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方之间》 第1章 楔子 四方之间 天兽族,永枫殿内。 浮雕柱石悬空排列在空旷大殿,少年五人围坐在石盘四周。 ‘上庄兽神’于他们正中,口中教导,“五隐为一。一,为念之源。念,为隐之根。隐,为士之使。你们五隐,分以臂刃墨影、短枪银仓、掌剑烟轮、钩镰瞬昆、玄棍焰羽,为器;以林之墨袭、银之影忍、赤之冰晶、珀之吟环、韵之合盾,为甲。。。” “是。”五人同声回答。 狭暗洞穴中,巉削岩壁,两侧行道无灯却有火。五人穿过一条窄道,浩瀚空间映入眼帘。地面五片巨幅石刻平铺展开,上庄兽神早已等候在那里。座骑‘天鲸兽’摇摆几下,在这无垠蔚蓝空间中游弋。随着它尾巴不停抖动,空中散落出点点蓝色晶光,飘落在五幅石刻之上。石刻缓缓立起,麻密文字如水波一样在石刻表面渐渐浮漾出来。上庄兽神飞起后坐于天鲸兽上,说道,“此五刻,为你五隐气法,需熟于心,化于形。两侧岩刻为四方形成之初便存于世间的古记,你们亦可研习。” 古刻文字时变时幻,还未来得及看清上面内容,五人便被云雾托起,来到一处险峻峰崖之巅。上庄兽神的空灵之音从远处传来,“此界有四方。人族低等,人类、兽类合生于下界第一方。天降族次等,力魁无情,善战肖勇,存于次界第二方。中等天兽族,法无边,性通灵,存于中界第三方。兽神均有天兽坐骑,朴厚忠实,追随兽神。上等天神族,创世,治世,永为上界第四方,受万世敬仰。” 接着,那缥缈之身越来越近,声音也越来越清晰,告诫道,“天降、天兽、天神,三族不可现于人族。你们的存在,为治,为观,为统,为一。四方虽有界,但也终是可合不可分,万事万物,皆如此。合,则一,则稳,则成;分,则散,则乱,则灭。你们五隐亦如此,可记否。” 五人回道,“谨记师父教诲!” 瓢泼雨瀑注下,又来到一汪寒潭清池中。五人盘坐潭底,潭水如镜,映出人族种种画影。生老病死,杀伐阴诡,情爱欢合,悲苦离别,人族百态,接连闪现。天鲸兽畅游穿梭五人当中,体内却发出上庄兽神的训导之声,“天兽‘清浊潭’,可见人间之浊。所谓‘清浊’,清的不是人间之浊,而是你们心中之浊。何以清浊?用念!何以用念?将念,幻移出心!隐士之念,是气念、是灵念,是术念!念为隐士术法之根本,摒浊清念,方可为隐。” 第2章 初来乍到 天兽族,断界崖。 崖上祥云缭绕,仙气掩木。崖下深不可测,声声嘶鸣。 神族、人族,便由此分割。 三人站在悬崖之巅,望向下面腾腾翻涌的黑气,片刻不曾犹豫,一跃而下。 ************* 古兰城古兰县,四姓十族中,‘兰’姓算是当地最大的一支。兰族人善经商,当然也有很多做过大官的,甚至还位列过宰执之位。 名为‘兰陵’的少年是兰族年轻人中最有名气的一个,颇为聪慧且极具经商头脑,加之从小便有些不服输的韧劲,年纪轻轻便将家里的生意经营的风生水起。原本他所在的这支兰姓族人都是默默无闻,却因出了他这么个天才而光耀门楣。兰陵的主业是经营祖辈传下来的一家饭馆,原本濒临倒闭,短短几年却被他打理的红红火火,开了分店不说,还发展出一些周边产业。 少年成名,难免令兰陵多少有些得意忘形,羁傲自负,得罪了竞争对手不说,连族中长辈也有些不放在眼里,更是惹来了族中同辈人的嫉恨。这日夜里,忙完生意上的事,兰陵照例乘坐轿子回家,刚一踏出骄子,便被当头一棒。浑浑噩噩之时,他甚至可以感受到头部血流喷涌。 待到眼前彻底黑暗,兰陵只觉得自己坠落深渊,一层接着一层,似被什么东西拖着一直向下。身体从沉重变得轻盈,等到终于感觉不再坠落的时候,他发现自己竟然活生生站在了一处悬崖之巅,面对无尽崖下无尽的黑暗,兰陵惊恐之余,身体已不受控制地一跃而下。 ************* “醒醒。” 听到叫声,兰陵从一阵惊恐中清醒过来。他第一时间意识到自己正半坐半靠在一根不怎么粗壮枝桠上,一个激灵险些摔落下去。 可下一秒,他立刻感觉到身体再次不由他控制,立刻恢复挺立,背部牢牢贴靠在树干。 “什么情况?!”兰陵原以为是在做梦,便碎碎念道,“莫不是被打晕了,正在做梦?” 他试图掐醒自己,却突然听到一个声音,“你在我的身体里。” 兰陵又是一激灵,可这次都不给他慌张的机会,身体始终一动不动。 “这不是梦。”那声音再次说道。 兰陵只感觉自己听的真切,就像眼前有个人正与自己对话。