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家出走,走出一座茶叶城》 第一章:卷款潜逃 1980年,细雨刚光临过的傍晚,青山峻岭的粤北山区小北村。 土砖瓦房在青山绿黛中显得格格不入,几只飞鸟寂寥的盘旋在竹林之上,泥泞的小路沿山而上,雨后的道路坑洼不平,一不小心,脚下就是悬崖万丈。 贫瘠,逼仄。 繁华是城市的假象,寂静是山村的常态。 但今晚的宴席打破了这种常态。 红绸布绿罗衣,竹棚搭建的戏台上贴着“龍鳳粵劇團”五个大字,舞台背后清一色穿着扩口中袖的广绣企领长袍、腰扎“板带”的演员在镜子前慢条斯理的描妆。 “快,抓紧状身,宴席要开始了。” 剧团团长刘辉抹了抹额头上的汗,横着食指对描妆的人都扫了一遍,蹙着眉头让助手对凤冠霞帔轻拿轻放。 “哎呀,催什么,眉毛都画歪了.......” 花旦娇嗔一声,男人们瞬间酥绵了起来。 与后台的混乱相比,舞台外人群乌泱泱一片,端坐在竹凳子上七嘴八舌的讨论着。 废弃木头雕刻而成的巨大茶桌霸道的放在人群前方,采茶队的张武咿咿呀呀的哼着粤剧。 “一洗二泡三精华!来,试试今年的新茶。” 看见托着竹烟筒吞云吐雾的老余和采茶工们走过来,张武大声朝他们吆喝着,皮笑肉不笑的脸上写满了得意。 “老张,你捻起个兰花指泡茶,牛高马大,小心别人说你乸型(娘娘腔)。” 老余抄过一旁的竹凳子一屁股坐了上去,自顾自翘起了二郎腿。 “啊呸!顶你个肺,我孩子都打酱油了,你扯什么狗屁。” 老张朝地上吐了一口,老余端起桌上的茶杯啐了一口说:“稍安勿躁嘛,最近肖尧的客户刘老板的白沙山茶交货了没?” “三天后。”老张盘算着。 “听说迟点实行包产到户,咱还能吃香喝辣吗?” 老余瞥了淡定的老张一眼,抓起盘里的炸竹虫扔进嘴里。 “船头惊鬼船尾惊贼,上有政策下有对策,真要实行,日子还远着呢。” 张武拿出竹蒲扇赶着蚊子,背后人堆传来一阵喧嚣。 “谁那么大动静。”采茶队搬运工小力匆忙赶来,掸了掸身上的茶叶碎。 “还用问,一个女人三个墟,可以成行成市(集市)的,就只有江皓了。” 老余转头看着一个个青春狂热的身体,摇头蹙眉。 只见一群女采茶工围着一个看起来个头不高,肤色黝黑且精瘦的年轻男人,熙熙攘攘之中只见男人一脸无奈羞涩。 小力却满脸的艳羡。 “你也不管管江皓,比那些唱戏的还风流。”老余不齿。 张武冷哼一声,抓了一把瓜子壳扔老余身上。 “你估个个都好似你甘咸湿咩,江皓出名的担屎五偷食,都话18岁卜卜脆,如果不是他家太穷,早成家了。” “我看啊,不是别人拣他,是他眼角高。”老余泛黄的指头从兜里掏出烟丝塞在烟孔里,摇摇头感叹。 江皓借着巧力,皮笑肉不笑的逃出重围,窸窸窣窣的逃到张武边上,抄过竹凳子一屁股坐了下来。 嘶!“今天的数。”江皓从本子上撕下一页纸递给张武。 张武看着纸上的数字,不可思议的看着埋头狼吞虎咽花生米的江皓。 “300斤!你小子可以啊!” 张武使劲一拍江皓,差点把江皓喉咙的花生米给拍了出来。 “湿湿碎啦。”江皓瞟了眼舞台上依旧没有动静,回了句。 “这下老张你不用愁货期了。” 老余挑眉看了眼江皓,哼,年轻人就是不知天高地厚。 张武喜上眉梢,抬眼一看,舞台灯光霎时亮了起来,只见两个青衣挥舞着水袖施施然出场,一段念白行云流水。头顶凤冠的花旦出场,开腔一嗓子让人浑身酥麻,场下瞬间沸腾起来。 “好戏总算开场了。” 半山腰锅耳状的客家大屋角落里,一个提着破旧公文包的黑影朝灯火通明的村庄望去,冷哼一声后匆忙离去。 经典粤剧《帝女花》的旋律响彻山间,哀怨婉转。 老余兴奋的跟张武说:“那花旦,哎呀,真系靓爆镜。那身段柔软的,真让我睡一觉,这辈子都值了。” “咸湿鬼。”江皓看不过眼,怼了一句。 “啪!”老余一拍桌子,边上的人都看向这剑拔弩张的场面。 “这采茶队就你江皓君子!还不是穷到连个老婆都娶不了。” “别,别闹,看大戏呢,你们倒抢戏来了。” 张武正要调停,起身就看见村支书李长生从村口匆忙走来。 李长生拿出白色手帕,一直擦着额头不断沁出的汗,抄起桌上的茶杯囫囵的喝了起来。 “李支书,怎么了?”张武看着他一杯一杯灌着,心却提到了嗓子眼。 “收货的日子不是还有三天吗?”江皓给他再斟了一杯茶。 “收啥货,人跑了,钱都没了。”李长生嚼着肉,又啜了几口茶。 砰!张武手中的茶杯应声落地,脑海里全是肖尧那张嬉皮殷勤的脸,那些打包票的话像苍蝇一样嗡嗡作响—— 两千斤,刘老板要得急,交款方式跟以前是有点不同,但人家要得多,肯定要先收到至少一半的货再付款啊。而且有我在,怕什么...... 江皓回过神说:“您意思是肖尧卷款跑了?” “是,老张托我收款,顺道开个收据给肖尧带给客户,我去那店找肖尧,别人说压根没有这号人物。” 李长生看着张武攥紧双手,气得脖子青筋暴涨的样子,没敢再说下去。 “肖尧,你个扑街!”张武气哄哄的抄起凳子就想朝村口走去。 所有人都被他的吼声给震慑,舞台上的演员也停住了动作,纷纷看着台下这出现实大戏。 江皓赶紧上前挡住张武,把凳子抢了过来。 “师父,事情发生了就解决它,要杀要剐都要找到人先啊。” “对啊,老张,他都跑路了,你去了也是白去。” 老余把烟筒扔下,扯住张武的手肘。 “这个刘老板前期要的几百斤货交了,货款没了,我怎么给采茶队和村里那么多人发工资,你们告诉我。” 张武只觉自己晦气得很,贪心误信小人,抄起桌上的碗碟统统摔到墙角。 “我有办法。” 第二章:众筹 这方戏唱罢,竹棚被剧团的人着急忙慌的拆着,人群散去。 炒茶房里的炊烟已然熄灭,但旁侧的采茶队办公室却灯火通明。 一屋子的人都像热锅上的蚂蚁,张武扒拉着头发踱来踱去,地上布满了长短不一的烟蒂。 胶着,失措。 “江皓,快说说你的办法。” 张武伸手指着江皓,眉心都快蹙成个一字了。 采茶队的骨干们都围坐在掉皮的长条木凳上,江皓只觉四周投射而来都是期待夹杂质疑的眼神。 “我猜肖尧逃到省城去了。” 江皓肯定的语气,让张武彷如看到了曙光。 所有人都开始低声讨论着。 “你凭什么这么肯定?” 老余挑起眉头,斜睨着江皓。 江皓默不作声,从裤兜里拿出一张收据,老余急不可耐的接了过去。 红白底色的收据抬头上赫然写着:芳村茶滘茶叶批发店。 张武探头看了眼,说:“呢张野点来的?” “肖尧来签合同那天,从裤兜漏出来的,我觉得他有问题,就把收据收了起来,所以我估摸他就藏在省城。” 老余冷哼一声,唱反调说:“单凭一张收据,儿戏了点吧?” “芳村茶滘街是省城最多茶叶制造厂的地方,他既然要骗人,那里自然机遇更多,这收据就恰恰说明了这点。” 江皓听过说书佬描绘芳村茶滘的盛况,花卉胜地、最大的芳村客运码头、制茶厂林立......想起来依然心生向往。 张武正想说话,外头就传来喧闹的声音。 “老张出来!结工资!滚出来!” 屋里围观的人坐不住了,纷纷走出去。 “谁他妈走漏的消息!真系坏事传千里。” 张武拔腿就想出去,却被老余拉住。 “你躲屋里,我来解决。” 张武甩开老余的手,正气凛然的说:“躲什么躲,既然来了,几大 就几大,烧卖就烧卖!” 江皓尾随其后,抄起桌上的账本走了出去。 乌泱泱几十号人站在空地上,山间细雨飘落,夹杂着初春萧瑟的寒风。 “残鸡英,你们想造反啊?” 张武看着为首的是平日采茶队有名的泼妇刘英,便吼了一嗓子,底下吵嚷声顿时消失了。 残鸡英眼珠子轱辘转动,扫视了一下身边人的神情。 跑张武跟前雄赳赳的说:“别人都说中间人卷款跑了,货交了工资没发,你是不是也准备连夜潜逃啊!” “对啊,可不能跑,跑了我们吃啥!”底下有人附和着。 众人目光如炬,仿佛要把张武给五花大绑。 “我真要跑的话,还会在这开会吗?用点脑子行不行!” 张武往地上吐了一口,跟泼妇吵架,晦气。 “那你倒是先把我们工资给发了啊。”刘英双手叉腰,大有殊死搏斗的架势。 江皓看群情汹涌,抄起旁边的凳子一脚跨了上去。 只见他轻摆双手示意众人。“大家安静一下,听我说!” “小皓,你站那么高干嘛,快下来。”采茶队饭堂素姨见状就要拉他下来。 “素姨,让我说几句。” 细雨洒在每个人脸上,一双双眼睛雨水迷蒙的看向江皓。 凝重中夹杂着希望,仿佛那是最后的救命稻草。 江皓打开手中的账本,举在众人面前。 上面全是密密麻麻的数字,以及一页页的核算表。 “采茶队是村里唯一的生计,迟点取消承包制,实行包产到户,到时免不了为山茶的销路发愁,是张队长一直在想办法解决这问题。这账本是去年的采摘数和销售记录,没有张队长,我们压根没有出路。这次的确中间人是卷款跑了,但这是意外,给我们一点时间去解决,至少不要添乱。” 老余叼着烟猛吸,却被呛了几口,咳嗽声打破了这拉锯的紧张感。 “老余,怎么哪哪都有你。”底下有人起哄道。 “行了行了,赶紧说正事。这事到底怎么个解决法?我们要生活,这工资总要发吧?” 刘英少有一次可以抓着鸡毛当令箭,自然不会轻易放过。 “工资我不会欠大家一分,只要我找到肖尧这扑街,我保证立刻给大家发!” 张武中气十足的回应,让刘英气焰灭了一半。 “张队每个月都正常结工资,这事是摊上了,我们不能只顾自己的一亩三分地啊。而且,我知道怎样找到肖尧。” 江皓轻飘飘的话却惊起一地雷。 “既然你知道他在哪儿,我们就一起去把他绑回来!” 小力在底下激情澎湃的怂恿着,恨不得抄起家伙就跑。 江皓看着众人怅惘的样子,脑海里生出另一个念头。 “我猜测他去了芳村茶滘,但我们这里没有车下省城,要去也不可能一个人,如果一群人去,那路费......可能就得大家帮忙了。” 张武看江皓为难的卑微眼神,转身从屋里拿出一叠报纸包着的东西。 “拿着!”张武把那叠钱塞到江皓手心里。 所有人面面相觑,左顾右盼。 “你们紧张什么?这些路费都会用来找肖尧,只要找到他,这钱一定还给大家。如今采茶队为了赶这批货已经垫支了不少,实在没办法。小北村可不可以生存,就看大家了。” 江皓面落难色的看着底下黑黝黝的面孔,算是承诺也是请求。 老余吭哧几声,也从兜里拿出发黄的布包,手指伸进嘴里抹了点口水,一张一张细致的数着钱,拿出一小叠,眼一睁一闭,递给了江皓。 “哟,老余你甘爽快,就不怕你屋企那只母老虎知道了将你耳朵都揪掉。” 老余的死对头李阳在底下起哄道,老余的脸一阵白一阵红。 “揪你老母,这大难当前,谁都应该义不容辞,你要拿出我这么多钱再来笑话我。” 老余气急败坏道。 “江皓做事向来稳妥,我们信你,我凑一份。” “我也凑一份!” “我也凑!” ...... “小力,登记一下,以后方便还给大家。” 李阳和乡亲们纷纷拿出口袋仅剩的钱,小力忙将桌子摆出来,逐一登记。 夜虽微凉,几只飞鸟借着山村微弱的光亮盘旋着,星光火燎通透,照着这热闹的小北村。 江皓正清点着路费,只见村口一群人匆忙而至,异常骚动,声势浩大。 “张武你这孙子出来!今天必须给我们老大一个交代!” 第三章:无边黑夜 张武抹了把脸上的雨水,眼睛眯成一条线,从缝隙中才看清来人。 来人气势汹汹,膀大腰圆,脖子上一条粗金链子,唯一突兀的是脚上趿拉着拖鞋。几个一身黑衣的跟班跟随其后,阵仗庞大。 原本为了讨薪的小北村村民们看此架势,都纷纷回头凝视这群不速之客。烟雨笼罩半山腰,忽如其来的横风扫过,乌云密布,波谲云诡。 来人叼着牙签,呲咧着嘴扫视着他们,哼笑一声却没说话,眼神里充斥着匪气与凌厉。 江皓拨开水雾定睛一看,来者正是这批两千斤茶叶的买主刘老板,肖尧是对接他的业务,现在人跑了,刘老板估计怕货供不了,倒是先来算账了。 村民们也不敢怠慢,自觉让出了一条道来。 人群散开,瞬间让刘老板看清了对面张武眼神闪缩,挠头抓腮的样子。 张武勉强挤出一丝笑容,强忍心虚,迎了上去。 “老张,谈谈?” 感觉到刘老板直勾勾的盯着自己,张武只觉身体里的毛孔开始攒动,毛骨悚然。 所有人都在屏息看着这场大戏,雨水淅淅沥沥,总是这样不大不小的下着,既不是盆瓢大雨,又不是毛毛细雨,让人躲也不是,不躲也不是。 张武看自己躲是躲不过去了,只好掏出兜里印着“大前门”的烟盒,倒了一根出来毕恭毕敬的递给刘老板。 “哇,都说大人物吸大前门落落大方啊。老张,你还藏着这好东西呢。” 老余看见好烟就两眼发光,语无伦次,完全忘了现在紧张拉锯的氛围。 老张只好白了他一眼。 “来,刘老板,先整支烟。” 刘老板嗤笑一声,坐在手下拉过的板凳上,眼睛直勾勾盯着张武。 火柴划过盒子,火光滚烫,沾上烟尾巴,瞬间丝丝燃起。 “老张,搞花样没用,赖不掉的。” 刘老板深深吸了一口,冷脸瞧着张武哈腰点烟的样子。 张武看了眼四周的人群,除了干着急的村民们,刘老板背后的几个黑衣大汉还刻意朝他耸了耸肌肉。 四周寂静得只剩下蚊子的嗡嗡声和人们的呼吸声。 暗流涌动,仿佛下一秒谁伸个手指头就会触发冲突。 “肖尧个扑街,收了一半货款就跑了.....” 啪! 刘老板用力朝桌子一拍,全场的人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张武瞬间噤了声。 “一半?!这孙子可收了我全款!” 刘老板一脚踹翻板凳,把烟头朝地上一扔,脚狠狠的踩在上面。 平地一声雷,张武听到这消息,只觉眼前的夜更黑了。 江皓趁着几个黑衣大汉不注意,偷偷的把旁侧桌上的小棍子给藏在衣袖里。 张武心里嘀咕着,肖尧这扑街,吃两家茶礼,在他这拿提成,在刘老板那卷全款,真是左手倒右手,倒进自己袋口。 “刘老板,他只给我结了第一批500斤的钱,其他没有。” 张武收起疑虑,一副坦荡的神情看着刘老板。 “他妈的!来人,把这的货给我带走!” 刘老板擦了擦有些发痒的鼻子,手下瞬间把张武围了起来。 暴戾,对峙。 眼瞅着刘老板的手下一哄而上,张武被围住,紧握拳头,脸上青筋爆现。 冲突一触即发时,江皓趁势窜到刘老板面前,把他挡了下来。 刘老板上下打量着眼前这毛头小伙子,说:“你小子,几个意思?” “这是肖尧欠你的,不是小北村欠的。你要算账,找他去。今天你敢动小北村的财产,我答应,他们都不会答应!” “对!不答应!不答应!”原本围观的村民们一哄而上,将他们几个围了个水泄不通。 江皓坚如磐石,稳稳的伫立在他眼前,凌厉的眼神倒有超出他年龄的气场。 “好,你们有种!敢围我,你给我记着!” 刘老板怒指着江皓,他却不为所动。看周围人多势众,还有张武那随时准备战斗的架势,只好败下阵来。 “走!”刘老板双手背在后面,一群随从蜂拥而去。 刘老板快步疾走,脚踢到一块破石头,差点摔了个四面朝天,自觉脸上无光,忿忿不平的被随从扶着离开了。 看着老刘身影消失在村口后,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气。 张武脸色凝重,一屁股瘫坐在竹椅上。 江皓面朝所有人说:“报了名的,明早5点出发!辛苦大家了!” 江皓工工整整的给大家伙鞠了一躬。 “唉,他们也不容易,我们散了吧,都散了吧。” 人群中不知道是谁扔下这么一句,瞬间人群做鸟兽散。 刘英只觉面子挂不住,嚷嚷道:“不是说好讨工资吗?哎,你们,你们别走啊.....” “呸!你个残鸡英,还嫌不够乱啊,我秃头扫把赶你走。” 老余的架势让刘英落荒而逃。 空旷的场地上,顿时只剩下张武、老余和江皓。 夜色微凉,雾水笼罩,池塘里的青蛙呱呱叫,清脆响亮。 春天的寒潮让张武打了个冷颤,吭哧几声后,朝江皓问:“有信心吗?” 江皓双手一撑,转身坐在了破屋剩下半截的石墩墙上说:“没有。” “那你还要我们捐路费?” 老余气得抄起烟筒猛吸了几口。 “不去找,等着被人占便宜吗?” 江皓扯了一条狗尾巴草,咬在嘴里,吊儿郎当的晃荡着两条腿。 肖尧曾说过2000斤茶叶分三批交付,刘老板说的给了全款到底是真是假? 江皓在心里细细盘算着,原本的朗月星空,此刻蒙上了一层厚厚的乌云。 张武轻叹一声,起身对他们说:“刘老板是黑白通吃的,大石砸死蟹,找到肖尧才能解决。怪我,当时江皓说肖尧不可靠,我就盯着那俩钱,唉,连累大家了。” 张武蹲在地上,扇了自己两巴掌,两手揪着所剩无几的头发。 “老张你别这样,都说人无百日好,花无百日红啊。” 一阵寒风入肺,老余连连咳嗽着。 江皓看向张武,只见他抬头注视着天空,不发一语。 夜朗星稀,黑色的夜无边无际,映衬着小北村黑暗的一天。 脚下的路,何去何从...... 第四章:一路向东 一声鸡啼划破寂静的村庄,露白雾晓,早春凌晨的天色依然有些漆黑。 虽然才凌晨五点,但几乎所有人都起了个早。 家家户户提着大大小小的包点、番薯和卷粉之类的等在空地上。 江皓背着破旧的布包,脚上还是那双磨薄了底的布鞋,笔直的站在空地中央朝不远处张望。 小力和村里的四个青壮年背着包慢悠悠走着,睡眼惺忪的打着哈欠。嘴里叼着几个包子,有一口没一口的咬着。 “蛇仔明,黑眼圈那么重,奋战了一晚啊?” 小力没羞没臊的开着黄腔,倒把众人的睡虫都赶跑了,瞬间都打了个激灵。蛇仔明是几个人中唯一成了家的,自然成了小力调侃的对象。 蛇仔明瞪了小力一眼,一句话没说,却能让人后背发凉。 真是人狠话不多。 “奋战是什么意思?”开口的人长得憨厚老实,话却问得生猛。 “番薯昌,来。” 小力搭着番薯昌的肩头,假装耳语,却忽然大声嚷嚷说:“就是跟女人不睡觉,干那事到天亮!” “哈哈哈哈......” 几个小青年一阵哄笑,蛇仔明一脸坦然,反倒番薯昌脸红到了耳根。 “想当年,我都是折腾到天亮的。”一男的叼着一根草,流里流气。 个头壮实,穿着背心裤衩、脚上耷拉着一双人字拖,二十出头模样的牛精强从后面拍了一下吹水辉的背,差点让他打了一个趔趄。 “吹水辉,少吹两句会死咩。” 吹水辉掐着牛精强脖子,俩人嬉笑扭打起来。 吹水辉自信满满,哪怕他追了阿兰三年依然无果,这事在村里成了笑谈,但吹水辉跟他那粗壮的头发一样,依旧屹立不倒。 江皓瞄了眼办公室的老式挂钟,朝他们招呼了一声。 村民们纷纷拿着东西站在一旁,热切的眼神里包裹着淳朴。 听见动静,张武立刻从办公室那仅有一张破草席的木床上跳起来,一边提着来不及拉链的裤子,走出了屋外。 深夜不寐,又几瓶双蒸米酒下肚,昏睡一夜,差点误了大事。 张武拨了拨稀疏的发根,沾满发油的双手使劲抹了抹满是横肉的脸。 看着人都一一到齐了,张武看着江皓,眉眼有不舍,更多的是担忧。 江皓掏出身上的钥匙和账本,递给张武。 “采茶队的家当,你保管,帮我照看我妈。” 张武想起江皓妈妈最近很少露面,估摸又是老毛病哮喘犯了。 他拍了拍江皓肩头,点了点头。 几个人背起行囊站在一旁,村民们一拥而上,往他们怀里塞包点和干粮。 素姨把包子塞在江皓手里,只是淡淡的看着他慈祥的笑。 江皓打开装满包子的布包看了眼,素姨那一丝不苟的白发整整齐齐盘在头上,就连包子也褶皱分明。 江皓拿着包子,热度从手心灌到心里,一阵阵暖流驱走了春潮的湿冷。 “嗒、嗒、嗒......” 不远处,拖拉机的轰鸣声传来,来人戴着草帽,黝黑瘦小精悍,手臂却满布青筋粗线。 江皓掰开扣住的圆铁条,尾部生锈的铁栏板被翻了下来,番薯昌、吹水辉、小力和牛精强、蛇仔明纷纷踩着尾部空隙卡位,借力攀上了车。 车子还没启动,等在一旁的村民们不约而同从兜里掏出一个个红包,塞到他们六个怀里。 “这是干嘛呀?”江皓拿着红包想要退还,却被张武阻止了。 “出门在外,利利是是,平平安安。” 江皓捏着手中的红包,眼眶有些发热,久久没有言语。 几个人坐在露天的车厢上,手抓着掉漆皮的围板,蹲坐在矮凳子上,朝他们挥手告别。 “突、突、突......” 手扶拖拉机的声音充斥着整个山腰,从客家大屋微弱的油灯光亮下,莽莽撞撞的钻进了泛着鱼肚白的黎明中...... 穿越绵延山腰和层叠山峦,下了拖拉机,登上披着帆布的五十铃fsr五吨货车,整个县城一天也就两三趟这种客车来回芳村。所谓的车厢,就是个简易的铁皮车斗,人手一张的塑胶小凳子毫无秩序的放着,浓重的汗臭味和烟味混杂在一起,多少让人有些上头。 “这破车,还不如走路。”牛精强一脸嫌弃,隔壁老大爷快要把肺给咳出来了,要命的是,他还不捂嘴。 “忍忍吧。” 江皓把布包紧紧揣在怀里,里面装着的是全村募捐的路费,脚上穿着那双破旧的袜子里还夹着一小叠钱,毕竟鸡蛋不能都放一个篮子里。 吹水辉朝车厢左看右看,愣是找不出一个看得上眼的女人。 牛精强捂着嘴,面朝着篷布而坐,无奈又憋屈。 小力突然站起来抓着帆布挂钩,满车厢张望着,刚才似乎有个熟悉的身影一晃而过,但倏而不见了。 “轰......”车子启动了,左右颠簸摇晃,满车厢的人都使劲的在找着力点,把帆布都揪出了形状不一的抓痕。 “蹲下。” 江皓也使劲摇,一手揪住小力衣角,把他扯了下来。 “丢!这么晃法,黄胆水都得晃出来。” 左右颠簸的车辆,缓慢的一路向东。 直到夜幕降临,终于晃到了芳村车站。 番薯昌和吹水辉一直按着出站口旁侧的垃圾桶吐个半死,旁边经过的旅客一脸嫌弃的捂鼻离开。 一出门就看到车站绿色门头的售票厅,立着高高的塑料围牌,上面写满了横排字体,专线车石歧、台城、云浮、罗定、金鸡、斗山......围牌下是“专线班车行李托运处”的招牌。 循着月色的光亮,几个人抄起行李往招待所走去。 小力却停下了脚步,回头看了眼四周,心里犯起了嘀咕。 从坐车那刻起,他就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遍寻车厢都看不到,刚才一下车,似乎又看见了一个若有似无的背影,走了才几步,总感觉背后有人。 不确定是真的有人尾随,还是自己的幻觉,小力茫然的站在那发着呆。 江皓扭头问:“小力,走啊。” “皓哥,好像有人跟着我们。” 第五章:招待所 江皓站在路中央,四周张望,只看到空无一人的街道。 夜里十点多,省城虽然繁华,但人们也早早入睡了。 “你坐车坐花眼了吧,黑墨墨的,鬼影都无只。” 蛇仔明眼看小力不死心的想要找出尾随的人,一把拉过他肩膀往前走。 “好晚了,早点去找招待所吧。” 江皓也扭头开始四处寻觅招待所。 番薯昌和吹水辉几个哈欠连连,脚步浮浮。周遭都是些二层的小平房。路旁皆是盘根错节有些年轮的大榕树,走几步就看见有个青砖黛瓦的祠堂盘踞在街道中央,广东典型的祠堂造型,给这个城区平添了一抹信仰的色彩。 陌生的环境,漆黑的夜色,所幸拐弯后就看见了一家挂着木质牌子的“山村宾馆”的招待所,墙上挂着一串绿色藤蔓,几条五颜六色的彩灯缠在其中,显得流光溢彩。 “就这吧,走不动了。” 番薯昌身型也跟番薯一样圆滚滚胖乎乎,喘着大气把背包扔地上,蹲坐在门口小花坛边上。 “我去问价。” 一进门,昏暗的橙色灯光,立式红棕色木柜上的关公像点着两支红色的灯泡,暗黑中透着点暗红,有种幽暗神秘的感觉。 高高的前台柜子后面藏着一个人,只看见一个光了一半的头壳,还有窸窣的喝茶声。 江皓说完从兜里摸出介绍信,没有介绍信是不能住店的,所以出发前张武让李支书开了介绍信,江皓揣在怀里为了确认没丢,总捏几下,信纸都捏皱了。 “几个人?”招待所的老头一手拿着茶杯啜了一口,嘴里发出“嗦嗦”的声音,抽了口手里夹着的烟,烟雾中只见他戴着老花眼镜眯着眼缝看信纸上的字。 “6个。”江皓看了眼桌子,老头虽然看起来邋里邋遢,但桌面却异常干净,摆放着一叠报纸,写着鲜红醒目的“广州日报”四个大字。 “3块一晚,大房。”老头把价格牌拍在桌子上,在抽屉里拿出一长串的钥匙,借助微弱的灯光仔细找着钥匙上的房号。 老头掐掉烟屁股扔进水桶里,火星湮灭在水中,泛起一丝青烟,在局促的空间中,茶叶的清香味和烟草融为一体,甚是醒神。 江皓没住过招待所,3块一晚完全超出了他的预算,原来听说省城的纸醉金迷不是没有道理的,连住都这么贵了,能不铆足劲挣钱么。 “呃......”江皓低头拿出布包,数着一张张细碎的零钱。老头看他脸色甚是为难,瞧了眼他手上的钱,还有门口坐在花坛边上吊儿郎当的几个青年,当下就明白了他的心思。 “多住几晚,2块。”老头不咸不淡的说,江皓乍一听见,眼里却亮起了光。 “好,先住5晚。”江皓小心翼翼收起布包,看了两眼周遭,转身从内兜里掏出了一张十元纸币,摩挲了两下褶皱,双手递给了老头。 “跟我来。”老头拿着钱放在光下照了一下,转手锁进了抽屉里,抽起钥匙对江皓说。 第六章:薄暮津亭下,余花满客船 沿着十来级木质地板楼梯向上,发出“叩叩”的空洞的声音。 廊房式的建筑结构让走廊看起来更添幽暗,暗红色的灯光与窗外霓虹灯箱相交辉映,满溢的西洋风情。 江皓几个四下张望,生怕错过这个新世界带来的一丝一毫。 老头轻哼着粤语戏曲,走到尽头的房间,咔哒一声,门开了。 “就这。”老头打开门拔掉钥匙,扔下两字,全然不顾他们好奇的眼神,施施然的下了一楼。 门后是三张棕红色木制双人床,墙上突出来的不锈钢横梁上挂着白色圆形的白色蚊帐,圆形幔帐上还绣着粉白相间的彩凤双飞图。床尾后方放着红木桌子,椅子掉了半层皮,裸露的一半原木色显得有些滑稽。 桌面上放着一个搪瓷茶水盘,还有画着两只螳螂的几个瓷杯,旁边立着一个瓶身写着“行政经理办公室”几个红字的不锈钢暖水壶。烟灰缸、针线盒、纸筒凌乱的散落在桌子各个角落,还有那不起眼的桌角旁放着半圈未被点燃的蚊香。 不远处的浴室门口倒盖着两个水泥原色的不锈钢铁桶,在细碎花色的地板上显得尤为突兀。 房间里自带一股潮湿霉化的味道,广州的回南天,春季尤为严重。 蛇仔明捏着鼻子说:“臭,太霉了。” “找个靓妹,就香了。” 吹水辉顺势从内袋里掏出今早在老余那顺来的一根烟,左找右找在抽屉里找到火柴盒,“嚓”的一下,火光就亮了,烟草的味道瞬间填满了房间。 “就会嘴炮。” 牛精强抄起一叠绣着双喜字体的红色毛巾扔到吹水辉身上。 “你去找,我就地证明给你看什么叫厉害。” 吹水辉躺在床上翘着二郎腿,夹着烟猛吸着,褶子在脸上夹成了一条线。 听着这些没羞没臊的话,番薯昌像个含羞姑娘一样躲在角落。 “大家将就几天,找到人就回村了。” 江皓侧对着墙,一边捏着兜里的钱,一边盘算着房费,兜里也就剩九十块,吃饭睡觉,按这架势,撑不了十天就得打道回府了。 “这么大的茶滘,我们从哪找起?” 小力收拾着包袱里的衣服,脱了上衣,露出满是腱子肉的上身,房间里也多了股男人的汗臭味。 “先去收据上的批发店。” “要是来玩的就好了。”吹水辉嘀嘀咕咕道。 江皓掀开有些灰尘的窗帘,推开了做成万花筒图案的花窗,春天潮湿的风从外头顿时灌了进来,街道上行人三三两两,时而有几个骑着凤凰牌自行车的人穿梭驶过。 这就是省城?那个说书人口中繁花似锦的世界,此刻却如山村般宁静。 月亮透下来的光照着江皓发呆迷茫的脸庞,陌生的繁华之地,新鲜又刺激。 兴许是颠簸到黄胆水都吐了个干净,又兴许是向往探寻新世界的期待,六个人辗转反侧,各怀心事。 一夜无眠。 翌日,初春的天亮得迟,少了村里的鸡啼叫早,几个人都起晚了。 习惯裸睡的牛精强四处找自己的内裤,吹水辉看此情景,特意将他昨夜掉落的红色裤子藏在枕头下。看着牛精强尴尬和憋红了脸的样子,一个劲强忍着笑意。 “吹水辉,一定是你,拿出来!” 江皓看着牛精强捂着自己,追着吹水辉满房间跑的样子,一脸哭笑不得。 “别闹了,收拾好,找人了。” 一行人出了门,身后传来前台老头昏睡时均匀响亮的呼噜声。 街道两旁皆是廊房式建筑,带着几根罗马柱阳台的白色房子坐落两旁,这种外廊结构的建筑,被本地人称之为“五脚基”,叫得多了,不知道怎么就被叫成了“骑楼”。而这样的商业建筑物,因为冬暖夏凉,在省城遍地都是,倒也平添了几分异域风情。 “叮叮叮叮......” 几个人朝花地走去,才走了两公里,就看见一座大桥,桥上全是密密麻麻的自行车,穿着各式工人服装的男男女女有说有笑的骑车而行,大桥上连步行的空间都没有了。 一串海鸥穿过大桥,划过上面四个鲜红的大字“珠江大桥”。 “这么多人,是赶集去吗?”番薯昌眼珠子忙不过来,恨不得数个清楚。 “省城哪有赶集,这是去上班,土包子。”蛇仔明是几个人当中唯一见过省城模样的人。 几个人叽叽喳喳议论个不停,穿过大桥的人行道,突然就豁然开朗,桥下是潺潺的珠江水,不远处可以看见一个小码头,水面上停泊着一艘艘编织成藤状篷布的客船,许多人停靠在码头,带着草帽和穿着水鞋的人们把地上一箩筐一箩筐的花束一一搬上客船,水仙、百合、菊花、玫瑰......叫得出叫不出名字的花,全都被人一箱箱或者一捧一捧的交到船主手里。 芳村的路牌上,大多是写着花的名字,比如花地,就取自“千年花埭花犹盛,前度刘郎今可回”中的“花埭”。芳村本土人以花为生,日夜来往的客船,载满了生活的香气。 船夫吆喝着,买家卖家讨价还价,让江皓几个看在眼里甚觉热闹。 客船摇摇晃晃驶离码头,大桥旁侧坐落的红砖霓虹,是他们没有见过的世界。 “我终于明白,说书人那句话了。”江皓看着深色客船与千娇百媚的花束交相辉映,在珠江的潺潺流水上缓慢恣意的漂流着,春天的水雾深重,笼罩起层叠云雾,萦绕在整个水面上。 “什么话?”吹水辉和牛精强们光顾着看桥上的美女,只有番薯昌听了进去。 “薄暮津亭下,余花满客船。” 说书人口中的芳村,带着花卉盛放的繁华景象,亦有如水般的温柔。 江皓话音刚落,小力忽然就从桥边慌张跑来。 “皓哥,皓哥,我刚好像,好像看见肖尧了。”小力抹了几次眼睛,他很确定自己刚才看到桥下码头边的一个背影很像肖尧。 “在哪儿?” “那儿,哎,怎么不见了?刚明明还在的啊......” 第七章:背影 小力指着桥下,却只看到熙熙攘攘的人头,刚才熟悉的背影一掠而过,没了踪影。 正在看美女的吹水辉和牛精强也紧张了起来,江皓探头朝下四处张望,依然没有看到肖尧。 “到桥下,分头找。”江皓说完,和番薯昌、蛇仔明一队朝桥底左边走去,小力和吹水辉、牛精强一队朝右边走去。 如果说桥上是上班大军,那么桥下就是烟火市井,一张张为了谋生而黝黑的脸,挑着担卖杂货的大叔、蹲在角落休息的三轮车车夫、摆摊卖茶叶卖菜的三姑六婆叽叽喳喳聊着天。 停泊的船只后面有座白色水泥造的小楼房,屋顶立着一个“芳村水上塘魚批发市場”的牌子,旁侧在水面上有一艘特别的船,招牌写着“艇仔粥”,穿着塑胶拖鞋的人们三三两两的在这艘不会动的船里头吃粥喝茶,谈天说地。 小码头对面的店铺是个单车修理铺,店铺右边门板用粉笔写着“打气二分”,两分钱可以充满单车两个轮胎,充气泵就靠在门板下,可以自助动手充气。因为方便,所以很多码头买卖来往的人都喜欢在这修车,店里也就络绎不绝。 冰室外头挂着一块餐饮单,竖版的文字上还写着沙示汽水五角一瓶。 几个地痞模样的人坐在冰室里,叼着牙签,看着外头的动静,眼神一直聚焦江皓和番薯昌他们身上,几个人相互打了个眼色。 江皓扫视着一张张陌生又充满生活气息的面孔,又一张张过滤掉。 穿过湿漉漉的街道,客船旁人潮汹涌,一个个蓑衣草帽,蛇仔明和江皓弯下腰一个个找过去,顾不上那些路人看着他们异样的眼神。 “皓哥,那边。”番薯昌从远处的街角拐弯处瞥见一抹熟悉的身影,指着说。 “走!”江皓定睛一看,拔腿就朝那人追去。 三个人气喘吁吁的跑到街角,江皓按住那人的肩头说:“我看你往哪儿跑!” “你们谁啊?”那人转过身来,一脸茫然的看着江皓他们。 又是大型认错人事故现场。 “认错了,抱歉,不好意思。”江皓喘着大气,连连点头道歉。 蛇仔明和番薯昌四周张望,街角全是长满青苔的围墙,压根鬼影都没一个。 “他妈的,个扑街去哪儿了。”蛇仔明一拳打在墙壁上,懊恼不已。 巷口的狗忽然狂吠不止,似乎见到了什么不速之客。 江皓只觉后背吹过一阵风,墙壁外的树枝随着风吹而呼呼作响。 “干嘛呢?”在冰室里的几个地痞一直尾随他们,几个人把江皓和蛇仔明、番薯昌堵在了巷尾。 江皓警惕的看着他们,即使人生地不熟,但眼里始终没有恐惧。 地痞的头看着面前三人瘦弱黝黑,用广东话来说,就是又黑又瘦又鞋抽。 他轻蔑一笑,眼睛一直盯着江皓鼓囊囊的布袋。 “我们没碍着你们吧,多管闲事。”蛇仔明向来是不受气的主儿。 话音刚落,地痞头的手下全都围了上来。 第八章:大战一场 转角的空旷,让树叶被风吹得沙沙作响,乌云飘在上空久久不肯散去。 巷尾的对峙依然僵持不下,江皓把蛇仔明拉到身后护着,生怕对方上来动他分毫。 地痞们步步紧逼,不停向前,快要将他们逼退到角落里。 番薯昌眼角瞥见角落有一堆红砖,控制不住发抖的双腿一步一步往后挪,趁他们不注意,悄悄抓了块缺了一角的砖头,发颤的握着手心里。 江皓和蛇仔明都往后看了一眼,心下一沉。 糟了,这是倔头路。 双方眼神对视,电光火石般一触即发。 地痞头头使眼色让手下左右包抄,江皓眼看势头不对,往后退了两步。 “识趣点就放你们走。” 手下们摩拳擦掌,蠢蠢欲动,村口的狗吠得更大声了。 旁边屋子的大叔往旁边走过,被地痞们瞪了几眼,开水烫脚般逃离了现场。 “你到底想怎样?”江皓看见既然无处可逃,干脆挺直腰杆来个正面对决。 地痞头头朝江皓鼓鼓的布包挑了下眉,满脸盘算的神情里藏着一丝阴险的笑意。 “不可能。”江皓当下意会到,便把布包紧紧拽回身后。 “敬酒不吃,吃罚酒。上!” 地痞大手一挥,四五个手下冲上前揪着三人的衣领逼到墙角里,拳头如雨点般落下,密密麻麻,哀嚎与挣扎声此起彼伏。 江皓不甘被掣肘,趁其不备一脚命中对方裆位,这要命的痛感从躯体传递到神经乃至骨髓,只能蜷缩着身子嗷嗷叫。 番薯昌见江皓如此勇猛,胸口因为激烈的情绪起伏不断,彷如给自己壮胆般怒吼一声,把拽在手心的残缺红砖砸向了对自己拳打脚踢的胖子。 红色的血从地痞胖子的额头汨汨而出,抹了一下。愤怒和恨意瞬间填满眼眶,咬牙切齿的要追赶番薯昌。 蛇仔明向来不会是吃亏的主,他从小就在田头打架,是村里数一数二的狠角色。他冷眼看着揪着自己衣领的不识相的家伙,一手抓住其手腕,一用力,只听见咔擦一声,耳边瞬间响起了甚是痛苦的哀嚎声。 手竟折了。 “妈的!给我往死里打!”地痞头头眼瞅自己的兄弟一个个被这几个不起眼的弱小男人打趴在地,不死心的命令道。 可惜,没人响应,毕竟一个被踢命根子,一个被爆头,还有一个手折了。 呵,一群纸老虎。 蛇仔明拍了拍手上的沙子,江皓和番薯昌都一起上前,双方角色互换,地痞头头眼见无人护卫,眼前三人上前要办了自己,自是渐渐往后方退去。 “我们够识趣吧?”江皓轻哼一声,摩挲着双手,脖子左右活动了一下筋骨,脸上露出了久违的狠劲。 “你,你们,走着瞧!” “别再让我见到你。”江皓一字一句几乎是咬牙切齿的蹦出来的。 狠话说罢,人已经撒腿跑了,三人瞅见地上几个地痞吃疼的惨状,都松了一口气,相视一笑。 三人往闹市走去,江皓下意识的想抻一下布包的绳子,却抓了个空。 “糟了,包不见了。” 第九章:被困省城 广东的春天总是昼短夜长,珠江隔岸的落日余晖使整个水面的粼粼波光铺上了一层金色。 可没过多久,黑夜的幕布便缓缓披上了人间,市场的吆喝声和自行车叮叮的穿梭声此起彼伏,逐渐减弱,湿漉漉的地面上残留着各式各样的菜叶和垃圾。 另一边寻人无果的吹水辉和牛精强、小力三人往桥下一路找江皓他们,桥下的世界布满了巷道,说是九街十二巷也不为过。 从巷头找到巷尾,远远就看见江皓和蛇仔明他们低头弯腰朝路旁两边四处搜寻着什么,夜色暗沉,没有路灯的巷子只能依靠月亮微弱的光照亮前路。 吹水辉几个走到他们身后,牛精强伸手拍了拍看起来着急慌张的番薯昌。 “谁!”番薯昌被吓出一激灵,下意识吼了一句,起身捂着剧烈起伏的胸口,眼角的淤黑被黑夜巧妙的遮了起来。 “是我,你们干嘛呢?” 一听是牛精强的声音,看到他们几个来了,江皓和蛇仔明也停止了寻找。 幽静的巷口,时而有几辆自行车经过,村民们的屋子相继亮起了灯光。 吹水辉看见江皓脸上凝重的神情,还有蛇仔明手上红色的伤痕,他们之间释放出来的诡异气氛,让人疑虑更重了。 江皓看了几眼每个人期待答案的神情,想想自己的疏忽大意,一时间挫败的抱头蹲在地上。 “哎,到底怎么了?你说!” 牛精强性子急,瞧江皓不吭声,就指着蛇仔明一再追问。 “钱不见了。”蛇仔明的话让其他人咋舌,无法相信这事实。 这路费统共就100元,除了交了房费,以及江皓鞋子里藏着的20元,剩下在包里的70元统统没了,这就意味着,他们被困省城,没有路费,别说找肖尧了,能不能回小北村都成问题。 江皓自觉无颜面对,神情黯然的低着头,喃喃自语的说:“是我不好,弄丢了包。” “怎么钱就没了?你们的伤怎么回事?”小力咋咋呼呼的问。 “和地痞打了一架。”江皓摸了摸嘴角的淤青,仔细回想到底是谁拿走了他的包。 看着他们的伤,还有莫名丢失的包,不知内情的三个人也瞬间明白了几分,初来乍到,被地头蛇教训和盯上是常有的事,有些村里的老人去过省城的,回来都会说起这些地痞流氓,常年占据芳村一带,以保护当地秩序为名收取费用。 真是晦气。蛇仔明只觉憋屈,抹了下手上的血,指尖传来微微的痛感。 吹水辉顿时没了往日的嬉皮笑脸,牛精强忍不住胸腔的愤懑,蹲在墙角生着闷气,番薯昌顾不上闹情绪,只是继续埋头找着,生怕错过遗漏的地方。 小力瞧着如此低气压,也都不敢追问下去。 初到省城的惊喜和期待,都在这一天消磨殆尽。 四周传来家家户户的饭菜香,以及一家子谈天说地的温馨场面,夹着当地口音的粤语,让他们越发想家了。 “咕咕......”几声不合时宜的饥饿声响亮得很,打破这忧虑愤懑的氛围。 “嘿,我,我饿了。”番薯昌不好意思的摸摸肚子,不自在的抹了抹脸。 江皓见状,甩了甩脑中纷乱的思绪,起身说:“走吧。” “哪儿去?”小力问。 “吃饭。” “可是哪儿还有钱啊?” 江皓脱掉鞋子,伸手掏进袜子里头,抽出两张10元来。 “靠!臭死了!” 众人假装捂嘴,看着这崭新的钱,寂静的巷口顿时响起了嬉笑打闹的声音...... 困境又如何,明天事,明天再想辙吧。 江皓看着他们几个没心没肺的样子,才舒了一口气。 第十章:分歧 好不容易告别了回南天,微风吹来不再有潮湿的黏糊感。 不锈钢交叉桌底组成的简易黄色圆餐桌,几张红色的塑胶半躺椅,餐桌旁坐着一个个穿着白色短袖衬衣和黑色短裤、脚上一双人字拖的食客,吃饭的地方并没有局限在室内,而是霸道又接地气的摆在一个个路口或者街头。 放眼望去,大排档一个个占据了整条街道。从街头到巷尾,好不热闹。 一个煤气瓶、火气十足的炒锅不停的把食材颠覆抛离,飘荡在锅炉上方的油烟以及食材滋滋作响的声音,都是芳村街头深宵大排档的常态。 “老细,来多个炒面、炒田螺!” “整碟炸竹虫!” ....... 此起彼伏口喊式的点餐声,白粥、各式镬气小炒、海鲜鱼类在菜板上被一一分解处理,绵密氤氲的人间烟火气升腾不息。 餐桌上东倒西歪着三五瓶广州啤酒厂的广氏啤酒,几杯澄黄色的液体下肚,吹水辉几个只觉脑袋有些昏沉。 捏着兜里仅剩的20块,江皓吃得并不开怀,眼里盯着一上桌就被狼吞虎咽所剩无几的白粥炒面和青菜,盘算着餐费。 噢,还漏算了几瓶啤酒呢。 “皓哥,再,再来个深坑石螺,行,行吗?” 番薯昌嘴角还粘着半截粉皮,舔了下筷子,嚅嗫着嘴唇说。 几个人同时以恨铁不成钢又不忍责备的无奈眼神看向番薯昌,这么点东西,对几个大男人而言,确实填不饱肚子。 但是一顿饭就吃了一大半餐费,过三天就要露宿街头了。没想到在村里吃了上顿没下顿的日子,只是换了个地方上演。 江皓摸着捉襟见肘的经费,瞅了瞅几个人脸上复杂的表情,轻叹一口气,像是给自己打气般,伸手跟老板叫道:“老细,来盘深坑石螺!微辣的!” 微辣的,至少可以少点几瓶啤酒。江皓心想。 锅炉一过水,上一道菜残留的味道全被洗掉,炉火一烧,热油滋滋作响,蒜末、姜丝、紫苏叶、青红两色的椒丝、洋葱片通通被倒入热油中,顿时香味四起,一盘个头中等的石螺被齐刷刷倒入其中,在锅里发出“戳戳”的翻炒声。几下颠锅后,加入酱油和各式调料,翻炒二三,起锅嘞! 香气四溢的炒石螺,厚实的螺肉依旧蜷缩在螺壳里,不同的是,它已经裹上了一层浓郁的美味。 几双筷子同时落下,螺壳底下锅前已经被钳断,用清水泡着吐沙三小时,直至清洗下锅。 桌上顿时响起“嗦嗦”的声音,一个个都手捏着石螺,先嗦一口螺底,再从螺口狠狠深吸一口,螺肉就会从壳里螺旋而出,被吸入饥饿已久的口腔里。 咀嚼,享受。 看着番薯昌憋红了脸吸不出螺肉的样子,吹水辉哈哈笑了起来。 “番薯昌,一看你就没亲过嘴。” 吹水辉拿起石螺,一副对着姑娘般贱兮兮的样子,嘴嘟成个o型,狠狠吸了一口。 “吃石螺跟亲姑娘有什么关系?”番薯昌自觉无趣,拿起桌上的牙签把螺肉撩了出来。 “亲嘴能力越强,吸螺越不费劲,你看蛇仔明螺壳最多了。” 吹水辉话音一落,个个齐刷刷看向蛇仔明面前那堆小山般的螺壳。 “滚!”蛇仔明抓起几颗螺壳扔向吹水辉。 嬉笑一场后,一盘深坑石螺见了底,几个人都假装吃饱喝足的样子,半躺在胶凳上。 天气越发微凉,星空却越寂寥。 “你们说,村里今晚会不会很多星星?” 小力没来由的抛出这句话。 没有人吭声,现实的问题在众人心里嘣开,开出了一条不小的裂缝。 江皓瞧了瞧几个人的神情,番薯昌酒足饭饱的摸着肚子,没心没肺的喝着茶;小力呆呆凝望星空,估计想家了吧。蛇仔明不发一语,叼着牙签剔着牙缝,偶尔朝旁边撇一下牙缝里残留的东西;牛精强忧心忡忡欲言又止,吹水辉也都一改吊儿郎当的样子。 “不如,回去吧。” 牛精强还是没忍住,蹦了一句。 江皓还没想好怎么回,吹水辉就炸了。 啪! 吹水辉拍了一下桌子,瞬间引来其他客人的围观。 “才第一天,就打退堂鼓!” 牛精强左右歪了下头,脸上的犹疑瞬间变成了怒气值爆表。一下子站起身,右手手指按压着左手指间关节,发出闷闷的“咔擦”声。 吹水辉也推开碍事的杯子,昂首看着牛精强。 眼瞅着一场内讧之战即将爆发,江皓按住吹水辉,蛇仔明吐掉牙签,伸手拽下牛精强。 江皓和蛇仔明同时摇了摇头,按住了心里都憋着一团火的俩人。 吹水辉和牛精强互瞥了一眼,都各自别开了头。 “现在不是打架的时候,想想怎么挣钱留在这,找到肖尧。” 江皓发话了,几个人都陷入了漫长的沉思。 “唉,早知不来受这罪。” 牛精强双手抱胸,藏不住的气愤。 眼看吹水辉看不过眼牛精强,江皓开口说:“这事,是我没做好,我来解决。” 蛇仔明看一个二个如泄气皮球般,江皓的为难都写在了脸上。 “马死落地行,天无绝人之路。”蛇仔明忽然从脑海里捞出这句话。 一阵晚风吹过,夹杂着街头酸菜炒大肠带点臭屎的酸醋味,锅炉依然熊熊燃烧,旁边几桌人谈笑风生,全然不知他们的忧虑。 “人,是一定要找的。”江皓斩钉截铁的说,脸上是不由分说的坚定。 看着牛精强和小力几个有些犹疑和不吭声的状态,吹水辉再也忍不住了。 “谁他妈想走的,现在就走!废柴!” 说完,临了拎起啤酒瓶,狠狠的朝地上摔了下去。 “嘭!” 碎裂的玻璃瓶渣子,在地上展露着锋利的爪牙。 “你说谁废柴!”牛精强越过他们,揪着吹水辉迎面就是一拳。 “只知道鬼打鬼,都给我住手!” 桌子整张被江皓掀翻了,碗碟和瓶子瞬间被摔碎。 撕裂,爆发。 从没见过江皓发那么大火,一个个都噤了声。 第十一章:摆摊 江皓盯着床上摊着的八块五毛钱直出神,本来只吃了几块钱的饭,为了这一架,却多赔了六块钱的餐桌碗筷。 吹水辉摸着火辣辣的脸庞,接过蛇仔明给的布包冰块敷着。 牛精强面向墙角低着头背对着大家,没有人愿意开口打破沉默。 蛇仔明倚在门边上,从吹水辉的烟盒里拿了一支,兀自抽了起来。 江皓抄起钱,放到衣服内兜里。 半夜的房间里,总有成群的蚊子飞来飞去,比蟑螂还大只的蚊子嗡嗡嗡飞着,番薯昌盯着快要咬上自己的蚊子,双手对准啪的一声,血花四溅。 没了潮湿的天气,房间里依旧有股散不去的霉味。 江皓拿起蚊香点燃,洗手后拿过吹水辉的布冰袋帮他敷着。 “不如,我们去摆摊吧。” 江皓一边接着化掉的冰水,冷不丁抛出这句话。 房间里降到冰点的气氛瞬间被打碎,牛精强肩头一动,也转过身来看着江皓。 蛇仔明吸完最后一口烟,烟屁股见了底,扔在水泥地板上被踩灭了。 “我们能卖什么?也没钱啊。” 楼下忽然响起了短促的叫卖声:“细蓉、炒面、云吞!” 江皓把冰袋塞给吹水辉,快步推开窗,看着底下一对老夫妇在街角尽头支起了摊,温热的水气从锅边升起,用竹篙打出来的一团团细面排在竹萝里,旁边是捏好的云吞。 广州人最爱吃的细蓉,就是云吞加竹升面,云吞皮薄肉厚,竹升面弹牙爽口,配上骨汤,味道一绝。 “就卖广宁特色小吃,云吞水饺。”江皓朝窗口下指了指说。 众人探出窗外,一股夹着胡椒味的清汤香味远远传来,让他们想起了广宁县里的特色美食,云吞水饺。 “摆摊的东西和食材哪有钱买?” 巧妇难为无米之炊,两袋空空,谁都知道剩下的八块钱是他们留在芳村最后的吃住花费了。 “赊!”江皓看着老夫妇两人,心生一计。 几个人看着江皓眉眼间自信满满的样子,在大排档的阴霾心情一扫而光。 江皓的鬼点子多,是小北村所有人公认的。胆大心细不怕死,说的就是他。 “万一生意不好.......”番薯昌忍不住泼了盆冷水。 话音未落,瞧着一个个责怪的眼神,顿时闭了嘴。 “搏一搏,单车变摩托!” 吹水辉起哄了一声,一下子动作过大,脸部的伤痛感袭来,下意识捂着脸,伊伊呦呦的喊着。 牛精强从他手中扯过冰袋,把剩余的冰装到新布袋,束了口,递给吹水辉。俩人实在憋不住了,相视一笑泯恩仇。 江皓和蛇仔明看到这一幕,也都会心一笑。 是啊,都是小北村的人,哪有那么多隔夜仇。 狭小的房间里,几个人看着窗外的稀疏的星,还有那街头依然为了生活奔忙的老夫妇,都各自把心里想家的情绪压了下去,在小北村的生计和未来面前,个人的恩怨与情感不值一提。 “睡吧,天塌下来当被盖了。” 第十二章:茶叶一条街 楼下传来各种自行车“叮叮叮叮”的声音,一大早人们去往市场的叫卖吆喝声此起彼伏,三轮车载着货穿梭其中,生活的轮子每天都在滚动。 吵嚷声把他们都吵醒了,一个个慢慢悠悠的拾掇着自己。 吹水辉拿出自己珍藏的“金鋼鉆”发膏,手一抹,刚硬的头发被蜡油披上了一层光泽,吹水辉双手捯饬着各种头发的造型,对着镜子仔细的端详。 “又不是去泡妞,这么大手笔?” 蛇仔明看吹水辉平常都不轻易拿出这盒宝贝的发膏,也只有追村口阿兰的时候才会抹一下,何况来了省城也是找人和干活,捯饬来又有什么用? “这都要去摆摊了,不整怎么吸引靓女。” 这条街的确有很靓的仔,但明显吹水辉不属于这挂。 蛇仔明一副没眼看的神情,抄起桶里的衣服晾在阳台上。 牛精强搓着迷离惺忪的眼睛,四周看了一眼,只见番薯昌在叠着被铺,小力刚从厕所出来,但江皓却没了踪影。 心里泛起了疑虑,他江皓不会先丢下他们溜回小北村了吧?他可是揣着最后的钱了。 想到这儿,牛精强朝所有人吼道:“别收拾了,赶紧找江皓去。” 