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恶毒反派她又在装柔弱》 第1章 质子 “轰隆隆!” 雷光骤雨间,瓷器破碎的声音格外清晰。 层层帷帐间,紧阖的双眼攸地睁开,雷光照亮了大半个帐顶之后,她才依稀看清,那复杂华丽的金绣百鸟争鸣的纹样。 姜令仪怔愣了许久,才缓缓将手捂在了心口之上。 不久之前那濒临死亡的感觉好像只是一场错觉。 手下的心跳声有力且急切。 她做了一场古怪的梦。 在梦中,她看上了一个男人,竟还为了那个男人费尽心思的为难太子侧妃家中的庶妹,历经半生,她死于千刀万剐之下。 动手的人,是喜欢那位庶妹的人。 是那北黎国的新帝——席玉。 血肉被刀锋一下一下刮磨的感觉似乎依旧存在,姜令仪不禁汗毛直立,下一刻便听到了帘帐之外窸窸窣窣的动静。 “谁!” 姜令仪警惕的扭过头,而后又是一愣,是杳蔼。 不对,是少时的杳蔼。 “主子,是奴婢。” 梳着双鬓的杳蔼掀开帷帐走了进来。 只见她身着霁青袖衣,腰系一条藕色红绡腰封,下着素色织锦罗裙,走动间,纤腰盈盈,双鬟之上的蝴蝶流苏也在光下泛着皎皎银光,当真是俏丽极了。 姜令仪紧绷的神色舒缓了些许。 “主儿醒了怎么不叫我们一声,外头下了雨,莫要受了寒,奴婢这就让她们进来伺候。” 杳蔼走了过来,絮絮叨叨着挂起了床帘后。 日光透了进来,姜令仪才惊觉自己浑身都已被冷汗沁透,她垂头看着自己缩水了一圈的手脚,只觉得头晕目眩。 “这……是什么时候了?” “禀主儿,如今是未时了……” 杳蔼犹疑的拧起了眉头,看不清她的神色,只好小心翼翼的说道。 “那位质子已经在外头跪了两个时辰有余了,若是再跪下去,只怕……” 姜令仪怔了怔,察觉出了一丝不对劲。 她仔细打量着屋里的摆设,而后缓缓的皱起了眉。 “质子?我……如今是谁?” 这一问,将杳蔼吓得不轻,只见她慌乱的退后半步,脑袋却紧张又不安的叩下。 “主儿,您是我们陛下与娘娘最宠爱的宝熙郡主啊!” “轰隆!” 窗外雷光骤亮,姜令仪瞳孔微缩,如雷灌顶,怔怔然的坐在床褥之间,看着屋内全然陌生又熟悉的摆设之后,才察觉出了问题所在。 她好像回到了年少之时,但又不完全是她记忆中的年少之时。 刚刚的梦更是古怪,梦中之人分明是自己的模样,却有着与自己完全不同的性格。 阴狠毒辣,不折手段。 向来见多识广的姜令仪头疼的抬手揉了揉额角,如今的情形实在是太过古怪,她分明不久之前,还在批阅奏折,这难道是那古怪的梦导致的? 她敛了敛心神,才哑声问道。 “外头……跪着谁?” “回禀郡主,外头跪着的是北黎质子——席玉。” “……” 姜令仪愣了愣,北黎质子?是梦中的那个将自己千刀万剐的北黎新帝席玉? “走,带我去看看。” “……是。” 殿门外,一道玄色衣袍的身影跪在雨幕之中,格外瘦弱。 他浑身都已淋湿,跪在大雨之中,背脊崩得笔直,双眸低垂,浑身都散发着阴郁的气息。 姜令仪在众星捧月之下走近一看,才看清了席玉身上那一道又一道血肉模糊的鞭痕。 心中古怪的感觉愈发强烈。 她年少时,从未见过席玉,可如今这人竟跪在她的长乐殿前,还是这般狼狈的样子。 “席公子,你还不认错吗。” 姜令仪身侧的杳蔼有些看不下去了,出声提醒。 跪在雨中的少年微微抬起头,目光阴冷如尖刃,似乎随时都要将被簇拥着的姜令仪撕个粉碎。 跟在一旁的小太监却更快的出手了,只见他手舞长鞭,一鞭下去,席玉便失力倒了下去。 “大胆!竟敢顶撞宝熙郡主!还不速速认错!” 看着那鲜血淋漓的一鞭,姜令仪脸色一沉,而众人却以为她不高兴了,心中更是为席玉默哀了起来。 另一个丫鬟流萤却满脸忿忿的说道。 “质子当真是过分,毁了我们主儿的风筝竟还不认错,我看就是收拾的轻了。” 听到只是为了一个风筝便将人打成了这样子,姜令仪眉头轻折,眼看着小太监还蠢蠢欲动的再给席玉一鞭子,淡声道。 “住手。” 再打下去就真要出人命了。 刚刚还得意洋洋的小太监立马蔫了下去,而后眼珠子一转,便会错了意。 只见他扑通一声跪下,双手捧起长鞭,狗腿不已的高声喊道。 “郡主息怒!奴才不该扰了您的兴致!” 看着递到眼皮子下的鞭子,姜令仪抬手接了过来,葱白的指尖微微用力,一脸平静的拿着鞭子在手中把玩着。 一旁替她撑着伞的杳蔼呼吸一顿,不忍心的劝道。 “主儿,若是再打,只怕席公子受不住了……” “哼,杳蔼姐姐净往外拐,奴婢倒想看看,是他嘴硬还是鞭子更硬。” 流萤一脸不满的看了杳蔼一眼,而其他奴婢太监都只能愈发用力的低下头。 就在所有人都以为这位北黎质子可能要倒大霉之时,少年沙哑破碎的声音响了起来。 “席玉……知错。” 他恭着身子跪在地上,刚刚被打的皮开肉绽的伤口正在滴滴答答的混着雨水淌下,他的目光森冷,像是滲了雪一样,凉飕飕的,呼啦啦的刮着大风,破碎不堪。 姜令仪拿着鞭子的手一顿,缓缓的将目光落在了席玉的身上。 若她没记错,剧情简章中的席玉宁死不屈。 为何与梦中的情形有所出入呢? 雨丝倾斜,风声簌簌,那赤红金丝百福裙摆下若隐若现的珍珠流苏绣鞋闯入了席玉的视线之内。 雪白饱满的珍珠在他的眼前微微颤动,染上了星星点点的雨水,却依旧明亮柔润。 “你刚刚说什么?再说一遍。” 第2章千夫所指 少女的声音自头顶传来,席玉没说话,垂下眼,看着血水与雨混合在他膝下缓缓流淌,倒映出他眸中深不见底的阴鸷。 冰凉湿漉的皮鞭抵住了少年的下颚,姜令仪目容倒映出席玉沾了血污的面容。 他生了张极好的皮囊,即便狼狈的跪在雨中卑微匍匐在地,也别有一番滋味。 皮鞭缓缓擦过少年精致的唇珠,鼻尖,眉间,在那苍白的几近透明的皮肤上留下猩红的血迹。 如鸦羽般浓密的睫毛微微颤动着,少年拧着眉头,苍白的唇翕动着,挤出了一段零落破碎的话。 “席玉……知……错……” 一阵冷风掠过,姜令仪手中的鞭子偏移了一寸。 “住手!” 小姑娘一袭月白色衣裙,如同泞泥中绽放出的一朵娇花,嫩白如玉手抓住了鞭身,哆嗦着护在了席玉的身前。 “不,不能再打了,再打下去,他会死的!” 少女带着哭腔,便像是雨打了的芙蓉花一般,娇柔动人。 而席玉的目光,在触及到少女的一瞬间,积雪初融,透出了一丝暖意。 姜令仪敏锐的捕捉到了那一瞬的柔和,不紧不慢的收起了长鞭,目光却饶有兴致的落在了郑玉柔的身上。 “你怎么知道这样打下去一定会死呢,万一没死呢?” 似乎在另一个自己的记忆中,这位郑家的小姑娘格外受欢迎,无论是皇子,状元郎还是敌国质子,都心系于她。 倒是有点意思。 “你!你怎么能如此滥用私刑,草菅人命!” 郑玉柔气结,竟当众指责起了姜令仪。 “大胆!” 流萤立马厉声呵斥道:“你知道我们主子是谁吗,竟敢在这里大放厥词!!来人!” 几个小太监立马站了出来,郑玉柔被吓白了脸,往后退了一步后,大着胆子磕磕巴巴道。 “你,你们想做什么,你们要是敢动我,我就去跟皇后娘娘说!” 席玉摇摇晃晃的站了起来,抬手将郑玉柔护在了身后,一双眸子不禁恶狠狠的盯着那近在咫尺的姜令仪。 今日她穿着赤红的衣裙,鬓发如墨,不施粉黛,却压不住那张灿若春华的容颜。 可只有席玉知道,那张绝色张扬的皮囊之下,是怎样的一副心肠。 他恨不得日日食其筋骨啖其血肉,前世他受尽屈辱折磨,便是亲自将她千刀万剐都难解他心头之恨。 席玉刚站起来,便被一个太监一脚踹在了心窝处。 天旋地转间,他恍惚看到姜令仪抬眸望来,清澈明朗的眸中不带半丝阴霾,平静的毫无戾气。 与记忆中的模样似乎有了偏差。 . 双耳的鸾纹铜炉熏着暖香,地龙烧的正旺。 “宝熙,平日里你胡闹便罢了,今日你竟险些闹出了人命来,往日体谅你自幼丧母才宽宥几分,如今本宫断是纵容你不得了!” 皇后站在殿上,拍案怒道,说话间,鬓间的五宝镶金彩凤步摇微微颤动着,贵气逼人。 她身侧的郑侧妃心疼的搂着郑玉柔,一脸不忿道。 “便是郡主再生气,可风筝不过是一死物,能比的过活生生的人命吗?我家妹子第一次入宫,自然是见不得这些不平之事,便是冲撞了郡主,您又何必要让太监来吓她,即便是无根之人,可到底也是男子……” 郑侧妃说着,泪珠子便滴滴答答的落了下来,她怀中的郑玉柔也被吓的不轻,两眼红通通的含着泪水,当真是我见尤怜。 坐在殿中被千夫所指的姜令仪却神色自若,仿佛她们说的不是自己。 见她心不在焉的站在那不吭声,皇后心中的火气更盛。 她自然也不喜欢这个无法无天的宝熙郡主,可太后与陛下又太过偏宠她,往日里闹出多大的事都只是草草了事。如今好不容易抓到了她这么大的错处,定要好好惩处一番。 “来人,将她拖下去,重打……十大板!” 皇后说的决绝,满屋的宫女太监却无人敢动,乌泱泱的跪了一地,替姜令仪求起了情。 “娘娘息怒!万万不可啊!” “皇后娘娘息怒,这如何能使得!” 满宫皆知宝熙郡主是陛下与太后娘娘的掌上明珠,又哪里有人敢动她分毫。 “我认罚。” 众人心中一惊,纷纷抬眸望去。 殿中的少女坦然的站了起来,扫视了周遭跪了一地的奴才。 “是我差人将席玉打成这样,皇后娘娘如今要罚我也是情有可原,你们求什么情。” 说着,姜令仪诚恳的伸出双手。 “十大板怎么够,至少要三十大板,来吧,赶紧打,打完了我要去给外祖母请安了。” 此话一出,殿内鸦雀无声。 “……” “……” “……” 皇后面色冷凝了下去,不敢置信的扯了扯嘴角。 “你在威胁我?” 姜令仪:“?” “你就是觉得有太后在,今日我动你不得了是吗?宝熙,你别忘了,我是皇后,这正阳殿由不得你放肆!” 看着皇后恼怒的神色,姜令仪有些意外的挑了挑眉。 皇后平日里虽看不惯她,却从未像如今这般明目张胆的斥责过。 “休要狡辩!你莫要以为我不敢动你!!来人!将她给我拿下,重打……” “皇帝驾到!” 就在皇后要差人将姜令仪拿下之时,一道声音突兀的打断了这一切。 站在原地束手就擒的姜令仪眉头一跳,便听到身后传来一道裹挟着怒火的呵斥声。 “我看谁敢!” “参见陛下,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皇帝亲临,满殿之内,无人不畏惧天颜。 “陛下!” 皇后面色一白,愤恨至极的瞪了姜令仪一眼,而后不甘的跪在了地上。 听到了记忆中熟悉的声音,姜令仪却怔怔然的站在了原地,回过头去时。 身着皇袍的男人径直走近她,他生的俊逸,即便眉眼带着怒火,都格外赏心悦目。 姜令仪鼻尖一酸。 她的舅舅,此时还未病痛缠身,还是像少时记忆中俊逸。 皇帝皱着眉将她护在身后,一脸不虞的看向皇后。 “皇后,阿宝还小,便是犯了天大的错,好好教导便好,何至于如此重罚。” 第3章袒护 “陛下,并非臣妾心狠,只是宝熙郡主实在是顽劣,她竟为了一个风筝将那北黎来的质子打得浑身是伤,这消息若是被有心人传到北黎,再掀起些什么风波来,便是天大的祸事啊!” 席玉是质子,更是北黎的皇子,若是他死在南宋的皇宫中,只怕又要掀起两国的战事。 皇后字字珠玑,而一旁的郑侧妃也顺势抹起了泪珠子。 皇帝也深喑此事的严重性,可他心中到底不舍得姜令仪受那皮肉之苦,犹豫了片刻后才放柔了声音不死心的问道。 “阿宝,那北黎质子当真是你打得?” 听到他唤自己那一声阿宝,姜令仪晃了神,沉默了半响后才点了点头。 “是我。” 见皇帝还要向着姜令仪,皇后更是恨的咬牙切齿,她心中笃定刚刚姜令仪是因为知晓了皇帝会赶来故意激怒她,不料却听到了她毫不犹豫的承认了下来。 在场的众人皆是一惊。 唯有皇帝,看着姜令仪泛着水光的眸子,脸色霎时间沉了下去。 “怎么了,可是他欺负了你?莫不是让你受了什么委屈?” “陛下!” 皇帝偏心眼的样子让皇后看不下去了,这阖宫上下,谁敢让这位宝熙郡主受委屈,更遑是一位质子。 姜令仪却坦诚的摇了摇头:“没有,就是太久未见舅舅了,想舅舅了。” “……” 皇后看皇帝的神情立马柔和了下去,深感不妙,这小丫头今日竟还学会了怀柔政策?! “陛下,宝熙郡主可是亲口承认了,您难道还要袒护她不成?” “……” 满场的奴才都不禁汗颜的低下了脑袋。 明眼人都能看出陛下对郡主的袒护,怎么皇后娘娘非要油盐不进。 而刚刚还指责着姜令仪的郑侧妃也不敢吭声了,唯有她身边的郑玉柔,小心翼翼的抬起眼帘,偷偷的瞄了站在殿中明黄色的身影。 “咳咳……胡闹!” 皇帝一本正经的沉下脸。 “来人!将郡主送回长乐殿,闭门思过!” 皇后还未来得及高兴,脸色就立马垮了下去,而跪了满殿的宫女和太监却早就习以为常。 宝熙郡主就是宫里两位主子的心尖尖,便是把天都捅破了,也会有人跟在后头收拾烂摊子的。 姜令仪听到这轻飘飘的责罚,不由得叹了口气。 舅舅若是在朝政之中有此风范,又何至于…… 她欲言又止,却被皇帝一个余光扫了过来。 “……” 姜令仪默默闭上了嘴巴,心中默叹。 罢了,他难的硬气一回。 一众太监婢子正“押送”宝熙郡主走出正阳殿大门之时,恰好撞上了守在外头的流萤。 坐在轿撵之上,姜令仪懒洋洋的掀起眼皮子,淡淡的扫了她一眼。 “是你去寻的皇帝?” 流萤面露得色,却还不忘表露衷心。 “是奴婢。” “你倒是伶俐。” “为主儿分忧,是奴婢的本分。” 看着流萤这巧言令色的模样,姜令仪似笑非笑的歪了歪头。 “伶俐是好事,但我可我不喜欢手下人自作聪明。” 今日若是舅舅不来,便是皇后再想为难她,那些太监侍卫都是人精,哪里会真的让她受什么皮肉之苦,可舅舅来了,还当众包庇于她,此行此举,便是坐定了她跋扈之实。 只怕明日那些酸腐言官又要闹的不可开交了。 流萤得意的神情一滞,连忙跪了下去,徨徨不安道。 “奴婢知错,奴婢不应该自作主张……只是那时情况紧急,奴婢害怕主儿受了委屈……” 流萤面色惨白,讷讷然的垂下了头,还想为自己辩驳一二。 “主儿,奴婢之心……” “走,去慈宁宫。” 姜令仪却懒得听下去,只摆了摆手,神色淡淡,那清涟动人的眉眼间却流露出了一分威仪。 和往日跋扈凌厉的模样分外不同。 流萤僵硬着脖子跪在地上连连磕头,嘴巴却咬的紧紧的,不敢再为自己辩驳半句。 轿撵稳稳当当的往慈宁宫的方向而去,至于什么闭门思过。 管他呢。 . 殿内一片寂静,只有檀香如云雾缭绕,沉浮不定。 “今日来,是又闯什么……”老妇人正盘腿坐在书案前,霜发如鬓,一身绛紫色衣袍,却听到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此起彼伏的惊呼声之中,肩上一沉,小姑娘已经紧紧的搂住了她。 太后眉头一蹙,便给了身旁的妇人一个眼神,屏退了众人之后,她才拍了拍姜令仪的手臂。 “松开,这样像什么话。” 姜令仪却抱的更紧了一些,她依赖的侧头贴在那柔软的衣袍之上,鼻尖萦绕着的,是后来陪伴了她无数个日夜的檀香。 她的外祖母。 她埋首紧贴在那肩窝处,放软了声音道。 “不要,阿宝想您了。” 小姑娘娇声娇气的一番痴缠下,饶是心硬如铁的太后娘娘也软了心肠。 “你啊你。” 太后无奈,抬手抚着她的发顶。 “那席玉,你若是瞧他不爽利,便让人将他挪的远远的,何苦为了一个弃子,徒惹一身腥。” 席玉乃北黎王嫡次子,却输在无根基深厚的母族,新后母族乃北黎第一大族詹台家之嫡女,自然容不下这位先后嫡次子的存在。 北黎皇朝动荡多年,当今北黎王还是倚靠着北黎大柱国詹台伦才坐稳了王位,当如何抉择,自然不必多说。 席玉是弃子,但亦是嫡子。 不到最后一刻,谁都不能断定他结局。 姜令仪垂眸不语,无论在哪一世,席玉最后确实是新北黎王。 不过,想到席玉今日的表现,姜令仪故作骄矜的抬起了下巴,面色傲然。 “惹都惹了,难不成他还能将我千刀万剐了不成。” 太后面色一肃,手自然的捏住了那圆润多肉的耳垂。 “嘶~” “胡说什么呢,我看谁敢!” 姜令仪佯装吃痛的捂住了耳朵,太后立马松了力道,无奈的替她揉起了耳朵。 “娇气,就你这脾性,以后若我……” “所以……” 姜令仪轻声打断了太后的话,倚靠在她温暖的怀抱中喃喃道。 “外祖母一定要长命百岁……不,是千岁,千岁,千千岁,外祖母要长长久久的陪在阿宝的身边,有外祖母在,便是千刀万剐,阿宝都不怕……” “……胡说,千岁,莫不是成了妖怪了吗。” 太后怀中的小姑娘只是痴痴的笑着,若这只是一场梦,也但愿长醉不复醒。 第4章 禁足 宝熙郡主虐打敌国质子之事在汴京城传了个遍,听闻有言官一连半月跪在御前,高呼要严惩那位汴京第一跋扈的宝熙郡主,最后结局为宝熙郡主禁足三月,罚俸半年。 而传闻中被关禁闭的郡主此时却优哉游哉的走在御花园中,好生快活。 今日她身着织金百鸟长裙,鬓间只用一只珊瑚簪挽了个简单的发式,坐在湖边小亭内倚栏观鱼。 日头正好,御花园里的鲤鱼个个都养的膘肥体壮,在水中游得正欢。 看姜令仪看的专心,杳蔼抬手示意小太监们守好关节,不让人上来打扰了主子的清净。 本就没什么风花雪月心思的姜令仪坐了一会便没了兴致,不禁叹了一口气,而后径自站了起来。 “主儿这是要去哪?” “去慈宁宫。” “主儿……” 杳蔼无奈,连忙上前福身小声说道。 “娘娘说了,您最近日日都过去请安,实在是……辛苦,让你近几日不准过去了。” 自打完了那位质子后,主儿便像换了个性子,连着半个月都往慈宁宫跑,去了也什么都不做,就是黏在太后身边,活脱脱的狗皮膏药。 太后深受荼毒,她的原话是,让她自己玩去,少来烦我。 姜令仪脚步一顿,双手一拍当机立断道。 “那我们去找舅舅吧。” “……” 杳蔼无奈。 “主儿,莫要忘了,您还在‘关禁闭’呢。” 姜令仪轻啧了一声,远处却传来了少女银铃般的笑声。 “席玉哥哥,快看,这边有个好大的湖~” 听到这声音,杳蔼面色一顿,恭谨的低下头。 “奴婢这就让人……” “不必。” 姜令仪抬手制止,顿时来了兴致。 杳蔼分明已经让人守好了进出的关节,这位郑七姑娘又是如何进来的呢? 这便是天定的缘份吗? 一身杏黄色的小姑娘步履轻盈的闯入了这一处的美景之中,眉眼盈盈,顾盼生辉,却在瞥见姜令仪的一瞬,表情僵在了原地。 原本跟在她身后嘴角噙笑的少年也止住了脚步,面色霎时沉了下去。 “嗨,两位,好久不见。” 姜令仪居高临下的站在台阶之上,漫不经心的同他们招了招手。 “你……” 郑玉柔面上血色尽失,那日姜令仪手持长鞭的嚣张模样将她吓得不轻。 “你不是在禁……” 看着郑玉柔这一副柔弱可期的样子,姜令仪施施然的坐回庭中的圆凳,掀眸望向了站在少女身后的席玉。 “原来席玉公子还要躲在一个小姑娘身后啊。” 席玉眉间一折,下颌紧绷,抬手将郑玉柔护在了身后。 “宝熙郡主有何指教。” “今日可是你们闯入了我的地界,搅了我赏花观鱼的兴致,怎么如今听着,倒像是我在找你们茬呢?” “这,这分明是大家都能瞧的景色,凭,凭什么说是你一人的。”郑玉柔眼眶湿润,紧咬着下唇反驳道。 “当,当然是,是因为,我是宝熙郡主呀。” 姜令仪戏谑的勾着唇,故意学着郑玉柔结巴的样子说话,恶劣的不像话。 郑玉柔气的满脸通红,泪花在眼中直打转,席玉目光冰冷的看着姜令仪,神色淡淡。 “郡主金尊玉贵,何必这般戏耍我们呢。” “我们?本郡主倒不知,郑家小姐竟与北黎质子两情相悦,怪不得你上次出来阻拦,原来……” 姜令仪转身坐在石桌旁,素手执杯,说着还煞有其事的点了点头,郑玉柔却急声打断了她接下来要说的,愤愤然道。 “你,你胡说八道,我与席玉哥哥清清白白,是知己!是朋友!士可杀不可辱,即便您是高高在上的郡主,也不能这般折辱小女!” “啪嗒!” 茶水荡落而出,姜令仪下巴微抬,眉目间的散漫之色消失殆尽,取而代之的是上位者把控生杀大权的凛冽寒意。 “朋友?知己?可笑!我南宋与北黎世代仇敌,今日你在这与北黎的质子做知心好友,明日他北黎的铁骑就要踏碎我南宋将士白骨垒堆而成的边境要塞。 我倒想知道,我南宋遍地好儿郎,你为何一定要和这位席玉公子做知己,与他国质子私交过密,此事要是传出去了,莫说是你,便是你郑家都要遭人唾弃,族中几辈心血,皆毁于你一人之手,你可承受的起?” 郑玉柔一脸愕然的张了张口,刚刚还带着怒火的神色顿时萎靡了下去,小脸苍白着翕动着唇,看着好不可怜。 看着小姑娘脸上茫然又害怕的不知所措的模样,姜令仪一脸深受误解的摇了摇头,又浮夸的叹了口气。 “我与郑家妹妹素不相识,自然不是存心为难你,你若自行离开,今日之事我全当未见过。” “那……” 郑玉柔恍惚的咬紧了下唇,目光却不由自主的望向了站在她身前的席玉。 她的面上飘过许多情绪,零零碎碎,一闪而过,最后终究是变幻成了退怯。 身后的脚步声愈行愈远,很快便彻底没了声响。 席玉现在原地,什么表情也没有,姜令仪却看到了他眼中破碎坍塌的情绪。 像是冻结成冰的湖面,她只是轻凿了个小口,便能听见蔓延开来咯吱作响的开裂声。 她嘴角带笑,抬起杯盏将剩下的茶水缓缓倒下。 “真替公子感到可惜,不过,我可以替公子指一条明路。如今的汴京城中,唯有一人能护你周全,免你少受些皮肉之苦。” 席玉沉默了许久,才从喉咙中挤出零星字语。 “……谁。” “自然是本郡主。”姜令仪大言不惭道。 “呵。” 席玉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一般,冷笑一声后直直望着她,自嘲道。 “是啊,可若是郡主想要喈磨我,又有什么人能护的我呢。” 见他油盐不进,姜令仪一脸惋惜的扶了扶鬓边的珊瑚簪。 “也是,只是可惜了那个郑家妹妹,生的花容月貌……” “姜,令,仪!” 提起郑玉柔,席玉失控喊出了那个他恨的牙痒痒的名字,刚才还满脸麻木的男人某种跳跃着熊熊火光,是愤怒,是恨。 “嘘~” 姜令仪抬手放在唇上,丝毫不惧的对上席玉恨意喧嚣的眼神。 第5章 贴身伺候 天将破晓,渐渐的,日光漫入菱花窗,床幔被缠铜刮起,层层叠叠的帷幔摇曳着,进进出出的身影井然有序,却未发出任何声响。 内室弥漫着诡异的安静。 “愣着干嘛,还不过来替我簪发。” 姜令仪侧眸望去,席玉一袭墨色衣袍站在帷帐之外,身型清瘦,眉眼冷寂如冰,抬眸望过来时,那茶色的眼珠子看的心底泛冷。 听闻姜令仪要席玉贴身伺候,杳蔼犹疑的停下了动作。 “主儿……质子……” “过来。” 席玉僵着脸,天还未亮,姜令仪便差人将他召了过来,让他在殿外等侯良久,如今,她竟然还真将他当成了那些个学着梳妆打扮讨主子关心的宦官,他心中恨极,却不得不迈开了脚,缓缓走了过去。 四周异样的目光让他愈发难堪,众目睽睽之下,席玉接过木梳,手指骨节分明,手背青筋微微突起,用力的绷起,似乎在极力忍耐着什么。 席玉垂下眼帘,呼吸一滞,从他这个角度依稀能看到那莹白的脸侧,鼻尖挺翘,那玲珑的唇圆润饱满,带着几分骄矜可爱,乌发之下,隐约露出那纤细白嫩的脖颈,如此恶毒的心肠,身体却单薄纤细,他离她那么近,若他想动手,她简直连反抗的力气都没有。 这对他的诱惑太大了。 那只手攥着木梳紧了又紧,目光也蓄满了阴森的杀意。 就在他想要动手之时,少女懒洋洋的声音打破了这一室的寂静。 “怎么,觉得自己能杀了我不成?” 此话一出,在场的丫鬟具是一震,杳蔼更是警惕万分的看着席玉,浑身紧绷着,似乎只要他有所行动,她便会扑身上前不顾一切的护住姜令仪。 所有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里,唯有姜令仪淡定自若的站起来后转过身,语气轻松的像席玉想要杀的人不是自己。 “你觉得这个木梳能杀人吗。” 茭白的指尖搭上了微微颤抖的手背,席玉浑身一震,抬起头来,望进了一双盈盈春水的眸子,眉眼如画,她美得惊心动魄,眼底的笑意却让人脊椎生寒。 “还是说,你觉得自己有这个胆子?” 姜令仪指腹摩挲过少年的指骨,像是挑衅,又像是调情。 席玉僵硬的避开了姜令仪的触碰,刚刚心中激荡的情绪已然平复了下去。 “郡主请自重。” 少年往后退了半步,神色疏冷。 姜令仪施施然的收回手,而此时恰有宫人来传话,打破了这一室的沉闷。 “主儿,二少爷来了。” “不见。” 姜令仪不假思索地说道,谁知话音刚落,那赤色长袍头戴冠玉的男人已经闯了进来,他眉头一折,抬眸便望见了席玉的背影,顿了顿后,神色嫌恶的移开了目光。 “如今你是连我这个兄长都不想认了吗。” “知道还问。” 见他闯了进来,她的目光一瞬间便凉了下去,也没有再给姜衍留一丝面子。 她的这位好兄长,在梦中可没少对她恶言相向,最后还将她一人留在了北黎,受尽千刀万剐之苦。 “你!”姜衍气结,看着姜令仪竟不像往日般高兴的迎接他,心里愈发恼火,嘴巴上也更加不饶人,扯着嘴角讥笑道。 “如今外头正为你闹的天翻地覆,你倒好,前脚惹了祸事,后脚偷偷躲在这长乐殿,还学着那些个寡廉鲜耻的一般养起了面首,你这样的品性,如何配做我姜衍的妹妹。” “少爷慎言!”听他说的如此难听,杳蔼面色大变,正要替自家主子辩不平之时,却让姜令仪一个抬手拦住了。 姜衍就比姜令仪大了两岁,还是少年心性,也算是满汴京中最爱和姜令仪作对的人。 在姜令仪梦中所看到,那时的“自己”为了杀害郑玉柔和她的孩子,不惜勾结匈奴,若非赵泉及时赶到,只怕郑玉柔母子二人都要死于弯刀之下了。 从那以后,姜衍似乎就对“自己”彻底失望了,在阴谋暴露之后,“自己”与姜衍大吵了一架,两兄妹闹的恩断义绝,姜衍冷眼看着“自己”在二皇兄赵泉的报复下受尽折辱,而“自己”最终还是逃出了南宋。 谁知,却落入了席玉的手中。 看着这个记忆中永远对自己恶语相向的男人,姜令仪也懒得装什么兄妹情深了,只冷眼看着姜衍,淡淡道。 “那你便当没我这个妹妹好了。” 刚刚还满脸怒容的姜衍像是被人从头到尾泼了桶冷水一般,姜令仪眉间的的冷淡不似作伪,可他又不愿服输,只能嘴硬的瞪着她。 “没有就没有,你以为我稀罕吗!” “送客,都给我出去!” 姜令仪冷声说着,护主心切的杳蔼早就迫不及待的将姜衍连推带劝的想要将他赶出去,屋里伺候的丫鬟们面面相觑,也跟着退了出去,唯有席玉稳稳的现在原地,头也不回。 “姜令仪!你……” 姜衍看着姜令仪真动怒了的样子,不禁傻眼了,杳蔼悄悄地瞪了一眼姜衍,口中还不忘说着。 “主儿还在梳妆洗漱,世子还是先出去吧,女儿的闺阁可不是什么人都能随便闯的。” “那那个小白脸呢?” 姜衍忍不住放低了声音逼问,却被杳蔼一句话驳了回来。 “我们主儿可不配做少爷的妹妹,那少爷又何必管那么多呢。” “……” 姜衍觉得,这个丫鬟有点太大胆了。 而亲眼看着刚刚姜令仪一番面无表情的说出凄凉之语的小白脸,看着她脸上并不存在的眼泪,不禁冷笑道。 “郡主好狠心,连自己的亲兄长都可以弃之不顾。” 连亲生兄长都能口出恶言,如今这个女人是愈发无情了。 姜令仪却置之一笑。 “他若不是我兄长,那今日该在殿外受刑的人就该换人了,只允许他姜衍来招惹我,我便不能有所反抗吗?这世上可没有这种道理,况且今天他为了谁来,我想你应该清楚吧?” “你什么意思。” 席玉目光愈发阴冷的盯着眼前的人,却见她挑衅的扬眉展笑,语气讥诮。 第6章争锋相对 “你们莫不是觉得自己瞒的很好?这世上可没有不透风的墙,我倒是敬佩那位郑姑娘,迷了我的傻二哥就算了,还勾走了我那位狡猾的未婚夫的心,他向来聪明,没想到竟为了这位郑姑娘如此费劲心思……唔,对了,你好像也喜欢她吧?真让我有些意外啊,毕竟她只帮了你一次,便彻底俘获了你的心……我猜的没错吧,席公子?” 少女一步步走近席玉,说出的话却让他牙根生寒。 姜令仪看着席玉的神色变了又变,是震惊,亦是忌惮,她心中不免讥笑。 这几个蠢男人都对自己自信过了头,真觉得自己瞒的滴水不漏,光是席玉看向那位郑姑娘的目光,都能品出几分不对劲,更何况她的好兄长和表哥,同那位郑姑娘的来往可未曾避讳过人,一探便知晓。 而这个世界的“宝熙”为何会为难席玉,其中缘由,也不言而喻。 世上谁人不知,二皇子赵泉是宝熙郡主的未来夫婿。 她若知道了自己未来的夫婿心悦她人,如何能如此平静。 她会如何报复? 脑中闪过郑玉柔灿烂的笑颜,席玉背绷的愈发紧直。 “……你想要如何。” “如今可是我被人抢了兄长和未婚夫,怎么席公子还来问我我要如何?”姜令仪戏谑的看着席玉, 席玉神色古怪,沉默了半响后才咬牙道。 “你又想搞什么花样。” 如今的姜令仪一改往日的脾性,真是让人感觉一拳打在了棉花里。 古怪的很。 事关郑玉柔,他极力在克制着自己的情绪,看着姜令仪与往日判若两人的从容,一个念头涌上了心头。 他紧抿着唇,下巴微微颤抖着,双目一瞬不动的盯着姜令仪,神色诡谲而阴森。 “你……觉得……被千刀万剐的感觉如何……” 他说这句话时甚至主动靠近了姜令仪半步,声音喑哑低沉,却难以掩盖其中的兴奋。 他在试探。 “呵。” 姜令仪轻笑出声,在席玉的注视下,她神态自若,连连拍掌叫好,瞧不出丝毫破绽。 “好,这个提议不错,如今我让人将她悄悄抓来,由席公子亲自动手如何?” 席玉看着姜令仪听到千刀万剐之时还能谈笑风生,心中的怀疑便消了七分,可听到她接下来说的话时,嘴角的弧度缓缓沉了下去。 “郡主说笑了。” “我说没说笑,公子试试便知。” 姜令仪抬眸对上席玉阴鸷的目光,两人争锋相对,互不相让,下一刻,少年的动作迅捷,飞快的扼住了咽喉,他茶色的瞳孔之中闪烁着野兽般的凶光,忍无可忍的露出了自己凶狠的獠牙。 “你若敢动她,我一定会将你千,刀,万剐!挫,骨,扬,灰!” 姜令仪微仰起头直视着席玉的眼睛,喉间的窒息感让她眼尾荡出了泪花,四目相撞间,席玉眼里的杀意愈发浓重,她却笑的愈发挑衅。 然而还未等他用劲,手腕上传来了沉闷的骨裂声,一个身影以迅雷不及掩耳之速飞身前来,席玉还作出反应,便被一脚踹飞了出去。 “哐当!砰!” “咳咳咳!咳咳咳!!” 席玉后背撞在了柱上,五脏六腑被这一力道撞的一震,他只感觉浑身发麻,四肢无力,艰难的抬起头时,只看到了一身玄色长袍的女人护在姜令仪身前,左手覆在剑柄之上,面若寒霜,杀机乍现,显然是对他动了杀意。 “咳咳咳……怪不得……你敢留我在这……原来……” 席玉一手无力的垂着,一手捂着心口,狼狈不已。 他犹如败家之犬一般倒在那,又不甘心的想要挽留最后一丝自尊,可惜,屋外的丫鬟们已经听到了动静,刚出去不久的姜衍也不顾阻拦的冲了进来,看到屋内的情形之时,他也不免惊讶。 “姜令仪,你又在搞什么鬼!” 席玉心中懊悔,刚刚他应该毫不犹豫的杀了她的,可惜就是犹豫了一瞬,便错失了良机。 她身边这个女护卫,前世他可是废了好大的力气才杀了去,谁知这一世,竟这么早就跟在她身边了…… 不过也是,若无把握,这个女人又怎么会将自己单独留在这。 如今姜令仪已经知晓赵泉待玉柔的不同,如今自己又对她出手了,只怕她不会善罢甘休了。 这个歹毒的女人,他刚刚就该拧断她的脖子! 少年颤抖着呼吸,攥紧了拳头,强烈的不甘心涌上了心头。 姜,令,仪。 而他恨毒了的那个人却漫不经心的摸着脖子,平静的不像话。 “你惹我不高兴,我还不能打个质子出气吗?” “他是席玉?” 姜衍愣在了原地,而后怒不可遏。 “你当真是疯了,上次打完他还没消停,你如今还要惹出多少是非来!” “不过是轻轻推了他一下。”姜令仪面不改色的扫了眼险些被蒹葭一脚踹掉半条命的席玉,扯着嘴角笑的敷衍。 “你说是吧,席公子?” 此时席玉眼睫微颤,垂眸敛去眸底的情绪,他呼吸都带着疼意,却没有别的选择,沉默了半响之后,才咬着牙根点了点头。 “是……是我不小心摔倒了……与郡主无关。” “……” 明眼人都能看得出是席玉受了委屈,可如今他自己都这么说了,便没人能再说些什么了,姜衍心思纯直,看着他这狼狈的样子,眉头拧了又拧,而后才闷声闷气的说道。 “哼,随你便吧,姜令仪,若让我再发现你欺负人,你就等着我跟外祖母说了!” 姜衍这中气不足的威胁姜令仪根本不放在眼里,如今她心里对席玉的古怪有了猜测,也懒得跟他装什么兄妹情深了,只冷眼看着姜衍,淡淡道。 “那你便去说吧,那我也告诉外祖母,赵泉喜欢上了旁的姑娘,你不仅替他瞒着我,还偷偷喜欢上了那个姑娘。” “你!你胡说!”姜衍大骇。 “我有没有胡说你自己清楚,今日你来,无非是替你自己喜欢的姑娘来出口恶气,你既不愿认我这个妹妹,以后我们权当陌路人。” 她的声音低哑,喉间带着青紫的痕迹,眼尾赤红泛着泪光,望向姜衍的目光是说不尽的冷寂。 姜衍浑身一顿,只觉得这一刻的姜令仪,陌生又疏远,他喉咙发干,翕动着嘴巴,沉默了半响之后,才憋出了一句。 “……谁稀罕做你哥哥……” 第7章 百害无益 姜衍气冲冲的来,又气冲冲的走,看着他带着火气的背影,长乐殿的丫鬟太监们眼观鼻鼻观心,个个都像是缝了嘴的鹌鹑。 每次姜衍过来后,自家主子便要闹好一阵脾气,两兄妹针尖对麦芒起来,谁也不让着谁,可最后都是郡主被惹的直跳脚,这次竟让向来牙尖嘴利的世子吃了瘪,他们心中也新奇的很。 唯有杳蔼两眼直愣愣的望着姜令仪脖颈间的淤痕,吓得脸都白了。 “主儿,奴,奴婢马上去给您叫大夫……” “不必,今日之事,若是传出去半句,你们都逃不了干系。” 姜令仪声音有些沙哑,目光却不偏不倚的落在了席玉身上。 “把他拖下去,没我的吩咐,谁都不准放他出来。” 在场的丫鬟太监胆战心惊的跪了一地,席玉却恢复了往日的冷漠,他低阖着眸,面无表情的被架了出去,整个过程都不曾开口求饶。 或许他明白,求饶也没用。 姜令仪神色倦怠的摆了摆手,其他丫鬟也乖乖退了下去,她的身侧,那玄色长袍的女子沉默如影子,而杳蔼却并不意外。 她叫簪星。 是姜令仪的影卫。 平日里根本不会出现在人前,今日出现,定是刚刚在殿中,那质子做了什么。 看着那霜白的皮肤上狰狞的红痕,杳蔼呼吸都要停滞了。 “主儿……” “愣着干嘛,拿药给我擦擦。” “是!” 这一声将杳蔼唤的打了个激灵,她连忙在走到柜中翻找出了药匣子。 刚刚经受危险的小姑娘一脸淡定的坐在了矮塌之上,仿佛刚刚被掐着脖子的人并不是她一般。 簪星拧着眉头盯着她许久,才哑声道。 “他想杀你。” “砰!”的一声,向来稳重的杳蔼失手将药匣子打翻,药瓶滚落了一地。 “是又怎样,你吓到你杳蔼姐姐了。” 与姜令仪的满不在乎不同,簪星面色肃冷,一字一句道。 “那簪星便替主子杀了他。” 姜令仪挑眉,却并未点头,而此时杳蔼抱着药匣子走上前来,后怕不已的打量着她脖子上的印记。 “那质子好大的胆子,主儿为何不……” 说到这,她咬唇狠了狠心道。 “主儿,此人不能留。” 听到曾经对席玉态度温和的杳蔼突然说出这种话,姜令仪倒有几分意外。 “他可是质子。” “那又如何,他想伤害主儿您。”杳蔼挖了一块药膏,满脸心疼的替姜令仪擦了起来。 冰冰凉凉的药膏让姜令仪不禁舒坦的仰起了脖子,谓叹道。 “杀一个人简单,可杀一个席玉可不简单。” 两世都能为王者,除了气运,也少不了城府和手段。 况且如今杀了席玉,便相当于撕毁了两国的和平缔约,百害而无一益。 姜令仪比谁都清楚,三年之后,外祖母薨逝,不过半年,舅舅也忧思过多而缠绵病榻,席玉便是趁此机会一举逃回北黎,此后更是直接撕碎了两国缔约,发动了战争,自此,边关战火不断,百姓民不聊生。 而舅舅离世后,太子继位后,内有外戚当道,各地起义不断,外有北黎大军的虎视眈眈,若非她凭借外祖母留下的虎符发动政变,强行软禁了太子之后,以雷霆手段斩下皇后母族上下三百余口人以儆效尤,只怕她活着时,都能看到北黎的大军踏破汴京城门之日了。 想到这些,姜令仪难得生出了几分怅惋。 好在,她死之前,一切都已尘埃落定,太子虽无用,但好在还留下个算得上乖巧伶俐的孩子,即便她不在了,有那个人在,想必也能守住这南宋的百年基业了。 “那难不成就这样放过他了吗?!”杳蔼盯着姜令仪脖子上的淤痕,越看越气,语气也有些冲了。 “自然不会。”姜令仪抬手不经意的拭去杳蔼脸颊的泪珠,语调平缓,却隐含着让人无法质疑的力量。 “你不信我吗。” “奴婢自然信主儿。”杳蔼不假思索的点了点头,而后又犹疑的拧起了眉,放低了声音说道。 “那……不如,奴婢去禀报太后娘娘,让娘娘将他挪的远远的,以后都不让他再近姑娘的身了。” 听着杳蔼这掩耳盗铃的建议,姜令仪勾了勾唇,刚刚还替她揩去眼泪的指尖落在了他的眉间,一曲一弹。 “傻杳蔼,这样的人,自然要放在自己眼皮子下,才最安全。” 若是真将席玉放的远远的,让他与北黎探子联系上了,那才是得不偿失。况且如今,她还需要用席玉这个饵,钓出那些别有用心之人。 听着自家主子还要将这么危险的人物放在自己的眼皮下,杳蔼忧心忡忡的拧着眉,手下的动作却愈发轻柔。 . 两日后。 长乐殿后柴房内,少年仰倒在草堆之中,嘴巴干燥到皲裂,而无力的垂落在身侧的右手手腕乌青一片。 门锁与铁链的撞击声在这逼仄幽小的柴房之中突兀至极,席玉警惕的睁开了眼,听着外面窸窸窣窣的动静,冷呵一声。 “谁在外面!” 他捂着还隐隐作痛的腹部慢慢坐了起来,还未来得及反应,便透过门缝看到了一丝火光燃起。 席玉脸色一沉,不过数息时间,那火势便从门缝处往内飞速延伸。 浓烟四起,眼看着门窗都已经被大火吞噬,席玉面色大变,他四处张望着,想要逃出去,可门窗都已被钉死,如今满屋子的柴火草堆,他便是插翅也难逃。 眼看四周火势越来越大,席玉不甘的咬紧了牙关,可他身上带伤,又有两日滴水未入,刚走了几步,便感觉两眼一黑,浓烟入喉,呛的他心肺都火辣辣的疼,咳起来时又牵动了伤势,他疼的几乎直不起腰来,。 火势不等人。 一点星火,落在了草堆之上。 席玉弓着身,勉强睁开了眼睛,却看到火舌飞快掠过那金黄的草堆,迸射出炽热的火花。 要结束了吗。 席玉不甘的捂住口鼻,天旋地转间,他恍惚听见了外头喧哗的叫声,就在他即将失去意识的最后一刻。 “砰!” 摇摇欲坠的大门带着火与灰坍塌而下,火星子四溅而飞,席玉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抬起头,却只看到了那月白的裙摆下若隐若现的珍珠流苏绣鞋。 第8章 任重道远 一室寂静,唯有一盏长明灯照亮了偏殿的一角。 床塌上的少年眼睫微颤,看着这陌生的顶账,难得生出了几分茫然,只是还未来得及坐起身,便听到角落里传来了一个声音。 “要是不想做个废人,便乖乖躺好了。” 席玉浑身一滞,倔强的单手撑着身子坐了起来,他身上的衣物已经换了,单薄的寝衣领口虚合着,一坐起来便松散开来,露出了霜白的胸膛和缠了一圈又一圈的绷带。 “咳咳……咳咳咳……” 剧烈的咳嗽扯动了席玉身上的旧伤,而手侧火辣辣的痛意则是在提醒他。 刚刚的大火,并非一场梦。 “你……” 少年的声音喑哑不堪,如今的他遍体凌伤,新伤旧疤叠在一起,在霜白的皮肤上留出了深深浅浅的痕迹。 “你到底想做什么。” 她怎么会救自己。 席玉心弦紧绷着,一瞬不动的盯着少女脸上的表情,试图找出星点蛛丝马迹。 面对他的怀疑,姜令仪毫不在意的挑了挑眉,她葱白的指尖捏着杯沿,轻轻吹去了茶沫,语气从容。 “我若真想做什么,你以为你还能躺在这吗。” 席玉抿唇不语,目光却分外警惕的看着那坐在长明灯下的少女。 她颔首抿了口茶,眉若远山,一袭雪青色的纱裙在烛光下隐隐绰绰,叫人挪不开眼。 “为何要救我。” 席玉克制的挪开了目光,心中波澜骤生,如今的姜令仪,似乎与他记忆中的那个恶毒的女人有了许多偏差。 但他依旧不敢有丝毫松懈,紧绷的心弦让他面色僵硬成了木偶,只会呆呆的瞪圆了眼睛。 “我也不想救你。”姜令仪面无波澜的放下茶盏。 “可惜,你不能死在南宋。” 听到她这句话,席玉心中微松,又忍不住讥讽的扯了扯嘴角。 “原以为郡主不会在意这些。” 姜令仪抬眸望着他,顿了顿,才缓缓勾起了唇。 “质子好像很了解我,难不成,你喜欢的不是郑姑娘,是本郡主?” 她笑的勾人,如今穿的素色的衣裙,却难掩昳丽之色。 席玉冷眼看着姜令仪,看着她亲自端着一碗药缓缓站了起来,走动间,裙摆摇曳动人,颇有几分屈将尊贵的意味。 “看着本郡主做什么,席公子,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这救命之恩,你以后可要好好的给本郡主当牛做马三百世,方能偿还尽恩情了。” 听着她这厚颜无耻的话,席玉气笑了。 若非姜令仪执意为难自己将自己关在那柴房之中,何苦遭这罪,想到这,席玉心中郁火更盛。 “郡主所作所为,在下自是……铭,记,于心。” 话很诚恳,只可惜最后几个字咬的极重。 “这你就说错了。” 姜令仪施施然的坐到了床塌边,将手里凉透了的药递了过去。 “在这宫里,就算我不欺负你,也还会有别人欺负你,可若是今天我不救你,可就没人能救你了。” “郡主说的是,只是没想到郡主还敢靠近我,不怕……”席玉目光扫过姜令仪脖颈上清晰可见的淤痕,神色愈发危险。 “若你是北黎三皇子席玉,我自然不敢靠近,可你如今是质子席玉,今日只要你再伤我一根汗毛,我便千倍万倍的报复在那位郑姑娘身上便好了。” 少女举着药碗,笑的眉眼弯弯,原本前边是带着几分笑的,但最后一句话,陡然夹着冰刃,裹挟的冷与肃杀。 “你敢!” 席玉脸色无法再平静,他咬紧牙关,声音染上了恨意,姜令仪却丝毫不惧。 “我敢不敢,你心里不清楚吗。” 她是不能杀席玉,可她知道席玉最大的弱点是谁。 在梦中,席玉为了那位郑姑娘,费劲心思报恩,在郑玉柔落魄之时百般呵护,最后还愿意放手成全郑玉柔与赵泉,当真是让人感动至极的爱。 原来,男人为了情爱可以做到这种地步,姜令仪若有所思的挑了挑眉,望着席玉的目光愈发诡谲。 被掐准了三寸的席玉抿着唇,他胸口腹部呼吸间都一抽一抽的疼着,想到自己这浑身的伤拜谁所赐,席玉的拳头就攥的更紧了些,却不再多看姜令仪一眼。 他生怕自己又想掐死这个疯女人。 面对席玉的排斥,姜令仪却气定神闲,她已经猜到了席玉为何对他如此憎恨。 席玉应当也有着某一世的记忆,如今看他的表现,便不是自己的那一世,而是将自己千刀万剐的那一世了。 他带着上一世的仇恨而来,那她便不能放任他那般成长下去。 既然席玉是为了情而恨他,那她便要用情来报复这千刀万剐之仇。 梦中,另一个自己经受的一切痛楚,她都感同身受着,这对于她来说,不止是一个噩梦了,更是一个预言,关于她未来的预言。 她需要做些什么,例如,先搞定这个有前世记忆还会成为北黎皇帝的席玉,还要惩罚一下那个一边利用自己又要追求爱情的未婚夫。 噢,还有一个,那个聒噪又愚蠢的兄长。 想到梦中的一切,姜令仪望着席玉幽幽的叹了口气。 哎,任重而道远啊。 见她的目光毫不掩饰的落在自己身上,席玉背脊发凉,眉间充满了不耐。 这个疯女人,如今是愈发古怪了,像是比前世更疯了。 见她还盯着自己,席玉咬牙便要出声嘲讽,姜令仪却比他更快。 “这药,席公子莫不是想要本郡主亲自喂你。” 她垂眸玩味的扫过席玉微敞的衣领,骨肉均匀,活色生香,当真是一副极好的皮囊。 下一秒,她手里的药碗便被夺了过去。 席玉仰头一饮而尽后,用力的放下了碗,抬手攥紧了自己的衣领,满脸阴沉。 “滚。” 他咬牙切齿道。 第9章 除内奸 当姜令仪从偏殿走出来后,簪星正抱着剑守在院中,她迎上前来,哑声道。 “主儿,都揪出来了,不过……” “有多少开口了。” 簪星低声说了几个人名,姜令仪却并不感到意外。 在这宫中,最不缺的就是心思叵测之人。 “有几个身份不明,还未能撬开她们的嘴,而且……簪星失职,今日的消息我们没能拦住……” 簪星面色凝重低下头,若非这次姜令仪借席玉之事,钓出了好几只大鱼,她都不曾发现在这长乐殿中,有这么多却别有用心之人。 是她失职了。 “无妨,问不出的也不必再问了,都处理了。” 少女冷淡又绝情的话音在耳畔响起,簪星怔愣了一瞬,未曾想到姜令仪能如此果断。 她呆呆地站在原地,想到那几个趁机溜出去的丫鬟太监,面带愧色的应了声是后抿嘴不语。 姜令仪正欲走,看着簪星黯然的神色,终究是停下了脚。 “那些人,有些是有意送进来,有些是半道被收买的,天下熙熙攘攘,皆为利来,皆为利往,人心之事防不胜防,就算是外祖母的慈宁宫都不能保证人人衷心,更何况我这个长乐殿呢。” 说话间,她微微垂下眸,眸底翻涌着不明的情绪,身后的偏殿悄无声息,蔓延出的阴影悄悄将她吞没。 “如今的局势既然不明,那我们便跳出公宫中的高墙去看看,看看外头的汴京是如何的。” 闻言,簪星微怔。 “主子的意思是,您要出宫?” 姜令仪但笑不语,却阔步走出了阴影之下,整个长乐殿都静悄悄的,走出了垂花门,才听到了那一声接着一声的哽呜声,许多丫鬟太监都让人绑了手脚,涕泗横流的挤成了一团,而门外,分明还站着一波人。 看到她出来了,刚刚还凶神恶煞的侍卫立马收起了长剑,肃穆庄重的站在一旁,为首的侍卫身高八尺,眉眼清秀,径直上前同姜令仪拱了拱手。 “郡主,禁卫军的郑副将在外面候着,说是要将这些不忠之奴都带走处置。” 郑副将? 看来是那位郑姑娘的兄长,前途一片光明啊。 姜令仪侧眸望去,却看到一身穿银甲的男人站在殿门之外,神色飞扬的同她拱了拱手。 “郡主,按照南宋律法不得私自处置奴役,还请郡主将这些奴婢太监交予臣来处置。” 看来皇后的消息还算灵通,如今人才抓起来,就能让人过来了。 “本郡主倒不知道,禁卫军的手何时能伸到我长乐殿中了。” 郑闻辉眼看姜令仪不配合,脸上的笑容也淡了下去,今日他来,便是要带走这些宫人走的。 他如今好不容易有了表现的机会,自然不能让太子失望,虽听闻了这位宝熙郡主有多受宠,但郑闻辉还是心一横,冷声道。 “臣是奉了皇后娘娘的旨意,还请郡主不要为难臣,不然,便只能失礼了。” 郑闻辉说着,单手覆上了剑柄,语气中满是警告之意。 年轻的侍卫眉头一皱,便要与郑闻辉对峙一二,可有一道身影比他更快,便直冲郑闻辉面门而去。 她的动作极快。 见有人突然对自己出手,郑闻辉面色大变,还未来得及抽出剑,便觉眼前一黑,一硬物重重拍在了他的手腕之上,刚抽出几寸的剑便被毫不留情的摁了回去,他吃痛的倒吸一口凉气,却只对上了一双泠冽的眸子,簪星朝着他的腿窝又是一击,郑闻辉便失力的跪了下去,双膝与青石地板碰撞出了极其响亮的声音。 “你!” 郑闻辉怒喝出声,赤红的剑鞘却抵在了他的喉骨之上,微微用力,令他顿时噤了声。 簪星武功极好,下手更是利落,原本其他还围在长乐殿外的禁卫军瞧着郑闻辉这模样,都生出了退意。 姜令仪站在殿内,神色自若的看着这一切,冷眼扫过地上跪着的奴役们,淡淡道。 “我长乐殿之事,自会自行处置,不劳烦皇后娘娘了。” 郑闻辉丢了面子,如今见姜令仪如此张狂,不免恼怒。 “皇后娘娘乃中宫之主,郡主这是要违逆娘娘吗!” “是又如何。” 姜令仪毫不顾忌的看着郑闻辉,眼中已染上了些许不耐。 皇后将她看着眼中钉肉中刺,这满宫上下的探子,不知道有多少是她安插进来了,如今东窗事发,便要迫不及待的让人来处理掉尾巴,愚蠢至极。 也不知她那个脑子是怎么长得,这法子到底是她想出来的,还是那个蠢货太子想出来的。 想到那母子俩干过的不少好事,姜令仪神色冷的彻底。 她微抬起下巴,神色骄矜。 “你若想从我宫里带走人,便去请陛下和皇后娘娘的旨意来,不然,你再多说一句,我都打断你的后腿。” 郑闻辉浑身一震,浑身紧绷着,脖颈间青筋暴起,却终究没再敢开口说话。 少女分明同他的妹妹一个年岁,一身素衣,站在红门之内,高墙红瓦之下,她居高临下的望着自己,神色不明,流露出的威严却让他生出了几分畏惧。 他心口一颤,终究是讪讪的低下了头。 看着郑闻辉毫无骨气的模样,姜令仪漠然的收回了目光。 众目睽睽一下,大门紧闭,只剩下还跪在那儿的郑闻辉。 郑闻辉这样狼狈的被一个年轻女子打跪在地上,他身后的禁卫军们却无人敢当面嘲笑他,只得小心翼翼的上前试图搀扶起他,却被他用力的推开。 男人面色扭曲的低下头,鬓角青筋直跳。 “别碰我!我自己能起来!” 他咬着牙根,拄着剑摇摇晃晃的站了起来,可刚走两步,却又踉跄的要倒下,狼狈如丧家之犬。 他身旁的禁卫军都不忍直视的撇开了目光,几人互换了目光,满目鄙夷。 呵,蠢货。 第10章 鱼饵 那一夜过后,长乐殿悄无声息的消失了许多人,而皇后宫中的花瓶也摔碎了好几个。 就在众人以为姜令仪会开始追责之时,七日后,一个消息迅速传开。 宝熙郡主,要出宫了。 这件事,便如同一滴清水,落进了油锅一般。 正阳殿内,皇后一脸不可置信的站起身来,看着眼前儿子并非玩笑的模样,诧异不已。 “那老太婆舍得让她离宫了?” 这些年她可没少琢磨着将那个姜令仪赶出宫去,毕竟太后在她十三岁之时,便有意将她与二皇子赵泉牵扯在一起。 若非太后的支持,赵泉的母亲不过是县丞之女,如今如何能在朝中与她的皇儿分庭礼抗。 想到这些年赵泉在朝中的呼声愈高,隐隐有压过太子一头的模样,皇后便恨的咬牙切齿,也恨乌及乌的讨厌上了姜令仪。 “听闻是威远侯府又给长乐殿送信了,今年姜老夫人的身子愈发不好了,希望令仪那小丫头能回府里陪陪她最后的日子。” 太子赵德面色浮肿,恹恹喝了口茶后,才慢吞吞的解释了缘由。 听到这个说法,皇后不禁嗤笑一声。 “为了哄着那臭丫头回去,这威远侯府是连最后一点体面都不要了。” 赵钰扯了扯嘴角,没说话。 前几个月,他才在郑家见过那位姜老夫人,旁的不说,瞧着比他还精神。 这没几个月,一下子就最后的日子了? 威远侯府的做派,赵钰与皇后自然是有所耳闻,如今听着这个理由,皇后还是觉得有些不对劲。 “那臭丫头当真要出宫?” “十有八九吧。”赵钰放下茶杯,眼下的乌青十分明显,他微抬起眼帘,警告的瞥了皇后一眼。 “母后,以后切记不要擅作主张了,就算你不喜欢宝熙,可她到底是皇祖母最宠爱的孙辈,没必要因为这些小事得罪了她。” 皇后心中郁结,幽怨的看着自己的儿子,眼眶立马便红了。 “什么最宠爱的孙辈,难不成她为了一个小丫头片子,来责问我不成,她都能那么宠爱一个外孙女,你妹妹可是她的亲孙女,她都狠心要将她嫁到北黎那个地方,你瞧瞧,那北黎质子在咱们这过的什么日子,你妹妹在北黎又能过的什么日子……” 提起自己的亲闺女,皇后的眼泪便止不住的掉。 去年,南宋与北黎和谈,北黎送了他们的嫡皇子席玉过来,而南宋也将最尊贵的柔福公主嫁了过去。 此事,便是皇后心里的一根刺。 姜令仪在这宫里越开心,她心里便越膈应。 她的亲闺女在异国他乡不知生死,却有人能在这宫里,鸠占鹊巢的过着好日子,皇后如何能不恨。 而那日长乐殿失火之事,便是她的意思。 她就盼着姜令仪闯出天大的祸事,最好大到太后与皇帝都包庇不住她。 那样,她才能出了心口的那股恶气,可谁知那臭丫头狡诈,不仅救下了那质子,还将她辛辛苦苦埋在她身边的钉子给拔了个干净。 听母亲提起了妹妹,赵钰眉头一皱,疲惫的眸子中终于有了几分动容。 “母后,妹妹是我们南宋最尊贵的嫡亲公主,北黎绝对不敢为难……” “天高皇帝远的,谁知道会发生什么,什么最尊贵的嫡亲公主,本宫瞧着,还不如做个普普通通的郡主强,若是当初他们同意……” “母后!” 就在皇后满脸怨怼的要说下去之时,赵钰拧着眉满脸不耐的打断了她的话。 “此事已定,无需再提,你莫要忘了,当初你的这个念头,差点害死了舅舅他们。” 皇后猛的一惊,又讪讪的噤了声。 当初她不忍自己的女儿远嫁外邦,便想着让姜令仪代替她的女儿嫁过去,谁知这个想法刚提出来,不仅皇帝勃然大怒,便是连太后都难得的发了好大一场脾气。 而那时候,恰好让人拿住了她母家的错处,那一次,皇帝难得大发雷霆,竟直接将她的兄长贬入牢中,害得她兄长险些丢了半条命。 也是从那一天开始,众人才开始意识到,这位千娇万宠的宝熙郡主,在皇帝的心中分量绝对不轻。 当初的教训还历历在目,皇后在赵钰警告的目光下,终究还是闭上了嘴巴。 赵钰站起身来,胸前白袍盘金线四爪龙纹,在日光下的映照下熠熠生辉,他背过手,幽幽道。 “母后不必担心,如今我才是太子,即便皇祖母想捧老二坐上那个位置,也得看我愿不愿意让出这个位置。” 皇后忧心忡忡的皱着眉,看着儿子势在必得的神色,终究是缓和了神色。 “有钰儿在,母后自然安心。” . 姜令仪还未走近,便听到了瓷器碎裂的声音,隔着门帘,少年羞恼的声音格外清晰。 “滚出去!我不喝!” 听着这闹腾的动静,杳蔼担忧的望向了姜令仪,却看着她不慌不忙的走进了殿中。 “郡主……” 面生的小丫鬟欲哭无泪的端着香案站在一旁。 “再去端一碗药过来。” 见她来了,席玉的神色愈发难堪。 他面色苍白如纸,可那双眼中却翻腾着滚烫的恨意,在这满宫之中,谁都知晓姜令仪将他当成了鱼饵,唯有他,还在翻来覆去的揣测着这个疯女人用心何在。 他以为她救他至少有所图谋,没想到,只是把他当成了一个鱼饵,甚至是最最最粗滥的陷阱。 看着他的眼神,姜令仪满脸无辜的眨了眨眼。 “怎么,席公子这下子真活腻了?” “呵,郡主好大的本事,害我至此,还作出这慈悲模样,将我囚在此处耍的团团转,很有意思吗?” 席玉多日堆积的怒火在听到真相的那一刻彻底崩塌,姜令仪此举,无非是将他当成了傻子来耍。 面对他的愤怒,姜令仪显得格外平静。 “不然呢,你希望是怎么样的。” “我们难道不是本来就是互相算计的关系吗,你做梦都想杀了我,恨不得的生吞活剥的将我嚼烂吞进肚子里,我为什么不能利用你呢?” 第11章 危机当头 少女的声音一片平静,即便是谎言被拆穿后,都丝毫不像是作恶之人,她站在殿中,背脊挺直,一片风光霁月。 “你倒是坦荡。”被折腾的几乎没了半条命的席玉恨的牙痒痒,看着姜令仪如今这模样,他才清晰的感觉到,如今的姜令仪,比他前世见到的姜令仪还要可恨百倍。 而最让他感到不快的是,在偏殿养伤的几个深夜里,他也曾有片刻的动摇。 为所谓的救命之恩而动摇。 看着席玉这么大的情绪,姜令仪云淡风轻的坐了下来,鬓间的步摇随着她的动作微微晃动着,眉眼间带着些许不喑世事的天真纯粹。 “不过是弱肉强食,我为何不坦然,若你是我,你会放过我吗。” 她的语气很轻快,却并非疑问句。 这个小姑娘笃定了席玉做不到。 席玉喉间一哽,沉默了半响之后,才道。 “若我们无冤无仇,我自然……” “呵,你还真是不坦诚。” 姜令仪嗤笑。 对另一个自己来说,一个是有望走到那个位置的未婚夫,一个是自己血脉相连的嫡亲兄长,无论是哪一个,都无法成为她可以随意伤害的人。 可只有席玉,他是质子,他的存在尴尬,又卑微,而且那位郑姑娘与他十分亲近。 席玉会成为宣泄的对象,其实并不意外。 可姜令仪不是她,她其实懒得同一个小姑娘争抢男人,也懒得浪费心思在这些所谓的情情爱爱之中。 “放心吧,此事过后,我不会再为难你,往后你大可以自行离开长乐殿,我不会拦你。” 听到这句话,席玉脸上的情绪却并非是欢欣,而是警惕。 看着他这个表情,姜令仪忍不住笑了,她径直站了起来。 “保持这种警惕心,对你没有坏处。” 话落,她便要潇洒的转身离去,少年沉闷的质问声从身后传来。 “你会报复他们的,对吗,这就是你出宫的目的。” 他们,这词说的有些广泛,姜令仪却没回头。 “你猜。” 她语意不详,独留席玉一人在殿中不安的揣测着她的报复手段。 她会对阿柔如何。 如今还只是个质子的席玉,再一次体会到了久违的无力感。 步履轻快的从偏殿走出来的姜令仪撞上了在外头等候已久的杳蔼与簪星二人。 杳蔼一身素青色衣裙,交叠的衣襟之上,缝制着精致又素雅的花纹,而簪星却是一身天蓝色长袍,乌发高束,俨然一副男子打扮。 “主子。” 二人见姜令仪出来,紧绷的神色又舒缓了许多。 “主儿,娘娘召您过去。” 听到这话,姜令仪像是恶作剧成功后的顽童一般,眼中满是欢欣。 “看来,外祖母总归是要见我的。” 她做了这么多事,闹的天翻地覆,便是要逼着躲起来的太后娘娘召见她。 看着孩子气的小主子,杳蔼心中无奈,一旁的簪星却面无波澜,只是默默跟在步履轻快的姜令仪身后,像是沉默的影子。 慈宁宫内。 闭门谢客的太后娘娘端坐在殿中,满殿檀香靡靡,她年轻时是冠绝天下的美人,岁月无情,只将她满头乌发换做青丝。 闻着这满屋浓郁扑鼻的檀香,姜令仪脸上的笑容浅了几分。 “外……” “跪下。” 太后径自开声,惊的满室寒蝉若噤。 姜令仪一刻都不曾犹豫,乖乖的跪在了殿中。 而慈宁宫中的掌事姑姑也默默带着伺候的宫女退了下去,殿门缓缓闭上。 太后掀起眸,目光锐利如寒刃,看着小姑娘当真乖巧的跪在了殿中,背脊挺得笔直,满脸坦然自若。 “为何要出宫。” 姜令仪沉默,太后望着她,语气淡淡,却带着无尽的纵容。 “郑家与赵泉之事,你受了委屈,哀家自会替你处置了,至于皇后,明日起她便会留在正阳殿闭门思过……” “外祖母。” 姜令仪微抬起头,往日骄纵褪去,贵胄的清贵从她眉枝间透出来。 “这殿里的药味,用三重檀香都已经快掩盖不住了。” 太后抿唇,像是有些惊讶她会察觉这些事,又像是安抚的放缓了声音。 “不过是些小病,不碍事的。” “真的是小病小痛吗……那为何,要点上这檀香掩人耳目,为何慈宁宫日日宫门紧闭不见御医,为何……为何要召兄长回京。” 镇州,南宋边境要塞,由三十万镇山军坐镇。 按理说,威远侯府的世子姜衡应世袭爵位,在汴京做一位富贵侯爷,可太后却将在姜衡十四岁之时将他送进了镇山军军营之中,如今的姜衡方二十有五,却已经掌管三十万大军,盘踞一州。 而今年年初,慈宁宫的诏书已经八百里加急的赶往镇州。 姜衡要回来了。 姜令仪深深的舒了口气,她心中明白外祖母此番召兄长回京,必有要事。 能是什么呢。 是关于皇位,还是关于……她? “外祖母害怕什么,是怕舅舅一人稳不住这朝堂局势,怕他压不住那两位的狼子野心,还是怕这皇权颠覆,南宋改朝换……” “阿宝!”太后眉头紧锁,警告的眯起了眼,这一次,她终于开始正视着自己宠爱了多年的外孙女。 她跪在殿中,目光坦荡,面对她的威严也毫不为之所惧。 “外祖母,太子愚钝,一心奢靡享乐,不堪所用,赵泉伪善,若真将他送上皇位,这汴京哪里还有我的容身之处。阿宝知道,危机当头,无人能独善其身,便是我也不能,我也不愿一直躲在您的身后做个懦夫。 我在您与兄长的羽翼下快乐的足够久了,从今日起,我会成为您手里最纯粹的一把刀,您不能做的,兄长不愿做的,我去做。 孙女愿为您,为这南宋,做尽天下不可为之事,不论善恶,万死不辞。” 第12章 出宫 春去,夏来。 长乐殿中负责掌管仓库的一等女使玛瑙忙的脚不着地。 原来,出宫圣旨在姜令仪及笄之日,终于送入了长乐殿。 宝熙郡主出宫之事,终于尘埃落定。 皇帝太后的封赏源源不断的送进这长乐殿中,便是太子与贤王赵泉都送来了重礼,原先因质子之事沉寂了一段时间的长乐殿又热闹了起来。 姜令仪及笄七日之后,坐着一品郡主的仪仗,风风光光的驶出了皇宫。 仪仗刚出宫门,马蹄声如雷动,红色的旗帜在风中飘扬着,仪仗为首的侍卫们面色微变,抬头望去,但见一队骑兵呼啸而来,飞扬的旗帜之上,赫大的镇字格外醒目。 “是,是世子殿下。” 众人面露惊讶,只见骏马飞驰而来,于仪仗前不足十米之处,男人单手猛的攥紧缰绳,黑马昂首嘶叫,前蹄高抬,大半个身子都悬空而起,后颈之处的鬃毛随风飘扬着,威风凛凛。 马背上的男人一袭紫色蟒纹长袍,清俊的眉目间裹挟着簌簌风雪,教人不敢亲近。 他便是姜令仪的长兄,威远侯府世子——姜衡。 听着马车外的动静,杳蔼眸光一亮。 “是世子爷,主子,世子爷来接您了。” 姜令仪面色平静,只是淡淡的应了一声,便不再有任何反应。 姜衡,天纵英才。 可两世中,姜衡都是早夭之命。 对于这个在记忆中鲜少出现的兄长,姜令仪没什么映像,所以再见之时,也显得格外平静。 可就在此时,整齐划一的声音如山海般传来。 “镇山军在此,迎郡主回府!” 两列身着铁甲的骑兵翻身下马,单膝一沉,浑厚的声音响彻云霄。 镇山军的出现让众人眼热不已。 如此高调,倒是为今日的阵仗又添了一把火。 宝熙郡主,当真是盛宠。 见效果到了,姜衡抬手,声音清越沉稳,徐徐如寒泉。 “镇山军听令,为郡主仪仗开路,若有阻拦者,杀。” “是!” 马车内,姜令仪笑弯了眼。 “还真是嚣张啊。” 杳蔼却惊出了一身冷汗,讪讪道。 “如此,明日要遭批斗的人,又要换成世子爷了。” “怕什么,明德殿的柱子两人合力方能抱住,够那些御史撞个百来年不倒。” 姜令仪戏谑的勾着唇,那些个文臣分明最怕死,又偏偏爱拿脑袋撞柱,方能显得自己刚正不折的文人骨气,她摄政之时,撞过明德殿柱子的言臣没有百来也有八十个了。 他们脑袋可没有嘴硬,撞多了知道她的脾性后也就安分了,如今舅舅仁慈,才容得这群言臣愈发猖獗。 明日的明德殿,估计又要热闹了。 由镇山军开路,原就张扬的仪仗队伍愈发声势浩大。 在威远侯门口等候已久的众人还未见到姜令仪回府的仪仗,却早早听到了那如雷震耳的马蹄声。 镇山军的旗帜在前头飘扬着,赤金与黑色交织的图案,看的姜衍眼眶一热。 他今日难得安分的站在父亲身侧,嘴角还挂着瘀伤,牵强的扯着嘴角,低声嘟哝了一句。 “得瑟。” 话音刚落,他身前的男人侧眸瞥在了他的身上,眉间却并无不悦,只是暗含警告的说了句。 “上次的教训还不够是吗。” 姜衍噤了声。 威远侯世子爷姜衡回府的第一日,便是提着姜衍的衣领去校场狠狠的教训了一番。 拳拳见肉,且都打在了隐晦又瞧不见的痛处。 平日里张扬舞爪的二公子姜衍就像是老虎变病猫,这几日都躲着姜衡走,今日他原本不想来,却被姜衡一句话吓得不敢再跑。 这句话倒也简单。 “不来,就打断你的腿。” 看着如今姜衡对姜令仪明目张胆的偏宠,姜衍咬牙吞下了这口窝囊气。 仪仗缓缓停在了威远侯府的门楣前,众目睽睽之下,姜衡亲自翻身下马,走到了那红木车轴的华丽马车旁。 一只纤纤玉手便率先掀开了车帘,众人探头望去,却又失望的缩回了脖子。 原来是宝熙郡主身边的女使,只见两个容貌秀丽的女使率先下了马车,双双同姜衡行了个万福礼后的,赶马的小厮利索的将脚凳放在了马车旁。 车帘被缓缓从两侧拉开,姜令仪终于出现在众人面前,今日她鬓间珠翠琳琅,一身朱雀红绫长裙,张扬又明艳。 看到她的容貌之时,在场之人神色各异,往日都是遥遥望一眼,如今仔细一看,这位宝熙郡主眉眼间的绝色,与那位名动天下的平陽公主有七分神似,还更胜半筹。 若说平陽公主是婉约绰绰的美人,这位宝熙郡主便是灿如春华的明珠。 姜衡眉宇间的冰雪消融,目光也柔和了下来,他朝姜令仪伸出了手。 “阿宝,许久未见,欢迎回家。” 姜令仪也不扭捏,将手搭在了姜衡的手上,笑的灿烂。 “是啊,还真是……许久未见了。” 看着姜衡亲自搀扶着姜令仪下来,威远侯府的众人暗自换了个眼神,首当其冲的便是威远侯府的继室袁氏,她是四年前刚入了这威远侯府,同寻常贵女不同,她祖上乃皇商,如今家中父兄入朝为官,勉强算上是汴京新贵,但听闻她陪嫁十分丰厚,塞满了整整十船,所以即使是嫁到了这三品侯爵为继室,背脊也能挺得笔直。 毕竟如今的威远侯府,也算得上是门庭寥落了。 姜令仪抬眸,望着自己生身父亲,眸底的笑容却是冷了几分。 若说她此生最恨之人,除了这位父亲,再无他人。 她的父亲啊,上辈子借着丧妻之痛,颓废过日的名头,圈养私兵,意图谋反,而自己几次三番险些死在他的手上,当真是狠毒啊。 虽然自己也非良善之辈,可如今再见生父,姜令仪的心中还是升起了几分古怪的情绪。 而威远侯对上自己许久未见的女儿目光之时,眸光一沉,心中咯噔一下。 太像了。 他嘴角一沉,脸上的神色是冷硬的,与姜令仪不过几步之隔,却渭径分明,各生嫌隙。 第13章 各怀鬼胎 父女两人刚打了个照面,四周的空气都泛着冷意。 姜衡站在姜令仪的身后,看着面色冷硬的父亲,肃声道。 “父亲,妹妹回来了。” “回来就好,回来……就好。”威远侯只是疏远的点了点头,神色不见欢喜。 一旁的袁氏见状,连忙站了出来,脸上带着热切的笑容,像是与姜令仪相逢恨晚了一般。 “哎哟~可算把你们盼回来了!” 姜令仪嘴角微扬,目光轻飘飘的扫了一眼在场的叔婶之后,便毫无波澜的收回了目光。 在她的父亲威远侯以清君侧名义起事失败后,跳的最欢的便是这些叔婶了,一个个都恨不得将心窝子掏出看,以表对皇室的衷心拥护。 一群人没骨气的跪在她的眼皮子下,嘴皮一哆嗦,便将威远侯府当年的旧事抖落了出来。 不过是桩宠妾灭妻的丑闻罢了。 她的父亲即想要权势,又放不下心中佳人,娶了自己母亲之后又恬不知耻的想要补偿妾室,所以事事包庇,百般纵容。 而就在她的母亲,平陽公主临近分娩之时,那位妾室郑氏,还宣称腹疼不止,趁机借走了母亲院中的太医。 那一夜,听闻母亲疼了半夜,即便太医险险赶到,但她生下了自己之后,不过三刻便血崩而亡。 最后,那位郑氏生产之后只被赐了一壶鸩酒,便香消玉殒,只剩个不足月的女儿,被养在了另一个姨娘的名下。 就在姜令仪分神之时,袁氏已经将一众叔婶介绍了个遍,轮到之时,他只是敷衍的冷笑了两声。 “呵呵。” 姜令仪也笑了,歪头看着姜衍嘴角的淤青,笑意盈盈。 “许久未见姜二公子,没想到如今还是如此……光彩照人啊。” 姜衍嘴角的笑容戛然而止,这下子连敷衍都做不到了。 “你。” “进去再聊。” 姜衡出声打断了姜衍说话,目露警告。 刚刚还带着火气的姜衍顿时萎靡了下去,一旁的袁氏见状,也连忙打起了圆场。 “是是是,瞧我,只顾着说话了,快进去吧,老太君腿脚不便,想必在里头也等急了。” 想到自家祖母最后身体康健的能熬死亲爹的模样,姜令仪不落痕迹地扯了扯嘴角,没拆穿这一切。 这些年来,威远侯府受了冷落,青黄不接,威远侯手中早就没了实权,那些个叔叔便是连个一官半职都没落得,姜衍倒是颇受舅舅的宠爱,能时时入宫,他与二皇子赵泉交好,但也是一介白身。 如今仔细想来,威远侯府唯有世子姜衡一人身负重职,可他常年驻守镇州,远水救不了近火,况且…… 姜令仪想起姜衡的结局,镇州战事吃紧,他在回城的途上惨遭埋伏,万箭穿心而亡。 这个噩耗传来之时,外祖母伤心欲绝,身体更是一日不如一日。 想到这,姜令仪终于生出了几分怅惋。 梦中他们兄妹倒是倒霉,一个万箭穿心而死,一个千刀万剐而亡。 不过,梦中若是姜衡还活着,也无人能动自己分毫吧。 就在姜令仪满腹心事的跟着众人走进威远侯府之时,她身侧的袁氏那双眼睛还骨碌碌的往小姑娘的身上打转。 看着她走动间裙炔之下露出的珍珠流苏绣鞋,她的心肝颤了颤。 老天爷哟,两颗拇指大小的珍珠,做个头面都够份了,如今竟让这位小郡主绣在鞋尖,当真是了不得的。 还有她身上那朱雀红绫长裙,光是那裙摆处的金丝凤翎的纹样,看着便是要极好的手艺才能绣得这般精致,怕是废了不少功夫。 袁氏一路走一路琢磨,直到到了堂屋,才缓过神来,可还未等她说话,那头发花白的老太君便泪眼汪汪的站了起来,一声极其哀怨的“乖孙”,惊的在场众人都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众人口中,命不久矣,腿脚不好的姜老太这一声可谓是百转千回,包含慈爱。 只是她的表现若再收敛点,看着才不让人觉得浮夸。 姜令仪也换了个表情,一脸真挚的看着姜老太,脱口而出便是。 “祖母,您的身子如何了,今日我特意带了太医院的梁院判出来,孙女这就让他进来给您请个平安脉。” 姜老太面色一顿,又一脸虚弱的扶着把手坐了下去,嘴上还不忘说道。 “不必了……如今这都是老毛病了,年纪大了人不中用了,前几日病的虽然重了些,但在你芙儿妹妹的照顾下,如今也好了七分。” “这怎么能行。” 姜令仪一脸郑重的看着姜老太装模作样。 “常言道,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这刚病了一场,哪里能好的这般快,杏蔼。” 她一声令下,惊的众人脸色大变。 姜老太哪里有什么病,若真让太医瞧了,那岂不是欺君之罪。 “且慢。” 眼看着杏蔼要出去了,袁氏佯装镇定的站了起来。 “郡主孝顺,但老太君如今只需静养便好,何至于惊动太医院的医判呢。” “是啊是啊。” 众人附和着。 唯有姜衍一脸无语的站在一旁,他自小便同姜令仪不对付。 他认为自己的一生之耻,便是有这样一个恶毒跋扈的妹妹。 姜令仪自小便张扬跋扈,想要什么,便是连宫里的公主都比不得她,以前他进宫之时,若他跟旁的表妹多说几句话,姜令仪便会出来胡搅蛮缠,闹的他不得安宁。 前一阵更过分了,吓得阿柔回去便病了好大一场,听闻她病中哭着喊着的,都是在道歉。 想到自己的心上人,姜衍目光愈发嫌恶,即便姜衡还在,他都忍不住出言嘲讽。 “若真孝顺,便不会这么多年都只躲在宫里不回来了,装模作样。” 此话一出,在场之人皆是一静,姜令仪缓缓转过头,看着依旧不知死活的撞上来招惹她的便宜兄长。 “我为何不回来,祖母和父亲不是比我更清楚吗。” 第14章 令牌 姜令仪这话一出,矛头立马便转到了姜老太与威远侯身上。 众人心里清楚,威远侯当年宠妾灭妻,让那宫里那两位恨极了这候府,若非顾忌着老威远侯与先帝的情谊,威远侯府失去的,便不只是一个女儿了。 威远侯冷眼看着这个多年未见的女儿,沉声道。 “行了,都在闹什么。” 姜衍不服气的瞪着眼睛,却触及到了一双冰冷的眸子。 紫金衣袍的男人站在小姑娘的身后,望向他的目光中,没有半分温情。 姜衡看着姜衍,见他终于不再梗着个脖子一脸不服气的模样,才淡淡的撇开了眼神。 “用膳吧,别误了时辰。” 对威远侯府旧事略有耳闻的袁氏尴尬的笑了笑,便错开了话题。 刚刚还在尴尬的互换眼神的众人纷纷点了点头,生硬的掩饰着他们心中的不平静。 “是,别误了好时辰……” “是啊是啊。” 姜令仪站在原地,看着那一张张局促又陌生的面孔,不留痕迹的蹙了蹙眉头。 这一场认亲饭,吃的那叫一个味如嚼蜡。 偌大的侯府,女眷之中,除了袁氏有几分积极,其他人都完全掩盖不住脸上的郁郁之色,姜老太太更是坐了不到一刻钟便称病离场,而男眷之中,威远侯面色难看,除了刚开始时强撑着说了几句干巴巴的场面话,再无半分作为父亲的关心,至于其他叔叔,更是个个面色蜡黄,脚步虚浮,一看便是淫浸烟花场所之人。 唯有姜衡一人,在这一众声色犬马之中,正常的太过突兀。 他全程同威远侯府之人都没什么交流,唯有在面对姜令仪之时,方会缓和下脸色。 最后,还是他亲自送姜令仪回了永春轩。 侯府虽然不如往时显赫,但到底是两朝勋贵,永春轩虽不大,但九曲回廊,山石盆景,胜在雅致。 姜令仪正心不在焉的打量着这院里的景色,一旁的姜衡终于主动说话了。 “军中有令,主帅不得擅自离营,今日我已经请了一天假,夜里必须回去。” 姜衡眉眼平静,语气也冷冰冰的,直铺平述着。 姜令仪却有些惊讶的眨了眨眼。 如今看来,姜衡这次是特意请假来接自己回府的。 以前怎么没发现,这位兄长如此偏宠自己。 “那,兄长注意安全。” 姜衡点了点头,眉眼的冷色缓和了些许。 “如今京中并不平安,万事小心。” 说着,他扯下了腰间的令牌递了出去。 “若有要事,便让人去营中寻我。” 看着姜衡掌心那纯金令牌,姜令仪难得怔愣了一瞬。 主将令牌,见令牌如见将军。 有这个令牌,她甚至可以动用姜衡带回京的八千精兵。 这位兄长的见面礼,有些重了。 但她没有拒绝。 接过了令牌,她难得露出了一抹笑。 姜衡望着姜令仪,再次看到那张肖似亡母的容貌,一时之间,又回到了当初他离京之前见到这位妹妹的最后一面。 那时候的姜令仪被娇养在宫中,为了兄妹二人见面,身边伺候的嬷嬷还特意替小姑娘精心梳妆打扮了一番,粉那时候的她穿了一身藕色红边金缂丝对襟绸袄,那领口还围了一圈雪白的毛领,微微抖动着,十分灵动。 那时候的小姑娘,粉雕玉琢的靠在奶娘的怀中,一双水汪汪的眼睛望过来时,他的心中的坚冰顿时化成了一滩水。 他那时候便想过。 他会替母亲好好保护妹妹。 第15章 利益驱使 可惜这么多年,他能见他的次数太少了,两兄妹之间的隔阂,比他想象中的深刻得多。 向来在战场上战无不胜的主将有些颓然,最后一切情绪都只化作了一句。 “照顾好自己。” . 送走了姜衡,姜令仪带出宫的丫鬟已经将一切都安排妥当。 她坐在梳妆台前,任由杏蔼替她脱簪解发。 “今日到场之人,打听清楚了吗。” 屋内灯火阑珊,这永春轩到底比不过长乐殿开阔,杏蔼手中动作未停,低声回应道。 “打听清楚了,那位大娘子性子鲁直,虽不得老夫人喜欢,但却是持家的一把好手,况且……大娘子的娘家每年都要送不少年礼进府……” 剩下的,杏蔼不说,姜令仪也明白了。 她懒懒的撑着下巴,望着铜镜中的自己,突然便对威远侯府之事没了兴致。 这地方是什么模样,没有人会比她更清楚了。 “我刚出宫,自要宴请各家来府上一聚,到时候,你给太子与二皇子都送一份请帖上门。” 杏蔼愣了愣。 太子与二皇子水火不容,况且皇后与主儿向来不合,太子想必不会来赴宴。 但姜令仪既然说了,她自会照办。 “是,主儿。” 见杏蔼没有多问,姜令仪也未再解释。 如今她出宫,第一紧要之事便是与京中各方势力联系上,按照她对太子的了解,这一次的宴席,他一定会出现。 不为别的,姜衡的三十万镇山军,太子绝不会眼睁睁的看着赵泉拉拢兄长。 而这一次,她要准备好诱饵才好。 姜令仪思索了片刻,目光晃晃悠悠的落在可那金令牌之上。 过了半响,她才说道。 “再给那位郑七姑娘送个帖子,我要见见她。” “……是,可那日二皇子若是来了,岂不是便宜了他们。” 杏蔼面露犹疑,而姜令仪却不以为然。 “不过是个男人而已,赵泉能借着我的势爬上去,我也能将他踩下来,我倒要看看,江山美人,我的那位表哥会怎么选。” 说到这,她不由得想起了那个毒蛇一般的少年,脖子上依稀还记得那几近窒息的疼痛感。 姜令仪不太愉快的抿起了唇。 “让人盯紧席玉,他每日和谁联系,做了什么,别掉以轻心。” “主儿的意思是……” 杏蔼警惕的皱起眉头,姜令仪语气却还是一贯的漫不经心。 “他若是联系了北黎那边的人,叫他们不要轻举妄动,这次……我们要用席公子这个饵,钓出更大的鱼才好。” 没想到,如今姜令仪便是出了宫,都未曾想过真正的放过那位质子,杏蔼了然的点了点头,而后又有几分犹豫。 “可若是席公子未有所行动……” “有些事情由不得他,就算他真安安份份的呆在宫里,北黎那些人也不会甘心的,那位北黎新后势力虽大,却并非一手遮天,如今她詹台家得势,可利益驱使下,总会有人想要冒这个险,也总有人会争这个权。” 况且,北黎王,也未必舍弃了这个儿子。 不然席玉又是凭什么能够一举杀回北黎登基的呢? 最后这一句姜令仪没有说出来,她双目清明,可说出之话,早已杀机凛凛。 “我不会让他死在南宋,可我也不能让他活着回到北黎。” 第16章 凤梧宴 七日后。 汴京有一件大事。 千娇万宠的宝熙郡主出宫后,第一次举办宴会。 满京贵女皆收到了凤梧园的邀请。 凤梧园,乃先帝斥重金建造的园林,是南宋首屈一指的皇家园林,平日里唯有宗亲专门上书请旨方能借用,如今竟直接被陛下赐给了宝熙郡主作为及笄贺礼。 而这一次,听闻宝熙郡主不仅宴请了各家贵女,还有京中各家岁数适宜的郎君。 能收到请帖的,无一不是汴京有头有脸的人家。 而这一美事,却没落到威远候府的头上。 “哐当!” 姜老太倚靠在软枕之上,一个方脸小眼的婆子正替她摁揉着腿。 这婆子姓刘,耳目灵通,每逢府上有个风吹草动,都避不过她的耳朵。 听着婆子的汇报,她脸上的皱纹深深的挤在一起,蓄满了不愉。 “如今她要办宴,却不在家中办,半点规矩都没有,倒是像极了那个短命鬼。” 姜老太口中的短命鬼是谁,不言而喻,刘婆子不敢接这茬,只是讪讪的笑了笑。 “听闻这一次郡主请的各家姑娘和郎君,怕大娘子一人张罗不过来。” “可说了请哪家的?” 姜老太拧着眉头问了起来,如今姜令仪好不容易回来了,这第一场宴却不在威远侯府办,不是明摆着在打她们的脸面吗。 往年侯府惹了官家娘娘的不喜,京中的勋贵对侯府避之不及,如今想借着姜令仪的名头能重新拾起与那些世家的联络,倒没想到小丫头也不是个听话的。 “听闻京中三品以上的官眷,还有宗亲都收到的邀请。” 听到这,姜老太面色愈发难看。 “如此重要之事,老大媳妇是做什么的,平日里精明,到这时就不中用了,这么好的机会,这个蠢货竟错过了,若是宴会办在候府,还怕那些人不来吗。” 姜老太想要的,无非是威远侯的体面与昌盛,而刘婆子只能谨慎又谨慎的低着脑袋。 “听闻这次……是郡主以自己名义发的帖子。” “胡闹!” 姜老太心中愈发恼怒,再无人前的慈爱良善。 “这么大的事,她竟敢瞒着我们这些长辈去做,当真是无法无天了!去,你去让老大媳妇过来,此事断断不能由着那丫头去!” 而姜老太口中的老大媳妇袁氏,刚收到了消息,便找到了姜令仪的院子。 袁氏赶到之时,姜令仪午憩刚醒。 丫鬟挑开幕帘,里头的景象差点让袁氏看直了眼。 屋里的摆饰都换了个彻底,七八个女使正围着姜令仪一人,梳头的,端水的,递巾子的,分工明确又井然有序。 姜令仪刚像是睡醒,脸颊红扑扑的,见到她,只是神色疲懒的点了点头。 “大娘子安。” “哎呀,看来是妾来的巧了。。” 袁氏笑盈盈的看着姜令仪,手中的帕子都要绞烂了,如今这位宝熙郡主要大办宴席,她竟是最后才知道的,当真是失了先机。 姜令仪散漫的抬了抬眼皮子,语气软绵绵的,还困顿的很。 “给大娘子上座。” “是~” 袁氏笑的牵强,心中却计量着如何能让姜令仪改了主意,她坐了下去,然后便絮叨了起来。 “刚刚妾方听闻郡主要大办宴席,这不巧了吗,前几日你父亲方同我说,咱们一家人分离数年,你的几个堂姊都已婚配,如今府上只剩下几个庶出的姊妹,寥落的很,所以昨儿我同主君商量了一番,过些时日,给各家同你同岁的女郎家都递个帖子,你可有要好的女郎,也请来家中一起聚一聚,没想到……” 袁氏说着,眼睛悄悄地瞟了眼姜令仪的神色,见她一派坦然的模样,她倒有着说不下去了。 姜令仪接过帕子擦了擦手,云淡风轻的说道。 “倒是巧了,舅舅将园子赐作我生辰礼,我原想着给这新园添些热闹,未曾想父亲与大娘子也有所打算。” “是啊,陛下赐的园子自然是极好,只是这宴席之事,您尚年轻,许多规矩不太明白,不如让妾来帮您安排妥当。” 袁氏身态放的极低,威远侯夫人虽是个侯爵夫人,可不过是半桶子水罢了,她向来懂人情知进退,此刻有求于人,自然不敢再摆什么继母谱。 更何况,姜令仪是唯一一个一品郡主,如今满京,无一人能与其并肩。 “是吗。” 姜令仪微侧过头,看着袁氏谄媚的模样,却没有什么表情,未见得意,也不见轻视。 “此次宴席,并非本郡主不信任大娘子,只是外祖母已经遣人进入凤梧园中备宴,并非说变就变得,况且帖子已经下了,如今再改,不妥。” 袁氏面色一僵,姜令仪都搬出了太后,她哪里再敢置铎,可姜令仪接下来说的话,又让她高兴了起来。 “可既是以我名义办的宴会,自然是希望越热闹越好,前些日子袁家伯伯送的生辰礼我很喜欢,不知大娘子可否替我送一道帖子过去,请袁家的姑娘郎君一同来参加我这凤梧宴。” 袁氏怔愣了好一会,才连忙应了下来。 “自,自然是可以的。” 袁家虽是皇商,士农工商,商最低贱,即便袁氏能依仗嫁妆在夫家挺直腰杆,可这是因为威远侯是个落魄的空壳子,当初她嫁进来之时,还是靠着自己的嫁妆填了自家丈夫几个兄弟在外头挥霍浪荡的窟窿。 若出了这门,外头的达官贵人可是不认这袁家的面子的。 如今姜令仪竟亲口邀请袁家参加宴会,袁氏自然喜不自胜。 毕竟袁家如今有好几位尚在闺中的侄女,若是因此能攀上一桩好亲事,对家族可是天大的好事。 这巨大的好处砸下来,袁氏脑瓜子都有些懵了,她也忘了自己还要说什么,最后迷迷糊糊的出了永春轩后,才忍不住感慨道。 “不愧是宫里大娘娘养出来的娇人儿,倒是个玲珑心肠……哎……” “那大娘子还叹什么气,这不是好事吗?” 她身边的丫鬟有些不解的蹙着眉,袁氏却无奈的摇了摇头。 “这好处我即收了,南苑那边可就没办法交代了。” “那大娘子要拒了吗?” “怎么可能。” 袁氏目光清明,冷笑一声道。 “这种大好事,傻子才会推了去,旁人想参加还参加不成呢。” 说罢便一脸神清气爽的往自个院子的方向走。 只留下小丫鬟一头雾水的追在后头。 女人的心,六月的天。 善变啊。 第17章太子,端王 凤梧园内,宴起,宾客至。 丝竹乐声起,恢弘的庭院内,曲水流亭,大片大片的荷花盛开着,簇簇粉白花团中,偶有飞鸟掠过。 宾客们三三两两的凑到了一起,打着团扇的贵女们个个身态窈窕,说笑间,偶尔瞥到了俊俏的郎君,更是俏脸一红,笑闹作了一团。 此时,姜令仪正坐在堂内,一道屏风,隔绝了所有窥探的目光。 一旁的袁氏佯装淡定的挺直了背脊,又理了理衣襟,一身穿金戴红,富贵逼人,听着下人回禀的来宾官职越来越高,她有些坐不住了。 “时辰也差不多了,不如……” “不急。” 姜令仪处之泰然的把玩着手中的金令牌,而禀报出的名字一重高过一重,她却依旧毫无波澜。 可袁氏便没那么淡定了。 看着下人来禀的几个名字,袁氏干巴巴的瞪着眼睛,只觉得屁股下的凳子像起了火一样,让她坐的没一刻安稳的。 可姜令仪却像是坐定一般,直到。 “禀主子,王爷到了。” 袁氏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一般,兴奋的抬起了头。 “既然王爷到了……” “让他等着。” 姜令仪轻飘飘的一句,吓得袁氏脸都白了。 曾经身份卑贱的二皇子,如今的一品亲王赵泉,姜令仪却敢让他在外等着。 袁氏艰难的咽了口唾沫,第一次明白了这位主的胆子有多大。 时间点点滴滴的流逝,袁氏却觉得肩头沉甸甸的,眼看着大半柱香都燃尽了,簪星背脊挺拔,腰佩长剑走进了堂内。 只见她拱手肃声道。 “主儿,太子来了。” 袁氏猛的站了起来,两眼直愣愣的望着外头。 “太子……太子殿下,也来了……” 姜令仪眉头微挑,嘴角带笑的将金令牌佩在了腰间。 太子在群民心中,等同副君,这是赵泉这位王爷永不可匹及的。 若赵泉真是他未婚夫,她自不会这般下他的面子,可惜了。 不知是想到了什么,姜令仪嘴角的兴味愈盛。 此时的外头,已经跪了满院的人。 赵德一身明黄色常服,头配冠玉,手背在身后,目光轻飘飘的扫过那抬手作辑的男人。 他的好弟弟,赵泉。 看着赵泉还站在这,他不禁哧笑出声。 “怎么,你来了,表妹都不出来吗?” 赵泉一袭月白色貔貅银纹的衣袍,站在这良辰美景中,真乃谦谦君子。 只见他神色温润,像是无奈又宠溺的笑了笑。 “大哥何必打趣弟弟。” 瞧他一副只是心上人闹小脾气的模样,赵德却只是笑了笑,他身侧正带着那日在皇后宫中质问姜令仪的郑侧妃,花容月貌,眉眼之间,与那位郑七姑娘是如出一辙的楚楚可怜之态。 “宝熙郡主到!” 通传太监拉的尖锐的声音响起,众人抬头望去,只看到廊亭之下那抹绛紫色的身影,走动间,层层叠叠的裙摆摇曳生姿,在一众藕粉鹅黄间,她仿佛一株盛放的魏紫,美的惊心动魄。 看到她的出现,赵德浮起了一抹笑。 “都起来吧。” 他的目标十分明确,甚至丝毫不理会在场之人,直奔姜令仪而去。 而赵泉自然不甘落后,看着两人走过来,姜令仪没什么诚意的福了福身子。 “宝熙见过太子殿下,见过端王殿下。” “都是自家兄妹,客气什么,今日你这宴席摆的好啊,这依山傍水的,倒有比在内室舒服的多了。” 赵德毫不吝啬对姜令仪的夸赞,一旁的赵泉也满目缱绻的望着她。 “确实极好。” “那是自然。”姜令仪作出往日跋扈张扬的模样,有点小骄傲的扬起了下巴。 这时候,两兄弟也注意到了她腰间别着的金令牌,目光具是一顿。 “两位哥哥,里边请。” 姜令仪抬手,示意两人入座。 “好。” 赵德笑的从容,跟在她身后的郑侧妃却有着笑不出来了。 自始自终,姜令仪都不曾对她有半分多余的关注。 而赵泉敏锐的察觉到了姜令仪的疏远,面上去依旧温润如玉。 “好。” 三人入座后,周围的丫鬟默默放下了四周的竹帘,而在外宴之上总是若有若无的窥视着这边的目光,就这样被轻易的隔绝个彻底。 “如此,甚好。” 赵德赞赏的点了点头,而后又瞥了身后的郑侧妃一眼。 郑侧妃收到了示意,咬着下唇,露出了一个柔弱的笑容。 她看着姜令仪,恭顺不已的屈下膝盖。 “郡主吉祥,前些日子,妾身言语上所有的罪,还望您能大人有大量。” 看着她这模样,姜令仪像是有些惊讶的挑了挑眉,望向了赵德。 赵德浮白的脸上露出了几分无奈。 “当日之事,我已了解过,原想着挑个日子带她上你的殿中赔礼道歉,谁知你这丫头竟跑出了宫,我平日里政务繁忙,如今好不容易寻了个机会,自然要带她上门好好同你赔礼道歉的。” 男人说的轻慢,丝毫没有顾忌这位侧室的颜面,三言两语之下,郑侧妃脸上的血色尽数褪下。 往日她在宫中,再如何说也是太子侧妃,如何能受此大辱。 可如今,太子却带着她,来跟一个小丫头赔礼道歉。 当真是奇耻大辱。 姜令仪却只是笑了笑,她指间扣在桌子上轻敲了几下后,意有所指道。 “那日,侧妃娘娘也是护妹心切,本郡主记得,那位郑七姑娘倒是个真性情,有趣的紧。” 郑侧妃牵强的笑了笑。 “家妹平日里在家中,父兄约束管教的太少,若是因此得罪了郡主,妾身在这里替她向您赔罪了。” 郑侧妃说着,走到姜令仪的面前便要真的跪下,却被姜令仪一个抬脚,顶住了膝盖。 “侧妃娘娘说笑了,你是太子哥哥的侧室,如何能给我下跪。” 小姑娘神色骄矜,嘴上说着受不起,可阻拦人时,屁股都未动一下。 郑侧妃浑身一僵,尴尬的直起了腿,姜令仪却不慌不忙的收回了腿。 她一脸大度的看着郑侧妃,笑盈盈道。 “不过是小事一桩,太子哥哥未免也太兴师动众了些,听闻今日郑七姑娘也来了,我可要见见她。” 第18章 兄妹相聚 赵德笑的开怀,一脸纵容的看着姜令仪。 “你即喜欢,自然是好,来人,差郑七姑娘进来伺膳。” 太子一声令下,下人无敢不从。 赵泉面色不改,骨节分明的手落在盏边,淡淡道。 “我们兄妹几人甚少能聚,何必召来旁人败了兴致。” 他的语气平平,像是与那位郑七姑娘毫无关系,看着他故意与郑七姑娘撇清关系的样子,姜令仪心中不屑。 这世间的男人最爱以情来诓骗世人,若赵泉有勇气与自己坦诚,自己倒能高看他一眼,只是如今,一边对自己示诚,还故意勾着那个傻姑娘。 当真是无耻。 既要江山,又要美人,世间哪里有这么好的事。 她冷淡的掀眸扫了他一眼,连逢场作戏都懒得再做。 “是吗。” 这疏冷的模样,倒是把赵泉都看愣了。 她生的极好,如今安静的坐在那,狭长的凤眸微阖着,面若素玉,发似云鬓,透着漫不经心的矜贵。 平日里姜令仪对旁人虽骄傲跋扈,可待他向来热切,每次见到他时,眸中的欢喜似乎都要溢出来,事事也是以他为先。 虽然他素来不喜姜令仪平日的做派,可如今小姑娘真冷了自己,他还有几分不是滋味,第一次主动关心起了小姑娘。 “表妹如今回威远侯住了可还习惯?” 姜令仪敷衍的点了点头,抬手示意郑侧妃入座。 一旁的郑侧妃脸都要笑僵了,却无人为她添座。 今日太子势要将她的脸面丢在地上踩,来博取姜令仪的欢心,如今姜令仪让她入座,她却不敢再造次,一双水漉漉的眸子望向太子,似乎在等待他的发落。 太子看着姜令仪的神色,心头诧异。 平日里若是有人得罪了她,可不会这么轻易的了事。 可见她都如此大度了,赵德也未再为难郑侧妃。 到底是陪了他几年的女人,他还是有几分怜惜的。 一而再再而三被忽视的彻底的赵泉笑容都淡了些许,赵德却不嫌事大的在一旁拱火。 “老二啊,瞧咱们这位小表妹都不乐意搭理你,你可要仔细想想,是不是有哪里得罪了这小丫头。” “是吗?” 赵泉端起酒盏,双手举起,一脸讨饶的望着姜令仪。 “若是表哥哪里让咱们的小郡主不快,那本王先自罚三杯,给我们令仪赔礼道歉。” 他本就生的好看,平日里含笑时已如美玉生辉,如今这样弯起了眉眼,更是让人心颤。 姜令仪却只是看了一眼,便散漫的收回了目光。 “端王殿下说笑了,再不吃,这御厨的手艺便要浪费了。” 说着,她率先拿起了筷子。 郑侧妃眉头微蹙,欲开口阻止,又小心翼翼的打量了眼赵德的反应,见他面色如常,她又默默的闭上了嘴。 赵德挑眉,看着赵泉尴尬的留滞在半空的手,即便如今小郡主先他一步动了筷子,他也未曾放在心上。 而被当众落了面子的赵泉攥紧了酒杯,仰头一饮而尽。 他面上含笑,可眸底沉沉,掠过了晦暗不明的冷色。 他明白,姜令仪这番举动是故意的。 或许是小女儿家的吃醋,也或许是故意在太子面前敲打他。 可这一切,让如今位高权重的端王殿下很不愉快。 可在场之人,赵德自然是乐的看笑话,而姜令仪,他便是再傻,都不会在如今的关头得罪这位小郡主。 她手中的筹码太让人心动了。 太后的爱重,皇帝的纵容,还有…… 她腰上那个黄澄澄的金令牌。 三十万镇山军。 皇恩,军权,世人趋之若甫的东西,便是她跋扈骄纵的底气。 所以她能在这宗亲挤破了头都要争抢的凤梧园办宴,所以无论是宰辅之女,宗亲贵女面前,她都能称为第一人。 满汴京城的风光与荣宠,独独落在了她的身上。 这一顿宴席,有人欢喜有人愁,与姜令仪一口一个小表妹关系甚笃的太子满面春风,而宝熙郡主传闻中的未婚夫则神色平平,直到宴席散尽之后,小郡主迎来了她去而复返的未婚夫。 “令仪。” 男人的声音低沉缱绻。 姜令仪没搭腔,其他下人都已经有眼色的退了下去,唯有杏蔼和簪星突兀的还站在那,一青一蓝,好似左右护卫。 赵泉眉头一皱。 “退下吧,我有事要同你家主子商谈一二。” 杏蔼站在原地,眼睛却望向了坐在亭中赏花的姜令仪。 赵泉的目光灼灼,姜令仪慢悠悠的点了点头。 “去亭外候着便好。” 得了吩咐,二人才动了起来。 杏蔼还知道走远些背过身去,簪星真就站在亭外,目光坚定的望着姜令仪的身影,丝毫不肯松懈。 赵泉扯了扯嘴角。 “倒是不知,你身边何时多出了个女护卫。” “自是为了护本郡主周全。”姜令仪撑着下巴,绛紫色的衣袖垂落而下,露出了素白的玉腕,上头缠绕着圈圈翡翠珠串,颗颗圆润饱满,苍翠欲滴。 这是邻国进贡的玉料,她的皇帝舅舅赏给了她,顶好的料子却让她磨成了珠子,八十八颗圆珠,颗颗皆是最好的色料,若是让旁人看了,又要惊讶于她暴殄天物了。 可这样的玉珠手串,她多到数不胜数。 赵泉看着少女无意中露出的肌肤,白嫩若上好的羊脂玉,他心头涌起一股古怪的悸动,而后又闪避挪开了目光。 “令仪,今日你到底怎么了,我们许久未见,你如今与我,疏离的很,是不是有人用那些捕风捉影之事让你误解了我。” 他放软了声音,饱含期盼的望着姜令仪。 “令仪,你不信我吗。” “恩……” 小姑娘沉吟片刻,亮晶晶的眸子泛起了涟漪,带着笑意,目光却依旧是凉丝丝的。 “这世上,哪有平白无故的信任。” “那你想我怎么做。” 这个回答,让赵泉心中咯噔了一下。 而下一刻,少女含笑的声音不疾不徐的响了起来。 一字一句,残忍又天真。 “不如,端王殿下亲自证明给我看,让我看看你与那位郑七姑娘,是否有半分情意?” 第19章要江山还是美人 一阵夏风吹过,荷香掠过鼻尖,赵泉站在原地,怔愣了半响之后,才一脸不赞同的拧起了眉。 “我要如何证明,令仪,往日你虽然骄纵,但从不会这般狠毒,她也只是个小姑娘,我能如何证明我与她之间是清白的。” 赵泉说的大义凌然,失望至极的模样,姜令仪却没有太多耐心,她掀眸望着赵泉。 “五年前,监察御史陈宗蒲因政党之争,革职回乡途中一家老小皆死于匪患,只因他曾经言语之上冲撞了你;三年前,新科状元因当众宣称储君应立嫡不立长,被你构陷,身陷囹圄,最后自刎于牢中,才得保一家安康。 端王殿下,莫不是快忘了自己的是个什么样的人了。” 她的脸上,褪去了往日的热切,从容不迫的撕扯开了赵泉虚伪的皮囊。 “赵泉,如果没有我,你以为你是凭着什么走到如今的位置的。” 赵泉面色凝滞,像是被重重的摔了一耳光,他往日的温润面具开始龟裂,却依旧强忍着心中的怒火,淡淡道。 “朝堂党争,难免会有牵连,有些事情并非我所愿,若我软弱可欺,又如何能走到如今的位置。祖母助我良多,她的恩情本王铭记于心,我自不会负了你,端王妃的位置,只会是你,也只能是你,令仪,你当真要为了那些子虚乌有之事来这般无理取闹吗。” 无理取闹。 男人一句话,将姜令仪所言盖棺定论。 他难得冷下了脸,语气温和,可目下无尘,似乎料定了姜令仪会同他低头。 看着他这般自信,姜令仪嗤笑一声,也懒得再理会他。 “不知所谓,簪星,送客。” 赵泉眉头一拧,还欲说些什么,带鞘的长剑却已经挡在了他的身前,蓝袍女人抿着唇,眉眼锋利,暗含警告之色。 他是当朝王爷,哪里能同丫鬟对峙,见姜令仪这般,赵泉也不愿自降身份,带着怒气转身大步离去。 而侯在外头的小厮看着赵泉如此大动肝火,心中咋舌不已。 王爷素来好脾气,何时这般冷脸过,想必是小郡主又胡闹了。 他幽幽的叹了口气,为自家主子深感不值。 与他有同样想法的,还有簪星与杏蔼。 杏蔼细长的眉头轻蹙着,担忧的望着自家主子。 “主儿,王爷与那郑七姑娘可是真的?” “是啊。” 姜令仪不甚在意的摸着珠串,没有半分伤心的模样。 杏蔼却急了。 “王爷怎么能如此待您!当初可是您帮了他,他怎么能负了主儿!” “自古以来这穷书生考上了状元后抛妻弃子之人大有人在,他赵泉这般,也不算什么新鲜事。” 当初赵泉的身份十分尴尬,她母亲是个洗脚宫女,当初因皇帝醉酒而爬上了龙床,若非太后的支持,赵泉还能不能活到成年都好说。 如今他赵泉成了高高在上的王爷之后,便想一脚把她踹开追求自己的真爱。 想到梦中赵泉与那位郑七姑娘之间的爱恨纠葛,有些作呕。 那位郑七姑娘也是倒霉,婚前因为赵泉被记恨,报复,而后更是险些失了清白,二人好不容易成婚后,那端王府的莺莺燕燕也不简单,她成婚第一年,被构陷后流产,两人经历过相爱又误会又解开误会又产生了新误会等等等各种各样的纠纷之后,她还是对赵泉死心塌地,视其他追求者如无物。 最后历经艰辛万苦,终于成为了赵泉的皇后。 当真是,感人肺腑的爱情。 姜令仪思维有些扩散,忽而想到那日小姑娘眼泪汪汪的胆小模样,梦中这时候,赵泉还是以姜衍的知交好友的身份出现在小姑娘的面前,她不禁轻啧了一声。 “去,把东西送进他赵泉的书房里,本郡主倒要看看,他是要这江山,还是要那美人。” “是。” 簪星满脸肃穆的应了下来。 . 夜深。 气派不凡的端王府上,一个身影飞掠而过,悄无声息的消失在夜色中。 赵泉坐在书房中,刚与幕僚商谈完政事的他紧拧着眉头。 近日太子愈发咄咄逼人,朝堂之上,连贬他手下官员。 偏偏在这个时候,姜令仪还当众落了他的面子。 倒时候,那些个见风使舵的官员,只怕又要倒向太子那头了。 赵泉坐在椅上,缓缓闭上了眼。 说实话,今日姜令仪所为,让他十分忌惮。 她说了两桩事都十分微妙,一个是自己雇凶杀人,一个则是自己构陷当朝状元。 此事若是传扬出去,自己不仅会失了民心,只怕那群硬骨头的文人又要天翻地覆了。 当真是棘手。 窗台微开,一阵凉风拂过赵泉的眼睫,他刚睁开眼,瞳孔却骤然一缩,锐利的长剑正悬在他眼前不足一寸之地。 他甚至都来不及大喊,便会命丧九泉。 赵泉呼吸都凝固住了,他翕张着嘴。 “你……想要什么。” 那刺客拧着眉,将一册子丢入了他的怀中,便一言不发的离开,她的身手敏捷,还未等赵泉回过神来,便已经消失在半阖的窗外。 进出王府,犹如无人之境。 赵泉僵楞在原地,后背不知何时已经布满了密密麻麻的冷汗,他抬起手,攥紧了手中的册子,一阵后怕涌上心头,他不禁怒从心起。 “来人!来人!” “王爷!” 听到动静的侍卫闯了进来,只是还未来得及问清缘由,便被铺头盖脸的瓷片划伤了脸侧。 见赵泉发怒,众多侍卫心中惶恐而不知所措。 “王爷恕罪!” 赵泉咬紧了牙根,浑身具是颤栗,他第一次如此失态。 “一群废物,马上给我去追!” “追什么?” 侍卫有些茫然,下一刻,又一个名贵的花瓶碎裂了。 赵泉气的肝胆欲碎,用力的攥紧了手中的册子,森然道。 “追刺客!” “!!!” “???” 侍卫首领大惊失色,连忙应下后,留下几人后便带刀追了出去。 而刚刚从外头端着汤羹进来的小厮一脸茫然,赵泉虚脱的坐在椅上。 他的胸膛起伏的厉害。 刚刚那人若是有杀心,此时的他,只怕已经是一具尸体了。 脑袋清明了几分的赵泉颤抖着手,在明亮的烛光之下,缓缓打开了那册子。 第20章袁氏 端王府遇刺之事,隔日便传的沸沸扬扬的。 等到传进姜令仪的耳中之时,事态已经由一位刺客衍生成数百名死卫悄无声息的闯入了端王府,幸好王府守卫森严,方能护得端王安全。 化身成‘数百名死卫’的簪星一脸平静的站在姜令仪的一步之遥。 听着这离谱的说法,姜令仪避开旁人后,斜眸望着簪星。 “你这礼是怎么送的。” 簪星沉默,没吭声。 见她不言语,姜令仪也未再追问,只是问了一句。 “没受伤吧?” 簪星诚实的摇了摇头,望向姜令仪的目光赤忱又乖顺。 见她没受伤,姜令仪才又恢复了常态。 簪星与杏蔼都是太后就给她的人。 这两个丫鬟都是衷心之人,杏蔼心慈手软,但胜在老实,前世她特意为她脱了奴籍,为她寻了一户家风清正的好人家,放她出宫安生过日子去了。 唯有簪星,一直陪在了她的身边。 她仍记得,当初簪星笃定坚韧的目光。 「簪星此生,誓死追随主子。」 她确实做到了。 重活一遭,姜令仪心中感慨万千,即便知晓前途艰辛,却比做孤家寡人之时快活多了。 而就在这时,杏蔼走了进来禀报道。 “主儿,大娘子来了。” 听到袁氏来了,姜令仪并不意外,只是颔首示意杏蔼带她进来。 堂内,丫鬟们安安静静地守在一旁,未得主子允许,她们是不会发出一点声响的。 袁氏走进屋中,看着姜令仪院中的丫鬟都如此安分,心中有些感慨。 到底是宫里大娘娘教养出来的,就是不一般。 昨日宴席之事,她家父兄十分高兴,还特意遣人送了一大箱礼物过来,让她一定要好好感谢宝熙郡主的提携。 如今她便是知道老太太不喜这位小郡主,都要屁颠屁颠的来拜访了。 天才刚热起来,屋内便已经置了冰盆,使得刚从外头走的浑身燥热的袁氏一进屋,便觉得凉爽宜人她看着那铜雕青鸾的四脚冰盆,略微有些惊讶。 她是当家人,如何不知晓如今可还未到真正热的时候,所以府上只怕是还未发放冰的份例,未曾想这永春轩早早便已经有了。 袁氏收回目光,摁下心中的疑虑,抬眸望去。 便见到那身穿淡绿百鸟纹香云纱抹胸,肩披轻纨的少女慵懒的倚在主位之上。 她今日不施粉黛,一头乌发只用一只通体碧玉的长簪盘起,抬眸望过来之时,凤眸潋滟,唇若点朱。 真乃美人。 袁氏暗暗感叹道。 “见过郡主。” “大娘子不必拘礼。” 姜令仪平易近人的点了点头,见她未露出不满之色,袁氏心中暗自松了口气,连忙道。 “今日是妾身唐突到访,还望郡主恕罪。” 袁氏笑的热切,姜令仪点头说了声无妨后,她才接着说道。 “昨日的宴席,我娘家的几个泼猴回去后都高兴极了,她们说,再未见过哪里的荷花比那凤梧园的荷花开的更好了,心中感念于郡主的宽宥,特意拜托了妾身近日来送这份谢礼。” 袁氏说着,得了首肯的丫鬟才将那笼箱抬了进来。 “我袁家经商多年,在泉州港都有自己的商船,这一箱子的小玩意,虽算不得什么价值连城之物,但胜在巧思,还望郡主笑纳。” 娘家是一个女人最大的底气,提起自家,袁氏背脊挺得笔直,眼中具是骄色。 商贾之家,能做到袁家这般,也是厉害了。 姜令仪看着那一箱精美又绚丽的舶来品,心中有了思量。 她破天荒的点了点头。 “大娘子用过膳了吗?” “我用过了冰碗……” 说完后她似乎有些后悔,眉头纠结在一起,张了张嘴,又道。 “但……再用一些也无妨。” 她这率直的模样惹人发笑,姜令仪清亮的眸子在她身上停顿片刻,而后又淡定的挪开。 “杳蔼,再添一副碗筷。” “是,主儿。” 袁氏站在原地,饶是她这个老树皮,都觉得有几分脸热,可如今已经将脸面放到人家脚底下了,再拿乔就显得矫情了。 她佯装淡定的挺直了背脊,又理了理衣襟,嘴角却是带着笑意。 永春园本就是她精挑细选出来给小郡主做的,可如今再来,倒让她有些认不出来了。 倒也还是永春轩,只是总感觉哪里变了。 回廊处,来来往往的女使正忙着自己手上的活计,便是连厅上的一个花瓶都擦的锃亮。 小厅内,紫檀圆桌旁,两位女使早早的侯在了一旁,待袁氏走近之时才发现,厅里周都挂起了竹帘,又亮堂又凉快。 袁氏心里正感慨着这小郡主身边人伺候的妥帖,看到桌上丰盛的菜肴之时,她还是忍不住咽了口唾沫。 姜令仪自小便嘴刁,为了哄着她吃饭,太后换了一茬又一茬的御厨,最后留下来的,是一个在宫中掌厨四十余年的老御厨。 如今,这位御厨也跟着姜令仪出了宫。 天气炎热,小厨房特意做了许多爽口开胃的凉菜,而后搭配着做了羊脯,五珍脍,还有爽口脆嫩的藕鲜等,十几盘色香味俱全的菜品摆在桌上,看的袁氏都忍不住感叹这厨师的手艺高超。 姜令仪吃饭讲究食不言寝不语,平日里看着懒散的她,却从未失去过皇族贵女该有的气度与礼仪。 袁氏边吃着饭,又有些心不在焉的打量着姜令仪的举动。 小姑娘这一顿饭吃下来,完全看不出她的喜恶,她不说话,一直都是身旁的小丫头试菜夹菜。 有听闻过王公贵族会需要下人试菜,可如今真见识到了,袁氏的心跳得更加厉害了。 她有些拿不准这位小郡主的意思。 若是寻常贵女,根本不会同她这个商贾之女同桌而食,即便如今自己是威远侯的续弦,可瞧着昨日那些王公贵女对姜令仪殷切又惧怕的态度,袁氏自觉自己没那么大的脸面。 这一次,向来胆大心细的威远侯夫人心里忍不住升起了一个猜测。 她这是在,拉拢自己吗? 第21章贪图美色 一场凤梧宴,让姜令仪出尽风头。 外头对她的传言四起,她却在宴会后一个月内,婉拒了所有的邀请。 永春轩内。 棋盘上,黑白棋子交错角力,莹白的指尖捏着一枚黑子,她的对面,正坐着一男子,他面色素白,嘴巴微微抿起,而后放下了手。 “我输了。” 席玉面上倦怠,神色更是冷的惊人。 他身上穿着宫中御医的衣衫,发式也梳成了南宋男子的模样,除了那双精致深邃的眉眼,倒也看不出与寻常南宋男子有什么不同。 “你不太认真啊。” 姜令仪像是看不到席玉脸上的冷漠一般,撑着脸颊打量着他的模样。 比起赵泉那装的人模狗样伪君子,她更喜欢席玉这样的年轻貌美的…… 少年人。 恩,主要还是年轻貌美。 席玉面无波澜。 “郡主算无遗策,在下甘拜下风。” 看着他如今郎心如铁的模样,姜令仪忍不住笑了起来,她不喜炎热,到这夏天,便更不喜欢穿那些复杂的衣裙。 今日她身着水蓝细绫香云纱裙,肩头堪堪披着芙蓉绡丝纱衣,露出了那赢弱纤长的脖颈和如蝶般展翅欲飞的锁骨。 在自己面前穿的如此随意,像是与自己有多熟稔亲近一般。 席玉生硬的挪开目光,半月前,一个哑巴宫女往他的院里送了一个木盒。 里面只有一张纸条,和一个荷包。 纸条上笔走龙蛇,字迹锋利,只有简短的四个字。 【静候佳音。】 字不知道是谁的字,荷包却是郑七姑娘的荷包。 想到姜令仪做的荒唐事,席玉脸色冷的更加瘆人。 一旁的簪星环胸抱剑,便像是守护神一般护在姜令仪的身后,似乎只要席玉有所企图,她便会毫不犹豫的出手教训。 胸口的伤疼了两个月,如今回想起来,依旧难以忘怀,席玉郁卒的抿着唇,一旁的姜令仪却促狭的挑了挑眉。 “是吗,席玉公子这棋艺,都还不如我家簪星呢,实在是无趣。” “那郡主如此大费周章的将我召来,便是为了找我下棋吗?” “自然不是。” 姜令仪敛起了脸上散漫的神色,一本正经的拧起了眉。 席玉见状,也微微绷直了背脊。 来了,果然是…… “还可以听曲看戏,这长夜漫漫,席公子可以做的事,可还多着呢。” 姜令仪凤眸微挑,如今她身枝已经抽条,曲线窈窕,目光灼灼的望向席玉之时,竟生出了几分惑态。 席玉忍无可忍,掌心重重拍在了木几之上。 “你!” “唰!” 长剑出鞘的声音格外清晰,席玉冷着脸,簪星也皱着眉,两人不声不响,空气中却弥漫着剑拔弩张的气息。 “你到底想做什么。” 席玉咬牙切齿,一字一句的问道。 他已经是忍无可忍了,可面对簪星的剑,他只能再忍一会。 姜令仪将他与另外一个和他身形相似的男子偷龙转凤的调换出来,难不成就是为了寻他耍乐的吗! “怎么总是爱问我这个问题,你觉得你能替我做什么,便不能是我贪图你的……美色?” 最后两个字,姜令仪说的意味深长,她抬手示意,簪星便乖乖的收起了剑。 饶是知晓她定对自己有所图谋,席玉还是忍不住气红了脸。 寡廉鲜耻的疯女人。 可还没等他说什么,杏蔼便悄然走进了屋里。 “主儿,二少爷来了,还有……端王殿下。” 席玉脸上的怒容一滞,却见姜令仪毫不在意的收拾起了残局。 “让他们等着。” 说罢,似乎想起了什么,又添了一句。 “跟姜衍那个蠢货说,要是他乱闯进来,回头就让兄长打断他的腿。” “……是。” 看着姜令仪这般晾着他们,席玉深感自己摸不透这个女人。 “你到底想做什么,如今赵泉就在外面,你不怕他看到我们……” 说到这,席玉也不知道用什么词来形容如今的情形。 姜令仪却自然的接下了他的话。 “怕什么,怕他看到我水性杨花,不守妇道吗?” “你知道就好。”席玉冷笑一声,却见姜令仪支起身子凑近了他,刚刚捏着棋子的手轻轻捏住了他的下巴。 细嫩的指腹被轻轻摩挲着,少女凤眸潋滟,黑白分明的眸底倒映着水光,一片清明,看不出任何淫邪之色。 “那你是什么,奸夫?” 席玉浑身一震,抬手便要拍开姜令仪的手,却只打上一冰冷的硬物。 是剑鞘。 这下子真是忍无可忍了,席玉愤然瞪向簪星。 “如今可是她在调戏我。” 簪星眉头微皱,似乎没能理解席玉的意思。 姜令仪轻笑一声收回了手,她悠悠站起身来,看着席玉被她逗的耳根通红的模样,她心情颇好的示意簪星收手。 临走前,还不忘留下一句话。 “前些日子我兄长亲手抓了几个詹台家的探子,乖乖留在这对你没坏处。” 徒留席玉一人坐在榻上,面色阴郁,眉头折的紧紧的,不知听进去了没有。 而庭院内,烈日炎炎下,二人等候的额头都冒出了汗珠。 姜衍一脸不耐的翘着腿,看着从进来到现在一直站在一旁的赵泉,忍不住轻啧了一声。 “你看你,便要来这死丫头这里受罪,还非要扯着我。” 赵泉抿唇。 这个月,他在朝中有三名与他私底下结交之人因失职之罪,被贬出京,而上奏弹劾之人,便是姜令仪的兄长,姜衡。 这三人平日里与自己表面上素无瓜葛,实则是他费心心思在各个机关埋下的暗桩,只待扳倒太子之日他们能有大用,可那姜衡狂妄不可一世,竟当众将几个北黎探子带上大殿,而其中一个,竟还是其中一位官员的妾室,机密要处的官员身边竟都是敌国的探子,此事若是传出去,南宋的颜面何存,以至于这次连在朝中转圜一二都没能来得及,几个官员就被贬出京城流放三千里之外。 而这几个官员,正是那册子之上的名字。 想到那册子中一干人等,赵泉只觉背脊发寒。 他这些年的所作所为,都在他们的监视之中吗? 那那个奸细会是谁呢。 还是,不止一个人呢。 第22章养只狗都懂感恩 就在姜衍等的要跳脚之时,姗姗来迟的杏蔼终于领着他们进了门。 亭台回廊,水榭垂花,一阵凉风吹过,二人终于见到了他们此行所要见之人。 不过,是隔着屏风。 姜衍扯了扯嘴角,看着屏风之内那若隐若现的冰盆,气笑了。 “你倒是安逸,竟还还隔着个屏风,真当我乐意看你是吧。” “簪星,堵了他的嘴给我丢出去。” 对这个蠢的不能再蠢的二哥,姜令仪是一点耐心都没有了,而收到了命令的簪星将剑抛给了杏蔼便准备动手。 谁知一只手却挡在了她的面前,是赵泉,他面上端的是温润如玉的平和,眸光却泛着凛凛冷光。 “姑娘且慢,不过他们兄妹之间的口角之争,何必如此较真。” 簪星置若未闻,抬手便要向姜衍抓去,姜衍面色大变,愤然怒斥。 “区区贱奴,岂敢动我!” 然而下一刻,赵泉的手就被用力震开,在场众人面色均是一变。 赵泉再如何,都是当朝王爷。 簪星对他动手,是僭越。 姜衍似乎也明白了事态严重,紧抿着唇,像是恨铁不成钢的瞪着屏风后看戏的影子。 “你还要胡闹到什么时候,若真要计较起来,你手下这贱奴有几个脑袋够砍。” “姜衍,无妨。” 赵泉松了松微麻的手,目光越过屏风,语气温和。 “令仪,我想我们可以坐下来好好谈一谈。” 姜令仪撑着下巴,指尖扣在椅把上轻敲了几下,才终于开腔了。 “簪星,回来。” 簪星抿唇,眼眉低垂,终究是乖乖的收回了手。 在场的丫鬟寒蝉若噤,低着头只想做个聋子哑巴,姜衍看着那屏风,不满意的嘀咕了一句。 “又在搞什么鬼……” “令仪,我们谈谈。” 赵泉再一次开口,语气软了许多,这对于他来说,已经是极其难得了。 姜衍见状,自己背着手就往另一个方向走,嘴里还嘀咕着。 “哎,饿了,来人,给本少爷上茶水糕点。” 见他往里头闯,杏蔼欲言又止的望向了姜令仪,却见她默许的点了下头,屏退下人后,赵泉像是松了口气一般。 他面上没有急躁的情绪,倒像是无奈。 “令仪,你再如何生我气,都不能拿正事来胡闹。我答应你,以后再也不见那位郑七姑娘,可好。” 他的语气宠溺,像是多么忍让包容了一般,屏风内的小姑娘却只是不冷不热的回了句。 “不好。” 赵泉心口一梗,见姜令仪油盐不进的模样,更是笃定了她在任性。 在他心中,姜令仪只是娇养在宫闱之内的天真少女,如何懂朝堂之事,想必是她心口有气,姜衡为给这位妹妹出一口恶气,才会与他作对。 这一个月来,他因此事闹的焦头烂额,只因那几人被拔了下去,拔了萝卜连带泥,难免会牵扯出些东西,而如今那几个位置空悬,太子又趁机安排了自己的人进去。 姜衡的手段,实在是狠辣,若他对自己明面上的人动手,他还能出面保全一二,如今这般,真是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 见姜令仪依旧冷言冷语,赵泉眉头微蹙,径直往屏风后走去。 然而还未靠近,便看到那身穿深蓝色衣袍的身影阻在了自己面前。 此时的他,侧头望去,勉强能瞧见那垂曳在地的水蓝色裙摆。 他抿着唇,好似有些受伤。 “令仪,难不成你这辈子,都不见我了吗。” “让他进来。” 姜令仪厌烦的摸了摸耳朵,生怕那赵泉还要说出什么恶心人的话。 等到赵泉走近后,才看清这屏风之后,是怎样一副景色。 繁花似锦,美人如玉。 水榭之下,少女蓝裙墨发,身披芙蓉纱衫,肩若削成腰若约素,这一身水蓝色的衣裙在她身上,更是衬的她肤赛霜雪,美丽不可方物。 见他进来,她甚至连余光都不曾飘过来,眉头轻蹙着,神色淡淡。 见到小姑娘这般冷淡,平日里觉得她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的端王殿下难得愣了神,他刚刚心中思量许多理由,只想着如何先将这任性的郡主安抚下来。 如今倒有些哑语了,他薄唇翕动了几下,而后缓缓走近了少女,看着她浓密的睫毛低垂着,叫人想到那停在花儿上颤翅的蝶儿,是轻轻一捏就要碎的。 可下一刻,凤眸横斜,露出了一分锋锐。 “看够了吗。” 眸底一抹厌恶,莫名的刺痛了赵泉。 “令仪。” “别这样叫我。” 姜令仪难以忍受的皱着眉。 她生来最厌烦看到男人这些矫揉造作的情太,刚刚听着赵泉几句话,她觉得今晚她连晚膳都不愿意用了。 “你与那位郑七姑娘是真是假,你自己心里有数,我姜令仪便是养条狗他都懂的感恩,你无权无势之时信誓旦旦的同我祖母做的保证,你自己都快忘了吧,端王殿下。” 梦中三个男人,姜令仪最讨厌的并非心狠手辣的席玉,也非愚蠢鲁直的姜衍,而是这赵泉。 席玉杀“自己”,是因为仇,而姜衍虽厌恶“自己”,却从未动过“自己”分毫。 唯有这赵泉,借着外祖母的助益攀上了那皇权皇权之上,却在外祖母与舅舅死后,将“自己”一步一步推向灭亡,踩着“自己”与外祖母的心血去追求自己的真爱。 这过河拆桥,当真是恶心透了。 赵泉面色一僵,未曾想过姜令仪会对他说出如此重话,下一刻,便又听到她不耐至极的声音。 “这婚事我不满意了,到时候我自会……” “不行!” 赵泉第一次如此声厉色急。 他也察觉了自己的失态,又放缓了语气。 “令仪,我们相识多年,这些年我心中早已将你当作我的王妃,我知道你心中有芥蒂,可我同你保证,我与那位郑七姑娘绝无私情,我待她,便只是将她看作普通的妹妹,我的心里……” “停。” 姜令仪抬手制止了赵泉接下来要说的话。 因为她还不想晚上真吃不下饭。 “本郡主不是同你商量,是在通知你,本郡主腻了,这婚事我不满意,你……我也不满意。” 第23章见一次打一次 然而前脚气走了赵泉,后脚姜衍便一脸铁青的寻了过来。 见四下无人,他满脸不可置信的望着姜令仪。 “你!他!你疯了吗!他怎么会在这!!!” 显然,姜衍已经见到席玉了。 孤男寡女,席玉还鬼鬼祟祟的出现在这永春轩中,也怪不得他多想。 姜令仪骂了赵泉一通,身心愉悦,看着姜衍瞪的圆圆的眼睛,难得生出了几分怜惜。 怜惜这个蠢货空荡荡的脑子。 赵泉得到了美人江山,席玉好歹还捞到了江山,唯有姜衍,从头到尾,赵泉不在时他便做护花使者,赵泉回来时,又安安份份退到一边。 若不是南宋非一妻多夫制,只怕姜衍这丢人现眼的玩意还要凑上前去给人当男妾。 “你什么眼神!” 姜衍气的火冒三丈,回想到刚刚姜令仪让他们在外头侯了这么久,他的脸色愈发难看。 “我就说你最近怎么这么安分,原来是将,你好大的胆子,今日赵泉若是撞见了……他……” 说到这,姜衍怔了怔,深深的吸了口气,说道。 “就算你胡闹,也该有个度,赵泉与郑七的事纯属胡诌,郑七还不知道赵泉的身份,赵泉也只是和我出去玩时偶然撞见了郑七,他们二人之间清清白白,根本不是你想的那样,如今趁着赵泉还未发现,你赶紧将……将里头那个送走,我权当……” 姜令仪忍不住笑出了声,看着姜衍一本正经的替赵泉解释之时,只觉得荒唐的紧。 清清白白。 清清白白。 真是天大的笑话。 原来赵泉一开始还借着假身份哄骗了人家小姑娘,偏偏姜衍这个傻子还一无所察。 “你笑什么!”姜衍恼了。 “笑你蠢。” 姜令仪直白且真诚的望着姜衍。 “你有没有想过,如果他们真的没什么,为什么赵泉突然有闲心跟你去陪一个小姑娘玩?因为你脸大吗,能让堂堂端亲王不务正业跟着你抓猫逗狗,还借着假身份去靠近这一个三品官员之女。” 姜衍被问住了,脑袋宕机的望着姜令仪,却只憋出了一句。 “你懂什么。” 姜令仪看着姜衍直愣愣的样子,厌烦的摆了摆手。 “罢了,你走吧。” “要我走可以,你把里面那个也送走。”姜衍臭着脸,一屁股坐在了椅上,还混不吝的翘起了二郎腿,一脸执拗。 “……?” 姜衍平日里从来不理会她,便是凤梧宴这小子都没见影,如今却跳出来蹦跶,姜令仪有些烦了。 “簪星。” “我看你敢不敢动我!今日你要是不把他送走,我,我今日就在你这不走了!” 姜衍蛮横的抬起了下巴,显然是一副不达目的不罢休的模样。 这不讲理的模样,给姜令仪看笑了。 她径直站了起来便要走,姜衍却跳了起来拦住了她的去路。 姜令仪环顾四周,除了簪星,便只看到回廊转角处守着两个伺候的丫鬟。 她已经想收拾这个蠢货很久了。 姜衍却依旧不依不饶的抬手挡住了姜令仪的去路。 “你别走,你可别忘了,我还是你哥哥,今日你不把里……啊!” 莹白的素手握住了他的手腕,手上一疼,还未来得及反应,便又挨了一脚。 “扑通!” 姜衍膝盖疼的发麻,他手被绞在了身后,堂堂七尺男儿,竟这样轻易被一个小姑娘制住了。 “姜衍,你记住了,以后我见你一次,便打你一次,你最好躲着我走,不然……” 姜令仪手下用的巧劲,姜衍便疼的直抽气。 “姜令仪!你,你心里还有没有我这个哥哥!” “没有。” 姜令仪将姜衍往前一推,还万分嫌弃的拍了拍手。 “所以你少插手我的事,若你还有点脑子,便看好你的郑七姑娘,别一天到晚跟着赵泉屁股后面跑,丢人现眼。” 姜衍狼狈的扑在地上,而后又愤愤然的抬起头,望着姜令仪远去的背影,怒道。 “你以为我愿意管你!我以后再理你的事我就是王八孙子!” 自觉好心被当驴肝肺的姜衍爬了起来,看着小丫鬟们低着头不敢多言的样子,只给自己留了满肚子的气。 他气冲冲的往外走,恰好遇上了袁氏领着威远侯府的几个妹妹走来。 “二朗。” 袁氏笑盈盈的看着他,看着他乱了的衣袍,一脸惊讶的捂着嘴。 “这是怎么了?!莫不是摔着了?” 姜衍不耐的沉着脸,随意应付了两句便走开了。 面对姜衍的态度,袁氏也不恼怒,唯有她身边的小丫头正好奇的看着姜衍的背影,忍不住嘀咕道。 “二哥哥这是怎么了?” “能怎么了,在你郡主姐姐这里丢面子了呗。”袁氏了然一笑。 小丫头听的一惊。 “二哥哥平日里最凶了,郡主姐姐好厉害哦~” “看来是卤水点豆腐,一物降一物罢了,走。” 袁氏近日常来永春轩,不过这一次,她还让奶娘抱着自家亲亲闺女和两个庶女过来。 姜侯爷年轻时为了自己的心尖尖,可谓是专情至极,到了中年时,才又宠幸了其他小娘。 可惜,除了姜衍外,再无男丁。 而其他几房的女儿,岁数合适的早早便许好了人家,剩下的也就是些未及笄的小闺女,个个都生的清秀可人,站在自家嫡母身旁不敢有丝毫僭越。 姜老太生了五个儿子和一个闺女,如今还在府中住着的,除了嫁人的大姑奶奶和早些年离家后不知生死的四叔之外,其他三位叔叔和婶娘倒是算的上安分守己。 几位婶娘似乎都是在袁氏手底下讨生活,一言一行皆仰仗她的鼻息。 “来,你们两个呆子,还不快去给你们嫡姐请安。” 袁氏抱着自家闺女让姜令仪认认脸,便笑着将两个小丫头推了出来,她们两个穿的衣衫样式像是新裁的,不过是用的前几年的料子,拘谨的站在姜令仪的眼前,怯生生的福了福身子。 “见过……郡主姐姐。” 姜令仪微微一笑,一派端庄的模样,丝毫看不出刚刚痛殴了亲兄长的彪悍。 一旁的杳蔼已经懂事的将早早备好的礼物端了出来。 两个姑娘都得了一朵绫绢簪花,这绢花颜色娇艳,栩栩如生,刚拿到手里只让这些姑娘们欢喜的舍不得放下。 第24章矛盾重重 袁氏抱着女儿,语气柔和。 “前阵儿妾身将库中平陽长公主的旧物都整理了出来,登记在册,明日便会让下人搬过来。” 听到是母亲的旧物,姜令仪没拒绝,点头应了下来。 “那便谢谢大娘子了。” “无妨,这本就是郡主您的。” 袁氏笑着点了点头,目光闪烁着精明的光,这几日她也想清楚了,这满府上下,除了世子爷,谁都越不过这位主子去。 不然姜老太为何那么恼了,却只敢唤自己去出气,是半句都不敢说这位小郡主。 至于侯爷,更是日日见不到人,不知道又去哪个温柔乡了。 如今府上,哪个是扒上了好乘凉的大树,她难道还看不清楚吗。 更何况这小郡主身份虽尊贵,但性子却平和,完全不像传言里那般。 袁氏自然愿意讨好她。 更何况,对于她来说,平陽公主的旧物在库房里都放了好些年了,他们府上也无人敢动,与其放在那做个摆设,不如做个顺水人情。 而袁氏这一做法,显然是正中姜令仪的心意,这次她不慌不忙的亲自替袁氏斟了一杯茶。 “这次见六妹妹一眼,便觉得她讨人喜欢的很,听杳蔼说,如今的孩子一天一个模样,衣服也要做的勤,恰好,我这儿还有几块不错的皮子,晚些时候便让我屋里的曳月亲自领人给您送过去,便当是我这个做姐姐的一点心意。” 说起自家闺女,袁氏顿时有了精神,她嫁进府中四年有余,膝下只有一个闺女,可不是当成了心尖尖来宠了。 如今她的小闺女年龄还小,多名贵的面料都不如舒服的棉布,可皮毛便不同了,上好的皮毛有市无价,更何况姜令仪房里的东西,袁氏也是见识过的。 姜令仪库房中的好东西数不胜数,况且自初次见面之后,姜令仪待几个妹妹态度都不算热切,如今见她竟愿意主动关照自家闺女,袁氏只觉得喜不自胜,感动至极的拉住了姜令仪的手。 “雅儿还那么小,如何能用得起那般好的东西。” 话是这么说的,可袁氏脸上的笑意是藏也藏不住,姜令仪瞧着她这鲁直的模样,笑道。 “不过是些皮毛罢了,算不得什么珍稀物件,我库房之中还有些织锦的料子,便一并送到大娘子院里,劳烦您替我给各位妹妹们分上一分。” 听到这,袁氏笑意更盛,给自家闺女的是上好的皮毛,给其他庶女的只是织锦,若真让自家闺女和这郡主亲近起来,往后倒是多了一分依仗,袁氏心里打着算盘,推拒一番后,才“勉强”收下。 得了姜令仪好处,离开时背脊挺得板直,得意的尾巴都要翘上了天。 看到这,杳蔼哭笑不得的摇了摇头。 “这位大奶奶,还真是个妙人儿。” 姜令仪神色不变,却不发表感想。 袁氏虽然率直,但也是个聪明人,不然如何能将手底下那几个妾室与婶娘都收拾个妥妥贴贴,如今她愿意要投到自己门下,她以后在这府上行事,便会方便许多。 送走了袁氏,席玉才慢吞吞的从侧门走了进来。 他嘴角挂着冷笑,显然是想看好戏。 刚刚,姜衍可是看到他了。 “怎么,很希望别人发现你在这里吗。” 姜令仪看着席玉嘴角的笑,便知道他是故意的了。 “那你呢,你不怕吗?如今这北黎探子之事在外头闹的沸沸扬扬,你却将我偷偷留在这里,若是太后娘娘知道了,不知会作何感想。” “你以为北黎的探子是托了谁的福才被揪出来的。” 姜令仪看着席玉,语气淡淡,目光像是嘲笑于他的天真。 “他们知道了呆在宫里的质子有异,便坐不住了,毕竟……若让你安全逃回了北黎,那他们辛苦布下的钉子可就没用了。” 席玉眉头一皱,却无比平静。 “所以呢,你将我留在这里究竟想做什么,是怕我联系上北黎旧部,还是怕我死在这里。” 姜令仪朝他勾了勾手。 “你走近些,我再告诉你。” 少女玩世不恭的笑着,席玉好不容易稳住的情绪又有了波澜,他耳根微红,眸底却是隐忍的火光。 “你,恬不知耻!” 说罢,便拂袖离去。 一天之内气跑了三个人的姜令仪毫无心理负担,一旁的杏蔼却有些无奈的走上前来。 “主儿何必帮着他,若不是您,那位质子只怕是死都死不明白。” 姜令仪敛起了眉,指尖轻轻拂过微凉的茶水。 蜻蜓点水般。 “杏蔼,你觉得西疆奇毒,怎么会出现在北黎探子的手中。” 半月前,竟有人往席玉的饮食中投毒,所用之毒,还是西疆奇毒。 畸梦。 中此毒者,前期几乎无法察觉,毒发之时,却会使中毒者精神失常,日日承受碎骨之疼,唯有见血方能缓解,听闻到最后,中毒者所见所闻,具是畸形怪诞,所以被唤作畸梦。 想到梦中最后席玉的模样和如今的模样,姜令仪若有所思的摸着下巴。 “杏蔼,你觉得席玉如何。” 杏蔼愣了愣,想到席玉每次都会被自家主儿逗的满脸通红的样子。 “席公子,还是少年心性,脸皮薄。” 少年心性。 姜令仪恍然,她终于明白了为何席玉古怪,像是知道了前世之事,却又自相矛盾。 曾经暴戾的北黎王,曾亲眼目睹着“她”千刀万剐之人,为何会是少年心性? 这太矛盾了。 还是说,席玉与自己一样…… 可还未等姜令仪想出个所以然时,曳月便先一步的走进了屋里,她强忍着狂喜,福了福身子后才道。 “郡主,世子爷回来了,刚刚差人来传话,说要来看郡主呢!” 姜令仪愣了愣,一旁的杳蔼却也笑了。 在她们心中,姜衍是姜令仪的嫡亲兄长,也是她以后的倚靠。 姜令仪性子孤僻,可也得跟自己的嫡亲兄长多亲近一二。 可惜几个丫头的一片苦心,姜令仪却只是发了会愣,而后道。 “那今日便做羊羹吧。” “是。” 外头得了指示的下人连忙退了出去,只留下杳蔼与曳月两人相视无言,又无可奈何。 哎。 第25章 兄妹同谋 姜衡要来永春轩之事,姜令仪不在意,可她手底下的人却不能,个个都打起了十二分精神,杳蔼还特意拿出了库房的册子,追在姜令仪身侧,放软了声音哄道。 “主儿,您与世子爷多年未见,如今他好不容易回来了,最重视的便是您的事了,说明他心中,到底是有您这个妹妹的。” 姜令仪听在耳中,只敷衍得点了点头,看不出多少欢喜。 “那便从库房之中选一块镇玉吧,” 杳蔼张了张嘴,还想问下去,可看着姜令仪的神情,嘴巴翕动着,终究是没了言语。 过了半个时辰,姜衡果然赶到,他眉眼微折,俊秀如美玉,刚进这院子里时,便惹得一众丫鬟红了脸。 这可是掌管镇山军三十万大军的世子爷。 姜令仪还特意换了件宽领的绸布外,还换了身颜色鲜亮的藕色红边金缂丝长裙,那领口还缝了一银线,波光粼粼,十分灵俏。 两兄妹面面相觑,却尤似隔了些什么。 姜衍虽生的俊美,但一张脸的表情是又冷又硬,杏蔼抬手张罗着丫鬟们退远一些。 而姜衡一开口便是。 “今日赵泉来过了?” 姜令仪点了点头,她如今已经重新挽了个简单的发式,她亲自替姜衡斟了杯茶。 “是,兄长请入座。” 姜衍眉头皱的更紧了些,看着姜令仪亲自替他倒了杯茶,他点头应下。 “京中之事有我,你不必担心,赵泉此人行事不端,但有我在,他欺负不了你。” “情情爱爱,不过是小事,就算没有郑七姑娘,也会有郑八姑娘,如今需要重视的,是太子与赵泉二人在朝堂之中的争端。” 少女眉眼平静,说的似乎并非她的未婚夫。 “太子与赵泉之事,并没有那么简单,他们二人争权夺利多年,排除异己,如今大半官员纷纷倒戈二人,我们手中竟无多少人可用。” 姜衡拳头一攥,眸底闪过一分痛恨之色。 “我回来的太迟了。” “兄长不必自责,若无你在边境镇守,只怕那北黎的铁骑早就踏破这汴京城门了,此番你回来,只怕也不能久留。”姜令仪垂眸,眉眼间的散漫尽数褪去,一双漆黑的凤眸中,如同一汪深不见底的清池。 “兄长,太子于江南赈灾中大肆敛财,而赵泉也在天下文人口中声名显赫,他们一人争财,一人争名,最后所图,无非是舅舅座下的那把椅子,若其中一方倒了,那这朝堂之中,以后便会是其中一人的天下。 ” “陛下如今正值壮年,他们胆敢!”姜衡脸色难看了下去,他多年在外征战,对京中之事虽有了解,但并不直观。 姜令仪轻笑了一声,眼中满是讥讽。 “他们怎么能忍得住,太子这么多年一直被外祖母压制,可他们沐家,无时无刻不是活在外祖母的阴影之下,早就蠢蠢欲动,而赵泉,更是狼子野心,他生母卑贱,年幼便受够了人情冷暖,如今好不容易有抓住权利爬上去的机会,他是片刻都等不下去了。” 太子本应该是名正言顺的储君,可惜沐家的野心太大了,大到威胁到了这个国家的正统。 而赵泉,更是她们亲自养出来的毒蛇,如今正在对这她们吐着蛇信,蠢蠢欲动。 “所以,我们必须先发制人。” 姜令仪指尖沾上了茶水,轻轻在桌上落下了字。 “例如,釜底抽薪。” 一个沐字静静地落在了紫檀桌面之上。 “我要如何做。”姜衡抬起眸,认真的望着姜令仪。 “不,兄长,是我去做。” 姜令仪看着他,嘴角微微上扬,眸光摇曳如湖光粼粼。 “以后,兄长只要守住这南宋的疆土便好,至于这些腌臢之事,便由我来做。” 姜衡愣了愣,不赞同的拧着眉。 “沐家在朝中盘踞多年,并非你一人能撼动的,更何况太子……” “可若是太子亲自毁了这沐家呢。” “这不可能。”姜衡好不犹豫的否认了这个说法。 “这世上,没什么事情是绝对的。” 姜令仪说的笃定,看着妹妹沉静的模样,姜衡到了嘴边的话又咽了下去,他抬手揉了揉眉间,错开了话题。 “此事暂且不论,我还会在京中待些时日,太子与赵泉如何处置,需得同外祖母商讨个万全之策方好,如今你在这候府,住的可还习惯?” “还行。”姜令仪眉间的肃色尽数散去,又恢复了往日的散漫。 “便是那姜衍太吵了些。” 听到她说起姜衍,姜衡的眉头皱的更紧。 “姜衍自小便在父亲身边长大,与我也不甚亲近,他若是欺负你,你尽管跟我说。” “不用,若要他安分点,我这儿倒有个法子。” 姜令仪撑着脸,笑的狡黠。 “军营倒是个历练人的好地方,如今我京中行事,尚且需要避着他,若是兄长能将他带去军营历练一二便好了。” 听着姜令仪的建议,姜衡沉默了许久,像是在认真思考这个方法的可行性。 而呆在屋里生气的姜衍重重的打了个喷嚏。 “阿湫!” “啊啊啊啊啊!烦死了!她以为我愿意理她吗,要不是怕她坏了我威远侯府的名声,她以为我会管她!管她那些事啊!” 姜衍气的不轻,重拍了下桌子后,毅然决然的站了起来。 “她刚刚竟还敢对我动手!” “少爷少爷少爷~消消气消消气~” 姜衍的贴身小厮六子连忙上前拦住了他,嘴巴里还在不停的说着好话。 “郡主还小,哪里能明白你的苦心,如今你去了,不过是伤了你们兄妹的感情……” “我和她可没有什么兄妹感情。” 姜衍瞪着眼,满脸厌恶的否认着,而脑中,却不由自主的闪过姜令仪那日的望着他的模样。 【你既不愿认我这个妹妹,以后我们权当陌路人。】 莫名的,他心口的火气便像是被泼了桶冷水,熄了个彻底。 姜衍有些不愿承认,但姜令仪如今对他的态度,似乎真的变了。 第26章非比寻常的兄长 姜衡回府的动静,才刚入了众人的耳朵,便又收到了他离府的消息。 只是他离开后,派了自己的亲兵,送了几几口大箱子送进了永春轩。 饶是杳蔼与曳月都傻了眼了,女儿家的礼物,大多是精致的螺钿盒子装着,若是布匹面料什么的,也用不上这三尺大的笼箱来装啊。 她们二人连忙替姜令仪谢过兄长后,管理库房的曳月便苦巴着脸站了出来。 她在宫中便是专门学习管家算账的,生了个圆脸大眼睛,却是个性格耿直的主,嘴巴也笨,但胜在做事细心,多年来一人打理着姜令仪院里的财政,也算是忠心耿耿。 可如今主子的兄长已经将东西送进了院里,也没有推脱的道理,曳月摆了摆手,身后两个年纪稍小的女使便走上前去,动作的利落的打开了笼箱。 一时之间,宝气乍现,便是杳蔼这个见惯了大场面的一等女使都不免惊讶。 原来这笼箱之中,竟是南珠,颗颗珠圆玉润,堆得满满的一大箱子。 杳蔼这才反应过来,边塞虽不如汴京富贵,但胜在商路通畅。 剩下的几个笼箱打开后,曳月不免感叹道。 “世子爷真是……非比寻常。” 这是要一股脑将往年没送的礼物都给郡主补上来罢了。 杳蔼看完了姜衍送过来的所有东西,笑了笑便回屋同姜令仪禀报了起来。 姜令仪只顾着低头写字,待杳蔼讲的口干舌燥之后,她才草草的回了一句。 “挺好。” 不过是个镇纸,看来姜衡还挺高兴。 杳蔼汗颜,为自家主儿的没心没肺感到无奈,可看到姜令仪那张娇艳欲滴的小脸后,她心口又是一软。 自家主子年幼时便是个面冷心热的性子,如今越长大,心思虽愈加琢磨不透了,但她待人,向来是极其宽宥的,对自己的嫡兄,自然也不会真的漠然。 “等下便将我库中的金丝软甲取出来送过去军营里给他吧。” 金丝软甲买不可多得的宝物,也是姜令仪某年生辰的生辰礼,如今她舍得拿出来,也是有诚心了。 杳蔼怔愣一瞬,笑着应了下来。 听着杳蔼的脚步渐行渐远,姜令仪笔下未停。 “簪星。” “主儿。” “让她们按计划行动。” “是。” . 千金楼。 美人如云。 “哐当!” 屋内的乐声戛然而止。 原来是伺候的丫鬟失手打翻了杯盏,酒液撒了来买欢的公子哥一身。 “郎君恕罪!” 丫鬟的脸色霎白,扑腾的便跪在地上。 湖蓝色缎袍的男人眉头一拧巴,醉醺醺的抬起头便要发作,一只滑嫩若脂玉的手便搭在了他湿答答的衣袍之上。 女人香肩半露,面容娇艳,身段窈窕,自成一幅媚态。 “瞧你,都多久没来了,今日好不容易来一趟还心不在焉的,莫不是一边陪着我,一边心里还挂念着旁人。” 瞧着女人为自己掂酸吃醋的样子,男人眉头一松,火气便歇了几分。 “啧,这些日子太忙,我这不是得了空就过来了吗。” 花容媚眼横斜,指尖缓缓往下,勾着男人的腰带扯了扯。 “忙什么,忙着……去讨别的姑娘欢心?” 她后半段话说的声音极轻,男人被她勾的心痒痒,瞧她这幅酸溜溜的模样心里又有几分自得,他摆手挥退众人后,才将女人一把搂进了怀中。 “什么姑娘我的心意,你还不知道吗?” 男人名为沐兆祥,是当今皇后的嫡亲亲侄,而花容,便是他养在烟花场所之中的扬州瘦马。 花容软绵绵的依靠在男人的身上,娇笑着又为沐兆祥斟了一杯酒递到了他的唇边。 “三郎惯爱哄人家,你都这么久没来了,奴家可要好好的罚你,以慰奴家这些日子的相思之苦。” 温香软玉在怀,沐兆祥也松了心神,他躺靠在软垫之上,又是几杯暖酒下肚,不禁长舒了一口浊气,浑身都飘飘然了起来。 “花容啊,还是你这儿舒服,如今我这日子过的,可真是憋屈的很。” “三郎真是说笑了,奴家可听说了,如今您正是春风得意的好时候,皇后娘娘可是您亲姑姑,以后的陛下,可就是您的亲表哥了。” “呵。” 沐兆祥嗤笑一声,傲然的抬起了下巴道。 “那是自然,等到以后……哈哈哈哈哈……” 他难掩得意之色,笑的轻狂。 花容却一脸娇嗔的搂着他的臂膀。 “笑什么,瞧你这快活的样子,闹的好像是你去做皇帝~” “你懂什么。” 沐兆祥搂着花容,手也在不安分的游走着,目光浑浊不堪。 “到时候,谁说了算,还不一定呢……” 他说着,目光渐渐涣散,神色古怪的笑了起来。 “呵呵……太子……什么太子,那药发作起来……便是他做皇帝都受不了……呵呵呵……” 花容手上的动作一顿,贴的愈发近了,猩红的唇微微翕动着,在沐兆祥的耳畔吐气如兰道。 “三郎胡说什么呢,什么药呀……” 沐兆祥眉头微动,浑浊的眼珠已经迟顿的转动着,他紧闭着嘴巴,像是顾及着些什么。 “三郎~你怎么不说了,你们喂太子殿下吃的什么药呀~” “……是……”沐兆祥手上的动作慢了下去,无力的倒在了花容的身上,他哆嗦着嘴皮,像是困顿极了。 “五………石散……” “砰!” 门被用力的踹开。 花容抬起头,看到了一身锦袍的男人,满脸阴郁的站在那。 他额角青筋凸起,两眼凹陷,眼中布满了血丝。 看到花容惊慌失措的模样,他僵硬的扯出一抹笑。 “他刚刚……说的什么?” “什么……”花容面色苍白,而他怀中的沐兆祥好似醉倒了一般,歪头睡了过去。 男人转过身,抽出了身后侍卫腰间的长剑,一步一步走进了这房内。 “我说,他刚刚说的,喂给孤的药……是什么。” 门紧紧阖上,女人面色惨白,久久不敢回话。 直到赵德都快失去了耐心,才听到那三个字。 五。石。散。 第27章 五石散 “哐当!” 剑砸在了地板之上。 赵德颤抖着手,浑身的血液向心口涌入,虚浮苍白的脸微微仰起,像是在竭尽全力的克制着自己的情绪。 他抬起手,食指之上带着一枚阳绿色的玉扳指,微微颤抖着指向那一身酒气的沐兆祥。 “弄醒他。” 花容满脸惶惶,而得了命令的侍卫可不会心慈手软,两人走上前,一人抓住了沐兆祥的脖子,一人拿起一旁的茶壶。 “谁!谁敢泼小爷?!!不想活了……” 沐兆祥脸上挂着茶水,猛的睁开了眼睛,到了嘴边的话在看到赵德阴沉的面容的那一瞬消了声。 “表,表哥。” 赵德如今只觉得手脚钻心的冷,脑中却不由得想起,每一个醉酒的夜里,那让自己兴奋百倍的感觉。 兴奋到几近窒息的感觉。 如梗在喉。 “老三,我的神仙药……何时成了五石散呢。” 赵德眼帘微抬,苍白的脸上没有表情,眼睛却幽深的可怕。 听到他这话,沐兆祥浑身一滞,不可置信的抬起了头。 他的脑袋昏昏沉沉,一时之间竟分辨不出自己刚刚说了什么胡话。 “不……不是……表哥……” 沐兆祥哆嗦着唇,猛的想起今日的酒,“啪”的一声,重重的巴掌就甩在了花容的脸上。 “你,你给我喝的什么酒!” 花容一时不察,竟整个人都摔了出去,她浑身软肉乱颤,春光乍泄之下,委屈至极的捂住了挨了打的脸。 “奴家没有……” 可还未等沐兆祥狡辩,赵德一脚将他踹翻在地。 “孤,问,你。” 他咬着牙关,苍白的脸上满是憎恨与失望。 “谁,做,的。” 沐兆祥匍匐在地,连忙摇着头,此时的他也没了刚才的得意,只顾着否认。 “表哥,表哥……是我喝昏了头,没有,没有的事……” “孤让你说!是谁!胆敢欺瞒孤!” 赵德没了耐心,弯身将剑捡了起来,沐兆祥见状,更是吓得涕泗横流。 “不是!不是!表哥……是,是这个贱人在酒里掺了东西!表哥……呃!”沐兆祥还想狡辩,可下一刻,长剑刺穿了他的肩膀,湖蓝色的衣袍被渗透而出的血色泅湿。 沐兆祥两眼一翻,直接晕了过去。 赵德抽出剑,献血自剑身滴滴答答的落下,聚成一滩血迹。 “是谁让你来的。” 花容面上慌乱的情绪尽数褪去,不卑不亢的跪下身,语气凿凿。 “我们先生说,总有一天,会与殿下相见,但不是现在。今日之事,便是我们先生的投诚状。” 赵德面无波澜,他的剑尖指向了花容。 “你就不怕我杀了你吗。” “我们先生说了,她能帮助殿下。” 花容说着,缓缓从袖中掏出了情报,双手恭恭敬敬奉上。 看着女人手中的纸张,赵德心中生疑,时间缓缓流逝,终于花容手腕都有些泛酸之时,才将那纸张接过。 打开纸张,只一眼,赵德有些诧异地挑了挑眉。 “你与赵泉,有何瓜葛。” 他满目冷生生的怀疑,花容却从容不已,目光笃定的望向赵德。 “五年前,我父亲陈宗蒲只因言语之上得罪了赵泉,在回乡途中,却遇贼人,我陈家八十三口人,皆死于那贼人刀下,唯有我被母亲藏在了怀中,逃过一劫,可是……” 说到此处,花容不知何时,已落下两行清泪。 “他赵泉不过是贱奴之子,身份卑贱,如何能与殿下相争!太子殿下贤明英德,只可惜我父亲未能再继续追随殿下,但奴家在世人面前,戳穿那小人的真面目!” 听到陈宗蒲这个名字,赵德若有所思的放下了剑。 五年前,这个小官确实是当众提起了赵泉生母的身份,后来他犯了点错处,他也懒得费心思去保他,没想到竟是死了。 真是倒霉。 赵德垂眸,丰腴的美人衣襟凌乱,落泪之时,胸口的软肉一颤一颤的,脖颈之上还印上了红痕。 不过他倒生了个姿色不错的女儿。 赵德不慌不忙的收起了手中的纸,意味深长的看着花容的脸蛋。 “此事太过久远,若想追溯,若赵泉不承认,只怕是难……” “此事自然无法扳倒赵泉,但奴家这里,有一桩大案……” 赵德狭眸微眯,屈降尊贵的往前走了一步。 花容张开口,只是做了个口型。 棱唇娇艳欲滴,开开合合间,赵德脸色终于变了。 他双眼中布满了血丝,却难掩兴奋之色。 “当真?” “千真万确,殿下。” “证据呢。” “先生说,证据就在……” 花容顿了顿,赵德倾身侧耳,花容如同妖精般及其自然的搂上了他的肩膀。 “先生说了,此事还未到时候,若是奴家说了,对殿下无用了,殿下便会杀了奴家,到时候,谁来替奴家可怜的父亲与陈家上下八十余口人报仇血啊……” 女人贴在赵德的耳畔,吐气如兰,赵德放声大笑,手却毫不留情的扼住了花容的后颈。 “若五年前,孤知晓陈宗蒲家中有如此佳人,定要将你纳入我太子府中,可惜……” 赵德手下用力,难掩嫌恶的将花容扯开。 “孤可不喜欢别人用过的,脏。” “奴家僭越了。” 花容紧咬着唇,目光却瞬间暗淡了下去。 可赵德不在乎。 他目光冷然的落在花容的身上,像是在看到一个物件一般,暗中计算着她的价值。 “你那位主子,若是有诚意,便让他亲自来拜见孤,躲在一个妓子身后装神弄鬼,可笑。至于今日之事,若是有半句传出去,孤杀了你,好让你去阴曹地府同你的父兄亲人们作伴,也算是全了你们一家的衷心。” “……是……” 花容低下头去,再也不敢逾矩。 多疑的太子终于想起了那几近失血过多的表弟,他冷血至极的背过身,余光都不曾留给沐兆祥。 “将他都带回太子府,别让他死了。” “是。” 而此时,千金楼外,马车停靠在巷口。 “主子,还未有动静。” 第28章撞破 一五官平平无奇的侍卫面无表情的说着。 而他的对面,是一身穿藏色金丝滚边长袍的小公子,只见‘他’身板瘦弱,五官清秀,一副虚浮之相。 小公子姜令仪大刀阔斧的靠在墙边,看着簪星这面瘫的模样,无语的扯了扯嘴角。 “放松点。” 簪星眨了眨眼,沉默了半响之后才憋出了一句。 “绷。” 姜令仪忍不住笑了,又生怕牵动自己脸上的易容,只能强忍了下去。 她清了清嗓子,发出的声音却真如同顽劣少年一般。 “怕什么,即来了这,便不要怕父亲责罚了,只要你不说我不说,谁知道我们来这千金楼了呢,你再不走,我可就自己进去了。” 刚刚搂着姑娘路过的客人嗤笑一声,心道又是一个背着家中偷偷来寻欢作乐的年轻公子哥。 簪星缓缓眨了眨眼睛,乖顺的点了点头。 然而就在此时,侍卫们持刀开路,太子的车架在这一片幽暗的巷子中格外打眼。 看着赵德的身影,姜令仪微微一笑。 “妥了。” 簪星抿着嘴巴,目光扫视了一周之后,未见到花容的身影。 “有人受伤了。” “嗯,沐家这次可不好过了,走吧。” 看着太子的车架缓缓离开以后,姜令仪才不慌不忙转身离开,簪星紧随其后。 “那我们还要去哪。” “看灯会去。” “……” 簪星眨了眨眼,隐约觉得。 自家主子可能就是顺路来看看事情顺不顺利,主要就是出来玩的。 汴京的街道,即便是夜里都灯火通明,这里每隔几月,便会在热闹的街市举办灯会,人来人往,好不热闹。 如今的姜令仪便如同一寻常公子哥一般走在人群中,还骚包的摇着扇子,好一个清秀的翩翩少年郎。 看着这么多人,簪星眉头一皱,便寸步不离的跟在了姜令仪的身后。 然而不知是天意还是缘分,二人路过河岸边放灯的人群时,簪星敏锐的停住了脚步。 “怎么了。” 吹着河畔的凉风,姜令仪心情颇好,下一刻,便听到簪星同她耳语道。 “端王身边的人。” 姜令仪摇着扇子的动作一顿。 今日郑府的探子来报,说伤心了数月的郑七姑娘今日终于出门了。 没想到,赵泉这么快便坐不住了。 簪星面无表情的看着姜令仪,手却握上了腰间的剑柄。 “我替主子去……” “停。” 姜令仪满不在乎的转过身。 “这里风水不好,换个地。” 见姜令仪毫不犹豫的就走了,簪星连忙追了上去。 “主子便这样放过他们吗?” “自然……” 姜令仪正欲说话,抬头却看到了人群中的一个极其熟悉的身影。 到了嘴边的话又咽了下去。 “不会,他们在哪。” 簪星看着姜令仪亮晶晶的眸光,满是兴致盎然。 她迟顿的抬起头,只看到威远侯府那位平日里咋咋唬唬的二少爷站在人群之中,身边竟未跟着家仆。 他站在小摊旁,似乎在一本正经的挑选着什么。 “哎哟爷,这些可是如今姑娘最时兴的款式了,您快看看。” 商贩热情的介绍着,姜衍的目光却落在了一个如意样式的坠子之上。 只有两节拇指大小,精巧可爱,是和田玉的料子。 商贩见状,连忙拿了起来,笑盈盈的说道。 “少爷好眼力,这可是我这儿最好的货色了,如今京中贵女盛行在香囊上挂个小坠,平日里拿着把玩也好,装饰也好,都漂亮的很好况且这如意样式的,寓意也好,万事如意心想事成事事顺意,送给姑娘是再好不过的了。” 事事顺意。 姜衍犹豫的皱着眉头,沉默了半响以后才点了点头。 “包起来吧。” “好嘞,一共……三十两银子!” 商贩笑的牙不见眼,姜衍闻言,抬手便摸向了自己腰间的荷包,却是一场空。 他浑身一僵,立马扭头四处张望了起来。 可那偷荷包的小贼早就不知所蹤了。 姜衍神色紧绷,转过头对上了商贩由殷切的目光。 他难得生出了几分尴尬,摸了摸鼻子后,才道。 “下次……” 然而下一刻,一只纤细的手便将碎银放在了摊上。 “本少爷要了。” 少年的声音平平,见有人要跟自己抢东西,姜衍脸色顿时不好了起来。 “小鬼头,先到先得懂不懂啊。” “你有钱给吗。” 少年轻描淡写的说着,姜衍顿时气的牙痒痒。 “你!” 而一旁的商贩早就迫不及待的收起了银子。 “好嘞好嘞。” “老板,是我先看上的,你这样做生意不好吧!” 被一个小孩抢了东西,姜衍觉得有些伤了面子,心里更气那个偷了自己荷包之人。 越想越气的他一把扯下了自己腰间玉佩,“啪”的拍在了小摊上。 “我拿这个跟你换!” 看着那巴掌大小种色俱佳的玉佩,商贩顿时喜上眉梢,然而还未等他高兴,那纤细的指尖已经率先拿走了玉佩。 少年随手将玉佩丢回了姜衍的手中,顺带将那坠子也一并给了他。 “哪里来的傻子,给你就是了。” 说罢他便要走,姜衍连忙追上前来。 “你这小鬼头,等等。” 姜令仪脚步未停,她身后的姜衍却不依不饶的要追在她身后。 见前面不理会自己,姜衍情急之下便要抓住她的肩膀,下一刻,少年轻易的避开了他的触碰,扇子在他的手中飞旋着,最后拍打在了他的手背之上。 他转过身来,似乎有点不高兴。 “有话就说。” 姜衍吃痛的缩回了手,而后将自己刚刚扯下的玉佩递了出去。 “给你,我可不想欠你的。” “不必。” 姜令仪一派老成的模样,转身又要离开。 见少年似乎有点身手,姜衍心中有些好奇,不自觉的跟了上去。 “喂,小鬼头你是谁家的?” “无名小卒。” 少年冷冷的说着。 姜衍看着他这副模样,双手一拍。 “我明白了,你是江湖中人。” 姜令仪暗自扯了扯嘴角,虽然知道姜衍蠢,但没想到他能这么蠢。 可面上他依旧故作高深的抿着唇。 姜衍却来劲了。 他素来向往话本中的江湖,忍不住跟在姜令仪的身后絮絮叨了起来。 “你叫什么啊小鬼头,你是何门何派,你耍扇子是怎么转起来的,你是不是会武功……” 说着说着,他很快便说不出话了。 姜衍呆呆的站在原地,看着站在岸边的少女提着兔子花灯,她面前的男人微笑着,宠溺的摸了摸她的脑袋。 二人看起来,十分般配。 第29章 无耻之徒 “啧。” 姜令仪还未来得及说话,身边的姜衍便冲了出去。 听到动静的郑玉柔二人转过头来,郑七姑娘刚扬起一个欢喜的笑容,可看到姜衍夜色中难看的神色之时,怔了怔。 “姜二哥哥。” 赵泉面色如常的收回了手,嘴角刚挂起一抹想要同姜衍打招呼,却被他生硬地打断了。 “端王殿下怎么在这里。” “!” “?” 赵泉脸上的笑容缓缓消失,一旁的郑玉柔却惊愕的睁大了眼睛。 小姑娘生的柔美,惊讶的睁圆了眼睛,也可爱的紧。 “什,什么,姜二哥哥,你在说什么。” “什,什么,姜二哥哥,你在说什么。” 两道声音重叠在一起,一道是郑玉柔的,一道却是姜令仪的。 即便隔得远,她都能面无表情的模仿出郑玉柔说话的语气。 磕巴,断句,脑子跟不上嘴巴。 而姜衍这些人还觉得她笨的可爱。 真是感天动地的爱情。 向来铁石心肠的姜令仪忍不住感慨,然而这一次,姜衍格外的反常,姜令仪听到他认真的望着赵泉,不顾他难堪的表情,一字一句道。 “阿柔妹妹还不知道吗,他就是赵泉,当今的端王殿下,我妹妹宝熙郡主的未婚夫。” 听到最后一句,姜令仪倒有些诧异。 姜衍莫不是是为了提醒赵泉,才故意在郑玉柔面前提起此事。 赵泉不虞的抿紧了唇,一旁的郑玉柔眸中盛满了惊讶与疑惑。 她扯着嘴角,勉强带出一抹笑。 “是,是吗,原来……你是端王殿下。” “阿柔,你听我解释……”赵泉正欲解释,郑玉柔却疏远的退后了半步。 可以看得出,这些日子她瘦了许多。 面色苍白的她,眼中闪烁着泪花,纤瘦的背脊却绷的笔直,与那日在雨中拦鞭之时,有着相同的脆弱感,却又杂糅了许多执拗。 “玉柔身体不适,先行告退了。” 说罢,她便飞快转身离开,裙摆飞扬间,隐约有泪珠落下,赵泉抬步便要追上去,却被一只手挡在了身前。 “姜衍,你过分了。” 赵泉第一次对姜衍冷下了脸,平日里关系甚笃的二人如今都板着一张脸,像是结了多大的怨一般。 姜衍看着赵泉的神情,脑中不由得闪过姜令仪那日的话。 「你有没有想过,如果他们真的没什么,为什么赵泉突然有闲心跟你去陪一个小姑娘玩?因为你脸大吗,能让堂堂端亲王不务正业跟着你抓猫逗狗,还借着假身份去靠近这一个三品官员之女。」 有没有想过。 姜衍脑袋一片混乱,他知道自己好像做了冲动的事,可他却顾不上那么多了。 “你喜欢阿柔妹妹。” 他一瞬不动的望着男人,试图从他的脸上找到自己想要的答案。 姜衍希望赵泉果断的回答不是,可是赵泉罕见的沉默了。 他有些无奈的舒了口气。 “我……” “那我妹妹呢。”姜衍满眼失望的看着赵泉。 赵泉愣住了,沉默了片刻后才道。 “王妃之位,我会留给令仪,可我心里……” “无耻!” 紧随其后的,是在路人的惊呼下,姜衍用力的攥紧了赵泉的衣领,他愤怒的喘着粗气,紧握的拳头咯吱作响,紧接着一脚踹在了他的身上。 赵泉一时不察,竟被姜衍打了个正好,他惊愕又恼怒的呵斥道。 “你疯了?!” “是你疯了。” 姜衍说罢,一拳头打在了赵泉的脸侧。 “什么王妃之位,有什么可稀罕的!赵泉,我去你大爷的!” 又是一脚,赵泉整个人都掉入了水中。 刚刚还害怕影响自家主子幽会的王府侍卫见势不妙,可赶到之时,他们的主子变成了旱鸭子在水里扑腾。 “噗呲。” 姜令仪忍不住笑出了声,便感觉脸上的易容有些松动,她连忙抬起扇子遮住了脸,悄无声息的走入了人群中。 狠狠出了口恶气的姜衍冷笑一声,就在端王府侍卫的目光下,抬头挺胸的离开了。 狂,实在是狂。 狼狈的如同落水狗一般的赵泉被捞起来之时,只听到了周遭细密的讥笑声。 他面色彻底阴沉了下去。 “把他们赶远点。” 浑身湿透的男人居高临下的说着,而刚刚还围观的路人瞧见侍卫们面色狠戾的抽出了长剑之时,纷纷四散而逃。 “……殿下。” 一个年轻的侍卫捧着披风跑了过来,却被一脚踹倒在地。 赵泉丢了面子,此时怒不可遏。 “没用的东西。” 他目光森冷的扫过在场的所有侍卫,再无温和的模样。 而伤心独自离开的郑玉柔走了好一会,才想起来自己忘了带上自己的丫鬟,她四顾茫然的看着幽暗的街道,才察觉到自己为了不让别人看到她的窘态,不知何时走到了这陌生的地方。 看着四周黑压压的一片,她连忙转过身,想要回头往亮着光的街市走去。 下一刻,一道阴测测的声音却响了起来。 “哟,这是谁家的小女郎啊~” 郑玉柔脚步一顿,眼泪顿时不可控制的冒了出来,她不敢回头,提步便要走,却有一道瘦娄的身影挡住了她的去路。 而其他几个衣裳褴褛的男人也缓缓走了出来,他们高矮不同,岁数也不同,却都有一双兽欲的眼睛。 对上这些人的眼神,她不禁打了个寒战。 年幼之时,她因为无意中见过野狗围猎的场景,而做了许久许久的噩梦。 而如今这些人的目光,与梦中的目光,如出一辙。 郑玉柔哆嗦着腿,这次,她半句话都说不出来了,眼泪却在簌簌的落下。 看着她这楚楚可怜的模样,几人都露出了兴奋的笑容。 离得最近的混子嘴角挂着不怀好意的笑,同郑玉柔伸出了那瘦骨嶙峋的手。 郑玉柔惊恐的往后退了几步,却听到了周遭围过来的脚步声,她想要尖叫出声,喉间却像是梗了个石头一般,发不出半点声音。 就在那双手要碰到她之时,清脆的硬物碰撞的声音响了起来。 “啊!是谁!” 男人猛的缩回了手,石子落地,叮咚作响。 第30章 救美 那一瞬,郑玉柔想自己永远都不会忘记。 那个人头戴粗糙的狐首面具,一身藏色金丝滚边长袍,在黑暗之中,逆着光出现在了这里。 姜令仪随手抛着手中的石子,语气是惯有的漫不经心。 “如今京城的巡捕,是越来越不中用了。” 看着是个身板消瘦的小白脸,几个混混顿时有了底气,大声威胁道。 “滚一边去,小鬼头,毛都没长齐就想学人家英雄救美?” 话音刚落,一道身影犹如鬼魅一般出现,刚刚还叫嚣的混混如同破布般被一脚踹了出去。 其动作,干净利落,娴熟流畅。 “不好意思,这美,我是一定要救了。”姜令仪说着,抬手便又要示意簪星动手。 见碰到了硬茬,刚刚还嚣张的混混们顿时没了骨气,灰溜溜的跑了。 郑玉柔呆呆的站在原地,浑身都像是被抽干了力气一般,软绵绵的就要倒下。 眼看着小姑娘就要瘫坐在地上了,簪星依旧面无表情的站在一旁,姜令仪有些牙疼。 “扶一把。” “是。” 簪星单手将郑玉柔整个拎了起来,动作简单粗暴。 姜令仪看着小姑娘苍白的脸,当真是雨打芙蓉,楚楚动人。 她刚刚便看到这位郑七姑娘孤身一人走了身边也没跟个下人。 赵泉当真是缺德。 幽会就算了,还悄悄让人支开了郑玉柔身边的丫鬟,街市热闹,人也鱼龙混杂,如今郑家人估计要急坏了。 她无意为难郑玉柔,丢开了手中的石头后拍了拍手。 “还能自己走吗。” 郑玉柔感觉手臂很痛,瑟瑟发抖的点了点头,眼泪也跟着掉了下来。 小姑娘没说话,可委屈已经表现的淋漓尽致。 还真是惹人怜爱。 姜令仪却没什么波澜,她掀眸扫了郑玉柔一眼后收回了目光,转过身便往光亮的方向走去。 “那便走吧。” 郑玉柔连忙站直了身子,婉拒了簪星的帮助。 “我……我自己能走。” 簪星闻言,立马缩回了手。 郑玉柔愣了愣,而后又尴尬的抬手抹了抹眼泪,壮着胆子跟了上去。 姜令仪没理会她,只是自顾自的走在前头,而身后的脚步,却越来越急促了起来。 她停住了脚步,身后却有一软物撞了上来。 “对,对不起!” 姜令仪扭过头,只看到郑玉柔捂着脑袋,眼圈红红的道起了歉。 “没事,到了。” 郑玉柔抬头,果真看到了热闹的街市上,灯火通明,暖融融的灯光下,她终于看清了恩人的模样。 只一眼,就将郑玉柔看呆了。 肩窄腿长,束带下的腰身纤瘦。 可惜在狐首面具遮掩下,她只能看到那双漂亮的眉眼,眸光笼在寒山雾气中,泠冽如初雪降临。 未见全貌,也能窥见其间绝色。 见恩人要走,郑玉柔连忙上前几步。 “等等!” 她紧张的攥紧了衣袖,声音都颤抖了起来。 “恩人且慢,我乃翰林学士郑从文之女,今日多亏了恩人出手相救,还请恩人留下姓名,日后小女定备好重礼送上府,以报今日……救命之恩。” “不必了,无名小卒,不足挂齿。” 抛下这句话,姜令仪便扬长而去,她身后的郑玉柔见她要走远了,想要追上前去,下一刻,便被一个丫鬟哭着抱住了。 “姑娘!姑娘在这!姑娘在这!” 听到动静的郑家家仆顿时围了上来,郑玉柔只能看着那个身影消失在人群之中,懊悔的攥紧了衣袖。 若再遇到…… 郑玉柔不知为何,耳根腾的热了起来。 . 刚跟簪星翻墙回了永春轩的姜令仪人还未坐下,便听见外头的吵闹声。 “姜令仪!臭丫头!你在不在!” 姜令仪扯下了狐首面具,随手丢给了守在屋中许久的杏蔼。 “他又发什么疯呢。” 杏蔼无奈,诚恳的摇了摇头。 “奴婢不知,不如奴婢出去同二少爷说你歇下了?” 姜令仪思忱片刻,想到刚刚姜衍一脚将赵泉踹落水中的壮举,心情颇佳。 “不用,替我更衣。” “是。” 看着姜令仪脸上的易容面具,杏蔼心疼的拧着眉头。 “主子何必亲自前去,若是这些东西伤了你的脸可怎么办。” 姜令仪却不以为然,虽然这个易容效果差了些,但她确实没什么不适感。 若真有问题,那些人也不敢让自己尝试的。 而在外头嚷嚷了老半天的姜衍嚎的嗓子都干了,才迎来了姗姗来迟的杏蔼。 “那个臭丫头在干嘛。” 杏蔼低头不语,只是淡淡道。 “主儿请二少爷进去。” 见她疏离的模样,姜衍莫名的想起姜令仪对他的态度。 最近这臭丫头,好像是真的在讨厌他。 就连她身边的丫鬟都不待见他了。 迟顿的察觉到这一切的姜衍心口堵的慌,他跟在杏蔼走过垂花门,走到了待客的堂屋之中。 又是一道屏风,隔在了姜衍的面前。 他皱着眉,郁闷的瞪着屏风后的身影。 “你在搞什么鬼,如今我跟你说话,还要隔着一个屏风,我可是你……” “找我什么事。” 姜令仪没什么耐心的打断了他的话,姜衍面色一僵,心口却莫名的有些刺痛。 可他嘴硬的很。 “没事便不能来吗。” “……” 嫡亲兄长夜中造访妹妹的闺房,姜令仪觉得但凡是长点脑子的都做不出这种事来。 然而下一刻,她却听到姜衍语气沉沉的说道。 “那赵泉不行,你换个未婚夫吧,不要他了。” “……” 二货发言,当真是,惊天地泣鬼神。 杏蔼都呆住了,姜令仪嘴角微微上扬。 “你说换就换?” “你不是早就知道了吗。”姜衍急了。 “那赵泉心里……” 说到这他顿了顿,到底是顾及着郑玉柔的颜面,不料下一刻,却听到姜令仪声音从屏风后传来。 她笑的恶劣,玩世不恭的说着。 “他心里有人,我房里有人,彼此彼此吧。” “你!” 提起这茬,姜衍便气的脸都涨红一片,纯情的二货哆嗦着手指着屏风后的身影,放下了狠话。 “不知廉耻,我以后再管你我就是狗!” 说罢,拂袖而去,背影都带着火气。 见送走了他,姜令仪心满意足的伸了个懒腰,一个转身,却看到了一个面色冷素的身影站在院中。 不知站了多久。 【作者题外话】:小郡主:安详的为自己带上绿帽,无所吊谓 姜二哈(凶巴巴):我再管你我就是狗!汪! 第31章 有用则灵 “听够了吗。” 姜令仪没有被撞破的心虚,甚至连害羞都没有,席玉真想扒开这个女人的皮,看看到底有多厚。 他抿着唇,没有说话,侬丽的眉眼间尚凝着少年独有的执拗,其间又裹狭着沉闷的阴郁。 姜令仪只是一眼,便看穿了席玉的小心思。 “怎么,怕我伤害了你的郑姑娘。” 席玉摇了摇头,他的表情有些古怪,看着姜令仪,漂亮的脸上满是平静,甚至还带着轻松的戏谑。 在他的记忆中,姜令仪在听到此事后,绝不可能如此平静,她将赵泉当做了自己的私有物,不由得他人觊觎一丝一毫。 这一次,席玉有些怀疑自己的记忆是否出了差错。 “不过,你的心上人倒是瘦了许多,想必这些日子也是十分伤心的。” 姜令仪目露怜悯之色。 好似导致这一切的始作俑者不是她,坦然的有点太过不要脸了。 如今席玉学乖了,只是冷冷的瞥了她一眼,便要转身离开。 可姜令仪的声音却幽幽的传来。 “小姑娘真可怜啊,今日被人哄骗着去江边幽会,还跟丫鬟走散了……” 说到这,她又故意停住,而刚刚还要走的少年脚步一顿,脊背悄无声息地绷起来,压得直而紧。 他语气又冷又硬。 “除了用她威胁我,你还有新鲜的招数吗。” “招不在多,有用则灵。” 姜令仪勾着唇,目光狡黠又顽劣。 “欲听后事如何,下棋赢了我便告诉你。” 夏风拂过。 撩动了少女的发丝,她平日里不喜沉甸甸的繁杂首饰,今日也一样。 一头青丝挽起,发间一抹绯色点睛,那发带随着风动,穿梭在墨色的发间,成为了这沉寂的夜色之中,唯一的一抹亮。 席玉眸光微动,像是妥协,又像是自我催眠。 他在心里想。 一切都是为了阿柔。 是吧。 半个时辰后,葱白的指尖一动,黑子落下,少女清冷的声音响起。 “又不专心,看来郑七姑娘也没那么重要啊。” 她语气闷闷。 席玉似有所感地抬眸,正见她单手撑脸,赤红宝石的璎珞在她的心口处一晃一晃的,往上看,是石青色的袖衫衣领处,露出了一截白胜雪的脖颈。 他的眼睫颤了颤,目光像是被烫到了一般,紧抿着唇,神色晦暗。 “三局两胜。” 姜令仪挑眉,却没拒绝。 她年幼时便斗鸡撵狗,常常将慈宁宫搅得不得安生。 那时候的太后忙于政务,又舍不得压抑着她,便特意寻了许多师傅给她。 琴棋书画,舞蹈女红,甚至于骑马射箭,习武学艺,她统统都学过一阵。 可到最后,唯有下棋是她坚持了多年的。 有些是因为忙于政事,有些是因为没有兴趣,唯有下棋,她能在心浮气躁之时,扯着那人下一宿的棋。 她早便听闻过北黎的新帝棋术上佳,却一直没有机会见识过。 而第二局之时,席玉终于认真了起来。 他捏着白棋,看着姜令仪的神色从一开始的散漫,到后来的认真,心口密密麻麻的泛起了奇怪的情绪。 软绵绵的,他忍不住再多偷看她一眼。 她下棋时,一改往日的散漫,目光澄澈又纯粹,许多微小的表情,都格外有趣。 例如说,她下了一步极好的棋时,她便会得意洋洋的笑弯了眼,像是一只机灵地小狐狸。 被自己看破了陷阱时,她便会不太高兴的撅一下嘴。 认真思索时,那葱白的指尖会不自觉的在桌面上轻敲几下,眉头轻轻蹙起,目光清明,在烛光下乖的有些让人晃神。 第二盘,初见席玉的棋术的少女棋差一招,她却丝毫没有气馁,两眼都翻腾着兴致盎然的光芒。 “再来。” 第三盘,二人胶着许久,厮杀的不分上下,最后却只比出了一个平局。 这一次,许久未下的如此畅快的席玉放下手,他的手中,只剩下黑子了。 “平局。” “嗯,她安全到家了。” 二人几乎是同时开口,席玉愣了愣,而姜令仪以为他没听懂,又重复了一遍。 “我说,郑七姑娘安全到家了,毫发无损。” 席玉沉默了一会,才点了点头。 “那我回去了。” 玩高兴了的姜令仪不再纠缠,大度的点了点头。 “杏蔼,送他回去。” 这般用完就丢,看着姜令仪如今没心没肺的模样,席玉心里莫名的生了一团火。 “不必,我自己回去便好,郡主还是顾好自己吧,别到时候什么都落不着,平白替别人铺了路。” 他这话里话外,分明就是在暗讽姜令仪识人不清。 姜令仪眨了眨眼,想到刚刚姜衍的模样,又看着席玉这副模样,忍不住心中感慨。 赵泉还真是人憎狗厌。 “我看起来像是大善人吗?” 一句反问,席玉哑口无言。 他拂袖离去。 姜令仪施施然的看着他离开的背影,幽幽问道。 “难道我不像吗?” “……”杏蔼沉默,簪星却毫不犹豫的点了点头。 “主子最好。” 她的眼睛亮晶晶,话里没有半分掺假。 姜令仪灿然一笑,欣慰的点了点头。 “我也觉得。” 屋外,席玉脸上的怒火缓缓褪去,取而代之的是复杂的情绪。 细腻的掌心有一颗黑子,在白皙的掌肉之上格外显眼,他的眸底潮澜涌动,又在夜色的掩饰下弥散得干干净净。 他拧着眉,想要将棋子丢弃,最后却依旧紧紧的攥在了掌心之中。 用力至极。 想要将它揉入骨血之中。 . “姑娘,今天你要吓死我了。” 双眼红肿不堪的小丫鬟心有余悸的替郑玉柔梳着发,可今日险些遇到意外的郑玉柔却托着腮,嘴角不由自主地勾起。 甜滋滋的。 小姑娘眼里泛着甜蜜的光,晃呀晃,像是河畔的潮水。 涨涨落落。 她仰着头,白皙的脸上带着羞赧。 “秋秋,你说,救命之恩是不是该……以身相许啊。” 第32章 龙阳之好? 姜衍当众将端王殿下踹入水中的消息,很快传遍了汴京城。 赵泉请了假未上朝,毕竟他好面子,不可能顶着脸上的伤出门,这不是跟全世界宣告了传言是真的。 他真的被姜衍打了。 关于这件事,有许多版本。 有说赵泉贤名在外,就连姜衍喜欢的姑娘都对他芳心暗许,所以他一时不忿便大打出手。 也有人说姜衍那日喝醉了酒撒疯,赵泉原想着上前帮助一二,谁知却被无辜牵连。 当然,还有一个版本。 听闻二人平日里孟不离焦,其实是有龙阳之好,那日姜衍见赵泉身边带着其他情人,竟妒火中烧,才当场闹了起来。 听到这,姜令仪不经谓叹。 “人言可畏啊,快,将这个故事好好的排一出戏,找个人到酒楼里好好宣传宣传。” 开头语气怜悯,后来笑的缺德。 杏蔼忍笑着低下头,服了服身子应了下来。 “是。” 可怜的端王殿下,一朝贤名,毁于龙阳。 七日之后,脸上淤青消退的差不多的赵泉上朝之时,只感觉众人看向自己的目光总是怪怪的。 他心中觉得有异,下了朝便要差人去打探消息,赵德的讥笑声却在此时,幽幽传来。 “哟,二弟,今日怎么不跟姜二一起呢,莫不是真为了旁人,和他闹掰了? 不是我说,这一日夫妻百日恩,你可不能只闻新人笑,不闻旧人哭啊。” “什么一日夫妻百日恩。”赵泉眉头皱的紧紧的,赵德却尤嫌不够刺激他一般,浮肿又苍白的脸上带着戏谑的笑。 “怎么,你不是同姜二情……同,手,足吗?” 最后几字,他说的意味深长,路过的朝臣也神色古怪的走开。 赵泉心中不安,等出了宫门,听到了外头的传闻,顿时面黑如锅底。 “胡说八道!为什么不早点告诉我!” 他身边的小厮讪讪低下了头。 这些时日,赵泉心情不佳,他们哪里敢将这种腌臢之事传进主子的耳朵里。 “此事,不过是市井传闻……” “蠢货。” 赵泉抬手揉着鬓角,目光森冷,一扫平日的和煦。 “若传的人多了,假的也成真了。” 他心中恨极了,多年累积的贤名,如今就这样沾上了污点。 想到赵德今日得意的模样,他深深的舒了口气。 “这几日太子可有异动。” “有一件事。”年轻的下属犹豫着说道。 “近日太子好像对沐家生份了许多,就连对沐国舅爷都没什么好脸色,不过……前几日倒是听闻太子与沐三少爷在千金为了争一妓子,大打出手,听闻那位沐三少爷至今还被留在太子府中,就连皇后娘娘都出面了,太子都不肯轻饶了他。” “就为了一个妓子。” 赵泉拧着眉头,却是不信。 “听闻是这样。” 听到这个回答,赵泉并不满意,他摆了摆手道。 “回府便让秋先生来书房找我。” “是……” 赵泉突然想起了什么,又问。 “那郡主那边呢?” “……” 小厮觉得生活有些艰难,他脸僵的厉害,小声的说。 “陛下今日一早便又差人赏了东西送去郡主那儿……” 赵泉心口一梗,阴翕爬上了他的眉眼。 皇帝此举,莫不是也听闻了那些传言。 然而小厮的下一句话,让赵泉的脸色黑了个彻底。 “还有……姜二少爷前几日,天未亮就被世子爷带去了营中。” “……” 不是,怎么好像大家都相信了自己与姜衍世龙阳之好?! 赵泉心口堵的慌,生生吃了好大一个哑巴亏。 他脑中闪过许多思绪,最后却忍不住想起那冷生生的望着自己的少女。 她知晓那日自己与郑七见面之事了吗。 姜衍告诉她了吗。 赵泉缓缓阖上眼,心中却在思考着,如何能笼络住姜令仪的心。 郑玉柔再得他喜欢,可也只是个翰林学士之女。 姜令仪却是最佳的皇后人选。 无论是容貌还是家世,于他而言,都是不可小觑的助力。 他不能这样失去她。 绝不能。 . “郡主,陛下可是吩咐奴才了了,唯有郡主的亲笔所书,才能配得上他这一幅画。” 今日来送画的,是大内御书房的小太监二喜,生的白净嘴巴也甜,常常逗得姜令仪屋里几个女使乐不可支。 屏风之内,姜令仪持笔落墨,腕间的珊瑚手钏在衣袖遮掩下若隐若现。 “倒是辛苦你了,还要费力跑一趟。” “怎么会,能为陛下和郡主分忧,这是做奴才的本分。” 二喜坐在凳上,却习惯性的弓着腰,余光只能觑到屏风之内的虚影绰绰。 夏日赶路虽苦,可跟宝熙郡主有牵扯的,便是别人盼也盼不来的美差。 陛下子女缘薄,夭折了许多孩子后,留下来的,便只有两位皇子,一位公主。 而这位宝熙郡主更是在太后娘娘膝下长大,也深受陛下的宠爱,在这满京城,也是独一份的尊荣。 思及此,二喜面上的表情愈发恭敬,他刚走出了一身汗,衣冠后背处上深一块浅一块的汗迹,坐在堂口,一阵风透过帘风吹来,凉的他那叫一个身心舒畅。 过了好一会,小太监才听到屏风内传来了动静。 帘帐重重叠叠间,隐约有人影掠过。 杳蔼双手捧着雕花木盒走了出来,一见到她,二喜便笑开了花,他连忙起身,便迎了上去。 “劳烦二喜公公了。” “不敢不敢,字既题好了,奴才便先行告退。” “公公请。” 二喜弓着身,笑的格外殷切,杏蔼亲自相送,两人走过传廊之时,一个丫鬟端着荷包走上前来。 福禄纹样的金丝钱袋,鼓鼓囊囊的在红木托盘之中格外惹眼。 “奴婢也有事求公公能帮上一帮。” 直到走出了垂花门,杏蔼才低着头,一脸忧心仲仲说道。 “我在宫中有一同乡的妹子,她平日里最是良善,受了欺负也不会吭声,可以前至少我在宫中,还能照拂她一二,如今我出了宫,怕是帮衬不了她了……奴婢知晓御前伺候陛下事务繁忙,不敢求公公费心,只求公公在紧要关头,能救她一命……” 【作者题外话】:求银票,求评论,这本小说主打的就是渐入佳境,其实真相就是因为我一开始写得开头不满意,连改3版,最后每天深夜给我的编辑大大发信息哭诉自己写的是垃圾555,硬熬着写下来的!主线剧情越来越清晰啦,希望姐妹们多多支持,我真的需要你们的银票与评论! 码字艰辛,还请大家多多支持^o^ 第33章祖母 杏蔼说的真切,顺势还要屈膝跪下,二喜连忙伸手去拦。 “好姐姐这是做什么,当真是客气了,杏蔼姐姐你即开口了,那便是上刀山下油锅,弟弟都得替您办好了。” 二喜笑的牙不见眼,毫不犹豫的应了下来。 人分三六九等,可奴才跟奴才也是有差别的,杏蔼这种在主子贴身伺候的一等管事丫鬟,便是比寻常人家的贵女都要体面。 如今有事求他,便是欠他一份人情,这种机会可不常有。 况且,杏蔼也说了,只求在紧要关头帮一次,那什么是紧要关头呢? 二喜笑了笑。 目送着二喜离开的杏蔼一扫眉间的忧思,转身走进里屋,姜令仪正坐在案几之前,她今日挽着如意髻,鬓间别着一支梅花琉璃簪,穿着金丝朱锦罗裙,纤腰束起,堪堪一握。 屋里的小丫头低着脑袋,跪在屏风之外,声弱如蚊。 “主儿,老夫人请你过去一趟。” . 姜老太年轻时手段钢硬,将老侯爷的后院把控的严严实实,整个侯府,除了她的肚子,没有旁的妻妾能生出孩子。 但好在她连生三子,与老威远侯夫妻情深,多年来也算顺风顺水。 可这些年,她最后悔的一件事,便是亲自为威远侯纳了那位妾室。 家宅不宁,几乎将威远侯府满门荣耀毁之一旦。 平陽公主。 姜老太原以为这是威远侯府的登云梯,却不想是一道劫。 老人听着门外通传的动静,缓缓坐直了身子,丫鬟们都颇有眼色的退了下去。 “令仪见过祖母。”姜令仪领着簪星走进堂屋,虚虚服了服身子,余光却瞥到了姜老太手边的佛经与佛珠。 上辈子姜老太也素爱这抄经诵佛之事,可说来可笑,这威远侯府,甚至没有自己母亲平陽的供奉之位。 她心中晒笑。 装模作样。 姜令仪瞧自己这位祖母不顺眼,人家也未必瞧她顺眼。 她在姜老太眼里,是哪哪的瞧不顺眼。 来的太迟,礼数敷衍,表情也不够恭敬。 “今日我唤你来,是有事要问你。” 姜老太未叫她起来,只是神色不虞的拧着眉,不像是问话,倒像是问责的。 “昨儿我这里听到了一桩事。” “但闻其详。” 姜令仪懒洋洋的直起身,在姜老太火花带着闪电的目光之下,自顾自的寻了个椅子坐了上去。 姜老太恼了,拍桌呵斥道。 “你还有脸坐!我们威远侯府的脸都要被你丢光了,你屋里的那个男子是谁!你才几岁,便学着那些不要脸的荡货养起了面首,不知廉耻。” 姜令仪这才明白了姜老太的用意,原来是以为抓住了自己的把柄,便要来迫不及待的彰显自己作为长辈的威严。 “祖母哪里听来的胡话。”姜令仪无辜的眨了眨眼,概不承认姜老太的斥责。 见她不认,姜老太凶狠的表情顿了顿,震惊的睁大了眼。 “你,你竟还不承认?!” “祖母,未做过之事怎么能乱承认。” 姜令仪面上功夫到家,说着便像寻常受了冤枉的小姑娘一般,委屈的瘪着嘴。 “那无凭无据的事,要我如何承认。” 姜老太哑口无言。 她张了张嘴,一时之间竟无法反驳。 姜令仪屋中有人吗?她听说有那便是有,至于真相是什么,她向来不在乎。 曾经,她就是这样任意刁难着那个善良的平陽公主,看着她有口难言,隐忍又伤心的模样,姜老太心里是快活的。 可没想到,同样的招数落到姜令仪的头上,却是这样的结果。 她即不害怕,也不着急,只是坐在那听着自己说完,连狡辩都没有,只是一句无凭无据之事,便将姜老太的话堵了回去。 “你,你以为我没有证据吗,你屋里那位太医算什么一回事,来一日便罢了,竟还留在了你的院中,孤男寡女,有伤风化!” “祖母不知,咳咳……”姜令仪悠悠然道抬起手放在了唇边,一副柔弱不能自理的模样。 “太医说,孙女生来便体弱,太后娘娘体恤孙女身体,才特意送了个太医来,可他却是住在外院,平日里不曾进内院,寻常勋爵显贵之家尚会备几个医者在府中,以备不时之需,孙女体弱,这个太医又是太后娘娘钦赐之人,难不成……您要说太后娘娘纵容我豢养面首,行淫乱之事?” 姜令仪此番解释,有理有据,还要反将姜老太一句,给老太太气的够呛。 她哆嗦着嘴皮子,指着姜令仪。 “你当真以为我寻不到证据吗……你寻什么样的太医不行,偏偏要挑一个年轻俊秀的小太医,你以为旁人都不知晓吗!今日你必须送那个太医回去,不然……不然……你就在这里给我跪到听话了为止!” 此话一出,姜令仪面上的神色也冷了下去。 罚规,倒是姜老太惯爱用的法子。 自年幼起,关于母亲的事,她的外祖母从未在自己面前避讳过。 甚至于,母亲在这侯府上受得一点一滴的委屈,都让下面的人跪在地上,一字一句的念出来。 她明白,太后是在提醒她,她不能忘了这一切。 她身上流着母亲的血,母亲所遭受的屈辱,即是她的屈辱。 可如今,当她真的再次听到这一句话时,宫人冰冷又颤抖的叙述又在她耳畔回荡着。 【宝元二年.腊月初七.大雪。 平陽公主因不敬婆母之过,罚跪三时。】 姜令仪垂下眼帘,余光扫过堂屋外的庭院。 抬头望向姜老太,黑白分明的瞳孔中,是瘆人的寒。 “祖母当真要我跪吗。” “我便是让你跪又如何,我是你祖母,你要忤逆长辈吗!” 姜老太何时受过这种气,当初那尊贵的平陽公主到了她手底下都得乖乖听话,更何况她的女儿呢。 姜令仪却笑了,她起身走出了门,作势要跪下。 “祖母即拿孝道压孙女,那孙女跪就是了。” 此时,一道焦急的声音响了起来。 “郡主万万不可!” 第34章 赢得上风 原来是袁氏赶到了,她身边还带着其他几房婶婶,几人加上丫鬟婆子,乌泱泱的一群,竟直接闯进了姜老太的院中。 她气的脸色发紫,浑身都直哆嗦。 “你,你们这是做什么!” “还请母亲息怒。” 袁氏面色沉着,双膝一沉,竟当众跪在庭院之中。 姜老太眸光一颤,然而其他几房婶婶与下人也扑通的跪了下去,异口同声道。 “还请母亲(老夫人)息怒。” 满院之人,便是姜老太贴身的婆子都颤颤巍巍的跪在了院中,祈求她息怒。 在这一众求情声中,唯有姜令仪站在其中,她的神情淡淡,年岁不过十五,娇美的容貌便如同含苞待放的芙蓉般,只是那清涟动人的眉眼间却流露出了一分威仪。 她这个模样,不像她那尊贵美貌的母亲,反而像…… 姜老太心理防线几近溃散,她哆嗦着嘴角,想开口呵斥这满院之人的僭越,又恐惧于记忆中的那个身影。 这些年,侯府的败落,只在宫里那位的一念之间。 而这满院之人,又是为了谁在求情呢。 如今这个小孙女,不是自己能够摆布的人。 她颓然的舒了口气,瘫坐在椅上,手中的佛珠松了又紧,紧了又松,反复了不知多少次后,只化作一句。 罢了。 罢了。 袁氏跟在姜令仪身后,亲自将她送出了南苑,她苦笑的扯了扯嘴角。 “是妾身管教不言,竟纵得那些多嘴的丫头吵到了老夫人面前,让这些东西平白伤了你们祖孙二人的感情。” “无妨。”姜令仪微微一笑,袁氏等人此举,无疑是在亲自打了老太太的脸。 这对于好面子的姜老太来说,给真是十分深刻的教训。 没想到她父亲的这位续弦,竟如此有趣。 “谢谢大娘子与各位婶娘的维护,不然今日,令仪真不知该如何了。” 姜令仪满脸落寞的垂着眸。 “如今,那太医是外祖母体恤我体弱,特意赏给我的,可祖母不喜欢,我一人夹在两位长辈之中,当真是不知如何是好……” “郡主何必为难,即是太后娘娘赏赐的太医,自是要好好安顿,不如妾身单独替他安排一处住处,若您有需要,便请过去……”袁氏说着,小心的觑了眼姜令仪的表情。 若真是面首,只怕她会不高兴,可姜令仪却欣然接受了这个提议。 她笑盈盈的点了点头,又像是有什么顾忌一般。 “大娘子不知,只是我这怪病,时时反复,若不发作还好,若发作起来,只怕是……” 说到这,姜令仪一本正经的叮嘱道。 “所以便辛苦大娘子替这位太医寻一处离我的永春轩近一些的住处。” 袁氏看着她这样,一时之间竟分不出她说的是真是假,只是心里在琢磨着。 也未曾听过这位宝熙郡主有何怪病。 她心中不太信,却看着姜令仪眉宇间第一次出现了名为脆弱的情绪。 像是被欺负的孩子一般。 她家小闺女受了委屈,也会露出这样茫然又委屈的眼神。 姜令仪却只是草草说了几句,便不再多言。 这可把袁氏心里好奇坏了,她百般琢磨,却摸不准姜令仪的意思,只能在心中暗自揣测,这小郡主定是年幼时便得了怪病,才让太后娘娘接进了宫。 如今南苑闹了这么一遭,摆明了是府中的丫鬟多嘴,袁氏大刀阔斧的重罚了几个丫鬟婆子后,又亲自给传闻中的太医寻了一处小院子,悉心安顿好后,特意去见了那位太医。 面容……勉强称得上平平无奇。 袁氏见状,终于是松了口气。 好在,不是面首。 然而应付走了袁氏的席玉,面色僵硬的侧眸望向姜令仪。 “你又想搞什么鬼。” 少女耸了耸肩,无奈摊手。 “为了我的清白,委屈你忍一忍吧。” 席玉嘴角微微抽动。 “若你真想要清白,其实可以把我送回去。” “不行。” 姜令仪毫不犹豫的否了这个建议。 她托腮望向席玉,眸底的水光比鬓角的琉璃簪都要清透。 “若把你放走了,谁同我下棋。” 席玉不自在的挪开了目光,不知为何,他的脸有些泛热。 还好隔着人皮面具,姜令仪并未看出什么不妥。 他深深舒了口气告诫自己不要轻信这个诡计多端的疯女人。 自己与她之间,可是有血海深仇的。 席玉瞪着眼睛,语气生硬的很。 “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想做什么,你是怕我与北黎旧部联系上,告诉他们如今南宋宫中的情形吧。” “哇~你好聪明~”姜令仪一脸诚恳的鼓着掌,语气却轻飘飘的,拉长了尾音,像是戏谑,更像是撒娇。 见她这般,席玉心里的气又莫名的泄了个干净。 他不傻。 这些日子,姜令仪常常消失,这满院子里里外外都是她的人,自己的存在,若非她故意透到外人面前,这满威远侯府,根本无人能知晓。 可她这般又是为了什么。 席玉抿着唇,看着姜令仪脸上的笑容,轻飘飘的浮在眼底,竟让他捉摸不透她的心思。 自觉自己又要被利用的席玉心中憋屈,却看见姜令仪双指夹起一枚黑色棋子,眉眼飞扬。 “你若赢了我,我便告诉你我要做什么。” …… 十九道纵横之上,骨节分明的手放下棋子,少年颈间冒着细密汗珠,他脸上的已经洗去,露出了那张漂亮的脸。 他的表情称的上精彩。 他输了。 自负棋艺上佳的他,一而再再而三的输在了一个小姑娘身上。 见棋如见人。 席玉也从未遇到过这样棋风诡谲之人,她的每一步都足够出人意料,也足够锋芒毕露。 “我输了。” 他坦然放下手。 “不过,下一次我未必会输。” 少年心性不服输,姜令仪却只是笑,跟平日的漫不经心的戏谑不同,今日的她托腮望着席玉,眉眼盈盈,透过窗纸的日光落下,那一双眸子淌着宝光。 对上那张笑颜,席玉刚刚还颇为不服输的脑子嗡的一下,心口震的浑身发麻。 他好像看懂了那笑容的意思。 她像在说。 席玉,你完蛋了。 第35章 病了 姜老太气病了,然而还没等她躺在床上多哭诉几句,永春轩那位主子,病的急促,且闹的天轰地动。 当她两眼发灰的捂着心口要同儿子诉苦之时,一个身影闯了进来。 “老夫人!侯爷!郡主吐血了!” 这一声,凄厉到冲破云霄,震的姜老太刚卡在喉间指责姜令仪不孝的话,一个哆嗦,变成了。 “吐,吐,吐血?!” 威远侯眉头微折,他许久都不曾回府,对于这个女儿,更是漠不关心。 如今突然病了,他又几分狐疑。 “为何这般突然。” 跪在地上的下人哆嗦着唇,显然是吓得不轻。 “奴婢不知……奴婢也是无意中撞到了那永春轩中的丫鬟去请那位太医……听闻,听闻是又吐血了!” “又?” 未曾听过姜令仪往日有什么身体不好的传言,威远侯眉头皱的更厉害了些,姜老太心中还是有几分不信。 “平日里瞧她可精神了,怎么说病就病了……” “我去看看。” 威远侯径直站了起来便往外走,只留下姜老太跟一屋子的下人留在那里,气的她只捶床,冷笑道。 “她最好是真有事!” 众人不敢应声,而此时的永春轩,赶来的袁氏吓得腿都软了,簪星持剑拦在门前,衣襟之处溅上了星星点点的血迹,面若寒霜。 “郡,郡主如何了……” 袁氏勉强靠在丫鬟的身上,刚刚听到姜令仪吐血的消息,她整个人都六神无主。 下毒,诡计,谋害。 姜令仪若真出事了,那这威远侯府上下,无人能脱的了干系。 她深深的吸了口气,攥着帕子的手却止不住的发着抖,脑中已经不由自主的闪过了千百个阴谋论,还有这候府以后寥落的日子。 而随后赶到的威远侯刚踏入这永春轩,便不露痕迹的扫视了周围一圈。 虽未言明,却已经有人将院子的前门守了起来,而里屋更是房门紧闭,未曾透露半点风声。 “侯爷!” 看到他来了,袁氏像是有了主心骨一般,她的容貌堪堪算的上清秀,这些年在府里做主家娘子的,日子好起来了,人也跟着丰韵了起来,圆鼓鼓的脸庞子,绘着又长又细的柳梢眉,这样哭哭啼啼的柔弱模样,当真有几分违和。 但她哭的倒是情真意切,不知是为了姜令仪,还是为了自已以后的荣华富贵而哭。 “里头如何了。” 看着她这样,威远侯冷冷的拧着眉,问道。 袁氏摇了摇头,拿着帕子擦了擦眼泪。 “妾身不知……” 威远侯没了耐心,他大步走上前,却有一道身影挡住了他。 “让开。” 簪星脚下未动一寸。 “郡主有令,任何人不得入内。” 威远侯目光幽寒,深深的看了她一眼后,袁氏的惊叫声却从背后传来。 “世子!” 威远侯回过头,却看到姜衡面色肃穆大步走来,他身后,还跟着一个穿着灰扑扑的布袍的少年,定睛一看,竟是被带去军营几日的姜衍。 他穿着深色松垮的束口衣袍,脸颊晒得红扑扑,头发也只是简单的用布条扎起,哪里还有平日里翩翩贵公子的模样。 “父亲(爹)。” 两兄弟异口同声道。 姜衡面色冷肃,姜衍却像是见到了救星般。 “爹,你可算回来了,大哥将我抓去了军营,还让我站在大太阳下,你看看你看看……” 说着他就掀起了衣袖,上头是淤痕。 面对这个小儿子,威远侯自然是宠爱的。 刚刚还冷着脸的他抓住姜衍的手腕,看了看他身上的伤后,不赞同的望向了姜衡。 “我不过出去几日,你便擅自将你弟弟带去了军……” “父亲,妹妹还在里面。” 姜衡冷冷的打断了他的话。 “不过是操练几日,死不了,况且如今他方能生龙活虎的告状,父亲还是担心担心妹妹吧。” 有威远侯在,姜衍憋了几日的怨气又有了发泄的底气。 “她能有什么事,她连我都敢打,厉害的很呢……谁知道是不是又骗人的。” 姜衡彻底冷了下去,威远侯见状,皱着眉不轻不重的说了姜衍一句。 “好了,不要这么说你妹妹。” 姜衍躲在威远侯的身后,决定这次怎么都不能被姜衡再带去军营。 看着他这样子,姜衡不再理会,只是走到簪星的面前。 “今日到底发生了什么。” 簪星抿着唇,还未说话,门便开了。 杏蔼从屋里走了出来,眼眶红红的,像是刚哭了一场,她同姜衡几人福了福,佯装若无其事道。 “主儿今日只是磕碰了一下,太医已经处理过伤势了,暂无大碍。” 威远侯眉头一紧,而后又给了袁氏一个眼神。 会意的袁氏也走上前来,焦急万分的看着杏蔼。 “那郡主可醒了,如今可有大碍,不如让妾身进去看看。” 杏蔼笑了笑。 “郡主刚敷了药,喊着头疼,歇下了,此时若进去,只怕会惹她不快,不如大娘子待郡主醒了再来探望吧。” 见杏蔼无意让他们进去,威远侯也懒得耗费口舌,只是丢下几句关心的话,便要转身离开。 姜衍见状也要跟着他走,却被姜衡单手揪住了衣领。 “爹!” 姜衍哀嚎,威远侯脚步一顿,对上长子萧凉如腊月飞雪的眸光,只能安慰似的拍了拍姜衍的脑袋。 “你兄长好不容易回来,好好陪陪他,不是你平日里最爱念叨他吗,要好好珍惜。” 姜衍欲哭无泪。 他念叨的是自己的大将军哥哥,而不是把自己抓进军营里当狗训的恶魔兄长。 他还想着挣扎一二,不料姜衡却径直捂住了他的嘴。 “父亲慢走。” 姜衍浑身汗毛直立,却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威远侯离去。 他走的毫不留情,甚至于多停留一刻都不愿意。 姜衍不明所以,姜衡却明白。 这永春轩,曾经是母亲的院子。 这院中的一草一木,一寸一土,都有关于她的回忆。 看着威远侯对姜衍的慈父模样,姜衡手下紧了紧,却疼的姜衍哇哇大叫。 “大哥!” “闭嘴。” “!” 怂狗噤声。 第36章将军有客 翌日。 屋内,药香弥漫。 姜令仪侧倚在软枕之上,额头处还包扎了起来,面色素白如缟,倒真有病中的意思。 席玉冷眼看着她,笃定了她又有什么阴谋。 就在昨日,姜令仪在他的面前,吐出来好大一口血。 可以说是,血溅三尺了。 那一瞬,他感觉他的血液都凉了。 可进入了这屋里,他又眼睁睁的看着她漱口,换衣,卸发,敷粉,上药,包扎。 一整套装病流程,行云流水,屋内的丫鬟熟练到让人发指。 他便知道,他被骗了。 不,或许不是为了骗他,而是为了骗别人。 例如,来探望的袁氏。 她看着姜令仪苍白的脸色,还有额头处的布条,对她受伤之事倒真信了。 “哎哟,太医啊,这一处的伤可会留疤。” “不会。” 他回答的笃定,袁氏怔了怔,姜令仪抬眸看着他,假太医席玉抿着唇,站在屏风后,慢吞吞的找补道。 “郡主伤的是脑后,有头发遮掩,便是有疤,也无妨。” 袁氏恍然,看着姜令仪气若游丝的侧倚在那的模样,宽慰道。 “还好,未伤及容貌,如今只要郡主好好休养着,便无妨,那日妾身听闻您吐了血,可把妾身吓坏了。” “谣传罢了。”姜令仪抬手抚着额上的白布,病恹恹的说道。 “不过这一磕,我倒需要静养些时日,介时所有人要来寻我,还请大娘子帮我推拒了去。” “这是自然。” 磕到了脑袋,这在如今这时候,若照料不好,可是要命的伤。 袁氏忙不慌怠的应了下来,又皱着眉说起了这府上的下人。 “近日这下头人嘴巴愈发靠不住了,竟又说起了胡话,你自好好休养,这府上其他事物,便交由妾身来做便好了。” 姜令仪笑了笑,与袁氏又聊了几句,便借着头晕要好好休息将人送走了。 临走前,袁氏不忘叮嘱太医好好照顾姜令仪的伤势,还特意塞了好大一包银子。 沉甸甸的。 席玉拿在手里,目送着袁氏的离开后,才转身进了屋,面无表情地将银子抛在了姜令仪的塌边。 “你倒是自信,不怕我刚刚同她说你是装的吗。” “我只是觉得,质子应该明白什么叫识时务者为俊杰。” 姜令仪捡起手边的钱袋,悠悠坐直了身,将钱袋抛给了簪星。 门已经阖上,她伸手扯下了头上的白布,满头青丝垂泄在肩头,眉若山水,面如皎月。 一旁伺候的杏蔼走上前来,开始替她簪发。 “你要去哪。” 席玉看着她这举动,便明白她又要乔装出府,见她毫不避讳自己,他心里有些犹疑。 “怎么,很好奇吗。” “自作多情。” 见她不愿说,席玉脸色冷了几分。 姜令仪简单的梳了个男子发髻,便站起身来伸开了手,任由杏蔼替她换起了衣物。 在她解开里衣的绳扣的瞬间,席玉几乎是飞快的转过了身。 他咬着牙,耳根子却满是通红。 “你,你不知廉耻。” “啧,别吠。” 姜令仪轻飘飘的威胁着,席玉也不甘示弱。 “能当着外男的面更衣,这就是郡主的教养吗。” “是啊,毕竟除了本郡主,可没人敢养你这样满嘴狗牙的面首。” 姜令仪语气平平,说出的话却扎人的很。 席玉气结,便要离开,姜令仪却叫住了他。 “若你敢跑,我回来便打断你的腿。” 席玉脚步一顿,面色阴寒。 他勾了勾唇,讥笑道。 “北宋境内,我又能往哪跑。” 他负气离开,杏蔼却不解的问道。 “主儿为何不同质子解释清楚,如今替他留在宫中之人,已经换了三遭了。” 若在宫中的此事是席玉,早已经不知死了多少次了。 “说什么,我又不需要他感激我。” 姜令仪说的轻易,杏蔼却有些记恨当初席玉伤过他。 “可质子之前伤过您,若他是被北黎探子毒死在这,又和您有什么关系……主儿,您就是太心软了。” “心软吗。”姜令仪若有所思的垂下眼帘,神色不明。 “但愿他别让我失望。” 想到席玉少年心性的模样,姜令仪没再说话,只是吩咐道。 “别让那些人将我中毒的消息打探的太过轻易……最好,让他们多费些心思。” “奴婢明白。”杏蔼替姜令仪别好腰带,轻声道。 “主儿在外,要照顾好自己,这府中,自有奴婢安排妥当。” 姜令仪点了点头,拍了拍杏蔼的脑袋,目光缓和了下来。 “盯好席玉,小心行事。” 杏蔼郑重的点了点头。 . 夜深。 郊外三公里处,镇山军驻营扎寨之处,灯火通明。 又被抓着训练了一日的姜衍小腿只打哆嗦着往姜衡的营帐走去。 营外的守卫却拦住了他。 “将军有客。” 姜衍脚下一顿,眼珠子一转,便不爽的找起了茬。 “谁啊,兄长见什么客人,我难道不能见吗~” 守卫左右为难的皱着眉,姜衡冷邦邦的声音却从营内传来。 “让他进来。” 守卫闻言,做了个请的手势。 事到临头,姜衍又有些心虚了,他咽了口唾沫,两腿颤颤的走进了营帐内,下一秒,便发出了惊呼声。 “是你?!” 姜衍瞪大了眼睛,一脸惊愕。 而此时,站在姜衡的营帐之中的,分明是那一夜见到的少年。 姜令仪侧眸望向他,脸上没什么表情,甚至好像忘了姜衍是何人。 噢,也是。 姜衍连忙理了理自己乱糟糟的发型,昂首挺胸的走上前去。 “哼,小鬼头,难不成你忘了我吗?!” 这傲娇的小模样,看的姜衡直皱眉。 他垂眸望着姜令仪。 “你们见过?” 姜令仪点了点头。 “那日,我以为是他撞到了自己心上人和别的男子看灯,才大打出手,没想到他的心上人另有他人。” 姜衍神色一僵,顿时恼羞成怒的瞪着姜令仪。 “你个小鬼头懂什么!我那是,替天行道!” 显然他也是知道那个谣言的。 想到这,他顿时气的牙痒痒,咬牙切齿道。 “要是让我抓到那个造谣之人,我一定不会放过他的!” 第37章 平沙落雁式 罪魁祸首站在姜衍的眼皮子底下,眉头都不带动一下,还一本正经的附和道。 “那就祝兄台好运。” “那是自然,不过,你怎么会认识我大哥?” 姜衍好奇的打量着姜令仪,足足像是看到了什么惊奇玩意一般。 姜令仪却不欲和他多说,只是同姜衡颔首示意后道。 “那我先走了。” 姜衡颔首,目光深深的看着他。 “出门在外,万事照顾好自己。” “嗯。” 说罢,姜令仪便要转身离开,丝毫不理会姜衍的纠缠。 “喂!” 被忽视了和彻底的姜衍傻眼了,他也顾不上身上的酸疼,连忙追了上去。 姜衡看着他这模样,不禁皱起了眉。 “小鬼头!小鬼头!” 姜令仪听着身后的声音,脚步不停,但姜衍生的高大腿长,三步并作两步便追上了他。 “你走什么,上次我问你还没回我呢,你躲着我干嘛?你都认识我大哥了,难不成你还不知道我是谁吗?” “关我屁事。”姜令仪脚步不停,面无表情的看着他。 姜衍却来劲了,他跟在姜令仪的身后絮叨着。 “小鬼头,我可是威远侯府的二少爷,跟我相识你也不吃亏吧?” 看姜衍纠缠不休的模样,姜令仪停住了脚,缓缓转过头道。 “我不好龙阳。” “!!!” 姜衍脸色猛的涨红。 “你,你胡说什么呢,我不过是看你一个人孤身在外还怪可怜的人才想多问几句,我不是!” 姜令仪上下打量了姜衍许久,才淡淡的抛出一句。 “是吗,看着挺像的。” “???” 刚刚还想同她结交一二的姜衍顿时火了,撸着袖子就冲姜令仪比划着拳头。 “你说什……呃!” 狠话还未说完,姜衍便被一脚撂翻在地,他始料不及,直接来了个屁股朝地的平沙落雁式。 姜令仪悠然自得的拍了拍衣服上并不存在的灰尘,毫无歉意的扯了扯嘴角。 “抱歉了。” 狂,简直狂上天了。 姜衍捂着屁股,只感觉自己的屁股都要摔成了八瓣,特别是这几日他日日被抓去训练,浑身本来就玩散架了,如今真是雪上加霜。 “你,你给我等着!” 姜令仪只是敷衍的摆了摆手,便在姜衍的怒目而视下洒脱离开。 平日里顺风顺水的姜衍吃了瘪,怒气冲冲的站起了来,还不忘揉着自己的屁股。 “这小鬼头到底是谁?!” 他随手抓了个士兵便问了起来。 士兵茫然的摇了摇头,眼神却忍不住往姜衍的腰下三寸望去。 不巧,其他人也在偷偷瞄着,姜衍站在那里揉自己的屁股,憋笑不止。 后知后觉的的姜衍顿时恼了,恶狠狠的瞪这他们,怒道。 “我不是!!!!!” 可怜横行霸道多年的姜二少爷,一生清名,毁于龙阳传闻。 姜衍心中对天再三发誓,他一定要抓出造谣之人! 他与造谣不共戴天! 可惜他不知道,而在今日之后,他还会有一个新的传闻。 那就是,屁股真的很翘。 . 【作者题外话】:翘屁嫩狗的姜二哈 第38章 沐兆祥之死 军营之外,一两马车停在外,身材消瘦的簪星抱着一柄长剑坐在前头,瞧见姜令仪出来了,翻身跳下了马车。 “主儿,沐兆祥死了。” “死了?看来,赵泉还有几分真本事。” 沐兆祥一死,那太子与沐家的关系,可就没有回寰的余地了。 赵泉这一招,真是毒辣。 “昨日,沐兆祥常喝的药中下了鹤顶红,沐兆祥吃下不过三息,便七窍流血而亡。太子如今已经封锁了消息,他说要见你。” “见我?” 姜令仪把玩着手中的扇子,若有所思。 太子与沐家勾连多年,如今一朝生了嫌隙,身边竟无人可用了,当真是可笑。 她利落的收起了扇子。 “走吧。” “去哪。”簪星茫然。 “去帮帮我们可怜的太子哥哥。” 千金楼内,已经换了第三壶热茶的赵德不耐的蹙起了眉,他侧眸瞥向翘着手在一旁敷着凤仙花的花容。 “你家主子,到底什么时候会来。” “奴家可不知道,太子殿下且耐心等等吧。”花容声音娇滴滴的,甚至还有几分散漫。 看着她在自己面前如此放肆的模样,赵德眸底带着寒意。 “你当真以为我不敢杀你?” “冤枉啊~”花容无辜的摆了摆手。 “奴家只是在这千金楼中的一个线人,莫说主子人了,便是他的声音,奴家都未曾听见过。” “你没见过他还为他办事?” 赵德显然不太相信,花容却拿着帕子不疾不徐的擦掉指尖的凤仙花。 红色的汁液犹如鲜血一般,染在了帕子之上。 “我不为谁办事,谁能给我机会杀了赵泉,我便听谁的。” “你就这么相信他?一个从未见过的人?”赵德曲手,指腹重重摩挲过玉扳指,却见花容幽幽转过头来,眼尾的胭脂像是展翅欲飞的蝴蝶。 “殿下,当我从我父母族人的尸体上爬出来时,我便发誓,只要有一丝渺茫的机会,我都要去做,粉身碎骨,在所不辞。” 赵德眸光一顿,而后拿起了手旁的茶杯。 “你应该来找孤。” 他自信的笑了。 “这世上,最有机会杀了赵泉的人,是孤才对。” “可殿下不会为了一个陈宗蒲而杀端王殿下。”花容垂下眸,语气平平,不带任何感情。 赵德微怔,而后灿然一笑。 他吸食五石粉后,面色苍白,眼中泛着映红的血丝,曾经俊秀的容貌早已支零破碎,可如今这一笑,倒笑出了几分洒脱。 “你很聪明。” 他难得欣赏起了这个风尘女子。 花容说的没错,若当初花容去投靠他,他也未必会因为这个而对赵泉动手。 他若胜,自会将赵泉逐出京城,却未必会要他性命。 毕竟,若他真杀了赵泉,那他登基之后,留下的污点是无法磨灭的。 他要做皇帝,更要做一个垂青千古的好皇帝。 “叩叩。” 木窗被轻轻敲响,赵德敛起笑容。 “哼,看来是到了,你去打开窗,孤倒要看看,他有多少真本事。” 第39章造谣生事 赵德目光灼灼之下,花容推开了窗。 然而,窗外空无一人,唯有一方纸船。 用宣纸折成的纸船。 花容拿起纸船,回眸微微一笑。 “看来,今日是见不到先生了。” “拿过来。”赵德不虞的眯起了眼,他抬手接过纸船,哧笑道。 “装神弄鬼。” 他动作粗暴地拆开了纸船,里头还落出了一叠折成方形的纸,他先是看到了纸船上的字后,原本,眯起的眼睛微微睁开,嘴角的笑意也浅了下去。 上面洋洋洒洒的写着四个字。 【时机未到】 什么时机未到,与自己见面的时机未到吗。 赵德心中腾的升起了一团火,只觉得花容口中的先生,狂妄至极。 可看着那端端正正的叠起来的纸张,他终究还是耐着性子打开了。 看了几行字,他的表情顿时松动了,眉头松了又紧,紧了又松,而后缓缓笑了起来。 看着赵德如此丰富多彩的表情,花容垂眸欣赏起了自己刚染的指甲。 然而看完了信,赵德腾的站了起来便要走,花容开口问道。 “殿下不等了吗?” “不等了,时机到了,自会相见。” 赵德微微一笑,心情很不错的将纸收进了衣袖中。 看着赵德离去的背影,花容脸上的笑容渐渐消失,取之而是的是漠然。 而此时,赵德等了许久的先生正坐在瓦舍之中,听着曲儿打着拍,还不忘打个赏,美不胜收。 “好!” 一曲毕,满堂喝彩,见簪星回来了,姜令仪兴致勃勃的伸出手。 “来,给锭银子,不,两锭!” 这为笑掷千金的阔气模样,比败家子还败家子,簪星却一本正经的掏出袖中的钱袋,拿出了两锭银子放到了姜令仪的掌心。 台中卖艺的父女见到出手如此阔绰的客人,顿时笑开了花。 其中那个有些一口好嗓音的小姑娘的看着俊秀的少年,娇羞一笑。 姜令仪不禁摸了摸脸,上次回去之后,特意让人改良了一番这易容,看来效果不错。 “送到了吗。” “送到了,他果然回去了。” 听到这个回答,姜令仪却不意外。 她让簪星写的纸笺中,只教了赵德一个法子。 叫贼喊捉贼。 沐兆祥死是大事,可若比起有人要谋杀太子,那便是小的不能再小的事了。 将这件事闹大,闹的沸沸扬扬,闹的所有人都知晓他赵德才是受害者,便是最简洁明了的方式。 而这时候,沐家为表衷心,只能打碎了牙往肚子里咽,甚至,他们还要将此事最大利益化。 比起家族的利益来说,沐兆祥的命太不值当了。 姜令仪慢吞吞的站了起来,用力的伸了个懒腰。 “走吧,也不知今日能不能见到千金楼的花容姑娘。” 此话一出,邻桌之人纷纷侧目,刚刚还面露娇笑的卖艺女顿时没了笑容。 又一个纨绔子弟! . 端王府内。 听着下人的汇报,赵泉这几日的郁气终于一排而散,满腔得意。 “天助我也,本王倒要看看,沐家知道了还能不能像以前一般忠心不二。” “王爷高见,此计一举两得,即让太子背上杀亲之名,又离间了太子与沐家,实在是高!” 幕僚拱手滔滔不绝的夸赞起了赵泉,赵泉只是笑。 “谁能想到一切能这么顺利呢,只是可惜了,此次在太子府中只怕会折损不少人。” “可是此时过后,殿下您的胜算便更大了,如今的太子无才无德,若是还失了沐家的扶持,只怕是再无能够与王爷您争的机会了。” 另一个幕僚满脸认真的说着,在场之人纷纷附合道。 “行了,如今事已办成,只等着太子瞒不住的那一日了,我倒想看看他那时候,要如何面对沐家。他毕竟是太子,别掉以轻心了,都先下去吧。” 赵泉摆了摆手,收起了脸上得意的笑容,然而等幕僚们都退下之时,他的贴身小厮走了进来。 “郑府如何了?” 小厮摇了摇头,放低了声音汇报道。 “郑七姑娘不愿意见您。” 赵泉眉头微皱,想到郑玉柔曾经温柔善良的模样,心口又是一软。 “此事于她,确实需要缓冲的时间,罢了,等过阵子本王再亲自去见她。” 说到这,他脑中不由得想起了那明艳霸道的小郡主。 “那侯府那边呢。” “郡主听说磕到了脑袋,如今正在府内静养,谁也不肯见。” “什么时候的事。”赵泉抿着唇,小厮瑟瑟的垂下脑袋。 “听闻是前两日发生的,但……” “以后郡主的事,第一时间禀报。”赵泉眉头不展,站起来便要往外走。 如今姜令仪受伤了,是他最好的表现机会,他可不能错过。 不料小厮却满脸犹疑的追在他身后,劝道。 “殿下,殿下……陛下有旨,郡主要静养,任何人不得打扰。” 赵泉脚步一顿,缓缓转过头来,目光薄凉如寒冰。 “连本王也不能吗。” 小厮吞了口唾沫,脑袋低的更下了点,浑身都忍不住发抖。 “如今……外头都在传,是您与姜二少爷之事将郡主气病的……” 他话未说完,便被赵泉一脚踹在了心窝处。 “去给本王查,到底是谁!一而再再而三的造谣生事!” 小厮欲哭无泪的捧着心窝子,只觉得头晕脑胀。 素来这市井传闻便难追溯其源,许多事情都是你一嘴我一嘴的便变了性质,哪里有那么好查的。 这实在是太为难他个小奴才了。 赵泉鬓角青筋直跳,满心怒火。 若让他抓到了是谁造谣,他定要割了他的舌头喂狗吃! “啊湫!” 被惦记的罪魁祸首坐在车里猛的打了个喷嚏,正在驾车的簪星探头进来,满脸紧张。 “主子,可是冷了?” 脱下了易容的姜令仪刚刚在马车里打了个盹,睡的迷迷糊糊的抬起头,又摇了摇。 “没有,什么时候到啊。” “您再睡会,到了我叫您。” 姜令仪蜷缩在被褥之中,嘴巴却忍不住嘟哝道。 “下次出来还得带个车夫才行……” 第40章 亲自相救 马车行在泥泞的山路间,卷起泥水,在雨幕中缓缓消失。 姜令仪懒洋洋的撑着下巴,靠在窗畔,听着雨滴落在木头上发出清脆的迸裂声。 “主子,到了。” 簪星的声音自外头传来,她肩头已经淋湿,掀开车帘,脸上满是凝重。 “前头势必会见血,主子留在这等……” “不,我要亲自去。” 姜令仪脸上带着半截面具,是杏蔼特意让人替她铸的,纯白为底,金银花纹交错,眉心一粒拇指大小的棱面红宝石点缀,绘成了神鸟朱雀的形状。 此时的她穿着苍色圆领窄袖长袍,腰间配玉,墨发高束,一时间难辨雌雄。 簪星却有几分犹疑。 “主子,刀剑不长眼。” 可姜令仪未听,她侧身走出了车厢,盘腿而坐,看着这林间的大雨,喃喃自语道。 “分明已经提前了一日过来,为何……” 最后几个字,压的极低,低到簪星这么好的耳力离得这般近都未曾听清。 “那主子待会就呆在马车中,别乱跑。” 见她执意要去,簪星未再出言阻拦,她转身回到了驾车的位置,手中短鞭一甩。 烈马嘶叫声响彻天际。 刀枪碰撞的声音,也越来越近。 “少将军!” 肩头带着伤的侍卫用力的推着男人往外走,他张开口,血液混着雨水冲进了口中,他却顾不上这一切。 “快走,快走啊!” 男人手持长剑,面色苍白,他重伤未愈,如今又添新伤,可他的身前,已经黑压压的围过来太多人了。 数百人伏击于京郊之外,只为他一人吗。 徐观澜握紧了手中的剑,可心口处的旧疾却疼的让他站不直身,刀剑裹挟着雨声,浓厚的杀意铺面而来,就在此时,马蹄声渐行渐近。 “有人来了!” 侍卫们大喜过望,他们人数相差太多,纵然他们有着极好的身手,也顶不住人家这般车轮战啊。 不过几个回合,他们身上已经出现了多处刀伤,然而还未等他们高兴完,那辆孤苦伶仃的马车便缓缓闯进了众人的视线中。 马车上坐着两个人,一个穿着玄黑色衣袍的护卫,一个穿着苍色圆领长袍的公子哥,带着个娘们唧唧的面具,端的是少年风流。 众护卫们两眼一黑,心生绝望。 “少将军,兄弟们拼死给你杀出一条道来,你去……你去将马夺了,快逃……” 眼看着周围的兄弟们要挺不住了,护卫焦急万分的瞪着眼睛,他目光决绝,而其他杀手却像是打了鸡血一般。 “簪星,叫人。” 看着那数百之中势单力薄的几人,姜令仪幽幽叹了口气,一旁的簪星立马将手放在了嘴边,长哨声响彻雨际。 “杀了他们,他们在叫人!”站在后处的杀手头子似乎发现了什么,厉声呵道。 此时,已经有一部分黑衣杀手往马车的方向奔袭而来。 然而下一刻,林中飞鸟惊起,如雷贯耳的马蹄声自四面八方袭来,簪星抽出腰间的长剑,三下五除二,便将前来的杀手一剑穿了个透心凉。 第41章 好久不见 姜令仪缓缓站了起来,雨丝潇潇,淋湿了她的面具,可她的目光却落在了包围之中的男人身上, 今日她来,便是要了结自己的一桩遗憾。 徐观澜,与她相扶相守数十载,堂堂麒麟军的少将军,最后成为了双腿有疾,病残之躯的奸佞之臣——中书令。 这样一个在战场之上无人匹敌的少年将军,最后却为了江山,为了那风雨飘摇的南宋皇室,以病残之躯留在了人心诡谲的朝堂之上。 她不曾忘。 在舅舅驾崩的那一日,是徐观澜亲自将自己从雪地中扶起来。 那日他说的是什么呢。 他说。 【郡主莫怕,便是不全之躯,徐某也愿为您,为这南宋,做尽天下不可为之事,不论善恶,九死不悔。】 徐观澜做到了。 他堂堂麒麟军少将军,从此成为了众人口中的佞臣。 而如今。 雨滴凉丝丝的,姜令仪回过了神,有镇山军的介入,这群杀手见势便要撤,却未能如愿。 厮杀之后。 血肉飞溅,尸体横行。 姜令仪随手拿起挂在一旁的油纸伞,跳下了马车。 她踩着满地的血水,走向了被护卫们团团包围的徐观澜。 男人一袭苍色长袍,却是精练的窄袖掐腰的款式,他的衣襟之上溅了不少血,即便满身狼狈,却依旧清肃俊朗。 见她走近,侍卫们却不敢有丝毫懈怠,纷纷举起了长剑。 “来者何人!” “河清,不可……” 徐观澜单手持剑,雨水淋湿了他的眉眼,隔着人影重重间,他只望到了那一双清亮的眸子。 那个身影只到他的胸口,似乎还是个少年模样,刚刚他说话时,分明也是少年的声音。 他看着他,撑着伞,一步一步的朝自己走来。 “你们多拦一会,他的旧伤便会多疼一会,长点脑子,是敌是友都分不出吗。” 望着徐观澜苍白如纸的表情,姜令仪不虞的抿着唇,而拦在她面前的护卫羞愧难当的低下头,这一次,再无人能拦着她走近他。 油纸伞微微抬高,遮住了那冰冷的雨丝。 她靠的有些近了,徐观澜闻到了一阵淡香,顿时明白了些什么,他眉头微折,便要后退远离她。 却被一道力气勾住了腰带。 她带着面具,踮起脚尖在他耳畔低语,可声音却带着笑意。 “徐九,好久不见。” 少女的声音是清冷的,尤似小勾子一样,悄无声息的勾走了人的心生。 徐观澜浑身一顿,下一刻,却觉得强撑了许久的疼痛在顷刻间崩塌。 他跌进了一个柔软的怀抱之中,那人紧紧的扣住自己的肩膀,她的身体,是温热的。 呼吸也是,指尖也是。 源源不断的热度在贴近的地方传来。 像是一场梦。 徐观澜有些迷惘,四面八方的惊呼声响起,他却听不真切,只听到一声极轻的叹息声。 “把能说话的都带回……处理干净,别留下尾巴……” “是!” 离京外三十余里的庄子内。 花木葳蕤,彩蝶翩跹。 这个庄子同一般大户人家的气派,亭台楼阁,九曲回廊,假石流水间,墙角之上,开了大片大片的三角梅,一看望去,郁郁簇簇一大片,好似晚夕云霞。 屋内,浓郁的药味弥漫整个房间,躺在床中的男人紧阖着眼,面色苍白,不知生死。 青衫女医官眉头紧锁,凝重道。 “少将军前些日子重伤未愈,如今又添新伤,若再迟一刻,便是华佗在世都难救了。” “什么重伤。”姜令仪已经脱下了面具,露出了一张清艳绝伦的容貌。 可她冷下脸时,河清却觉得浑身一紧,莫名的威严压的他几乎喘不过气来。 他低着头,显然是愧疚到了极致。 “少将军三月前,在战场上中了一箭,幸好偏了一寸,不然……可他才休养了一个月,收到了娘娘的密信,执意要回来……我们拦不住他。” 为何非要赶回来,姜令仪不想问,也不敢问。 她与徐观澜年少时也算是青梅竹马,徐家本就是开国功臣,徐阁老为官数十载,历经三朝,官至宰辅,本就是文官之首,天下百官之表率。 他育有三子,长子劳累病死于案首之上,次子当初为救皇帝于叛乱之中,宁死不屈,当场自刎于殿堂之上。 最后只剩下他最小的儿子,麒麟军主帅徐承胜,天生将星,在徐阁老病逝之后,自愿前往边疆。 西麒麟,北镇山。 守护住了南宋这大好河山。 麒麟军的少将军,为何要执意赶回汴京城,姜令仪撇过头,深深的望着床塌之中昏迷的男人。 “明秀姑姑,用最好的药,我要他安然无恙。” 明秀看着小郡主面上的冷肃,无奈又纵容的点了点头。 “奴婢明白。” 她是太后身边最好的女医官,而今日暗杀之事,将会由姜衡全权负责。 河清一步都不想让自家主子离开自己的眼皮子底下,却被一个力道拎着领子走出了屋,明秀也跟着走了出来。 “干,干嘛!”河清扭头一看,是那日跟在姜令仪身边身手极好的护卫,顿时消了声息。 明秀看着河清,柔声道。 “少侠不必担心,我们小主子许久未见过你家少将军了,且让他们二人单独絮絮旧好了。” “她……”河清茫然的睁大了眼睛,心里却依旧不安,直到明秀看着他,温声细语的说道。 “少将军这病有一味药,并不在这里,不知少侠可否同奴婢一同前去取回。” 河清拧着眉,有些犹豫。 “我手底下有几个兄弟……” “他们伤势不轻,还需好好休养。”明秀温柔的驳回了他的话,河清无奈,只能点了点头。 他一步三回头的随着明秀离开,簪星却像是守护神一般的守在门外。 见状,他忍不住问道。 “那可否让那位兄台……” 明秀脚下一顿,笑着看了他一眼,示意他自己去说。 河清回过头,小心翼翼的看了眼簪星的表情。 面无表情,丝毫不近人情。 看起来便不好说话。 “算了算了……” 他默默的回过头,彻底死了那条心思。 他跟在明秀身后,心中只能默默祈祷着,那个漂亮的姑娘能稍微正人君子一点,不要欺负了他家少将军。 第42章 占人便宜的坏毛病 然而…… 此时的屋内,姜令仪的手却落在了徐观澜的腿上,上下其手,摸的十分仔细认真。 前世的徐观澜,腿疾是他的心病,从不让人触碰,她不忍伤他自尊,只能尽量忽视徐观澜的腿伤。 如今好不容易在徐观澜受伤以前保下他,她自然要好好检查一番。 因为徐观澜倒在了她的怀中,姜令仪手里的伞也掉了,她也淋了雨,如今解了发只是换了身寻常的衣裙,那葱白的小手搭在雪白的里衣之上,一寸一寸的抚摸着。 感受着掌心下精壮有力的肌肉,姜令仪感觉心底那口巨石松了松,可下一刻,她又想起了河清口中的箭伤,她俯身靠近男人的胸膛,伸手便揭开了他的衣带。 就在她要看到伤处之时,一只大掌紧紧的箍住了她的手腕。 男人的眼睫微微颤抖着睁开,眸底一片复杂。 “姜阿宝,你何时多了扒人衣服占人便宜的毛病。” 哦豁。 姜令仪愣了愣,丝毫不觉得害臊,反而极其自然的将手向下一滑,纤纤五指扣住了那张遍布薄茧的大手。 “河清说你心口中了一箭还赶回来,快让我看看。” 徐观澜一时不察,竟让姜令仪扒开了衣领,心口处一道一掌长的刀痕与血痂出现在姜令仪的眼前。 不,不只是那一处。 徐观澜天生便肤白,所以那深深浅浅的疤痕在他的身上尤为明显。 少女葱白的指尖有些颤抖,徐观澜敏锐的察觉到了,他用另一只手缓缓拉上了衣服,眉头拧的极紧,眸光沉沉霭霭,哑声道。 “别看,吓到你了。” “谁说我吓到了。”姜令仪说着,手下却用力的扣紧了徐观澜的手,二人十指紧扣,近的连心跳声都相连。 她低阖着眼帘,鸦青的眼睫轻颤着,不施粉黛,却已经足够清艳绝伦。 徐观澜微微眯起眼,后知后觉的感受到了,这个曾经只喜欢躲在他怀里缠着他玩乐的小姑娘了,已经长大了。 他曾经是她的伴读。 为何要给小郡主找一个男伴读,多亏了这位小郡主从小就是三天不打上房揭瓦的好脾气。 其他家娇贵的小姑娘,哪里经得起她这么折腾,所以太后请了个脾气最好,武功最好,学问也最好的徐观澜来陪她。 可惜,幼年时期的欢愉与轻松总是稍纵即逝。 七年前,徐阁老病逝后,徐观澜随着父母去了边疆。 两人自此再未见过了。 可如今再次相见,竟丝毫不觉得陌生。 两人靠的很近,徐观澜有些不自在,他往后缩了缩,姜令仪却极其自然的拉开那衣襟,轻轻的对着他的伤口吹了两口气,像是哄人一样。 “徐观澜。” “嗯。” “外祖母让你回来的吗。” “……不是。” “那是因为什么。” “…………许久没回来了。” “哦。” 姜令仪抬起头,看着徐观澜紧绷的下巴,幽幽的望了许久之后才说道。 “你说谎的时候,怎么不知道看着人家的眼睛说呢,有点太假。” 被戳穿的徐少将军眉头皱的更紧,只是抬手推开了她的脑袋,冷生生的说了一句。 “男女授受不亲,下次不准这样。” 第43章要杀三人 被推开的姜令仪也不恼,只是坐直了身子,两眼一瞬不动的望着徐观澜强撑着不适坐了起来,他已经系上衣带,严丝合缝,不留半点可窥探的余地。 她有些失望的挪开了目光。 “你为何会在那。” 徐观澜不太赞同的看着她,沉声道。 “今日你不该来的,太危险了。” “你明知危险还回来,我自然得舍命陪君子咯。” 姜令仪走到桌边,边倒茶边说道。 “胡闹。” 徐观澜显然是真的不高兴了,可胸口的疼痛让他眉头拧的极紧,下一刻,一抹幽香袭来,原来是姜令仪亲自捧着茶杯喂到了他的嘴边。 “少将军,别啰嗦了,如今你最要紧的事是养好身子,不然可没人能帮我。” “你想做什么。” 徐观澜疏离的往后退了退,姜令仪却不依不饶的往前更近一步,她倾身前来,茶杯的边缘已经不容拒绝的抵到了他的唇边。 姜令仪不说话,挑眉示意徐观澜先喝完。 徐观澜无奈,微微低下下巴,将那杯中的茶水嘬饮儿尽。 见徐观澜喝完了水,姜令仪才慢悠悠的说道。 “我要杀三个人。” “谁。” 姜令仪放下茶杯,徐观澜看着她翕动的唇,第一个名字便让他的脸色沉了下去。 “你………” “沐家纵容太子吸食五石散,已经三年有余。”姜令仪却径自打断了徐观澜接下来要说的话,轻飘飘的丢出这一重磅消息。 徐观澜愕然,而后是怒。 他攥紧了拳头,表面平静,眸子却燃烧着火光。 五石散,原是治风寒的良药,却在有心人的利用下,成了那靡乱之药。 早前便有传闻,太子府上,贴身伺候的都是唇红齿白的少年人,如今看来,早有端倪。 更何况,只要吸食时间一长,不仅会上瘾,更会影响精神,上瘾者需要一直吸食五石粉来维持精神亢奋,可药效一过,便会颓靡不振,精神萎萎,而且…… 五石散于子孙后代有误。 早已被封禁多年。 而如今太子膝下,依旧无一儿半女,沐家这是要毁了太子,重演当初外戚干政的祸事。 “太子呢,太子知道吗。”徐观澜微垂下眼,面色惨白。 “不过是自欺欺人罢了。”姜令仪目露讥诮之色。 太子真的不明白吗,还是一而再再而三的为五石散带来的极乐而沉溺呢。 前世的太子,登基之时已经吸食多年五石粉,穿上龙袍站在高台之上时看着威严,不过是金玉其外败絮其中而已。 不知最后的赵德,人不人鬼不鬼的求着自己给他一个了结之时,心中可否后悔过。 徐观澜沉默,姜令仪低声道。 “太子绝非明君。” 而赵泉呢。 徐观澜未出声,可姜令仪刚刚要杀的第一个名字,便是端王,赵泉。 他闭着眼,脑中闪过许多想法,最后只化作一句。 “滋事体大,从长计议。” 姜令仪也没再逼徐观澜,他需要一点时间来想通。 而此时,明秀也领着河清回来了。 “少将军!” 河清眼眶顿时红了,他正欲冲上前来,却被一只手用力的抓住了衣领。 “不得冒犯。” 簪星冷着脸,若无姜令仪的首肯,她不会让任何人轻易靠近她。 见明秀回来了,姜令仪也不再多言,她径直站了起来。 “好好养伤。” 说罢,便同明秀颔首示意后,趁着夜色离开。 看着她离去的背影,徐观澜缓缓闭上了眼,掩去眸底晦暗不明的神色。 . 有人下毒意图谋害太子,成了汴京近年来最大的一桩案子。 一早,陛下震怒,特令刑部彻查此事。 而刑部侍郎,正是新走马上任的马正青。 他看着卷宗之上,几行朱笔批下那句。 「沐家三郎当场吐血,经府中医官救治,仍不幸毒发身亡。」 要毒的是太子,毒死的却是沐家的小霸王。 马正青突感头晕目眩,后背汗津津的湿濡一片。 沐家如今在朝中如日中天,太子更是名正言顺的储君,这个案子不仅得快,还得办的让所有人都满意。 他哆嗦着手,召了自己的下属进屋。 “去,去查,那下毒之人究竟是什么来路,可否还牵扯了其他人!” “是,大人。” “沐三郎的尸体呢?”他摁着太阳穴,深深的吐出了一口浊气。 下属却犹豫了一瞬,低声回禀道。 “沐三郎的尸体在毒发之后,殿下便亲自送回了沐府……” 剩下的,他不敢再说。 那一日,太子殿下衣冠凌乱,满脸灰败的带着沐三郎的尸体回了沐府,于众目睽睽之下,百般懊悔。 原是他见沐三郎流连于烟花之地,一时起了矫错之心,谁知表弟在自己府中不过七日,便在与自己同桌而膳之时中毒身亡。 他自觉愧疚万分,一时间情难自已,竟泪洒当场。 自古来,男儿有泪不轻弹。 如今看来,太子与沐家的感情深厚,如今出了这么一遭,倒能看出太子是一重情之人。 想到这,马正青肩头的压力更重了些。 太子与沐家自是想要尽快揪出凶手,可沐三郎的尸体都已送回了沐家,他难不成还能上门要人吗? 想到国舅爷平日里的脸色,马正青只觉得此事棘手的很。 如今思来想去,只能期盼于那下毒之人有所破绽了。 “罢了,去吧,先查下毒之人,看看可否有线索。” “是。” 而此时,汴京一处赌场包厢之内,赵泉气急败坏的摔碎了手边的茶盏。 “好一个贼喊捉贼!他赵德当真把天下人都当成了傻子!” 而他的身侧,一人指尖搭在了茶盏之上,语气阴冷沉重。 “殿下与其在这儿生气,不如去查查,是谁替太子出了这个法子。” 赵泉侧眸,眉头微微蹙起。 “你的意思是,太子找了帮手?可除了沐家……” “殿下莫要忘了,太子终究是太子,就算没有沐家,这世上愿意替他办事之人,也不会少,况且如今,我们没有多少时间了,娘娘召回了姜衡,便是已经起疑了。” 第44章十分把握 “姜衡。” 赵泉喉头微动,漆黑的眸子尽是阴沉。 “不足为虑,他最多在京中留半年,北边离不开他,若真到了那天,他也鞭长莫及了。” “太后还秘密召了一人回京。”那人语气凉丝丝的。 赵泉却莫名的有几分紧张。 “谁。” “徐观澜。” “什么?!”赵泉的声音猛的拔高,这下子他无法镇定了。 一个徐家,满门忠烈,而麒麟军,更是名震四海。 当初徐家第三个宰辅之死,已经将徐家的声名推到了最高处,天下文人,莫不钦佩。 徐观澜是徐家最小的孙辈,也是当初汴京之中,最惊才艳艳的少年。 他若是回来了,只怕这朝中局势,又要变了。 昨日才得意洋洋的赵泉一下子大起大落,牙都要咬碎了。 他好不容易能在文人之中挣得几分贤名,若徐观澜回来了,谁还能看到他。 “这么重要的事,为何到现在……” 赵泉扭头瞪着那人,却看着他不紧不慢的吹了吹茶水沫子,轻咂了一口后,云淡风轻道。 “因为他不会活着进京。” 赵泉哑然失声,他立刻便明白了那人的意思,他浑身都绷的极紧,难掩兴奋。 “此事,你有几分把握。” “十分。” 那人自信的放下茶杯,淡声道。 “三月前,徐观澜心口正中一箭,重病未愈,而我已经再他回京的必经之路上,埋伏重兵,只待他出现,便……” 赵泉闻言,心中大喜。 而那人却微微一笑,目光却是阴鸷冷厉。 “最近在下为殿下费尽心思,甚至不惜一切代价扶持殿下,还希望殿下莫要忘了自己的身份,儿女情长,还是留到功成之日再去享受。 如今太后对您起了戒心的话,对我们,对大计都不利,如今的你,没有退路,失败的下场,王爷应该清楚。” 赵泉心虚的撇开头。 “最近姜令仪只是在同本王闹脾气,我自会想办法哄好她,你放心吧。” “最好是这样。” 那人冷冷的瞥了赵泉一眼,而后将茶盖上道。 “时间也不早了,王爷请回吧。” 赵泉点了点头,理了理衣襟,起身离开。 临走之际,他忍不住再次确认道。 “听闻徐观澜武艺高强,此事若不成……” “放心吧,绝不会出差池。” 那人语气笃定,赵泉也不再多问。 他在手下的护送一下,悄无声息的离开了赌场。 . 几日后。 太子病了,因为表弟的死讯,伤心至极,以至于缠绵于病塌。 汴京各府都纷纷带着慰问的礼物上门求见,而皇帝更是一改往日对太子的冷落,特意让人赏了一根三百年的老人参给太子,还让他好好休养,莫要伤心过度。 显然是对这个叛逆的儿子又起了怜惜之心。 姜令仪看着曳月递到手边的册子,随意扫了眼便阂上了。 “你看着挑几样吧,等下我亲自去一趟太子府。” “主儿您要……”曳月惊讶的收回了册子,却看见出去了好几日的姜令仪容光焕发的伸了个懒腰。 “再不出去,别人真以为我死了。” “呸呸呸!”一旁的杏蔼立马出声拍了拍手边的木头,满脸认真的望着姜令仪。 “主儿,可不能这么咒自己。” “嗯嗯!” 曳月也跟着重重的点了点头,附和道。 “不能乱说!” 看着小丫鬟们认真的模样,姜令仪笑了笑,没再反驳。 一个时辰之后,宝熙郡主亲自上门探望太子的消息便传了出去。 而太子,正面色苍白,两眼泛红的坐在桌旁,看着姜令仪带着毡帽的样子,心中暗自思量。 看来这丫头是真受伤了。 “难为你自己都病着就来看孤。” 他的语气十分恳切,姜令仪虚弱又沙哑的声音响了起来。 “太子表哥瘦了。” 她只是一句话,赵德却愣了愣。 他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脸。 骨骼清晰。 他近日确实消瘦的厉害,其他人来探望,来来去去也只是那几句节哀,希望自己保重身体,南宋还需要他这个太子。 听到这些话时,他只想冷笑。 南宋需要他这个太子,可他们却要捧起另一个贤王来与他争。 这南宋哪里是需要太子,他们是需要一个听话贤明的傀儡罢了,最好能把太后熬死之后,像自己父皇一样的皇帝。 软弱,听话。 做他们手里的提线木偶。 可如今,平日里最是骄纵的表妹,却真心的在关心自己。 想到赵泉所做之事,赵德对姜令仪也升起了几分怜爱之心。 “是吗,孤瞧着你,也瘦了不少。” 姜令仪轻咳了几声,摇了摇头。 “令仪无妨,可太子表哥定要保重好身体,曾经……令仪任性,如今才明白,有些人……不过是口蜜腹剑的小人,可惜……到底是令仪对不住太子表哥。” 小姑娘声音孱弱,赵德听在耳中,倒底是不忍。 “孤不怪你,况且……莫说你,便是孤都是一叶障目。” 他幽幽的叹了口气,倦怠的情绪涌上来之时,他难以忍耐的抓了抓瘙痒的肌肤。 他想起那五石散吃下去之时,浑身火热,如登极乐的快感,卷席了他的机智。 赵德不敢再回忆,只是颤抖着伏下身,哑声道。 “令仪,孤……忽感身体不适,恐不便见客……来人,送宝熙郡主回去……” 不容姜令仪犹豫,便已经有侍卫上前来请姜令仪出去,她也未纠缠,只是留下一句。 “太子表哥要保重好身子。” 她转过身,与一个容貌清秀的小太监擦肩而过,可她的目光却不曾有丝毫的停留。 院外烈阳当空,太子府华丽大气,处处精美,金漆雕刻的屋檐在阳光下反射着艳丽的光芒,姜令仪踩在玉阶之上,在一片绿意昌盛之中一步一步的往外走。 太子喜奢靡,又有沐家撑腰,阖府上下,目光所及之处,皆是最好的,最复杂华丽的。 简而言之,便是最费钱的。 姜令仪收回了目光,脑中却不由的想起了洪水决堤,饥荒遍野的场景。 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 当真是…… “姑娘,您慢些走!” 一个清脆的声音打破了姜令仪的出神。 第45章求和 姜令仪转身,却见身后之人身着水蓝绫纱裙,一张小脸娇美可人,面泛桃花,不是郑玉柔是哪个? 刚刚还一脸欢喜的郑玉柔顿时刹住了脚步,面色霎时间失去了血色。 “宝,宝熙郡主……” 她的声音有些发抖,姜令仪却只是颔首回应后,便要离开。 一辆马车却缓缓驶到了太子府门前。 端王的旗帜在烈日下摇曳着,姜令仪脚步加快,在外头等候已久的车夫殷切的迎上前来,就在她要上车离开之际,赵泉声音自不远处传来。 “令仪。” “啧。” 姜令仪不耐的侧眸,只看到赵泉一身月白金丝蟒袍朝自己走来。 他容貌翩翩,声音如清泉般温柔,眼中也蓄满了关切。 “听闻你病了,如今好些了吗。” 有毛病。 姜令仪心中嘀咕了两声,敷衍的点了点头后便在赵泉的目光之下踏上了马车,头也不回的钻进了车厢中。 “令仪。” 没想到姜令仪真这么不给自己面子,赵泉眉头微蹙,便要追上前去,却被一熟悉的剑鞘堵住了去路。 簪星坐在马车在,头戴遮帽,语气生硬的说道。 “郡主身体不适,还请端王殿下回避。” 众目睽睽一下,郑玉柔惊讶的张大了嘴巴,而后默默的往后退了几步。 赵泉沉下脸,抬手便要拨开了簪星的剑鞘。 “混账!本王是你能拦得吗!” 可簪星手中的剑却未挪动一寸,稳稳地挡在了赵泉的身前。 而端王府的护卫见状,立马将马车团团围住,手掌已然覆上了剑柄。 双方剑拔弩张,冗长的沉默之下,一道声音终于响了起来。 “簪星,让他上来。” 姜令仪话音刚落,簪星便收起了剑,漠然的扫了在场的护卫。 见她退了一步,赵泉抬手示意众人退下,掀袍一步一步走进了车厢中。 宽敞的车厢之中,姜令仪坐在正中,此时的她已经卸下了帏帽,乌墨般的黑发乖顺地披在肩头,着一身雪色素裙,略失血色的面容,透出一种如琉璃般易碎的脆弱,可又因为那无可挑剔,令人难以忽略的容貌而现出的清丽娇媚。 赵泉喉头微动。 诚然是他,都不得不承认。 姜令仪真乃绝色。 他微蹙着眉,脸上露出了几分惶然的凄然。 “令仪,你当真不愿再见我了吗。” 赵泉有张不错的皮囊,天生一双多情眸,欲说还休的望着她时,眸中的情意几乎要将人吞噬。 姜令仪却微微抬起头,对上那双桃花眸,语气平静又疏离。 “端王殿下,今日你带家仆在这太子府前拦着我,是不怕天下人的非议了吗。” “为了你,本王什么都不怕。” 赵泉深情款款,姜令仪却紧紧的拧起了眉头。 见她不语,赵泉又连忙从怀中掏出一方木盒,他眼尾微红,显得格外真挚。 “令仪,你的及笄之礼,我准备了许久,却一直没机会亲自送给你。” 姜令仪垂眸,那盒中,正是一支多宝牡丹红翡簪,牡丹与簪身一体,而那一朵牡丹花,更是精妙绝伦。 第46章耐心有限 她终于有了反应。 见她拿起了簪子,赵泉心头一松,趁机又往姜令仪的方向靠近了一步,然而下一刻,姜令仪猛得抬起簪子,就往赵泉的脖颈之处插去。 赵泉浑身一震,便抬手去挡,冰凉圆滑的玉簪头用力的戳在了赵泉的手背之上,赵泉不禁痛乎出声,却被另一只柔若无骨的手用力的扼住了喉咙。 “赵泉,我的耐心是有限的。” 姜令仪攥着簪子,用力的碾过赵泉的手背,疼的他青筋暴起,浑身都在战栗着。 “令,仪!” 赵泉咬着牙关,用力的攥紧了拳头,不让自己哀嚎出声来,姜令仪却犹嫌不够,目光幽凉,手下发狠。 “你似乎还没有明白我说的意思,得要一而再再儿三的到我眼前晃悠,今日我便说的明白一些,你赵泉,七年前险些丧命之时,是我好心救你一命,也是因为我,你才能从那宫中死了都没人知晓的无用皇子变成如今的端王殿下,你借了我的光走到如今的位置,可如今还未走到那个位置呢,便想着过河拆桥,呵,这天底下,可没有这么好的事。” 姜令仪冷笑着甩开了赵泉,随手将簪子抛出了车外。 价值不菲的玉簪,就这样犹如垃圾的被抛开。 赵泉瘫软的跪在姜令仪的脚边,他的左手痛到筋挛,手背深深陷下去一块,青紫一片。 他深深的喘息着,贪婪的汲取着四周的空气,两眼却盛着暴怒的光。 “你,你当真要如此偏执!” 这一次,姜令仪是真真切切的对他动手了,而且不留丝毫余地。 到了这一地步,赵泉才升起了一股惶恐。 姜令仪似乎变了。 她以前再跋扈,都不曾舍得对自己如何。 这一次,他并未拂袖而去,而是深深的舒了口气,固执地望着姜令仪。 “姜令仪,我们相识七年,不管你信不信,在我心中,我的妻只会是你,无论是王妃之位,还是……” 剩下的,赵泉未再说完,可意思已经十分明白。 他若当了皇帝,后位便是姜令仪的。 听到这,姜令仪忍不住笑了,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一般。 “你,你笑什么。” 赵泉警惕的往后缩了缩,显然,他害怕姜令仪再像刚才那般。 更何况,如今姜令仪鬓中别的,可不是玉簪了。 看着赵泉如此胆小怕事的模样,姜令仪目光愈发不屑,她骄矜的抬起下巴,冷声道。 “赵泉,你要清楚一件事,我是姜令仪,我的背后站的是太后,是圣上,是三十万镇山军,不是你选了我,我便能当皇后,而是我选了你,你才能当的了那个皇帝,或者说,没有我,那个位置……你想都别想。 这些年,是我太纵容你了,才让你忘了自己的身份……不过没关系。” 说到这,姜令仪笑着拍了拍赵泉的脸颊,她的手心温热,口吐之言,却让人浑身生寒。 “我能给你的,也能拿回来。” “很快你便能想清楚了,没有我,你一无所有。” 【作者题外话】:咱们小郡主对三个渣仔的态度。 对席美人:哟~ 对姜二哈:滚。 对赵牲口:死! 第47章 柔弱不堪 说完着一句话,姜令仪便一脚踹在了赵泉的心窝处,直接将他整个人都踹翻滚了出去。 守在车门处的簪星手急眼快,迅速闪避开来,就任由着赵泉骨碌骨碌的摔了个人仰马翻。 这一次,他的护卫机灵了,一群人乌泱泱的冲上前来,谁知个个都想表现,你踩我一下我拌你一下,几人摔作一团,还是赵泉自己险险抓住了马车边缘,却被马尾重重的甩在了那张脸上。 “嘶!” 原本已经悄无声息的挪到了太子府大门后的郑玉柔倒吸了一口凉气,又觉得这场景实在是滑稽,只能捂着嘴悄悄地又退了几步。 赵泉曾经在她心中温柔大哥哥的形象彻底破灭了。 丢人丢到家的赵泉恼怒的翻身而起,连忙跳下了马车,两眼死死盯着车厢。 “你欺人太甚!” 他的喉咙出干涩难耐,此时喊出的声音,再无曾经的温润感。 而此时,四周已经有不少路人在驻足偷看。 姜令仪也不祛,她不疾不徐的起身,抬手掀开了车帘。 美人满目苍凉,语气哽咽。 “端王殿下,纵然您如今是高高在上的端王殿下,也不该如此折辱我,我知道,您如今瞧不上我威远侯府,您喜欢上谁不好,为何偏偏是……” 说到这,她伤心欲绝的捂脸轻泣,可这一停顿,真是让人浮想联翩。 赵泉面色铁青。 “分明是你对我动手在先,如今还要污蔑本王不成!” 赵泉说着,举起了淤青的左手,姜令仪却一脸不可置信的抬起头,活生生像是被冤枉了一般。 “你………” “胡说。” 簪星一脸正色。 “我家郡主柔弱不堪,如何能伤的了端王殿下。” 此话一出,悄悄围观的众人不禁赞许的点了点头。 赵泉脸黑如锅底。 他倒真没想过,姜令仪真敢如此厚颜无耻 他已经怀疑,刚刚她让自己进去,为的便是揍他一顿。 可姜令仪却像是被伤透了的痴情女子一般,她抬起头,泪眼婆娑的望着他,豆大的泪珠滴滴答答的落下。 “我知,你心中所爱之人并非是我,不过是碍于婚约,才勉强见我……如今我也想通了,有些事是强求不来的,明日我便会同舅舅请旨,废了我们这桩婚事,以后……但愿殿下能得偿所愿。” 说罢,她便转身回了车厢内,留下的,只是一地唏嘘。 赵泉张了张嘴,想要解释,可喉咙难受的,只能不住的咳嗽。 他恨恨的伸出手,又用力的攥紧。 不知想到了什么,他猛地回头,却看到躲在太子府门后的那双圆溜溜的眼睛。 震惊,不解,而后是惊恐。 郑玉柔像是踩了尾巴的兔子,腾的缩了回去,提着自己的裙子跑的飞快。 很快,宝熙郡主要退婚之事,很快便传了沸沸扬扬。 不过这一次,是满汴京的命妇与贵女都忍不住议论纷纷的八卦。 太子侧妃郑玉燕感慨万千的吃着果子。 “真没想到啊,端王殿下竟有龙阳之好,不过也是,他二人确实十分要好,只是大家都没想到这一层罢了,只是可惜了~” 郑玉燕看着自己的傻妹妹,目露惆怅,像是失了一个天大的好机会一般。 “我还以为端王殿下喜欢的是你,没想到……” “姐姐胡说什么呢。”郑玉柔紧张的坐直了身子,小心翼翼的扫了眼屋里,见除了郑玉燕贴身的丫鬟之外再无他人,才松了口气。 “您可是太子侧妃,我怎么能和端王殿下……” “嗐,这有什么。” 郑玉燕不太端庄的翻了个白眼。 “就咱们爹那个官职,要不是靠着我这侧妃的位置,十年都升不动一级,更何况太子也并非小气之人,你又不可能嫁给端王作妻,若你嫁过去了,离间了端王殿下和宝熙郡主,我们太子殿下高兴还来不及呢。” 她这话说的,可谓是惊世骇俗,郑玉柔吓得脸都白了。 “姐姐,我,我不想做妾……” 她泪眼汪汪的看着郑玉燕。 郑从文虽性子太过温吞,当官上没什么建树,但他却是个好丈夫好父亲。 而郑玉柔的母亲,也是郑夫人身边伺候了多年的丫鬟,忠心耿耿多年,当年郑夫人有了身孕,不忍丈夫孤寂,亲自挑了郑玉柔的母亲做了妾。 这些年来,母女二人都是安守本份,从不会渴求不属于自己的东西,这些郑夫人与郑玉燕都是看在眼里的。 而郑玉柔从小就是软糯乖巧的性子,郑玉燕未成婚前,她便是嫡姐的跟屁虫,爱哭,善良,没主见。 多年姐妹,郑玉燕待郑玉柔之心,也是真的把她当成了自己的妹子,看着她这么胆小的样子,她没好气的戳了戳她的脸颊。 “你啊你,做妾怎么了,你姐姐我难道不是做妾吗,如今咱们爹在朝堂之上照样是封了嘴的王八,一点都不带动弹的,女人可不能低嫁,像你娘给你瞧的那些人家,个个都是寒酸破落户,什么有才气,什么寒门学子,有什么用!那些都是虚的,你瞧瞧咱爹,当个七品芝麻官当了五年,你都三岁了,他才勉勉强强升个半阶,若非我嫁给了太子殿下,只怕他半截身子入土了都还是个六品小官。可你看看如今,如今咱们家是什么样的光景。