九章 喜宴出闹剧 振生疑被冤 堂屋的台阶上像是一个舞台,曹田次郎就像是个表演者,他提高了声调,让自己的声音传遍张记院子的每一个角落。所有人都错愕的看着这位衣冠楚楚的表演着,来的这两个人是日本人的信息已经在院中席间传布,当听说他来提亲整个院子顿时一阵寂静。 晚风吹着院子的红灯笼,微微摇晃着,摇曳的喜庆的红影似乎在告诉人们,眼前的一切并非静止,但那百十人却鸦雀无声的场面让人有微微觉得有些诡异。 忽然席间就是一片哗然,人们交头接耳的议论着,张掌柜怎么会和日本人结亲,这日本人上门又是给谁提亲。 张春明看着曹田次郎,他心里明知道曹田次郎要说什么,现在事情到了眼前怕也是没用。他神色镇定的淡然一笑:“曹田先生,我们已经是亲了,还提什么亲。” 还没等曹田次郎说话,张春明一转身对着前来道贺的亲朋好友拱了拱手高声说道:“今天诸位来参加小儿的婚宴,张某十分感谢。在下还有一件事要宣布.....”他高声说着,院中就安静下来,众人等着他继续说,就见张春明一把拉过跟在严彩蛾身后的余振生:“这是我的徒弟,我这手艺虽然并不算什么,如今在新式染料面前更是不值一提,不过既然是手艺,那就传承。” 他拍了拍余振生的肩膀:“振生是我徒弟,同时也是我张记未来的女婿。” “哗!”院中忽然就起了一阵喧哗,谁也没想到,张春明会在群青的婚宴上宣布这件事,这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徒弟,竟然要娶张春明的女儿。 张家不是富豪,但是这城里生意铺子,张记也算是一二十年的老字号,能在城里有这套房产,不算大户也算是富裕中上;张芳也算不上什么大家闺秀,那也是出落的俏丽可人,小小年纪就是个美人坯子,现在正式少女芳华。怎么会嫁给一个伙计,而且还是山西来的伙计。 “你的女婿?!”曹田次郎眯着眼了看余振生,一个看上去比自己儿子年纪小好几岁的年轻人。他忽然想起上次来到这个院子,自己拔出刺刀的时候,正是这个年轻人跳出来挡在刺刀前。 “是你!”曹田小雅指着余振生咬牙切齿。 余振生刚才听到张春明宣布自己是他徒弟并且是未来张记的女婿的时候,感觉脑袋里嗡的一下,一瞬间他几乎什么都听不到,他石化般的站在那里,心里蒙上了一层迷雾。 难道不是六叔娶张芳?那六叔说为什么问自己对张芳的看法?也是啊,如果是六叔要娶张芳,那何必问自己?可是张芳要嫁的人是六叔,自己又不想娶张芳。 不是张芳不好,是自己根本没想过要娶张芳。 余振生感觉心里乱七八糟的,直到他看到曹田次郎看向自己那眯着的眼睛里射出来的带着杀气的目光,以及曹田小雅呲牙对着自己像是一条准备咬人的狗。 这个日本的小子不是好东西,他们今天来也一定不是为了好事。刚才他说要提亲,说不定就是故意来捣乱,还有刚才这个日本的小崽子对张芳招手笑来着,那他们今天来是冲着张芳来的? 是的,掌柜的一定是借口!一定是拒绝日本的借口。不管怎么说娶不娶张芳,自己娶还是六叔娶都不是现在紧要的问题。 余振生慢慢的将身体挺的更直,他的头微微的扬起,用少年不畏的倔强的目光回敬着曹田次郎和曹田小雅。 “八嘎!”看到这目光,曹田次郎忽然受到极大的挑衅,他后悔上次在这个院子里没一刀劈了眼前的这个小子,他下意识的去摸刺刀却摸了个空。 原来今天他换了身华服,又是来参加喜宴,他是日本人却是个对中国很了解的日本人。手在腰间停了一下索性就扶着腰,掩饰刚刚下意识的动作失败的尴尬。 他一指余振生:“我记得你!” 张春明将曹田次郎的举动看个满眼,他心里想着不好,这日本人是存心来的,自己这么说倒是暂时解围,可日后振生的日子就难过了,说不定日本人会找他的麻烦。 因此他朝前斜跨了半步,挡住了余振生和曹田父子之间的目光对视:“曹田先生,我女儿的婚事是我决定招赘,今天又是我们中国人的婚宴,不便招呼二位二位请回吧。” 曹田次郎吃了闭门羹,他扫了一眼这满院子的人,他摇摇头:“张先生,你的女儿不配做我大和民族的媳妇,是我的儿子坚持。就像我哥哥坚持娶一个中国女人,才会有了今天的王纯。我是王纯的亲叔叔,你就这样赶我们走,是不是有点不敬长辈。你们中国有句俗话,叫做敬酒不吃吃罚酒!现在我给你两个选择,答应我儿子和你女儿的亲事算是你把女儿了我,或者我可以带走你的儿子?” 他用手一直张群青:“就是他!” 随着他一声喝令,立刻冲上几个日本人,按住了毫无防备的张群青。“你们干什么?”张群青挣扎的。几个日本兵架起张群青就朝外走,这下张记的院子里立刻大乱。 日本要带走新郎官,这事可是太出乎人意料,刘超,栓子以及群青的好友都围上前,想从日本兵手里把人抢过来。他们还没到眼前,就有两个人影似箭上弦般的冲到日本兵面前,一人一个撂倒了日本兵,把张群青生从日本人手里拽了过来。 余振生看清楚这两人出手很快,也认出正是张群青和张芳的表姑和表姑父。他立刻冲上去,加入到抢人行列,进来的日本兵根本不是他们的对手,栓子见余振生上手了,也嗷的叫了一声加入混战,顷刻间几个日本兵被打的东倒西歪。 严彩蛾被这有拉又拽的人群撞得东倒西歪,心里又着急又害怕,见张群青被抓就喊着群青也想扑过去却被张春明拉住,对身边的崔卫说道:“送大奶奶回去!” 眼看院中大乱孙玉林眨了眨那双三角眼,见彭晋武似乎有些酒力不济微微打盹儿的样子,便狠狠地在他的胳膊上拧了一把:“怎么说你也是在日租界办事,这老张像是有麻烦,还不过去圆场?” 彭晋武忍着没哎呦出来,只是用他肉腾腾的胖瘦上下揉着刚刚被拧的地方:“我怎么圆?那个曹田次郎是什么人,日军辎重队的中佐,他手下可是有一个运输队,还有一个小队的日本兵,平时管日本人军需后勤,打仗也跟着上各个都带着枪,哪怕在咱华界随便给扣个贻误物资调配的名义就能一枪崩了人。” “少废话,平时吃吃喝喝没见你这么怂,你去不去,你不去我自己去了?”孙玉林说着站起身,提了提裤子拧着步子端着酒杯就朝台阶走去。他这人人样子不咋地,平时也是稀松平常的懒散样子,若不说明他这个卫生处处长身份,咋一看也就是个上了年纪的街溜子。 彭晋武哼了一声:“你两这还处出来哥们情深了是咋地。”他嘴上抱怨着,却也站起身来。 来张记的亲朋好友,大多平时往来并不多,他们根本还没弄清楚是怎么回事,更不知道来的是什么人。和彭晋武一桌的倒是有些官面的人,大多也不愿意趟这浑水,更有像王劲松那样平时都是在华界办事,又是个地面上的小隶而已更是管不起这事。也有精明处事街面上的这些掌柜的,就算是大致明白了也不敢上前。 这些年,张春明跟彭晋武算是走的近,孙玉林加入进来,三人常在一起反而像是铁三角愈发交情牢固了些。等他们走到这人堆里,孙玉林一抬眼就看到曹田小雅手里的枪正对着余振生,眼看的他的手指就要扣下去。孙玉林一抬曹田小雅的胳膊“啪”的一声枪响,头顶的一盏灯笼立刻炸开,大红灯笼飞下的破碎的绸布,在空中飞扬慢慢落下。 紧接着就是一声女人的尖叫,院中一片骚动,人们四散奔逃,桌椅被撞翻,盘碗稀里哗啦的破碎声,人们的尖叫声。来道贺的客人拥堵在院门口,前扑后拥的朝门外挤去。有的衣服扯破,有的跑掉了鞋子,但多数人想的就一件事,日本人开枪了,日本人杀人了。 一瞬间院中的喧腾就如潮水般退去,满院子只剩下杯盘狼藉,而刚才拥挤的热闹的院子,如今只剩下寥寥无几的几个人。 彭晋武摸了摸自己的光头哎了一声,刚才没跑现在就跑不成了,他埋怨的看了一眼孙云林,发现孙云林正似笑非笑的看着他:挨千刀的坑了老子。心里这么骂着孙玉林,脸上却堆起了笑容:“太君,太君息怒,您认得我不?” “你是谁?” “我,我姓彭,前些日给您府上打过电话,这位小雅翻译官我们见过....”彭晋武点头哈腰的谄媚的笑着。 曹田小雅在曹田次郎耳边低语了几句,用日语介绍着彭晋武。 看他们叽里呱啦的说着眼睛在自己身上打转,彭晋武心都提到嗓子眼却只能撑着假笑着。“是彭科长,你在正好,我们怀疑这个人给抗日分子提供物资。” “怀疑,曹田先生,抓人要讲证据的!”张春明此刻脸色发青,不知道是气的还是紧张的,他的身子微微的颤抖着。 彭晋武一拉张春明,日本人哪讲什么证据,今天明显就是挑事来的,他越说话越糟糕。“太君,您这是大水冲了龙王庙,一家人不认一家人。好歹春明和您的侄女不是想好,您是他叔,就是群青的爷爷,爷爷怎么能抓自己孙儿呢?要不这样,我帮您找证据,找到证据我来提人,君子成人之美,今天又是大喜的日子。再这么说这也是华界,大和民族讲的是中日亲善,已经是一家人就更要亲善,您说是不是?”他一边说和一边掏出手帕一个劲儿的擦着汗。 “彭晋武!”张春明气的吼道,有这么个朋友也是丢脸到家了。孙玉林却不知道什么时候走到张春明身边,他一捂张春明的嘴。 “你干什么?”张春明呜的冲孙玉林瞪着眼。 倒是彭晋武这几句话把这个喜怒无常的曹田次郎说笑了,他拍了拍彭晋武的肩:“你还是很会说话,很会办事得,你放心以后有机会我会在大佐面前多多提携你,日租界的警力还是多多的需要你这样的人。” “多谢中佐,多谢中佐!” 曹田次郎扫了一样自己那几个哼哼唧唧爬起来等着听命的日本兵,又扫了一眼这院中和自己对峙的人,最后目光落在被孙云林拉着的张春明和被刘超扶着张群青脸上。他在两个人的面孔上来回扫了扫,忽然微微欠身道:“很抱歉,今天搅乱了你们的喜宴。” 众人被他闹得一阵糊涂,但见曹田次郎脸一下板起:“刚才我是作为叔叔说的,作为父亲我理解你,你很爱你的儿女,我也是!今天的事就这样,你放心你女儿一天不成亲,我儿子一天就不放弃。” 说着他瞥了一眼曹田小雅,小雅是他唯一的儿子,他曾为儿子的学业骄傲,但同时也为了小雅的轻浮操心。本来他不愿意家族再多个中国女人,但自从小雅宣布要娶张芳之后,他再也没出去花天酒地过,就冲这一点曹田次郎才决定今天来。以后,小雅还是要回日本的,还是要娶日本女人的,但现在先用这个叫张芳的女孩稳住小雅让他收收心也许是个办法。 谁也不在知道,曹田次郎的心里这个盘算,只是被他的犹如川剧般的瞬间的变脸搞的十分疑惑。 最后他的目光落在余振生身上,他一指余振生:“这个人打了我们的人!” 才要说要把人带走,就见一个十来岁衣衫褴褛的少年拉着一个警察走进院子,嘴里还吵吵嚷嚷什么,众人看去竟是杨五拉着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套上警服的王劲松,他的衣服扣子还没完全扣好,一边被杨五拽着一边紧着系扣子。 “就是他,就是他搞大了我姐姐的肚子,官爷,快把他抓起来!我姐姐要死了,要他赔命!”他拉着王劲松冲进了就指着余振生。 所有人都惊呆了,张春明更是铁青着脸皱着眉瞪着余振生,余振生一下子就觉得百口莫辩,杨四丫怀孕了他知道,那天听到了杨家娘的骂声,可她肚子里的孩子不是自己的啊! 他张着嘴不知道怎么解释,王劲松却上前一拉余振生,看都不看曹田父子而是对张春明说道:“大掌柜,你的人我得带走好好管管!”说完就拽着余振生就走:“臭小子,年纪轻轻不干好事!跟我去警察局!” 张记的人都蒙了,连孙玉林和彭晋武都在面面相觑。曹田小雅冷哼了一声,曹田次郎脸上露出嘲讽的笑意:“原来张先生看中的是这样的,我们告辞了!”说罢父子竟忍不住嘎嘎的笑了几声转身就走,院子里只剩下张记的人,看着这散场的宴席仿佛刚刚是做了一场梦。 第七十章 仁义当为先 患难见情义 好好的一场婚宴被彻底的搅散了,张春明的心里是愤怒且无奈的。 此刻的余振生更是无奈,他的衣领被王劲松抓着,胳膊被杨五拽着,正拖着朝院外走,院门口一堆人,都是些胆子大的或者跟张记还有些交集的。这些自觉地闪开院门,王劲松却停下脚步看着灯火通明的堂屋。 “王叔,你放开我!我没做坏事!”余振生心里着急,不知道堂屋里的情况。 王劲松沉沉的轻声说道:“别闹,等下会放开你。”见日本人都走了,王劲松才松开了余振生,杨五长出一口气。余振生赶忙跑回堂屋,他一进来众人都用异样的眼光看着他。 “师傅,我没有....”余振生有些着急还想解释。 张春明瞪了他一眼:“你的事等会再说!” 见张家这场风波算是暂时平息,孙玉林拍拍张春明的肩:“晋武是一番好意,刚才的话你也别怪他!” 张春明苦笑了笑:“玉林,晋武....”他是没想到,自己这个年纪还能有两个遇到事和他站在一起的朋友。 彭晋武摆摆手:“但凡我要是有办法,也不用舔着脸巴结日本人。我们先走了....”说完便冲着孙玉林使了个眼色,两人便告辞离开。 张春明又对表姐夫妇致谢,那夫妇嘱咐张春明日后要多加小心,便也离开了张家。 这边送走了几位当事人,那边主持婚宴的大了以及搭棚和灶上的师傅们就互相撺掇着一起走了过来,张春明就叫崔卫带他们去找严氏结账,又让张群青回去陪着郑雨诗。 刘福栓子和老孙头夫妇以及群青化工的伙计们一起帮忙收拾着院子,堂屋只剩下张春明和余振生,张春明坐在八仙桌后一言不发却极为严厉的盯着余振生。 今天自己的脸算是丢到家了,刚刚宣布这小子是未来的女婿,他就给惹出这么大祸。现在不同于余振生刚来的时候,张春明对余振生是寄予厚望的。当然,如果不曹田小雅来这一手,他也不会这么着急宣布这件事。 想到这小子竟然做出这么伤风败俗的事,张春明又气又恨他指着余振生:“你给我说说,你做了这等事,还怎么娶张芳。” 余振生忽然发现,除了杨四丫的事,现在张芳的事也开始让他头疼。他想解释杨四丫的事,却不知道从何解释,张春明又提到张芳,余振生就立刻想到这里一定有误会,只好硬着头皮说道:“师傅,我没想过娶张芳!” “你!你!”这下张春明是真的怒了,这不知道天高地厚的毛头小子,难道自己家的女儿比不上坐地炮家的卖场女。他的脸涨的通红,用手指着余振生,手指都有些颤抖:“你个不争气的东西。” “掌柜的,掌柜的!”崔卫迈步进了堂屋,他的脸上带着些许笑意:“您先别生气....”他一边说着一边冲外面喊道:“劲松,小五,你们两赶紧过来。” 随着他声音落下,王劲松和杨五一前一后走进堂屋,张春明见状忙站起身上前迎着:“王队长....今天可是给您添麻烦了。” 今天来的客人里,王劲松是算不上什么人物,这个华界城北管片的治安队长手下就是那么三五个人,管的也是些街面上胡同里的鸡毛蒜皮的消失。但好歹人家是穿着官衣,还是现管的角色。 王劲松受邀在桌边坐下,他拿下眼镜用衣角擦了擦又重新戴起,这才看着张春明说道:“大掌柜您客气了,咱们都是街坊邻居的,谁也不愿意看着您家出事儿。我可是没彭科长的胆儿,也没人那身份。别的忙我是帮不上,我就寻思着试试能不能带走振生,还好那日本人没死缠烂打的要抢人,要不然我也是没招了。” “带走也是应该,我这徒弟做了这样的卑劣事,是应该好好管管!”张春明白了一旁张口结识相要辩解的余振生。 “哈哈哈,大掌柜您误会了,小五,你说!” 杨五一旁挠挠头,瘦瘦小小又有些腼腆的样子他咧着嘴笑笑:“我今天回家晚些,就想着等着贾大哥和胡二哥一起回去。这天都黑了那边那条路我自己走有点怕,等了半天这宴席也没散,我肚子又饿就像混进来弄口吃的。”他说着一皱眉吞了吞口水,众人都听到他肚子发出咕噜的声音。 崔卫转身走出堂屋,从院中还没收拾完的席上端了些饭菜摆在桌上,杨五眼睛都发亮伸手要去抓却又胆怯的看了看王劲松:“我没拿什么东西,才到院子就听到枪响,一堆人朝外跑我差点没被挤死....” “小东西!赶紧吃,我来说吧!”王劲松接过话来:“大掌柜,是这么回事,刚在院门口这小子还真被人挤到了,我就把他拽起到一边,他就想进来让我拦住了。不过,当时他可没说要找吃的,他跟我说日本人要杀了振生,让我救他振生。还说,他要当舅舅了,可是姐姐的娃没爹,要是救了振生,他就能求振生给他的外甥当爹,振生人心地好一定会答应的。你说,这小子他怎么想的。我就想到让他诬陷振生,给振生扣个罪名,我好试试能不能把振生先带走。” 王劲松这么一说张春明才恍然大悟,他看着正在狼吞虎咽抓着盘子烧鸡往嘴里送的杨五将信将疑的问道:“小五,是这么回事吗?” 杨五噎了满嘴的饭,腮帮子鼓鼓的,眼睛瞪得大大的一个劲的点头,嘴里还呜呜的嗯着。 “这孩子,倒也算你有心了!”张春明长出了一口气轻轻的说道。 “可说不是!我家总祖辈就在这街上当差,各式各样的人见的多了。咱们中国人就讲究仁义礼智信这几个字,就冲着这小子这么小就撑着家,还这么有仁义,咱这当大人的还能比不上一个小娃。行了,该说的我也说了。我也该走了!” 王劲松说着站起身,他腿脚有些残疾走路微微有些跛脚,张春明也起身送着又嘱咐崔卫给王队长带上烟酒。此时院子也收拾利落,贾丰胡二也跟掌柜告辞,杨五急匆匆起身喊着:“贾大哥等下我。” 张春明看了一眼堂屋里有些迷茫的余振生:“还愣着干什么,去给杨五打包多带些饭菜回去。”说这话的时候已经没有之前的责备和严厉。 余振生应了赶忙去灶房,他一个手不方便,就由着孙婶给杨家带了不少的吃食,又有灶房没用到的食材,鱼肉青菜拎了满满一个大篮子。 想着贾丰胡二和杨五同路,余振生就问道:“孙婶,能不能给贾丰胡二也带些?” 孙婶打趣的笑道:“那还怎么不行,小姑爷您说啥就是啥!” “您快别都我了,我真没想娶张芳!” “嘘嘘嘘,振生我的大侄子,以后可别这么说,这么说你让掌柜怎么想,大小姐可是好强的。”孙婶赶紧拦住余振生的话,喊着栓子过来帮忙拿着东西送出去给院子里等着的贾丰三人。 第七十一章 少年当自立 不肯寄篱下 小院终于恢复了平静,除了挂着院中的红灯笼将院子渲染出一片喜气之外,院子又像平时一样的空旷。 累了一天崔卫刘福和栓子已经陆续的起了鼾声,余振生却睡不着了。师傅说的是不是真的,当着这么多人宣布这件事应该不是开玩笑。可是,自己真的要娶张芳吗?张芳喜欢的可是自己的六叔。 即便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六叔和掌柜的商量好了给自己定下亲事,那娶张芳也是有点问题。张芳太凶了,自己要是张记的伙计会一直被她使唤被她瞧不起。男人一定要比女人强些才好,自己还想着接父母来天津,张芳会不会对自己的父母好。 可以说,余振生不讨厌张芳,也并不抵触长辈安排的婚事。他甚至还不知道,曹田小雅已经把他当成了情敌,甚至刚刚成年的余振生还想不到这个问题。现在他想到的是门户的问题,想到的事自己真的要定亲就是大人了,就要做大人的事,还有几个月就可以出徒了,那样他就会在张记有份收入,然后就可以接父母来天津。 总算迷迷糊糊睡着,他梦到张芳在拿着棍子追着他,又梦到杨四丫挺着肚子站在自己面前眼泪汪汪的问能不能给他肚子了孩子当爹。余振生一下子就吓醒了,便想再见到杨五一定得跟他说,自己是要成亲的人了,不能给他姐姐的孩子当爹。 接下来的几天,余振生忙着和王裁缝办房子的手续,又按照六叔在的时候的约定,由王裁缝带人把院子修整了一番。余振生和掌柜又请了两天假,盯着院子里的木匠瓦匠们重新给房字铺了瓦,刷了浆糊了顶子。 他又请木匠打了些简单的家具,算是把几间屋调配的装的像样了,还在院子一角搭起见小屋子当灶房。 栓子每天铺子一收工就跑来给余振生帮忙,他拎着食盒一进院子就喊:“振生,我娘让我给你送饭来了。” 余振生刚将那些书在床下藏好,他拍了拍手上的土迎出来的时候栓子已经进了屋:“赶紧趁热吃!”看着余振生去洗手吃饭,栓子就欣赏起这套院子,一边欣赏一边啧啧的羡慕:“你六叔真好,弄了这么个院子,他又不在天津以后谁住啊?” “我住!” “那他要是会来呢?”栓子左摸摸又看看,看上去高兴的不得了。 “你忘了,雷伯家出事我六叔帮忙,他给我六叔钱我六叔不收就给到我名下。这房子是用那钱买的,对外就说六叔买,这事我只对你说,你可别说出去。” “嘿嘿,当然不会说啦!”栓子笑着在余振生对面坐下看着他用左手熟练的吃着饭:“那你这么折腾修这房子是打算搬出来住?” “既然自己有地方住,就不用挤在那里了吧,我搬出来崔哥他们住的还宽敞些。再说这离铺子又不远.....” “那你一个人住怕不怕?”栓子眨巴着大眼笑嘻嘻的瞅着余振生。 “怕倒是不怕,不过你要是想也搬出来,就过来,反正这院子三间房,这间是我的另外两间你随便挑。” 栓子站起身站在门口朝院子里看了看,他一直西边那间:“我要这间。”余振生朝那边看了看,确实那边房子大些而且还是个里外的套间,别说一个人了一户人也够住。 “行,那你明天就搬过来呗?” “明天干啥,我跟崔哥都说了,今晚就不回去了。”栓子说着进了里间脱了鞋朝炕上一坐。 “今晚?那屋床还没弄好。” “我睡你这啊,这么大炕就我们两个人,那屋床都不着急,等过几年我娶了雷钰再添床。” 余振生一口饭差点喷了:“你还想娶雷钰啊?!” 栓子身子一仰就朝床上平躺下去,他瞪着眼畅想:“当然,你能娶张芳,我咋就不能娶雷钰,到时候咱俩还是表亲的连襟,那多好!” “也是,不过雷伯要是想师傅这么开明就好了。” 栓子一下坐起换个方向趴着头冲着外间正在吃饭的余振生说道:“师傅倒是开明,现在街上好多人说闲话,说咱师傅要娶个日本女人,你是这两天没在院子,张芳已经跟他爹闹了两次了。” “为啥闹!”余振生停下筷子,张芳是急脾气他知道,以前张芳脾气再急也不关他的事,现在张芳是自己要定亲的媳妇了,他当然想知道原因。 “这两天,后院跟隔壁开了门,还是少夫人让开的,说是都是一家人开个门方便些。少东家那间屋子现在归大小姐了,大小姐还把那两间搞通了。开始掌柜不同意,大小姐就自己拎着锤子把墙砸了,你还不知道她吗,本来她就不喜欢王纯,他哥婚宴上被日本人这么一闹,她就把怨气都怪在那个王小姐身上了,这么干就是不想让王小姐住进院子。” “情有可原.....”这件事上余振生倒是站在张芳的角度上的。“你说闹了两次,还有呢?” “没了!”栓子想了想说道 “没了?老母猪啊你,就一次说两次.”余振生笑着起身收拾碗筷。 栓子却小声说道:“你才老母猪,当我不认识数啊。那一次是雷正回来电报,说要做你和张芳的媒人。” 余振生刚要拿起碗去刷,听到就站住了:“这有什么好吵闹?” “大小姐他,她说,她爹不尊重她没问过她的意见。这女孩子真是,父母之命有什么尊重不尊重。” 余振生哦了一声,看了张芳还是不想嫁给自己,他竟一点没有生气和失落,反而一笑道:“你看还是你和雷钰好,雷钰就想嫁给你。” “张芳不想嫁给你你还笑的出?”栓子惊讶的看着余振生。 “只要我还是张记的伙计,我还不想娶张芳呢!”余振生见栓子瞪着大眼一脸疑惑的盯着自己就补充道:“我又不想入赘,更不想寄人篱下。” “我知道了,你一定是想自立门户,将来也干个张记那么大的卖卖是不是?”栓子一骨碌做起来,眼睛都冒着光:“振生哥,等你干大了我就给你拉车去。” “嗨!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说,我得自己长本事,不能让人家说我图财图色吃软饭,那样就算我娶了张芳他也一样瞧不起我。我想等正式能经营铺子上的事了,给铺子赚了钱,再谈这个事。” 栓子似懂非懂的点点头:“你说的对,我也这么想,所以宁肯在天津拉车,也不会去雷家做事了。不过,这怕是由不得你,我听说雷伯电报里还说春节前会陪着你爹娘来趟天津了。” 余振生手里的碗普通就滑到洗完盆里,自己爹娘要来他简直高兴坏了,可这惊喜也太大点了吧,怎么爹娘不来信跟自己说呢? 第七十二章 幼稚的约定 成熟的筹谋 胡同里,贾丰和胡二并肩走着。这条胡同虽然不是他们回家的必经之路,但从胡同穿行也并不绕路。 胡二一脸的沮丧,头抵着肩耷着脚下似乎也迈不开腿趟着步子一副没精打采的样子。贾丰看着胡二好像霜打的茄子--蔫了,就知道他是因为那天东家婚宴上的那件事。 两人同吃同住跟好兄弟一样,胡二有心里话也开始对贾丰说。到现在贾丰才弄明白为什么胡二那么恨刘福,该劝的他也劝了,毕竟胡二年纪比自己小。毕竟这事也不能怪刘福,当天又不是人家求着你哥两个去,当然贾丰说的要婉转许多。 胡二虽然心里仍有些不平,但听贾丰都这么说了,便也不好再多说什么。 贾丰还知道,胡二可是喜欢张家的大小姐很久了,可是就算再喜欢,心里百爪挠心的他也想都不敢想一个伙计和东家的女儿会能什么结果。所以他只能眼巴巴的看着,要不是实在受不了看到刘福就想到死去的哥哥,他就是再多学徒一年也愿意留着张记,那样每天就可以看到张芳俏丽的身影甜甜的笑容。 毕竟是年轻,再过些日子就好了,贾丰这么想着就听到胡二开口懒懒的问道:“贾大哥,你说大掌柜说的是真的吗?” “还想着那事呢?”贾丰用余光看了一眼胡二,这个比余振生还略大一点将近二十岁的年轻人,正被单相思折磨的一蹶不振。“谁知道呢!你没看那日本人没安好心,我觉得大掌柜可能是骗他们的。” 胡二叹了一口气不甘的说道:“你这么一说,我心里还好受点。凭什么是他啊,我比他可早来张记两年,而且怎么说我也是咱们天津卫人....” 身后传来脚步声,像是有人小跑过来,而且还不是一个人,前面的脚步轻盈些,后面的人喊着:“大小姐,你这是干啥....”听声音是崔卫,贾丰和胡二便停下脚步侧身朝身后看去。 张芳走在前面,手里拿着跟白蜡杆,崔卫紧跟着在后面追着,两人好像没看到贾丰和胡二急急的从他们面前经过。胡二见状马上提起了精神,加快脚步紧跟着崔卫问着:“崔哥,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 “我咋知道,大小姐出了时候掌柜就让跟着她别让她婚闹。”崔卫解释着却小跑着追着张芳,张芳就更跑的快些,直到胡同尽头才停下一转身就啪啪啪的拍起了院门。 余振生正听栓子说自己的爹娘要来,心里正开心的不知道的要干啥自言自语的叨咕着:“那这间屋是正房就让我爹妈住,回头在屋里得加个火炉,还得把炕整整。东边屋子你要住,那我就住西边那间。” 听到院门啪啪作响,院外似乎还有人声,余振生停下来自己的规划,正奇怪是谁来了。栓子一骨碌下了炕,提上鞋子应着:“谁啊,来了来了!” 余振生见栓子去开门,自己就没有动,只是扬着头朝院门望着。 栓子一开院门,张芳就拎着棍子进了院子开口就问:“余振生呢,你出来!” “大小姐,这是干啥?”栓子有些糊涂,再看张芳身后还跟着崔卫胡二和贾丰一下子就蒙了。 崔卫气喘吁吁,却见张芳这找余振生兴师问罪的样子就觉得好笑,心想掌柜白担心了,起先还怕张芳一冲动找日本人去,现在看是来张余振生就放心了大半,于是一拉栓子:“没事,没事,小两口闹架!” “哦!”栓子做出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他心更大,张芳的脾气是急些但余振生性子慢啊,他才不担心两个人真打起来,索性对崔卫说道:“崔哥你来正好,你看,振生答应让我也搬这院子陪他,你来,以后这间就是我的了。” 他拉着崔卫朝东屋走,还回头招呼着贾丰和胡二:“贾大哥,胡二哥进来坐啊!” 胡二本不想进来,可有关心着张芳到底来做什么,于是就拉拉贾丰小声嘀咕着:“哼,他六叔买的房子,看他嘚瑟的好像是他的一样,咱们进去看看。” 贾丰是个外表风趣爽朗的庄稼汉子,心里明镜一样看透了胡二的心思,他笑笑也跟着进了院子。 张芳已经看到站在正房里的余振生,她几步冲了过去,抡起白蜡杆就朝余振生打去,余振生一个侧身闪开,身子一拧就跳到院子里,这屋里家具虽然不是全新,要是让张芳打烂再添置那又得花钱。 他是心疼家具,张芳便以为余振生要跑就追到院里,却见余振生在院里站住高喊一声:“你住手!” “就不!”张芳挥着杆子就冲过来。余振生一扬手抓住杆子:“凭啥,你要打得有个理由吧。” 东屋的窗户里探出四个头来,崔卫栓子和贾丰都笑嘻嘻的朝院子里看着,栓子还起哄的问着:“是啊,大小姐得说说为啥打振生哥啊?” “这你们就不懂了,打是亲,骂是爱,哪有小两口不吵架的?”崔卫是张记的老人,雷正的电报他也是知道了消息,所以也就大胆的开起两个人的玩笑来。 东屋里就是一声哄笑,三人在哄笑,胡二心里发酸眼睛里嫉妒的要冒火,他眯起眼怕别人看出来他的神情,也假假的干笑心里却恨起了张家。学徒三年管吃住,帮着张家干着干那,哥哥刚出徒就死了。自己学了也快两年,要不是来了群青化工,还要白白的干上一年半载。 张春明要招赘要把女儿嫁给伙计,就算轮不到自己也应该是自己哥哥胡大的事,他余振生凭什么才来半年就遇到这样的好事,如果不是哥哥死了,能轮到他?现在他仰仗的叔叔购置的这个小院子,好像比人都高一等。他比自己高比栓子高,难道比崔大哥还高? 崔哥也没娶亲,为什么不是崔哥,哪怕是崔哥胡二心里都没这么深的恨意。 张芳本来还想打,但听到崔卫的话她脸一红就顺手将白蜡杆撒了手,转身回屋喊了声:“余振生你过来,我有话问你!” 余振生将杆子在墙边戳好,跟着进了屋见张芳坐在那里一副家主的气势:“把门关上?” “关门?”余振生回头看着东屋趴在窗边探着头朝这边哄笑的四个人难为情的说道:“还是别关了吧。” 张芳起身说着:“我都不怕你怕啥!”说完就把房间门咣当关上了。 胡二马上就要过去,贾丰一把拉住:“别看啦,人家关上门说悄悄话。” “我..他...”胡二急的红的脸又不知道怎么解释:“我怕他对大小姐不利。” “这个不用你操心哈!人家马上就定亲了,就算是要生米做成熟饭那也是掌柜的操心的事。咱们就等着喝喜酒就行啦。”崔卫嘿嘿两声,一直以来他对胡家这兄弟两个表面的仁义是有的,胡大出事他也是尽量帮忙。可胡二这小子有点不知道好歹,做事还矫情。 人各有志,胡二去了群青那里,作为张记的老人崔卫觉得掌柜内掌柜都没说什么,自己就没必要较真,但从心里他真是不大待见胡二,说话也就不自觉流露出嘲讽的味道。 贾丰知道崔卫有分寸,也知道胡二有点小心眼,他年岁大些也会处些事,他揉揉肚子:“崔哥,我们就是路过赶上了,没啥事我们先走了啊。咱们不比您那边,回去这不还得自己弄饭呢,这肚子都咕噜叫了。” “贾丰兄弟,你们那边可是比我们前多些啊,对了家里还有没有菜,我听孙婶说院子里还有菜吃不了怕坏了,明天你来一趟再拿些菜回去省的花钱买。” 崔卫和贾丰年纪差不多,平时也说的来,张记的这点事他又做的了主,便嘱咐着贾丰。 贾丰道了谢就几乎是拽着胡二离开了院子,崔卫轻轻的摇摇头,一转脸见栓子还趴在窗边朝正屋瞧呢。他靠在窗边,点上一根烟,又戳了戳栓子:“栓子,我问你,你在这院子住跟振生讲没讲租金?” “租金?讲什么租金?”栓子被崔卫问的有点糊涂。 崔卫却笑道:“傻孩子,你白住人家房子啊,将来用水用电卫生费房子修理,这些人家都不花钱的吗?” 栓子挠挠头憨憨道:“崔哥你说的也是啊,我没问振生也没提,我还寻思我就住下来,回头娶了媳妇我也跟振生哥在一起。” “傻子,亲兄弟还有分家的呢,亲兄弟也得明算账啊!” 栓子顾不上那边房间里余振生和张芳的事了,他用手搓着天天风吹日晒黝黑的面庞:“哎呀,这个我是真没想到,那现在怎么办。” “你娶媳妇不还得几年吗?” “嗯,还有四年,过了年就还有三年!” 崔卫被他自己真当回事的盘算又说得认真的样子逗得噗嗤一笑:“振生有说他有什么打算吗?” “他说了,他爹来了就让他爹娘住正房,我住这间,他住对面!” 崔卫环顾着房间:“这房间不小,一个人住太空了,要不然崔哥也过了住,你和振生要好我是沾你光,所以房租我出,你也有收入了要是张记和群青那边一样也不管晚饭了,咱们就自己开火。” “好啊!”栓子眼睛都亮起来了:“那院子可就热闹了,隔壁就是我爹娘家,就是咱们不开火也有吃的。” 崔卫一笑:“那怎么行,谁都不富裕,老沾你干爹娘算怎么回事。” 正说着,房间门一开,张芳笑嘻嘻的走出来:“那我走了啊,说好了,就按照咱们商量好的办。” “呦,这就说好了啊?!”崔卫赶忙出了屋跟了过来。 张芳头一杨哼了一声便朝外走,栓子兴冲冲的冲着余振生跑去:“振生,快,快说,你让我住那东屋房租多少钱?” “什么房租?”余振生还以为他要问张芳来做什么,哪知道栓子根本没打算打听这事,突然冒出个房租把余振生给说蒙了,等他说了大概崔卫话的一半原话,余振生才听明白原来是崔卫也想搬出张记。 怎么自己才两天没去那边,那边就有了那么多新变化,崔哥因为啥想搬?等到余振生想问明白崔卫的时候,崔卫已经随着张芳回张记的院子了。 张芳不在提是否和余振生成亲的事,也不吵着不嫁给余振生。两个人倒是一拍即合,一个不想娶觉得自己未立业不成家,另一个不想嫁。 或者张芳还真是少女心的一时冲动,她是喜欢余六河,但又没道胡二喜欢她一样的单相思之苦。她是不想嫁余振生,却不是讨厌余振生,而是从心里觉得没信心,这个蔫坏损好像不喜欢自己,那样将来自己要吃亏的。 她有着传统女孩子的思想,又有着当下新潮女孩子的倔强。这种矛盾纠结着她,有时候想到要嫁给余振生就会有些生气,明明他知道自己喜欢他六叔。但有时候想到要嫁给余振生,又有些莫名的害羞,他那并不算伟岸的身躯却总在有大事的时候挺起像个小小的男子汉。 年轻人的约定是出于年轻人的单纯,他们悄悄的约定,要张芳读高中,若是能上大学就上大学。如果张春明严彩蛾不同意,那余振生就帮着去说。他们还约定,余振生不想入赘,自己是独子,张家又有儿子,不说清楚这点他是断然不会成亲的。 可以说,两个人之间没有爱情的火花,有的只是相互的好感和对父母之命的顺从,他们不懂爱情,更不知道他们还是想的简单了。他们甚至还没弄明白,成亲的真正含义是什么,不懂柴米油盐,更不懂人心变迁。 余振生请假收拾房子的日子里,张记开始为王纯的事焦灼。就在群青成亲的第二天,王纯的母亲和王纯一起来了,这个中国女人和张春明夫妇私下谈了半天。 送走了王纯和她的母亲,张春明和严彩蛾对坐了半天,最后二人商量着把外院的房子腾出来。群青化工的生意越来越好,张记的生意却越来越冷清,群青的新媳妇在劝把张春明的门面也接过来,再添些品种把生意做大些。 郑雨诗是大户人家,郑家是富商,她自然希望自己的张芳将生意也做大。 张群青和张春明商量着,两间并成一间铺子,张记染坊的铺子和隔壁打通,门户上面的牌子不变,只是群青占用张记的半间铺面。 这件事还在商量中,张春明是不想自己的生意最后还是被儿子吞并了,可干撑也不是办法,而且张家马上又要添丁进口了。 王纯的母亲那略带哀求的话这两天总是绕着张春明,她虽然嫁给日本人,她的女儿是接受的日本教育,但是她希望女儿的孩子接受中国的教育,同时张春明也认定,不管王纯有的是男孩女孩,都必须是堂堂正正的中国人。 这些事还在筹划中,但崔卫已经在想,如果真的都这么推进了,那也是自己快要离开的时候了。问栓子房子的事,崔卫也是在未雨绸缪。 刘福原本也不住张记,余振生和栓子也没回来,崔卫候着院子里收了废水,回到房间一个躺着床上,他也在想:张记生意本来就岌岌可危,现在又招惹了日本人,以后张芳进门这后院这么多事,张记不会真的就这么完了吧。 第七十三章 张记现转机 振生初登场 清晨,院中传来一阵唰唰的扫地声。崔卫迷迷糊糊的睁开眼,原来五六个人挤着的这个大通铺,后来只有他和余振生栓子三个人宽敞了许多,现在一个人打这个滚的斜躺着还觉得空旷。 院里的声音愈发的清晰,以前很久一段时间,崔卫都是在这样的声音里醒来。自从余振生和栓子来了张记,早上打扫晚上等门都成了余振生的事,这小子根本不用别人指派,每天都是做好院子里的事情做自己的事情。 开始人们都觉得,或者这孩子是有心计会讨好的,但这都快一年天天如此按部就班井井有条,完全不是一个由着新鲜或者心性的小孩子,也难怪大掌柜会越来越喜欢他。 可是如果张记办不下去了,余振生将来会怎么样?或者也会和胡二一样到群青那边去,反正张记铺子里的人群青那边肯定会全收着。崔卫想着就坐了起来,推开窗户朝院子看去,院子里余振生正拿着扫着地,他的样子和刚来的时候一样,缝隙角落都认认真真的从头扫到尾巴。 “振生,今天就来了?” “崔哥,我已经歇了好几天了,也没见您去招呼我。” “掌柜的说,你来这么久没好好歇过,弄房子也是大事,再说铺子也没什么事!哎你的手?” “我觉得差不多了,夹板我拆了!”八壹中文网 “这孩子,伤筋动骨得一百天呢。”崔卫说着披上衣服出了屋从于振生手里接过扫帚:“得了你歇着吧,哎?你怎么进来的?”他好像突然想起什么,看着开着的院门问道。 “昨大小姐说今天第一天开学,嘱咐栓子早点接她来,我就跟着一起过来了。” 崔卫恍然大悟的哦了一声:“这是怪,以前也没看她上学这么积极,这上了高中又定了亲的人就是不一样。” 余振生听出了崔卫在拿他调侃,他笑了笑:“崔哥,你昨天走的急,我还有事没问你呢。”趁着这会说话方便,余振生刚想问问崔卫想住到那院子是怎么回事,就看到张春明从内院走了出了:“振生来了?!” “师傅!”余振生赶忙放下崔卫的事回头应着。 “正好,待会吃了饭你跟我去趟作坊。小崔,等下你陪着大奶奶去银号取三百块钱。” 崔卫放下手中的扫帚,跟着张春明身后超堂屋走着:“掌柜的,是不要整这院子的房子?我正好有个事跟您商量。” 余振生便去灶房,挑开灶火烧上开水,张春明有个习惯每天早上要喝茶看报,这茶水不溜舒畅了早饭都吃不好。 张春明拿了报纸在桌边坐下,他指指自己对面:“坐下说!” 崔卫两手在衣服上抹了两下,不知道为什么,原本自己觉得应该是很坦然的一件事,现在竟然有点紧张:“大掌柜,我想搬出去。” “搬出去?”张春明觉得有点突然,他抬头看着崔卫:“怎么?我家里容不下你了?” “瞧您说的,这些年您待我可不薄,从心里我也没拿您真当掌柜的,我是拿您当了亲人了。可咱院子里的事您也从来不瞒我,这不是前院要来人了。我这出来进去的也不大方便......” 张春明轻轻叹口气:“小崔啊,你这跟着我十来年了,现在生意不好做,不过我可没想过让你走。这院子里里里外外都是张罗着我心里有数。也怪我,你这个年纪了,早该帮你成个家。这不是我还想着,如今生意这么不好做,以前还有雷家撑着一半的产品的销量,我正打算今天去了作坊把那里的工人都解散了。咱们生意还是要做,这家里也离不开你,如果只是想有个自己的落脚的地方,你就住到作坊那院子去,住多久我不管,能成个家就最好......” 余振生拎着烧好的水走进堂屋给张春明沏茶的时候,他还是第一次看到掌柜和崔卫两个大男人都有些眼圈发红。他小心翼翼的给张春明将盖碗茶沏好放在张春明面前,心里一个劲的嘀咕,不是又出了什么事吧。 “掌柜,您误会了,我没想离开张记。”崔卫拉了拉拎着壶要出去的余振生:“正好振生在,我是想着搬到振生那院子里跟他们就个伴儿。他那院子离这这么近,他两又年轻,还是外地人,我搬到他们那去我自在,还能盯着点这两个小子。振生,你觉得呢?” “好啊!崔哥要是能跟我们一起当然好了!” 张春明端着茶杯,轻轻的推着碗口的浮茶:“这样也好,振生没意见就行。” 虽然张春明是看好余振生,又打算把张芳嫁给余振生,但毕竟两人尚未婚配又都是身大袖长的青年男女,余振生要收拾院子和栓子搬出去住反而倒是挺对张春明心思,再有崔卫盯着他就更放心了。 “我没意见!人多还热闹些。” 张春明便笑了笑:“既然这样,那就这么定了,等回头我收拾出作坊那样子说不定我们也搬了,这么干法群青这小子早晚得把老子挤走。”他带着几分自嘲的语气,但笑容确实是开心,儿子比老子强当然是件喜事。 崔卫看了一眼挂钟站起身:“那我去请大奶奶给您取钱去。” 时间刚好银号开门,张记也开张纳客,余振生帮着刘福下了门板,隔壁群青的贾丰和他们打着招呼。余振生应着把门板放好,转身朝着路对面看去,两个穿着制服的人正指挥着几个工人在拆对面的何斌的旧书报摊子的房子。 “福子哥,这是怎么回事?”余振生问正在铺子里忙着开门营业的刘福。 “你不知道啊?也是,这几天你没来。这不是新市长要来了吗?街面上要整治,要有新气象,这没主的破屋要拆,街上的花子要撵走,各家各户还要交卫生治理费。你说说,生意没的做,这成天就是交这个费交那个费。” 余振生笑笑:“别的咱妥不了,这卫生费咱们也交?” “不但得交还一分都少不了!我看咱掌柜这朋友白交了。” 余振生淡淡笑笑,他觉得这个孙玉林局长似乎也不太糟糕,那天那么多人都走了,谁想到孙局长和彭科长竟然留了下来,看来掌柜看人还是有一定的眼力的。 刚刚收拾好铺子,就有四五个妇人结伴走了过来,他们抬头看着张记的招牌说着:“就是这里!” 余振生见状迎了过去:“几位大姐,您想看点啥?咱们这里.....” 没等他介绍,其中一个就进了铺子,她手里拿着印着中西女中报到的那份杂志对同行的人说道:“我听我闺女说,就是这里。这上面的女娃子是这里掌柜的千金,这衣服是他家自己染的。” 说完她一拉余振生问道:“小伙子,就这样的花布还有没有?” “您要买这样的花布?”余振生一愣,他刚要说没有,刘福就迎过来:“有!可是这货紧俏,这不是一上杂志就卖光了。” “卖光了?”来的几个妇人脸上有些失望。 “对!卖光了!”刘福眼睛在几个人脸上一溜,便知道这些人买东西的诚意,就更肯定的说道:“咱这布现在都要预定,您几位打算要多少,要的急不急?”他试探性的问道。 余振生心里暗暗佩服刘福的反应,人家可是张春明请来的,进来就是在柜上,生意话说得这么老道,既留住了人还给自己留出了时间。 “急到是不是急,用的也不是很多,这不是天快冷了,打算给娃做新棉袄,穿绸裹缎咱做不起,这花色漂亮就寻思要是价格也合适就我们就一起都扯一些。”那领头的妇人说道。 “价格.....”刘福挠挠头,一个劲的冲余振生眨眼。余振生立刻明白了刘福的意思,之前他的样子都是张芳的旧衣改的,现在需要用新布染色,刘福不知道该如何报价。 余振生快速的心算,白坯布,蜡,染料,人工的成本价在加上利润,只需一小会就大概有了定数,开口说道:“咱们现在还有幅宽两尺三寸的布料,作件衣六到八尺,您几位要是都要的话就按照五毛一尺花布。” “五毛?”几个妇人用目光交流一下,带头的说道:“小伙子,我们这几个人都要扯,一件衣服不算棉花光布就得四块钱,有点贵还能便宜些不?” 余振生刚要开口解释,刘福一伸胳膊拦着余振生笑着说道:“大姐们,你们要是做缎子面的棉袄,估衣街那几家老字号的价可不是五毛一尺,咱这布就是新颖好看还禁穿,我们这位伙计可是实在人,现在本来就都要预订还得等三五天才能有货,您要是嫌贵我们这有白坯布,两毛一尺。染料咱家也卖,买两毛钱的靛蓝能染好几件。” “这话说的,我们自己会染还来你这!” “就是,怎么说话呢。”眼看妇人嗔怪着刘福,却又有些东西没转头就走。刘福就陪着笑:“几位别生气,您都是诚心想买,我们也是小本生意,要不这么着您几位合计一下,要是能要上整匹布我们就给您个批发价一尺少五分,怎么样?” 几个妇人在一边嘀咕了一阵,搬着手指头算着,一匹布是十丈,一丈等于十尺,一米等于三尺,他们一个人要做几件用几尺..... “福哥,我是不是要高了?”余振生心里没底小声问道。 “放两月前你要是要这个价,可是比孙玉林局长还黑,最近布匹价格涨的多,咱们也得随行就市所以也就不太高,你放心他们是肯定要,不然也不会这么商量,倒是你得告诉,你多少时间能做出来?” 余振生盘算着,给张芳他们做衣服的时候只是试验,虽然成功了但是里面也减了不少流程,真要拿出去卖这么多料,作画就得三两天,还得浸泡四五天,加上后期的漂洗一件成品至少要十天以上。所以他就冲刘福比划了个十的首饰。 “我们商量好了,就要一匹。” 几个人最后的决定让余振生都觉得有些意外,但心里却是一阵狂喜,甚至有些紧张,他多希望这件事能成,那样真的就是给张记的生意开辟了一个新路。 刘福却一皱眉:“行,几位大姐痛快人,谁让我把这话也说出去了,不过嘛。”他从柜台下拿出一个账本,在上面翻着假装数着一些数:“这日子得排十五天,振生你给后面催催,要是十天就能取货就让几位大姐先交下定金?” “还要交定金啊?!” “当然要交,这可是您几位预订的,能预订上咱们铺子的这花布,到时候您带着条子来取货,别人还订不上看着您得多羡慕?” “那交多少?” 刘福伸出一个手指:“就一块钱,您预订我们才给您安排。” 崔卫和严彩蛾从银号取了钱,护送着严彩蛾回了张记院子,张春明正在院子里等着他们,严彩蛾把裹着钱的布包递给张春明:“当家的,就不再想想了?” “不想了,群青那院子是人家郑家的,咱不能让人家说咱小气,他们生意要是能做大,那是咱儿子的能耐。我是担心你心里有想法,说我偏心儿子留下这么个产业。” “你还担心我,早晚女儿们出嫁,我们两个有个窝棚养老就是了,我看你还是担心担心王小姐,万一是个儿子......” “又来了,是个儿子也得姓张,你也是大娘。行了我走了!” 张春明将钱放在包里,拎着皮包走出内院见栓子已经送了张芳回来就招收对他说道:“你叫振生过来,我们去大丰路。” 栓子应着去了堂屋,不多时就跑出来,他兴冲冲跑到张春明面前:“大掌柜,不好了!” 张春明吓了一跳:“怎么了?” “前面,前面太忙了,福子哥说,这会儿来了好几拨预订蜡花花布的,他们正忙着收定金开条子。” “什么蜡花花布?”张春明一头雾水快步朝铺子走去。 “就是振生哥染的那个布,我就听了一耳朵,刘福哥说都定到下个月了。” “是吗?”张春明将信将疑,走到前面铺子的门帘后,挑开门帘朝里看了看,这一看心里又诧异有惊喜。 余振生和刘福两个人,正一个人收钱,一个人写定金条子,铺子里来了五六个客人,围着柜台等着预订花布。听了一会,正和栓子说的差不多。 他一转身走回堂屋,他坐了片刻就站起叫着院子里修理晾衣架的崔卫:“小崔,你跟我出去一趟!” “大掌柜,去哪?” “跟我去布行!”提包里的钱原准备解散作坊的工人的,现在看来不用了,钱也有去处,照铺子里那预订的情形,得去多进些布坯子了。 第七十四章 早冷的冬天 危机爆发前 一九三六年冬 这一年北方的冬天似乎比以往来的更早一些,还不到十一月就已经刮起了北风,似乎中秋月明才在头两天,身上的夹衣都还没来得及换上两套,就得换上棉衣遮寒了。 大丰路先春园8号张家的作坊院子里还挑着灯火,院子口几个人正从车上卸下整匹的布扛着搬进库房。 一辆人力车停在院外,张芳怀里抱着饭盒从车上下来。 “崔哥,这批布料已经都搬完了,您对下数!”有人拿着单子凑到站在门口的崔卫说道。 崔卫拿起单子凑到灯下:“数没错,明天去柜上结账。” “那成了,还有个事我得麻烦您跟掌柜支一声,这批货掌柜的说的早,咱们都是老主顾就按着原价。可现在棉纱价格疯涨,这才几天就涨了两倍多,说是前面仗打得紧.....” “大小姐,您来拉!”崔卫看到张芳进了院子,心不在焉的听着那人说着,冲张芳扬了扬手。 “崔哥,我娘说让我给你们送饭!”张芳拍拍抱在手里的饭盒。 “送啥饭,这院子有六婶呢。哦,我知道了,你是想看你振生哥来的吧?”崔卫眯缝起眼笑着问道。 “切!白叫崔哥,一点都没当个哥哥的样儿...”张芳朝崔卫夹个白眼,抱着饭盒朝张春明的办公室走去。 “崔哥.....”纺织厂送货跟来的伙计陪着干笑了两声又提醒道:“您看....” “哦!你说涨价的事啊?不是头些日子才涨过价?这批货可就是按照新价结算的啊!”崔卫转过头笑容还在脸上,但语气多少有些不高兴。 “现在这行情一天一个价,别说棉纱和咱们的布了,那米面都打着滚儿的涨价,咱也得吃饭不涨不行啊....” 崔卫知道这人说的是实话,眼下天津城里看上去风平浪静,但总觉得好像哪里出了问题。街面上的热闹劲不像以往了,从外地来这里的盲流似乎也多了些,洋人们都缩在租界里,以前繁花似锦的城市忽然就被秋冬的阴霾遮住了一样,隐约的透着一丝萧条。 崔卫觉得这一定是因为天气的缘故:“这冬三月本来就是咱们生意铺子的淡季,熬过这三月过年前就会有个旺季,等拢了帐收了外面的钱过了年,日子就好过了,年年如此嘛。我瞅着眼下铺子预订单,这批货用完也就差不多了,赶明个我看见掌柜跟他说一声。” “成了,我就怕掌柜误会,咱们老主顾我也不敢坐地涨价不是....” 栓子放好车,看着崔卫送那送货的人走了,他搓了搓手用嘴在手上哈着气:“这才几儿啊,就这么冷!” “走,屋里暖和!”说完拍着栓子朝靠着院门的一间屋里走去。 张芳进了张春明的办公室,这里是张春明在作坊里做事和休息的地方,现在已经成了余振生做蜡染的地方,余振生正在特制的一张案台上蜡刀蘸蜡汁在布绘着图案。 张芳进门就把饭盒放下站住余振生身边看着已经在他蜡笔之下奕奕生花的布,那花有的委婉有个奔放,每一朵都不同每一片各成一章,又相互交汇成一片靛蓝的花海。 余振生放下手中的蜡刀,他轻轻的甩了甩手腕让自己握了一整天蜡刀手放松下来。一扭头看到张芳正笑嘻嘻的看着自己,他身子像后微微仰了仰:“你进来也不出声,吓我一跳。” “瞧你这胆儿!我娘让我给你送饭。” “送饭?”余振生看了一眼桌上放着的饭盒:“就给我一个人送的?” “栓子在家吃过了,刚我问了崔哥,他说他不吃!”张芳回到桌边坐下,把饭盒朝余振生推了推:“赶紧吃吧,这么冷得天怕是饭都凉了。” “我吃过了,先放着等半夜饿了再吃!”余振生走到门后脸盆架边,洗了洗手擦干手倒了杯水,喝着水又溜达到案前看着刚刚绘刻过得成果。 “半夜还吃?你不怕长胖啊?” “谁说半夜吃东西会长胖的?”余振生回头问道。 “人无外财不富,马无夜草不肥!”张芳挑着眉说完就也笑了:“我爹要是听我这么说肯定又要教训我。” “掌柜的这两天都没过来,怎么今天到想起来让你给我送饭来了?”余振生放下水杯又拿起了蜡笔,正准备沾着蜡接着画,张芳却走过来把蜡笔从他手里拿下来。 “你能不能歇会儿!刘福哥真是的,明知道你一个人忙不过来,还接那么多预订的单子。我听栓子说,你已经三天没回家了?” “嗯.....天马上就上冻了,我怕到时候晾晒不容易干,得抓紧把这批货的活做出来。” 张芳仰头看着余振生的脸,这张脸比刚来张记的时候成熟了许多,唇边还泛着青虚虚细软的胡子。他的样子还真跟他六叔很像,那眉骨那深邃的眼睛,高挑的鼻梁消瘦的双颊。张芳有点困惑了,自己是喜欢这个样子的余振生,还是因为余振生很像自己喜欢的余六河,自己才不反感父亲让自己嫁给他。 余振生看着张芳紧盯着自己,就紧张的用手摸摸自己脸,看看手上并没有蓝色:“我脸上有啥?” 张芳忽然有些生气的说道:“什么都没有!没有眼睛鼻子嘴边,就是一张白纸。” 余振生呵呵一下:“你手上不是有蜡刀吗,来你给刻出来!” 张芳拿着刀子横着竖着在余振生脸前比了比,发着狠话:“我现在不刻,要是你跟我爹一样三心二意,到时候我就用这个给你多刻几只眼。” 余振生又像后仰了仰身子,谁知道这个张芳说的是不是真的,不过就她这个脾气说不定还真做的出来。他想说什么,却觉得自己解释也是多余,更何况人家父女之间的事,自己也不好说谁对或者不对。 “今天没去上课?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余振生忙扯开话题。 “今天是礼拜六,你个大傻子!” “都礼拜六了啊!”余振生好像忽然想到什么:“坏了,我忘了今天礼拜六了....现在什么时候了?” “我出来的时候五点,现在也就六点过一点吧。” 余振生急忙收好案台上的工具,然后戴起帽子就朝外走:“还来得及,你赶紧和栓子回去吧,我得回家一趟。” “我跟你一起去!”张芳说着跟了出了。 出了这间办公室,经过靠院门的那间房子听里面有说有笑很是热闹,他敲敲门就喊着:“杨大爷,六婶,我出去一趟,晚上您给我留着点门。” 里面有人应着,栓子和崔卫都从屋里出来,崔卫看着余振生身后的张芳便问:“振生,大小姐来给你送饭,你干啥去?” “崔哥我得回家一趟,之前跟杨五,映山他们约好了,今晚都去我那继续教他们认字的。” “正好,让栓子拉着大小姐回去,你骑车驮着我咱一起走。” “认字,娘我也想认字!”一个小姑娘的头从屋里探出来有回头对刘婶说道。 “别捣乱!”刘婶将小花拽到身后:“振生,你慢点。别赶了我们给你留门!”八壹中文网 余振生走到墙边搬了自行车出院,他一片腿上了车等他蹬起车,崔卫就坐上后架。栓子拉起车,张芳坐了上去:“跟上他。” “跟着他?”栓子甩开步子小跑起来:“你不回张记啊?” “回去干什么,看着我爹接她进门?我娘怕我闹事罢了,要不怎么放心让我来这?刚才那个小女孩是谁啊?长得可真好看....” “你说小花啊?!他是刘婶的闺女,哎振生也真是,跟他说了人家改嫁杨大爷了以后得叫杨婶,他总记不住!” “杨大爷又是谁?” “杨大爷,看作坊这个院子的啊,哦,振生那院子以前西屋就是刘婶住,后来刘婶改嫁了就跟着杨大爷....” “你别说话了,快点跟着他.....”张芳盯着前面那越来越远了身影。 栓子嘿了一声,这还不都是她问的,再说余振生回家了又不是跑了,跑了和尚庙还在,这大小姐着急的是个啥。 崔卫回头看着被远远甩在后面的栓子,前面又余振生挡着风,他把手揣起缩着脖子眯着眼。黄昏已过天色渐黑,路上已经没有什么行人,只有从窗户洞里透出的一家家的灯光。 今天是王纯要进张家的日子,原本他应该留着张记帮忙张罗着。幸好两个月来,张记铺子的生意好起来,柜上接了不少蜡染布料的订单,更带着原来铺子卖的染料也突然有了销路。张家的染料一向颜色正着色稳定,只是受到新化工染料的冲击。 从山西退回来的那批货之前正发愁怎么处理,所以别家都涨价的时候张记没打算涨价,新品加上价格低,张记的生意一下子就又火爆了起来,连隔壁打算打通铺子用半边铺子的事也搁置了。 崔卫心里想的幸好,幸好现在忙不过来,他才不用在院子里应酬着。也幸好他搬出来跟振生栓子他们住一起了,才有理由远远的离开那些本来就是人家家事的杂事。 他从心里是最看不得,严彩蛾心里不悦但还又要拿出当家大奶奶的姿态,倒是张芳的态度崔卫觉得才应该是正常的反应。 他又想到,这段日子风平浪静,最开始整个张记人虽然嘴上不说,但各个提心吊胆,生怕日本人再来找麻烦。不过好像他们想多了,自从八月十六那天日本人来过之后,那个曹田次郎的人再没带着他的日本兵来过。 没有日本兵捣乱了,这日子就能过松心些。回头再看,栓子和他拉的车已经看不清楚,只是远远地好像有个在向后移动的影子。 余振生骑着的自行车一拐弯,就转到河边,河边的树也在视线里倒退,河边的土路已经算是千车碾压岁月打磨,但还是有些坑坑挖挖的地方,垫的崔卫的屁股一咯一咯的。 “你慢点,哎,呦!”崔卫坐在后面哼着。 好在这条路走不了多远就到北浮桥,继续沿着河边走,就能到他们住的胡同。崔卫心想着,这余振生也是有意思,以前他们是在何斌报摊前的路灯下,何斌的报摊没了现在那里变成了一条小胡同。按说这个情况了,余振生可以不去教他们了,倒是这小子有心,他愿意教那几个愿意学,又刚好有这个好去处。 他正天马行空的想着,忽然就觉得车子一偏,身子就朝后仰了过去,好在崔卫的身子够活份,他忙跳下下后:“哎呦,你....” 你字还没说完就看到余振生扔下车子就朝河边跑去,顺着他的背影看去,河堤上似乎又一个人,是一个人而且好像是一个女人。那女人正跨上河堤的石头,撑着站起身来,看样子是准备向下跳。 “哎,别跳!”崔卫赶忙摘下车上的马灯拎着跑了过去,他真怀疑,余振生是不是火眼金睛啊,这要不是仔细看还真看不出那是个准备跳河的人。 余振生跑的更快些,他脚步轻盈飞腾跳跃,在这河堤上小路上如履平地,他已经飞奔到那人身边,一把将那人腿抱住接着拉了下来。 崔卫也跑了过来,他拎着马灯朝那人照去,顿时三个人都呆住了。 “四丫,你这是做什么?”崔卫是最先反应过来的,但他看到杨四丫冰冷的眼神看着自己和余振生的时候,这么冷得天竟然额头渗出了些冷汗。 河边的树在风里晃着枯枝丫,冷风瑟瑟,对面的四丫头发披散着北风吹着,她的眼睛有些微微凸出,两腮凹陷,这和几个月前穿着旗袍走在街上的女子判若两人。 “我不想活了,太难过了!”杨四丫摇摇头母目光呆滞的说道。 “别啊,是不是你娘又骂你了?你别着急,等下我见到小五跟他说,你娘最听小五的了。”余振生赶紧劝道。 杨四丫侧着脸冷冷得盯着余振生:“你是好人!这天底下就你是好人是不是?!” “四丫,四丫,别这样,有事跟崔哥说,崔哥帮你!你可别寻思,你这可是一尸两命,你得想想肚子里的娃是不是?”毕竟都是街坊,谁也不愿意看着杨四丫寻思,崔卫也是这么想,别管平时这人怎么样,这生死可是件大事,他看了一眼杨四丫单衣下明显有些隆起的肚子劝道。 杨四丫却冷笑了两声:“行,你们都知道了是不是?就是你们这些,当着人一样背后指指点点,我都不想活了我管他做什么。”说完她就要甩开余振生和崔卫。 “你别闹了,早晚谁都得死。可你就这么死了,不就是落的该字!”余振生生气的斥责道。 “你说什么?”杨四丫冷着脸,看上去阴森透骨。 “人活着,就是两个字,有的人死了,别人会说哎!有的人死了别人会说该。你有没做伤天害理的事,难不成就这么稀里糊涂去死,让人觉得你做了天大的错事,等你死后还说这个该字吗?” 杨四丫定住了,崔卫拎着马灯眨着眼看着余振生,他忽然觉得那个本来不爱多说话的余振生什么时候说话这么一套一套的了?从铺子生意重新好起来之后?是啊,现在余振生已经不是才来张记的小学徒,是挑着张记的梁子的伙计,张春明的得以徒弟未来的张记的女婿。 他就应该是这样,带着正气,有几分气势,几句话就把杨四丫问楞了。 第七十五章 奇葩的理由 难解的心结 余振生真是觉得很无奈了,他在想怎么又是杨四丫?他也不知道这番话说的算不算有点重,但却很清楚在杨四丫面前,自己从小就内向温顺的性格已经被压抑到了极点,甚至他生气的想这样的人不用给她留面子。 杨四丫脸色苍白,眼泪在眼圈里打着转,这一次她没有想以往一样慢慢的蹲下去抱着头呜呜的哭。她的嘴唇抖动着,胸口似乎被人重重的捶了一圈,一口气就那么顶着半天喘不上了。 “余振生!我恨你!” “我救你,你倒恨我?”余振生顿时觉得有些委屈有些气氛,他指指自己又指指杨四丫很是诧异。 “若不是你嫌弃我,怎么会我的今日.....”杨四丫恶狠狠的盯着余振生咬牙切齿的说完就扭过头去。 余振生楞了,这是他生平第一次听到别说恨自己,而这理由却是如此的奇葩。他觉得他没有嫌弃杨四丫,如果嫌弃她就不会送她回她的新家。自己喜欢和谁在一起不是自己的事情吗?他只是不喜欢杨四丫,不喜欢她三番两次带来的麻烦,不喜欢她对自己表白,不喜欢她笑起来那细小的白牙。 余振生慢慢的低下头,他在思考怎么回答这个问题,自己没做错什么。但是杨四丫好像也没说错,如果自己喜欢她就会跟她相好,那样给自己送饭的就不是张芳了。那样杨四丫就不会跟那个姓张的老男人在一起,也就不会有今天的这些事。 余振生的心里开始纠结,这么说杨四丫的遭遇是自己给造成的吗?他没办法说服自己喜欢杨四丫,更没办法解释自己不喜欢她的理由,他开始有些凌乱。 他低下头不想解释。 眼前又是一阵寂静,崔卫感觉得一阵尴尬:“算了,先回去再说,正好杨五不是说去找你吗?”他提醒着余振生,或者可以把杨四丫先带着,到了家再交给杨五也不迟。 但这话崔卫不能直接说,那是人家余振生的家,是否带人回去还得看主人的意见。 “我们走,别让他们等久了。”余振生是被提醒了,但只是想到家里有人等着自己,他拉起崔卫就走。 杨四丫一动不动的站着,崔卫走两步回头看看,这夜晚这身后苍凉的河水,这孤单无助的身影,他小声问余振生:“振生,咱们就这么走了?” “还能怎么样!她这么大的人,真要寻死觅活的谁能看的住!”余振生只顾着朝路上走,目光扫了扫就落在倒在路边的自行车上。 他走过去扶起自行车,见崔卫站在路边还回头看着。 “可追上你们了!”栓子气喘吁吁的赶了过来,在余振生的面前停下。 “你怎么骑了?崔哥站那在干啥?”张芳弹出头左边看看崔卫右边看看余振生。 “正好,我也想小解!”栓子便误会了崔卫在路边小解,就把车放下来一边解着裤绳子一边朝河堤那跑。刚跑过去就又呀的拎着裤子跑回来,回来就拉起车就走嘴里还气哼哼的甩着闲话:“崔哥,你真行,这还有个女人呢,黑灯瞎火的幸好我眼尖,要不然我的青白就算毁了。” 崔卫身后跟着杨四丫,也不知道他跟杨四丫说了什么,两人走到路边杨四丫看上去平静了许多,只是根本不看余振生。 “振生,你先回去,这灯你拎着。”崔卫将马灯挂在余振生的车把上。 “那你?” “这也没多远了,我这走夜路多,再说这都快到了没几步,走吧!”他朝余振生摆摆手。 马灯的灯光消失在夜色中,崔卫轻声说道:“还不走?” 杨四丫跟在崔卫身后,两个人默默了走了一段。 “崔哥,今天的事,您不要对别人说....”杨四丫终于开了口。 崔卫嗯了一声算是答应了,分叉路口他停了下来:“四丫,你还年轻,以后的日子长着呢。” “我知道。我没张芳漂亮,我家也没张家有钱,我早该想到的.....”杨四丫的心思根本不在崔卫劝她的话上,她小声叨念着。 “你这孩子怎么魔怔了?”崔卫伸出手在她面前晃晃:“振生这孩子人是不错,别说你喜欢,我们张记还有这街上的胡同里的哪个不喜欢他?可这人啊,要讲缘分,要我说你们两个没缘分。这事你可不能怪他啊....” 杨四丫轻轻的摇摇头,她没再说什么转身慢慢的朝桥上走去。崔卫站在桥边站了一会,看着有点同情有点惋惜,却也觉得余振生的选择没错,哪怕没有张芳这门亲事余振生也同样会拒绝杨四丫。 门户问题在余振生和张芳之间不算问题,两个人年岁相对,虽说是小姐和家里伙计的关系,但相处下来总让人觉得像是对欢喜冤家,而余振生和杨四丫?崔卫随口念叨着:“不般配,不般配!” 从余振生的院子门口经过,院内又灯还有读书声,竟让崔卫心里泛起一丝向往,要是自己像杨五那么的年岁也遇到余振生这个人,那兴许日后虽不能成为识文断字的读书人,却总也能多认识些字,能看报读书能找份好差事。 忽然他自己又笑笑,现在这份差事不也挺好,当时虽没遇到余振生,但遇到了张春明。能有地方住,有衣穿有饭吃有事做,做人啊,不能没了良心。他立刻心里有了些歉疚,有了些自责。张家今天有大事,自己就这么溜开想甩开那些事,是不是也有点不仗义。 崔卫没有进院子,而是在门口站了一下,就转身朝张记走去。 张春明要接王纯到张家的院子的事已经不是什么秘密,一家人布置了好了前院腾出两间房子,一间是原本的库房挨着余振生他们那间,另一间便是余振生他们原本住的那间。两间原本就是个里外套间,因为要住人才在中间隔开。 现在这房间已经布置好,就等着王纯进门。 院子里挂了几站红灯,张春明长袍马褂正襟危坐,严彩蛾陪着坐在堂屋。桌上摆着一桌酒席,郑雨诗在哄着张蕊玩儿。 “这都什么时候了,怎么还不回来?”严彩蛾看着墙上的挂钟问道。 “慢些好,群青也才刚学会开车。”张春明虽这么说,却也朝挂钟看了看。见郑雨诗哄着张蕊在院中玩,他感激的看着严彩蛾:“群青听你的,要不是你说让他把王纯接来他肯定不会去的。”八壹中文网 “群青自小就懂事,我也没在他身上费太多的心。老子要纳妾,儿子去接人,不知道都说儿子孝顺,可群青就怕我不高兴死活不去。我就说,家里添人口是喜事,你也成家了,将来你爹不也多个人照顾不是?再说以后你两个妹妹都嫁人了,我们要多冷清。” 张群明拉起严彩蛾的手在她的手背拍了拍,似乎千言万语都在这无声的安抚之中了。 崔卫走进院子,见堂屋亮着灯就走了进来,眼下刚好看到这一幕。他举着路上买的糖堆在手里晃晃:“蕊小姐?” 张蕊马上脱开郑雨诗的怀抱,叫着笑着:“糖堆,糖堆,谢谢崔哥哥。” 崔卫揉揉张蕊的头,张蕊就举着糖堆儿跑回去找郑雨诗玩。 崔卫进了堂屋,张春明已经放开严彩蛾的手问崔卫:“那边忙完了?” 崔卫就回话道:“哪有个完啊,振生都好几天住那了,不过华新纺织的货今天都送齐了,我让他们明天来柜上结账,他们的人说下批再定还得涨价。” “涨就涨吧,咱们拦不住涨价也只能随行就市,你明天嘱咐刘福,预订的货就先不要接了。我估摸这个速度,恐怕再接得到年后了。” “行,我正好过来看看您这边有没安排,没事的话我就回去了。” “就别回去了,等群青把王小姐接来,就简单的吃个家宴。”严彩蛾说道。 “在那边吃过了,等会振生还要回先春园,我陪他回去!”崔卫是想着找理由赶紧走。 “振生回城里了?张芳呢和栓子呢?”严彩蛾忙问道。 “他们也回来了,不过都在振生那,估计等会栓子就送大小姐回来了。” 严彩蛾哦了一声,又叹口气:“这张芳要有一半群青的懂事就好了,你说着孩子这动不动就发脾气搡人,我就是担心今天她搅局。” “你还真多虑了,大小姐性子是急些,可还是知道轻重的。不过您让她出去避避也好,这都一礼拜两人没见面了,多见见多相处也好。”崔卫宽解的说笑着。 张春明也笑了笑,微微像杨彩蛾顷着身子说道:“我就说,咱家芳儿这脾气得找个慢性子能容她,还能淡着他的,我看振生性格刚好,而且这些日子振生也是辛苦了。” 崔卫便道:“可不是,头前街上还风言风语呢,怎么咱们大掌柜就非得把大小姐许给个伙计,这不是振生这改良,店里生意一下子就火起来,这街头巷尾都夸大掌柜您好眼力呢。” 严彩蛾就笑起来:“小崔啊,你还真是会说好听的。要说这功劳,自然是有振生的份,不过你在咱家这么多年也尽心尽力,我这不是跟掌柜的商量,明年就把你的事张罗了。” “嗨,那我还得谢谢掌柜的内掌柜呢,可咱家也没比芳小姐大的女娃子了啊,您两位打算怎么给我张罗啊?” 严彩蛾和张春明对视着笑了笑:“到时候你就知道了,保准你满意!” 崔卫摇头笑笑,他自己也不是没想过成亲的事,可天底下还有没有像严彩蛾这大方,漂亮,知书达理的人。看了,不想将就也得将就了,就连余振生那样的小不点不但定亲,还有人暗恋。自己长得不差,做事也不差,咋就没个死且白咧跟自己过日子的人呢。 院中的红彤彤,女娃子的笑声,房间内有酒有菜,张春明人逢喜事,就等着那位入门张记就又添了人口。这时张群青从外面急匆匆的回来,快步走上台阶。 院中和堂屋里的人都不由自主同时朝他身后望去,他的身后是敞开的院门,哪有接来的王小姐。 “爹,出事了!” 张群青一句话,严彩蛾就站起来:“怎么了,群青是不是开车撞到了,你有没有受伤?”大概这是她心里认为的最担心的最大的事。 张春明也有些紧张,但毕竟是一家之主,他沉着的问道:“出什么事,慢慢说!” “王先生,今天被他叔叔接走了。” “什么?”杨彩蛾惊呼道:“难道她叔叔不知道今天是迎娶王小姐的日子?群青,你说清楚,是不是他叔叔嫌弃我们没大操办,不肯让他侄女嫁过来?” 张群青忙摇头,并从口袋里掏出一个信封:“爹,您看下这个,这个是王纯母亲让我转交给您的。” 张春明接过信封打开来看,里面是王纯留给自己的亲笔信,他快速的移动着视线将信读了一遍,拿着信纸又重新慢慢的读了一遍。 “说得什么?”严彩蛾轻声问道。 张春明将信轻轻的放在桌上,他的神情有些失落,但语气却很平缓:“她回日本了?!” “她回日本了?”杨彩蛾的惊讶的瞪大眼睛:“她,她怎么回突然回日本了?她不是一直要留在中国的吗?” “回去了,他父亲命令听回去的。” “她,怎么会回去,她不是一直不听她父亲的,现在她带着身孕.....”严彩蛾有些想不通,接受王纯来张家她可是不少劝自己,虽然她心里并不满意这件事,但事情已经这样王纯突然又不来了,她又有些接受不了了。 “她没说她怎么想的,你自己看吧。” 严彩蛾拿过信看了看,这上面好多字自己都不认识,她招手叫着张群青:“群青,你帮我看看这都怎么说。” 张群青看了看张春明,张春明站起身朝院外走去。此时他的心里有些难过,让自己的女人带着身孕离开自己的身边,这种失去的滋味只有男人能懂。但同时却也有些轻松,也有些释然。 张群青皱着眉头把信看完,张彩蛾一旁催促着:“群青,都说了什么?” “王小姐说,她一直担心叔叔会纠结之前的事,只是近期才知道他的侄子回日本了,可这不是什么好消息,他的回去只是为了下次再来,因为日本将侵略扩张列为基本国策,起始寻求侵华借口。叔叔也在忙于筹备过冬以及战时的物资,并且看样子要有大事要发生。她说,她会想办法回来的。还说让我们注意安全。” 第七十六章 杨五进张记 张芳心存疑 这条街张春明走了十几年,哪家哪户都是熟悉的邻居。纵横多少的胡同,哪家有门墩,哪地方有沟坎更是谙熟于心。即便胡同里没有灯,借着稀疏的星月,却也行的自然。 身后有了脚步声,一盏马灯的灯光将张春明脚前的路照亮了些。 “这下放心了吧?!”张春明没有回头,身侧后方的人看不清他的神情。此刻他的神情是淡然的,似乎并没有因为王纯没有搬来而感到太多的失望。 “刚听少东家念了信,这段时间也是担心那小日本来找麻烦。”崔卫自然知道张春明所说的放心指的什么,现在他的心里也轻松而来一些。 “看得出你对振生也是挺关心的,既然那两间屋不用了,一时半会振生也不会有什么麻烦,你还是搬回来的吧。” 崔卫沉默了片刻,离开张家院子这段时间,他感觉格外的自在。尽管住在余振生院子里也是赞助,但少了寄人篱下的感觉,竟十分畅快。他们的肆无忌惮的大声说笑,可以坐在院中看振生和栓子打闹。可以想多晚回来就多晚回来,不用守门不用循规蹈矩的按着约束做事。 张春明似乎看出了崔卫的想法,他没有继续追问,尽管他希望崔卫他们能够回到院子。这么多年,他是随时准备着崔卫会离开,他没教过崔卫手艺,甚至柜上的事他也没多安排崔卫去做。 崔卫十八岁那年,张春明开始给崔卫发薪水,崔卫第一次拿到薪水的时候低着头抹着眼泪。 从捡回来崔卫,崔卫从来没说过谢谢的话,张春明更是庆幸,但是没把崔卫交给黑煤窑的人。只是,他们之间好像总是隔着什么,那种感觉就好像两个人都知道对方知道什么,不想说透也不必说透。 而他也渐渐习惯了院里院外有个帮他张罗事,每天回家有个留着院门守着这个家的人。只是现在,他是掌柜的,是一家之主,有些话他不能把姿态放得太低。 于是他们就这么走着,张春明在想着心事,崔卫也是! 崔卫不知道张春明要去哪里,只是提着马灯照着路跟着张春明的身侧。终于,张春明在二条胡同九号院门前停下,院门的缝隙里透出院子里的灯光。 张春明在门口站住问道:“是这里吧?” 崔卫轻轻推开院门,跟着张春明迈步进了院子,他依然在张春明身后半步忽然开口说道:“院子总是要留人的,明天我就回来。” 张春明轻轻的嗯了一声,他眨了眨微微发涩的眼睛,顿时感觉湿润了一些。他是男人,是一家之主。外人只看到张记经历了这么多事,看到他面对曹田时候的硬气,看到他匆匆给女儿定下婚事,有看到张记重新振作。可谁知道这段时间他要面对的是什么,那些无奈愤怒恐惧都被他深深的藏了起来。 而这个时候,或者王纯都显得并不那么重要,他需要一个可以一起帮他撑着这个家的人,哪怕这个人平时总是不多话不多问,甚至不和自己像交心的兄弟一样。但只要他在,笑眯眯的站在那,院子里留着那盏灯都会让张春明觉得心安许多。 房间里传来杨五的声音:“今天真悬,那辛文说南红房子那边有个郭家出了绯红号外,我就知道他骗人没听他的,那报纸上根本没有南红房子这几个字。幸好我没从往那跑,要是往那边跑估计今儿就回不了了。” “怎么回事?”房间里有人在问,听声音是景映山在问。 “他们今天去的三个只回来一个,那两个被去靶场回来的日本兵小队的人当活靶子打了。” “什么?”这声音细细的是个女生的声音:“怎么会这样,小五你听谁说的。” “你们不知道,靶挡大街是小日本往返靶场必经之路,头两年有个叫郭子千,在道北边置地建起红砖平房,自称南红房子,那地方就是走的人多了走成了土路。平时我都不往那边跑,今天就知道辛文乱说,我也没当回事,可去的人回来那个是跑到出事的两个人家里报了信,这两家人收了尸就不干了,他们找不到日本人就都去找辛文算账,偏巧今天我和辛文都在劝业场那.....” 又是日本人,又是日本人....张春明的心里默念着,这日子什么时候是头。他又怎么看不出,自从街坊邻居知道他要收的偏房是个日本女人之后,很多人见到他时候那脸上的笑容都十分牵强。附近经常走动的铺子也少了来往,似乎从群青成亲那天开始,人们渐渐疏远了自己。 他希望是自己想多了,可眼下的事实,人们已经到了谈日本人色变。 杨五叹了口气,他还没完全变声的嗓音现在听上去有些少年气:“这天天在外面跑,我都怕说不定哪天就撞到日本人枪上,振生哥你多交我些字,等我认多了字就能找个好一点的差事。我知道我家名声不好,哪怕当学徒当小工都好,总比这有一天没一天的强。” 屋里传来余振生的声音的时候,张春明和崔卫已经走到窗下。“行,等我忙完这段,今天就到这吧,我还得赶回作坊去。” 杨五一本正经的诉说着经过,崔卫轻轻敲了敲门:“振生,掌柜的来了。” 屋子里一下就静了下来,张芳笑声就在房间响起:“崔哥,你又开玩笑。” 崔卫摇头笑笑推开门,房间里几个少年围坐在桌边,屋顶的灯光发着橘黄色的光芒,桌上有些纸笔纸上潦草的字迹尚未干透。 张春明的突然到访让屋里的人多少都有点意外,其中当属这里的主人余振生最是诧异,他一下就有点紧张手足无措起来。现在张春明对于他来说已经不仅仅是掌柜或者师傅,身份突然的变化让余振生每次见到张春明都有点紧张。 见果然是张春明来了,余振生忙站起身:“师傅,您进来坐。” “不进了,芳儿,天不早了,先回去吧。”张春明冲张芳招招手,然后向崔卫伸过来手,崔卫立刻将手中的马灯递到张春明手上。 张芳也是很意外,今天大哥不是去接王纯?家里还摆了宴席,怎么父亲会出现在这里。因为太意外,所以她变得格外乖巧,她小心翼翼的走到张春明面前,仔细端详揣摩着张春明的神情。 “爹,您?” “回家再说!”张春明先是打断了张芳已经话到嘴边的疑问,接着余振生问道:“振生你手上的活多不多,估计还要做多久。” “多,我看了下今天崔哥带过来的单子和进的布坯,照我现在的速度最快也的一个月左右。”余振生回答的很坦诚,张春明点点头:“那时候就快过年了,要不我再请个师傅来?” 余振生锁着眉头:“年关了请人都不大好请,再说现在原料坯布都涨价,咱们之前的订单利润挤的很少,这时候请师傅不划算,我再多熬熬夜能赶得出。再说,这不是还有栓子吗?!” 别人认字的时候,栓子一直在旁边摆楞着他挂在车把上的小鱼灯,那麦秸秆编的小鱼灯在他手里已经拆了编,编了拆好几次了,现在一个崭新的自己编的小鱼灯已经快成型了。虽然样子还没到一模一样,但已经比那个踩坏的鱼灯好看了许多。 张春明一进门,栓子就赶紧把鱼灯放下,也跟振生几个人一样规规矩矩的站着,现在听到振生提到自己名字他一愣:“我?我能干啥,你拿画画我不会啊。” “不用你画画,搭个下手搬个颜料,晾个布啥的总会吧。” “栓子就算了吧,他还得接送张芳去学校,另外最近我外场办事也多些。”张春明在房间里扫了一眼,最后目光落在杨五身上:“你的腿好了?” “大掌柜,已经全好了。”杨五笑着还来回转着身子蹦跶了几下。 “振生,你应该谢谢小五。行了,我们先回去了!”张春明怜爱的拍拍张芳的肩膀。 余振生楞了下,张春明怎么会忽然关心起杨五的腿,自从那次杨五拉着王劲松算救了自己一次之后,每次杨五送报纸的时候碰到张春明,张春明都会让人给杨五带点吃的回去,难道他还不知道杨五的腿早就好了。 忽然他心里一亮,忙连陪带送跟在张春明身后问道:“师傅,咱们是不是可以在找个帮忙的伙计。” “伙计也好,小工也罢,咱们还是缺人手的。这事你跟你崔哥商量着安排了吧。” 听张春明这么说余振生就印着了心里的想法,他急急的问道:“那您看杨五行不行?” 张春明略停了一下:“都说了,你和你崔哥商量就行了。” 父女走出院子身影消失在胡同中,崔卫拍着还站在门口的余振生:“还愣着干啥,干净跟小五说啊!” 杨五自然是高兴坏了,对他来说这简直是心想事成的大好事,工钱一个月十八快,这可比每天卖报一天赚个两三毛轻松多了,关键张家还管中午一顿饭,以后也不用风吹日晒雨淋。 正当几个小伙伴都为杨五开心的时候,余振生忽然哎呀一声:“崔哥,四丫的事我忘了告诉小五了。” 崔卫也是一拍脑袋:“得,这事忘了。小五你赶紧回家,你姐不知道遇到啥事了,我们来的时候正好碰上她要寻短见呢。” 杨五先是一愣,问清怎么回事反而比在座的都淡定,他摇摇头:“我不回了,她和我娘谁都不听我的,回去烦都烦死。” “不回去,那你睡我床,我走了!”先春园的作坊里,杨伯和刘婶还给自己留着门,这会时间也不早了,余振生就想着赶紧回去。 “我跟你去!算我提前上工了!”杨五现在可是比谁都兴奋。 张春明和张芳并肩走着,张芳忍了半天才忍不住问道:“爹,您不是应该在家吗?” “她回日本了!” “她回日本了!?”张芳惊讶的反问道,见张春明沉默了便知道是真的。 “怎么,你不高兴?”张春明以为张芳会雀跃,事实却没出现他以为会出现的画面。 张芳瘪了瘪嘴,这个消息并没有让一贯讨厌王纯的张芳高兴起来,反而心里有些失落。一方面她觉得王纯是她的敌人,抢走她娘男人的敌人,和她争夺父亲宠爱和关注的敌人。敌人已经在眼前了,她虽然今天特意多开了尴尬的场面,却做好了长期和敌人斗争的准备。 现在,枪上膛刀出鞘,敌人却不来了。这让张芳有些失望,但同时她又担心张春明会不开心,一种父女之间的共情又油然而生,两种情绪混杂在一起张芳一下子不知道说什么了。 “爹,你不要不开心,也许,也许她以后还会回来的。”张芳小声的违心的安慰着。 “爹是有点不开心,她一个女人拖着身孕,我是不放心的。这件事你爹错在一时,却有可能后半辈子心里都受困扰。”张春明轻轻的叹了一口气。 张芳顿时心软了下来,她带着几分歉意:“爹,要是我不闹腾,早点让他进门就没事了。” 张春明腾出手揉揉女儿的头:“不说这个事了,你只要专心读书就行了。” 张芳轻轻的嗯了一声:“对了爹,您刚说让振生哥有事和崔哥商量的办,您不是想把铺子的事交给他们去做吧?” “不可以吗?” “也不是不可以,我是觉得,这铺子的事还是得您做主。就说振生哥想让小五来咱家,我觉得不妥,您不知道刚才我们来的时候看到杨杨四丫了,我不想以后杨五来了咱这,那个杨四丫就又有理由来咱家了。” “嘿嘿!小丫头又心眼儿了?”张春明笑了笑,女儿的心思他看的明白:“我看啊有你她也不敢来,至于铺子的事还没那么早交给振生。” “您是觉得他还太年轻?”张芳试探性的问道。 “振生这孩子有他的优点,这次铺子有他的改良确实有了收益,他好就好在不骄不躁。不过冰冻三尺,现在所谓流行只是一时的,接了那么多订单也就是暂缓一下颓势。眼下战事频传,生意本来就难做,咱们该受的冲劲不会因为一个会蜡染的工艺有了收益就不受了。真想在行业立足,可不是灵机一动的事啊。” 张芳听着倒是有些糊涂了,听父亲的语气,铺子里的生意似乎并不好过,那以后真干不过大哥的生意张记怎么办,余振生又能怎么办呢? 第七十七章 男怕入错行 女怕嫁错郎 立冬了,正像张春明预判的一样,这批订单结束后生意就又平缓了下来。 余振生也不用每天点灯熬油的加班干活,开始他以为是有了杨五帮忙自己才轻松下来,直到他发现预订的蜡染布的订单寥寥无几时已经距离过年只有一个月了。 王纯没有搬进张家,在街巷风风火火传了一阵的张记掌柜要娶日本女人的传闻也渐渐的被人遗忘。 张家的院子前院,库房还是库房,旁边的房间又住进了人。崔卫搬回了院子,余振生的作画也回到院子里,那间腾出的库房刚好成了他的工作间。 北方的冬天是极冷的,余振生也懒得回去再生火,索性有时候晚了也就不回自己院子。栓子更是跟着余振生走,他不回家自己回去也没意思,更何况还真在张记的院子好,管吃管住用车还方便。 如果不留意的,似乎张记根本没什么变化,唯一不同的是,前院的伙计少了胡家两兄弟多了一个杨五。 杨五的到来仿佛给张记增添了新鲜的气氛,这个细胳膊细腿的瘦瘦小小的少年,就像当初余振生时时刻刻跟着崔卫一样跟在余振生的身后。只有张芳来到前院的时候,杨五才会躲到一边。张芳不喜欢杨五,杨五也知道张芳不喜欢自己。 大雪飘然而至,张春明坐在账房的办公桌后,桌上放着账簿和银行的存单和一些整理的好的票子。他合上账本盘算着今年的帐已经收回了一大半,按说今年放到外面的货本来就不多,往年要像今年这样,年关都难过,好在这年尾了做了这么多零售出去,也算清了清手上的库存。 崔卫端着在门外添好炭火的暖手炉走了进来,轻轻的把手炉放在张春明桌边的小凳上,接着又摸了摸桌上加了个棉套好像穿了件棉衣的大瓷壶:“水冷了,我去添些热的去。” 拎着茶壶崔卫转身出去,张春明将手放在手炉上烤了烤,就听到窗外有嬉笑声。 院子里,不知道什么时候杨五和栓子打起了雪仗,这鹅毛大雪下了有大半天,地上厚厚的一层。杨五抓起一把雪在手上揉揉就攥成一个松松散散的一个团,他一边朝栓子扔着一边冲着余振生的画室喊着:“振生哥快出了玩啊!” “喊振生也没用,看招吧你!”栓子说着一个雪球就朝杨五扔来,栓子是团一个扔一个,杨五则是一边用胳臂挡着栓子的攻击,一边抓紧攒上三五个一连贯的扔出去。 啪的一个雪球打在杨五头上,本来就是闹着玩,雪球只大却不很紧,打在头上瞬间就散开把杨五变成了白头发白眉毛的小老头,接着就是栓子爽朗的哈哈大笑。 “你等着,你等着!”杨五蹲着地上,接连抓起几个紧着劲头的扔了过去,栓子就笑着在雪地里跳着躲开。 灶房门前廊檐下,张蕊拍着手笑着:“打雪仗好玩,栓子哥哥你输啦。” 崔卫走下台阶,栓子就差点和他撞上,他用手护着茶壶说着:“小心点!”啪的一个雪球打在崔卫身上。 “嘿,臭小子!”崔卫笑着掸了掸身上的雪,他将茶壶拎到灶房,正在摘菜的孙婶就起身过来接过茶壶:“放下,放下,这水马上就开。这壶茶掌柜喝了大半天了,待会我换新茶。” 崔卫将茶壶松手由着孙婶接过去,走到正在桌边赶着剂子的严彩蛾身边:“手炉已经给掌柜的添了火了,我刚进去那屋,还行不算太冷。” 严彩蛾低头赶着剂子,随着她轻轻的赶动,额边散下的一缕头发也是一动一动的。“不用管他,要是觉得冷他早就回屋了。” 崔卫拿起一个剂子,挑了点馅子帮忙包起来,孙婶将茶壶放在灶台一边,她在围裙上擦着手,随后就走过来在崔卫手上又轻又响的拍了一下:“洗手了吗?!” “哎,还真忘了.....”崔卫笑着一摊手上包好的饺子:“那这个怎么办?” “怎么办?单独给你煮了你自己吃。”孙婶笑着从崔卫手里抢过筷子:“这不用你帮忙,去忙的你的吧。” “您早说啊!早说,我刚才多挑点肉进来了!” 崔卫的话都得孙婶和杨彩蛾都笑了起来,他走到灶台边掀开烧着的大铁壶盖子,里面连小泡都还没冒,这还得烧一会才开呢。撂下壶盖,掀开棉门帘朝外面看着。 “关上关上,这点热乎气都让你霍腾了。”孙婶在他身后说道。 “好嘞!”崔卫应着就把自己关在了棉门帘外:“蕊小姐,打雪仗好不好玩?” “好玩,我也想玩!”张蕊瞪着大眼一脸期待的样子,她的红棉线帽子下小脸也冻得的红扑扑的。 “你可不能玩,回头着凉又该咳嗽了。” “那你替我玩好不好!”张蕊晃着崔卫的胳膊袖子,这幅任谁见了都不忍心拒绝的样子很是可爱。 “好,你说我怎么替你。” 张蕊的眼睛转了转:“帮栓子哥,他总拉我出去玩。” 崔卫看院中追跑的栓子和杨五玩的开心,他答应了一声好,就背着手朝院中走去,顺手撩起一把雪,走到杨五身后一拎杨五的脖领子,另一手就把雪塞了进去。 杨五哇哇的叫着,低头抖落着领子里的雪:“振生哥,他们两个欺负我一个。” 崔卫和栓子都大笑起来,杨五抖落完了脖领子,就呀呀笑着左右开弓的一个又一个雪球扔向崔卫和栓子。 余振生放下手中的刻刀,他的额头微微出了些汗,这房间里太热了。张记一共有三个新式的洋铁皮炉子,都是张春明夫妇给送过来的。听说人家郑家早就用上了这种带着烟囱的洋铁皮炉子,少夫人郑雨诗说,这样的炉子不会让人中毒。 现在余振生呆的这屋里就有一个,另外两个炉子一个装在张春明的房间,一个装在张芳的房间里。 房间的窗户的玻璃上要改出一个圆孔,好把烟囱从里面通出去。而且这洋铁皮的炉子的烟囱装起来可是有讲究,要顺岔的去装探出窗外的部分下面还挂着一个瓶子,据说一冬天下来会有不少烟油子。普通人家要是没这烟囱,添煤时要将炉子移到屋外。 平时火拢得旺旺的,门窗又都关闭得严严的,晚上睡得太沉,这么多烟油子都吸了可是会中毒的,余振生还听张群青说过,这叫煤气中毒,如果时间不是很长,可以把人抬到院子里吸会儿冷空气,或者灌大半碗酸菜汤也就苏醒过来了。 这房间里炉子的煤火被笼的很旺,余振生也想做这个炉子,要是爸妈来了有这么炉子屋里会就会很暖和,再烧上土炕那得多舒服。自己现在不回那院子,也就是为了省下些煤球钱,到时候爹妈来了他要二十小时烧着炉火,让他们暖暖的过冬,还有,他得攒钱给家里也添置上。 听着到杨五的招呼声,余振生收好桌上的工具,最后一件活也算完成了,立刻感觉人都轻松了。他走出房间就看到院子里打闹成一团的栓子和杨五,旁边还有助战的崔卫,那边还有雀跃的张蕊,穿着厚厚的棉袄棉裤像是一只笨拙的小花熊。 栓子一下抱住杨五,杨五的手上还各自抓着一个雪球,他张牙舞爪的朝崔卫扔过去,崔卫笑着抛开。 杨五又朝崔卫扔出另外一个,一扭头看到余振生:“振生哥你看你看,他们是不是二打一?”他一边板着腰间抱起他的栓子手,一边蹬着腿喊着。 “栓子!”余振生喊了一声,栓子啊哈的一张嘴,不知道什么时候余振生的手上也多了团雪,他一扬手不偏不倚正扔到栓子嘴上。 雪是松散的,凉凉的微甜,栓子松开杨五,杨五扑通掉在雪上,他随手抓起一把就扔向栓子,栓子则也抓起雪和余振生对着扔。猛然就听到呀的一声:“你干什么!” 几个人立刻停下来,没人注意到,张芳从内院走出来,一团雪正打在她的头上,她扒拉下去头上的雪怒目看着杨五:“真讨厌!” 杨五立刻扔下手中还没扔出去的雪,站在那一副做错事的样子:“大小姐,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崔哥,你也是的,还跟他们闹小孩子一样!”张芳微微皱着眉头仿佛她是大人了一般。 崔卫干笑两声,一边对余振生和栓子此地无垠的解释着:“我去看看水开没有。”一边赶忙朝灶房走去。 栓子也只好停止玩闹,朝余振生吐了吐舌头。似乎再说,这可是你未来的媳妇。 余振生见杨五一副无辜又可怜的小样子,就觉得张芳也未免太苛责了。这会心情正好,他就冲张芳招招手:“来,给你看点好东西!”说着朝工作间走去。 张芳在内院听到外面嬉笑,出了看到余振生和栓子,正也想跟他们玩,却被杨五扔了一身的雪。现在见余振生叫他就走过去,刚跟着走两步,余振生一挥手一团雪朝自己飘来,躲都没躲开。 “你!”张芳也不示弱,说了你也抓了雪朝余振生打去。 “是不是很有趣,来,咱们分两队,我和杨五一队,你和栓子一对,就以这晾衣杆子为界限,蕊小姐你当裁判,不许过界,谁挨打多谁属好不好,张芳,敢不敢玩不玩!” 张芳一仰头:“有什么不敢,来啊!” 四个人就分成了两队打气雪仗来,张记的院子的雪都是暖的,雪是从天上落下,又向空中飞起。笑声传到厅堂,传到张春明带着的账房,他抱着手炉划开玻璃窗的冻着的冰花看着院子里的嬉闹,温暖气从手上传到了心里。 “这疯丫头!”严彩蛾又笑又气和孙婶抱怨着:“早晚蕊儿也得让她带疯了。” “我看振生不错,能惯着她。”孙婶顺着严彩蛾的话说着。 “谁知道以后怎么样?开始我也觉得这两人挺好的,可这段时间老觉得他两个不像要定亲的娃。” “大奶奶这话从哪说的?这定亲不定亲的还有什么像不像的。” 严彩蛾抿了抿嘴,不是笑,而是想把要说的抿回去,可还是没抿住:“这稀罕一个人啊,那是从心里到脸上,你看着两人说笑打闹就根本没有那个劲儿。” “哪个劲儿?” “害羞,对!是害羞,咱们年轻时候看到男人的害羞劲儿没有,振生也没有死乞白赖的稀罕芳儿的劲儿。” “您说这话我还真不太赞同,咱们嫁人的之前哪个正经跟人待着,见了生人想着一辈子要跟这个人过,不知道脾气秉性,那可不是害羞,那是害怕。”孙婶抬眼看了一眼灶上:“呦,这水都开了。” 她起身去沏茶,严彩蛾像是在等着包饺子的人,手上的剂子也赶得慢了些。孙婶说得也是,女人嫁人就是一场赌,嫁对了也就罢了,若是嫁错了呢? 想到当年要嫁张春明,那感觉的确开始是怕的,怕穷怕丑怕心术不正。当然她是最知道哪种害羞的感觉,可是从张芳身上怎么就看不出来呢。 眼见着院子里闹得热闹,天却有点黑了下来。堂屋的灯点亮了,灶上的饺子也下了锅,孙婶朝他们招呼着:“别疯了,立冬不吃饺子小心冻掉耳朵。” 刘福下了门板回了院子,张芳这才想起来自己出了干什么,她赶紧去灶房:“娘,哥哥嫂子说过来吃饭,还问饺子有没有多包些?” 孙婶接话道:“当然得多包了,别人咱不管,贾丰和胡二咱得带着不是?” “就知道疯,还不洗手帮忙?!” 张芳笑着应了,麻利的挽起袖子,上手跟着包起饺子。 张芳走了,三人也玩累了,余振生对廊下的张蕊问道:“蕊小姐,想不想要个雪人!“ “想,想!”张蕊又拍着掌嫩声嫩气的说着。 三个人就拿了扫帚铁锨热火朝天的动手堆起雪人来,等到饺子上桌,院子里多了一个雪人,雪人头上带着个帽子,眼睛是两个煤球,胡萝卜的鼻子,手里还拿了把扫帚。 堂屋里,张春明一家人,围桌桌前。灶房里,老孙头两夫妇。伙计们的房间里,热热闹闹一桌子人。栓子报过来余振生酿了小一年的醋,酸甜可口,就差抱着坛子喝了。 余振生见杨五小口的吃着饺子,眼看着一盘饺子不够几个大小伙子几筷子就给他碗里夹着小声问道:“你今天还不回去?” “不回去!”杨五说的很坚决,现在他越来越不想回自己家,家里每天都吵吵嚷嚷,回去就是不痛快。还有自己的四姐,只要自己回去就拉着问东问西,他甚至觉得四姐越来越像自己的娘,说不定什么话就会让她不开心,然后她会弄的别人也不开心起来。 第七十八章 倭寇浪子心 天道有轮回(今天好日子) 灶上的大铁锅里冒着热气,一个个像元宝一样的饺子在滚烫的水中浮浮沉沉,孙婶用笊篱往外面捞着并对老头嘟囔着:“半大小子吃穷老子,我这跟大奶奶溜溜忙了一天,都跟不上他们几个旋的。” 说归说,还是朝院子里喊着:“振生,栓子,过来端热乎的!” 余振生才要起身,栓子已经站起来说着:“我去!” 刚掀起门帘,张蕊已经站在门外冲着屋里叫着:“崔哥哥,振生哥哥,我爹说叫你们两个过去吃。” “我就不去了,振生你去!”崔卫完全没有想去的意思,他朝余振生摆了摆筷子。 “我也不去。”见崔卫没有要动的意思,余振生也没打算换地方,怎么说还是跟兄弟们一起吃的自在。 “走嘛,走嘛!”小张蕊垮过门槛走进来,拉着余振生的衣襟、 “走吧,你跟我们在这凑合啥,你在这我们得少吃好多呢!”贾丰说笑着撵着余振生。 崔卫也附和着,栓子端着热饺子回来,就拉起余振生:“快走快走,这没你的份了。” 被他们起哄着,余振生也是颇感无奈,只好跟着张蕊来到堂屋。一进门严彩蛾朝他招招手:“振生,坐下!” 饭桌旁张记一家人整整齐齐,桌上有荤素几个菜品,看样子似乎是都在吃,但似乎也都没怎么吃。余振生有些不好意思坐下,虽说师傅许下了自己和张芳的亲事,但怎么说都还不是一家人,坐下难免觉得拘束。 “振生,最近有没有收到家里的来信?” 余振生这些天也正因为这事着急,自从他来天津每个月都会给家里写信,家里也会给他回信。通过邮局寄信还是比较快,差不多一个月左右就能到。若是通过信客,一封信要花两三个月的时间,一来一回就要小半年。可是自从上次接到家里来信,说是爹娘准备跟雷正一起来天津之后,已经有小两个月了。 “没有,我也正为这事着急。” “你坐下,张芳给振生拿副碗筷!”张春明说完却站起身:“烽火连三月,家书抵万金!我们这暂时还算太平,不过听说河北山东有不少东北流窜过来的日本人在到处搞事。不过你也不用担心,雷正办事我还是很放心的。我吃好了,你们慢慢吃。” 严彩蛾漱了漱口也站起身来:“我也吃好了,蕊儿跟娘回去。”她领着张蕊跟在张春明的身后,临出门还不忘嘱咐张群青:“这屋冷了就加些炭火。” 群青夫妇和张芳以及余振生都起身,送着张春明夫妇出了门,张芳这才瞪着眼看着自己的大哥:“好了,不是你问的爹怎么不叫振生过来,这不来了吗?” 余振生也好奇的看着张群青,他和张群青的交集并不太深。以前张群青没成家的时候,有朋友来的时候倒是喜欢叫自己在旁侍候着,不过他现在在隔壁院子住,刘超也很少到这院子里来,所有也就只剩下见面点头打招呼的份了。 “嗯,张芳你先回去我跟振生说几句话。”张群青对张芳说道。 “什么事啊还瞒着我?”张芳撇着张群青不高兴的摆起了脸。 郑雨诗就笑着去拉张芳:“走吧,咱们里面说话去。” 张芳也只好扭捏着站起身来,经过余振生的身边故意撞了他一下小声威胁道:“回头告诉我,不然跟你没完。” 房间里只剩下张群青和余振生,两个静静的坐着,没人动筷也没人说话。这种沉默忽然让余振生有种不祥的预感,他从来没见过张群青的神情这么奇怪,严肃中带着一些无奈和一些悲伤。 张群青伸手拿过桌上的白酒,张家人都不怎么喝酒,但逢年过节都会摆上一瓶子,张春明也会倒上一杯酒。现在桌上摆着的瓷坛汾酒正式他们去山西带回来的,瓶盖一打开空气中就弥散开浓浓的酒香。 张群青给自己的杯子满了一杯,又拿起酒瓶给余振生眼前的空杯子里倒上。余振生忙双手捧着杯子:“群青哥,我不会喝酒。” “这可是你们山西的汾酒。”张群青说着自己抿了一小口,却没去就酒菜,而是任由那辛辣的酒香在口中散开,他咔的一咂嘴慢慢的放下酒杯。 余振生回敬着也抿了一口,他盯着张群青心里默默的打着鼓,他很想问张群青是不是自己家里出了什么事,但终究还是忍住了,因为他一抬头正看到那副:每临大事有静气,不信今时无古贤的对联。 终于张群青开了口:“振生,我先跟问你一件事,你知道不知道,自从自从1931年日军占领东北开始,我们一共跟日本人打了多少场仗?” 和日本人有关?余振生想不出自己家里人会和日本又什么关系,如果有关系还得说张记和日本人的关系深。难道,他想跟自己说师傅之前的话只是搪塞日本人的借口。 余振生摇着头不禁脑海里跟闪电一样闪过一个又一个念头,这个念头刚起就被自己否定:不应该是这样,这样的话师傅会跟自己明说,倒不用请雷正当媒人。 张群青张开手指比划了个手枪的样子:“八场战役!” 余振生张了张嘴,他没想到怎么会有这么多。当然这些战役有些他听说过,比如九一八,淞沪抗战.... 张群青冷笑了笑:“八场,九一八事变,又称奉天事变,此战以日本人成功占领东三省告终,我们输了!第二场:hlj战役。此战日军获胜,hlj沦陷;第三场:江桥抗战,此战之后日军占领省会qqhe,省会迁至海伦;第四场,哈尔滨保卫战。此战依然是日本人获胜,最终哈尔滨沦陷。” 张群青的手攥成了拳头,手背上的青筋都鼓鼓着。余振生则是听的从心里发冷,小日本这么厉害吗。 张群青继续说道:“第五场,一·二八事变。此战中国守军伤亡约1.4万人,日军伤亡约3千人,最终中国军队退守第二道防线,中日签署和平协议。” 他一仰脖将半盏酒下肚,这次他的脸上泛起潮红语速也加快了起来:“第六场:热河战役,本次战役中国军队主要为中华民国东北边防军以及东北抗日义勇军,约二十万人;日方为关东军和伪军,约十万余万人。最终:日方将领本庄繁,最终热河沦陷;第七场:长城抗战。中日双方交战时间为三三年三月到五月,地点为中国长城的义院口﹑冷口﹑喜峰口﹑古北口等地。中国军队为国民革命军,约二十五万余人;敌方为日伪军约七万余人。此战中国将领为何应钦,日方将领为日本陆军元帅武藤信义。中国军队伤亡四万余人,日方仅伤亡仅两千多人,最终日军获胜,中方主力部队转移至后方。” 一拳重重落在桌上,张群青的眼睛里喷着火,余振生惊讶的听他说完,此刻他完全已经顾不上心里在想张群青为什么会单独留下自己,倒是他找自己有什么重要的事。听到这么多年中国军队在和日本作战,屡战屡败败,日本人步步紧逼,余震生第一次感觉得一种悲凉,一种震撼。 “那我们就没赢过吗?”他激动的问道。 “赢过!”张群青闭上眼,重重的点点头,随机睁开眼他的眼圈在泛红,他缓缓的说道:“第八场,我们赢了。” “在哪,我们打死多少日本人?”余振生紧张的发问道。 “第八场:在nmg,侵占中国的nmg,是日本侵略者“满蒙计划“的一部分。日本自1933年侵占热河和冀东之后就计划建立一个类似伪满洲国的“蒙古国“。 日本为了实现这个目标,他们计划份三步走,第一步占领蒙东。从九一八事变到侵占热河,这一步已经实现。第二步是利用nmg民族分裂主义者和上层统治势力,如德王(德穆楚克栋鲁普)等制造“nmg自治运动“。自日本占领蒙东地区之后,就加紧实施这一步。第三步,在此基础上侵占察哈尔、绥远两省,建立一个名为“蒙古大元帝国“或“大元共和国“的傀儡政府。 日本侵占绥远,必须先占领察哈尔。今年年初,日本制造了察东事件得手之后,便把侵略的矛头指向了绥远。日本人甚至放出话来,有个叫田中隆吉吹嘘说:‘九一八''事变时,东北军一打就跑,我们没费多大力量,就占领了东北四省,建立了满洲国。而绥远军更是不中用的,可能一吓就跑,很快就能拿下绥远。’” “狼子野心!”余振生听到这里忍不住恨恨的说道。 “没错,是浪子野心而且可笑至极!” “那.....”余振生似乎从张群青眼中看到些不一样的东西,似乎有些火光在跳动,他迫不及待问道:“这次.....” 张群青平静了一下说道:“其实,今年春开始,国民政府对日本的态度已有变化,委员长调中央直属部队五个个师进入山西,准备进攻长征到达陕北的红军,同时也准备支援晋绥军,抵抗入侵绥远的日伪军。五月,委员长致电阎锡山,要求其增兵援助绥远傅作义;七月中旬,委员长又在在国民党五届二中全会上表示对日本入侵的“容忍“是有“限度“的,并成立国防会议。并再电阎锡山,阐明局势,令其‘从速决心增加绥防五师之兵力‘’。到了十月阎锡山、傅作义面见蒋介石,研究了兵力部署及作战等问题。” 绥远抗战从1936年11月15日开始,到12月19日结束。整个战役经历了红格尔图战斗、百灵庙战斗和锡拉木楞庙战斗。 傅作义于红格尔图初战告捷的当晚,乘敌一时难以再犯之机,先发制人,立即发起百灵庙战役。委员长也从洛阳致电阎锡山:即令傅作义主席向百灵庙积极占领,对商都亦可相机进拳…非此时乘机占领百灵庙与商都,则绥远不能安定也。 经过反复百灵庙大捷,激战后将敌歼灭大半。日本特务机关长盛岛角芳先率部逃跑,日本顾问烟草谷与伪蒙军第7师师长穆克登宝也分乘汽车狼狈逃窜。晋绥军收复了百灵庙。百灵庙一役,毙伤伪军七八百人,俘虏300余人,缴获炮3门、重机枪5挺、步枪400余枝、电台3架,还缴获了弹药一批、面粉2万袋和大量汽油。晋绥军伤亡官兵300余人。在百灵庙惨败的日、伪军退到锡拉木楞庙。12月9日上午,晋绥军进占锡拉木楞庙。” 余振生听得激动,他紧张的问道:“这次,我们赢了?!” 张群青点点头:是的,这次,我们赢了!我们和日本人打过八场主要战役,仅有绥远抗战这一场我们赢了。 余振生很想雀跃起来,但不知道为什么,他看到张群青的眼中有泪水流了下来。“群青哥,你不是说我们赢了吗?” “是的,可是我们也有牺牲,这次去的晋绥军,不但有骑兵第一师师长彭毓斌率骑兵四个团,由步兵第218旅旅长董其武率步兵2个团及炮兵1个营,并调驻丰镇的第68师第401团至大六号,掩护集宁东北一带,支援出击部队。同时还调集了河南,河北一些兵力。激战的时候,我们也有牺牲。你的叔叔.....” 我的叔叔......余振生终于明白为什么张群青会单独叫自己留下来,他产声问道:“你是说我六叔?” 张群青没正面回答,而是倒了一杯酒一饮而尽,接着他站起身拍了拍余振生的肩膀:“你六叔是好样的。希望你也是!” 房间的炭火渐渐的熄灭,灯光下一桌饭菜冷着,余振生的人呆着。五叔走了,六叔也这么走了,他心里像被泼了一盆冷水,在这寒冷的雪夜里冻成了一团。 “振生!”张群青的声音似乎很遥远。余振生感觉肩头被人摇了摇,他看到张群青那双关切的目光。 “我,我没事,就是心里扎的慌!”余振生垂着自己的胸口感到一阵窒息。 “振生,你得坚强起来。以后还有很多事等着你做。”张群青在一旁安慰着。 余振生想哭,但又不想哭。他脑子很乱,忽然有个声音一直在耳边回响,就是张群青一直在说的委员长,委员长。他突然怔住了,慢慢开口问道:“群青哥,这些,你怎么知道的?” 张群青没有回答,只是微微皱了皱眉头。 “你,你是和六叔一样的?你不是,和超哥他们.....”余振生忽然感到从来没有过的一种惊悚,他知道五叔六叔不是一类人,却没想到张群青和刘超竟然也不是一类人。 第七十九章 谋一别两宽 愿各生欢喜 张群青的目光忽然变得有些凌厉,他看向余振生的时候,余振生忽然觉得那目光审视自己像是审视一个陌生人,他内心有些抗拒这种目光,这目光让他想起刚刚到张记时候掌柜的看自己的眼神。“振生,你觉得刘超是什么人,我又是什么人呢?” 他不想和这目光对视,于是就朝那副对联看去:“我不大清查。”他含混着说着。忽然间他就想到了五叔,心里就不安起来,如果万一真的少东家和刘超陈先生不是一种人,那也就是说五叔的遇难和他有关?再想五叔的报摊开了这么多年,怎么偏偏群青化工开门之后五叔出了事? 他开始紧张起来,要真是自己瞎猜测的事是真的,那么陈先生刘超会不会也有危险? 沉默片刻张群青的语气缓和下来,忽然他笑了起来:“我和刘超是好朋友,我们都有自己的志向。但首先我们都是中国人,我想你之所以问我这个问题是因为第一我怎么知道的这些消息的,第二,我刚才说话的时候的称谓。现在我可以告诉你,我告诉你这些也算不上什么秘密,我知道你平时喜欢读报,这些可能大多数报纸上没有刊登,但却也不是什么秘密。其次,我们是接受的民国政府的教育,有些称谓就如同你经常听他们叫我爹掌柜,叫我少东家,你对旁人说也会这么叫。但其实你还可以称呼我爹师傅,称呼我群青哥。我这么说不知道你听明白没有。” 这下余振生的心里才放松下来,他轻轻的嗯了一声,不管怎么说他总不希望张群青会和刘超陈先生他们有什么不同。但更大的不轻松就涌起,他垂下头轻轻问道:“这么说,家里也快知道六叔的事了吧。” “应该已经知道了吧” “我爹我娘还不知道得多伤心。”余振生想六叔的时候,心里有些难过,但他还是忍得住情绪。但想到自己爹娘会心疼亲兄弟,爹娘一定会很难过,他便心头一紧担心起二位老人来。 “想不想回去看看?” 听到张群青这么问,余振生肯定的点了点头。 “我们正有一批货要送到山西,这一路恐怕要经过不少关卡,想有个会当地方言的而且能信的过的人同行。” “让我去吧!” “可能会经过战区!” “我不怕的,人在货在,群青哥您放心,我也很想回家看看的了。”余振生的心情竟然有些激动起来,他饱含期待的看着张群青。 房间里的灯一明一暗的闪了闪,张群青看了看已经将要熄灭的炭火,他站起身穿好呢子的外套:“这屋真冷,那这件事就这么暂定,只是我爹那得你去说,如果我爹能放你你就跟着我们送货的车走。另外,这个张芳啊总跟她嫂子说悄悄话提起你六叔,这件事先不要让她知道,省的她闹腾。” 余振生也不知道张群青走后自己在堂屋坐了多久,他隐约听到孙婶说:“这孩子还跟着呆着,火都灭了。”又看到孙婶把桌上的剩饭菜都收走,还听到贾丰和胡二离开院子的声音。再后来他看到崔卫和栓子进来,拉起他说着:“这怎么跟掌柜一家吃个饭就傻了呢,赶紧回去,再呆着回头该冻病了。” 余振生还真生病了,回到他们住的房间他就一头钻到被子里,他睡的昏昏沉沉似醒非醒,一会梦到五叔站在路灯下端着海碗喝着茶,一会梦到六叔和自己在面道的小面馆了,喝着绿豆酒聊着天。 接下来的两天,余振生发起了烧,张春明请了大夫看过,说是受了风寒并无大碍。 大夫给开得药,余振生迷迷糊糊的喝了药又继续睡,他感觉前面就是六叔开着车,车里还坐着五叔,两个人正回头朝他招手让他快点上车,他就拼命的追赶。 醒来的时候,余振生满头大汗,自己的身上盖着厚厚的被子,这几天和衣而睡感觉身上都被热乎乎湿哒哒的,他想掀开被子,就看到张芳凑近过来:“你醒了啊?!” 余振生感觉身上很累,真的就好像跑了很远,他撑着身子坐了起来。“你怎么在这,崔哥他们呢?!” “崔哥在铺子里呢,栓子拉着我爹去作坊那边了。”张芳体贴的递过来一碗汤药:“正好刚熬好的药,孙婶还说要是冷了就去热一下。” 余振生默默的接过汤药:“你,没去上课吗?” “今天星期六只有半天课,下周也不用去上,学校要放寒假的。” “礼拜六?”余振生一惊,自己竟然睡了三四天,那群青跟自己说的事会不会耽误了,他赶忙问道:“群青哥在不在那边?他说要送的货送走没?” “送什么货?”张芳睁大眼睛一脸茫然的看着余振生。 “嗯,没什么!”余振生继续低头喝药,心里合计着等会掌柜的回来,看能不能先跟掌柜的说回家的事,就算没有群青让他一起跟着送货到山西的事,自己也是要回去的。 “你可真行,对了,那天我哥找你什么事?” “没什么!” “不说我也知道!”转身坐在床边,低着头看着自己的脚尖在床边晃着。“我爹也知道了,民国政府的嘉奖通报是彭叔来说得。他们还打算来看看你,只是你正在发烧。我爹说,等你病好了就让你和栓子回家过年。” 余振生本来还担心张芳会和自己一样难过,但现在看上去似乎她也没什么变化,神情淡淡的让人捉摸不透。余振生不知道她说的他们是谁,只是注意到张芳说的自己和栓子可以回家过年。 “我,应该好了。等师傅回来我就跟师傅说一声。” 张芳侧过脸看着余振生:“你说,我能不能跟你一起回去看看啊?!” “你?”余振生用手挡着嘴咳嗽了两声:“你,跟我回去,不太好吧。” “有什么不好呢?反正,早晚我爹是要把我嫁给你的。” 余振生一皱眉,张芳的语气里似乎有种破罐子破摔的味道:“不是吧,咱们不是说好,只是这几年先图个太平,等你大学毕业到时候我们都是大人了,就可以自己决定。定亲又不是结婚,你不想嫁我我也不会勉强你的。” 张芳却叹了口气:“到时候我要考北平的大学,考上海的大学。我现在开始明白那个故事是什么意思了。” “什么故事!”余振生慢慢喝着温热的汤药,回避着张芳看过来的目光,因为张芳看过来的目光里有些伤感。 “有一个女人,从日本来到中国,就为寻找她的爱人,后来这个女人的爱人死了。再之后,她遇到一个和她死了的爱人十分相像的男人,她就决定跟那个男人在一起。” “你是说,王先生?” 张芳用默认肯定了余振生的问话,接着她说道:“开始我以为这个故事是真的,后来才发现,其实每个人都不可能完全一样,即便你找到想象的人,也一定从他身上发现不一样的地方。所以,一个人的出现只是替代了另一个人完全是一种借口。她是真的喜欢我父亲!” “你,你怎么想起说这个来了。” 余振生见张芳慢慢撩起那双长睫的眼帘,她的眼睛里全是泪水:“振生哥,我以为你很像他,所以我也会喜欢你,愿意和你在一起。可是,你在发烧时候喊着六叔的时候,我心里就全是他的样子。我知道这样不对,我娘说她和我爹这一辈子不也过得挺好吗?别人都觉得好,我不觉得,我觉得我娘的心里一定有个不一样的人。否则她若一心一意又怎么能容下我爹三心二意呢?” 余振生的眉头锁了起来,他是在想不出张芳看似语无伦次是想说什么。“你别哭啊,你不想跟我成亲那就不成。”他实在不知道怎么去哄眼前这位大小姐,只好这么说道。 张芳用手背用力的擦去脸上的泪珠:“其实,你不是也是只是接受这件事,并不是真心打心里想要跟我成亲的对不对?” “我不知道!” “我知道,我看到栓子想娶雷钰的样子就知道,那样才是真的想娶。你不是的.....” 余振生不明白,怎么说着说着自己回家的事就说道这,不过张芳接下来的话倒让他恍然大悟,且听着张芳说道:“我现在知道,喜欢一个人是不能用另外一个人替代。让我明白这个道理是因为,我知道你六叔的事很伤心。可是你可以发烧,可以做梦可以哭,我不能。因为我是要嫁给你的,不能心里有别人。就算你跟他长得再像,你也不是他。” 余振生默默的擦了擦嘴角,他将药碗放到一边。此刻嘴里还有着苦涩的味道,心里却慢慢的亮起来:“我知道你喜欢他什么,六叔是个知道自己要做什么的人。从他离开家的时候他就知道,而我只是个随遇而安的人,随遇而安的顺从着一切安排,包括师傅说的我们的亲事。” 张芳低下头:“我平时是喜欢和爹娘拧着干,但那些都是小事,大事上我们却不敢违背大人的意见....” “这点我不如六叔,我也没做过违背大人意见的事,你爹是我师傅,虽然我以前也顶撞过他,但一日为师终身为父,直接拒绝他我怕他生气,也怕你一个女子没有颜面。要不这样,订婚的事可以先拖一拖,反正我爹娘估计暂时也不能亲自上门,万一以后真要这么定下来,那我们就先应着,然后你找个理由把我休了就是了。” 张芳听到这话,竟然噗嗤笑了:“都听说过男的休了媳妇,从古至今女子休了丈夫倒是也有一位。数千年来皇帝老爷公馆破题第一遭的妃子起革命,这可是几年前咱们天津的大新闻,要知道冯玉祥发动首都革命后,将溥仪赶出了皇宫。第二年文秀跟着溥仪来到了天津。到了三一年文秀从天津的住所搬出去,通过律师像溥仪提出了离婚。” “这个我知道:爱新觉罗·溥仪清朝第十二位君主,入关后的第十任皇帝,也是中国清朝最后一个皇帝,我还听陈先生说过,现在他是被日本人扶持伪满洲国皇帝,就是个傀儡。” “对啊对啊!就是他,你知道吗文秀之所以跟溥仪离婚,是因为溥仪根本不喜欢她。” “嗯,所以,以后你也可以跟我离婚,因为我也不喜欢你!”余振生顺话搭腔两人说在兴头,这话就溜出了口。 张芳眼睛一瞪:“你说什么,是我不喜欢你!” 余振生也意识到自己说快了话,这么去说一个女孩子未免也太不礼貌,他笑了笑:“反正就是互相都不喜欢,却也算不上互相生厌吧。” “当然不算.....要不然我才懒得理你呢。” 余振生微微露出点笑意,他想起前段读过的一些古籍,记载了唐代的故事,其中有段《放妻书》便凭着记忆随口说道:“盖说夫妇之缘,恩深义重,论谈共被之因,结誓幽远。凡为夫妇之因,前世三生结缘,始配今生夫妇,若结缘不合,比是怨家,故来相对。妻则一言数口,夫则反目生嫌,似稻鼠相憎,如狼羊一处。既以二心不同,难归一意,快会及诸亲,各还本道。愿妻娘子相离之后,重梳蝉鬓,美裙娥眉,巧逞窈窕之姿,选聘高官之主。解怨释结,更莫相憎。一别两宽,各生欢喜。” 张芳回头诧异的盯着余振生:“你说的是放妻书?” “你知道?”对于古文方面一向薄弱的张芳,能知道放妻书还是挺让余振生诧异的。 张芳脸一红:“知道的,夫妻感情不和,并且导致双方的家族以及邻里关系也不好。这对夫妻可能是贫贱夫妻百事哀吧,即使是这样,但在分手的时候,仍然要保持体面的姿态,一别两宽,各生欢喜。”她看到余振生看自己诧异的眼神便红着脸解释道:“其实,从我爹说给咱两定亲的时候开始,我就看了一些古人如何离婚,有时候还注意报纸上的告示,有些名流也会登出结束婚姻的告示,我这么说你不会生气吧。”张芳红着脸弱弱的问。 余振生笑笑:“那我们就找机会一别两宽,各生欢喜吧。” 第八十章 贾管事传话 振生要探亲 不仅张芳想不通,就连余振生自己都想不通,六叔余六河不是负责物资的部门吗?他怎么会上了战场,又怎么就回不来了呢?! 甚至包括五叔到底是怎么死的,他又做了什么?没有人告诉余振生,他只能在心里不断的猜测。或者他年龄,他的身份,他的环境这一切都决定了,很多的事他永远不会知道答案。 他就像我们大多数人一样,一辈子只是听说了,别人说的。他无法相信也得相信,不能接受也得接受。 现在,他每天惦记的事就是什么时候能够回家,他已经来了一年了,也一年没见到父母和姐姐们了,他是多么的想念他们。六叔出事之后,他就更担心父亲会悲伤。毕竟,余家上一代的兄弟中,六叔是唯一一个和父亲一母同胞的兄弟。 张芳放假了便有了时间,经常来找余振生,在外人看来两个人如同青梅竹马的一对少年恋人。只有他们两个知道他们自己的小秘密,张芳的心是高的。她也并不是不喜欢余振生,甚至觉得如果余振生是自己的哥哥就好了。在余振生面前,她可以肆无忌惮说笑,可以任性,可以调侃,却总是少了一种怦然心跳的感觉。 她记得这感觉,像是她邀请余六河去观看演出时候,自己鼻子尖都出了汗,那种紧张的情绪让她感到眩晕。她想着自己的母亲和父亲,母亲总是那么淡淡的看待父亲和家里的一切事。她总觉得,父母的日子太平淡了,平淡的像是同住在屋檐下的人,或者张芳想要的是激情,而这种激情余振生给不了。 至于振生,他从来没想过自己会娶东家的大小姐。甚至他总是觉得,那天张春明说出这件事的时候,那声音是缥缈着浮在空中的。能娶张芳还不好?这个答案当然是肯定的,但是如果不娶张芳,对于振生来说也是无所谓的。他没有栓子非娶雷钰不可的决心,更没有胡二对张芳的动情。他只是比张芳更实际,在振生看来男人一辈子就是成家,立业。只要娶的不是杨四丫,其他或者都还好。 张记的里里外外,甚至群青那边的伙计,偶尔也都会调侃着余振生开着玩笑,他也只是笑笑。他不会炫耀,也不想解释,毕竟这些都只关乎自己的事。只是他越来越觉得胡二好像很少参与到这个话题中,甚至以前同住一室时候还有的交情也渐渐淡漠了。 进了腊月,铺子里有忙了起来。快过年了,有钱人家买新衣。光景不好的就买些染料,大人孩子的衣服翻翻新,大孩子穿小换下的缝缝补补,重新染色浆洗给小孩子当成新衣穿也算省了比开销。张春明应酬招待平时官面上的爷们,一年到头总要打点一下。崔卫忙着收账,很少在铺子里。 铺子里就是刘福在柜上,余振生和杨五也在铺子里帮忙。 雪下了两天算是停了,雪是被风刮停的,路面上厚厚的积雪还没来得及化,被风挂着扬起一片片的从街头吹响街尾。 铺子里有布料染料,怕火怕飞灰,就只在门口挂上厚厚的门帘挡风,忙碌的时候倒是忘了冷,一闲下来三人就轮着去后面烤烤火。 生意是时而忙时而闲的,刘福把两只手揣在袖子里撑在柜台后面。杨五朝手上哈了哈热乎气,抽开一个抽屉看了看,接着又抽开一个转头问着刘福:“福子哥,水红和赭石好像不多了,要不要补上些。”八壹中文网 刘福回头看了一眼抽屉里分好的染料包已经没几分了:“肯定要补啊!这日子就这艳色卖的多些。振生,你也别忙着收拾了那几匹布了,你两后面烤火暖和一会,回来的时候顺便把那两颜料桶带着。” 重新装修过的铺子,已经不用下了门板做案台展示布匹,一排货架和一个柜台,整齐的码放着一些棉花布和自家染好的布料。一上午的来的顾客挑挑拣拣,余振生正将剩下的布匹重新打叠好,又按照颜色深浅花色轻重重新码好。 听到刘福叫自己,他应了一声绕过柜台。铺子对外的棉门帘一挑,一阵冷风顺着缝隙就刮了进来,余振生回头看去是隔壁的贾丰。 “贾大哥!”余振生朝贾丰打了招呼。 “呦,贾管事串门来了?”刘福抬头朝贾丰笑着:“您别一脚门里一脚门外的,屋里这点热乎气都放跑了。” “又拿我打镲不是,什么管事不管事的,就是帮东家多干点事罢了”贾丰挥挥手明知道刘福在调侃自己,平时也说笑惯了,见余振生和杨五正朝里面走就忙喊道:“振生,你别走,我这找你来的。” 听说贾丰找自己,余振生刚要去掀通往堂屋的手又放下来回头问道:“找我?” “可不找你,难道我来找杨五啊?!” 杨五却抬着头笑眯眯的看着贾丰:“你找我怎么了?找我不应该嘛?” “去去去,小孩子别捣乱!” “贾大哥,现在你就这么说,你看到时候我捣乱不捣乱。”杨五朝贾丰挤了挤眼扮了鬼脸就朝后面堂屋走,刘福一转身就把他拉住:“嗨,什么到时候,到什么时候?” “我不说,你们问他!”杨五朝贾丰扬了扬下巴。 “贾大哥,这可不对啊,是不是有啥好事还瞒着我们哥几个啊!” 贾丰靠着柜台揣着手:“我哪有什么好事,振生,少东家让我告诉你事情已经安排好了,腊八前就得出发,问你这边跟掌柜的说好了没有。” 余振生想起张群青说过,事情他可以安排,但是跟掌柜请假回家的事得他自己说。:“知道了,贾大哥您先待着我去取点货过来。” “呆着?”贾丰耸着肩也把手揣进袖口里:“你们这屋可真冷。” “说得好像你们那边不冷赛的?”刘福撇着嘴 “嘿嘿,你还别说,我们那屋还真不冷。你想啊,我们那屋可点了炉子了。少东家说,咱们那边的东西也怕火,不过都是整桶的放得整齐些,炉火注意些,添火时候小心些不会有事。再说这么冷得天,进来个客人也能待得住。” 刘福白了一眼贾丰:“这屋没加火,该来的客人不也照样来,该卖的东西也照样卖。” 贾丰嘿嘿笑了笑:“你瞅你,人家是父子的买卖,两父子唱对台戏都没红脸,你还跟我较真上了。” 刘福眯着眼笑了笑,倒是也没觉得贾丰说的不对,他隔着柜台超前弓了弓身子:“少东家忙什么呢,有些日子没瞅见他了?” “你可真是咸吃萝卜淡操心,得了这么爱打听我就跟你絮叨絮叨。咱们少东家头俩天忙着送少奶奶回葛沽,这些日子少奶奶胃口不好,回去调养调养。这不是又说忙了笔大订单,在厂里又盯着出货。哎,你问这么多干啥?” “当然得问了,您这都升了管事了,还说请哥几个搓一顿,少东家那边这么忙啥时候您这贾管事得空啊?” 贾丰一听一拍脑袋:“嗨,早说啊,我都差点忘了,咱就今儿晚上也别着急走,咱们一起吃点喝点,我请客!” “今天?这回去晚些,我可还没跟家里说呢!”刘福脸上似乎有点为难。 贾丰却拍了板:“还就得今天,说不定振生他们定下来回家就跟着少东家的车一起走了。酒和菜我准备,待会儿振生他们回来你跟他们说一声。” 刘福正应着又有人掀门帘进来,贾丰便说:“你忙着,我先走。” 刘福抬头要招呼,进来的人却将身上背着的口袋放下,推了推头上的帽子:“福子,你这忙着呢?” “哥!你咋来了?” 听到刘福喊哥,贾丰就停下来朝来的人望去,刘福的哥哥是个三十多岁的汉子,一张方方正正的脸冻得通红,他用手搓着冻得发木的脸:“这不是进了城倒腾点东西,正好头天把猪杀了,留了个后座给你们掌柜的,还挑了只鸭,喂了一年了正肥呢。”他指着脚边的口袋说着。 “贾大哥,这是我哥,受累帮我盯着点。哥你先坐会,掌柜的不在我跟内掌柜说一声。” “别去了,我就不坐了,今天还得赶回去呢跟村里的人都约好了时辰,这路不好走不能耽误了。”刘福的哥哥摇摇手就走。 刘福送着招呼着:“正好你路过我家跟我媳妇说一声,我晚些回去。” “进去吧,进去吧!”汉子揣着手,咯吱咯吱的踩着雪走了。 刘福看着哥哥走远,才放下门帘进了铺子。贾丰斜眼盯着刘福看了半天,一言不发的看的刘福朝自己身上看了看发毛的问道:“贾大哥,我安排好了就今晚啊,你不会变卦吧?!” “你说你,我进门的时候嚷嚷我赶紧进来,怕放走热乎气,你这掀着门帘半天,我跟着呆着都快凉透了。你这可是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啊!” 刘福一听忙笑着合拢着双手:“哎呦,我错了,我错了。这么着等会我把东西送过去,跟大奶奶说声儿,正好咱还我头些年呆的可是鸭子楼,学了那么点烤鸭的手艺,今天我给你露一手添个菜怎么样?” “你说的啊!得了,就这么定了,我赶紧回去了!”贾丰掀开帘子还没出屋转身又问道:“哎?福子,我跟你商量一下,我带个人一起来成不?” 刘福拽了拽棉袍的领子:“知道知道,不用说,我怎么说也比他大,快放下门帘吧,这风嗖嗖的。” 贾丰呵呵笑着回了隔壁的群青化工铺子,余振生和杨五也搬着颜料桶进来了。 “这么快?正好你两跟这盯着,我去后面找大奶奶一趟。”刘福一弯腰把麻袋抗上肩头朝院子走去。 太阳快落山的时候,张春明回来了。回来之后的张春明又一头进了账房,自从王纯走了之后,张春明经常一个人待在那里。余振生给暖手炉里填好了炭火,抱着进了账房,张春明正捧着热茶看着路上捎回来的晚报。 余振生讲暖手炉放好,站在桌边想着怎么开口。 “振生,是不是有事?”张春明终于抬起头问道。 “师傅,我想问问您,咱们这年前要忙到什么时候?” “信着忙,哪有个完!你六叔的事我也知道了,想是你爸妈也不可能这时候来。你是不是想回去看看?” 余振生点点头:“我想这两天就动身。” “那让小崔带你们去打火车票,现在的车票很难打,不行的话就找彭叔帮忙,他认得铁路上的人。”张春明又低头看着报纸说道。 余振生见天色黯淡,就转身去拉了灯绳,房间顿时亮起来一些。“师傅,我想跟少东家的车走。” “群青的车?什么车?” “少东家说有批货要运到山西,也是这两天就出发。” 余振生以为张春明知道这个事,却见张春明楞一下,眉头皱了起来:“这个群青,上次借着送彩礼就瞎搞事,那次要不是你六叔周旋那批货根本出不去。” “我六叔?”余振生有些吃惊。 “现在跟你说也无妨,群青还以为我不知道,他是我儿子他想做什么我怎么会不知道。那次他们以为到了葛沽就安全了,结果快上船的时候就被扣了。后来你六叔出门说是给晋绥军调运的物资,这才放行、我猜日本人那次想带走群青也是因为这事,只不过他们没有拿到证据罢了。” 余振生觉得耳朵里嗡嗡的:“我,我不知道....” 张春明带着几分苦涩色神情:“你当然不知道,我也是后来才知道。你六叔临去河南的时候就跟我说过,他很认同商市长,那件事之后已经有人在查他,恐怕这次又调回绥远军上战场也和这事有点关系。” 他顿了顿挥了挥手:“你去吧,路上一定小心。”终究张群青是自己的儿子,他知道这个儿子的性格,群青是个内向却极认真的人,他好学努力也有自己的志向,只是这一趟不知道会不会有风险。 余振生也没想到张春明这么痛快就同意了,他来不及高兴,张春明说得他听懂了一些,关于六叔的,但又没完全听懂,比如群青的货为什么要偷偷摸摸的送出去,为什么会被拦截。 以前他觉得,大人之间的事不用多问,现在他自己也是大人了,按说也是快成亲的人,却总觉得自己和那些大人之间似乎有着一种沟壑,他们依然拿自己的当孩子,自己也好像总也越不过去。 第八十一章 风水轮流转 一年又一年 余振生默默的从堂屋走出来,他的心里有着开心,那是因为可以回家看完爹娘了,但也有着不开心,因为这次回去要面对的已经没有那个英俊帅气对自己和蔼可亲的六叔了。 栓子几步就来到余振生面前,他兴奋的拉着余振生就朝他们住的房间拽:“振生,来来!” 余振生被栓子拽着进了屋,栓子回身关上门一脸神秘的说道:“有件好事,你知道不知道?” “知道啊!刚才师傅已经跟我说了,你也收拾收拾少东家的车也就这一半日就出发了。”余振生走到炉子旁边,挑开炉火看了看,里面的煤已经少了半成。他就拿起拿起煤钩子,从下面的炉眼里掏了掏,把炉灰铲产出来,又铲从炉子旁边的铁桶里铲了些煤球加了进去,用火筷子拨了拨这才盖好炉子上的铁皮盖子。 他做这些事的时候,栓子就在他身后,左转右转嘴里还不停的问着:“师傅也知道了?少东家什么车,去哪里的?” 显然他想说的跟余振生说的根本就不是一码事。 余振生托着放着煤灰的簸箕,站起身看着栓子:“我说的是回家的事,你说的是什么事?” 一听到回家两个字,栓子眼睛都瞪圆了:“回家?你是说我们要回家?振生你别走,你说清楚啊!”眼见着余振生端着煤灰就要出去,栓子急忙拦着问道。 “去,倒了,回来告诉你!”余振生讲簸箕朝栓子面前一推,栓子立马接了过来:“早说啊,这倒煤灰的事怎么能让咱们姑爷做呢。” 余振生抬腿就给他屁股上来了一脚:“少废话,快去!” 栓子笑嘻嘻的出了门,不一会就回来了,回来的时候还顺带临了一壶水放在炉子上:“现在可以说了吧!”他盘腿朝炕上一坐,随手拿出口袋里的麦秸秆编起来,别看那双手看着粗粗笨笨,麦秸秆在他手里好像活了一样,根根点着头的颤着。 “编的什么?”余振生好奇的问道。 “再编个鱼灯,跟我那个凑上一对。你别打岔赶紧说啊!” “少东家有批货要送道山西,东家答应让我们也放假回家过年,咱们可以搭少东家的车走。” “真的啊!什么时候走?”栓子看上去比余振生还着急。 “我刚不是说了吗,就这一两天的事。” “这么快啊.....”栓子看着手上的麦秸秆:“我这灯还没编完呢,还有些地方要编的秸秆还没上色呢。” 余振生看着他的憨样就有点想笑了:“那你慢慢编着,我先走。” 栓子把手里的秸秆朝床边一扔:“我就这么一说,当然回家重要了。你说咱们总不能空手回去,明天我得上街给爹娘买些东西,还有上次雷钰说喜欢我挂车上的鱼灯,我得抓紧弄些秸秆来,再找崔哥行点颜色过来。我这就去....” 他说着话就已经跳下床走到门边,看得出他比余振生还着急回家的事。 “哎,栓子,你刚不是说有高兴的事?” “待会你就知道了!” 因为是贾丰请客,请客的地方自然是贾丰安排。如今贾丰倒也算上群青化工里面的除了那几位股东之外的管事人了,加上这些日子郑雨诗又不在这院子,贾丰就安排着等两家铺子都关了门,就在群青化工的铺子里摆了个桌子,又不知道从哪弄来四个条凳。 铺子门关着,铺子里面却是热热闹闹。 桌上摆着贾丰从天宝楼买的酱货,又栓子从隔壁张记端过来的孙婶做的菜,还有刘福借了灶房烤的半片鸭。铺子里的炉子上还蹲着一锅鸭架子烫,奶白的汤翻滚着,整个屋子都是一股鲜香味。 桌上有酒有菜,四个条凳崔卫和贾丰坐一起,栓子和余振生坐一起,刘福和小五坐在一起,原本群青化工还有个柜上的李复,刚好今天有事早走了,所以一条凳子空了一半,只有胡二一个人做在凳子当中。 众人边吃边喝便说笑,房间里热闹喧腾着。 贾丰端着酒坛子,给每个人的酒碗里都倒满了酒,此时已经酒过三巡,贾丰喝的脸红红的端着酒碗说道:“来来,今天估摸是年前最后一次坐一桌吃饭,等要是大家再能聚到一起,那可就是来年了。振生和栓子要回家过年,我这就当给他们践行。”他冲着余振生举了举杯。“在座的都是我哥哥兄弟,大家别挑理,今天别人我可以不敬酒,振生这碗肯定是要敬的。崔哥,您不会挑我的理吧。” 崔卫端着酒碗笑着:“那怎么会,如今贾大兄弟算是混出点眉目,也算有份好差事,这事还真得谢谢振生。以后咱们这邻居的生意还得贾管事多多照顾。” 杨五吧嗒吧嗒的唆着香甜的烤鸭肉,吃的手上嘴上都是油:“崔哥您真老土,还贾管事,您不知道人家现在怎么称呼,那得叫贾经理.” “经理,是个什么东西?”崔卫对着新词还真不了解。 “嗨,经理啊,不是个东西,也不是,经理是个东西,您瞧我这嘴,都不知道怎么说了.....”杨五嘿嘿的坏笑着。贾丰说着去在他头上拍了一下,余振生觉得杨五朝自己做了个鬼脸,似乎这个鬼脸有着许多的深意,又觉得虽然自己和杨五朝夕相处,杨五对自己很尊敬,却没有和贾丰在一起时候这么随便这么自然。很显然,杨五和贾丰更亲近了许多。 当然余振生觉得这也很正常,他们住的邻居,杨家租住的贾丰的房子。只要这个房东不苛刻,房租这么低相互能有照应,关系好似乎也是正常的。 众人也都被杨五的话逗笑,胡二端着酒碗阴阳怪气的说道:“你看看,这话也就小五敢说,换我们别人哪个敢说贾经理不是东西。” “你们别埋汰我啊,这经理就是个称呼,咱们少东家说以后咱们铺子还要印名片,有了这个头衔将来谈点什么事拿出手也方便。你们可千万别笑话我,我贾丰最多就是个认识点字的庄稼汉。少东家不过是看我识字也还实在,让咱多卖点力气做事罢了。” 刘福端起酒碗:“得了,别的不说,我看咱们这两家早晚得是一家人。” “对,一家人不说两家话,喝酒吃菜,庆祝贾大哥高升。”栓子一拍桌子也跟着端着碗。 几个人哄笑着有的一饮而尽,有的浅酌了一口。刚放下碗,就听到门外有人拍门的声音。贾丰说了声:“来了!”就放下碗站起身去开门。 “谁来了?”刘福问振生,振生摇头,众人看崔卫,崔卫瞪起眼然后一起朝门看。 众人听到贾丰开开门对进来的人说着:“快进来,外面冷吧!” “嗯,还好,我带了些刚熬好的的带鱼,裹得严实这还热的,宽段的熬的,窄段的炸的,酥的很!”随着声音杨四丫走进房间,她摘下围巾帽子,桌上的众人都楞住了。 倒是胡二最先反应过来,他起身坐到崔卫旁边,然后把自己碗筷和贾丰的换了。众人这才注意到,原来胡二旁边一直留着一副碗筷,起先都还以为是给李复留的,倒也没人在意。 贾丰接过杨四丫带来的东西,扶着杨四丫迈门槛进了屋:“那个,我说今天多带一个人来着。你们没意见吧!” 杨五一扬满是油的手好像举手投票一样:“我可是没意见,四姐夫!” 这句话几乎让在座的所有人都惊呆了,栓子看看余振生,余振生看看刘福,刘福看看崔卫,众人面面相觑。到只有胡二嘿嘿的笑了笑:“你这小嘴这么甜,感情不是为了过年的红包吧?!” “为红包咋地,要不你也跟我一起喊?”杨五翻着眼睛白了胡二一眼。 崔卫抬起胳膊压了压手:“等等,你两别吵。贾兄弟,这啥时候的事,我们怎么不知道。” 杨四丫脸上带着红晕,身材也比两个月前胖了一些,四五个月的身孕已经看出腹部微微隆起。她走到桌边扶着桌子坐下,目光在众人脸上一扫也并未在谁的脸上多做停留大大方方的说道:“崔哥,也就最近的事,只是贾大哥和我都不是初婚,所以也就没打算张罗。今天就借着贾哥摆酒,跟几位说了,大家也不用破费,坐一起图个喜气就是了。” 栓子轻轻的怼了怼和他坐在一条凳子上的余振生侧头低声说道:“我说有好事吧。”余振生可是不知道用什么表情了,开心吧也谈不上,但凡有点开心也是因为贾丰能成家,失落吧,倒也没有。他只是觉得突然,因为他根本想不到贾丰会娶杨四丫? 这也太突兀了吧,因为在余振生的心里,他们根部就不是一类人。 崔卫眼尖心明,想到当初杨四丫追求余振生的事,又想到前段四丫寻死觅活的事,更想到四丫肚子里的可不是贾丰的孩子,可他是人堆里混过来的,街面上人人都能客气几分的张记的小崔管事。 “这可真是好事!”崔卫一拍桌子:“不过,小贾兄弟,这可就是你不对了,这么大喜事提前跟我们说一声啊,我们也好准备点贺礼啊。” 贾丰坐到杨四丫旁边,他摆摆手:“喜事是喜事,咱老百姓哪能够的上个大字。再说我两就是一对苦命鸳鸯,凑一块过日就是搭个伴儿,各位也都不是富裕的主,能说个祝福话喝个开心酒,就都是好兄弟。” 杨四丫端起酒坛子给自己面前的碗里倒了一碗,递到贾丰面前:“贾大哥,我不能喝酒你替我敬振生哥一杯。” “好!”贾丰端起杯冲着余振生,但又侧头看了看杨四丫,好像在问为什么单独敬余振生。 杨四丫微微一笑:“以前的事我有的跟你说了,有的跟你没说,今天借这个机会我也告诉你。”她说着话朝余振生看去,竟多了几分烟视媚行的味道。 被这目光一看,余振生顿时感觉有些窘迫,心里暗想这杨四丫又要做什么,是不是要说那天早上自己拒绝她的事,又想不会吧,人人都好面子,难道她不好吗。 却听杨四丫开口说道:“第一,他曾救过杨五!” “这个我知道,该敬!”崔卫举着碗点头! “第二,他曾救过我,阻拦我跳海河!” “这个我也知道!” “这第三....”杨四丫顿了一下,低头瞧着自己的肚子仰头看着贾丰笑道:“他是不肯做我这娃的爹,不然怎么今天会有我和贾大哥你的良缘。” 崔卫险些没忍住,一口酒差点就喷了,这杨四丫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啊!他朝余振生看去,余振生喝了酒以后本来是脸色发白的,此时的脸色涨红的好像炉子里烧的正旺的煤球。 栓子则是龇牙咧嘴笑也不是,不笑也不是。刘福用给杨五夹菜掩饰差点笑出来的尴尬:“就知道吃,这事还瞒着我们。” “我也是才知道不久啊,我都多久没回家了。”杨五一边咯吱咯吱的咬着炸带鱼,一边冲着一旁笑的阴恻恻的胡二说道:“你还笑,等我姐正式过门,你住我家我可要收你房租的。” 贾丰端着酒碗哈哈的大笑起来,他都不介意杨四丫肚子的孩子,怎么会介意她说这话呢?“那是得敬振生,振生,当哥的敬你,我还是那句话,旧事放在旧年,等你过了年回来,咱们再坐的一个算一个都翻篇儿!” 崔卫也举起碗:“来来来,都翻篇儿!” 他这么一带头,众人就都举起碗来!只有杨四丫说了一句:“贾大哥,人家振生是奔着张家姑爷来的,看不上我,倒是我心里知道你对我好,以后我也只对你好。” 贾丰便感动起来,举着碗一饮而尽。众人就哄笑起来,也只有余振生听着这话有些别扭,但也很快就在心里散开了,毕竟是和自己不相干的事,这样不是挺好吗? 腊八节的前一天,余振生和拴着跟着张群青运货的马车回了山西。 这一年,他也像每年那些回乡人一样,赶在腊月三十之前回到文水旁的安平村。这一年同样是大雪漫天,只是村里已经少了许多人烟。 回到家余振生发现,雷家的院子已经萧条,院前的空地上空空荡荡再无红灯笼。 余家上一辈的家主于大河家的院落重新翻修过,那些靠着雷家过生计的村民,因为雷家的衰败而衰落。曾经的那些青砖瓦房仅仅一年之哥就显得有些破败了。穷人依旧穷,只是富人换了风水轮流转了。 第八十二章 回乡之遥遥 落叶知归根 当余振生下了马车心里暗暗感慨村中的变化,栓子也从车厢里掺着老孙头下了车。 让余振生没想到的事,这次给张群青送货竟然是老孙头赶车,车上同行的还有一个群青化工厂的人。那人姓翟,听说是工厂里的一名会计。栓子和老孙头是轮流赶车,白天赶路晚上就找个客栈或者沿途的农家借宿一晚。 翟会计年纪有四十几岁,他带着厚厚的眼镜片,一副学问人的样子。他喜欢和老孙头聊天,也爱看着栓子和余振生玩笑斗嘴,人是很和善的。 栓子就很好奇,会计这个词他是第一次听说,就连余振生对这个词多少也有些陌生。那翟会计就掏出自己的会计证给他们看,余振生便看到那张事业部颁发的会计师的证书,上面几个猩红的印章左上角还印着翟会计本人的照片。 从这张会计证上余振生知道了翟会计本名叫翟一飞。 尽管翟一飞总是强调自己是群青化工实业公司的会计,但是老孙头和栓子都还是习惯叫翟一飞翟先生,他们只知道会计和账房先生差不多,却不如先生称呼起来顺嘴。 也只有余振生会恭恭敬敬的称呼翟一飞翟会计,翟一飞便十分开心又带着几分炫耀的神色告诉余振生,这会计师可是很难考的,要知道全中国能拿到这个证的只有一千人。说着话的时候,翟一飞那隔着厚厚眼镜片的眼睛里都是奕奕的放着光芒。 而正是和这个翟会计聊天,余振生才知道,现在全中国有四到五亿人。栓子掰着手指头,个,十,百,之后的数他就算不过来了。余振生的心里是十分震惊,这么算下来平均四十万人里才能出一个会计师。他对翟一飞的感觉用崇拜说都不过分了。 这一路虽然也遇到盘查,好在翟会计身上带着个路条,竟也毫无波澜的将货送道了大同,那人也和余振生几个分了手。 出发之前,余振生心里还嘀咕,如果路上货物被劫或者出了什么事那该怎么办。但他发现让他奇怪的是,这一路不论是遇到红军的关卡,还是国军盘查同行的那人总是拿出路条说些什么便顺利通过了。 余振生觉得,张群青刘超他们的背后一定有很厉害的人,甚至可能是比六叔还厉害的人。当然这个人一定不是翟会计,但是这四十万人里才能出来一个的会计师能在张群青他们的厂子里做事,那张群青他们的厂子一定很大。 难怪尽管隔壁的群青化工总是抢张记的生意,自己的师傅,张记的掌柜张春明不但不急,还总是会说句青出于蓝宽慰自己。 这一路聊着走着就到了山西,一个有着士兵把手的大院子前,翟一飞拿着条子跟士兵说了几句话就进了院子,过了不久就出来几个士兵帮着把马车上的货卸了下来。这些士兵对人都很客气,其中有一个还说着:“你们一路都辛苦了,先吃了东西住一晚再走。” 翟一飞给他们安排的住处有暖暖的火炕,当晚上就跟他们道了别说有别的事要办。 余振生是第一次见到这样的当兵的,以前乡里有时候也去当兵的,都是一队队吆五喝六的。雷家出事之后不管是张记还是雷家,栓子还是余振生对这些当兵以及城里的那些副爷们更是没什么好感。 不过这些当兵的倒是突破的他们的想象,栓子问这是哪家的队伍,翟一飞就神秘的笑笑。余振生却见他们和国军穿的不一样,他想这些应该就是传说中的红军吧。但是余振生的心里还是有些困惑,翟一飞手里是什么样的路条,明明给红军送的货却能过国军的关卡。 这些困惑他是没处问的,栓子憨头憨脑,吃喝睡赶车,稍闲下来就摆楞着他的麦秸秆,编鱼编鸟还叨念着不知道这个雷钰喜欢不喜欢,不知道那个雷钰喜欢不喜欢。 有时候栓子也会灵光乍现般的问余振生:“咦,咋就不听你提起大小姐,说说,你到是惦记不惦记她?” 余振生想想也不隐瞒:“惦记是有的,天天打头碰脸的,你叫她大小姐,我得叫她师妹。不过也和惦记掌柜,内掌柜蕊小姐是一样,真要说惦记恐怕多些小五和崔哥,也不知道铺子里忙不忙,那边下雪没下。” 栓子便白了余振生一眼:“你就假吧!” 余振生没觉得自己假,他甚至不大懂栓子怎么会这么惦记雷钰,论年纪他比栓子大些,论男女之间情感开窍他可还真是比栓子慢些。他也并不想告诉栓子自己和张芳之间的约定,且不说那都是自己的事,就是告诉他他可能念叨给孙婶,孙婶就会告诉内掌柜。 余振生也没想过,这事是不是面子上的,只是觉得娶张芳原本也不是自己的想法,随波逐流的人也有想上岸的时候吧。 山里的雪比城里似乎下的更大些,温度似乎也更冷些。山下白雪皑皑,山下银装素裹,一切就像当初走的时候一样。 雷家的院子也被白雪罩着,空旷的院前空地上一整片的白雪连个脚印都没有。 “爹,您等着我去叫门。东西放下您就跟我去我家住!咱们可是说好的!”栓子和老孙头确认着他认为重要的事。 余振生紧了紧衣服,从车上拎下给家里人买的大包小包,这些又城里的糕点,城里人家里备着的小药,有给姐姐带的花布.... 雪地上踩出栓子的一行脚印,他在院门外停下叩开了门,开门的正是雷正,见到是栓子便露出惊喜的神情。 栓子指着雪地上的一辆马车两个人似乎说着什么,雷正就跟着栓子走了过来,他先是和老孙头寒暄了几句,又对着于振生说道:“振生,你回来可是太好了。原本我还准备带你爹娘去天津的。” “雷伯,家里的事我也知道了,去天津的事不着急,我先帮着把师傅师娘给雷叔的东西送进去。” 栓子却道:“不用你,又没多少东西,我能拿。” 雷正忙说道:“振生你先回去,跟你爹娘说待会儿我得空了就去你家串门。”他说完就领着老孙头和栓子回了院子。 冰天雪地,村路上几乎见不到人,好在自己家的院子离着雷家大院没多远,余振生感觉这村里似乎少了许多人家,炊烟少了,门上贴着对联福字的少了,临过年都显得冷冷清清,似乎连狗都懒得吠几声,能听到的只是自己脚下咯吱咯吱踩着的雪声。 自己的院子前余振生站住了,他已经一年没回来了,他也想冲进门去大喊着我回来了。但他没有,余振生的性格也不是这样,这样的事大概栓子能做的出。而他只是在门外站了站,回头看看不远处大伯的院子,那院子似乎新修过围墙,院门口还挂着红灯笼,似乎这也是这村子唯一能看出点快过节前喜庆的气氛。 看着那红灯笼,却让余振生有些反感。他一向不喜欢和大伯家走动,他想起五叔六叔,心里觉得不是个滋味。 自己的门前也没贴对联和福字,只有门前被扫开的积雪在告诉人们,这户人家是有人打扫的。余振生轻轻的推了一下,院门是插着门栓的,他弯下身子从门缝看过去,母亲正从正屋出来手上端着个笸箩似乎要去灶房。 余振生支起身子拍了拍门,里面没有动静,难道自己娘没听到拍门声?他又拍了三下,听到院中娘的声音:“别来了,走吧,跟你们都说了,咱们都不是一家人了,六河也不在,没什么可说的!” 自己娘这是跟谁说话,余振生的心里一阵困惑,他再次拍了拍门喊道:“娘,是我!” 里面噗的一声,似乎有什么掉在地上,余振生听到急促的唰唰的脚步声,接着门栓落下院门左右打开。眼前是自己的亲娘,白发苍苍面容憔悴。她楞一下,一下子就将余振生抱住:“我的儿啊,真是你回来了,你咋也不来信说一声呢。” 在余振生的记忆里,自己的娘从来没这么激动过,以前自己每天放学回来,娘都是喊着:“回来了,洗手,吃饭!” 而现在,娘一边摸着眼泪,一边拍着自己身上的雪:“也不知道提前说,想死娘了!” “这不是写信来不及嘛!娘,您刚才和谁说话呢?” “进屋说!”振生娘重新插好门栓,挽着余振生的胳膊朝屋走兴奋的喊着:“他爹,振生回来了!” 余振生看到院子里落在雪地上的笸箩,和散落在地上的窝头和土豆。他跟着娘进了屋,房间里只是比屋外少了些风却不怎么暖。往年冬天,屋里都是点上火盆,一进屋都是暖融融的。 “娘,怎么没生火?”余振生把给家里带的东西放到桌上。 “今年煤啊炭啊都涨的凶,这守着煤山烧不起个煤你说好笑不?进屋,里面暖和!”振生娘也没催着余振生进屋洗手就推着他朝里屋走。 里屋也传来余二河的声音:“是振生回来了?”余振生听出了那几乎发颤却可以控制着情绪的声音。 他掀开门帘进了里屋,炕上坐着余二河,屋里的火炕还有些温乎气。炕桌上放着书和纸笔,书是合着,纸笔是摊开旁边是一摞余振生这一年寄来的信。就在余振生到家之前,余二河正打算给于振生写信。 余振生坐在炕边一个转身就盘腿坐在余二河对面,盯着余二河笑眯眯的看着。 余二河颤抖着伸手在余振生的脸上摸了摸,接着就拿过来一本书啪的拍在余振生的额头:“臭小子,放着好好书不读,非要去当什么学徒。这回好了,回不来了吧!”他说着就想起亲弟弟余六河,余振生的样子太像六河了,这笑嘻嘻的看着自己的样子,多像是六河小时候淘气回来的样子,余二河两行眼泪滑了下来。 “爹,上学不也得去外省嘛,再说我这不是回来了吗。”余振生伸手揩去余二河脸上的泪,自己也是鼻尖一酸,却没让眼泪落下来。 “现在是回来了,以后呢?娶了那天津的姑娘,做了人家姑爷,那还舍得回来?” 余振生嘿嘿笑了笑,半真半假的说道:“您要是不同意,那我就不娶了呗!” 振生娘捧着一碗热茶汤端进屋:“竟说傻话!那么好的姑娘打着灯笼都难找,那姑娘多俊啊,光看相片就是个大美人,傻小子还挺有福气,快趁热喝,头些天你二姐给送来的油茶面。” 余二河哼了一声:“俊能当饭吃?振生啊,不是爹不同意这事,咱堂堂男子汉可不能吃软饭。” “你看你,儿子刚回来,你就说他。这婚事不管你愿不愿意反正我是愿意。” 余振生接过茶汤放在桌上晾着:“爹您放心我可没吃软饭,我这次回来也是有事跟您商量。这门亲事本来我也觉得不大合适,而且当时师傅说这事的时候多少有点迫于无奈。我是打算先放一放,正好先把铺子的生意做起来。” “你做起来?他家不是有儿子吗?” “群青哥有自己的买卖,就开在隔壁..........”余振生便把张家父子唱对台戏以及张记差点干不下去的事说了一遍,只是说道自己这段时间学会蜡染,年前结了不少订单的事一带而过了。 “这还差不多,成家立业是并不是说先成家后立业,你要是自己能多学本事,将来也不会让人说咱老余家人吃软饭给人家当上门女婿了。” 余二河这次露出些满意的神色。 余振生又将余六河给了自己钱,自己怎么用的这笔钱的事跟余二河夫妇说了。提起余六河,余二河和振生娘都叹了气,说道买了院子,振生娘迟疑的问道:“二百块钱就买个比咱院子大不了多少的院子啊,头前你大伯想买雷家院子时候也说才要二百多,那可是五进的院子呢。”八壹中文网 “你懂啥,咱这啥地方,天津卫什么地方,寸土寸金啊!振生这个事爹倒是觉得你办的对。将来要娶张家闺女就娶到自己家来。” “我本来还想着,等您二老去了就留那,以后我照顾起你们来也方便。” 余二河摆摆手:“偶尔去看你有个落脚还行,我可不去天津住,人家都说落叶归根,我跟你娘的根就在这,哪也不去。” 余振生知道父亲的脾气,便不在这事上纠缠,他用勺子舀了点茶汤浮头的温热适口的喝着问道:“对了娘,您还没说刚才您是撵谁呢?” 振生娘生气的拍拍衣服:“还能跟谁,你那大伯家的振业呗!” 第八十三章 乱世出英雄 平凡安乐难 余振生没去天津之前,就跟大伯三叔家很少走动。他只知道,六叔回来的时候,大伯特意请六叔去了他们家为的就是振宗和振业的事。 “他不是和他哥哥一样报考军官学院了吗?我记得我走之前就是这么说的。”余振生问道。 “就他也能考上?”振生娘冷哼了一声,充满了对大伯家儿子的不屑。“明明是他自己没本身,这不是找到理由说你六叔的事影响了他。这不是整天没事找事一样老想进来,问问你爹六叔都跟他说过什么,有什么通信你六叔留了什么东西,成天介神神经经的,他还真以为拿到你六叔的什么实证,他就可以翻身了?” 余振生听的有些糊涂,他看坐在炕上的余二河问询般的望去。余二河就轻轻的咳嗽了两声,振生娘就不再说了。老爷子在家足够有威信,振生娘似乎也觉得余振生一回来就跟他絮叨这些事也有点无聊,就忙说道:“振生,你想吃点什么,娘给你做去?” “就疙瘩汤吧,家里有面没有?” “有,有!头前你姐姐他们来还给送来些!我这就给你做去!”振生娘的脸上都乐开了花,终于盼到儿子回来了,哪怕这会余振生说吃龙肝凤胆她也想办法寻思寻思哪能弄来。 余振生和娘一起出了屋,他从自己的带回来的大包小包里拿出一个小木,进了房间将那小盒放在桌上“爹,这是给您的。” 余二河看了余振生一眼,就伸手打开盒里面是一副铜架子茶色水晶做成的眼镜。 余二河就将眼镜从眼镜盒里拿出来架在鼻梁上,然后又将眼镜推到脑门,然后又重新放下来。“这眼镜很贵吧。”看得出余二河有些爱不释手,但还是将眼镜摘下来放好问道。 “还好,也没多少钱,这东西在咱们这不好找,在天津也不值什么钱。”余振生说着又从衣服里面口袋里掏出五十块钱。 “我走的时候,我娘给我带了二十多。这些给您们二老先留着用。” “你不是去了当学徒吗?学徒不是没有工钱的吗?是不是你六叔还留给你钱了,你可别乱花啊。”余二河像嘱咐小孩子一样不放心的嘱咐道。 余振生便笑笑道:“按说就算正式拜师也还算学徒的,不过师傅和少东家鹬蚌相争,我么这些做学徒做伙计的都得利了,少东家那边拉去的人直接发酬劳,师傅这边也只好跟着照办,我倒也是拿几个月的工钱,这不是年前又帮铺子赚了钱,师傅又给了些赏钱,说是过年钱和奖励的。您放心,我没乱用钱。就是给家里,姐姐们还有四叔家买了点东西。” “你瞧瞧,还没乱买,这得多少钱。你姐那隔三差五也会回来,倒也不用特意送信。你去你四叔那,这个倒是也确实应该去。” 余振生嗯了一声,去没急着起身,他犹豫了一下问道:“爹,您上次收到我的信是什么时候?” “一两个月前把,我还寻思你这小子乐不思蜀了。”余二河指着桌上余振生寄过来的信说道:“你寄来的信都在这,你自己看。” 余振生翻了翻,他是每个月一封信,但是眼前也只有七八分信:“我就说,怎么每次来信都是有些事没说一样。”他查了查信件心里确认了一件事:“爹,五叔的事您还不知道吧。” 见余二河疑问的目光看着自己,余振生小心翼翼的说道:“五叔没了!”他觉得父亲会问,怎么没了?然后自己在说在天津和何斌相处的经历。 余二河叹了口气:“我已经知道了,你六叔前一阵去河南特意回来过一趟。” “那六叔都说了什么?”余振生又在床边坐了下来。 “他说的,我不懂!”余二河摇摇头:“我也不想懂!我只是听他在说,他说五河出事之后他更认同商市长的观点,现在国军就是再内耗。他还说,没到天津之前,他真的以为国军英勇无敌,国民政府无往不利。到了天津他才发现,洋人正理直气壮的侵占我们的土地,那些看似发荣的背后是好好的一座城市被瓜分。他想办法查了五河的事,五河一直在帮红军做事,在天津做联络员。你六叔说,五河不能白死,全中国千千万万的人也不能白死,总有一天人们会知道,团结起来。” 余二河心里一阵酸疼,余六河是自己的亲弟弟啊,他本来很淡定,本来以为这些都是余六河自己的选择。他原以为他可以不站在任何人的立场阐述这件事,但说着说着他发现,他也开始感慨,语气也有些激动甚至有些义愤填膺。 “六叔!”余振生有些哽咽。 “你六叔还说,如果有机会他一定要到战场去,咱们余家人少了血气,这些血气就让他去做。而你,余振生,你不是胆小鬼,也不是懦夫。只是你还太年轻了,你应该有你自己的理想的生活,去做个平凡人。他说,他没有理由要求你像他一样,但是他尊重你自己选好要走的路。毕竟,乱世出英雄易当英雄是本事,过好自己的日子对于普通人来说也是本事!” 余振生的头都快低的碰到桌子,他的心里是有些惭愧的。他的脑海里定格了一张有一张和六叔相处时候的画面,那些声音对话犹如画外音一样,在心里回荡着。 振生娘端着热腾腾的一大碗疙瘩汤走了进来:“这老头,儿子刚到家,你瞅瞅让你训的。振生,先吃口东西。呦这怎么还眼泪汪汪的。” “娘,我得跟我说六叔的事呢!” 振生娘又重重的叹口气:“大过年的,说点高兴的吧。赶紧趁热吃了。”她将碗朝余振生面前又推了推。 “吃吧,吃完就去你四叔家,你这不是要在家呆些日子呢吗?回头我带你去看看你六叔的坟” 余振生应了一声,娘做的疙瘩汤还是原来的味道,可以说他想这个味道想了快一年了。 正当他喝的津津有味,门外又传来了敲门声,一个年轻男子的声音在门外喊着:“二叔二婶,我听说振生兄弟回来了?” “你瞅瞅,你瞅瞅,又来了!”振生娘不耐烦的说道,正要出门去撵走余振业,振生从床上下了地:“娘,我去吧。” 经过外屋的的时候,余振生从桌上拿起带给四叔家的礼物。他一开门就看到门外的余振业,余振业棉帽带的低低的,耸着肩送着脖子,两手还揣在棉袄袖子完全没有一个在省城读过书的人该有的精神样子。 余振业用手摸了摸冻得通红的鼻头,像蒜头一样扣在脸上的园园的鼻头就更红了。 “振生,你回来了!”见面时候余振业先打着招呼。 余振生转身就关上院门,同时也将余振业关在门外,他的语气没有半点兄弟间的温暖。“回来了”说完,余振生就朝着山脚下的四叔家走去。 余振业忙小跑着跟了上:“振生,振生,你慢点走,你这是要去哪.“ “去四叔家,你要不要跟我一起去。”余振生回头望着余振业问道。 余振业赶忙跟了上去:“你还拎着东西,我这空手不合适”他和余振生走个并排,斜眼偷偷朝余振生脸上看去。一年没见,余振生长高了些,也更加白净了些。 “你要去也是贵客,我拎着东西算我们两个的。” 余振生使出了激将法,但他也知道,余振业是不会去的。 “我就算了吧,那两个小子见我都跟不认识一样。”那两个小子自然是指的,四叔家的余振家和余振和。 “你是看四叔的,又不是看他们两个!”余振生面不改色,假装根本不知道上一辈人之间的恩怨。 “四叔,也不用我看,有你看就行了!” “那你找我又什么事?”余振生问道。 余振业比余振生只大三岁,他看了看这个和自己一边高的兄弟:“我想问问你,要是在天津寻个好差事,好找不好找?” 余振生见他推了推头上额绵帽子,一脸媚笑的问着。 “怎么,二哥你也要去天津?” “是啊,我听说那边很热闹的,其实吧,我都在家呆了快一年了。这呆的人心烦,想着找点事做呢!” “二哥,怎么说您也是高中毕业了,难道找个事还不容易?!” 余振业哭笑了一下:“现在就去当兵好整,其他都不好做,不瞒你说,我自己找活做可找了小半年了,找过酒楼客栈招工的厂子,最后都没干了三五个月。” 余振生噗嗤一笑:“开什么玩笑,您这个余家嫡出的二公子,难道什么都不做,大伯还养不起你。” 余振业摇了摇头,一副不置可否的样子,他紧接着说道:“我想你和二叔二婶对我恐怕是有误会了。” “误会?”余振生冷眼看了看余振业“难不成三天两个跑到我家敲门的是别的人。” 余振业被问的尴尬的笑了笑,不知什么原因,这个明明比自己还小两三岁的同族的兄弟,让他有种成熟大气不怒自威的感觉,他也不知道字会怕余振生。 “嗨这不是你不在家,你姐姐有不在二位老人身边,我这可是帮你照顾着呢。” “那我是不是该谢谢你呢?” 余振业看到余振生眼中那道凛冽的目光,便暗想这小子像谁呢?于是就也想到余六河,就嘿嘿一笑:“振生,振生,你给我讲讲天津的事呗,听说六叔也在天津做过事,你两是不是常常见面。” “见过很少的几次,六叔平时忙,我又是住在铺子了.....” “行了,行了别撇这么清,跟你说实话,我已经不想去什么军官学校的事了。我现在就想赶紧能找个做事的地方,你说着雷家的家业也败了,要不然还能去雷家寻个差事....” 余振生站住脚步,指指大雪覆盖的山脚下那几个窑洞“四叔家就快到了,你跟我进去不?” “算了,算了,我就不去了。没啥意思,我走了!”见余振生对自己的态度冷冷得,根本不搭茬自己的话,余振业觉得没味,就转了身顺着来时候踩的脚印子朝回走。 “有毛病!”余振生很小声的骂了一句。 四叔家还是老样子,一年的时间除了让这个窑洞里面愈发的幽暗之外,好像没给这个家留下什么新的痕迹。 开门的事振家,过了七八岁狗都嫌的年龄的孩子,穿着单薄了衣衫,抬头盯着余振生看了半天,忽然就跳起抱住余振生:“三哥!” 已经到了七八岁狗都嫌弃的振和只穿了件薄衫就从屋里跑出来,他手里拿着个扫帚疙瘩,过来就拍振家的屁股:“哥哥,我追到你了!” “振和,振家,你们两个,别感冒了!”四婶从屋里跑出来拽振和,一下子也看到了余振生。 楞了片刻她眯起眼睛疑疑惑惑的问道:“振生?是振生吗?” 一年不见,四婶还是那个样子,她年纪轻轻就夹杂了白色的头发总是梳理的整整齐齐,身上的衣服已经看不出来原来的颜色,几乎全部是各色的补丁叠着缝起的。 “四婶,不是我还是谁,四叔呢?”余振生赶忙关上那扇咯吱漏风的门走进窑洞里。 “在里面,快进来!” 两个小子前后拥着推着将余振生推进洞里卧室那间,还是那个土炕,还是炕上满满腾腾针线活的炕桌,四叔仍是围着被子坐着,用被子盖着他那双已经毫无知觉的双腿。 眼前的四叔已经像是一个喘气的骨架,瘦的几乎让余振生认不出来。不知怎的,余振生就想起五叔六叔,眼前四叔这个样子,真不如五叔六叔活的痛快。 他将带给四叔家的礼物放在炕上,一个看上去有点大的包裹,里面是一些布料,一些染料,一包棉花。东西看着包裹有点大,确是很轻的。余振生怎么想都觉得,四叔家吃的方面父母怎么都会帮衬的,只是这一家人真该不论是大人孩子,都要添件新衣了。 “振生,坐,跟你四叔说说话。”四婶扒拉着炕上的杂物给余振生挪出个坐的地方。 余四河抬起胳膊,用那只枯瘦的手指指那地方,张张嘴却好像讲不出声音了。 第八十四章 有前车之鉴 说推迟提亲 在余振生没去天津之前,每次来四叔家都是匆匆来,坐上一会就匆匆的离开。他不喜欢来四叔家并不是因为像大伯,三叔一样嫌弃四叔家的穷,而是当他开始懂事之后,他对四叔家的穷感到的无能为力。 但今天,他却没着急走。尽管现在对四叔家的穷依然觉得无能为力,但是四叔在,四叔的家人都在,竟让余振生的心里起了许多的亲切。 他坐在那带着温热的炕上,冲着四叔笑笑。四婶忙着给炕底添些柴火,那一小捧用细小枯枝当成的柴应该是大一点的振家砍来的,对于一个不到十岁的孩子砍柴煮饭照顾弟弟已经成了他每天要做的事。见自己的娘将柴塞进炕洞里,振家就趴在地上对着洞口呼呼的吹了吹,好让柴赶紧燃起了。 小一点的振和已经抱着余振生拿来的那个包爬上炕,打开包在里面翻着,似乎在找什么东西。 “振和,你看你,把振生哥哥的东西都翻乱了!”四婶抬头看见就跪到炕上把包裹从振和手上拽了过来,有些难为情的说道:“振生,你看这孩子没个规矩。” “四婶,拿着吧,这些都是给你们的。” “给我们的?”四婶看看包裹有瞧瞧振生:“这怎么好意思让你破费。” “不破费的,这都是铺子里的布料,我们都是进价买比你们买的便宜多了。再说掌柜也乐得这些清理了来年进新货的。” “那得多少钱?”四婶用手指摸着崭新的布料,眼里流露着欢喜又小心的问着。 “这您就别问了,多少钱也是我的心意。”他转头看着那脸上带着疲惫和少有的笑容的四叔,显然四叔说话都很吃力:“四叔您就点点头,四婶就把礼物收下了。” 于是他们都看到四叔颤颤的点了点头,四婶就拿着布料转身坐在四叔旁边,把他的手放在那些布料上:“你瞅瞅,你这些子侄也就是振生懂事,他们这辈人啊我就看着振生出息。” 她就像和一个正常人在聊天一样和四叔说着,四叔就看着她,满眼的都是感激和深情。余振生忽然觉得自己和以前不一样了,以前怎么没发现四叔看四婶的时候是这么心疼般的神情,以前也没觉得原来这破窑洞一家人,穷是很穷心里都这么暖。 四叔冲四婶点点头,指指振生,又指指已经站起来靠着门边偷偷打量余振生的振家。 四婶柔声说道:“我知道的,再等等,等振家和振和都大些,振和能帮着家里做点事,能抱着你起坐,能背着你出门晒晒太阳。那时候振家也快像振生这么大了,说不定振生都当了掌柜的,咱们让振家跟着振生。” 振和一下子跳起,从后面抱着余振生的脖子叫嚷着:“我不要做家里的事,我要跟着振生哥哥走。我要去天津,要做大火车,要看大轮船,要吃白面馍,还要....” 余振生一把抓住他的胳膊抱过来,伸手咯吱着他说道:“哈哈,那可不成,家里的事都不会做,跟着我干啥去?” 振和被他抱住挣了几下没挣开,就咯咯的笑着:“哥哥会的多就做的多,我啥都不会就都不用做。振家哥哥说,我爹要是不会木匠也不会断了腿!”这句话将屋里的暖和气都冲淡了许多,余四河原本发灰的脸上就更有些难看了,四婶就从炕的那头跳下举着炕扫帚在振和的头上比划着却始终没落下。 “这孩子,乱说话看我不打你。” 余振生赶忙拦着,他可不想本来高兴的事变成了扫兴:“四婶,童言无忌嘛!”他放开了振和。振和就跑到振家面前:“哥,快来,里面暖和的呢!”说完就拉着振和上了炕,用那条同样是补丁摞补丁但还可以称做是棉被的东西给两个人都围上。 振家始终是不支声的,他用那双黑漆漆的眼睛看着余振生,似乎在问什么时候可以带他离开这里。 “四婶,我已经拜师了,等我将来能在天津立住脚,振家也再大些我就来接振家。” “真的啊!那可太好了!”四婶朝四叔笑笑,余振生看到围着被子的振家也冲他笑了笑。他比杨五小不了几岁,这年头能用童工的只要不虐待的大多也是出于好心给人家一条生路。 在天津立住脚是余振生给自己留的最低的目标,自从雷家出事他就放弃了回来的想法。一是回家来一时半会很那找到合适的事做,二是自己能在张记做事自然是有雷家的托付。这第三,就是最现实的,天津的工筹要比汾州这边高上很多。 当然,余振生所想的落脚可不是入赘张记或者娶了张记的大小姐,而且经历几个四季,看花圃中的红绿黄蓝的各色花草从种植到开花,从花朵变成染料,看着铺子生意红火,自己能挑起作坊,看起铺子。 “哥,你要是跟振生哥哥走了,我就跟着振业二哥!”振和歪着头一本正经的看着振家说道。 “振和听话,咱可不听别人说啥。”四婶哄着振和说道。 “四婶,我刚来的时候还看到振业了。” “这振业,自打从回来老是神神叨叨的,你看到他他没跟说你什么?”四婶关心的问。 余振生摇摇头:“他也说想去天津,还问我天津找事做好做不好做,我心里就总觉得他只是说说的。” “他啊,是怕落得你们三叔一家的下场。” “三叔怎么了?” 原本余振生并不怎么关心,住在以一个屋檐下的嫡出的大伯和三伯,但四婶的话说的蹊跷倒是让余振生有了些好奇。 “你娘没跟你说?也是,你娘不爱提那几房家的事。”四婶看了一眼四叔,见四叔闭着眼似乎有些累在休息,就小声和余振生说道:“你三叔没了你大伯就急着撵那娘三走,振宗的秉性倒是和他爹很像,振业多少有点像她娘,整天疑神疑鬼的还小心眼。” “我三叔也没了?”余振生的思绪没在那两个同宗的哥哥身上,倒是听到三叔也死了,问过之后又不觉得太意外,三叔沾了赌和烟,自己没去天津之前就已经把自己房子卖了去了大伯家住。 “没了几个月了,你爹没跟你说啊?!” 炕的另一头的余四河咳嗽了两声,四婶停下问话朝四叔看了看,见余四河依然闭着眼,她才看向余振生疑惑的问道“你刚说,也?还有谁没了?” 余振生忽然想到,五叔和六叔的事恐怕四叔四婶都不知道,他朝四叔看去,余四河也睁开了眼。余振生觉得不能再呆下去了,他不清楚四叔和五叔六叔之间的感情如何,但至少本以为熬不过去几年的四叔如今被四婶照顾的还算好,而身富力强的五叔六叔却都命丧他乡,这不得不说是太伤感的了。 他起身告辞,四婶想挽留又想着破瓦寒窑的留着振生连桌像样的招待都摆不出,就喊着振家去送余振生,余振生走出窑洞回头看到振家正抱着肩膀冷得瑟瑟发抖。忽然余振生就想到一件事,自己太大意了,给四婶拿了那些衣料按照四婶的习惯一定是想办法换成钱给四叔买药的。到时候,振家振和还是没有新衣穿,这么冷得天大的衣服单薄,小得连件像样的棉衣都没有这怎么行。 余振生挥手让振家回去,自己小跑着回了家找出自己的行李。现在身上的衣服都是张记给伙计们在张群青成亲前做衣服时候统一做的,自己去天津时候是穿着棉衣的,那衣服这次也带回来,他找出那件棉衣抱着棉衣直奔栓子家。 栓子一家倒是热闹,今年有栓子的工钱,老两口乐得嘴都合不拢,现在栓子的干爹也来栓子家,两个老人家还是同行,这炕头一坐,酒一温,两个赶了一辈子大车的老人就攀谈开了,栓子也坐桌子上充当着天津话和山西话之间的翻译工作。 到天津这一年,栓子的天津话说的不地道,但是方言俚语就没他听不懂的,甚至街面上的闲话他比余振生懂得还更多些。 见余振生进来,栓子亲爹老郭头和栓子干爹老孙头就都招呼余振生坐下喝点,余振生推脱着还有事扬手叫栓子过来。 “你的棉衣带回来了没有?” “带回来了啊?!” “你要是不穿就给我!” 栓子二话没说去把自己的棉袍抱来:“你要这干啥,” 余振生把两件棉衣比在手上看了看,自己的棉袍八成新,平时穿的也在意。栓子的就差些了,布料新旧都赶不上余振生的一半,袖子还打了补丁,袖口被这家伙摸鼻涕擦的甑亮。 他把自己的棉衣塞到栓子手上:“咱两换!”说完就抱着栓子的破棉衣转身就走。 “咋说换就换,你的这么瘦,我也穿不了啊?” “说的好像你自己这件你能穿一样....” 栓子挠挠头:“倒是也小了,我还说让我娘改改给我爹穿呢。” “你爹跟我身量差不多,我这件不用改!”余振生说着已经走出了栓子家。去四叔家的路上,余振生就碰到要去他家的雷正,他朝雷正招招手喊着:“雷伯,您先我家坐会,我一会就回去。” 去年的时候栓子比自己可魁梧,他的这件棉衣就凭着四婶那双巧手足够给振家和振和改出一人一件。余振生没跟四婶解释棉衣的事,只是扔下棉衣就匆匆回家了。 雷霆家出事之后,所有的买卖铺子都关了张,店里的伙计们也都散了,就连雷家大院里也就留下雷正这个管家和照顾严彩凤和雷春玲的雷正的婆姨。 在以往余二河就和雷正关系走的不错,今日见雷正饭点来的就招呼他一起吃饭,雷正也不并客气,在鞋底上磕哒磕哒样袋杆子就坐到炕头。 老哥两正聊着,余振生就回来了。 折腾一下午,余振生也是手冷脚冷得,他哈着气也盘腿上了炕。原本天津那也有炕,最初他们几个住的就是大通铺的土炕。后来因为说王纯要来,那房子就把土炕拆了,换成了西式的床。后来王纯又不来了,西式的床搬走了,换成了几个架子床,架子床并排放着倒也跟通铺差不多,只是少了些味道,睡着有些生硬开始还不大习惯。八壹中文网 后来天冷了,屋里点起了炉子,睡觉的时候并不觉得很冷。可是早上醒来的时候,炉火已经灭了,房间里跟冰窖似的,谁都不舍得出这被窝。现在终于重新坐到火炕上了,余振生就觉得全身都是暖的。 “振生可是出息了,余先生教的好啊!” “他雷伯,拿我开玩笑不是?”余二河嘴上这么说,脸上却是难掩的骄傲。 雷正就转向余振生说道:“这老爷的连襟我见过许多次,以前常有生意上的往来,咱不敢说人如何,就说做事那是可以的。听说雷老爷想开染坊,他就亲自过来教了几个徒弟。当然,人家也是为了自己买卖赚钱,可就有一样,这汾阳县城里的染料还真没一家比张记拿的出手的。如今振生能跟着张掌柜,也算是日后安稳了。这要是再把亲事定下来,你们老两口以后可就跟着振生享福喽!” 余二河看着余振生:“振生,听到没,这手艺可是要好好学。” “爹,这您放心。” “余先生,这你可就多虑了,我听说这振生头前还立功了。那会儿赶巧你忙着老六的事,我就没跟你说。这不赶着空说了,让你这年也过得高兴些。” “哎,有老六这事又能高兴到哪去,倒是振生的事也耽误了。”振生娘端着一盘炒鸡蛋进来放在桌上。 “不耽误,不耽误,正月不说媒,等出了正月我先去跑一趟,咱把这事定下来,我说嫂子,您今天是不是把年夜饭都端上来了,这可还有鸡蛋吃的,现在鸡蛋的价可涨飞了啊?” “振生回来就是过年,你今天有口福了!” “也是,振生现在赚的多了,将来说不定就做掌柜,鸡鸭都吃得起,鸡蛋有啥吃不起。”雷正夹起一筷子放在嘴里巴巴的嚼着就是舍不得咽下。 余振生等着他咽下这才说道:“雷伯,我想能不能先不去提亲。我和师妹的事,我想往后拖一拖。” 第八十五章 芃芃急报信 家乡狼烟起 一九三七年二月 农历腊月二十三小年 振生娘正头上裹着个毛巾,正吃力的举着一个头上绑着掸子的长杆子扫着房屋顶棚上的塌灰。院外有人叫门,振生娘就朝屋里喊道:“振生他爹,去看看是谁!” 余二河放下手上的书,走到院中去开门,来的是二女儿余芃芃一家。 二姑爷尹强牵住了驴车,把他们的大女儿抱下车,有扶着怀里抱着小女儿的余芃芃也从驴车上扶了下。 “姥爷!”尹婷婷一下子就朝余二河奔过去。 “呦,我的乖孙女!”余二河抱起尹婷婷,招呼着尹强和余芃芃:“快进来,快进来,这大冷天的。” 听到院外的声音,振生娘放下杆子,见是女儿姑爷回来的就高兴的手忙脚乱的。 “你们这是打哪来啊?”等众人都进了屋,振生娘忙着给二姑爷端茶倒水顺口问着。 “我们从县城来,这不是大姐夫给尹强联系了个买主,还是县城里当官的人家,这马上过年了人家定了十几坛子酒。去的时候我们赶时间,这路上又不打好走,回来的时候就路过您这,这不是正好有了点钱给你们买了些年货。”二女儿余芃芃把怀里抱着裹在襁褓里的娃放在床上,解开裹在娃身上的棉被,那娃睡得小脸红扑扑的。 “你们也不富裕,这还两个娃要带,不用多破费!”振生娘是客气的,嫁出去的女儿就是外姓人了,尤其是当着姑爷的面。 尹强憨憨厚厚的说道:“您就收着,我们也就看着买的,对了,这些米面是我们买的,另外是大姐大姐夫托我带给您的。” “哎呀,可是麻烦你们了.....” “娘,您就别客气了,这不是振生不在家,我们也寻思着今天就跟您这过,这家里过年的活就交给我们来干。”余芃芃说着就拿起那杆子交到尹强手里:“你打扫房子,我和娘去剪窗花。” 振生娘还想跟姑爷客气,余二河就说道:“你就让他们干吧,一个姑爷半个儿,客气个啥。尹强,你弄完了就过来,跟我唠唠这次去城里的事。” 有个姑爷和闺女帮忙,家里简单扫扫的事就算收拾完了。小年也算年,祭过了灶开了火,家里的两个女人忙碌了做了饭。 余二河本来是看不上这二女婿的,觉得他没文化,拙嘴笨腮的。