所有人错愕的看着他,看着江皓床上干干净净的样子,才下意识领略到牛精强这句话背后的意思。 五个人停下手中的活,急匆匆就出了门。 一下楼,前台大爷喝着豆浆,咬了一口油条,满是脚毛的腿张狂的搁在桌子上,戴着老花镜看着报纸,收音机里播着咿咿呀呀的粤剧。 好不惬意。 街上行人熙熙攘攘,朝路口走几步就是茶叶摆摊市场,从街头到街尾,有些是小型制茶厂房,都在自家门口搁上几条板凳,板凳上搁上几个竹簸箕,上面铺晒着各式茶叶,红茶、绿茶基本是主角,巨大的烟囱飘出一阵阵熟悉而绵长的茶叶炒制的味道。 他们五个从这条街走到尽头深处,到处搜寻着江皓的身影,尽头处还有几家大的制茶厂,门口保安看见他们几个生面孔,也都警惕了起来。 “没见人,去市场看看。”蛇仔明也四处看了眼,顺道瞥了眼看有没有肖尧的踪迹。 穿过街道的转角,越过一个放满自行车的车棚,拐个弯就是芳村的农贸市场。 从未干过的路面,路旁摆摊湿哒哒的菜档,还有挑剔着菜有没有短斤少两的顾客,腥臭和汗味糅杂在一起,湿漉漉的地面让人无从下脚。 “哎,那,那是江皓吗?” 吹水辉指着巷子尽头,循着视线望去,只见江皓推着一堆家伙,站在猪肉摊面前跟老板商量着什么。 “走!”蛇仔明搭着他们肩膀,朝江皓走去。 才刚走近猪肉档,江皓看见他们就竖起手指示意他们不要吭声。 “老细,你就赊我10斤猪肉,我写个欠条给你。” 江皓低眉顺眼的哀求着,猪肉档老板一脸为难,看着周边人那么多,又不好发作。 这么不可思议又厚脸皮的请求,他还是头一回遭遇。 其他几个人面面相觑,原来江皓一早就消失,为的就是赊工具和食材,好践行昨晚摆摊的承诺。 但他们却怀疑他会跑路回小北村,一想到这些,看到江皓各种哀求老板的做法,心头不由得泛起一丝愧疚。 “没有这么赊账的,找别人吧。” 猪肉档老板摆摆手拒绝,拿扇子赶着猪肉上方飘着的苍蝇。 “老板,这样,我把这玉押你这,你赊三天的猪肉我,挣了钱就赎走。” “别......”蛇仔明话还没说完,江皓伸手阻止他说下去。 江皓从脖子上摘下红绳,绳子上挂着一个圆形的玉石,晶莹剔透,成色极好。 猪肉档老板一看这么好的货色,连刀都给放下了,抓过来就不放手。 江皓看着他不撒手的样子,脸上闪过一丝不舍。 这块玉是父母为了纪念高龄得子,特意跟人求的好玉,说是保他聪明伶俐,一生大富大贵。县城产的广绿玉,特有的品种,经过工匠多番打磨,通透的成色就出来了。 猪肉档老板啧啧称赞,就差没有垂涎欲滴了。 他看着众人虎视眈眈的样子,立马捏着玉石藏进了内袋,拿起屠宰刀,朝猪后腿上狠狠的切了一大块,手起刀落。提起手提杆秤,十斤,分毫不差。 “给。”猪肉档老板用几条草绳一捆,把猪肉抛给了江皓。 江皓提着这十斤猪肉,依依不舍的瞧了眼老板的内袋,有些沮丧的推着家伙什,招呼着其他人离开。 一路沉默的走着,兴许是为自己的小人之心而感到羞愧,一个个都低着头走路,没有言语。 蛇仔明帮江皓推着载着工具的小推车,想着他不知道花了多少时间和求了多少人才集齐那么多工具,还有那块他视之如命的好玉,心头如同大石压顶。 “吖皓,你的玉那么好,为了赊账,不值啊。” 蛇仔明拉住江皓,惋惜和无奈写了一脸。 “没事,解决眼前的事才最重要。” 江皓勉强露出笑容,转身继续推着工具,摆摊的东西和食材都赊到了,剩下的就是摆摊的位置了。 几个人一路走出了市场,江皓转身说:“市场摊档多竞争大,我们去哪摆好?” 吹水辉忽然想到了刚才经过的茶叶一条街,大声说道:“去那条茶滘批发街,那人多,还有制茶厂。” 江皓今早也经过那,人流多且工厂密集,却没有任何吃食的摊档在那边营业,而且他也听说书人提过,在这条街上做茶这行当的大多是他们县城的人,这下口味都不用考虑了。 云吞水饺,做得好的话,从街头到巷尾,肯定会络绎不绝。 “走吧,开摊!” 江皓扬起手呐喊着,青春最让人动容的,就是那股初生牛犊不怕虎,不顾后果的说干就干,在若干年后回想起来,依然让人倍感可贵。 分工过后,他们在茶滘街头摆起了摊,生起了第一个属于他们的炉火。 转角的暗处,一个胡子拉碴的人一直盯着他们的摊档。 “他们吃了豹子胆吧,敢在这.......” 胡子男阻止了他继续说下去。 “我倒想看看,他们能搞出什么花样。” 第十三章:地头蛇 清晨的茶滘街,上空依旧飘着昨天夜里炒茶的清香味。几只燕子叽叽喳喳的盘踞在电线上,巷尾经历了几十年变迁的大榕树越发葱郁,绿油油的看着人倍感惬意。行人三三两两,制茶厂夜里加班时间长,早起的人并不多。 经过昨天下午的试摆摊后,江皓和其他人早早就到了路口摊位上,昨天的东西只卖出了十来碗,大部分还是进了他们几个饿死鬼的肚子里。 江皓拿出面粉,在案板上反复揉搓成团,全蛋制成的皮,成色有些浅黄,包裹着经过剁碎和手打的纯肉馅,筷子一撩就成了“云吞”。蛇仔明拿着一些四四方方的水饺皮,包裹着木耳香菇猪肉馅,双手捏几个角,就成了广式水饺。 锅炉水一开,在猪肉佬那拿来的碎猪骨焯水后统统下了锅,在滚烫的水中漾出了一层白白的油花。 骨汤锅的旁边还有一锅烧开的清水锅,牛精强在旁边“嗦嗦嗦”的切着葱花香菜碎,吹水辉用研磨石盅一个劲的砸着胡椒,小力几个搬出借来的凳子椅子,在旁边空地上摆上了。 准备工作不知不觉去了半晌,来往开档的人一个个搬着板凳和竹簸箕,跟旁边档口的人寒暄着。 人流量开始多了起来,只闻「嘀嘀哒」的锁吶声由远至近,循声望去,那头来了只纸扎大鸡公,手提拉着锁吶,头顶是又小又尖的竹笠。 戴竹笠身穿在纸鸡公之中的小贩施施然行来,又吹锁吶又中气十足地扬声高叫:【鸡公榄,有辣有唔辣,一分钱,揽两揽!】 “好趣致啊。”牛精强停下切菜的动作,喃喃自语的看着卖鸡公榄的小贩。 新奇的省城特色,他们几个都是第一次见,呆呆的望着人群围着小贩争相购买一小袋装着几颗绿黄相间的果榄。 “喂,整碗对半。” 看着他们几个出神,隔壁准备开店的大叔皱了皱眉头。 几个人方回过神,手忙脚乱抄起云吞水饺各倒了一半到锅里。 江皓好一会才意识到,懂得对半这种叫法的,只有他们县城的人。对半的意思,是一半云吞和一半水饺,两者都可以一次尝到。 五分钟不到,漏勺一捞,晶莹薄透的云吞水饺静置碗中。撒上盐、葱花、胡椒粉,勺上骨汤浇上,一碗对半就完成了。 “大叔,广宁人?”江皓把餐食搁下。 大叔瞟了眼江皓,一副戒备的样子,只是点了点头,没有说话。 江皓只好尴尬的擦了擦手,这两天他们明显感觉到,这街上的人虽然都会来吃东西,但大多都不跟他们说太多话,像是惧怕又像是独善其身的样子。 问题是,他们也才刚来这里啊,真是怪事。 江皓看着餐桌渐渐被坐满,陷入忙碌中。 接连两天,摊档的生意越来越好,口味的相合,几乎不需要他们过多吆喝。 牛精强去交完房费回来,回来朝众人乐呵呵的说:“想不到三天而已,都快存够回家的路费了。” “都是吖皓的功劳,明天,就把玉赎回来。” 蛇仔明朝江皓吩咐着,他知道猪肉佬对这块玉虎视眈眈,恨不得占为己有,晚一天去赎,不一定能要回来。 江皓点点头,转身点起了锅炉的火。 一个个眉开眼笑,更加卖力干活了。 牛精强刚把餐食搁下,正在谈笑风生的人们抬头看了一眼,倏而就起身落荒而逃。 毫无征兆,措手不及啊。 牛精强和蛇仔明刚转身,就看见江皓手中的锅勺盆瓢通通被扔到地上,几个纹身大汉凶神恶煞的盯着他们。 江皓收起错愕的情绪,冷眼看着他们。 他认得出其中一个人,那晚开溜的地痞头头,但看他藏在后面,看来,大佬另有其人。 牛精强牛脾气不怕死,冲上来抄起刀就说:“捣乱是吧,有种单挑!” 为首的壮汉轻哼一声,一个擒拿手把牛精强拿刀的手按住,伸手朝他肚子上就是一拳。 “啊......”牛精强疼得松掉了刀,整个人倒在地上痛苦的蜷缩着。 吹水辉和番薯昌赶紧把他扶了起来半躺在一旁。 “别这么暴力嘛。” 一条粗粝的刀疤明目张胆的斜躺在满是横肉的脸上,说话时随着脸庞肌肉抽动一下,既突兀又瘆人。 可能是过于自信,油头全都梳在背后,显得脸更大了。粗壮却偏矮的身材,穿着背心短裤和拖鞋,脖子上挂着个弥勒佛形状的玉器,跟他粗犷暴戾的形象格格不入。 胡子拉碴,手臂上的大花臂晃得人眼花。 来人脸上本挂着瘆人的笑容,对上江皓冷冷的眼神后,瞬间收起了笑容,露出凶狠的目光。 这人应该是大佬了。江皓心里分析着。 街道上原本摆着摊的商贩,看到来人都纷纷朝后面跑去,瞬时不见踪影。 恐惧,仓皇。 “这么快找人来了。”江皓直直的看向那晚逃跑的人。 胡子男朝视线望了那人一眼,而后摩挲着自己的指甲,走近江皓。 小力见状,想要上前拉拽江皓走为上策,却被他甩开了。 “保护费交了吗?”胡子男看似不咸不淡的语气里藏着一股深深的戾气。 江皓抄起擀面的竹篙,绕过炉灶走到他面前。 胡子男的手下见状,纷纷走上前嚣张的瞅着江皓。 “凭什么?”江皓不卑不亢,毫不退缩。 呵呵,真是。 胡子男瞧了他一眼,接着不可置信的冷笑着。 “就凭这条街是我的!” 话音一落,胡子男一脚踹向锅炉,滚烫的开水倾盆而泄,全都顺着地面流了下去。 这场面刺激了胡子男的手下们,纷纷一拥而上踢掉桌椅,砸掉碗筷。 江皓眼看自己借来的锅碗盆瓢被砸了个稀巴烂,拳头死死攥着,青筋尽现。 抄起竹篙,指向胡子男。 胡子男完全不把这点动静放在眼里,他和江皓四目相对,突然变了脸色说:“今天,你不给也得给。” 江皓挺直腰杆,竹篙一直握在手里。 “要钱没有,要命拿去。” 第十四章:警局常客 人群都挤在路口角落看着大戏上演,卖鸡公榄的小贩也不再吹着唢呐,纸扎鸡公膈应得让人无法靠近。 好事者趁机拉拢围观者说:“打个赌,买谁赢?” “那还用说,肯定罗昌平赢啊,这地头蛇出名鬼见愁。” “胡子拉碴,是个狠人。” ...... 碎掉的碗筷盆瓢让地上一片狼藉,开水烫过的地面散发着热辣的气息。 江皓的竹篙稳稳的怼在胡子男罗昌平面前,罗昌平摸了摸胡子,来回踱步上下前后打量着江皓。 盘踞茶滘十多年,还真没见过敢跟他正面硬刚的人,有意思。 江皓回头瞧了眼身后受伤的牛精强,吹水辉捡起地上的不锈钢锅勺,挥向面前蠢蠢欲动的几个大汉。 “上!” 胡子男拇指拭过下嘴唇,大手一挥,几个壮汉一涌而上,有的抄家伙,有的赤手空拳。 “来啊!”江皓大喝一声,左脚下蹲,一扎马步,抄起竹篙一个使力扫过去,大汉们闪避的闪避,避而不及直接吃了一闷棍后,瞬间眼睛泛红,犹如盛怒的狮子般猛冲上来。 江皓一个后退,大手一转竹篙,打在大汉的脚上,每天过百下的擀面皮,江皓的手劲并不比大汉们差。 吹水辉提着锅勺,抵挡着他们巨大的铁条,学过几招太极的他以四两拨千斤的姿态躲过了对方的武器暴击。 “跑啊!”江皓眼见另外几个想要扑向照顾着牛精强的番薯昌和小力,大声朝他们喊道。 一边喊一边伸出竹篙挡在他们面前,小力背起牛精强,番薯昌一手托着他,犹疑了一下,看江皓坚定的眼神,只好快步跑向街尾。 江皓为了拦住他们,回头的瞬间被背后的大汉一拳击中背部,重重的闷哼了一声。来不及捂着痛处,始终死死握着竹篙,甩手就是一棍。 罗昌平半倚在墙壁上,冷眼看着他们打个你死我活,脸上阴鸷的表情处处透着生人勿近的气息。 事情因他而起,这一刻又仿佛与他无关。 吹水辉的锅勺终究输给了粗壮的铁条,熬不了一个回合就败下阵来,随之而来的是赤手空拳大汉们密密麻麻落下的拳打脚踢。 江皓抄起地上的东西,一个个砸到他们身上。 “扑你个街!”被钢盆砸中了头的男人额头上的血喷涌而出,殷红的颜色瞬间燃起了他战斗的欲望,抄起铁条就朝江皓奔来。 说时迟那时快,江皓一个下蹲,来人扑了个空,差点因为惯性太大而扑出去。 旁观者看得心惊肉跳,在斗争漩涡中的人挣扎周旋,由不得自己一星半点的分神。 腹背受敌,进退两难。 江皓看牛精强三人已经脱离危险,身旁就剩下蛇仔明和吹水辉,蛇仔明一直在以一敌三,顾不暇接。 江皓的竹篙就像一道屏障,几个大汉因此屡屡吃瘪,江皓一副斗士般视死如归的神情,竟让他们不敢贸然靠近。 蛇仔明拿着的是隔壁店大叔的木凳子,就像拿着跟他们对抗的盔甲一般。 吹水辉被赤手空拳的大汉揍了一顿后鼻青脸肿,眼睛迷离,脚步浮浮的看着他们,江皓和蛇仔明围绕在他两侧,既是保护也是抱团。 罗昌平放眼望去,手下们和这几个瘦弱的男人形成的奇怪对峙局面,两方皆是敌不动我不动,僵持不下。 叼,这群孙子真是白养了。 在心里咒骂一通后,罗昌平朝地上吐了一口。 左右活动了一下颈部,抄起一旁的铁水管,怒吼一声朝江皓冲去。 铁水管巨大的冲击力从侧边砸过来,江皓一个不留神,竹篙拿不稳,掉在了地上,几个大汉同时上前,如雨点般密集的拳头扑面而来,只能下意识的抱头挡着。 罗昌平见此机会,提起铁水管就想砸向江皓的腿,蛇仔明搬起凳子,挡在了江皓上方,凳子的中间被劈开,碎屑迸裂开来,一松手,凳子化成两半。 没了遮挡的俩人,只能连连向后退。 “快跑,跑啊!”江皓推着蛇仔明和吹水辉,艰难站起身想以一人之力抵挡罗昌平。 蛇仔明和吹水辉完全不为所动,依然拉扯着彼此向后退。 江皓只觉背部发凉,貌似抵住了一道墙。 糟了,无路可退。 罗昌平直起腰,拿着水管在手心上下敲着,吊儿郎当的审视着无谓挣扎的他们。 呵。不自量力的东西。 “现在求饶,还来得及。” 江皓只觉罗昌平盛气凌人的气息越来越近,似笑非笑的脸和那道触目惊心的疤让人毛骨悚然。 但想想老张说过的话,江皓瞬间就清醒过来。 面对恶势力,有了第一次妥协就会有无数次。抵抗的代价很大,但妥协的损失无法估算。 “不可能!”江皓咬着牙,嘴角的血丝往口腔里灌满了血腥的味道。轻手抹了一下,一副视死如归的模样盯着罗昌平。 头一次见这样的牛皮灯笼,罗昌平心里觉得有意思极了。 但权威不容挑战,任何人都不可以。而他,就是茶滘街的权威。 “那就别怪我了。” 罗昌平挥起水管,只见一阵强风迎面而来,正要砸下来的时候,不远处却传来了一声喝止,罗昌平举起的铁水管瞬间停在半空中。 “住手!” 江皓睁开眼一看,竟是几个身穿警服手拿警棍的警察。 罗昌平扔掉水管,舌头舔了下嘴唇,转身双手举高面向警察。 “全都抱头,蹲下!” 警察手持着警棍,看着眼前胡子拉碴的罗昌平,这个警局的常客,三进三出都不足以形容和量化他到局里的次数。 江皓和蛇仔明吹水辉三个也抱着头蹲在墙角,生平第一次惹官非,省城真是个多事之地。 “起来,排队,走!” 警察把人一一带回了转角不远处的所里。 围观打赌的人群眼看好戏落幕,也都纷纷散了去。 街尾的转角处,一道炽热又紧张失措的眼神紧盯着眼前发生的一切,胶着的双手猛搓着,脸上焦虑的眉眼估计能夹死几个蚊子。 第十五章:进局子 斑驳的白色墙面,上面用红色墨水写着几个大字:为人民服务。旁边挂着几面印有宣传口号或者市民表达感谢的锦旗。 灰色的水泥地上估计被踩踏多了,布满了坑坑洼洼。警察们清一色戴着中间绣有国徽的白色警帽,一身白色警服,领口两边绣着两块红色的领章模样的东西,可能是天气闷热的关系,他们都把衣袖卷了起来,露出结实黝黑的双手。 偌大的会议室里,一边坐着胡子男罗昌平和那几个脸上也挂了彩的手下,一边是江皓三个。 江皓从没进过局子,呆呆的坐在椅子上,今天滴水未进,嘴唇都有些干皮,眼神低垂,不敢四处张望。 相反,罗昌平几个完全没当这里是派出所,就像跟在自己家一样,半躺在椅子上,脚就搁在桌子上,嘴上叼着一根没有点着的烟。 警察一进门,看到罗昌平就犯头疼。 “又是你,才三天。” 即使瞥见警察对他搁在桌子上的脚甚是不满,他依旧没有半点放下来的意思。 三天前的闹市斗殴,对方迫于罗昌平的压力不追究,但人的伤都还没好,这家伙又闹出新的案子,真是郁闷。 气氛静谧得可怕,这边是嚣张跋扈,那边是循规蹈矩。 “说说吧,怎么回事。” 警察拿出厚厚的笔录本,双手搁在桌上,左右各看了一眼双方的头头。 “吖sir,他们初来报道,去打个招呼而已。” 罗昌平皮笑肉不笑的样子,深邃的眼神里透着一种明显的威胁。 警察听完这些敷衍的话,没有回应,转头看向江皓。 江皓视线对上罗昌平,那条刀疤蠢蠢欲动,似乎在警告他不要乱说话。 他转头看了眼蛇仔明和吹水辉,也都不知所措。 沉吟片刻,一片死寂般的宁静过后,江皓看着对面这群欺人太甚的恶势力,以及身旁捂着腹部和脸上紫一块青一块眼青鼻肿的蛇仔明和吹水辉,无法再保持沉默。 “警官,我们只是去摆摊,他们收我们保护费,我不给,摊子就被砸了,人也打伤了。” 话音一落,对面那几个大汉就起身拍着桌子指着江皓,纷纷指责他胡言乱语。 喧嚣,吵杂。 “都给我坐下!”看着一堆人闹腾不休,虽说是警局常见的情况,也不免感觉聒噪得很。 看着警察拿着警棍,众人嚣张的气焰被灭个透彻,瞬间偃旗息鼓。 完全没想到江皓这么心直口快,天不怕地不怕的样子,罗昌平“噗”的笑了出声。 “你笑什么?!”警察看着罗昌平这无赖的行径,打心里头不齿。 “吖sir,法律规定不让人笑吗?” 罗昌平狡辩和诬陷他人的能力,所里的同事基本都体验过,没想到这回落自己头上了。 警官忍着心里的怒气,怒瞪了他一眼。 江皓看他态度如此轻佻,想想他们平白无故被人砸坏了唯一谋生的工具,心里的怒火无法平息。 “说我收保护费,砸摊子,证据呢?证人呢?” 罗昌平忽然来了这么一句。 第十六章:无声的威胁 无理者永远可以厚着脸皮挑衅一切,往往是因为后面总有一些为了利益而忘了本心的人当靠山。 正当江皓站起来指着身旁的蛇仔明和吹水辉,想说这就是人证。 这当口门开了,进来了一个像是领导模样的人,在警官耳旁耳语了几句,便把警官叫了出去。 会议室里瞬间陷入了长时间的沉默,江皓看着对面的几个流氓神情各异,各怀鬼胎。 蛇仔明在桌下踢了下江皓,让他注意盯着他们一动不动的罗昌平。 罗昌平默默摇了摇头,似乎对他们很是惋惜,接着抬起右手朝颈前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 龇牙咧嘴的样子还真让人生恨。 桌底下,江皓的拳头拽得青筋暴涨。 蛇仔明阴沉着脸,口腔里早已是咬牙切齿。 几个大汉有的翘着二郎腿,有的叼着烟四处找火柴,有的死盯着他们。 “有些人啊,非要鸡蛋碰石头。” 其中一个喽啰说,阴阳怪气的笑容让人膈应。 吹水辉一看对方就是刚才狠狠踢了自己几脚的人,按耐不住,起身拍桌子说:“你说什么呢!” “说的就是你们。” 小喽啰看着吹水辉捂着肚子强忍疼痛的样子,这下几个人笑得更欢了。 吹水辉想要绕过桌子去跟他们干一架,却被蛇仔明和江皓死死按住。 小喽啰还嫌事不够大,挑衅的朝着吹水辉伸出手指。 食指勾勾,仿佛在说着:来啊,来打我啊。 正当吹水辉怒拍桌子,警官正好推开门进来。 “干什么呢!”警官盯着吹水辉,一脸的不耐烦。 罗昌平掀起嘴角似笑非笑,伸手示意其他人不要再继续。 小喽啰只好朝吹水辉做了个鬼脸。 看他们愈发嚣张,又无法发作,提到嗓子眼的怒气硬生生被吞了回去,憋屈得只能闷哼一声背对着他们坐下。 警官两边各瞧了一眼,没有坐下,而是拿起笔录本敲了敲桌子,指着江皓几个说:“你们,可以走了。” 江皓被警官这句话说得摸不着北,事情还没解决,这就走了? 罗昌平大大的呼了一口气,仿佛他又一次逃过一劫。 警官那欲言又止的神情,几个流氓得意的样子,那突然进入把警官叫出去交代的人,一切都不言而喻。 江皓越想越蹊跷,对着警官说:“警官,事情还没解决呢。” 警官眼神黯淡下来,斜睨了一眼罗昌平,心里头五味杂陈。 “对方的责任,我们会处理,你们先走吧。” “可是.......” 江皓话未说完,就被警官严厉呵斥道:“不走的话,全部以寻衅滋事罪拘留十日。” 蛇仔明和吹水辉一听要蹲局子,顿时慌了神,他们还有大好前途,可不能留案底啊。 江皓满脸不服,他眼神对上罗昌平,罗昌平摩挲着下巴的胡子,再次把脚明晃晃的搁在桌子上。 一切都在昭示着,他们的申诉无果,所有挣扎都是徒劳,以卵击石。 吹水辉和蛇仔明几乎是推着江皓走,快要到门口的时候,江皓忽然想起了什么,快步走到警官面前。 江皓把警官和罗昌平眼神之间的暗流涌动尽收眼底。 “都叫你滚了,还赖在这呢。”罗昌平抖抖自己的双腿,目中无人。 江皓瞥了眼罗昌平,没有开口,而是对警官说:“要我们不追究可以,至少答应我们一个条件。” 警官没有答话,但点了点头,罗昌平想插话,但看着警官一脸的警告,就闭了嘴。 “让我们继续摆摊,不然,这事没完。” 江皓硬挺着脊梁,即使手腕拧不过大腿,他也要保住谋生的希望。 罗昌平想要反驳,却被警官手势阻止,阴沉着脸坐在椅子上。 “行,这事翻篇了。”警官摆摆手让江皓几个离开,得到承诺后的江皓转身瞪了一眼罗昌平。 即使现在没有主导权,但他总有一天要成为制定规则的人,这样,就不会再受欺凌。江皓在心里安慰着自己,不发一语的带着蛇仔明和吹水辉离开。 一出警局,外头已经挂起艳阳,虽然还是春天,但广东下午的天气都是烈日骄阳空中挂,炎热得人不到片刻就湿了后背。 “真是倒霉!”吹水辉朝地上吐了一口,回头瞧了一眼派出所,心里纵有万千不服,也只能跟吞口水一样吞下去。 “留得青山在,哪怕无柴烧。”蛇仔明说完,拉着他们朝招待所走去。 “一会买些碌柚叶,去去晦气。” 吹水辉说完,江皓依旧没有吭声,只是默默走着。 一路上阳光打在脸上,耀眼得人眼睛都睁不开,江皓伸手挡住刺眼的光,手指缝隙间闯入几缕光线,就像黑暗中透入久违的光,让人无所适从。 艳阳虽高照,但现实中依然有许多无法被光照顾到的地方,那些看不到的阴暗角落里,又有多少让人唏嘘的悲叹和诉不清的怨怼? 一路抑郁的回到招待所,迎面就看见牛精强和小力他们蹲在门口的花坛上等他们。 “他们回来了。”小力拍拍昏睡着的牛精强和番薯昌。 江皓蹲下来摸了摸牛精强的腹部,按压了几下都没有引起他强烈的疼痛反弹,悬着的心总算放了下来。 “怎么不去医院?”蛇仔明见状问。 小力抽出两边裤袋,空空如也。 是啊,钱都交房费了,这几天挣的钱都在江皓那。 牛精强苍白的脸色和有些颓靡的身躯,让人心疼。 “你们怎么那么快回来了?” 番薯昌看他们被警察带走,却那么快出现在这里,心中起了疑惑,而且几个人还神色黯然,想必结果不会太好。 “别提了......” 吹水辉想要吐槽,却被江皓阻止了,没有结果的事情,说来也是徒增其他人的担忧。 江皓和蛇仔明扶起牛精强,打算回房间再商量对策。 牛精强刚被扶起来,忽然一股热流从腹腔奔涌上口腔。 “噗!”一口滚烫殷红的鲜血喷涌而出,染红了江皓的白色衬衣。 “牛精强!”这时迟那时快,牛精强整个人瘫倒在地。 第十七章:菜地里的呼救声 初春的清晨,天色渐渐亮了起来。稀稀落落的几个小鸟落在窗沿上,好奇的瞧着房间里的事物。 白戚戚的天花板,刺眼的灯泡一直亮着,四周都是白色的摆设。房间里死寂一般的宁静,外头走廊却人满为患,只隔了一道门,门的那边是吵杂,门的这边是寂静,仿若两个世界。 浓重刺鼻的消毒药水味随着门梁缝隙被风吹了进来,一阵一阵让人上头。 牛精强脸色煞白的躺在病床上,耳旁只听见熟悉的声音在讨论着什么。 “要不,送他回小北村吧。” “现在哪有那么多钱,医药费都花了那么多。” ...... “嘘......”江皓看了眼病床上的牛精强,忽而看到他手指动弹了一下,就伸手阻止吹水辉他们继续讨论。 牛精强眼睑微微动了一下,慢慢睁开眼,只觉得顶上光亮甚是刺眼,白花花的一切,刺鼻的消毒水味,还有逐渐清晰的众人的脸。 吹水辉赶紧跑到床边,兴奋的说:“牛精强,你醒了,醒了就好。” 牛精强只觉口腔里粘稠着一股浓重的血腥味,干涸的喉咙想说话却一个字也吐不出来,挣扎得脸都快憋红了。 江皓赶紧拿起旁边桌子上的水杯,用棉签蘸了点温水到牛精强的嘴唇上。 牛精强饥渴的舔了下嘴唇,喘着粗气说:“我,我,不回去。” 紧张和难受让牛精强卯足了劲,挣扎着要起来,江皓轻轻按着他肩膀安慰着,猛点着头答应牛精强诉求。 蛇仔明用刀子削着苹果,大大的一块肉被削掉,番薯昌看着心疼,抢过来自己有板有眼的削着。 “牛精强,别担心,你只是内脏血管破裂,养养就好。” 江皓一边说,一边给他抹去额头上因为挣扎微沁的汗珠。 病房里还有两张病床和病人,一点声响都显得吵杂,几个人也不敢嬉笑打闹,一个给牛精强掖了掖被角,一个喂他吃了点流食。 江皓抬头看了眼墙上的挂钟,时针已经走到了六点三十分。 “到点了,番薯昌,你留守。” 江皓扔下这句话,跟其他人示意后,拍了拍牛精强的胸口,就离开了。 现在去开摊还来得及,几个人哈欠连连,昨晚除了分批照看牛精强以外,剩下几个都回去茶滘街收拾那些坏掉的摆摊工具,修理了一晚上,才算勉强弄好。 江皓跟小力去冰库那里拿寄存的食材,吹水辉和蛇仔明则匆忙的先回茶滘街重新规整好摆摊工具。 经过弯弯曲曲的小道,巷道里的石板地面因为春雨连绵的缘故,已经起了一些青苔。 湿滑的路面要小心的走才不至于被滑到,江皓和小力一路低头前行。 穿过中间巷口,小力忽然停了下来,竖着食指示意江皓不要吭声,耳朵试图捕捉不远处传来的声响。 “好像,有人喊救命?”小力从小听力就好,虽然声音很细小,但他不会听错的。 江皓疑惑的看着小力,还真的从旁边隐隐约约听到了一些动静。 那是一把很微弱又像被捂着嘴巴发出来的求救声,时大时小,发出“唔唔唔”的声音。 小力和江皓沿着石板路,扶着墙根,循着隐约的人声一步一步的寻找着。 声音越来越近,清晰的说话声传来。 “你别费力了,省点力待会还不用那么辛苦。” “妹妹别怕,哥哥疼你。” ...... 随之夹杂的是呜咽的女声。 江皓和小力相互点头确认已经找到声源点,那是一块农家的菜地,街道里住着一些农户,巷子里更多这些茅屋和菜地,供他们日常种菜的,但有些菜地早已因为主人搬迁而荒废,眼前这块地就像很久没人打理过的荒地一般。 杂草丛生,原本种的一些玉米杆子已经很高了,所以很大程度上声音被掩盖住了。 江皓扒着墙边,轻轻探出头去,眼前的一幕差点惊掉他的下巴。 小力看他呆住的样子,也忍不住踮起脚,高出江皓一个头,扒着墙皮探着头张望。 不看还好,一看惊愕到失色。 只见罗昌平那伙人,把一个看起来十六七岁的女孩子推倒在地,女孩长着一副水灵灵的清秀脸庞,广东女孩特有的小家碧玉身段,扎着双辫子,穿着一身白色碎花裙,双手被绳子绑住背在身后,嘴巴上粘着透明胶布,发出“呜呜呜”的求救声,明亮的大眼睛里因为倍感屈辱而流出大颗大颗的泪珠。 罗昌平那群人围在一旁流里流气的打量着她。 小力定睛一看,那,那是村支书李长生的女儿李钰吗? 玉米杆子遮住了一部分女孩的模样,他不确定自己有没有看错。 江皓看女孩挣扎不休,其他人开始散去,罗昌平似乎在解裤腰带,江皓再也看不下去,推开上方还在张望的小力,一个人冲了出去。 江皓随手抄起地上的玉米杆子,绕开正面把风的喽啰,从侧边空隙处冲了进去。 “呀!”他扬起杆子,把伏在女孩身上的罗昌平狠狠砸了一棍,罗昌平被突如其来的袭击吓到,后背上的疼痛让他“腾”的滚到了旁边。 其他喽啰以为是老大得手的欢呼,虽然对叫声有些疑虑,也都不敢贸然闯进去。 趁着罗昌平还没来得及喊叫,江皓扔下杆子扶起女孩就朝刚才的空隙中跑去。 小力眼看他们逃了出来,看到来人真的是李钰,但碍于周边都是罗昌平的喽啰,他也忍住了惊讶,悄无声息的跟着他们一起跑。 背后响起了罗昌平那粗犷又暴躁的嗓音。 “人呢,死哪儿去了,给我追啊!” 江皓只觉手心微微沁出了汗,但也不敢松开李钰的手,跟小力三人一路从巷子狂奔到街上。 一路回头,罗昌平的人从后面追赶而来,为了阻挡他们,小力殿后,把路旁的竹竿和垃圾篓一一推倒在路上,制造障碍,争取时间。 李钰被他们拦下来的时候磕到了石头,左脚本就受了伤,本来就跑不快,眼瞅着他们越逼越近,千钧一发之际,江皓停下来弯下腰,李钰只觉自己双手被江皓拉了过去,整个上半身覆上了散发着荷尔蒙气息的男性后背上。 “快,就在那儿!” 第十八章:收留 紧迫又热闹的市场,人流如鲫,吵嚷声盖过了后面他们追逐的声浪。 李钰只觉江皓的后背湿透了,热度从他的后背灌输到自己发抖惊颤的身体,一股前所未有的安心感油然升起,把这些日子里对陌生地域的恐惧感都一扫而尽。 好不容易挤到了市场里,小力在背后张望着,罗昌平的人越追越近,他们故意跑到了市场,好混淆他们的视线。 趁着扎堆的人群涌过来,他们几个顺势低着头穿过人群,溜出了市场。 罗昌平的喽啰们眼神一直紧盯着他们的踪迹,无奈人群众多,不一会晃了神就看不到人了。 罗昌平系好裤腰带,扶着后背疼痛的地方吃力的赶到手下身边。 四下张望,却连他们的影儿都没有。 “人呢?” “丢了。” “废物!”罗昌平扬手就给了手下一巴掌,手下只好捂着脸委屈巴巴的样子。 溜出了菜市场后,江皓依旧背着李钰,一路跑回了茶滘街的摊位里。 小力回头看见他们没有追上来,方才大大的舒了一口气。 蛇仔明和吹水辉看着他们迎面走来,尤其是江皓背上的女孩,他们再三揉着眼睛,生怕自己眼花了。 虽然李钰是村支书的女儿,但甚少到小北村,李长生的家人常年住在县城,而李钰只有小力去支书家里送东西时才见过几次。 以至于这一刻,他们几个都以为这是天上掉了个林妹妹。 “你们这是?”蛇仔明都有些迷糊了,不是去拿原材料吗,怎么捡了个女人回来。 “他妈的,别提了,罗昌平这孙子......” “够了!”小力话音未落,就被江皓喝止。江皓心里犯嘀咕,事关女生的名声,这些事越少人知道越好。 江皓气喘吁吁的放下李钰,两个人才算是第一次正面相对,江皓看到她衣衫在刚才被罗昌平扯破了,趁其他人不注意,脱下自己的棉布薄外套给她披上。 从未跟女孩子接触过的江皓,想想她在自己后背上的柔软和温柔的呼吸声,绯红从脸上爬到了耳根。 李钰明眉皓齿,闻到了外套上江皓那股淡淡的男人味,不禁有些羞涩,便轻轻鞠躬感谢江皓和小力。 小力瘫在椅子上,缓过来后站在李钰面前打量了一番,目光灼灼,看得李钰都不好意思了。 “小钰,你为什么会在这?”小力按耐不住,好奇了一路,总算有机会问了。 李钰惊慌失措的看了几眼他们,想说出来又怕被父亲知道,焦灼得一直抠着手指,低着眉头不发一语。 江皓给小力打了个眼色,从她的神情看来,多半是从家里偷偷跑出来的,莫名的想给她解围。 小力见状没再追问下去,蛇仔明和吹水辉看着江皓眼神里的反常,都偷偷在一旁咧嘴笑着。 李钰拢了拢外套,腼腆的看着江皓,眼神里充满了感激和笑意。 “要不,我陪你去报警。” 江皓看她眼圈红肿,一个女孩子被流氓差点玷污,这不是小事,而且保不齐他们没得手还会继续骚扰。 李钰拼命摇着头,作为一个传统小县城的女性,被人骚扰险些玷污的新闻要是被人传出去,她这辈子都会被人指指点点,更别提父亲那老顽固,要是知道她偷偷离家出走,尾随他们想一睹省城的繁华,到时不得把她煎皮拆骨。 小力看她守口如瓶,啥话也撬不出,跟他之前在村支书家里看到活泼开朗的李钰完全两个人。 “你是不是一路跟着我们?”小力回想起那天上车前后以及这些时日隐隐约约在后面有人跟着的场景。 李钰眼神闪过一丝心虚,看着他们几个瞅着自己,再也憋不住。 “对,我一路都跟着你们,住在招待所隔壁的宾馆。” 原来这些都不是他的幻觉,小力悬着的心终于落下,不然日日夜夜都在想是不是自己有妄想症。 江皓看她受伤的脚踝上鲜血凝固了,就搬过凳子,用袖口使劲擦了擦凳子上的灰尘,才让李钰坐下。 蛇仔明看着水烧开了,才下意识大喊道:“食材呢?” 小力拍了拍额头,只顾着救人,食材都没拿,这下好了,都快要开摊了。 “我去吧。”江皓刚迈出步子,就被小力拦了下来。 “刚那群人认得你,我去就行。” 江皓还想阻止,小力已经抄起钢盆走远了。 街上人群渐渐多了起来,李钰默默把椅子挪到角落里,以免被人看到她这般狼狈模样。 江皓默默递给她一碗水,拿起桌布擦起了桌子和椅子。 不远处的角落里,罗昌平和他的小喽啰站在一起,看着云吞摊子里江皓和那个水灵灵的姑娘,恨得牙痒痒,拳头拽得越来越紧。 “老大,又被这孙子截胡了。” “他会后悔的。扑他个街!走!” 罗昌平看着人来人往,要不是这两天被派出所警告过不能再惹是生非,他早就上去把那小子给踢废了。 现在只能愤愤不平的离开了茶滘街。 小力专门绕了小道去冻库拿食材,幸好一路上没有再撞见那群流氓,提着的心终于放了下来。 摊子上再次燃起了炉火,水雾蒸腾,香气萦绕。 昨天看了一天热闹的摊主们,此刻打开门都震惊得犹如看怪物一般看着他们。 “这些人什么来头?居然还能继续摆......” “不知道,可能也是有背景的吧。” ...... 一时间,小小的街道上流言四起。 江皓顾不上那些怪异的眼神和质疑,煮上一碗碗热气腾腾的云吞水饺给客人。 刚放下碗,就听见了坐在旁侧角落传来一声咕叽咕叽的饥饿声。 他回到炉灶前,三下除五下就做好了一碗云吞水饺,撒了一把小葱,端到李钰面前。 李钰本低着头,一下子看到眼前冒着热气的食物,有些恍神,抬头对上了江皓的视线。 那眼神里藏着一股温柔,只听见声音在她头顶飘下。 “趁热吃吧。” 李钰接过碗,拿起勺子一口一口吃着。 一大早就被流氓拦了下来,滴水未喝粒米未进,饿得她饥肠辘辘。 不一会,碗就见了底。 江皓走过来想拿走碗,只见李钰一手握着碗一副有话对他说的样子。 “皓哥,我,呃......你们,你们能不能收留我?” 第十九章:男女有别 李钰几乎是闭着眼睛说出了这句话。 “我,我钱被偷了。今晚就没地方住了。” 李钰的声音很小,虽然来往人员吵杂,但蛇仔明几个依然听到了李钰这句话,也都停下了手中的活,呆呆的站在那看江皓如何反应。 江皓只是拿过碗,看了李钰一眼,没有直接答话。 李钰失望的低着头,只好又缩回凳子上坐着。 小力看她可怜兮兮的样子,拉过江皓,朝着她努了努嘴。 江皓知道小力想说什么,但看着蛇仔明和吹水辉紧张的样子,他也不能直接决定什么。 小力看大家都一脸为难,便把他们几个拉到一旁。 “她可是村支书的女儿。”小力为难的说。 江皓看她人在他乡,一个小女孩跑那么远,还被罗昌平那群人欺负,这后面的人身安全可不容小觑。 蛇仔明和吹水辉都偷瞄了一眼李钰,这放个女人在身边,还一堆都是单身男人,从任何层面而言,都不妥当。 “再说吧。” 江皓有些心烦,一边是手无缚鸡之力的女人,一边是兄弟,牛精强的病还需要很多钱,再多一个人,开销压根扛不住。 他只好回到摊位上默默的煮着东西,没敢看李钰,生怕对上她那泫然欲滴的眼眶。 一天下来,摊位上人流散去,夜幕渐渐落下,许是太累了,李钰坐在凳子靠在墙上睡着了。 江皓收起凳子,把抹布攀在肩膀上,瞥见她的睡颜便再也挪不开。 白皙的肌肤和带点婴儿肥的水灵脸庞,闭上的眼睑上有长长细细的睫毛,鼻子高高,樱桃小嘴,乌黑的双辫子随意的甩在身后,可爱单纯得让人怦然心动。 “看什么呢?”小力看江皓停驻在桌子前,静静的看着李钰,眼里万般柔情,就想着捉弄一下他。 江皓被小力后面推了一下,不禁又红了脸,故意清了清嗓子掩饰尴尬,白了他一眼就走开了。 戏谑的笑声响起,吵醒了李钰。 看着他们收了摊,便默默起身把凳子放回原位,脚有些发麻,但看到他们收了摊像是准备回招待所,她只好紧了紧外套,跟了上去。 江皓虽然往前走,但余光总是有意无意的瞟着后面,生怕李钰跟丢了。 蛇仔明和吹水辉几个累了一天,都在伸着懒腰叽叽喳喳说着话。 月色皎洁,折射在他们身上,把地上坑坑洼洼的水坑照得反光。 刚回到招待所,江皓忽然停住了脚步,李钰一直低着头默默跟着,差点因为他的停顿而撞上他的后背。 羞涩又无措的往后退了一步。 “你等会吧。” 江皓说完,顾不上其他几个人的眼光,从衣服最深层拿出几个硬币,对前台大叔说:“再开一间,在我们隔壁。” 大叔放下了吃着艇仔粥的勺子,看着几个人诡异的表情,特地探出头望了眼门口的姑娘。 前台大叔意味深长的表情让江皓只觉脸上火辣辣的。 拿着大叔递过来的钥匙,他朝李钰挥了挥手。 李钰尾随着江皓,蛇仔明只好摊着手朝吹水辉和小力表示无奈。 能过美人关的不是英雄,而是唐僧。 走到房门前,江皓把钥匙插在门锁上,转头冷冷的对李钰说:“我们在隔壁。” “呃,钱我会还你的。”李钰忐忑的说。 “不用了,别老跟着我,男女有别。” 啪!李钰刚想上前,却结结实实吃了个闭门羹。 第二十章:线索 连绵的春雨过去后,太阳出现的频率越来越高,让人有种夏日快要到来的错觉。 午后的阳光更是让人昏昏欲睡,摊子上人群渐渐少了,蛇仔明点了一根烟,站在墙角边静静抽着。 江皓肩膀上搭着白色毛巾,扯下来擦了擦额头的汗,扭头就看到李钰在默默擦着桌子,笑容满面的收拾着碗筷。 已经第三天了,李钰一直跟着他们到摊位上帮忙,说是要以此来抵扣房费。加之她长得好看,倒是吸引了不少人过来。 江皓曾劝过她早点回小北村,但她都只是默默跟着他们出摊。看她一脸的认真,也就把到了嘴边的话给吞了回去。 有点闷热的天气,夹杂着让人烦闷的情绪。 过了晌午,江皓想要抽点钱出来找给顾客,忽然从口袋里掉出了那张扎眼的红白相间的收据。 看到收据上熟悉的字样,江皓突然停滞住了。 芳村茶滘茶叶批发店。 江皓猛的惊醒,来了芳村茶滘都十多天了,一直都没有肖尧的消息。加之一堆乱七八糟的事情,也没有时间去继续追查他的行踪。 “你们看着,我出去一趟。” 江皓把收据藏回了口袋里,朝另一边山村街的方向走去。 李钰见状,往抹布上擦了擦手就跟了出去。 芳村不算很大,但也有许多纵横交错的小巷子,东边是茶滘一条街,专门做批发和制茶厂,而中间部分则是山村街,往西走就是芳村码头,每天满载花卉通过船只运往十三行港口,通过十三行再转销到全国各地和出口给周边国家。 陈旧的骑楼屋檐把阳光都遮掩了起来,走在骑楼底下有种沁人的清凉感。 江皓一家一家的比对着门牌号和招牌,全然没有注意到一路尾随他的李钰。 这条街上飘来一股隐隐约约的茶香味,每个像商行的茶叶店占据着一个个骑楼,带着时代的味道与印记。 越过两个街口,江皓仔细的眯着眼看,生怕错过店铺。 李钰跟在其后,紧盯着他的一举一动。 拐过弯后,江皓抬头一看,正巧看到了上面木制的棕木色招牌上印着几个黄色大字:芳村茶滘茶叶批发店。 他站在街道中央,一个字一个字的对比着招牌,再三确认了才踏入这家看起来生意还不错的店。 这下,线索总算找到了。李钰远远就看到江皓脸上泛起的微微笑意。 “老细,请问一下,这收据是你们家的吗?” 江皓走到柜台,把清单递给了一个看起来像是老板模样的人看。 柜台后的老板拿起收据,看到收货人落款是肖尧,顿时表情凝注了。 他抬起圆滚滚的脑袋,眼神自上而下的打量着他,他没有答话,而是在桌底下把收据折了起来,走出柜台朝里头的人用江皓看不见的角度摆了摆手。 里头几个叼着水烟筒的人正吸得起劲,看到老板暗示的摆手,立刻扔下水烟筒,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江皓围了起来。 “快,把人带进去。” 第二十一章:神秘人 红花梨木的桌椅,雕刻着青龙白虎的模样,高高深深的檀色木梁横坦在层高4米多的客厅里,整个挑高的空间透出一种深深的肃穆感。 外头屋檐上雕梁画栋,内厅里深棕色的实木桌椅增添了浓浓的厚重感。广式的仿古客家大屋,联排的古式细长木门,中庭上的天井缠了一层厚厚的青苔,屋檐梁角的水缓慢的滴下来,一粒一粒的落在天井中间的石阶上。 清风徐徐,吹得屋檐上长出的小草摇摆不定。 客厅中央供奉着红色的关公像,三根香规规整整的插在香炉里,飘出淡淡的檀香味。 江皓被几个穿着黑色衣服的人围了后,莫名被人从后面按住,紧接着黑色布条覆上了他的双眼,一直感觉到有人推着他左拐右拐,彷如进入了一条条复杂的小路。江皓刻意留了个心眼,默默把路的拐点都记在心里。 被人推搡着,他听着命令往前跨过门槛,瞬间黑布被人从后面扯了下来。 一睁开眼,就是眼前这古色古香的客家建筑物。偌大和高挑的客厅,即使外头炎热如夏,里头依然阵阵清凉。 他眨了眨被光刺进来的眼睛,不适应感瞬间加剧。 眼睛刚睁开,只见面前客厅正中央一左一右坐着两个一身黑色功夫服的人,其中一个身材精悍,眼神犀利,脸上布满沧桑的皱纹与深深的沟壑。 另一个刚武有力,金丝眼镜一戴,既透着斯文儒雅的气质,又有种武人与生俱来的杀气,在他身上就如阴阳两极般分化,极端。 两个神秘人摆了摆手,围在江皓身边的黑衣人四下散开,而站在后头边上的,就是江皓开口问了一下收据的那个掌柜,对神秘人一副毕恭毕敬,唯唯诺诺的样子。 江皓看此阵仗,心下一沉,脸上神情凝重了起来。 他们是肖尧的同伙?还是他们就是一个庞大的诈骗集团? 江皓沉默着,还想从他们的神情动作中捕捉到一些有效信息,可明显对方不会给他一丝一毫的思考时间。 两个神秘人一直盯着江皓,眼眸里总有种不确定的疑虑。 身材精悍的男人收回了在江皓身上游离的目光,清了清嗓子说:“说吧,你来这的目的。” 所有人的眼神都扎在江皓身上,他看了眼掌柜,他那手心里攥着的,就是那张他唯一仅有的收据。 不知对方何意,他也不敢轻举妄动。 看着他们灼灼目光,也只好开口说:“我来找人。” 斯文儒雅的神秘人抬了抬鼻梁上架着的金丝眼镜,清冽的嗓子透了出来。 “找肖尧,他欠我们村的血汗钱。” 掌柜的从手心里摊开那张有些字迹潦草的收据,之前自己亲手写的,他绝对忘不了要求开这收据的那个人。 两个神秘人低声交谈了几句,眼神时不时扫射到他身上。 “这里没有你要找的人。”精悍身材的男人斩钉截铁道。 “可收据是你们店开的,不可能不认识。” 掌柜把收据对折,递给了两个神秘人。 沉吟片刻后,两个神秘人忽然发话。 “你走吧。” 第二十二章:同是天涯沦落人 大宅外的山村街上开始人多了起来,初夏的感觉越来越浓烈,中午的太阳热烈得让人心燥。 骑楼的屋檐巧妙的遮挡了太阳的直射,倒是有一丝阴凉。 普通建筑的店铺外面,李钰一直向里张望,自从上午江皓进去后再也没有见人出来,这间平平无奇的店铺到底藏着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 焦灼的情绪滋扰心头,抓着骑楼白色罗马柱墙角的手越来越紧,店里头正好有人出来,她下意识的往里缩了缩,生怕别人怀疑她。 心里头的疑虑越发重了起来,担心江皓遭遇不测,又怕他下一刻就出来。 相比屋外的躁动,大宅里清冷安静的局面让人窒息。 神秘人拿起烟斗,往里塞了点烟丝,火柴一擦,顿时青烟萦绕。 虽然他们让江皓走,但江皓也不想就此不明不白被人扣在这又莫名其妙的离开。 “二话不说把我扣了,又让我走,总得有个说法吧?” 金丝框眼镜男看搭档抽着烟毫不回应,便说:“让你走就走,待会走不了别后悔。” 掌柜的见状忙忙叨叨的把攥在手里的收据塞回江皓手里,絮絮叨叨推搡着想让他离开。 江皓却如一根神针般定定的站在那,不为所动。 “哈,还真有种。”看到江皓这凡事为了求个明白而不惜陷入危险的样子,身材精悍的男人放下烟斗,倒是起身走到他身边拍了下他肩膀。 江皓目光扫过他们,不卑不亢的说:“为什么关我?” 神秘男人绕过江皓,走进侧边的偏厅里,从纸糊的花窗空隙里看过去,只见神秘男从抽屉里拿出一本台账模样的东西。 穿过偏厅,走到江皓面前,轻叹一声,把台账递给了他。 江皓眼眸下沉,接过账本揭开看了看,里头每一页上面抬头都是同一个茶叶收购公司,而业务收款人却无一例外写着肖尧的名字。 看着江皓不可置信的眼神和紧张忐忑的情绪,神秘男搭着他肩膀说:“我们也是被他卷款潜逃的受害者,不止你们,这条街有四成商户都被他骗了。” “你们没找过他?” “叼,这孙子,掘地三尺都找不到。” 江皓觉得这些时日提在心口的那口气瞬间泄掉,原来,这不是个简单骗子,而是职业高手。 这么大的茶叶批发店和那么多人都找不到他,那单凭他们一己之力就如同大海捞针。 这意味着,小北村所有人的希望,采茶队的希望,崩塌了。 江皓深深的倒吸一口凉气,把账本合上,还给了神秘男。 心头久久不能平静的江皓只能强压住心中的担忧,跟他们微微点了点头说:“打扰了。” 说罢,江皓转身想要离去,却听见身后金丝眼镜男说:“如果你先找到了他,还望通知一声。” 江皓回头点头致意,就推开木门走了出去。 神秘男回头问金丝眼镜男:“我们都找不到,你跟他说白搭。” “他身上有种我们没有的东西。” “什么?” “到时你就知道了。” 第二十三章:不速之客 烈日灼灼,站在门口一直等待张望的李钰一转头就看见门口有两个黑衣人一左一右排在门边,不久后就看见江皓耷拉着脑袋走了出来。 李钰左右张望,看黑衣人走回屋里,周围没有什么可疑人物后,才窸窸窣窣的跟上江皓。 走了一小段,江皓看到斜阳打在地上,看到地上那熟悉的纤细身影,顿时停住了脚步。 李钰万万没想到江皓会忽然回头,就那么明晃晃的跟他来了个四目相对,李钰带点尴尬又不自在的神情,默默的搓着无处安放的双手,勉强扯出一个牵强的笑容看着江皓。 “跟了我多久。”江皓一步步走近李钰,比她稍微高半个头,李钰只觉他的气息扑面而来,红晕自然而然的爬上了脸庞。 “没......没多久,你,没事吧?” 李钰往后退了一步,差点撞上背后骑车的人,说时迟那时快,江皓伸手一扯李钰,只感觉娇小个头的她整个人撞进他的胸膛里。 李钰只觉一堵温热的人墙贴着脸庞和身体,熙攘的人群和周遭的叫卖声仿佛瞬间被屏蔽,整个世界顿时停止了转动,只听见江皓扑通扑通强劲有力的心跳声,李钰双手环着江皓的腰,从未感受过男人身上独特的气息。 那是他身上独有的淡淡的让人安心的味道。 傍晚的斜阳周边围着一圈黄澄澄的云朵,日落未落,打在山村街上江皓和李钰的身上,照出地上一双长长的相拥着的身影。 街角的转角处,一双眼睛紧紧盯着他们,挫败的往墙上捶了几下,怒目圆睁,咬牙切齿的看着他们。朝身旁的人嘀咕了一句:“动手。” “叮铃叮铃.......”一串清脆的单车铃声打破了这停滞的画面。 李钰忽然反应过来,松开了环着江皓腰间的手,江皓也松开了握着她肩头的手。 四目相对,羞涩,涌动。 江皓反应过来,用只有李钰能听到的音量说:“我没事,别跟着我了。” 李钰低下头,手指绞在一起,只能看着江皓离去,紧紧的跟着他走回摊位。 刚回到摊位,就看见吹水辉和蛇仔明跟两个顾客在争执着什么。 扔在锅炉边的工具凌乱无比,两个顾客面前摆着的两碗水饺吃剩一半,一个顾客手上拎着一只蟑螂的须,已经断了气的蟑螂在吹水辉眼前晃啊晃,他扯过蟑螂,扔在地上狠狠踩了几脚。 对方抢夺不及,动手推搡了一下吹水辉,他差点一个踉跄没站稳。 “我操!”蛇仔明即刻加入战局,揪着对方衣领正想一拳挥过去。 江皓快步冲到蛇仔明身旁,伸手挡住了他的拳头,看着蛇仔明诧异的眼神,他一个劲的摇头示意,蛇仔明看着对方来者不善的模样,瞬间懂了这一拳下去的代价,便颓丧又带点憋屈的松开了拳头。 朝对方狠狠的说了句:“狗腿子,我呸!” 