那些话本里说的什么,宁做穷人妻,不做富家妾,我告诉你都是骗人的,都是那些穷酸文人怕娶不到老婆编出来骗你们这些小姑娘的,你给穷酸男人当妻,他要是一辈子没本事,你这性子就要被欺负死了,到时候你就拿着你的陪嫁去补贴他一大家子,他的穷酸亲戚,还有那些个啰里八嗦的穷规矩,更何况越穷的男人,那德行就越矫情,到时候你后悔了,就来不及啦~ 如今这些个豪门贵族,私底下腌臢事不少,可人明面上会做的漂亮,只要你放低身态哄好了主母,纵然你失了宠爱,这诺大的王府,饿不着冷不到你,姐姐到时候替你挑个好人家,做个良妾,以后像你姐姐这样,纵使一年到头见不到殿下几次,可我这吃的用的,那样不是最好的?这府上上下下,谁敢亏待了我去。” 第48章守活寡 郑玉燕一张嘴巧舌如簧,噼里啪啦的讲了一堆,听的郑玉柔那是一个目瞪口呆。 她瑟缩着眨了眨眼,小心翼翼的问。 “殿下来的这么少,姐姐你不难受吗?” “难受什么?”郑玉燕不解的看着她。 “男人不都那个德行,宠爱你的时候自然万事都顺你心意,可万一哪里有不合他心意了,你在他心里便什么都不算了,便是连牲口都不如。” 郑玉燕抿着唇,想起了那日姜令仪的表现,又有几分怅惘。 “如今说来,这宝熙郡主的性格倒是算得上爱恨分明,我原以为她那日凤梧宴上会对我诸般为难,没想到,她的脾气倒不像传闻中的坏。” 郑玉柔黯然的低下头,难免想起那一日姜令仪对她所言。 那日她仓皇逃离,想必是伤透了席玉的心。 “是,她是个好人。” 郑玉柔心中有些不是滋味,郑玉燕却笑盈盈的摸了摸她的脑袋。 “不怕,没了端王,姐姐再给你物色其他人家的好儿郎。” 提起这个,郑玉柔脸浮起一抹红,她扭捏的低下头,小心翼翼的瞟了眼郑玉燕的脸色,说道。 “其实,若是行侠仗义的大侠,也不错。” “什么!” 郑玉燕猛地拔高了声音,她拍桌怒瞪着郑玉柔。 “不行,绝对不行!你可别学卓文君私相授受那一出,这穷酸的文人好歹还在我们眼皮子底下呢,若你嫁了个好四处奔波的浪子,那以后你跟着在外头奔波受苦是一回事,若他不带上你,你在这京中守着活寡,他在外头有着新的家世,四处沾花惹草,岂不是造孽了!” “不,不会吧。”郑玉柔脑中闪过少年疏离又正直的模样,有些不信,郑玉燕却一脸不屑。 “这大侠大侠,以后莫说连个像样的营生都没有,到时候连个宅子都没有,以后就算要做啥,除了到大户人家做个护卫,就是去跑镖,这多危险啊,到时候你就不是守活寡了,你是真要守寡了。” “……” . 辛苦演了好大一场戏的姜令仪随手将衣袖中的帕子放到了矮几之上,她的眼睛此时还红彤彤的,看着可怜的紧。 杏蔼面不改色的收起帕子,有些无奈。 “主儿何必对自个儿这般狠心,若是伤了眼睛,可如何是好。” “没这东西,我哪哭的出来。” 姜令仪抬手对着火辣辣的眼睛扇着风,脑中却闪过郑玉柔今日躲在门后偷看的模样。 真是个傻姑娘。 不过…… 她才想起席玉,后知后觉的问道。 “前几日我不在,他还安分吗。” “质子每日只在房中看书下棋,甚少出门,您不在,他也不太爱说话。” 杏蔼如实道来,姜令仪挑了挑眉,眸中带笑。 “他真如此安分?走,带我去瞧瞧。” 说罢,她便起身拍了拍衣裙,动作潇洒利落,见的杏蔼连忙阻挡。 “主儿,这流素纱娇贵得很,可不能这么……” 她欲言又止,姜令仪这才反应过来,有些不习惯的收回了手。 “这些个纱裙,除了好看,倒没什么用处。” “好看便够了呀。”杏蔼拿起羊角梳,又替姜令仪梳理了一番,语气中满是自豪。 “咱们主儿是全天下最美的姑娘,这流素纱不仅娇贵,还挑人,若是肤色黯些,便穿不好了,如今京中许多姑娘都喜欢您平日里简单素净的衣裙,便是大娘子,头上的金簪都少了好几根。” 姜令仪无语凝噎。 她真是图方便省事。 若真让杏蔼替她挽那些复杂华丽的发式,只怕一早的时间都要浪费在这穿衣打扮上,不仅行动不便,脖子还累挺的很。 她前世每日要处理的政务与奏则数都数不过来,莫说是打扮了,便是休憩的时间,都少的可怜。 “主儿,好了。” 姜令仪乖乖站在原地,任杏蔼满意的收起了梳子之后,才抬起了脚步。 席玉如今在离姜令仪不远的一处院中,里里外外皆是太后拨下之人看管。 或许,也不能说是太后。 而是姜令仪。 每次靠近这个院子,杏蔼心中都又些泛凉。 无人知晓那日在殿中祖孙二人说了什么,但那日从慈宁宫出来后,主子身边所用之人便换了一轮。 除了杏蔼与曳月,长乐殿所有人都换了,他们都是年轻又陌生的面孔,有时候饶是杏蔼,都拿捏不准如今主子的意思。 更何况,她如今在院中呆的时间越来越少,出去之时,常常只带着簪星一人。 她不敢多问,也不敢多言。 却也隐隐察觉到了,如今的主儿,已经不是每日只需要苦恼着今日所穿衣裙和钗环的闺阁少女了。 她不知何时,已经变化成了杏蔼全然陌生的性格。 杏蔼愣神的功夫,姜令仪已经跨入了院中。 清幽的庭院内,每一道门都守着两人,她们背脊挺得笔直,见到姜令仪之时,具是面色一肃。 “郡主万福金安。” “人呢。” 姜令仪从容颔首,一身素色的衣裙,纤腰不堪一握,只是一个眸光横斜而来,满身气势,如飞雪扑面而来。 “用过晚膳后,正在屋中下棋。” 女护卫如实说道。 听到下棋二字,姜令仪眸光微敛,语气悠长,自言自语道。 “是吗,这么乖顺吗……” 杏蔼听在耳中,却莫名升起了一股不寒而栗之意。 主儿待这位质子,态度太过奇怪。 她会救他,将他留在自己院中,甚至在他一而再再而三的僭越之下,依旧纵容他留在自己的身边。 可这份纵容之中,却又有几分古怪。 倒不像是少年人对心上人的态度,反而像是…… 前头的人走远了,杏蔼才回了心神。 她不禁想到少年精致又美丽的面容,有几分不太确定的皱着眉。 不像心上人,倒像是…… 面首? 可主儿这么小,懂如何养面首吗? 若是真的,那那位席公子会伺候主儿吗? 杏蔼忧心仲仲,抬头便眼睁睁的看着姜令仪堂而皇之的走进了席玉的屋子,脚步未有停滞,毫无避讳之心。 第49章 乖顺的奖励 夏风吹过半阖的窗厩,昏黄的烛光之下,少年正坐在窗边,乌发半束,月色的衣袍盘踞在榻上,目光认真的望着眼下的棋盘,似乎对姜令仪的到来未曾察觉。 听到身后传来的脚步声,席玉头也不抬。 “把茶放下,出去便好,我这里不用人伺候。” 一旁端着茶水的丫鬟愣了愣,正要开口提醒道,却让一只素白的手抬手拦住。 丫鬟眼睁睁的看着那双纤细又柔软的手从自己手中接走了端案。 茶水放到了桌案上,席玉垂眸,余光扫到了那双莹白的手,秀窄修长,粉白的指甲泛着柔润的光,再往上那雪色的宽边衣袖,布料层层重叠间,露出了润若脂玉的手腕,纤纤不堪一折。 他的表情微顿,缓缓抬起头来人,眸光灿若寒星,良久才张了口。 “何时回来的。” 瞧瞧这话,委婉又饱含思念,站在门边的杏蔼同丫鬟们打了个手势,示意她们退下。 “刚回来。” 姜令仪极其自然的坐到了棋盘的对面,看着她这幅模样,席玉便知晓,这个疯女人又在筹谋些什么了。 他神色有些别扭,便要去将棋盘收起,却让人捏住了手腕。 姜令仪目光清凉如幽泉,扫过棋局后,指尖缓缓抚过席玉的虎口,指骨,指尖。 “原来是在研究我的棋局啊,席公子对本郡主还真是费心费力。” 她收回手,面上是云淡风轻,少年却怵然红了耳朵。 “我不过是想赢罢了。” 姜令仪未拆穿他,只是随手掂起了黑子。 “可想好了怎么赢我了吗。” “自然是想好了。” 席玉低下头,少年的脸上闪过一丝不自在,他抬手收起了残局。 黑子先行。 叮哐的碰撞声在安静的房内格外清晰。 一柱香后,姜令仪胜了半子。 少年有些丧气低下头,目光澄澈,姜令仪却淡淡同他说道。 “你的阿柔姑娘如今已经识破了那端王殿下的骗招,我瞧她瘦了不少。” 席玉捏着白子的手一紧,脸色微变。 “无缘无故,为何提起她。” “自然是希望你想清楚了。”姜令仪随手丢下手中的棋子,施施然的站了起来。 她走到席玉的面前,居高临下的望着他,目光却幽深如皎月,疏冷又遥远。 微热的指尖挑起席玉的下巴,谓叹道。 “是要留在这,还是送你回你该去的地方,我给你一次选择的机会。” 话尽,她顿了顿,慢吞吞的补充了一句。 “是作为你这几天这么乖顺的奖励。” 席玉下颌紧绷,呼吸不畅了起来。 “你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姜令仪喃喃低语,指腹却轻轻摩挲着席玉下巴上的软肉。 “因为看你这么乖巧的在这等我回来,我很感动,本来想过阵子就放你回去的,可如今有些后悔了,郑七姑娘害怕受牵连,可我姜令仪不怕。” 席玉敏感的浑身发抖,他偏过头想要闪避,扼住他的手却用了几分力。 “留在这,一辈子安安份份的,我保你平安顺遂,如何?” “疯,女,人。” 席玉眼尾泛着红,目光却燃烧着火光,像是素日里安分的小猫一样,露出了他凶狠的獠牙。 第50章 面首 若说世间最狂妄之事。 莫过于掐着敌国未来皇帝的下巴告诉他,让他留在自己的身边做个面首,自己能够保他一生平安。 世间无人敢做之事,姜令仪不仅做了,还做的顺理成章。 席玉红着眼将姜令仪赶了出去,原本还和睦相处的二人瞬间便翻了脸,看的守在门口的杏蔼目瞪口呆。 她小心翼翼的觑了眼姜令仪的神情,不见恼怒。 “可是公子伺候的不好?” 姜令仪但笑不语,只是若有所思的摩挲着指腹,突兀的问了一句。 “你觉得,席玉的身手如何,看起来是学过武的吗。” 杏蔼怔了怔,北黎向来凶悍,以骑射治天下,席玉作为北黎的皇子,至少也会些许骑射功夫的吧。 可想到席玉纤瘦单薄的身子骨,她沉默了良久,才回道。 “未曾听闻席公子有习武之举。” “是吗。” 姜令仪闻言,随意将手负至身后,便往外走去,然而刚出院门,寻过来的丫鬟便与她迎面撞上。 小丫鬟低着头,恭恭敬敬的跪下身去。 “郡主,大娘子差奴婢来送话,老夫人听闻了您要退婚之言,如今正请您过去呢。” 老太太又要作妖了。 刚回府不过两日的姜令仪眉头一皱,杏蔼却比她更加担忧。 “老夫人前几日已经差人来了一次,奴婢给推了回去,如今再来……” “无妨。”姜令仪神色平静,杏蔼却担心她吃亏。 姜令仪特意让簪星下去休息,她不放心的问道。 “不如奴婢去将簪星找来。” “不必。” 姜令仪否了杏蔼的提议,她抬起了下巴,示意小丫鬟在前头带路。 带了护卫进老太太的院子,只会落她口舌。 如今敢来请自己两次,想必这位祖母做了万全的准备。 什么准备呢。 准备好如何为难她的招数。 果不其然,姜令仪刚进了南苑,便看见姜老太端坐在上位,她的身侧,有一位生的清秀纤弱的姑娘,而左侧首位,坐的正是穿着素色衣裙,脸蛋粉白如鸡蛋的袁氏。 才一些时日没见,倏然看到袁氏这样的打扮,姜令仪难免有些奇怪。 然而,姜老太一见到她,便沉下了脸,阴阳怪气的冷笑一声。 “如今你的祖母,想见你一次都难的很,你的其他姊妹都知晓来给我这个老婆子请安,就你这个做姐姐的不知事。” 一上来便夹枪带棍,姜令仪却满脸茫然的蹙着眉。 “祖母何出此言。”姜令仪满目受伤,她身边的杏蔼也一脸悲愤的站了出来。 “老夫人何必如此伤我们郡主的心,前些时日郡主磕碰到了脑袋,每日昏昏沉沉的,这太医都直言需要静养,陛下可是特意下旨让郡主静养些时日,可今日郡主听闻太子殿下因沐家之事伤神,特意拖着病体前去探望,太子表哥都尚且体谅我们郡主伤病在身,怎么您这个做祖母的不说探望一二,反而……” “不必说了。” 姜令仪终于出口制止了杏蔼的话,她虚福了福身子。 “杏蔼不懂事,还望祖母大人有大量,莫要同她计较。” 第51章 乔四姑娘 听到这,姜老太都气笑了。 让长辈不要同丫鬟计较,她姜令仪倒真是敢说。 如今借着这丫鬟的话,直接将她顶撞了回去,如今又出来扮白脸。 诡计多端的死丫头。 “照你这丫鬟这么说来,倒是我这个老婆子的不是了?” 姜老太阴沉着脸,还未等姜令仪说话,她旁边的姑娘便柔柔弱弱的开口了。 “令仪妹妹,小辈不可言长者过,更何况姑婆这些时日身体不适,您作为孙辈,能去出抚看望太子殿下,为何不能来看望您的亲祖母呢?” 她的声音娇柔,可说出来的话,却像带着针似的。 姜令仪的目光落在了她的身上,眉头微蹙,有些茫然。 “你是?” “郡主想必还未见过,这位就是老夫人娘家的亲侄孙女,乔家的四姑娘,乔燕婉。” 一旁的袁氏见势插针的说着,还不忘大着嗓门同屋里的丫鬟婆子吆喝道。 “还不快给郡主布座上茶,这郡主如今尚有伤病在身,若是在这院子里屋子里出了什么事,你们这群贱骨头担当的起嘛~” 贱骨头这三个字,袁氏咬的格外重,姜老太的脸色霎时间便难看了下去,一旁的乔燕婉忍不住说道。 “舅母怎么能……在姑婆屋内说话如此粗俗。” 她目露谴责,袁氏却未分她半个余光,见众人不敢动,她亲自上前扶着姜令仪往她的身旁坐下,嘴皮子却利索的回了乔燕婉的话。 “您这小辈可真有趣,刚刚还说着不可论长者过,怎么如今当着旁人的面便要论起我这个舅母的错了?愣着干嘛,还不快上茶。” 袁氏做事雷厉风行,乔燕婉被这么一怼,顿时气的连话都说不出来了,直到姜老太重重的拍了下桌子,沉声呵斥道。 “行了,老大媳妇,你次次都要这般维护她,是不将我这个婆母放在眼里了吗?!” “媳妇冤枉啊~”袁氏闻言,立马转过了身扑通便跪倒在地,看的众人目瞪口呆,唯有姜令仪十分淡定的挪开了脚,给予这位继母充分的发挥空间。 “媳妇自嫁到侯府来,一心一意只为着孝顺婆母照顾夫君操持家事,刚开始这晨昏定省,媳妇可是日日不落,您这次病了,媳妇旁的事一概都推了个干净,日日贴身侍疾,可是半分推诿都不曾有的~母亲,您怎么舍得如此伤儿媳的心~肝~啊~” 哭到最后,袁氏的声音一波三折,哀怨至极。 她近日本就学着京中时兴的简素打扮,脸也画的纯白,如今哭哭啼啼的模样,看的姜老太心里一阵不舒服。 “行了,瞧你都多大岁数了,如今还说跪就跪,半分体统都没有。” 袁氏说的倒是真,但她这嘴巴着实厉害,做了三分,便要说出十分来。 这晨昏定省是不假,可也不过坚持了一个月,姜老太自己受不住,她也就顺水推舟的个把月才来一次了,至于贴身侍疾,不过是她看破了姜老太的把戏,故意日日跑过来盯着老太太喝药,美其名曰为了姜老太身子骨好。 被她纠缠了好些时日,姜老太终于受不住了,才松口说只是想念娘家人了,希望能让娘家侄女来陪自己两日,解解心口的思念之情。 这下子,便无人能说这姜老太是被自己亲孙女亲儿媳气病的。 看着袁氏这狡诈的面庞,姜老太心中气的牙痒痒,却不得不扯着脸上的皮囊,勉强勾出一份笑来。 袁氏低头抹着眼泪,而一旁的乔燕婉看着她脸上的泪痕,只觉得瘆人。 这位大娘子的威风,她今日倒是第一次见,故而她立刻将矛头对准了在一旁看热闹的姜令仪身上。 “刚刚忘了问了,令仪妹妹这伤如今可好些了。” 姜令仪抬手扶额不语,一旁的杏蔼已经熟稔的替她接过了话茬。 “姑娘想必身体康健,未受过体弱之苦,不知这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我们主儿本就体弱,这如今又磕到了脑袋,怎么能好呢。” 她说的情真意切,眼眶还泛着泪光,乔燕婉见姜令仪面容姣好,只是面色有些苍白,可更为那精致到无可挑剔的容貌更添一分风情,只一眼,便让人忘不掉。 她心中有些泛酸,毕竟这姜令仪身世背景好便罢了,又有太后皇帝的宠爱,如今还有这么好的容貌,听着她只让丫鬟回自己的话,乔燕婉眼眶一红,便委屈的望向了姜老太。 “姑婆,我只是关心令仪妹妹,为何她连话都不愿同我说一句,莫不是瞧不起我这穷酸亲戚~” 闻言,姜老太顿时向姜令仪投射去了凌厉的眼刀,不料当事人正在把玩着茶杯盖,抬眸迎上了姜老太的目光,神色平静。 “祖母,这位……乔四姑娘,规矩实在是差了些。” 此话说的实在是难听,乔燕婉的脸色霎时间白了下去,姜老太面色剧变,出言袒护道。 “燕婉自小便听话懂事,十分孝顺我这个老婆子,况且,她的规矩可是寻了京中出了名的教习嬷嬷教出来的,如何会差。” “那这请的教习嬷嬷倒是浪得虚名罢了,杏蔼,教一教这位乔四姑娘,什么是规矩。” 姜令仪随手放下了茶杯盖,她坐在椅上背脊挺拔,说出这话时,周身的贵胄气派倾轧而来,只是一个眼神,便让姜老太与哭哭啼啼的乔燕婉愣了神。 一旁的杏蔼得了指示,走到了厅间,恭恭敬敬的行了个万福礼。 “乔四姑娘可能不知,您犯了三错,第一错为称呼,我们主儿生母是尊贵的平陽公主,生父乃三品侯爵威远侯,更是陛下的亲侄女如今的一品宝熙郡主,莫说是您了,便是这府上的姑娘,都要恭恭敬敬的唤咱们主儿一声郡主,此为言行轻浮之错。第二错为礼数,老夫人与大娘子为郡主的长辈,自可免去礼数,可您与我们主儿素不相识,莫说您是老夫人的侄孙女,便是您的父亲来了,都要恭恭敬敬的行礼问安,不然则是犯了僭越冒犯之错。” 第52章 以德服人 话到此处,乔燕婉已经忍不住浑身发抖了起来,却不只是害怕,更多的是屈辱,可杏蔼却未停下来。 她的目光平静如古潭,在姜老太怒火冲天的目光下,不卑不亢道。 “第三错,便是不该以口角之辩来离间我们主儿与老夫人的情谊,其一,您说我们主儿去看望太子殿下而不来探望老夫人,可这些日子我们郡主虽在自家院中养病,那上好的人参药材千金难求,难道这口头上的关切是孝,这落到实处的行为便不是孝?更何况事有轻重缓急,太子乃储君,他的事便是国事,您今日之言莫非是说我们老夫人能够越过太子殿下去?” “我,我没有!”乔燕婉哆嗦着唇,立马否认道。 杏蔼却满脸严肃的望着她,继续道。 “其二,这您说我们家郡主瞧不上您这个穷酸亲戚,可有何依据?杏蔼虽为婢,却是良婢,是太后娘娘钦点的五品掌事女官,乔四姑娘莫不是觉得奴婢的身份卑贱,才这般污蔑我们主儿。” 听到五品女官这句话,乔燕婉惊的说不出话了,而姜老太那一张脸,是又青又白,良久都说不出半句话来。 “我,我并非有意,我只是觉得令……郡主不愿理……”乔燕婉磕磕巴巴的攥紧了衣袖,红着眼睛解释道。 “行了,都是自家亲戚,何须拿出这些虚礼来压人呢。” 姜老太冷声打断了乔燕婉的话,一双眼睛却是直愣愣的望着姜令仪。 “祖母说的轻巧,陛下还是我舅舅呢,难不成我也要到他的面前说不必用虚礼来压人吗。” 姜令仪轻描淡写的说着,在场的众人皆是变了脸色。 这举动,当真是嫌脖子上的脑袋沉,不要命了。 见姜令仪搬出了陛下,她气的一口气不上不下,哆嗦着手想要指着姜令仪的鼻子破口大骂,又只能硬生生的忍下。 “那你想如何。” 姜老太满脸怨怼的望着姜令仪,两眼里写满了埋怨。 “祖母,我并非想要以权压人,我只想要以礼服人,如果我真想要借着郡主的身份为难这位乔四姑娘,那我便应该让人将她拖下去打板子,以治她个不敬之罪。 ” 姜令仪指尖在桌面上轻敲了几下,语气是柔和的,却莫名让人背脊生寒。 若真是寻常人家的闺女让人拉下去打了板子,只怕这辈子的名声都坏了。 乔燕婉不禁打了个寒战,姜令仪却望着姜老太,淡淡道。 “祖母您是我的嫡亲祖母,有些事做孙女的不该多讲,但如今却是不得不讲了。 按照当朝例律来说,孙女这一品郡主的封敕,莫说是这位乔四姑娘了,便是二品诰命夫人见到了我,都应当规规矩矩的行礼问安。孙女仪孝顺您,所以处处忍让迁就,却不是您身边的乔四姑娘在我面前张狂的倚仗。” 听到这,姜老太心口那一口气堵的更厉害了,她抬手摁着心口,不敢置信道。 “你的意思是,我这个做祖母的还需要跟你行礼问安?袁氏,你听听,你听听她说的什么话!” 一旁的袁氏尴尬的绞弄着帕子。 “按礼说,却是如此,不信你问问那乔四姑娘。” 袁氏一句话,将烫手山芋推到了乔燕婉的身上,已经被吓傻了的乔燕婉脸上的泪迹斑斑,她敢说话吗。 说是,刚刚便是她明知故犯,说不是,便是她不知礼数,左右传出去了,她也成了个天大的笑话了。 “罢了,在祖母心中,孙女到底不是养在身边的,便是一个娘家的侄孙女儿在您身边的日子,都能越过我去。” 姜令仪一脸心灰意冷的站了起来,她显然是忍了许久,声音中满是失望。 “祖母觉得孙女以权压人,可孙女伤痛在身,连乔四姑娘都知晓关心一二,祖母您呢……既然祖母不喜欢孙女,那我以后万不会再来叨扰祖母。” 姜老太脸色顿时尴尬了起来,她这一次,被姜令仪这一连环的招数打得节节颓败,瞧着她要走,站起来便要再说几句好话,不料姜令仪顿了顿脚步,淡淡道。 “今日之事若传了出去,左不过一句威远侯府家风不谨,可往再深里想,便这乔家目无律法,富贵而骄,还望祖母好生考虑考虑,这一次是我,我不计较,可若是在外头遇上旁人,丢的便不只是礼数了。” 话尽,她不再逗留。 姜老太捂着心口,被她所言震的坐在原地久久不语,乔燕婉心中惶恐,却只能惊惧难安的坐在她的身侧抽泣。 听着耳边的哭泣声,姜老太心中烦闷,抬手便甩开了乔燕婉的手。 “你这规矩是如何学的。” “姑婆,燕婉知错了……呜呜呜……”乔燕婉双膝一沉,毫不犹豫的跪在了姜老太的脚边,那梨花带雨的样子看的袁氏都有几分咂舌。 哦哟,刚刚还好的跟亲祖孙一样,这如今一下便不好了。 姜老太察觉到了袁氏看热闹的目光,凝眉瞥了过去,目光凌厉,带着火气。 “瞧瞧你着脸上画的像什么样子,人不像人鬼不像鬼的,看得我今夜都要做噩梦了。” 袁氏无辜的捧着脸,面带羞赧的低下头。 “母亲可不懂,这是如今京中盛行的哀面妆,主要就是一个纯洁无暇,病若西子的美感……” 这儿媳惯来爱插科打诨,如今看着她这模样。 姜老太扯了扯嘴角,心中恼怒,怒斥道。 “哀什么哀,听着名字便觉得晦气,好好的主家娘子,得要做出这徒惹晦气的东西来,赶紧下去给我洗了去!” 袁氏噤了声,一脸汕汕的服了服身子后才准备告退,临走前还不忘刺姜老太一句。 “妾身瞧着,郡主是真伤心了……” “下去!” 而走出了南苑等到无人之时杏蔼忍不住噗呲的低笑了一声,解气至极地说道。 “如此一来,老夫人估计能消停些时日了。” 姜令仪背着手幽幽的叹了口气。 “她消停有什么用,这府里,有的是不消停的人。” “杏蔼。” “奴婢在。” “本郡主此番伤心过度,又犯头疾,你说如何?” 杏蔼再一次缺德的笑出了声。 第53章姜衍出逃 京中出了个奇事,这前脚要退亲的宝熙郡主,后脚便又犯了头疾。 听闻啊,是受到了未婚夫与次兄之事的刺激在线,当众承认端王殿下心有所属,这回府后,还被祖母唤去了屋内敲打,回去之后便病倒了。 至于敲打了什么,那还用想吗? 一时间,端王与姜衍之间的事,又多了几桩证据,当真是将这龙阳之情闹的板上钉钉,情比坚贞了起来。 这一次,远在军营之中的姜衍自是没听到这些流言蜚语,只是营中将士们的目光看他愈发奇怪,偶尔还有人投来探究的目光,让他不禁菊花一紧。 这几日姜衡早出晚归,姜衍便成了老虎不在家,猴子称大王。 他到底是姜衡的亲弟弟,无人敢拿他如何,所以向来无法无天的姜衍撒了欢,将士们一时不察,竟让他偷了匹马跑出了军营。 策马飞驰间,姜衍听到了身后的呼唤声,手下用力的甩了把鞭子,咧嘴笑的得意。 “哈哈哈哈哈哈!你们可关不住小爷!” 可是姜衍不知道,他很快便笑不出来了。 汴京外东南方向百里开外的一处山脉脚下。 一座平静的小镇上,黄昏时,孩童散学,三三两两的挎着书包走在巷间,八月中,正是最热的时节,可他们脸上依旧洋溢着热情似朝阳的笑容。 “哎哟~” 穿着布褂子的男人着急忙慌的勒住了牛绳,他的牛车上正堆满了新鲜宰杀的肉堆,隔得远远的便能闻到那油布下的腥味。 只是还未站稳,扑头盖脸的便迎来了一阵呵斥。 穿着整洁衣衫的婆子正盛气凌人的插着腰,又细又长的眉头拧巴在一起,豆大的眼睛里冒腾着熊熊怒火。 “好你个瘪三!平日里晚些便罢了,今日竟还这么迟才来!要是误了我们县老爷的大事,定没有你的好果子吃!” 男人讨好一笑,利索的从衣袖里掏出个荷包,点头哈腰的往那婆子手里塞。 “好姐姐说的是,这不是今日的牛杀的稍微慢了些,便耽搁了一会嘛~” 婆子掂了掂手里的分量,一边将荷包收了起来,一边还不忘咧咧道。 “今日可是我们家郎君回府的好日子,这满府上上下下可耽误不得,我看你就是好日子过多了,就得紧紧皮子了!” “是是是……” “费什么话!还不快送进去!” 发了好大一场威风的婆子抖了抖自己身上的肉,看着这满车的牛肉,嘴上骂骂咧咧,却还是悄摸着吞了口干沫。 这牛肉在如今,可是稀缺玩意。 牛在民间,是要做农活的,除非恰巧碰上了老死的牛,才舍得宰了来吃,如今这县令家那考上了秀才的小儿子回来了,这县令老爷大喜之下,才让人送了头牛过来。 老婆子在后厨有相好的,如今只盼着自己也能分的一块肉,好解解自己这肚里的馋虫。 这个镇是在南宋一处名为凤凰山的山脉之下,名为百安镇,这百安镇前不着村,后不着店,运气不够好,离官道也远,但好在这靠山吃山,镇上的居民但也能自给自足。 而今日,镇上最大的事情便是县令大人的儿子回来了。 第54章 林江 此时的县令府。 眉目清秀腼腆的少年同自家父亲拱了拱手。 “父亲,这两位便是我回家途中偶遇的侠士,这位是林江,这位便是他的随从,牛二。” 而这位林江,便是头疾又犯了的姜令仪。 少年郎微微一笑,少年模样俊秀,身板纤瘦,手中拿着纸扇,一副富家子弟的模样,哪里像个侠士。 倒是他身后的随从,面带煞气,腰佩长剑,倒有几分侠气。 只不过名字不太好听。 牛二? 俗,太俗了。 县令心中嘀咕,面上却不显,他生的肥头大耳,肚子圆溜溜的高高挺起,笑起来时便像个弥勒佛,与秀才儿子没有一丝相似之处,若真要说有,那便是二人都生了两个眼睛一个嘴。 “哈哈,这位年轻的少侠,一看便有侠之风范啊!” 曹县令拱了拱手,笑的亲切。 姜令仪也一本正经的说道。 “伯父过誉了,家中行镖多年,近日特意让在下前往汴京投奔自家大伯,谁知我这傻随从竟不识路,若非遇到曹兄,只怕我们主仆二人都要在那林子里风餐露宿了。” 听到这,曹县令一脸和蔼的摸了摸自己的胡须。 “是吗,少侠说的莫非是林氏镖局?” 林氏,乃江南一带有名的大户,这些年走南闯北的,在南宋也闯出了些名声。 “正是,林鹤堂正是家父。”姜令仪拱手,神色有几分自豪。 “爹,林氏镖局是什么地方,这位小兄弟莫非真的是大侠?”曹和德好奇的看着姜令仪,语气又几分怀疑。 姜令仪脸色顿时变了,她插着腰,故作不满的看着曹和德。 “曹兄,此话从何说起,我家可是走镖的,我的身手怎么会差!” 曹和德呵呵一笑,他遇到这对主仆之时,一个正坐在马车上翘着腿嚷嚷着饿死了,一个正一本正经的准备煮蘑菇吃。 若非他发现的快,这两人都已经吃了那些蘑菇驾鹤西去了。 曹和德看着老实,却着实是个嘴毒的,虽然没用嘴巴说出来,但他的眼睛已经袒露了一切。 被鄙视了的姜令仪气的咬牙切齿,一旁的曹县令连忙站出来打起了圆场。 “好了好了,少侠莫气,小儿不懂事,不懂事,早就听闻林家镖局卧虎藏龙,如今一看果真名不虚传。” 几个来回之下,曹县令已经看出了这位‘林江’便是家里有点本事的二世祖,虽然心中不大瞧得起,但面上还是做出了奉承之态。 果不其然,少年得意洋洋的抬起了下巴,故作姿态的抽出了扇子,潇洒的摇着扇子说道。 “那是,我爹可是……” “林兄,你饿不饿?” 曹和德不疾不徐的打断了姜令仪的话,目光诚恳。 话落,刚刚还摇着扇子的小郎君肚子发出了阵阵嗡鸣。 “……” “……” “……” “……” 四人面面相觑,曹和德展颜一笑。 “谢林兄回答,当真是震耳欲聋啊。” 姜令仪沉默。 如今的读书人都是这样用成语的吗? 这个样子,倒比那些迂腐的老头子还可恨一点。 第55章接风洗尘 曹县令为了给儿子接风洗尘,特地请了镇上有头有脸的人家上门吃饭,摆了十八桌宴席,吃的众人那叫一个满嘴流油。 而人群之中,吃的最为斯文的少年郎极为显眼,众人好奇的觑着她,心里只是在琢磨着这是哪家的贵公子。 果然,饥饿就是最好的治挑食法子。 姜令仪吃饱喝足后,走到了曹府的花园之中,对着池水谓叹的摸了摸自己的脸蛋,这一次的易容用了只是改变了眉骨鼻梁的形状,比一整张脸贴上来的要舒服的多,能做的表情也多了许多,更何况那人还将她的五官用化妆化到了与之前的易容面具有九分相似,就算是见过自己的人,也不会轻易察觉到有什么不同。 毕竟少年人的模样,一段时间一点变化,也是正常。 “咳咳,林兄。” 跟着走出来的曹和德清了清嗓子,他刚刚被强行敬了几杯酒,如今的面上浮起了两团坨红,双目无神,又几分诡异的迷茫。 姜令仪直起身来,懒洋洋的应了一声,却看到曹和德摇摇晃晃的走了过来,用力的拍了拍他的肩膀,气如斗牛,再无半分腼腆的模样。 “林兄,不,林弟啊,皮囊乃身外之物,咱们男子汉大丈夫,应顶天立地,你看你,竟还在这里对着水照自己,真是……” “……” 簪星动作熟练的抓起了曹和德的领子往后退了两步,看着他醉醺醺的样子,姜令仪摸了摸下巴。 “谁同你说男人必须要这样子,我爹……” “哧!” 曹和德打了好大个喷嚏,姜令仪手急眼快的拿着扇子挡在了面前,嘴角沉了沉。 可曹和德却肆意妄为的笑了。 “哈哈哈哈哈!你都几岁了,怎么还天天将爹挂在嘴边,男子汉大丈夫岂能依仗这父辈的荣光!我们要自己做出一番事业,方不愧家中的教导与栽培!” 说到最后,曹和德已经满脸通红,满腔抱负的甩开了袖子,摇摇晃晃的,眼角似乎还挂着泪光,昏暗的月光与树影遮掩下,他的眼睛亮的惊人。 “我一定要做个好官!” 察觉到了他情绪的不对劲,姜令仪眉头微皱,可曹和德却像是回过神来一般,抹了抹眼泪,朝姜令仪拱了拱手后道。 “哎……真是酒醉失言,失态了……失态了……” 说罢,他便自顾自的离开了。 他的背影摇摇晃晃,似乎随时都要倒下,却又囫囵的站了起来,姜令仪站在原地,良久之后,脸上的笑容缓缓消失。 “四年前,曹家大公子曹正德在洪患之中病故。”簪星站在一旁,声音难得染上了几分感触。 “难为他了,能养出这么好的孩子。” 姜令仪冷冰冰的。 这次她来百安镇,便是冲着那凤凰山去的。 这样安居乐业的镇后,那山中,有数万精兵和采矿之人。 不知道这曹县令是如何从各地搜罗来这么多壮年百姓做奴役,却还将这百安镇的百姓瞒的水泄不通。 人人都说他曹县令是好官。 当真是可笑。 “如今他们能探到里面的状况吗。” 簪星摇了摇头。 “里面地势复杂,况且那群人熟知凤凰山地势,并不好对付。” 姜令仪冷笑一声,她的面容此刻沉溺在阴影之中,声音冷若冰霜。 “不好对付也要对付,再过几年,只怕要将那头饿狼喂的身强体壮了,便更难对付了。” 簪星垂头应是,神情僵硬,目光却柔和而乖顺。 . 翌日,穿的花里胡哨的,噢不,是花团锦簇的姜令仪正把玩着扇子,她身后还跟着一个背着大包裹的簪星。 曹县令见到,惊诧道。 “少侠这么快便要走了吗?不多留几日?” 姜令仪顿在原地,目光复杂的望着他,只差在脸上写着哪里来的土包子这种意思了。 “县令,我们少爷要去游山玩水了。” “噢,游山玩水,那老夫便在这……” “下午便回来。” 簪星硬生生的说完了后一截话,曹县令脸色一僵,心中忍不住吐槽。 什么游山玩水,游的姆指山玩的小谭水吗? 突然想起了什么,曹县令笑容淡了些。 “你们要去哪里游山玩水呢?” “凤凰山啊。” 姜令仪摆着扇子,慢悠悠的抬起了下巴。 曹县令脸色严肃了下来。 “万万不可,凤凰山中近年来发生诡异之事众多,少侠不可轻易涉险,况且我们县中已发布了告示,寻常人等,一律不准轻易进山。” 他的声音严肃,说话之时,脸上的肉一抖一抖的,倒有几分滑稽。 “什么诡异之事,待我与牛二去看看……” “林兄,万万不可。”听到这话的曹和德满脸不赞同的走上前来,看着姜令仪瘦的没有二两肉的身子,说道。 “你不过寻常百姓,如何能轻易涉险,此事当由官府出面处理才是真。” 曹县令面色一僵,便看着自己的亲亲儿子一本正经的扭过头望着自己。 嘴巴开开合合。 “爹,子不语怪力乱神,如今这山中即多生诡异之事,多是人祸,官府如何能袖手旁观,若是伤及城中百姓的安危当如何。” “此事,并非那么简单。”曹县令干巴巴的说了一句,而后在三人目光的注视下,有些担忧的怂下了肩膀。 “这,这山中闹的并非是人祸,我这县令衙门不过区区数十人,如何能对付的了那恶鬼,况且这么些时日了,不进山后,也并未闹出什么事来……” “恶鬼!?”姜令仪一脸惊讶的张大了嘴巴,可曹和德却拧着眉,一脸正色。 “便是多难都不能轻易封山啊,这凤凰山可是我们百安镇多少张嘴巴的依仗,当初镇上和附近的村里有多少人进山打猎,如今您一把封了去,就没考虑过那些猎户的日子怎么过?”曹和德越听下去眉头拧的愈紧。 曹县令被反问的哑口无言。 一旁的姜令仪默默的摸了摸扇子,目光扫向了曹和德那一派正气的面容。 真是个好孩子。 真是一个好会坑爹的孩子。 【作者题外话】:如果有票票的希望多给点票票哦,不要养书多加评论,数据上去了重新进入推荐的话我会在推荐期间加更的~希望大家多多支持~这本书主打的是一个细水长流,剧情节奏不会很快的哈~希望多多评论多多投票! 第56章 凤凰山 曹县令最后还是抬出了当爹的面子,才死活将进山之事压了下去。 他表现的极其贪生怕死,曹和德的眉头却皱的更厉害了。 在曹县令眼中,姜令仪这个二世祖倒比自己那犟种儿子听话,至少听劝,说不去,便真不去了,包裹一丢,便有盘算着要在百安镇附近看看,问起了镇上哪家店的手艺好,哪个窑子的姑娘好看。 少年郎问的直白,惯是曹县令这样见惯了纨绔子弟之人都有些咂舌,他一本正经的抚着须子。 “咳咳,胡闹,老夫平日里忙于政务,哪里有时间去寻欢作乐。” 听到他这么说,曹和德面色稍霁,正要继续说起凤凰山之事,恰好这时有他在镇上的同学寻上了门,曹县令松了口气,连推带赶的将他送走。 姜令仪抱臂环胸看着曹和德离去的背影,曹县令却颠儿颠儿的凑到了她身边,低声说道。 “咳咳,林小侄,那桃花楼的小娇姑娘曲唱的好,身段也极好,还有那暖香楼的素香姑娘弹得一手好琵琶……” 他说的头头是道,姜令仪顿时满脸肃然起敬,抓着扇子拱手恭维道。 “曹伯父真是博学多闻。” “哎,谬赞谬赞。” 两人相视一笑,姜令仪便领着簪星往外走去。 看着她离去的背影,曹县令脸上的笑容骤然间冷了下来。 他的师爷不太放心的走上前来。 “到底是生人,要不……” “不可,他身后的林家,对我们倒有几分用处,你且让人去那窑子里盯着他,看看他是否有异常。” “是。”师爷应了下来,而后压低了声音说道。 “爷那边来话了,让我们加快进度,新进了一批人,特意挑的年轻的,到时候那些老骨头就……” “能用一会是一会。”曹县令冷脸打断了他的话。 “你以为现在人好抓吗,若又死了一批,工期更慢,得不偿失。” 师爷顿了顿,终究还是点了点头。 他没说的是。 人死了,再抓一批新的便好了,他们需要新鲜的血液,那些个老骨头顶不上什么事了。 但他未曾说出口。 这位县令爷,是怕害的人多了,损了他儿子的阴德。 毕竟他那有本事的大儿子不就死在了最好的时候吗。 师爷的目光阴测测的,他站在男人的身后,却在居高临下的打量着他的一切。 而混进了窑子的姜令仪搂着女人软绵绵的腰肢,她鬓边的花簪缠绕在发间,软绵绵的倚在她的胸前。 娇滴滴的吐气如兰道。 “好大气的小公子啊~” 众人羡慕嫉妒恨的目光中,财大气粗的姜令仪搂着姑娘进了房间。 房门一阖上,身上的人便自觉的退后半步,跪在了地上。 姜令仪幽幽叹了口气,打量着这屋里香艳的摆设。 世人谁敢相信,那平日里玉观音一样的太后娘娘,竟然掌控了如此可怕的情报网。 在这种风月场所,酒过三巡,便没有什么是秘密。 只是她没想到,自家外祖母如此彪悍,这样随处可见的窑子,那些美丽又风情的女人,细细密密的织成了一个巨大的情报网。 第57章 蕉娘 “起来吧。” 姜令仪坐在了椅子上,这一次的姑娘叫蕉娘。 她生的美貌,却比那位花容姑娘多了几分清冷的书卷气,刚刚还娇滴滴的倚靠在自己的身上时,面上端的是风月无边,可这样安静下来时,眉眼间的清冷普通一旁卷山水画般徐徐展开,与迤逦的衣裙有几分矛盾的美丽。 她这一次的身份,是桃花楼的小娇姑娘。 “你这易容术,倒是愈发精进了。”姜令仪挑眉看着她的脸,仔细辨认着。 她认出来了,蕉娘便是替她易容之人。 蕉娘目光一颤,恭顺的低下头之时,嗓音变了。 “少主好眼力,竟能认出奴家来。” “你的身上有一股特别香味,很难察觉。” 蕉娘愣了愣,笑容缓缓消失。 对与她这样的人,有破绽并非是夸赞。 “不用太紧张,只是我恰巧鼻子比较灵敏,上次你见我时,身上熏的,也是那个香,看来你很喜欢。” 姜令仪表现的平易近人,蕉娘面色却愈发严肃了起来。 她原以为,这位小主子就是有几分小聪明,没想到如此敏锐。 “蕉娘知错,蕉娘下次一定更加谨慎,还请主子责罚。” 她跪下身去,冰冷的流苏垂贴到她的脸颊。 “起来吧,我未怪你。” 蕉娘听着头顶的声音,心中有着不安,缓缓抬起头来,一只手伸到了她的面前。 她犹豫了一瞬,便将手搭了上去。 姜令仪抬手扶了她起来,目光淡淡。 “我本就是半道接手这暗堂,你们如今心思不定也是正常。” “蕉娘不敢!” 蕉娘立马便要跪下去,却让姜令仪托住了手肘。 她后背已经冒出了涔涔冷汗,心中有些懊悔自己的轻视。 两次见这位小主子,她规矩都算不上好。 甚至还暗自熏香。 可在暗堂中的人,这是最要命的错处。 “行了,没什么好跪的。” 姜令仪拧着眉头松开了她。 “你们辛苦,我明白,但如今的日子还不是能松懈的时候,曹荣是个谨慎的人,若让他看出了纰漏,一切都要前功尽弃了,况且你若露出一点马脚,明日你的尸体便不知在何处。” “蕉娘知错。”蕉娘的神色有几分发白,这样的失误对于她这种人,是致命的。 这一次,她的认错倒是诚恳。 她心中也明白姜令仪所言极对,况且为了这一次凤凰山行动,暗堂几乎出动了大部分的人手埋伏在周边。 镇山军是杀伐之军,可在这种山地之中,骑兵并不占优势,况且这样的事情,并不适合他们来做。 军队中鱼龙混杂,太多变数。 而如今,能做这件事的,只有暗堂。 暗堂,暗堂。 正如其名。 暗堂便是太后娘娘处理那些见不得光的刀。 只是如今这柄刀,落到了这位金尊玉贵的小郡主手中。 她站在那,一扫刚才色欲熏心,一掷千金的公子哥模样,眸光清明,如同开了刃的尖刀。 破开了这满屋的香艳。 姜令仪不欲啰嗦,她径直走到了窗边,看着窗外的灯火通明。 几家青楼遥遥相对,紧密连接在一起。 目光越过那高楼飞檐,半弯弦月之下,是平静的山脉连绵。 犹如一道黑白的山水画,淹没在黑夜与雾色之中。 第58章 反抗 夜深,数道黑影穿梭在树林之间。 夜色,叫嚣的蝉鸣,和树叶的哗哗声掩盖了许多,而此时的凤凰山中,一处偌大山谷之中。 数不清的木屋鳞次栉比的错落在期间,火把如星火般点亮。 “啪!”的一声,长鞭落在肉体之上的声音在山谷间回荡着。 “老不死的!还想偷懒!都给老子动起来!再让我看到谁敢偷懒的,我手里的鞭子可不会留情!” 看守的男人甩着手里的鞭子,凶神恶煞的扫过在场的一众奴役。 被他目光扫过之人,都惊恐万分的垂下了脑袋。 刚刚挨了一鞭子的老头瘦骨嶙峋,他艰难的扛着背娄的石矿,两腿却颤颤巍巍的,如同两支随时都要断裂的细木。 他撑不住了。 可看守的鞭子却毫不留情的又要甩下来,却未落在他的身上,反而落到了一个人的掌心之中。 少年人虽穿的破烂,却生的剑眉星目,两眼中腾的冒出了火花,他咬牙切齿。 “你他妈没看到他撑不住了吗!” “哪里来的小鬼头!”看守气急败坏的扯着鞭子,而其他的看守也纷纷围了过来。 此人,正是那日逃出了军营的姜衍。 他半道迷了路,原想着到一处农户借口水喝顺道问个路,谁知只是一碗水,却搭进了他这个高高在上的威远侯二少爷。 见众多看守围了过来,有几个手里还握着剑,姜衍暗道不好,手下用力的扯过看守的鞭子,一脚踹在了他的肚子上。 “哎哟!” 众多看守脸色愈发难看,可姜衍这些日子被丢在了军营之中,别的不说,身手倒真比以前好了不少,况且都是拳拳到肉的搏斗出来的,这鞭子到了他手上,用力的甩了个鞭花后,他便立刻体会到了妙用。 “啪!” 一鞭下去,他甩在了一个看守的脸上。 “啪!” 再一鞭下去,靠近的看守们惊险的往后退了几步。 姜衍咬了咬腮帮子肉,两眼火光更甚。 “小爷今天非让你们知道,你们惹了不该惹的人!” “啪啪啪!” “妈的,这小畜生谁抓来的!愣着干嘛,还不快上!等下要是军侯他们知晓了,我们都吃不了兜着走!” 被甩了一鞭子的看守捂着脸,气急败坏的吼道。 听到这句,本来还有些退缩的看守们目光闪烁片刻,又决然的冲上前去。 “啪!” 终于,有一鞭子落在了姜衍的胳膊处,他吃痛的倒吸了一口凉气,他四处打量着看守们,发现别人人多势众之后,立马扯着嗓子同几个跟他一起进来的年轻人说道。 “他们才多少人!你们怕什么!是个爷们就跟着小爷一起反抗!小爷定能保你们平安回家!” 新来的年轻人们站在一旁,听到这句话,有几分意动了。 姜衍见状,又添了一句。 “我爹是鼎鼎大名的威远侯!我娘是平陽长公主!当今皇帝可是我亲舅舅,你们怕什么!再不动手,就没机会了!!!” 他吼的撕心裂肺,终于,有人拿起了手边的武器。 木棍,锄头,凿子。 随处可见的,称手的 而其中,那些呆在了这山谷之中的老人们,却目如枯井,干涸,无半分希翼之色。 第59章 鹤大人 有年轻奴役的加入,原本处于上风的看守门顿时有些扛不住了,其中一个生的比他们白净的看守目光狠戾的抽出了腰间的东西。 呸了一口唾沫。 “妈的,人间有路你不走,地狱无门你非要闯进来,那就别怪老子狠心了。” 说罢,他抽出了拉下了阴线。 姜衍见状,心知不好,甩鞭去拦,却终究满了一步。 烟花升上长空,发出了长而尖锐的呼啸声。 “碰!” 当他迸裂出火花之时,众多奴役纷纷跪了下来,他们恐惧不安,卑微的匍匐在地。 “大人饶命!大人饶命!” 满场的讨饶声,听的姜衍有几分恍惚,他攥紧了手里的鞭子,用力的甩开了一个看守,大声冲其他站出来的年轻人喊道。 “快走!他们叫人了!” 其他人茫然的看着他,姜衍却飞快的踹开了脚边碍事的看守,就往山谷外跑去。 不料还未靠近,却听到了轰隆的脚步声。 他的脸色剧变。 “军,军队。” 住在军营里这些日子,他对这种脚步声实在是太熟悉了。 前面已经无路了,他咬牙,看向众人的目光闪过一丝歉意,狠决的望向了那矿洞的入口。 “走!我们进矿!” “什么!??” 矿洞里头危机四伏,其他人有些害怕,可听着那越来越近的脚步声,他们却没有半分退路了。 被踹倒在地的看守擦了擦嘴边的血沫,嗤笑道。 “进了这矿洞有什么用,到时候我们就守在这外头,能让你活生生在里头饿死去,更何况里头可是死了不少人呢,你们敢进去吗?呵,什么威远侯的二少爷,呸!你这种草包要是侯府家的少爷!那我就是玉皇大帝!敢跟我们作对!等我们大人来了,你们通通都得死!” 姜衍黑的彻底,他攥紧了手中的鞭子,手臂之上,青筋凸起。 “呵,小爷我偏不信,走!” 他说罢,转身毫不犹豫的闯进了矿洞,而前头的脚步声轰隆如雷,那些反抗的年轻人们终究是白着脸,仓皇的逃进了矿洞之中。 一行人前脚刚闯进去,身穿重甲的士兵们便井然有序的出现在了这山谷之中,为首之人坐在黑枣大马之上。 火光照映下,那张阴柔白净的脸,轮廓比女人还要柔上许多,两颗眼珠窟窿似的幽黑无泽,他坐在马背之上,目光扫过匍匐疏散的奴役们,像是在看什么死物一般,毫无起伏。 “又有谁,不听话了。” 他的声音有几分沙哑,尾音尖锐,跪在地上的看守连忙殷切的跪爬向前。 “鹤大人,鹤大人!他们逃进矿洞了!” 被称为鹤大人的男人幽幽的垂下眸,饶有兴致的挑眉一笑。 “你叫什么名字。” 以为被赏识了的男人心中狂喜,连忙说道。 “奴才是守字营的张三牛!” 说罢,他想要抬起头来,可下一刻,颈间一阵剧痛传来。 看守们惊愕的瞪大了眼睛,连忙低下了头颅。 他们浑身抖如糠筛,死亡的恐惧,笼罩在了所有人之上。 男人的身体轰然坍塌,血液沥沥滴下,在这灰蒙蒙的土地上流出了一道蜿蜒的小溪。 第60章 拿下 手中的软剑沾了血,鹤轻舟嫌恶的拿出了帕子,仔仔细细的擦拭起了剑身。 满场是死一般的寂静。 那匍匐在地的众人,连呼吸都不敢重一分。 洁白的棉绢染了血,被随手扔下,掉在了那位叫张三牛的尸体之上。 鹤轻舟收起了尖,指了一个离他最近的看守。 “你来说说,今日是什么情况。” 被点到名的看守哆嗦着匍匐在地,丝毫不敢抬起头来,生怕自己落得跟那个张三牛一样的下场。 “回,回禀鹤大人,今儿一眼外头又送来了一批年轻人,谁知刚刚有个刺头突然站了出来,他,他他,他身手不错,后来又有其他人帮了他,我们一时不敌……” “刺头?”鹤轻舟轻喃着这个称谓,嘴角微挑,阴柔的五官显得更加诡谲旖丽。 “他们在哪。” “他们跑进矿洞里了!”看守毫不犹豫的回复道。 犹豫了片刻,他又接着说道。 “还有一件事,刚刚那个刺头,自称是侯府少爷,说……说当今圣上是他的亲舅舅……” 鹤轻舟握着剑柄,目下无尘,只是随意挑了两个奴役。 “去,进去寻他们,替本官给他们送句话,他们一刻不出来,这外头便有一个人替他们去死,等这里的人都杀完了,就轮到他们死了。” 此话一落,匍匐在地的奴役们更是深感绝望。 他们恐惧的将脑袋紧紧贴在尘土之上,心中却升不起半分反抗之力了。 在这群人手中,他们就是随手可以碾死的蚂蚁,是待宰的猪羊。 他们的命,甚至都不如这地上的泥,这缝里的草。 贱的很。 . 矿洞又黑又深,而外头已经砍下了不知多少个人头了。 终于在那大刀又要落下之时,姜衍踉跄的跑了出来。 山谷之内,血流满地。 他两眼通红,甩着手中的长鞭便抽向了执刀之人。 “拿下他。”鹤轻舟一声令下。 在训练有素的士兵的围攻下,姜衍很快便犹如丧家之犬的押在了原地。 看到他被擒,刚刚被甩了一鞭子的看守兴奋的攥紧了刀。 “鹤大人,就是这个小畜生刚刚在闹事,奴才这就……呃!” 话未说尽,他便被一刀刺穿了心口,而持刀之人,正是鹤轻舟的亲兵。 “蠢货,这里轮不到你说话。” 鹤轻舟坐在马上,面色漠然,而看到他们连自己人都杀,姜衍红了眼,咆哮道。 “畜生!!你们到底想干什么!” “带走。” 鹤轻舟对他的质问不予理会。 而以为一切都结束了的奴役们不禁松了一口气,然而,鹤轻舟离开的前一刻,轻飘飘的落下了一句话。 他们顿时绝望的话瞪大了眼睛,徒等死亡的降临。 那句话是。 “一个不留。” 他策马离去,只留下一场屠杀盛宴降临在这山谷之间。 主营之内。 鹤轻舟刚下马,便有一人迎了上来。 “曹大人来了。” 他面色不变,身后正是被押送过来的姜衍,他头上套着黑布,整张脸遮的严严实实的,却还在不安分的挣扎着。 而正坐在屋内品茗的曹县令一改白日的蠢笨胆小,一双豆大的眼睛泛着粼粼寒光。 第61章 一个未留 “矿场那边又有异动了。” 进来的鹤轻舟点了点头,径自坐了下去。 “又杀了多少。” “一个未留。” “啪!” 曹县令面色森冷,冷眼望着鹤轻舟。 “如今任务紧,我这送的都不够你杀的快,耽误了事若是爷追究下来……” 鹤轻舟低头抿了口茶,神色淡定,仿佛刚刚杀的并非是人,而是牲口。 “那些人不能留了。” 他语意不详,掀眸扫了眼曹县令身后的师爷。 他顿时会意,默默的低下头。 “小的先行告退。” 可刚出门,师爷的脸色便彻底阴了下来。 待走的远了,他才呸出了口浓痰。 “哸!一个没了根的阉人,什么玩意!” 而听到鹤轻舟所言为何的曹县令眉头蹬的皱了起来。 “此事可当真?!你确定是……” 鹤轻舟点了点头,在曹县令面前,他少了几分锋芒,倒有几分松弛的温和。 “我见过他。” 听到他肯定的回答。 曹县令面色凝重,谓叹道。 “为何偏偏是他。” 师爷不在了,他也少了刚刚与鹤轻舟争峰相对的模样,二人就这样喝着茶,慢慢谈起了事。 “没法了,只能从其他矿厂抽一部分人先去顶上,我再送一批人进来,但在此之前其他的坚决不能再出事了,如今这营中上万张嘴要吃饭,眼看这粮仓又要空了……” 曹县令神色惆怅的摸了摸自己光溜溜的额头,刚刚已经吓出了满头大汗。 “到时候那秦大将军若又要闹起来,只怕我这脑袋,总有保不住的那天。” 鹤轻舟神色不变,他与曹县令都只是这凤凰山中不大不小的一个人物。 曹县令负责外头接应之事,平日这山中的粮草物资皆是由他从山外送进来,而他便是要看管着这大大小小的矿洞,而真正掌事之人并非他们二人,而是这凤凰军的将领——秦宵。 “人我已经带回来了,晚些便劳烦曹大人送过去秦将军那儿。” “你啊……” 瞧着他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模样,曹县令苦笑着擦了擦汗。 “罢了,我去便我去吧。” 他的语气无奈,却又有几分惋惜。 “你武功高强,又有谋略,为何不争一争,那秦宵不过是占了个好点的家世……” “做最听话有用的狗和做个普通的狗,又有什么差别,不都是手底下讨饭吃的畜生吗。况且,能为爷所用便够了,我别无他求。”鹤轻舟淡淡说着,旖丽的眉眼透出一股漠然。 是对这可恨的世道麻木又憎恶的漠然。 见他执意如此,曹县令叹了口气,不再强求。 “罢了,罢了,你啊你,跟我家老大一样,是个犟驴。” 提起长子,曹县令眸光黯然,鹤轻舟也蹙了蹙眉,不再说话。 圆润的男人站起身来,理了理衣襟,临走前,他停了停脚步。 “阿德那个臭小子还在打听你的消息,若你得了空,便去见见他吧。” 鹤轻舟未回应他,只是垂眸,望着那茶水发起了怔。 良久之后,莹白的面容上无波无澜、无悲无喜。 “徒生伤感,倒不如不见。” 第62章打道回衙门 天将亮,深巷犬吠,刚从马车走下的曹县令抬头便看到了风流了一夜的少年往县令府走去。 他的脚步一顿,只看到那个头稍微高一点的侍卫正寸步不离的跟着他,两人一前一后的正要往里走,可那个叫牛二的护卫却敏锐的往后望来。 曹县令下意识的缩回了车里,听着外头没甚动静后,他松了口气。 然而下一刻,车窗被轻敲了几下。 曹县令神色一僵,立马扬起了一抹慈爱的笑容,打开了窗,少年人正吊儿郎当的插着腰站在车旁。 “曹伯父!” “欸!林小侄!” “曹伯父当真是勤勉,这么早便去衙门了?” 曹县令笑眯了眼,谦虚的摸了摸自己的胡子。 “这是自然,为官自当勤勉,不可有一日懈怠。” 姜令仪满脸钦佩的点了点头,拱了拱手后说道。 “那,小侄先回去了?” “好,好。” 曹县令放下了帘子,笑容消失殆尽。 车夫等人走远了,才小心的在帘外问道。 “大人,那我们现在……” “回,衙,门。” 被某位少爷折腾的鸡飞狗跳的曹县令深深的舒了口气。 昨夜他本打算去看看那位姜二少爷便赶回来休憩,谁知那位祖宗又打晕了守卫,整个守字营寻了一夜,最后还是鹤轻舟带人在伙房里堵住了他。 原想着先问清楚他出现在此处的缘由再送走,如今闹了这一通,他只得连夜将这烫手山芋丢了出去,还被秦宵冷言冷语的刺了一通,惹了一身不痛快才赶回了家。 可如今回到了家门,还得打道回衙门。 造大孽了。 . 县令府的小厮与丫鬟们都早早的起来了,姜令仪回到了自己的院中,待关上了门后,才彻底冷下了脸。 昨夜暗堂之人只能远远的探查,根本不敢靠近,可那山中,潜藏的何止是军队。 更是……铁矿。 军队,武器。 他们真是好大的本事,能寻到这么一个地方,偏偏这凤凰山有铁矿之事,却瞒的死死的,这么多年都未泄露分毫。 前世这支军队出现的突兀,若非徐观澜坐镇与镇山军麒麟军各抽出了一部分人马暗中赶来,只怕赵德那个蠢货都守不住汴京的门。 这支军队战败后,她从俘虏的口中得知了这凤凰山,当她的人赶来探查之时,也迟了一步。 地下铁矿隧道内,埋了数不尽的火药。 她的好父亲,在兵败之际,还想拉着这山中数千名奴役垫背。 可悲的是,为了大局,她与徐观澜只能暂且将凤凰山之事摁下。 那一次,她做了数月的噩梦。 遍地焦土,遍地尸体。 这是她的父亲做的孽,亦是她的罪。 姜令仪摸出了羊皮卷轴,是昨日暗堂之人潜入凤凰山中做出的地图,很简陋,一整夜,偌大的山中,只摸出来几个铁矿位置,唯一清晰的坐标就是昨夜曹县令去的守字营,至于主营所在的位置,暗堂不敢轻易靠近,更是连具体在哪都未曾知晓,更别提主帐所在之处。 可一个凤凰山,数百座山头连绵,若真要等到摸索出位置,至少要一年半载。 思及此,她缓缓攥紧了手中的羊皮卷轴。 “一夜屠尽百来人,当真是视人命如草芥。” 簪星抿唇不语,今早收到暗堂探子来报时,姜令仪罕见的变了脸。 同从前的骄横暴躁不同,那一刻的她,先前展现出来的散漫翻身一变,变成十二分的怒意,周身气势扑面而来,顷刻间便叫人如芒背,冷汗淋漓。 这对簪星来说,是十分陌生的一面。 可簪星却在这一刻,清晰的看到了宫中那位娘娘的影子。 迟钝如簪星,都察觉到了主子的变化。 完全像是变了一个人一样。 “林兄弟可在?” 就在此时,曹和德的声音自外传来,姜令仪迅速收起了羊皮卷轴,拍了拍衣袖,坐在了椅上。 当簪星迎着曹和德进来之时,便看到姜令仪正在惬意的饮茶,毫无出去风流一夜的颓靡之色。 曹和德皱了皱眉,客气的同姜令仪拱了拱手。 “林兄弟,昨日旧友突然造访,曹某竟忘了带您四处走走,以尽地主之谊,实在是轻慢了咱们的相逢之缘。” 姜令仪随意的摆了摆手,意味深长的扯了扯嘴角。 “这百安镇的水土风情,在下已经领略过了。” 曹和德眸光一顿,品过了姜令仪的意思,羞赧的红了耳朵。 他向来持端守己,功名未成之前,屋里连个通房丫鬟都不曾有,更何况那些烟花场所的女子呢。 “林兄弟说笑了,若是您想,今日曹某便带您四处走走,这镇上,倒有几处食寮味道极佳,开了许多年,也算是这百安镇的招牌了。” 在曹和德的诚挚邀请下,姜令仪终于到了一处挂着何氏食寮的小店。 这店面并不大,却擦的干干净净,这店面是一对中年夫妻在打理着,看到曹和德,二人连忙迎了上来。 “少东家。” “和平哥,嫂子,许久不见。” 曹和德莞尔一笑,那对夫妇骤然红了眼眶。 男人生的高大木讷,女人却是个清秀的美人,她的皮肤微微枯黄,虽不是如今盛行的白皙,笑起来时,可以窥见其年轻时的美丽。 她福了福身子,两眼泛着泪花,嘴巴张了张,又悻悻闭上。 原来,她是个哑巴。 一旁的姜令仪同他们和善的笑了笑,跟在曹和德的身后寻了个位置坐下。 如今店里客满为患,夫妇二人都未来得及同曹和德多说几句,便有客人在招呼他们了。 “你们先去忙,不必管我们,按照老样子便好了。” 曹和德善解人意的笑了笑。 此刻的他,眉眼柔和,眸光之中,闪烁着欢乐的光。 姜令仪看在眼里,默默自己倒起了茶,示意簪星也坐下。 第63章 何氏茶寮 “此处虽有些简陋,但老板的手艺很好的。” 曹和德看着姜令仪不偏不倚的坐在那,面上平静,未露出什么嫌弃的神色,他不免松了口气。 姜令仪看了看这客满为患的模样,点了点头。 “看得出来,若非跟曹兄来,只怕都寻不到位置坐了。” “是。” 曹和德苦涩一笑。 “许多年未回来了,没想到他们还认得我。” “那看来你以前也常来,才让老板这么印象深刻,不过,他们瞧着还挺年轻的,竟这么能干。” 说到这,曹和德却沉下了嘴角,他的神色萧索。 姜令仪敏锐的察觉到了曹和德的低落,微微蹙眉。 “抱歉,可是我说错了话?” “没有,没有。”曹和德掩饰一般端起了茶杯一饮而尽,他攥紧了茶盏,盯着那一处豁口,怔愣良久。 “这家店,是我家中一位世伯所开,后来出了些事,如今的老板是他的徒弟。” 姜令仪恍然点了点头,在二人说话的间隙,一个扎着双麻花辫的小姑娘上了菜,她生的眉清目秀,皮肤呈健康的小麦色,利落的绑着攀附,一身深蓝色的窄袖束腰,走起路来风风火火的。 只见她动作利落的放下了菜。 三张又脆又酥的炊饼叠在盘中,一碟炙羊肉,切成薄片还冒着热气,堆成了小肉山的形状。 小姑娘转身又很快上了三碗打得满满的稀粥和小菜。 看着这满满当当的心意,曹和德有些无奈。 “阿福,这太多了。” 名为阿福的姑娘圆溜溜的眼睛看了曹和德一眼,冷哼一声后便撇头离开。 “她是和平哥的大女儿阿福。” 曹和德小声的同姜令仪介绍着,姜令仪看着那堆成山一样的炙羊肉,又觑了眼别桌上的一小碟羊肉,意味深长的噢了一声。 而旁桌的客人也瞧见,顿时不乐意了。 “阿福啊,怎么给的分量不一样啊!” 小姑娘停了脚步,辫子随着动作而甩动着,她扭过头,声音清脆响亮。 “那是我哥哥,自然不同。” “亲哥哥还是情哥哥啊!” 有个客人不嫌事大的吼了一句,小姑娘猝然红了脸,愤懑的瞪了一眼那个出声的客人,插着腰俏生生的回怼道。 “干你何事,吃你的炊饼吧!” “哟哟哟哟哟~” 满堂欢笑,客人们大多是熟客,又是乡亲们,哪里不知道曹和德的身份,只是故意来逗小姑娘罢了。 坐在位置上的曹和德微微蹙眉,无奈的摇了摇头。 “这小妮子。” 姜令仪却笑了。 “挺有趣的小姑娘。” 话落,便感觉一道刀一样的目光扎在她的身上。 曹和德眼睛瞪的跟铜铃似的,目光如拒,像是在看什么穷凶极恶之人一般,警告道。 “阿福才十二岁。” “……” 姜令仪无语凝噎。 她看起来就很像是色欲熏心的纨绔子弟吗??? 在曹和德认真的目光中,她败下阵来,举手表决心。 “我素来喜爱肤白胜雪,体态丰腴的美人,不喜欢小丫头。” 她说的真挚,曹和德却有些赧然,沉默了半响之后,才道。 “君子当克己守礼,不可沉迷于女色,林兄弟你还小,自当……克制一二。” “……”姜令仪一时之间,不知该不该接这话,然而邻桌之言,却引起了他们的注意。 “你们听说了吗,昨夜那凤凰山又有山匪出没,听说又是抢了姑娘进山了……” 第64章层层包庇 说到这,众人一片唏嘘。 被山鬼抢去的姑娘,结局如何,不言而喻。 姜令仪与曹和德目光相碰,具是沉默了下来。 可邻桌却是想起了曹和德的身份,旁人撞了撞说话之人的胳膊,众人打了个眼神,笑哈哈的换了个话题。 曹和德低着头,情绪愈发低落。 原本高高兴兴的早饭,在那一句话的冲击下,只留一地零碎。 姜令仪只是简单的吃了几口炙羊肉和粥,那剩下的都进了簪星肚子里。 这一桌下来,最后只有簪星吃的最香。 原本还有几分低沉的曹和德看她吃的干干净净后,忍不住笑了笑。 “味道如何?” “好吃。”簪星认真的点了点头。 曹和德又将目光移向了姜令仪。 少年无辜的眨了眨眼,笑的潇洒。 “好吃。” 他说的不似作伪,曹和德安心的舒了一口气。 放下一锭银子后,几人默默离开。 出了食寮,曹和德才耸下了肩膀。 “怎么了,因为刚刚的山鬼之事吗?” 姜令仪明知故问。 曹和德点了点头,他有些颓然。 “你信这世上有什么山鬼吗。” “不过是市井传闻,无根无据,不足为论,不过这山鬼我昨夜也听闻了一二,无非是进了山的人都诡异的有去无回,可若不进山,便平安无事,如此看来,曹伯父的封山之举,实属无奈。” 姜令仪从容说着,曹和德却停了脚步,他的脸色霎时间失去了血色。 “若不是山鬼,是人呢。” 他的目光亮的惊人,他似乎是察觉到了什么,连忙同姜令仪拱手道别后转身往县衙的方向奔去。 姜令仪定定的站在原地,轻轻叹了口气。 “你说,这里的安乐,有几分真呢。” 百安镇中的百姓安然无恙,可其他的呢,这附近的小村庄呢。 为何,这凤凰山之事被严丝合缝的瞒了起来。 是一层一层又一层的包庇吗…… 又有多少人参与其中呢。 她身后的簪星沉默良久,才道。 “簪星只知道,瞒的住一时,瞒不过一世。” “是啊。” 姜令仪扬起头,感受着阳光洒在自己微微冰冷僵硬的脸上,可眸中的坚定,却一瞬不曾动摇。 . 曹和德走的匆忙,当夜,曹县令便亲自召姜令仪过去吃一顿便饭。 他穿着宽袖官袍,两眼布满了血丝,一脸无奈的望着姜令仪。 “吾儿突然吵着闹着要进山,在下实在劝不住了,林小侄,可否同本官说说,今日他到底是听了什么话。” 姜令仪摸了摸鼻子,看着这满桌的饭菜,如实将今日在食寮所听闻之事说了出来。 “胡闹!”曹县令冷下脸,倒有了几分官架子。 “这凤凰山封山之举乃不得已之举,前些年日子不好过,猎户们进山便罢了,就连那百姓和孩子们隔三差五的便跑进山中,我们这百安镇,每年光是被山中虎狼蛇虫所伤之案便能有上百起,为了吓住那群臭小子,本官才不得不封了那上山的入口,以鬼神之说加以恐吓,才勉强让那些人歇了心思,哪里来的山鬼掳人的说法,不过是市井传闻,如何能信,若真有,那些人为何不来报案?!” 姜令仪挑眉,抓住了重点。 “噢……原来曹伯父是用鬼怪之说唬我们这些臭小子的啊。” 曹县令一梗,刚刚还带着怒火的神色又染上了几分尴尬,他清了清嗓子,无奈道。 “不得已而为之,这父母官可难做的很。” 听着曹县令的解释,姜令仪点了点头,也不说信与不信,只是上道的附和着。 “确实,确实。” 二人一来一回的场面话说都说不尽,你吹我捧,好不欢喜,最终是一脸深感遇到知己的曹县令亲自将姜令仪送出了门。 他摸着鼓起的肚子,笑的和蔼。 “林贤侄当真是年少有为,怪不得你父亲放心你自己一人出来行走江湖。” “曹伯父才是让小侄敬佩之人。” 姜令仪说的诚恳,他的油滑与风流,都像极了一个江湖大家中的少年郎,说话洒脱,行事放荡不羁,却不似曹和德一般纯直,反而多了一股游走江湖的圆滑。 林家镖局虽是个不错的生意,但到底是江湖人,平日里遇到了官府之人,不说攀附,但也绝不会轻易得罪。 曹县令目送着姜令仪离开,心中疑云却未消散。 “大人,可看出有古怪之处?” 师爷悄无声息的出现在了曹和德的身后,目光阴冷的窥探着少年郎离去的背影。 曹县令摇头不语。 师爷却不放心的眯着眼,显然是在盘算着什么新的想法。 “不如……” “收起你那些想法,林家虽算不得什么世家,但在这南宋做的是刀口舔血的生意,这林江不会在此久待,多一时不如少一事。” 男人的声音很冷,是不容置咄的决然。 师爷悻悻的恭下腰,应了声是,后道 “那……小少爷呢……他若是真去……” 话未说尽,便在曹县令森冷的目光中闭上了嘴。 “本官自会看好他,无需你操心。” 曹县令说着,从怀中掏出了一个小金锁。 看到那物件的一瞬间,师爷浑身一震,脖颈僵硬的抬起。 “……大,大人。” “他秦宵有本事,可我曹荣生也不是个任人拿捏的。” 曹县令低声说着,将小金锁塞进了师爷的手中。 他可以丧尽天良,不择手段,也可以视人命如草芥,做尽天下坏事,可他唯独要护住他的儿子。 他只有最后一个孩子了,替秦宵做事非他所愿,但曹和德便是他的命,他容不得任何人去动。 师爷扑通的跪在地上,嘴巴却哆嗦着说不出半句话。 一月前,他已经悄悄将一家老小送离了百安镇,没想到如此轻易便被曹县令抓了错处。 想到自己这些日子所作所为,师爷浑身颤栗着磕了几个响头。 “大人,大人……祸不及家人,属下,属下也是没有办法啊……” 他用力的将脑袋磕在地上,痛哭流涕。 曹县令却并不为之动容,他背过身去,心中却牵挂着自己那犟的八头牛都拉不回来的儿子。 第65章山鬼?山匪? 三日后。 县令府内。 被关在屋内的曹和德正襟危坐的看着书,他跑去衙门与父亲讨论起这山鬼之事,已经察觉出了不对,可惜未能说服曹县令,反而被臭骂了一顿,关在了屋内。 按照曹县令的原话,便是。 「我看你是读书读傻了!你以为你爹是什么,是天皇老子吗有本事锁那么大个山,这禁令是上头吩咐下来的,还去剿匪,还有什么阴谋,我前脚带人进这凤凰山,后脚人家就把你爹脑袋上的乌纱帽给摘了!」 说这话时,曹和德依稀记得自个父亲脸上晃荡的肥肉,每一下都写满了贪生怕死。 他原本还觉得这封山之事乃自个父亲与山匪勾连,如今一看,可能真是有其他思量。 曹和德心中左思右想也未能拨开疑云,曹县令也明令禁止他出门,索信他便窝在房中看书温习,只是心中隐约记得忘了什么似的。 直到,他的窗台被轻叩了两下。 听到动静,曹和德还以为自己听错了,犹疑的放下了书,直到窗台又被敲响了,他才连忙走上前去,打开窗户,‘牛二’冷邦邦的脸闯入视线中。 “呃……牛兄弟……” 簪星却没太多耐心,言简意赅,直抒来意。 “今早有个妇人来府上寻你,说是阿福被山鬼抓走了,少爷问你要不要管。” “……” 曹和德面色大变。 “什么!” 他掀起衣袍就要翻窗而出,却狼狈的踉跄几下,差点摔了个狗吃屎,幸好簪星还好心的拽住了他的衣领子。 “咳咳咳!” 没有摔的狗吃屎却差点被勒死的曹和德捂着喉咙重重咳了几声后,一下子惊动了看守的护卫。 簪星嘴角微抽,直接拎着曹和德的领子,脚尖轻点,便悄无声息的消失在黑夜中。 “啊!!!!!!!” 一声惨绝人寰的哀嚎声响彻天际。 “砰!”的一声,门开了。 “少爷!” 曹府护卫看着空落落的房间还有大开的窗户,后头追进来的小厮顿时大喊了一声。 “救命啊!!来人啊!!少爷不见了!!!!” 县令府外一处暗巷。 被‘挟持’的曹和德双腿发软,瘫坐在地上,已经听到他一声哀嚎的姜令仪有些头疼的揉了揉眉心。 “我是让你把他悄悄地带出来。” “……”簪星无言以对,默默的低下头。 一旁的曹和德却觉得有几分脸热,他艰难的扯出一抹笑来,解释道。 “与,与这位牛兄弟无关,是,是我不小心,让你笑话了。” 书生文弱,曹和德却有几分骨气,缓了一会后,他自顾自的理了理衣襟,面色严肃。 “阿福之事……” “我让他们夫妇在食寮等你,既然你出来了,那我的任务便完成了。” 姜令仪一副不想插手的模样,曹和德却未介意。 当初他出门求学之事,曹县令也曾再三叮嘱他不可多管闲事,如今他愿意将自己带出县令府,已经是莫大的恩情了。 曹和德郑重其事的拱了拱手,再三感谢后才神色匆匆的离开。 县令府乱了套,姜令仪看着曹和德一瘸一拐的离开的背影,眉头微蹙。 “主子,是我无能。” 簪星低垂着头,有些愧疚。 “无妨,一切按计划进行。” “是。” . 曹府之中,听到下人的回禀,曹县令拍桌怒喝。 “还愣着干嘛!还不快去找!” 众人讷讷的应了一声,而曹县令的脸色依旧难看的紧,扭头望向了一旁的师爷。 被怀疑的师爷绷直了身体,连忙摆了摆首。 “不,不是属下。” 他欲哭无泪。 原本自作聪明想着攀上秦大将军,谁知这个平日里好脾气的上司竟是个笑面虎,这下子一家老小捏在人家手里罢了,如今还要背上好大一口黑锅。 思来想去,师爷是越想越绝望,扑通的跪了下去。 “真不是属下!属下这一家老小都还在您这里,哪里有胆子敢动小少爷啊!” 他哭的情真意切,曹县令却听的心烦,他心中闪过许多念头,最终只化作一句。 “都出去,去,去查清楚他最近跟谁有交集,有什么人来找过他。” 师爷连忙应下,便爬起来往外走。 然而就在师爷离开后,尖锐物刺破窗纸的声音响起,“啪”的一声,曹县令扭过头,只看到一根树杈穿破了窗纸,嵌入了木柱之上,树杈尾端,还绑着一段布条。 他走上前去,将布条用力的扯了下来。 而此时的何家食寮,刚见到曹和德的夫妇二人,双膝一软,未言语,眼泪便先掉了下来。 女人边哭着边重重锤着自己的心口,绝望的张大了嘴巴,可惜她口不能言,只能发出喑哑难听的嘶吼声。 和平流着眼泪,八尺大汉跪在地上,哭的不成样子。 “和平哥,嫂子,你们先起来,先说说阿福到底怎么被掳走了。”曹和德弯腰将二人搀扶而起,面色凝重。 和平抬起手用袖子恶狠狠的擦了擦眼泪,哽咽道。 “昨日我与翠兰太忙,可村里乡亲送话过来,说是阿福她姥姥不好了,我们原想着关店回去一趟,可这头我们还没收拾完,阿福等不及便自己先走了。我们以为她一个人也回过几次村,不会出问题,谁知……谁知!” 男人自责的扇了自己一巴掌,泪如泉涌。 “是我对不起阿福!我这个当爹的不称职!人人都说她被山鬼抓走了,我的闺女……我的闺女啊……” 曹和德见状连忙阻拦,他认真的扣住了和平的手腕。 “和平哥,此事不过是意外,况且,没有什么山鬼,定是有人在山中借鬼神之名行不龌龊之事。” 和平瞪大了眼睛。 “少东家,你说的可是真的?!” 对上那双期翼的目光,曹和德心口一沉,重重的点了点头。 “那,那可怎么办啊……”和平的脸色愈发绝望,他悲攸的痛哭流涕。 “我的阿福!我的闺女啊!” 若不是山鬼,那便是山匪了,女人面色煞白,软绵绵的瘫倒在地。 第66章自认倒霉 在这个年代,被山匪掳走,若是传出去了,莫说救不回来了,便真的好命能够救回来,姑娘也是活不下去了。 “阿福什么时候被……被抓走的。” 曹和德也想到了那些,看着夫妇二人伤心的模样,心中很不好受。 阿福对他来说,也算是一个从小认识的妹妹。 “就,就是今日中午……”夫妇二人神色悲凉。 听到这,曹和德眉头拧的极紧,问道。 “官府怎么说?” “……” 夫妇二人脸色具是一白,看着他们这模样,曹和德不敢置信的退后半步。 “你们,你们没报官?” 和平错开了目光,不敢对上曹和德的眼神。 “为何不报官?!若是早点报官,便多一分希望,你们莫不是急昏了头了?!” “不是……”和平低下头,颓败的攥紧了拳头,语气麻木。 “不是,是报官也没用,没用的。” 曹和德浑身一颤,用力的攥紧了拳头,和平却低垂着脑袋,颓然的说。 “去年也有几户姑娘被掳走了,他们父母立马便报了官,可……可衙门不仅隔日才派人去山上寻人,最后也只是不了了之……” 他缓缓抬起头,望着曹和德的眼睛,面露几分茫然与悲戕。 “如今,人人都说,这山鬼之事,官府管不了,若是遇上了,只能自认倒霉。” 官府管不了…… 只能自认倒霉…… 曹和德如坠冰窟,像是被泼了满头的冷水,浑身上下,从头凉到了脚。 他翕动着唇。 “不,不可能,我爹……” “我们没怪东家!”和平连忙摆手解释,他苦笑着,有几分无措。 “我这个人,嘴巴笨,不太会说话,但东家是个好官,少东家,以前我人不够机灵,家里又一穷二白的,是东家将我介绍给了师傅,学了门手艺,如今才能在这镇上成家立业,也能过上好日子。 我信,东家那般做,定有他的无奈,我们都没怪过他。以前这百安镇家家户户都过着朝不保夕的日子,这山鬼当初闹的沸沸扬扬,死了一批又一批的人,可除了猎户,就连我们这种年轻壮力都想进凤凰山争口粮,那时候真的是拿命在赌,我们不怕死吗?怕啊,可没办法啊,这一家老小七八张嘴,谁不是将脑袋铨在裤腰带上活的,那时候是东家亲自封了进山的路,他在那跟我们保证,一定让我们过上好日子,不靠这要命的凤凰山了。如今这东家亲自将地低价租给了乡里乡亲们,还领着这家家户户一起开荒,种田,不说大富大贵,但如今的我们都能够吃饱穿暖,我们就都知足了……” “所以这么大的事,你们就这样子息事宁人了是吗。”曹和德冷下脸,下颚紧绷着,带着怒意。 和平露出了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少东家,我们只是怕,再过回以前的日子罢了。” 他们不是想息事宁人,只是怕闹大了,又回到了以前那朝不保夕的日子里。 这种莫名的默契,深入百安镇每一个人的心里。 他们心中将凤凰山当作山鬼所处之地,那些姑娘,便是祭给山鬼的新娘,是自己倒霉了让山鬼看上了罢了。 反正姑娘们回来之后,清白已失,不仅活不了,还让家族蒙羞,不如就稀里糊涂的随之放任。 “那你今日为何要来找我。”曹和德失望的看着和平,看着他满脸泪水,突然觉得陌生的很。 和平抬手擦了擦滴下的眼泪,他是个普通的男人,但他也是个父亲。 “我想着,我家阿福这么好的孩子……我舍不得,舍不得她一个人在那山里受罪……” 男人自责的哭着,在这一刻,什么男儿有泪不轻弹,都是屁话。 和平知道姑娘被山鬼掳走的时候,做了许多心里建设,他想过息事宁人,想过这闺女救回来之后也没法在这百安镇过活了,倒不如就让她这样子,好歹能保留点面子。 可那些道理翻来覆去地在心里念叨着,念叨来念叨去,可看到家里洗的干干净净的衣服时,晒在院子里,飘呀飘,散发着皂角的香气。 那时候和平只觉得。去他妈的清白,他一个家奴,在县令府从小就是打杂跑腿的玩意,这骨子里就没流着什么高贵的血,他的闺女阿福,就是他的福运,她那么懂事,刚出生的时候他抱在怀里,都怕不小心折了她,这是他的第一个孩子,妻子是个哑巴,家里平日里总冷冷清清的,有了阿福后,家里多了她的笑声。 她太爱笑了,太讨人喜欢了。 他和平,一个家奴,运气好遇上了个好主子,出了奴籍后跟了师傅学了这炊饼的手艺,娶了个温柔贤淑的老婆,已经是天大的好命了。 可他还有了个懂事的闺女。 他闺女还不会说话时,就坐在他的肩头,抱着他的脑袋笑的咯咯响,那口水啊,滴滴答答的流了他一脖子,后来她长大些了,他也开了家食寮店,用的还是师傅的那个旧招牌,那段日子又忙又累,可日子却是甜的。他的小闺女才不到他的腿高,就跟着在那里端盘子洗碗,踩着木凳在那灶台上忙活,再长大些,便自己跑来了这食寮,说是舍不得的自己个她娘太辛苦。 这么好的姑娘,老天爷便要收了去吗? 男人哭的肝肠寸断,女人也在一旁垂泪,她口不能言,可却一直将双手举在身前,苦苦的哀求着曹和德。 这一番拳拳爱子之心,让曹和德红了眼眶,他缓和了语气,拍了拍和平的肩膀。 “和平哥,我自当尽力一试,替你想想法子,但你一定要将这凤凰山之事,事无巨细的同我说清楚,将你知道的,都说清楚。” 第67章将功补过 “好,好,我一定都说清楚。”和平用力的搓了搓自己的脸,努力的回想起这几年关于凤凰山的事。 “山鬼的出现,就是在四年前的洪灾之后,那时候南边闹洪灾,咱们这也路过了不少灾民……哎,那时候,太苦了……” 和平叹了口气,终于,将这凤凰山的山鬼之事托盘而出。 其实一开始,大家都是按照往常一样进山,女人们在外头转转摘些蘑菇和野菜,而男人们都成群结伴做一小队,只盼着能猎点荤腥,那时候,家家户户都将希望寄托于这凤凰山。 可一批又一批的人进了这凤凰山,却再也没有回来。 往日所倚靠的凤凰山,成了会吃人的鬼山。 那段日子,百安镇中白事不断,曹县令不顾阻拦,带着一队人闯进了凤凰山。 和平记得那一日,是下着雨的。 曹县令消失了七天,回来之时,本就清瘦的脸上深深凹陷下去。 只他一人回来了。 他流着眼泪,说这山鬼猖獗,说这凤凰山成了鬼山。 所有人都深信不疑,家家户户都忌讳这凤凰山,再不敢靠近寸步。 听到此处,曹和德的脸色有几分难看,他已经回过味来了,和平所说的,与自己父亲所说的相差甚大。 里头当真有山鬼吗。 他想问,却又闭上了嘴。 提起往事,和平的情绪平复了许多,却难掩失落。 “我不求我们家阿福大富大贵,只求她平平安安的回来,若……” 说到这,和平痛苦的闭紧了眼,不敢再说下去。 曹和德吐了口浊气,他也知晓,此事棘手的很。 “此事不能再拖了,我们尽快进山寻人去。” 话落,一声轻笑自身后传来。 说好不管不顾的少年郎倚在门侧,幽光之下,‘他’肩窄腿长,腰间堪堪一束,眉眼间烟雨寒波,流转间又初露锋芒。 “你们二人就这样进山,不过是去送死,况且你爹的人很快就要来了,再不走可就没人能救小姑娘了。” 曹和德眼睛蹭的亮了,他有几分激动。 “林兄弟。” “别废话了,走吧。” ‘林江’双手抱臂,有些不耐的抬了抬下巴。 他的身后,依旧是那个木着脸的‘牛二’。 曹和德眼眶一酸,连忙追了上去,不知为何,他总觉得今日的牛兄弟比平日里亲切了些。 和平也想跟上去,却被女人用力的拉住了手。 她流着眼泪,目光坚毅又脆弱,哀求的摇了摇头。 别去。 和平顿住了脚步,他的脚底好像生了根,密密麻麻的枝条与地板纠缠着,让他动弹不得。 他蹲下身,用力的将女人抱进了怀里。 其实还有一件事,他没告诉少东家。 四年前,他的夫人也被山鬼掳了去,可他不敢声张,等他冒死进山寻到人时,她已经让人绞了舌头,晕死过去。 里面发生了什么,他不知道。 每每提起之时,不过是撕开那血淋淋的伤口,徒增伤悲罢了。 好在,他们还有孩子,还有这个家。 四年了。 和平埋首在女人的颈间,浑身都在不住的颤抖着,是痛苦挣扎后的愧疚与无奈。 他没跟曹和德说实话。 昨夜,有人抓了家中的孩子,不只是阿福,还有她的弟弟妹妹,他们送了封书信来,只有一个要求。 将少东家骗入凤凰山。 虽不知缘由,但他最终做了抉择。 他心中暗道。 对不起…… 对不起…… 对不起……少东家…… . 一夜过去,天将将亮。 男人如约而至。 百安镇外数里的凉亭之中,迎着朝阳,少年郎坐在亭中,身后群山连绵,她坐在这八角亭中,煮水烹茶,好不惬意。 看到他脸的那一瞬,曹县令的面色难看了下去。 “是你。” 姜令仪抬眸一笑,抬手示意曹县令入座。 在这荒郊野岭处,为了儿子,曹县令孤身一人前来,当真是爱子如命。 “曹大人请坐。” “你当真是胆大。”曹县令冷眼看着姜令仪周围,当真只有那个唤做‘牛二’的侍卫寸步不离。 “曹大人拳拳爱子之心,方让人敬佩。”姜令仪勾着唇,自顾自的斟了杯茶。 “你到底想要什么。” 