倒是余振生走了的这一年,二女婿每次到汾州城都会经过安平村,每次都会特意来看望二老,大包小包的带些吃的用的。 也不知道是不是今年尹强家的那几棵柿子树结的果格外好,尹强今年的柿子酒酿的比往年都好喝,就连余二河这个平时滴酒不沾的人,自打天气冷起来偶尔也会拿出尹强孝敬的柿子酒品上一小盅。 尹强依旧是不善言谈的,但在余二河眼中多了几分憨厚朴实,说是让他唠唠城里的事,倒了成了余二河问一句他说一句,说不明白的就是余芃芃在一旁补充,尹强就嘿嘿的喝着酒。 这晚雪下的很大,他们还要赶十几里的山路,老两口说不心疼他两个只说疼外孙女,偏要他们留一晚。 自打和余芃芃成亲,尹强还没在老两口这留宿过,今天见两位老人诚心挽留,这尹强也是茶壶煮饺子,有嘴倒不出来,可这心里是很欢喜就陪着老丈人多喝了几杯,直到转天天大亮才赶着驴车回自己村去了。 振生娘怎么也没想到,当天余振生就回来了。这可真是喜事连连,心里高兴的不得了觉得这个年还没过完就已经很舒坦了,现在忽然听到余振生跟雷正说要把亲事推一推,振生娘第一不高兴了。 “傻小子,说啥呢,这事还有推的?这要不是你六叔的事,现在我和你爹都得在天津跟亲家见面了。”振生娘说完似乎觉察话有些不妥,话说出口又不能收回,她不安的看了一眼余二河。 余二河盯着余振生似乎想从儿子脸上看到什么写在脸上的字来:“振生,怎么回事?” “就是,就是,其实人家不喜欢我,她想嫁的人不是我。” 振生娘长出一口气叹道:“嗨,我还当好大个事儿,这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有几个没成家的就谈什么喜欢不喜欢。咱放下远的就说近的,你未来老丈人和他婆娘当初成亲,那婆娘敢说喜欢你老丈人了?” “去去去,什么时候也学会了这些妇道人家的说话。”余二河打断了振生娘的话。 “这在咱这又不是什么秘密,他雷伯您说是不?” 余振生听的有些糊涂,可一想这跟自己的事又不相干,再说打听师傅师娘之间的事也未免有些对师傅太不尊重了。他拿起酒壶给雷正的酒杯了倒了杯酒:“雷伯,您尝尝这个。” 雷正被问的尴尬,端着杯子砸吧了一口酒。 “你这酒味道不错,是不是二姑爷送来的柿子酒啊。” 余二河指着酒壶:“真让你说对了,这酒啊入口不涩,后味香甜,我那还留了些等你走时候带上些。” “那我就不客气了....” 振生娘见他们不接自己话反倒说起酒来,心里着急便数落起余振生:“你这孩子,一出家门就不听话了,那女娃哪会知道自己喜欢不喜欢你,她是天天的早晚都看着你,当你是他家的伙计一样,自然心里提不得喜欢。你是个男儿,这事他爹娘愿意,你愿意那不就成了。” “娘,关键是我不大愿意!” 一旁和雷正说话余二河终于听不下去,他放下酒杯问道:“你咋不愿意,是人家姑娘配不上你,还是你心里有了主了?” 余振生也不知道怎么和自己的爹娘解释,这可真是回来之前想的要命,一见面也亲近,可这人无百日好,这才不到一天鸡毛蒜皮的事来了,意见不和了自己就又变成了被家长训斥的孩子。 以前父母也曾训斥过,但大多时候余振生是听话的,而且那些也不过是自己小孩子淘气做错了事。可今天这事不一样,这可关系到自己一辈子的日子,余振生可不想过的别别扭吧窝窝囊囊。 雷正和事老忙劝着:“这事你们都别急,我也听说了当时的情况,振生你要是怕张春明没啥诚意咱再等等也不是问题,不过这事可是过这村没这店的好事,你也再想想,反正没处正月这事怎么也得拖一拖的。” 余振生便想,先拖一天是一天,大过年的自己非要坚持这件事反而会闹得一家人不愉快。 吃过晚饭,雷正拎着两壶柿子酒和余二河告辞,余振生送雷正到院门口,雷正举了举另只手拎着的马灯:“崩送我了,我这有照亮儿的呢。” 余振生说着雷伯慢走,才一转身就停下了,走了两步的雷正也停下了,两人同时转过身:“雷伯,您听到什么声音没有?” “好像,有什么声音!” 两个人走上村路,周周一片白雪,又上了土坡,半弦月下白雪之上,一片苍茫处一些移动的仿佛皮影般的身影,正顺着文水履冰踏雪逆流而上,那身影有粗壮男人身形有瘦小女人孩童模样还有步履蹒跚形态佝偻如老人般。皎洁月光皑皑白雪,移动身影,一个两个,三五个,十几个绕过蜿蜒崎岖的山路,出现在被白雪掩盖下山村远处的公路上。 “振生,我看不清楚,那是人还是狼群?” “雷伯,我们这哪有狼群,再说狼群会走公路吗?” “那就是赶着回家过年的?” “回家过年都是城里往乡下赶,你看这些好像都是奔着县城的啊?!” 二人一问一答又像是自言自语互相说着心里的困惑。忽然一阵婴儿的啼哭声传来,那声音忽远忽近的顺着凛冽的北风飘来,那声音正是来自那渐渐从路边通过的队伍中。 接着一团人影朝着村子方向而来,余振生眼睛尖,他看出这团移动的黑影是一个赶着车的人,那拉车牲畜体型偏小应该是头驴,赶车的是个男人,驴车上坐着一大一小两个人,那婴儿啼哭声正是从车上那大人的怀里的传来的。 那车离开人流,朝村里走来。 “振生你去看看!”雷正将手里拎着的马灯递给余振生。 余振生接过马灯嘱咐道:“外面冷,您先回屋里等我。” 余振生走到村口的时候,驴车已经进了村路,他提灯照过去,赶车和坐车的人都下意识的挡了一下眼睛。 “二姐,二姐夫?”余振生很吃惊很诧异,他们怎么会这个时候来,而且来的行色匆匆的。 “快,快,快去告诉爹娘,赶紧走!”尹强的头上冒着汗,他急匆匆的说道。现在他也看到眼前站着的是一年未见的兄弟,可是情况有些紧急容不得他们寒暄。 “去哪,二姐,你们这是要去哪?” “振生,先回家!”余芃芃一边拍着怀里还在啼哭的孩子,一边急促的说道。 余振生拎着马灯照路,一行人来的余家院子门前,余芃芃抱着娃踉踉跄跄的奔进了屋:“爹,娘,赶紧收拾东西跟我们走。” “啥事啊,走哪啊,你们这是咋了?”振生娘有点慌神的问道。 “日本鬼子,鬼子来了,我们那那都烧了。我的柿子树,都烧了....” “有事慢慢说!把事情说清楚!”余二河看了一眼脸憋的通红支吾半天说不出个整句却又着急又气氛的尹强。 “爹,幸好我们昨晚没走。今天早上不知道哪来的一伙日本人进了我们村子....”余芃芃说到这就忍不住哭起来,怀里的孩子也哭,她又赶忙哄孩子。 “芃芃,你快别哭回头没奶了孩子遭罪,跟娘说说到底咋回事啊。” “姥姥,姥爷。是小日本鬼子去了我们村,他们放火烧了房子,还抢了我们的牲口粮食,我家的房子也烧了.....” “啊!”房里的人都惊呆了一个个张大嘴说不出话来。 余芃芃擦了擦眼泪:“娘,您带大妞到房里去,我跟爹和振生说点事。” 振生娘犹豫了一下领着大妞进了里屋,余芃芃怀里的二妞也安静了下来,她对着房中的人说道:“我们没敢进村,不知道日本鬼子还在不在,回去路上就碰到我们附近村子的说了鬼子来的事,说这些鬼子见到姑娘就霍霍,还有有的村子被挑死了好几个。我怕孩子小看到,就让尹强悄悄去看看,他偷偷看了跑回来就说,家烧了柿子树也都烧了。这阵子不知道鬼子在哪,但听沿路逃难的说,鬼子是从东边一路烧杀过来的。” “咱们的军队呢,不是说和红军合作在抗日?这鬼子都打到家里来的,让我们怎么办?”余二河的手微微的抖着,连他的胡子都在抖着。 “二河,我听说这鬼子可比林二还可怕,他们可是真杀人的,你们就听芃芃的,赶紧离开这。”一旁的雷正说道。 这会屋里人才注意到雷正一直没走,余二河摊着手问道:“走?去哪啊?!” 余芃芃说道:“爹,去城里吧,去大姐那!” 雷正也说道:“对,对,就去汾州城里,那里不想咱这村子没个遮拦,城里有城墙鬼子不那么好进,再说这当兵守着城呢,去城里安全。你们赶紧收拾,我去通知我们老爷去。” 余二河有些犹豫,他环顾着房间问道:“真有那么严重,非走不可?” 尹强用力的点点头嗯着:“爹,非得走了,您没看到我们村那惨!要走快走,说不定什么时候鬼子就来了。” 余振生觉得这是他二姐结婚以来,二姐夫说得最清晰完整的一句话。他也知道事态紧急,就赶忙说得:“爹,别犹豫了,日本人真是是没人性的,他们真的说杀人就杀人。”他想起杨五说起的在靶场道发生的事。 “那,那你去叫你四叔。” 余振生答应着好,尹强挠挠头:“四叔,能走吗?” 余二河皱皱眉,他似乎并没有尹强的着急,也没振生娘的慌张,毕竟一家之主他说道“让你四叔和余芃芃坐车,咱们都走着!日本鬼子也得睡觉,咱们别着慌,从这到汾州城走两三个时辰也走到了,天亮之前咱们就到汾州城了。振生,还愣着干嘛?芃芃,帮你娘收拾东西。” 第八十六章 四婶托振家 振生念村民 余家整个屋子的人都忙起来,振生娘哆嗦着收拾着钱粮,衣物。余芃芃将几个月大的小尹婷绑着背在背上,尹婷丝毫不知道自己家已经没了,而更大的危机正在离他们越来越近。吃饱后的小家伙趴在母亲背上熟睡着,嘴角还挂着亮晶晶的口水。 五六岁大的尹慧也困了,这一天她很不开心,她不知道到底发生的事情意味着什么,但看到自己爹娘一脸愁容便乖乖蜷在炕角看着,看累了也睡着了。 余二河把那些家信收好,装在一个木匣子里,他走到外间屋四下看着寻思着把木匣子藏在哪里。尹强蹲着门边,把大把的抽着旱烟。放在平时,他是不当着老丈人和丈母娘的面抽烟的,可今天不同:他的家没了,他赖以生存的柿子树没了,他的酒坊也没了,而他家因为有酒也是火烧的最严重的,钱粮衣服被褥所有的家当出了这头毛驴和身上剩下的几块钱,他什么都没有了。 尹强很想哭,但是他不敢,他怕老丈人会看不起他,更怕吓到女儿们。 余二河走到尹强面前,拍了拍他的肩膀,尹强赶忙要磕灭旱烟,余二河却朝他摊了摊手:“给我尝尝!” 尹强忙站起来,几乎是把烟嘴送到余二河嘴边,余二河抽了一口,立刻呛的咳嗽了起来,他一手抱着装着家信的木匣子,把旱烟杆又塞回尹强手里:“抽这个,没啥用!”他咳嗽着说道。 尹强忙把旱烟整灭,烟杆子插回腰间搓着手在屋里来回走着:“都没了,这可怎么办?” “先活着再说,树可以再种,窖可以再挖,房子可以再盖,只要人都没事就行。” “我也这么想,我也这么想!”尹强憋着心里的闷气,顺着余二河的话倒也是开导着自己,毕竟他是回去了,毕竟他看到村里的残砖,那些衣衫不整的年轻女人,临死还遭了凌辱。那些平时欢蹦乱跳的孩子,再也不能笑着跳着在村里跑来跑去,那些平素一起喝酒的汉子们,有的开膛破肚。那些...... 尹强有些想不下去,他闭上眼睛,却忍不住眼泪就下来了“爹啊,太惨了!”他呜咽着尽量压低声音。 余二河没亲眼看到那惨状,可是能让尹强这么一个刚毅的汉子落泪,可想那场景又多悲怆。他安慰道:“孩儿啊,心里难受就哭吧。” 尹强朝里屋看了一眼,擦了擦眼泪:“您说,哭也哭不出来个家了,那些人也活不得了。我跟家里的商量,先把您二老送道大姐那,我再去我哥家报信。” 余二河怀里抱着木匣子说着:“也好,也好!” 余芃芃从房间出来:“爹,要带的东西都收拾好了,强子,驴子喂好了没有?” “没,家里也没喂牲口的粮。”尹强愁眉苦脸闷声闷气的说道。 “振生不是说他带些回来?他怎么还没回来?”余芃芃有些着急,身背后的尹婷动了动,她赶忙回了有着火炕烧暖些的里间屋。 余振生是先去的四叔家,四叔和两个娃都已经睡了,四婶正在豆大点的灯下改着振生送来的棉袄。本来她还真是打算把振生送来的新棉花新布料卖了换钱。余四河的腿下不了床,原本也不是要命的病,但这几年下来人一直床上窝着已经耗光的精气神,加上断腿处一直没好三天两头就流脓打水,伤口迟迟不能愈合,人也总发烧身子也就坏更坏了。 这一年到头余四河看病就要花不少的钱,饶是四婶贤惠也是度日艰难,她也知道指望别人周济那只是一时的事,救急不救穷,当初四河出事二哥家已经尽力,现在自己家是穷,总不能拖累着别人一起受罪。更何况,二哥和四河是同父异母的兄弟,管也是情分。 眼看着余振生出门学徒,回来的风风光光的,想着等振家再大几岁也跟着振生去,那家里就能宽松了许多。心里有了盼头,点灯熬油的坐着针线活。忽听到外面急促的拍门声,隔着窗子四婶问了句谁。 “四婶,是我!” “振生?这么晚来有事?”四婶没有看门,自己家的侄子是大小伙子了,深更半夜的开门就进怕也不像话就隔着窗子问着。 “四婶,日本鬼子来了,已经去了我二姐家的村子,他们说鬼子是要朝着咱们这来。我家准备去县城避避,我爹说让你们也跟着一起去。” 四婶将油灯挑亮了一些,她看到躺着的余四河睁开眼朝她看过来。 余振生站住窗边,房间里没有说话,窗上透出坐在床上四婶的身影,那身影定着一动不动。“四婶?”余振生轻轻的叫了一声:“您收拾收拾,让四叔坐我姐夫的驴车。” 四婶的身子动了动,身影俯了下去,然后振家小小的身影就坐了起来,余振生听到四婶说道:“来就来吧,你四叔说他不走,鬼子来了能拿一个废人怎么样?” “四婶,您不知道,那鬼子可狠了,我姐夫的村子都被烧而来。” 余振生看到四婶的身影下了床,听到四婶说着:“振生,你等下!”那身影又俯下身子,把一件衣服围在振家的身上,领着振家出了窑洞门:“振生!你带振家走吧。他很懂事也能帮着干不少活。” “四婶,我去背四叔!”余振生有点着急,刚要进门,四婶将振家朝余振生推了过来:“振生,咱这窑洞也没什么可烧,人家要烧也烧那有钱人家的大院子。你放心,我跟你四叔是不走的。” “娘,振生哥,你们在干啥?”振家睡眼惺惺的还没闹明白怎么回事,他人已经到了余振生的身边,手紧紧的拽着四婶的衣角。 “振生!”余振生忽然听到四叔的声音,接着就是一阵剧烈的咳嗽,四婶忙转身进屋振家顺势跟了进去,余振生也忙进了屋他关上门走了进去,四婶正跪在床上用力的抱起四叔让他坐起来。 “四叔!” “我都听到了,听她的!”四叔颤抖着指着四婶。 余振生一股心酸涌了上来,都说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临头各自飞,可眼下四婶紧紧的握着四叔颤抖的手:“你别着急,我跟振生说了。咱这穷都不怕,还能怕日本鬼子?只是我本来想着让振家大点跟振生走,倒不如现在就让振家跟去。” 余四河张嘴喘了喘,有用力的点点头。 四婶这才转向余振生:“振生,我和你四叔这把年纪了,哪也不想去,振和还小离不开我,振家就托付给你了,你要是真惦记四叔四婶就待振家好点,天津那么大有钱人那么多就是要饭也比在家吃的好。你帮帮四叔四婶。” “四婶!”余振生急的直跺脚:“现在不是说去天津的事。” “我知道,我知道,不就是日本鬼子要来了吗?咱家没啥可抢的,再说都过年了,日本鬼子就不过年?快走吧,你爹娘那还等着呢。”四婶说着就推着振生和振家一直将他们推出门。 四婶! “娘!”振家哭了起来 “振家,娘不是不要你了,娘是想让你有个好活路。”四婶将后背靠在上眼泪哗哗的留着,她哽咽的说着。 余振生知道再劝也没用了,他抬头看看月亮,那月亮正朝东移,琼空如顶繁星如麻,通透冰冷照着大地。 “振生哥,我怕!”振家拉着余振生的小手冰凉,他身上的棉袄的长短已经改好,只是肥瘦还没动,栓子的棉服在他身上显得十分肥大。余振生蹲下帮他把下摆扎好:“不怕,跟振生哥去大姐家好不好?” 振家听话的点了点头,余振生回头看了看窑洞里那盏灯也被吹灭,里面黑洞洞的什么也看不到了。他只好领着振家,朝栓子家走去。 听说鬼子要来了,栓子一家也有些惊慌,栓子家在县城没有亲戚。一家人商量,栓子的哥哥嫂子都回娘家。老孙头劝栓子爹娘索性一起去天津,天津那么大的地方,日本人是有租界的,还有那么多国家的租界,日本鬼子不敢闹事。 栓子爹娘还有些犹豫,栓子用征询的目光看着余振生。余振生当然明白栓子这么看自己的用意,就劝道:“郭叔,您放心,到了天津您就住我那,我那院子都空着呢。” “对啊爹,咱们就住振生家,他那院子就是他爹娘也都去都能住下。” “这,这合适吗?” “合适,合适,栓子你们赶紧收拾,我先回去!” 余振生领着振家要出门,栓子追出来问道:“振生,振生,雷老爷家怎么办,雷钰怎么办?” “雷伯刚才在我家也知道这个事,这会他们应该也在商量着离开这里避避的事吧。” “你不急着回去,咱们去看看?我怕我一个人去....” 这个时候栓子还担心雷霆不给自己开门,余振生的脸被风刮的都木了,他揉揉脸望着这片村庄,尽管村庄如今萧条,那也住着几十户人家呢,以前雷霆说句话村里都能应一声,雷霆跺跺脚村里都能颤一颤,现在雷家恐怕已经自顾不暇那村里的这些人家怎么办?让他们留在这等着鬼子来? 不行,余振生觉得自己心里做不到。 “我跟你去,正好我也找雷老爷有事。”余振生说完看了一眼振家,他蹲下身子问道:“振家,你先去二伯家,跟二伯说我马上回来。” “对了,栓子,你家还有草料没有?” “有,多着呢,给干爹预备回去路上的都有富裕。” “你给振家让他抱些给我姐夫的驴子!” 栓子说着好,马上去抱草料:“你先去雷老爷那,等会我后赶你!” 余振生赶到雷家的时候,迎面碰上赶往栓子家的雷正。雷霆是终究是见过世面的人,如今暂居乡下也是一时无奈之举。考虑到家人的安全,雷霆想到县城里妹妹一家。 以往雷霆在县城的时候,妹妹和妹夫也是指着雷霆家的生意,之前杏花的事雷霆家遭了劫,妹妹一家虽也受了些影响,但毕竟是外姓人家业还是保住了的。于是便叫雷正去请栓子爹来,没想到路上正碰上赶往雷家的余振生, “雷伯,栓子随后就来,等下让他跟他爹说,您先带我见雷老爷,我有事想找他。” 听到余振生的请求,雷霆马上领着余振生又回到雷家,此时雷家的院子里正在上演一出“豪门”闹剧。 刚刚雷霆叫来严彩凤和和两房姨太太,让他们收拾一下,严彩凤没说什么,两房姨太太却不干了。原来家里出事的时候两房姨太太回了娘家,这才消停回来过年,就被通知让他们接着回娘家避避。 率先闹翻的是三姨太,她先是一脸狐疑的看看老二,又满脸仇视的盯着严彩凤,接着便嚎啕大哭起来:“这叫什么事啊,老爷您不能就这么甩下我们母子不管啊。” 二姨太心里也有不悦,便也跟着说道:“来个林大,让我们回娘家,来了鬼子也让我们回娘家,娘家人倒是怎么看我们。” 雷霆压着心里的烦躁耐心说道:“妹妹家就那么大地方,咱们这么多人去了也住不下,再说你们也要给娘家报个信儿的好,咱们先都进城,在妹妹家休息一下就送你们回娘家。” 三姨太一甩袖子:“行了,老爷说旁的都没用,再怎么说雷家也只有雷鸣一个男娃子,不管日本鬼子来不来这家业都是雷鸣的,之前不是嚷嚷着要卖这宅子吗?我看,是不是大姐看宅子不卖了借着这个机会让我们走啊,我哪也不去,我跟我们鸣儿就留着给老爷守着家业。” 严彩凤倒是懒得和她一般见识,她站起身来冷冷道:“谁爱守着谁守着,反正老爷去哪我就去哪。” “呦,大姐说的好听,我们到也想跟着呢,可老爷不是不带着我们吗?”二姨太哼了一声,撒娇的推着雷霆的肩:“老爷,您可倒好,人说夫妻一场有福同享有难同当,你这总是让大姐陪着,动不动就把我们往娘家送,知道是您这有难,不知道还以为......” “行了,又完没完!”雷霆一甩胳膊站起身来:“给你们一个时辰,愿意跟着的跟着,不愿意跟着的爱咋咋地。” 第八十七章 酌酒与君君自宽 人情翻覆似波澜。 雷正带着余振生进来的时候,雷霆正在呵斥那两房姨太太。 二房的见老爷真的发了怒,便不吭声了。反倒是三房委屈巴巴的还在辩驳:“不就是打仗吗,这些年这仗也没少打,也没见就打到村子里来了?” 余振生在门外站了一下,雷正进去在雷霆耳边低语了两句。雷霆朝门外望去:“让他进来吧。”接着他冷眼看了看那两个心不甘情不愿的女人。“或者离开这里,或者等我倒民政科递过申请!” “老爷,我们....” “滚!” 雷霆真的发怒,两个女人也是心虚,她们自然是知道去民政科递交申请的意思。休妾不同休妻,休息的手续是要麻烦许多,而休妾甚至不需要休书,只需要到民政科登记一下就完成了。二人只好嘤嘤的哭着,相互搀着各自回房准备。 雷正将余振生带到房间,振生称呼雷伯行礼。 “振生你来了,坐下说!” “雷伯,时间不多我就不坐了,我来是想问您,我们走了这村里的人怎么办?” 雷霆这场变故让他两鬓斑白,他微微苦笑了一下:“振生,如今能只管好自己就不错了。你看我家里的就知道,那两个娘们还以为我是虚张声势。再怎么说这是我的家业,不到万不得已我会舍下?” 他见余振生皱起眉头,便又说道:“村里的事,我早就不管了,你赶紧回去收拾去吧。” 余振生觉得诧异,这可不像当年的雷霆,那时候的雷霆在村里是最有威信和威严的。别说来了鬼子这么大的事,就是有时候村里有了纠纷,只要雷霆最后一句话便也就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了。 他知道,林大的事对雷家的生意和雷霆本人打击都很大,却没想到今天他会对村里的事冷眼旁观。 “雷叔,不行啊,这可是人命关天啊。我姐夫他们村里死了好几个人呢,听说死的很惨。” “打仗哪有不死人的。”雷霆神色是冰冷的,声音也是冰冷的,他看着雷正说道:“老哥,赶紧安排收拾别耽误时间了。” 这句话算是对余振生下了逐客令,雷正拽了拽余振生的衣角小声的说:“走吧!” 余振生站定,他盯着雷霆看着:“雷伯,去年过年时候,咱们武秧歌您记得不?” “怎么不记得,平时我回来少,那次你就站在我旁边。如果没有那次,我也不会让雷正去你家,当然你现在也不会成为春明的徒弟,更别说要上门的女婿。” “不!我说的不是这个!”余振生忽然觉得心里有口气再向上涌动:“雷叔,天津虽大,但是有地痞流氓,有洋人作恶。崔哥的好朋友被地痞陷害打伤,铺子里的胡大被洋人开枪打死,报童因为挡了日本兵的路就被当靶子射死,师兄的喜宴被日本兵搅了。这些都不如我们小小安平村,当年有您主持乡里人都过的安生。去年您扮的狄青,那是护国保家的大英雄,青有威名,贼当畏其来。” 雷霆诧异的看着余振生,他知道余振生读过书,也知道这是个耿直性子的小伙子,更听张春明在自己面前夸奖过他,却没想到他能在自己面前一套一套的说这么多。可以说这些话还真让雷霆有点激动,当年自己那么大家业,这村里百十户一大半都靠着雷家维持生计,想到当年的风光雷霆有些动容。但想到今日的落魄,雷霆才一在眼中闪动的锐利的光芒就黯淡了。 “你难道说咱们都不走了,鬼子来了就跟鬼子干,跟他们打?”雷霆冷声问道。 余振生一下意识到这也并非自己初衷,他解释道:“我不是这个意思,咱们没有枪,拿什么跟日本人打。我是想,怎么也要通知一下各家各户。要走大家都走!” 雷霆摇着头笑笑:“我还以为你要真跟鬼子拼命,看来你也没那胆魄啊。” 余振生的脸红了起来,他咬了咬嘴唇:“是!我没有,我有爹娘,我想活着。”他抬眼盯着雷霆:“难道您不也是,大家都是为了活着,为什么不给别人一个可以活着的机会?” 雷霆被余振生的目光触动了一下,那是少年血气方刚的正气,他竟然连自己求生愿望都能直面的诚实。 雷霆的心里平静了下来,他有些羡慕张春明,这个连襟的眼光是不错的。如果将来余振生娶了张芳,那他也是自己的外甥女婿是一家人了。 于是雷霆的语气也缓和下来:“振生,你记得村口有一只大黄猫吗?” “记得,这次回来没看到它!” “它死了!去年夏天它生病了,要知道它没生病之前像个小老虎,村里的老鼠,蛇都靠着它,村里的大人孩子也喜欢它,它也很亲人。可就是它生了病,不吃不喝趴在路边的时候,人们走路都绕开它。人对猫如此,对人也是如此。家里出事的时候,那些平时常来家里走动的都不来了。开始的时候,人家都盼着事情赶紧过去,有的还来宽慰你。可发现事情没了转机了,就开始跟你算账。到后来仿佛不认得一样,我知道村里人背后说我什么,好色!呵呵。可我没有强抢民女啊,那杏花她....” 雷霆有点说不下去,一来这事说出来太矫情,二来对一个十七八岁的年轻人说,他能懂吗? 余振生低头沉思片刻,这低头是想起那大黄猫,沉思是想着雷霆后面的话,再抬起头看着雷霆的时候,余振生笑笑:“雷叔,古诗云:酌酒与君君自宽,人情翻覆似波澜。白首相知犹按剑,朱门先达笑弹冠。草色全经细雨湿,花枝欲动春风寒。世事浮云何足问,不如高卧且加餐。这个时候本不该谈诗论词,只是古人都看透人情冷漠难道雷伯您还不如我通透。” “看通透如何,看不通透又如何?” “振生,说好了没有!”此时栓子急匆匆的跑了进来:“雷,老爷,车马已经备好了。就等您收拾好了。” “好,过一个时辰我们就出发!” 栓子应了一声拉了余振生:“振生哥,你还戳着干啥,赶紧回家准备啊!” 余振生见雷霆似乎心意已定,并不想出门张罗乡里乡亲,他摇摇头:“是我想错了,我去挨家挨户叫门!”说完他转身就朝外走。 雷霆一怔骂道:“这臭小子,跟他爹一样倔!雷正哥,去把锣找出来,栓子,跟你雷伯一起在院门外点了火把把人都喊起来!” 深夜的山村万籁寂静,村道上一个年轻人手中拎着一盏马灯,照着脚下坑坑洼洼的的积雪的道路。他站在路口盘算着向上走有二三十户和自己相邻的院子,向下也有二三十户人家,更远处的田间以及河岸以及靠近四叔家挨着山脚也有几户人家,先去哪里? 他踌躇了一下后悔刚才没拉着栓子,忽然一阵紧密的锣声在静夜中响起,回荡在整个山村上方,又听到栓子扯着他那粗嗓门喊着:“各家各户注意了,鬼子要来了,大家赶紧离开村子避一避啊!!!” 余振生的心里一下子好像涌动着一股暖流,他回头望向雷霆的院子,院前空旷的雪地上站着三个人,觉着火把身材魁梧的是雷霆,身旁敲着铜锣的是雷正,另一侧双手拢着嘴高声喊着的小伙是栓子。 接着余振生看到,山村里星星点点陆陆续续的出现了一些亮光,是各家点起灯透过窗子照出来的光芒,也许这就是余振生的一念,雷霆的一动,让小小村庄在未可知的战祸中有了生的希望。 栓子爹赶的车里面是雷霆一家人,六七个大人和几个孩子车厢里都挤在一起,有句话叫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大致可以形容雷霆家现在的状况,至少他的马车还在,车厢够宽敞。 栓子赶得车是老头那辆骡车,骡子已经饮喂的很好,又些了一天脚力也不太输给马车,车上坐着栓子娘和栓子的嫂子还有余二河夫妇和余芃芃带着两个娃。车里也是很挤,但好在该坐车的人都坐上了车。车前坐着老孙头和余振家。 尹强的驴车上装了栓子和振生两家人带的东西,老人们总是很多东西都舍不得,都觉得会用得上,因此驴车也是拉的满满的,尹强牵着驴子,身边走着余振生和栓子的哥哥。 他们出村的时候,村里并没有太多人家跟上,愿意离开村子的人不多,有的舍不下家里,有的觉得不是大事,有的根本不知道要躲到哪里。 出村子的时候,天是黑压压的,前面的马车压着速度,栓子爹夜路也走的多,这条路常来常往,但车上人多而且要给后面骡车引路。后面的骡车也压着速度,车上人多骡子呼哧呼哧的喘着粗气,后面还有赶驴车的。 赶驴车的尹强走出了汗,余振生只看到尹强不停的挥着鞭子催驴子快走,或者他想追上前面的两辆车,或者他更担心来不及走,毕竟他生平第一次见到那么惨烈的生死,他心疼柿子树更对那惨烈心有余悸。 东方泛起鱼肚白,天色青蒙蒙的亮起来,薄雾笼罩中,余振生隐约看到前面的车,那车后还跟着人。那些人是不是他在村里看到过行走在夜色雪地上的黑影,余振生不得而知。他只是看到,人越来越多。人们都神情漠然,无声无息默默的走着,仿佛只有走着才能快速逃离那炼狱一样的世界。 因为前面车碾,行人的脚踏,雪地已经被压实,有的地方被压成了冰,偶尔走路的人滑到,有人搀扶起来的就继续前行,没人搀扶的就倒在路边,有的冻有的饿有的累的迷迷糊糊的睡去,便再没醒来。于是通往汾州城路上逃难人中,有一些无亲无友无依无靠甚至没人拉一把的就在路边成了一坐或坐或躺塑像。 “怎么这样,怎么会这样?”栓子的哥哥郭齐冻得僵硬的脸,上下牙打着颤,似冷似恐惧的看着那些偶尔出现的雕像喃喃的说道。 “总比被鬼子挑了好。快点走吧,看这样子鬼子已经祸害了不少村子了。”尹强那个不善言谈的中年汉子,忽然比平常多了些条理。 余振生也在想:怎么会这样。只是他没说出来,他现在只有一个想法,快点到汾州城。 汾州城外已经是黑压压一片,等着进城的人们堵在城外,城门开启的时候从城里出来一队骑着马的官兵,他们呼喝着扬着马鞭打着堵在城门外的逃难人,在打出一条路之后,马蹄子卷着黑色的泥浆扬长而去。人群继续合拢,但能进城的人却不多,陈门口设置了盘查,有备而来的带了自己的身份凭证可以放进城,而那些家破人亡疲于逃命的穷人却全部被拒在城外。 索性,余振生一起的这些人,原本就是提前做了准备,该带的东西也都带齐了,他们好不容易才挤过人群进了城。 不管是雷家还是郭家抑或余二河一家,进了这个有着四面城墙的汾州城,便觉得日本鬼子是打不进来的。这里有晋军守备,有坚硬厚实的城墙,他们都送了一口气。 栓子爹送雷霆一家去雷霆妹妹家,其余的人就都暂时先来到余蓁蓁家。接着又各自分头,郭齐夫妇休息一下就去了栓子嫂子的娘家。 余振生的父母留下来在大女儿家暂住,二女儿一家也暂时住下。原本不大的房间更加拥挤起来,老孙头本来也打算赶回天津,现在栓子要带着爹娘也去天津正好一路回去。 余振生原本打算在家过年,现在大姐家已经乱成一团,人多嘴多。余振生便劝爹妈也跟着自己回天津,只是老两口不想走,最后思考再三,余振生和爹娘商量着自己跟栓子和老孙头的车一起回天津。 不在自己家,沿路以及到了城里又听到许多地方遭了劫,老两口也没心思过年。一家人好歹也算团圆,就在大姐家提前过了哥简单的团圆年。 还有四五天就腊月三十了,老孙头的骡车出了汾州城,春节前到家希望渺茫,只盼着一路平安能回去过元宵节。 余振生心里还是有些遗憾的,好不容易回家都连一晚都没呆好,现在他坐在车里,对面是唉声叹气的栓子爹娘,身边是一路时睡时醒的振家。他开始有点后悔这么着急出了,都不在家里那边的情况怎么样了,四叔四婶他们怎么样了。 他还不知道,这个就算团圆的春节之后,他竟然有很多年根本没办法回家。而此时一切不安才仅仅是刚开始。 第八十八章 京国西行三十里 层冰半架卢沟河 才出汾州城余振生就开始后悔了,在他心里总有一种莫名的不安。 在县城的头两天,尹强还打算出城看看,但很快就回来了。他带回来的消息则是,外面的难民越来越多,城外聚集了很多没能进城的人,听说日本鬼子在不少的村子都烧杀抢掠,还听说有的地方有队伍在和鬼子打仗。 余二河叹着气:“先避避风头再说吧,好歹一家人都在一起。” 也确实是一家人都在一起了,大姐家原本也只有两间房,现在两个老人,五个娃,最大的十岁,最小的才五个月,加上两个姐姐和姐夫,屋里几乎都转不开身了。也幸好两间屋都有土炕,十几个人才都能睡下,女人们带着娃一间;余二河跟两个姑爷带着大姐家长子路新,再加上余振生和振家,几个男人挤在另外一间。 家里的事,余振生帮不上忙,但他发现大姐家的日子也不宽裕。如果不是一家人都跑到大姐这避难,一定会以为作为先生的姐夫拿着一份高额的收入,一家人在县城应该算是过得安逸。 然而,现实却是姐夫已经几个月拿到的只是欠薪的条子。如果不是余振生看到大姐在灶房,把大外甥手上的馍抢下留给父母,而在吃饭的时候又骗爹娘说孩子们都吃过了,他一定也会留下来一起过个团圆年。 更让余振生想快点离开的原因,就是自己的婚事。余振生想的问题是很难和母亲以及两个姐姐说清楚的,所以他越不知道怎么解释就越不想解释,越不想解释就越激发起女人们的好奇心。 余振生只要自己躲到外面,他去找栓子,栓子爹送雷霆到城里原本马上启程,倒是雷霆也是认得老孙头是张记的老车夫,又知道栓子一家准备去天津,就特意挽留他们住了一两晚,这才等到了余振生正决定也一起回去。 临行时,余振生将身上的钱都掏出给娘留下,悄悄嘱咐娘贴补给大姐和二姐。他知道若是他拿出来这些钱,两个姐姐一定不会要,钱不多,不够休房置地,但却可解燃眉之急。 这一路虽然没有翟一飞的路条了,但经过关卡也没遇到什么麻烦。老孙头和栓子爹都是摆弄牲口的老把式,调教牲口和赶车那都是一流的,只要路上牲口没毛病,那就是最顺利的事。所以他们白天赶路,晚上找地方休息,也让牲口歇脚。 过了太行山路就好走了许多,沿途的马车店也多了一些,倒也算无风无险的回道天津。只是这一路,随处可见逃难的人,那些漫无目的的人也不知道要去哪里,他们茫然的无奈的在冰天雪地里行走,有时候见到从东向西逃的,有时候见到从北往南避的。若不是振生他们有着自己要去的方向,随波逐流也不知道会到哪里。 两个赶车年过半百的老人商量着,看着这流民的来的方向,已经不能按原路走保定到天津,为了安全起见绕路走北平到天津。这样走虽然多走几十里路,但好在都是大道又都在国军军队部署范围,虽然关卡多但好在更安全些。 一路上最让余振生感触的倒是看到栓子和父母在一起,路上嘘寒问暖,休息时候端汤倒水。虽然远离家园似乎两个老人的心情并不怎么差,还有老孙头可以一路聊着,这就让余振生更加想念自己的父母,他心里羡慕栓子,若是爹娘同意跟着来多好。 再有就是振家的懂事,他从来都是默默的跟着余振生,那是大眼乎闪着有时候会一直盯着车外移动的山川河流看,有时候就乖乖的坐在余振生身边。他很少说话,从来不念叨着想爹娘,像是一个小闷葫芦一样把所有的事都放在了心里。 栓子常会指着振家:“你瞧,跟你振生哥一样的脾气,你们余家的娃是不是都是这样?” 栓子娘摇摇头:“余家娃,只有振生这样,你看那余家大爷家的两个,可是张狂的很。就连振家的亲弟弟也是爱跳爱闹的。” 振家就仰起头盯着余振生看,余振生拍着他的头笑道:“看我做什么?” 振家就低下头去想,振生哥哥是什么样子,自己是和振生哥一样的吗?那是不是以后也可以赚很多钱,买很多的新布料做很多新衣服。 路上无聊的时候,栓子就会问起爹娘村里这一年发生的事。 栓子娘就絮絮叨叨的讲着,有些事都是街坊邻居的小时,谁家娃偷了谁家的棒子,谁家的狗咬了谁家鸡,谁家的媳妇和谁家的媳妇不和,站在村里跳脚的对骂。这些事,余振生和栓子听着都是一笑。 倒是说起雷家和余家这一年的变化,余振生和栓子都听的很仔细。 从栓子娘嘴里说出来的事,和在张记偶尔听说的事的版本就有了许多的不同。 对于雷家,栓子娘是叹着气说的:“雷家也是上辈子欠了的债,都让雷老爷这一人还了。照说雷老爷真是对咱们村里人不错了,可雷家一出事天天有堵上门的,那个林大也不知道从哪弄出来那么多老黄历,当年雷家祖上发家时候做的却阴损的的事都搬出来了,若不是有句老话叫做墙倒众人推,雷家也不会垮那么快。你们只知道雷老爷贪了官司,却不知道那县城铺子里的生意倒不是外人毁的,全毁在用的人身上,一见雷老爷出事,那都抢东西,家里铺子里但凡值点钱的,都让伙计家里的佣人抢的差不多了。” 余振生听到这里,就想到那晚请雷霆出面,雷霆说的那些话了。 栓子又絮叨了许多,谁家怎么忘恩负义,当初雷老爷是怎么安葬他家老人的;谁家又是怎么恩将仇报,老爷出事的时候落井下石去作证。 余振生听的沉默,栓子听的气呼呼的鼻子直喷粗气。 “到最后啊,就雷正还跟着老爷,其实我跟你爹心里也犹豫,要不是你是雷老爷留在天津做事了,说不定我们也离开雷家。” “瞎说!”车子颠簸着,栓子爹的闭着的眼睁开了:“雷老爷没说让我走,我肯定不走。做人得凭良心,雷家是做了不是见不得人的生意,可那城里开的赌坊,酒楼,窑,子可关着咱们乡下人什么事?也是说,乡下有人跟着雷家在外面吃了亏的,当时也都不待他们不薄了。” “我就说那林老太可是个狠人,当年杏花被他们家收养当童养媳的时候已经六七岁了,按说裹脚的年岁都过了,那林老太是真狠,愣是把丫头脚丫砸断了愣着裹成了小脚。当年林家可就在咱家隔壁,那杏花哭的叫的啊听得就那么心疼。咱想去看,林老太婆愣是关着院门谁也不许进,还让林大在门口把着。要说当年林大可就是个耍狠的主呢。要我说,这林老太太打那时候恐怕就憋着坏呢。” 这些事栓子和余振生是头一次听,女人裹脚他们不感兴趣,余振生的两个姐姐也是天足,从小更是没接触过这些。 栓子问道:“那林家和雷家是不是有什么过节啊!” 栓子娘看了一眼栓子爹:“他爹,那我可说了啊?!” “想说就说,谁要管你!”栓子爹哼了一声,又闭上眼睛。 “我也是隐约听过一些传闻,林大是给老太爷看园子的,他娘本来是老太爷买来了做生意的,性子太烈了破了相,老太爷一生气就把她给了林园,哦,林园就是林大林二他爹。林园这个人好勇斗狠还酗酒,在外面打架回家打婆娘,后来林大跟人打架死了,老太爷给了一笔林家一笔丧葬费,还在咱家旁边给他家修了个房子。我记得林园下葬那天,前脚埋了林园后脚林老太就在家做了一桌喜面。那天是不是还给咱端了碗去?他爹?” “嗯?嗯!” 栓子爹的回应算是一个肯定,于是余振生和栓子心里也就有了轮廓,最恨雷家的大概就是林大他娘,这仇恨可是一直种在心里,最终报复在了雷霆身上。 “要我说,雷老爷倒霉就倒霉在喜欢小脚娘们身上了。咱大奶奶也是,怎么这次就没闹腾呢?当年她可是连自己亲妹妹都闹腾的远嫁了...” “咳咳咳!”栓子爹咳嗽声制止了栓子娘的话。 栓子娘看看栓子爹,又看看余振生和栓子:“哎,你看我,人老了话也糊涂,越说越远了。” 大奶奶的严彩凤的亲妹妹是严彩蛾,也是张记的内掌柜,车外赶车的老孙头和自己的儿子都是在人家做事。车内还坐着余振生,眼看就是张家的姑爷了。这话再深了说,是在是不妥。 “栓子,你干爹也干了两三个时辰了,你叫他停了歇歇骡子,让你干爹坐进来歇着我赶车去!”栓子爹冲栓子说道。 “行,你也歇着,这都到了河北了后面的路您不认得还是我来!”栓子晃悠着站起来钻出车棚,喊着老孙头停车休息。 车子慢慢停下来,栓子扶着爹娘下了骡车,又陪着两个老人下了土道去解决方便。余振生问振家:“你要不要方便一下!”振家摇摇头,目光却朝着不远处的条大河望去。 老孙头喂好了骡子,心疼的拍了拍骡子的背,转身对余振生说道:“等下过了泸州桥咱们就快到北平了。” 余振生看着横跨大河之上的石桥,忽然心声起个念头弯下腰问振家:“想不想到桥上去玩?” 振家点点头,余振生就对老孙头说道:“孙伯,你们在这歇着,我带振家到桥上去玩!” “我去去!”栓子扶着她娘从坡下攀了上了,听到余振生说便嚷嚷着也要去。 老孙头手搭着凉棚,像是讲解一样对众人指着那桥说道:“去,都去,这桥可是好玩的很。这桥有桥墩十座,共十一孔。这桥上好多石狮子。咱们京津两地可有个歇后语,卢沟桥的狮子,那是数不清。栓子,扶你你爹娘上车,坐在车架前面,我慢点赶车,让你爹娘也看看,你们三个就到桥上玩。这桥边有不少旅店,而且距离北平还有三十里,正好今晚咱们就在这附近休息,明天一早出发。” 听到这些似乎一车人的心都终于宽下来,似乎到了北平就到了最安全的地方,同时从北平到天津不过一百二里赶一赶也就到家了。 栓子开心的欢呼了一声,然后着扶着爹娘上车,余振生感觉振家拉着自己的手紧了些,之前都是跟在自己身后走,这次竟走在自己前面好像很兴奋的样子,出来这么久他也是第一次看到振家活泼兴奋起来的样子。 也难怪振家会兴奋,一直坐在车里,每次天不亮就上车,天将黑才下车,沿途经过都是山川破路,大片荒芜之地,今天竟然看到那么宽的河流上一道宏伟的石桥,就连余振生都觉得感叹造物神奇。 他努力回想着陈先生对他描述过的北平,记忆里陈先生说过北平八景,太液秋风、琼岛春阴、金台夕照、蓟门烟树、西山晴雪、玉泉趵突、卢沟晓月、居庸叠翠。 卢沟晓月,说的就是这卢沟桥吧。还有陈先生赞誉时候提到的元代陈孚《卢沟晓月》诗:“长桥弯弯抵海鲸,河水不溅永峥嵘;远鸡数声灯火杳,残蟾犹映长庚月。道上征车铎声急,霜花如钱马鬃湿;忽惊沙际影摇金,白鸥飞下黄芦立。 王缜的《渡卢沟桥·京国西行三十里》京国西行三十里,层冰半架卢沟河。古桥白昼虹闲睡,野店青山马竞过。姬善造舟非久计,秦知鞭石亦兴歌。从来王气归幽并,百二重关设险多。 明代,张元芳的《卢沟晓月》:“禁城曙色望漫漫,霜落疏林刻漏残;天没长河宫树晓,月明芒草戌楼寒。参差阙角双龙迫,迤逦卢沟匹马看,万户鸡鸣茅舍冷,遥瞻北极在云端“。 乃至前清朝乾隆皇帝到卢沟桥都有写过:薄雾轻霜凑凛秋,行旌复此渡卢沟。感深风木睽逾岁,望切鼎湖巍易州。晓月苍凉谁逸句,浑流萦带自沧洲。西成景象今年好,又见卢沟晓月。八壹中文网 一上桥振家就跑起来,他呼叫着在桥上欣喜的摸着那些石柱那些刻在石柱上的狮子,卢沟桥的石狮子姿态各不相同.狮子有雌雄之分,雌的戏小狮,雄的弄绣球.有的大狮子身上,雕刻了许多小狮,最小的只有几厘米长,有的只露半个头,一张嘴。有的张牙舞爪,有的乖萌可爱。 余振生却一步步的看着,那桥端的石碑记述了康熙、乾隆时修桥的经过。乾隆写的那通碑,记述的更详细有趣。是年,发现桥有损坏,乾隆命修缮,当拆开桥的一面一看,发现桥拱结构石工鳞砌,锢以铁钉、坚固莫比“。实不易拆,且既拆亦必不能如旧之坚固也。“结果仅修缮了桥面、栏板和石狮。 看到这里余振生也笑出声,走在桥上,两侧自由不少和人们一样的行人,在游览着这座桥,各自发着惊叹。 冬日寒风中,桥下蜿蜒的永定河早已结冰。向东望去,便依稀可见青灰色的城墙和朱红的城楼墙体北平城的西关城门。 栓子走马观花的已经走过了桥另一端,振家也摸着石狮子跑了两个来回,当他脸色潮红微微冒着汗,肥大的棉衣在他身上甩来甩去的跑到余振生面前时。余振生正站在桥中看着河面,想着天上明月,水中映月,一桥三月的景那是多美啊。 第八十九章 途中有美景 留人二选一 从太行山走出来的余振生见惯了山川之美,雄浑巍峨的太行山千峰竞秀,万壑争奇。苍宁深邃的山脉尽露着阳刚,而那峡谷瀑布苍溪涌泉又是姿态万千。大自然的美是谙熟于心的,他写不出古人那些引人入胜令人拍案叫绝的诗句,但却沉浸于诗句带给他的遐想。 山川河流是大自然的鬼斧神工,而卢沟桥带给他另外一种感受,一桥三百米横跨永定河,而这桥有八百多年历史,这是古人的用高超的技艺,勤劳的双手创造出来的美物美景。 这种感觉让他有些震撼,他听到振家在叫他,看到振家过来拉着他朝桥头指着,栓子正朝他挥着手召唤。余振生便领着振家朝他们走去。 “振生哥,等我长大了我要带我爹娘也来看看这些石狮子。”振家一路走着,一路摸着石桥上那些冰冷的却活灵活现的石狮子。 振生嗯了一声,他在想北平城里有皇宫,听说还有好多好看好玩的地方,这些想都不敢想去,但至少天津也有很多好玩的好看,等天暖了跟师傅告个假把自己的爹娘也接来。爹娘一辈子没出过山村,让他们也看看沿途的风景,看看这石桥看看偌大的北平,看看繁华的天津城。 大年初三,车子进了天津城,天津城还在一片春节的热闹喜悦的气氛中,家家户户门上都贴着春联福字,街上厚厚的炮仗的纸屑。街上的买卖店铺除了卖糕点水果米面粮油的基本都在歇业中,按老礼铺子都要会在大年初六开门,图个六六大顺。街上的人大多新衣新帽,见面拱手拜年道贺。 终于到家了,老孙头卸下骡车,牵着长途跋涉的骡子进了骡棚,孙婶招呼着栓子爹娘进屋坐。 “干娘,我们安顿好了就过来!”栓子搀着他娘对孙婶说到。 余振生走到院门前,心里有些激动,这么久没回来家里会是什么样?如果没有这个院子,恐怕他现在的心情没这么激动,自从有了这个院子,他忽然感受到什么叫有自己的一个家。自己的地方,回来可以踏实呆着的地方。这感觉在大姐家呆着的时候格外强烈,回到安平村的时候他也是激动的,那是自小生长的地方,那地方有等着自己的亲人。而现在,是属于自己的地方。 推开院门的时候,余振生有点吃惊,院子里打扫的很干净,他在想是不是孙婶帮自己打扫的。 这院子有三套钥匙,每套上一把院门大锁的,三把房间的。这三套钥匙余振生自己一套,崔卫一套,栓子一套。栓子走的时候把钥匙交给了孙婶保管,那能进院子打扫的也就是孙婶了。 “郭叔,就这里,您请!”余振生拉着振家闪开路,栓子扶着娘进了院子。 “呦,这院子可是不错啊,还是青瓦房的,比咱们那可讲究多了。振生这院子可是花了不少钱吧?”八壹中文网 “六叔给留下的!”余振生说着,心里有些不是滋味。 “娘,您别问了,我带您看看我那屋!振生你先忙你的!”栓子说着领着爹娘朝东屋的套间走去。那东屋的房间没有锁门,之前栓子说自己又没啥家当锁他干啥,他推门将爹娘领了进去。 余振生冲振家笑笑:“走,咱也回屋!” 打开正房的房门,推开门并没有长久没有人住的清冷气,房间里干净整洁,桌面地面看上去不久前就被打扫过,余振生将随身的行礼放下,朝里屋走去。 如今还是寒冬,不点火屋里是有些冷的,一进里屋他就看到炕是收拾过,炕边有一摞烧炕的柴,摸摸炕还有些温热。他楞了一下回头喊道:“振家,进来屋里暖和!” 振家仰着头四处看着听到振生招呼就进了里屋,他转身坐在炕头环视着房间用手拍着炕:“四哥,这里比二伯家还大,这家具都是新的啊,这炕真软乎....” 余振生想到振家的窑洞,那只铺了些草在上面的土炕,接着他见到振家又从炕上跳下来,他红着脸低头拍着自己的衣服:“这炕上忒干净,我衣服太脏了。” 余振生挠挠头有点犯难了,振家的衣服除了那件改了一半的棉衣之外又旧又破又单薄,可这大过年的估衣街都关门了上哪给他找新衣去。 “爹,娘,这间是振生住的!”院子里传来栓子的说话声脚步声,接着门声一响栓子领着他爹娘进了屋。 “这间也好,正房,振生一个倒也真宽敞!”栓子娘啧啧的感叹着,余振生忙迎了出来,将刚刚随手放在桌上的行礼抱到里屋,又出来请二老坐下说话。 “叔,婶,您先坐着,等下我去烧水!” “我去!爹娘,您这屋歇着,等会我把咱那屋炕也烧起来。” 栓子娘没落座跟着栓子身后:“你们这在哪烧水做饭,我跟你瞅瞅去!”女人主内,到新地方第一件事就是先看有没有做饭的地方。 “西边屋没我们屋子大,少了一间屋,少的这间不就是灶房?”栓子领着他娘进了灶房。 “振生!”余振生听到栓子爹在叫自己,忙看向栓子爹。“你六叔没成家,这房听说也全是交给你经办的,以后也就是你的,我和他娘跟栓子都住这,这房钱怎么算啊?” “叔,说啥呢,我和栓子跟亲兄弟一样。” 栓子爹点了点头:“亲兄弟也得明算账,亲兄弟都有因为房产翻了脸的,我们老两口还好说住一段就要回去,栓子这一住不知道要住多久,你可不能惯着他,有吃有住人一懒散可就不上进了。” 余振生笑笑:“叔您就放心吧,栓子不是那人,现在栓子还跟了师傅学修车手艺,怕以后比我都出息。” “你就瞎说!”老陈嗔笑着,脸上却有些喜不自禁。 院里又来了人,收拾好换了衣的老孙头和孙婶走了进来,老孙头一进屋就对栓子爹说:“老哥哥,家里张罗好了饭菜,咱们天津卫讲究初一饺子初二面,初三盒子往家转,你们这也啥做饭的家伙,走跟我家吃去。” 栓子娘也回了房间:“兄弟妹子可是客气,振生家还是真不错,就是不知道旁屋有没有人,振生好说要是有旁人三家一个灶房用,做饭都要岔开了。” 栓子跟脚进来:“娘,您可想的真多,现在这院子里不就咱一家。” 余振生也笑道:“婶子,我们铺子里管吃住的,那灶房您敞开用。回头要是我把爹娘也接来,再搭个灶房也都是小事。” 栓子爹站起来:“这婆娘,你还打算常住咋地。大兄弟,你都来请了我们也就不客气了。” “走吧!”老孙头一拉栓子爹,好像认识很久的老哥两一起朝外走,孙婶就陪着栓子娘也走着,回头还招呼余振生:“振生,快些过来。” 余振生应着:“你们先去,我得去趟师傅那。”他想起房间里的振家就说道:“振家,你跟我来。” 穿过胡同步行几分钟就到了张记的院子前,余振生拍了拍院门,就听到里面崔卫的应声:“来了,来了” 接着院门打开,崔卫还没见人先见礼:“您了过年好啊....哎呦,振生!” 余振生嘿嘿的笑着抱拳回着礼:“过年好,崔哥您也挺好的!” “好好,快进来,这一走可是小一个月,啥时候回来的?” “刚到家,师傅师娘他们都在不?” “在,在,这不也是刚回来,正在院里歇着呢!” “刚回来?去哪了?”余振生问着停下来转身朝门外招呼着振家。 崔卫也站定回头看了看:“这是?” “我四叔家的孩子,余振家,振家叫崔叔!” 崔卫拉过振家:“别叫崔叔,再给我叫老了,叫崔哥!”他说着从兜里掏出两毛钱往振家手里塞:“头一次见面,压岁钱!” 振家忙躲在余振生身后,探出半个脑袋看着崔卫,他在乡下可没见过这么热情的人。 余振生知道振家怕生,这一路来的都是熟人,他都少言寡语的。“不用了,谢谢崔哥!” “又不是给你的,振家拿着!”崔卫白了余振生一眼又坚持着过来拉振家。 余振生只好拽过振家:“振家,拿着吧,谢谢崔哥!” “谢谢崔哥!”振家怯生生的说道。 “崔哥,太偏心了啊!”院子里振生他们的房间呢一开,杨五跑了出了:“我也给你拜年了,你可没给我压岁钱!” “去去去,你都是学徒了以后得赚钱孝敬我,要什么压岁钱!” 杨五上前就抱住余振生:“振生哥,你可回来了,可想死我了,这是谁啊!” “振家,叫杨五哥哥!” 见到杨五,振家没那么怕,杨五过了年十三四,身材却比振家没高多少,小孩子见到同龄人自然放松许多:“杨五哥!”他用浓郁的家乡口音说着。 “哈哈哈,我也当哥了,来,哥这里有糖豆,给你一颗!”杨五伸手从口袋里掏出个糖球递给振家,振家接过来举过头顶对着日头照了了照。 “是吃的,你吃呀!” 振家将糖豆放到嘴里,然后他眯起了眼睛,糖豆真甜比白糖炒面粉还甜。 余振生见两个小不点见面还算亲戚,就对崔卫说道:“崔哥,我去给师傅拜个年。”接着又对杨五说道:“小五,你带振家玩一会。” 杨五就领着振家进了房间,余振生跟着崔卫走进了内院。 他们上了正房的台阶,崔卫敲着门问道:“掌柜的,振生回来了!” 里面传出张春明的声音:“进来!” 进屋之前,余振生朝张芳的房间看了去,房门口厚厚的面门帘一点没有动静,窗户上到好像露出张芳的笑脸。 一进屋余振生就感到一阵热乎气,客厅里烧着一个铁皮的炉子,炉火正旺炉子上一壶水冒着热气,张春明正坐在桌边喝茶。 “师父,过年好!” 严彩蛾从里间屋也走出来:“振生,回来了,路上可顺利,家里情况怎么样,有没有去雷老爷那瞧瞧。” “师娘,路上都很顺利,家里也都平安。” “都平安,你们不是要过了正月十五回来吗?怎么现在就回来了?”张春明指了指凳子示意余振生坐下说话。 余振生看看崔卫等他先坐,崔卫托了托手势示意余振生去坐,他去给张春明的茶杯添上炉火上正开的水。 “我们是小年后到家的,当晚我姐夫就来报信,说日本鬼子已经到了他们村了,姐夫家都被烧了,村里也被日本鬼子杀了不少人。万幸二姐和二姐夫之前一天住在娘家,才逃过一劫。我们听到这个消息,就连夜启程去了汾州城。” “啊,日本鬼子?他们杀人了?”严彩蛾刚坐下一扶桌子就又站了起来:“那家里都怎么样,我姐我姐夫....” “师娘别急,雷老爷一家也都去了汾州城,村里还有些人家不愿意走,那也强求不得。我们着急回来,一是担心孙伯一个人赶回来不安全,另外城里我姐家地方也小。栓子也回来了,还带着他爹娘一起回来的,本来也要和我一起过来,只是刚到家还要安顿他爹娘。” 张春明长长的哦了一声,转头问严彩蛾:“群青他们说什么时候回来了吗?” “他们昨天回娘家,说是初五前准回,但是今天还是明天那就说不好了。” “振生,你们吃饭了没有?”张春明问道。 “孙婶在准备,师父不用惦记!” “那就安心过年,咱们还是老规矩,初六开门,这两天好好在家歇歇。”张春明看向严彩蛾:“彩蛾,给振生他们两个的辛苦费准备好了没有。” 严彩蛾起身去里屋:“准备好了。”不大时拿出两封红纸保成的信封:“你和栓子的,给栓子带着。” “这,不能要,我们托了掌柜的福能顺路回家而已。” “拿着吧,这兵荒马乱这趟出门可不容易,再说这也是你师父给你两的压岁钱!” 余振生捏着信封,谢过了张春明夫妇,他沉吟一下艰难的问道:“师父,我有个事得先问问您。” “怎么了?” “我带来了孩子回来,比杨五还小,把他一个人放院子我不放心,能不能上工的时候带着他啊?” “什么孩子?谁的孩子?”严彩蛾疑惑的问道。 “我四叔家的孩子,我弟弟。”余振生低下头,心想如果师父不让振家跟着来,也只好让他先在院子带着了。 “是个男孩,十来岁,看着挺老实的!”崔卫一旁补充着。 张春明盘算着如今生意不好做,再来人又要多了一份挑费,可是余振生开口他又不想这么回绝,他看了一眼明显有点为难的严彩蛾,不露声色的说道:“之前我让你可以招呼个人帮你,这点不便,杨五和你兄弟你看着留一个吧。” “师父...这....”余振生有点为难了,四叔家的条件那是真没办法了,哪怕都是学徒,管吃管住三年也比在家强。 “掌柜,杨五您答应了工筹,我要不然再招个小学徒,不过是多双筷子的事。”崔卫小心翼翼的问道。 第九十章 少年多懂事 日久见人心 余振生低下头轻轻的挠了挠自己的脸,他那原本清俊的脸因为寒冬长途冻得皮肤很是干燥,这房里的炉火热气一熏就觉得脸上又热又痒。 张春明和崔卫的话他都听到了,师父的意思是让他在杨五和振家之间选择留下一个,他不怪师父。毕竟人是自己带来的,铺子也没说缺人。崔卫的话他也听到了,他感激的瞄了一眼崔卫。 张春明低头喝了一口茶,放下茶杯时也给了崔卫回答:“行吧,才只十岁,也做不了什么事,就让他在院子里吧。”他以为余振生会感激的说谢谢,去看到余振生没有要告辞的意思而是站在那似乎有事要说便问道:“振生,还有事吗?” 余振生沉吟了一下,脸上并没有过多的喜悦,像是沉思过之后他慢慢说道:“那就给师父师娘添麻烦了,既然铺子还不缺人,学徒的事先放放,让他在院子里我能看着点就行。振家确实还太小,初来乍到别出什么事我对四叔四婶也有交代,过两个月天气暖了,我就找个学校送他去读书。” “这个主意好,春明,我倒是想起天暖张蕊也该读书了。振生,你的弟弟要从几年开始读?”严彩蛾关心的问道。 “一年,他没读过书。” 严彩蛾轻轻的哦了一声,转身对张春明说道:“家里那边说是让人人都读书,一个学生一年只交一块钱,可说到底还会有上不起的,这年纪孩子若在咱这还是小孩子,可在山里穷人家怕是早早都要帮家里做事了。想想也是不容易。说了半天也不知道这孩子啥样,振生你去把他叫进来吧。” 余振生心里这才有些落听,如果说人都没见就说留下不留下话,那也就是师父给自己个面子,张记多施舍一个人的口粮。刚才也正是师父的态度,让余振生改变了想法,既然不能再送他回山西,又不能安排个事让他能赚出来贴补,那不如就送他去读书,十岁还来得及也算自己这个当哥哥的为他做点事。 崔卫起身说道:“振生,你陪着掌柜的说话。” 崔卫转身出去严彩蛾便问道:“振生,你爹娘可好,有没有说打算什么时候来?” “我爹娘都还好,前段因为六叔的事没能来。眼下家里那边闹鬼子,我的想法倒是尽量劝他们过来避避,只是担心这个季节长途跋涉老人身体盯不住。” “这倒也是!这鬼子不知道要闹到什么时候!”严彩蛾轻轻的叹了口气,她心里也是担心姐姐一家,只是当着张春明的面不好流露太多罢了。 崔卫领着余振家走了进来,余振生抬眼看去,自己在这说话的功夫,振家已经换了一身合身的衣服,衣服是杨五的两个人身量差不多。他便想到,崔哥人热心心细,说不定院子里也是他收拾的,这么一想就更加从心里感激崔卫。 他忙起身走到振家身边,用手扶着振家的肩膀:“叫掌柜的,大奶奶。” 手掌之下余振家的身子是僵硬的,他扭头抬头看着振生,眼睛忽闪着露出紧张的神情,余振生边用家乡话和他说道:“振家,咱们路上可说好的,要学着跟人打招呼是不是?” 余振家低下头,却不敢抬头看张春明夫妇,那声音很低很低:“掌柜的,大奶奶。” “呦,这孩子,胆子可小的咧!过来到我这来!”严彩蛾看着孩子一副可怜巴巴的样子,做母亲的人自然了解那种小小年纪母子分离的滋味,于是就用山西口音和他招呼着。 听到大奶奶的一口山西口音,余振家眼睛一亮,他竟慢慢的朝严彩蛾走了过去,忽然就呜咽了起来:“俺娘不要俺了。” 这一路振家都没有哭,见到严彩蛾就忽然想念自己的娘了。余振生也是鼻尖都发酸,四婶是很漂亮的女人,当年四婶嫁给四叔的时候,那可是村里最漂亮的女人。圆圆的脸蛋,一双漂亮的大眼睛,笑起来也有酒窝。这也难怪余振家看到严彩蛾会哭,余振生第一次到张记看到严彩蛾的时候不也是联想到当年的四婶吗? 这一哭严彩蛾的眼圈也红了:“可怜的娃哦,不哭不哭,你娘不是不要你,是想让你吃好喝好过好点日子。”她说着话就拉过余振家到自己身边,才十岁的孩子啊,哪个当娘的但凡有点办法会舍得让孩子这么小就出来。 “春明,那就留下吧!”严彩蛾红着眼圈看着张春明问道。 “又不是多大的事,你们看着办,我出去了!”张春明站起身:“振生,你回来也好,明天有些场面上的朋友要走动,你跟着我去几家拜个年去。” “是!”余振生应着。 “我送您去!”崔卫跟了出去。 余振生回头看了看两个人的背影:“师娘,要不叫栓子过来?” “你们刚回来,让栓子也歇歇,这大年下的叫车不好叫,你崔哥就陪着你师傅出门。按说这拉车的事也不能让他做,他自己倒是坚持说拉着掌柜的出门又不丢人。”严彩蛾摇着头笑笑接着又叹口气,拉着振家的手朝看看振家又看看余振生:“这孩子倒是跟你有几分兄弟相。”八壹中文网 “村里人说我二伯,我爹和六叔都随了爷爷的,我随我爹。”一路话不多的振家竟轻轻的靠着严彩蛾,一点没有陌生感话匣子也被打开了一样。 “那你爹做什么的?” “我爹腿坏了,什么都做不了,家里只有我娘做针线活。” 严彩蛾也是个心地很软的人,不然也不会说借给四丫家钱就借出去,振生家的情况严彩蛾也有耳闻,她擦了擦眼角对余振生说道:“也是难为你为他着想,我看着孩子也挺乖,回头就跟张蕊一起读书做个伴,学费的事你就不用操心了。” “师娘,这不合适的。” “没什么不合适.”严彩蛾想着,早晚余振生也是家里人了,这亲戚里道的事也是要有往来,只是没有继续说下去就听到房间里张蕊醒了,这用嫩嫩的小女孩的声音喊着:娘 振家支着耳朵好奇的朝里间屋看去,余振生说道:“师娘,那我们先回去,振家,跟哥哥回家。” 振家意犹未尽的离开严彩蛾的身边,走到余振生面前就拉着他的手,回头看着严彩蛾:“大奶奶,我明天跟哥哥一起来。” 余振生领着振家出了严彩蛾的房间,院子里静悄悄的,朝张芳房间看去门窗紧闭着。余振生的心里有些莫名的懊恼,这个张芳也真是的。就算普通朋友见面也应该打个招呼,过年也要拜个年吧。这段回家的日子,余振生原本坚定的不太打算娶张芳的想法,被亲娘亲姐一次次炮轰的都有点动摇了。 男人嘛,先成家后立业也没什么不对。只要以后不入赘,不生了娃姓张,那又有什么问题呢。两个姐姐嫁人也没说要等几年的相处,日子不也过的挺好。 可现在让自己去敲张芳的门,余振生又有些不情愿,怎么说自己也是个大男人,就算是张记的伙计,掌柜的学徒,那在张芳面前自己也是师兄。定亲不定亲都是其次,没见哪个伙计去敲小姐的闺房给人家拜年的。 想着这些已经走出了内院,就听到外院的房间里有说笑声,接着杨五就从房里探出头来朝余振生招呼着:“振生哥快进来。” 余振生就领着振家进了屋,一进来就是一愣,张芳正在桌边磕着瓜子。刚才说笑声正是张芳和杨五的声音,这两人之前不是不对付吗,张芳也不喜欢杨五,杨五也惧怕张芳,怎么自己才走个把月,两人就坐一起说笑了? “看啥,没见过?快点给我拜年。”张芳漂亮的大眼睁着依旧是熟悉的略带挑衅的味道。 “凭啥,我是师兄,要拜年也得你给我拜!”也许是因为旁边多了余振家,余振生忽然觉得自己得拿出个当哥哥的样子,就毫不示弱的说道。 “喂,要按入门时间来说,我先来张记,你后来,叫也得你叫我师姐!”张芳扔下手中的瓜子皮拍了拍手上的灰。 “不对,我拜师在先,你虽然到张记是比我先,可你没跟师傅学过手艺,最多按岁数说我比你大,所以我是师兄!!” “余振生,我给你拜年你给压碎钱是咋地?”张芳已经走到余振生面前,仰着头问道。 “没听说过,平辈之间给什么压岁钱!”余振生别过脸去。 “小气鬼,抠门!” 杨五探着头钻到两人之间用身子挡着,他张开双臂好像拦架一样:“你们这么算,我得叫振生哥师父,叫你师娘是不是你们得给我发压岁钱?” “呸呸!” “呸呸!” 振生和张芳同时呸了杨五,又同时都笑起来。 “振生哥,过年好!”张芳忽就换了笑脸。 余振生也没了刚才的抱怨:“芳大小姐,过年好啊!” “这还差不多!你们这是要回去吗?”张芳看看余振生又看看余振家。 “回去,明天再过来!” “那他呢?”杨五指着余振家说道。 “他也来,以后他也在这个院子里,小五,你多照顾照顾他。” “那还用说,振生哥的弟弟那也是我弟弟。”杨五拍着胸脯一副大义凛然的样子。 “那我先回去,孙伯他们恐怕还等着我们。”余振生说着拉着振家要走。 杨五就嚷道:“我跟你一起去,我还没给孙伯和栓子哥拜年呢。” “你去,那院子谁看着?”余振生迟疑了一下,前院留人这是张记老传统。 “不还有我呢嘛,你们去吧,这屋暖和我跟这看会书!”张芳指指桌上摆着的书,余振生这才注意到就在那张他们平时吃饭的方桌上,摆着果盘,里面有些花生瓜子,果盘的旁边放着一个带盖的茶杯,还有一本书。 “什么书?我看看?!”余振生走过去拿起那本书,书名是《骆驼祥子》 “写赶骆驼的人的故事?你没见过骆驼吧,我们那就有骆驼,有时候还能看到脚夫的驼队!”余振生说着随手翻了翻,发现书里的内容并不像书名那样。 “才不是呢,骆驼是祥子的外号,这本书可好看了,还是我从陈先生那借来的呢。”张芳用手撑着桌子笑眯眯的看着余振生。 余振生小心翼翼的把书放下:“那你看完能不能借我看看,对了,最近怎么没看到陈先生。” “先生很忙,岂是你想见就见?呵呵,不过我倒是见过,年前陈先生还去过那!”张芳指着群青院子的方向:“不过,放假了陈先生北平过年了,过了十五才会回学校的。” 余振生哦了声,回头看杨五正和振家猜拳,赢了杨五就赢到一颗花生,两人倒是玩的高兴。 “走了,我们回去!” 听到余振生招呼,杨五就从爬上床从自己被褥低下掏出一串钥匙挂着在脖子上,那钥匙用牛皮绳拴着一串,大大小小有十几把。 “霍,杨大管家,你这链子可是不错!”振生拿杨五开着玩笑。 杨五手托着那沉沉的钥匙边走边炫耀:“振生哥,你瞧我想不想大管事,这里有我家的,不过我总也不爱回去,发钱就给我娘送去。还有咱们这院子的,你们不在有时候崔哥跟掌柜的出去,院子就交给我。还有孙伯家的,平时帮孙婶打个水啥的我就直接送进去,还有你家的我就寻思你也快回来了,没事就过去打扫打扫暖暖炕。” “是你打扫的院子?暖的炕?”余振生有些惊讶,没想到小小杨五做了那么多事。 “嗯,也不是每天去,就过年这几天铺子没事闲着就去。” 余振生有点无语,不是无奈的无语,而是不知道怎么形容的类似无语凝噎的无语。杨五才多大,过了年十三四了,比振家大两三岁。自己像杨五这么大,还在读书,爹娘觉得每天一两个时辰去县城已经很辛苦,家里的事自己的什么都不沾手的。 杨五走着走着好像又想起了什么,就撒开振家的手小跑起来:“振生哥你先回去,我回家一趟!” “你干啥去?”余振生问道 “振家这衣服是过年前大奶奶给做我的,给他一套我没的换,刚好我姐夫给我和我三个都做了两身新衣服,我去拿回来我们都有换洗。”话没说完,他就撒开腿朝他家方向跑去。 余振生心里一热,原来这些都是杨五做的,他更庆幸自己没因为想留下振家,掌柜的差点辞了杨五。要是那样,自己这心里可是就真过不去了。 第九十一章 红红火火年 各自有期盼 老孙头家做房子的时候,想着省钱的方式做,又因为老两口没儿子到老了能有个屋檐就可以了。所以,他们的院子虽然和余振生那院子大小差不多,屋子却只有两间半。 正房算一间,倒也是里外屋的套间,西面一间房堆放杂物,还有半间灶房。院里东面空地搭起了骡舍,骡舍搭的倒是规规矩矩的上要顶棚下有食草水槽,平时老孙头也是爱干净的人,加上有栓子帮忙骡舍收拾的倒比那间杂物间还像个样子。 以往老两口住着,房子显得有些空旷。自从栓子常来院子多了热乎气儿,今天一下子来了这么多人,老两口住的套间就显得狭促起来。 余振生和振家回来的时候,屋里四个老人都坐着聊天,桌上摆着包好的盒子还没下锅。见振生回来,栓子就问:“咋去那么久,都等着你吃饭呢。” 振生不好意思的说道:“跟师父多说了会话。” 孙婶站起来端着盖板儿笑呵呵的说道:“等会不碍紧,正好我包了两种,一种咱们煎着吃,这个圆的咱们煮着吃。栓子你去把醋抱来,振生酿的醋我做了一摊子腊八醋,正好现在吃上。” “大妹子,我跟你去煮!”栓子娘也是个勤快人,和孙婶也聊的上来,这才半天功夫就像认识多年的老姐两个互相也不道生份了。 “振生,坐!”老孙头招呼着余振生落座,振家就乖乖的坐在余振生旁边。 “振家,这会就有了新衣穿了?还挺合身的。”栓子爹嘬着老烟袋,两眼眯着笑嘻嘻的问道。 “铺子里年前给伙计们都做了新衣,这是杨五的。”余振生忽然想起来杨五也要来,就冲院子喊话道:“孙婶,小五也来,盒子够不够吃。” 孙婶从灶房探出头:“敞开了吃,保够!” 余振生回来,人就算到齐了,桌上摆着如同过年一样丰盛的酒菜,两位妇人忙乎着,房间里热气腾腾。“大妹子,别这么忙和,这么多菜咱哪吃的了”栓子得乘着孙婶端菜进屋的时候客气着。 “不忙,不忙。大年下咱家老孙也没回来,这不就当是补了个春节。”孙婶依旧笑嘻嘻的。 盒子刚端上桌,杨五就进门了,他嚷嚷着:“好像,怎么不等我啊!” “来的早不如来的巧,这不是刚煮好你就进屋了?这大包小包的拿的都是什么啊?”孙婶才围裙上擦着手从杨五手拎接过那两个包袱:“交给我吧,我给你放屋里炕头上去,走的时候可别忘了。” 杨五捏了个盒子就往嘴里送,刚出锅的盒子还带着热气,他左手倒右手呼呼的吹了吹:“我姐夫给做的衣裳,我看振家没也带什么衣服来,就给他送来了。” “呦,那我得瞅瞅!你姐夫这可都是群青的啥经理了,听说少东家还给涨了钱,那给你做的东西肯定错不了。”孙婶说着就打开包袱,拎起里面的衣服看看,啧啧道:“还真是像样,这还缎子面的呢。振家,过来试试!” 振家没动只是抬头看着余振生。 “去,试试去?!”振生说了话振家这才从凳子上下来,走到孙婶面前,任凭孙婶一件件的给他换上。等到振家撩门帘出来的时候,众人都笑了起来。半大人的棉袍,外面照着缎子面的小袄,头上还顶着圆形的毛毡的帽子,活脱脱地主家孩子。 振家眼里都是喜欢,用手一直摸着那缎子袄,他不摸着这袄手的都不知道该放到哪里了。众人笑自然有笑的原因,这些哪有有钱的人家,从来都是短衣打扮,粗衣粗布也穿的自在。看振家局促的样子,就更觉得好笑。 “合身合身,小五,你自己咋不穿?” “穿这咋干活。”杨五刚把那个热盒子咽下,他很自然的就在余振生身边坐了下来。小声对余振生说道:“这是我娘讹着姐夫给我做的,让我过年穿,我才不穿呢,这不是穷人乍富吗。我还是穿柜上的衣服自在,就因为这事我娘这通给我数落,现在我给了振家了,她也就别惦记这事了。” “这好吗?万一你娘哪天想起来.....”想到杨五他娘,那副坐地炮的好名声,余振生的心里就有些发憷。 “到时候再说呗,哎,振家,你拽我干嘛?” 杨五一扭身,余振家正拽着他的衣服袖子:“我挨着我哥坐,行不?” 杨五想了想,故意逗他:“不行,以前你没来都是我挨着振生哥,要不这样,衣服我白送你,你把你哥哥让我给我行不行?” 余振家看看杨五,又看看余振生,他低头摸了摸身上的新衣服。然后就摘下帽子,脱下棉袄又去解长袍的疙瘩扣。虽然他一个字都没说,但态度已经表面一切,接着他将衣服塞到杨五手里:“衣服给你,我哥哥是我的!” “那不行,你穿上!” “我不穿!” 两个半大孩子就争闹了起来,杨五非要给振家穿,振家不肯就躲着他在屋里转着。开始杨五是跟他闹着玩,后来看他脱下衣服里面只剩下旧单衣,又怕给他冻到。可这小家伙滑不出溜的,抓住就跑。杨五年纪比振家大些,但身子板和振家差不多,力气到还没振家力气大,两人这么一折腾就看不出谁打谁小来,仿佛两个顽童在房间里打闹起来。 杨五越着急,众人就越看着好玩。这杨五是一副机灵鬼样子,所有的机灵都写在脸上的那种,任谁见了都说着孩子精灵一样,可实际是个实轴的心眼,就说卖报的时候都总被一起的叫辛文的孩子骗到。现在这杨五就泛起了实轴劲,说啥也要把这一身像小地主的衣服给振家穿。 振家是个闷葫芦,心里就怕一旦要了杨五的衣服,以后振生哥哥就成了他的,于是绕着桌子和围坐坐的的人,在一圈一圈的跑着躲着杨五。 余振生见杨五并没有恶意,两人这么一闹一跑也是笑着闹的,便也不去管。两对老人更是笑呵呵,像杨五振家这个年纪的孩子对他们来说都跟隔辈人差不多了。栓子一旁起着哄:“你们两个先分胜负,等你两谁赢了,再跟我比比。”八壹中文网 屋里笑着闹着正热闹,院外又来了人,栓子去开门领着崔卫就进来了:“干爹,干娘还得加双筷子,崔哥来了!” “来了来了,看我带什么了?天宝楼的酱货,还有炮仗!”崔卫两手提的高高的。左手荷叶包,右手一个大挂鞭炮。 余振生也起了身,和栓子分头去接崔卫手上的东西。“崔哥,您不是跟掌柜的出门去了吗?” “嗨,才没走几步,就碰上彭科长了,他拉着掌柜的去喝孙局长的喜酒去了。我回了院子,内掌柜说你回来了,还说家里备办的年货多,让我给你们拿些过来。我寻思拿别的没意思,就这天宝楼的酱货实在,今天孙婶肯定包盒子我带点熟食给孙伯和郭伯下酒。” “这是?”栓子爹朝老孙头瞅了着,一脸疑惑的问道。 “这是咱张记的管事,崔卫,叫他小崔就行了。” “爹,这是我们崔哥,对我老好了!”栓子也补充道。 栓子爹忙站起来:“崔管事,我家栓子给您添麻烦了。”在栓子爹心里,管事儿的都是雷正那样,他还头一次见到这么年轻这么和气的大管事。 “郭老伯,您就别客气了。栓子和振生可是两个好娃,这骨气硬着的。我是拿他们两个当兄弟来着,你快坐快坐!” “小崔,坐我这!”孙婶要起身被崔卫按住肩:“孙婶,您快坐吧。栓子还有凳子不,没有咱两挤挤?” “有,我去找!”栓子想起骡舍还有个凳子,出了旧点,四条腿不大一边平之外没啥毛病。 凳子找回来,所有人都挪着又靠近了些,刚刚还在争执余振生是谁哥哥的两个孩子这会也消停了,他们这会这围着崔卫要炮仗放。 院子里霹雳吧啦想起鞭炮声,众人围坐举杯祝贺新年,又给栓子一家和振生接风。孙婶催着:“今天都少喝点酒,郭大哥嫂子他们刚回来也是累的,而且今天都要早睡才好。” “干娘,为啥?”一桌人只有栓子在问。孙婶就笑道:“今天初三,老鼠娶亲的正日子。早睡别耽误了老鼠们的好事儿!” “振生哥,老鼠娶亲是啥?”余振家懵懵懂懂的听了一半,他问余振生。 “老鼠娶新娘子啊,今天晚上老鼠要娶媳妇,然后生好多好多小老鼠。” 振家挨着余振生,他另一侧的杨五抬着两条小胳膊,小手摆出个抓挠的手势对余振家说道。 “老鼠是坏的,偷粮食吃。振生哥,咱不给他们娶亲还不行的?”振家着急的说道。见他真害怕杨五呵呵呵的笑了起来。 “杨五哥逗你玩的,老鼠初三娶媳妇是传说,其实就是大年三十守岁,初一要拜年,初二女儿要回娘家,到初三就没什么事人们都累了,找个理由大家都好好休息早睡罢了。” 老孙头端着酒盅笑了:“还是振生明白,这读书人说出来的就是不一样。” 崔卫也跟着说道:“那是肯定,要不然咱们掌柜的怎么就看上振生了呢?” 栓子爹娘也笑,栓子娘冲着栓子说:“你瞅,让你多读书你不读,看看人家振生以后就是掌柜,你呢,还得拉车。” “拉车咋了,我爹拉一辈子车您还不是跟了一辈子。再说,我要是娶了雷钰我跟振生还是亲戚了呢!”栓子也喝了酒,脸红红的说话更没了遮拦了。 “你真敢说!”栓子爹白了栓子一眼。 栓子娘也忙说:“这话可不敢让老爷听到!” 孙婶却笑道:“大妹子怕啥,咱儿子可也不比别人差,一家女百家求,想想又不犯法!” “我可不是想想,我是跟雷钰私定了终身了,他雷霆同意我就明媒正娶,不同意等我能回家我就把雷钰接出来私奔。” “哎呀我的儿,这话可不敢瞎说!”栓子娘吓得直摆手。 栓子爹却端着酒杯哼了一声:“你让他说,酒壮怂人胆儿,咱郭家祖坟还没冒青烟呢,他能娶雷钰老子随了他的姓。” 众人一愣,接着就是哄笑起来,崔卫就端着酒盅敬道:“郭伯,你这话说得高啊。来来来,我敬您,以后您跟天津呆着有什么需要的就跟我说,咱能帮的肯定帮上。” “只怕你到时候就顾着老婆孩子热炕头了,哪还想着人家?!”孙婶呵呵笑着。 “孙婶,八字还没一撇呢,咱先不提成不?。”崔卫难得脸红,竟见了几分羞涩。。 栓子却嚷嚷道:“不对,有事!干娘,咋回事?” “你们崔哥可是差不多把亲事说成了哦?” “啊,真的,谁家的姑娘?” “孙婶,孙婶,咱不说不说,定下来再说,要不然我回头咋在街面上走啊!” 孙婶应着:好好好,先不说。 “得了,那我敬孙伯孙婶,郭伯郭婶。咱这过年过个喜庆,今年可劲的顺顺利利的过起来!”崔卫招呼着都举起杯,余振生也举起杯,一桌人的脸上都带着笑,窗花映的房里红彤彤的如同给今天要成亲的老鼠布置的囍房,外面胡同里不知道哪家开了饭又零零星星的却又不间断的鸣响这鞭炮声。 他有些恍惚,这酒,这菜,这红红火火热热闹闹。本来应该自己也在家里,和爹娘坐在桌边,吃着娘亲手做的年夜饭,和爹聊聊这一年发生的事。 当他用余光看到默默吃着自己碗里的饭的余振家,忽然心里就生了一丝的凄凉。今天最开心的就是孙伯夫妇和栓子一家了吧,对于他们来说这个年是团圆年。杨五也乐的嘴都快到耳朵岔了,这一年他家也有了好事,四丫和贾丰腊月成了亲,杨五也找到了事做。 众人就像孙婶说的那样,吃饱喝足早些回去休息,崔卫跟着余振生回到屋里:“小五,带振家里屋玩,我跟跟你振生哥说点事!” 余振生问道:“崔哥,有啥事您说。” 崔卫挠挠头:“我只跟你一个人说,这事恐怕哥得找你帮忙了。” 第九十二章 乱世多生孤 皆是苦命人 余振生还第一次看到崔卫用一种既紧张又难为情的神奇跟自己说话,他不由不猜测是什么事让崔哥来找自己帮忙。 他请崔卫坐下又倒了两杯热水,一杯端到崔卫面前:“崔哥,您说吧,能帮的我一定帮忙。” 崔卫端起杯子又放下,他沉吟了一下:“振生啊,说出来老哥还真有点难为情,这不是有人给哥说了一门亲事。掌柜和内掌柜也都觉得不错,正商量着出了正月帮我把婚事办了。” “呀,这是好事啊,是哪家的姑娘?”这个话题吃饭的时候就已经提及只不过一带而过,现在崔卫又说起余振生也是好奇就问道。 “是,萍儿。你也认得的。”崔卫捂着杯子低着头含混的说道。 余振生想了一下,自己认识的叫萍儿到不是很多,印象中是王裁缝家的女儿。那是个文静乖巧的女孩子,平时很少见到,倒是之前来张记做衣服的时候,家里的女眷们量身就都是小凤给量体的。“是不是王裁缝家的萍儿,她哥哥我也认得叫王城。” 崔卫嗯了一声,就不在说话,只是抱着水杯像是在暖手又像是在想着什么。 “那...崔哥您找我想说啥?”过了小半天见崔卫不往下说了余振生也是疑惑。 “我..我...”崔卫张张嘴,脸涨的通红。 余振生笑了,就连逢人七分笑,在这街上没人不认识的张记的崔管事也有为难的时候?“崔哥,您就直说吧,是不是成亲有什么麻烦,您平时没什么积蓄我知道,用钱的事我帮不上大忙的,这次回家带的钱我都给了我娘,不过这家里我还留了点也不多十几二十总有的。我这就给你拿去!” “别拿,不是钱的事,这彩礼掌柜的给出,连办事的钱内掌柜都说张记都包了。” “那是?”余振生朝院子的方向看了看,院里栓子正朝水缸里倒着水,栓子娘也从屋里出来给他提着灯。又听栓子说:“回头跟我跟振生哥商量也给这院子接个水管子,到时候您也就能用上自来水。” “呦,那得多少钱啊?” “我干爹说接水管花不了多少,水厂的人都恨不得家家接上,以后好按月手水费。”听着说话声和着哗哗的水声,水声停又听栓子说:“估计再来两套这缸水就满了。” 崔卫听着栓子又出了院门的脚步声转头对余振生说道:“接水管的事儿栓子说对一半,自来水公司倒是愿意给接,只是人力不够,而且要接水管不给管事儿递点什么根本排不上队。现在一般家户排队都要等一两个月,不够放咱们就简单的多,明儿掌柜的不是带你出去应酬吗,我估摸着这年下还没走动的就是孙局长和彭科长那,这事放孙局长那就一句话的事儿。别说马上安排接水管,就是以后水费都能少缴不少。” “这事麻烦人家不值当的吧,再说少缴能少多少?”余振生没接触过铺子开销的事,更不知道水费是怎么个教法。 崔卫神秘的一笑:“少缴多少?这水费按院子里人头算,数出了几个算几个。这事,收钱的人说了算,偷手可大了去了。” “咱一个伙计,咋好意思跟人家开口咧!”这会轮到余振生难为情了。 “你这个伙计不是伙计,我这个管事儿也不是管事,说不定以后老哥还得指望着你呢。其实也不用你开口,你只需给掌柜说声,掌柜再跟孙玉林说装个管子,他也就开条子了,才不会管咱掌柜要装哪。你没见从上次群青婚宴之后,咱掌柜的跟孙玉林都混成铁哥们了,这还不是小事。” “行,这个事那就按您说的办。那您的事?”余振生眨眨眼,院里又传来栓子朝水缸里倒水的声音:“崔哥,你是不是觉得住掌柜那不方便?” 崔卫似乎被说中抬头朝余振生看了着。 “那你要是觉得不方便就搬来,西屋不还空着吗?你们就将就一下。” 崔卫呵呵呵呵呵笑了起来。 “是不是让我说中了啊?”余振生狡黠的一笑。 崔卫摇摇头:“振生,你这院子买的谁家的?” “王裁缝家的啊?!您不是知道吗?” “王裁缝家的院子,他闺女在这住了十几年,嫁人了还回这院子,还是跟人借的地方住,你说,这事放谁身上能舒坦?” 余振生被崔卫问糊涂了:“崔哥,那你到底啥意思。” 崔卫叹了口气:“我是,不打算成亲。你小子鬼点子多,大小姐的事你都敢拖着,找你帮我想个辙怎么把这婚事给拒了。” “拒了?”余振生一下就站起来,声调也提高了几度,里屋刚才还有杨五和振家咯咯的笑声也戛然而止。 杨五从门帘里只探出个头,好奇的朝外间屋瞅着。 “没事,你两个玩着!”余振生朝杨五摆摆手,从新坐了下来惊讶问道:“崔哥,你这是搭错了哪根筋。这么好的婚事你要拒了?” 崔卫那眼跟弯了,完成一条缝完全看不出眼睛里到底藏着什么:“你还说我搭错筋?我倒是想问问你,咱家大小姐哪不好,你两商量个鬼主意要骗过大奶奶倒是容易,这掌柜那是什么人你不说以为掌柜的不知道?” 余振生被崔卫问道倒是有些心虚,不由得回答的也支吾了起来:“我,我跟你不一样,你都奔三十的人了,我还小,张芳年纪更小。” “要说成亲是小,那定亲的岁数可也到了吧,我跟你说你要是不乐意,那咱大小姐可是不愁嫁,这不是年前人家刘超他爹亲自登门,为的啥?两家的儿子是一起的伙伴,刘银燕的事人家也是满怀诚意致谢,再有就是想亲上加亲。咱大小姐正值芳龄,人家刘超也是少年有为。”崔卫用手敲着桌子系数着。 “那掌柜的怎么说?”尽管余振生也觉得自己和张芳并不太合适,可听到这么个消息还是觉得有点出乎意料之外,甚至隐隐的有些焦虑起来。 崔卫笑了笑,故作玄虚的端着杯子喝起水来。“掌柜能同意吗?就是掌柜同意张芳也未必同意啊,我看张芳对我没意思,对刘超也没意思,要是有意思的话还轮到我这?” “看看,看看,你也知道着急了?” “我没着急....” “还说没急,这脸都红了。告诉你吧,掌柜的说,张芳性格乖张出些隔色的想法也不奇怪,倒是你能答应张芳先拖着,怕是出于自惭。咱也不知道自惭是个啥意思,大概是说恐怕你觉得配不上大小姐吧。所以,掌柜的才说,过了年就要你接铺子里的事,明儿不是让你跟着各处走走吗?估计就是让都熟悉熟悉那些平日生意场上打交道的人,以后方便你做事咧。” 余振生的眉头皱了起来,听崔卫说完他略带沉思的问道:“崔哥,我想不明白,师父啥对我这么好。” “为啥?开始我也想不通,后来想明白了,大掌柜看着你就想起来自己那会儿学徒时候的样子了呗。” “我怎么知道师父学徒时候啥样?”余振生小声嘟囔道。 “我听着街上的老人说过,这街上以前也有个张记染坊,那家张记染坊有个小伙计是个孤儿,八国联军打进天津的时候小伙计的家人都死了,后来小伙计长大了学了一身本事,老张伙计就把伙计招了婿。原本这生日日子都过的越来越红火,女儿也怀了孕,可老天爷不开眼,这祸事又降临咱天津卫老百姓头上。那年大总统袁世凯,便唆使亲信部队发动兵变,有天晚上,街上的巡警都躲了起来。张怀芝时称灰老鼠(所部巡防营先进城)先进了城,随后 于庄附近的北郊韩柳墅驻军的一个团,兵分三路 他们进城就扑向西关大街、太平街、河北大街、北门外、北门里、估衣街、北马路、东马路。那一晚是鸣枪呼啸,烧杀抢掠;流氓歹徒和保安队也趁火打劫。厂店当铺,被抢掠殆尽;银楼钱庄,被劫焚一空;坐落在北马路的实习工厂售品陈列所的众多名品,无一幸免; 不光这些天津造币厂银元、元宝,任人抢掠。一夜之间,华北工商大都市的天津,面目全非。听说那受灾铺户,多达两千家;损失银两不计其数。最惨的还是这城里的老百姓,这城里的大街上到处是死尸,老张记也未能幸免,铺子被烧了,老张头一家只有去沧州送货和随车去看亲戚的闺女幸免于难。再后来,那闺女生了一个儿子,不过没多久那闺女也病死了。小伙计感念老张头养育,又怀念死去的媳妇,他就一个人拉扯着儿子,并且自己改性了张,让儿子也姓张。” 余振生愣愣的听完觉得鼻子都有点发酸,他低声道:“您说的是师父!” 崔卫叹了口气“这么多年,我一直看不懂大掌柜,他这人看着冷,有时候还有点势利眼,可真到恳节上做事可不含糊。他那么恨洋人那么恨当兵的,日本人来提亲的时候如果你不在,他恐怕当时就会把张芳许给我。你别这么看我,我肯定应着,只不过,我还是拿张芳当妹妹看,也许和你一样日后在想办法,乘人之危的事咱可不干。” 两个人同时移开了目光,一个低下头一个看着门的方向。 “其实师父不势利,如果势利也就答应了刘家了。”余振生喃喃说道。 “是啊,他是看到你想到自己走过来的这一路,觉得你是有心人,定会对张芳很好。振生,不是哥说你,张芳是个女娃子,她懂得个啥。你是个男人,得有个男人的样儿,肩膀得扛起事儿来。别张芳说啥你就听啥,听到没?” 余振生听着崔卫语重心长,倒是觉得有道理,可话都说道这了,只好勉强说道:“我也想扛的,可是,可是你不是也不想娶萍儿吗?谁还没个自己不愿意的事,”说完没见崔卫回答,这才转头看崔卫,笑容自然回到崔卫脸上。 余振生忽然恍然大悟:“崔哥,你,你就是为了说我的事来的。你肯定是想娶萍儿,要不然怎么会想着她住这院子时候咋想,你说,你是不是也喜欢萍儿?” 崔卫站起身:“小样儿,看把你机灵的,咋到自己头上就跟傻子似的。”他朝里屋喊道:“小五,咱们回去了!” 里面小五答应着,余振生忙问道:“那房子的事?” 崔卫戴好帽子围上围巾朝外走着:“大掌柜都想好了,等你接下来铺子的事,前院连铺子就当了陪嫁,后院一封门就是群青的。蕊儿上学选好了西北角第一小学,那可是离着作坊也近了。那院子有园子,掌柜两口带着蕊儿过去,前面还有空房,我肯定是得跟着掌柜的照应着,而且那还离王裁缝家新房子不远,萍儿回娘家也近。” “这都商量好了,那,那你求我什么事.....” “我的祖宗,我求你精神点,别让娘们牵着鼻子走!” 崔卫揣着手,杨五跟在后面都走了。余振生挠着头腼腆的嘿嘿的笑了起来,接着他又不笑了愁容犯了上了。这么大的事,家里人也应该来,现在也不知道家里那边的情况怎么样了。 他忽然想起大姐夫在县城,拍个电报应该会很快有消息,可这电报怎么拍自己还不知道,平时这些事都是崔卫在办,就急忙追了出去在崔卫身后问着:“崔哥,我想给家拍个电报,明能带我去邮政不?” “明儿?大过年的邮政局也不开门啊,初六吧,初六忙完了咱铺子开张我带你去!” 一阵冷风吹来,崔卫和杨五的身影也消失在胡同里,栓子拎着最后一桶水从老孙头的院子转过来,把水桶架在杠将里面的水倒了进去,回头看着正在关院门的余振生:“振生,咱这院子接水管呗?” “接!”余振生讲门栓上好。 “那可好,对了,崔哥找你啥事?” “没事!”余振生小跑着从栓子身旁经过。 “神神秘秘,哎,你别上门,待会我去你那屋睡!” “行,你快点,明还得早起!”余振生进屋关上门,见振家正拎着热水壶给自己的脸盆倒水,他见振生进屋就说道:“哥,给你倒好热水,你烫了脚早些睡。嗯,待会栓子哥来,不能让他睡。” “为啥?” “他打鼾,会吓到娶亲的老鼠的。”余振家孩子气的说道。 第九十三章 一亩三分地 生存是问题 振家是最想看老鼠娶亲的人,余振生和栓子都躺下了熄了灯,他又一骨碌趴下用小手撑着头,眼睛盯着门边大气都不出的看着。 只不过没多久,小家伙就睡着了。余振生轻轻的给他掖好被子,听着那沉睡中的孩子发出的均匀的呼吸。身边另一侧的栓子也鼾声大起,相比之下余振生就显得有些心事重重了。 相比栓子,振家这样村里的孩子,余振生在县城读书也算是见过些世面了。可县城比不得天津,县城没那么多的高楼,没那么多宽敞的街道,没有那么多车,那么多衣冠楚楚的有钱人。同样,县城也没那么多讲究,那么多规矩章法。 对于县城里的人来说,他们只是从下面来的,来谋生来做事。对于像天津这样大的城来说,他们就是乡下来的来糊口来找饭吃。三教九流五行八作,天津卫汇聚了全国各地的人,于是就有了很多的商会,比如山西人的山西会,山东人的山东会。他们抱着团谋着更多的商机,却也默默遵循着本地的规矩。只是商会却也不是伙计,脚夫,苦力这些人的靠山,本地人和外省人之外的人的等级标准还有有钱人穷人的划分。 他觉得崔卫说的不是没有道理,自己表面撑着小小男子汉的那点尊严,心里还不是有些自惭形秽?他是想做个普通人,一般人。像当初对刘超和六叔他们说的一样,平凡普通的人的日子,安安静静的赚着自己可以赚到的钱,作着自己喜欢的事。但并不是说自己不想成为有钱人,或者去拒绝人生路上的机会啊。 崔卫喜欢看戏听曲闲聊天,从街头聊到巷尾从天南聊到海北,喜欢交往着三教九流的朋友;栓子喜欢车马,喜欢骡车,人力车,自行车喜欢汽车;张春明喜欢看书,看报,喝茶;那自己喜欢的事是什么? 他想到在铺子的感觉,喜欢客人认可自己的花布,喜欢迎来送往进店的客人。喜欢去算成本,去考虑利润,喜欢经营铺子上的事。师父即将给与他的,是他喜欢的事,为什么要拒绝?难道只是因为张芳? 张芳不好看吗?当然不是!只是在张芳的眼中,他看不到一种东西。 余振生翻个身,心里想着到底是什么呢? 他喜欢教杨五他们读书认字,从他们的眼中能看到对自己的尊重。就像父亲喜欢背着手在村里走的时候,笑吟吟的面对每个人过来时候的余先生的称呼。 是的,尊重与认同!这是余振生想要的,一个十八岁心智成熟的年轻人最渴望的东西。 他想到大姐二姐,两个姐姐都成家了,过得也都是平淡安稳的日子。大姐看大姐夫通常都是崇拜的眼神,二姐看二姐夫嘴上说他憨笨眼神却满是心疼。就连母亲看父亲的眼神通常也是敬重和欢喜,这些,他是从张芳那里看不到的。 大概这便是余振生心里的困惑,和不愿意面对这件亲事的原因。对此,余振生无解,只好交给能帮他决定的人和时间。 想到了父亲,山村里的余先生如今老矣。余振生想到父亲,一年未见忽然就觉得父亲多了白发和皱纹。这次匆匆的从家回天津,他有好多话觉得还没跟父亲说。也不知道他们现在怎么样,回家没回家,家里有没有去鬼子。 胡思乱想着,余振生慢慢的闭上眼睛。 山西汾阳县城,寂静的夜空里传来一阵轰隆声,那低沉的轰鸣在古城里悠荡,在此起彼伏的一阵狗吠声后,轰鸣声又向县城东南方向盘旋而去。 鼓楼东街后小巷里,传来婴儿嘤嘤的啼哭声,很快那声音便被母亲的乳液消弭了下去。 隔壁房间里,尹强翻了个身,伸手在靠墙边的一堆包裹下面的缝隙里淅淅索索的摸着,一个冰凉的坚硬的烟锅子握到手心里,他轻轻地抽出了那个烟袋杆。 睡在另一侧路飞坐起身来,点起了煤油灯。 “姐夫,我去放便个,是不是吵醒你了?”尹强脸上的愧意在黑暗中慢慢的亮起。 “不是,反正睡不着,我也正想去!”路飞披上棉衣趿拉着鞋下了地。 两人轻手轻脚的走出房间,一前一后的出了院子,转到街角的茅厕方便之后又小跑着回了院子,进院子走在后面的关好门,进了房间缺间余二河也坐了起来,手里正摆楞着尹强刚刚放在炕上的旱烟杆。 他捏着烟叶子正朝烟锅里塞,“爹,您也醒了!”尹强赶忙凑上前要把烟锅点着。 余二河用手盖住了烟锅:“我就塞着玩,这关门闭户的抽起烟来太呛,你好这口没事,娃们还小。” 尹强臊眉耷眼的韩笑了两声,一掀被子钻进被窝:“那您就塞着玩,我也不抽了。” “这烟还是少抽些,抽多了对肺也不好。”路飞也进了被窝,随手将煤油灯的火拧成了豆大丁点。 “是,是!”尹强这么应着转而又道:“以后即便想抽也得寻思着,这没了生计,烟叶子都买不起喽。” 房间一阵沉默后,余二河将烟袋杆里的烟叶有倒回眼袋杆子下面挂着的小布袋里:“我听着刚才是飞机的声音,我记得前两年时候来过县城,当时不是说飞机场修好就让大水灌了?” 路飞平躺着胳膊垫在脑后,眼睛看着黑漆漆的顶棚:“头先大帅要建飞机场就在望春村与建昌村之间的旧学田,那里地势低洼,一下暴雨就变成了一片汪洋,雨天也不适合起降,还没投入使用就已经告废。现在的飞机场就在城东南近郊的昌宁宫、吴南社、赵家庄三村之间地带,占了上千亩的地。” “呦,那占了那么多地村民咋种地?”尹强问道。 路飞眨了眨眼睛,此刻也没什么困意,索性就又坐起来:“这事说起来还是前年初春,那时候正值许多人家把粪送到地里准备春耕;突然县政府派人将飞机场用石灰线划定,老百姓可不就靠着地活着,这一圈可就什么都没有了。那会儿,好多村民都觉得活不下去了,昌宁宫还有人跳井死了。” “哎,我那柿子树,酒作坊都没了,我可都有死的心了。”尹强颇有同感的叹息着。 余二河将烟袋杆拍在尹强身上,隔着被子也没使多大的劲,语气却有几分教训:“活着比啥不强,死还不容易,死了老婆孩子咋办。” “爹,我就这么一说,死都不怕咱能怕活着?您放心,我不可能扔下婆娘和孩子的。姐夫,你接着说,那后来呢?” “飞机场很快修成后,那么大的田地碾平了不过就是一大片夯实的平坦土操场,为给飞机遮风避雨在北边有三个大席棚,我去看过,那棚前的木杆上挂着个风向旗。后来大帅的航空队便驾机飞来,当时大帅这个航空队仅有从日本购进的三架飞机,一架为双翼型运输机,两架为单翼型轰炸机。 可是到了夏天,阎锡山的航空队全部人员奉命撤回太原,机场告废了。这回昌宁宫、吴南社、赵家庄三个村的村民可高兴坏了,他们奔走相告,有的鸣钟击鼓,燃香放炮。凡是被飞机场占去土地的人家,各自辩认地界,划分畦堰,原先硬帮帮的土地上,到处镢刨锹翻,那可是人欢马叫,土浪翻涌。不几天,在这块被强行征占了的土地上,全部种上了小麦。可巧这年秋雨冬雪比较充沛,次年春天也下了几场雨,到农历四月中旬时,齐腰的麦田已经开始泛出杏黄色,麦浪在微风中翻滚,眼看就是好收成的一年。” 路飞眯着眼,一脸的憧憬,仿佛丰收就在眼前,仿佛他也是村庄中一员。接着他严肃起来话锋一转:“可就这时候,阎长官命令,空队重新返防。要立即毁掉麦田,限期恢复飞机场原状。村长及农民们跪在地上苦苦求告,希望宽限几天,一俟麦穗稍成,保证三天内抢收完毕。那些官兵那会听村民说什么,谁敢不遵命者,就要以私通共产党论处。就这样,那上千亩即将成熟的小麦在人们的痛哭声中被毁掉了。”八壹中文网 “听得老子心里受不得!”尹强也一骨碌坐起来,手里握着烟杆猛地嘬了两口空烟袋。 余二河慢条斯理的说道:“凡是有利有弊,老百姓盯着眼前的一亩三分地,这个无可厚非,毕竟改机场只是强征并没有任何土地赔偿。农民离开了土地,连生存都成了问题,但现在看来,这有了机场就有了轰炸机,就可以保护村民,打起战来胜算更大些。” “打仗?”路飞轻嗤了一声:“您别说,着机场的轰炸机还真打过仗来着,去年三月份,这机场的飞机就飞起来了,当时征红军进入汾阳境内的西南乡一带。这飞机就飞到三泉镇一带进行扫射轰炸。到后来,大帅怕红军挥师北上,急电蒋介石求援。这汾阳飞机场上就落下蒋介石的飞机。因战事频繁,隆隆的飞机起降声不绝于耳,这些飞机不断对黄河沿岸及进入山西的红军进行扫射轰炸。” “这飞机场就为了炸红军用?狗日的!”尹强忍不住唾骂道。 “这些年,大帅和红军一直打,好歹没打到咱们乡里,可这日本人一来,他们就不能再打了。中国人不能再打中国人了,我倒觉得这机场能派上用场了。路飞啊,咱关着门说话没事,你去学校教书,在外面说话可要小心啊。”还是余二河岁数大思虑的也就多了。 “爹,我知道,以前我一听这飞机声啊,心里就烦躁。这现在也没那么烦,到盼着他飞起来,哪有日本鬼子几去炸哪呢。” 听了大姑爷的回答,余二河还算满意,他问二姑爷:“我正寻思,这么多天没动静,是不是鬼子就不来了?这山里那么多乡村镇子,日本鬼子总不能一个村一个村的进吧。咱哪地方虽然不是很太偏僻,可是隔着文水靠着山,每个人带路鬼子能去了?” 尹强还在沉默,路飞问道:“爹,您这是想回去了?” “在你这太挤了,我寻思要是村里没事就回去了。” “那我们也走!”尹强说道:“我寻思让孩儿他娘跟您回去。” “那你呢?” “我先回村看看,鬼子都霍霍成那样应该不会再去了吧,好歹把家里的地圈好,跟村里人照个面咱还活着,然后我去大东镇找我兄弟,跟他商量开春了从他那搞点树苗,再借点种子,就说要结下果子也要几年,可只要开始整啥时候也不晚。” “嗯,好小子!”余二河赞许道:“芃芃和娃儿你就放心,我老两口有口吃的就饿不到她们,这不振生还给留下了些钱,加上家里的余粮过个三五个不是问题。” “行,那明天咱就动身?” “爹,强子,不用那么急,这才初四,咋的也的出了十五再走啊!”路飞见他们商量着要走赶忙拦道。 “太久了,给你这也添麻烦!”余二河说的是心里话,毕竟姑娘是泼出去的水,姑爷也是外人,这么打扰下去老两口心里也过意不去。 “不麻烦不麻烦,我倒怕这年还没过完,你们都着急回去显得我们招待不周!” 尹强犹豫了一下:“爹,要不这样,等天亮了我先回安平瞅瞅,反正也是二十几里路的事,当天我就回来。要是没啥问题咱们就初六出发?” “行,那就初六!” 眼看他们已经商量定了,似乎不好再挽留,路飞见余二河回到被窝,便熄灭了灯又听余二河说道:“振生也该到天津了吧。” “哎,我记得振生说他们少东家的铺子里有电话是不是?”路飞忽然想起来问道。 “好像是有这么一说!” “爹您要惦记振生,明儿我去学校给他那挂个电话,就是不知道电话号码多少啊?” “我怎么把这茬忘了,雷老爷肯定知道,雷正应该也知道。明个我去找雷正要来!” 这下倒是说道了安心的地方,余二河和两个姑爷就商量定了,等天亮大姑爷陪着去雷霆小姑子家找雷正,二姑爷就赶去安平村看看情况。 却不知,这一看,让众人的心都凉了。 第九十四章 大悲时无泪 大悟时无言 一九三七年的春节,汾阳县城厚重的城墙之内,从大年初一就开始的庙会就在鼓楼附近,小贩的叫卖声,茶楼中的梆子声,走在路上的婆姨们见面招呼那绵柔又嘹亮的招呼声,都在在城内喧腾着此起彼伏。 尹强把驴子套好,等着余二河和路飞也从院子里走出来。他带着驴子的问着:“爹,您坐车上,我先送你去雷家。” 余二河把手揣在棉袄的袖子里,从尹强身旁走过说道:“也不远,走走还暖和些。” 尹强就牵着驴车默默的跟在余二河和路飞的后面,走到鼓楼人就多起来,驴车走的更慢,一会就看不到老丈人和姐夫的身影了。 好在出城门要经过那条葫芦巷子,尹强倒也大概知道雷霆现在带的地方。葫芦巷寓意好,谐音福禄。这条巷子大多住的是大户人家,巷子很宽,青灰色砖墙的院子厚重沉稳,那些深墙后的大院静雅门楼,石雕木刻显示着家主尊贵的身份。 尹强转到葫芦巷的时候,远远的看到余二河和路飞正朝他走了,和他们一起走过来的还有雷正。 以前尹强也给雷家送过酒,在老丈人这也见过雷正串门,到也是相熟。尹强便也赶了几步,迎了过去和雷正问着好。 “喏,这是咱二姑爷!” “认得,认得!我们就同路去了?” 余二河就叫过尹强嘱咐道:“你带着你雷伯一起回村子,大东镇你就先别去了,看了村里情况回来报个信是,顺便送你雷伯也回来。” 尹强这就搀着雷正坐到驴拉的车板上:“雷伯,这趟也不算近,你坐着我赶车。” 雷正压了压头上的帽子:“二河,那我们先走了。那个号码是他们少东家店子里的,也不知道这大年初四的铺子开没开门。” 路飞一旁说道:“爹,我去找个教育处的熟人,说不定他可以带我去他们那打个电话。” “哦,那远不?”余二河的意思是跟着一起去,路飞却拦着道:“远倒是不远,可我也不确定能不能麻烦人家用上电话,您就别跟我去了免得跑冤枉路。” 余二河就嘱咐尹强几句,又托付路飞几句,这才揣着手朝回走,一路走着就想着,要带着外孙们出了玩玩。看着城里热闹的样子,应该外面也太平了。 路飞和尹强也各奔东西,尹强牵着驴出了城,现在是出城容易进城难,两人还特意又摸了摸身上带着的能证明自己身份的证件。 一出城门尹强就吓一跳,他们进城是腊月二十四,才十天的时间,城外就变了样。 城外路边不知道什么时候多出一些极其简易窝棚,能搭起窝棚就算有处暂时遮蔽风寒的地方。大批的逃难的流民进不了城,他们在城外逗留着,那些家园被毁无家可归的人,他们在沿途废弃的寺庙,坍塌过的石塔里面暂时栖身。他们盼着或者过了年,进城的盘查就不这么严了吧。那时候进了县城,运气好的找到能投靠的亲友,稍差些找份能糊口的差事,最差讨饭也能活着。活着,总比那些死在日本人手里的人要强。 见有人出城,就会有些半大的孩子围拢过来,一张张饥寒交迫又渴望求生的眼睛紧盯着路人,他们伸出黑黢的满是冻疮的手祈求着能得到些食物。 出车的人并不多,赶车的人扬长而去,走路的避之不及,也挣脱了逃跑一样的飞奔走开。若只是一两个要饭的也就罢了,这么多一下围上来,任谁不惊慌。 尹强和雷正开始也被这阵势下了一跳,雷正是打算当天去当天回的,所以身上没带什么。尹强倒是计划着去了大东镇,所以带了些干粮。这些孩子里有的跟自己的女儿差不多大,他不由起了恻隐之心放慢了脚步,从身上背着的包里掏出个馍,才拿到手上就不知道被哪只小黑手抓走而了。 三五个孩子跑了,还有六七个围着他,似乎觉得他还会给,有的跟着走着眼睛紧盯着他放干粮的包袱。 “行行好,大爷给点吃的吧。我都好几天没吃东西了。”一个跟着他的孩子喃喃的说着。尹强的手再次揣了进去,他心里犹豫了,这些馍在给出去,自己带的干粮就没了。 又有几个孩子哀求着,尹正终于还是掏出那个馍,这次他没再松手,而是掰开馍分给几个孩子。还有没拿到的孩子眼巴巴的看着他,尹强摊摊手:“这回真没了。” 孩子们失望的走了,蹲着路边等下一个出城的好心人。尹强的心情差到极点,他门头赶着驴车,却听到有人在喊自己的名字。回头看去,一个同村的汉子小跑的朝他笨了过来。 “尹强,我就看着像你!”那人上来一把拉住尹强的胳膊,上下打量着他:“你,你没烧死啊!” “罗三哥,怎么是你,你怎么在这!”一下子见到熟人,尹强都有点激动顾不上驴车上还拉着的人,两人一下抱了抱。 “哎,别提了。这不是逃出来了吗?你,怎么就你一个人?”他看了眼驴车上并不认识的雷正,转头紧张的问道。 “家里的在城里姐姐家。” “嗨,我还以为....”那人哽咽了一下,没继续说下去。 “村里出事头天,我们都在老丈人那,也是我命大等回去的时候,村里都看不活人了。想不到,你还活着!”尹强感叹着眼圈都红了。 坐在驴车上的雷正将头往衣领里缩了缩,冷风一吹他咳嗽了两声。 原本在村里的时候,尹强和罗三并不是走的很近。罗三本名叫什么大多数人不知道,因为在家排行老三,一般比他小的些的都会叫他罗三哥。不过罗三有个很响亮的外号,叫罗霸道。 此人做事出了名的蛮横霸道,村里有什么事他都要说一说,都要管一管。最主要的事,他认为对的别也得认为对,不然就拿拳头说话。 尹强知道自己平时话少,最笨,真有什么事弄的动气拳头对谁也不好。好在罗霸道这个只是性子直,性子急。对于罗霸道这个人,尹强向来都是敬而远之,可现在突然村子遭了难了,两个人见面竟像见到而来亲人。甚至尹强觉得罗霸道比以前看着随和,亲切了许多。 罗霸道看了一眼车上的雷正,低声问尹强:“这是谁啊?” “我老丈人同村的,这不是年前怕出事,我们都进了县城,老丈人想让我雷伯回村看看情况。” 罗霸道指指路:“我没记错的话你老丈人是安平村的吧,我们能同路,走着说,走着说。” 尹强又看着驴子走了起来,罗霸道和他并肩走着。“罗三哥,你这是要去哪啊?” “去孝义。” “去孝义?那地方不是....” 罗霸道没等尹强说完,就点头嗯了一声:“就是要去那里的,老子这都在城外带了好几天了,这帮龟孙子明明都是中国人,可就不让咱进城。咱是逃命出了的,哪顾得带凭着,村里的人也死的死逃的逃,到哪去找保人。城进不去,你都不知道这城外冻死饿死多少人。什么保境安民,都他娘的放狗屁。老子想了,都说柳林、离石、中阳、孝义已经被赤化了,那里有红军游击队。与其在这等死,还不如去打鬼子,死战场上也得先杀几个鬼子给老子垫背!” 罗三声音越说越高,说道最后眉毛都立起来了,尹强仿佛又看到那个在村里拳头说话的罗霸道。 车上的雷正又咳嗽了起来,他挪了挪颠的隔得的慌的屁股,身子又蜷了蜷。 罗霸道看了一眼:“这叔,我看你就是回村看看也就算了,要是能在县城里待着就在县城待着,千万别想着回村。” 雷正抬起眼皮看了罗霸道,语气却是平和:“不回不行啊,那是家呢,在县城终究是借宿的。” “家?”罗霸道哼了一声:“这年头,家还比命值钱不。这日本鬼子打东三省时候多容易,咱听说那边都是草地,就是前清朝打进中原前那地界,那地界可比咱这好打。日本鬼子哪见过咱这大山大河的,这鬼子一来就蒙了,粮草都供给不过来,所以他们走到哪就抢到哪,杀人放火祸害女人。简直,简直,太可恶了!那天也是赶巧了,我喝大了去解手,鬼打墙似的跑山上庙里睡了一夜。我特么,怎么就喝大了呢,我要是在,就跟他们拼了。” 罗霸道发癫似的一边走一边使劲的跺着脚,他的脸上的神情痛苦的扭曲着,他冻僵的手攥成拳头,冰凉而发白的手上竟攥出一丝血色。 尹强也低下头,他能想象到罗霸道回到家里时候,看到已经离去的家人时候的心情。尹强是远远的看着罗霸道看着铁锨,一掀一掀的铲出一个坑。他没去帮忙,因为他不知道帮谁,周围的人都是木然的,活下来的人都是无声的。 是悲伤,愤怒,封住了他们的口,又是恐惧震撼,让他们不知道该如何去放生大哭。这种无声的悲愤,在一片疮痍的废墟上显得格外凄凉。 那日尹强在自家的废墟上坐了半天,当天起身时和那些曾经相处多年的人擦肩的时候,所有人包括尹强自己都感觉四周的一切都是白茫茫的,一张张一样的像崩上了一层冰霜的脸,谁知道内心都燃烧着怎样的怒火。 这一路走的有多沉重,两个男人都沉默了。 “前面你朝东,我向南。多保重!”岔路口上罗霸道站住了脚步。 “罗三哥,保重!”尹强第一次觉得,和一个平时并不算深交的人道别竟然有这么难。 罗霸道挥挥手,扬长步顺着向南笔直的大路走了下来,尹强看着他的背影,长长的唉了一声。他不知道罗霸道的决定是不是对的,但这一别恐怕就难再见了。 驴车走上了向东的岔路,顺着文水的方向蜿蜒着又走了几里路,这沿路大大小小十几个乡镇,平原,丘陵,以及山脉间无数的村庄,都静静的在等着春暖,冰消,水融。 远远的他们就看到了安平村,过了那条早年雷霆筹资修建的石桥,就能上村道了。可是雷正远远的看着雷家的大院,后起的余二河家的院落,以及散落村间河边的那些民居,忽然生出了一丝不安。 “尹强啊,你看那村子有什么不对劲吗?”雷正眯起眼睛用力的看着。 “没啥不对啊,房子都是房子,屋都是屋的。”尹强闷声回答着,他还在想着刚刚罗霸道说过的一些话。 “不对,不对!这个时辰,怎么一家烟火都没有?” 尹强也朝村子望去,似乎雷正说的对啊,这大冬天的只要有人家就应该有炊烟,哪怕是烧炕也有烟气,怎么远远的看着村子一片寂静。 “是不是都跑出去躲鬼子了?”尹强嘀咕着问道。 雷正摇摇头,那天晚上的情形他是亲眼看到了,雷霆和栓子还雷正自己,敲着锣喉咙都快喊破了,就是迎合他们的人家并不多,当时想走的人也不多。 更何况现在是过年啊,大年初四,怎么村里都没个人烟气。 不等雷正说,尹强就加快了脚步,驴车过了石桥又走了一段村里,终于上了土坡,等到进了村尹强和雷正就被眼前的景象吓得怔住了。 整个村庄,死一般的的沉寂。沿途的各家各户的门几乎都开着,竟一个人都看不到。转弯就到村庄高处,雷正下了驴车顾不得做了一路有些发僵的双腿,磕磕绊绊朝雷家大院跑去。 尹强本来也是来看看村里的情况,眼前的情形让他有些摸不着头脑,他把驴子在路边拴好,追着雷正赶了过去。然而一转弯,尹强就赶紧刹住脚步,因为雷正背对着他一动不动的站着。尹强朝雷正前方望去,雷家大院前面那个可以舞秧歌的诺达的空场上面,一具具的尸体横七竖八的躺着,有老人有孩子,有男人有女人,有的被子弹打成了筛子有的被挑开了胸膛,地上的雪是黑紫色的已经干涸了很久。 尹强撒开腿就朝余二河家跑,院门开着,屋里的桌椅都被掀翻,箱子柜子被翻个底掉,简直不能用狼藉来形容。他忽然想起振家,就跑回雷家大院门前,晃着欲哭无声的雷正:“雷伯,四叔家在哪!” 雷正迷离的眼睛看着尹强,努力的分辨着他话里的意思,他慢慢的抬起胳膊指着村边山脚下,又颓然的放下胳膊看着呆呆的看着眼前让他震惊的血腥的场面,跺着脚恨恨的道:“让你们走,你们怎么就不走呢,让你们走啊,怎么就不走呢!” 第九十五章 罄竹难书罪 多灾多难年 雷正看着眼前横七竖八的尸体,他感觉这一切一定不是真的,他想去拉起那些仿佛沉睡的人,手伸出去又缩了回来。 他慢慢蹲下抓起一把和着雪的泥土,一扬手洒落在一句尸体的脸上:“老刘,你咋就这样走了呢。你还差我一个残局呢。” 又稍一侧身抓起一把朝另一人脸上撒去:“老郑啊,你家婆娘带着娃陪着你,你,你好好的去吧。” 起身走半步又蹲下,翻过一个人盯着看着那种青灰的面盘:“得子,老爷都说了,之前的事怪不得你家,你跟着咱们雷家铺子那么多年,开了春等老爷还想东山再起,还会有你的啊,你媳妇还没生.....对了你媳妇....”雷正四下寻着果然看到一个被开膛的女人,腹中那即将出生的娃赤裸着蜷缩着一动不动的一团青紫。 雷正老泪纵横,这些不是他的亲人,可是都是相处了大半辈子的乡里乡亲啊!他们就这样曝尸在村中,这空旷苍茫的村落,雷正的呜咽和着呼啸起来的风在山村上空飘荡着。 尹强一口气跑到四叔家,窑洞的门开着,他一直在想自己这么跑过来是不是有些莽撞。也四叔四婶也也在那些遇难的人中?他埋怨自己粗心不看一下,但却又侥幸的希望那里没有他们,毕竟四叔根本下不了地。 然后当他冲进四叔的窑洞,眼前的一幕先是让他瞪着眼张大嘴巴,他使劲的咽了咽口水,惊慌恐惧以及发字内心的悲痛一下冲上了头。地上是一个孩子,不用说一定是振和。在那张土炕之上,四婶半个身子躺在床上,两腿耷在床下,冰冷的土炕上她的衣服残破不堪,她瞪着大眼张着嘴巴,脸却朝着炕的另一头。 在炕的那一头,四叔坐着,一样瞪着眼睛,他的里抓住四婶做活用的剪刀,他的胸口被刺刀扎了个透。 尹强觉得胸口仿佛被压上了巨石,他头似乎要炸开,他用手抓着自己的头发,大声的嚎叫了两声,一种几乎要呕吐的感觉从胸腔翻滚着。他跑出屋子哇哇的吐了起来,这种感觉在自己村子的时候也有,却没有现在这么强烈。也许那时候他关照的只是自己的家,自己的树。 吐过之后,他像曾经他看到的罗霸道和村里的那些村民一样平静了下来,面对死去的亲人或者能做的只有安葬了他们。此刻尹强想不到更多,他走出忍着出于悲伤的恶心在窑洞里找了一圈,在窑洞外的角落里找到一把铁锨。 把四叔四婶埋在哪里好,他四下的张望,这地方算是整个村子较高处,朝西边不远有条路能够上山,他还能看到远处雷家的大院,院子青灰色,院前一大片如今在视线里看上去斑斑点点的。 他知道那些横陈在院前的斑斑点点是什么,忽然他被视线里另外一些东西吸引过去,仔细看去从路尽头有一队人在移动,前面的是马队接着是士兵,后面一长串行动缓慢的被驱赶的人流。而此时先头马队最前面,有两匹马已经率先到了石桥附近,那两匹马停下来似乎在讨论什么,接着就隐约听到叫喊声。又看到前面的在朝后面招手,接着前面的马队就上了石桥。 日本人,日本人!尹强的心里一下子就警觉起来,他们是奔着村子来的,后面的人一定是他们抓来的。 尹强忽然想到,难怪日本人没有烧村子。这十里八村就属安平村算是最富裕,地方够大房子够规整,地势上也最好背靠着山,前面有水。离县城也不算太远了,鬼子没烧村是看上这村的地方,他们只是暂时离开了,而自己和雷正刚好就在这个空档回来了。 尹强顾不得许多,扔下铁锨就朝雷家大院跑,他不敢大声喊,怕惊动正朝村子走来的人。一口气跑到雷家大院前,那佝偻的雷正正扬起一把雪土。 “雷伯,快跑!” 雷正一愣,他见尹强跺着脚挥着手,手脚并用指指画画,朝他指画之处看去,日本人骑马的队伍已经过了石桥上了村路。 雷正一下子就从刚才的迷离中清醒了过来,奈何年纪大腿脚不灵光,尹强就架着他才到驴车前,准备套车就听到身后似乎马蹄声越来越近。 驴子不安的刨着蹄子,拧着驴脖子打着喷鼻原地踏着。 尹强想,管不了驴子了,他抓起车上放着的包裹拉起雷正就跑。 “这边!”雷正拽了拽尹强,顺着村路的岔口朝河边草棚的方向跑去。 “那边,不是去河边?”尹强跑两步回头看下,骑马的人已经来到驴车前,他们停下来看了看,朝后面叽里呱啦的喊着。 “这边有遮挡,顺着河沿绕过山湾那边的水浅些也结了冰,再过河!”雷正上气不接下气的说着。 两人只顾逃命,落在日本人手里,那还能有个活。到了山湾又窝了大半天,天黑才摸着过了河,转过山湾顺着小路朝县城走,远远的又能看到那个小山村。石桥上有日本兵把手,山村里亮起了灯火,又似乎听到有吆喝声,还有举着火把的人影的晃动。 雷正的年纪有五十多岁,但体格还算硬朗,这些年也是跟着雷霆东奔西走,一二十里路却也不是太大问题,只是回到县城时候已经半夜,城门都关了。 两人躲在城门洞熬着风灌得狠些,又朝回走了一段钻进石塔里躲了半夜。 天亮了,两人搀着进了城,尹强把雷正一直送到葫芦巷的院门前,雷正上前拍了拍门回头说道:“总是活着回来,你跟你老丈人说,先别想着回去的事了。” 尹强嗯了一声,他仿佛想起什么忽然问道:“那,四叔家的事。” “哎,天灾人祸,总要让他知道的。好在不是亲的,好在不是亲的。” 尹强看着院门开了,雷正急匆匆的进了院子,于是快步朝鼓楼东巷子大姐夫家走去,又听身后雷正从院子出了喊了他一声:“你要是说不清,就等我去了找你爹说。还有,你跟你爹说,村里遭了难了,可我能看到的也不是全村人,有些也没看到,不知道是啥情况,至少就没看到余家大老爷一家。” “我知道了,您先回吧!”尹强挥手说着,心里却难受的很,尤其是想到自己那驴车,心里就更难受了。 一进院子余芃芃看见丈夫回来了就迎了过来。一边拍着他身上的土一边问道:“咋才回来,这是去哪了滚的跟泥人似的。” “爹和大姐夫呢?” “大姐夫昨给振生打电话没打通,今一早就又去了。爹刚带着尹慧和见平去庙会了,这才走不久。” 听说老丈人不家,尹强忽然觉得就松了一口气,他进了房间四仰八叉朝炕上一躺,整个人都跟散了架一样。余芃芃给打了热水端进来:“强子哥,你这是咋了,咱家驴子呢。” 尹强不起身,瞪着眼一声不吭。 “说话啊!”余芃芃用手捶着尹强的腿“遇上贼了?让人抢了?嗨,多大个事,现在外面那么乱,家都没了不差这驴子,当家的别吓唬我,咱人没事就行.....” “死了,都死了!”尹强一下子翻过身,他死死的扎在床褥子上,想抵住眼里要留出的眼泪。 “谁,谁死了?”余芃芃用力拍了一下尹强:“你到是说清楚啊!” “我说不清楚,等会雷伯来说,孩儿他娘我想歇会,让我歇会!” 余芃芃知道,自己的爷们肯定是遇到事了,上次他说让他歇会,是从他们村子回来的时候。她拉过杯子给尹强盖上,又蹲下挑开些炕灶里的火,这才出了这间屋去了隔壁给尹婷喂奶。 余二河领着两个孩子在庙会上转了一会,两个孩子都很懂事,不乱跑也不吵闹着要买什么东西。倒是这个做姥爷的总想让娃们高兴高兴,见有支着摊子卖石子馍的,就买了一张。 小贩将赶好的面饼皮子摊在烧红的石子上,再将保温的石子均匀放在面饼皮子上面,不大功夫,半金黄色的圆饼子就熟。余二河将馍掰成两半,分到两个孩子手里。路见平美滋滋的捧在手心里,急不可待的咬了一大口。尹慧则将馍揣在怀里。” “你咋不吃?”路见平好奇问道。 “娘说,女孩子家家在外面吃东西不好看,你看我这样很暖和了,你也揣起试试?” 路见平也学着尹慧的样子,将馍塞在怀里:“姥爷咱回家吧。” 余二河看的两个娃笑吟吟的,一个是外孙一个外孙女,都是五六岁讨人喜欢。“这就回,这就回!”余二河说着领着两娃朝街对面的茶楼走去。 若在平日买茶可以去茶叶铺子,大年下茶叶铺子都关门休息,倒是茶楼还连市开着门。年下人都在家歇了,约了三五好友的出门去茶楼喝茶聊天也是个消遣,生意倒是比以往热闹了许多。茶楼卖的散茶要比茶叶铺子的贵些,余二河寻思又贵不到许多,他们来的匆忙现在要回乡下去,给大姑爷买些茶喝下就算是些心意。 老先生想的细致,一家人叨扰许久,姑爷怎么说也是外人,对姑爷好便是对自己的女儿好。 进了茶叶铺子,让伙计包上二两茉莉花茶。伙计一面夸着余二河有品,一面麻利的称好茶叶包成个方包,从柜台下扯断麻绳捆好:“一看您这老先生就识货,咱这地方人不喜欢清汤寡水的,就这花茶还是从北平进的,又香又酽。” 余二河脸上带着笑静静的等着伙计包好茶,从店外走进来两个茶客,门口迎客的伙计招呼着:“喝茶的客人几位?” “就两位!”其中一个说道。 “您这边请!”伙计领着人朝里面走,从余二河身边经过的时候,其中一个说道:“听说鬼子已经过了吕梁了?” “是,我才赶回来,路上不太平,好多村庄都被日本鬼子祸害的不像样。” “你这也算是死里逃生啊!” “可不是,要不是跑的快,非得也拉去安平了。” 余二河心里一惊,他忙拽住说话的人:“大兄弟,咋回事,咋还拉安平去?” “嗨,说是那地方地理位置好,又能驻扎部队,日本人挑了些年轻的苦力去安平那边了说要清理什么废物修筑工事,咱搞不懂,就知道这些。” 余二河心里一紧,放下钱赶紧领着两个娃朝回走。他现在最担心的就是尹强和雷正,按说昨晚两个人应该回来,可没见到尹强回来也没朝坏的地方想,只是觉得可能那边没啥事他们赶路累了休息一晚再出来也不是没可能。 现在余二河有点害怕,万一他们碰上日本人,在万一被拉去当了壮丁,那可就是真麻烦了。这么想着领着两个娃回了院子,尹慧立刻朝娘跑去掏出石头馍:“娘,姥爷给买的,您吃还热的。” “呦,这娃可真懂事!”振生娘和余蓁蓁都忍不住夸着,路见平见了也掏出来半个馍,捏着馍低着头:“娘,我,我先吃了口。” “乖,你也懂事,去到炕里面和妹妹玩!”见到娘也夸自己,路见平就高兴起来。 “他爹,咋了?”还是振生娘关心老头,见余二河进屋一声不吭放下茶叶发呆就赶紧问道。 “坏了,坏了,村里可能出事了。” “爹,是出事了!”尹强一翻身做起来,余二河听到尹强声音就找了进来急急的问道:“咋回事?” 尹强便将自己知道的看到的大概说了一遍,虽然他表达的并不流畅,却也说的明白。余二河身子晃了晃,跟着进屋的振生娘和两个女儿忙扶着余二河在床边坐下。 半天余二河才问道:“你是说,你四叔一家还有村里的人家都遇害了?” “嗯,雷伯说,他数了数,还是有些人不在那里。现在也不知道是逃了还是死在家里了,雷叔说他稍后过来找你,让你先别想着回去。” 余二河摇摇头:“回不去了,恐怕这次真的回不去了。” 这一天,大年初五。 张记的院子里又热闹起来,这天天津人讲究不能串门,张春明一家连同昨天回来的张群青两口也都在家没出门。栓子在家陪着爹娘,余振生带着振家在张记的院子里,这里房间生了炉子比自家屋里暖和许多。 没有杨五在,振家有些无趣,他盘腿坐在床上,翻着杨五带回来的画报。 “振生!过来也剁剁!”孙婶在院子里喊着,余振生应了一声放下书去了灶房,孙婶将菜刀递给他指着彩板上的白菜:“初五剁小人,使劲跺些。” “哪那么多小人,我看您是要包这么多人饺子找人帮忙剁馅吧。” “胡说,小人都藏暗处,你不剁了他们一年不消停,快!”孙婶笑呵呵的催着。 余振生左手拿刀,噼噼啪啪的剁起来,忽然他停下来揉揉眼睛。 “咋了,眯眼了?” “孙婶,我今天这右眼一个劲儿的跳。” 孙婶忙拿起一小块白菜棒子,撕了一点皮让余振生低头:“左跳财,又跳灾。没白纸就这么招吧,白菜也是白,让它白跳。”说着将那点白菜皮儿贴在余振生的眼皮上,这下眼皮上凉飕飕的,好像更跳了。 第九十六章 错失的电话 振家已成孤 郑雨诗靠着炉火坐在摇椅上,她的脸色有些苍白,身上盖着一条毯子。潘大婶端着清洗好的痰盂进了房间,进门的时候她特意只挑开门帘的一个小缝,有些肥胖的身形竟也从那小缝隙中挤了进来。 一进门潘大妈就抱怨着:“东家也真是的,不知道这女人怀孕又多难受,这半天也不回来。” 郑雨诗勉强的笑了笑:“从初二跟我回娘家,这不是才有空跟爹说话。我这没事,你过那边给孙婶帮帮忙吧。” “那院子那么多人,还要我去帮忙。”潘大妈不情愿的嘟囔着。 郑雨诗便做了打算起身的样子:“算了,您歇着,我去!” “行行行,我去,小姑奶奶,伺候您一个还不行,还得伺候他张家的。” 郑雨诗便嗤嗤的笑了起来:“瞧您,大过年的咋这么大的怨气。” “哎,我就心里不舒服,咱郑家的姑奶奶嫁的哪个不是非富即贵的。就您了,找了这么个半吊子婆家。这院子是咱陪嫁,那两口子真是不当咱东家亲生,这结婚没啥给东家也就算了,那边的铺子还打算留给闺女。我这老婆子无所谓,要不是看着从小就拉吧着你,我才不跟你过这边来呢。” “给谁还不一样,都是自己的儿女,再说群青这边生意好也不指望那边能给什么。” “你啊,就是不懂得给自己争,你那小姑子那么厉害,以后有你难过的!”潘大妈拿出围裙抖了抖在腰间系上:“得了,我去那边帮忙包饺子,等会儿饭快好了我就过来叫你。” “不用叫,差不多时候我自己就去了。辛苦了,潘妈妈!” “哼,就你这嘴甜,把我这老婆子使唤的滴溜转。”她要出门时候,两个人似乎都听到了铺子那边传来的叮铃铃的电话声。 群青的院子没有前后院,四面都是房间,临街的那间就是群青化工的铺子,因为和院子连通着,也就不留伙计住宿。这个院子里只有老两口,潘大妈和他的老头子都是陪嫁着跟了过来,潘老头看家护院,潘大妈是郑雨诗的奶妈,一直照顾着郑雨诗的起居。 老两口的儿子在乡下,原本打算把老两口也接到乡下过年,可是郑雨诗怀孕潘大妈这心里放心不下,索性就让老头子跟儿子回去,自己就留在城里守着郑雨诗。 郑雨诗掀开摊子要起身,潘大妈从门边摘下一串钥匙:“我去接,你歇着!” 看着潘大妈的背影,郑雨诗摇头笑笑。她太了解自己的这位奶妈,一个外表彪悍的东北女人,生就一副刀子嘴说话都不饶人,但对自己却又是极其疼爱。 潘少华几乎是小跑着去了铺子,并不是她有多着急去接那催命的电话声,而是她不想让郑雨诗着急,这冰天雪地的孩子又不舒服,也不知道是谁这么不开眼,大初五打什么电话。 等她开了门跑到柜台前拿起电话,里面传来一阵叽里咕噜的说话声,她听了半天只听出来振生两个字:“什么振生,没有这个人!”说完她啪的把电话就挂断了。 从院子新开的门进了张家的内院,听着正房里有说有笑,她切了一声朝外院的灶房走去。掀开棉帘子毫不遮挡的胖身子就裹着冷风一起冲进了灶房:“这陷都开始都剁上了,来我也来几刀!” 一进灶房潘大妈就撸胳膊挽袖子朝余振生什过手来,一抬头看见余振生眼皮上贴的白菜帮子就笑了起来:“这准姑爷还没上门,咋就扮上相了。” 余振生觉得脸都有点发红,他将刀递给潘大妈,潘大妈就嗙嗙的剁起白菜来,把菜板剁剁得叮咚响。这人做事麻利嘴也不闲着:“剁小人,剁小人,小人一年不傍身。捏小人嘴,捏小人嘴,看你还敢胡捣鬼!” 念叨完她把菜刀往案板上一放:“孙婶,咱们准姑爷叫啥名字来着?”歪着头想了想问道。 “瞧你这记性,没听少东家少奶奶总喊振生振生的!”孙婶笑了起来。 “振生.....哎呀,你看我这事办的。刚刚有个电话,就说找振生,我就没想起来。” 余振生正打算回屋,一听这话猛的站住问道:“找我的电话,谁来的?” “我不知道啊,这院子里人多出来进去我平时也只跟着少奶奶身边,名字也记不住。嗯,说话的人啊那口音就跟大奶奶有点像,应该是你们家里人来的电话吧,不过振生啊,不是我说你,这你家里的电话咋都打到少东家柜上了。这要是这么多人人人都往那打电话,咱也忙不过来接啊。” “家里的,您没问问什么事?”余振生急急的问道。 “没问,这大忙忙的,一屋子人等着吃饭,我过来帮忙都忙不过来。”潘大妈没好奇的说道。 “您,您怎么不问问清楚,叫我去接也行啊!” “嗨,你这孩子,怎么倒怪上我了,铺子没人我好心接一下,怎么倒成了我的不是了?”潘大妈瞪起圆眼气呼呼的说道。 “哪能是您的不是,振生这孩子不会说话,别跟他生气!”孙婶一边朝外推着余振生一边劝道。 “不会说话别说!这还将来的小姑爷呢,等着让小姑奶奶跟着守连带啊。”潘大妈根本没把张记的人放眼里,更别说区区一个伙计,就算将来做了张家的姑爷又怎么样,自己家小姐嫁给张群青,现在主事的可是继母,以后万一被张家欺负了怎么办,倒不如想给来点下马威,让他们也知道知道自己小姐可不是软柿子。 余振生有些无奈,回嘴吧人家年纪大又是女的自己小气,不回吧又不知道找自己的电话是谁打来的,什么事打来的,这心里着急站在灶房门口想了想转身朝内院走去。 潘大妈垫着脚尖从窗户上探头看了看,手上的菜刀又剁的山响:“哼,这还告状去了?” “不会,不会,振生不是那样人。”孙婶的面也揉好,拿出块笼屉布挤着剁好白菜馅里的水。然后将挤干水份的白菜放到调好的肉馅里。 “哎等等....”潘大妈拿起个碗单独挑了些肉来:“咱大小姐不爱吃白菜馅,待会炒个鸡蛋,再剥点虾仁,给大小姐包几个三鲜的。” 孙婶自是也不大喜欢潘大妈的跋扈,但好在少奶奶平时人挺和善,如今又有身孕,便也不和她计较由着她单独包了一份。 余振生走到内院,站在廊下犹豫了一下终于还是开口喊了少东家。张群青从屋里出来见余振生脸上有些难看就问道“振生,什么事进屋说。” “我就不进去了,我想问问您,要是有电话来了,能知道是哪里打来的吗?” “这是啥问题,一说话不就知道了吗?” “没说话,是没接到。也不是没接到,别人接的给挂了的。” 张群青摇摇头:“那可就没招了,你是没看到电话局里那些接线员啊都是一个插头一个插头的对应的电话,拔下来线就扔一边,那线都密密麻麻谁会记得接的那根啊。” 这个答案让余振生有些失望,他说了谢谢,心里想既然这电话打过来了,应该还会再打吧,说不定下次就能接到了。 路飞谢过了朋友从教育厅的大楼里走了出来,天空灰蒙蒙的好像又要下雪。电话是打通了,却没找到余振生,好在想想之前雷正提醒过他,电话是隔壁铺子里的或者那人不认得振生吧。 可是明天还要借电话,说什么路飞也开不了口了,一边朝回走一边想着哪里还能借到电话打。身后一阵细碎的脚步声,回头看去路飞眼睛一亮:“雷伯,您能跟老爷说说借个电话打不?” 雷正扬了扬手:“先别说电话的事,我去找你丈人,你给带个路。” 一路上路飞想着电话的事,雷正低着头沉着脸也不吭声。两人急匆匆的回到家,路飞将雷正请进屋。一进屋路飞就觉得气氛有些不大对劲,堂屋里的女人们围在桌边,默默的准备着晚饭。大女儿揉着杂粮面团,二女儿正拨着蒸熟的红薯和南瓜的皮子准备做馅料用。 和天津的大年初五包饺子不同,山西人的大年初五讲的是忆苦思甜,杂粮面的馒头里面放红薯或者南瓜陷,家里条件好的会搞到些糖来,那样的杂粮包香甜好吃。 眼下两个女人一声不吭,默默的做着自己手里的事,这和平日里姐两个有说有笑的样子完全不一样。 振生娘在里屋哄着几个小娃睡午觉,自己也在打着瞌睡。 见路飞和雷正进屋,两个女人都放下手里的活站起身来,她们的神情都带着几分紧张和不安。 “爹呢?”路飞问道,余蓁蓁指了指他们睡觉的里屋,路飞就引雷正掀开门帘走了进去。 炕头炕尾,余二河和尹强对坐着,尹强抽一口烟,然后将烟袋放到两人中间的炕桌上,余二河转过烟杆也抽一口,在将烟杆子放到桌上。屋里浓浓的烟草味,路飞忍不住咳咳咳的咳嗽着退了出来。 他低声问媳妇:“这是咋了,爹咋抽上烟咧!” “愁的!”余蓁蓁推了推路飞:“进去吧,嫌呛的慌就开开窗子。” 余二河朝炕里挪了挪,雷正就在炕边坐下。尹强又将烟杆子放到炕桌上,这次余二河拿起烟感没往嘴里送而是递给雷正。 雷正接过烟杆,用袖子抹了下烟杆嘴儿,也抽了一大口。 “咳咳咳!”路飞用袖子挡着鼻子,一边忽扇着屋里弥漫着的迷人眼的烟气:“爹,这咋了!强子,你就别抽了。” 他爬上炕想去开窗,就听到雷正问道:“都知道了?” “知道了!”余二河闷声说道。 “惨啊,太惨了!” “得亏振家跟振生走了,算是给老四留了后了。”雷正叹气说道。 路飞的手已经勾到了窗户,他身子一下僵住了,胳膊身子慢慢转过头:“爹,雷伯,你们说什么留后?” “死了,都死了!四叔,振和,四婶还被鬼子......”尹强的拳头重重的捶在面前的炕桌上。 路飞就觉得身子一歪,倒在炕上他一翻身就坐在炕里头惊讶的张着嘴:“死了?” 雷正叹口气:“二河,我是来跟你先道别的,老爷说这县城离咱们那也就一二十里了,鬼子说来就来。我们今天就动身,把太太和两位小姐送到歙州娘家去。” “走吧,哪没鬼子就去哪吧。”也余二河叹气道。 “哦,我来还有个事跟你说,强子去看四河的时候,我查点了一下,咱们村子一百二十户,这年下回家的加上村里原来有的人有二百六七十人,屋里的没瞅太仔细不知道什么情况,场子上的有四五十人,我寻思应该有些提前跟咱一样离开村的。另外,你大哥家我只见到灶上的和一个振业房里的大丫头,其他人也都没见。” “你放心吧,振业哪小子有事比兔子跑都快,我是不担心他们的,就是老四和他媳妇死的憋屈。”余二河别过脸去,心里一股股的难受,这一年来自己的接连迎来了老四,老五和亲老六的死讯。他想不明白,自己这么一把年纪了,尤其是老六正是风华正茂媳妇还没娶呢,咋就走了呢。 “你别太难受了,咱们这年岁要是倒下,可是给娃们添了麻烦。跟你道个别我就走了,振生的事.....” “先活着吧,他还小!” “那你们怎么打算?要不然就去天津,振生那总比咱这安全吧。” 余二河摆摆手:“我哪也不去,这世道说不定出去就回不了来了,就算死,我死也得死家里。” 另外一间屋传来一声婴儿响亮的啼哭声,尹强打了个激灵精神起来:“爹,我想好了,我不去大武镇了,这鬼子在一天,树是中不了酒也酿不得。” “不去大武镇了?“余二河诧异的看着尹强。 “我,我想去孝义!”尹强的眼睛里在冒着火苗,他的想起罗霸道说的话,红军在孝义打鬼子。 “强子,你走了,婆娘和娃怎么办?”余二河问道。 “我....”听着女儿的啼哭声,尹强又有些犹豫了。 “强子,等过了年我问问哪里有用人的地方,在县城先找个事做。”路飞也在一旁劝道。 尹强动摇了,刚才他似乎想到了什么,没说出来一被身边的人劝就犹豫了。“别了,那我还是去大武镇找我堂弟想想办法吧。”他拿过烟袋抽了一口闷声说道。 第九十七章 将错就错吃 得理不饶人 晚饭时,余二河一家围着桌子坐着,大人们都没什么胃口,孩子们不知道发生什么事叽叽喳喳的。余蓁蓁和余芃芃就拾趣的领着孩子们去了里间,少了孩子们的吵闹,桌上的气氛愈发的沉闷了。 振生娘擦了擦眼泪“就是振家这娃可怜了,这么小就没了爹娘。以后咱就当振家是咱自己的娃。这半天我也没得着问大姑爷,和振生是通了电话了没?” 路飞不好将电话里的事原封转述,只好支吾的说道:“电话不是振生在的铺子的,是个老妈子接的兴许是临时办事不认得振生。” “这过的是什么年啊!”振生娘感叹着起身收拾桌上几乎没怎么动过的饭菜。 “娘您就放心,振生他们只要到了天津,总是比咱们这安全多些。我寻思他也正着急,现在这时候没消息总比有坏消息强些。”路飞开解着说道。 余二河嗯了一声:“看着情形我们怕是暂时不能回去,还得在大姑爷这叨扰了。” “爹,娘,您这说的啥话。都是一家人,好多咱家人都全息全影儿的.....” 房间里又沉默了,出了听说四河家的惨状,想到大半个村的人都遇难了,任谁心里都不好受。 一团礼花飞上天,在空中炸开,洒下无数繁星般的火焰,东边尚未消陨西边就又有烟花腾空。崔卫拎着一挂鞭炮出了院子,不大会院外就霹雳吧啦的爆开鞭炮声。跑回院子的时候,崔卫手上的香烟还没掐没,他紧着抽了两口,回手将烟头也扔了出去。 院子里,余振家双手捂着耳朵仰着头看着天上的烟花,一簇簇烟花下他的眼睛里都喜悦。 “是不是比家里热闹?”余振生拉下他捂着耳朵的一只手问道。 “是咧,村里的也放炮仗,就是年三十和十五放的多些。我也会放的,都是捡的别人院子外没炸开的。”振家笑着大声的回着余振生。 院外鞭炮声响停的时候,杨五跳进了院子,身后还跟着老孙头。 “呦,你不在家呆着,咋又回来了?”崔卫一把搂过来杨五,揉着他的头问道。 “破五嘛,就知道咱这得放炮!”杨五朝振家招着手:“振家,来,跟我捡炮仗玩来!” 振家回头瞅着余振生,似乎没有他的批准自己只能老老实实的待在廊檐下。 “去吧!”余振生轻轻的推了振家一把,振家就兴高采烈的朝杨五跑去。 “振生,端饺子咯!”灶房里孙婶喊着。 “来了!孙伯,您屋里暖和着!”余振生说着,和老孙头打了招呼朝灶房走去。 “崔哥,快点上烟给我们用!”杨五和振家从一堆炸过的鞭炮里面挑出几个没炸开的跑进院子喊崔卫。 崔卫转身背着风点上一根,杨五就接过去,点着了手上一个炮仗扔出去,炮仗在空中就炸开了,振家跳着喊着好玩。 余振生进了灶房,孙婶已经端着两盘饺子送去内院。灶台上还放着两盘饺子,余振生随手端起来,一手一个胖子,用将帮抵开门帘朝房间走着的时候喊着院子里的人:“崔哥,振家,吃饺子咯。” 崔卫领着振家朝回走,杨五也将手里的炮仗放的差不多了,还差一个炮仗在手里,烟却快熄了,他十分流畅老道的嘬了一口烟,将炮仗点着朝院外扔了出去。 “谁啊,这么讨厌!”紧接着就听到潘大妈的声音。她走进院门进挥着手,鞭炮是在他头顶炸开的,头发上海落着鞭炮的碎纸屑。 进门一看杨五愣在院里,手里还拿一截烟,过来就一推杨五:“小小年纪不学好,这鞭炮有这么乱扔的嘛!” “我,我不是故意的!”杨五认得这是少奶奶房里是使唤婆子,平时他很少去隔壁院子,哪怕是去找贾丰也只是在铺子门口去叫,那院子里有什么人他是知道也听贾丰说过这婆子厉害,真正见面接触这还是第一次、 “得亏不是故意的,这在人家脑门子上就炸了,这要是故意的你想炸瞎我这老婆子啊!” 潘大妈身高体重,平时说话嗓门就大,真发脾气嚷起来,前后院都听的真真的。崔卫和余振生都从房间出来,崔卫走在前面上前将杨五拉在自己身后笑着说道:“潘大妈,您这是打哪来啊!” 胖大妈一抬手,手上拎着瓶子:“这不是少奶奶想吃独流醋,你们这院子里连独流醋都没有,还得我还跑了半条街在找到家开张的油盐店。” “呦,可是辛苦您了,下次又这跑跑颠颠的事您跟我吱个声,咱这院子小伙计多,让他们跑个腿我还是支使的动的。”崔卫脸上一直挂着笑容。 这就叫张口莫骂陪礼者,伸手不打笑脸人。崔卫话软,论身份那是这院子的管事,潘大妈也就发不起脾气来。“得了,我可不干麻烦崔大管事。净跟着这瞎耽误功夫,少奶奶还等着醋呢。” 她白了杨五一眼:“小小年纪不学好!多丁点大烟就抽上了。”说完就扭着大胖身子朝内院紧走去。 “振生哥酿的醋我觉得比独流醋好吃多了。”杨五吸了吸鼻子,又将烟头放到嘴边却被余振生一把抢过烟头扔在地上碾灭了。 “喜欢吃,今年我酿些。回屋,等会饺子就冷了。” 胖大妈心里合计,这一唱一和的倒像是说给自己,刚才看崔卫和余振生这架势倒是挺护着那小子。看了这院子人,跟咱们的确不是一码事。这个准姑爷今天的电话让自己给挂了,指不定心里记恨自己。看着样子蔫蔫嘎嘎的,平时姑奶奶也说他蔫坏损,看了也真的事这样,日后倒是要小心着他。 余振生是如何也没想到,这人之间眼缘的事是挺神奇,像是杨五和振家,见了面就与眼缘。而像是潘大妈,见到自己就觉得不顺眼。 他们三人进了屋,桌上摆着两盘饺子,一个大托盘和一个家常的盘子。屋里有炉子却也是暖融融的,崔卫把家常盘子放到振家和杨五眼前。杨五拿筷子就夹,崔卫用筷子压着杨五的筷子笑眯眯的问道:“你不是回家吃过了吗?” “我?”杨五指指自己鼻子,满脸自豪的说道:“我是吃百家饭的,在家吃了,回来也还要吃,你不知道吧,刚才我路过栓子哥那,在那还吃了个红薯陷的杂面馍呢。我还告诉郭大娘,咱么糗豆沙馅呢,那个豆沙包可是更好吃。” 崔卫移开筷子指着杨五对老孙头说道:“瞧瞧,瞧瞧,啥时候天津卫再修城墙了,就把杨五拉去,他这脸皮可是比城墙都厚的的。” 老孙头和余振生都笑了起来,余振家不知道他们笑什么,歪着头朝杨五脸上左看右看。 杨五才不管那套,筷子自由了,夹起眼前的饺子:“那就等修城墙的时候再说,反正掌柜家的饺子必须吃,我家那饺子就那么丁点肉腥,我娘财迷的很......”放到嘴里咬了一口,忽然眼睛都瞪大了,呜呜的说道:“我就说,这这都是肉的。”说完就囫囵的把饺子吞下就又朝盘子里夹去,夹起饺子放到余振家的醋碗里:“振家,你吃,好吃的很!” “是吗!有那么夸张吗!”崔卫说着也夹起来眼前的大盘子里的饺子,咬了一口:“嗯,好吃,就是也没你说的夸张。” 余振生吃了一个饺子,白菜猪肉馅的,和平时没什么两样。他想到振家平时在家里可吃不到白面包的饺子,就朝振家看过去。 振家正夹着饺子咬了一口,他微微皱起眉头,又咬了一小口,接着就顺着咬开的小口里吸溜吸溜的吸吮起来。他吸溜的声音,把老孙头和崔卫都的视线都吸引过去,他的双眼微微闭着一副陶醉的神奇。 “哎呀,你到是吃啊!”杨五看着他的样子比余振家还着急。 余振家一脸沉醉的神情,细细的砸吧着把一个饺子吃完,一睁眼看桌上人都看着自己就不好意思起来。他扭捏的又夹起一个饺子,看了看眼巴巴看着自己的杨五:“你一个,我一个!”他把饺子放到杨五面前,自己再次夹起一个时候,没有去饺子而是环顾着桌上的碟碟碗碗好像在找什么。 “振家,找啥呢?”余振生柔声问道。 “哥,我想留着,这冷的天冻上坏不了,过两天咱回去给我爹,我娘,和振和吃!”振家说的很认真,余振生听得心里一酸,现在的他心疼起振家,更惦记自己家里:“吃吧,等哥带你回去的时候,给你爹你娘你弟弟包新鲜的好不?” 振家看看老孙头,又看看崔卫,两人都朝他点头,这才又像刚才一样,咬开饺子的一小角,慢慢的吸吮着肉香,最后才一点点的把一个饺子吃完。 杨五是等着余振家吃完,又给他夹了一个饺子:“我吃过了,你多吃些,这饺子太香了,掌柜的可真是舍得,这里一点菜都没有啊。” “有没有那么夸张!”崔卫说着伸筷子也夹了一个,放到嘴里忽然就也呜呜起来,他指这那家产盘子的对老孙头余振生说道:“不一样,真的不一样!” 平常百姓家日子过的再富裕也不舍得包一个肉丸的饺子,这饺子不但是纯肉,里面还有鸡蛋虾仁,也只有大户人家才舍得这么个吃法。就别说鸡蛋和肉,冰天雪地的大冬天,能找到虾的都不是一般家庭。 天津卫这地方靠海,平时吃虾也不算难事,天津人吃海鲜那是家常便饭,是在没吃的东西,捞点螃蟹打点鱼虾,到了夏天家家户户的熬带鱼,一家一个味道但各个都是香喷喷的下饭。可这吃鱼虾不是冬天的事,别说冬天,新鲜鱼虾捞上来一两天就臭了。到了冬天,能吃上虾仁的,那可不是一般人能想的。 老孙头和余振生也都好奇的伸了筷子,一人夹了一个,放嘴里一吃果然不一样。三个人面面相觑,看看大盘子里的白菜肉馅,又看看小盘子里已经下去一半的三鲜饺子,崔卫和余振生对望了一眼,异口同声的说道:“坏了,端错了。” 老孙头嘿嘿一笑:“错就错吧,难不成现在还端回去!” “也是,小不点,赶紧吃,过了这村可就没这店了!”崔卫站起来,给老孙头自己和余振生各自夹了一个,剩下的五六个分别拨到杨五和余振家的碗里:“赶紧,趁热,都是肉吃凉的肚子该不舒服了。” 就像猪八戒吃人果子,崔卫杨五老孙头连余振生都算是,稀里糊涂就又吃了一个,只有振家,还细口的小口的慢慢的吃着。 哐当门一开,冷风就吹了进来,潘大妈硕大的身子堵在门口,她提着鼻子闻了闻:“好呀,我就说嘛,怎么单独给少奶奶包的饺子少奶奶一个都没吃着!”紧接着她迈腿进了房间,拿起那个空的小盘子凑上去闻闻,又一眼打在余振家那还有两个没吃的饺子上。 众人看着他端着振家的碗,捏起一个饺子,凑到鼻子尖,接着猛地就将碗摔在桌上。一桌子人都站起起来,崔卫问道:“潘大妈,您这是干什么。” “干什么,你们这里的伙计怎么手脚不干净啊。” “这怎么说话,谁拿了什么东西不成?”余振生不提声问道。 “拿,这叫偷,真是没吃过没见过!饺子也偷吃啊!” “谁偷吃了,饺子煮好就放灶台上,孙婶喊我去端我就端来了!怎么叫偷?”余振生也生气了一拍桌子呵道。 “呦呦呦,这还没当家进门当姑爷,还拍桌子瞪眼,了不起了不是?”潘大妈的嗓音高了八度。 “潘大妈,您可别生气,好歹您这是跟着少奶奶从郑家来的,吃过见过的,至于因为几个饺子发这么大脾气,您消消气,我这就给您重包去!”崔卫打着圆场,饺子进了肚说啥也不能吐出来不是?他笑嘻嘻的劝着。 “至于吗,少奶奶这有了喜,难得有口想吃的东西,放你家媳妇身上你说至于不至于!再说了,饺子的事是小事,咱不差这几个饺子,就是你们这小子们抽烟找事还贪便宜,这毛病不能惯着!”潘大妈瞪着眼叉着腰一副占理不饶人的样子。 第九十八章 不吃无名醋 做事讲规矩 潘大妈在这边吵吵嚷嚷,内院里也听到了动静。 孙婶将最后做的一大碗疙瘩汤端到了桌上,严彩蛾执这筷子问道:“孙婶,外面怎么这么吵。” “好像是小崔他们那屋,不知道吵什么,菜齐了掌柜的大奶奶你们先吃着我去看看。” 张春明说道:“群青,你也跟去看看!” 张群青还未起身,张芳就已经挪开凳子站了起来:“我也去!”说着话她就第一个出了屋。 余振生觉得潘大妈有些过分,话多说到这里,再吵下去就没什么意思。他沉着脸说道:“饺子的事就是饺子的事,是我端错的,我去给少奶奶陪不是。至于说什么这院子里的坏毛病,不说有师傅师娘管着,平日里崔哥也会看着,恐怕还轮不到潘大妈这么教训。” “真拿自己当贵人了,你算哪根葱!”潘大妈瞪了余振生一眼,刚要发作门就开了,一前一后进来三个人。 第一个走进来的是张芳,跟在他身后的是张群青,最后就是紧跟着的孙婶。 听到门想,潘大妈回头看到张群青就迎过去:“少东家,你到是给凭个理。” 张群青对这位雨诗的奶娘,平时也多是敬着。不说其他至少在照顾郑雨诗这方面,简直是没有比她更尽心尽力,但这人的脾气秉性他多少也有了解,于是便笑着问道:“潘妈,啥事这么生气。” 潘妈就指着桌上打翻的盘子:“这特意给雨诗包的饺子,让他们几个偷着端着过来了。你看看,雨诗自己都没说,要不是我看她吐的难受,也根本没注意这事。” 她滔滔不绝的说着,众人也朝着他所指看去,桌上盘子翻着,桌子下面余振家蹲着那里,正捡起掉在地上的两个饺子,呼呼的吹着饺子上沾的灰。 张芳蹲下身子,少有的温柔的口气:“振家,掉地上的东西就不要了。” 余振家抬头看了看张芳,怯怯的从倒着从桌子后面退了出了,然后重新坐在自己座位上,一声不吭的把饺子皮上的灰尘一点点的掐下来。然后将收拾干净的饺子放到自己面前的小碗里。 他那小心翼翼的样子,让余振生一下子回想起,一年前自己去四叔家送炒面粉时候,四婶落在桌上的炒面一点点的收起时候的样子,也是这样的小心翼翼。 振家抬头看着余振生。“哥,等咱们回家时候,就照这样给我娘我爹我弟弟包上几个。” 余振生觉得头很沉,他低着头。他想到四叔家窘迫,天下的事就是这样,几个饺子有些人求之不得。他知道潘大妈绝非是冲着这四个饺子,或者从杨五不小心差点用炮仗炸到她,她就开始憋着火。更或者是自己在灶房的那几句话顶撞了她,她一直憋气到现在? 余振生暗自猜测着,他是怎么也不会猜想到,潘大妈的这邪火可是从郑雨诗嫁过来就已经压着了。谁家新媳妇的婚宴举办的别别扭扭不欢而散?论身家,论地位,张群青娶了郑雨诗是烧了多少高香,积了多少的德行。 看到振家还眼巴巴的看着自己,振生嗯了一声转身对张群青说道:“是我的错。” 崔卫已经在张群青身边低声的说了事情的大概,张群青笑道:“这算什么事,潘妈您赶紧坐下吃饭,等会儿我看雨诗想吃什么亲自做给她。” “就是,来坐下吃饭,我再给添些菜来。她潘婶,您坐这,我给您拿碗筷去。” “算了算了,气也气饱了,我还是伺候着我家大小姐吃完了再说,她吃不好我这也踏实不下!”她腾腾的拍了拍胸口扭身气哼哼的走了出去。 孙婶刚要追出去劝,一直没说话的老孙头开了口:“坐下,吃饭。少搭理她!” 孙婶自责的说道对张群里说道:“你看看,这事要怪也得怪我,没跟振生说清楚,他怎么会知道这份单独是给少奶奶的。” 张群青按着孙婶的肩膀让她坐下:“谁也不怪,别说是单独给雨诗做的,就是给我爹我娘单独做的端错了他们也不会说什么,一口吃的不至于。也不对,咱家里还真有个人的饭不能端错,端错那可是要吃白腊杆子的。”他说笑的看了张芳一眼。 “大哥你笑我,我哪有那么霸道。”张芳笑着说完,就冲余振生问道:“那边书我看完了,你要看等会来拿!” “哥,我们回去。”张芳挽起张群青,又朝桌上瞧了一眼那一大盘却又看上去十分单一的饺子:“孙婶,那屋那么多菜,我们家人啥饭量您又不是不知道,我反正是吃饱了,等下您把饭菜都端过来吧。” 张群青没向着自己媳妇和潘大妈,张芳让多端过些菜来。一屋子人都高高兴兴,只有余振生有点笑不起来。他知道,自从今天没接到家里人打来的电话,他的心里就一直好像搁着个事儿一样。谁来的电话,什么事来的电话。饺子的事也不算大事,可看到振家那可怜巴巴小心翼翼的样子,余振生心里就是另外的一番不舒服。 “你们有没有觉得,这过了年咱家大小姐变样了?”崔卫朝老孙头夫妇小声的问着。 “可不是,你看说话拿主意那劲,这头年还是个耍枪弄棒的小丫头,一转眼就成了大姑娘了。”孙婶点头附和着。 老孙头说道:“群青成家了,大小姐就是张家的长女,哪还能跟个小娃娃一样。” 孙婶应思忖着道:“你们说,这事倒也是怪了,原先有胡大胡二,现在有振家杨五,这院子里人没多没少,屋里的人其实就多了少奶奶一个,人家还不常常过来,怎么我这做饭就感觉多了好多人一样。” 崔卫笑着:“原来是一家人,现在是两户人。以前我们吃啥群青也跟着吃啥,现在人家来了是客人,你这忙乎着家里的还得照顾客人,那忙乎劲能一样吗?” 孙婶笑着说着是是,转而呦了一声指着装饺子的大盘子:“你们瞅瞅,这栓子不在,这么一盘饺子都还吃不完。都别吃了,这都要陀了,我去给你们端菜,剩下的饺子回头明天给你们煎着吃。” 杨五靠在椅子上,手按在吃的饱饱的肚子上:“早上还有菜,刚才我就不吃那么多饺子了。” 屋里人见他那样又都笑起来,崔卫用胳膊肘怼了怼坐在他身边的余振生:“咋了,刚那才还没过去呢?这半天闷声不响的。那老婆子的话你别往心里去,真要是到时候分了家你张罗起铺子,我们跟着掌柜的往先春园那一般,你就把这院门一封,各家管各家,谁也不参合谁的事。” 杨五一下子直起身问道:“崔哥,掌柜的他们什么时候搬到作坊那边啊?!” “怎么的也得过了年啊,开春以后的事了。你问这干啥,你又不跟着过去?” “我就是问问嘛,要说也是,栓子哥回来有人接送大小姐,自然就不用我跟班了。” 余振生好奇的看着杨五:“你啥时候给大小姐开始跟班了,我正想问,之前你见她都跟耗子见了猫似的,怎么现在好像相处还挺好啊。” “先说好啊,你不是吃醋我就告诉你。” 余振生噗一下气笑了,这大概是他从山西回来第一次被分了心笑了。“我吃你个啥醋!” 杨五嘿嘿一笑:“我就知道你跟那个胡二不一样,那家伙可是酸溜溜的。你们知道我为啥不爱在家呆着不?”他神神秘秘的环视了一眼桌上的人,自问自答的说道:“之前胡二不是和我姐夫一起住吗?我姐嫁过去,他就搬到我家这院子。原本我娘说,闺女都嫁给贾大哥了,还收个啥租金。可我姐说,这房租的事在先,收租是收租,孝敬是孝敬两回事。开始啊,我娘给我四姐隔着墙头骂了好几天,可后来我娘就想通了,要是不算清楚,咋收胡二的租金呢。” 孙婶端着菜进来,摆好菜几个人边吃着,便看着杨五一条腿踩在自己的凳子上,像说书一样有来道去的说着他家的事。 崔卫敲着桌子催到:“说重点,胡二怎么酸了。” 余振生摇摇头:“不对啊,这重点不是你和大小姐怎么就关系好了?” 杨五挽了挽袖子笑嘻嘻的说道:“别着急啊,听我慢慢道来!”接着他拿起自己的木头筷枕,轻轻的往桌上一拍:“说着这个胡二,自从住到我家的院子,每日里和我三哥谈天说地。有一天,我就问我三哥,你两见天都聊的啥?” “我三哥就说,能聊啥,他说天气,我就说风雨,他说人,我就说曲,总是各说各的话,倒也是多个说话的人罢了。那我就问,那胡二说啥人?我哥就说:他说大小姐好看,我这瞎子又看不到。他说心里啊就觉得掌柜的做事不公平,凭什么就把大小姐许给了余振生。” 说到这杨五停下来,歪头冲着呲牙一笑:“话说到这,就不用我说了吧,总是我是受不了他絮絮叨叨的样子,而且我要是在家他也不多说,索性我就多开,他爱咋说我也听不到。” 崔卫哦了一声:“这么说我可是有体会,这小子最不让我喜欢的地方,就是不大方,老是偷偷看大小姐跟做贼似的。” “要是胡大是有些爱贪小便宜,倒也没别的毛病,可胡二这喜欢大小姐的事也是太明显,我看他不去群青那边,早晚掌柜的也得想办法撵走他。” 余振生听着几个人的对话,这些事也不是现在他才知道:“关关雎鸠,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忽然想到这一句,便轻松吟诵起来。 “啥,你说啥?”崔卫侧头看着余振生。 “我知道,我知道!”杨五抢着说道:“振生哥的意思是,窈窕淑女,君子都喜欢追求。是不是?”见余振生默认般的笑笑,杨五就又一拍桌子指着余振生:“你就是承认大小姐是窈窕淑女了呗。” “少废话,说第二个重点。”余振生夹了点菜,放到振家的碗里。 “第二个重点,其实也不是什么秘密,孙婶,崔哥都知道的。算了,说给你吧。你们不是回山西了吗?那不就没人接送大小姐了?胶皮车我拉不动,自行车太高我又骑不好。平时大小姐上学去,大奶奶总担心再碰上日本人。我就每天跟着大小姐叫的车,放学也去跟着车回家。原来是答应崔哥和大奶奶,远远跟着就行了,万一有什么事好给家里报信,不过后来被大小姐发现了。” “她没揍你啊!”余振生笑着问道。 “又不是我自己要跟的。”杨五撇撇嘴:“后来,大小姐就让车走慢些,问我都跟你学了什么。我就回答她了,大小姐就夸我有上进心。”他忽然想到一件事:“对了,大小姐说,我们那差个黑板呢。” “是啊,你这么一说,我也觉得是。” “你听我说完,大小姐一说黑板啥样,我就说我姐夫会木匠,让他做个黑板架子,他们隔壁不是卖染料,还卖漆油吗?回头我们可要搞点黑色的涂上,不就是黑板?!大小姐就夸我聪明。她都这么夸我了,我还怎么好意思怕她,你说是不是?” 余振生又被杨五说笑了,崔卫也笑了:“说了半天,你这也都不是重点。重点是要给做黑板的是你姐夫,你有了姐夫,你姐和振生的事就彻底凉了,大小姐烦的是你姐又不是你。自然就没那么凶你了?!” 杨五挠着头干笑了笑:“其实我姐也没那么差,当然了,贾大哥是好人,我家得念着人家一辈子的好呢。” 这屋里,暖烘烘热热闹闹,唯独栓子没在。这也没什么遗憾,栓子一家三口也在家过着年。过了破五,年没过完但是正常的日子也要开始了。 初六大早,街上的大小铺子陆续开门,家家户户都放了鞭炮,整条街铺着红色的鞭炮的碎屑,加上出来“溜百病”逛街的人,街上似乎又喧腾热闹起来。 胡二进了院子他手里拿着个煤铲,喊着潘大妈。潘大妈从房里出来,问着胡二什么事。 “潘大妈,屋里烧着火没,!”胡二笑嘻嘻的,冲着潘大妈走过来。 “烧着呢!要铲些不?” “可是得谢谢您,我过年回来带了些新棒子面,等明儿给您拿些,平时熬个粥啥的可好了。” 潘大妈高兴的说道:“你等着,我给你铲点炉火去。”她接过铁铲嘟囔着:“你瞅瞅,还是胡二惦记着大妈,哪像那院子那几个小子,尤其是那个姓余的,一点都没个规矩。” 第九十九章 银燕做说客 胡二阴使坏 “我来,我来!”潘大妈刚从炉火里铲除烧的红彤彤的煤气,胡二就抢着接过铁铲。“您看这铺子的事,还老是给您添麻烦!” “不麻烦不麻烦,可说都是自己家的事呢。” 胡二将铺子中的炉子点起火,贾丰和李复已经把这么多天关门落下的灰都擦的干干净净。贾丰带了一挂鞭炮朝胡二喊着:“你去请少东家来,开市大吉咱放挂鞭去。” 胡二从柜下面拎出来个口袋,这是他从家里背来的新棒子面,他迎着贾丰的话进了院子,朝正房里面问着:“少东家,贾大哥请你去放炮呢。” 里面张群青答应着:“告诉他等下,待会刘超也来一起放。” 胡二转身去了潘大妈住的厢房门口,他敲了敲窗:“大妈,棒子面给放窗根儿下了,回头您想着收进去。” 正说完,后背被人拍了一巴掌,回头一看潘大妈正笑嘻嘻的看着自己:“呦,我还以为您在屋呢。” “这大早晨的怪忙的哪有空在屋带着,还是你这孩子心眼儿好,知道惦记大妈。咱也不知道你们大掌柜的咋想的,你到那边也好多年了吧,咋就没想着把大小姐许给你呢。” 这是就好像戳着胡二的心尖子,这几个月来为这件事他可真是耿耿于怀,可是说给谁好,说给贾丰?贾丰原本也和崔卫余振生更熟些,现在有了媳妇更没空搭理自己。说给瞎子杨三?他瞅都瞅不见,说了他也明白不了。听潘大妈这么问,胡二酸溜溜的说道:“还不是因为他有个当官的亲叔叔,当初刘福他哥就是余振生他叔叔保出来的。要不是多这个事,我给也不会拉着我陪刘福接他哥出大牢,要不是跟着刘福接他哥,我哥也不会死那么惨。算了,这大过年的,也不跟您念叨着添堵的事。” “呦,那这么说那大掌柜可是攀上好亲事了?” “好个屁,您不知道,他六叔年前就死了,现在他可没了靠山。大小姐眼那么高,能看上他。” “就是,他那点比你强些,就昨天.....”潘大妈扯着胡二小声嘀咕着,把昨天余振生怼自己的事说了一遍:“不就是没传个电话吗,这电话也不是他们那院的,你瞅瞅他这小心眼,故意端走给少奶奶包的饺子,这不是存心给我难看吗。” “胡二!少东家忙完没?”贾丰等着胡二叫张群青放炮,站在门口看着隔壁大掌柜带着张记的那几个人噼里啪啦的放了半天的鞭炮也没见胡二出了,就走回后院站在门口大声问着。 “贾大哥,少东家说等超哥来了一起放!” “早说啊!搁我赶那冻了半天!”崔卫没好奇的转身回去铺子。 胡二摊手笑笑:“您瞅,这光顾着跟您聊天了。您等着,要是这小子落我手里,我好好收拾他给您出出气。” 崔卫几个人放过了开门的炮仗,转身都进了铺子。张春明在靠墙的椅子坐下,几个伙计站成一排,崔卫站在最前按规矩给掌柜的行礼,等掌柜的驯化。 这次的站位依旧是刘福最先,旁边就是余振生,栓子挨着余振生,栓子旁是杨五,杨五的身边站着余振家。 张春明看着自己铺子的伙计,心里竟生了几分感慨。原本生意好的时候,铺子也就四个人,来来回回的眼下还多了两个。年关难过倒也过了,今年的生意还不知道会怎么样。 “你们几个今年又要辛苦些了,凡是多听崔哥的安排,刘福来的第四年了吧,柜上的事你多上心。振生你就好好的钻研花色新品,栓子跟着我跑跑颠颠的也是辛苦要长壮些。杨五嘛,你来的时候短,多跟振生学学。” “是!”众人齐声搭着。 张春明在手上哈了哈气:“咱们这屋还是冷了些,这要是跟隔壁打通了,冬天的日子就好过多了。” 崔卫道:“打通不打通还不是得听您和少掌柜的,不过我们是张记的人,不打通咱张记是张记,群青是群青,打通了也有打通的不便。我们几个好对付,眼下到农历四五月都是淡季,不忙我们就轮着后面歇着。只是辛苦了刘福,总得盯着柜上。” 刘福两手揣在袖子里,微微弓着身子对张群青说道:“往年没炉子,不也都这么过来的。来了买东西的客人要是不嫌冷,咱有啥嫌冷的。” 张群青站起身来:“行,那你们就自己安排,柜上不忙就轮着接着放假,娘娘宫那庙会到正月十五,想去玩就去转转,出门玩别惹事就行。” 他说完朝堂屋走着,身后一个怯生生的童音问道:“我呢?”又听余振生小声说:“你还小,掌柜的还没安排你的事,等你大些就有事做了。” “可是,掌柜的给我饭吃的,我娘说吃人家的就要给人家做事的。” 掀了一半门帘的张春明站住了脚步,他回头看看余振家,这么小的孩子能做什么事?他想了想说道:“你要多吃饭,长得壮壮的,就能帮着做事了。记下了没?”看到余振家用力的点着头,张春明笑着走了出去。 张春明一走,伙计们就自在了。栓子朝刚才张春明坐在椅子上一坐,招着手:“来来来,都现在郭掌柜也有话说。” 切!崔卫,刘福和余振生几乎是一个表情一起鄙视了他一下,三人又相视一笑。 刘福回到柜台后,挨个清点着抽屉里那些颜料需要补货。余振生去放布匹的柜上,查点着年前染出来的布。 杨五则拉着余振家,嬉皮笑脸的冲着栓子说道:“郭老板,您到赶紧说,说完带我们去庙会啊!” 栓子觉得没趣站起来挥挥手:“想去就腿着去,别打着我拉你去的心思。你要是没事干,就跟我去把车都擦一遍。” 杨五一踹手吸溜了一下鼻子:“这大冷天,我才不跟你霍霍凉水呢。” 崔卫朝铺子外面走着,这大年初六满街的铺子都开了张,他是要各家走上一圈,说上几句开张大吉之类的吉祥话,张记在这条街上的人缘可是有一大半是崔卫给混回来的。 余振生跟了出了:“崔哥,今天邮局是不是也开门了。” “应该是吧,走!我们先去打电报!”崔卫朝邮局方向扬了扬手。 一辆黑色汽车缓缓在两人面前停下,刘超和刘银燕下了车,一个奔着群青化工进了门,刘银燕一转弯进了张记染坊。 “女士您好,欢迎光临!” 一进门,刘银燕就被铺子左右站着的两个孩子吓一跳,这两个都是生面孔,穿着一样的衣服,像是两个小门童一样站着门两侧,以前来的时候这铺子没这照顾客人的啊。 她抬头看到刘福,这个柜上的伙计她是认得的:“刘福哥,振生哥呢?” “刘大小姐,你不是来找我们小姐的?”刘福转头问道。 刘银燕就笑了笑说,她是来找张芳的,刘福就让杨五带着刘银燕到里面去。杨五将刘银燕领到堂屋,像模像样的请刘银燕落座,然后跑的里面去传话,不大一会张芳就出来了。 寒假加春节,两人有一个月没见到,见面倒是很亲热。张芳拉着刘银燕去了房里,一边走一边问道:“你今天怎么来了?” “我跟我哥一起来的,看你这口气怎么好像不欢迎啊?!” “那怎么会呢,只是你今天来的不巧,我正等我几个同学,你认得的阿古他们,我们约好去给先生拜年呢。” 刘银燕倒也没太大的不悦,只是笑笑说道:“那真是来的不巧了,不过也不碍紧的,我等下也就跟我哥回去了。” “来,来这边!”张芳说着推开余振生的那间刻花的房间。房间里东西虽然多,却并不杂乱。一面墙边放着布匹染料,一个长条案子上面放着刻刀,画笔等工具。一面墙添了个书架,上面都是余振生经常看的以及和掌柜的借过来的书,还有平时攒的画册。还有一面墙边放着一张桌两把椅子。房屋中间烧着炉子,竖起的烟囱在头顶转了弯直通向屋外。 “这屋里真暖和啊!”刘银燕站在炉子边,手在炉子上面烤着火。 “暖和吧,我嫂子给弄我们这院子今年搞了两个炉子,我爹娘那间一个,余振生这间一个。” 刘银燕四下打量着房间:“你家真有意思,这炉子给伙计的屋子用,这还个门帘旁边是干啥的?” “隔壁屋是他们睡觉的地方。” 刘银燕哦了一声有参观起余振生的书柜,她从书柜上随手拿下一本书翻着,有意无意的问道:“你家人对伙计们可是真好,我听说你已经定亲了?” “嗯,就算是吧!”张芳靠着桌子手扶着桌子淡淡的说道。 “就算是?那到底是还是不是啊?”刘银燕歪着头笑眯眯的看着张芳。 “嗨,那不是我哥成亲那天,那个曹田小雅来了嘛!那个混蛋跟他的混蛋日本爹,上门就说来提亲。我爹当时就说了,我已经定亲给了余振生了。” 张芳好像忽然想到了什么,她看着刘银燕皱皱眉:“你哥没跟你说?不会吧。” 刘银燕没回答张芳的话,只是吃惊的张了张嘴,神情带着一丝惊恐:“曹田小雅?” “对,就是那他曹田小雅!” “可是,这都是什么时候的事了,怎么那么久没听你说起?!”刘银燕放下手中的书,过来拉着张芳问道:“那人很坏,你没事吧?” “我能有什么事,这么久了不是还好好的在这吗?”张芳嗤嗤的笑了笑。 “张芳姐,也怪我,平时光顾着读书,也没问问你这怎么样了?” “我在高中部,咱们不在一个楼见面的时候都少了,怎么能怪你呢。倒是我想起了,年前的时候,你爹还来过我家呢。” 刘银燕神秘笑笑:“那你知道不知道我爹来你家是有什么事吗?” 张芳耸了耸肩:“他们生意上的事吧,我又没兴趣知道。” 刘银燕就转身坐下,拖着腮看着张芳:“真是可惜。你爹给你许了亲事。怎么会是振生哥呢?” 张芳听了噗嗤一笑:“这话说的,你是可惜我还是可惜余振生啊?!” 群青化工门前,鞭炮声霹雳吧啦的放了起来,铺子里面的电话铃声响起。 电话的另一端,路飞举着电话,一旁的尹强的也有几分着急:‘咋还没通吗?’他嘀咕着问路飞。 路飞转过身子,他很怕尹强这么催促,忽然他听到电话里面一个男人的声音在问找谁,电话那边噼噼啪啪的声音背景很是吵人。 “请问,你这是群青化工吗?”路飞问道。 “这里是!你找哪位!”胡二拿着电话朝外面探头张望,鞭炮的浓烟在铺子外面飘起把一起放炮的人影都笼罩的朦朦胧胧好像在云雾里一样。 “我找余振生,就似你们旁边铺子张记染坊的伙计。”路飞尽量把说话放慢,一个字一个的发音,生怕自己的山西话对方听不懂。 胡二怎么会听不懂山西话,严彩蛾就是山西口音,之前来的林二,后来的余振生和栓子,他听山西话听了好几年,就算自己会说也大多能听懂。 又是余振生,他想起潘大妈和他说的话,便冷冷的说道:“没这个人!”说完不等对面说话,胡二就啪的挂断了电话。 路飞拿着电话,转过头一脸无奈的看着身后的尹强。“他们说没这么个人!” “没这个人,怎么可能!”尹强大眼珠子都瞪圆了,这都什么时候了,电话打不通。不说一家人有多担心余振生,只说想知道振家的情况也是够让人着急的了。 他看到路飞手里拿着的那个写着电话号码的条子,就一把夺了过来,一转身出了这间屋,院子里雷霆妹妹一家正和雷霆夫妇道别,他两步走到雷正面前:“雷伯,这号码不对啊,他们说没有余振生这个人。” 雷正摇着头:“不可能,不可能!”他走到雷霆面前,在他耳边低语了几句。 雷霆的脸上看不出神色有什么变化,他对妹妹和妹夫说道:“这段时间给你们添麻烦而了,原本我打算到而来歙州在给我姨妹夫那边通个电话的,不过这路上还不知道多少时间,现在天津那边铺子里也有人了,我就用下电话。” 妹妹看了一眼严彩凤:“嫂子,您这就见外了不是,一个电话的事,您还有等回了娘家再打不成?” 雷霆和雷正进了屋,雷正把电话拨通了这才交到雷霆手上,电话那边叫来的是张群青,听到姨夫来的电话,先是拜年话。雷霆沉着声音说道:“我老人走第一年过年,不方便拜年,原本不想给你爹娘打电话的,你就给带个话过去,说家里去了鬼子,村里都遭了难。如今县城也离鬼子近了,我们要去你舅舅那里避避。” “啊!姨夫,这么严重吗?不如你们来天津吧。” “具体事不便讲,应该是很严重,天津我就不去了。另外我有个事问你,余振生还在不张记。” “在啊?”张群青有些糊涂,怎么姨夫会突然问起这个问题。 第一百章 无仁义之辈 传话深结怨 几架飞机嗡嗡的从汾阳城上飞过,严彩凤和院中所有人一样用手打在额头看着飞机飞远的方向,远处传来轰隆的声音,像是遥远天边响起的雷声。 “哎,不知道哪里又打仗了。”严彩凤的心里揪成了一团,她轻声的说道。 “这些年,总是在打仗,可这次离着好像真近!嫂子,你们先走,我们看情形要是不好就去找你们。”雷鑫在一旁说道。 “娘,我怕!”雷春玲的小手紧紧的拉着严彩凤的衣襟。 严彩凤攥过来雷春玲的小手:“不怕,跟娘进屋!” 房间的角落一个原本是放花盆的高脚的架子,现在用来摆放电话,雷霆握着电话好像在等什么。就在刚刚,这边的飞机声隆隆飞过的时候,对面一阵噼里啪啦的声音听得雷霆心里发紧。 “喂,姨夫,你那没事吧!”张春明等到门外鞭炮声稍稍歇了,大声问道。 “没事,你那边也很吵嘛!” “开市大吉嘛,附近的铺子都在放鞭炮,这一早晨咱这街上的鞭炮声就没停过。” 雷霆便想到往年这个时候,自己的门面铺子不也是过了年开门迎客的日子。那时候一早上从自己的第一家铺子开始,放了一家到下一家,沿街和各家铺子的掌柜说着吉祥话,哪一家不是恭敬客气。而现如今,投奔在妹妹这里,他几乎都不出门。遇到熟悉的明事理的,人家说两句宽心话,遇到本就交情不深的或是看着雷家笑话的,倒是常看到一些装不认识,或者带着几分讽笑的面孔。 “对了刚你问振生,是不是找他有事情?我刚在外面瞧见跟着崔卫出去了!” 雷霆沉吟了一下,看了一眼正在进屋的严彩凤像是来催他的便说道:“我们要去你舅舅家,到了再给你爹娘报平安吧。群青有个事当姨夫的要说你,你这铺子我听你爹说是你们三个年轻人合伙的,这用人的事可要掂量。还有,两家铺子隔壁即便不是亲戚,有个事情照应着也是应该的。” “姨夫,您这话从何而来,咱们两家虽说生意上是对手,可毕竟都是一家人,不会有见外的事的您放心。”张群青笑着举着电话。” “那我就长话短说,振生家人四处借电话找他,一是着急知道路上是否平安。二是,安平村遭了日本鬼子屠杀,我们和振生的爹娘是侥幸提起出来来了县城,不过村里没出来的人死了大半。振生四叔家一家四口,出了跟着振生去天津的振家之外,都死了!” “都死了?!!”张群青一下子被震惊到了,让他震惊的不仅仅是余振生的四叔一家的遭遇,还有雷霆说的那一个村的人死了大半。对于日本人的凶狠残暴,在以往他是听到过很多,而现在是他的亲人,亲口告诉他几十口人的姓名死于日本的刀枪之下,里面还有他知道的人。 在汾阳城西南那片平整了土地改成的机场,又有几架飞机盘旋着飞起。雷霆看不到张群青的神情,但从他惊呼的语气中能听出恐惧和震惊,这种恐惧和震惊在雷正带回这个噩耗的时候,他心里也曾涌动过。 “爹,我们走吧!”雷春玲拉着雷霆衣角催促着。 “群青,我们要出发了,剩下的事振生的姐夫跟你说。”他将电话递给尹强,抱起雷春玲走到院中。汾阳城上空像是被撩起一层弥漫的烟雾,他甚至觉得味道一股硝烟的味道。换在十几年前,他是不会惧怕这些,而上次差点送了命的一劫之后,他只剩下了家人。现在的雷霆就好像惊弓之鸟,他怕打仗,怕当兵的,怕再次失去身边的女人和孩子们。 “少东家.....”一旁听着电话的尹强,刚刚知道余振生平安就已经激动的不行了,又听雷霆提起村里的事,接过电话就呜咽了起来:“我和雷伯都看到了,死了好多人,振家的爹娘兄弟...哎!麻烦少东家给振生说一声,好好带着振家吧,我们打了两次电话,接电话都说没有余振生这人,可吓死我了呜呜呜....” 一个大男人闷声呜咽起来,这声音听的让人心酸,张群青安慰了两句,那边就挂了电话。张群青默默的站在柜台边,他觉得脸上似乎有两处冰凉的划痕,鼻尖酸酸的。 他慢慢转过身,看了房间里有说有笑的四个人,刘超正指着一桶黑色油漆对贾丰说:“这事儿咱得支持,什么钱不钱的,就送你们用了。” 贾丰拱手谢着,心想这下跟小舅子杨五可有交代了,拿柜上的东西用,这事可不能问群青和少奶奶,要问应了刘超人家才好相处。 柜上的李复在炉子边揣着手,胡二也揣着手,站在门边朝热闹的街上张望着。 张群青心里一阵愤懑,为了日本人的残暴,为了死了的同胞,更为铺子里不争气的伙计,和气生财不顾,两家亲情不顾,竟没有一点仁义。他一把拿起桌上的砚台啪的摔倒地上,这一声想所有人都楞了一下紧张的朝张群青看来。 “群青,怎么了?”刘超关系的问着朝张群青走来。 “你们几个,刚才是谁接的电话!”张群青用手指着贾丰,李复和胡二怒目问道。 “这是怎么了,刚才不是你在接电话?”刘超拍了拍张群青轻声问道。 “在这个之前,谁接的电话?”张群青又高声问道。 “少东家,刚咱们不是在外面放炮。我进屋听到电话响这不就请您来听的?”李复一脸的委屈,他朝刘超看看,以前李复是刘超家银号的,所以跟刘超自然更亲近些。 张群青又瞧向贾丰,贾丰什么都没说只是对着张群青摇摇头,这一早上他可是一直在张群青旁边的,放鞭炮的时候也都在一起。 那剩下的只有胡二,张群青朝胡二看去,胡二之前在张记铺子里,和余振生同吃同住,他怎么也不觉得胡二会说不帮余振生传电话吧。但看到胡二时候,胡二低下头身子像后缩了缩一副作则心虚的样子又十分可疑。 “胡二!”张群青沉着脸。“振生的电话,你为什么不给传!” 胡二目光闪烁着不敢和张群青对视,他支支吾吾的编着:“那那没听清是找谁他们话没听清。”刘超在一旁打着圆场:“一个电话的事,不至于不至于。” 张群青用手指着胡二,刘超还是第一次见到张群青生那么大的气,他的那双和张春明一样白净细长的手指都有些发抖:“怎么不至于?振生家的安平村,大半个村子的人都被日本鬼子杀死了,振生的四叔一家三口都被鬼子杀了,万幸家里人逃过此劫,想跟振生说个话互相报个平安,怎么就这么难。胡二,你还说你听不清,你来张记几年了,平日里大奶奶跟你说话你也听不清。” 张群青越说越气,抓起手边的笔架朝胡二扔过去:“我不管你因为什么不给传这个电话,现在你给我滚,不讲仁义的东西!” 笔架啪的打在胡二身边的门框上,落地的白瓷笔架和那砚台一样落了细碎。一屋子人都楞住了,他们惊讶于张群青突然爆发的脾气,更惊讶于张群青带来的这个消息。 还是贾丰最先反应过来:“我知道振生和崔哥去哪了,我去找他!”他一转身就跑出了屋。 胡二也是心惊肉跳,他打死也想不到,这个电话是这么大的事,这大过年的自己要丢了工作,先别说晦气不晦气,自从哥哥没了爹娘和弟弟的日子全靠着自己的工钱。 “我我,我真么没听清,外面炮仗那么响,少东家我错了,您就饶我这次,等振生来了我给他磕头,给他赔礼道歉。”胡二结结巴巴的一个劲的朝张群青作揖,他的身子都弯了下去腿也哆嗦了起来。 “小日本真可恶!”刘超恨恨的捶在柜台上,他看了一眼胡二,觉得不值得同情,毕竟从印象上来说刘超对余振生的印象要好很多。 “你更可恶!日本人残害中国人,你你自己一家人,你不帮就算了,你知道你这叫什么?!你这叫没良心,你这叫落井下石!” 胡二已经被训的眼泪汪汪的,他几乎哽咽着:“少东家,您打我骂我都行,可我不是没良心啊,我和我哥来您家也都三四年了,就算我哥出了事,我也还在您家做事。我当学徒当了这么多年,您这一说用人我就跟着您了,为这事我都害怕掌柜说我没良心,现在您倒是说我没良心,我对咱们铺子可是尽心尽力.....” “好啊,你还有理了,行了我也不跟你多说了,李复!给他结算工钱!” 李复在一旁拉拉胡二低声说道:“少说两句,少东家现在气头上。”他又朝刘超凑了凑:“超哥,说说情。没多大的事儿,再说胡二确实平时干活不错。” “少废话,我要是群青,他都吃上拳头了,还让我求情?”刘超冷冷的哼了一声。 张群青心里又气又恨,胡二比他小不了两三岁,也算是少年时候的玩伴儿,在张群青心里从来没把家里的伙计当下人看,他读书多认同人人平等,甚至他会觉得家里的伙计都是来帮着父亲做事,所以对家里的伙计张群青从不吆五喝六,反而都当做兄弟一样。现在胡二这样做事,张群青心里失望极了,可他也知道铺子人手少,找个应手又放心的人用得有多难。 甚至,虽然他刚刚驳斥了胡二的申诉,但胡二说的话张群青的心里是认同的,毕竟那晚在院中胡二是唯一一个站出来愿意跟自己来这边的。 就在张群青恼火焦灼的时候,铺子前面的店门和后面通院门小门同时开了。 从前面进了陈敏,头上的呢子帽压得很低,手上还拎着一个棕色的皮箱,皮箱好像有些沉,一进屋他就把皮箱放到门边抬头朝铺子里看着。 “陈先生,您什么时候回来的?”刘超一眼就认出陈敏,上前问道。 “刚下火车,还没回宿舍就先过来了。”陈敏还没感觉到房间内的气氛有些不对,只是抬头看到张群青正沉着脸色。 “少东家,我.....”胡二还要开口。 “闭嘴,把陈先生行礼先拿到客房。让潘叔把客房的火拢起!”张群青吩咐了一声,又冲着陈敏说道:“还是到里面说话吧,” 从后面走进来的是潘大妈,她是一进门就看到胡二神情不对,等胡二哭丧着脸拎着沉沉的箱子从潘大妈身旁走过,她才回过头紧走两步来的张群青面前:“少东家,少奶奶等您回屋吃早饭。” “什么时候了,还吃早饭,你让她自己吃。”张群青的气还没缓过来,没好气的说道。 “群青,这才几个月,就敢跟雨诗甩脸子了?人家现在可怀着你儿子呢,你可别气雨诗,你要是不陪着我可陪着去了?”刘超大说大笑的缓解着气氛。 张群青勉强挤出一丝笑容:“潘妈,您跟少奶奶说陈先生来了,我们去客房说话。” “哦,我这就回话去!”潘大妈赶紧转身回去传话,张群青也和刘超引着陈敏去了院中的客房。 胡二哭丧着脸回到铺子里,找个旮旯一蹲琢磨着少东家到底会不会真的让自己走。潘大妈朝铺子里探头,瞅见角落的胡二,又见铺子里没什么人就闪身进来,走到胡二旁边弯下腰拍了拍他:“咋的了,愁眉苦脸的。” “我,惹祸了!” “跟大妈说,只要不是偷拿柜上的,给铺子惹麻烦,大妈都能帮你!”潘大妈拍着胸脯,她是敢说这话,自己是少奶奶的乳娘,连少掌柜都让着自己几分。 “今天,余振生家的又来电话了。”后面的话他没敢说,屋里还有个李复,他总不能就这么承认自己故意不传话的吧。 “你没给传?”潘大妈眼睛转了转,惊喜的问道。 胡二蹲在那抱着头不吱声,李复一旁说道:“潘大妈,他这祸可惹大了,少东家要辞了我了。” “不传个电话能惹啥祸,难不成还是报丧的电话?”潘大妈翻了白眼不屑的说道。 “嘿,您还真说中了,报的还不是余振生一家的丧,一个村子的人啊,老惨了!” 潘大妈惊讶的张大了嘴,她啊了一声,看看李复看看蹲着胡二,这祸可不是胡二一个人惹的,偏偏也就胡二扛不起。她心一横一跺脚,扯着胡二肩头的衣服:“起来!跟我找少奶奶去,我给你求情!” 第一百零一章 水涩花香遮 人坏无品德 张春明和刘超领着陈敏进了厢房,房间里的炉火已经被老潘头续好,老潘头烫好手巾给三人托过来。张春明接过来拿起一条擦了擦手就放回老潘头手上。刘超示意不需要,他径直走到柜子前打开柜门拿出一个重重的锡铁罐子。 陈敏拿过毛巾铺在脸上,捂了捂擦着脸说道:“北平天津二百多里路,通了火车只要三四个小时。这小半天走走停停的,沿途大大小小的车站,途径一处就要停上十几分钟,如果有盘查的时间就更长,你们还别说这倒也挺乏的,有这热毛巾敷一敷还是挺舒服。” “人家郑雨诗那也是大户人家的千金,这招待客人的做派可是连我家都望尘莫及的。”刘超说笑着打开锡罐晃了晃:“群青,我年前拿来的茶这就都快喝完了?” “我家老爷子说这茶够味儿,我就给他装过去一些,我房里还有茉莉绣球等我给你拿去!” “不用去不用去,我给你们还带了吴裕泰钱塘龙井,你们尝尝这个!”陈敏说着拉开行李箱从里面拿出一个铁皮茶盒。 “呦,吴裕泰的钱塘龙井?听说挺难买到的。”刘超接过茶盒打开罐子闻了闻,又合上盖子:“陈先生,今天咱就喝茉莉绣球!” 陈敏推了推眼镜诧异的问道:“怎么,这茶不好吗?” “您误会了,这茶不是不好而是太好了。俗话说八分水,二分茶,水质会直接影响茶汤的品质。咱天津卫的水苦,烧开的水要是没这茉莉花茶遮着可是涩口,所以咱都讲究喝酽茶。您这龙井可是明前的品相,就这么喝那可真是糟尽了。” 屋外传来带着几分笑意的声音:“刚谁说我是大户人家千金来着?您这东兴银号的少东家的讲究倒也不少啊!”话音落下时,郑雨诗推门进来:“你们说的茉莉绣球我拿来了。”他将一个外皮是红色的罐子张群青面前。 “咦?雨诗,这可就是你不对了,怎么学会还听窗根呢?” “还用听窗根,就你这大嗓门,别说院子里,就是隔壁我婆婆家都能听到。”郑雨诗白了一眼说话的刘超。 刘超就呵呵笑起来,张群青和陈敏也都在笑。郑雨诗朝张群青招招手:“群青,你们和陈先生聊着,我跟你说两句话。” 刘超转身去沏茶,张群青走到门边低头轻声问道:“不舒服就在房里呆着就是了,什么事找我?” “也不是什么大事,刚刚奶娘跟我说,昨天她就接到找余振生的电话了,当时就是没听清楚找谁,他又没把人和名字对上号。这事都赶一块了,今天又让胡二碰上了。这要罚就一视同仁,她也辞了工不做了。” 张群青眉头皱了起来:“她跟着裹什么乱!再说你这正是用人的时候。” “哎,奶娘这人,你撵她她都不会走。电话的事我也听她说了,我明白不能只听一面之词,但也只怕这里有什么误会不是?大过年的,回头振生来了,咱们尽些心意。胡二和咱张记也算有渊源,又牵扯到爹那边的人,万一打通了铺子,还少不得相互照应。” 张群青低头盘算着郑雨诗的话,从他本意也并非一定要辞了胡二。 “我考虑考虑!你先回去!” 郑雨诗没挪动反而挽着张群青撒娇的说道:“还考虑什么啊,你看昨晚我饭都没吃,我都没说什么。咱们做家主的哪个不得是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再说,平时我也没问过你什么事嘛。” 刘超已经用茶匙将茶拨进茶壶,炉上的铜壶水开了,他拎起茶壶边冲茶边说道:“雨诗,这事吧我虽然也劝群青冷静,不过我觉得胡二确实该辞。振生家那么大事,传不到话就算了,他说没振生这个人,那可是两千多里外的家人啊,这心里还不得急死,已经摊上家里这么大事了,万一再惦记振生急出个好歹那谁担得起这责任。” “话是这个理,可这不是偏巧咱有电话,若是没电话不也得等书信抱平安不是。” “这话不该是你郑雨诗说出来的啊,你这只是假设咱们没电话,而这个假设是已经打破的假设。事实存在于假设之上,你得尊重事实,要不说一孕傻三年呢。群青,你娶媳妇走眼了不是?” 刘超依旧呵呵呵的笑着,郑雨诗也没生气。毕竟三人即是同窗又是好朋友,谁说什么也都不会往心里去。 倒是急坏了一旁的陈敏:“刘超,你说什么振生家出了什么事?” “呦,我差点忘了.....”刘超忽然想起一个不能说出的事,他是知道陈敏的真是身份,更知道陈敏和余振生之间的关系。“振生家村子去了日本鬼子.....”他看了张群青一眼,电话是群青接的他更有发言权。 张群青拉着郑雨诗来到桌边,扶着她坐下:“你说的对,你听的可能是一面之词,我这还有另一面。” 他平静了一下心绪,整理了一下雷霆和他说的话,娓娓的转述了雷霆所说的事情。郑雨诗有些惊呆了,甚至有点怀疑自己该不该跟张群青提要求。她有些惭愧,可话已经说出来又不好收回,只好朝刘超和陈敏看去。 刘超已经给陈敏的茶碗里倒了一碗茶,热气在陈敏双手捧着的茶碗里升腾,他的眼镜片被虚上了一层雾气,让人看不到他眼睛里流露出了的神色。 “我说完了,陈先生,您怎么看这事?” 陈敏摘下眼镜,从口袋里掏出手帕慢慢的擦着眼睛上的雾气,他缓缓的说道:“我下了火车这一路来的时候,城里很热闹,家家户户的门上贴着对联福字,大宅院还挂着灯笼,商户店铺鞭炮齐鸣。北平也是,放鞭炮逛庙会走亲访友,如同太平盛世般。熟不知,此处鞭炮喧天,别处已经战火纷飞,此间品茗论事,他乡民不聊生。” 刘超眉头皱着,张群青低着头,郑雨诗轻轻的咬着嘴唇偏着头朝窗外看了一眼。 又听陈敏叹了口气:“这件事如果我是群青,我也会辞了你们说的这个胡二,做伙计不够用心,做朋友不够仗义,做人不够地道。但是刘超也说的对,不应该把事实建立在假设之上,毕竟主事的人还是你们三个,如果民主你们三个可以举手决定。” 刘超一拍桌子:“先生就是先生,比我们想的都透,我举手,这人不能留!” 张群青低着头缓缓的把隔壁架在桌上:“我虽然同情胡二,但也不能助长这个风气,街坊邻里还有个想帮着,更何况原本还是一家人。” 郑雨诗有些为难,自己来是想劝群青不追究胡二的事了,想不到倒是把这件事决定了下来,可左思右想陈先生说的也都在理。“我就是弃权,也够决定这事的了。” 院子里的树下,胡二靠着树站着,头上是曾经韩掌柜挂鸟笼的树枝,光秃秃的在风里轻轻的缠着,胡二发呆的想真是被辞了也是丢人,不如干脆甩上裤腰带跟着去见亲哥哥算了。又想,自己再一走,爹娘和兄弟更没法活。屋里的声音清清楚楚的顺着风飘来。 这个刘超这么不喜欢自己,以后在他手下也是没法干了,毕竟人家也是股东。还有这个姓陈的,没事就来这边,神神秘秘一看就不是什么好东西,他凭什么这么说自己? 看来自己是待不下去了,他心情沮丧的转身朝着铺子走去,刚才少东家让李复给自己算工钱,也不知道李复怎么算的。 房间内,陈先生看了一眼郑雨诗,她是群青的新婚妻子,如今有了身孕,刚才她和群青的对话自己也多少听到了些。女人嘛,总是会考虑的事情浅一些,更何况他和群青刘超的事和郑雨诗关系又不是很大,自己对于群青和刘超来说是同志,可以畅所欲言,但对于郑雨诗还是要留些余地。于是便接着说道:“当然,还有另外一个办法,这件事等振生回来,他是事主让他决定。” 张群青感激的看了一眼陈敏,他转向郑雨诗问道:“那就听陈先生的?” 郑雨诗扶着桌子站起:“也好,你们聊我先回去了。” 张群青将郑雨诗送到了门外,他朝院中四下看了看,见院中没有人就关上门转身过来小声说道:“陈先生,您这么着急回来,是不是有什么事?” 陈敏点点头低声说道:“我们得到消息日本在广岛县竹原市的大久野岛秘密建造了毒气生产基地,并且已经朝我国运输了军芥子气、路易氏气等致死性毒气。我们有理由担心,日军会在战场上大规模使用化学武器,所以我就赶紧回来了。” “芥子气!”张群青深深的吸了一口气,他和刘超对视一眼,两人的喉结不约而同的都因为紧张吞咽了下而动了动:“陈先生,我们是学化学的,这芥子气是一种毒害作用巨大的化学战剂,主要通过皮肤或呼吸道侵入肌体,潜伏期2-12小时。他可以直接损伤组织细胞,对皮肤、粘膜具有糜烂刺激作用,一旦大规模运用那造成的损害可太大了。” 刘超随机问道:“陈先生,那我们该做些什么。” “我就是来跟你们说,石灰,大苏打,纯碱这些我们都需大量准备,另外国内的化工企业要联手起来,拒绝在本土给日本人提供化学用品。” 刘超和张群青用目光间短交流一下,彼此就明白对方的想法,刘超说道:“物资我们多准备,厂子那边的事我们也能决定,哪怕是一滴水绝对不会卖给日本人!” 陈敏点了点头:“那我就准备物资清单,运输方面的事你们不用担心,只要能出天津卫会有人接应。” 他说着话停了下来,院外传来脚步和说话声:“少东家在里面!” 接着门外有三个人的身影,随即就是敲门声:“少东家,振生和崔哥来了。” “请进!”张群青用了请字,陈敏和刘超也朝门口看去。 门开之后,崔卫和余振生就走了进来,他们刚给余振生的大街家发过电报,贾丰就跑到邮局门口找到他们。贾丰只是说了余振生家有事,少东家知道的清楚让他赶紧回来。余振生一个劲的问什么事,贾丰支支吾吾的说着是鬼子进村了。不过他爹娘没事,都在他大姐家。 余振生急急朝回走,崔卫不放心就也跟来,开门见房里坐在的几个人,贾丰先退了出去,崔卫打了招呼拍拍余振生也跟着贾丰出了门去。 “振生,坐!” “群青哥,您直说吧,我坐不下!” 张群青是第三次重复这件事,第一次是震怒,第二次是惋惜,现在第三次他的心情已经平静了许多。他感到心痛不仅仅是余振生的家人,还有家乡的村民,更因为刚才陈敏的话让他冷静了下来。 余振生呆呆的站在桌前,听完张群青静静的转述。他没有暴怒,没有痛哭,他满眼都是怀疑的看着张群青,那神情似乎在怀疑张群青说的不是真的。他看向陈敏,陈敏面色沉重的朝他点点头。 余振生慢慢的转过身,现在他唯一想到的就是去看看振家,想到振家一瞬间余振生的眼里都是泪水。 “振生,还有一个事。” 余振生停下脚步,目光茫然的看着叫住的张群青。 “很抱歉,本来昨天你家人找你就是要告诉你这个事,今天胡二接到你家人的电话,他没有喊你,我们已经打算辞退了胡二。振生你现在恐怕也没办法回去,那边那个情况不管你家人还是我们都不会让你这个时候回去,我们考虑帮你贴补一下家里。” 余振生轻轻的抬起手,仿佛在空气中拦住了张群青的话:“潘大妈是无心,胡二是您的人。他不叫我是私心,我会找他的。现在,我还有点事要办,先告辞了。” 振生说完,就头也不回的走出了房门,留下房里的人猜测着余振生是什么意思。 崔卫和贾丰出了院子之后,贾丰才把胡二的事对崔卫说了,崔卫戳着胡二的头:“你啊,真混!”说完就赶紧回张记,这边的事他总要跟张春明夫妇说一下的。 一进院子就看到张芳和来找他的阿古几人朝外走,幸好崔卫多嘴问了句大小姐去哪。听说去看陈先生,崔卫一指旁边院子:“先生在那边!” 几个女孩转身进了群青化工的铺子,迎面碰上面色凝重的余振生,张芳随手一拉余振生:“急匆匆的干啥去,陈先生是不是在里面。” 余振生嗯一声就朝外走,张芳便对刘银燕笑道:“你不是问振生吗?瞧,就是这榆木疙瘩的样子。” 刘银燕嗤嗤笑道:“振生哥都不叫了,还说你才不在乎这亲事?”一旁阿古几个女孩也嗤嗤的笑。 角落里的胡二心里说不出难受,他真不想离开群青化工,离开了以后就在也见不得他心里天仙一样的大小姐了。 第一百零二章 恨由心头起 祸事埋下根 余振生走进张记,刘福一脸关切的迎了过来:“振生?” 没等他开口问,余振生说着:我没事!就继续朝院子里走。现在,他只想去看看振家,那个可怜的刚刚十一岁的孩子。 房间里传来一阵笑声,余振生推门进屋,笑声是从隔壁那间有炉子的房间里传出来的。掀开门帘,余振生站在门口他迟疑了。 按照他最初听到这个消息而从张群青房间出来的时候,他原本打算带着振家回家做个小小的灵堂祭拜一下四叔四婶,可此刻他看到的是振家和杨五两个孩子,正围着炉子一个跑一个追,跑在前面的是振家,后面追的是杨五。笑声是从振家那里来的。 余振家忽然觉得,现在走过去拉着振家告诉他他的爹娘没了是一件过么残忍的事。 他想起那冰天雪地中,衣着单薄的四婶将家里最厚的一件衣服穿在振家身上,将振家退给自己的时候,是不是四婶已经预感到什么? 也许四婶什么都没预感到,她只是直觉的相信,自己会照顾好振家。 余振生缓缓的走到桌边,他慢慢的坐下,就坐在刚刚张芳和刘银燕聊天时候做的椅子上。房间里还有着淡淡的脂粉香气,这是平时这个房间所没有的。 振家的手里拿着一条手帕,跑过余振生的眼前在手里挥着:“哥,你看,五个偷偷藏人家小姐的手帕字呢。” “你站住,胡说,那是人家手帕沾了茶水,人家不要了的。”杨五的脸通红,也不知道是追跑的原因还是房间里太暖了。 看着振家的灿烂的笑容和比从家出来有些红润了一些的面庞,余振生一下子眼泪就下来了。 “哥?”振家突然收住脚步,后面的杨五几乎撞到振家身上。杨五一把夺过帕子,他本以为振家会跟他抢,却见到振家朝余振生走去,拉着余振生问道:“哥,你咋了。” “没事,刚过来的时候迷眼了。” “我给你吹吹?!”振家靠近余振生用小手试图去轻轻的翻余振生的眼皮,余振生用胳膊拦着他自己转身擦了擦眼泪。 之后他站起身对杨五说道:“小五,你跟振家在这呆着,我出去一会。” “振生哥,你不是才回来吗?怎么又出去。” 群青的院子中,女孩们围着陈敏叽叽喳喳的拜了年,张芳说着:“这下好了,你们来找我没白来吧!” 一个圆脸的女孩说着:“可是巧了,要不是先来找张芳,咱还碰不到陈先生,说不定咱们几个今天白跑了。” 陈敏温和的笑着:“你们几个的确运气好,要不是我有事早回来些,你们还真白跑了。不过还是要谢谢你们还惦记我。” “他们那是惦记你答应给写的剧本。”张芳嗤嗤笑着:“恨不得多几句台词呢。” 阿古反驳道:“你不也一样,惦记着先生书柜里的书呢?” 院子里一阵叽叽喳喳的笑声,头上的树枝也跟着颤了颤,似乎在迎接有迎春的鸟儿落上枝头。旋而,女孩们便向陈敏告别,她们有说有笑的穿过群青的铺子。 那高鼻梁深眼窝漂亮的彝族姑娘阿古提议道:“现在时间还早,要不然我们去庙会?”她的提议被几个女孩叽叽喳喳的附和着,一起朝街上走去。 群青化工的铺子中,贾丰用目光送着姑娘们出了门,身边胡二哭丧着脸说着:“贾大哥,我是真没听出了是找余振生的。” 胡二现在就记住了潘大妈说的,就咬死不承认直说没听出来找谁就是了。 “你跟我说没用啊,少东家现在气头上,等消消气我再帮你说说。”贾丰被他磨得没有办法,想着两人朝夕相处也有段日子,自己是拿胡二当兄弟,胡二平时也算是听话,只好先安慰着胡二挠着头想着怎么办才好。 店里又有人进来,贾丰刚要开口说吉祥话见进了的是余振生:“振生,你来找大小姐的?她们刚出去。” “不是,我是来找少东家的。他还在吗?” “在!你跟我来!”贾丰领着余振生进了院子。院子里张群青和刘超正送陈敏出门,张群青要去喊栓子,刘超拦下道:“喊什么栓子,我开汽车不比栓子跑的快。” “陈先生,我送您!”刘超拎着陈敏的皮箱回头对张群青交代着:“我送了陈先生就我回来,咱俩这过年都各忙各的,今天得好好喝两口。” 他一回头看到进了余振生,陈敏也站住了。 比起刚才,余振生似乎已经恢复了平静:“陈先生,您要走?” “是,学习还有些事。” “那您慢走,我找少东家有事。” 张群青站在院中说道:“振生,进屋说吧。” 余振生跟着张群青进了屋才开口问道:“少东家,刚才我家里人说的事,是不是这院里都知道了。” 张群青说道:“这院里也就这几个人,刚才我也确实很生气,也教训了胡二。你问这个干嘛?” 余振生轻轻的哦了一声,这院子人都知道了,崔哥又先回了张记院子,想必师傅师娘肯定也会听崔哥说了。“我是想,这事如果我不提,你们不会跟振家说吧。” “当然不会!”张群青好不思索的答道。 “那就好。我没什么事了!” “振生......胡二的事,陈敏先生的建议是听听你的想法。不给传话肯定是他的不对,不过我也寻思早上那会儿正乱。” 余振生的心里百感交集,他叹了口气:“少东家,你觉得我现在有心情理会胡二有没有传给我一个电话吗?” “那你的意思是,你不计较了?” “我和胡二交情不深,电话是您铺子里的,人家传话是情分,不传话也是本分。因为这件事您辞了胡二,确实也有点小题大做。不过我刚才也说了,我会找他的。那是我和胡二之间的私事。我来找您,就是想说一声,振家还小,他爹娘的事先不要让他知道,我知道您不会说,但保不齐其他人会说,比如贾丰哥可能会对杨五说,杨五和胡二相处的很好,年岁又都不大。” 张群青点点:“我明白了,待会我会嘱咐铺子里的人。” 余振生说了谢谢便要走,就听到外面似乎嚷嚷着:“打起来来了,打人了!”接着李复就跑了进来:“少东家,您快看看吧,铺子里打起来了!” 张群青和余振生匆匆赶到铺子,在柜台前的空地上,两人纠缠在一起。打人的是栓子,正骑在胡二的身上,攥着拳头朝胡二捶着。一边捶着一边嘴里还嘟囔着:“你说没听清是吧,你连振生的名字都听不出来了?好,你不认识振生,今天就让你认识认识老子的拳头!” 胡二被栓子骑在身上,两个隔壁抱着头,嘴里哎呦哎呦的叫着:“我真没听清楚,是真的没听清,栓子,你听我说,贾大哥,快拉开他,哎呦啊!” 在他们身边,贾丰和刘福两个人一左一右的拉着栓子,可是这些里就属栓子魁梧,他膀大腰圆的已经是个大小伙的样子。 “栓子,别打了,少东家来了!”崔卫拉着栓子,刘福劝着:“别打了栓子,他肯定不是故意的。” 张群青背着手在想,让胡二吃点亏也好,栓子这么揍他也算是给振生出出气,他看了一眼余振生,却发现此刻的余振生没有任何神情,仿佛胡二打人的事跟他没任何关系。 倒是刘福松开栓子来到余振生和张群青面前他急的直跺脚:“振生,栓子听你,快让他住手。掌柜要是知道了,肯定生气,怎么说也都是一家人,这不是让外人看了笑话的嘛!” 余振生上前抓住栓子的衣服拽了拽:“行了!差不多了。” 栓子才要挥拳,听到余振生说话,扭头看了余振生一眼:“平时这小子看咱们时候,眼睛都快长到脑门上了,就算没你这事我也早想教训教训他啊。 “行了,跟我走!”余振生拉起栓子,栓子顺势就站起来,并非余振生比贾丰和刘福的力气大,只是在栓子面前,余振生有种自然的力量。 同是相差无几的年轻人,余振生读书识字就已经让栓子佩服,不管是在村里还是来天津,他都有种莫名的威严和让栓子起崇拜的地方,就比如说能把掌柜的安排的事办的井井有条,能把看着已经门可罗雀的店子起死回生。还有平时他那种淡然的劲儿,就让栓子学不来。 “就这么算了?” “你打算怎么样?” 两人目光对视着,瞬间似乎都明白了对方的意思。 “刘福哥,谁在铺子?” “杨五和振家,咱也得赶紧回去,这两个孩子能盯什么事。” 余振生嗯了一声:“那刘福哥您盯着,我打算带振家出去转转。” 倒是之前张春明留了话,正月十五前铺子都不会忙,谁家会大过年的买布买染料啊。余振生是真打带振家出去,振家还没看过庙会呢。 “我也跟你去!”栓子说着,三人就走出了群青的铺子。 贾丰把被栓子打的鼻青脸肿的胡二扶了起来,胡二委屈巴巴的站在张群青面前。:“少东家,您看他们还讲不讲道理,我是真的没听清。”都到这时候他还不忘了要死口的不承认。但心里却愈发的恨余振生,他觉得栓子打他一定是余振生支使的,大小姐叫余振生蔫坏损那一定没错了。 “少东家,胡二平时胆子就小,量他也不敢说瞎话。”贾丰低声帮着胡二求情。 张群青看了一眼胡二,从牙缝里恨恨的挤出两个字:活该! “贾大哥,少东家是什么意思啊!他就这么走了,也没说清楚。” 贾丰白了一眼胡二:“我是尽力了啊,不敢少东家没再提辞了你的事,应该没事了。” 天后宫的庙会比起余振生之前去的药王庙的庙会要热闹很多,拥挤的人流摩肩擦踵。 这这条街上有一座古庙,原名叫“天妃宫”,后改为“天后宫”。因此庙门以北的一段街,叫宫北大街;庙门以南的一段街,叫宫南大街。 “天后宫”前有一片空旷地带。随着大批人员和南货的到来,“宫前集”应运而生,这里出现人烟茂密、集市繁盛的新局面。明清两代“漕运”不断,对海神的崇奉不衰,所以“宫前集”在很长的一段年月里,始终是一个百物云集、熙熙攘攘的场所。不知从哪个时代开始,庙前逐渐形成了街道,建起大大小小的店铺原来日出而设、日暮而散的集市,被店铺的经营活动所代替。宫南大街、宫北大街就是这样出现的。 店铺鳞次栉比,廊舍华丽整洁,有的院落花木扶疏;铺面多是前檐满敞形式,有烧锅店、钱号、肉铺、海味店、药铺、布店、米面铺、酱园、烟铺、饭馆、客栈等,在几处稍许宽敞的角落,还有商贩驻足叫卖;街上的行人、车、桥络绎不绝;绿瓦红墙的“天后宫”和彩绘华美、平台宽广的宫前戏楼,格外引人注目。 春节里天后宫前的庙会更是热闹,街道两边捏泥人儿、画糖画儿、扎风筝、做剪纸的手艺人,一边吆喝着各自传统的小调一边招揽着顾客。卖茶汤,药糖,糖堆的更是比比皆是。 在天后宫门前,一阵欢快唢呐乐曲伴奏下,十几名披红挂绿的“大头娃娃”踩着舞步上台了。这些杨柳青年画中的娃娃吗红红的脸蛋,笑笑的眉眼,。开襟红袄、肥肥的水裤、或水绿或水粉,好不鲜艳。 街道上,随着一阵鼓点响起,踩高跷的走过,。穿白衣的白蛇、青衣的青蛇、还有水浒人物时迁、武松、孙二娘、花和尚等等。两个扎着两个丸子头的少年扮的分明是“哪吒”。一名队员的高跷花式侧翻引起了观众一阵喝彩,队员们有挥马鞭的、有舞巾子,身着戏装,妆容精致,还有两个五六岁的小孩,跟着队伍打鼓点。 戏台上杂技、曲艺、戏剧轮番上演好不热闹。 余振生紧紧的攥着振家的手,振家的两眼都快用不过来,他垫着脚跳着看着,在戏台前一起同来的余振生索性让振家坐肩上,振家手中刚刚买的小风车在头顶呼呼的转着,他简直高兴坏了。而此时的余振生新潮起伏,他不是不担心家里的事,这一路他的都觉得心里憋的疼,每次锣鼓点都像敲在他心上,但是他眼前只有振家,这个失去爹娘的孩子,他咬着牙挺着心里的酸楚,这一刻他觉得自己是大人了。 第一百零三章 家人报平安 振家有所好 胡二这大半天一直过得心惊胆战,他感觉贾丰不爱理他,李复似乎看他的眼神也充满了鄙夷,他像是一个被遗弃的人,孤单单的靠在铺子的门口。 大年初六,走街的人多进店的人少,胡二彻底的没了存在感。 谎言说一千遍,自己也觉得是真话了,现在他深深的觉得,当时自己就是自己没听清楚。这件事根本不怪自己,要怪就怪余振生的姐夫,也不知道是大姐夫还是二姐夫,反正是一口山西口音。余振生还要和自己算账,还叫来栓子打人,看看,这就是余振生一家,好不讲理! 他想着生气,委屈,用手摸了摸感觉发冷的脸,手指摸到又有些疼。他看了一眼在柜台前一个里面一个外面聊天的崔卫和李复,两个人不知道在聊什么,他也没心情去听就走到铺子中间的炉火前,把手放在炉子上面烤着火。 潘大妈从门外探个身子进来,她小声喊着:“胡二!” 胡二将温热的手重新揣回袖子,跟着潘大妈到了院里。 “我跟你说,没事啦!”潘大妈拍了一把胡二,脸上带着喜悦。 “潘大妈,什么没事了?” “我说!你,没事了。我刚听少东家跟我们大小姐说起你的事,少东家是说你这是办的差,栓子打人也不对,但是也算是给你教训了。至于振生那,等有机会两个院子的伙计坐到一处,大家能把话说开也就算了。” 胡二捂着脸委屈巴巴:“那我这打就白挨了?” “不白挨咋地?难道你还打回去?人家两个跟亲哥两似的,你一个人打的过他两个不?再说,你也不相想,早晚余振生是这家的姑爷,人家是一家人,咱们啊都是要看人脸色吃饭的,这年头有饭碗端着就不错,你还打算砸了不成?” 见胡二不吭声,潘大妈又劝道:“好孩子,听话,你家里老小可指着你呢,咱可不能把这活丢了。” 胡二咬了咬牙:“那我听您的。” “这就对了,我先回去伺候着少奶奶,你可别拧着劲儿。” 看着潘大妈转身背影,胡二苦笑了笑,潘大妈真是不了解自己,他敢跟谁拧啊!以前还有哥哥照顾自己,现在自己一个人在城里住无依无靠的。原本还指望贾丰会照顾自己,现在看来贾丰也靠不住。 余振生是背着振家回来的,振家玩的太累,趴在余振生的背上睡着了。 走在他们后面的杨五拽了拽栓子。 “干嘛!”栓子回头瞪着大眼问道。 “我比振家不沉,你也背着我呗!” “人家是亲兄弟,凭啥我就背着你?!”栓子笑着问道。 “我喊你亲哥还不成,我也走累了!”杨五耍起赖,他上半身弯下去,两个胳膊垂着在胸前晃来晃去。 余振生站住脚步,振家也迷迷糊糊睁开眼,他的藏在袖子的小手拽着袖口捂着余振生被冷风吹的冰凉的脸颊轻声说道:“哥,我下来自己走吧。” 余振生摇摇头:“我不累,快到家了,饿不饿想吃什么?” 振家的眼睛眨了眨:“我吃了包子,驴打滚,还和了茶汤,现在都撑得呢。你还是放我下来,我陪着五哥一起走。” 栓子都已经摆好了站桩的姿势听到振家和振生的对话,就对杨五说道:“你瞧瞧人家振家.....” 话还没说完,杨五就已经蹿上了栓子的后背,他一指回家的方向“振家,我们比谁先到好不好?!” 振家立刻响应道:“好啊,哥,咱们骑马大战和栓子哥比好不好!” 余振生和栓子对视一眼,忽然两个人眼睛一亮想起在家乡的时候,一群孩子们大的背着小的,玩着骑马打仗的游戏。余振生反手托着振家向上颠了颠,冲着栓子说道:“谁输了晚上负责烧火炕!” “今晚回家去睡?太好了!”杨五和振家都欢喜起来,在张记院子里睡的好处是有的,房间里暖和。但两个孩子觉得不如在振生家里睡的自在,他们可以睡前打闹,可以让振生和栓子教他们打拳,可以想聊到什么时候就聊到什么时候,还可以让振生给他们讲故事。甚至可以开着灯到很晚,不会又崔哥到点就撵着他们关灯睡觉。 杨五高兴的忘行,一拍栓子喊道:“哦,回家了,驾驾驾!” 栓子真想给他扔下去,可看到余振生已经撒开腿跑起来,就一咬牙迈开大步飞奔着追了起来。 黄昏的城区大街上,两个小伙背着两个少年,他们飞奔着,少年欢呼着用手指着前方仿佛飞奔着奔向战场的勇士。 他们的呼声笑声,让路人侧目。他们跑在街上,避开人群,人群也避开他们。余振生跑着,心里烧着一团火,他多想就这么一路跑回山西跑回汾阳。终于他的额头开始冒汗,心里的那股憋屈劲仿佛被释放出来一样。 “这家伙疯了吧!”栓子心里想着加快了步伐紧紧的追赶着。 “栓子哥,快,快!你天天大街上跑,咱不能输!” 栓子吼了声闭嘴,加快了步伐紧追这余振生。 邮递员骑着自行车,在街上飞奔,余振生跑过了自行车。邮递员楞了一下,接着栓子也跑了过去。那邮递员哼了一声,他叮铃铃的按着车铃铛,紧蹬了两圈追着余振生和栓子,他想不明白,自己骑着自行车难道还没背着人跑步的快? 于是,黄昏的城市街头,一辆邮递员的自行车响着铃铛提醒着行人,他身侧的一前一后,两个年轻人背着两个少年在暮色中朝城北大街跑去。 余振生跑到铺子门口,他弯下腰让振家跳下来,振家挥着双臂喊着:“我们赢了我们赢了。”余振生依然弯着腰,任凭汗珠滴到地上。 邮递员的自行车也停在了铺子门口,他喘着气指着余振生:“行,你能跑!” 栓子也赶到了铺子门口,杨五在栓子背上喊着:“吁!!!!” “小兔崽子!”栓子笑着骂着从肩头把杨五摔了下来,只是他没真的摔,而是抓着杨五的肩头仿佛是从头顶摔下,却轻轻的扔在了地上。 杨五拍着屁股一骨碌爬了起来:“你输的,你烧火炕!”说完拉着振家就朝铺子里跑。 杨五擦了擦汗拍着余振生:“进去吧,要不然咱俩都得着凉!” 邮递员从包里掏出一张纸,抬头看看张记的门牌号,在两人身后喊道:“等等,你们是这铺子里的人吗?” 余振生回头说道:“是的!” “余振生的电报,麻烦喊一下余振生!” “我的电报?”余振生惊讶的问道。 “你叫余振生吗?” “是我!” “来,你的电报,你认字不?认字给我签个名字,不认字就按个手印。” 余振生接过电报,他没想到这么快家里就来电报了,出于礼貌他接过邮递员手里的笔在他拿的本子上签了自己的名字,礼貌的说了声谢谢! “余振生!字写的不错嘛。”邮递员笑着看看余振生,那是一张年轻的带着朝气的面孔:“你跑的真快!”他重新上了自行车,按着车龄朝下一家走去。 “快看看,说的什么?”栓子催着余振生,余振生看着手上的字,字不多上面写着:“平安照顾振家元宵后至。” “平安家....这是什么....” 余振生常常的吁了一口气,他转身走进铺子,栓子还在身后追着问:“到底说的啥,你赶紧说说。” “我家里还算平安,家里人嘱咐我照顾好振家,另外上面说我爹娘过了元宵节会来。”余振生解释道。 “你说了那么多,上面好像没几个字,我不识字的你别骗我啊!” 刘福笑嘻嘻的看着两个人:“那电报都是按字算钱,一个字好几毛呢,肯定能少些就少些了,振生聪明能猜得透,要是栓子你就麻烦了,看这电报还以为元宵节的灯谜呢。” 门帘挑起崔卫走进铺子:“我看到那两个小家伙就知道你们回来了。” “崔哥,不好意思,我们出去玩去了!” “有啥不好意思的,这又不忙。你们去散散心也好,对了你们看到大小姐没有?” 栓子答道:“没有啊,你们不知道庙会上人可多了。我和振生都差点被挤散了。” “我去找找!”余振生把电报折好放进衣兜说道。 “别去了,那么多人也不好找,兴许等会就回来了。振生,少东家都跟我们交代过了,振家的事你放心。” “谢谢崔哥了!” “谢我干什么,这事倒是得谢谢群青,这时间也差不多了,咱们把门关了都早点歇着。还有,栓子,待会你去给胡二道个歉!” “我?给他道歉?凭什么啊?!”栓子放下手中刚刚抱起的门边瞪眼不服气的说道。 “他是没给振生传话,可当时都在开门放炮,乱哄哄的没听清也有可能。这点再怎么说他是有错,可你上去就打人也不对啊。也就是少东家不埋怨你,那人家铺子也不是少东家一个人的,这不是给两家生意人做蜡嘛!” “打他,打他还是轻的,他耽误多大事儿啊!” “打狗还得看主人呢,振生你说是吧?!”崔卫朝着余振生问道。 “崔哥,你是怕我打胡二是吧?!”余振生将布匹从柜台抱回货架。 “难道你不想?”栓子起哄式的问道,仿佛在告诉众人,自己并没有打错。 余振生停下来看着刘福:“我刚听这事的时候,脑子都是家里人到底怎么样了,真说起胡二让人受的憋屈,刘福哥比我这受的多的多。胡二的脾气秉性咱们都知道,他小心眼不知道好歹。要是打他一顿能把他打通透了,我早打了!您也说了,打狗还得看主人,再说咱也不确定他到底是不是故意的。” “栓子,你学学振生!” “学他?我这么个慢性子,我可学不来。这小子别再犯我手上,下次我可不是就打他几拳头这么简单了。” 几个上了铺子的门板,穿过堂屋进了院子,顺着围廊朝屋里走去。张芳从外面回来,朝崔卫喊道:“崔哥,这么早就上门害的我还得走院门,快来接一把。” 几个人看去,张芳怀里抱着一堆东西,手上还拎着几样。 “人家去逛庙会,咱大小姐这是赶集去了?”崔卫笑着过去帮忙。 “集上哪有这么多好吃的好玩的,振生接一把,这还有给振家买的糕干,熟梨糕,麻花....” 余振生没想到张芳还会给振家买东西,他赶忙走过去,张芳将几个小包塞到振生手上轻声说道:“振家的事我听说了,这么小的年纪爹妈都没了真可怜啊。” “你别对他说。”余振生朝房间的方向看了看对张芳说道 “那早晚也得让他知道,你打算什么时候告诉他。” “过过吧,等他大些再懂事些。” 初七一早上,贾丰就扛着木板来到余振生的院子,出了木板他还背着个麻包,里面放着锯子,刨子,一个油漆桶和油漆刷子。 振家一直蹲着贾丰身边,看着他把木板木条钉成个能支起来的板子,又看着他把木板打磨平刷了清油又刷了黑油漆。等油漆差不多干了,余振生贾丰两人搭着把自制的黑板放进了正房的里空着的那间屋。 “行了,小五一直跟我闹腾着说要送你过年礼,这下我的活完了。”贾丰插着腰看着自己的杰作。 “贾大哥,您会木匠啊?”余振生端了碗热水递给贾丰。 “跟着个师傅学了点,就会点皮毛,打个桌椅板凳的还不是问题。” “那我麻烦您给我打点东西,工钱您说了算!” “你跟我客气啥,你出料,我有功夫就给你打出来。” 余振生走到墙边:“这,打个架子,能放书的。然后再打四个小桌子,四把小凳子。这屋子摆这么四套刚好不挤。” “呵呵,你这是打算开个小私塾啊?!”贾丰喝着水笑道。 “小私塾是不开的,这不刚好能教杨五他们识字嘛?我爹过了元宵节就来了,我怕他呆着闷得慌,给他布置个小教室。” “这办法好,这老人啊换了新地方,要是能有点喜欢的事做不容易生病。” “那您帮我算是需要用多少料,我去准备!” “行!我回头算好告诉你,不过我这手艺还是有的粗糙你别嫌弃!” 两人说着话客气的,振家拉了贾丰问道:“贾大哥,你什么时候做能让我看着不?” “咋,你想学啊!”贾丰拍拍振家的头问道。 振家用力点点头,他扭头看着振生说道:“哥,我不想去铺子,也不想去上学,上学要花好多钱的,我娘每天做活眼睛都要做瞎了,我想跟贾大哥学木匠,等我学会了就能当木匠。我爹就是木匠,还是大工匠,可惜他教不了我了....” 余振生鼻子一酸,他朝黑板走去,站在黑板前他努力平息着自己的心情半天才转过身对振家笑笑:“那又什么不行,贾大哥答应就行,不过我有条件的,你不上学我就不让贾大哥教你。” 第一百零四章 念知再现身 贾丰遇故人 振家的话一下子触动了余振生,转身的那一刻他想起了四叔。 在余振生对家族的印象中,余家的家族是个兄弟姐妹之间并不算亲近的家族,在四叔几年前从梁上摔下来砸断双腿之前,余振生对四叔一家的印象也并不算很深。 如果说余振生对某个叔伯印象深的话,那一定是和父亲一母同胞的六叔,在他儿时的记忆里还保留着在余家那老宅子里,祖母尚在时候和六叔在一个院子里的印象。 也正因为如此,他对五叔的惋惜和好感更多是出于这个叫何斌给他的感受。而现在,振家这个四叔家的孩子,正一点点勾起余振生对同族兄弟之间的感情。 余家的不幸竟然是接踵而来的,三叔的事他是没放在心上,甚至自从父辈分家之后他就很少见到三叔的儿子和女儿,所以更谈不上什么联系和感情。但是所有的事连起来,现在余家的父辈中的叔伯六人仅仅只有大伯和父亲在,这不得不让余振生有些困惑和不安。 在答应了振家会让他学门手艺的同时,余振生看到振家高兴的跳着跑出去找杨五,他冲贾丰笑了笑:“谢谢贾大哥。” “谢就不用了,我也是看这孩子可怜,不过我这二把刀的手艺别回头给他耽误了。倒是我头些天去给师傅拜年,师傅也说起过,打算正经八百的收个徒弟,你不知道我师傅是祖传手艺,人家祖上可是前清朝造办处的木匠。我看着振家挺机灵,又喜欢学,回头我说说看说不定还真能收了呢。” 贾丰收拾装工具的袋子,他拎了了袋子又放到门边:“我去铺子,东西就先放你这我回来时候拿。” “放心吧,这没外人!”余振生看了一眼那沉甸甸的工具袋子,他朝房里说道:“小五,振家,你们就在家看家,我去铺子里瞧瞧去!” 两个人走出房间,栓子娘正在水缸前舀水看到余振生就招手问道用山西话问道:“振生,我听栓子说你爹娘也要来了?” 余振生一想到爹娘要来,就自然的露出了笑容:“是啊郭婶,家里说过了十五就来。” “那可太好了,我们老姐两个可是能就个伴儿了。” “对,到时候戏园子也都开箱了,我和栓子带你们听戏去!” “好好,我等着,我等着” 两个人出了院门顺着胡同朝城北大街走着,贾丰问道:“那是栓子娘吧,你们说话刚才说的啥我还真没听懂。” 余振生笑着:“老人家了,只会说家乡话。” “你们山西话倒是好听,七扭八拐的跟唱歌似的。栓子说话我能听懂七七八八,振家来的时候短,我反而能听懂他说的啥。” “振家年纪小,学东西快。他和杨五天天泡在一起,你家杨五是个小话痨,振家怎么学的不快呢。” “就他?小话痨?这我还真没看出来。”贾丰看了余振生一眼,将信将疑的说道。 “你这姐夫咋当的,跟小舅子不亲近啊!”余振生也开起了贾丰的玩笑。 “快别提了,这杨家的一家人啊,提起来闹心!”贾丰哭笑了一下。 余振生见贾丰说不提,便缄口不言。贾丰见余振生不说话就问道:“你爹娘这次来是要给你定亲的吧?” “这事倒是不急,家里陆续出了这么多事,来天津让爹娘缓缓心情。” “这样也好!”贾丰沉吟一下又问道:“振生,少东家说这几天找个机会两个院子的伙计都在一起坐坐,我瞅着也就这些天不怎么忙,要不你也安排一下?” “这事,您得跟崔哥商量啊!” “就知道你是明事理的人,少东家的意思你应该懂吧。” “哎!”余振生摇摇头:“贾大哥,您觉得我是小肚鸡肠的人吗?” “当然不是!只不过,我们也都知道你家的事,你心情也不会太好!”贾丰憨厚的脸上始终带着诚恳。 “放心吧,这件事上我不会找胡二的麻烦,要找麻烦的话,头天潘大妈也没想起来我没给传电话,我是不是先得找潘大妈的麻烦?事情已经这样了,这年月谁又好过些。” 贾丰听了点了点头:“行了,那我就不说别的了.....”他说着说着话忽然就站住了。 两个人出了胡同走到一条街道口,过了这条横街在穿过几条胡同就能到铺子,就在这街口迎面走过来一对夫妇,这对夫妇在他们面前停下问道:“这位大哥跟您打听个路,荣德胡同是不是在这附近。” 贾丰看了看身后他们刚走出的胡同,又朝这对夫妇望去,男人清瘦似乎大病初愈的样子,女人听着大肚子头巾蒙着头,围巾围着口鼻,或是走路走累了觉得呼吸不畅,她将围巾向下拽了拽,露出一张轮廓很美的脸颊。 “就是这个胡同!”余振的视线被贾丰挡着,见贾丰没说话就用手一指身后。 “那我还想麻烦打听一下,白老板是不是住在这?”男人又问道。 兴许是贾丰的目光被女人看到,她低下头又将围巾向上拎了拎重新挡住了口鼻,只露出那双漂亮的大眼睛。 “你找哪个白老板?”余震探过来问道。 “就是再燕乐戏院唱评戏的白起白老板,我以前倒是来过,就是时间及了记得有些模糊了。” “额,他搬走了。” “搬走了?”那对夫妇对视了一眼,眼神中有些疑惑更多的是失望。 “你们是他的朋友吗?他搬走好久了。”余振生说道。 “我们是他朋友,只是出门了一段时间,这不是才回来想来探望他,你知道他搬哪去了吗?”男人客气的问道。 余振生摇摇头。 男人的手心手背一磕同时轻轻的一跺脚叹了一声,对那大肚子女人说道:“早知道咱们先去戏园子问问。” “你怎么了,现在封箱呢,去了也没人。”女人小声的说道。 “那现在怎么办?”男人有些踌躇。 女人用手托着腰深深的叹了一口:“我也不知道,要不然我们还回去吧?” “不行不行,你这都要生了.....这这么办....”男人急的紧搓着双手。 两个人说话的时候,余振生已经向街上走出了两三步,回头看贾丰正紧盯着说话的这对男女,他拉拉贾丰示意他该走了。 贾丰却开口问道:“你们两个不是我们这里的人吧。你们是来投奔白老板的?是不是有什么难处?”他一开口就一连串的问道。 男人抬头看着贾丰说道:“这位大哥您说对了,我们的确不是本地人,不过也曾在此地呆过一段时间。白老板是我朋友,现在我老婆要生了,家里不安全就想着来投奔白老板。谁知道,他也不在此地了。” 贾丰摇摇头:“你们说的白老板我是不认得,不过我好好像认得她,这位是不是武大小姐?” 女人一愣,眼神立刻变得警觉起来:“你是谁?!” 余振生听到贾丰的话也楞了一下,他转过身看着这一男一女。武大小姐?难道贾丰说的她?那个武念知?他不确定的看着眼前这个挺着大肚子把自己裹得的严严实实的女人。 “我叫贾丰!你不记得了吗?我去征兵所想应招加入抗日军的时候你在发馒头发水。”贾丰有点激动眼睛都亮了起来。 余振生也很惊讶,贾丰认出了武念知,那如果这个女人是武念知的话她身边的这个人应该就是张云鹤? 张云鹤也是很警觉,他将武念知拉到自己身后双眼紧盯着贾丰:“你是什么人,不应该,不可能你见她一次就记得。” “哎呀,怎么不记得啊,我见武小姐可不是一次,哦,对了!”贾丰说着一把拽过余振生:“振生,你说,是不是那次武小姐在学校门口被拉走的时候我们都在。” “你,你是那个混蛋的人?”张云鹤一把揪住了贾丰的衣领咬牙切齿的问道。 “张老板,您误会了,那天贾大哥抢了我们的自新车,追那汽车一直追到了万国公寓。”余振生急忙上拉着张云鹤的手腕。 “有这事?” “云鹤,算了,我们走吧!”突然被提起那天发生的事,武念知心头一阵绞痛。 “不行,我不相信!他怎么能一眼就认得你,一定是他们的人!今天我饶不了他!”张云鹤一甩手想要抖开余振生,另一手顺势想摔倒贾丰。 谁知道他这一抖余振生将的手腕攥的更紧了:“张老板,您听我说,贾大哥说的是真的。还有,白老板以前就住在我家院子,哦对了,还有我知道武小姐的父亲在哪!” 余振生一下子想起来好多事赶忙解释道,这下所有人的目光都看向了余振生。 “小兄弟,你说的是真的?” “您先松开贾大哥,这里也不是说话的地方,这样吧,到我家吧。贾大哥您自己去铺子,我晚些在过去。” 张云鹤送来了贾丰的衣领,贾丰也并未生气他,他拽了拽衣领说道:“我去铺子里打个招呼,振生等下我就回来!” 余振生看的出,张云鹤和武念知对自己是有戒心的。他们跟着自己身后,一边走一边左右的看着。 到了院门前,余振生推开院门:“张老板,您要是来过,应该记得白老板住哪间屋。” 张云鹤指着对着院门的正房:“是这个院子,白大哥就住在那间。” “那您二位请进吧!”余振生领着路进了院子,开门进屋请二人落座。杨五和振家都从房里出来,振家问道:“哥,你咋这么快就回来了?” “家里来了客人,小五帮忙找郭婶要些开水。”余振生端起桌上的暖壶递给杨五,杨五应声出去。 “二位坐!”余振生请两个人落座,杨五端着开水壶进来,余振生讲扣在茶盘里的杯子翻过来倒了两杯热水递了过去。 “小兄弟,这是你家啊?”张云鹤打量了一下这重新收拾过的房间惊讶的问道。 “这间原来是白老板租住的,白老板推了房之后房主急着卖房,也是机缘巧合我就把这房子买了下来。” “你?你才多大?”武念知诧异的望着这个几乎和自己同岁的年轻人。房间里很暖和,她缓缓的摘下了头巾和围在脖颈中的围巾。 现在余振生彻底的看清了,她还真是武念知,只不过比那时候脸上有些胖,或者不是胖,只是看上去略微有些浮肿。 武念知坐着,张云鹤在她身后站着,手轻轻的搭在她的肩上,余振生觉得这两个人还挺般配。只是不知道他们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怎么又回到了。 有段之间,余振生几乎已经忘了武念知这个人,以前他会觉得张芳是好看,有时候也有点霸气,但总是少了些武念知的英姿飒爽的感觉,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他慢慢的就不比较了。甚至今天看到武念知,他竟然不知道贾丰为什么那么激动。 听到武念知的疑问,余振生解释道:“说是我买的不恰当,房子是我亲叔叔买的,他膝下没有儿女走了以后这院子就留给我了。” “你六叔,走了?”武念知轻声问道,她在想这个人说的走了是不是自己理解的走了。 余振生点点头:“你们不用紧张,我知道你们心里有疑惑,其实我也记得你,你是张芳的同学,我是张芳家张记铺子的伙计,有时候去接张芳经常见到你。另外,我六叔叫余六河,以前是跟着商市长做事。但是我听他说过你父亲的事,你父亲武将军曾和我六叔共事。六叔说过,商市长很欣赏令尊的抗日精神,去年的时候他们都去了河南。” “啊,他们去了河南,什么地方?我们就是从那边来的。” 余振生摇摇头:“我知道只有这些了。” “那你跟你六叔没在有联系了吗?”张云鹤不明就里的问道。 余振生的睫毛颤了颤看上去有些伤感:“我知道的就这些,后来六叔调去前线了,再也回不了了。” 武念知回头朝张云鹤皱了皱眉头,似乎在埋怨他怎么这么笨,这种问题怎么问出了来的。张云鹤也红着脸说道:“对不起!” “没什么的,我这么说是跟你们解释一下,贾大哥和我都不是坏人。你们既然来了,就是我和贾大哥的朋友,有什么难处你们说,看看我们能不能帮上忙。”余振生诚恳的说道。 第一百零五章 解燃眉之急 说来日方长 听了余振生的话,张云鹤和武念知才打消了戒备。 武念知轻轻的叹了口气,张云鹤轻轻的在她肩头拍了拍,这才踏实的落了座。 “那会儿我只知道我爹出事了,袁文会的人把我送到了云鹤那里,当时白大哥也在场。”武念知看了一眼身边的白云鹤,眼里充满了感激之情。 “云鹤不嫌弃我,我就留在他身边照顾他。后来他的腿好了,戏班也快撑不下去,我们就搭起了野台子跑跑大集也算勉强和混口饭吃。可袁文会知道云鹤腿好的事之后,就让他去南市的园子。因为我的事他不肯去,袁文会就让人砸我们的场,我们走到哪他们的人就砸到哪,我们是在没办法了戏班也撑不下了。” 余振生静静的听着,他觉得这一年来虽然不愁吃穿,但是总觉得心里不安心里苦。然而这世上有些人比他还苦还难,这些靠着卖艺吃饭的人,被恶霸逼得只能推着行头到处流浪,逼得他们无处安身。 “幸亏有念知照顾我,我的腿才算好。”张云鹤握了握武念知的手,接着她的话说道:“那时候念知怀孕了,我也不想她整天跟着班子担惊受怕就解散了班子。最初我们回了高阳县,打算先安顿下来再想办法打听武将军的消息。结果遇到保安团围攻游击队,我们要回乡去找的牛氏兄弟在突围的时候,死的死伤的伤,活着被保安团抓到听说受了酷刑也死了。家里不太平,这东奔西跑的日子我自己倒是好办,只是念知这身子。” 他看了一眼身边妻子高高隆起的腹部。 “张老板,那你们今后作何打算?”余振生给张云鹤的碗里添了水,轻声问道。 “我们也没多少积蓄,这么熬着也不是办法,我就想起白大哥来,这次来找白大哥是想拖他照顾一下念知,我准备去杭州一趟。” “去杭州?”余振生有些惊讶,他知道杭州很美,杭州有西湖。还知道很多描写杭州的诗词,但他知道杭州很远。 “是的!”张云鹤点点头:“我想去投奔盖老板,之前听说他在上海大舞台,原本打算去上海,后来听说他回了杭州。现在我也不确定他在哪里,如果念知跟我一起去这趟太远,她身子又不方便。所以我想我自己先去,等落下脚再回来接念知。” “这倒也是个办法!” 张云鹤苦笑着摇摇头,办法是有可是做起来很难,现在白老板离开天津这么久,他也不知道白老板现在在哪,念知在天津又没有别的亲人,他还真是有些为难了。 “我回来了!”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后贾丰推门走了进来。 张云鹤和武念知忙站起身来:“贾大哥,刚刚误会你了,真不好意思。” “不碍事,不碍事,这年月还是小心点好。对了,你们吃早饭了没有?”贾丰既热情又显得有些手速无措,现在他已经不在紧盯着武念知,而是对张云鹤问道。 这一路,贾丰想着当时的事,想着那些关于传闻,他是成年人知道事情的发展,如今自己心中仙女一样存在的武大小姐已经有了照顾她的人,而自己也成家了,便打消了许多对武念知的遐想。甚至他隐隐的想到,武念知肚子里的孩子是不是和四丫的情况一样?如果不一样当然最好,这如果情况一样的话,这位张老板也是个和自己一样有胸怀有担当的男人了。 武念知低下头当做了回答。 余振生站起身来:“你们先聊着,我跟郭婶说一声给做点面汤来你们先垫垫。” “嗨,说什么,这都什么时候了。”贾丰嘟囔道 余振生看看日头,这都快晌午了。又听贾丰说道:“小五,振家,你们两个过来。” 两个少年从里屋探出头,贾丰在口袋里掏着:“给你们点票子,去馆子端两个菜在买点酱货回来,对了记得买馒头,再带点酒!” “贾大哥,不用这么客气.....”张云鹤拦着道。 “你别管,你们是客人,咱们也算旧相识了,这大老远来了,我得给你们接风”他一边说着一边挨个口袋掏着。 杨五抱着双肩斜着眼笑眯眯的看着贾丰:“姐夫,我打赌你掏遍了了全身恐怕都凑不出了两毛钱。” “去去去,别捣乱!”贾丰朝杨五挥挥手,随即把余振生拉到一边,用手指头在空气中捻了捻,一脸的尴尬:“振生,有没有借我点,月底保准还。” 余振生摇摇头:“不用这么浪费,日子长着呢!”此刻他的心里已经有了打算,只是说出来还不知道那两位是否愿意。 他回到桌边对张云鹤和武念知说道:“二位,咱贾大哥是热心人,按说您二位是客人,我应该好好接待。只不过咱们得细水长流着来,我有个想法说出来不知道二位是否同意。” 张云鹤和武念知不知道眼前这个看上去二十不到的年轻人要说什么,他们对视了一眼不约而同的点了点头。 “张老板,太客气的话我不会讲。我这院子还有间空房,不介意的话你们可以暂时落脚。武小姐和张大小姐是同窗,照顾武大小姐这事您可以放心。” “你是说,张芳?” 贾丰啊了一声:“对对,这事还巧了,振生将来可是张记的姑爷,他们都快定亲了。” “真的啊?!”武念知神情惊讶又喜悦。 “嗨!”余振生挠挠头,这个贾大哥平时挺稳重的,咋这会儿有点愣头愣脑的了。 “那可是太好了,只是不知道这房租....”张云鹤迟疑了一下问道。 “房租好说,您不是要去杭州投奔盖老板吗?您就去您的,安顿好了您就可以安心的接武大小姐走,我想时间也不会太久,就当白老板还在这院子您是投奔白老板来的,就不说什么房租不房租的。若是您去个三五个月一年半载,您发了财愿意给咱就按时价再说。” 余振生是真看出来两个人的为难,但他深知这帮人的时候不能让人家看出来怜悯。想想这二位一位曾经是誉满津成的武生的大角,另一位是抗日将军的女儿,他们那也是要面子的人。真不是难到了一定程度了,怎么会想着投奔别人呢。 “那那,那真不知道怎么谢谢你。” “张老板,您别客气,我刚拦着贾大哥给您接风,就是寻思着如果你们同意,那我们就是邻居,关上院门就一家人,这日子长久着,咱们得对付着过。我去安排点家常便饭,等会儿我们去把西屋收拾收拾。” “好好!等下,我还有个事。” “张老板您说。” “你叫余振生?我们以后叫你振生兄弟,你能不能别一个一个张老板,我不是什么张老板了,你叫我云鹤大哥。” “那行,云鹤大哥,武...嫂!” “振生哥,你还是叫我名字吧。”武念知脸微微有了些红晕笑着说道。 “嗨,这会还讨论什么称呼啊,小五,振家跟我收拾屋子,振生你安排吃的。”贾丰马上就安排起来,撸起袖子这就要马上干活了。 余振生跟栓子娘拜托了一下,栓子娘倒是不介意一下子多做几个人的饭,自从来了天津她也拿振生当自己娃,自家娃来了客人当家长的帮忙招待一下应该。 从灶房出来,余振生到西屋看了一眼,这间屋自从刘婶搬走之后没怎么大动,屋里的摆设虽然不多但也够用,要说收拾也没什么特别要收拾的地方,也就是擦擦桌子扫扫地,在把炕鼓捣鼓捣通通灰添些火。 这屋里有贾丰,张云鹤和杨五余振家在干活,余振生打算帮忙,贾丰就撵着他:“人多打辖乱,鸡多不下蛋。你去把饭弄好,这不用你!” 看来今天贾丰的心情不错,自从到了群青的铺子之后,顺口溜的俏皮话他已经少说了很多了。余振生琢磨着好像很久没听贾丰唠叨他一肚子的俏皮话歇后语了,这情况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 回到正房,武念知站起身来。 “你坐你的,我那有书看,你要是闲的没事了可以看看书。”余振生憨厚了笑了笑。 “我似乎想起来了,那会儿总接张芳的是个拉人力车的,好像叫栓子是不是?” “你对门那房子住的就是栓子跟他爹娘,栓子跟我都是从山西来学徒的。” “那怎么没看到他?”武念知朝院子张望着问道。 余振生解释道“前段我们都回家了,崔哥一直替栓子拉车,这不是栓子回来了吗,虽然十五之前铺子里没啥事,那也怕掌柜他们用车,栓子去铺子里盯着,让崔哥歇着。” “其实,我和张芳也不是特别的熟.....”武念知有些难为情。 余振生笑笑:“你是不了解她那人,我早听说过你的,那次追车张芳也去了。” “那次.....振生哥,我能不能请你以后不要提那天的事了?”武念知低下头说道。 余振生哦了一声,他想到那天对于武念知来说一定发生了很不愉快的事,于是说道:“对不起,我的意思是说张芳这个人看着有些霸道有些小姐脾气,其实就是个直性子,人确是挺好的。” “你两个真的要成亲了吗?那恭喜你们。” “先别说这个事,对了我想起一个人,说不定能还真能打听一下令尊的消息。”余振生猛然想起张群青。 六叔的事是张群青告诉自己的,张群青既然知道六叔的事,那说不定帮忙打听武将军的事也不难。他嘱咐武念知道:“你跟这坐在,我很快就回来。” 从振生家到张记铺子并不很远,一条胡同过条街在转两三道胡同,余振生就来到城北街上。他没进张记而是径直进了群青化工的店子,胡二刚要说:“欢迎光临”一抬头看到是余振生,有些尴尬只说了欢迎就收住了口。 余振生也太想和他说话就问柜上的李复:“李大哥,群青哥在不在。” “在!刚还在书房看书呢!” “那我进去找他!”余振生说着就穿过铺子朝院子走去。 “李大哥,不用进去问一声少东家?贾大哥也真是的,来一趟说有事自己跑了.....”胡二不满的嘟囔着。 “问啥问,没听人家叫群青哥,说不定回头就直接叫哥了。”李复没听出胡二的不满,呵呵笑着说道。 余振生进了院子,在张群青的书房外敲了敲门:“群青哥在不在?” “振生啊,进了吧!” 余振生开门进屋,张群青正半躺在一张塌上,身前的小桌上摆着一个紫砂壶一个茶盏,他放下手中的书坐起笑着问道:“找我有事?” “我是想跟你打听一个人。” “打听人?呵呵,说说你想打听谁?”张群青饶有兴趣的看着余振生。 “一位姓武的将军,之前在天津组织过抗日救国军,后来和我六叔一起都跟着商市长做事。” 张群青沉思一下似乎想到什么他略带惊疑的问道:“你是说武汉卿?” “好像是这个,难道还有别的武将军?”余振生暗自责怪自己刚才怎么不问清楚。 “姓武的人不少,也许也有其他的武将军,但是你说道抗日救国军,那只有这位了。你问这个人干什么?难道你想加入抗日救国军?” “不是!”余振生摇摇头走到床榻边很自然的坐下:“之前我听六叔说过,商市长的部队误打了集训的抗日军。我记得好像是说,南市那些地痞里挑出来的乌合之众,都是一群怂货打就打了。唯独那位带头的将军是个好汉,而且还出任陆军第一师师长,倒是条好汉子。” 张群青赞同的点点头。 “那你知道现在他在哪里吗?”余振生问道, 张群青审视的看着余振生:“你得先告诉我,你问这个人干什么。” “他的女儿在找他!” “你认识他的女儿,他的女儿还活着?”张群青一下从塌上跳了下来,盯着余振生问道。 这态度让余振生身子向后下意识的仰了一下,群青这怎么了?不会跟贾丰一样,也喜欢武大小姐?不可能吧。 尽管这个念头一闪而过,余振生还是坦白的说道:“他的女儿还活着,现在她也在打听她爹的消息。” 张群青忽然有些激动,他搓着手在房间里来回的踱步着,并不停的说着:“太好了,太好了!” 第一百零六章 可争取的人 能尽力的事 余振生一脸诧异的看着张群青,眼前的张群青和他刚刚来天津的时候已经判若两人,那时候的张群青还是一身学生装的青年。现在站在他面前一脸喜悦的张群青,头发已经不在是短发而是梳着分头,开始穿着长袍的商人。 尽管他的年纪让他在商人这个角色中还显得有些稚嫩,但承袭了张春明那张自带儒商气质的面庞,让他显得比同龄人已经成熟许多,这让余振生时常忘记实际上张春明比自己大不了几岁的事实。 而这个看上去已经成熟的商人,此刻正兴奋的搓着手在房中来回的踱步。 余振生没有开口问,他想等下张春明会告诉自己原委吧。 门一开,刘超大踏步的走了进来,一进门就用他那洪亮的声音问道:“群青,什么事这么高兴。” “你来的正好!快坐,快坐!” 余振生起身站到一边:“超哥!” “振生今天有空来这边了?你可是稀客啊!”刘超在余振生让开的位置坐下,他一边摘着围脖手套一边问道:“有什么好事,快说出来让我也高兴一下。” 张群青从茶盘里拿出一个茶盏,用热茶烫了茶盏,给刘超倒上了茶:“你还记不记得上次咱们走保定的时候,余长官说如果路上盘查的紧,就叫我们去找一个人帮忙?” “嗯,记得!”刘超接过茶盏:“是一位姓武的军官,那次还多亏有他帮忙,后来我还跟老陈说起过这个人,他跟上级请示了是不是能把这个人争取过来。” “对!就是他。他就是武汉卿。” “嗯,这个人听说过,我当时也奇怪,他不是跟袁文会搞什么抗日救国军,怎么就又回了国军的队伍还去了保定?后来我这一打听,袁文会干的那些猫腻事。就是可怜他姑娘了,到如今下落不明啊!” 张群青呵呵呵的笑着朝余振生看着,余振生也笑了笑。 “你们两个神神秘秘的,赶紧说啊!”刘超的茶盏都端到了嘴边,看着两个人的笑容又将茶盏放了下来。 “就知道你是个急性子,武将军的女儿还活着。” “活着?人在哪?” 张群青指指余振生“问他!我也刚知道,这不还没来得及问你就进屋了。” 这下两个人的目光都直唰唰的盯着余振生。 “你们别这么看着我,我也是偶然碰到武念知和张老板。他们是来投奔白老板的,我就想起武念知是大小姐的同学,就把他们留下了。现在他们都在我家,而且可能还会住一段时间。” “啊!这你不早说,快走,带我们去见见!”刘超立刻从塌边站起身来,围上围巾带上手套。 “这,这怕不好吧,我还没问过人家!”余振生被刘超的急性子整懵了,他迟疑一下的功夫,张群青也围上围巾从门边的衣架上摘下帽子一副马上就要出门的样子。 “振生,你放心,我们是什么人你还不知道。刚你不也听见我们说的啥,我们没瞒着你就是相信你。这位武将军对我们来说很重要。找到他的女儿也算是帮他了却一桩心事,你不也在帮他女儿找他吗?” 余振生想想,张群青说的也是实情,他咬了咬牙说道:“好吧!” 三个人急匆匆的走出房间,张群青冲着正屋高声说着:“雨诗,我跟刘超出去办点事,中午不用等我们回来。” “少东家这是干什么去?”胡二揣着袖子透过门上的玻璃朝走在街上三人背影望着,看着他们走过了张记门口并未停留而是径直的经过张记铺子又一转身朝胡同走去。 “你管的真宽,人家去哪能告诉咱们。” “这就怪了,早上贾大哥也是从余振生那来,现在两位东家也是朝那边走。你说,是不是余振生家又出啥事了?” 刘福盯着胡二看了看:“瞅你这幸灾乐祸的样子,我算看出来了,你好像对余振生是真有意见啊。你把心放肚子里,要是振生那有事去的应该是崔哥和大掌柜的,也轮不到两位东家和贾丰。” “说的也是!”刘福轻轻的摸了摸脸颊,想起栓子那拳头,他撕了一声转头问道:“怎么你看出来我对余振生有意见了?我对他有没有意见有那么明显吗?” 余振生并不知道,自己已经成了胡二时刻关注的对象和他们经常会议论的话题,他在前面带路,后面的两个人在轻声说着什么。忽然刘超问道:“振生,你刚说张老板是谁?” “张老板是武念知的男人。” “她嫁人了?你不是说她是张芳的同学吗?”张群青问道。 “她是张芳的同学没错,不过她比张芳大两岁,我也是听说她家被日本人占了之后她就没上学,来了天津以后找了人进的中西女中继续读书的。” 张群青哦了一声:“我听说日本人占了东三省之后,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半学校。” 刘超哼了一声:“这一说我倒想起来你们说的武念知这个人,当时就知道是个绝色的女子,银燕还跟我提起过她。我没记错的话,银燕过生日那天因为她没去还不开心了许久,只不过后来知道她出事了,才放下心里的隔阂。至于上学的事银燕也跟我说过,说日本人确实是占领了东三省之后就开始办学,只不过当时不但改了课本,还要求学生学习日语。国文课改了很多,还要学习盛赞日本的内容,了解日本的风俗。” “太可怕了!太可怕了!这就是典型的文化入侵。” 余振生好奇的走慢了些回头看了看张群青:“群青哥,啥是文化入侵?” “这话说起来就得从民国十年说起,当年一月***发表了一篇《基督教与中国人》的文章,分析了基督教在中国引起冲突的10条原因,其中第二条说:各国z,f拿传教做侵略的一种武器,所以招中国人的怨恨。民国十二年中国学会的余家菊批评教会教育的危害有三点,其中第一点“教会教育是侵略的”,终于把教会教育明确与“侵略”挂上钩。于是就有了文化入侵这个词。 到了民国十三年,由于中国革命高涨,帝国主义对中国革命加紧干涉,文化侵略也进一步升级。他们一方面利用在华出版的报纸如《字林西报》、《大陆报》、《京津泰晤士报》等,大肆进行反苏f,g宣传,而对帝国主义的侵略政策则加以辩护和美化。另一方面,利用已经深入到全国各地的基督教,猖狂攻击中国革命,阻止中国人民参加革命。在教会学校中,情况尤其严重。” 刘超点头附和道:“我记得有份统计说的是,当时中国共有新旧j,t一百万人,青年会员八万人。教会学校:小学五千多所,这种学校既不向中国z,f注册,也不许中国教育团过问,向学生进行奴化教育。在这些学校中,学生没有任何自由。他们不准学生阅读新思潮之书籍杂志,拆阅学生往来书信,不许学生聚会,并且要求强迫背诵圣经。更可恶的是,学校不许中国学生爱国;他们肆意污辱中国学生而不许有任何反抗。 这样的例子举不胜数,就比如英国人的广州圣三一学校的校长就明目张胆的说:英国人所办的学校,有领事在广州,断不能徇你们的情,任听你们中国人自由;圣心学校(法国人)校长对学生说:中国的命运早已在华府会议中决定了,无庸你们去救,你们也是救不来的。上海三育大学的美国人也对学生说:已入教会学校读书,应该断一切国家的观念,爱国二字断无存在之余地。这样的例子简直是数不胜数!” 余振生越听越气:“这是什么道理,难道我们中国人还不能爱我们的国了?” “你看,是不是很让人气愤!这就是文化入侵,和战争的入侵一样,战争的入侵是侵略土地,文化入侵就是要侵略奴役人们的思想!”张群青一旁给余振生补充解释道。 “所以,日本人也是这样,他们让我们中国人学日语,学日本的风俗,改变我们中国人的传统习惯,可是,我们会永远记得他们侵略我们的土地,杀害我们的同胞.....”余振生的手攥紧了拳头,此刻他想起家乡的亲人,想起那些村民街坊邻居,就在半个月前丧生在日本人的枪下,他想起四叔四婶和振和,他的心潮翻涌着。 刘超抬手搭在余振生的肩膀上:“你说的没错,我们记得,也许我们的儿女也记得,但是过几十年我们的孙子,重孙子,他们没经历过没见过日本人是如果欺负我们的同胞,那时候他们只是看到到处都是日本人,听着日本的歌,看着日本的文字,也许他们还们还会学着一面卑微的鞠躬,转头就残暴的杀人。那时候,他们还记得他们是中国人吗?” 张群青的眉头微微皱了一下:“刘超,你的想法也过于悲观了。日本人占领东三省是暂时的,如今大家开始搞合作共同抗日,很快我们就会胜利把小日本从我们中国的土地上赶出去。” 刘超一笑:“如果那样当然是最好,只是.....”他没往下继续说,此刻余振生在自家的院子前停下脚步。 “超哥,群青哥,这就是我家,请进吧。”余振生推开了院门。 西屋房内,贾丰和杨五振家坐在里屋的炕上,中间的炕桌上扣着三个碗,贾丰正手里拿着一个石头一笔一划就扣在碗下:“这次你们猜在哪个碗里,猜对了的话晚上我给你们蒸包子。” “左边!” “不对不对,是右边!” 两个少年都知道,贾丰别的不大会,蒸包子是最好吃的,他们立刻高兴起来跟着贾丰玩儿起来。 外间屋,余振生看看着墙上正对着门贴的一副连年有余的杨柳青年画,他不记得家里有这幅画,看来是张云鹤小两口挂上去的。 张云鹤站在门边,不是的仰头朝正屋的方向看着,他回头问余振生:“振生,他们好像说了很久。” “云鹤大哥您放心,少东家和超哥都是很好的人。” “我知道,我知道!”张云鹤嘴上说着知道,却仍不放心的张望着。忽然见那边门一开,张群青和刘超从房间走了出了,张云鹤赶紧开门出屋朝他们走去,余振生见状也跟了出来。 看到刘超和张群青脸上的笑容,余振生觉得应该是他们谈的很顺利。 “张老板,我们也是贸然来访,打扰了。”张群青朝张云鹤拱手说道。 “我,我不是什么老板的了。二位,这就走?”张云鹤迟疑的问道。 “我们还有事要办,不打扰了!”张群青和刘超说着话告辞,余振生便送他们到门口。 “你好好照顾他们夫妇,回头去柜上支点钱,给他们添置些家当再留些家用。这房子你先给他们住着,房租回头我们也给你贴补上。”张群青嘱咐着余振生。 “贴补他们就可以了,我这房子也是空着,再说这院子里还是人多了热闹些。” “这傻小子,还真有实诚地方!”张群青摇头笑了笑。 “那是!要不然你爹怎么看上他,瞧不上我呢?!”刘超也在一旁调侃道,接着对余振生说道:“就听你群青哥的吧,你赚钱也不容易,至少一天没成亲,一天都是张记的伙计。再说,你爹娘不也要来了,手头宽松点好孝敬孝敬老人。行了,回去吧!” 余振生嗯着看着他们边说边走远,他的心里有些庆幸,如果身边都是这样的人,日子也都这么顺顺利利的那该多好。 铺子里的事依旧不忙,崔卫依旧让余振生多休息几天,张春明整天往先春园的作坊跑,那边现在还没有开工,他在计划着一家人如果搬过来这房子怎么修,家具怎么摆,家里的人怎么安顿。 张云鹤见武念知的脸上有了笑容,听武念知说那天来的两个人答应会找到他父亲。知道父亲平安,武念知就放心了,同时她也知道父亲的游击队就在保定,她一面责备张云鹤怎么这么重要的消息竟然没打听到,否则他们可以直接去保定的。张云鹤反而更加肯定来天津的正确,要知道抗日游击队那可是跟日本鬼子打仗的,武念知去那里岂不是更危险。武念知不怕危险,她摸着自己的肚子嗔怪道:“还不是怕你危险?” 到了正月初十,张云鹤和武念知这边算是彻底的安稳了下来,原本张云鹤打算过了十五就去杭州,现在他反而有些着急了,这说不定岳父就有了消息,到时候要是看到自己连媳妇都快养不起岂不是太丢人了。于是他就跟余振生道了别,又说了很多客套话就启程去杭州。 而这几天来余振生家的,除了知道消息的张芳和刘银燕成了常客,再有就是贾丰,一有空就来找杨五,余振生的院子一下热闹了起来。 第一百零七章 挠人的猫儿 绝美的撞色 天色还没大亮,余振生就赶着振家和杨五起了床。 没出十五之前都不算过完年,只是停了好多天的鞭炮声随着时间的推移消失了,留下来的是日复一日的平静的清晨。 眼看要道正月十五,余振生的心情也激动起来,过了十五自己的爹娘就会来天津,到时候就能看到自己的小院,看到自己在做的事,看到师父对自己的认可和赏识,这对他来说就像接受一次父亲对自己的检阅是非常重要的事情。 他撵着振家和杨五出去跑步,一个人收拾起房间。最后他将换洗的衣服打了一个包,放在炕头上。现在炕头上放着一大小的两个包裹,大的是他的小的是振家的。 杨五和振家一前一后跑进房间,杨五朝炕上仰面一躺呼哧呼哧的喘着大气,接着他翻过身了拍了拍炕上放得的包裹:“振生哥,咱今起就回那院子里睡了?” 余振生在他屁股上拍了一巴掌:“起来!再不走就迟了!” 杨五不情愿的下了炕,三人走出房间。余振生朝东屋喊了两声栓子,栓子应着从东屋出来,他将衣服的领子紧了紧,一副刚刚睡醒的样子:“你拿着包裹干啥?” “从今晚起我们就要在铺子里住啦!”杨五替余振生回答着,语气里却是极不情愿。 “也好,那我还能多睡会儿。”栓子楞了一下回头冲东屋喊着:“娘,我晚上就不回来,跟振生都住铺子里。” “知道啦!”屋里传来栓子娘的回应的时候,一行人已经走出了小院。 胡同里两人并行宽敞,四人并行就显得狭窄。杨五和振家走在前面,杨五倒转过来身子倒走着问道:“振生哥,咱在铺子里住,那黑板不是白整了?” “不白整,那屋子没起火这段日子也冷,过几天我爹来了他就可以教你们看书识字。到时候映山,王成他们也都在,你们可以约好时间一起来。” 杨五带着一丝无奈,他呀了一声朝余振生和栓子身后看去,然后转身拉着振家小跑起来:“走,我们去吃豆腐脑。” 看他的样子应该是身后有人,余振生过头,贾丰正追着他们走过来:“小五,你站住!” “咋了,贾大哥?小五又闯了什么祸!”余振生停下脚步等着贾丰笑着问道。 看杨五跑的更远,贾丰气呼呼的说道:“这小子过年都不回家,昨天好不容易回家一次,还给我找麻烦!” 余振生和栓子看着贾丰,两个人同时都笑起来,贾丰摸着自己的脸颊讪讪的笑道:“行了,行了,不就是又抓花了嘛,家常便饭我都习惯了。” 自打贾丰成亲,这脸上三天两头就会有几道抓痕,开始他说是猫抓的,后来大家觉得奇怪怎么猫儿不抓别人总抓他?后来才知道,这猫竟然是有手有脚肚子里还有娃。 余振生怕贾丰尴尬,就朝贾丰身后看了看问道:“怎么今天胡二没跟你一路?” “他啊,早不跟我一路了。”三人同行,贾丰说道。 “我看是你不想跟他一路吧?”栓子嘿嘿笑着,好像知道点什么秘密。 “你还别说,自从上次你们跟他闹那矛盾之后,我还真有点不太喜欢他的做法。”贾丰顺坡下的说道。 “那可未必,我咋觉得是从我们院子来了新人之后呢?是不是啊振生?!”栓子一揽着余振生的肩膀,自然将他划到了自己的这一边。 “少胡说!哦!我知道昨天小五咋开始学着胡说了,是不是跟你学的?”贾丰笑骂着隔着中间的余振生伸手拍着栓子的头。 “这可不是我胡说啊,那会儿也不知道是谁抢了我们的自行车追小汽车来着。” “嘘嘘嘘!”贾丰同时对顺子竖起食指。 “栓子,以后别提那件事。这揭人伤疤的事可不好!”余振生小声说道。 栓子不以为然:“知道了,知道了。我也是听大小姐说的嘛。那你说说,杨五昨天说啥了,咋今天见你就跑?” 贾丰一脸苦笑,有些难为情的说道:“也没说啥,就说了振生家来了个好看的小姐姐。俺们媳妇就问,有多好看?难道比张芳还好看?小五就说是啊,俺媳妇就说她不信,小五就指着我说:不信你问我姐夫,他老去振生哥家的。” 贾丰说道这就不说了,栓子急急的追问道:“然后呢?” 余振生摇着头笑了笑:“然后,他家的醋坛子就翻了呗!” 栓子捧着肚子指着贾丰哈哈的大笑起来:“难怪又被猫儿抓了呢!” “行了,你们别笑我,等以后你们娶了媳妇就知道了。这女人吃起醋来可是要命.....” 栓子听着就问余振生:“你这拿着东西回铺子里睡了,是不是也怕张芳吃醋啊?” 余振生淡淡笑着说道:“她吃啥醋,我两又没成亲。再说,你没看她和刘银燕也来看武念知吗?” “你别嘴硬,你要是不为了避嫌,咋还回铺子里睡了?我可记得你说过,武念知比张芳好看,要不要我告诉张芳?” 贾丰眨了眨眼:“呦,还有这事?这可有意思。” “老有意思了!”栓子和贾丰对视了一下一种坏笑同时显露出来。 “说来听听,还有啥?”贾丰顿时显得八卦起来。 “我也想说,可这刚睁眼,嘴里还干巴巴的,这要是来晚热馄饨冲个鸡蛋,再顺两根油条....”栓子说着吧唧着嘴。 “走着啊,不就是馄饨嘛,这个小抠门不请你,贾大哥请你。我也还没吃呢?!” 余振生明知道这两个人什么意思,这简直就是摆明了敲诈!但是好朋友之间的敲诈也是挺有意思,他笑了起来:“行了,行了,你两个就别一唱一和了。我请!” 栓子哦吼了一声拢着手冲着走在前面小五和振家的背影喊道:“吃馄饨去喽!” 铺子里的生意依旧清单,大家都在各自找着事做。刘福是柜上的老人,他已经习惯了有忙有闲的日子。生意冷清的时候他就盘盘货,合合账目。杨五煞有介事的教这振家认铺子里的那些连他自己都还没认全的花草矿石颜料,遇到自己说不上来的就喊着刘福请教。 栓子不出门就是擦车,一辆人力车和一辆自行车都被他擦的锃亮。再没事他就捣鼓自己偶尔去早市淘换来的旧车零件,现在半辆自行车已经有了车架子。偶尔他也跑去灶房给孙婶帮忙,灶房里时常传出娘两个的说笑声。 余振生不喜欢装模作样的忙,如果没事做他宁肯在房间里看书。崔卫偶尔也会躲到屋子里偷着抽根烟,虽然现在院子没有翻新染色的衣服晾着,但是他还是怕严彩蛾看到会说他。 余振生觉得是因为过年的原因,崔卫告诉他过了年这段是淡季,起码要道衣服换季之前生意才会慢慢好起来。 他便想到他和栓子刚来天津的时候也是过了春节,那时候草已经发芽,河水已经解冻,院子里挂满了翻新染色的衣服,胡大也开始去柜上帮忙,崔卫也是忙的跑跑颠颠的。 快到中午的时候,张群青走进内院,他先到严彩蛾房中问候了父母,就匆匆的来到张记铺子的前院。张芳从窗户探头看到张群青,就披了小褂跟了出来,刚想叫住群青,却看到张群青在余振生的房间前停下。 “振生,在不在里面?”张群青拍了拍门。 余振生应着在,崔卫赶紧踩灭了烟头站起身来。 “崔哥,你也在啊!” “群青,找振生有事?你们聊着我去前面看看!” 张群青说着好看着崔卫关门出去这才对余振生说道:“告诉你一个好消息!我们的人已经联系到了武汉卿。相信他们父女很快就可以见面了!” “真的?!这可太好了。可是.....”余振生想起武念知可是快要生娃的人了,她能跑这么远去见他爹吗? 张群青看出余振生的顾虑,他小声说道:“我们会安排武汉卿秘密进城,我看你那小院够安静,我看到时候就安排在那里见面,这件事还是有些风险,不过我们会尽量的小心。” “群青哥你放心,院里没有外人。栓子和他爹娘也不会乱说。” “好,那你听我通知!”张群青说完便要离开,门一开张芳走了进来:“好啊,你们两个鬼鬼祟祟的在说什么?”她话没说完,就捂起鼻子,用另外一只手扇着皱着眉责备道:“好大的烟味,余振生你是不是偷着抽烟了。” 余振生说着没有顺手把窗推开,屋外的阳光很好,看上去暖融融的。 “那是谁抽烟了,哥是不是你?别不承认,这地上还有烟头呢!” “我才进屋,再说你什么时候见我抽过烟!” “哼,我知道了,肯定是崔哥,等下我就告诉我娘!”张芳一脸的嗔怒。 张群青指着张芳对余振生笑了笑:“就我妹妹的脾气啊,有你好受!” “哥!”张芳捶着张群青把他往门外推着:“你不是要走了吗,赶紧走吧!” “行行行,我给你两腾说话的地儿!”张群青出了门还不忘调侃着。 “嗨,我听说贾大哥又跟四丫吵架了?”张芳一脸的兴奋,好像这是多让她高兴的事。 “又是小五跟你说的吧,你看你们这婆婆妈妈的好像街边的大妈。” 张芳靠着窗边笑了笑:“本来我也不喜欢杨四丫,也不知道贾大哥咋想的。” “人家的事,何必说长道短!”余振生捧着那边《骆驼祥子》看着说道。 “我看你啊,不像十八岁,倒像八十岁的老夫子。真没趣,你这书还没看完。赶紧看,过几天我可就开学了,到时候我找陈先生要换书看的。” 余振生将书放下叹了口气:“这几天在家,跟本每个安静的时候看,不过这本书也着实好看,祥子的命真苦。” “说别人苦,我看念知也够苦的,原来他也是大小姐,他爹能招兵那得多有钱。前些年她是跟着他爹东奔西走,可身边一直也是有人照顾,她那双手是用来打枪的,可不是烧水洗衣作饭做家务的。你看现在,吃口受累担惊受怕,这样的日子我可过不了。” 余振生想了想,张芳的这个些话自己还真不知道怎么回应,他也是同情武念知,但并不觉得她有多苦,相反每次武念知看着张云鹤或者摸着自己的肚子的时候,眼睛里都是幸福的感觉。 “哎?我问你,你怎么找我哥问念知他爹的事?” “武念知告诉你的?”余振生的目光从书上移开惊讶的看着张芳。 “她才不会跟我说这些呢,我是刚刚偷听到的。”张芳得意的笑了笑。 余振生想了想,没有回答张芳。尽管刘超、张群青以及陈敏从来没对余振生说过什么。但他知道,他们在干大事!六叔的事是张群青对自己说的,这是余振生没想到的,他没想他们之间竟然也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而五叔何斌的事,余振生觉得也和他们有关,可他不想去问也不能去问。作为一个张记的学徒,一个像他自己所说说想的普通人,他能知道的事情太有限了。 但他知道,张群青一定知道武汉卿的下落,他们有他们的办法。 “喂,跟你说话呢,你看什么呢?” 余振生的思绪被张芳打断,他哦了一声指着张芳说道:“我看你的衣服。” “看我衣服?”张芳低头看了看:“我衣服怎么了?” 振生眯起眼睛,此刻张芳站在窗前,阳光正照在她身上,余振生忽然明白为什么春节前那蜡染的布料会卖的这么好,眼前的就是个时髦女郎一样的女孩,她漂亮给衣服添了色。 而此刻张芳穿着一件景泰蓝的长袍,肩上披着一件粉米的外衫。不得不说,这两个颜色撞在一起,让年轻的姑娘显得水灵剔透。 “你的衣服的颜色....” “怎么样?是我自己选的,我觉得这样搭好看。是不是很显年轻?” 余振生竟被她说笑了:“你本来也不老嘛,我忽然有个想法....”他从架子里拿出一板衣料颜色的色卡样板,在里面翻着找出张芳身上搭着的颜色。 “就是他!”他自言自语的将两片颜色取下,接着又取下丁香褐和孔雀绿,米黄和月魄,黛色和琵琶茶,草白和翠微。这些单个看上去平淡无奇的颜色被他这么一搭配,竟配出了古典和时尚融合的感觉,最后他拿出朱砂红和翠绿,强烈的色差竟也让人眼前一亮。八壹中文网 “我跟师父商量一下,就这些颜色染一些布料出来,请小王裁缝来给你做几身衣服,你穿厌了就挂在铺子里当样板。” “又想骗我当模特!”张芳哼了一声却也没反对,她指着最后拿出来的那对撞色:“其他都还好,就是这个太艳了,怎么让我想起来雷钰了。” 第一百零八章 沿途惊又险 家中各自难 张芳提起了雷钰,余振生脑海里就浮现出雷家那位走路婀娜的大小姐。即便是在乡下的时候,余振生能见到雷钰的时候并不多,所以雷钰留给余振生的印象就两个,一个是大红绸缎衫的和大绿的绸裤,以及经常头上插着一些花和脖颈上的珍珠项链。作为雷家的大小姐,雷钰是充分的展示了当时雷家的富裕。 另一点印象深刻的就是雷钰的走路,仿佛那双腿是泥巴捏的软趴趴的,就像随时会摔倒一样。这一点她很像她的母亲严彩凤,每逢出行身边总会有个老妈子扶着。 想到雷钰就不由得想起栓子,余振生虽然不知道栓子喜欢雷钰什么,但栓子喜欢就足够了,而且雷钰竟然为了和栓子好顶撞她爹倒是让余振生多少有点羡慕起栓子来。 他不由得又向张芳看去,以前怎么没觉得两个人之间的那个协定竟然有点荒唐。这个春节,家里遇到的事,让余振生的心境似乎产声了微妙的变化。他开始觉得,命运这东西太难测了,天有阴晴圆缺人有旦夕祸福,与其考虑着面子想那么远,还不如顺其自然成家立业至少爹娘可以安心了。 “你又看什么?难道你还有别的想法?”张芳被余振生看的有些不自然,低头翻着那些色卡,脸上微微泛起一丝红晕。 余振生微微一怔,也觉得自己有点失态,他拿起笔把这几个撞色的搭配写在纸上同时岔开了话题:“你不提起雷钰我倒是差点忘了,雷老爷一家不是去了舅爷家了吗?这么多天应该到了吧。” 张芳摇摇头担忧的说道:“我听我娘说,从汾阳到我舅舅那有两三天就到了,他们也正担心着这事呢。昨天我娘还给我大舅去过电话,大舅说还没见到我姨妈和姨夫呢。你说这路上不会出什么事吧。” “从汾阳到你舅家山路多,这月份说不定雪封了山要绕路的,再说没有坏消息就是好事,再等等说不定就有消息了呢。” 张芳撇了撇嘴,心里倒是希望余振生的话是对的。 余振生拿着纸条来到铺子,他让刘福从那些抽屉里找出这些颜色的染料,心里盘算着染料和布都有,可是如果做出这样颜色的衣服还得选样子,用多少料自己也不是很清楚,这些可是要问小王裁缝了。 想出门找小王裁缝,又觉得不妥,这件事还没跟师父商量,总不能拿起来就办,万一师父不同意呢。想到这里,他又转身朝院子里走。 “振生,咋看我进了你就要走?”身后贾丰进铺子开着玩笑说道。 “哪能啊,我刚想起点事找师父,没看到你进门!” “正好,你顺便带个话,赶紧告诉大掌柜,那边有电话找他!” 能打到群青的铺子找张春明的除了雷家没别人,张春明是不会把隔壁电话号码告诉别人,一来那是群青铺子里的电话,自己用着不像话,二来这跑来跑去的接电话也不方便。 这会张春明和严彩蛾正商量着也装部电话的事,严彩蛾一个劲的摇头:“不装不装,这一个月多花好几块钱到不是算什么,可这装机要三四百。有这几百块还不如置办处房子,好歹是不动产。” “你看,之前想装的是你,现在不想装的也是你。”张春明笑了笑,指着严彩蛾说道。 “那能一样吗?之前铺子生意多,那会说了咱们,姐夫家一起都装,这生意上的事情讲起来也方便。现在还有什么生意上的事?只怕是电话一装,你那些狐朋狗友找你出去方便了些。” “我哪来的狐朋狗友。”张春明摊了摊手:“这些年生意场上的事不说,私下我可没结交什么狐朋狗友。” 余振生走到院里就用力的咳嗽了一声,走到门口敲了敲门:“师父,师娘。” “振生,什么事?” “群青那边有找你们的电话!” 余振生的话音刚落,门就开了,张春明夫妇二人匆匆走了出了:“肯定是大哥大姐那边的电话,快去接!” 两个人顺着内院通着那道门进了群青的院子,张春明大步走着,严彩蛾小碎步在后面跟着,余振生看着严彩蛾的背影出了走的稳些,却也是跟雷家夫人和雷钰一般的相似。 电话是雷霆打来带了,他们走了六七天才到到达xz严白木那里。余振生推测对了一半,春节前后的几场雪山路积雪多十分难走。余振生没猜到的是,路上他们的车坏了。要不是碰上游击队,他们就困死在山里了。 总算是有惊无险,到了严白木那雷霆做第一件事就是给张春明打电话。得知雷家一家人平安,张春明夫妇一颗悬着的心算是落了地,两人从群青铺子回来的时候脸上都是笑嘻嘻的。 “我就说装个电话好吧,你看群青那里毕竟说话不方便些,这要是有了电话在屋里,你想怎么说就怎么说。” “说的轻巧,钱从哪来?群青结婚咱们是没给置办房子,可彩礼咱们可没不舍得,至少没让人觉得寒酸,还有着宴席,外院那两间房修整,这你还说先春园那要添置家具。再说了,咱这长话短说还说了两分钟,光电话费就的好几块钱....咦,振生,你怎么还在这。” 余振生一直没离开,张春明夫妇走的急,他也担心电话那边有什么重要的事。而且他也知道,这电话的时间不会太长,索性就在内院等着张春明夫妇回来。 “刚才听大小姐说,师父师娘惦记雷家的消息,正好这个电话就来了。我也是找师父有事商量,索性就在这等了一会。” “外面冷,进屋说。”张春明指着房间。 余振生答应了一声,跟着张春明走进了房间。 雷霆一家到了严家总算是踏实下来,想起一路上的经历雷霆还是心有余悸。放下电话雷霆和严白木匆匆回到严白木给他们安排的落脚的院子,房间里一名镇子上的大夫正开着药方,严彩凤坐在床边紧紧的攥着雷钰的手。 看到雷霆进来,杨彩凤起身迎了过来:“老爷,玉儿她...” “闭嘴,都是你惯得!”雷霆指着严彩凤沉着脸呵斥道。 “大夫,我外甥的病情怎么样?”严白木等大夫开好方子收拾着他那摊笔墨的时候问道。 大夫轻轻摇摇头:“她这是肝病,病积过重。这病是早有多时,只是隐匿没有发作。如今症候显现,脐左连胁有一个较大的腹块。先吃些利尿保肝的药试试吧。” “什么?肝病?!”雷霆一下子怔住了。 “大夫,您可得想办法救救她啊,她才十六岁啊.....”严彩凤一下子就崩溃了,眼泪瞬间涌出。 大夫无奈的摇摇头对严白木说道:“严老爷,我尽力就是了,只是几位也要有所准备。”说完大夫背着药箱就匆匆的离开,只留下一房间郁闷踌躇的人。 “都怪你!”严彩凤气的跺脚责备着雷霆。“我的闺女啊,要是早点知道就好了。”严彩凤哭着回到床边,床上躺着的雷钰昏迷着,她的脸色蜡黄,整个人瘦了一大圈,更显得肚子大的明显。 雷霆一声不吭的重重的在椅子上坐下,他朝床上看去,女儿看上去隆起的肚子最初让他以为是做了什么伤风败德的事。 “彩凤,别哭了,这会玉儿要是醒着,知道自己这病怕比你们还要伤心。”严白木揽着自己的妹妹的肩头安慰着。 “哥,我忍不住,我一看到她就.....”严彩凤又啜泣了起来。 “那就先不看,春玲也快睡醒了你去陪陪春玲?”严白木扶着严彩凤站起来,把她握着雷钰的手轻轻拉开,推着严彩凤去了另一间卧房。 再回来时候,他看到雷霆正偷偷的揩着眼泪。严白木咳嗽了一声,称呼这雷霆的字:“月英,我们换个地方说话。” 安排好留下照顾雷钰的人,严白木领引着雷霆来的自己的书房。 现在的雷霆跟之前和张春明通话的时候简直判若两人,那时候他强撑这喜悦的口气报着平安,现在他目光无神垂头丧气的坐在严白木的对面。 “玉儿怎么会病的这么严重,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一声长长的叹息,雷霆说道:“我们从天津回来之后,我就发现玉儿不大对劲。开始我还以为女大不中留,她跟栓子那小子.....为这事我和彩凤都吵了好几次。过年的时候,我本打算既然已经这样了,找个机会把雷钰的事定下来。谁知道栓子他们才回村,就听说鬼子来了。” “鬼子,去了哪?”严白木大惊。 “我们从安平出了的时候,鬼子还没到安平,因为听说别的村子遭了鬼子的祸害,我们就去了汾阳躲避一下。谁知道后来雷正回村去看看情况,才知道村子已经被鬼子占了,还杀了好多人。当时我就想,怕是汾州县城也不安全了,就决定来你这里。 我们大年初四就出发,接过路上好几处都有游击队和日本人的部队在交火。经过定襄的时候我们被日本人拦下,他们砸了我们的车抢我们的东西,还看上了彩凤和雷钰。我和雷正被他们打倒,头被他们踩着,眼睁睁的看着他们挑开雷钰的衣服,冰天雪地....” 雷霆闭上眼,他的睫毛已经被泪水打湿。 “我听见那几个日本兵大笑大叫,这才注意到雷钰的已经和往日大不相同。有个日本鬼子还要拉春玲,雷正拼死护着春玲被日本鬼子从后背刺了好几刀。”说道这里雷霆呜咽了起来。 严白木被惊的张大嘴,他紧张的问道:“那后来呢?” “后来,我听到了枪声!是游击队救了我们。只是雷钰受了惊吓,昏迷过去就没醒过来。” “那,那雷正老哥呢?” “雷正老哥受了重伤,留在定襄养伤,雷家嫂子也留在那里照顾他,我们被游击队的人护送着到了xz的地界,这才雇了人赶到你这里。” 严白木长长的出了一口大气:“只要人都在就好,玉儿的事你也别太难过,回头我去请最好的大夫来,咱们只要尽力对得起孩子就行。” 雷正心里翻腾着,自己的女儿他怎么会不心疼,又想早知今日不如当初答应雷钰和栓子的婚事,好歹让孩子能有些高高兴兴欢欢喜的日子,至少能做了新娘说不定就能冲了囍,至少这辈子也圆满了。 现在,他惦记着雷钰的病情,惦记着雷正的伤势,又不知道将来怎么跟栓子说,雷霆如今的难处恐怕也只有他自己最能体会了。 汾阳县城内,余二河坐在炕头看着尹强吧嗒吧嗒的抽着旱烟,他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不反感二姑爷抽旱烟了。尹强把烟袋锅子里的烟灰在土炕边磕了磕,把旱烟袋别在腰后,抓起炕上的包裹背在身上:“爹,那我走了。” “路上一定小心!”余二河嘱咐着。 尹强说着知道了,背着包裹走出里间。外间屋里,余芃芃正抱着尹婷站在门外。尹强的手在尹婷酣睡的小脸上摸了摸:“小婷婷乖,听你娘的话,等爹安顿好了就来接你们。” 尹婷的嘴角翘了翘,仿佛听懂了一般露出一丝笑容。 “强子,路上小心啊!”路飞和余余蓁蓁也嘱咐着。 “大姐,大姐夫,爹娘和芃芃就麻烦你们了。” “自己人,不用说这个,我送送你!”路飞拍了拍尹强。 “怪冷的,别出来了。” “路上小心,快去快回!”出了说小心,路飞也不知道再嘱咐什么其他的好了。 尹强安慰众人道:“最多两三天就到了,你们放心这路我常走,过了吕梁就快到了。说不定还能赶着正月十五前回来呢,到时候正好送爹娘去太原坐火车。” 说是不用送,一屋子人连同抱着尹婷的余芃芃都送着尹强到了院门口。屋里余二河老两口在炕头对坐着,振生娘抬头朝院子里望着。 余二河问道:“路费你给尹强带了没有。” “带了带了,钱不多,都是振生留下的,我给他两家分了,这城里打仗闹的啥啥都涨价,一袋面都涨到五块钱了,老大那难我知道,老二这又得谋着生计。手心手背都是肉,咱能看着孩子们为难嘛!” 余二河低着头叹了口气:“得亏振生留下点钱,可这点钱都用了,后面咋办。” “走一步说一步,我知道你不想去天津,可家里真待不下去了。这日子,什么时候是个头,咱们什么事能回家啊!” 第一百零九章 三女一台戏 好戏在后头 余二河夫妇已是花甲之年,按照中国人的传统思想落叶总要归根。就像安平村走出的那么多人,最后都要回到家乡。对于他们来说,那是他们生活了一辈子的地方啊。然而事到如今,他们却成了有家难回。 振生娘一遍一遍的叨念着:什么时候能回家啊,什么时候能回家啊! 老人是依恋那份故土的,对于余振生来说,有亲人在有自己的住处那就是家。所以,他别提有多盼着赶紧过完正月十五。 到了正月十四这天,吃了晚饭余振生就收拾了洗漱的东西,跟崔卫支会了一声就喊着振家跟自己回小院。杨五一听余振生今晚要回去睡,也跟着一起出来。 余振生已经三四天没回小院,倒是他一点也不担心武念知会待不习惯。栓子自从爹妈来了天津,几乎每天吃了晚饭都要回来,陪着老两口待到八九点钟这才会铺子。听栓子说,武念知平时很少出门。吃饭就自己下点面或是熬点粥,平时栓子娘做饭也会给她留出一口。 回到家和在铺子里面住的感觉是完全不同的,尽管房里没有张记院子里那间屋子暖和,但是总有一种说不出的自在。杨五和振家一进院子就撒开欢,在张记院子里两人可不敢追追跑跑嬉笑打闹。 东屋和西屋同时开门了门,栓子娘问着:“振生回来了,吃饭了没有?” 余振生用钥匙开着门锁回头应着:“吃过了。” “栓子咋没和你们一起回来?”栓子娘挑着门帘探着身子问着。 “他跟掌柜的出去了还没回来,估计等会就回了了。” “赶紧进屋齁冷的,灶上留了火,我给你们烧些开水去!”栓子娘嘱咐着。 “郭婶,您回屋歇着,等下让振家去弄!”余振生打开门进了屋,这几天没人住房间里冰凉的。 他拉开房间里的灯,杨五和振家也前后脚进了屋。杨五指着振家:“我去烧炕,你去烧水!” 余振生听到轻轻的敲门声,武念知在门外问道:“振生哥,方便说两句话吗?” 余振生打开门请武念知进了屋,又擦了擦凳子请她坐下:“这屋两天没人,就落了灰,你坐。” “其实,你要是放心的话,可以不用锁门,我没事的时候还能帮你收拾收拾。”武念知大大方方的坐下来笑着说道。 “那多不好意思,再说你这样也不方便。”余振生在武念知对面坐下:“找我有事?” “也没什么事,我就想问问,张先生那边有没有消息了。”武念知说的有些扭捏,或者觉得求人帮忙的事,总是有些难开口,但心里惦记的事再难开口也终究要开的,所以她问的声音很轻,同时紧张的看着余振生。 “本来是有消息的,群青哥说已经联系到了令尊,并且令尊会来看你。只是因为时间没说定,我就还没通知你。” “真是麻烦你了。”武念知腼腆的笑了笑。她将手上拿着的两本书画报放在桌上:“这个我已经看过了,没想到我们中西女中的义演还登了画报。” 余振生朝画报撇了一眼,正是封面有着张芳的那一期。 “可惜了!”他轻声说道。 “什么可惜了?”武念知不解的问道。 “哦,我是说可惜你没参加。” 武念知笑了起来:“那也没什么可惜的,再说我又不会什么。” “谁说的!”门外传来张芳的声音,接着就听到张芳问道:“我能进来嘛?” “废话!”余振生起身打开门:“有什么不能呢!” 张芳和刘银燕就走了进来,她都没看余振生径直走向张芳:“我听到你们在这屋说话的声音,你们在聊什么?” “挪!”武念知指了指那画报:“在说你啊!振生哥正夸你好看呢!”说完便和张芳身后的刘银燕挤了挤眼,两个人都低头嗤嗤的笑起来。 “我就知道,你们说不了我什么好话。不过我刚才可也听到,你还说你不会什么,你那双枪的本事我可学不来。” “那有啥用,总不能义演时候表演双枪?万一走火打到人可不是闹着玩的。” 张芳振振有词的说道:“表演是不行,不过我知道有些人啊崇拜的不得了,为了双手能左右开弓还特意练了一段时间呢。” “哦?”武念知挑了挑眉,看看刘银燕又看看余振生。她才张芳不会无的放矢,肯定说的是屋里的这两个人之一。 刘银燕摆摆手:“不是我,我别说左右开弓了,只用右手还都拎不起枪呢。” “在说我?”余振生看着张芳问道。 “不是你还能是谁,左右手雕刻蜡画,还不是想着念知的左右开弓的本事?” 余振生摇摇头笑着:“我那不是受伤了吗?” 刘银燕点着头:“对啊,那时候振生哥右手伤到了,芳姐你这么一说我都想起来,我还没好好谢谢振生哥呢。” “不用谢不用谢,你家当时就派人来了,还给我送了点心和酬金。” “那不一样,那是我爹和我哥的主意。” “你想怎么谢啊?”张芳俏皮的朝刘银燕眨眼笑着:“要是在想不出,干脆就以身相许?好歹人家振生也算是英雄救美了啊!” “芳姐,你,你又胡说!”刘银燕挥着小拳头柔柔弱弱的朝张芳捶去,张芳哎呦着闪躲到武念知身后:“念知,你看,她脸红的。” “不害臊,拿自家先生开玩笑。我不信,你舍得?”刘银燕嘴上不依不饶,却着实拿张芳那憨皮厚脸的样儿没办法。 屋里多了女孩子们的笑声,本来有些冰冷的房间,倒像是着起了一盆炉火,一下就暖融融起来了。 这突然的暖意,让余振生的脸都红了起来,他实在搞不懂张芳是什么意思,怎么开起自己和银燕的玩笑来了。想出去又觉得自己是主人这么出去不大礼貌,待在屋里看着女孩们笑闹,又有些尴尬。他的脸上露着不自然的神色,挠挠头不知道该怎么办好。 “行了,你们别闹了,人家振生哥都不好意思了。张芳,银燕,你们这么晚来找我是不是有事?”武念知把两个人拦开笑着问道。 “当然有事,明天是正月十五了,我们几个商量,在我家弄个灯谜会,阿古他们也挺想见见你的。我是想你也该散散心的,明晚我们就在我家小聚,咱们一起过节吃元宵猜灯谜怎么样?” 武念知低下头摸了摸自己隆起的肚子,脸上有些难为情。 刘银燕在武念知旁边坐下,挽着她的胳膊轻轻的晃着:“念知姐你就来嘛,去年我过生日你说来就没来,这次我们好好的聚聚。” “我,怕这样子不好见人!”武念知低着头小声说道。 张芳一仰头不屑的说道:“怕什么,阿古他们要是敢笑你,我就跟她们绝交。再说了,咱们要是不读书,不早都嫁人了。谁以后还不会生几个娃,她们啊羡慕你还来不及,怎么会笑话。” 武念知被张芳说的有点动摇,她看着张芳问道:“我这样子真的可以见人?” “怎么不可以!不过我得跟你说好了,等你生娃的时候我和银燕爹陪着你,娃还得叫我们干娘。这事可不能再应给别的人了。” “羞羞羞,哪有姑娘家家的喊着做干娘的,有本事自己生去。” 她们三个叽叽喳喳笑起来,仿佛当余振生不存在一样。余振生确实也不在客厅,他蹲在里间的地上,和杨五一起通着炕灶里的火。 “嘿嘿嘿嘿!”杨五听着外面的对话嘿嘿的笑着。余振生在他头上轻轻的拍了一巴掌:“非礼勿视,非礼勿听!” 杨五就摇晃着脑袋:“子曰:非礼勿视,非礼勿听,非礼勿言,非礼勿动。是不是的?我就知道!你让我们没事读读这个,还说等大伯来了,说不定天天就让我们念这些,哎到时候得多无聊啊。” “咋不无聊?啥都不会不无聊?” “谁说啥都不会,我现在认的字比我姐夫都多了,那天他看报纸有不认识的字还问我呢?”杨五撇着嘴大拇指朝自己挑了挑。 “现在不怕人忽悠你了?”余振生通好火拍了手上的土站起来:“我记得你说过有个叫辛文的,总是骗人。那次把人骗到靶档道遇到了日本人,后来怎么样了?” “后来我就来张记了啊?!”杨五也起了身,反手一撑就坐在了炕头上。“不过我听人说了,那次辛文可是够缺德的,被日本人当靶子打死的小孩家里人找到辛文家,都说让辛文抵命。不过,他们没找到辛文,辛文早吓跑了。那几家就是把辛文家砸了,死了的娃也活不回来了。” 余振生叹了口气 “振生哥,你说我那会让巴爷的人差点打死,我心里恨死那些人了。可现在觉得日本人比巴爷的人还坏,想想连巴爷的人我都恨不起来,怪就怪自己上了人家的当,这要是我家办大事有人在外面乱喊,我也得打了他啊。可这些让日本人当靶子的孩子招谁惹谁了。” “是啊,我四叔四婶招谁惹谁了,还有村里的人,他们又招谁惹谁了呢。”余振生和杨五并排坐着,轻轻的叹息道。 “那你想没想过打日本人?” 余振生一愣扭头看着杨五,杨五的眼睛黑亮黑亮,像是一只在黑暗里盯着猎物的猫。没等余振生回答,杨五自己问自答般的说道:“我就想过,万一张记不收我,我就找游击队去,有吃有喝还能打日本鬼子。”他说着用手比着手枪的姿势。 “振生,你再不出来我们可走了?”外间屋张芳朝里屋喊着。 “你们聊你们的,我去给你们看看水开了没有!”躲在房间里也不太有主人之道,余振生走了出了,听到院子里又来了人:“振生,在家不?!” 一听声音就知道是贾丰,余震生应着:“在呢!” 贾丰推门进来的时候楞了下:“呵,这么热闹。” 武念知站起身来:“贾大哥来了,您坐!我们去我屋里说话!”她朝张芳和刘银燕使了个眼色,三人出了屋朝西屋武念知住的房间走去。 “你瞧瞧,我来了她们倒走了......”贾丰摊了摊手。 “水来喽!”振家拎着一壶热水进屋,余振生接了过来:“去找杨五玩吧!”他拿出两个水碗烫了烫,倒好了热水又将剩下的开水倒进暖壶:“你不来我还正想找你呢!上次说的柜子和桌子的尺寸和样子我都找好了。” 把暖壶放好,余振生打开条桌下面的抽屉,从里面拿出几张纸:“贾大哥,您看下,就照这个尺寸和样子打需要多少材料?” 贾丰拿过余振生给他的那几张画着样子标着尺寸的纸,抖开在等下看了看。“有笔没有,我算下!” “有!”余振生拿出支铅笔,贾丰拿着手里掂了掂:“呦,这是不是就钟牌铅笔?” “你知道啊!” “当然了!我还知道这玩意很难搞到,哪来的?” “我六叔送我的!” 贾丰哦了一声,怕不小心让余振生想起伤心事,就低头在纸上连写带画起来,余振生也不打扰他,等他画完贾丰下意识的很自然的把铅笔别再自己耳朵上:“算好了,你看下,就照着最后这些数字去找料。”他把纸拿在手里犹豫了一下:“算了,你找也找不好,一看你就外行,卖木料就能坑你一头。过了十五我去访个价,回头告诉你你在掂量着行不行。” “那就谢谢贾大哥了!” “谢什么,能帮忙就帮忙呗,再说你又不是不给工钱?!” 余振生假装出一副诧异的样子:“怎么还要钱啊?!” 贾丰白了余振生一眼:“不要钱谁给你白干活啊!” “不是,贾大哥,你在群青那边都升了什么经理了,我听说好像都快跟崔哥拿的酬劳一边多了,咋还不够花啊?还非得找点别的活赚钱?”余振生笑嘻嘻的看着贾丰。 “哼,要不是我赚的多,那杨四丫能嫁给我?再说了,杨家可不是嫁了闺女,那是嫁了一家子。别的不说,就说着肚子里还一个要出来,到时候又多张嘴....”贾丰抱怨着。 “嘿嘿嘿,说啥呢,我可在屋里里呢!”杨五朝外屋喊着。 “呦,你在啊!你在还能咋地,要不是知道你也在我还不来呢。”贾丰冲着里屋说道。 “振生哥,听到没,我姐夫来还得看我的面子!” 余振生和贾丰都呵呵的笑了起来,忽然贾丰的笑容就凝固了,余振生也收起了笑容,此时院外传来啪啪的砸门声:“贾丰,你给我出了,我就知道你在这!” 第一百一十章 风平浪静时 心安无忧处 她怎么来了?! 就在听到声音的一刻,房间里的四个人有三个人同时有着这样的想法。 杨五一挑门帘就窜了出了,他一脸蒙圈的看看余振生又看看贾丰:“我姐!他不是来找我的吧!” 贾丰不假思索的从兜里摸出两毛钱塞到杨五的手心里:“要是找你你就扛着,要是找我你可得给我作证我一直在振生屋里头哪都没去?” 院外的拍门声更急促了些:“贾丰,杨五!” 两个人对视一眼,杨五抖了抖手:“完了,咱俩都要有事!” 栓子娘打开院门:“你找谁啊!”她用一口纯正的山西强问道。 杨四丫打量了一下栓子娘,她用手指指余振生的房间,脚步却没停下。 栓子娘站在院子里好奇的看着杨四丫走上正房门前的台阶,听到房里栓子爹问着:“找谁的?” “不关你的事,你不是要去孙大哥那吗?”栓子娘掀开门帘进了屋对栓子爹抱怨着:“栓子这孩子还不回来,再晚些怕是粮油店都关门了的。你看都是在张记干活,人家振生的活就轻松,想什么时候回来什么时候回来,咱家栓子就早出晚归的没个准点儿。” 栓子爹紧着衣服带着帽子:“你就知足吧,至少咱这吃喝不愁,家里的还不知道是个啥情况咧。” 杨四丫抬起手准备拍余振生的房门,房门就打开了。杨五笑嘻嘻的站在四丫面前:“姐,这大冷天的你咋跑出来了。” 杨四丫抬手就拧着杨五的耳朵:“你还知道我是你姐?你还记得你有爹娘不?” “呦呦呦,疼疼!”杨五咧着嘴叫着。 振家光着小脚没出穿鞋就从里屋跑了出了,他上去就打杨四丫的胳膊:“你放开你放开!” 这下屋里的人都忙慌了,余振生赶忙去拉开振家:“振家,别胡闹!” 贾丰也赶忙护着杨四丫,怕振家手上没轻重:“振家,这是你五哥的姐姐。” “是谁也不行,不许欺负我五哥!”振家被振生拦腰抱了起来,小腿还不服气的蹬着。 杨五也赶忙拦在中间安抚着振家:“没事,没事,你振生哥要是揍你我就不拦着,我姐说我你也不能管对不对?” 振家听了倒泄了气,鼓着腮帮子气呼呼的等着余振生把他放下来就跑回了里间屋。 杨四丫径直走到桌边坐下,一副兴师问罪的阵势,明明是来找贾丰的眼睛却不看贾丰,只是怒目瞪着杨五:“怎么着,明天就正月十五了,还打算在外面过节是不是?” 杨五嬉皮笑脸的笑着:“姐,明天是要回家的,不过回家吃个饭还得回张记。” “你是卖给张记了?你自己说说,这个年出了年三十在家,这都半个月了你回家几次?!真当我们不说你了就由着你的性子,赚了工钱多了就找不到北了是不是?” 是谁都听得出,最后两句指桑骂槐的可不单单是说杨五。贾丰揉了揉发热的脸颊,他咧着嘴挤着笑哄着:“行了,说两句就得了,你别动了胎气。” 杨四丫白了贾丰一眼,她冷哼了一声连笑容都冷冰冰的:“恐怕有人还巴不得动了胎气,活不下去才好,反正也不是自己的种!” 贾丰一愣,脸色有些难看,当着余振生揭自家短处,即便人家知道这里都是咋回事,但从自己口中自贱的说出,让人还是挺难接受。谁男人谁不好个面子,可这好面子的人遇到根本不在乎面子的人,确是一点办法都没有。 “你瞧你,我什么时候介意这个事了?”贾丰压着心里的憋屈火气,耐心的哄着。 杨四丫不看贾丰,她一转脸看着已经走到门口的余振生:“余振生,你去哪?!” 余振生背对着杨四丫,他揉了揉脸,赶紧已经把该有的神情用手揉的刚刚好,这才转身看着房间里的三个“一家人”说道:“我想起点事得回铺子,你们聊你们的!” “你站住!”杨四丫的语气带着不容质疑的命令的口吻。 余振生看着贾丰默念着:“我这可是给你面子。” 贾丰给了余振生一个:我懂!的神情。 “这是你家,要走也是我们走,我来找贾大哥和杨五,另外还有事要问你。” “四丫,有什么话你就直说吧。”余振生两步走回桌边坐下。 “以前你叫我四丫也就算了,怎么现在还这么称呼,你不是和你贾大哥的关系很好吗?” 余振生撇了一眼杨四丫,这半年多来她人胖了许多,原来一个黑手的丫头肉皮像是撑开了一样,即不瘦了人也白净了。她的脸上擦着一些脂粉,头发盘了起来插着发钗,那发钗金灿灿的,耳朵上垂下的耳坠在灯下一闪一闪,看上去像是富人家的少奶奶,神情却是一副咄咄逼人的样子。 “就是,振生,这我得说你,就算知道你们早认识,你也不能叫四丫这名字。”贾丰冲着余振生挤眉弄眼的,看上去心虚的很。 “哦!”余振生笑了笑:“这是我不对,新年了还没给嫂子拜年。” “呵,看了长了一岁人说话是不一样了。既然你喊了嫂子,那嫂子也问问你,你贾大哥这三天两头的朝你这跑,是不是有什么事啊?!” 余振生点点头:“这您还真说对了,这不是我让贾大哥帮忙打些家具,你没进门之前我们正算着工料呢。”余振生按着桌上的那叠纸朝杨四丫推了过去。 杨四丫的眼睛在图纸上扫了几眼:“反正我不识字,你们说什么就是什么吧。” “姐,你不识字没事,这上面不画的柜子的样子吗?”杨五一旁说道。 “没问你!”杨四丫瞪了杨五一眼,又左右看看那张纸:“这么说都算好了?这工钱怎么说的。” 余振生才要开口,贾丰就忙解释:“什么钱不钱的,给振生帮忙打个书柜,咱杨五跟着振生吃喝,还住人这人都没咱算钱呢。” “呸,什么咱咱的,张记包吃住,别拿杨五说事儿。我可告诉你,这日子用钱的口可多着呢。” “够花够花,你急啥!” “怎么不急?你没看年前,就有陆续有人在咱们那片搭了窝棚,我数着就这小半年,陆续的来了七八户。就你那几间屋也就是个遮风挡雨的土坯棚子,开春还不得重整成砖房,现在家里物件也多了,还不得把院墙也修了。” “这荒郊野地的,整那么多事干啥?” “荒郊野地?你瞅瞅从货场过来这一路,也不知道从哪来的那么多人,今天多个窝棚,明天多个草屋,你妹夫不是说这赵村早就荒了就剩下几个老人,支会一声也就算落了脚。这城里的房子买不起,在荒地做了自己的房子总做得的吧。” “你找我来就说这事啊,那咱回家说去....” “回家?回啥家,你们不都拿振生这当家吗?我听说家里还来了客人,既然是振生的朋友,这我是不是得见见啊。” 余振生朝贾丰看去,他那被缠磨的难受却又不敢发作的样子让余振生觉得很奇怪,按说贾丰的条件也不差,人样子憨憨厚厚也算精神,识字,还会些手艺,在外面为人处世也都说的过去,怎么被杨四丫拿捏的死死的? 可又想,人家关门过日子是人家的事。大姐两口看着相敬如宾,但余振生总觉得两个人太客气了。二姐读书识字,二姐夫却大字不识,当初老爹都说门不当户不对可那两人日子过过得开开心心,红红火火。这一想到红红火火,就想到那缀满红柿子的柿子树,想到一坛的柿子酒,又想到家里遭了的那场大火,真是不知道二姐一家以后的日子怎么过。 他正走神,杨四丫问道:“振生,怎么的?你这年岁也不大,还学会了金屋藏娇了不成?” “说的什么话!”贾丰忍不住带着斥责的语气。 “人话!当我不知道吗?你那心心念念的武大小姐,听说是个绝色的美人呢,难道就这么藏着,也不叫出来让我见见?” “武小姐是我朋友,跟贾大哥没关系!而且现在她和他的先生都是我的客人,你就没必要见了。”余振生终于冷下来脸来,他觉得这样的态度对杨四丫自己反而舒服。 “余振生,终于说实话了?你的朋友啊,难怪你眼光高呢,不是有钱人家的千金,就是手里有家伙的大小姐。既然这样,那我们就走了,你小心着别被张芳知道,别到时候鸡飞蛋打。” 杨四丫呵呵的笑起来,余振生撇了一眼她日渐圆润的脸颊,似乎浮现出四丫娘那张号称坐地炮一样市井小人的神情。 杨五脸上带着几分尴尬,身子慢慢推着进了里屋。杨四丫站起身也不看里屋的方向:“小五,不管多忙,十五要回家过节,别整天跟自己没家似的不着家!” “走了啊!”贾丰紧跟着杨四丫身后朝余振生挥挥手。 他们走出余振生房门的时候,西屋的门也开了,张芳和刘银燕正走出武念知的房门。 张芳和杨四丫四目相对,两人都楞了一下,接着杨四丫咯咯咯的笑起来:“张大小姐,过年好啊!” “呦,这不是贾夫人嘛,什么风把您吹这来了?”张芳冷嘲热讽的说道。 “嗨,这不是听说振生家来了新客人,我这当嫂子的不放心,想来看看是什么样儿的人物,这不是振生藏着不给看,我刚还说这么藏着没事,别让张大小姐知道。我说振生怎么一点都不怕,感情您这自己先把着关呢。” 杨四丫说着,两只眼睛上下打量着张芳身边的刘银燕。 刘银燕手挽着张芳的胳膊用力拉了拉,她是那种看上去娇小柔弱的女子,给人的感觉很乖巧。这么一个娇小玲珑的的小姑娘,难道就是他们说的武念知?看样子不像是跟着什么当军官的经历过战场的女子啊,而且这女孩子给人的感觉和张芳性格反差也太大了,杨四丫暗自摇头,这不是余振生和贾丰喜欢的类型。 张芳看了一眼刘银燕,她的心思可是一点都不少,早觉出了杨四丫话里的火药味,甚至女人的第六感让她猜到杨四丫想法:“哈,你是说武小姐吧,念知,来,有人想看看你。” 张芳转过身伸出手,一只手臂伸出来,被张芳扶着武念知迈出了房门,她面带微笑看着杨四丫。 杨四丫有些呆住了,都是怀孕的女人,那女人不施脂粉却靓丽可人,她的下颌轻轻的抬着,手托着比自己更大些的肚子,整个人却不显得臃肿。她没有首饰,衣服的料子是普通的布料,却一看就是大户人家出来的女孩子。最重要的是,这个武念知太好看了,张芳站在他旁边就好像是朵绿叶,趁着这个女子的大气。 杨四丫看了一眼身边的贾丰,她轻轻的吁了一口气,心反而到放心了下来,这样的女子怎么会看上贾丰呢? 仅仅就这微妙的变化,让杨四丫脸上瞬间平和下来,只剩下略带些嫉妒的眼神看着对面的三个女子。 “念知,我给你介绍一下,这位是贾大哥家里的!” “嫂子好!”武念知的笑容带着那么阳光,真诚,一下子让杨四丫自己有些不好意思。 “嗨,这,咱都没差几岁的。别这么客气!”她朝武念知走了几步,站到武念知和张芳面前。“呦,你这肚子比我大多了,快生了吧。” “也就个把月了。”武念知摸着自己的肚子笑着答道。 “到时候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就吱声.....” 武念知说着谢谢,却听杨四丫叹气道:“这做女人真难,咱命不好,摊上倒霉事。听说你男人是唱戏的?我以前也是唱曲的,在南市那园子里唱,要不怎么会这样。”杨四丫低头摸了摸自己的肚子,抬头看武念知笑容有些凝滞。 “嗨,你看我这说哪去。你这住振生院子里了,以后咱就多走动,过去的事儿啊别往心里去。” 她越说越笑越显得假惺惺,张芳实在看不下去:“行了,人你也见了,念知你也该歇着了,我们走了!” 杨四丫倒反像这院子的主人,在张芳身后高声道:“慢走啊,有空常来。哦,你看我还以为自己在这院子住的呢,这是人家振生家,说不定什么事就能吃上振生和大小姐的喜糖,大小姐您可别瞧不上振生啊。” 这里面的典故张芳自然清楚,她走到门口转身一笑:“怎么会瞧不上他呢,我看这城里城外,只有振生哥瞧不上的人,好像还没几个瞧不上他的。” 张芳说完在刘银燕耳边轻声说道:“哼,看她那样儿,气死她!” 第一百一十一章 善意的隐瞒 栓子的礼物 张芳的话只是低声说给刘银燕听,自然院中故意挺着肚子的杨四丫听不到。 但之前的几句话已经说中了杨四丫心里的那点要害,想想张芳口中所说的自己不就是余振生看不上的吗,心里就多了几分恼火。 偏巧此时杨五起哄似的嘎嘎嘎笑了起来,原来贾丰正用胳膊肘怼着余振生:“瞧瞧,瞧瞧,人家大小姐可没嫌咱,人家还怕你瞧不上她呢。” 余振生心里便明白了,杨四丫对自己有意思这事儿,已经是过去的一个小秘密。当初在场的鸟笼店韩老板,旧书摊的何斌现如今远走的远走,人不在的也不在了,如今知道这个秘密的人恐怕只剩下崔卫了。 “还愣着干啥,面还没发,还不回家!”杨四丫瞪了一眼贾丰。 “呦,我还真忘了!”贾丰一拍脑袋:“赶紧的,明天还得做蒸食呢。” 武念知朝余振生笑笑转身回了房间,余振生和杨五朝屋里走着,他好奇的问道:“天津十五也蒸食?” “当然做了,要小老鼠小刺猬,嗨,你不用考虑这个,孙婶肯定要做的,咱就等着吃就行了。” 栓子回来的时候,拎了一点面粉,一包红小豆。东西撂屋里就来余振生这屋凑热闹。 四个人围着炕桌坐着,余振生靠着被褥垛正翻看着那本《骆驼祥子》他已经看到了最后几页,本来不算很厚的书,他看了很长时间。 杨五掏出自己身上所有的零钱,一张张摊开抹平,那样子认真的就像栓子当初偷偷跑私活,手上有了些零钱每天都要数一遍的。 振家则是用余振生的铅笔在几张纸的背面画着,谁也没注意他画什么,也没人在意他画什么。 栓子盘腿坐在余振生对面,一边喝着大碗茶一边催着:“快点看,看完了咱还说话呢。” 没多大功夫就听孙婶隔着墙喊着:“大妹子,栓子他娘。” “你干娘叫你亲娘呢?”杨五对栓子笑着说道。 “干娘给留了面肥,跟我娘要发面,糗豆馅。她们忙她们的,我两个爹下象棋解闷。我看倒挺好,他们刚好可以作伴,等你爹娘来了,他们就可以打扑克,搓麻将,嘿嘿嘿!”栓子自己叨念着想着以后老人们都在一起,日子就这么开心的就忍不住嘿嘿笑起来。 余振生合上书本,他脸上没有什么笑容。书里的内容让他觉得沉重,这种沉重又让他迷茫,现实真的是这样吗? 十八岁的他似乎可以理解,他见过迫于生计的人,可又很难说通。祥好强的时候也是一抬眼把一辈子都规划好了,只要埋头苦干,不愁走不上大道。可偏偏是日子里那些一点一滴小小的苦难慢慢慢的累加了起来。这是他的命运啊,最后他低头了,一退再退直到失去一切彻底成了可怜虫。 余振生甚至觉得,这些小小苦难就像温水煮青蛙,慢慢的煎熬着一个人。这种温水煮青蛙的感觉,会让人不知不觉中失去了最初的理想和斗志,他甚至感觉自己能够体会。 这一年来,一件件发生在自己身边,自己亲人身上的事,总像是给他身上画一个小口,开始觉得疼,后来口子多了也不知道是哪条在疼。甚至慢慢就习惯了这些疤痕,渐渐视而不见。 “就你好啊,有这么多人疼你。将来娶了老婆还有老丈人和丈母娘。”杨五耶诺的口气,打断了余振生的思绪,他不由得朝振家看去,就觉得有道口子裂开了般。 “画的什么?”余振生朝振家探过头去。 “不许看。画好了才能看!”振家忙用小手盖住炕桌上的纸。 “看完了?快说是,故事后来怎么样了?祥子有没有买上自己的车?” 余振生想着书里的结局:刘四万景凄凉,虎妞难产而死,小福子最终最终被命运逼上了绝路;祥子一般好强的时候也是一抬眼把一辈子都规划好了,只要埋头苦干,不愁走不上大道。 而祥子:因虎妞死于难产,他不得不卖掉人力车去料理丧事。他心爱的女人小福子的自杀,接连遭受生活的打击,祥子再没鼓起勇气好好生活,他不再像从前一样以拉车为自豪,他厌恶拉车,厌恶劳作。他吃喝嫖赌到处骗钱,最后,靠给人干红白喜事做杂工维持生计。 余振生有些伤感,那个善良淳朴的祥子再也没有了。他不想告诉栓子这个结局,这是个悲伤的故事,他甚至不想让同样希望自己有辆自己的车,能娶了雷钰做媳妇的栓子知道祥子的结局有多凄凉。他甚至开始担心,如果自己将来也遇到挫折,会不会也会一蹶不振,他不知道! “嘿,问你哪,快说说,听完了我好去睡觉!”栓子坐在余振生对面,用手扣着桌子催促着。 “哦,结局啊,挺好,虎妞给生了个大胖儿子,祥子还开了车行!”余振生端着茶碗,喝了口热茶含混的说着。 “我瞅瞅!”杨五伸手要去拿那本书,余振生反手就掖道了被褥垛下面:“瞅什么瞅,都几点了,你两赶紧收拾了桌子烧水洗脚睡觉。” “哥,让我们再玩会嘛!”振家似乎有些不情愿。 余振生笑着问道:“那明天想不想看灯笼了?” 振家一听麻利的收拾起桌子上的笔啊纸啊,杨五也跳下了床:“好了,我去烧水。” “我跟你去!”振家将自己的东西收好也下了炕。 “多烧点!我也烫脚!”栓子冲窗外喊着。 “嘿,你这是不打算回屋睡了?” “不回,我自己一炕烧火浪费不烧冷,我今天就跟着睡!” 余振生把炕桌搬到地下,把三个人的褥子铺开:“挪挪!在这睡还不抱你被褥去。” 栓子向后挪了挪:“急啥,我娘还没回来呢,待会儿我去打着灯给她接回院子顺手就抱过来了,对了刚还要跟你说,你猜我们今天碰到谁了?” “碰到谁了?” “我就知道你猜不到,我问你,你这院子买的谁的?”栓子神秘秘密的问道。 “王裁缝家的,怎么了?” “那王裁缝的新院子你知道在哪?知道他家为啥买新院子不?” “废话不是,那不是在先春园那附近吗,听说离师父作坊就隔着两条胡同。还没咱们到铺子远呢。至于为啥买新房,不是说要个王成成亲吗?” “嘿,算你说对了。” “那你们是碰到王成了?” “碰到王成算什么新鲜事,你接着猜,这王成年前也定了亲,你猜定的谁家姑娘。” “那我咋知道!” “我给你点提示,你猜到了算你赢,我明天送你个大大礼物。” “什么礼物?”余振生笑着问道。 “反正你用的到,你先猜闷儿,这提示就是,这门亲事啊还是崔哥给保的媒人。” “崔哥还管这事儿?”余振生想了想就笑了:“看了崔哥是着急了,这哥哥成亲妹妹没法嫁人啊。” “猜到没?”栓子眨着大眼问道。 “崔哥认识人那么多,我哪猜的到!” “再给你点提示,这家人的姑爷是崔哥的发小,不过这姑爷受过伤,他家生意本来离咱张记也近,他家姑娘有四个,还猜不到啊!”栓子有点着急,他两眼冒着期盼的光芒,希望赶紧从余振生嘴里听到正确答案。 “你说的是韩掌柜家?”余振生诧异的问道。 “对啊!就是韩掌柜家的四巧!” “韩掌柜不是一心找入赘的吗?王成怎么可能入赘他家!”余振生摇摇头。 “嗨,别提了,那家人现如今日子也不好过,韩掌柜早就不想在做鸟笼了。这不是王家给的彩礼多吗,家里四巧年纪也到了,家业都没了还要什么入赘姑爷。我们今天正好碰见韩掌柜进城到王裁缝家去,你说巧不巧。” “这可真是意料之外情理之中,对了,云子哥现在怎么样了?” “说是恢复的挺好的,还说过了年还回脚行做事,反正都是写写算算的事,我就琢磨着人要是读书识字真好。你像我就会拉车,真哪天干不动了,不想拉车,那就彻底歇菜人也废了。” 这话让余振生一下子想到祥子,便沉下脸:“嘘,别乱说!”转而又笑着问道:“你要送我什么礼物,拿出来吧?” “现在还不行,明天,明天有个灯谜让你猜,猜对了才能给你。” “早说有灯谜啊,让我费了这半天劲!”余振生嘴上嗔怪,心里却觉得这日子口听了太多的坏消息,忽然有点喜庆的事还真是件让人觉得宽慰的事。王裁缝和韩掌柜的事跟自己没关系,但是王成成了亲,王萍和崔哥也就能办事了,崔哥能办大事才是让余振生感到高兴的事。 一大早,外面有噼噼啪啪的想起鞭炮声,十五这天算是春节收尾,有些人家特意留了鞭炮这天放最后一次。 余振生房里的四个人也同时都醒了过来,栓子娘敲着他们的窗户玻璃:“栓子,振生,起来吃馍!” 栓子娘和孙婶一早就起来了,揣碱揉面,做剂子,把豆沙、红糖包上,再做成小刺猬小老鼠。刺猬身上的刺,都是用剪刀剪出来的,可是见了功夫。红眼儿的刺猬(用红小豆做眼睛)、绿眼儿的老鼠个个白胖白胖的,可是喜人。 振家吃的开心,吃了一个老鼠一个刺猬还想吃就被杨五拦下:“这个可以回来吃,留着肚子上街吃元宵去。” 元宵节这天的街上可是热闹,街头巷尾家家户户都挂起了灯笼。街上的点心铺、小吃店支起大锅出售煮元宵,江米面为皮儿,以白糖、桂花、青丝玫瑰、桃仁儿、橘子、红果、面儿又黏,馅儿又甜。 余振生看振家高兴,又掏了钱请他们吃元宵。等到了张记铺子,院子里晾衣服的架子都支了起来,上面顾着一个个小灯笼,小灯笼下面还穿着猜灯谜的纸条。崔卫和张芳正在院里忙着,郑雨诗也在帮忙,堂屋的桌上还摆着点心瓜果和蜜饯。 这天他们商量好到了傍晚,张记和群青那边都早早的上了门,伙计们有家的各自早回家,崔卫振生他们就吃个团圆饭一起过节。之后刘超会带着刘银燕,阿古她们几个张芳的好朋友也都一起来。街上有花灯家里有灯谜,这个元宵节注定过得十分热闹。 天还没黑,张蕊就迫不及待的拎着没点燃的灯笼在院里跑来跑去。 张芳跑来找余振生,让振生把武念知接过来。 这事余振生觉得不用自己去,就支派着杨五和振家去请念知姐姐。 栓子拎着个灯笼也进了房间,他大声吵吵着:“振生,这个提前猜!猜对了,我就送你件大礼。” “晚上一起猜!”余振生正着急去找崔卫,就在刚刚他才从张春明的房间出来,张春明告诉他他那个把料子染成撞色做几身样衣的想法不错,可以试试。 “不行不行,你就得现在猜!”栓子拧起来还真难说动。 张芳也在旁边怂恿着:“快猜猜看嘛!” 余振生拧不过这两个人,看样子不猜栓子不让自己走,他打开纸条上面写着:一轮行前一轮后,一足跨左一足右,一上一下互踹之,无翼而飞不胫走。 “这么简单!”余振生走到门边,推开门指着廊下的自行车:“挪?”接着他就愣住了,原来放自行车的地方放着两辆自行车。 栓子拉着余振生走到一辆半新却擦的干干净净的自行车:“这个,我自己攒的,送给你!” 余振生他摸摸着这辆栓子亲手给自己攒的自行车,想着过几天就可以骑着他去车站接自己的爹娘,觉得开心死了。 山西吕梁大武镇 一阵轰鸣声从头顶飞过,尹强抬头数着,一,二,三,....... “强子,你来!”一个和尹强长得很像年岁上大三五岁的男子朝柿子树下的尹强招着手。 尹强哦了一声朝他的堂哥走去。 “这间房你家先讲究着住下,我正愁着酒后口还有点涩的事呢,你就留下咱哥两个一起干,你有本事,县城又有买家。我有树,有地。不出两三年,就能给你挣出家当来。”堂哥信心满满的大声跟尹强说着。 尹强听到他很大声,但嗡嗡又袭来,他抬头望去,刚刚从头顶飞过的几架飞机在大东镇的上空盘旋着又飞回来。 接着他的眼前似乎看到又什么东西从飞机屁股里掉了下来,砰!一声巨大的响声,尹强眼睁睁的看着那东西掉到堂哥身后的房子上,接着房子就塌下去了,而堂哥一眨眼就不见了。 飞机,炸弹!尹强脑海里一下子意识到,他隐约看到飞机上白色红色的日本国旗的图案。他感觉到脸上多了什么东西,黏糊糊的热乎乎的。接着四面八方一阵阵轰鸣,炸裂,他感到脚下在颤抖,他听到嘶喊哭嚎,眼前渐渐是一片红色,一阵眩晕尹强倒在了地上。 第一百一十二章 童声迎春曲 祈愿疑落空 民国二十六年元宵节天津 这是余振生记忆中最难忘的一个元宵节,到了天黑后天津的大街小巷都挂着灯笼,街上人流如梭,一片花灯的海洋下,街上红头发黄头发,大鼻子卷毛发的洋人似乎一下多起来,他们新奇的看着中国人热闹的元宵节。 即便在城里的街上,时不时都能看到一队队花灯队伍,高跷队伍,舞狮队,跑旱船的,他们踩着着锣鼓唢呐的曲子朝天后宫的方向走去。这时候天后宫的宫南宫北的广场上,已经人山人海。 “有打的灯笼都出来啊,没有打的灯笼抱小孩啊。金鱼、拐子,大花篮啊……”街上传来孩子们的歌声。穿着新衣服的孩子们,成群结队,拿着小灯,边走边唱。那些由四块绘有简单吉祥图案的小玻璃制成的小灯笼,,里面装着红蜡烛。 孩童门清脆稚嫩的童音,那些流动的星星光芒,一张张欣喜可爱的笑脸,仿佛如同盛世的一幅画卷。 张记的后院也是彩灯高悬,原本来过元宵节猜灯谜的女孩子们叽叽喳喳的围坐在堂屋的桌前。院子里的那些灯谜倒成了栓子,杨五,振家他们最爱玩的东西。 “振家哥哥,陪我玩!”张蕊拎着两个鲤鱼样子的大红灯笼,在院子里照来照去。姐姐张芳和阿古,银燕几个人在说笑,外面有小孩子但是爹娘不让她出去玩,这让张蕊多少有点无聊。 “嗯,这是小孩子玩的,我要跟五哥他们猜灯谜。” “你不就是小孩子?我娘还说你也要上一年级的。”张蕊将一只灯笼朝振家递过去。 “我已经认识好多字了。”振家没有去接张蕊的灯笼,他不时的转头去看栓子和杨五拿着灯谜的纸条抓耳挠腮的样子。 “你就陪我玩会嘛!”张蕊撒起骄来。 振家犹豫了一下朝廊下揣手站着的崔卫和余振生望去。 “去吧,陪蕊小姐玩一会儿。”余振生朝振家点了点头。 有振生说话了,振家接过张蕊递过来的灯笼:“这个怎么玩.....” 张蕊像是小大人儿一样抬着头:“你跟我唱啊,咱们边走边唱:”说着她就像模像样的拎着灯笼晃着头,迈着踩着节奏的小步子唱起来:“有打的灯笼都出来啊,没打的灯笼抱小孩儿呀,金鱼拐子大花篮呀,一大一个灯啊,两大一个灯啊,三大买个买个蒺藜灯....” “等等,金鱼拐子是啥?” 张蕊被他问的发楞,咬着手指皱着眉头。杨五跳过来笑道:“笨蛋,拐子是鲤鱼,我们天津人叫拐子。” “那,一大二大是啥?” 杨五索性接着解释:“一大,二大,就是说一个大子儿,两个大子儿。要是有三个大子就能买个蒺藜样子的灯笼喽。” “杨五哥哥,蒺藜是什么样子的灯笼?”张蕊好奇的问道。 “蒺藜,蒺藜嘛...就是个圆灯笼灯笼周围带着刺儿的。” 张蕊扁了扁嘴,稚声稚气的说道:“那不是刺猬吗?” “刺猬?刺猬??”小孩子的笑点向来都是很奇怪,杨五和振家都捂着肚子笑起来:“蒺藜怎么会是刺猬。” 崔卫呵呵笑着过去把张蕊抱起来,指着院子里挂着的一个蒺藜灯笼:“这样的,不是刺猬哦,记住了这是蒺藜,你看着蒺藜念起来是不是很像在说吉利。” 张蕊用力的点点头,然后朝正从内院走出来的严彩蛾喊着:“娘,娘,我要吉利灯!” “快下来,这么大了还让崔叔叔抱着!” 崔卫把张蕊放到地上,略带些歉意的说道:“我这是抱习惯了。” 严彩蛾抿嘴笑笑:“可不是,蕊儿可是你抱着抱着就大了,往年他舅舅都想着给孩子买灯笼,今年这灯笼舅舅给忘了,还得亏你想着。” “那咋不想着,这大小姐一下用十几个灯笼,顺手就给蕊小姐也买了。”崔卫抬头看着满院挂着的灯笼,回头看了一眼严彩蛾,那场俊俏且又成熟的脸,在灯笼的映照下仿佛泛着霞光。这一刻崔卫仿佛一下子回到十多年前,当他扶着醉醺醺的张春明走进新房,挑开盖头过来帮忙的严彩蛾就在一片红烛的映照下,美的像是画里走出来的一样。 严彩蛾也正抬头看着院中红红火的场景,上一次院中这么红火还是群青成亲的时候。她的目光移动着,竟看到崔卫正看着自己,崔卫的眼光一闪就挪开了目光:“咱们天津人管元宵节也叫灯节儿。这老例啊,外甥打灯笼——照(舅)旧”。想是这去年各家光景都不大好,舅爷不想照旧说不定特意没给娃买灯笼呢。” 严彩蛾低下头轻轻的叹口气,去年一年着实不顺心,不照旧也就罢了。 “我一个外乡人嫁过来,这大大小小的事也多亏你照应着。按说就算是张芳张蕊的舅一样也都不过分。这出了十五,正经事也就都该办了,等忙完了小王裁缝的婚事,你也得抓紧把你自己的大事办了。” “不急,不急!外面冷,内掌柜早点回去歇着,我找振生说说话去。”崔卫似乎有点回避这个话题,说完就转身朝廊下的余振生走去。 余振生在看灯,更在赏月,天色一轮明月毫无云彩遮挡的悬在空中,每年元宵节和中秋季,他都想找到月亮里面的嫦娥和小白兔。看累了他就去看振家,也许是那个纠结在心里的秘密,他还想不好什么时候对振家说,越想不好心里就越纠结。 张蕊立刻跑到振家面前:“振家哥哥,我们打灯笼唱歌,后面还有我记不得了。” 杨五说着:“我记得我记得,一大一个炮啊,两大一个炮啊,三大买个洋老道啊!” 张蕊听的高兴,就拎着灯笼在院里边走边唱,还不时的喊着振家跟上的步子。 “老道就老道,洋人也有当老道的吗?”他喃喃的说着,崔卫走到他身边蹲着廊柱中间的长凳上回答着余振生看似无心的问话。 “傻了不是,洋老道是烟花,哦你是过了三十才回来的恐怕没见过,那种烟花是泥巴做的,捏的样子像是个老道,火药咱们叫那玩意洋老道。” “十个字倒有八个字不认识,这咋猜啊,杨五跑哪去了?!”栓子举着个纸条嘟嘟囔囔的凑过来问道:“你两聊啥呢?”。 “我两个聊,今年崔哥大事办完了,下一个是谁呢?”余振生脸上带着几分坏笑。 “这个简单,我猜是你!” 余振生摇摇头:“那你肯定输了!” “咋,你又要悔婚?” “啥啥叫又要?之前振生有过悔婚?”崔卫笑眯眯的打岔问道。 栓子挠着头:“那倒没有,除了我两总不能是杨五吧,我这八字还没一撇,也不知道雷老爷到底能不能同意,那就只剩下振生了。” 余振生摇摇头:“雷老爷同意就一句话的事,说不定明儿,说不定后儿!我这咱们也得等几年,要不这么着,要是你先算我输,到时候我送你一份大礼怎么样?” 栓子哼了一声:“少来,你就是想找个词把我送你的人情还了,你这么见外,我还不给你这个机会了。” 余振生还真是觉得栓子的礼大了,那自行车就算是自己攒的也得值几十块呢,那可是他三两个月的工钱了,他不心疼余振生自己还心疼,更别说这都不只是钱的事,还有他费了那么多功夫眼儿的事。 崔卫揣手看看他两的样子嘿嘿笑了笑:“振生,我看你就高高兴兴的收着,你们把栓子爹娘接来,我看栓子心里就其实有数着呢,他就是不知道咋谢谢你,可又不愿意说出来。” “崔哥,你话真多!”栓子有些不好意思的去开房门:“我进屋暖和去,你们来不来?” “来啊!不来是小狗儿!”崔卫跟着栓子进了屋。 余振生朝院子里找着,两个小红点并排从内院走来出,杨五背着手跟在振家和张蕊身后。 儿歌声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然停止,振家的样子似乎有点不开心,张蕊稚气的说着:“明年我要找我舅舅要蒺藜灯,到时候我帮你也要一个。” 杨五拍着自己胸口:“放心,明年我攒了钱,就给你们一人买一个。” “你又不是我舅,再说明年我就是大人了,就不打灯笼了。” “嗯,那我也上学了,也是大人了。我也不打了!”张蕊说完就将灯笼塞到杨五手上,喊着嫂子,大姐朝堂屋跑去。 院子里的女人们都在堂屋,严彩蛾也坐到了桌边,郑雨诗正和武念知交流着怀着娃的感受,几个小姑娘听的津津有味。严彩蛾就笑媳妇,这每个人感受都不同,就一个人自己坏张芳和张蕊的时候都不一样。 “怎么不一样?”一屋女孩子都朝严彩蛾看着。 “坏张芳的时候,她可能闹腾,我还以为是个儿子,那反应得可厉害了。张蕊就不这样,乖的很!”她顺着将跑到她身边的张蕊揽过来搂在怀里。 “她现在也闹腾啊,不是男孩子也跟假小子一样。”阿古笑着调侃到。 “别说,我还真希望我是男孩子就好了,我要是男的,你们一个都跑不了,都给你们收了!” “呸呸呸,不害羞!”屋里的女孩子们都哄笑起来。 严彩蛾眼里的光芒微微跳跳,她垂下眼帘笑而不语。这大过节的,张春明一个人在先春园的院子里,说是忙着收拾那院子,却也只有严彩蛾看的出,他是想找个清净的地方。自从王纯回了日本,张春明总爱一个人呆着。他从来没在严彩蛾面前在提起王纯,但是严彩蛾明白,越是他不提就越说明他的心里把这件事深深的埋藏了起来。 人散了,院子里安静了下来。余振生和栓子都回了属于他们的小院子,老郭夫妇和老孙夫妇约着搀着去街上看高跷,他们年纪大了远远的看会热闹就早早的回来。 刘福回家过节,杨五和振家是余振生走哪都要跟哪的。张蕊吵着要跟郑雨诗在一起,雨诗就带着她去隔壁院子。张芳闹腾了一天,却也是累了。 崔卫收拾干净堂屋,走到院子,悬挂的灯笼下严彩蛾正抬头望着,她用手轻轻扯下没猜完的灯谜纸条。 “内掌柜也喜欢猜灯谜?”崔卫走近问道。 “闲的,也是睡不着!” 崔卫摸了摸口袋,握了握烟盒,又抽出来手。 “大过节的,想抽就抽一口吧。” 崔卫呵呵笑了笑:“不抽了,免得你拿竹竿子打人!” 严彩蛾也笑了笑:“还记着呢?这都多少年的事了。” 崔卫脸上带着自来的笑容,那是他第一次看到这位内掌柜发脾气。 “我爹的病就是早年染上了烟瘾,肺病!所以我是见不得人抽烟的。其实我知道,不光你抽烟,掌柜的现在也开始抽,偷偷的抽。尽管他每次从那院子回来都马上换衣,但是身上的烟味换不掉。” “掌柜他....” 严彩蛾转过身看着崔卫,崔卫忙低下头:“我又没怪你,他自己不想学,你教他他也不会学,他是有闹心的事不愿意跟我说。” “这确实!” “那你知道他有什么闹心的事?”严彩蛾目光咄咄的问道。 “要依着我说,这日子睁一眼闭一眼也挺好。”崔卫低声说道。 严彩蛾一笑:“生意上三成,王纯的事三成,儿女们的事我再给他三成,还有一成我是是在想不出了。” 崔卫犹豫了一下:“我看您对大掌柜还是有些误会,生意上的事群青能出息他比自己生意好还高兴,王小姐的事都过去这么久,要说心里不惦记那也不可能,却也占不到三成,加上儿女的事,我看也就占了一半。” “那你的意思另外一半是?” “您没听说,日本人已经打过来了,现在到处都有日本人的军队,他是怕鬼子闹事。” “鬼子闹事?那不是有国民军吗?他能干啥,能去打仗?” 崔卫摇摇头:“您怎么忘了,这小日本可不是好东西,那曹田一家子之前跟咱们的事好像还没完呢。咱不怕日本人打打杀杀,就怕突然没消息没动静,不知道在憋什么坏。” “你这么一说倒也是,春明是个心思很深的人,看了我还真有点误会他了。” “另外,还有个事儿恐怕你还不知道。” “什么事?”严彩蛾警觉的看着崔卫。 崔卫抿了抿嘴,这事儿大掌柜确实不应该瞒着,毕竟彩蛾是雷钰的亲姨妈。 “雷钰,好像不行了!” 这话像是一道霹雳,打在严彩蛾的心头,严彩蛾是很喜欢雷钰的听到这消息她楞了半天嘴唇微微抖着问道:“玉儿,她,她怎么不行了?” 第一百一十三章 情况又新变 相聚再受阻 山西元宵节 入夜,鼓楼巷的民宅中,一阵婴儿的啼哭声。房间的灯亮了起来,振生娘披上了衣裳。 “娘,您看,我就说睡那间屋,这不又把您吵醒了。”余芃芃抱着尹婷轻轻的晃着,虽然是嗔怪的话但软绵绵的带着歉意。 “醒就醒,本来也没睡着。这不也是正好尹强不在,咱们在大姐这都这么长时间了,人家一家子也得说说话不是?” “我说的不是这个意思....这孩子怎么哭起来没完了。”余芃芃有些着急,消瘦清黄的脸上泛起一丝红晕。 “我看看,来,让姥姥抱抱!”振生娘从二女儿怀里接过尹婷:“哎呦,这哭的急赤白脸的,是不是饿了?” 余芃芃低着头系着自己棉衣的扣子:“是饿了。” 振生娘看了一眼自己的二女儿:“都跟你说了别跟着瞎着急,你瞅瞅,没奶水了是不是?你抱着吧,我去看看弄点米汁。” “娘,别去了,大姐这也没米了。” “这日子是咋过的哦!” 大姐余蓁蓁探身进来:“城里东西贵的要死,灶台鬼子里还有半袋子小米。” “小米就小米,小米更好!”振生转身要下地,大女儿忙说道:“娘,您别动了我去!” “姐....” “别说了!明天让路飞再想想办法。”余蓁蓁说了就转身出了门。 余二河翻了个身,伸手摸到了尹强给他留下的旱烟袋杆,只是摸了摸想到这一屋子睡着的娘们和孩子,手就缩了回来。 “他爹,你也醒了?”振生娘低声问道。 “嗯!睡不着!”余二河也干脆坐了起来:“芃芃,你跟强子去过他堂兄家,这路也不应该很远的吧。” “远倒是不远,镇子上也好找。他原本也是说十五赶回来的,这人真是,一家人都等着他他倒好....” “那再等等吧,去振生那也不差这一两天。” “爹,娘,要不然让姐夫先送你们去太原坐火车,等尹强来了我给振生发个电报?” 余二河摇摇头:“不差这一两天,我们这么走了也不放心你。” 振生娘叹着气:“这日子过的,咋就不这么安心呢!” 余二河一家都在等着尹强回来,然而过了正月十五等了一天又一天,尹强都没回来甚至连个口信儿都没让人带回来,这让汾阳城的余家人开始有些着急了。 眼看着大姐这日子越过越紧,老两口也只好拿出积极攒攒半辈子和振生临走留下的几十块钱贴补给女儿。 又过了几天,外面有消息传来,国军和日本兵在吕梁的离石开了火,听说国军打败了,日本人扫荡了大东镇。听说那仗从正月十五开始打,后来日本来了大部队增援国军大败。还传来消息日本人扫荡而来大武镇,屠杀大武镇无辜百姓三百多人。 路飞想了好久还是觉得应该让家里人知道:“爹娘,你们别着急,尹强那小子命大应该没事的,没回来只是因为在打仗路都被封锁了,说不定跟上次一样躲了起来,只要日本兵撤了他就回了也说不定。” 余二河猛的吸着旱烟袋,振生娘低头用衣襟擦着眼泪,她不敢哭出声怕屋里的二女儿听到。 “蓁蓁,还是你劝劝爹娘....”路飞求助的朝余蓁蓁看去,当时他就不在说好,因为在余蓁蓁的身后半掀开的门帘里余芃芃正神情呆滞的站在那里。 “孩子他二姨,你都听到了?”路飞结结巴巴的问道。 余芃芃没有回答,只是慢慢的放下门帘。余二河和振生娘老两口对视了一下,立刻都站起来朝房里奔去,却见余芃芃坐在炕头怀里抱着尹婷慢慢的摇晃着,她一声不吭神色木然。 “娘!娘!是不是我爹回不来了?”尹慧拉着余芃芃的胳膊晃着问着:“我想我爹了我爹咋还不回来.”她似乎感觉到什么,似乎隐约听到大人在提起自己爹的名字,她哭着问着。 余芃芃依然不语,怀里的尹婷别尹慧的哭声吵醒,她眉头皱着开始哼哼唧唧的啼哭起来。而余芃芃依然是面无表情的晃着自己的女儿。 “娘,芃芃不对劲!”余蓁蓁最先反应过来,她赶忙窜到了炕头,推着余芃芃的肩:“芃芃,芃芃?” 不论她如何喊,余芃芃都不回答。此刻在余芃芃的心里,尹强一定遇难了。要不然怎么这么久都没有消息? 尹强不是那种会丢下他们母女不管的人,但凡他有一口气他都一定会回来的。现在尹强没回来,余芃芃觉得什么都想不出来了,她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办。她还有两个女儿,她会带大她们,可是没有尹强这日子还过得有什么意思。 她想,尹强到底知道不知道自己叫什么,他一直叫自己家里的,他说那两个字他不认识,可是自己从来不介意过尹强不识字啊!他酿的酒那么香甜,他总是憨憨的看着自己和女儿们傻笑。他怎么会回不来了?他为啥要去大武镇啊,可是不去大武镇找堂哥,生计还有别的办法吗? 余芃芃的心里是乱的因为在胡思乱想,她的心里有格外的静,因为听不到外面的一点声音。她听不到女儿们的哭声,听不到大姐的叫她,甚至感觉不到大姐在晃着自己的肩膀。 “儿啊,娘知道你难受,疼不疼,疼不疼?疼就哭出来啊!”栓子娘用力的掐着余芃芃的腿,见女儿一点反应都没有当娘的心疼的也哭泣了起来。 “你们都别哭了,让芃芃静静!尹慧,带你姥姥去那屋,路飞,把大姐拉走!”余二河攥着烟袋杆子,他不知道他攥的有多用力,他的声音沉沉着,语气冰冷。 尹慧从来没见过姥爷的脸这么沉,她有点害怕了,拉起振生娘:“姥姥,姥姥!” 路飞也走过来,拉起自己的妻子:“听爹的,让她二姨静静!” 房间里只剩下坐在炕头低头看着尹婷又睡着的小脸的余芃芃和余二河,余二河在余芃芃对面坐下,他抽了条毛巾仔细的擦着烟袋杆,然后放在了两个人的中间。 余芃芃的目光落在烟袋杆上,她就这么盯着烟袋杆。 余二河将烟袋杆向余芃芃推了推:“这是尹强的东西,你留着,他要是能回来,爹就把这烟戒了;他要是一时半刻回不来,等他回来你就拿这个狠狠的敲他;他要是三年五年没回来,将来这就是娃儿们认他爹的信物。他要是一辈子都不回了.....你,你就留个念性吧!” 余芃芃的手抖着,她将尹婷放在自己身子一边,伸手拿着那烟袋杆慢慢的贴在脸上,接着喉咙里就发出呜呜的声音。 余二河起身慢悠悠的出了房间,身后呜呜的声音是那么的压抑,另加屋余蓁蓁的声音:“娘,您听,芃芃哭了,芃芃哭出来了。” 正月二十五天津 已经过去十天了,这十天余振生的心情简直是大起大落,开始他觉得爹娘不久就回来了,他算着日子从太原到天津坐火车两天也就差不多到了。他等着姐夫们发来让他接车的电报,可是电报连个影都没见到。他又想会不会电报钱就省了,爹娘直接来? 张记不算大买卖,但是从车站到北马路也不是偏僻的地方,倒也很容易找。自己给留的地址够清楚,路线怎么走也交代了,爹又是读书人也识字,肯定不会找岔。 元宵节过完,就意味着年彻底过完了,日子又恢复了往常的平静。直到正月二十五这天,天津人把这一天叫做“填仓”,意思是所有的财富都填好了,该把吊钱儿撕碎了。 这一天孙婶特意熬了鱼,这里的老理就是图有足够多年的鱼。 余振生吃的很少,他见杨五正仔细的帮振家挑着鱼刺,嘴里还念念有词的说道:“振生哥你们放心,我从小就给我哥挑鱼刺儿,别看他眼睛看不见,他可是从来没被鱼刺卡到过的呢。” 崔卫边吃边问道:“那现在你哥没你给挑鱼刺了,今天家家都吃鱼他怎么办?” “有我娘,有我姐呢!” 余振生端着自己的碗起身:“我吃完了,崔哥你慢慢吃着我去替福子哥来。” “这就吃完了?也没吃多少啊!” “振生啊,向来就不爱吃鱼。不过我看他这几天闹心,恐怕没心情吃吧。”栓子闷声说着。 铺子里的柜台上多了几种新染色的布料,也有人偶尔看看,真买的并不多。刘福将客人刚看好的一段布料重新放回架子上,转头看余振生进了铺子:“这么快就吃完了?” “是啊,孙婶熬鱼挺好吃的,福子哥您趁热赶紧吃去。” “行,那你跟着盯会儿!”刘福对余振生一百个放心,放下手里的活就进了院子。 余振生在铺子门口站了站,街上人来车往,除了地上还偶尔有些吊钱窗花的红纸随着风在卷动,不情不愿的被风推到东又推到西之外,已经看不出新年的痕迹。街上的行人也不再是节日的新衣盛装,只是有的人背又弯的多些,有些皱纹更细密,有些头发又多白了几根。 余振生的心里有些烦躁,转身要回到铺子里,一辆自行车按着车铃铛在他面前停下:“余振生,你的电报。” “我的?”余振生接过电报的时候,觉得心里特别兴奋。 邮递员拿着笔等着余振生签字,余振生没去接笔而是迫不急的赶紧去看电报的内容,接着他的笑容就消失了他怔怔的看着纸上的几个字:情况有变,钱紧。 情况有变?电报是山西来的没错,是大姐夫打来的也没错,到底是什么情况,到底怎么变的却是只字未提。 这么说,肯定是爹娘来不了了?余振生觉得心里很失望,好像一盆冷水从头到脚的浇了下来。 这四个字对于余振生来说太难懂了,他是不可能知道这些天家里发生的事,更不可能知道从汾阳几乎没了去太原的路线,更不知道家里都快揭不开锅根本没办法承受眼下那些想离开山西的疯狂的茫然的把火车票价哄抬的超高的乘客。 从汾州到天津,原本打算带着余芃芃一起来的余二河夫妇,一来没有承担火车票的钱,二来没有能顺利到太原的路。年轻人还可以走路逃,可以去挤站台,而一对花甲的老人和带着两个孩子女人,他们要怎么离开那地方。家里的人都没了办法,那钱紧两个字是路飞咬着牙打上去的,跟小舅子说这话,做姐夫的实在是没面子。可不说,一家七八口指着自己寥寥无几的薪水是真没法过去下去了。 刘福吃了饭回柜上接替余振生的时候,看到的余振生是垂头丧气的。 “咋了,就这一会就泄气了?你别看现在生意不好,再过有一两个月东南方一吹,该换季的时候忙的你想歇都歇不了。”刘福宽慰的拍着余振生。 “嗯,我去后面了!”余振生情绪不高,却依然有礼貌的和刘福说完才想院子走去。 他没有直接回房间,而是站在院子里看着内院的院门。想了想他终于下了决心朝内院走去,当他来到张春明和严彩蛾门前时候,听到里面在说话。 “玉儿这孩子命短,大姐都快哭瞎了,好在还有春玲在。早听咱的,就答应了栓子,说不定就把玉儿留下来了,再怎么说咱们天津这么多洋人的医院,中医治不了的说不定西医能治。” 余振生忘了敲门,他推门看到严彩蛾一边絮叨着一边给张蕊挑着鱼刺,将挑干净的鱼肉放到张蕊的碗里。 “振生,有事?进了说话!”张春明似乎也没注意到余振生根本没敲门,他朝振生招了招手。 “嗯,师父,师娘。我想问下,这个月的工钱能不能提前给?” 严彩蛾和张春明对视了一样,然后同时疑惑的看着余振生:“振生咋了,手头没钱了?”在他们的感觉里,余振生虽然以前是学徒,现在拿着笔刘福没少多少的工钱,但始终是不缺钱的人。 张春明和严彩蛾都知道,余振生手上是有笔小钱的,不光是他六叔留下的,还有刘银燕家送来的谢礼,余振生的工钱不低,但他平时省吃俭用也没太多开销的地方。关键是余振生几乎不会乱花钱。 余振生取钱,让他们不由的猜想是不是振家来了振生花钱地方多了,或者是他爹娘要来振生要添置东西?再或者是院子里新来的住客,给振生添了负担了? 第一百一十四章 钱不好汇出 事接踵而至 十几年的夫妻或者不用多说什么,有时候一个眼神就足够了。 铺子里张春明是掌柜,但这钱帐最终还是女人手里管着。 “行,那我们就不问你。工钱先给你预支了,你可要省着用。”严彩蛾起身进了里间屋,片刻功夫拿出个带着小锁头的木匣子,她把匣子放在桌上打开匣子从里面取出二十块钱。 这钱她没有直接递给余振生,而是放到了张春明的面前。 张春明瞟了一眼,便对余振生说道:“拿着吧,振生,你爹娘是不是快来了。” 余振生摇摇头,他把电报放在张春明面前:“这上面只说了这么多。” “呦,这是家里有事啊!”严彩蛾抱着盒子想了想又拿出十块钱放到那几张钱票子上。“这个你先用着,下个月在从工钱里扣。” 如果不是严彩蛾后面多加上这句话,余振生还真不好意思伸手去接。他不知道家里有什么变化,也不知道这些钱是不是够用,谢过了张春明夫妇余振生就从内院出来绕了到铺子出去又进了隔壁。 刚过了年群青的铺子里也不忙,贾丰正和胡二拆着铺子里的炉子,李复拿着一张纸去胡玻璃上出烟囱挖的窟窿。 “贾大哥,今天刘老板来没来?” “来了,在里面呢,你自己进去找他吧,对了,你先在院子里喊一声。” 阳历三月中旬,余振生他们去年来的时候也差不多是这日子,虽然还有些乍暖还寒的凉意,但铺子里的炉火显然作用也不大了。余振生便想起他用的那间屋里的炉子也该拆了,合计着等下回去和崔哥商量一下,心里记挂着这个事脚下已经迈进了院子。 “超哥?在不在!”依照贾丰的嘱咐,余振生站住院子里朝张群青的书房喊着。 换做以往,里面通常会让他进去说话,今天房间里非常安静,同时刘超从房间走出来并且反手关上房门:“振生,你找我有事啊?” “我想给家里寄钱,您家不是开银号的吗?我寻思来问问您。” “这事啊,你问李复,他在柜上跑拨码都跑了好几年。”刘超似乎急着回书房,他转身回去又转了过来:“振生,你家是汾阳的?” “超哥,你这是咋了?以前不还老说按祖籍算,咱们还是老乡呢吗?” “是!”刘超没回去而是朝余振生走过来:“算了,等下我也要回银号,把收款人的户头给我,我顺便帮你办了。” “什什么户头?”余振生一愣,木讷的问道。 “就是,你钱要寄给谁,他在我们分好的那个户名代码之类的。” 余振生摇摇头,他有些没听懂:“我知道我姐夫名字地址...” 刘超咧了咧嘴:“不是这个,是收款人要有他自己户头,钱是汇到他的户头的账目下,他就可以自己拿着户头的凭证来取了。” “是这样啊,我还以为跟发电报一样送到手上。这可麻烦了,我不知道我姐夫的户头啊!” 刘超上下的看了看一脸为难的余振生:“怎么,你来了这么久都没给家里寄过钱?” 余振生脸上一红,他原本是来做学徒的,一年学徒本来是讲好包吃住没工钱的。家里没指望他寄钱,他自己也没想过自己会有钱给家里寄。另外一个愿意,之前六叔来过天津,但凡涉及到钱财的事,有六叔在中间往来,自己更是没操心过这些。这最主要的还有一个原因,原来计划出了徒就要回老家了,谁知道眼下事情变成这个样子,他和栓子也都留在了张记做事。 其实这些也都是一部分原因,最主要的事钱带在身上,过年的时候能回家也就都带上了,谁想到这电报上会多了这缺钱两个字。 但这些想法,他很难和刘超说清楚,于是尴尬之余脸上就多了些懊恼和无奈。他低下手揣在兜里紧紧的握着那封电报,一下子也不知道该怎么办好。 “你打算给家里寄多少钱?” “三十块钱!” “才三十块钱?”刘超的口气里露出大家公子的不屑。 “我只有那么多,家里来电报说用钱!” 刘超挠了挠头,他回头朝房间的方向看了一眼:“你在这等我一下。”说完他进了房间,过了一会就又走了出了。再出来的时候,身上多了件风衣,帽子也戴在了头顶。 “我要回家打个电话,群青这电话在铺子里人来人往的不方便。刚刚我想起一个人现在正好在汾阳,我让他先给你垫上,等他回来你还给他就是了。” 余振生在刘超身后问道:“超哥,你说的是谁啊?我认得不?!” “肯定认得啊!” 余振生便想到了陈敏,但转念又觉得不可能,张芳他们马上开学了,陈敏这时候怎么可能在汾阳? “我认得......你是说雷伯?” “不是姓雷,是姓翟.....” “你是说,翟会计?” “霍,你还记得啊?!”刘超笑着,两个穿过了铺子。 余振生也笑了笑,他当然记得那位翟会计,他们一起同行了十来天呢。 群青铺子的门口停着刘超的汽车,他拉开车门却没急着上车而是对余振生说道:“你家那最近不太平,日本鬼子在那边增援了不少兵力,看了是有硬仗要打。我想你家里急用钱可能也是因为这个,最快的办法就是让翟会计帮忙跑一趟。” “那,那只能给翟会计添麻烦了。” 刘超摇摇头:“这年头能帮上的忙就不算麻烦,你把地址写给我!” “那就谢谢超哥了,翟会计要几天能送到?”余振生忙拿出笔,就这电报的反面把大姐家的地址留了上去。 “他就在汾阳,我回家去就是跟他约好了要通话,顺利的话今天他抽空就能去。我先替翟会计应着,倒是他对你印象可好的很。” “那他什么时候回来?” “呦,这可书说不好!也许十天半个月?也许三五个月半年....”刘超接过写着余振生大姐家的地址,砰的关上车门扬长而去。 “这么久啊.....”余振生手里攥着三十块钱有些为难起来,现在想想又觉得不妥,毕竟自己和翟会计也不是太熟。一下子让人帮这么大的忙,余振生心里有些过意不去了。但此刻他又盼着有个十天半个月翟会计真能回到天津就好,那样他不但可以还钱,还能知道家里的情况。 他站在街上,一直看着刘超的汽车开远,消失在车流形人当中。忽然赶紧肩膀被人拍了一下,回头看是王成。 “你站这干啥?” “你来干啥?” 两人同时问着又同时笑了笑,王成举了举手里的一个小皮匣子:“你们柜上不是有人要做衣服吗?” “我咋不知道,你进来坐我给你叫崔哥去!” “哎,等下,崔哥又不在里面。他还在我家跟王萍说话呢。要不我们就在这等会他!”王车说着拎着他那装着刀剪尺子画粉一些列工具的皮匣子回头望着。 “进屋等呗。” “不急,我还想问你呢,年轻你们柜上不是都新做过衣服吗?怎么又做新衣啊?!” 余振生忽然想起来什么他顿悟般的说道:“我想起来,不是给我们做,是给大小姐做!” “给大小姐做,那叫我来干啥?!”王纯挠挠头:“真给大小姐做,是不是你们要办事了?” “你瞎猜什么啊!” 余振生摇摇头,远远的看到崔卫和王萍急匆匆的朝这边走来:“王成,你瞧你急性子,我话还没说完呢,你就拎着家伙事就走!”崔卫快走到二人面前时候笑着说道。 “我不是寻思给你们两让开说话的地儿嘛,这事闹的!”王成将皮匣子塞到被他说的满面绯红的王萍手上:“这不刚问了是给大小姐做,萍儿,你去给大小姐量身。我去跟崔哥看看料子!” 崔卫摆摆手向后闪了闪:“这事别问我,你问咱们振生。” “料子就是这些......样式大小姐自己已经选好了。” “那我先进去了!”王萍说着拎着皮匣子朝里面走去。 王成用胳膊肘怼了怼崔卫:“喂,你还喊我王成?” “少废话,你先把事儿办了!” 崔卫比王成大好几岁,现在竟然可能要改口叫王成哥,余振生想想也是觉得好笑,看着他两说笑着,又想起张芳挑好的衣服样子和选的那几个配色的色卡还在房间,就也朝院子走去。 崔卫将王纯带的他们隔壁的房间,王萍也已经量好了尺码正翻着张芳给找出来的衣服样子。 “用这几块料子做?这颜色还可以,这个驼色的做出来大小姐也穿不了啊!” “为啥?”张芳不解的问道。 “太老气了,我看大奶奶穿还差不多,不过你们家大奶奶这么好看,穿出来效果也不会差的。” 张芳托着下巴,脸上带着一丝狡黠的笑意看着余振生“你出的主意,让我穿可没问题,但是想让我娘当模特那是万万不可能。” “先做出来,到时候再想办法。”崔卫说道。 “张芳!”院子里传来银铃一般急急的呼叫声,张芳呀了一声去开门,进了的是阿古。 阿古急匆匆的进来,刚要开口就看到屋里好几个人,她微微怔了一下却没打算刻意回避什么,也许是事情太突然她急急的说道:“我刚从咱们女中那经过,看到陈先生被人带走了。” “被谁带走了?”张芳还没反应过来,余振生着急的问道。 余振生的眼睛紧盯着阿古,声音急促的问道。 阿古摇摇头,她被余振生的神情吓了一跳,顿时有些紧张结巴的说道:“我,我不知道,只是,只是听说陈先生是g,d。而且,去学校的还有日本人。” 房间一下子静了下来,余振生的脸上白的像是挂了一层霜,他并不是因为听到这个词而诧异,在他的心里早就认定了陈敏是这样的人。只是,他感到恐怖,之所以恐怖在于这一连串的事接踵而来,五叔,六叔,陈敏这些都好像是被人安排了。 其实,从何斌出事之后,陈敏就很少来群青这边。 余振生开始怀疑,这些事怎么都出在身边,他不知道,眼下整个城市自从新的市长上任,那是彻底的亲日派,整个城市都被笼罩在一层恐怖的气氛之中,这种恐怖是不易被察觉,却又时时刻刻在身边。每天都有人被抓,有的只是有嫌疑. “大小姐,没事的话我们先走了!”王成兄妹也感觉出气氛的不对劲,王成告了辞就匆匆的拉着王萍走了。 “阿古小姐,你说的这是什么时候的事情?”余振生开始有种莫名的担心,他赶忙问道。 “就是刚刚!我来的路上!”阿古肯定的说道。 现在余振生下意识的想到,会不会陈敏他们的身份暴露了,那刘超,张群青怎么办。他急忙就朝外跑,身后张芳喊道:“振生?你干嘛去?” 余振生跑进群青铺子,这次他顾不上和贾丰打招呼,他进了院子直奔张群青的书房,甚至他连门也顾不得敲,他推开门时候才发现,书房里坐着有五六个人,正围在桌子前低声讨论着什么。 “振生?”张群青的话被余振生打断,他有些恼火,却压着火气发出疑问的语气。 “群青哥!”余振生也不管他高兴不高兴,走过去拉着张群青就往外走。 “你干什么!” 出了房间余振生才说道:“陈先生被人抓走了,就是刚刚的事,你还是赶紧走,找地方躲一躲!” 张群青质疑的盯着余振生。 “哎呀,我说的是真的,阿古来的时候路上看的!”余振生急了起来。 “我知道了!你先回去!” “群青哥,你赶紧躲躲!”余振生有些着急了,他不想看着身边人再出什么事情。 “安静!”张群青紧盯着余振生低声吼道! 余振生一愣,忽然想到那对对联,他在想张群青比自己大不了几岁的啊,他怎么会那么沉得住气。 张群青转身推开门,对房间里的人说道:“刚刚,陈敏同志被人抓走了。” 房间里坐着的人猛地都站起来,张群青回头对余振生说道:“振生,你带他们从后面先离开。” 余振生知道群青说的后面是哪里,他穿过院门领着这些走到张记的内院,又从院子将人带到胡同。张群青则去了铺子里给刘超打过去电话。 第一百一十五章 信任有原因 思舅有典故 余振生将张群青的客人送出院门,看着他们分成两路各奔东西,他赶忙关上院门。 只有六叔那一件事,张群青才和余振生多说了些。放在平日里张群青也好,刘超也好根本不会对余振生说什么,却也不刻意在余振生面前遮掩什么。 在他们眼中,如果说着两边铺子里按信任等级来排的话,崔卫当属第一,其次便是余振生。只是余振生不知道,之所以张群青和刘超不像陈敏那样对余振生有特别的好感,经常想着去发展振生是因为余六河在余振生未来生活道路上起了很大的作用。 在余六河眼中,余振生还是个孩子,有些事他并不希望余振生去参与,所以他和张群青等人在后来的接触中特意避开余振生。 对于不该问的事,余振生从来不会去问,甚至不会像胡二那样偷偷的多听多看一眼。但他也确实不是余六河心中的“孩子”了,他听都的看到的,都让他在心里有了自己的衡量和决断。 所以当他关上院门的时候,他好像刚刚做完一件很重要的大事,这不经意间的张群青安排的事足以让他感受到了张群青对自己的信任,而这信任也让他间接的参与到了某些事件之中。而且他已经完成了这件事,所以心情便觉得稍稍的放松了一些。 只是这放松一瞬间便听身后有人问道:“你在干啥,那些人是谁?” 张芳的声音,问的很小声,和平时的语气听上去很不一样,不是责问更多的是关心。 回头看去张芳站在自己身后,脸上带着几分担忧的神色,余振生知道她这担忧的神情是因为刚才听到的关于陈先生的消息。他很少看到张芳这副神情,平时看惯了这位大小姐大说大笑没心没肺的样子,猛然看到她严肃起来忧郁起来,竟然一下子觉得有点陌生。 “哦,是帮群青哥的客人。我去告诉群青哥一声。” “你别走这么快,等等我!”余振生走的有点急,他急着赶紧给张群青回个话,也急着知道张群青和刘超通电话的结果,更急于赶紧穿过内院,最好不让师父师娘看到,毕竟自己现在还是学徒,这么穿堂过院的也太不像话了。张芳小跑着跟在余振生身后,也追了过去。 余振生低着头穿过张记铺子的内院,严彩蛾探着头看着余振生和张芳一前一后的经过,她略微沉吟了一下扶着桌子坐下又想了想:“春明,咱们什么时候搬到先春园啊?” “问这干嘛?还有些活要开春了才能干完,这些都不用你操心。”张春明看着手中的报纸顺口搭腔着说道。 “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想赶紧搬了好。” 张春明目光从报纸上移到严彩蛾的脸上,见她峨眉微蹙一副忧心的样子。 “蕊儿上学要八九月份了,就算是崔卫办事不也是要等王成成亲之后,这么算算早说也得八九月份。再说,你不想等儿媳妇生了伺候了月子再走?” 严彩蛾叹口气:“你说的都对,原本我也不想太早搬,可你看着张芳和振生天天这么在一起......” 张春明哼了一声,目光又移回到报纸上:“这看好他们天天念叨振生爹娘什么时候来的是你,现在怕他两在一起的也是你。真不知道你到底怎么想的。” “我?我也是稀罕振生这孩子,懂事,聪明还踏实。要是能把两个人事定下来最好,可这一时不能落听,我这又担心闺女身大袖长,担心都是年轻人没分寸。你别看头前这两人一见面张芳就挤兑振生,那时候我不担心。可过了年振生回来之后,咱家芳儿就跟变了个人似的,到让我不踏实了。” 严彩蛾说着说着停下来,她看张春明在桌上的一摞报纸上翻来翻去:“春明,你有没有听我在说。” “听着呢.搬,搬开春就搬,不对啊,这报纸怎么这么少?头几天在那院忙,我都落下好几天的没看。” “嗨,我还以为你看完了,刚才崔卫说要要多找些报纸把烟囱都包起来铁才不会生锈。” 张春明有些不满的发着牢骚:“那么多旧报纸不用,这新的还没看完呢。” “呦,那么多报纸存一年,年前扫除的时候不得清理啊。以前都是何斌也收旧报纸,现在收报纸的人真不像何斌在的时候实在,轮斤称一斤少了一分钱还压着秤。” 张群明知道严彩蛾要是唠叨起来就一堆一堆的话,他站起身拿着帽子围巾:“给我三十块钱!” 严彩蛾一边从皮匣子里点数着钱一边问道:“你要这钱做什么用?” “去买个话匣子(收音机)。” “话匣子?那玩意老贵的,三十够不够啊?!” 张春明接过钱揣在口袋里:“够了,洋匣子肯定贵,年前我看上一款上海出的,进口零件组装的牌子叫五灯吧,比进口的便宜了一半还多。” “三十....也不便宜了,这左一个三十右一个三十,有多少个三十够拿的......” 严彩蛾说出这些话的时候,张春明已经戴好了帽子走出了房间。 “爹!您出去啊!”院子里,张群青的声音由远而近。 “我去买点东西,你娘在屋里呢。” “远不远,您走着去吗?” 张春明站在台阶上等着张群青走近:“有事直说!” “我用车!得送雨诗回娘家住几天,另外我那边要关门歇几天,还有,您先春园那院收拾好没?要不然和我娘也过去住几天?”张群青走到张春明面前低声说道。 张春明打量着张群青:“惹祸了?” “我没有,但是可能会受点牵连。” 张春明站在台阶上定了定神,然后轻轻的哦了一声:“天塌下来有高个子的接着,长了高个子也就得做接着天的准备。你是你,我是我,群青是群青张记是张记,没打通铺子永远都是两家。你们走吧,我去买个话匣子去。” 张春明的背影是那么的悠然自信,他消瘦而有挺直的背影,不紧不慢的消失在院子的尽头。 “哥,爹说啥?”张芳和余振生也走进了内院,张芳问道。 “没说啥,我这几天不在家,铺子门就管着,院子你们帮忙照应着点,我去跟娘说一声。”张群青指指严彩蛾在的正房。 严彩蛾听说张群青要送郑雨诗回娘家住一段时间,先是担心是不是小两口闹意见,又十分肯定自己对群青铺子的猜测:“我就说你们做的太着急了,这过了年货都差不多空了,又不补货这哪有个做生意的样子。” 张群青嘿嘿笑着:“厂里生产不出来我们也没办法,现在正好再多歇歇。” “行了,就你心大,那刘超大大咧咧,雨诗女人家不管铺子里事也就算了你自己也不上心!”严彩蛾数落着张群青,她把皮匣子拿回屋里收好,出来的时候披上棉衣:“我去帮着雨诗收拾一下,她身子不方便,蕊儿也在你屋里我去接回来。” 铛铛铛! 崔卫蹲着院子里轻轻的敲着烟囱,把积蓄了一个冬天的烟灰朝外磕打。 “崔哥,你们也不等我,这都干上了?!”余振生高声的问道。 “振生哥搭把手!”栓子在屋里喊着。 余振生进屋和栓子搭着把炉子抬到院子里,房间里杨五和振家拿着扫帚拖把清理着屋里的地面和残局。 都是眼里有活的人,不用分工就知道自己该做什么,栓子清理着炉膛里的灰。余振生看到崔卫身旁一摞报纸,崔卫清理好一个烟囱就抓几张报纸,三两张揉成团塞到烟囱里面,在用报纸把烟囱外面裹起来。 振生过去蹲着崔卫身边,拿起烟囱和火筷子照着崔卫刚才的样子磕打起来,很快他眼前的地上就一堆裹着烟油子和渣一样的灰。 崔卫抓起一张报纸塞进烟囱里,如果他们两的分工换一下,余振生可能就会看到那张上面关于如今全国各地的战事,就能看到日军扫荡大武镇杀害平民二百余人的时事新闻。 新年结束了第一个月,正月已经从月份牌儿上翻了过去。 忙忙碌碌的早晨,刘福看了一眼隔壁还没落下的门板摇摇头进了铺子。 张春明背着手看着伙计们把铺子收拾的干干净净,准备迎接新一天的工作。 “掌柜,都收拾好了!”崔卫端着张春明的茶放在茶桌上。 “嗯,好!” 张春明的好字说完,忙完的众人就都在铺子里按顺序站好。 “今天二月二,崔卫从你带头,轮替着都去洗洗澡理个发,抽你们这一个个头发长的。”张春明拿起杯子端着朝堂屋一侧的账房走去。 “这就完事了?”杨五一脸疑惑的看了看站他旁边的栓子和振家。 余振生从杨五身边经过,走到门口朝左边看了看,群青化工的铺子外面贴着一张纸,纸上写着断货歇业择日开张。 “振生,这有我和刘福盯着,你和栓子带振家和杨五先去!”崔卫安排着刚刚张春明交代的事。 余振生看了看杨五和振生,两个人头发都长了。杨五要好些春节前理过发,现在虽然也是长些却也还算能看的过去。振家就不一样了,在家的时候就没怎么打理,来到天津时候头发就已经是长的了。 大正月的剃头匠也都歇了,所以振家的头发一直拖着没理,现在已经都快能抓起个小辫子了,加上振家长得虽然不是大眼双眼皮,却也是眉清目秀,长头发倒有点像个小姑娘一样。 听说要去洗澡剃头,杨五呦呵着喊着振家:“走,咱们去拿手巾胰子,洗澡理发去了。” 澡堂子在粮店街上,振家和杨五在前面走,余振生和栓子跟在他们后面。 “你有没有发现最近掌柜的不大对劲,以前早晨总爱说几句的。”栓子问道。 “也没啥吧,该说的不过就是那点事,柜上的,迎客的,算账的,现在振家杨五都能背下来店里的规矩,自然也没什么可说的了呗。” 栓子摇着头:“不对,我觉得从我送少奶奶回娘家之后,这几天掌柜的话都不多。” “你什么时候这么细心起来了?”余振生笑了笑。 “咱这人,粗中有细。你们读书人怎么说来着?什么外什么中?” “秀外慧中!” “对对对!”栓子哈哈的笑着 澡堂子旁边就有个剃头铺子,今天是剃头匠最忙的日子,二月二龙抬头来剃头刮脸的人多,剃头匠在早早门口摆起了凳子。 余振生他们来的早,还有比他们来的还早的。几个人就坐在剃头匠准备好的条凳上按顺序等着。 振家坐在凳子上左顾右盼的,他转头问坐在他身边的余振生。 “哥,刚才五哥说正月里不能剃头,剃头要死舅舅的是不是?” 