两个顾客长得一副结实的模样,情绪瞬间炸了起来,撸起袖子就想跟蛇仔明算账,江皓挡在他面前,张开双臂阻拦他们。 不知江皓来头的对方倒是瞄了眼他,停下了想要进攻的动作。 “我是负责人,有话好说,别动手。” 江皓向后朝吹水辉他们摆手让他们退后,对面前两个男的说。 “你们的东西有蟑螂,吃坏人的!” 看着地上被踩到肚子冒白浆的蟑螂,再看了眼两个人脸上那不自然的表情和私下猫腻满满的小动作,江皓瞬间明白了这事的根本缘由。 李钰还想上前说些什么,江皓转头眼神制止了她。 “谈谈吧,你们的条件。” “爽快啊。” 两个男的摸了摸下巴,看着江皓不怀好意的笑。 “要么赔偿五十,要么不要再在这摆摊。” 吹水辉和蛇仔明听到五十元的字眼,都倒抽了一口凉气。 那是他们挣了十天都挣不到的钱啊。 江皓轻哼一声,这回总算是碰上无赖了。 两个男人一直盯着江皓那淡定自若的神情,继续加码说:“不然,你们家东西有蟑螂的事整条街都会知道,迟早都摆不下去。” 江皓拿起两碗云吞水饺,直接倒进潲水桶。 江皓让吹水辉让开,把地上踩融了的蟑螂尸体直接扔进了还在燃烧的火炉里。油脂沁出,烧得炉火滋滋作响。 “你,你干嘛,毁灭证据啊?” “官字两个口,没了证据,看谁说得过谁。” 看着江皓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样子,两个男的顿时没了主意。 “再不滚,别怪我们下手狠。”吹水辉和蛇仔明都拿起锅勺,赶他们走。 两个男的相互对望了一眼,只好悻悻而归。 他们转身没几步,就听见后面传来江皓的声音。 “回去告诉你们老大,如果还有下次,你们就真要吃蟑螂了。” 落荒而逃,踪影全无。 第二十四章:出院 广东的雨季总是来得特别早,连续下了好几天的雨,摆摊都是阴一阵晴一阵的,外头天色乌云一小堆积聚着,随着风吹着荡着。江皓看着天色有些暗沉,算了算桌面上摆放的钱,还是决定咬咬牙出去摆摊。 李钰听见隔壁开门声响,立马拿起胶圈抬手缠了几下,随意扎了个马尾就奔了出去。 楼下前台大叔抠着脚丫,桌上的柴鱼花生粥飘着一股浓稠的粥香味,报纸上写着“包产到户正式实施,改革迎来新局面”的大标题。 收音机里依然是例牌的咿咿呀呀的粤曲,时而传来沙沙的电流声。 茶滘街上行人不多,支起借来的帐篷,江皓一个人忙忙叨叨的摆着桌椅,李钰拿起锅炉的东西正想清理,却被江皓一把抢了过来。 “到那边去。”江皓看着李钰细皮嫩肉的,从没让她沾过锅炉,万一有个烫伤,没办法跟李支书交代。 李钰以为江皓烦她在边上,只好拿起抹布去擦桌子。 江皓朝街口不停张望,在心里头嘀咕着,一大早就不见了吹水辉他们几个,摆摊都只有他和李钰,这几个家伙又去哪偷懒了。 李钰搬下凳子,不小心磕了一下桌角,捂着肚子忍痛闷哼了一声。 尽管声音细如蚊声,江皓依然听到了,他立刻搬下凳子,按着李钰坐在凳子上,正想要伸手触摸她的痛处,伸出手那刻才想起男女有别,尴尬的停留在半空中。 李钰清澈的大大的眼睛对上江皓的灼灼目光,余光中泛着一丝丝绵绵情意,不自觉的情愫悄然在心底蔓延开来,发芽生长。 “哎呦,世纪画面吖。” 来人戏谑的声音传来,瞬间打破了他们之间的暧昧气氛。 李钰立刻站了起来,双手抓着衣角尴尬的转过身去,背对着不让他们看到脸上不自然的神色。江皓轻哼一声,眼神告诫他们不要太放肆。 正当江皓想要开口,一起身就看见蛇仔明和番薯昌搀扶着牛精强缓慢的走过来。 他掐指算了算,今天明明不是牛精强出院的日子啊,怎么溜出来了? “你这伤没好跑出来干嘛?给我回去。” 江皓一脸严肃,不容置喙。 牛精强脸色有点讪讪的,不敢正面回答,只好转头求助其他人。 无奈吹水辉和蛇仔明都不吭声,别开头拒绝回答。 牛精强只能拄着拐杖在旁边踅来踅去,像一个急于排泄却找不到厕所的人。 “我,我不想住了,医院待久了不好。” 江皓瞧着牛精强依然有些煞白的脸,心中愤懑不已。 牛精强踅到他身旁,结结巴巴说,住着多浪费钱啊。 “钱我能解决,你要治好才行。” 牛精强怔仲许久,才缓缓开口说:“我没事了,钱留着回小北村。” 江皓看其他人都不言语,只好默默扶着牛精强坐下,到炉灶前开火下了一碗水饺,热气腾腾,水雾四起,淅淅沥沥的小雨落下,几个人都躲在了伞下。 江皓撒上一把葱花,特意没有下胡椒粉,就把水饺端到牛精强面前。 “吃吧,吃完回医院。” 第二十五章:回乡 小雨一阵阵,袭过茶滘的青石板路后,留下湿漉漉的痕迹。 行人打着纸油伞,一个个穿梭而过。烟雨朦胧的芳村,小巷里酷似西关大街的感觉。 李钰看着翩翩的油纸伞掠过,不禁心头闪过曾在书上看过的一句话。 贵少爷留洋了,心里的人却留在家乡教书,西洋城遍地繁华,却不及你小巷素衫。 少女心事总怀春,几个糙汉子完全看不出李钰的点点心绪。 一个个都在为牛精强是否继续住院而争执着。 “这事没有商量的余地,我送你回医院。” 江皓蹲下身,要牛精强爬到自己背上,牛精强倔强的坐在那儿一动不动,再入院又是一笔花费,他不能像个废人一样花大家的血汗钱。 “可是回去没床位了。”蛇仔明也很为难,毕竟医院床位紧缺,牛精强坚决要出院,医院自然也很快放行了。 眼前的经济紧张,免不了产生分歧,出来也将近20天了,医药费、开摊材料费、摊位费、招待所的住宿费、伙食费等,能剩下的并不多。 眼看江皓面露愠色,牛精强想开口再说几句,话刚到嘴边,就被迎面奔跑而来的人打断了。 只见来人气喘吁吁,背着一个包袱,小平头和磨破了底的布鞋,包袱上还缠着一顶有些年头的草帽,额头上密密麻麻的汗珠,胸膛因急促的呼吸而起伏不定。 江皓看着来人正是小北村老余的儿子余天,满脸惊讶。 余天看着眼前几个熟悉的人,心总算定了下来,老余只带他来过一次省城,这次独自前来,几乎是一路问过来的。 顾不上抹脸上的汗珠,瞧着他们一脸的问号,眼见桌上有个茶壶,抄起来对着茶壶嘴猛的灌了好几口,喝得着急,衫领都被沾湿了。 “你怎么来了?”江皓拿过抹布,朝他脸上脖子就是一顿好抹。 余天看看这支起来的摊子,还有他们几个带点憔悴的样子,缓过气后说:“出事了,村里有客户因为交期问题来闹事,肖尧跑了之后发不出工资,没人做工交不了货,客户找人把张队打伤了。” 一听到张队伤了,江皓心里头犹如蚂蚁钻心般难受。 拳头攥出了青筋,江皓明白,采茶队的客户向来温和,以前也有延迟交货,但不至于大打出手,这群客户闹事,这当中一定少不了刘老板的从中作梗。 “叼,这群冚家铲!”牛精强气得拐杖都掉了,脸色越发煞白。 “老张伤得重吗?”蛇仔明揪着余天的手臂,脸上的眉头蹙成了一字型。 余天有些唯唯诺诺的样子,毕竟看他们一个个义愤填膺的神情,脸如死灰,实在不敢如实说。 “说吧,都是自己人,没什么不能说的。”江皓以为他有所忌讳,开口提醒道。 “伤得挺重的,右腿骨折,肋骨骨折,在县城医院做了手术。” 余天想起那天突如其来的不速之客,张武才跟他们辩驳了几句,对方一群人就上手殴打,对张武好一顿拳打脚踢,要不是他跑得快找村民们拉工具去对峙,估计张武不被打死也残废了。 那群人的凶狠劲,回想起来都心有余悸。 江皓看着余天满脸不愿回忆的痛苦表情,都能想到那天状况有多惨烈。 几个人越想越气愤,手心不约而同都攥得紧紧的。 李钰看着他们的神情,恰巧几个顾客落了座,看着几个人都不为所动,她只好拎起水壶想去招呼客人,谁知江皓一手扯住她的手肘。 李钰对他的行为实在不解,但也只好定定站在原地。 江皓转身走到那桌客人面前,微微鞠躬说:“抱歉,今天不做生意。” 客人们都扫兴得很,只好愤愤的嘀咕着,早知道不来了,不做生意还开门。 “皓哥,这......”番薯昌看着客人白白走掉,实在搞不懂江皓为啥。 吹水辉和蛇仔明仿佛都在等江皓开口,看了眼摊档,又多少有些不舍。 江皓来回踱着步,时而握拳抹一下鼻子,时而扒拉一下额头,沉吟良久。 “回招待所收拾,回乡下。” 江皓坚定的眼神看着他们,带着毋庸置疑的语气。 其他人也都担忧着小北村的境况,自己的家人,在这找不到肖尧的任何线索,虽然毫无所获,可相比小北村目前严峻的形势,他们也只能放弃好不容易支起的摊档。 看着这十几天好不容易打拼的心血就这样功亏一篑,几个人都提不起劲,只能开始埋头收拾着工具。 李钰不知所措的揪着衣角,咬着嘴唇看他们收拾,她要是回去,爸爸一定不会再让她出来,那她这次千辛万苦的离家出走就要被迫画上句号了。但回想着小北村是爸爸管理的地方,她心中也升腾起无尽的担忧。 一时间,每个人心里都五味杂陈。 江皓把东西都归拢起来,拿去冰库老板那里暂存起来。 路过猪肉档时,正巧看到猪肉佬拿着他暂时抵押的玉器在抹了又抹,他摸了摸口袋里并不厚实的钞票,强忍住了想要赎回玉器的冲动,强制自己扭过头走回招待所。 李钰正跑过来找他,看见这一幕,便想起了蛇仔明跟她提过的,江皓为了开档,抵押了自己最重要的玉器的事。 她看江皓正要朝自己的方向转过来,便躲闪到一边的角落里。 看江皓走开,她偷偷的朝猪肉档看了一眼。 当江皓回到招待所时,几个人已经收拾妥当,却唯独不见李钰,他四下寻找,正想回摊位找时,就看见李钰在不远处走来。 正午的阳光折射在她身上,两条乌黑油亮的辫子晃荡着,脸上带着一丝藏不住的笑意,款款的朝他们走来。 意识到自己心头一动,江皓猛地别过了头,对他们说:“东西都检查一下,有无遗漏。” 李钰走到他们面前,满心欢喜的样子。 “小钰,去收拾,就等你了。” 江皓看她上了楼,转身拿出口袋里的那叠钱。 “回去的路费不够,大家可能要步行一段路了。” 余天这时忽然想起了什么事情,脱下鞋子,从鞋贴底下抽出了一张五十元。 “这是张队叫我拿给你们当路费的。” 江皓握着这带点味道的钱,想起老张这胖子倔驴一般的模样,悄悄红了眼眶。 第二十六章:拦路虎 坑洼不平的道路,进站口依然有一小段泥泞路,车子左右摇摆的掠过路面,摇得车上的人东倒西歪。 初夏的风总是夹杂着隐隐约约的闷热,广东常年的湿热让人总有种沉坠与困乏感,车站外报亭一样的售票处,依然是竖排的列着各地地名,但小北村的名字上面并没有,只有县城“广宁”的字眼。 售票厅外头排满了担着簸箕篓子的小摊贩,一个劲叫卖着:热辣辣的花生、鹌鹑蛋和玉米了喂,尝一尝,摸一摸,走过路过不要错过...... 一行人站在车站外,背着来时的行囊,一样的装束。真要说有什么不一样,大抵是多了李钰和余天,还有这将近20天惊心动魄,刺激又极有意思的经历吧。 轮到江皓,他小心翼翼的掏出布包,从里头拿了几张五元,指尖把卷得有些皱皱的钱角给抻平整,伸进了售票窗里。 拿过几张手写的车票,一张张分发给了他们,几个人朝着旁边停着车的空地走去,露天的候车室,不是节假日,却也扎堆着一群群拖着货物或行李的人们。 刚找到停车点,江皓就感觉自己被人搭上了肩膀,刚一转头,迎面就是一个大大的拳头砸在脸上。 脸部肌肉的撕裂感从感官细胞里迅速传来,容不得他半点的缓冲,疼痛剧烈。 江皓转身只见蛇仔明和吹水辉几个都在跟突袭的流氓厮打起来,而为首的就是地痞罗昌平。 没想到,都要离开了,他还要出来添堵,真是头难缠的拦路虎。 妈的,这孙子狗皮膏药。江皓在心里狠狠咒骂了一声。 “都给我往死里打!”罗昌平狠狠的说,脸上的刀疤也跟着一抽一抽的,分外狰狞。 旁边看戏的观众退到几里开外,一阵风刮过,沙尘四起,人们眯缝着眼躲避着。 “小心!”江皓看着罗昌平要搂过一旁不知所措站着的李钰,一支箭般冲过去把李钰护在身后,自己却结结实实的挨了罗昌平声东击西的一脚。 腹腔传来的痛感让他重重的闷哼了一声。 李钰急得直掉眼泪,既心疼又无助,她一直摇着头,扶着江皓一个劲的问疼不疼。 “啊......”蛇仔明和吹水辉见状,扯开几个地痞的束缚,抄起车站搁在一旁的木凳子,趁罗昌平不注意,朝他后背狠狠砸去,罗昌平的手下阿成冲出来,替罗昌平重重的挨了一凳子。 脊背上巨大的冲力让阿成瞬间倒地,朝地上喷出一口浓烈的鲜血。 所有打斗瞬间停滞,罗昌平看见阿成直直倒地,简直瞬间杀红了眼般,狠狠盯着江皓,几个地痞围过来把阿成抬到了一边。 罗昌平呲了下嘴,默默伸手朝裤兜后面想要掏出那折叠的户外小刀。 看着阿成一动不动,他阴鸷的眼神里裹着一团燃烧升腾的烈火,一步一步朝江皓走去,江皓捂着剧痛的腹部,依然伸手挡着李钰。 罗昌平越走越近,放在后裤兜上里的手摸着小刀,正要掏出来径直的朝江皓刺去...... 第二十七章:千钧一发 吵杂的天然候车室,所有人都屏住呼吸看着眼前这一幕。 飞扬的尘土,一晃一晃摇过泥泞的车辆,嘶吼着的求救声,以及一群群匆忙的过客,时间似乎因为刚才的激烈对峙与搏斗而有了一刻的停滞,所有人的表情都凝固在了此刻。 罗昌平隐晦的刀尖,正朝着江皓的心脏刺去,江皓只觉那几乎只有0.01厘米,刀尖即将贯穿他的心脏,因此迸发出一连串的反应。 “砰!”千钧一发之际,只听见几百米开外,一声剧烈且刺耳的枪声轰然而起,众人只觉耳膜受到巨大冲击,只能感觉到“嗡嗡嗡”的回响声。 “住手,所有人手举高,墙角蹲下。” 穿着白色警服的警察掏出手枪,朝天空嘣了一发。 原本喧嚣无比的人群顷刻间噤了声,人的恐惧瞬间战胜了好奇心。 江皓看到罗昌平迅速收回了刀子,藏在了裤兜里,背对着警察,凶狠的瞪了他几眼,口中念念有词的说:“算你扑街命大。” 身后是警察一声声急促的指令,罗昌平也缓慢的抬起了双手,自动自觉的蹲在了一旁的墙角边上。 江皓和李钰才缓过神来,冷冰的刀尖与锋芒让他们久久无法平静,那么一瞬间,就有可能天人永隔。 江皓惊诧于罗昌平的凶狠,如果说之前交手时觉得罗昌平是地痞,那现在的罗昌平就是个恶魔,无视法律与生存规则的狠人。 被这样的人盯上,未来绝对没有安生日子,江皓当下在心里嘀咕着。 转头看了眼身旁的李钰,她更是一脸的惊魂未定。 “你们,还有你们,通通跟我们回所里。” 警察走了过来,指着他们说,空地对面受伤的那个手下被担架抬了起来,被人送到了附近的医院。 “警察大哥,我们有急事还要回乡下,能不能通融一下?” 江皓听见警察要他二进宫,瞬间为难了起来,拽在手里的车票,如果今天都被带到警局,那么他们几个人都无法回乡去看老张,还有解决小北村目前的困境。 这个天杀的罗昌平,真不是个东西。 “早知道着急,还闹什么事?现在那人躺着进了医院,你们每一个都要回所里。” 为首的警察手中的警棍在江皓面前晃啊晃,让人生畏。 “可是警官......”江皓为难的求情道。 “可是什么!少废话,走!”话音未落,警察就推搡着他们一个个朝旁边派出所走去。 李钰像个惊弓之鸟般,只能默默的跟着他们走。 吹水辉和蛇仔明他们已经被另几个警察一起带走,整个车站的人群凝视着这场轰烈的斗争,主角配角离去,好戏落幕,人员也逐渐离开。 罗昌平走在后头,阴鸷的眼神一直盯着前面的江皓。 走了好长一段路,方才到了派出所里。 人刚坐到审讯室,像重演了一次上回的场景般,蛇仔明和吹水辉心里窝着一股火气,都快到家门口了,却来这么一出。 警察还没进来,审讯室里死寂般宁静。 第二十八章:神秘的担保人 江皓坐在审讯室里,手心依旧捏着那几张有些起皱的车票。 两个警察拿着一叠笔录本进来,看到又是罗昌平这混子,顿时没啥好脸色。 “怎么,想念这里的饭菜啊?” 警察拿着厚厚一摞的资料,扔到罗昌平面前。 罗昌平冷笑一声,正眼都没瞧这堆资料一眼,反而紧盯着江皓身旁的李钰看。 李钰被对面投射过来的眼神看得极其不自在,朝江皓投去求助的眼神。江皓默默攥紧着拳头,一手在桌下轻拍了下李钰的膝盖以作安慰。 “警官,这事跟我们没关系,他先撩者贱。” 蛇仔明起身指着罗昌平,对警官控诉着。 罗昌平揣起那叠资料,朝蛇仔明扔了过去,生生把他眼角给砸出了血。 蛇仔明和吹水辉顿时拍案而起,捂着眼角汨汨流出的鲜血,吹水辉直接兜起凳子想朝罗昌平砸过去,警官快一步上前拦住了他。 “都给我住手!” 几个警察忽然冲进来,警棍都一动不动的指向他们。 里面两位警察看着同僚进来,甚至有两个高层领导陪同,当下就觉得无比奇怪。 罗昌平眼瞧着警察看来人的神情有异,立马就站了起来。 原本吵杂的审讯室,顿时像是凝固住了气氛,众人仿佛在等待审判般严肃。 “谁是江皓?”为首的警服上有着几条杠的警察开口问。 “我是。”江皓条件反射的站了起来。 警官从头到尾审视了他一遍,接着走了出去。 虚掩的门缝里可以清楚的看到这个警官和门外一个管家模样的人细细说着什么。 罗昌平挑着右眉,瞟向江皓,这些人葫芦里卖的什么药。要不是自己手下阿成及时汇报他们要回乡的行踪,他也不能这么快去拦截,更不可能给自己狠狠的出了口恶气。那些日子里,憋屈在心里的耻辱让他坐立难安,食不下咽。 江皓一次次坏他好事,让他这个茶滘街一霸脸上都挂不住,好几次都找不到撒气的方法,好不容易逮着一回,就得好好教训他一顿,谁知道这厮居然能及时脱身。 过了好一会,那为首的警官进来了。 放眼望去,全是要么脸上挂彩,要么损手损脚的。 他默默哀叹了一声,朝江皓一行人说:“你们可以走了。” 江皓和蛇仔明几个惊诧的望着彼此,完全猜不透怎么这么轻易说放就放。 “这,警官,我们真的能走了吗?” 李钰看他们呆呆的也不开口,便心急的开口道。 警官看着眼前这个清秀的女生,以及诧异的他们,包括也疑惑不解的罗昌平。 “对,有人替你们担保,可以走了。”警官挥着手,让他们走。 罗昌平拍着桌子愤愤不平的说:“凭什么让他们走?我手下阿成还躺在医院生死未卜呢!” 警官阴沉着脸说:“这里没有你的事,这些我们自然会给你一个说法。” 江皓和其他人陆陆续续的要朝外走去,罗昌平激动的把凳子折了摔在了地上。 第二十九章:逃离 巨大的摔打声从身后传来,罗昌平像疯了一样的砸东西,稀碎声与破裂声剧烈迸发,罗昌平被警察制服的怒吼声异常刺耳。 江皓顾不上那么多,带着他们几个快步的朝门口走去。 临了他回想起了什么,便折返回警局。 只见几个警察吃力的押着不断挣扎的罗昌平,他愤怒的双眼紧盯着江皓,犹如一头被彻底激怒的狮子般。 “看什么看,走!” 警察催促着他离去,一手按住他的脖子,罗昌平恨得咬牙切齿的瞳孔在江皓眼里逐渐放大。 “警官......”江皓拉住为首的领导,一副急不可耐的样子。 有些啤酒肚梳着大背头的警察一脸不耐烦的说:“有事快说。” 江皓瞧了周围几眼,用极低的声量说:“保释我们的是谁?” 警察侧着脸瞟了江皓一眼,心里直犯嘀咕,这小子装的还挺像,葫芦里卖的不知道什么药。 警察轻咳了一声,瞧了眼渐行渐远的那几个人,便把他拉到一旁。 四下无人,他摸了摸自己的大背头,打量了几下江皓,才开口说:“别装了,这样的大人物亲自派人保你,你能不知道?” 江皓搜肠刮肚的把认识的人都过了一遍,包括老张的人脉,依然想不出个所以然来。 警察看着江皓一个劲的摇着头,也有些摸不着北了,心中不禁有些忐忑,莫非,自己搞错对象了? 但回想起来人准确的说出江皓的名字,不可能有错。 他低下头对江皓说:“山村街的铁脚陈,茶滘街无人不识,所以小兄弟你就别跟我装不认识他了。” 江皓细细想来,愣是没有这号人物。还想开口问,警察已经不见了踪影。 夏天的风夹带着闷热的感觉,还未到酷暑就让人有些焦躁不安。 江皓耷拉着脑袋,百思不得其解,这个铁脚陈跟自己毫无关系,这么大的事他怎么会出面担保?而且这人都不认识,这么大的人情他上哪儿还? 隐隐约约觉得这事还会有后续,江皓只能撇掉脑海里的苦恼,先到门口跟他们汇合。 李钰担心的看着江皓,几个人也都无比忐忑,风越来越大,吹得人衣角都起来了。 “皓哥,这到底什么情况啊?”番薯昌揪着包袱,脸上的眉头都堆在一块了。 江皓摇了摇头没有说话,只是回头看了眼警局和周围。 蛇仔明倒有些雀跃,兴奋的说:“终于有人能治治这个人渣了。” 江皓心里愈发担心,罗昌平这事闹得这么大,那人还躺在医院里,不可能这么轻易罢休,幕后出手的人到底是看不惯罗昌平,还是给他设置的陷阱? 一层迷雾笼罩在他们的眼里,看不清楚未来。 “走吧,趁着能走,赶紧。”江皓干脆破罐子破摔,先回去看了老张和解决小北村的事情再说。 阴暗潮湿的羁押室里,铁门向外打开,方正的门口正好塞得下一个人,罗昌平被警察推了进去,门锁一上,咔哒一声。 “这群狗娘养的!我呸!迟早将你们煎皮拆骨!” 罗昌平对着墙壁一顿拳打脚踢,疼痛从指间蔓延开来,却不为所动。 第三十章:猫腻 太阳越来越毒辣,一行人走得脑袋冒汗,衣服的背面都被汗湿了。 李钰快步紧跟他们,小细步走得气喘吁吁的。 江皓提着一口气,拍着已经发动的车子的车门,使劲叫喊着司机停车。 所幸车子还是停了下来,江皓喘着大气双手扒拉着车门,扭头让他们赶紧上来。 售票员接过一张张揉得皱皱的车票,满脸嫌弃的摊开抹平,嘴上还不忘絮絮叨叨的说:“快上车,耽误一车人。” 江皓看了一车的人,找个后排的位置坐下了,李钰羞涩的瞧着江皓旁边的窗口位,江皓侧了一下身子,李钰像泥鳅一样溜了进去。 落日余晖下,车子摇摇晃晃,泥泞的路晃悠得人五脏六腑都快要颠出来。 车子终于在县城停下,江皓迫不及待的拉着余天说:“带我们去老张的医院。” 一行人风风火火的朝县医院的方向走去,四周天色快要暗沉下来。 红十字架的图形高高矗在屋角上,楼上白色木板招牌写着几个红色大字:广宁县人民医院。 许是天黑了的缘故,推开淡绿色的大门,医院里头的人并不多,地板上铺满了白绿相间的格子瓷砖。屋梁上角落里几只蜘蛛织了网,缠绕在墙顶上吐着丝。 刺鼻的药水味环绕在整个走廊里,江皓快步走着,跟随余天的脚步朝尽头左拐,直走了三百多米,推开黄色的木门,就看见老张右腿吊着厚厚的白色石膏,胸前肋骨也缠着一层层白纱带。 老张均匀且浓重的呼噜声此起彼伏,整个病房只有他一个,生锈脱皮的铁架病床上裹着破了几个洞的白床单,老张满脸胡子拉碴,肚子依然圆鼓鼓的,只穿了个宽脚短裤,被子被踢掉了一角,扒拉在床边摇摇欲坠。 江皓蹑手蹑脚的走了进去,招手让后面几个人不要聒噪喧哗。 落了单的吹水辉着急忙慌跟在后面,大声的喊了一句:“赶死人命咩。” 老张瞬间被突如其来的声响给吵醒了,条件反射腾的就想起来,忽然疼痛感从肋骨处传来,深深的阵痛从神经线慢慢渗透而来。 “嘶......”老张倒吸一口凉气,忍住肋骨传来的阵痛,眯缝着眼睛瞧着他们几个,将近一个月没有见过他们,几个小伙子更黑了,黝黑且精瘦的样子似乎在暗示着他们这段日子以来的艰辛。 “你,你们回来了。”老父亲般欣慰的样子看着他们,江皓上前将被单扯回病床上,拿起一旁桌子上的水壶倒了杯温水递给老张。 牛精强强忍着舟车劳顿的疲惫感,脸色煞白的扶着墙壁坐在一旁的椅子上。 窗外几只麻雀飞过,叽叽喳喳,好不热闹。 “哪个孙子把你打成这样的?”江皓看着老张身上的石膏和瘦削了许多的脸颊,不禁怒从中来。 蛇仔明从未见过叱咤小北村的老张如此落魄的模样,心里溢起一股憋屈感。 “丫的让我知道是谁,我撕了他!” 老张看着蛇仔明愤愤不平的样子,摆摆手宽慰他说:“别燥,淡定。” 吹水辉扔掉湿透了的纸巾,拿起旁边放着的苹果,掀起衣角抹了几下就往嘴里狠狠咬了一口。 哇靠,真甜。 李钰看着江皓满眼担忧,还有神情各异的其他人,呆呆的站在那里,双手手指绞在一起,紧张的情绪憋得她满脸通红。 “咦,这靓女哪里来的?”张武扫视了一圈他们,发现了这待在角落不发一语的李钰。 他带点戏谑的眼神上下打量着李钰水灵灵的脸蛋,仔细揣摩了几眼,忽然有种莫名的熟悉感。 “哎,不对,你,你是,你是李长生那大女儿对不对!” 李钰被张武这突然吼的一嗓子懵逼了,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自己身上,脸上的绯红更重了。 “是......武叔,你,你伤好点了吗?” 李钰抓着衣襟,朝他看了一眼,对上张武的眼神后又赶紧缩了回去。 江皓眼神牢牢的跟随着李钰,也没察觉张武的细微表情。 张武看了看李钰和江皓之间的暗流涌动,心下便明白了几分。 十八岁的妙龄爱情,青春悸动的感觉,他也曾有过。 春天刚过,夏季的热情更能让爱情发酵,愈发浓郁。 “我好多了,真是大姑娘了啊,上次见你还是小丫头。” 张武捂着受伤的肋骨想要坐起来,江皓立刻站在后面和番薯昌缓慢的扶起他。 半坐在床上的张武重重的叹了一口气,看了一眼欲言又止的余天。 “我被打也活该。” 张武伸手拉过江皓坐在椅子上,一副长吁短叹的样子。 张武示意江皓拉出抽屉,里头放着一本红色外皮的笔记本,江皓拿过账本,极快的扫视了几眼里头的信息,一笔笔新的订单罗列其中,有些是老客户,有些是他不认识的名字。 “这批货是老客户的,不知道哪个王八蛋传出肖尧跑了,我们发不出工资,工人不干活的谣言,全来闹。” 江皓一个个比对着,每一个老客户都是一直有良好的合作关系的,不至于如此胡搅蛮缠。 谣言的传播者图什么?小北村本就偏僻,整垮他们也没有半分好处。 “打你的是哪个客户?” 江皓合上笔记本,问张武。 “湖南的老邱,他要的也就三百斤,货期也就拖了几天,就莫名其妙跑来催货。被打就算了,三天后还要交货,不交要退款还得赔钱。” 老邱,他跟刘老板是远方亲戚,这些人物关系是江皓后头打听到的,张武并不知道。 这下用脚趾头都能想明白,这事就是刘老板上次因事生恨,借刀伤人。 好一招隔山打牛,这小人。江皓心里燃起一股怒火,恨不能将刘老板煎皮拆骨。 肖尧的事情和刘老板的举动,让江皓感觉到了深深的猫腻,其中的水深不可测。 张武看江皓沉默不语,私以为他在思考着什么良策,其他人也不敢轻易声张,小北村的困境越来越严重,没有人知道怎么能重回正轨,至少有两口安乐茶饭。 “这事交给我,你好生休养。走了。” 江皓替他掖了掖被角,越过他们几个,招呼了一声就火急火燎离开了病房。 第三十一章:素姨的试探 几个人亦步亦趋的跟着江皓,朝街角客运站点跑去,在日落前赶上了最后一班回小北村的车。 斗篷车依然破旧,凳子七零八落的摆在后车厢里,最后一班车往往人满为患,赶车的人个个喘着粗气揪着生锈的铁车杆蹦上车厢里,一个二个都在争抢着凳子。 李钰看着这来时一样的车子犯了难,那会还是个好心大哥把她牵上车,为了躲避吹水辉的视线,她还一边遮遮掩掩,好不辛苦。 江皓看她迟迟不上车,看到她一袭白裙子,顿时明白了她的尴尬为难,便折返到车子铁皮栏边上,朝她伸出手。 李钰看着吹水辉几个满脸笑意,脸上一阵红一阵白,司机在前面拼命催促着大家上车,她只好妥协,纤纤玉手覆上江皓的大手。 江皓感受到掌心传来的温热,用力一抓,把李钰拉上了车,车子突然朝前发动了一下,李钰一个踉跄直接扑到了江皓怀里。 “呦呵.......”吹水辉几个当即起哄了起来,整个车厢的人朝他们投来好奇又嫌弃的眼神。 这个依旧带着传统思想的社会,尤其这样闭塞的县城和小镇,尚不能接受男女之间光天化日之下如此授受之亲。 江皓被李钰直直扑到怀里,只感觉到柔软的身体撞进他的胸膛,感觉到一股热血瞬间冲上他的脑门,顿时四肢有些不知所措,无法反应,就那样双手腾空。 江皓既不敢上手又想扶起李钰,一时间无比尴尬。 李钰满脸热潮,双手触碰上江皓的胸膛后,迅速挣扎着爬了起来。 车子晃进逐渐下沉的橙黄天际里,倒了一趟车后,上了来时一样的斗篷车,揪着篷布一路颠簸,车子冲在蜿蜒而上的半山腰,满眼青翠苍绿的山坡,一群群的桉树在山坡上被吹动着树干,绿意绵延,很是巍峨。 山路十八弯,穿过一层层山峦,车子终于在小北村的路口停下。 已经是黑夜时分,山边的凉风吹过,带着股寒意,裹着重重山雾的小北村向来早晚温差大,江皓看李钰瑟瑟发抖的样子,把身上的外衣脱了披在她身上。 蛇仔明几个睡虫上脑,疲乏得不行,零零散散的朝村里走去。 走了几步,江皓方才想起,李钰家在县城,李长生虽然有时住在小北村,但那也极少,村委会倒是有个房子是李长生的住处。 意识到李钰可能是刻意不想回县城家里,他就转头说:“我回头问问李书记在不在村委会,你可以住他的宿舍。” 李钰羞涩的点点头,感受到江皓无微不至的细心,黑夜让人瞧不见她脸红到了耳根的样子。 月光打在泥路上,过了春雨季的小北村好些天没有下过雨,泥泞路都变得坚硬起来,被雨水冲出来的水洼都变成了小坑。 黑夜下,道路更是坑洼不平,人走在上面东倒西歪的,步步凌乱。 锅耳状的客家大屋顶梁上的纸笼油灯在眼前越来越清晰,江皓走在李钰后面,默默的看着她瘦削清秀的背影。 刚走到空地上,制茶屋的烟囱上飘出缕缕清香,还是那沁人心脾的山茶香味,旁边厨房里传出阵阵的茶籽油炒菜的香味。 “终于回来了,回家吃饭了!”吹水辉和蛇仔明两个提着包袱迫不及待的朝家里走去。 牛精强拄着拐杖,番薯昌扶了他一路,江皓上前说:“去找素姨炒靓菜吃了再回家。” “不,不用,送,送我回家,咳咳咳......” 牛精强上气不接下气,刚在车上颠簸得紧,倒吸了几口冷风,胸腔里涌起阵阵瘙痒的感觉,一个劲的咳嗽着。 看牛精强已经耗尽了精力的样子,江皓不忍心为难,便拍了拍番薯昌,示意他送牛精强回家。 偌大的空地上瞬间只剩下江皓和李钰俩人,他们相互对看了一眼。 江皓正想说话,炒菜房里听见动静的素姨朝外探出头,一看是江皓的身影,忙忙叨叨的朝围裙上抹了几下手就走了出来。 “哎呀,小皓你回来了啊。快快快,屋里吃饭去。” 素姨热切又着急的样子让江皓瞬间感受到了家的温暖。 素姨睁了下有点老花的眼,方才看清了江皓身后的小姑娘。 那不是李支书的女儿李钰嘛?她经常去县城采购,倒是见过几回李钰和她妈妈在市场买菜。 这姑娘表面看着温柔沉静,实则大胆开朗,是个有主意的主儿。 “素姨,你身体还好吗?”江皓想起匆忙回来,两手空空,也忘了给素姨带点盲公饼,尴尬得只好两手搓了搓两边裤管边沿。 “素姨好得很,小钰,来,到屋里,我炒几个你们爱吃的菜,饮翻两杯靓酒。” 素姨虽然对李钰跟江皓他们一起出现有些疑惑,但想想这节骨眼也不好当着江皓面问,只好张罗着拉他们进了小饭堂。 柴火在土泥砖搭成的炉灶上熊熊燃烧着,飘出丝丝缕缕的青烟。 锅炉烧得滚烫红火,热油在上面滋滋作响,刚择好的青绿豆角一根根的被倒入锅炉中,翻炒颠勺,倒入过了油的茄子,三下除五下,撒盐,出锅。 素姨做的小菜向来是小北村的一绝,江皓和李钰坐在板凳上闻着阵阵菜香,加之白天匆忙赶路,粒米未进,顿时饥肠辘辘起来。 “咕咕咕......”李钰肚子响起了声音,充斥着整个静谧的空间。 素姨噗嗤一笑,本就尴尬的李钰只觉无地自容起来。 “来来来,上菜了,快吃,别饿着。” 素姨端上了豆豉竹笋焖五花肉,清炒豆角和当地特色龙须菜。 素姨给李钰端了一碗饭,两个人低下头一个劲吃着。 看着江皓一副饿瘦了的样子,素姨转头拿出米桶里昨天刚做好的油糍,放在江皓面前。 “天,番薯油糍,素姨,我可想这口了。” 江皓兴奋的咬着油糍粑,心满意足的笑着。 素姨转头看了眼吃着饭的李钰,拉过椅子坐在她旁边。 意味深长的说了句:“小钰,你,是不是离家出走?” 第三十二章:主持大局 李钰吃着饭的筷子顿时停住了,她诧异的看着素姨。 素姨远在小北村都知道,这意味着,她离家出走这事已经全城皆知了。 江皓看李钰不敢继续说的样子,便为她解围道:“素姨,我想你做的清蒸鱼了,明天做给我吃吧。” 素姨看他有意帮她解围,也就不再追问下去。 李钰向江皓投去感激的目光,江皓正想说什么,外头就来了动静。 外头一阵吵杂的声音,仿佛一群人涌了过来,声音浪潮越来越大,叽叽喳喳的声音里似乎在议论着什么。 江皓搁下碗筷,衣角随意抹了下嘴角的饭粒,走了出去。 一踏出门外,乌泱泱的村民们都站在他面前,个个衣衫褴褛,有的披着个布衣就过来了,初夏的深山依旧有些寒风凛冽,有些人跺着脚御寒,有些人紧了紧衣衫,搓着双手呵着暖气。 “你们怎么都来了?” 江皓看每个人眼神热切,彷如他只要出现就能解决难题般,眼神里的期待和盼望让人不忍直视。 “江皓,你们回来就好了,工资没发,都没米下锅了,你说咋办?” “对啊,那批货他们天天催,可没钱我们不能白干活啊。” “就是,老张都进医院了,以后更难了。” ...... 采茶队的阿姨们纷纷开口说道,一时间空旷的场地上吵嚷无比。 残鸡英叼着牙签,冷笑的看着这些人开口讨薪,心想你们这群孙子,当时老娘这么积极讨薪,你们偏信了这小子,这下遭报应了,活该。 江皓看着群情汹涌,想起临出发前乡亲们筹集的那笔路费还没有办法归还,肖尧也没有找到,老张住院还要一大笔钱,巨大的焦虑及崩溃感朝他重重袭来。 李钰也从门边探出半个身子观望眼前这一切,素姨擦了擦手,解下围裙走到江皓身边。 素姨看一个个都像要把江皓给生吞活剥般,开口解围道:“小皓也才回来,你们就消停会,让他好好想想对策。” “老张一进医院,你们就浑水摸鱼。”老余从前方缓缓走来,手上还扛着标志性的竹烟筒,白色烟雾萦绕在他的脑袋后方,走路姿势霸道中带点蛮横。 众人看到老余一副来找人算账的样子,纷纷从当中让出一条路。 “老余,说谁浑水摸鱼呢,钱都没有,摸的哪门子鱼!” 残鸡英想起上次被老余回怼得吃瘪,第一时间站出来给老余一个下马威。 抓住鸡毛当令箭,是她公认的本领。 老余用余光瞪了一眼残鸡英,她嘴张开着还想继续控诉,被老余这么一瞪,立刻嘴都瓢了。 江皓看老余来了,虽然只有二十几天不见,但老余那面黄肌瘦的样子更严重了,眼球重重的凹陷进去,看起来愈发憔悴。 老余瞧了眼江皓,心底里嘀咕着,这小子走这一趟,倒是感觉黝黑成熟了不少,眼里的稚气少了很多,看来在外头苦头没少吃。 “老张都进医院了,前几天我都从家里余粮分给你们了,还来讨工资,要不要脸!” 老余对着众人话语铿锵有力,回头想想自己家粮食都没了,被家里母老虎打在屁股上的几棍还隐隐作痛,心疼和肉痛都让他神情瞬间蔫了下来。 “一码归一码,不发工资,饿死老婆搞臭屋啦!” 残鸡英的相好马乐开口呛道,老余刚吸了一口烟正想往外吐,被这话直接呛到,一个劲的在那咳嗽。 江皓看此场景,便抄过办公室角落里放着的小喇叭,踩在凳子上说:“老邱的货肯定是要交的,要发工资,这批货就得先交了,不然还得赔钱。” 残鸡英回想起江皓出去之前拿了大家一笔路费,临行前也让大家先交货后付工资,然而直到现在都是空头支票。 “你之前就那么说,路费你拿了,工资也没着落。” 残鸡英冷哼一声,试图带着一群人起哄闹腾。 “就是就是,给钱,给钱!” ...... 人是群居动物,起哄的时候尤为激烈且自然。 声浪一波一波的翻涌而来,江皓第一次有些不知所措,站在人潮中有种被瞬间淹没的感觉。 “都闭嘴!”老余咳完后,抢过江皓手里的喇叭,决绝凌厉的吼了一嗓子。 老余的余威多少有些震慑力,底下一群人瞬间哑然无声。 残鸡英和马乐想站出来再添油加醋,老余瞄到了他们的表情,便抢先一步说:“小皓说的没有错,总在那叫,把活干了,自然钱就来了。你们是不是想赔上双倍货款?” 江皓看大家都归于沉默,脸上全是既担心又不服的样子,心中更加愧疚不已,这年头吃不饱喝不足的,碰上这一堆子事,再有计谋也是徒劳。 众人看着江皓欲言又止,老余在一旁有一口没一口的吸着烟。 李钰探着半截身子,既想帮江皓,又怕被村民发现她的身影,便隐隐的缩了回去。 “我知道大家的难处,现在我解释再多也没有用,我只求大家帮忙采摘完这次,货款一结,立刻给大家发工资,到时真的有问题,我个人去借钱发给你们。” 江皓话一发出,底下议论的声音愈加热烈,好一阵的讨论声潮过后,人群中终于有人站出来表态。 “江皓,我们就再信你一回,如果你还是发不出,到时别怪我们狠。” 人群中那些采茶阿姨纷纷点头,采茶队的人常年跟江皓打交道,他个人的人情牌还是很好刷的,毕竟江皓也很少让他们失望过。 每次采茶队的大小事,江皓都是主持大局和解决的关键人物。他不在的二十多天里,老张的手忙脚乱和发生的打斗事件让他们很是诚惶诚恐。 “我看你们啊,是见过鬼都不怕黑。”残鸡英朝地上唾了一口,冷眼瞧着这群傻瓜蛋。 “残鸡英,你还闹就给我滚出采茶队!” 老余看不过眼,再次怼了残鸡英一顿,马乐想要上前跟他干架,看见老余举起竹筒,顿时缩了回去,残鸡英只能对他的懦弱愤愤不平。 “既然大家没意见,明天开始加班加点采摘。” 江皓话语一落,所有人逐渐散去,李钰躲在里头,吊在半空中的心瞬间放了下来,大大的吁了一口气。 第三十三章:险象横生 小北村初夏的清晨,山的那边萦绕着一层薄薄的迷雾,层层叠叠的山峦上盘旋着成群的飞鸟,鸡啼声早早穿透了村庄的每个角落。 天色并不晴朗,甚至有些阴沉,看样子,夏雨要来了。 江皓睡眼惺忪,在制茶房边上的水井里打上一盆水,冰冷的井水瞬间刺激了处于昏睡状态的脸部肌肉,让江皓狠狠的打了个激灵。 李钰起了个大早,跟素姨在灶房里包着云吞水饺,一个个被李钰捏得奇形怪状的云吞水饺放在竹制的编织平底篮筐里,脸上还沾了不少面粉,怪可爱的。 “水开了,火再旺点。”素姨一边捏着饺子角一边说。 江皓用搭在肩上的毛巾擦了擦嘴角的泡沫,拿起角落的柴火往炉灶里塞了进去。 火势熊熊燃烧,木盖一开,水从中间漾出好看的滚动状,素姨拿起饺子从边沿上撒了下去,两分钟后云吞也相继倒了进去,裹着肉馅和木耳香菇的云吞水饺颜色分明,在水中渐渐浮起,扑面而来的是人间烟火的味道。 “小皓,你们一会要上山吗?看天要下雨了。” 素姨往碗里撒上切好的葱花香菜碎,朝里头倒了一些胡椒粉,勺出十来颗云吞水饺倒入碗中,从旁边的锅炉中勺出几勺浓郁鲜白的高汤灌了进去。 江皓迫不及待塞了几个饺子,滚烫的鲜味从口腔中瞬间蔓延发散开来。 一边嚼着肉馅一边对素姨说:“好几个人不同意如期交货,但我说服他们了,吃完就集合去采摘。” 李钰搓了搓手上的粉,到外头洗了个手,回头瞧了眼天色,眼里泛起一丝担忧。 小北村有个不成文的规定,阴天是最佳的采茶时机,雨天采下的茶质量差一些,酸性大,所以要是像最近这样雨天连绵的日子,并不是个采茶的好时机。 江皓扒拉着碗快速的把汤底喝了个一干二净,满足的打了个饱嗝。 刚踏出门,采茶队的两队人马都从巷子口里钻出来,个个都背着采茶的竹篓,戴着一顶顶浅色的草帽。 江皓搁下碗筷,赶紧拿起本子登记起人名,查看着单子的采摘斤数信息。 两队人自然而然的排成了一个队列,窃窃私语的等着江皓发号施令。 除了残鸡英和马乐装病不来,其他人倒是悉数到齐。 江皓略略看过大概数量后,拿着铅笔在那清点着人头,一个个熟练的拿过号码牌,各自挂在竹篓边上,都在一边打着哈欠抹着脸上的雾水。 “这批货就三百斤,除开昨天,还剩两天就要交货了。所以我们要加班,才有可能交货。” 江皓在本子里记下了每个人的预计采摘数,好计算倒班时间。 几个采茶阿姨开始在帽子前沿扎起脸巾,防晒之余还可以以防被茶山上的蜜蜂或者蚊虫叮伤。 层叠的山边上方,堆叠的乌云越积越密,几下不大的雷声倒让人不免惊慌起来。 只要雨一下来,这些茶叶摘下来就大打折扣了。 “趁着雨没来,赶紧上山。”领头的采茶阿姨一声吆喝,大家蜂拥而去。 江皓朝他们背影喊道:“山上路滑,注意安全!” 这边喊完,江皓就抄起一旁的锄头和背篓,跟素姨交代了几句李钰的安排,就跟着大队伍上了山。 虽然已经是夏季,但山上依旧是绿油油的一大片茶叶种植地,旁边的树木愈发高大蓬勃,长得葱葱郁郁。 蜿蜒而上的小路因为下过雨的缘故变得湿滑难行,大家都靠着熟悉的感觉和手上的树枝丫一步一步攀爬着。 前几天的雨量过大,导致有些地方被雨水砸出了坑洼不平的坑洞。 稍不留神,就会踩进坑洞里,要是掉入大的坑洞,那可是爬都爬不起来的。 江皓拿着锄头扒开小路上的杂草,有些横刺因此直直的甩了出来,差点就打在江皓脸上,他伸出锄头一挡,顺势全都砍了。 大队伍缓慢的朝茶山顶端走去,忽如其来的狂风从山间穿袭而过,吹得大家草帽零落,面巾纷飞。 惊呼声此起彼伏,大家纷纷伸手按住帽檐,扯着面巾,好不狼狈。 “快,先到旁边躲风。” 山里的横风最为霸道,无遮无掩横冲直撞,让人无处躲闪,江皓看大家毫无防备,只能紧急张罗着让他们躲到一旁的破旧小屋里。 小屋是老张平常堆放茶叶杀虫用品和一些养料用的,破旧的瓦顶都被吹掉了好几个。 一群人鱼贯而入,小屋顿时变得拥挤起来。 但前方已经有好几个比他们走前一大截的人,根本来不及回头到屋里躲。 风雨欲来的天,顷刻间盆瓢大雨说下就下,压根来不及让你缓冲半分。 江皓刚放下锄头,穿上扔在一旁的雨衣,就听见不远处传来惊吼吓人的声音。 只见不远处的山坡顶端,几个采茶队的年轻女人一直招手呼救,似乎焦急万分。 “快来人啊!有人掉下去了!” 江皓听到采茶阿姨的呼救声,不假思索抄起小屋里的绳索,招手叫了声小力和蛇仔明,三人就朝坡顶走去。 雨水冲刷着泥泞的小路,泥土上涌出一条湍急的黄色水流,走在上面黏黏腻腻。 江皓顾不上那么多,夏季的横风尤为撒野,一个不留神就会吹得掉下去。 坑洞里的呼救声越来越着急,雨水像倒水般灌进去,瞬间就没过了坑洞里的人小腿。 “快点,余婶掉下去了!” 采茶阿姨慌张的喊着,众所周知余婶是余叔的老伴,要是余婶有点三长两短,那老余不得把她们都生吞活剥了。 眼看着雨势愈发大了起来,江皓趴在坑洞旁,目测着坑洞的高度和深度,朝里头喊了一声:“余婶,余婶,能听见吗?” 从坑洞里传出几声微弱的回答,下雨的声音很大程度遮盖了声音的清晰度。 江皓站起来对身旁几个阿姨说:“你们赶紧回那屋里去,再喊几个男的来!” 哗哗的雨下得人心慌,江皓抹了抹眼睛上的雨水,看着漫天乌云,横风大作,束手无策。 第三十四章:解除危机 雨下了好一会,风猛吹了一阵,似乎开始有些消停了。山间上的乌云渐渐有些消散的迹象,雨也开始小了起来。 江皓内心无比焦急,眼看着雨水倒灌到坑洞里,担心余婶的安全,抓着粗壮麻绳的手青筋尽显,一旁的蛇仔明和小力趴在地上使劲扒拉着泥土,不让石头和其他杂物掉进去砸到余婶。 “快,快点。” 破屋里仅有的几个男丁不知道去哪儿弄到的爬梯,气喘吁吁的把爬梯递给了江皓他们。 积水不间歇的流入坑洞里,已经淹到了余婶的膝盖了,风雨吹过后气温骤降,余婶衣衫单薄,洞里的气温愈加低下,雨水打湿的衣服黏在身上,寒气阵阵让她只能使劲用嘴呵气。 膝盖隐隐作痛,泡在水里关节都犯风湿了。她的嘴唇青紫越来越重,脸色煞白,只能艰难的挪到旁侧泥墙,伸手撑着不然自己晕到水里。 下面的急切和上面的焦灼,无一不让人感到神经紧绷。 江皓尝试着跪在地上,往里把绳子扔了进去,趴在地上朝里探着头,小力从后面传来不锈钢的手电筒,电筒用的是干电池,按下开关后,钨丝灯泡的光亮随着人指向的幅度折射出一道垂直的光亮,照进暗无天日的黑洞里。 余婶被刺眼的余光刺激到,打了个激灵,抬头朝上面用尽力气喊:“这儿,我在这儿!绳子,太,太短,够,够不着......” 蛇仔明艰难的摸索着那条麻绳,一点一点的抽了上来。 江皓左右踱步,看着脏兮兮的麻绳,瞟了一眼刚被其他人搁在树旁的梯子,便招呼小力一起去扛了过来。 白色掉灰的木梯子残破不堪,上头还结着形状不一的蜘蛛网。 小力超里头竭力喊着:“余婶,我们放梯子,你躲躲!” 江皓扛着梯子的另一头,和小力进进退退的测试着如何下梯更合理。 蛇仔明接过小力的手电筒,朝里头照着,借此看得到缩在角落边上的余婶。 狂风忽然又大作起来,萧瑟的树叶被吹得枝干狂摇,江皓和小力扛着木梯都被风吹得有些晃动,往后退了几步。 山头空旷,横风霸道横行,人与大自然的较量往往只能败于下风,江皓只觉脸上如刀割般冰冷,手死死抓着木梯,双手使尽力气高高举起,小力借力将梯子逐渐伸进坑洞里。 余婶抬头就看见梯子一步一步的被放了下来,脸上漾出了一丝轻松和欣慰的神情。 江皓看着突出来的半截白梯子,心下的大石总算放了下来,要是不够长度,他们就真的只能望天打卦了。 梯子定定的扎在坑洞里,余婶正想攀着梯子爬上去,走得太急,只觉脚底似乎踩到了什么滑溜溜的东西,突然就觉得脚踝的地方被什么咬了一口。 “啊!”锥心剧烈的疼痛感从脚上传来,疼得她直接嘶喊了出来。 “我,我好像被蛇咬了!”余婶脸色愈加苍白,气息起伏剧烈。 恐惧,无助。 第三十五章:打蛇打七寸 青黛色的山边云雾不散,雨水冲刷着他们的眉眼,坑洞里传来的声音撕裂且锥心。 江皓眼见一个个愁眉苦脸,却又毫无对策的样子,梯子被雨水打湿,小力听着余婶呼救的声音,想攀着梯子而下,却被江皓拦住。 狂风再次作妖,吹得树叶沙沙作响,风雨刮得人无处藏身。 小力执拗的眼神盯着江皓,江皓死死抓着他的手,从胸腔里发出了一声噫叹,把小力推到身后,把衣服脱掉扔在一旁,采茶女们看见他露出精瘦却满是肌肉的胸膛,都捂着眼背过身去,一脸害臊。 三下除五下,从旁侧捡起一根木棍,把木棍绕着麻绳从旁边抽起来往腰间里紧紧一扎,肚皮瞬间被勒出了一圈红色。从蛇仔明手里接过手电筒咬在嘴里,旋身顺着梯子就攀爬了下去。 暗黑的坑洞里,江皓顾不上额头不停滑落的汗珠,咬着电筒朝下照着,强忍着口腔被迫扩张的酸胀感,余婶站在水里不停挣扎求救的身影逐渐放大。 被雨沾湿的梯子变得湿滑,江皓忍着心里的焦灼感,一步一步踩在梯子上,逐渐向下。 余婶眼瞧着江皓快落到跟前,忍住脚下锥心的疼痛,脸色苍白的催促道:“危,危险,快,快跑.......” 水蛇咬了余婶后,滑不溜秋的在水里钻来钻去,电筒的光亮四处搜索,光亮的刺激让水蛇冒出头来吐着蛇信子。 蛇信子分叉着,防备着人类的攻击,警惕的盯着江皓的一举一动,江皓甚至觉得下一秒自己就要被它迎面攻击。 余婶不敢再动,只觉得脚上汨汨的流出血腥的液体,江皓低头一看,水里小面积的一块已经浮出了红色。 江皓咬住电筒,口腔和脸庞已经麻木到无法吞咽。他双脚站在梯子上,朝余婶努努头,示意她过来拿走自己口里的电筒。 余婶一脸惊恐,使尽浑身剩余的力气,眼睛斜睨了一眼不远处的水蛇,缓慢伸出手接过江皓向前倾斜过来的手电筒。 江皓轻声说:“余婶,还好吗?慢慢挪到那边去。” 水蛇依然在跟江皓对峙着,蛇信子一吐一吐的,让人生畏。 余婶偷偷挪动着生疼的脚,一点一点的移动到旁侧的泥墙上靠着。 接着她把灯光倾斜到水蛇上方,江皓眼睛朝水里细致勘探,抽出腰间别着的木棍,看准了水蛇的七寸身影,狠狠的朝水中挥了一棍。 棍子裹挟着凌厉的风刮过水面,力量聚集在棍子前端,重重落在水蛇的腰身上,打蛇打七寸,江皓的角度正好。 水蛇被棍子打中,疼得眼珠子都快冒出来了,在水里钻了几下就歇了菜。 江皓赶紧下水扶过余婶,余婶看着水蛇死了,硬撑着的一口气松了下来,可毒性渐渐从脚传到血管和细胞,侵袭着她的神经,忽然就昏厥过去。 “余婶!余婶!” 从上面倒灌的水越来越多,雨愈发大了起来。 江皓扶着她,手电筒随着她的昏厥掉入了水中,坑洞瞬间漆黑一片。 第三十六章:把心一横 暗无天日的坑洞里,上面的呐喊越来越急,天色渐渐暗了下来。 被人从被窝里强行推醒,昨晚几瓶白酒下肚,还没回过魂的老余顶着鸡窝头,耷拉着破了洞的白背心和棉麻裤着急忙慌走到了茶山上。 