曹县令站在亭外,闻言,姜令仪讥诮的侧眸扫来。 “我为何而来,曹大人不清楚吗,还是……你便这么相信你的主子,能够一手遮天?” 再无平日里表现出的圆滑与纨绔,此时的她素手抵杯,眉眼眉梢具是寒刃凛冽,曹县令沉下脸,缓缓攥紧了手。 “吾儿当你是朋友,你如何能……” “曹大人莫不是忘了,真正恶贯满盈之人不是我。” 姜令仪神色淡淡,没有半分愧疚之心。 是她,蓄意接近曹和德,是她,三日前特意安排曹和德知晓这凤凰山之事,也是她,让人绑了和平一家将曹和德骗入凤凰山。 这一切,为的只是以此来威胁他的父亲。 曹荣生,或许是这凤凰山罪恶的一小环,但他,也该死。 姜令仪声音冷的彻骨。 “现在将功补过,或许还能救你儿子一命。” 曹县令哆嗦着唇,面色惨白。 他早预料到有这么一日,四年前他特意让曹和德隐姓埋名去四处求学,整整四年,他不曾见过他一面。 这四年内相安无事,他才放下戒心让他回来一趟。 没想到……竟还是将他牵扯了进来。 “若交出来了,我与和德也难逃一死。” 曹县令咬着牙努力让自己冷静下来,只见他双膝一沉,扑腾的跪了下去,同姜令仪谈起了条件。 “林,林大人,凤凰山之事,绝非我所愿,只是遭人胁迫不得已而成为之,小官手中有凤凰山布防图,但小官只有一个要求……事成之后,送我们离开。” 这些年他也知道做的是什么要命的勾当,好在他暗中记下了凤凰山布防,为的就是有朝一日,用这布防图为自己争取一条生路。 他早已筹备好了退路,届时只要他与儿子拿着银钱一走,南宋之大,便是旁人再想找到他们,也绝非易事。 姜令仪良久不语,缓缓放下茶杯后道。 “你说,死在凤凰山的人是否也像你一样,能在濒死之际和那些人讨价还价呢。” 曹县令瞳孔骤缩,姜令仪垂眸,望着那被富贵日子淫浸生出的面容,声音无波无澜。 “天黑之前,我要见到你说的东西。” “那我儿子……” 曹县令佝偻着腰,肚囊都快贴在了地上,姜令仪收回了目光,淡淡道。 “事成之后,会有人带你去见他。” 第68章 凤凰山布防图 被抓住了把柄的曹县令便如同被掐住了七寸的毒蛇,当东西承到她的案前之时,一切都顺利的不像话。 姜令仪托腮看着这一切,指尖在扇骨上轻轻敲动着,却没有急切的伸手去打开。 “曹荣生,你只有一次机会,你确认……凤凰山布防图是放在这里面吗。” 她的指尖如冷玉,白而修长纤细,当这凤凰山布防图出现在她眼下之时,她却没有太多波澜,甚至算得上是平静。 曹县令垂下头,不知何时,鬓角后背都已经大汗淋漓,他不敢否认,只是紧张的辩驳道。 “回大人,此盒之中,便是凤凰山布防图,小官在贼人之间周旋多年,忍辱负重,只为了这一刻的能够将那群畜生扳倒!重还百安镇的和平!还望大人明察!” 他说的义正严辞,姜令仪却只是懒洋洋的将那盒子推了出去。 “那你来,打开,拿出来给我。” 曹县令忍着牙颤,一脸不可置信地抬起头,有迅速的低下了头,饱含冤屈。 他颤抖着手,起身慢步走近姜令仪,拿起了木盒。 然而就在他抓住木盒的一瞬,天光火石间,男人从盒下掏出一把短匕,直袭姜令仪面门而去。 然而,姜令仪玉扇飞旋,扇骨稳稳地抵住了刀尖,她素手一握一掰,便将那肥厚的手完成了扭曲的形状。 “啊!” 曹县令吃痛的哀嚎出声,手下一松,短刃便轻易的落入了那柔嫩的掌心。 “敬酒不吃吃罚酒。” 姜令仪不耐的说着,毫不犹豫的将刀刃对向那掌背,手下发狠,眉头却不皱一下。 这一次,曹县令的哀嚎尤为真切。 五指连心,这削铁如泥的宝剑轻易的穿过他的血肉筋骨,整个钉在了案桌之上, 她不是什么好性子,这凤凰山之事,她就是有了百分百的把握才会亲自前来,所以,她从未真正信任过这一位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的曹县令。 曹县令确实有布防图,可狡猾如他,怎么会轻易交出来呢。 这可是他保命的最后底牌。 而如今还呆在这里,无非是为了迷惑曹县令,让他觉得事情还未到那一步。 可是,曹县令口中的凤凰山布防图实在是太过好猜了。 他对儿子是真心宠爱,就连如此重要的布防图,都藏在了曹和德为他画的祝寿图上。 那日在门外撞到曹县令回来之时,她就已经安排好了一切。 丢了儿子,曹县令必会有所顾虑,他不仅不会将此事传入凤凰山中,还会不留余力的瞒下,因为他知道,一旦他有叛变的可能,留给他的只有死路一条,所以从一开始,他就从未真心想过投降。 曹县令如丧家之犬的跪倒在姜令仪的脚边,手中的剧痛告诉他,此人心狠手辣,绝非他轻易能招惹之人。 他心中有些后悔了,口中却依旧在卑微哀求着。 “大人饶命大人饶命,小人手中真的有凤凰山布防图,真的。” “我当然知道你有,不然浪费时间在你这里同你周旋什么呢?” 姜令仪轻笑出声,一旁的簪星默默的递上了一方手帕,她满不在乎的擦拭着手中的鲜血。 “百安镇离汴京有些远了,两日之内想要将消息传到汴京,确实有些困难,但……还得感谢百安镇县令高义,以血书向驻扎在三十里外的守城营求助,你说这个结局对你来说,是不是还算不错。” 曹县令浑身的血液都冷了下去,他惊惧的抬起头。 “你……你……” 若让那些人知晓这凤凰山之事是他揭发,做为叛徒的他,若是被抓到了,下场比死还可怕。 更可怕的是,那些报复,会毫不留情的倾泻在他唯一的儿子身上。 那些人的手段他见过。 若真如此,他儿子这一辈子,就真的都毁了。 曹县令这一次是真的后悔了,他咬牙抓着剑柄,用尽全力的拔了出来。 血沫飞溅,他脸色苍白的瘆人,血滴滴答答的流下。 这一次,他没有再对姜令仪出手,反而卑微至极的恭下身,双手高捧起那沾满了他血液的刀刃,一头磕在了地面上。 “大人!吾儿何辜!是我利欲熏心,是我冥顽不灵,是我做尽坏事,若要报应!便报应在我身上!和德寒窗苦读数十载,他和我不一样,他能做个好官的!大人!” 他分明虚弱不堪,声音却依旧高昂,姜令仪听在耳中,不太愉快的点了点耳侧。 “你错了。” “有你这样的父亲,他便失去了当官的资格,因为你,他能够四处求学,能够衣食无忧,能够活在一片赤诚之中,可这一切之下,掩藏的是累累白骨,掩藏的是是那些无辜被你抓来断送了性命之人。 你的儿子无辜吗?我亲自将他送进凤凰山中,他会看到你做的一切,到时候他自己会觉得自己无辜吗。” 姜令仪抬手,示意簪星将曹县令那血肉模糊的手送远点,下一刻,簪星便动作利落的将曹县令往后如死狗般拖拽而去。 曹县令绝望的挣扎着,面容因为窒息而憋的青紫,他口中哀鸣的声音嘶哑而走绝望,就在他以为自己要命丧此处之时,簪星松开了手。 门外雷声大作,初秋的冷风猛的灌了进来,冷的人牙颤。 曹县令趴在地上,大口大口的喘息着,他听着那滂沱的雨声,双目无神的盯着房梁,苍白的唇翕动着。 “大人……你当真以为,便真的料事如神了吗,区区守城营,不过三千人……你以为……况且,我也并非一个人独身前来。” “嘘。” 姜令仪指尖抵在了唇边,听着门外的雨声,还有刀剑碰撞的声音,叮呤哐啷,便如同玉碎之声,悦耳动听。 “那便让我看看他们的本事吧,况且我什么时候说了,只有守城营。我也并非要杀尽这凤凰山的人啊,你说比起做谋逆和见不得光的叛贼,还是做名扬天下的英雄比较好呢? 是你的话,你会怎么选?” 曹县令哼哧哼哧的喘着粗气,却彻底没了声息。 是啊,比起坐见不得光的叛贼,谁不想做那名扬天下的英雄呢? 第69章以杀止杀 狂风骤雨来的突然,原本的摊贩都收起了自己的家当,镇上的街道之上,空落落的,门窗紧闭,安静的很。 一夜,很短,却也能发生许多事情。 例如说,满院的杀手,却无一人能靠近这紧闭的房门。 例如说,数百名暗卫夜袭凤凰山,与前来支援的守城营里应外合,生擒贼匪首领,招安数万贼匪。 例如说,一夜之间,横尸遍野,却有无数受尽苦楚之人冲进大雨之中,庆祝着这久违的自由。 曹和德平安下了山,可他的脸色却苍白如水鬼,浑身湿漉漉的跑回了县令府,他看着如同丧家之犬的跪在尸替之间的父亲,泪如雨下。 一切都不必再问了。 “爹………” 曹和德扯出一抹惨绝的笑容。 “你不是答应了我和大哥,要做天下最好的官吗。” 曹县令两眼一红,却只余沉默。 守城营接管了百安镇,那个将领头子是个生的魁梧的大老粗,他一看到姜令仪,便果断的单膝跪下,声如雷动如山。 “大人!凤凰山匪首秦宵已伏法,凤凰山两千八百余奴役皆已送下山,由各州知府接手,各自护送回乡,其余招安的八千三百七十六名山匪已经缴兵投降,等候处置。” 曹和德木然的抬起头,越过尸山血海,他看到了端坐在高堂之上的少年,他的表情很冷,听到这一切时,似乎都在他的意料之中。 陌生的让人害怕。 他进到山中不多时,便同‘林江’失散了,他顺着山路一步一步往里走,一步一步走向了他父亲罪恶的证据。 他看到了,大雨之中,那一个个渺小如蜉蝣的身影,他们佝偻着腰身,大多瘦的只剩骨头,行尸走肉的劳作着,不敢停下喘息片刻。 那一刻,他觉得一道无形的天雷从他的头顶灌入,将他的前半生都劈了个烟消云散。 后来,军队来了,他们厮杀在一起,血流满地。 最后,是穿着林江衣袍的女人一刀抵在了那匪首头子的脖间慢慢走了出来。 她说。 「凡投诚者,便有将功赎罪的机会,再负隅顽抗者,杀无赦。」 她说的没错,那一夜,真的死了许多人。 密密麻麻满地都是尸体,那些奴役蜷缩在角落中瑟瑟发抖着,不敢有任何反抗。 一开始贼匪还有几分骨气,到后来,一具具尸体倒下,未曾真正经历过战场的他们终于怕了。 有一个人放下了兵器后,在男人撕心裂肺的谩骂声中,剩下的人也陆陆续续放下了刀剑弓弩。 曹和德面色惨白,站在原地,看着姜令仪的面容,喃喃自语道。 “原来,原来……是你……” 他双膝一软,跪在了血水与大雨交融的地面之上,这一刻,他分不清自己脸上是泪还是雨。 也分不清,他是在后悔,还是在庆幸。 脑中闪过那些奴役听到自由之后,冲入大雨之中欣喜若狂的模样,他哑然失声,口中也升起了一股血腥味。 他扭过头,望着自己的父亲,便哭边笑。 “爹……” 话落,他重重的咳出了一口鲜血,面色惨败的仰头倒下。 曹县令目眦尽裂,肥胖的身躯在这一刻灵活的不像话,他连滚带爬的冲上前去,紧紧的搂住了气若游丝的曹和德。 而正好被押送着送入庭中的秦宵看到这一幕,畅快至极的仰天大笑。 他淋着雨,身上的盔甲皆被卸下,沉重的锁链捆住了他的手脚,每走一步,里头琅珰作响。 “哈哈哈哈哈哈哈曹荣生,背叛者,永坠地狱阎罗!你且等着吧,主子不会放过你的!” 他笑的太得意,男人有些受不了,一巴掌拍在了他的后脑勺上。 “笑什么笑,还不跪下认罪!” “呵,成王败寇,若非他,你们就算带领数万精兵强攻进来,也未必能这么轻易的拿下我们。” 秦宵生的浓眉大眼,可眼底却是邪意肆虐,他恨极了那曹县令,扭过头,阴森森的咬着牙根。 “曹荣生,你,跟你儿子,都跑不了。” “啪啪啪!” 这下子是三巴掌拍了下去,男人一身蛮力,瞪着眼珠子满脸横肉,油盐不进的邦邦几下。 “废话咋那么多!” 秦宵屈辱的撇过头,脑瓜子嗡嗡作响,他这几年来作威作福惯了,如何受过这种耻辱。 “行了。” 堂上的姜令仪开声制止了这一场闹剧,秦宵抬起头,眯着眼细细打量着姜令仪的模样。 年轻的少年郎,并非朝中官员和京中贵眷,一个陌生的面孔。 他张开口,尝到了雨水的味道。 “你是谁。” 姜令仪稳坐堂上,并不理会他的质问。 “带下去,押送回京,等候发落。” 秦宵挣扎着往她的方向走去,想要将这个令他一败涂地的少年人的面容死死刻入心中,他神情癫狂的嘶吼着。 “你以为你就赢了吗!你以为就这样结束了吗!不会!妖妇当政,君王无用哈哈哈哈哈哈哈……可笑,实在是太可笑了!这样可笑的朝堂!凭什么要我等……唔!” 蛮汉一把破布塞进了他的嘴巴里,一巴掌甩在了他的脸上,顿时红肿一片。 “胡咧咧什么呢,你这厮死到临头了,话还这么多,吵死了,都愣着干嘛,还不压下去。” “唔!!!!” 秦宵恨极,却还是退了下去。 看到秦宵被押送下去,姜令仪紧绷的指尖松了松,她站起身来,一旁的簪星立马抓过伞追上。 “做得好,明日便会有人来接手此事,你只需要配合他便好了。” 姜令仪嘴角难的露出真切的笑容,莽汉抓了抓脑袋笑了笑,他自是收到了陛下的密旨,这一位德身份尤为尊贵,必须要将他毫发无伤的送回京去。 他小心翼翼的打量着姜令仪的模样,只觉得这少年郎眉眼间确实有几分肖似圣上,心中暗暗发惊。 莫不是除了那两位殿下,陛下还有一位流落在外的血脉? 他惊觉发现了什么了不得的真相,笑的愈发真切了。 胆大心细的莽汉拱了拱手,声如洪钟。 “大人放心,我洪大山一定将此事办的漂漂亮亮,绝不出半分差错。” 姜令仪嘴角满意更甚,颔首点头后,缓步离开。 曹县令痴痴的抱着儿子跪坐在雨中,感受着那怀中的呼吸愈发式微,他艰难的抱紧了他,放声大哭。 【作者题外话】:接下来会稳定日更4k,哈哈哈哈哈哈我终于解放离职了!故事在缓缓展开,还请姐妹们投投银票,如果能再进一轮推荐,我会加更!!!!不要养文,银票多多!!!谢谢大家!!!! 第70章 你不信我 出来将近满月,姜令仪坐在马车之中,心中正细细盘算着这一次的收获。 砍掉了秦宵,便是重创了赵泉的左膀右臂,他与威远侯在此处纂养死兵,所费财力人力不可估量,二人若是在京中听到这个消息,只怕要气的吐血三尺,暴跳如雷了。 赵泉心中本就将这一处作为夺位最大的倚仗,如今毁于一旦,只怕他所有的希望只能寄托于自己兄长的镇山军了。 呼。 姜令仪轻舒了口气,已经开始期待,这位被自己一而再再而三当众羞辱的端王要如何挽回她这一位有用之人的心了。 所以她需要回去了。 易容之人终究不是她,赵泉奸诈,若他发现了什么,事情便不好办了。 雨渐渐小了。 这一场秋雨来的突然,走的也悄无声息。 车夫赶马,簪星沉默的坐在一旁,抿唇不语。 姜令仪回过神来,扫了她一眼。 簪星很聪明的,她应该是察觉到了什么了。 “在想什么。” 她问,簪星木木的抬起头,目光升起了一股莫名的情绪。 良久之后,她才道。 “簪星无能。” 是她无能,爱漂亮爱笑的小主子,不知要受多少苦楚,才能成长成如此模样。 姜令仪哑然失笑。 她伸手摸了摸簪星的脑袋,轻轻的,温柔的落下。 “傻簪星,这世上再也没有比你更厉害的护卫了。” 三世衷心。 她真的做到了只为姜令仪而活。 簪星神色木然,耳廓却升起了一抹红。 她欣喜又认真的望着姜令仪,一字一句道。 “簪星会保护好主子。” 她说的认真,姜令仪也相信了。 她一声多疑,信的人寥寥无几,簪星是一个。 而另一个…… . 七日后,汴京城外。 簪星掀开车帘,警惕的四处扫视了一圈。 此处偏僻,四下无人,唯有一辆马车停在不远处。 簪星在姜令仪耳畔低语,姜令仪挑了挑眉,立马站了起来。 她的步伐轻快,走到了马车旁,毫不避讳的钻了进去。 看着来人,她的眸光灿烂,带着笑意。 “你怎么来了,不是让你好好养病吗?” 被关在京郊别院养了一个月有余的徐观澜抬眸,声音徐徐如泉。 “我已无恙,如今凤凰山之事已传入京中,众人都在探查你的来历。” 姜令仪笑了。 “你怕他们半路劫杀我,所以来接我是吗。” 她此时已经变回了自己的声音,软绵绵的,又因为长久压着嗓音,尾音有几分沙哑,听的人耳根一软。 徐观澜默认抿唇,姜令仪却得寸进尺的凑近了他。 “徐九,由你亲自送我进京,如何。” 此话一出,徐观澜眸光一凝,盯着眼下那挂着戏谑的面容。 “你这是引火上身。” 凤凰山之事如今闹的沸沸扬扬,林江这个名字出现的太过突兀,便像是凭空而生的一般,本就引人注目,而如今她竟要自己亲自送她进京。 这便是火上浇油之举。 什么样的身份能够配得上麒麟军少将军亲自护送,更何况姜令仪如今这与陛下有几分肖似的眉眼。 若真如此,只怕那两位殿下坐不住了。 “如今朝堂局势也该变一变了。” 赵泉与赵德两兄弟为何能如此猖狂,无非是觉得这皇位必从他们二人之间出来,而且,当今陛下只有两个皇子,别说是太后,就算是朝臣不会允许他们失衡,所以二人这些年来肆意敛财,发展自己的势力,二人各有短处,朝中官员却无法选择,大多参与其间,利益勾连,从龙之功,无人能拒绝。 可如今,若再出现一人,优秀,聪慧,年轻的呢? 只要再出现一个年轻的血液,那些老臣还会将目光落在那两个不好掌控的皇子身上吗? 徐观澜已然明白她的意思,他眼帘微垂,他的病养了一些时日却还未好全,穿着一身宽大的雪色绸缎,衬得肌肤一片雪白,眉眼清寂无尘,袖衫处露出了好看的指骨,微微蜷缩着。 这是他在思量时会不自觉作出的动作。 谁能想到,这样一个清隽如明月之人,是在战场上令人闻风丧胆的少年将军。 “此计太过危险。” 男人好看的眉头蹙起,夺嫡之争本就危险,更何况如今太子与端王羽翼丰满,若姜令仪真以那样的假身份入京,只怕会陷入无数危险之中。 “徐九。” 姜令仪眯起眼,有些不满。 “你不信我。” “不是。”徐观澜果断否认,而后又抿紧了唇,不愿再多说下去。 姜令仪指尖戳了戳徐观澜的手背,有些孩子气的歪了歪脑袋。 “我便是最好的人选,不是吗,若真选了旁人,在那样的位置上呆的久了,难免会出现异心,就算如今再让舅舅生一个出来,也来不及了。 这个法子虽险,却是最快能够瓦解如今朝堂局面的法子,太子私德有亏,如今膝下无一儿半女,赵泉近日断袖传闻缠身,府中也却无姬妾,他们都在观望,而此时我以这样的身份出现在他们面前,对我们才是最有利的。” 姜令仪很少有这样耐心的时候,徐观澜听着小姑娘就这样毫不设防的靠近着自己,将一切刨开来解释清楚之时,心中升起一股奇异的感觉。 分明已经许多年未见,二人却好似依旧亲密无间。 他听完小姑娘说的话,沉默了片刻,终于不再反对,但还是补充了一句。 “但若以那个身份出现,你的身边必须带足人手,以免……” 被逼急了的狗,咬起人来,不死不休。 他不会阻拦她想做的,但她的安危却是重中之重。 这次去凤凰山,这胆大的小姑娘就带了一个簪星在身边,还有一个不会功夫的哑巴车夫,若真发生了什么事,双拳难敌四掌,若真出了什么事,便是后悔都来不及了。 姜令仪下巴轻点,笑弯了眸。 “自然,不过,先让我看看你的伤好了没有。” 第71章查看伤势 天可怜见,堂堂麒麟军的少将军,与小姑娘呆了还不过一炷香,便要被人一把摁住扒起了衣服。 姜令仪下手迅捷,直接就要扯开他的领口,却被一只手稳稳箍住。 徐观澜呼吸一滞,往后一避,他尽量让自己显得平静。 “我好了。” “让我看看。”姜令仪不容他拒绝,拨开了那层层叠叠的衣领,几乎整个人都贴近了男人。 伤口已经解下了绷带,可怖的疤痕上满是黑紫色的痂痕,在霜白的皮肤上格外刺目。 徐观澜不自在的撇开头,姜令仪一身男子衣物,冠发只用了一只白玉簪束起,脖颈纤细,她低下头仔细端详了那结痂处,见无发脓恢复不错的样子,才安心了下来。 她退后了些,徐观澜坐直了身,单手抓紧了衣领,他的手堪称完美,骨肉匀称,节骨分明,手背上交织的青筋清晰可见,连指甲都是圆润饱满的形状。 他有些无奈,语气也沉了下来。 “姜阿宝,我同你说过了……” 见他又要啰嗦,姜令仪只丢下了一句知道了,便跑的比兔子还快。 只留下徐观澜一人在车内,衣衫凌乱耳根发红。 与徐观澜商定好的姜令仪并未急着进京,车头一转,便往镇山营驻扎的方向而去。 刚到营外,便恰巧撞上了姜衡策马而出的身影,他的面色阴沉,带着躁动的怒火。 向来冷脸的姜衡极少出现这种模样,姜令仪面上的笑意一顿。 莫不是外祖母或舅舅出事了。 然而下一刻,看到了她的身影,姜衡脸上的怒火消退殆尽,他拍马上前,目光上上下下的打量了姜令仪一番,似乎在看她是否受伤。 见她无事,他的语气舒缓了下来。 “怎么过来也不递个消息?” “突然想过来了,怎么,发生何事了?” 姜令仪眉头一蹙,姜衡脸色也冷了下来,他冷笑一声,而姜令仪的身后也传来了一阵车轱声,她扭过头,却看到一辆青顶马车飞速驶来,后头还跟着一队护卫。 “姜衍私自逃离军营,阴差阳错被抓进了凤凰山,前几日那守城营的洪将军给我送来了信,亲自派了一队精兵将人给送回来了。” 姜衡声音冷肃,姜令仪也有些意外的挑了挑眉。 她不能在百安镇久留,才趁着林江这个名字还未传到汴京时悄摸赶了回来,没想到那姜衍也在那。 前世姜衍在京中只需做个纨绔子弟,待姜衡死后,他也稳稳当当的做了个闲散侯爷,一辈子若说真遇上什么苦难,也就是爱而不得罢了,如今竟还被拐去了凤凰山。 那他这性子,只怕是吃了不少苦头。 那马车缓缓停下,一只手飞快的掀开了帘帐,姜衍几乎是迫不及待的冲了出来。 他确实是受了不少罪,整个人都瘦了一圈,一看到姜衡,两眼一红,便要当场哭出来似的。 看着他这模样,姜衡心中恨铁不成钢,又有些冷不下脸去训了,他翻身下马,沉声呵道。 “还不过来。” 姜衍眼泪登时便落了下来,他也知道丢人,还抬手擦了擦眼泪,可眼泪这越擦越多,越擦越多。 以前还觉得这镇山营折磨人,如今出去了一遭,连带着这镇山营都亲切倍增。 他哽咽的望着姜衡,也知道自己做错了,心虚的低下头,小心翼翼的抹着眼泪。 “兄长,我错了。” 看他这样,姜衡眉头皱的更紧了。 “哭什么。” “哇!” 姜衍嚎啕大哭,边哭边说道。 “哥,我错了!我不该乱跑!呜呜呜……那群人真的是畜生不如!!我在那矿场刚开始就被饿了好久,还没日没夜的干活!我反抗他们还带了好多人来呜呜呜……我被关了好几天……等我出来的时候,山里死了好多人……呜呜呜……” 他哭的撕心裂肺,姜令仪脸上的表情却慢慢冷却了下来,说到最后,姜衡有些受不了了,上前半步用袖子大力的擦了擦他的眼泪。 “行了别哭了。” 姜衡拧着眉,又好笑又好气的看着这个不省心的弟弟,没注意到一旁的姜令仪彻底冷下来的脸色。 姜衍脸上被擦的生疼,他哎哟哎哟的喊了几声,退了半步,避开了姜衡的手。 “大哥你轻点!” 姜令仪看在眼里,冷笑了一声,她径直跳下马车,扯着姜衍的领子就往军营里走。 “走。” “欸!小鬼头你干嘛呢!” 姜衍大力地挣脱开来,一旁的姜衡见他手打在了姜令仪的手腕上,面色一沉,立马出手制止。 “嘶!”姜衡的力道可不小,姜衍倒吸了一口凉气,姜令仪攥紧了拳头,目光满是寒意。 姜衍被吓了一跳,满脸迷茫。 “我,我,我可没招惹你吧?!” 被宠坏的少年脸上还挂着泪,满是无辜,甚至还有几分横气。 “蠢货!” 姜令仪忍无可忍,一脚踹在了姜衍的肚子上。 这一突变,连姜衡都未反应过来,姜衍已经被踹倒在地,捂着肚子谩骂了起来。 “我曹,小鬼头你有病吧!小爷我哪里招惹你了!!!” “姜衍!” 姜衡警告的看着姜衍,示意他闭嘴后,目光转向了姜令仪。 “发生了何事?可是他做错了什么?” 姜令仪冷笑,那日她还不明白为何那些人会将一处矿洞的上百名奴役斩杀殆尽,如今却都明白了。 这个蠢货惹出了大祸,想必是那些人知晓了他的身份,为了隐瞒下去,才杀了那矿场的无辜之人。 不然这一次……他们应当也能与家人团聚了。 姜令仪平生第一次,恨不得一剑劈了这个满脸无辜的人。 “你如今是平安归来了,你可还记得那些跟你一起在矿洞之人?” 姜衍愕然的抬起头,看着那双眼睥睨而下,平日里一向散漫平静的脸上满是厌恶。 “因为你,那一夜,枉死了一百四十七个人。” 姜令仪字字咬的极重。 姜衍的脑中像是“砰”的一下,炸开了一道雷光闪电,炸得他头晕目眩,鲜血淋漓。 他脸色霎时间失去了血色,呼吸都开始艰难了起来。 “你,你什么意思……你……你是说……” “是。”姜令仪目露嘲讽,说出的话却像刀子一样扎进了姜衍的心口。 “你的命真贵重啊,姜二少爷。” 第72章回京 午时,一辆金顶马车出现在了城门之外,而他的前后,赫然是一队精兵。 为首之人坐在马上,周身气势泠冽,清隽俊秀的眉眼比画中人还要出众三分,一身银甲,如仙人临世。 银边红底的旗幡迎风招展,赫然是一副麒麟图纹,十分张扬。 端王府内。 “什么!”赵泉腾的站直了身子。面色阴沉如水。 “你说谁亲自护送那林江回来的。” “……是,是徐少将军。” 下人胆战心惊的回禀着,近些日子的王爷,脾气是越来越不好了。 赵泉浑身如坠冰窟,他扭过头,眼底泛着森冷的红丝。 “去查,那个叫林江的少年来历,我要知道,他的一切。” 说罢,他闭上了眼,浑身都忍不住战栗着。 三日前,少年的画像八百里加急送到他的案上之时,第一眼时,他便升起了无尽的恐慌。 像,那双眉眼,像极了…… 而如今,还让徐观澜亲自护送他进京吗? 当真是天大的宠爱。 赵泉心中恨极了,凤凰山是他投入了大半个身家所打造的,而那些矿山更是源源不断的财富,如今这林江才出现,几乎砍断了他数年的筹谋。 他如何能不恨。 徐观澜。 徐观澜。 赵泉心中将这个名字在心口滚落了好几遭,掀起阵阵涟漪。 他年幼时,见过徐观澜。 那个人站在姜令仪的身后,万千瞩目,犹如皓月当空。 那时候的姜令仪从未注意到他,因为她的身边有一个徐观澜。 赵泉受人喈磨之时,徐观澜看见了,并未袖手旁观,甚至亲手扶起了他,认真的唤了声。 「四殿下。」 少年长身玉立,郎艳独绝。 这样清风隽月之人,生来便将他称映如尘埃,如脚边的污泥。 赵泉看到了他身后的小姑娘,睁着圆溜溜的眼睛,发髻上堆满了花簪,流苏盈盈荡漾着,漂亮的像画中人。 他看到了徐观澜对小姑娘的特殊。 他像是那生活在阴影之中的老鼠一般,竭尽所能的窥探着二人的一切。 向来端己守礼之人,会纵容的看着拎着裙子蹦蹦跳跳,毫无规矩可言,也会在小姑娘郁闷之时,从荷包中掏出一袋糖膏,弯下腰眉眼柔和的哄着她。 赵泉甚至见过,在寿宴之上偷喝了酒的小姑娘,软绵绵的伏在少年的后背,哼哼唧唧的要背。 后来呢。 后来他在黑暗中看着二人离开的背影,徐观澜真的弯下腰,背着小姑娘,甚至还手里还拎着被她踹开的珍珠绣鞋。 小姑娘的脚尖晃呀晃,是说不尽的欢欣。 好在,徐观澜要离开了。 他知道小姑娘的身份。 当今圣上的亲侄女,太后膝下长大的侯府嫡女。 姜令仪。 他开始学着徐观澜的一切,费尽心思的学着他穿衣打扮,学着他面对小姑娘时的温和。好在一切都如他所愿。 他成了端王。 曾经让徐观澜目光追随的小姑娘也曾用欢喜的目光望向了他,又黯然伤神。 曾经姜令仪对他的特殊,让他有胜利的快感,看到她灿烂的眸子受伤的黯淡之时,他心中是说不出的畅快。 可如今呢。 姜令仪要解除婚约,她看向他的目光,是冷漠,是厌烦,是一次又一次的嫌恶。 而这一切,是因为她知道,徐观澜要回来了吗。 赵泉呼吸都泛着疼,他攥紧了手,指尖深入掌肉之中,而下一刻,另一个消息更令他几欲疯狂。 “殿下,太后……亲自召见林江。” “哐当!!!” “殿下息怒!!” 赵泉夺门而出,头也不回的离开,只留下一屋子的官员面面相觑。 太后亲自召见,难不成。 那位林江真是陛下的血脉? . 偌大的宫殿之内,檀香缭绕。 看着姜令仪这一身男子打扮,老妇人都不免怔了神。 屏退左右后,她伸出了满是皱纹的手,脸上看不出喜怒。 “还不过来让我看看。” 姜令仪心虚着走上前,此次营救徐观澜与凤凰山之事,皆是她先斩后奏之举。 已经有数月未见到她的太后怜爱的抚过她的鬓角,隐约能摸出易容的边缘纹路。 “瘦了不少,也长大了。” “外祖母……” “你真的要取消与赵泉的婚事吗。” 太后望着姜令仪的眼睛,见她毫不犹豫的点头承认。 “自然。” 看她的眸光清明,毫无伤心之意,太后也放下了心,只是点了点她的鼻尖。 “你若不喜欢,便罢了,只是下次这私自出京之事,不可擅作主张,你胆子倒是大,若是那守城营的指令晚了半刻,你怎么办。” 前脚姜令仪刚走,太后才收到她递来的消息,可惜那时拦也拦不住了,索性只能传令到离百安镇最近的守城营,命其全力协助。 好在,一切都算顺利。 姜令仪万分依赖的靠在太后的肩头,低声道。 “如今太子与沐家已生嫌隙,端王也被砍下了大半个爪牙,外祖母便更能安心养病,朝中势力我自会清算,没有人能够威胁到舅舅的皇位,威胁到我们南宋的江山。” 太后握住了姜令仪的手,目光一寸一寸的扫过姜令仪的模样,像是在观察,自己看着长大的孙女何时变了模样。 良久,她垂下眼帘,神色冰冷。 “如今你舅舅血脉稀薄,哀家狠不下心来,你舅舅也舍不得,才让太子端王如今羽翼丰满,从前万般纵容,未得分毫益处,只养出了这狼子野心。太子私德有亏,沐家野心勃勃,绝非明君,至于赵泉……区区贱俾之子,得了三分势便要过河拆桥,如何能托付江山百姓。 我已经思量过,若实在不成,便从宗亲之中挑个懂事的孩子,过继到你舅舅这,南宋的江山,万不能断送在我们手中。” 说罢,太后怅然难平。 “我的阿宝……外祖母是不是老了,心肠也软了。” 姜令仪没说话,垂下眸,看着太后布满了皱纹的手,眸光浓淡不定,掩着无尽情绪。 第73章前人栽树 后人乘凉 林江这个名字,很快便传遍了汴京。 仅凭三千人的守城营便一举清了凤凰山上万悍匪,救了数千被奴役的百姓。 一战成名。 如今人人都在讨论,这位林江到底是何人。 而‘他’前脚刚进了陛下亲赐的府邸,姜令仪后脚就病恹恹的躺在了榻上,而前来探望的袁氏则是忧心仲仲的看着她。 “哎哟郡主啊,那太医是如何说的,怎么这么久了,您这病还是不见好啊。” 姜令仪轻咳了两声,沉默不语,然而袁氏却仔仔细细的打量着她,满脸担忧。 “这才几日没见,郡主好似又瘦了些。” “是我这身子骨无用,让大娘子担心了。”姜令仪垂下头,她穿得宽松,半躺着时裙摆迤逦展开,满头青丝如水一样淌在身后,面色霜白。 当今南宋崇尚病弱美人,最好女子面色皎白如玉,身形纤弱如柳,初见时,袁氏只觉得这位小郡主美若明珠,却仍有纯稚之气,如今她病了一遭,脸上的稚气褪去,清冷与贵胄的气质如画卷一般缓缓展开,美丽的让人不敢小觑。 “怎么会,不过……端王殿下多次求见,如今你父亲让我来问问,你可愿见见他。” 袁氏观察着姜令仪神色,前几次来,虽见过她却一直未有机会能坐下好好说话,而如今终于寻到机会了,她自然也要试探一二。 见姜令仪不语,低垂着眼,面色苍白的模样,倒有几分惹人怜惜。 袁氏自然也听闻过端王那些事,但她倒也未太过当回事,如今许多大户人家家中也有娈童,不过是见不得台面的男宠罢了,又不能传宗接代,不成威胁。 更何况,若说赵泉与姜衍,一个是皇子,一个是这侯府的二少爷,两人之间,绝无可能。 姜令仪又何须为了这种事,郁结于心,黯然伤神呢。 她放软了声音,好意宽慰道。 “身子总归是自己的,何必为了旁事伤神又伤心呢,端王殿下天潢贵胄,能够几次三番前来探望你,已经是足够体贴了,做女人,最重要的是要知足常乐。更何况,无论如何您都只会是他唯一的妻,旁的那些不过是过眼云烟,这男人的宠爱是最多变的,今日喜欢明日可就未必了,如今您有家世有体面,这满京城还有哪家贵女能够越过您去,至于旁的,便更不可能了……” 袁氏清了清嗓子,放低了声音。 “你父亲已经在替你二哥相看人家了,你边放宽心吧郡主……” 姜令仪抬手抵额,尽量不让自己笑出声音来,她低着头,沉默良久后,才像是心灰意冷的出了声。 “大娘子不必再说了,明日,我便亲自进宫请舅舅退了这门亲事。” 袁氏见说不动她,也不敢再多言,只能讪讪一笑,寻了个由头离开。 她前脚一走,姜令仪便从榻上坐了起来,杏蔼心有余悸的吐了口长气。 “主儿,您可算回来了。” “这些时日,席玉可安分。”姜令仪随手将长发挽至耳后,杏蔼却神色古怪的皱了皱眉,她站起身来,替姜令仪梳起了长发。 “席公子安分的很,主儿了要去看看他?” 姜令仪摇了摇头,漫不经心的错开了话题。 “宫中最近可发生了什么。” “如今各宫都安分的很,主儿吩咐的事,都办的妥当了。” 说到这,杏蔼有些不放心的垂下眸。 “近日,外头有一件事闹的沸沸扬扬,说是陛下还有血脉流落民间,还是徐少将军亲自护送回京的呢。” “是吗,那你觉得,此事是真是假,对我们来说是好事,还是坏事。” 姜令仪坐在那,杏蔼看不清她的神色。 “奴婢不知。” 杏蔼诚实的回答,而后又想到了另一件事。 “不过,前几日侯爷来过一次,未进来便又走了,现在外头都说你要和端王殿下退婚了,说您傻呢。” 姜令仪冷笑一声,在旁人眼中,她这样确实傻。 她这个前人栽完树,便不要这棵树了,这不是明摆着送给后人乘凉吗。 可惜他们不懂,自己栽的树不行,自己便要砍了那破树,莫说是乘凉了,别砸死后人就好了。 “不必理会他们,这些时日有谁来找过我。” “emmmm有大娘子,还带着其他姑娘来看过,不过那时候奴婢说怕过了病气给她们,就只是隔着帘子见了见,还有那位表姑娘也来过,奴婢没让她进来。” 杏蔼说起这个,便忍不住皱起了眉。 那位乔表姑娘,来便罢了,不给进还站在门口哭哭啼啼的,一身白衣,活似奔丧,看着便晦气的很,她忍不住刺了几句,那乔表姑娘才不情不愿的离开。 倒像是人人都欺负她一般。 看了便惹人生烦。 “若她下次再来,便让她进来,到院子里侯上几个时辰,她若相等,就让她等。” 姜令仪神色淡淡,乔燕婉无非是想过来替老太太探探虚实,最好再给她多添点堵。 可她跋扈的名声又不是一日两日了,何惧这些。 杏蔼笑了笑,脆生生的应了一句。 牛角梳一下一下的梳尽,屋内又恢复了平静,她给簪星放了假,特意让她休息几日,如今屋里的丫鬟都自觉的退了下去。 姜令仪眼帘半阖,心中却在琢磨着这一次姜衍为何会被绑去凤凰山。 巧合,这世上有这么巧合的事吗? 指尖轻扣着,杏蔼沉默了半响后,才道。 “主儿,您若是想去看席公子,便去看看吧。” 姜令仪指尖一顿,杏蔼心中笃定这位小郡主心中有那位席公子,不然为何一回来便会询问他的事呢? 见她心情闷闷,杏蔼壮着胆子提了一嘴。 这突如其来的话让姜令仪都愣了。 杏蔼不提,她都快忘了这号人了,一回来问一句,也只是警惕而已。 要去看看他吗? 姜令仪想到少年那一手不错的棋艺,点了点头。 啊,差点忘了,这位以后可是会将自己千刀万剐的人。 她微眯起眼,再一次问道。 “你说他最近如何?” “最近公子十分安分懂事,未生是非。” 杏蔼信誓旦旦,而后又意味深长的补了一句。 “奴婢已经差人特意照顾好公子了。” 特意照顾。 姜令仪眉头一皱。 她什么时候吩咐过这种事。 第74章惊喜 慢悠悠的沐浴更衣后又享受了杏蔼贴心的按摩服务后。 姜令仪终于再次踏进这一处幽静的小院内。 但,杏蔼给她的惊喜有点太大了。 满室通明间,纬纱重叠飞舞,少年的身影在塌间若隐若现,似乎在沉睡,但又在涌动着。 姜令仪见状,脚步一顿,转身要离开,却被一声沙哑绵长的声音唤住。 “姜令仪~” 尾音缠绵,拨人心弦。 听的人尾椎发麻,姜令仪却定在了原地,席玉哽呜了几声,少年软绵绵的声音带着几分倔强。 “是你,是你对不对……” 声音都染上了哭腔,姜令仪停了许久,终于舍得抬手挑开帘子,就挑开了一角,徐徐看了一眼后,又果断的放下了。 床榻之内,少年一身朱红色长袍,松松垮垮的露出大半个胸膛,漂亮的的腹部线条若隐若现,他眼里呢欲望氤成雾蒙蒙一团,耳根泛红,一路从耳朵到腮边再往下,粉红一片,殷红的唇像上了层脂膏。 席玉确实是个美男。 他的美丽胜过千千万人,北黎血统带来深邃的眉眼,还有肖似他母亲的柔和轮廓,此时这样任君采撷的倒在床褥间,确实是莫大的诱惑。 可他的目光中,饱含锋利,带着恨,带着屈辱与伤心。 活脱脱一个付出了信任又被辜负了的形象。 已经知晓杏蔼所谓的特意照顾是什么意思的姜令仪果断的转过身,步子又快又急,还喊了一句。 “杏蔼!” 她走的太果断了,似乎往日的旖旎都不复存在了一般,席玉耳根烫的生疼迷迷糊糊的躺在床褥间,脸上的涨红却如潮水般退了下去。 不知为何,比起姜令仪垂涎他这具身子,她这样果断的离开,更让他难以接受。 杏蔼连忙迎了上来,她的眼睛第一次绽放出类似于热切的光。 类似于,小狗找主人讨表扬的神情。 姜令仪喉间一梗,无奈的舒了口气。 她之前怎么没发现,杏蔼做事也是如此不择手段。 只为了她高兴。 完全没有道德底线。 “主儿,可是不满意?” 杏蔼眼巴巴的看着她,姜令仪抬手弹了弹她的额头,满脸无奈。 “还不去叫太医来。” 杏蔼呆了,眼睛睁的大大的,鲜少出现了一种名为震惊的情绪。 她在问。 主儿,你不行吗??? 姜令仪也没解释,只是撇开头,摆了摆手示意她赶紧去。 对于席玉的事,她心有怀疑,所以留在了身边。 她不是什么好人,甚至算得上是个坏女人,为了她想要的,她可以用尽一切手段,例如情。 记忆中这一世的席玉为了那位郑七姑娘,甘愿再签订和平条约。 十年。 这对于如今的南宋来说,是求之不得的休养生息的日子。 她不怕打仗,但她已经不想打了。 前世她为定这赵家的皇位,杀了太多人,牺牲了太多,麒麟军,镇山军,她已经不知道收了多少封关于边关的捷报,还有…… 还有那些朱笔勾出的死亡字数。 而如今,在席玉身上有这么一种可能,让南宋歇一歇。 她愿意尝试和他交好,但不是交脔。 她姜令仪,还沦落不到靠身子笼络人的地步,而且她直觉,要是她真敢这么做,那席玉这一世也会努力将她千刀万剐了的。 太医来的很快,好在杏蔼用的是宫里寻常的催情酒,而不是什么烈性*药。 但席玉面色阴沉,两眼望着杏蔼,恨不得将她生吞活剥了去。 杏蔼跪在姜令仪的脚边,将最近所做之事一一坦白。 她这个月是真将席玉当成了面首在用心调教,不只是在衣食住行上,甚至还特意送了许多房事册子进来给席玉看,生怕他哪里伺候的不尽力。 而缓过头的席玉已经换了一身衣裳,衣襟领口妥帖,唇上的口脂都擦了个干净,脸色苍白,神情冰冷,拒人于千里之外。 姜令仪素手倒扣在春宫册上,甚至还颇有闲情逸致的翻开看了几眼。 凤眼微斜,轻飘飘的落在了杏蔼的身上。 “挑的还不错啊。” 杏蔼脸红,席玉吃人的目光蹭的落到了姜令仪的身上。 姜令仪立马正色,义正言辞道。 “胡闹,此等淫乱内闺的东西怎么能送进这,拿出去,统统烧了!” “是!”杏蔼立马应了一声,抱着那沓春宫册便退了下去。 席玉在一旁冷眼看着,嗤笑一声,忍着多年的教养才没翻了个白眼。 姜令仪自知理亏,缓和了声音。 “此事是我未和他们说明,让你受辱了。” 她平日里神色散漫,眉眼间皆是轻佻又慵懒的,可如今突然这样子放柔了声音,鬓发低垂间,目光真挚又澄澈,看的席玉心口一紧。 她真的没想过…… 这个答案,有些太直接了。 他只觉得浑身血液都僵硬了,心中说不出是什么感觉,他深深的吐了口气。 “若是真觉得抱歉,放我自由。” 姜令仪沉默,席玉却尤嫌不足的添了一句。 “放我回北黎。” 他提了一个绝无可能的要求。 姜令仪指尖轻点着,良久之后,才道。 “放你回北黎绝无可能。” “那……”席玉背脊僵直,抬眸望着姜令仪,一字一句咬的极重。 “我要能在这汴京城中,自由来往。” 他说的认真,姜令仪抬眸,轻飘飘的落在了他的身上。 少年身形纤瘦,面色惨白,眼眶微红。 对上她的目光,他难得有几分颓然,再退一步。 “罢了,我不要求能自由来往,我只要,你偶尔能带我出去散心……别只留我一个人在这。” 他在示弱。 这一次,姜令仪没有拒绝的理由了。 她点头应下,席玉见她答应了,又有几分雀跃,少年目光亮晶晶的落在她的身上,难掩期盼。 “我,我新学了几手,要不要来一盘比试比试。” 面对他的主动,姜令仪指尖微动,终究是点头应允。 二人对几而坐,舟车劳顿后的姜令仪话少了许多,如今也算解决了一桩难事,她盘腿而坐,一手执棋,一手落在膝盖上。 杏蔼隔着帘子看到这一幕,心中满是疑惑。 主儿对这位席公子,怎么若即若离,似乎亲近又提防呢? 第75章二人修罗场 秋。 在‘林江’第一次出现在朝堂上之后,又有人亲自见到他与徐观澜私交甚笃之时,赵泉的脸色差极了。 然而听闻姜令仪要入宫亲自取消婚约之时。 赵泉彻底坐不住了。 凤凰山一事后,他手无利刃,只是在靠这几年积攒下来的强撑着,可他心中明白,徒有端王之名而无任何依仗的他,绝对胜不过背靠沐家的太子。 甚至,连有太后与徐观澜支持的‘林江’都胜他一筹。 从宫中任人欺辱的皇子走到如今这一步。 他已经品尝过权利的味道了,若让他重新回到以前那样的日子,倒不如杀了他。 他已经急红了眼,甚至当街拦住了姜令仪的去路。 端王府私兵将郡主马车团团包围,这一次,赵泉机灵地遣散了围观的路人,他放软了声音,将自己的姿态放低到尘埃里。 “令仪,再给我一次机会,我们再谈谈,好吗。” 马车内毫无动静,可这一次,赵泉已经不敢再轻举妄动。 他深情款款的聊起了二人的七年。 “令仪,七年前是你将我从泥里拉起来,我知道你对我的不只是情,更有恩,那时候我只是一个什么都没有的皇子,我知道没有你,我如今也还是会一无所有,这些年我有做得不对的地方,我已经知道错了,但能不能再给我一个机会,我们好好谈谈,再给我们一次机会好吗,我肯定不会让你失望的。” 赵泉在外长篇大论,而坐在马车内的姜令仪却没什么表情,反而还有几分厌烦的摁了摁耳朵。 一旁的席玉神色倒有几分古怪,像是带着刺一样,酸溜溜的看了姜令仪一眼。 眼里赫然说着。 哟,好大的本事啊。 姜令仪回以一个挑事的笑容,脸不红心不跳的听着赵泉在车外深情演绎了将近半个时辰后,才同一旁的杏蔼打了个眼神。 “说我在前头的茶楼等他。” 杏蔼心领神会,自觉的下了车。 唯有簪星,正目如寒刀的望着席玉,手掌更是稳稳的落在了剑柄之上。 席玉熟视无睹,今日姜令仪心血来潮带着他出门,没想到这赵泉堵路。 还好他不敢强行上马车,不然要让他看见他也在此处,只怕是说不清了。 不过,疯女人全程都表示的太过冷静,甚至于马车很快继续行驶起来后,她都没再往回看一眼。 有宝熙郡主的玉牌,茶楼很快便安排出了最好的茶间。 这茶室里摆设讲究,一面十六扇山水画的彩绘屏风横在其间,几上摆放着细腻洁白的玉瓶,水墨丹青,一支红梅横斜,茶香与梅香交汇,在屋内显得格外安逸。 有仆人在布茶点茶,姜令仪坐在主位,杏蔼与簪星各在身后一米外的两侧,而席玉则是坐在她的右手,表情有些不自在。 “你倒是胆大,真不怕他见我吗。” 他冷声冷气的说着,他也没想到姜令仪会让他在这里坐着。 “你怕吗。” 姜令仪冷不丁的反问了一句,席玉沉默了良久,才掷地有力的回答道。 “不怕。” 他怎么会怕赵泉。 姜令仪扯了扯嘴角,没说话。 待赵泉满脸欢欣的走进这包间之时,脸上的笑容在看到席玉的一瞬,顷刻间龟裂开来。 今日的席玉穿了一身白底红纹的圆领长袍,他生的精致,眉眼如墨,唇红齿白,被关了数月的他皮肤是久不经日照的苍白,就那样坐在姜令仪的身侧时,他身上纯然又妩媚的少年感真的太勾人了。 他是什么身份,昭然若揭。 赵泉浑身都绷的紧紧的,拳头早已攥的发白。 他知道今日需要放下颜面来哄那明艳骄傲的小郡主,却没想到,不只是放下颜面。 是将自己男人的颜面放在地上去踩,踩的稀巴烂。 他竭尽全力的扯出一抹笑。 “令仪,他为何会出现在这里。” “让你们提前见见,熟悉熟悉。” 提前见见,熟悉熟悉。 赵泉觉得这话就是在重重的扇在自己的脸上,可姜令仪却还不以为然的抬手,让他坐下。 “行了,你们先下去吧,我来便好。” 杏蔼屏退了伺候的茶仆,神色平静的接过了点茶的活计。 赵泉咬紧了牙根,见旁人退下了,才努力放缓了声音说道。 “令仪,他可是北黎的质子,非我族类,其心必异,你将他留在身边,实在是太过危险了。” “哼,端王殿下说笑了,席玉如今只是一介废人,要说起危险,实在是比不过位高权重的端王殿下。” 席玉冷笑着反呛了回去。 赵泉对他可丝毫不客气,讥笑道。 “谁知到你暗藏什么祸心,你若是想留在令仪身边利用她,我劝你死了这条心吧。” “呵,这可不见得,婚都要退了,还有什么可说的。” 席玉的嘴,当真是一击命中要害,姜令仪在一旁听着二人为自己争风吃醋,不禁在心中感慨。 一个之前厌烦自己,一个恨不得杀了自己,怎么如今都不到半年,就变了一番模样呢? 说到痛处,赵泉面色一冷,而后又蹙着眉,一副黯然神伤的样子望向了一旁的姜令仪。 “令仪,你当真要为了这样一个包藏祸心之人,舍弃了我们多年的情谊吗?” 他今日特意梳洗打扮,做出了一派翩翩公子的模样,一身雪色衣袍,头佩玉簪,不像是天潢贵胄,倒颇有书卷气。 姜令仪看着他这模样有几分眼熟,眯着眼回忆了半响,才想起他这一身打扮,像极了某个人很久之前的样子。 她眉头一皱,眸底闪过一抹冷意,面无动容。 “令仪。”见姜令仪久久不语,赵泉有些着急了,下一秒,他却看到坐在主位上的小姑娘微蹙着眉,像是在谴责他不懂事一般。 “赵泉,席玉他一人背井离乡已经十分可怜了,更何况他身份特殊根本不会成为你的威胁,你为何容不下他?” 这句话一出,饶是赵泉这在官场里沉浸的老油条,都呆住了。 她在说什么? 不会成为我的威胁? 为何容不下他??? 他,赵泉,当今一品亲王,难不成还要容忍自己王妃养小情儿??? 【作者题外话】:小说的数据不太好哦,希望大家多多投点银票多多评论,我也会继续努力给大家带来好的作品的^_^谢谢~ 第76章 一语成谶 男人的面子被踩了又踩的赵泉气红了眼,他深深的吸了口气。 “令仪,你,你这是什么意思!” 姜令仪拧着眉,满脸失望的看着赵泉。 “赵泉,我以为你以前在宫中吃过那样的苦头应该会明白,席玉如今比你当初还要难上千万分,他很可怜,你应当体贴大度一点。更何况你平日里又不能陪我游玩散心,如今有席玉在,有人陪我不好吗?” 不好吗? 当然不好! 赵泉满脑子混乱,一句他很可怜,一句应当体贴大度,震的他半响才憋出了一句。 “可他是质子。” “正因为他是质子,才更应该体谅他,赵泉,你以前是个很善良的人。” 赵泉额角青筋直跳,看着姜令仪,只觉得这是她羞辱自己的新法子。 “令仪,你是在用他气我对不对,你想借着他逼着我退婚,可他是质子,你将这种人留在身边是后患无穷。” “不。” 姜令仪摇了摇头。 “我不退婚了。” 此话一出,席玉脸色微变,赵泉却是一喜。 “令仪……” 叫叫叫,叫魂呢。 姜令仪心中不快,面上却扬起一抹恶劣的笑。 “只要你赵泉够大度,能容人,我自然不会退婚。” 赵泉面色一僵,只觉得一盆冷水泼下。 “你什么意思。” 他不死心。 姜令仪却将手搭在了席玉的肩头,笑的轻佻。 “我的意思就是,只要你能对我养面首之事大度包容,我可以成婚。” “放肆!”奇耻大辱,赵泉如何能忍,他铁青着脸,将刚刚进来前的心理建设全然忘了。 “你是女子,如何能如此朝三暮四!!不守妇道?!!” “朝三暮四?赵泉你也未免太小气了些,席玉不过是陪在我身边而已,况且这世间好男儿这般多,没有他也会有旁人,我正夫的位置都已经留给你了,你还不知足吗?” 赵泉两眼涨红,只恨不得当场一刀死了姜令仪,觉得她如今的模样,比冷言冷语的讥讽他可恨多了。 如今这二人同进同出,他头顶的绿云笼罩,染的他脸也绿了。 “绝无可能!” “那我今日便同舅舅说取消婚约。” 姜令仪毫不留情的看着赵泉,像是在逼他做出抉择。 一,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为她身后的权势安心做一个绿王八。 二,此时翻脸从此与皇位无缘。 取消婚约四个字让赵泉清醒了几分,他攥紧了拳头,摁住自己心口的满腔怒火。 忍。 再忍一忍。 待他成为那万人之上,那时候还何须忌惮这姜令仪。 他平日里温润的眸底闪过一丝阴鸷,恰逢此时,身后的门被轻敲了两下。 “郡主,枢密副使林江林大人听闻您在此处,特意前来拜见。” 林江。 赵泉脑中的那根紧绷的弦断了,他厉声道了声好,而后妥协的垂下头,有几分脆弱。 “好,只要你想,怎么都可以。” 他僵硬的抬起头,维持着自己最后的一丝尊严,却恰恰对上了姜令仪的眼神。 她看着他的目光是冷漠的,讥诮的,甚至对他这一次的妥协毫不意外。 曾经她羞辱自己的话任由在耳,字字珠玑。 「赵泉,你要清楚一件事,我是姜令仪,我的背后站的是太后,是圣上,是三十万镇山军,不是你选了我,我便能当皇后,而是我选了你,你才能当的了那个皇帝,或者说,没有我,那个位置……你想都别想。 这些年,是我太纵容你了,才让你忘了自己的身份……不过没关系。」 「我能给你的,也能拿回来。」 「没有我,你一无所有。」 一语成谶。 他站在那,听着涓涓茶水倾泻之声,却活似站在寒风腊月之中,风雪呼啸而过,比那一年,姜令仪第一次看到他的那一日,还要冷。 看着他这般失魂落魄的模样,姜令仪终于舍得将手从席玉的肩上抬起,她走到他的面前,轻轻替他理了理衣襟,语气温柔似水。 巴掌打了,甜枣也要给一点的。 “赵泉,你放心,有我在,无人能动摇你的位置,前些时日是我迷障了,原以为你成了端王有了权势便变了,今日我才知道,你还是那个对我百依百顺的无隅哥哥。” 无隅。 赵泉的字。 大方无隅,大器晚成,大音希声,大象无形。 被冷待了多日后,赵泉许久未听过姜令仪这般唤自己了。 他心口的郁气散了几分,却做出了几分为了情爱忍让的委屈模样,想要牵住那胸前的纤纤玉手。 “令仪,我从未变过。” 姜令仪却笑着收回了手,恰好与他的手避开,她对这句话不予置评,只是漫不经心的点了点头。 “下次别穿这身衣服了,不配你的身份。” 赵泉愣了愣,心中隐隐察觉到了不安,却又不知从何处说起,只能讷讷的应了一声好。 “时间不早了,舅舅近日咳疾又范了,我得进宫看看,便先行一步。” “父皇病了?”赵泉眉头一皱,他竟未收到消息。 不过皇帝的身体一直都适合病篓子,倒不算什么奇事,他脑中闪过前些日子的流言蜚语,突然有了心思。 若他与姜令仪一同前去看望他,那些流言蜚语不就不攻自破了吗,姜令仪却像是看破了他的心思,先一步说道。 “我病了好一阵,舅舅若看到你,难免会迁怒于你,我自行前去便可。” 赵泉顿了顿,想到皇帝对姜令仪宠的恨不得的摘星送月的模样,倒也有几分信然。 毕竟当初,就连太子惹哭了姜令仪,皇帝都一脚踹过太子的屁股。 他心中思量一番,终究是点头应下,姜令仪临行前,他还不忘叮嘱道。 “那位林江,来历蹊跷,你离他远些。” 姜令仪垂眸一笑,似是而非的应了一声后便走了出去。 一声冷笑传来,赵泉侧眸,看见席玉目光嘲讽的望着自己。 “托郡主的福,第一次知晓这南宋的端王殿下竟是如此……口齿伶俐之人。” 男人拳头一紧,刚刚在车内,想必他已经将自己求和之言听了个干净。 少年消瘦的肩头不轻不重的撞着他过去,此时屋内空无一人,只留下热茶袅袅。 赵泉站在原地,脸上布满了阴霾。 第77章 二喜 回到了马车里,席玉立马便冷下了脸,扯着嘴角讥讽道。 “郡主这打一巴掌给个甜枣的把戏当真是有趣。” “过誉了。”姜令仪接过杏蔼递来的帕子,慢条斯理的擦拭着手,每根手指都仔仔细细的擦了一遍。 席玉看在眼里,眉眼间的锋利也缓和了一些。 “你不去见见那个林江吗?” “不是谁想见我便能见的。”姜令仪抛开了帕子,态度狂妄,抬眸注视着席玉,反问。 “怎么,你想见他吗。” 席玉抿唇,拧着眉头道。 “我可不想。” 他带着烦闷,像是厌极了这南宋的官员,又冷着脸撇开了头,不理会姜令仪的目光。 姜令仪也不恼,只是淡定的收回了目光,接下来,一路无言。 宝熙郡主的车辇可以自由进出皇宫,长长的宫到之上寂静无声,唯有车轱辘碾过石砖发出的簌簌声。 “带他去走走。” 这话是对着杏蔼说的。 杏蔼愣了。 “是,主儿,那带公子去哪?” “问他自己。” 姜令仪准备要下车了,即便是她,也要步行上殿,不然明日那群御史又要发疯了。 簪星率先掀开车帘跳下了车,姜令仪临走时,席玉唤住了她。 “若我想教训些人呢。” 席玉在这宫中无依无靠,日子过的比当初的赵泉还要差些。 他想借姜令仪的手报复。 姜令仪没回头,只是应了一句。 “允。” 车帘放下,席玉看不清她的背影。 她今日难得打扮了一番,鬓间不仅别了簪花,还配了耳坠与宝石璎珞,一袭宫装,繁琐的花纹锦绣却只称的她愈发明艳。 她生来便是坐在高台之上的人。 素色与简单的衣裳,配不上她,也压不住她一身的贵气。 “公子,请吧。” 杏蔼的声音打断了席玉的愣神,她的目光警惕,活生生的写着几个字。 红颜祸水。 席玉哑然失声。 或许能招这么一群奇葩奴婢在身边,也是她的本事吧。 . 明德殿乃皇帝处理政务之处,听闻宝熙郡主来了,御前太监却熟稔的引她从侧门而入,进了偏殿。 这茶水点心,样样不缺,只叫姜令仪在这里舒舒坦坦的候着。 “你是……二喜?” 姜令仪看着眼皮底下伺候的小太监,有几分眼熟。 原本一直低着头躬身倒茶的二喜顿时抬起了头,喜出望外的跪在了地上。 “奴才正是二喜。” “起来吧,不必跪了。” 姜令仪看着他,这二喜瘦了一圈,穿着宽松的太监衣袍跪在地上,眼眶红红的,曾经讨人喜欢的圆脸都消瘦了几分。 二喜兴奋的攥紧了手,他上个月因为陛下的一句夸赞,得罪了这陛下身边的大太监,受了好些罪。 今日是他拼着所有身家换来的一次机会,还好,他赌对了。 看着他,姜令仪也并未多问,只是点头夸赞了一句。 “是个细心的。” 一旁的簪星立马从衣袖里掏出了荷包,双手递到了二喜的手边。 这金丝元宝图式的荷包沉甸甸的,二喜颤巍巍的双手接过,两眼含泪。 “谢郡主娘娘赏赐,都是奴才的分内之事,奴才何德何能,竟能让郡主记得奴才的名讳。” 说到最后,他已经哽咽的落下了两滴眼泪。 不多也不少。 哭的很好看,也很克制。 姜令仪端起茶,茶水冷热适宜,那几盘瓜果点心也是摆成了好看的样式,她轻抿了一口,心情不错。 “杏蔼同我提过你几次,说你做事妥帖,如今看来,确实如此。” 听到这,二喜眼泪又要冒出来了,他内心狂喜,果断的跪了下去,连磕了好几个头。 如今在他心中,这杏蔼就是他的亲姐姐了,不,简直是再生父母。 他心中感恩戴德,姜令仪却只是笑了笑。 “行了,去忙你的吧,我自己在这等舅舅便好了。” “诺。” 二喜不敢违逆,他连忙起身,双手捧着姜令仪赏下的荷包,慢步退了下去。 出了殿门,他都不敢显露半分喜色,只是抿着唇,一派平静,可谁都看不出,他心中翻涌的巨浪。 . 姜令仪来了,皇帝舍不得她侯太久,也可能是不想面对朝臣的啰嗦,不过两刻,他便匆匆赶来了。 明黄的龙袍穿在他的身上,都带着文人的书卷气,他一看到姜令仪,便怵然红了眼眶。 “阿宝,你瘦了不少。” 姜令仪站起身来,刚要行礼,就被皇帝一把拦住。 “参见……” “行了你个丫头,如今没有旁人行什么礼,快坐,听闻你摔了脑袋,我想去瞧你,又实在不愿……” 皇帝拧着眉,有些愧疚的看着姜令仪。 他厌极了威远侯府。 这是这个温柔的皇帝,难得生出杀意的地方。 他与平陽公主姊弟情深,甚至于当年宫变之时,是平陽公主冒死将他护在身后,一寸不曾动。 这是柔弱的平陽做的最大胆的一件事,也是皇帝最难忘怀的情谊。 “舅舅,我无妨。” “什么无妨,哪里无妨,你看你都瘦了一圈了。” 皇帝皱着眉,认真的看着姜令仪走着苍白的脸,心中有些烦躁。 “朕已听闻赵泉的那些事,还有那个什么郑七,你若不喜欢……” “舅舅。” 姜令仪轻声打断了皇帝的话,声音又软又绵。 “和她没有关系,舅舅不必为难她,她也只是个小姑娘。” 因着平陽公主之事,皇帝对这种事敏感的过了头。 姜令仪看着皇帝,看着他清俊又苍白的面容,鬓角已生出了几根华发,喉间有些哽塞。 她的舅舅,还有三年的寿命。 她甚至都不能在这剩下的日子都留在亲人身边。 因为留给她的时间不多了。 或者可以说是,不够了。 舅舅薨逝后,席玉逃离,北黎撕毁约,举刀直指汴京。 太子匆忙上位,却无力改变,那是南宋最阴暗的一段日子。 风雨飘摇,大厦将倾,国将不国。 前世她与徐观澜竭尽心血,担上一身污名,却也只能勉强扶住了这南宋的千疮百孔的江山。 这一世,她绝不能重蹈覆辙。 第78章 枢密院 见姜令仪真心不想为难那位郑七,皇帝不知为何,心口更加酸涩了。 “阿宝,你长大了。” 皇帝叹了口气,他刚从前殿回来,脑子里乱糟糟的,今日沐家当众弹劾林江,直指他的来历不明,身份不明,居心更加不明。 想着少年与他颇有些相似的眉眼,饶是皇帝都有些犯难了。 他莫不是真有流落在外的血脉? “舅舅为何事所为难,是因为那位林大人吗?” 姜令仪扶着他坐下,看着皇帝脸上的难色,并不感到意外。 舅舅从来都不适合做一个皇帝。 他喜欢吟诗作画,不喜朝政,还是个心软耳根软又没主见的男人。 皇帝有几分茫然。 “那个孩子,眉眼之间确实有几分像我,可我……” “世间相似之人何其多,光以面容来议,容易混淆皇室血脉。” 姜令仪一句话,让皇帝心安了几分。 他确实分辨不出那个人是否是自己的孩子,但……也不敢贸然相认。 “可你外祖母召见过他。” “外祖母惜才罢了,这林大人凭一己之力潜入凤凰山夺得布防图,想必有几分真本事,如今朝中也需要些新鲜面孔了。” 姜令仪柔声说着,皇帝点了点头,也不知信没信。 如今关于林江如何拿下凤凰山之事众说纷纭,但说法越多,便越让人难以琢磨。 这几日都是蕉娘扮作‘林江’出入朝堂,自然无人能联想到姜令仪的身上。 皇帝叹了口气。 “也不知道,这枢密直学士的位置是不是有点太随意了,最近那些人吵的我头都大了,可这位置是你外祖母点明要给他的,我这……” 枢密院是块肥差,当年由宦官把持,如今落在了太后的手中,沐家有个沐太师,六卿之首,三司理所当然的落在了太子手中。 赵泉则将六部死死握在手中,靠着贤明名声与天下文人的几分力稳坐朝堂。而如今的林江刚入朝,便进了枢密院,沐家与赵泉能不跳脚吗? 这相当于,原本有一块神仙肉它供在了高台之上,仅做展示,突然有一只小苍蝇先动了那块神仙肉,那他们这群本就垂涎已久的豺狼虎豹如何能忍? “算了,和你说这些干嘛,舅舅糊涂了,今日你难得来一趟,不如留在宫中些时日,长乐殿可还给你留着呢,你留下来多陪陪你外祖母,她很想你。” 皇帝笑呵呵的掂起茶杯,开口便想要姜令仪留在宫中。 他本就不舍得她出宫,那威远侯府寒酸腌臢,实在是让外甥女受委屈了。 “不了舅舅,如今我已及笄,若再留在宫中,恐惹人非议。” “朕看谁敢!” 皇帝眉头一皱,这俊秀的模样生气起来,都是好看的。 “舅舅。” 姜令仪手搭在了皇帝的手腕上,隔着衣袖晃了晃,她如今瘦了许多,面色苍白,目光却还是莹亮若珠。 “舅舅别气,也是我想在宫外住的。” 她难得撒娇,这样一说,皇帝又歇了火。 “那威远侯府有什么好的……你若真想在宫外住,我便赐你个宅子,让你自己怎么高兴怎么来……” 说到这,皇帝的表情变了变,压低了声音认真道。 “若赵泉让你受了什么委屈,你只管跟舅舅说,舅舅饶不了他,可这姻亲之事,并非儿戏,莫要因一时之气而做下决定。” 姜令仪随手捏起一块果仁放进了口中,她明白皇上的意思。 他与太后已经无法照顾她一辈子,如今太子身后有沐家,赵泉若想夺得皇位,只能依附于太后,到时候皇后之位,也必定是她的。 这是他们为她往后想的最好的一条路。 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舅舅,此事我尚未考虑清楚,若赵泉想成亲,您就先帮我拖一拖。”姜令仪神色平缓,看不出任何怨怼与愤懑之色。 原以为她今日是来解除婚约的皇帝愣了愣,而后点了点头。 前几日,赵泉确实同他提过此事。 姜令仪已经及笄,他们的婚约可以提上日程了。 可如今姜令仪这么一说,他自然不会不答应。 看着姜令仪如今莹白的小脸,皇帝心里又有些不满意赵泉的所作所为。 他不该将这些事闹到阿宝的面前惹她伤心的。 “罢了,阿宝想如何便如何。” 皇帝抬手,轻轻的拍了拍她的脑袋。 “至于旁的,只要舅舅还活着,便没人能欺负了你。” 他的语气笃定,满是自信。 姜令仪听在耳中,却莫名的涌上一股酸涩。 是啊,舅舅在时,从不曾让自己受过委屈。 她自年幼时便在宫中,无法无天,外祖母对自己管教严厉,舅舅却十分纵容自己。 所以她年少时的日子,是极为快乐的,几乎从未有过忧愁。 她的苦恼,可能只是外祖母留下的功课太难,那弓箭太沉,或者是那些书籍太过晦涩难懂。 她少不更事,却在舅舅的肩头俯瞰着整个汴京。 而如今,她又回到了最欢乐的时光,可她不敢再沉溺于一时的欢喜之中了。 她也不能。 毕竟,重来一次的机会,太过珍贵。 她要做的事情,还有很多很多。 . 待姜令仪从殿内出来时,已经将近午时了,太后身体不适,喝过药后便昏昏睡去,她跪坐在她的塌边,替她抄了一个时辰的佛经。 檀香飘溢,殿内一片寂然,只有佛堂前的一炷香明灭不定的闪着火光。 当太后睁开眼时,只看到了一个端跪在她塌前的身影,少女素手执笔,低首垂眉的跪在案桌前,衣袖翻卷而起,露出了洁白的袖里,目光虔诚的抄写着佛经。 看了好一会,太后才哑声打断了这一刻的安逸。 “何时来的。” “没来多久,见外祖母还在休息,便没让她们叫醒你。” 写完了最后一段,姜令仪停下了笔,让人撤下了案桌,一旁伺候的宫女立马递上了热帕,她拿在手中擦了擦才。 嬷嬷扶起了太后,她如今一身寝衣,头发也披散而下,难得又几分散漫之色。 宫女将姜令仪新抄的佛经递到了太后的面前,她抬起手翻看一二,嘴角微微上扬,看不出是满意还是旁的意味。 “你素来不爱这些,今日倒是懂事了。” 第79章再疼阿宝些时日 姜令仪不信鬼神。 幼时她功课不勤勉,太后便罚她抄经,在这佛堂之中,一抄便是一日。 她厌极了这晦涩难懂的佛经。 这一世的‘姜令仪’任性跋扈,自然也不喜欢。 姜令仪净完手后走到了塌边坐下,如今殿内的香撤了一些,那浓重的中药味也弥漫出来了。 “那外祖母觉得抄的如何?” 太后指尖微动,翻看着佛经,嘴角挂着笑。 “不错。” 姜令仪抓起太后的手,她的手刚摸过热帕子,暖烘烘的。 “今日赵泉寻你了?” “恩。” 姜令仪一个眼神,嬷嬷便领着宫人们退出了出去。 “那北黎那个质子呢,你还要将他留在身边吗。” 太后收起了佛经,语气平平,像是随口一提,缓缓道。 “他的身份特殊,你若将他留在身边,当提防谨慎。” 姜令仪点头应下,太后看着她,拉紧了她的手。 “如今的枢密院还算在我掌控之中,杜仲秉性清正,眼中揉不得半点沙,你在他手下,要懂得忍,谨言慎行,往后,他也是个可用之材。” 杜仲,枢密院副使,如今的‘林江’的顶头上司。 姜令仪点头,太后接着说道。 “唐元从致仕前向陛下推举了一人可任中书令之职,明日任命旨意便会落下,沐家与端王盯着这个位置许久,如今一朝落空可有他们气的。现在端王势低一筹,但六部还在他手中,沐家正是气盛之时,三司握在他们手中太久了,是块难啃的骨头,你且当心。” “是。” 说到这,太后抬手摸了摸姜令仪的脸颊。 “你做的很好,比外祖母预料中的好。” 一是离间沐家与太子,如今双方虽还为利益捆绑在一起,可生性自负多疑的赵德心里怎么想的,就说不定了。 二是救下徐观澜,徐家乃国之脊柱,徐观澜不仅是徐家这一辈的翘楚,更是当年徐阁老亲自教导的,他若出事,中书令位置定会旁落他人,无论落到哪一方,对他们来说都不是件好事。 三是凤凰山一事,原先还有七分把握夺嫡的赵泉如今只剩一分把握了,能让他再消停些时日,也能逼着他更加疯狂的攀咬太子的势力。 而最后,再借凤凰山一事以林江的身份入仕,太子与赵泉虽会忌惮,但只要她名不正言不顺,他们二人就不会真正将自己视为对手,却能动摇那些墙头草的心,何乐而不为。 太后说的有些乏了,她缓缓颌上眼,倚在软枕中,声音也低了下来。 “可这才只是开始,哀家已年迈,对他们的震慑愈小,他们的野心便愈大,欲壑难填,你往后便是一刻也不得松懈,学着如何为人臣,学着转圜于阴谋之间,你舅舅心也软,真到了那一步,他未必狠得下心,所以你要心够狠,枢密院是把好刀,如何将它握在手中,且看你自己的本事了。” 说到最后,她昏昏欲睡。 姜令仪只是听,听完了后轻轻伏下身,额头贴在了太后的手背之上。 她阖上眼,晶莹的泪珠落下。 “外祖母,阿宝不信神佛,可若你能在阿宝身边多留一刻,阿宝都愿日日跪在佛前虔诚祷告。” “所以请外祖母,疼疼阿宝,再……” “再疼阿宝些时日吧……” 温热的眼泪落在了太后的手背,震的她不禁捏紧了手,半响之后,才颤颤巍巍的抬起另一只手,落在了姜令仪的头上。 她睁开了眼,眸底缓缓亮起了微光,嘴角荡出了一抹深刻的笑。 “傻孩子……” . 太后的身体到了哪一步呢。 殚心竭虑,灯枯油尽,大抵就是这样的吧。 临走之前,贴身伺候的嬷嬷将病案捧到了姜令仪的眼下。 不过看了两页,姜令仪便颤抖着手阖上了。 原来是早就开始了。 早些年她常彻夜披阅奏则,处理政务,那时的南宋刚经了宫变,宦官之乱,是麒麟军与镇山军拼死前阵拼杀,终于为南宋争来了喘息的空间。 可常年战乱,国库空虚,百姓苦不堪言,朝中党争不断,各个封地亲王蠢蠢欲动,她彻夜难眠,为政事殚心竭虑,终于在沐家与宗亲的虎视眈眈下,扶稳了这摇摇欲坠的皇位。 可代价是什么呢。 是如今,一日都不能断的药,是浑身的病痛,是满头青丝变华发。 可到如今,她还在忧心着朝中之事。 姜令仪重重阖上病案。 “照顾好外祖母,莫要让那些事再来扰了她老人家的休息。” “诺,郡主。” . “啊!公子饶命!公子饶命啊!!!” “啪!啪!啪!” 仗责的声音清晰明了,被褪去了衣袍的太监们像是赤条条的野彘一般,几板下去,白肉晃荡,赤红的痕迹一条一条的,艳丽夺目。 他们没有被捂住口舌,被打得哭天喊地直求饶。 席玉坐在院中,看着这一切,丝毫不惊慌,甚至面带笑意。 很快,那白晃晃的肉上绽开了花,再打下去,便是血花四溅,那些人连求饶的力气都没有了。 杏蔼走进开,看到这一幕,眉头微蹙,看着席玉的目光愈发警惕。 “时辰到了。” 席玉笑容一顿,慢悠悠得站起身。 被打得血肉模糊的几个太监趴在长凳之上,不知死活。 见状,他收回了目光,衣袖翩跹,提步离开了这冷苑。 马车内,姜令仪抵额小憩,天将暗,即将到了宵禁的时辰。 席玉径自坐下,车厢内一片安静。 “你不怕我杀了他们吗,为了区区北黎质子,这样责罚宫中之人。” 他率先出了声。 姜令仪未睁眼,只是动了动脑袋,寻了个更舒服的角度。 “你会吗。” 她反问。 席玉沉默不语。 他并非不知进退之人,如果他的仇恨只需要用几个小太监的命就能偿完,那他此时也不会出现在这。 姜令仪阖着眼,像是真的睡着了一般。 席玉心中晒然。 她给自己权利,前提便是他要乖巧懂事知进退,若是他忤逆了呢。 席玉不去想,只是侧过头,望着半阖的车窗间漏出的红墙,出了神。 第80章秋猎 秋猎。 一声号角声起,长鞭挥动,崩裂声破风而来。 姜令仪站在人群之中,行稽首之礼。 此时她的身份是枢密院直学士,林江。 一袭朱袍朝服,冷白的面容在一众沧桑的面孔中脱颖而出。 经过了拜礼后,她跟在杜仲身后,一声不吭。 杜仲似乎也习惯了她平日里沉寂的模样,径自走在前面,一张方正的冷脸,吓退一众想要同他打招呼的朝臣。 “今日年轻官员都得入场围猎,你自行去吧。” 杜仲一袭紫色官袍,头戴幞冠,显然他今日不会下场。 “是,枢相。” 姜令仪恭恭敬敬的行了拜辑之礼方离去。 围猎是年轻武官最期盼的时候,也是他们除了打仗最能彰显自己武力的日子。 所以个个都精神盎然,跨坐在马背之上,装束齐全。 姜令仪也换了骑射衣袍,簪星跟随在她身后,却不能配剑,只是肩上背着弓袋,手中还拿着姜令仪的弓箭,像是寻常家仆一般跟在他的身后。 一旁有奴替他们牵来了马,姜令仪刚接过马绳之时,拍了拍马首亲密接触后,便动作利落的翻身上了马。 今日她身着石青色骑射袍,摘下了幞冠之后,乌发高束,眉眼清冷,顷刻间变吸引了许多目光。 秋猎开启后,她一人携带簪星策马冲入猎场之中,不与任何人为伴。 一旁观察的赵泉紧绷的背脊微松。 看来,根基尚浅。 对于他是否是自己流落在外的弟弟这件事,赵泉不予评论。 此事疑云众多,还需再探。 “殿下,姜将军往林大人的方向去了。” 眼尖的护卫连忙禀报,赵泉眯着眼,思忖了半响后才道。 “走,我们也过去看看。” “是!” 而另一处,另有两路人也悄悄跟了上去。 . “咻!” 姜令仪拉满弓弦,箭矢如流星飞出,马蹄声起,野兔受了惊吓,嗖的消失在树丛之间,而箭矢恰好擦着兔耳扎入了树根处。 “噗呲。” 少年嗤笑声传来,姜令仪听到动静,回眸望去,原来是姜衡与姜衍两兄弟。 对上她的目光,姜衍心虚的敛起了笑容,摸了摸鼻子,低头嘟哝了一句。 “不就是兔子吗,等下小爷给你打一窝。” 姜令仪却懒得理会他,姜衡来寻自己必有要事,她转过眸,落在了男人冷峻的面容上。 姜衡甩马靠近他,将姜衍抛在了后头。 他声音低哑。 “洪大山来信,那百安镇县令之子被劫走,凤凰山仍有余党,今日秋猎未必安全,你须得小心行事,不要轻易落单。” 听到这,姜令仪眉头微蹙。 曹和德被劫走了。 那便不知是生是死了,抑或是。 生不如死。 她不再去想,只是点了点头,维持着在朝臣之中沉默寡言的角色。 “谢姜将军提点。” 她拱了拱手,姜衡神色微恍,抿着唇望着她半响后才说道。 “此次秋猎过后,我将回镇州。” 话语生涩,说到这,他有些说不下去了。 镇州临近北黎。 他作为镇山军主帅,确实不能离开太久。 半年,是最长的期限。 姜令仪眸无波澜,马蹄声遥遥传来,她拉紧了缰绳。 来人一身月白色金丝蟒袍,头佩金冠,腰佩玉珏,看到他们在这,温润如玉的面上扬起一抹笑,诧异道。 “姜衡表哥,林大人。” 姜衡面色冷硬的点了点头,姜令仪则是拱手唤了声。 “林江见过端王殿下。” “不必多礼。” 赵泉嘴角挂着笑,一旁的姜衍却冷笑着翻了个白眼。 “姜衍,许久不见。”赵泉像是才注意到他一般,好声好气的打了声招呼。 经了上次一事,姜衍看他是哪哪都不顺眼,他心里本就不舒服,只是斜着眼角阴阳怪气的说道。 “哟,端王殿下竟然还能注意我这个无名小卒,还真是好眼力。” “姜衍。”赵泉拧眉,有些无奈。 “我们兄弟多年,上次你心中有气,但我已经与令仪解释清楚了,我与她之间已经重归于好了。” 最后一句咬的有些重,别说是姜衍,就连姜衡的脸色都变了。 “你什么意思?!” 姜衍瞪大了眼,不敢置信自己听到了什么。 见姜衍要闹起来,姜令仪勒紧了马绳,微微颔首道。 “各位的家事臣不宜探听,臣先行告退。” 不等赵泉等人点头,他便冷脸纵马离开,只留下几兄弟在原地面面相觑。 姜衍还要追问,却被姜衡一声呵止。 “够了,人多口杂,我们走。” 姜衡眉间留下一道深刻的痕迹,意味深长的看了赵泉一眼。 刚刚才屁颠屁颠追过来的赵泉扯了扯嘴角,等他们都走完之后,才忍不住沉下了脸。 “王爷,将军与姜家二少爷放肆便算了,那林江算什么东西。” 一个护卫忍不住道。 “行了。” 赵泉眉眼间的温和褪之殆尽,取而代之的是浓厚沉郁的森冷。 凤凰山之事他已经记恨上了林江,今日一见,心中更加厌烦。 他手下用力的攥紧了马绳,想到他只带了个看起来呆头呆脑的护卫,嘴角微微下沉,眸光阴鸷,喃喃道。 “他算什么东西……待我……” 不知想到了什么,他长舒了口气,眸中闪过诡谲又复杂的情绪。 刚摆脱了几人的姜令仪松了松肩膀,如今四下无人,她不禁伸了个懒腰。 她这身份,说多错多,做个哑巴才是真。 “牛二。” “……到。”簪星无奈的应了一声。 这个名字,真是姜令仪随口起的,恶趣味极强。 她僵着嗓子,重新一本正经的回道。 “大人,属下在。” 姜令仪满意的点了点头,而后肃目眺望着惊鸟飞掠的林间。 “今日这林中不会安宁,我们都要小心为上。” 风雨欲来山愈摧。 第81章刺杀太子 “殿下,那林江到底是什么来路,我瞧他,也没什么特别的。” 紫袍男人把玩着手中的皮鞭,眼下乌青,周身的护卫正在打猎,他却跟在太子身边,丝毫没有亲自动手的打算。 他便是沐府大少爷,沐兆丰。 赵德坐在马上,不过才骑了一会,便觉得酸软难受,心情不甚美妙,听着沐兆丰这么问,他拧着眉。 “孤如何知晓,原以为真是我流落在外的弟弟,可如今父皇也不曾提起此事,分辨不出真假。” 沐兆丰若有所思的压下眉。 沐家已经派人去查了,可这林江便像是凭空出现一般,那劳甚子林家镖局也不过是个假身份,甚至连他从哪冒出来的都不晓得。 只是知道他进京之后,除了泡窑子,就是在茶馆听戏。 “我这边听闻,他见过……姜大将军。” 赵德神色一顿,凤眼低斜,而后一笑。 “都说皇祖母老了,如今孤瞧着,倒是人老心不老。” “那又如何。”沐兆丰冷笑一声,显然对太后十分不屑。 “如今她只怕是有心无力了,区区一个枢密院直学士又能如何,难不成还听他一个来历不明的。” 只要太后一倒,那他们沐家在枢密院中安插之人,便能趁机推上去,到时候,他赵泉何来一争之力。 “林江若未上皇家玉碟,便名不正言不顺,不过是有几分相似,不足为虑,殿下,赵泉可是与宝熙郡主又重归于好了,若他拉拢了镇山军……” 听着沐兆丰的分析,赵德神色颓靡的垂下眸,眉宇间透出了深深的厌色。 “那又如何,姜衡这远水救不了赵泉,你们倒是好大的本事,他暗中屯兵之事竟没收到一点消息就算了,还半点证据都抓不住,如今这种消息倒是灵通的很。” 他话里夹枪带棒,沐兆丰面色一沉,又不敢反驳,只能谦卑的弓腰垂头,一派顺从的模样。 “是臣等办事不力,此事落在了枢密院杜副使的手中,我们的人插不了手。” “插不了手便想法子,难不成要孤去求那杜仲吗。”赵德不耐的呵斥道。 “是。”沐兆丰紧绷着下颌,赵德却仍旧不满意。 “若能抓到这屯养私兵的把柄,莫说是一个宝熙,便是十个宝熙都救不了他……” 就在赵德说话的功夫,数十个黑衣人持短矢出现在林间。 “咻!” 一支弩箭破空而来,赵德面色大骇,箭尖擦着他的脸颊将将而过,留下一道血痕。 沐兆丰瞳孔一缩,高呼。 “护驾!!!有刺客!!!” 护卫连忙将赵德团团围起,可那群黑衣人如鬼魅一般,一箭一人,一群护卫勉强拉弓回击。 可箭矢与弓弩如何能比,不过数息,护卫便纷纷中箭倒地。 慌乱之间,众人想要护送赵德离开,不料他两腿虚浮跌下了马。 “殿下!” “咻!” 短矢穿过沐兆丰的发冠,他连忙抓紧了马绳,几乎是不假思索的甩鞭掉头离开。 只剩下护卫与赵德留在了原地。 赵德从马上跌下,摔得头晕眼花之际,抬头便瞧见了沐兆丰离去的背影,恨的目眦牙裂,他恨声道。 “沐!兆!丰!” 而护卫也缓过神来,纷纷围在了他的周身,拼死护住了他。 遇袭的哨声响彻林间,血腥味弥漫在赵德的周身,他后背与右腿疼的厉害,只能勉强靠在护卫的身上搀扶下。 可黑衣人渐渐逼近,护卫们也一个个倒下,已经有人身中数箭,赵德心中恐惧不已,只能紧紧的抓着护卫们,让他们替自己做人肉护盾。 短矢入肉的声音在耳侧,便如同阴曹地府的勾魂声一般。 赵德撕心裂肺的抱着脑袋,几近癫狂。 “禁军!禁军在哪!护驾!!!给孤护驾!!!” 马蹄声响声,赵德似乎抓住了生机,哆嗦着抬起头,只见一箭破空而来,他甚少的护卫应声倒地。 紧接着又是一箭。 他浑身汗毛直立,瞳孔若针尖状,就在他以为自己必死无疑之时。 一支箭矢从另一侧正好打断了近在咫尺的弩箭。 箭发如飞电,觑高低无侧。 赵德瘫软在地,衣袍泅湿一片,他作为太子的尊严,化作一滩黄水流出了体内。 护卫连忙替上那一处的空缺,而四周纷飞的马蹄声更近了,杀手顿住了脚步,一人出声喝道。 “撤!” 赵德这一次,连叫都叫不出来了,两道马蹄声靠近,他勉强看到了一抹石青色的身影。 那人飞身下马,手中还紧抓着弓箭,肃声道。 “太子殿下可无恙。” 护卫也吓软了腿,摇了摇头,勉强定身让出了一条通道。 赵德瘫坐在地,满脸泪水与汗水,讷讷然抬起头,下颌哆嗦着说不出半句话。 “都转过身去!不准看!” 姜令仪拧眉,随手抛开了手中的弓,她身后的簪星立马将自己马上的包裹扯下递到了她的手中。 她径自上前,单膝跪在了赵德的脚边,放低了声音道。 “殿下,唐突了。” 披风覆上了赵德的肩头,掩住了他明黄色的衣袍。 能将堂堂太子逼至如此,这些人…… 想到那些弓弩,眉头折得更深。 凤凰山的是矿山,可不是这样的精铁,况且若是赵泉,他哪来的信心能够全身而退呢。 若今日之事败露,那他便再无可能。 赵泉那样的性子,绝没有这样破釜沉舟的狠劲。 “臣卢俞救驾来迟!罪该万死!” 高瘦的男人翻身下马,单膝跪在了太子身前。 就在此时,护驾的禁军赶来,纷乱的马蹄声中,赵德终于回过了神。 他木然的抬眸,映入眼帘的是一张冷白精致的面容,少年鸦青的眼睫低垂,正在认真的替自己束上披风的绳带。 “林,林江?” “臣在。” 赵德回了神,他骤然冷下了脸。 “来人,扶孤起来。” 姜令仪起身退到一旁,在护卫的搀扶下,赵德看着这满地的尸体与弩箭,嘴角微微抽搐着,眸中燃烧着滔天怒火。 “给孤查!要是抓不到人!孤便要了你们的脑袋。” “臣遵旨!” 卢俞面色发白,只能讷讷应下。 在场之人皆不敢言,赵德垂眸深深的看了姜令仪一眼,半句话都不曾说,便在护卫与禁军的护送下离开。 赵德本就多疑,姜令仪也并不意外,只是在他们离开后,捡起了地上的弩箭拿在了手中。 看着那沾了血的箭头,她的目光深了深。 第82章 有何交集 太子遇袭,为这场秋猎蒙上了一层厚重的阴影。 皇帝大怒,众臣匍匐于地,最后还是沐太师出面安抚,这秋猎方能继续下去。 太子营帐前,姜令仪受诏面见,她起身前,余光扫到了那抹月白色的身影,背脊笔直的守在帐外,不得入内。 赵德受伤,旁人疑心最深的便是他。 姜令仪没作反应,只是往帐中走去。 刚踏入,目光所及之处,皆是华美之物,皇帝负手站在屏风前,看见她之时,莫名有几分亲近之意。 “臣林江,参见陛下。” “起身吧,不必多礼了,今日之事,朕还要感谢你。”皇帝声音和润,姜令仪面上没什么表情,只是粗着嗓子回道。 “是臣的职责所在。” 皇帝闻言,欣慰的点了点头,今儿不知为何,他看这小子就是顺眼的很。 “是个衷心懂事的,起来吧。” 而内监也从外走进,姜令仪抬眸一看,是二喜。 他恭着身小声的在皇帝身侧低语了几句。 如今秋猎后有宴席,需要他出面鼓舞人心,无论如何,他都要去一趟的。 皇帝不喜这种场合,只是皱着眉,强忍着没露出厌烦的表情,原想着叫这位林大人过来了解一下情况,可如今太子还未醒,太医们都在里面,他不想进去添乱,一时间也不知道从何问起,沉默了半响后才道。 “宴席已起,你同朕一道过去吧。” 与皇帝同赴宴席,是莫大的荣幸,姜令仪直起身来,心中无波澜,面上却毕恭毕敬的低下头。 “臣遵旨。” 守在帐外的赵泉见皇帝走出,连忙迎了上来。 “父皇,兄长可安好?” “有太医在,不必担心,你也不必在此侯着了,回去吧。” 赵泉呼吸微沉,皇帝甚至都不愿让他进帐中看赵德一眼,无非是在防备着他。 他攥紧了手,做出无措的模样。 “父皇,儿臣只是心中挂念兄长……” 看着赵泉这个模样,皇帝也察觉自己的态度有几分不好,他缓和了语气。 “今日之事你也受惊了,如今太子帐中尚有太医在,况且皇后也要过来了,待太子醒了你再来探望吧。” 皇后与赵泉素来不和,若他还留在这,只怕会惹一身腥,赵泉背脊一松,点了点头。 而刚好赶来的郑侧妃看到几人站在那,拿起帕子就红了眼眶,她领着身后一众人服下身子。 “参见皇上。” “起来吧。” 皇帝对这个太子侧妃有映像,好像颇得太子的宠爱,连秋猎都带着她一起来了。 “你来了便照顾好太子,进去吧。” 郑侧妃紧张的应下,唯唯诺诺,恭顺弯下的脖颈如美丽的天鹅。 她的身后,站着一位妙龄女郎,今日的郑玉柔也穿了骑射的衣袍,平日里的发髻换成了束发,可那双柔情切切的杏眸却让人过目难忘。 看见她,赵泉眸光微变,可郑玉柔的目光却未落在他身上一刻,反而一瞬不动的盯着皇帝的身后那个石青色的身影。 察觉到了郑玉柔的注视,姜令仪微微抬眸,便撞进了一潼秋水之中。 哦豁。 她立马垂下了眸,另一道带着冷意的眼神也落在了自己的身上。 姜令仪都不用抬头,都能猜出是谁了。 她有些头疼了。 小姑娘为何看自己的目光如此荡漾,那日自己救她之时,分明是带了面具的。 而郑玉柔也缓过神来了,连忙红着脸垂下了脑袋。 不知为何,那位大人的眉眼,与她的恩人有几分相似,她一时才看失了神。 皇帝并未注意到她们,只是点了点头便领着姜令仪与身后一众内监走了,郑侧妃见到赵泉,面色不太好的服了服身子,也算是打了招呼的。 今日太子遇袭之事,就算路过只狗,都觉得是他赵泉干的。 况且因为他,自家那个脑袋不灵光的庶妹还惹了一身骚呢。 如今人家拍拍屁股又跟郡主至死不渝了,留着她家小姑娘挨骂,这算什么事啊。 感觉到赵泉炽热的目光,郑玉柔又惊又惧,脑袋垂的更低了,活脱脱的小鹌鹑。 “郑侧妃,许久未见。” 赵泉同郑侧妃说着话,目光却落在了郑玉柔的身上。 郑侧妃扯着嘴角似笑非笑的觑了他一眼,道。 “端王殿下说笑了,早就听闻您与郡主感情甚笃,不知何时才能喝上两位的喜酒,但妾身在这里先祝端王殿下与宝熙郡主佳偶天成,百年好合呢。” 赵泉收回了眼神,对上郑侧妃暗含怒火的目光,嘴角的笑容弧度完美无缺。 “谢小嫂子佳言。” “那我们就先进去照看太子殿下了,阿柔,跟紧些,可别乱跑了。” 郑侧妃一身锦绸,鬓间簪花金钗晃得扎眼,郑玉柔却真小步的跟在自家嫡姐身后,活似有狗在她身后追一样。 赵泉嘴角微扯,想到刚刚郑玉柔看那林江的表情,心里总归不太舒服。 “去查一下,两个人有什么交集。” . 秋宴,乃除却国宴之外的一大盛宴。 此时朝臣们却各怀心事,被接连敬了好几杯酒又被换着法子打探家在何处可有婚配等等等问题后,姜令仪被杜仲叫走了。 杜仲不饮酒,也无人敢勉强他,他如今已二十有七八,是现任枢密使之徒,也是最有可能接掌枢密院之人,年纪轻轻身居高位,却仍未婚配,在朝中也无交好的官员,是个孤臣。 “今日之事,你在场可看到了什么。”杜仲站在石栏旁,面色冷淡,高挺的鼻梁弧度在月色下格外清晰。 姜令仪看着他冷清的侧颜,心中琢磨着这位杜仲也算是个冷面俏郎君,也不知为何一直未婚配,可嘴上却未犹豫,脱口而出便是。 “有。” 杜仲终于回过头来,看了她一眼。 平日里寡言的少年不胜酒力,此时眼尾与耳尖都染上了一片晕红,目光却是明亮如寒星。 看她醉了,杜仲却没什么体恤下属的心思,冷着脸微微抬起下巴。 “说来听听。” 第82章 该杀 可微醺的姜令仪却装不出平日这冷言寡语的模样了,她觉得喉咙有些干涩,舔了舔唇,唤了声。 “……牛二。” 簪星悄无声息的从阴影处走出,目光虔诚的望着姜令仪的身影。 杜仲皱了皱眉,姜令仪却轻描淡写的掀眉扫了他一眼。 “杜大人,此处不宜多言,随下官寻个能说话的地方坐下说吧。” 这个属下,有点太放肆了。 杜仲脸色冷硬,眉头皱的更深,终究还是点头应下。 “走罢,牛二,带路。” 姜令仪拱了拱手,示意杜仲走在前面,簪星面无表情的挪回了目光,乖乖的在前头带路。 杜仲这个人,与姜衡的冷不同,姜衡是多年带兵打仗的寒戾之气,冷中带着锋芒,带着久经沙场的戾气。杜仲便不同了,他是目中无人的傲慢,他的冷漠由心而出的,便是面对皇帝,他都是大公无私的模样,不为金帛财权所动,这些年众朝臣在他手底下吃了不少瘪,所以都不敢轻易招惹他。 他不与这世道任何人为伴,只求自己心中的道。 秋宴笙歌处处,而姜令仪却领着杜仲坐在四方破风的木屋之中,红泥小火炉,烹的却是茶。 听着四周呼啸的风声,杜仲嘴角微动,也不知道这随从是怎么寻了间这么荒凉又破旧的屋子。 簪星蹲在一旁,毫无优雅可言的泡茶,倒茶,烫杯,斟茶。 流程都是对的,动作却是大开大合,粗鄙不堪。 杜仲看了两秒,便没了耐心。 “说罢。” 姜令仪曲腿坐在木凳之上,此时她身体里热烘烘的,四下秋风肆虐,她倒不觉得冷,伸出手从衣袖里掏出了一个布包,递到了杜仲的面前。 “大人,这是今日太子遇袭的弩箭箭头。” 杜仲接了过来,打开布包一看,是沾了血的箭头。 精铁所制,锋利无比。 他的眉头皱了皱,姜令仪接着说了下去。 “今日袭击太子的一群人,每人所配的,都是这样的精铁弩箭,约莫十寸长,而且是距离殿下二十余米,被弩箭射中后几乎穿体而过,杀伤力极强。” “十寸长?”杜仲面色凝重,如今弓弩大多是不便携带的,可十寸长的弓弩也能有如此杀伤力,若是放入战场之中,只怕是…… 姜令仪点了点头,指尖点了点那箭头。 “况且这箭头也有一番巧思,前间中凹,若是陷入血肉之中再拔出,便会连带着那一块的血肉一起扯出。” 这个设计实在是狠辣,杜仲唇抿的更紧了,看来这一次,来人是真想要了太子的命。 “这次刺杀,实在是太过古怪,猎场那么大,正常来说是无法如此快速的能确定殿下的位置还有撤退的路线,这一次禁卫军未能抓住一人,便说明了今日禁卫军的布防已经贼人摸清,况且太子身边应当有内应,或者是有让他们寻到位置媒介。” 姜令仪端起茶杯,轻吹了吹,茶香氤氲。 “我少时看书,见过西疆有一种法子,以香寻物,只要他们以某种特殊香气驯养动物,便是隔着数百里,便能靠动物寻到那个气味。” 杜仲看着她的目光变了,原以为是一个不善言辞之人,未曾想是个心有沟壑之人。 这些话,他并没有放在皇帝的面前讲,反而是到如今了才提出。 杜仲指尖搭上了茶杯边缘,若有所思的垂下眼睫。 “那你觉得,可能是谁做的。” “不管是谁。”姜令仪抿了口茶,润了润嗓子。 她眼尾泛着旖丽的红,将她平日里的清冷撕裂开来,透出了其间的殊色。 只是一个眼神,都拨人心弦。 可口吐之言,却带着铮铮杀意。 “参与这件事的人,都该杀。” 今日刺杀,涉及的不止是太子,更是一个警告。 这样精良的装备,这样训练有素的敌人,藏在暗处窥探着他们。 他们的爪牙可能在南宋的土地上根深蒂固,那对于南宋来说,是莫大的威胁。 而且经过此事之后,赵德与赵泉之间的斗争,只会更加激烈。 两方狗咬狗,难免涉及无辜,这不是姜令仪想看的。 若两人真杀红了眼了,直接剑指皇位,那都不用等三年后了,北黎马上就要迫不及待的打过来了。 没想到姜令仪如此狠决,杜仲的目光暗了暗,讳莫如深。 “你可知道若真杀起来,会牵扯多少人,禁军,三司,六部,内监,太子,端王,与沐家。” “枢相当真是心软。” 姜令仪嘟哝着放下了茶杯,杜仲却笑了。 他难得展露笑颜,紫色的官袍在火光下愈发夺目。 “那本官给你这个权利,你敢去做吗。” “敢。” 姜令仪答得斩钉截铁。 四周风声呼啸而过,茶水咕嘟咕嘟的声音,柴火燃烧崩裂的声音,在这一刻被扩大。 或许不止这些,还有少年人野心蓬勃生长的声音。 杜仲目光如晦的盯着她,看了良久方端起了茶杯,他的手微微向前移,似乎在等待她的碰杯。 “那就拭目以待,林大人。” 姜令仪端起茶杯,瓷器互相碰撞的声音,清脆如刀锋碰撞的轻鸣。 “定不负枢相所望。” 杜仲嘴角压了下去,只是骄矜的抿了口茶,姜令仪也不在乎,将茶水一饮而尽,滚烫的茶水烧的她从喉咙热到了心口。 谈完了事,杜仲一句都不再多言,径自站了起来,拍了拍沾了尘埃的官袍,眉头皱的极紧,显然是忍耐了许久。 姜令仪笑了笑,杜仲临走前却突兀的问了一句。 “你很仰慕中书令?” 仰慕? 姜令仪呆了呆,虽然徐观澜追随者众多。 若她听的消息没错的话,便是‘林江’与徐观澜平日里除了那日要他送自己进京之外,便是连泛泛之交都算不上。 “刚刚你的眼神没离开过他的方向,虽然我不反对各有志向,但你是枢密院的人,克制点吧。” 杜仲不冷不热的说罢便离开。 徒留姜令仪坐在那,她怔了怔,莫名的扯了扯嘴角。 大抵是习惯吧,她每次在酒宴上烦躁之时都会去看徐观澜。 不过今日大概多看了几眼。 毕竟如今围着他问婚配可否的人数不胜数,他的表情,怪有趣的。 第83章破口大骂 又喝了两杯茶,待酒意退散之后,姜令仪才慢吞吞的往外走。 此处偏僻,却离马厩不远。 风刮的很大,姜令仪脚步一转,还是打算回自己的营帐休息了,谁知刚走两步,便听到了树林间传来的动静。 “你……你放开我!” 郑玉柔满脸惶恐,奋力挣脱了赵泉的怀抱。 今日她与姐姐一同前去女眷的宴席,谁知刚坐下没多久,那笨手笨脚的仆人便将热汤洒在了她的衣裙之上。 说好的领她去换一身衣裳,谁知将她绑来了这荒芜人烟之地。 原以为小命休矣,没想到是这天杀……噢不,是端王殿下。 郑玉柔气的浑身发抖,冷意涌上心头。 爹爹娘亲!女儿不是小命休矣了,是清白难保了! 看着郑玉柔害怕的浑身发抖的模样,赵泉莫名的有些兴奋。 他最喜欢的,就是郑玉柔这幅惹人怜爱的模样。 “阿柔,你听本王说。” 他上前一步,郑玉柔连退数步,却踩到了枝桠,失力往后跌去。 “啊!!!!” 却没有预想中的疼痛出现。 簪星面无表情的脸出现在她身后,手下用力,便将她整个稳稳的扶了起来。 或者说是,提了起来? 郑玉柔两腿发软,哭唧唧的就要瘫软下去。 赵泉走上前来想要将她从簪星手中扶过来,却引得郑玉柔更加害怕的向后夺去。 “不,不要!!!端王殿下,您都有宝熙郡主了,为什么非要来招惹我!!!” 她细细的嗓子爆发出了剧烈的力量,郑玉柔真的是浑身发抖的喊出了这句话。 “就算你有权有势,可你今天之举,实在是太无耻了!!” 赵泉脸色冷了下去,他目光冷冽的盯着簪星。 “你是何人,见到本王还不跪下。” “端王殿下,不好意思。” 姜令仪悠悠的叹了口气,从一侧走了出来。 “正是臣的家仆。” 黑夜中,赵泉定睛一看,发现来人正是郑玉柔今日一直盯着的那个人。 林江。 这新仇旧恨涌上心头,他心中怒火滔天,也端不住温润如玉的模样了。 “林大人在此处做甚。” “臣与枢相恰好途径此地,听闻此处有异动,以为是哪路无耻贼人强抢良家女子,便过来看看。” “枢相!?”赵泉眉头紧锁,刚刚的火气也消了三分,他眯着眼打量着姜令仪的身后,试图分辨他说的是真是假。 “王爷不信?牛二,去将枢相请回来,他应当还未走远。”姜令仪斩钉截铁道。 簪星应声便要入请,赵泉厉声喝断。 “不必!” 他目光晦沉的看着姜令仪,嘴角微动,在月色下,他的面容阴鸷。 “我与阿柔不过闲聊几句,哪来的强抢民女,还望林大人说话莫要失了分寸。” “是吗?” 姜令仪侧过头,看着被吓得惊慌失措的郑玉柔,她已经哭了一场了,此时的泪珠子还倔强地挂在脸上。 “阿柔,过来。” 赵泉居高临下的望着郑玉柔,他抬起手,示意离他三步远正在观望的护卫走上前来。 经了太子遇袭之事,此次将郑玉柔‘请’过来在这人烟稀少之处,他都带了二十来个护卫。 惜命得很。 这么一群大老爷们围过来,郑玉柔抖得更加厉害,她两腿战战,眼睛里却冒着火光,腾腾燃烧。 “我……我不!” “你以为你是王爷就了不起了吗!禽兽不如的畜生!将我骗到这不是强抢民女是什么!还阿柔!我们很熟吗!我和你见面的次数都不超过五次,你一而再再而三的害我清白!王八蛋!枉我以前还觉得你是个好人!结果你就是披着人皮的牲口!你就是个心口不一的伪君子!那日我都听说了,你当街求着宝熙郡主原谅你,还说什么多年感情!扭头就把我逮到这里污我清白!我呸!你你你你个伪君子!人面兽心!你和那些借着妻子发家又抛弃糟糠之妻的人渣有什么区别!!!你一边贪图郡主的美貌权势!一边还要拔着她的皮吸着她的血来招惹我!我这辈子!” “都!没!见!过!你!这么!不要脸!的!” “男!!人!!!” 说到最后,郑玉柔只剩下尖锐的破音了! 她骂得声嘶力竭,骂得狗血淋头,这一通篇下来,一旁的姜令仪都惊呆了,更别提站在数步之外的赵泉。 他待在原地,神色龟裂,崩裂成难堪又愤怒的模样。 没想到平日里温柔怯懦的小姑娘突然爆发出如此强烈的攻击力。 他牙都要咬碎了。 “阿,柔,你……” “别叫我阿柔!!!”郑玉柔面色惨白,都快要瘫软倒下去了,一旁的姜令仪见状,默默伸手扶了她一把,却被她用力的攥紧了手,刚刚还软下去的小姑娘腾的挺直了腰板,她浑身抖如筛糠,声音却尖锐的跟刀子一样。 “谁让你这么喜欢人的啊!你以为你是王爷便能不顾我的清白名声将我一个人掠到这荒郊野外吗!我告诉你,我不稀罕!我也不喜欢!你离我远一点,像你这种我忘恩负义的薄幸之徒,我站你旁边我都怕雷劈死我!!!” “放肆!” 赵泉暴怒,大手一挥。 “给我拿下!” “王爷三思。”姜令仪将发抖的小姑娘护到了身后。 “今日太子遇刺重伤,若朝臣知晓您还有心思在这里抢强民女,只怕会觉得王爷这贤良的名声不过是您自个吹嘘的。” 赵泉面带杀意,死死的盯着姜令仪,威胁道。 “林江,你今日是跟我作对吗。” “臣只是在替王爷着想,王爷,强扭的瓜不甜。” 赵泉气笑了,没想到今日郑玉柔给了他这么大的惊喜便罢了,这位林江也敢忤逆他。 他站在原地,浑身的火气都憋在了心口,涌到了喉咙,呼之欲出。 那一刻,他想的是。 杀了他,将郑玉柔带回去关起来。 打断她的腿,割了她那说话不好听的舌头,让她一辈子都只能依附自己。 当他见她的第一面,便觉得,合该如此。 【作者题外话】:郑七(气抖冷):动作越怂骂人越狠! 第84章 郑七之殇 赵泉带着最后一丝理智离开,只留下三人站在原地。 临走前还不忘警告姜令仪几句。 但她没听,权当是狗叫了。 可发泄了一通的郑玉柔哭起来便停不住了,小姑娘看着小小一个,不仅骂人的嗓门大,哭起来的嗓门也不小。 她蹲在地哭的肝肠寸断,姜令仪尴尬又不知所措的站在一旁,第一次感受到了什么叫做坐立难安。 说实话,她很少见到如此外放的情绪。 想到姜衍对郑玉柔的喜爱,姜令仪第一次察觉到了两人的相同之处。 终于,哭累的小姑娘盯着红肿的眼睛和满脸泪痕,瘪着嘴巴站了起来。 姜令仪递出了帕子,而后微微撇开了头。 她想笑。 在忍着。 “我,你,我……我们是不是见过。” “……”姜令仪欲否认,郑玉柔却带着哭腔,看着一旁的簪星,嘴巴向下,瘪了瘪又要哭出来了。 “呜呜呜你就是我的恩人……你身边的家仆我记得!” 面容僵硬如雕塑的簪星茫然的眨了眨眼。 见瞒不下去了,姜令仪这才勉为其难的点了点头。 可她刚点头,郑玉柔便哆嗦着嘴皮子,哇的一声就哭了出来。 声音之大,惊天动地,震耳欲聋。 姜令仪的酒彻底醒了,等她将郑玉柔送回去时,半道恰好碰上了来寻人的郑侧妃。 以为自家妹妹被欺负了的郑玉柔第一次失了人前的温婉柔弱,她迈着大步,柳眉倒竖,投射过来的目光寒光凛凛,一把抱过了哭的都快晕厥过去的郑玉柔。 “你对我妹妹做了什么!” “……” 今夜,姜令仪沉默次数格外多。 郑侧妃身边的下人和护卫都不是吃素的,一群人乌泱泱的将姜令仪与簪星围了起来,目光不善,惹得簪星面色也沉了下去,她抬手将姜令仪紧紧护在了身后。 “姐姐~呜呜呜……不关林大人的事~呜呜呜……他……他……他是我的恩人……” 郑玉柔埋首靠在郑侧妃的怀中,越说越伤心,两眼翻白,竟真的要厥过去了。 连忙抱紧了自家妹子,听她哭成这样,她脸色有些发白,显然是想到了不好的事。 “林大人,得罪了,你们都愣在这干嘛!找太医啊!” 她的声音尖锐,神色泼辣,毫无往日的掐着帕子随时能哭出来的柔弱模样。 一阵鸡飞狗跳之后,众星拱月的陪着自家主子离开,这里的动静不小,好在大多人都在宴席之中,姜令仪默默带着簪星离开了这是非之地。 想到刚刚郑玉柔便哆嗦着扶着自己怒骂赵泉的模样,姜令仪神色有些古怪,而后又忍不住笑了起来。 . “什么?!” 烛火通明,听着郑玉柔说是赵泉让人将她骗了出去,到荒郊野岭之时,郑侧妃手下用力一拍,楠木的桌子都被这力道晃荡了一下。 “好他个臭不要脸的,一边求着那宝熙郡主一边还要来招惹你,还偷偷骗小姑娘出去,这哪里是王爷,这就是流氓!我呸!烂根的玩意!怎么不来一道雷劈死他!” 郑玉柔听着她骂,也没什么兴致,只是神色恹恹的吊着脑袋,双目无神,一副立马就要魂归西天的苍凉模样。 望着她的神色,郑侧妃眸光一凛,这下子眼里冒的不是怒意了,是杀人的心思都起了。 “你和我说实话,是不是……他,他欺负你了!” 郑玉柔呆了呆,缓缓掀起眸,还未反应过来之时,郑侧妃便像个炮仗一样腾的站了起来。 “姑奶奶我今日就宰了那个畜生!” 她气势汹汹的就要往外冲,显然要去找罪魁祸首算账,郑玉柔反应过来,三步做两步,连滚带爬的抱住了郑侧妃的腰肢。 “姐姐!不,不……” “你怕什么!我便不信了,他赵泉便真就无法无天了!你放心,我现在不是去砍他,姐姐没那么蠢,我现在去把太子叫起来先!” 郑侧妃气的咬牙切齿。 郑玉柔自小便是跟在她身边的,丁点大得小姑娘被她这个长姐当爹又当娘的拉扯大,除了性子绵软点,是最听话不过的孩子。 如今太子刚遇袭,那个王八犊子赵泉便敢如此欺辱郑玉柔,郑侧妃恨不得立马将太子从病床上拉起来,让他赶紧登基把赵泉的脑袋砍了! “不是!”郑玉柔欲哭无泪,恨不得长八个嘴巴来解释清楚。 “他他他,他没欺负我!他连我一根手指头都没碰到!姐姐!你别急!” 郑侧妃心口火气一松,扭过头来,恨铁不成钢的翻了个白眼。 “那你哭的那么惨做甚!” 郑玉柔瘪着嘴,心中委屈又如水浪般涌了上来。 她要如何说。 自己日日夜夜的救命恩人,今日就听着自己毫无影响的破口大骂,甚至还看着自己哭成了个傻子。 她想过他们会怎么重逢,她每次路过那街道之时,都特意驻足停留片刻。 她会穿着最好看的衣裙,梳着京中最时兴的发髻,精心打扮,举止得体的出现在那人面前。 那时候的第一句话她都想好了。 她要端庄大方的行个屈膝礼,像是姐姐平日里见到太子殿下一般。 要温柔,要淑女。 要说。 「小女郑玉柔,见过少侠。」 而不是今日一般,她今日说的第一句话是什么? 郑玉柔颓然的低下脑袋,一旁听着她断断续续的讲了前因后果的郑侧妃嘴巴惊讶的张成了圆形。 “哟,没想到,这林大人与你还有这么段缘分。” 缘分。 郑玉柔苦巴着张脸,马上就又要哭出来了。 “什么缘分啊,今日,今日我那个模样,他肯定不喜欢我了……” 看着郑玉柔这小哭包的模样,郑侧妃恨铁不成钢的抓住了她的手,苦口婆心道。 “你懂什么,男人都一样,都喜欢漂亮的!” “那我今天漂亮吗?”郑玉柔抬起头,满目希翼的看着自家姐姐。 扪心自问,郑侧妃觉得自家妹子平日里是个柔弱动人的美人,不然那端王何必如此觊觎她。 可今日。 她哭的眼睛鼻子嘴巴都快要挤到一起去了,坐看右看上看下看,也确实看不到什么美貌。 “……” 郑侧妃欲言又止,安慰道。 “那,那明日你……” 都不必说了。 “呜呜呜!”郑玉柔抱头痛哭,栽倒在了自家姐姐的怀里。 “呜呜呜……死了算了!” 第85章 醒酒汤 终于回到了营帐准备休息的姜令仪刚合衣躺下,便有人站在了她的帐外。 “林大人。” 姜令仪坐直了身子,喝了酒又吹了半夜的风,刚刚还听了半天的哭嚎声,此刻她的太阳穴有些刺疼,心情也不佳。 “谁。” 人影绰绰,簪星随手抓起一根箭矢,目光沉静如水。 “是我,河清。” “进来吧。” 听到这个名字,姜令仪抬手揉了揉额角,眉间的冷色却是缓和了些许。 帐外的河清端着盏冒着热气的东西走了进来,他恭恭敬敬的低着脑袋,眼睛是一寸都不敢乱瞟。 “我们少……我们大人说,酒多伤身,让属下给您送碗解酒汤。” 簪星回头看着姜令仪,见她点头后才接过了那解酒汤。 见东西送到了,河清整个人都松了口气,道了声告辞便扭头离开,姜令仪微抬起下巴。 簪星手中端着巴掌大的汤盅,还冒着热气,她接过来,端起来便仰头喝了下去。 温热的汤水润过喉间,有蜂蜜的甜味,和药材的苦涩。 一饮而尽后,姜令仪将汤盅放回了案上。 她舔了舔嘴角,到底是小姑娘的身体,如今折腾了一天,她也疲的很。 营帐内的床有些硬,姜令仪却缓缓闭上了眼,帐外风声呼啸,模糊间,她感受到了温热的帕子落在了自己的脸上。 刚涌来的睡意瞬间退了几分,可眼睛半睁半间,只看到簪星逆着光,正在用毕生一来最温柔的力道,生涩的替她擦着脸。 姜令仪松懈了下来,抬手搭在了簪星的手腕上。 “簪星……” “在。” 确认是她后,姜令仪再一次阖上了眼。 . 有了杜仲的首肯,秋猎过后不到三天,参与此次刺杀的人员名单就出现在了杜仲的案桌之上。 他眼下透着倦色,见姜令仪来了也未有什么波澜。 太子遇袭之事,皇帝不愿交到刑部,凤凰山之事尚未断尾,又有了新的案件,他这几日都宿在了院中。 他拿起名单,扫了一眼后,眉头微皱。 “人呢。” “还未动手。”姜令仪坐了下来,语气淡淡。 听到这个答案,杜仲未语,只是拿起册子仔细的看了起来。 名单上所列的每个人,来历瓜葛与所做所为都一一列清,详细的让人尾椎生寒。 只看了两行。 杜仲手下微微用力,抬起眸,目光有些冷。 “看来,你早有准备。” “是。” 姜令仪坦然,她确实是要用枢密院这柄刀,用林江这个身份,在这密密麻麻的诡谲阴谋中,撕开一道血路。 这个名单只是一个开始。 杜仲阖上册子,面色森寒,锐利势不可挡。 “你凭什么认为,枢密院会任你所用。” 姜令仪垂眸望向那名单,并不在乎杜仲的责问。 “枢相还是看完再决定吧。” 她的语气太平淡,想到她是老师送进枢密院的人,杜仲心中泛起了密麻的躁意,他的老师,现任的枢密使齐眉,是太后忠诚的拥护者。 可他杜仲不是。 齐眉如今已经将枢密院之权大半都放到了杜仲的手中,他要做得到事情很多,麒麟军,镇山军,还有各地守城营。 他感恩老师,却不愿随了老师的后路,一脚踏入这无谓的纷争之中。 杜仲心中只想军机之事,并不愿意让枢密院趟这皇子夺嫡的浑水。他们该是皇帝手中的盾与矛,而非某一位皇子,或者是……太后。 杜仲沉默良久,姜令仪耐心的侯在一旁,终于,他拿起了名册,重新打开。 时间点滴流过,直到那茶水都凉透了,杜仲才阖上了名册。 名单之上,统共一百零三人,分布在各宫各院各部甚至枢密院。 他们的位置都非常微妙,甚至说得上不起眼,可他们其中有些人,能够接触到的信息广泛到让人心惊。 如果这些人联合在一起,那就是一张天罗地网,将大半个朝廷围猎在其间。 杜仲第一次知道了什么叫,触目惊心。 姜令仪抬手揉了揉鬓角。 “这只是一小部分,中书令回京那一日,郊外埋伏数百人,麒麟军中有人泄露了他的踪迹,军中尚有内奸,而且是职位不低的,那汴京之中,这样的内奸,只多不少。” 听到军中有职位不小的内奸,杜仲脸色严峻了下来。 “你到底是何人。” 姜令仪微微一笑,内奸之事杜仲应该已经查到了,但他瞒的很死,没想到自己能知道而已。 “我是谁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我知道枢相想抓的内奸是谁。” 杜仲冷眼看着她,目光扫过她的脸,试图找到破绽。 “你的目的是什么。” “我的目的。”姜令仪扯了扯嘴角,有几分苦涩。 她的目的。 能是什么。 “枢相觉得,我此番大费周章,殚心竭虑的揪出这些人的目的,会是什么呢。” 杜仲难得怔愣了一瞬,他疲倦的目光微微躲闪开。 “枢相,我们都有同一个目标。” 几乎三日未合眼,姜令仪眼睛有些泛红,她伸出手,点了点那名册的封面。 “若枢相愿意,天下骂名我一人担之,这些人,一个也不能留了。” 杜仲喉头微紧,将名册推回了姜令仪的面前,哑声道。 “你效忠的并非是朝廷,这些东西,你又何必递到我这。” 若只是靠六部三司那群酒囊饭袋的东西,三日之内,查不出这么多东西。 这个林江,出现的诡异,行事作风也难以捉摸。 凤凰山之案他已经看过许多回,守城营三千人,便是有布防图,都绝不可能轻易拿下近万的凤凰山匪徒。 可他就是做到了。 如今,三日之内,他又将这么一份名单递到了自己的面前。 若他效忠的是朝廷,那杜仲自然高兴万分,可他来意不明,他不得不谨慎。 第一次被人这般质疑的姜令仪忍不住一笑,她坦然的抵住那名册,不紧不慢的推了回去。 “枢相大可放心,臣乃南宋子民,生于南宋,长于南宋,如今更是得陛下赏识,吃的是朝廷俸禄,效忠的自然是南宋。 这个名册,乃臣三日不眠不休,殚心竭虑的工作成果,望能为南宋之忧,奉献绵薄之力。” 说到这,她有几分自嘲的勾了勾唇。 “枢相,国家存亡间,如何分得清你我,不过都是南宋子民罢了。” 第86章牵丝 隐秘的捕杀行动,于十月初开始。 一百零三人,迅速抓捕归案。 在皇宫之中,死几个奴婢,对于他们来说不算大事,可当所死之人与他们有了瓜葛开始,那些藏在暗处的老鼠就开始慌了。 一个月内,枢密院将太子遇袭之事查了个底朝天。 太子身边有一个娈童,将太子那日所穿的衣袍用特制的香薰过,而接下来,禁军中有人泄露了当日秋猎的布防图与换岗时间,那群人早就埋伏在猎场之中,而撤退的路线也是早早就推算好的。 赵泉算是无辜的,也不算无辜。 恰好,禁卫军中泄露了布防图之人就是他麾下之人。 听到这个消息,赵泉立马入了宫求见皇上。 他跪在殿前,天空乌沉一片,雷声滚滚。 这一次,就连皇帝都不能相信,这件事与他没有瓜葛。 他看着名册上密密麻麻的字符,郁卒的揉了揉眉间,眼眶有些湿润。 “那可是太子,可是朕的嫡子,他们怎么敢……” “陛下,这一个月来,枢密院已经逐一审过了,这些人都是特意安插在各宫各部的探子,他们训练有素,隐藏多年,有一个完整的消息传递网和传递手段。” 听到这,皇帝的眉头已经紧紧地拧了起来了。 他有些焦灼的攥紧了名册,追问道。 “那,那可查出了什么?” 杜仲面色凛冽。 “林江,你来说。” 一旁发呆的蕉娘眨了眨眼,没想到杜仲突然叫到了她。 她怔愣了半响后,才沉着嗓子说道。 “回陛下,此次查出贼人同伙一百零三人,三十五人吞毒自尽,三人咬舌自尽,还有十六个人在逃过程中拒捕而亡,而从剩下人口中,我们只审出了他们全都来自一个叫‘牵丝’的组织,他们许多人之间是从来没有联络过的,甚至于同一个宫殿的人都不知晓彼此的身份,但只要收到行动信息,他们便会以必死的决心不择手段的去完成自己的任务。” “那他们如何传递消息?”皇帝听到这,眉头皱的更紧了,他有些害怕的咽了口唾沫。 这样无孔不入的组织,当真是让人害怕。 “他们靠特殊的密文来传递消息。”蕉娘说着,从袖中掏出了一片破碎的衣角,递到了御前太监的手中。 就这样一方残破的衣角,除了抽丝的边缘与细密的针脚之外,看不出任何问题。 “这如何能传递信息。”皇帝小心翼翼的左右翻看着,蕉娘却笑了。 “回陛下,他们是将信息缝在了衣物之上或者手帕之上,还有竹筒文书之上,这些有信息衣服会送到这些人常去的桩点,例如说成衣店,书店,食寮,甚至于街巷之中的小摊子,这些他们每隔一段时间都会过去一次,若是无任务便继续蛰伏,若是有,便会将这些带着任务的物件带回去,等破译了密文之后,再将这些东西寻个机会销毁。” 皇帝听到这,不禁将手中的衣角翻来覆去又看了看,除了花纹,确实看不出任何东西。 他愁绪万分的叹了口气。 “如此缜密的心思,当真是……” 杜仲面色凝重,这些寻常百姓之间流通的东西,他们如何能够分辨出来,便不怕被旁人买走,还是有其他特殊的手法。 无论是威力巨大又精巧的弓弩,还是那群毫不犹豫便自尽身亡的探子,再到这古怪的密文。 都让人心底生寒。 这根本不是任何一方民间势力能够做到的事情。 那这件事,便不只是一桩太子遇刺案了,可能事关南宋,还有陛下的安危。 皇帝又忍不住叹了口气,他并不是什么勇敢的人,此时看到这些,不免又想起当初太后为了护着他,动辄清洗的身边人。 如今再想来,想必也是无奈之举。 有些东西,就是防不胜防。 “罢了,这些事看的朕头疼,时侯也不早了,便交给枢相来吧。” 皇帝像是扔出了烫手山芋一般将手里的东西丢给了太监,随意应付了几句便要离开。 杜仲看着他的背影,目光沉沉浮浮,是说不尽的无奈。 一旁的蕉娘面色恭顺,本分的不得了的跟在自家上司身后,坚持做一个忠诚听话的哑巴下属。 心中却在忍不住嘀咕。 好家伙,还不如回去窑里做探子呢,这一天天的面对不是这个冷脸,就是那群迂腐酸臭的老头,哪里比得上那嘴甜钱多的纨绔少爷好玩。 哎…… 她的心中叹了无数口气后,杜仲猝不及防的问了一句。 “那日喝的茶是什么地方买的,味道不错。” 蕉娘怔了怔,嘴角微微下沉。 “不过是茶铺之中随意买的,若是大人喜欢,晚些时候臣送一方到您府上。” 杜仲脚步一顿,只是回头冷冷的扫了她一眼,便大步离开。 看着他的背影,蕉娘骤然攥紧了衣袖下的手。 杜仲好像察觉到了什么。 蕉娘喉间有些艰涩,脑中却在飞快的闪过自己的漏洞何在。 刚要走出殿檐的遮挡之时,豆大的雨滴落了下来。 第一场秋雨来了。 来的声势浩大。 来的轰轰烈烈。 一只莹白的手伸出了窗檐,接着了数滴雨珠。 “主儿,雨大了,莫要让雨溅到您了。” 一旁的杏蔼连忙将手里的果子放下,伸手便要去将窗关的小一些,却被姜令仪出声阻止。 “不必。” 她看了许久的公文,如今突然下了一场雨,闷了许久的心也舒服了些。 如今屋内除了簪星,便只剩杏蔼一人进出,她这假病装的久了,旁人都觉得她不成了,况且如今端王刺杀太子之事闹的沸沸扬扬,她这门楣但是冷清了不少,也省事了不少。 就连袁氏,都忍不住来探听一下,那端王可是真的胆大半天谋杀亲兄。 想到此事,姜令仪的嘴角又沉了沉。 这一招,还真是将赵泉打得有点狠了。 世人会在意是不是他做的吗,他们只觉得。 会是他做的。 赵泉应该有些后悔了吧。 他的野心,人尽皆知了呢。 第87章 只是下棋吗 雨来的急且猛。 永春轩内,梨香扑鼻而来,是香炉内袅袅升起的云雾。 簪星坐在塌边,正一本正经的替姜令仪研着墨,握剑的手握住了那墨条,是说不出的认真。 “主儿。”杏蔼从屋外走进来,有些心虚的垂下了脑袋。 “席公子让人过来问,问你要不要下棋。” 姜令仪笔尖一顿,眼皮也不带掀一下。 “不去。” 这满桌子的公文她看都看不完,哪有兴致下棋。 杏蔼应了一声便退了出去,显然是出去回话了。 姜令仪会见席玉的次数不多,大多数是答应他的一般,若有事要出去,便会带他一起。 经了上次与赵泉一事,她豢养面首之事也不必藏了,这个月老太太遣人来过几回,都被她不痛不痒的顶了回去。 席玉就这样子住在了威远侯府,他的衣食住行一应由杏蔼来打理,平日里也能在威远侯府中自由行走,只是无人敢靠近他,不管私底下怎么说,至少没人敢到姜令仪的面前说。 如今朝中为太子遇袭之事闹的不可开交,也没人有心思来理她养一个还是养两个面首之事。 见过席玉的人本就很少,可真正的知情人,也不会轻易将此事宣之于口,且都当他是养在自己身边的一个普通公子。 雨下的越来越大,豆大的雨珠敲打在窗檐之上,发出了剧烈的响声。 珠玉落盘,嘈嘈切切。 过了将近一炷香,杏蔼才又走了回来,她身上沾了雨,有些为难的低下了头,显然是觉得自己办事不力。 “主儿,席公子在外头等您。” 看到她身上的雨水,姜令仪不疾不徐的写完了最后一个字后,才将手中的毫笔放下。 一旁的簪星已经心领神会的开始收拾起了公文,她动作又快又利落的将公文都整整齐齐的叠放在笼箱里之后。 将席玉唤进来时,桌案上已经收拾干净了,他的浑身都淋湿了,神色不虞的望着姜令仪。 她已经将近十日不曾见他了。 “还真是忙碌啊,郡主娘娘。” “不好好呆着,来我这做什么落水狗。”姜令仪没理会他,懒洋洋的仰躺在床褥间,眼睫半阖,一身素色衣裙,不施粉黛,带着不设防的松懒散漫。 席玉心口有股难以言说的感觉,将他整个人都放在热油里烹煮一样的煎熬。 “你不来见我,便不能允我来找你吗,难不成郡主还养了别的面首?” 他这话说的,酸倒牙了。 姜令仪如今待他,总是忽远忽近的,像是一朵他永远都抓不到的云。 在威远侯府很好。 无人能欺负他,也无人再来招惹他,除了上次杏蔼擅自闹出了那一场荒唐之外,她对自己从来没有逾矩的地方。 不温不火的,却扰的人心里不上不下。 席玉看着她在这里懒洋洋的犯困之时,心里便有一股莫名的火。 凭什么这人刚开始招惹了自己,又倏而疏离了去。 “你将我养在这,便只是为了下棋吗?” 席玉浑身湿淋淋的,眉头微蹙,一张苍白精致的脸,是不可言说的侬丽。 簪星没听明白,一旁的杏蔼却懂了,她悄无声息的将门阖上,站的远远的,权当自己是个空气。 姜令仪这下终于有了反应,她迟钝的睁开眼,终于看到了席玉一身潮湿站在屋内的模样。 他生的精致侬丽,眉眼深邃,这样微蹙着眉,眼尾耳根泛红的模样,当真是惑人。 他当的上一个词。 活色生香。 “杏蔼。” “在。” “让人送套他的衣裳过来。”姜令仪坐了起来,朝席玉勾了勾手。 她这样子欣然应允的模样倒惹的席玉面红耳赤,他有些后悔的抿紧了唇。 “过来啊。” 看着席玉发红的脸,姜令仪甚至扬起了一抹恶劣的笑。 刚刚他距离姜令仪分明还那么远,可一顿几步怎么会这么近,这么短呢。 一旁的簪星还无知无觉的守在一旁,姜令仪伸手关了窗,屋内安静的只剩下呼吸声。 “都出去吧。” 簪星眉头一皱,显然不太赞成。 姜令仪看了她一眼,抬了抬下巴。 “将帘帐放下,你就在那后面等我,不准看。” 她轻而易举的吩咐着,可她说一句,席玉的脸色就僵硬一点。 听到只是隔着帘帐,簪星终于起身离开。 杏蔼已经动作飞快的将一侧的帘帐放下,而另一侧,则被簪星随手拉下。 原本还明亮的屋子顿时暗了些许,席玉站在塌边,莫名的有些冷。 “你……” “愣着干嘛,难道要本郡主伺候你?”姜令仪掀眸看着他,显然是在等他的下一步动作。 “……”自觉抱起石头砸了自己脚的席玉咽了口唾沫,那些春宫册的画面在脑中反复循环,刚刚心里生出的火气已经消失殆尽了,此时只剩下说不完的后悔。 他在干嘛。 是真将自己当成了面首了吗? 姜令仪没什么耐心,席玉却咬着下唇,眼睛里荡出了水雾。 是屈辱的。 “姜令仪,你真会欺负人。” “我欺负人?”姜令仪笑了。 “今日可是你自己上赶着来寻我,不是你说难道我将你留在这只是为了下棋吗?” 她的眉间带着不解,更深的是嘲讽。 “今日你冒雨都要来,这么大的诚意,我自然得给你一个机会。” 说罢,她垂下眸,目光扫向席玉脐下三寸之地。 “自己脱还是……我让人帮你脱。” 席玉浑身一颤,活生生像是被当众扇了一巴掌。 他终于懂那一日赵泉的感受了。 一层什么都遮不住的帘帐之外,一个人影矗立在那,席玉迎上姜令仪的目光,心凉的彻底。 她似乎身体不太舒服,唇的颜色淡淡的,神情也是寡淡的,目光依旧是散漫着,显得格外无情。 他应该感到羞辱,感到愤怒。 可在她这样的目光下,他尾椎一软,垂下了脑袋,颤着嗓子说道。 “我错了。” 第88章 服软 席玉苍白着脸,难得服一次软。 他刚刚清晰地感觉到,姜令仪并非是说笑。 若不服软,她还会有许多折辱他的法子。 可姜令仪良久未语,他难堪的抿紧了唇,而送衣服的仆人已经敲响了门。 那动静很轻,席玉却忍不住打了个哆嗦。 是冷的。 还是旁的。 他说不清。 直到门再次阖上之时,他才听到了窸窸窣窣的动静。 冰凉的笔尖挑起了他的下巴,席玉僵硬的抬起了下巴,映入眼帘的,是姜令仪波澜无惊的眸。 乌黑似绸缎的发丝披散在她的肩头,褪去了少女的青涩,瓷白若釉的面容上,无暇的美丽带来的冲击力格外盛大。 “席玉,近日京中发生之事,与你有没有关联。” 席玉脸上的红晕如潮水般褪去。 他眸光如熄灭的星火般,沉入水底。 为何突然疏离,为何忽冷忽热,又为何不见他。 一切已经有了答案。 他艰涩的扯了扯嘴角,薄唇翕动着,有几分无力。 “你觉得,我这样能做什么。” “是你先招惹我,先将我囚在身边。”他的呼吸有些颤抖,眸光暗沉,恍如一滩死水一般,嘴角却是挂着讥诮。 “你将我这样养在这,便像是养只合心意的狗一样,高兴了见一见,不高兴了我便该消失的干干净净。” “我就说,为何你平白无故来招惹我,原来……原来是……你疑我。” 他生了张漂亮的脸,连脆弱,都格外惹人怜爱。 “我只问了你一个问题,何必想这么多。”姜令仪从手边的案桌之上拿过帕子,毫无被指责的心虚,她伸手想要替席玉擦去下巴的墨痕,却让他避开了去。 席玉退了两步,面色霜寒。 姜令仪不在乎,她站起身来,隔着手帕捏住了席玉的下巴。 她的语气平静,像是叙述着什么寻常之事般,听不出什么情绪。 “席玉,我将你留在这,是因为有人要你的命,不要想左了。” 她的手下微微用力,席玉便顺着她的力道弯下了腰。 清甜的梨香从她的身上散出。 “是我往日年少不知事,做了错事,欺负了你,所以如今我护你一遭。 杏蔼是我的亲仆,她做错了事,所以我补偿你,如今外人只当你是寻常面首跟在我身边,除了赵泉几人,无人知晓,若你还是觉得这样的身份太折辱你了,我便送你回宫,但我还是会嘱托旁人照看你,经过了上次一遭,你在宫中的日子也不会过的太差。 但……” 姜令仪收回了手,又用帕子擦净了自己指尖沾染的墨迹。 “我希望你最好和你说的这样安分,不然我能救你,也能杀你。” 最后两个字,听的人心底发寒。 席玉扯了扯嘴角,终究是闭上了嘴。 他失望的压下了眉,姜令仪吩咐杏蔼带他下去换了衣裳,再送他回去。 全程他都一言不发。 直到他离开,姜令仪都没有太大的情绪。 簪星挂起了帘帐,地上的水迹也干涸了,像是席玉从不曾来过一样。 刚刚听完了全程的簪星倒没什么反应,只是皱着眉头将那染了墨迹的帕子收了起来。 她不喜欢席玉。 有缘由的不喜欢。 送完席玉回来的杏蔼目光却很复杂,她是一个心软善良的姑娘。 这些时日和席玉的相处,她时常在警惕与心软之中徘徊。 “怎么,觉得我心狠吗。”姜令仪突然开口问道。 杏蔼愣了愣,连忙摇了摇头。 “奴婢不敢。” “我们之间有什么不能直说的。” 看杏蔼已经对席玉心软了,姜令仪皱起了眉。 刚刚席玉表现的很委屈,确实非常惹人怜爱。 “奴婢只是觉得,席公子大抵还年轻,今日过来,可能是真的想姑娘了。” 杏蔼还有一句话没说。 姑娘何必如此辱他。 在她眼中,席玉是少年,心地赤忱,面对姜令仪这样优秀的女郎,此乃人之常情。 姜令仪失笑。 只是扭头看着簪星,她目下无尘,丝毫没有被席玉所动容。 “你觉得呢,簪星。” 簪星怔了怔,道。 “他想杀你。” 席玉犯的过错,听她只惦记着这个,杏蔼无奈。 “主儿您问她干嘛呀,这个犟姑娘,只记得这一件事了。” “记得这一件事便够了。”姜令仪赞赏的抓了把果干塞进了簪星的手里。 她确实疑心席玉。 要杀他的人,下的毒也来自西域,而这牵机靠香寻人的法子,也来自西域。 两者之间有没有牵扯她不知道,但她与席玉之间,隔着的是国仇,是家恨,是两个国家两世的恩怨。 这边好好抓了一百多号人,他便要闹着见自己,怎么会这么巧呢。 若光凭他一两句软了声红了眼的追问便动摇,那她也不必再多做什么了,直接将南宋拱手让人罢了。 这世间的许多人总觉得人与人之间,最重要的是情,为情生,为情死,为情退让,为情原谅。 可在姜令仪的生命中,男女之情不过是最浅薄的一种。 这种东西可以靠逢场作戏演出来,并不算什么稀罕物。 而今日席玉为何会来,才是她需要在乎的东西。 但她现在还有件棘手的事。 抓了一百多号人,这公文记录都要写吐了,才写了一半不到。 窗外雨还在下,姜令仪径自去推开了窗,雨水斜落在她青葱的指尖,姜令仪微微侧头,问。 “还有多少没处理完。” 簪星拧着眉,吐出了一个不太理想的字数。 姜令仪这下子觉得这雨声都烦心的很,她倒在了榻上,只觉得头疼眼疼。 她才十五岁啊,怎么活的像三十一样。 她眼珠一转,突然想起了某位审批公文十分厉害的人,嘴角勾起一抹笑。 “打包好,让人送去徐家。” “是。” 簪星应下。 过了一会,姜令仪又兴致盎然的爬了起来,唤了声杏蔼。 “怎么了主儿。” “给我换衣裳,我要出门。” 杏蔼惊讶的挑了挑眉,看着这外头的大雨。 “主儿,还下着大雨呢。” “无妨。” 姜令仪洒脱的摆了摆手,杏蔼见状,只能无奈的迎了上去。 她其实也不清楚姜令仪在做什么,但她知道,自家主儿想做什么,自己都要站在她的身边,将剩下的事情处理妥当,才能让主儿在外头也安心。 第89章君子不立于危墙之下 徐家的门楣,清贵古朴,九近的大院子,在这汴京,连沐家与王爵之家都无法媲美。 可徐家人丁凋落,除了扫洒的仆人,这里空落落的,若非徐观澜带着一队麒麟军回来,倒真像是一座空宅。 所以姜令仪与簪星溜进来的有些太轻易了。 更何况,还有一位对如何抄近路到徐观澜的院子这件事十分熟稔的小郡主。 她甚至连哪里翻墙最近都一清二楚。 姜令仪刚坐到了墙上,准备纵身一跃之时,却被簪星扯住了手。 她身上背着一大袋未写完的公文,动作比往日多了几分不便,她皱着眉,眸中意思十分明显。 姜令仪挣开了她的手,难得有几分自信。 “放心吧,这事我熟。”说罢她就要自己跳下去,却有一道凉飕飕的声音从另一个方向传来。 “是吗。” 不知何时,徐观澜已经站在了墙下,他今日穿着一身深色锦缎长袍,正抬头望着她,脸色绝对算不上愉快。 麒麟军又不是吃素的,更何况簪星还背着那么一大袋东西,当这两人刚翻墙进了徐府时,徐观澜便已经收到消息了。 他眉间轻折,看着穿着男子衣袍的小姑娘正蹲坐在墙头,嘴角挂着心虚的笑容。 刚下了好大一场雨,如今才歇了片刻,空中却依旧落着毛毛细雨,缠了她满头,如琉璃般的星星点点的露珠。 “还不下来。” “好嘞。”姜令仪闻言毫不犹豫的就跳下去,像是生怕他后悔了一般,这般动作,快的让人来不及反应,簪星手都伸在了半空中,这一次却没能再抓住她小主子的手。 好在一道身影飞掠上前,稳稳接住了她。 柔软的馨香扑了个满怀,徐观澜眉头折的更深了,他将她扶稳后送开了手,退后一步,有些无奈。 “下次走大门。” “今天的事,还真走不了正门。”姜令仪笑的心虚,杜仲那个混蛋,故意将这一百零三户全丢给她来写,她写了一半,公文还没写完人已经快疯了。 这不得来搬救兵了吗。 簪星跳了下来,背后沉甸甸的公文让她都有些站不稳。 雨又淅淅沥沥的下了起来,且有越下越大的征兆,徐观澜只是看了一眼,便领着两人往堂内走。 “进来再说。” 姜令仪点头应下,回头示意簪星快跟上。 簪星因着刚刚某人自顾自的跳下来的事心口还跳的厉害,却还是乖乖掂了掂自己后背的东西。 她知道有这个行动不便可能会被发现,但主子好像并不在意会不会被发现,就差明着踹开这徐家的大门,大喊一句你姑奶奶我来也! 主子不在意,那她也不在意。 几人刚进屋,雨就大了起来,看着那轰隆的雨,姜令仪甩了甩自己湿漉漉的手,想了想,又往衣服上擦一擦,整理了下表情,立马追在了徐观澜的身后念了起来。 “徐九,你知不知道那杜仲多可恨,这一百多本公文全让我一人来写,实在是太过分了,我这几天是睁眼也在写公文,闭眼也在写,我在梦里都在写这个玩意,我手腕都写肿了。” 徐观澜听到最后一句,才有了一丝反应,他转过身来,看到小姑娘故意蹙着眉头,瘪着嘴,衣服之上还有深一块浅一块的水痕,脸色有些苍白,看着便让人心软。 他面上不为所动,只是恩了一声。 看他这个表情,姜令仪表情愈发可怜,那脏兮兮的手立马攥住了徐观澜的衣袖。 她知道,徐观澜面冷心热,只要她再胡搅蛮缠一通,今日这剩下的一半公文便有了着落。 “徐九,以前我便知道你文采斐然,想必这区区记录公文对你写起来,对你来说不过是轻而易举,小菜一碟之事,你快帮帮我吧,我真不想写这个了。” 徐观澜抬手抽出了自己的衣袖,看着姜令仪沾了污的手,还黑一块白一块的。 可这人便是个不达目的不罢休的性子,袖子被抽开了,她便抓衣摆,故意装作拉长了声音来撒娇,求着他来帮她做她不想做的事。 七年前是功课,现在是公文。 还真是一点都没变。 他没理会拉着自己衣摆的脏手,径自走到了侧室中挂着棉帕与瓷盆的木架之处。 那人果真不依不饶的跟了上来,手是一刻都不乐意放,徐观澜再次扯下那脏兮兮的手。 “先洗手。” 被打断的姜令仪哽了哽,立马狗腿又配合的将手塞进了水盆中。 水还是温热的,她不死心。 “那公文……” “你先将事情给我交代清楚了,再谈公文。” 徐观澜声音平和,姜令仪却垮下了脸,这‘牵丝’之事,她确实还没同徐观澜说。 看着她身上沾了雨水的衣服,徐观澜唤了声河清,那高大的身影嗖的不知从哪个角落冒了出来。 “属下在!” “寻两套新衣服来。” “是!” 中气十足,跑的却飞快。 姜令仪见状,叹了口气。 提起这个,她倒没有胡闹的心思了。 她搓着手,十根手指绞弄在一块,三言两语将‘牵丝’之事说了出来。 听到这个名字,徐观澜眉头微抬,垂眸看着她洗手也洗的心不在焉的样子,衣袖都湿了。 他拿起帕子,将她的两只手仔仔细细的包了起来,又将水渍擦干后,才松开了她的手。 全程都不曾触碰到她的肌肤分毫。 他总是这样,待自己好,又保持着距离。 姜令仪莫名的明白了刚刚席玉的滋味,嘴巴一撅,便将席玉寻她之事吐了出来。 末了她还要添上一句。 “他虽在我的看管之下,但表现的太过乖顺,我总觉得不放心。” 这一次,徐观澜冷下了脸,他抿着唇,眸光黑压压一片,道。 “姜令仪,君子不立于危墙之下。” 第90章 他得忍 “他……” 姜令仪一时语塞,不知如何该如何解释席玉那乱成一团的事情。 说起此事,也是她不对在先。 姜令仪耷拉着眉,小心的将刚开始故意欺负了人又利用了人的事情说了出来。 不过中间稍微润色一二。 她其实也瞒不了徐观澜,这些日子她的所作所为,已经闹的满京城都知晓了,而席玉之事,在宫中只要随便一问便知晓。 更何况…… 徐观澜很少会去说教姜令仪,听她讲完,也只是淡淡的说一句。 “那你如今想要如何。” “不知道。”面对徐观澜时,姜令仪称得上诚实。 她撸起了沾了水的袖子,面色瓷白,唇色清浅,脆弱又唯美的像一尊白瓷。 “他身份特殊,我不可能给他自由,况且……他有点古怪,我不尽信于他,却会善待他。” 徐观澜并未质疑,只是点了点头,表示自己听到了。 去而复返的河清端着一叠衣服过来了,放下衣服后,还不忘扭头同簪星说道。 “这位女侠,我带你去客房换衣裳吧。” 簪星拧眉,刚要拒绝,姜令仪却道。 “去吧,簪星。” “……是。” 这一次,是簪星依依不舍一步三回头的盯着这大门了。 姜令仪自己拿了衣服就往里走,去的方向正是徐观澜的卧房,她关上门前,还不忘嘱咐一句。 “等我换好了衣裳,亲自给你研墨!公文就拜托你啦~” 说完就‘啪’的关上了门,根本不给徐观澜拒绝的机会。 男人站在原地,他抬手将帕子放回了原位。 河清替姜令仪寻得是素色竹纹长裙,很寻常却有些大了,姜令仪身型纤细如柳,得将束腰再缠好几圈才行,她随手解下了沾了雨水的束发,摸着有些潮。 “徐九。” “我头发湿了。” 屋外安静了片刻,才有了回应。 “等着。” 姜令仪漫不经心的在徐观澜的卧室中参观了起来,她从前倒没机会进这里头,不过和想象中的差别不大。 徐观澜喜净,屋内收拾的一尘不染,也不熏香,除了寻常寝具,连一件多余的东西都不曾有。 简单的令人发指。 “叩叩。” 姜令仪打开门缝,干净的棉帕子递了进来,她抬手接过,随手搭在了头上便拉开了门。 看着她这衣衫不整的模样,徐观澜眼皮一挑,撇开了头。 “将衣服穿好了再出来。” ? 姜令仪低下头,衣服太宽松,即便腰间系紧了,可领口还是歪歪扭扭的露出了半截锁骨,她扯了扯衣领,无辜道。 “这衣服太大了,况且这有什么。” 她心心念念着今日来的目的,抬手便扯着徐观澜的衣袖催促道。 “徐九,你可别啰嗦了,磨蹭的这点时间,都够你再写一本了,公文呢,公文……” “在书房。”徐观澜说着,撇了眼刚刚趁着他带姜令仪洗手之时趁机将一袋公文都悄无声息的丢入书房的簪星,她面色严肃,一派老实模样。 知主莫若簪星。 姜令仪立马笑开了颜,语气拉的愈发绵长,还边说边推着徐观澜往书房里去。 最后,姜令仪的目的也确实达到了。 徐观澜端坐在案桌之前,持笔落墨,窗外下着淅淅沥沥的雨,刚刚还喊着要研墨的人已经躺到了另一侧,将他的软枕叠放在一处,毫无骨头的躺在其间,眼睛半阖,就在这雨声之中,半睡不睡。 她这个月都没休息好,一百多号人的审问,报告,整理,都是由她来做,今日汇报之时,她才偷了懒留在了府上写公文。 枢密院本就忙碌,杜仲故意喈磨她,她也倦得很。 直到那张脸歪倒在软枕之中,呼吸渐渐绵长之后,徐观澜才停下了笔。 簪星见他起身,立马警惕的睁大了眼睛,却看到徐观澜从一旁的笼箱之中拿出了一方软被,替姜令仪仔细盖好之后,方挑起她的发丝在指尖揉了揉。 还带着潮气。 身后的脚步走上前来,簪星显然是要自己来照顾主子,她压低了声音,提醒道。 “主子浅眠,若是旁人在……” 就在她说话的空隙,姜令仪似乎已经被吵到了,她微微蹙起眉头,眼睛半睁不睁,有些迷糊。 “怎么……” 簪星正欲开口,徐观澜却接下了姜令仪的话。 他指尖落在了那乌黑的发间,语气淡淡。 “你头发湿了,我替你擦擦,继续睡。” 听到是他的声音,姜令仪只是闷闷的哦了一声,便又安然的歪下了脑袋。 剩下的也不必说了,簪星呆若木鸡的眨了眨眼,又默默的闭上了嘴巴。 刚刚还风光霁月的在桌案前的男人坐在了姜令仪的身侧,正就拾起了棉帕替她擦起了发。 簪星迟钝的看着那一幕,脑袋有些发愣。 可那蜷缩在被褥之下额度人儿睡的正香,毫无防备。 . 威远侯府内。 席玉猛的打了个喷嚏,已经换了衣裳的他面色却阴沉的都快拧的出水了。 如今这院子里的人对他的看管也松懈了许多,如今竟能容着他自己一个人呆着。 天色渐暗,雨却未停。 这个时候了,即便自己去闹了一通,姜令仪还是未来看他。 他一扫刚才让人怜惜的模样,眸光森冷的将放在榻上的围棋一扫而落。 丁零当啷的棋子落地声在屋内回荡着,他脑中却回想着那一刻姜令仪挑起她下巴的神色。 冷淡的紧,却勾人心魂。 他的呼吸有些乱,也觉得自己的心乱了,可如今他却不能再轻举妄动了。 姜令仪在怀疑他。 即便他表现的如此顺从,在她的眼皮子底下,她都不曾信任他半分。 席玉有些恼火,‘牵丝’是他在京中筹备了多年的局,这次本可以直接杀了那个蠢太子,一举将这汴京的朝局打乱,却没想到那个疯女人这么有本事。 他这些日子附小做低,就差献身了,那个疯女人却还是防备着他。 牵丝此次损失惨重,若再让她查下去,只怕会影响他接下来的计划。 席玉眸底闪过一丝狠戾,他的面色是不见天日的苍白,眼角与唇都殷红一片,分明是凌厉到刺目的艳丽,更是潜伏在阴暗之中的疯狂。 屋外,传来了下人关切的声音。 “公子,可是出事了。” “无妨。”席玉憋下这一口气,神色冷的彻骨,他抿着唇,默默蹲下身,将一颗一颗棋子捡了起来。 他还得忍。 【作者题外话】:这里简单刨析一下席玉这个人,首先他的母亲因为皇权斗争而惨死,他确实是重生,这里剧透一下就是他第一世的结局并不圆满,所以他这一世没有着急杀死女主,反而露出了少年的一面来哄骗女主,因为他有所图,也有所顾忌,但他的本质就是疯批自私的纯情小狗。 第91章 绿云笼罩 又冷了席玉好些日子,姜令仪才不慌不忙的将他召了过来。 少年清瘦了些,空落落的衣服套在苍白的肌肤上,是说不清道不明的脆弱。 姜令仪正坐在椅上,任由着几个丫鬟围着她,替她梳发簪花,描眉画眼。 看着她这副模样,席玉面色冷冰冰的,杵在那就跟个冰雕一样。 “怎么,前几天才闹着要见我,如今又不见了?” 姜令仪微微张开唇,上头难得抹了口脂,到了秋季,她似乎十分偏爱那鹅梨帐中香的熏香,窗户半敞着,雨水过后混合着植物与泥土的清新味融入了这清甜的熏香。 席玉微微低下头,他面上是忧郁的,脆弱的,是被折了羽翼的丝雀。 “我怎么敢,我应该安守本份的待在院子里,免得惹人怀疑。” 姜令仪失笑,她站起身,张开了手,丫鬟们伺候她换上了繁丽的衣裳,如碎金般层层叠叠的丝线在那绸缎之上绣出了精美的纹样,华美的璎珞在脖颈之间垂落着,白皙华腻的肌肤上,两道纤秀的锁骨飞翘而起,如展翅欲飞的蝴蝶。 饶是一而再再而三被冷落被羞辱的席玉都看失了神。 “我只是问了你一句,发这么大脾气做什么。”她的语气带着笑,像是甜腻的蜂蜜一般,席玉有些被诱惑到了。 他沉默,姜令仪却心情不错的同他挑了挑眉。 “走,今日带你出城。” 席玉浑身一僵,却不是欢喜,他面上依旧冷冰冰的,嘴巴却硬气的很。 “今日我不想出去。” “怎么,不敢去了?” 姜令仪语气挑衅,席玉却皱着眉。 他是质子,按理来说,他不能出汴京,更何况,今日是姜衡离京的日子。 这时候姜令仪带他出去,必定有后招等着他。 他故意撇开了头,冷笑道。 “带我出城,你便不怕我跑了?” “不怕啊。”姜令仪搭上了披帛,眼尾微挑,泻出了一丝凛冽。 她一字一句,咬的极轻,像是玩笑话般。 “你跑呀,跑的越远越好,最好祈祷别让我抓住了,若再被我抓住,可就是生不如死了。” 说着,她走上前,指尖点了点席玉突出的锁骨,手下轻轻用力,像是在调情一般。 “到时候,我为你打一条金链,就从这琵琶骨处穿进去,那时候就真像我养的狗了。” 席玉浑身一寒,脑中却不禁闪过那金链穿过琵琶骨的刺痛,还有每一次若牵动这锁链,便能让他轻易的生不如死。 确实更像狗了。 这个疯女人。 “好了,出门吧,等下要乖一点,知道吗。” 姜令仪收回了指尖一挪,落到了席玉的肩膀之上。 这是她的安抚。 像是逗弄小猫小狗一样的安抚。 席玉心中恨的要滴出血了,面上却依旧只能做出顺从的模样。 她如今鲜少出门,今日众人却皆知她是为何而出门的。 等候在外头的袁氏看到她还带着那个面容侬丽的小面首之时,惊的嘴巴都快阖不上了。 她走在姜令仪的身边,感叹她的胆大包天,却还是小声的提醒道。 “端王来了,在外头等你呢,他的意思,是要亲自陪你去送……” “无妨。”姜令仪微微一笑,这副风轻云淡的模样,慑得袁氏不敢开口了。 这这这,今日这端王的脸不会绿了吗? 她猜测的却是没错,本来笑意满满站在威远侯身边的赵泉一看到姜令仪……身后的席玉那一刻,脸真的绿了。 不仅脸绿,头顶也颇有绿云笼罩的意味。 他牵强的笑了笑。 “今日是送衡表哥与镇山军回程的日子,带上他……恐怕不太好吧。” 一旁的威远侯也黑了脸。 “你当今天是什么日子,胡闹什么,还不快送他回去。” 姜令仪没理他,只是侧眸看了眼赵泉。 “不过是带个随从而已,何必如此小肚鸡肠,无隅哥哥,你不是这么小气的人吧。” 赵泉想发火,可众目睽睽之下,他表现的越抗拒,便越坐实了这绿帽子,他压下了火气,大度道。 “不会,小小侍从,既然你想带便带吧。” 此话一出,众人的目光具是一变。 好家伙,这绿帽子带的竟然是心甘情愿的。 宝熙郡主好大的威风啊。 直到看着姜令仪等人上了马车,袁氏都有些回不过神来。 她犹豫着瞟向了自家丈夫,却被他不满的瞪了回来。 “看什么看,你便是这么管家的?这么活生生一个人何时出现在府里的你都不知道,今日之事,不准多说,也勒令府上之人不准讨论,谁敢多嘴多舌,就发卖了去。” 他浑身都是火气,袁氏心中不满,还是戚戚的服了服身子。 如今这后娘真不好做啊。 小郡主身份尊贵,人也精贵,还是个一言不合就要病倒的小药罐,别说她了,就连那南苑的老太太不也没敢管吗。 那个谁,什么乔家四姑娘的,还想上门去找点不痛快,结果呢,被留着跪在那院子里,连口冷茶都喝不上,一跪两个时辰,最后人家丫鬟一句,姑娘病了,如今还未醒便给打发了回去,只有她一瘸一拐的还落了面子。 可这有什么用呢,传出去,又有谁敢说是小郡主的错处。 前些日子还有人敢嘲笑她一两句,可如今,这端王殿下在那位主面前都得夹着尾巴当绿毛龟,更别说他们了。 袁氏悠悠的叹了口气,只能承认有些人就是命贵。 这病了病了,还是有泼天的富贵追在屁股后头跑。 今儿是皇帝,明儿是端王,后天还有个太子来送殷勤。 还让她去管,没看到如今的老太太都恨不得堵上耳朵闭上眼睛了吗。 更何况这小郡主手头漏一丁点蝇头小利的,都够她娘家荣华富贵三辈子了,如今有了靠山,家里的生意越做越好了,这小辈的婚事也有了着落,更有以前理都不理他们的人如今还眼巴巴的给他们打通关节,这还有啥可图的,以后她袁家的日子只会越来越好。 袁氏深深的吐了口气,只觉得自己这么些年掏心掏肺的做这侯府大娘子终于有了回报。 至于威远侯? 不好意思哈,谁有本事谁是爷,如今小郡主才是她的亲亲祖宗。 【作者题外话】:袁氏:哼,没有用的男人! 第92章 争风吃醋 偌大华丽的马车之内,是死一样的寂静。 真的是死一样的。 赵泉冷眼看着席玉,看他如今这柔柔弱弱矫揉造作的模样,只想冷笑。 在赵泉面前,席玉更是恨不得三百六十五度刺激他,一会给姜令仪倒杯茶,一会伺候她吃点果子,恩恩爱爱,好不欢喜。 平日里没能享受如此待遇的姜令仪只是懒洋洋的靠在簪星的身侧,手里还拿着本书在看。 簪星还在替她剥核桃。 面对席玉倒的第三杯茶,她眼皮子都不抬一下,赵泉却忍不住了,冷笑一声,讥讽道。 “没想到啊,北黎的皇子如此会伺候人,还真是让人意外。” “王爷说笑了,还是这南宋的王爷比较让人意外,心胸广阔,大度的很呢。” “蹦嘎!” 这一声是簪星剥核桃的声音,两人具是一愣,那两指一捏,坚硬的核桃就跟纸糊的一样,让人心底发凉。 不巧,车上这两位都是被簪星的武力震慑过之人,一个被踹的躺了大半个月,一个被吓得添了一倍的府兵。 两人喉间一梗,莫名的安静了下去。 被盯的簪星皱了皱眉,将剥好的核桃塞进了自家主子的手中,生怕遭人觊觎。 她可不想分给两个讨厌鬼。 姜令仪一边看着书,一把塞进了嘴巴里,吃的嘎嘣香,压根没理会两人的争锋相对,突然觉得有些安静了,她悠悠的抬起眸。 “吵啊,怎么不吵了。” “……” “……” 好家伙,把人当猴戏看呢。 赵泉与席玉都哑了火,姜令仪却兴致盎然的点评了起来。 “你们这吵得太没含量了,说什么伺候人,说什么大度,这都不痛不痒的,席玉,你看他身上只有大度这一件事吗?这吃软饭,攀龙附凤,靠着本郡主发家还要另寻新欢这种事你怎么能不说,还有这贤名不出门,龙阳传千里的事怎么能不说?” 席玉笑了,而且笑的非常开心,一旁的赵泉黑了脸,姜令仪却扭过头看着他。 “还有你,赵泉,什么伺候人,这是重点吗?你得说他被亲爹抛弃被亲兄长算计,得说他如败家之犬一样被送来了南宋,你们这吵的不痛不痒的,怎么能打起来,只动嘴皮子不动手,那算什么争风吃醋。” 赵泉乐了,又觉得不太对劲,席玉立马就黑了脸。 “你什么意思。” 争风吃醋??? 席玉牙又痒了,他真想一口咬破这个疯女人的喉咙,她是真疯啊,说起话来,恨不得将两个人都得罪透,半点都不顾及。 “令仪,胡闹,他不过是陪在你身边的玩物,我为什么要同他争风吃醋。”赵泉沉着脸,心里沤的要命。 以前他觉得这姜令仪骄纵轻狂,如今看来,这才是真正的骄纵轻狂,这都快狂上天了,偏生他还拿他没法子。 “玩物?!”席玉磨着牙,冷笑着盯着赵泉,他的眼眶红通通的,下一秒就要扑上去动手了,赵泉警惕的瞪着他,下巴却是傲慢的抬了起来。 “不然呢,令仪有一句话说的没错,你不过是败家之犬,若无意外,你的余生都将在这里蹉跎着,难怪你要毫无尊严的雌伏于一个女人的脚下,你这样,同青楼妓院里摇着屁股卖身的小绾又有什么差别。” “蹦嘎!” 席玉气疯了,他冷笑着勾着唇,眉眼间的凌厉都要化成刀子将赵泉绞的烂碎。 “呵,你以为你是个什么高尚玩意,说是端王,不过是靠着女人扒在她的身上吸着血的伪君子罢了,要是没有她你算什么东西,三心二意后见人家不要你了,又摇着尾巴滚了回来,你连叫她送走我的本事都没有,现在全汴京都知道我给你带了绿帽,你个落水的绿王八还真是实至名归。” “蹦嘎!” “你!你个丧家之犬有什么资格说我,我与令仪尚有婚约在身,无论如何,她都是我的妻!”赵泉攥紧了拳头。 “蹦嘎!!!” 这一句不太顺耳,姜令仪又吃了一口核桃,心中盘算着谁会打赢之时,席玉却猛的扭过头,眼尾泛红。 “只要能留在她身边,我便是无名无份都愿意。” “啪……” 簪星手一哆嗦,手中的核桃震的稀碎。 不是感动的,是恶寒。 “你!”赵泉被席玉的臭不要脸刷新了下限,他深深的吸了口气,也扭头深情的看着姜令仪。 “可令仪是我的妻,我自然会待她好。” 两个傻*。 手里的核桃都不香了,姜令仪抬起书,挡住了两人的深情攻击。 “行了别吵了,口舌之争是最没意义的,自己下去打一架,赢了的再自己追上来。” 说的轻描易写,甚至还善解人意的从马车抽屉中抽出两柄短刃,各自一柄,十分公平。 看到刀,赵泉脸色冷了下去,席玉也皱起了眉。 她这是在做什么,就盼着他们两个狗咬狗吗? 姜令仪却无辜的移下书,露出了一双凤眸,笑的狡黠。 “你们每人都对我真心一片,我又做不出选择,以后你们若每次一见面都争锋相对,我也很没面子的。” 这话一出,席玉与赵泉都气笑了。 到底是谁没面子啊。 一个是敌国质子,如今沦为面首,一个是亲王未婚夫,如今变身绿毛龟。 他们两个苦主还没喊冤,这个罪魁祸首觉得丢人了??? “怎么,不打吗?” 姜令仪失望的蹙起了眉,又提议道。 “那不然你们同簪星打,谁赢了,谁就可以独占我的宠爱!” “……” “……” 席玉胸口隐隐作痛,而赵泉更是脖间一凉。 两人相视无言,最后嘴角都不语的而同的扯出了一抹笑。 “不必了。” “算了。” 放弃的有够快的。 姜令仪这下是真不满意了,她放下书,言之凿凿。 “为何放弃的这么快,不过是和簪星打一架,又不是要你们的命,你们这真心也太不可靠了。” 两人具是沉默。 心中却不约而同道。 哼,笑死。 这和要命有什么差别! 【作者题外话】:簪星(警惕脸护食):才不想给讨厌的人分核桃,都是给主子的! 席美人:可以出卖美色,但不能送命! 赵渣渣:可以出卖尊严,但不能送命! 姜阿宝:心寒~真正的心寒不是大吵大闹~ 第93章添什么乱 出城的路很漫长。 从人声鼎沸的街道一路到城门,再到那只有车轱滚过尘土沙沙作响的官道。 两人争不出个长短,也不愿让姜令仪在一旁看了热闹,四个人,三个方向,倒也算是相安无事。 只可惜,这短暂的平静并没有维持很久。 ‘咻’的破空声,马车之外惊慌的呼喊声与肉体落地的声音。 “保护王爷!!!” “保护郡主!!!” 赵泉面色微变,如今才出城十余里,竟然有人敢在这里动手,他刚要掀起车帘出去,却被姜令仪一个核桃打在了后脖颈处。 “嘶!” “对面用的可是弓弩,你现在出去,是想死吗。” 赵泉捂着痛处,终究是想起那日太子遇刺的狼狈模样,今日他与威远侯府都带了足够的护卫出门,在马车之中,应当是安全的。 他失了面子,语气也冷了下去。 “令仪放心,他们敢来,本王便敢让他们有去无回。” 一旁的席玉并未说话,只是撇开头,冷笑着抬起了下巴。 姜令仪没理会他的话,只是拿着两个核桃在手中把玩着,马车外的厮杀并没有预料中结束的快,反而越来越频繁的肉体倒地的声音。 簪星守在她身侧,面色凛冽,一刻都不曾懈怠。 数声弩箭破空的声音袭来,穿破了车窗与车帘刺入车厢之中,两道惊呼下,一个阴影朝姜令仪的方向扑来,她眉头一皱,刚要推开,却看到紧随其后的,是一只精铁弩箭,倏得便要刺入身前人的后背。 她迅速抬手,大力拉着那道身影往另一侧倒下。 “唰!” 弩箭循着姜令仪的耳侧擦过,她眸带焰火,一把掐住了席玉的脖子。 “添什么乱呢,簪星,走。” 簪星转身一脚踹开了车厢后门,而坐在马车内都快吓疯了的赵泉一时未回过神来,哆嗦着腿便要爬下车,被他堵了路的姜令仪没甚耐心,一脚将他踹了下去,而后扯了一把身后人。 原本在前头围堵的刺客发现他们下了车,纷纷围上前来,好在此刻他们手中的弓弩已经发射殆尽,可他们手中的利剑却依旧不可小觑,数十人飞身上前,动作默契,便要取几人的命。 簪星抽出腰间的长剑,一刺一挽,剑式如破竹之势,她面前几个刺客喉间便破了好大一个口子,鲜血淋漓飞溅。 身边带着两个废物不好发挥的慢悠悠的捡起来两把剑,像是刚才一般分到了两人手中。 “到你们表现的时候到了。” 赵泉面色惨白,他哪里学过武功,看着自家护卫大半都倒在地上不知死活了,他连剑都拿不稳了,反而是席玉双手用力的握着剑,对着靠近的刺客便是一顿乱劈,看起来便十分危险。 姜令仪事不关己的退后半步,其他刺客却默契的持剑便朝她冲来,显然是早有预谋,可惜还未进她三步之内,便通通死在了簪星的剑下。 有一个刺客已经悄悄从身后靠近了席玉,他依旧无知觉的乱挥着手中的剑,姜令仪凉凉的觑来,眼睁睁的看着那刺客的手起刀落之时。 千钧一发之际,姜令仪嗖的丢出了手中的短刃。 短刃插在了刺客的喉间,他失力的往后退了两步,他口中发出喑哑的嘶吼声,却还是双腿无力的瘫倒在地。 席玉暗中松了口气,佯装茫然的扭过头,却对上了她的目光。 她的目光冰冷,鬓发如云,金丝绣衣在这一片混乱中成为了唯一一抹亮色。 姜令仪一步一步朝他走来,面上看不出什么关切,只是垂眸扫了眼他手中的剑。 “不会用吗。” 席玉呼吸一凝,却眼睁睁的看着姜令仪伸过手,握住了他的手,不,是握过了他手中的剑,手起剑出,银白的剑刃无情的穿透了最后一名刺客的胸膛。 “扑腾。” 吓得直接瘫倒在地的,是赵泉。 姜令仪松开了剑柄,只是轻轻一推,那本就身负重伤又被一剑穿心的刺客如山崩般倒下,她却只是微微侧头,望着席玉,眸光潋滟。 “学会了吗。” 学会了吗。 好轻描淡写的一句话。 席玉应该害怕的,可他却觉得浑身的血液都沸腾了起来,烫的他心口跳的飞快,脑中只能听到那心脏剧烈跳动的声音。 原本带了将近六十个护卫的队伍与刺客殊死搏斗,如今也越打越勇,刀剑碰撞的声音嗡鸣作响,而那群刺客见讨不到好,立马便默契的撤退了。 官道之上,满地血液与尸体,远远驶来的马车见状,立马纷纷掉头就走,不敢靠近分毫。 姜令仪抬头看着天色,席玉的目光却粘在了她的身上。 “王爷,郡主!属下护送不力!还望王爷责罚!”赵泉的护卫首领单膝跪在了地下,满脸不安,他的肩膀之上,赫然是一道流着血的伤口。 被扶起来的赵泉暴跳如雷,刚要说话,却被姜令仪一个眼神喝止住了。 经历了这样一翻惊心动魄之事,她冷静的不像是一个高门贵女,也不太像他之前认识的那个姜令仪。 想到刚刚那毫不犹豫的刺穿了胸膛的一剑,赵泉面色惨败,汕汕的低下了头。 他也知道,自己的表现有些丢人现眼了。 “你送你们家王爷回去,侯府的人送席玉回去,我与簪星自己去便好了。” 姜令仪脸色冰冷,就差把‘赶紧把这两拖后腿的人送走’这样的意思写在了脸上。 听到这个安排,王府的护卫十分惊讶,侯府的也傻了。 “郡主,这……” “少废话,你们两个下来。” 被点到名字的两人还有些犹豫,就被一手一个扯了下来,姜令仪娴熟的翻身上马,鬓间的珠钗因为这大幅度的动作晃荡的厉害,她的唇色殷红,指尖点了点一副柔弱无法自理的席玉。 “将他安安全全送回侯府。” “等等!”席玉咬着牙走上前去。 “我也要去,说好的带我出去的,半道把我抛下了算什么事。” 旁观的人一脸咋舌。 瞧瞧,瞧瞧,这小面首多黏糊。 第94章 铜墙铁壁 然而姜令仪非常不应景的自上而下打量了席玉一眼。 她目光又锐又冷,扎的人浑身都疼,过了会,就只说了句。 “给他匹马。” 今日的一切都有些太混乱了,席玉心口梗着一口气。 原想着刚刚能英雄救美一番,没想到啊,被人掐着脖子骂添乱。 这个女人真是铜墙铁壁了,软的硬的都进不了她的心。 侯府的护卫又默默地牵来了一匹马,望向他的眼神是钦佩的。 看来如今做面首,不仅要貌,还要有胆子才行。 一旁的赵泉看不下去了,他咬着牙也想跟上,却被姜令仪一个眼神横斜过来,定在了原地。 “他不怕死,你也不怕吗。” 赵泉脑袋清醒了几分,又默默的收回了脚。 识时务者为俊杰。 要发展感情,也可以来日方长的。 就这样,姜令仪三人驾马离去,只留下原本雄赳赳气昂昂出城到现在像落败的公鸡的一行人。 . 镇山营所驻扎的营地有离京三十多里地,快马加鞭不眠不休将近两个时辰才赶上。 她刚赶到之时,镇山军正在点兵,声势浩大的报道声遥遥传来,对于她这张面容,镇山营的众人并不陌生,她并未停留,反而直接纵马进了这营地,手下用力一勒,白马高高抬起前肢,柔顺的鬃毛随风飘动着,而少女金丝绣衣却在日光下闪烁着耀眼至极的光芒。 那一刻,她美的像神女降世。 听到动静的姜衡走出来时,便看到自家妹妹一身华丽衣裙从马背上跳下,面色瓷白如雪,乌丝缠绕于耳畔,抬眼望过来时,眉眼中颇似当年的母亲,却比她多了坚毅与锐利。 “怎么就这样骑马就过来了,侯府的护卫呢。” “半道遇上埋伏了,马车走得慢,我便自己过来了。”她说的轻巧,姜衡却沉下了脸。 “胡闹,若是又遇上刺客呢。” “我不想误了时辰。”姜令仪垂下眸,难得有几分女儿家的乖顺。 姜衡拧着眉,心中感动,却更多的是心疼。 他能够陪伴这个妹妹的时间太少了,在做一个兄长这件事情上,他并不称职。 他缓和了声音。 “早知该让你跟着徐九过来了,嗯?你耳朵怎么了?” 听到徐观澜来了,她怔了怔,姜衡的目光却落在了她的耳尖,血迹顺着耳侧滑落,很小的一个伤口。 姜令仪满不在乎的用手触了触,想着可能是刚刚那箭不小心蹭的,倒也没在乎。 “没事。” “别用手碰了。”姜衡关切的说了一句,站在他身后黑了一圈的姜衍忍不住翻了个白眼。 他撇了撇嘴巴,自己在这里比试的时候被打的浑身都是伤的时候,大哥可是半句话都没多说,那姜令仪的伤口,再迟一点发现都要好了,多大点事啊。 他心里这么想的嘴巴上也是这么说的。 “多大点伤啊,九哥你看看,我大哥多偏心那个臭丫头啊。” “姜衍,你不说话没人把你当哑巴。”姜令仪语气凉飕飕的,根本不想理会那嘴欠的人。 姜衡也不满的看了姜衍一眼,是警告。 “你没听到阿宝说她今日来时遇到刺客了吗,若是不会说话你就闭嘴。” 被训斥了一通的姜衍又委屈又不情愿的低下头,恰好这时,一个身影从他身后的营帐走了出来。 男人今日穿了一身石青圆领阔袖锦袍,银丝竹叶的纹样在衣襟处盘绕着,雀绿的腰带一束,肩宽腰窄,清隽的眉眼渗着寒霜,还未靠近,便感觉到了压迫感。 他的出现,却让一直低眉顺眼的席玉白了脸。 他的眼睛不受控制的睁大,平日里一双总像钩子一样勾人的眼中,竟然满是恐惧。 徐观澜掀眸,目光落在了他的身上,意味不明,却吓得席玉心间猛的骤停了一瞬,慌乱的垂下了眼。 “你你你!你怎么把他也带来了!”姜衍大惊失色,这才看到人群中那席玉的身影。 他这一喊,所有人都注意到了,姜衡脸上严肃了下来,扫了眼姜令仪的神色,却没当场发作。 “进去再说吧。” 姜令仪满脸淡定,她也看到了席玉的反应,心中有疑虑,却没表现出来。姜衍却故意凑到她身边阴阳怪气的撇着嘴角。 “呵,你还真厉害,把北黎的质子带来这镇山军营。” “关你屁事。” 姜令仪连个眼神都懒得分给姜衍这个蠢货。 姜衍不知为何,心里更憋屈了,最后只嘟哝着挤出了一句“你以为我乐意管你啊”就不吭声了,黑着张脸站到一旁,活脱脱似所有人都欠他八百万黄金一样。 姜令仪没理会他,只是让簪星带席玉去军营外面走走。 他是北黎质子,自然不能入帅帐。 营帐之内,姜衡面色不太好,他对北黎人的观感自然不好,可到底是自己的亲妹妹,他努力缓和了声音。 “怎么将他带了过来,你莫不是真……” “没有的事。”姜令仪眉头一挑,立马否认了起来,一旁的姜衍却冷笑着说道。 “怎么没有,在宫里就天天逮着这一个折腾,如今出宫了还要把人养在身边,我看你真是昏了头了。” 此话一出,姜衡的脸色难看了下去,姜令仪没有耐心陪他扯这些,她有些渴了。 “你不说话没人把你当哑巴。” “心虚了是吧。”姜衍拔高了声音,顿时火了,他向来就是个横的,如今姜令仪对他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他心里不舒坦的很,一点就炸。 “行了,你出去。”看着两人要吵起来了,姜衡立马打断了姜衍要说的话。 姜衍喉间一梗,见姜令仪一个余光都没有分给他,又气又恼,但还是带着一身火气的跑了出去。 等人出去了,姜衡才认真的看着姜令仪,再一次问道。 “到底怎么回事。” “无中生有的事。”姜令仪径自坐到了徐观澜的身旁,从他的手边端过了茶杯,徐观澜也没拦,只是目光落在了她的耳尖。 “你……”对于这个妹妹,姜衡真没法子,见她不当回事,他心中却还是挂念着,忍不住多问了几句。 “这样的人,养在身边对你不好,你还小……” 养面首不好。 这话,姜衡是真说不出口,可看着姜令仪那一副不当做回事的模样,他深深的吞了口气,强压着担忧换了个话题。 “那今日可抓到人了。” 【作者题外话】:席美人:我要勾~引~她~利~用~她~得到她的心后让她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自信叉腰,准备来一招英雄救美!) 姜阿宝发动技能(铜墙铁壁):滚,别碍事!(杀红眼) ##无敌簪星与一群没有用的男人 第95章 独苗 姜令仪摇了摇头,她刚刚迎着秋风赶了两个多时辰的路,如今喉咙干的难受,喝完了一杯后她又将杯子递到了徐观澜的手边。 徐观澜真就又给她斟了杯茶,神色平平无波澜,他身后的河清却神色一震,默默低下了脑袋,权当自己是空气。 姜衡有些看不下去了,如今妹妹赶了几个时辰的路来亲自见他,他心中压抑的情感有些充沛的要冒出来了。 “你抢你徐九的茶做什么,我让人给你上新的,今儿骑马吹了风,可有哪不适。” 姜衡与徐观澜是同期,自小便一起长大,姜衡大徐观澜几岁,按照族中排辈唤徐观澜一声徐九,可姜令仪年幼时偶然听了一次,便也跟着徐九徐九的叫了起来。 姜令仪摇了摇脑袋,她有些出神,突兀的问了一句。 “不用,你不能将姜衍也带去镇州吗。” 她是真不喜欢姜衍。 看着她眉眼间的不耐,姜衡沉默了半响,心中暗叹了口气,道。 “你还在介意上次……” “和这些没关系。”姜令仪放下茶杯,如今姜衡已经去了镇州,姜衍决计不可能离开汴京了,如今的姜衍,从某种意义上来说,算是威远侯府的独苗。 可这独苗,更像是毒苗,想到姜衍的性子,她语气冷了几分。 “我和他之间没什么可说的,此次回镇州途中,你须得提防一二,今日刺杀我之人,人手皆有一把弓弩,制造精良,若是在山林险峻之地,镇山军遇上这种的人,未必能讨到好处。” 听到这,姜衡面色也严肃了下来。 “好,这些事我自会处理,你不用担心。” 他还想再同姜令仪多说几句,可营外的士兵还在等他,姜衍也不知道又跑去哪了,于是只有她与徐观澜在帐中等待。 人前脚刚走,后脚姜令仪就踢了踢徐观澜的鞋子。 “你怎么来了。” 这个动作很放肆,她穿着身上的金丝锦裙端庄华丽,却丝毫没有被身上的衣裙所束缚,从刚刚进来到现在,河清已经不知道这个小郡主做了多少好事了。 擅作主张便坐在了这位爷的身边,还抢了他的茶,最后还要他亲自斟茶。 河清有些头疼,在担心等下若是少将军发怒让自己把小郡主丢出去,他要怎么办。 可徐观澜却只是掀眸扫了她一眼,神色寡淡,他没说话。 看得出来,他心情一般。 姜令仪也没再追问,她心里琢磨着事,突然觉得耳尖处有些刺痒,抬手刚要摸,就被一只手扼住了手腕。 “别碰。” 一直不说话的徐观澜终于有了反应,她真就乖乖没动。 血液早已干涸。 “怎么伤的。”他拿着帕子,就近沾了点茶水,直接替她擦干净了血迹。 姜令仪皱着眉,不疼,但有点痒。 那时确实是太惊险了,要不是席玉多管闲事冲上来,她肯定能毫发无伤。 “躲的时候被挡了一下,就擦到了。” 被谁挡了,这就不用问了,徐观澜放下了棉帕子,看着那一出泛红的破口,鸦色的睫羽低垂着,勾勒着不明的温色。 骤然对上徐观澜这张脸,姜令仪心口一顿。 他生的骨相极好,轮廓清晰流畅,鼻梁高挺,同席玉的侬丽精致不同,他是疏离冷淡的清俊,是浓淡相宜的山水墨画,从军多年,更是为他的清俊之下添了说不清道不明的沉郁之色。 刚刚就算他不说话,可他的存在,让人无法忽略。 “河清,药。”徐观澜言简意赅,站在后头的河清嘴角微抽。 小郡主那伤口,再过一会都可以直接愈合了,可他还是乖乖拿出了最好的金创药。 “不用擦了吧。”姜令仪只是觉得有几分刺痒,想必也不是什么大伤,可徐观澜并不理会她,指腹沾了药,落在了上面。 “擦了会好的快点。” 他的声音低沉,顿了顿,接着说道。 “以前你蹭破了皮,都闹着太痛写不了字,现在倒是不怕痛了。” 这话说的微妙,姜令仪眨了眨眼,几乎不用想,便知道是自己逃避功课的惯用伎俩,她笑了笑。 “以前的事我都记不太清了,不过年纪小怕疼也正常嘛。” “记不太清?”徐观澜眸光扫来,像是一场冬日的凉雨,还裹挟着风雪。 姜令仪点了点头,解释道。 “七年前病了一场,忘了许多事。” 这话她确实没骗人,她对于七年前的事情,记得不太真切,听他们讲,是发了一场高热,数日未降,那时候外祖母日日陪在塌边,太医的脑袋都已经挂在腰带上了。 要是自己死了,十几个太医还有他们一家老小,都要人头落地了。 听到这,徐观澜手下的动作一滞。 姜令仪说的不似假,可她对自己的亲近与熟稔也不是假,他收回了手,将残余的药膏用帕子擦干净之后,将药罐推到了她的手边。 一旁的河清看傻了眼了。 这一罐,用的是最好的药材,价值不菲,而且药材这种东西,可遇而不可求,好年份药材还要遇上一个好的药师,才能发挥最大的作用,这一罐便是边疆那里素有赛华佗的称号的医师炮制而成,如今老医师已经仙逝,他们这里也只剩最后这一罐了。 结果,就这样轻易的送给小郡主了吗。 河清有些茫然,姜令仪却皱了皱眉。 “我这小伤用不上这些,况且我自己有药,现在沐家和赵泉都恨你恨的牙痒痒,指不定什么时候就对你动手了,还是留给你自己吧徐九。” 说着她拿起那药,便丢给了河清。 河清慌忙接住,此时,帐外传来了姜衍声音。 “还不快滚!” 吵吵闹闹的声音紧凑在一起,隐约传来了席玉的声音。 他的声音很小,一听便是受了什么委屈。 姜衍的声音拔高,讲的不太好听,姜令仪心下生厌,姜衍这么闹,真正丢人的不过是她。 “河清,让姜二安静些。” 男人沉声吩咐,河清应了声是,便毫不犹豫走了出去,没过一会,外面便安静了下来。 第96章 忍无可忍 刚刚被冷嘲热讽了一遍的人被带到了一处坐下,河清只是一句话,姜衍便消了声。 这场难堪没有持续很久,姜衍被姜衡带走了,席玉坐在椅上,隔着半开半阖的帘帐,他看到了那帅帐。 她一面都不曾出现。 席玉心口火燎燎的,像是有一团火在烧一样。 他确实是生了利用之心,才故意这样放低了身段留在姜令仪的身边,可她性子难以捉摸。 今日她还愿意笑着同你面对面下棋,明日便要将你搁在一旁不闻不问。 他捉摸不透她的心思。 他也见过她对旁人的模样,对姜衍她半句废话都懒得说,对赵泉是毫不留情的折辱,相比较下来她对他似乎有几分偏宠,愿意帮他教训欺负他的人,也从未亏待过他。可矛盾的是她会警告他安分些,却也会护着他躲过了那要命的弩箭之后又毫不留情的掐着他的脖子骂他添堵。 而如今,他就这样被她抛在了一旁。 席玉指尖缓缓收紧,脑中却又闪过那个人的身影,不禁一缩。 连他都感到胆寒。 那个疯子…… 簪星只负责跟着他,不让他有机会逃跑,所以见他坐在那,她也不理会他,目光幽幽的盯着帅帐,脑袋放空。 天色渐暗,这一次,整个营帐都热闹了起来。 姜衡让附近的村镇送了肉与酒过来,整个营地都热闹沸腾了一起来,欢笑声与酒樽碰撞的声音,还有那烤羊的膻味夹杂着烈酒粗旷的香味飘散在空气中,这一切的一切热闹,都让席玉觉得刺眼。 姜令仪只吃了两口羊肉,便放下了筷子。 她意兴阑珊,姜衡却红着眼喝了许多久,几坛下肚,他抛开了柔软的心肠,一手拉着姜衍,一手端着酒樽讲起了心里话。 “姜衍,你要替我好好照顾阿宝,她也是你妹妹,你不要老是……对她大呼小叫的,她还小……” 姜衍斜了她一眼,哼哼唧唧的不讲话,只是仰头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 过了一会,姜衡便端着酒杯朝徐观澜走了过去,他一把搭在了徐观澜的肩膀上,满脸通红,酒气熏天。 “徐九,我要走了,你在汴京,好好替我照看好阿宝,别让人欺负了她,来!咱们兄弟喝一个。” 徐观澜巍然不动,连杯中的酒液都没撒半分,一旁的河清已经极有眼色的将人‘请’开了。 姜衡晃晃悠悠的被扯开,一场兵荒马乱天翻地覆之后,他的酒撒了,人也像是晃悠悠的酒瓶一样,歪歪扭扭的倒了下去,口中还不知道在嘀咕些什么。 他醉了,这场宴席也该散场了。 整个帐内都是羊肉的膻香与酒味,忍了挺久的姜令仪选择自己先出去透透气。 她刚出帐,便看到簪星迫不及待的朝她摆了摆手,显然是等候已久。 “主子。” “你们吃了吗。” 姜令仪问的是你们,目光却只落在了簪星的身上,看着冷面女郎一本正经的点头,后又添了一句。 “他们寻我比试,我赢了。” 尾音上扬,带着骄傲雀跃,似在等待她的嘉赏。 在里头憋了好一会的姜令仪终于露出了一个笑,她心中紧绷的情绪松懈了下来。 “真厉害呀。” 一旁被忽略了个彻底的席玉黑着脸向前挪了一步。 “这就是你说的带我出来,这荒郊野岭的,你这个护卫……带我去吹了半个时辰风,吃了满嘴的沙子。” 簪星是个实心眼,说带他出去走走就真的扯着他去了,也没管有没有风景,硬生生带着席玉站在山坡处,看风起,看风落,看了个寂寞风景。 “不是你非要出来的吗。” 姜令仪觉得他有点莫名其妙,本来就是半道想把他送回去了,是他自己非要跟着。 “那!”席玉咬牙切齿。 “那也不是让你把我丢给一个小护卫吧。” 他皱着眉,不满意的瞪着姜令仪,可唇红齿白的,没什么威慑力,倒像是在撒娇。 “你这人懂不懂体贴。” 姜令仪拧着眉,还没说话,身后便传来了她不太想听到的声音。 “姜令仪,你给我站住!” 姜衍高呵一声,眼里冒着火光,他大步追到了姜令仪身后,看着席玉的眼神满是不善,这一次他倒没当众闹起来,反而压低了嗓子,威胁道。 “我们聊聊。” 姜令仪笑了,在帐中这人阴阳怪气,对自己挤眉弄眼的,若不是念在姜衡的份上,她早收拾他了,结果这个傻子还要凑上来。 她转过身,露出了一个和善的笑容。 “好啊,正好我也有事跟你讲。” 以为她拒绝准备强硬拉着他聊天的姜衍脸上的凶狠都还没来得及收起来,就对着那张笑颜如画的小脸呆了。 不是因为姜令仪长得多好看,而是她已经很久没给过他好脸色了。 更别提这样笑了。 他一时呆了,真就跟在姜令仪的身后往外走去,忽视了簪星与席玉略带怜悯的目光。 姜令仪什么样的笑容是高兴席玉可能不太清楚,但他可是清楚的看到刚刚这个小疯子出来的时候,脸色并不太好。 她生气挺好辨认的,就是脸色平平,不带任何情绪波动,她心情不错的时候呢,就会散漫的勾着唇,似笑非笑的,眼睛却亮晶晶的,眼尾微抬,挺勾人的。 至于现在这种笑,席玉敢肯定,姜衍这个蠢蛋要被收拾了。 他回过神来,又觉得有几分古怪。 不对,他为什么要这么关注她的心情表现? 不对,他都这么上心了,这个女人怎么还是不知好歹?! 席玉冷笑一声,气的牙都痒了。 而屁颠屁颠的跟着姜令仪走到了偏僻处的姜衍清了清嗓子,他有在努力同姜令仪表达自己是真的为她好,例如说。 “那个席玉有什么好的,他是北黎人,你是南宋姑娘,你们在一起是没有未来的机会更何况你是女孩子,你应该珍惜一下自己的名声,还有那个赵泉,他虽然也不行,但如果你硬要原谅也行吧,男人总是会三妻四妾的,你脾气这么差,以后要好好改。咳咳……我是你哥哥,我之前对你确实有点凶,但我……” “啪!” 这是姜衍被一个侧脸摔砸到了地上发出的响亮回应。 这动静,响得嘞。 【作者题外话】:磨刀霍霍向狗了! 给他左钩拳,上钩拳,下勾拳,再来一个肘击! 第97章可怜虫 这一下使了巧劲,姜衍一时不察,整个人都重重的摔在了地上,他吃痛的抽了口气,没想到姜令仪会突然对他动手。 这几个月挨打学来的功夫让他几乎是本能的就护住了重要部位,然后便要反击回去。 可他手伸到一半,便被他映像中除了撒泼的草包妹妹轻易扼住,她用了寸劲,一个用力,就将他的手反扣在身后,姜衍整个人都狼狈的匍匐于地。 他深感耻辱,怒嚎了起来。 “你干嘛!你疯了吗姜令仪!!!” 姜令仪一脚踩在他的后脖颈处,双手却制住了男人的双手,身子微微向下一沉,姜衍便感觉喉间一紧,呼吸困难了起来。 “唔!!你!!” “我和你说过,别招惹我,不然我见你一次打你一次,姜衍,你在我这里,从来都不算什么哥哥。” 她发了狠,语气也不带任何情绪,在这一刻,在这彻底失去呼吸能力的这一刻,比起死亡,有一种猛烈的情绪更彻底的卷席了姜衍。 姜令仪要杀了自己。 这种感觉怎么说呢。 让他除了窒息感,随之而来的是更剧烈的疼痛感,心脏紧缩的绞痛。 她是他妹妹啊…… 是他血脉相连的亲妹妹啊…… 姜衍满脸涨红,一张脸被埋在土中,口鼻之间都只有泥沙混入,整个人都到了窒息临界点之时,终于感觉到身上一轻。 他整个人像是一条濒死鱼一般,翻了个身,咳得心都要碎了。 冷眼看着他趴在地上大口喘息的模样,姜令仪心里没有任何动容。 她抬脚要走,却被姜衍用力的抓住了脚踝,他的声音嘶哑又带着破音。 “你以为我愿意让你做我妹妹吗!如果不是你,母亲根本就不会死!!!为什么活着的人是……你……” 他颤抖着嗓音,说出了自己觉得最狠毒的话。 “……我宁愿,当初死的那个人是你。” 姜令仪垂下眼,面对这样尖锐的言语,她显得格外平静。 如果是十五岁的姜令仪,一定会因为这句话掉眼泪。 幸好,她不是了。 在这一件事情上,再恶毒再无理的指责,她都已经承受过了。 “呵。” 她冷笑着蹲下了身,黑暗之中,她的目光冰冷,带着几乎算是不尽人情的残忍。 她说。 “那你怎么不恨姜家呢,你怎么不恨姜明逸呢,不恨乔春华,不恨他们所有人而来恨我呢。 姜明逸自私冷血,宠妾灭妻,他的自私他的无情,让母亲夜夜流泪,让她痛苦的成为一个懂事的妻子,乔春华以孝道压得母亲无数次退让与妥协,让她放下公主的尊严,让她卑微的成为了一个听话的儿媳。整个威远侯府,都让母亲成为了一个让人笑话的存在,你不去恨他们,你跑来恨我? 你有什么资格恨我,失去母亲的只有你一个人吗?只有你是可怜虫吗? 你为什么不去恨他们,来恨我?是因为恨我,能让你心里满足作为一个儿子的孝心,而恨他们,只会让你失去现在的肆意与自由的底气对吗。” “不是!”姜衍厉声否认,可姜令仪已经搭上了他的手,往外掰开,不留半分余地。 姜衍痛的整个右手都抽搐了起来,他眼里含着泪,扬起头,却只看到了姜令仪眼底的讥讽与厌恶。 “确实,只有你还是个可怜虫,想要彰显自己的孝心,却还想要享受着着侯府给你带来的一切富足与亲情,所以你只能自私的将这呵罪名按在我的头上,来顺理成章的惩罚我,来满足你的私心。 姜衍,我最后说一次,离我远点,你这点狗屁的好,我不稀罕。” 她甩开了他的手,这一次她没有再被拦住脚步。 不远处,两辆马车停在了那里,车头挂着灯笼,像一盏长明灯一般,指引着姜令仪一步一步走过去。 徐观澜站在车旁,石青色的锦缎上,暗纹提花,那一抹银白像是横跨心口的疤痕一样,在这黑暗中划出了一道裂口。 姜令仪微微扬起头,看着男人的下巴,漆黑晦暗的目光不带有任何情绪,甚至连眼眶都没有红。 她说。 “徐九,我们走吧。” 那一刻,坐在后车悄悄打开车窗窥视这一切的席玉心头一颤。 他楞楞地看着男人伸出了手,让小姑娘扶着他的手臂上了马车,随后跟了上去。 这个动作是个很微妙又很亲密的动作。 没有任何的肌肤之亲,却足以袒露二人之间的关系并不简单。 他还想看下去,却有一只手啪的合上了车窗。 是簪星。 她抿着唇,看了他一眼,是警告。 她在警告席玉。 收起你卑劣的目光,离我的主子远一些。 . 没有人理会躺在地上的姜衍的死活,营帐内,大家喝了酒都醉成了一团,只有他自己一个人从地上摇摇晃晃的爬了起来,步履蹒跚的走回了自己的营帐。 姜衡对他虽然严苛,却从来没有苛待过他,在这里,他有自己的营帐,随着他的心意,甚至还挂着书画,摆了瓷器。 个个价值不菲,配得上威远侯府二少爷的身份。 他带着一身沙,反手将营帐中的一切砸了个稀烂。 此时他的喉咙还火辣辣的疼,可他感觉更疼的不是喉咙,是自己的心。 姜衍觉得有些受不了了,他转身出去,随手抓了个醉鬼,哆嗦着嘴皮子想要讲话,却觉得喉咙疼的不得了。 本来就醉醺醺的男人被吵到了,举起拳头也不管三七二十一了,哐的给了他一拳,正中颧骨处。 “他奶奶的!谁敢扰老子清梦!滚一边去吧!” 姜衍脱力的跌倒在地,他捂着脸,显然不敢相信这一拳。 他瞪大了眼睛,眼眶通红,晶莹的泪水不自控的冒了出来,一颗接着一颗的滑落。 “呜呜呜呜……呜呜呜……” 少年坐在地上嚎啕大哭,惊醒了几个醉的还不是很彻底的人。 他们迷迷瞪瞪的抬起头,看着他捂着脸,哭的像是死了亲爹一样,心中不禁嘀咕着。 哭啥呢这是。 好好的日子,晦气。 第98章 形影不离 收拾了姜衍一通,姜令仪心里长出了一口气。 姜衡隔日便整顿好启程了,这一次,他亲自将姜衍送了回来。 他发了高热不退,整个人都憔悴了一遭似的,脖颈处青紫一片,颧骨处还高高肿起。 好不容易盼回了乖孙的老太太都要心疼坏了,她也没理会那日是什么日子,指着姜衡破口大骂他为何不照顾好弟弟,而后又哭天喊地的闹着要找太医。 最后还是姜令仪请了太医,又当着老太太的面拿出了自己的牌子,让人赶紧去再找一位德高望重的太医院院判来她才终于满意。 姜衡这一场回家探亲,被搅得天翻地覆。 姜令仪站在一旁,看着姜衡微微暗淡的目光,她没理会姜老太哭天喊地的吵闹声,径自朝他走去。 “哥。” 姜衡回过神来,看着自家妹妹微微抿着唇看着自己,在这天翻地覆的吵闹中,她的目光柔软如光,他的心塌了一角。 “嗯,在京中要照顾好自己……” 他顿了顿,语气沾上了小心翼翼。 “若有想要的,可以写信给我。” “你想要什么,哥哥都会替你寻来。” 姜令仪怔了怔,嘴角终于绽开了一抹真切的笑容。 “好。” 此时秋光正好,满城风絮。 . 林府—— 两进的大院内,蕉娘满脸幽怨的看着自己眼前看公文的男人。 杜仲盘腿坐在案桌前,点了一盏烛灯,背脊如松柏般停止。 “枢相,夜深了……你也该……”蕉娘苦笑着开了声。 杜仲低头看书,眼神不带半分波动,只是指尖落在了公文的一处。 “你这一处,写的这她两年前留在了太子府,又借机靠近侧妃,那为何偏偏是郑侧妃呢。” 为何为何,又不是老娘写的老娘知道个棒槌。 蕉娘微微牵动嘴角,手却在衣袖下攥成了一团。 “枢相,‘牵机’这般安排,定有他的阴谋,郑侧妃虽然家世并不显赫,却是这些年在太子府过的最稳当的,从太子只带了她一个侧妃去秋猎便得以看出,她入府四年未有身孕,却依旧有恩宠傍身。” 她这个解释,勉强算的上妥当。 杜仲掀眸,也不知满不满意她这个答案,蕉娘却拱手作辑道。 “枢相,夜深了,微臣便不留枢相在寒舍了,若枢相还有不明的,可直接在公文上标红,微臣会一一整理好再递交给您,便不用再如此麻烦。” “如此想来,你这个法子不错。”杜仲阖上册子,深紫色的衣袍在烛光下反射着别样的光芒。 “天色也不早了……” 蕉娘呼吸一屏,期盼着杜仲能赶紧回去,却听他故意拉长了声音,慢慢吞吞说道。 “那今日,本官便在你这歇下吧。” “呵呵……” 蕉娘笑不出来了,她咬了咬舌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枢相说笑了,倒不是微臣不愿,只是微臣家中清贫,怕是招待不好您。” “让人收拾间客房出来便好,本官幼时也是贫苦人家出生,不在乎这些。” 杜仲像是听不懂蕉娘的推拒一般,故意驳了回去。 “……”蕉娘忍了又忍。 “好的。” 杜仲这些日子不知道是察觉到了什么,不是抓着她在枢密院办公到深夜,就是‘大发善心’的请他去自家用膳。 这次更厉害了,直接追到林府来了。 这些日子,蕉娘终于明白了什么叫‘形影不离’。 她吐了口气,低下头站了起来。 “既然如此,微臣先下去安排了。” 杜仲点了点头,而蕉娘刚出了院子后,这林府的管事就凑了上来。 “如何了。” “他要留宿。” 蕉娘随手搭在了垂花门边的竹枝上,手下用力一掰,‘啪’得一声,像是在扭断某人的脖子。 “???” 管事脸色也不太好看,如今整个林府的人都被盯的死死的,他们行动也不便。 “少主那边如何说的,他杜仲天天只盯着我一个人折腾,明面上是器重我,暗地里那群鳖孙都恨不得把我撕了。” 蕉娘撇着脸,与杜仲形影不离的这些日子,也惹了不少红眼,这还未坐稳这枢密院直学士的位置,倒是树了不少敌,更何况那清算之事杜仲特意只推了‘林江’出去做,这可好了,几乎已经把满朝文武都得罪干净了,还有宫里那几个娘娘。 管事苦笑了两声,道。 “你莫要着急,少主已经有了安排下来了,太子殿下邀您上府一聚,您尽管赴宴,到时候自有安排。” 听到终于可以换回来了,蕉娘松了口气,她摆了摆手。 “行了,你赶紧去给里头那个安排间屋子。” 说到这,她顿了顿,眼神阴测测的。 “能不能半夜放两只耗子进去?” “……不……太能吧?” “那就是能,就这穷酸地方,有耗子很正常的吧。”蕉娘面无表情的盯着管家,眼睛里的怨念已经要把人都给淹没了。 “咳咳……好的,大人。”管家默默的撇开了眼神,摸了摸自己的小胡须。 屋内的杜仲尾椎骨一寒,默默的挪了挪坐的有些发麻的臀部,动作非常隐晦,维持着自己作为枢密院副使的体面。 屋外一阵秋风掠起,卷起了枯叶,飞之半空,又颤颤巍巍的落下。 满园菊花,开的正盛之时,一面小扇,在触到那展翅欲飞的蝴蝶之时,蝴蝶抖了抖翅膀,轻松的避过那香云纱扇面。 郑玉柔叹了口气,惋惜的收回了手。 “看你,做什么都笨手笨脚的,别扑了,过来喝口茶。”郑侧妃满脸嫌弃的看了眼自己的傻妹妹,又忍不住拿着帕子摁了摁鼻尖。 满园子的破花。 臭死了。 郑玉柔耸下了肩膀,有些羡艳的看着这满园名贵的菊花,叹惋道。 “姐夫待你可真好,这满园子的菊花可不好找。” “喜欢?喜欢便让人都送回去给你。”郑侧妃财大气粗的挥了挥手,郑玉柔连忙摆手拒绝。 “可算了,我要是带回去了,小娘又要说我了,上次我在你这里带了两盆姚黄回去,都不到三天根都烂了,小娘说我尽会糟践东西。” 【作者题外话】:蕉娘:最恨天天加班和没有边界感的领导!!!! 第99章巧舌如簧 郑玉柔委屈啦吧的说着,郑侧妃却眉头都不皱一下。 “不过是几盆花,你是我妹妹,别说两盆了,就算是养死了两院子的花都不算什么。” “算了吧姐姐。”郑玉柔叹了口气,她小娘最忌讳她奢侈浪费,已经提着她的耳朵说了许多次,不许她麻烦嫡姐。 看着她这胆小的样子,郑侧妃恨铁不成钢的戳了戳她脑袋。 “你啊你……” “太子殿下驾到~” 太监的通报声响起,郑侧妃立马收回了手,百般柔弱的站起了身。 那抹明黄色身影出现的一瞬,她顿时姿态婉约的屈下身子。 “妾身郑氏,见过太子殿下。” “见过太子殿下。” “行了,起来吧。”赵德亲自伸手拉住了郑侧妃的手,两人嘴角具是勾起一抹微笑。 “殿下,妾身刚刚还想去探望您呢,您病了这些日子,妾身茶不思,饭不想,您瞧瞧妾是不是瘦了。”郑侧妃半低下头,掩住自己圆了一圈的小脸,嘴上说的情意绵绵,可身上的丰盈却不见半点消瘦。 郑玉柔站在一旁,有些呆了。 这几日姐姐的胃口,好像挺不错的。 太子垂眸打量了她一番,似笑非笑的挑了挑眉。 “是吗。” “自然是,妾身之心,天地可昭,殿下不信妾吗。”郑侧妃目光盈盈,语气笃定,那张人比花娇的面容,红润而富有光泽。 “孤自然相信。”赵德扯了扯嘴角,而后目光落在了郑玉柔的身上。 “小妹也来了啊,听闻你与那位林大人,有一段缘分?过几日我邀他来府上一聚,不如……” 郑玉柔脸蹭的一红,郑侧妃却笑开了花。 她摆手示意其他人先退下,而后软绵绵的半贴在赵德的身上。 跟了他这些年,她知道他喜欢什么样的。 “好呀好呀。” “殿下可不知道,上次在猎场,那天杀的端王殿下竟然让人将我家小妹骗了出去,若不是林大人,只怕我家妹子就要受委屈了,那赵泉,真是越来越不把您放眼里了。” 她娇滴滴的,似嗔非嗔的勾着赵德的臂膀,语气软绵,好生柔弱。 听到这,赵德凉飕飕地垂眸扫了她一眼。 “你不是前些日子,还想着撮合二人吗,如今倒是不乐意了。” 听到这,郑玉柔白了脸,万分惶恐的低下头,郑侧妃却撅着嘴巴,半分没有心虚的模样。 “殿下~那之前不是不知晓他是个狼心狗肺之人吗,您就不允许妾身有眼盲心瞎的一日吗,毕竟妾身命好,遇上了您这样好的男子,总以为其他人也同您一样好,那谁知……那赵泉连您半根脚趾头都比不上~” 她巧舌如簧,口甜如蜜,三言两语之间便将责任推诿了个干净。 赵德却笑了。 “那按照你的说法,还是孤的错?” “当然不是,当然是那个赵泉的错。”郑侧妃手微微一动,大胆的搂住了赵德的腰肢。 看着眼皮子底下这个胆大包天的女人,赵德冷笑一声。 四年前他就见过她变脸的本事,那时候他微服私访,马车却撞上了郑家的仆人,显着还撞着一个小姑娘了。 这位郑侧妃掀起帘子就是指着他的鼻子破口大骂。 那时候是如何骂来着? 「你没长眼睛是不是,没看到路上有人吗,以为这道是你家的呢!我家妹妹本来就是个木鱼脑袋,你把她撞的更傻了嫁不出去了,你负得起这个责任吗!」 作为太子,他哪里受过这种气,可最后他还是让人给了一袋金子,才算了事。 那时候他路过时听到她是如何说的? 「快走,等下那大傻子后悔了就惨了,哎呀~你不要哭啦,不是没撞着吗!我给你买条新裙子,嗯……再带你去吃好吃的?」 「呜呜呜……」 「啧……郑玉柔!本姑娘数到三!再哭我今晚就给你讲鬼故事!」 那时候他掀开车帘,只看到她红扑扑的小脸蛋,便记下了这个诡计多端的小姑娘。 谁知太子选妃的日子,竟然看到她站在人群末,缩着脑袋,攥着帕子,脸色惨白,呼吸都只剩半口气的样子。 意料之中的,皇后瞧不上她,他甚至看到了她眼里诡计得逞的得意。 不知出于什么心态,他点名留下了她,一抬小轿子迎进了门。 他不算什么温厚男人,后院中的漂亮女人数不胜数,一堆花团锦簇中,她只能算根不起眼的杂草。 她家世不好,他故意晾着她,原以为她会就此消沉下去,没想到不到一个月,这个女人就跟在了太子妃身后。 嘴甜滋滋的,一边替太子妃端茶倒水,一张小脸瘦了几分,可精气神十足。 太子妃是沐家的嫡女,生性稳重,长得不错,却是个死心眼的木头,他们夫妻二人算得上相敬如宾。 这个女人,也不知道用什么本事讨了她的欢心,弄的他也想看看是什么本事。 谁知宠了些日子,觉得顺眼了,就时不时看两眼,不算偏爱,但这几年她过的倒比谁都开心,如今好了,为了这个妹妹,都敢把主意打到了他死敌的身上。 真是要上天了。 赵德捏了捏她那柔软无骨的手,消瘦的脸上带着漫不经心的玩味。 “是吗,刚刚你们姐妹俩聊什么呢,小妹,你来说。” 被点到名字的郑玉柔瑟瑟的抬起头,老实巴交的交代了起来。 听到郑侧妃要将这满园子的花都送给她妹妹,赵德手下用了三分力,眼底不含笑意的盯着跟没有骨头一样粘在自己身上的女人。 “去年因为陈国公家的小妾有一院子的菊花,你没有,你跟我怎么闹来着?” 郑侧妃愣了愣,依稀记得那时候她找去了赵德的书房,哭了两个时辰,还偷偷将鼻涕擦在了赵德的袖子上,赵德才让人弄了这一园子的菊花,红白黄蓝绿紫,五彩缤纷,比那陈国公小妾院里的多了十倍不止。 这下她又点心虚了。 她养尊处优的嫩手再赵德的掌心搔了搔。 “哎呀~不过是点花,有殿下在,十个院子的花都算不了什么~” 回应她的,只是赵德的一声冷笑。 【作者题外话】:郑侧妃真的是个很好的姐姐,她是个心大的乐天派,该硬气时硬气该服软时服软,从她一开始为了郑七敢得罪姜令仪来说,她也是护短到不计后果的人,所以才能养出了郑七这种不知世俗的傻白甜恋爱脑,我不太想写雌竞,有时候觉得古代的女人困在一个院子里已经很惨了,郑七在那一世中,也不过是被驯化的金丝雀而已 第100章互换 太子作宴,排场自然要大。 那异域的胡姬露着白花花的肚皮与四肢,在宴中起舞飞旋,红色的纱帛与金灿灿的铃铛在随着他们的律动而飞舞与响动。 蕉娘坐在席间,将身边的美人刚倒的酒端起,一股幽幽的甜香飘过鼻尖。 她眼也不眨的一饮而尽。 今日太子为她设了独宴,亲自与他把酒言欢,所以这酒她非但不能推拒,还要拿出足够的诚意。 赵德只是举举酒杯,便看着席间的少年郎面不改色的又喝了一杯,他满意的勾了勾嘴角。 他遇袭之事他自然得查个一清二楚,查到了这位林大人确实是无意路过之后,他心里也起了拉拢的心思。 可有一点不好。 他来历不明,无父无母,还长了张让人不得不忌惮的脸。 这让他实在是放心不下来。 所以今日这宴会,便是他摸清林江底子的鸿门宴。 那酒水里掺了花容之前喂给沐兆祥的吐真水,今日赵德便要看看,这个林江到底是个什么来路。 他笑眯眯的看着‘林江’在一旁作伴的美姬的催促下,抿着唇喝了一杯接着一杯,估摸着时间差不多了,才放下了酒杯。 “孤乏了,要回去歇息了,来人啊,林大人也醉了,你们几个,记得好好伺候着,要是有不周到的地方,为你们是问!” 说罢,他就在太监的搀扶下,晃晃悠悠的离开了。 看见人走了,蕉娘轻啧了一声,配合的醉倒在了身旁女人柔软的怀中,脑子里还在琢磨着。 啥时候换呢?啥时候换呢? 蕉娘闭着眼睛,闻着那脂粉香,一脸恍惚的被抬走,女人的手在她身上摸索着,又隔着衣袍摸了摸她的裆下,似乎在确认她是否是个男人。 而后又摸着她的骨头和她的手掌,一寸一寸的在辨认她身体留下的痕迹。 早做了万全准备的蕉娘闭着眼,任由着她们的动作。 直到倒在了一处软绵之地,那两双手已经准备剥开她的衣裳了,此时,蕉娘大手一挥,双脚一瞪,一只手落在了美人的脸上,一只脚踹在了另一个美人的胸脯上。 她佯装不满的撑起了身子,红着眼又几分失了理智。 “滚开!别碰我!” “大人息怒!大人息怒!奴家是来伺候您的!” 两人连忙跪在了地上,身上衣衫不整,胸前白晃晃的一片在颤抖着。 “滚开!”蕉娘有些‘失力’的瘫软在床上,底下跪着的两个女人相视一眼,而后又娇滴滴的凑了上来。 她们口舌生香,像是两条冰冷的蛇一样缠绕在蕉娘的身上,上下游动着,却没有再去强硬的扒开她的衣裳。 “大人……你好俊啊……这么俊俏的郎君,是哪里来的呀~” “是啊大人……别紧张嘛~” 蕉娘仰着头,双目失焦,哆嗦着嘴皮说出了早就安排好的身份。 一番折腾下,直到问完了赵德想要知道的东西,两个美人蛇才松开了榻上的人。 被踹了胸口的人气狠狠的揉着自己的白嫩,小声的唾骂了一句。 “呸,长得好有什么用,下头这么久都没反应,原来是个不行的。” “行了行了。”被甩了巴掌的人脸色也不太好看,她惋惜的看了眼蕉娘毫无反应的下身,理了理自己的衣裙。 “走吧,该去跟太子爷禀报了。” 两个美人心硬如铁,连个被子都不知道给‘林江’盖一下,等她们走后,被上下其手摸了个干净的蕉娘晃晃悠悠的坐了起来。 这太子府上的客房都富丽堂皇,一堆花里胡哨的金玉看的蕉娘有些眼花,她此时也褪去了林江该有的稳重寡闷。 懒洋洋的伸了个懒腰。 太子用暗堂的东西对付暗堂的人,可不就是大水冲了龙王庙,自家人打自家人吗? 很不巧,这吐真水对她们还真没作用。 想到自己今日的任务终于完成,这一次的蕉娘不敢乱来了,坐在那反反复复的盘着自己刚才是否有出岔子。 想着想着,又摸了摸自己的胯下。 她不禁感慨。 老娘真是个天才啊。 手感简直是一摸一样。 她捏上瘾了,正逢此时,侧窗被悄无声息的打开了,一个身影稳稳当当的翻了进来。 是穿着丫鬟衣服的姜令仪。 两人四目相对,蕉娘手下动作一僵,姜令仪微微歪头,勾了勾嘴角,仿佛在说。 哟,没想到你还有这种癖好。 蕉娘像是被烫到了一样,默默的甩开了手,又尴尬的扬到半空中。 “……少主。” “打扰你了?”姜令仪满脸写着‘我很礼貌’的问。 “……呵呵,没,没。”蕉娘心中有些崩溃。 怎么现如今遇上的这些人,比在起秦楼楚馆的纨绔还不要脸。 簪星从窗口将工具给递了进来,而后默不作声的消失在黑夜中。 姜令仪反手关上了窗,说出了那一句拯救蕉娘于水火之中的话。 “来吧,抓紧时间。” “好的!” 她酒彻底醒了,人也活络了起来。 今日姜令仪顶了个丫鬟的身份偷偷溜了进来,如今他们要在这戒备森严的太子府交换身份,可不能掉以轻心。 蕉娘打起了十二分精神。 易容是件极其复杂又考验耐心的活,而蕉娘便是暗堂之中易容第一人,可就算是她,要将一张脸变化成另一张脸,都要花费极长的时间与耐心。 两个时辰悄然过去,终于,蕉娘放下了抬的有些酸涩的手。 ‘林江’这张脸是按照姜令仪的骨相所变化而来,其实需要易容的地方并不多了,只是细节之处需要处理的非常多。 至少要在白天,就算别人凑近她的脸来看,都看不出丝毫问题才能算是成功的易容。 为了做到这一点,蕉娘已经耗费了大量的时间和精力来反复练习,只为了能够十全十美,万无一失。 她甩了甩手腕,脸色颓然。 “……少主,那杜仲已经发现了我们……” “无妨,来换衣服。”姜令仪解开了衣带,说的轻松,蕉娘却有些不安。 “可是……” “他拆穿你了吗。”姜令仪脱下了外衫,开始解里衣了,蕉娘还在皱着眉头,一脸心事重重的样子,她的动作一顿。 “你要我脱了衣服站在这等你脱吗?” “不敢!我马上就脱!” 【作者题外话】:^_^今天起晚了,不然早该发了,下次把时间调整到晚上十二点之后发文吧,不然我总忘,谢谢大家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哒! 第101章 爱哭的小姑娘 一场酒宴过后,也算得上客欢主乐了。 月色皎皎。 蕉娘趁机离开了,只剩下这满屋子都是脂粉味的客房,还有衣衫凌乱的姜令仪。 她没有整理衣服,只是拍了拍裤子,刚刚被蕉娘抓皱的地方,推开了门,意料之中的,有两个守卫正守在十步之外的地方。 见他出来了,有点惊讶的凑了过来。 “大人。” 姜令仪顶着满身酒气,在他们若隐若现的目光中,理了理衣襟。 “我出来透透气。” “是!”两名守卫应了声是后,就默默让开了路,一人跑去禀报了,一人还跟在她的身后。 她没在意,也没理会,只是晃晃悠悠的走着,没有醉意也装出了十分醉意,身后的侍卫想扶,却被她一手拂开。 她踩着月光,踩着这一路的灯火,走到了太子府的湖心亭。 她有个怪癖。 她喜欢看鱼。 肥肥胖胖的鲤鱼。 也不会看太久,可能只是看一个时辰,半个时辰,因为以前她的时间太少了,这样坐在亭中看鱼发呆的日子就显得格外珍惜。 那时候那群蠢货总觉得,她在看鱼的时候在想着什么坏主意,可他们哪里懂。 要能不干,她早不干了。 年轻时还想着夺权,当了几年政,她就恨不得将小呆子拔苗助长,恨不得让他立马坐稳屁股下的皇位。 什么皇帝,谁稀得当谁当去。 她在死之前都想好了。 等小呆子懂事了,她就在江南买个屋子,养一池子鲤鱼,天气好的时候,她就摆个躺椅,拿个杆子坐树下钓鱼,钓一天鱼,或者看书,下棋,偶尔抄抄佛经拿到佛寺奉给外祖母。 要是下雨,她就能躺在榻上,开着小窗,听着雨声睡觉,一睡睡到天黑,天黑了就可以继续犯懒,到时候簪星应该还会在身边,她手劲大,会按摩,力道也好。 那时候徐观澜会做什么呢。 他名声也坏了,是个遗臭万年的佞臣,被徐家剔出族谱了,还是个瘸子,他什么都没有了,所以她不能撇下他,她已经跟小呆子要了旨意,辛苦大半辈子,徐观澜就能跟她一起窝在江南的小镇里看鱼听雨,若他心情好,她还能缠着他陪着下几盘棋,徐观澜的字也很好,若他呆在院子里无聊了,她便让他替自己抄经,外祖母那么喜欢他,他抄的佛经,估计她会更喜欢吧。 总归不会让他孤苦伶仃的死在断头台上。 姜令仪看着那水中的鱼影,慢吞吞的叹了口气。 不过自己死了,后面的事她也不知道了,有徐观澜在,总不会再出大乱,以他的聪明,应该能全身而退,更何况,那圣旨,房子,还有养老的体己,她可是都替他备好了。 这世间,大概没有比自己更贴心的朋友了。 盯着那偶尔游过的鱼影,姜令仪没了兴致。 姜衍那个狗东西,让她这几天想的有点多了,听说他病的还挺严重,现在都下不了床,可她不想去看他。 这世间上,能束缚她的东西太少了,也太珍贵了。 她愿为自己在乎之人死,却不会为伤害自己的人掉一滴眼泪。 这是她作为掌权者,必须要有的狠心与果决。 姜令仪看着湖面上的月亮,失了神,可一道弱弱的声音,从身后响起。 “林,林大人。” 她回过头,看见了一身月白色衣裙的小姑娘现在风里,她指尖紧张的抓着灯笼的提手,一双眼睛水汪汪的。 一切都很美好,如果‘林大人’不是个女人假扮的话。 姜令仪回想到上次小姑娘冲破云霄的哭嚎声,她有些谨慎的点了点头。 “郑七姑娘。” 语气温和,态度,算是绝对不会惹哭小姑娘的那种。 因为睡不着而特意出来转转的郑玉柔呼吸都有几分颤抖。 她听姐姐说了,今天姐夫要招待林大人,会有姑娘作陪。 这是男人之间,惯有的应酬方式。 姐姐说的很简单很随意,可她听在耳中,说不出是什么滋味。 所以她睡不着了。 没想到在这里,还能遇到林大人。 郑玉柔有些紧张,又有些后悔,今日她已经更衣沐浴了,脸上更是什么都没涂,就连最简单的口脂都没有。 好丢人。 她又有点想哭了。 看着小姑娘的眼睛腾的红了起来,姜令仪尾椎发麻。 她清了清嗓子,尽量让自己显得柔和一点。 “你怎么了。” 郑玉柔哽咽的摇了摇脑袋,一旁的侍卫懂事的退到了一边,退的远远的,不敢打扰他们。 这位郑侧妃的妹妹,听说很得侧妃宠爱,是他不能得罪的人。 “我……小女郑玉柔,谢林大人……几次三番救命之恩……” 她低着头,屈着腿,说得磕磕绊绊,边说边要哭出来的样子。 姜令仪心中倒吸了一口凉气,心中在努力琢磨着要如何礼貌的走开,避免再次遇到上次尴尬的场景。 这次可是在太子府,若那位郑侧妃闹起来,不太好看的。 “不用,不过是举手之劳。” 郑玉柔眼泪落了下来,不知道为何,可能是今晚的月亮太温柔,林大人的目光也太温柔。 她努力睁大了眼睛,却被办法阻止眼泪的落下。 “林大人……我,我找了你很久,我……呜……我想报答你……谢谢你……” 小姑娘瘪着嘴,豆大眼泪啪嗒啪嗒的掉,她从衣襟里拿出了一个荷包。 用的是上好的锦绸,绣的是狐狸纹样,就是针法有些乱。 像是生手做的。 还是哭了。 姜令仪有些无奈,她从衣袖里掏出了手帕,递到了她的手里。 很轻很轻的放下,指尖蜷缩着,没有碰到郑玉柔分毫,也没接过她的荷包。 她看着小姑娘这个模样,在极其模糊的记忆中,艰难的想起了她后来的模样。 站在了赵泉的身边,嘴角挂着的是端庄的笑容。 是个合格的皇后该有的笑容。 很难想象,另一段记忆中得到所有人的钦慕又受尽苦难,最后方才‘苦尽甘来’的女人,如今是这个模样。 爱哭的小姑娘。 第102章夜下告白 姜令仪有点想笑,她也顺着自己的心意笑了。 “大人笑什么。” 见他没收自己的荷包,郑玉柔眼泪又要掉了,可见他笑了,她心中又有点雀跃,羞涩的抿着唇,小心翼翼的用手指揩去自己的眼泪。 至于姜令仪给的帕子,她则紧紧的攥在手中。 “没有,我只是在想,你家里人应该很宠爱你吧。”姜令仪诚恳的说着。 言下之意是,得宠成什么样子了,才这么爱哭又娇气。 不过,她小时候,大抵也是这样的,她记不太清,但按照她的秉性,应该不是爱哭又娇气了,是无法又无天。 提起她年幼时,对她最溺爱的舅舅都露出了头疼的表情。 一脸不愿多提的样子。 郑玉柔却会错了意,她红着脸,磕磕巴巴地说了起来。 “其实还好吧……父亲很温和,但母亲还是……还是很严格的要求我的,我小时候就跟姐姐一起……一起学习女红,弹琴……还有礼仪,寻常好人家姑娘会学的……我都有学,姐姐这些日子也在让人教我如何持家……管家……” 越说到最后,她的脸越红。 她有些羞愧,她其实说谎了。 女红课,嫡姐在扎蚊子,她在打瞌睡,至于什么弹琴,点茶……她不是在吃东西,就是,就是在做一些跟学习无关的东西。 她不勤奋,脑子也不算聪明,所以……她比起优秀的林大人,确实差的有点远了。 姜令仪想到刚刚的荷包,那样的针法,也就比她好一点点,她心下发笑,却没拆穿她,反而一本正经的点了点头,满脸信任。 “是吗,那你很优秀了。” 说的郑玉柔愈发羞愧,她暗含泪水,心中发誓,回去就好好学习,绝对不偷懒了! “你这样好的姑娘……”姜令仪斟酌着用词,缓缓道。 “无论家世,容貌,还是才情,都能找到比在下更好的人,我自幼家中贫寒,如今过的就是刀口舔血的日子,谁若是嫁给了我,不仅生活上过的苦,还要在家里替我担惊受怕,或许……还会受我牵连,轻则人头落地的,重则连累母家,不值当。” “值当的!”郑玉柔几乎是从嗓子里挤出了这样一句话,她又哭了,这一次,却挺着脖子,没有刚才瑟瑟微微的模样。 “大人这样善良正直,怎么会不值当。” 她抬手抹了抹眼泪,心里有些苦涩。 “大人可能觉得,我这样的心意实在是惹人发笑,我什么都不会,还是个虚荣又薄情寡义的女子。我以前有一个好朋友,他是我的知己,他……他真的是个很好,很温柔的人……可,可我因为一些事情,毫不犹豫的放弃了他……从那一刻起,我便知道,我再也不是什么好姑娘,也不是什么善良的姑娘了…… 你几次三番从端王殿下手里把我救出来,其实……其实我刚开始也贪图他的……贪图他的美色,我以为我们像是话本中的一样,他会是英俊潇洒的江湖少侠,我没想到……他是那样的一个人,他看我的眼神,我真的很害怕,要不是你救了我……我总觉得会发生,很可怕很可怕的事情,所以我很感激你…… 我自知配不上你,你如今是三品大官员,你才十九岁,可我爹都四十多了,才是个四品官员……还,还是靠的姐夫,做的闲职……” 听到这,姜令仪已经想笑了,她勉强忍住了,她觉得这小姑娘,坦诚的有点逗。 真的有点太坦诚了。 自古以来这裙带关系,都是官场中最正常的不过的现象,就连她现在这个身份,靠的也是裙带关系,不过是最稳固最上头的那一条而已。 郑玉柔沉浸在了自己的忧伤里,没看清楚,见他不说话,只是自顾自的说下去。 这些话她没地方说,也没处说。 姐姐没什么耐心,也不喜欢她提席玉,上次因为席玉得罪了宝熙郡主,姐姐遭了好大的罪受了好多委屈,才让姐夫消了气。 至于丫鬟…… 不行的,她身边的丫鬟只会说,好的姑娘,不行姑娘,这样不好姑娘。 若同她说了,她再去跟大娘子或小娘说,她会被绞了头发做姑子的。 她们都这样说,做姑娘家家的要知廉耻。 她能看话本,已经是非常非常不知廉耻的大事了。 “大人,我姐姐说了,富贵险中求,只要我愿意陪在你身边,陪你吃苦,以后才能陪你共富贵,共患难……你……你家中没有其他人,想必更渴望亲情的温暖吧……我会做一个好的妻子,如果你家没有仆人,我也可以学着回家洗衣做饭,我不会让你为难的……我不怕,我不怕的大人,我们家……我只是一个嫁出去的姑娘,若真有什么事,我一个人便跟随你去了……我不怕的……你相信我……” “大人,你就当是,给我一个报恩的机会吧。” 小姑娘掏出了心肝,放下了贵女的自尊。 本来这只是一段恩情,可他亲自护送她走出了黑暗的小巷子里,可他又救了他一次,他挡在了她的身前,耐心的听着她哭,陪她走夜路回去寻姐姐,还有刚刚那个帕子。 郑玉柔不知道其他人会怎样,可她见过好多郎君,都不会这样端己守礼。 姜二哥哥会拨弄她的发簪,不顾男女大防的捏她的脸,端王会哄骗她,不顾她的名声将她骗了出去,席玉……席玉他很温柔,可他的温柔也是忽远忽近的,他也偶尔会盯着自己,发呆,出神,露出她看不懂的神情。 没有人会像‘林江’一样。 好像触碰到自己的一点,都会冒犯到自己一样。 对,他怕冒犯到自己,他无时无刻都在尊重着她,维护着她。 和他在一起,她的心是暖乎乎的,每一刻都被他克制的温柔所融化。 郑玉柔想,这世间不会有比‘林江’更好的郎君了。 听到这,姜令仪有些呆了。 她没想到十恶不赦的自己,第一次听到一个真诚的告白,是一个小姑娘同自己说的。 她夹紧了眉头,第一次觉得,有些为难。 【作者题外话】:卡文的一天,平等的憎恨这个世界,路过一只狗我都想要踹一脚 第103章偷懒 隔日,姜令仪顶着‘林江’的脸上朝时,四周怪异的目光已经时不时地落在了她的身上。 她能听到枢密院有几个老家伙正不服气的叨叨着。 ‘林江’最近有些太冒尖了,杜仲与太子,将她推到了风口浪尖处。 她面无表情的低下头理了理自己的官袍,却看不出什么害怕的模样。 毕竟可是坐在皇帝旁边横眉冷对千夫指的人。 以前她面对的恶意,比现在的要多得多。 所以她没有很在意,就连杜仲再一次叫住她的时候,她也平静的转过身去,甚至还能毕恭毕敬的作辑行礼。 杜仲眯着眼看着她,平日里冰冷的面孔有几分诡谲莫测。 “前几日让你整理的公文好了吗。” “整理好了,等下便会送到大人的桌案上。”姜令仪像是一个懂事的学生一样一板一眼地说着,没有半分逾矩。 杜仲垂眸看着她,突然又敏锐的察觉到了一个目光。 他转过头去,只看到徐观澜正站在沐太师的身边。 沐太师难得露出了笑容,甚至还热切的靠近了点,脸上布满了老褶,每一道都写满了不怀好意。 徐观澜微微侧头听他说着话,一面落在阴影中,一面迎在光中,侧颜轮廓分明,并未往他们这边看来。 哼。 杜仲冷笑一声,转回了脑袋。 他率先走了,姜令仪才慢悠悠的跟上去,可惜还未走几步,太子的声音便唤住了她。 “林大人。” “微臣见过太子殿下。” 赵德抬着下巴,戏谑的打量着少年冷白的面容,而后玩味的挑着眉。 “昨夜林大人睡的可好?” “一切都好,谢殿下关心。”姜令仪说完,赵德就嗤笑了一声,他抬手拍了拍姜令仪的肩膀,玉扳指硌着她的肩骨。 “林大人,我家侧妃小妹今早天都没亮就拿着《千字文》在看,不知道的还以为明年开春,她就要去考状元了呢。” 他言语带笑,又颇有深意的看了她一眼。 “不过,那郑家小七也是个趣人儿,以后若有机会,说不定……” “殿下说笑了,郑七姑娘有向学之心,自然是极好的。” 姜令仪低声打断了赵德未完之语,昨夜她也是没法子了,只能拿读书来搪塞人小姑娘。 谁知道,她真去背了。 这下子,姜令仪真觉得有些棘手了。 见他这副撇清关系的模样,赵德只是笑了笑,便径自离开。 在旁人眼里,便是枢密院副指挥使杜仲与太子都对他偏爱有加。 众人的目光更加酸了,一股子陈年腐朽的酸臭味在这个空气中弥漫着。 秋风瑟瑟,几个官员趁着间休的功夫,盘腿坐在那,一人一杯冲茶,撅着嘴先吹去那滚烫的雾气,再咂巴一小口茶后,长舒一口气,屋内点着文雅的香,袅袅升腾着。 一人放下了茶杯,满脸不忿。 “那个林江到底有什么本事,一个没家世没背景的臭小子,凭什么越过我们去。” “嗬,你没看到人家那张脸嘛,可别瞎说,指不定还真是……”一个瘦一点的男人奸巧的眯着眼,他的面色有点苍白,说话时,嘴角半勾着,语气古怪又尖锐。 果然,他这话一说完,其他人都纷纷嗤笑了起来。 “不过是个野小子,真当自己是个玩意了,呸。” 那人又骂骂咧咧的说了几句,其他人也只是笑着附和。 他们自诩清高,连骂人都要高高在上的,不染俗秽的。 姜令仪站在外头听了几句,便不疾不徐的离开了。 枢密院好几个歇脚的小房,偏偏让她撞见了,她抬头看了看天色,也不早了,灰蒙蒙的,估计又要下雨了,她心中不过犹豫了半响,便脚底抹油,准备开溜了。 至于公务? 她上辈子死了都忙不完的东西,这辈子当个三品小官难道还要死在公案前吗? 姜令仪自觉没有这种耐心,况且若真有大事,杜仲那个多疑的性子,不会允许自己插手,那其他鸡零狗碎的东西,她也懒得费心费力。 如今的林江,本身就已经够扎眼了,再抢些功劳,只怕那群人更要跳脚了。 她慢吞吞的从小道走到了后门,直到走出来枢密院后,一个身影才悄无声息的出现在她的身后。 入枢密院是不能带家仆的,所以簪星如今又和以前一样,在暗中跟着她。 “花容那边怎么说。” “太子已经在处理身边沐家留的人了,但他说想要见您。” 姜令仪抬头望着天,乌云遮盖,压抑又沉闷的空气中,是潮湿腐烂的气息。 “现在可不是见面的时候呢。”她喃喃低语道。 “最近赵泉被压的有些狠了,得给些甜头才行,我要找的那个人,找到了吗。” “还未。” 听到这个回答,姜令仪也不意外。 她要找的,是前盐铁使张川的家仆。 张川在一年前暴毙于家中,随即其妻子遣散家仆卖了宅子,带着几个孩子回了乡下,再无音讯。 可姜令仪知道,张川的手中,有一个能要沐家命的东西。 帐本。 关于这些年张川替沐家贪赃的帐本。 可惜,如今无人能找到张川那位忠心耿耿的家仆,就连姜令仪都未能寻到。 两人顺着巷子往外走,慢慢的,便只剩姜令仪一个人的身影,转角处,却有一辆马车横在了出口,霸道得很。 原本坐在那无所事事的河清一看到姜令仪的身影,立马就跳了下来。 “林大人。” “……”姜令仪点了点头,也不用他说,便径直越过他上了车,全程默契十足,甚至都不用河清来请。 河清摸了摸脑瓜,显然是想不通自家少将军怎么突然要来这里,竟然还真能遇上这位林大人。 他刚刚还在嘀咕着,这个时间点,哪里会有人出来。 谁知道还真有。 林大人这是…… 在偷懒吗? 第104章通敌叛国之罪 偷懒耍滑的林大人毫无愧疚感,她一屁股坐上了马车,笑眯眯的。 “怎么,沐太师今日不留中书令您谈古论今,推心置腹了?” 无冤被讽了一通的男人掀眸扫了她一眼,不与她争论。 就这一个眼神,姜令仪心里有些不爽快了,她当然知道沐太师找徐观澜做甚。 沐家九姑娘,沐之柔到了婚嫁的年龄,她可是沐家长房的嫡亲姑娘,琴棋书画样样精通,更是个难得一见的美人。 听闻沐九姑娘深的沐太师的宠爱,是在孙辈中最受宠的孩子。 她见过几次,虽未说上话,但也记得是个说话温柔有礼的好姑娘。上辈子若非徐观澜受伤,只怕这沐九与他,还真能成就一段姻缘。 想到这,姜令仪没了兴致,她双手抱臂,朝外头说道。 “麻烦送我回林家,北街梧桐巷,谢谢。” “是。” “回徐府。” 徐观澜说着,两指夹着一封书信递给了她。 姜令仪笑意微敛,打开了手中的书信。 是关于麒麟军的。 已揪出了叛徒,可却牵扯出了一个人。 她的父亲,威远侯姜明逸。 看到那三个字的时候,她并没有感到意外,只是觉得前世的自己发现的太晚了。 就是因为这个叛徒,麒麟军在两年后的一次战事中伤亡惨重,也带走了徐观澜父亲的生命。 草草看到最后,姜令仪没什么表情,只是将那书信折好,重新丢回了徐观澜的身上,嗤笑一声。 “凤凰山,麒麟军,他野心倒是不小,这哪里是要扶持谁,分明是要自己做了。” 徐观澜见她这般也不说什么,只是将书信妥帖的收了起来。 “这件事牵扯甚广,我父亲已经准备八百里加急上报朝廷了,杜仲这两日便会收到消息,你做好准备。” “做什么准备,城北有家纸钱铺什么时候都开着。”姜令仪促狭的笑了,玩味的模样显得格外无情。 “通敌叛国之罪,亦会牵连你。” 徐观澜表情莫名的有些严肃,通敌叛国是重罪,姜令仪作为威远侯之女,这操家灭族的大罪,便是不死,也要遭些苦头的。 更何况如今太后上在病中,皇帝未必能十全十的护住她。 “牵连便牵连罢,此事决计不能拖,免得多生是非。” 姜令仪说的洒脱,可谁都知道,这件事若真戳出来了,她这个宝熙郡主的好日子也要过到头了,就算她是皇帝的亲外甥女,也没辙。 素来卖国贼的下场,都不会很好。 “况且……” 她拉长了语调,少年清朗的声音变化成了黏腻的女音。 “不是还有你吗?这救命之恩,徐大人总不见得让恩人受苦受难,自己袖手旁观吧?” 大难临头了还这般混不吝的人,世间除了姜令仪这个圣恩缠身的宝熙郡主,再无旁人了。 就在姜令仪以为徐观澜还是不会理会自己的胡言乱语之时,车轴转了几圈,她才听到他那句笃定的,简短明了的。 “嗯。” . 过了三日,禁卫军将整个侯府团团包围起来了。 不得进出,违令者,死。 同时,威远侯通敌叛国之罪,如同炮弹般炸碎了朝堂的平静,每日批斗姜家,批斗宝熙郡主的折子,堆的跟小山似的。 姜老太哭晕了过去,威远侯下落不明,姜衡远在镇州,而姜衍则还在病中,尚不知生死。 只剩那几房哭的肝肠寸断的叔婶,还有一个袁氏。 深觉大难临头的姜家众人终于想到了姜令仪,他们此时也不再嫌弃这个性子跋扈还豢养面首的侄女了。 像姜令仪意料之中的一般,他们像一群毫无尊严体面的猪犬一般,匍匐在姜令仪的脚边,磕破了脑袋,哭昏了眼。 “咳咳。”姜令仪现在的身份,是一个体弱多病之人,她抬手以袖遮面,面上不施粉黛,倒是比以前消瘦了许多,两颊的稚肉飞快的消退了下去,勾勒出清丽脱俗的容貌。 “郡主,郡主,我们是无辜的啊!我们当真毫不知情~” “是啊是啊~郡主!我们可是你的亲人啊~姜明逸所做之事我们当真毫不知情!难不成我们一家,全要因为他一人之过错,赔上全族的性命吗!” “郡主郡主~您快想想办法吧,这刑部今日已经将大爷院中其他人都抓去拷问了,我看很快,咱们也要去那刑部大牢蹲上一蹲了。” 几人你一言我一语的说着,几乎是要将身家性命都挂在了一个小姑娘的身上。 平日里话最多的袁氏,此时却只是面如死灰的坐在那,一声不吭。 姜令仪指尖倒扣在桌面上,轻轻敲动着。 在众人都哭干了嗓子之后,她方才缓缓开口道。 “各位叔婶,如今父亲逃逸在外,满城风雨,皆说我们姜家是卖国贼,祖父为这南宋征战沙场,拼死闯出的忠义二字,如今因这些,只剩一场笑话。惜命乃人之常情,今日你们来找我,我能理解,也不怪你们,是父亲犯下了重罪,牵连了你们,也牵连了我们整个姜家……” 姜令仪说到这,微微低下头,让人看到自己那一滴晶莹剔透的泪水。 看到她这般懂事的模样,本来还心存怨怼的姜家叔婶们愣了愣,又有些面红的低下了头。 “这是自然……这是自然……” 他们并非不知晓这姜明逸犯下的罪过,足以株连九族,他们生在姜家,受其庇泽,如今到了这个关头,按理说,他们是死罪难逃。 可人都是想活着的。 他们只能赌一把,将这唯一的庇护推出去,或者是,断尾求生。 曾经的荣华富贵即将破灭,他们再是不舍,可命没了,多少荣华富贵都是享受不上的,哪怕是苟且余生,也比那上了断头台,铡刀一落,只落得个人首分离的可怖下场好。 “今日我便会进宫,替父请罪,只是希望叔叔婶婶们能够大义灭亲,将我父亲于族谱上除名,方有一丝希望,能够护住这姜府满门的性命,若我……若我此次有去无回,还望……各位莫要怪我无能,我再如何,也……” 姜令仪酝酿着语气,已经能够娴熟的挤出几滴鳄鱼的眼泪了,此时,却有一道身影闯了进来。 “二少爷!!您慢些!!您还在病着!!二少爷!!” 下人惊慌失措的声音响起,姜令仪抬起头,却只看到姜衍面色惨白,脸上青紫未消,颧骨之上更是浮着一团坨红,他翕动着唇,看到姜令仪的那一刻,竟先落下了眼泪。 一滴两滴。 满目悔恨,欲说还休。 第105章树倒猢狲散 “二少爷……” 在众人惊疑不定的目光中,姜衍双腿一软,膝盖便重重的磕在了地板之上。 可他的眼睛,却片刻都不曾离开姜令仪的身上,他露出了似哭非哭的笑容。 “你……你还活着……你还活着……” 是庆幸,是后怕,更是失而复得的欢喜。 周遭人面面相觑,显然不明白姜衍这是在干嘛,但他们清楚一件事,姜衍与姜令仪二人之间有龃龉。 所以在他爬着站起来,要靠近姜令仪之时,几个身影挡了出来。 “小衍,你这是要做什么。”姜二叔站了出来,他如今已经吓破了胆,好不容易听到了姜令仪愿入宫求情,自然不能让姜衍破坏了这一切。 而姜小叔也颤颤巍巍的在一旁说道。 “小衍,你妹妹今日可是答应了进宫替我们说情,你可不能……” “滚开。”姜衍咬着牙根,他已经红了眼,不顾众人的阻拦,便要往姜令仪的方向走。 旁人不敢拦他,可簪星与杏蔼却不怕。 “姜衍!” 簪星几乎没有给他说话的机会,手起肘落间,想要说什么的姜衍软绵绵的倒了下去。 她抓着姜衍的衣领,就那样将他推到了追着过来的家仆身上。 姜令仪在一旁冷眼旁观,她拿着杏蔼递过来的手帕,轻轻的擦了擦眼泪。 “二哥既然病了,便要让他安心养病,如今父亲不在,二哥若再闹出什么事,可没人能替他操心了。” 她这话,半劝说半威胁,全场却无人敢辩驳,只能卑怯的缩着脖子附和着她的话。 看着如今这一幕,姜令仪终于满意的点了点头。 前世她年轻时做事比较冲动,不懂变通,为了这些人坏了自己的名声,如今看来还真不太值得。 外头那群老学究最讲究家族,最重孝道,那她就用孝道来搏一搏。 替父请罪。 啧,真是孝子贤孙。 下人将姜衍送了回去,姜令仪也再众目睽睽之下,一身白衣,亲自在皇宫门前,脱簪请罪,一跪一叩首。 偌大的宫道之中,她的身影便像是一只渺小的飞蛾。 这一日,威远侯姜明逸通敌叛国之罪被昭告于天下,其女宝熙郡主姜令仪,亲自替父请罪,自请撤去郡主封号与威远侯府爵位,愿替父祈福,自请带发修行,入青山庵礼佛。 青山庵,是京郊外一处尼姑庵,建立一百年来,自来只有犯了大错的官家女眷才会被送入。 说是尼姑庵,其实就是苦修之地。 没有任何女人愿意去的苦寒之地。 姜令仪头戴抹额,上头还覆着伤药,这一次她是铁了心要做完这场戏,一路磕完,额头上早就青紫一片,高高肿起。 杏蔼心疼极了,边抹着眼泪边替她用冰包隔着抹额在哪里轻轻的覆着。 嘶。 姜令仪难以忍耐的倒吸了一口凉气。 杏蔼的眼泪也跟着掉下来了,她撇着嘴巴。 “主儿您什么时候受过这种苦头……又何必为了他们这样,如今您成了这样,他们连探望都没有,您这又是何苦呢……” “有所图谋,自然要有所付出,嘶~这苦肉计效果还算不错。”姜令仪指尖抵着太阳穴,语气轻飘飘的,如果不是她偶尔蹙起的眉头和倒吸一口的冷气,倒是看不出什么问题。 “郡主,大娘子求见。” 一个小丫鬟低垂着脑袋走了进来,袁氏来了。 姜令仪让人将她带了进来,她这几日可见的瘦了下去,面色憔悴,两眼灰暗。 她抬头看到姜令仪脑袋上的抹额与膏药之时,眼泪终于夺眶而出。 “郡主……” 她捂着嘴巴,实打实的哭了出来。 袁氏年轻时是家里最受宠的嫡姑娘,她袁家虽然算不上什么显赫人家,却也是富贵窝,她自小便被家里人捧在手心里长大,兄弟们皆是有担当的人,从未让她吃过什么苦头担过什么祸,嫁到这侯府也是她自愿为家中所做之事。 袁家富庶一方,却一直因为文人瞧不起商贾,受了太多喈磨。 民不与官斗,是她自小便看到的。 他们袁家送到县令府的白银每年都能走十几笼箱,可那些人拿了银子,照样还是趾高气昂的,像是血蛭一样扒在袁家的身上。 所以袁氏义无反顾的嫁到了这威远侯府。 她早就看透了这所谓的侯爵之府的人心能有多自私凉薄,可真到了这一步,眼睁睁的看着他们将一个小姑娘推出去顶罪之时,袁氏的心搅得生疼。 她愧疚的跪在了地上,哭嚎出了声。 “郡主……是我们对不住你……” 见袁氏哭成这样子,姜令仪也愣了,她给杏蔼丢去了个眼神,一旁的杏蔼立马上前将她扶了起来。 “大娘子这是做什么。” 姜令仪微微坐直了身子,面色也端正的点。 袁氏只是哭,翻来覆去也只是那么几句话。 她是茫然的。 就算她入这侯府有所图,就算她是个能低的下腰放得下身段的人,可在这样的倾族之难前,她也是茫然的。 姜家树倒猢狲散,这偌大一个宅子,也是先帝赏赐的,如今爵位被收回,这宅子自然也要被收回。 而姜家这些年的家产与地契,都被抄家充公了,二房三房也已经在收拾着行李准备要搬出姜家了。 昨日他们已经谈过,老太太跟着老二老三走,没有人愿意与大房有牵扯,就算是姜明逸的亲母。 这个选择即理智,又让人心寒。 大房的担子,一下子就落到了袁氏的肩膀上,她低头擦了擦眼泪,让身后的人拿出来她的体己。 小小的螺钿匣子中,一沓厚厚的田契,是她父兄偷偷为她置办的,才没被搜刮走。 “我已经想过了,其他几房妾室,若是愿意,便在我这里领个安家的银子,以后便与姜家再无瓜葛,但那几个孩子,便都跟着我,以后我若有一口饭吃,就饿不着她们,日子肯定没有之前的好过,但总比在外头飘着好。 你父亲这个丧良心的,家中的银两早被他搜刮的所剩无几了,这里是我能拿给你的,那青山庵的日子不会太好过,将这些抵了银子,以后也能打点一二,能让郡主您少受点罪也是好的。” 【作者题外话】:来晚啦来晚啦! 第106章良心 袁氏字字句句,皆是维护,她低着头,显然是觉得这点东西拿不出手,愧疚的抹着眼泪。 “我知道,这点东西对您来说实在不算什么,但这是我的一点心意。” 她咬着牙,羞愧至极的模样。 难得看见姜府之人有一丁点良心的姜令仪愣住了,倒不是说她多感动。 可能是骨子里的多疑。 她下意识的在揣测着,袁氏这样做,想做什么。 是不想袁家也被牵连吗? 她无意识的将指尖扣在桌面上,目光落在那一匣子的田契之中。 “袁家在此事中……” “郡主!”袁氏听到她说的这句话,立马拔高了声音,她说完,又有些后悔的将声音压了下去。 她不敢抬头,只是咽了口唾沫,润一润自己干涩的喉咙。 “我这次并非是为了袁家来,我父兄已经带着他们回了老家,这袁家做了这么多年生意,我也只是一个嫁出去的老姑娘,对他们影响并不大。 郡主,我只是心里愧疚,这么大一件事,却只能有你一个小姑娘担着,别人如何做我不管,但我不能这样丧良心,我今日来并非要图什么,我只是……我只是想做点什么……” 她闭上眼,说不下去了。 做点什么呢,做点让自己能够不那么感到愧疚的事。 弥补。 弥补一下自己的良心。 让自己接下来的日子能够心安一点。 她哆嗦着唇,第一次觉得自己确实有点厚颜无耻。 姜令仪听了一会,终于点了点头。 “好。” 她面色苍白如雪,唇色也淡淡,还有几分干燥。 她让人收下那匣子田契之后,才礼貌的将袁氏送走。 多一句话都不曾多说。 多一句怨怼也不曾有。 从头到尾,都利落的不像是一个小女孩。 去青山庵的行李不能拿的太多,连一点奢靡的东西也不能带,除了几件常穿的衣裙和日用品,所有的行李加起来都没有一个笼箱。 比起那日在宫门闹的人尽皆知的求情,这一次她去青山庵的时候去的十分低调,又‘恰好’被路人看到。 高挑纤瘦的小郡主面色苍白,如弱柳扶风,就带着一个杏眼婢女和一个包裹自己走上了山。 真是让人怜惜。 其实,所有人都知道,这位宝熙郡主与家中关系并不密切,甚至多次传出不和传闻。 可没想到,真当姜家遇了事,还是一个小姑娘抛了颜面和下辈子的富贵站了出来。 众人感慨不已,此时,威远侯当年宠妾灭妻之事又被翻了出来。 堂堂公主,竟就这样香消玉损于宅院之中,而她拼死剩下的女儿,最后也为了全族放弃了自己的余生。 真是可悲可叹,真是至情至真。 世人最爱看贞洁烈妇,孝子贤孙的把戏,他们恨不得自己的子女妻子,都像那些感人至深的故事一般,完全的包容他们,爱护他们,崇拜他们。 就算他们可能一无是处,却依旧是一个家庭的顶梁柱。 什么?你说是他妻子挣钱养家? 那又如何呢,在精神上,他们是男子汉大丈夫,顶天立地,天下无敌。 大抵是前些日子关于她多受宠的传闻影响太大,想到她愿意为家族奉献一切,众人对这一切更是显得格外追捧。 一时之间,关于姜令仪的孝名又传遍了整个汴京城。 这样孝顺的人,怎么会是一个嚣张跋扈之人呢? 姜令仪也没想到,只是一场苦肉计,便能将局面逆转成这样子。 他们可能也没想到。 青山庵归皇家管,皇家归她舅舅管,她的舅舅最疼她,谁都有可能受委屈,她都不可能受这个委屈。 庵里特意为她安置了一个带小园的院子,打扫的干干净净,还无人敢过来打扰,开阔明亮的房没,一尺宽的双开大窗户,只要推开,便能看到窗角开的正盛的木芙蓉,一朵一朵的,像是粉白的云朵。 大抵是为了讨好她,这个院子里种了许多花树,只是坐在屋里,都能闻到那桂花甜腻的香气。 好在桂花种的远,这一点香味对姜令仪来说并不算讨厌,在这样一个对于她来说称得上‘寒酸’的地方生活,她却表现的格外高兴。 顶着一额头的青紫,躺在贵妃椅上,心情舒畅的让杏蔼替她按头梳发。 她的头发很长,乌黑油亮的,像绸缎一样,滑溜的让人捏不住。 她是个格外不喜欢用头油的人,可这么长的头发打理起来其实很麻烦,但杏蔼是个很有耐心又很细致的人,恨不得将她的每一根发丝都收拾的干干净净,呵护的柔顺而富有光泽。 这样一场漫长的享受中,姜令仪迷迷糊糊的就要睡着了,她睡前似乎还在盘算着什么,手指有节奏的在手背轻轻叩着。 轻微的水声响起,簪星站在一旁,替杏蔼递着东西,还不忘抛给了杏蔼一个眼神。 睡着了。 杏蔼手下的动作愈发轻柔。 其实她也知道,近半年来,自家主儿变得很忙碌。 若不是出去好些时日,回来时一看她,便知道她又瘦了,若是在院里,她经常也是闲不下来的。 有时候是簪星从外头带回来的一些东西,厚厚的公文,还有一堆她看不懂的东西。 可能是一本厚厚的书内,详细的写着许多复杂的数字,密密麻麻的看的人眼花缭乱,也可能是一张内容简洁的纸条,那时候姑娘只会简单的看两眼,然后下达命令。 「处理干净尾巴。」 「把这个送到太子手里。」 「通知下去,没我指示,不准轻举妄动。」 「杀了。」 她听在耳中,不敢多想,却只能将姑娘的一切看的更加仔细。 因为她知道,这是姑娘对她的信任,也是她能为姑娘做的事情。 姜令仪的呼吸渐渐平稳,太阳缓慢的爬下了山。 一阵风吹过,湿漉漉的空气中,桂花的香味萦绕在鼻尖。 簪星微微抬起头,若有所感的盯着门外。 她缓缓放下了手中的东西,不动声色的抽出了剑。 静谧的空气中,一切都似乎凝固住了。 杏蔼手下动作一顿,看着簪星走到门外,不知看到了谁,刚才动作一顿,又默默的收回了剑。 【作者题外话】:无奖问答! 猜猜是谁来了! 第107章擦药 月光清浅,悄悄照入窗檐。 姜令仪迷糊的翻了个身,手下意识的要搭在额头处,却被一只手箍住了手腕。 掌心温热,虎口处有一层薄薄的茧子,不是女人的手。 姜令仪腾的清醒了过来,她不顾头疼,立马坐直了身子,另一只果断落在了那突然出现的男人手上,用力往外一掰。 呃。 没掰动。 她愣了愣,可对上那张清隽疏朗的面容之时,她警惕的表情一松,手上的力道也跟着松下。 是徐观澜。 可看他的表情,铁定是来和自己算账的。 即便是年轻了十几岁的徐观澜,对着这张脸,姜令仪总是底气不足的。 “你怎么来了。” 她卸了手中的力道,刚刚坐起来太猛,脑袋里像是被针扎一样刺疼着,眼前的景色晃了晃。 不知何时,她已经被抱上了床榻,连头发都已经绞干了。 徐观澜未说话,只是扶着她的肩膀,极其自然的替她扯了个软枕垫在腰下,方便她能够坐的舒服一些。 他越是沉默,姜令仪越是心虚。 “你今日怎么过来的,不怕让人……”她干巴巴的想了想嘴巴,努力的想出了一个话题,说到一半又卡壳了。 因为这个话题有点太蠢了。 她有些颓然的低下头,指尖扣弄着被褥上细密的花纹。 “哎,不过是个苦肉计而已,正好我也能借这个机会在侯府脱身,不然这病秧子的借口也用不了太多次,总容易引人生疑,到时候要真让人发现了,就更麻烦了,比起郡主这个身份,林江更适合处理当下的问题。” 徐观澜掀眸看着她,目光沉郁。 他从袖中掏出了一封信,递到了姜令仪的手中。 “昨夜,我查到了一个人,得到了一些东西。” 姜令仪愣了愣,打开了那封信,看到第一行之时,她的脸色大喜。 “你什么时候查的,你不会也……” 徐观澜的属下信中所提之人,正是张川的家仆,而且信中更是写明了,已经带着账本与那个家仆赶回汴京的路上。 这可真是刚想瞌睡就有人递上了枕头。 姜令仪谨慎的抬起头,此时,她觉得她有些魔怔了,她暗自压下心中的惊喜,手下微微用力的揪住被褥。 “徐九,你不会……” “不会什么?”徐观澜看着她这喜形于色的模样,便知道她是真的高兴。 小姑娘开心起来,满天繁星似乎都要塞进了她的眼睛里,扑闪扑闪的。 姜令仪纠结的舔了舔干燥的下唇,伸出手,勇敢的搭在了徐观澜的大腿上,极其冒犯的问了一句。 “你腿还疼吗?” “……” 徐观澜看着她,手下默默将她那不安分的手挪开。 “我不曾伤过腿。” 面对这样的耍流氓,依旧能不动声色的中书令大人,已经是一个成熟的男人了。 毕竟已经经历过昏迷被摸全身,再见被扒衣服等事情,这一次只是搭一下大腿,显得格外克制了些。 被推开了手,姜令仪有些失望的收起了笑容,看着徐观澜的神色与说话语气,她又噔的清醒过来了。 徐观澜那个老哑巴,若真重生了,第一件事估计就是把那叛徒揪出来三刀六洞,挫骨扬灰,然后看到她如今这种苦肉计,只会冷着一张老脸再冷她三天三夜,绝对不可能连夜赶来看她了。 心中某种期翼被打破,她莫名的有些低落了下去。 这个世界的‘姜令仪’都已经不是姜令仪了,那这个世界的‘徐观澜’呢。 她们如今,可都没见过几面呢,除了小时候她记不清的日子。 姜令仪的眉眼间难掩黯然,加上那因为疼痛而苍白的面容和颜色偏淡的唇,犹如明珠蒙尘。 徐观澜的指尖停滞了片刻,就在姜令仪胡思乱想的功夫,他从袖中掏出了一罐膏药。 “我上过……”姜令仪反应过来,刚要拒绝,就在男人算不上温柔的目光下立马改了口。 “不过好像是很久之前了,哎呀,确实该换药了。” 姜令仪说着,便要自己拆下抹额,毛躁的动作又被徐观澜抬手拦住了。 他极轻的叹息了一声。 他亲自替解下了抹额,那药贴也轻易的落去了他的手中。 姜令仪的皮肤本来就白,这样子青紫高肿起来的伤处,落在她瓷白的皮肤上更是格外瘆人。 “嘶。” 察觉到冰凉的药膏抹到了伤处,姜令仪忍不住倒吸了一口凉气。 徐观澜手下的动作更轻了些,他一手捧着她的脸,一手替她温柔的抹着药膏,指腹带着薄茧,轻轻摩挲是的温柔,给她带来了莫名的瘙痒。 她有些不自在,看着他低垂的眼睫,还有那鼻尖的一颗朱砂色的小痣。 姜令仪觉得,男色诱人,她默默咽下那生出的觊觎。 “徐九,我们小时候很要好吗。” “嗯。”徐观澜那低沉的嗓音从喉咙里挤了出来。 怎么回答的这么理所当然。 造孽了。 他分明离得不近。 可姜令仪还是有些不自在,她往后缩了缩,可下巴却被警告似得捏了捏。 姜令仪有些放空,想着徐观澜这幅他们之前关系确实很好的样子,她有些迷茫。 活了两辈子,她都无缘想起七年前的记忆,有点可惜了。 她放松了些,将脸压在了徐观澜的受伤,语气慢悠悠的。 “徐九,我们以前有多要好啊,都七年了你还能记得我。” “怎么就我不记得了。” 她有些感慨的叹了口气,像是在惋惜什么。 徐观澜擦好了药后,才收回了手,另一只手却还拖着那瓷白的小脸。 “以前你的功课都是我写,你烦的事都是我处理,还有你做的错事都是我背锅,你说呢。” 他表情从容,语气也没什么波澜,却无端的让人信服。 姜令仪仔细想了想,却只能依稀的想起某些零星的片段。 穿着藕色长裙的小姑娘抓着少年的手,晃呀晃,不依不饶的撒着娇。 「徐九~徐九~我的手好痛,我写不了,你替我写吧~那个老头太烦人了,我再也不想听他授课了!」 「不能骂人。」那看不清脸的少年一本正经的纠正着小姑娘的话,她却丝毫不放在心上,反而更亲近的抱住了他的胳膊。 「那你帮不帮我写嘛~哼哼~手手真的好痛,你看看,他把我掌心都打红了!」 第108章温存 小姑娘伸出白皙干净的掌心,确实有点红,却连皮都没有破,更别说肿了。 这样低劣的苦肉计,少年只是沉默了半响,便闷闷的应了一声。 「嗯。」 小姑娘得寸进尺的撅着嘴巴,是说不出的娇气。 「还有上次那个九连环,我解不开,你等下要教我怎么玩!还有还有,那柔福最近得了个可漂亮的风筝了,我也要风筝,我要比她多,多好多好多漂亮风筝,你替我画!」 「……嗯。」 姜令仪微微眯起眼,想要努力再想起来多一点,却是一片空白。 她咬着自己口腔内的软肉,目光有些飘忽,却没离开那托住下巴的手,反而得寸进尺的蹭了蹭。 “头疼……” 小姑娘半真半假说着,小心翼翼的将脸蛋贴在徐观澜的掌心。 这样片刻的温存,她做的十分谨慎,目光也一直悄悄的落在徐观澜的身上,似乎只要他露出反感的表情,她便会乖巧的退开。 在沙场磨砺了许多年的徐观澜指骨都僵硬的不像话,他只是看着她,面对她如今可怜兮兮的样子,他终究没狠心抽开手。 她本就生的漂亮,小时候又闹腾又娇气,可就是惹人喜欢的不得了,除了习字时挨两个小手板,压根就没吃过什么苦。 如今一张小脸雪白雪白的,都不够他一只手大,额头上淡绿色的膏药涂得厚厚的,有点丑,但她这样子小心翼翼的靠近着自己的模样,真让人心疼。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 徐观澜还是将她当成了小孩,还是自己从小看到大,捧在掌心里养大的娇儿。 “疼就别动。” 莫名的,他的声音有些哑。 姜令仪眨了眨眼,眼神飘忽,又添了一句。 “可我还有公文……” “……我帮你写。” “这不好吧。”姜令仪忍不住笑了出来。 徐观澜只是与她对视片刻,又将目光落在了她的额头上。 他的手掌很大,干燥又温热,额头涂了药的姜令仪本来就有点昏昏沉沉的,如今卸下了防备,便跟个没有爪子的小猫一样,餍足的半眯起了眼睛。 “是时候给赵泉一点甜头了,他被压的狠了,现在若有机会咬下沐家一块肉,他绝对不会轻易放过这个机会,我们若能借此时拿回三司之权便足够了,不过如今朝中可用之人不多,你觉得,这个位置让谁来做比较好。” 她带着伤,好不容易休息半刻,脑子里竟还想着这些。 徐观澜扯了扯嘴角。 “这些日子,我了解盐铁司有一个叫罗百闻的勾覆官,为官清廉,做事刚正不阿,还不错。” 听到这个名字,姜令仪眼皮跳了两下。 刚正不阿? 罗百闻就是个死犟的硬骨头,前辈子因为三司的事和她拍着桌子吵得昏天暗地,这个犟种就是个守财奴,抠门汉,把国库当自家金库守着了,她花一百两金子稍微奢靡一点,这个犟种就写折子,话里话外无非是民众尚食不果腹,要不就是哭穷。 想她堂堂摄政王,竟然连花个百两金子都要被戳脊梁骨,真是滑天下之大稽了。 “一个小小勾覆官,便是想提他一把,都过不去言臣那关。” 勾覆官,便是盐铁司最普通的官员,只负责出纳,算得上一个七品芝麻官。 别说是将他推上三司的位置了,只怕升到目官都难。 姜令仪惆怅的叹了口气,额头凉丝丝的感觉让她好受了许多。 “一步步来,沐太师把控三司多年,拔除其爪牙并非一日之功,我已经写信,让缙云郡王回来了。” 听到这个名字,姜令仪眉头皱了皱,很快又松开了。 “以他的性子,如何肯安分呆在汴京。” 缙云郡王赵清河,是先帝的嫡亲弟弟留下唯一的血脉,这些年郡王府就这么一根独苗,可赵清河倒好,十八岁那年,他无意中遇到了一个瘸腿神棍,便吵着闹着要跟着去修行。 缙云郡王府就这么一个独苗,怎么可能发型让他去,结果赵清河又是闹绝食,又是学着三尺白绫挂悬梁,死活都要去跟那老道士修行。 嗬,这一闹,差不多将整个郡王府都掀翻了,郡王府的老夫人就这么一个宝贝儿子,光是闹绝食,她都急的团团转,更何况这样。 最后赵清河在一队护卫和二十八架马车轰轰动动护送下,跟着穿了个破烂道袍的瘸腿老道士去修行了。 按理说,这修行一般讲究苦修,可这赵清河就不一般了,弄的跟皇帝下江南一样,排场阔气的很。 他离京已有八年,如今一个人在外头洒脱快活,如何肯回京搅进这趟浑水。 上辈子也只有皇祖母离世之时他回来过一次,呆了不到三日,便又拍着屁股走人了。 如今徐观澜要叫他回来,谈何容易。 “我自有法子。” 徐观澜说完,似乎觉得自己回答的有些生硬,他缓和了语气,学着姜令仪同他解释一般,轻声道。 “他欠我一份人情,此次我只要他在京中呆三年,三年时间,足够我们从沐家手中接手过三司。” 听到三年这个字眼,姜令仪敏感的顿了顿,一个荣华一生无忧小郡王的人情,分量并不轻,她沉默了半响才说道。 “三年吗,确实够了。” 顿了顿,她抬眸盯着徐观澜的眼睛,笑的有几分促狭。 “不过,清河表哥潇洒了这么多年,这三年,可不能只让他做个三司使这么简单吧。” 徐观澜望着她,看着她眯着眼笑的和小狐狸一样,赞同颔首。 手下却无意识的摩挲了几下,滑腻的肌肤嫩的让人丝毫不敢多加一分力,他失神了,片刻后反应过来了自己的轻薄之举,想要收回手来,却让那柔软无骨的小手紧紧的扣住。 “别动,我头疼。” 她的手掌覆上了他的手背,五指挤进了他的指缝,脆弱又极力汲取着这一刻的温存。 徐观澜觉得这一幕,实在是有点太过缠绵悱恻,他僵着手,哑声道。 “用了膳再睡。” “不吃,我没胃口。”姜令仪神色恹恹,她的嘴巴是个难伺候的,如今不舒服了,更是什么都吃不下了。 第109章 存疑 徐观澜捏了捏她没有二两肉的下巴,眉头蹙紧。 “想吃什么。” 姜令仪摇了摇头,眼皮子耷拉了下去。 见她真的困了,徐观澜也没有再逼她,只是静静守在一旁,直到那呼吸平稳了下去,他才不动声色的动了动手。 十指相扣间,他缓缓抽出了因为维持一个动作而僵硬的手。 就在即将彻底抽离的时候,小姑娘的手却倏的攥紧了他的指尖,软绵又纤细的手抓住了他的食指,无意识的用脸蹭了蹭。 “睡吧。” 男人捏了捏那绵软的掌心,良久之后才舍得的放下。 外面的夜色如墨,已经偷偷觑了无数眼屋门的杏蔼捂着心口,瞥眼看到簪星淡定的模样,忍不住说道。 “先生早就见过主儿了?” 簪星抿着唇儿点了点头,杏蔼却满脸复杂,她有些心神不宁的咬着下唇。 “哎……真是造孽了……主儿分明都不记得先生了,我还以为……” 在看到徐观澜之后,杏蔼平日里的稳重都消失了,只剩着焦灼,这份焦灼中又饱含兴奋,让她即便面对着簪星这样木头,她都能滔滔不绝的分享自己内心的波澜起伏。 “你怎么都不同我说一声,哎呀你真是的,这么大的事儿,你竟然真做了个锯嘴葫芦,怎么遇到的,莫不是先生放不下主儿……” 簪星却没什么波澜,只是拧着眉头,奇怪的看了她一眼。 “你也没问我。” 杏蔼气结,又突然想起了什么似的,懊悔的捂着脸。 “完了完了,先生回来了,那席公子……” 说到这,她为难的绞紧了眉头,显然是想起了自己前阵子做的糊涂事。 “主儿是想起来先生了吗,那怪不得她不愿意让席公子伺候她,这次也只是将席公子安置在其他地方,哎呀……我真是……我真是坏了主子的大事了,先生会不会生气啊?” “不会。”簪星语气笃定。 “你懂什么。”看着簪星这个榆木脑袋,叹了口气。 “当初我可是听见娘娘亲口说的,这先生就是咱们主儿的童养夫……哎,要不是……” “不可能。”簪星终于有了一丝波澜,她看着杏蔼,咬字清晰,毫不含糊的说道。 “主子还小。” “哪里还小。”