余振生随手在振家的长头发上揉揉:“这正月剃头最早说的可是思舅,传说古时候有一个时分贫穷的剃头匠,他很爱自己的舅舅,可是过年的时候却没钱给舅舅买一件像样的礼物,这可愁怀了剃头匠。 给舅舅拜年的日子到了,剃头匠灵机一动,便挑起剃头挑子赶到了舅舅家,精心地为舅舅剃头刮脸,等舅舅出现在酒席上的时候,亲朋好友们无不赞扬剃头匠外甥的手艺高超,纷纷说舅舅年轻了很多岁,舅舅也很高兴地向外甥表态,让他以后每年正月都要来给自己剃头。 可是舅舅去世后,这个剃头匠每到正月就对着剃头挑子泪如雨下,他为自己再不能向舅舅尽孝而伤心欲绝。后来,这里的“思舅”之说就被人传成了“死舅”。 “嘿嘿,小伙子还知道这个啊,不过我们剃头的可不承认,这不是成全了你们舅舅反倒咒了我们剃头的舅舅吗?”剃头匠操着一口的山东口音笑着说道。 “嘿,那你讲讲为啥呗?”杨五眨着眼问道。 “这有啥咧,清军入关就让老百姓将头发从前部到脑顶的部分统统剃掉,再把四周的发际全部剃光,只留下集中的一块头发,将这些头发拧成一根长长的大辫子,说什么为了消平四周,留守中原。 咱们老祖宗都讲究身体发肤受之父母,朝廷说留头不留发,留发不留头!老百姓说头可断发不可剃。结果就有了扬州十日和嘉定三屠,后来咱们祖师爷们就想出了正月不剃头这个说法,其实啊就是为了思旧,为了掩人耳目,传来传去就成了死舅舅了。您的好了,您瞅瞅!” 剃头匠说着手脚麻利掸掉客人脖子上和遮布上的头发茬子,又拿过一面镜子给客人照了照,前面的客人满意的付了钱,剃头匠一招手对着余振生说道:“看你知道的也挺多,我先给你剃,二月二,龙抬头。孩子大人都剃头,讨个好彩头” 第一百一十六章 交友须谨慎 嫉妒是心魔 “郝师傅,您这可不对啊,我们这都等半天了。” 余振生还没起身,坐在长条凳上等着先来的顾客就笑着朝剃头匠说道。 “嗨,怎么着,要是你们谁能跟这小伙这么一套一套的说出来,我也给你们加塞。”剃头匠郝师傅抖着手上的遮布,噗噗的散落了一地头发茬。 “谢谢郝师傅,我们四个人一起的,您手头麻利我们等会一起弄。”余振生客气的说道。 “瞧瞧人家多会说话,既夸我了又不得罪你们,该谁了?”郝师傅笑着提高嗓门问道。 刚刚提意见的人站起来走到凳子前坐下:“您这手艺这么好,不用夸都知道,要不然怎么大清早都奔你这排队呢。看你这么稀罕这小伙,干脆把手艺传了,把姑娘也许了。” “嘿,这你还别将我,回头我就问问这小伙谁家的去!” 两人平日就很熟,说的都是开玩笑的话,倒是脸郝师傅自己都没当真,只图着一说一笑的热闹劲儿。 “您不知道他是谁啊?咱这街上能说话会办事还招人稀罕的小伙手指头都数的过来。您还想攀亲,人家早被东家相中了。”人堆里有人说着,语气阴阳怪气的。 余振生不由得朝声音的方向看去,那人正站在剃头匠临街住房的门口,两只手揣在袖子里靠着墙边站着。说话的时候,眼睛上下瞄着余振生,见余振生看他就左看看又看到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 “胡二!”栓子攥着拳头站起来,却被余振生拉着又坐下。 “理他干啥?最近我看师父心情不好,群青哥那边好像也有事,咱别给人家找麻烦。”余振生拉着顺子小声嘱咐着,同时白了胡二一眼。 “胡二,你们认识啊?!”郝师傅问道。 “当然认识,我们原来都在张记,现在人家是张记的准姑爷,是不是啊振生!” 听胡二这么一说,周围的等着剃头老爷们窃窃私语起来:“张记是不是那个卖染料的?隔壁的铺子买卖这么大也是掌柜的儿子干的哪个?” “这话问的,这北门有几个张记?” “呦,那家姑娘可是俊啊,随他娘!就是不知道是不是小脚。要说张记内掌柜那双小脚,真是这老城里再也找不出第二双来了。” “说的好像你见过似的。” “嘿,咱还真见过,当初张记掌柜从外地续弦娶回现在这位内掌柜时候生意刚刚有起色,咱还为了去看这位内掌柜特意跑去人家铺子里买东西呢,只不过人家根本不上前面柜上。胡二,你以前在张记院子里做事,这艳福不浅啊,给我们讲讲?” 胡二揣着手脸上带着古怪的笑容:“这又什么好讲,人家大小姐是天足,再说放着年轻好看的大小姐不看,我没事看内掌柜的干啥,” 这话引得众人哄堂大笑起来。 “胡二,你再胡说八道,我撕了你的嘴!”栓子怒不可遏的站起来。 余振生也站起身来,他挽着袖子说道:“栓子,这事你别管。” 胡二一看他两这架势是要收拾自己,一个栓子他都打不过,加上个打架不输栓子的余振生那自己恐怕就不仅仅是鼻青脸肿的事了。他叫嚣着:“咋,我又不是张记伙计,你们还管我咋说。” 胡二是煮熟的鸭子,就嘴硬,脚底板却摸了油溜之大吉。他扭头就跑,滋溜就钻进了旁边的澡堂子,众人见了又是一阵哄笑。 余振生觉得索然无味,他看看前面还排着三四个人,扭头问栓子:“我记得你娘会剃头的,你家兄弟姐妹从小的头发不都是你娘给剃?” 栓子一拍大腿:“对啊,不过出来的急,家伙事儿可都没带着。” “这多大的事,咱们去买个推子去不就结了?”余振生说道:“反正这东西也用不坏。” “那玩意儿得好多钱吧?”栓子犹豫着问道。 “我们去转转,要是不贵就买把回来。”余振生有了主意拉了振家,振家被杨五拽着,杨五笑嘻嘻的看着余振生:“都排了半天了,要不你们去看,我和振家这等着。” “咋,还信不过我娘手艺!”栓子虎着大眼看着杨五。 杨五古灵精怪的眯着眼,头摇的像拨浪鼓一样:“我没那么想,栓子哥你过来!”他朝栓子勾了勾手指,栓子就俯下身子,杨五仰着头在栓子耳边说了几句。 栓子朝澡堂子看了一眼,接着点点头:“那你两剃了头就去洗澡,对了帮振家好好搓搓啊!” 余振生已经头前走出几步,他回头看栓子和杨五嘀嘀咕咕的,站了一会栓子就来到余振生面前,他一搭余振生的肩膀:“走,咱们去估衣街转转,我知道哪有卖这东西的。” 别看余振生和栓子是一块来天津的,可论这地头儿熟,大街小巷的买卖铺子熟,余振生简直比栓子差了一大截。有栓子带路,他们顺利的在估衣街那繁华的经营各种小百货的店家里找到卖理发工具的,他们了一套二手的剃头推子,讲了半天的价不到十块钱就买了下来。 余振生觉得不贵,他觉得这东西是个物件,放到什么时候都能用上,栓子却直喊心疼,毕竟对于栓子来说这可相当于半个月的工钱了。 推子买回来,余振生想着去接杨五,栓子却拉着他朝家走:“咱别管那两个小子,他们剃了头就洗澡,你放心杨五带着振家肯定能照顾好他。” “咱们也得洗澡啊!” “咱俩还不好办,我回去烧上开水,咱俩就跟灶房对付一下。” 余振生还是觉得这样不好!这院子里还有别人呢。他说的别人,指的是武念知。可拧不过栓子拽着他朝家走,刚走到家门口就看贾丰带着个五十岁上下的老者来了。 听贾丰介绍,余振生才知道这位就是贾丰一直念叨的师傅,师傅姓于,和余振生的姓同音不同字。这位师傅中等个头,人看上去十分精神。 听说师傅是来亲自看看贾丰要干的活,余振生赶忙将于师傅和贾丰请到屋里。 “振家呢?”贾丰看了一圈没看到振家,抽了个空拉着余振生问道。 “他和杨五去剃头洗澡,你们先坐,等会儿就来了。” 扑通,扑通,两个少年跳下水池子,水花溅了胡二一头,他猛地睁开朝杨五和振家瞪去。 “胡二哥,是我!”杨五嬉皮笑脸的朝胡二凑了过去。 “你来的正好,给哥搓搓背!”胡二转过身扶在池子边。 杨五说着好嘞,然后就把胡二的手巾缠在自己一直手上,另一只手推着缠着手巾的那只手在胡二的后背搓起来。 “这劲儿,胡二哥你看行不?” “行啊,看着细胳膊细腿的,可是有点力气。 “那是!要不然怎么每次都是我陪着我三哥来呢。” “你还记得你有个三哥啊?!” “你怎么也这么说呢?我不回去为了啥?还不是因为你胡二哥?” 胡二微微扭转过了头撇了一眼杨五“你爱回家不回家,关我什么事。” “切,我要老回家,我三哥还有空陪你聊天?” “哎!现在啊也就你三哥能跟我说说话!”胡二叹了口气说道。 “你看,我就说嘛,我刚才碰到我三哥,他一听说你在说也要来泡会儿的,让我跟你说多待会儿等等他。” “多泡会儿?那不泡敷囊了!” 杨五咧嘴笑笑,他一口白眼这点倒是和杨四丫很像。“他还得等会儿,不过我已经点了壶高岁,还要了个青萝卜,待会儿我给烫好热毛巾,你就就这萝卜喝着茶等他。” “算你有心,我还沾了你三哥的光了?”胡二哼了一声说道。 杨五依旧笑着转头对振家说道:“你去找个干净的铺,把咱俩衣服都过去。胡二哥,你的要不要也带过去?” “不用,一时半会也不穿。” 杨五嗯了一身想了想:“那你没放墙角长凳上吧,刚才那长凳让人踩翻了,好多衣服掉地上了,这潮气哄哄的地上有水,再出去都不好穿了。” “我没放拿,我的衣服在衣篓里。放在通铺后面了。” “那成了,我去安排茶水青萝卜。”杨五退下手巾,过了过热水啪的打在胡二的肩膀上。 通铺后面一排衣篓,振家问着杨五:“五哥,这哪个是胡二的衣服啊?!” 杨五来回的看看了看:“这个,刚才我看他穿的是这个,而且胡二怕着凉,袍子里还加了个背心。”他从一个衣篓里抓出一件背心坎肩:“你看着坎肩上绣着雷字呢。” 胡二觉得今天简直倒霉透了,不但泡了半天没见到杨三,也根本没有高碎青萝卜,更倒霉的是自己的衣服也找不到了。好说歹说找澡堂子的伙计借了一身遮体的衣服,这刚农历二月,河水都没完全开冻。胡二就穿着一条单裤,和一件不知道是谁澡堂扔了多久的一件破衣服跑着回了家。 他心里暗自骂着贾丰,瞅他们住的这破地方,想找个送信拿几件自己的衣服过去都没人愿意。 还没到家他就开始打喷嚏,杨四丫从房里探出头冲他喊着:“胡二哥,今天怎么这么早就回了。” “啊嚏,啊嚏!”胡二冻得鼻子都囔囔着:“早什么早,我都澡堂子泡了半天了也没看到你哥!” “在澡堂子看见我哥?你真想的出了,不怕我哥滑到摔着啊,没小五跟着他哪去的了那地方。” 胡二已经进屋找好衣服,里三层外三层的穿好:“一定是杨五这小子,我找他算账去!” 杨四丫也出了房门,她急急的问道:“今天这日子不在铺子里待着,咋还去泡澡堂子了?” “我们铺子关门了啊,怎么贾大哥没跟你说?” 这个回答让杨四丫很吃惊:“关门歇业了,什么的事?” 胡二站住脚步,一个奇怪的想法涌了上了,杨五敢戏弄自己一定不是他的主意。但是他敢戏弄自己还因为贾丰,自己现在住的虽然跟四丫娘一个院子,但也是贾丰的房子啊。 呸呸呸,什么他的,自己来的早的话说不定还是自己的呢。 想到这里,他转过身笑着对杨四丫说道:“嫂子,不是我说你,铺子没东西卖都关门这么大事难道贾大哥没跟你说?”他撇了一眼杨四丫的肚子:“算了,反正他到时候给你拿钱回来就行。这拖家带口的,贾大哥不也得想办法过日子,哪像我,一个人吃饱全家不饿。” “你们歇业了,那他人呢?!”杨四丫没理会胡二的阴阳怪气,她瞪着眼问道。 “估计找事由去了吧,我可是得找杨五和余振生算账去。” “杨五又怎么你了?!”杨四丫不耐烦的语气。 “怎么我了?哼!让我抓到他看我怎么收拾他!”胡二撸着袖子,这事他得找张记好好说道说道。 按照平时的习惯,胡二不大走余振生家的这条胡同,每次经过振生的院子,胡二心里都会有种不平衡的感觉,凭什么他比自己小,又能娶张芳还能有这么院子。 嫉妒常常会使人面目全非,眼下的胡二已经快被自己嫉妒的火烧着,他急匆匆的奔着张记去,却鬼使神差的从于振生的院子前的胡同经过了。 胡二经过余振生家的院子的时候,院门一开,余振生送着于师傅和贾丰出来。 贾丰脸上乐开了花,自己跟着于师傅学木匠活有一段时间了,这还是于师傅第一次当着外人说自己的手艺有进步。 自打过了正月十五,余振生就已经把做柜子和桌椅的料买了回来,贾丰也开始破料,刨板子动手干起来,桌子椅子好做,自己也做过许多。做柜子这事平时自己干的机会不多,这次正好是展示一下手艺的时候。 他还高兴另外一件事,振家还真是聪明的孩子,关于木匠活自小受到余振生四叔的熏陶,大活小活振家都能说上几句像样的木匠行里的话,于师傅正打算收个跟着身边学手艺的徒弟,见到振家一眼就看上了。 他们正有说有笑的出了,胡二却一肚子怒气,原来贾丰没跟杨四丫说歇业的事,反而跑到余振生这凑热闹来了。 贾丰啊贾丰,我是拿你当哥了,你竟然跟余振生他们混在一起,看来自己是看错人了。好,既然你们不仁,那就别怪我不义。 现在胡二的心里,觉得张记针对他,群青也针对他,现在连贾丰都跟自己疏远了,他觉得自从胡大没了之后,这世界上的人再没有诚心对他的了。 第一百一十七章 胆小是装的 不需留面子 贾丰和余振生送走了郝师傅,一转身贾丰笑道:“呦,这不是胡二吗,什么风把你吹这来了。” 胡二气哼哼的白了贾丰一眼,冲着院子里嚷嚷着:“杨五呢,在不在这?给我出了!” “不在!”余振生看到他就有点烦,说了没在就打算关院门,胡二一伸手挡住了门说道:“正好,贾丰是杨五的姐夫,你是振家的哥哥。他们两个不在我就找你们两个说!” “我跟你有什么好说的!”余振生板起脸说道。 “我不管,你们的弟弟在澡堂子偷了我的衣服,有人看见他们两把我衣服抱走了。杨五还骗我让我等着他哥,行,你们两个教的好兄弟,这大冷的天害的我单衣单裤跑回家,我要是冻病了你们可都别好过!”杨五说着用身子挡住了余振生想要关上的门,大汗打闹了起来。 “呦,这事闹的,这两个小子!别生气胡二兄弟,回头我教训他们!”贾丰做人还是比较厚道,尤其自己和胡二吃住在一起,又都是在群青铺子里做事,赶紧过来拉着胡二赔礼。 胡二看也不看贾丰,气哼哼的蹬着着余振生:“你说话啊,振生可是跟着你来的,你管不管你兄弟,我告诉你你要是不管那我可管了。” “你敢动他一个手指头试试!”余振生逼着胡二的眼睛。 胡二五官不难看,就是个子有点矮,二十出头的人身高也就一米六五,余振生这两年个头紧着窜,虽然也不是一米八的大高个,却也算是男人中的中等身材,他逼着胡二的眼睛的时候竟是低头看着胡二,这让胡二产生了一种压迫感,他下意识的朝后退了退。 咣当一声,东屋的门被踢开,栓子剃了一半的头从房间出来:“吵什么,你们家歇业,我们东家还开着门呢。要找去张记染坊找你,我看你多大的本事,出了师就跳槽没良心的东西!刚才街上胡说八道老子就想揍你,你还送上门来了。” 胡二说着人已经走到门口,脚步还没停下就挥拳头朝胡二打去,胡二一退就一屁股坐在地上,他刚要爬起来跑余光一扫就发现胡同里的一溜院子门前都探着人,竟都是听见吵闹声出来看热闹的,这下胡二得了理,他大声吵吵起来:“打人啦,余振生,郭全你们打死我吧。以前你叔是官爷罩着你,现在可没人罩着你。还有你那个乡下来的弟弟,小小年纪就不学好,在澡堂偷衣服,我告诉你我衣服里可有两个月的工钱,你不给我找回来,咱们就警察局说理去。来人啊,我要报官啊,快叫警察来啊!” 他这一嚷嚷,胡同的邻居出了更多了,大多数人都远远看着不上前。平时打头碰脸的这胡同基本也都认识,余振生和栓子虽说是外地人,两个小伙都挺有眼力劲儿,大人孩子也都夸他们规矩。加上又知道这些不是张记就是群青的,那两家铺子的掌柜的又是父子,说穿了这也是人家的家里事,所以不知道怎么劝也就只好看着。 小孩子们要看热闹,有一两个想跑上前的都被大人拽住了。 贾丰的脸上一阵阵的难看,一是觉得杨五真这么做那就有点过分,如果只是开玩笑就算了,可真是拿了别人的钱就不是闹着玩的事了。二来,胡二平时跟自己也说的过去,自己看他可怜对他也算照顾,可今天他是一点面子都不给,这是明摆着要给自己难看。这第三点让贾丰觉得难看的就是胡二这做派,他瞄着邻居捂嘴笑就想到,人家一定在说胡二现如今是住在杨家,怎么这架势倒学起自己的丈母娘来了。 看着胡二往地上一坐就开始闹腾,贾丰就想起自己的坐地炮丈母娘和一哭二闹三上吊的媳妇,他的脑袋瓜子嗡嗡的,只要苦着脸去拉坐在地上的胡二:“算了算了,丢了啥哥赔给你,我替杨五给你赔礼道歉,咱回去说行不,给哥个面子成不?” “成啊,你那么说可以,可余振生不行!”胡二顺势站起来,他嘴上说的硬气,手却一直攥着贾丰的袖子身子也略朝贾丰身后躲了躲,看样子栓子再过来他就可能拿贾丰当了挡箭牌。 余振生冷笑了一声:“道歉?要道歉也得你先道歉!” “凭什么,我凭什么道歉?!”胡二的眼睛转了转,心想难道还是因为过年时候的事? “你在外面述胡说八道,你不道歉谁道歉?!”栓子向前走了两步。 胡二赶忙拉着贾丰挡着自己,他躲在贾丰身后探着头,那样子倒是很像小孩子在玩老鹰捉小鸡的游戏,而他就是被护着的那只小鸡,既害怕被捉到又好奇的向外张望。 听到吵架声,隔壁的老孙头和院子里的栓子爹娘也都出来,栓子娘见栓子要打胡二,就上前拉着栓子:“有话好说,别动手。” 胡二见有人来拉栓子,胆子就更大了些,躲在贾丰身后跳脚的骂道:“让我道歉想的美,乡下来的土包子,你以为掌柜的看上你是因为你能干你给铺子里赚了钱?还想娶张记的大小姐,就凭你也配啊。人家不想把闺女让日本人霍霍了,那是拿你当垫背的,你真当你了不起啊。” “胡二,你闭嘴。还不回家去!”老孙头板着脸喝道。 胡二躲在贾丰身后跳着脚说道:“不回,孙伯您别掺和,现在您都不是张记的人,您也管不了这事。再说你是栓子干爹,你们都是一个鼻孔里出气,就欺负我是一个人是不是。今天余振生不给我个交代,我还就没完了。” 余振生皱着眉头,胡二这做派真有点用天津人的话说叫做癞蛤蟆爬脚面,不咬人他膈应人啊。他朝已经把胡同快要堵死的看热闹的人里望去,有个小脑袋刚刚从人堆钻出了,一双好奇的眼睛正朝这边瞅着,忽然他看到胡二,扭头就要钻回去。 “杨五!过来!振家呢?” 杨五猛地站住,他听见余振生叫他,他的手里抱着一堆衣服慢慢的转过身,努力的挤出笑容:“振生哥,我这不是回来了吗?” “你们看,你们看,这就是我的衣服,人赃并获!还说他们没偷东西!振家呢,振家那小子呢?”胡二松开拉着贾丰袖子的手,上前要去拿自己的衣服。 余振生却比他快了一步,他到的时候衣服已经抱在了余振生手里:“慢着,你说这是你的衣服?你凭什么!” 杨五嘬了嘬牙,这可是让人捉贼捉赃了,衣服最上面的就是那件坎肩。 “嘿嘿,大家都看啊,我说是我衣服那得我穿着合适对吧?我现在就敢说,我都不用穿上,这衣服我天天穿着出来进去的大伙也都看得到,这坎肩上还有铺子的绣标,现在可以证明我说的没错,杨五和余振家偷我衣服,余振生你少废话,赔钱!” 街坊邻居小声议论起来,且不说这大冬天偷衣服这玩笑开的大不大,就说偷拿人钱这就不是好习惯,这胡同要是住着这样的邻居,以后出来进去都得注意点。 余振生面不改色,他拎起那件坎肩:“你说的是这个对吧?!” “对啊,都看看,上面还绣着个雷字。”胡二得意的说道。 “这就不对了啊!这张记的衣服怎么有个雷字?”余振生佯装无知的问道。 “张记的啊,有谁不知道张记以前是雷家投钱搞起来了,就连内掌柜都是雷家的姨妹子。” “那算你说的对啊,可是这衣服你哪里来的?” “我?我从张记带出了的,怎么了?!”胡二还不知道已经掉到余振生的套儿里,他理直气壮的说道。 “你都不在张记做事了,工钱也结算给你了,你怎么还从张记偷衣服呢?”余振生冷笑的看着胡二。 “我,我没偷,这衣服,这衣服掌柜没说要留下!”胡二有点结巴起来。 “可掌柜的也没说让你带走啊?”余振生说着看了杨五一眼:“小五,你们去澡堂子洗澡,怎么还偷人衣服呢?!” 杨五多聪明,那也是街上混的孩子,这话要是问振家,振家一定会说是杨五的主意,可偏偏振家这会儿在铺子里没跟着杨五来叫余振生,杨五就能自由发挥了。 他一跺脚:“对啊!我们赶忙偷人家衣服,我们是去洗澡看见了咱们柜上的衣服,不知道谁谁落在那的就抱回来了。” “嘶,这样啊!胡二,那你说,这衣服是不是他们偷了你的!” 胡二楞住了,如果说是杨五他们偷的自己的,等于是说自己先把衣服从张记偷了出了。在张记他还真偷过衣服,可偷的都是张芳的衣服,张芳的衣服是香的,没事拿出来闻闻都能让他心旷神怡。 可这些毕竟是见不得人的事,他肯定不会告诉任何人,却偏偏这个时候心虚了起来。 “我没偷张记的衣服,余振生你别扯开话题,这坎肩是张记的,我也不知道怎么和我衣服在一起,那几件可都是我的,一件内衬一条衬裤一条棉裤还有棉衣,对了裤腰带上原来断过,我没舍得扔打了个死结,你让大伙瞅瞅是不是我说这样。” 余振生笑笑,拿起来一件件抖了抖:“哎呀,还真是这样。那你说你丢了钱,放哪了?” “放,放口袋里了。” 余振生哼了一声拿起一件朝胡二扔去:“这个,没口袋!这个也没有,还有这件!你给我变个口袋出来,要不然咱们就去警察局说你诬陷好人!” 胡二本来就是瞎闹,现在被余振生戳穿,觉得脸上没面子,他拽着贾丰说道:“贾大哥,你评评理,有他们这么不讲理的嘛!” 刚才贾丰还担心杨五拿了胡二的钱,所以才语气软些,本来他也反胡二闹腾,被余振生这么一戳穿心里正乐,便不假所思的说道:“胡二,你这出闹的可真是生孩子不叫生孩子---这不是吓人(下人)嘛,拾毛烂的溜河边,你是真多余啊!” 几句话逗得围观的人哄堂大笑起来,胡二脸上红一阵白一阵:“行啊,贾丰,你是跟他们一起的哈,你会说我也会说,咱们骑驴看唱本,走着瞧!”说完他弯下腰一件件捡起自己的衣服,抱着就朝回走。 身后杨五带头起哄“吼吼,丢人现眼喽,快走哦!” “胡二什么时候变得这么能闹腾了,以前我记得他胆子不是挺小的嘛!”看着胡二的背影,栓子摸了摸剃了一半的头,这一半头皮被风吹的凉飕飕的样子是否好看不知道,却是真的有些凉意。 老孙头哼了一声:“确实,胡二给人感觉胆小,以前有他哥在,他什么事都躲在后面。可你们见过哪次他真因为什么事吓坏了?” 被老孙头这么一提醒,栓子和余振生对视一眼都摇摇头,怕的事好像也有,比如怕日本人,怕做错事让掌柜的骂,可这些事一般人也都怕。但那次张群青挖人的时候,胡二可是一点都不怕掌柜的生气。 看了他这胆小一直是种自我保护,这么一想倒是胡大贪小便宜都在明面,整天乐呵呵的一个人,就这么死了倒也是可惜了。 看热闹的人见胡二走了,热闹也就散了,刚刚还一堆人胡同都快堵上了,现在各回各家胡同里一阵小孩们被爹娘朝家叫回的招呼声和咣当的关院门声。 “小五!” 猛的杨五听到四丫的声音,顺着声音看去,杨四丫正怒目瞪着贾丰。杨五赶紧一拉余振生:“振生哥,柜上有人找你,赶紧回去!” “别闹,看你们看的好事,进屋说!”余振生板起脸,虽然他教训了胡二,可杨五和振家这事确实办的不应该,现在不管以后碰上硬茬说不定他们真吃亏。 “我没闹,我说是真的,真有人找你!”杨五急急的拉着余振生。 “谁啊!”余振生问着,却不由得看向杨四丫和贾丰。 杨四丫瞪着贾丰,贾丰站着没动,却转着头回避着杨四丫的目光。 “刘大小姐!那边超哥的妹妹,你认得啊!” “她找我干啥!”余振生听着就笑,刘银燕是张芳同学,他来柜上那可不会是找自己的。 “哎呀,我说的是真的,就知道你不信,她来了就说找你,还说了帮他哥带个话给你!” 余振生一听就知道说的是真的了,赶紧冲栓子说道:“我回铺子里了,你剃了头快点过来!” 杨五拉着余振生就走,好在四丫只顾着审视的看着贾丰,余振生经过贾丰身边安慰似的拍了拍他,目光里充满了同情。 第一百一十八章 新衣生新艳 感同难身受 余振生想起贾丰家闹猫的笑话,又见杨五走的急匆匆还不时的回头偷瞄一下胡同里的情况,振生就不由得笑了起来。 杨五白眼夹了一眼余振生,似乎知道他在笑什么便梗着脖子不服气的样子,脚下却丝毫没放慢脚步。 两个人走胡同直接进了院子,杨五跑上台阶打开了堂屋的门,正坐在桌边等着余振生的刘银燕马上站起身来。 “你怎么才来,银燕等你半天了!”坐在桌边陪着刘银燕的张芳嗔怪道。 余振生带着歉意的口气:“不好意思,家里有点事耽误了会,刘小姐你找我有事?” “振生哥.....”刘银燕看了一眼张芳。 “行了,你们说吧,银燕嘴真严,我问了半天找你什么事她就是不说。那我也不问了,省的人家嫌我多事?!”张芳调侃的说道。 “芳姐你别误会,是振生家的事,我也帮别人带话。”刘银燕红着脸急忙解释。 张芳噗嗤一笑:“行了行了,我信不过余振生还信不过你?小五,咱两别在这碍事都该干嘛干嘛去.”说完她便起身朝院子走去。 余振生已经想到是家里的事,又担心振家闯进来听到不该听的就对杨五说道:“小五,你看着振家!” 杨五嗯了一声,挑开门帘进了铺子。 刘银燕回头看着门帘,她在想着一帘之隔这屋说啥,那边不也听的到? 余振生却已经猜到她心思一般:“放心吧,除了小杨五淘气些,其他人都会特意听,而且还会照顾着店里进来的客人。有人走近这,福子哥也会暗示我们的。” 刘银燕见自己想的倒是被余振生说出来,便笑自己多心,又觉得这个余振生人品是好的心思又聪明,和这人相处应该是很轻松,也难怪张芳对余振生的态度和以前有大不同。 这想法一闪而过,刘银燕打开自己的小手包从里面拿出一封信:“我哥这两天不方便来这里,他怕我说不清楚,就让我带个信给你。” 余振生接过信,看着看着他就在桌边坐了下来。 刘超给余振生信上的内容刘银燕是清楚的,见他看信的神奇越来越严肃,心里就莫名其妙的紧张起来。见余振生坐下,刘银燕也在他对面坐下。 这封信的内容不多,刘超也尽量注意了措辞,不过信的内容着实让余振生拿着看了半天,好像在看一封生涩难懂的信一样。但其实他也看明白,字都明白,内容也清楚,就是余振生有些想不通,怎么倒霉的事就没完了呢。 二姐夫去了大武镇,赶上了日本鬼子扫荡,现在生死未卜下落不明。大姐做事的地方停了工,大姐夫的学校已经拖欠了几个月的工钱。二姐有多难受不用说,自己的娘生了病。 翟会计找到余振生家,留下了三十块钱。这钱算是余振生找翟会计个人所借,日后还了就是了。 另外刘超请翟会计离开汾阳之前再去一趟余振生家,翟会计在汾州的住处久不住人,空闲也是空着,现在长途跋涉让振生父母来天津不现实,至少暂时安排父母和二姐个住处还是举手之劳。 刚看这信的时候,余振生恨不得马上回家收拾东西回山西,然而当他坐下举着信又反复的看着,他在想回去能做什么?留在天津自己还能打工赚钱,眼下爹娘跟前不缺人,家里缺钱啊。 “我哥让我跟你说,这过了年铁路很不好走,各地的车站都很多奔着北平天津和上海的旅客,老人家根本挤不上火车!”刘银燕轻声说道。 “我知道,现在我娘病了跟没办法了,也不知道我娘是啥病,要不要紧....”余振生觉得自己的声音都有点嘶了,他努力克制着自己的情绪,不让自己暴跳起来。 “嗯,我哥也说了,是受了风寒,他让翟会计帮忙找了城里的大夫。” 余振生心里想着答谢的话,又觉着这么轻飘飘的说出来没什么意思。“你哥帮我大忙。” “这算什么啊,举手之劳。你放心,我家在汾州也有生意,回头安排个人帮忙照顾一下就是了。” 余振生觉得刘银燕说的轻描淡写的,他知道刘家是开银号的,是有钱人家。张记算是富裕人家,真说起大家业来跟刘家和郑家比简直算不上什么。 他更知道自己算不上穷人,却也是个平民。小百姓可能会觉得难死,会觉得眼看着都过不去的槛,在这些有钱有势的人眼里根本就不算什么。 刘银燕举重若轻的口气,说的那么自然。余振生并未觉得受的心安理得,反而感觉到了一种差异。 他默默的站起身来:“谢谢你给我送信,麻烦转告超哥,他的恩情我记心里了。” 刘银燕一笑随即咯咯的笑了起来:“你看你说的,好像话剧里的台词,我哥又不是为了邀买人心。他和群青哥是发小,你和张芳.....”接着咯咯的笑就成了低头嗤嗤的笑。 余振生皱了皱眉头,他明白了刘银燕的意思,刘超之所以帮自己并非他善心大发,也不是谁有难处都会帮,只是因为自己是张春明看好的入门的女婿。 这一刻,他觉得刘银燕的笑有点让他觉得刺耳,接着自己也诧异,难道他不应该高兴?因为这层身份,自己竟然获得本来得不到的帮助。可真实的感受是,他的心里不太舒服,毕竟人家帮他不是冲着他余振生,而是因为张家。 能因为张家的关系帮自己,将来没这层关系也就没这个人情,这就是现实! 更让余振生不舒服的事,现在自己家里的事闹的心烦,他用了好大的力气才让自己冷静下来,压下了马上冲回家的冲动,他不是不想回。信里说的清楚,交通不便,家里用钱。可这事自己的闹心事,别人或者是同情怜悯,却难体会分担。 他叹了一口气:自己的事又何必要求别人体会,想是想通却没心情和刘银燕多说什么了。于是他打断了刘银燕的笑声:“柜上还有事,我先忙去了。用不用我进去叫大小姐过来你们说话?” “不用了,我也要走了!”刘银燕也站起身垮好自己的包,余振生绅士的帮她掀开门帘,刘银燕走了出去。 一直把刘银燕送到铺子门口,看着坐上了她家的那辆黑色的汽车。 一阵叮铃铃的声音急促的从旁边的铺子里传来,余振生看一眼关着的群青化工的大门,也不知道这电话是谁打来的。听着电话铃声戛然而止,余振生又暗自叹了口气这才转回了张记铺子里。 栓子剃好了头匆匆回到铺子,杨五站在门口招呼着客人。他走进铺子,见余振生正给振家讲着那些花草和矿石的颜色名字。 “振生,崔哥呢?” “他们去剃头了。” “呦好像就差你了啊!”栓子盯着余振生半长的头发说道:“得了,你也去吧。” “我去?”余振生看了一眼柜台:“你盯着?” 栓子忙摆着手:“算了,这个我干不了,你还是等福子哥来吧,我去问问掌柜的有没有什么事。”他只在铺子停留了片刻就朝后院走去。 院子里安安静静的,自己的平时拉的人力车和那两辆自行车都在廊下,栓子走过去拿出抹布掸了掸车座上落得灰尘。经过灶房门口朝里面探头,见孙婶正在灶台上切菜:“娘,今天吃啥好吃的?” “就知道吃!今天你爱吃的猪肉白菜炖粉条子!过来!”孙婶笑着从刚从正中劈开的白菜里面掏出一点嫩白菜心塞到栓子嘴里。 栓子嘎巴嘎巴的嚼着,又把另外一半白菜里面的那一点菜芯掏出来,嚼着朝内院走去。 还没进内院正看到张春明出来忙上前问道:“掌柜,您这是要出去?” “栓子,来的正好,跟我去电话局!” “好嘞,咱走着!”栓子赶忙转身小跑着去拉车。 张春明看了一眼栓子那新剃的像是一个碗扣在头顶的头发,想笑又没好意思便问道:“你这头在哪理的。” “我娘给剃的!”栓子说的十分自豪,打小时候他的头发就是娘给剃,他从来没觉得有什么不好。 “你爹娘来了半个月了吧?” “快一个月了,正月都是在这过的呢。” 张春明跟着栓子车后快走到院门口了,接着好像想起来什么转身朝灶房高声道:“孙婶!” “掌柜的,啥事!”孙婶从灶房出来,在围裙上抹着手问着。 “栓子爹娘来这么久了,我都没顾上问候,你今天回去的时候给捎些肉菜日用品之类送去,另外找内掌柜支十块钱给老两口带去,算是咱们张记的一点心意。” “好嘞!”孙婶乐呵呵的应着。 “掌柜的这多不意思!”栓子放着协搭的塌板,嘴都合不上了。 “没什么,你干的活也不比他们的轻松,咱们赶紧去吧,今天争取能把电话装好!” “咱们铺子也要装电话了?!”栓子一听更高兴了,这以后就不用看别人家脸色了。 “装在先春园。” 装在先春园?栓子想想,也对,毕竟掌柜的一家都要搬到那边去了。 崔卫回来的时候,是跟着王萍一起回到铺子里的。刘福比他先回来,见崔卫进了铺子,就拽了拽余振生用目光示意又笑了笑。 余振生也笑,杨五也笑。崔卫刚刚刮的干干净净的脸上竟难得的红了一道:“去,笑什么笑!振生,大小姐的衣服做出来一套,你叫她试试。” 余振生一听是新衣服的事,赶忙请王萍进到里面,他去喊张芳,崔卫则忙着像是招待贵客般的给王萍端茶倒水。 张芳也没想到这样衣这么快就做好了,她兴冲冲的跟着余振生来到堂屋,王萍一件他们来了就忙打开了布包,里面是一件柔蓝色上衣和一件黄丹色的长裙。 “咦,这两个颜色?”张芳也很诧异的看着余振生,她算是很会搭配颜色的,之前看着余振生一直摆弄那些色卡,染布料的时候一共染出了十几个颜色,却没想到这两个颜色会搭配到一起。 王萍解释道:“振生选出了几个配色,我觉得芳姐你白净,这套配色对肤色的要求很高,而且其他颜色或是有些浅,或是适合大奶奶那个年纪,所以就先试试这个。” “我去试试!”张芳抱起衣服回了院子,过了一会穿着新衣出了,头发也在头顶盘了起来,还额外带了两只耳环。 她走进堂屋的时候,几个人都眼前一亮,张芳低头看着有些疑问:“咦,会不会太亮眼了?。” 王萍欣喜的看着张芳:“马上春暖花开,若是颜色太黯淡了就少了生气,果然颜色很挑人,我觉得芳姐穿上是真的好看。” 张芳便欣喜起来,在堂屋中间转了转身:“真的吗?嗯,我觉得鞋子不太搭配。” 余振生从头到脚的打量着:“这个颜色衣服,鞋子和包最好用浅色的。” “对对!”王萍也在旁边附和着:“崔大哥,您看呢?” “我哪懂这个,就是觉得好看!你这么辛苦赶着做出来的,怎么都好看!” 崔卫的话音一落,屋里的人都笑了起来,余振生也笑了,这半天的时间心情平复了许多。 “我去让我娘瞅瞅去!” 余振生看着张芳的背影,轻盈跳脱:“张芳是不是瘦了?”他忽然问道。 “这,,,谁知道?”崔卫有点糊涂,余振生怎么冒出来这么一句。 王萍一旁笑着答道:“是瘦了,振生哥你眼力可真好!不但瘦了,还长高了些呢。” “好好的怎么会瘦了,女孩子还胖些好,女人胖些有福气的!”崔卫看了一眼身边的王萍,圆圆的的脸庞,有些胖乎乎的身材。 王萍的脸一下子通红,长这么大还第一次听人说胖些好,自己每天给人家量体做衣服,总是羡慕人家的身材,可是自己天生就胖,怎么都瘦不来。现在听崔卫这么一说,不知道心里又多高兴。 张芳兴冲冲的跑进内院,才要进屋,就听到里面严彩蛾的话音:“这钱是我们柜上的心意,哎,其实我们也是不知道怎么跟栓子说这事才好。” “可怜的孩子!”说话的孙婶:“他就那么惦记雷家那闺女,这下可好,人都没了。我看我先跟栓子娘说说,让栓子他爹娘劝他。” 第一百一十九章 闲逛劝业场 各自有心事 “雷家,玉儿,栓子.....”这一连串断断续续但是听得很清楚的话,在张芳的耳边炸起,她感觉脑袋嗡嗡的。难怪这几天父母的神情总是这么古怪,张芳看的出他们有事瞒着自己。 平时,张芳并不是好奇心特别重的女孩子,对于张记的事她就好像是别人家的买卖,生意上的事她不想知道,甚至没多大兴趣知道。之所以答应给铺子的布料当模特,也无非是因为张芳是个爱打扮的女孩子,更何况余振生对于颜色的搭配,已经超出张芳平时搭配色彩的范围,关键是让他这么一搭配出来挺好看。 更多的时候,张芳像是活着自己世界的小公主,她喜欢自己是女孩子们的中心,她在乎自己的感受更多余在乎别人的看法。但这并不是说她对周围的人一点都不留意,她只是用她自己的方法去看去感觉。 而现在,房间里的对话已经让她似乎知道了一些事,她推开房门严彩蛾和孙婶停下对话惊讶的看着张芳。 张蕊跑了过来:“姐姐,姐姐又穿新衣服了。” “娘,你们刚才说雷钰怎么了?”张芳只是轻轻的摸了摸张蕊的头,便急忙问道。 “蕊儿,该睡午觉了,让孙婶陪你睡好不好?”严彩蛾柔声对张蕊说道。 蕊儿很乖的点点头,便由孙婶拉着进了里屋。 “你这衣服就是王家裁缝铺新做出来的?没想到咱家颜色染出的料子这么配出了还挺好看。”严彩蛾盯着女儿漂亮的脸赞许的说道,这话里竟不知道是说料子的颜色好看,还是女儿穿上好看。 “娘!都什么时候了,您还关心这个!”她绕过桌子走到严彩蛾身后,轻轻的晃着严彩蛾的肩膀:“娘,您就告诉我呗!” 严彩蛾犹豫了片刻:“要说,告诉你也没什么,只是怕你又告诉振生,振生就会对栓子说。” “我怎么那么爱告诉他啊!您倒是快说啊!”张芳晃着严彩蛾的肩膀。 “好了好了,头都让你晃晕了,跟你说吧,雷钰快不行了。” “啊?”张芳张大嘴巴,她和雷钰算是表姐妹,从小也没见过很多次,但是血缘这东西就是很神奇。雷霆夫妇带着雷钰来天津的时候,张芳也曾和雷钰坐一起说说家常聊聊天,她竟然有点喜欢这个穿的特别艳气,但是说起话来憨态可掬的表姐。 知道雷霆反对雷钰和栓子的婚事的时候,张芳心里多少还有点遗憾,毕竟栓子也是这样憨憨的,这两个人要在一起整天嘿嘿嘿的过日子,那肯定挺开心的。 “什么叫不行了,怎么就不行了!”显然张芳对严彩蛾的回答并不满意,她一句接一句的问着。 张芳从严彩蛾房间出来的时候,脸上被风一吹感觉冰凉的。她先回到自己的房间,对着镜子看了看那双发红的眼睛。看着镜子张芳有些发呆,雷钰一样也有这样一双漂亮的眼睛,这点他们都很像他们的娘。 除了眼睛,两个人的相貌还是有差别的,比如雷钰是圆脸,张芳是瓜子脸。雷钰有对可爱的虎牙,而张芳承袭了严彩蛾的酒窝。 张芳闭上眼睛,这恐怕是她第一次感受到生命的脆弱,当自己准备穿着新衣兴高采烈的接受自己新学期的生活,和自己一样花季的雷钰已经走在奔赴黄泉的路上,这让她觉得太惋惜了。 “大小姐,萍儿姐要回去了,问你衣服还有没有要改的地方?”院外杨五的声音响起。 张芳睁开眼,扣着镜子回到:“没什么要改的地方,让她稍等我一下。我还想让他帮我配个别针。”张芳这才想起来堂屋还有人等着自己呢。她重新扶好镜子,对着镜子轻轻的揉了揉双眼又拿出一盒粉轻轻的拍了拍,觉得脸色和之前也差不多了这才走出房间,走进堂屋前张芳才挤出了一些笑容。 “大小姐,您可出来了。去了这半天,内掌柜怎么说?”一进屋崔卫就问道。 “我娘说挺好看的,我觉得也挺好,萍儿,我这几个别针你帮我看哪个配这套衣服好?” 王萍拿起张芳装着别针的那几个匣子挨个看了看,又在张芳衣领处比了比:“我看这个挺好...这个蝴蝶的好看。” 余振生也随手拿起了一支,银色的长尾狐形态的别针 “你觉得这个好?”张芳看看余振生手里的。 余振生觉得蝴蝶儿的别针是灵动些,但本身张芳这套衣服的颜色就艳丽跳脱,别上蝴蝶的就显得有些凌乱感。倒是这个小银狐,给人安静和神秘的感觉。 “咦,这个别针很特别,跟这个一比蝴蝶的太普通了。”王萍也是眼睛一亮,探头看了着余振生递到张芳手中的那个别针。 张芳用手指摸着那个小银狐别针:“是挺特别,这是我表姐上次来天津的时候送我的。”说着他就觉得自己的鼻尖发酸。 崔卫在一旁干咳了两声,王萍笑着说道:“崔哥,您有事就去忙您的。” “我倒是没什么事,就是怕你哥等的着急。” 王萍轻轻的呀了一声:“你不说我还忘了,我哥说咱们几家铺子合做的龙每家都要派人去舞。这都快到时候了,你家谁去啊?!”她说着朝余振生看去。 “舞龙?”余振生看着崔卫,这怎么自己没听说过今天有这事,要是舞秧歌自己倒是会,舞龙可没见过。 崔卫便解释道:“这不是二月二吗龙抬头嘛,咱们天津卫今天要舞龙、戴龙尾、开笔等。按说这舞龙,得遇上好的年份,老百姓几家合伙制作一条龙,二月二日这天上街舞龙庆祝,也期望新的一年在龙的荫护下再获丰收。不过去年生意好的铺子不多,这街坊里巷也想图个好彩,几家生意过的去的就合着做了一条,等晚上就在街上舞龙热闹下。其实也不难,就是一人举着一截龙身跟着队伍走出龙蛇舞来就成,振生要不咱这就你上?” 余振生摇头勉强的笑笑:“我也没舞过,而且我今天有事。” “崔哥,每年这都是你的事,你就别难为他了。”张芳接话说道。 崔卫嘿嘿一笑,这要是别人,自己就回调侃几句,这才哪到哪就这么护着?可这是自家的大小姐,而且余振生最近家里时期多,看上去就没什么心情的样子。 “行,那我先送萍儿。振生,晚上可要来看啊!” 余振生笑着点点头,崔卫便送着王萍出了堂屋。 “我想出去走走,你陪我去吧!”张芳别好了那没银狐别针低头着说道。 已经起身打算去铺子的余振生站住了,他吃惊的看着张芳:“你在跟我说话?” “这屋里还有别人吗?!”张芳反问道。 “那,那去哪?”余振生竟然有些犹豫了起来,在他的印象里张芳几乎从来没这样平静的语气对自己发出邀请。 “劝业场,哪人多去哪!” “现在?”余振生还是有点不敢相信 栓子不在院子,崔卫也出去了,这会跑街上陪着大小姐逛街也不是自己该做的事啊。 张芳看着余振生为难的表情:“这衣服做的不就是想让人看嘛?现在做好了,穿身上了不去人多的地方去哪?” 想之前接张芳上下学一样,余振生骑上了栓子送他的自行车,张芳揪着余振生的外套轻轻一跳就稳稳的坐好。 余振生还是觉得张芳瘦了,因为感觉她跳到车上的时候比以前似乎轻了。 如果说估衣街北马路是天津城最热闹的地方,那劝业场就是天津卫最繁华的地方。前者是市井的热闹,人山人海叫买叫卖,后者则是高档商铺、西餐厅、戏院、舞厅鳞次栉比的灯红酒绿之处。 天津人说的劝业场是一环形升高的楼房式建筑;中空,上面房顶是封着的。屋顶有花园和餐馆,另设哈哈镜招徕游客。高独自创办号称“八大天”的游乐产业,如天宫电影院、天华景戏园,天乐评剧园和天纬地球村等,这些都成为劝业场的营业主项。泰康商场设有“小梨园”的演出场地,刘宝全、小彩舞、高德明等曲艺名家来此献艺。天祥商场在屋顶花园放映露天电影,声势逼人。 这座建筑四周的街上有南味食品冠生园、皮箱店广发源,饭馆北安利、菜羹香、四如春,西服店李同益,何庆铝等。 广东帮集中在滨江道东段开设众多店铺,加上很多眷属住在这条“粤人街”上。于是衍生了一条集吃喝玩乐一体的商业街——着名的“广东街”。 杨福荫路的“钱庄街”,集中众多钱庄、证券交易所,更为大十字街的繁华锦上添花。 这一带,早晨街头行人很少,十点过后,游人逐渐增多。深夜十点,进入高潮,灯火辉煌,花红酒绿,人山人海。午夜时分,饭店,旅馆,浴室又开始上客,直到天明。 他们来的时候,街上的人渐渐多起来,行至劝业场一带骑车就不大方便,张芳就下了车余振生则推着自行车在她身后半步看她漫无目的的走着。 张芳喜欢劝业场的热闹,洋人租界地居住舒适、出行方便、吃喝讲究、穿戴时髦、玩得潇洒。现在她走在街上,看着一些女子朝自己投来的惊讶,赞叹的目光,心里便觉得很骄傲。 可是走了一段,又觉得索然无味起来。 “我们回去吧!”张芳站定了对身后的余振生说道。 “从前面走河边吧,朝回走又好长一段没法骑车!”余振生并不想问张芳怎么突然又想回去,大小姐就是这样心血来潮是很正常的事。 走过了最繁华的地段,余振生拍拍车座:“上来,我驮你回去!” “我想在走走!”张芳自顾自的继续前行。 余振生轻轻的怂怂肩,只好继续斜跟在张芳身后。 “你说,怎么没人问问咱们,这衣服是哪买的哪做的?”张芳转过身倒走着问余振生。 “谁那么冒失去问别人,你在街上看到漂亮衣服会去问吗?” “这倒是!看来你的计划要失败了。” 余振生笑了笑:“我本来也没计划你来劝业场这地方啊。” “那你让做出来这些衣服干什么?”张芳瞪着眼睛问道。 “其实上次是歪打正着,也巧了有王小姐在杂志登出来了。我后来也想,这流行的花色只是一时,咱们柜上做的事染料生意,又不是做布匹生意,买些花布只能是辅助的。所以,我这次原本就打算,不染那么多布,只展示成衣,回头咱们可以多做一些,提供给人搭配色彩的方案,同时也是对咱们染料的展示。” 张芳皱了皱眉,余振生说的她有些听不太懂,这和自己穿衣服展示有什么关系。 “做生意是细水长流的事,上次不也就是一阵子火爆?我是想,你展示的是配色,只要颜色正不愁没生意的。” “这是你想的还是我爹想的?”张芳站住问道。 “你爹,我!” “余振生!”张芳怒目瞪起眼。 “啊!不对,是我,你爹!”余振生也停下来,他挠挠头怎么也觉得说出来的别扭:“是,我和师父想一起的,我想到一些,师父帮我总结的。” “我就知道,就凭你,肯定又吭哧吭哧的在那染布!最后搞的人困马乏,还赚不到多少钱。” 余振生笑笑,这段时间因为自己的这个小计划,张春明可是有事没事就和自己聊聊。要不是师父指点,自己不可能这件事上开窍这么快。 两人不再说话,吹着海河风默默地走着,余振生见张芳抱起手臂便问道:“你冷不冷?” “废话,你穿夹衣出了试试!”张芳瞪了余振生一眼。 余振生忽然觉得轻松了些:“你这么说话,我才觉得正常些。刚才你去师娘那那么久,出来就沉着脸,我还一直担心师娘觉得这衣服颜色不好看呢。” “我沉着脸了吗?我一直笑着的,你怎么看出来我沉着脸了?” “明明不高兴的样子,还说不是?”这话余振生没说出口。只是说道:“上车我们回去。” 张芳依旧没有上车,又自顾自的走了几步,两人又是一阵沉默后张芳忽然问道:“刘银燕找你什么事?” 余振生不知道张芳为什么突然问起,他想,会不会张芳误会什么,于是掏出刘超的信递给张芳。 张芳停下看完了那信又递给余振生:“翟会计是谁啊?” “年前我们回去时候同车的!” 张芳哦了一声,他知道现在余振生的心情一定很不好,就像现在自己一样,可是余振生能告诉他他是因为什么,自己却暂时不能对余振生说。 一辆汽车从他们两个人身边经过,开过一段车子又朝回倒了倒接着停在他们两个人前面,车门打开从车上下来一个人,当张芳和余振生看到车上下来的人的时候,都吃惊的站住了。 第一百二十章 狼子有野心 无意说实情 看到从车上下来的这个人的时候,张芳本能的向后退了半步,她下意识的将自己手臂挎进了余振生的手臂。 “果然是你,张芳小姐,我们又见面了。”从车上走下来的人曹田小雅和之前他们在学校门前以及中秋时候来张记的样子已经有了明显的不同, 他的那偏分头发梳的整齐油亮,笔挺的西装以及锃亮的黑皮鞋,让他看上出成熟了许多。但那双像是饿久了的人见到美味时候那贪婪的目光却没有边,他从上到下打量了张芳两眼:“很美,你今天穿的很美!” 张芳并不想和曹田小雅对话,她抬头看了一眼余振生,余振生的头仰着,冷冷的盯着曹田小雅。 “我们走吧!”张芳轻声说道。 余振生嗯了一声,搬着自行车准备朝原路往回走,张芳却拽了拽他的袖子:“就这么走!凭什么我们要躲!” 两个年轻人心里都憋着一股怒气,却又不肯对现实低头,仿佛只有从曹田小雅面前视若无睹的经过,才是对他最大的报复。 余振生跨上自行车用一只脚撑着地,等张芳坐上了才用另外一脚用力将车瞪起。他的目光一直盯着曹田小雅,直到他们从曹田小雅停在路边的车旁经过。 坐在车后的张芳紧紧的搂着余振生的腰,她的脸贴在那虽然有些瘦但足够让她觉得安全的后背上。 曹田小雅坐会车里,他砰的关上车门眼睛紧紧的盯着前面的自行车上的一对男女。 “开车!”他命令道。 车子缓缓启动离着余振生和张芳越来越近,余振生已经听到身后的汽车的声音。车子已经离他们很近,接着好像车又停下来,没过多久后面的汽车又启动了,这次汽车好像很快就追了上了。 他不由得想回头看,却听见张芳身后说道:“他追上来了。” 余振生回头看了一眼,这一眼他的心就开始狂跳起来,因为他看到此刻开车的是曹田小雅。尽管看不清曹田小雅的神情,但振生的心里忽然有种不祥的预感。 “抱紧了!”余振生说着,脚下便不知不觉的加快了蹬车的速度。他慢后面的车也慢,他快后面的车也加了速。 余振生开始有点后悔,刚才为什么要听张芳,为什么要逞一时之气偏偏仍要继续这条路走下去,这条沿河的路虽然宽阔却少有行人。 这几个月来他听说过的日本人杀人的事太多了,尤其是老家发生的事让他明白,日本人真的会杀人,会屠杀。但这不是他害怕后悔的理由,他不是不敢揍曹田小雅,也不是不敢和曹田次郎正面刚,但前几次不是在学校门口就是在张记铺子,那都是自己的地方而且又有那么多人看着。 可是现在,街上的人很少,如果曹田小雅真敢开车装过来,相信即便有人看到也没人敢管。而此刻余振生担心的根本不是自己的安危,他担心的是坐在车后的张芳。他能感觉到张芳的紧张,张芳的手臂几乎是箍着自己的腰,她的额头头几乎是抵着自己的后背。 余振生看不到张芳的脸,他知道张芳不是胆小怕事,但现在这件事她不得不怕,因为她也知道日本人不好惹。 张芳确实是紧张的,她的手心都有些出汗。现在她只想余振生驮着她赶紧摆脱曹田小雅,她对曹田小雅的感觉是厌恶的。她想起和武念知说悄悄话时候,武念知担忧的看着自己的目光:“别惹他们,倒霉的是我们自己。” 是的,张芳知道之前的事都是侥幸,甚至此刻她开始觉得父亲的决定是对的。这样的侥幸不知道今天还有没有,尤其她想到上次余振生也是侥幸,而这次不会再有杨五拉着彭晋武来,真和曹田小雅起了冲突第一个倒霉的就是余振生。 她微微转了转头,汽车已经离他们非常近,近到张芳能看清楚曹田小雅的脸,那令她厌恶的带着几分轻薄和几分得意的脸。 接着余振生就感觉身后似乎有用很强的压迫感,他回头看去曹田小雅正开着车奔着他们来了。 余振生脚下用力飞快的蹬了起来,身后的小汽车速度也加快了。余振生听到张芳惊呼:“他想撞死我们!” 余振生试图再快些,他的头发被风吹的飘扬里起来,一些飞尘迷到眼里,他只能眯着眼睛,身子前倾努力的蹬着。 然而车还是越来越近,他感觉到后面的汽车也在加速。 再快些,再快些就能到望海楼的那座桥,到那附近就上了大路,到时候后面的车就开不起来,余振生这么想着脚下丝毫不敢有半点松懈,这路上有坑洼颠簸他就喊声小心努力握着车边,之后他能听到张芳坐在后面发出的闷声,这下恐怕颠的不轻好在张芳住的紧没有掉下去。 可是眼前这条路到望海楼的那个大路口要走好远,余振生曾经走过这里,这条沿河的马路有一里多不到两里的长度,河的对岸便是余振生来天津时候下火车的地方,老龙头火车站。 宽宽的海河隔在中间,对面人流鼎沸,而过了金刚桥大多都是奔着劝业场方向,走这条路都是去沿途的那些洋楼的人,这条路是安静的,因为住在那闹市中幽静处的不是洋人就是富贵人家。 平时这条路像是通幽的林荫路,而此时如此僻静竟然好似曹田小雅追逐余振生和张芳二人的猎场。他的嘴角带着戏弄猎物时候的嘲笑,他的脚下踩的忽快忽慢,常常是几乎撞到那亮车时候便送开油门故意慢一点。他清楚的看着余振生回头,看到张芳惊惶的神奇。 而这场景让曹田小雅身份开心,甚至当他看到张芳惊惶神奇的时候竟然感到很兴奋。 这几个月曹田小雅回了日本,接受了新的任务之后再次来到中国,本来前两个他就已经到中国了,但这次和上次随军去东三省不同,这次是作为特派到中国组建一只转为日军和中国人沟通,同时获取一些情报的部门而来。他去过上海到过金陵,去了苏州杭州。 让曹田小雅感到震惊的是,中国太大了,大到不是他认为的大。中国的大,山川的秀丽,女人的唯美已经超出曹田小雅二十多年人生经历对地大物博的认知。 地大物博,一个多么美好的词汇。这些土地,这些女人,将来都将属于天皇。他为能征服这片土地和这片土地上的人,能亲自参与到这件大日本帝国扩充的战争感到自豪和骄傲。 他要的是征服,所以除了征服这片土地,还有前面的那个女人。 曹田小雅当然知道,以现如今自己的身份,日本军国的实力,别说一个中国女人,就算是这一城,也将是他们的。但他尤其喜欢这个征服的过程,所以在他眼中,自己就是一头狼,而前面的就是一只仓惶奔跑的兔子。 如果余振生和张芳知道曹田小雅此刻的心情,那他们或者就不会那么紧张。但他们又怎么能知道呢,他们只能拼命的奔跑这将近两里地的路忽然变得特别漫长。 余振生几乎赶紧到车屁股被汽车擦碰上,前面的路还看不到头,他只知道再不想办法就来不及了。 他忽然想起,前面的路边有一个缓坡,坡下种着一些树。他紧蹬了几步车把一偏就朝缓坡转去同时大喊了一声:“跳” 张芳是练过的,她见余振生猛地转了弯又发出了命令,边松开余振生的腰趁着车子减速,从车上跳下去同时让自己身子蜷下护着要害,在缓坡翻了几个滚马上就爬了起来。 余振生感觉身上被张芳借了些力,车子一轻就知道张芳已经跳下去,他和自行车却加速向缓坡下河堤冲去。他急忙双手用力身子飞跃起来,让自行车自由的从胯下滑过,双手已经抓到一个树枝。 这动作连贯一气呵成,如果不是这树枝有点细,他应该是抓住了树枝在跳下来。 头上听到咔吧声,余振生的身子就落了地,他甩开手里的树枝顾不上车子朝坡上跑去,这时候张芳也刚好爬起身朝着坡下找着余振生的身影。 “你没事吧?”余振生跑到张芳面前,两个人同时问道。 “摔倒哪里没有?”又是同时问道。 “啪啪啪啪!”一身掌声从头顶传来,余振生抬头看去,曹田小雅已经从车里走了出来,他高高的站在缓坡上路边双手拍着:“好看!真好看。” “曹田小雅,你要杀就杀吧,今天我跟你拼了!”张芳被他嘲笑样子彻底激怒,起身就要冲上坡去。 余振生赶忙一把抱住她接着把张芳拽到自己身后,他紧盯着曹田小雅的手,心想只有他掏枪自己一定会替张芳挡住。 “你错了,张小姐。我是不会杀了你的。”曹田小雅阴恻恻的笑了笑。 “至于你!”他扬了扬头似乎是在用下颌指着余振生,然后他蹲下捡起路边的一个小土块,慢慢的捻着土块成了粉末:“你和他一样,我随时可以捻死你。” 他站起身拍了拍手上的土:“我想张小姐今天是不会上我的车了,看了还得你送她回去。替我照顾好张小姐,我们后会有期!”说完他笑了笑转头钻进车里。 余振生和张芳看着那车顺着沿河路开远,他们有点不敢相信,曹田小雅就这么走了。 两人劫后余生般的长出了一口气,他们的手还握在一起。张芳盯着两个人握在一起的手,看着看着噗嗤一笑。 “亏你笑的出了!”余振生感觉松了一口气,转身坐在缓坡上看着坡下的那辆撞到树上,车把偏了,车轮弯了自行车。 “哎,我问你!”张芳在余振生旁边坐下用肩膀撞了撞余振生的胳膊:“你刚才拉我手什么感觉?” 余振生脸一红,他刚才还真不知道怎么就拉上张芳的手的,直到放开的时候也没什么感觉,但是现在被张芳这么一问忽然心里就有点紧张起来。 “没,没感觉!” 张芳一拍余振生的肩膀:“这就对了!其实你回家这段时间,我还真挺惦记你的。你过年回来的时候,消瘦忧郁像极了你六叔,那几天我还真有点恍惚了。刚才,我忽然明白了,其实我一直当你是你六叔的影子。”八壹中文网 “我六叔已经死了!”余振生闷声说道。 张芳轻轻的叹了口气:“是啊,死的人活不过来,活着的人要好好活着。你知道吗,这才是我刚才开始不想理会那个小日本的原因。” “看来他还没死心.....” “怕什么,至少名义上我是许了人的!”张芳说的理直气壮但说完脸上却泛起一层红晕:“振生,如果我不想嫁给你,你不会恨我吧。” “不知道!”余振生摇摇头。他没有想娶张芳,也没有不想娶张芳,甚至余振生觉得这门亲事真定下了话,父母会特别高兴。但如果.....他不敢想张芳说的后果。 “我就知道,刚才虽然咱们握手了。但是我没有小说里女主角的怦然心动,所以,以后我们可能是兄妹情感,也可能是同志情谊。” “你说,同志?”余振生张了张嘴,诧异的看着张芳。 “是啊!你难道不知道我哥哥在做什么,陈先生在做什么?陈先生说过,一切志同道合的人都是同志。” 余振生苦笑了一下:“陈先生也不知道现在怎么样了。” “这个你不用着急,我哥他们已经在打听了。” “那你哥他们还跟你说过什么?”余振生有点好奇,张群青和刘超他们在做什么张芳怎么知道的。 “也没说什么!”张芳低下头看着自己被划破的新衣皱了皱眉头:“咦,我的别针呢?” “别针?” “对,就是那个银狐的!”张芳站起身开始四下寻着,余振生也跟着低头仔细找着。 “怎么不见了,刚才掉的吗?还是路上掉的!”张芳好像很着急,她嘟囔着四下翻着石头缝隙。 “好像我上来之后就没看到了.....”余振生仔细回忆着。 “那是不是掉路上了,我们快回去找着!” “车子骑不了了,我去抗车。”余振生觉得似乎那个别针对张芳很重要就指指缓坡下那辆自行车。 “别管车了,我们走着找!”张芳说着就朝土坡上跑。 “你别着急,这路上都少有人经过如果掉路上一定能找到的!”余振生安慰着。 “不急,不急,能不急吗,那可是雷钰的遗物!”张芳跺着脚说道,猛然想起严彩蛾的叮嘱一下子意识到自己说走嘴了。 第一百二十一章 为拒而说拒 欲说又还休 张芳低头找着银狐别针猛然意识到自己说走了嘴,她赶忙去看余振生。此时的余振生朝那辆歪歪扭扭的自行车走去,显然他并未听清张芳说的什么。 看着余振生的背影,张芳竟然有点后悔刚才说出的话,她后悔的不是说走嘴的那句,而是对两个人以后关系的判断。现在的张芳心里是很纠结的,一方面上了女中高中之后她接触到了很多以前没接触的东西。一些新的观念一些新的思想,让她觉得女子应该是独立的。这些独立包括自己的婚姻实业以及未来的人生。 另一方面她也开始体会到,并不是所有的女孩子都能有机会接受这样的教育,就比如和她初中时期要好的姐妹中,也就只有阿古还继续读女中。而其他女孩子,不是因为家庭经济原因就因为观念问题,已经放弃了继续读书的机会。这让原本根本不大喜欢读书的张芳心里衍生出了许多的变化,她不像像那些小姐妹一样去走别人给选择好的路。 所以她只对余振生坦白说了一部分,那就是在余振生回家时候张芳的确是有些惦记的。但另一部分多半是出于这个花季年龄少女那份倔强,为了拒接某种安排而给出的拒绝。 可她知道,就在刚刚死里逃生的时候,她紧紧搂着靠着的后背,是足以给他她安全感的。现在她只有在心里一遍遍的说,我们会不会志同道合?他只是读过书,可能再过几年就会变成崔卫一样普普通通流于市井的人。这并不是说崔卫那样的人有什么不好,但至少不是自己心目中要过一辈子的人的样子。 她就这么愣愣的看着余振生走下缓坡,看着他从一颗干巴巴的还没长出新绿的粗壮的树下搬起那辆歪歪扭扭的自行车,看着他将自行车抗在肩头朝自己挥挥手然后弯着身子上了缓坡。 急着她看到余振生肩膀上又一点亮晶晶的东西,在这冬日将尽春日未来的白炽的阳光下闪动。 “别动!”当余振生走到张芳面前的时候,张芳从余振生身上摘下那枚不知道怎么就挂在他身上的银狐别针。 余振生扛着自行车上了缓坡这才放下自行车,他停在路边正了正车把又检查了一下,总体说这辆自行车倒是结实,整体车架子没大问题,但是前轮的车条折了几根,车链子也断了没法再骑。 “走到前面我帮你叫辆车吧!” “不用!就这么走着吧,也要不了太远了。” 两个人默默了走着,同时要开口又同时说你先说,接着又同时的沉默。两个心里都装着很多不愉快又不想对别人说的年轻人,本该是都有了一些好感,又正值青春的年纪。现在却因为那些对亲人的忧虑,那些对未来的不安,和刚刚那件扫兴的事而沉默了。 两个人走到北门的大街上就渐渐的拉开而来距离,张芳走在前面,余振生故意放慢脚步走在后面。当他转到院子后面的胡同的的时候,张芳站在院门口正等着他。 “不要对我爹娘说日本人的事,我怕他们会担心。” “这次你没事还好,只怕下次.........” “没有下次。”张芳摇摇头:“好了,你就听我的。”说完她推开院门径直走了进去。 余振生搬着车子进了院子,平时放车的廊檐下还放着张群青的那辆自行车和栓子拉的人力车。 “大小姐,掌柜的和大奶奶刚还问你去哪了呢?!”孙婶从灶房探头朝张芳问着。 “我和振生出去了一趟,刚回来!” “回来的正好,感觉洗手开饭了。” 余振生听着她们的对话,他在廊檐下坐下,日光昏黄照着那辆半新的残破的自行车。 “哥,赶紧吃饭了,等会儿咱还得去看舞龙会呢。”振家不知道什么从房里跑了出了,他过来拉着余振生的衣角。 “等下让杨五陪你去,好不好?”余振生是在没心情看舞龙,尹强的事让他揪着心,又得知父母一时半会来不了,这半个多余的期待算是落了空。再加上今天这一连串的事,现在的余振生只想赶紧回家蒙上被子好好的静一会。 “你不去,栓子哥也不去,没意思我也不去了。”振家的样子十分失落。 “你栓子哥呢?”余振生看看他们的房间门关着,又朝灶房门口瞧了瞧。以往自己从外面回来,栓子都会跟他打招呼。 “栓子哥啊他回家了。” “回家了?这时候回家干啥?”余振生觉得奇怪,他不在看自行车而是朝铺子走去。 刘福和杨五在铺子里盯着,见到余振生回来两人挤眉弄眼的嗤嗤的坏笑,余振生知道他们一定是笑自己和张芳出去的事。 “福子哥,崔哥和栓子都没回来?” “崔哥回来了,这不快关门了吗?今天他是舞龙头,去带队去了。栓子哥也跟掌柜的回来了,不过刚才武姐姐找你说咱家有水了,栓子就回去看去了。” 余振生皱眉想了想也没想明白杨五说的有水了是什么意思,刘福就招呼着:“我看这时候也差不多了,咱们上了门板赶紧吃饭,晚上看舞龙去。” “福子哥,今晚麻烦你看着点振家,我先回家瞧瞧去。”余振生跟着刘福杨五把铺子门上了,托付完了就赶忙朝家走去。 人走到院子门口就已经听到里面有人说说笑笑,推开院子就见贾丰和栓子都在,两个人正在院子中间用砖头围着一根水管垒着水槽。 水槽已经垒的差不多,栓子不知道从哪还找来快石板搭在水槽上。看到余振生进来,栓子拧开龙头洗了洗手:“振生,你来的正好,我们刚干完。” “不好意思,又让贾大哥帮忙!栓子,辛苦你们了啊?!” “辛苦啥,我娘可是高兴新鲜了半天了,以后她用水就方便了。” “贾大哥,栓子哥,你们喝点水!”武念知提着暖壶端着喝水的碗出来,放在那块石板上。 “我来吧!”余振生忙去端暖壶给栓子和贾丰倒水:“你们也不等我一起弄。” 贾丰从余振生手里接过水碗:“等你天都黑了,这不是趁着天还亮着赶紧弄完。” “马上就黑了....咱们进屋说话吧!”余振生看了看周围,夜色不知不觉低垂了下来。 贾丰放下水碗:“不进了,我还得赶紧回去。我来是跟你说柜子的事接过让栓子抓了壮丁了。”他嘿嘿笑笑又接着说道:“于师傅说他明天也过来,大柜子的料我是破好了,不过这细活还得师傅把关,我们两个人一天就能弄起来,加上上油漆有两三天就搞好了。反正振家去张记也没什么事,明天你就让他跟家呆着,看着我们干活。” “这没问题!”余振生笑笑。 余振生陪着贾丰走到院门口:“那我走了。”贾丰说着却似乎欲言又止,他在门口转悠了一下,有转过身问道:“振生,这工钱.....” 这两天余振生也合计这事,当初隔壁鸟笼铺子烧了重新装修的时候,张记也重新装了铺子,重新打的货柜。他记得那时候的工钱,于是就掏着钱问道:“贾大哥,工钱我是准备好了,只是没想到于师傅也来帮忙。最近家里有事手头也紧,您看十块够不够?” 贾丰一听嘿嘿的笑了起来:“你还真是实诚,哪用了那么多。只是打个柜子和几个桌椅板凳,料还是你自己出的。就按之前说的三块钱,于师傅人家就是来帮忙,你加一块算是茶水钱吧。” 余振生拿出五块钱:“那我就谢谢贾大哥,就五块吧,这个您收着吧,您看我家啥事都让你受累。” 贾丰看看余振生手里捏着钱:“振生,这钱放你这,如果四丫来了问起你就说说好了干完给钱,然后你就给她两块就行了。” “啥,只给两块?!” 贾丰朝院子里看了一眼,栓子娘和栓子还有武念知正围着水池说话并未注意院门口他们两个人。 “你只给杨四丫两块,就说我的工钱就两块,于师傅你也自己给,剩下的放你这帮我存着,行不行?”他说着紧盯着余振生。 “行!”虽然余振生不明白贾丰为什么这么做,但他觉得这是贾丰自家事,贾大哥总给自己帮忙,这点忙力所能及自己还是能帮的,跟何况贾丰这么做那得对自己多信任。 “走了,走了!”贾丰心满意足的挥挥手扬长而去。 余振生把钱重新揣回口袋,手揣在兜里进了院子。 “振生,这水钱怎么算?”栓子娘冲着进了院子的余振生问道。 “郭婶,咱水钱当初装的时候就谈好的,一个月一块钱。回头我找栓子要!”余振生半开玩笑的说道。 “那怎么行,我也要用的,要不三家摊吧!”武念知小心翼翼的善意的说道。 “这丫头,振生都不在家做饭,他能用多少水,我们两家出就是了!”栓子娘说道。 余振生不了解武念知,但是对栓子一家是很了解的,这家人都是厚道的老实人,如果不让他们出他们肯定过意不去,所以余振生才提出自己和栓子出。可现在栓子娘明显是偏向自己的,她虽然想的好意,但论人头熟武念知一个人背了一半的水费显然也不大合适。 “行了,郭婶,就三家出吧,您要是觉得您家人口多,洗衣做饭用水多,回头做了好吃的记得给我们留点就是了。”余振生开着玩笑的说道。 这个方案倒是没人再反对,栓子娘又拉着武念知有说有笑的去了灶房。 “栓子,我正找你。你吃饭了没有?” “没呢,我干娘说等会儿给我带回来!” “哦,那我就不请你吃饭了.....”余振生说着朝屋里走去。 “不对啊,你平时可不是爱请人吃饭的主,是不是有事求我?”栓子跟着余振生身后进了屋。 “嗯,我找你有事还用求?”余振生挥手拍了拍栓子:“你给我攒那辆车坏了。” “坏了,哪坏了?”栓子喝干了碗里的水用袖子抹了抹嘴把空碗放到桌上。 “条折了几根,链子也断了。” “啊!你这是咋整的,这车虽然是旧可零件都是我挑的旧的里面最好的。” “这不就下午带着张芳出去一趟嘛.....”余振生在脸盆洗了手,回身在桌边坐下。 “张芳给坐折的?”栓子一脸蒙圈的问道。 “她哪有那么重,是我不小心撞树上了。”余振生想了想还是决定不告诉栓子曹田小雅的事。 “呦,撞树上了,车都撞车这样,你,你没伤到吧!”栓子刚坐下就起身围着余振生这捏捏,那拽拽的检查起来。 看他紧张的这样,余振生心里还真有点感动:“我没伤到,张芳也没伤到。就是还得麻烦你修车。” “嗨,那算个啥,人没事就好。我们今天出去还看到路上,日本人的车把人撞了,挨撞的人流了好多血,那日本人把人拖到一边开车就就。掌柜还说,让我们出门都小心点,咱是肉包着铁,人家那是铁包着肉,真出事吃亏的可是咱们自己。” “什么时候的事,在哪出的事?”如果不是今天差点被曹田小雅的车撞,恐怕余振生也不会问那么多。现在他真有点怀疑是不是曹田小雅开车又撞了别人。 “就是我和掌柜回来的时候,在西北角那边,开车的快骑车的人也骑得快,我们看个满眼。” “又是日本人的车?” “肯定是啊,车上插着日本旗子,是辆军车,后面车斗里还坐着好多日本兵。要不然怎么会这么嚣张,撞了人还把人抬一边车就开走了?” 余振生轻轻的叹口气。 栓子也狠狠的哎了一声:“这人啊就是旦夕祸福,要说那个被撞的咱们还见过。你记不记过年咱们去庙会,回来的时候我背着杨五你背着振家,咱们一路跑着回铺子?当时有个送电报的小伙子,岁数跟咱两差不多大,骑着自行车跟着在咱跑来着?” “记得!后来我收家里电报也是他送的。”余振生回忆起那个邮差。 “被撞的就是他!” 余振生心里有些说不出的滋味,那人见过几面,确实和自己年岁相当,一个开口就是纯正天津话的小伙。 “这世道!”他对那邮差小伙的同情,和对今天曹田小雅的嚣张都变成了一股无名的火,灌到他的拳头重重的捶在桌上。 “振生,栓子!”院子里传来孙婶的声音,栓子忙起身去开门。 “你们两都没吃饭,就跟屋里吃着,我跟你娘说会话去!”孙婶把手里的篮子递给栓子说道。 第一百三十二章 谁家无离愁 乱世总是殇 栓子接过篮子随手在篮子里摸了一把马上回头冲余振生招呼着:“霍,还热乎的那!热大饼,有肉,有摊鸡蛋,这个是啥?” “就知道你们没吃过,煎焖子,只有二月二这天咱才吃,快尝尝!”孙婶乐呵呵的看着自己干儿子憨憨的样子。 “哎,我去拿筷子。干娘您是不是找我娘有事?” “你看我差点把正经事忘了。”孙婶脸上的笑容收了起来,她轻轻的对着栓子去灶房拿筷子的背影叹了口气,这才朝栓子家走去。 栓子拿了三双筷子进门,余振生正在那间准备给父亲当小教室的屋子里坐着。房间里堆着已经破好的木料,地上满是刨花和木料的碎屑。 终于回到家,一切都静下来之后,那种思念亲人的情绪才涌了上了。在铺子里,在张芳和振家面前,余振生从来不表现的如此强烈,即便那种失望担忧已经快抑制不住的涌上心头,但他还是努力让自己平静着。 可是现在看着这些很快就能变成书柜小桌椅的木料,想到原本自己又能看到父亲背着手在房间里教着学生,心满意足的听到人家叫自己先生时候骄傲的神奇,现在全都落空了。他捏着那份信心里不是滋味,不能把父母接到身边,又不能回到父母眼前去做点什么,余振生第一次感觉的生活的压力和眼下的无助。 “振生!吃饭了啊”听到栓子喊自己,余振生这才抬起头将信重新揣好走出里间屋。他看了一眼桌上摆的丰盛的饭菜和三双碗筷:“振家他不回来吃,等会他跟杨五去街上看舞龙灯。” “哦,我说怎么没看到他。”栓子起身要去收富裕的碗筷。 余振生看了一眼桌上的饭菜:“这么多饭菜,要不然......”余振生透过门窗看向东屋的方向,那间屋静悄悄的,好像没人住一样。 栓子夹焖子的筷子停了下来:“你说,这张老板走了可有日子了,怎么连个信儿没有。” “这才多久十几二十天,听说杭州可离天津好远,好像比到咱山西还远,就算人到了地方还要找到他要找的人,安顿好了才会来信。就算来信也得十天半月,除非发电报.....” 说道这余振生停了下来,他想起了送电报的那个邮递员便愣住了。 “你不是要叫武小姐?怎么坐着不动了?”栓子夹起快焖子放到嘴里。 余振生哦了一声,起身出了门正准备去喊武念知,正看到张芳跟着振家进了院子。振家一进院子看见余振生就朝他跑而来过来,张芳走到院子中停下。 “我看他一个人在院子里,就带他过来了。” “哦,你进来坐?”余振生站住自己屋门前,振家已经跑的他面前,就顺手拉着振家问道。 张芳指指武念知的房门,又举了举自己拎着的饭盒:“我来看念知,给她送点吃的。” 余振生嗯了一声,看着张芳去敲武念知的门,他转身推着振家进了屋:“去洗手,吃饭!” “我吃过了,不过,还想吃!”振家洗了手就坐到桌边,桌上刚好有栓子给他准备的碗筷。 “你怎么没去看舞龙灯?”余振生问振家。 “有舞龙灯?哪里有舞龙灯?”栓子瞪着大眼,这么热闹的事他怎么不知道。 振家吃着说着:“街上有,有龙灯花车,有好多人。” “那应该很热闹啊,你怎么不看去?”栓子又问了一遍。 “我嫌吵,影响我想事情。” 振家的话让栓子和余振生都笑了:“小小年纪心事挺多啊,你说说你想什么事?” 振家的头偏了偏仿佛在认真的思考了一下,接着他咬了一口大饼:“还不能说!” “振家,于师傅明天来跟贾丰大哥一起打家具,哥和栓子哥还有你杨五哥都要去铺子做事,你能不能留在家里看家?” “好啊,我能看家,还能斟茶倒水给于师傅打下手,你们放心去。我爹可是十一二岁就当了学徒,我现在也马上十一二岁了,将来我也要当上梁的大师傅,所以现在就要开始学了。对了振生哥,他们说你收到家里的信了,有没有我爹我娘来的信,他们都还好不,振业还淘气不?” 栓子听到振家的问道,低头呼呼的吃着,余振生咬了一口大饼慢慢的嚼着,他在想怎么回答振家的问题。 “你爹娘都很好,他们说让你好好读书,将来要出人头地衣锦还乡,那样你娘就不用那么辛苦了。” 振家用力的点着头,有用力的咬了一口大饼:“哥,二伯二娘不是要来吗?什么时候来?我可想二娘了。” “他们有事,恐怕要过两个月才能来。” “那,那二伯不来谁来教我们认字?” “暂时还是我吧,等你上了学就有先生教,到时候能认好多好多的字。” 振家撇了撇嘴:“哥,我还是有点不想去上学,要是我跟蕊小姐一起上学,可是我还没她学的好认得字多,那多丢人啊。” 余振生看他那委屈巴巴的样子不由笑笑:“那有什么丢人,每个人资质不一样的。字是给自己认得将来自己用的,又不是拿了比谁认得字多。你看,栓子哥认字就不多,他就不觉得丢人。” 栓子猛的抬起头:“哎?说着说着,咋说我这来了。” 振家咯咯咯的笑了起来,自动跟着余振生来天津,振家比以前开朗了爱笑了很多。 张芳将饭盒放在桌上,走进里屋拿起武念知亲手做的小孩子的衣服:“这是你做的啊?”她欣喜的问道。 “嗯,还做的不太好,开始都是郭婶教我怎么剪怎么缝,你手里这个小袄不知道拆改了多少遍才是这样。”武念知说着眼睛里看着那亲手缝的小衣服充满了欣喜。 “真羡慕你....”张芳叹了口气。 武念知盯着张芳的脸看了又看:“怎么了?这么不高兴,是不是跟他吵架了?”说道他这个字的时候,武念知朝正房余振生房间的方向撇了一眼。 “要是吵架就好了,有时候我还真想跟他吵一架,要是能吵一架,什么邪火怨气也都发出来了,要是吵的凶了索性就闹起来,这亲也不用定了一拍两散,谁也别牵连谁才好。”张芳说的气哼哼的脸上竟有几分委屈的神情。 “呦,这是怎么了?”武念知吓了一跳,拉着张芳在炕边坐下。 “别提了,今天遇到闹心的事!”张芳一肚子话不知道跟谁说,最近也许是经常来看武念知的缘故,她对武念知的的感觉竟和以前完全不同。 曾经张芳心里是憋着和武念知争个大姐大的地位,这初中部最漂亮最厉害的应该是自己,而武念知的出现飒爽英姿一下子就盖着了自己的风头,当时张芳对武念知多少有些敌意。 而现在的武念知,就像一个邻居的大姐,她温柔近人,她平凡的已经让人忘记她曾经是将军的女儿,忘记她当初的让人惊艳的美,忘记她会打双枪会骑马。而她那隆起的肚子,经常会低头看着肚子而流露出母性慈祥的神奇,跟让张芳觉得温柔亲近。 张芳能数的上了的好友也不是很多,阿古能算一个但那个女孩子可以一起玩一起笑却难分忧,刘银燕也可以算一个,但比自己年纪还小娇柔可人的刘银燕比张芳更像不知道人间有忧愁的富家小姐。更何况感情的事,张芳真怀疑刘银燕还不懂不开窍。 所以,有些事她现在只愿意和武念知说。 听了张芳今天下午的遭遇,武念知脸都白了:“芳儿,这么大事,你可不能糊涂。” “我没糊涂,你以为我烦什么?那个曹田小雅好像个苍蝇一样,看到他都烦。” 武念知摇摇头:“我觉得这事不是小事,我是过来人,你听我的,赶紧抓紧和振生把事办了,然后离开这里。哪怕跟他回山西也好,让这些人渣惦记上只怕最后吃亏的还是我们自己。” “回山西?我不去!人生地不熟的,再说他都回不去还能带我回去?”张芳起身走到桌边打开饭盒从里面拿出块点心递给武念知。 武念知跟了过来,她接过点心只浅浅的咬了一口就放了回去,张芳探头看了看饭盒:“怎么,不好吃?” “还不饿,这点心能放的住,回头饿了再吃。” “你呀,自己不吃也就算了,总不能饿到肚子的娃。” 武念知笑了笑:“放心,我倒是想饿着,郭婶热心肠总给送吃的,不吃都不行我都觉得这段日子人都胖了不少呢。” “哎,郭婶人挺好的,栓子人也挺好,可你说这好人怎么就没好报呢?” “你这话啥意思?”武念知有些好奇。 “有些事你还不知道,你知道栓子的意中人是谁不?” 武念知摇摇头 张芳叹了口气:“是我表姐!” “那好啊!以后又是一家人了呢!” “可惜,成不了一家人,余振生和栓子也成不了连襟!” “那还不在你!”武念知又拿起了针线活,低头缝着小袄笑着说道。 “我表姐死了,就是今天,我爹装了电话,电话通了打到我舅舅家,听到的第一件事就是表姐走了。” “啊!”武念知的手被针刺了一下,她急忙把手指放到嘴里吸了吸。 张芳看了武念知一眼,知道她是被自己的话惊到了才扎到手,便继续说道:“振生他们家那在闹鬼子,我姨夫去了我舅舅家避难,我表姐的病有些日子了,路上一折腾人就不行了。” “栓子他还不知道吧?”武念知担忧的问道。 张芳点点头,她抿了抿嘴说道:“我以前挺佩服雷钰,我姨夫不同意她和栓子的亲事,她就偏偏闹着非栓子不嫁。其实,听到这件事我心里也难受,可想想我和雷钰十几年也没见过几次,倒是栓子没来天津之前他们就经常见面,也不知道他两啥时候好上的,你说着栓子心里得多难受。” 武念知的神情征了怔,她想起前段时间见到了自己的父亲,父女抱头痛哭的情景。“你也好,栓子也罢,伤心难过痛心,这都会过去的,也许过几年栓子就另娶了别的女子。可能不会忘了你表姐,但日子一样会过的该开心的时候开心。只是最难受的怕是你表姐的亲爹娘,要像被割了肉一般的疼,要记一辈子的。” 这下轮到张芳一怔,武念知说的是事实,但这事实这感受似乎离张芳还远。 “振生知道不知道这事啊?” “他还不知道呢,他现在自己都一堆烦心事。” 武念知轻轻的哦了一声仿佛自言自语:“希望振生能劝的到栓子,他两那么要好。” “咦?你这么一说我倒是应该先告诉振生是不是?”张芳被提醒到马上心急的要站起身,但看武念知正看着自己,又按捺着坐了下来。 “我看啊,你就是想来看看他的是不是?” “我也不知道,他今天说了,下次我们不会那么幸运。我说,不会有下次。可他不在铺子里,不在院子里,我又觉得自己想起这件事又有点担心。” “芳儿,你说不会有下次??” 张芳点点头:“念知,我想求你一件事。我从我哥那偷来了枪,你教我怎么打好不好!” 武念知盯着张芳,她看到他缓缓的将手上一直拿着的手包放在桌上,手包放在桌上的时候发出咚的一声。武念知心头一紧,似乎感觉到什么,她看了看张芳认可的眼神,然后把手放到那个包上。 接着武念知的手像是被烫到一样,她缩回手捂着自己的耳朵一个劲的摇头:“不行,不行,我不碰!” “念知,求你了,教我好不好?” 这把枪让武念知想起那天的情景,那把空枪毁了她女人一辈子的声誉,她恨自己为什么要那么自负,而她自从跟而来张云鹤以后,她也暗自发誓隐姓埋名做个普通的女人。 现在,一把枪竟然出现在自己面前,她顾不得考虑张芳是多么希望有这把枪防身,甚至张芳可能下一次见到曹田小雅的时候会有它解决一切问题。 可是这对武念知来说,带个她的刺激太大了,她尖叫了一声站起身来想回房间里去。但她马上弯下了腰,一手撑着桌子紧紧的皱起了眉头。 “念知,你,你怎么了?”张芳担心的看着武念知苍白的脸色和额头渗出的汗珠以及她咬着牙痛苦的表情。 “我,好像要生了.....”武念知艰难的说道 第一百二十三章 她不是虎妞 他不是祥子 小院正房里的饭桌上,两个大小伙子吃饭如同风卷残云般,很快桌上就剩下了半个饭盒的煎焖子。 余振家倒是最先放下筷子,他用袖子抹了抹嘴:“我吃饱了!” “又拿袖子擦嘴!以后上学了再这样会让人笑话。”余振生小声的说道。 “不用袖子用什么?振家别听你哥的,没事带个手帕子,小娘们叽叽的!”栓子护着振家和余振生唱起了对台戏,他用筷子指着焖子对听了他的话咯咯笑起来的振家说道:“再吃点。” 振家一捂嘴:“吃不下了,这个也不是很好吃!” “我也觉得好像差点什么味道。” 余振生想了想:“差点醋!” “对啊!这里多放点醋就够味了,这还半盒呢不能浪费,我去拿醋去!”栓子说着放下筷子端起饭盒出了屋,他没有直接去灶房,而是推开自家门嘴里喊着:“娘,醋在哪?” 房间里栓子爹正垂头叹气,栓子娘手里捏着纳着一半的鞋底子,正抬着胳膊擦眼泪。孙婶正劝着老两口:“大兄弟大妹子,人死不能复生,咱们毕竟是外人,也都是心疼孩子岁数小,主要还是怕栓子....” 看到栓子进来,孙婶的话戛然而止,她站起身说道:“天也不早了,我先走了。” “干娘,您别走,你说谁死了?我娘这是咋了。”栓子端着饭盒竟然忘了进屋是找自己娘要醋的事,急急的问道。 孙婶为难的看着栓子娘等着她开口,栓子娘却一拍腿哭了起来:“这疼人的闺女呦,咋就没了呢。” “娘!您倒是说啊,谁没了?干娘,您快告诉我!”栓子拉着孙婶记得头上的青筋都蹦出来而来。 忽然院中传来一声张芳声音,接着是对面东屋的门响声,张芳从房间跑出来,她慌慌张张的站在院里喊着:“振生,孙婶,要生了,要生了!快来啊!” 孙婶一愣,栓子爹抬起头,栓子娘也停止了哭声朝院子看去,忽然他们梦醒,栓子娘扔下手上的针线笸箩:“是念知要生了,老嫂子,念知要生了。” “走,咱们赶紧瞧瞧去!”孙婶忙和栓子娘朝院里跑去,边走边问:“怎么这么快就要生了?” “我瞅着也差不多快到日子,正寻思问她呢。” “那有没有请接生婆子?” “我这还想问老嫂子你,这地方我们都不熟。” 两位老妇人一前一后就进了武念知的房间,一看武念知眼下的情形,就知道果然是要生了。栓子妈忙去烧水,孙婶则赶忙出门去叫接生婆子。 一会有人死了,一会又有人要生,栓子觉得自己的脑袋发蒙。刚看自己娘哭的那阵势,应该是自己家里的人。又见两个娘都急匆匆的奔着武念知房去,又觉得死的人和自家又不是什么至亲。 他却不晓得,这世上除了生死都是小事。死则死了,生即是眼前的事,尤其栓子娘心疼武念知,又都是女人,纵然心里对雷钰的死再难受,也要先顾上眼前的这个生的。 “爹!您说话啊!”栓子跟在想出门又觉得不合适,走到门边又回来在屋里来回转悠的老郭头身后。 老郭头这才猛醒,告诉儿子这个坏事的人应该是自己了。他站住脚步转过身跺着脚哎了一声,似乎是怕栓子听不清大声说道:“雷钰死了!” 这四个字对于栓子好像一声霹雳,他捂着耳朵瞪着眼睛看着自己的亲爹:“你说什么?” 他看到老郭头的嘴动着,似乎在重复刚才那四个字。他不敢相信,或者这是雷家为了不让女儿嫁给自己故意这么说的?他的脑袋里嗡嗡的又好像什么都没听清,周围有老郭头的声音,有张芳在院子喊余振生的声音,有自己娘在院子里大声说话的声音。 这一切在栓子的感觉里都混杂在一起,他不相信一个多月前他还见过雷钰,那个红衣翠裤鲜艳的像是年画画的一样大眼睛的姑娘,那个下定决心非自己不嫁的女子,也是自己觉得最好看的女子,她怎么就忽然见就没了。从家乡出来他们也只是道了别,怎么一别竟成了永远。 现在,栓子什么主意都没了,他转身就跑出了院子朝张记的的方向跑去,问谁也不如问掌柜的,他想起下午和掌柜回先春园看到电话装好。想起掌柜支开自己打的那第一个电话,以及掌柜一反常态的回家路上的沉默。他们一定都知道了,只是都在瞒着自己,也只有他们才知道怎么回事,栓子一定要去问问清楚。 “这正缺人手,栓子跑什么啊!”平时一贯自恃见多识广,一贯有决断有想法的张芳,此刻彻底乱了手脚。她人生第一次遇到这样的事,比自己大不了多少的女孩子,竟然要生孩子了。张芳有些兴奋,又有些慌乱。她去看看武念知又跟着栓子娘后面转着。 余振生也被张芳叫出了屋,开始也有点慌,刚进东屋就被栓子娘推了出了:“去去去,这没你们男娃子的事。” 他陪着张芳像没头的苍蝇乱撞了几圈,忽然就清醒了。是啊,女人生娃,别人的女人生娃,就算是自己的租客,更深的说能算上个朋友,那自己跟着瞎转叫什么事。 听到张芳的话,余振生也看到栓子跑了出去,接着又看到孙婶带着接生婆进了院子:“振生,你快去看看栓子....“ “栓子又怎么了?”余振生感到一头雾水,张芳却呀了一声:“栓子知道了,振生你快去看栓子。” “知道什么了?我看他什么?”余振生被他们这些没头脑的话彻底搞糊涂了。 “哎呀!我还没来得及说,雷钰死了,栓子一定知道了,你快去看看栓子别想不开。” “你怎么不早说!”余振生瞪了一眼张芳,赶忙追出院子,隐约看到栓子正朝铺子的方向跑余振生急忙追了出去。 早说有什么用,不告诉他还不是看他今天心情也不好,现在反倒怪起自己来了。她认识余振生这么久,还是第一次看到余振生跟自己瞪眼。而且不仅仅是余振生,张家上下哪个会跟自己瞪着眼发脾气,就连父亲张春明也很少凶自己。 张芳一脸委屈站在院中,感觉袖子被人拉了拉,转头一看是振家仰着小脸正看着自己:“我哥就是太严厉了,会凶人,我用袖子擦嘴他都凶我,不过他也最疼我,你别生他的气。” “我才懒得生他气,振家你回屋自己呆着好不好?要是你一个人害怕,我们就回我家找你杨五哥哥去?” “我才不害怕呢,要不你跟我进屋等吧,她们才不会让你进去的。”振家亮晶晶的眼睛闪动着,他看着亮着灯里面不时传来武念知痛苦呻吟的房间拽了拽张芳的袖子。 余振生追上栓子的时候,栓子已经进了张记的后院,他紧跑几步才拽住要冲进内院的栓子。 “你拉着我干什么!”栓子怒气冲冲的,院灯下他的两眼都是爆红的。 “你干什么去!”余振生也高声呵斥着。 “我要去问问清楚,雷钰怎么会死,她怎么就死了。他们一定早就知道她不行了,他们凭什么不早告诉我?”栓子像是一头发怒的狮子,他怒吼着。 “他们凭什么要告诉你!”余振生也高声问道。 栓子一下子楞了,他站住了看着余振生片刻他点着头:“对,你说的对,他们凭什么告诉我,我就是个拉车的,不像你你是未来张家的姑爷,是掌柜的徒弟。你读过书,你会赚钱,所以你能取张记大小姐。而我,而我就是个车夫,我不配娶雷钰,你也这么想的是不是?” “你疯了,我什么时候这么想过?” 栓子用手指着余振生:“你还说你没想过?你也跟着他们一起瞒着我是不是,你早知道了,就是不告诉我。你就是瞧不起我,不拿我当朋友。你还骗我说祥子和虎妞生了儿子,我知道,虎妞死了对不对,天底下就你余振生读过书,就你看过这本书是不是。所以,你骗我,你一直理直气壮的骗我!” 余振生一下子感觉气都涌上了头,他心里骂着栓子不知好歹,又见栓子这么指责自己,如果换做另外一个人余振生会扭头就走,可现在指着自己鼻子这么说的竟然是自己最好的朋友。 他扬起手啪的打在栓子脸上:“你冷静冷静!” 啪的一声,栓子头轻轻一偏,他楞了片刻就嗷的暴跳起来,挥拳就朝余振生打来。 余振生抬起手臂挡了一下,手臂生疼:“你还真用力!” “你不也是来真的!” 一下子两个人都气血上涌,余振生挡过了栓子拳头,栓子抬腿就朝余振生瞪过来,余振生一扭腰闪开顺势发出了自己的拳头..... 余振生和栓子眼中都只有对方院灯下的身影,两个人都使出了力气一拳一脚的奔着对方身上不算要害的地方砸去。都想打到对方,却又都知道在气头上不下狠手,很快两个人焦灼起来,打到快没力气了就干脆放弃了练了多年的招式,胳膊较在了一起互相顶着,在没力气就像摔跤一样抓着对方想把对方撂倒。 最后两个人一起瘫坐在地上。 街上,舞龙灯的队伍正经过张记铺子,喧天的锣鼓声,围观人群的叫好声,小孩子们追随这舞龙的队伍跑跳着笑闹声都不时的传到巷子,传入院子。 “虎妞死了,雷钰也死了.....”栓子身子向后仰了仰,用后脑勺轻轻的磕着和他背靠坐着的余振生的头。 “我没瞒着你,我也是才知道。” “你和张芳下午出去那么久,她没说?我不信。” “她应该是知道我家里的事,所以没说你的事吧。我二姐夫可能遇到日本鬼子扫荡了,到现在活不见人死不见尸,我娘也病了,路上又有封锁,所以他们一时半会来不了了。” 栓子心里一阵愧疚,刚才对余振生发了那么大脾气,原来余振生并没有瞒着自己什么:“嗯....我不知道。” “没事!你的事我也不知道,咱俩扯平了。” “你不该骗我,虎妞死了。”栓子鼻子一酸,他无声的让自己的泪珠子就这么啪嗒啪嗒的落在地上。“不过,我知道你是怕我难受,怕我像祥子一样学坏了。” “栓子,咱们都一样,穷人家孩子,别人瞧不起咱,咱不能自己瞧不起自己。本来我不知道雷钰的事,之所以那么说那本书是我也想有个好结局。” 栓子猛的擦了一把眼泪,他侧过头目光落在停在廊下的那三辆车上,然后他站起身朝余振生撞坏的自行车走去,愤愤的嘟囔着:“人家辛苦给你攒好的,你就这么糟尽。” “是躲日本人的车,我们又遇到了那个曹田小雅了。” 栓子抬着自行车到院灯下,他放下车吃惊的看着余振生:“他不是回日本了吗?” “又回来了,这次好像比以前厉害了,管他呢。他敢动张芳一根寒毛,我跟他拼了。”余振生在栓子旁的廊檐长凳坐了下来:“你之前说日本人的车子撞了的那个邮递员死了没有?” 栓子从人力车下面的箱子里拿出一个放着平时修车用的工具箱,打开箱子拿出工具开始拆着自行车:“没死!他命大!振生啊,我想自己慢慢修车,你坐这挡着亮儿了,你能不能先回去。” 余振生站了起来:“我是得回去,待会掌柜他们回来你不许闹腾啊。” “闹腾什么啊,你说的对,人家凭什么要告诉我。” 余振生弯下腰看着栓子那张沉沉的面容:“你,不会给跟胡二似的小心眼吧?” 栓子闷不做声,见余振生还看着自己便推了推他:“我是跟自己生气,干嘛要等到二十一岁,上次雷钰来直接就不让她回去就是了。大不了私奔了,也总比这辈子再也见不到了强。”说道最后,栓子竟然有些哽咽了。 余振生知道,栓子不是混人,刚才两人那一顿打,已经把栓子憋在心里的气打出来大半,如果换做自己现在也想好好的静静。他站起身默默的走出院子,朝家中走的时候心里只感叹世事难料,越离自己家近就越生出另外一种感觉,不知道武念知生了没有,一个新的生命即将出现在自己的院子里,就连他这个不相关的人也有点希望新的生命带了生活新的变化,也许这是好兆头,什么事都会变好的吧,这么想着脚下的步子就加快了许多。 第一百二十四章 更大的阴谋 罪魁祸首到 二月二压轴好戏舞龙灯在一阵喜悦喧腾中结束,崔卫放下顶在头顶的龙头的造型的时候已经是满头大汗。 王萍红着脸给崔卫递过来毛巾的时候,王成一旁打趣着:这亲妹妹也靠不住啊! 杨五钻进人堆急急的问着崔卫有没有看到振家。 崔卫一边擦着额头的汗,一边四下环顾着:“没看到,他是不是回家了?” 杨五才想起他在街上找了两圈,唯独就是没回铺子和振生院子去看过,于是就找到刘福两人分头去找。刘福第一个回院子,一进院子就看到廊下坐着个人,那人背对的院子身子似乎在微微的抖着,走近一些就看出来是栓子。 “栓子,你在这干嘛?”刘福过去拍了一下栓子的肩膀。 栓子一个机灵就跳起来转过身,刘福看到栓子两眼通红,神情还没从悲伤中扭转过来:“呦,这是怎么了?” “福子哥,我没事!”栓子看了看脚下已经都拆成了零件的自行车。 “心疼自行车呐!”见栓子没回答似乎是默认,刘福紧接着问道:“有没又看到振家?” “振家在振生那呢!你找他有事?我去帮你叫他!” 刘福这才松了口气:“没事没事,振生托我帮忙看着,这不认多一下子找不到这小子还以为他跑丢了。行了,你接着疼你的车,我去收拾收拾!”说完他便去院子水池那拿着扫帚去打扫铺子门口刚刚舞龙灯时候放过的花炮的碎屑。 很快,崔卫也回来了,一进门也是先问振家,栓子又照样回复了一遍,崔卫见振家没事也放了心,便去打扫院子等着收废水的上门。 栓子又继续捣鼓那里破车,知道听到身后又有人喊自己名字,他有心心不在焉头也没回的答道:“振家在振生那。” 身后的人哦了一声:“有没有看到大小姐!” 栓子这才恍然回过神,忙起身回头看问话的原来是张春明,严彩蛾也正领着张蕊从外面走进来。 “大小姐她,她在振生家!” “春明,你看着孩子,这么晚了还不回了,这回头让街坊邻居看见了该笑话了!”严彩蛾一脸的不悦。 “怕什么,笑话就笑话,他们两个愿意高兴就行!”张春明心里还替栓子和雷钰的事有些难过,便脱口而出说道。 “有你这么当爹的嘛!”严彩蛾话说了一半,看了一眼栓子就拉着张蕊的小手朝里院走去。 “女大不中留,哎!栓子,你去把大小姐接回来!”张春明说完朝内院走了两步又站住回过身,他微微皱了皱没呕吐看着栓子欲言又止难过的神情:“栓子,你是不是有什么事?这车怎么了?” “我已经知道了。掌柜的,您怎么不告诉我呢。”栓子难过的说道。 张春明的心里咯噔一下,他知道栓子会知道的,雷钰病死了,不光栓子难过,自己和严彩蛾一样都很难过。可生老病死的事都是天意,尤其是这年头,人的命如同草芥,哪一家不是见惯了见多了。张春明甚至设身处地的想,若是自己的孩子遭遇这事,救命不活了,那剩下的人日子还不得照样过? 可当他望着栓子的时候,他想到了余振生,甚至心里忽然一阵心酸想到自己失去群青他娘时候的心情。 他深深的吸了一口气语重心长的说道:“栓子,你还有爹娘。雷钰的事我一直是希望和雷霆好好谈谈帮你促成的,我知道你现在很难过,好在你们还没成亲。你只是一时难以接受,群青娘走的时候我比你现在还难受,可日子他一天都等不得人,等不得让你想明白这些事。” “我,我知道我没资格怪您不告诉我,可,可明明你们都知道。”栓子眼里擎着泪珠,他使劲的忍着不想让泪水落下来索性仰起头,那院灯在视线中都变成了一边银亮的花白。 张春明想了想,他拍了拍栓子上臂:“你和振生一起来的,振生聪明踏实,你厚道仁义。孩子啊,以后的路还长着呢,再怎么说人有亲疏远近,你会比我和彩蛾心里更难过?” 看着栓子那悲伤动情又在努力克制得样子,张春明心里暗暗想着,总会过去的,这难受终究会过去然后变成心里的记忆最终都是想着离开的那个人所有的好,他有些替栓子遗憾却莫名了有了一丝庆幸,庆幸终究雷钰的病没成亲之后让栓子摊上。 “去接大小姐回来吧,天不早了!” 栓子嗯了一身:“大小姐是在振生院子里,不过没跟振生在一起,武大小姐生了。” 关于武念知的事张春明也听说了一些,那个女孩子张春明见过,正月十五的时候来过家里。张春明嗯了一声,表示知道了张芳的去向。那也是个苦命的孩子,不过作为好朋友的张芳会有所表示,这个不该是张春明关心过问的。 余振生的房门开着,两个人正坐在桌边,一边有一句没一句的聊着,一边紧盯着武念知那边的动静。杨五跑进门就找振家,听说振家都已经睡下了进屋看了一圈就又出来了。 “武姐姐那咋了?” 东屋传来接生婆叫声:“快了,用力,用力!”以及武念知的痛苦的呻吟声。 “她要生了!” “啊!怎么叫的这么吓人啊,生孩子很疼的吗?” 这个问题余振生没法回答,他把目光转向房间。 “当然了!生孩子的疼可比断胳膊端腿疼多了,算了跟你说了你也不懂。” 杨五打着激灵咧着嘴:“不得了不得了,早知道这样疼,当初说啥也劝我四姐不要娃的好。” “这是你能做的了主的事?”张芳白了杨五一眼,杨五尴尬的笑笑就也在桌边坐下。 一阵婴儿的啼哭声传来,张芳一下子站起来朝东屋跑去:“孙婶,郭婶婶,是不是念知生了?男孩女孩?”站在武念知门口张芳拍着门大声的问着。 “别急,别急还没完事!”里面传来孙婶焦虑夹杂的喜悦的声音。 “还没完事......是什么意思!”张芳回到余振生房间皱着眉头嘟囔着,刚刚坐下又听到一阵啼哭,这次比刚才的哭声更加嘹亮。 “两个?!” “武姐姐生了两个!” 杨五一副了然的样子:“难怪那么疼,她生了双胞胎哦,我四姐肯定也就生一个,不会那么疼了。” 栓子茫然的走进了院子,婴儿的啼哭声让他一下子惊醒了过来,他站在院中愣愣的看着武念知的房门,竟然莫名的想着如果是雷钰投胎了那该多好。 武念知的房门终于打开了,孙婶送着接生婆出来,笑吟吟的对等在院子中的几个人说着:“放心吧,念知她没事,娘三都好的很。” “孙婶,到底男孩还是女孩?我能不能进去看看?”张芳焦急的问着。 “一样一个,你能去!你去吧,记得关严了门!”孙婶嘱咐着又冲栓子和余振生说道:“你们几个也回屋歇着,这回这院子里可是热闹了。” 有了新的生命,像是给人们心里打了一道光芒。 张芳走后,余振生和栓子都静静的坐在炕头。他们不知道是因为婴儿的哭声,还是他们各自的心事都让两个人都睡不着。 而此时,日租界的一座洋楼里,榻榻米上三个男人盘坐着,他们的面前摆着酒水和水果。 坐在主坐的是曹田次郎,另外两个一个是他的儿子曹田小雅,另外一个是最近来到中国的,曹田次郎的同窗好友牟田口廉也。 曹田小雅对自己父亲的这位好友很是崇拜,牟田口廉也出生于1888年的佐贺县,他出生的时间很凑巧。那时日本国内渐渐强盛起来,****也逐渐席卷全国,在大环境的影响下,他也像其他人一样,不可避免地走上了当兵这条路。 进入军事学校,且成为一个好的军官是当时日本所有年轻人的梦想。牟田口廉也也是如此,他凭借着还不错的成绩顺利考入陆军士官学校。 从父亲曹田次郎和牟田口廉也的对话中曹田小雅知道,那时候的这时的牟田口廉也(对未来充满了幻想,但事实却不尽如人意,牟田口的成绩根本算不上是优秀,学校里人外有人天外有天。 陆军士官学校通常都会对那些排名前列的学生进行重点培养,像冈村宁次一样,他们毕业以后便被派去欧洲国家学习。 牟田口廉也的终极目标也是如此,但是很一般的成绩满足不了他的幻想,因此在毕业以后,他被随意分配到了一个部队,做起了勤务兵。之后的他生活也一直平平淡淡,眼看着自己的同学们、低年级的学弟们已经成为了部队的指挥官,他却愣是没什么变化。 这次日本开始派出大部队来到中国,计划起了侵华战争,牟田口廉也来到了中国。 “牟田君一向很拼命,相信这次一定能为帝国主义建功立业!” “曹田君,你我都一样!” 两个中年日本人举了举酒杯,曹田小雅也陪着举起杯子。 “听说,小雅已经升职了?之前能到日清研究所深造,曹田君教子有方,你的儿子很出息!”牟田口廉也赞叹着。 “帝国需要更多的人,他做的就是培养人才的事。这次他回来是在满铁的地方事务所任职,这个年纪能做到所长是他的荣幸。” 曹田次郎的脸上充满了骄傲。 “支那人狡猾的很,能够培养支那人为我们所用,小雅你的任务很艰巨啊。” 曹田小雅笑了笑:“这不算什么,我们用能用的人,支那人那么多,并不是什么人都会讲什么理想,只要他们饿了肚子,为了吃饭也会帮我做事的。” 三个人哈哈哈大笑起来。 余振生不知道,他今天的侥幸完全是一个意外。 为了迎接牟田口廉也,曹田小雅不得不抓紧回公寓。他今天见了两个重要的人,第一个就是日本要培养的主要对象,天津的大混混袁文会。 今天见袁文会,曹田小雅有了很大的收获,他们密谋成立了“安清道义会”,这个所谓的道义会就是要协助日本人组织“便衣队暴乱”,同时为日本提供中国劳工和妇女。 而更重要的就是来见眼前的这位曹田小雅心目牟田口廉也,在未来的几个月后这个人将成为七七事变的罪魁祸首。 牟田口廉也任侵华日军中国驻屯军步兵旅团第一联队联队长,军衔为大佐。7月7日当天,由于驻屯军步兵旅团旅团长河边正三少将未在bj,所以牟田口廉也成为了现场的最高指挥官,并由其下达了向中国守军开火的命令,他也就成为挑起“七七事变”冲突的罪魁。 1937年7日晚,驻扎在北平西南的宛平县的中国驻军,迎来了不速之客,桥对岸的日军解释他们有一名士兵失踪,要求进到我方区域内寻找。 如此要求我军定然不能满足他,可是日军并没有放弃。没过多久时任中国驻屯军步兵旅团第一联队联队长牟田口廉也与我方交涉。 他表示自己手底下的士兵已经失踪几个小时,怀疑是我军将他杀害,必须要进入我军驻地搜查。 这人完全就是在信口开河,且不说驻军没有见过那个日本兵,即使见过也应该先向我军上级部门反映。 看到我方驻军坚定的态度,牟田口有些冒火,他回到日军驻地,直接开始了行动。 随着一声令下,日军士兵向宛平城开炮,打响了卢沟桥事变中的第一枪,东北三省一带的黑暗生活也就此来临。 日本士兵失踪引发了如此大的事变,但其实这背后的真相很简单,之后红军战士调查发现当初不见的那个日本士兵志村菊次郎,其实压根没有失踪,他只是闹了肚子离开了队伍,之后也回到了队伍之中。 牟田口廉也未经上级允许,直接发动战役, 这时在北平驻扎的中国驻屯军人数差不多为5000人,虽然比起普通部队人数不少,但要发动全面侵华战争还是远远不够。 因此牟田口擅自挑动与中国驻军的矛盾,引起很多人的不满意,许多士兵、军官都在私底下责骂他是个愚将。 战争打响后,日本国内有部分人不同意此时开始战争,比如石原莞尔,他站出来呼吁希望日本国内与中国能够心平气和地坐下谈判,同时也规劝日本千万不能在这时发起大战。 可是他的呼吁没什么用,全面侵华本就是日本的主要计划,现在来看无非就是计划提前了,不仅如此,牟田的计划这时也得到了日本天皇的赞同。 天皇都同意了,剩下的人自然没什么好说的。日本企图扩张领土的计划向前推进了一大步。因此牟田口得到了日本天皇的赞誉,甚至天皇亲自向他发授荣誉奖章。 第一百二十五章 芭兰花儿香 相知去不留 牟田口廉也自己都不会想到,几个月后他的一个决定最终会把自己送上军事法庭,成为“违反人道罪”的丙级战犯。 作为侵略者,他们正伸出魔爪露出獠牙,一场战火曳空,国殇民恸的悲剧即将上演。 而此时的余振生和栓子,和千千万万的普通人一样,正在经历这生活的挫折,强忍这失落悲伤不安沮丧,期待着在下一个天亮的时候一切都会好起来。 就这么熬着听着是不是传来的婴儿的啼哭声,两个人也不知道什么时候睡着的,醒来的时候天已经大亮。 街上传来卖巴兰花小贩的叫卖声,那细慢调的每个字都是一唱三转吆喝声“芭兰花——卖呀。” 余振生一下就坐起来,睁开眼朝炕上看,振家不在屋里,身边的栓子还在酣睡:“栓子,醒醒!” “嗯,什么时辰了。”栓子睡眼朦胧的睁开眼睛,随即被明亮的光线照着也赶忙坐起身来。 “不知道,我也刚睁眼,振家,振家?”余振生围上衣服下了地,振家掀开门帘露出他那张清秀的小脸:“哥,你醒了。” “醒了怎么不叫我,这都什么时候了。” “是早上大小姐来了,他带话说掌柜今天不出门,大小姐也不去学校,让栓子哥歇一天。还说,让你办好院子的事。” “大小姐来了,她人呢?” “在武姐姐屋里呢。哥,洗脸水都打好了,我去给你们端粥去。”振家说完那张清秀的小脸就消失在帘后。 栓子伸了个懒腰就又仰头朝床上躺去:“听到了吧,掌柜都让我歇了。” 余振生看了一眼栓子,像是一个被抽了魂而的人,目光无神的瞪着两个大眼看着着房顶。他知道,栓子心里一定很难受,这时候说什么都显得那么多余。 “那你再睡会儿,待会儿于师傅他们来了一干活你想睡都睡不成了。”余振生穿好衣服,回身整理好自己的被褥。临出屋的时候,他又看了一眼栓子。 栓子的眼睛闭上似乎又接着睡去。 “芭兰花——卖呀。”又是一声长长的叫卖声。 栓子睁开眼睛,他想起那个卖巴兰花的小贩,那人身着黑色中式对襟大袄;他是将提盒挎在胳膊上,挺直腰背走小步,走进胡同就抬起一只手拢住嘴巴,细声慢调的吆喝着。 放芭兰花的提盒是褐紫色的,一条略微超市的雪白的毛巾铺放在刚刚开放的芭兰花上。 他又想起那白色一寸长,圆菱形的巴兰花,那花香气袭人,雷钰跟着雷霆来天津的时候,每天早上都会挑几朵,一朵别再旗袍的扣子上,一朵戴在鬓边,剩下的包在她的手帕里。 栓子提鼻子闻了闻,空气中似乎又能闻到雷钰身上那淡淡的兰花香气。然后栓子的眼前就模糊了,他感到整个脸颊都湿乎乎的,他翻过身把脸埋在了枕头里。 “哥,于师傅他们什么时候来?” “说是中午前后。” 外屋余振生和振家吃着早饭说着话。 “芭兰花——卖呀。” 余振生抬起头怔怔的看着屋门,平时这胡同也有卖巴兰花的,这条胡同并不是很深,左右对着有加一起十几个小院子,买花小贩吆喝个一两声,听到有动静就会找一个干净的台阶,打开提盒让买花人挑选。如果吆喝两声没有动静,他会继续挎着提盒向另一条胡同走去。 而今天,这应该是第三声了,按照小贩吆喝的频率,三四分钟间隔他都应该呆了十分钟了,而且这十分钟都是在自家院子的门口。 余振生放下手里的馒头走出房间,同时走出房间的还有正在东屋探望武念知的张芳。 “武小姐怎么样了?”两人同时朝院门走去。 “哼!”张芳白了余振生一眼,看样子并不想理他。 余振生挠挠头,这大早晨的张芳这又是跟谁生气了,正莫名其妙中又听张芳说道:“这念知也真哏儿,自己奶水不够不着急,倒是急着想出了买芭兰花。孙婶说他见不得风,她竟说请卖芭兰花的小贩进来。就说咱不是必须是婆子送到院子中的大户人家,出了卖个兰花也是正常可也没听要把卖花小贩请进来的。” 张芳碎碎念的说着两人已经来到院门口,余振生打开院门,那卖花的小贩正抬头朝这边看过来。 张芳不看卖花小贩,只是朝台阶上朝那个提盒看去,小贩忙打开提盒盖子,立时便又一阵香气袭来,那兰花也是新摘的也是娇嫩动人,张芳便低头挑选了起来。 余振生朝那小贩看去,那人不看张芳挑花,而是不时朝院子看,余振生看到他特意压低的帽子下面那双精亮的眼睛心头就是一动。 “就要这几朵,多少钱?”张芳挑好花,握在手里低头闻着。 “您这院子的小姐经常要,就还是老规矩。”小贩看看张芳,试探性的说道。 “老规矩是什么规矩?”张芳移开凑到兰花上的鼻尖,抬头问道。 “你先回去,我来给吧!”余振生站住小贩面前,他不知道武念知是不是经常买花,但这卖花人却让余振生心里生出了一丝疑虑。张云鹤和武念知除了在南市有仇人,应该不会有人可以盯上他们。不过南市那些混混没必要装作卖花人来这里试探,倒是之前武念知的父亲曾经来过难道是武将军来了? 仔细看着人眉眼,余振生是见过骑在马上的武将军,浓眉大眼颇有英武之气。眼前这人虽眉眼也是有些凌厉,却终究少了将军的气势,难道是伪装成小贩的样子造成的? 余振生看着张芳回了院子,见那小贩似乎有些失落也不问钱的事只顾着去盖提盒,便小声说道:“大哥,麻烦您换个地方叫卖,咱这院子里有了新生娃,只怕是折腾一夜刚刚都睡下。” “啊,生了?”那小贩盖上提盒盖子惊喜的看着余振生。他马上意识到自己有些失态,忙笑着:“恭喜恭喜,不知道生的是公子还是千金。” “是龙凤胎!” “那真是喜事,我给兄弟道贺了。”小贩拱手笑着说道。 “不是我的喜事,我只是这院子的主人。是我这里的住客生的。”余振生并不着急解释,只是说清了对方的身份。 对方微微沉吟了一下:“您贵姓。” “免贵,姓余。您怎么称呼?” “我姓谭.....叫我谭莫就行了。”那人说完就笑了:“我听说过你,看来今天我是不能进去瞧瞧,不过就是让我进去我也不敢。这是武队长让我捎来的,麻烦余兄弟帮忙收下。我是他的副队长,偶尔会来借着卖花的名义,带回些日用品。这次队长特意嘱咐我,看看大小姐生了没有。” 看到有路人走过,谭莫停了一下假装去垮提盒,见路人走远他才从提盒下面那层拿出一个小包:“这里是五十块钱,是武队长给大小姐的生活费,这一下生两估计他乐坏了,只不过我们那太危险,随时都要跟鬼子拼命。他们母子就先拜托余兄弟多关照了。” 余振生接过那个小包,他的心里竟有些激动,家里的经历身边人的经历以及眼下张记面临的困扰,让他对日本人十分厌恶和痛恨:“谭兄不用客气,你们在杀日寇,是在为民除害。” “为国,为民。国将不国,何以有民啊!”谭莫似乎在纠正着余振生,他叹口气笑了笑,笑中却带着许多的惆怅和无奈。 这一刻,谭莫的神奇中有种让余振生觉得说不出的熟悉的感觉,他想到了陈敏。 谭莫走了,吆喝“芭兰花——卖呀。”悠扬的声音挎着提盒走远了。 余振生回到院子里,他走到武念知的门前高声问着:“我能进来吗?” 门朝两边打开,张芳一把将余振生拽进屋马上关上门:“你又不是卖花的,快来看看孩子。” 她几乎是拉着余振生进了里间屋,床上武念知躺在被子里,房间里暖融融的。她的身边还有两个用棉被裹的两个毛乎乎的皱皱巴巴的小家伙。 “振生。” 余振生看了一眼张芳,武念知无力的笑笑:“没事,她知道也没关系。” “这是武将军给你的。”余振生将那个包放在床头“他说你先用着,还会派人给你送钱来。” “武,武将军?”张芳瞠目结舌,她怎么也想不到余振生怎么会和武念知的父亲有什么联系。 余振生自然不会说起刚刚谭莫的事,武念知也是心领神会,话说到此他们两个明白就够了。 “这钱来的正好,恐怕我要在这里多住些时日,这房租水电.....” “你别想这些!”余振生打断了武念知的话:“咱们说好的,最后算,这钱你先用在刀刃上。” 武念知轻轻的嗯了一声,她满眼都是喜悦的看着身边的两个孩子:“我这需要个奶妈。” “这事,你跟他说没用,等我回去跟孙婶说,半天就能给你找到!” “还有个事,郭婶和孙婶这忙前忙后我也不知道怎么谢人家,我想正好身边需要人帮手,可又不好开口。” “这有啥不好开口的,栓子娘原本也是在雷家帮忙做事的,这照顾家人的事她能做的好。” “我是怕郭婶那脾气....”武念知小声说道。 “啥脾气?”张芳笑了起来:“他家三口人,不能光指望栓子一个人,我只是栓子还惦记着帮孙婶养老呢。一人管四个,将来他还不累死?这事交给我,咱一个月一个月说,我家给孙婶一个月十八块,只管两顿饭和收拾屋子。你这虽然屋子不大,可做饭帮带娃还得照顾你,关键都在一个院子可是随叫随到,我看你给二十。” 武念知就伸手打开那个包,拿出二十块钱:“要是郭婶不肯收咋办!” “我来!”张芳拿过钱站起来朝院子里喊着:“郭婶,您过来一下!” “来了!来了!”声音是从余振生房间传来,栓子娘从余振生房间里走了出来。 余振生觉得这事自己还是回避一下,和栓子娘走个迎面打了招呼就回自己屋去了。 进屋看到栓子正坐在桌边喝粥,他喝的很慢,吃馒头也不像平时狼吞虎咽的。 “你醒了?” “不醒咋地,装死不成?” “振家呢?” “又在房里鬼画符呢,不知道画的啥!” 两人一问一答,好像平时一样。 “你娘说了啥?”余振生重新拿起自己的筷子和吃了一半的馒头。 “说回头给我找的更好的。” 余振生嘴里咬着馒头鼓着腮帮子看着栓子。 “别瞪我,我要回去一趟,和雷钰成亲。以后再找算续房!” “你娘同意了?” “同意了,待会我就去找掌柜的商量,看看能不能走些日子。” 余振生不再支声,他知道这样做太形式了,也知道件这事不这么办栓子心里一定是过不去的。 张芳兴冲冲的进了余振生的屋子:“振生,郭婶答应了。” 栓子看看张芳,看看余振生。 “你娘找到事做了,武小姐这用人手,与其外面找人不如就咱院子里的亲近。” “我娘闲不住,在不有个事做,说不定就吵吵着回去了,这样也好。”栓子提起了速度,似乎自己的行程和栓子娘日后安排都落了停,又着急去见张春明,他快速的扒拉着碗里的粥喝完就站起来朝房间喊着:“振家,帮我收拾下。” “栓子哥,您忙去这不用管!” “小家伙真懂事,比你强!”栓子甩给于振生一句就出了屋。 张芳急忙喊道:“栓子,我和念知商量好了,孩子的大名让姥爷给起,小名男孩叫大龙,女孩叫小玉。” 栓子一下子在院子正中昨天刚刚搭好的水槽边站住了,他愣愣的朝着武念知的房间看着,小玉,自己的的玉儿是昨天早上走的,这个小玉是昨天晚上降生的。一种莫名其妙的缘分的亲近感在栓子的心里萌生起来,一阵女孩清脆的嘤嘤的啼哭声从房间里传来。 小玉是在哭什么?是在哭这人世间的沧桑,还是哭自己前世的悲凉。 生老病死,有死有生,栓子慢慢的朝武念知的房间门口移动了两步,然后他站住了一转身快步走出院子朝张记走去。 第一百二十六章 栓子走了没多久,贾丰就领着于师傅来干活了。这下最开心的要数振家,端茶倒水搭下手忙的不亦乐乎。 余振生惦记栓子的事,眼瞅着快到中午了,便准备出去买些吃的回来顺便去铺子看看那边的情况。 正要出门就见杨四丫挎着拦着挺着肚子来了,她站在门口叫着贾丰的名字,直到看到贾丰从余振家房里出来,这才放心的笑了笑。 “呦,嫂子来了。”余振生和贾丰前后脚走到院门口,这么直接走不大礼貌,就算自己不喜欢和杨四丫多打交道总要给贾丰和杨五些面子,于是就象征性的打了个招呼。 “振生,我给你贾大哥送饭来了,你这是要出去啊?!” “你这大着肚子就别来回跑了。”贾丰紧走进步伸手去拿杨四丫挎着的篮子。 “嗯,快到中午了,我去弄点吃的去。” 杨四丫正在院门口,刚好挡住了余振生的去路,而她没有打算让路的意思,反而笑着说道:“不用去弄,我做的都多你们几个的都够。” “那多不好意思,我再添点菜!”余振生想着这么说杨四丫该让开门了吧,可看着杨四丫仍纹丝未动。 “你先别急着走,贾大哥你把饭菜拿进去我有几句话问振生。” 贾丰乐呵的说着好嘞,转头背对着杨四丫对余振生挤眉弄眼的好像在说什么。 “有什么话,你就直说吧!”余振生本来心情也不大好,看贾丰回了屋,自己和杨四丫这么站着又觉得有些尴尬便开口问道。 “振生,你也知道群青那铺子这段时间要歇菜,我们这一家老小都张着嘴等着吃饭,贾丰跑你这来帮忙他说了你给出工钱,是不是有这么回事啊?”杨四丫盯着余振生等着他的回答。 “有这么回事,说好的就打个书柜,料我出一天的活,按市价给贾大哥两块钱。”余振生从兜里掏出钱数出两块钱:“原本我打算等活干完的,既然你这么说了,这钱也不差这会,你先拿着吧。” 杨四丫倒也不客气,伸手接过钱捏在手里轻轻的抖抖:“我不是不放心你,我是不放心他兜里有闲钱。” “行了,没事的话我可以走了吧。”余振生指了胡同。 “急啥,我还有事问你。”杨四丫回头看了看胡同两边没有人经过,就神神秘秘的低声问道:“你跟我实话,是不是张群青他们跟gf有往来?” 余振生皱了皱眉头,他压着心里产生的反感撇了一眼杨四丫。明明一个和张芳年纪相差不多的女孩子,这一说就一股世俗八怪的神态,加上如今的杨四丫怀孕人都胖了起来,那神奇和语气竟越来越有点像杨家的老妇人。 “你问这干嘛!” “不干嘛,我是嘀咕着要真是,恐怕这铺子就开不了了。这铺子开不了,贾大哥就得赶紧找新的活干。要不然....” “要不然你家这一家老小都张着嘴等吃饭是不是?”余振生拦下了她的话:“你都听谁说的这么多乱七八糟的话,群青哥那边只是暂时断货了,开着门也做不了生意,索性好意让铺子的人歇两天。” “那歇的日子有工钱没?” 余振生摇摇头,这事他还真不清楚,但他知道按照张群青为人和做事,是不会苛扣铺子的人的工钱的,只是这话不该他说。 “你的意思是没有?”杨四丫的脸上顿时浮现出失望的神情。 “我是说,我不知道。反正我们这边,之前让歇着的日子没扣过钱。” “有其父必有其子,那群青那边也应该不扣。”杨四丫自言自语的给自己打着气。 院子里传来一阵婴儿的啼哭声,杨四丫停下自言自语朝发出哭声的武念知房间的方向看去:“这是,生了?生的啥?” 余振生感觉,杨四丫这是不打算让自己出门,他用鼻息出了出气闷声道:“龙凤胎!能不能让开些,要不你就屋里去坐,正好看看贾大哥干活。” “那有什么好看,我又不懂。”杨四丫抿嘴笑了笑:“只有他有事做,到日子能关了钱,将来让我们母子没啥顾虑就是好的。” “你倒说的,很直接!”余振生没好气的说道。 “跟你有什么不好直接的?我知道你瞧不上我,你能站着跟我这么说话就是冲着贾大哥的面子。”杨四丫冷笑了笑:“可你知道为啥你贾大哥会瞧得上我,我有着别人的孩子他还愿意娶我愿意跟我过日子?” 杨四丫的语气的傲慢和对贾丰的不屑表露无疑,这让余振生十分的反感:“我没兴趣知道。” 杨四丫咯咯咯的笑了笑,余振生转过头,他不想看见她那两排又白有小又密集的牙齿。转过头时候,刚好看到张芳正从窗里朝这边望着。 “喂!你回不回啊!”余振生冲张芳喊着。 杨四丫顺着余振生的目光望去,她没看到那边有人正想问余振生,就看见张芳从武念知的房里走了出了。顿时杨四丫就有点心灰意冷的感觉,脸上的笑容也就收敛了起来。 “当然回啊!我们走吧!”张芳是聪明人,她冲余振生眨眼笑了笑。 “原来张大小姐也在,怎么,你高中不读了吗?这么有闲!”杨四丫迈步进了院子闪开了院门。 张芳看着余振生笑着说道:“这书又不是想读就能读的,能读当然要读了。不过这两天学校放假,要不然怎么有空来看振生。” “你是得常来,这院子这么漂亮一个大美人,我家贾大哥不常来我都担心,更何况人家一个屋檐下。”张芳笑的有点阴,话里话外极尽了挑拨之意。 “我倒希望振生哥有闲心呢,真到那时候,我就给他收几房,能洗衣做饭打麻将,反正家里不愁吃喝,我这读了高中上了大学再留洋深造也就安心了,是不是啊振生哥?”张芳调皮的摇着余振生的胳膊露出她少有的娇滴滴的样子。 余振生懒得跟杨四丫斗嘴,更没兴趣张芳跟她斗嘴,他嗯了一声就朝门外走,张芳也就随后跟了出来。 杨四丫轻轻呸了一口,一抬头见从灶房出来的栓子娘正上一眼下一眼的撇着自己,便抬着头挺着肚子朝正屋走去。 “你搭理她干嘛!”走在胡同余振生等了一下后面跟上来的张芳略带不满的说道。 “不搭理她还搭理你?搭理你又怎么样,什么事都要怪到别人头上!”张芳气鼓鼓的说道。 “我什么事怪谁了?”余振生感到莫名其妙。 “栓子的事你还不是怪我没说。” 余振生沉默了,原来张芳今天总是跟自己好心憋着劲生气是因为这个。 “你本来就没说嘛!” “你!”张芳气的跺着脚,心想余振生这个人真是没趣,可又想到刚才杨四丫的神情,便觉得也正是余振生的无趣让杨四丫吃瘪,便又转怒为喜噗嗤笑了起来。 余振生诧异的看了张芳一眼,女人真是难懂。杨四丫就是麻烦,张芳这性子又这么善变,一会生气一会又笑让人很是上头。他觉得对于女人的了解,自己甚至都不如栓子。 此时的栓子,正拉着张春明飞奔着朝先春园跑去。 先春园的那个院子已经收拾的有了些样子,进院留了两间房是给看门的老杨和刘婶一家,里面的大院子原本是染坊的作坊,现在作坊挪到张春明种花草的园子里面,还单独从后面开了个门。大院子一间留给崔卫两口子,正房是张春明一家,另外几间屋子也都收拾出来,张芳一间,群青留一间方便小夫妻回来时候住,客房一间... 老杨头给张春明开的门,刘婶赶忙去烧水沏茶,小花依旧坐在门口绣花,看到张春明忙起身称呼了掌柜的就抱着自己放针头线脑和半成品的笸箩赶忙回屋去了。 栓子紧跟着张春明到正房门口踌躇一下,听到张春明说进来吧,这才迈着大步走了进去。 张春明在衣帽架上挂好帽子,直接来到放着电话的桌边,他拿起电话熟练的播到接线员那里,又举着电话低头等了一会猛然抬起头,高声问道:“雷兄,是你吗?” 寒暄了两句,张春明看一眼站在门边紧张的栓子,他便直奔主题。 “雷兄节哀,栓子想跟你说两句话。” 雷霆楞了片刻,他无奈的说了声:好吧! 张春明朝栓子招招手,等栓子走近他把话筒递给栓子,栓子哆哆嗦嗦的接了过来,他举着话筒喂了两声,张春明把着他的手把话筒放在他的头边。 “雷叔!我是栓子!”说完这句话,栓子就有些哽咽了。 雷霆心里一阵难过,各种后悔涌上心头,早知今日不如当初了答应了孩子们的事。“栓子。” “雷叔,我要娶雷钰!” “栓子,雷钰她,不在了。”这三个字从雷霆口出说出的时候,他的嘴唇都在发抖。 “我知道,我要娶她,活的娶,死的也娶。” “孩子,你以后的路还长呢!”雷霆心里被感动到,但毕竟他是经历过大事的中年人,除了感动他更知道这事不可能了。 “我不管!我两说话了,我非她不娶他非我不嫁,就算是冥婚,我也求您就成全了我们吧。” 雷霆拿着电话楞在那里,他看看坐在一旁眼睛又红又种的严彩凤。 “掌柜的,您跟雷老爷说说,求他成全我们行不行!”电话那边栓子哀求着张春明。 张春明重新拿过来电话,他叹了口气:“雷兄,事已至此,就成全他们吧。” 雷霆几乎控制不了自己,他一个男人此刻也是眼泪不停的落下,他擦着眼泪静了静心神,就连说话的语气都委婉沧桑了许多,完全不像那个和自己名字一样雷霆万钧的气势的雷霆了。“春明,冥婚也要通过媒人介绍的!” “这个媒人我来做,你看你那边需要做什么,我们这边要准备什么。” “雷正要是在就好了,这些事他都办的妥!我只知道双方过门户帖,到命馆合婚,取得龙凤帖。” “你问问大姐,她应该知道清楚的。” “你等等啊!”雷霆看向严彩凤:“栓子要和咱家雷钰办冥婚。” “冥婚?”彩凤惊的尖叫了起来。 “怎么?不可以?” 严彩凤哇的就哭了起来:“我苦命的闺女哦,你好好活着多好,栓子多好的一个孩子。” “你先别忙着哭,既然栓子乐意,就给他两个办,可这事我知道的不多。” 严彩凤看出来张春明是要让她接电话,抽抽搭搭的拿过电话和张春明嘱咐起来。 原来这冥婚的讲究颇多,出了要媒人,过门户帖,到命馆合婚,取得龙凤帖之外。男方要放定,放定是一次性的,就无所谓大、小定之说。男方给女方送去的定礼,一半是真绸缎尺头、金银财宝;一半却是纸糊的皮、棉、夹、单衣服各一件,锦匣两对,内装耳环、镯子、戒指及簪子之类的首饰。放定的当天晚上,在女方家门口或坟上焚化。 接下来是要通讯,男方给女方送去的“鹅笼”、“酒海”、龙凤喜饼以及肘子、喜果都是真的,唯有衣服、首饰是纸糊的冥器。 接下来便是迎娶的仪式。说道这严彩蛾犹豫了,按理说冥婚的迎娶仪式是不可少的。到了那天男方家要高搭大棚,宴请亲友,门前亮轿。喜房里供奉“百份”全神。女方“闺房”中供“新娘”照片或牌位,亦如前所供,并有大红花一朵,下缀缎带,上书:“新娘”字样。 花轿到达女方后,由送亲太太将“新娘”照片或牌位取下,由娶亲太太接过来,放人宝轿。 喜轿回到男方后,仍由娶亲太太将“新妇”照片或牌位取出来,放于喜房炕上的供桌,与“新郎”并列。并用红头绳将两幅照片拴起来,(取月老牵红线之意),并复上红、黄两色的彩绸。八壹中文网 只有娶亲太太给全神“百份”上香叩首,就算夫妻拜了天地。然后由茶房端来“合杯酒”“子孙饺子”、“长寿面”,供于“新婚夫妇”照片或牌位之前。 如“新婚夫妇”有弟弟妹妹或弟妹、妹夫等,即唤出来,给照片或牌位磕头行礼。两家亲家则互相道喜。 举行了以上仪式之后,择个“黄道吉日”宜破土安葬的好日子,女方就可以起灵了。 这些都完事,亡人再入土这场冥婚才算彻头彻尾的做完,这话说起来就已经如此繁琐。真要这么办这事对于雷家和栓子来说就更麻烦,眼下兵荒马乱的雷家又借住在严白木这里,那办的了这么麻烦的冥婚,更何况栓子人还在天津,两地相聚几千里,这婚事可咋办啊。 第一百二十七章 例行的盘问 不想再失去 栓子回来了,再没提雷钰的事。他的上唇蓄起了靑虚虚的胡茬,慢慢的长出浓黑的胡须。一段时间栓子的脸上很少看到笑容,即便又笑容,那笑容也是十分勉强。加上本身栓子干的就是风吹日晒跑跑颠颠的事,这让他看上去根本不像是十八岁刚刚成年的人。 如果不说的话,看上去他像二十八,甚至那种沧桑感说他三十八恐怕都有人信。 余振生的书柜桌椅也打好了,小教室布置的有模有样,每天余振生都在盼着家里的来信。他想知道爹娘的情况,想知道两个姐姐的情况,可是余家就好像忘记了他们在天津还有个儿子,家里的消息就像是石沉大海一般。 余振生真想回家去看看,可铺子里的生意开始忙起来,他还担心自己回去振家一定也要跟着,到时候四叔四婶的事就瞒不住了。 正当他心里焦急万分,可表面上不得不忙着新布料的染色,忙着铺子里的生意,忙着照顾振家,忙着偶尔陪着栓子静静的坐会儿,强撑着盼着邮递员来给他送信送电报的时候,张群青和郑雨诗回来了。 他们回来,隔壁的铺子又开张营业,刘超也又出现在群青化工的铺子里。 他们的到来给于振生带来了一个说不上好却也不坏的消息,那就是翟会计不久会来回来天津。说这消息可也确实是好消息,因为于振生马上就能知道家里的情况,而且是亲耳听到翟会计说。 之所以说不上好,倒是因为于振生心里总惦记着要还钱的事,那三十块钱可是于振生预支的工钱,这段时间买木料打家具加上已经用了一些,眼下已经三月底天气转暖,又要给振家添些新衣,还有准备他上学的事,手头的钱用贾丰的话来说,那可真叫是罗锅上山--前{钱}紧了。 但钱的事终究还是小事,于振生觉得自己在做事,就不怕没钱。除了担心家里人之外他还担心着一件事,那就是陈敏的情况。 原指望张芳去学校就能知道一些,可张芳学校停课一听就是半个月,倒是高兴了张芳每天都往余振生的小院子里跑,她是陪着武念知和看两个宝宝去。只是余振生收到严彩蛾的暗示,这未婚的男女要避嫌,所以每天都早出晚归,在张芳去之前来铺子,等张芳回家自己再回院子。 四月春暖花开,刘超张群青他们好像忘了陈敏,栓子也好像忘了雷钰。他们什么都不提,就好像什么都没发生过,可余振生觉得,一切都好像不那么一样了。 让余振生觉得奇怪和不安的是,自己寄给大姐家的信竟也如石沉大海一般没有回信。 然而这一天,张记再次来了不速之客,也是张记的老熟人,曹田次郎! 当曹田次郎下了吉普车,他抬头看了看张记牌匾,和他一起来的彭晋武走到曹田次郎的恭谨的问道:“太君,我去进去报个信....” 曹田次郎一扬手:“不必!”说完他大步走进张记染坊。 彭晋武咬了咬嘴唇快步跟在曹田次郎的身后,随后几个日本兵也跟着小跑的进了铺子。 “贾大哥,快来看!”站在群青化工门口迎客胡二招呼着崔卫。 “怎么了?”贾丰从铺子里出来探头朝隔壁看去,只看到最后进去的几个日本兵的背影和张记门口插着太阳旗的吉普车。 “那个日本人又来了,是不是隔壁要有麻烦了?” “你不是老觉得没风头嘛,你去瞧瞧去呗,万一有麻烦你挺身而出,说不定大掌柜从此高看你一眼!”贾丰回手拍拍胡二的肩膀,他语气似乎很真诚心里却充满对胡二的鄙夷和不满。 贾丰最近越来越反感胡二,自己在外面做事,杨四丫对自己的行踪,铺子里的事情知道的一清二楚,这不得不说是胡二的功劳。现在他也明白胡二为什么对隔壁的事那么关心,便真真假假带着几分嘲讽的说道。 “那我瞅瞅去!”胡二倒是当了真事听的,他出了铺子站在张记门口探头探脑朝里面张望着。 贾丰摇摇头,这胡二真是没救,以前只是觉得他缺点心眼,现在他连好赖话都听不出来了。贾丰急忙朝院子走去,隔壁真要有事,胡二能顶个屁用关键还得赶紧告诉张群青去。 刘福见进来的人,他先是一怔忙走出柜台迎了过去。“彭科长,这位是?” 现在是装糊涂的时候,几个人来势汹汹的,彭晋武以前和铺子没少打交道,况且又是掌柜的老熟人或者能从他这里先知道点什么。 “就你们两个人?”彭晋武撇一一眼刘福和杨五。 “他们在里面忙着....要不您和这位太君等等,我去里面传一声?”刘福这么说着,身子却挡在里通向堂屋的那道门帘。 彭晋武刚想回头请示曹田次郎,曹田次郎就对身后的日本兵使了个眼色,一个日本兵上前一把推开刘福、 “彭处长,这里你不是很熟吗?”曹田次郎冷冷的说道。 “是,是!”彭晋武那张微胖的圆乎乎的脸上带着几分窘迫,他忙亲自撩开那道门帘说着。“那您里面请!” 院子里的衣架上,晒着五颜六色新染好的布料,崔卫端着茶碗仰头看着脸上带着笑容,最近铺子的生意越来越火,张芳每天出入铺子,她的穿搭的颜色慢慢影响到了周围的几条街,如今正是春暖花开换季的时候。听王萍说,这附近都知道张记大小姐是时髦的,还知道张大小姐的衣服都是王记裁缝铺给做的。 振生这次出的新色系的染料和布料,不仅带火了张记,还给王记裁缝带去了不少生意。 余振生也将手里做的事告一段落,站在院中欣赏着自己的成品。 两个人是同时听到堂屋有人说话,朝堂屋看去竟然看到彭晋武领着曹田次郎进来了,这让崔卫和余振生诧异的对望了一眼。就在张记铺子的柜台上拴着一条绳子连着院子堂屋门前的一个铃铛,如果铺子忙不过来或者临时有事叫院子里的人过去帮忙,刘福就会拉响这个铃铛,可是现在来了这么两位本来不该一起来的人,那铃铛竟然没有响。 崔卫把手上的茶碗递给余振生,自己迎了过去:“曹田太君,彭处长,您二位怎么一起来了?” “小崔啊,你去请掌柜的和大小姐来!”彭晋武请曹田次郎在堂屋的方桌前落座然后嘱咐着崔卫。 “掌柜的不在,大小姐也不在啊!要不您,换个时候!” 曹田次郎好像没听见一样,他做的笔直双手握着随身带的军刀,军刀当的戳在地上。 “那就快去找!”彭晋武一个劲的给崔卫使眼色,崔卫那双笑嘻嘻的眼盯着彭晋武,他有点让彭晋武的神奇弄糊涂了,这神奇到底是找还是不找。 “这天津卫这么大,他们出门又不告诉我,就怕不好找啊!”崔卫为难的说道。 “不好找也得赶紧找,大小姐要上学,这是公事。还有曹田太君找掌柜的私事,不管怎么说你不找来我们肯定是不走的了。是不是啊曹田太君!” 曹田次郎看都不看崔卫和彭晋武,他目光一直盯着院子里的那个年轻人。 他从余振生的身上看到几分张春明的影子,他知道中国有句谚语叫做: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他在心里冷笑了一番,小雅竟然看中了这个人,说如果这个人能他们做事,那才是对张家人的摧毁性的。 有野心有想法,总是好事。这点他对小雅的意见并不驳斥,正如小雅在说这件事的时候指着院子里的猫:“看,父亲,猫捉到老鼠是不急于吃掉的,他们会让老鼠彻底的折服崩溃在给他们一条死路。” 曹田次郎不知道曹田小雅的想法从何而来,但曹田小雅是自己的儿子,将来也是帝国的肱骨,这让曹田次郎十分自豪。 崔卫知道,今天的事自己做不了主,他转回院子和余振生说了几句,余振生便回了房间,崔卫又朝内院里走去。 过了一会崔卫从里面走出来,这次他先敲了敲房门叫出来余振生:“振生,你去叫大小姐吧,刘超已经开车去接掌柜的了。” “不行不行,他们来的不善,张芳不能回来!”余振生一个劲的摇头。 “有彭晋武在我觉得问题不大,刚刘超说彭晋武也去过他家,只不过是跟学校的人去的,去调查学生里有没有和陈先生接触的多的。” “还说没问题,张芳和先生接触的不少,万一....” “没有万一,这事儿躲不了,咱这张记也躲不了。你告诉张芳到时候问什么这么说......”两个人朝堂屋看了看,曹田次郎根本不在乎他们说什么,他们看不清曹田次郎的神情,却能看到曹田次郎的目光此刻正盯着院子里飘着的染过颜色的五颜六色透着古典淡雅却恨冷系的在阳光下飘扬的布匹。 这件事,也只有余振生去找张芳。他们在华界,张芳又只是学生,来的人有张春明的朋友,应该只是例行的询问。他们这么侥幸的想着。 余振生真的不想去叫张芳,他摸不清这些日本人要做什么,但知道他们都不是好人,这个曹田次郎不是,他的儿子更不是! “振生,快去!就说彭叔叔找她有事!”彭晋武走出堂屋站在台阶上冲着崔卫和余振生高声说着,他在暗示余振生,有他在应该不会有事,又好像再说这关也是一定要过的。 “去吧,你慢些走,尽量等掌柜的回来再让大小姐进门。” 崔卫知道,有些事躲是躲不开的,只能希望真的只是刘超他们说的例行的检查。 “我去找群青哥问下!”余振生转身朝着内院走去,他看到严彩蛾在房间门前走来走去,他看到张群青也来的这院子。 “群青哥....” “我知道,你去找张芳吧。” “可是陈先生....” “陈先生出事了,他联系的其他物资供应上出了奸细,好在我们都是单线。陈先生为了保住其他的供应线,已经就义了。彭处长是例行公事,学校在日租界内,日本人要求查学生情况,其他学生大部分都也查访过。而且日本人也答应过校方,不为难学生。” 张群青这些话不知道是不是在安慰余振生,他的语气略显沉重,他看到余振生低下头。他知道,触动余振生的不是张芳要被盘问,而是陈敏的事带给余振生的打击。 “先生是好人,你别让他失望,快去吧!” 余振生默默的转过身,又有人离开了,陈敏不是自己的亲人,却是自己的国文老师,也是自己人生路上给与自己启迪的先生。他对陈敏的情感,丝毫不亚于对于二姐夫尹强的情感,甚至这个消息比听到二姐夫失踪的消息更让他从心里难以解释。 他不相信这是真的,可这些都是张群青亲口告诉他的,有些人你永远不知道,和他见的这一面是不是最后一面。比如五叔何斌,比如六叔余六河,比如四叔四婶,比如二姐夫尹强,再比如陈敏.... 余振生走出了院子,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回自家小院的,他不知道怎么喊着张芳把张芳叫出武念知的房间的,他二话没说拉着张芳回到自己的房间。 “你干啥啊,有事说事,振生你怎么了?” 余振生只字不差的把刚才发生的事,崔卫说的话,张群青说的话都告诉张芳。 他抬头看张芳的时候,只看到张芳那双美丽的大眼睛里的惊慌,质疑,不知所措和难以掩饰的伤感。 “我来的时候,没人跟着我。要不然你走吧,去哪都行,别回张记了。” 张芳神情慢慢的恢复了平静:“陈先生不是这么教我们的吧。” 余振生被她的话仿佛戳了一下,他抬眼看着张芳,竟多了许多许多以前自己不曾发觉的对张芳的担心。 张芳笑了笑,酒窝浅浅,语气坚定:“我哥都说了没事,那就是没事。再说,彭叔不也是说是他找我吗?他找我是学校的事,日本人应该是找我爹来的,我们走吧。” 余振生看到张芳转身,忽然他害怕了,害怕刚才那种不知道谁会是最后一面的感觉,他猛地拉住张芳并且将她紧紧的抱住。 第一百二十八章 以为他怕了 同行是冤家 害怕失去的余振生猛的将张芳抱住,随即他被自己的举动吓了一跳。 在他以为,他始终没认为张芳有那么重要,即便过年回家的时候他也没太多的想念张芳的感觉。或者内向且相对于同龄人心智更加成熟的余振生一直觉得,成家立业是男人必须经历的过程。所以,从内心有点抵触这段婚事到觉得可成可不成,再到觉得要对父母有个交代,也对师父有个交代打算挑起一个家,他一直把张芳当做可以成亲的对象。 如果是未婚妻,余振生的紧张完全是正常的。可一直以来,他都经常会提醒自己,这段婚姻在没确定之前,甚至没到拜堂成亲的最后时刻,都是张春明敷衍日本人的借口,自己不能一厢情愿。 而现在,他忽然很害怕,害怕张芳出事。 他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该做什么,不知道此刻张芳会不会给自己一巴掌,他闭上眼睛不敢去看张芳。 慢慢的,余振生感觉到张芳的气息,温热的带着淡淡芳香的极其陌生的却让人为之一动的少女的气息。 他睁开眼低下头,张芳正抬头看着自己,他什么都看不清楚只看到张芳那双明亮的眸子。 “你害怕了?”余振生听到张芳的声音,他们离得那么近,可这声音却像是从很远飘来。 “我没有!”余振生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他的语气倔强,坚决的否定着。 “你有!你怕日本人了是不是?” 余振生抱着张芳的手臂放开了,他下意识的觉得自己一定失态了,他随手理着自己的头发:“我怎么会怕他们?” “我也不怕,我们走吧。”张芳看了一眼余振生,对于余振生刚刚的冲动莽撞,或者她能体会到余振生对于她的紧张,甚至她因为余振生对自己的紧张有些小小的开心。可她心目中的男人应该是余六河那样的,不畏惧生死的军人。 所以,张芳的这一眼看上去,神情既复杂又古怪。她当然知道,余振生不是贪生怕死的人,可这个时候张芳更关心的是家里的情况。 两个人出了院子才发现,胡同里站着日本兵,他们朝铺子走的时候,那些日本兵远远的跟着。 张芳靠近他小声说道:“还说让我走,幸好没动那想法。”余振生的脸色铁青一言不发,心里却暗自自责,自己回家的时候这么大意,身后跟着日本兵竟然全然不知。 余振生却不知道,曹田次郎根本不在意他能不能找回来张芳,之所以派人跟着无非是看看他们路上会遇到什么人,会去说什么话。 快走到院子的时候,余振生猛的想起,崔卫嘱咐过要他们慢些回来,最好等掌柜的先到家。可看看不远不近跟着的日本兵,余振生也没了办法。 两个人进了院子,崔卫赶忙走了过来:“振生,你们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话里略有责备,但又转头安慰张芳:“大小姐,别怕,我刚问了是学校方面的例行询问。你就顺着彭处长的话说就是了。” 张芳点点头,跟着崔卫来到堂屋,彭晋武见张芳进来了,掏出早已准备好的纸和笔:“张芳小姐,我是来问你一些事情,你要如实回到。” 平时张芳都叫他彭叔叔,今天看他严肃起来装模作样的样子,张芳扁了扁嘴,朝崔卫看去崔卫正朝他轻轻的眨了眨眼,那神情很严肃,只能这样告诉张芳认真点了。 “好啊,您问吧!”张芳也不客气在桌边坐下。 彭晋武看了一眼坐在正座的曹田次郎,曹田次郎的脸上没有任何变化,只是淡淡的撇了张芳一眼。这是自己儿子喜欢的女人,不是自己喜欢或者厌恶的。他是军人,支那人应该对自己是恭谨和尊重的,这个女孩子没有。但曹田次郎并不打算跟张芳计较,这是她的家,在没有她或者她家人的罪证的时候,这里仍是她家。 而曹田次郎这次来,也并不完全是公干。 “我问你,你知道陈敏是什么人吗?”彭晋武一边问着一边飞快的写着询问记录。 “知道!”彭晋武写字的手略停了一下,他抬眼看着张芳,直到张芳说:“他我们学校的先生!”彭晋武的笔才重新落在纸上继续写着。 “你还知道什么,关于陈敏的事?或者,他平时经常会跟你们说什么?” “我还知道先生是北平人,平时先生说的都是学习上的事。” “据我所知,陈敏和张芳小姐家关系走的很近,而且还来过这里几次,不知道有没有这事?”一旁的曹田次郎说道, “来过啊,陈先生刚来学校,是来家访,哦对了,先生没来之前教我们的先生是王纯,陈先生是接替她的事做。”张芳眨了眨眼,忽然笑了笑。 曹田次郎并不知道,张芳对王纯不是很友好,他只是惊讶这个女孩子说起王纯的时候会直呼其名。 “王纯....那你说陈敏是接替王纯做的事,你说的做事是指的什么,这个王纯又是什么人。”彭晋武边写边问,在日本人面前装傻充愣彭晋武是有一套的。在他们经常交往的几个人中,他不像张春明死倔,也不像孙玉林的清高。都是捧着管家的饭碗,孙云林是上面有人,所以找了个清净的地方拿俸禄。而彭晋武却在日租界的警局,捧着随时掉脑袋的饭碗想着养家糊口的事。 他当然知道王纯是谁,这个名字他也不只听过一遍,只是现在他在装糊涂。 “王纯啊!”张芳撇了一眼沉着脸的曹田次郎:“王纯原来是我先生,也来过我家,还差点进了我家们成了我二娘。哦对了,陈先生来我家还又有一次是因为募捐义演的事,那次义演王纯也在,还拍了照片发表在杂志上。所以我觉得陈先生和王纯应该也很熟悉,不如你问问王纯关于陈先生的事。” “那王纯现在在哪?” 彭晋武的表现着实有点让曹田次郎失望,明明是在审张芳,却被一个小丫头牵着鼻子走,他生气的一拍桌子:“够了!彭处长,这没你的事了!我还要等张春明,你办完你的事就走吧。” “是是!”彭晋武手忙脚乱般的收拾这桌上的纸笔,他将纸笔都塞进公文包,规规矩矩的冲着曹田次郎行礼:“那我就先走了。”然后他转脸对还有些得意的张芳说道:“没听到曹田太君说什么吗?这没你什么事了,还不走?” 张芳有点愕然,叫自己来就这点事? 如果没有彭晋武活稀泥,换个人来就算没事也得给张芳问秃噜一层皮。崔卫看的清楚,进屋拉起张芳:“你娘等你说话,赶紧回去。” “哼!没规矩!”曹田次郎冷冷的轻声说道。 “可不是吗,他家就是没大没小没规矩,您瞅瞅,这家里的管事还能训主家小姐,跟这家人啊您可别较真、”彭晋武涎着脸继续干着他活稀泥的事。 “你也是,滚!” “是是!”彭晋武知道,这已经是今天最好的结果了,只是张芳这段是。曹田和张家素又旧怨,他这一路都在担心着曹田来张记要借题发挥,好在学校这边和张芳有关的事就这么稀里糊涂的过去,也不知道他找张春明是什么事。 心里惦记却没理由留下,他退这身子出了堂屋。把公文包朝柜台一放,身子靠在柜台上:“刘福,你家掌柜的去哪了?” “您都不知道,我们能知道?” “也是!我先走了,谁知道这日本人作什么幺蛾子,要是里面有什么事你就赶紧给我送个信儿,到时候再想办法。”彭晋武嘱咐完刘福这才愁眉苦脸的出了铺子。 张芳被崔卫拽着出了堂屋,此时的张芳心里有点得意,对于危机她没有男人们那么敏锐。她的得意之处在于她发现曹田次郎在她提到王纯的时候生气了。 自己的侄女非要嫁给一个有夫之妇,不管是中国人还是日本人,恐怕这都不是件光彩的事吧。张芳这么想着,心里就有了些胜利感,甚至如果刚才的对话不这么戛然而止,她还想在多说说王纯气一气那个日本人。 崔卫拉着张芳直接送到余振生面前,余振生一直紧张的坐在房间门口的廊檐下,他做的这个位置从堂屋曹田次郎的座位是看不到他的,他也看不到曹田次郎,却能看到大半个堂屋里的情况。 看到张芳和崔卫出了,余振生赶忙站起了。 “你送大小姐进去,内掌柜快急坏了。”崔卫推搡着余振生。 崔卫是张记的管事,平时掌柜的不在都是崔卫安排铺子的事,即便掌柜的在,崔卫安排了的事张春明也不多过问。而现在,张春明不在崔卫自然而然也就成了张记的主心骨。 余振生陪着张芳进了内院,他们径直来到正房。 张芳叫着娘推开了门,房间里张群青和郑雨诗也在陪着严彩蛾给她宽心。 “芳儿,怎么回事?他们找你干什么。”看到张芳进来,严彩蛾紧张的都站了起来。 张芳端起桌上的茶壶,自己倒了一杯水:“没事儿,哥,超哥,还真让你们说对了,就是例行的盘问。” “这次没事,下次怎么办。群青我看等你爹回来,商量着赶紧给他们把事办了,也省的天天揪着个心。” 屋里的人都明白严彩蛾说的办事是什么事,张芳跺着脚娇嗔道:“娘,您说什么那,我还在上学,哥,你给娘说说,你和嫂子不也是大学学完了才成亲,干嘛到我这这么着急。” 余振生低着头,这件事他向来不会发表自己的想法,本来想法就不是他的,事情的发展也似乎由不得他。 胡二看到彭晋武从隔壁铺子走出来上了他自己的车,他看着彭晋武的车子开走,又探头朝隔壁的铺子使劲的张望着。 看着看着,胡二感觉身边好像有人,他猛的一回头,一个二十几岁身着西装的年轻人就站在他身边,也朝张记的铺子看着。 “先生,您要买点什么?”胡二觉得这位年轻人有点眼熟,看他风度翩翩的,一看就是大户人家的公子。 “你在看什么?”那年轻人开口问道。 “嗨,没看什么,您是要买点什么?”胡二不确定的又追问了一遍。 “想买点染料,随便看看!”年轻人冲胡二笑笑,笑的很温和很有绅士风度。 胡二就是觉得这个人眼熟,他自我开解,每天迎来送往这么多人,哪会记得一个生人,但脸上却堆着笑容:“我看这位公子面善,是不是来我们铺子看过?您这边请,咱们这边可都是化工染料,着色靓丽持久,价格公道,您里面请!” 年轻人跟着胡二就进了群青化工的铺子:“不知道您是想染布,还是油漆,这跟颜色相关的软料咱可全着呢。”胡二热情的介绍着铺子里的产品。 年轻在攞放的整整齐齐的染料罐子前看着:“我看隔壁也是染坊?” “张记啊,嗨,您说的也对,他家也是染坊,不过只买些染衣料的染料,还是手工染料,那都是旧式的法子提的染色原料,哪有咱们这工厂里出来的东西好。” 年轻人看了胡二两眼,他笑了笑:“你这年轻人不实在,隔壁跟你们不是一家?” “呦,看来您是老主顾了,那您可就不知道了,隔壁是跟我们东家血缘上是一家,可这生意上我们这可是三个东家合伙,没用隔壁一分钱,这卖的东西不一样,账也是各走各的。您说要都是一家,我又何必拉着您朝咱这边看呢,您说是不是这个理?” 年轻人哈哈笑着,向后顺着他原本分的很开又用发蜡打的很顺的头发。“原来这样,那我等会去那边也看看。” “呦,您要想看,还真得等会儿去。那边去了日本人,这会您可别过去。” 年轻人挑着眉头带着笑意哦?了一声:“他们在做日本人的生意?” “且!”胡二撇了撇嘴:“那边的掌柜一根筋,又这心思,会做生意早发财了。” “听你这么一说,好像和隔壁很不愉快啊!” 胡二的嘴撇的更深了,嘴角垂着一副十分不满的样子:“咱别说生意,就是做人做事,他们都不够。”胡二一肚子的怨气,正不知道哪出。 铺子里贾丰和李复忙完了手头接待的客人,两人四目相对,贾丰微微侧了侧头示意李复。李复收好柜台上的钱,转身进了院子,贾丰则凑到了胡二和客人面前笑着说道:“做生意嘛,做生意嘛,同行是冤家!我们这位伙计是巴不得我们生意能盖过隔壁。这位先生,您需要点啥,最近厂子出货少,要啥您说给您备着,不然过两天又断货了。” 年轻人笑笑:“要什么好说,你们这做不做日本人生意呢?” 第一百二十九章 看着很精明 实际蠢且坏 听到来人的问话,胡二心头一动便又朝来的人仔细看去,这身高这眉眼....他忽然想起张群青成亲的那天发生的事情。 没错,这个人就是来向张家提亲的那个日本人,只不过几个月前看上去还有些像个毛头小子的年轻日本人,经过这段时间在他身上似乎发生了某些变化,他变成成熟了一些。这可能是衣着打扮,胡二不知道的还有曹田小雅身份和心态的变化。 曹田小雅已经从一个到中国来玩的年轻人,变成了要为效忠大日本帝国来征服这片土地,和为了他自己征服这片土地上的人。 胡二一闪念之间只是微微征了一下,心里一个邪恶般的想法在慢慢升腾,自己得不到的余振生也别想得到。而眼前的这个人,刚好可以帮助他完成。他不知道,他所有的小邪恶在恶魔面前根本不算什么。 但他还是立刻呈现出逢迎的笑意:“做,日本人也是人,做生意哪里分的那么清的。咱们天津卫这么多租界,这么多洋人,华界才城里多大的地方,只做华人生意,那不擎等着跟隔壁一样半死不活的耗着?”八壹中文网 贾丰听胡二说的也有点不像话,便从胡二身后轻轻的扯了一下他的衣襟,胡二却好像一点都没察觉。倒是曹田小雅笑了笑:“半死不活,那跟活死人也没什么区别。” “胡二啊,你去看看布鲁蓝的新货到了没有。”贾丰咳了一声安排着胡二的事:“这位先生您需要什么我来给你介绍。” 曹田小雅一指胡二:“我觉得他说话有意思,就让他介绍就行了。” 胡二抬起手臂:“那您这边请!” 说着话两个人就自然的和贾丰拉开了距离,贾丰不好凑钱,只好盼着去内院给张群青报信的李复赶紧回来,最好能把张群青也请来,他总觉得这个年轻人有些来头,让胡二这么乱说话非出乱子不可。 “你刚说隔壁的生意如今做的不好?”曹田小雅的目光扫着店铺的货品。 “嗨,那家生意都交给伙计做,我看掌柜的老糊涂了,打算把女儿嫁给伙计也算了,还把这吃饭的饭碗交给个小屁孩捧着,这不是开玩笑吗?”胡二说的颇有微词。 “我觉得你好像很讨厌隔壁的人?”曹田小雅依然带着笑意,他撇了胡二一眼问道。 “也不是都讨厌,隔壁的女人不讨厌,掌柜的也教过我些东西。”这点胡二也没打算隐瞒。 曹田小雅点点头,喃喃的说着:“隔壁的女人....”接着嘴角翘了翘却不是在笑而是多有些意味深长的味道:“你们这里的货我确实需要一些,明天你送份目录到我那里,这是我的名片。” “我,我送?”胡二有些疑惑,他回头看了一眼贾丰,贾丰手里拿着鸡毛掸子随意的掸着货架上的浮土,眼睛却一个劲的朝他们这边看着。 “对!你送!我很欣赏你!”曹田小雅伸手拍了拍胡二的肩膀。他把头朝胡二微微靠了靠:“即使不做这里的生意,我觉得以你的精明应该做更高级的事,赚更多的钱。明天我等你!”说着他便将名片塞进胡二的手里。 胡二回头看去,刚好李复回来进了铺子在跟贾丰说话。 曹田小雅心情愉快的走出群青化工,他知道自己的父亲就在隔壁,只不过他不想今天来凑这个热闹。 之所以曹田小雅出现在这里,是因为他刚刚从八里台的南开农场回来,马上要去茂川秀的公馆。他已经知道今天父亲还来张记染坊,看到父亲的汽车停在张记门外。 原本打算进去看看热闹,但恰巧看到胡二鬼头鬼脑的样子,便临时改变了主意。 茂川公馆,从外面看上去,就像是日租界里一座普通的洋房,但里面的人却很不普通。 会议室里,一个头发秃顶的中年男人正襟危坐听着其他日本军官的汇报,这些正襟危坐的日本军官,在这个叫茂川秀的领到下,从九一八事变之后,就开始作着大量的准备工作。 在过去的一段时间里,他们监视在天津的逊帝溥仪;策动殷汝耕割据冀东建立伪政权;在军阀、政客中培植亲日势力;笼络桂系、晋系军政要员;策划倒蒋反共活动;搜集英法租界的情报。 这所公馆的主人茂川秀和是日本华北情报机关长,他的面前的桌上放着一份《庸报》。而这份煊赫日本军威,辱骂中国人的报刊,早已经被茂川秀控制。 曹田小雅走到房间前,轻轻的敲了敲门。卫兵打开门,曹田小雅走了进来。 正在汇报的人顿了一下,见茂川秀没有说话,就继续做完自己的汇报。 “我给各位介绍一下,这位是我们的新同仁,同时也是满铁株式会社地方事务处的处长曹田小雅!”茂川秀一直曹田小雅说道。接着他指了指自己身边的空留出的座位:“曹田处长,请坐!” 曹田小雅行了个礼,坐定之后便进入正题:“机关长,南开农场我已经去过,机关长教导有方,那里搜集附近中国驻军情报的人员很专业。” “我们是培养专业情报人才,如果需要人手我这边可以支持。只不过接下来我们要在法租界设立同乐京剧社,搜集英法租界情报,恐怕太多的人手调配不过来。” “地方事务处只要人尽其用,一般性的沟通,用处长的人就大材小用。好在支那就是人多,不好用就杀掉,再换一批就是了。” 会议桌边围坐的便有人露出会心会意的笑容。 茂川秀扬了扬手示意散会,那些参会的日本军官便齐刷刷的起立,鞠躬然后退了出去。 “曹田处长年少有为,有这魄力倒是很像你的父亲。”人都散去,茂川秀的语气也温和了一些、 曹田小雅毫不谦虚的点头笑了笑:“茂川叔叔和我父亲共事多年,这算是对他的赞许吧。今天能参观了茂川叔的农场,也是长了眼界了。” “这不算什么,只要能把天皇交给我们的事情做好,那就是最大的荣幸。” 曹田小雅礼貌的点点头,从感觉上他对茂川秀的印象并不像对牟田口廉也那么亲近。前者总让他觉得太难接触,大多一副喜怒不形于色的样子。他轻轻挪了挪身子:“我父亲让我感谢您,能到您这里做事可以学到更多的东西。” “你是聪明人,只学些皮毛也够让那些愿意效忠天皇的支那人更好的帮你做事。” “您说的是!” “上次跟你说的事办的怎么样了?” “已经在着手做了,满铁会出资成立满洲电器化学公司,主要产品就是卡什,到时候茂川叔叔也会有一定股份。” 茂川秀点点头:“你也看到了,我们的农场,剧社都是赔钱在做。想弄情报就要花费很多的资金,不想办法多些资金来源完成不了天皇的使命可是大问题。” “这您放心,已经确定的事很快办厂的资金就到位,另外袁桑那边也会在天津成立大东公司,专门为我们招手化工。” “袁桑....果然他也要参与一家伙啊!” “还是您看的准,这人视财如命,让他找来的华工,咱们的公司将会节省很大一笔开支.....” 张群青从严彩蛾房间被李复叫出去的时候,余振生隔着窗户看着。他感觉有人拉了他一下,回头看是张芳:“娘,没事的话我们先走了。” “你又要去哪啊!”严彩蛾拿张芳一点办法都没有。 “我今天约了银燕呢,念知奶水不足,我和银燕要买些奶粉回来。” “买奶粉?你们哪懂啊,别买错了。” 张芳冲着余振生说道:“振生,你不是知道吗,你跟我们一起去!” “你竟瞎说,他能知道什么!”严彩蛾埋怨的看着女儿。 “你说话啊!”张芳拽了拽余振生,余振生感觉到有人拉她便是这一下。 “师娘,我只是知道要在药房买,平时报纸上经常有卖洋人奶粉的告白,勒吐精牌代乳粉说他们是育婴珍品,无异母乳;克宁乳粉称:美国生产,补质均匀,消化尤易,粉一水七,交融立成,用如所需,毫无耗费;天一牌母味代乳粉道:荷兰牛乳制造,清洁纯粹,补力非常大,一听可抵三听(马口铁罐)。另外,老上海广东路上爱兰汉百利公司出产的代乳粉,美国原装klim乳粉,告白的用的很大的版面的。” “呦,那得多少钱?” 这些余振生被严彩蛾问住了,张芳却接口道:“您甭管多少钱,又不用您出,人家念知有钱,他爹一个月给他五十块生活费呢。” “这么多?我记得.....” 张芳却已经顾不上和严彩蛾闲聊了,之前她也紧张怕出什么事,现在看什么事都没有,便冲重新生出了年轻人的玩心。“您什么都不记得,振生我们快走!” “这孩子,这孩子!”严彩蛾真是又气又急,余振生也想回头说什么,却被张芳硬拉出了屋。 “这边!”张芳拉着余振生进了张群青的院子。“我可不想看到那个日本人那张驴脸!” 张芳宁肯绕着走张群青的铺子,也不想从院里经过。 余振生只好抽回被张芳拉着的胳膊:“你别拽着我,我跟你走!” “干啥,许你抱我,不许我拽你!”张芳瞪着眼。 余振生的脸一下子被她说的通红,这算是口不择言还是故意揭自己的短,看来之前自己的确冲动,这要是当着师傅师娘或者群青哥说出来,自己得多没面子。 “我,我不是故意的!” 张芳没在拉着余振生,看他那脸都憋红紫了神情慌乱的样子,张芳竟然觉得有些好玩好笑。 两个人走进群青的铺子,看到张群青正沉着脸训斥着胡二:“你不知道他是谁吗?” 胡二一脸委屈的辩解着:“我不知道啊!您说是那天来的小日本崽子,可那天那么乱,我吓都吓死了,哪还顾得看他长什么样子。” 张芳和余振生停下脚步:“哥,怎么了?”余振生也问:“群青哥什么事?” 张群青指着胡二对余振生说道:“你说这个胡二,刚刚曹田小雅来了,他跟那畜生还近乎了半天。” 余振生和张芳左右看看。 “早走了!”张群青哼了一声:“我告诉你胡二,你说记不记得这个人我都不怪你,不过你给我记住了,咱们铺子做不做日本人生意你说了不算。对了,他说要谈什么生意?” “他,没说,就说让我们人去带着物品单子去找他谈!” 张群青侧过脸做了个吐口水的空样子:“呸,什么东西,没人找他去!” “我们走吧!”余振生对张芳说道。 张芳白眼撇了余振生一眼。 “你哥铺子生意的事咱不好多少的,你不说银燕还等着你吗?” “哦,对了,快走!”张芳仿佛突然又想起了还有正事,又拽起了余振生的胳膊。胡二听着张群青的训斥,看着两个人亲昵的样子,心里好像着了火。 得意吧,以后有你们得意的时候。 余振生和张芳刚出了群青的铺子,就看到张春明和刘超都下了车。 “爹!”张芳迎了过去。 “芳儿,你没事吧!”张春明一把抓住张芳的肩,紧张的问着。 “我能有什么事,我们学校的先生出了事,学校在日租界,彭叔正管着这事走个例行调查程序。倒是爹你得小心,那个曹田次郎一直在等您呢。” “哦,我没事,你彭叔呢?” “他已经灰溜溜的走了。”张芳做了个鬼脸,手指飞快的交替着哑语走路的手势,像是在嘲笑彭晋武刚才的样子。 张春明看女儿调皮,拍了一下她:“不懂事!你们这是要出去?” “我约了银燕要去买东西,他是陪我去的。” “去吧,别着急回来,这边没事了我让人去叫你们!”张春明看着余振生和张芳走了,这才长出了一口气,张芳没事那就没大事,如果有大事或者曹田次郎是来找麻烦的,肯定不会等到请自己回来。日本人要想抓人,还会管你人在哪里? 他拒绝了刘超陪他进去的好意,定了定心神进了铺子,听到刘福和杨五跟自己打招呼,只是微微点了点头就朝堂屋走去。 , 第一百三十章 不接受任命 悠长的蓝思 从先春园回来的一路上,张春明最担心的就是张芳。现在看张芳没什么事他的心里就已经踏实了大半,至于曹田次郎找自己还有什么事其实张春明多少猜出了一些大概。 由于有日本人的汽车停在铺子门口,同时还有日本士兵也站在车边上,铺子里已经没有人敢走进来了。 张春明径直穿过了铺子,堂屋里曹田次郎正背对着那道门帘坐着:“张先生,你终于肯回来了。” 说这话的时候,曹田次郎的目光看着院子头也没回。 “说吧,你找我什么事!”张春明摘下帽子放在桌上,他轻轻一掸长袍在椅子上坐下,抬手拿起桌上的青瓷大茶壶给自己倒了杯茶。 曹田次郎若有所思的看着张春明,这个看上去比自己没小几岁的男人,论官称即便不称呼自己的职务,他却也没像其他人见到自己客客气气称呼太君。论关系辈分,他应该叫自己叔叔。不过这个称呼曹田次郎自己也不喜欢,如果王纯是自己的女儿,他一定不会认同他们的关系。 甚至让他有些恼火的事,自己的儿子竟然喜欢张春明的女儿。想起刚才张芳的表现,曹田次郎冷哼了一声:“张先生教育的好儿女啊!” “怎么?我的女儿做了什么犯法违纪,伤风败俗的事了吗?”张春明故意问道。 “那到没有,只是有些不大礼貌,倒是很想张先生你。” 张春明露出一丝惊讶的,但这惊讶有些夸张:“哦?难道张芳冒犯了你?” 曹田次郎的脸上的愠怒一闪便恢复了平静:“谈不上,我也不会和一个小女孩计较。” 张春明也并没有打算追问给曹田次郎数落自己女儿不是的机会,便颇为释然的说道:“那就好,那就好。我看我们还是说正事吧。” 曹田次郎的扬起手,他身侧站着一名日本兵将一个册子一样的东西递到他手上。 拿着那册子时候曹田次郎的神情忽然变得郑重起来:“张春明先生,之前我来过两次,第一次是陪着我的兄长,第二次同我的儿子一起来。现在我要做个自我介绍,在下曹田次郎,系日本军驻华北方面军驻天津第十师团辎重兵第十联队队长。” 张春明是早就知道曹田次郎的身份,但看他忽然郑重,便觉得不是什么好事。心里这么想着脸上却表现的很轻松的笑意:“曹田队长,失敬!” 曹田次郎并不理会张春明语气中嘲谑继续说道:“我大日本帝国是来帮助你们中国建设的,你们的经济太过落后,满洲国的满铁公司就是成功的例子,不但促进了满洲国的经济繁荣,还为我帝国参与到贵国建设的部队提供了很多经济和物资的援助。 现在,大日本帝国还要在华北地区组建华北株式会社,我们需要一些优秀的商人加入到我们的行列和我们合作成为我们的合作伙伴。” 他将那册子放在桌上:“你们的商会根本就是摆设,大多都是行业内部或者地方的同乡之间联络,我们还要帮助你们组建商会,正在形式商会的带头作用。我想到了张先生,你年轻有为,又在这个圈子经营很多年,商会还有一些秘书,理事等职务,我希望能邀请到张先生的加入。这是任命书,张先生您可以看一下。” 张春明看着册子,在拿与不拿之间想了一下,他拿起册子打开看了看,原来这是一份印刷精亮的关于日本人组建北方株式会社并创建北方天津合作商会的介绍,同时上面还有一些已经加入商会的企业负责人的签名,像是已经联名准备的差不多万事俱备只欠东风一件大好事即成。 张春明看完,举重若轻的将册子重新放在桌上:“曹田队长抬爱了,这上面都是大公司,我一个小门小户的也参合这事,德不配位难以服众啊!” “张记染坊虽然铺子不大,却也经营了十几年,业内的名声我也是听说了一些。而且我还知道,就在前几日你们有个什么舞龙会,都是商业街上这些铺户的老板自发组织,经营好的铺子才可能做龙头,我没记错的话今年的龙头可是你张记。” “嗨!那都是大家祈愿自娱自乐,这你就不知道了,咱们可不是看谁家经营的好赚的多,咱们是看谁家人缘好,我张记呢有三件宝,一件是我这手艺,二件是我这招牌,这第三件是一直跟着我的管事,这管事管不了正事儿,又不会记账可就天上一副笑脸,落的个街里街坊的好名声。是吧,小崔!” 崔卫长在院中,他回过头朝屋里扬扬手,似乎再说:说的是我。 “这么说,张先生是不想接受我这份美意了?”曹田次郎脸色很平静。 “不是不想,是不能!您看我这铺子也没生意,我这今年就准备让闺女女婿接手,反正是自己的房子没什么挑费,随便他们折腾,有本事吃饭没本事饿死。我也打算换个清净的地方,养养花看看书,年岁到了该歇歇了。” “既然张先生不肯,那我也不勉强。” “那就谢谢曹田队长了。”张春明端起手上的茶杯却不急着喝。 曹田次郎冷冷的看着张春明:“你们中国人讲端茶送客,不过你不用着急,第二件事说完我就走!” 他从上衣口袋里掏出一个信封,将信封放在桌上用手指按着朝张春明推了过去:“这个你看看。” “要是什么任命书之类的我就不看了吧。” “不!是王纯给你的信!” 张春明拿过信封,信封是被拆开过的,显然里面的信的内容曹田次郎一定看过。他从信封里面抽出信纸轻轻的都开,尽管他已经努力的克制,但他的手还是微微的颤抖。 这一切都看着曹田次郎的眼中,他的嘴角带着一丝不易差距的嘲笑。 “恭喜张先生,当然也要恭喜我兄长和我了。按照你们中国的人的规矩,这是要摆酒的。只可惜纯子在日本不能来这里让你们一家人团聚,更可惜这个孩子不能见到他的父亲。” 张春明站起身来,他背着手,手上捏着王纯的信,内心在翻腾着。王纯生了个男孩,她给孩子娶名字叫蓝思。 从种蓝成畦,到夏季收蓝,从漫长的等待到勤学苦练的打靛的功夫,这些都用了张春明半生的功夫,才让他的蓝色染料在业内一炮成名,更让整个天津城都知道张记染坊的蓝是最正是最靓的。甚至,张记的蓝染成了别人拿比对别人家的颜色是否正的一个标准。 群青颜料是最古老和最鲜艳的蓝色颜料,鲜亮的蓝色微微透着一点红光。他希望自己的儿子青出于蓝,这些话他和王纯聊天的时候都有说过,那是他们最亲密无话不谈的时候。 蓝思,蓝思,张春明的心里默念着,那是他的儿子。 他站在堂屋门前,看着院子中飘扬的五颜六色的染布:松石,蜜蜡,胭脂雪,柳绿,柑黄色,柔蓝,黄丹....唯独没有群青,靛蓝。那些古典神秘优雅的色彩,互相撞出存粹交融的古风意境,却偏偏少了蓝的沉淀。 张春明在想,振生怕是还没彻底领会蓝的意境,更或者他的心里没沉淀中那深深的思虑的忧伤。但是王纯一定有,只有张春明知道,王纯是多么在乎自己。也只有张春明知道,自己对王纯也是在乎的。只是他的年纪,他的身份,让他只能尽量的维持着这个家的平静。 他相信,如果一开始他就知道王纯的身份,事情一定不会发展成这个样子。但他还是忍不住又浮现出那双蓝色的高跟鞋,以及耳边清脆欢快而又悦耳的脚步声。 “我们在选择人选的时候是会考虑他的身份的,而你是附和条件的。我想,张先生应该会考虑一下我的提议,等我们精诚合作的时候,也方便接纯子和他的孩子来探亲。” “卑鄙!”张春明的心里骂着。 他转头看着曹田次郎冷笑道:“如果我不接受,那么王纯就永远都不能来中国了?” 曹田次郎摇摇头:“那倒也未必,大东亚的共荣是我们追求的目标,中国的地方很大,风景很美,等我们建设好会有很多人来这里,而且我们也不会限制我们的人的自由。当然,你也不用担心你看不到那时候,我想应该很快。” 他说的很认真,眼睛里放着光满是憧憬。 “不,你们不是来建设的,你们所做的一切叫侵略!”张春明正色道。 曹田次郎一愣,接着他哈哈大笑起来:“我真是不知道用什么来称呼你,如果按照小雅的心意,你我可能成为亲家,那你我是平起平坐的身份。但如果从纯子这说,你是我的晚辈。所以我是不会和晚辈计较的。” 张春明的脸趁着,他背在身后的手发抖,那封信发出轻轻的簌簌的声音。 曹田次郎看了一眼张春明,他站起身来有些得意的说:“好了,不管怎么说,暂时你和你的家人还有这铺子暂时是不会有什么危险,也希望你提醒你的孩子们,不要跟着参合不该参合的事情。” 曹田次郎离开,张春明一屁股坐在椅子上。崔卫急忙小跑着进来,他看到张春明的脸色苍白:“掌柜的,您没事吧。” 崔卫把张春明杯子里的凉茶泼到院子里,从新到了一杯热茶,想递给张春明却看到张春明捂着胸口,他的额头竟在渗这汗珠,嘴唇也白的吓人。 张春明接过茶杯,杯子里的水被他颤抖的手晃着撒了出了,他放下茶杯用手捂着胸口,对着崔卫张了张嘴,又好像很痛苦的样子,头一低就趴在了桌子上。 “刘福,刘福!”崔卫慌忙大喊着。铺子里的刘福不知道出了什么事,赶忙进来:“呦,掌柜的这是怎么了?” “我去叫内掌柜,你赶紧去找大夫来!”崔卫着急的说道着朝内院跑。 栓子一路小跑拉着车回到张记的时候,正赶上大夫给张春明看病,大夫说张春明是心绞痛,谁也不知道张春明怎么会突然有了这心痛的病。 崔卫跑出去抓药,张群青守在张春明的床前。 严彩蛾呆呆的坐在,偶尔朝里屋撇上一眼,她的手里拿着王纯的那封信。如果不是崔卫间短的说了几句偶尔听到的话,严彩蛾一定会以为张春明的心疼病是因为王纯。 可是因为王纯也不是完全说不过去,这好好的两个人都已经要成亲有了娃了,忽然就这么被分开了。女人的难过都是写在脸上,随着眼泪落了也会发些出来。男人不同,严彩蛾了解自己的男人,他是个能憋着事的人。 平时张春明越是闭口不提的事,反而越是他的心结,让他放不下的事。 “日本人太可恶了,前段时间我爹也是被气的够呛,他们搞什么农场,把我家在八里台那边的一块地都收了不说,还非要我爹也加入他们什么商会。”郑雨诗气愤的说着。 “什么商会,无非是要他们这些有头有脸的人站出来帮日本人说话做事。”严彩蛾小声说道。 “婆婆,您也别着急了,大夫说我公公的病也不是太大问题,平时多注意休息别太激动不会有事的。”郑雨诗又宽心安慰着。 “你公公的病是心病!” 郑雨诗听出了严彩蛾的一语双关,她不知道怎么接这话,就托着自己腰挺着肚子站起来:“咦,芳儿呢?” “还真是!”严彩蛾这才注意到出这么大事,张芳竟然不在家:“这死丫头,知道自己没事就跑出去疯了。栓子,栓子!” 此时严彩蛾已经不顾的自己家主的身份了,她大声朝院子里喊着。 崔卫领着开好的药回来,赶忙对严彩蛾回着:“栓子去找振生去了。” 严彩蛾这才松了口气,她进屋坐到床边,张群青会意的起身走了屋,对郑雨诗说道:“大夫说爹这得静养,现在没什么事了你也回去歇着吧。” “那你呢?”郑雨诗看着张群青关心且又紧张的问道。 “我和刘超要出去一趟!你放心,晚饭之前肯定回来。” “日本人这么折腾,我担心有事,你们一定要小心!”郑雨诗小声的嘱咐着。 第一百三十一章 风回一镜柔蓝浅 雨过千峰泼黛浓 这世上有千般的颜色,每一色又不仅仅是深或者浅。 张春明最喜欢蓝,而他眼中的蓝有:月白烟青水暗流孤猿衔恨叫中秋的月白;有雨过天青云**,这般颜色做将来的天青;更有东方既白晓色起,越台晓气生烟寒;还有西子湖头春色弄望湖楼下水连空西子。更别说还有(窃)窃蓝。 松石,菘蓝,法蓝,柔兰,群青,花青..... 这些颜色在他的眼前层叠着渐变着,他慢慢的睁开眼,看到的是严彩蛾那双微红的双眼。 “哭什么,我这不是没事吗?” 严彩蛾摇摇头,俯下靠在张春明的肩头。 张芳和余振生赶到药房的时候,刘银燕早已经到了。她站在药房门口东张西望,看到余振生和张芳走来就朝他们挥着手。 “芳姐,你今天真漂亮?”张芳和余振生一走进刘银燕就雀跃着拉着张芳说道 “哪有,还不是和平时一样?!”张芳羞涩的笑笑。 “这衣服太好看了,没想到这个蓝色搭出来这么好看。” “这是振生的主意!”这套新衣穿了几次,今天终于碰到有人问出来,张芳说着朝余振生看了一眼。 余振生一旁说道:“这是柔蓝,风回一镜柔蓝浅雨过千峰泼黛浓。” 张芳白了余振生一眼,转头对刘银燕笑了笑:“瞧他这样儿,跟我爹一样。” “那是当然,你爹帮你选的嘛!”刘银燕低头嗤嗤的笑起来。 张芳脸一红,感觉车水马龙的街上来来往往行走路人都在看着她一样。 的确,张芳站在街上,就算不说不笑,也会经常被路人投来惊羡的目光。现在的张芳正如女中那个不成文的定律一样,一旦上了高中女孩子就会变的亭亭玉立。 原本就很漂亮的张芳和还在初中的刘银燕站在一起,明显的脱离了小女生的稚气,加上这身衣服更是让人眼前一亮的感觉。 余振生也被刘银燕说的脸红起来,他把头转向一边,耳边听到张芳问道:“银燕你刚看了没有,有没有合适的奶粉。” “看到是看了,可是我没买。” 为什么?张芳和余振生都很好奇,两人同时朝刘银燕看去。 这次轮到刘银燕脸红了:“人家以为是我要用,问我小孩多大了。” 哈哈哈哈,这下张芳笑起来:“这些人是怎么看的。” “我跟你说,这药店里有伙计有先生,还有单独的柜台卖奶粉和胭脂口红呢,卖东西的是女的。态度倒是很热情,就是问的也挺细致,搞得人家不知道怎么说。” “你就说送人的,走,我们进去看看!”张芳说着拉着刘银燕就朝药店里面走,走了两步一回头看到余振生还站在原地就招呼着:“振生。” “你们去吧,我就不进去了。” 刚才听到刘银燕的话,余振生也想笑,可他毕竟还是忍住了。现在跟他们进去里面女售货员如果还问那么细致,他真怕自己接不上话或者人家再误会点别的什么。 等两个女孩子说说笑笑的进了药店,余振生才送了一口气,他不敢走远在药店门口的街道上慢慢的溜达着。 忽然他看到杨四丫从不远处走了,余振生急忙一个闪身,让一棵树挡着自己。 杨四丫跟本没注意到余振生,她挺着大肚子匆匆的走过,走到不远处的一家水果摊子前停下来,一边跟摊主问着价挑着水果,一边朝对面的茶楼张望着。 不大功夫,茶楼里走出来一个男人,那人给杨四丫挑的水果付了钱,又拎着水果两个人便拐进了胡同。 “看什么呢!”余振生的箭头被张芳拍了一下。 “没看什么,买完了?”余振生看到张芳和刘银燕的手里都各自拎着一个袋子里,袋子里露出铁桶的盖子。 “买完了,我们走吧!” “你们两个回去,我回铺子看看。”余振生说完就折回朝张记走去。 “芳姐,你也不叫他,有振生哥在还能帮咱们拎着点呢!”刘银燕看着余振生的背影,提了提手上的奶粉。 “他是惦记我爹,你要是觉得沉就给我!” “不沉不沉!”