每个人脸色凝重如斯,老余不免心提到了嗓子眼。 “扑距个街,里头到底什么情况!”搓了搓冰冷的双手,老余气急败坏的说,猛的就想往洞里扎下去。 蛇仔明见状和小力拦住了他,老余的脾气火爆,下去顶多是添麻烦,绝不是能解决事儿的。 湍急的水流从上而下,江皓一手扶着余婶,暗黑的空间压根无法看清梯子的模样,只能靠着观感寻找梯子的方向。 三下两步,伸手触摸到了梯子,左手扶着余婶,上方传来老余的呐喊声,回声极大,让人耳膜极受冲击。 江皓摸了几下梯子的间隔,一个转手下蹲把余婶攀在背上,单手扶着余婶的双脚,他右手开始攀爬梯子,往上艰难的爬了几步,吃力的感觉从下身渐渐泛滥起来。 想想余婶被毒蛇咬了,不争取时间,危险性越强,感觉到她在背上越发冰凉的手脚,他咬咬牙,脸都快憋红了,快步的向上攀爬了几级。 手酸得快要扶不住她,江皓手上青筋暴涨,细胞都快撕裂开,强忍着酸麻,使尽力气往上爬,终于看到光亮。 “快......”江皓吃力的从口里憋出这个字。 蛇仔明和小力看到江皓冒出的半个头,还有脑袋后面露出的余婶,赶紧蹲在地上,蛇仔明伸手扣住余婶两边咯吱窝,小力则扯住江皓的上身。 “赶紧,帮忙!”蛇仔明撕扯着,转头朝旁侧站着的人们喊道。 老余看这阵仗,拉着几个壮丁一个个上前一起用力拉扯他们上来。 像个人形链条般,一个接一个,愣是把江皓和余婶都拉了上来。 江皓喘着粗气,平躺在地上,雨水正面打在他的脸上,水珠密密麻麻。 “赶,赶紧送卫生所。”江皓缓过气来,扭头推着蛇仔明说。 余婶脸色越发苍白,手脚冰凉,脚面上的伤口清晰可见,淤黑渐渐蔓延,看得老余那叫一个触目惊心,提心吊胆。 江皓翻了个身,拍了几下酸麻的手部,看着眼前人们慌乱的样子,还有老余担忧到褶子都折成几道了的面容。 有些采茶女开口说:“来不及送医了,脚面黑成这样了。” 蛇毒一旦侵袭人体,只要在短时间内把蛇毒完全清除出来,才有可能挽救生命,不然就会迅速攻占身体的每一个细胞和神经脉络,从而破坏五脏六腑,老余眼里冒出了少有的慌张和不知所措。 “叼,天没眼啊,这么黑仔!” 老余一边抱着余婶,一边瞅着她脚上血迹斑斑的伤口,心疼和挫败感瞬间侵占了心头,却又只能无力的爆着粗口。 江皓在心里默默盘算着,从这下山至少要20分钟,跑到卫生所找医生也要一个小时,一来一回,余婶很有可能错过最佳的救援时机。 春潮刚过,茶山里最横行霸道的就是毒蛇,能藏在坑洞里的水蛇更是毒上加毒,平日里采茶前他们都会自带硫磺灭蛇,但此去芳村后,很长时间茶队这些工作没人打理,才会有那么多蛇穿行。 几个采茶女叽叽喳喳说可以找草药来解毒,一边说一边朝附近野草堆去摸索能用的草药。 看着无能为力的老余,再瞅了眼一旁放着的废弃水缸,里头满满的一缸水,再瞧了眼余婶脚上的伤,江皓把心一横,搬过水缸。 他拉起老余说:“来不及了,让我试试。” “小力,下山找医生上来,快!”江皓转头对小力交代道。 小力点点头,拔腿就朝山下走去。 老余还来不及反应,只见江皓直接把水缸的水径直冲刷着妻子受伤的脚。 洗了两遍后,江皓蹲下身去,顾不上身旁所有人的诧异,深吸一口气朝余婶腿上的伤口吸吮了起来。 “你给我住口!你这样也会中毒的!”老余气急败坏的说道。 这傻小子,这不是一命赔一命的做法嘛。这简直是垫尸底啊。 蛇仔明震惊得反应不过来,江皓的做法,打破了所有人的预设。 毒性这么强的情况下,谁把毒素吸出来,哪怕吐掉,口腔内都会留存毒素,万一口腔有伤口,那后果不堪设想。 老余上前拉扯着江皓,他想起老张说的话,江皓是江家老夫妇两人35岁高龄生的孩子,还是独苗,因为自家妻子的伤让人断送了性命,这恩情一辈子都还不掉。 江皓不顾他们的阻拦,依旧低头深深吸了几口,对着旁侧一口一口吐出黑红混杂的液体。 老余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愁得只能踱来踱去,扒拉着头发,下意识想要抽烟,摸索了浑身上下,愣是才想起自己啥也没带。 蛇仔明反应过来,迅速朝破屋走去,搬出一盆干净的水,用胶勺弄了满满一勺水,递给江皓说:“赶紧漱口,快!” 江皓抬起头咕噜咕噜倒了几口,在口腔里含着,脸部肌肉鼓鼓的,转了好几下,才吐在地上。 强忍住口腔里的麻痹感和一阵阵袭来的莫名晕眩感,江皓继续低头吸着余婶脚上的伤口,淤黑的颜色渐渐浅了起来。 那边采茶女们拿着好些草药过来,拿着旁边的石头锤了起来,放在破瓦片上,一堆青绿且茸茸一团的草药就制成了。 “赶紧敷上,能止毒的。”采茶阿姨递过瓦片,江皓吐掉口里残留的液体,接了过来。 看着余婶的手脚逐渐有回温的迹象,还有伤口的淤黑阴影越来越小,江皓这才把草药覆了上去,青绿的汁液顺着脚面流了下来。 老余看这情况,赶紧把余婶给抱在怀里,搓揉着她冰冷的双手,一边拍着她的脸庞,轻声说:“老太婆,醒醒啊,不带这么玩的啊。” 江皓耗尽力气,瘫坐在一旁,生死有命,只能尽人事了,听天命了。 第三十七章:九死一生 安静的走廊里,白色的天花板灯光明晃晃的,下过雨后的天气依旧阴晴不定,甚至有一丝闷热。 外头湿漉漉的街道,人们走在里头来来往往,把地板都踏得满是脚印。 李钰从病房里进进出出,一刻都不停歇,额头都沁出了密密的汗珠。 医生和护士拿着各式各样的医用器具,紧张的穿梭在用药房和病房之间。 紧张的氛围揪着每一个人的心,老余在隔壁病房,安顿好脱离了危险的妻子后,急急忙忙的朝江皓的病房走去。 蛇仔明和小力在外头来回踱步,焦急得如同热锅上的蚂蚁。 茶山顶上的景象让人紧张又手足无措,余婶是脱离了危险,但剧毒又转移到江皓身上了,山林上的水蛇隐藏已久,毒性极强。 谁也不曾想过,这九死一生的情景竟发生在江皓身上。 李钰端着水壶,刚搁到病床旁边的桌子上,看着江皓被医生护士重重围住的样子,百般滋味缠绕在心头,眼眶一热,背过身去偷偷抹着眼泪。 蛇仔明无奈的捶着墙面,生死未卜,没有人敢去通知江皓的父母,江皓母亲本就有严重的哮喘,再刺激一下,更是雪上加霜。 “医生,他,他怎么样?” 李钰抹干眼泪,抓着正想走出门口的医生问道。 医生舒了一口气说:“我们给他清理了口腔的毒素,洗胃,看他的身体素质,希望很大。” 等不及李钰反应,医生又匆忙跑了出去,卫生所医疗设备有限,他们只能适时调整救治方案。 李钰看着江皓煞白的脸和紧闭的双眸,想起他逗自己笑和一本正经保护自己时的样子,忍不住泪眼婆娑。 采茶女们都围在门口,小力看她们叽叽喳喳影响医院安静的氛围,便上前跟她们交代说:“你们先回去吧,人没事我会通知你们的。” 说完大家相互张望,看着狭小的空间变得越发拥挤,她们只好嘀嘀咕咕的离开了医院。 一瓶瓶药粉被针头刺穿,抽起冲到一个个玻璃瓶装着的氯化钠注射液里,管子冰冷且细长,一点点灌输到江皓的身体里。 苍白的脸和冰冷的手脚,近乎发紫的嘴唇,毫无意识的昏睡在病床上,老余看到这场景,把叼在嘴里的烟狠狠的掐灭在旁边的垃圾桶里。 颓败和两难的选择,让老余连脏话都冒不出来了。 想想老江两夫妇的可怜样子,看着江皓这么一精神小伙因为救自己妻子躺在这里生死不明,愁肠万结。 医生把临时屏障围闭了起来,老余踮起脚都看不到里头的情况。 蛇仔明对老余说:“这下采茶队老张伤了,江皓成了这样,老天爷是要灭我们小北村呐!” 老余盯着蛇仔明,呸呸呸了几口。 最忌倒霉的时候说倒霉话,容易招了乌鸦嘴。 老余正想开口,医生就撤掉了屏障,急急忙忙走出来,舒了一口气说:“真是奇迹,救回来了!” 李钰拿着水盆,听到这句话,蹭的水盆砸在地上,她蹲在地上哇哇大哭起来,水溅了一地。 第三十八章:交货争议 小北村早晚温差极大,早上微凉的天气,窗外小鸟被寒风吹得都不叫了。 江皓睡得迷迷糊糊,麻药的劲刚散去,整个脑袋都是懵的。惺忪迷离的眼神只看到刺眼的白色,好一会才适应过来。 低头定睛一看,就看到李钰趴在病床上睡着了安静的样子, 清秀的脸庞,细致的眉眼,睫毛长长,服服帖帖的样子。 许是早上病房里的人还没醒来,还没到医生查房时间,放眼看去病房里除了李钰,并没有别人。 江皓心中升腾起一股异样的悸动,手不由自主的伸出,想要掀开李钰掉落在脸颊上的那丝头发。 李钰睡梦中只觉得有个冰凉又细长的指尖划过自己的脸庞,发丝似乎被人撩到了耳后,异样的熟悉感让她猛的惊醒过来。 江皓看她腾的坐直了身子,想要触碰她头顶的手就赤裸裸的停留在半空中。 尴尬又夹杂着暧昧的感觉,在狭小的空间里发酵张扬。 李钰揉了揉有些迷蒙的双眼,并没有察觉江皓不自然的神情,看到他醒来,下意识的反应过来。 “你,你醒啦?我,我,我去给你倒水。” 李钰没等江皓反应过来,端起桌子上的开水壶倒了杯水,递到江皓面前。 “我自己来吧。”江皓强撑着虚弱的身体,愣是半坐了起来。 接过玻璃杯,江皓只感觉口干舌燥,咕嘟咕嘟的把水都吞进了肚子里。 一股温热的暖流直冲到胃里,舒服得让他顿时打了个嗝。 李钰到旁边水房打了温水,给江皓细致的擦着脸和手。 “李钰,我,我......”江皓莫名想开口跟她解释自己中毒行为的动机,此时门却被人推开,未说完的话只能硬生生咽回肚子里。 小力捧着一个汤锅一样的东西走了进来,背后还跟着木头木脑的番薯昌。 “皓哥,你醒了,素姨让我带鸡汤给你。” 李钰脸上一阵红一阵白,暧昧的氛围被硬生生打破,她只好把毛巾和面盆端了出去。 番薯昌打开壶盖,清澈泛着浓郁奶白色的汤汁被缓缓倒出,整个病房满溢鸡肉和药材的香味。 江皓瞟了一眼小力,眼神里多少有点抱怨的意思。 李钰站在走廊里,不敢进去,医院的草坪里青草依依,几棵垂柳随风飘摇。 江皓把一壶热汤灌进肚子后,看了眼在一旁给脚丫子抓痒的小力,番薯昌依然一副云游天际的感觉。 “这采茶不能停,你赶紧带人趁雨停去采完这批,明天就要交货了。” 江皓心心念念那批老邱的货,昨天危险的事情发生得措手不及,让采茶工作愣是被停了下来。 小力把藏在衣兜里的纸条拿了出来,递给了江皓。 上面清晰的写着:采摘数200斤。 江皓捂着生疼的胃,伸出舌头舔了舔有些干燥的嘴唇,脑子又开始高速运转起来。 “你今天去跟李支书借几个人,隔壁村也有采茶队,借几个熟手,尽快把茶叶今年内采完。咳咳咳.......” 一口气说着这些话,霎时间喘不上气来,江皓只好一个劲的捂着嘴咳嗽着。 小力见状想要去找医生,却被江皓一把拉住。 番薯昌看他喘得如此厉害,便倒了水给他,一边拍着他的背。 “你好生休养,我这就去。” 小力看江皓一副想要自己下床去解决问题的模样,迅速且果断的表了决心,便扯着番薯昌一起离开了病房。 看着小力和番薯昌开水烫脚般的从门口走出,李钰想开口问,看着他们迅速消失的背影,话到嘴边只好罢休。 李钰朝病房望去,正好对上江皓欲言又止的眼神,心头莫名的小鹿乱撞,只好背过身朝医生办公室走去。 朝阳重重的落在山腰上,风风火火的人们迎着初升的黎明上了茶山。 翌日正午,江皓收拾着衣服和生活用品,李钰进来赶紧放下了手中的脸盆。 “你,你这是干嘛呢?你得躺着啊。”李钰伸手想要把江皓按回病床上,却被江皓掣肘住了。 “今天交货,我得去。”顾不上李钰的劝说,江皓愣是收起行李走了出去。 李钰看着那盆刚打的温水,愁得直摸额头。 从卫生所出来,拐两个弯就是偌大的空旷茶场,正午的阳光多少有些毒辣,江皓伸手挡住刺眼的太阳,茶场荫凉的树下坐满了在拣茶的工人。 拣茶,入框,二次挑拣,入袋,过称,一套流程熟练如斯。 江皓捂着隐约生疼的胃,弯着腰查看茶的品质,果然这批次有些区别,雨天采的茶,在酸度和成色上表现都不算良好,仅仅算及格。 但面临紧张的交期和不容小觑的赔款,他只能昧着良心交货,一张张因为贫穷而饥饿消瘦的脸庞在他脑海里一次次放映,这是小北村多少人的生计。 每个人各司其职,小力紧张的把一袋袋茶叶过好称,整整齐齐的垒在库房里,库房的味道不同于其他房间,经年累月藏着满溢的茶香。 看见江皓这么着急出了院,小力眉头扭成了一团,放好那包茶叶后,拍了拍手上的茶碎,搭着江皓肩膀走出了库房。 “你这孙子,没好乱跑什么,滚蛋滚蛋!” 估摸跟蛇仔明几个混得多了,小力说话多少也有了些粗鄙味。 江皓甩开小力的手,苍白的脸上挂着一副别多管闲事的神情,抄起旁边的秤砣就朝空地走去。 小力看着他的背影,只能暗自摇着头。 这人,见过不要命的,没见过总是不要命的。 外头小路传来货车“嘟嘟嘟.......”的喇叭声,江皓放下秤砣,看着来人。 蓝色外皮的货车上没有货物,熟悉的车牌,是老邱家运货的车。 戴着草帽叼着烟,有点微胖又秃头的老邱从副驾驶上跳了下来。 江皓想要上前打招呼,老邱却视而不见,径直走到库房。 拿着插米的尖头不锈钢验粮器一样的工具,直刷刷的插入茶袋里,卷成小团的茶叶就落在了工具的缝隙里。 一看成色,抓了把茶叶凑到鼻子闻了闻,老邱突然把工具摔在地上。 恶狠狠的朝所有人怒吼道:“我叼,你们这群狗娘养的,拿次品来交货,吃了豹子胆是吗!” 第三十九章:找茬 辽阔的山头,青山叠嶂,远处的几只乌鸦飞过,似乎在暗示着眼前这场纷争发生的必然性。 空旷的茶场上,两相对峙的人们紧紧盯着彼此,拣茶的工人都停下了手中的活。 老邱的话在空档的上空久久回旋,狠狠的插进了每个在场的人的心里。 江皓强忍胃里泛酸的不适,站在库房门口守着,拦着老邱。 老邱皮笑肉不笑的看着江皓,眼神里藏着如刀般的犀利。 江皓脑海浮过老张说的那些话,心下了然了几分。 看样子,老邱的确是受了刘老板的撺掇,不然以他以前龟缩的性格,不可能发这么大火。 这家伙,是来故意找茬的。 江皓特地瞟了眼库房的一摞摞的货,立刻打定了主意。 老邱对上江皓的眼神,瞬间眼里闪过一丝飘忽,生怕被江皓看出自己的心虚。 或是为了掩饰自己内心涌起的一丝慌张,老邱走到刚被拣好的装着满满一箩茶叶的簸箕竹框面前,伸手抓了些茶叶嗅了几下。 江皓以为老邱只是装模作样,谁知下一秒老邱用力一踢,整个篮筐被他踢翻在地,茶叶碎铺满了一地。 眼瞅着辛苦劳作了一上午的心血被人如此糟蹋,拣茶的工人们旋即上前推搡着老邱。 老邱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样子,对他们投去蔑视和市侩的眼神。 “这么次的货,也有脸交货?我呸!” 老邱啐的这口正好喷到了上前讨公道的工人脸上,瞬间犯了众怒。 “我叼,扑你个街啊!今日不打你,你还真不知道孙子俩字怎么写!” 为首怒吼的是采茶队年资甚老的老陈,队里有名的脾气超爆的人物,就连老张都不会轻易得罪他。 采茶队素来有隐藏的“四大恶人”,一个是张武,一个是老余,一个是残鸡英,还有一个就是老陈。 局势忽然紧张了起来,老陈到库房抄了个铲子,撸起袖子,扛起铲子对准老邱。 什么狗屁客户,什么以次充好,都他妈的是陷阱,啊呸!老陈心里嘀咕着。 老邱看着尖锐且锋利的铲子直直对着自己,还有老陈那副想要吃了他的模样,瞬间恢复成那个龟缩懦弱的老邱。 老陈缓慢向前,眼神里的怒火盖都盖不住。 “来,来呀,谁,谁,谁怕谁啊!” 老邱说话都有些结巴了起来,老陈瘦削黝黑的脸庞上满是皱纹,严肃得恨不能把老邱给生吞活剥了。 铲子离老邱又近了一些,老邱看着地上被自己踢坏了的茶叶,再看不远处来势汹汹的几个年轻人,瞬间认了怂。 “老邱,他们会念你是客户,但我老陈不认,来我们地盘找茬,你也不问问谁管的这里!” 眼瞅着老陈背后的人群越来越多,老邱突然明白了为啥上次老刘来了还走了。 因为这孙子也怂啊。老邱想。 “还不走!是不是想让他把你打残废!” 江皓看老邱的眼神里流露出恐惧,便添油加醋的说。 扛着铲子的老陈正想挥起铲子拍向老邱,挥在半空中的铲子却被人挡了下来。 第四十章:反击 天越来越黑,茶场上越来越多人聚集起来,有那么一个人到村里嚷嚷几句,从村头到村尾的人都会瞬间跑来凑热闹。 这是小山村的特点,豆大点事都能惊动几公里开外的人们。 老陈那一铲子正要挥下来,却发现被人在半空中按住。 “到底哪个不长眼的东西......”老陈正骂骂咧咧,谁知一抬头看见来人,顿时噤了声。 一个厚厚的石膏缠在来人的右腿上,白色,刺眼。 接住他铲子的手浑厚有力,江皓一看来人竟是应该在医院疗伤的张武,心下只觉得他一点也不让人省心,一个二个都想跑出院,想到这样,江皓一个劲的在那摇着头。 张武用没有受伤的孔武有力的右手从老陈手里抽过铲子,用力扔向旁边空地的沙堆上,一插即中。 张武背过手,两个咯吱窝下撑着拐杖,一瘸一拐的走向老陈,老陈不敢直视张武不怒自威的眼神,他知道,自己触及老张的底线了,便下意识的低着头。 老邱看着他们俩这番模样,脸上竟出现一丝笑意,自知自己今天来这里的目的很大程度可以实现,毕竟,老张这人上次才被打了一顿,许是打也被打怕了,打乖了。 没想到老张啊,还是个彻头彻尾的怂包,怂,真怂,嘿嘿。 老邱心里头正乐着,万万没想到滑铁卢来得如此快。 张武瞥见老邱嘴角那抹奸笑,被他们一群人暴打后在医院待着长毛的日子实在是过够了,心里头的憋屈发酵得越来越膨胀。 张武抄起拐杖狠狠砸在老邱的小腿上,老邱一时没反应过来,小腿条件反射,整个人瞬间跪在了地上。 霎时间,老邱身后的人围了上来,对着张武边上的人推推搡搡。 为了避免张武被二次伤害,江皓迅速的挡在了张武前面,临了还刻意撇了一眼张武,眼神里既有责怪也有暗示。 “老张,你丫几个意思!” 老邱迅速的从地上站了起来。小腿隐隐作痛,气急败坏的指着张武说。 哼。 张武几乎是从鼻腔里发出这一声。 “你上次趁我不备打我一顿,我给老刘面子,我忍了。这一次你们还来找茬,先撩者贱,怪不得任何人。” 张武抄起拐杖,几乎用拐杖指着老邱鼻子骂。 老邱连连退后,本就是虚张声势,张武旧时以一打七的传说还在坊间流传,上次也的确是人多势众,但他左右观望,几乎小北村的人都出动了。 完蛋,这下被打的,是他们无疑了。 张武看老邱脸上的笑意倏忽就消失了,随即换上了极度担忧和瑟瑟发抖的模样。 江皓上前揪着老邱衣领说:“你们打也打了,气也出了,今天这批货,你们要也得要,不要,也得要!” 老邱看了眼墙角堆放的货,心里霎时慌乱至极。 看着张武一副来者犯我其心必诛的模样,老邱连话都不敢说了。 只好回头对几个手下说:“还愣着干嘛!赶紧给老子我装货啊!” 第四十一章:分离 好一场大戏落了幕,看着人潮逐渐散去,老邱带着手下狼狈撤退的背影还历历在目,虽不至于屁滚尿流,但也算得上仓皇而逃。 管他呢,这几百斤货算是交出去了,拽在手心的钱,总算可以给大家发工资了。 江皓心想,脸上却始终无法轻松,毕竟小北村要面临的问题,可不是这点钱就能解决的。 他破天荒的点了根烟,可惜从没抽过烟,愣是被呛了几口,狠狠的咳嗽了几声。 张武拄着拐杖,一瘸一拐的四处折腾,指挥着其他人收拾残局。 江皓强忍着心里想要把张武拐杖丢掉,按回屋里的冲动,冷眼看着他鸡婆又上赶着操心的模样。 天黑得极快,暗夜下的茶场亮起了微弱的灯光,仅有的三盏灯泡还是村委基建时争取安装的,灯下飞着一群细小的蚊蝇,一圈一圈不厌其烦的飞着。 茶场上散落的零星茶叶碎,被夜幕降临的雨雾打湿,黏在地上扫也扫不动,小力看着这些茶叶好不容易被炒制,却被如此浪费,脸上写满了心疼。 “别捡了,冲掉吧。”张武举起拐杖指着那边的水槽,差点一个踉跄没站稳。 小力抽起水桶,用勺子一瓢一瓢的冲着地上的茶叶碎,糟蹋了糟蹋了。一边扫一边嘀嘀咕咕道。 江皓掐掉烟屁股,迅速的扶住了他,二话不说夺过拐杖,一手把张武右手攀在自己肩膀上,几乎是半扶半扛的把张武弄到了屋里,张武只觉得屁股一凉,夏季了,原本的棉袄被铺早被素姨换成了草席。 “哎呦喂!”张武感觉打着石膏的腿一阵酸麻,在那鬼哭狼嚎的。 江皓冷眼瞧着他,把拐杖立在床边,把他的腿轻轻挪到床上,在脚下垫了个塞满决明子的枕头,张武瞬间觉得腿都不麻了。 “你给我好生歇着。” 江皓不容置喙的口吻,让张武想要说的话硬生生憋回了肚子里。 刚掀开布帘,远远就看见村支书李长生风风火火的走来。 手上还是那个有点破旧的公文包,鼻梁上架着的眼镜已经蒙上了一层水雾,脚下犹如生风般走得飞快,似乎有什么十万火急的事。 江皓忽然想起在隔壁制茶房的李钰,心里头咯噔一下。 李钰来了小北村后,他一直让她藏着不出去见人,但人多口杂,难免会不经意就暴露了她的行踪,看李长生快要走到跟前了,江皓只能硬着头皮迎了上去。 李长生看江皓一脸憨厚的样子站在门口,铁灰色的脸色让人看了有些想要退避三舍。 “李钰呢?把她交出来!” 李长生抬了抬鼻梁上的眼镜,伸手抹了把眼睑上的雾水。 躲在制茶房和素姨烧着柴火的李钰,一听见门外的声响,那熟悉的声音让她心头一颤,握着柴火的手抖了一下,眼神失措。 素姨听见响动,瞧着李钰脸色一变,就知道接下来免不了又是一场争执。 “叔,您说的是谁?” 江皓睁着眼说瞎话,不习惯撒谎的他,脸上多少有点不自然。 “哼!别跟我玩花样!”李长生推开江皓,一进屋就看见张武四平八叉的仰躺着。 张武扭头看了眼李长生,还没来得及说话,李长生便急忙走出了屋。 江皓想要借机挡住李长生的去向,却败给了他凌厉且威严的眼神。 李长生才走了几步,突然就停下了脚步。 李钰脸上被沾上了些许炭灰,两条马尾辫乌黑油亮,像个做错事的孩子般突兀的站在李长生面前,脸上却有种倔强不认输的执拗。 李长生看女儿如此模样,再看了眼站在她背后的素姨,心里的怒火熊熊燃烧着。 将近二十几天,他马不停蹄的打听女儿的下落,想不到这丫头居然跟着几个混小子去了省城,路过家里还不回家,跟这群小子回了小北村。 这些事情传出去,这丫头的名声都败了,还指望哪个好人家娶? 李钰嘟囔着嘴,眼里含着泪珠,她不想回到那个没有自由的家,她想要小北村这样自在热闹的环境,而不是那个冰冷束缚的家。 李长生严父般的姿态跟李钰对峙着,谁也不开口,谁也不想低头。 江皓看到如此,正想上前,李长生却上前拉过李钰说:“走,跟我回家!” 李钰死死挣扎着,试图甩掉李长生的桎梏,无奈这点力气只是鸡蛋碰石头。 “我不......”李钰苦苦哀求着,眼泪吧嗒吧嗒的掉了下来。 看得江皓心头一紧,一股心疼油然而生。 “叔,别这样。”江皓上前阻止,却被李长生一把推开。 “滚,你拐带我女儿这笔账,我迟点跟你算!” 李长生一边扯着李钰,李钰只能忍着疼痛,一路被他牵着走。 江皓看着李钰两步三回头的求助的眼神,却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她和李长生的背影消失在村口。 “唉,这孩子。”素姨重重的叹了一口气,大家都知道,这时代下的女性,过于抛头露面,是要被说闲话的。李钰的作风,怕是已经传遍整个小北村了。 分离来得如此猝不及防,让江皓心头空落落的。 第四十二章:救命钱 天刚开始亮起来,采茶队的人就跟江皓愣是昼夜不停的干,黎明初白,所有人都拖着疲惫的身躯回到了制茶房。 炊烟不断从烟囱袅袅升起,茅屋里的柴火灶正滚烫火热,刚采摘下来的茶叶,带着水珠被一摞摞扔进炙热的大铁锅里,发出滋滋滋的声音。 炒茶工双手不停往锅里翻炒着茶叶,顿时茶香四溢,炒制完的茶叶被放入一旁的簸箕箩里,几个人站在磅秤旁,一箩一箩的过着磅秤。 淅淅沥沥的雨夜里,温暖的茶房里充盈着嬉笑打闹的声音,给这贫瘠的小山庄带来了一丝甜意。 老邱挑事的危机解除后,江皓正打算再去做之前接下的活儿,伏在水槽旁冷水洗了把脸,冰冷刺骨,把睡意都赶跑了。 小力和蛇仔明倚在门框边,看着江皓的眼神里满满的好奇,透着揣测的意味。 眼瞅着江皓已经连续熬了三天三夜,依然一副铁打的样子,蛇仔明打心底里觉得江皓有问题。 小力瞟了眼蛇仔明,知道他在疑惑什么,便拍了下他肩膀说:“自从李钰被她爹带走后,他就这样玩命的干。” 蛇仔明没有搭话,而是径直朝江皓走去。 江皓抹了抹脸上的水珠,眼睛眯着一条缝看向蛇仔明。 蛇仔明搭着他的肩膀,把他弄到一旁。 “给老子回屋睡觉去。”蛇仔明完全没有商量的意思,一上来就是命令。 江皓不吭声,只是眼神坚定的摇了摇头,甩掉蛇仔明的手就朝工具房走去。 “你小心熬死了,那样李钰就是别人的了!” 蛇仔明朝他吼了一句,只见江皓脚步停了下来,背部颤抖了一下。 江皓想起李钰那天求救的眼神,只恨自己无法护她周全,过了那么多天,李长生依然没有来过小北村,因为李长生下了死命令,每个人都守口如瓶,李钰情况如何,压根没人知道。 江皓眼神黯淡,胡子拉碴,他只能埋头工作,小北村的人还需要生存,他也需要生计,母亲的哮喘病又犯了,刚过春季,换季总容易犯老毛病。 揭不开锅的窘迫感,对李钰抓心挠肺的思念,都让他既自卑又懊恼。 只有日以继夜的工作,才可以解囊中羞涩,以及那挥之不去的想念。 小力看江皓从工具房里拿出斧头和锯子,上前拦住他的去路。 江皓想要往左,小力就往左,一心阻挠他。 “让开。”江皓没好气的说。 小力坚如磐石的扎在那,一动不动。 江皓抄起工具,一副再不让开就硬闯的神情。 “你是不是又要去干陈家那木材采伐的活儿?” 小力拉住江皓饶有其事的问。 “是,工钱一天十块呢。”江皓就要离开,却被小力死死拉住。 江皓看着欲言又止的小力,有些不耐烦。 “别去了。”小力本想忍着不说,却拗不过江皓的执着,只能开口道。 “为什么?”江皓看小力一副不得已的样子,放下工具追问着。 小力晦气的蹲坐在地上,揪着一条狗尾巴草叼在嘴里。 江皓抬起脚尖踢了下小力的腿,示意他回答。 “陈家那边压根没给大家付工钱,去了也是白做工。”小力委屈的说。 “到底怎么回事?”江皓心下一沉,这笔钱可是给他母亲治哮喘用的。 救命钱说没就没,江皓攥着斧头的手越攥越紧...... 第四十三章:狭路相逢 天空露出了象牙白的肚子,泛着清晨的稀薄云雾,青山蒙上了一层萦绕的青烟,夏季的天亮得早,黑得晚,大片巍峨的竹林下,春笋几乎都被挖掉,剩下的几棵已经长得很老,无人问津。 与天色的一片宁静不同的是,江皓气势汹汹的带着小力朝山的另一边的林场走去,那是陈家在小北村盘的林木场,每逢树木长势成熟,都会雇佣小北村的青壮年去收割树木,然后大货车一车一车的载着树木穿林而过,运往省城。 毕竟一年的收割期就两回,所以小北村的人都是做散工,而陈家并不直接管理他们,那是因为陈大少爷这些年接管后,为了省事就外包给中间人去找人负责人员调配,他只做个甩手掌柜。 小力懊悔的看着执拗的江皓,看他不听劝说的要去找陈龙陈大公子晦气,他就郁闷得很,毕竟这事,陈龙压根不管,中间人不知去向,这钱根本讨不回来。 江皓扛着锄头,头也不回的朝山林走去。 雨季过后,冲刷过的路虽然干透了,但依然坑洼不平,被大货车常年碾压的路,早就凹陷下去了。 路边长出的一簇簇黄色野花,倒是跟光秃秃的山头和小路格格不入,甚至多少有些突兀。 小力只能小心翼翼的在后头跟着,还得防备从草丛里时不时跑出来的老鼠或者不知名的虫子。 原本巍峨树木的山林,仿佛被剃了头般,一大块光秃秃,只剩下另一边没有被锯掉的林木,跟地中海发型一样,只留下一小块稀薄的毛发般。 江皓按捺不住内心的愤怒,怎么会有人如此无耻,连这点工钱都好意思不给,难为他们陈家在县城还是响当当的大户,真是无商不奸。 沿着因为伐木而被开出的山路顺延而上,一路颇有些荒无人烟的感觉, 小力瞧了眼四下无人,心里头的石头总算下了地,他跟江皓提过今天陈龙惯例会来巡山,万一他们见了面,保不齐江皓会做出啥事来。 这下好了,这陈大公子估摸着还没起床呢,富二代,哪有那么勤快的巡山,指不定这会还在哪个姑娘的温柔乡里呢。 江皓依旧不死心,一路攀山而上,没了树木的遮掩,泥土也变得松软,脚上的鞋子早就沾满了泥巴。 小力眼瞅着都走到半山腰了,人影也没一个,酸痛感从脚底蔓延开来,嘟囔着嘴说:“叼,鬼影都没一个。” 江皓回头白了他一眼,往前走了几步又停了下来。 小力只见他背对着他摇了摇头,接着转过身走向他。 “走吧。”江皓一脸颓丧,今天这算是白跑一趟,想要讨工钱,却连个人影都见不着,来之前就找过中间人,无奈早就跑了。 他懊恼得很,为毛最近这些中间人都这么不靠谱,一个二个都卷款跑路。 虽说是中间人跑路,但个中缘由到底如何,是否是陈家跟中间人相互串通骗他们工钱,这压根不好说。 江皓抬了抬肩上的锄头,大步流星的往山下走去。 刚走到山脚下,就看到迎面而来一群生面孔。 真是狭路相逢,该来的还是来了。 小力看见来人,竟忙不迭的背过身去,挡着脸仿佛不想让别人看见。 江皓当即明白了几分,瞧着这群人中间最显眼的那个浓眉大眼,至少1米75高,身材略微精壮的男人,脸上一副吊儿郎当的样子。 几个人不约而同看着江皓和小力,眼神犀利且警惕。 但江皓也没有任何惧怕的神情,上下打量着众人,很明显,中间这个看起来一身剪裁良好的衬衣西裤的男人估计就是传说中的陈家大公子陈龙。 江皓有些不齿,虽然身穿华服,嘴上却叼着牙签,一点正儿八经生意人的样子都没有。 陈龙瞧着眼前这个黝黑又精瘦的男人,看他似乎带点仇视的眼神看自己,顿时好奇心泛滥起来。 江皓想着母亲那张苍白蜡黄面黄肌瘦的脸,愤怒和现实驱使他快步走到陈龙面前。 “你就是陈龙?”江皓挑起眉头看着他。 “离谱,居然直呼我们少爷。”陈龙旁侧一个拍马屁模样的跟班开口指责道。 陈龙伸手拦住了手下,吐掉了嘴里叼着的牙签,饶有兴致的说:“有事吗?” 江皓想要上前,小力却拉了一下他,江皓甩开小力的阻挠,站到陈龙眼前说:“我是来讨回我们砍伐木材的工钱的。” 江皓虽然瘦削,但说话铿锵有力,眼神无比坚定,甚至给人一种底气十足,无所畏惧的感觉。 陈龙一副不可思议的样子,这些工钱早在前阵子就结给了中间人,就算要钱,也不可能要到他们陈家头上,他最怕这些琐碎的麻烦事,能外包就外包。 看看眼前这个刺头,陈龙觉得没有任何必要浪费时间和他费口舌,便转身想跟手下离开。 江皓看他想走,快步走上前拦住他的去路。 陈龙看他不依不挠的样子,便不耐烦的说:“你应该去找中间人,钱给他了。” 陈龙转过左边想走,江皓依然伸开手拦住。 几个陈龙的跟班想要上前拉开江皓,却被陈龙的眼神阻止了。 “你到底想怎样?”陈龙也一副别惹我的模样。 小力轻轻拉了一下江皓,示意他还是不要把事情闹大,但被江皓甩开了。 江皓没有退缩,反而眼神笃定且犀利的看着他,上手揪着他的衣领说: “中间人已经跑了,钱你们给没给,怎么证明?” 陈龙向来知道,自己家里的林业范围大,每年都有不少人给他们砍伐木材,自己从来都是对接中间人,压根不会直接跟工人直接对话,何况中间人跑了,他也是今天才知道。 “我无需向你证明。”陈龙拉开江皓揪着自己衣领的手,一脸嫌弃的说。 陈龙回头示意手下拉开他,江皓却及时的拐到一侧,躲避他手下的围堵。 “既然你不认,那今天谁也别想走。”江皓站在他们前面,拿出腰间别着的镰刀,拦住了他们的去路。 第四十四章:不打不相识 在阳光折射下镰刀泛着银光,众人看着锈迹斑斑的镰刀,嗤笑了一声。 贫穷在狭隘的山村里,向来是原罪。 陈龙没有丝毫退缩,反而上前盯着江皓,眼神里藏着些好奇和不解。 手下想要上前夺下他的镰刀,陈龙却伸手阻止。 陈龙上前说:“你只是要钱,玩命的事就别干了。” 江皓眉眼一抬,眼神里满是初生牛犊不怕虎的倔强和硬气,像磐石一般岿然不动的站在陈龙面前。 小力转身揪了下江皓的衣角,江皓看陈龙不像是要把事情闹大的样子,便把刀收了起来。 小力顿时舒了一口气,江皓的硬脾气,不达目的不罢休。 江皓放下镰刀,缓缓的说:“钱,我们的确没拿到。这是我妈的救命钱。” 陈龙本来装了一肚子话要跟他掰扯掰扯,听到救命钱三个字顿时噤了声。 萧瑟的风刮过,光秃秃的山林拂起了一波灰尘,吹得人只能捂住眼睛,风沙入眼,尤为刺痛。 紧张的氛围似乎慢慢被缓和了,陈龙背过身去,瞅了眼还有半片没被割掉的林场,还有最近的开销,头大得摸了摸额头。 他拉过管家,低头问了几句。 似乎大体清晰了内情,回过头对江皓说:“这事,你应该找中间人去。” 江皓看他沉吟这么久,给出的答案依然如此让人失望,顿时拳头攥紧,恢复了警惕的眼神。 “你们就是串通的,踢皮球。” 江皓挥着镰刀,指责着陈龙,这些无奸不商的人,总有千百种剥削他们生计和践踏他们尊严的法子。 对他们而言,一顿饭的钱却无法信守承诺,左右踢皮球,让他们哭诉无门。 想起母亲那因为哮喘而变得扭曲的脸,江皓的愤怒值达到了顶点。 江皓扔下镰刀,径直冲到陈龙面前,揪着他的衣领,二话不说就是一拳。 霎时之间一片混乱,陈龙的手下瞬间将江皓围了起来,齐帅刷的拳头如雨点般落到他身上。 小力瞬间冲到江皓身旁,扯开他们,但对方人数众多,压根无法抵制。 陈龙抹了下嘴角沁出的血丝,呲着牙看着他们扭打一团的场面。 淡漠的看了一会,哀嚎声此起彼伏,江皓伸手抱头挡着密集的拳打脚踢,小力嘶吼着说:“求你们,住手吧,会出人命的!” 山林的寂静压根无法把小北村的人召唤而来,江皓和小力犹如砧板上的肉,任人宰割。 江皓咬着牙,一个回脚踢,怒吼着抱着对方的腰猛冲出去,人墙瞬间被冲散。 江皓头顶着他的肚子,双手抱着他的腰,拳头一直落在他的背上。 他强忍着背上的疼痛,这一架,他绝对不能输。 可以输掉尊严,可以输掉体面,但母亲的命,他不能输。 陈龙看他如此倔强,以一敌六,便开口说:“够了。” 战局就此熄火,江皓只觉得时间似乎瞬间停了下来。 江皓扶着自己的腰,抹了抹脸上的血,深吸一口气,朝陈龙说:“打也打了,伤也伤了,给钱。” 第四十五章:生意人的承诺 梁上的水渍刚刚干透,散发着一股轻微的霉味,砖瓦上长着一簇簇青苔。 破旧的木梁上,蜘蛛网结了一层又层,吐着丝的蜘蛛张狂的看着梁下的人,张牙舞爪,一副好事者的姿态。 柴火熊熊燃烧着,火光的热度烘着人脸都烫了起来。江皓坐在炉灶旁,锅里烧着水,双眼却紧盯着炉灶旁的小炭炉上的药壶,浓郁的檀木香药味充斥着整个破旧的屋子。 江皓按了按有些酸麻的小腿,久坐的发胀感让他有些无所适从。刚站起来拿着仅剩几片扇叶的葵扇轻轻扇着炭炉口,炭火火势渐渐大了起来,药壶口咕嘟咕嘟的冒着水泡。 “咳咳,噫.......”一阵急促的喘气声从隔壁房传来,此起彼伏,夹杂着一声声短促的叫唤,喘息的声音让人无比揪心。 江皓立马扔下葵扇,朝一旁的里屋冲去。 黄色土坯泥砖盖的房子,白色的蚊帐一边放了下来,一边挂在红色塑胶挂钩上。深色的黑檀色木桌上放着一堆用纸包着的中药,几瓶塑料瓶的喷雾的东西东倒西歪。 床上躺着的妇人脸色苍白,还带着去不掉的蜡黄,因为胸腔内强烈的窒息感,喘气声越来越急促,困难的呼吸让她的胸口起伏不定。 “皓,皓......药,咳咳......”犹如溺水的人一般,她无力的伸出手,一个劲的朝江皓唤着。 脸上满是未干的泪痕,身子侧躺在床上,蜷缩着,肌瘦的脸庞和瘦小无比的身躯,挣扎着争取着苟活的一线生机。 江皓看此情景,虽然早已习以为常,但心里免不了泛起一阵酸楚,自己母亲遭这样的罪已经二十多年,他却无力改变,甚至连买瓶救命药的钱都没有。 沉重的挫败感压得他都喘息不过来,眼眶里蒙上了一层薄雾。 顾不上抹掉眼里的泪水,江皓在桌上一顿好找,在瓶瓶罐罐中仔细端详着,使劲摇了摇瓶身,总算找到了一瓶仅存的喷雾剂。 他捉着瓶口,使劲的摇晃,让药物充分的被搅匀。拔开瓶盖,蹲下身抹了抹母亲脸上的泪和鼻涕。 “妈,妈,快,快吸。”江皓拿着药瓶,喷头对着她的鼻孔插了进去。 被挤压的瓶身只是吐出了稀薄的气体,顺着她的鼻腔直达胸肺,顿时舒缓了她那紧张且严峻的窒息感。 呼吸开始慢慢变得平顺起来,鼻腔内药物的刺激让她不得不贪婪的大力呼吸着,喘息变得越来越平和,江皓这才松了一口气,整个人瘫坐在地上。 望着手上的空瓶,他想起陈龙最后跟他的较量。 昨天他把陈龙打了,可他也没有告自己,反而说这两天查明中间人欠薪的情况,给他一个交代。 这一天过去了,也不知道到底是说的大话还是真的能信守承诺。 就像肖尧那样,一直都找不到人,这个林场的中间人跑了那么长时间,还真不一定能找到。 看着病危的母亲,还有辛苦得佝偻了腰的父亲,江皓只能懊恼又无奈的抱着头,蹲坐在地上抓狂的揪着自己的头发。 江皓母亲看见自己儿子第一次露出这么愁苦的神色,刚缓过来平复了气息,心里却又揪了起来。 “皓......”她伸出手,想要触摸一下江皓的头,无奈浑身力气仿佛在刚才都一泄而尽。 江皓抬头,满眼泪水的望着母亲,起身蹲到她身边。 母亲两眼汪汪的双手捧着他的脸,看着他脸上紫一块青一块,心下一沉,这孩子必定是被人欺负了。 她紧张的问:“你,你怎么伤成这样?” 江皓看母亲既心疼又慌张的样子,只好挤出一个微笑说:“妈,别紧张,没事,我自己摔的。” 她看江皓一副有心隐瞒的样子,这伤痕怎么看都不可能是摔的,她心下明白,却也不开口反驳江皓。 人生已经如此艰难,何必拆穿呢。 何况人生需要直面困难的勇气,更需要自欺欺人的能力。 江皓抹了抹泪水,抹去母亲脸上的泪痕,给她喝了一口水,掖好她的被角,就走了出去,刚到客厅,就听见有人敲门。 江皓一肚子狐疑,这时候还会有谁来,他家破落不堪,向来很少有人上门走动。 他把门上的横梁拉开,门一打开,正面就瞧见陈龙笔直的站在门口,背后依然跟着昨天那几个跟班。 陈龙目中无人大摇大摆的朝里头走去,脚上踩到天井上的青苔,差点被滑倒,靠着仅存的意志力站稳了,保住了最后一点颜面。 他双手背在身后,四处张望着,这破旧的屋子,陈腐发霉的味道,让他禁不住捏了捏鼻子。 江皓对他这一举动完全不惊讶,毕竟所有来他家的人都这样吗,何况他这种富家子弟。 他只是疑惑,为什么陈龙会找到他家,还会亲自来这里。 陈龙环视一圈后,看着江皓脸上那一脸疑虑的样子,便朝手下打了个手势。 手下递上一张纸币和一封信函,陈龙接过后塞到了江皓手里。 江皓看着眼前的二十块,惊讶的抬头看了眼陈龙,还有那封崭新的信函,拆开仔细的看着。 信函是中间人的承诺书,大意是指这次山林采伐的钱的确是他私自卷款跑了,是因为家中妻子有病而一时糊涂,剩余钱款已经上缴,陈家也念在他救人心切,网开一面撤销提告。 江皓不可置信的望向陈龙,只见他坦然一笑,双手一摆,一副无所谓的样子。 原来,他的确是个汉子,江皓也曾耳闻,这中间人跑路,很多人苦寻无果,但这个陈龙一找就找到了,证明陈家不是没能力找,而是出于一些原因不能把人交出来,他完全没想过,事情的原因会如此曲折。 陈龙望了眼屋里躺着的妇人,眼神黯淡了下去。 世间疾苦,他能做的,少之又少。 “江皓,我查过了,人也找到了,钱,咱两清了。” 陈龙说完,便招呼着手下离开。 江皓朝他喊了声“喂!”,陈龙瞬间回头看着他。 “你是个讲诚信的生意人,谢谢!” 陈龙一脸严肃,摆了摆手,便转身离去。 江皓瞧不见的是,陈龙那脸上肆意的笑容。 第四十六章:软禁 陈龙走后,江皓拿着这笔得来不易的工钱,好些天都背着母亲往返医院,几天下来,加重的剂量总算让母亲的哮喘好转了许多,下地走动也不会喘得厉害了。 刚安顿好母亲,江皓便火急火燎的赶往采茶队,这些日子以来,耽误了许多工作,张武自从上次那事回来后,就没停过的干,再不去看看这不省心的老家伙,也不知道会把那天残腿折腾成什么样。 几只公鸡雄赳赳气昂昂的冲出来穿过他的脚边,江皓眼皮子都没抬一下,只顾匆匆忙忙走着。 江皓远远就看见张武无比操心的指挥着工人搬搬抬抬,看着别人做得不合格,顶着个石膏腿就想下手去搬。 真是个不要命的。 江皓骂骂咧咧的加快脚步,冲上前把张武想要扛起的茶叶包给抢了过来,扔到一边。 张武正想骂娘,哪个不开眼的东西。 一抬头发现是江皓,顿时把脏话咽了回去。 “你都这样了,还瞎折腾,嫌命长啊?” 江皓凶起张武来毫不留情,张武就像个吃了瘪的孩子,只好嘟囔着嘴在心里絮絮叨叨,一边乖乖的坐在藤椅上,默不作声。 “喏。”江皓看他一脸的委屈,便给他递了个水烟筒。 张武点燃水烟筒,有一口没一口的吸着。 闻见水烟的味道,老余屁颠屁颠就从制茶房里窜了出来。 抢过张武的水烟筒猛吸了几口,方才舒爽了。 江皓很是惊讶,余婶前些日子不都还在医院,咋老余竟回来了。 老余余光瞟向江皓,看出他的疑惑,便说:“你余婶没事了,出院了。” 想起那天余婶被蛇咬伤昏厥的样子,江皓依然心有余悸。 能从鬼门关走出来,这一遭真不容易。 江皓正想到办公室看这些天的账本,却被老余挡住去路。 张武扯了一下老余衣角,不让他说。 老余有些为难,欲言又止的,只好又吸了一口水烟,烟筒里水声咕嘟咕嘟的,老余似乎藏了一肚子话。 “说吧。”江皓搭着老余的肩头,一脸戏谑的看着他。 老余避开张武的阻挠,坦然的说:“你喜欢那姑娘,叫李钰的,她被李长生关起来了。” 听到李钰的名字,江皓心里咯噔了一下。 这么多天过去,他都没有她的消息,无奈囊中羞涩,压根无法到县城去找她。 老余看江皓神情凝重,接着说:“她爸这些天找媒人说亲,嫌弃她一个女孩子跟你们几个男的待一块,要把她尽快嫁出去。这姑娘,可惜了。” 老余摇着头,他知道江皓和李钰互相有好感,在医院那会就看出来了。 没想到,造物总是弄人。 李长生虽是个村支书,但家里家底并不薄,祖上便是当官的,在县城也是有一席之地的,一听说要把李钰嫁出去,这些天说亲的人几乎要把门槛踏破了。 江皓这孩子是好,正直又勤奋,坚韧不屈,但贫穷的家境,拿什么底气娶人姑娘呢。 张武一想到这,心里头也堵得慌。 江皓望向那山峦,层叠遥远,一眼都望不到头。 就像他和李钰,一眼就能瞧见,连个未来都没有。 第四十七章:不速之客 简单朴素装饰的客厅里,李长生泛黄的指尖捏着烟纸,把烟丝卷了起来。 有一口没一口的吸着,一旁坐着神情无比焦灼的妇人,头上盘得一丝不苟的发髻,但她左右踱步的样子多少失去了平日里的优雅。 女主人的眼神时不时的看向那扇紧闭的房门,又向李长生投去哀求和期盼的眼神。 房门被里头的人使劲的拍着,静默的空间里只剩下清脆的拍门声。 “爸,放我出去,放我出去,求你......”叫唤声此起彼伏,让妇人揪心得很。 声音从早叫到晚,从高声到渐渐微弱,李长生却不为所动,眉头都没动一下。 “老头子,你这......”李长生的妻子实在受不住煎熬,女儿已经被李长生关了半月有余了,回来那天就怒气冲冲,不发一语把她关在里头。 问起缘由,两父女都不言不语,留她一人在中间做夹心饼,实在难受。 “别管她,不知害臊的东西!” 李长生怒吼一声,把烟头掐灭扔进了水桶,快步走了出去,独留妻子不知所措的哀叹着。 房门背后,李钰几乎眼泪都哭干了,披头散发的瘫在在门边。 半个月来,李长生没停止过给她说亲,暗无天日的未来,对江皓心心念念,该如何是好? 那边厢,小北村的采茶队恢复了日常运转,虽然老邱的货款到位发了这个月工资,但肖尧的卷款潜逃,让张武的资金周转始终承接不上,正发愁怎么发下个月工资。 江皓正扛起木锯准备去陈家的林场开工,一抬头就瞧见村口涌进十几个陌生人。 气势汹汹,来者不善。 定睛一看,一行人有的穿着大背心夹着人字拖,脖子上粗粗的金链子,要多俗有多俗。有的手上还有分不清真假的纹身,显得特别唬人。 江皓隐隐约约看到人群中有些面孔似乎见过,十几号人浩浩荡荡,突然从中间开了条道,只见罗昌平大摇大摆的吊着烟筒从中间走了出来。 这个地痞,怎么都找到小北村来了? 收起疑惑,江皓立马警惕了起来,扛着木锯就往回走,朝不远处的小力打了个手势,小力看这情形,立刻去叫人。 等到小力把蛇仔明和吹水辉,以及村里青壮年都唤了过来时,罗昌平一行人已经将江皓重重围住。 张武看着一群古惑仔模样的人大摇大摆的进村,似乎要来找人算账的样子,也拄着拐杖一瘸一拐的走了出来。 印象中,这群人跟采茶队完全没有生意往来啊,奇了怪了。 张武一肚子疑惑,安全起见,只能招呼旁人去唤多些人来。 罗昌平冲江皓轻蔑一笑,眼神飘忽的上下打量着他。 江皓左右防备着,看着形势不对,把木锯藏在身后。 罗昌平依然是那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样子,身边的手下更是每个人手里都藏了一根铁通或者木棍。 气氛如同紧绷的弦,稍一拉扯就会分崩离析。 江皓攥着木锯的手越来越紧,蛇仔明和吹水辉几个抄起木板,渐渐靠近人群。 第四十八章:冤有头债有主 风一吹过,树枝摇摇晃晃,却丝毫撼动不了在场这些人的情绪,他们如同静止的物体一般,紧凑的神情和防备的姿态,蓄势待发,似乎下一秒双方就会打起来,拉锯的氛围总让人精神紧绷,观望的人既不敢靠近,也不愿错过。 罗昌平把烟筒递给手下,一步一步靠近江皓,江皓待在原地一动不动,眼神满是防备和警告。 蛇仔明和吹水辉也紧握着工具,随时准备战斗。 “别来无恙啊,兄弟。”罗昌平皮笑肉不笑,脸上的刀疤一抽一抽,透着让人恐惧的感觉。 江皓冷哼一声,正视他说:“我呸,谁跟你是兄弟。” 小力想要上前唾骂他,却被江皓伸手拦下了,对方人多势众,单凭一时意气并不是上策。 且对方来意不明,老祖宗说敌不动我不动,总归是对的。 无论天塌不塌,沉稳和冷静才能看清问题本质,遇事先考虑解决问题的方法,这是江皓的行事习惯。 罗昌平的手下也都蠢蠢欲动起来,有几个甚至开始拿着铁通一下一下敲着手心,张武看此情景,心顿时揪了起来。 这个人从来没见过,但看这情况,和江皓他们应该有天大的过节,不然不至于一群人抄家伙。 “你来干什么?”蛇仔明上前开口道。 罗昌平也伸手拦住手下,没有回答。 “把人抬上来。”罗昌平朝后面的人打了个响指。 重重围住江皓的人从中间开了条道,从后面露出一个被四个人抬着的竹制担架,上面躺着一个只有眼珠子在动的人,江皓卯足眼神看了眼,努力回忆了一番。 糟了,是在客运站那天被重伤的罗昌平的手下阿成。 江皓看着罗昌平得意又嚣张的神情,顿时明白了他此行的意图。 这明摆着,是要秋后算账啊。 担架离他们越来越近,同样看清了担架上伤者的蛇仔明和吹水辉瞬间慌了神,回想起那天的场景依然心有余悸,回到小北村的日夜里,夜不能寐的原因就是眼前这个人。 在客运站那天的那一板凳,本想砸罗昌平,这个人却出来挨了一板子,鲜血直喷,他们没想到,他竟伤得那么重。 细想想,那天砸中的位置,极有可能是他的脊柱。 罗昌平细细琢磨了一下他们几个的神情,顿时对他们的情绪了然于胸。 一群没胆的莽夫,还学人行侠仗义,去他妈的正义感,今天老子就要让他们尝尝替人出头的代价。罗昌平在心里嘀咕着,一边打量着周遭破落的环境。 打听了那么多时日,总算找到了这帮孙子,今天,就得好好算算这盘账。 担架上的人转动着眼珠子,想要一个劲的抬起头来看向江皓他们,却使不上劲。 罗昌平伸手按住他,给他示意不要动气。 罗昌平走近蛇仔明和吹水辉,步步紧逼。 “怎么,害怕呀?” 