杏蔼不赞同了,她掰着手指同簪星讲起了道理。 “咱们主儿以前多喜欢先生啊,经常粘着他,连我都不要了。” 说到这,她还有几分惆怅。 “我那时候便觉得,主儿大了,都和我不亲了。” “……”簪星抿着唇,半响后才说道。 “那是因为你替主儿写功课的字太丑让太傅看出来了,害得主子被罚抄了十遍,她才找先生写的。” 提起这桩黑暗往事,杏蔼惆怅的神色一僵,讪讪眨了眨眼。 那时候教功课的教书师傅是个做事严谨不留情面的老学究,讲究的是行万里路不如写万卷书,那些功课抄起来厚厚一沓,小主儿经常写到后半夜都写不完,她实在心疼才忍不住代劳了。 谁知文化水平不高的她,写的字也不太上的了台面,教书师傅只觉得是小主儿学习态度不端,一气之下便又罚了十遍。 小主儿写是肯定写不完的,徐观澜说是陪读,其实算是小主子的启蒙老师,连那一手字都是他抓着毛笔一撇一捺的交出来的。 她可是眼睁睁的看着小主儿死活哭着闹着扒在徐观澜的背上撒泼……不,是撒娇的样子。 最后的十遍,几乎全是徐观澜抄的。 好在最后过关了,但那老师傅还在娘娘,夸奖了主儿一句,这替写之事才露了破绽。 听说先生回徐家又被罚跪了好些时日,不过娘娘也把那老师傅换了,最后小主儿得偿所愿,唯有先生受了罚,小主儿过意不去,还趁着去徐家做客的时候溜进了徐家祠堂找先生。 最后…… 想到这,杏蔼苦笑着叹了口气。 “主儿怎么偏偏就忘了先生呢。” 她的话音刚落,那紧闭的房门终于有了动静。 杏蔼立马挺直了背脊,再看到那个身影时,竟然忍不住红了眼。 另一边侯了许久的河清迫不及待的要迎上去,徐观澜却往杏蔼与簪星的方向走来。 “奴婢见过……大人。” 杏蔼恭敬的服了服身子,她改了称呼,簪星也抬手行了个作辑礼,没说话。 “大人若想问主儿的事,便先坐下先喝杯茶吧。”杏蔼率先开口了,徐观澜从刚刚出来后,眉头便没松开过。 夜色下,他几乎没有犹豫,颔首点头。 一如七年前,面对姜令仪提的许多无理的要求一样。 他在关于她的事情上,从未都有别的答案。 杏蔼咬着唇,失态的撇开了脑袋,几滴晶莹的泪珠滚了下来,簪星警告的抓住了她的手腕,手下力道一重,是在警告。 “主子的事,娘娘说了,不准我们再提。” “那是娘娘以为先生回不来了。”杏蔼斩钉截铁道。 不仅是太后,便是她们,都已经做好了再也见不到徐观澜的准备。 簪星抿着唇,对杏蔼这样感情用事的行为无法苟同,她冷声道。 “他离开了七年。” “我知道。”杏蔼反手握住了簪星的手,她的目光在黑暗之中都亮的惊人。 “不该说的,我自是不会说,可如今的主子做的事,你不觉得古怪吗,她自那事之后,再也没有这样过了。” 姜令仪的怪异,别人不知道,可她们这些伺候了许多年的人怎么会不知道。 原来的姜令仪骄纵跋扈,每日只顾享乐,她闯下的祸事,数都不尽,可自从那日之后,她整个人都像变了一个人。 分明还是那个身体,杏蔼仔仔细细的检查过,没有任何易容的痕迹,而且,主儿对她们的亲近与信任也并不作伪。 可随之而来的,她们好像在主儿身上看到更多阴霾。 多疑,喜怒不形于色,甚至于对许多东西的漠然。 姜家沦落到如今的地步,竟然全是由她自手策划的,如今所有人都在歌颂着宝熙郡主的孝义,甚至于姜家所有人都对她感激涕零。 可只有她们知道,这一切,都是她自导自演的一场苦肉计。 轻而易举的,就翻转了宝熙郡主那声名狼藉的过去,甚至削弱了太子与端王在朝堂之上的嚣张气焰。 这不是十几岁的小姑娘能做到的。 【作者题外话】:啊啊啊啊啊过几天恢复正常更,这两天搬家,我一个人应付不太来了:-( 第110章儿子孙子不如自己的好日子 “哎哟~我的乖孙啊~你到底是咋了~”老太太抹着眼泪,身上穿的是百蝠云纹的褙子,头上的抹额襄的是圆润饱满的鸽血红宝,贵气逼人,与这简朴的房间格格不入。 从威远侯府搬出来后,袁氏花了不少银子寻了这一处院子,姜老太享福多年,自然瞧不上这里,她今日来,便是看看自己的心肝大孙子,免得那后娘亏待了他。 她看着姜衍颓然的垂着脑袋的样子,不禁埋怨起了袁氏。 “我的乖孙,你真是受苦了,这样的房子跟下人住的有什么差别,那个袁氏还真是……如今你父亲不在,她便要翻了天了!她眼里哪里还有我这个长辈!” “祖母。”姜衍不耐的拧着眉头,最近姜老太的日子过得不顺心,将所有的希望都放到了他的身上,可如今,若不是他那位继母,只怕如今他们都要流落街头了。 “那今日我便跟着你走罢。” 姜老太哑了声,她今日来还是偷摸着来的呢,姜衍的亲爹通敌的罪名已经坐实,她若真要将姜衍接到身边,只怕其他两个儿子不会同意的。 谁都不想惹上麻烦。 看着她这样,姜衍只是讥讽的扯了扯嘴角,他瘦了一大圈,如今才十八岁,竟有种将行就木的沧桑。 深感疲惫的他撇过头,不想再理会这位平日里最是宠爱他的祖母。 姜老太又扯了两句闲话,才落荒而逃。 看着老太太来了不到半个时辰便麻溜的走了,一身棉布衣裙的袁氏抱着自家姑娘冷笑的撇了撇嘴角。 她这个婆母,平日里最是势利眼,却偏偏要装出个菩萨心肠的模样来,前些时日这姜衍还是他最疼爱的宝贝孙子,如今就变成了地里的泥,唯恐沾了自己的锦鞋。 什么孙子什么儿子,都比自己的好日子。 她抱着女儿敲了敲姜衍的房门,听到里面的应允声后才走了进去。 看见是她,姜衍挣扎着坐了起来,他尴尬的低下头,显然是对如今的处境感到不安与无力。 听到父亲通敌叛国的消息,他心中情绪很复杂,在他做的噩梦中,他的前半生都是幸福的。 父亲慈爱,祖母和蔼,新帝继位后,他的父亲也一举成为了三司使,风光无限。 噩梦中的姜令仪就是如同之前一般的跋扈嚣张,她做了许多错事,最后还偷偷逃离了京城。 他不喜欢她,甚至算的上厌恶她,可真正得知了自己的亲妹妹死于千刀万剐之时,他才觉得后悔莫及。 千刀万剐,血流了整个行刑台。 一切幸福,都从妹妹死后,发生了翻天覆地的改变。 父亲以新帝弑父弑兄之罪名,推出了一个所谓的先太子遗腹子的孩子,他带兵一举杀入了汴京,那时候他所谓的好兄弟,亲自将刀横在了他的脖颈之间,以此来威胁父亲退兵。 可谁知…… 姜衍苦笑了一声,他的父亲,一箭穿透了他的心脏都亲自将他射杀于城楼之上。 至于剩下的,他也不知道了。 可如今,一切都变了。 他不知道那到底只是一个噩梦,还是某种预知。 真的只是一个真实的噩梦吗。 他懊悔的抬起头,逼着自己将眼泪收回去。 “去抱抱哥哥。”袁氏抱着闺女走进了,透露出了几分亲近之意。 看着这个脸蛋圆乎乎的妹妹,姜衍紧绷的情绪松了松。 “大娘子……是我没用,拖累了你……” 第一次听到这位目中无人的二少爷说出这样的话,袁氏心中惊疑不定,面上却笑的格外温和。 “你这孩子,说的是什么话,如今你不嫌这个屋子小便好了。” 她笑容苦涩的坐到了一旁,她这一身朴素,姜衍却不由得想起了刚刚自己祖母的一身富贵逼人。 他的笑容又淡了几分。 “是我没本事,如今侯爷不在了,我一个女人,实在是人微言轻。”袁氏叹了口气。 “这一次你妹妹,从宫门一路跪到了明德殿,最后还是陛下心疼了,才松口饶了我们一命。我也不想瞒你,当初你二叔三叔闹着要分家,我实在是没办法,家里剩下的那点东西和老太太,都随了他们。” 听到这,想到自己祖母刚刚额间的鸽血红宝,姜衍抽了抽嘴角,心里又种说不清道不明的郁燥之气。 袁氏接着说道。 “如今咱们家落了难,我也不敢再招摇于人前了,但这宅子,你的药钱,还有你妹妹们还是要吃饭的,这一天天的花销,钱便跟水一样流了出去,但她们的规矩也不能轻易就断了,我们请了好些时日的老师才养成了如今的模样,再过几年,你几个庶妹也要许配人家了,……二少爷,如今的姜家,只能靠你了。” 袁氏看着姜衍,苦笑的勾了勾唇。 “你父亲做了蠢事,可日子还得过下去,你如今情绪低迷,乃人之常情,可这一家的重担可还要落在你的肩上,就算是不为了你自己,还有你的几个妹妹,若父亲是叛国贼,家中还没有父兄保护,她们以后的婚配都成了问题,况且,郡主为了保下这个家,付出了许多,我们可不能辜负了她。” 听到最后一句,姜衍的面色沉了沉。 他情绪难以平复的抬手捂住了眼睛。 “是吗……她……她不愿意见我,对吗……” 他的语气萧凉,袁氏却捉摸不透这位二少爷的心思。 前些日子还恨的人家恨的牙痒痒,出事当夜人不知道在哪,等事情发生了又急哄哄的做出这副模样。 她心中又些鄙夷,面上却依旧从容。 “如今郡主已经入了青山庵,何必去扰她修行呢。” “放屁。”姜衍像是被扎到了,整个都坐了起来,怀里的孩子都被他这一嗓子吓到了,正抬头不安的看着他。 “二少爷,你之前不是很讨厌郡主吗?”袁氏哭笑不得的看着他,不解的问道。 姜衍喉间一梗,从头都凉了个彻底。 他讨厌她这件事,已经闹的人尽皆知了吗? 不知为何,姜衍的眼眶又红了起来。 第111章 别做蠢事 从姜衍房中出来后,四岁的小姑娘偎在母亲的怀中咬着自己肉乎乎的小手指,眨了眨眼。 “娘亲,二哥哥怎么了?” 袁氏抱着姑娘,走远了之后才慢吞吞的说道。 “你二哥哥病了。” “什么病呀?” “一种叫自以为是的病。”袁氏说完,自己也觉得有点好笑,她促狭的笑眯了眼。 “珠珠啊,你二哥哥以为所有人都会理所当然的对他好,所以他不珍惜,这下子他什么都没有咯~” 姜衍性子鲁直,这些年因为姜老太的纵容,也下了袁氏不少次面子。 他打心眼里瞧不起袁氏这个继母,年少轻狂的他,哪里考虑过别人的感受呢。 如今一朝跌进泥里,折了这一身的傲骨,连这房门都不敢踏出半步。 袁氏心中觉得十分可笑。 身无长技,靠着身份活着的人,真能受的了接下来低人一等的日子吗? 小姑娘咬着手指,没明白母亲的意思,只是困顿的倚在了她的肩头。 . 冬月廿六。 端王赵泉于朝堂之上,当众揭发沐太师贪赃枉法,并列出其数十项罪名,其中还有以权谋私,乱杀无辜,侵占良田,买卖官职等等罪名,且证据周全,其中牵连甚多,甚至还牵连了沐皇后。 一时之间,朝野震动,端王此举无非是彻底与沐家宣战。 沐家在南宋,根基深厚,而端王却想凭一己之力,撬动整个家族,实在是疯狂至极。 他已经被逼红了眼,此时恨不得绞烂太子最大的倚仗,方能为自己扳回一局。 好在,他赌赢了。 陛下震怒,沐太师落狱,命他亲自带兵去抄了沐府,沐府三百口人,皆落入了他的手中,还有之前与沐家沆瀣一气之人,统统都缩紧了脖子,生怕自己也要牵扯进去。 那日之后,消沉了多日的端王党顿时扬眉吐气了起来,而原本冷清了的端王府,顿时又如日中天般热闹了起来。 对比之下,在青山庵的宝熙郡主,真是凤凰跌了泥,惹人感慨世事无常。 端王妃可以是宝熙郡主,却不能是一个有一个通敌叛国父亲的姜令仪。 “姜姑娘,端王殿下召您过去一见。” 小尼姑低着头,忍不住目代怜悯的看着姜令仪。 她也听闻了山下的传闻,想必端王殿下今日来,便是来退亲的吧? 可那个身影却悠然自得的躺在椅子上,身旁的炉子烹着热茶,她躺在太阳下,眼皮子都不带抬一下。 “不见。” 小尼姑被她这语气惊得倒吸了一口凉气,有些不知所措的站在门外。 等小尼姑慌乱地走开后,簪星才捧着匣子走了过来。 “主子,端王的谢礼,一共是十万两银票。” 厚厚一叠压的严严实实的银票,还真是简洁明了的谢礼。 “端王殿下说,这些银票只是见面礼。” 姜令仪悠悠睁开眼,拿起了一张银票扫了一眼,又放了回去。 “还真是不老实。” 这些银票,张张都有特殊印记,只要她敢用,赵泉便能靠着这个线索寻到她身边的人。 这种粗劣的法子,只有赵泉那个昏了头的能做得出来。 姜令仪不禁觉得有些悲哀。 北黎如今虽有外戚干政,但国力蒸蒸日上,君主勤政,朝臣勉励。 南宋有什么。 有贪赃枉法的太师,有通敌叛国的侯爷,还有一群跳梁小丑。 光是想到,都觉得头疼。 “啪”的一声,她阖上了匣子,难掩嫌恶的闭上了眼睛。 “送到善施堂捐了。” “是。” 善施堂,是南宋民间一个奇女子建立的组织,募捐善款后会将善款用于建造学堂,还有灾后布施,百年善施,在南宋百姓中的活菩萨。 “主儿,该用膳了。”杏蔼声音弱弱的响起,姜令仪充耳不闻。 又过了一会,杏蔼的声音又近了些,也大声了些。 “主儿,先生说了,他晚些时候要来的……” 姜令仪睁开了眼,她扫了杏蔼一眼,表情不太愉快。 “你拿徐九要挟我?” “奴婢不敢!”杏蔼扑通的跪在了地上,她底气不足的低着脑袋。 “主儿,您……您如今总是这样不吃,伤的是您自己的身体啊!您这样子,若娘娘追问下来,奴婢便是以死抵罪都是不够的。” 姜令仪伸出手,簪星将她扶了起来,冬日的太阳暖和的不像话,杏蔼跪在冰冷入骨的地上,艰难的咬着嘴唇。 这个月,姜令仪表现的太过随和。 她伺候了她多年,即便如今心有疑虑,却不敢真与她交锋。 她不知道,娘娘知不知道此事。 “杏蔼,别做蠢事。” 姜令仪一句话,将杏蔼浑身的力气都抽了干净。 她瘫软的跪在地上,浑身都打着冷战。 “主儿……” “我是你的主儿吗?”姜令仪玩味的笑了。 杏蔼察觉出了不对劲,她怀疑自己并非‘姜令仪’,所以才一二再再而三的做出一些根本不符合常理的事情。 无论是上次席玉之事,还是如今私下找徐九之事。 全都只因,她信不过自己。 她在怀疑,如今的姜令仪是否还是‘姜令仪’。 看着杏蔼脸上惶然的模样,姜令仪却并未生气。 或者说,杏蔼会这样,并不在她的意料之外。 自己发生如此翻天覆地的变化,若真无察觉,才真是蠢透了。 只是她没想过,杏蔼竟然将心思打到了徐九的身上。 想到这,她有些郁闷的抬手摁了摁太阳穴。 “杏蔼,你有没有想过,皇祖母真的能够容许任何人代替我吗?” 杏蔼浑身一震,一张煞白的小脸缓缓抬了起来。 上头满是泪水。 姜令仪看在眼里,却只是皱了皱眉。 “若你随意将这样的事胡乱传出去,那你有没有想过后果,如今我日日殚心竭虑,甚至一次次将自己处于危险之境,才走到如今这一步,太子,端王两方之争你不懂,我不怪你,可你知不知道只需要一点点错漏,便能将我,将皇祖母,将所有人置于万劫不复之地。” 第112章 狠心 说到此处,杏蔼已经浑身无力匍匐于地,她哀切的闭上了眼睛,任由着眼泪流下。 她明白,姜令仪说出这些话时,便生出了不留她的心思。 “主儿……” 杏蔼自然后悔了,她心中早生出了窦疑,却只因无聊见得太后而按兵不动,如今好不容易见着了徐观澜,自然将他当作最后的救命稻草。 威远侯府一朝坍塌,将她对姜令仪的爱重摧毁了个彻底。 她恐惧着,这样一个只用了短短半年,便将父亲与家族摧毁于一旦的人,是有着什么样魔鬼的心肠。 姜令仪望着她低垂的头颅,目光中是说不出的寡凉。 “这青山庵的日子过的凄冷,你还年轻,我舍不得将你拘在身边陪我在这里了了一生,所以特意同皇祖母求了一份恩典,晚些会有人来接你回去。” “主儿!”杏蔼凄厉的唤了一声,又不顾一切的爬跪到了姜令仪的脚边,她恳切的将额头抵在那锦稠鞋面之上,字字泣血道。 “主儿!奴婢自小便伺候您,十年主仆,奴婢的骨血之中都刻满了您的名字您的吩咐,奴婢不该擅作主张,更不该疑您!您怎么罚奴婢都好,奴婢愿下昭狱受刑,奴婢愿下阿鼻地狱,愿滚床钉走炭火,只要主儿您能再给奴婢一个伺候的机会,奴婢愿扒去这一身骨血气囊,只要能留在您身边,您怎么罚奴婢都好!主儿……若您不要奴婢了,不如将一刀砍了奴婢来的痛快!” 杏蔼紧咬着下颌,颤抖着哀求着,她不敢让自己污浊的眼泪落到那雪白的鞋面之上,只能狼狈的用袖子死死摁住自己的双眼,喉间却忍不住露出几声悲攸的抽噎声。 姜令仪抿着唇,目光讳莫难辩,许久之后才轻声道。 “杏蔼,这是恩典。” 一语定论,杏蔼浑身卸了力气,瘫软在地,爆发出了哀切的哭嚎声。 她低估了姜令仪的心能有多硬。 当徐观澜来到这院落之时,杏蔼已经被人带下了山。 屋里空落落的,只剩下姜令仪与簪星二人。 簪星神情有几分低落,却还站在一旁替姜令仪研墨。 “怎么,后悔同我说了?”姜令仪自然察觉出了她的心神不宁,她随手放下了笔,揉了揉额角,脑中却不免闪过杏蔼今日心灰意冷的目光。 她知道自己如今行事太过激进,可若真只靠宝熙郡主这个身份,只怕是跳的在高,在旁人眼里,也不过是女眷之流。 如今这世道可真是太可笑了。 她的皇祖母,文能治国,武能定邦,当初更是排除众议克服万难,才扶起了麒麟军与镇山军两方大军,才震慑住了蠢蠢欲动的西疆与北黎,可到最后,也不过是一句外戚干政,狼子野心。 他们一边靠着皇祖母守下的江山享尽荣华富贵,一边又炫耀着自己那根烂臭的子孙根,恨不得跳起来将所有女人踩在脚底下,以捍卫他们作为男人的尊严。 姜令仪吐出了口浊气,又清醒了三分。 簪星与杏蔼再如何说,也相识多年,簪星性子虽然寡淡,但其实最重情义,如今突然将杏蔼送走,她难免会伤心。 就在姜令仪出神之时,簪星突然开腔了。 “不后悔。” 似乎觉得这句话有点短,簪星吸了口气,一字一句认真的说道。 “我知道的,都要告诉你,无论好的,坏的。” 这是她作为暗卫最重要的衷心。 杏蔼作为姜令仪的贴身宫女,可她生活在宫中,接触的都是寻常人,自然受得是孔儒之学,她学的是尊卑,学的是孝道,学的是家族荣辱兴衰乃超越性命的事情。 可簪星学的是衷心,学的是为主子分忧,可以不择手段,可以杀人如麻。 她学的是。 挡姜令仪者,杀无赦。 两种截然不同的生活,让簪星与杏蔼成为了两种极端的存在。 所以姜令仪这些日子来,虽然依旧重用杏蔼,却从不曾将她扯去这一场尔虞我诈之中。 人心是最难辩,她每走一步,都已经做好了将人看的最坏的本事。 姜令仪沉默许久,才点了点头。 “簪星,你做的很好,不用研墨了,下去煮壶新茶吧。” 她顿了顿,抬头望向半阖的房门。 “从前倒是不知道,你还有听墙角的习惯。” 簪星脸色微变,唰的抬起头,另一只手警惕的摸到了腰间。 被戳穿了的徐观澜抬手推开了门,一身墨色衣袍上,暗纹游走于周身,带着满身冷雾走进了进来。 如今的天冷的刮肉,却迟迟未降下雪,只是这雨水夹杂着冰碴的寒风,丝毫没有比大雪暖上一分,反而像是刮骨刀一样,穿透皮囊,直刺人那汩汩流动的热血之中,冻成一根又一根脉络清晰的冰枝。 “簪星,下去吧,煮壶新茶。”姜令仪再一次重复道。 这一次,簪星却足足愣了三秒,才抬动了脚步。 看着徐观澜身上干练到称得上单薄的衣物,本来有一腔心事想要盘问他的姜令仪心口紧了紧,终究是摁下了那些话。 她佯装若无其事的站起身,走到徐观澜的身前,亲自替他拍了拍肩头的冰碴子。 一粒一粒的,刺手的很。 只是刚拍了一下,手腕便被人不轻不重的捏住了。 “别动,冷。” “知道冷你还要大半夜跑过来?”姜令仪扯着嘴角,有些没心没肺的嘲笑道。 “还是说,您中书令怕我这个冒充宝熙郡主的贼人趁夜逃了,所以亲自来捉我归案?” “别胡说。”徐观澜拉下她的手,珍重万分的用里袖蹭去她掌心沾到了冰碴子,而后像是感受到她指尖的冰凉之后,用自己温热的掌心包住了那青葱的指尖。 “手怎么这么冷。” 姜令仪直直的望着他,沉默了好一会后,才像是埋怨般的嘟哝了一句。 “杏蔼被我送走了,没人照顾我了。” 她努力睁大了眼睛,语气也装作轻松的样子,只是心头若有若无的涩意让她喉间都泛着苦意。 亲自送走陪了自己十几年的人,谈何容易。 徐观澜低着头,双手虔诚的捧起了她的指尖,紧紧的包裹着。 他说。 “你做的很好。” 第113章眼盲心瞎 姜令仪眼前漫起了薄雾,那墨色的身影也模糊了起来。 她紧咬着牙关,不想让自己的情绪外泄的太多。 她的灵魂已经不是十五岁的姜令仪,她不能这么脆弱。 逼退了眼中的泪意,姜令仪却没抽回那被紧握的手,只是似是而非的问了一句。 “你不害怕吗,万一我……” 徐观澜眉头轻折,目光落在她的眉眼间,语气未起波澜。 “姜阿宝,我还未眼盲心瞎到那种程度。” 他捏着姜令仪的掌肉,罕见的露出了不满的情绪。 “这是我回来之后,你第一次同我说起了私事。” 姜令仪呼吸一凝,尴尬的想要抽回手,却被捏的更紧了些。 徐观澜低着头,面无表情的沉着眉。 “从凤凰山一事,我分明回来了,可你并未叫我去,而以林江身份进入枢密院之事,你也与我保持着距离,太子遇袭之案,从头到尾,除了杜仲以公文攥抄之事为难你你寻过我之外,其余时候,你可以说是竭尽全力的将我推出了你的计划之外。” “威远侯之事你自己一招苦肉计,从宫门口一路跪叩至明德殿,却从未同我透露丝毫,沐家之事,若非我自己将账本递到你的手上,只怕我连一点作用都起不了,对吗。” 中书令不言则矣,一言便要打破砂锅问到底,一个接着一个的问题打的姜令仪一个措手不及。 姜令仪被责问的一时百口莫辩,她翕动着唇,多年来对于危险的警惕心让她脑中飞快的为自己开脱起来了。 “怎么会,凤凰山一事你尚在病中,我如何忍心让你身处险境,林江如今已经处于风口浪尖之上了,若再与你这个中书令交好,只怕惹人嫉恨,徒生是非,况且林江不过一个壳子,若我与你相触甚亲,那换了蕉娘又与你形同陌路,这冷冷热热间,倒是惹人生疑,太子遇袭之事乃陛下亲自交予枢密院来做,你如今刚回朝,自得稳住阵脚,莫要参与进这些腌臢是非中……” “至于苦肉计一事……”姜令仪口舌发干,只觉得被徐观澜捏住的两只手都热的让她浑身不自在。 “我若提前和你说了,你准吗。” “不准。” 姜令仪顿时便觉得自己有了道理,腰杆子刚挺直,便被徐观澜一个眼神镇了下去。 “为了区区一个威远侯府,不值得你如此。” 他眉眼冷凝,言语之间的相护之意格外深刻。 姜令仪拧着眉,脑中莫名的闪过那记忆中模糊的片段。 「徐九~徐九~我的手好痛,我写不了,你替我写吧~那个老头太烦人了,我再也不想听他授课了!」 「不能骂人。」 「那你帮不帮我写嘛~哼哼~手手真的好痛,你看看,他把我掌心都打红了!」 「嗯。」 「还有上次那个九连环,我解不开,你等下要教我怎么玩!还有还有,那柔福最近得了个可漂亮的风筝了,我也要风筝,我要比她多,多好多好多漂亮风筝,你替我画!」 「……嗯。」 她看着指尖勾了勾,学着那个模样,放软了声音半真半假的学了起来。 “徐九,徐九……我头疼。” 刚刚还冷着脸的男人眼皮子一跳,目光沉郁的落在了她的额间。 她心虚的垂下眼睫,可怜她三十好几的灵魂,半生活在虚与委蛇的富贵场,也算是见惯了大风大雨的人了,还是挡不住中书令大人轻飘飘的一个眼神。 只是裹挟着星点不满,便如有万钧之力般让人难以负荷。 “坐好了,我看看。” 徐观澜眉间一松,又恢复了平日的从容。 姜令仪乖乖坐好了,任由着男人抬手解下了她的抹额,极淡的香气从他的衣袖处传来,还带着几分湿濡。 她后知后觉的抬起手,抓着那衣袖便揉了两把。 冰碴子在他们说话的间隙已经化成了冰水,泅湿了单薄的衣衫,如今屋内还无地龙,冻的很。 “你身上都湿了。” 姜令仪抬手推开了徐观澜要落在自己额间的手。 “你先把衣服换了,下次不准再穿的这么少来寻我。” “我不冷。” 徐观澜说完,运转周身内力,几个呼吸间,便将一身衣物烘干。 姜令仪怔了数秒才反应过来,如今的徐观澜已经不是那个被重伤至痛病缠身的徐首辅了。 她心底升腾起一股庆幸之情,点了点头,呢喃道。 “是……是我忘了,你功夫极好……” 说着,一只手扶住了她的下颌,力道不轻不重的箍住了她。 “别动,已经消了肿,只剩淤青,我给你揉揉。” 徐观澜说完,指腹刚用上了不足一分的力,手下便传来了一道抽气声。 “嘶!” 姜令仪眉头紧蹙,不自觉的带上了几分娇嗔之色。 这几日她一日三餐都有好好在吃,苍白的脸色也有了点红润之色,此时菱唇微张,是摄魂心魄的旖丽。 徐观澜手下动作一沉,引得小姑娘眉头皱的更紧,眼尾都泛了红。 她咬着下唇,软绵绵的说了一句。 “疼~” 徐观澜心口一跳,莫名的觉得手下发烫,他沉下眉,让手下的力道更轻了些,只是微微发烫的掌心落在那微热的额上,险些泄露了他激荡的心跳声。 第114章他们是真的! 赵泉大张旗鼓的来了青山庵两次,均连想见之人的面都未曾见过,却已经有人感慨于他的情深义重。 如今的姜令仪可不是什么受宠的宝熙郡主了,而是罪臣之女阿。 一时间,流言四起,大多是夸赞赵泉高风亮节,拼死于殿前谏言扯下了沐家的人皮,又对自己的未婚妻不离不弃,事到如今,他竟然还亲自前去青山庵那样的地方。 沐太师入狱,赵泉的声势达到了最顶端,比起往日有过之而无不及。 只是。 当他的车驾第三次到青山庵下之时,一个身影堵在了十米之外。 “大胆!何人在此!你可知这是何人的车驾,里面坐着的可是当今端王殿下!” 侍卫一声怒喝,浩浩荡荡的护卫队伍立马威慑般的抽出了长剑,而霸道的将马车横停在山路之中的少年人双手环胸,冷笑着转过头来。 少年人剑眉星目,身型却消瘦了许多,他正是卧病在床多日的姜衍。 如今的他浑身气势颓然,懒散的穿这一身粗糙的棉麻衣袍,不顾形象的跨坐在马车前,对侍卫的威慑更是不屑一顾。 “赵泉,我都快要病死了你都不来看我,反而来骚扰我妹妹,你的良心被狗吃了吗?” 此话一出,众人脸色微变。 谁都还没忘,这赵泉与姜衍之间的情色绯闻。 姜衍却一改往日听到这话便要提刀砍人的模样,语意焉详的勾起马绳,笑的十分前奏。 “俗话说得好,这一日夫妻百日恩,咱们虽不是夫妻,但曾经也算得上是知心好友,这情谊不在了交情可还在吧,你连一次都不曾来看望我,真是让人心寒啊~” “姜衍。”赵泉忍无可忍的挑起了车帘,咬牙切齿道。 “休得胡说!” 之前那事本就传的沸沸扬扬的,如今这姜衍竟还在这里信口雌黄,只怕明日,他与这厮的绯闻便又要传遍天下了。 他姜衍不要脸,他还要! 姜衍却破罐子破摔的咧嘴一笑,他故意拔高了声音,几乎是吼了出来。 “赵泉!你莫要以为那我妹妹来威胁我!我便再同你……!你做梦!你不如撒泡尿看看你自己!你哪里配得上小爷我!” “姜衍!”赵泉忿极,可他若是在这青山庵脚下与姜衍打了起来,那他这些日子的安排便全都白费了。 他忍了又忍,努力不让自己看起来太过恼羞成怒。 “有什么事,我们好好谈,何必如此折腾。” 嘶! 众人心中都抽了一口凉气。 他自己说完这话,都觉得有点不对劲,又添了一句。 “你生病之事我一时不暇,才未顾得上,并非故意不去看你……” 嘶!! 不得了了。 众人面色更加古怪。 向来做好人说好话的赵泉牙齿有些酸,他将剩下的话吞了回去,努力说出了几句撇清的话。 “什么一日夫妻百日恩,我们之间清清白白,你莫要胡说。” 嘶!!! 完了,端王殿下与姜二少爷是真的! 他们有私情!!! 弄巧成拙的赵泉笑不出来了,姜衍却笑了,目光却是冷的。 “是吗,那我们聊聊。” “自然……可以。”赵泉咽下一口郁气,只觉得姜衍这不要脸皮的模样像极了青山庵里的那个人。 不愧是兄妹! 姜衍如今面色憔悴,看着也不如之前健硕,赵泉心下稍安,却在盘算着,若是姜衍动手了,他要怎么打回去,才能报负上次的落水之仇。 他心里琢磨着动作之时,却被人一拳锤在了腹部。 “呃!唔!” 姜衍一把捂住了他的唇,死死的搂住了他的肩膀,赵泉疼的直不起腰,涕泗横流,紧接着又被人死死的掐住了喉咙。 如今的姜衍,已经不是那个只会动口的小少爷了,他在军中磨练了数月,也学会了如何下狠手。 这两下,几乎将赵泉痛的两腿一软,膝盖便要落下去,可肩膀上的手却扶的紧紧的,微微颤抖着。 在旁人眼中,是姜衍突然抱住了赵泉,将人交颈相拥,吓得侍卫头子立马警告众人低下头,无人再敢看下去。 “赵泉,不准再来打扰我妹妹。”姜衍的语气森冷,带着无尽的厌弃。 他的体温很高,甚至还故意贴进了赵泉,惹得赵泉脖间的鸡皮疙瘩密密麻麻的冒了起来,却丝毫未感觉到任何暧昧气息,充斥着的,是阴森诡谲的杀意。 姜衍说。 “赵泉,你知道什么叫光脚的不怕穿鞋的吗……如今我什么都没有了,只有这么一个妹妹,你若还敢打她的主意,我便……杀了你。” 赵泉几近窒息的瘫软在他的怀里,浑身的肌肉都在抽搐着,他手下松了一分力道。 “你当初靠着什么得到了如今的一切,你要是忘了,我可以帮你好好回忆回忆,但再让我发现你骚扰我妹妹,就不只是这样了。” 赵泉大口大口的喘息着,几近窒息的痛苦感让他浑身都忍不住发抖,姜衍抬手拍了拍他的肩膀,此时在他的身上,再也看不到那个纯然鲁直少年人的影子。 “……你……”赵泉声音沙哑,两眼赤红的望着姜衍,心中恨意喧嚣而起。 姜衍,姜令仪。 两兄妹还真是…… 可姜衍却并不在乎他的恨,他冷笑着松开了赵泉,任由他瘫坐在地上,拔高了声音说道。 “赵泉!我真没想过你是这样见利忘义的小人,你既想与我摆脱瓜葛!好!那我成全你!从此以后,我们二人,情义两消,从此只做陌路人!” 说罢,他扬长而去,只剩赵泉瘫坐在地上,狼狈的颤抖着,满脸泪痕。 嘶!!!! 遥遥观望的众人们当场吃瓜,只看着赵泉的背影,都能联想到这昔日恋人如今反目成仇后的绝望与痛苦。 啊! 他们是真的!!!! 他们以前真的有一腿!!!!! 第115章道歉 大风肆虐,黑云压山。 禁阖的窗户被大风拍的吱呀作响,簪星蹲在一旁看着炭炉里烧的差不多了,干净利落的又添了几块,她听到了外面的动静,微微抬起头来。 “主子,外面的人还没走。” 姜令仪坐在榻上,肩头披着狐毛大氅,手里抱着个暖手炉,隔了一会,才翻了下一页书,还拿起了一块核桃仁塞进了嘴巴里,嚼的嘎吱嘣脆。 风声簌簌,她的神色寡凉。 “你出去同他说,我不见他。” 簪星点头,起身便走了出去,习武之人自有内功护体,即便这样冷的天气,她都穿着干练单薄的衣衫,面色红润,精神焕发。 姜令仪却跟个毛团子一样坐在塌上,她的抹额都镶了一圈银狐毛发,遮住了整个额头,上头还绣了层层叠叠美丽照人的海棠图案。 她额上的淤青好了许多,可头疼之疾却不见好,徐观澜私底下安排了名医来看,也探不出个所以然来。 所以她只能小心的护着这脆弱的脑袋,如今朝中之事都交到了徐观澜的手中,暗堂之事每日都由簪星整理好之后再交到她的手中,她清闲了许多。 就在她又翻了一页的功夫,茶水沸腾,微涩的茶香弥漫在整个房间内。 只听到“啪”的一声重响,簪星拧着眉头探出了头。 她满脸严肃的抿着唇。 “主子,人晕了。” 说罢又添了一句。 “原本是假晕,后来我要送他下山的时候颠了一下,就真晕了。” 姜衍到底是她亲哥哥,簪星抗着人在雪地里犹豫了两秒,才不情不愿的将人扛进了院子。 “……” 姜令仪慢吞吞的站起身,踱步走出了房门看着四肢绵软,脸都冻青了的少年,眉头不漏痕迹的皱了皱后,方说道。 “你去……算了,搬进来吧,别让他冻死了。” “是。”簪星力大如牛,真就轻易的抗着人走了进来,她不太温柔的将人丢到了偏房的床上,那是她守夜时偶尔会休憩的地方。 她原本想夜夜守在屋顶的,奈何姜令仪怕一觉睡醒自家小护卫变成冰柱子,以怕黑为由死活不同意,方让她歇了做梁上君子的心思。 姜衍浑身一震,便被厚厚的被褥裹了个彻底。 姜令仪以己度人,为簪星也安排上了厚实的大棉被。 如今却便宜了姜衍。 姜令仪只是看了一眼,便转身离开,半句关心的话都不曾有。 冷漠的彻底。 被簪星震醒的姜衍刚睁眼,看到的表示那纷飞的大氅,只于一寸在他的视线之内,他脑中如有重锤,‘哐’一声,清醒了三分。 被动的浑身上下每一寸骨头都刺痛不已的他艰难的翻起身,声音早已嘶哑不堪。 “你……别走!” 姜令仪权当没听到,下一刻,却是重物落地的声音,姜衍卷着棉被胡乱的滚下了床,却还在往她的方向攀爬着。 他脸色铁青,唇都冻成了青紫色。 “我……错……了……” 上下牙关打着寒战,可他却红着眼眶挤出了这句话。 怕姜令仪不给他说下去的机会,这一次,他狼狈的摔在地板上,哽咽着,一字一句道。 “我……我今天帮你把赵泉赶走了……对不起……哥哥……错了……我不该……迁怒于你……我也不该说那样的话伤……你的心,你说的对……离了侯府,我什么也不是……我……我……对不起你……” 他颤抖着声音,那句盘旋在喉间的称呼艰难的挤了出来。 “哥哥错了……阿……阿……” “别那样叫我。”姜令仪转过身来,似乎是难以忍受的皱起了眉。 她满脸漠然。 “你不是我哥哥。” 似乎是想到了某个人,她眉眼间的冷漠又消融了些许,她勉强补充了一句。 “我只有一个哥哥。” 姜衍受伤的睁大了眼睛,满是血丝的眼眸中,泪水终于溢了出来。 一句话,像是刀一样重重的捅进了他的心口。 他的喉间涌起一股血腥味。 她只有一个哥哥。 是谁。 能是谁。 自然不会是只会欺负她羞辱她责备她的他。 看着姜衍这番伤心欲绝的模样,姜令仪眸底闪过一抹异色。 姜衍却抬手用力的抹了抹眼泪,刮得他眼眶红通通一片。 “我以后会让你看到,我也是个好哥哥!” 像是发誓,又像是在讲气话。 姜令仪听在耳中,嘴角却忍不住耻笑出了声。 “呵。” 风有些大,她不想与姜衍多费口舌。 “让人来接他走。” 这句话是对簪星说的,姜衍却紧紧的抱着身上的被子,往后退了退,他咬着牙,固执的说。 “我不走,你今日把我赶走了,我明日还会来,就算被冻死我也要来。” 说到最后,他几乎是梗着脖子吼了出来,声音更是支零破碎。 “迟了。” 丢下这样一句话。 姜令仪转过身,脸上不见动容,只是提步离开,不再理会身后的人。 见他还有精神放狠话,簪星也没留下来,只是跟在姜令仪的身后,默默的抱着剑守在了门外。 姜衍感觉心里又受了一记重创,他咽下了口中的血腥味,喃喃自语道。 “只要……我还有一口气,你休想把我赶走……我会让你原谅我的……我……” 簪星眉头皱了起来,她目露凶光。 “不要吵,主子要睡午觉了。” 姜衍心口一堵,清晰地感受到了姜令仪这贴身侍卫的不友好。 他郁闷的闭上了嘴巴,自己像一只胖蛹一般咕噜的爬上了床。 闭嘴就闭嘴。 什么人啊…… 我都这样子了,她还只顾着睡午觉? 姜衍垂下脑袋,难掩失落。 第116章 见一人 是夜。 大抵是因为簪星的存在太有威慑力,姜衍安分的不像话。 直到姜令仪悠悠转醒后,簪星才端着饭菜进了她的屋子里。 煮饭的厨娘是徐观澜安排的,年轻时生了病,又聋又哑,还好有个不错的手艺。 她就住在后厨旁的小屋子里,平日里也不会出来,每日只负责厨房之事,簪星和姜令仪也不是话多之人,只有簪星每日到了时辰便会过去领着饭菜回来。 四菜一汤,两荤两素。 对于宝熙郡主来说算得上寒酸的饭菜,对于姜令仪来说,却足以果腹。 如今身边伺候的人只剩下簪星一个,姜令仪对生活的要求约等于无,甚至还颇有闲情逸致的拉着簪星坐下同桌而食。 她将几个盘子都推到了簪星的面前。 笑眼弯弯。 “吃吧。” 簪星抿唇,认真的将菜推了回去,她埋头吃饭,半响后才慢吞吞的说道。 “主子,大人会问的。” 姜令仪眨了眨眼,她自然知道簪星在说什么,手下却诚实的夹起了一筷子菜。 她郁闷的低着脑袋,忍不住嘀咕了起来。 “他最近怎么这么闲,还日日都来。” 说到这,她若有所思的抬起头,盯着簪星问道。 “你听到他们那日说什么了吗?” 簪星沉默了半响后,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 “大人功夫比我好,我偷听了一句就被赶走了。” “什么?” “先生请坐。” “……啊?”姜令仪怔了怔,而后又无言以对的长舒了一口气。 原来是听到了一句废话。 她心里琢磨着,又问道。 “为何杏蔼要叫他先生?” “……”簪星握着筷子的手紧了紧,她低着头,只是沉默。 姜令仪眉头微动,见簪星半句都不愿多说的模样,也没再勉强。 年少之事,对她而言只是一片空白,她难得有几分怅然。 在她的生命中,所怀念的是关于十八岁之后的日子,而徐观澜如今待自己的好,却是为了七年前的情分。 她出神的望着碗里的青菜,心中却在琢磨着,他何时会过来。 徐观澜时不时便会过来,常常是夜间偷摸着一人独自前来,他有时候只是过来看一眼,或者是看看姜令仪额头上的伤,极少久留,也从不在此处过夜。 可这短暂又温情的片刻,都让姜令仪有几分患得患失了起来。 她叹了口气。 “今晚收拾收拾吧,明日陪我下山去见一人。” “是。” 姜令仪深知这样的情绪不应该出现在自己的身上,她抬手揉了揉鬓角,心中却在盘算着与太子相见之事。 花容这个钉子埋得够久了,而太子求见的信号也越来越频繁了。 他急了。 沐太师如今尚在大牢之中,却并未有任何惩戒,沐家如今正是一团乱,甚至有人将矛头对准了皇后。 若是沐家真的倒了,太子这太子之位,也坐不稳当了。 赵德如今当真是急疯了,竟然将希望寄托于她这个素未谋面的假身份之上。 姜令仪捏紧了筷子,神色平静了下去。 第117章 头疼 灵魂契约,契合灵魂,只要自己不解除,哪怕对方手段通天,都无法化解。 就好像不死帝君小黄鸡,之前只是神王,他是帝君,同样没办法解决这种约定。 为了防止这家伙变卦,出现反噬的现象,名师大陆就曾专门定下,即便对方可以脱离天道之册,也无法挣脱灵魂间的约定啊! “灵魂契约,的确无法从识海中分裂出去,但我融合了连天道都可以化解的特殊气体,将这种契约化解掉,并不难……只要有足够力量,轰击契约所在之处,就能做到!” 狠人道。 灵魂契约,是建立在天道基础上的,特殊力量连神界天道都能化解,化解个灵魂契约,只要处理得当,又有何难? “原来如此……”张悬目光一闪。 “和你说这么多,也算感谢将我带到神界了!” 解释完,狠人不再多说,身上的气息愈发的亘古悠远,身后的黑洞变得更加巨大,显然说话的功夫,又吞噬了不知多少力量,做了滋补。 “张悬,黑洞吞的越多,他的实力越强……” 洛若曦也发现了不对劲,急忙传音过来。 “准备动手吧!”心中疑惑尽消,张悬深吸一口气,手中长剑,陡然扬起:“既然如此,那就手底下见真章吧!” 轰隆! 最强大的剑意,再次施展而出。 生当复来归,死当长相思! 生死皆不在乎,又有何事可以阻拦? 这一招剑法,虽然是没达到帝君领悟的,却蕴含了心中的一切执念,将体内的天若有情功法,发挥到了极限。 呼! 一剑将狠人的攻击,斩成两半。 同一时刻,洛若曦也出手了,玉手翻滚,剑芒如雪。 她的剑法和剑神天的那位青年有些相似,带着一往无前的气势,和大道自然的潇洒。 “你们的招数是很厉害,但对比我,还是差了些……” 轻轻一笑,狠人再次向下抓来。 一瞬间,遮天蔽日,手掌将天地都笼罩了,空间碎裂,日月星辰都仿佛要被硬生生打下来。 噗!噗! 张悬和洛若曦同时倒飞而出,人在空中鲜血狂喷。 以二人的实力,竟然抵挡不住! 这家伙到底达到了何种境界? “放肆!”分身大步踏来,每走一步,就有莲花绽放,虚空中带着流水的声音。 远远看去,逼格十足。 炼化九天混沌金莲,他的修为比起张悬,丝毫不弱。 一拳扬起,力量冲上九天。 和狠人对碰,同样倒飞而出,挡不住一招。 张悬捂住额头。 成就帝君了,分身依旧不改装逼的本性…… 这么绚丽的装逼,还不如将力量集中起来,威力更大! “一起出手,不然,他们死了,我们都会死……” 小黄鸡一声大喝,赤红的的火焰燃烧,天空都像被点燃。 剩下六大帝君,也各自施展手段。 七位帝君联合,毁天灭地,一方天地在面前都抵挡不住,但对方是吸收了特殊力量的狠人,攻击来到跟前,黑洞陡然变大,眨眼功夫就将力量吞噬干净,紧着着反击而出。 嘭嘭嘭嘭! 七位帝君和张悬等人一样,倒飞而出。 十大帝君,联合在一起,竟然都没挡住对方一招! 这家伙,怎么会这么强大? “你们可以死了……” 一招击溃众人,狠人向前一步,手腕一翻,再次拍了下来。 “鼠辈敢尔!” 伴随一声大喝,之前剑神天的那位老者,突兀出现,挡在面前,手中长剑化作银河。 “帝君?他也是帝君实力?” 张悬瞳孔一缩。 这位老者当初跟在青年身后,本以为只是个随从,最多封号神王,施展出力量才发现,竟然也是一位帝君强者! 如果他是帝君,那位青年,是什么? “他本身就是剑神天的帝君……”挣扎站着身来,洛若曦咬牙道。 “那……传我剑法的青年呢?”张悬再也忍不住。 “他是……”洛若曦刚想回答,空间一阵扭曲,随即看到剑神天的这位帝君,同样倒飞了出去,落在不远处,砸出一个大坑。 张悬现在的实力,和对剑道的领悟,远超过他,都抗衡不住,他即便修为不弱,剑术高明,依旧不是对手。 “哈哈,帝君,一群土鸡瓦狗而已!今天我就灭了九天,灭了这神界,将一切规则踏平!” 将剑神天的帝君击败,狠人疯狂大笑,四周的空间不停坍塌,衬托的他如妖如魔。 “怎么办?”张悬拳头捏紧。 刚才他和分身,都施展出最强战斗力了,甚至眼前的洛若曦,也将最强招数使用了出来,都没挡住对方的一招…… 难道神界,真的没人能够挡住眼前这位? 任由他将世界毁灭? “唯一的办法……是将你的天道有缺,回归天道本身,让天道将他镇压……”洛若曦秀拳捏紧,眼眶泛红。 “回归天道本身?”张悬知道她的意思。 脑海中的图书馆,本身是天道的一部分,一旦回归,天道就等于彻底完整了,或许就可以修复漏洞,自我将狠人排斥出去。 就好像人体的免疫系统。 免疫系统完整,病毒来了,轻易驱赶;坏了,抵抗不住病毒入侵,再强壮的人,也会因此死亡。 只是…… “他太强大了,即便天道恢复完整,也无法镇压吧!”张悬摇头。 病毒,免疫系统是可以斩杀,但……猛虎呢? 再强的免疫系统,又有什么办法? 眼前这位,只是普通神王,哪怕封号,天道都可以轻易杀死,可比帝君都要强大……已然不是天道可以抗衡的了。 “这……”洛若曦停顿了一下,洁白的玉面上露出失落之色:“是啊……没办法镇压,但是,天道完整,他就能醒过来,斩杀这位,并不难!” “他?”张悬皱眉。 “我带你去见他,就在自在天……”深吸一口气,洛若曦一咬牙,转身就向前飞去。 “想逃?”狠人冷哼,向下一按。 嘭! 洛若曦从空中坠落。 “你……”张悬剑法再次施展出来,剑意辉煌而出。 叮叮叮! 再次被狠人挡住。 “你们快走,我来挡住他……” 知道他们再想拯救神界的方法,而不是逃走,分身和不死帝尊,一声大喝挡在前面,洛七七也摇身一变,回归静空珠本体。 四周的空间凝固起来。 “走!” 见众人奋不顾身挡在后面,无畏惧死亡,张悬眼眶一红,不过,也知道现在不是多说的时候,一拉洛若曦,身体一晃,划破空间,下一刻已经出现在了自在天的范围。 自在天现在已经没了之前的自在,神界崩塌,四处一片混乱。 “你说的他,在哪里?” 没空去观察普通人的生活,张悬看向怀中的女孩。 如果她说的那人,真能拯救神界,自己牺牲又何妨! “他是我的父亲,你吊坠中的血液,就是他的,不死帝君,曾是他的兽宠……”洛若曦调息了一下,解释道。 “父亲?” 张悬恍然大悟。 难怪一直觉得吊坠中的血液和洛若曦相似,却又不同,原来是她父亲的。 这样也就解释了,为何不死帝君留下的那道意念,看到吊坠后,立刻认自己为主。 “你父亲也是帝君?或者拥有超越帝君的实力?” 忍不住道。 图书馆混乱,是吊坠中的血液,让自己恢复清醒,难不成,不仅她是帝君,父亲也是,甚至更加强大? 如果是这样的话,又为何会昏迷? 又需要天道有缺,才能让其清醒? “他不是帝君,而是……天道!” 洛若曦秀拳捏紧。 “天道?你父亲……是天道?”张悬一震,不敢相信。 “是!五十年前,父亲抵挡不住那只大手,陷入昏迷,天道崩散成三部分,天道有序和天道有缺,进入空间乱流,我代为掌控天道自然,维持神界的平衡。想要让他恢复,只有将散开的部分收集……所以,我才如此决绝,不能失败!才专门进入名师大陆,研究春秋大典,想办法战胜孔师!和孔师战斗的时候,拜托他的事,也是这个。” 洛若曦道。 张悬恍然。 名师大陆刚认识不久,眼前的女孩,就和自己讲述过她的故事,要救一位至亲,自己当时还不明白,现在才恍然大悟。 竟然是她父亲,而且还是神界天道! 天道真的能够化成人形,并且生儿育女吗? “代为掌控天道自然……你体内,没有天道碎片?”突然,意识到她语言中的不对劲,张悬看过来。 代为掌控,和自己这种融合在体内,是两种概念。 “我只是掌控,并不是天道的一部分……”洛若曦道。 张悬松了口气。 这样说起来,只需要自己将天道有缺剥离出来就行了,并不需要她也死亡。 尽管这种命运,不愿意接受,却也不愿意眼前的女孩,受到伤害。 “我将体内的天道有缺剥离出来,你父亲就能活过来,甚至将狠人击杀是吧?”张悬看来。 “这……我也不确定……” 抬头看了看已经崩塌的神界,洛若曦迟疑。 神界是父亲的根基,现在根基都这样了,就算清醒,真的能够将那个强大的狠人击败吗? 真不好说! “看来你也不能肯定,既然如此,求人不如求己……我们只有自己想办法!”张悬咬了咬牙:“你、我、分身,联合九天九帝,如果在配合上孔师,未必不能获胜!” “孔师?他……”洛若曦皱眉。 “孔师已经死了是吧!他并未真正死亡,如果猜的没错,他被你斩杀,只是用来脱离天道的方法……不出意外,他应该和魏长风一样,是【先天胎魂体】!” 张悬道。 看到魏长风,就明白过来,孔师所谓的保持灵智,应该和他一样,是先天胎魂体。 可以做到胎中不迷。 再加上提前留下的后手,复活,只是时间问题。 洛若曦愣住,似乎她没想到,会是这样。 “过去看看就知道了,猜的不错,他应该已经恢复,不然,他的那些学生,不可能连潮汐海都没去……”张悬道。 孔师的那些学生,子渊古圣等人,个个实力强劲,就算没有帝君帮助,也必然有办法进入潮汐海,可却一个都没见。 必然是有更重要的事情等着,想要趁所有帝君去潮汐海无暇顾及的时候去做! 而这种重要的事,明显就是让孔师恢复。 “这……”洛若曦心中一震,恍然大悟。 “走吧!” 不再解释,单手一划,张悬重新来到孔师居住的所在,果然看到一个老者盘膝悬浮在空中,见他们来到,微微一笑:“来了!” 不是孔师,又是何人! 这位万世之师,果然没让自己失望! 和猜测的一样,趁着所有人都将注意力集中在潮汐海的时候,重新复活了。 “你……”洛若曦娇躯一震。 她知道帝君可以复活,不死帝君也活过来了,但……没想到速度这么快! “我隐瞒天道,提前就准备了后手,幽魂池中的那个没有名字的巨人,就是我留下的,当日被你斩杀,我借机摆脱了天道的束缚,重新凝聚肉身,现在也刚刚恢复罢了!” 孔师微微一笑。 他精通时间能力,看起来神界只过了一、两天,实际上为了恢复力量,经历了不知多久。 几十年的时光,都有了。 “我们三人的实力,是很强,但想要胜过狠人,也没那么容易……” 见孔师果真恢复,洛若曦依旧摇头。 不是涨他人威风,灭自己志气,而是事实。 刚才这么多人联合,都没挡住对方,即便增加一个孔师,又能如何? 同样改变不了局面! “我们单个的实力,甚至联合在一起,的确不是对方的对手,但……如果将所有人的力量,都融合在一个人的身上呢?” 孔师笑着看过来。 “融合在一个人身上?” 这次不光洛若曦皱眉,张悬也满是疑惑。 “那个手掌能够撕裂神界,将天道都打散,实力之强,不容置疑,狠人将这股力量全部吸收,又吞噬了神界五十年的灵气,单凭实力,我们十几位帝君,单个拿出来,的确不是对手……” 孔师道:“但联合在一起,将力量集中在一人身上……就未必了吧!” “如何集中?” 洛若曦看过来。 说的简单,做起来难。 帝君已经站在神界最巅峰了,如果这么容易吸收别人的力量,她也不至于这么多年,停滞不前。 “很简单……我们将身上的力量,集中在张悬身上,一旦他能冲破帝君桎梏,就能救下神界!” 孔师道。 “我?”张悬一愣:“为什么是我?” “灵犀帝尊修炼的是自由自在,超脱自然!但有了父亲和天道的制约,有了牵挂的人,就永远没办法真正超脱!如果我没看错,当初和我战斗的时候,你也曾放弃过,打算被我斩杀吧!” 孔师道。 洛若曦说不出话来。 战斗的时候,的确有过这种打算,所以二人的交手,刚开始的时候,各自留着后手,宛如切磋,不像生死搏斗。 “无法超脱,自然也就发挥不出最强力量,即便给与再多的真气,同样无法冲击那至高的境界!至于我……” 孔师点头道:“心怀苍生,想要普度天下,却不愿意别人为我牺牲,仁慈太多,也是缺点!如果心狠一些,将异灵族灭族,就不会有现在的局面……” 当初如果能将异灵族人全部灭杀,狠人就不可能复活,也不会有现在的情况。 “所以,我也不适合!而张悬,功法顺心,没有缺陷。讲究活出自我,哪怕身死,只要活得无愧,就心中坦荡。这种人拥有更大的包容,更大的发展空间,只有这样,才能走的更高,更远!” 孔师继续道。 生当复来归,死当长相思! 连死亡都不在乎,又怎么会被其他事情所羁绊? “这……”张悬皱眉,正想说些什么,就见孔师目光炯炯的看过来:“不用推辞了,先说时间来不及,去培养其他人,就算来得及,我也觉得未必有人能比你做得更好!灵犀帝尊体内虽没有天道碎片,却常年掌控天道,对天道有着属于自己的理解;我掌控天道有序,如果我们将力量灌输给你,你体内就会拥有完整天道的力量!配合上分身的九天混沌金莲,完全可以做到定九天,掌乾坤,战九霄,灭万物!” “好吧!” 见对方已经做出决定,自己解释再多也无用,张悬点了点头。 轰隆! 盘膝做好,一眨眼功夫,两股雄浑的力量,就从两侧灌涌而来。 张悬全身一僵,整个人仿佛刹那间化身天道,翱翔在九天之上。 灵魂、肉身、真气,都在瞬间得到了洗礼,越来越强,越来越雄浑。 …… “你们也想拦我?也好,杀了你们,再去将张悬斩杀……” 将洛七七和分身等人拍飞,狠人冷冷一笑。 分身和诸多帝君联合施展而出的力量,的确很强大,不过,和他比,依旧弱了一些。 潮汐海将神界出了城市外的灵气,几乎全部吞噬干净,现在这些力量,都化作他的寄养,举手投足,带着毁灭天地的能力,这些帝君、神王,尽管代表了神界最巅峰,依旧不堪一击。 此时的狠人,仿佛代表了整个神界,无人能挡。 “神界灭亡,我们活着也没意义,我云螭,与你同归于尽……” 云螭大帝变化出本体,一头巨大的五爪金龙,凌空向他扑了过去。 “就你?不配!” 狠人手掌一捏,金龙就挂在掌心,无论如何挣扎,都逃脱不掉。 “老友,等我!” 扶猛帝君也一声大吼,变化出白虎本尊,凌空来到跟前。 不死帝君,不死火凤本尊显示出来,火焰照耀天空。 玄冥大帝,本尊乃一头大龟,宛如托举着诸天。 四大神兽,镇守神界四极,同时变化本体,崩塌的神界,都变得缓慢下来。 乾坤仿佛在瞬间定住。 嘭嘭嘭嘭! 连续四掌,狠人将四兽镇压下来,眼中闪过一道浓烈的杀意:“既然你们找死,我就成全你们……” 咆哮声中,正想下死手将众人全部抹杀,就感到扬起的手臂一紧,在空中停了下来。 “想要杀他们,问过我没有……” 随即,众人震惊的目光中,一个人影从空中缓步走了出来。 正是张悬! 此时的青年,全身力量澎湃,比刚才强大了十倍不止,自天而来,宛如整个人就是一个世界。 “进步了不少……” 狠人停了下来,目光凝重。 他显然也没明白,为何短短几分钟的光景,对方的实力有了如此巨大的变化。 “不过,增加了又如何?全盛期的神界,都抵挡不住,我不信,你能挡得住我……” 一声冷哼,狠人再次拍落而下。 张悬长剑扬起,迎了上来。 双方战斗在一起,空间一道道撕裂,气流四处乱窜。 “张悬能不能获胜?” 自在天孔师驻地,洛若曦满是担忧的看过去。 她和孔师将力量传递给张悬,自身修为,已经降低到只有神王级别,不如之前那么辉煌了。 不过,级别在哪里摆着,只要力量足够,终有一天,可以重新恢复。 “凭借现在的实力,想要胜过……很难!除非……他能领悟超越帝君的力量!” 沉默了片刻,孔师道。 十几个帝君联合,都无法胜过狠人,即便他们将力量全部传递给对方,想要胜过,也没那么容易。 之所以这样做,是因为……力量只有集中在一人身上,才有可能触碰到顶点,才有可能真正超越极限,突破自我! “超越帝君的力量?” 洛若曦眼神悠远。 父亲还清醒的时候,曾和她说过同样的话,但……她无法做到,自己心爱的男子,能够做到吗? “他一定能……他有着一颗不屈的心!和对这个世界的傲然。” 看出她心中的疑问,孔师笑道。 …… 嘭嘭嘭! 连续几招下来,张悬虎口开裂,胸口出现了一道巨大的伤痕,狰狞可怖。 和孔师说的一样,即便融合了他们二人的力量,体内形成了完整的天道,依旧不是对手。 “哈哈,还以为多厉害,不过如此!”狠人冷冷一笑。 “反正不是你的对手,早晚都会被杀,既然如此,我想死在你最强的攻击之下……”深吸一口气,张悬停了下来,不在进攻,反而看向眼前的狠人。 “好,我成全你,给你最强的攻击……” 听他这样说,狠人愣了一下,随即冷哼一声,手掌扬起。 哗啦! 一道青光出现在掌心,猛地拍落而下。 果然是最强攻击,整个神界都发出轰鸣,宛如快要承受不住,再次被打出一个巨大的坑洞。 双眼紧闭,张悬并未躲避。 嘭! 脑袋炸裂开来,灵魂四处溃散。 “张悬……”看到这一幕,所有人都脸色一白。 洛七七宛如发疯。 云螭大帝等人也瞪大眼睛,不停哆嗦。 看到这一幕的孔师和洛若曦也全都一愣。 本意是让他突破桎梏,冲击超越帝境境界的,怎么不去反抗,甘心赴死? 这样,岂不辜负了他们的一番好心? “不对,是不死帝君的不死之法……” 正在奇怪,孔师突然开口。 众人随即看到,脑袋炸开,甚至灵魂碎裂的张悬,胸口的吊坠陡然炸开,一滴血液悬浮而起,燃烧起来,形成了一团炙热的火焰,火焰中,一具完好无损的身影,缓步而出。 “他……借助对方的力量,和吊坠中的血液,将天道有缺和灵魂分离了?” 洛若曦瞳孔收缩。 浴火重生后的张悬,体内竟然没了天道图书馆,没了天道的干扰,脱离了天道! “他怎么做到的?” 孔师也满是不敢相信。 天道和灵魂融合在一起,不分彼此,为了摆脱,他不得不魂飞魄散,借助幽魂池重新凝聚魂魄。 眼前这位,只被斩杀了一下,就彻底摆脱,用了什么办法? “我知道了……他用了狠人摆脱灵魂契约的办法……”洛若曦反应过来。 灵魂契约绑定主人和仆人,主人不解除,仆人就永远受制……天道图书馆也是这样,可以说是一种增强版的契约。 绑定了灵魂,不死不会脱离。 但……狠人借助那种特殊力量摆脱了灵魂契约,具体方法,张悬之前详细询问过,恐怕那时就动了心思。 这才故意拼死,让其施展出最强力量对他攻击。 借助这种力量,浴火重生,没想到,果然大获成功! “原来如此,这才是突破帝君的方法……” 从火焰中走出的张悬,脸上露出淡淡的微笑,像是明白了什么,突然一招手,一侧的分身,立刻重新变成一朵莲花,飞了过来。 刹那间,与自身完美融合。 一眨眼功夫,众人感觉,眼前的张悬,像是变成了九天,九天就是他。 脚掌在地上轻轻一踏。 混乱的九天,立刻稳定下来。 九天混沌金莲,九天诞生时出现,能够稳定九天,此时分身和自我完美融合,不分彼此,也就等于他掌控了这种力量。 不仅如此,融合了九天混沌金莲的修为,他本就达到巅峰的境界,出现了松动,似乎随时都会突破。 “主仆情、兄弟情、师生情、父母情、爱情……融合在一起,原来就是世间万物,这才是人!” 面带微笑,张悬喃喃自语。 天道图书馆脱离灵魂的刹那,他明白过来。 是人看了世界,才有了世界,还是先有世界,后有了人? 是风动,还是心动! 这个问题,亘古不朽的困扰着无数人。 当然,现在……这些都不重要了! 没有生命,没有情感,世界就算存在,又有何意义? 所以,突破爱情之后,是众生情!是交织天下的情感。 世间万物皆有情感,有情才有世界,有情感,才能延续生命。 爱,是情。 憎,是情。 高兴,是情。 痛苦,是情。 离别,是情。 相聚,也是情! “万千情意,为我所用……” 一声低呼,张悬体内禁锢的境界,瞬间破开。 帝君桎梏,突破了! 一瞬间,仿佛触摸到了一个全新的世界和大门,灵魂得到了快速的滋养。 无数混沌之气,涌了过来,肉身也飞速提升。 之前只有吸收灵力,才能进步,而现在空间乱流、混沌之气,哪怕是对方的青光,都可以为我所有,不分彼此。 “你……”狠人没想到,自己的全力攻击,非但没将其斩杀,反而成全了他,气的“哇哇!”乱叫,一声怒喝,再次攻击下来。 “你怨恨高高在上的帝君,没在空间乱流中救下自己,是情;觉得曾是我的仆人,蕴含卑微和愤怒,是情;想要毁灭神界,发泄愤怒,是情;想要变得更加强大,同样是情……情感控制着你,你又如何胜得过我,不被我控制?” 淡淡一笑,张悬的声音越来越快,越来越响亮,手掌轻轻一抓。 原本纵横无敌的狠人,就被无数情感细线,禁锢在一起,束手束脚,无法动弹。 只要有情,就要被他所用,被他控制! “你……” 狠人眼中满是惶恐:“张师,我是你的仆人,不要杀我……我愿意灵魂献祭……” “现在再说这些,已经晚了……”微微一笑,张悬摇了摇头。 掌控天下之情,仆人之类对于他来说,已经没任何意义了。 杀了神级这么多人,伤了自己的女朋友,洛七七以及这么多朋友,今天,又怎么可能宽恕! “不……” 感受到他的果决,狠人瞳孔收缩,话音未结束,立刻感到身上一阵剧烈的疼痛。 嘭! 一刹那间,爆炸开来,化作无数灵气,向神界各处灌涌。 之前,潮汐海吞噬掉的所有力量,此时全部反哺回来,已经枯竭的荒野,重新焕发生机。 “这……” “这样就杀了?” 云螭大帝、不死帝君、玲珑仙子啊等人,全都瞪大了眼睛,不敢相信。 刚才他们和狠人交过手,知道可怕,这么强大的人,竟然随手覆灭,这位张悬……到底达到了何种地步? 难道帝君之上,真的还有另外的境界? “他成功了……” 孔师和洛若曦,松开捏紧的拳头。 “这是天道的一部分,那我现在就归还天道……” 看到刚才从自己体内,被分离出来的“天道有缺”,依旧在空中悬浮,张悬轻轻一笑,屈指一弹。 嗡! 从重生就伴随他的图书馆,轰然镶嵌在神界的天空之上。 大钟般的鸣响,不断崩溃的神界,肉眼可见的缓慢恢复,混乱的气流,也重新聚拢起来。 崩塌的神界,终于停了下来,干枯的灵气,也伴随狠人的死亡,慢慢复苏。 “看来,神界要重新迎接灵气复苏时代了……”张悬一笑。 潮汐海的窟窿,伴随天道的补全,已经恢复,神界恢复以前的盛况,只是时间问题。 “张悬,这边来……” 刚做完这些,脑中响起一个声音,张悬愣了一下,一步跨出。 这一步,不知飞了多远,随即看到一个青年站在面前。 正是之前传授自己剑法的那位。 “前辈,你……” 看到是他,张悬一愣。 之前就觉得这位,深不可测,现在才发现,比起自己,也只差了一丝而已,已然达到了帝君的最巅峰,比起之前的洛若曦,都强大不知多少。 “直呼我名字即可,我叫……聂铜!”青年身上散发出一往无前的剑意,淡淡道。 “聂铜?”张悬皱了皱眉。 第一次听到这个名字。 “跟我来,带你见我哥哥!”叫做聂铜的青年莞尔一笑,向前跨步而出。 张悬紧跟在身后,不知飞了多远,在一个山峰前停了下来。 随即看到了另外一个青年。 容貌比他大不了多少,双眉上扬,给人一种深邃不可看穿之感。 “这实力……”张悬一颤。 眼前这位青年的实力,竟然比他还要强大,同样突破了帝君的桎梏,而且修为更加深远厚重! “在下,聂云!”青年淡淡一笑,看了过来:“也就是……聂灵犀,你口中洛若曦的父亲!” “若曦的父亲?” 张悬一震:“你……是神界天道?” 之前洛若曦说过,自己的父亲,是天道,怎么都想不到,是这样一个年轻人。 “我一气化三清,一部分灵魂,变成了天道!再说,这个世界,是我创造的,说我是天道也无不可!”聂云淡淡一笑。 张悬不敢相信。 神界竟然是眼前这人创造的? 那他的实力,该有多强? “不对,如果神界是你创造的,你又是天道,为何任由狠人肆虐,而不出手……”张悬看过来。 如果不是自己突破,神界极有可能彻底崩塌,为何眼前这人,不管不问? 甚至连女儿的生死,都关心? 没回答他的问题,聂云淡淡的看过来:“你认为……神界之上,还有更加强大的生命吗?” “这……”张悬停顿了一下:“应该有吧……” 虽然没见过,但既然他能修炼到这种境界,或许其他人也可以,甚至更强。 就好像眼前这位。 “我曾怀疑,神界之上会有更强大的生命,所以用尽全力窥视,最终引来了更高世界的反噬……一个手掌破空而下!” 聂云看过来:“当时如果我躲闪,极有可能整个神界都会被抹平,再没有半个生命……所以,挡下了这招,但也因此,化身的天道被分裂出去。” “这种情况,我想恢复,只是一道意念而已,但……我明白,想要真正超脱神界桎梏,去探索手掌由何而来,神界之外,又有什么……单靠我一人很难做到。所以,想要看看,有没有生命,能够突破帝君桎梏,达到和我平齐的地步!” “所以,就将分散的天道意念,送到最底层的世界……分别赐予原本属于这个世界的灵魂,和一个不属于这个世界的灵魂。而你,最终没让我失望!” 聂云笑道。 “不属于这个世界的灵魂,这样说来,我穿越,也是因为你?”张悬心中一震。 难怪,能够穿越过来,没想到都是眼前这位所为。 “呵呵!”聂云轻轻一笑,道:“本身属于这个世界,就有着对世界的敬畏,想要突破世界桎梏,难度要大得多,我也是心念一动,并没想到,你真的能够成功……” “我……”张悬脸色一红:“如果不是孔师,我根本不可能达到这种地步……” 没有孔师的无私奉献,想要达到现在的境界,根本不可能做到。 “机会我给他了,没把握住而已。和灵犀的比斗,其实就是他突破的最佳机会,可惜,他选择了退避,以为自己留了后手,可以全身而退,实际上却是失去了勇猛精进,面对超越我们的人,如果连这点精神都没有,又如何能够与之抗衡?” 聂云道。 张悬沉默不语。 当时二人的战斗,他都看在眼里,孔师的确在果决上有些欠妥。 也有可能,他不愿意斩杀洛若曦吧。 可惜,就这一念之间,错过了晋级的机会。 “如果孔师获胜,若曦就会死……”片刻后,张悬看过来,眉毛皱起。 难不成,眼前这位连女儿的生死都不管了? “有我在,她不会死……”聂云淡淡一笑:“你现在的实力,和我也差不了多少了,你觉得二人的实力,生死关头,想要救人,能不能做到?” “这……”张悬苦笑。 突破帝君,和帝君,是两个概念,如果他真的愿意出手,的确可以在最后关头将人救下,而且保证,一点伤都受不了。 “灵犀,是我另外一个妻子洛倾城所生,所以她伪装的名字,姓洛……为了能让她相信,不感情用事,到现在一直以为我还陷入昏迷……” 聂云苦笑一声:“我这个爹也算做得够狠了……这样吧,这件事还是你和她解释吧,毕竟,她现在的心思,已经转移到你身上了,我这个老爹,估计都想不起来了……哈哈,我暂时就不出现了,躲避上一段时间再说,不然,真怕她闹得天翻地覆……” 看到眼前这位如此不靠谱的老爹,面皮一抽,张悬只好答应:“好吧……” 不答应也没办法,谁让自己拐走了人家的女儿…… “天道图书馆,是我一道意念所化,是根基,也是桎梏,你能靠自己的能力,突破桎梏,说明了能力和潜力,将来前途无量,我女儿能和你在一起,做父亲的,也算欣慰了。”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118章 初雪 他的询问太过温柔,姜令仪有几分恍神,情不自禁的点了点头,又避开了徐观澜的手。 她云淡风轻的歪着脑袋,鬓边落下了一抹碎发。 簪星在这种事情上属实不太熟练,连头发都盘的松松垮垮,全靠姜令仪长了张过分漂亮的脸蛋。 “也没什么大事,只是有点刺疼,可能是磕头磕太狠了。” 她说的太轻巧,徐观澜已经不太愉快的皱起了眉,姜令仪没注意到,她抬手挽起了鬓发,随手别在了耳后。 “今日姜衍在山下跟赵泉闹了一通,他近期应该不会过来了,明日我便下山了。” 姜令仪说着,亲自给徐观澜斟了杯茶,示意他坐下聊。 “沐太师在牢中死不认罪,如今皇后与太子都在替太师打点,陛下心善,估计不会重罚。”徐观澜坐了下来,这案桌的一旁还堆了不少册子,他垂眸扫了一眼,正欲阖上,目光却在那一瞬怔愣了下来。 姜令仪却满心都是沐太师之事,她并不意外这个结局。 “我也没想过一次性能扳倒他,但三司使这个位置,他肯定是坐不下去了,缙云郡王什么时候回来。” 许久未有回应,姜令仪抬起头,却看到徐观澜正压着眉头,看着手里的册子。 是今早暗堂送过来的。 她看了囫囵的扫了几眼便丢到一旁了。 大多都是关于席玉的事。 自己丢下他上了青山庵,他闹出的动静也不小,回了宫之后,又是伤心又是生病的,作足了为情所困的模样,可惜这些把戏,她都不知道见过多少回了。 他惯会卖弄。 可这种东西让徐观澜看到了,她倒有几分尴尬了。 席玉至少养在自己身边的事,自然瞒不过他。 姜令仪清了清嗓子,想要解释几句,徐观澜却神色平静的阖上册子,丢到了一旁的书堆里,面无波澜,像是随便看看一般。 “预计就是这两日回来,不过还得需要另做一番安排。” 他错开了话题。 姜令仪点了点头,心里却松了口气,什么安排,无非是做给百官和百姓们看的面子工程。 一个在外云游多年的小郡王回京,自然是得要一番惊艳的表现,才能找到将他推上三司使的藉口。 至于是什么样的表现,那便要看是徐观澜是如何安排的了。 对于他做事,姜令仪向来放心,她没再多问。 两人又聊了几件需要敲定的事情后,一声惊呼声响了起来。 “卧槽……下雪了?!” 是姜衍的声音。 原本还皱眉沉思的姜令仪抬起头,她倾身向左,伸手想要推开窗,却已经有另一只手搭上了窗桕。 推开窗,冷风扑面而来,姜令仪眼皮跳了跳,在皎皎月光下,雪花若柳絮般飘下,她抬起头,谓叹。 “俗话说大雪照丰年,不过今年这雪,来的也太迟了些。” “迟吗。”徐观澜眉头微皱着,目光落在了小姑娘精致的脸侧,她鬓角的碎发挽至耳后,烛光与月光的交映下,眼力极佳的他,看到了她的右耳耳尖处那一抹极浅的疤痕。 那一日,她耳尖的血痕,便如一抹红梅绽放在了雪夜之中。 红的扎眼。 第119章 败絮其外 是为了那个质子留下的吗? 徐观澜指尖微动,脑中却闪过这些日子回京后听到的一切。 面首? 他的目光太锐利,姜令仪若有所感的撇过头,却撞进了黑沉沉的目光中 她有些莫名,尾椎升起一股寒意。 “怎么了?” ‘啪’的一声,他阖上了窗,神色冷淡。 “天冷,别看了。” 说罢他便起身要走,姜令仪有些茫然,呆呆的坐在原地看着他离开后,才后知后觉的补一句。 “把外头那个也带走啊徐九!” 守在门口的簪星敏锐的抬起头,只看到徐观澜眉头一沉,闪过一抹阴郁的恼意,偏偏有人的声音还不知死活的从她背后冒了出来。 “我不走!” 姜衍裹着被子站了出来,还故意提高了声音,喊道。 “我不走,我就要留在这,男子汉大丈夫敢作敢当,以前我做的是不好,但总要有一个弥补的机会吧!就算你们赶我走了,我明日还来!后日也还来!只要你一日不原谅我,我日日都来!” 簪星耳根微疼,她神色古怪,慢吞吞的转过头,却看到刚刚还在叫嚣着的人被一击手刀劈晕,河清接住了晕过去的姜衍,徐观澜神色一敛,未有所反应,仿佛刚才的情绪只是簪星的错觉。 他穿着黑色的衣袍,不过数息便融入了夜色之中,而小院也恢复了平静。 而听着外头终于清净了,姜令仪眉头方松懈开来。 她无心与姜衍上演什么浪子回头的把戏,她不是受到伤害的那个人,何谈原谅? 这一世的‘姜令仪’变成了她,可她受到的所有委屈并非是虚妄,而是一柄锋利的刀,将她片片切割,活生生流尽了一身的血液啊,那样的感觉她光是从陌生的记忆中想起,都感到痛苦,那真正承受的那个人呢? 这世间总有人觉得所犯只过都可以挽回,却没想过。 伤害发生的一瞬间,任何惩罚都只是道德虚伪的标榜而已, 思及此,姜令仪揉了揉额角,将那些不想关之事抛之脑后,她抬手将阖紧的窗户推开一道小缝,随手拿起了那堆在一起的册子。 今日的这些,她还未曾仔细看过。 翻开册子,呼啦啦的冷风透过缝隙钻了进来,她眼睫一颤,被震碎成粉末的内册随风而起,粉尘飞旋,在这小小的桌案前也下了一场初雪。 烛火长明,洋洋洒洒之下,姜令仪失笑的撑住了额角。 她似乎闻到了陈年老窖的酸醋味。 . 山下,毫无章法的被丢在角落里的姜衍悠悠转醒,他嘶的抽了一口冷气,后颈疼痛难耐,他整个人都被七扭八扭的塞在马车的角落,身上紧紧缠着在山上的大棉被,险些被闷死的感觉。 他行动艰难的钻出了一个头,挣扎的坐了起来,才发现自己正坐在马车的角落里,像是被随手一丢的潦草。 他刚想说一句脏话,就看到了那端坐在黑暗中的身影,墨色如洗,隐约能看见那五官俊翦的轮廓,他怔了怔,才后知后觉的唤了声。 “九哥。” 墨袍之人只是冷漠的应了一声,却并未睁眼看他,姜衍年少时最崇拜这位徐家哥哥,却莫名的有点怵他。 也不是因为他做了什么。 只是有些人,他即便温润如琼山之玉,但你却无法真正将他真正看做一个无害易碎的玉人,因为他只是站在那,便无端的让你心生敬畏,不敢造次。 更何况,徐观澜也不是什么菩萨心肠,他们这种人,别说是姜衍了,就连姜衡那样一个青年时最是死心眼的一个人,手里也不免沾点人命。 他们生来便站在了父辈的肩膀上凌驾众生,爱民如子也只是君王惯爱的口号罢了。 姜衍会真正在意那日在矿场之中死的数百口人吗? 他会在意这些年死在他手中的奴隶吗? 不见得吧。 人真的会在意蝼蚁的生死吗?人真的会在意蜉蝣生命的短暂吗? 他们这样的人,享惯了安乐,也见惯了生死,他们便是见到了他人的灾厄,见到了冻死骨,也只会穿着锦衣玉绸,坐在富贵间,享受着众星拱月的讨好与追捧之中,感慨一句。 何不食肉糜? 可谁会责怪他的无知吗? 不会,就像是凤凰山之事,即便他犯下重罪,即便他是始作俑者,可真正承受后果之人,是那些命如草介的奴役,即便他们没有错,即便他们什么都没做,即便他们与姜衍毫无瓜葛,可他们偏生就是要丢掉性命,哪怕他们像是被驯服的牲口一般,匍匐在地,高高举起双手祈求着能够再活一日,可他们还是要丢掉那条命。 这世道就是这样没有道理。 人分上下九流,三六九等,士农工商,士之上却还有勋爵,有天潢贵胄,每一层阶级,都像是无法跨越的鸿沟。 徐家为世家之首。 所以在姜衍心中,即便徐观澜再和善,都是不可得罪之人。 尊与卑早就刻在了他的脑袋中,他敢开罪赵泉,因为赵泉在他心中流着罪奴的血液,自然算不得高贵之人。 而姜衍的傲气,在遇到比自己贵重之人,便萎靡如鹌鹑,这就是他市侩而不自知的内核,金玉其外,败絮其内,不外乎此。 见是徐观澜亲自将自己带下山,姜衍肩头垮了下去,他懊悔。 “九哥,她还真是狠心,我....我....我们可是亲兄妹,她就这样讨厌我吗?” “嗯。” “我....嗯?” 只是想吐吐苦水的姜衍得到了一个斩钉截铁的回答,茫然的怔在了原地。 “什.....什么.....九哥.....” “我与你无亲无故,算不得你的兄长。”徐观澜声音疏冷,惹得姜衍尴尬的面红耳赤。 从未被徐观澜如此下过面子的姜衍笑都笑不出来了,九哥这样的称呼自然是他为了亲近徐观澜才叫的,可这么多年了,徐观澜从来这样明确的疏离过他,甚至于语气中,还透露这厌烦之意。 “...是...是我冒昧了....” “你兄长已经让身边副将亲自来接你,我会给你安排个新住处,过些时日,你就随副将去镇州。”徐观澜没甚耐心的蹙起了眉,语气不容置喙,一语定下了姜衍的去留。 【作者题外话】:恢复更新了!!!!!抱头鼠窜!!!! 第120章梅庄 副将。 去镇州。 这几个字眼如同钉耙一般扎进的姜衍混乱泥泞的大脑之中,他下意识的便是要拒绝。 “不……我怎么能离京……” 说到这,他又面色惨白的消了声。 如今的他,已经不是威远侯府的二少爷了,为何不能离京呢? 姜衍浑身都僵硬如铁,呆呆地坐在那,连星点辩驳的声音都发不出来了。 良久之后,他才挣扎着挤出一句话。 “不……”他攥紧了拳头。 “我要留下。” “我……我不相信父亲真正会做出那样的事,我要在京城等他……况且,我妹妹还在……” 他绞尽脑汁的想着理由,徐观澜微微抬起下巴,目光中的压迫感如山海般倾轧而来。 月光淌进车厢内,男人端坐在上,语气冷若寒刃。 “你若不走,便是死路一条。” 他指尖摩挲,只有熟悉他的人知道,这是他耐心告罄的前兆。 “你留在这起不了什么作用。” 一句话,将姜衍到了嘴边的话都挡了个干净,他看着徐观澜,将肚子里那番话翻来覆去的折腾着,心中却不免心灰意冷。 徐观澜可不是好说话的人。 姜衍面色蔫了下去,像是霜打的茄子,心中想起在镇山营的日子,打了个扑簌簌的冷颤。 他倒是想任性的撂下一句不去,可如今的境况,有他选择的权利吗? 姜衍挫败的低下了头,似是接受了这一番安排。 他安静了下去,男人也没有再理会他,只将他当成了空气晾在了一旁。 . 梅庄。 步转回廊,半落梅花婉娩香。 当赵德踏入这山庄时,都不免感叹,到底是怎样玲珑的心思,才在这环山抱水之地种了百顷梅林。 “你这位先生,倒是志趣高洁之人。” 他头戴金冠,腰佩玉珏,一身银鼠皮锦袄,外头还套着玄色四爪龙纹的大氅,一身富贵模样与这雅致的梅园显得格格不入。 花容红唇微勾,即使是这样寒冷的天气,她身上穿的也是掐腰的衣裙,不过比往日多了几片面料,那几片薄布被撑的鼓鼓囊囊,倒有一番欲说还休的滋味。 她走起路来,那腰肢便向是柳枝一般摇曳着,带路的仆人却双目沉着的盯着前方,余光都不曾落到花容的身上。 赵德目光量过带路的仆人,他后背古怪的拱错成山峰的模样,肩膀一高一低,步履却稳稳当当,看着他花白的鬓发,赵德心中已然有了定论。 这样偌大的庄子竟只有这么一个老仆。 还真是有趣。 山风寒凉,赵德悄悄拢了拢衣领,眸底却闪过一丝异色。 一旁的花容看见他这虚浮的模样,心下嗤笑,却未显露分毫。 要不说沐家走了一道蠢棋,太子本就是他们最大的筹码,如今却自己将筹码抛了出去,才会落得如今的境地。 毕竟,若太子真有心要护,那沐太师也未必需要进大牢里走一遭。 那一日,他未替太师说话,才是最让百官震惊之事。 而如今他等太师到了刑部,他才开始跳出来四处打点,可沐太师的境地至今并未有什么起色,很难觉得太子不是故意的。 第121章 先生? 如今沐家之人将一切希望都挂在了这位太子身上,可花容却明白,太子这样眼里揉不得沙子的人,若真到了君临天下的那一日,第一个开刀的便是沐家。 皇权之下,容不下所谓的亲情。 这样的厮杀,兄弟阋墙,父子相争,在皇家来说是太正常不过的事了。 亲兄弟,亲父子都尚且如此,更何况区区外家呢。 走了腿都酸软乏力后,太子终于看到了那梅林之间一座草庐。 雪色无晦,梅艳枝头,当看到草庐中,那一抹猩红的身影之时,太子脚下一顿,便僵僵的站在了原地。 见惯了人间风月的太子殿下啊,站在飞雪之中,被一张遮掩了眉眼的女子侬丽颓靡的艳色震扼到无言以对。 却不只是惊艳于她的美丽,更有几分恍惚。 “你....” 女子缓缓转过头来,对上那张雪白的脸时,熟悉又古怪的感觉梗的太子喉头一涩,他翕动着唇,罕见得沉默了下来。 在刚刚的数秒,他都曾想过,花容口中那位才智无双又踪迹诡秘的先生,到底是何人。 却万万没想到,她只是一个女子。 而且这个女子,竟然带给他一种诡异的熟悉感。 太子心底发寒,对上那张脸,下意识的后退了两步。 望着他,女子的瞳孔是浅褐色的,皮肤雪白,殷红的唇却莫名带来一种凌驾于众生的慈悲与怜悯。 “你来了。” 这句话,平静的像是早有预料一般。 太子浑身的鸡皮都冒了出来,死死的盯着那张脸愣了数秒后,脑中的情绪轰的炸开了来。 “你是......你是......” 太子终于想起了这张脸为何眼熟了。 这个女人,与他的母亲,当今的皇后娘娘年轻的时候,极其肖似。 除了那双褐色的眼睛。 这些时日帮了自己许多的智囊先生,竟然是一个与自己母亲年轻时极其肖似的女人,太子心中已然升起的诸多猜测。 “殿下坐吧,我想,你应该会有想知道的事。” “你是....”太子盯着她白的不似正常人的皮肤,心里有些犯怵。 “沐家的哪位姨母?” 这句话一出,花容忍不住扯了扯嘴皮子憋住了笑,而女人的脸色也是顿了顿,她的目光缓缓落在了太子的身上,又收了回去。 “咳咳咳...”太子也自知理亏的清了清嗓子,他阔步向前,坐在了女人的对面。 可经他这么一打岔,哪里还有刚才的气氛,花容有些紧张的攥紧了手,好在女人似乎并未在意这一点小差池。 “你就是.....那位先生?”太子目露犹疑,女人却四平八稳的倒了杯茶,意语焉详。 “那太子殿下以为是谁?” 太子笑了笑。 “至少不该是您这样的美人。” “区区皮囊,何须在意。”女人面色平静,离得近了,太子都能看见她皮肤下密络的血管。 他微微眯起眼,面上却做出了更加放松的姿态。 “可您这副皮囊,还真是让孤倍感亲切啊。” “今日孤倒真想听听,沐家之事,先生可有妙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