刘银燕赶忙将奶粉桶抱在怀里:“芳姐,你爹咋了?” 两个人边走边说着:“日本人又去我家里了,就是那个曹田小雅的爹,也不知道他找我爹有什么事,我出来的时候他还在那等呢。” “真是麻烦!”刘银燕皱了皱眉头:“对了,芳姐,学校的人找你了没有?” “倒是有人来问学校的事了,只不过不是学校里的人,是彭叔叔自己来的。” “真是奇怪,我也问其他同学了,学校的人也不是谁家都去,高中部的和陈先生接触多的学生那里都去了,初中部的却没去几个。” “初中部的去干吗,陈先生又不管初中部的事。” 刘银燕的眉头皱了皱:“说的也是啊,可我是初中部的啊?” 张芳侧头看了看刘银燕:“我倒还真忘了,你还在读初中啊。” “有没有在一起读书你都不记得,我明明比你小两级的。” “呦,看你出落的标志,一点点都不像初中的小毛孩,也难怪我把这事忘了。”张芳呵呵呵的笑起来 “芳姐,你看你,振生哥一走你就拿我开心。” 张芳更笑了:“你呀,人小鬼大,这振生哥振生哥的叫的挺亲近的。” 刘银燕哼了一声,脚步却加快了许多和张芳拉开了了些距离:“不叫振生哥叫什么,难道叫芳姐夫?” “你叫也没关系,只怕你心里不想叫吧?”张芳捉弄着刘银燕,看刘银燕跺脚脸红加快脚步,一副有点心虚不打自招又不好意承认的样子。 忽然刘银燕站住了等着张芳不紧不慢的走近,她眨了眨眼:“芳姐,我知道你不打算和振生哥成亲。” “谁说的!我可没说!” “你真不喜欢他?” “你猜呢?”张芳俏皮的朝刘银燕眨眨眼。 刘银燕和张芳并肩走着,她想了想说道:“咱们做女人的真麻烦,男人要是遇到喜欢的就可以君子好逑,女人就不一样了,什么事都不能自己做自己的主。” “你想自己给自己做主吗?” “我是说,你看你不想嫁振生哥,可是你爹安排了你的亲事。我觉得振生哥人还好,对你也好。感情可以慢慢处,至少你们知根知底,了解对方的脾气秉性。可等我再过个一两年,我爹要是给我定了亲,我都不知道会定给什么样的人家,我喜欢不喜欢。” 她说的竟然有点伤感。 “真笨!咱们读书是为了啥,新女性要自立的,你看咱们刚才去的药房,里面的卖奶粉的女子,也是出来做事,就比工厂做工,酒楼服务员要高级的多。你没注意有些大的店子也在雇佣女职员,都是要求读过书的。还有电话里的接线员,也要女的。 还有我去过市政府,里面也有女职员。我问过余六河,他说要到那里做事最差也要读过高中。你说,咱们读过书的女人,不靠着父母不靠着男人,自己都能养活自己,为啥一定要听家里的安排。” 刘银燕听着眼睛都亮起来:“对啊,我们读书做事,可以自己养活自己,做独立的女性,就像王先生....” “提谁都行,就是别提她!”张芳板起脸提醒道。 刘银燕轻轻地哦了一声,紧接着又问道:“芳姐,那你以后想做什么事?” “我想去北平,去读书,去做事。” “去北平?”刘银燕看了一眼张芳,她不清楚张芳怎么会有这样的想法,只是他的疑问张芳并没有回答,这就让她没办法继续问下去。“嗯,也好!你刚说余六河是谁?他也在北平吗?” “他是振生的六叔,已经死在战场了。” 刘银燕轻轻的啊了一声,她看到张芳眼中有一丝火焰跳过,心里好像明白了什么。既然明白了就不在问,两个人无言的朝着振生的院子走去。 余振生回到张记,街上曹田次郎的汽车已经开走了,铺子门口也没有站着的日本兵。 进了铺子,振生就和刘福杨五打听,知道曹田次郎走了,也知道掌柜的犯了心绞痛还请了大夫,余振生一惊急忙朝院子走去。 一进院子正碰到栓子进院,栓子看到余振生就嚷嚷起来:“振生,你去哪了,我去家找你你不在。” 两个人一起朝内院走着,余振生边走边答:“我陪张芳去买东西了。” “那大小姐呢?” “她和刘银燕去看武念知,这会儿应该还没到。” “没事,我告诉振家了,如果看到大小姐就让她赶紧回来。” 两个人说着话已经来到内院,站在门口余振生轻轻的敲了敲门:“师娘,我回来了。” “振生,你师傅没事,你去歇着吧。”屋里传来严彩蛾的说话声。 余振生还是有些担心他朝内院看着,栓子拽了拽余振生将他拉出内院:“内掌柜说没事就没事,这个病需要静养的。” 崔卫从铺子里走了进来,振生进门的时候没看到崔卫,真要问崔卫先说道:“振生,你回来正好,王萍把剩下的几套衣服送来了,我给你放到房里里,你先去瞧瞧。” “我不用瞧,等大小姐回来让她试穿就是了。” 余振生说着,就看到崔卫和栓子两个人挤眉弄眼的,然后两个人一起朝院子外面走去,余振生好奇的跟了出去,看到栓子从口袋拿出包烟,给崔卫一根自己也抽出来一根。 崔卫则是熟练的拿出洋火盒,滑着一根给自己和栓子点上,两个人就在院外墙边喷云吐雾起来。 余振生走了过去,从栓子手上拿过来烟,扔在地上用脚碾灭。 “嗨嗨嗨.....振生你这,太糟尽东西了!”崔卫心疼的看着那不成样子的烟。 “崔哥,您抽烟也就抽了,栓子不能抽!” 崔卫一愣,看看余振生看看栓子,忽然他嗨的一声:“兄弟,你说的对。我倒忘了,这小子才刚十八岁,抽个屁烟!”他冲着栓子一伸手:“拿来!” “崔哥!振生,你们!”栓子捂着口袋。 余振生盯着栓子,崔卫也盯着栓子。 “信不信我告诉你娘!”余振生威胁着 “都多大了,你还告状!”栓子极其不情愿,拧着身子捂着口袋,这盒烟可是花了两三快钱呢,自己一月的工钱才几个两三块啊。 “给崔哥!”余振生朝栓子使了个眼色。 “拿来!”崔卫也催着。 栓子只好从口袋里掏出烟来,他哭丧着脸:“我才买的,才抽了一根....” 崔卫从兜里掏出两块钱拍到栓子手上:“就算你帮我买的。”他拿过烟盒揣在自己兜里,冲余振生指了指:“我算看出来了,你跟我是假交情,跟栓子才是真兄弟。” “狗屁真兄弟,一点面子都不给人家!”栓子气鼓鼓的嘟囔着。 崔卫噗嗤一笑:“不识好人心,哎,当年我要有振生这样的朋友,现在也不至于这样。”他扬起自己的手指,食指和中指的指甲已经被烟熏的微微发黄。 “现在有也来得及啊?要不然我当你兄弟?”栓子仰起头一副大义凛然的样子,其实心里挺不痛快,又不敢埋怨余振生。 余振生拍拍栓子的肩膀:“我知道你心里烦,不过烟草不是好东西,你干的是气力活,全仗着的好身子板呢。再说,等你成家了,你随便抽。那时候又婆娘管你,现在你得听我的!” 接着他转向崔卫:“崔哥,你也烧抽点吧。张芳的老爷就是这玩意把身体搞坏的。” 崔卫嘿嘿笑笑:“我知道,我知道。有你这话,我就知道你是为我好。” 余振生叹了口气:“栓子,你也知道我爹最烦这玩意儿,当年我二姐夫差点因为抽烟,我爹没让我二姐过门。” “那后来呢?”崔卫好奇的问道。 余振生摇摇头,转身回了院子,后来的二姐偷跑到二姐夫那里,二姐夫和二姐成了亲,然后一起回娘家。二姐夫还发誓许愿再也吧抽这烟卷,以后和二姐好好过日子。 余二河见尹强是性情中人,何况生米煮成熟饭也就默许了。 哪知道尹强确实从此不在碰烟卷,却不知道什么时候抽起来旱烟,还弄个漂亮的烟袋锅。 想到这,余振生由心的想笑,却又有点想哭。 第一百三十二章 半面心入灰 半面心似火 余二河背着手站在院子里,他仰起头看着头顶上又有飞机飞过,那轰鸣声搞的他心里好像拧成了个疙瘩。 “姥爷,姥爷。”尹慧跑到余二河面前,拉着余二河的胳膊晃着:“我娘又哭了。” 余二河看了一眼女儿余芃芃住的屋子叹了口气:“走,看看你姥姥今天做了什么。”说完就拉起尹慧走进了房间。 振生娘手里正端着面碗盯着有半袋子的面口袋,她咬咬牙从里面舀了一碗面出来,把面倒道面盆里。 “姥姥,姥姥,今天吃啥?”尹慧进了屋就奔着振生娘跑了过来。“今儿是你爹生日,姥姥给你们擀面条吃好不好?” “好好!”小尹慧拍着巴掌跳着。“姥姥,姥爷,我爹咋还不回了,他今天要是不回了可吃不上面条了。” “你爹在忙柿子园的事,等忙完了做出柿子酒就回了,小慧乖,自己去玩好不好。” 尹慧乖巧的答应了一声就跑到院子里。 “幸亏有振生让人捎来的钱,这日子粮食涨价涨的凶,十五块钱就买了这么一袋面。这么个吃法也顶不住了,老头子,他大姐夫不说想办法在学校给你找个事做,到底成了没有?” “成不成都先不急!”余二河缓缓的说道。 “怎么能不急,一家子老老小小的不能都指着振生给寄钱。再说,儿子一个人在天津也不知道过的怎么样了。这连个信都没有。” “路飞不也说了吗,现在外面到处打仗,交通通信都中断了。咱们急,说不定振生也着急。” “早知道这样,咱们也跟栓子爹娘一样去天津了。”振生娘用力的揉着面。 “你放心把芃芃一个人丢这?”余二河轻轻咳了两声说道。 振生娘看了一眼院子:“这孩子,非认准了尹强一定能回来,这心里又盼头也是好事,我就怕.....” “行了,这不是有这院子能让咱们先住着。芃芃带着娃跟咱走也不方便,我这就找路飞去让他想想办法给咱们送出汾阳城,能坐上火车咱就能到天津了。”余二河说着站起身,刚要拿起外套出门,就听到外面有人叫门。 “余老先生在不在...余二河,二河?” “是,雷正?”余二河一怔,算起来已经快两个多月没有雷家的消息了,平时各自惦记自家的事,突然听到雷正的声音,余二河立刻感到亲切。 “小慧,快去给雷爷爷开门。”余二河赶忙出了门,冲着正在院子里玩的尹慧喊道。 尹慧跑去开门,院门一开雷正从外面走了进来,他的身后还跟着他的婆娘,两个人背着挎着行李一看就是远道而来。 “哎呀,老哥哥,你什么时候回来了,怎么找到这了,快进快进屋来!”余二河上前拉着雷正就往屋里领。 雷正脸上带着久别重逢见到老友亲切的笑容:“我也是刚来,这地址是你家大姐姐告诉我的,哎呀,这院子不错啊这么大院子好几间呢吧?” “可不是嘛,好几间!你们都回来了?雷老爷也回来了没有,有没有回安平看看?” 雷正夫妇跟着余二河进了屋,振生娘赶忙将揉好面的盆放在一边,用盖板儿盖上面盆又洗了手忙着给雷正夫妇烧水喝。 雷正夫妇将背着挎着的行礼都放下,在余二河的招呼下落了坐:“就我们老两口回来了,雷老爷一家还在严家。我这次来汾阳就是来看你的。” “看我?也是!咱们村里人还能联系上的眼下也就咱们老哥两,其他人死的死逃的逃!”余二河感叹的叹了口气,又觉老眼都有些发酸。 “可不是嘛!” “他雷伯,喝水!”振生娘将两碗水端到桌上。“他雷伯,雷老爷还好不?你们这是刚到汾阳?” 雷正走了一路也正口渴,端着碗湿了湿嘴唇:“刚到,雷老爷和夫人也还好,就是雷钰没了。” “雷钰没了?怎么没的?”余二河夫妇很是惊讶。 雷正就将路上和到了严白木那发生的事和余二河说了,老两口只剩下叹气。余二河皱着眉头问道:“雷老哥,你伤的重不重?快给我看看。” 雷正撩起衣服:“看着刀刺的,差点就穿了膛,得亏了游击队的人救下我,我又在定襄养了一个多月的这才捡回了这条命啊!” “那你们这是打算离开雷老爷了?” 雷正点点头:“这年月,兵荒马乱的,雷家接连受难。如果还在安平,雷家上上下下也是需要人手,我们两口子赖着脸陪着老爷混口饭吃就行了。现在雷老爷家都投奔舅爷了,咱们不能再拖累人家。我们打算去宛平儿子家了,路过这就来看看你们。” “宛平,宛平是不是离天津很近?”余二河一辈子都没出过汾阳,但也读书知道一些地理,自从自己的兄弟们五弟六弟都离家了,他没事也会拿出地图看看。余振生去天津之后,余二河更是有空就看看地图,他没去过宛平更没去过天津,却能差不多说出从汾阳到天津一路经过的大大小小的城市的地名。 “一二百里,已经算是很近了。以前每次跟老爷去天津时候,都会经过宛平。” “你这一说我倒是想起来,你们雷老爷的妹夫就是宛平人是不是?” 雷正笑笑:“我还以为你这位两耳不闻窗外事的读书人根本不知道旁人家的事。” 余二河勉强笑笑摆摆手:“我又不是与世隔绝,再说你家雷用不就是在那家做事?你以前还老跟我夸,雷用在宛平都成了家了,在那边学了一口的京片子的口音不是。” “是!是!”说起自己的儿子雷正欣慰的笑着点点头:“这一晃多少年了,雷用的儿子都上学了。” “还是你好,这次去跟着儿子还有孙子看。”振生娘一旁羡慕的说道。 “你们不也快了?”雷正笑着说道:“我这次正好也去天津,争取咱们把振生的事说下来。” “我们正因为振生的事着急,这几个月书信不通,路飞也给振生他们隔壁铺子打过电话,也不知道发生什么事,那电话也打不通。” “别急,别急,我还有事跟你们说。”雷正拿出一张纸条:“这个号码是张记掌柜家里新装的,再等个十天半个月张掌柜一家就搬家了,到时候就可以跟振生约个时候专门等你们的电话。” “呦,这是好事,=回头让路飞就按时间打过去。对了,雷老哥,你们去宛平要怎么去?” “有过路的车搭车去,怎么二河你问这个?” 余二河叹口气:“本来我们早也想去了,只是二姐夫正月去了大东镇就一直没回来,二丫头这边我们放心不下。” “你是说,尹强?” 余二河点点头:“听说正好正月十五,大东镇闹鬼子,死了二三百人,哎!” 雷婶拉了拉雷正:“老头子,你不是说?...” 雷正冲她摇摇头又接着问余二河:“那你们现在去天津,二姐和孩子怎么办?” “这院子的主人每个月给点钱,说是反正要雇人开院子,平时就各物打扫打扫别让院子荒了,二姐刚好能做这事儿,平时大姐两口子也能照应着。” “这倒是好事啊,这年头能找这么事由也确实不易。”雷婶感叹着又朝院子里看了看。 “我也是这么想,院子主人说是振生的朋友,我其实也是担心,你说振生才去天津多久,就交到这么阔绰的朋友?天津那么繁华的地方,肯定是鱼蛇混杂,你说他突然就置办了房子,还有了些钱用,又有这样的朋友。我这心里啊,老是不踏实,怕他走歪路了。” 雷正听了哈哈笑了起来:“你这心操的啊,振生是什么样的孩子,别人不知道你我还会不知道?那房子与其说是振生的,不如说是六河留给他的,至于他交的朋友,多半也是因为他能接得起春明的事,也要做春明的的女婿了。这些事你不用担心,倒是尹强的事,有件事我不知道该说不该说。” 这段日子雷正心里一直纠结着一个事。 在定襄养伤的时候,他们是住在游击队安排的住户家里,偶尔游击队的人也会去那里。 雷正养伤的时候,有时候会有人给他送来些吃的,开始他没有注意,后来发现那人经常是偷偷的来,放下东西就走。 后来雷正可以下地了,有一次看到那人送东西,雷正想要谢谢他,那人也不说话转身就走。 即便这样,雷正还是看到了那人的一瞥,他的脸上有很新的疤痕,让整个人看上去很奇怪。脸上的疤痕让这个人看上去很丑,丑到已经失去了本来的面目。但这个的外貌并没有因为疤痕和丑让人产生厌恶,如今这战火纷飞的年代,缺胳膊少腿脸上有疤的人随处可见,谁会在乎一个人一个好人,一个和自己一样在乱世中如同蝼蚁般的人长成什么样子呢? 打听了之后雷正才知道,这人姓尹,是游击队里负责做饭的尹凡。他性格有点古怪,不爱说话,但做饭很认真,不管什么样的材料,在他手里都会做的很好吃,甚至不管游击队物资多短缺,他都能从找来可以填饱肚子的食物。 所以,游击队里的人不但不因为他脸上有疤性格古怪而讨厌他,反而会亲切的叫他尹师傅。 雷正伤好离开定襄的时候,他和那位姓罗的队长告别的时候,看到了尹凡站在土坡上朝他看着,当他朝尹凡看去并挥手致意的时候,尹凡确是一转身走了。这人确是是怪了些,可雷正总觉得这个人的身量眼神有些熟悉。 雷正到了xin州之后,和雷霆说了自己打算去宛平的想法,雷霆给雷正践行,尹白木特意拿出了当初雷霆送给他的柿子酒,喝到柿子酒雷正忽然想到那尹凡的身量像谁了。 这个想法,一路上跟婆子闲聊的时候,雷正曾经吐露过。但他却没有真正把尹凡和尹强联系起来,现在听说了尹强的事雷正断定,尹强没有死! 他又皱起眉头:“不对啊,他要是没死应该回来啊!” “你说谁没死?”余二河奇怪的问道。 “哦,我猜的,我猜也许尹强还活着也说不定。” “活着,活着为啥不回家?”这下轮到振生娘惊讶了。 此刻的尹强正把从上打来的一只野鸡煮熟,然后把鸡肉撕成一缕一缕的碎肉,又用着碎肉熬了一大锅的汤。一只鸡根本不够三十几个人的游击队每个人一口的,但是这一大锅有着碎鸡肉的汤里面下些杂合面的条子,就足够这些每天吃上两大碗的鲜鸡肉面。 他想芃芃,他知道媳妇的名字叫芃芃,开始他是念不好的,后来他是习惯,他喜欢叫她凡凡。他也想念自己的两个女儿,尹慧乖巧伶俐,尹婷还是个婴儿却也让他爱不释手。 可是他现在不想见她们,他不敢见她们,他怕吓到他们。他现在这个样子,如果回到汾州,恐怕找个事做都很难,到时候就会拖累自己的婆娘和女儿们跟着自己受罪。 更主要的事,他眼睁睁的看着自己家没了,又眼睁睁的看着自己的亲人死在日本人轰炸下,死在日本人的扫荡中。他的命已经不是他的,不是他的妻子女儿的了。 尹强曾经看着河里的倒影,他一头扎到河里,他想过死,可他被人拉了上来。 他认得拉他的人,那个叫同村的叫外号叫罗霸道的人,罗霸道愤怒的冲他吼着:“懦夫,是男人就拿起枪,给我们的同胞报仇!想死,去大东镇啊,去站在日本人的炮楼下。去汾州啊,去安平,去孝义啊。到处都在闹鬼子,你有勇气死咋就没勇气活着跟他们拼呢?” “我不会打枪!”尹强低下头 “那你会什么!”罗霸道插着腰瞪着两只大眼看着他。 “我会做饭!” “也行,你给我活下去,正好我们饿了,你跟他们几个去作饭!”尹强顺着罗霸道手指看去,几个游击队员正在支灶。 他朝那几个人走去,罗霸道又在后面喊道:“站住,你叫什么,哪里人?!” “我叫尹凡,安平人!”尹强知道,罗霸道都没认出自己,自己这副鬼样子不会有人认出自己了。 他一面心灰意冷,一面心里又烧起了一团火。他不会扛枪但是他会做饭。人是铁饭是钢,尹强相信不会扛枪可以学,但是让游击队的人吃饱,他们就可以打死更多的鬼子。 第一百三十三章 盼来的消息 要来的亲人 新的书柜,新的桌椅,一张油漆的黑板。 余振生把自己所有的藏书都摆了上去,书柜还是显得有点空,他有点怀念何斌那满满的书架。 “哥,这里还有几本书!”余振家抱着个油纸包进了,余振生一看到哪包赶忙接了过来:“这个不能摆。” “为啥,我刚打开看了,有书有杂志,就是上面的字很多我都不认识。哥你什么时候还教我认字啊,等我认识好多字就可以给我爹娘写信了。”小振家忽闪着那双明亮的眼睛,期盼的看着余振生。 余振生一边找地方把那些现几本书收好,心里确实另外一番滋味。之前盼着爹娘来了,有了这个小教室算是给爹找了点事,虽然不赚钱但他知道自己爹好为人师,总算可以有个解闷的事。 可现在每天盼着家里的消息,但家里的消息却好像石沉大海一般,余振生的心里七上八下的放不下来。另一方面,年过完之后街面上的变化很大,很多铺子经营不下去换了主。以前街上熟悉的年纪差不多的小伙伴,有些跟着主家去了别处,有的铺子减人他们另谋生路,就再也没见过面。 以前常跟振生亲近来听他说文教字的玻璃铺的伙计现在看不见了,以前常来的金银铺子的景映山也跟着叔叔到外地去了。现在余振生的“学生”,就只剩下杨五和振家,看着自己这兴致勃勃整理出来的小教室,余振生嘴角浮起一丝苦笑。 胡同外几声枪响一阵骚乱,余振家一下子就紧靠着余振生,两个人同时站起身紧张的听着外面的声音。似乎有一队人经过,噼里啪啦的凌乱的脚步声,还有人嚷着听不清说的什么,一阵狗吠声之后脚步声走远。 “哥,是不是又在抓人啊?!”振家终于松开了拉着余振生衣角的手,他紧张的问道。 “应该是,你在屋等着,我去看看院门关好没。” 他刚走出房间,就听到啪啪的打门声,紧接着听见栓子在外面嚷嚷着:“振家,开门!” 余振生赶紧打开院门让栓子进院,他左右看看,黑漆漆的胡同安静的像是刚才什么都没发生过,他又急匆匆的插好门。 “瞅什么啊?!”栓子抽下挂在肩头的毛巾,浑身上下掸了掸,回头看到振生的样子便问道。 “你刚没听到枪声?” “听到了,还看到了一波子当兵的,好像在追什么人。” “你心可真大!也不怕把你拦下!”余振生走到水池边,正要洗手忽然被水池一侧蹲着的一个黑影吓了一跳,他刚要叫栓子,那人抬头伸手朝他做了个嘘声的手势。 “怎么可能拦我,我可是开着汽车回来的!”栓子十分得意的说着,脚步却朝着武念知的房门走去。 “超哥又让你开他的车了?” “练手,练手,超哥说以后说不定这汽车就跟现在人力车一样,我这么喜欢车要是学会了开汽车,将来可又多了哥吃饭的本事。” 栓子说着已经来到武念知门前,他朝门里喊着:“娘,我能进去不?” 西屋的门一开,栓子娘手里抱着一摞晒晾好的尿布出来:“你娘在这呢,你不是找你娘,你是想看娃儿了!” 余振生看了一眼蹲着暗处的那个人,那人正抬眼看着自己。 栓子呵呵笑着,等着他娘到近前,推开门娘两个前后脚走了进去,房间里刚才被枪声惊醒的婴儿还在嘤嘤的哭着,武念知正手忙脚乱的抱起一个哄哄,放下,又抱起另外一个。 栓子娘将小玉从床上抱起,塞到栓子怀里:“喏,你来正好,抱着哄哄我去冲奶粉去。” 说来也奇怪,自从武念知出了月子,栓子看到了这两个孩子莫名其妙就对小玉格外的亲,更让人觉得奇怪的是,小玉谁抱都该哭该闹闹,唯独每次栓子一抱起来小玉就不哭了。 这次也是一样,刚才还因为武念知把她放下又咧嘴哭着的小玉,被栓子抱着便吧嗒吧嗒嘴停止了啼哭,闭上眼接着睡了。 武念知的门窗上,映出栓子抱着婴儿在来回走动的身影。 “进屋说!”余振生朝黑影小声说道。 “哥,我想起来,栓子哥说让给他留着门,我没关门....”余振家见振生回屋抢先过来说道,他看到余振生身后还跟着一个人就闭上嘴不再说话而是歪着头好奇的看着进来的人。 那人进屋就坐了下来,好像老熟人一样自己给自己倒了碗水。 “谭大哥,你怎么这个时候来了?”余振生在他对面坐下。 这个人正是谭莫,自从武念知生了孩子之后,谭莫每次进城都会替武队长给武念知带来些钱。 “今天遇到点麻烦,也不知道武小姐有没有等着急。”谭莫从兜里掏出二十块钱放到桌上:“振生兄弟,回头你帮我把这钱给武大小姐,天太晚了我就不见她了。” 余振生笑着把钱收起来:“她又不知道你来,再说上星期你才来过,又怎么回等着急。” “嗨,这不是孩子开销大吗,我们队长自己来不来,就嘱咐我一定把钱送到。” 余振生沉默片刻,见谭莫咕咚咕咚的喝了两碗水,等他放下水碗余振生才问道:“谭大哥,外面刚在抓人.不是在抓你吧?” “不是,我一个卖花的贩子而已,只不过我吆喝的时候没问题,一说话就不是你们天津口音我怕有麻烦。刚好已经进院子了,就跟那蹲了会....”谭莫笑着指着那个水池。 余振生这才放心也笑了笑:“是,我一直向问你,听您口音很像北平的。” “这你还真没听错,我听你们口音还像山西的呢。” “这您也没听错!” 哈哈哈,房间里的气氛更加轻松下来 谭莫来过几次,余振生也见过几次,他们交谈的并不多,但见过几次也就成了熟人。 “谭大哥你是北平人吗?”余振生对北平有着特殊的感觉,那有紫禁城。还有就是陈敏也是北平人,所以余振生心里对北平充斥着莫名的好感。 “宛平!” “宛平?” “怎么了?”听到余振生惊讶的语气,谭莫反问道。 “没什么,我见过宛平,我们从山西来的时候经过卢沟桥,从桥上就能看到宛平的城墙。” “对对对!就是那!”谭莫笑着说道:“振生兄弟,你们是山西哪里?” “汾州!汾阳!” “这越说可就越近了,你们那地方我知道,我二哥就在汾阳呢。” “那您二哥在汾阳做什么?”余振生给谭莫的碗里添着水问道。 两个人一聊起,余振生才知道,原来谭莫是宛平人。谭家兄弟三人,在宛平城里算是个大户,现在家里的事是大哥主持,家里有个几百亩农田。二哥做生意的,娶山西汾阳的媳妇。谭莫是家里的老三,家也在宛平。 简单的介绍完自己的情况,谭莫笑着道:“我们兄弟三人感情很好,可是志向不同。我这次进城办完事跟武队长请了几天假,老婆孩子要看看,而且我家里人给我送信,我二哥一家也到宛平了,我要回去看看。这不是吴队长还交代我一个事,让我问问武大小姐在这里住的怎么样,孩子他爹有没有信儿。” 余振生摇摇头,张云鹤一走快三个月了,到现在音信皆无。 谭莫一拍大腿:“我就说,这唱戏的可是真靠不住。咱队长也说了,这次放我回家,让我学么着看看,要是大小姐也愿意就把他们接宛平,我们那好歹到宛平更方便些。” 这个事余振生不好发表看法,他微微笑着听着谭莫说着,心里想着张云鹤为人不应该抛下妻子孩子不管,这外面这么乱但愿张云鹤没事就好。 栓子推门进来,他呦了一声:“你这有客人啊!” 谭莫便站起身:“没事没事,我这就走了。” 余振生也不阻拦,陪着谭莫送他到院门口。 转身回了,栓子征用好奇的颜色打量着自己:“刚这人是谁啊?” “我的一个朋友。” “你的朋友?我咋不认识?!” “谁说我的朋友你就都认识,你的朋友我还不认识呢。” “我的朋友都是拉车的,你认识了也没用!”栓子嘿嘿笑着。 “看把你乐的,你这一回来先奔着念知那.....” “嘘嘘嘘,你可别乱说,我那是看小玉去的,你说着也奇怪,我一看到小玉,这一天在外面跑的多累就都忘了。” “那你还不赶紧听你娘的,成了亲让你媳妇给你生个....” 栓子白了余振生一眼:“你这话说的一点不像从你余振生嘴里说出来的,怎么跟我娘,我干娘的口气一样?要生也得你和张芳先生.....对了,我告诉你个好消息,保准你立刻乐蹦起来。” “什么消息,又有人给你提亲了?”余振生拿栓子调侃着。 “你再拿我打镲我可不说了啊!”栓子蹦出天津话的口头语,他们本来就年轻学东西快,栓子又常在外面跑,还结实了唐观那些人,这天津话也越来越有味道了。 “说吧,说吧!”余振生心里想着,现在那还又什么好消息,没有坏消息就已经是好消息了。 “今天我们去先春园那边,掌柜的接到雷家的电话了。” “人家是连襟,没事通个电话很正常!”余振生起身收拾洗漱,和栓子一句接一句的聊着。 “当然正常!本来也不关我的事....”栓子有些黯然,但随即又提高了语气说道:“雷正,雷伯已经痊愈了,他和雷婶要去宛平雷用那了。” “雷伯痊愈了,这倒是好事。”余振生点点头。 “雷老爷还说,雷伯是要到先到汾阳,跟雷家小姑一起去宛平。” 余振生擦着脸的毛巾停了一下,又是宛平?刚刚谭莫还说他是宛平人,看来这世界真是说大很大说小又很小。 “雷家小姑去宛平做什么?”余振生问道。 “你不在雷家做事当然不知道,雷家小姑的丈夫是宛平人,人家是回婆家。” “咦?”余振生诧异的看着栓子:“雷家小姑的丈夫不会是姓谭吧?” “你咋知道,你咋知道,我可没跟你说话!”栓子惊讶的瞪大眼睛。 “真巧!”余振生小声说道。 虽然这事算是好事,可还没好到让他高兴的在屋里蹦起来:“你说的好事就是这个啊!” 栓子一拍脑袋:“嗨,说岔了,我是说雷伯去汾州见了你爹娘,他们要跟雷伯他们一起来,说是已经动身了。而且都已经到了宛平了,过一两天雷伯就陪着你爹娘来了。” 啊!!!余振生真的跳起来,一边跳一边抖着手里的毛巾撒欢一样在屋里来回的蹦着。 栓子咧着嘴哈哈哈的乐着:“你看,你看,我就说的没错吧。” 余振家好奇的从房间里探出头:“哥,咋了,栓子哥,我哥咋了?” “你没听见啊,你二伯二娘要来了,估计过两三天就到了!”栓子笑着对振家说道。 “啊,太好了!”振家也跑过来抱着振生高兴的不得了:“振生哥,振生哥,我二伯二娘真的要来了啊,我可想他们了。他们能来,是不是以后我爹娘就能来了?还有,他们会不会带了我娘和我弟弟给我的信啊。” 振家的话好像一盆冷水,把余振生瞬间冰清醒了,四叔四婶的事还告诉振家,自己光顾着高兴,竟然差点忽略了这个事,如果这个小家伙知道,他的爹娘永远也不可能来了,那他心里会多难过。 “咳咳,也许吧。振家你刚在屋里干啥呢,这么半天没出来?” 振家没回答余振生转身跑进屋又跑出来时候手里捏着几张纸:“哥,你看,这我画的画了好久的。” “这是啥?稻草人吗?”栓子凑过来看着振家画的那几张纸。 “才不是呢,稻草人的胳膊是这样的。”余振家展开自己的胳膊比划着。“你看我画的这个小人,像不像芳姐姐在跳舞?” “小小年纪,你偷画你芳姐姐啊,那以后可是你嫂子!”这下轮到栓子开振家的玩笑了。 “不是不是!”振家憋红了脸解释道:“这不是芳姐,这是一衣服架子,像个跳舞的人的衣服架子。有了这个架子,芳姐姐就不用来回走着当模特,她的衣服就可以这样穿在这些架子上,摆在店子里,我在劝业场看过的,那洋人的西服都有这个架子穿着让人看。我以后学会木匠活,就多做几个这样的架子,咱们也都摆起来....” 余振生拿着振家画的有点样子,却没正经学过画画显得很粗糙的画工画的衣服模特的雏形,想到他自己闷着头在那里画了好久,他摸摸振家的头心里一阵阵的发酸发热。 第一百三十四章 卖主得外财 短命的新衣 几个月来,余振生的心情始终是起起伏伏的,这糟心的事一件接一件。好不容易沮丧的心情消散了些,就会又出点什么事让他觉得说不出的压抑。 现在余二河和振生娘马上就要来天津了,余振生终于觉得这日子有了盼头。 太阳高升,四月天已暖起来,街上的人也都穿起了单衣,胡二手里盘着核桃迈着四方步走进铺子,李复正在柜上盘着货。 “李复哥,忙着呢?你看我今天又晚了,还有啥没收拾的活吗?”胡二将核桃塞进口袋里,高高的扬起胳膊挽着袖子。 “得了,都收拾干净了。你这来的也不叫晚,谁让我们来的早呢?!”李复手上拔了这算盘,眼睛盯着账本根本没打算去看胡二。 “嗨,这不是早上饿了,在路口吃了碗羊汤,路口那家那汤都是奶白的,就着新出炉的烧饼这叫一香,可就是都太热了,吃了慢了些。你看我这吃了羊汤就赶着来,这都跑出一头汗了,可还是没你们到的早啊。” 胡二说着拎着衣领忽闪着,李复撩眼皮看了一眼:“呦,新袄啊,这缎子料子的不便宜吧。” “嗨,瞎穿,这不是天热了吗,穿这个凉快。您这盘货呢?那我就在门口招呼着.” 胡二晃着膀子走到门口又站住了:“贾大哥呢?不会是又跑出去干私活了吧。” “你这话可不敢让少东家知道,贾哥也没有晚来早走的耽误柜上的事。” 胡二眯起眼睛微微抬着头好像在想什么,接着他一拍手:“想起来了,那个词叫含沙射影是不是?你是在含沙射影的说我。” “呵呵。”李复笑了两声不置可否。 胡二转身又走到柜台一靠,眼睛朝账本上瞄着:“你盘啥货啊,你瞅咱这铺子,东西都快空了,天天也没什么生意。人家贾大哥都快当爹了,找点私活多赚点也是正常是不是?。” “东家钱又没少给过,你啊就别给自己遮了,最近你这晚来早走的我们可都替你瞒着,差不多就得了。” 胡二嘿嘿笑了笑:“人无外财不富,马无夜草不肥。这都两三月了,厂里那边都没什么货过来,再这么下去这铺子迟早关门,你能回东兴银号,贾大哥能有活做,我不也得提前给自己想点后路吗。” 李复合上手里的账簿,用笔指着胡二:“你还真得想想了,再过几天这墙一拆,咱跟隔壁就通成一个铺子了。到时候,竟是你瞧不上眼的人,您能忍气吞声的跟这混着?”李复鄙夷的看了胡二一眼揶揄的说道。 胡二没看到李复的眼神,他正朝李复说的那面墙看去,但这语气他听得明白,只是他根本不想理会李复的态度。现在他可是在曹田小雅的手下做事,曹田小雅可是许诺给他,只要他做事做的好,将来可以安排他到大东商贸做事。甚至像华北株式会社或者满铁株式会社这样跨国的大企业,自己可能都有机会。 到那时,一个月何止赚个不到二十块钱!就说前几天,只是曹田小雅想看看铺子里都有什么货品库存,胡二就给偷着抄了一份,曹田小雅就给了自己十块钱。 胡二摸着身上滑手的新绸缎上衣,想着这要是以后能赚不知道比在群青多多少倍的酬劳,到时候也可以在城里买套自己的房子,再娶个漂亮的小媳妇大概自己的人生也就圆满了。 “咱这买卖不行啊,咋还把旁边并过来?”胡二手揣进衣兜摸着那两个核桃有一句没一句的问着。 “谁并谁还不知道呢,你没看隔壁忙的?人家在铺子里现场教怎么染衣服,怎么翻新旧衣服。加上人家新搞了几个颜色,这生意跟本忙不过来,地方也不够用。这不一早就把贾大哥喊过去帮忙了?” “我说怎么没看见贾大哥呢,不对啊,那边不是人手不少吗?怎么还叫贾大哥过去?” 李复说道:“今天那边没人,崔哥去参加未来大舅子婚礼去了,栓子去车站接人,振生也不在今天他爹娘到天津,他和栓子一起去接人了。” 原来隔壁今天都是高兴事,胡二顿时觉得索然无味。他走到铺子门口,左看看又看看,打算招呼买家进店瞧瞧,可总有人看看招牌就进了隔壁张记,又见三三两两出来的客人手里或是拿着鲜艳的布料,或是捏着一份份的染料心满意足的从隔壁铺子出来,胡二就更觉得这份工没啥意思了。 真要是像李复说的,这两边铺子一打通了,到时候这边就是留点柜台留着招牌,这铺子这人还不要都听人家那边的使唤。单说听崔卫的,胡二心里还么那么别扭,但到时候估计当家的说不定就是余振生了,这让胡二想起来就觉的浑身难受,这刚上身的新衣服也不难么顺溜了。 书房里,张春明正和张群青交代着把张记院子内院封门的事。 “等我和你娘搬走,你就把内院和院子的门封上,再以后雨诗带着孩子住哪里也方便些。” 张群青点着头:“我也想好了,干脆一套活下来。那院子开个通胡同的院门,顺便把前面铺子打通了。” “这不是你一个人的事,你跟刘超和雨诗都商量好了?”张群青看了一眼书房里的刘超。 “张叔叔,您看我们这哪有什么生意,铺子空着也是空着,早通早省事!”刘超笑着答道。 张春明摇摇头:“生意嘛,总是有起有落,有旺季就又淡季。你们现在是货物短缺,一旦厂里那边供上货物,这生意不还是要干起来?” “哪那么容易起来,我看我爹干了一辈子银号,雨诗他爹那么大的生意,都不如张叔您看的准。” “这话怎么说?”张春明喝口茶笑着问道。 “当初就您没参与,您看现在,日本人要吞并校工厂,咱们就是把厂子废了也不可能留给日本人。眼下日本人还打算筹建化工厂,咱这生意接着做的话以后就得卖日本货。我们也想过代理英国德国牌子的产品,这这海关现在都是日本人控制着,别说货进不了,进来也贵的要死根本不好卖。” “你们啊还是年轻,脑袋一热说干就干!”张春明一副长者姿态。 刘超和张群青相视一笑,他们比谁都清楚,这铺子的真正的作用就是个联络处。现在陈敏出事了,联络点也要换地方。筹备物资有个名头,铺子牌匾在经营范围在就行,他们才介意铺子是这么耗着还是打通了让张记的店面宽敞些。 “还笑,说的就是你们,胆子真大,尤其刘超。你还真敢让栓子把车开出去啊?!” “一辆车而已,车是死物件人是活的。他接人总不能拉着人力车去,而且我觉得栓子这小子就好像有天赋一样,这手往方向盘上一放,立刻就会开了。再说,他去接的事振生爹娘,这不也给您壮门面吗?!” “且,我爹需要用你的车壮门面?”张群青白而来一眼刘超不屑的说道。 张春明摇摇头:“话也不能这么说,远来的是客嘛。且不说将来两家是亲家,就冲着振生能让着老工艺的染料起死回生,能跟你们较上个劲儿,也值得安排个车去接他爹娘。我只是担心栓子的技术,这街上人来人往的。” “放心吧,他比我还溜儿呢!”刘超心大,自然也是因为信得过栓子开车的水平。 栓子练车有一段时间了,这街上的路又是很熟的,哪里人多哪里人少,哪里宽敞哪里有胡同他心里是一清二楚。 火车站前栓子停好车,和余振生一起朝站台张望着,知道他们看到雷正余二河以及振生娘从出站口走去来。余振生急忙逆着人流迎了过去:“爹,娘,雷伯!”他挥着手激动的高喊着。 余二河觉得要不是看到余振生,自己一定会迷糊的。这天津火车站也真够大,人也真多,还有这宽敞街,街上跑的小汽车,那宽阔的海河,和两岸各色的洋楼,让这个从来没出过汾阳,更多时候在安平村呆了一辈子的老人有些眼花缭乱透不过气来。 振生娘的眼中全是余振生,看到儿子比看到任何景致都让她高兴,她一把就拉住余振生:“娘来了,你爹也来了。我们来看你了.....”说着竟高兴的擦起眼泪。 “二河,他婶,咱们先回去说!”雷正是经常在外面跑,年轻时候跟着雷霆,雷霆生意做大他就各处分号时不时的替雷霆去走走。天津他不是第一次来,自然也就不像余二河那样茫然和振生娘那么激动了。 “对对对,振生,快带我们回家看看。” “这边,这边!”余振生引着路朝栓子停车地方走去。 坐上汽车,振生娘更是新鲜好奇的,这辈子总算能坐上汽车了。余二河却没有那么兴奋,他看着窗外不断倒退的行人车辆洋楼,眉头慢慢的的皱了起来。 栓子和余振生先将余二河和振生娘送回振生的院子,余振生发现娘是很开心的,可是余二河却好像没他想象的对自己的家那么满意。 栓子的爹娘见到振生的爹娘自然也是亲近的很,这算是人在异乡遇到故人。栓子娘更是一个劲儿的夸振生能干,懂事比栓子有出息。八壹中文网 余振家也围着余二河和振生娘二伯二娘的叫着,一个劲的问着:“我爹娘他们还好吧,振和还听话吗?” 这下可是问到了振生娘的难过出,她眼泪就落下来。 “二大娘,二大娘您咋哭了?” “没事,二娘是难过,你爹娘看不到你长高了长胖了,也爱说话了。” “那我还要长高长胖,还要多说话呢,等我长大了也接我爹娘来。”振家听着胸脯得意的说道。 “娘!”余振生拽了拽自己的娘,把娘拉到一边小声告诉她,这里的人都瞒着振家他爹娘的事。 振生娘疑惑的看着屋里七八口子人,她心里不解若是一个人瞒着倒好说,这么多人都帮着瞒着?要是只是栓子爹娘和栓子不说,那铺子里的人,街坊邻居也都不说? 余振生现在顾不得跟娘解释太多,他们要陪着雷正去张记,而且余振生也知道最近铺子的生意有些忙。安顿好自己的爹娘,他们就又坐上栓子开的车,走着大路来回到北马路。 车子停在路边,余振生领着雷正进了张记染坊,栓子则直奔群青铺子。这会栓子的心里也正激动,一路上听雷正说了雷钰的事儿,这是他听到的最全最仔细的关于雷钰的病情和雷家去严白木那在路上出事的经过。有几次他都差点走神,可手里握着方向盘心里一点不敢松懈。 倒是听到雷正说起雷霆一家人对于自己的赞许,栓子的心情又平静了下。他想做的一切,都不是为了让雷家对自己有什么赞许。相反,现在栓子对雷家,雷正除外的人竟有些反感。尤其是对雷霆,当对失去雷钰的心痛的感觉慢慢淡化之后,在栓子心里真正雷钰病重一定是心病闹的,是雷霆的势利眼看不上自己闹的。 张记和雷家也有亲戚关系,好在张春明和雷霆是连襟,算不上血亲。而且张春明和雷霆不一样,张春明能接受余振生做女婿,这让栓子说不出多羡慕余振生。 现在他的手心都因为刚才和雷正说的话出了汗,他摘下手套朝群青化工的铺子里走,胡二看到刘超的车停在路边探身出了一半竟然看见余振生也从车上下来,他正暗自冷哼着,得意什么,早晚有一天老子比你要强很多。 栓子已经走到铺子门口,看到身子一半里一半外的胡二,就随手一推:“别挡道!” 一个是心里的激动,复杂的心情正没个出口。另一个是一肚子鬼胎,走神张张望。栓子力气大些更没收着,这一堆胡二就是一脚后跟踉跄拌在门槛上,仰头四仰八叉的摔倒在铺子里。 他一骨碌身怕起来,随手拍着身上的土,低头看到新衣服不知道挂到哪里扯了个口子,这心里恼火怨气都上了冲着栓子的背影小声嘟囔着:“急什么急,奔丧呢你。”然后哭丧着脸看着自己新缎子衣服的口子:“我的新衣服,刚穿一次还没下过水呢。” 这一切李复看个满眼,他呵呵笑了起来起哄的说道:“咱们胡二爷好不容易穿了新衣,这还没半天就开了口子了,这么怎么行,我给你作证就是栓子惹的祸找他赔!” 第一百三十五章 隔墙有耳 世事无常 栓子乐呵呵走回铺子,他朝柜台一靠似乎根本不着急回隔壁张记:“咋地,李复哥,我可都听见了啊!” 李复平和也爱开玩笑,加上他和几个人的关系都处的不错就冲栓子笑着道:“听到又能怎么滴,我还就是看见你把胡二推到的,怎么你还不承认。” “承认!”栓子拉个长音目光看向胡二:“喂,你没摔坏吧。” 胡二根本不想理栓子,他刚刚又找出来平时穿的粗布衣服,这会儿正把新衣服换下来,听栓子问他就恨恨的把新衣服朝柜台后面一摔,理都不理栓子。 “呦,这是怎么了,你栓子也有认错的时候?”李复冲栓子眨了眨眼。 “必须得认啊,这过些日子两家又成一家了,抬头不见低头见的,我要是老和胡二过不去那不成了窝里斗了?”栓子说着从口袋里抓了一把瓜子手一摊托到李复面前。 “不吃不吃,这待会来了客人不像话。”李复摆了摆手。 栓子捏着瓜子咔吧咔吧磕了起来。 “栓子,你又听谁说的两家成一家?”李复见铺子里也进不来的客人,正闲着就趴在柜上看着栓子问道。 “里面正商量着什么时候搬家,什么时候动工呢。” “呦,商量怎么样了?” “也就这一两天的事,到时候这中间墙一拆,这铺子又大又热闹。” 胡二厌烦的看着栓子磕瓜子,这瓜子皮就这么扔到地上待会儿贾丰回来准又问自己。他拿着扫帚簸箕围着栓子周围赌气一般的扫走,扬起了一堆尘土,李复扬手呼扇着:“胡二,你这是抽什么风。” “让他抽,反正抽不了几天.....” “郭全,你别欺人太甚!”胡二把扫帚簸箕咣当撒手往地上一扔指着栓子说道。 栓子一愣,这铺子里外,院子里外大多叫自己栓子,自己也听的习惯。倒是这个郭全的大名,再没人喊自己都快忘了。 “就欺负你咋了?瞧你没出息的样儿,在那院子学了手艺不好好做,非要到这边来,啥也不会除了擦擦柜台扫扫地还能干啥?” “你还说我,你一个臭拉车的....” “嘿!”栓子瞪着眼握起了拳头 “别别别,说的好好的,怎么还真要打!”李复赶忙从柜里转出了拦在两个人中间。 “请问!”从铺子外走进来一个人,一句话让铺子里三个人都朝他望去。进来说话的是个四十几岁的中年人,他的鼻子上顶着一副厚厚镜片的眼镜,一身略微显得旧的西服略有些肥大,腋下还夹着个皮包。 栓子忽然收起怒容,他嘿嘿一笑:“呀,翟会计!” “哦,是你啊!”那人朝栓子看了看,他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张老板和刘老板在吧在?” “在里面,走,我带你进去!”栓子十分热情,这可是春节前和他们一起同路回的山西的翟会计啊,这么许久不见翟会计黑了些也瘦了些,但还是那么重的书生气。 翟会计笑的有点僵,他勉强的说着:“好!” “这人你是谁啊?”胡二扶起倒在地上的扫帚簸箕,看着栓子和翟会计进了院子好奇的问李复。 “你忘了,这人年前不是进了一批货,还是栓子和振生跟车顺便回老家的。” “我说呢!”胡二悻悻的拿起扫帚打扫,忽然他楞住了,他突然想起自己给曹田小雅拿柜上的清单的时候可是没看到年前这批货的去向啊,不仅仅是年前这批,自打自己过来这边铺子里有好几笔大生意都没在清单上。 这次栓子在经过铺子的时候,只是和李复打了招呼匆匆走了。 胡二看着栓子回了张记,他一扭头眉头深锁,双手捂着肚子哎呦着:“李复哥,你照应着点,我得去解手....” 张春明已经回自己院子去见雷正,雷正这次来也是替雷霆来看看张家的情况,寒暄之后又详细的说了说雷家的情况。除此之外最主要的是自己应下的当余振生和张芳媒人这事,这次来也是要把两家的事定下来。 张春明便挽留雷正多待一两日,这两天他先把自己和严彩蛾带着张芳张蕊搬到先春园的院子去。然后就可以见见余振生的爹娘,两家人坐下加上雷正把两个孩子亲事定下来。 雷正听说要等几天,就跟张春明告辞,自己回宛平这路可就近多了,他先回宛平,过一两个星期再回来,张春明也想多挽留雷正,可眼下这边的事太多了,搬家合铺子总是没办法照顾好雷正便也不多挽留,只是约好了过半个月就定这件事。 雷正和张春明商量完,就要回去给振生的爹娘一个回话,张春明送雷正出了内院,正看见栓子和余振生在院子里嘀嘀咕咕的。 “振生,你送雷伯去见你爹娘!”张春明叫着余振生安排着。 余振生觉得不妥,这铺子里正忙着,自己总是请假又请假也不是个事,更何况他刚听栓子说翟会计来了,那是自己的债主,怎么着自己也得先过去见个面才对。于是对张春明说 “师傅,铺子里这会儿正忙,我就不去了,这也就十来分钟的路,栓子你要是没事你陪雷伯去。” 张春明指着余振生对雷正笑道:“你瞧,这振生就是这个轴劲儿,铺子里的事上心的很。待会还得麻烦雷老哥在振生爹娘那帮我把话带过去,忙过这几日一定把事情定下来,可别让人家大老远来了再误会了。” 雷正点点头:“春明你办事周到,振生是我推荐来的,也是你自己相中的,这孩子做事肯定没问题。行了,后面的事就交给我。” 栓子送着雷正走了,张春明也觉得有些累回内院休息。余振生看铺子里虽然都在忙但一切也还是井然有序,就抽空朝群青化工走去。 出了张记一转身就进了群青化工的铺子,铺子里只有李复。他指指里面就径直进了院子,一抬头看到胡二正垫着脚尖鬼鬼祟祟的朝张群青的书房里瞧着。 “胡二!你在干什么?”余振生高声问道。 “没,没干什么啊,院里来的客人,我问问要水不要?!”胡二惙惙的解释了两句,忽然一抬头拧着脖子问道:“你喊啥喊,这还不是张记的,我干什么要你管。” 房间里正在低声说话的三个人都收住话题,他们相互对望了一眼,张群青站起身来透过玻璃朝院子里望去. “我才懒得管你,你说添水怎么连壶都不拎着。”余振生正色问道,刚才他看到胡二那扒头探脑的样子鬼鬼祟祟的让人感觉很不舒服。 正房的门一开,潘大妈从房间走出来,“拎壶干啥,不得先问声!我说你们两个不知道少奶奶正休息了,这么大声喊什么喊。” 潘大妈说是训斥两个人,但其实在给胡二解围。余振生见潘妈搬出了郑雨诗,便闷声哼了一声朝书房走去。 张群青打开房门:“振生,进屋说!”刚才院子里的对话,不光是他就连刘超和翟会计也都听的清楚,很明显胡二不大对劲。他沉着脸对胡二说道:“你什么时候进院子来的?” “我,我进来一会儿,肚子疼去茅厕,然后听到这屋有说话声,想起刚才栓子带了客人来,贾大哥又不在咱铺子里就....”胡二摆出一副打算献殷勤的样子。 “这没你事,你忙去吧!”张群青打发了胡二,又看了一眼转身也要走的潘妈妈:“潘妈!” “少东家,有事您吩咐!” “少奶奶还在睡着?” “才睡着,睡的浅,我怕让他两个吵醒!”潘妈理直气壮不满的解释着。 “以后柜上的人之间的事您就别掺和,要不然让人家说咱们内外不分!”张群青算是很给潘妈留面子,他等余振生进了房间,这才关上房门。 “振生可是比栓子聪明的多!”翟会计苦笑着摇摇头。“群青,刚才那个伙计我进铺子的时候好像在和栓子吵架,这个人靠的住吗?” “原来是我爹的学徒,在张记也有些年头了。他哥是让洋人打死的,我想他对洋人很憎恶。应该没什么问题吧!”张群青说着朝余振生看了一眼:“振生,刚刚胡二怎么了?” “我只是看到他怕在窗边往里看,是不是我有些过分了?” “不过分不过分,凡是还是小心仔细些好!”翟会计摆手说道。 “振生,你是来找翟会计的吧?”刘超问道。 “是,我来谢谢翟会计的。” 翟会计慢悠悠的说道:“不用谢不用谢,你家的事我能帮的也就是这些。我出来也有些日子,出来之前你爹娘都还好,就是你二姐精神状态不太好。我给安排了些事情,或者有事情做人能分分心。” “真麻烦您了,我也听我爹娘说了。二姐的那份工钱,回头我想办法给您。” 刘超哈哈的笑起来:“老翟,你看着小子多实诚!行了,那院子本来早晚也是我的,总要人打理不能荒废了,只不过让个带孩子的女人打扫看护院子多少有点不太合适。” “合适,合适,我二姐要是没个事做,这一天到晚惦记我姐夫的事,早晚得闹出毛病。超哥,翟会计,我这替我爹娘谢谢你们。”余振生说着便给两个人鞠躬。 “群青,快拉着他,我可看不得这个。” “行了,振生。你找翟会计还有别的事吗?”张群青问道。 “还有,钱的事.....”余振生的一只手一直揣在口袋里,这会儿他从口袋里掏出钱:“我这只有十五,能不能先给您还十五,下个月我再给您还清?” 翟会计看向刘超,刘超朝他点点头。 “行,我不急用你什么时候方便什么时候还!” 这下余振生心里踏实许多,他笑笑说道:“那我就没其他事了,回头我怎么找您。” “交给我,我转交给翟会计!” 听刘超这么说,余振生知道恐怕他们还有重要的事情谈,就赶忙告辞回铺子忙自己的事去了。 次日开始,张记和群青化工的铺子后面都忙起了工程。张群青少了些门面,却多了半个内院。张记的铺子宽敞了,张春明一家却开始搬家了。 接下来的一段日字,日子过的很快也很开心,整天忙忙碌碌的余振生白天在铺子忙,晚上就回去陪爹妈说说话。本来两间屋子的正房,一间让余振生改成了小教室,结果现在他每天还是回张记去睡觉。 振家也不用跟着余振生,自从振家成了于师傅的正式的徒弟,便黑白跟着于师傅,师傅长师傅短的小根本做的很讨师傅的喜欢,他自己也沉迷在木匠的海洋里,幻想着有一天成为父亲一样的上梁师傅。 张芳来院子看武念知的时候,振生娘偷着从窗户缝瞧着,栓子娘早偷偷给她指过的,这个将来自己家的儿媳妇,长的倒是很漂亮。振生娘觉得,真是不知道自家烧了多少高香,振生竟能娶到掌柜的女儿。这家也有了,业也有了,完全不用老两口在为他操心。 只是余二河还是有点高兴不起来,在没见到张春明之前,没看到余振生做的事之前,他总担心余振生是学了什么坏才或者故意讨好人家才会是今天这样。 余二河还悄悄的去张记附近,看看张记的生意,有时候偷偷朝张记看着,正看到余振生在给顾客讲解示范,这染料和水的比例怎么调,这染色的水温要多少度,要染多久时间等等。 看到自己儿子做事认真的样子,余二河这才稍稍放了点心。 张记搬家最不情愿的就是张芳,这一搬家她上学就要远很多,倒是做嫂子的郑雨诗安慰着,不就差辆车嘛。这话张春明和严彩蛾不大爱听,尤其是不就是三个字。 这点上,严彩蛾始终觉得,论家境人家刘超才更和郑雨诗般配,买汽车?那可不比二三百买辆人力车,大几千的事在人家都是随口一说,在张记这小门小户就相当于倾家荡产了。 郑雨诗没觉得自己说错什么,或者自己跟爹娘撒个骄,车子事就解决了呢。张春明却坚决反对,本来群青的经营就不是很好,弄个车过来太露财了。这是表面的理由,内心多少还是因为家庭条件的悬殊,张春明总怕儿子将来再郑雨诗面前抬不起头来。 倒是刘超也有个提议,他这车三天打鱼两天晒网的,不如就让栓子开着,接送刘银燕和张芳。两家都成一家了,栓子就别拉什么人力车了,再说张春明既然搬到了先春园,就已经是打算深居简出的。 这些事余振生只是听了个大概,大概的意思就是凡是都好商量好解决。唯独张芳还有不高兴的地方,就是离武念知远了,看武念知不方便了。 她这想法也就在张春明夫妇搬家这几天,武念知的事就发生了变化,张云鹤有了消息,武念知也打算等孩子们百岁之后就去宛平武将军给安排的地方了。 第一百三十六章 防得了君子 防不了小人 余振生的父亲是个私塾先生,母亲是个平凡的女人。相比于面朝黄土背朝天的村里人,他和栓子以及那些到过县城,出过县城的人都算是见了外面的世界有了梦想的人。 和栓子不同,余振生的梦想来自学堂,来自陈先生。但即便这样,他仍是个普通人,过着和普通人一样的生活。也许他能想到最好的生活,就是平平静静家人无恙。 余振生是淡然的,这种淡然承袭于余二河,那个在乡村中更平凡人脱颖而出的私塾先生。他甚至不像栓子一样梦想着有自己的车,或者余家人也是不同的,即便各自落败,但血液中遗传的某些掩饰于淡然之下的好强。 一直经营家业的老大,暗自较劲苦读的老二,想一鸣惊人出人头地走了偏门的老三,做到了大师傅却出了事故的老四,背井离乡隐姓埋名成为无名英雄的老五,以及一腔热血奔赴沙场的老六。每一个都有能在自己的舞台演出精彩的故事,然而在浩瀚世界茫茫人海最终他们湮没如同普通人。 余振生和他爹一样看着家族的起落,看着每一个人在平凡的世界过着自己不平凡的人生。他觉得栓子的想法一定是不平凡的,比如之前栓子一直想有一辆自己的人力车,现在栓子想有一辆自己的汽车。 天气已经转暖,院子施工了两天,现在已经不存在前院和内院,后面那是张群青和郑雨诗的家了。张春明一家也已经搬到了先春园,跟着一起搬过去的还有崔卫。 余振生在廊下看了会儿报等着收废水的来车拉走了院子的废水,他上好院门进了房间。 栓子盘腿坐在炕上托着自己的腮看着眼前的一堆零零散散的票子发呆,杨五也托着腮看着栓子的愁眉苦脸的样子呵呵的笑着。 躺在最靠里面的刘福翻了个身,对进屋的余振生说道:“振生,你快劝劝着两个傻子,跟着掌柜的搬家还不够累,还不早点睡,这明天一早还得开门等瓦匠呢。” “刘福哥,我这就说他两,你赶紧歇着。” 刘福一骨碌做起来:“其实我也有点睡不着,你说着铺子里的点子谁想出来的?振生你也真敢接掌柜的话!” 余振生知道刘福说的是什么事,他嘿嘿一笑端着拿着进屋的自己的半盆凉水,拿起桌上的暖壶兑了些热水在里面,端到炕边托着鞋袜:“人家崔哥不是说的明白,掌柜的这是给足我面子,如果不这么说怕我安排不好铺子的事,你和崔哥都是店里的老人,我这么年轻怕你们不爱听我说什么。自负盈亏的话说出来,我再管店里的事就是天经地义的事。” “崔哥是个小油头,掌柜这话就是说给他听,我就是一个给人干活的,只要给钱给谁不是干!”刘福略带着少有的讨好的语气。 “福子哥,你放心,掌柜的可不会少咱们钱,再说这盈亏每个月有多少掌柜的比咱们心里还有数,他啊,这是想给振生哥立个名头,振生哥这个女婿接手他的生意那是实至名归。振生哥,我说的对不对?”杨五不再看着栓子,他拧过身趴在几个人的通铺上,看看刘福看看余振生说道。 “就你机灵!!”余振生随手拍了拍杨五的头,见刘福也笑笑又翻身躺下闭上眼睛。他和刘福相处这一年多,也算是很了解刘福的脾气了,刘福虽然在这铺子里做事多年,却没有常年在柜上生意人的圆滑。这个人也很讲情谊,尤其是刘福哥哥那件事之后,张记也曾有段时间因为隔壁开业生意不景气。 即便那个时候,刘福也是觉得在张记,崔卫也好振生也好,甚至掌柜的外表严苛些却都在给自己帮着忙。所以那段时间刘福都没想着离开,这次张春明算是半隐退,搬到先春园之后从张记掌柜的身份已经成了目前张记染料的供货商,刘福心里明白这里的变化,他当然也希望余振生明白。 但不管余振生是否明白,他也不会选择这个时候离开张记,人都是现实的,自己的工筹没变,自负盈亏那是余振生付。当然张春明不会看着本来就没什么的余振生亏,更何况那还是将来张记的接手人。即便抛开这点现实,他也愿意跟着崔卫这个大哥,和余振生这个兄弟一起做事,至少在张记做事,人心里是舒坦的。 “大掌柜是外冷内热,他这么做啊,其实是希望你有面子。”房门被推开崔卫从外面进来。 余振生刚要擦脚,手拿着毛巾大眼瞪着看着崔卫。 崔卫一扬手,手上捂着个薄薄的钩子,余振生就释然一笑。这门从里面拴着大多时候是防君子不妨小人,真想进院翻墙越脊是一个办法,用着薄薄的钩子从分析拨开门栓也是一个办法。 “崔哥!” “崔哥!” “你咋回来了?”就连一直低头看着自己眼前钞票的栓子都抬起头问道。 “一个人在屋里太冷清,再说那边能有啥事,作坊的事咱管不了,还是跟这边习惯。”崔卫把那个小钩子扔在桌上,过来扒拉着杨五:“挪挪,挪挪,是不是以为我不在你可以打着滚儿睡了?” 杨五挪着自己的褥子轻轻踹了踹栓子:“听见没,挪挪给崔哥腾个地儿。” “还挪啥,那么大地,以前这铺可是睡六个人呢!”崔卫划拉这那堆票子,这半天他终于也算明白了,要想买汽车自己攒一辈子也不够,起先心里还是失落的,后来又想到现在刘超可以借给他车,开别人的车也没啥不好,每天自己的事反而少了很多,就是早上接刘银燕和张芳,等他们放学在接一趟,其他时间车还给刘超用,时间就是自己的。 这以后铺子的事就是余振生管了,回头跟他说说,没事的时候自己就拉着那辆人力车出去开开小差,这点小事余振生不会拦着自己吧。 “睡睡,这一天真累!”崔卫铺好自己的铺盖,朝上一躺眼一合就呼呼的睡起来。 余振生出去倒了洗脚水,在水池边他站了片刻,端着盆走到门边检查一下上好的门栓,就有走到堂屋门口。堂屋的门上着锁头,余振生掂了掂锁头,想起句老话不怕贼偷就怕贼惦记。君子面前一切就是禁锢,小人面前一切都是摆设。 他摇摇头笑笑,崔哥应该不是小人,尽管他头一次看见崔卫用这个方法进院,可不用这个方法,想不打扰旁人似乎也没有其他办法,再说以往这院子里守门是崔哥的事,他想晚上溜出去喝酒又要上着院门,这也是他自由出入的唯一惊扰掌柜一家的办法了。 回到房间里,余振生竟看到炕上的四个人都已经睡着了,他见杨五敞胸露肚的,便轻轻的给他盖好。有听栓子哼哼唧唧的磨牙打鼾,也笑了笑这家伙真是不管有多少愁心事倒下就着。刘福头冲着里面一如既往的睡的很安静,倒是崔卫余振生在黯淡的等下看着他睡着的样子,眼睛闭着几乎和平时眯着那双小眼没什么区别。 这些人里,余振生觉得自己最看不明白的就是崔卫了,开始觉得崔卫是个热心肠,跟谁都笑嘻嘻的,谁有事他也会帮忙,也爱和自己拉扯拉扯家常是个很容易亲近的人。但这一年多下来,余振生又觉得如果张春明是外冷内热的人,崔卫刚好和他相反。 任何人交往若是十分,和崔卫的交往常常走到五六分就戛然而止,最多七分他拿你当朋友偶尔聊聊心事,但再深入似乎很难深不见底的感觉。崔卫自来熟的招牌式的天生笑眯眼的笑容,是容易亲近人的敲门砖,同时也是在某个时候拒绝更熟路亲近的挡箭牌。 余振生有些好奇,明明崔卫已经累了一天,明明先春园那院子为崔卫特意准备的一个小院子房间更宽敞更舒服,为啥他大老远又溜达回来跟几个人挤在这个大通铺上? 好在余振生并非死较真的人,想不明白就不想,他的目光落在桌上那薄薄的小铁片钩子上。这会儿爹娘应该睡了吧,院门关好没关好?这么想着余振生重新穿好鞋袜,拿起那铁片钩子出了门。 深夜的胡同里是寂静的,余振生蹑手蹑脚出门了,门栓対上大半用钩子慢慢勾着搭上,算是加了个保险。顺着胡同回了自己家,刚要去试试勾开自己院子的门栓,里面传来一阵婴儿啼哭声。 余振生一愣,自己又笑了。回自己家咋还弄的神神秘秘偷偷摸摸的,他转身朝回走,才快走的张记后胡同黑灯瞎火的就差点被一个人撞到。 那人一缩身子抱着怀低头就从余振生身边匆匆而过,余振生站住看着他的背影,他知道那是胡二。 胡二?心里闪过这个念头,余振生又看看,那身影已经拐弯消失了。会不会自己看错了,这个时候怎么可能是胡二。平时胡二都是趁着天不黑回家,有时候还拉着贾丰同路。河对岸那片静谧漆黑的开洼夜地,就算现在多了些人家,到晚上也是瘆人的很,胡二的胆子是断然不敢这个时间出来再一个人回去的吧。 一大早,提前约好的瓦匠门就都来了,铺子里刘福崔卫和余振生忙着把靠墙的货柜挪开,隔壁的贾丰和李复也早早的开了铺子门,随着瓦匠在他们头的指挥下轮着锤子凿开了两个铺子中间的墙,张记和群青的铺子就此打通成了。 街上的店铺的一些邻居,有些好奇的被这一早就咣当轰隆的声音吸引,探头朝两边铺子望着,也有的干脆进来打听。这两家合并似乎不是什么新鲜事,但老字号就差点半死不活的张记把初生牛犊开场火爆的群青化工并了,这还是新鲜事,更新鲜的事现在张记管事的成了一个外来的小伙子余振生。 这可真是意料之外,却好像又在情理之中,这小伙年轻样子精神,有多帅气出众虽谈不上,却也是血气方刚样子周正。余振生和张芳年龄相当,又事张春明的徒弟,当着街坊邻居在大儿子婚礼上宣布要招赘的对象。小伙子做事有自己一套,把张记生意做的有模有样,接手张记拿不还是早晚的事。 所以来铺子的街坊邻居大多是给余振生道贺,也有拉着崔卫悄悄问这问那的。贾丰也和李复一起把这边铺子的伙计货物挪出半个空间,让振生他们把染料原料展示的架子搬过去,这样群青铺子这边就是传统和新型染料两种分别展示,原料张记的底盘就是染料成品,和染色展示和示范的地方。 这样一安排似乎都整齐了也没什么违和感,都是做化工染料的,甚至对于一个初次进店的人来说,根本不觉得这里会是两家生意,这生意上会有什么差别。 张群青陪着雷正也走进铺子,他们穿过瓦匠们正在整理的那道敞开的连同着两个铺子的空门,“振生,你们这么早就干上了?” “群青哥,瓦匠们来的早,我刚听李复哥说你没在院子,就让他们先按照商量好的干了。” “昨晚上没回来,我爹娘第一晚在那边,我们也在那边就算是暖暖房子了。”群青笑着说着,转头对雷正说道:“雷伯,您今天就走啊?让栓子和振生去送送您吧。?” 雷正昨晚住在群青院子的客房里,按照原来安排这两天正是张春明忙的时候,他今天就先回宛平,等几天张春明那边都收拾好了,他再从宛平过来。到时候就以给张家温居的名义,请余振生的爹娘也到那院子双方见个面,好事成双把余振生的事也就此定下来。 “不用,不用送,我这常来常往的。倒是振生,你家掌柜可是很看重你,你可要好好的做事啊!” “知道了雷伯!”余振生应着。 李复和贾丰已经把铺子收拾干净,李复把扫帚戳在地上朝店门口看着对身旁的贾丰说道:“这时候了,胡二怎么还不来?” “我咋知道,我出门的时候四丫说早看到胡二出门了。” “想吃个羊汤不至于这样吧。”李复嘴里嘟囔着。 他们以为胡二只是开小差又迟到了,张群青把雷正一直送到街上,回来就匆匆的回了院子,现在铺子一通虽然地方大了但显得人也多了他丝毫没注意到胡二没在铺子里。 然而快到晌午的时候,胡二依然没来。他们等来的却是一队大沿帽上有一圈红色布带宪兵从车上跳下来冲进了群青的铺子。 “红帽衙门的!”崔卫惊呼了一句,张记的人都停下手头的事。余振生也是心头一惊,红帽衙门他知道,那是因为在天津城的东南角有一座红顶洋葱样的建筑,那建筑就是日本宪兵队,而那建筑里面的日本宪兵的大壳帽上都带着一圈红色的布带字,因为日本宪兵队在城里的跋扈,城里老人都戏称那里是红帽衙门。 他们来做什么,余振生顾不得多想放下手头的事和崔卫一起进了群青的铺子。 第一百三十七章 家贼本难防 巧做局中局 “红帽衙门”的人出现在城北这条街上,看热闹的人也蜂拥着围拢过来。自明永乐天津建城,这做即使水旱码头,又混着入侵联军租界的城市人们见过太多的血腥杀戮。风雨飘摇中,人们用幽默化解着哭悲,用力的活着。 他们好热闹,但一旦有洋人的事,他们就不是为了看新鲜热闹,而是多着担忧恐慌,尤其是红帽衙门的人似乎比租界里那些洋鬼子更可怕。 日本宪兵队前脚冲进群青化工铺子,接着两辆汽车也停在群青化工的门前。前面一辆车里走下来的事茂川公馆的主人茂川秀,后面一辆车里下来的是曹田小雅以及被日本兵从车上拽下来的胡二。 茂川秀下了车并没有着急进入群青化工的铺子里,他站在路边凝神看着对面。对面的糕点店和旅社中间是一条窄胡同,他清楚的记得曾经这里有一个卖旧书的报摊,也是g,jun重要的一个联络站。 他的目光朝对面看的时候,站在那个方向的人赶忙挪开了身子,似乎怕被这个日本军官模样的那双阴森犀利的目光扫到。 “茂川君,就是这里!”曹田小雅走到茂川秀用日语身边指着身边的铺子说道。 “这里?”茂川秀看看对面又回头看看群青化工的铺子,接着他目光盯着曹田小雅轻轻的摇摇头:“没道理,太近了。走,我们进去看看。” 茂川秀和曹田小雅并肩走进群青化工的铺子,胡二也比日本人推搡着走了进去。看热闹的人一下子就拥到铺子门口朝里面张望着。 此时店铺里也是一阵慌乱,日本宪兵先前进了铺子,嘴里叽里呱啦的吆喝着,贾丰和李复上前想拦着日本兵。李复就挨了一个耳光,贾丰则被一个个子高点的日本宪兵用枪托砸到肩膀上。两人被日本兵推搡到墙边,又听有日本兵叽里呱啦的指着刚刚凿开打通的两个铺子中间的门吆喝着。 正在干活的瓦匠们扔下手上手的家伙事儿扭头就跑,日本兵疑惑的朝张记探过头来。 “两家,两家!”崔卫点头哈腰的笑着指指张记铺子,有指指这墙洞:“修墙,修墙” 日本宪兵就在墙洞前站开,等着他们听命的长官进了发号施令。 “怎么办?”刘福有些慌了,他问着铺子里的崔卫。 “别慌,刘福你盯你的柜,我去找王劲松来,这里怎么说是也是华界,华界的事巡警队或者能说上话。”崔卫看着余振生:“振生,你跟刘福在这,有事别冲动。” 崔卫招呼过来杨五:“走后面,顺便叫栓子去接掌柜的。” “别去!”余振生开口说道。 众人都是一愣,之前铺子里的事都是听崔卫安排,现在也知道张春明把铺子交给余振生了,这第一件事他就阻止了崔卫的安排,一下子刘福和杨五都不知道怎么办了。 余振生的脸上少有的淡定,也是不太应该出现在十八九岁年轻人脸上的淡定:“师父心绞痛,身体刚恢复,这样叫来我怕出事。先看看这边什么情况再说,崔哥找王队的事让杨五去,您赶紧让栓子拉着去找趟彭处长。” 崔卫一拍手:“对啊,彭处这人圆滑些,但咱们掌柜有事的时候他会出手。小五,我们快走!” 两人一闪身进了堂屋,分头去找自己要找的人。 此时茂川秀和曹田小雅走进了群青化工。 “怎么又是他?看,胡二。他和日本人在一起,我说这小子怎么一上午都没个人影.....”刘福有些紧张,他朝余振生看去,却看到余振生依然很淡定,甚至嘴角还露出一丝轻蔑的笑容。 张记铺子里的人,不管是干活的瓦匠,还是来买东西的顾客都已经跑出了铺子外面。他们都知道,这墙拆不拆这都是一家,现在谁还敢在张记里面呆着。 “福子哥,你沉住气,待会可能你得说话。你敢不敢?”余振生盯着刘福的眼睛低声问道。 “有啥不敢!只是,我能说什么啊?”刘福一脸疑惑,他只是撇了余振生一眼赶忙朝群青化工里面看去。 茂川秀已经发号了命令“去吧人带出来!” 曹田小雅一推缩着头两只眼却四下瞄着的胡二:“你去!” “是,是!”胡二卑微的弓着身子,赶忙带路四个日本宪兵跟着胡二进了院子。 有日本宪兵搬了一把椅子摆在群青化工铺子中间,茂川秀走过去坐下,他目光的方向正对的正是两个铺子中间凿开的墙洞。 当所有人以为张群青会咆哮会惊慌的被日本宪兵带出来的时候,张群青被日本宪兵从里面带了出来。 “太君,就是他!”胡二殷勤小跑到茂川秀面前指着张群青说道。 所有人的目光都朝张群青看去,他随意的掸了掸刚刚被日本宪兵推搡过的衣服,神情淡定甚至有几分慵懒,那脸上儒商的气质如同张春明一样。 他根本不去看茂川秀,而是对站住茂川秀身边的曹田小雅看了看,轻轻的哼笑了一声。 “群青兄,你不用紧张,我们来是想了解些事情。”曹田小雅用流利的中文说道。 “我有什么可紧张的.....”张群青走到铺子里放着茶桌前,本来茶桌前有两把椅子,现在被茂川秀坐了一把。他转身坐在另外一把椅子上,一个日本宪兵过来要张群青起来。 茂川秀一扬手,阻止了那个日本宪兵。 “你就是张群青,北洋大学的高材生,群青化工的股东,郑欣荣的女婿。”茂川秀的语气很温和,他的中文说的很慢,却也是字字听的清楚。 胡二吃惊的看了一眼茂川秀赶忙低下头,他奇怪这个日本人竟然也会说中文,他却不知道茂川秀1927年4月的时候被陆军派入东京外国语学校(战后升格为东京外国语大学)学汉语,1928年3月,该步兵中尉结业,同时升为大尉。同年即1928年6月至翌年6月被派赴bj留学。算起来他在中国也待快十年,中文怎么会不标准呢。 “这么多头衔也没什么用,我就是一个开店做生意的,不知道几位有何贵干。” “我们日本是礼仪之邦,这次来拜访是想了解一些事,希望我们之间的都是误会。”茂川秀慢悠悠的说道。 “你们?礼仪之邦?哈哈哈!”张群青摇头笑了笑。 他的语气里充满轻蔑,房间里的贾丰李复,隔着门洞的余振生刘福,以及门外看热闹的都在替张群青捏着一把汗。 茂川秀并不生气,张群青的态度,他一伸手曹田小雅就将一个账册放到茂川秀的手上。 “我们有理由相信,你们跟陕甘宁地区的g,j有生意上的往来,为他们提供抗日物资。我知道你是读书人,应该了解当下形式,配合我们。” 茂川秀挥动着手里的账册,群青化工的铺子仿佛已经成为他审问的公堂。 “群青兄,我跟茂川君说了,这一定是误会。毕竟我们两家是有渊源的,所以这次来只是跟你了解,如果你这些生意往来有存疑,你交代一下买家,这件事也就过去了。”曹田小雅一旁说道。 “曹田小雅....我知道你。可这位是什么来头,应该不是华界工商,也不是华界税务。这么来搞,好像我是犯人一样,我看这样,你们干脆带走我关起来,也省的这街上人误会,以为我真跟g,d或者你们日本人有什么往来。” 张群青悠悠的说着,仿佛这件事根本和他没关系一样。 茂川秀本来就对着地方是联络站有些怀疑,他们得到的情报里根本没有这么个群青化工所在,而且对面就是曾经的联络站,怎么可能把这么危险的地方设的这么近。张群青的态度更让他疑惑,他朝曹田小雅看了一眼,似乎是在问会不会有错。 他将那账册一横,曹田小雅就又接过去:“群青兄,口说无凭,这你是铺子里的吧?这个是你的铺子里的吧。上面有些你们的生意往来,都是发往晋绥各地。我可是看在我姑姑的关系以及你妹妹的份上,这才特意带着茂川君了解这事,你可别让我那办啊!” 张群青根本不买曹田小雅的帐,他哼了一声侧过脸,一副爱答不理爱谁是谁的样子。 曹田小雅看了一眼胡二,胡二赶忙说道:“太君放心,这就是这铺子里的,我胡二多少也认得几个字的,不会错的。” 此时街上看热闹的已经议论纷纷,这胡二卖主求荣也是没良心,更有担心真要让日本宪兵的拿到证据,天王老子来了也救不了张记这位少东家了。 就在这时,铺子里忽然一声厉喝:“胡二,你也太坏了吧,咱们铺子里可都知道你喜欢大小姐,这是看大小姐许了人诚心要害张家啊。” 张芳标志是尽人皆知的事,但凡这街头巷尾年轻人有几个不拿张芳当心中所想,只不过张芳是规矩女子,又都知道这大小姐会些拳脚,自然就打消了不少人年头。但这胡二之前在剃头匠那胡说八道,被杨五和振家报复澡堂子抱走他衣服出了丑,后又在胡同被余振生揭穿讹诈的事都成了街头巷尾的笑话。胡二惦记张记的大小姐也就成了不是秘密的秘密,突然有人这么一喊,这窗户纸捅破,看热闹的人就是一阵哄笑。 紧接着那声音又起:“你也挺会找找人啊,明知道日本人来张记提亲不成,这叫来日本人是想借刀杀人,你也太坏了吧!” 胡二一下子脸就白了,他看到曹田小雅朝他投来的目光带着几分杀气。 “谁说话!”茂川厉声问道,同时朝传来声音的那个刚刚凿开的墙洞看去。两个站在墙洞前的日本宪兵一扭身,从张记把余振生拽了进来。 曹田小雅看到余振生心里就暗道:又是他!但想他刚从说的似乎也没错,因为他从门外的哄笑和杂乱的死语中也似乎印证他说的是对的。 “你刚说他什么?”曹田小雅盯着余振生用手指着胡二。 “我说他陷害少东家,从家里偷账本,这就是贼。再说,他偷个账本就说少东家勾结g,d,这也太开玩笑了吧。如果我没看错的话,那账本确实是跟山西的买卖交易的,可咱这铺子本来就有山西雷家的股份,这上面的流水也都是跟雷家的生意往来。咱大掌柜跟雷家是连襟,怎么这事曹田太君都不知道吗?”余振生正色说道。 “他说的是真的?”茂川秀看了一眼曹田小雅,曹田小雅脸色发红额头也开始有了汗。 他低头赶忙翻阅仔细去看账本,接着猛地把账本扔到胡二脸上。 “不可能,不能看,太君,我明明看到他把这个锁起来的。余振生说的不算,刘福哥,福子给你给我作证,这不是你们那边的账目。” 这时候,胡二想到刘福。 日本宪兵看着茂川秀的示意,把刘福也拽了过来,刘福低头捡起账本翻了翻,他的心里充满了震惊和疑惑:“这,这是我们柜上的啊,怎么....” “福子哥,昨天大掌柜说墙都拆了,这账目也互相了解下,我就把这个拿给少东家了。” 刘福也是聪明一下子明白了,他捧着书对茂川秀和曹田小雅说道:“太君,这的确是我们张记染坊的账目,雷家入股多年,起初我们这就是雷家的分号,这是雷老爷退了股之后张记才单独立了账。你瞅瞅这上面的都是雷家在汾州,xz各地分号用货往来,这最早还是七八年前到现在,那时候可没有什么g,d啊!” 茂川秀点点头,作为一个在中国十年的日本特务头子,他当然不会相信张群青是清白的。甚至他也看出来,胡二是掉进了人家的套,而且牵连到了年轻的曹田小雅。曹田小雅毕竟是年轻,尽管年纪轻轻已经和自己是平级的少佐,但年轻就是年轻。 他不动声色的问道:“这么说来的确是误会!” 王劲松带着巡警队的人来到门口对着人去哄撵着:“散了,散了,看什么热闹。” 人群渐渐散开,彭晋武的车也开了进来,他跳下车擦着汗进了群青化工:“我就说是误会,茂川太君,曹田太君,你们来华界也不叫我,这要是需要带个人什么的我也好帮你们交涉啊。” 茂川秀正好找到台阶,他站起身对着彭晋武笑笑:“你不来还好,恐怕你来了人就带不走了吧。” 第一百三十八章 好戏已开始 接着往下唱 尽管彭晋武此时心里已经打起了鼓,一阵阵的恐惧产生的轻微的恶心一个劲儿往上涌,但他还是硬生生的顶着脸上挂着一惯性的对待日本人的看上去有些谄媚的笑容。 因为他比在座的任何人都知道,这个虽然职务来说目前只是少佐,但确是天津卫日本人情报来源非常活跃的茂川公馆的主人。 他带着用力讨好的笑容,在茂川秀身边低声说道:“即便这里是华界,太君您想带走的人哪会有带不走的呢?只不过经过您手带走的那都是证据确凿罪大恶极,这小生意小铺子小事情,里面还有误会。我想您是不大屑于在这些小门小户的世上插手。不如就交给我们来查查看?” 茂川秀抬起手臂按在彭晋武的肩头,彭晋武觉得半个手臂的汗毛都要竖起来了。他在日租界做事,日本人的行事卑劣他看的太多,开堵上设红灯区加上贩卖大烟,别的租界的洋人不怎么做的他们都做。彭晋武的差事是管着日租界里的华人,让他头疼的自租界里的华人只有两种,为日本人卖命害人的和被害的。 他当然不想成为后者,但做前者他多少也有点难受,要不是一大家子等着吃饭,自己也是从个小巡警一点点熬到今天的,他真想撂挑子不干了。 可终究他也没这个胆魄,不干?不光得饿着,同样也是的最上面得罪日本人,都知道日租界这差事难干,自己又没有门路关系,这摊烂事就到了自己的头上。 想到这摊烂事,彭晋武心里就骂着张春明,辖区的事都焦头烂额,还得为他家的事操心。要不是念在两人还都是像余振生他们这个岁数时候就认识,不管自己是落魄还是后来走了时运,张春明对自己的态度始终一如既往,他还真就不会来趟这趟浑水了。 茂川秀在彭晋武的肩头拍了拍:“论起华界和日租界,彭处长恐怕比我更不便插手吧。” “瞧您说的,日租界的事就是我的事,您茂川队长的事更是我的事。我就想到这了,您等等!”彭晋武借着这个岔开身子退了退,肩膀很自然的离开了茂川秀手掌的范围。 “王劲松!进来!” 随着彭晋武一声呼和,王劲松迈步进了铺子。 “刚才你都问明白了?”彭晋武这会挺胸叠肚的手还背了起来。 “问明白了,是胡二这小子像陷害张群青,昨天晚上偷了人家的帐本,今天一早就跑去茂川公馆说是这铺子和g,d有勾结!” “既然这样,这事你们辖区能处理吗?”彭晋武板着脸问道。 “当然能处理,不过这是家贼,咱得看人家家主要不要报官。”王劲松的目光看向张群青和余振生。 彭晋武一脸为难的转向茂川秀:“太君,您看.....” 茂川秀的脸阴恻恻的,他看了一眼略显尴尬的曹田小雅,忽然微微一笑:“既然你们的戏都唱到这里了,那我就看看戏,你们继续唱完吧。”说完他又重新坐下似乎真有了看戏的打算。 此时所有的目光全看向张群青,怎么处理胡二似乎就看他怎么决定了。 忽然胡二猛的一抬头,他忽然跃起身来朝前跑了两步,他的迎面就是张群青和余振生,他脸上带着狰狞,此刻胡二想明白自己的命已经没了,即便张群青不追究曹田小雅也不会放过自己,他也忽然想明白自己是怎么进了套的。 众人都以为他会冲向余振生,就连余振生自己也悄悄地换成了丁字步随时准备脚下发力将胡二踹开。 而就在此时胡二斜着冲过去,一把抓住一个日本兵握着的刺刀:“八嘎!”日本宪兵吓了一跳,手握刺刀凶狠的蹬着胡二。 胡二哪里抢的的过日本兵,旁边的日本宪兵也举起枪对着胡二。此时却听到茂川秀用日语说道:“让他拿!” 嗨! 日本宪兵猛然松手,胡二一个踉跄,低头看刺刀在自己手上,他拿起刺刀就冲向了一直站在一旁手捂着肩膀的贾丰。 这个变化简直是出人意料,眼瞅着胡二握着刺刀红着眼睛冲向贾丰,而且已经冲到贾丰面:“是你,是你坏我的事,我拿你当哥,你害我!”胡二愤怒的吼叫着。 接着他眼前一花,耳边听到算盘珠哗哗落了一地的声响,看到的是刘福用算盘挡着了贾丰面前。 “胡二,我知道你因为你哥的事记恨我,记恨张记,你冲我来,贾大哥一直拿你当兄弟,你怎么可以....” 就在这片刻,众人都反应过来,余振生和李复上前按住胡二夺下他手中的刺刀。张群青沉着脸站起身来:“王队长,胡二已经不是我铺子的人了,念在他到我家做事也有三年,他兄长也曾经是我家的伙计,偷盗的事我就不追究了,这持刀伤人是你们警署该管的,你们看着办吧!”说完一甩手就回了内院。 日本宪兵过来抢回来自己的刺刀,茂川秀和曹田小雅也转身走出铺子,他们来或者去不需要跟任何人打招呼,或者他们根本没兴趣这里的人怎么处理胡二,反倒是排除了一个可疑的地方让他们略感安心。 “以后看人还要仔细些,这点你要多向你父亲学学!”临上车前茂川秀这么扔给了曹田小雅一句。 曹田小雅红着脸说了是,这次想教训一下张家的事做的并没有自己计划的那么完美,主要问题就是没选对人。他觉得自己当然没有至张家于死地的想法,今天的事也算给张家一个提醒。不过有两个人看来还真的挺麻烦,一个是余振生,另外一个就是那个彭晋武,这个人太多事有点讨厌。 他厌烦的看了一眼正走出铺子边走边擦汗的彭晋武,这一眼让彭晋武心头又是一阵发寒,他连忙紧走两步上前拉开曹田小雅的车门请曹田小雅上车。 曹田小雅坐进车里,“你来的挺是时候!” 彭晋武关着车门附身说道:“少佐您的心情我明白,有些事急不得,我们中国有句话叫强扭的瓜不甜,您看您这是何苦呢。” “我只是想要这个瓜,根本不在乎它甜不甜。倒是谁要想拦着我,那我要了他的脑袋!”曹田小雅胳膊架在开着的车窗,用手比了着顶在了彭晋武的额头。 车子开走了,彭晋武还是半鞠躬的姿势,他慢慢的的转过脸开着曹田小雅的车越走越远,用手按在刚才曹田小雅手指顶着的地方,轻轻的顺着脸颊抹了下来,然后甩出一手的潮汗:“小狼崽子,蛋子儿玩意!我呸!” “彭处,里面怎么处理?”王劲松不知道什么出来站住彭晋武的旁边,他从兜里掏出一包皱皱巴巴的香烟,抽出一颗递给彭晋武。 彭晋武接过烟又借着王劲松给点着的火:“你家祖宗八辈儿都是衙门口的巡警,还问我怎么处理。” 王劲松嘿嘿一笑:“您是我老上级了,我不得问您。” “滚滚滚,你别挤兑我,挤兑我给你调我那去!” “哎呦,您快行行好饶了我吧。”王劲松也嘿嘿笑起来。 彭晋武把烟猛吸两口,就被这烟呛的咳嗽起来:“什么破烟!” “咱这点薪水可不就抽抽着哈德门。” 崔卫和栓子骑着自行车赶回来,停在彭晋武和王劲松面前,崔卫跳下车:“彭处长,怎么样了。” 彭晋武只抽了半根就把烟扔掉:“暂时没事了,小崔啊敢回头你给王队买两包好烟,谁让你家出这幺蛾子呢。” “必须的必须的,回头我还得跟我们家大掌柜说一声,他这两天心绞痛。” “我知道,正好我和玉林要去看他。” 正说着话,就听到铺子里传来杀猪一样的叫喊声,彭晋武一皱眉头对着王劲松说道:“瞅着点别出人命!” 原本,日本宪兵走了之后,铺子里的把胡二按倒在地。开始时候胡二一个劲的央求,王劲松把他带警察局,他愿意认罪,怎么打怎么罚该怎么判就怎么判都行。 他这一举动把铺子里的人闹蒙了,王劲松摇摇头,这是烫手山芋,事主家不告了又没伤人,他当然愿意乐得清闲。 倒是贾丰想的明白他气哼哼的指着胡二:“你倒是想的美,知道日本人不会饶了你,想找地方躲清静。” 胡二被揭穿立刻气急败坏起来:“贾丰,你以为你是什么东西,你就是个没用的东西,你老婆这么说的。我还告诉你,你要放我走了,我烧了你房子,你那房子是没主的房,烧了都没人管。” 这下贾丰再也忍不住了,男人都要面子,说自己什么都行,就怕说没用。他肩膀的伤还疼着却已经顾不上,抡起刚刚茂川秀坐的凳子就朝胡二砸去。 于是就有了有人怕出人命,比如余振生,也有怕铺子沾了血光不吉利的李复和刘福。两人抱着贾丰,余振生拖着胡二往铺子外面拽:“还不滚!” 胡二就开始胡说八道起来,他和余振生拧巴着,骂了贾丰骂刘福,骂了刘福又骂余振生。口口声声喊着:“你们打死我吧,打死我你们偿命,街坊邻居们,张记要打死人了,爱看热闹的来看啊。” 正喊着胡二脸上被重重的打了一拳头,鼻腔里一股热热的东西顺着鼻孔流了下来,他用手一摸是血,人就立刻清醒许多骨子里的胆小,怕死的念头一下子就出来了,等他抬头看的时候看到的栓子的一张大脸和一双虎眼。 所有张记和群青的人,胡二谁都不是很怕,像崔卫贾丰,都是讲究外面儿做事都要想好多遍的人,他们不会对自己下手。余振生也会打人,但现在余振生的身份不同,他不是伙计了,他得顾及着张记铺子,所以他也不怕余振生。不知道为什么,也许是曾经被栓子打疼过,他最怕的就是栓子。而且他的直觉告诉自己,栓子可是真下狠手,真可能打死自己。 这才是外面崔卫王劲松听到鬼哭狼嚎的叫声的原因,栓子回来了,胡二最怕的人来了。 “行了,行了,别打了别打了!”彭晋武已经走了,王劲松带着自己两个手下,装模作样的喊着,眼睛盯着栓子的拳头不长眼的落在胡二头上身上。 王劲松心里有数,只要栓子不动硬家伙,别上脚踹头,就轮几下拳头给胡二点教训也出不了什么大事。 栓子也是看见胡二闹腾就来气,只不过现在他还没闹清楚到底发生什么事,所以也没下死手。打了几拳栓子就停下来,掐着满脸满身是血,四肢无力的胡二的脖子问余振生:“少东家呢,要是少东家别日本人带走我就弄死他。” 余振生心里也真想干脆掐死胡二算了,终究他还不是个喜欢杀戮的人,他拍拍栓子:“少东家没事,他已经不是我们这里人了,扔出去吧!” “好!”栓子就拽着胡二的衣领到铺子门口,抬腿一脚踹他到街上:“滚!” 胡二在地上咕噜了半圈,爬起来都顾不得拍身上的土,他拨开那些重新聚拢过来看热闹的人就朝家跑,耳边听着人们的议论似乎无数的手指戳着自己:“看,这是贼”“是汉奸”“日本人的狗!”八壹中文网 此刻胡二感觉眼泪呛着鼻子朝外涌,他最恨洋人,洋人杀了自己的哥哥。日本人也是洋人,是东洋人。他开始后悔自己为什么这么做,可是后悔又有什么用。他丢了工作,丢了面子。他又开始恨,他觉得自己不那么恨刘福,也不是余振生,反而是贾丰了。 街上的人渐渐散去,贾丰和李复默默收拾这群青铺子的残局,张记这边没有打斗也没什么要收拾的,只是刘福的算盘彻底毁在了刺刀下。刘福出门去买算盘,崔卫和栓子拉着看着柜的余振生非得问出到底是怎么回事。 余振生这才说出来昨晚的事。 昨晚余振生回去自己家看了看就又回来了,胡同里黑黢的,他看到了胡二鬼鬼祟祟的好像抱着什么东西往家走。余振生想起白天胡二偷听张群青房间里对话的事,就去找张群青。张群青也担心有什么事,就去检查一下书房,然后就发现了他们的一套账目不见了。 正如曹田小雅所闻,那个账册还真就是年前的一部分发到陕甘宁的一批化工物资的清单。余振生赶忙去到杨五家,见贾丰的房间里亮着灯,有贾丰的人影在晃,知道胡二还没来得及处理那账目。 这么贸然冲进去,似乎也像话,万一他们猜测错了呢?余振生正想着,贾丰出来小解。于是余振生就把胡二可能偷了铺子里的东西对贾丰说了。 两人商量了一下,贾丰说自己要去河边大解,让胡二陪着,把胡二从房间调出来。 余振生进去找到那册子,打算直接拿走,忽然就想到,这么拿走胡二也不会承认,既然事情这样了,干脆看看胡二想做什么。想到这里,他把东西放回原处,回铺子找了本和雷家的往来的账目。又让贾丰第二次将胡二从房间叫出来,拉着胡二去喝酒。 余振生把账目掉了包,才有了今天发生的这些事。 “少东家啥账目,还值得红帽衙门的人特意跑来?”栓子皱着眉头不解的问道。 余振生摇摇头:“不管是啥账目,这次日本人看来本来也没打算把事情弄大,否则掉包不掉包都没用的。倒是没想到,胡二竟然帮日本人做事,真该死!” “那你还不让我打死他?”栓子瞪着眼问道。 第一百三十九章 耍聪明被训 忍一时避风 贾丰捂着肩膀走了过来,他的脸色黑沉的像是糊了的锅底:“打死他还得给他偿命,不值!” 几个人顺着声音朝贾丰看去,余振生轻轻的呦了一声:“贾大哥你这胳膊好像有些肿了啊。” 贾丰紧皱着眉头:“嗯,我自己也觉得这肩膀越来越疼,拎东西都拎不起。” 崔卫进来说道:“咱别都咱这站着,栓子你去先把少奶奶送娘家住几日。振生你看是不是我带贾丰去看看大夫。” 众人都知道,现如今张记虽然崔卫还是管事,可这真正主事的却是余振生了。余振生别看的有些不好意思,他腼腆的说道:“贾大哥,崔大哥,这两边的事都离不开你们二位。贾大哥您赶紧去瞧瞧大夫,崔哥,这铺子里的事我听您安排。” 这话到是让崔卫贾丰二人很是受用,众人又催着贾丰看了病赶紧回家瞧瞧。 贾丰却摇摇头咬着牙说道:“他还真敢烧我房子?量他没那胆子。等我回去就给他赶出去,让他滚蛋!” 余振生接手张记染坊第一天,一场让心惊的风波之后,仿佛一切又平静了下来。到了晚上栓子送过放学的张芳就急匆匆的回了铺子,一进门就喊着余振生说是掌柜的叫他马上立刻到那边去见他。 余振生应着,大致拢了一下账目做到心中有数,然后就骑着自行车赶忙去见张春明。 余振生进门的时候,张春明的客厅的餐桌上摆着酒菜,桌边坐着孙局长和彭处长,三人正推杯换盏的喝着。 张春明看到余振生放下酒杯,指着桌上的酒壶:“给彭处长和孙局长把酒满上。” 余振生应着端起酒壶,心里却琢磨着有些奇怪,师父把自己叫过来不应该是为了伺候酒局的吧。 又过了一阵,听到外面有脚步声,又听到张群青跟严彩蛾打招呼的声音。席上的人都放下的酒杯和筷子,脸色也严肃起来。 “爹,您找我?彭叔叔孙叔叔您二位也都在啊!”张群青是笑着进门,进门就要朝桌边的空位做。 张春明一拍桌子,脸上带着愠怒的神奇:“起来!谁让你坐了?” 余振生和张群青都被吓了一跳,张群青诧异的看了一眼在桌边伺候的余振生,余振生也只好摇摇头,示意张群青自己什么都不知道。 两个人只是片刻的交流,就听张春明说道:“群青,你以为自己很聪明是不是?” “爹,您说的什么事啊?”张群青有些茫然,他看看彭晋武和孙云林,两人一个低下头一个把脸别想一边。 张春明用手指着张群青:“你这是在玩火,你以为掉包就能解决问题,你是知道了胡二当了汉奸,你得到答案了,可你想过没有,日本人真想抓你,还管你有没有真凭实据?” 张群青一惊,忙立直站着,他低头小声说道:“爹,您别生气....”现在他的心里怕张春明生气犯了心绞痛可是比日本人抓走他更害怕。 “不生气,不争气......还有你余振生。我这么信你,铺子交给你,你就跟着群青瞎胡闹?这么大的事,为什么不告诉我?” 余振生一听赶忙将酒壶放到桌上也在群青身边站好,他低头偷瞄着张群青,心想这事谁敢告诉张春明啊。可心里这么想嘴上不敢这么说,只好也低声说道:“师父,您别生气....” 张春明用手挨个指着:“你们两个!真是不像话!” “还是年轻,还是年轻!”彭晋武劝慰式的说着。 孙玉林眼睛看着张群青似乎在想什么,他的人又很瘦高颧骨,一副龅牙,眼睛又不大,这么看人的时候,任谁一看都不会觉得他安了什么好心。 可偏偏这个其貌不扬的人,如今是tj市的卫生局的二把手,甚至没人知道这个空降过来的人上面有什么样的关系。“张兄,不要怪他们了。他们还是不了解日本人脾气,当务之急是赶紧让群青离开这里。虽然今天没事,可让茂川盯上可不是什么好事。” 张春明叹了口气,又盯着张群青问道:“你们厂子是不是还在生产产品?” “本来借着春节的原因停工了,这几天日本人要求供货催着厂里复工,我开始以为日本人是为了抓我的把柄胁迫我们让厂里复工,所以.....”张群青低声解释了自己的想法。 “幼稚!” “行了春明,差不多就行了,好在没出什么事。我回头也打听了一下,就是曹田小雅受了胡二的蛊惑,搭着这小子心里有邪念,就让茂川顺路过来看一下这事。振生,给你为了老岳丈把酒倒上。”彭晋武一边说着圆场的话,一边指着桌上的酒壶对余振生说道。 余振生脸一红,拿起酒壶走到张春明身边。张春明一抬手拦在酒壶上:“振生,你是不是傻啊?曹田小雅为什么找你们麻烦,你心里不清楚?” “师父,我没想到胡二会和曹田小雅有联系。” “没想到,没想到的事多了。你们做事这么不经脑子,这么耍小聪明,这是要闯大祸,你让我怎么放心把张芳交给你!”张春明一手捂着胸口,一手指着余振生气呼呼的说道。 “爹,不关振生的事,这都是我的主意。”张群青赶忙说道。 余振生略微有些惊讶,他朝张群青看去,他比谁都清楚张群青昨天晚上有多着急,直到他换好了账册,张群青又大半夜的出门一趟。张群青昨晚去哪,余振生不知道,但振生知道现在张群青是帮自己背锅了,因为这主意从想到去做,几乎是余振生一手所为。 甚至现在,余振生忽然有些后怕,因为张春明说的都是真的!自己耍了小聪明,暂时看是缓解了危机,但不得不说太侥幸了。甚至,如果今天日本真要带走张群青,那在座的一个算一个谁都没有办法。 他开始也觉得,张群青昨晚应该离开,暂时去哪避开风头才是上乘之举。现在张群青没推脱,而是帮着余振生顶下了张春明的责问,固然他们是亲父子,也让余振生忽然有种重新认识张群青的感觉。 “师父,是我不对!” “春明,振生你们两个就别开检讨会了。刚才我们也说了这事,我有一个建议和一个安排。”孙云林开了口,他说话的语速并不快,但显然比彭晋武更沉稳更有分量一些。 “玉林,你说!”张春明看向孙云林。 “春明,你们那个工厂明天我就安排不符合卫生情况勒令停工。给日本人供货,这是万万不可能呢,虽然日本人如果强行要去开工我们卫生局也没办法,但是华人的企业总要经华人的机构管理,咱们天津别的不多,就是租界多,洋人对水质的要求很严,就一条你们排放不合格就足以。”八壹中文网 听到孙玉林这个安排,张群青不但没有难过,反而有几分惊喜:“真是的,孙叔我怎么早没想到。这倒也是个办法,毕竟厂子有其他董事,也有这么多工人,我也担心公然和日本人唱对台戏大家不仅仅是损失钱财这么简单了。” “这是个安排,我还有一个建议,群青你要离开这里,振生也得走。” “我也走?”余振生有些莫名其妙。 彭晋武点着头:“对,你也避避风头,我今天我就看那个小狼崽子看你的眼神不大对。可是振生要是走了,他和张芳的婚事?” “也不是急于一时,定下来也不能马上就成亲。群青你去你舅爷那避避,顺便看看你姨夫一家的情况。” “那我让振生跟我一起去?” 张春明摇摇头:“不行,你们两个人裹一起我反而不放心。”他转头看着余振生:“振生,你可以去宛平雷正那里呆些日子,如果这边没什么情况,农历六月赶在定亲日子前你和雷正一起回来。” 余振生低头微微皱着眉头,父母刚刚到天津,他还真有点舍不得,他觉得事情没那么严重,曹田小雅对自己敌意再重也不会对自己下黑手吧。忽然他又想到那天曹田小雅开车要撞自己和张芳,和他捏碎土疙瘩时候说的话心里又泛起一阵凉意,说不定只是时候未到呢? 张春明见余振生低头不语就补充道:“铺子里的事你放心,有崔卫在一定给你看的好好的。” 余振生不好辩驳自己的不太情愿并非因为铺子的事,便只好收住话不再做声。 农历五月天,阳光暖暖的照着余振生的小院。 水槽旁的三个老汉,一边下棋一边斗嘴。 振生娘帮余振生收拾着行李,栓子将走进振生家:“他余婶,念知那已经收拾好了,振生人呢?” “还没回来,说是交代好铺子的事就回!”振生娘将干粮塞到蓝花布包里,有用力紧了紧布包。 “你还给带这么多东西,他们去雷正那还能饿着?再说那是宛平,听说还算北平的县呢,北平你知道不,那可是皇城根呢。” 振生娘笑了笑:“那也不能去了吃人家喝人家,这一呆就要呆一个月,不自己带点吃喝带点钱,难道还去讨人嫌?” “什么讨嫌!我听栓子说,念知她爹给房钱,我要不是舍不得儿子和老头我就跟去了,你别说,这念知一要走我这心里还空落落的,也不知道咱栓子什么也能让我抱上孙子。” 两个妇人都叹了口气,振生娘说道:“你说振生这事儿,咋就这么不顺,一拖再拖,好不容易我们都来了,振生又要走。” “这叫好事多磨,你放心,是你的儿媳妇那跑不了。” 振生娘皱着眉头眼睛眨了眨:“我咋总觉得这张记的大小姐不像我家儿媳妇,看她来这院几次,跟我两个说话也大方着呢,可就这大方劲儿,就没有儿媳妇见公婆的样子。咱们做媳妇的时候,见到公公婆婆还不臊的跟什么似的。” 栓子娘笑了起来:“这你就不懂了吧,人家天津卫啥地方,这城多大你瞅着这世面,我都不敢上街怕人家说站老毯儿。人家那姑娘可是读书的,现在读的比你家振生都高了,说不定将来还要读什么大学。” 振生娘嘟起嘴:“我担心就是这个.....” 余振生从铺子回来,胡同外已经停着一辆马车,车不是老孙头的车,但车上的人余振生认得:“谭大哥!” “振生,我都知道了,这事倒也巧,你赶紧让念知出来咱们这就走!” 余振生听到这就走三个字,心里竟然有些舍不得。就这么走了,又觉得自己好像胆小怕事一样。可推门进院看到自己爹笑呵呵的和栓子爹下棋,进屋见到自己娘塞给自己行礼包,又想起张春明的教训,边忽然又通透了一点。躲一时风平浪静,自己一个小伙不怕啥,可身边还有需要照顾亲人。 一个月似乎很快就能过去,张春明也和雷正约好,农历六月初八是好日子。他心一横,拿着自己的行礼出了门,喊了两声武姐姐,武念知应着自己抱着大龙,栓子一手领着武念知的行礼一手抱着小玉跟了出来。 武念知上了车,栓子才恋恋不舍的把小玉塞到车厢里。 车轮转动,余振生和武念知一起出了城。 明清的bj属于京师顺天府,下辖两个县,西部属于宛平县,东部属于大兴县。从天津到宛平三百里,他们天明出发天黑进了宛平城,余振生又看到了卢沟桥。 在之后的日子里,余振生无聊的时候就会到卢沟桥上走一走,他试图去数清楚桥上有多少石狮子,但结果却是每次数的都不一样。 武念知也住在县城里,离雷家不是很远。余振生就住在雷家,雷正的儿子叫雷用,是和老实淳朴的乡下汉子,雷用的儿子八岁已经在县城的小学里上学。 这一个月的时间对于余振生来说有些难熬,天津到宛平这么近,一天就能到可他却不能回去。好在,在保定附近的游击队跟着武汉卿做事的谭莫有机会进城,每次他回谭家的时候也会给余振生带回来一些消息。 通过谭莫带回来的消息,余振生知道,张记这段时间风平浪静,他还知道现在天津城里的日本兵越来越多,其实不仅天津城里的日本兵多,宛平附近的日本驻军好像队伍也扩大了许多,甚至县城里随处可见那些扛着刺刀嘴里哇啦的日本人。 雷正夫妇经常担忧的说:“看来宛平也闹鬼子了。” 第一百四十章 故土难离情 宛平七月殇 对于让张群青暂时离开一段时间,余振生觉得张春明做的没错。别人不清楚张群青在做什么事,但余振生心里清楚。如果让日本宪兵队抓到张群青给八路军提供物资的事,那整个张家都完了。 但对于让自己也暂时离开天津,余振生觉得张春明有点小题大做了。自己不过是张记的一个伙计,哪怕是准备娶张家小姐那和曹田小雅也只是私人之间的恩怨,怎么还会要了自己命?再怎么说,天津不像是安平那样的偏远的村落,再怎么说天津有那么多洋人,自己还在华界。 再怎么说也是年轻人,待上三五天还行,这待上小一个月,余振生第一次觉得自己的心里开始长草了。 这草在心里长的茂盛,一会儿想着父母会不会担心,一会想起二姐,一会想起铺子的生意,那些飘扬起来的染了各种样色的布料,一会又想起栓子杨五和振家。 这个时候实在是不好,振家应该要上学了。临出来的时候余振生还特意问起张春明,打听让振家上学的事。张春明便告诉他不要他管,之前不是已经商量好振家和张蕊一起去西北角的那个小学了吗?商量好了就这么办,振家也是听话的孩子,再说有栓子接送他们是没有问题的。 情绪在闷热的六月滋生出如同空气里一般的潮湿的烦躁,眼看就到约定好和雷正一起回天津的日子,余振生愈发的坐不住了。 他顺着已经被自己走的很熟悉的宛平县城的路走上旧城头,望着远处波光粼粼的永定河和河上那条长长的石桥。 他想起那首诗,禁城曙色望漫漫,霜落疏林刻漏残;天没长河宫树晓,月明芒草戌楼寒。参差阙角双龙迫,迤逦卢沟匹马看,万户鸡鸣茅舍冷,遥瞻北极在云端。 此时的卢沟桥和永定河月光下如此静谧,本该很美的月色,被几声高声呼和的日语打破。几个喝的醉醺醺的日本兵,互相搭着肩膀,晃晃悠悠的走出宛平县城朝卢沟桥走去。 余振生轻轻的叹口气,似乎也在没有了兴致。 “咋了,是不是着急回去了啊!”身后有个熟悉的乡音,自从到了天津之后,每次听到家乡话余振生都觉得特别亲切。他忙转过身对来的人打着招呼:“雷伯,您怎么也还没睡。” “太热了,这天闷的。”雷正手里摇着大蒲扇,似乎要扇走空气中的闷气。 一阵微风送过来,余振生感觉到似乎心又静下来一些:“这边好像比我们那边热些。” “那当然了,咱们那边什么地方?那可谓奇山秀水,好地方啊。哎!” “雷伯,您想家了。”余振生轻声说道。 “怎么不想呢,现在是有家难回。我们老了,落叶总是要归根的啊!” 余振生沉默了,他转身看着远远的石桥:“我爹和我娘也总这么说,可我不这么想。” “我知道,你和我家雷用一样,你们年轻人啊总是说人往高处走,水往地处流。觉得天津啊,北平啊就是大城市,就比咱们乡下好。可你们到了这地方,一辈子都是别人口中的外地人。雷用也劝我们留下来,可我和你爹娘一样,我们都在安平村活了一辈子,那里的水喝的是甜的,那里的地踩上是踏实的。” 余振生知道,这应该就是所谓的故土难离吧,他时常也会想起家乡的草木。但他心里也有着和走出山村那些人一样,希望能在天津有自己的一席之地,哪怕回家乡也要衣锦还乡。 他沉默了片刻:“雷叔,您觉得我娶了张芳,我还回的去吗?” 雷正一听看着余振生瞪了瞪眼睛:“屁话,嫁鸡随鸡,现在他是张家大小姐,过了门她就是你媳妇。咋地,你还准备倒插门啊?” 余振生脸一红低声说道:“那倒没有,师父也只说成亲,没说招赘。” 雷正撇了撇嘴笑了笑:“那是,你家可就你一个儿子,娶他张家的闺女可以,入赘?从我这也得先帮你爹给你拦着。” 雷正的话把余振生也说笑了:“雷伯,那我可得替我爹谢谢您了,您赶紧回去睡,明天一早咱们就动身。” “一早?不等谭莫送咱们了?” “一早,我想看看卢沟晓月是什么样子呢?!” 雷正一脸狐疑的看着余振生:“啥,啥晓月?” 余振生指着那月色下的卢沟桥:“卢沟就是这卢沟桥的卢沟,卢沟晓月啊说的,古代时候的交通不比如今这么发达。金朝时期出京的赶路人从金中都走到卢沟桥正好是半天的路程。因此每至卢沟桥,都已是日落西山了,于是这些赶路人便纷纷选择在这卢沟桥畔的驿站留宿,等到次日清晨再行出发。 而在鸡鸣上路之时,如果天色好,赶路人就会看到一样景观?微蓝的天空中挂着一轮浅白的新月!有些苍冷,有些孤独。正所谓明月千里寄相思,皎洁的月光,沧桑的古桥,静静的河水,那得有多美!” 雷正听完摇着蒲扇头也跟着摇起来:“嗨,我当说啥,不就是鱼肚白时候的月亮吗?你要是天天早起天天能见。难怪张春明就瞧你顺眼,这酸劲泛起来还真有点张春明的味道。” 说着他用蒲扇拍了拍余振生:“想看你早起了自己看,我可等跟我小孙子吃了早饭他上了学再走。”说吧便扇着蒲扇溜达着转身下了城墙。 我酸吗?师父酸吗?也不是,过了明天师父就不是师父就成了岳丈,一下子余振生还真觉得有点恍惚,他忽然又想到了张芳。 不远处想起一阵枪炮声:“小鬼子又演席!”余振生心里骂着觉得扫兴,也下了城墙追着雷正一起朝雷正家走去。 这一夜余振生也不知道是因为自己心事重重,还是这演习的枪炮声不断,他始终没有睡沉。 终于熬到天亮,院子里有了想动,余振生从窗户看出去是雷用出了门。 雷家人醒了,余振生才好起床洗漱,自己是借宿即便在安平时候雷正和他家关系很好,那也是外人。住人家要懂规矩,在怎么说也不能吵到主人。 他端着自己毛巾脸盆走到院中,雷正的小孙子雷福背着新买的书包从房间里跑出来,院门一开雷用急匆匆的跑了进来一把拉起雷福就朝屋里拽。 “爹,你干啥!“雷福惊呼着。 雷用的神色十分慌张,他看到院子里的余振生:“快,快跑,日本鬼子打进城了。” 余振生忽然觉得耳边想起炮声,枪声!他想起尹强和他说过的场景,想起安平村那些死去的人。忽然他感觉自己被雷用推了一把,一声炸想眼前一片黑漆漆的感觉。 余振生心里一惊,急忙朝声音望去,炮弹就在雷用家北房西边落下爆炸。雷正一家人都从屋里跑了出了,外面顿时响起尖叫哭嚎的声音。 “鬼子来了?!” “日本鬼子杀人啦!” 惊呼声此起彼伏,雷正大声喊着:“赶快跑!快离开这里。” 雷用一把抱起吓傻了咧着嘴还没哭出声的雷福,朝自己的老婆喊着:“你扶点咱娘,快点跑。” 又有炮弹落下下,宛平城中一片黑烟隆隆,又一一个炸弹落在雷正家的屋顶,房顶被炸飞,瓦片砖头还有炸弹飞溅散落下来,余振生忙匍匐下来。听着身边噗噗索索落下杂物的声音过后,忽然余振生听到撕心裂肺的哭喊声:“我的儿!” 余振生急忙跑过去,这声音是雷伯和雷婶的,他们趴在地上,雷用被落下的炮弹炸开了肚子,他的身旁还有雷用的老婆,炸弹碎片打到了她的头里,她的手里还抓着一个锅盖,手臂用力的伸着,似乎想用锅盖挡住雷福。而她刚好用身子和伸开的手臂拦在雷福和落下的炮弹碎片中间。 “娘,爹!”雷福从自己娘的手臂下钻出来,坐在地上哭喊着。 余振生忙跑过去捂住雷福的眼睛,他从雷用老婆的手里拽出来锅盖,让雷正顶着锅盖,又抱起雷福拽着雷婶拼命的朝外跑。 一出院子余振生有些傻了,街上慌乱的人们像没头的苍蝇一样,又往东跑的,又往西跑的,有的跑着跑着撞到在一起,有的没跑几步就被飞落的炮弹炸倒在地。 子弹不长眼,这么跑不是办法。余振生拽住雷正:“雷叔,先躲一下!” “你说啥?”轰隆声阵阵传来,余振生只能拉着雷正朝院子西北房子跑。 “雷伯,乱跑也是死我们赌一下。” 雷正眼睛通红,他悲伤着自己的儿子,又担心着眼前的孙子:“赌什么?” “我听过一个说法,炮弹不会在一个地方炸两次,你们在这躲一下。如果我没回来,你们等炮弹停息片刻在跑,往天津跑去找我爹娘!”余振生说完,转身就朝院外跑去。 谭莫还没来,原本说好谭莫会来宛平。谭莫每半个月都会回一趟宛平,一是回家看看。二来是替武汉卿送给东西给武念知。 现在,谭莫估计不回来,余振生甚至猜想,外面那炮声枪声说不定有国军或者游击队在跟日本鬼子开火。 余振生的猜想没错,宛平城的这场仗国军打的十分惨烈。 当日军磨刀霍霍后,他们便撕下了虚伪的面具,用士兵做炮灰,牟田口廉也,卢沟桥事变的策划者,谎称一个士兵失踪并要求进入宛平城搜查,当即被中国军队拒绝。于是,日军便开始向中国军队开火,到次日清晨,日军包围宛平城并向二十九军奋力反击。 虽然从人数上来说,国军占有绝对优势,但从装备来说,国军却是少得的可怜。就光步枪来说,国军的七九式步枪(汉阳造)射程只有150米。所以很多时候,二十九军的弟兄们还没有打到日军,身边的兄弟却一个又一个倒下。即使这样,步枪对于二十九军来说也并非是人手一把。在日军三八式步枪和轻机枪、迫击炮等面前,人数不再是取得战争胜利的优势,而是徒增一个又一个生离死别的伤悲。 毫无疑问,这个时候能避免武器劣势的唯一方法就是肉搏了,但客观地说,日寇的拼刺刀技术在世界都是屈指可数的。当然他们的技术不是个人有多厉害,而是他们能组成一种团队协作的方式。尽管二十九军的士兵一个又一个倒下,但将士们却从未退缩。我们总是以大刀向鬼子们的头上砍去而自豪,但如果每个士兵都有一把枪,谁愿意将自己的生命寄托在大刀上呢? 尽管如此,第110旅219团11连排长申仲明率领部下挥起大刀一马当先,在连续砍到数人之后,申将军已经是筋疲力尽,对面连续数声枪声,申将军倒在血泊里。最终11连除了四个生还者外全部壮烈牺牲。最终伴随着宛平城和天津的陷落,卢沟桥以我们的失败而告终。 被日军炮火攻击下的宛平城,硝烟弥漫,余振生跑到武念知住的院子,院墙已经被炸开,他听到里面婴儿的啼哭声。 当他冲进房间,看到武念知正匍匐在床上,她紧咬着牙用身体护着自己的两个孩子。 “念知姐!” “振生,你怎么来了?”显然余振生的到来让武念知很惊讶。 “我怕你们有事!你的枪带着没有?” 武念知起身,麻利的掏出两把枪,拿出一把朝余振生一递。 余振生摆摆手:“我不会!现学也来不及,快把大龙和小玉带上,我们想办法一起走。” 武念知麻利的将大龙绑在余振生怀里,将小玉绑在自己怀里:“你知道朝哪走?” “我不知道,不过谭大哥他们肯定是进不来,我们得想办法出去。这会儿炮声好像小点,咱们赶紧带上雷伯他们,日本鬼子凶残的很,真要是碰到鬼子了,就得看你的了。”余振生这么说着,又在身后塞了把菜刀。 到现在他还真有点后悔,怎么在宛平这么久,就没想起来跟武念知学学怎么用手枪呢。 两人背抱着大龙和小玉找到雷正夫妇,又趁着炮声间隙混着人群跑出了宛平城,他们跟着很多人一起成了逃难的人,人们根本不知道要往哪跑,只有有方向的人朝东南,于是逃难的队伍浩浩荡荡的沿着东南方向走去。 第一百四十一章 同行逃难人 日刊曲事实 逃难的人流涌出宛平城,像是羊群毫无想法的羊群,他们跟着走在前面的人,走在前面的甚至不知道自己要朝哪里走。身后的宛平城依然有炮弹落下,空气里弥漫着硝烟的味道,天都是灰蒙蒙的。 队伍浩浩荡荡,大人们牵领着孩子,他们只想快点离开这座城,他们此时已经顾不上城里的家以及城里死去的亲人。那种强烈的恐惧感随着身后轰隆隆的炮声和啪嗒啪嗒的枪声,不断的冲击着他们,似乎在催着他们快跑快跑。 余振生和武念知各自背着大龙和小玉,他们又各自搀着雷正和雷婶,雷正紧紧的拉着雷福,雷福已经吓得忘记了哭,而是紧紧的抱着他那新书包踉踉跄跄的走着。他们被人流夹杂着,和所有人一样无声的奔走着。 酷热的天气下每个人都大汗淋漓,汗水浸湿了头发泪水打湿了衣衫。 走出城几里,逃难人群的队伍被拉长,年轻的走到快的依然在前面,上了年纪的拖着孩子的老幼妇孺已经放慢的脚步。 雷正夫妇已经走的上气不接下气,他用力的拽了拽余振生:“振生,停下停下。” 余振生叫住武念知,他们走到路边在一棵树下,雷正被余振生扶着坐了了下来:“我走不动了,振生,你们先走。” 余振生看着经过他们身边的逃难的人流,他撩起小褂擦了一把脸上的汗。身后的大龙哇的一声哭了起来,武念知赶忙过来从余振生背上解开绑着大龙的布绳子,抱着大龙掂着。大龙依然在哭,她身上的小玉也开始哭。 “闺女,他们恐怕饿了,你躲到树后面喂喂他们吧。”雷婶喘着气说道。 武念知也想哭,她的泪水在眼圈里打转儿,就这么跑出来这一走不知道要走多久,两个孩子这么小怎么禁得起这么折腾。可当她回头看那远远的炮火中的宛平,在看着路上仓惶的人流,武念知咬住嘴唇没让眼泪落下来,她一跺脚转到树后,渐渐的两个孩子的哭声停息了。 雷家夫妇靠着树坐下来,雷用紧抱着自己的小书包靠在奶奶的怀里,小孩子走累了红扑扑的小脸,很快就闭眼睡着了。 两个老人,一个女人,一个孩子,还有两个嗷嗷待哺的婴儿。 余振生看了一眼同行的人,一种从来没有过的责任感从心底升起。他看了一眼满脸悲伤的雷正,正在搂着雷福落泪的雷婶,和可以看到树后可以看到半个背影的武念知。又看了一眼那逃难的人流,他们很多已经步履艰难,但扔咬着牙努力的跟上队伍。 “快跑吧,说不定鬼子会追上来!”有个好心的汉子朝余振生招手说着,说完也不等他们的回应就继续赶路。 是啊,鬼子会追上来的。余振生又想起曹田小雅那张同样是黄皮肤,但让人生厌的脸。他想起在靶档道上被日本人当靶子打死的报童,想起安平村死去的人,想起四叔四婶,想起尹强,想起刚刚死在他面前的雷用.... 他的耳边嗡嗡的,他用力甩甩头,顺着发梢大颗的汗水被甩出去。然后他用擦了把脸,飞快的朝身后的农田跑去。 很快余振生就兜里一袋子玉米棒子回来,他面红耳赤心惊肉。这是他第一次偷东西,他不知道这是谁家的地,即便有主人在他身上也没有钱付这玉米棒子的钱。他们出来的时候,几乎是什么都没没带着,走回去去车站不知道是什么情况,况且现在根本没法回去。 只能朝前走,朝前走要走一二百里,这一路不吃不喝余振生觉得自己都能抗过去,甚至雷伯夫妇也能扛着,可雷福怎么办,武念知不吃可以,拿什么喂大龙和小玉。 太多人急着赶路,他们只想快点跑远,谁也没注意到这里还有田,有那么一片欠收的地,有那么一些可以暂时拿来充饥的东西。 余振生走到树下,一眼看到雷用怀里的书包。他蹲了下来,轻轻的从雷用手里把书包拽出来,把那几个玉米塞了进去。 “振生,跟我走吧,我爹在保定,离这只有百来里路。”武念知整理好衣服从树后走过来,她的双臂里一边托着一个孩子。 余振生接过大龙,大龙的身上还有被布条勒的红印,胸前因为一直贴着余振生的后背被汗水浸的已经起了一些红色的小点。 “起痱子了!”武念知看了一眼,皱着眉头说道:“还是赶紧走吧,你看着咱们要落队了。” 余振生朝逃难的人流看去,大队伍已经走到了队尾,只有零零星星的赶路人从他们面前经过。 “雷伯,我们走吧!“余振生转身去搀雷正。 雷正摆摆手:“振生,你们要是能带着你雷婶和雷福你们先走,我想回去看看。” “回去?”余振生和武念知异口同声的惊呼起来,两人狐疑的对视一下,余振生问道:“雷伯,回去太危险了。” 雷正摇摇头,看看余振生又看看武念知:“振生,你刚才跑去找念知的时候,我就不想跟你们一起跑出来。” 余振生一阵难过:“雷伯,您节哀。” “我不是这个意思!”雷正叹了口气。“我看你放下我们自己跑出去,不知道你去做什么了,没想到你是去找念知。” 余振生以为雷正误会什么,他红着脸赶紧解释:“雷伯,我来宛平是和武小姐一起来的,现在宛平出那么大事,我怎么能自己走?” 雷正的脸上从没见过的沧桑,余振生第一次觉得雷正忽然就老了,他听到雷正颤抖的声音说道:“是啊,我来宛平时候也是跟雷小姑一家来的,好歹我得知道她啥情况了。万一哪天见到雷老爷,老爷问起我得知道怎么说啊!呜呜呜!” 雷正忽然捂着脸哭了起来,一时间余振生有些发愣,雷正在雷家做事做了一辈子,他哭或是因为不知道雷小姑生死,又或者不是一种对自己儿子悲怆的发泄呢。 雷婶也哭了起来,泪水落在雷福的脸上,雷福睁开眼伸出小手擦着雷婶脸上的泪痕:“奶奶,奶奶”叫着叫着也跟着哇哇的哭起来。 余振生一下子不知道怎么劝这一家好了:“雷伯,您确定刚才没看到雷小姑一家?”他朝逃难的队伍方向看去。 雷正摇着头:“我不确定.....” “那我们.....”余振生的话没说完忽然停下了,他看到从天边飞过来几只大鸟。那不是大鸟,是飞机,飞机伴着轰鸣声越飞越近,逃难的人们被轰鸣声吸引抬起头朝天上望着。 “轰炸机!”武念知惊呼了一声:“趴下,快趴下!” 一阵好像呼啸的哨声,在逃难队伍的人流的前方想起,轰炸机扔下的炸弹在逃难人群中炸开。尖叫声,爆炸声在四周响起,余振生推到雷伯和雷婶,用身子护着大牛,武念知护着小玉。 鬼子的轰炸机从逆着人流飞过,扔下几颗炸弹,就朝宛平方向飞去。 余振生爬起跑到路上,那一片片逃难人的尸体横七竖八的躺大路上。慢慢的尸体中有些人爬了起来,他们的衣服被炸烂,他们的身上流淌着不知道是自己还是别人的鲜血。他们抱着自己的亲人大声的哭嚎,悲拗之声回荡在在旷野。 余振生感觉自己的身体都在颤抖,这些都是平民啊,都是逃难的人,然而他们逃出宛平,却依然没掏出命运。这命运多么的不公平,这些死了人死在自己的家乡的土地上。 他朝这些人的队伍一直朝前跑,一边跑一边寻找谭家人和雷小姑的身影。谭家人余振生不认识,但至少认识雷小姑和谭莫的二哥。 从对尾跑到队头,从还能辨认的死人中找,又仔细辨认着那些悲痛中的还活着的人。余振生不知道是不是该感到庆幸,这些人里并没有雷小姑和谭家人的身影。但他仍不敢太庆幸,因为宛平城里的情况未见得比现在的好多少。 “振生,找到没有!” 余振生回到树下的时候,雷正拉着他急切的问道。也许是太了解余振生了,从余振生撒腿朝人流跑,雷正就知道了他要去找谁。 余振生摇摇头,他放下肩头跳着的一副扁担,扁担两头挂着两个竹篓,扁担和竹篓上尽是斑斑的血迹。 又一阵轰鸣声,从宛平上空飞过来,几个人赶忙再次匍匐在地上。这次,飞机从他们头顶飞过,却没有投下炸弹。 武念知一翻身坐起,掏出手枪,余振生一把按了下去:“你干什么?”武念知低头看了一眼小玉,沉睡中的小玉吭哧了两声,武念知再也抬不起手臂。 飞机飞走了,那些飞机上的日本人得意的看着尸横遍地,他们似乎也不打算在这些平民身上浪费炮弹。 那些悲伤的人们似乎意识到什么,他们流连的回望着亲人的尸体,再次结伴走上逃难的路。活下去,走出去,是他们现在唯一能做的事。 人流又开始移动,只是这人流变得稀稀落落,队伍被拉的更长。 “雷伯,我先送你们到保定,然后我和谭莫一起想办法进宛平。”余振生用已经被汗浸湿的衣服简单的擦了擦扁担,然后把大龙放进箩筐,又让武念知把小玉放到扁担另一头箩筐里,他挑起扁担用不容置疑的口吻对雷正说道。 他们再次上路,余振生跳着扁担,武念知搀着雷婶,雷正牵着雷福,经过那队伍中不得不停下并且会永远躺倒在这片土地上的人身边时候,雷正用手捂住了雷福的眼睛。 一辆汽车在女中门口停下,张芳和刘银燕上车关上了车门。 “呦,张蕊,叫姐姐!”刘银燕按了按张蕊的小鼻子尖笑嘻嘻的说道。 “银燕姐姐好!”张蕊乖巧的叫着。 “你呢?”刘银燕拍了一下隔着张蕊靠着后座另一边抱着书包坐着的余振家。 “刘小姐好!” “这孩子,总是这么生份,真像他哥!”刘银燕笑着对坐在副驾位置的张芳说道。 张芳扭头看了一样余振家:“振家,你就叫他小姐姐,她不喜欢人家叫她刘小姐。” “小姐姐....”振家低下头腼腆的轻声说道。 张芳咯咯笑起来,刘银燕拍拍张芳:“瞅你乐的,是不是今天那个谁就回来了?” “我哥头两天就已经回了,现在人在我嫂子那。” “装傻充愣!”刘银燕咬着牙嘀咕了一句。 “今天七月八号,农历六月初一,我听余大娘说振生哥和雷伯六月初二前到,那就是今天了!”开着车的栓子兴高采烈的大声说着。 刘银燕笑起来:“看看,还是栓子哥明白事儿!” 余振家的屁股扭了扭,脸上一下就有了笑容,但接着又泄气了一样:“我哥肯定不喜欢我坐着车,跟你们一起上学。他说过,要我认了路每天早起会走着去学校,就像他上学时候一样。” 张芳笑着看着余振家说道:“你哥是个老古板,你不用听他的,让你坐车是奖励你,你给铺子出了那么好的主意,以后可以用木头模特,我就不用穿着那衣服来回晃,是不是挺好的?” “可是,模特还没做好!贾大哥肩膀受伤刨子都推不了。师父说要是他肩膀养不好,以后木工活就废了。”余振家一撇嘴十分伤心的说道。 车上的人似乎不太关心贾丰的肩上,他们的心思大多在今天余振生能回来。 “今天街上怎么这么多人....”栓子开着车小声的嘟囔着,似乎今天比往常路上多了很多人,他的车开的很慢,一个报童举着报纸从车旁经过,报童嘴里喊着:“号外号外,二十九军对演戏日军开火,中日士兵卢沟桥开战,” “卢沟桥?”栓子惊呼一下一脚踩下刹车:“大小姐,快买份报瞅瞅!” 张芳朝报童招手买下一份报纸,报纸是中文的《盛京时报》,张芳急忙翻开报纸找到新闻内容,只有间短的几行字:“驻丰台日军部队七日午后十时许,举行夜间操练遭中国军不法射击.........” 张芳举着报纸念着,刘银燕一头雾水:“芳姐,什么情况,你们怎么了?” “卢沟桥,就在宛平旁边!”张芳喃喃说道。 “这报纸是鬼子办的,我不信他们说的,大小姐你买别的报纸看看啊!”栓子有些着急停下车,张芳赶忙各种报纸都买了一份,翻了半天却没翻到任何关于卢沟桥事件的消息。 第一百四十二章 忧心的家长 主见的儿女 “一派胡言!” 啪的一声,张春明关上了话匣子。 “蕊儿!去跟小花姐姐玩!” 严彩蛾把张蕊送出房间,看着蕊儿朝前院跑去。她转身回来松开衣领的一个扣子,摇着蒲扇在桌边坐下:“大热天的,这是跟谁生气呢。” “你听听这话匣子里说的都是什么。” “那里的话也亏得你信!也不知道宛平那边怎么样,都到这会儿了,振生他们出来了没有。” 张春明在屋里来回踱着,他的额头冒出了汗珠:“屋里热,我出去走走。” “你去哪啊!”严彩蛾摇着扇子追问道。 张春明没有回答,余振生还没到家,他心里也着急。下午栓子送张蕊和张芳回来,张芳呆都没呆住就又坐着栓子的车走了。张春明知道,他们是去找群青和刘超了。 儿女们的事,张春明不会过多的过问,但并不等他不关心这些事情。至少他觉得,张芳是有些着急的,那就说明他的安排没有错。 张春明出了走出先春园这条街上了大丰路,路边一些卖粮油卖日用的铺子的灯还亮着,街上往来着吃了晚饭出来遛弯乘凉的人,他们互相打着招呼搭讪这聊上几句。 顺着大丰路走到西北角,一趟街灯火辉煌,各种小吃铺正是生意最热闹的时候。张春明也不知道自己想去哪,他信步由缰的就走到了北马路。 沿街的铺子有的还开着,有的正在收摊关门,熟人见面都要问声:“张掌柜,吃了吗?”“遛弯呢您。” “有日子没看到您了。” 张春明便停下来,随意的聊上两句,走走停停的就来到张记的门口。 铺子交给余振生打理,张春明就几乎很少来,平时崔卫每天会回去跟张春明说是铺子里的情况。 张群青那边已经断货,闲下来的贾丰和李复就给张记帮忙。余振生走之前,做出的几个色样儿的染料最近都还卖的不错。作坊这边出的染料也是多是根据铺子里销售的情况,哪样要断货张春明就安排工人出哪样。虽然余振生没在,但生意还是照应做,似乎也没什么太大区别。 只有张春明心里明白,如果按照以前张记的模式,生意一定没有现在的好。 快走到铺子的时候,看到铺子的门还开着,铺子里面亮着灯,张春明站到铺子门口,看里面刘福正忙着收钱,贾丰在给客人介绍,杨五有模有样正在教一对母女怎么用染料染色。八壹中文网 张春明从群青化工那边开着的门走了进去,李复正在收拾柜上的东西,看到张群青忙迎过来:“大掌柜,您怎么来了?” “群青在不在!” “在里面!” “你忙你的。” 张春明走进了院子,院子里的院灯亮着,张群青的书房里影影绰绰的似乎有好几个人。 “咳咳!“走到门前,张春明咳嗽了两声。 屋里暂时静下来,接着门一开,开门的是张芳:“爹,您怎么来了?” 张春明朝房间里看了一眼,群青,刘超,张芳,还有一个不认识的人,那人戴着厚厚镜片的眼镜正朝他看着。 “爹!”张群青站起身,忙拉着那个人说道:“爹,这位是....” 张春明一扬手打断了他:“你出来!” 张芳调皮的朝张群青做了个鬼脸,张群青冲着翟会计无奈的笑笑,赶忙从房间走了出来。 两个人走到树下,张春明这才转身,他的脸色沉着:“群青,你怎么还不把雨诗接回来?!” “我这才刚回来,还有些事没处理完。” 张春明背着手盯着张群青,他本以为这次张群青避开一段时间回来后可以老实一些,安慰一些。可眼前看到的张群青,走了快一个月回来,人粗糙了许多。那张本来文质彬彬的脸庞晒黑了许多,头发也不像之前打理的那么顺,胡子拉茬的只有眼睛放着光,哪怕是在这夏夜里,目光中总像是有团火在跳动。 张春明朝书房看了一眼:“你怎么还在这里,如果他们知道你回来了,一定会把这里监视起来。” “爹您放心,他们是没把这里放眼里的,要是真怀疑这里有问题,我肯定走不了。而且铺子也不可能这段时间这么平静。” “还是小心些好!我不管你交往的都是什么人,在做的都是什么事,那是因为我相信你。不过,你不应该把你妹妹扯进来!” 张春明的语气里带着几分担忧。 “爹,张芳他长大了,她是个有思想的女孩子!” “闭嘴!你也知道她是女孩子?!她要是有什么事,你怎么跟你娘交代!” 张群青为难的低下头,自己做的事原本也不想让张芳参与进来,可是有些事由不得张群青,但他又没办法和张春明解释。 张春明似乎也没想等张群青解释,沉默片刻张春明低沉的声音说道: “昨晚的事你知道了吗?我担心振生可能出事了。” “听说了,确切的说是今天凌晨发生的事。爹您别瞎想,具体情况咱还不清楚,应该没事的。”张群青担心张春明的心绞痛的老病,赶忙出声安慰着。 “你这里也有电话,家里也有电话,他们要是回不来,至少应该想办法打个电话。振生年轻不懂得这些,雷正应该明白。” “或者是路上车有什么事,又或者.....” “行了!你别说了!待会早点送你妹妹回去!振生他们一回来你就通知我!”张春明心烦意乱,张群青的所有的猜测他都想过,但是事实是按照正常行程一早从宛平出发,现在也该到天津了。 张群青送着张春明出了门才回到书房,他苦笑着跟谭会计解释着:“我爹这脾气就这样...” “理解,理解!”谭会计推了推眼镜说道。 “刚说到哪了?”张群青重新落座问道。 刘超看着张群青:“你走这段时间,日方催了几次要求开工供货,还好孙局长那边顶的住。厂里的事问题不大,只是偷偷生产出来的一些产品现在运不出去,我打算明天就动身去见见武大队长。” “我跟你一起去!”张芳自告奋勇。 “胡闹,你一个女孩子去什么。” 刘超一愣,张群青似乎从来没这么凶的跟张芳说过话。“女孩子怎么了?”张芳委屈巴巴的。 “你不上学了?!”张群青一瞪眼问道。 “张芳,听你哥的,这事太危险了。再说,你现在还是学习重要些!”刘超一旁说道。 张芳低头不语,刘超抬起手腕:“呦,快九点了,谭会计我送你回去。” “你顺路把张芳也送回去吧!”张群青说着。 刘超一笑:“十分乐意!” 刘超开着栓子送回来的车,送走了翟会计,又开车朝先春园驶去。 张芳别着脸看着车窗外,刘超看了张芳一眼问道:“还在生你哥的气?” “他做的事,他可以做我不可以,我看他就没当我是亲妹妹!”张芳气哼哼的说道。 “你错了,他要是不当你是亲妹妹,从一开始就不会让你知道。” 张芳扭过头看看着刘超:“你就会替他说话,本来他也不打算让我知道,再说我是要跟着你的,我才不跟着他呢。” “跟着我?哈哈哈!” “你笑什么,我知道你始终是和陈先生在一起,如果不是六河叔的事,我哥恐怕还会坚信他那套,早晚你们....”张芳语噎了一下眼神中泛起几分愁容。 “很正常,每个人都会有自己的想法自己的理念,我们也允许观点理念上的分歧,但最终我们还是要争取一切可以争取的力量。你看,你哥不就是很好的例子。” 张芳眼睛眨了眨,似乎在想什么:“超哥,我想跟你一起去保定。” “为什么?” “你是去见念知的父亲,我很久没见到念知了。”张芳为自己想了个很好的借口,虽然他知道武念知是去了宛平,但她觉得刘超可能不知道。张芳想跟刘超一起去,想去看看游击队是什么样子。 刘超摇摇头:“不行!听你哥的” “你就带我去嘛,你不是说开车当天就能回来的嘛,现在的课真没什么可上的,明天是日语课,听说学校请了个翻译官来讲课.....” “是曹田小野?”刘超一下子反应过来。 “嗯,你们要是都逼着我明天去上课,那我就刺杀他!”张芳瞪着眼咬着嘴唇恨恨的说道。 刘超一脚踩住刹车,两个人的身子都超前倾了一下。 当刘超看到张芳那充满威胁又带着几分调皮的面容时候,他自言自语的说道“女疯子!” 张芳咯咯的笑了笑:“说好了啊,明天栓子送了银燕,我就说不舒服要回家,等栓子给你车我们就出发?” “你啊,我看你就是故意,学校请没请曹田小雅我不知道,我可知道明天是大日子!” 张芳轻轻的呀了一声,自己的小心思被刘超看破,她脸一红低头不语。 “你真的一点都不喜欢余振生吗?”刘超语气放缓忽然问道。 张芳想了想,淡淡的说道:“也不是,我有点喜欢,以前也爱气他和他开玩笑。但是不是爱慕,不是敬仰,不是崇拜。我觉得,我们之间更像是朋友,兄妹,不是志同道合的同志。” “那振生他呢?他怎么想?”刘超小心翼翼的问道。 “他和我想法差不多吧,不过我觉得他没想法,我爹怎么安排他就怎么做。他爹妈怎么说他就怎么做,我说让他帮他拖一拖这件事,他也答应了。你说这个人,真是的。” “可能,他是因为在乎你的想法?” “才不是呢!他这个人就是个随波逐流的人,我不想嫁给这样的人。” 刘超的心里竟然一时有些激动,他偷偷的看了一眼张芳美丽的侧颜。她想嫁什么样的人呢?至少刘超知道,自己是喜欢张芳的,可是他不敢说。他和张群青是好朋友,张群青觉得刘超应该拿张芳也当成妹妹一样。 本来,刘超是也想拿张芳当妹妹的,可现如今,张芳张大了,成熟了,成为一个有知识有思想,能赞同自己观点的女性。不可否认,刘超有些心动了。 张春明出了铺子,顺着胡同朝河边走去。他似乎是由着自己的心情,但是他的心情却让他不由自主的朝余振生家走去。 他不明白,本以为张芳是惦记余振生的,可刚才他看到的是张芳那张轻声调皮的脸庞。那一刻他想到了,张芳着急出来的原因并不是因为振生到现在还没回来,这让张春明开始担心起来。 他在余振生家院子前面站住了,犹豫了一下,张春明又走了两步,敲开了老孙头家的门。 余二河背着手在那间小教室来回走着,余振家抬起头看着余二河:“二伯,我作业做完了!” “去睡吧!” “可是我还是想等等振生哥....” 余二河叹了口气,盼着余振生到家的心情,哪个比余二河和振生娘更真切一些。 现在的余二河夫妇,除了盼着余振生回来赶紧定了亲事之外,更有一件让他们着急的事。那就是二女儿余芃芃病了,听说病的很严重。 他们知道,女儿的病是心病闹的。手心手背都是肉,二人除了疼儿子,也是心疼女儿的。 可是到这个时候,余振生还没回来,消息闭塞的他们到现在还不知道,宛平出了事。 他们更不知道,此时的宛平战斗还在持续,百孔千疮的宛平城里到处都有炮弹落下。 余振生挑着竹篓,武念知搀着两位老人,艰难的前行,他们已经看不到了逃难的队伍,但路上总能见到逃难者的尸体。 刚开始的时候是炮弹炸死的,再朝前走是有些已经受了重伤,努力前行最终支持不住了。又走了一段,有受了惊吓又受了暑热。 他们走了二三十里,天色黑了下来,两位老人在也走不动了。 他们隐约看到有处村庄,又鼓着劲头朝村庄赶去,等走到村庄几个人都傻了眼,村庄里被扫荡过一样,一片狼藉。 晚上总要找个歇脚的地方,余振生让他们原地等着,他去寻找可以歇脚的地方,在村庄里发现一间房子还有着微弱的灯光,余振生赶忙走上去。 第一百四十三章 随波与顺势 与田鼠谋粮 对于余振生他们来说,这段路走的太艰难了。 从宛平城跑出来的时候已经是死里逃生,又侥幸因为稍坐停留离开了逃难的队伍因而有躲过了鬼子飞机对逃难人群的轰炸。可是不管他们决定去那里,不知道路线成了难住他们最大的难题。 如果到天津,雷正这些年走过很多次多少记得路,余振生凭着年轻记性好也能大概走出个方向。可是到保定那是和去天津不不同的方向,这一路走下来竟连个问路的人都看不到,只能凭着他们去宛平时候谭莫特意带武念知去见武汉卿的印象一路朝东南走着。 余振生只知道,这一路不仅仅是宛平城在打仗,沿途经过的地方到处是战争过的狼藉。那些炮弹留下的痕迹,将大地摧残的百孔千疮。沿途可见的尸骨,残破的衣裳,以及暗红的血迹无不在提醒着他们,战争是残酷的死亡离他们是那么的近。 他们安静的走着,咬着牙用着力,就连平时淘气的雷福也变的安静了。 夜里总要有个歇脚的地方,更何况几个人一路没吃没喝,眼前的村庄虽然残破但至少可以找个可以安顿的地方。 村庄里死般的寂静,这让余振生想起劫后的安平。两边是被炮弹炸倒的房子,隐约中他看到有间房子看上去似乎完整一些,甚至里面还透着微弱的光,甚至他听到一阵奇怪声音,那声音从光影处传来。 “爷爷,我怕.”雷福紧紧的拽着雷正的衣襟。 “雷伯,你们在这等我,我过去看看。”余振生摸了摸临出门时候带着一直别在身后的菜刀。他轻手轻脚的朝那光影和声音走去,接着他在一个院子前站住了脚步。 这里原本应该有个院子,院门和围墙都已经坍塌,院子里有一间正房,和一间偏房,院子中间蹲着一个人,那人正在朝火盆里烧着什么,一边烧还一边呜咽的哭着。 余振生走了过去,那身影瘦瘦小小的,看着像是个孩子。 “小兄弟,你这是在给谁烧纸?”余振生走了过去,他慢慢蹲下问道。 那人回过头,接着火盆里的光余振生看清楚的时候竟吓了一跳,原来蹲着的不是什么小孩,而是个须发尽白的老汉。只是这老汉太瘦了,瘦到仿佛身上没有一丝皮肉。 老汉停下哭声,用警觉的目光紧紧的盯着余振生。 余振生只好改口问道:“老人家,您是这里的人吗?” “你是什么人?” “我是从宛平城里逃出来的.....” 老人摸了摸脸上的泪痕,声音冷冷的说道:“这里土匪来过,鬼子来过,逃难的也来过,该抢的抢了,该烧的烧了,能吃的也都啃光了。你要找什么就自己找去,找完赶紧走吧。”他说完又转身去拨动火盆里的火。 余振生心里一阵难过,他轻声说道:“我们有五六个人,是想跟您这借宿一晚。” 老人指指偏房:“正房房顶炸塌了,那屋还能睡下个人。” “这怕不行,您晚上就没地方睡了。”余振生站起身来:“我在找找看其他家有没富裕地方。” “别找了,这村子没人了,这么闷的天搞不好夜里要下雨。除了这间屋,恐怕找不到能牢靠点的房子了。”老人也站起身,:“你来瞧瞧,行就凑合一晚上。”他的身形晃着朝屋里走去,那瘦小单薄的仿佛一副骨架的身形仿佛随时会被一阵风吹倒。 余振生跟他进了屋,老人点着了一个陶瓷小盘里的灯芯,照着这间房子。一间屋半间炕,余振生扫了一眼那炕,炕上光秃秃的有些甘草铺在上面,虽然残败了些,总好过荒郊野地睡地上。自己年轻无所谓,雷伯雷婶,武念知和雷福应该可以将就下来。 余振生谢过了老人,把雷正夫妇和武念知都领了过来,几个也说了谢感谢的话,雷福开始喊饿。余振生就去跟老人借炊具。 能借到的只有一个破瓦罐,和两个破碗。 他先用瓦罐烧了点水,然后从雷福的书包拿出路上捡回来的玉米,用自己一直带着的菜刀把玉米粒碎碎削到瓦罐里,熬上一锅玉米粥。 一瓦罐粥只能盛两碗,他将粥到倒道那两个破碗里,又拿起一个玉米削了起来。现在能吃的也只有这些了,而这些过了今晚也最多还够熬一顿粥。 盛夏的夜晚是闷热的,尽管有那么一张可以休息的炕,但雷正雷婶以及武念知都在院子里坐着,雷婶不知道从哪找到一把破扇子正给雷福扇着蚊子。 此刻玉米粥的香气开始弥漫,他们都盯着那两个碗,却谁也没有走过来。他们又互相看看,接着就低下头。 走了一天,谁不饿?可这心情压抑的难受,而且谁也不好意去急着端这刚刚煮好的粥。 余振生讲第二罐粥煮上,他看了一眼院中的几个人。那个老者正坐在正房前的石阶上,朝他这边看着,他甚至看到老者那凸出的喉结在动,以及他吞咽口水的声音。 刚刚拿到这罐子的时候,罐子里面还有些干糊的东西,有些草药的味道。余振生知道那是野菜,说不定这老者每天就靠吃这些度日。 余振生端起一碗粥来到老者面前:“一起吃点吧!” 老者狐疑的看了看余振生,又看了看他手里的碗,他的眼睛里在放光:“给我的?”,这村子自从进了鬼子,能跑的人都跑了,他一个老光棍没有跑,他也不知道往哪跑。 之后来的人,每一批都如同恶鬼,能用的东西都被抢走,能吃的东西也都被难民哄抢光。每次他都是冷冷的看着,他不怪那些人,他知道如果自己跟着村里的人一起跑,那他们每到之处或者也是这样。 余振生讲碗放到老人旁边,他转身回去又端了一碗玉米粥来的雷正面前:“雷伯,您和雷婶还有小雷福先将就一下,等那罐子粥熟了,我再给你们盛碗。” “武念知呢?先给她吧,她得奶孩子,不吃不行啊。”雷婶说道。 “这锅煮这的给你们盛完就都是她的。” “孩子,那你呢?”雷正端着碗问道。 “您放心吧包里还有玉米呢!” 余振生是那么说,可他根本没想动那些玉米,依照眼下的速度到保定还不知道要走几天,朝前面走更是不知道会不会遇到和今天一样的情况。 自己一个大小伙子,饿点就饿点吧。他这么想着朝那个瘦小的老人看去,老人正朝他举了举碗示意他自己的粥喝完了叫他过去。 余振生看了一眼架在火上的粥罐,里面的水还没开,他朝老人走了过去在老人身边坐下满脸歉意的说道:“我们带的东西也不多,您也将就一下。” 老人脸上的神情柔和了许多:“你们都是做什么的?” “我是山西人,在天津当学徒,那两个老人是我老乡,那个女的爹是游击队的,她住在宛平。” “哦!不是一家人,我看你的样子是读书人,有没有种过地?” 余振生摇摇头:“我爹是私塾先生,我家也没地,所以从小我虽然在村里,却没务农。” 那老头点点头:“我看你是实诚人,跟他们不一样。” 余振生不知道老人指的他们是谁,但他猜到恐怕是先前来的那些难民。“他们恐怕也不想那样....” “那你们打算去哪?” “我们要去保定,正好跟您打听一下路。” “去保定,这条路没错,你们就顺着大路走,再走个七八十里也就到了。” “七八十里.....恐怕还得走几天。”余振生看了一眼篝火旁放着玉米的雷福的书包。 老头抬头看了看天上那阴云在夜空中泛起的红色朝余振生伸出手:“拉我起来!” 余振生讲老人扶起来,老人朝余振生点点手指:“跟我来!” 余振生跟着老人走了很远,在一片倒塌房子前停下,房子后面是一大片荒芜的土地。老人指指倒塌的墙后面一块空地:“找个家伙,刨!” “这?!”余振生环顾下四周,除了断壁哪有什么应手的家伙,再说这大半夜的这老头难道要让自己挖坟?看看这房后的地,又不像是有坟的样子。 “我看你是读书人,心肠也好。这里面有田鼠洞,挖田鼠洞也是一项技术活,因为田鼠的洞穴分布很广,而且大多很深,这村里能找好位置的就我老方一个,我没力气挖了,你挖出来东西我们分。” 余振生没务农过,却也知道,田鼠有一个习惯,就是每次都要储存几个月的食物, 他曾听村里的老人说过:在过去,当人们生活在困难的条件下时,许多贫困家庭会因为吃不起饭而挖洞,而当时有丰富的食物,如花生、玉米和大豆,如果大量收获,可以让家人吃上很长一段时间。但奇怪的是,它们储存的食物即使过了几个月也不会发芽或发霉。 对于这个问题,余振生还特意请教过先生,先生说过:有三个条件可以让田鼠保持谷物的完整,首先是温度,谷物里面有水分,如果不把它晒干,集中堆放,里面的温度就会升高,就会开始发芽,田鼠会在秋末和冬末囤积谷物,此时它们洞穴里的温度达不到谷物发芽所需的温度。 其次,田鼠选择粮食的方式是,它们的大部分粮食都是从农民在黑暗中晾晒的粮食中偷来的,或者在收获时丢失在田里,这些粮食已经被晒干,因此不容易发芽。 最后,与人类不同的是,田鼠将谷物储存在堆中,这些堆被安排在独立的洞穴中,每个洞穴之间有一定的距离,这样谷物就不会从堆中产生热量和水分,这基本上抑制了发芽的可能性。 余振生觉得,任何事物都有他的生存法则,上天既然这么安排,大抵一定是有他的道理,所以更多时候,他便愿意去顺其自然。这倒也不完全是张芳对他的评价随波逐流,而是他知道,和随波追流相近的还有一个词叫顺势而为。 对于成功者,常常标榜了顺势,而对于普通人,那就变成了随波。 当然,顺势也好随波也好,疑惑自己一向的顺其自然,余振生也万万没想到,自己会有一天去挖田鼠洞,去和老鼠们借吃的。 他的心里多少还是有点抵触,但转脸看到这位自称姓方的老者一脸期待,眼睛里对自己的信任,余振生明白,自己要借的不只是自己一行人可能会用到的口粮,还包括这位劫后留守着这个村子的孤独的老者日后活下去的希望。 于是他蹲下身子,开始用手挖起来,挖了几下他想起带着的刀。正准备抽刀,方老头不知道从那里找出来把铁铲。 余振生没有想到,他的一生会经历过三次挖田鼠洞找吃的,这是他人生的第一次,他边挖边跟老方头请教,如何准确地确定树洞的位置,老方头也不隐瞒,大大方方的告诉余振生这里的诀窍。 战斗持续了很多天,宛平城里到处都有炮弹落下。谭家的宅院在卢沟桥西桥头,谭家的斜对面是宛平城里的岱王庙,那里曾是二十九军守桥官兵的驻地,“七七事变”后成了日军的兵营。 当炮火停息之后,宛平城里多很很多日军的岗哨。城里的人不得随意出城,日本人挨家挨户的进去搜查,所有铜铁要上交,连木箱上的合页都被收走。 雷小姑跟所有的住在城里的妇人一样,她们为了一家人的伙食只得上街,日本人让商人卖的粮食,是发霉的杂粮磨成的面,甚至有时候这些都买布到。 城里三步一岗五步一哨,过往的人都必须经过检查,他们见到日本要鞠躬行礼。为了活命,所有人也只能忍着。 “站住!”一个日本人拦住了雷小姑。“小脚的女人!” 日本人招呼着同伴指着雷小姑的脚大笑着。 雷家的女人,哪怕在天足运动之后也依然裹着脚,从雷老爷子到雷霆,对于小脚女人有着他们的偏执。于是,理所当然雷小姑五六岁就裹了脚,和雷钰,严彩蛾,严彩凤一样,他们成为当下女人里的另外一类人。 雷小姑从来不觉得小脚是什么问题,但是今天,那些狂笑爆叫的日军强迫她脱掉裹脚布,赤脚在砂石地行走。 大脚女人和小脚女人百年来的互相敌视,在这一瞬间消融。那些看到此景的妇人,不管他们是否是小脚,也不论他们当初在天足运动时多么的对立,此刻都不禁悄悄的擦着眼泪。 忍辱跑回了家里的雷小姑上吊了,她没等到雷正或者余振生回来宛平带她出去,而此时的余振生等人也终于走到了保定,他们走了百里地,鞋把脚后跟磨破了,血粘在袜子上,粘在鞋帮上。那种痛,只有逃过难的人才会懂。 第一百四十四章 碾过的车轮 真实的报道 清晨,余振生被一阵细碎的声影吵醒,他想去揉揉眼睛感到手臂酸疼,这才想起来昨晚他挖了大半夜的田鼠洞。 一股清香隐约飘来,那是食物的味道。余振生感觉肚子在叫,昨晚的半罐子玉米粥对一个十八九的年轻小伙来说,简直就是杯水车薪,充饥都有些困难。 他被食物的香气吸引翻身从铺着杂草的炕上做起来,手上一阵刺痛,再看去竟然磨出了血泡。 可是这点苦又算什么,至少现在还活着。 他下地走到院子,雷正和雷婶一个抱着大龙一个抱着小玉,雷福搂着自己的小书包坐在一边似乎在等什么。 “振生!”老孙头从塌了屋顶的正房钻出来,他的手里拿着个布包:“这些豆饼你们路上带着。” 走到余振生面前,他将布包塞给余振生。 “您留着些...”余振生去接布包,豆饼还是热的,手掌针扎般的疼,他不禁咧了咧嘴。 “一看就没看过农活啊,这以后有你们的苦头吃!” “振生是我们村里的学生娃,现在也是出息的很,倒是人说仗义多是屠狗辈,读书的都是负心人。我看这话对振生就不合适,我们能活着出来还亏了这娃子!”雷正叹着气对老方头说道。 “活着吧,活着再难也比不明不白的死了好。” “方伯,要不你跟我们一起走吧!”余振生将豆饼塞到雷福的小书包转身问道。 “走?要走我早走了,可我这把老骨头走出去也是死,客死他乡不如就跟着守着,我倒要看看这老天爷啥时候收了我。”老方头在院里坐下倔强的说道。 细碎的脚步声,武念知走了进来,她的神奇带着几分失望。 “人都来了几轮了,但凡有点用的早被人拿走了。”老方头似乎知道武念知去做什么他仰头嘲弄的语气说道。 “连件像样的衣服都找不到,不过我找到了这个!”武念知拿出个小荷包:“振生你过来!” 余振生不知道她要做什么,朝武念知走过去。 “把手伸出来!” “干什么?”余振生背着手疑惑的问道。 武念知打开荷包,里面有些针头线脑:“我帮你把手上的泡挑了!” 余振生这才将手掌伸了过去..... 告别了老方头,余振生一行继续赶路。 与此同时,栓子开着接送张芳张蕊和刘银燕的汽车停在了中西女中门前。 “芳姐,走啊!”下了车的刘银燕对依然坐在车里的张芳催促着。 “我不舒服,今天我不上课了。” 张芳的脸通红,刘银燕看了看张芳,又看了看送他们来的栓子,女孩子之间的问话似乎现在问不大合适,只好自己朝校门走去。 “栓子,我们走吧!” “我先送你回家!” “不用,你直接去找超哥就行了,我正好找他也有事。” 张芳这么说,栓子不能不听。但心里却一堆的问题,张芳不是生病吗?生病不去看病找刘超做什么。可他什么身份,他又不能问只得尊照张芳的命令,朝海光寺方向开去。 车子开到一半,栓子不得不停下来行人何汽车都被堵塞在路边,在他们面前一辆辆装甲车,马队以及坦克车正沿着东马路驶过金刚桥。 “怎么这么多车?”张芳探出头看着。 “我下去问问!”栓子下了汽车打听了一下,接着就重新坐回到车里。他的脸上没有一丝的笑容,他的心里被这轰隆隆的履带压过马路时候的声音振东着,仿佛这声音从他胸膛撵过,顿时有种自己从来没体会的过的心慌,似乎有什么事要发生一样。 张芳的神情也变的十分严肃:“栓子,这些都是日本军队的车吧。” “是,我刚打听而来,这些从海光寺日本驻屯军司令部开出来的车。听说他们开去的方向是北平。” “北平!”张芳轻声的惊呼起来。 栓子低下头,头碰到方向盘上:“大小姐,宛平还在打仗,这么多日本人去那个方向,你说,振生是不是已经出事了。” 从今天见到栓子,张芳就已经看出来栓子的情绪很低落,他的双眼红红的眼皮也肿着似乎一夜没睡。想到他或者因为余振生的事在担忧,张芳忽然有些没来由的内疚。 这个时候自己不应该是最担心余振生的吗? 如果说一点都不担心余振生,还真有点冤枉张芳,毕竟她们之间像是朋友一样。可张芳自己心里更清楚,昨晚自己一样辗转反侧,却并不全因为担心余振生。反而今天要翘课,要跟刘超去保定,要去看看游击队更让她兴奋。 她带着几分歉意的说道:“栓子,你别着急,你们回汾阳的时候不就多开鬼子了吗?这次振生一定也能躲开的。再说报上只说了二十九军和日本人开战,说不定不关城里的事呢?” 栓子用力的拍了拍车懊恼的说道:“这车要不是超哥的,我真想马上开去看看。” 张芳一时不知道怎么回复栓子的话,她很想告诉栓子,她今天就会去和刘超去保定,说不定直接去宛平附近看看情况呢? 张芳还是想的简单,一个不到十七八岁的女孩子,她只是知道战争,却不知道战争的残酷和惨烈。终究她还是没说,只是看着路口说道:“可以走了啊!” 汽车缓缓的经过路口,朝刘超家的银号开去。 张春明在路口放慢了脚步,他焦虑的看了一眼那些坦克,装甲车开过去的方向。转脸环视了一下路口,他朝市政府的办公楼走去。 孙云林从窗口收回目光,他从开着窗子里看到张春明熟悉的声影:“春明!” 张春明抬头朝他挥挥手,守在办公楼门口的卫兵就对张春明放了行。 “什么风把你吹来了?”一进孙玉林的办公室,孙玉林就起身迎了过来。 “没事,来看看你这个大局长!” “可别这么说,一个闲挂的副职,坐坐!你可是稀客,第一次来吧?”孙云林招呼着张春明。 “你忙你的,我现在不管铺子的事,有的是时间。” “不可能!”孙玉林一笑:“我还不知道你?私下里怎么吃你喝你都行,外面上你才不会巴巴的来找我们的。说吧,是不是因为群青的事?” 张春明摆摆手,在孙云林给他让的座位落座:“群青的事我不管,我也管不了。我找你来,是想着你这消息快,跟你打听点事....”他一边说着,眼睛却瞟向了办公室里的书报架子。 孙玉林看了张春明一眼:“我这能有什么消息,咱又不是军方的。不过,倒还真有些咱们市面听不到的。” 他亲自给张春明倒了茶,在张春明旁边坐下小声说道:“我听说振生在宛平?” 张春明苦笑了一下,当做默认。 孙玉林的手揉着自己的膝盖:“盛京时报是日本办的,不会说真实情况。这两天我也给几个外地的朋友通过电话,今天早上,我接到一个厦门的朋友打来的,他说他们那有个《江声报》就在今天用了三分之二的篇幅都在报道七七卢沟桥事变的始末和战况。 “哦?快说说!” “报上的头版标题是《日军实施对华北预定企图,连日攻我宛平》。内容“日军频频在卢沟桥演习,人民已司空见惯。七日夜至八日晨时三点二十分左右,日军突然以宛平县为目标进攻……” 张春明低头下,他懊悔的说道:“都怪我,要不是我让振生出去躲一段时间.....” 孙云林拍拍张春明的肩膀:“也不能这么说,日本鬼子太阴险,前段铺子闹这么大事,如果不让群青和振生出去躲躲也不说不定会发生什么事。振生这孩子不错,不过能不能逃过这一劫就看他造化了。”八壹中文网 张春明的眼圈有些泛红,从昨天知道宛平出事,他就一直心里懊恼着:“但愿吧!” 听到报上的消息,张春明也无心和孙云林多聊了,孙玉林也看出来张春明心思不整。当看到张春明没坐多久就要起身告辞,孙玉林也就没在挽留。 从孙玉林那出了,张春明信不走着,他的心里很乱,昨天晚上他就想见见余振生的爹娘。到现在,越来越多的消息指向宛平城战火,城里指不定什么样儿。张春明有着了八国联军攻打天津时候惨痛经历,他看到了横尸遍野血流成河,他也因为那场战争失去了亲人。 宛平发生的事,让张春明心惊,他担心这样的事发生,担心余振生回不来,他不知道怎么向张芳解释,不知道怎么对余振生的父母交代,毕竟,是他让振生离开天津的。 就这么走着,张春明来到中西女中的校门前,透过铁门他看到操场上站着很多女学生,他想从里面找到张芳的身影。 刘银燕也是很巧的转身超校外看,她一眼就看到张春明,便离开身边几个女伴来到校门前:“张叔叔,您怎么来了?” “你们怎么都在这里?” 隔着校门的铁栅栏,张春明指指那从校门到教学楼之间暂且可以称做小操场一样的地方问道。 “说是迎接日本的翻译官来做讲演!”刘银燕似乎有些生气嘟着嘴说道:“芳姐真是,他肯定知道是曹田小雅要来,所以她逃课也不跟我说一声。”接着她又眼睛眯起来:“幸好,今天临时有变化,学校取消了这次讲演呢。” 一阵上课铃声传来,刘银燕忙说道:“要上课,张叔叔再见!”说完像赶忙转身超教室走去。 张春明被刘银燕说的有些莫名其妙,但大致也明白了刘银燕说的意思。这个张芳,这么大事不说一声,就好像那次他们碰到曹田小雅,小雅差点用车撞他们。这要不是栓子跟自己说了实话,恐怕张春明到如今都不知道,家里曾经发生了那么多事。 余振生的手是怎么伤的,自行车怎么坏的。如果不是因为知道这些而震惊,又被群青的事闹的担心,他就不会这么着急在让群青先避开的同时也让余振生出门躲躲。 说来说去,张春明的心里始终纠结在,如果振生出事自己是绝对不能心安的。 他决定回铺子看看,然后让崔卫带着去见见振生的爹娘,这么想着张春明抬手叫了辆人力车朝铺子走去。 走在街上,到处可以见到满面愁容和三五一群窃窃私语的路人。年轻人茫然的目光,而那些有着岁月经历的人脸上布满了忧虑。 张记和群青的铺子是通开的,但是从外面看依然如同两家生意。一家黑漆红字牌匾,旁边的则是挂着霓虹灯的装潢洋气的门面。 张春明走进铺子的时候,杨五颠颠的跑过来:“大掌柜,您来了。您里面歇着,我去给您烧水沏茶。” 几个月下来,杨五俨然铺子里的小老人了。以前张春明对杨家的印象不好,原因是因为杨五那次被打之后杨家人的胡搅蛮缠。对于杨五,张春明只知道他是个街上的小报童。 但是余振生看上能用的人,张春明是不想反对的。但是这个杨五很争气,大概是小小年纪就担起家庭重任。又经历着风里来雨里起的艰辛度日,杨五对眼下这份工作似乎格外的珍惜。做事激灵手眼勤快,这到也让张春明觉得余振生虽然年纪不大,但用人和待人还是有他自己的一套。 铺子里的生意似乎没有平日的热闹,伙计们都过来跟张春明打着招呼,张春明点头示意便朝堂屋走去。 堂屋还是原来的样子,倒也还算窗明几净,院子里却没有支起晾衣架。那看了十几年在院子中翻新晾晒的衣服不见了,几口染缸孤零零的立在墙角。 栓子从房里出来,看到张春明忙走了过来:“大掌柜,您要出去吗?我去拉车!” “不用!我路过看看,对了张芳你送回家去了?” 栓子一愣:“没有啊!芳小姐说找刘公子有事,让我先回来了!” “她没回家?”张春明有些惊讶,却又想到自己那个惯坏的女儿,她说不想回家栓子是拉她不回来的便哦了一声说道:“没事了,我去群青那看看。” 父子二人在院中的树下坐着,张春明躺坐在摇椅上,走了一上午这时候才觉得有些累。 “爹,您这是都去哪了?” “去你孙伯那转了转,群青,宛平的事不乐观啊!” “我也知道一些了,刘超已经去了保定,他去办事顺便可能去了解一下宛平的情况。” 张春明一下子直起身子:“刘超去保定了,什么时候走的?” 张群青抬起手腕看了看手表:“这会应该已经出发了吧,他说他当天争取就回来,您找他有事?” 第一百四十五章 不该在这里 活着回来了 一种不安的感觉涌上张春明的心头,他赶忙问道:“你说刘超去了保定?快,快给家打电话。” 张群青被弄的一头雾水,他赶忙跟着张春明一起朝铺子走去边走边问:“什么事让您这么着急!” 张春明顾不得解释,电话接通的第一句话他就问严彩蛾张芳回来了没有。得知家里根本没见到张芳的影子,张春明失落的放下电话。 “爹,到底怎么回事?” “怎么回事,怎么回事?!”张春明恨恨的扬起手,他很想给张群青一巴掌,这么跟他说不要拉着他妹妹,接过他就是不听。现在好了,张芳可能跟着刘超去了保定,自己的丫头的脾气张春明还是了解的。 这孤男寡女一起去了外地,如何和别人交代还是其次,眼下到处都在打仗啊,子弹可是不长眼睛,不会管你是谁家的公子少爷,还是谁家的小姐。 可是终究张春明的手还是没有落下,他回手捂着自己的胸口半天说不出话来。 “爹?您是不是不舒服?我扶您进去歇着。”张群青的脸上一脸的紧张和无辜,他根本没有意识到父亲扬起的手原本是想给自己一巴掌的。 这一天对于张春明来说是艰难的一天,也是余振生他们逃难的第二天。 离开宛平越远,渐渐有了人烟,他们经过涿州,高碑店,定兴开始还有玉米和杂面饼,走到后来也只能和所有逃难的人一样,遇到有人烟的地方就乞讨着找人施舍点吃的,运气好的话到了晚上可以找个土地庙或是破茅屋休息一下,运气不好也只能在野地露宿。 他们走到保定的时候,几个人已经形同乞丐,唯一让他们值得庆幸的事,这一路大龙和小玉都还皮实没有生病,雷福也咬着牙走了下来。 他们同当地的人打听了半天,终于知道了武汉卿他们在漕河村附近,几个人仿佛看到了希望,匆匆向漕河村赶去。 漕河村靠着漕河水,一条河水沿着村而过,村头卖火烧的小贩将其烙熟了的火烧架在灶头里烘烤,使其外焦里嫩,然后他趁热用刀把火烧劈开,加入熟驴肉,辣椒和香菜。 雷福眼巴巴的盯着火烧已经走不动路了,小贩攥着手里的刀,警觉地盯着这几个乞丐一样的逃难人。 一汽车从村里晃晃悠悠的使出了,村路的颠簸以及这几天风尘中的赶路,让这辆汽车像头吭哧吭哧的老黄牛。 车子在卖驴肉火烧的小贩跟前停下,刘超下了汽车对车里的张芳说道:“出了这地方,你可就再吃不着漕河的驴肉火烧了。” “来两个火烧!”他摸着口袋掏着钱。 “要买就多买些,给我爹他们尝尝!”张芳从汽车里探出头对刘超说道。 “十个!不,二十个”刘超冲小贩说着。 这是大主顾,小贩乐呵着应着,麻利的将火烧放在灶上,趁着这热火烧的功夫,叮叮当当的剁起驴肉和辣椒。 余振生有些惊呆了,他有些怀疑自己看花了眼。刘超和张芳怎么会出现在这里,而且是他们两个人。 “张芳!”武念知惊喜的叫道。 张芳听到声音转过头,在他们汽车不远处站着四个大人一个孩子,其中一个人还挑着两个竹筐,挑着竹筐的人虽然又黑衣服又脏,但这瘦高的身材,这还能看得出有几分俊朗的五官,不是余振生还能是谁。 “他还活着!”张芳一下跳下车,她是发自内心的欣喜,她雀跃着朝余振生几人跑去,一边跑一边频频回头朝刘超喊着:“他还活着!” 等他跑到余振生面前,张芳站住了,她狠狠的拍了余振生的肩头一下:“真的是你,太好了,你还活着。” 接着张芳转头抱住武念知:“念知,太好了,你也活着。” “大小姐!”雷正一旁招呼道。 张芳仔细看着这两个老人,她用力的眨了眨眼,这两个白发苍苍的落魄的老人竟然是雷伯和雷婶。这如果开车从他们几个身边经过的话,张芳一定不会认出他们。 刘超也赶了过来,他一把拉住余振生:“振生,太好了太好了。我们还以为.....”说这话的时候,刘超都忍不住有些哽咽。 “爷爷,我饿!”雷福的眼睛一定看着火烧摊,现在看到这两个有钱人的年轻人和余振生他们认识,他壮着胆子小声说道。 “来,你们走了三四天了,一定饿坏了。”刘超说着,指着火烧摊:“先吃点东西!老板,来五碗驴肉汤,再加五个火烧。” 张芳笑眯眯的看着几个人狼吞虎咽的吃着,刘超一旁说道:“他们这几天肯定饿坏了,不过肠胃几天没沾荤腥了,只能先吃这么多不然他们也受不了。” “知道你不是因为财迷!”张芳眯着眼睛笑了起来。 余振生也忍不住狼吞虎咽的吃着,但他还是忍不住被两个人的对话吸引了注意力,他发现张芳笑的很开心。 张芳的确笑的开心,这是这两三天来她第一次笑的这么开心。从天津一出来,他们就察觉出了气氛不对,这一路经常看到日军的汽车和装甲车,大批的日军正朝着北平方向开去。 到了漕河之后,他们见到武汉卿,武汉卿的游击队有四五十人,得知卢沟桥事变之后,武汉卿已经派出去两批人去打探宛平的情况。 回来的人都说,宛平城现在还在打仗,之前逃出来的老百姓现在不知道逃哪里去,没逃出来的现在根本出不来,鬼子已经把宛平城封锁,二十九军在守城,鬼子不停的朝宛平城扔炸弹,还配合有飞机的轰炸,看来宛平守不住了。 武汉卿已经急的上火,他真想带队冲过去,可他是军人,他知道现在去就是让兄弟们送死,他不能因为自己的女儿在宛平城,就搭上这么多兄弟的性命。 他更担心,鬼子打了宛平,可能接下来就会打北平,涿州,保定,甚至天津。 张芳也是这时候才知道,原来栓子的担心不是没有道理的。他们原本计划当天回天津,可前面发生了大事,武汉卿又派出去人打探前方的情况,张芳和刘超也想知道消息于是就多等了一两天。 张芳是横下心了,反正已经出来,即使当天回去肯定也是挨骂,她主意定了刘超也劝不动她,更何况她也关心着武念知和两个孩子的消息。 这两天,刘超和武汉卿商量着运输物资的路线,同时还答应武汉卿一回天津就给他们游击队多筹备些物资。 可以说刘超这次没白来,唯一让他担心的就是张芳,随着时间的推移张芳越来越不安越来越急躁。 可是余振生并不知道这些,在他的眼中他看到了张芳的笑容,是因为和他在一起吗?他想了想又低头喝汤,都什么时候了还想这些,一念之间自己又觉得,或者这样也不坏。 武念知看看张芳,看看余振生,她的心里也生了许多的疑问。如果说以前对余振生有好感,是出于觉得余振生这个人算是仗义,自己和云鹤最难的时候他能出手相助。现在他们一起逃难,武念知发现余振生虽不大爱说话,但是心里是个有分寸的人,他知道如何照顾别人。也是个肯吃亏,又拉下脸去为了同行人乞口吃食。 更准确的说,武念知觉得余振生在大难面前,表现的还真挺男人的。所以当她看到到余振生脸上一瞬细微变化的时候,心里也开始埋怨起张芳来了。 “你们,怎么会在这里?”武念知擦了擦嘴撇了一眼刘超后问张芳。 “我们来找武将军!” “你见到我爹了?” “见到了,你别着急,等下我陪你去!”张芳看着武念知黑黢消瘦的脸庞,心疼的拍了拍她的手臂。 回天津了,余振生的心情是复杂的。 他是坐着刘超的车和张芳一起回来的,雷正夫妇不想去天津,天津不是他们的家,忽然安全了他们这又想起自己惨死的儿子和儿媳妇,余振生想让他们一起回天津,雷正却很坚决的拒绝了,他们要等宛平的仗打完。要回去入殓自己的儿子,还要看看雷小姑的情况。此时他们还不知道,雷小姑会含羞而死。 武念知是理所当然的留下来,跟她爹在一起,她又掖起了她的双枪,经历宛平的事武念知心头有股怒火,她要和他爹一起杀鬼子。 “等过些日子孩子们断了奶,你这个干娘可要帮我带孩子的!”梳洗干净的武念知,拉着张芳说道。 “帮,帮!我这干娘可不是白叫的。” “还有,我这两个娃干爹只能是振生,你可不许给我娃找其他的干爹!”武念知凑到张芳耳边小声说道。 “说什么呢你!”张芳顿时满面绯红,却下意识的看了一眼站在车旁等她上车的刘超。 “振生,振生!”村路上,雷正小跑着出来。 余振生赶忙迎过去:“雷伯,您慢点。” 雷正上前拉着余振生的手:“娃啊,我想起个事情来,你二姐夫可能没有死!” 在刘超和张芳看来,余振生的确是睡了一路。刘超和张芳也没来时候谈天说地那么畅所欲言,张芳偶尔回头看看在后座仿佛在睡着的余振生,心里的喜悦已经慢慢退去,她在问自己,他还活着,那是不是所有的事都和以前一样? 当然她是希望余振生活着的,只是很多事不一样了。她看到了听到了现如今的中国,正在危难之时,她要想刘超想哥哥张群青一样为抗日救国出一份力,张芳不想把自己的一辈子栓在这个从战火中逃难出来的男人身上。 她暗自做了个决定,一个很大胆甚至有些唐突的决定。等回到家之后,她就要劝说余振生,让他带着见振生的父母,把自己的想法说出来。 她想,余振生一定会同意的! 两天了,张春明和严彩蛾茶饭不思,他们呆呆的坐在房间,哪怕外面有什么风吹草或者门响,严彩蛾都会紧张的站起身来跑出去张望。 汽车在张家院子前停下,刘超下车给张芳和余振生打开车门:“我就不进去了。振生,你好好歇着,回头我过来看你。” 余振生木然的点点头,这一路的颠簸,他闭着眼睛想了一路。 那些人,那些事,一段段的像是画片一样在脑海里翻过,他似乎明白了一件事,这些人的遭遇绝对不是偶然,云子,胡大,六叔,五叔,四叔,尹强,陈先生.....余振生不敢细数,他怕越数越多。而让心中始终不能理解的是,如果二姐夫还活着,他为什么不回家呢? “超哥,你什么时候再去保定?” “干嘛?”刘超从车里把今天带出来的火烧拿出来递给张芳。 “我还要跟你一起去!” 刘超看了一眼身边的余振生,心里竟然生出几分愧意,这愧意也只有他自己心里明白。他是多么希望这一路又张芳同行,可是君子怎么能夺人所爱呢,况且他们都是要定亲的人了。 “你先把今天这关过了吧!”刘超示意这张家的院门,拍了一下余振生,自己转身上了车扬长而去。 “进来啊!”张芳拽了一下还在看着远去汽车发愣的余振生,她有点不明白,爹到底看上这个有些木讷的年轻人什么了。 走到院门前,张芳推了两下,见门是从里面拴着的,她拍着门叫着:“刘婶,杨叔,开门!” 这叫声,一直传到了院里面,刘婶开门时候脸上都是惊喜:“哎呦我的天,大小姐你可回来了!” “你们看,我把谁带回来了?!”张芳表功似的得意的说道。八壹中文网 接着余振生跟着张芳走进先春园的院子,他看到杨叔,看到小花,看到从里面跑出来的崔卫。余振生听到他们的尖叫惊呼,看到了崔卫过来捏着自己的脸,拽着自己的胳膊,他的手臂揽着自己的肩膀,他的脸上似乎有了泪痕:“臭小子,你还知道回来啊!” 接着余振生和张芳被众人簇拥着进了内院,张芳推开房门的时候,第一眼看到的是张春明怒气冲冲的面容,没等张春明发作,张芳一闪身让出了走着她身后活着回来的余振生。 第一百四十六章 张芳英雄梦 振生意成全 回到天津,余振生竟然有了些心安的感觉,如果非要用一句话来形容他的感受,那就是他忽然觉得异乡竟如同故乡。他心急如焚,他恨不得马上奔到家去,他第一个见的应该是他的爹娘。 而当他看到面前的张春明的时候,他看到张春明盯着他,盯着盯着就一下子坐了下来掩面而泣。余振生忽然发现张春明老了,他的鬓角全是白发。这两三天对于张春明来说简直如炼狱般的煎熬,他不知道怎么去见余振生的父母,更不知道张芳还能不能回来。 他在哭女儿回来了,也在哭振生还活着,这种心情也恐怕只有张春明自己心里最清楚。 “爹,您别哭了,我们这不是回来了吗?”张芳走到前去将手搭在父亲的肩头,轻轻的晃着。 张春明落泪,一屋子人也落下泪来。余振生的心里一种劫后余生的后怕,一种莫名的委屈,和一阵阵的感动让他心头一热,腿一软就跪在张春明面前:“师父。” 严彩蛾擦了眼泪,过来扶起余振生:“起来坐下说话吧。”接着她沉下来脸:“芳儿!你太不像话了。” 张芳憋了憋嘴,她可以和张春明撒娇,但她在严彩蛾面前张芳却多少显得有点生疏和畏惧。或者从小那个板着面孔强硬的要给张芳裹脚的严厉的母亲的形象早已在张芳的心里扎了跟,让她和严彩蛾始终太亲近不起来。 张春明把手掌从潮热的脸上移开:“芳儿的事回头再说,振生你还没回家呢吧。” “还没回,跟着超哥的车直接先送大小姐回这里的。”余振生低着头说道。 “崔卫,你送振生回去。都回去先歇着吧!”张春明显然很疲惫,他摆摆手。众人都退出了房间,张芳也跟着轻手轻脚的要朝外走。 “张芳,你给我站住!” 余振生走到院中,忍不住回头朝房间看去,窗棂上映出张芳低着头站在那里苗条的身影。崔卫拽了拽余振生:“走,今天哥给你拉车。” 余振生客气不起来,换做以往他会和崔卫一起走着走,但现在他的脚上也磨破了,没休息之前是硬撑着,回来坐了一路车一双脚仿佛意识到了可以放松了,现在两脚底板沾地生疼。他咬了咬牙说了声:“谢谢崔哥。” 院子里安静了下来,张芳低头站住张春明和严彩蛾面前,她几乎能听到张春明因为生气而粗重的喘息声。 “你给我说,你到底是怎么想的!”张春明一拍桌子怒斥道。 “爹,您别生气!” “春明,女儿的事我来说?”严彩蛾也小声问道。他们从来没见过张春明跟张芳发这么大脾气,里间屋传来嘤嘤的哼哼声,严彩蛾站起身朝里屋走去:“蕊儿都被你吵醒了。” “你跟我出来!”张春明背着手走出房间,他一转身走进种着花草的园子,张芳跟着张春明的身后。 今晚的月光格外皎洁,月光下张春明背对着张芳:“是我把你惯坏了,你和振生的事是我决定的,你要是出了什么事,让我怎么跟振生家人交代?” “爹,我没事儿,我就是想...” 张春明转过身,看着月色下出落成了大姑娘的女儿:“你想?你想什么?一个女儿家跟着男人跑到外地,还是孤男寡女。你还是个学生,真要有什么事,你让我和你娘这老脸往那搁?” 张芳心里暗忖,就知道张春明会这么说,这也是她偷偷摸摸走而且一直不跟家里联系的原因。好在她已经想好怎么对付张春明,于是张芳抬头看着张春明俏皮的撒娇的眨了眨眼,她上前挎着张春明的胳膊:“爹,我这不是没事吗,对了,您猜我还看到谁了?” 没等张春明说话,张芳继续说道:“我还看到雷伯和雷婶和武念知了,雷伯带着他的孙子雷福,您不知道,他的儿子和儿媳妇都被日本人的炮弹炸死了....” 果然,张芳的话起到了效果,张春明惊诧的瞪大了眼睛:“你见到雷正了?他没有跟你们一起回来?” 张芳摇摇头:“雷伯说要想办法回宛平找雷小姑,所以就没跟我们回来。” “哎,这就是了。雷伯跟着雷家一辈子,雷家的每一个人他都当着主人,亲人。只是可惜了.....”张春明心里可惜的事雷用,张芳却误会了张春明的意思,她摇头说道:“爹,我的事我想跟您说,雷伯不来正好,能不能就不再提了。” “你说什么?”张春明紧盯着张芳。 “我说,我不想嫁给余振生。”张芳鼓起勇气说道。 “为什么?你跟刘超.....” “爹您别瞎想,我跟超哥什么事都没有。这次我倒保定,看到了游击队,看到那些准备跟日本鬼子生死搏斗的英雄,我还知道在宛平,我们的军队在跟日本鬼子打仗,前线死了很多人,他们都是为了保卫我们的家园而牺牲的。我知道余振生没什么不好,他好学做事认真对人也很好,可那么多人在拼死战斗的时候,他在干什么,他在跟着雷伯他们逃难。” “啪”的一声,张春明的巴掌落在张芳的脸上。父女两个人都惊呆了。张春明没有想到,有一天他会打女人打的还是自己最疼爱的女儿,张芳更没想到张春明会为了余振生给自己一巴掌。 “你胡说什么!”张春明怒吼道,他被张芳的胡话气昏头了,他本来可以好好的对张芳说,余振生不是军人,哪怕战争最后的意义也是保护家园保护百姓,余振生做到了他能做的。作为男人,经历过失去的男人,张春明知道一个普通人再那种情况下最大的极限就是保护好家人和身边人。 张芳一跺脚捂着脸转身就走:“你再逼我,我就再也不回来了!” 张春明气的叫起来:“群青!崔卫!栓子!”他想让他们把张芳关起来,他忘了他不在张记铺子里,而是在城外的先春园的院子,这些人可是一个都不在身边。 张芳跑了两步,忽然听到身后扑通一声,她赶忙回头月色中张春明已经栽倒在地。 “爹!”张芳赶忙转回身,当她看到双眼紧闭的张春明,张芳彻底吓坏了。 好像走了很久很久,余振生不知道自己要走到哪里,渐渐的他从睡梦中醒来,身上少有的舒畅。 耳边一阵阵清凉的风,缓缓的徐徐的仿佛回到儿时的夏夜里,娘正坐在床头在给自己摇着蒲扇。 余振生睁开眼,他看到娘那张慈祥的面庞。这不是在做梦,一瞬间余振生想起很多事。 “振生哥醒了....”一声轻声的呼唤,接着有是一声大喊:“振生哥醒啦!”接着余振生看到一个杨五瘦小的身形从床脚一跃而且飞奔着跑了出去。 余振生坐了起来:“娘,我睡了多久?” “你呀,前天晚上回来跟我们报了平安喝了口粥倒下就睡,这都睡了两天了。” “啊!”余振生一跃而且,脚刚沾地又重新坐到床边。 “振生醒了?”余二河和栓子爹娘都在院子里,看到跑出去给铺子里报信的杨五,听到他大声的叫着就都跑进屋子里来。 “爹,娘,郭叔郭婶....”余振生挨个打着招呼。 “太好了,太好了,醒了就好。”屋里人的脸上好像过年一样的喜庆。 “我说余婶,振生这是大难不俗必有后福,以后你们就等着享福吧。”栓子娘拍着振生娘乐呵呵的,振生娘也一边擦着眼泪一边笑着。 “振生,赶紧说说,你是怎么回来的。”一向沉稳的余二河此时也有些沉不住气。 “对,跟你爹说道说道,我去给你做饭去!” 栓子娘也说道:“走走,咱们今天合一处,就当给振生接风,我去准备几个菜,待会啊就跟你这屋。” 老姐两个互相挽着出了屋,等这顿给余振生压惊接风的饭,她们早就准备了。 余振生见余二河急切的样子,他端起床边娘给留下的水喝着心里盘算着,说实话肯定会让爹更担心。放下水碗他故作轻松的说道:“那天晚上,日本鬼子演戏,早上一起来我们就发现日本鬼子在打宛平城,我就和雷伯雷婶跑出来了。因为一起出来的还有武念知,我们就投奔他爹去了,在漕水村的时候正好遇到刘超和张芳,他们就把我稍回来了。” “哦哦,那仗打的厉害不?” “嗯!”余振生嗯了一声,他没敢说雷用的事。 振生娘端着面盆进了屋:“振生,你是想吃掐疙瘩还是削面?刘超是谁,张芳去漕水做什么啊?”当娘的心细,张芳是未来的儿媳妇,自然心里多了些疑问。 “哦,是群青哥的好朋友,对了爹娘,我得去铺子里看看,待会就回来!”余振生想着回避这问题,就赶忙下了地。 “你不用去,杨五这小子一天跑来八百趟,这看到你醒了跑去报信,你瞅着没多大功夫,你们铺子里的那些哥们弟兄就都得来。”余二河乐呵呵的说道。 “哦,那我去解手!”余振生现在就盼着赶紧多开自己娘那审视和疑惑的目光。 他出门,他娘也跟着:“振生,振生,你雷伯说什么时候来没有?” “娘!雷伯惦记雷小姑一家,咱等事情都踏实了再说,不行,我这憋着呢!”余振生假装着急拽着裤子就朝院外的公厕跑,刚出院子就看到张芳来了。 “振生!”张芳跳下人力车,回头给了拉车的车钱。 “你怎么来了?”余振生略带生疏感的问道。 “我找你有事!”张芳一脸的严肃,余振生站住脚步回头看着张芳,此刻他觉得张芳十分陌生。 “什么事,你说吧?” “余婶,余婶!”栓子娘轻轻地叫着振生娘:“轻点,轻声点” 院子里两个老太太轻手轻脚走到门边,躲在门后偷听着。 “我想让你去跟我爹说,你不想娶我?”张芳咬了咬牙,鼓起勇气说道。 余振生垂下眼帘,他在思考,自己到底想不想娶张芳? “你倒是说话啊!我爹因为我说了不想跟你成亲已经气的病倒了,现在只有你能解决这个问题,你说不想娶我我爹一定不会逼你的。你放心,将来张记还会是你的,我哥根本不会考虑张记,我也不会!我爹最舍不得张记,你是他徒弟,即使不娶我将来张记也一定你是掌柜的。” “师父病倒了?” “他心绞痛是老病,我就知道这话不能我说。振生你帮帮我,你不是答应过我,咱们先拖着两边的事。” 余振生目光有些茫然,他看了看身边的这座院子,自己想有个家想成家,不仅仅是对自己也是对老人的一个交代。 “你就这么不想嫁给我?”他看向张芳淡淡的问道。 “我..我可以拿你当朋友!”张芳依旧重复着这句话。 余振生心头涌起淡淡的失落,但好像也没那么难受,他想起栓子失去雷钰时候的样子,那才是刻骨的疼。而自己现在心里的酸楚和痛感甚至还不如脚底传来的感觉更真切。 他忽然看到张芳哭了起来 “对不起,我想嫁给一个真正的英雄,你知道我心里怎么想的。我知道你还活着的时候,我真的开心我没失去你这个朋友。但是我失去过一个嫁给英雄的梦想,我以为你明白的。” 余振生第一次见到张芳落泪,梨花带雨般的,让人心里不由的一软。 “行了,你回去吧!” “你,答应我了?”张芳期盼的盯着余振生。 余振生没有说话转身就走,就当是答应她了吧,只是该怎么跟爹娘说呢?余振生现在并不觉得自己有多失落,他最担心的还是爹娘不能接受这件事。 身后张芳高声问道:“振生,你去哪!” “憋尿呢!” 张芳一愣,接着噗嗤笑了一下,用手抹去了脸上的泪痕。 余振生的小院里今天格外的热闹,崔卫,刘福,贾丰,杨五,李复都早早的关了铺子跑来了。就连隔壁院子的老孙头也溜达过来,孙婶给添了菜,加上振生娘和栓子娘准备的接风宴,院子里并起来两家的桌子围拢着坐满了人。 众人兴高采烈的庆祝余振生的劫后余生,振生娘悄悄的把余二河叫道一边,老两口嘀咕了老半天。 等老两口重新回到座位余振生问道:“爹,娘,你们干啥去了。” 余二河端起酒杯,用手压了压:“各位静静,我有几句话说。振生能在天津立足,全仗着各位帮衬着。我们老两口商量好了,这几天就动身回汾阳,以后振生还指望各位照顾。” “您放心,我们还指望振生照顾我们呢。”崔卫一说,众人都笑起来。 余振生一惊:“爹,娘你们要走?” 余二河对余振生小声说道:“你二姐病的厉害,我们实在放心不下。你的事我们也知道了,爹娘不是不明事理,这样也好,我一直担心门不当户不对的。明天你就给我们去订火车票,送我们回去吧。” 余振生一阵语噎:“爹,娘....” “振生,好姑娘有的事。做人呢,最重要是自己心里坦荡,咱不轻视人,也不上赶着追人。这姑娘若是对不起你,他爹总是对得住你的,一日为师终身为父,你知道怎么做了吧。” 余振生点点头:“爹,您要回去也好,我还有个好消息,二姐夫可能没有死。您带着这个消息回去,我姐的病一定能好。” 第一百四十七章 人生三大悲 余振生十分庆幸,自己有个知书达理的父亲和一个通情达理的母亲。 他不知道的是,从一开始余二河和振生娘并不看好这门亲事。张家虽然不算豪门,但是大城市里的富裕之家显然和他们这些乡下人是不在一个层面的。尽管余二河一直以先生自居,也正因为他是先生,他更加认识到这种门户之间的差距有可能在未来的生活里给余振生带来的困扰。 和余二河不同,振生娘不看好则是因为见到过几次张芳,她的印象这张芳有着大小姐的任性。那种大说大笑又有些像男孩子一样的豪气,完全不是振生想象中儿媳妇的模样。 有了父亲的这番话,余振生的心情彻底放松了下来,听着栓子举着酒碗吆喝着要他喝酒,余振生也端起碗。 接着他看到栓子爹脱下鞋子用鞋底子重重的拍一下栓子:“喝喝喝!你要是把振生灌醉或是明天耽误了正经事,看我抽死你。” 老子教训儿子的事众人都见多了,但是栓子这大小伙子还被老爷子没事用鞋底抽两下倒是新鲜了,栓子也不生气揉着肩膀嘿嘿笑着:“爹,您是心疼您这酒吧,等我发了工钱多孝敬您两坛子。” 众人一见也都大笑起来。 酒宴散,各回各家。李复先走了,刘福也回了住处。振生娘和栓子娘收拾着残局,余振生见杨五跟着贾丰一起走,问了才知道原来杨四丫已经生了个男娃,这两天杨五每天都跑去回去看自己的小外甥。 余振生赶紧回屋从自己的房衣服的箱子下面掏出自己放钱的袋子,数了数拿出了二块钱。他跑出院子追上贾丰,把钱塞到贾丰手里:“贾大哥,您收着,我也不知道随礼该随个什么数好,这个就当是我的一点心意。” “不要,不要,你这自己的事刚消停.....”贾丰朝外推着。 “您这是嫌少还是瞧不上我这份心意??”余振生疑惑的盯着贾丰。 “这!”贾丰犹豫了一下回头看了一眼已经在前面走开一段距离的杨五:“振生,你要是真想给,就跟之前些钱放一起。” “还放我这?”余振生苦笑了一下:“贾大哥,这段时间您放我这的钱加上这两块都有十块钱了,这是我活着回来了,这要是....” “别说丧气话!”贾丰沉声说道:“你要回不来,这些钱我想都不想,反正放我自己这一样是没有。” 余振生有些犹豫,他对杨四丫是没什么好感,可贾丰自己存了这么多私房钱这是要做什么啊?!两口子过日子,都各自藏着心思,余振生觉得这日子一定过的不痛快。 “我知道你心里一定疑惑,你放心,你贾大哥不会做伤阴损德的事。你先回去,崔哥和栓子都等你呢。等明天到了铺子,我好好跟你念叨念叨。” 贾丰都这么说了,余振生自然不会再问,他回到院子见崔卫和栓子坐在满是杯盘狼藉的桌边等他。 振生娘端着个盆出来,把剩下的菜都放到一起,栓子看到忙说着:“余婶,折箩给我留着,我可喜欢吃了。” “你倒会吃,这油性和好东西可都在折箩里了。”栓子娘端着盘子碗到水池边去洗,她这么说着栓子就嘿嘿的笑着。 “崔哥,明我得给我爹娘去买火车票,铺子里....” “铺子里的事你得去盯着,火车票的事交给我!你去买能买到什么啊,赶明一早我去找王劲松,他铁路上有人。” 振生晃着桌上的酒坛子,有个坛子里面咕咚咕咚的似乎还有些酒:“那就太谢谢您了!”余振生将坛子里的酒倒出来,刚好三人一人半碗。 “对,这酒是害人虫,咱不能留着他祸害我爹!”栓子端着酒碗仰头就一大口颇有些豪气。 崔卫和振生笑笑,两人端着酒碗轻轻的碰了碰慢慢的抿上一口。 哈!崔卫狎了口酒,放下酒碗。他的目光盯着之前武念知住的那间屋子,屋子门关着黑着灯,显然和这热闹的小院有些不协调。 “崔哥,师父怎么样了?” “他那个病受不得气,就得静养。解铃还须系铃人,他这个铃是自己系的,看来也只能他自己解。”崔卫意味深长的看了余振生一眼。 “那等明天收了工,你等我一起走,我过去看看师父,顺便跟他说清楚我和张芳的事。” “你两啥事?”栓子好奇的问道。 余振生似乎在回答栓子,眼睛却看着崔卫:“一个不想娶一个不想嫁,又赶上雷伯家出事,媒人也不想说了,就一拍两散了呗。” 崔卫看着余振生似乎有些负气一样的神情竟噗嗤一下笑了出了:“本以为有一个胡二,高攀不起咱们大小姐,怎么你余振生也成了求不得了?” 余振生倒是笑了笑:“怎么崔哥您也知道这求不得吗?” 崔卫眼睛眯着若有所思道:“咱可不是学佛之人,但也听闻过,这人生最难拜托的三大苦事怨憎会,爱别离,求不得。有人跟你无比讨厌的人处在同一屋檐下,抬头不见低头见,想不理他还不行,想着就很烦人;烦得久了,也便是苦难了。” “你说贾大哥?”栓子一旁接话道:“他那么烦胡二,天天还得看着,是挺苦的。” 余振生就想起胡二的事:“怎么胡二还住在贾丰大哥那?” “嗨,说起这事话就长了,你走之后贾丰家也闹腾开了。胡二把贾丰告了,说他侵占他人宅地。反正那也是荒地,贾丰要怎么说就怎么说。好在贾丰之前也跟那村里人照过面,他的妹夫也从中周旋。胡二死且白咧的赖着,倒是杨家女人碰上的对手了。听说这贾丰和杨五娘对着骂了三天,也就是瞎眼的杨三真瞎又心软,信了张记和群青联合起来挤兑胡二的话,又说是两家并一家了人手多了要裁人,留了自己兄弟和姐夫单独欺负胡二一个外人也不像话,就帮着胡二说了话。 现如今胡二倒也还住那,只不过他也不给钱,也不搬走。若是贾丰要撵他,他就村里告不了就到警局去告,他没地儿住了,贾丰一家也别想住消停,你说贾丰这是不是怨憎会?” “这倒是了!”余振生也有点替贾丰发愁,有个坐地炮的丈母娘就够他说,现在又多了个无赖一样的胡二。 “我两倒还好说,崔哥你跟胡二认识这么多年,他人这样你咋过来的?”栓子用自己的酒碗去碰了碰崔卫的酒碗。 “嗨,以前他也不这样,刚到柜上的时候,他才这么大。”崔卫用手比着桌子边。 栓子嘿嘿一乐:“现在他不也没大多少?” 余振生知道栓子在拿胡二的身高开玩笑,和崔卫一样都会心的笑了笑。 栓子又问道:“那崔哥你说的那啥别理和求不得是啥意思。” “爱别离!人生聚少离多,若所爱人离开也是人生一痛!” 栓子一愣似乎想到什么,刚才脸上的笑容凝滞了,他端起酒碗一饮而尽不在做声。 余振生看了一眼栓子,轻声说道:“天下熙熙,皆有所求;天下攘攘,皆有不得。如此便有苦恼。其实若是鸡毛蒜皮,一针一线,不得也就算了,顶多恼一阵子,算不得苦。世间最怕两种求不得,一种是得到再失去,一种是可望不可及。” 他说罢微微一笑:“崔哥你想多了,我和张芳即未成亲谈不上得到所以就不会有失去一说,至于可望不可及至今我也没有觉得张芳会让我又这感触,当然,我不是说张芳不好,只是.....” 他说道只是,看到崔卫的目光看着武念知的房门的时候,余振生的心里竟然有种异样的感觉。可望不可及这个词,对于余振生来说确实有过,那就是在街上看到武念知策马经过的时候。一直以来,他始终觉得自己欣赏的是武念知那样的女孩子,尽管她没有张芳洋气,学的字也没张芳多。但她够英气,也够义气。 这次逃难路上,余振生看到一个为母则刚的女子,她不声不响的照顾着两个孩子和两个老人。余振生甚至记得,武念知拉着自己的手去挑因为挖了大半夜田鼠洞手上磨出的血泡。 当时余振生就在想,如果换做张芳,她会不会这么做,他心里得到的答案是肯定的,她不会!至少她不会这么信心的去为自己做这些事。 所以,从他答应张芳以及听了爹娘的劝慰之后,余振生觉得自己整个人都轻松了。他再也不用去想着怎么和父母交代张芳不想嫁给他,也不用在严彩和张春明面前纠结着自己是徒弟还是未来女婿的身份,更不用因为这层关系而让人觉得他是一个处心积虑为了得到张记的乡下人。 “振生,你这房子租给武小姐的时候一个月多少钱?”崔卫似乎没听余振生后面的可是,他扭过头看着余振生问道。 “当时没说,就那么住着,本来是打算等张老板回来再说的。倒是武小姐走的时候,他爹派来的人给我留了一些钱。也不说是房租就说是谢金....崔哥你问这干嘛?” “我想租!” “你租?”余振生和栓子异口同声的问道。 “嗨,这不是要娶王萍吗,我是觉得这离铺子近,你说我要是住在那院子里也不像个事。再说王萍跟我成亲之后也要去她家铺子照看生意,那里虽然离她娘家是近了,可她到铺子里就远了。你也知道,你哥我没存下买房子的钱,可租个房子还是租的起的。” 崔卫吭哧瘪肚的把自己的想法挤了出了。 “切,我看你崔哥你是舍不得这街上的朋友,先春园那边都到城外了,晚上哪能一吆喝就跑出去喝酒?”栓子一下把崔卫没说出来的也是心里的想的说出来,崔卫瞪了他一眼:“就你明白?!” 他转头对余振生说道:“其实,那院子看门有老杨,收拾作饭也刘婶,我们两口子跟着住算怎么回事,早晚我也得单起火的,再怎么说人家姓张我姓崔,你说是不是呢?” 余振生一时不知道怎么回答,崔卫又狎了口酒,这次半碗酒也就差不多喝光了,他把酒碗朝桌上一放:“我也琢磨了,王萍要是愿意嫁给我那就跟我租房住,以后振生你把铺子里的生意做起来,这原料上的事我是不懂,可这城里城外的一些纺织厂咱以前可都跑过,还有一些不错的生意铺子每逢换季都会给伙计做新衣,这咱家的染料布料,王家的裁缝,能把这些活接下来咱一年都不愁。” “真的?”余振生立刻感觉这酒有些劲儿头,夏夜凉风吹着,人都精神起来。 “当然真的了,除非你不娶张芳这铺子就不归你管,只要掌柜还跟你搞什么自负盈亏的事,咱就只有盈没的亏。我也没什么大想法,帮着你把铺子做好,攒几年咱也买上这么个小院,老婆孩子热炕头,你崔哥这辈子也就圆满喽。” “有崔哥帮衬着,我还有什么不放心的!”余振生咧嘴笑了起来:“房子借给你住,你攒钱置办房子。”他摇晃着酒坛子,这次坛子可是真空了。 崔卫站起来按住余振生的手:“那可不行,公是公私是私,再说要是我一个人住就算了,这可是一家人的事情了。就一个月三块,多不减少不补,要是我一辈子买不起房就一辈子这个价。” 崔卫这么说着放开余振生的手:“酒也不喝了,我回张记。” “我也回去,我家老爷子喝了酒这鼾打的像炸雷。”栓子也晃着站起身。 “他还说他爹?你回去也一样!”崔卫拍了拍栓子,两人搭上肩走着蛇步朝外走。 “崔哥!等我!我也跟你们回去!”余振生追了出来,崔卫一转身给他拦着:“你好好陪你爹娘,他们不是要走了吗?” 余振生一下就站住了,对啊,爹娘要回山西。按说自己应该拦着,这次怎么不劝劝爹娘留下来?他仔细回想着,忽然想到了老方头。很显然,他是不想爹娘成为那样的老人,他也不会让爹娘没人管。可爹娘似乎已经下了决心要走,也许他们想趁着还能走回去看看大姐二姐? 余振生却没想到,爹娘这一走,在以后的很多年他都没能见到爹娘。 第一百四十八章 做未雨绸缪 解系铃人心 七月,闷热的天气似乎在憋着一场大雨。 街上的行人被热的发蔫,那些逃难和行乞的人也都躲在阴凉处,饥饿和酷热让他们伸出去的手都显得很无力。 余振生的口袋里换了一些一毛两毛的零钱,每当有老人领着孩子行乞走到铺子门口的时候,他都会默默的掏出一毛钱递过去。 铺子里的人都看着余振生的举动,默默的摇着头。终于刘福忍不住了对着杨五说道:“你赶紧把你振生哥弄里面去,这么多要饭的逃难的,这么下去没两天咱们也得跟着他要饭去了。” “看你急的,振生又不动柜上的钱,你就让他当会散财童子吧,他这一路还不知道吃了多少苦呢。”贾丰靠在通着两个铺子的门洞里冲刘福说道。 余振生扭头回了铺子,他没想解释,这钱是武念知他爹给的谢钱,谢他关照武念知和两个孩子,也当时补贴他没朝武念知要的房租。 原本余振生也没想到会有这三十块,而且他也是亲身经历的逃难的苦,便想着每天拿出两块钱来,这样可以多帮助一些人,再说有个十天半月仗打完了这些人或者因为这一两毛钱,能多挺个一两天呢。 “振生哥,你还是进去呆着吧,你在这我老觉得有掌柜的盯着似的。”杨五推着余振生朝堂屋走。 “等下!”余振生拿了几块钱给杨五:“你去帮我买来这个月的杂志,知道不知道是哪几本?” “知道!《良友》《玲珑》《电声》.....”杨五掰着手指头数着标志着当下流行内容的杂志。 叮铃铃清脆的铃铛声,余振生朝铃声望去,栓子骑在自行车上单脚撑着地冲着他朝胡同的方向指了指。 每天早上,栓子都骑着车去刘超那,开着刘超的车带着刘银燕去接张芳张蕊上学,然后再开车跟着刘超和张群青跑,不用他开车的时候他就骑着自行车回来,等到快放学的时候依旧是这个套路。 余振生知道,栓子是让他把院门开开。 栓子抬着自行车买过门槛,把自行车朝廊下一放过来拉着振生就朝房间走。他满头大汗神色紧张:“振生,不好了要出大事了。” “怎么了?”余振生问着栓子走进堂屋。 “日本鬼子要打过来了!我听群青和刘超商量,要把大掌柜他们从城外接回来住,还有,刘家的人现在都搬到租界里的房子里,他们说即便鬼子来了也不会祸害日租界,跟不敢打其他租界。这两天刘家的人都忙着搬家呢。” 余振生在桌边坐下,此刻日本鬼子炮轰宛平一幕重新浮上心头,那满天的硝烟,令人窒息的硫磺的味道,以及飞溅的血肉之躯让他竟在酷热中感受到一阵寒意。 “你说话啊,咱们要不要避避?”栓子一头汗水涨红着脸焦急的问道。 余振生的目光落在那副每逢大事有静气的对联上,他沉吟了片刻转脸看着栓子问道:“去哪避?哪里没有鬼子。我们还能去哪?” 栓子一下愣住了,他愣愣的坐在椅子上,狠狠的一拍大腿:“真t,m让你说对了,咱们都从山西躲到这里了还能躲哪去?” 是啊,这仗打起来没处躲没处逃,那天他们逃出宛平至少还有保定,天津可以去。这从天津在外逃他们要逃到哪里去呢?余振生想着当时的情形,他忽然觉得真正到了当口炮火满头飞的时候,能有处安全的地方就好了。 “栓子,你叫贾大哥进来!”余振生站起身走进屋里拿了纸笔出来。 栓子挑开门帘朝铺子里喊着:“贾大哥,你来下!” 贾丰一进来,余振生就跟贾丰说明了叫他来的用意,整修炕洞这事贾丰做不好这屋里的人就没人能做好。 他们大致数了一下,张春明一家三间,院子里大伙住的一间,余振生院里两间,加上贾丰和老孙头家里,这七八间房子的炕洞都要整修一下准备逃反用,万一鬼子跟炮轰宛平一样朝天津打,那这里就是最好的避难所。 几个人正商量着,崔卫和王劲松走了进来。 王劲松进门就把帽子朝桌上一扔,他的头发已经潮乎乎的贴着头皮,被帽子压着像是扣了盖子在头顶。 “振生,快给王队倒茶,这一上午就忙着给你找车票呢?!”崔卫招呼着。 王劲松朝桌上看了一眼:“打算修炕洞?” 余振生给王劲松把水倒好端到面前:“您看出来了?” “嗨,我家已经弄上了,这宛平一开战咱就准备好了,咱这把年纪的人经历的事多,从我祖上...嗨,不说这个,你们几个小子倒是有心,未雨绸缪未雨绸缪。” 余振生挠挠头腼腆的笑了笑:“咱是看见了炮弹啥样,咱看的见他他看不见咱,我就瞎寻思看样子歪打正着了。” “嗯,咱也不知道这仗啥时候打,会不会打....”王劲松厚厚的镜片下面眼睛里的目光微微凝滞了一下,他想起在守军李将军部下当兵的儿子嘱咐他的话便沉默了一下:“哦对了,振生,你爹娘准备什么时候回山西。” “他们早着急走,就是这票不好搞。” 王劲松抬手摘下眼镜在衣角擦了擦镜片:“票确实不好搞,我也搞不到。” 余振生一愣,崔卫也是一愣,正要开口问王劲松抬了抬手:“咱们跟铁路上的朋友的交情还用搞票?明天有趟车,我跟你一起送你爹娘上车,等上了车再补票。” “这也行?”栓子瞪着眼问道。 “怎么不行,就送我朋友管的那车厢,以为他们都拿这些空位谋点外快。不过咱们都是自己人,就按正常票价补就行了。” “嘿嘿,王队长,王叔叔,能不能多搞两张?”栓子一听就凑到王劲松面前,一脸崇拜而虔诚的看着王劲松。 “干啥?” “我爹娘也闹着回去,干脆您一块给送了?” “你跟着瞎起什么哄!” “不是瞎起哄,是真的,好歹那边都打过仗了,真能回去说不定比这安全,再说我爹娘也还惦记我哥哥姐姐....”栓子带着几分哀求的语气。 “王叔,要是方便的话,您就帮帮栓子吧。”余振生看了一眼栓子,栓子担心天津打仗,栓子爹娘想回家这些他都能理解。 “行啊,帮人帮到底,你们两个小子可记着欠我一顿酒呢哈!”王劲松说着站起身重新扣上帽子:“我那还有事,明天中午准时到火车站,可别误了!” “走,我送你!”崔卫跟着王劲松,回头朝余振生使了个眼色。余振生立刻会意,赶忙跟着出来到铺子外面。 “王叔,这钱您拿着,以后还得麻烦朋友办事,咱不能断了人家财路。”说着他将提起崔卫让他准备好的钱塞到王劲松手里。“您的酒我记着,栓子爹娘的也在这里。” 王劲松接过钱,脸上也有了笑容“还得说振生这小子会办事!行了,你们放心吧,这钱我就是过路财神,钱递过去这一路你们爹娘也有个好照应。” “就是,咱是自己人,可咱也得麻烦别人办事,你先忙晚上我喊你喝酒!”崔卫说道。 王劲松塞好钱走了,崔卫轻轻的出了一口气对余振生说道:“我帮你办的事办完了,你现在准备做什么?” “杨五帮我买杂志,我想看看新的风向,考虑入秋主推的染料色。”余振生如实的答道。 “杂志回头再看,我们现在去见掌柜!正好我也得跟掌柜说说搬出来成亲的事!” 张春明坐在树荫下,树上阵阵的蝉鸣,他在想如果没有战争,如果张芳不那么任性,如果张群青不在刀尖上铤而走险,那他现在可以安心的颐养天年那该有多好。 隐约听到外面有人来了,听着刘婶和来的人打招呼,张春明知道是崔卫和余振生到了。 “师傅” “大掌柜!” 听到两人的声音,张春明才慢慢睁开眼,他指指自己面前的小板凳,示意两个人坐下:“刚才群青来电话,让我们先搬回北马路,我说不折腾了折腾到底也是个不顺心,爱咋地咋地吧。你们两个不是让他派来说服我的吧。” 崔卫路上已经听余振生说过这事倒也并不意外,他轻声说道:“搬还是要搬的,至少两位小姐上学方便,栓子这老开着别人家的车,咱两位小姐都沾着光,时间长了也不是事。再说,城里还是方便些有个头疼脑热的瞧着也方便。” “振生,你觉得呢?” “师父,群青哥担心有他的道理,这两天我们已经开始收拾炕洞,真要是有事也能有个避嫌的地方。回头先把您和师娘还有大小姐的屋的弄好,你安心修养两天,弄好了就接您过去。” 张春明抬起眼皮看了余振生一眼:“看了你们都安排好了?” 崔卫忙笑着说道:“都安排好了,不用您操心,您就静养。” “静养,呵。小崔啊,你这大事马上就办,这拿手指头都能数出日子来,怎么你就一点都不张罗,难不成都指望着我和彩蛾给你张罗?” “嗨,那有什么可张罗的,我又没什么亲戚。我正想跟您说,这不是大伙都要往城里搬吗,我新屋就定在振生院子里,以后媳妇去她家铺子帮忙还近些。” 张春明摇摇头:“看了你们也是觉得我老了,主意都很正。现在我想管你的事也力不从心,振生,你崔哥的事你就帮忙张罗,布置新屋添家具还有酒席的费用回头找你师娘要。” “知道了。”余振生应着看了看崔卫。 崔卫马上站起身:“行了,那我跟内掌柜也说声去,然后我收拾收拾我屋里东西去。” 等崔卫走了,张春明看了看余振生:“张芳找过你了?” “找过了!”余振生低着头说道。 张春明闭上眼眉头在眉心几乎抵到了一起,余振生看到张春明此刻如同个惆怅的老者,他鬓发苍白眼窝有些深陷,一时间,余振生心里也有了几分怅然:“师父,我和张芳的事您别往心里去。其实我一直觉得,您只是搪塞日本人的借口。” “你一直这么想?”张春明诧异的睁开眼看着余振生。 余振生坦然的直视着张春明的目光用力的点点头:“其实,从您那天做这个决定之后,我们两早就想找机会和您说清楚的。张芳想嫁的不是我,我想娶的也不是张芳。”最后两个字余振生说的很轻,目光回避开了张春明的逼视。 “他想嫁谁,你想娶谁?”张春明问过见余振生低着头不回答,忽然笑了起来:“算了,算了,你活着回来了,以后就做你想做事。铺子还是交给你打理,不想当我的女婿就好好当徒弟。” 日子好像一下子就回到了以往的正常,余振生和栓子送走了爹娘,崔卫搬进余振生的院子。 几个年轻人一下子就感觉这日子紧起来忙起来,忙着修炕洞,忙着布置崔卫的婚房,忙着帮张春明一家搬到城里,忙着怎么把铺子的生意做起来。 然而,他们还不知道,他们所忙碌的这一切眼看就成了泡影。 1937年7月7日,日本军队借口进宛平寻找失踪的士兵,发动了大规模侵华战争的“卢沟桥事变”,彻底暴露出要吞并整个华北地区的强盗嘴脸。卢沟桥的硝烟未散,位于天津海光寺的“日本驻屯军司令部”就频繁地调动坦克车、装甲车、马队,沿东马路过金钢桥走黄纬路向北平方向开去。轰隆隆的履带压过大经路,就像从人们的胸膛碾过一般,百姓们都有一种预感:要出大事了。 7月25日,日军攻陷了廊坊,bj、天津到了万分危急的关头。天津的守军在李文田将军的指挥下,决定先发制人,主动向日本守军发起攻击,收复车站、机场等战略要地。当时日军的主力部队大部分调往北平参战,天津只剩步兵三个大队、临时航空兵团和七十九联队直属步兵五个小队。 战斗在7月28日夜间打响,我军同时向天津总站、东站、东局子兵营、飞机场及海光寺驻军发起进攻,准备把各处之敌分割包围,逐个消灭。东车站作为日军的军用库和兵站,打得尤为激烈。日军凭借高处坚固的工事顽强抵抗,我军几次冲锋,伤亡巨大。飞机场被我军攻陷后,停在停机坪上的飞机被我军泼上煤油连续烧毁了十几架。困在海光寺的日军指挥官香月清司急命北平部队回津支援,并命临时航空兵团对天津进行大规模轰炸。 第一百四十九章 半月辛苦事 大难临头时 距离七月三十日的半个月前..... 张春明暂时搬回城里,可能会打仗这个消息倒是让他有搬回来的想法,另外一个原因则是郑雨诗的产期就要到了。 这段时间张春明和严彩蛾搬到城外,很少见到郑雨诗和张群青来这边,这里有一部分原因是因为张群青离开天津这段时间郑雨诗也回了娘家。只不过张群青回来之后,郑雨诗也没见来城外,严彩蛾问了张群青几次,张群青支吾着雨诗身体不便。 严彩蛾又悄悄问了孙婶才知道,雨诗已经很少回张记院子里。他们不知道群青和雨诗之间发生了什么事,严彩蛾颇有些嗔怪的对张春明说:“咱们提亲的时候我就看出来了,人家是大户人家讲究多。现在群青有麻烦,咱们家条件又不如人家的好,怕是雨诗打算这月子都要在娘家做。” 这个问题上张春明倒是认同严彩蛾,如果真那样岂不是让人家笑话。所以他也觉得先搬回来,再和严彩蛾抽个时间亲自去亲家那看看是什么情况,争取把儿媳妇接回来。 张群青也来找张春明,请他们回城里去住,并说原来张春明他们的小院都未曾动过,只需带些常用的物件和衣服之类的,等风声过了随时回来住也方便。 “要我们回去也行,你和小崔把封了的那道墙再打开,咱们还是各走个门。另外,你把雨诗接回来。”一旁的严彩蛾见张春明迟迟不应答,便替张春明说了出来。 “娘,这都是小事儿,您这也不算搬家,最多算是回去暂住,明天我就让人把院子恢复成您们头前时候在的样子。” 张群青没提接郑雨诗的事,这让张春明和严彩蛾愈发心里有些不安。 就在张春明和严彩蛾带着张蕊搬回原来城里的院子的时候,余振生也接到了大姐夫路飞打来的电话。爹娘已经到了汾阳城,还住在翟会计给安排的那个的地方。知道尹强可能还活着,果然二姐的疯癫病情好多了,大多数时候安安静静的做事,只是一看到有飞机飞过,就会叨念着:“他要是活着,咋不回了呢。” 这件事倒让余振生产出了一些感触,原本以为大姐和大姐夫举案齐眉一对伉俪,每次见他们说话也是客客气气,正如同相敬如宾这句话,但这句话放在夫妻之间细想起来忽然觉得有些疏离感。倒是打打闹闹说说笑笑的二姐和二姐夫,感情竟如此深。 二姐这么痴念着尹强,这是余振生没想到的。 一个星期前.... 崔卫成亲了,大红花轿和送亲的队伍把新娘王萍接近了余振生的小院里,院门口贴上了大红喜字。崔卫没有爹娘,张春明和严彩蛾自愿代为兄嫂来给崔卫做主婚人。 这婚礼也是在院子里办的热热闹闹,崔卫虽然没什么父母兄弟,但他结交广街面上的朋友来了不少。 余振生的院子小,招待宾客就在胡同里搭起了喜棚。 一天前...... 自从崔卫婚礼之后,张群青就早出晚归不知道忙什么,张春明和严彩蛾都觉得群青是故意跺着他们,于是心里就愈发的不安。 这天是礼拜日,学校放假。张春明就让栓子赶上那辆已经很久没用到骡车,带着他和严彩蛾去了趟葛沽。 余振生只用了半天,就散完了口袋里的零钱。 “发完了?”贾丰走到余震面前,他的语气带着几分无奈。 余振生摊摊手,又把口袋翻咧嘴笑了笑:“最后一天,再也不发了。” “炕洞都修整好了,你不来看看?”贾丰擦着头上的汗问道。 “走!”余振生跟着贾丰进了院子来到那间几个人住的房间。 贾丰拍拍看上去并没有什么两样的火炕:“里面都清干净了,还有这里!”他一撩炕席露出块木板,贾丰推开木板:“按你说,上面留了个入口,这地方等到了冬天烧火时候还得重整。” “冬天的事冬天再说,贾大哥,咱们还得备点干粮。” “振生,用的着吗?”贾丰狐疑的看着余振生。他也是听说会打仗,打仗他也见过,在乡下时候看到过游击队打土匪,可也用不到这个阵势。 “这两天逃难的人,有不少是廊坊那边过来的,这说来可离着天津越来越近了。我这两天心里总是突突的跳,夜里也梦到炸弹就在头顶。” 贾丰嘿嘿一笑从炕上下来盯着余振生问道:“我看你还真是被吓到了,其实我就奇怪,咱们几个听你的信着你。你这么折腾,掌柜也由着你。就说了因为大小姐的事,掌柜心里过意不去,可人家也欠你的,咋就能凭你这么动土木的折腾。” 余振生点了灯朝炕洞里看了看:“你说对了,怎么师父也会由着我?你猜呢?” “嘿,我问你,你倒让我猜。我猜掌柜的是心累,懒得管。” 窗外张芳正走过,她目光坚定,口中念念有词:“各位老师同学们,我们的在民族现在正在生死关头和关键时刻,我们把自己的青春热血和生命融入到抗.....” 余振生和贾丰都停下来朝开着的门窗望去。 孙婶在水池前洗着菜,回头看了一眼张芳:“呦,大小姐,您这是念叨啥呢!” “孙婶,明天我要去南开大学讲演!”张芳兴高采烈的说道。 “呦,这才个把月,大小姐你就上大学了?”孙婶诧异的问道。 “什么啊!爱国不分等级,我们是进步学生,我们的爱国思想都是一样的。” “看你这样越来越像你哥,说你们不是一个娘生的,怕都没人信。马上吃饭了,你去哪?” “不吃了,我去找我哥!” 院中的对话,在张芳走出院子之后停了下来,接着便是孙婶看着那重新开了内院门一脸疑惑自言自语:“找你哥不走院子,出门干嘛?!” 屋里贾丰也在问余振生:“大小姐怎么不走里面?” “群青哥一早就跟崔哥出去了。” 余振生的话音刚落,就见崔卫急匆匆的进了院子,身后还跟着张芳:“我哥呢,不是跟你一起出门的,他怎么没回来?” “我的大小姐,这都忙忙着呢,我去找振生说事,要不你一起来。” 一听找余振生,张芳朝房间里看了一眼,正和余振生的四目相对,她一扭脸说道:“我,我没事,那等我哥回来我在让他帮我看演讲稿。”说完她就仰着头朝内院走去。 “你两不会做不出夫妻反目成仇吧?”崔卫进屋的时候,还看了看张芳的背影对余振生笑着说道。 “崔哥,事情办好了?”余振生没理会崔卫的问题。 崔卫哦了一声看了一眼贾丰,贾丰识趣的说道:“你们聊,我前面去盯着了。” 崔卫看着贾丰进了堂屋,这才对余振生说道:“晚上回去住!” “嗨,你们新婚,我们回去不是添乱吗!” “臭小子!”崔卫不太重的捶了余振生一拳:“晚上群青带个人要见你。” “谁啊!” “见了你就知道了。我可跟你说,这最近打仗好多厂子都停工了,街面上生意不景气,好多以前老主顾今年都不打算给伙计整新衣,能跑的我都跑了,就谈下来两三家,加上铺子里这零散的顾客,咱们只能够维持。群青这回说是要给你带个大客户,你可上点心。” “崔哥辛苦你了!” 群青要把人带到自己院子里一定是要避开张春明的,所以余振生隐约猜到一定有大事。八壹中文网 崔卫转身坐到炕边掀开炕席看了看:“你们搞这玩意也不给我家搞,到时候真有事,我两可朝你屋里躲了。” 接下来的大半天,余振生心里一直惦记着晚上张群青要找他的事。到了下午,张春明和严彩蛾回来的时候,余振生听到张春明在院子里大声骂着:“有本事他别回来!” 铺子里的人面面相觑,上次张芳跟着刘超去保定的时候张春明也这么骂过,只不过那时候铺子里的伙计们是不曾听到的。 众人都推着余振生去问发生了什么事,余振生打发这众人做自己的事。他知道张春明点多半是说张群青,因为这会不在家的张家人也只有张群青。 太阳快落山的时候,刘家的车停在铺子门口,刘超陪着父亲竟然来了张记。 东兴银号的掌柜,人人都以为他叫刘永生,天津山西同乡会的会长,虽然张记的内掌柜是山西人,雷家也算是曾经是张记的股东,甚至刘东兴还算是张群青和郑雨诗的媒人,但张春明会刘东兴来往甚少。 刘永生的到来更加引得众人的好奇,余振生更是觉得疑惑,难道张群青和刘超没在一起? 等忙完了一小阵,余振生进了堂屋看到刘超正在院子里徘徊,不时的朝内院紧张的看着。 “超哥!过来坐吧!”余振生翻过两个茶杯分别倒上茶。 刘超看了一眼余振生,走到堂屋坐下。他端起茶杯,见余振生慢慢的端起杯喝口茶就将杯子放下,这一刻刘超忽然发现余振生不再是他刚来时候认识的小伙计,在余振生身上不知什么时候开始发生的很大的变化。他的脸上少了少年的稚气,更多了几分沉稳,好像是从宛平回来之后余振生一下子长大了。 刘超心里忽然意识到,这种成长或者和张芳的事多少有点关系,在余振生面前第一次他觉得自己少了居高临下的兄长的气势,端着杯子他喝了一口:“振生,你知道我干什么来了吗?” 余振生摇摇头,他的心里是不想猜测的。 “群青和雨诗,他们离婚了。” 余振生的手微微抖了一下,不知怎么回事,他只是有点诧异却谈不上震惊。在这个家里,郑雨诗似乎很少让人觉得有存在感,尽管她温柔,对张记上下老小都很好。但她总是离着张家好像中间隔着一道纱,朦朦胧胧的亲近不起来。张家和郑雨诗最亲近的可能只有张蕊,而且自从潘妈那件事之后,张家和郑雨诗之间好像总有个搬弄是非的人在。 大家的不睦都是嘴上不说的,但很显然,郑雨诗和张家的人无论待人接物还是生活习惯,多少有些格格不入。 但是余振生觉得,张群青和郑雨诗似乎看上去两个人的感情也不错啊。怎么会提到离婚这两个字,甚至余振生对这两个字也只有字面上的表述的理解一样,他想不通好好的婚既然结怎么又要离? 这世上如果以余振生的角度来看,太多他不明白不理解的事,哪怕是是事事好奇之人,都会有自己不知道的,更何况余振生并不对事事都好奇,他也只不过和张记其他人一样,看着张群青结婚,看着他生意兴隆,再看着群青没落,看着那院子灯火辉煌,又看着那院子整晚黯淡着空似无人。 “郑家确实是有不对,但也是为了女儿考虑。”屋内,刘永生说道: 张春明一扬手:“算了,这件事就这样吧,儿孙自有儿孙福!今天我们也去了,闭门羹也吃了。群青惹了日本人,郑家不愿意趟这浑水不愿意女儿跟着受牵连,这我们理解。” “说到底,郑家的生意太大,被人家掐着脉门的地方也多!不过我刘永生不是这样的人,我不怕你张记有事。”刘永生拍着胸脯说道。 “刘兄,为难之处见真情。今天你能亲自来,我也谢谢你了。” “我来,还有另外一件事。我这人不喜欢绕弯子,听说你家张芳和振生两人不投脾气,不打算成亲?” 张春明皱起眉头看着刘永生:“刘兄的意思是?” “今天我亲自来,还是为了刘超!你也知道,这两个孩子....”刘永生打算继续说下去。 张春明却一拍桌子站起来:“别说了,我不同意,您请吧!” “张老板,你这是什么意思,难道我亲自来诚意不够?!”刘永生可是从来没吃过这样的倔,他立刻沉下来脸来。 “要不是....”张春明指着院子的方向,心想要不是刘超,振生和张芳的事恐怕不会这样收场。本来他就觉得对不住振生,这退婚还没半个月刘家就来提亲,将来自己落个嫌贫爱富还怎么抬头见人。 堂屋里:“振生,还有个事,我爹来是想提亲....”刘超鼓起勇气说道。 “那恭喜超哥了。”余振生淡淡一笑。 刘超竟有些愣住了,十八九的余振生竟然这么淡定,坦然的接受了这个消息。接着他们就看到,刘永生气冲冲的从内院走了出来。 第一百五十章 喜忧参半事 天津战事急 刘永生吃了闭门羹,气冲冲的离开了张记。 刘超犹豫了一下赶忙追出去,院中出现张芳的身影,她才走到那道拱门,就听到内院张春明喝道:“你给我回来!” 张芳站住脚步,幽怨的朝着外望去,接着又转回身被严彩蛾拉了回去。 知道刘超的来意,又看到刘永生走时候的神情,余振生大概也猜出来因为什么。他不能说十分了解张春明,但张春明骨子里的一些倔强余振生多少还是了解些。 看来今晚这院子里不太平,余振生嘱咐好杨五在院子里看好门,又跟崔卫打了招呼,准备回家等张群青,正要回家却被从里院出来的严彩蛾叫住。 “振生,你这是要去哪?” “师娘,您有事?”余振生下意识的问道。 如果他直接说回家兴许也就马上能离开,但她这么一问严彩蛾就假装这若无其事的说道:“嗨,我没什么事。就是你师父这会闷的慌,想叫你去陪他说说话。” “哦,师父怎么了?”余振生又说出一句让自己后悔的多问的一句话。 于是严彩蛾就旁敲侧击的跟余振生聊了会他对刘超和张芳的看法,接着有十分惋惜的说起倒是挺喜欢刘超的。 余振生想走,别严彩蛾拉着东一句西一句的,知道孙婶喊了开饭,严彩蛾才放开余振生。 振生的心思跟本不在听严彩蛾的话上,他知道严彩蛾是想试探自己的心意,更想着这院子里崔卫虽是一直跟着张春明,但不知道怎么回事张春明跟崔卫始终亲近不起来,最近经历的这些事看来能跟张春明聊聊的似乎也只能看余振生这小子能不能做到了。 当晚,余振生回到家,院子里空落落的。振生爹娘和栓子爹娘离开天津之后,这院子一下就冷清了下来。王萍今天也回娘家,崔卫送王萍说是要晚些回来。 栓子今天倒是没什么事儿,但是今天是礼拜日学生放假一天,振家就去于师傅那里玩,栓子晚上要去接振家回来。 此时天还未黑,余振生走到院墙边拿起扫帚打扫了院子,又在水槽边洗了手。今天余振生感觉很怪,这院子怎么这么安静,安静的让人心里有点发毛。 一直等到天黑,余振生才听到有人在敲院门。他急忙放下手中的书,走到院中的时候,张群青已经进了院。 张群青的身后跟着一个人,那个人的身影有几分熟悉,只是天已经黑了那人还带着草帽,帽檐压得的很低,他低着头余振生看不到他的脸。 “进屋说!”张群青扬手将来人请进了房间。 余振生忙给二人倒水:“家里没有好茶,喝点白开水解解渴.....”当他把碗放到来人面前,看着来人摘下草帽看着他的一瞬间,余振生觉得眼前亮了起来。 “陈先生,,,您,您.....”没死两个字余振生始终没说出口,不知道为什么他一直觉得陈先生的事情蹊跷,事后也没有陈先生遇难的细节,好像这个人人间蒸发了一样。 他没想到,陈敏竟然这个时候出现了。 “振生,又见面了!”陈敏放下手中草帽他打量着余振生眼中流露出欣赏的目光。 余振生觉得自己的嘴唇都在抖,抖的让他连句整话都说不出。他觉得自己的手也在抖,但还是抖着伸出双手,这双手被陈敏握着,一瞬间余振生竟觉得这恐怕是这几个月来他难得开心的时刻,这种开心似乎仅次于父母的到来。 陈敏没有说自己是怎么明明被抓走人们都以为他遇难他却活着又出现的,余振生也没有问。因为他知道,很多事是不该自己知道的。等到众人的情绪都平复了些之后,陈敏才说出来来见余振生的原因。 原来张群青要离开天津,而且今晚就走。 在听了张群青的大致的诉说之后,余振生才知道了事情的大概。他们的化工厂早就对外宣传停工,日本人施压要收购改造化工厂,与其说收购几乎和抢是差不多的。张群青和刘超商量之后,决定把设备悄悄的运走,运到可以生产出产品供给自己人用的地方。比余振生的家乡还要西北的地方,具体运到什么地方,自然也不会对振生说。 能说的则是,张群青和刘超要有一个人跟着设备走并且作为专业的技术人员到第一线去。 刘超因为最近一直忙着帮游击队筹集物资,所以这件事就落到了张群青身上。而今天之所以叫来余振生,是因为以后的群青化工也要振生帮忙打理。当然还有一个原因,就是暂时可以当做联络点的地方需要有一个靠得住的自己人。 “先生,我尽力!有什么事您就安排。”余振生不敢拍着胸脯把话说的太满,对他来说似乎一切都那么未知。 陈敏走后张群青从自己的包里拿出一份房契。 “这个交给你!” 振生接过来一看,竟然是群青化工这院子的房契,所有人的名字是张群青。 “有件事你知道就可以了,这院子原本是雨诗的陪嫁,不过他家急着要她跟我撇清关系,按说这应该是雨诗的,可她说她能做的就是给我们留个退身步。当然,当时没想到我爹会让你接手张记,否则我也不会同意这件事。我出门在外这些东西带着不方便,就交给你保管吧。” 余振生忽然想起刘超的话,他惊诧的问道:“你们真离婚了?” “呵呵,消息挺灵通的啊,谁告诉你的?”张群青的脸上似乎看不到什么因为跟郑雨诗离婚而悲怆的神情。他笑呵呵的看着余振生问道。 “超哥,下午他去张记了,还有他爹。” “他今天怎么有空?”正经事交代完几个人说话就轻松了些。 “师父和师娘去葛沽了,我想他们也知道了。” 张群青的脸上的笑容凝了:“刘伯是因为我的事去的,纸里包不住火看来我爹娘知道是早晚的事。”他叹口气问道:“知道他们都说什么了吗?” 余振生摇摇头,猜测的事自然不能随便说。 “我听说你跟我父亲谈过了?” 余振生嗯了一声。 “倒是委屈你了。”张群青笑了:“我爹这事办的,悔婚委屈你,真娶我妹就她那大小姐脾气也委屈你,难啊!” 余振生倒也笑了,笑的有点勉强:“不合适就是不合适,本来我和张芳也商量着假定亲,”他忽然看着张群青那张淡然的脸庞:“你和嫂子是不是也是假离婚啊。” 崔卫和栓子是前后脚回来的,今天媳妇不在家崔卫显得很开心,他拎着酒和菜兴冲冲的进了院子一头扎进余振生的房间,拉着振生和栓子喝起小酒。 振家跟着于师傅当了一天的小跑,早累的躺下就睡了。 几个人也不知道喝到什么时候,约么这半夜一两点的时候,忽然听到炮声。剧烈的炮声,把熟睡的振家都惊醒了。 “好像是东局子方向。”三人不约而同都放下酒杯就朝外跑。他们跑出来的时候看到胡同里站了不少的人,人们都在互相打听着消息。 “栓子,搬梯子!”余振生喊着。 栓子赶忙跳进老孙头家院子,从骡棚旁的杂物垛搬了把梯子,老孙头夫妇也惊醒了,他们给栓子打开院门,栓子抱着梯子搭在院墙上,余振生崔卫栓子还有醒了跟出来的振家都上了房顶,和他们一样,许多人也爬上房顶朝着远处火光的方向眺望着。 贾沽道附近,那里距飞机场不远,已经燃起了冲天大火,东车站和总站的方向也是火光一片。 这炮声一直响到天亮,然后枪炮声渐渐停息了下来。 余振生心里稍稍松了口气,在宛平的时候他们走出了好远都还能听到了枪炮声,后来听说鬼子把宛平占了。天津这半夜的枪炮声现在就停息了,而且没看到鬼子,或者守军已经守住了天津。 所有人心里都默默的祈祷这,他们希望这份侥幸成为现实。既然枪炮声停了,那一切都还要继续。 一行人收拾好了就出发到了张记,振家和张茹背着书包去上学,张芳和张蕊坐着栓子的人力车,振家跟在车边。 铺子开门,街上也有了往来的行人,这些人除了行色匆匆,因为一宿没睡而显得有些憔悴之外,似乎和往常没什么区别。 快到中午的时候,崔卫叫振生说掌柜的找他。 振生走到院子的时候,忽然天空中突然响起来巨大的轰鸣声,震得窗户纸嗡嗡直响。 抬头看去只见三架飞机似乎贴着房顶飞了过去,低的连带风镜的驾驶员都能看清。 孙婶探头朝头顶看了一眼,又回灶房继续做饭。以为孙婶都会和振生打招呼,今天的她好像预感到什么,脸色沉沉的什么都没说。铺子里的伙计们,都低头干活。内院中的严彩蛾朝着家里供着佛像频频拱手,嘴里念叨着佛祖保佑。 接着余振生听到,更大的轰鸣声接踵而至,分成几队的日本飞机从胡同附近的低空掠过,向西飞去,翅膀下巨大的“膏药”标记分外刺眼。当后面的飞机从人们的视线中消失的时候,大地突然一阵抖动,房屋山墙上的土也震得掉下了一层,就在人们不知发生了什么变故时,从大街的远处传来雷一般的爆炸声,那声音不同于直奉大战时的炮声,而是连续不断的夹带着轰鸣。 余振生见过,他又正在见,他大喊着:“飞机扔炸弹啦!快躲起来!” 铺子里崔卫杨五贾丰等人,蜂拥这跑到院子:“快,快,进炕洞!”余振生招呼着,几个人鱼贯的进了房间,贾丰掀开炕铺上的盖子,就像之前演练过一样,几个人顺序跳了进去。 “振生!快点!”还探着半个身子崔卫朝余振生喊着。 余振生好像没听到一样,他朝内院跑去几乎和迎面跑出来的张春明撞到一起:“师父,快回去。躲炕洞里。” “别拉我,芳儿,蕊儿都在学校,我得找他们去。” “您躲起来,我去,我去!”余振生推着张春明拉着严彩蛾进了房间,他也不知道自己哪来的力气。把这夫妇两个安排好,余振生急忙朝外跑... 自清末始,河北一带就是天津地区的政治、经济、文化中心,heb省及tj市政府的许多重要部门都分布在大经路沿线。此时的大经路已经成为一片火海,刚才人们听到的巨大爆炸声就发生在这里。 增援的日军航空兵团组织了三波轰炸机群,每群三架,分别对大经路北头的天津总站;月纬路附近的财政局、迎宾馆;中山公园后边的国民党市党部;大经路上的造币总厂;三马路的高等法院;金钢桥头的市政府等地面目标,进行了地毯式的轮番轰炸和扫射,直至地面目标变成一片火海。在炸弹的爆炸声和楼房的倒塌声中,不断有后续飞来的轰炸机继续投弹并向大经路上四散奔逃的百姓开枪扫射。 由于日军占有制空权,加上从廊坊等地赶来的地面援兵,很快就重新夺回了被中国军队收复的车站、机场和军用库,同时把天津的政府、财政、司法等机构大楼摧毁殆尽。站在金钢桥上向北望去,火光冲天,硝烟弥漫,到处是残垣断壁,空气中充满了焦糊的味道,路面上躺满了被日军打死的百姓尸体,一阵阵悲惨的哭声和痛苦的呼叫冲击着每个中国人的胸膛,活着的人们面对这惨绝人寰的变故而不知所措。由进步学生组成的救援队冲进火海中,给受伤的民众进行包扎。绝望的老人站在路边痛哭失声,大声咒骂着日本人, 日军的飞机连番轰炸了三个多小时,傍晚时分才停止。那一天同时被炸的还有南开大学、南开中学等地。 余振生跑出张记,街上一样有惶恐逃窜的人们,他跑出来的时候,崔卫也跟了出来,见崔卫出来贾丰几个也都跟出来。 “你们都回去,太危险了!”余振生大声喝着。 “振生!”不远处,栓子抱着大哭的蕊儿拉着振家朝这边跑。 “快进去!”余振生顾不得多问,赶忙让栓子把张蕊和振家送进去。 他跑回院子搬上自行车出了院子,身后崔卫追着:“振生你去哪?” “肯定去接大小姐!”李复着急的说道。 第一百五十一章 兼葭倚玉 飞机在头顶一队队的飞过,耳边听到四面八方传来的爆炸声,大地在微微的颤动。 路上的人有的惊惶朝着那冒着浓烟火光的地方,也有仓惶的坐着车,拎着箱子,携这家人在四散奔逃的。 余振生几乎是半站起身子,他用力的踩着脚下的脚蹬,心里想着快点再快点。 去找张芳也许应该是张群青这个当哥哥或者崔卫这个张家一直以来的管事做的事,但是余振生知道,张群青昨晚已经离开了天津,就在那整夜的枪炮声打响之前,张群青就告别了余振生悄悄的走了。 而放眼张记,李复,刘福,贾丰,甚至是现在的崔卫都是有家室的人。而栓子刚刚领着振家和张蕊回来,所以去找张芳余振生觉得似乎是责无旁贷的事。 他甚至又开始紧张起来,就像那次突然的抱住张芳一样,也许他心里并没有那种非张芳不娶的想法,但同样他不想再失去任何一个亲人,朋友。 更何况,当张芳说起自己失去的那个英雄梦时,余振生竟心中有些对六叔离去的慰藉。 眼前的一切是纷乱的,余振生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骑到南门外的。只是当他越离目标近,他就发现事情似乎不那么简单了。 张芳所读的中西女中正在日租界里,现在的日租界外已经人山人海。那些在日租界有房有地有产业的,甚至是但凡能扯上一点关系的都拼命的往日租界挤。除了这些人,那些想活命的穷人也知道,贴着膏药的轰炸机是日本人的飞机,现在唯一安全的地方就是日租界。 日租界前拉起了警戒线,巡警和日租界里的士兵在铁门后又挡成了人墙,他们只会放行那些开着汽车,或是西装洋服掏出名片的有钱人,而更多的人被拦在外面。 余振生只好扔下自行车,他跟着人流拥着朝铁门一段段的向前涌去,快到前面的时候他看到一个大汉应冲着朝大铁门里面跑去,紧接着就被日本兵抓住,三四个日本兵那墙托朝那大汗砸去。一个精装的汉子很快倒在地上,随后一个日本兵一边嘴里八嘎的骂着,一边咔吧的上着枪栓。 随着一声枪响,人群中传来尖叫,那些试图冲进日租界的人被吓的四散开,余振生的眼前豁然一亮,他看到彭晋武站在铁门内朝天上举着他的枪,那枪口隐约的冒着一缕烟。 “都别挤,有证件的进。”彭晋武朝人群喊完,转头就对着日本兵笑着:“小事小事,皇军大大的仁慈,不跟他们计较不跟他们计较!”然后他就踢了一脚那汉子:“还不快滚!” 有了这一枪,更多人开始观望,他们羡慕的看着开进日租界的车,走进日租界的人,又惶恐的仰头看着头上的飞机,不得已的又尽量靠近日租界的围墙,希望得到一丝庇佑。 余振生转身回到刚才扔下车地方,拍拍车座骑上去,朝日租界里骑进去。 “什么人,站住!” 余振生在彭晋武面前用脚刹住车:“彭叔,我来接张芳。” “好小子!”彭晋武轻声说了一句,接着眼睛转转冲那日本兵领头的说道:“他,接姑娘的干活。” 日本兵盯着余振生上下看了看,一个长衫的年轻人,看上去消瘦有些书生气。“接姑娘?”那个刚才要开枪的日本兵上下打量着余振生。 “姑娘地,女中的。才定亲,皇军懂的。”彭晋武朝那士兵脸上堆着笑,眉毛眼睛都快要挤到一处。几个日本兵笑起来,笑的却十分邪恶。 余振生的书紧紧的攥着车把,他努力克制着自己心里的愤怒和厌恶。这种愤怒和厌恶甚至带着一丝恐惧是对这些日本兵的,他想到六叔,想到四叔,想到乡亲,想到宛平被炸死的雷用夫妇...... “还不快去!”余振生被彭晋武推了一把。他感激的看了一眼这个做法并不被自己认同,却因为刚刚他那扬手一枪,不知道救了多少人的命的举动有些意外的彭叔。 他忽然想到一词,物以类聚人以群分。师父最好的两个朋友恐怕就是彭晋武和孙云林了,他们处事都有相似之处,面对日本人都是敢怒不敢言,相比彭晋武和孙云林,张春明算是表面上看硬气一点的。而这硬气大多来自他无官无职,这一点点也是因为王纯。 只是这一片刻,余振生忽然赶紧自己成了他们一样的人,他甚至能感觉到那些不能进入日租界的人在他后背射过来的羡慕嫉妒甚至有些憎恨的目光。这种感觉逼着他恨不得赶紧离开这地方,他瞪上自行车朝女中飞奔去。 刘超的车停在女中门口,刘银燕走出校门。 余振生的自行车几乎撞到刘超的车上,他急忙跳下车扔下自行车跑到车边:“刘小姐,张芳呢。” 刘银燕茫然的瞪大眼睛,看着满头大汗的余振生,刘超也从车里探出头来:“对啊银燕,你芳姐呢。” “我今天就没看到她!” “没看到她?振生,她没在家吗?”刘超着急的大声问着。 “没有!她一早就出门了,对了我想起来了,昨天好像听他说要去哪个大学讲演?”余振生猛然想起张芳和孙婶的对话。 “南开大学!振生,你把银燕送回去!”刘超忽然惊呼道,接着他一打方向盘,绕开余振生的自行车,汽车发动飞奔一样朝着南开大学的方向开去。 南开大学,余振生觉得耳边被嗡嗡的占据了,他朝着南开大学的方向望去,那边正是日军飞机轰炸最惨烈的地方里远处黑烟弥漫。 此刻外国记者又为日本报业会招集去,曹田小雅正作为发言人之一宣布::“先生们,今天我们要轰炸南开大学。” “但是,这又有何理由去轰炸一个世界闻名的教育机关呢?” “先生们,南开大学是反日的基础。我们必需毁掉一切反日的基础。” “你是什么意思?” “南开学生是反日的,是共产主义者。他们常常找我们的麻烦。” …… 比起日租界外面的骚乱,日租界里是另外一番景象。三五成队的日本兵在租界里巡视着维持着街面的秩序,那些洋楼中的不时的探出头朝天空和远处张望。松岛街上的烟管里还有人在举着大烟不闻窗外事,气枪场里的装盘在转,诗迷场大方台桌,还桌上摆着各种诗词成语,赌徒们以高级纸烟(三炮台)为赌注,花会里的骰子在飞舞。那些穿着五颜六色妖艳服饰的女人们,聚在胡同口交头接耳眼睛却习惯性的朝着来往的男人抛飞着媚眼。 “你放心,我哥一定能找到芳姐!” 走到刘家银号的门口,刘银燕站住了转身对一站路都眉头紧锁的余振生说道。 “我是担心....那边的轰炸好像很严重。”余振生敲着那烟雾弥漫火光冲天的方向看着。 刘银燕的咬着嘴唇,她也垫着脚朝那方向望去:“他们一定没事的,他们一定没事的!”她像是对余振生说,更像是自我安慰期间还夹杂了祈祷。 刘超的汽车在狂奔着,车子颠簸着,地面上被炮弹炸出了很多坑,有几次刘超感觉自己的头都装到了车顶,可是他顾不得这么许多。 在他面前呈现的那座庄严秀丽的大学,此刻已经被日本人轰炸的面目全非,到处是断壁残垣,秀山堂、芝琴楼被炸毁.... 前面的路已经被碎石瓦砾堵死,刘超跳下车,逆着那些被疏散的学生和抢救学校图书仪器的队伍,他朝那些人问着今天来演讲的人在哪里,有人给他指着思源堂的方向。 飞机又开始在头顶上盘旋,刘超听到有人大喊着“隐蔽,隐蔽” 可是他已经顾不上了,他看到张芳的身影,那个穿着别致的女孩子,她的上衣是葭灰色,她的裙子是松石色。只有张记才会这么用这么古典风的颜色,同时张芳还说过她和振生给这个撞色取了个特别雅致的名字叫做兼葭倚玉。 起这个名字的时候,刘超还笑张芳在欺负余振生读书少,蒹葭:初生的芦苇。玉:仙树。芦苇倚在仙树上。这比喻两个品貌极为悬殊的人在一起,显得很不协调。还可以比喻地位卑微的人依附高贵的人。 张芳却笑着说,余振生对着古词并不比自己知道的少。这名字还是振生给起的。 刘超顿时听出了几分振生自嘲的味道,而此时这兼葭倚玉正如同一颗玉树,在一片疮痍的废墟上奋力的挺拔,她的身边大声的呼叫着,刘超不知道她在叫什么。 只看到她着急的奔向那口大钟,然后用力的去撞那口大钟。 “张芳!”刘超朝张芳跑去,想去把她从大钟旁的井台上拉下来。她是那么的扎眼,那么的明显。 张芳看着那辆装在部分学校仪器和藏书的车远去,看着那些抬着受伤同学的担架正拼命朝南莲池的苇塘跑,看着几架飞机盘旋似乎发现了正被疏散的学生,她拼命的去撞钟她只想让那飞机看到她。 于是飞机上的日本人看到了兼葭倚玉,于是张芳看到了刘超。 刘超将张芳送回张记的时候,他已经如同血人一把,他的身上都是张芳的血。 严彩蛾已经哭成了泪人,整个张记都沉浸在一悲痛之中,余振生坐在廊下,他的心很痛,比张芳拒绝了他们的亲事还疼,他不知道是不会会失去她,一个他愿意当成一辈子朋友人。 “对不起!” 余振生听到刘超的声音,他急忙擦了擦脸上的泪:“她怎么样了?” 刘超痛苦的摇着头。 “她死了?”余振生一下站起来:“你不是去找她了吗,你怎么可以让她死了。” 刘超还是摇头,他红着眼冲余振生吼道:“我只会比你更难受。” 接着他坐下来,用力抓着自己的头发:“为什么我不拦着她,她说过的要去演讲的,我怎么就没在意呢。” 余振生:“为什么要炸学校呢?为什么啊!” 余振生是痛恨日本人的,他知道战争的残酷,这一刻起他更知道日本人的惨无人道。日本人炸车站,公共设施,炸办公大楼,甚至无目的轰炸,余振生都觉得不意外,但是为什么会炸学校这个问题却困扰了他很久。 南开成为全民族抗战爆发后第一所被日寇化为焦土的中国高等学府。 在许多年之后余振生才在由龚克编着的《南开大学史话》中找到答案:日本侵略者为什么对南开大学恨之入骨?原因就在于,南开的师生在民族危亡之际,表现出强烈的爱国主义精神,并且付诸实际行动。 因此,日本侵略者早就如芒在背、如鲠在喉,必欲除之而后快。“九·一八事变”之后,日本特务、浪人各色人等不断来校窥视、骚扰。驻扎海光寺的日本侵略军经常携枪带炮到南开校园演习、打靶,甚至将铁甲车开到南开大学校门口的桥上。1937年7月7日,卢沟桥事变爆发,作为日本华北驻屯军司令部所在地的天津日益危急。日军不断演习,加紧了进攻天津的准备。日本军部还强迫天津警察局命令“南大全体学生立即离校,否则,日人将自由行动”。 日军对南开校园轮番轰炸,秀山堂、芝琴楼被炸毁,木斋图书馆也部分损毁。日军一度暂停炮轰是为了抢劫尚未搬走的图书。“轰炸之不足,继之以焚烧。”30日下午3时许,日军骑兵百余名及满载煤油的汽车数辆,闯入南开大学,在校园及附近各村到处纵火。火光四起,烟云蔽天,秀山堂、思源堂、教授宿舍及邻近民房,尽遭火焚。 这场劫难,使南开大学损失惨重,教学楼、图书馆、教师住宅和学生宿舍大部分被焚毁,仪器设备被破坏殆尽,珍贵的图书典籍和成套的外文期刊遭洗劫,重达余斤、刻有《金刚经》全文的校钟亦被劫掠。据1943年9月25日《私立南开大学抗战期间损失报告清册》统计,南开大学损失的房屋、图书、仪器设备等物资,按战前价值共计法币663万元(根据1936年5月的《中美白银协定》,法币与美元挂钩,100法币等于30美元)。 而这场劫难,张春明失去了他最疼爱的女儿,他甚至没像往常一样把刘超骂走,更没来得及埋怨张群青和刘超把张芳也卷入这场战争中,他只是看了一眼张芳血人一般的躺在床上。 他想去找找曹田,他唯一能叫出名字的日本人,他要去干掉他。他起身,走到屋外,然后笔直的栽下了台阶。 余振生和刘超都坐着,傻傻的坐着,各自想着解不开的问题。忽然听到院里惊呼的严彩蛾的呼声和张蕊大大哭声,两人急忙起身朝内院跑去。 第一百五十二章 铭记历史 吾辈自强 张春明倒下了,原本清瘦的张春明在这段时间因为张群青的安全,因为余振生的生死,因为张芳的执拗已经被煎熬的心力憔悴,他的心里更因为王纯的来信,始终让他的心情仿佛栓了一块石头被扔到深深的水潭里,一直下沉下坠。 此刻的张春明如果浮在床板上的一层薄板般的瘦削,他静静的躺在,仿佛世上的所有的事都和他没关系。从此之后他不用再去惦记自己还有一个有着日本血统,并且将要永远的接受日本教育的儿子。也不用去想儿子到底因为这门不当户不对的婚宴承受了怎样的委屈。更不用去在意张芳的婚事,哪怕张芳再也不用谈婚论嫁。 严彩蛾已经哭不出来了,只是不停的发抖,她呆呆的坐在目光呆滞的一声不吭。如果余振生看到自己二姐在知道尹强遇难时的样子,他会知道有种悲痛并非悲天怆地的嚎啕。 “大奶奶,您别这样,您哭出来啊!”孙婶一边劝着一边一个劲的擦眼泪。 严彩蛾闭上眼,半天她几乎是从胸膛里发出的一声十分痛苦的哎呦声,然后她睁开眼。张记的伙计都站在屋里,他们有的悲伤有的愤怒,有的不知所措的惶恐。 “蕊儿呢?” “我让栓子带着振家和蕊儿先躲起来了。” 严彩蛾朝说话的人看去,现在他看每个人都是有些模糊的,她所听到每一句声音都好像从很远的地方飘来。 她使劲的辨认着,说话的人如同张春明一样的销售的身材,那样带着几分儒商的文质彬彬的气质。“振生,你让他们都先回家看看去吧。” 炮声稍微停息了下来,刚才所有人都被张家突发的事件震惊了,现在被严彩蛾一说,似乎猛然醒悟。对,回家看看,家里什么样,家里人可都安好。 除了余振生,栓子和小杨五,张记的这些伙计都是有家室的人,谁还不是家里的主力。 刚刚跟着进来的刘福李复还有贾丰,都急匆匆的走了。崔卫低着头,听到严彩蛾问道:“小崔,你不回去看看?” “鬼子的飞机没炸咱这,王萍在裁缝铺呢应该也没事。我帮着你把这里的事办了吧。” 严彩蛾轻轻地摇摇头:“我听春明讲过,八国联军打进来的时候,街上横尸遍野。那时候老百姓家破人亡流离失所,但凡能有家人料理,哪怕是裹个草席子能给安葬的都已经算是善终了。我还以为他只是说说,想不到我的芳儿....” “张婶,您节哀!” 严彩蛾抬起头,站在他面前说话的是看上去有些陌生的人。仔细的看去,那张从炮火硝烟中逃出来的满身是灰土血迹的人,严彩蛾想起了刘超。 “你怎么还在这!” “我....”刘超被问的哑口无言。他知道他再也没机会跟张春明和严彩蛾解释,张芳是多么愿意投身到抗日中去,作为女中的进步学生,去她心仪的南开大学做抗日宣讲是她多么努力才争取到的机会。 “你走,你走!”严彩蛾指着大门,她不知道这里发生什么事,更不知道张春明警告过张群青别将张芳拉下水。她只知道,是他抱着张芳回来的。难道她应该谢谢刘超将女儿带回了家?不,她不怪刘超,但这里也不欢迎刘超。 余振生拽着刘超出来的,刘超还试图回去房间,他还想在看看张芳。 知道将刘超拽的铺子外面,余振生才看到刘超那辆已经面目全非的汽车,他一下子愣住了。他看着刘超拉掉了车门,看着他颓废的坐在车里,终于开始抱着头大哭的时候。余振生心里只有一个想法,他比自己更在乎张芳。他不知道刘超是怎么从头顶有敌人飞机的轰炸中冒着枪林弹雨把车开回来的。 但是看到这辆车的时候,余振生知道,刘超活着比自己从宛平出来的时候还要侥幸。 刘超用袖子擦了一把满脸的鼻涕眼泪,他吸了吸鼻子发动了汽车。 汽车车尾冒着黑影,变形的车轮颠簸着,在街上晃着开走,余振生站在原地看着渐渐远去的刘超,他忽然觉得这也许不是真的。很多事都不是真的,何必不是五叔,六叔也没死,张芳不过是睡着了。也许过不了多久,她还会俏皮的站在自己面前,喊着自己蔫坏损。 他们也许都会和陈敏一样,突然的就出现在自己面前。当然这也包括张春明,他会板着脸教训自己吧。 头上又有飞机飞过,余振生抬头看去,那飞机像是夏日里令人生厌的苍蝇,在头顶嗡嗡的鸣响着。街上多了许多人,和余振生一样抬头看着,他们的表情都是一样,从开始的惶恐到愤怒变成现在的仇恨,无声的仇恨。因为他们知道,在日军的轰炸下,天津死了太多的人。 余振生的脑海里一直的混乱的,他一会想这些事都是在做一场噩梦,等到醒来院子里会照样飘着各色的染布。张春明会坐在堂屋看着报纸,严彩蛾和孙婶在廊下摘菜,栓子会接回来放学张芳张蕊和振家。 一会又想幸好爹娘离开天津,这么看了他们离开是对的。接着他又想到内掌柜,自己的师娘严彩蛾,女人真是奇怪平时那么柔弱的一个女子,这个时候忽然就刚强起来了,她没有大哭大嚎而是干脆冷静的处理着张春明和张芳的后事。 在天津沦陷的最初的那段日子,余振生觉得自己浑浑噩噩,他看着日本兵大批的涌进天津城,街上有人喊话,隔着铺子都能听的清楚,说话的是中国人,在替日本人喊话。大致的意思是,日军接管天津维持秩序,老百姓不要随意走动,否则打死务论。还说,要店铺都开开门营业,迎接皇军到来。有工的要上工,有学的要上学。 天津城里到处都是日本士兵,他们扛着枪挨家挨户的搜查,抓人。 作为一个普通人,余振生见证了历史一段刻骨铭心的历史。 他所不知的战争另一面是: 卢沟桥事变后,天津形势已十分危急。这里是日本华北驻屯军司令部所在地,平常即驻有日军步兵、炮兵各一个联队,战车、骑兵、工兵各一个中队,驻屯军空军大部也集中在天津。事变爆发以来,日军更加速进行着攻占天津的各项准备。 日军控制了天津的海路和陆路交通。将塘沽沿海码头完全占用,并在塘沽设立了运输部,驻在塘沽的日军约有一千多人。塘沽日军在北岸修筑军用码头,并准备与我大沽驻军三十八师隔河对峙。大沽口外,27日续到日驱逐舰一艘,前到之菊、葵、获三舰在海面往来保护,由日开来运载军需品的二十五艘商船。天津铁路东站和总站(即北站)也被日军派兵占领,并且日方在津修轻便铁路运兵,26日晨已开始工作。路线系由东车站风林村直达东局子兵营,全线计长约20余里。 同时日军大量增兵天津,除步炮兵外,特别还有大批飞机飞抵天津。截至27日,tj市共停日机60余架。28日下午4时,日军“临时航空兵团”兵团长德川好敏中将又督机百余架抵津东局子机场。 日军还不分昼夜地进行着侵占天津的战术演习,从25日起,已发展到演习巷战。27日,日租界实行戒严,大战已迫在眉睫。28日上午,日军大举进攻北平的消息和宋哲元27日夜发布的“自卫守土”的抗战通电一并传到天津,但是却没有要天津守军出击的命令。是遵令“应战而不求战”等着挨打,还是主动出击消灭敌人?一个严峻而又必须马上解决的问题摆在了天津中国守军面前。 当时驻守天津的中国驻军是二十九军三十八师,师长张自忠此时在北平,副师长李文田代理师长职务,并兼任tj市警察局长。其时,tj市内及郊区的兵力只有三十八师的一个手枪团,二十六旅(属三十八师)的两个团,加上三个保安中队的武装警察,总共有5000人左右,因天津日军以一部增援北平,在数量上稍多于日军,而在武器装备和训练上却又落后日军许多。然而,广大官兵对于当局的消极抵抗政策早已不满,抗日情绪非常高涨,纷纷请缨杀敌。 在官兵们的要求下,李文田等决心主动对日发起进攻。在29日凌晨2时,先敌之前发动对日军的全面进攻。主要战斗目标为:攻占天津东站和总站;袭击东局子飞机场;攻击海光寺日军兵营及日租界。 战斗打响以后,中国军队奋勇杀敌,开始进展颇为顺利。二十六旅第六七八团和保安队,在祁光远的指挥下,于凌晨2时突由八里台插入六里台,猛扑海光寺。日军在道路上架起大炮阻击我军,中国官兵在猛烈的炮火下,前赴后继,几经冲锋,到天快亮时打到日本兵营外围,并占领了东停车场。日军只好龟缩在墙高垒固的兵营内。为解救其困境,日本空军于晨5时出动飞机9架,向中国军队扫射。日步兵也趁机反扑,我军坚决还击,阵地几进几退战斗极为激烈。 袭击东局子机场的二十六旅某部的保安二中队,在夜幕中接近机场,消灭敌人哨兵后冲进停机坪,日军这时才慌忙起来抵抗,战士们挥起大刀与敌人展开肉搏。与此同时,一部分战士把汽油泼到敌机上引燃焚烧,十几架飞机在火海中报销。至拂晓,日军援兵到达并以飞机助战,中国军队才撤出战斗。 攻击铁路东站的任务由保安队承担,在宁殿武的率领下,保安队由第二特区通过意租界北部,包围了东站并在2时发起攻击。日军的守备部队和航空兵团的400多人拼死抵抗。日军为防止中国军队占据有利阵地,遂烧毁了站前的建筑物。中国军队在大炮掩护下,很快占领了通往山海关的二站台,接着又向日军固守的一站台攻击。到黎明时分,日军在我军的猛烈攻击下只得放弃车站退守在一个仓库中。 由于法租界拒绝日军通过,而使日军无法向东站增援,通讯也完全断绝。因而,日军指挥部非常担心东站部队有全军覆灭的危险。在二十六旅团长朱春方的指挥下,中国军队先用预先布置在北宁公园的大炮轰击北宁路总站(今天津北站),大炮过后,步兵发起攻击,总站被克复后,中国军队又乘胜攻占了被日军占领的北宁铁路总局。惯于掩盖败绩的日军,在给其上司的电报中也不得不承认:“北宁铁路总局的事务员全部被轰走,三十八师完全将其占领。” 进攻日军老巢日租界的战斗打得尤为残酷,从凌晨2时到4时55分,经过反复争夺,中国军队方攻入日租界,并从大和街(今兴安路)、旭街(今和平路)、福岛街(今多伦道)三个方面包围了日军守备部队,日军把警官都推上前线,凭借坚固的工事负隅顽抗。在中国军队的攻击下,日军已完全陷入了危急状态,租界内实行了非常戒严,日本侨民组织了“义勇队”,准备租界失守后作困兽斗。 中国军队的突然进攻,完全打乱了日本的军事部署,日军料所不及、仓惶应战,处境极为不利。日本驻津总领事堀内干城在给日本驻北平大使馆参事森岛守人的电报中惊呼:“从29日午前2时左右起,由于中国方面的攻击,我方处于甚为危惧的状态”。为挽回败局,日军决定一方面抽调北平日军和关东军增援天津,一面对天津施行空中轰炸,其主要目标为:1、北宁路总站以北的保安队总部和北宁公园;2、市政府;3、金汤桥西畔的警察总部;4、联结日租界北端大和街的电话局;5、东站和万国桥(今解放桥)之间的邮务总局周围;6、南开大学。 下午2时半开始,数十架日机对上述地点进行了狂轰滥炸,飞机过处房倒屋塌,烈焰腾空。没有对空武器的中国军队在日机的轰炸下伤亡惨重,只得暂时撤退,一些据点和要害部门得而复失。日机还毫无人性地轰炸屠杀和平居民,据当时《晨报》登载:“东总二站全被日机炸毁,并飞华界扫射,居民死伤无数。”日机在河北一带轰炸,数处起火,迄晚仍未熄。电话二、五、六局机器全毁,损失奇重。南开大学破坏尤酷,秀山堂、芝琴楼、木斋图书馆亦有一部分被炸。 到29日下午,中国军队经历了10多个小时的浴血抗战,又遭到了日机的猛烈轰炸,部队损失巨大,原订作为总预备队的黄维纲旅,由于在大沽等地与日军交战,也未能按计划增援,而北平日军则源源开来,孤军奋战的中国军队开始处于退守状态。 战斗打响后,宋哲元在29日上午致电军政部长何应钦,汇报了战斗进行情况并再一次要求增援,电文称:“查我驻津部队仅有一旅,其他部队亦均在与敌接触,现正激烈挠战,恐难久持,拟请中央速派大队增援。”但是电报一去,如石沉大海,杳无回音。 天津守军自力不支,中央军又拒不北上增援,而日本援军已相继开到天津。日军为统一指挥各路援军,成立了以高木义人少将为司令官的“天津临时防卫司令部”,下辖北平日军高木义人支队、关东军堤不夹贵支队、第二旅团以及原天津日军。为围歼中国军队,日军在日租界和意租界之间的海河上架设了浮桥。中国军队四面受敌,有全军覆灭之虞。为保存抗日力量,部队不得不忍痛于29日晚“奉宋(哲元)命撤退,大部始退炒米店,小部尚在纷战。”天津人民含泪送走了英雄的抗日健儿。 7月30日,天津沦陷 和街上的大多铺子一样,张记关门了。上着的门边边用白字写着:恕报不周的大字。 和张记一样,城里虽然没被炸,但很多人家有亲人丧生在这这场轰炸中。他们的门上,也贴着这样的纸写着这样的字。 第一百五十三章 或可销毁,或可保命 被日本人轰炸过后的天津城残破不堪,到处是一片狼藉,战争最惨烈的地方横尸遍野。 天空无月似乎也没星星,以往被院灯照亮着小院现在黑漆漆的一片。 张记所处的城里和几大租界都是日本人避开的地方,这些地方是他们要占领和不敢炸的。所有的侵略都是预谋的罪恶,战争只是一个借口,苦难的是无数百姓失去亲人的凄凉和一个个被摧毁的家园。 余振生坐在漆黑的夜色里,闷热压抑酷热的夏天,让他的身上出着黏腻的汗水,他却一动都不想动。 栓子从房间出来,他走到水槽边拧了水龙头,水龙头发出几声空响却没有水流出。栓子低声咒骂着:“电话不通电停了,这水管也炸坏了,还让不让人活了。” 院门被推开,崔卫轻轻的关好门,栓子的嘀咕声已经被他听到,他赶忙比着嘘声的手势:“小声点。街上好多日本兵呢,” “崔哥,你怎么回来了?家里怎么样了?”栓子赶忙问道。 “都还好!”他走到余振生面前,他转身在振生身边坐下,拍了拍振生:“振生,好些没?” 余振生摇摇头:“我没事,崔哥你去劝劝师娘吧。” 崔卫朝内院的方向看了一眼,那里死一样的沉寂。“劝不动,你是不了解内掌柜的脾气,她决定的事可是难劝,以前也只有大掌柜能说她,现在.....”崔卫摇摇头摸了摸口袋,手又从口袋里空着拿了出来。 栓子也走了过来,干脆就在两人对面席地而坐,他撩起衣服烦躁的扇着:“外面的狗腿子一天喊八回,催要各家各户开门营业。群青哥到现在没个消息,内掌柜就死守着里院,这么热的天这人放不住啊。” “我也这么想,可现在根本没法把人送出去,这一出门就得让鬼子拦下拉到郊外埋了。听说城外挖了万人坑,鬼子把死人都埋里还撒石灰。还有的说直接都放一起烧了....” 余振生听着都觉得心里起了一丝寒意,他的眉头一直紧锁着,崔卫和栓子都说的对,这么热的天死人是放不住的啊,可又怎么能有办法让师父和张芳入土为安? 一阵轻轻的门响,好像冬天里的阵风在吹动院门,可这季节哪里来的风? “有人?”三人同时停下说话,紧张的朝院门方向看去。外面传来很低的声音:“是我,里面的开门。” “彭处长?”崔卫是第一个听出来彭晋武声音的,他急忙起身去开门。人影一闪,彭晋武和孙玉林走进来。崔卫赶忙跪地就磕头。 余振生和栓子也急忙起身排在崔卫身后跪下。 “起来起来,人在哪?”彭晋武急急的问道。 “我带二位进去!”崔卫说着领着彭晋武和孙玉林去了内院。过了一炷香的功夫,三人一齐从内院走了出来。 崔卫又送着二位出院门,余振生听到孙玉林说:“就按刚才商量的办,地方你们就别挑了,明天我派人来。” “哎,真么想到!”栓子在余振生身边小声的发着感慨。 “什么没想到?”余振生随口问道。 “你说着彭处长和孙局长两个人,怎么看都不像跟咱们是一路人。孙局长咱就不说了,这彭处长可是在日租界做事,对日本人那是言听计从的。我现在看到他,都想上去给他两巴掌,可咱掌柜不但有这么个朋友,而且这时候他还竟然来了,你说意外不意外。” “有什么意外,群青哥结婚时候,他们两个不也帮着掌柜的说话。昨天我去女中的时候,日租界已经被铁栅栏铁丝网都拦上了,我是亲眼看见彭处长从鬼子枪下救了个人。” “啊,他?他还救人?”栓子有些不敢相信,在他心里彭晋武就是个真正的笑面虎看人下菜碟一样的人物。 “是真的,当时日本人要杀了闯租界的人,彭处长朝天开了一枪,把当时要涌进去的人给吓住了。” 栓子咧了咧嘴:“你说的我信,你说他是为了救人,可我,也不是我可那些人还觉得他就是借着日本人声势开枪,拉着大旗当虎皮!” 崔卫送走了孙,彭二人,又去内院和严彩蛾回了话,这会儿走到二人面前:“他有他难处,老娘瘫床上很多年都是他和媳妇照顾,家里还有五个娃等着吃饭。他媳妇身体也不大好,这些年光医药费就不少钱。以前在卫生局的时候还能捞点钱,后来调到消防队就抗不下去。要不是去日租界那边每个月能多三块钱,他也未必回去。” 栓子依然坚持自己的想法:“这要细想这人也没害过人,可帮日本做事的就是汉奸就是走狗,跟日本人沾边就不是好人。”他恨恨的说道。 一个身影在内院的门洞中晃了晃,余振生踢了栓子一脚然后冲着那身影走过去。 “师娘!您坐!”他从灶房门口拿过来马扎在廊下放好。 “内掌柜!”崔卫和栓子也走了过来。 严彩蛾并没有理他们,而是径直朝堂屋走着,三人对视一眼也只能跟了过去,余振生转身回了屋,拿起箱子上早已经不常用的油灯,他点起油灯,微微点点的灯火跟随者严彩蛾进了堂屋。 严彩蛾在堂屋中间站了一下,然后进了账房。她在桌子的抽屉里翻了一会,在一个抽屉下面找出一封信。 余振生把油灯放在桌上,严彩蛾借着油灯看了一会。“振生,你给我念念吧!” 余振生接过信,这封信的信纸和平时他们用的不大一下,上面的字体很隽秀,一看就是出自女人之手。 当余振生念起这封信的时候,崔卫和栓子才知道,王纯给大掌柜生了个儿子,还给儿子取名叫做蓝思。 信纸的落款处除了王纯的名字,还有一长串余振生不认识的日文。 他念过之后将信重新折好放在桌上,严彩蛾看着那封信发愣。忽然她笑了起来,笑的眼泪都流了出来。 “师娘” “内掌柜!” 严彩蛾用手抹了眼泪:“张春明啊!他死在他的心病上了。他的女儿被日本人杀死了,他的儿子却是个日本人,呵呵呵。” 余振生觉得脊背都有些发冷,严彩蛾的声音是那么的凄厉。甚至那咯咯的笑声,也让人觉得寒意刺骨。 他甚至不知道怎么去劝慰这个女人,只好求助的看着崔卫,心里等着崔卫做个决定,哪怕是要马上烧了撕了这封信他都会立刻去办。 崔卫却什么都没说,也什么都没做,他等着严彩蛾笑过看着严彩蛾拿起那封信,竟然开始发出低声的压抑的呜咽的哭声。 严彩蛾把信拿再手里,捂在心口处。她的心也开始疼,她不知道她在疼什么,她恨这封信恨写这封信的女人。她曾经多么想做一个姐姐那样大度的人,容下这个女人,为了能容忍这个闯进她家庭的女人,她不知道哭了多少次。 然而,终于这个女人还是走了。她也知道,跟着这个女人走的还有张春明的心。 那些整天待在这个房间里的张春明,他是想念这个女人的。 但是现在,现在她的亲生女儿没了,甚至连张春明也走了。 “哭出来就好,哭出来就好。”崔卫小声安慰着,他几次想过去扶一扶严彩蛾的肩膀,最终还是站在原地口中不停的叨念着这两句。 半天,严彩蛾终于止住了呜咽声,她吸了吸鼻子抬起头。 余振生看到那张娇美的曾经风韵犹存的面庞似乎一下子苍老了许多,他看到严彩蛾将信重新放到抽屉里。 “小崔,振生!日本人来了,咱们都是亡国之人。以后咱们的命都是贱命,这封信留着。你们大掌柜说,或者关键时刻它能救了命。” “知道了,您节哀!” 严彩蛾问道:“我现在是家破人亡,以后铺子的事就还按照春明生前的做法,就交个振生。崔哥,你现在也是成家的人了,这院里就我们娘两个也没什么要照应的,你就帮衬着振生,也算是给大家谋个生路。” “内掌柜您放心....”平时善谈的崔卫一下子有点哽咽,竟不知道该怎么说下去。 余振生低着头,严彩蛾的作法让他十分意外,她以为严彩蛾气愤,会烧了那封信。然而让他没没想到的是,这个女人却留下了那封信,或者按照她的说法,留下一个也许可以活命的机会。但这封信却让他们保管,她想活也更想让他们活。 余振生也明白,严彩蛾一个女人,现在完全可以把他们都散了伙,以为张记的家底,安心养老似乎还是没有问题。更可以跟他们约定,铺子交给他们每个月上缴多少红利,可她也没这么做。 按照张春明和余振生的约定,几乎是等于把铺子给余振生去做,自负盈亏,亏损的张春明不管,盈利的由于余振生来支配。所以,以后严彩蛾和张蕊这娘两个能否过好,可是要看余振生的良心了。 顿时,余振生感觉肩头好像挑起了一副担子一样,他在心里默默的决定,即便师父走了他也不能扔下师娘和张蕊不管,至少至少也要等张群青回来。 严彩蛾走了,崔卫提着的灯把严彩蛾送到内院。这一晚,余振生和崔卫都坐在廊下,他们在守着院子守着门也守着明天即将送走的张春明和张芳。 栓子也要守着,崔卫撵着栓子回屋去睡:“你去眯会,今晚有我和振生守着,你明天接送蕊小姐上学回来要要跟车的。” 栓子被撵进了房间,窗子开着,这晚余振生没听到栓子鼾声,却听到他是翻来翻去的咳叹声。 “难兄难弟”崔卫看了一眼余振生。 “我和栓子?也算是吧!” 余振生这么想着,终究觉得还是不一样的。栓子为情所困,而他更多是惋惜,惋惜于张芳还年轻。 天色大亮,栓子回老孙头那去接张蕊和振家。张家的事太大了,张蕊总是哭做噩梦,严彩蛾心思不整照顾不了张蕊,要担心这死人阴气太重,就让张蕊跟着孙婶。 张蕊跟振家作伴,每天都跟着振家哥哥,两个孩子年岁差三岁却在同班读书。有振家陪着张蕊,张蕊就会安静很多,所以上学还是两个孩子一起去。振家就住在家里,他年纪不大胆子却也不小,一个人睡着余振生房里也不害怕。 快到中午的时候,孙玉林派来的车来了,早被崔卫送来信儿来帮忙的王劲松也来了。 他们张罗了把两句装柜放到卡车上,刘福回家了还没回来,铺子里只留下杨五和贾丰,其他人都跟着上了那辆卡车。 就在众人忙碌着张罗着准备启程的时候,胡二带着几个人来了。 “停下,停下!”胡二吆五喝六的拦在车前。 “胡二!你干什么!”栓子跳下车问道。 “干什么,车上是什么,你们要去哪?”胡二岔这腰理直气壮的问道。 “关你什么事!”栓子抬手就要推胡二,却被胡二身边两个跟班拦着一人抓住栓子一条胳膊:“别乱来,你要对我们队长做什么?” “冷静,冷静,都是自己人!”王劲松一旁紧忙拉着 崔卫和余振生也都跳下了车,他们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王劲松急急的跟崔卫解释着:“你还不知道吧,这日本鬼子一进来,就成立了个治安维持委员会,这位就是咱们这个区域信任的队长!”他指着胡二小声对崔卫说道。 “狗屁治安会,就是个汉奸会!”崔卫愤愤的说道。 余振生也很震惊,这个跳着脚骂着栓子的人,怎么成了个什么队长 “我们也不好办,现在日本管事了,咱们巡警队都快干不下去,什么事都要听日本人的。” “好汉不吃眼前亏,现在先把掌柜的送出去重要!”崔卫咬咬牙说着跳下车,他冲胡二拱手道 “胡队长,您这是唱哪出?” “这是死人了?”胡二朝车上看了一眼,又看看他眼前的这几个人:“谁死了?刘福不在啊,不会是刘福死了吧?!”他幸灾乐祸的说道。 第一百五十四章 假装很平稳 狡兔有三窟 胡二尖酸刻薄的样子就连平时一向和气的崔卫都看不下去了,栓子更是一较劲儿甩开拉着他的人,想冲过去揍胡二。 开车司机有些不耐烦了,冲着车上的人喊道:“还走不走了,忙完这事我们还有公事要办呢。” “这就好,这就走!”余振生跳下车上前拉住栓子低声说道:“人死事大,别跟他纠缠,等到日本人来了咱就不好走了。” 栓子的额头青筋蹦老高,他从喉咙里发着低沉的哼声,像是一头随时要冲出去的疯牛。 余振生用身子挡住栓子和胡二中间,他盯着胡二冷冷说道:“胡二,你当初也是铺子里的学徒,现在师父和大小姐都没了,磕个头你就让开路,让师父和大小姐早点入土为安吧。” 胡二仰着头翻着白眼看着余振生,千千万想不到现如今的余振生也成人了,这铺子早晚得姓了余。但他听完余振生的话愣住了,这两天日本人一进城就把他们这些所谓亲日的人都召集起来,说是要成立治安维持委员会,未来将成为接管治理天津的公署。他们这些人只要尽心办事,将来都会有一官半职。 胡二做梦也没想到,有一天自己竟然能当个官了。而且不仅仅是将来,现在的他就是新成立的治安维持委员会中下设警务部门中负责城北的保安队长。胡二也知道,没有曹田小野的原因,自己是混不到这个位置。上次曹田小野没杀了他,是为了让他将功补过。 用曹田小野的话说,胡二怎么能跟余振生比。很显然,他是被余振生他们算计了。 这也是这两天胡二不在家,也不在城北不知道张记发生这么大事的原因,今天胡二他们第一天执行治安维持会的任务上街,一到张记门口就碰到这样的事。 他满脸狐疑的朝卡车后面看了看,余振生看到胡二的喉结动了动,似乎艰难的吞咽着口水:“你是说,是掌柜和大小姐?切,怎么可能.....” 余振生冷冷道:“大小姐是被日本人的飞机炸死的,师父是受不了这刺激心脏病发作。你要是不愿意磕头就让开路。” “你,你骗人!”胡二用手指着余振生,显然他不相信他听到这件事。他跟张春明是没什么过节的,在张记的时候张春明虽然严苛了些,但自己也算是学徒将近三年,离开张记是因为他实在不想跟刘福在一起,群青那边的工筹高些。更何况,胡二可是一直憧憬着自己成为张春明的女婿,所以他既然不恨张春明,又怎么能希望张春明死。 更让他难以接受的是,张芳竟然也死了。那个漂亮的有着灵动的双眼,说话浅浅笑时深深酒窝的张芳,她怎么可能死。再说,张芳死了,他怎么对曹田小雅说呢。 “我骗你干什么,难道我还指望你良心发现不给日本做事?” 胡二一把推开余振生爬上了车,他看到两具棺椁,他试图推开定的严丝合缝的棺椁想看看里面到底是不是张春明和张芳,只是用了半天的劲,棺椁纹丝未动,他回头看了一眼抱着肩膀皱着眉头的贾丰:“贾大哥,余振生又在骗我是不是?” 贾丰摇摇头:“胡二,看在你们师徒,师兄妹一场,你......” “我什么我,打开,打开!让我看看!”胡二在车上蹦着脚的咆哮着。 “胡二!” 严彩蛾出现在铺子门口,她一身缟素神色庄重。 “内,内掌柜!”胡二楞了。 崔卫,余振生,栓子也愣了,街上围观的人也都默不作声的看着。 严彩蛾走下台阶,在车边忽然跪了下来:“胡二,张记没有对不起你的地方,你跟着你哥十四岁到张记学徒,这么多年张记没有亏待过你。今天你能不能看着你死去的师父和我的面子,让他们安息了啊?” 现在,胡二看着声泪俱下的严彩蛾,他没有理由在不相信,这两句棺椁就是张春明和张芳的。他从车边看着,栓子的愤怒,崔卫那张笑脸此时带着几分讥笑的嘲讽,余振生对自己的鄙夷,周围人指指点点窃窃私语,仿佛都在戳着自己是自己做的不对。 胡二恼了,恼羞成怒了,他跳下车冲着严彩蛾吼道:“行了,你这是做什么,告诉别人我欺师灭祖吗,我胡二还要不要在这街上混。” 接着他指指崔卫咬了咬牙,他实在说不出崔卫对他不好的地方,然后他转身栓子,这个五大三粗的汉子只会用拳头,拳头能有日本的枪厉害?他的目光转到余振生的脸上,和余振生对视着,是他,从他来了一切都都不一样了。他恶狠狠的瞪了余振生一眼挥手对手下说道:“我们走!” 崔卫上前扶起严彩蛾,将严彩蛾送回房中他们又赶忙出发。 车子开出城很远,路上才没有日本人的盘查的路障。车子开出了天津开了足足两三个小时才在静海的一户庄子停下,几个人下了车按照开车司机指点的地方,动土挖了坟将张春明和张芳下了葬。 张记开门了,和街上的所有的铺子一样,在治安维持委员会的要求下开的门。即便没有治安委员会的要求,张记也要开门。 昔日繁华的街道上被笼罩这阴霾的气息,街上的行人很少,经常有日本兵一队队的经过。 张春明和张芳已经下葬了半个月,张记的院子里冷冷清清的。 严彩蛾几乎很少从内院出来,栓子每天负责送张蕊和余振生去西北角的小学上学,孙婶照样做着众人伙食,崔卫整天奔走着给铺子揽生意大多数时候回来都是满脸的沮丧。 余振生看着账每天的只出不进也开始有些发愁了。 马上就到月底,归拢了账面,账面上的盈余也只够发出几个人的工钱。 群青那边也没什么东西可卖了,诺达的铺子撑着五六个人的挑费,能有收入的也只有张记这边余振生开始发愁了。 他硬着头皮去见严彩蛾,进了屋见严彩蛾正在桌边坐着针线活。 “师娘,这是这个月的账目。”余振生讲账目本放在严彩蛾的面前。 严彩蛾的头都没抬只是说道:“我就不看了,你直接说吧。” “这个月账上盈余不多,刨去水电污水费交的治安费,和给了孙婶的伙食费,剩下的只够开出这些人的工钱。”余振生说道最后低下头。 “我手上还有的用,只是这也不是办法,要不然就把群青那边铺子租出去吧。” “兵荒马乱的,街上好多铺子都出不了手,生意都不好做的。” “这倒也是,振生,现在铺子里几个人了?” “算是贾丰和李复,一共六个人。” “当初生意最火的时候也不过六个,不行就减减吧。”严彩蛾说完见余振生不吱声便抬眼看了看余震,见他紧闭着最似乎在凝神想着什么。 严彩蛾起身进了里间,拿出她那个房钱的匣子放在桌上。 “当年春明最难的时候遇到了雷霆,我哥最难的时候也遇到雷霆,我知道这人难的时候什么样子,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的。只是这事总是有个头,要不然怎么会有否极泰来这句话。张记,是春明一辈子的心血,我不想看着它倒下去。不过做生意总要有个决断,一口锅里的饭六个人吃可能都得饿死,四五个人吃这四五个人都能活下来。这个月就这样,我这里还有些钱,需要多少你自己拿,” 余振生急忙解释:“我不是来问你要钱的。” “是我要给你的,至少栓子的工钱我要出一些。孙婶那边的伙食费也不能你全出。” “师娘....”余振生竟一下子不知道说什么好。 “不用说了,这么耗着不是办法。”严彩蛾叹了口气又低头摆弄他的针线活。 余振生咬了牙:“只要群青那边有东西卖就没有闲人,我去找超哥想想办法。作坊的工人也还要继续用,这边我再弄些新颜料。” 余振生转身走的时候,听到严彩蛾轻声说了句“可惜.....”只这两个字他就感到严彩蛾哽咽了。 他知道严彩蛾哽咽什么,可惜什么。那个漂亮的模特已经不在了,想到此处余振生也是一阵的心疼。 八月,天气潮湿闷热。 日伪的治安维持委员会已经如同当初的市政,接管起了tj市内的各项管理工作。人们将伤痛深深的埋起了,百姓继续过着似乎变化不太大的日子。 水,电,以及电话都开始陆续的恢复,似乎一起都能回到日军轰炸天津之前一样,但是一切又不能恢复了,正如走了的人再也回不来。 刘福好像石沉大海一般没再回张记,谁也不知道刘福的生死和家里情况,崔卫几次想去堤头看看接过根本出不了城。街上传说,堤头那边有游击队,日本鬼子也经常到那边去抓人。 余振生倒是觉得,只要刘福活着,暂时不回了也是好。 所有人都看到那个各自矮矮的胡二,经常耀武扬威的从街上走过,现在的胡二就连王劲松见到他都要对他有几分笑脸。 刘福的工钱余振生给留好,和那封可能救命的信放到一起。他一直想着轰炸之前的那天晚上,陈先生跟他说的话。也不知道陈先生现在在哪。自从群青走了,刘超只在送回张芳那次来过,余振生本以为刘超会陈先生找机会来,可?一直没见到他们。 想着铺子里的事,余振生决定亲自去找刘超。八壹中文网 他去刘超家的银号,听说刘超已经好几天没来银号了。余振生想到了刘银燕,他来到学校门前,却发现学校门口已经被插上了日本旗子,学校的桌椅也都被搬了出来,学校被日本占了成为治安维持会的一个办公的地点。 余振生有些茫然,他站在路边四下望去,看到马路对面的车行,于是他想到了一个人。 车行门口停着几辆人力车,拉着的祥子们都坐在台阶上,他们晒得黝黑的脸上满是愁人,看到余振生走过来有人起来跟他打招呼,余振生认出是和他动过手的那个人,那人领着余振生进了车行,朝里面喊着唐师傅,您看谁来了。 唐观从一把破摇椅上睁开眼,看到余振生就坐了起来:“振生!有日子没见了,快坐!” 手下人给余振生拿来个小板凳,有用大碗端来一碗凉白开。 “唐师傅,您这生意怎么样?” “嗨,能怎么样!现在出门溜达的都是胆子大的,车站也炸了,伙计们都没什么活跑。对了我有日没看见栓子了,这小子成天忙个啥,怎么也不来瞧瞧?” “您这地界比我们那还安全呢,前段时间铺子里出了事,我们谁也走不开。” 唐观凑过来,他那浑浊的眼睛盯着余振生小声问道:“家里有人没了?” “嗯!” “这年头,谁家都保不齐没个一个两的,也没办法活着的还得活着。哎,你今天怎么有空?” “我正想跟你打听一下!”余振生指着对面的女中:“这学校里的学生呢?” “散了,散了。日本人喜欢花姑娘,哪家还敢让女娃子跑出来上学。学校没了学生还开个毛,咱们这群老爷们现在也没有养眼的看喽。” 余振生知道跟唐关打听也打听不出来刘银燕的消息,他想了想问道:“那您知道东升银号是怎么回事?” “东升银号怎么了?” “我刚去了一趟,感觉里面的伙计人都换了,还有那里有几个人挺奇怪,不办事就在那坐着。” “嗨,日本人一来就都接管了。银号,粮仓,药房,到处都是日本插手的,这钱,粮和药日本都要控制起来,你刚去了没乱说话吧,那些地方都有人盯着的,钱粮进出有没有可疑的人稍不留神被带走了小命可就没了。” 余振生苦笑了一下:“我要是乱说话,现在还能坐这跟您聊天吗?” 唐观摇着蒲扇想了想:“你要是问别人我不知道,不过东升银号的人也常用我们的车,你要是找银号当家的人我倒是知道他们在哪。” 余振生眼睛一亮连忙问道:“唐师傅,他们在哪?” 唐观冲着法租界的方向一指:“人家有钱人那叫啥,狡兔三窟!头前一开始打仗,人家就都挪到法租界里去了。就在崇德堂附近有个红顶子的楼,你去哪找一准能找到。” 第一百五十五章 缥缈 按照唐观说的地址,余振生来到刘超家在法租界的房子。法租界的街上看不到来回巡逻的日本兵,也没有行乞逃荒的难民,那些饭点餐厅或是洋人开咖啡馆依然开门纳客,仿佛外面的世界和这里没有什么关系。 与之在华界的院落花园相比,这套只有两层小楼的红顶楼房显得小了许多,却显得安静而又安全很多。 两层楼带着围墙的小院前余振生踌躇了一下,最终还是伸手去拍拍了那道铁门,吱吱扭扭的声音从门缝中传来,铁门被开了一道缝隙,从里面有人探出头来:“你找谁?” “请问,刘超刘公子在不在?”余振生略带拘谨的问道。 “三公子不在!”看门人随手就要关上门。 余振生急忙伸手按在着要关的铁门上:“那刘银燕小姐在不在?” 看门人警觉的盯着余振生:“你到底找谁?” 余振生正打算跟看门人解释自己是张记那边的人,就看到小楼的二楼的一扇对外开着窗里刘银燕探出头来:“振生哥?你等我,我这就下来!” 看到刘银燕认得这个年轻人,看门人身子向后退了半步,铁门的缝隙也刚好能容下余振生进来。 余振生没有进铁门,他站在门口等着刘银燕,看到刘银燕从小楼里出来快步朝余振生走过来的时候,余振生微微有些发征,葭灰色的上衣和松石色的裙子,正是余振生配出来的那个取名兼葭倚玉的配色。 但凡余振生配出的颜色,只要张芳穿出来,刘银燕都会选一样的布料,只是款式样子稍有变化,比如这衣服张芳回做成中式,刘银燕会做成类似学生装的小衫。这裙子张芳灰做成长裙,而刘银燕会在裙子上加些褶皱显得更加灵动俏皮。 只是余振生看到这样么熟悉的配色,一下子想到张芳,心里竟有些难过起来。 “振生哥你怎么来了,我正着急呢,这几天我爹不让我上学,我哥也不在家,电话也打不通.....”她略带嗔怪的说着走到余振生面前,看到余振生正愣愣的看着自己。 刘银燕一下子脸红起来,她赶忙低头看看自己的一身衣着,似乎没什么不妥的地方。又看到守门人正一脸狐疑的看看自己又看来这个来访的年轻人,于是忙说道:“我们出去说” “大小姐,老爷说....” “王伯您放心,我不出租界的。” 刘银燕说完轻轻的拽了一下余振生:“我们走!” 余振生推着自行车跟着刘银燕的身后,刘银燕走了几步停下来回头看着他:“怎么你自己来的?芳姐呢?” 原来她还不知道,余振生一下子竟然不知道怎么告诉刘银燕这个噩耗。他沉吟了一下问道:“超哥,没有跟你说?” 刘银燕停下加脚步等着余振生走到面前:“我从那天之后只见到我哥一面,他什么都没说,回家收拾了些东西就又走了。” “那你知道他去哪了吗?” 刘银燕继续摇摇头:“别问了,我知道的可是还没芳姐知道的多呢。” 余振生没在做声,看来这次自己算是白来了,他的心里有些失落。 “我们到哪里坐一下吧!”刘银燕指着法租界大法国路与狄总领事路交口,余振生看到那有一家写着正昌咖啡牌子的店子。 “还是不去了吧....”余振生从来没去过咖啡店,他只是听说那里的东西贵的吓人。 “来嘛,今天我请客!快跟我说说你是怎么来的?”没等余振生再说什么,刘银燕已经走朝咖啡店走去。 余振生将自行车在咖啡店门口靠好,透过巨大的玻璃窗他看到张芳已经靠窗坐下并朝他招招手,他下意识的将手伸进口袋心里七上八下。 他是真不想进去,万一结账时候自己的钱没带够怎么办,虽说是刘银燕要请客,可自己是男人怎么能让一个女孩子请自己。可当他抬头看到玻璃窗里的刘银燕,正侧头跟一个大鼻子的服务员说着什么。 刘银燕轻巧俏皮的面容,那身兼葭倚玉衣裙,又仿佛张芳回来了。余振生知道,张芳走了之后,自己并没有像失去亲人一样的那么深刻的感受,但作为好朋友,他们说笑他们一起研究每一季,每一个年龄身份的女人适合不同的配色,一个活生生的,甚至可能成为自己妻子的女孩子就这么没了,余振生的心里还是相当的难受的。 兼葭倚玉!如果自己是蒹葭,那么张芳就是不可高攀的玉吧,现在的刘银燕,端庄优雅的坐在这洋式的咖啡里。 余振生没见过张芳去咖啡馆,或者真像师父师娘曾经说过的,张记和郑家,刘家其实并不算是一类人。张记最多算是小富之家,而刘家和郑家才能算是富绅。 他放好车子朝咖啡馆走进去,门口一个穿着西服坎肩的洋人小伙朝他伸手似乎要拦下他。刚才跟刘银燕说话的大鼻子的男人走了过来,冲着那穿洋人小伙叽里呱啦的说了几句又指指刘银燕坐着的桌子。 那洋人小伙便将余振生引到座位,自己转身去了那比铺子的柜台高很多的柜台。后来余振生才知道,这里的洋人小伙不叫伙计,他们叫卫特或者叫服务生,而那柜台洋人也不叫柜台叫吧台。 现在,余振生在刘银燕的面前坐了下来,他不敢左顾右盼,尽管他对这样的地方也充满了新鲜的好奇感,但他知道自己这身中式的粗布衣正是那洋人小伙拦下自己原因,他的穿着打扮和坐在这里的人如此格格不入,所以他只能坐直身体,不让自己看上去那么卑微。 “我也不知道你喜欢什么,就给你点了杯拿铁,这家咖啡店主人是来自希腊的达拉茅斯兄弟,他们进口各种咖啡豆,现磨现卖,别看店子不大,可是法式西餐和西点不亚于起士林。我听我爹说过这里由法国来华厨师和面包师主理。以前溥仪和婉容经常来这里的。” 刘银燕轻声的给余振生做着介绍,余振生只听明白了溥仪和宛如,至于什么西餐,希腊人,什么现磨现卖,他除了感觉到可能东西会非常昂贵之外,就再也没什么感觉了。 不大的功夫,服务生用托盘端着两杯咖啡过来,分别放在张芳和余振生的面前。 张芳竟然对服务生说了谢谢,这让余振生很意外。 他看到张芳轻轻端起那小小的杯子,并朝自己看着,余振生慢慢的端起咖啡杯。 这就是咖啡,杯子移到面前的时候,余振生似乎问道某种味道,好像什么东西糊了。他又慢慢的将咖啡杯放下,张芳似乎也不急着催他品尝。这地方安静,她可以慢慢的和余振生聊些话题,点杯咖啡只是一种礼貌而不是一炫耀。 从年龄上来说,刘银燕比张芳还小一些,但说起心态和成熟来说,比起直性子的张芳,刘银燕更会察言观色也更细心。 她看着余振生的端起杯子又放下,于是也放下自己的手上的杯子:“振生哥,是不是你们那出了什么事?” “嗯!” 余振生轻轻的嗯了一声,刘银燕的神情紧张起来:“怎么了?” 接着他看到余振生低下头,手指在咖啡杯边轻轻的来回的磨着,似乎他很紧张,也似乎在揣摩着怎么回答自己的问题。 “我们大掌柜走了,他是受不了张芳遇难。” “张,张芳?你说,芳姐遇难了。”刘银燕张口结舌的看着余振生。 “就是那天,张芳去了南开大学。” “怎么,怎么我哥一个字都没说!”刘银燕有点不相信余振生的话,她只觉得脑袋里空白一片。 “你哥应该很伤心。”余振生低声说道。 刘银燕不再说话,她低下头,余振生听到啪嗒一声,接着看到刘银燕面前咖啡杯中的涟漪。 大鼻子的洋人朝这边看了看,他忙完一桌顾客的点餐走了过来,低头轻声问张芳什么,他们说什么余振生完全听不懂,只看到大鼻子洋人用异样的敌意的目光看着自己。 张芳对大鼻子洋人说了几句,那洋人仿佛明白什么就走开了。 张芳用帕子擦了擦眼泪,她摇着头:“我不知道,我真的一点都不知道。难怪我那次见到我哥感觉他好像变了一个人,几天都没整理头发胡子都长出来了。我还以为他是因为被困在外面.....” “你知道他去哪里,什么时候回来吗?”余振生又问道。 刘银燕摇摇头,她抬起头来的时候眼睛红红的:“这个时候,你还问有心思问我哥去哪。难道你不知道我爹去芳姐家做什么吗?” “我知道!” “你知道?”刘银燕诧异的看着余振生。 “你哥说了。” “那你......” 余振生凄然一笑,指指刘银燕:“你应该知道这配色的含义,你也应该知道张芳心里真是的想法是不愿意嫁给我的。” 刘银燕停止了悲伤,她转头看着街道,偶尔经过的行人,和外界不同的安宁,她甚至不知道外面的世界是多么的残酷,她一无所有无法理解更不敢想象,张芳会死在日军的轰炸里。 她忽然叹口气:“我都有点羡慕芳姐了,我哥那么的痴情,而你也竟然那么理解她了解她。” 余振生也将目光投向玻璃窗,窗上映着刘银燕的影子,他忽然觉得跟张芳相比,刘银燕似乎太缥缈了。尽管张芳也有着很多那么不切实际的想法,但她可以为了她那些不切实际去放手一搏。 他从窗上收回自己的目光:“我不知道怎么说着洋人的话,麻烦你叫他们来结账吧。” “对不起,也许我不该叫你来坐这里,是不是铺子里还有很多事要做?”刘银燕善解人意般的说道。 “是,我找超哥也是为了铺子里的事,现在生意不好做,我想麻烦超哥帮着群青那边进点货。” “为什么是你?”刘银燕看着余振生问道。 余振生不明白他话的意思,疑惑的看了刘银燕一样。 “群青哥不管铺子的事吗?还有你们那的崔哥.....” “群青哥出门快一个月了,即便他回来他也无心管铺子的事。崔哥一直都是张记的管事,以前是现在也是,我只是尽力而为,做点我能做的。” 刘银燕貌似听懂了,她哦了一声,朝洋人伙计招了招手。 洋人伙计走了过来,刘银燕从自己斜跨的一个很衣服颜色很搭的绣花包里拿出一张卡片。洋人伙计拿走卡片过了一会又拿了回来双手递还给刘银燕,刘银燕将那张卡片放回到包里对余振生说道:“我们走吧” 出了咖啡厅余振生又推上自行车:“那我就先回去了,以后等我有了钱我请你。” “好,我等着!”刘银燕面带微笑的点了点头。 余振生骑上车子头也不回的走了,他想他可能再也不会来这地方,临出门的时候他看到那个高高柜台后面挂着的写着洋文和中文两种字体的小黑板上的几个字,洋文他看不懂,但是后面的数字他认识,这些都是价格。至少他认得出那些如同草书般的写着拿咖啡以及每杯几个字。 那后面的价格,对余振生来说,就自己面前那一小杯好像糊了的刷锅水味道的东西,竟然要四五个大洋,真不是他们这老百姓喝得起的。当然即便喝得起,余振生也发誓这辈子都不想喝这糊了的刷锅水。 没找到刘超,余振生觉得今天来的有点扫兴。 回到张记,见铺子里有些顾客在买东西,李复正一边收钱一边问杨五怎么算,群青那边货品的价格李复熟悉,张记这边刘福不在就只能问杨五了。 看到铺子也还有些零星的生意做,余振生算是放了心。 “哥,我们回来了!”振家进了铺子,他身后是张蕊和紧跟在张蕊身后的栓子。 “去洗手把作业做了,等下吃饭叫你!”余振生拍拍振家,看着他们进了堂屋。 眼看到了上门板的时候,街上的人也越来越少,原本夏天傍晚这街上是最热闹的时候,现在冷冷清清的。 崔卫也从外面回来,他朝振生招呼了一声。 “小五,差不多上门板吧!”余振生嘱咐了一声也跟了进去。 孙婶走出灶房,她用围裙擦着手大声说着:“饭好了,都过来端饭啦!” 接着余振生看到严彩蛾也从灶房走出来,自从张春明走了之后,严彩蛾第一次像以前一样跟着孙婶一起忙着做饭。 张蕊和余振家也从房间小跑到院子里,一边跑着一边手举着背诵着学校里让背的口号:“我们要建设华北完整的大东亚圣战!” “振家!”余振生一把拉住振家瞪着眼问道:“你刚说什么?你再说一遍!” 第一百五十六章 这学不上也罢 余振生拽住振家大声的质问着,振家抬头看着振生的眉头皱着眼睛瞪着他,原本振生并不是栓子那样的大眼双眼皮,此时那双精干略显细长的眼睛竟然也被撑圆了,他红着脸几乎是生气般的喘着粗气。 振家被振生的的样子吓了一跳,他是头一次看到振生对自己发火:“三哥,我刚才在被学校的日本老师让背的....” 平常的时候振家直接叫振生哥,偶尔当着别人会叫振生哥,今天他被吓到了,下意识的叫着在老家的时候家族大排行的称呼。 “不许背,日本人让背的口号一律不许背!”余振生指着振家厉声喝道。 余振家不知道振生为什么发这么大火,他委屈的都要哭了,倒是一盘的张蕊毫无征兆的哇的一声哭了起来,一边哭一边朝灶房跑:“娘,振生哥骂人了!” 崔卫赶忙过来将振家揽到怀里,略带责备的语气对余振生说道:“不关小孩子的事,你发这么大火干什么?” 振生又气又急,心里憋着的话又不敢当着振家说:“崔哥,他不知道怎么回事,您还不知道嘛!” “知道,知道!振家你先回屋去,等会端好了饭让你哥喊你。”崔卫轻轻的推开振家让他先回屋。 严彩蛾也领着张蕊从灶房里出来,张蕊边走边学说着刚才发生的事,严彩蛾的脸色十分难看,她朝崔卫和余振生问道:“蕊儿说,振生不让振家背学校要求背诵的口号?” “是的!”余振生很坦然,他现在终于理解了在东三省成为伪满洲之后为什么武念知不再读书,更明白当初谈起日本人狼子野心时候刘超和张群青所说的话。 当时的余振生明白刘超和群青所说的道理,却没像现在这么深的体会。当下所有人的中国人都知道,日本在侵略我们的国土,在践踏我们的土地,在杀害我们的同胞,但是孩子们不懂。孩子们在背诵着他们教的口号,忘记了自己的亲人,自己的爹娘已经死去。 尤其是振家,他的爹娘兄弟,可是都死在了日本鬼子的刺刀之下。 当他看向严彩蛾的时候看到的是一张成熟的女人带着忧伤的面容,他忽然意识到,师娘的心情想必和自己是一样的。 严彩蛾朝余振生轻轻的点了点头,然后转向崔卫:“崔哥,明天你就到学校把张蕊的学退了吧。”说完便拉着张蕊:“走吧,我们回去吃饭。” “娘,为什么啊,我不!我要上学!”张蕊又开始哭起来,她被严彩蛾拉着手腕朝内院走,哭着问着又哭着回头:“振生哥,崔哥哥你们跟我娘说说我,我想上学我想识字。” “闭嘴!”内院传来严彩蛾喝声,然后张蕊便不再喊只剩下抽抽搭搭的哭声,随着屋门关闭的声音,张蕊的哭声也听不到了。 铺子是管中饭的,晚饭不在铺子吃的人一个月多给一块五毛钱的补贴,李复和贾丰一直都是回家吃晚饭,崔卫自从成家之后晚上也回家陪着王萍。 在铺子里吃饭的只有振生栓子和振家,饭桌上摆着当天的晚饭,掺了杂面的白面馒头,中午的一些剩菜和腌萝卜还有没人面前一碗清汤寡水的粥。 “栓子,明天一早不用送振家上学了。” 余振生的让手里拿着馒头的余振家抬起头他盯着余振生:“哥,你是不是也不让我读书了?” “这书不读就不读了。”余振生端起碗喝了一口稀饭。 余振家的将馒头放在桌上,他放的又几分赌气:“哥,我都十岁了,跟着一群六七岁的小屁孩一起读书,我都没嫌丢人,你怎么说不让我上学就不让我上学啊。” “有什么不认识的字我能教你,不上学也耽误不了你认字。”余振生淡淡的说道。 “你能教我?!你自己都忙的要命哪有时间教我,再说学校现在都在学日文,你会教我吗?还有老师教唱新国歌:卿云烂兮,纠缦缦兮,日月光华,旦复旦兮.....” 余振生啪的一拍桌子:“我说了,这学不上了,你也别给我学日本话!” 栓子放下筷子抬起头,他看看余振生那倔强的怒容,又看到和余振生有着几分神似的振家,想劝又不知怎么劝,毕竟人家是一家人,又毕竟他能理解余振生的做法。 “哥,你是不是没钱了,你就让我上学,等我跟于师傅学出来手艺我赚钱还你还不行。”余振家小声的哀求着,对于振家来说能上学是他多么难才得到的机会。如果在家乡,他家根本不可能让他上学读书的。 “不是钱的事,振家你听话。” 振家愈发的觉得委屈,他一下站了起来哭着就朝屋外走:“来天津不上学那跟在家里有什么区别,我还不如回家照顾我爹陪着我娘呢,我不呆了我要回家。” “振家,给我站住!”栓子喊着,振家根本不听。 余振生端起碗喝了一大口稀饭,他将稀饭汤咽下仿佛只有这样才能让心火消一消:“别管他!让他走!”他说的是气话,自己的兄弟他怎么能不管,只是振家太拧了根本不听他的话。 直到二个人听到咣当的院门响声知道振家跑出院子了,余振生放下饭碗愣愣从敞开的屋门朝院子看着。 “看啥,外面这么乱,还不去叫回来!”栓子虎着眼说道。 “他能去哪,肯定回家了,说不定回了院子跑崔哥家玩去了。”余振生虽然说的平平淡淡但桌上的饭却再也吃不下去了。 栓子看余振生心事重重于是问道:“你打算什么时候跟振家说?” 余振生站起身来:“真到该说的时候,自然也就说了。这天太闷了,我出去走走。” 栓子端起碗看着余振生的背影喝了口稀饭:“出去走走,还不是不放心?!” 振家跑出院子之后知道街上日本兵多,便穿着胡同朝家里跑,正跑着迎面撞上一个人,他说了声对不起拔腿就要走,那人却在他面前展开胳膊,他朝左那人也朝左,他朝右那人也朝右就这么跟手跟脚的着他。 振家低着头只觉得这人身量比自己也高不了许多,不知道是谁家的大孩子。平时的振家并不是好狠斗勇惹事的孩子,就像他这个叔白的三哥振生虽不惹事但也不怕事。见来人拦着自己不让过就生气的说道:“快让开,我要回家。” “呦!这不是振家吗,这小脸哭的,怎么了?被你哥哥欺负了?” 一听声音,余振家抬起头,见他面前站的竟然是胡二。他不喜欢胡二,因为张记的人都不喜欢胡二。所以见是胡二拦着自己,余振家就别开脸:“不关你的事,胡同这么宽干啥拦着我的路。” “瞅瞅,这小脾气,咋滴在家受了气拿你胡二哥出气?吃饭没有,胡二哥请你去烧饼,芝麻的怎么样?” “不去!”振家硬闯这想从胡二身边过去,胡二却一把振家拽住:“跑什么跑什么,我又不害你。跟你打听点事你实话实说我给你五毛钱怎么样?”胡二一只手握着振家的手腕,另一手朝兜里掏着仿佛真能掏出钱一样。 振家想要挣脱但胡二将他的手腕抓的紧,终究胡二个头再矮也是个成年人,振家才十岁这力气上就差了很多。 振家一脱,二挣都没能挣脱开胡二,他心下一着急,猛的朝胡二的脚背踩去。胡二觉得脚背好像被石头砸到一样,立刻放开了振家,抱着脚原地跳了起:“臭小子,你敢踩老子。” 振家撒腿就跑:“我哥说你是坏人,狗汉奸!” “小兔崽子!你特么给我走着瞧!”胡同里传来胡二的叫声,这叫声在胡同里回旋着,却没有好事的人出来看看。这年月,就算再好事的人,也要离事远些,尤其听到汉奸两字,更没人敢凑过去看看怎么回事。 余振生打老远就听到就听到胡二的叫声,他没想胡二说的会是振家,按时间算这会振家应该都快跑到家了。只是余振生是在不想看到胡二的那张嘴脸,胡同有个岔开斜穿着也能走到河边,绕个弯也能到家,余振生便转身朝岔路走去。 这条岔路走出去,眼前不远就是北大关浮桥,顺着河边走不远一棵让余振生记忆深刻的大树,他清楚的记得送给胡大的那双旧皮鞋就埋在树下,想到胡大余振生又觉得心里有几分遗憾。 如果胡大在天有灵看到自己的弟弟现在成了这样,想必他也很难安心了。 心里寻思着朝树下走,忽然觉得数后似有人影,有两个人在树后似乎在夺着什么。走的越近似乎听到杨四丫的声音:“你给我,你还给我!” 余振生觉得真是晦气,这才多开胡二怎么又碰到了杨四丫?想在转身,又见四丫被拽着让粗壮的树挡住了身形,另一边一个男人的身影倒退着从树左边露出身子,他的胳膊平身着似乎像拔河一样的用力嘴里还发着狠说道:“你来都来了,现在又不想给我,那道你还要坐地起价?!” 听到这余振生便猜测恐怕四丫在偷偷卖什么东西,要不然怎么会这个时候跑这么偏的地方来?能躲开还是躲开,要不然赶明见了贾丰大哥自己都觉得尴尬。 就在这时,一声婴儿的啼哭声从树后猛然的传来。又听那男人说道:“给你给你,你赶紧用****堵上别让他哭起来,咱们的事好说只要你肯有个实价!” 余振生当时就觉得血涌了上来,四丫难道要卖孩子?按说贾丰家的日子已经算是不难过了,贾丰的工钱虽然不是特别高,相比整条街的铺子张记也好群青也罢都属于中上等。平时贾丰还做些木匠瓦匠的灵活,每个月也有个三五块钱交给杨四丫,怎么他家会落得要卖孩子的地步。 又想更觉得不对,要真那样贾大哥一定是愁死了,怎么倒了铺子还跟没事的人一样。 更重要的是贾大哥特比喜欢这个孩子,别人都知道这孩子不是他亲生的,他自己也根本不在乎这件事,拿这个孩子当亲生一样,而且自从杨四丫生下这个儿子,一收工贾丰比谁跑的都快恨不得立马回家抱孩子去。要是贾丰知道孩子没了,被杨四丫卖了,那还不得急死。 这么一想余振生觉得汗都下来了,他几步走到大树前大声喊到:“嫂子,你跟这干嘛呢。” 杨四丫刚刚撩起衣服,准备听了那男人的话先让孩子止住哭声,余振生这一嗓子让她马上把衣襟放下来,抱着孩子从树后探头看到余振生便手足无措神情慌张的对男人小声说道:“你赶紧走,这是个爱多事儿的。” 男人也看到余振生跑过来,他一把就把正在嗷嗷啼哭的婴儿从杨四丫的怀里抱过来,这下杨四丫猝不及防更顾不得走过来的余振生看到她抱着男人的腰哭着:“你把儿子给我,我儿子不能给你。” 余振生已经来到树后,他这下看清楚了,这男人正是以前杨四丫靠的那个姓张的相好。尽管觉得事情蹊跷,那也不能让他把孩子抱走,余振生上前就把张老头拦住:“把孩子放下!” 老张头被逼的没办法,他把孩子举过头顶:“你别过来!四丫你松开,不然我就我就把他扔河里!”他忽悠着抬了抬手臂,仿佛真的随时会一抬手把孩子扔到海河里。 杨四丫赶忙松开抱着老头腰的胳膊,她一屁股坐在地上哭了起来:“你怎么怎么狠心啊,说不要我娘两个就不要我们,现在你又要儿子,你让我怎么办啊。” “你别嚎了回头再把鬼子招来!”老张头恨恨的骂道。 杨四丫果然收住了哭声,他站起来抹着眼泪:“我不管,今天你不能把儿子给我带走,要不然.....”他一指余振生:“他也不会同意。” “关他什么事,难道你跟这小白脸有一腿?”老张头皱起眉头嫌弃的看了一眼杨四丫和余振生。 “你给我把孩子放下。”余振生低沉的声音说道。 老张头打量着眼前这个年轻人,他阴冷的笑了笑:“小子,你知道我是谁吗?我是这孩子的亲爹,现在我要把孩子接回去,你管的了吗?” “振生,别让他把孩子带走,老东西自己儿子给炸死了,没后了,想起我们娘两了,现在想要孩子门都没有。” 杨四丫歇斯底里的跳脚骂道,这种泼样余振生心中十分厌恶,可看到老张头手中拖着的婴儿,余振生将火气压了压:“老先生,你们的私事我是管不了,不过这孩子姓贾,四丫也是带着孩子明媒正娶的过门,你这么抱走孩子不合适吧?” “不合适?”老张头冷笑了笑,他忽然放下举着的胳膊,轻轻的掂着怀抱里的孩子好像个慈父一样,接着抬头对余振生说道:“小伙子,你太年轻了。你还不知道,她不让我抱走孩子是因为我只要孩子不要女.表...子吧。你信不信我现在回头对她说,跟我回家给她个名分,这孩子就不姓贾了。” 第一百五十七章 别人家的孩子 大概是血缘起了作用,孩子在这姓张男人的怀里果然不哭了。 余振生见他没有要伤害孩子的意思稍稍放了一些心,又听这人说的这几句话大概也就明白了这两人争执的原因。他并不认识这姓张的男人,但他对杨四丫的了解却让他不由的相信男人说的是真的。 此时,他真想转身就走不管这件事,可又听到四丫叫道:“振生,你别听他胡说八道,帮我拦下他,你贾大哥还在家等我们娘两呢。” 天上的星月,河上的渡船,桥口打着灯的日本人的炮楼,似乎都给渐渐暗下来的夜晚增加了一丝光源,于是余振生看到杨四丫那张一直以来就让他有些生厌的脸,她正阴冷的盯着姓张的男人,又用怂恿的神情看着自己。 余振生更加讨厌这样的神情,如果说他今天要拦下这人抱走孩子,那一定也是因为贾丰太在乎这个孩子,但绝对不是让杨四丫这样指使着拿自己当枪使。 “小伙子,你今天让开一条路,我张竹林记得住你,日后一定有你的好处。” “振生,不要让!” “你以为我想走你们真拦得住?要不是我还念旧情,我会一个人来,还答应你的条件?” 余振生的脑海里飞快的运转着:张竹林,这个名字怎么听的这么耳熟。 猛然间余振生想起日本轰炸天津的那个前夜,张群青和带着陈敏去找自己。除了交代自己以后要帮着陈敏的一些事,他们还说了一些当下发生的事。那是张群青和陈敏之间的谈话,却也没有回避余振生,其中他们提到几个名字。 其中提到最多的一个名字叫:温士珍。 在张群青和陈敏二人口中此人是大汉奸,几年前在土肥原贤二的指挥下在天津发动过便衣队暴动,七七事变前他在平津一带活动为日本人搜集了很多情报。 他们还提到了几个和温士珍交往甚密的人名,其中就包括张竹林这个名字。原本余振生也并不大入耳,最近的报纸经常刊登一些治安维持会接管工作人事任命的告示,余振生对这个名字再次加深影响正是因为在这告示里也有个张竹林,同时新的任命这个张竹林取代了孙玉林的职务。 自从安葬了师傅余振生没见过孙玉林和彭晋武,看到这消息余振生甚至觉得,恐怕孙玉林本人也会认为不给日本人当官是个解脱吧。 只是天下同名同姓的人很多,却不知道眼前这个张竹林是不是就是他知道的那个呢。 张竹林和杨四丫只看余振生站着不动,却不知道这一瞬间余振生想到了这么多事。 杨四丫咬着那排细小而又洁白的牙齿,余振生似乎听到咯咯咯的如同老鼠在啃噬着什么,那是杨四丫在心虚在愤怒又在无奈时候不自觉的撒着狠。 “老东西,别以为你现在当大官了我就怕你,一个卫生局的官不就是个收水费的吗。既然你今天这么说,你就别想把我儿子带走!你把孩子还给我!” 见余振生站着不动,杨四丫发疯似的扑了过来,抓住了襁褓里的孩子。 “疯婆娘,你干什么!小心伤到我儿子!” “早听你家黄脸婆给我打了胎,你有个屁儿子....” 杨四丫是发了狠,歇斯底里般不顾孩子会不会痛,会不会被吓到。余振生也被杨四丫这样子吓了一跳,他忽然意识到杨四丫这是打算拼个鱼死网破。而看眼前这样子,张竹林反而不敢跟杨四丫硬抢,见杨四丫拼命拽孩子,张竹林竟然一皱眉松开了手。 这样子在余振生看来,仿佛孩子是张竹林生的,他更心疼儿子而杨四丫更像是来抢孩子的。 只是杨四丫用力太大,张竹林松开杨四丫就失去重心,整个人像后倒去那裹着孩子的襁褓也散了,一块布抓在杨四丫的手里那婴儿沿着布滚落。 “哎呀!”老张头要伸手。 余振生比他更快,他一点脚尖斜扑过去展开手臂接住孩子一拧身就借着腰力用一只手撑住地。 “好身手!”张竹林轻声呼道。 杨四丫已经重重的到底,她坐在地上捂着自己的后脑闷声哼着。 余振生站起身,从杨四丫手里扯过包着婴儿的布转头对张竹林说道:“这是我大哥的孩子,不管你们怎么商量的,孩子给不给你我得问过我大哥。” “振生,别告诉贾大哥....”杨四丫忽然说道。 “这个,由不得你!”振生说着抱起孩子就走。 张竹林紧走两步,追着余振生问道:“小伙子,我张某也不是非要抢这个孩子,孩子是我的早晚要认祖归宗,只是这娘们不地道。我看你身手不错,你有没有事做,我可以帮你安排个好差事,至于你说的大哥什么的,你只管回去对他说,让他提个条件出来即可。” 他两手在自己身上摸了摸:“我没想到这娘们坏事,今天出来的急没有带名片,这样,你们商量好你就到治安维持会的卫生部找我,倒时候我一定重谢!” 余振生理都不理,只管大步走,他的步子走了几年从山里去学校的路,一般人都追不上更何况张竹林是个五六十岁的老头,没走几步张竹林就远远的余振生甩在身后,只剩下弯下腰撑着双膝大喘气。 余振生见甩开了张竹林一扭身进了胡同,走没多远又进了自家的院子,他转身关上远门上了门栓,心想只要不是贾大哥来,杨四丫也别想抱走孩子。 关门的声音让孩子在余振生怀里动了动,他的小脸憋的通红,一使劲就尿了出来,余振生怀里一阵潮湿温热,低头看才发现这娃子的尿戒子都不知道什么时候扯掉了。 “小东西!老子救了你,你反倒尿老子一声啊!”余振生自嘲的笑了,怀里的婴儿反而哇的一声哭了起来。 崔卫的房间透着一丁点的亮光,窗户上浮现出两个仓皇从床上爬起来的身影。 接着崔卫光着膀子从屋里出来:“呦,振生,这咋回事?” 余振生了撇了一眼崔卫家紧闭的门窗,这大热天的他们是真不嫌弃热。崔卫仿佛一下子就看明白余振生怎么想,他憨笑着指了指余振生的正房:“振家回来了,这院里要是只我们两口子,我才不关窗呢。” 才说完他的后背就被王萍拍了一巴掌:“当着振生胡说什么呢,这孩子咋回事,哎呦看这哭的。正好我今天刚带回点棉布头,振生你赶紧去换了衣服,崔哥家里还有吃的没。” “他还没牙呢,啥能吃,振生,这孩子你从哪捡回来的?”崔卫用手指戳着孩子的小脸笑嘻嘻的问道。 余振生将孩子交给王萍,朝自己屋里走着,本想顺手脱下来就扔到水槽,可忽然想到人家崔哥和王萍两口子光膀子没事,自己一个大小伙子也当着人家新媳妇光膀子也太不好看了,只要忍着胸前湿漉漉的尿骚味儿快步朝屋里走去。 屋里黑漆漆的,余振生拉开了灯,灯泡啪啪的明一下暗一下的,崔卫一把又把灯关上:“不如没有,你这一亮一灭的待会再找来鬼子的飞机。” 余振生笑了笑点了桌上的煤油灯,崔卫在桌边坐下掏出一根烟,与这弄则将被尿湿的衣服脱下来扔到门边的脸盆里,这才举着灯进了里屋。 炕上,一个鼓鼓的被团子,余振生一把掀开,果然振家鸵鸟一样趴在床上:“大热天的你不怕起痱子!”他从箱子里拿出干净的贴身小褂,刚要穿又觉得自己身上也不干净,就一拍振家屁股:“去,给哥接盆水,我在屋里洗洗。” 振家一骨碌坐起来,忽然捏着鼻子跳下床,他端着盆去接水放到屋里,又给余振生拿了条擦身子的毛巾。 余振生简单的洗了洗,这才穿上小褂,振家将振生换下来的衣服连同脸盆一起拿到院里水槽边,垫着脚尖拧开水龙头哗啦啦的洗上了振生的衣服。 “你别说,振家可真是眼里有活。用不了几年,他绝对是你好帮手!”崔卫看着院子里振家小小的声音赞叹着。 “你咋还没给孩子弄吃的去?”余振生在崔卫对面坐下,拎着大磁壶给自己倒了一碗凉白开。 “这不是不哭了吗,你放心,萍儿带娃可有经验。” “他哥不是才成亲?” “你瞧你,谁家还没三五个娃,王成是才成亲,可萍儿下面还有两个弟弟妹妹,哪个不是她手把手帮她娘带起来的。以后等我们有了娃,我可是一点都不愁没人帮。哎,你还没说,这娃哪里的呢!” 崔卫开着玩笑说着,就听到院外砰砰敲门声,振家就要去开门。 “振家,不给开!”听到余振生这句,振家就站住了,一脸疑惑的回头朝屋里的余振生看着。 “余振生,你开门!”门外杨四丫的声音,接着语气就又软了下来:“振生哥我求你,咱有话好商量!” 崔卫一下子就站起来了:“哎呦振生,你怎么把坐地炮家的孩子抱来了。” “孩子亲爹找上门了,四丫跟他条件没谈拢,两人抢孩子时候被我撞见了,我寻思这事贾大哥还不知道。”余振生简单的和崔卫解释了一下。 “你这事管的....”崔卫赶忙走出屋招呼着振家:“振家过来....你去把贾大哥找来!”他指了指隔着老孙头家的墙头。 “余振生,我知道你在里面,你再不开门我就撞死在你家门口。”杨四丫终于发了狠,见里面没声音,索性用头朝门撞去。 她也并没使大力气,心下正犹豫门就开了,开门的是崔卫正笑眯眯的看着她:“别别别,这门可不禁撞。” “崔哥,余振生是不是把我儿子抱来了。你让我进去,我得要我儿子。” “四丫啊!”崔卫脸上笑着,身子却当着院门:“余振生是回来了,也抱了孩子回来了,不过呢这院子你不能进,我这才娶了媳妇过门,突然院子来个小媳妇,你就说是找振生的,可这人都知道振生有日子没回院子住了。我是不知道你找他啥事,要不这么招,你跟我说说是咋回事?” 杨四丫没想到崔卫就是为了拖延时间,她看余振生走的方向没有过北大关桥而是回家的方向,她寻思余振生也还没来得及找贾丰。于是杨四丫就哭丧着脸说道:“崔哥你又不是不知道,这孩子有亲爹,现在孩子亲爹找上门要孩子,我想着贾大哥拿这孩子当自己的,也不想给就争执起来,恰好振生经过.....” 崔卫长长的哦了一声:“这是不能给,哎,你这一说我想起来个事问问你,你和贾丰就不能自己生个?” 杨四丫一愣,这问题简直是问的始料不及:“崔哥,您这话说得,眼下也来不及啊.” 崔卫又朝杨四丫凑凑,逼得杨四丫已经埋进门的一条腿又退了回去:“那你悄悄的跟崔哥说实话,那个是不是真的?”八壹中文网 “哪个,啥是不是?” “哎,就是那个...胡二说的是不是真的?” 这话把杨四丫也问楞了:“崔哥您说的什么事啊?!” “就是,就是胡二那次跟贾丰闹起来,胡二说,你说的,贾丰没用,是不是真的?”崔卫挤眉弄眼一脸十分八卦的样子。 杨四丫一下子语塞楞了得有半分钟,她怎么也想不到平时规规矩矩的崔卫怎么突然会这么问:“崔哥,您什么意思啊。呀,这个胡二!”杨四丫一跺脚,咬着牙仿佛默认了一样。 “不是崔哥说你们,这有病得去瞧,我认识一个老中医,可神了.....” 杨四丫盯着崔卫,忽然她想到什么忙去推崔卫:“崔哥你让开,我要找余振生!” 也许是听到了亲娘的声音,婴儿的啼哭声一下子响了起来,杨四丫不由一愣。、 “你听,孩子在,振生也在,他正给孩子熬米汁,米还是我家里的,就那么点米还让振生借走了。要不这样,你再这等会,振生也是,抱人家孩子,自己又没有奶喂....我进去跟他好说好道,让他出来见你好不好?” 崔卫还在使着他的拖延大法,可杨四丫已经等不了了。 第一百五十八章 当面教子背地教妻 杨四丫已经看出来崔卫是故意拖延,她咬牙问道:“崔哥,看来今天你是不想我进去了是不是?” 崔卫的笑眼眨了眨:“那哪能呢,你想别着急,你家孩子刚才尿了振生一声,他正洗澡换衣服,这会让你进去也不合适...” 四丫根本不想听崔卫再说什么,她上前一步:“你让不让?”见崔卫的胳膊还抬起拦着院门,杨四丫朝院子里崔卫家的方向探头提高声音急促的喊道:“崔哥,你干什么,你放开,你我都是有家室的人。” 崔卫被杨四丫这么一喊吓了一跳,再看杨四丫已经随着口中喊着,开始解自己的衣衫的扣子,夏日衫薄,刚跟张竹林争执的时候扣子已经松了,这会被一扯月光下露出白花花一片,崔卫刚忙一捂眼睛。 借着这个空,杨四丫进了院子,径直朝余振生的房门走去。 余振生早就在屋里坐不住,他在屋里踱着步子,心里惦记着振家怎么还不回来。院子里的一切他听的清清楚楚,真是被崔哥逗得好气又好笑,又不知道崔卫出的这个主意能不能拖延一下时间。 看到杨四丫冲进院子,余振生吓了一跳,他下意识都想去关上屋门,但杨四丫走到院中站住了,她侧头听着孩子的哭声是从崔卫房里传来的就转身笨崔卫家走去。 崔卫一个箭步拦在自己的门口:“四丫,你找振生上我家来干啥?” 杨四丫冷笑道:“怎么的,你家母鸡不下蛋,非得抱人家窝里的?” 王萍抱着孩子站在崔卫身后:“你怎么说话呢,孩子是振生抱来的,你想要我们也得先问问振生,再说你说着孩子是你的,你让她喊你一声娘我们听听。” 崔卫回头对王萍眨了个眼,心想自家媳妇可以啊,这招都想的出,这才多大的娃,他要是能喊出来娘还不成精了。 杨四丫气不过:“好啊,你们合起伙来欺负人,大不了咱们见官,我还不怕告诉你们孩子亲爹可是治安维持会的,还是个局长,现在是人家想要右后,到时候我怕你们有一个算一个吃不了兜着走。” 她跳着叫在院子里咆哮着谩骂着,一会说余振生狗拿耗子多管闲事,一会又数落崔卫两口子,倒是难听的话一股脑的往外扔,说着说着猛然感觉院子里好像人多了,自己的身后好像站了人。她猛地回头,贾丰,杨五,余振生都站在他身后。 “贾....贾大哥,你都听见了。” 贾丰沉着脸,他来了有一小会了,站在院外差不多也听了大半杨四丫的歇斯底里,其间到底发生什么事现在他并不完全知道。但人总有第六感,甚至贾丰的第六感让他猜到了可能出了什么事。至于为什么孩子和杨四丫都在振生这,贾丰就不大明白, 余振生在贾丰耳边低声说道:“我回家的路上,四丫正和张竹林争孩子。” “张竹林,是那个人?!”贾丰这次是在问杨四丫。 “嗨,是!” “你把孩子从家抱出来是为了让他看看孩子?” 杨四丫听贾丰这么问,忽然意识到贾丰根本不知道事情的原委,这对她来说似乎再好不过。她忙抢着余振生的话说道:“我得天啊,我就是带孩子出来遛弯,哪知道天杀的会碰到那个人。他还要把孩子抱走,幸亏振生来了帮忙把孩子抢了回来。” 贾丰哦了一声,转头对振生说道:“多亏你了,都不知道要怎么谢谢你。” “嗨,你们之间就跟亲兄弟一样,有情后补。”杨四丫赶忙上前亲热的挽着贾丰:“你都来了,让振生把孩子抱出来我们回家呗。” 所有人包括余振生在内都以为贾丰会问明白怎么回事,他们想不出贾丰会怎么对这件事,但接下来贾丰的做法,让所有人都感到意外。 贾丰冲与余振生和崔卫笑笑:“这日子口人心惶惶的,日子不安宁啊。振生谢谢你今天帮忙,崔哥,让嫂子把孩子抱出来,我们回家了。” 余振生和崔卫对视一眼,那是一种无奈的共识,接着崔卫让开房门,王萍将孩子抱出来递给伸出双臂的杨四丫。 “那我们走了,你们都早歇着!”崔卫说着就带着杨四丫转身朝院外走去。她两个都走到院门口了,四丫回头问杨五:“小五,回家了?” “不回!你们赶紧走吧!”杨五这么说着走到院门将贾丰和四丫咣当一声关在门外的时候,小声的说道:“当你两的兄弟真丢人!” “他说谁?”贾丰一头雾水般的问杨四丫。 杨四丫头也不回抱起孩子就朝家走去。 “振生哥,崔哥,我不信我姐说的,到底咋回事!” 崔卫用衣襟扇着,冲着王萍说道:“怎么样,白忙乎了半天吧。” “我们能忙啥,要说白忙还能比振生白忙的多?这贾丰也真是不知道好歹。”王萍气哼哼的转身回屋。 崔卫忙跟着进屋:“那还能怎么着,我知道杨四丫说的那些话惹你生气了,可总不能贾丰当着咱们的面骂自己媳妇的吧,这古人都说当面教子背地教妻,当男人的可不就得委曲求全。敢哪天你要是做了让我不高兴的事,当着外人我也会装傻充愣。” 余振生站在院中,听着贾丰的话,又见贾丰回头朝自己挤了挤眼,便觉得崔卫的话有一半是说给自己的。 崔卫是个细心人,时常会站在别人角度考虑别人感受。他一定想到了贾丰的态度让余振生很尴尬,仿佛真的如同杨四丫说的他在管别人家的闲事。余振生觉得,当初在张记根本不受待见的时候,也就是因为有崔卫在,时常能解开他的心结。 也就是崔卫这几句话,贾丰那让人很难琢磨的态度似乎变得可以理解了。八壹中文网 “哥,下雨了。”振家拽了拽余振生。 余振生感觉到一些细雨正无声无息的飘落下来,他转身朝屋走,又想到什么对身后的杨五说道:“屋里有伞,他们应该没走远。” 振家一甩头:“不管他们,活该挨淋!”话是这么说,抬头看看那夜色飘下来的细雨又叹口气:“算了,临死那两个二百五没事,我外甥可还小呢。”说完杨五就进屋从门后拿起闪又小跑了出去,走时候还说着:“给我留院门,我等会就回来!” 余振生回了房间,虽然崔卫的话让他多少明白点什么,但还是觉得天气和心里都发闷,他一声不吭的坐在桌边,看着屋里炕上的那达成行李的布包。 振家顺着余振生的目光看去,见他看着行李包,忙进去礼物把包塞进箱子,转头跳下床凑到余振生身边笑着用肩膀撞着余振生小孩子撒娇一样的说道:“哥,你还生气呢!” “我生什么气,又不是我不能去上去。”余振生冷哼了一声。 “哥,我知道错了,你就别生气了!”振家摇着余振生的胳膊。 余振生的心一软,他想到如今振家已经成了孤儿,他最亲的人就是自己,就再不忍心对振家板起脸来。 余振生的语气放平缓很多:“你知道错了?错哪了?!” 振家松开振生的胳膊背着手在房间像个小大人一样,低头想了想,走了六七步抬起头说道:“我不当汉奸!” 余振生被他认真的样子说笑了:“上不上学跟当不当汉奸有什么关系。” 振生一本正经的说道:“当然有关系,上日本人的学就听日本人的话,那不就成了汉奸了?我回家的时候碰到胡二了,他拉着我不让我走。” “什么?”余振生一惊:“他没怎么你吧?” “就他?!我都差不多跟他一般高,他是拉着我来着,力气也比我大些,不过正要打架他怎么可能打的过咱。不过他不是为了跟我打架,他说他要问我什么,我没理他!” “那后来呢?” 余振生紧张的问道。 “后来我就回家了,本来我真生气想回老家算了,可是崔哥说日本人是张家的仇人,张蕊还小又是女孩子不懂事,我应该懂事,崔哥还说,天底下谁都可能会害我,唯独振生哥你不会。” 余振生听得心里热乎乎的眼睛也感觉潮湿了起来,他拉过来振家:“振家,你听好了,日本人不仅仅是张家的仇人,也是我们余家的仇人,是我们安平村的仇人,我们汾阳我们山西甚至是我们全中国的仇人。” “哥,我们村也被日本人轰炸了吗?”振家眨着眼问道。 “日本人占了我们的村子,你芃姐夫也可能出事了,现在生死未卜!” “那我爹我娘还有振和,他们都怎么样了?” 余振生有种鱼梗在喉的感觉,他很想告诉振家事情,但他开不了口。 “哥,你说啊,你快说啊!”振家用力的晃着余振生“不行,我要回家,我要回家!”振家急得哭了起来。 “振家,等咱们的军队把日本鬼子打跑了,哥就带你一起回去,好不好!”余振生让振家哭的觉得自己眼泪也落了下来,他又何尝不惦记着爹娘何尝不想回家呢。 振家不说话只是呜呜的哭,余振生不免惆怅起来,好在没多大时候杨五回来了。 杨五放下伞就过来哄振家:“男子汉,不哭,你看你五哥,受了多少委屈,腿都让人打折了咱都没哭。”说着他撩起裤腿给振家看自己的旧伤。 “这咋回事,谁打的你?”振家和杨五要好,见到杨五的伤心疼起来。 “来,五哥给你讲讲!”杨五拉振家进屋吹牛去了,振家刚过十岁的孩子,很快注意力就被杨五那绘声绘色的讲说吸引了过去。 接下来的日子,街上大批进城的日本兵似乎找到了各自的去处。又有说日本人支持汪精卫在南京成立的伪z,f.还有传闻说,殷汝耕,王辑唐这些国民党元老又都出来跟着日本人干。 又过了些日子,治安维持会更名为tj市公署,这个为日本统治做傀儡的市公署,为了笼络中国人的人心,日本人还用青天白日满地红的国旗,并在上面家了个黄三角。 人们似乎也慢慢见惯了日本人统治下的天津,除了盼着快点有军队打过来赶走日本人,日子就再没什么别的盼头了。 这段时间,余振生发现贾丰的话少了,没事的时候总是一个人发呆。有时候杨五会陪他坐会儿,从贾丰身边离开的时候,杨五的脸上常常会挂着一些同情的神色。 这年的冬天,似乎特别的冷。铺子里的生意始终是勉强维持,余振生也只有咬牙挺着,希望冬天过去日子会好一些。 崔卫不知道从哪里搞到了一些煤,这对张记来说简直是件好事。 几个小伙子张罗着,把去年收好放起来的炉子都搬了出来,栓子粗手苯脚的一边兑烟囱一边问:“振生,我记得群青哥说过这烟囱哪边在里来着?” “这边!别插反了,煤气倒灌要出事的!” “你可别记错了,要不然咱们这先点上,试两天没事再给张大奶奶那屋装了?” “记不错!”余振生装好炉子,拍了拍手上的灰土。 “振声,你看谁来了?”院子里传来崔卫急促而且有些喜悦的声音,余振生朝声音看去,崔卫走出堂屋顺着廊檐朝这边走来,他身后跟着一个熟悉的身影。 “福子哥!”余振生惊呼到,栓子也扔下手上的烟囱,抢着跑了出去。 他们把刘福迎了屋里,几个人有说有笑搂搂抱抱的亲热的不得了,栓子用力的拍着刘福,大手掌拍在刘福的棉衣上发出砰砰的声音:“你可回来了,我们还以为你出事了呢?!” 刘福呵呵笑着:“是不是以为我没命活着回来了?” “活着就好,活着就好!”崔卫也乐呵呵的说道。 “你们别说,我还真差点就回不来。你们在城里不知道,这天津城里面可比外面安静多了。日本人占了天津城,虽然说是弄了个tj市公署统治着咱们,可好歹日本人还得顾忌着这天津城里的其他租界的外国人。我们那边可就不一样,从打日本人轰炸了咱们开始,我们那就挖壕沟,跟鬼子打游击战。” “福子哥,你也打日本鬼子了?”余振家的眼睛都闪亮闪亮着兴奋的问道。 “我,我没有。我哥去了,他让我把我爹娘还有村里的一些老人孩子转移到安全的地方。事情办完就让我回来了。” “那你是不是也算是游击队的人了?”栓子紧张且兴奋的问道。 “我不算,我不算,咱就是普通老百姓,再说我就是个柜上的伙计,打鬼子我也不会啊。”刘福说的十分谦虚,他扭头找到余振生:“振生,我听崔哥说,现在铺子里的事是你当家,我想回来做事,咱这还需要人手不?” 这句话一说,房间里都安静了下来,所有人的目光都朝余振生看去。说都知道,这日子不好过,不像其他铺子一样裁员就已经不错了,刘福不在这段时间铺子也照常的维持着似乎也少人了,现在刘福突然回来了,这多个人真就多了一份开销,这下可够振生为难的了。 第一百五十九章 解开和贾丰的误会 这么多人眼巴巴的看着自己,余振生没有立即表态。已经有几个月过去了,余振生还真以为刘福回不来。现在铺子的生意和街面上大多数人家的生意一样,似乎在慢慢的恢复了一点。 但现在的张记除了自己这边两个人之外,还要负担着群青那边的李复和贾丰两个人的开销。张群青就这么走了,铺子扔给余振生可并没有把进货的路子和人员的开支都交给振生。如果换做别人关门不管那边的事,想必放谁也不会背后说他什么不对。 可偏偏余振生没有这么做,他倒是觉得两边铺子既然通了,至少外人看来已经是一家。张家摊上这么大的事,眼下是最难的时候,余振生虽然年纪轻轻就管了铺子上的事,这里无非是以内张春明在世的时候算是把自己的手艺传给了振生。更因为振生惦记着铺子的生意,也想出了不少经营上的好点子。 可这么接手铺子,然后顾着自己赚钱多少让他自己感觉在乘人之危。不管那个叫蓝思的日本小孩子如何,至少张群青是师父的血脉传承,帮群青打理同样是帮张家。 “刘福哥,你刚回来,先暖和一下吃点东西。”余振生冲着刘福笑笑,又转头朝崔卫使了个眼色,示意他出来说话。 杨五和振家缠着崔卫,让他讲打鬼子事,栓子抱起烟囱回头见余振生和崔卫都出了屋,便嘟囔着:“咦,你们都走了啊,谁帮我装炉子?” 余振生和崔卫进了账房,崔卫关上门:“怎么了,是不是有些为难了?” 余振生拿起桌上的穿上了“棉衣”的茶壶,茶壶空的,他又轻轻放下说道:“其实为难倒是有点为难,现在铺子里人多事少,可多一个人也不至于揭不开锅。本来我想着找超哥,问一下货源的事情,如果群情化工那边能有货源,李复和贾大哥又可以做他们那边的事,这边也就不怕多刘福一个人了。” 贾丰拎着从灶上烧开的水壶进了堂屋,他在账房门口站住了,听里面余振生和崔卫正说道刘福回来的事。 “群青那边也确实是个问题,要不然咱们可以把那间门面租出去。”崔卫小声的提议道。 余振生摇摇头,张群青可是特意委托的自己,更何况这门面恐怕还有其他的作用。 贾丰拎着铁壶转身出来,他心事重重,家里的事闹心,现在铺子里恐怕也要辞人了,如果真要辞人的话,恐怕自己和李复是最先要走的,如果两个人里要走一个,那肯定是自己。 上次因为孩子的事,贾丰心里就打了个结,他想振生和崔卫恐怕都在生自己的气吧。这件事贾丰真想多了,只是他自己心里虚,那天这两人这么帮着自己,可自己连个谢意都没表示。 其实这件事,余振生和崔卫早就忘了,崔卫是看贾丰好像有心事不想打扰他。余振生要忙铺子的事,还要时不时去作坊那边,那边还留着工人,染料还要继续做。其他时间要给振家和张蕊补课,就算这两个孩子不去上学了,他们的功课不能落下。 振生读过书,也看过余二河教书,每天挤出一两个小时给振家和张蕊上课还不算是个难事。 这样一来,振生就更没多少时间和精力了,有几次贾丰打算和余振生唠会,都被这事那事打断,振生匆匆的离开,倒让贾丰心里更加觉得振生是在回避自己。 账房里崔卫也发出感叹:“你说群青这孩子到底去哪了呢?家里出那么大事.....你说群青会不会出事了?” 余振生站在窗边看着院中贾丰的背影,心里忽然有了主意:“群青哥应该不会有事,只是一时半会回不来。我想他和超哥一定是有联系的,他要是有事超哥也会来通知咱们。崔哥,我有个想法,人说熟门不出生门不入,眼下找超哥要货源看来是来不及。我这手上还有点钱,我看咱在群青那门口再挂个牌子,收废旧家具。” “旧家具还用收?那么多炸坏的房子,缺胳膊少腿扔出来的旧家具多了去了。再说你要废旧家具干什么?” “咱们旧衣服翻新,旧家具也能翻新啊!” 崔卫噗嗤一笑,也伸手拎了拎桌上的水壶“我还不知道你除了会开染坊,还会收拾家具。呦,没水了。我去打点水!”崔卫拎起桌上的水壶刚走到门口就停下了转身看着余振生:“你的意思是?刘福留下来?让李复和贾丰还盯着那边,群青化工改家具加工了?” 余振生笑了:“原本我也想着怎么开拓点新路子,这人尽其才物尽其用,贾大哥做家具是好手,振家还能跟着搭个下手,再说对咱们来说也就是多挂个牌子的事,有活就接没活还有咱们这边的染料卖,这年底说不定还能接点翻新衣服的活,年关总是能过的。” “我看行!我去打水!” “崔哥,我刚看贾大哥拎着壶去了灶房。” “得了,我就把他叫来,你跟他商量!” 贾丰拎着一壶热水,惴惴不安的进了账房,余振生合上手上的本子,从桌子的抽屉里拿出一个铁皮匣子。 贾丰倒了一杯热水放到余振生面前:“振生,你有事找我?” “贾大哥,坐!我正有事跟您商量。” 贾丰在余振生对面坐下,但马上好像被烫到一样站了起来:“算了,我还是别做了。振生,你有什么话你就直说吧。” “贾大哥,我这里有三十块钱....”余振生从铁皮匣子里拿出三十块钱。 贾丰盯着钱费力的咽了咽口水,他心里盘算着,自己在余振生那有十一二块,加上自己的一个月的工钱差不多这个数,这是余振生打算辞了自己让自己走啊。 “振生,你别说了。我知道那件事哥对不住你,可我有我难处。孩子本来就不是我的,也许我就是个亲生儿子的命。这孩子要是不跟着姓张的,我好歹还有个家,这孩子要是跟了姓张的,以后也能过上好日子。我是真怕杨家一家人,可又离不开这家人啊。”贾丰顿了下去,捂着自己的脸,竟然发出了呜咽声。 这下可把余振生闹猛了,他起身过去扶起贾丰,按着他的肩膀让他坐下:“贾大哥,我说的是这钱当本钱,您会木匠活,日本鬼子这么一炸,可是毁了不少房子和家具,大活咱干不了,可收点破烂家具修理翻新再便宜点卖给用的到的人家,我琢么这这活不会少。这样,振家能给你搭下手,赚多赚少也看您干多干少,你看这么办怎么样?” 贾丰一愣,泪眼星星的抬头看着余振生:“什么?这钱不是打发我走人的?” “我什么时候要打发你走了?”余振生有点生气,皱起眉头问道。 “这不是刘福要回来,铺子里人手多了,我寻思着.....” “哎呀,你寻思错了!”余振生笑了起来:“你说你,我一直觉得挺男人的一个人,什么时候这么婆婆妈妈了。” “男人!切!”贾丰摸了一把脸坐直了起来:“我还真想所有人都把我当男人看咧。不过你这么一说我倒是也想起来个事,我师傅也做这活,不过他跑单帮,年纪也大了些,总是收点干点勉强维持。这钱差不多够,地方咱有有,要是能把于师傅也请来.....” “请,只要于师傅愿意来!“ “请好请,怕是于师傅工钱咱可开不起,但是可以按件计,咱们有门面也不用他敲门去问。”贾丰说着来了兴致眼睛也亮起来。 “行,这个要是能干,咱们就好好盘算一下,大不了先弄几个月试试看。”余振生起身看了一眼堂屋的时钟:“贾大哥,这事就这么说着,于师傅那您去商量,钱我给你可以开始收点家具,一定要用钱收。” 贾丰想到的和崔卫想到的一样,街面上想找点废旧家具那一抓一大把,白来的不好吗?因此见余振生特意强调这件事,他诧异的看着余振生。 “哥,您想,咱收旧的为了啥?” “翻新?” “对啊,咱们收旧价可以压低点,但是那是过了活人的手。有来路才有去路,这翻新家具不是咱一家干,不知道哪刨来的破家具旧板子咱一概不用。” 贾丰的脸上露出笑容:“对,你说的对,做生意吗讲究信誉,这兵荒马乱的人再不讲究也不能落的心里膈应。” “那就这么说,我要去先春园那边.....” “振生.....” 贾丰跟着余振生出了账房,犹豫的说道:“你看,我还误会你了。” “误会我啥?” “嗨,不说了,过两天我儿子百岁,我想请你们赏个脸,家里粗茶淡饭你们要是不嫌弃的好歹热闹下。” 余振生还真犹豫一下,本来孩子百岁是喜庆事,可他一想到杨四丫就觉得去了也没意思。 “你放心,胡二已经搬走了,要是你实在不愿意去,我就在这边单独摆一桌?” 贾丰提起胡二,余振生心头一动。贾丰要不是为了帮自己,还不至于得罪胡二,胡二搬走是好事,可胡二跟贾丰和杨家的这梁子也算是坐下了。 “不用,你安排好时间,我们一定到!”想到贾丰给自己帮的忙,余振生又觉得不该扫了贾丰的兴致辜负了人家的好意。 挂在堂屋门口的铃铛钉钉的响了起来,打断了余振生和贾丰的对话。 从贾丰来这院子,这铃铛几乎没想过,他有点不明白这铃铛的用处。余振生却有点激动,连在灶房和孙婶聊天的崔卫,房间里装着炉子的栓子也都冲了出来。 铺子有生意了吗?当初可是只有前面忙不过来的时候,这铃铛才会响起的啊。 正当几个人兴致勃勃想跑到铺子去看看,铺子通着堂屋的门帘一条,从外面进来得有六七个人。 走在最前面的人最矮,跟着他的人有点坡脚,他们身后还有几个日本兵。 胡二走进堂屋,看了一眼张记的这些人:“你们这里谁是管事的啊?” 揣着明白装糊涂,在座的有一个算一个都对这个胡二讨厌透顶。 余振生刚想说话,崔卫上前一步,笑嘻嘻的说道:“这不是胡队长吗?别人家的事您不知道,咱张记的您还不知道?这管事的是咱家张大奶奶,只不过大奶奶心情一直不好,出来进去又不方便,有什么事就让我们给办着。” “崔哥,您这是拿我当三岁小孩啊?”胡二冷着脸笑了笑,回头对跟着来的王劲松说道:“老王,办正经事吧!” 王劲松应着走到崔卫面前,朝崔卫挤眉弄眼的说道:“这可是咱公署治安科科长,现在公署又命,市民要重新登记造策,常住市民要办理良民证。现在,要查你们这边的人头,把你们人都叫出来吧。” “良民证是干啥的?”栓子小声问余振生。 “就是个出入通行证,能证明你是合法居民。” 王劲松又提高声音催促道:“快点,赶紧让人都出来登记,要不然皇军可是要进去搜查人了。” “胡....科长!我跟您打听一下,咱这都是老天津卫,有没有良民证你也认得。可像是铺里外地来的人,常驻在咱这,是不是算良民?” 胡二的嘴角挑了挑:“崔哥,您不是以为我假公济私来找人麻烦的吧,不是天津人也可以发给良民证,不过要铺子里证明,保甲长担保,只要安分守己皇军会发给良民证的。”八壹中文网 众人心里稍稍安心了一点,看来胡二应该不是冲着余振生来的。不过余振生反而紧张起来,他朝崔卫看着,想从崔卫的神情里找到他怀疑问题的答案。 崔卫忙说道:“明白明白,我这就请张大奶奶出来,振生,你去把杨五振家也叫出来,贾丰,你陪着张队带着皇军在院子里查查,让胡科长和皇军的军爷也都放了个心。” 余振生没从崔卫神情看出什么,却非常会意的崔卫和他想一处了了,他尽量装作镇定不急不慢的转身出了堂屋,站在他们平时的宿舍门口叫着:“振家,杨五,别睡了,你们两个小东西就知道偷懒。” 说着话他推门进屋,缓缓的关上房门:“快,福子哥,你赶紧藏起来!” 第一百六十章 要换钱 一张通铺一个桌,几个箱子摞在床边。刘福环视一眼这屋子,就打算朝隔壁振生那间工作室钻。 余振生一把拉住刘福:“这边!小五,快!” 杨五机灵,跳到炕上掀开炕席露出了轰炸前余振生准备好逃反的抗洞。 日本兵走到屋门口的时候,余振生正挥着扫床的扫帚赶着杨五和振家从屋子里出来。两个少年从正向着房间里面探头看的日本兵的身边钻了过去,余振生赶紧收住落下的扫帚对日本兵解释着:“他们的,偷懒的干活!” 崔卫陪着严彩娥也从内院走了出来,几个日本兵随意的在院子里溜达了一圈,然后就站在堂屋外的院子里叽里咕噜的不知道说什么,随后又发出尖锐的怪笑声。 严彩娥拎着张蕊沉着脸走进堂屋,胡二刚看到严彩娥那一刻几乎下意识的想站起来,但他马上意识到现在他已经不是张记的伙计,也在没有打算当张家姑爷的想法,更主要的是如今他是曹田小雅眼前的红人,这都是他自己努力争取来的。改变曹田小雅之前对自己生的嫌隙,那是废了很大功夫。 曹田小雅对于张芳的死讯还是很是吃惊:“太可惜了!”成了他重复了半天的话。不过胡二知道,曹田小雅需要的是人,更多的原意帮日本人做事的人。在这一点上,胡二便是那个到处宣扬日本人对他的好处,比如不计前嫌的重用,比如吃喝不愁的酬劳。 现在,严彩娥在桌边坐下,她看都不看胡二一眼,但话却是说给胡二听的。 “一个张记的人头数,还用的着劳烦胡长官?不过你来也好,张记有多少人做什么事,想必你也是清楚的,现在老掌柜没了,就我们娘们守着这铺子,你该不会是来为难我们的吧。” 崔卫进去请严彩娥的时候,已经跟严彩娥说明,这铺子里的事是振生当家,可要是铺子想安宁还是得把严彩娥的名头放在前头,至少胡二多少会忌惮一些。 果然,胡二听了严彩娥这话就挤着笑说道:“师娘您说的什么话啊,再怎么说,我也是这柜上出去的人。这家业说大不大说小不小,我是不会欺负您,可我也怕别人欺负您孤儿寡母的不是?” 严彩娥撇了一眼胡二冷冷的说道:“你不用叫我师娘,再怎么说正事拜师酒这辈子也喝不上了。你放心,只要你不打算欺负我们,没人能欺负我们。” 胡二心知严彩娥看不上自己,他却也没办法,于是便对紧靠着严彩娥怯生生看着自己的张蕊说道:“蕊小姐,还记得不记得我啊?” 张蕊点点头:“胡二哥!” “哎!真懂事!” 严彩娥一把将张蕊搂在怀里警惕的看着胡二。 王劲松从院子里走了进来,他的手上拿着一个册子:“胡科长,这院子里人头都没问题,就差给大奶奶和小姐再登个记了。” 胡二嗯了一声,仰着头拿出几分官腔:“张大奶奶,我也不过是念着旧日的交情今天才跟着过来,有个事我得跟你说一声,别人家我是不管可张记的孩童该上学还是要去上学的,市公署发文要大力推广孩童义务教育,提高国民素质。据我所知,大掌柜在世的时候可是十分看重贵公子小姐读书的事,咱可不能因为对新的市公署和新教育有什么看法就不让蕊小姐读书了是不是?” 严彩娥冷笑了笑:“我们哪敢有什么意见,蕊儿身体不好,所以休学在家。” “哦,那余振家是不是之前也开始读书了?怎么现在也不读了?” “胡科长,蕊儿是什么身份,振家是什么身份。他是跟着陪读,振生只是张记的伙计,振家是他堂弟,他也没义务供着振家不是?” 崔卫也在一旁帮腔说道:“嗨,生意不好做大家都减了工酬了,振生也不能光养着振家,这不是准备给振家安排事做,好歹当个小学徒能自己养活自己,还读什么书啊。” 这理由看似也没什么纰漏,胡二眨眨眼看了看这堂屋里的人目光落在挨着杨五站着的振家身上。他哼笑了一声:“也是!听说他爹娘也都死了,难怪没什么家教,上学也没什么用。” “你胡说,我爹娘都在老家了。”振家大声说道。 “我胡说?呵呵,你问问你振生哥,你再问问崔哥,杨五,哪个不知道你爹娘都死了,哦你还有个弟弟吧,也死了,以后你得听话好好长大。” “你胡说,你是汉奸,是坏蛋!”振家生气的冲着胡二大喊了着,还挥着拳头要冲上去。 日本兵听到动静,有两个日本兵过来拎起振家拖着就堂屋外走,堂屋顿时一阵骚乱。 “胡科长,犯得着跟小孩子一般见识吗?”严彩娥稳如泰山,她撇了一眼胡二淡淡的说道。这一撇,让胡二心里顿时感觉到一阵凉意,他从来没觉得这个一直在内院帮着张记做事的女人会遇事如此淡定,他更从严彩娥严重看到一丝鄙视的味道。 那冷冷的淡淡的的神情,多像张芳平时看自己时候的样子。 不得不说张芳简直太像她的娘,那双把一切要说的话都展现在眼睛里的,那对双颊的若隐若现的酒窝。 胡二一时间感觉有些失落,顿时觉得他今天来时候的初衷都变得没那么重要了。的确,新的市公署成立之后,胡二混的风生水起,就连住的地方都搬到了城里,可每次回家看到的都是父母的一张冷脸。 他爹娘说因为他,一家人在村里抬不起头,甚至他听到家里人开始想念胡大了,胡大爱沾小便宜但大是大非上是没问题的。胡二不一样,赚的是黑心钱,日本鬼子杀了那么多人,他给日本做事要遭天谴的。 在日本面前胡二卑躬屈膝,回到家里遭冷遇,他有时候会想起张记,那张热乎乎的大通铺,嘻嘻哈哈说笑的哥几个,想起张记随风飘扬的色彩斑斓的新布料,响起悦耳的女儿声。 “你们干什么!”院子里传来余振生的声音,胡二朝院子里看去,余振生正护着振家挡着日本兵的拳打脚踢。 他将振家搂在怀里,一动不动的扛着日本兵打过来的每一拳,踹过来的每一腿。 “哎,要是胡大在,也会这么护着你的!” 胡二恍惚的看了一眼崔卫,他竟然产生了幻觉,这话是崔卫说的还是自己心里想的,想着想着胡二站起身走到院中对日本兵中的一个领头莫阳的人说道:“太君,算了,算了,一个小孩子而已,传扬出去可是不利于皇军的名声。” 那日本人白了胡二一眼,用生硬的中文说道:“你说算了就算了?”接着他从严彩娥扬了扬下巴:“那个是什么人?” “那是内掌柜,老板娘。” “那老板呢?” “老板死了!” 日本兵眯了眯眼睛:“你是说她没有男人了?” 所有人的心头都是一紧,日本人臭名昭着,他们每到之处烧杀抢掠,而且侵犯女人是常有的事。现如今日本人为了笼络人心,对军队的纪律稍加严明。更重要的是,天津也算是当下的大都市,这里不仅有日本兵,还有各国的租界以及记者。 对于城市里的百姓来说,他们并不懂得什么叫国际舆论,但这四个字有时候确实让他们少受了很多的磨难。 胡二忙解释道:“新寡妇,中国人要守孝。不能乱来,不吉利非常不吉利。” 日本兵摇着头说着:“可惜!”然后对胡伸开了手。 胡二识趣的从口袋里掏出几张钱:“皇军,慰安所的干活!” 那日本兵更是摇头,胡二又忙从另一个口袋掏出几张印着:中国联合储备银行字样的老头票。 日本领队便挥手朝那几个还在像闹着玩一样你一脚我一脚的揣着余振生的日本兵招呼着,他们就离开了张记。 所有人的心情都是复杂的,甚至他们看胡二的眼神都有点复杂,这道不是他们感激胡二,而是实在不明白他为什么这么做。 “还得说胡爷仗义!”王劲松忽然冒了这么一嗓子,算是给这尴尬又没台阶下的胡二解了围,他捧着册子凑到胡二面前:“胡科长,要不然张记就到这?咱们走着下一家?” 胡二手里捏着连日本兵都不要的旧钱,心里觉得有些丧气。 “不走干嘛,那不成还等人家请吃饭啊!” 胡二说了却没急着走,他走到桌边看着严彩娥:“大奶奶,张大少爷呢?” “跟媳妇走了,你要找他就去葛沽!”严彩娥刚刚对胡二有了一点恻隐,甚至觉得胡二有点可怜,语气到也软下来一点。 “哦!”胡二又看向崔卫:“那不对啊,好像还少了一个人啊?!” 崔卫眼睛眯着,一如既往看不出眼睛里藏的什么只看到一弯笑眼:“你问的刘福吧,哎,头前刘福还想回来呢,可是现在谁不知道您胡二平步青云啊,他是怕您还跟他记着仇不敢回来,我就说,人家胡二现在可不是小人了,人家是大人,大人不记小人过,宰相肚里能撑船的宰相,当年的事也不能怪你啊,人家现在不也等于给洋人做事?鬼子也是洋人.....” “够了!” 这顿连损带挖苦顺带把胡二宾到这里的话听的胡二一阵闹心:“行了行了,什么洋人不洋人的,跟谁混不是为了吃饭。”接着他的目光落在贾丰身上,颇有深意的冷笑了一下,转身就走。 王劲松忙对众人说道:“够十五岁的明天带上照片,去公署办良民证,有一个算一个谁也别落下!” “可笑,好好的中国人,偏要拿着日本人的东西,来证明自己是良民。”临走的时候,王劲松无奈的苦笑小声对崔卫嘟囔了一句。 振家在院子里哭,众人才回过味儿来,胡二已经走了,谁也不明白他到底为什么来。听到振家的哭声,众人赶忙跑去院子。 余振生坐在院子里,正擦着嘴角的血。 栓子把他拽起来,上下打量着紧张的问道:“振生,伤到哪没有。” “没有。” “振生,你流血了?”严彩娥也关心的问道。 “师娘,没事,就是刚才垫了一下,咬到了自己。” “没事就好!没事就好!”严彩娥自从张春明走后极少显露出紧张,她一弯腰捡起地上的一张民国的纸钱:“这是胡二掉的吧?” 崔卫瞅着钱嗯了一声:“内掌柜,家里还有多少这样的钱赶紧换了吧。趁着现在还能多换点,您没看刚才日本鬼子只找胡二要老头票?” 余振生对李复说道:“李哥,你去东兴打听一下,现在的兑换是多少。还有,以后咱也得收老头票了,这钱不值钱了。” 胡二的突然到访,以及鬼子在张记的捣乱,就好像这冬天里第一场大雪时候飘下的几片雪花,很快就和这冬天融合在了一起,又像是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 这个时期的人都是健忘的,很容易忘记这些小插曲,因为他们面对的都是日子的惶惶不安和随时可能食不果腹。 刘福回到张记,贾丰忙起收旧家具翻新,振家给贾丰当了帮手,铺子里还多了个于师傅。 这雪下下停停,天气始终是阴霾的,到了晚上小西北风嗖嗖的刮着,铺子里的伙计们收拾好都钻进了被子,只有杨五举着那张上面贴着自己照片的良民证,他用手指弹着发出啪啪的声响。 “想不到我也是有良民证的人了!” “五哥,你十五岁了啊!”振家蒙着被子歪着头看着杨五。 “呦呵,小伙子了,该成家了啊,要不要找媳妇啊?”栓子嘿嘿的冲着杨五笑着。 “我才不找呢,找媳妇有什么好处,钱是人家的,力气也是人家的,说不定....”他猛然收住了话头。 “嘿,接着说啊!”栓子一旁催着。 “嘘!外面有人!”杨五把食指放在嘴边。 “废话,你振生哥还在院子里呢!” “不对,是有人,振生哥不会自言自语吧。” 栓子也竖起耳朵听着,忽然他掀开被子一下就从被窝跳出来,披上衣服就朝院子里跑。 “关门,冷死了!”屋里刘福喊道。 “群青哥回来了,振生是在跟群青哥说话!”栓子一边急急的出门一边说道。 第一百六十一章 覆巢之下安有完卵 和往常一样,吃过晚饭余振生在账房核对了账目,这段日子的生意似乎有些回暖,账面上的收入也多了些。余振生盘算着,如果照这个趋势下去,很快就能见到盈利,那样大家也许就能过个踏实点的年了。 放下账目,他看了一眼桌上的报纸,愁容又重新浮现在他那张年轻的面庞之上。 继续大同沦陷之后,紧紧相隔两个月,太原也沦陷了。汾阳距离太原也就一百多公里,也就是说就算报纸上没有登载关于汾阳的消息,余振生也明白一个道理:皮之不存,毛将焉附! 他惦记着家里的亲人,有几次他真想立刻回家去看看,可每次看到严彩娥的时候余振生却开不了口。铺子里的生意依然是靠着作坊微薄的产出,而那些微薄的产出现在也只有余振生能做到。 桌上的电话铃响起,这声音打断了余振生的思绪,而这哑了一段时间的电话铃响的突然,又吓了余振生一跳。 他想不出这个时间会是谁打来电话,随手接起来喂喂了两声,那边滋滋啦啦的传来路飞的声音:“振生,是你吗?” “大姐夫,是我是我,你咋打电话来了,是不是家里出了啥子事?”余振生抓着话筒的双手都有些颤抖。 路飞先是安慰余振生:“你别担心,爹娘都还好,这不是太原沦陷了吗,家里怕你担心,咱爹嘱咐我想办法也要联系到你。” 听路飞这么说,余振生才稍稍松了口气:“姐夫,你们可一定要小心,咱那可是离太原太近了。” “这个我知道,不过大家都说,别看日本鬼子打了太原,想打我们汾阳没那么容易,咱这有可是有老蒋的飞机场,老蒋的飞机天天在汾阳上面飞给咱护着呢。” “姐夫,你咋也信这个!” 路飞略带尴尬的咳嗽了两声笑道:“自欺欺人,自欺欺人,覆巢之下无完卵啊。” 余振生便又嘱咐:“姐夫,眼下要紧的事是多备点粮食,还有最好能把家里安顿好,还有......” 路飞打断了余振生的话:“振生,这个你放心,这仗都不是今天才开始打,能做的准备我们也都做,炕洞修了地窖也挖了,咱老百姓除了想一万个办法活还能咋滴。只不过你说备粮这事,我们也愁,别说备粮食了,眼下吃的都紧张。爹说,再问问你能不能?” “能!”余振生没等路费说完,干脆的答应着。 “那太好了,哎,这一打仗学校都开不出我们的工资,你在天津可得好好干,现在家里就指望你了。” 余振生嗯了一声:“那家里大姐夫就多费心。” “得了,客气话咱就别说了,我这电话也不好打得久。你等下,还有人要跟你讲话。” 余振生正想问这电话是从哪里打来的,耳边就听到雷正的声音:“振生娃。” “雷伯?您,您怎么回汾阳了?”这话问过之后余振生也想到,雷用死了雷伯还怎么留在宛平? 雷用叹气道:“雷小姑死了!让日本鬼子逼死了。谭二爷也不想回来了,委托我回来把这边事处理一下。我这回来想着给雷老爷把信儿带过去。” 余振生这才想到雷家和这边也已经很久没联系了,之前是因为轰炸电话都停了,电话邮局恢复之后,崔卫也去给严白木那打过电话发过电报但却都石沉大海。 烽火连三月,家书抵万金。这战火让亲人的消息都杳无音信,可见严彩娥此时才是绝境,孤儿寡母独守异地撑着家业,连个亲人都联系不上。 “雷伯,您要去严家就顺便再带个信儿,我们大掌柜和大小姐都没了。” 电话那边忽然没了声音,余振生喂了两声,才重新听到雷正恍惚的声音传来:“你是说,张春明和张芳?” 余振生轻轻的嗯了一声。 这个消息实在沉重,雷正的身子晃了晃,一旁的路飞忙扶着雷正。 “雷钰,雷小姑,张芳,春明,还有我的儿,你们黄泉路上做个伴儿,保佑活着的好好活着,好给你们报仇!”雷正捂着老脸呜呜的哭了出来,这一哭他是憋的太久了。 挂断电话的余振生心绪久久不能平静,这场日本人发起的侵略战争让多少人家破人亡。雷正念叨的那些人还不包括余振生的亲人,要给亲人们报仇,此刻他真恨不得冲出去杀几个日本人才能解了心中的这口闷气。 灯光又忽明忽暗的跳了跳,余振生关上灯走到院子里。外面的冷风吹着他,才感觉顺畅了一点。 胡同里传来脚步声,不知道是不是夜间的巡查。脚步声在院门口停下,他听到似乎有人说话:“你别急,这不到家了嘛。” 这声音很耳熟,余振生赶忙走到院门前,没等来人拍门他打了院门。 栓子并没有听错,的确是张群青回来了。不仅张群青回来了,跟着张群青一起回来的还有刘超和武念知。 “振生,我娘呢!”张群青的声音变得沙哑,他拉着余振生急切的问道。 “我带你去,栓子,请超哥和念知到堂屋先坐。”余振生看到他们三个人也恍惚仿佛在做梦一样,他的心情也跟着激动起来,当看到栓子朝他们跑过来,他忙关上院门然后陪着张群青到内院走去。 严彩娥还没睡,她对着孤灯发愣。别人看来经历了伤痛的严彩娥仿佛变了一个人,她冷峻果断的挑起了张记。但只有她自己知道,真正在挑着张记的是余振生和崔卫他们。而她之所以像现在这样看上去的坚强是因为她没有别的路可走了,她想回山西想找哥哥姐姐,在哥哥严白木那里她可以因为失去张春明痛快的大哭一场,在姐姐严彩凤那里她可以因为失去张蕊和姐姐失去雷钰而同病相怜互相慰籍。 可是现在,哥哥姐姐的消息如石沉大海,电话不同电报不回,铁路中断沿路都有日本的哨卡,各地都是战火纷飞,她该怎么办,更主要的是她还有张蕊啊! 看了一眼堂前供着的张春明的牌位,严彩娥轻轻叹口气。 “师娘,群青哥回来了。” 门外传来余振生和张群青的声音,严彩娥一惊,随后他打开门,张群青站在自己面前。 余振生是第一次看到严彩娥发怒,从他到张记,严彩娥始终都是那个不笑不说话的温柔善良的女人。今天的严彩娥瞪着两个大眼盯着眼前这个满脸悲痛的男人。 一直被严彩娥视若己出的张群青,依然带着几分颇似张春明的书生气。 接着余振生听到一声清脆的响声,严彩娥一巴掌打在张群青的脸上:“你还知道回来!”她咬着牙厉声喝道。 张群青双膝一软噗通一声跪了下来:“娘!” 这一声娘彻底叫破了严彩娥的心里防线,她一把抱住张群青大哭了起来:“我的儿啊!” 她哭的是张群青活着回来了,可以告慰张春明在天之灵,更在哭张芳,那是她身上掉下的肉。 上一次严彩娥这么大哭,是那天突然出事,在那之后他没见严彩娥哭过,今天她哭的如此伤心。余振生觉得自己鼻尖发酸,眼泪润热的往下淌。他轻轻的转身关上门退了出来,他和张记所有人都知道张群青并非严氏所生,但所有人也没觉得张群青不是严氏所生。 朝外院走的时候,余振生忽然想到一个奇怪的事,刚刚只顾着和张群青说话,刘超和武念知他们怎么会和群青一起回来的?还有,武念知抱着孩子,但是好像只抱着一个。她抱的是哪个,另外一个呢? 心中充满了疑惑,他赶忙加快了脚步,走到前院见栓子正坐在堂屋前的台阶上仰着头朝天上看着。 “栓子,怎么了?” 余振生看到栓子的眼睛里面亮晶晶的,便有种不祥的预感。 “他们在里面,你进去就知道了。” 余振生没管栓子,他冲进房间看到刘超和武念知,两人都是风尘仆仆,武念知更是满脸的憔悴。她消瘦了很多,看上去比上次和张云鹤落难的时候更加的憔悴不堪。 他本应想问刘超他们几个怎么会一起回来,但外面栓子的异样和他心中的疑惑让他忍不住朝武念知怀抱的襁褓望去:“这是?” 武念知没有回答,低头把脸贴在孩子的脸上,这个举动让余振生莫名的一阵心痛。 “是小玉。”一旁坐着的刘超说道:“保定失守武将军跟鬼子打到弹尽粮绝,他是英雄。他委托我照顾好念知母子,是我没做好。大虎生病,我们找不到医药。” 刘超一脸痛惜的说着,余振生立刻明白了,灾难不仅仅是发生在雷家,余家,谭家....... 当晚,一切都是沉默的,余振生让杨五打扫出来群青那院的客房,暂时安顿下武念知。刘超和张群青似乎谈到很晚,第二日余振生起来的时候,到群青那边看到的是两个眼睛都红的人。 “振生,你来正好!” 余振生将一壶刚稍好的水放在张群青房间的桌上,听到张群青叫自己回头看着他。 “念知临时在这院住一晚问题不大,不过还是得你帮忙给找个住处。” “就住我那院吧,不过之前她住的屋子崔哥住,她只能住在栓子那间!” 刘超也走了过来,他拎着暖壶倒脸盆一些热水,一边洗脸一边说道:“不住原来那屋最好,省的她睹物思人。” “大虎没了,念知姐肯定伤心死了。”余振生小声说道。 “那可不,不过最难过的还是他爹的事。另外我说的睹物思人是说她那个男人。” “怎么?张老板也遇难了?”余振生似乎已经快习惯了这样的噩耗,他不解的问道。可以说他和张云鹤交情不深,如果说遗憾也多是在替武念知遗憾。 “没有,听说人家在上海混的挺好,那边有人捧,回不来了。” “xx无情,xx无义...”张群青冷哼一句:“不说这个,家里的事你安排的挺好,我和刘超商量了一下,以后形势越来越严峻,我们这做后方的一定要尽量给前方提供资源。所以,家里的事就还得靠你撑着,振生,你有什么困难没有。” “困难肯定有,你们走了以后群青这边货都空了,我这没办法让贾丰他们张罗起废旧家具翻新,这不是才补充点进项。” 张群青朝院子里看了一眼:“我说这院子里怎么这么多破烂家具,不过你这办法也不错,这么一来我更放心了。” “你光放心不行啊,我倒是还寻思要是能让这边进点货对张记也是个补充,现在往城外去太不方便,日本鬼子什么都查,上次从先春园拉回来的染料就被鬼子挑了一车,说是不知道什么东西,怕是炸弹燃料,你说气人不气人。而且咱这手工作坊出的东西,还真没你们那化工的东西有市场,以前掌柜的说咱有特色,不承认这工业化生产东西的价格优势,可现在这世道,谁还管什么特色。” 刘超和张群青对视两人都笑起来。 “你瞧这小子,现在说话一套一套的了?我看张伯真没看错人,这几个月下来振生也成熟了啊!” “你别在一旁说风凉话,好歹你也是群青化工的股东,货源这事也是你专长,你看要不然帮振生联系一下。” 刘超擦了脸,坐下倒了一杯热水:“别提股东这茬,我之前用钱早撤了股了,雨诗可是最大股东,怎么,她没跟你说??” “说了,不过我们分的时候,她全给我了。” “你啊!可别辜负了人家!” “还用你说?等把鬼子打跑,我敲锣打鼓的把她接回来。现在这么处理对她和孩子都好,再怎么说咱现在脑袋是栓裤腰带上来啊。“ 余振生觉得这两人你一句我一句的说的跟自己也没什么关系,就等他两笑过说道:“那我就等超哥的消息,我先忙去了。” 他走到门口又站住回头问刘超:“超哥,你是不是也要回家啊?” “这话问的,我不回家还在这住下了?” 余振生笑了笑:“我还有事求你!” “别说求了,你直接说,我能办就办!” “我得给家里汇钱,能不能走贵号的账?“ 刘超看了张群青一眼:“他是不是偷听我们讲话了?他咋知道我要去山西接手分号的事?” 第一百六十二章 收徒 这世上的事就是这么巧,余振生都觉得自己简直太幸运了,不光是躲过了几次劫难死里逃生,就连眼下最难办的给家里汇钱的事也因为认识刘超能顺利的解决。 “那可是太好了,就是不知道超哥方便不方便,帮我带封家信顺便吧我给家里的钱捎上。” 刘超笑笑:“方便不方便也都是要去的,家信我可以帮你捎着,只要我平安到达你的信也会平安到达,至于钱的事我回去就跟柜上说一声,让那边把钱像给送去就是了。” 余振生立刻高兴起来,但赶忙朝地上呸呸的说道:“超哥别说的这么吓人,你吉人天相肯定能平安到达。我去给群青哥换盆水洗脸,等会我就把钱给你送来。” 他欢天喜地的端着刚刚刘超洗脸的脸盆出了房间,一眼看到武念知正在院中好像在找什么。余振生忙把满脸的欢喜藏起来,朝她走过去问道:“你在找什么?” “我想梳理一下去见见大奶奶,另外看看张芳....”武念知说着眼圈一红低下头。 这两人从互相看不惯到无话不说的好姐妹,这中间经历了不少的波折,想到这期间武念知真是受了不少的苦,现在还夭折了孩子,余振生就有点心疼她。 即使不是打仗,这年头医疗水平有限,孩子生的多的家庭有个夭折似乎也是司空见惯的事。但这毕竟是武念知第一个孩子,她这一路走来也着实不容易。