蛇仔明看着罗昌平嚣张跋扈一副想整死他们的样子,怒火中烧。 江皓看蛇仔明和吹水辉被激怒得想要动手,便挡在蛇仔明面前,朝罗昌平说:“冤有头债有主,算账可以,我一力承担。” 第四十九章:画押 看热闹总不嫌事大,就这么一个当口,整个晒场就站满了乌泱泱的人群。 江皓一直隐忍不发,但蛇仔明有妻有儿,吹水辉为采茶队做尽力所能及的事,他决不能让自己跟罗昌平之间的恩怨拖其他人下水。 罗昌平看着江皓一如既往的大义凛然的样子,仰天大笑了几声。 “你笑什么。”江皓盯着阴阳怪气的罗昌平,搞不懂他葫芦里卖什么药。 周遭的人被风吹得一脸哆嗦,罗昌平那些穿着背心的手下愣是强忍着。 “笑你还是那么自不量力。” 罗昌平接过手下递来的烟,吸了一口,蹲下身把烟插进小成口中,让他也尝了一口,看着小成享受又急切的样子,江皓莫名有种后背发凉的感觉。 他回来后找人打听了一圈,罗昌平阴狠毒辣,从一个出了名蛮横的村子里长大,小学读完就辍了学,不务正业,在著名的茶滘街地盘之争中被人砸破脑袋,依旧以一己之力把对方横扫个遍,从此称霸茶滘街。 正是看出了江皓神情里流露的对他的忌惮,罗昌平更是蠢蠢欲动起来。 吹水辉和蛇仔明扯了扯江皓衣角,让他不要硬扛。 罗昌平看江皓撇开他们俩的手,转而一副视死如归的样子。 起身拍了拍裤腿的黄泥灰,双手撑着腰说:“既然你说你承担,阿成现在瘫了,这笔账,怎么算?” 江皓走到担架旁,罗昌平的秋后算账,更认证了这完全是他从一开始就做下的局,目的不是阻拦他们回小北村,而是置他们于死地,万劫不复,一切都是设计好的,阿成的受伤,蛇仔明和吹水辉的失手。 但木已成舟,现在主动权并不在他手上。 他仔细端详着阿成,伸手想去捏捏他的大腿看是否有知觉,却被罗昌平的手下阻挠。 他看了眼罗昌平,挑衅的说:“要算账,我也得验货吧?” 罗昌平有些不耐烦,想想自己后面的计划,就暂且忍了。 朝手下挥了挥手,给江皓开了绿灯。 阿成躺在担架上,只能屈着脖子转悠着眼珠子看着江皓的举动。 江皓伸手使劲掐了几下他的腿部,捏了捏他的关节,只见阿成老神在在毫无知觉的样子,提起他的手指动了几下,压根没有任何反应。 糟了,这的确不是装的。 想想这一切是罗昌平设计的,为了陷害他们,如果阿成真是被误伤,只能自认倒霉,但如果阿成是被罗昌平生生折成瘫痪,那这罗昌平就不是个地痞流氓那么简单,而是阴狠毒辣的恶魔。 这笔账,着实不好算。 江皓心里犯了难,瘫痪那是一辈子的事,而罗昌平,断不会只要点医药费那么简单。 罗昌平瞧了几眼蛇仔明和吹水辉,再看了眼江皓为难的样子,心里别提有多凉快了。 屡屡坏他的好事,今天,就让你丫的尝尝什么叫报应。 江皓站了起来,罗昌平走到他跟前说:“他们那一板凳下去,他瘫了,这可是一辈子,你丫的怎么赔?” 眼瞧着罗昌平得了便宜还卖乖的样子,想起自己被无辜设计的一幕,蛇仔明再也无法忍受。不顾吹水辉阻挠,冲到罗昌平面前,攥紧拳头想朝他脸上抡过去,说时迟那时快,江皓瞬间死死的抱住蛇仔明,紧紧握住他的拳头,蛇仔明看着冲击无果,只能憋着一口气。 罗昌平轻蔑的看着他,朝他挑衅的勾勾手指,一副贱兮兮的样。 周边的人开始涌动起来,气氛仿佛一触即发。 蛇仔明看江皓为了拦他而憋红了脸,只好放弃。 “你有什么证据是我们砸的!” 吹水辉也忍不住指责,就那天的混乱状况,压根也不可能完全算是他们的责任。 张武看着如此僵持的局面,对方的手下似乎要动起手来,便拄着拐杖想要钻进人群里。 老余看见张武一瘸一拐的想朝前去,着急的上前拦住他。 “你去只会添乱。” 老余指了指他的石膏脚,张武只好晦气的干着急的看着。 罗昌平上前揪着吹水辉,啪啪就是几巴掌。 吹水辉瘦削的身材,完全无力反击,小力抄起铁揪就想砸向罗昌平,罗昌平手下们拿着铁通往前冲去,场面一片混乱。 尖叫声、打砸声、疯狂的呐喊声,声声炸裂,响彻整个山野。 “住手!住手!” “哔、哔、哔......”江皓看势头不对,摸出口袋的口哨,朝他们吹了几声。 罗昌平也打了手势让手下住手,大家方才停止了混战。 只见江皓搬过椅子,站了上去,俯视着罗昌平。 罗昌平招招手,让他下来,周遭的人无一例外都挂了彩,吹水辉更是捂着脸蹲在地上。 “不见棺材不掉泪,不认可以,老子叫警察来让你们认!” 罗昌平咬牙切齿的朝地上啐了一口血水,手玩弄着手表。 江皓看着吹水辉和蛇仔明蔫掉的复杂的眼神,心下明白了几分。 说到底,这事因他而起,三番四次和罗昌平正面对抗,这才连累了身边的人,如果要蹲局子,他们的人生就毁了。 想到这里,江皓没有丝毫犹豫,走到罗昌平面前。 “这账,我认,跟其他人无关。” 江皓的仗义,让蛇仔明和吹水辉无地自容,无比愧疚,只能别开头强忍泪水。 “行,算你有种,来人,拿东西来。” 话音刚落,就看见一手下从后面出来,递给罗昌平一份状纸模样的东西。 江皓一脸疑虑,罗昌平把纸张平铺在旁边的桌上,朝江皓喊了句:“签字, 画押。” 江皓拿起纸张一看,上面是一张欠单,看到数额时手突然抖动了一下。 赔偿金额:一万元。而还款时间是两年。 这可是天价,江皓看罗昌平一脸坦然,完全不理会他。 “这价格不合理。” 就知道这孙子没钱,罗昌平在心里咒骂了一声。 “没钱,要么人我带走,要么你像他那样,瘫了。” 罗昌平特意指了指阿成,一副没脸没皮的样子。 第五十章:欠条 几只飞鸟从顶上飞过,闷闷的叫了几声,在无比静默的世界里显得尤为突兀。 江皓看着这张轻飘飘的欠单,犹如被一块巨石压在心头。 但想想蛇仔明和吹水辉的未来,以及小北村的安宁,他咬咬牙拿过笔就想签字。 “别!”蛇仔明按住他的手,摇了摇头。 一万元,签了说不好这辈子就搭进去了。 江皓看了眼不依不饶的罗昌平,还有那转动着眼珠子神情诡异的阿成,便撇开蛇仔明的手,把心一横在欠条上签了字,看着周边没有红纸或印台,直接咬破手指头,按了下去。 殷红无比的血迹在欠条上显得格外壮烈,仿佛把他的一辈子和耻辱都篆刻在上面。 蛇仔明重重的叹了一口气,只能无助的站在一旁。 罗昌平从江皓手上一把抢过欠条,脸上的笑容肆意又张狂。 “算你识相。走!”罗昌平嘲讽完江皓,几声大笑后带着手下离开了。 看着他们消失在村口,人潮一哄而散,张武紧张的瘸着脚上前。 江皓低着头,不敢正面面对张武的疑问。 “说,到底怎么了!” 张武戳着拐杖,气得胸口起伏不断。 蛇仔明搬来凳子,让他好生坐下。 老余也叼着水烟过来了,一副看好戏的样子。 这群孩子,去了一趟省城,肖尧没找到,倒是惹了一群人来闹事?这事,有点意思。 老余心里嘀咕着,一口一口悠然的抽着烟。 老张看江皓不发一语,神情严肃,手指上还流着血,一把抓过他的手,朝素姨喊道:“素姨,拿个纱布出来。” 江皓摇摇头,让他别担心,那张欠条的数字让他一时半刻还没法回魂。 一万元,两年,等于每个月要给他还四百一十六块钱,以他目前的收入,就算一天里把散工都排满,都不可能赚到1/3,江皓在心底细细盘算着。 张武拿着素姨递来的纱布,轻轻给他手指绕了一圈,牙齿一咬,把纱布撕掉轻柔的打了个结。 蛇仔明看老余和老张一副想让他说真相的样子,想起江皓签掉欠条,木已成舟,自己也没有颜面说这来龙去脉。 吹水辉看着这诡异的静默,夜快来了,夏季的夜多少夹杂着轻微冷风,寒潮料峭,便忍不住开了口。 “那人是个恶霸,为了给人出头,得罪了他。” 吹水辉话音刚落,就被江皓瞪了一眼。 他并不想让张武和老余知道这些事,毕竟自己惹的烂摊子,那就自己解决,更何况,采茶队还没渡过难关,再来这些糟心事,老张就更不消停了。 看着他那石膏腿吃吃不好,也就是操心蹦跶蹦的。 “早说啊,我让警察抓他去。” 老余咳了几声,淡定自若的说。 江皓回想起因为罗昌平而多次进局子,他都能安然脱身,这就意味着,这人他们根本斗不过。 “没用的,警局去了两三回,人一点事没有。” 张武听见吹水辉这话,手里的纱布都掉地上了,惹上背景极强的地痞,江皓和他们以后想有好日子,难了。 第五十一章:提亲 县城的热闹街区里,行人往来如鲫,门前的木棉花的花朵已经落光,新的叶子长了出来。几个孩童在巷弄里走来走去,叽叽喳喳吵闹不停。 跟屋外的热闹截然不同的是,屋内一片死寂。 李长生熄灭了手中的烟,掸了掸身上的烟灰,眼神晦暗的盯着媒婆给的红色介绍单,拿出钥匙把锈迹斑斑的锁扣给解掉。 里头的李钰听见外头的动静,立马从床上起来,奔到门口。 李长生一开门,就看见李钰披头散发眼神涣散的样子,光着脚站在他面前,目光里饱含着怨恨和哀求。 李钰抄起东西拔腿就想逃,却被李长生一把扯住。 “你还想关我多久?” 半个月来,李钰日日夜夜都想逃出这扇门,逃出这四面苍白的墙,空无一人的房间,逃离那寂静至死的恐惧,以及内心逐点逐点被侵蚀的自尊和希望。 李长生沉默不语,只是把她按在桌子上,李钰正想开口,门外却来了一群人。 李长生妻子站在水槽旁洗菜,看着一群人进进出出的担着一箱箱像是三牲六礼的东西,往围裙上擦了擦手,赶紧往屋里走。 李长生也甚觉奇怪,正要走到门外,只见挑着担架的人放下东西后,后面一群西装革履的男人走了进来,前头跟着昨天上门给他介绍单说媒的媒婆。 “哎呀,李支书呀,今天可是喜事临门呐,罗生很有诚意的,拦都拦不住,直接来过大礼了呀。” 媒婆摇着竹葵扇,嘴角边上那颗刻意点上的大黑痣完全是按照以往媒婆装扮而做的,倒是没有古时候浮夸的大红服装,玫红色的麻衣和黑色布鞋,手里还拿着个古铜色的烟斗。 朝着严肃的李长生露出谄媚的笑脸,回头拉着一身黑色唐装的男主角上前。 李钰看见来人,震惊得连连退到房门边,整个脸色煞白且惊恐,浑身颤抖,试图伸手抓取身旁可以抓到的物品。 李长生看了眼男人,转瞬看见女儿如此行径,疑惑和担忧填满了心间。 李钰不敢直视他,眼前的人竟是罗昌平,竟带着媒婆上门提亲!眼眸闪过他脸上那道刻意粉饰而浅了许多的刀疤,就想起菜地上那幕,他压在她身上那肥腻且恶心猥琐的样子,挥之不去。 罗昌平耳腔里完全听不到媒婆的话,眼睛直勾勾的盯着李钰看,虽然她披头散发凌乱不堪,脸上素雅清淡,光着的脚丫肌肤雪白,颈间微露的锁骨,如此清秀又魅人的样貌真是让人垂涎三尺。 李长生把眼前男人的神情尽收眼底,虽然近来一直给女儿物色另一半,但他从未想过要把女儿嫁给陌生且不知底细的人,昨晚看完媒婆的介绍单,条件倒是很优质,只是真人这表情未免让人看了有种说不出的厌恶感。 虽一身正装,却处处流里流气,毫无礼数,极不礼貌。 收起自己的不适感,眼神示意妻子带李钰进屋,李钰这般邋遢模样,无论是谁看了都不妥当,他毕竟是村支书,在县城里好歹有头有脸,女儿这般行事作风已经给他丢尽颜面,切不能再沦为别人的笑柄。 李钰母亲一碰上李钰,她当即打了个激灵,不知就里的母亲把她带进了屋,锁上了门。 罗昌平看着紧闭的房门,眼神瞬间黯然失望。媒婆看他一副猴急的模样,私下手肘轻轻蹭了一下他,方才转过身正面对着李长生。 “李支书,这是罗昌平,介绍单里他的情况你都清楚了吧。” 媒婆摇摇葵扇,把罗昌平拉到他跟前。 一箱箱三牲六礼般规模的提亲礼,她做媒婆这么久还是头回见,三牲六礼的规模是在广东人家俗称“过大礼”的时候才会有的,而这个罗昌平找到自己的时候,迫不及待就说要上门提亲,还要按照“过大礼”的标准来做。 有钱的人她见过,但还没得到女方同意就如此大手笔的,她从业这么多年还是头一回见,所以格外兴奋,事成以后,这媒人红包得多大啊到时。 罗昌平朝李长生脱口而出说:“岳父大人好!” 李长生瞬间黑了脸,这人真是连礼貌都不懂,便呵斥道:“别乱叫,谁是你岳父!” 李钰听着外头火药味甚浓的对话,泪眼婆娑的看着母亲,一个劲的摇着头。 “妈,快把他赶走,快!” 李钰母亲以为女儿多日来被关着,一时半会很抵触,便摸摸她的头安慰着。 李长生上下打量着罗昌平,忽然看见他衣领下戴着的粗金链子,那种地痞流氓或者暴发户才会戴的东西,罗昌平在他的印象分里更差了一大截。 罗昌平露出少有的笑脸,转头从手下那拿过一包“红双喜”,抖搂了一下,递了两根烟给李长生。 按照广东的习俗,提亲或者结婚当日,烟一定要抽双喜,派给别人还得派双份,罗昌平把这些都记在心里。 瞧见罗昌平卑躬屈膝的递着烟和等着给他点火,碍于礼数,李长生还是接过了香烟,低头让烟头兑上火,猛吸了一口。 烟雾萦绕中,模模糊糊的看见罗昌平脸上那条隐隐约约的刀疤,心里疑窦丛生,这媒婆介绍的,莫不是个混黑道的地痞吧。 李长生看他一副油嘴滑头的样子,不满和烦闷的情绪让他极其上头。 媒婆试探性的问:“李支书,您看,这大礼都搬来了,这门亲事,您就应了吧。” 罗昌平也一脸期待,李长生没有开口,只是看了眼排在地上的箱子和罗昌平身后的那群人,那些人似乎都穿不惯西服,一个个抓耳挠腮的样子让人看了也观感极差。 李长生在心中思量了几分,便下了决定。 “你们走吧,罗先生的财力雄厚,定有条件更优的女子得以般配,我们家高攀不起,还请见谅。” 李长生抱拳示意了一下,挥了挥手便下了逐客令。 媒婆脸上一脸尴尬和惊诧,这么不识抬举和视钱财如粪土的人,她还是头回见,今儿个真是神了,提亲和被提亲的那个都不走寻常路子啊。 “岳父,这事,真不到您做主。”罗昌平没有离去,却抛出这句话。 李长生好奇的转过身,瞧着他,一副等待他说出原因的样子。 “毕竟,李钰跟我两情相悦,我们早在芳村的时候,就有肌肤之亲了,这事传出去,方圆十里都不会有人娶她。” 罗昌平这句话,犹如扔下了一个巨雷,炸得整个李家四分五裂。 第五十二章:污名 李长生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盯着罗昌平,浑身震颤,双手止不住想要上前揍他一顿。 方圆十里不会有人娶她。这句话就看出这人的狼子野心了,看准他找女婿的时机,不管他说的话是真是假,这样的污名扣在李钰头上,他都是最大的受益者,真是趁火打劫的贱人。 啊呸!李长生忍不住在心里头唾骂了一口。 李钰听到这句话,再也坐不住了,母亲使劲的拦着她不让她出去,她从未受过如此污蔑与屈辱,恨不得以死明志。 推开母亲的阻拦和束缚,李钰甩着一头黑发奔出了房门。 罗昌平看见李钰依然光着脚跑出来,一脸愤慨且激动的样子,脸上竟露出了笑容,猥琐且躁动。 李长生看着女儿站在那一副邋遢,杀红了眼的样子,赶紧上前想把她给推进房间去,这般模样,再传出去,她下半辈子还嫁不嫁了。 “给我进去,进去!”李长生着急的瞪着李钰,李钰却岿然不动,毫不退让。 罗昌平摸了摸下巴的胡须根,得意的朝李钰笑着。 跟那日午后在菜地上邪魅的笑容一样,邪恶且让人厌恶。 李长生看她倔强的凝视着罗昌平,眼里的愤愤不平和哀怨倾泻而出,顿感泄气的甩了甩手,背过身去。 “岳父,这亲事咱就定了,我也不想钰儿被人指指点点。” 罗昌平阴阳怪气的说,李钰的愤怒随即被点燃,左右瞥了眼,瞧见缝纫机旁小箩筐里的剪刀,一把抄起就朝罗昌平冲去。 眼看着李钰就要把剪刀刺进罗昌平的脾脏,媒婆赶紧躲开了去,罗昌平一动不动的盯着李钰,却没有丝毫闪避。 说时迟那时快,就在刀尖快要触碰到罗昌平时,他身后的黑衣男子侧身上前抓住了剪刀,李钰还想狠狠往前,无奈却敌不过这股男人的力量。 “你这小人,造谣污蔑我,千刀万剐的东西,我呸!” 李钰看伤他无果,李长生又紧张的把自己拉在身后,便朝罗昌平啐了一口。 一个女子,清白最是珍贵,被他扣上如此污名,岂能不愤怒。 这样的话,无论是不是事实,一经口中说出,媒婆就能在第二天传遍整个县城,这么闭塞的小城里,到时除了嫁给罗昌平,哪还有她一个女子容身之处? 罗昌平淡定的冷哼一声,夺过手下的剪刀,一步一步走向李钰。 李长生见状,把身后的李钰护着一步一步的往后退。 媒婆看这僵持又上刀上家伙的阵势,早就趁乱跑没影了,这般可怕的情景,做媒三十年都不曾见过。 不知罗昌平是何用意,李长生只能阻挡着不让他伤害李钰。 “来,钰儿,我知道你恨我,往这儿扎,扎。” 罗昌平拿着剪刀,把刀尖对准自己,想要抓住李钰的手捅向自己,李长生惊恐的看着眼前陌生且阴狠的罗昌平,反手将把李钰的手捂得死死的。 李长生一边挪动身体,一边揪着李钰慢慢走到房门边,快速转身将她推进房里,转身拦住罗昌平。 李钰还想开口把他赶走,门却转瞬被李长生锁上了。 第五十三章:一声惊雷 李长生软硬兼施,才把罗昌平一群人给赶了出去。 静谧的空间里,李长生盘腿坐在地上,拿起一旁的水烟筒,往里塞了不少烟丝,火燃起来,一丝丝青烟升腾而起。 李钰听见外头没了动静,便打开门走了出去,只见李长生端坐在客厅一隅,愁眉紧锁,不发一语。 李长生在烟雾中瞅见李钰依旧披头散发那颓丧的样子,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他深知女儿素来主意大得很,所以自己向来是只眼开只眼闭的,怎么也没想到这次胆大到离家出走去芳村,还惹出这么一串祸事。 好好的一个清白姑娘,愣是成了街头巷尾的茶余谈资。 谈婚论嫁的年龄,名声却坏了,可把他给愁坏了。 “爸......”李钰正想开口解释,李长生却撇开头。 “别叫我爸,我丢不起这个人!” 李长生站起来,拂了下衣袖着急的走了出去,只留下个气急败坏的背影给李钰。 李钰看着满地狼藉,刺眼的阳光,屋顶的乌鸦,门外摊贩的吆喝声,都是她久违的世界,还有久违的他。 兴许是李钰的想念,那边厢在小北村的江皓扫着广场的地,愣是打了几个喷嚏。 张武看着江皓没日没夜的干活,心都疼死了,却也无能为力,只得给他一些赚钱的法子。 自从罗昌平闹完事以后,张武四处打听这人的背景,的确不容小觑,黑白两道都吃得开的人,哪那么容易对付呢。 对江浩而言天文数字般的债务就这么砸下来,蛇仔明和吹水辉也甚有担当,自是天天去陈家那林场砍伐木材做散工,钱都给江皓一起还债。 唉,总归是一笔烂账,无妄之灾接二连三,改天得去拜拜佛,好去去晦气。张武在心里嘀嘀咕咕道。 江皓用尽全身的力气,孤单的扫着这片空地,一次2块钱,干完还得去林场接班砍木材,夜里还得去替人看猪圈。 几天几夜合眼都没有超过四小时,困顿和疲乏感甚是上头。 熬一熬,左算右算,加上蛇仔明和吹水辉给的,这两天拢共也不到五十元,一个月就得挣400多块,真的是天文数字。 拿起簸箕把茶叶碎扫进去,却看见老余着急的往这赶来。 额头上的汗都来不及擦,一颗颗豆大的汗珠往下掉。老余奔到里屋,抄起茶杯咕嘟咕嘟往里灌了好几杯茶。 江皓不以为然,老余每隔三天都会往返县城拿药给余婶,放下扫帚打着哈欠,扛起木锯就想出发去林场。 老余看着他的背影就要远去,丢下杯子慌张追了上去。 江皓只觉肩膀被人忽然拍了一下,后方急促的喘息声此起彼伏。 只见老余平息了一下自己的呼吸,对着他一副欲言又止的表情。 “老余,怎么了?” 江皓急着去林场,实在不想跟老余在这浪费时间。 “你还有心思去挣钱,你未来老婆都要被人抢了!” 老余喘了几口粗气,总算缓了过来。 看着江皓依旧一脸茫然的样子,老余扯起嗓子喊道:“你老婆李钰被罗昌平上门提亲,还说跟李钰有一腿,李长生这回肯定得把女儿嫁给他了!” 惊雷般的消息轰然而至,江皓肩上的木锯掉落,重重的砸在地上。 第五十四章:一片赤诚 青山之上,喜鹊竟再也没有飞来。如同江皓所期待的一切,都似泡沫般悄然梦碎。 顾不上所有,他只想奔向李钰,救她于水火。 揣着兜里用来还债的钱,扔下东西坐上拖拉机一路朝县城奔去。 “唉,真是造孽呐。”张武看着他坐在车上一颠一颠远去的背影,重重的叹了口气。 傍晚时分,橙黄的日落把大地晒得黄澄澄的。 拖拉机“突突突”的声音哑然而止,停在了县城的闹市中心。 江皓跳下车,左右张望着,屋舍一排排坐落在街道上,凭着之前小力带他偷偷来过这里想要看望李钰时的记忆,一路摸索着走到了李长生的家。 站在紧闭的门口前,方才看到自己两手空空,总归不能失了礼数,摸了摸口袋的那小叠钱,左右张望着寻觅店铺的踪迹。 定睛一看,不远处总算有家供销社。 李长生叼着烟从外头溜达回来,这一天下来罗昌平的所作所为依旧困扰着他,李钰的婚事竟成了一桩挥之不去的心病。 正低头走着,一抬头就瞧见一小伙两手拎着大包小包,站在门前鬼鬼祟祟的样子。 朝前走了几步,才看清来人,好家伙,原来是采茶队的二把手江皓。 这小子,好端端的跑这儿来干嘛?揣着一腔问号,走到江皓跟前。 “哼哼......”李长生清了清嗓子,背对他的江皓这才转过身来。 江皓一转身就瞧见穿着一身白衣西裤的李长生,指缝还夹着一根点燃了的香烟。 瞬间就手足无措起来,在他心里,无论何时见到李长生,他都是一副官派的作风,或许是女婿见老丈人的紧张,又或许是李长生不怒自威的气质,这一刻让他有些惧怕,耳根都因为紧张而变得通红。 “你在我家门口看什么呢?” 李长生并没有拿出钥匙开门的意思,反倒是打量着目的不明的江皓。 虽然外头多少有些风言风语说李钰和江皓有意思,但他跟江皓接触不多,纯当是流言蜚语听过就罢,毕竟一个家里穷得响叮当的小子,量他也不敢奢望吃天鹅肉。 “李支书,我,我,我那个,来看一下李钰。” 江皓结结巴巴的样子,李长生好是奇怪,但想想李钰之前提起江皓对她的照顾,也不好把人往外赶,好歹他也是老张的手下,总得给老张个面子。 掏出钥匙开了门,李长生招呼了一声,江皓便蹑手蹑脚的跟着进了屋。 县城里的房子虽然比村里的气派,但也保留着客家大屋特有的天井,青苔最喜欢长在四处边角上,被雨水冲刷过的青石砖形状不一。 进了里屋,干净明亮,江皓心里咯噔一下,头一回感受到他和李钰家境的差异,他那破旧飘摇,一刮风下雨就漏水的家,和眼前这个算不上豪华,但简朴且用青砖白瓦盖的房子相比,就是天差地别。 李长生看他木讷的站在那四处张望,又轻哼了几声,对着疑惑不已的妻子挥了挥手,示意她端茶倒水去。 江皓这才跟李钰母亲打了招呼,李长生让他坐在旁侧,他把东西搁在桌上,整了整衣衫,才坐在了木椅上。 李长生看着桌上的大包小包,又是烟又是酒,还有些茶叶,这江皓打的什么主意? 房里的李钰听见门外那熟悉又久违的声音,心里狂喜万分。正想冲出去,低头看看自己衣衫凌乱,对着镜子好一番拾掇,乱糟糟的头发被梳理了几番。 江皓正想开口道明来意,却听见吱呀一声,只见一侧的房门开了,李钰从里头走了出来,一身白衣裙,长发及腰,眼眸里有着期待,但也看得出面容很是憔悴。 李钰和江皓就这样目光相接,两两隔空相望,李长生再不知情也能读懂他们之间的暗流涌动。 这小子还真敢做白日梦,小北村还真是人才辈出啊。李长生在心里忿忿的想。 李钰看着江皓越发清瘦的模样,想起已经很久没有见过他,日夜的思念在此刻都化为无言的暗语,通过眼神传递给他。 江皓看着李钰凹陷的脸颊,被锁在那房间里不见天日,往日那炯炯有神的眼睛少了许多光彩。 李长生看着两人的互动,过去将李钰拉到一旁说:“回房去。” 李钰幽怨的看着李长生,完全没有对罗昌平那种抵触,反而眼神直勾勾看着江皓,没有丝毫行动的意思。 “给我赶紧回去待着!”李钰瞧着李长生发飙的模样,看了一眼江皓,他点点头的样子,便不情不愿的回了屋。 看她进了屋,李长生才转身面对江皓,冷冰冰的说:“东西,你拿回去,我女儿,你想都别想。” 江皓被李长生的话深深震惊了,一下子没法反应过来。 但回头想想李钰那期待的眼神,江皓便鼓起勇气说:“李叔,我知道我家境不好,但我跟李钰有过命的情感,我希望您能把她许配给我,我很喜欢她。” 李长生却假装看不见他的一片赤诚,不发一语的站在那盯着江皓。 第五十五章:白日做梦 不大的空间里,江皓和李长生就这么两两对峙着,气氛多少有些诡异。 江皓看李长生没有一点动摇的可能,甚至眼里释放着蔑视他的神情。 “你别说了,这事我不会同意的,你走吧。” 李长生背过身去,完全没有丝毫被撼动的感觉。 江皓抬头瞥见房间门缝里的一丝眼神,心里涌起莫名的勇气,他依然想试试,即使不可能,但至少不能负了李钰的灼灼真心。 “叔,我可以努力给她幸福,现在穷,不代表以后。” 李钰在里屋,听到这铿锵有力的承诺,脸上泛过一丝欣慰的笑容,她知道,江皓总会救她于水火,无论何时。 李长生眉眼都没抬一下,取过水筒,烟丝点着,坐在椅子上,一口一口的抽着,烟草味弥漫了整个屋子。这烟丝味道既呛人又刺鼻,完全符合充满抗衡的局面氛围。 李长生双肘拄着膝盖,一副认真打量江皓的架势,眉心微蹙,似乎在寻找措辞——话题看起来不是那么轻松,尤其里屋李钰还偷偷听着,或许他也为难,不知如何开口。 既然难以开口,干脆就不要说了。 江皓上前一步,从衣服里摸出了一个东西。 那是个颜色埕亮成色极好的玉,他说:“这是我们家传之物,我暂时没有聘礼,但我有可以把我仅有的都给她。” 李长生沉吟良久,把烟筒搁回水桶里,拍了拍手上的烟灰,接过玉器,朝着外头的一丝光亮照了照,尔后不发一语塞回他的手里。 起身赶着江皓说:“没用的,别白日做梦了,走吧。” 李长生的逐客令下得冷漠又尖刻,饶是江皓再能缠,也不好继续为难。 江皓低着头,把玉收回衣服里,不舍的朝房门口张望。 李钰在里屋听见江皓要走,着急的跑出来,定定的看着江皓。 看着江皓无奈又不舍的样子,李钰瞬间双眼通红,想要上前,却被父亲威严的眼神给钳制住。 或是为了不让李钰担心,江皓故意做出一副轻松的样子,朝门口走去,微乱的步伐却出卖了他内心的慌乱。 门闸吧嗒落锁的声响掩盖了江皓那声微不可查的叹息。 夏天的白昼很长,天黑的时间虽然尚早,但山区地带温度总是低一些, 江皓行走在人群散去后空荡的街上,心里和胃里一样空落,几乎抵挡不住昼夜温差的寒意。 不知走了多久,夏季的天说变就变,倾盆大雨顷刻倒下,道路泥泞,周遭都是奔忙避雨的人。江皓裤腿上被溅上了泥浆,他平时给人的感觉总是干净整洁,虽然穷,但从未邋遢过。可这回却浑不在意,连眉头都没皱一下。 失魂落魄的走了很远的路,脑海里全是李钰和自己的过往。 而那边厢的李钰,呜咽着,恨恨的瞧着李长生。 “趁早死了这个心,再没合适的人娶你,就等着嫁给罗昌平吧。” 李钰绝望的摇着头,咬着牙说:“好,等我死的那天,我就嫁。” “混账东西!”李长生怒不可遏的拍桌子说。 第五十六章:赶尽杀绝 夏日的毒辣正式拉开帷幕,张武倚在制茶房门口,看着晒场上的茶叶碎,脑仁又疼了起来。 江皓回来这些日子,头耷拉着跟个败仗公鸡一样,吃不下睡不香,只是埋头一个劲的干活,让人一看就是心事重重的样子。 “唉,你看他,一天天跟丢了魂似的。” 张武叹息道,拐杖已经丢到屋里角落,可以一瘸一拐的慢慢踱着步。 老余蹲在地上烧着火,素姨炒着茶,茶香萦绕,缓缓的飘在屋梁上。 “随他去吧,没了李钰,他愁着呢。” 老余往里添了柴火,嘴里还叼着根牙签。 江皓弯着腰把茶叶一袋一袋的过着磅,脑海里依旧是李长生反对他的那个背影。 日头越来越大,采茶队的货还在加急做着,找肖尧的事就这么被搁置了下来。 江皓正打算去卫生所给母亲拿药,没想到李长生竟带着几个穿着警服的人来了。 “就是他。”李长生伸手指向他。 张武招呼着老余瘸着脚走到晒场上,周遭的人都放下手中的活,看着眼前这一切。 江皓随即被几个警察扣住了手腕,一左一右的夹持着。 张武也惊恐的挪到李长生跟前,往常这李长生都是温和待人的,如今这般怒气冲冲,还一言不发就把江皓给拷了,着实让人惊讶。 “老李,这,这是干嘛? 李长生目光深沉,没有回话,只是一脸淡漠的看着江皓,低头跟旁边的警察耳语了几句。 江皓只细微听到一点点,完全不明就里。 老余也紧张的吐掉牙签,开口说:“叼,又拉又锁,他犯什么事了。” 在场的警察也没有吭声,听完李长生说的话后,跟其他两个人交代了一番,就想拉着江皓往外走。 张武瘸着上前拦住,差点一个踉跄倒在地上,江皓回头,紧张得想去扶他,却被两个人钳制着。 老余抄起旁边的扁担,冲上前横在他们面前。 旁观的人开始骚动起来,这一天天的,干架个没完的节奏呐。 警察抄出黑溜溜的警棍,对峙的局面显得僵持且紧绷。 “让开!”李长生目无表情的说,一副水火不容的样子。 警棍横亘在几个人之间,李长生上前想要推老余,却被张武揪着。 江皓想动,却被牢牢掣肘着,黝黑的手臂被他们抓出了血痕。 “他昨天到我家偷东西,必须抓回去审,你们最好让开。” 李长生气愤的说,眼神厌恶的看着江皓。 江皓莫名其妙被他控诉偷盗,简直是如同暴击一般难以置信。 “不,我没有。” 他使劲摇着头,对着张武和警察叫唤着。 老余依然挡在面前,虽然表情有些变化,但也没有在心里质疑江皓的人品。 底下的看客们窃窃私语,对江皓指指点点,村里的信息闭塞,对八卦尤为热衷。 警察举起警棍说:“再不让开,全都带回去。” 张武想跟李长生求情,他却别过头去丝毫不理会。 老余看警察上前把他推开,只能生生望着江皓被他们带走。 张武看着他们的背影,只能叹息道:“老李这是赶尽杀绝啊。” 第五十七章:逼问 生锈的铁网上结满了蜘蛛网,寂静狭窄的空间显得特别逼仄,江皓坐在审讯椅上,清冷的空间里,两个警察一个做着笔录,一个用笔头戳着笔录本,凝视着江皓。 李长生隔窗望着,眼眸深沉,似乎在盘算着什么。 警察看江皓依然不发一语的样子,心头开始有种不耐烦的感觉,已经六个小时,滴水未进粒米未进,依然撬不开他的嘴。 偷窃,江皓左思右想,也想不通李长生为什么要这么阴狠,直接污蔑自己,就因为他想要跟李钰在一起? 警察左看右看,干等着也不是办法。 警察踱步上前,双手按在桌子上,盯着江皓说:“说说吧。” 江皓撇开头,双手胶着在一起,木无表情的看着警察,依然不吭声。 警察只好打开门,把李长生拉到一边,在他耳边说了几句话。 李长生想了一会,从口袋里抄出一个东西,沉吟犹豫了一会,愣是塞到了警察手中。 警察捏了捏那东西,把里面掖着的纸币放进外套里,随即旋身进了审讯室里。 江皓看着警察进来,只见警察一语不发,只是拿出一个红色丝绒盒子,搁在他面前。 “看看这个。”啪的一声,盒子就拍在他面前。 江皓一头雾水,看着警察,完全不知道他的用意。 警察叩了叩桌子,让他好好指认这东西,江皓依旧不发一语,只是看了眼盒子,却不为所动。 李长生在窗外朝警察努了努嘴,示意他们要逼问江皓。 警察再次把盒子递到他面前,神情紧张且步步紧逼。 江皓疑惑的看着他,只是抬了抬眉眼,不解地说:“这是什么?” 警察挠了挠头,接着带着警告的声音说:“你好好想想,里头戒指究竟去哪儿了?” 李长生眼神没有一刻离开江皓,死盯着他的神情,生怕错过了什么。 江皓完全摸不着头脑,戒指,他也从没送过给李钰,这丝绒盒子完全没有印象,更别说什么戒指。 而他们的神情,无一例外不在提示着这戒指已经是他囊中之物,一副让他认了的样子。 江皓沉住气,完全没有答话,只是细细的揣摩着他们的神情,抬起头看了眼窗外的李长生。 “有没有印象?我劝你及早交代。” 警察眼神对上他,咄咄逼人的样子。 江皓捻起盒子,左右斜睨观察着,打开了丝绒盒子,里头是空的戒托。 “交代什么?” 江皓完全搞不清楚目前的状况,包括李长生和警察的立场,他们的用意在什么,他也不知道如何去切入,胶着的状态让他无法正面回应。 “这戒指的去向。” 警察再次指了指戒盒,严肃且紧逼的说,一副想让他供认了样子。 “我不知道。” 第五十八章:病危 局促紧张的气氛里,房里的几个人完全是僵持状态。 江皓还是一副死不承认的样子,耗了将近12小时后,警察只能放弃审讯,将他暂时扣押在拘留室里。 “既然不说,你就待在这个吧。” 啪嗒一声,门上的锁就被扣上了,水泥砌成的床上面铺了一层禾秆草,铁窗上折射着几缕阳光,像是绝望牢笼中透着一丝希望。 江皓被推了进去,眼睁睁的看着警察远去。 李长生叼着烟,回头瞧了眼羁押室,大步流星离开了警局。 小北村里,不同于往日的寂静,人们围在制茶房里吵吵嚷嚷。 张武背着手前后踱来踱去,人们围坐在一旁,老余叼着烟吞云吐雾,黝黑的脸上皱纹都扭成了一团。 底下几个人小声议论着什么,却没人敢率先开口打破僵局。 江皓不在的日子,采茶队几乎处于停摆阶段,虽然勉强可以安排,但村里的人议论纷纷,生不入衙门,江皓进了局子,这样的事在村子里不亚于世界级新闻。 老余有点耐不住这种静谧的诡异气氛,正想开口,门口就传来慌慌张张的声音。 “不好了,不好了。” 老余儿子半蹲着身子在那大口大口的呼吸着,喘着粗气。 “快说,小皓怎样了?” 张武一手扔掉烟头,顾不上踩灭,揪着余天紧张的问道。 余天捋了捋急促的胸口,喘息过来,摇了摇头,眉头紧蹙说:“他,他,被,被关进去了......” 嘶!老余没留意,手中的烟蒂都烫到了手指才发现,疼得叫了一声。 张武手中的拐杖都掉在地上,神情越发复杂,转瞬瞧了眼老余,不知所措的轻拍着手背。 老余拍了拍桌角,想着重新燃根烟,抽出火柴划拉了几下,不知道是不是心太急,火柴怎么划拉都打不着,一点火星都没有。 哎,真是湿滞。 老余恼火的扔掉了火柴头,只觉得晦气。这接二连三的事情,都没有消停过。 “走,咱们去公安局,把人搞出来。” 张武思量了半刻,左思右想江皓肯定是被李长生整的,这李长生棒打鸳鸯还能把人诬陷进警局,真是离谱。 围坐在一旁的人们蹭的站了起来,纷纷拿起东西,旁边的家伙能抄的都抄了起来。 老余也把衣衫脱掉,一副要去干仗的样子。 眼瞧着一群人就要跑到外头去,余天却伸手拦住他们,朝张武使劲的摇着头。 “小天,干嘛呢,让开。” 老余搓搓手,朝一旁啐了一口,朝儿子有些恼火的说。 张武和老余对余天的阻拦完全不解,看着其他人也蓄势待发,便想上前推开他,张武余光瞧见不远处小力匆匆忙忙的朝他们跑来。 小力走到跟前时,只见裤腰带都掉了一边,鞋子也及拉着鞋跟,冒冒失失又神色紧张的样子。 小力瞧着一群人一副似乎要去干大事的样子,来不及过多思考,目光寻找到张武,便朝他喊道:“老张,不好了,江皓母亲病危了!” 第五十九章:求情 一个炸弹般的消息让在场的人都炸开了锅,张武丢下东西,跟老余打了个眼色,拿起东西就朝江皓茅屋走去。 一群人瞬间群龙无首,个个纷纷放下东西,小力朝他们说:“都散了吧。” 张武和老余迅速的赶到卫生所,一进门口就瞧见江皓父亲在抢救室前焦灼的走来走去。 小力匆忙上前,朝里头张望了几眼,绿色的氧气管插在她的鼻孔,胸口敞开了一边,心跳监听器贴在上面,手指上还夹着感应器,远远瞧着,只见她脸色苍白,嘴唇绀紫,躺在那一副安详的样子。 医生们进进出出,人命关天的当口,谁也不敢松懈。 江皓对母亲有多在意和紧张,小北村的人都知道。 可惜这么多年她都哮喘缠身,好几次都从鬼门关走出来,也因此因病致贫。江皓日夜奔忙,时常往返卫生所拿药给他母亲,就连医院的人都对他很是熟知。 医生出来递了几张账单给江皓父亲,瞧见上面的数额,瞬间皱起眉头。 张武摸了摸口袋里的钱袋,拉过小力说:“这笔钱拿去交医药费。” 江皓父亲拿着小力递过来的钱,手不停发抖,眼神里满含泪光,朝张武投去感激的眼神,捏着资料朝缴费窗口走去。 药物和机器接续的从病房里被传输进去,几个人等在门口,愁得不可开交。 “老张,我看江皓娘快不行了,赶紧找老李放了他吧。” 老余找遍浑身都没有火柴,烦躁的把指间的烟别在耳朵上,一边拉过张武商量着。 张武看着束手无策的江皓父亲,想起这些天找李长生谈的时候他的态度,完全没有想过轻易放过江皓。 思前想后,江皓被关进去也不知道到底犯了什么罪,只知道李长生这次是有意坑江皓,就为了让李钰和他断了联系。 老余看老张瞻前顾后的样子,在一旁捅了捅他,说:“不把人捞出来,他娘真没了得恨死我们。” 老张摸了摸头发,靠近病房窗口眯着眼缝细致的看着她的情况。 的确不容乐观,面无血色,哮喘没有特效药,发作一次就得要人命,尤其她连年劳碌,这些年因为哮喘引起的冠心病愈发严重。 医生的神情很是沉重,张武一拍大腿,朝老余挥了挥手说:“走,找他去!” 坐上拖拉机,突突突的一路朝县城驶去。 月亮爬上了山腰,村头的狗汪汪的叫着,急促的车子轰鸣声响彻山云。 周周折折总算到了警局,张武拢了下拐杖,一抬头就看见李长生站在警局办公室里。 老张跟老余眼神示意了一下,便拐进了屋里。 李长生背对着他们,完全没留意到他们的靠近。 老张拍了一下他的肩膀,李长生转身看见是老张,脸色一沉,没有言语,径自走到门口去。 老张和老余跟了上去,李长生燃了一根烟,站在花基旁一边抽着。 “支书,江皓这事,能不能算了?他娘快没了。” 老张递给他一根烟,一脸殷切的看着他。 李长生脸部抽动了一下,闷闷的哼了一声,在烟雾中吐了一句话:“做梦。” 第六十章:捞人 警察局里,总有人时而穿梭而过,也有戴着手铐被警察押着的嫌犯被推进里头,无论多少人进进出出,都没有打破老张三人之间僵持不下的气氛。 李长生双嘴紧闭,面对着花基,手指夹着的烟燃得很快,烟灰掉了都没留意。 老张摸了摸口袋里的钱,手指掂了掂大腿,愣是咬咬牙从口袋里掏出了一叠薄薄的钱。 他左右前后都瞄了眼,确定没有人注意他们,方才往李长生的口袋里塞了进去。 老张双手合十,一脸拜托李长生高抬贵手的样子。 老余掐掉烟屁股,微微抬了下眼,给李长生递了一根新烟。 李长生接了过来,却正眼都没瞧一眼老余。 老余压抑住内心升腾而起的一丝愠怒,想想江皓的境地,硬生生忍了下去。 张武特意绕到他眼前,说:“我知道你为什么这样做,抬抬手吧。” 李长生眼神闪烁了一下,猛吸了几口烟,扒拉了一下头发。 老余双手合十,一个劲朝李长生祈求着。 老张只好抽出刚才在江皓父亲手中攥着的病危通知书,递给了李长生。 或许是实在耗不下去了,李长生终于开口道:“抬手可以,有条件。” 张武一直知道李长生是个颇有城府的人,但凡想从他身上拿取利益,都要用条件来交换。 但想想江皓母亲那快要断气的样子,不能让江皓做不孝子,只好把心一横说:“说吧。” 李长生瞟了眼病危通知书,弹了弹烟灰后说:“让他离开李钰,永不相见。” 李长生的话掷地有声,完全没有留下一丝让人讨价还价的余地。 老张背过身去,沉吟了许久,终究是咬咬牙做了决定。 羁押室里,江皓躺在草床上盯着天花板,眼睛空洞无神,脑海里只有李钰那无助和期盼的样子。 门口响起锁扣被解开的声音,随即看到来人钻了进来。 “江皓,可以走了。” 来人开口说,也没有说原因,江皓腾的站了起来,迷迷糊糊的被人带了出来,拐出走廊后,就到了派出所办公室。 老张一看见江皓胡子拉碴一副落魄的样子,瘸着脚迅速迎了上去。 江皓望着老余和老张站在那儿,转头就瞥见李长生离去的背影,瞬间明白了这是老张捞了他出来。 老张手有些发抖的掏出那张病危通知书,塞到江皓手里。 江皓捏着纸张,盯着上面写着的病危通知情况,以及名字上的熟悉字样,浑身颤抖着。 “我娘......” 江皓眼里蒙上了一层雾,心里焦灼无比,母亲的哮喘还是又犯了,生死未卜,他却只能被关在里头无能为力。 老张拍了拍他的肩膀,细细的说了声:“她在医院等你。” 江皓快步走了出去,老张和老余费劲的跟在他屁股后面,愣是气喘吁吁。 好不容易赶到了医院,江皓被医生们挡在门外,只能在窗外目不转睛的看着。 医生匆忙的跑出来说:“病人快不行了,你们要有心理准备。” 第六十一章:出手相助 医院浓重的消毒水味充斥着江皓的整个鼻腔,刺鼻得他直打喷嚏。 过往的行人纷纷捂着鼻,江皓父亲拿着单子颤颤巍巍的走了过来。 江皓接过单子,上面又是一堆巨额数字,一支支的速效救命针水,尤其是哮喘药,贵得根本无法负担。 只觉得额头冒烟,母亲在里头插着氧气管的,在生死线上挣扎的样子在脑海里来回浮现,老张已经掏光他的积蓄去帮他付医药费,而老余因为余婶上次的事,积蓄所剩无几。 摸着空空的口袋,江皓只能呆若木鸡的站在原地,内心焦灼无比。 “家属赶紧交钱,病人的情况要赶紧手术。” 医生扔下这句话,人就没了影,迅速的转身进了抢救室。 江皓支支吾吾的,还没来得及反应,只能抓急的扒拉着头发。 张武看着他左右没有办法的样子,本想咬咬牙去找人借,却被江皓拉住。 “别忙了,没用的。” 江皓左思右想,想破了头也不知道该去哪儿筹钱,正是雪上加霜,多事之秋的时候,谁又会有闲钱在。 困局就这么硬生生的摆在生死关头,穷困的苦难带给人的无力感往往沉重无比。 不远处的门诊部,陈龙低头瞧了眼自己受伤的手肘,一片红色触目惊心。 正抬头转身想走,一瞥眼就看到一群熟悉的身影。 只见江皓和其他人站在抢救室门口,一个个情绪低迷,无奈的神情。 定睛看了几眼,确定是他们后,才跟手下们耳语了几句,大步流星的走向他们。 眼瞅着抢救室里生死一线,江皓囊中羞涩,自觉无颜面对母亲,正转过身,就瞧见了陈龙。 穿着白色短袖,手肘上的伤口像是刚被包扎的样子,人倒是施施然的站在那儿定定的看着他。 两人之间诡异的情绪波动和眼神交流让旁人看得不知所以然。 “这么热闹,怎么回事?” 陈龙看江皓无比苦恼的样子,自从上次一架的误会解开后,江皓还是三不五时去林场干临工,两人的关系倒是缓和了不少。 张武看陈龙那么关切的样子,看江皓不想开口,便自作主张说了缘由。 陈龙往抢救室里瞟了一眼,的确江皓母亲在生死边缘上。 那张因为挣扎求生而越发苍白无力的脸,深深触动了他封尘了多年的回忆。 当年母亲,也是在病榻上走了的,剩下父亲带着他,之后父亲再娶,但从此以后,他再也没有母亲了。 “陈公子,能不能请您帮帮忙,借点钱救救他娘?” 张武看江皓不愿求陈龙,一副不愿开口的样子,只好将陈龙拉到一旁哀求道。 陈龙转头看了眼江皓,他只是一脸凝重的盯着抢救室的窗户,一语不发。 看着张武哀求的神情,接过他递来的单子看了眼,心下一惊。 这么点医药费,几个人居然都拿不出来? 看着他们几个身上破旧的衣服,日复一日的样式,顿时明白了几分。 捏着药费清单,他没有吭声,而是径直走向了江皓。 “救你妈妈可以,给我个理由。” 第六十二章:天有异象 江皓看着陈龙离去的背影,转头的瞬间,母亲就被医生从急救室里推了出来,江皓顾不上说一声谢谢,扭头跟在医生后面,把移动病床旁一起推进了病房里。 张武看着江皓母亲脱离了危险,内心却忧心忡忡。 毕竟江皓答应了陈龙一个条件,这个条件看似无法兑现,但一旦以后有条件兑现,这将是个隐患。 但看着江皓母亲转危为安后,江皓脸上那轻松的笑脸,张武只好把担忧藏了回去。 过了好些时日,夏季的雨水越发充足,茶山上的昆虫出没得更勤快了。 莫名的蛇虫鼠蚁乱成一窝,天色也跟以往不同,总是倾盆大雨下个不停。 忙碌的人们连轴转着,没有人关注过天色异象。 采摘了茶蕊,一一的放进箩筐里,青翠色的天,在雨后更是蒙上了一层白色的雾。 茶蕊尖上透着晶莹的露水,阴天采的茶叶水分最足,且不会被日光晒蔫。 背着箩筐下山的人成群结队,采茶队的女人们唱着采茶歌,好不惬意。 张武随同江皓把他母亲接了出来,刚安顿在家里,便匆匆往采茶队赶去,落下好几天的采摘任务,很多客户都炸了锅。 一群人嬉笑打闹的走在半山腰,张武和江皓站在山脚下等他们汇合。 说时迟那时快,天瞬间就变了脸,倾盆大雨顷刻间光临大地,所有人慌张的拿出草帽和雨衣遮挡了起来。 “快,躲屋里。”江皓瞧了眼张武还有些瘸瘸的脚,上前扶着他进了屋。 雨势越来越大,一个个如鱼般涌进了茅屋里,制茶房里还烧着火,顿时拥挤得连让素姨添柴的空间都没有了。 屋外的雨不同于往常,更不像往年那样骤雨停了又下,而是狂风暴雨下个不停,连绵数月,每天下午必然倾盆暴雨。 柴火烧得正旺,刚摘回来的茶叶,一朵朵被人工分拣出来,大批采摘总会良莠不齐,茶叶在高热度滚烫的锅里滋滋作响,青绿色的叶子全都卷成了焦色的小团。 清香味充溢着整个空间,有人开始抽出套着薄膜袋的蛇皮袋子,把旁边炒好晾凉的干茶叶如数装进袋子里。 几个采茶女看着外头变了天,灌水一样的日子,满地水渍填满了坑洼地,让人无从下脚。 几个人唉声叹气着说:“都快下崩天了,工都开不了,唉。” “今年这天也是奇怪,一天天倒水似的。” 抱怨声此起彼伏,江皓瞧见外头屋墙边上老鼠到处乱跑,蟑螂和苍蝇乱飞,这样的情况,这么多年还是头回见。 哗哗不停的雨,吵杂的人们,还有满地乱窜的蛇虫鼠蚁,让江皓心头泛起一阵阵不安感,总觉得,这是天有异象。 说不出的感觉笼罩在心头,茶叶的清香也无法平息,仿佛下一刻就会爆发。 江皓正蹲在角落想要喘口气,就听见门外有人大喊大叫。 人群瞬间沸腾了起来,只听见门外传来凌厉的惨叫声—— “不好啦!快跑!地崩啦!” 第六十三章:泥石流 暴雨越下越大,江皓立马钻进人群里,走到门口张望着。 只见雨中不远处的山头轰然坍塌,沟谷深壑里洪流滚滚,浑浊黄色的水倾泻而出,喷薄的洪水与黄泥混杂,房屋全都被翻涌而下的洪流冲毁,山边的一座座房子轰然倒塌,山泥倾斜得非常迅速且激烈。 从未看见过的崩塌场面在江皓眼前不断放大,大量的泥沙及石块冲击而下,特殊的洪流流量大,瞬间冲毁了边上的房屋,屋子里的人完全没有时间逃命,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泥石流冲破了泥砖屋的墙壁防线。 奔涌的水夹杂着石头仿佛找到了归宿,冲破一个洞口后便倒灌了进来,屋里的人措手不及,裹挟着极度恐惧感与无能为力,洪水瞬间溢满了房屋,一座座屋子顷刻被淹没,哀嚎声布满了整个山野。 江皓看着眼前这突然发生的一切,屋里的人群反应过来,江皓耳边响起吵杂的惊呼声和议论声,睁眼看着对面的亲人被掩埋,巨大的自然灾害让人无所适从,无所反应。 无助,无力,紧张,撕扯。 崩塌后的村庄,山边脚的一片村庄都被泥石流冲掉,黄砖泥瓦变成了瓦砾碎石。 “天啊,这是天要亡我小北村呐!” 张武听见动静,扒开人群,从门口探出身去,看见如此情形,心里震撼到颤抖,压抑不住的朝外头呐喊了一句。 眼瞅着洪流涌向周边,空旷的晒茶场都被山边的洪水沾染,世界忽然变得浑浊起来。 在洪流中挣扎的人们,试图冲出困局,却被零碎石块重重压住。 哭喊声、嚎叫声,声声入心,让人听着瘆得慌。 制茶房建在空旷的茶场上,四周没有山,方才避开了泥石流的攻陷,人们围成一团,看着面前这场犹如世界末日的灾难。 山脚下的锅耳状客家大屋也被巨大的泥石冲毁墙角,暴雨袭击下的村庄风雨飘摇,没有一丝还手之力。 暴雨倾泻而下,完全没有停留的意思,哗啦哗啦的水声把最后的求救声都掩盖掉。 惊心动魄的数十分钟后,雨势方才了起来,大自然与人的这场竞争里,胜负不言自明。 “快抄家伙,救人去!” 江皓抄起铁揪,扛起锄头,率先走出门口,朝身后的众人指挥到。 人们被眼前的崩塌景象所震撼,慌张至极,江皓吼了几声方才反应过来。 反应过来的人们纷纷有啥抄啥,拿起东西就往外头跑去,众人冒着小雨,有人铁揪铲泥,有人徒手挖着泥地,水流淹没的坑洼地深浅不一,让人难免寸步难行。 “有人声,快挖这里!” 江皓铁揪扒拉着地里,石头和泥块下似乎有被人从下向上顶的模样,只见几根小手指冒了出来。 众人立刻蹲在一旁,搬石块,挖泥瓦,数双手在泥地里使劲掏,雨和泥水打在身上,却没有人在意。 “看到了,看到了!” 泥地松软,却没人注意到上面的土地正以加速度的方式迅速凹陷,新的一场坍塌已经悄然发生...... 第六十四章:出路何在 泥石流坍塌,这对历经数十年沧桑的小北村而言还是头一遭,江皓众人都投入到救援中,大家都知道,他们也只剩下全身的力量与时间对抗。 只要赢过时间,生命就会有喘息的机会。 “挖呀!快!” 张武看着愣在身后的一群青壮年,嗷嗷的吼了一句。 天色暗得只剩愁云惨雾一片,所有人都埋头挖着,却没留意到上面的泥土已经出现了松软,上面的凹陷部分越来越大,泥块摇摇欲坠。 埋头挖掘的人们丝毫没有觉察,泥石坠毁,以极其迅速的加速度向下砸下来,人群顿时炸起了锅。 “又塌方了,快跑呀!快跑!” 人群中不知道是谁喊了一句,局面顿时混乱起来,埋头挖掘的人还来不及跑,被泥石砸中的疼痛声和叫喊声此起彼伏,危险爆发得迅速且急促。 哀嚎遍野,一群人迅速逃离,石头和洪流似乎要一次性冲毁人们,逃生的瞬间混乱慌张。 张武瘸着腿,左上方的泥石正朝着他的方向滚动下来,眼看着就要砸向张武,江皓扔掉铁揪和锄头,快步跑向张武,一个扑腾抱住张武滚到了旁边,激烈的碰撞让他手部的肌肉传来剧烈的疼痛感。 泥石块稳稳的落在他们旁侧,两人都惊魂未定。 顾不上疼痛的感觉,江皓立马扶起张武,快步逃离到茶场空旷处,一群人前脚刚着地,背后的山坳就整个崩塌了下来。 来不及逃跑的人就这样生生被掩埋,江皓定睛看着眼前活生生的人瞬间被泥土吞噬,心里揪成了一团。 震惊,惋惜,大自然对生命的强大冲击力让他无法挪开眼。 刚才大家合力挖掘想要拉扯出来的人,几根手指一直在动着,挖掘的人们逃离后,只能眼睁睁的看着那只求生的手被灾难活活掩埋。 挣扎求生的手指,被塌陷的泥土覆盖,再也没了动静,踪迹全无。 所有人看到这一幕,都屏住呼吸,就那么呆呆的站在那里看着,久久不能平静。 原本滚动的石块终于停止了侵蚀,大地在经过山崩地裂般的摧毁后,方才恢复了片刻的宁静。 沉默了许久,都没有人敢有所行动,放眼整个山坳,一座座叠嶂青山都变成了一片废墟,泥石流如洪水猛兽般冲击而至,村庄只剩一片残垣败瓦。 江皓瞧大家都不敢动,轻轻摸了摸手臂上的伤,被石块砸到的伤痕口子很大,血汨汨的往外流着,顾不得处理伤口,他站出来面对众人,风一吹过,颇有些萧瑟苍凉的感觉。 他沉吟了片刻,看着大家脸上那一副渡劫后死里逃生心有余悸的样子,藏起心中的恻隐和难过,缓缓开口道:“趁着停了,赶紧救人,能救一个是一个!” 张武单脚站着,半边身靠在老余身上,仿佛安静的等待着江皓发号施令。 在历来小北村的大事面前,江皓总是能一马当先,清晰的捋清楚事情的问题点与后续计划。 人群中随即有反对的声音起来,有些表情中都带着余悸和不满。 “还救人,那么厚的泥石,等挖出来,人早没了。” 一个个像蚂蚱一般跳了起来,大部分人心里头盘算着,一个个活人去救那泥土堆里的死人,何况谁也不知道是否还会有更大规模的塌方,轻举妄动就是死路一条。 生死面前,没人敢轻易往前继续参加救援,以牺牲自己的方式换取他人生命,他们还做不到。 张武看着整个小北村残破不堪的模样,心下无比沉重。 废墟下掩埋的生命有没有被救的可能和价值,小北村这么庞大的群体,生计和出路又在何处? 出路,比这场泥石流还要沉,仿佛是搬不开的大石头般横亘在所有人心头。 第六十五章:穷途末路 月朗星稀,仿佛前些日子崩裂的大地没有过任何动静。 但遍地的残垣败瓦昭示着这明晃晃发生的一切,让人避无可避。 江皓叼着狗尾巴草,晃荡着两条腿坐在残破的土砖墙上,看着夜凉如水下的小北村,心中感慨万千。 暴雨终于停了,但路面上积水很深,被雨水冲刷得坑坑洼洼,走过的人都要踮着脚。 张武拿出卷烟筒,青丝在丝丝火光中被点燃,此刻一片愁云惨雾。 自从泥石流爆发后,小北村的生计断掉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实了。张武担心的是,泥石流把茶山和路都摧毁了,要茶的货主们不日就会来闹,到时只会是雪上加霜。 这些时日,无家可归的村民们干脆直接集体居住在制茶房和办公室里。 人多的地方缺不了热闹,此刻大家却只剩下唉声叹气。 江皓还在心里盘算着有什么法子能缓解现在小北村的困境,道路断了,交通也断了,人员伤亡也不少。 这些天村里净是唢呐嘀嗒的声响,葬礼是办了一场又一场,让人夜夜无法安睡。 萧瑟,凄苦,艰涩。 他还没盘算完,制茶房里似乎传来了冲突的声响。 转头对上张武的眼神,匆忙吐掉狗尾巴草,一支箭似的冲到了制茶房里。 刚一进去,便看见一群人似乎分成了敌我的两个派系,场面看起来剑拔弩张。 “要不是你当初答应给这些商人承包山头种植桉树,现在连条活路都没了。” 村里的人围着村里领导指责道,三年前,村里为了增收,把大部分山头转给外面的商人承包用以种植桉树,虽然承包费用非常可观,但桉树对土壤的破坏力极强,能使方圆几里的植被土壤种任何植物都寸草不生。 以前靠着采茶为生,大家的注意力都没有放在这些土地上,毕竟都没有时间种植太多农作物。 可如今泥石流冲毁了所有,要想生存,也只有靠最原始的种植农作物的方式活着。 这三年来,桉树成片的种,看起来山头巍峨一片,腰杆既长又细,风一吹就成片的压弯了腰,好不壮观。 但有多壮观,形势就更严峻,这些桉树下的土壤水分已经大大流失掉,要想种上普通的农作物,存活的可能性为零。 茶山没了,房子没了,有的家里人也没了,就连紧急时救命生存的山头都成了无利用价值的废墟,可想而知大家心中唯一的希望都破灭了。 “要是当初不见钱眼开,至少咱们还有条活路!” 老余重重的叹了一声,无力回天的小北村,一张张等着填饱肚子的嘴就这么张开着,在天灾人祸交加的时刻,只有深深的挫败与无力感。 被命运按着打的样子,很疼。 双方阵营依旧为了这既成的事实在争论不休,只有江皓异常的冷静,仿佛一个事不关己的局外人。 眼瞅着僵局越来越大,江皓仿佛想起了什么,便开口叫停大家说:“现在还不至于穷途末路,我有办法。” 第六十六章:开路 偌大的制茶房里人满为患,个个屏息等待着,期待从江皓嘴里会说出什么良方妙计。 江皓瞧了眼众人,清了清嗓子说:“现在小北村首要任务是恢复道路,不然进不来也出不去。” 修路的建议一出,底下都一片哗然。 烟味布满了整个空间,有些人被烟熏得直咳嗽,夹杂在议论声中,纷乱不已。 要修路,意味着又要花一笔钱,对于他们目前三餐不继的状况而言,无异于天方夜谭。 哗然过后便是长久无尽的沉默,江皓也明白此刻大家的困难,但饶是如此,路不通,人也没法出去,再神通广大也于事无补。 “没钱,但我们有手有脚,怕个球啊!” 张武把烟头重重扔在地上,率先表了个态。 张武话音一落,大家都陷入了沉思。 “小北村已经没法住了,要活着,就得走出去。” 江皓把心里头盘算了很久的这句话都说了出来,只见每个人都面面相觑,小北村可是他们的根呐,根都没了,人都求个落叶归根,这下又能去哪儿呢? 江皓拿出一张图纸,搁在桌子上一把摊开,上面画着小北村到县城一带的地形,一条条蜿蜒曲折的小路被勾勒得清晰明了。 他把笔帽咬在嘴里,在村口附近通往外面的几条大路上分别画了几个圈。 略略沉吟了许久,只见他笔头时而这画一下那勾一下的,嘴里自言自语念念有词。 老余靠过来,好奇的看着上面的几个关卡点。 江皓葫芦里卖的什么药,的确没人看得懂。只是抓死挠腮的在旁侧看着,一个个都斜睨着眼睛看那地图。 “这是小北村唯一的路,这几个关卡,男人们分几队,挖泥,开路。” “可是,万一泥石流再爆发呢?” 不知道是谁说了这么一句话,顿时成功的让大家担忧了起来。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江皓把茶叶一根一根摆在不同的关卡点上,伸手朝人群中点了点人头,心中粗略有了计划。 几个被点到名的青壮年们纷纷出来组队,各自认领了任务。 屋子里燃烧的柴火还在噼啪作响,大家也开始一扫阴霾,燃起了战斗的意志。 横竖都是等死,何不如冲出一条血路,有人的地方就有路,大不了开山伐木,能走出去就饿不死。 虽然江皓没有说出这番话,但看着在场乡亲们的眼神,他也明白大家目标都是一致的,毕竟穷途末路的困境里,最好的方式就是抱团出发。 细细的明确好分工后,江皓便带着大队伍提着铲子铁揪出发了。 浩浩荡荡的一行人,仿佛出征的战士般,看着残垣断壁,来不及舔舐伤口,只能抬头继续往前走,解决问题才是面对困难最好的态度。 越过坑坑洼洼,各自布点在不同的山坳下,黄泥沾满了他们的鞋子,却没有人有怨言,只是埋头搬动垃圾和树干,石头。 浩大的工程,也不知道多少个日夜才能完成,但为了生存,这是唯一的出路。 因为,没有人知道,小北村这么些人,到底将何去何从。 第六十七章:催货 暴雨过后,小北村依然没有放晴,天色依旧下着淅淅沥沥的小雨,所幸的是群策群力下,通往县城的几个关键路段都打通了,虽然还要蹒跚而行,但至少跟外界重新连接起来。 江皓刚填好村道口的泥泞洼地,搬过木板铺在上面搭成了路桥。 正想往里填几块砖头,就听见不远处传来拖拉机“突突突突”的声响。 他朝村口外放眼望去,颇为浩荡的一行人坐在拖拉机上东倒西歪的,拖拉机晃晃悠悠的晃到了晒场上。 张武听闻声响,吃着饭的碗筷都搁下了,屁颠屁颠从里屋跑了出来。 拖拉机上下来几个熟悉面孔的人,不约而同的盯向张武。 看到这些面孔,张武心下一沉,糟了,该来的还是来了,这会躲都躲不掉了。 没想到泥石流爆发后,路都断了那么久,才一通,这些要货的货主就如此急切的来了。 真杀他个措手不及。 货主们把张武瞬间给围了起来,江皓扔下锄头就带着小力和吹水辉走到他们跟前。 来势汹汹,来者不善,气氛瞬间凝固成一股让人无比窒息的感觉。 江皓一一看了眼,为首的是杨老板,最近订货量最大的货主,其他的则是苏老板和小订单的货主们。 从泥石流爆发后,这些订单的茶叶交易量已经无法完成了,雪上加霜的是,这些订单的交货期都集中在这个月底。 没货交不是大事,但巨额违约金才头疼。 杨老板瞟了眼四周,还有每个人脸色那忐忑的神情,从别人那知道小北村爆发泥石流后,他就左右无法入睡,这批茶对他们而言可是大半年的收入来源,没货,那就是要他开天窗的节奏。 想到这些更加辗转反侧,找人打听到路通了,连夜就集合其他货主一起来小北村讨个说法。 张武眼看群情汹涌,退也不是,上前也不是,只好勉强嬉笑打着哈哈。 江皓怕再一言不合爆发冲突,便迅速挡在张武面前。 心里头一边掂量着制茶房里成品茶的斤数,现在灾害发生,要再采茶交货是不可能的了,茶山在半山腰上,泥石流冲毁了一大部分茶山,剩下的产量几乎可以忽略不计。 几个货主的货量都在一百斤以上,没有上千斤的储量都解决不了交货的问题。 就算把各家各户的茶叶都归拢,还没制成的半成品,加起来也仅仅粗略够三百斤,对于众多货主而言只是杯水车薪。 左右思量过后,江皓依然在等待对方开口,瞟了眼他们的人数,在心里默默把应对方法勾勒个遍。 杨老板掸了掸外套上的黄土灰,手指夹着一根点燃的烟,指着张武说:“货呢?” 其他人唯恐落了后,也一拥上前伸手朝张武要货,嘴里嚷嚷着:“对,交货!交货!” 张武一退再退,就快要被他们逼到墙角根了,差点一个趔趄没站稳。 江皓和蛇仔明几个手拉手围成人墙,不让他们再往前爆发冲突。 “我们家都没了,哪来的货给你们!” 牛精强没忍住,率先出来指责这群落井下石的人。 一句口角足以引发一场博弈,摩拳擦掌的想要厮打起来。 几次混乱的推搡下来,双方互不相让,江皓只好站出来控制局面。 江皓顶住想要砸向他的拳头,朝人群中怒吼了一声住手,大家方才停了下来。 看见大家都停止了冲突,江皓在众目睽睽之下溜进制茶房,把一袋袋的成品茶叶都摆在他们面前。 杨老板背着手,走到这些茶袋跟前,撕开了一道口子,捏了一把到手心里,低头闻了闻,微微点了点头。 但看了眼这几袋茶叶,自己要的可是六百多斤,这么点打发个小客户都不够。 “就这几袋,打发乞丐呢?老张,你丫怎么做买卖的。” 杨老板踢了脚茶叶泄愤,江皓上前瞪了他一眼,眼神凌厉且带着一丝警告的意味。 江皓索性上前跟杨老板开诚布公,他把所有的茶叶的斤数都写了个清楚,把纸张上的数字列出来给他看了眼,杨老板瞧了眼,只是一个劲摇头叹气。 三百斤,就算全给了他,也无济于事。 “杨老板,泥石流是天灾,不可抗力是无法避免的。” 江皓试图以这个理由来推掉毁约赔偿,即使希望很渺茫。 杨老板摇着头摆摆手,完全不接受江皓的说辞。 其他人也纷纷想要讨说法,场面又再次混乱起来。 “大家稍安勿躁,现在灾害已经是事实,我们现有的茶叶就三百斤,你们要就拿走,没货的,要么等茶山恢复,要么就退货款给各位。” 江皓不想再跟他们扯皮下去,既然灾害是事实,现在生计堪忧,已经无法再恢复原状,干脆彻底退了货款一了百了。 底下一众货主被这出给蒙住了,私下开始讨论起来,杨老板跟底下伙计打了个眼色,已经开始动手去搬那几袋茶叶。 几乎一瞬间,个个都陷入争抢中,秩序全乱了。 江皓却出奇的冷静,冷眼看着他们争抢起来,仿如一个事不关己的旁观者般。 焦点都转移到茶叶上,货款的违约金自然就会被人忽略,所以江皓什么也没说,更没有阻拦,只是静静的看着他们。 一片混乱的抢茶活动后,连角落刚炒好的茶都被抢走了。 江皓双手环胸,对杨老板说:“货,你们已经全拿走了,钱,要退的就这边登记。” 江皓从里屋拿出账本,跟张武低头耳语了几句,张武便去账房拿了钱出来。 其他货主看见茶叶没捞着,至少也能要回钱,便乖乖的排起了队。 江皓一直告诫张武,订单没完成,订金都不能花,就是怕有一天像现在这样,会导致资金链断裂,所幸,这次张武听进去了。 钱一笔一笔的退了回去,货主们没有了闹的理由,便都一跃而上踏进拖拉机里,风风火火摇摇晃晃的突突突突驶离了小北村。 江皓捏着退款的账本,心里更闹腾起来,这下小北村,真的是一穷二白了。 正想喘口气的时候,不远处就看见番薯昌惊慌失措的喊着:“有人上吊啦!” 第六十八章:穷比死可怕 话音一落,周围的人都炸了锅,刚送走讨货的货主,这边厢却有人上吊,一天天的,过得真是心惊肉跳。 江皓和大家听到消息,马不停蹄跟着番薯昌赶到了现场。 刚到事发的茅屋门口,周遭早已围满了人,几个家属在门口哀恸的哭着。 扒开水泄不通的人群,江皓和张武几个总算溜进了里头。 上吊的人已经被抬了下来,村里卫生院的医生正蹲在地上做着心肺复苏。 江皓朝地上扫了眼,上吊的人竟然是村口刘婶,平日采茶队里最嘻嘻哈哈的人,就是这么个被人说没心没肺的人,竟然会如此想不开而上吊。 果然,贫穷与绝路面前,没有谁可以幸免于难。 外头哭声如雷,里头紧张屏息,谁都不敢轻举妄动,都在期待奇迹出现。 过了好一会,人工呼吸和心肺复苏做了许久,刘婶近乎青紫的嘴唇轻轻嚅嗫着,医生看到这现象,方才松了一口气,瘫软在地上大口大口喘着粗气。 命悬一线,九死一生,总算是救回来了。 门外哭得动情的家属们听见呼喊,顿时止了哭声,半信半疑的走进屋里探个究竟。 “这,这不会是诈尸吧.......” 刘叔看见刘婶撑开眼皮看着他的样子,吓得直后退到墙角。 刘婶扯着嘶哑的嗓子喘着气,只是干瞪着眼,一时半会也说不出话。 “没事就好,都散了吧。” 江皓看一屋子都是人,个个都站着极其局促,而且也不是什么好事,越多人知道只会越发让大家感觉日子艰难,消极情绪蔓延开来更不好。 张武用拐杖戳了戳地板说:“今天这事,谁都不许散布出去。” 小北村这些年虽说穷得很,揭不开锅是常有的事,但因为穷而上吊自杀的,还是头一遭,要是这些事扩散出去,村子里的人更没有活下去的盼头了。 驱散了人群,屋里只剩下刘婶一家子和江皓几个,医生们也都回了卫生所。 江皓朝小力打了个眼色,几个人合力把刘婶抬到了房里的床上放着。 看着平日笑容满面似乎没有烦恼的刘婶变得苍白无力,脸上的颧骨都凹陷进去了,憔悴的神情让人看了很是不忍。 生活就像一个永远存在的难题,总会有让人崩溃的点。 江皓对刘婶说:“婶,为什么这么看不开?” 刘婶眼角淌下两行泪,忍不住肩膀耸动的哭了起来。 “房子没了,寄人篱下,半个月揭不开锅了。横竖都是死,与其饿死,不如自己了结。” 说完止不住的呜咽起来,哭得在场的人都忍不住湿了眼角。 贫穷可怕起来,比洪水猛兽还要难以应对,一点一点的侵袭人的意志,直到你崩溃,直到你认输。 “我们会有出路的,死都不怕,怕什么穷?” 江皓唯一不信的是,这天会绝了他们小北村所有人的路,双手健在,何愁没有一口热饭下肚? 刘婶还没答话,门外便响起了一把熟悉又令人生畏的声音。 “果然是站着说话不腰疼呐。” 第六十九章:限期 江皓循着门外的人声望出去,不成想竟然是罗昌平一伙人。 自从上次勉强凑齐了钱还了给他们,这个月的钱就捉襟见肘了,压根不可能凑得齐了。 所以江皓很多时候都是能避则避,饶是闪避得那么隐晦,结果还是避无可避。 罗昌平摸了摸这几天刚剃光的头,嘴里还叼着牙签,看了眼四周的人,大摇大摆的坐在刘婶家大厅的主人椅上。 周围的人都蹙起了眉头,却也不敢声张半分,毕竟地痞流氓,谁也不敢惹,也惹不起。 江皓下意识的眼神闪避了一下,罗昌平把他的闪烁都看在眼里,便直接跟手下打了个眼色。 江皓瞬间被他两个手下按住了双手,吹水辉和小力立马想上前制止,却瞧见江皓往后摇了摇头,示意他们不要轻举妄动。 场面瞬间胶着起来,众人都只能屏住呼吸看着眼前发生的一切。 罗昌平看江皓不像以前刺头芒那样的激烈反抗,心下生了几分疑窦。 被押着的江皓只觉两臂有些发麻,勉强抬头冲罗昌平看了一眼。 罗昌平走到他身边,上下左右打量着,抬了抬下巴,示意手下搜罗他身上的钱财。 两个小喽啰也不客气,伸手在江皓的口袋里上下左右的翻着,摸索了半天,愣是没找出半张钱。 两个喽啰自觉晦气的朝地上呸了一口,咒骂了一声穷鬼。 罗昌平自从在李钰的婚事上吃瘪以后,心情一直不好,知道是江皓从中作梗,一直想找由头来找他晦气,愣是一直等到这个月收账才有了机会。 难得的秋后算账,自是不可能轻易放过的。 “怎么,这个月就想赖账了?” 罗昌平伸手拍了拍江皓两边的脸庞,惹得吹水辉和小力差点没忍住,想要上前出手较量,被蛇仔明拉住了。 虽然小北村是他们的地盘,但上次的事,江皓已经尽最大的力气挡了下来,他们再动手,恐怕只会再生事端。 江皓只觉脸上有点火辣,眼神依然不闪不躲的看着罗昌平。 “钱没有,命一条,拿去。” 江皓深知如今已经不到他再逞强的时候,毕竟一场泥石流,带走的是整个小北村的生计,还有未来。 纵使他有豪情万丈,也禁不住现实最残酷的摧残。 与其跟他们拖延,打哈哈,倒不如一次性让他们不要痴心妄想。 罗昌平看他一脸坦然的无赖行径,倒也不恼怒,竟然还觉得事情有意思起来。 “你的贱命,谁要。” 罗昌平手下嫌弃的怒骂,伸脚就朝江皓腿肚子踹了一脚。 江皓没有喊疼,而是重重的闷哼了一声,依然不卑不亢的看着罗昌平。 “我们活都活不成了,哪有钱给你。” 小力忍不住开腔说道,小北村岌岌可危,这些人渣还来讨债,着实是没有人性。 一句活不成,惹得周围的人躁动起来,纷纷附和着,围着罗昌平几个,步步紧逼,似乎想要借此与他们厮杀一场,眼见场面开始失控混乱,罗昌平看势头不对,便对其他人打了后退的眼色。 江皓只觉手臂一松,罗昌平几个就已经退到了门口。 江皓只听见背后响起一句话:“限期一到,不还钱就拿命来!” 第七十章:迁徙 小北村的世界开始变得愈发艰难,每天村口几乎盘踞着一堆等活干的人,采茶队几近解散,只剩下零散的工人收拾残存的工作。 刘婶的自杀,给村子里的人蒙上了一层晦暗的底色。 罗昌平几个人的到来,让张武的心始终悬在半空中,江皓这人仁义厚道,但也不懂得保护自己,这一场灾难,彻底毁灭了所有人的出路,而本就属于无须有的债务让江皓的生活更是雪上加霜。 看着江皓天天穿在山林中,有时待在制茶房里发着呆,谁也不知道他有何打算,货主们闹完后,收入完全断掉,吃了上顿没下顿的日子成了常态。 江皓扯了几条狗尾巴草叼在嘴里,回想起茶滘街上繁华的景象,还有十三行轰轰烈烈的港口交易模样,省城说书人的话又再回响在脑海里。 看着那些站在村口唉声叹气为谋生发愁的人,心里很不是滋味。 细细想了一下,忽然一个念头扫过,江皓眼眸散发出一丝希望,深深思考了一下,便立马把吹水辉和番薯昌、牛精强叫了过来。 夜晚时分,制茶房里不像这几晚沉寂的模样,异常的热闹起来。 素姨看着番薯昌和吹水辉、牛精强、蛇仔明和小力都围在桌子旁,江皓背过身去似乎在思考着什么。 从上次在茶滘街回来后,这还是他们几个第一次真正完完整整的坐在这。 江皓看人齐了,拿出画好的几张纸分给了他们几个。 “这什么意思?” 吹水辉眯着眼缝看了几下,愣是没看懂。 江皓双手撑在桌子边沿,扫视了他们一眼后说:“我们不能坐以待毙,一起搬到茶滘去吧。” 几个人不可思议的眼神看着江皓,上次去茶滘是因为找肖尧,而现在的意思是离乡背井去谋生。 “你意思是,集体搬迁?” 蛇仔明捏着地图,看着这条画出来的通道,再看江皓胸有成竹的样子,总算明白了几分。 几个人多少有些面露难色,离乡背井,对于在小北村生活了数十年的他们而言是非常困难的选择。 江皓没有言语,只是招了招手让他们出门口看一下。 几个人陆续走到门口,只见往日里采茶队的和村里的人都聚集在村口,面黄肌瘦的一大片。 “你们都看到了,已经快一个月了,再这么下去,大家都得饿死。” 江皓说完,怅惘的看了眼天色,晦暗无比,犹如现在小北村的未来。 吹水辉和他们几个心里像是堵了一道墙一样,只能低着头进了屋。 “去茶滘,我们拿什么活?” 番薯昌有些恐惧,离开小北村,他们又能有什么技能能活下来? 江皓没说话,只是从墙角拿起一拨山茶叶,搁在桌上。 小北村的命脉,靠山吃山,这茶叶就是他们活下去的希望。 山茶,把小北村没被灾害祸害到的仅存茶叶种植下去,带到茶滘村销售,至少还能活出一条路。 “集体迁徙,可不是小事,事关小北村所有人的命运,得从长计议。” 第七十一章:冒险采摘 当前夜江皓提出集体迁徙到茶滘街的方案时,吹水辉几个人并没有当场表态,面对如此颠覆常态的出路,大部分人还是持着反对的态度。 但江皓并不打算就此放弃,毕竟小北村这些时日已经陆续出现因为饥不果腹而活活饿死的例子,打斋的哀乐这些天总在夜里响起,让人无法入睡。 再这么耗下去,也只是坐以待毙罢了。 江皓思来想去,还是逐一的找他们几个做思想工作,搬迁到茶滘街谋生,是目前最适合的路,而且茶山上还有一半的茶叶没被采摘,如果把剩余的茶叶炒制成功,再带到茶滘街上洞企石一带摆摊销售,等同于有了谋生的可能。 靠着当初在茶滘街摆摊谋生的共同经历,江皓费了好些功夫,才把番薯昌和吹水辉,蛇仔明和小力几个说服了,共同转移阵地,兄弟几人搬到茶滘街谋生去。 制茶房里,桌子上放着昨晚的剩菜,几个人就着白粥一口口吃了起来。 素姨看他们几个情绪都不高涨,便悄悄从墙角瓦罐里拿出腌制的梅菜干,洗了洗便扔锅里炒了起来,屋里顿时溢满了梅菜干的清香味。 “素姨,你这看家本领清炒梅菜干真是一绝。” 小力瞧着素姨把菜端了上桌,迫不及待塞到嘴里,还不忘奉承一番。 江皓扒拉了几口白粥,就着手肘抹了下嘴,便站起来跟大家吩咐事情。 “吃完后,咱们到茶山上去一趟,把剩余的茶采了。” 江皓已经转身准备背篓和采茶工具,回头瞧见他们几个快速的喝完粥,吹水辉接着话茬说:“泥石流刚完,现在去还有安全隐患的。” 话音一落,几个人都面面相觑,被隐藏的危险给吓到了。 江皓看了眼外头,这些天已经是晴空万里,没有暴雨也没有任何风吹草动。 番薯昌和蛇仔明,小力几个已经面露难色。 江皓斩钉截铁的说:“没有风雨也无晴,泥石流不会频发,放心吧。” 不管其他人的顾虑,江皓背起背篓就走出了门口。 眼看着江皓朝山上走去,吹水辉他们也不敢懈怠,也都暂时抛掉心中的顾虑,背起背篓跟了上去。 天色中夹着丝丝阳光,和煦温暖。 到达那未被毁掉的半边茶山上,四周还盘旋着几只飞鸟,如果不是旁边一半被泥石流毁掉的茶山昭示着灾难曾来临过,还能让人感到一丝的安静祥和。 “开始吧,趁着天色还好。” 江皓回头看见他们几个跟在后面,免不得会心一笑,埋头就开始采摘起来。 露水光顾过的茶蕊非常青嫩,可能是这些天都没有被采茶队采摘过,这次的茶叶更加的幼嫩饱满。 旁边塌掉的茶山让人看了心下一惊,但想想往后的出路,大家也都选择睁只眼闭只眼,咬牙在旁边认真采摘着。 不一会,大家的背篓里也都满载着新鲜的茶蕊。 忽然之间,不知道是谁大声的吼了一句。 “小心脚下!” 第七十二章:连夜逃离 江皓撇过头一看,惊叫了一声的竟是番薯昌,只见他死死抓着茶山旁的一棵树,整个人惊慌失措的面孔映入他眼帘,全身晃晃悠悠的吊在半空中,旁边就是泥石流冲毁了一半的废墟,望下去便是悬崖万丈。 几个人看到这场景脸色都吓白了,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赶到他的旁边,几个人伸手就扯住他的手,撕扯的张力让他们的手指都指节分明,血管凸显。 “抓住,不要放手!” 江皓近乎憋出内伤,满脸通红,这一半山边被泥石流冲毁后,茶山下就是个深不见底的坑,掉下去就算有命也半身不遂了。 蛇仔明也使劲拽着,只见番薯昌吓得脸色苍白,两条腿发抖的晃着。 山边的横风肆虐,吹着树枝摇摇摆摆,让他们的救援更为艰难,呼啸的风让番薯昌的身躯摆来摆去,几个人只能对了对眼神,一鼓作气几只手一用力把人给拽了上来。 趴在地上闻着泥土芬芳的番薯昌大大的吁了一口气,九死一生般的渡劫,惊心动魄得让他依旧浑身发抖。 小力和吹水辉瘫在一旁,捏着手掌的筋骨揉着,番薯昌的体重几乎让他们手掌都葬送了。 江皓喘着粗气看他们几个,看着番薯昌狼狈的样子,干脆洒脱的翻了个身,仰面朝天躺着看天空。 天真蓝,暴雨后的天空已经连着几天放晴了。 这冒险的采茶,所幸没有出人命,还算老天眷顾。 江皓这么想着,吁了口气便爬起来,拍了拍手上的泥土,便给他们打了个眼色,继续背起背篓采着茶。 其他几个也都缓了过来,细致的采着茶蕊。 在太阳快下山时,他们把整整一半的茶山都采光了,背篓满满的收获。 “赶紧去制茶房炒茶,炒完今晚就去省城。” 江皓瞧了眼近乎光秃秃的茶山,大部分的茶蕊摘完了,要等新一批茶叶还得至少一个月,如果再不去省城卖出这批茶,那么他们都会面临残酷的饥荒问题。 采茶队近乎解散,制茶房除了素姨进进出出外,压根没有其他人。 夜幕降临,制茶房里升腾起久违的青烟,茶叶的香味飘满了整个茶场,烟囱的白色烟雾在夜幕仅余的晚霞中显得格外明显。 茶叶在滚烫的热锅中滋滋作响,从青绿色变成焦黄色,卷成细长的姿态。 “好了,过一下称,大家各自回去收拾细软,一会村口见。” 江皓倒着茶叶,装进蛇皮袋里,袋口一扎,上称,记录,一套做下来一气呵成。 折腾了近乎一小时,几袋茶叶已经整装待发,江皓才回家收拾了几件衣服。 一行人站在村口,素姨又往他们怀里各自塞了几袋米粉和包子,热乎乎的温度塞在肚子里,有些烫人。 江皓提前叫了拖拉机,几个人把茶叶袋全都搬到车上,窸窸窣窣的爬上车,在黑乎乎的夜色中,拖拉机的机头灯光显得尤为刺眼,在那明灭的灯光中,车子跌跌撞撞,一歪一扭的撞进了黑暗的夜色中...... 第七十三章:捉襟见肘 当他们几个到了县城,下了拖拉机那一刻,每个人都背着一大包蛇皮袋装着的茶叶,夜色微凉,县城里也没有可以落脚的地方,众人下意识拢了拢衣袖。 单薄的衣衫,黑暗的街头人迹全无,只剩下零星的几只流浪狗施施然的走过,偶尔眼神张望他们几眼,是防备也是好奇。 狗吠了几声,吓得番薯昌背上的蛇皮袋都扔了,一个大男人惊恐的表情成功逗得他们几个人哈哈大笑。 顺着路边的光,一行人驮着一袋袋茶叶,缓慢前行。 不知怎的,走着走着就走到了李长生的屋外,江皓抬头瞥了一眼,蛇仔明把他的表情都落在眼里,那不敢靠近却又带着满怀期待和思念的样子。 江皓不敢驻足,生怕流露出一丝自己内心的非分之想。 无法触及的情感和关系,哪怕有一点念头都是不应该的。 李钰的去向和后来罗昌平的纠缠无果,他都不敢明目张胆的去了解,毕竟那关系李钰的一生,这一切,他担待不起。 也许是舟车劳顿,疲惫袭上心头,也许是从此开始居无定所的日子,所以除了蛇仔明以外,没有人察觉到江皓的情绪。 此时此刻,没有比解决生存问题更重要的事了,任何的情绪都显得多余。 寂静的夜里,突然响起了“咕咕咕”的饥饿声,瞬间勾起了所有人饥肠辘辘的感觉,众人都投向那罪恶声音的源头。 小力不好意思的转头尴尬一笑,可惜笑容掩饰不了饥饿,肚子的咕咕声依然此起彼伏,在午夜的街道上无比清晰。 江皓看着大家伙有的吞咽着口水,有的摸了摸空鼓鼓的肚皮,有的深深吸了一口气,试图借此把饥饿感给填回去。 贫穷,饥饿,窘迫。 捉襟见肘的眼前,似乎堵死了一切生存的路,逃离了小北村,脚下的路,也并不好走。 江皓挪了挪肩上的蛇皮袋,这一袋袋的茶叶,是他们仅剩的希望,生存,甚至翻身的希望。 看着大家脸上的神情从笑意渐变成忧虑和伤感,江皓停住了脚步,喂了一声,便开口说:“现在还没饿死,怕个鸟啊。你们背着的,就是我们翻身的资本,天都没绝咱们,自己就不能先认输!” 大家都知道江皓在打鸡血,但恰恰这鸡血来得正是时候。 众人停滞了片刻,倏尔便打满了气般,哪怕饥饿占据着大脑神经,但坚韧的意志在与之拉扯,试图瓦解饥饿带来的挫败感。 “对啊,死都不怕,怕个鸟穷啊!” 吹水辉义愤填膺的喊着,其他几个人也都热血沸腾,此刻似乎就是青春最好的解说词。 空荡荡的街上回荡着他们的声音,磨难的人生,贫瘠的无力,却在这一声声怒吼中得以释放,彷如一切的困难都只是过眼云烟,无需瞻仰。 一行人悠悠的驮着茶叶继续往前走,寻找有可能安睡一宿的落脚地。 没有人察觉,身后那个躲藏在墙角边上,眼神凝视着他们背影远去的身影....... 第七十四章:落脚 天灰蒙蒙的,但也在鸡啼声中渐渐亮了起来。 青砖黛瓦的屋顶,空旷的园林里,树叶上的雨露占满枝头,一大早香火的味道弥漫着整个空间,飞鸟好奇的停在枝头张望着蜷缩在屋檐假山处的几个男人。 番薯昌微张着嘴,哈喇子顺着下巴流了下来。蛇仔明脚缠在吹水辉的腰上,双手握着拳,嘴里喃喃的嘀咕着什么。或许是晨早微凉,小力和江皓蜷缩得更紧凑,虽然是夏天,但酷暑未至,早晚温差大,单薄的衣衫终是无法抵御气候变化的。 飞鸟叽叽喳喳,每天清晨准时的晨钟响了起来,愣是把几个人给吵醒了。 江皓顶着惺忪迷蒙的眼,转动了一下有些僵硬酸痛的脖子,看着眼前的池塘兀自出神。 所幸昨晚祠堂的看场大叔让他们进里头借宿一宿,不然真的要露宿街头了。 小力起身,迅速收拾了一下细软,拍醒身边的其他几个,番薯昌慌慌张张的擦了擦嘴角的口水。 顾不上擦掉眼角边上的眼屎,几个人不约而同看向出神的江皓,小力拍了拍他,江皓方才回过神来。 “走吧,还得赶路呢。” 蛇仔明知道江皓的反常的原因,伊人近在咫尺,却不能相见,这一宿里,他已经隐约听到好几次他喊着李钰的名字,梦呓最是骗不了人,思念谁,梦境会告知你真相。 江皓尴尬的背起茶叶,提着包袱,跟在他们后头,朝县城车站走去。 车站离祠堂有段距离,穿过鸡飞狗跳的市场,踏过长着青苔的青石路板,早晨的市场人头攒动,云吞档飘着清香的胡椒味,已经一夜没有东西下肚的他们闻到这熟悉的味道饥饿感更强了。 但也只能忍着,毕竟囊中羞涩,空无一物。 越过稍显拥挤的人群,他们几个背着的蛇皮袋过大,总是有意无意的剐蹭到别人,几乎是一路卑微的道着歉走过。 忙碌的低头赶路,没有人留意到从祠堂出来后一路跟随他们的身影。 搭上去县城的车,依然是那帐篷货车,一摇一晃的朝省城方向驶去。 凳子坐得他们屁股生疼,三小时后,终于到了目的地,屈着腿的酸麻感让他们差点没站稳。 背起一路上被其他乘客嫌弃的蛇皮袋,为了茶叶不被磨碎,他们已经尽量小心翼翼的背着。 刚一下车,面前就是几个月前熟悉的芳村汽车站售票亭,小贩们的吆喝声此起彼伏。 江皓闭着眼,深深的吸了口省城的空气,芳村,从此就在这里打拼了,如果说上次来是为了找肖尧,只是短暂的路过,那这次就是长期驻扎了,这场勇敢的出走,希望能有个好结果吧。 一走出大门口,他们身旁就飘过一辆自行车,拉风得让人驻足。 “快看!凤凰牌啊。”吹水辉眼睛都发光了,几个人都盯着那自行车尾,心里都想着,把这三大件之一买到,那就成功了。 卖报的孩童穿街而过,大声呐喊着:“报纸!报纸!新鲜出炉的报纸!重大消息,重大消息,国家决定实行改革开放啦!买一份看看啦!” 江皓看着那孩童拎着的报纸出神,深深思虑着,改革开放,那只从别的买茶客户口中听说过的改革开放,据说政策一放开,挣钱的机会就会多起来。 如果能趁着这股热潮乘风而上,说不定他们真能在茶滘街站稳脚跟。 政策带来的永远是新的机遇和挑战,就看谁有胆量迎风而上了。 他看了眼身旁的几个伙伴,还是甩了甩头,唉,当务之急,还是先找个落脚地吧。 穿过印象中的路径,几个人找到了当初的旅馆,几个月过去,除了一些摊贩有所改变,茶滘街的一切都没有大的变化,尤其眼前这个旅馆,里头依旧传来老板翘着二郎腿播着收音机的粤剧声。 左思右想,江皓依然不敢踏进去,毕竟口袋没钱。 或许是他们停留的时间太长,又或许是吹水辉叽叽喳喳的声音太大,旅馆老板听见熟悉的声音,放下了手中的报纸,鬼使神差的走到了门口。 “diu,你们,是你们几个啊。” 旅馆老板爆了个粗口,几个月前这几个年轻人,让他一直印象深刻。 江皓看着老板,露出个久违的笑容,不好意思的挠了挠头。 “怎么,你们企鹅一样站这干嘛,住宿就登记。” 老板好奇的瞧着他们几个。 几个人眼神对望,你瞧我,我瞧你,似乎在推搪着该如何开口。 眼神最终还是落到了江皓身上,他只好不好意思的开口说:“老板,呃,我们是想住,但没钱。能不能,赊账?” 老板叹了一口气,摇了摇头,转身背对他们走进屋内。 众人都以为没戏了,正想往前走,后头却传来一把低沉的声音—— “进来吧。” 第七十五章:茶滘街的日与夜 江皓看着四周熟悉的环境,老板给的还是几个月前那个熟悉的房间,那个他们打闹嬉笑的地方依旧在那岿然不动,细细看了几眼,那桌子脚又褪了层皮。 吹水辉一个跳跃,直接趴在床上,呈现出一个“大字型”。 其他几个都争着抢着去洗澡了,只有江皓打开窗深深吸了口气。 江皓想起旅馆老板嘴硬心软愿意收留他们的模样,细细想了一下,便从随身行李里摸出一个胶袋,打开蛇皮袋,抄了几把茶叶往胶袋里装,塞了一袋后,顾不上他们,就匆匆下了楼找老板。 收音机里不再传来咿呀的粤剧,而是改革开放的政策信息,江皓顿时下意识停了下来,政策的精准解释让他听得着迷,虽然有些字眼他理解不了,但他能感觉到这一政策对国家而言的伟大性和重视程度。 旅馆老板打火机啪嗒一响,瞬间点燃了烟丝,青烟升腾,他也一脸悠哉的看着眼前提着袋东西的年轻人,呆呆的站在那听着。 听了一段时间,老板看他还是木鸡一样呆站着,就假装嗓子不清的样子,哼哼了几声。 “噢,差点忘了,老板,这点茶叶,送您的。” 旅馆老板没搭话,只是伸手往他面前推了推,摆摆手拒绝。 江皓也甚少送礼给人,被婉拒多少有些脸上兜不住的感觉,当年依然坚持把袋子塞到他桌面上。 “您收留我们,这只是一点心意,要收下的。” 话刚说完,趁老板来不及反应,放下东西撒腿就朝楼上跑去。 旅馆老板哎哎哎的喊了几声,看他身影消失了,才摇摇头看着这袋茶叶,嘴角都上扬了。 番薯昌穿着底裤,刚走到门口边,房间门就被人一把推开,吓得他赶紧捂着下身躲回阳台去。 几个人见此情形哈哈大笑,江皓气喘吁吁的站在门口,搞不清楚状况的他只能默默带上门。 江皓瞧了眼畏畏缩缩的番薯昌,那胖乎乎白花花的两条腿在阳台那显得格外耀眼,尤其黑暗的夜色中,他那腿白得发光,也难怪他们常笑他比女人还白。方才懂了他们笑的是什么。 “好啦,别闹了,早点睡吧,明天还得抢摊去呢。” 小力听得似懂不懂,问道:“抢摊是什么?” “死蠢,抢摊位啊,你以为茶滘街你家的啊。” 吹水辉晃荡着二郎腿,双手枕在头下方,朝小力喷了一句。 几个人你一言我一语,叽叽喳喳不停。 江皓一副没眼看他们的样子,转头推开这印着万花筒窗花的玻璃窗,探出头去,将近半夜了,不远处依然是那一个卖云吞的夫妻摊贩,白色的雾气,锅里沸腾的水和依稀停下的几个吃客,一切好像变了,一切又好像没变。 茶滘街的夜晚,人烟稀少,但谋生的人依然在奔忙,漂泊的人依旧在打闹,一切,看似没有轨迹的日子,依旧按着命运的轨迹在推进,在上演。 以后茶滘街的日与夜,他们还要看很多个吧。 “明天还得抢摊,皓哥早点睡吧。” 第七十六章:抢摊 天蒙蒙亮,还是那久违的鸡鸣声把他们都给吵醒了。楼下响起了摊贩们的吆喝声,叮铃叮铃的自行车声响彻整个街道。 顶着一脸惺忪的模样,江皓爬了起来,站在水槽前,拿起白色脱皮的搪瓷杯,黄铜色的水龙头潺潺的流着水,含着一嘴的牙膏,泡沫填满了整个口腔,神清气爽。 吹水辉只觉呼吸困难,总有股浓重的异味顶在上方,睁了下眼,没细看又被睡虫侵袭,闭上眼总觉得哪儿不对。 猛一睁眼,把脸上碍事的红色物体一把扯走,仔细一看,原来是牛精强的内裤。 “叼,睡觉老脱,脱你妹啊!一股尿骚味。” 吹水辉把裤子扔向牛精强,光着两条腿的牛精强卷在被单里,缩在床角一股起床气的瞪着吹水辉,扯过内裤,坦然的穿了起来。 “吹水辉,没女人也不用一大早那么大火气嘛。” 番薯昌懵懵的被他们吵醒,只好把毛巾打在肩上去洗漱。 湿漉漉的地板上沾着细细碎碎的毛发,一个早上就在混乱吵杂中度过。 当他们几个背着一麻袋的茶叶沿着石板路走到茶滘街,那个叫洞企石的地方,据上次踩点,这里就是茶叶一条街,全国四面八方的茶叶都汇聚在这条街上。 架上两个板凳,竹簸箕一搁,茶叶一摊,就是个简易的贩卖摊子。 江皓几个环顾四周,每一个档口门前都摆满了摊子,支起的摊子从街头连绵到街尾,蜿蜒且望不到头,这般竞争激烈,让他们多少有些怯弱。 糟了,还是来晚了。江皓在心里嘀咕着,却也只能跟他们点点头,一路朝街尾走去,试图找个地方定个点。 他们一路走过,吆喝声便起来了,个个都以为他们是客户,卖力推销着。 好不容易走到街尾,庞大的榕树头像个庞然大物般矗立在那,丰茂的枝叶绿色葱茏,显得整个喧嚣的商业区多了半分宁静。广东特有的榕树头,年轮甚久,也见证着老街里的沧桑变幻。 “要不,就这吧。” 小力看江皓东张西望,好不容易挤了个没人的角落,就怯怯的问他道。 几个人揣着那一麻袋的茶叶,旁边全是蹲着摆摊的阿公阿婆,街尾没有什么人流,能逛到这里的,基本都已经买了茶叶了,但江皓转念一想,初来乍到,争,是争不过的。 还是暂且先占个坑吧,回头坑都被抢没了。 江皓把心一横,直接蹲坐在榕树下的石墩处,把蛇皮袋打开,把还透着清香的山茶给展示出来,安安静静蹲在那。 还没开始吆喝,隔壁的人就走到他们面前吵嚷起来。 “谁让你们在这摆的?” 一个大婶率先跑到他们跟前指指点点道。 牛精强不服气,跑出来说:“这是公共地方,凭什么不让摆?” 说时迟那时快,正当江皓还想出来理论时,四面八方忽然多了几号人出来,将他们团团围住。 “这地方就是老子的,你们哪里的,保护费都没交,摆什么摆!” 第七十七章:交钱 平日里本就算不上风平浪静的洞企石,此时更像是要发生一场腥风血雨般,暴风雨卷来时,谁都无法幸免。 江皓从未见过集合得如此迅速的队伍,眼里瞬间警惕看了看周围,只见发话的地痞吹完那声口哨后,几个不知道从哪儿冒出来的流氓把他们重重围住。 “别跑!跑了老子打断你狗腿!” 眼看番薯昌抄起那袋茶叶想跑,为首的未曾谋面的地痞头头指着番薯昌厉声喝道。 吓得番薯昌手一抖,袋口洒了不少茶叶出来,江皓见状,顾不上心疼,上前淡定的说:“别动不动就喊打喊杀,有屁就放。” 来人见江皓眼神里藏着锐利的锋芒,犹如鹰一般的狠劲,虽然面上依然强势,但心里多少有些许震动。 局势酝酿着一股强势的拉锯感,周围的人只能看热闹,不敢靠近也不想错过八卦,所以保持着一种近乎滑稽的距离。 街尾的动荡,把街头的摊主们都吸引了过来,本就狭长的街道就更显局促了。 江皓伸手示意他们往后退,番薯昌依然跪地捡着茶叶,其他人也都蓄势待发的对着眼前这群人。 茶滘街上,总归是这群地痞流氓的天下,如今连占个坑都得厮杀一遍,真让人烦闷。 吹水辉心里头憋屈,每次想要干点什么,总有人在那阻挠。 真不知道是见鬼了还是倒血霉了。 地痞流氓们步步紧逼,江皓也寸步不让,番薯昌揪着那袋茶叶,跟蛇仔明几个防备在江皓后面。 “你们要摆可以,先把钱交了。” 地痞头头伸手拦住手下们不让行动,直接朝江皓摊牌道。 江皓回头望了蛇仔明一眼,再观察了一下地痞头头那笃定的神情。 衡量了一下对方和自己几个人的实力后,他开口问:“什么钱?” 虽然之前听过茶滘街有收保护费的情况,但他没想到,这一天来得这么快,才第一天摆摊,这些强盗就来了。 丝毫不想退让的江皓,并不打算这么轻易就被对方威胁,便悄悄用手势给后面的蛇仔明几个示意,让番薯昌带着货撤退。 “想在这立足,就得给我们交钱,你管那么多呢!” 地痞吐掉叼着的牙签,揪过江皓衣领,伸手拍了拍他的脸庞说。 凶狠的模样,让人看了都要后退半步。 江皓向来不喜别人碰他的脸,拳头已经攥得青筋暴涨。 眼神里透着浓浓的猎杀意味,似乎下一秒就会触碰内心最强烈的反击机制。 “不给是吧?” 地痞也毫不示弱,揪着衣领的手完全没有松开的意思。 江皓没有答话,手指朝后动了动,一触即发之际,番薯昌和蛇仔明抄起茶叶就往后面跑。 “别动!今天谁也别想跑!” 地痞手下瞄到他们两个落荒而逃,大声的指着他们喊道。 可惜,他们都集中在那,吹水辉和小力几个加入混战,阻拦他们去追蛇仔明和番薯昌,多人的力量很快就冲破了他们的防卫。 扑面而来的是拳脚相加,大戏开幕,混战就此拉开...... 第七十八章:再进警局 江皓几个人陷入混战中,地痞流氓们的实力不能小觑,拳脚无眼,或防御,或进攻,旁观者看着拳拳到肉,甚是触目惊心。 江皓转头确认番薯昌他们已经跑远,便没有了任何顾忌。 要鱼死网破,那就尽管来吧。 酣战一场,地痞流氓们手持着武器,雨点般密集的拳头从上而下,让江皓几个抵挡得有些吃力。 “食屎啦你!”地痞头头抄起板凳朝他们摔去,小力眼见板凳正要落到江皓的后背上,偷袭正要得逞,小力一个低头冲过去抱住江皓滚到一旁。 地痞头头的板凳花了大力气,却实实在在扑了个空,惯性直接让他跟着凳子直接摔了狗吃屎,真的扑了个街。 “我丢!”地痞头头骂骂咧咧的爬了起来,只见周遭的手下都有不同程度的挂彩,心中怒火更盛。 两队人马停了下来,就那么对峙着,周遭的观众大气都不敢出,生怕下一刻也被打。 江皓也看了一下身旁的几个兄弟,小力扑倒他后不免手肘擦伤了,触目惊心的红色冉冉流出,牛精强还愤愤不平的瞪着眼仇视着他们,全然顾不上自己脸上肿起的包有多显眼。 两拨人马酣战未停,防守的想找机会进攻,进攻的又顾不上防守,正要再次引起新的战斗时,一声尖锐的声音响彻天际。 “全部停手!” 声音是警哨发出的,警察拿着警棍对着这两拨人。 不知道人群中到底是谁报了警,虽然姗姗来迟了些,但终究是控制住了局面。 “双手揽头,蹲墙角!” 为首的警察再次发出警告,兴许是生不入衙门的缘故,终是怕惹祸上身,所有观众瞬间做鸟兽散。 江皓和其他人都抱着头一一蹲在墙角,大气不敢出。 真是晦气。每次来茶滘街都要进局子,真是招谁惹谁了。呸,这鬼地方! 牛精强越想越来气,这地方真是莫名其妙的克他们。 地痞头头还在獐头鼠目的看着四周,仿佛在等接应的人带他们逃离现场。 一行人只能跟着警察进了局里。 还是那偌大的会议室,依然是楚河汉界般的分开而坐,不同的是,这次对手的角色变了。 警察拿着笔录坐了下来,一一盘问细节后,每个人都不能离开现场。 许是对方忌惮收保护费的事被拿到桌面上说,嚣张气焰下去了大半,跟警察好说歹说半天,在他们面前装起了孙子,一个劲的道歉求饶。 如此反常的操作,让江皓有些看不懂了。 看来这帮地痞不给力啊,要是换上次罗昌平那样,有理都没处说,警察都得给他们卖个面子。 江皓在心里嘀咕着,脸色却若无其事。 警察看他们诚意满满,秉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原则,循例问他们意愿,大家都不希望继续牵扯下去,便互相签了谅解书,各自散场。 刚走出门口,地痞头头就忽然停了下来,转身走向江皓说:“扑街仔,今天算你走狗屎运,但我老大让我给你带句话,有他在,你们要想在茶滘街混,做梦!” 上架感言 不经意间,就到了上架的日子。非常有幸与各位相逢在这里,首先,非常感谢我的编辑拉总和小北,拉总对我的大纲改了好几遍,不停指正我作品的问题,让我的方向更加清晰,小北告诉我一些当时年代发生的元素,他们的专业指导让我的作品更加的完善和有了质的飞跃。他们是第一个会如此认真看我每一章作品,斟酌情节和字句妥当与否的编辑,感谢他们的指正和支持,这是阅文给我最好的帮助和资源。 另外,无比感激支持我的读者们,尤其是无论我更新与否,投我推荐票的神秘读者“泉水淙淙淙”以及“不再迷失”。让我时刻感受到与你们在此独特的时空对话的感觉。 许多人看到我的笔名以为我是个男作家,其实我是女生。我在一个广东广宁的偏远小镇出生,隔壁镇有许多人都在改革开放时期到广佛一代淘金谋生,借助优质的山茶资源,凭借聪慧勤奋低调的创业精神,这些人都创立了属于自己的茶叶品牌,由此芳村茶叶城也逐渐成了规模。我曾在暑期工时做过茶艺员,从小跟在做茶叶的表姐辗转各个茶庄,听着他们的故事,喝着他们引以为傲的好茶。一直以来,我看过许多描述浙商、晋商的故事,但广东作为繁华的商业之都,却甚少人写粤商,尤其是芳村茶叶城这么大的体量,却不曾有人触及,所以自创作完《南海一家人》以后,我想把更多粤商的故事写出来,让更多的人知道穿人字拖背心的广东人的创业精神。这是我创作《茶滘往事》的初衷。 写《茶滘往事》的过程中,我也遭受了人生的重创,生离死别,狗血一般的剧情发生在我的身上,这也导致了我没有像上本书那样更新频率那么高,看着自己的更新频率和字数,我一度觉得挺崩溃。可是当我的人生挫折和原生家庭的事情纷杳而至,让我无暇应对,就算我再冷静理智,我也需要巨大的勇气跨过去。毕竟这些事情发生时,我就是家里的救命稻草。没有人知道我用了多少的毅力熬了过去,在处理无数棘手问题时,我只能调整心情,努力更新。