家乡被日本鬼子占了,跟着父亲抗日到了天津又遭到地痞恶霸的凌辱,总算是有情人终成眷属,可男人还是始乱终弃,现在大虎又病死逃亡路中。 余振生在心里叹了口气:苦虽苦,可终究还活着。活着也许还有个盼头,说不定以后日子会慢慢好呢?可是没了的人,即便日子好了也看不到了。 “我去给群青哥打水,待会给你带一壶热水来。”余振生听到武念知在自己身后轻声说的谢谢,他没有回头,他甚至觉得自己有点害怕看到武念知那可怜楚楚的样子,他怕自己看到会跟着难受起来。 “你要去山西?”屋内的张群青才提高声音诧异的问道。 “不去不行,日本鬼子控制货币控制的越来越厉害,现在这边的银号进出账目都要过日本人的眼,而且这钱币一贬再贬,我得帮家里把几个分号的事抓紧处理一下,一旦我这里资金断了,那我们拿什么给前线补充物资。”刘超小声说道。 “这样也好,处理完手头这件事咱们一起走!” “行,那我回头把我们研究的方案跟陈先生说一下,不过,你真的确定孙玉林和彭晋武这个人靠得住?” 张群青想了想:“彭叔这人我了解,他不会真心为日本人办事,至于孙玉林,我还有点拿捏不准,但至少我相信我父亲的朋友不会是大恶之人。” “那就好,如果能打通这条线那么药品方面的物资....” 门外传来余振生的声音:“你把这个拎进去,小心别烫到!” 张群青和刘超停止了交谈,将一盆清水放在盆架上,又从兜里掏出三十块钱:“超哥,这个就麻烦你了。” “呦,还是老头票呢?!”刘超接过来看看。 “现在都认这个,头前我看日本兵只收这个,就赶紧换了点。现在市面上也都不让用老钱了,幸好之前找金银铺的换了点金子银子。” “行啊,没看出来,你还懂这个?”刘超笑着说的。 “老话说的,盛世置业买房买地,乱世藏金,这东西不贬值。啥钱也没真金白银靠的住。” 刘超点着余振生:“有你的!”转头对张群青说道:“你赶紧给振生家工钱,要不让人我可要挖你墙角了。” “超哥,你就拿我打镲!” 张群青烫热了毛巾,在脸上捂了一会儿,然后打上胰子用剃刀把那已经长起来的胡子刮了刮,对着镜子看着:“振生,我爹出事之后,都谁来过?” “街坊邻居来吊唁的就不说了,沧州的表姑他们是后来听到信来过一次。雷家和严家到现在一直没有消息联系不上,师娘也为这事正着急。昨天我才接了雷伯电话,他正要去娘舅那看看情况,你回来着急去见师娘我就把这事忘了说了。” “雷家和严家都没事,这段时间他们都进了山里,我已经跟我娘说了让她放心,只不过他们恐怕还不知道我爹的事情。我爹的朋友来过没有?” “群青哥,你是问彭叔和孙叔吧,他们都来过了。师父走以后,彭叔还时不时过来关照下。” “孙叔呢?” “我也是听说,他的位置被人顶下来了,说是放到什么防疫科去了,现在日本人就怕瘟疫,打仗又死了那么多人,只听说说那是个受累不讨好的活,其他的我就不知道了。这些事您问崔哥,他知道的多。” “被人顶下来了啊!你爱看报纸,知道是谁吗?” “张竹林!”余振生对这个名字记忆犹新,张口就答了出来。 张群青和刘超对视了一眼,两人会意的点了点头。余振生不知道,他们这轻描淡写的一问一答,竟是孙玉林人生彻底的一次转折。清除汉奸卖国贼,是很多仁人义士在做的事,其中就有帮温士珍联系日本的张竹林的亲戚,而张竹林也是藏匿在卫生系统的汉奸,尽管不知道清除掉张竹林能否帮助孙玉林重新上位,但在卫生系统争取到一名同志,打通医药物资这个通道这是刘超和张群青这次回来主要要做的事。 天色大亮,街上的行人也多了起来,张记染坊和群青的铺子都开了门,群青化工的门面旁边还立着个门板,上门用油漆写着收废旧家具,家具翻新。 严彩娥怀里抱着小玉,武念知在张春明和张芳的牌位前鞠了躬,这才擦了擦眼泪。 她要伸手去接小玉,严彩娥却抱着小玉说道:“这孩子真俊,还这么乖。她这会儿不闹,让我多抱一会。” 武念知又缩回了胳膊,两条手臂无所适从的垂着,低着头似乎还沉浸在伤感之中。 严彩娥上下打量了着武念知,然后板着脸对张群青说道:“你们是怎么照顾人的,这天气这么冷念知这穿这么单薄,这要是再冻病了可怎么办。” 张群青忙说道:“找裁缝铺来不及,路上也没个卖成衣的....” “真难为你了,念知你坐下陪我说说话,群青,你叫孙婶去芳儿那屋,她得东西我没舍得动,眼下蕊儿也不用到,拿出来给念知用吧,念知,你不嫌弃吧?” “怎么会嫌弃呢,我两个那么要好,张芳....”武念知想哭,又怕自己一哭勾着严彩娥更难受,声音哽咽着头垂的更低了。 “娘,你们说话,我去找孙婶!”张群青转身走出了房间,前院里余振生正拉着栓子,张群青不知道他们哥俩说啥也没去打扰就进了灶房。 “不行,不行!”栓子的头摇的像拨浪鼓一样。 “咋滴就不行呢!” “武小姐和小玉怎么能住我那屋呢,孤男寡女的住一起,那不让人笑话死了,以后她还怎么做人!”栓子瞪着眼一本正经的说道。 “你倒是听我说完啊!”余振生真是被他弄的又好气又好笑:“让念知住你那屋,你搬我那屋跟你一起住,你我还有振家,咱仨一起住。” 栓子长出了一口气:“吓死我了,你倒是早说啊!” “还怪我没早说!”余振生扣起手指在栓子的额头弹了一下:“我刚说,让武念知娘两个住你那屋,你就跟我瞪着眼珠子摇头。” 栓子把身上棉衣朝紧里裹了裹嘿嘿笑了笑:“那也不行啊,万一我爹娘来了,或者你爹娘来了到时候咋办。” “我倒是想他们能来,你看现在外面仗打的,他们来的了吗?” 栓子仰着头无奈的发着也是啊的感叹,这时贾丰从铺子穿堂屋走了过来:“振生,你来下我跟你商量个事。” “啥事啥事,贾大哥背着我不?”栓子凑热闹一样凑了过来。 贾丰犹豫一下:“倒也用不着背着你,背着你你也能知道。”他转头对余振生说的:“振生,栓子在那住,他那套两间,现在就他一个人,成不成租给我半间?” “啥?”栓子和余振生都眼睛瞪圆了,这两人都在商量搬到一屋了,咋贾丰这又来事了呢。 “我是说,我跟杨家过不到一块去了,可那家老的老病的病瞎的瞎,四丫又带着孩子,我总不能把他们赶出去。反正那房子也不是我的,他们要住就让他们住。我在你那存了钱,其实一直也是担心早晚过不到一块。” “贾大哥你,,,,你,,,早知今日何必当初啊!”余振生挠着头,想着他是真上头了,贾丰开口他不能不帮。可这一个姑娘不能许两家,一间屋子也不能又答应了武念知再租给贾丰吧。 “振生,先春园那不是有空屋?”栓子小声问道。 “空不空那是人家张家的,再说你天天跟着我跑,来回这趟现在多少哨卡这么难走不说,那边在城外也不安全。“ 贾丰看看余振生看看栓子:“你两嘀咕啥?” 张群青的声音在几个人身后响起:“振生,这也至于发愁?” 余振生都不知道张群青什么时候就在他们附近,忙说道:“群青哥,你看这....” “贾丰的事你要帮我也要帮,我那院子都说了让你安排,这废旧家具能进院子人就不能了?客房旁边不还有两间屋吗,以前是潘妈两口子住,现在空着也是空着,正好也有人看家护院。” 群青一句话解决了大问题,几个人都高兴起来,贾丰也一个劲的作揖道谢。 “贾大哥,你先别谢我,再怎么说你也是我群青化工的人,有件事我不明白你得给我解答一下,说明白了咱们就按这么办,说不明白你就让振生给你想办法。” “东家,您说啥事?” “刚振生说,早知今日何必当初,你得给我们说是,你当初咋想的啊?”想到贾丰娶了杨四丫,张群青虽然不好八卦却一直也想不大明白,贾丰憨厚能干,怎么会跟坐地炮一家搅到一起。 贾丰一指余振生:“问他!当初他买了那院子,杨家没了去处,就说租我那住....” “我说的可不是这个!” “对,东家不是问这个!”栓子也跟着起哄起来。 贾丰的手拧着衣服,男人扭捏起来可真没法看,尤其贾丰这样粗壮憨厚汉子:“四丫,说我那个她了,让我对她负责。” “你,你真那个?”栓子八卦的眼睛上都冒气的精光。 “嗨,我有心无力,可又好面子!这下行了吧,你们满意了吧!”贾丰说着扬手朝栓子打去:“臭小子,就你起哄,看我不收拾你的。” 张群青和余振生都笑了起了,这一刻瞬间恍惚了,那曾经一院伙伴说笑打闹的时光似乎又重现了。 只是这光辉只有片刻,张蕊从内院跑出来喊着:“哥,快来,娘又哭了。” 张群青不知道发生什么事,被张蕊拉着朝内院走,余振生对贾丰和栓子说道:“你们先忙着,我去看看!” 房间里两个女人在哭,武念知已经换上了张芳的衣服,两个人都属于高挑的身材,武念知似乎更加丰满一些。然而那个假小子性格的张芳从来不喜欢穿紧裹身子的衣服,给她做衣服的王萍也深谙张芳的喜好,所以张芳的衣服都略微宽松一点。 也正是因为这略微的宽松了两寸,刚刚如同给武念知定做的衣服一样。当她换上张芳的棉衣,仿佛那个灵动的女儿重新活过来站在严彩娥面前一样,严彩娥顿时就崩溃了。 张群青和余振生进来,看到此景心下了然,张群青去劝严彩娥,余振生也准备悄悄离开,却听严彩娥抽哒哒哒的说道:“振生,我听说你答应念知住你那院子去了?” 余振生忙站住说道:“是有这么个打算。” “不用去了,我做主了。以后念知就是我闺女,我闺女和我外孙女都跟着我。” “这,这不好吧!”武念知忙说道。 “怎么,你不愿意?”严彩娥看着武念知。 “我也没了爹娘,我倒是愿意有个娘让我孝敬,不过我不能就这么留下来。” 房间里人都看着武念知,武念知沉吟了一下:“群青哥,振生,你们让有份事做,我便留下的心安理得。” 严彩娥点点开口对余振生说道:“振生,你在铺子里给念知安排个事做,哪怕是学着染衣漂色也行,以后也是我们张家一份子。工钱要付万一将来我有个什么不测,他们母女也还有个活路。” “振生师父,我可以学徒!”武念知一抬眼盯着余振生一脸严肃的说道。 刚安排完刘福贾丰,这又要安排个人手,余振生看看似乎是下了决心留下武念知的严彩娥,又瞧瞧脸上带着倔强不肯吃白饭的武念知,他咬了咬牙说道:“行,咱们柜上添丁进人,师父教我的东西我也不能藏着,打明起念知杨五跟我学徒。” 第一百六十三章 记着这笔账 尽管余振生觉得张春明能收自己为徒并将手艺传授给自己是一件十分幸运的事,但他也并不认为这就是所谓的传世绝学,尤其是张记旁边就是群青化工,冥冥中余振生总觉得,这些手工作坊早晚都会被工业生产所取代。 他虽然没有像张群青,刘超他们上过大学,但喜欢读书看报又虚心的优点让他很快能接受新鲜事物。 同时他又觉得,老祖宗传来来的手艺一定是好的,不然怎么会延续几百年几千年。更何况,工业生产出来的东西千篇一律,真正讲究的还是定制的手工的有特色的东西。 杨五听说余振生要收他当徒弟了,高兴地立马爬炕上给余振生磕头,振生赶紧吧他拉起来:“行了吧,我也就是当着师娘这么说。你也别叫我师父,这我手艺也就学了师父的六七成,只可惜师父也不能教我们,我就摸索着教教你们,也不知道将来怎么样,至少现在还能混口饭吃。” 这一晚余振生翻来覆去也睡不着,倒不是因为要收徒弟心里激动,而是盘算着这院子里人越来越多,眼下生意也是越来越不好做,要怎么才能养活这一大家子人,当然这里也包括自己。委托超哥给家里带了钱之后,他身上所有的积蓄也就掏空了。 崔卫到铺子的时候几个人正帮着贾丰从手推车上搬行李。 “呦,这干啥呢,咱不是只收旧家具吗?怎么这被褥啥的也都收?”崔卫打趣的问着。 “崔哥,贾大哥以后搬过来,就住群青哥这院。” 崔卫还没闹明白怎么回事,他挠着头进了铺子,余振生正和刘福交代柜上的事。崔卫揣着手在旁边等了一会,见余振生和刘福说完,就拉着余振生到一边问道:“贾丰搬院子里来?是不是你安排的啊?” “我哪有那么大主意,是群青哥安排的,那院子空着又没个人,贾大哥搬来正好还能看着点院子。” “贾丰要搬来,那杨家.....” 杨五抱着整理好的一沓布样儿进了铺子,走到崔卫和余振生的身边冲着崔卫说道:“贾大哥自己来。杨家是杨家,贾大哥是贾大哥。” 崔卫歇着眼看一眼气鼓鼓的杨五:“哎,我怎么觉得这话味不对呢,怎么你不叫姐夫了?” 杨五咚的把布样儿朝柜台一放:“什么姐夫不姐夫的,以后咱们都不提这事,大家都是好兄弟。”说完一扭头又回院子帮忙去了。 “他这是跟谁啊?”崔卫一脸茫然的问道。 余振生笑笑:“跟他自己呗!” “这小子,抽风!” “崔哥,等下我带着杨五和武小姐去趟先春园那边,这边的事你还得多照应,头前说的打算年前给伙计们翻衣服的铺子还得跑跑。” “这没问题,我待会儿就各家转转。不过你说你带杨五和武小姐去?哪个武小姐。还有,你刚说是群青安排的崔卫住到院子?群青回来了?”崔卫的声音不自觉的提高了许多。 他下意识的铺子外面看了一眼,拉着余振生就朝堂屋走。 “群青哥和超哥还武小姐是昨天一起回来的,师娘说武小姐就留在铺子做事,我正打算把铺子里的活教给杨五和武小姐。” 余振生被崔卫推着进了账房,崔卫关上门问道:“他爹不是游击队的吗?” “他爹死了,听说游击队的人也伤亡惨重,具体情况他们没说我也没细问。” “这年头....也是可怜的人,那她男人呢?” “别提了,男人负心了,儿子也病死了,师娘是心疼她又看见她想起大小姐,就留她在院子里了。” 崔卫搓着手,牙在嘴唇上轻轻的咬着:“难也是真的难,可这人咱怎么留?胡二那家伙三天两头的来这附近溜达,我总觉得他憋着坏呢,群青的身份好办,这武小姐的身份可怎么办?” 余振生被崔卫一提醒,也意识到这事非同小可。没有良民证还是其次,要真是让人查到她是武将军的女儿,不光她麻烦大了整个张记都要出大事。 “要不然,就说是我老家的亲戚?” 崔卫白了余振生一眼:“不说是你亲戚还好办点,我看那胡二跟你和栓子仇大了,不行不行!” “那说是师傅或者师娘的亲戚?” “也不行啊,老掌柜和大奶奶的亲戚胡二都见过。” “那怎么办?”余振生也有点着急了。 崔卫挠着头想了想:“就说是王萍表妹,这院子里,能说胡二不会太为难的估计也是大奶奶和我了。” “也行,那您得赶紧和师娘还有武小姐说一声。我看今天也先别带她过去,这良民证没有估计城都出不去。” “良民证....我看也得绕开胡二这道坎,振生,你跟彭科长是不是很熟?” “应该算是吧,以前师父应酬也总是让我跟着,彭叔和孙叔都算相处的不错,我的事彭叔也没少帮忙。我这就去找他!” 两个人商量好分头去办自己的事,余振生揣上自己的良民证,骑上自行车本着彭晋武所在的日租界警局。 这一路余振生发现,原本通畅的街道到处都拉起了铁丝网,就连几个租界之间也都用电网拉着,伪警和日本兵交替这巡逻没到一处就如同要过一道关卡。 进日租界余振生也不是第一次,他直接找到伪警说明来意,听到是找彭科长的,伪警看过了余振生的证件就将他放心了。 进租界顺畅,经过女中的时候,余振生莫名的感觉有些心里难受。女中前面的路上有些骚乱,余振生望去有人在跟日本兵争执着什么,地上还有一个人蹲着,似乎争执正是因这个人而起。 本来他想骑着车经过赶紧去办正事,等走进的时候余振生意外的用脚刹住了自行车。 地上蹲着的正是栓子学修车的黄观师傅,而和日本人在争执的竟然是许久未见的孙玉林。 眼前的孙玉林差点让余振生没认出来,和当年那个坐着小汽车的孙局想比,这个身上穿着卫生局工作人员制服,夹着一个看上去有些灰尘的皮包的孙云林,简直和上面收水费垃圾费的卫生局小职员没啥两样,甚至带着一些市井气的孙云林明显没有往日的风光。 只不过他还有些当时的气势,仿佛仍然是坐在卫生局办公室里的那个副局长,仰着头瞪着他的三角眼对日本人说道:“这个不行,是不是传染病我们防疫科说了算,人我带走去医院检查。” 日本兵也丝毫不让,他带着白手套的手一指孙玉林:“你们防疫科算个什么,虎列拉(霍乱)的必须拉出去烧了。” 蹲在地上的黄观赶忙说道:“太君,我不是虎列拉,我就是吃坏了肚子..哎呦!”他说着的时候,似乎肚子拧着般的疼起来。 “是什么你说了不算,跟我走!”孙玉林对黄观说道。 “不行,真的是你担不起!人必须烧!”几个日本兵拦在孙玉林面前。 “孙科长,要不算了?”跟着孙云林的一个办事员拽了拽孙云林小声说道。 “不行,好好的大活人说烧就烧,万一他就是吃坏肚子呢,这叫草菅人命懂不懂!再说,如果真的是霍乱,咱们就要安排针对这地方的防.疫的措施,你懂个屁!”孙玉林回头骂道,猛一抬头看到余振生。 “振生,你干什么来了?” “我来找彭叔办点事!” “来的正好,你快把他给我叫过来!” 余振生赶忙蹬上自行车朝警局去,身后听不清孙玉林跟日本人争执,却听得到黄观的叫声:“憋不住啦....” 余振生找到彭晋武的时候,他根本顾不上说自己的事,拉着彭晋武就朝外跑,等他们赶到的时候,那地方只有孙云林和跟着他的办事员。 孙云林蹲在地上抽着烟,那样子就像个老农一样,哪里有半点曾经卫生局局长的样子。 “玉林,怎么了?”彭晋武来了就问。 “这就是你管的地儿?”孙玉林撇了彭晋武一眼冷嘲热讽的说道。 “孙叔,刚才那人呢?”余振生在原地转了两圈,只看到地上的枯叶跟着冷风盘旋。 “拉走了.....”孙玉林站身来踩灭了烟头。 “拉哪去了?”余振生有些着急,那可是栓子学修车的师父,虽然自己和黄观的交集不深,但栓子对这个师父颇为敬仰。上次自己打听刘超家的事,还是黄观给自己指点的路呢。 “问他!”孙玉林气哼哼的一指彭晋武。 彭晋武摘下帽子用手拍了拍又重新带上:“问我有什么用,得了玉林,咱还不都是各自求个安心尽力。” “我还真就看不惯你这安心,能安心吗?一个大活人,就因为拉肚子,连个医院都没去过,就当做霍乱拉出去烧了?中国人在他们眼里就不是人!” “你小点声,我的爷呦!”彭晋武一把捂住孙玉林的嘴。 一辆汽车从几个人身边经过,汽车放缓了速度,余振生认得这车是当初孙玉林做过的。彭晋武和孙玉林也停下了争执,车子在他们身边缓缓停下,车窗放了下来。 “玉林!”车窗慢慢的摇下来,里面一个略微苍老的声音带着责备的语气:“怎么搞事还搞到租界里来了,我正跟日本人谈事就有人告你的状。” “不是,您听我说!” “你不用说了,华界的事都要听日本人意见,更别说这是租界!今天的事我帮你说了话,以后少来这地方!” 孙玉林也沉默了。 “那个人,是不是叫余振生!”车子里的突然问道。 孙玉林和彭晋武都朝余振生看去,余振生推着车站在那里微微皱眉听着他们的对话。他心里知道,孙玉林为什么和彭晋武发火,更知道他所认识的人又一个死了。身边的人,认识的人正一个个的离开,遭遇战火遭遇病痛还有的遭遇无妄之灾。 他真希望自己看到的听到的就是在做一个梦,可现实是不光是他,就连孙玉林彭晋武这样的人对这场噩梦也是无能为力。 直到他看到那辆汽车的车窗摇下,听到那略微有些苍老的声音,又看到那人朝他招招手:“你过来!” 余振生推着自行车走了过去,没错,车里面正是张竹林。老头正挤着一脸的慈祥问道:“你们认识?” “他是我一个故人铺子里的伙计....”孙玉林急忙上前一步说道。 “恩,很好!这小伙子有些身手,我有一份好差事想找他做。” “算了吧,我做的我自己的事踏实!”余振生说完,便不在理会张竹林,上了自行车就骑了起来。才刚走两步,就又下车搬着自行车转身回到彭晋武面前:“彭叔,我找你有事....” 余振生和彭晋武回到警局说明来意,帮人办个良民证这件事,对于彭晋武来说十分容易,他让余振生准备好武念知的照片,然后带着她本人来就行了。 “彭叔,我怕她本人可能不能来....”余振生惙惙的说道。 “为啥?”彭晋武一头雾水。 “您忘了,她爹是武将军,之前在这地方住过的。” “哎呀,我想起来了,那她是真不能来这地方,算了,这事交给我你准备好照片,回头我帮你们办好。” “那多谢彭叔了!” 告别了彭晋武,余振生回到张记。他的心情并没有因为能帮着武念知办好良民证而感到轻松,相反今天遇到的事让余振生的心里格外的郁闷。 忙完铺子的事,余振生将栓子叫道一边,跟他说了看到的一切。栓子楞在那楞了会,半天他转头看着余振生:“振生,你说我怎么明明心里很难受,可一点都哭不出来呢?难道我平时对黄师傅的情意都是假的?” “我也哭不出来,其实师父没的时候我就哭不出来了,心里特别的难受,可这三天两头出事,都不知道要哭到什么时候才算是个头。” 栓子似乎感觉到被余振生特别理解,他用力的点着头:“恩,这账咱们都记着,早晚有一天跟日本鬼子一起算。” 第一百六十四章 温酒红人面 财帛动人心 铺子不算特别忙,却也断断续续的有些生意,再加上不时会来收税的,收水费电费垃圾费,治安费的,这些虽然名目虽多但也不算离谱,更有离谱的要家家户户插旗新旗子,一面旗子也要收个两三块。 这日子口已经够难过,还要对付这些副爷,原本这些事也都是崔卫应付,现在崔卫天天有空就往外面跑给铺子里揽活去,闲事应酬也就都落到了余振生的头上。 武念知从内院走了出来,她挽着袖子朝灶房走去,猛一抬头看到院子里说话的振生和栓子,便上前打着招呼问道:“振生师父,事情办的怎么样了?” 余振生知道她是问良民证的事,别看这只是简简单单的一张纸,有他至少能在进城行走,没它可就真是寸步难行了。 “别叫我师傅,还是叫我名字,要不然太生疏.“见武念知笑笑,振生说道:“证件的事已经跟彭叔说好了,你回头准备张照片。” “那先谢谢你,有了证件就可以跟你出城去作坊看看了。” “你们来的时候,没人查你们吗?”余振生疑惑的问道。 “刘超有办法,他在车前插了日本旗子,我们还真不知道,他还会几句日语。大部分时间我们都藏起来,倒也算是有惊无险的回来了。” 余振生轻轻的哦了一声,武念知便说道要去灶房帮忙,栓子最关心小玉,倒问起小玉呢?武念知便笑了笑:“娘稀罕的很,一直抱着不撒手,我都接不过来。” “娘?”栓子狐疑的看了一眼余振生。 “回头跟你说!”振生拉开栓子看着武念知:“你这衣裳.....” “张芳的衣服好是好,穿着没法干活,我从箱子里发现这件,平时干活穿挺好。”武念知拽了拽身上那件蜡染的布衣。 现在的余振生看到这衣服感觉特别亲切,虽然看上去当初的手艺那么粗糙,可这是自己第一件带着自己想法去染色的衣服。衣服是张芳的旧学生装,布料也不是很好的布料,但是经过余振生的改进,张芳他们当成了学校募捐义演时候的演出服,效果在当时来说已经是极好了。 武念知那时候正经历着一场劫难,自然不知道学校发生的事,更没有机会看到张芳在杂志上的照片。她只当这是一件在张芳众多花样斑斓款式新潮的衣服里比较普通的衣裳。 “这不是?”栓子刚要说出口,余振生拉了他一下对武念知说道:“你不是要去给孙婶帮忙吗?” “真是,光顾着在这跟你们唠闲嗑。哦对了,刚刚群青哥说要是看到你,让你过去找他一趟。”武念知朝张群青的院子指了指。 “他回来了?神出鬼没的,刚才去他没在!”余振生摇摇头。 穿过堂屋从两个铺子中间经过,来到张群青的院子。台阶上坐着贾丰的寂寞的声音,在他前面浮动淡淡的烟雾,被风一吹烟雾就散开了。 “贾大哥,坐这不冷啊?”余振生从他身边经过,看到贾丰正吸着烟。 “冷点好,冷点人清醒!”贾丰自嘲的说道。 余振生看了一眼地上大概有四五个烟头:“贾大哥,是不是有啥愁事?这烟可不能这么抽,对身体不好不说,您看着院子里还有咱收家具,这风干物燥的万一占了火星子,咱可就没法跟东家交代了。” “呦,你说的对!我这就掐了。”贾丰赶忙起身用脚把手上的烟头也碾灭,跟着猫下腰把地上的烟头也都捡了起来:“身体不身体的已经这样了,别着火到是真的。” 他小声的说着,话却进了余振生的耳。余振生心里默默的叹了口气,即便贾丰不说,关于贾丰从家里搬出来的事杨五也对余振生说了一些。 原来,上次事情没多久,贾丰和杨四丫就经常吵架。 倒是那个张竹林一直也不甘心,经常派人来送些财迷油盐的日用品,说是怕委屈他的儿子。 这对贾丰来说简直就是羞辱一般的存在,他是不肯收东西,但杨四丫似乎对这些很受用。 俗话说,清酒红人面,财帛动人心。时间久了,四丫娘也觉得闺女跟着贾丰是受穷,不仅仅受穷就连胡二都比贾丰混的好。 最终杨四丫和张竹林偷偷谈了条件,要接儿子回去得等她跟贾丰掰扯清楚了,贾丰同意离婚她就入张家的门。 儿子肯定不能离开娘,张竹林倒也让步,毕竟家里的老大也生不了了。 于是,杨四丫早就动了离开贾丰的心思,贾丰也狠下心,儿子怎么说也不是自己的,从开始他也觉得四丫心思不正,到现在也算是彻底看清了。 贾丰唯一觉得不能接受的事实就是这样的事一而再的发生在自己身上,他是真的难受。难受到,当她看到武念知的时候,都觉得再好看的女人,终究也架不住钱财的诱惑。当年的贾丰,还有抢了自行车想去救这位武大小姐的念头,而现在的贾丰几乎可以用万念俱灰来形容。 余振生没办法安慰贾丰,只是心里默默的希望贾丰能早点闯过这个心坎,就像栓子那样到现在似乎伤口已经平复了。 为什么不能用痊愈这个词呢?朝张群青的房间走着,余振生问自己。接着他又给自己一个答案,这些心里的伤痛根本没办法痊愈,就好像自己想起张芳的时候,总是会有些说不出的隐痛。没那么肝肠寸断也没那么撕心裂肺,就是那么淡淡的如同伤疤将好只有一层痂,你以为他好了一揭开里面还是伤口,日后还会落一层痂。 走到张群青的门口,余振生敲了敲门听到里面张群青的声音便推门走了进去。 “群青哥,你找我?” “我听说你今天找彭叔去了?” “去了,念知要留下来就得把良民证办了,以前有王队长就行,现在王队长都归胡二管,我们怕到时候胡二找我们麻烦。” “坐下,跟你说点事!”张群青让余振生落座:“我听说,你认识张竹林?” 余振生立刻站起来,走到门边朝院子里看去,贾丰正在树下将收上来的旧家具板子一块块的摞着。 “紧张什么,问你是不是认识张竹林,你朝外面看啥?”张群青笑了起来。 “只是见过,谈不上认识,但是这个人跟咱们这里的人有些渊源。”余振生重新坐下。 “哦?说说啥渊源。” “这个,不说了吧!” “必须的说,这事特别重要!” 余振生见张群青一脸严肃,他想想四丫和贾丰的事倒也算不上秘密:“四丫是带着身孕嫁给贾大哥的,这事咱们柜上都知道。她的身孕是当年在园子唱曲时候跟了一个姓张的,那人在公署做事。” “哦!”张群青恍然大悟:“那你怎么认识这个人的?” “张竹林想要回儿子,那天我正好碰到他和四丫之间的争执。” “管闲事了?” 余振生低下头,现在想想当时还真是多管闲事,也许当时不管这事,贾丰也不至于多难受这么多日子。 “管就管了吧,我跟你说我今天去找孙叔了。他说他今天也看到你了,还看到张竹林打听你。” “你去找孙叔?”余振生诧异的看着张群青。 “对啊,怎么了?!” “孙叔没事吧?” “他能有什么事!” “他今天得罪了日本人还得罪了他的上司,就是那个张竹林。” 显然张群青并不了解这个事,他惊讶的哦了一声:“快说说,怎么回事?” 余振生就将他看到的事情跟张群青说了一遍,张群青边听边点头,最后自言自语的说道:“看来或者没找错人。” 余振生觉得,张群青要找的人一定有大事,不过再大的事似乎也跟自己没什么关系。 “振生,有件事,我想安排你去做,就是不知道你敢不敢?” “啥事?只要不是杀人放火,嗯,对日本人除外!” 张群青听着摇头笑了起来:“你说对了,还真是杀人?” “啊?”余振生长得嘴瞪着张群青,接着他使劲的摇头:“不行,我又没杀过。再说,平白无故的杀人干什么!” “不是让你去杀,你放心我们也会不会杀害任何一个好人和无辜的老百姓。咱们天津有今天这个样子,都是因为汉奸卖国贼勾结日本人,我们要刺杀汉奸,给死难的同胞们报仇。”张群青说着握紧了拳头。 余振生的心有些激动起来:“谁谁,谁把我们害成这样的,能给师父张芳报仇,我干!” “你先听我说,其实我们有几个目标,其中一个就是张竹林,不过这小子警惕性太高了,自从我们上次失手,就很难找到机会。” “不是吧,一个卫生局的局长,还有保卫?” “你以为?难道卫生局的官就不是官?手握实权是小,他们也是知道自己犯下的罪行,想继续勾结日本人,又想自己活命所以只能找些江湖上的人世来暗中保护自己。” 余振生皱着眉头他沉思了一下:“群青哥,我没杀过人,不过真要让我铲除汉奸,我一定去做。不过我不知道他身边都是什么人,也不知道我能不能打的过。” “哈哈,你想多了!是这样,张竹林好像挺欣赏你,上次我们行动他损兵折将,正在物色合适人手。今天我听孙叔说,他也打听了你,听说你身上有些功夫。而且还有人推举你到他身边做事。” “有人推举我?谁?” “他的新夫人!” “杨四丫?!她疯了吧....” “她没疯,我是不知道她安的什么心,不过这样也好,你可以借着这件事去见见张竹林。” 余振生越听越糊涂,他盯着张群青,想从他的脸上找到答案:让我到他身边做事?那铺子怎么办?还是让我刺杀张竹林? “你听我安排,去见他,然后假称见见新夫人,弄清楚他们的住处和他会什么时间去。其他的事情就交给我们。” “就这么简单?”余振生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对!”张群青肯定的点了点头。 去见杨四丫,真是让余振生挠头的一件事,不过当他从张群青的房间里出来,再次看到愁眉深锁的贾丰的时候,余振生忽然觉得这件事要快点办,汉奸一定要铲除,贾丰这气受的连余振生都觉得窝囊。 接下来的事,似乎有些出人意料的顺利,在孙玉林的引荐下,余振生去见了张竹林。 不过余振生却拒绝了张竹林要给他安排事情做的“美意。”那天他表现的像是一个满足现状,没见过世面的乡下人。 当然,必要的致谢还是要的,尤其是余振生提出想见见新夫人并且跟新夫人道歉的时候,张竹林哈哈大笑起来。乡下人就是乡下人,一定还会有所顾忌。 当然,余振生所遇到的事也并非那么顺利,他一个乡下人有什么资格去见局长新夫人呢。 不过余振生还有别的办法,那就是杨五,杨五也并不知道四姐具体住哪里,好在他能跟娘去打听。 地址有了,剩下的就确定杨四丫在不在那里,余振生在附近转了好几天,才终于看到上街买东西的杨四丫,也终于有一天等到了张竹林去杨四丫的住处。 接下来的事,就好像什么都没发生,张群青也不在提及这件事。 正当余振生开始对自己做的这件事的结果产生怀疑的时候,终于从报纸上看到张竹林被刺杀的消息。 日子再次恢复平静,张群青和刘超也再次离开天津,刘超临走之前给余振生介绍了一些货源,群青化工也重新摆上了一些染料和油漆之类的产品。 武念知的良民证也办下来了,余振生心里悬着的一块石头落了地。 武念知的到来,似乎给张记带来一丝好运,铺子里的生意也有了些起色,大家一忙起来糟心的事就忘了不少。 尤其是严彩娥,每天看到武念知在院子里穿梭,似乎看到张芳那跳跃的身影。更让严彩娥觉得生活有点意思的是小玉,几个月大的孩子在严彩娥的怀里咿咿呀呀的。 严彩娥就时常想,张芳小时候也这样,更会想到群青的孩子该降生了。于是,她便像是第一次做了母亲,做了奶奶姥姥一样,把武念知当成了张芳,把小玉当成了自己的亲外孙。 第一百六十五章 无巧不成书 一九三七年冬,日本人统治下的中国,为了蒙上一块遮羞布推出了汪精卫成立的伪政府。同时为了笼络人心和顾忌国际舆论,日本人除了严明了军纪,日本兵也不会随便在城里胡作妄为。当然只限于城里的华界和租界,偏远地区和乡下经常会有被日本兵挑死人的事情发生。 尽管行政公署换上了带着多家的一道黑色的青天白日满地红的旗子,可人们还是觉得世道不一样了。想比之前本就不太平民生不安的世道,现在的日子似乎更艰难,除了艰难之外还多了些惶恐不安。 这种惶恐让原本中国人都期盼的春节蒙上了一层阴霾,而人们对新年的期待更多的就是什么时候能赶走日本人,过上太平的日子。 眼瞅着进了腊月,余振生最担心的两件事,一件就是张竹林被人杀了,他知道这件事一定和张群青有关系,好在一个这件事似乎无声无息的结束了。张群青也刘超再次离开天津,刘超去哪里余振生知道,而张群青又和上次一样走的无声无息。 另外一件事就是家里的事,好在刘超来了消息,家里一切平安,钱也送到了。当然消息也不只这一个,二姐的病刘超找人帮忙看了,说是按中医说是郁症。按时吃药不敢说能康复,但至少不会出问题,药费不算少却也是当下余振生寄过去的钱能负担的。 现在的余振生差不多所有的积蓄都贴补了家里,他应成为支撑这个家的主要经济来源。他知道,自己也必须撑起这个家,父母需要赡养,姐姐的病需要医治。 爹娘不能没有二姐,尹慧和尹超也不能没有娘。思前想后,余振生决定听从余二河的意见,这路上到处打仗也不安全,这个春节就留在天津。 一场战争,让所有的人都突然变了许多,年轻的一下子就老了,少年的一下子成了成年,孩童也也一下子长大了。 坐在窗边的振家朝窗户上哈了一口,然后用袖子擦了擦融化了冰花朝院子里看着。 刘福翻个身眯着眼睛含混的问道:“振家,又不用上学,醒这么早干什么?” 振家穿好衣服跳下床,开门出去的一瞬间,刘福不禁将被子又拽紧了些。 余振生正在扫着院子里的积雪,振家跑到余振生面前:“哥,你就让我跟栓子哥一起回去好不好。”、 “崔哥,福子哥都回家过年,这院子不能只剩下师娘和蕊小姐是不是?” “那不是还有武姐姐嘛!” “武姐姐也是女人啊?” 振家拦在余振生面前:“哥,那不还有贾大哥吗?” 余振生无奈的停下扫着,他呼了一口气:“贾大哥不得看着那院子?再说人家贾大哥就不回家过年了?” “你骗我?”振家抬着头盯着余振生:“你之前说,如果群青哥回来,咱们就回家。后来又说,栓子回去咱们就不回了。我觉得你就是不想让我回去。” “振家!别闹了好不好,明年栓子留下来,我们回去好不好?”余振生本想呵斥,但他怎么人心呵斥振家呢? 振家一把拿过余振生手里的扫把:“算了,你就当我是小孩子吧,其实我都知道!”他挥动起扫把用力的扫着院子里的学,落在地上的雪被他扬的又飘飞了起来。 “你知道啥.....” “你不说我也知道,我爹娘和振和是不是也死了?” 余振生一把拉住振家厉声问道:“谁跟你说的?” “这还用说嘛,这都多久了,我爹娘我弟弟一点消息都没有。还有二伯二娘,以前都没这么疼我。上次二娘一看到我就哭,我猜的。你们就是不肯告诉我,就像我不会告诉张蕊一样。不过,哥,你知道吗?我们都不是小孩子了,我们都懂的。” 余振生也不知道怎么回答振家,好在这个时候院外传来敲门声。他走过去打开院门,门口站的是杨四丫。 张竹林死了之后,杨四丫就已经被张竹林原配夫人赶了回来,而贾丰却依然住在群青的院子里。余振生抬头看了看灰蒙蒙尚未大量的天,他很诧异为什么这个时候杨四丫会来。 杨四丫却在门口噗噗跪了下来:“我是来报丧的,麻烦你叫贾丰和杨五都回家吧。” “你等等!”余振生没有问,杨家是谁的丧事,按理说这人情的事余振生不会不知道,可他见到杨四丫自然想到张竹林的事,心里便总是回想起杨四丫说过的那句我:“我的今日都是拜你所赐。” 的确,之前的事余振生觉得都是四丫一厢情愿,可张竹林的事自己是万万脱不开干系的。他赶忙回到房间,拍起来杨五,又跑到群青院子去找贾丰。 去叫贾丰的时候,余振生还在寻思,当下贾丰跟杨家已经断绝的了关系,还会管杨家的事吗? 可事实证明,振生是多虑了,贾丰知道杨四丫来报丧的,披上棉衣趿拉着鞋子就朝院外跑。 一院子人,也被这突然的声音惊扰醒了。刘福多问了句,余振生才知道,是四丫的爹没了。杨家老头卧床多年,似乎也不算什么太让人意外的事。 然而,就当院子里的人打算开始一天要做的事的时候,栓子突然回来了。 栓子昨晚回去收拾了一下东西,顺便跟老孙头夫妇吃个送行饭,当晚也就没回张记院子住。 早上栓子回来原本是件正常的事,但是栓子的样子却是极不正常,他一脸焦急的进了院子,一眼就看到余振生,上来拉着余振生就裂开嘴大哭了起来。 “栓子,咋了这是?”振生赶忙拉着身子往下沉的栓子。 “我干爹,没了!” “怎么回事,你别顾着哭,赶紧说啊!” 栓子这才东一句西一句呜咽的说了事情经过,原来昨晚栓子和老孙头两口吃过饭,又跟崔卫唠了会家常,看时间太晚索性就没回这边。 老孙头照例去河边去看看他死去的亲儿子,回来的时候路过日本鬼子的哨卡。 放在平时,经过鬼子的哨卡鞠个躬,在给鬼子看看良民证也就过去了。可偏偏老孙头晚上多喝了两口,又刚去儿子坟头骂了几句不争气的儿子,这会酒正上头便也不鞠躬就朝城里走。 这晚在北大关浮桥上执勤的日本兵也正因为没能去成慰安所的事心情不好,老孙头不鞠躬鬼子急了,就把老孙头踹下了河堤。如果不是十冬腊月,摔晕了老孙头也不会就这么冻死在浮桥下的河堤上。 这事也是巧,老孙头和日本兵争执的时候,被急着去请大夫的杨四丫看到了。 杨四丫是顾不上管老孙头的事,自己的爹那正倒气儿呢。 更巧的事,孙婶忙了一天也累了,到了晚上知道到点儿老孙头也就回来了,所以昏昏沉沉的也就睡下了。等到早上睁眼发现老孙头一宿没回来,孙婶一下子慌了神,赶忙去喊隔壁院子的崔卫。 栓子和崔卫都知道老孙头晚上去哪,就顺着原路找,正碰上来报丧的杨四丫。 栓子要去跟日本兵理论,幸好有崔卫死拽着栓子,跟日本人哪有理可讲,赶紧安葬了老孙头才是正经事。 第一百六十六章 自讨的没趣 老孙头不是第一个因为不给日本鞠躬丧命的人,也不是最后一个。 人们似乎对活人的离开变得有些麻木的同时又有些震惊,麻木是因为这年头死人已经是司空见惯,震惊的是竟是自己相视,熟知甚至朝夕相处的身边人又走了。 老孙头夫妇对待栓子,不能说是视如己出,但已经认了干儿子还真有些对干儿子的样子。平时嘘寒问暖,照顾有加。 老头的离世,也让孙婶难过了好一阵。原本栓子收拾好的行李又重新放下,这个春节他不能回山西。 张记从人手充裕,一下子到人手紧张起来,再不景气的年年前也要小忙一阵。贾丰和杨五去杨家处理丧事,栓子忙着给老孙头发丧。 余振生跟着栓子一起发丧了老孙头,栓子留下陪着孙婶,振生回铺子照看生意。 少了贾丰和杨五似乎一下少了两个主力,少了栓子铺子里冷清了一大半。一共两间铺子,现在只有刘福和李复两个人。眼瞅着天已经落了晚,两人各自忙着归拢着账目盘着柜上的货。 余振生前脚进了铺子,后脚崔卫也跟了进来。 “真冷啊!”崔卫跺着脚进门,冲余振生说道:“振生,洪福记的衣服送过去了,账也结清了。” “崔哥辛苦了,赶紧过来暖和暖和!”余振生挑开铺子里炉子的火。 “哎!这炉子摆这,晚上你们睡觉的屋子咋办?”崔卫在炉边烤着火问道。 “晚上睡觉有被子,这白天人都在铺子里,烧暖和点来了客人也能呆得住。”余振生冲着崔卫说道。 “倒也是这个理,今天的煤不好搞,总共就这么多,张大奶奶那屋不能省,也只能紧着点你们这边了。”崔卫拎着凳子守着炉子坐了下来。 “是啊,这不是念知姐也陪着大奶奶在他那屋过冬,要不然小玉这么小怎么抗住冻。”余振生也搬了个椅子坐下,虽然今天没怎么忙柜上的事,跟着栓子一起忙乎老孙头的事也是大半天的光景,现在感觉浑身都乏,其实累也并不是累,就是心里总是不舒坦个劲,人的精神消耗很大。 “嘘!怎么还叫念知姐。” “叫习惯了,这以后还真得注意慢慢的改了。” “不改不行啊!她这身份好不容易能糊弄过去,可别出了茬头!”崔卫小声的嘱咐着。 铺子的门脸挑起,王劲松从外面走了进来:“还是你们这暖和啊....” “王哥,过来坐!”余振生见状起身让开座位。 “振生,你坐,我暖和一下就走。” “我去后面看看,你们聊着!” 王劲松却拉住余振生:“你想别走,正好你跟小崔都在,我得跟你们说个事儿。” “啥事啊,你坐下说!”崔卫抬头对万劲松说道。 “还能有啥事!”王劲松在刚刚振生坐过的凳子做了下来,他从兜里摸出一包烟,递给崔卫一根,又佯装的要递给余振生。 “不会,谢谢!”余振生忙用手挡了一下,王劲松就将烟盒重新塞回衣兜。 “我就是烦,这街上的事可是从来没这么闹心的烦。小崔,振生,你忙帮我说说看,这马上过年了,上面说这过年要有过年的样子。一是街市上的秩序,二是要各家吧灯都挂起,福气吊钱儿这些也都要贴起。” “王哥,这就有点难为人了吧!”崔卫皱起了眉头:“您瞅瞅,打日本鬼子打进来,这家里的烦心事就没断过,而且您也知道,这张记可是有丧事,那能贴吊钱儿福字呢?” “说的是啊,可这有丧事也不只是这张记一家,我跟别人没有跟你小崔的关系,我也没必要挨家挨户的催着让人家弄,但好歹你家把棋子挂起来呗,别回头咱们落个消极抵抗的罪名,那可是真要出人命的啊!” 余振生旁边听着,明白来了王劲松的来意,日本人扶植在南京的伪国民政府,无非是让老百姓们都觉得还是中国人管中国人。现如今,为了营造繁荣稳定局面,华界的大小商户都要挂上新旗子,以示对新的公署的支持和欢迎。 这旗子余振生是绝对不想挂的,他的心里根本不认同这个新公署,尤其又是听命于日本人的伪zf,这乱世以来余振生多少亲人遭遇不测,就连自己寄生的张记也是在乱世中闹的家破人亡。 “王大哥,张记的事你也清楚....”余振生刚要开口,王劲松一抬手拦住他:“哎,我知道,我知道,咱别的都不说,上面追究我办事不力都无所谓,大不了这活我也不干了。可张记上上下下这么多人,就算不追究不按个罪名,真要是说让关门停业个一两天,那也不是闹着玩的。” 崔卫说道:“行了,不就是挂个旗子,多大个事。振生,这事我安排。” 王劲松拍着腿起了身:“行了,我也改劝下一家去了,哎,我这干了这么多年的治安,到头来还得管这事,这些年在街面上混的人情,算是都让给这个什么新公署给丢的差不多了。” 崔卫送着王劲松出铺子,两人嘀咕着,王劲松发着牢骚。 他们从里面掀开门帘的功夫,又从外面钻进来一个人,王劲松刚想说让他看着点,话到嘴边就收了回去,弯下腰略显恭敬的问道:“胡科长,您?” “王队长,你也在呢!”胡二迈步进了铺子。 余振生见胡二来了,转身就要堂屋走,从里面武念知进了铺子:“崔哥,振生都回来了,正好大奶奶说晚饭好了,让你们忙完了吃饭。” 刚刚正跟王劲松说话的胡二呆在原地愣住了,这不是大小姐的那个好姐妹吗?之前还跟了个唱戏的住在余振生的院子里,怎么一段时间没来她也来张记了。 胡二之所以发愣,一是因为武念知长得太好看了,而且比起张芳武念知多了几分成熟的美。二是因为武念知穿着张芳的衣服,猛一看胡二也是想起了张家的那个自己求之不得的大小姐。 崔卫眼尖,见胡二神色不大对,就一转身当住了胡二的视线。武念知说完就赶忙回去了,她根本没注意到铺子里有双眼睛正盯着自己使劲看。这两天孙婶不在铺子,做饭的事就落到了武念知的头上。 原本是大小姐身份,十指不沾阳春水的武念知,自动跟着张云鹤奔波,倒也学会了洗衣做饭。离开天津跟着父亲,也开始给他们游击队的队员们做些伙食,所以如今的武念知接替孙婶作着一院子伙计的饭菜还是信手拈来的。 “胡科长,您是大忙人,怎么也跑我们这来了。”崔卫打着哈哈问道。 “哦!”胡二回过神来:“我是听说了老孙头的事,这不是寻思着过来凑个份子。”他说着话手朝着口袋里摸了摸,转头盯着王劲松,好似自言自语:“咦,奇怪了,明明我把份子钱放这口袋了。” 王劲松那也是当差办事多年的老油子了,立刻明白了胡二的意思:“科长,您怎么糊涂,不是您安排让我办这事的吗?正好,我这刚跟崔哥他们说完,他们张记有丧事过年不挂灯就不挂了,旗子要挂上就成。” “哦,也行!”胡二点点头,在铺子里四下寻么了一圈,目光从李复扫到刘福,又从刘福扫到余振生,见他们对自己都代答不理的也觉得没趣。 第一百六十七章 热闹且冷清的年 一九三八年春节 张群青终于赶在春节之前回到了天津,余振生知道这个年或者张家能过的稍微踏实点了。 大年三十,到了晚上才听见零零星星的鞭炮声。 振家一手捏着面寄子,一手拿着擀面柜飞快擀着饺子皮,随手飞出的饺子皮在孙婶和余振生面前堆成两个小包。 “这小子,擀寄子还真够快。”孙婶捏着饺子夸这振家。振家握着擀面棍胸脯挺着:“别看咱在家吃不上饺子,可这擀面咱可是会的。” “知道知道,你们山西人就会做面食。”孙婶笑着说道。 “娘,在揪这了这块面的寄子差不多了吧。”栓子拍着手里面盆问道。 “多包点,半大小子吃穷老子,振家正是能吃的时候。再说,你自己就得吃三四十个,包少了还不够你一个人造的呢。”孙婶扫了一眼桌上满满两盖板饺子,心里默默数着个数。 老头走了以后,严彩娥劝她也搬到院子里住算了,孙婶却是动了心,一个人守着这小院子时常会想起老孙头,想起来就心里难受。 不过大年下的还是忍忍,过了这个年开春了也好挪动。这么盘算着,又想着各家都有个家的事,张家和自己家都有未满一年的丧事,就跟严彩娥商量着今年就张罗了。 严彩娥倒也是同意,临到年根底下有家的都回家过年了,崔卫今年也得跟媳妇过年,她到也想着索性就过个清静的年,家里有张群青,有张蕊有念知和小玉,到也不会太冷清。 如今的念知已经改了名字,身份是崔卫媳妇家八竿子打不着的亲戚,名字叫王芳。好在原本武念知在天津就没什么亲人,也没跟太多人走动,自然也就没多少人过问这个事了。 栓子是要跟着孙婶过年的,正好拉上振生和振家,就将就着一起过个年。 门外零零星星的响了几挂鞭炮声,除了振家还在抛出擀好的寄子,孙婶和振生都停住手上动作侧耳听了听。 “放鞭炮的,没事!”栓子啪啪的揪好寄子,拍了拍手上的面粉。 “现在,一定这鞭炮响,这心里啊直哆嗦,也不知道这日子什么时候是个头!”孙婶用力捏了个饺子放到盖板儿上。 “明年!明年咱也放鞭炮,也不对,明年咱们要回家过年。”振家一边擀着饺子皮一边嘴里叨咕着。 “振生,今年耽误你们回家过年,还让你们陪着我这个老婆子,哎!”孙婶说着叹气起来。 余振生摇摇头安慰道:“哪是您耽误的啊,这世道这么乱,铺子还有生意做能有口饭吃就已经是不容易了。看在老头票的份上,我可没打算回去。” 孙婶搭着话:“可不是说,自打民国以来,这钱今天不让用这种,明天不让用那种,换着换着钱就不值钱了。要不是张记的生意这几年都算过的去,日子也好过不到哪里去。振生,栓子,今年你们都陪着我过年,明年你们回家的路费我给你们出。反着以后我就一孤寡老太太,这钱啊留着成了废纸一张还不如给你们贴补一下。” “呸呸,啥就孤寡了,您没当我当儿啊!”栓子蹬着眼问道。 孙婶抬手轻轻拍了拍栓子的脸:“当当!”说完看到栓子脸上多了个白巴掌印,几个人都笑了起来。 崔卫拎着一壶酒和两个菜走进老孙家院子,他朝房里喊着:“霍,还真热闹啊!” “我去开门!”振家扔下擀面杖就跑了出去,一会就拉着崔卫和王萍两个人进了屋。 “崔哥,你们怎么来了?”余振生和栓子赶忙起身,给两人搬着凳子。 “我们两人在屋里冷清,这不是孙婶栓子今年都不能串门,我们就寻思你们不能串,那就我们两个串。呦,包这么多饺子,有我们两的吗?”崔卫朝桌上瞄着笑着问道。 “有嫂子的,你太能吃,没你的!”栓子开着玩笑说道。 崔卫晃晃手里的酒壶:“再说一遍!” “哥,您敞开吃,我这就多揪点寄子!” 栓子话锋一转,立刻一副讨好的样子。 孙婶捂着嘴似乎在笑,眼里却泛着泪花:“这傻孩子,跟你干爹别的没学会,这酒倒是学会了。” “我来包,你们一边说话去!”王萍走到余振生身边说着拿过余振生手里的筷子。 饺子还没下锅,酒菜就已经摆上了,屋里一个孩子两个女人包着饺子,振家心里长了草,恨不得也钻到那屋炕桌,暖暖和和的听着崔卫振生他们聊天,这手里的皮子飞出来的时候可就不那么圆了了。 “振生,栓子,今年不回家惦记不惦记?”崔卫端着酒盅砸了一口问道。 “哪有不惦记的,今年不回就不回吧,明年再回一样。”余振生端着酒盅朝崔卫敬了敬。 “好歹你们还有个家可回!”崔卫轻轻叹了口气。 “崔哥,你是不是想老掌柜了?”栓子举着杯子一旁问道,余振生用胳膊怼了他一下。 “当然想,以前每年过年,我都跟着老掌柜还有张大奶奶,孙婶也是忙完了年夜饭,加上老孙头一起,热热闹闹的过年。这一眨眼,都没了。” “这不是还有孙婶,还有我们.....”余振生每当想到这么多人都陆续的离去心里也是不舒服,但他对张春明是有些崇拜和师徒的情意,对张芳是有些好感有些惋惜,却也都不及崔卫对张家的人感情深厚。 “你们还不早晚也要回去过年,我是没什么亲人了,萍儿跟着我也只能冷冷清清的过大年三十了。” “哥,不怕,你加把劲争取明年报上儿子,这过年不就热闹了吗?” “对,我尽力!”崔卫被栓子说的露出一点笑容。 窗外传来喊声:“孙婶,栓子!我给您拜年来了!” 栓子听出是贾丰的声音,开着玩笑隔着窗户喊着:“回去!这人真逗,在早也没三十还没过完就拜年的!” “我这是拜的早年!快开门,冷死了!” 又是振家跑去开门,贾丰一进门和孙婶王萍打了招呼朝桌上看去就呦呵了一声:“这么多饺子,看来有我的啊!” “没有没有,我都不够吃!”栓子在里间大声喊着。 贾丰一提手上的酒壶:“老白干,有没有饺子?” “有!~~~我不吃也给你留着!”栓子拉长音回着,崔卫和余振生相视笑了起来。 这一年,虽说有着各自的愁苦,但年总是要图顺利更期待日子可以过好。大家都就觉得似乎只要年过了,一切就可以重新开始了。 第一百六十八章 悔未当教员 这个年并不喜庆,却也还算热闹。余振生看着这些陌生却不得不在一起过年的人,心里却想到一句少年不识愁滋味。 这句话似乎也在说他自己,以前每到过年时看到离乡在外的人千里迢迢的回到家乡,如今自己也成了千里之外的人。也许是年轻或者是离开家的年头太少,他似乎没感觉有多么的思念家乡。唯一让他觉得心里有些牵挂的就是远在家乡的爹娘,或者说没有少小离家老大回的经历,恐怕对于亲人的牵挂更大于对团圆的期盼。 然而这种牵挂是时时刻刻的,却也不只差于象征这新年伊始的这几日了。 过了年,张记的人的生活又有了变化,孙婶搬到了院子里,这样一来几个孤寡的女人们就做了伴儿。张蕊自小也跟着孙婶,倒是见自己的娘成天抱着小玉,就仿佛被亲娘冷落一般,时常就会不开心起来。 每到这时候,她就回嘟起小嘴坐在灶房门口。张蕊不开心,似乎可以影响到许多人,崔卫就会出去买她最爱吃的糖堆儿,孙婶也会悄悄的给张蕊做个她爱吃的糖饼。就连振家也会抽空跑过来和她聊会天,小孩子的聊天总是童言无忌,但听起来似乎他们要比大人们想象的成熟许多。 日子似乎有恢复到原来的样子,只是院子里少了人又多了人。 开春之后铺子的生意也渐渐恢复起来,街上的日本兵脱下了呢子的军装,有这军官所和红帽衙门监督,似乎日本兵的跋扈有些收敛,老百姓的日子也似乎好过一点点。 群青化工倒是进了一些染料,但生意最好的能撑得起铺子的就是贾丰那边守旧翻新的木匠活,有了于师傅的帮忙也多了人手,全凭着手艺和人力的活,大钱是赚不到,多些进项和维持是没问题。那些新型的化工染料,偶尔会有顾客,不过真正要做好需要大客户,铺子里是没人去跑的。 反而倒是振生这边,老铺子老牌子又有点小名气,最主要的是崔卫每天东跑西颠的招揽生意,张记的院子里又支起了晾衣杆,一排排翻新染色的各家铺子的新工装又都重新挂了起来。 杨五从缸里挑起着上色的衣,王芳(念知)在一旁投洗晾晒,有时候小玉睡着了严彩娥也会来帮忙。 这时候王芳就会抢着不让严彩娥干,严彩娥便说道:“闲着也是闲着,虽说这以前是张记的生意,可振生没亏着我们母女,挑着这么摊家业不易,咱也不能擎等着吃闲饭。” 孙婶就一旁全王芳:“让你娘干,她啊本来就是闲不住,这手头有事做省的瞎琢磨。” 余振生推着自行车进院,正听见女人们的闲聊,严彩娥抬头看到余振生便问道:“振生回来了,那边情况怎么样?” “那边都还好,师父说过这个月份就得种下蓝花,我今天让工人翻了翻地,种子也都找好了。另外,工人的工钱和看院子的老韩,给工人做饭的刘婶的工钱也都发了。” “那就好,也真难为你了,这么一大摊子的事都得照顾着。” 王芳装作没听到,低头去断大木盆,余振生见她端着吃力,过去帮忙一起抬着将水倒掉。 孙婶吧吧的掰着手上的豆角,她将上一把掰成一段段的豆角扔到一旁的盆子里抬头问余振生:“那刘婶你还给开工钱啊,她跟那老韩头过的挺好啊。是不是以前她在那院子做饭时候两人好上的?” 严彩娥扭头看着孙婶笑道:“你们街里街坊的还挺关心的啊?” “嗨,我就知道她啊守不住,毕竟还年轻,比你还小几岁。要我说啊,这年月有个男人也有个倚靠,至少身边有个说话的人,将来有个照顾。” 严彩娥眼睛眨了眨,回头看看把晾起的衣拽的平平整整武念知,又看看余振生。她轻轻的摇摇头:“您说的也不是没道理,要是年轻在走一步也是平常的事,只是这人可一定要选好了。” “要我说,这事你还真不用着急,咱们这这么多好小伙呢。”孙婶吃吃的笑起来。 “时间还早,在过过....”严彩娥若有所思的说道,接着便转头问王芳:“芳儿,你跟娘说说,咱们这的小伙你觉得谁还不错?” 张群青大步从内院走出来接着严彩娥的话说道:“这院子里的哪个能比你儿子更好?“ “没你事,别瞎掺和!”严彩娥瞪了张群青一眼。 张群青呵呵笑了笑:“振生,我找你有事。” 余振生也正好想躲开这是非之地,指了指自己工作的那件屋:“群青哥,我们到那边说。” 严彩娥还盯着王芳等着她的回答:“芳儿,娘问你呢。” 王芳低着头心里很不是滋味,又知道不管是孙婶还是严彩娥都关心着自己的事,可她心里除了张云鹤可是谁都放不下了。 “念知,你就说,非姓张的不要,那样小玉都不用改姓。” 余振生斜着眼盯着张群青,轻声说了句:“不要脸!” 严彩娥也跟了用一用的语气说这:“不要脸。” “哦对了,我刚才好像听到小玉醒了再哭呢。”走了两步的张群青回头对严彩娥说说道。 “是吗?哎呦,不早说,小玉开始爬了,可别从床上掉下来.....”严彩娥擦擦手慌慌张张的就赶紧朝内院跑。 张群青对也要进去,但看严彩娥着急的朝里走就站住的王芳说道:“这不就没事了?” “我本来也没打算给小玉改姓,小玉就是张小玉,这辈子都不会改。”王芳似乎想用这话表明自己的心意,倒是她声音很轻,轻到也似乎只有自己听的到。 余振生已经前脚进了屋,身后的事似乎已经超过了他所关心的范围,打开屋门他就看到振家和张蕊都在房里,两人正在他工作的案台上用画笔画着什么。 “振家,画什么呢?” 两个聚精会神的小孩被这么一问吓了一跳,张蕊回过头看到张群青立刻转身跑过来:“大哥,大哥你又走了好几天。我大嫂子呢,怎么还没接回来啊。” “你大嫂给你生个小弟弟,现在可回不来。” “又生....”张蕊有点惊讶。 “什么叫又生啊!”张群青笑着问道。 “哎,念知姐生了个小玉娘都不疼,现在嫂子也生了,以后更没人疼我了,我现在算是知道我姐为什么不那么喜欢我了。” 听她提到自己的姐姐,张群青的笑意淡了下去,他拉过来张蕊:“蕊儿,你姐可是一直都喜欢你的,我们也是。只不过小玉她是你外甥女,还有你的小外甥,他们都太小不能自己保护自己,所以需要大人照顾。你呢,已经是大孩子了,要学会自己照顾自己了,知道吗?” 张蕊乖巧的点点头:“我们都要上初小第二年了。” “振家,去看看贾大哥那要不要帮忙....”余振生支走振家,张蕊也去找孙婶呆着去了。 “我听说你之前不让振家上学?”张群青看着两个孩子出去,坐下来笑着问道。 “原本是不打算上的,学校和街里都来了人,宣传新政。他们总这么在家我又没时间教也怕他们学习耽误了,上就上吧毕竟还是要学国文数学这些课程的。” “这样也对,你可以看着振家一时,却管不了他一世,学还是要上,我听我做老师的同学说,他们课本虽然写着大东亚共荣,大东亚亲善这套玩意,但他们想办法要教会孩子知道自己是中国人。这样虽然很冒风险,可他们有他们的办法。日本要求孩子们唱军阀时期的歌曲,老师们就叫孩子唱昆曲,我们七百年的传承我们的戏曲。这些可是你我在家是教不了振家和张蕊的.....” 余振生听着心情都有些激动起来:“这日子,明明知道日本人侵略了我们的领土,奴役着我们的思想,却不能做什么。听你这么一说,真后悔没选择做教书先生,那样至少还能做些什么事情。” “其实也不用后悔,每个人都有自己该做的事,现在我们就是做好自己,等待机会。我最近还要出门,有件事我要委托你办一下.” “群青哥,你说!” “陈先生那现在急需一批药品,需要你想办法送过去。办法我也给你想好了,就藏在染料桶里,你提前把燃料桶做好夹层。” “那药呢?” “过两天有人会跟你联系,把药送来,只要药一到你就立即出发,这是要送的地址.....” 第一百六十九章 人不可貌相 余振生从来没问过张群青在做什么事,他对张群青所有的信任并不基于他是张春明的儿子,而是因为五叔和六叔,因为他们的存在也因为他们的消陨。同时还因为在余振生的心里一直对陈先生的认可。先生做的事一定是大事,为国为民的大事。 张群青让他送药不用问他也知道是送给谁,一定是在前线跟日本人打仗的士兵们。想到自己也能为打跑日本人做些事情,余振生的心情竟然有些激动起来。 “群青哥,我也要加入你们为共产党做事了吗?” 院子里传来女人们说话的声音,严彩娥带着几分嗔怪从内院走出来:“这个群青真是的,竟然骗我。” 张群青站在窗边看着院子里的女人们在忙自己的事,他转过头严肃的对余振生说道:“你说错了!”看到余振生瞪着眼睛震惊的样子他补充道:“我们是为全中国的在被日本人侵略欺压的苦难的人民做事,共产党也是为人民做事,当然我们也是在为我们自己争取我们的国土我们的尊严,为我们死去的亲人....” 说道这,张群青眼里的似乎烧起了火,火光在跳动。他不想让余振生看到便转过头:“振生,其实我是答应过你六叔,让你做个平凡人,普通人。你放心,这件事不会有什么风险,送药的人和接应的人你也都认识。另外,你可以带上念知,他能保护你。” 余振生的眉头皱了起来:“群青哥,我不知道六叔跟你说了什么,不过我已经成年,我可以选择自己做什么样的人。以前我一直觉得做普通人就已经很难,所以我才那么说。我家虽然并不是富裕之家,可我见了很多贫苦的村里人,城里很多的乞丐。打了这么多年的仗,到处都是饥荒,能活着能吃饱穿暖照顾好家人已经很难了。可是这并不是说,我是贪生怕死的人。你都说了没什么风险,我不用女人保护我!” 张群青看着余振生认真又有点赌气的样子,是啊,他不是刚来张记时候的少年,在他的脸上有着年轻人应该有的冲动坚毅。如果张芳还在,过不了多久他们就应该成亲了。想到这张群青的心里仿佛又被针刺了一下,父亲说的对,是他让自己那年少的妹妹卷了进来,张芳是冲动任性的,而自己没能保护好张芳,这让张群青的心里充满内疚,这种内疚又不自觉的投射到了这个本来应该是自己妹夫的人身上。 “非常时期,平凡人也一样有平凡人的作为。” 这句话让余振生沉思了一下,他抬头问道:“群青哥,药有多少?我好做准备。” “这次能调集到的不是很多,具体有多少你可以找孙玉林去问一下。” “孙,孙玉林?”余振生都感觉自己有些结巴,什么时候孙叔也掺和到这件事里来了。 “他现在下到卫生局的直属医院,虽然没以前名头大,可是手里有权做起事来也方便。” 余振生是怎么想到,怎么看孙云林也跟浓眉大眼的地下工作者沾不上一点边儿。不了解孙玉林为人的,乍一看这人长得真不大像“好人!”但余振生知道,这个人心眼不坏。张春明遇到事的时候他敢站出来说话,张春明过世的时候他敢来吊唁,遇到日本人草菅人命,他敢站出来阻拦。这么一想,只能用一句俗语来形容:人不可貌相! “怎么,你好像很意外?” “不,不,不!孙叔,人挺好的!我这就去找他,他在哪个医院?” 从孙玉林那回来之后,余振生仔细的计算了一下,下面放药上面隔开铺上颜料,至少需要二三十个颜料桶。他两边铺子转了一圈,才找到十五六个能用的。 天色渐渐落了晚,大家也张罗着关门上板,崔卫跟余振生打着招呼:“振生,没事我走了啊!” “没事,走吧,对了崔哥,看到栓子没有?”余振生想起来这两天白天栓子都跟着崔卫跑,去谈事有栓子送崔卫铺子里有面子,偶尔送个货栓子就骑着自行车去。 “没有啊,是不是回去溜骡子去了?他现在对那骡子比跟你都亲!”崔卫开着玩笑说道。 余振生知道他在开玩笑,嘿嘿笑了笑:“走,我跟你一路。” 两人同行朝家走去,崔卫问道:“今天回家住不?我让你嫂子给你做点好吃的。哎,你回家怎么不叫着振家?” “不麻烦嫂子里,这院给我留饭,我回去拿点东西顺便找下栓子。” “嗨!找他干嘛,他饿了不就回来了?!” “我得用骡车,弄些颜料桶过来。” 崔卫不解的问道:“咋,这边这么多空桶还不够用了?” 余振生解释道:“群青哥给谈了客户,需要多用些桶装东西。” 崔卫哦了一声,接着沉默了片刻:“振生,你跟群青做事都小心些。张记经不起再出什么事了。” 余振生突然发现,崔卫一改平日的嘻嘻哈哈的样子,他是看着张群青长大,却几乎不过问张群青的事,原来张群青做什么不仅仅是余振生知道。或者也不仅仅崔卫知道,只是大家都不说罢了。 走到自家院门口,崔卫推开门看着余振生:“你不是要拿东西吗?” “回头拿,我先去找栓子!” “那我给你留着院门啊!” 振生恩了一声,迈步来到隔壁院子前,院门虚掩着余振生刚想喊栓子,只是推开院门的时候,听到里面奇怪的刷刷的声音,抬头看栓子正背对着院门坐在一条长凳上,他浑厚的身躯向前轻微的前倾,那声音正是从他身前传来。 余振生走到栓子身侧,立着一段距离站住,他看到栓子的手上正握着一把军刀,而他正在磨刀石上刷刷的磨着已经很锋利的刀刃。而他的神情是专注的,似乎还在认真的思忖着什么。 这院子根本不开火,再说开火磨刀也要磨菜刀,磨军刀做什么?余振生回头看了一眼骡舍安逸吃草的骡子:“你不是想把骡子宰了吧。” 栓子猛地抬头看到余振生,又回头看看院门:“你咋进来的!” “你这门都没关!” 栓子起身去关院门,余振生拿起那把军刀,这刀让栓子磨的泛着寒光。 “进屋说!”顺子走进房间,余振生也跟了进去,他把刀放在桌上:“我得去趟先春园,你拉车咱们弄点空桶回来。” “什么时候?”栓子把刀插进刀鞘问道。 “现在!” “现在?现在几点了?咱们几点回来?”栓子握着刀瞪着余振生问道。 “现在六点,我估计得八九点回来吧。” “不行!今天不行!” “为什么?”这下轮到余振生震惊了,这是第一次栓子对自己说不行,他看着栓子又看看他握紧刀的手,忽然余振生想到了什么:“栓子,你要干什么去?” “今天礼拜三,我都打听好了,那个小鬼子今天休息要去慰安所。他每个月都会去一天,今天他又该去了。” “你要去杀了他?” 栓子的脸上露出一种余振生从来没见过的神情,他咬着牙说道:“我答应过干娘,一定要给我干爹报仇。这日子我已经等了半年了,振生,咱们什么都是都能去先春园那拿东西,但是今天晚上不行。” 余振生沉吟了一下:“你有多大的把握?” 栓子摇摇头:“和他一起去的是两个人,那天也是他们三个人在桥头的岗哨,杀一个够本,杀两个赚一个!” “只有一把刀,你一个人.....”余振生摇摇头:“什么时候在哪里动手。” “八九点,通常他们那个时候从城里慰安所里出来,快走到河边的时候有一段暗路,那有几个大槐树,哨所的灯也照不到。我打算在那动手!” 余振生一拍桌子:“我跟你去!” 栓子瞪大眼睛看着余振生:“你,你跟我去?你敢杀人?” 余振生摇摇头:“杀人我不敢,不过日本鬼子不是人!” 第一百七十章 栓子受伤了 余振生觉得自己说要跟栓子一起去杀日本鬼子,栓子一定会激动的拉着自己的说着好兄弟! 因为在振生的心里栓子就是他的兄弟,无论有什么事栓子都会冲在前面,正因为如此他又怎么可能让栓子一个人去冒险呢。 然而栓子只是瞪着眼看了看余振生,然后不置可否的嘿嘿了两声:“你,还是别跟我去了吧。” 余振生有些生气他沉下脸问道:“怎么?怕我拖累了你?” 栓子沉吟了一下:“我大伯家离不开你,现在张家也离不开你,真要我有什么事我干娘你也帮我照顾着....” 余振生一巴掌拍在栓子脑门上:“你中邪了,抽什么风呢,还不看看现在什么时辰了。少废话,跟我来!” 栓子心里一热,今天晚上干的是要玩儿命的事情,他多希望能有个并肩作战的兄弟。可他真怕出什么事连累了振生,现在看到余振生自己要求着冲上来,这样的兄弟能在一起经历生死那是什么样的情意。 一切爱恨都不是没有缘由的,有些事不是看不到就没发生。 就比如老孙头的去世,对于包括振生和严彩娥等人,都觉得这件事就这么过去了,日子总要继续下去的。也觉得孙婶是个坚强开朗的女人,殊不知这已近花甲的女人经历过去失去儿子,现在失去了老伴她又是怎样的煎熬。 栓子是看到这种煎熬,她默默的抚摸这老孙头的牌位,抚摸着老孙头天天打扫的骡舍,去抚摸她从来不敢摸的骡子。 当栓子默默跟在孙婶身后担心着她出什么事的时候,孙婶忽然转过身对栓子说:我们把你当亲儿,你要是也当我们亲爹娘记得给你爹报仇。 “娘,您可要好好的!”栓子总是不大会劝人,憋了半天才说出这么一句。 孙婶的嘴角浮现出嘲讽般的笑容:“我一定会好好的,好好的看着他们怎么滚回日本。” 栓子的心是热的血是热的,他答应孙婶的同时也是在憋着一口气,家乡的父老乡亲所遭受的一切以及张记面对的一切,都在冲击着这个血性的年轻人。 看到余振生匆匆出门,栓子以为他这就要去路上等那几个日本兵,于是他急忙跟了出来。却见余振生一转身进了隔壁他家的院子,又转身朝栓子招招手。 两人朝余振生的房间走去,崔卫正帮王萍从灶房端菜回去,看到他们两个崔卫招呼着:“振生,这么快就回来了,你两过来一起吃点不?” “不了,我拿了东西就走,崔哥带回你把院门关好!”余振生打开房门进了屋,点着了灯钻进里间屋似乎在翻箱倒柜找什么。 不打功夫他就从房间里出来,似乎拿了什么东西在掖到腰间对栓子说:我们走! 暗夜里,两个黑影飞快前行,在栓子提前选了无数次的地方,栓子停下脚步。前面是几个连三人环抱的大树,不远处就是唯一一条通向河边日军岗哨的路。再前行一点,就到了的探照灯所及范围。少走一点就又朝了出城的岔路,这地方正是一个行人的盲区,更有这几颗大树挡着。 两人在树后蹲了下来,盯着从路上走过的行人。原本这是同乡对岸货场街一条必经的繁华的道路,现在因为战乱加上又有鬼子的岗哨,白天还有些拉货赶路的人,到了晚上就只有不得不这时候通过的零星的路人。 “你确定他们会从这过?”等了一会,余振生小声问道。 “确定,我是看着他们进的慰安所的。晚上十点之前他们要回哨所,应该快来了。这不是来了?” 路上传来日本兵哼唱日本歌的声音,两个日本兵并排勾肩搭背的从城里朝外走。 “是不是他们?” 栓子瞪大眼睛仔细看着“没错,是他们!那个瘦子就是把我干爹踹河堤下的。” 余振生点点头,小声说道:“准备动手!”他随手抄起一块时候朝日本兵身后走去,日本兵听到身后有脚步声,刚要回头余振生的一抬手朝一个日本兵头上砸去。 “啊!八嘎!”被砸的日本兵一捂头,余振生转身就跑,身后日本兵端着枪就追了上来。 余振生在前面跑,两个日本兵骂着端着枪追,余振生经过大树日本兵跑过去一个,另一个被栓子从后面抱住,掏出刀刺了过去。 一声惨叫,追着余振生的日本兵忙转身,却被折转回来的余振生搂着脖子,同时他手里多了一把匕首刺向了日本兵。 两个人做的干脆利落,两个日本兵倒地,栓子猫下腰在两个人鼻子前试了试,站起来朝那瘦子狠狠的踢了两脚:“这么容易就干掉了,老子还没过瘾呢。” “我们赶紧走!”余振生在日本兵身上抹干净匕首上的血迹。一抬头他看到一个黑影站在不远处,正扬起手:“小心。”余振生飞身过去扑开背对着黑影的栓子,接着听到啪的一声枪响。 “我艹,打老子黑枪!”栓子转身就要本着那黑影去,却见那黑影撒腿朝哨所跑,嘴里还叽里咕噜的大叫着。 “快走!”余振生一拉栓子,两人顺着河边飞奔着朝家跑去。 才跑不远,就听到身后有人声狗吠声,看样子鬼子追出来了,余振生感觉心狂跳不觉加快步子:“快点栓子!” 余光扫去却发现栓子似乎有点不对劲:“你怎么了??” “老子好像被打到了。”余振生猛的刹住脚步“伤到哪里了?”仔细看去,却看到栓子捂着胳膊的手指缝里汩汩的冒着血。 “振生我们分头走。”栓子咬着牙说道。 “不行!”余振生脱下衣服,飞快的给栓子包扎住胳膊,他朝四下望了望,追来的日本鬼子的嘈杂声越来越近。 “这边!”余振生一拽栓子,钻进了胡同。 平时走的很熟的胡同,此刻也让两人有点迷乱,身后的声音越来越近,日本兵的叫嚷声也在夜色中回荡。两个人都知道,现在不能回家也不能去张记,因为鬼子随时可能追上来。 正在两人不知道怎么躲起来的时候,身边的一个院子院门一开,有个声音朝他们小声喊道:“振生,快进来。” 第一百七十一章 恐怕耽误事 河边传来的骚乱一直延续到了这座没有城墙的城市边缘,这座城市的城墙早在八国联军入侵的时候就经历了劫难。 如今从那漆黑蜿蜒的海河到城里只有那片并不算太茂密的沿河的树,以及随着海河蜿蜒而建显得并不是那么横平竖直的大大小小一样蜿蜒的胡同。 转向,这次就是用来形容初到天津走了胡同找不到方向的人,你从北面进,一直走以为会从南面出来,结果出来发现早就偏离了想要走的路线。 就在七七事变当时日本鬼子轰炸天津之后,在巷战上吃过亏的,一批滞留在市区的战士仍在不屈不挠地与日军巷战。零星战斗在市内持续不断,30日下午3点多,日方派骑兵百余名在全城到处放火,并实行所谓“扫荡”,到了8月1日,日军才宣布“扫荡大体结束”,但又承认“尚有一些保安队员未被肃清”。 据王凯捷在《天津抗战》中谈道:“天津沦陷后,日军惨无人道地对天津人民进行了血腥屠杀,有据可查。”7月31日,在东站水塔下,日军残酷杀害了46名铁路职工。同日,又在东马路开枪射杀无辜百姓。从8月3日起,日军开始在市内实行大规模搜捕行动,凡认为可疑的人即被带走或枪杀。8月29日,日军在北宁铁路医院内把未来得及撤走的一百多名伤兵全部刺死在病床上。据当时《新华日报》报道,日军在两个月的时间里残杀我同胞不下三千人,手段残忍,令人震惊。 所以,当河边的鬼子的皮靴声,鬼喊般的喊话声,零星的枪声传来的时候,家家户户都紧闭起门窗甚至关熄了灯。他们紧张的揣测着,日本鬼子又在抓人了。 余振生和栓子可以说多少有些慌不择路,身后是鬼子的追捕,栓子的胳膊又受了伤。余振生最担心的是栓子的留下血迹和气息,那样是怎么都难逃脱的。 可是这一切在慌乱的夜色里,他已经顾不上去检查,只剩下拉着栓子东绕西绕,寻找一出安全的可以藏身的地方。 猛地听到有人叫自己的名字,余振生顾不得分辨这熟悉的声音是谁,从声音里他听得出是善意的。 余振生一拉栓子一个闪身就进了院子,那人赶紧关上院门。 “彭叔?”看着那身材不高却非常敦实的后背,余振生惊讶的叫道,他这才想起来这是彭晋武家的胡同。 “嘘~!”彭晋武朝余振生嘘了一声扬扬手,示意他们赶紧进屋。 “等下!”余振生赶忙趁着这院子没关的灯仔细看了一下栓子和他脚下身后。临时给栓子手臂包扎的效果还是不错,虽然看到仍有血迹渗出,但基本已经止住不少血,地面和他身后也是还是赶紧的。 “找什么?!”彭晋武小声问道。 耳边又听到日本人的叫嚷和脚步声,三人赶忙快步进了房间,彭晋武也拽了一下门边的灯绳儿,院子一片漆黑。 房间里的灯也熄了,三人屏气凝神听着外面的动静。 里间屋传来一阵咳嗽,一个女人的声音问道:“晋武,什么人来了。” “没什么,我的两个小兄弟,外面鬼子在抓人,我让他们进来避避!”黑暗中彭晋武进了里屋,小声跟女人说了两句,就又重新走了出来。 外面的嘈杂声已经远去,房间里才重新亮起灯,只是门窗上都用深色的帘子挡着,这样屋里虽然有光亮,院外有围墙挡着是几乎看不到的。 “你们两个是怎么回事?”彭晋武的声音有点像严厉的长辈。 “我们没事!多谢彭叔,我们走了。”栓子拽了拽余振生,他和彭晋武没有余振生接触的多,现如今彭晋武在日租界做事,想到这点虽然刚才彭晋武算是救了他们,栓子的心里还是充满对彭晋武的戒备。 “站住,你胳膊是怎么回事?” “我不小心摔的!” “摔的?”彭晋武看了一眼栓子,转脸看向余振生:“振生,说实话!” “彭叔!您怎么知道是我两个?”余振生看着彭晋武,他觉得自己是太走远了,可他们刚刚跑到这,就碰到彭晋武开门似乎也太巧了。 “你倒问起我来了,这念头大晚上的谁在外面瞎跑。我是从张记过来的,你们两个都不在。才开院门就听到外面的阵仗不对,接着就看你两跑过来。我是心血来潮试着喊一下,没想到还真的是你们。你们说你们两个,地上的祸不闯闯天上的,你们到底干了什么事?日本鬼子追你们?赶紧说,我老彭今天要是被你们拖累了死也得死明白。” 彭晋武的气哼哼的问道。 余振生看了一眼栓子,栓子轻轻的摇摇头。 “你们是不是觉得,我在租界做事就是给日本人做事就当了汉奸卖国贼了?”彭晋武低声问道。 栓子低下头,这话说道他心里,他竟不知道怎么回答。 余振生抬头看着彭晋武说道:“彭叔,我知道你是好人,我也看见过你拦着日本人别杀我们中国人。只是.....” 彭晋武轻轻叹口气:“你们等会我这有药,像处理一下栓子的胳膊。” 他转身进屋拿出一个药箱子,打开箱子里面大瓶子小罐子大大小小的药盒把药箱填的满满的。“你们婶子身体不好,常年离不开药。我呢,干的又是个随时可能吃枪子的事,早晚不是日本人崩了我,就得是自己人崩了我。” 他从里面拿出一个瓶子放在桌上,又取出一卷药布。“坐下!”他对栓子说道。 栓子看看余振生,余振生朝他点点头,栓子这才在凳子上坐下。彭晋武慢慢的揭开余振生之前胡乱给栓子包扎过的伤口,他皱着眉头看了一眼:“你这是枪伤,还好只是擦了皮肉。” 伤口的血已经结痂,扯下包扎布的时候,栓子咬着牙头上一个劲的冒汗。 “彭叔,你还会治伤?”余振生看着彭晋武给栓子的伤口消毒上药缠好药布忍不住问道。 “以前当过兵,当兵就没有不受伤的,久病成医这简单的小伤自己就处理里。” “您还当过兵?”栓子惊讶的问道。 “怎么?不像吧。我也是山里的孩子,当兵时候才十来岁,我是运气好的,不但没死还跟着老大一路到了天津,老大升了官慢慢的我也就有个职事。老大在,我的差事好混,老大不在了,咱就成了甩货。原本以为这辈子也就这样了,谁知道现在越活越回去,为了个活着还得在日租界做事。” 里间又传来叹息,彭晋武将药箱扣好:“不说这个了,这路都是自己走的,有得必有失,你们两个也一样。” “彭叔,您也不是天津人吗?我怎么一点都看不出来?”余振生问道。 “我叫彭晋武,这名字还是老大帮我改的,三晋之地的晋,武勇之士的武。” 余振生微微张了张嘴,他很难从这个发福的平时常常挂着附和谄媚笑容的大叔和武勇之士联系起来。但他马上意识到自己有点失态,忙说道:“我真没想到。” “是啊,我自己都想不到。现在能说说到底怎么回事了吗?” 余振生看看栓子,这会栓子对彭晋武的戒备也消除了许多,他能感受的道彭晋武是真心的耐心的帮他处理伤口,他眨了眨眼似乎是说要不就说了吧。 “我们,杀了两个日本兵。” 彭晋武眼睛张了起来,略带惊讶却有好像意料之中。栓子补充道:“都怪我,本来是三个的,我们看到两个就干掉两个,没想到后面还有一个同行的发现了。” 彭晋武微微皱了皱眉头,他凝神想了片刻看着余振生问道:“振生,老孙找你帮忙送些东西,你们这一折腾这鬼子肯定加强盘查,你答应送的东西还送的出去吗?” 余振生暗自哎呀了一声,今天要做的重要的事耽误了,明天出城进城肯定会麻烦,甚至他都不敢确定那个跑了日本兵有没有看清楚他和栓子两个人的样子。 这么想着,额头就冒出汗来。 栓子好奇的看着余振生,他一直觉得今天的余振生太出乎自己的意料,不但跟自己同生共死的对付日本人,而且还这么镇定。可现在,余振生瞠目结舌的凝神发愣,好像傻了一样。 第一百七十二章 满城风雨 这一晚到街上似乎没那么安静,偶尔会听到吵嚷声,会听到皮靴跺在地面的声音,还有一队队的士兵在街道胡同穿梭的声音,偶尔还会听到一两声枪响。 崔卫和媳妇王萍一直都是早上一起从家里出来,关上院门顺着胡同朝街上走,就看到胡同里的邻居们三五个站在院门口窃窃私语着。 “崔,这么早啊!”有舒适的人和崔卫打着招呼。 “早啥啊,这都快到晌午了。哎,昨晚可是够热闹啊,这外面吵得人都不好睡。”崔卫点头从这几个人身边经过,打着哈哈说着。 “你还不知道吧,昨晚又抓了不少人。听说是有人在河边杀了两个小日本,你说谁这么大胆子,不说是光天化日吧,这可是在鬼子眼皮子底下。” “呦,还有这事?难怪这一晚上这么大动静。知道什么人干的吗?” 胡同里闲聊的都摇摇头,崔卫笑了笑:“对,不能问,也不知道。可惜啊,咱没那胆子也没那本事。” 正说着,几个人都缄口起来,有人转身就要进院,崔卫顺着那几个人神色中的异样的目光望去,胡二正领着两个日本进了胡同,他指着胡同里说着:“这条胡同里有九个院子,人口也就百十来户,保长姓赵。”他一抬头看到准备散去的几个人,就高声喊到:“你们几个站住!” 如今的胡二,也差不多是这片的名人了,以前丢人的事不说,现在成天跟在日本后面,还混成了治安大队长的差事,就连以前管着这片的王劲松现在都得在胡二手下做事。 几个人并不见得要听胡二,但他带着的垮着刺到的日本人,让几个人心里多少有些生畏,这种生畏有畏惧更有厌恶,所以怕是怕日本兵说杀人就杀人,却也都冷冷的站在那看着胡二和过来的人。 “呦,崔哥也在!”胡二走到几个人跟前,抬头看着崔卫似笑非笑的神情,这种微笑的度很难拿捏,几年来他对崔卫一直是敬畏的,毕竟崔卫是张记的管事。现在自己已经混出来来,自然不用看崔卫的脸色,但终究还是共过事也承过崔卫的关照。所以既要表现出得体的谦虚又要笑出自己的那份清高,若是他比这些人高些,就可以俯视着去看他们。 而现在,他的身高只能让他仰起头看着这些人,这让胡二有些恼火却也很无奈。 “胡桑啊,您这大忙忙的怎么有空串胡同了?”崔卫头不低耷拉这眼皮瞅着胡二。 “咳咳,你们几个都听着,昨天咱们这出现了抗日份子,今天全城大范围搜查,现在各处都已经加强的戒备和封锁,罪犯是逃不出去的。另外,罪犯逃跑的时候受了伤,如果你们发现有人受伤要即使报告,听明白了吗?” 崔卫几个人相视中会意的眼神:“真是的,这胆子也太大了,胡桑放心只要发现有这样的我们一定及时汇报.” 胡二满意的点点头,回头对跟着他的两个日本兵说道:“太君放心,这里的都是良民!我带你们去保长那里.....” 崔卫拉着王萍给胡二在胡同里让开一条路,看着他点头哈腰的带着两个人去姓着的保长家的方向,王萍小声问到:“崔哥,你刚叫他什么?” “胡二,改名字了,他说日本叫他胡桑,他就用这个名字。” 刚刚和崔卫打招呼的凑过来:“是不是丧气的丧!” 崔卫一笑:“差不多,看到他确实丧气,待会我的去澡堂子好好的泡个澡去去霉气。” 先送了王萍到裁缝铺,崔卫朝着张记的铺子走去,一路上发现街上多了几个岗哨,差不多每个必须经过的出入都会有人把手,只要经过的是个年轻的男人,除了良民证还要检查一番身上有没有伤。 从裁缝铺到张记不过五百米的路,崔卫就被人上上下下拍拍打打了两三次。 “这么拍法,没伤也得打出伤来了。”崔卫小声嘟囔着进了铺子。 “崔哥来了!” “崔哥!” 铺子里的李复和刘福都跟崔卫打着招呼。 杨五和振家正两人搭着一张三条腿的旧桌子从外面往后院搬,贾丰嘱咐着:“这个桌子单独放一边,别跟破烂扔一起,别看他少条腿这木头可是好材料。” 振家答应着贾丰又冲着崔卫问道:“崔哥,我哥呢,咋没跟你一起来。” 崔卫被问的一愣,下意识回头看看身后:“他昨晚.....” 幸好他没说完振家和杨五已经搭着桌子进了后院,贾丰走到崔卫近前:“我看今天街上查的够严的,刚李复说来的时候竟是岗哨。” “可不是嘛,看到振生没有?” “没看到啊!” “哦,那我去找栓子!” “栓子也没见呢,刚东家还问呢。” “这两小子,这是睡过头了?”崔卫无奈摇头,心里却觉得似乎哪里不对。他猛然想到昨晚振生回家拿了东西就和栓子一起出门了,这一晚上两人没回院子也没回张记,不会出什么事吧。 念头刚一闪,他急忙呸呸呸的,这事别念衰,说不定两人在孙婶那院子呢。 正想着,铺子进来两个巡警,这两个巡警进了铺子也说话直接奔着铺子后面就走,刘福呀了一声,崔卫转头看到两个人已经挑开张记铺子和堂屋中间的那道门帘去了后院,赶忙小跑着追了过去:“两位爷,你们找谁!” 这两人快步穿过堂屋直接顺着廊檐去了平时伙计们住的房间,看着背影崔卫心里嘀咕了一下,这身量怎么这么像余振生和栓子呢。 等他跟着追了进去,看到两人扔下帽子,脱下衣服转过身,还不就是他两个。 “你两个....这是怎么回事?”崔卫急忙反手关上门,他看了一眼两个人眼睛泛红似乎一夜没睡好,神情却又有些亢奋,心里似乎明白了什么,马上低声问道:“昨晚的事,你们干的?” 栓子习惯性的去挠头,才抬头手臂龇牙咧嘴的又急忙放下。“崔哥,你知道昨晚啥事?” “废话,又不是小事,满城风雨的有几个不知道的。你们这衣服哪来的?” 余振生换好衣服,他觉得跟崔卫似乎没必要隐瞒什么,再说也瞒不住,街上的情况他们也看到了,要不是彭晋武和这两声衣服他们肯定不会这么安全的回到铺子。 “我们昨晚在彭叔家待了一晚,早上彭叔让我们穿着这个跟他一起出门,刚刚他送我们过来的。群青哥在不在东院?我有事找他。”余振生问着。 第一百七十三章 染坊送药 王芳(武念知)端着早餐送到张群青的书房,书房里收拾的整齐赶紧的书桌上放着张群青的一个皮箱。 “群青哥,你又要出门?”王芳看了一眼皮箱,将早餐放到桌上问道。 “是啊,这个是给你的,你收好!”张群青从书架的后面掏出一个包裹递给王芳。 王芳接过来垫了一下眼睛里就是一闪亮,她急忙将包裹放到桌上打开,如她猜想的那样里面果然是手枪。 “特意帮你找的,你带着,咱们这虽然有不少男人,可是你身上有家伙还是保险一些,另外我娘和张蕊就拜托你多照顾了。”张群青说的很客气,见王芳低头爱不释手的摸着枪,知道即使自己不说这些事她也会尽心照顾的,毕竟这段时间以来王芳把这里真的当成了自己的家,也把严彩娥当成了自己的亲人。 余振生走到书房前,听见里面说话声,他犹豫了一下在门外问道:“群青哥,我能进来吗?” 王芳刚忙将枪重新报好,听到张群青说着:“进来吧”于是便趁着余振生开门的空转身出了门。 张群青在桌边坐下,边吃着早餐边问道:“振生,见到孙叔了?” “恩,见到了,这两天他把事情安排好,我就去他那里取。群青哥你什么时候出发?”余振生紧张的看着张群青。 张群青嘴里含了一口粥饭,他制止自己的面前的粥碗,这口粥咽下说道:“吃饱就走,哎?你今天不大对劲啊,是不是有什么事?” “现在外面盘查的很严,你路上小心点。” “没事,哪天不严了?还不是该出出该进的进。” “今天不一样!”余振生想了想觉得还是不要隐瞒便说道:“我和栓子好像惹祸了。” 张群青停下来看着余振生似乎等着他接着说下去。 余振生便把昨天晚上发生的事原原本的说了一遍,张群青听了沉默了片刻,忽然哈哈的笑了起来:“原来是你们两个干的啊,我还说着是谁家的好汉做的呢。你担心的也对,这事一出估计有些日子不太安宁。你们运货出去的时候要小心一点。”他又上下打量了几眼余振生:“怎么样,怕不怕?” 余振生挠了挠头:“昨天晚上不怕,今天回想起来还是有些怕的,当时很危险栓子受了伤,今天街上都是查验有没有有枪伤的可疑的人,药店和医院也有很多便衣的汉奸在盯着,我担心的是栓子的伤口,昨天晚上彭叔倒是给简单处理了一下。” “这倒是个问题,栓子伤的重不重?” “是被子弹擦破了皮,没伤到骨头。” “那还好,这几天不要让他出去,用车的话有崔哥,另外药的事你也不用担心,咱们这次要送出去的就是药品,有孙叔在给栓子找些药也不难。” 张群青擦了擦嘴站起身:“我得走了,振生,虽然我觉得昨天晚上发生的事大快人心,但还是得说你,眼下这么重要的事情要办,如果出了什么差错会耽误大事的。” 余振生长长的出了一口气,他神情放松了几分点了点头。 张群青指了指桌上:“行了,这里交给你,你得学着收拾残局了。”他走到门口忽然站定转身看着余振生:“咦,怎么我觉得你反而有些如释重负的感觉呢。” 振生这时候才露出一丝笑容:“我也知道这件事做的鲁莽了,昨天栓子一说我当时就想着不能让他一个人去,现在全城盘查都这么严,给自己找了大麻烦。我这心里一直没着没落的,你要不说我,我还觉得心里不踏实。” 张群青呵呵的笑起来:“感情你来找我是为了让我说你的啊?!你可要知道,还能听见我说你,那你们真是走运。以后可别这么草率行事了。” 在张群青的眼里,余振生和栓子毕竟年轻。 栓子的人用不了,好在有崔卫帮忙,余振生从作坊那边拉过来一些染料,进城的时候却是有岗哨在盘查,染料箱子也要打开看一下。好在他们都有良民证,鬼子看到却是是运货的,而且这运的东西都不是日常吃喝也没什么可拔毛的,便很顺利的将他们放行。 这下振生心里有了底,回到铺子找来贾丰帮忙在染料桶里做好了夹层。接着余振生便去找孙玉林,在孙玉林的安排下拉出一些药品。当然这时候他一定不会忘了让孙玉林帮忙找些外伤消毒的药水和创伤药。 一切都办好之后,东西都装上了,余振生发现了一个棘手的问题。现在老孙头不在了,栓子又不能露面,这赶车和认路的人都没有了。 崔卫倒是认识路,可是余振生不在,铺子里大大小小的事都要崔卫来盯着。最后余振生决定叫刘福跟他一起去,赶车这件事难不倒余振生,虽然他一直读书上学,但毕竟是山村里的孩子,尤其自从来了天津之后,来来回回的跟着栓子,偶尔也会替替他当当车把士。 几个人把车装好,余振生招呼这刘福上车,这会正是晌午街上人比较多的时候,选择这个时候出城也是因为出城进城的人多,岗哨盘查会比较松些。 正准备赶车出发,就看到胡二带着几个手下,从街道的另一边走了过来。 余振生看到胡二心里就有说不出的厌烦,他很想赶紧等他过去然后赶上车离开,胡二却在车边停了下来,他垫着脚朝车上看着:“呦呵,送这么多货,生意不错啊。” “胡二哥,麻烦让让,客户等着要呢。”余振生强压着心头的火气说的。 胡二抬头看看余振生:“怎么是你赶车啊?”他转头冲跟着他的人说道:“这位你们不知道是谁吧,张记的接班人,本来可以迎娶张家大小姐成为张家的乘龙快婿,不过可惜这亲还没成大小姐就没了。可惜了,如花似玉啊!” 接着他用揶揄的口气冲着余振生说道:“你小子真行,我要是你早就辞工了,在这地方得多伤心啊,还是你能忍。我就说你根本不是看上大小姐了,你就是看上张家的生意了,你们瞅瞅这生意得多好,我在张记这么多年,都没看到要这么多货的生意。” “他这送的是啥?”胡二身后的人帮腔道。 “染料啊,难道染料铺子还卖药不成?”胡二说着发出尖锐的笑声,余振生听着就是心里一阵紧张。 第一百七十四章 成长 在余振生看来,胡二是令人厌恶的,但是他的话似乎也并没全说错。至少他提到了张芳,一段时间以来余振生并没有真正的忘记张芳。 每当张芳的一颦一笑,和自己的吵架斗嘴,以及当初给那嗔怪的叫着自己蔫坏损时候的样子,都会让余振生的心头紧一紧。在感情的事上,他和栓子都很不顺利,甚至栓子还得到了雷钰的认可,而余振生从始至终都觉得自己在张芳的心里,不过是一个人的影子罢了。 当胡二说道余振生还赖在张记的时候,振生清楚的感受到跟着胡二来的人投来的嘲笑的目光,以及围观看热闹人低头的私语,这些都似乎在说是的,余振生看上的就是张家的生意,如今尽管大小姐和老掌柜不在了,他顺利成章的接管了张记的生意,恐怕这也是他想娶张芳的原因吧。 这不的不让人联想,张记的生意有多大有多赚钱,会让这个外地来的小伙计这么惦记。可以说张记的生意在整条街除了年头长做的时间久之外,也并不是大户生意。但眼下家家户户都难过的日子,张记还有这么大的订单一车一车的朝外面送染料,这就不得不让人有些羡慕嫉妒了。 张记的伙计们也都围拢过来,栓子不知道什么时候也从内院出来。 “胡二,你胡说八道什么呢?” 胡二反而提高了声调:“怎么,我说的不对啊?” “振生,别耽误了时候。”身边的刘福见余振生有些发愣的,担心他应付不来眼前的场面小声的提醒着。 余振生心横了横,上次险些耽误了大事,这次不能因小失大。他没上过前线,但他看到过宛平被炮轰,天津城被轰炸时候的惨状,他知道这些是送给那些在前线跟鬼子拼命的伤员的。 不能意气用事,他暗自提醒自己便提高声音说道:“胡桑,你现在是官人,看不上咱张记的生意。我呢,原本也是张记的伙计,如今日子都难过,能有个活干就不错。咱们张记也没什么我惦记的,里面有大奶奶,外面有崔哥照应,我就是干点力所能及的事混口饭吃。至于我和大小姐的婚事,怪我,命不好,做不了张记的女婿。各位街坊也都看到了,现在大家日子都难过,能接到点生意实在太难了。等我这趟货送回来,手上有点活钱,我一定请胡二哥好好喝个酒,怎么说也算是我师兄,胡二哥您多关照了。” 余振生突然的这一番话,把当场的人说的都是一愣。 “振生,你跟他放啥屁!”栓子瞪起眼愤愤的说道,余振生瞪了一眼栓子,转脸对杨五使了眼色,杨五便会意的拉着栓子朝院里走。 崔卫的眼睛弯了了弯,他微微朝余振生点点了头转头对胡二说道:“振生这话我看说的也没错,这么着咱张记的人也久未聚了,等振生回来我来招呼着?” 依照胡二现在的身份,根本不怕张记的这几个人跟他挣吧,别说这几车货就是想抓个人他也可以轻轻松松做到。可胡二也有胡二的忌惮,这大街小巷街坊邻居的眼神现在好不容易不拿自己当个小伙计看了,他还想在人前有面子。倒是余振生的这几句不软不硬的话,又刚好说中了眼前的现状,再纠缠下去就显得自己没道理。 更何况崔卫这么一说,胡二也就更没法说什么,他咳咳两声挺起腰杆,撇着嘴点点头:“行了,就这么说吧,怎么算你也是我师弟,以后张记有什么大事小情的我还得帮你们照应着。” 崔卫冲刘福和余振生摆摆手:“胡桑都这么说了,你们还不赶紧走。来来来,胡桑会不会抽烟啊,来我这个....” 这趟送货,余振生从天津出发到蓟县,出了县城县城又西行二十余公里。说起走山路,余振生最遗憾的是没有栓子同行,那郁郁葱葱的山峦树林,让余振生觉得十分亲切。 一路顺利他们到达盘山北麓的砖瓦窑村,迎接余振生的人是谭莫,余振生没有想到又见到谭莫,当晚余振生就住在山里和谭莫细聊才知道,武念知的父亲死了之后,他们游击队中还活下来的人差不多都到了蓟县这个地方。 原来自从三三年长城抗战失败后,国民党当局和日方签订的《塘沽协定》使冀东实际上成为了日本占领区,一九三三年春迁安bd失败后,中共县委李书记不顾国民党通缉,秘密来到蓟县建立起活动联络点。七七事变爆发之后,党组织在翠屏山秘密组织会议,成立抗日救国会动员各阶层的人一起组织起来抗日。 谭莫说起他们的组织的时候,眼睛里熠熠放着光芒。 “谭大哥,以前你们也打鬼子,现在也是打鬼子。” “不一样!”谭莫一挥大手:“以前跟着武将军也打鬼子,但总感觉散兵游勇人单势孤,现在我们有组织有部署,我们一定能把鬼子打回日本去。” 余振生也想打鬼子,他现在正是血气方刚的年纪,看着谭莫激情澎湃的样子他真想一拍胸脯:“我也要参加军!跟你们一起打鬼子。”可心里的余振生这么想,他终于没有抬起手臂。 是啊,他可以一拍胸脯,家里的爹娘怎么办,姐姐的药费怎么办。张记一大架子离开他都能好好的,他相信铺子里不光是崔卫,哪一个拎出来都是个好帮手,可振家怎么办。 “怎么发傻了?”谭莫忽然停下了在说着一些抗日地区的事拍了一下余振生。 振生摇摇头,他还没想到要和谭莫讨论这些:“对了,宛平那怎么样了?” 说起宛平的事,谭莫消沉了下来,也没有了刚才热情澎湃的样子,他叹着气:“还不是那样,看看天津就是到宛平,表面上好像一切都过去了,人们照常的生活过日子,炮弹炸的房子能重修,炮弹炸的路可以再补,可炮弹炸死的人活不回来了。” 余振生沉默了,他不想问谭莫家里失去了什么人,这场战争很多家庭都失去了亲人,包括他自己。 从蓟县回来之后,余振生的心里好像多了些希望,他知道在离天津城不远的地方,就有我们的抗日根据地,知道有很多人在努力和日本鬼子做斗争,他觉得应该过不了多久,就可以把鬼子打跑赶出天津,赶出中国。 这条路走通了,余振生就多了些事做,张记隔三差五就会送一批货出去,在外人看来似乎张记的生意越来越好了。 第一百七十五章 谁会尴尬 有了事情做的余振生,日子过的一下子更加忙碌充实起来。刘福成了振生的好搭档,即便是栓子的伤势痊愈了,每次出门余振生也会叫上刘福。 尽管这个问题上栓子扯着嗓门质问振生是不是不想让他给张记拉车了,但刘福轻车熟路,路上逢人一口标准的天津话,遇事不慌不忙随机应变的劲儿头,还真不是栓子这个蛮牛能比得了的。 所以吵吵归吵吵,最终还是还被振生看着他不语的笑容打败:“去去去,就你这蔫坏损样儿,反正你在张记我也赖着,大不了吃你喝你。”栓子哼着出门,铺子里的细活他干不了,但是帮着贾丰搬搬扛扛还是没问题的。 看着栓子愈发五大三粗的背影,余振生无奈的摇头笑笑,接着他想到了蔫坏损这个外号,便又想到了张芳。 他本以为随着时间的推移,他会像栓子一样慢慢的就不在难过于雷钰的离世。然而,随着他每次去给根据地去送东西,看到谭莫那些努力和日本鬼子抗争的人,他渐渐觉得也许张芳是对的。男儿是应该能扛起枪的,去打去斗争。这倒让余振生的心里生出对张芳的另一种感触,一种淡淡的怀念。 想到这里他有些发怔,如果张芳还在的话,应该会为自己在做的事情感到高兴,或许也会吵嚷着跟自己一起去吧。 窗边的有人影款款的走过,余振生的眼前有了一丝恍惚,但很快他意识到走过窗边的是王芳。 当他注意到王芳的时候,她正心事重重的回头朝着内院的方向看去。 “念知姐!是不是群青哥回来了。”余振生刚刚回来的时候,已经听说离开天津一段时间的张群青回来了,他还没来得及过去看看。 “嗯!”王芳点着头,这次他没纠正余振生。以为余振生喊他念知姐的时候,她都会摇摇头:“你得叫芳姐!” “我不习惯!还是习惯这样。”余振生的不习惯和习惯都是相对的,但他们也都知道他的习惯和不习惯是指的什么。每当这时候余振生都会纠正着补充一下“嗯,你放心,有外人在我会注意的。” 他们也不知道怎么才算有外人,张记的所有人都应该不算外人吧。 王芳没有纠正余振生,反而让余振生有些不习惯,他顺着王芳的目光朝里院子瞧了瞧,又看王芳走过去又走回来,她低着头似乎有些焦虑。 天空有些阴沉,一阵秋风吹过一阵凉意。王芳抱起了肩,她朝院子里的那几口染缸和堆在墙边的晾衣架看了看,又抬头看着正朝着这边移动的阴云。 “今天干不了活,你回去歇着,我找群青哥去!”余振生已经安排好手头的事,正好打算到群青那院子去。 “你先别去!” 余振生迟疑了一下看着王芳,王芳摇摇头:“他正在和他娘说话。” 看上去,王芳从内院出来似乎在回避什么。余振生哦了一声:“那你进屋坐吧。小玉呢?” 王芳这才进了余振生那间工作室,她一边整理着桌上的杂物一边嗔笑着道:“在姥姥房里午睡,现在成天跟着姥姥,姥姥不撒手我也够不着。不过这孩子命好,有这么个疼她的姥姥。” “大奶奶人一向很好的,她是拿你也当了亲人。”余振生添好了茶坐下,这次送货十分顺利,让他此刻的心情也放松许多。 “她是疼不着孙子,心里着急看见这小娃子自然就不肯撒手了。” 两人聊起来,说起孩子王芳的情绪似乎就没那么焦虑了,院子里传来脚步声,接着刘超洪亮的声音在院子里响起:“振生,振生?”随着声音刘超迈步进了余振生房间:“我就知道你回来了,念知,你也在?” 王芳的脸红润了起来:“怎么你们都老改不了....” “还是这名字叫着好听,等打跑了日本鬼子你还改回去!”刘超大大咧咧的说着,把帽子摘下在桌子边坐下。 武念知给他倒了茶水小声嘀咕着:“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打跑,你看着日本人在城里,跟在自己地盘一样,这阵子也没个动静,这都一年多了日子就这么过着,不知道什么时候是个头。” “你别看着城里好像没什么事,外面打的可是一直没消停,这点振生你应该有体会对吧。” “我?”余振生摇摇头:“我不知道你们说什么,你们两个聊着,我去前面看看。”他起身走出房间,倒不是他和刘超不熟络,这刘超最近经常来,有时候送油有时候送粮。原本严彩娥看到刘超也生气,这伸手不打笑脸人日子久了便也似乎接受了刘超。 加上刘超虽然是银号的公子,但人没什么架子,嘴又甜干脆就干粮的称呼这严彩娥,甚至偶尔和严彩娥说几句山西话,这距离一下子就拉近了许多。 然而余振生看的出来,刘超来可不简单是看严彩娥,他和张群青是好兄弟,对张芳也动心过而现在,刘超来了和他说话最多的就是王芳了。所以,尽管刘超是叫着余振生的名字进的门,但余振生知道,刘超根本不是来找自己的。 “振生好像误会什么了?”余振生走出房间后,王芳咬着下嘴唇轻松说着。 “误会就误会吧,上次跟你说的事,你跟群青说了没?” 王芳摇摇头:“我不知道怎么说,不过我看他好像知道了。你说,雨诗他怎么可以....” 刘超打断了王芳的话:“怎么不可以,他们分开了那么久,人啊就是感情的奴隶,分开久了感情淡了,总要有个伴的。再说,人和人之间接触久了,也会日久生情,就好像我对你一样。”刘超一把抓住王芳的手。 王芳急忙想把手抽出来:“我们还是别说这个了,我去看看群青哥和娘说完了没有。” “你想别着急走,我想跟你说,我已经想过了,等过了中秋节我就就跟我爹提这个事!” 王芳用力抽出自己的手:“超哥,这件事还是算了吧,云鹤还活着我不想给小玉再找个爹。” “念知,你听我说....” 门外传来两声咳嗽声,王芳借机抽出手转身就出了门,余振生看到她的脸色通红,他只是想到些事要问问刘超就又转身回来,却没想到撞到这一幕,本想转身离开但听到王芳的话还是决定打断这尴尬。当然,只要自己不觉得尴尬,尴尬的就是别人了。 第一百七十六章 什么都不要 余振生并不知道他们有什么事要告诉张群青,但那隐晦的样子让他觉得发生在群青身上的一定不是什么好事。不过他却清楚的知道刘超似乎对王芳有着特殊的好感,这种好感有些似曾相识。 那时候刘超看张芳的眼神也是这样的,以前余振生没体会现在他忽然明白,那是种喜欢就好像自己第一次拿到六叔送给自己地图时候,自己经常打开来看看的时候小心翼翼爱不释手的感觉。 而他更清楚的感觉到,王芳对于刘超所表现的喜欢是回避的。余振生微微皱皱眉头,觉得刘超的喜欢似乎来的太快,而且太合时宜,但很快心头又有些释然。尽管刘超和群青他们一样,都在做一样的事,但毕竟刘超是东兴银号的继承人,听说除了外省的分号,就连在天津的银号也要由刘超接管了。 富家子弟,大概都是这样的。 余振生接触的富家子弟并不多,但从小说里从书上他读过很多。在他看来小说描写中那些即便不是纨绔子弟,也有大把的时间和金钱花在这些所谓的追求自由的情感中。 当然,他觉得张群青不是这样。至少现在不是这样,或者换句话说张记曾经也不过是小富,能交到刘超成为好朋友,甚至娶了郑雨诗都被人看做攀上了高枝。 “振生,进来啊,楞在那干什么?”刘超端着杯子站在桌边好像他才是这间屋子的主人。 余振生收回思绪走进房间,这大半年东跑西颠的让他学会了隐藏起自己的情绪,毕竟不管是兴奋害怕紧张还是担心,他们都要走过无数哨卡,说上无数编好的谎话躲过那些盘查,甚至神色上都不能带出一点怯意。 所以当他看向刘超的时候,那张原本就有点少年老成的而今愈发成熟起来的面庞上的神情是十分自然的:“我这次出门的时候孙叔问我你从山西回来了没有。还说如果你回来了,看到你就告诉你一声,东西还能搞到只是....” “钱的问题是吧?”刘超打断了余振生:“这个孙玉林啊,眼里就认得钱,他找我没别的事,这事还用嘱咐你催我?” 刘超放下茶杯,抬手梳着自己油光水滑的头发,他的头发梳成偏分,被手拢着梳起的时候露出他宽大的额头,这种做派十分自信,却让余振生觉得有些陌生,如今的刘超已经彻彻底底的像是一个商人。他的西装笔挺,怀表的链子在胸前垂着,手指上还多了一枚翠绿的大戒指。 余振生的目光停留在他的戒指上,那颗戴在无名指的戒指让余振生想到什么,眼神中露出一丝疑惑。 “哦,孙叔!你和群青都这么称呼他的,他也的确做了不少事。我是觉得,他跟你说有什么用,你又管不了我这边的事。”刘超不屑的语气,忽然让余振生对他的好感骤然降低了许多,他说不清这是因为刘超手上的那枚戒指还是对孙玉林的不大尊重的口吻。 这段时间,在和外界的接触中,余振生接触最多的就是孙玉林。和开始觉得孙玉林的感觉相比,余振生甚至觉得他那看上去和周正完全不沾边的五官之下,眼神中常会闪出几分善意。他不管走到哪里做什么样的官,都会给人感觉这个人是贪财的,他明着要钱像是在讹诈,却任谁也说不出他要钱没有道理。但也许就是因为他那瘦削脸,略显阴沉的眼,那颧骨那龅牙,刚好和崔卫形成鲜明对比,一个是看上去就不像善茬,另一个怎么看都是笑嘻嘻的老好人。 但孙玉林办事却从来没差过,每次余振生要送出城的药品,孙玉林都会准备的妥妥当当,他知道这些药是做什么用的,这可是随时会掉脑袋的事情。所以,余振生甚至觉得,师父最终能交到这样的朋友,也是师父的眼光独到,他对孙玉林也多了许多的敬意。 所以,在听到张群青这么一说,余振生便转身朝外走。刘超也没再叫住余振生,他只是看着余振生的背影轻轻嘴角微微的翘了翘。 内院里严彩娥的怀里抱着熟睡的小玉,张群青站在桌边低声说道:“娘,小玉都睡着了,你把他发现你也歇会。” 严彩娥抬头瞟了他一眼:“还说,要是我有自己的孙子抱,用的着这样?” 张群青的脸上带着几分尴尬的难色:“这两天我就去找雨诗,看能不能把孙子抱来让您看看。” “算了吧,你这一走不是几个月就是大半年,说不定人家都改嫁孩子都得跟着改了姓呢。” “娘,您说什么呢,雨诗不是那样人。” “是不是我不知道,不过我可听人家风言风语,郑家的女儿能跟咱们这样的人家吗?给个院子也就把咱们打发了,人家得找了门当户对。” “您这是听谁说的!”张群青的脸上还陪着笑,心里骂着哪个王八蛋胡说八道。 严彩娥用手指在小玉的脸上轻轻的刮了刮,她叹了口气:“现在这世面上出了小道消息八卦传闻还能有什么。” “那些都是糊弄人的,您不知道,咱们这算是太平的,这日本鬼子这一年多在外面可做了不少的恶事,南京大屠杀死了几十万人,前几个月日本军队占领徐州,制造了很多起屠村的事件,最可恶的是五岁的小女孩被奸杀掏心。就在上个月,日本人攻占开封,花园口决堤放水,豫、皖境内17个县成为一片汪洋,140万人无家可归,数十万人被淹死。日军还在苏北决运河大堤,致使苏北数县成为泽国....” 严彩娥一扬手摆了摆:“行了,你不就是说,你每次出门都是为了我们国人,为了我们早日打跑日本人?你说的这些,你以为报纸上会登出来,可是即使报纸不登,难道我们没见过日本打进来时候的样子?你爹,你妹....” 说到这里,严彩娥低下头眼睛里朦胧起来。 “娘,会好的,我们肯定能给我爹,我妹,还有天下人的爹娘兄妹报仇,您别伤心了。”张群青低声劝慰道。 “报仇.”严彩娥叹口气:“你自己看看外面,一年多了,街上过的是日本人的车,到处插的是日本人的旗子,管钱的是日本人,管粮食的也是日本人,日本人这么凶残,你们怎么跟他们打,真能打还能让他们占了那么多地方?” “娘,那是因为清政府太落后了,闭关锁国....” “我不懂什么清政府,民国政府,我就知道,这日子过的不顺心。你这次回来,不许呆两天就走,怎么着也得在家过中秋节。”严彩娥板起脸说道。 “好好好,在家过节。您也歇会,我约了刘超,估计他也该来了。” 严彩娥好像想起什么:“我说群青啊,你跟他说别老来了,平时他来送着送那我都不好意思。其实我对他也没敌意,人家冒着那么大风险去找芳儿把他带回来,不能说是救命也算是咱家恩人了。我就是别扭,他和你妹的事。” “您放心,他和我妹一点事都没有,有也就是他自己单相思,我妹对他可一点那意思都没有。我妹说了,别说她带着孩子不想走,就是不带孩子也不能....” “你等等,我说的是你亲妹,你咋还出来带孩子....”严彩娥说着低头看了一眼怀抱的小玉猛然抬头一指张群青:“你是说?他又看上小玉他娘了?哎呦,这可不成,沾上他没好事,你亲妹要不是跟她去那什么保定,回来还不会出事,你给我听好了,他来了就让他走,以后别送东西了,咱什么都不要。” 第一百七十七章 云鹤半疯癫 栓子接振家和张蕊放学回来,一进铺子就高声问着:“振生呢?” 此时的余振生正在隔壁的群青化工的铺子里跟李复交代着新拉回来的化工颜料,听见栓子叫他就应声道:“啥事?“ 栓子拉着振家走了进来:“这小子,在学校里又跟人打架了,你瞧瞧,你瞧瞧....” 余振生转身朝振家看去,小家伙头上脸上都是灰,衣服也给扯破了。 “小孩子打架,常有的事,没伤到吧?”余振生走过来,检查着振家身上有没有伤。 栓子气呼呼的:“小孩子打架也没这么重的,我听蕊小姐说四五个孩子跟他打,问他一路他也不说咋回事。” “再多几个我也不怕,都是小毛孩!”振家哼了一声,他耿耿着脖子一副不服气的样子。 这话余振生相信,本来振家也比同年级的打两三岁,平时又帮着铺子干活,人小力气不亏,帮着贾丰搬搬抬抬旧家具木头板,小胳膊可有劲了。 只是振家一说话就漏了风,他忙用手捂住了嘴。 余振生抓着过振家的手从他的嘴上拿开:“张嘴!” 振家却咧嘴一笑:“哥,我这门牙活动好久了,别的都换了新牙就它还没掉过,你看你看,是不是刚好掉了?”他调皮的指着自己的掉了门牙的嘴,样子可笑极了。 栓子也被他逗笑了,他一巴掌轻轻的拍了一下振家的后脑勺:“这小子,我说怎么一路不吱声呢,感情撒气漏风了。你可别使劲舔那掉牙的地,回头长出了成了龅牙张成孙云林那样,可就丑死了。” 振家一听就又捂住嘴用力的点头,余振生直起身:“栓子,等会收了工,我带振家回去,晚上就不回来了。” “那不行,我也得回去,万一你两回去开小灶呢?”栓子头摇起,又转头对刘福说道:“福子哥,今晚这院子可就你自己了啊!” “走吧,你们不在我还能睡个好觉,就你这大呼噜山崩地裂的!” 刘福的话把铺子里的伙计们都说笑了,余振生从兜里掏出两毛钱:“振家去买点菜回家,烧上水等我们。” 钱还没递给振家,就让崔卫的手挡了回来:“买啥菜,晚上让你嫂子多做一口就是了。” 余振生瞟了一眼栓子,转手啪的把钱拍到崔卫手上:“哪是多一口的事,就这饭桶,这个是我三今晚的的伙食费,嫂子辛苦做着看吧。” 崔卫呵呵一笑,余振生会办事,这年月虽说和鬼子进城之前差别不大,可这物价飞涨。王萍是给家里帮忙,每个与也就是他哥看铺子进项给点三瓜两枣,可这两年总是生意好不起来,老百姓手头都没什么钱,有多少能添置新衣呢。 张记的生意外人看着红火,无非是余振生经常拉着货去送,可张记的人都知道,自家做饭出多少染料,化工这边进出多少货,甚至如今已经冷淡下来的家具翻新,都不过是维持着这个大院子,这两间铺子这么多伙计的生计。 他揣起钱探头朝铺子看了看:“我瞅着这时候也差不多了,我去接你嫂子回家做饭,待会你们回来就擎等着吃现成的吧。” 大家一起上了门板,余振生回房把这些天他和振家换下来的脏衣服打了包,他抓起炕上振家被扯破的校服朝灶房走去,迎面王芳正从灶房出来,手上端着要拿进内院的饭菜。 “振生,你们晚上不在院子里吃,带点菜回去?”王芳经过他身边的时候朝灶房示意着。 “不用了,晚上我们都在崔哥家吃饭,芳姐,这个能不能帮忙缝一缝。”家里没有针线,即便有男人也拿不起针,本来振生是想找孙婶帮忙,可看到了王芳就顺口说了出来。 王芳抬了抬胳膊,示意余振生衣服放上:“别管了,明天一早振家来了就能让他穿上。” “那谢谢你了!” “谢什么,你一喊芳姐我就知道肯定是帮忙的事。”王芳白了余振生一眼。 余振生笑着挠挠头,暗想自己有那么势利吗? 王萍有双巧手,除了能做合体的衣服,还烧的一手好菜。尽管如今大家的日子过得清汤寡水,但萝卜青菜在她手里也能搞出一桌应口的饭菜。 “怎么就这么几个馒头?”崔卫看了饭盆里的四个馒头,皱了皱眉头。 “你们四个一人一个,我不饿。”王萍红着脸小声说道。 余振生知道,栓子一个人就能干掉两三个馒头,明显王萍是没算出来这几个小伙子的饭量,但他看到王萍有些为难的样子忽然想到,头天孙婶说现在米面又在飞涨,就快吃不起了。 “嫂子,还有没有面?”余振生这么一问,王萍支支吾吾的答着:“还有一点。” “一点就够,我给做个疙瘩汤。” 他的话栓子和振家立刻应和起来:“好久没吃这口了,振生,做就做个大碗的,我要三碗。” 余震笑着站起身来,王萍跟着振生一起进了灶房,拿出面袋子里面还真是只有一点面,余振生打着疙瘩又让王萍帮忙揪了点青菜叶子,放上盐调味儿,最后用筷子沾了沾已经只剩下底子的香油瓶子。 晚饭吃的热乎乎的,几个人都是心满意足。 躺在床上余振生寻思着,崔卫家的日子也过的并不富裕,想想铺子里伙计的工钱,比上不足比下有余相比这街上其他铺子,张记不亏伙计,可真放到眼下生计中,他们吃住在张记的无所谓,像崔卫这样单独出来过日子的就显得拮据了,又看王萍日渐隆起的肚子,余振生觉得得想办法搞些钱给大家分分了。 可这年月,上哪搞钱呢。 正想着,忽然听到一阵噼噼啪啪拍院门的声音,振生栓子和振家都惊坐了起来,仔细听着似乎只是拍门声,并不是日本人的检查,也不像是警察局或者什么队伍的人。 “有人吗?这院子有人吗?”一个男人的声音在院外问着,声音听着有点耳熟,却又有气无力的。 “我去看看!”余振生披上衣服下了床,走到院子的时候看崔卫家的灯也亮了起来。 打开大门,一个踉踉跄跄的就进了院子,然后他看了余振生一眼接着就朝崔卫家飞奔过去。 崔卫打开门出来一把拽住来人:“你是谁,干啥么?” 那人一愣,回头看看余振生:“振生,念知他人呢?” 张云鹤!这人是张云鹤?余振生勉强能认出眼前这个人,他就像每天在街上看到的那些逃难的人一样,头发又脏又长已经打了结,脸上手臂和小腿但凡裸露的地方都是脏兮兮的,身上衣服更是褴褛。而更让余振生不敢辨认的是本来一个精壮的武生,如今瘦骨嶙峋那破烂的衣服在他身上逛着。 “张老板,你,你怎么回来了。” “张老板是谁,谁是张老板?”那人问了忽然好像发癫一样:“我是谁,我在哪,杀人了,杀人了啊,死了,都死了!”他一边说着一般围着院子中间的水池跑起来。 “快,按住他,栓子,出来帮忙!” 余振生没有想到,张云鹤竟然回来了,他更没想到张云鹤是从南京一路走着回来的,他亲眼见证了南京大屠杀的惨状,他半疯半癫时好时坏,仅凭着一点脑海里的记忆,走了大半年一路乞讨走了回来。 清醒时候的张云鹤呆呆的看着崔卫家的方向:“念知还活着就好,我真怕....” 不清醒时候他就到处找角落黑暗的地方把自己蜷缩起来瑟瑟发抖。 余振生和栓子几乎一夜没睡,快天亮的时候栓子困得睁不开了,他打着哈气:“振生,这样不是办法啊。你总不能给个疯子留到院子里吧。” 余振生也开始为难,他和张云鹤没什么交情,不留下也不是问题,只是他该怎么去告诉王芳,张云鹤回来了。 第一百七十八章 不能留下他 余振生是隐约听到院子里的开门声惊醒的,他从桌边站起了起来,朝那件小教室一样的书房看了一眼。 几张小桌被拼到一起,张云鹤张蜷缩着躺在拼好的那几张小桌上呼呼的睡着。也许感觉到房间里有动静,他的身子打了个激灵,但是人却没醒只是发出睡梦中的呓语:“太惨了,太惨了......” 从昨晚偶尔清醒时的张云鹤的口中,余振生知道他在南京时候是有了女人,日本鬼子进南京,张云鹤亲眼目睹了自己女人死在日本人刺到之下,确切的说是活着的时候被挑开肚子,那肚子里即将临盆的孩子被日本鬼子用刺刀挑了出来。 他是被日本人打晕的,当他醒来的时候,到处是遇难同胞的尸体,没有了亲人找不到同伴,张云鹤脑海里想到武念知。他甚至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回来的,只知道他还活着。 栓子对他的说法非常不屑:“你在南京和别的女人在一起的时候,咋没想起来念知姐。” “我托过人来接念知,可她不在这里了。我一直想着念知的,可琴儿不计较名分,甚至愿意跟我一起回来,我想着趁着有点名气能多赚点钱,将来可以养的起她们娘们几个.....” 余振生想,那个女人叫琴儿。 “振生,振生....”崔卫敲着振生床边的窗子,栓子和振家也都揉着眼睛坐了起来。 余振生走过去开门:“崔哥....” 崔卫手上端着个盘子,里面有几根油条:“你们都熬一夜了吧,我在那屋都听着这边不消停,这不你嫂子熬了点粥放灶房里,你们吃了早饭咱们一起去铺子里。” 振生应着好,回头对正端着脸盆到院子里洗漱的栓子说道:“栓子,我晚点去铺子,你吃完了先送振家他们去学校,回头回来替我。” “哎!”栓子干脆的答应着。 “哥,要不然我今天就不上学了,我帮你在家看着他?”洗漱回来的振家,用勺子在小锅里搅着,捞起浓稠些的粥盛了两碗分别放在振家和栓子面前,自己倒了一碗清汤寡水的。 余振生将自己的碗和振家的换了个地方:“你长身体呢,多吃点。你在家看着张老板,是不是想借机逃课?” 振家见自己的想法被余振生看穿了,他掩饰尴尬的假笑了一下:“哥,你不是也不喜欢我们去上学吗?” “的确不喜欢,不过学校还有国文和数学课,要是哪天这两门课都停了,你想上我还真不打算让你上。” 栓子喝了一口粥就着油条吞咽下肚:“振声,你不是真想留下他吧?”他超那间屋撇了一眼。 “我也想了,留不留下这事不在我。他这样子也做不了什么事,我还是问问念知姐,毕竟他是小玉的亲爹,如果念知姐愿意他留下,栓子你就把你住那屋收拾下,让他们一家先住着。” 栓子哐的放下碗眼睛瞪得圆溜溜的:“那可不成,我那屋咱说好我爹我娘来时候住,他们一家要真是住下落了脚了,我爹娘来了咋整。” “嘿.你不是隔壁有屋吗?” “隔壁院子是我干娘的,就算是我亲娘,人家一天没说留给我,我就一天不能接我爹娘。”栓子说的振振有词理直气壮。 没等余振生开腔栓子就指着余振生说道:“我跟你说啊,你别又善心大发,现在日子不比从前,张老板也不是从前的张老板,是他背信弃义在先,就算念知姐愿意和他和好我还不愿意呢,小玉跟这样的爹没好日子过。再说,咱大奶奶舍得让念知姐搬出来吗?!回头你整个疯子在这院子里,咱可咋办,请神容易送神难啊!” 余振生皱着眉头听着栓子的话,栓子说的不是没道理,这些他也都想过,这眼下还真是个难题。 振家抬着头一会看栓子,一会看振生,最后他的目光落在桌边站着的张云鹤身上,张云鹤不知道什么时候从里屋走了出来,他眼睛直勾勾的盯着振家眼前的粥碗。 “我饿!能不能给我点吃的。你们放心,只要念知不肯跟我过了,我马上就走。能不能给我口吃的....” 振家看了余振生一眼,余振生的神情十分复杂,当初意气风发的张云鹤,那个腿断了都咬着牙练功重新登上戏台的张老板,此刻如同乞丐在他们面前乞讨着一口粥饭。 余振生把自己粥碗和手上仅剩下的半根油条推了过去,振家见大哥这么做,就端着自己的碗给振生的碗里又添了半碗粥。 张云鹤哆嗦着手端过碗说着谢谢蹲在地上呼呼的吃起来。 栓子重重的叹了口气站起身来:“振家,我们走!” 振家也治好起身跟着栓子,走到院子里栓子喊上崔卫夫妇,几个人一起出了门。 张云鹤把碗里的粥喝光,又舔干净了栓子和振家的碗,这才面带愧色的看了看余振生:“想不到我张云鹤还能活着回来,这面子不面子也没那么重要了。” 余振生瞟了一眼那像洗过一样的碗,心里竟泛起一丝酸楚,他想起他们从宛平逃难回来的情形,他们算是幸运的,幸运能找点点吃的,幸运找点了武汉卿的游击队,也幸运他们的路途并不远。 他不知道张云鹤怎么从南京走回来的,但是他走了几个月,这一路也不知道怎么熬过来的。 “张大哥,以后你打算怎么办?” 张云鹤苦笑了一下:“还能怎么办,我也知道自己怕是生了病,要是这里没有我存身之处,我只能去北平了。” “北平?你有亲人?” “白大哥在那,我来的时候本来也去找过他,不过他们正在抗日罢演,我当时就想我这样子找人家也是添麻烦。我这毛病也是一时明白一时糊涂,自己都清楚可是控制不住。”张云鹤说着用那双瘦骨嶙峋粗糙的手捂着自己的脸。 张群青的书房里,刘超和张群青对面而坐,两个人同时伸了个懒腰。刘超把一份清单收好,张群青也站起身来活动着腿脚。 “这次在八路军东进部队有力支援下,中共中央北方局直接领导包括蓟县、宝坻、武清、宁河等天津现辖区冀东抗日暴动。这次抗日武装暴动,给日本侵略者以沉重打击。冀东西部抗日游击战争开创了新局面,不过我们的伤亡也不小。刘超,这些物资你得加紧准备。” “没问题,不过,最近我总觉得有人盯着我,我不能做的太明显。你得给我点时间。” “不是我不给你时间,是形势不允许啊!”张群青朝刘超笑了笑。 王芳端着早饭,在门外敲了敲门,张群青正走到门边顺手打开了门。王芳将早饭的托盘在桌上放下:“哥,你们又一夜没睡啊,我去给你们烧水洗漱。” “哎,念知,不用忙了,我这就走。对了,群青,我还念知还有点事跟你说。让念知跟你说吧。” 张群青诧异的看着两个人一眼,又会意的笑笑:“啥好事,赶紧说。” 第一百七十九章 借题发挥 王芳的脸微微一红,她略带埋怨的看了刘超一眼。 轻轻的咬了咬嘴唇,这才横了横心说道:“哥,我跟超哥商量过,振生这么频繁的出城早晚会出问题,我们得让他先缓一缓,我正好也想见见谭莫大哥,下一批货让我去。” “你去?”张群青诧异的看着王芳。 “你放心,我跟我爹在保定的时候也跟着队伍,打鬼子我没问题。” 张群青听了一个劲儿的摇头,刘超也笑起来:“咱们的目的可是把东西安全的送到,这趟可不是打鬼子去的。”他又转头看着张群青:“群青你放心,这批物资我和念知一起去,不过我们还的有个一起出去城的理由。你也知道,我现在的身份....” 张群青点点头,刘超如今已经是商会的副主席,和国民政府直隶总署的关系走的非常近,又是银行业新兴一代的出名人物:“那你们想用什么理由?” “私奔!”刘超看了一眼王芳,王芳把脸别过一边不去和刘超的目光对视,似乎这只是刘超一个人的想法? “私奔?”张群青诧异的提高了声调,接着他恍然大悟般的笑了起来:“你这是想给自己制造些桃色新闻啊。” “我也是没办法,现在日本人盯我盯的紧我得让他们松松弦。不过这事我只是设想,这不是跟你商量,想把事情闹腾起来,还得找你借个人帮忙。” “谁?” 门外传来脚步声和余振生的声音:“芳姐?在不在?” “这不是来了?”刘超扬了扬头。 “在,进来吧振生!”群青冲着门外高声说道。 余振生推门进了屋先是一怔,他没想到刘超也在:“超哥,群青哥!”打过招呼他对王芳说道:“芳姐,能不能出来借一步说话。” 王芳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正要跟着余振生出屋,刘超朝张群青挤了个眼,接着他一闪身站到了门边,展开双臂拦住了两个人的去路:“站住,振生,你这可就不对了,来了就找念知,你说说你是什么意思?” 这话问的余振生有些摸不着头脑,主要是刘超的语气一副严肃的责问:“超哥,我找芳姐有正经事,麻烦你让一下。” “什么正经事,当着我说!”刘超一副不容置疑的语气。 余振生求助的看了一眼张群青,张群青却将目光移向一边。 他又看了一眼王芳,王芳朝他点点头:“振生,我们两个又没有悄悄话,你说吧。” 余振生心想,既然王芳让说那也就直说就是了,他看着王芳:“芳姐,我说了你可别着急。张老板回来了!” 余振生的话像是在屋里响起一道炸雷,在场的四个人全都是一怔,王芳感觉脑海里一片空白,她怔怔的看着余振生:“你说的张老板是?” 余振生点点头,他不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事,只好紧张的盯着王芳。 “他竟然没有死?真是命大!”刘超忽然说道。 武念知诧异的将目光转向刘超,刘超赶忙解释道:“南京沦陷后,在华中派遣军司令松井石根和第六师团长谷寿夫指挥下,日军对南京及附近地区进行长达一个多月大屠杀和奸淫、放火、抢劫等血腥暴行。你回来以后,我们也试图联系南京的朋友帮忙查找他的下落,再怎么说他也是小玉的爹,可惜当时一点消息都没有。听说南京大屠杀时候死了几十万人,比日本人攻陷天津时候的情况还惨烈。” 张群青也起身走到王芳身边,他正如同她的亲哥一样,安慰的拍拍王芳的肩:“我们也想着,你既然已经放下那个人了,也就无所谓知道不知道这件事,所以也就没跟你说。” 王芳无力的在桌边坐下,时隔近一年,再次听到张云鹤的消息,这让她想起他们曾经一起走过的那段艰苦的日子。可毕竟这个男人辜负了她,辜负了孩子们,如果他们能在一起相互照应,儿子或许就不会夭折,想到这她恨恨的咬牙摇摇头:“我不想见他!” 王芳这话出口,房间里的人似乎都松了一口,甚至余振生也感觉到一阵莫名的轻松。“那好,我回去告诉他!” “你等等!”张群青回到桌边,拉开桌子下面的抽屉从里面拿出一些现钱:“你把这个给他!” 余振生知道,这是张群青在帮着自己妹妹解决问题,他接过钱刚要转身,忽然听王芳叫住自己:“等下,他现在怎么样了?” “疯了!一会明白一会糊涂,他在南京的女人死了,他亲眼看见日本人挑死了她,还还杀了他们的孩子....”最后一句余振生没有勇气说下去,他的声音很弱,但足够房间里的人能听得清楚。 王芳微微的眯了眯那双漂亮的大眼睛,她的神情看上去好像思想在游离中一样:“他这个人,腿断了都能一声不吭。当初他有别的女人了,我就知道他也不会再回头。能让这样的人疯了,当时的情形一定很惨吧。” 余振生知道,王芳的骨子有着和张云鹤一样的决绝,这个从小骑马拿枪的女人,在感情上不带任何拖沓。他应着王芳的话点点头:“他跟我说的和刚才超哥说的差不多,当时他是九死一生,眼看着快出声的孩子别日本鬼子从娘肚子里挑出来,身边的人都死了,他却活了下来,他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回来的。也许他就是想看看你和孩子。” 王芳扶着桌子站起:“他在哪?” “在我家!” 王芳朝着屋外走去,群青忙起身跟出来:“你去哪?” “我抱小玉让他看一眼!” 三个男人都明白,王芳的性格不会再对这个男人念旧,她只是同情他了。 “我跟你去!”张群青跟了出去。 余振生也正想离开,刘超却忽然说道:“你也喜欢她?” 这句话一下子就戳中余振生,从开始见到武念知的第一眼,余振生就觉得自己喜欢的就是这样的女子,可他名义上的未婚妻是张芳,他只想着安安分分的成家立业。 “谁?”想着被刘超这么一问,余振生佯装不知的反问。 “还能有谁,我说的对不对啊?” “别瞎说!”余振生不想跟刘超纠缠转身出了门朝铺子走去,刘超却在他身后一路跟来:“不行,你得跟我说实话!”他不但说着还上前拉余振生。 “超哥,你这是干什么?”余振生想脱开刘超,他朝内院方向看了一眼,王芳正抱着小玉急匆匆的朝外走,张群青也跟在王芳身后。 “振生,院子锁门没有?” “栓子在家看着他呢。” 余振生跟着两个人穿过铺子的大堂,看着两人顺着街道朝他家的方向走去。“振生,你把话说清楚些!” 刘超在后面赶过来,依然拉着余振生,此时他们已经来到了街上,街上已经是车水马龙人来人往。 第一百八十章 又猜对了 余振生站在铺子门前,踌躇着要不要跟过去。 家是他的家,但毕竟是王芳的家务事,他的目光还停留在远去的那对“兄妹”的背影,胳膊却被刘超拽的紧紧的。 “你说清楚,我告诉你,我可是随时可以让你离开张记!”刘超的声音在耳边响起,余振生听了心里就是一怔,他转头看去刘超身边还跟来了刘福和李复,都是店里的人两个人脸上的神色十分怪异。 “这是干什么...”听到声音的崔卫也从铺子里出来,刘福赶忙转身拦着崔卫把堵进店面嘀嘀咕咕似乎在说什么,眼神还的朝余振生他们这边瞟着。 余振生觉得刘超似乎在无理取闹,但他的眼神又极其认真,他正色说的:“刘大公子,张记不是你的张记,你有什么事我们到里面说。” “不行,就在这说别以为我不清楚你想什么,我告诉你,你打了张芳的主意就算了,王芳的主意你想都别想。” 刘超刚刚说完,余振生一记重重的拳头就砸在刘超的脸上。 周围就是一阵惊呼,看热闹的人围拢过来,张记门前立刻变得水泄不通。 “好啊!”刘超捂脸弯下的腰又直起来,他朝余振生勾勾手:“小子有种你来啊!”接着他一拳在前一拳在后,一腿迈向前一腿买后摆出一副随时要出拳的姿势。 打就打,别人怎么说自己余振生不在乎,但是这件事刘超就是在诋毁念知的声誉,他不会让刘超这个花花公子这么得逞,也许这火气从近来刘超三天两头往院子跑余振生就早已经憋起来了。他不等刘超出拳,就一拳一脚的朝他打去。 这么闷声打既不反驳刘超,也不给他说话的机会,刘超汗都下来只顾着一边用胳膊看着挨打一边不自觉的唉哟起来。再怎么说他是钱庄接班人,从小也没被人这么打过。想到要做的事,他只好硬着头皮扛,眼睛还在四下寻找的像是找什么人。 街上的人越聚越,几个穿着治安队警服的人走过来,矮个子胡二拔这人情钻到人堆里,他抱着肩冷笑着:“呦呵,这么热闹是这是哪出啊。” 身边人说道“哎,能有什么事,争风吃醋呗....” 胡二斜眼撇了一眼,身边人的竟然是刘福,他似乎没注意到是回答胡二的问题,猛然刘福一侧过头两人一对视见是胡二,刘福仿佛意识到说错话一样转身要走,却被胡二一把拉住:“福子哥,说说说说,争的什么风,吃的啥子醋?” “没什么....”刘福好像很不想说。 胡二涎着脸笑着:“你看你,事情都过去那么久,我都大人不记小人过了,你咋还这么小气,那死的可是我哥。就冲这,有什么事你不得跟我念叨念叨,你要是不说我也不是不能知道?” “您大人大量能屈能伸!”刘福揶揄了一句接着盯着正在扯着刘超打的余振生说道:“还不是大奶奶干女儿。” “哎呦,那可真是个俊人,我说你们咋不去劝劝?” 刘福抱了抱肩:“怎么劝,一个是我们的总管事,一个现如今银号业的红人,哪个也惹不起啊。” “你不劝,我来!”胡儿说着挽了挽袖子,一挥手叫上自己的手下,上前把压在刘超身上正要挥拳的余振生拉起来:“你们两个,打架斗殴,都跟我走到公署去说。” 他又上前给刘超拍着土:“刘公子,不好意思了啊,我知道您跟曹田君熟识,不过这公事公办,您说您啥身份,怎么跟个小伙计一般见识呢。再说啥样女人您没见识过,不好意思劳烦您也跟我走。” 接着他又挥手撵着闻讯赶来的正在拍照的小报记者们:“拍什么拍,你们来的到快,都闻见味儿了是不是,我告诉你们不许瞎些啊!” 余振生并不知道刘超什么时候走的,天快黑的时候他才被崔卫从警署接了出来。 “你可真行,刘超你都敢打!” “花了多少钱?”余振生问道。 “从柜上拿了点钱,给胡二买了两只烧鸡一瓶酒,饶上点好话,好在人家刘公子不追究了。” “等回去我给柜上补上,群青哥和芳姐回来了没有。”两个并肩走着,余振生问道。 “回来了,群青哥让栓子送去张云鹤,只要见到白老板剩下的事咱就不管为了,听说白老板跟张云鹤曾经也是过命的交情。” 余振生轻轻叹口气,这口气即是为武念知的解脱放松,也是因为自己觉得很多事无力而为。 也许是因为一夜没睡,也许是白天折腾的太累了,这天回到家余振生倒头就睡。 次日,太阳照常升起,日子照旧继续,除了余振生看到院子忙碌的王芳心里会隐约升起一丝尴尬,其他人就好像什么都没发生一样。 到了下午,杨五举着一份报纸跑进铺子:“看报了看报了,津门四公子之一的刘公子闹绯闻和情敌大打出手....” 没等他吵吵完,崔卫一把夺过报纸,顺手在他头上敲了一下:“吵啥,从昨天到现在,你去哪了?” “我...”杨五叹了口气:“我不是跟你请假了嘛,本来今天我也得歇来着,可我真不爱他们那脸色。” 崔卫猛然想起点什么,他把杨五拉到一边小声问道:“你说的是真的吗,我咋觉得不大可能呢?” “怎么不可能,我四姐啥事干不出来。要不是我娘逼着我,我才不管她过嫁妆不过嫁妆了。” 余振生沉着脸走了过来,从崔卫手上拿过那份报纸,他对杨四丫的事情并不关心,打开报纸满版都是关于刘超的报道,有他花天酒地,当然最显眼的一篇就是带着昨天自己和刘超打架照片的争风吃醋的文章。不过还有一篇文章似乎在帮刘超洗白,说刘超同时心上人感情受创,现在都是逢场作戏,现在爱上一个寡妇家里不同意,正闹着和家里断绝关系。 这些报道在余振生的心里不由的画上了一个问号,从昨天他就觉得哪里不对劲,好像他们是故意支走栓子,也好像刘超是故意和自己找茬,而且昨天小报记者来的太快了。 “这事,你可别跟贾丰说。” “我知道,哎,想起来我还觉得怪对不住贾大哥的。” 耳边又传来崔卫和杨五的对话。 “不关你的事,贾大哥有贾大哥的日子,你姐是你姐,你是你!”余振生放下报纸顺口说道。 “振生哥,你不知道,其实我姐要嫁人是早晚的事,可你猜他要嫁谁?”杨五神神秘秘的小声说着。 余振生一笑:“那不成还是胡二?” 杨五猛地一拍余振生:“看,要不怎么振生哥能管事,他就是看的准!” 这一下把余振生也拍楞了,真的是胡二!他心里想到一对狗男女倒是般配,一个没廉耻没底线,一个帮日本人做事。可又一想,自己这还一堆烦心事,哪有心思管别人。 正想着,孙婶匆匆的进了铺子:“振生,小崔,你们瞧见念知没有!” 张记的大部分都一样,只要有着急的事就回忘记王芳这个名字。 所有人都面面相觑的摇头,余振生也想起午饭之前还看到她在院子里收衣服,之后就再没看到过她的身影。 “坏了,坏了....”孙婶说着扭头就朝内院跑,余振生赶忙跟了过来:“孙婶出啥事了。” “还能啥事,你们昨天这么一打架,肯定她心里挂不住没面子了,这中午就跟大奶奶说了句,您看好小玉,然后就没看到人了,我这都找半天了。” 正说着贾丰也跟了过来:“我看到她了,下午她带个箱子从那院走的,还上了辆汽车。” “刘超的车?”余振生脱口而出! “哎呀,了不得,他两不是私奔了吧,我得赶紧告诉大奶奶去....”孙婶说着倒这碎步就朝内院匆匆跑去,余振生错愕的站着院子里,忽然觉得心里有点空落落的。 第一百八十一章 拒绝 张记的铺子虽然不算是门庭若市,但三三两两进出的客人,也让铺子不那么冷清。 一道隔断门把张记和隔壁的群青化工显然分出两个世界,一面衣着鲜亮的采购化工颜料的顾客,另一面则是一些粗布衣衫花两三角钱买点旧式手工染料的普通人家。 店铺里的人各司其职忙着手头的事,铺子后面的内院里,却有着不为人知的躁动。 严彩娥抱着玉儿,玉儿在严彩娥怀里哼哼唧唧的哭着,严彩娥轻轻拍着玉儿面沉似水。 余振生低头站在严彩娥面前,好像做错事的不是又不管不顾走了张群青,也不是闷声不响就和刘超私奔的王芳,反而是他这个管着铺子忙里忙外的半个管事。 “大奶奶,我看这事儿也怪不得振生....”崔卫站在余振生身边,轻声对严彩娥说道。 “我没怪振生,我怪的是你!”严彩娥白了一眼崔卫:“我知道,掌柜的走了崔哥你避嫌,也就不插手这院子里的事了。可振生毕竟年轻,群青有事也不跟他商量。” “怪我,怪我!以后这院子有什么事,你直说,我照办。”崔卫陪着笑脸,看上去却也没有对主人的谄媚,语气更像是一家人的兄长在和自己的家人说话。 “这会儿估计蕊儿他们也快放学了,崔哥,你抱玉儿出去我和振生有两句话说。” 崔卫应着从严彩娥的怀里接过玉儿,转身意味深长的看了一眼余振生,接着就走出了房间。 严彩娥搭在桌边的手轻轻抬起,她揉了揉太阳穴,似乎有什么事很是让她头痛:“振生,这一年来的,柜上的事很是辛苦你了。” “我应该的!”余振生心里无愧,柜上的事自己也是尽力,他不知道严彩娥想跟他说什么,便朝严彩娥看去。 一年下来,严彩娥比起当初痛失丈夫和女儿的时候,似乎已经平复了许多。三十多岁的女人,终究还不老,那种臃肿憔悴褪去,除了神情看上去愈发的淡然,倒是也跟当初余振生初来时候见到的严彩娥差不许多。 “芳儿也走了一年多了,有些事早晚也要面对。不能因为我家的事,耽误了你的大事,振生,我听说你今天跟刘超在外面动手了?是因为念知?” 严彩娥把话引到正题,她审视的看着余振生,似乎想从余振生的脸上看出什么。 余振生垂下眼,脑海里盘算着怎么能把话说清楚:“因为,念知姐现在是咱张记的人。” 严彩娥嘴角挑了挑:“行了,咱们就别绕圈子了,念知也不是私奔,她今天跟我说了句没头没脑的话,你帮我分析分析,他这么说的:娘,爹和芳儿的仇,我爹的仇,我早晚得报,也许未必是亲手杀了仇人,但是只要我为抗日做事,那就是在报仇。有些事,我不在乎别人怎么看,有些事就是做给别人看的。” 她说道着停顿下来看着余振生:“振生,我好像明白,又好像不明白。你明白了吗?” 余振生心头一怔,他抬眼直视着严彩娥诧异的问道:“您是说,您都知道,她和刘超是故意这么做?” 严彩娥轻轻摇头,嘴角带着一丝笑意:“从这孩子让栓子送走那个张云鹤,我就看出来,这孩子是个心里有主见的人。而且我觉得,她要找的人家肯定不是刘超,振生,你要是不嫌弃她带个娃....” 余振生觉得自己好像被人看到了心里那点秘密一样,忽然被严彩娥戳破这层纸,亮光一下刺到到心里,竟然他觉得非常不适。他是喜欢武念知,喜欢她英姿飒爽,喜欢她的坚忍果断,可他从来没想要要娶武念知。 要知道,武念知是成过家的人,自己是家里的独子,爹娘也不会接受这件事。 他立刻摇起头:“不行,不行,婚姻是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 严彩娥脸沉下来:“当初,你师父当众宣布要把张芳许配给你的时候,不也没经过你父母。” “师娘,这是两回事!再说念知姐,也未必愿意啊!” 严彩娥是真喜欢念知,也真看好余振生,眼下铺子离不开振生,群青是指望不上,要是能留下念知和振生在身边,她心里也就踏实了。 “你就说你愿意不愿意,念知那我去说!” 余振生低下头想了想,他心里有点磨,但当他抬头看着严彩娥的时候还是坚定的摇摇头:“师娘,我不愿意。” 天气闷热,闷得人睡不着觉,廊檐下栓子挥着蒲扇一下一下的拍着余振生的后背:“你是不是傻啊!你是不是傻啊!” “嘘!你小点声!”余振生朝开着门窗的房间里看去,黑乎乎倒是什么都看不到,却隐约感觉到刘福,振家他们酣睡的呼吸声。 栓子蹬着大眼额头渗着汗珠儿:“念知姐,要人品有人品要模样有模样,大奶奶拿她当亲闺女一样,你咋就烂泥扶不上墙咧。急死个人了!” “你急你上,反正这事我不能答应,别说我爹娘愿意不愿意,就说我要是答应了,那刘超的话不成真的了,我在张记是凭本事吃饭,不能让人戳着我脊梁骨背后说闲话。” “你,别人说啥就这么重要,且,你真是还不如念知姐!哎,说你两句,你干什么去?” 余振生已经不想再听栓子说什么,他站起身朝院外走去,去街上透透气,自己该说的说完了,别人不理解他好歹栓子应该明白吧。以前人家说自己能接过张记的大旗是因为自己是上门女婿,这一年多他尽力把师傅传授的东西做好,维持着两间铺子的生计,就是想让看自己靠的是自己的本事。 从院子走出来,顺着漆黑的胡同走到马路上,街对面的那条狭长的胡同像是个黑洞,一眼看不到里面是什么,余振生心里有些发酸,要是五叔六叔都在多好,这事也有个人商量。 他扭头看了看两间上了门板的铺子,再怎么说这是别人家的生意,什么时候自己能有自己的家业就好了。 街上的路灯亮着,偶尔有小汽车经过朝不远的霓虹灯火繁华处开去。余振生在铺子前面的台阶上坐了下来,他也说不清自己的在等什么,心里隐约觉得武念知会回来,她不会跟刘超就这么走了。 可如果她回来知道自己拒绝这件事,会不会记恨自己呢?也许她和张芳一样,根本就不喜欢自己,张芳眼中自己是从宛平逃离的懦夫,那武念知比张芳的心还要胜些。 振生隐约觉得,其实不是自己嫌弃武念知,反而总是想起张芳对自己的看法,自己配不上武念知倒是真的。 想到这,心里竟然充满了沮丧和惆怅感,隐约间似乎觉得有人站在自己的面前,一双蓝色的皮鞋纤细修长的小腿,真是她回来了?振生心里竟然有些狂跳起来,他抬头看去一瞬间四目相对,余振生怔住了。 站在他面前的一个抱着孩子的女儿,不是武念知,而是王纯! 第一百八十二章 仿佛一梦 “请问....” 王纯说出请问两个字然后迟疑了片刻,眼前的余振生既陌生又熟悉,几年前她初次见到余振生的时候,当时他还是个十六七岁的小伙计。如今站在他面前的年轻人,脸上还是那瘦削俊朗的轮廓,却俨然已经成熟了是个精神的年轻人。 “你是余振生?”王纯的语气带着几分惊喜,她已经太久没见到张记的人,在她的心里张记的人算是她半个亲人。 王纯的样子没有太大的变化,除了她怀抱的孩子,以及看上去比当初更加成熟之外,说话的时候还是一副客客气气样子,眼睛微微眯着像是在笑。 一时间余振生竟不知怎么答对,甚至该不该清王纯到张记里面说话。 “是,是王先生,好久不见!”余振生顿时感觉有些拘禁。 王纯轻轻一笑:“是我,真的好久不见,你看蓝思都一岁了。”她抱着怀里的一个男孩,那男孩正咬着手指好奇的看着余振生。 那孩子眼睛黑亮黑亮的,他的五官倒是很有些张群青的摸样,余振生的心头竟然仿佛被抽了一下,紧了紧。 “那个,王先生,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今天才到,一直没有春明的消息,我就着急过来看看。”她抬头看着铺子的招牌,脸上带着笑容:“看这里倒是一切安好,我这一路心一直放不下。”接着她转脸看着余振生,诚恳的说道:“对不起,我也知道发生过的一些事,或者你们更加不喜欢我,可我也是半个中国人,我希望带着儿子回来和春明在一起。麻烦你,带我进去。” 余振生想了想,他轻轻的叹口气:“王先生,我不知道你都知道什么。我可以带你进去,麻烦你在堂屋等下,至于您以后的安排,我想还是等我请来大奶奶你们再做商议。” 余振生说完便引着王纯从铺子旁边胡同向院子走去,进了院子他堂屋门前的院灯打开,又请王纯进了堂屋。 “您稍作,我去跟大奶奶回个话!” 余振生朝内院走去,栓子从开着窗子里探出头:“嘿,这么晚了,谁来了啊?” “没你事,赶紧睡觉!”经过窗子的时候,余振生低声说道。 也许他的语气过于沉闷,这种沉闷是发在内心的那种压抑,他恨日本人,他亲眼看到日本人是怎么屠杀中国人的,他也因此失去了亲人,但更让他压抑的是,他竟然有些同情王纯。至少从她的言语中,她还不知道师傅已经死了。 严彩娥的房间还亮着灯,孙婶正陪着严彩娥做针线活说着话。 “我还以为就这丫头主意正,想不到这振生也这么倔。”严彩娥抱怨着轻轻叹口气。 孙婶却笑道:“我看啊缘分未到,这强扭的瓜可不甜,要说这两人跟您也都不沾亲,您这心可是真操的大了。再者说,振生要是个没主心骨的人,当初咱大掌柜怎么这么多伙计就相中了他。” “嗨,我这不也是心理没底,孩子大了早晚得飞,我要是指望蕊儿长大那得十年八年,这寻思着恨不得把他们都拢身边.....” 余振生的心里微微有些热,严彩娥既是老乡,已经比外人亲近了一些,又是自己的师娘。张春明正经八百的就收了自己这么一个徒弟,就算严彩娥不这么想余振生也不会丢下他们孤儿寡母的自己单飞。至少,在义字方面他现在是这么想的。 他走到门边轻轻的咳嗽了一声,然后才悄悄了房门:“师娘,家里来了客人。” “这个时候?谁来了?”严彩娥停下手上的伙计,门窗上透过来的余振生的身影提高了声调问道。 “是,王先生!” “哪个王先生?”严彩娥疑惑的看了一眼孙婶。 “以前的王先生,王纯小姐....”直称王纯名字的时候,余振生显然说的声音很轻了,他不由自主的低下头。这一刻他开始后悔把王纯带进来了,师娘是不喜欢她的,更何况她是日本人。 接着余振生听到哐当的开门声,然后看到严彩娥怒气冲冲的从房间走出来,她快步几乎如同小跑般朝前院走去,也许走的快她的腰身摆动的幅度愈发大了些,也许走的急她的脚步也踉跄了些。 “这,这咋说的...”孙婶刚要跟去,屋里传来小玉哼哼唧唧的声音,想是那声闷响惊醒了小玉。“振生,你愣着干嘛,快跟过去....”孙婶着急看小玉,便推了一下余振生。 余振生追了出去,他到前院的时候,严彩娥已经冲进了堂屋。 王纯将蓝思放在桌上,她环视着熟悉的房间,熟悉的院落,一切都还是原来的样子,看来日军占领天津对张家的影响并不大,或者根本不像她听人说的那样。 她正在感到有些安慰,听到急匆匆的脚步声和喘息声,一回头看到严彩娥已经来到堂屋。 “大姐....”王纯带着笑意朝严彩娥走去,迎接她的是严彩娥一记响亮的耳光。 “你还我春明,还我女儿,你个害人精,日本鬼子!”严彩娥仿佛发疯了一样朝王纯扑来,她揪住王纯厮打着。 低头坐在桌上玩的蓝色,被眼前的情景吓到了,他哇的一声哭起来,用中文喊着妈妈就朝桌边走。 余振生此时也赶了进来,他急忙一把抱住险些掉下桌子的蓝思,又喊着跟他过来的栓子:“快,把大奶奶扶开。” 也许严彩娥气力用尽,也许是蓝思这突然的一声妈妈,严彩娥一下愣住了,她侧头看着余振生怀里的蓝思,接着她转向余振生从他手里抱起孩子一把塞到王纯怀里:“带着你的小鬼子,滚!” 王纯呆住了她没想到迎接他的不是张春明的笑脸,不是张家人的善意。她甚至不知道严彩娥为什么这么对她,她的耳朵里嗡嗡的,她看着房间里多了几个人,看见有人搀着严彩娥回了内院。 “王先生,请吧!” 自己请进来的人,自己要送出去。余振生走到王纯身边,略带歉意的说道。他甚至觉得自己根本不应该带着歉意,日本人杀我们的人时候有歉意吗?余振生感觉严彩娥在生他的气,甚至他看到栓子都生气的瞪他一眼才离开,仿佛他把一个不该请进来的魔鬼请进了院子。 王纯的脸通红着,她抱着蓝思低头快步朝外走,走到院子门口她站住脚步:“振生,你能告诉我发生了什么事吗?” “张芳被鬼子的炸弹炸死了,大掌柜心病发作也去世了。”余振生的手扶着院门低着头说道。 对面是一片可怕的寂静,余振生抬头时候看到王纯楞在那里。他咬了咬牙:“都是被日本人害的,所以,你必须理解大奶奶的心情。”他想就这么关上院门,可看到蓝思那双透着眼泪的眼睛黑洞洞的看着自己的时候,余振生感觉手仿佛被焊在了门上。 王纯楞了好半天,她终于明白了发生了什么事,她的嘴角动了动:“我知道了,我连给他们吊唁的资格都没有。” 接着她转身抱着蓝思一步一步的朝胡同外走,余振生看到的是一个渐渐消失在夜色中的孤单的沉重的背影。直到那个背影消失,他终于关上了院门,院子恢复了平静,就像刚才只是做了一个梦。 第一百八十三章 你怕啥 闷热的夏夜,没有一丝风。 这样的天气让人感觉心烦气躁,余振生翻身坐起来,顺手拿起栓子放在枕边的扇子拼命的扇了几下。 也许是心情烦躁,此时余振生感觉扇子扇出来的风都是热的。 不知道为什么,他的脑海里都是蓝思的那双黑漆漆的眼睛,如果师傅还在会怎么样? “爹,你的腿还疼不?”睡在振生旁边的振家正在睡梦中轻声的呓语。 余振生感觉心里有些发酸,该死的战争,该死的日本人,可该死的人那么多,女人和孩子都不该死啊。 他又想到一个眼前让他苦恼的问题,张群青走了,按说他不应该问张群青去哪里,去做什么要走多久?可这么久来,自己要做的事都是张群青安排,张群青一走冀东抗日需要的物资怎么办? 余振生知道,就在前不久武装起义首先在滦县港北村、丰润县岩口镇爆发。接着,遵化县地北头、蓟县邦均镇及开滦矿区也相继爆发起义,并在滦县杨家院、遵化县玉皇庙等地打退日伪军的进攻。起义浪潮很快波及20多个县,参加起义的人数达20余万,并组成7万余人的冀东抗日联军和近3万人的其他抗日武装。冀东抗日联军与第4纵队转战冀东,一度切断北宁铁路(今bj—沈阳),收复平谷、蓟县、玉田、迁安、卢龙、乐亭等县城和广大农村,初创了以蓟县、平谷、密云为基本区的冀东抗日游击根据地。 余振生并没有亲自参加这场抗日的运动,但他看到了很多伤员,送过去了很多的物资,他从谭莫口中更知道这场战争的惨烈,他知道他们能送过去的那些药品物资远远是不够的。可张群青走了,什么都没跟他说,他接下来该做什么。 他从来没觉得,自己对张群青的依赖会这么重,或者是王纯的出现让余振生觉得,这个家如果有群青在或者就有了真正的主事人,而自己再怎么说重其量也不够是个伙计,甚至连张家人都算不上。这让余振生不由的产生了些无助和懊恼的情绪,干脆,不等群青回来,或者可以去问问孙叔,难道群青哥不在,抗日的事就不做了吗? 心里有了打算,也渐渐的把王纯的到放的事放在一边,这才迷迷糊糊的睡了过去。 茂川公馆里,茂川秀和的桌上放着几分报纸,报纸上凌乱的铺着几张照片,他拿起一张张片看着问道:“他招了没有。” 一个日本军官上前一步敬礼说道:“他承认他是共党。” “承认他是共党?”茂川抬头阴森的看着那名军官:“承认他是共党可以让死,可这还不够。我们的消息他是负责组织给冀东运送物资,他的生意是不足以组织那么多物资,那是谁给他提供的物资,又是什么人帮着运送出去?” 曹田小雅走进茂川秀和的房间,他接着茂川秀和的话说道:“他铺子里是有嫌疑的,他家的伙计经常送货出去。我看可以抓来问问,另外,和他要好的有东升票号的新掌柜,我想财力方面会对他有帮助。” 茂川秀和把照片下面的报纸抽了出来扔到桌上:“你说的是这位刘公子吧。” 曹田小雅拿起报纸,头版便是这位商界新星的绯闻,他微微笑了笑:“正是,我们也得到消息,这位公子昨晚和张群青府上的那位小姐私奔了。现在刘家正在到处找人,老东家发声明若是三日之内他不回来就断绝父子关系。” “这样的人,没什么大用。至于张群青铺子府上的人,你打算怎么办?”茂川秀和抬起头双眼犀利的盯着曹田小雅。 曹田小雅微微沉吟了一下:“机关长想必也知道我曾和张家有些渊源,不过那也是过去的事。我倒是想先不动张群青的家宅和生意,他铺子里的伙计应该是脱不了干系,但和他们家的人打过交道的我知道,那几个人也非良民。我已经派人严密监视,张群青是被我们秘密抓捕的,他们的人一定会想办法联系上方,到时候就可以抓到大鱼。” 午后的零星的小雨,丝毫没有缓解空气里的燥热,反而让人觉得仿佛进了蒸笼一般。 铺子里的事都忙的差不多了,余振生洗了把脸换了件干净的汗衫。他从铺子里朝外走,却被刘福叫住:“振生,要出去啊?” 余振生嗯了一声,好像又想起什么转头走回柜台边低声问:“福子哥,群青哥走之前真没跟你说什么?” 刘福摇摇头:“他就说要走几天,哦,对了,他走的比较急,好像说让咱们先歇歇,要小心点。”说着他抬头朝铺子外面看去,正看到一个陌生人朝铺子里探头探脑然后转身走开。 “那你盯着,我去孙叔那转一圈!”余振生说完要走,刘福小跑着从柜台后面出来拉住了余振生:“你先别去,我总觉得有哪里不大对劲。”他说着话,招手叫杨五过来:“小五,你去看看,咱铺子是不是让人盯上了。” “哎!”小五答应了一声,转身就跑出铺子,过了没多大功夫就又回来擦着额头的汗说着:“振生哥,福子哥,外面有生人,而且还不只一个。” “振生,这么着,孙叔那你先别去,不知道咋滴我这右眼总跳。”刘福揉着眼皮嘀咕着。 余振生看看这沉闷的天气,似乎觉得刘福的劝道也有些道理:“那我去先春园那边看看,也有几天没过去了。”他说完转回院中,推上自行车出了院子,迈腿上车朝先春园的作坊骑去,才走几步也觉得不对劲,回头看两个黑绸子衫的男子正跟着自己扯距离骑车跟着。 他时快时慢,身后的两个黑衣人也是时快时慢,很显然刘福的担心不是没道理,自己是被人盯上了。到底什么人会盯梢自己,难道给外面送物资的事暴露了? 这么一想余振生的汗就下了,可又觉得不对啊,如果自己送物资的事被日本人知道,那应该上来先把自己抓了,这么盯着自己是干什么? 余振生想不明白,想不明白就不想,一切等张群青回来再做打算。 作坊的里的生产还是照旧,这些天也做出些颜料,不过店里销货的量有限,作坊里备货的颜料桶都已经装满。工人正在树荫下休息,见到余振生来了都起身打着招呼。 “振生,这些东西什么时候拉走?”有个小工头给余振生搬了个凳子问道。 “过两天栓子回来就拉走,对了,我刚进院子的时候,怎么没看到老杨头和刘婶?”余振生张望了一下问道。 “嗨,老杨头不行了,这不是要落叶归根,昨晚走的人走的急。原本想去府上报个信儿,可刘婶说这张记一年到头闹心不过来,索性他们娘两个回来再跟大奶奶和你去说一声。” “这刘婶真是苦命人!” 余振生和看门的老杨交情并不深,心里也有些叹息倒也是叹息刘婶命苦,叹息小花好不容易有个爹现在又少个人疼:“啥病啊,这么急?” 几个工人互相看了一眼:“振生啊,你是在城里,跟着张记吃喝都是吃的精工细作的,咱们也知道咱们的工钱不低,可这外面米面粮油一家子吃喝,日本人卡的紧,每家就那么点米面,剩下都是粗粮。玉米面,豆面活的饼子,老杨头是吃出了毛病,这活生生的好几天拉不出,肚子里跟个铁疙瘩一样。” “怎么会这样?你们,他们的工钱不够吗?”余振生惊讶的瞪大眼睛。 “不是工钱不工钱的事,是鬼子不给细粮,这城外面不比城里,鬼子的小队三天两头各家检查一下,有点什么都搜罗了,你看咱这园子,要不是种的是染料的花草估计早让鬼子拔干净了。”工头恨恨的说道。 “大家再忍忍吧,等把鬼子赶出去,咱们就有好日过了。”余振生叹口气说道。 “也不知道这日子啥时候是头,我看着直隶公署就好像日本人管着似的,这城里人该花天酒地的还是花天酒地,说不定都忘了日本人怎么进来,你瞧瞧那八国联军楼租界都站了半拉天津了,几十年也没赶出去啊,只怕这难过日子这才刚开始。”工头一个劲的发着牢骚。 余振生的心里有些烦乱,八国联军攻打天津的时候他是没经历,但日本人攻打宛平,轰炸天津他身临其境历历在目般。他更烦乱自己竟不知道,外面的人的日子过得这么糟,这让他想起远在家乡的爹娘亲人。比起天津,城里城外都如天壤,那家里的情况岂不是更糟。 他想回家,这种心情在他骑车回张记的路上,发现跟着他的那两个人还在跟着的时候更加强烈。 然而,心里却有一个声音问自己,余振生,是不是觉得要出事你又要逃?你是想逃避眼前的危险吧,你就不能正面面对一次吗?而他自己轻轻的在心里驳斥着,老子怕啥,老子跟跟栓子杀日本人,敢给抗日的战士们送物资,如果真有事我就再杀一个够本杀两个鬼子都是赚的。 第一百八十四章 请让我搬进来 已经有两三天了,铺子外面的便衣汉奸似乎并没有离开。似乎他们也已经察觉,张记的人发现了他们,索性就堂而皇之的守在张记门口,抽烟聊天不时的盯着张记的铺子和进出的人,倒也是似乎成了件清闲的差事。 余振生的心里有些长草一般,铺子里的生意原本就是平平淡淡,他这个所谓的管事也不过是盯着作坊那边的出料,看看铺面的销货,每天跟着刘福李复对对账目,盘算着这个月总算有是能维持铺子后院,这些伙计以及自己兄弟两的营生。 张群青没有消息,武念知也没有回来,外面还有人盯着,他根本不敢去找孙玉林去问个究竟。 带着严彩娥给刘婶的抚恤的钱,余振生去了先春园。那两个便衣还是随行,不远不近的跟着,只是没有前几次那么紧张兮兮。 “大奶奶说,这边都是工人,你们娘两个要是觉得不方便,就也搬到院子里去住。”余振生把钱放在门房那间屋子的桌上,同时捎过来严彩娥让带的话。 刘婶把钱拿起想了一下,然后塞到衣服口袋里,手扔在口袋里捏着钱:“还是算了吧,我们跟大奶奶也不是熟,在这边还能给工人烧水做饭,打扫院子也算是有个差事,只要振生你不说我们没用,我们娘两也算能有口饭吃。” 她捏着钱的手从口袋抽出来,顺手抹了一把说话时候就不自觉流下来得眼泪。 “娘...”小花侧头看着自己的母亲,声音有些发颤。 “这个您放心,您在这作坊也做了许多年了,只要作坊在就有您的饭吃。” 从先春园的作坊出来,小花几乎是送他到了门口:“振生哥....” “有事吗?”余振生站住脚步回过头,小花低着头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我在这里能帮忙做事,能不能算我一份工。”她轻轻的咬着嘴唇两眼紧盯的余振生的嘴。 余振生这才注意到,小花长大了。她已经不是几年那个坐在窗下绣花的小女孩,如今小花一身缟素亭亭玉立,只是依然是那么的羞涩和沉默。他在心里默默盘算了一下,便点了点头:“行!” 小花笑了笑,关上了院门, 余振生的心情有些低落,他知道刘婶也是个苦命的人,前夫病死好容易过几天好日子老韩头也没了,小花先天就半聋,幸好没有哑巴而且聪明会看人唇语,可这上学的事就跟她不沾边了。 所以如今的小花,大字也不认得几个,但愿将来找个好人家嫁了,或者也是算是她最好的归宿吧。 这么想着,余振生就回到张记,回头看看胡同口,那两人也把车停下点上烟聊着天。 “无聊不无聊!”余振生嘟囔搬着自行车进院子。 “小玉不哭哦,小姑的糖堆给你吃好不好?”张蕊举着糖堆正在哭着喊着找妈妈的小玉的嘴边蹭着,小玉别过脸去哭声更大些。 “去复习功课,别在这添乱....”严彩娥不耐烦的赶着张蕊,抬头看到余振生进来便说道:“振生,有没有看到栓子?” “他今天跟崔哥出去泡活了,您找他是要出门吗?”余振生在水池边洗了洗手,他甩这手上的水答道。 “来了,来了!振生帮我把板子放下!”院门口传来栓子憨憨的声音。 余振生忙转身回院门边,把板子搭成斜坡,好让栓子把人力车拉进来。 栓子一进院子就拉着人力车来到严彩娥面前,他把车放好,从严彩娥怀里接过小玉,抱着小玉放到人力车上坐好。 “乖,不哭啊,栓子书拉你玩啊!”说着重新拉起人力车,在院子里转着圈的小跑起来。 果然,小玉不再哭了,坐车上咯咯的笑起来。 “这也行?栓子你小心点别给她摔着!”余振生嘱咐着走到严彩娥面前。“钱给刘婶送过去了,我这还有个事跟你商量,刘婶家的小花也老大不小了,我看在那边能盯个事做,整理整理园子,装装货,点点库存这都需要细致点的人。“ “放心,摔不着,蕊小姐你也坐上来,抱着点小玉。”栓子高声的回着话,并让张蕊也坐到车上。 严彩娥似乎是松了一口气:“那边的事你就费心安排吧,这作坊和铺子本来就够你劳神的。你说的小花,是不是刘婶的丫头,十三四了吧?” 余振生轻轻的嗯了一声,严彩娥看着坐在人力车的张蕊和小玉若有所思:“我记得和蕊儿差不多大,再过两年也该找婆家了。” 余振生觉得这话他没法接,他看严彩娥忽然转头看着自己问:“振生,上次我跟你说.....” 严彩娥没说完余振生就已经知道她又要提武念知的事,正好这时候杨五急匆匆穿过堂屋进了院子:“振生哥,你赶紧来看看....” “我去看看出了什么事....”余振生说着就赶忙迎着杨五跑过去。 “看什么,慌慌张张的,怎么了?”走到杨五面前余振生低声问道。 “门口来了辆日本人的车....”杨五转身跟着余振生朝铺子走去。 余振生心里咯噔就是一下,这年头听见日本人三个字就觉得没什么好事。他快步流星的穿过堂屋走过铺子来到铺子门前,铺子前面果然停着一辆插着日本旗子的汽车,一个女人抱着孩子站在车前,另外一个男人正从车上一件件的搬下来几个箱子。 “王先生?!你这是?”余振生诧异的问道。 搬行李的男人转过身,余振生这才看到竟然曹田小雅。 “谢谢,你走吧!”王纯面无表情的对曹田小雅说道。 曹田小雅冷冷的看了余振生一眼,转头对王纯点了点头:“作为亲戚,我能做的就这些,这是私人的事。不过,你走了这一步,以后有事我便不能帮你了。” “不需要!” 他们在干什么?余振生一头雾水,曹田小雅冷冷撇了一眼余振生转身上了汽车,汽车扬长而去。 王纯却在余振生面前微微鞠了一躬:“我知道,现在这里你能管事,请让我搬进来。” “我?”余振生看了一眼王纯脚边的几个箱子和他怀里的张蓝思,那孩子黑漆漆的眼睛正看着自己。 “我只管铺子的事,师傅家事我是管不了的。”余振生摇摇头,想抬手潇洒挥挥让他们离开,但手臂却很沉重。 “你要帮我!”王纯的语气十分肯定,这让余振生感到有几分恼火。 “凭什么?” “你是想说,凭什么要帮日本人?”王纯的目光谦卑中又带着几分咄咄逼人的看着余振生,一下就把余振生心里想的问出来,她看了余振生身边的杨五:“请你让他离开我给你个理由。” 余振生还是第一次遇到这样的情况,他和王纯对视僵持,却不敢将目光移向蓝思。想了片刻,他示意让杨五先回去。 杨五转身进了铺子,却抻这脖子好奇的朝铺子外面余振生二人张望着。 “王先生,我就是一个伙计,你何必为难我呢。”余振生无奈的说道。 “不,你是春明唯一认可的徒弟,也是帮春明挑起张记的人,你可以做到你也必须帮我,让我搬进来。” “为什么啊!”余振生挠着头,他有些烦躁,跟女人说事简直是说不通,眼前这个是如此,院子里的严彩娥跟是如此。 “蓝思是春明唯一的儿子。”王纯一脸严肃的说道。 “哈!”余振生想笑,他是唯一那张群青是什么?他的哈字出口,看着王纯的脸色沉寂,眼中有一丝荧光流动,忽然有种不祥的预感。 他盯着王纯,他想到什么,却不敢问,他怕一语成谶。 “是的!怎么和大姐说,你想办法,但是大姐没有我和春明之间的感情,她理解不了我对春明情感,我要让蓝思做中国人,这也是春明的愿望,所以我要搬进来,要蓝思继承春明的香火。” “你,你,你....”余振生第一次语结:“你说,蓝思是春明唯一的儿子?” “我也是知道群青出事了,才彻底下了这个决心。他什么都没说,你们也很快就能知道这个坏消息。” 余振生觉得周围一片寂静,似乎随着大脑的一片空白周围的事物都静止了,他猛地朝左右看去,那些守在门口好几天的便衣已经随着曹田小雅的离开都撤走了。 “群青哥他怎么了?”半天余振生才问道。 “他被日本人秘密抓捕了,现在人已经不在了。”王纯怀里的蓝思似乎被气氛感染,也似乎感觉到什么,他哇的一声哭了起来。 这一声啼哭一下把余振生从茫然中拉了回来,他看到街上行人走动,有人好奇的朝张记铺子门口站着说话的这对男女和那啼哭的孩子看过来。 余振生觉得很多眼睛在看着自己,他不姓张,却和张家人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从他决定留下,决定尽力照顾好师娘和师傅留下的铺子,他这年轻的身心就已经成熟起来。 而正是这样,让他反而更像是如今这张记的当家的人。 他感到颓然无助,感到伤心郁闷,群青哥怎么会有事,他还有娘有妹妹有孩子。大奶奶知道了会怎么样,尽管群青不是大奶奶亲生,可谁都看得出他们好似亲母子一般。 余振生慢慢的转身,他进了铺子,冲着杨五招招手,又指了指王纯和他脚步的几个行李箱。 然后他慢慢的朝院子走去,院子里严彩娥和孙婶在廊下说着话,栓子在院子里一圈圈拉着小玉和张蕊。看到余振生栓子把车停下,从车坐上抱着昏昏欲睡的小玉。 他的嘴动了动,余振生没听到他说什么,他只是朝着严彩娥走去,严彩娥也起身朝余振生看去,她看到余振生身后跟着走进来的王纯,和帮王纯搬箱子杨五和振家 “振生,你这是做什么,她来干甚?”严彩娥挑着眉问道。 第一百八十五章 旁观者 上一次来张记的时候,王纯被严彩娥厮打,当时的王纯完全是麻木的,她的脑海里始终盘旋着张春明已经死了的这个消息。这让她震惊,更让她脑海里一片空白。 她一直认为是家里人阻止了张春明给她的回信,她在日本是知道天津沦陷的,也知道一些当时的情景,但却不知道这种灾难会降临到张家,降临到她朝思暮想的人身上。 这一次,王纯不在畏惧严彩娥紧盯着她的那种憎恨厌恶的目光,她环视了一圈张记铺子后面这座宅院,她深深的清楚这里不是她的家,过去不是现在不是将来也不是。 但她更知道,这是张春明的家业,她怀里抱着的是张春明的孩子,她只有一个念头,要住进来要保住这份家业要给张春明延续下香火。也只有她自己知道,在日本的这两年她是如何思念那个男人。 “大姐,请借过一步说话!”王纯走到严彩娥面前,她的声音并不高,却让严彩娥有种难以拒绝格外坚定的口吻。 “有什么话就这说!”严彩娥气哼哼的,她挥着手对拎着小玉走过来的张蕊说道:“带小玉到里面去玩。” 王纯将目光转向余振生,似乎这么令人沮丧的消息要余振生说出来。 严彩娥也顺着王纯的目光,将自己的目光投到余振生的脸上,那目光里既有生气又带着失望。 “师娘,人是我带进来的,虽说是张家的家事还轮不到我掺和,不过您要罚就回头再罚我,眼下还是请二位到里面去说。”余振生狠狠心,回敬着恭敬的眼神看着严彩娥。 “就是,有事回屋说!”崔卫很时候的走进院子,他冲严彩娥摆着手。 “崔哥!”严彩娥嗔怪着的语气,看到崔卫脸色黑沉黑沉的,那双笑眼这时候眼角垂着,便成了几分沮丧的样子和平时很大不同,便一转身:“那就你们也过来,振生,人是你带进来,你也过来。”这几句是说给众人听的,接着转身朝院子里走嘴里还说道:“我看你们到底要闹什么妖....” 严彩娥走在前,王纯跟在后,余振生和崔卫并排朝院里走。 “崔哥,你来的真是时候!”余振生小声说道。 “我刚从彭队长那回来。” “彭叔?”余振生诧异的问,自从上次彭晋武算是掩护了余振生和栓子躲开了鬼子的追捕,他就再没见过彭晋武。倒也听说了他从租界那边调出来了。听说是他年纪大了,又没什么政绩,就在东北角的治安队里找个差事。不过能从那地方调出来就是好事,省的天天糟心的慌。 “那彭叔跟你说了啥?”余振生小心翼翼的问道。 崔卫没说话,他的双唇紧闭着,抬了抬手指着前后脚进屋的两个女人的背影:“进屋说吧!” 严彩娥进屋就坐了了下来,王纯将蓝色放在凳子上让他坐好,自己两手叠着站在桌边,她的头扭向门口看着崔卫和余振生走进房间。 “行了,你们谁先说!”严彩娥看着房间里的几个人问道。 崔卫转身将房门关上,这才走到桌边,他也没等严彩娥说话便在桌边坐下来,伸手拿起桌上的茶壶给自己倒了一杯茶,这才看向严彩娥,他努力克制着自己的情绪,端着杯子的手微微有点抖,他把茶杯放到桌上开口说道。:“彩娥,关了门就没外人,你平时叫我崔哥,也拿我当哥一样。今天我不喊你内掌柜,也不喊你大奶奶,就拿你当会妹子给你说几句话,你看行不?” 严彩娥眼睛瞪得大大的吃惊的看着崔卫:“崔哥,您这话说的,原本我也拿您当哥,家里的是全是您关照着。现在虽然是让振生主点事,可这家里也离不开您。您该说就说,有什么不行。” “好!那我就直说了。王先生要搬进来就搬进来,您要是不爱看她,就让她在隔壁院子。不过有两件事得说清楚,第一件您得知道这害了掌柜和大小姐的是日本人,王先生是女人而且是掌柜的女人,我知道您不爱听,可她没杀人放火是不是,还有这小少爷这么小就没了爹,不也是可怜人。” 严彩娥看了一眼蓝思,这孩子才一岁多但乖的像是个假娃娃,他坐在那里左顾右盼的看着房间里的人,当他的眼神碰到严彩娥的目光的时候,他竟然微微一笑。 严彩娥的心里就哆嗦了一下,这简直就是和张春明一个模子扣出来的一样。如果说张群青和张春明有些父子相像,那这小子更胜了群青几分。 她赶忙将目光从蓝色脸上移开,心里还是有点不能接受:“春明在的时候,我是同意她进门的。可现在春明不在了,这时候进这门还有什么用,我看她还年轻,趁早再走一步吧。” 崔卫摇摇头,王纯却说道:“不,我心里只有春明,论感情,我跟春明的感情更深!” “你放屁!”严彩娥一拍桌子,刚要斥责王纯,蓝思被吓了一跳一个后仰差点从凳子上翻过去,王纯赶忙扶住蓝思,看蓝思撇嘴要哭,就用食指竖在唇边:“男孩子,不许哭哦” 果然蓝思憋红了小脸,再坐回凳子上的时候他低下头扣着自己的小手,好像很委屈的样子。 崔卫压着手说道:“彩娥,先听我说完第二件事。咱们家又要办丧事了....” “丧事?谁的丧事?”严彩娥一愣赶忙追问道:“是不是念知出事了,哎呀,这孩子太不听话,小玉还这么小,这可怎么办。” “不是念知!”崔卫摇摇头。 “不是念知,那还有谁,崔哥这丧事还有随便办的?难不成.....”严彩娥说着半截戛然而止,她环视着房间里低者不语的三个人接着好像明白什么:“崔哥,振生,怎么回事?” 崔卫的手攥着垂在桌上,他用力忍着悲痛,以至于身体开始颤抖。余振生低着头,他咬着牙不让眼泪掉下来了。 见两个男人不吱声,严彩娥将目光转向王纯:“你,到底是什么意思?” “群青没了!” 严彩娥眼前发黑,她想站起来,但腿一软重新坐下:“我的儿....”说着便泣不成声。 房间里没人劝严彩娥,几个人都在垂泪。 半天严彩娥才缓过神来,她擦了擦眼泪鼻音重重的问道:“我知道了,你是带着儿子来要家产的吧。既然你来了,还口口声声你比我更和春明感情好,你留下,我走!” “大姐,你误会了!我来,是替春明保护你们的....有我在,他们不会把这个家毁了。还有,蓝思是春明的儿子,是中国人,我想让他呆在中国人的地方,让他记住哪里才是他的家。”王纯上前几步按住要起身的严彩娥说道。 严彩娥的心里已经是一团乱麻,她觉得自己理不清,她求助的看着崔卫:“哥,怎么办,我儿他到底是怎么回事啊!”现在,她身边没有亲人,出了这么大事她能信任的也只有崔卫了。 余振生始终像是一个旁观者,他心里像是被灌了沉重的铅水,喉咙里又像是被棉花塞着。他看着房间里的人悲伤着,自己又不完全是局外人。 接着他便是出去找孙婶,又叫上栓子和小五帮忙在群青的院子里收拾了一套房间出来。 内院里怎么商量的事他不知道,只知道这院子的事还是离不开崔哥,平时小打小闹都是自己张罗,真到大事拿主意的时候还得是崔哥在。 可是,张群青正的没了?他怎么没的?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这些余振生一无所知。 到了晚上的时候,崔卫叫上余振生和栓子,几个人去了日租界的伏见街日本宪兵队驻地外,他们一直等到半夜十分才看见几个日本士兵拉出一个车子,车上放着几具血肉模糊的尸体。 崔卫上前又是行礼又是递烟,日本兵似乎听明白了,便让他在那几具尸体里认。 三个人将张群青的尸体拉到张春明的坟地,在他旁边添上的新坟。 张群青的死,让张记蒙上了阴影。似乎死神随时会降临到每个人身上,几乎出了小蕊和小玉,所有人都知道张群青的死因,又似乎对这个死因并不意外,和日本人都就是在刀尖上舔血。可所有人依然很难过,一种压抑悲愤的情绪在张记蔓延。 除了崔卫和余振生,所有人看到抱着蓝思出现的王纯都会藏起气愤厌恶的目光转身离开。 