我知道更新的字数很少,但我真的尽力了。那段时间的我,奔波往返几个城市,一边工作,一边打官司,更新的任务也时刻提醒着我,要继续努力,要好好写下去。我很感谢编辑拉总在此时给我的支持和鼓励,他让我沉下心好好抓好质量,也感激我身边所有予以帮助的人,谢谢我的读者没嫌弃我更新速度那么差劲。 阴霾终将散去,我熬过来了。我在努力调整更新速度和质量,写好《茶滘往事》,带给大家一个精彩且极富广府色彩,具有广东特色茶文化与经商精神的创业故事。 这个作品的新生,也是我人生的新生。我始终坚信,我会像书中的主人公一样坚韧的走下去,争取把更多美好且意义深远的故事分享给大家。 用我非常喜欢的一段话结个尾吧。 能收拾烂摊子的人,就一定可以东山再起。命运告诉我操之过急便会败北,它要我等,要我耐得住不断延长的时间线,要我交出足够的努力,堆砌在沉闷晦涩的时光里,才肯将一切我想要的一点一点递送至我手里。身处低谷时,往往就是变好的开始,只要你愿意往前走,怎么走都是上坡路,来日方长。 与诸君共勉,祝各位安好。 第七十九章:久别重逢 说时迟那时快,眼看老张那盆水即将泼向他们,蛇仔明抓马上前抢过水盆说:“我来我来,不要为了这帮契弟浪费水。” 张武还没来得及反应,蛇仔明就把水端走了。 气得咋呼的张武只能捏紧拳头,怒气攻心。 蛇仔明赶紧奔到床头,逐个逐个的拍着他们的脸,才把他们一个个叫醒了。 江皓揉揉眼睛,昏沉的脑袋提醒着他昨晚喝到断片了。 刚清醒了一丢丢,睁开眼就看见老张那壮硕的身材,以及有些双下巴的脸。 其他人都陆续醒来,一副懵懂的状态。 老张看着他们几个一副烂泥扶不上墙的样子,怒气是一点也没消。 “喝到死蛇一样,不用做啊?” 张武厉声呵斥着,就像在小北村对他们采茶集训时那样凶巴巴的模样。 江皓也顿时清醒过来,爬起来跑到张武身边一个劲捏着。 “老张,你,你怎么又肥了?脚好了?” 江皓看张武的腿不再像之前那样一瘸一拐的,倒是十分惊喜。 老张依旧黑着脸瞧着江皓,满脸都是恨铁不成钢的表情。 牛精强默默穿着底裤拿起衣服躲到了洗手间,其他几个人大气都不敢出。 毕竟张武发飙,那在小北村是出了名的恶人一枚。 “你个死仔包,来了省城就胡作非为,带着他们花天酒地。” 江皓很无奈的看着蹬鼻子上脸的张武,心里头感慨也三个月没见过他了,这应该是他们师徒分别最久的时间了。 张武想要抬手给江皓拍一下,被江皓缩头给躲过去了。 谷隞  张武看着江皓嬉皮笑脸滚去倒水的样子,怒气也消了一大半,但看着乌烟瘴气的屋子,不免开始对他们几个指手画脚的指挥着。 江皓一屁股坐在张武旁边,把印着图案的搪瓷杯塞到他手里。 “难得货清掉了,也得犒劳一下大家嘛。不在意就喝多了。” 江皓摸摸头,一副不好意思的模样,只有张武知道这小子狡猾得很,在装。 张武喝了口水,站起来踱步来踱步去,叫他们几个洗漱完的收拾这里那里的。 江皓扭头看了眼四周,就看到蛇仔明背进来的五袋茶叶。 心下估摸这是最新的山茶清芽,这下又有了货可以卖,摆摊尝到了做生意的甜头,江皓的心也定了许多。 蛇仔明掂了掂每袋茶叶,掏出账本递给江皓过目。 张武看着地板逐渐干净,床铺也叠好了,气才消了。 走到江皓身旁说:“你小子,没点正经,生生性性卖了这批茶叶,早点带着大家回家。” 这群孩子不在家,张武心里总是牵挂,虽然见了面总是嫌弃,但牵挂是跑不了的。 这些日子老余和素姨都说他魂不守舍了,要不是借着送茶叶的机会,他都不知道什么时候能见他们一面。 “老张,其实你送茶叶不用特意走一趟,蛇仔明来回都能搞定。” 江皓也对老张的到来有些疑惑,他那么抠门的一个人,居然舍得出车费来回跑一趟。 “我来,是有任务的。”张武点了根烟说。 “什么任务?”江皓迫不及待的问。 “迟点你就知道了。” 第八十章:情愁百转 老张过来以后,日子过得是紧张感满满,毕竟老张这人虽然是个大老粗,但生活上就喜欢吹毛求疵。对他们指指点点的日子就这样没防备的拉开了序幕。 江皓只能睁只眼闭只眼,总归长辈为上,不能顶撞师父。 欣慰的是上批的茶叶质量不错,回头客特别多,算是打开了销路。 这些天奔波忙碌,摊位前人流如鲫,几个人都忙不过来。 江皓都不敢扭头看隔壁摊位的人,这些天过于好卖,隔壁摊主们经常冷嘲热讽的说上几句诸如:“哎呀,哪有你们那么会做生意,这么偏的位置都卖那么好。我们呀,就只能拍苍蝇了。” 冷言冷语是常事,毕竟商场如战场,无论摊位大小,何种行业。 近几天的太阳越来越毒辣了,江皓几个喉头都焦灼无比,硬是干吞了几下口水。 烈日灼灼,人们对货的热烈程度却没有因此消退,而是一个劲围着这几袋茶叶一边闻着一边端详着。 江皓肩上搭着毛巾,毛巾的汗几乎可以拧出水了。 望着这日渐减少的茶叶,他已经开始畅想着接下来如何扩张销售,怎样分配这些资金去恢复小北村采茶队的日常工作,保证村民们一日三餐的安稳。 正当他还在畅想着未来,看着张武和其他人殷切的期望和专注的神情,几乎没有人意识到即将到来的危险和风波。 炎热的天,却莫名吹来了一阵风,一阵带点妖的风。 埋头卖货苦干的几个人并没有感觉到街头的骚动,也没有留意到街上的人群突然散开的非正常景象。 “死八婆,行开!” 厉声的呵斥这才吸引了江皓和其他人的注意力,江皓停掉手里的活,看向朝他们走来的人。 又是那熟悉的面孔,不同的是,带的对象特别引人瞩目。 罗昌平并没有出现,但他的手下,江皓也是记得的。 只见四五个手下护着一个坐在竹椅上的人,身上裹着纱布,似乎受了很重的伤。 吹水辉和蛇仔明看到来人,手里的秤砣“嘭”的砸在了地上。 那人,就是车站里被他们刺伤的人。上次见他,还是在小北村的茶场上,那会他还躺在担架上。 看戏的观众们纷纷退让,生怕触及他们,这些横行霸道在茶滘街的人,没有人惹得起。 那受伤的人脖子上挂着瞩目的白板,上面用红色和黑色的字赫然写着几个大字:江皓还我救命钱!! 张武蹙眉看着板上的字,知道大事不妙了,这几个马仔在小北村就闹过,难怪他来了以后一个劲问江皓有没有什么问题,他都闭口不谈,果然,这些人压根没有放过他。 江皓也有些傻眼,这罗昌平在陈爷面前拍胸脯信誓旦旦说不再来骚扰他们营生,这么快就按耐不住了? 那人也不动声色,只是脖子前挂着的牌子让观众看了瞬间都指指点点。 几个马仔伸手把围在摊位边上的人都赶到一边,有些人开口想要开骂,一看是罗昌平的人,立马噤了声,都乖乖的躲到了一旁。 “你们,想怎样啊?”张武急性子,一个箭步就拦在了摊位前。 那几个马仔顿时燥了起来,个个抬着下巴怒目对着张武。 心里鄙视着说,这么一个上了年纪的老头也敢强出头,真是笑掉大牙。 谷旃  江皓看形势不妙,张武不明就里,第一时间把茶叶往后挪,上前拉开张武,无畏的对视着他们。 那人挂着牌子,对着江皓投去怨恨的眼神,抓在竹椅上的手都快攥出了青筋。 江皓还没开口,对方就说话了。 “看来,生意好得很啊。既然如此,把欠的医药费给我还了。” 那人把牌子摘了下来,举了起来。 周围看戏的人开始嘀咕了起来,江皓瞬间成为众矢之的。 “医药费都定期给罗昌平了,你要就找他要去。” 江皓毫不示弱的把球踢了回去,几个三姑六婆顿时闭了嘴,不敢再窃窃私语,生怕说错了话被人戳脊梁骨,还是看定情况再说。 看着江皓不是个软柿子,那人眼神瞬间变得阴鸷起来,从竹椅上站起来,走到江皓跟前,一手撕开自己的外套。 外套下是裹着的一圈圈厚厚的纱布,纱布下的伤口若隐若现,让人有些惧怕。 那伤口在腐烂结痂,看起来跟被生生撕裂般,那天的刀子刺进去的景象历历在目。 那人把伤疤公之于众,似乎要步步紧逼,拿捏江皓。 “你说给了钱,钱呢?” 暴涨的青筋,狠戾的表情,对江皓恨之入骨的样子,让周边的人看了都毛骨悚然。 江皓想起那天罗昌平跟陈爷保证的话,便对那几个人说:“钱我给了罗昌平,而且他跟陈爷打过包票,不会来摊位闹事,这么快就食言了?” 这种人,打着幌子来闹事,果然好日子不会太久,只要罗昌平在一天,他们都别指望在茶滘街落脚站稳。 这秋后算账还能卷土重来,也是让他长了见识。 而且这钱虽然他欠了两个月,但自从摊位挣钱后,他已经第一时间给罗昌平交了部分的费用,没想到这人竟然还能来闹事。 “罗老大的确没来闹事啊,我是自己来讨个公道,讨回我的医疗费。” 那人直接是破罐子破摔的模样,完全觉得理所当然。 吹水辉和牛精强几个都不敢上前,怕这人再赖上他们。但又担心江皓因此受要挟,只能在一旁干着急。 江皓正想要开口,张武就支棱上前,作势想要把那人教训一顿。 那几个手下瞬间围了上来,把张武钳制着不能动弹。 那人什么都不说,使劲把牌子从脖子上摘下,把外套脱了,露出瘦削且瞩目伤痕的身躯。 正当他们疑惑他想要做什么时,他一个转身背对他们,“扑通”一个动作直接跪了下去。 面向所有的人举着那醒目的牌子喊道:“有人要我的命,刺伤我又不赔钱,挣了钱都不赔,没天理呐!” 哭喊声,哀嚎声,响彻了整个茶滘街....... 第八十一章:摸底 越到晌午,太阳越发毒辣,晒得人越发焦躁不安,骚动在底下暗涌着。 茶滘里平日里做着买卖的人们从没见过这样的场面,喊冤撒泼打滚的做法倒是头一回见,关键是平日里打滚的都是女人,而今天竟然是个大男人。 江皓看着眼前这个犹如泼妇一样的人,想了很久才想起来他的名字。 罗昌平曾经叫他,叫,叫,对,好像叫阿成。 他一脸哀戚的朝着人们叫喊着,指责着江皓欠钱不还,引来的围观越来越多。 夸张的肢体语言,脸上那悲惨得就要哭晕过去的表情,都说男儿膝下有黄金,人家连黄金都不要了,哗众取宠的效果是妥妥的达到了。 江皓淡定的摸了摸额头,坦然的蹲在他面前,跟看傻子一样使劲盯着他。 哭着嘶喊着的阿成一对上江皓的眼神,抽泣着的那口气忽然就没倒上来,颇有些无语凝噎的感觉,就那么直愣愣的对视着。 尴尬的气氛就那样在空气中坦然的凝固着。 张武想要挣脱他们的钳制,却发现自己壮硕的身躯完全抵不过这几个年轻人的力量,唉,终归还是年轻好啊。 鉴于上次江皓对他们的叮嘱,吹水辉和蛇仔明都不敢上前,这些能赖皮的人,万一再把他们扯上,当时的事情就得暴露,他们俩都得进牢里。 阿成被他盯得有些后背发凉,江皓的眼神里糅杂了太多的情绪,最直接的就是一种来自他内心深处的力量,准确的说,那是愤怒的力量。 周遭聒噪的声音越来越大,阿成再也憋不下去了,凑到江皓耳边说道:“傻仔,今日不给钱,别想做生意。” 阿成以为激将法有用,想要催谷侮辱江皓一番。 都是血气方刚的年轻人,有几个能耐住不跟他动手的?他还没见过。 等待爆发的人眼睛都瞧着江皓,谁知道他只是淡然一笑,站了起身,拍了拍裤脚上的灰,丝毫不把阿成放在眼里。 阿成跪着腿开始麻了,看江皓爱搭不理,反而有点炸毛了起来。 江皓轻轻用右手心压着左手手指,刚一回头就看见阿成“腾”的站了起来,怒气腾腾的说:“你这鸟样几个意思?信不信,我现在就把你摊子拆了!” 张武和吹水辉几个都紧张了起来,好不容易搞回来的茶叶,再被毁了,他们就功亏一篑了。 出人意料的是,江皓完全没有反应,反而不发一语,脸色淡定的看着他,那眼神让人看了反而有些发慌。 阿成似乎就被人架在了烤炉上一般,不上不下的,闹也不是,不闹,狠话又撂了,面子上也过不去。 谷膥  江皓看着他们想动又不敢动的样子,才上前说了句:“你把我摊子砸了,你更拿不到钱,何必呢。” 说完踱步到张武身旁,把几个手下钳制他的手都一一抽掉,几个手下都不肯放手,但他露出了前所未有的狠劲,眼神里的狠辣还是头一回见。 人被逼急了,就会如同狮子般觉醒起来。 几个人被迫松了手,不是不想发飙,而是来之前罗昌平有交代,要给陈爷留点面子,只是唬唬他们,让他们生意不那么好做。 这种想动手又要注意分寸,想发飙又不敢发的感觉真让人憋屈。 “那你倒是给钱啊,拖拉什么?” 对于这笔钱,罗昌平虽然是拿了,但也是他授意他来闹的,当然有多大闹多大,只要不是真动手,膈应膈应他们也好。 阿成不依不挠的说,手指指向自己敞开裸露的伤疤,转着身体让所有人观摩。 “钱,你今天不可能拿得到,因为我给过了。” 江皓双手抱胸,连正眼都没给他一个,但言语间充满了强势的感觉。 阿成冷哼一声,横眉竖眼的撂下狠话:“少跟我玩花样!不给是吧,那我们天天来。” “来了也没用,没钱给你。一天,十天,一百天都一样。” 江皓还是那么淡定的对着他,轻描淡写的扔下这么句话。 “那行啊,走着瞧。走!” 阿成捡起外套,跟身边的手下说完,甩头就走,还不忘回头狠狠的剜了江皓一眼,咬牙切齿的模样颇有些狰狞。 只剩下江皓和其他几个人风中凌乱。 张武看他们远走,就发问道:“你想怎样解决?” “这天天来闹,我们还做生意嘛?”牛精强忍不住说了句。 只见江皓从张武的兜里抄了一根烟,笨拙的拿着火柴点燃,一屁股蹲坐在青苔石阶上,轻声但笃定的说了句:“生意你们照做,我退出。” 第八十二章:绝不屈服 入了夏的天气依然是阴晴不定,闷热的房子里透着浓浓的霉味,蟑螂般大小的蚊子张牙舞爪的趴在墙上,纤细的脚丫嚣张的黏在墙上。 有些蚊子在牛精强耳边嗡嗡的响着,惹得他一阵不耐烦。不知道是牛精强那郁闷的感觉还是蚊子太烦人,几个人在那情绪都被牵引着,变得烦躁起来。 吹水辉和蛇仔明一脸颓丧的坐在床边,番薯昌有一口没一口的咬着手里的番薯。 张武背着手踱步来踱步去,眉头紧锁的样子。 那天的闹剧后,这些天江皓都真正退出了茶摊的经营和运作,一天天就在周边晃悠,人影也见不着。 “你们说,江皓这样退出了,这怎么搞下去?” 吹水辉率先发话,这几天虽然茶摊生意也不差,但江皓才是这摊生意的真正发起人,给他们两人背了刺伤别人的债,还得放弃这摊位,他心里的愧疚挠心挠肺的。 蛇仔明焦躁的点了根烟,有一搭没一搭的抽着,烟雾顿时充盈了整个空间,要换了往日,张武必然破口大骂,在屋里抽烟得熏晕人。 奇怪的是,他居然没有吭半句,依然背着手踱来踱去。 也是,江皓从那天后就每天起早贪黑的,人都见不着。 而且经常跟个没事人一样嬉皮笑脸,只有他们知道,他为茶摊付出那么多心血,突然要被迫放弃,任谁都无法接受。 张武想着他一天天不是去给人看摊子就是去花档卖花,估计还在努力凑还给阿成的钱。 茶摊的生意一日一日的做着,但总觉得缺少了江皓的支柱作用,没有主心骨,始终也不是个事。 烟雾一圈一圈,尼古丁的味道有种奇异的安抚作用,几个人都不再烦躁不安。 正苦恼着怎样劝江皓回去,门就突然开了。 谷癒  只见江皓提着大包小包回来了,嘴里还叼着一串糖葫芦。 脸上乐呵呵的笑着,似乎捡了几个大便宜般。 番薯昌接过他的东西,江皓还想跟上去整理,却被张武抓到一边。 江皓拿下嘴里叼着的糖葫芦,搁在瓷盆里,擦了擦有点黏腻的手指,一脸懵然的看着张武。 “你这些天老出去混什么?”张武一脸生气的样子。 江皓脸上的笑渐渐消失,尴尬的摸了摸头说:“没,要吃饭那得干活嘛。” 张武只是一个劲的摇摇头,这小子最喜欢藏心事,有什么也不会说。 “你什么时候回小北村?茶叶也快没了。” 江皓瞥了眼茶袋,渐渐少了许多,张武也来了一段时间,也不知道为什么还不回去,对目的闭口不提,神神秘秘的。 张武瞧了几眼其他人,看大家注意力都不在这边,才开口说:“其实,我受了李长生的嘱托,要来这把李钰带回去。” 一听到这名字,江皓心里像被击中了一样,顿时有些慌张起来。 李长生,无论李钰逃得多远,走得多决绝,他依然能对她的行踪了如指掌。 但李钰,自从上次一别后,他就再也没见过她了。 第八十三章:好一场厮杀 张武那日提到要去找李钰,江皓就龟缩了回去,没有透露过半句李钰在山村街的事实。 毒辣的太阳照着他,浑身都跟火炉一般冒火。汗涔涔的样子都来不及擦,沿着芳村的珠江河边一路往前走着,与其说走,倒不如说是搜寻。 张武做事的风格就是受人之托,忠人之事。不完成任务誓不摆休的主儿。 李钰在上次碰见后就再也没看见了,江皓回想张武一直信誓旦旦要找到李钰的样子,心里头的担忧就越发重了起来,眉头皱成一团,心情完全舒展不开。 阿成又来了摊位闹了好几天,无奈之下只能真的退出茶摊的经营,一个人饿死,也总好过一群人饿死吧。 况且,茶摊好不容易搭起了基础,卖得出去保障小部分人的生活,基本上他也只留出一小部分托人带回家里给母亲买哮喘药。 没了生意的牵绊,他也只能流离浪荡,到处去做做散工。李钰的下落却让他无比担忧,张武对她任务式的搜刮,没多久肯定能找到她。 如果没找到还好说,万一被人找到了,她那迂腐且思想陈旧的父亲必然会让她回去认命,找个所谓的各方面条件都挺好的男人搪塞给她。 跟自己不爱的男人过一生,江皓想到这点心里头就泛起了无尽的心疼。 看着珠江那边的风景,木棉花春天开过后,夏季总有些花瓣凋落,不声不响落在他的肩头。 就想李钰一样,不声不响闯进他的人生,让他无法忽视与错过。 不知道是有意还是天意,走着走着,江皓就走到了山村街街尾。 不同于茶滘街日常的热闹和吆喝声,山村街显得文雅与清净许多,四处肉眼可见都是卖花卉和一些茶叶的摊贩。 谷续  芳村,果然是除了茶叶外,最多花卉的中心集散地,三三两两的人都拿着报纸包好的花束匆忙走过,完全没人在意江皓的失落与茫然。 沿着山村街走了一圈,依然没有看见李钰的身影,江皓开始有点慌了起来,虽然一直不知道她具体在哪儿,但是起码知道她的确身在山村街。 芳村虽然不大,但是当一个人有心不让你找到,你费尽心思也无法遇见。 “妖,扑街踩到我脚啦。” 没来由的,江皓一个不留神脚步一快,踩了前面的人一脚。 只能点头哈腰连连道歉着,江皓刚道完歉,对方似乎还是很不满,盯着他一副恶狠狠的样子。 “不好意思,不好意思。” “走路带眼嘛,跟个失魂鱼一样,晦气。”那人看江皓态度还算端正,但又不甘示弱,只得骂骂咧咧的走了。 看着街尾是个尽头路,江皓失望的摇了摇头,这世界,要遇见一个人多难,要遇到心心念念的人,更难。 还没来得及跟她说上喜欢,就已经找不到她了, 纳闷的情绪一下子上了头,正想转身离开倔头路,绿色的枝叶攀在篱笆上,破屋似乎已无人居住,但忽然一声凌厉的狗叫声让他停住了脚步。 第八十四章:圩日 丝丝微弱的风拂过街道,江皓驻足在那,转过身朝破屋走去。 轻轻的脚步声从里头传出,破落的木门上还缠着几道蜘蛛网,蜘蛛在那自由的爬着,跟里面的人一样,丝毫没察觉到江皓的靠近。 吱呀一声,门从里面被人打开。 微风拂起来人的发丝,随风凌乱的甩动着,一抬头,如水的眼眸和淡然的表情顿时凝固了。 江皓看见来人,也仿佛被定格在那,丝毫没有动静,只有那无法掩饰的激烈的心跳声。 原来,看见自己心心念念的人,时间是会停止的。至少,瞳孔里只有对方的身影,世界如何,也与他无关。 李钰依然是一身白裙,布鞋在脚上已经有些脏了,往日常扎的马尾放了下来,倾斜在背上。 手臂上挂着个蓝色的棉麻包袱,一副要出远门的样子。看见江皓那刻,更多的是惊诧,夹杂着对周边环境和可能出现的人群的警惕神情。 江皓正想开口,李钰顿时反应过来,撒腿就想往外跑去。 “别走,他们在找你。” 江皓一个箭步上前,伸开双手拦住了她。 突如其来的近距离,两人的气息瞬间碰撞起来,李钰几乎能听见江皓内心澎湃起伏的心跳声,顷刻而来的暧昧氛围让她不得不向后退了一步。 看着她尴尬避让的神情,双手不自然的摸了摸后脑勺,讪讪地说:“你爸托老张四处找你,你别出现。” 一言两语,就让李钰的神情缓和了下来,她一直躲着江皓他们,就是不希望造成他们的困扰,她躲在省城,也不希望父亲再干涉她的婚姻大事。 谷汾  “你,怎么会在这?”李钰有些畏畏缩缩的样子,好像个惊吓的小猫般。 江皓还在观望着周边的情况,生怕有人在跟着李钰,听见李钰的发问,一时半会还没反应过来。 意识到问题后,才呐呐的开口说:“我,呃,我办事,恰巧经过。” 李钰看着江皓明显蹩脚的谎言,还有那双无处安放的手,突然忍不住笑了出声。 清脆的笑声让江皓顿时放松了下来,绷紧的弦就这么松开了。 李钰清了清嗓子,紧了紧肩膀上的包袱,顿时有些黯然的样子,天大地大,此刻也不知道能去哪儿,一旦被张武找到,她再想出来闯,就变成天方夜谭了。 李钰眼里游移不定,看着李钰想要离开的样子,江皓开始着急起来。 天色也越发暗沉,夏天的日照长,但出来耗了一整天,太阳也下了山。 张武找了几个省城里相熟的人,四处的打听李钰的藏身之处,李钰只能东躲西藏,走了很多家,才找到这破屋躲了起来。 江皓看着李钰一副疲惫不堪且有些失落的样子,心里泛起了心疼的情绪。 眼珠子转了几下,突然想到了一个地方。 他兴奋的跟李钰说:“走,我带你去个地方,跟我走。” 李钰还没反应过来,就被江皓一把牵起手,反方向朝菜地里的小路走去。 第八十五章:独树一帜 夏天的雨季总算过去了,连着几日都是炎热焦灼的干旱天气。 几只母鸡在泥地里走来走去,破旧的篱笆做的栅栏围着茅屋,穿过山村街的几条小巷,那天他们俩绕过菜地就发现了这个没有人住的茅屋。 山村街的占地范围比茶滘街大许多,从街头延续到街尾还有一大片如同郊区般的区域。 葱葱郁郁的树林里夹杂着几片菜地,冬季时期种植的独有的大叶芥菜早早被拔光,变成种满番薯的地。 安静的环境里,茅屋常年没人住,刚度过的回南天让许多物件都透着一股浓郁的霉味。 但那天找到地方后,李钰三下除五下就把地方收拾干净了,江皓的手脚勤快,门口都搭起了篱笆准备种菜,出来后他就偷溜了一次回旅馆收拾了细软。 还不偏不倚的撞见张武回来,但被他借口去外面跑几个单子搪塞过去了。 江皓回想起那天张武一脸颓败的样子,也只能把遇见了李钰这个秘密给硬生生吞了回去。 匆匆忙忙走回这里,就跟李钰在这住了下来。 这些天都忙于收拾修缮,一直都窝在这个地方。看着李钰那与世无争且一副纯真细腻的样子,江皓有些挪不开眼。 “江皓,不如去街上走走吧。” 李钰手扒拉了一下马尾,甩着马尾兴奋的看着江皓。心里的雀跃一点也掩藏不住,似乎下一刻就要蹦出去。 江皓一时半会看出了神,李钰在他眼前摆摆手,这才回过神来。 “啊,你说什么?” 谷掜  李钰皱了皱眉头,嘟着嘴跟他装作生气,带着丝撒娇的意味。 “我说上街去。” 江皓看她嘴嘟嘟的样子,心里头跟开了花似的。 “这时候老张还在广撒网的找你,上街去不怕吗?” 担忧的脸色浮现在江皓脸上,他实在不想李钰抛头露面,一旦被发现就要结束这样安宁又舒服的生活,到时李钰被抓回去,他们的未来就更渺茫了。 “怕啥,走,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李钰全然不顾江皓反对与否,在这个茅屋里待了那么多天,实在是待不住了,何况他们也需要出去挣钱,不然单纯靠摘外头的野菜也没法活下去。 不同于李钰快乐奔腾的样子,一路小跳的快乐模样,江皓几乎是左右观望,生怕有人窜出来揪住他们就坏了。 一个活泼跳跃,一个谨小慎微的样子,有些滑稽的场面。 走着走着就到了山村街的制茶厂附近,山村街有个特点,在与茶滘街交界的地方有几个制茶厂,有一个还是个大厂,茶叶出了名的精挑细作,瑕疵极少,但只供货给外面几个大的茶品牌。 青砖瓦黛的外墙,广东特有的大榕树下,三三两两的人群在散布,或者持着竹蒲扇在轻轻扇着。 李钰正欢腾的到处看,拈花惹草的兴奋样,江皓正想追上去,刚一抬头看见来人,就突然停住了脚步,愣在原地。 李钰还没意识到江皓的惊诧,一个转身直接撞上了一个陌生的胸膛。 第八十六章:宗族之争 温度从陌生的胸膛处传来,高大的身影遮盖了部分的日光,李钰只觉热度从耳根一直蔓延开来,手足无措的弹了开来。 江皓看见来人,刚才李钰撞上去的画面让他醋意丛生,忙不迭的把她拉到身后。 李钰窝在江皓身后,微微抬头轻瞄一眼面前这个浓眉大眼,区别于短小精悍的广东男人的魁梧身材,壮硕得有些不符合普遍人群的类型。 那人看见江皓倒是眼里散发着和江皓同样的惊讶情绪。 对方随即嬉笑着拍上江皓的肩膀,一副熟络的样子说:“老弟,好久不见啊,你条粉肠怎么来这了?” 江皓看着陈龙,仿佛时光转了一圈,自从上次伐山林打了一架后,两人后面的确关系莫名好了起来,但后头山林采伐完了,陈龙就没再来过小北村,加上小北村泥石流后山林崩塌,更是不会有人进村了。 陈龙的家世显赫,这个在小北村已经不是秘密,但那么久以来,没人知道陈龙的父亲和祖辈到底是谁。 看着陈龙自来熟的模样,江皓坦然的笑了笑,看他身边没有人,就接了话茬说:“我来了一段日子了,陈公子贵人事忙,在小北村都见不到你了。” 江皓瞥见陈龙看江皓有意无意的看了一眼李钰,小心机泛滥,把李钰牢牢的护在身后。 陈龙看江皓对李钰的上心程度,他也从没见过这清秀俏丽的姑娘,看江皓的表现,也只好把浮上心头的悸动给生生压了下去。 微风吹过榕树,虽然是夏季,但依然有些尚未更迭的树叶扑簌而下,珠江岸边的杨柳依依,清风徐来,吹得人心头沉醉。 李钰全然不知两个男人间隐约的暗自较量,默默的站在江皓身后,转动着眼珠子好奇的看着他们。 江皓打量了一下陈龙的行头,还是那副玩世不恭的样子,白色的短袖开襟上衣,黑色的中裤,手上戴着几串应该是别人说的檀木佛珠手串,公子哥就是公子哥,穿的都是光鲜亮丽的广百百货专柜里的新款。 谷驸  每次看见陈龙,江皓总有些怀疑人生,他就像是个跟自己两个世界的人,全然没有交集的可能和合作发展的机会。 陈龙就是天子骄子,他就是别人口中的苦力,油然而生的自卑感是挥之不去的。即使陈龙再谦和,巧遇的场面还是少不了尴尬的气氛。 陈龙丝毫没有察觉江皓的内心活动,只是一个劲兴奋的想要跟江皓聊聊自己的近况,搭着他肩膀,手舞足蹈的聊着他的近况。 江皓从他絮叨的话语中总算得知了他为什么没有再做山林承包采伐,原来山村街尾这几家茶厂,最大的那家就是他开的。 他那直肠直肚的性格,大意是他父亲一直瞧不起他吊儿郎当,一气之下为了证明自己不靠父荫,把存下来的私房钱都拿了出来在这里偷偷开了个制茶厂。 不知道是他自己的人脉广阔还是真的管理得当,这茶厂竟然真的小具规模。 只是他那大大咧咧的性格,最近茶厂总是出现各种各样的问题,让他很是苦恼,为了躲个清净,这才跑到河堤边走走。 李钰看他们聊得兴起,看着日光日渐落下,便怯怯的插了一嘴说:“呃,我们,还得去找工作。” 虽然李钰声音不大,但如数被陈龙听了进去。 陈龙脑袋迅速的运转着,突然萌生了一个念头。 就在江皓还没来得及反应的时候,陈龙突然发话说:“叼,找什么工作,来我厂里,江皓你给我管技术,靓女你给我管财务,就这么定了!” 第八十七章:三不管地带 细微的清风细雨吹过,清晨的鸡啼声交迭不停,叫得欢腾。走在熟悉的石板路上,西关大屋趟拢门发出的嘎吱声似在述说着旧时代的风情,几个拿着葵扇的老头老太太坐在小巷边上的石凳子上聊着家常。 有些湿滑的石板路,青苔悄悄长在上面。看着李钰穿着白裙子走在上面的样子,江皓心里头漾起一丝异样的担心,前天在江边偶遇陈龙的场景又在脑海里浮现。心里头的醋意又再升腾起来。 他想起那天陈龙抛出的橄榄枝,李钰脸上那兴奋的神情,雀跃得如同一个出笼的小鸟,欣然就答应了今天去厂里报到上班。 江皓本想拒绝,但话既然李钰说了出口,哪怕是如此阴差阳错,那也只能硬着头皮上了。 李钰一心要找工作,没想到有现成送上门的,兴奋得只想立刻奔去陈龙的厂子,江皓心里有点酸溜溜的,那天她撞进他胸膛里的样子又控制不住的跳了出来。 细雨飘了片刻,刚走到山村街的尽头,拐弯走向制茶厂方向,天就突然放了晴,江边那头竟出现了一道忽隐忽现的彩虹。 许是天还早,行人三三两两,零零散散的。 江边有几个大叔结伴练着太极,白色的武术服穿得颇有风骨,一招一式都很有韵味。不远处有几个学生模样的人在练武术,看样子像是佛山无影脚,毕竟佛山就在芳村隔壁,很是相近。 广东里的武术从小就出了名,尤其广宁一带,县里尤其多人练舞狮和武术。广宁来芳村创业的人多了以后,渐渐地这些方面的人也多了起来。 李钰不时的回头看江皓,转身就看见他一副痴迷的样子望着这些练舞的学生们,跑到他跟前摆了摆手说:“还不走,一会迟到了。” 李钰心里无限憧憬这份工作,毕竟做财务工作是她这么多年想要去尝试且也曾经认真学过的科目,陈龙给他们的机会直接可以解决他们温饱和生计,自然是非常好的。 可这两天怎么看江皓,他都好像提不起劲来这里工作,似乎总在抗拒,不知道是抗拒陈龙,还是不太愿意接受她自作主张接了这个工作。 雨停了,逃离了追捕她那群人,生活也重新开启,她只能拉着他一起找到人生新的可能。 只要藏在制茶厂,她爸就没法找到她,而且和江皓朝夕相处,这才是她想要的人生。 彩虹挂在天边,如同她此刻绚丽的心情。 江皓看她笑意盈盈,也开始放松的笑了起来,嚅嗫着嘴唇说:“那,赶紧走吧。” 刚走到厂门口,青砖瓦黛的外墙,墙上还攀着一重绿油油的藤蔓,真正的生机在夏季,因为雨水丰沛。 “你条粉肠终于来了,想死我了。” 江皓和李钰刚走到门口,就被陈龙从后面揽过肩膀,吓了一跳。 “男人老狗,别那么腻歪。” 江皓嫌弃的甩掉他的手,还刻意瞥了他一眼,悄咪咪的故意隔在李钰和陈龙中间。 第八十八章:不是冤家不聚头 青绿的藤蔓沿着墙一路延伸到工厂里头,有些生锈笨重的铁门被看门大叔紧紧关上。红砖做的厂房看起来比别家多了一丢丢洋气。外头铁棚下停着几辆显示身份的凤凰牌自行车,估计至少两三辆是陈龙这小子的。 夺取眼球与炫耀的事情,是陈龙一贯的作风。 陈龙挑着眉看他们站在那东张西望的,俨然刘姥姥进大观园般生涩拘谨,便用轻佻的语气说:“来来来,不要站着了,进来喝茶吹水。” 踏上三级台阶,推门而入就是偌大的办公室,看得出年轮甚久的紫檀木茶桌横亘在窗边,茶桌上还摆着个茶宠貔貅,清风把落地窗纱轻轻吹起,木柜子里放的都是上乘的茶饼和茶包。 办公桌上堆满了单子,茶桌旁边放着几包刚拆封的茶包,明显每天都有人在试茶。 江皓知道陈龙有钱,但不知道他有钱到连茶桌都是如此上乘的紫檀木,回想起小北村里那张缺了角的破旧茶台,实在是寒酸得上不了台面。 所以陈龙跟他称兄道弟,不免多了丝讽刺的意味。 李钰仿佛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倒是四处摸摸看看,完全和平日里羞涩的样子不同,半点不害臊。 江皓看着她一直蹦跶欢腾的样子,心里头更不是滋味。 这些天待在茅屋里,屋子不大,但男女共处一室始终不是办法,所以他都是在房外睡的。但如果被人发现,李钰的名声就会受影响。 奈何囊中羞涩,本不想跟陈龙扯上关系,毕竟之前那些经历后大家都没有了往来,贸然来这里工作,多少有些不妥。 可经济问题横亘在眼前,不解决就只能委屈李钰,他不想没有任何经济能力就让李钰跟着他,所以一直若有似无的跟她保持着距离。 看着李钰的雀跃,他也只好默默的看着。 陈龙眼里释放出别样的欣赏,李钰的清秀活泼纯真,如清风般沁人心脾。 但转眼一看江皓那虎视眈眈的样子,就不敢过于放肆,只好把目光收了起来。 陈龙尴尬的清了清嗓子后说:“坐坐坐,喝杯茶。” 李钰和江皓顺势坐在了陈龙对面那树桩做成的木凳子上,只见陈龙拿起暖壶,开水倒在紫砂壶里,紫砂壶外层被烫了一遍,内壶的水又倒入三个小瓷杯里,开水在上方绕了一圈,接着洗杯子的水被倒掉。 江皓知道,那是喝茶最讲究的第一步,温茶器,提高茶具之温度才能完全发挥茶叶之色、香,味的本质。 陈龙左挑右拣,才从茶桌旁侧拿出茶包,用簇新的茶镊子从中夹了几把到紫砂壶中,用手轻拍了下茶壶,让茶叶在内里可以摆放均匀。这是第二道流程,置茶。 水雾升腾,萦绕在半空中,清清冽冽的水被凌空倒入紫砂壶中,干透的茶叶瞬间在滚烫的水中舒展开来,咕嘟咕嘟的冒着茶泡。 江皓看着陈龙认真的样子,心里突然泛起一丝敬佩,在他们做茶人的世界里,对茶是要抱有敬畏的,所以冲茶洗茶品茶都很是讲究。 第一泡茶是要倒掉的,因为茶叶上会有残留的杂质,洗茶是必定工序。 第二泡,只见陈龙提起装着热水的壶,朝紫砂壶内高冲倒入滚烫开水,茶叶瞬间在里面滚动,浸泡片刻,茶叶在壶里缓慢舒展,散开。此时陈龙还用热水浇灌紫砂壶的外部,用热力内外一起将茶叶催谷出来。 陈龙拿过一旁的茶海,把透着澄黄色的茶倒入内,用毛巾轻擦茶海底部,将三个杯平均整齐排放,以打圈的方式倒茶,再把茶放在他们两个面前。 一冲二泡三精华,所以第二泡和第三泡茶,都是他们眼里的上乘佳品。 江皓轻扣手指致谢,瞧了一眼杯中茶,茶汤温润清澈,本该有的茶沫是一点都没有,凑近细细一闻,清香从鼻孔直通胸臆,舒心自在。 一杯清茶,往往能收获一份别样的心情。 李钰一口把茶灌了进去,陈龙随即会心一笑。 江皓所有注意力在茶汤上,一直琢磨这茶叶的制茶流程,味道可以展现出许多茶叶的制作过程,几分功夫,在茶叶的口感上就会有几分体现。 “怎么样,这茶。” 陈龙搁下茶杯,瞟了眼江皓问。 广东人信奉的社会交往法则向来是“千秋大业一壶茶”,在喝茶的时候,可以把要谈的生意都谈个清楚透彻,合作与否不在酒桌,而在这一方茶桌上。 江皓略微沉吟,眉头轻蹙,娓娓道来说:“口感好的茶叶,杀青一定要杀透彻,鲜芽中的青草醇要除尽,这样炒制的成品茶才会香气馥郁,回甘绵长。但很明显这茶只是一味追求茶叶的绿,少了点耐心,喝完以后感觉青草气重,再多喝点就容易恶心反胃。” 陈龙和李钰都停了手中喝茶的动作,仔细认真的从口中寻找江皓说的感觉。 好像,还真是这么回事,青草味塞满了口腔。 李钰只好放下茶杯,瞬间没了喝下去的欲望。 陈龙把助理叫了过来,低头问了句:“这批茶什么时候的?” “前天制出来的,后天交货了。” 陈龙抓起茶叶再闻了一下,果断的跟助理说:“吩咐下去,这批茶贱价给摆摊的卖了,重制一批再交货。” 助理一脸为难,看着有外人在又不敢直接回答。 只好嚅嗫着嘴唇在他耳边说:“时间来不及了。” 陈龙忽然大发雷霆说:“那就想办法啊!养你们这群废物有什么用!” 李钰和江皓瞬间被他的暴跳如雷给吓了一激灵。 助理蹑手蹑脚的跑了出去,跟个落败公鸡一样失落。 江皓看着背对着他们的陈龙,双手叉腰,背部起伏不定,仿佛一口气在胸腔来回奔涌,无法平息。 平缓了一下情绪后,陈龙露出个假得不行的笑容,看着江皓说:“兄弟,你都看到了,这境况有多难搞了,来帮我吧,技术入股给你15%。” 李钰听着这个条件,瞬间人也不淡定了。 江皓却依旧不发一语的端坐在那,陈龙一脸期待的看着他。 第八十九章:街头被困 “叮......”叮叮铃铃的声音响起,工厂里的工人像失控一样冲向打饭处。 工厂里福利配套齐全,完全符合陈龙的作风。 但也因为过于齐全,很多工人的要求也越来越多,要求得多,对工作的倦怠程度就越来越大。 江皓算是看出来了,工人们除了领取福利和排队吃饭最积极外,炒茶制茶都倦怠得不行,所以才会制出那日那包喝出青草味的茶叶。 自那天跟陈龙达成了协议后,李钰被安排去了做财务,计算工厂的茶叶出货量和成本核算,记录和核算工人工资等等,一天天忙得脚不沾地的样子。 最关键的是陈龙这小子,经常借着看财务数据的理由去跟李钰搭话,着实让江皓内心不爽。 但现在接了茶厂管理的盘子,日日都在熟悉茶厂的日常运作,这里跟小北村的采茶队不同,所有事情都要各个环节的主管和人员衔接,虽然江皓对采茶制茶和人员调配有经验,但对于管理工厂,这还是头一回。 不过困难也不算什么,至少看在分文不投就有15%的技术入股的份上,他都要尽心竭力去做,不然罗昌平那的欠款,母亲的药费,小北村的修复,还有李钰的幸福,他都无从交代。 沉着,务实,冷静,勤奋。 这是在小北村所有人身上学到的处事作风,只要他坚持如此,一切都将迎刃而解。 观察了三日茶厂的情况,看来陈龙的担忧不无道理,茶厂的确人心涣散,订单跟进一塌糊涂,制茶的工序凌乱,工人懈怠无心工作,导致茶叶成品质量非常差。 之前有经验的制茶师父退休后,整个茶厂陷入青黄不接的阶段,要不是靠着之前累积下来的规模继续存活着,估计客户流失会大量流失,茶厂的经营也将无以为继。 所以,茶厂极需大刀阔斧的改革,且不容耽搁。 虽然在心里头盘算了很久,但江皓依然没有跟陈龙透漏半点做法。 任何的改革都会引起许多人的反感,阻力也会很大,无论怎么做,都会是别人针对和攻击的刺头,所以方法必须没有漏洞,至少是没有大的瑕疵会让人抓到。 江皓还没有思量周全,这些天在心里左右盘算,方案有了一二,但是执行力度都非常困难,要做事,第一步就得先笼络人心。 向来得人心者得天下,但现在时间紧迫,也没办法一下子就收拢成功。 “江皓,走,吃饭去呀。” 江皓只觉后背被清清凉凉的手给触碰了一下,蹭的就打了个激灵。 背后传来李钰那银铃般的笑声,清脆而爽朗。 江皓脸上严肃深沉的表情瞬间变得缓和自然,满眼含笑的看向李钰。 还没开口说话,陈龙就从李钰后面冒出来,一脸嬉笑的看着他。 “你们啊,就是幼稚。” 江皓扔下这句话,头也不回的向前走去。 陈龙摆出一副老板样,走到他跟前晃悠,李钰跟在他们两个后面,木棉花树下三个人的身影被日光拉得很长,嬉笑的样子,青春活力在涌动着。 第九十章:神秘先生 四面环山,清幽的高山上盘旋着几只落单的飞鸟。 青山叠嶂的山脚之下,张武在偌大的茶场里来回踱步。 从省城寻不到李钰的踪迹,连同江皓都找不到人后,他就满脸灰的回了小北村,正值吹水辉几个卖的茶叶也清得差不多了,该回来补点新茶了。 才回来没几天,李长生就兜头兜脸把他训了一顿,责怪他找了那么久却没有半点李钰的音讯,明明他都收到了别人的消息,去了总扑空。 李长生这人的毛病就是急躁,许多次张武都劝诫他跟李钰沟通要性子耐得住,软一些,可他却总是不听。 有时候固执,真让人无从入手。 但与此同时,李长生也给他带来了一个消息。像个炸弹一样在他心底炸开。 原来的包产到户改制成供销体制,现在的改革开放政策推行了,供销体制将要被大规模取消。 这个体制取消意味着山茶以后就算收回来,采茶队也没有存在的合理性了,毕竟采回来的山茶,大家都可以个体独立拿出去售卖。 为了倡导全民经商创业的概念,上头不遗余力的做着各种体制改革和宣传,就是让大家争破头进入商界做生意,广东作为改革开放的试点前沿城市,需要大量的创业刺激体制的改革。 加上之前泥石流灾害的影响,采茶队已经无法经营下去,现在再来个体制变更,供销体制被取消,意味着采摘的茶叶也无法直接售卖。 改革开放的浪潮像滚滚长江一样扑袭而来,打得他们无所适从。 回来的这几天,张武知道消息后坐立不安,送他回来顺便也运茶叶的小力看他天天徘徊在村头,一副愁得不行的样子,点了根烟倚在门旁如旁观者般一脸木然。 采茶队的几个人都从四周走来,找到张武说:“这个月工钱怎么结?” 小力的烟雾飘在上方,烟雾朦胧间只看到张武那蹙得极深的眉头。 虽然皱着眉头,但他似乎已经有了计划。 这个改革开放政策是个什么规则,他们至今都搞不懂,但小力深深感受到,最近在茶滘街里,摊贩明显多了起来,来采购的客商也多了好几倍。 尤其是十三行那边的贸易关口直接打开,各种商贸形式如雨后春笋般涌现,既迅速又壮观。 商贸形式的多样化给他们的生活带来了极大的冲击,至少在日常购买的商品上,他们的选择明显多了。 就像早几天牛精强买了个什么塑料杯子,叫什么马克杯,这些玩意跟搪瓷杯完全不同,以前也没有留意过,原来百货这么多花样。 这些商贸行为也让他们在茶滘街的茶叶摊生意更加红火了起来,茶叶很快就一售而空。 小力丢掉烟头,狠狠踩了一脚。 只见张武对着聒噪得不行的几个人摆了摆手做出安抚的样子说:“采茶队只能解散,所有人跟我到芳村谋生去。” 一句话简直像个炸弹般,在几个人当中炸开了锅。 “去,去芳村干嘛,我们去了等饿死吗?”反对的声音瞬间起来。 “不去也只会饿死,都穷途末路了,去了指不定还能绝地反击,等什么?” 张武说完后,留下众人,双手背在后面走开了。 第九十一章:收买人心 夏季的雨讯期总算过去了,进了工厂快一周了,江皓总是喜欢待在厂里那棵大榕树下,来回思考。 陈龙一脸暴怒的样子从车间里走出来,背后跟着畏畏缩缩带着点恐惧的助理,被陈龙指着鼻子骂骂咧咧的样子。 “你上次说解决了解决了,结果呢!” 陈龙腮帮鼓起,异常愤怒,背过身去一副没眼瞧他的样子。 助理唯唯诺诺的模样,低着头一副吃瘪的神情。 “这,陈总,客户催,怎,怎么办?” 助理还是不死心的追问着陈龙,毕竟客户把他催得都快崩溃了。 这批茶叶就是江皓他们入职那天试过的茶,因为品质把控的问题,整批茶叶都是一股浓郁的青草味,生涩难以入口。 客户试了一泡茶以后就一直骂骂咧咧,追货期也追得很急切。 这福建的客户,来了好几次,每次来都几乎逮着助理问长问短,恨不得把他煎皮拆骨。 而且这份合约签的早,不平等条款太多,导致里头逾期交货的话赔款风险太大。 所以工厂的管理层几乎都跟热锅上的蚂蚁一样,没人消停过,但也没人能提出解决办法。 能在制茶上下功夫,那就得工人们叫得动,但工厂刚刚更新换代过一批员工,技术上面临青黄不接的尴尬。 要从头培训过,时间上耗不起;要从外面找回那些熟手工,成本上付不起;就这样日复一日陷入了死循环,也导致各种茶叶品种的品质大幅下降。 这个问题就跟个魔咒一样,陷入了死循环。 没有人敢去拆解,因为大家都知道陈龙的个性,一般没有过硬的完善的解决办法,是没有办法说服他的,所以没有人想去做这个刺头。 因为围观的员工越来越多,陈龙炸了毛般想再骂一顿助理,刚一扭头就看见江皓施施然的走过来,鼓起来的气瞬间又憋了回去。 李钰听见外头动静太大,就丢下手头的工作,吭哧吭哧的跑去看热闹。 江皓背着手,坦然淡定的站到陈龙的旁边,清了清嗓子。 对着助理轻松的笑了下,然后说:“解决这个问题很简单。” 几个都跑出来的主管纷纷靠拢,一句话就把他们吸引了过去。 江皓并没有半点怯弱,反而气定神闲的说:“要改善现状,首当其冲,去掉工厂福利。建立效益考核,每个人都要背制茶指标。” 几个主管面面相觑,完全没有听过制茶都有指标,一般只有分工合作和斤数。 江皓看他们一副被镇住的样子,接着话茬继续说:“接下来制茶技术,我会进行一段时间的技术培训。” 技术培训,这在工厂是从来没有过的,因为太耗费时间。 而且陈龙毕竟是个公子哥,对于工厂管理还是缺乏经验。 而且工厂里的人压根不敢这么干,因为这都需要成本,这些工人如果培养好了,跳槽的话就是一大损失。 江皓观察了好几天,才把这些方案拿出来告诉他们,因为万事俱备,只欠他们着急的这阵东风。 第九十二章:吃螃蟹的人 茶厂的绿化小空地上,人群逐一散去,剩下陈龙满脸好奇又惊讶的眼神瞧向江皓。 主管们纷纷散去各自为营,陈龙想到江皓刚才说的一通做法,瞬间明白了他这些日子里淡定得要命的样子。 谁去跟他说什么,他都是一副云淡风轻的样子,就没有跟他或者李钰沟通过半点计划。而且工厂的主管,他都是一副跟人不熟的模样,也不打算打入他们。 无论他怎么骚扰,都不为所动,但又老神在在的样子。 一直琢磨不通江皓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也以为他一个山村穷小子不会有什么过高的见地,请他也只是因为他有一定的制茶能力,在小北村是出了名的懂茶懂技艺。而他的工厂不缺启动资金,最缺的是这么个成熟技艺的师傅。 所以他才会拿出15%的股份给他,至少在品质上就能把关到。 没想过,江皓天天在大榕树下转悠,竟然能转出这么多的做法,着实让他惊喜了起来。 三两句话说完了核心关键,最重要的是,他似乎把那群高傲得很的车间主管们都唬住了,把他们说得无从反驳,只得悻悻的回去工作了。 他转身看了眼江皓,只见他还是一副淡定站在那的模样,突然拽过他的肩膀兴奋的说:“靓仔,有两招啊。走,喝茶去。” 江皓有些懵然,只能由着他搭着肩走进了办公室。 陈龙从桌上拿了一叠厚厚的订单本,从里面抽了一份合同递给了江皓。 江皓接过,翻了翻,果不其然是助理说的那个难缠的客户订单。 这订单已经逾期了三天,难怪客户总来闹,按照合同约定的条款,逾期超过一周,赔偿金额翻倍。 江皓摇头叹气了一声,这样的霸王条款,也就这公子哥才敢签。 这个客户的难缠,不亚于以前的刘老板,可能有过之而无不及。 进来后不到十天,这厂子的客户就流失了将近1/3,外头蛇仔明几个卖山茶卖得火热,也开始发展一些小型批发商的业务,无形中抢了一部分客源。 关键的核心点是,张武因为供销政策的改变,也拖家带口和把整个采茶队人员都带到了茶滘街,也准备落脚做茶叶。 前天撞见他跟蛇仔明几个在沟通着进货商的事,躲在角落里听完了他们说的话,不出时日,张武的人脉和能力也会给他带来更加多的客源,那制茶厂就夹在茶滘街与山村街的中间地带,竞争激烈,不稳住现有的客户,迟早会陷入资金周转不足的困境。 “再不交货,这客户就没了。” 江皓只是轻描淡写的说了句,陈龙没答话,只是挑挑眉头看了眼他,似乎在等他说下一句。办公室里只有陈龙指尖那根大前门香烟的味道漂浮着,不呛也不烈。 助理唯唯诺诺一本正经的站在门边看着他们的眼神交流,江皓没有再开口,只是从兜里揣出一包粗包装的茶叶。 淡黄色的小布包,里头是青绿且溢着清香的山茶,山里的绿茶,茶叶都有细薄的卷叶状态,不知道冲泡出来的形态如何,只闻这阵清香味都让人上头得很。 江皓慢悠悠的拿起茶具洗了一遍,遵循着泡茶的原则,一冲一泡之间,水雾萦绕,陈龙被这阵清香吸引了过来,兀自坐在了茶桌旁的椅子上。 茶杯被安稳的送到陈龙面前,成色清透,极浅的淡黄茶色,味道清香之余还夹杂着一丝清凉的感觉。陈龙端起茶杯嘬了一口,从喉头直抵胃部的温暖和清爽感一阵阵的占据着他的感官。 “这杯茶,有含义?” 看着江皓淡定自若的喝了一口茶,陈龙没忍住开口问道。 江皓拿起一旁的竹蒲扇,扇了几下,说了句:“正如这杯茶,才是合格的绿茶,你那批做好的,处理掉吧。” 江皓知道这句话势必会如炸弹般炸在陈龙和他助理身上。 “什么?处理?这,这亏损很大的......” 助理越发结巴了,看见陈龙瞥了一眼才没继续说下去。 江皓不急不慢的拿出自己这些天写了不少方案的笔记本,递给了陈龙。 “这个处理不是倒掉,而是转手卖给茶滘街的摊贩,让他们低价收了。” 臭青草味的茶叶,这辈子都不可能从他江皓手里卖出去。 但是大批量的茶叶问题,为了保证成本不亏损,就只能低价处理掉,不至于损失那么大。 陈龙低头认真的看着江皓写的笔记,不禁频频惊讶的抬头看了几次江皓。 “这,都是你做的?” 江皓只觉得陈龙多少有些废话,少有的不耐烦说:“不然呢?” 陈龙不得不逼着自己重新审视江皓,眼前的他跟那个上山砍伐木材的贫苦小伙完全是两个人。 里头的方案和做法,既清晰又有可操作的可能性,的确是个干实事的人。 江皓看他看得入迷,便刻意清嗓说:“这场改革,一定要做。现在就是四面夹击,外头的茶商、制茶厂、茶滘街的摊贩,还有以后张武的茶叶生意,都在冲击我们。” 四面夹击的市场,纷纷涌退的客户,体验极差的服务,良莠不齐的品质,这换了哪个制茶厂,财力再雄厚,也无法支撑下去。 而且撇开竞争不说,改革开放的政策正式推行后,供销商的体制改革,务必会改变原有的经济格局,大环境会翻天覆地的变化。 首当其冲的便是港商和台商会大量涌入十三行贸易行列,带来更多前沿经济的发展,从农村开始的改革会蔓延到城市,逐步代替掉原有的体制。 加之茶叶品种繁多,各地的茶商如果盯上了芳村这块宝地,这竞争的力度将会迅速加码,所以不进则退,就只能是生存或毁灭的问题了。 陈龙看他如此有条有理,但转头考虑到父亲提过的,任何改革都会带来巨大的成本损耗,最后才会换来真正的长期效益,便说:“不做的话呢?” “那就等着倒闭吧。”江皓铿锵有力且笃定的话音掷地有声。 第九十三章:使绊子 陈龙吊儿郎当的在车间里走着,几个工人围在几个竹编箩筐旁,陈龙不免不吸引得驻足观看,平常工人们都是低头用人工的方式去挑挑拣拣,极其耗费筛选的时间。只见他们现在都改用平坦的箩筛一遍一遍的向上方弧度式抛筛着,一些细小的芽碎就被筛进了底下另一个竹筐里。 而挑拣后的芽碎,会拿去做次品处理。售卖价格会更低,很多周边的茶楼会专门买来做招待客人的日常用茶。虽然低价,但至少达到了二次利用的目的,而且也能回收一部分的成本。 工厂的主管大多是陈龙找来的知识素养比较高的高中毕业生,甚至有的是高价请的为数不多的大学生,这些如同天之骄子般存在的人,从没有上过茶山,更没有真正体验过制茶的流程,制茶几乎全是手工制作,无法接地气的管理就只能是空中楼阁。 日积月累下,这种管理模式就在工人们当中失去了权威性和专业的指导,一群书呆子天天讲管理,却连最基础的采茶、茶筛、日光萎凋、炒青杀青、揉捻等工序都不懂,又如何说服这群工人如何操作? 以前还有个懂茶的老师傅,尚可以解决很多技术以及其他质量把关的问题,但是老师傅不久前已经退休了,本来想要返聘他做顾问,可是这些年身体不好,他的儿女也反对,自然工厂只能是让这群小年轻管理在折腾。 加上陈龙一直只捣鼓资金,对管控这块既没经验也没办法处理,所以久而久之公司的整体质量就越来越差。 陈龙再沿着工序走过去,杀青的位置除了个别机器,基本都是围着一些小年轻在学炒青的技术,个个都热情高涨,像是在学师傅们练铁砂掌技术一样。 接着揉捻、干燥等工序多少都发生了很多变化,完全跟之前的操作不一样,变化非常大。 最大最惊喜的变化莫过于员工的整体面貌,似乎发生了非常大的变化,个个都积极得判若两人。 这些事情都在两三天内真实的发生了变化,看来江皓提出的改革方案是奏效且有用的,而且他肯定也下了不小的功夫,才能让工厂这么短的时间内迅速的发生变化,还是正向积极的变化。 但是改革也免不了会引起许多人的反感和反对,这些天也有些很多不同的声音出现,有投诉江皓过于强势的,也有说改革措施过于苛刻的,但都被他一一挡了回去。 毕竟,江皓那天喝茶的时候就告诉过他,一切的改革都必须有老板的支持,如果没有他孤注一掷的坚持和勇气,纵使江皓再努力,这场改革都会失败,而且这个改革老板势必会被推到前面,力排众议的事情就是他最关键的任务了。 看着江皓忙前忙后,却依然是一副军师运筹帷幄的样子,陈龙心头的大石开始有点沉稳下来,看着外头折射到里头的缕缕阳光,心里头不免有些暖意四溢的感觉。 第九十四章:掣肘 步入盛夏的季节,知了蝉鸣渐渐多了起来,蝉鸣和知了声响一直占据着整个茶厂,柴火灶里的大锅滋滋作响,红砖黛瓦中间的烟囱升腾着丝丝缕缕的青烟,似乎要把整个天空都给熏上一层烟雾。天空黑压压一片,只剩下白色烟雾萦绕。 夜幕早已降临,抬头就可以看见星星点点挂在天边。微风中带着点微燥,就像风中都带着热切与温暖。 茶厂里异常的忙碌,江皓也好些天跟着生产设备轮轴转悠。 江皓好不容易出来空地上喘口气,就看见陈龙和他助理两人风风火火的从外面进来。 看着他们步履匆匆,似乎发生什么大事般。 不用江皓拦下,陈龙这种牢骚型的都会自动自觉和盘托出,这种自来熟的性格,多少迟早要吃点亏。 “真系撞鬼,这几天客户个个退单。”陈龙自觉晦气,也不知道怎么办。 江皓看他一副唉声叹气的样子,依然是淡然自如的在他旁边坐下。 助理也只能在一旁看着,羞愧的低着头。 “到底,怎么回事?”江皓终于开口打破这异常尴尬的情况。 陈龙一听江皓开口,立马起身去桌上拿过一大叠资料,砸在江皓面前。 江皓拿起资料看了眼,一张张全是盖着标志“退货”的红色印章的合同。 看来该来的还是来了,江皓之前预估的雪花崩塌般的情况出现了。 因为陈龙之前的管理内核做得不好,很多客户压根没有起到管理和维护,复购率特别低,回头客不多的话,开发散客的能力也跟不上。 而且最近张武从别的人那打听到了福建名茶,从那大批量进了一些新茶,倒因为品种新颖而打开了销路,至于蛇仔明几个,因为野生山茶价格低廉但品质上乘而无比畅销,压根不愁卖。 茶滘街上有实力的摊贩本也不少,整体而言,大环境已经处于白热化的竞争阶段。 所以内外因素双重夹击,陈龙的茶厂虽然有了管理和技术的提升,但最关键的还是产品的销路。 当口碑断崖式的下跌,客户相继流失,一切问题就会如滚雪球般放大。 品质和管控的失败,引起了销售和生存的瓶颈,这让茶厂会陷入恶性循环,直至倒闭。 陈龙看江皓也沉默许久,不禁从内心觉得这次的瓶颈过大,问题难以解决。 就连江皓这样的,都一直不吭声提出解决办法,他也从唉声叹气演变成内心慌张。 江皓合上这些合同,只是轻轻的放回他的办公桌上。 “再这样下去,吃谷种了。” 陈龙还是一脸怨气,毕竟出去走了一圈茶滘街,个个挣得盆满钵满都不为过,可看看自己的茶厂,之前规模在整个茶滘街第一,现在倒好,连个业务都保不住。 “要想保住谷种,只能想办法突围。” 陈龙倒是被这句话引起了兴趣,追着说:“什么突围办法?” “暂时没想到。” 江皓扔下轻飘飘的一句,没再搭理陈龙和他助理,就兀自走出了办公室。 第九十五章:酣战 晨早的珠江边上,有打太极的老人,也有吃肠粉的孩子,特别漫长的夏季,盛夏的尾巴快要结束,江皓忙里偷着闲,从工厂借机溜了出来。 穿过还没开启热闹景象的茶滘街,江皓一路观察着这里的一切,试图从周围找出些什么灵感。 茶叶是天然具有品种繁多的特质,但现在改革开放政策开放,打开了贸易口岸,刺激了更多的贸易往来,多种类的茶叶天南地北的涌向芳村,大有把这里打造成一个茶叶集市的趋势。 要在大集市的繁多茶类中突出重围,就必须走创新的路线,不创新出新品类,或者制茶的技术革新,那么只会被市场逐步淘汰,甚至湮没在整个茶市中。 走在人潮熙攘的芳村花卉市场,江边上有丝丝轻雾,没有随风散去,十几艘半拢的客船早早就载满了各式各样的花卉,几乎把江边沿岸都给占满了。 花卉堆满在船头,船舸上戴着笠帽的船夫站在船桅边开始叫卖,一声声熟悉又活泼的语调说:“靓花平卖,平卖!摆明益街坊!” 船头上基本摆满的都是茉莉花,江皓转身去身后的士多店,喊老板娘要了瓶沙示汽水,上面挂满的小木牌子上用红色毛笔字写的各种汽水价格,格外的醒目。 “找你两分。”老板娘抽屉里拿出一张邹巴巴的两分钱递给江皓。 江皓嘴里叼着撕掉外包装膜的吸管,插进汽水瓶里,咕嘟咕嘟的深深吸了几口。 一股浓浓的风油精的味道直扑喉头,这类味道有人受得了,有人嗤之以鼻。 喝多几口,清凉直抒胸臆,多少有点意思。 夏风一吹,闷热潮湿中又带着点花的清香,满大街飘着茉莉花的香味,溢满了整个江边。 以前是百合玫瑰什么花都有,但说也奇怪,最近全是茉莉花,也不知道为什么如此集中的售卖茉莉花。 江皓踱步在江边,拿着瓶装沙示倚在栏杆边上,静静的看着眼前发生的买卖,吆喝声和买花的人纷纷靠着船头这根绑住的绳拉进距离,交易一遍一遍做着,大束大束的茉莉花被卖花人用刚复刊不久的《羊城晚报》的过期报纸卷了起来。 买花人小心翼翼的抱着花,从川流不息的人群中越过,奔向他们日常的生活去。 芳村是最大的花卉交易市场,种花养花卖花几乎成了这里村民世世代代的工作,但花的保存期极短,能做的也就是精神上的部分,物质上能起的作用倒是很少。 江皓看见一个船夫拿着茶杯端着开水,左盼右顾的找着什么。 只见他突然从船头拔下几粒茉莉花籽,洗了个干净,就把花扔进茶杯里。 江皓忽然就来了灵感,茉莉花、茶叶,既然茉莉花带着天然清香,船夫们都可以泡水喝,那为什么不能把茉莉花和茶叶结合起来? 茶叶可以炒,茉莉花也可以啊! 虽然听起来是个奇怪的组合,但是,这如果成功了,将会是他们翻身的最好机会。 第九十六章:给个面子 江边的花卉集市,一如往常,熙熙攘攘的人潮久久都没散去,茉莉清香飘了一路,江边上人潮急急忙忙的做着什么。 江皓望着一大批的茉莉花净出神,还是决定过去找大叔买一批回去。 “叔,这些多少钱,我全部要了。” 船夫看江皓一身衣着也不像大富大贵之人,却口气那么大,脸上一副半信半疑的神情。 “靓仔,你确定全要?全要的话全部10块钱拿走。”船夫叼着烟草,一口一口的吞云吐雾着。 江皓左右打量了一番后说:“8块吧,888发发发嘛。” 不等船夫是否同意,江皓就从兜里掏出了8块钱塞到他手掌心。 船夫把钱塞进兜里,猛吸了几口嘴里叼着的烟,随手扔在船板上。一顿猛操作,报纸把花束卷了一束又一束。 整整四五束,江皓就从旁边拽了个个头挺高的孩子,塞给他一毛钱,说:“帮我拿两把,去制茶厂,走。” 江皓捧着花束,让孩子跟着他一路朝制茶厂走去。 太阳渐渐从天边爬了起来,在他们身上晒出一道长长的影子。 额头上的汗珠开始冒出来,抱着花的江皓也腾不出手去擦,只能在心里感叹一声,广东的夏天真他妈的漫长啊。 晒成黑铁基本是常事,但夏季太长,农作物干旱期就长,离家也半年多了,不知道老家的母亲身体怎样了。 一路想着走着,不知不觉就回到了茶厂。 陈龙叼着根不知道从哪个小娃娃那抢来的棉花糖,看着江皓和旁边的孩子抱着那么多茉莉花,不由得好奇的奔了过来。 把手上黏糊糊的的棉花糖递给了助理,伸手帮江皓抱了几束花放回制茶室。 “老江,搞那么多花干嘛。我们又不卖花。” 陈龙捻着衣袖,左闻闻右嗅嗅,一副嫌弃的样子,毕竟他就是个糙汉子,哪会喜欢这些香味浓郁的东西。 看着一桌子的茉莉花,不知道江皓葫芦里卖什么药。 江皓还是那样能不说就不说,一句都没答陈龙,只是兀自把几个工人安排到别的制茶环节,自己一个人把一些刚摘回来的绿茶茶蕊挑拣着。 陈龙只能在一旁看着他的行为,只见他过去拿了一把新鲜的茉莉花,把花蕊一粒一粒的摘了出来扔到一旁的小竹筐里。 “别光站着不干活,把火烧旺。” 江皓头也没抬的说了句,陈龙左看看右看看,整个空间里只有他和陈龙,知道他在使唤自己,哦了一声就蹲在锅灶边上点起了火。 柴屑被火柴点燃,拢在小小的窟窿里,几次叠加后,瞬间升腾起冉冉的火光,锅中发出滋滋的声音。 没有油腥和水分的锅干得很快,江皓把摘好的小部分茉莉花和绿茶放入水中洗了几下,用竹筐把水份抖搂干,再把茉莉花和绿茶茶叶一起扔到锅里头,顿时燃起了一团团青烟,滋滋作响。 “你为什么把两样都扔进去,这不伦不类的。” 陈龙瞬间吐槽到,完全搞不懂江皓做这些有什么意图。 “一会就知道了。火小点。”江皓没好气的回了句。 江皓伸手在锅里不停的翻炒着,茉莉花和绿茶的香味逐渐的升腾起来,充溢着整个屋子和空间。 茉莉花在锅里不停的卷曲着,花蕊表面开始焦香起来,绿茶的茶蕊也慢慢被煎出水分,逐渐变得细长细长的茶条。 两者混杂在锅里,双重的味道交杂在一起,竟然呈现出一种异样的感觉,有着一股清香沁脾的感觉。 翻炒了好几遍后,看到茶叶干透了,把茶叶捞起来放在扁平的竹框中。 “把火灭了。” 江皓甩下这么句话,陈龙就迅速把火光给盖住了,锅里还散发着余热。 江皓用手从竹筐里抓了一小把,从旁边倒了一杯开水,把茶给洗了一遍,然后再往里倒水。 茉莉花和绿茶夹在一起,在水里慢慢舒展出来,水的颜色清澈又透着点清浅的淡黄色,绿茶的味道和茉莉花的香味冲撞到一起,竟然组合出一股特别的味道。 香味清浅又沉郁,条索细长,茶汤清亮,滋味回甘绵长。 “试试。” 江皓把水杯递过去给陈龙,陈龙啜了一口,瞬间香味从口腔直冲到胃部,充溢着满满的茉莉香味,其中又夹杂着绿茶的甘甜。 “我没猜错的话,你想靠这个创新品种一炮成名?” 陈龙疑惑的看着江皓,只见他沉郁着脸,还在思考着什么。 一炮成名与否,这个茶还真难猜得到,毕竟,从没有人试过把这两个品种组合到一起,既是机遇也是冒险和挑战。 第九十七章:何方神圣 茶厂的工人们看着门口不停搬进来的茉莉花,个个都疑惑不已,这些天看着不少的花农往工厂送,整个工厂都溢满了茉莉花的香味。 大家都看不懂,为什么本就是个制茶厂,转眼间却跟个花卉市场一样。 但生产主管和各个部门的主管都三缄其口,怎么问都不说。 李钰清点着最近几批花卉,看着江皓这些天都泡在制茶房里,就跟闭关练功一样,完全没有出来过。 陈龙也一反常态,陪着江皓没日没夜的熬着,他们两个研发的新的茉莉花茶,她只喝过一次,唇齿留香,茉莉花和绿茶的碰撞,的确衍生出了非常独特的味道。 一批批的花茶还没推出市场,江皓已经下了命令要在3天内制出这批花茶,并且让所有人都严防死守这个花茶研发的秘密,所以就连制茶工人都不曾插手这些制茶工序,才会天天对这些新入的花卉窃窃私语。 烟雾萦绕的制茶房里,江皓埋头在炉灶旁,探下身子双手在锅里使劲的翻炒着。 杀青后的绿茶条索细长分明,没有了青草味,只留下绿茶恬淡清香的味道。茉莉花炒制后虽然水分干透,但整体还保留着完整的花蕊外观,花香都锁在了花蕊花心中,沁人心脾的花香味挥发在空气里。 “这批货还没人要,为什么要做这么多?” 陈龙蹲坐在火炉旁,手背擦了下脸,脸上立马被抹了道黑色印痕,在白皙的脸上显得有些滑稽。 虽然工厂有资金保障运转,但具体的销售方案和渠道是要先制定的,不然推出市场时根本不知道情况如何。 江皓没有答话,率先默默把锅里炒制好的花茶盛起搁到旁边的竹筐里。 陈龙往里灭了火,这总算搞定了第一批花茶系列的产品。 江皓捏走了几根细碎的茶叶碎,拿起水杯猛灌了几口。 “这些花茶,我敢保证整个茶滘街乃至整个芳村都不可能有。在资源稀缺的情况下,独门创新产品就是我们的优势。” 江皓找了内部好几个骨干都试喝过,几乎90%是好评,这简单的市场研究足以证明这款茶的价值和潜力。 “万一卖不出呢?” 陈龙对茶并不熟悉,他不知道花卉和茶叶结合后到底能不能突破人们日常的消费习惯,毕竟一直以来,绿茶就是绿茶,红茶就是红茶,品类泾渭分明,人们的选择也非常单一。 “如果卖不了,我引咎辞职。” 江皓在心里非常笃定,这款花茶一定能为他们带来非常丰厚的回报。 充斥着满满花茶香味的屋子里,江皓一如既往的淡定,因为没有把握的事,他从来不做,这也是张武灌输给他的概念。 为了这批花茶,他和陈龙争执过多次,最后还是让陈龙妥协了。 花茶的品种的确特殊,三天后推出市场到底情况如何,就得看真实的市场反馈了。 虽然某些时刻江皓还是会为此决定感觉无比忐忑,但最后依然相信自己的判断,因为对于茶,他从未失手过。 第九十八章:隐秘的角落 花茶的研发如火如荼的进行着,车间里用热火朝天来形容也不为过。 陈龙看着角落里堆积得越来越多的花茶,脑袋里嗡嗡的直响,一个劲的在心里默数着这些成本。 日子过去了好些天,茉莉花茶这个品类今天就得推出到市场售卖,江皓的管理方式总算起了效果,之前那批杀青不良的茶叶终于给解决了,还准时让车间交出了新的货给客户,算是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把客户给保住了。 江皓虽然有时显得多少有点专制,但他的专业能力和质量管控的确无人能及,至少年纪轻轻,就能达到老师傅的程度,这点恐怕没几个人能做到。 看着这批茉莉花茶,他心里多少还是倾向于选择相信江皓的判断。 毕竟机遇的确和挑战共存,风险能否担起来,就是考验他作为老板胆识的时候了。 “好了,所有销售经理还有业务,集合到这。” 江皓看工人们都把茶叶抬上了车里,就对着其他人发号施令。 瞬间所有人都集中围在了江皓身旁,等待着分配任务。 江皓看了看众人都到齐了,便清了清嗓子,喊道:“今天这批货是发给不同客户的,重点是摆摊的人员,必须记得推重点和茶叶卖点。这款花茶能不能一天内占据市场焦点,就靠你们了!” 众人从之前的三缄其口不知内情到现在打满鸡血的样子,陈龙真不知道江皓这是给他们打了什么迷魂药,竟然把这些难搞的员工整得服服帖帖的。 所有人都一应具发,个个都精神抖擞的出发了,他们要去的不单纯是茶滘街,还有更多的区,江皓希望一次性打入所有的区域,让茉莉花茶一天内在芳村乃至整个荔湾区域一炮打响。 江皓和陈龙没有跟着去,毕竟这些是销售部门应该承担的责任,他们在反而束手束脚发挥不好。 陈龙和江皓抬头对视了一眼,双方都只是淡淡笑了一下,就回到各自的工作岗位去了。 夜色越来越暗沉,离销售们回到来的时间越来越短。 江皓本来在制茶房里专心做着茶叶的炒制,双手正通红,就听见外头无比兴奋的声音传来,似乎一副捷报来传的感觉。 “皓哥,皓哥,快出来!” 江皓停下炒制,蹲下在炉灶旁把火堆给灭了,这才起身出去张望情况。 江皓才探出身子,就看见销售团队的头头兴奋到不行,其他组员也都特别激动的样子。 “这是怎么了,冷静一下再说。” 江皓对下属说,没想到销售经理直接说:“冷静不了!我们都卖光了!” 卖光了!! 江皓就那么定定的站在那,一时之间根本反应不过来。 “真,真的卖光了?” 陈龙听到屋外的声响,也没忍住跑出来问。 “我们送完货,摆摊才3个多小时,那些人循着香味来的,加上噱头,一下子全被抢光了。” 满心的欢喜溢满陈龙的眉梢间,他在心里嘀咕着,这下可好了,第一桶金都有了,看来这新茶的确是个好东西。 第九十九章:讨好 焦灼的夏季似乎快要过去,丝丝秋风拂起,江边漾起微微波澜,人潮穿梭往来,脸上挂着忙于生计的表情,似乎毫不在意日升日落。 茶滘街里如常摆摊,却又似乎与往日有些不一样。 除了往常的红茶和绿茶,各种山茶味道外,额外多了一种茉莉花茶的香味,自从江皓和陈龙推出了这一新品种后,在整个人茶滘乃至芳村都掀起了一阵独特的风潮。 抄袭瞬间蔚然成风,满大街都飘着茉莉的清香,但说不出为什么,很多摊档都没有办法像江皓做的那些花茶那么受欢迎,因为炒茶的技术方式完全不一,出来的味道千差万别,所以很多客户到最后都去了陈龙那边买这些花茶,业绩迅速增长,每天制茶厂的门口络绎不绝的。 业务员和很多线下批发商蜂拥而来,场面好不风光。 偌大的茶室里,陈龙叼着烟丝,烟雾一圈一圈的绕在茶台上,江皓坐在旁侧,一边闻着最新出炉的茉莉花茶,看着茉莉花的成色就皱起了眉头。 “这批茉莉花不够好,让他们挑出好的再炒,不好的都处理掉。” 江皓抬头对着生产主管说,看着他点头离去,这才拿起茶杯喝了一口。 陈龙看着人员都一一离开了办公室,只留下了江皓和李钰俩人。 陈龙把李钰递交的账本翻了好几页,看了看数额后说:“这么快就止亏为盈了?” 看着数字跟之前的惨淡状况完全不一样,陈龙心头的压迫感忽然就释放了出来。 想不到根本不到1个月的时间,江皓的这一个新品研发就能给制茶厂带来这么大的变化,这点是多少个有经验的制茶老师傅都做不到的。 这真是个商业奇才呀。 心里头的窃喜几乎都写在了脸上,江皓瞥见了,但也没有说什么,陈龙这人就是这样大大咧咧,什么情绪都外化,不像一些城府极深的生意人,这也是当初选择和他一起合伙做这制茶厂的原因。 “对啊,这个月的确盈利了。” 李钰和煦的笑着,犹如春日的阳光,耀眼得让人睁不开眼。 陈龙仔细地看着账本,发现盈利点的确很高,拐点出现在茉莉花茶研发的地方。 江皓就接着话茬说:“既然茉莉花茶这么热销,要不我们干脆开个店吧,资金不要花也不要动,就拿来投资开店。” 陈龙沉思了一会,又看了看账本,突然就拍了拍大腿附和道:“开个茶叶店?” 茶叶店在茶滘街是少之又少的,完全都找不到几家典型的茶叶店,加盟的也是非常少的存在。 但是要开茶叶店可比制茶厂难多了,毕竟这个要有大量存茶,储存也不容易,合适的地址也不好找。 可茶叶店要是开起来,这对构建品牌或者影响力都是极其有利的。 况且现在茉莉花茶都推了出来,成了茶滘街的新招牌,目前还抓着这款茶的制作秘方,这是别家没有的。 陈龙最后狠狠的撂了句:“开,开起来!” 第一百章:清货 晴空万里,夏季快要过去,微风不燥,茶滘街街尾里异常热闹,锣鼓喧天,人潮涌动。 “锵咚锵,锵咚锵咚锵咚锵......” 只见一只威武的大狮子围着一张方桌不停的跳动着,时常做出挠痒痒的动作,时而又显出一副非常乖顺的样子。展示着四平马、子午马、麒麟步、跳步、老树盘根、翻身、翻滚。 狮子是祥瑞之兽,舞狮能够带来好运。狮子们展示腾翻、扑跌、跳跃、登高、朝拜等技巧,并有走梅花桩、窜桌子、踩滚球等高难度动作。舞姿勇猛而雄伟,气概非凡。铿锵有力、热闹非凡的锣鼓阵阵响起,红色的狮子翻腾起舞,带动了全场的欢腾。 门口摆着好几盆挂着贺牌的大花篮,巨大的贺牌写着豆大的贺词,门上的棕色大牌匾高高挂着,整齐划一的摆放在门口,人们嘴上都没闲着,一一对着主人家道着喜。 门外不远处,红色长长的鞭炮被吊在高位上,铺在地上的炮引大喇喇的躺在地上,陈龙助理拿着大香颤颤巍巍的对着炮引,旁人佯装吓唬他,引得助理差点把大香扔下。深深吸了口气,半闭着眼把燃烧的大香靠近炮引,眼瞧着火光瞬间燃起,捂着耳朵拔腿光速跑开了。 四下里,火光燃成了一道,从那头一直延伸到半空中,四下飞溅,噼里啪啦的声音叫嚣着,人人纷纷捂着耳朵躲避着,熙熙攘攘的热闹感充盈了整个街道。 “鞭炮一响,黄金万两!” 陈龙家里的风水佬大声的喊了一句,手里罗盘稳稳的端着,口里念念有词。 剪彩用的红绸带被礼仪小姐扶着,牌匾上遮盖的红幕布醒目且神秘。江皓和陈龙忙前忙后,店铺里水泄不通。 “就位就位,剪彩啦!” 风水佬掷地有声的吆喝着,陈龙和江皓被推到了前面。 江皓张望着四周,李钰果真没来,毕竟这个开张仪式张武和蛇仔明他们一定会来,她不想自己给工厂横生枝节,省得被她爹逮回县城就完蛋。 这边刚想起他们,抬头就看见张武和小力几个拿着果篮从人群中钻了出来,一个个都异常惊讶的看着江皓。 他们都只是听说陈龙开了新茶庄,张武跟陈龙过往也有过不少生意,基于生意层面或者看在他老子份上也得来这一趟。 虽然一直听过陈龙的茉莉花茶一炮打响,把整个芳村的花卉市场和茶叶市场做了破天荒的链接,跨界研发,成了芳村里的当红炸子鸡。 但张武从没想到,默默出走后的江皓会出现在这里。 毕竟,陈龙的制茶厂一直很低调,要不是因为茉莉花茶实在非常出类拔萃,压根没人知道他就是老板。 更别提自己的爱徒去投奔他的麾下这事了。 “江皓,你怎么在这?” 牛精强和蛇仔明、小力和吹水辉、番薯昌都在张武身后站着,今天张武都让他们几个休了摊来这里道贺,没想到居然在这能看到许久没出现过的江皓。 茶滘街与山村街虽然不算很大,但可隐藏的角落很多,真有心躲着他们,他们压根不可能找到。 江皓整个人看起来都不一样了,不再像之前那样黑瘦,脸上圆润了些许,整个人也壮了些,关键是,脸上有着那种做老板的气质了。 陈龙知道江皓遇到他们必然要寒暄一番,便知趣的到风水佬身旁去,跟他耳语吩咐了几句推迟剪彩仪式。 江皓瞧着他们几个震惊又一头雾水的样子,便上前搭着张武的肩膀说:“事情就是你们看到这样,我在陈龙这做,负责生产。” 几个人你看我我看你,实在觉得不可思议,之前陈龙和江皓还冲突过一回,这下两个背景如此悬殊的人怎么会搭在一起合作? “别想了,就是机缘巧合。”江皓看出他们的疑惑,当初一声不吭为了李钰出逃,他们至今都不知真正缘由,以为他只是被罗昌平的手下闹事,为了保全摊位而放弃了,所以现在也只能含糊其辞忽悠过去。 蛇仔明什么也没说,只是上前给他一个大大的拥抱,当初摊位被罗昌平的人来闹事,江皓离开后,他们也没有再踏足,要不是江皓的退避,他们连个安乐茶饭都不可能有得吃。 “不用担心我,我在他这做才能快速还掉欠罗昌平手下的钱。你们好好守着摊,很快就能熬出头。” 江皓捶了捶蛇仔明的胸口说,只见张武阴沉着脸。 “你这不负责任啊,说走就走,我可没教过你这招。” 张武佯装生气的背着手站在那,一副威严不可破的样子。 江皓知道张武不是真的生气,但自己的出逃的确多少有些说不过去,便羞愧的站在他跟前,一个劲的道歉说:“师父,我错了。真的错了。” 哼,臭小子。 张武在心头咒骂了一句,脸上却转瞬带了丝慈祥。 陈龙看他们寒暄得差不多了,便嬉笑着过来说:“大家里头坐吧,招呼不周,我们要剪彩了。” 江皓看他们几个脸上比自己都开心的样子,那么多个躲避的日夜,心里头的忐忑都全然不见了。 风水佬给敲锣鼓的人打眼色,锣鼓喧天,声声振聋发聩。 “剪彩仪式开始!” 陈龙站在中间核心位置,江皓站在旁侧,三个工厂的骨干也站在旁边。 风水佬瞧着每个人手上都拿着金色的剪刀,站在红绸带前笑脸满溢。便清了清嗓子嚎了起来: “昌期开景运,泰象启阳春。根深叶茂无疆业,源远流长有道财。东风利市春来有象,生意兴隆日进无疆!金剪一裁,财源自来,猪笼入水!” 话音刚落,红绸带被金剪刀咔擦一剪,断开的绸带被礼仪小姐接了过去,掌声如潮。 “揭幕!” 陈龙和江皓一人站一边,在棕色的巨大牌匾下,各自扯着两边垂下来的金穗结。双双使力,红色幕布应声飘落。 巨大的牌匾上醒目的正楷字体写着:皓正茶庄。 第一百零一章:偶遇 铿锵有力的醒狮一直在屋外不停舞着,屋里高朋满座,众人嬉笑寒暄。 一片欢庆喜乐,门外锣鼓声却忽然停了下来。 一阵喧嚣和一把尖叫声从外头传来,尖锐到让屋里的人都被吸引了出来。 江皓和陈龙闻讯而出,刚走到门口就看见罗昌平一群人声势浩大的站在门口,每人手上都分别搬了一个花篮放在门口,陈龙看着花篮里夹杂着好几支菊花,顿时脸都沉了下来。 锣鼓声都已经停了下来,全都在看着他们的笑话。 陈龙和江皓站到罗昌平跟前,原本脸上的笑容全都消失了。 整个热闹的仪式忽然就被停了下来,所有人都在看着他们如何对峙。 “你来干什么?这不欢迎你。” 张武直接就上来怼了罗昌平,作为在场唯一的长辈,他就不信罗昌平能嚣张到不卖他一个面子。 江皓想要上前说点什么,却被陈龙拦住,给他打了个眼色,似乎在叫他别冲动。 罗昌平扯起嘴角痞里痞气的笑了笑说:“张武叔,您这就言重了啊。我这来给他们俩道贺呢,这,这怎么还不欢迎了。” 张武没有答话,只是眼神凌厉的瞪着他,这无恶不作的罗昌平,一肚子坏水,有他的地方注定不得安生。 陈龙瞧了眼一字排开的14个花篮,内心的愤怒更甚。 十四,在广东,四和死同音,这完全是如同诅咒一样,尤其花的品种里还有白色和黄色菊花。 这人再缺德,再有恩怨,也不会在别人大喜的日子送上这种晦气的东西,他对江皓和罗昌平的恩怨早有耳闻,只是没想过积怨如此之深。 场面对峙,胶着。 几个小喽啰,一个个还刻意从花篮里抽出一些菊花,吹着口哨,直接扔在地上,嘘声一阵一阵,所有看着这些场景的宾客脸色越发阴沉。 罗昌平看着江皓那拳头越握越紧,都快攥出青筋了,越看到他的愤怒,他心里就越发开心。 “不速之客,当然不欢迎了。” 陈龙忍不住站在他面前怼了一句,罗昌平不得不直视他,眼神里依然带着丝玩味的感觉。 陈龙完全不怕罗昌平的眼神,毕竟家里的家底和陈家的声望,作为对家来说,他罗昌平还压根排不上号。 喽啰们也一直涌上来,直接围着他们,陈龙背着手直接靠近他,抬头藐视着他。 “现在送点大礼都被人嫌弃,真是伤心。” 罗昌平流里流气装模作样的样子真让人看了咬牙切齿,却又无从发飙。 江皓再也没法忍,上前把几个花篮里的菊花全都抽出来,直接全部扔了。 场面一度涌动起来,本就躁动不安的人愈加被牵动起情绪。 “如果你知趣,我劝你尽快离开,不然我报警察。” 陈龙上前按着江皓,不然他冲向罗昌平,直接朝他开炮说。 罗昌平却异常淡定,一副看好戏的状态,眼神里却带着阴鸷的情绪,似乎要把人给生吞活剥了一般。 个个蠢蠢欲动,场面一度近乎失控。 第一百零二章:清醒清醒 两条街道都被围得水泄不通,一副人满为患的感觉,看着眼前这出看似抓急的场景。 陈龙和江皓无疑成为了整个事件的焦点人物,罗昌平的花篮和喽啰们咄咄逼人的样子,似乎要把今天的开张仪式毁个稀巴烂。 他那誓不罢休的样子,真他妈丑陋啊。 江皓在心里咒骂着,却也只能收起愤怒的情绪,看着罗昌平一群人想要动手的样子,回头给小力几个打眼色。 罗昌平本就看不惯陈龙素来一副公子哥的骄傲模样,自从得知他和江皓合作倒腾了这制茶厂,还把茉莉花茶给研发出来,推向了市场还大受欢迎。 两个死对头合在一起,自然就激发了他巨大的战斗力。 这些天在心里头千抓百挠的,总没有个地方发泄,好不容易逮着他们开业的机会,肯定得使劲的给他们添上点堵,不能放弃这么一个大好机会。 “你倒是报啊,警察也来给你庆贺,热闹。” 罗昌平嚣张的对着陈龙挑衅着,就连毛孔都像是在叫嚣着一样。 陈龙本来性格挺沉稳,此刻都忍不住拳头攥成青筋暴涨的样子,恨不得下一秒就撕了罗昌平这孙子。 小力和蛇仔明几个都及时的上前围住他们,生怕他们随时动起手来。 尖锐,忐忑。 正当双方胶着的场面快要一触即发之时,就听见后面传来一阵淡定且深沉的拐杖声。 未见其人先闻其声,众人都被吸引到扭头看向来者。 只看见熟悉的标志性的拐杖再次出现在这里,自带威严的来者发鬓带着丝丝苍白,但毫不影响他那坚定且有力量的脚步,还有一看就是个帮派灵魂人物的气场和做派。 “都站在这里,怎么,要开片的节奏?” 拐杖被他不停的敲着,戳在地面上铿锵有力,身边的所有人都瞬间被震慑了。 陈龙看向来者,坦然的靠近他,欣然的开口喊道:“爷爷,您怎么来了?” 白发老人白了他一眼,只是捋了捋胡子说:“我还不来,你这都得让人给拆了。” 罗昌平看着他们爷孙两的对话,看看来人应该就是老大们口中说的隐居在陈家大宅的陈派终极掌门人陈奎,能见上他一面,那是多少人的希冀。 嚣张的气焰瞬间下去了一半,怔怔的看着他们交流。 喽啰们看到罗昌平这样敬畏三分的模样,拿着花篮的手都缩了回来,拳头都松开了,一副吃了瘪的样子。 陈派,就是陈龙爷爷的帮派,也是山村街神秘的陈氏一派,但罗昌平一直都不清楚陈龙不止有个厉害的爹,竟然还有个如此让人敬畏的爷爷。 “陈爷言重了,我们是来道贺的。” 罗昌平回过神来,听到陈奎话里有话,赶紧庄重严肃的申明立场,生怕被他误会。 陈奎瞧了眼这痞里痞气二流子气质的罗昌平,这些年头出了名的潮汕帮捧出来的莽撞小子,手段狠辣决绝,实在是个让人生厌的东西。 “不想两派再次相争,知趣的话,走吧。” 陈奎眯着眼,突然睁开看向罗昌平,一字一句掷地有声的说,听似轻飘飘的话语,却带着厚重的威胁与力量。 罗昌平再胆大也不敢惹老大们都惧怕的角色,只好悻悻的挥了挥手,带着手下们离开了。 第一百零三章:老张的任务 开张的时日像阵风一般过去了一阵子,江皓和陈隆的皓正茶庄也日渐在茶滘街中站稳了脚跟。 毕竟茉莉花茶是首次创新的茶叶种类,改革开放热潮涌来后,茶叶批发商开始从四面八方而来,且带来了各种各样的茶叶品种。 福建的武夷山大红袍、日照红茶、湖北的恩施玉露、西湖龙井、碧螺春等等名茶品种纷纷到芳村来寻求发展,茶滘街的摊位越发紧俏起来。 罗昌平那日大闹开张仪式,最后却悻悻收场败退后,说也奇怪,也有些日子没有出现过了。 虽然他没有出现,但茶滘街却总有种悄悄发生变化的感觉,一种压在江皓心头挥之不去的感觉。 说不清,自是也道不明。 罗昌平可是茶滘街的灵魂人物,他控制着茶滘街的经济命脉,这就是他们独霸一方的关键核心。可这样的核心人物,最近却很少出现在街上,就连惯常要收取保护费的时刻都很少出现。 不符合常态的情况不免让人心生疑窦,总有种风雨欲来的感觉在江皓心头萦绕不散。 晌午时分,店里人并不多,工厂倒是因为茉莉花茶的订单暴增而热火朝天。所以陈龙白天会在工厂,晚上才会出来店里吃饭喝茶聊天。 江皓基本都在店里,新店刚开,客源亟待稳固,他除了早上去工厂安排生产,其他时间都泡在店里。 前台的位置放着一张跟办公室差不多的巨大古树裁切拼接而成的茶桌,深棕色的茶桌上放着一个胖墩墩的貔貅,陶瓷茶碗茶杯公道杯放了一套,还有一套紫砂壶和紫砂茶杯被搁置在一旁。 茶台旁侧放着一个炭炉,细小的煤炭燃出一团熊熊火焰,集中烧制着炉上深铁色的铁壶,铁壶上有一个半圆弧的把手,壶身不大但有圆滚滚的“肚子”。壶身上还烫印着一对站在枝头上的喜鹊,颇有一番生活情趣。 炭炉旁的木架上还搁着大大小小三两个不锈钢茶壶,这些不锈钢茶壶都是佛山那带产的,芳村地处广佛交界处,本土产品流通更加顺畅。 炉火纯青,烧得水壶扑簌扑簌的往外冒烟,细微的水花从壶盖上微微喷出,发出轻微的噗呲噗呲的声音。 “老板,试试我们这个新茶,刚研发的玫瑰红茶。” 陈龙不知道上哪找了个水灵灵的妹子来做茶艺员,穿着朴素的白布衣坐在茶桌旁,说话轻声细语的,对着面前的客人推介着江皓研发的新品花茶。 广东人做生意,总喜欢叫客人做老板,无论他们是什么工种,既显得亲切又能抬高对方身份。 茶艺员叫霞妹,只见她拿起一旁小竹盒里装着的新品茶样,茶夹轻轻捻起几颗放入瓷白的盖碗中,纤细白皙的手指提起铁壶,滚烫的开水凌空倒入盖碗里,玫瑰和条索细长的红茶瞬间被热度舒展开来,顿时盖碗上方起了袅袅青烟,丝丝云雾。 不远处摆着陈龙从广百百货倒腾回来的收音机,磁带插进去就没拿出过来,播放着轻轻缓缓的邓丽君的《何日君再来》,嗓音甜得让人心醉。 偶尔插播着几则新闻,都是关于改革开放的报道,热潮涌来,各行各业都涌现出很多新的景象,比如十三行的商贸往来,客流量和成交就翻了五六倍。 让人心潮澎湃的消息一直都让江皓内心蠢蠢欲动,第一次听到改革开放还是在旅馆里,旅馆老板那老破旧的收音机里吱吱呀呀的声音传出来的消息。 现在很明显很多人都只见到了改革开放的效益初现端倪,但江皓心里盘算的是改革开放后的竞争和发展蓝图。 时代改变带来的冲击,更多的是从日常中潜移默化的小事开始变化的。 以前茶滘街上的摊位交易热门抢手,但明显最近他们店铺周边陆陆续续开起了各式各样的茶庄,就连私人住房的门面都被人在短时间内盘了下来。 往常像广百百货卖的都是贵价货,但各个区域开始莫名多了许多百货和商店,别说茶叶品种多样化了起来,就连日用百货的品类说是琳琅满目也不为过。 稀缺物变得不再稀缺,物价自然越来越低。 但幸好,他和陈龙主推的花茶系列都比较热销,算是能在热潮中茶叶厂商中站住了脚跟。 因为早前决定开店的决策做得早,也抢先在茶滘街拿下了比较当眼的位置,店铺算是初步有了买卖的模式和雏形。 可是江皓知道,太顺利的事情往往会有很多问题,毕竟生于忧患死于安乐,有时候风平浪静才更应该警惕。 尤其全国各地的茶商借着改革开放的春风而来,深圳是改革开放的窗口,广州毗邻深圳,而且有着最大最具有地理优势的十三行这个对外通商港口,在这里,一切的商业行为迅速成为了香饽饽。 茶叶作为日常消耗品,尤其处于茶山众多,具有天然优势的粤北山区,越来越多的小北村或者邻村的村民相继跑到芳村谋生。 小北村的青壮力基本都出来了七八成,有时在街角转个弯都能碰到小北村的熟人。比如老余的儿子就出来了,留下老余在家照顾余婶。 “尝尝我们的玫瑰花茶。”江皓思绪被拉了回来,抬眼就看见霞妹把茶垫放在客户面前,杯子里淡红色泽的茶水清澈见底,满溢玫瑰花的清香。 “这茶真香,还带点玫瑰的甜味,不错。” 客户连连称赞,霞妹潸然一笑,半弯腰拿起了玫瑰花茶的礼盒。 “这一盒是2斤装,一箱5盒,10斤一件,您看是拿哪种规格?” 霞妹虽然一副恬淡,但卖茶的话术一套一套的,伶牙俐齿的模样让人无法抗拒,而且通常给客户的是无可抗拒的选择题。 江皓看着水涨船高的业绩,也对这妹子的能力很是肯定。 茶庄里的茶是自己的品牌,都打着“皓正”的牌子。那会江皓和陈龙一直考量,这品牌名字谐音广东话“好正”的意思,就选了。 第一百零四章:卷土重来 昏暗的角落里,坐着零零散散的几个人,静默得整个空间都鸦雀无声。 所有人似乎都在等前方头头的一个答案,大气都不敢出。 微弱的灯光折射在罗昌平脸上,那脸庞上细微的刀疤隐隐约约的,凌厉的棱角让人无法轻易靠近,粗大的金链子歪歪扭扭的挂在脖子上。 沉寂良久,罗昌平方才转过身说:“现在江皓又推出了新品种玫瑰花茶,基本抢占了先机,我们要迅速推出之前的计划。” 其他人都点点头附和着,有的已经开始交头接耳,毕竟这摊子很大,需要铺很大的盘子。 罗昌平环抱双手,冷漠的看着所有人,心里头盘算着这摊子如何开展。 面对花茶的研发趋势和攻击,所有的茶类的受欢迎程度大打折扣,整得市场整体的喜好都被打破,这对他们做传统茶类的来说,简直是灭顶之灾。 所以面对江皓和陈龙的联手,势头越发强劲,根本不容许他们传统的茶类有出头之日,如果他再不出手,这些传统茶类几乎都会被覆灭,至少版图不会被瓜分得一干二净。 在罗昌平心里,这些花茶就是不正宗的不伦不类的东西,压根连茶叶品种都算不上。 “这个做法会不会风险很大,感觉很冒险。” 底下的股东发出不同的声音,罗昌平狠狠的藐视了他一眼,幽幽的说着:“你怕什么?有什么问题,我扛着,冒险又如何?” 气氛一下子就紧张了起来,人们个个都大气不敢出,是个人都知道罗昌平的脾气,动不动就会暴雷,所以说话就会遮遮掩掩,小心翼翼。 这个盘子的终极目的,就是用倒买倒卖的手法,以江浙和福建的各种茶类,引入到茶滘街,以福建武夷山大红袍和江浙的毛尖龙井和绿茶类的多种新鲜茶类,一波接一波的引到茶滘街,冲击市场。 但是这些做法分分钟会引来很多的浙商和福建茶商,会改变整个茶叶市场的格局,直接提升茶叶市场的竞争力,会导致整体都会被打破,引来许多国内其他的茶商。 在改革开放的热潮下,每个人的做法都可能掀起其中的版块。 毕竟茶滘街已经有了一个小型茶叶交易市场的雏形,更多的是开始容纳不同种类的市场和茶类,市场饱和度被一再被迫扩张,很多程度会带来很多预设不到的麻烦。 比如许多人会为了生存,加入这个行列,倒买倒卖会引起价格的哄抬,茶滘街一直以来在他们潮汕帮的指引下,对售卖价格是有行规约束的,但现在为了打破江皓他们的创新种类而去整这个倒卖方式,价格一旦被刺激被哄抬上去,将会引发一连串的问题。 而且他们帮派已经在茶滘街是人见人怕,再在暗地里这么操作,将会引起更多人的反对和抗衡,所以有些股东一开始听到这个建议都是反对的态度。 但大家都知道,根本没人能扭转罗昌平的想法。 第一百零五章:退出 是个人都能感觉到,茶滘街竞争的氛围越发紧张。很多人都说不出什么感觉,只知道街上出现了许多不知名且新鲜的茶类品种,消费的人群总是对新鲜的东西毫无抵抗力。 江皓和陈龙也明显发现他们推出的花茶系列销量越来越低,相比初期推出的销售盛况而言,业绩已经相去甚远。 江皓摸着茶杯边沿,一边在心里嘀咕盘算着。 不知道从何时起,福建和江浙一带涌入不少的茶商,并带来了不少的茶叶品种,绿茶类和红茶类的品种数量至少翻了快五倍。 改革开放的端口是开了,但按照趋势而言,不至于一下子就有那么多人知道芳村这里的茶叶产业链,能在短期内得到全国这么多区域的关注和商贸驻扎,这政策效果也未免太过夸张了。 江皓向来信奉一件事,只要是不太寻常的现象,背后必然藏着不寻常的手段,事出反常必有妖,这是亘古不变的真理。 但这些事情又很难考证,毕竟商业开始推翻农业主宰大局的时代,商业崛起,不少商人如雨后春笋般涌现的情况也很多,只是对于在芳村的茶叶行业而言,一直也还是广东的优势巨大,毕竟这是他们倾注了智慧与心血的地方。 所以如果不是暗地里有人刻意大开中门,这些茶商不会一下子如此清楚茶滘街的版图分布,有目的的侵占了各个极具优势位置的摊位或者店铺。 而且是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进驻,花的全是高于他们平日里开店的市场价格的两倍价钱。 隐隐约约中有种有人故意酝酿一场局的感觉,就似乎是冲着他们家这红火的花茶系列而来的,走的全是传统茶路线,但又是广东稀缺的新的茶叶品种。 陈龙看着呈直线下降的数据,满脑子都是烦躁,挠心挠肺的那种焦灼感和焦虑充斥着整个胸腔。 江皓也没有了往日那种淡定的感觉,听着助理汇报的近期业绩,他心里特别不满意,前期做了那么多管理工作和制茶技术调整,换了不少的自动化设备,好不容易推出的新产品的推广力度极其打,茶叶货量做了大量的积压,在正是好好发力冲刺的时候,一切像被按下暂停键一样,打他们一个措手不及。 虽然市场是自由的,买卖交易亦是自由的,但如果竞争的盘子被迅速且莫名扩张,市场的份额瞬间被分薄,蛋糕都快要被人吃掉了,相信没有任何人还能够坦然坐得住。 本来茉莉花茶和玫瑰红茶是江皓苦心研发的,但刚带来爆点,还没有发挥到这两款花茶真正的销售高峰值,就这样被无数新进入的买家抢占了眼球,这么一来,他们的货物积压压力就大大增大了,要是不想好应对之策,分分钟会被这两款花茶的货款压断资金链。 陈龙家底虽然丰厚,但毕竟这茶厂和店面是他自己单打独斗,证明自己的方式,自然是不能接受家里帮助的。 岌岌可危的现实,未来何在? 第一百零六章:藏身之处 陈龙的茶室里烟雾一圈一圈,所有味道充斥着整个空间,自从上次开业后,小力和蛇仔明都会经常过来找江皓喝喝茶。 但为了不让张武知道李钰藏在工厂里,江皓早早跟他们几个打了招呼,不让张武来厂里,省得走漏消息。 每天他也依然和李钰错开时间回住的茅屋,虽然现在经济状态比之前要好一些,但是他每月还给罗昌平的钱已经占据了一大部分,最大的原因还是在于他和李钰似乎都不想另外租个房子,毕竟他们都不想打破现在的关系,都有种心照不宣的默契。 一想到每天回去都能看到李钰灶台忙碌做饭的身影,两个人共坐一桌一起吃饭的温馨场面,江皓嘴角就止不住的上扬。 小力啜了一口新沏的英德红茶,喝起来口感醇滑,香味浓郁,抬头就看见江皓傻笑的样子。看陈龙不在,就戏谑的说:“皓哥,你这简直是思春的样啊。” “顶你个肺,思春个屁。”江皓满脸的羞涩,只能用嘴硬来掩盖自己内心的紧张。 小力和蛇仔明看见他的表情,也都会心一笑。蛇仔明把烟屁股摁在烟灰缸里,吸溜了一口茶,望了眼窗外,正好瞥见了李钰和一个女同事走在外头,便朝江皓问了起来。 “你们俩,这样下去打算怎么办?” 蛇仔明有些欲言又止,他上次不经意间碰见了他们两个,就在山村街附近看到了他们都进了一个茅屋里,看他们进进出出,一人做饭一人喂鸡浇菜,俨然一对小夫妻的模样。 江皓脸上瞬间没了笑容,他和李钰的关系,明眼人看在眼里都知道,但李钰对他始终保持着礼貌和距离,即使共处一屋。 但每每看见李钰的美好,总觉得她的条件和能力,值得更好的,比如像同样青睐李钰的陈龙,无论从财力还是样貌,都碾压他好几条街。 加上李长生一直以来对自己家境非常清楚,他想跟李钰开花结果,但现实处处都告诉他,他和她注定是两个世界的人。 而且负债累累,还在小北村的母亲只能靠他托开车的同乡带伙食和医药费回去,李钰虽然离家出走,但她依然是村支书的女儿,她的工作能力在工厂里是公认的好,而且样貌的确是招人喜欢。 江皓深知自己不是自卑,而是深知嫁人是女性一辈子最重要的事,在这个年代,李钰这样的条件,足以嫁个更好的人,过更好的生活。 他不知道该如何回应蛇仔明,他也知道时日远去,有些事情总要有个答案。 所以他千方百计保护着李钰,不让任何人知道他们住在一起。 毕竟如果让人知道他们住一起,李钰的声誉就会被毁,毁在他手里。经过上次罗昌平的纠缠一闹腾,李钰在县城已经名节受损了,他不能让她再经历多一次非议。 交代,他也不知道该跟李钰如何走下去,如果李长生有一天找到这来,他又该如何面对? 第一百零七章:藏身之处 过了雨讯期就是台风季,每年的5月到12月期间,台风季都会频发,台风一来,基本上就是狂风大作,每每看到珠江河水位过高,陈龙就会迅速安排工人把沙包堵上各个渗水口。 但制茶厂就在珠江河边上,一到雨季或者台风天就会有各种水淹仓库的风险。 越到8月,台风越发频密,且每次都是来势汹汹的样子。 跟往年一样,这次的台风也来得很猛,沙包都掩盖不了凶猛的狂风暴雨。 制茶厂里一片混乱,工人们都停下了手头的工作,纷纷带着笠帽去搬沙包挡入水口,有的把叉板运向高位的地方,整个厂里的人跟蚂蚁一样四处搬动物资,看起来一团乱麻。 江皓和李钰,陈龙都埋头抢救着物资,谁知从不远处的尾仓传来急促尖锐的呼救声。 “快来人,进水啦,快来人啊!!” 仓库主管那熟悉又尖锐的声音穿过空地窜进每个人耳朵里。 一声声嘶声裂肺的喊叫让所有忙于搬运的人们都停了下来,江皓和陈龙顾不上盆瓢大雨和四处吹落的物件,豆大的雨砸在身上,两人一路朝仓库狂奔而去。 好不容易冲到尾仓,只见靠近珠江河边沿的外墙处几个排水孔都朝里头渗水,水大量的朝里头倒灌而入,即使货物有叉板承起来也没用,全都不可幸免的被浸湿。 这个部分接近珠江的中心旁侧水位,但因为房屋盖的时候有架高,正常水位上涨也不至于从外墙渗进来。但这场突如其来的台风,实在是水位线都超出标准了,水从外墙的排水孔四面八方咕嘟咕嘟的奔涌而入。 江皓捂了下额头,感觉无比头大。这批新的绿茶是清远山里收回来的,刚晾晒炒制完毕储存,等着出货给浙江的胡老板的。 看着不停冒进来的水,仓库主管和工人几个试图拿大毛巾去堵那几个排水孔眼,压根于事无补,这如同在江里泡着,除了转移阵地,压根没有任何办法可以彻底解决问题。 “不要堵了,拿推车,把没湿的部分赶紧搬到另一个仓去。快!” 江皓看陈龙去别的车间叫人,看着旁边还有几个叉板的货是干的茶叶,立刻叫人把东西先转移,总不能因小失大,顾此失彼。 看着离墙角还远的几袋茶叶,叉板底也还是干的,这批货五百斤,成本也不低,自然是能保住多少是多少。 几个人陆陆续续的抬着一袋一袋的茶叶往旁边干燥的仓库里运,整个干燥仓都被堆满了茶叶。 那几大袋被水泡着的绿茶,也被江皓一一拖到了外头,大雨淋漓,台风裹挟着巨大的风力,漩涡中心更是让垃圾都迎风飞起,空中漂浮着巨多的垃圾袋和乱七八糟的垃圾。 台风的肆虐,让他们手忙脚乱,措手不及的杀得他们毫无还击之力。 好几个来回,才把尾仓的茶叶都搬了出去,江皓看着被水溢满的仓库,废掉了起码两百斤的货,可谓是损失惨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