而严彩娥又有些沉默寡言,像是当初张春明离开时候那样的悲伤,她看王纯时候目光是木然的,仿佛王纯如同空气一般。 就在安葬了张群青的第三天,也是刘超再不来就要跟家族断绝关系的最后期限,这位公子哥还是放弃了为爱私奔的念头,回家继承家业来了。当然他不能带着武念知回去刘家,武念知也只能灰头土脸的回到张记。 这一次又能重磅的花边新闻和笑话,人们笑张家的干女儿终究还是没能嫁入有钱人家,当然他们并不知道张记内院里悄悄的摆着张群青的灵堂。 第一百八十六章 叙事 近来,张记的门庭总让人觉得有几分怪异。 铺子里的伙计们依然在忙碌热情的招呼着客人,只是笑容里似乎隐藏着什么。 关于张群青的死,坊间也有着各种传闻,只是张家不贴门报不办丧事,反而让人无从问起。 更有张记的另外两个女人,成为街头巷尾茶余饭后闲谈的话题。 这话题一是张家新住进的女人,那个带着张春明血脉登堂入室来夺家产的,似乎还有些日本血统的女人。 “还不就因为是日本人?要不然,人家大奶奶一百个不认,她能进张家?” “我看,说不定早晚这张记也得变成日本人的买卖。” “真那样,咱也不非要买他家的东西。” 澡堂外面剃头匠转了转刀在杠子上背了背,开始给眼前的客人刮着脸。 一旁的长条凳子上,坐闲聊的正议论着张记的话题。 其中一个忽然嘘了一声,扬了扬下巴示意人们朝街边看去。 武念知正领着小玉匆匆走过。 “瞧见没?张家大奶奶的干闺女,听说没?本来有主,这不是攀上东兴的刘公子,硬是把爷们赶走了。结果怎么样?” 他说着话,啪啪的用手心拍了拍手背,双手一摊“人家刘公子能娶了她吗,这不是元宵不叫元宵,成了白丸(玩)了吗?” 围坐几个人哄的笑起来,半躺的客人轻轻推了推剃头匠的手腕,刮了一半的剃刀停了下来。 “要说这张记也真够呛了,三小寡妇,没个男人,你说他们铺子里伙计谁要是?…” 他话音未落,半躺的客人已经弹坐起来,眼前一花就感觉重重拳打到了脸上。 余振生取下栓子脸上的由热腾腾变得温热的毛巾,在他半边脸上涂了皂液,轻快的用自己的剃刀把那没来得及刮完的半边胡子给他刮净。 “行了,自己瞧瞧去。” 栓子用手摸着脸憨憨的笑笑“不用瞧,指定没问题。” 振家从里屋探着头问到“栓子哥,行李我都打好了,你要不再瞧瞧?” “不用瞧,明一早咱跟大奶奶辞行就可以回家喽。”栓子说着好像又想起什么,他看了一眼余振生“振生,你说咱们都走了,铺子咋办?” 余振生擦着剃刀,将手上的工具用布包卷好,铺子里有崔卫照应着,杨五现在也能顶事,加上李复和贾丰人手是足够的。 “只怕你担心的不是铺子吧。”余振生淡淡的笑笑。 “说的什么话?”栓子憨憨的脸上竟然泛起一片红云,他略带扭捏啜啜道。 “第几次了?” 啥第几次?栓子明知故问的装傻道。 余振生没在问,他们都知道,因为张记内院别人说的闲话栓子已经不是第一次出手打人了。 院外传了阵阵拍门声“振家,去看看。” 随着余振生的话音落下,振家已经出了屋,问着是谁朝院门走去。 “你四叔四婶的事要不要路上告诉振家?” 看着振家背影,栓子忧心忡忡的问到。 “到了再说。”余振生淡淡的说道。 “你是真忍得住!”听的出栓子的语气中带了些许的责备。 振家领着杨五进了院,杨五冲着亮灯的西边屋喊到“崔嫂,崔哥还得晚点回来,他让我稍话待会商量完事他和振生哥他们一起回来。” 屋里的王萍回应着,知道了。 接着杨五进了屋“振生哥,大奶奶请你过去一趟,说有事商量。” “啥事,不会是大奶奶反悔不想放你回家过年吧?”栓子嘀嘀咕咕的振家也有点着急“哥,那可不成…” “不是,不是…”杨五急忙摆手“振生哥你最近总出门,这才回来,你不知道大奶奶最近一直想着把铺子卖了。” 最近几个月,余振生确实经常出门,铺子里的生意也是勉强维持着。听到杨五这么说,余振生首先想到的是,一旦没有张记这个招牌,以后的联络以及物资的问题怎么解决。 接着他便想到,不管怎么说,于张记来说自己毕竟是外人。人家的产业自然人家有权决定。 他只是微微征了征,便戴上帽子出了门。 栓子也拿起帽子围巾跟了出去“那个小五,你要不着急回去,今就跟振家好好唠唠” 严彩娥当众分家产要赶走王纯。 王纯指出,如果不是他们母子在,就张记这些人做的事,恐怕早被抄家不知道多少次。 经过整晚的商议 严彩娥心灰意冷想过安静日子,王纯提出张记股份制,铺子和院子彻底隔开,铺子交给余振生和崔卫经营。 但前提是他们必须入股,崔卫不知道从哪里凑上了钱。余振生把已经的房子抵押给王纯。 这年春节,余振生回了汾州城。 一路上栓子始终不解张家后院发生了什么,为什么大奶奶最终接受了王纯来分家产。 余振生知道那是因为蓝思。 一路上余振生也没对振家说什么,振家也没问什么。 安平村在乱葬岗,振生带着振家站了很久。 振家低头不语 余振生拍拍他的肩膀。 “哥。我们会报仇的对吗?” 抬起头时振家泪流满面。 “现在,之后,国仇家恨永不忘!” 振家用力的点点头。 一九三九年春节过后 一列挤满逃难的人的火车驶进老龙头火车站。 振生,栓子拽着振家下了火车。 还是几年前走过的老路,路边被炸过的地方多了断壁残垣。乱葬岗又多了一大片。 经过老孙头坟头的时候,栓子停了下来“干爹,我又回来了。” 余振生又想起和栓子给老孙头报仇的事,想想没被日本兵抓到缺也侥幸。继续走便提醒栓子,找机会去看看彭书。 贾丰当初修起的院子,如今又破破烂烂的。咱家的瞎子正看着院墙坐着,听到脚步声使劲的朝路上抻着脖子。 三人不约而同的加快脚步。他们谁都烦杨家人,小五却是杨家人的例外。 回到家,栓子有些叹气,这院子虽然还是他们的,可每当想起抵押给了别人就有种寄人篱下的感觉。 余振生却不介意这件事,至少张记还在,而且可以和崔卫展开拳脚做事,拿回房契那是早晚的事。 几个人正收拾着行李,崔卫和王萍一起回来了。崔卫见振生他们回来了,好忙招呼王萍做饭。 这边又问振生栓子家里的情况。 家里事慢慢说,铺子里没事吧?余振生问到。 崔卫探了口气“铺子里倒是没什么,只是小五丢了…” 第一百八十七章 一丝阳光 这段时间好像从几个人的记忆中丢失了一样,谁也不知道是怎么浑浑噩噩的过来的。张记是灰蒙蒙的,和城里的天和街上的景一样,只有日出日落,开门关铺子,大家沉默的各自忙碌日复一日的重复着。 余振生不大想说话,他的心里像被压着一块石头一样的沉重,隐约中他觉得群青是替他去的,也是替了他死的。有几次他想去问问念知,可是念知回来之后就把自己关在房间里,偶尔见到面也是对视一下转头就走。 和余振生一样,院子的其他人也变得沉默寡言。 春节过后两个月,杨五剩了半条命回来了,众人问过之后才知道,原来杨五被人抓去当了华工,要不是发烧吃不下东西,华工把头以为他得了传染病给他丢了出来,又遇到好乞丐给了些残羹剩饭,自己也不知道怎么熬着拖着就回来了。 这小子也算是命大,小命算是保住了,将养了半个月竟有生龙活虎的,有了杨五带着伙计职业的笑容迎在铺子门口招呼着稀稀落落过往的客人,张记似乎有了些生气。 天依然冷冷的人也觉得慵懒,隐约觉得天色蒙蒙亮,余振生便听到院子传来女人的大声唉哟的呻吟,然后便是崔卫房间的咣当一声房门响,紧接着便是崔卫急促的声音在院子里响起:“振生,你嫂子快要生了,快来帮忙。” 余振生一翻身跳下床,抓起外衣裹在身上,打开房门冲了出去,崔卫正在院子里转着圈的跺着叫嘴里嘟囔着:“我去告诉丈人家一声,振生你盯着点....” 看他急火火的要走,振生一把拽住他,平时多么精明一个人,这事情到了自己头上就乱了分成,这么想着他便说道:“报信不急,这里还是盯着比较好。我去请接生婆来,今天你就在家好好守着!” 说完他回头朝屋里喝着:“振家!去叫栓子哥接了蕊小姐去上学,顺便把孙婶也请过来。” 话音刚落,已经收拾利落的振家就从房里出来,撒腿奔着隔壁院子跑去。 眼瞅冬末春初,穿着单薄的崔卫竟然头上冒气了汗,听着房间里王萍的唉哟声急得直赚圈。余振生朝门外走了两步回身又拽了一把崔卫:“崔哥,你别慌神!” “嘿嘿,嘿嘿,头一次,怎么不慌呢!”崔卫脸上竟是阵阵的憨笑。 “你去烧些开水,多烧一些,我去请人!” 崔卫哦了一声,略微迟楞了一下看着余振生的背影,心里一闪念他才二十小伙,咋还这么沉稳知道还挺多?就这么一想,便猛然镇定了下来,自嘲笑笑自己还不如个蒙头小伙。便朝房间里安慰着说着:“萍儿,不慌,振生去请人了,我烧了水马上来,你忍着点。” 余振生不知道崔卫是如何想,他只是下意识的知道该怎么做。自己上面两个姐姐,每个姐姐生娃的时候,都是这么个流程。 请了接生婆,孙神也回了院子,振生和崔卫打了招呼就铺子里了。天光已经大亮,街上也有了行人,路边早点摊大铁锅熬的豆浆冒着热气,余振生也觉得有点饿了,想着铺子里也没什么着急的事,便要了一碗热豆浆就着大饼卷果子吃了起来。 正门头吃着猛然觉得肩膀被人拍了一下,抬头一看竟然是彭晋武,他急忙放下碗要站起来。 彭晋武按住他,示意他不用起来,然后在他身旁坐下,也朝摊主要了一碗豆浆两根果子。他将果子扯成一段段泡在热豆浆里,用筷子按着果子浸满豆浆才夹起吃了几口:“家里都还好吧?” “还好!”余振生咀嚼的速度慢了许多。 “张记算了完了,可这两年完了的又岂止是张记。”彭晋武好像自言自语般的说道,又像是在说给余振生听。 余振生低着头,狠狠地咬了一口手中卷饼,嚼了几口咕噜咽下,他的喉结动了动:“彭叔,我....” 两个宪兵从街边走过,余振生缩回的要说的话,也就这一刻他忽然又觉得没必要说。毕竟,以往所有的事,他只和张群青,孙玉林有过交往。彭晋武似乎一直是局外人,尽管彭晋武救过他和栓子。 “我和春明玉林都是好朋友,远比你们想象的好,以后张家有什么事情就吱声。”彭晋武喝了两口已经浸了油的豆浆,站起身来。 余振生也吃完了,他刚忙掏出钱给结了账。彭晋武也并没跟他客气,背着手两人并排顺着街边朝北大街走去。直到快到铺子门口,彭晋武站住了,余振生也站住了。 彭晋武四下看了看,身边也没什么注意他们的人:“群青出事我本以为会连累张记,看来那个日本女人确实起了大用,现在风声也平息了许多,该做的事还是要做的。玉林那边也准备差不多了,我们想了想,还是问问你,你还敢不敢做?” 余振生心理咯噔一下,瞬间觉得血朝头上涌,呼吸都急促了起来:“彭叔,你?你也是。” 彭晋武笑笑拍了一下他肩膀:“我什么都不是,就是个普通人。行了,回去等消息吧,会有人来找你的。不过,以后可要千万小心,张记也好,咱们也好,都经不起意外了。” 余振生用力的点点头,彭晋武便背起手,晃着微胖的身子,像是平时一样在街上威风的巡警老爷,迈着方步和熟识的人打着招呼左右看着顺着大街走去。 “振生哥!快来!”不远处杨五在铺子门口招呼着,阳光打在他的脸上格外的明朗。 余振生似乎很久没见过阳光,他忽然意识到今天的天气真好,太阳高照,他抬头看了一眼高高升起的太阳,轻轻的出了一口气,两步便来的铺子前。 “怎么了?什么事这么高兴?” “咱家来且了,你猜谁来了!?” 余振生摇摇头,家这词今天是第二次听到,刚刚彭叔也问家里怎么样?张记是家吗?从血缘关系上来说,张记不是任何一个伙计的家,可这两年的战火艰苦,所有的伙计都在一起跟着熬着,就又好像一个家。尤其杨五,似乎张记就是他的家,他爹没了,瞎眼哥哥也失踪了,娘跟着四丫和女婿胡二,他也不愿意回去看那汉奸姐夫。 当余振生听到咱家这两个字,第一个反应就是说的张记,接着便寻思这张记里人多了,是哪个人的亲戚来了,看杨五跟自己说话时候高兴的样子,难道是自己家人来了? 他赶忙又摇摇头,前次和家里同信还是几个月前,爹娘并没提过要来天津。 杨五见他摇头就跟着他朝里走:“你快进去看看吧,大奶奶正等你呢。” “等我?”余振生有些诧异,莫非真的是自己的家里人来了? 走到院中,栓子逗着小玉在院子里玩,念知坐在廊下看着露出笑容,抬头看到余振生笑容并没收回同时朝他点头笑笑。 有点意外,余振生一下子不知道什么神情回复,朝她咧嘴笑笑,又觉得笑得有点尬,便又闭上嘴巴朝内院走去。 进来内院,竟然听到房间里有些说笑的声音,同时一个洪亮的声音夹在其中:“好,那就这么说定了,等振生来了问下他的意见。” 是雷霆!雷老爷来了?虽然不是自己家亲人,但是那是同乡人,自己一直敬佩的雷老爷,他来了余振生竟然觉得又意外又惊喜。 接着就看到房门开了,站在门口的是又长高了一些的雷春玲,她一定神看到余振生便回头对房间里说道“爹娘,小姨,小先生来了耶。” 第一百八十八章 公不公在人心 那是个春日的正午,余振生站在久违的感受到的一丝丝阳光下,看到那个身穿红衣的雷春玲。 让他有一丝诧异呆立在那里的片刻,并非因为又长了两岁的雷春玲那古铜色带着红晕的的脸庞,也并非那双灵动善良和欣喜的大眼睛,而是那声久违的:“小先生!” 有多久他没听到这个称呼了?就连余振生自己都才发现,自从送走了张云鹤,那间他当做小教室教杨五他们认知的房间已经空置着,定制的几个小桌椅摞在墙壁,书本在书柜上不知道接了多少灰。 与此同时他竟然心生出一点点的愧意,而自己竟然说不出是因为没留下爹娘在天津,还是没遵循张春明对要他多读书的教诲,甚至脑海里一闪而过何斌在书报探前端着大茶杯一脸欣慰的看着自己读书的样子。 浑浑噩噩!余振生想到这四个字。 “振生来了?快进来吧!“房间里传来严彩娥的声音。 余振生哦了一声,迈步上了台阶,雷春玲闪开了身子让开门。余振生朝她笑笑,雷春玲大大方方莞儿回了笑容便脆说道:“爹娘,小姨,我去读书了。”说完便转身进了里屋,才十岁出头的女孩竟有几分成熟女孩的端庄。 “振生,坐!”雷霆指着桌边的椅子。 余振生便坐了下来:“雷老爷,你们什么时候到的,怎么也没来个信儿,我和栓子好去接你们。” “其实我们早该来,只不过.....”严彩凤略带埋怨的看了一眼。 雷霆摆了摆手,示意不用严彩凤说。当然他也不会对余振生说,自己的生意落魄了,但凡严彩娥应付的过来他也不会染指妹夫家的生意,只是张群青出了事,又看到彩娥给他们的信说起王纯的事。雷霆夫妇是实在看不下去,张家的家业摞在日本女人的手上。 帮自己的妹妹,那是天经地义,更何况染坊的生意雷霆也是轻车熟路。事情到了这一步,又有严彩娥的婉言相邀,话里话外是这边自己没能力打理,却也有一部分没说的便是雷家落败了,若是能来此地姐姐姐夫一家也有个着落。 毕竟是骨血之情,姐妹间倒是都想着对方怎么应付度日,便才有了今日的一拍即合。 雷霆并绕弯子,开口便问道:“振生,现如今张记有三家股份,我听说你的那份是用的房子做的抵押?” 余振生不知道雷霆的用意,于是点点头:“雷老爷,不知道您有何指教?” “我打算你撤股!”雷霆直言不讳,说话的时候双眼紧盯着余振生,彩娥彩凤姐妹也看看雷霆接着目光转身余振生。 这件事可是出乎余振生的意料之外,他看了看雷霆那不容抗拒的目光,然后皱了皱眉头便低下头。 “怎么?你不愿意?或者有什么条件你可以说出来,咱们商量一下。”雷霆的语气放缓和了一些,他深知余振生为张记做的一切,自己这么要求对方在别人看了是有些蛮横,甚至有些以大压小的味道,但雷霆并不想一下子把自己的想法都说出来,他要看着余振生的反应来说下面的话。 然而,当余振生抬起头来,他看到振生那张精神略显消瘦的脸上,一双带着勇气斗志的眼睛。 “我愿意!而且没条件!”余振生爽快的说道。 “振生?”严彩娥几乎是一声诧异的惊呼,她手扶着桌子差点站起,然而看向雷霆,雷霆轻轻朝她摇摇头,严彩娥又坐下来:“振生娃,别说赌气话,你想清楚。” 余振生笑了笑,他是一瞬间想清楚的,彭叔才说过张记经不起折腾,而且自己有很重要的事要做,他不能再连累张记,退出,就意味着和张记毫无瓜葛。 “师娘,我没说气话,本来这里也没我什么事,再说,我还年轻铺子很多事都应酬不来。有雷老爷来能接手铺子,不管是对您,还是外面等着吃饭的伙计们都是件好事。”余振生心平气和的说道。 “你真这么想?”雷霆的神情缓和下来带着几许笑容看着余振生问道。 余振生点点头。 “好!那我就跟你说下我的打算。”雷霆伸手去拿茶壶,余振生见状起身拎起大茶壶给雷霆的茶杯斟上半杯,又给自己斟了杯茶坐下,他的动作随意自然,敬重长着的同事也不低贬了自己,而这小小举动竟然如果自家的长辈晚辈在一起商议事情,期间初入房间的小小的隔阂感也在这一茶中消隔。 “你退出张记的股份,同时也退出张记....”余振生听着毫无表情的端着杯子慢慢的喝了一口,似乎即便雷霆不说这一步自己也要,只是他相信在自己没想好怎么做的时候雷霆已经想好,这是出于本能的对雷霆的信任感。 喝了口茶他静静地看着雷霆等他继续说下去。 “你的房子我们换一下,先春园的那院子换给你,那院子是三进,房子也大,你倒是也不亏!当然,我们也都清楚那地方怎么说也是在城外,而且现在城里没有鬼子驻兵,不知道比城外要安宁多少。”这次雷霆看着余振生的目光,带着几分征询的意味。 “雷老爷,那地方再差按现价也能卖个三五百块,我那房子就算再城里也值不了二三百....”振生略带苦笑,这两下房子根本不是一个量级,一个是三间房子的小院,一个是三进带小花园的大宅子。自己同意这事,那不是是天上掉馅饼砸脑门了吗? “你在张记做了这么久,最难得时候帮着彩娥撑着,能让你占些便宜也是应该,只不过这便宜不是白占。” “哦?您说!”余振生觉得有点兴趣 “我说了,你退出张记的股份,同时也退出张记!这就是条件之一,你退出,那女人也要退出!”雷霆的眉头挑了挑,神色中带着几分对王纯的厌恶,他不是一个容易流露真实性情的人,但对于王纯的身份以及就这么进入张记,雷霆确实从心里反感这个人这件事。 这神情,让余振生隐约感觉雷霆对自己的意见也源于这件事,好在雷霆接下来就说道:“振生,你放心,你做的也没错,春明的后人也是无辜的。不过,也是我们要黑下脸来,才能名正言顺的拿回春明多年的心血。当然,你放心,我们都不是落井下石的人,那女人做了什么好事我们也多少了解点,所以你的那院子就是给他们母女的一个退身步。而且日后我们也会按月给些供给,毕竟蓝思....”雷霆看了一眼低下头的严彩娥。 余振生适时的插话问道:“雷老爷,您刚我退出是条件之一,那条件之二呢?” “条件之二,你要给张记供货!不管外面的行情如何,你做出的染料要足够保障张记的货源,而且只供应张记。” “这...雷老爷,现在咱们老式的染料并不如那些化工染料卖的好。”余振生有些犹豫。 “我不管什么老式,手工,化工。张记的货源还是你来做,条件二就是要压货结算,至少压三个月。”雷霆朝余振生比出三个手指。 余振生在心里盘算着,三个月的货起码得要压上几百的货款。目前柜上的货按照目前的销量维持一个月还可以,后面两个月自己就要垫进不少钱。他盘算着自己手上的余钱,过年回家已经花销了大部分,回来之后又请医买药给杨五看病,手头已经很是拮据。 正犹豫怎么回话,听到严彩娥轻轻咳嗽了一声,便抬头看去严彩娥正在冲他眨眨眼。 又听雷霆说:“彩娥,你要跟振生说什么,不用当着我的面。” 严彩娥笑笑:“有姐夫帮衬着,以后这家里的事就姐夫多费心了。振生,这点事不是问题吧。” 余振生便立刻会意,师娘是要帮自己,而且他们也知道自己的现状,雷霆之所以这么说想必是已经想好怎么应对了。他并非一个别人说什么就是什么的人,只是自己也觉得,如果这样处理再好不过。帮抗日的队伍送物资送药,就是把脑袋栓裤腰带上的事,能和张记撇的越清楚越好。 “行,我同意!那就这么说定了,雷老爷,后续怎么做我听您安排!” “爽快!这才是咱山西娃的样子!” 余振生站起身:“那我先告辞!我去把账目准备好等雷老爷跟我交接,有什么事情您就招呼。” 看着余振生听着腰板大步流星走出房门,严彩凤有些怀疑:“这就说好了?” “啊!可不就说好了。” “振生这孩子答应这么痛快?他不傻的吗?这么多年可能白干了啊!” 雷霆略带沉思摇摇头:“他不傻,他是信我们!我们也得信他!” 房间里女人们轻轻叹口气,严彩娥问道:“姐夫,那王纯不肯搬走怎么办?” “那院子是群青结婚郑家的陪嫁,咱知道雨诗留给群青,别人不知道。有雨诗的手信,足够让她离开了。再说,咱们也不亏她......” 第一百八十九章 雨在下水在涨人心也在动 二三月整土地,四月初种蓝,夏季收蓝;五月刈曰头蓝,七月再刈曰二蓝..... 余振生并没有因为离开张记清闲下来,从四月开始他招手铺子里的颜料货源,又要在园子里种花草,同时要进颜料矿石。忙碌的同时他也在焦急的等待着,彭晋武所说的要他准备做的事。 和雷霆交接了账目,又和张家过户了房产,余振生便搬到了先春园的院子,和他一起搬过来的还有崔卫一家。 崔卫倒是很乐得搬过来,这边的房子比沿河街的小院子要大许多,最关键的还是离着王萍娘家和哥哥家更近了许多。院子很大,最外面门房依然是刘婶带着小花住着,刘婶还负责几个工人的伙食。 眼下这宅子这作坊已经易主,振生便是这染料作坊的新主人,或者夜深人静的时候他也会想到,有那么一天自己有一家余记染坊,开着人来人往的繁华大街上。 余振生离开张记换了房子没多久,王纯也从张记搬走了,然而他们并没有搬进那院子。他们母子去了哪里没人知道,但是蓝思这个名字却始终记在张记人的心里。 整件事余振生觉得最不开心的是栓子,栓子的不开心缘于自己突然就和余振生不是邻居了。又没过多久,栓子也离开了张记。 余振生觉得整个六月都在下雨,下雨下的到处都是湿漉漉的。地里花草总不见阳光让雨水浸的都叶子都有些烂了,如果不能顺利收割二蓝,那八月份以后颜料制作就会出问题。 看着屋外的雨淅淅沥沥不停地下,余振生有些看不进去手里的书。 屋外有淅淅沥沥的雨声,有偏院崔卫住的房子里传来婴儿的啼哭声,还有几声外院大门被啪啪的拍打的声音,其间夹杂着男人粗生的叫门的声音,余振生马上放下手上的书站起身来。 不多时栓子便从外面大阔步的推门进来,余振生赶忙迎了上去:“臭东西,你还知道来啊!” 栓子嘿嘿笑着,摘下制服帽子把白手套扔到桌子上,一把搂住余振生亲昵的拍了拍:“废话说的,我这不是一回来就先来看你吗?” 振生拉他到桌边坐下,给他倒上热茶,看他大口咕咚咕咚的喝着,又瞧了一眼桌上的帽子手套:“你开车来的?” “不开车来还走着来啊,这雨下成这样,从城里走到这还不成泥腿子了。哎?怎么就你一个人?振家呢?” “这雨天也干不了活,工人放两天假。雷老爷说振家伶俐,刚好又能陪着春玲和蕊小姐一起上学,就留院子里。白天算是个陪读,晚上就跟着贾丰看院子。” 振生给自己倒了一杯说,坐下喝了一口热茶笑吟吟的望着才不见个把月却好像许久未见的好朋友。 “你做事还顺利吗?又跟着刘公子去哪了?还有,你打算什么时候搬过来?” “顺利!我就一开车的有什么不顺利,也没去什么地方,天天也就是在城里各处转,都是是些花天酒地的地儿。马场,球馆...不说这个.”栓子岔开话题,他嗯了一声带着几分少见的羞涩吭哧着开口说道:“我,我不搬来跟你一起住了。” 这让余振生感觉有点意外,栓子之前可是打算也搬过来的。这院子现在算是振生也不过三户人家,总是显得空荡荡的,这种感觉总让余振生觉得刘婶和小花真是了不得,娘两个之前在这院子竟然不害怕。可后一想害怕也没有办法,难道他们母女还有更好的去处吗? 栓子见余振生发愣赶忙解释说:“我不是不想搬来,只不过要是成家了搬来就不方便了。” “成家?你,你要成家?”振生提高了语调。 栓子脸立刻通红了起来,他支支吾吾的说道:“嗯,我要成家了,不过我想先不跟我爹娘说,我怕他们不同意,等成家之后我带念知他们娘两回家时候再跟我爹娘说。” 余振生只是短暂的惊讶,接着便想起之前一段时间,栓子经常和念知一起带着小玉的样子,倒是很像一家人。这种惊讶便转瞬即逝:“这是好事,我得恭喜你,厚礼我要给你准备一份,你打算什么时候办事,怎么个办法?” 这下轮到栓子诧异的看着余振生:“你,一点都不奇怪吗?你不应该跳起来问我,怎么会是她,你们怎么好上的?” “傻子!”余振生嗤笑了一声:“你忘了,咱们两个什么关系。” “好朋友,不,好兄弟!” 余振生点点头:“如果我们不是,我可能会吃惊的跳起来,可我们偏偏是这样的,所以我会知道你在做什么,知道事情发展的过程,虽然不知道结果,可是见到结果的时候便也觉得是情理之中。” 栓子竟然有几分女人的羞赧般的挠头笑笑:“你那么喜欢念知,我还以为你会....” 余振生急忙摆手:“你可别这么说,我可没说过我喜欢念知!” “胡说!你忘了,当初去庙会的时候咱俩还因为念知好看还是雷钰好看打架.....”栓子说道雷钰戛然不往下说了,神色中闪过一缕黯淡。 “好看的女子多了去了,难道我都喜欢?我是喜欢这样的女子罢了,至于你和念知都是苦命人,相依为命也不失为一件好事。”余振生站起身走到栓子身后拍拍栓子的肩膀:“别的事我的不关心,你开心就好。” “你这人真是,明明什么都知道,又什么都不说。什么也不问。”栓子小声埋怨着。 “有什么好问,你想说自然就会说。” “嘿,真是!我就知道,别人都奇怪我怎么去给刘超开车你倒不奇怪。” “不喜欢他的做派,不代表我不肯定他的人品。群青的朋友差不到哪去,更何况念知说过,他们那次就是要出城....”余振生想到张群青,便有了刚才栓子想到雷钰时候那一点失落。 两个人都沉默,一道闪电后一声闷雷像是砸在院中央。 “到处都在下雨,听说太行山那边都已经涨水了。”栓子打破了沉寂。 “真闹了水灾,遭遇的还是老百姓。别说别处,就这么再下两天,这院子的花草今年二蓝都要废了。”余振生惋惜的说道。 “别想花草的事了,先帮我把亲事办了。” “说罢,要我怎么帮!” “怎么也得摆几桌,雷老爷,大奶奶都要要请,还有咱们铺子里几个老伙计,另外还有修车行的几个师兄弟,我干娘那院子可摆不了,总不能在张记摆。” 余振生一扬手:“这院够不?!” 栓子嘿嘿笑着,从怀里掏出个袋子:“这是我全部家当,不知道够不够摆酒,你得帮我张罗。” 余振生拿过钱袋子:“不够算我的,够给你剩下,这事等崔哥来了让他帮忙一起操办,搭喜棚请大厨地面上的事他比我能操办!” “没问题,我这两天还得跟刘老板去趟鲁西,振生哥你帮我办着。”栓子说着站起身喝了杯里的水:“我马上还得走,不然刘老板赶不上夜场的舞会了。” “大忙人,走吧”余振生无奈的笑笑,在他觉得栓子的事就是自己的事。 栓子走到门口便又停下,转身略带神秘的小声说道:“明天,念知的哥哥来,妹子出嫁哥哥也要出面的,你等的人就来了。” 第一百九十章 人情与面子 余振生不知道栓子整体在忙什么,自从栓子离开了张记,他很难得能见到栓子的人影。 不过栓子的事就是他的事,成家是大事。就算栓子爹娘不反对栓子娶念知,眼下这种情况管是天气,战局都很难将栓子爹娘千里迢迢的接到天津。 余振生抬头看了一眼墙上的挂钟,时间已经将近中午。他起身来到放着电话机的花架边,这台电话是当初张春明搬来住一段时间装的,虽然每个月还要交固定的电话费,但形容摆设一样的放在那里。 有几次振生也想要不要拆掉,但总觉得有这么一个东西,万一家里有事也能多一个联系的方式。可从他搬到这里,这话机一直没有响过。电话机,对于余振生来说无疑是件奢侈品,但就这么一件奢饰品,常会让他想起老家出事的时候,遇到的的报信的阻隔。 不到万不得已,就先留着它,等到家里收到自己的信就知道自己搬到了先春园。这次余振生给家里写信主要是给大姐夫路飞,他希望再次劝全家人来天津。现在人们都在逃难,乡下的往城里跑,小地方的往大地方跑。尽管各地都已经陆续沦陷,但大地方的治安会更好些,那些鬼子耸人听闻的作恶会少些。 上次回家的时候,余振生已经和家人商量过。怎奈父母都觉得汾阳城里还算安全,而且这一路上的情况很难预料。想必当初雷钰的事给大家都吓到了,不到万不得已谁也不敢再路上乱跑。 更由于刘超的关照,余家在汾阳城里也算过的去,路飞辞了教书的工作在刘超家的银号找了份文职的差事,二姐的情况也好了许多,尹强确实回来了,但没多久就又走了,这次他是大大方方走的,说是要跟着什么队伍走。 更因为一家人的吃住都能解决,余二河和振生娘更不愿意来天津,他们时刻等着打跑了日本人好能回去安平。 什么时候能打跑鬼子呢?余振生的心里有些茫然,别的地方不清楚,至少他知道天津。那个姓温的国民政府的市长上台之后,只有和日本人谈什么合作同赢。天津城,表面似乎很平静,老百姓每天为着一口吃食活着,街上依旧五颜六色的洋人,租界,华界被一圈圈的铁丝网分隔成了不同的世界。 电话在余振生的手里感觉有点沉重,他瞄了一眼窗外还下的雨,伸手拨动了电话的转盘。 接电话的是贾丰,很快他就叫来了崔卫:“振生,怎么想起打电话了,是不是家里有事?” “家里没事,崔哥,栓子的事你知道了吗?” “知道了,知道了,这院子里的人都知道了。”崔卫笑呵呵的说道。 “那你先别急着回来,收了工我去栓子家,咱们跟孙婶商量一下怎么帮他把事办了。” “那就去孙婶家,毕竟是他家的事。哦,你跟你嫂子说一声,让她别惦记着!” 两个人商量好了,余振生放下电话,小花正端着午饭进来:“振生哥,吃饭了。” 余振生嗯了一声,在水盆洗了手,小花已经把饭菜摆好。余振生冲她指了指耳朵:“怎么样?好些了没?” “拖您的福,现在听您说话听的真真的。” 振生擦了手在桌边坐下:“那就好!” 小花没有想走的意思,站在桌边看着余振生吃饭怯生生的问道:“振生哥,我娘说给我治病花了你很多钱是吗?” “也没什么,你的病能还能治,虽然不能百分百恢复到正常人的听力,但起码不会影响生活,你看你现在也爱说话了不是吗?” 小花笑了笑,现在她能听到很多声音,听到人说话,听到车声,听到鸟鸣,甚至窗外的雨声。 “振生哥,你为什么要帮我们?”小花看着余振生红着脸问道。 “能帮就帮,哪有什么为什么。”余振生快速的扒了几口菜,吃完将碗放在桌上,从抽屉拿出一串钥匙站起身来,小花急忙从门边摘下雨披:“振生哥,你还要出去?” “去看看栓子的新房要怎么弄一下,待会你告诉崔嫂子一声,就说我和崔哥晚点回来。” 小花应了一声,抖着雨披想帮余振生围上,余振生说了声我自己来,披上雨披出了门。看着他出门,小花红着脸笑了笑,振生哥是她的大恩人,要能这么侍候他一辈子就好了。 余振生心事重新,这个栓子说了念知的哥哥明天来,可没说什么时候来,怎么来。他已经想到了振生说的是谁,除了谭莫还能有谁? 这天下的事就是这么巧,世界很大,很多人一转身就再也见不到。世界又很小,兜兜转转的都能扯下些关系。张记,和谭家都和雷家有些关系,可说起这些关系中牵连的人又有些让人唏嘘。 走到门房的时候,门房的门开着,干活的伙计们正在四方桌长条椅吃饭说笑着,看到余振生都急忙站起身来。 “东家!” “你们吃,齐哥,我们走一趟。” 随着余振生的话音落下,一个二十八九粗壮的汉子就站起身:“您稍等下,我去赶车。” 栓子给刘超开车去了,余振生要给铺子送货,这骡子就给振生用,给振生赶车的是这院子的老伙计,振生一上车他就问去哪?余振生便答道:“就到河沿,城里咱们这会也进不去。” 栓子家的院子紧靠着河沿,而振生那旧时的院子挨着栓子家。 余振生下车的时候雨已经停了,他将雨披脱下来扔在车上,让齐华在车上等他。 栓子家院门虚掩着,推门之前余振生下意识的看了一眼自己曾经住过的地方,院门紧闭里面一片寂静。 走进院子看到房间里有人影,又听到悉悉索索的声音,余振生推门进去,武念知的头上围着块围巾,脚边一个水盆,正洗着抹布一件件的擦着陈旧的家具。 她听到脚步声,下意识的回头看到是余振生,便笑笑继续忙着:“振生来了,你自己坐,我正收拾屋子呢。” 余振生环顾了一下房间,几十年的老房子,再收拾也就这样了,但这样老破的房子和家具怎么能成亲呢?他微微皱了皱眉:“别收拾了,成家是大事,这些家具也该换了。” 念知没有停下手里的活:“我们倒也想过找贾大哥翻新,可铺子里的事要忙,再说那又要等上一两个月。” “栓子这么着急?”余振生忍不住问道。 “不是他着急,是我不想住在那院子里。” “怎么?雷老爷那是不是有什么问题?”余振生小心翼翼的问道。 “没问题,就因为没问题,雷老爷和夫人对我们母女也很好,所以我们更没法呆下去。” “那怎么会...”余振生摇摇头。 “铺子又不缺人手,我在多张嘴,而且,勾心思,你懂不?”念知停下了看着余振生。 余振生点点头:“那我也不多问了,你跟我来!”他从武念知手上拿下来抹布扔到盆里,转身出了房间,武念知随后跟了出来走到院外。 “齐大哥,你带念知姐去咱院子,让他挑些家具,叫上咱们的人过来,把这屋里家具换掉。” “这怎么行,你那院子里....” “怎么不行,那院子东西多,正好给你这换换。” 武念知抿了抿嘴唇,振生和栓子和亲兄弟一样,这事也不用太客气。振生院子有不少空房,其中几间放着一些淘换下来的家具,里面还有振生从隔壁院子搬走时候带的。那些也有七八成新,念知倒是从那里选了几件,只是看到一个柜子鬼子里面还塞着一张年画的时候,念知的鼻子一酸,这家具原本她也曾用过,当时住在西屋.... 念知这边的心绪起伏余振生是不晓得,他看着齐华拉着念知回先春园,想了想就朝北大街走去。一路上喝多熟悉的面孔和他打着招呼,不时的应声点头,忽然似乎觉得他已经不是个外来的小伙计,几年下来如同这条街上每个土生土长的人一样。 一个小店面前,余振生叫过来景映山,又走过玻璃铺子叫出来翟江河。景家叔侄在天津被轰炸之后离开天津,兜兜转转一年的还是觉得天津城里安全,又回来了。现在曾经跟真振生识字的少年们也都长大了许多,半大小伙子们叫着振生哥都围着他。 “映山,跟你叔说帮我打件首饰。” “振生哥要打什么??” “我没想好,栓子成亲我想送个大礼。” “栓子哥要成亲啊!”两个少年兴奋起来:“那喜酒有没有我们的份啊!” “当然有啊,你帮我想想送什么好。” 景映山皱眉想了想:“振生哥,这世道就打点叶子吧,贴身藏着也好藏。” “就听你的,不过我也我们大奶奶当年的手笔,你帮我估个价要打....”余振生大致说了叔,景映山转身回铺子找叔叔商量去了。 翟江河搓着手兴奋的问着:“振生哥,那我能干点啥?” “你去栓子家,看到他的玻璃该换的换,另外我记得你还接修房子的活?” “接啊,现在生意这样,搭棚糊顶啥都干!” “那正好,你去瞧瞧要三两天就能干完的,而且立马显得干净利落的。” 翟江河咧嘴笑笑透着精明劲儿:“那还有啥,不就是糊糊顶子刷刷大白,别看咱家是玻璃铺,这点活可不比南街棚匠差。” “可说,每年张记房子的活还不是你家都给干了的?” 翟江河轻轻推了推余振生,又朝他挤了挤眼:“栓子哥的活,振生你张罗的,肯定不能比张记的差。” “那行,你跟你们掌柜的说一声。“ 翟江河应了一声,刚走两步转身回来在余振生的耳边嘀咕了几句。 “这行吗?”余振生皱了皱眉头 “怎么不行,等我给你估算好了,你就找我说的买材料。晚上收了工,我就带人过去。工钱就当我给栓子哥的贺礼,这样下来可生不少钱呢。” “那还不是得麻烦你们?!” “麻烦算什么,我还愁拿不出钱随份子。” 余振生笑了,要说自己交过这几个小兄弟识字也是真的,可说这街上混起来的人缘,自己比栓子还是差了那么一点。 该花的花,该省的省,这主意是翟江河出了,也是足足的拉满的诚意,余振生便点头答应。 接着,他又去了王记裁缝铺子,给栓子定了两身衣服,一身新衣一身喜服。 这些都忙差不多,振生就回了院子,齐华也赶着车拉着家具和念知回来,车后还跟着作坊里的伙计们。大伙把家具搬进屋子,又把旧家具拉出来。这期间,翟江河和景映山也都跑来,一个尺寸换窗,一个给振生报价。 天擦黑的时候,崔卫和孙婶来了,几个商量着怎么办事,请什么人。 第二天,栓子就带着刘超和谭莫来了,对于振生来说这是紧张兴奋的一天,和谭莫接上头意味着在未来的日子里,余振生又可以为打鬼子出一份力。 栓子成亲的日子是近些天难得好日子,艳阳高照,天气人人心也热,先春园的院子里热闹起来。 客人真是来的不少,张记的伙计们,栓子车行的师兄弟们,街上和栓子要好的小伙伴们,严彩娥带着张蕊和雷春玲也来了,唯独雷霆夫妇没有来。 是啊,如果雷钰还在,今天和栓子成亲的或者应该是他们的女儿雷钰。 严彩娥将一副镯子套在念知的手腕上,拉着念知的手:“栓子,念知,你们雷老爷虽然人没来,这礼可是到了。本来这也是雷钰的陪嫁。”说着她赶忙擦擦眼角:“你看我,这大喜的日子,说这些干嘛。” “干娘,我懂,我姨和姨夫的心意我也懂!”念知赶忙低声安慰着。 “大奶奶,外面人都坐差不多了。”崔卫从院外走进来:“妹子,妹夫走着敬酒去去吧。”他笑呵呵一拍栓子。 “看给小崔忙的,跟自己妹妹成亲似的!”看着崔卫忙得漫头的汗,手拎着衣襟抖着严彩娥笑道。 “您还真说对了,可不就我妹,你可别忘了他们户口页上,成亲的可是我媳妇表妹王芳,对了我丈母娘和等着跟您说话呢。” “是是!”严彩娥笑着起身,念知忙过来搀扶。念知的身份当初彭晋武给办的时候,用的可是王家亲属的名义,假戏真做的走了几年也同家人一样了。 “振生呢?怎么半天没看到他?”崔卫转头问嘿嘿傻笑的栓子。 “他和彭叔孙叔在屋里说话。” 崔卫忍不住啧啧的:“你可真有面子!” “哪是我有面子,是张记的面子,大奶奶的干女成亲。彭叔救过我们一命,我是一定要请的,他能来也给我和振生面子。”栓子喃喃的说道。 晴天就是这么一两日,接着便是比之前更大的雨,8月的天津海河已经承受暴雨冲击,而残暴的日军为了削弱抗日武装力量采取了决堤放水的,日军扒开大清河、子牙河、滹沱河和滏阳河等河沿岸的182处河堤。 天津地处华北平原,周遭的山脉汇聚让它极易形成暴雨集中地带;加上地表无可靠的抗洪和呈扇形水系的海河河道让泄洪不畅。 天津被水淹没,大半城市成了“汪洋”,而对于天津百姓,自沦陷之后的苦日子,由于这次水灾更加凄苦,甚至往后几年想起来,水灾之前的两年竟算是过的好些的。 第一百九十一章 豪绅未雨绸缪 百姓无家可归 七月,华北地区的雨已经下了将近四十多天。 余振生环视一眼堆了半个房间的染料桶,罐子,以及垫着排子上堆放的原石矿料。他走到墙壁用手指在皮上摸了摸,微微皱着眉头。 二蓝已经彻底烂在花圃里,另外一些需要从矿石中提取的染料这批也没能赶出来。下季给张记的货物肯定是供不足了,这也就意味着之前的压货的款可能也没办法拿回来。 和张记的生意倒也不是余振生最担心的,从始至终张记也没难为过余振生,与其说是余振生压了货在张记,还不如说雷霆睁一眼闭一眼,严彩娥点拨着余振生先春园这作坊里的存货也都差不多可以抵得上几个月。 振生着急的并不是资金上的问题,而是这场雨太大时间太长,周围已经很多地方闹水灾,他们要送出去的东西沿途的路已经被切断。 “东家,这个放哪?”齐华和另外一个伙计两人抬着个大缸气喘吁吁的问道。 “放那边吧!”余振生指着房间西边还空出来的一个角落。 “刘婶说其他都还好,作饭也能将就,就这缸米怕受潮。”齐华放下缸擦着额头的汗。 接着又有伙计抱着零七八碎的东西进屋,终究都是些怕潮湿东西一并都堆在了西边。 “你们那屋漏的厉害不?”余振生问齐华。 “我们那还好,就是个歇脚的地,漏水的地方都用盆接着,等雨停了我们就赶紧修。”齐华跟着余振生出了房间朝正房走去。 余振生进了房间走到桌边,他从抽屉里拿出几个信封:“这是你们几个的工钱。” 齐华接过信轻轻捏了捏,略带惊讶的看着余振生:“东家,这月我们都没干什么活,大伙还得歇了不少日子。您这...” “还有的发,你们就拿着。等下你跟刘婶说,崔哥那小院还有间屋空着,她那屋子漏的厉害,就先搬到里面住来。” “头前跟她说过,她不肯说是怕外面来人听不到。” 余振生轻轻摇摇头,刘婶给这一院子人洗衣做饭平时院子里打扫就已经事情很多了,再说哪家人家用个女人看门房的? 这是以前就遗留下来的问题,早该解决,可这世道他们的生意能支撑这就不错,也不敢再添人手增加挑费。 他看了一眼拿着信封发愣的齐华,齐华似乎还没有要离开的意思:“怎么,还有事?” “东家,我想求您个事。” “别说求,你说说看是什么事,能帮的我就帮。” 齐华踌躇一下才开口说道:“我家小稍口那住不好了,整个赤土村都淹了,我爹,我媳妇带着孩子跟着避难的人都来城里了,城里也没个住的地方。这不是想跟您商量,能不能让他们在院子先住些日子。这工钱,我的这份可以不要,就当房钱。”齐华把一个信封又放回桌上。 “他们人在哪?” “就在刘婶屋等我会信呢。” 余振生拿起信封拍到齐华手上:“走,带我去见见。” 对于这位新东家,齐华时很有好感。当年张春明在的时候经常带着振生来这里,大家都知道这是老东家的爱徒。那个十八九岁外乡来的小伙子,见到他们都客客气气的叫哥,又自己不懂的也会谦虚的求问。 张记发生的事情,先春园这个作坊里的伙计不能说一点不知道,却也是朦朦胧胧。他们知道老掌柜没了,少掌柜也没了,知道余振生管着铺子里的生意自然也接受了作坊的事。直到有一天,严彩娥来了宣布以后这里就是余振生的产业,他就是这个作坊的新东家的时候。齐华和另外两个伙计一样,有点震惊又不觉得意外。跟谁干都是混饭吃,况且这个新东家人还不错。 今天,齐华做梦也没想到,新东家要见自己的家人。他楞在那,直到余振生拍了拍他:“走啊,愣着干嘛。” 刘婶那间看门房也在下雨,外面大下屋里小下,桌上,柜上甚至墙壁用旧纱帐围着的床上都放着盆盆罐罐,从房顶楼下来的水滴滴答,听着比外面还热闹。 桌边凳子上坐着个老者,黑瘦但精气神还后,他身侧一个农村女人抱着一个娃而,腿还还一个五六岁娃,拽这女人衣角。 “爹,我们东家来了。” 还没进门,齐话的声音就传到了屋里,齐华爹赶忙站起身来。 余振生进了屋,齐华爹的手都抖了:“东家,我们,这...给您添麻烦了来了” “齐伯,您坐!”振生拉着老者坐下:“齐哥比我来的早,这里的事情平时多亏齐哥帮我照应,您是长辈别客气。” 不露声色的打量了一下老者,齐华爹脸色有些暗淡,精气神却还可以身子骨看着也还硬朗:“老人家您今年高寿?” 老头苦笑摇头:“哪有什么高寿,我才五十岁,下地干活还是好手。可现在没了地也没活干,这老没出息的不得投奔儿子。” “您别那么说,我看您身体还算硬朗,不嫌弃的话我这正少个门房。”他看了一眼张嘴错愕的刘婶:“刘婶,您和小花搬崔哥住那院子,小花也十四五了吧,在门口出入不方便。家里的事已经够多了,够你们娘两个忙的。” 刘婶眼泪在眼眶打转:“振生,这!” “齐哥,别愣着,叫他们去帮刘婶收拾。”他看了一眼躲在女人身后偷偷看自己的男孩:“刘婶,带他们到里面去弄点吃的给他们。” 刘婶赶忙拽了齐华媳妇,一行人出了房间,余振生看到齐老头在擦眼泪。 “这不是什么大事,您就踏实的住下。” “华子她娘,听到没,华子有个好东家你就安心去吧。”老头喃喃的说道。 “齐老伯,冒昧问一句,华子哥的娘?” “让水冲走了...”齐老头探了口气,眼里都是泪花。 余振生也感觉到了,齐华家里一定有什么事,安顿好齐家人,振生回了自己的房间,不多久齐华也进了屋:“东家,我都不知道咋感谢你。” “你家那么大事,你也没提一句。“ 齐华的眼神流露出一丝无奈,语气却有些木然“提啥提,村里十户跑出来的也就两三户,这年头谁家没大事。”说完鼻子抽了一下别过脸去,很快就转过脸来说道:“东家,小五小六两家都在三岔河口那边,他们地势高些,我头前问过了家里也没啥事,我这才跟您开的口。” 余振生轻轻恩一声,暗想没事就好,有事该帮一样帮。 屋门外一阵自行车铃铛响,栓子骑车进了院子,快到正屋才跳下车,他将自行车在廊下一靠就推门走了进来。尽管穿着雨衣,身上的衣服还是湿漉漉的。 “栓子来了,看你这雨淋的,我去给你打盆热水。”齐华知道栓子找振生一定有事,打了招呼就端着脸盆出了屋。 栓子脱下上衣,站在门边拧着衣服上的水:“齐大哥,有没干衣服。” “有!等着我给找身来!”院子里齐华边走边高声回着。 “你这是从哪来,怎么没开车?” “还开车?车都泡了,城里闹水了。” “闹水了?”余振生几乎从桌边站起来。 “淹了,都淹了,过了晌午陈塘庄就决堤了,南运河都决口了,你不知道城里到处都是水,咕噜噜的从下水道外冒。我这是跑的快,那水赶着我脚丫子,满街都是人往家跑,可吓死我了...” “那铺子里怎么样了,你回家了没有?”余振生紧张的问道。 栓子惊魂未定般的说着,他拿起桌上的水咕咚咕咚喝了两口,看余振生正盯着自己等下文放下水杯说道:“铺子没事,咱北马路那是天津卫地势最高的,马路上倒是跟小河似的也就到这”他伸手在自己脚踝到小腿间比划了一下。 这已经是很深的水,地势高都这样,南门外那片天津最洼的地还指不定什么样,平时随便下下雨,那边都能到小腿,这要是闹了水,闭眼都能想到多壮观。 “铺子里没事,家里也没事,我那房子有漏水,不严重。铺子的房子我听说有的地方阴了,不过头几年隔壁着火,加上铺子要办事都重新大修过,问题不大。我就是担心你这,这不是骑车赶紧过来瞧瞧。” “我这还好,大丰路这段也算地势高。” “行,那我就放心!”栓子嘿嘿笑了笑,齐华送来一套干衣服,栓子当场就要换。 小花拎着新开的热水进屋,栓子呀了一声抓起干衣服进了里屋。 换好衣服栓子嘿嘿笑着:“振生,我的事办好了,你的啥时候办?这小花也快成大姑娘了啊,你有没有意思?” “什么时候了还有心思想这个!超哥有没有让你带什么话吗?“ “没有!这几天商会天天开会,好像是说这水控制不住,搞不好出大事。“ “那你还不跟着超过跑,自己跑回来干什么?” “跑?车都开不动,他们那几个豪绅已经定了船了,我有不会划船,正好回来安顿安顿家里的事。” 第一百九十二章 疯涨的物件 岂止是天灾 街上,伪警驱赶着逃难的人和衣衫褴褛的乞丐。张记染坊,和街上所有的铺子一样,门可罗雀。 雷霆从街上走了一圈回来,他走进扫了一眼,两间屋三个伙计显得冷冷清清。正拿簸箕一铲一铲朝外面铲水的杨五,贾丰忙起身称呼着雷老爷,雷霆嗯了一声似乎也没看两个人就从他们身边走了过去。 张记,如今已经没有姓张的人打理铺子,后院住这张春明的遗孀带着小女儿张蕊,旁院住着雷霆夫妇和雷春玲。 雷霆的眉头是锁着的,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他的眉心形成了两道很深的川字纹,这让他看上去更加显得有些威严。 现如今张记算是消停了,曹田小雅惦记的张芳没了,和日本人作对的张群青死了,就连那个日本女人也分了院子分了钱财带着孩子走了。 走过堂屋雷霆回头看了一眼,现在他实在是想不出这张记还有什么值得日本人惦记的了,或者不管是他们还是彩娥都能过过安心的日子了吧。 可这日子能安心吗? 雷霆原以为来了天津,接管了张记,也算是自己人生的一个机会,东山再起他没打算,但给一家落个能够养老的生活总可以了吧?可看看眼下,前面铺子半死不活的生意,虽然勉强维继,但这场水灾下来整个城市都淹没了,活着,吃饭才是大问题,谁会在乎染衣做新衣? 院子里的积水还没褪尽,头两天还有些清亮的水现在已经昏黄,蝇虫在水上飞舞着,雷霆的眉头锁的更深了。顺着房廊朝后院走去,这几天已经不让张蕊和雷春玲出屋来玩,走到内院就已经听到两个小女孩在她们的闺房,那间曾经是群青,张芳乃至后来念知住的房间里说话声。 雷霆没理会小女孩的说笑,比起街上那些衣衫褴褛的孩子,她们是不知道活着的艰难的,但愿他们永远不要知道。 正房里传来女人们的说话声,严彩凤带着浓郁的山西口音感叹着:“老天爷作孽哦!” 严彩娥没有理会姐姐时不时的感叹,低头做着针线活:“杨婶,去街上买粮买菜的活就交给崔哥他们吧,街上的情况比咱这院子可是好不了多少的。” 又听杨婶的声音:“粮倒是能将就些日子,就是菜想买也买不到,幸好家里还有些腌菜,也只能委屈大奶您们几个凑合着。” 雷霆迈步进屋:“这还叫凑合,您没看在山里,几天没什么吃的时候也是回来了。” 坐在桌边的杨婶赶忙起身:“雷老爷回来了,您坐着,这这就张罗饭去。” 此时,铺子的杨五和贾丰也都放下簸箕直了直腰,杨五一边拖着腰转着身子一边牢骚着:“这一地泥汤子,可有够咱们收拾的了。” 他见贾丰没吱声便哎了一声感叹道:“咱们现在的掌柜,我看着他心里就打怵,以前看咱大掌柜虽然不爱说笑,但不吓人,哪怕振生哥在时候也好啊,现在栓子哥也走了,李复也走了。就咱们三个,这日子可咋这么难哦。” 刘福收好桌上的账簿,指了指杨五:“这话你可别让崔哥听到,难道崔哥不算咱们的人?” “崔哥?人跟咱们能一样吗,老掌柜在时候人家是管事,现在人家还是管事。我可是一点都不敢说崔哥的不是!” 刘福笑笑转身将账簿放到身后家子上摞好,又听杨五依然在说话,只是语气变了许多:“要说我最敬佩的人就是崔哥,这铺子里里外外事哪一件能少的了崔哥呢?振生哥再有本事,做的颜料再好,没有崔哥跑前跑后各处张罗着生意,咱也做不好生意,是不是,振生哥?” 刘福回过头,余振生和崔卫还有栓子正前后脚从外面走进来,他们的肩上扛的手里拎着几个袋子。栓子腾出一只手在杨五的头上拍去:“臭小子,话风变真快啊,是不是看到我们才这么说的。” 杨五朝后退了退,嬉皮笑脸的嘿着,栓子的手并没收回,而是将肩膀的口袋拎在手上,从里面掏出个小孩头大小的西瓜扔给杨五:“去,劈了给大伙吃。” “唉哟,这可是稀罕物,这年头连个青菜都吃不上,你们哪搞来的好东西?”贾丰眼前一亮就笑着说道。 “栓子哥,你们身上这都是啥咋都白粉写号?”杨五看着栓子振生的后背好奇的问着。 “买粮要排队,要写上号码,不然不卖给,我们三个排了大半天,这不就搞到这么点?”栓子说着跟着崔卫三人走到堂屋,将带来的东西放到桌上,栓子转回铺子和几个说笑 崔卫拍拍桌上粮袋,放着水果蔬菜的麻袋,露出一丝心满意足的神情:“振生,我去跟雷老爷,大奶奶他们说一声去。” 栓子成亲没几日,先春园还存了不少当时置办酒席采买的东西,这两天雨是停了,但水也发了起来。头几天崔卫出门买东西都要划着门板。今天几个人招呼着伙计们把几处房子都修了,余振生听崔卫说起买粮买菜难,便把存起的蔬菜以及刘超让栓子带回来的瓜果装了袋子,几个人一起赶车到了河沿,三人又扛着走了过来。 这一路,振生都在听栓子说,有钱人真好,出门有船,别看外面啥也买不到,那有钱人府上的照样不知道从哪里搞来的瓜果蔬菜。还听栓子在讲南市那里面的新鲜事,比如虽然日租界和法租界都被水淹了,那些声色场所都干不下去,可人家不愁,人家弄了船弄了漂亮女人在船上弹唱,倒是生意不错。还有劝业场那,又几所小楼,楼顶照样歌舞升平。 “这帮王八羔子!”崔卫恨恨的骂着。 他们来的这一路,路边上,河堤上到处都是难民,水里是猫儿狗儿的尸体,海河上飘着死人,雨停了热气蒸着到处散发着臭气。 余振生听着他们的对话,心里有些茫然有些无奈,现在他只想能张记和自己能顺利度过这场天灾:“栓子,你跟超哥请了几天假?” “三天,超哥说,咱们这边缺什么就说话,哦,对了,超哥还说,该准备的还是要准备着,随时可能叫你出去一趟。” 余振生嗯了一声,出去?怎么出路,陆路都断了,水路也走不通,铁路倒是能走,只不过现在想离开天津城的人太多了,通往火车站的万国桥上有宪兵把守,那里聚集上千想离开的人。每个小时,只放两个人过去,这样不说,男人都脱了检查,脱的只剩下内裤。 人都过不去,还别说带东西。 余振生就这么惆怅着,三个人趟着没过脚踝的污水,穿街过巷才来到张记。也就是他们三个年轻力壮的大小伙,若是走单帮或是单薄些,背着这么多粮食蔬菜,指不定真碰上饿疯了不要命的被抢了也说不定,也就是他们运气好,街面上熟,否则碰上伪警,搞不好也要被扒一份走。 也算幸运,余振生感叹着,进铺子栓子和杨五的对话他也听到了,只是没太多心情和栓子一样,什么都放得下大大咧咧的说笑。他起身看了一眼院子里的积水,转身在房间踱步,一抬头又看到那副写着“每临大事有静气,不信今时无古贤”的对联,心里就生出个念头。 院中传来悉悉索索的脚步声,接着崔卫走进来:“振生,雷老爷和大奶奶叫你进去说话。”随后崔卫便走到通着铺子的门帘前挑开门帘朝铺子说道:“栓子,小五,你两来把东西都搬到灶房。” 振生进来了内院,严彩凤也正从正房出来:“振生来了,你们说话,我去看看春玲和小蕊。” 余振生低头侧身让她过去,这位雷大奶奶人算是亲和,或者因为同乡的原因对振生也很好,但余振生却总觉得她和张大奶奶不大一样,也许年龄大些更沉稳些,总之像是隔着很多层的关系不大亲近的上来。 来到屋中,正坐是雷霆,彩娥坐在雷霆的一侧。 “振生,你那边都规整好了?”雷霆端着手中的紫砂壶问道。 “都收拾的差不多了,今年园子的跟不上季了,等水褪了工人都能回来干活了,就把那些矿石整了,应该可以赶上年前的旺季。” “旺季?”雷霆哼笑了一声:“今年没什么指望了,恐怕年关都难过。货源的事你就别担心,我估计眼下铺子里的货春节前能卖掉就算不错。” 余振生没回答,低头恩了一声。 严彩娥看了一眼雷霆紧缩的眉头,语气平和的说道:“振生,亏的你还想着这边,我们这还好,终究还能撑一下,你那边也是人吃马喂的,有什么难处你就吱声。” “暂时还能过去的,雷老爷和大奶奶已经对我很照顾了。前番和雷老爷清算,老爷还给我多开了许多工筹,至少撑个三五个月都是没问题的。” “那些也就不提了,如果不是....”严彩娥有些说不下去。她看了一眼雷霆,神情十分复杂,似乎在说如果不是张芳不在,早晚这铺子也要交振生,更何况春明走了之后,张记也一直有进项,光景虽比不得从前,却在整条街上也算了佼佼。 雷霆朝动的动下巴,示意明白她的意思。严彩娥便起身进屋,又抱出她的得那个匣子:“振生,别的我就不跟你客气,也没法细算,这米面钱我得给你。小崔说你们买了三袋粮,还是涨了不少,具体多少他也没说。这粮眼下多少钱了?”严彩娥数着从匣子里抽出的钱问道。 “杂粮涨的不多,就是米面贵了,排着着号能买到的是七块一袋、” 七块?严彩娥惊呼了起来,上次买米还两块钱一袋呢。 余振生抿了抿嘴,幸亏他了解严彩娥,换做旁人一定会觉得自己买贵了,或者遭到不信任了。 “七块,能买到就已经不错了,还是要省着用。”雷霆抿了一口茶,严彩娥低头又从匣子里抽出几张钱塞到余振生手上:“公是公,私是私,振生你先拿着。” 余振生便将钱揣了起来,当时崔卫也犹豫了片刻,幸好振生身上带的钱够。 从内院朝外走的时候,西屋的窗子开着,雷春玲正从窗户探头朝余振生笑着:“小先生,你什么时候还来,我都认得很多字了,可是没有书看哦。” “恩,我回去给你找找!”余振生朝她笑笑,忽然想到什么转身回来:“大奶奶,我有件物件想找您要。” “振生,你跟我还客气什么?” “就是挂在堂屋的那副对联,能不能送我!” 严彩娥一愣随即笑了,对雷霆说道:“你看这孩子,我还以为他要什么呢,说的这么严肃。你摘走吧!” 余振生正要称谢,就见崔卫急匆匆的走了进来:“雷老爷,弘钰当铺的掌柜让人送信给您,说商会开会改今天了” 余振生知道雷霆说的商会和刘超所任职的商会并不是一回事,刘超任职的伪zf下面的工商联合会,而雷霆说的则是在天津的晋商组织起来的商会。 以前张春明算不得晋商,如今雷霆掌柜来天津的第一件事便是和晋商的商会接上了头。 雷霆听了便站起身来:“振生,你跟我一起去!” “我?我就一个小作坊,恐怕....” 余振生也是知道晋商商会的,在海光寺外一座三层小楼,去那里的都是在天津混出名头的商号的老板。 “这孩子,小作坊也是生意,再说谁说只有生意做大才去的商会,咱们是晋商,不光是生意上的事,平时咱们老乡有个难处,作为山西人也要出手帮的。这帮天津人啊,老说咱们是醋老西,说咱们钱袋子挂肋条上,小气抠门。他们哪懂,咱们得钱可是要用到刀刃上的。” 余振生忍不住嘴角动了了,有些想笑,大概他也知道,这天津卫的人对外地人都是有注解的。 “我去了能做什么?”余振生跟着雷霆走出房间,边走边问道。 “也不需要你做什么,我们打算研究一下怎么救济山西老乡,是出钱出物,还是找些住处安置。这些你倒是不用参与了,这次去了多听多看,可以多认识一些人,以后你也不能光指望着张记的生意,多接触一些人总是有好处的。” 余振生点头答应,毕竟来天津好几年,接触的也都是跟张记有关的人和事,如今自己有了个小作坊,有了自己的产业,比起大多当伙计而来到天津城的人,余振生算是很幸运的。 第一百九十三章 大家业小门户 弘钰当铺也在北大街上,因为离得近,雷霆和振生算是到的早的。 房中正坐着掌柜冯守谦,一个是个五十多岁的矍铄的老者。 冯家祖上几代人在天津卫做着当铺的生意,家境殷实。冯守谦生在天津长在天津,开口地道的天津口音,不知道还以为是本地娃娃,就连伪zf都让他做保长。 因为人还没来全,先到的几个人就坐下说着近日的所见所闻,雷霆和余振生进门的时候,他们正说着刚涨水的时候,有人顽劣在一人多高的深水里游泳,被划船巡逻的鬼子用棒子敲死,再比如城里那大片倒塌的民房,无处可归露宿街头的灾民的惨状。 一时间房间里唉声叹气,冯守谦轻轻的摇摇头,见到雷霆进来就冲他一边摆好的椅子示意:“雷掌柜来了,请坐!”接着又看到了余振生,只是瞟了一眼。 雷霆落在,余振生便站在雷霆身后。 没过多久,山西会的人大多到齐了,冯守谦扫了一眼,抬起手臂压了压,原本三五人悄声议论着,这会便鸦雀无声。“我看除了几位确实来不了的,大多人也都到了。今天召大家来是想跟大家商量一下,咱们晋商商会自天津建城就城里,到如今几百年,我冯家有幸也做了三代的会长,按照惯例每逢大灾大难,商会都要尽力帮助同乡....” 话说道这里,他戛然而止并且站起身,所有人也都跟着他的目光朝门口望去,此时从院中朝这间房间走来两个人。冯守谦起身迎了过去,众人也都站起身来。 余振生的眼睛一亮,有惊讶也有惊喜更有种难以言说的情绪。 “刘兄,你怎么才来,我还说你那边水深怕是过不来了!?”冯守谦迎着年长着,挽着臂亲热朝房间里请。 “我们做了船,商会商议救济这是大事,刘超,叫冯叔叔!”刘永生对跟在身边的刘超说话。 “冯叔!”刘超中指挑了条额头的头发,微微一笑。 “哎呦呦,不敢客气,令郎可是总商会的副会长,年轻有为....” 当他们从众人目光簇拥下经过的时候,刘超咦了一声目光和余振生相对。刘永生也看到余振生,便放慢了脚步“振生,你也在,这位是?” 在他们来之前,余振生是不存在的存在,好像跟在雷霆身边的一个伙计。 被刘永生这么一问,房间众人这才注意到,今天这里多了一个生面孔,而这个生面孔正带着本该对刘永生有的尊敬和恭敬回着刘永生的话:“这是张记现任掌柜,雷老爷,是我们大掌柜的姐夫,我们汾州安平人。” “幸会幸会!”刘永生朝雷霆拱了拱手 “刘兄有段时间没来,咱们多了一些新人你怕是还没见过。”冯守谦在一旁补充道 “哎,这几个月人心惶惶...不是要开会吗,我们先谈正事!”刘永生便朝雷霆点了点头, 随着三位重要人物落在,其他人也纷纷坐下,雷霆只是看了一眼余振生淡淡说道:“这就是东升银号的掌柜和他们家少爷吧。” “其实,刘掌柜和超哥人也还算不错!”余振生想应该说严彩娥和雷霆提起过张记和刘家的渊源。 “女人见识短,怪不得人家!”听雷霆这话余振生心里踏实许多。雷霆倒是有几分疑惑,要说刘超和余振生熟识并不新鲜,到是刘永生对余振生的态度有些让他意外。他并不知道先前余振生救刘银燕的事,只是暗自觉得原本打算带振生来见见世面,没想到需要多见见人事的倒是自己。 房间里再次静下来,商议的事情倒是有些方向,比要捐钱捐物,但要捐多少怎么捐,谁去做谈到这些问题,众人便面面相觑,甚至听到房内轻微的叹气声。 又听有人小声说道:“天津沦陷两年了,这两年各家各户的日子都不好过,冯会长一声令下我们倒是愿意听,可我们哪里有您家这样的生意....” 冯守谦似也听到,他苦笑了一下,转脸看了看一眼身边的刘永生。 “冯叔,我有几句话想说。”刘超接过了话题:“总商会正在联合各界人士组织抗灾救助会,我们如今也有大致的统计,这次水灾损坏房屋上万处,目前仅仅天津城内的难民大致有十万人。如果单纯靠晋商商会,徽商商会和山东会河南会几个地方商会,怕是很难做到统一部署,而且各个商会能力不一人力有限....” “那要我们做什么?”冯守谦看着这个意气风发的年轻人。 “有钱的出钱,有力的出力,大家日子都难,全凭自愿。不过,商会里几位会长,理事多少都要出个定数,另外会几个大些的字号每户出一两个伙计,我们统一指挥部署。还有就是各个商会召集本地在津难民,统计数字有想离开天津的,我们组织了几艘船从水陆将他们送出城。” 房间里除了几个大户还嘀咕着不知道要出多少有些犹豫,其他人倒也觉得是好办法,冯守谦一拍大腿:“还得是年轻人做事,有担当,这办法不错。我弘钰当铺当率先作则,钱我出一千块,另外派两个伙计过去帮忙。” 房间里一顿起了一阵惊呼,一千块可不是小数字,冯守谦朝在座拱手道:“各位,三五十不少,三五百不多,大头我冯家出了,大家量力而行。” 有了冯守谦这话,众人心便踏实了下来,刘超笑道:“那就谢冯叔鼎力支持,你们先聊着,我还有事要先走一步。” 冯守谦略微欠身,刘超已然起身朝门外走去,众人还在交头接耳的议论,刘超走到雷霆面前雷霆正打算起身,却听刘超说道:“雷掌柜您坐着,振生你出来一下。” 房间里众人开始登记准备捐赠的钱款物资以及派出的人手,刘超和余振生走到院中偏僻一些的地方。 “振生,东西都准备好了吗?”刘超压低声音问道。 “准备好了,我什么时候送出去?”余振生搓着手紧张的问道。 “这次不用你送,谭莫和几位同志伪装成难民,明天用船送他们出去。”刘超用若无其事的神情看着四周说道。 “那东西?不说现在查的很严?” 刘超冷哼了一声:“都说是天灾,可做坏事的人心里清楚,现在鬼子顶不住压力,也正和市里组织救灾的事,这两天就开始排水,眼下他们也着急疏散难民的事。我们打着商会的旗号,关系我已经都疏通好了,只要出了三岔河口再走就有人接应了。” 这几天余振生一直担心药品物资送不出去,也担心谭莫在天津不安全,这事眼见有了着落他心里就踏实了下来。刘超怎么安排疏通,不是余振生该了解和知道的,眼下他就是一个想办事,认真办事的人。 “那我做什么?” “等下我跑玩商会的事,就安排他们几个上船,今晚你把货送到河边....另外你抽空去找下孙玉林,这次就说是我找他帮忙,商会这边也要组织些药品,这大灾之后要有大疫,他正好在防疫处走大门算是公事!” 余振生没再回房间,他看着刘永生被众人簇拥送出冯家当铺的宅院,又看着众人陆续离开,最后才看到冯守谦和雷霆说着话来到院中。 “那我就先告辞了!”雷霆朝冯守谦拱了拱手,他走到余振生身边轻轻叹口气。 余振生没吱声,但神情关切的看了一眼雷霆。 “冯掌柜知道我从那边来的时候不多,多问了几句咱们那边的的情况。” “山西?” 雷霆恩了一声,余振生回头看了一眼,冯守谦拄着文明棍站在院中,似有流连的环视这院子。 “冯家,要回去??”余振生猜测的问道。 “多大的买卖也经不住鬼子惦记,日本人插手了钱号,粮庄,现在就连这典当行也要染指了。还好我们是小门小户。”雷霆略带自嘲的说道。 第一百九十四章 鞭长莫及家中事 大灾过后大难延 汾州城钟楼南侧的巷子里,余二河正坐在院中的椅子上,看着四个外孙女在院中跑来跑去。女孩子叽叽喳喳声,略显吵闹,却也悦耳。 年纪最小的尹超红着小脸跑到余二河面前,撒娇一样的就跑到余二河的腿上。 余芃芃端着煮好的玉米走了过来,她轻声训斥着:“超儿,快从姥爷身上下来。” “不碍事,来,小超超,姥爷给剥玉米粒好不好?”余二河说着,便将搭在扶手上的毛巾铺开,起一个玉米将玉米粒从棒子剥下来放到毛巾上。 “我也要,我也要。”路飞家的燕子和小鹿和尹慧也跑了过来,叽叽喳喳的伸着小手从毛巾上捏着姥爷剥好的玉米粒。 “吃吧,吃完姥爷送你们两个回家。” 这话是说过燕子和小鹿的,小鹿的额头的头发被汗水贴在额头,她抬起手臂抹了一下汗水:“姥爷,我不想回去,他两老吵架...” “别瞎说!”燕子年纪大些也懂事了,便拉了拉妹妹。 “来,跟姥爷说说,你爹娘为啥吵?”余二河找小鹿招招手,小鹿怯生生的看了一眼燕子,随后抓了一把玉米口中说着“额不晓得”就朝屋里跑。 余二河疑惑的看了一眼二女儿,芃芃撵着孩子们进屋转身对老爹说道:“我也晓得,姐上工早出晚归,姐夫那里也是。把孩子们放到这里,他两日子过宽筹了有了闲心了不是?爹,您别管他们的事。” “我这几次去送孩子也没见到过路飞,听说天津发了水,我一直想找路飞问问有没有跟振生联系上,这么着,他两个今天不送过去了,我去找路飞问问。” 芃芃忙拉住余二河:“爹,人家在做事,您别去了。” 余二河隐约觉得,儿女有事瞒着自己,他已经有日子没看到路飞了,其实见不得到路飞,做老丈人的关心女儿的心情是有的,更重要的是路飞那里得到的消息多,偶尔也能用到电话,他更关心的是儿子余振生的消息。 刚要追问,便听到砰砰的敲门声,余二河便转身朝大门走去。 一开门,余二河就见来的是翟一飞,他身后还跟着两个帽子压得很低的男人。 三个人都不做声鱼贯进入,翟一飞朝身后看看,这才关上门转头对余二河说道:“余老先生,有日子没见了。住的还习惯吗?” “承蒙翟先生关照,您到房间里坐。” 说罢翟一飞便领着那两个人到了里院,芃芃给送进去一壶水就退了出来,余二河在院子里低头背着手踱步,似乎在想着什么。 过了半个小时左右,翟一飞从院里走了出来。他带着恭敬的笑意:“余老先生,我有个事想跟你商量。” “翟会计,这话就远了。” “我这要安排几个人住下,如果有人问起查起,您就说房子空着找的租户。只是....不知道您怕不怕。” “怕啥?我二姑爷是这个!”余二河轻轻的抬了抬手臂,比了个八,他的神情带着几分骄傲。他相信自己一把年纪了不会看错人,翟一飞是什么人余二河心里一清二楚。 翟一飞会心一笑,很多时候与一些人打交道根本不用过多表述。余二河是聪明人,振生就继承了余二河的这个优点。他们做共事,能做事。 余二河也清楚,这年月能真心帮老百姓的,也只有他比出这个数字代表含义的那些人。 “那我就不跟您客气了,院子还指望您家费心打理。我还有事,这些钱您先拿着,这几日他们两个不方便出门,吃饭的事您家多费心。” 余二河接过随着翟一飞一起出了院子,他反手关上院门:“翟会计是不是要去柜上?” “正打算去.”两人并肩走着。 “我听说天津发大水了。”余二河说道。 “您是担心振生吧?我来之前跟我们刘公子联系上,他说振生那边好好的,您放心。另外还说,振生是个踏实做事的孩子,我还这孩子将来有出息。” 余二河摇摇头笑笑:“二十了,早该成家了。出息不出息咱就不想了,像咱们能活下来,要是能帮人也活着,也是出息了。” 翟一飞拱拱手:“老先生有境界!” 余二河叹息道:“哪有什么境界,不过是我们一家还活着,比起留在村里或是逃难在外的活的稍好些。这年头独善其身做不到,更谈不到达济天下,只是想起兄弟乡亲,心里愧然,不知道还能做些什么罢了。” “已经在做了。”翟一飞轻声说道,他没说是六河再做,也没说是眼前这位余老先生再做,更没说是远在天津的余振生做什么,因为默默做事的人很多,他们也和那些同仇敌忾的人一样,默默的无名的尽着微薄之力的做着。 东升银号在南熏门附近,这里也有着二层三层的小楼,和天津的那些鳞次栉比的洋楼不同,这些楼宇还是明清时候留下来的,沉着古旧的楼前,稀稀落落的进出着来银号办事的人。 两人在门口停下:“我就不进去了,麻烦翟会计进去喊下路飞,我想找他有点事。” 路飞在银号的二楼做职员,翟一飞是认得他的,教书先生出身,做事也很精细,没多久就升了职加了薪水,但也不得不说正因为他是振生的姐夫。 二楼是不许闲人进入的,所以翟一飞也没多说,答应了余二河就从正门走了进去上了二楼。 路飞对老丈人还是恭敬的:“振生那边一直联系不少他,您放心,我记着这个事。” 余二河恩了一声:“你和蓁蓁日子还好不?蓁蓁脾气还有,就是我们余家人都蔫轴,有说不通的事您跟我和他娘说,我们教训她!” 路飞的脸色露出一丝难色:“爹,蓁蓁她又有了,人家看的都说是个男孩。我说现在我赚得多干脆让她在家养胎,她偏不听怎么说都不听便宜去纺织厂上工,这万一....” “她是穷怕了!”余二河叹口气,鬼子打过来这两年日子难过,开始一家人都寄宿在路家,那段日子可是真难熬。“你先回去,回头我让她娘说她。” 余振生去过了孙玉林的办事处,张竹林被干掉之后,孙玉林又多少有了点实权。这场大水让防疫处又忙了起来,洋人最怕疫情之后的瘟疫,所以从外面调拨物资,水灾过后的疫情处理,让这位孙处长脚不沾地的忙起来。 当余振生见到孙玉林的时候,他刚从外面回来,人跑的大汗淋漓,衣服半敞着,裤腿高挽着,除了脚上普通人没有的胶皮靴能看出他不同常人的身份外,倒也和街上的市民没什么两样。 他进门就电话不断,偶尔听他高声呵斥某些地方办事不力,偶尔有嗨嗨的点头哈腰对付电话那边的问责。 稍微告一段落,他撩起衣角擦着汗对振生说道:“你告诉刘超,我能调用的东西有限,顾了一边就顾不了另一边,他商会要用的东西让他找日本人要去,他能批来条子我这全力先给他准备。” “那我就这么回他。”振生应着。 “哦,你告诉他,后天有两艘船带着药和霍乱疫苗从北平调过来,走永定河经三岔河口,你们都赶早到卫生所把疫苗打了。另外你告诉他这次来的药不少,自己能留就留些。”孙玉林压低声音,在振生眼前说道,接着寓意深长的看了一眼余振生。 晚上,齐华赶着马车,跟着余振生将十几桶染料桶送上了坐着二十个“难民”的船。余振生也见到了刘超,他把孙云林的话带了过去。 “好,这事我知道了,你回去让张记的人也都打疫苗,这个比真出问题时候吃药管用。城里的洋人,都排着队想办法去打。”刘超嘱咐了余振生,又带话告诉他家里都安好。 天津城里的水足足一个月才彻底褪去,栓子弄来了不少艾草,严彩娥带着女眷点着艾草各位熏着。 先春园存放的大量石灰有了大用处,张记铺子和院门都撒上石灰用以消毒,这办法从古至今都在沿用,一时间人们知道张记有石灰,便上门求购。 谁也没想到,做染料做化工的铺子,天灾面前到来了一笔小财。好在张记还没有发横财的黑心,石灰只图回本薄利,价格倒也公道,才算没落下发难财的名声。 而这笔小财,让雷霆和余振生也稍稍缓了一口气。 余振生开始考虑将父母接过来,怎么说天津的情况也要比家乡好的多,可不知道为什么余二河一拖再拖。一眨眼,一年多过去。 张记的生意有些起色,余振生有了自己的作坊脱不开身,过年也就没回去,好在现如今有大姐夫在银号做事,给家里汇钱方便了许多。 转眼就到了1941年,长时间的战争需要物资的支援,而粮食就是战争必需的物资之一,如果没有充沛的粮草,根本无法支撑任何战斗。当时日本人在全中国各地都有侵略战争,随着战场的不断扩大,需要的粮食也就越来越多。刚从灾难中缓了一口气的人们迎来他们更大的劫难,日本人推行强化治安,颁布施行了《米谷管理法》。 管理法规定,稻子小麦大豆属于甲类粮食,甲类粮只有日本人能吃,中国人不能吃。最恐怖的是对违背管理法的刑罚,一旦发现吃米面的中国人,就会立刻处死! 灾难,战争,恐慌,饥饿,在国人中开始蔓延,乡下如此,小城如此,就连天津这样“繁华”大城市,栋栋洋楼叮当电车处,亦是怨声载道民不聊生, 第一百九十五章 搜查 崔卫和小花是同时从各自的房间出来,一阵西北风吹来,崔卫又压了压帽子。 余振生听到院子里脚步声和自行车响动,知道这个时间崔卫应该是去张记了。从暖烘烘的被窝坐起来,他搓搓脸,房里的炉火早已经熄了,冰冷的空气让他瞬间清醒了许多。 比起一年多前水灾之后的日子,最近的日子似乎平静许多,做事也顺利许多。振生知道,他之所以觉得做事顺利,不过是因为孙玉林的职务,刘超的关系。当然这里的风险也是有的,只不过那些人早已经筹备周密铺好了道路。 但振生还是觉得哪里似乎不对劲,想了很久他终于想到是家里,家里一定有什么事。他说不出会有什么事,毕竟从大姐夫那里每次得到的消息都是一切安好。 以前,大姐夫也总是找到机会就联系振生,听说大姐夫升职加薪了,后来大姐夫的电话少了,振生就给他打过去,路飞便总是寥寥数语就挂断了电话。 余振生觉得还是写信踏实,虽然慢些,但至少可以把话说清楚。 这一年多,振生也只收到过父亲余二河寄来的两封信,看到父亲的亲笔信,振生心放下一大半。家里的事,父亲说的很少,甚至提到两个姐姐的时候,只是说了他们还好。信中不过是嘱咐振生要踏实做事,最后还不忘督促振生抓起考虑婚事,振生娘倒是等着抱孙子都想疯了。 按说,余二河是从来不太过问振生对于婚姻大事的安排。甚至,以为说道这问题时候,余二河甚至认为振生在大城市,眼界自然会高一些,他也在外面闯荡有了自己的人生阅历可以自己来决定。 现在两封信都是催,余振生也治好看着手上的信笺无奈的笑笑。 几声轻轻的扣门声,余振生知道是小花来了,忙穿上衣服从卧房走到正屋。 小花进门拎了一桶热水倒在脸盆里,嘴里说道:“振生哥,洗脸的热水打好了,早饭马上就好。等会我得出去一趟去趟城里,你要不要去?能不能带我一路?”她连珠炮一样一口气的问着。 “我自己来!”振生从小花手上拿过毛巾:“我是要去张记,你娘的病怎么样了?” “喘的厉害,这几日饭也吃不下。我这不是得去药房,在个她拿几副药回来。” “你把方子给我,这么冷的天你就别去了,我一个人骑车过去。”余振生洗了脸,将手巾在盆架上搭好。 小花端起脸盆,略带些难为情:“上次您帮我带药的钱都还没给您。” “行了,别纠结这个了。回头我跟他们几个说一声,住在院子里的各家顾各家,每个月多发两块伙食补助。要不然都指着你一个人还得照顾你娘,你自己也忙不过来。” 小花抿嘴想了想:“这样也好。” 院子里又有自行车叮叮声,小花端着脸盆出了屋,崔卫骑着自行车又回来了。 “崔哥,怎么回来了?” 崔卫抬手指了指正房:“出不去了,振生起床了没有?” “早起了,刚洗漱完,我去给振生哥端早饭。” “多端一碗...”崔卫说着话已经迈步上了台阶,推门进了余振生的房间。 “崔哥,忘了什么东西了吗?”余振生在桌边坐下,随手整理着桌上的杂物。 “出不去了,从大丰面粉厂那,一直到大丰路上,到处都是鬼子。听说都封了,许进不许出。” 余振生有些惊讶:“封城了?” “不是,是封了城外咱们这一片,说是有了这个!”他冲着余振生比了八。 振生心里一阵紧张,他不由的朝墙上看去,那副从张记拿回来的对联贴在房中,也不知道为什么,每次看到这幅对联他的心里就能安宁了许多,只是不为人察觉的一瞬,振生就恢复了往常的样子。 “也不关我们的事,待会告诉院子里的,该干什么干什么,等盘查过去就没事了。”他嘴上这么安慰着崔卫,心里祈祷着但愿是这样。 小花端来两碗棒渣子粥,两个窝头和一碟咸菜。 崔卫吸溜的喝了一口啧啧道:“还是你这的香,前几天我家买回来的豆面棒子面里面都不知道搀了啥,牙嗔的很!” “前两天栓子拿回来一些,从外面回来时候也带了些。小花,待会儿你给崔哥装一些。” 崔卫嘿嘿笑着:“那我可就不客气了,我们两个都能就和,可就不舍得让小忠玉就和。”他吃了两口就站起身,把窝头揣进口袋,端着半碗粥:“这粥现在不凉不烫,我给孩子端过去。” 余振生把另外一个窝头塞到崔卫兜里:“把咸菜也端上。” 崔卫便腾出一只手端着咸菜碟子,小花忙挑起门帘侧身让他过去。 门帘放下小花才把药方放到余振生面前,振生把药方迭起放进口袋。却听小花说道:“咱这院子里,比起别人家已经算好过的了,崔哥也不少赚,嫂子帮人做衣也有钱赚,而起比齐家嫂子在面粉厂做工赚的还多,到月头都还揭不开锅。更别说别人家一家老小,再有个病有个灾的,都不知道会什么样儿。”想到自己娘的病,小花无比惆怅的叹了口气。 振生正想安慰她,就听到外面一阵嘈杂,胡同里传来大皮靴咔咔的响声,又听到保甲长大声的喊话:“邻居们,乡亲们,大太君要各家各户检查,你们拿好证件,好好的走路,可千万别乱跑,乱跑的话日本人就要开枪了。”接着停到阵阵急促的拍门声。 小花赶忙走到炉火边,从灭了火的炉膛里抓了一把灰抹在脸上,然后神色紧张的看着余振生。 余振生拿好自己的良民证走到院子中,日本人的士兵已经抢先一步在院子里各屋推门就进。 保甲长领着三个日本兵来到余振生面前,其中一个挎着王八盒子,一道金线三花军官盯着余振生问道:“你,什么的干活。” 余振生忙拿出自己的良民证,脸色带着笑意:“我,良民,开作坊的,这里住的都是我的工人。” 保甲长也陪着笑:“大太君,他的,良民,开染坊的。” “染坊?”日本人皱着眉。 “对,染布!” 日本人环视了一下院子:“染布的干活,布呢?” 振生忙指着院子角落对着的原料:“我的,做颜色,您看我这衣服蓝的,您的衣服绿的。” 鬼子听了眉毛拧了起来,眼睛也瞪了起来:“你滴做的化工的干活?” 余振生急忙摆手:“不是化工,就是土染料,您看,这个,不能爆炸的。” 日本人看了一眼保甲长,赵保甲点着头:“他的,手工的作坊,原来都是草和石头,老手艺人。” “老?”日本人打量几眼二十出头的余振生。 “是这门手艺老,不赚钱没什么人干,我是跟师傅学的,赚口饭钱。”余振生看上去有些谦虚,他也只能做到谦虚。平心而论,他和许多中国人一样,对日本兵充满了憎恨和厌恶。可现在的他已经不是刚落天津初出茅庐的小伙,他有重要的事要做,有一院子人在指望他带着做事。 四年了,振生成熟了,甚至他觉得自己越来越理解孙玉林彭晋武那样的人,他们将仇恨狠狠地压在心里,用求生的姿态在和这些鬼子抗争,甚至他们的心里有着希望的火苗,他们要等到这火烧遍大街小巷。 隐忍!余振生不时的提醒着自己,这世道从来不缺死人,缺的是能打走日本鬼子的人。他不认为自己一个人能打日本鬼子,但他坚信自己在做的事可以帮助更多人去打日本鬼子。 日本军官把视线从余振生脸色挪开,与此同时小花一声尖叫,两个日本兵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到了小花身边,一边撩手撩脚一边嘿嘿笑着:“花姑娘滴!” 小花在尖叫,日本兵正拿着刺到向她身前挑去。 余振生猛然想起,这里不是城里,这里没有宪兵,没有红毛衙门。这些年鬼子做的耸人听闻的坏事太多了,但大多都在城外乡下,鬼子的队伍在城外,这里没有可以约束他们的。 情急之下,振生急忙用简短的日语对军官喊道:“长官,她不是花姑娘哦,这是我太太。” 那军官转脸便抬脚向日本兵踹去,接着叽里咕噜的骂了几句日语。 一小队日本兵检查了前院后院,有检查了院中所有人的证件,对齐家的屋子还做了特别的检查,原因是齐家的女人在面粉厂做工人。 赵保甲带着日本人走了,院子里的人才松了一口气,只是每个人的脸上都带着一层难以挥去的阴霾。趁着大家都在,余振生把给每个作坊工人加伙食费自己解决吃饭问题的事说了一下。 看的出有人不大情愿,小五嘟囔着,振生也听到几句他的牢骚,比如向来作坊都管饭,齐大哥一家人再这自己吃也方便,他和小五谁管,更何况加的薪赶不上粮食涨得。 “少说两句吧,你去街上瞧瞧,每天早上都能看到不少倒卧(死在街上)的。”小六提醒着他。 “我知道,我也就是说说...东家。” 从门房经过的余振生站住了脚,他进屋的时候,屋里凑在蹲在炉火边取暖伙计们的都站了起来。 “小五说的也是实情,你们两个就先将就一下,要是还想跟着我吃也行,衣服自己洗,饭帮着小花做,等小花娘病好了再恢复原状就是了。” “那感情好,衣服我们拿回去让自己婆娘洗,就是您不说,刘婶病成这样我们也得帮小花是不是?” 余振生笑笑,外面的包围已经解除,他和崔卫一人推着一辆自行车走出院门。崔卫嘿嘿嘿自己笑起来,振生看了他一眼。 “振生,要我说这小花也还好,十六七了吧?”崔卫怪声怪气:“要不然等刘婶好些,咱们给你也娶了媳妇?” “快算了吧,饭都要吃不上了,还娶媳妇!”余振生淡淡的说道。 在振生的心里,小花还是那个从坐在窗下绣花,或是从窗户里探出头来看着院子里热闹的小姑娘。他知道小花长大了,出落成窈窕的大姑娘,也知道小花常偷偷的看自己。只是振生不愿意去想成亲的事,他想到六叔,想到群青,想到今天侥幸不是查到自己头上,这个时候他怎么敢考虑成亲的事呢? “哎?振生你跟我说时候,你喜欢不喜欢小花?”崔卫狡黠的冲着振生笑笑。 余振生有几分木然的说道:“崔哥,咱先活着吧。” 崔卫感觉有些无趣:“书呆子!你要是不喜欢小花,刚才怎么跟那小王八说小花是你太太?” “你懂日语?” “废话,天天跟日本打交道,再说你家振家,还有蕊小姐,春玲小姐在学校都学日语,咱就是不会说,简单的词哪个不都能听懂几句。” 西北风挂着,小刀片一样刮着人的脸,崔卫用力的蹬着自行车。 见余振生沉着脸一言不发,崔卫腾出一只在他手臂拍了一下:“行了,我知道你是怕小王八霍霍小花,我能理解,可小花能不能理解就说不好了,这丫头看你的眼神都不一样了。你要是不打算娶人家,就赶紧说清楚,咱帮人找个好人家。” 风冷冷的吹的鼻尖耳朵都冻的晃,振生的心里却浮起一层暖意,崔卫一直是这样善解人意。他嗯了一声,脚上加快了速度。 “嗨,等等我!”崔卫也忙跟了起来。 北大街两边商铺林立,虽然生意萧条,但能在这条街上开店的至少也都有些家底。弘钰典当行门前伙计们进进出出,他们手里抱着一些箱子包裹。 崔卫和振生都停了下来,崔卫喊着个伙计问道:“你们这是要搬家啊,打算搬到哪里去?” “搬?对搬家,我们掌柜要搬回老家去,崔哥,你们柜上还招伙计不?” “别逗!这么大的生意?”崔卫看着典当行的门额说道。 “没逗,真的,要不是有当票期约半年,还有个续约条款,我们掌柜一年前就不干了,现在总算熬了当期都满了,也就是我们冯掌柜守信用,换别人早跑了。” 第一百九十六章 张记和群青已然成了一间铺子,人们已经忘记这里曾经有个和父亲唱对台戏的群青化工,一大间店铺即经营传统软料,也经营化工染料。原本两个铺子两个大门,如今只留了一处,一挑开棉门帘,杨五就赶忙迎上前来。 正要开口招呼客人,见是崔卫和余振生,就笑着道:“振生哥,掌柜刚还说你今天会来,要是你来了就让你直接到里那院去找他。”杨五用目光指向群青铺子的后院。 从铺子穿过,一进院就看到振家正在推着刨子,贾丰正拿着振家刚刚推好的一方木条,木条竖在眼前,他一只眼睛睁着一只眼闭着吊着线看着。 振家抬头看见振生来了,扔下刨子垮过长凳朝振生飞扑过来:“三哥!” “今天又不去上学了?”余振生拍了拍长了不少个头的振家的肩膀,他肩膀浑厚人也壮实,竟比杨五又高出了一头。 “懒得去!”振家吸了吸鼻子。 贾丰笑着拎着木条走了过来:“掌柜要添几个柜子,我这赶着做出来,拉振家当小工你没意见吧。” “没意见,就得让他多学多干!”振生笑笑说道。 “三哥,我的活做的可好了!前两天于师傅来了都夸我呢。不信你问贾大哥?”振家骄傲的抬着头。 “这小子聪明,有肯下功夫,这十来岁孩子能把活干成这样可比我都强!”贾丰拍了拍手上的木条。 余振生笑着在振家额头轻轻的划了两下,转脸问贾丰:“掌柜的在里面?” “在书房....”贾丰回答了振生便拢着手高声冲书房喊着:“掌柜,振生来了。” 又听书房里传来雷霆洪亮的声音:“让他进来!” 余振生进了屋,房间里除了雷霆还有弘钰当铺的冯守谦,他朝两人拱手:“掌柜的,冯掌柜您也在?” “振生,坐下说话,冯掌柜是来跟我们辞行的。”雷霆指了指椅子。 振生想起来是路上看到的,他坐下才开口说道:“我刚来是也看到贵号的伙计在忙着搬东西,正想着回头去拜访您。” 冯守谦苦笑着:“早就该走!只是冯家几代人的声誉,不能毁在我手里,这断断续续的一年时间,差不多把手上的生意该停的也都停差不多了。对了振生,我那纺织厂还开着,转让给我老家人经营,你跟老周也熟,以后该用的你染料也一样用,不会有什么差别。” “冯掌柜费心了,您一直关照我那小作坊,我还得谢谢您。就是不知道您这是打算去哪?难道真回山西?现在全国都沦陷了,那里情况也未见的好啊!” “我是打算趁着手里还有点钱,回去养老算了。你也说了,全国都一样,我就是想躲开这是非地。” 雷霆开口问道:“也是难为冯兄了,能安全撤出去也好。” 冯守谦颇为感慨:“是啊,鬼子来了四年,我这保甲长也做了四年,给鬼子办事心里不痛快。可不干也没不行,总是要有人干,这不是又要强化治安,上面布置下来,每个保甲要动员管辖境内住户献铜献铁。反正我是要走了,好不容易辞了这保甲长,这浑水我是不趟了。” “鬼子又要干啥?”雷霆眉头又锁了起来,他目光看向余振生。 “鬼子做武器炮弹,缺的就是铜铁。”余振生的眉头也不自觉的锁了起来。 “啪!”雷霆的大手拍在桌上:“狗日的,让咱们老百姓献铜献铁,他们做了炮弹来打我们中国人!” “嘘!小点声,小点声!”冯守谦急忙用手向下压着:“要是咱们老爷们活也活够了,可这一家老小咱不能拖累了他们不是?我明天就动身,今天一是辞行,二来看看帮忙给家里报个平安传个话什么的。” 雷霆起身说着:“冯兄稍坐!”便离开房间。 “冯叔,我和家里常有联系,就不给您添麻烦了,倒是您那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尽管言语,我看我能不能尽力!” 冯守谦抬头看着窗外,雷霆魁梧的身影正消失在窗棱的玻璃后面,他压低声音说道:“老周那有一批活,不过要你亲自去一趟。” “行,我等下就去找老周。冯掌柜,您真是要回山西?” 冯守谦点点头没再说话,振生的心里有些失落,从前年那场大水之后,总商会就联络各地的同乡会第一时间开展对灾民的救济,也是从那时开始余振生和冯守谦熟悉了起来。 的确,眼下有些人给日本人做事,当着狗腿子,他们狐假虎威鱼肉乡里。可也有很多刘超,孙云林这样的,表面上是帮伪zf和日本人做事,实则在做着更重要的事。 本来余振生觉得,冯掌柜人不错,当保甲长也是迫于无奈,今天突然发现原来他什么都知道。是啊,冯守谦是个老谋深算非常精明的商人,他懂得八分周旋更能做到全身而退。 正当余振生天马行空想着,雷霆推门进屋,振生便不由的联想到,若是这样的事落在雷霆身上?一阵冷风随着雷霆进屋把余振生吹的一激灵,他赶忙收起自己的念头。 雷霆的左手拿着个一个信封,右手拎着着一个草绳扎着的半斤重的茶叶包,他把两样东西放到冯守谦的面前:“这里是两百块的民国币和两百块中储券,如今这钱毛,又说不准哪里能用,您都带上。你要是回大同,就派人把钱送到这个地址,我家老三带着犬子在她娘家这里。” “哦,赫赫!”冯守谦看了一眼信封里的钱,和雷霆说的不差。 “这包茶是我头些天在正兴德买的,也不是什么太好的茶,你带着路上喝。” 冯守谦端起茶闻了闻,脸上露出几分欣喜:“是景谷普洱,这一走不知道还能不能再喝上正兴德的茶,这我得带上!” 看到冯守谦如此笑纳,雷霆便露出笑容:“想喝就稍个信,我给你寄去!” “那就有劳了。”冯守谦起身拿起桌上的信封:“哎,永生约我吃个家宴,你要不一起去?“ 雷霆摆手:“我跟他又不是特别熟。”他转头看向振生:“振生,你没有要捎带的吗?” 冯守谦也问:“永生一直夸你,你要不然你跟我一起去?说不定刘家公子和小姐也都在。” “我就不去了,还有别的事要办。”余振生微笑着婉拒了。 冯守谦走后,振生和雷霆清算了一下这几个月的账目,然后就去了三条石后面棉纺厂见到老周。 老周其实并不老,年纪只有三四十岁,是面庞发红的看上去憨厚老实的男人,没人知道冯守谦为什么叫他老周,似乎旁人也没必要知道。 老周告诉振生,东面有些旧衣,都是打下来的战利品,但直接这么穿上不像样,不穿又浪费,更何况这大冬天的各种物资都紧缺。 “可以改!染料现成的,染整浆洗翻新,这我家拿手的活!” “那人手呢?” “我带念知去,那边再组织几个妇女,我们教他们很快就能弄好!”余振生胸有成竹。 从棉纺厂出来,振生又在三条石一带转了转,他在考虑添一台染料机,跑了一下午,振生想起来给小花带药的事,他一边自责怎么把这事忘了,一边赶忙赶去药铺抓了药。 回家的时候路过栓子家,振生把要去蓟东的事和念知说了一下。 等他快到家得时候,便看到街上有许多人,周围的护住都被日本兵拉了出来看处罚犯人,人们都朝着中心望去,而那中心似乎是自己的家院子门前。 余振生扔下车拎着药包挤进人群,在人群中间正是自家院门口,院门大敞开工人和住户被日本兵挡在院子里,院前一块空地上躺着不停喘息的刘婶。 “八嘎,说!是不是偷吃了大米!” 泣不成声的小花被鬼子拽着,她拼命的喊着:“没有,娘,您说没有!” 有个小鬼子阴测测的看了小花一眼:“我们的人闻到了大米的味道。”他眯着眼使劲的嗅了嗅空气里的味道。 接着他走到刘婶面前,蹲下身子:“不承认是吧?我有办法!” 说完那小鬼子站起身,对着围观的人说道:“我们皇军大大的好人,不会冤枉好人,但也不能放过罪恶的人。”接着他带着白手套的手在空中勾了勾。 院子里跑出来一个日本兵,他一手捂着鼻子一手端着碗。 小鬼子指着刘婶命令日本兵:“给他灌下去!” “混蛋!”余振生闻到被风刮过来的空气里的臭气,他已经按耐不住了,刚要冲过去就感觉两边手臂分别被拉住,左边是个凝眉瞪目的日本兵,右边则是赵保甲,同时赵保甲捂住振生的嘴冲日本说道:“他说她,他说的是她!” 接着有人替过日本兵的手,慌乱中余振生认出是隔壁房家的三个小伙子,他们连拖带抱拉住振生。 空地上的刘婶被日本兵灌进了粪水,她大口的呕吐,周围人也都捂着口鼻别开了视线。太惨了,日本人太恶心了。 而那日本鬼子,用刺刀挑动着刘婶的呕吐,然后高声喊道“看到没有,这是大米!”然后说了一声八嘎,便将刺刀戳进了刘婶的胸膛。 四周一片死寂,接着日本鬼子便冲进院子,一通乱翻乱砸,他们没有找到他们要找的粮食悻悻的走了。街上,有人开始呕吐,有人泪流满面。 房家三兄弟松开余振生,振生站在刘婶面前,他闻不到空气里的味道了,他甚至不觉得那被刺穿血流满地的场景有多血腥。他只知道,又一个自己熟悉的人死在了日本人的刀下,一个平凡的中国女人,一个病重在床手无缚鸡之力的病人。甚至此刻,躺在地上的是刘婶,也是四婶或者张芳。那些死去的人的容颜,走马灯一样在振生的眼前晃着。 “振生,你是家主,你得挺住!”赵保甲晃了晃余振生。 “东家,这怎么办?”齐华在振生耳边问道。 刘婶孤儿寡母,身边只有小花一个女儿,余振生也不知道她还有什么亲人。安排伙计门简单的安葬了刘婶,小花一直昏迷着,偶有醒来便是哭:“我娘三天没吃东西了,我只想让她吃口米粥。” 余振生心里纠结难过甚至自责着,如果自己早点抓药回来,或者就不会有这事。这种感觉让他很痛苦,也很焦躁。 崔卫一言不发坐在屋里陪着振生,直到栓子来了,他告诉振生他送振生和念知去冀东。振生这才从恍惚中清醒过来,要办正事办大事,早点把鬼子打跑。想到这他心里更像是燃起了火,烧的眼睛都红了。 众人没想好怎么安顿小花,从感情说他们一个院子处的如同兄妹,从事实说小花和刘婶是一家人,如今小花也算成年了,还是要等他好些再问问日后的安排。 余振生委托崔家夫妇先照顾小花,以东家之名。 接着他便准备带上一批颜料到冀东去,老周会在那里等他。 而此时,曹田太郎看到了中国市场古玩行业的商机,他已经辞去商会职务,打算在中国趁着战乱捞上一笔。前年的大水让他对大天罗那地方没有信心。 大天罗在张园对面,日租界曾经天堂一样的存在,天津卫有句老话进了大天罗,死了也心甘。 曾经这里是最繁华的游乐场,和张园,桃园并称为三大夜游园,甚至张大千都曾在这里举办画展。后来,劝业场,天祥的兴盛使得大天罗萧条了许多,日本人喜欢在这里开古玩庄,经营唐宋陶瓷,宋元字画和明清五彩瓷器。 只是曹田太郎深知,日本人的名声很臭,真正的好东西有人未必送到日租界来卖,更何况那场大水日租界的水都有二层楼深,让人心有余悸。 所以他想在城北那片棋盘一样街巷上,那片繁华又有着民间气的华界开一间不像日本人开的古玩铺子,最让他动心的是张记的铺子,地方够大后院够住,更主要的是他要送给回家的女儿和孙子一份“礼物” 第一百九十七章 这几年去盘山的路振生不知道走了多少次,但坐卡车去还是第一次。 栓子这次开着不知道从哪里搞得的卡车,后面的车棚里装着十个颜料桶。几包棉花和十几匹棉布。卡车前面插着一面日本旗,这让他们出关卡十分顺利。 快进山的时候,栓子停车取下了旗子扔进驾驶室:“要不是这玩意回头还得用,给我擦屁股我都看不上!” 一路上,振生都是沉默的,只有快进山的时候,他的心情才变得转好了一些。 在振生看来山里是另外一个世界,游击队扎根盘山之后,先是将最初的二十多处居民点,八十多户人家统一划分成了联合村;随后以盘山为依托,在蓟县,平谷,密云,三河等地频频出击,发展扩大了游击区。不久前,蓟平密联合政府也在盘山成立。 这里有县委,还是十三团的常住地,有兵工厂,印刷厂,银行,看守所,卫生院;有组织人命开展麻雀战,地雷战同日寇斗争的党支部;还有地委和专属机关,组织前线军民奋勇杀敌。另外,就是振生经常去的所属后方勤务部。 振生觉得这里看到的人都是精神抖擞斗志昂扬的,山坡上常有几十民兵,嘶吼着挥舞长矛短枪或者手中的步枪在操练,这里的百姓脸上没有愁云,更没有冻死饿死倒在路边的人。 卡车在一座大院子前停下,几个人下了车,院子门口挂着的牌子写着供给处,门口站着的士兵冲他们行礼:“同志,你们找谁?” 老周扯了车捂着口鼻的围巾:“嘎子,不认识我拉?” “老周!”那小战士一笑便出来一口白牙,看上去很阳光。 “我来给你们送东西,你们谭处长在不在?” “谭处长不在,跟我们政委去发粮食了,外面冷,你们几位到里面等他吧。” 小战士领着一行四人,将他们带到一个烧着煤火的房间,栓子在炉火上靠着手问念知:“大哥什么时候当上处长了,我咋不知道。” 老周好像这里的老熟人,他自己翻出来个缸子倒了热水吹了吹:“老谭要不当处长,我还不知道振生是自己人呢。” “怎么,她不像吗?”念知俏皮的笑着问道,这种笑容那么放松,以前振生似乎从来没见过,他不由的看像栓子,栓子正冲着自己漂亮的媳妇傻笑。 这一幕,让振生觉得心里暖暖的,他想起二姐和二姐夫以前也是这样。 “振生看着老实巴交的!”老周打量着振生:“要不是振生的东西确实不错,我还以为冯掌柜和刘副主席是因为振生曾经和刘家的渊源才让我们和张记合作。” 振生笑笑摇摇头不置可否,栓子却说道:“他老实巴交?他就蔫....”只说了个蔫字,栓子就收了口,蔫坏损是张芳给余振生起的外号,这么多年了也不知振生心里放下这事没有。 念知意会她抬头朝院子里看去,进进出出办事的人中她看到了熟悉的面孔:“哥,我哥回来了。” 门一开,谭莫闪着身子挡着门,先走进来的是一个身材中等的男人,老周几乎是弹簧一样的跳起来:“罗政委!” “坐坐,小周,天津还顺利吗?” “目前还算顺利,基本能完成区里布置的任务。” “那就好!”罗政委拍了拍老周的肩,转头问谭莫:“这三位就是你说的人吧?哪位是余振生?”他看看栓子又看看振生,目光就留在振生的脸上。 “振生,这是我们罗政委。”谭莫赶忙介绍着。 政委,余振生知道,这是红军里很大的官。振生并不怕当官的,他家也出过当官的六叔,他更不怕在这里当官的,好像这里官要比城里官亲民很多。 “罗政委!”余振生抱拳拱拱手。 “年轻人!”罗政委如同长辈一样拍了拍振生:“谢谢你们!” 振生觉得脸上都发烫起来:“我们这不算什么,就能使这么大力气。” 罗政委又看了栓子:“你是郭全?” “是!” 罗政委点了点头又嘱咐谭莫好好招待客人然后就离开了。 念知埋怨的看着谭莫:“你怎么把政委带来了,我们一点准备都没有。” “要什么准备啊,政委说了,兵马未动粮草先行,后方勤务部可以说是最重要的,不光粮草,军用,还有衣食住行各个方面缺一不可。栓子,你跟你媳妇都商量好了没有?” “商量好了。” 振生觉得,栓子有事没说,不过人家两口子商量好了的事,自己当然不用多说什么,又见谭莫招呼着:“振生,你们来!” 四个人跟着谭莫进了院子里的一间库房,里面堆满了一跺跺的军衣,深灰浅灰各种绿,谭莫拎起一件抖抖:“你们瞧瞧,东西还是好东西,可是咱们得士兵说啥也不穿,哪怕他们自己衣服补丁摞补丁,他们也觉得有我们的军魂在。而且这些衣服就这么发到士兵或者百姓手上,容易造成误伤。咱们之前也有人弄些土染料,给衣服改色,结果掉色掉的花里胡哨的。” 余振生拿起几件不同颜色衣服放在手上摸了摸:“想要颜色牢靠染色过程分好多步,染只是第一步,固色、清洗浮色、后期处理等。另外面料不同温度和时间,所用温度和时间也不一样。念知你看,这两件的衣料染的时候要水温高一些,时间长一些....” 当晚几个人在山里住下,第二天老周就回市里了,振生忙着和念知一起整理衣服,谭莫又领了四个女人帮忙,一切都听振生和指挥,都安排好了也呆了三四天。 这三四天,振生都没看到栓子,他问念知栓子呢?念知便回到:“开车去了!” 给谁开车,去哪开车,振生没有问,似乎也没必要问。 又待了几天回城的时候,只有栓子和振生两个人。 两个人出了盘山,栓子车前又插了日本旗子。 “振生,你咋不问问我这些日都去哪了?”栓子开着车一脸的兴奋。 “去哪了?” “嘿嘿,哪都没去,我跟你说,我和念知商量好了,这次我送你回去我就把蕊儿接过来,念知暂时不回去了。” 余振生点点头:“她要做的活多,就算有人帮忙这也是个长期要做的事。我都想把家伙事搬来了,可家里这堆人我放不下,另外我估计你们大哥也不会让我来。”振生笑了笑。 “什么你们我们,那是咱们大哥!你来了,孙处长那边的事谁做的了?还有,我也不回去了。” “你不给超哥开车了?”振生诧异的看着栓子。 “后方勤务部要配运输车给前方送物资,这事我猜他不会反对!” 余振生竟然有些羡慕栓子,他想做什么就做什么,不像自己那么多顾忌:“那你自己注意安全。”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知道这次分别,以后两人见面就难了,振生竟然有点哽咽了。 “你瞧你!你也是,注意安全!”栓子忽然严肃了起来,这一刻,两人忽然觉得他们已经不是曾经的少年了。 汽车顺利进了城,在张记门口停下,振生和栓子下了车,这才不到关门的时候,张记的大门紧闭。 振生隐约有种不祥的预感。 “我去后面看看!”栓子说着朝胡同走。 “振生哥!”玻璃铺的翟江河跑了过来:“你可回来了,你们家出事了!” 第一百九十八章 重金赎雷霆 “张记出什么事了?”余振生抓着翟江河的肩膀摇晃着:“你快说啊,你倒是说啊!” “振生哥,唉哟,别晃,晃的我都头晕了。”翟江河头一次看到振生这么着急,大冬天的他的额头都已经冒出细细汗珠。等振生松开他赶忙说道:“我也是只知道一点,就知道你回来得问。头些天你们柜上来了几个人,说是要一批货,我们还都羡慕你家生意好,那人订了许多货走。可没两天,日本人就来了,说你家的染料是假的,毁了他们不少布料要赔钱。当时雷老爷就要跟日本干起来,结果被日本人抓走了,还说什么时候柜上凑齐了钱就放人。” “抓走了,抓哪里去了?大奶奶他们人呢?!”余振生不自觉的又抓住翟江河的肩头,这次他更着急力量更大些。 “熬,振生哥,崔哥把大奶奶他们送到先春园去了,我就知道这些,栓子哥,你快拉开振生哥!” 栓子从胡同小跑着出来,他赶忙拽开振生:“振生,院子里有人,我听见动静了可就是不开门。” 翟江河揉着肩膀:“为了凑钱,大奶奶都答应房子抵押了,现在新主都住进来了,你们赶紧回先春园,问问大奶奶就都知道了。” 振生和栓子赶忙上了车,翟江河喊着:“振生哥,你们小心点!”看着车子启动,翟江河无奈的摇摇头。 栓子把余振生送到先春园院子的大门口,冲他招呼着:“我先给超哥把车送回去,等会我就过来。” 振生开了车门正要跳下车却又转身嘱咐栓子:“你见到超哥问问他知道不知道张记的事。” “他要是知道呢?” “让他帮忙想想办法。” 余振生觉得,至少现在自己心里是乱的。他能想到的就是先弄清楚是怎么回事,回来这一路他脑子里过了一个遍,刘超,孙玉林,彭晋武他能想到的人都想了一遍。 拍了几下院门,老宋头开的门:“东家,你可回来了。” “崔哥在不在,张大奶奶他们在哪?” “在,在,这几天小崔他们都没出去。这不是东跨院一直当库房,小崔和奇华他们就把东西都挪园子里,把东跨院腾出来让两位大奶奶先住下。”老齐头一路小跑的跟着余振生气喘吁吁的说道。 振生没回自己正房,直接来到东跨院,一进院子就听见严彩凤的哭哭啼啼的声音:“我说妹子,我们可是来帮你来的,你姐夫要有个三长两短....” 一旁又有严彩娥的叹气声:“姐,你放心,我就是倾家荡产也要把姐夫保出来。” 余振生走到门前,定了定身抬手敲了敲房门:“师娘,雷大奶奶。” “振生回来了,快进来!” 听到严彩娥的声音,余振生推门进了房间。看得出这些日子他们备受煎熬,姐妹两个容颜都十分憔悴。 原本是主仆,如今情况变了身份变了,严彩娥将要起身略带歉意的看着余振生:“振生,你看,我们这要给你添麻烦了。恐怕要在你这住上一段时间....” “师娘,您说的这是哪里的话,咱先不说这些,家里到底出了什么事。”余振生在二人对面坐下。 严彩娥长叹一口气:“其实,柜上的事我们知道的也不是特别多,就知道前面出事了,姐夫又让日本人带走了,中间的事都是小崔跑钱跑后操办,现在说要陪了货款才能放人。” “要赔多少?”余振生小心翼翼的问道。 “开始说要五千?” “五千块?”一向沉稳的余振生也不由的惊呼起来:“他们真是狮子大开口,咱们柜上能有多少货卖给他们。” 严彩娥苦笑着摇摇头:“小崔为了这事前后的跑,后来说要三千,不过要有保人。” “保人好办,孙叔,刘超,他们都够资格担保,可他们这就是冤枉人啊,咱们得货怎么可能是假货?”余振生有些着急:“不行,货是我供给张记,要抓人也应该抓我。”这一刻,一个念头浮上振生的心头,他恨不得立刻就到日本那里用自己把雷霆换回来。 “你又不是张记掌柜,张记铺子也不是你的,抓你有什么用。”崔卫说着话进了屋。 十来天没见,崔卫瘦了一圈,棉衣在身上裹着,胡子也没刮脸色沉沉的。进屋他自己找凳子坐下,叹着气说道:“和日本人斗,拿什么斗?咱们现在只能想办法把掌柜的赎出来,本来想等你回来商量,可那边来信说只给最后三天期限,要是再没钱就要送掌柜的到什么经济法庭,到时候所有家产一样没收。 我跟大奶奶商量了,实在不行就把铺子卖了,我们找了掮客开始说好了三千块,后来掮客都说,这百分之五的中介费他们没福气赚,有人不让他们谈这房子。” 这不是把人往死里逼吗,振生心头怒火腾腾直冒,他目不转睛的盯着崔卫等他说下去。 崔卫从兜里掏出皱皱巴巴的半根烟,拿在手上犹豫一下,刚想揣回去严彩娥却把烟缸和火镰子推到他面前。 余振生压了压火气,亲手给崔卫点上:“崔哥,您是张记老人,跟我师傅师娘亲兄弟一样。我能有今天,也多亏了张记。您别把我当外人,有什么事您跟我说。” “振生啊,我们真没当你外人,要不然我也不会做这么大的主把大奶奶他们都接到这里来。” “这我都知道,我们刚才去了铺子,栓子说院子里好像有人。” “我这不是正要跟你说,就我们为难的时候,有人要跟我们谈,愿意看在往日的交情帮我们一把,房子他们要了,中介卖家出三的费用他们也帮我们出了,条件就是我们马上搬走。” 余振生正在疑惑,严彩娥拿这一个布包放在桌上:“这里是三千块卖了房子的钱,还有这么多年张记的家底不到一千块,另外我的这些首饰也拿出当了吧,我算了算五千是凑得上的。” 看到眼前情景,严彩凤又哭了起来,她现在手上是实在拿不出什么,当年雷家出事就已经变卖的差不多,这一两年雷霆接管了张记,钱都在柜上,这次鬼子来了连同铺子里的货柜上的钱物账目都卷走了。自己手上的那些零用钱,现在也不顶事啊。 “那我明天就去把掌柜的接来,振生,你跟我一起去。” “好!”振生应着,看崔卫眼神朝他闪烁了一番,似乎有话要说,便两个人一同起身告辞。 回到振生的房间,崔卫把包塞给振生:“你拿着吧,我这辈子没碰过这么多钱。” “崔哥,是不是有不方便当着大奶奶说的事?”振生把钱锁到柜子里转身问道。 “你知道是谁买的院子做的保吗?” 振生摇了摇头。 “是....”崔卫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二太太!” “你说是?王先生!” “呸!”崔卫朝地上啐了一口:“什么狗屁先生,就是咱们掌柜的姨太,叫她二太太给她脸了。跟他那个日本爹合起伙来害咱们,行,这下都是她的!” 余振生有些呆在那里,王纯怎么会这样?振生知道,群青出事之后,如果不是因为王纯,张家还有有劫难。甚至他脑海里闪过王纯第一次送张芳回家,第二次登门退回礼物,再到后来她抱着蓝思站在铺子外面的情景。他不大原因相信王纯会和他日本父亲沆瀣一气害张记的人,如果这样,那自己岂不是也成了帮凶? 崔卫还在絮叨着:“大奶奶信的过我,才让我跑这事,我就说了咱们张记不可能染料有问题,人家就是冲着张记冲着大奶奶来的。” 余振生想到栓子说的院子里有人,但是不开门,直觉告诉院子里的就是王纯。一股气憋在胸口,他觉得他必须得做些什么,没等崔卫说完振生转身就走。 “振生你去哪?”崔卫追出来的时候,振生已经推上院子里的自行车出了门。 第一百九十九章 闭门羹 振生在想,刚刚栓子说院子里有人,会不会是王纯已经搬进了那个院子。现在他只想找王纯问个清楚,为什么要这么害张家的孤儿寡母。 一辆轿车迎面驶来,车前的灯明晃晃的,汽车拦着余振生的路停下,余振生下意识的踩着了自行车,用手遮挡着汽车照过来的晃眼的光。他这才意识到,什么时候天都黑了。 崔卫从门里追了出来:“小祖宗,你干什么去!明天咱们就去接掌柜了,这个时候千万不能出岔子。” 余振生觉得心里堵的慌,他闷声说着:“崔哥,你松开,我去办点事。” “不能松,你快回来!” 他们面前的汽车熄了火,栓子走了下来:“崔哥,你让他去,他还能作出花来。” 车子另一侧门开了,刘超也从车上下来,他整理了一下大衣走过来拍了拍余振生:“振生,不急的话我们先说正事。” 轻重缓急,余振生还是知道的,他心里憋的难受顺手把车子一推,栓子一把扶住了车。 “超哥,里面请!”两高瘦的背影像院子里走去。 崔卫回头看着,忽然觉得振生什么时候长高了长壮了,这背影不再是几年前才来是消瘦的少年,如今已是成年人般的摸样了。 崔卫跟着进了院子,栓子将自行车在院子放好,随即拉住准备进屋的崔卫:“崔哥,让他们聊会儿,你带我去看看大奶奶,我也想我家小玉了。” 振生和刘超进了房间,他请刘超落坐,从家子上拿了茶叶盒沏茶倒水。 “振生你先别忙了,你这次去那边,看到的情况怎么样?”刘超笑呵呵的问道。 “说实话,比我想象的好的太多。什么时候咱们这也像那里,日子就太平了。” “会的,一定会的。”刘超满怀信心的说道:“栓子已经给我说了一些情况,另外还带了信回来。现在我要告诉你个好消息!” 振生将茶端到刘超面前:“超哥,您就别逗我了,这年头除非打跑了日本鬼子,还能有什么好消息。” 刘超笑了笑:“当然有!”他微微顿了一下表情变得严肃起来:“振生你看看这个!”说话间他的手上已经多了个信封。 余振生接过来打开信封拿出信,刚看两眼就有些动容,这字迹是多么熟悉。在看内容更加让他心情激动。 “这是应该是陈敏先生的绝笔了,遇害之前他给组织写了作为介绍人,介绍你入党的介绍信。其实当时我们群青都很犹豫,因为答应了你六叔,不让你过早的参与到抗日和革命的斗争中去。当然,后来因为你六叔的身份特殊,组织上也是一直观察你的表现。如今,你已经经过了考验,振生你愿不愿意...?” “我愿意!”余振生毫不犹豫坚定的回答道。 刘超点点头:“我特意找找你这是第一件事,第二件事你也知道,群青是好同志,张记这些年也着实不易,我和群青是好朋友,理应帮他做些什么。我想他最应该不愿意看到,他的亲人再遭受苦难。这次张记的事情我都打听清楚了,曹田太郎就是看中了张记房产铺面,财物方面的事我没办法帮张记解决,但是商会可以作保把人保出来。不过这事,你就不用跟大奶奶说了,她心里指不定多恨我呢。” 余振生低下头,他知道因为张芳的事严彩娥心里是怪着刘超的,后来因为那次假绯闻,严彩娥更是对刘超怨怼破多。 “还有就是第三件事,我见过王纯了。” 余振生一惊,抬眼看着刘超。 “说起来恐怕你都忘了,我第一次见你们府上这位姨奶的时候,也是在这个院子里。张叔就坐在你现在坐的位置,那次我和群青一起来的。” 余振生怎么能忘了呢,那次他们也是第一次见王纯,出门的时候还在偷笑,王纯那细细弯弯的眼睛简直和崔卫像极了。 “其实我对这位王先生的印象并不是太差,群青出事之后她也是跑前跑后,据我所知她曾为了保住张记去找过他的叔叔。当然我不知道他们之间是咱们谈的,这次她也找到我,她说她接受他父亲的做法,也是想要回她和儿子该有的。” “她现在人在哪?”余振生问道。 “她应该不想见张家的人!”刘超看着余振生:“不过,你不算。她并不打算住进张记,你要想找到她应该可以找的到。我想你还是想找她的?”刘超试探的问道。 余振生的心里是纠结的,蓝思是师父唯一的儿子了,他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想法。从感情来说,他应该更偏向严彩娥才是,可振生的心里有个结,师父不能无后,师父后人也不能成为日本人。 “我找他干啥?她跟我有什么关系。”余振生冷冷的说道。 “振生,有些话我不能跟王纯说,但是你可以。我想,你可以做做她的工作。” 余振生有些不解的的看着刘超。 “通过我跟她的谈话,她是憎恶日本人犯下的罪行的,她是个感情丰富的女人,现在他回到她父亲的家庭,正好可以利用曹田和茂川的关系掌握一些信息。只不过,她心里还有她和张家一些旧事,有些思想工作要做。” 余振生一听便摇摇头:“我怎么会做女人的思想工作,再说我现在还好多事要做呢?!” 刘超呵呵笑了笑:“你手上的事可以暂时先放一放,过段时间考虑把人力物力都转移到冀东去。” “好啊!”振生眼睛都亮了起来:“我也正考虑这个事,我还打算添置些机器,这样就可以降低很多运输途中的风险。只不过,现在这边的事还没安顿,另外振家...” 余振生突然想起回来之后光着急张记的事,还没看到振家,他下意思的环顾了一下房间,心里略有些不安起来。 “振家你放心,咱们根据地里有学校,可以到那里上学。” 门外传来脚步声,一个急促略轻,一个扎扎实实的踩在地上。“这一听就是栓子和崔哥!他们来的正好。”刘超看着方面笑了笑。 振生便起身开了方面,两人闪身进了屋。 “不耽误你们说话吧。”崔卫进了房间看了看刘超和振生。 “不耽误,我也该告辞了。”他看了一眼栓子:“栓子,你什么时候走?” “我明天一早就带着小玉动身!”栓子说着将钥匙交给刘超:“超哥,多保重!” 刘超接过钥匙拍拍栓子的肩膀,振生送着刘超出了门,看着他坐到那里黑色的汽车里这才转身急匆匆的回了房间。 房间里,栓子正嘱咐着崔卫“崔哥,以后你帮我看好振生哥,别让他那么冲动。” 崔卫撇了撇嘴:“振生做事比你可沉得住气,哎?你要走,去哪?这话怎么好像不回来了?对了,念知没和你们一起回来?小玉呢??” “在大奶奶房里,明天我一早带着小玉找她娘,我找到了别的事由可能好久不能回来。” 崔卫叹口气:“有事由做就好,有事由做就好。” 余振生进门就问:“崔哥,我怎么没看到振家他们?” “哦,这几天铺子关了门,你又不在家,振家去老于师傅那里了。刘福回家看看家里情况,估计明后天也差不多该回来。贾丰和杨五去码头找了点零活,贾丰没去处杨五不愿意回家,我让他们也来这边,晚上就跟着老齐头凑合门房,再晚些差不多也回来了。我看等我忙完了掌柜的事,也跟贾丰他们一样找些灵活先干着。” “要不然,跟超过说说让他帮你找个事由?”栓子出着主意。 崔卫一个劲摆手:“不行不行,人家那是大买卖,我又不会开车。再说了,人家那也不缺人,咱硬是开这口要是大奶奶知道了还不得骂我。” 知道振家没事,余振生的心放了下来,他再次转身出了房间,推着自行车出了院子。 栓子和崔卫正聊着天,谁也没注意到,等他们发现的时候,再追也来不及了。 振生想,我能找到王纯,那王纯会去哪?骑着车顺着南运河走着走着,就来到了曾经的那条熟悉的街巷,胡同尽头是栓子家的院子,院门紧闭着。隔壁的那个曾经属于自己的院子,里面似乎有些灯光。 走进院子,院里传来一些声音,一个女人的声音:“补禊南湖病未堪,清明三月月初三。看他一道湔裙水,深作脂红浅靛蓝。” 接着一个小孩稚嫩的声音问道:“妈妈妈妈,这个字我认得,是水,还有这个红字和这个蓝字,我的名字就是蓝思。” 余振生拍了拍院门,开门的是个老妈子,她警觉地看着余振生:“你找谁?” 院子里母子的对话停了下来。 “我找王先生!” 老妈子上下打量着余振生:“你是谁?什么事?” “我叫余振生,找王先生有点事说。” “你等着!”老妈子关上了院门,过了一会她回来只在门里说道:“我家太太说她不想见任何人。” 第二百章 有个可以吃上饭的地方 这个结果似乎早在余振生的意料之中,所以他并不感到意外,他淡淡的说道:“请转告王先生,我不是张家的人,从来都不是。我明天这个时候再来!” 余振生想的很清楚,如果不是刘超和栓子适时的出现,他会以一种不一样的心情来责问王纯。 而这一场打断也让他意识到,他有什么资格责问王纯,难道仅仅因为在严彩娥最无望,王纯最无助的时候,他把他们攒和到了一处?因为他的几句话,严彩娥同意接受王纯? 换做几年前,或者他也会这么觉得,然而随着时间的推移,他越来越看清楚,他的师娘严彩娥并未软弱任人摆布的女人。如果她不想王纯进张家,那王纯绝对不可能住进那个院子。严彩娥有自己的主意和打算,否则也不会联系雷家,希望雷霆来帮助她料理生意。 张芳和张春明的离世,换做一般的女人或者早就崩溃一蹶不振,然而严彩娥并没有。这并没有让余振生产生对严彩娥的任何不满,反而让他对这位女性生出了一丝敬意。 所以他知道,他不必也没有资格代替严彩娥来责问王纯。反倒是刘超的一番话让振生有了一种使命感,是的,至少他也觉得王纯不是从骨子里有着日本人的猥琐和令人厌恶。 所以他不代表张记,他只代表他自己。 若放在从前,他也许会说些类似:风回一镜揉蓝浅,雨过千峰泼黛浓或者小坞梅开十二三,曲塘冰绽水如蓝之类的诗词,试图打动王纯心里对张春明的眷念,可那又有什么用? 回去的路上余振生没有再想怎么说服王纯的事情,他觉得他要首先见到王纯,接下来会说什么会谈什么他没办法去假设,他能做的就是等到王纯愿意见他。 与此同时还有更多的事在心头,比如张记铺子关门了铺子里的人怎么办?他目前的情况能容下多少人解决几个人吃饭的问题,如果不行那可以劝说到冀东的能有谁。另外就是振家上学的事,这件事他能拿的了主意,就按照刘超说的办,把振家送到冀东去上学。 另外自己走了这么多天,也不知道家里的情况怎么样了。振生不是不想把父母接来,可张家的事让他担心,自己做的事可是有风险的事,他不想爹娘在眼前跟着自己担惊受怕,更何况现在这里的情况并不比家里好很多。 在自己的家里的院子前停下,院门缝隙中隐约似乎看到门房的微弱的亮光。他抬手拍了两下门,亮光嗖的灭了,随着他低声说着:“宋伯,是我!”亮光才重新亮起。 老宋头开了门,他身后贾丰跟过来接过余振生手里的自行车,杨五拉着振生进了门房。 “振生哥,你来!” “干啥,鬼鬼祟祟的!”余振生看到杨五,亲昵的拍了拍他肩膀,那瘦弱的肩膀仿佛受了很大刺激一样,剧烈的抖了抖。 看杨五龇牙咧嘴的,振生忙便想伸出去检查了一下他的肩头,贾丰恰时走了进来:“他没事,就是我两个扛包去了,每天扛那么多粮食,我都受不了别说他了。”贾丰一边说着一边揉着自己的肩膀。 “赶明就别去了,回头我想想办法。”振生在桌边坐下,老宋头端了一盘子蒸好了的山芋干放到桌上。 “东家,我听小崔说你还没吃饭,这么晚了你先就和吃口。” 山芋干是提前切好的厚片,晒干了之后吃之前泡水再蒸,这东西偶尔吃一次还可以天天吃可是难吃的要命。 振生拿了一片,看了一眼正咽口水的杨五,扬了扬手又指了盘子:“你们也吃点。” 杨五马上弹簧一样的跳到桌边抓起山芋干就往嘴里塞,振生一边说着杨五慢点吃,随手拿了一片递给贾丰。 “这孩子,跟吃不饱似的!”贾丰笑着看看杨五,自己咬了一口慢慢的在嘴里磨着。 杨五翻着白眼咽下一大口山芋干,又咕咚咕咚的喝了半碗水,然后揉着肚子:“这怎么说也比花生饼跟豆饼强吧,别看花生好吃,那花生饼就一股子土醒味,又粘牙又难吃不说,要是凉了都能砍死个人。还有豆饼,吃多了屎都拉不出来。” 余振生的默默的吃着,自从日本人开始强化治安不让老百姓吃米面以来,老百姓的日子就苦的很,有钱人还好点能吃点棒子面,偷偷掺上一点白面的叫金裹银已经当下的最好的饭食了。杨五说的没错,豆饼简直不是人吃的东西,味道就跟土块差不多。 有钱人能从面铺买些好点的棒子面,振生从来不觉得自己是有钱,但是买点棒子面还是可以的,张记也买的起,而且栓子还经常会送过来一些。 “强化治安”饿死的都是穷人,他们买不起面铺的面,只能从日本人那里买供给粮,日本人卖的棒子面里面不但搀了沙,里面还脏的很老鼠屎老鼠毛都是常见的东西。人穷了没办法,不吃就得饿死,只不要不被毒死那就捏着鼻子吃。 “贾大哥,杨五,有个地方能吃饱饭,还有白面吃,你们愿意不愿意去?不过,那地方也不安全,小日本当它是眼中的,恐怕经常会打仗。”余振生悄声问道。 “振生,你说是那个地方吧?”贾丰指了指冀东的方向。 余振生点了点头,贾丰和杨五他都信得过,尤其杨五也跟自己学了些东西,那边需要人他正好。另一方面杨五正是十六七长身体的时候,在码头扛大包对他一点好处都没有。 “我不知道,振生哥,你说的地方和去被拉去做华工的地方不一样吧?”杨五眼里闪烁着一丝恐惧和疑问。 贾丰哼了一声:“傻孩子,做华工的地方能有白面吃?” 杨五苦着脸:“当初,骗我去给日本工厂当华工的人也这么说。”他马上意识到什么忙摆手:“我不是说振生哥骗我,我是真怕了。人在天津卫兴许还有个活路,要是出去在外回不来了那就真完了。你们不知道,我那会....” 他没说完贾丰就打断了他:“振生,我孤家寡人的在哪都一样。倒是小五,他有这么一个姐夫,那地方他能去吗?” 杨五马上瞪眼说道:“哎?贾大哥你怎么忘了,咱们能不能不提他们!不提他咱还是好兄弟。”他说着话拍了拍贾丰,贾丰苦笑着看着振生。 贾丰说的倒也是实际情况,胡二帮着日本人做事,老城厢都知道杨五有个汉奸姐夫。 “我试试看,能去最好,不能就先在我这干,怎么说小五也算我帮徒弟。” 余振生看着杨五两手抓着飞快的吃完了盘子里剩下两块红薯饼:“你们累了一天了,早点睡,明天就不要去了。” 他站起身要往门外走,贾丰赶忙从怀里掏出几张皱皱巴巴的钱:“振生,柜上出了那么大事,我们也没什么能力,这是我两个这些天赚下的,能帮点就帮点。” 余振生心里诧异,贾丰手里的钱怎么说也有三五十块了,他们两人这几天怎么搞到这么多钱。“师娘那边在想办法,现在赚钱这么能你们自己留着,不过,这钱?” “振生哥,你看这个。” 贾丰想拦着杨五但是已经晚了,杨五手里多出了一根探针,他一边比划这一边说:“码头上好多轮船,里面就有装着米,棒子,黄豆,小豆的,我们搬得的时候就用这个戳到麻袋里,那豆子粮食就溜到袄袖子里了,搬两三趟就去厕所。胡同里就有人收,那小杂货铺里的跟贾大哥是熟人,他们都有笸箩,我们搬的多赚的也多。只不过这活不能人逮着,要是能不干这活我才不想让人抓住了,挨打可是真疼,那可是朝死里打!” 杨五说着心有余悸般的抖了抖曾经被人打伤的那条腿。 余振生没接他们的钱:“这些都是你们拿命换来的钱,再说了,柜上的事你们有崔哥,他也不会收这钱。你们可以直接跟大奶奶说,我相信她也不会要。不过你们的心意,她一定是看得到的。” “崔哥怕顾不上这事吧,大奶奶要是不要这钱,咱就帮帮崔哥?”杨五迟疑的看着贾丰。 “崔哥人家也不差这些,要差这些不就跟咱一起去了嘛。” 两个人的对话让已经一脚迈出门房的余振生又转过了身,他猛然想起崔卫那张焦虑的面容。开始他以为崔卫是因为张记的事焦虑,听两人的对话振生才意识到,崔卫的焦虑不仅仅是因为张记,恐怕还有其他自己不知道事情。 第二百零一章 家家有本难念的经 西院正房里孩子哭大人闹,小宝儿吃了豆面不消化肚子疼哇哇的哭,王萍心里烦躁干着急没办法怎么都哄不住就高声呵斥起孩子。 崔卫叹口气出了屋,他蹲在门外的两步台阶上抽了几口烟,把烟掐灭了却仍不想回屋。 过了一会房间里孩子的哭声小了变成了哼哼唧唧的声音,而女人的啜泣声时不时又传入耳朵里。 这院子里另一间屋里还有灯亮,一个女人的身影坐在窗边一动不动。 崔卫不由的又回头看了一眼自己家窗里面,再难也得活着,还有什么事比生死事大呢? 他站起身在口袋里摸了摸,又捡起刚才掐灭的烟头,轻轻吹了吹烟嘴上的土,用手捻了捻那指头夹着才能冒出一点点的烟头,重新点上过足瘾一样指尖掐着猛吸了两口,这才扔在地上捻灭了迈步朝跨院外走去。 “振生,睡了没?”几声轻轻的扣门之后崔卫听到余振生在房间里的答话,这才推门进了屋。 余振生背着面壁站着,他面前墙壁是那副从张记拿回来的对联。听到身后的关门声,振生慢慢的转过身来,他微微侧头看着崔卫,神情里并没有疑问,更像是知道他要来再等他说什么。 崔卫在桌边坐了下来,过了片刻他挺了挺身子,似乎下了很大的决心:“振生,我想跟你周转点钱用,你看你手头方便不方便。” “用多少?!”余振生问道。 “二三十块就够了,就是这几天我想去药铺给孩子开点药用,回头忙完掌柜的事我就能找点事做。” “跟贾大哥杨五他们一起干?”振生走进卧室,出来的时候手上多了几张票子。 “唉,干啥不是干啊,其实倒也有同行的铺子能去,可我去了也就是跑跑业务,我心里琢磨咱这这么老主顾,真到别的店里万一张记再干起来再拉回来也就难了。再说,贾丰他们每天能有进项也不错,这年头能每天都看见点活钱也挺好的。” 振生把钱放到崔卫面前:“崔哥,你是不是有难处了?” “哎,我能有嘛难处!就是临时应个急。” 余振生想了想:“行,你要不想说我就不问了。不过,我觉得以崔哥的本事,即便眼下的世道找个稳定的差事是没问题。我只是瞎猜,崔哥你手头用钱出了问题,怕是等不到每个月月底管钱,所以才想着找个每天都见到钱的活是不是?” 他见崔卫不说话,而是低下头两个手揉搓着,从他的神情看他极其纠结。 “我能帮你的也不多,其实崔哥你不用着急找事做,张记不在我这作坊还在,你在张记去外面跑不也卖的咱家的货?要是你不嫌弃我这作坊小,咱哥几个还在一块干,你跑你的业务,我出我的染料,你要现结就现结。现在行情不好,您不嫌弃我年轻愿意帮着我,工钱我可以提前付...” 崔卫一抱拳打断了余振生:“兄弟,我谢谢你,你的心意我领了。现在外面的情况咱们都清楚.......”他猛的叹口气眼圈微微有些发红:“振生,还有个事,今借这钱我是想出去找个地方住。” 这话让余振生很意外。“你要搬出去?!” 崔卫用力的咬了咬嘴唇这才点点头:“振生,咱们兄弟处了好几年了,哥没拿你当外人,平时什么话都愿意跟你说说。可这次我一直没跟你说,我不知道怎么开口。” 振生的心里有种不好的预感,他不由自主的朝墙壁撇了一眼,做了个深呼吸然后倒了一杯水递给崔卫:“那你现在是打算说了吗?” 崔卫接过水杯,他抬头看了一眼余振生便苦涩的笑笑:“振生你二十二了吧,别人这个年龄差不多都成家了,你崔哥成家晚,那是因为没条件。可你不是没条件,而且你比同龄人条件不知道好多少。” “怎么说起我来了,崔哥你不是怕我要多娶几房想着给我腾地方吧?”余振生故作轻松的问道。 崔卫这次脸上的苦涩少了几分:“别的没学会,倒是学会了贫嘴了。我啊,就是觉得是我耽误了你,要不然小花的事也就定下来了。” “小花....恩,这个还真不是您耽误的。是我自己没想好。” 崔卫摇摇头:“振生啊,有些事想好就能办的,小花是因为他娘的事耽误了,她娘出事是我家闯的祸!” 啊?!余振生有些吃惊!崔卫郑重的点点头:“谁也没问过,小花家的米哪里来的是不是?” 余振生想起来好像是这么回事!事后小花一直像是受过刺激一样,没人敢问。而且就是问她即便他正常,也未必会说。 “米是你嫂子给的,你嫂子是用花会赢的钱高价买的。我都不知道萍儿什么时候迷上了押花会,家里的钱我就没问过。振生,你哥啥条件你清楚,这么多年没攒下钱。萍儿会做活,还给王成铺子帮忙,我就新思她的钱来的都是正经道。那些日子她赢点就上瘾了,后来把家里的钱都输进去了。” 余振生的眉头慢慢皱紧了起来,他知道崔卫家缺钱,甚至刚刚贾丰和杨五悄悄告诉他崔哥家外面欠了钱。他们都想不通,崔卫最大的爱好就是抽烟了,但又不抽好烟不至于抽出外债来。 甚至振生也觉得,张记生意一直过的去,崔哥的收入并不算少,王萍也有收入两个人不至于过的很拮据。 一下子他第一次从崔卫的脸色看到痛苦的神情,他有些不知道怎么安慰崔卫:“刘婶的事已经这样,嫂子当时也是好心,要恨也只能去恨日本人。只是押花会这个事确实不妥,崔哥,嫂子不是糊涂人,你们好好谈谈。” “谈?早谈过了,你崔哥天天外面跑,就靠皮子吃饭,自己媳妇还能说不动?谈了,好几天,跑封的一来她又忍不住。所以,我就想找个每天有进项的活,苦点累点赚到够吃饭都饿不死就行。” “这就对了,那总不至于要搬家...”振生轻声的劝慰道。 “不行啊,小花那样子,萍儿怕的慌我心里愧的慌!” 振生沉默了,小花的问题不是小问题,他知道小花对自己是有意思的,可他心里就是没有想成家的念头。他甚至想等机器选定,把作坊开到冀东去,那样就可以让小花安排在那里。可眼下,崔卫说的确实也是问题,这种内疚的情绪不知道让崔卫有多苦痛。 正想着忽然听到院中传来尖叫,声音是从西跨院崔卫他们的那个院子传来,接着就听到齐华的声音,一路喊着一路从西跨院朝这边跑:“东家,东家,不好了,快来人啊有人上吊了....” 第二百零二章 一院之主 齐华跑到的磕磕绊绊,嘴里喊的也磕磕绊绊,一院子各家各户都亮起微弱的灯。这声音在夜空里传的院,就连东院里的严彩娥也起身坐起,招呼着姐姐彩凤起身。 振生心里第一个念头就是小花,难道她又犯病了?顾不得披上外衣,和崔卫一前一后出了屋门,宋华也跑到了门口,在台阶上绊了一下,回头指着住着他家,崔家和小花的西院嘴皮子打着架:“快,快崔哥,你快回去!” 这下崔卫更是跑的快,西院子是虎子的啼哭声和女人的叫声,齐家婆娘猛拍着被反插的门喊着:“虎子娘,你挺着点,你可千万别死啊!” 小花也哭着叫着:“崔嫂子,你可别这样啊,我不怪你了不怪你啊!” 房间亮着灯,女人挂起的身体的影子映在窗纸上,在和着这凄凉的哭喊让,让人心里发颤! 振生和崔卫拨开齐家婆娘和小花,和后面赶来的齐华贾丰合理装开房门,一股冷风灌进房中,几个人冲了进去把王萍从绳套上抱下来的时候,她的身体已经僵硬了。 崔卫一屁股坐在地上,他抱着王萍僵硬的身体,嘴里不停地责备着:“有啥大不了的呢,我又没怪你,我没怪你啊!没钱了咱们再赚,欠了钱咱们赚了还,振生答应借钱给我们了啊,咱们先搬出去,我跟你说了不要怕。不要怕,你.....”他忽然说不下去了,低头呜咽了起来。 一屋子人都沉默着,他们想哭,却又哭不出来,这年头天天死人,他们的眼泪都快流干了。可这场景就在眼前,看着扎心难受。 余振生看了一眼最后赶着进门的严彩娥和严彩凤,没等她们开口问便说道“师娘,大奶奶,麻烦你们先把虎子抱过去,回头我再和你们细说。” 严彩凤啧啧两声叹了口气,出床上给虎子用被子围拢严了抱起了虎子。严彩娥的眼睛里带着泪花,她走到崔卫身边,轻轻的拍了拍他的肩膀:“哥,你节哀!” 崔卫的身子微微一颤,他抬头看了一眼严彩娥,这一声哥似乎让他想起来什么,他又看了一眼余振生。没人知道是什么让崔卫停止了呜咽,他将怀里的王萍放下,起身抹一把脸:“振生,这会儿我心里乱,你看怎么安排吧。” “崔哥,节哀。去王家报信的事你得亲自去!” 崔卫恩了一声,转身出了门,他的身形异常的沉重。 “贾哥,你去保长那里请人过来看了,我们好安排后事!” 随着振生说完贾丰也出了门。 接着振生又安排余下的人收拾一下房间,简单布置下灵堂。 王家的人来了,哭成了一团。起先王成不相信妹妹就这么死了,直到振生和崔卫把事情原委将清楚,王成顿足惋惜的叹着:“妹妹你糊涂啊,有事你还有哥哥啊!” 余家的院子里死了人,天亮就已经传开了,没到中午讨债的就上门了。这时候大家才知道,王萍已经背了债,连本带利滚到快一百块。 王成也才知道,妹妹这事他管不了。房贷的上门,即便人死了也将屋子翻个底朝天,正在和王成在自己屋里说话的振生也赶了过来。他呵斥住了那几个地痞一样的人,或者因为他才是这个院子的主人,也或许因为振生多年磨练出来的沉稳的气场,几个人停下了手。 “欠债还钱,天经地义,不过现在人已经死了,你们要闹咱们就到警察局,闹到法院也没关系。再说,人是你们逼死的,这事怕是你们脱不开关系。” 几个人心里暗自骂着晦气,又见这家家主强势,虽然张记如今败落,但余振生的名字他们还说听说一些,一个外地来的小工能混成今天的样子,多少还是有点本事。 “这院子是你的,他们住的你房,人也是你的工人,余老板怎么也要给个说法!”带头的人仰着头盯着余振生。 “借据拿来!” 那人犹豫了一下,将借据从怀里掏出来递给余振生,振生看了一眼:“一起借了四十块,这期间还还了十三。现在竟然还欠八十多,你们这是砍头的利息啊。这样吧,本金减去已经还的,一次性给你们。行就拿钱走人,不行的话咱们就打官司吧!” 带头的想了想,又看了一眼灵堂里那具尸体,能收回本金就不错,赚不到只能认倒霉,谁让这人真敢死呢。 他一跺脚点点头:“就照余老板说的办!” “你们还得给我写个条子,证明欠款已经结清!” 带头的无奈的撇撇嘴:“余老板办事真精细,我们只要钱也不想要命,再说....” “行了!”振生打断了他们:“崔哥,你跟我来拿钱,这个给你,他们的条子打好你就给钱!” 转身和满脸郁闷的王成回了房间,王成闷闷自责的道:“我这个妹妹从小就蔫主意正,铺子里打早就没什么生意,也怪我,自己妹子日子过不好我都不知道...振生,这钱我....” “王大哥,这钱跟你没关系,嫁鸡随鸡嫁狗随狗,以后我跟崔哥要。” 王成又难过起来:“可怜我外甥....” 崔卫推门进来:“他有亲爹,要是我这个亲爹没了,再找舅舅给我饭吃。” “哎!”王成摆摆手。 余振生起身:“你们说着,我出去办点事!” “振生....”崔卫欲言又止。 “行了崔哥,这人倒在屋里,让日本宪兵拉走就埋大坑了,我去找孙叔,把咱家人都拉一处安顿吧。” 这话一出,屋里两个大男人都低头垂下泪。 余振生没有说,他还要去找王纯,不打跑日本人,不建立新秩序,这种暗无天日的日子永远没个头! 孙玉林那办事比较顺利,防疫的安排下来人,用他们的车把王萍拉到了坟地,这地方的一块地几乎都是余振生认识的人,老孙头,张春明,张群青,张芳.....虽然现在十冬腊月,人多停几天也没问题,可日本人根本不让家里停,与其让日本人拉走埋到大坑,不如让他们有个安生之地。 更何况各家各户眼下都了饱腹而活着,谁家能摆几天灵? 振生没有跟着去安葬王萍,处理完这件事他就直奔河沿小院,敲开门还是那个老妈子揽着,他让他传话进去:“我来是报个丧!” 王纯听到这话就心里一颤,她不知道余振生是来报谁的丧,隐隐她竟然有点害怕是严彩娥,尽管他们不和,但她知道严彩娥并不是恶人,她也只是为了那个:“家” 第二百零三章 到冀东去 余振生也没想到,报丧两个字竟然成为能见到王纯的敲门砖,随着老妈子朝着那间他再熟悉不过的正房,心里竟然有了些怒气。 王纯紧张的迎了过来:“振生,是谁?” 振生很想骂人,从很早他就想,这些年自己和身边人经历的种种遭遇,让他有口气憋着。他没有栓子那份憨直,也没有崔卫那张利嘴。自小的教育,也没让他学会如何骂人,或者对于他来说也能用行动去化解心头的这口气。 “王萍,崔哥的媳妇!”没等王纯让,振生已经自然的在桌边坐下。 这房间里的家具几乎没有动过,还是那些熟悉的桌椅和当初自己住在这里一样。 老妈子哎了一声,似乎觉得这个高高瘦瘦的年轻人过于唐突,直到王纯如释负重的呼出了一口气,转头对她说道:“我这里没事,你先忙去吧。”老妈子才疑惑的看了一眼余振生,轻手轻脚的出了屋。 余振生没有立刻离开的意思,他摘下帽子围巾放在桌上,围巾旁边一双白皙的手递过来一杯热水。他没有说谢,而是双手抱着杯子暖着手,眼睛盯着杯子里的水:“是不是有点失望?”他的语气里带了几分嘲讽。 “并没有,相反我反而感到因为不是她而欣慰。当然,这并不是件好事,虽然我并不认识她....她是怎么死的?”王纯小心翼翼的问道。 “被高利贷逼的。” 感觉到王纯似乎又轻轻的呼出了一口气,振生将目光看向王纯,她的脸上的确有些放松了一下的神情。 “你是不是觉得,这件事终于和你们日本人没什么关系?我告诉你,并不是!如果不是你们,我们不会日子过的这么苦,大家都有事做有饭吃,她就不会走上这条路。” 王纯的嘴角带着一丝苦,她轻轻的摇摇头,她很想反驳但又不知道从何说起! 一个小小身影从屋里跑了出来:“哥哥哥哥,我不是日本人,我不要做日本人!” 蓝思的出现让王纯赶忙起身抱起他并捂着他的嘴巴,随后转身进屋用被子裹着蓝思小小的身体,口中轻轻说着:“妈妈怎么跟你说的,你忘了吗?” 蓝思睡眼惺惺的伏在王纯的身前:“妈妈说中国人是好人,但是这话不能在姥爷,舅舅他们面前说。” “嗯,睡吧睡吧!”王纯重新坐下,她娇小瘦弱的身材抱着裹着被子蓝思有些吃力,她轻轻的晃着,手轻轻的拍打的着。 余振生微微一怔,此刻似乎他的心情更沉重了。 房间里静静地,直到蓝思闭上眼睛又程程的睡着了。 振生整理了一下情绪,声音放低了一些:“你知道师傅,张芳,张春明他们都是怎么死的,你不想自己是,也不想蓝思是,那要看你怎么做。或者王萍的死的确和日本人无关,但是我们要赶走日本人,要建立新的秩序,有国,有家,有法的天下,百姓才能过好日子。” 王纯疑惑的看着余振生:“你是?” “我还不是,至少现在不是,但我这想法是每个中国人的期盼,你也应该这样想。” “你们....到底想让我做什么?” 两天之后,雷霆活着回来了。又过了几天,听说王纯回去曹田的开办的铺子帮忙。 刘超交代余振生的事,他已经做完了,鉴于他和曹田家的渊源也不便再多和王纯接触。 雷霆一家在收拾行李打算回汾阳去,余振生也打算过了年到冀东去,能带的人都当上,当然这院子似乎没有人不愿意跟他走。 就在他们忙着准备过年和过年后的安排的时候,栓子回来了。他也要回家一趟,显然他是带着任务要去晋中,至于去做什么振生没有问,栓子更没有说。 他这次回家也是要跟父母商量一声,关于小花的事。 王萍的死,对小花的触动还是有点大,这让她精神时不时会有些恍惚。她似乎拿振生当成唯一的亲人,只要振生在家,她就会像一只猫,静静地呆在某处看着振生的一举一动。振生的杯子里永远都会有热水,进门总是暖的,出门总有递过来围巾。 这种被强迫着接受各种侍候的感觉,并没有让振生格外享受,他只是有点担心。担心小花那谨小慎微小心翼翼的样子,担心任何一点风吹草动而让小花产生承受不起的打击。 “按说也是好事,可她这个样子,能行吗?”崔卫对此表示有些担忧:“你也是,放着人好好的时候,你不着急,现在人是这个样子,你又打算成亲?” “要不怎么办?有没有人要放一边,她这出来进去的,我要是不娶了她,以后也没法做人了。”振生收拾着自己的行李。 “哎!你这心肠好的不是地方,是不是你两个已经?....”崔卫又满脸狐疑的猜测道。 “崔哥,别闹,小花这样,我怎么能?”振生莫名脸红了一些,他当然懂崔卫是什么意思。 “啧啧啧...我现在开始担心,真娶了小花,你可就真不能了。” 几声轻轻的敲门声打断了他们的对话,严彩娥的声音在门外问道:“振生,我能进么?” 崔卫比振生快了一步开门:“大妹子,你怎么来了。” “我来跟振生说一声,我姐夫他们都收拾好了,就等你的信儿就出发了,我这也没什么可以给你带的,你看这些路上费用....”她说着话手里拿出个包着几件首饰的帕子包。 “您快留着吧,这次路上都有人接,这些用不上。” “那你们路上小心,这里的事儿,有我和崔哥,你快去快回!”严彩娥叮嘱完振生,便回头问崔卫:“虎子刚刚喝了些粥才睡下,这小家伙真皮实。” “太给你添麻烦了,我去抱他回来!” “算了,太冷了,别折腾他了!” 余振生抬头看了一眼他们,感觉哪里不对,又说不出哪里不到,直到后来他离开天津的路上,想到这段对话忽然意识到他们的称呼变了。 这时候他也只是随口问道:“崔哥,就差你了,过了年跟我去不去那边?” 崔卫搓着手:“我去了能做什么....不过,大虎现在离开不内掌柜,我也舍不得大虎...” “去了自然有事做,咱们要把作坊办在那边,采买材料什么事我还是觉得有崔哥你在放心。” “那就去,要走咱们就一起走!”崔卫搓着手咬牙说道。 安平村回不去,雷家在县城的产业也早没了,倒是余家这院子有空房。余二河更不介意和雷霆做邻居,这年月有老乡有个伴,反而让院子没那么空落。 他们都一样,都在等,等能回安平的那一天。 对于余二河夫妇这些年来说,今年的春节已经太开心了。振生的归来让家里多了许多生气,大姐二姐都在,四个外孙女也都在。 余振生这才知道,大姐离了婚,自己带着两个孩子,他有点想不通,那个一向老师文质彬彬的路飞,竟然因为外面有了儿子跟大姐离了婚。 他沉着脸有些郁闷,听到这件事的第一反应就是要去县城鼓楼那的刘超家的分号去找路飞。他才起身就被大姐拉住:“干什么去?” “我找他说理,说不通我就找刘超!” “你看你,还在外面做大事,怎么还跟小孩子似的,这是我跟他两个人的事,我都想开了,你有什么想不开!再说,都要过日子,随他去吧。” 大姐说的淡然,余振生脑海里闪过家里多出来的佛龛,立刻明白了大姐想开的意思。却又听大姐小声道:“咱家人多,事多,他过好了自然咱们也麻烦。自古仗义多是屠狗辈,无情最是读书人!” 说话的时候她的目光朝正在帮着母亲做饭的二姐看去,余振生顺着她的目光,看到脸色带着笑容精神饱满的二姐。 “二姐她的病都好了?”振生小声问道。 “好了,尹强回来了,都交代好了腊月又走了,听说是哪个部队的炊事班,跟着部队走的。” 振生霍然明白了大姐的意图,也许她更了解大姐的意图。她和路飞恩断义绝,两不相干两不相欠,余家也与路飞毫无瓜葛。 至于小花的事,余振生只是简单的提了几句,刘婶原来是作坊里的,小花是她女儿,现在刘嫂过世了,过了年找个媒人成个亲。 以前余二河夫妇还寻思给余振生挑媳妇,这几年坎坷下来倒是觉得他自己随意能成个家就好,老两口笑的合不拢,振生娘更拿出了压箱底的一对耳环。到了晚上老两口睡不着,还嘀咕着在天津时候见没见过这姑娘啊。 没过几天,栓子就来了汾阳城,看到栓子余二河也是乐不拢,振生娘和栓子打听着小花的事,振生紧张的喉咙发痒,他干咳着提醒栓子,生怕栓子说漏了嘴。 倒是栓子自己岔开了话题,说起了自己和念知的事,老两口也显得很震惊,反应过来倒也是既无奈又有几分替栓子高兴。 就这样,振生和栓子呆了一两天,还没过十五就折身回天津,这次回来不是为了留下,而是一起走,到冀东去。 第二百零四章 日子过的快些 余二河老两口是舍不得振生走,这年月不太平,家里能勉强维持也就指望振生了,更何况成家也是振生的大事。 回津路上还算顺利,振生也觉得自己安排基本妥当,然而在去冀东的路上还是出了事。 沿途日寇增加了许多哨卡,开始还算通过顺利,离城区近的日寇行为稍有收敛,但到了郊区之外,那些日本兵便露出了本性,对来往行人盘查,搜刮货物,对女人动手动脚的。 振生是带着一批货绕路走的,和他同行的还有杨五和贾丰。 崔卫则是护送着老幼妇孺,扮成逃难回家的样子,齐华也是带着家人和崔卫互相照应,整个院子只留下老齐头看着。 路上小花可能经过了一次次盘查过于紧张,终于在一次盘查的被日本人骚扰时候发癫起来。 鬼子抓着要跟他们同归于尽的小花,又质问崔卫他们是不是一起的,张蕊紧紧的抱着严彩娥的胳膊,大虎的啼哭声。严彩娥在发抖,她怕她恨,她也想去拼了,可这两个娃怎么办。崔卫狠心说他们和小花不是一起,不过这是个疯婆娘太君饶了她吧。 鬼子给了崔卫一枪托让他们赶紧滚,接着又对小花拳打脚踢,直到人没动静了就拖到路边,又看崔卫一行远远的看着,就吼叫着招呼他们过来把人拖走。 一行人比振生预计的晚到了大半天,当振生看到小花的时候,小花已经没了气息,那张青一块紫一块很是骇人的脸上,振生反而觉得看上去很平静。 这年战事频发,余振生带来了人,材料,他要把能利用的都利用起来,凭借现有的材料和手艺,把俘虏的制服漂染,改造,一批看上去崭新的衣服发到前线。 又一年,似乎在忙忙碌碌中过去了,没人再提小花的事,振生也似乎把要成亲的事忘了。 转年,冀中根据地组建津浦支队(翌年改称津南支队),组织武装工作队,在天津南部积极开展抗日斗争。振生又去了津南,这次他只带了杨五。 冀东的事,振生彻底交给崔卫去做,有严彩娥帮手,齐华也是作坊的老人,完全可以挑起那边的事。 这一津南,就是三年,振生见过一两次栓子,回市里的时候见过刘超,却没机会去冀东。有事有杨五跑腿,听说那边做的顺利,振生便也不去想那里的事。 一九四五年八月,当时的振生在天津城,听到日本投降的消息,他的心情格外的激动。 街上的百姓都在欢呼庆祝,一大队人朝着日本神社的方向跑去,他们拿着铁锨锄头木棍以及一起可以用砸东西的家伙,疯狂的将神社砸了,这么多年积累的那么多的怨气。 然而,振生的兴奋激动很快就变成了担心和焦虑,从刘超那里振生知道,日本投降之前,晋察冀冀中军区已经做好了接管天津的准备工作,但是日本宣布投降后,国民政府下令城内日军和伪军不准向共产党部队缴械。 然而此时国军部队尚在大后方,振生心里有茫然。 八九月,燥热难当,毛家峪里那片山谷里略显得有些冷清。大多数人都去了市里,他们去狂欢,去看灰头土脸狼狈的日本人。 严彩娥收拾好了晾晒的衣服,从房间里拿了脸盆到溪边,四下看看没什么人,这才打了一盆水坐在石头上脱下鞋袜。 “彩娥,饿坏了吧?”身后传来崔卫的声音,严彩娥急忙用毛巾盖在盆上。 崔卫将一块饼子递给严彩娥:“再过几天咱们就回去。” “虎子和张蕊呢?” “虎子在学堂,张蕊一早就走了,跟着同学去市里庆祝去了! 你说,日本人真的投降了?”严彩娥接过了饼满脸狐疑的问道。 “真的!我听说,是美国大兵给鬼子家里扔了大烟花,鬼子打不起了,投降了?!” “可以回家了,可以回家了....”严彩娥喃喃的说道,她有些失神的拿起那块布。 “是啊,回家....可,回哪?”崔卫挠挠头,一低头看到盆中严彩娥的脚。他不由的蹲了下来,又抬头看了看严彩娥。 严彩娥呀了一声,赶忙用布盖上那双已经变形的脚。 “回哪?你说的事,铺子没了,家底也没了,总不能还住振生那里。要不然就留下来....” “仗都打赢了,这里应该也用不上咱们了吧,再说,回去孩子们也好读书,我们也可以再开个铺子,开不起我就挑个摊子,在城里总是要比这里好些。”崔卫嘴上说着,手却又掀开那块挡着严彩娥双脚的布。 他的眉头锁着嘴里喃喃的道:“这,得多疼啊!” 大滴大滴的眼泪啪嗒的落到了盆中,这么多年严彩娥第一次听到有人这么说。她想起雷霆看到这脚的贪婪的目光,想到张春明看到时候厌恶的目光,却从来没有一个会想到为了这双脚自己受过的苦痛。 她情不自禁抱住崔卫大哭了起来,她哭鬼子投降,哭张春明哭张芳张群青,哭自己后面的日子,更哭有人会心疼自己一句。 “嗨,娘,咋还哭上了。”一个洪亮的声音在身后响起,严彩娥忙推开崔卫擦了擦眼泪:“栓子,你怎么来了?” 栓子和念知并肩走来:“我要送念知回去,这不过来问问你,要不就跟我们一起回去。” 他朝念知看了一眼,见念知正吃吃的偷笑:“笑什么,不是你说的,院子小点,但也够一家人住。” 念知朝满脸通红的崔卫撇撇嘴:“只怕,不是一家人了。” “你们两个别瞎说....”严彩娥刚要拦着,崔卫站起身来大大方方的笑了笑:“栓子你这娘叫的亲,这地方不然喊什么大奶奶的,你跟着念知也叫熟了。现在我就跟你们打个招呼,以后你们干娘的日子我照顾着就行了。” “崔哥,说什么呢?”严彩娥忙穿好鞋袜,将水泼进溪里,快步朝那几间房子走去。 “说什么,这人总得有个伴儿!栓子,你说这事成不?” “这是好事啊!只要以后你别让我们改口,我们还叫你崔哥就行!“栓子咧嘴哈哈笑着。 “你们不是要回市里吗?先带我回去一趟,上次杨五过来说振生就在市里呢,我得找这小子说说。他不来看我们,我去看看他,这小花这事别扭着,我总觉得他心里埋怨我,我得跟他扯吧清楚了,不然我这心里一直不舒服。” “那一起走!”栓子招呼着崔卫上车:“崔哥你也不用这么想,振生不是不明事理的人,别说当时他没在,就算他在也一样改变不了什么。” “那你说,他咱们就不来看看我们呢?” “忙呗,别说你们了,我见他都难....” 1945年9月30日,美国海军陆战队第一师人在塘沽登陆,随即进入天津、秦皇岛等地。 美军进入天津,受到tj市民的热烈欢迎。日本对天津占领的岁月,从美军进入天津那天开始,永远结束了! 终于坚持到了抗战胜利,胜利属于正义的同盟国,无论是tj市民还是美军,都是心情愉悦的。 在美军的推动下,国民政府接管了天津。 第二百零五章 等来的失落 咚的一声,栓子的拳头重重的锤在桌上。“等了这么久,等来这个结果!太气人了!” 刘超端着茶杯站在窗前,他看着窗外街上那欢呼的人群,看着那一队队的穿街过巷的美国大兵,俨然他们是如同胜利者如同上帝派来的使者。 “超哥,你倒是说话啊,你说我们打了这么久,打的这么苦,凭什么是国民政府接管天津?要不他们暗中操作,咱们早就进来了啊!” “只要能打跑日本人,我们中国人管我们中国的土地,什么政府不重要....”刘超轻轻的说着,像是安慰栓子也像是在说服自己。 “哦,对了,振生,你今后有什么打算,是不是还打算重新把铺子做起来?”刘超转头看向一直坐在沙发里低头不语的余振生。 余振生的心里也着和栓子一样的困惑,只不过他不会那么情绪激动的表达出来。 “栓子,你不是说师娘也想回来了吗?铺子是人家的,办归还的事你就跟着超哥跑跑多费点心。” “这不是问题,你不说念知也会催我。铺子还了张家,那你呢?” “我回家,爹妈年岁大了,守着他们咱自己有点本钱又有手艺还怕吃不上?”余振生拍了拍栓子让他放心。 “那先春园的院子咋办?天津你也算有家业,你舍得下?” “这有啥舍不下,贾丰,小五,齐华他们都有事做,以后我大大方方的收他们的租,当个小地主一年半载回来一趟不就行了?” “嘘!当小地主这话你可别瞎说!”栓子忙超余振生使个眼神,三人又会心的笑起来。 门外响起几声敲门,接着一个穿着西装竖着分头的年轻人出现在房门口:“刘会长,外面有个姓王女人要见您,您看...” “知道了,你让她稍等一下!” 见年轻人转头走了,刘超问振生:“我猜是王纯来找我,应该是给日本人遣送回国的事。” “她也要被遣送走吗?” “她的情况有点特殊,我在跟组织申请。你要见见她么?” 听到刘超这么问,振生和栓子都站起身:“我就不见她了,我们从后面走。” “哎!你等等,你打算什么时候回家?银燕下周就回天津了,她可说要见见你的。” 余振生头也没回:“我明天就走,也就不见了吧!” “刘银燕你都不见?你是不知道,银燕现在出落的可水灵了,人家还是bj大学的高材生,这次回来之后可是要去什么研究所工作呢。” “跟我有什么关系....” 栓子被振生问的挠挠头:“也是,终究门不当户不对的,可我家老二都两岁了,你也该考虑考虑自己的事了....” “我这人,恐怕命中方媳妇.....”振生苦笑着摇摇头。 “那你回家了找人算算,咱就在乡里寻个命硬的媳妇,管她好看不好看呢.....唉,看我这脑子,有件大事我还真忘了跟你说了....”栓子说着一拍脑门想起来了崔卫和严彩娥的事。 “都是苦命人,倒也是好事!他们说什么时候办事了吗?” “没说,好像也没打算操办,这年月能有个互相依靠的伴儿就不错了。”栓子由衷的感叹着。 “那他们什么时候回来?”振生又问。 “收拾是收拾差不多,这不正商量回哪的事。虽说是铺子和河沿的院子都能物归原主,这不还都没办妥呢嘛” “嗨,商量什么啊,咱们这就走,先接他们到先春园安顿下来,等办妥了你就帮着他们搬回张记!” 振生定了主意,栓子跟着执行。 严彩娥初见振生还有点不好意思,但见振生虽然已经是个成熟男人的样子却依然一脸的坦诚,便也自然了下来。 “振生哥!”一声清脆的声音,振生转头看去,那个酷似张芳的女孩站在门口。十四五的张蕊已经出落的亭亭玉立:“你是来接我们的吗?”她上前跨住振生的胳膊。 严彩娥伸手打在张蕊的手上:“女孩家家,什么样子!整天疯疯癫癫的,越来越像.....”她看了一眼余振生,收住了后面的话。 “是接你们的,收拾东西,我们回家!”余振生仿佛没听到一样,或者早几年他心里会有波澜,现在这么多年过去了,他心里已经毫无波澜,要不怎么说时间才是解决一切问题的良药。 先春园才热闹一天,第二天众人依依惜别的将余振生送出门。 谁也不知道,这一走余振生什么时候会回来,他像一个孤独的来孤独的走人,清瘦的背影渐渐消失在巷尾。 此时的中国各地都沉浸在赶走日本的喜悦之中,人们兴奋的期待着新生活的到来。 余振生回到汾阳,他在县城选了个二层的铺子,一层继续做自己熟悉的颜料生意,二层可以住人。两个姐姐在铺子帮忙也方便孩子们在县城上学。安顿好了这些事,他就去找了翟先生。 雷霆和余二河都要回安平,家乡即使百孔千疮,那也是家乡。 铺子里的生意能维持,振生多出时间就是研究研究新颜料新花色,有空就回家看看爹娘,有时候大姐和二姐也会轮流着带着孩子回村里。 这天大姐回来神秘兮兮的告诉振生,娘让他明天务必回去一趟,有急事! 振生淡淡笑笑,娘会有什么急事?不过既然娘说了,那就去吧。 秋风起,一袭长衫的余振生,一路和村里人打着招呼回到自己的院子。 余二河正挥这扫把扫着院子里的落叶,振生走上前去接扫把:“这不用你,掸掸土进屋吧,你娘正跟你雷婶说话等你呢。” 振生应了一声,走到门边摘下礼貌,又取下挂在门边的布条掸子掸去帽子上和身上看不到的尘土。挂好掸子进屋,就看到严彩凤笑眯眯的看着自己:“雷婶,老不见您老还好?” “谁说老不见?我们老看见你,你眼皮子高看不见我们呗!”严彩凤嗔笑着。 “您这话说的,我哪次不去看您和雷叔啊!”振生笑了笑! “算你有心,走,跟我回家!” “我这刚进门....” “走,走,快去吧!”振生娘捻着余振生:“你雷婶给你介绍个媳妇,人家都等你大半天了。” “媳妇?什么媳妇?”振生心里虽有准备但还是没掩饰的茫然。 “你雷叔远房叔叔家的儿媳妇的小姑子,听说这姑娘命硬的很,爹妈都没了,两个兄弟也打仗打没了,说过一门亲也是没过门男的就让鬼子打死了,我寻思,合适!” 振生听得有些哭笑不得,不过还是碍着面子顺着人情,更是让爹娘放心般的跟着严彩凤一拐一拐的超坡上的雷家大院走去。 第一章 你肯定猜不到 一九四七年农历三月 解放后的汾阳县城到处是一片生机勃勃的景象,距离汾孝战役大捷已经过去三个月,人流攒动的街上商户张灯结彩,行人笑容如织。鸟儿迫不接待在刚刚萌芽的树枝上跳来跳去,一阵阵春风暖意熏人。 这一切久违的生气,仿佛告诉人们新的生活开始了。或者说这并不是久违,而是从来没有过的平静祥和欣欣向荣。 栓子魁梧的身形停在了钟楼街那间染料铺门前,他朝铺子里望去,那铺子的摆设陈列,仿佛回到了几年前天津的那家张记染房。他又抬头看了门楣上的铺子招牌微微笑了笑,迈步走了进去。 铺子里的伙计招呼着:“同志,您要看点啥?” “你们掌柜是不是姓余?”栓子开口问着。 伙计张了张口便朝栓子身后说道:“掌柜,您回来了。” 栓子便回过头便看到了余振生,和上次见面相隔好几年了,振生依然是清瘦笔挺的身形,脸上却似乎圆润了一些,他的头发背着,栓子头次发现振生的额头还是满宽大的。也许是走的急,振生脸上一团的红晕显得人很精神。 两个一个对视,栓子一把抱住振生:“哈哈,振生哥,我们终于都活着见面了!” 振生两个手都让拎着的两包东西占着,他的手臂都架了起来:“栓子,你个死东西,还知道回来!”他的语气有些欣喜和激动。 伙计赶忙过来接过振生手上的东西,振生就拉着栓子:“走,上去说!” 栓子身子没动拉住振生:“先不着急,我刚去县委报了道,等下要赶紧回安平。以后啊,我就不走了,咱们有的是时间说!” “回安平?我也要回,咱们一路。” “好啊!”栓子咧嘴笑着。 “你等着,我去赶车!” “还有车?那我可享福了,我还寻思得走着回去!” 没多大功夫,振生就把驴车赶到了门口,他走进铺子从柜台边上拿起那两包从街上买的糕点和红糖:“走着回去也没多远啊,咱们那会去县城哪次不是来回走着!”他笑着拍拍栓子,让他去坐车上。 栓子却摆摆手在他耳边低声说道:“等出了城我再坐,这坐着驴车大摇大摆的不像样子。” “那我坐,你赶!” “也行!” 栓子牵着驴出了城,城里人多吵吵嚷嚷的,城外路上就安静了许多,栓子也放心大胆的坐在车板上,他的心情看上去非常好。 “我爹我娘都还好吧?” “都挺好,就是老念叨不知道你在外面怎么样了?” “真亏的有你在,你娶媳妇我都没能回来,你没怪我吧!” 振生嘿嘿笑了笑:“那怎么能呢?!不过你回来的刚好,明天不走就能喝上你大侄子的满月酒了。” “啊?哈哈哈!这么巧,我不是说了吗,我一时半会是不会走的。不过,我这回来的急.....”栓子在身上几个兜摸了摸。 “行了!咱两就别整这虚的了,你也是回来也不提前说一声。念知他们娘三呢,没跟你一起回来?” “她们随后就来,对了,你娶了哪家的姑娘,回头帮我托福托福,念知她们来了要照顾照顾。” “你见了就知道了...” 栓子回头瞟了振生一眼,他的脸上依旧带着红晕。 “神神秘秘的,行!反正等会就看见了。” “对了栓子,你刚说你去县委报道?又说不用走了,以后就留下来了?当官了?” “当什么官!亏你还是进步人士,回来才多久就说这话。”栓子假装严肃,不过在振生面前他又严肃不起来便又笑了笑,随即略带怅然的叹了口气:“打仗打烦了,这两年打仗虽然总赢却也憋屈,毕竟都是中国人,那种打日本人解恨的劲头一点都没有。这不是我跟着的领导正好调到解放区,也给我安排点事情做。” 栓子的心情振生似乎都能理解,他沉默片刻:“回来就好!你回来是待在安平还是县城上班?” “估计要来回跑!”栓子说罢便看了看驴子又看了振生。 “别惦记我这驴车!” 栓子忙摆手:“不敢不敢!” 振生随即笑道:“我还有辆二八大杠,你来回当腿脚用怎么样!” 栓子大喜:“太好了,你别说,还是你知道我心思。我这都没开口,你就知道我想啥!” “废话,你看看驴再看看我,难道觉得我两长的像?你一撅腚就知道你要放啥屁,这还用猜!” 栓子嘿嘿嘿的笑起来:“有件事啊,我怕你还真猜不出来。振生,我跟你说件正经事,你得帮我!” “你还有正经事?说罢!”振生从走的并不快的驴车上跳下来,从栓子手中接过缰绳,这样两人并排似乎说话更方便了许多。 “我这次回来的工作,是负责咱们安平和附近几个村的土地改革的事。”栓子说道这顿了顿。 振生看了一眼栓子,眼睛里带着疑问。 “土地改革,就是要推翻封建地主的土地所有权,将土地分配给了没有土地的农民。”栓子解释道:“这是好事,你想,农民自己有了地,就可以安家立命....” “你说的我明白,不过这事我帮不上你什么,我家没地....” 栓子一抬手拦住了振生的话:“别说帮不上,我是粗人大字都不认识几个,有些重要的事我还指望你帮帮我。另外,你家是没有地,可据我所知你大伯家可是有不少地.....” “那是他家的事,跟我家也没关系,况且大伯一家人早跟着振宗去了南京政府那边,这么多年都没回来,以后也不知道回来不回来,你们爱怎么改怎么改。” “啊,是,这样!”栓子若有所思的点点头:“还有一件事,就是雷伯家的情况....” 振生拉着驴子诧异的看着栓子:“怎么不叫干爹了?” 刷子脸上有几分为难:“别瞎喊了,我正经干爹就是孙爹,雷鋊的事也过了这么多年了。你别打岔,我是说雷伯家的地也要做雷伯的思想工作,你能不能帮忙!” “你是傻了还是疯了,雷家的地头些年被林大陷害那次早就卖掉了,现在雷家就还有套老宅院,你要不也也革了?” 栓子一拍头眼睛一亮:“嗨,还真是的,你看我这事儿,我这回来别的事都不发愁,就发愁怎么见雷伯呢!” “你还知道愁!”振生哼了一声,吧啦吧啦栓子让他朝车后面挪挪,自己坐上。驴子也小歇了会,一口气可以赶回安平村了。 驴车进了安平村,栓子跟振生道别:“我先回去看我爹娘,明天我去看叔,对了还有新嫂子和大侄子!” “行,你这一路也辛苦,明天中午直接来!酒就摆那,有你喝的!”余振生指了指雷家大院前的空地拍了拍栓子。 栓子笑着应着,又稍微有点疑问,振生孩子的满月酒怎么摆在那里,又一想这村子就那快地方豁亮便也没再深想。 安平村迎来新生命,一场格外热闹的满月酒,在雷家大院外的空场地摆了八桌,请来的做饭师傅带着小工在旁边打的棚子忙的热火朝天。 雷家大院里一套房子里更热闹,一声婴儿的啼哭便引来周围人的哄笑。“这小家伙气真足,这大嗓门比我家虎子声还大!” 振生娘忙从栓子怀里接过孩子,振生笑的格外开心:“以后,他们小哥俩可以一起玩!” “嫂子呢,这出了月子能见人了吧?”栓子半开玩笑的说着。 “能见能见!刚还说了,谁都不见也得见你,这不是来了吗?”栓子娘抱着婴儿掂着,那大嗓门小子果然安静下来,接着门一开雷春玲走了进了:“栓子哥,好久不见了!” “春玲?!振生?你们,你们是?!”栓子一下怔住,他要命也想不到,振生竟然娶了雷春玲。 不是,振生的媳妇怎么会是雷春玲,要是雷钰还活着,那他们两个不成了连襟.....这不是重点,重点是怎么是雷春玲,那个红袄小女孩,如今都是孩子他娘了。再说,振生多大,现在三十岁了吧,春玲多大,十七?还是十八? “怎么了,叫嫂子啊!”振生拍了一下栓子。 “啊!”栓子猛然反应过来!“嫂子!嫂子,这事闹的....”他嘿嘿的笑着。 “看你这样,我郭伯伯没跟你说?” “嗨,昨天见我爹娘倒头就睡,我没问,他们也没说,这事.....真是好事啊,可振生你咋一直没说啊。” “这有什么好说的....”振生笑着看了看满面绯红的雷春玲。 那年,振生跟着严彩凤进了雷家大院,雷春玲从屏风后面探头偷偷的看着余振生,却被振生发现了,两个人都呆楞一下。一个是再次看到小先生,十六岁少女春心萌动,以往她听到的都是这位小先生如何打拼在天津立足。 而余振生看到了那个大眼睛的红袄姑娘,一下成了亭亭玉立的少女,她的眼睛那么清澈,接着她笑着跑回去。而且是直接跑道雷霆那里对她爹说:“爹,我要嫁人!” 第二章 看看谁来了 雷家大院虽没有张灯结彩,但却看上去十分喜庆和热闹,今天是晋文的满月酒,院前的空地摆上了酒席,乡里相亲的都来祝贺。 相比外面的热闹,院子里显得安静了许多。 雷家已经败落了,家里只有些老式的陈旧家具,但好在严彩凤和春玲都是利索人,几间屋子都打扫的干干净净。 雷霆正坐在正房的客厅里,他看上去苍老了很多,身形也似乎没有从前魁梧,他的脸上没有太多的表情,听了栓子大致讲了分别的经历后,他在桌脚轻轻的敲了敲烟杆。 “你说的事,我都听明白了。”他打眼看了一眼一旁的严彩凤:“去把房契地契都拿来。” 彩凤立刻站起身,栓子急忙起身说道:“婶,不用拿,今天我也不是谈公事来的。再说您的情况我也了解,我们目前也只是针对耕作土地进行改革,这居住的房子上面也没说怎么改。” 雷霆哦了一声,声音拉的有点长:“那就是没事了?振生,外面的事还多着,你别让春玲一个人张罗,请郭同志出去吃酒吧。”他站起身背着手转身就朝着里间走去。 房间里余振生和栓子面面相觑,严彩凤尴尬的笑笑:“栓子,你雷叔这几天身子不大舒服,你别介意。” “瞧您说的!”栓子脸上挂着笑,心里一阵嘀咕,不由地狐疑的朝余振生看去。振生微微皱了皱眉,随即便拉起栓子:“走,咱们去棚子,我爹和你爹都等着你喝酒呢。” “你瞧你,人家现在可是县里干部,你要是把栓子得罪了,以后咱日子可怎么过!”一进屋严彩凤不满的数落着坐在摇椅上雷霆。 “该怎么过还怎么过!” “他雷伯,雷婶,就快开席了,你们赶紧来!”窗外有人高声催促着。 “就来就来....”严彩凤一边回着一边去拉雷霆:“别墨迹了,外面人都催了,你瞧你还摆上谱儿了。” 雷霆顺着严彩凤的拉劲儿站起身:“你懂个屁,今天是晋文满月,人家是红眼借咱们的地办事,咱们可是客人。本来振生这小子就忌讳人家说他入赘啥的,咱们大张旗鼓张罗,回头他脸再挂不住。” 彩凤一百个不情愿,她撇了撇嘴:“有啥挂不住?咱就这一个闺女,院子给他们留,屋子也给他们住,不是入赘还是啥。我看振生没事,就是余二河酸的很,再说了这婚事本来就是你答应的,要我一百个不乐意。” “停!”雷霆瞪了彩凤一眼,心里生怕她说错话让人听到,不用问彩凤那套理论就是自己家好歹是大户人家,振生家虽不是自家佃农可家庭条件一般,振生又是伙计出身之类的。 严彩凤脸一沉,雷霆就拉着她低声道。“其实我也不乐意,现在一看恐怕还真有点后悔!” 雷霆年轻的时候也是个风流的人物,家里还有两个姨太太,头些年家里落魄的时候就严彩凤陪着他,夫妻的感情自不用说,更何况这些年过的日子对雷家来说确实有些苦,老了老了雷霆反倒多看了些彩凤的眼色。 “后悔也晚了,你不乐意当初还同意?”彩凤反问道。 “我们就这么一个闺女了,振生这小子你别看现在家,他的心可大着咧。人家在天津卫混的好,要不是打仗能窝在咱这地方?我不乐意可不是像你,嫌弃人家年岁和出身,我是怕他早晚要走,到时候咱们春玲也就跟着走。” 彩凤轻轻的哎呦了一声,脸上又后悔又懊恼,但随即又笑了:“那怕啥,咱也去啊,我还能看我妹妹,也不知道彩娥现在怎么样了。待会我问问栓子” “不许问,少跟他打交道!” “为啥?”彩凤颇为不解。 “人家是官,咱是民,少攀扯!再说,我怎么就嘀咕,栓子这一回来,怕振生也该走了。” 男人是了解男人的,更何况雷霆也是从年轻时候过来的,一旦见过外面的世界,再回到这小山村是怎么也呆不住的,哪怕是县城也容不下男人高飞的心。振生看似追求平静,但他所作却从来不平静。更何况振生远没到安居乡下或者在县城做点小生意养老的年纪,振生不说只是因为离家多年想多陪陪余二河夫妇,更因为还没有激发起他想出去的引子,而栓子可能正是这个引子。 栓子正兴高采烈的端着酒杯,拉着振生讲述这些年外面的事情,振生的眼睛里跳动着羡慕,讲到天津的人和事,振生砸了砸余光看到走过来的雷霆夫妇,便把想说的话咽了回去。 直到酒席散去,振生才得空拉着栓子,看着师傅们拆棚子打包带来的家伙什振生问道:“栓子,我听你说了那么多一直想问你,振家怎么样了。” 栓子摇摇头:“我出来的时候没回天津卫,只是托人给他们娘几个带信儿让他们来山西,不过你放心早之前我听说振家还跟着贾丰呢,你走以后超哥找人安顿了师娘他们,说是院子还回来了,不过门面没干开就租给贾丰他们开个木器行。你放心,念知来了你就什么都知道了。” 振生轻轻的叹口气,他的心里多想回去看一看,看看振家,看看共事多年的朋友,看看自己的宅院.... 而此时,余晋文安静的睡着襁褓里,他完全不知道,父亲余振生给他铺垫的是一场什么样的人生。 晋文的出生给余家和雷家都来了喜悦和希望,他如同掌上明珠被四个老人哄着抱着,那双大眼完全承袭了雷霆,雷春玲的特点,高鼻梁和不大发胖的小脸有有五六分余振生的模样。 他知道自己家很大,家里人很多,爷爷奶奶姥姥姥爷,还有两个姑姑,四个姐姐。还有郭家的叔叔婶婶,小玉姐姐,还有大虎哥哥..... 那是一个晴朗的日子,快到太阳落山了,晋文和往常一样坐在大虎的腿上,大虎则坐在石墩上看着女孩们在踢着沙包。 两个身影从巷走来,她在他们面前停下,女孩子们也停下,她们不约而同的看着这个漂亮女人的身影。 女人十分白净,两个辫子整齐的搭在肩头,辫稍用彩色的宽绳子扎着看上去很俏皮。 “爹!”大虎把晋文从腿上放下来,扑向栓子!栓子一把抱起大虎,有单手抱起晋文。 “诺!这就是你外甥.余晋文!” “哎呦,这小脸俊的,真像我春玲姐!”女人伸手在晋文的小脸上捏了捏。 晋文摇着头躲开了她的收,然后就喊着:“回家,回家!” 栓子笑着:“我先把这小子抱进去,振生这会应该还没回来,我先送你去雷叔那!” 张蕊笑了笑:“也好,我去看看我姨妈,等下振生哥回来你带他去找我!” 说话间余老太从门里出来:“栓子回来了?咦?”她咦了一声,上下打量着眼前的女子。“这姑娘.....你找振生?” “是啊大娘,您不记得我了?我是张蕊啊,我是来请振生哥回天津的....” 张蕊这么名字又陌生又熟悉,眼前的姑娘看着也有几分眼熟,余老太却只听到几个字,振生要回天津,她慌神的看着栓子捉急火燎的问道:“栓子,咋回事,振生什么时候要去天津?他没跟我们说过啊,他走了孩子媳妇怎么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