顿时,脑海中那些曾经读过的古怪话本中的神鬼情节汹涌袭来。他想要嘶叫“救命”,却是张口无声,于是只能在心中咒骂道,“你是什么妖怪,用的是何种妖法?” 那人倒是显得冷静,继续从体内发出声音,道,“我也想问你,究竟何人,用的何种术法,竟能占据我的身体。” 兰陵不知所云,只自说自话道,“是梦!是梦!快点醒来!” “这不是梦。”那人再一次冰冷地说道。 听到他不厌其烦的提醒,兰陵想要叫嚣,却听那人问了句,“我叫【兰陵】,你叫什么?” 兰陵突然不再叫嚷,好奇道,“你叫【兰陵】?我也叫‘兰陵’,这么巧?” 听他这样说,那人稍作沉思,依然是平淡无奇的口吻,说道,“既是这样,看来你的念力借居在我体内是有神意安排,那我们便约法三章吧。” 兰陵莫名奇妙道,“约法,还三章?你费什么话呢,我警告你!快放我回去,否则......” 他突然停下,不知该如何要挟对方,毕竟自己没什么筹码,难不成用他的身体沾花惹草,败坏他的名声?不行不行,自己虽然不像兰族那些家世显赫的读书种子总以君子自居,但也算是兰族里有头有脸的人物了,不能这么下流。 还没等他想出办法,【兰陵】已自顾自继续说着,“第一章,除非遇到危险,否则这身体我会交由你控制。第二章......” “等等!”兰陵惊慌地制止道,“你说什么,遇到危险?还有危险?什么危险?” 咣,咣,咣! 话音未落,他所依靠这根枝桠险些断裂,而撞击之力明显是从地面传导上来的。兰陵被吓得只想抱头蜷缩,怎奈这身体始终不受他控制,竟然大开大合,头朝下从树干上飞冲而去。 快要接近地面的时候,冲落骤然停留,而后双腿弯曲,脚掌微触,身体便横展腾起,一个空翻后轻盈落地。整个过程干净利落,速度只在毫秒之间,时间犹如静止,周围一切未发出丝毫响动。 兰陵感觉自己与那身体完全脱节,仿佛弹珠在一个空大的容器中被随意反转,只觉得头晕目眩,恶心不止。 与此同时,另有一男一女两个随行之人,不知从哪里树上也各自也跳下,来到【兰陵】身边。 三人严阵以待,势成犄角。此时他们身处一片密林,万籁俱寂,枝叶繁茂,黑暗中不见一物,难以猜出刚才撞击来自哪里。 “是虁兽!”【兰陵】身边男子警觉地提醒道,“这兽极善隐藏,且黑暗中还能隐形,一定要小心!” 突然,就在他们刚刚休息的树后,出现两点煞人的亮光。还没能看清,那亮光便瞬间逼近,竟是两颗泛着恐怖黄光的锃亮瞳孔。 一头庞然巨兽已尽在咫尺,黝黑的身躯和健硕的肌肉乍现眼前,却能在刚才完全隐匿踪迹。躲在躯壳中的兰陵只觉得自己灵魂僵硬,即将丧命于此的时候,三人竟一同飞速腾空而起,令那大兽扑了个空。不知是否因为被激怒,虁兽的大口汹涌张开,暴出震天狂吼,似要将一切吞没。 只听【兰陵】立刻念道,“墨影墨袭!” 另外两人则各自念道,“冰晶烟轮”、“影忍银仓”! 顿时,三人甲衣披身,利器环臂。 靠着甲衣发出的光亮,兰陵将大兽又看清一些,看着它的狰狞模样,兰陵的恐惧加剧,若不是身体被另外的【兰陵】控制,他恐怕早已成了眼前怪物的果腹之食。只见它这一对短小前爪蜷在胸前,锋利的质感甚至可以将眼前黑雾割裂,两条后肢则异常粗壮,一伸一驱间骤然跃出了十几米,直扑【兰陵】身边的女子而去。 兰陵明显感到穿上甲衣之后,他们速度较之刚才快上几倍不止,使得女子瞬间躲过那大兽突如其来的攻击。 大兽再次一口咬空,狂暴之势更甚刚才,依旧不依不饶地继续飞扑女子。 此时【兰陵】身边男子果断从背后抽动衔在甲衣上的银色短枪,握于掌心瞬间,短枪伸长成一支极为锋利的长枪,割开层层黑雾,枪头直抵那兽的头颅而去。 只是三人都没想到,那兽似乎前预知,竟及时跃离,与长枪擦身而过。长枪刺空后接连贯穿数棵大树,节节缩短,沿着一道半弧轨迹,重新回扣在那男子甲衣背后。 此时,那女子也不再坐以待毙,身法迅捷高高跃起,一对掌剑在双手间飞速旋动,化作两道锋利轮盘,冲着大兽飞去。在临近之时,掌剑扔出,化为数十道轮盘在夜空舞转,炫目迷幻,让对手难以分辨兵器真身。 只是万万没想道,那大兽竟然躲过了掌剑的攻击,轻而易举识别出真正的两道轮盘。几番周旋后大兽已失去耐心,只见它双目由黄变得胀.红,震天一吼,狂暴之态更甚刚才。它弯曲后肢的同时,身体又一次消失不见,容不得三人惊讶,已闪跃在刚刚落地的女子面前。 这次大兽相较刚才更加灵活,且跃出超乎想象的距离,女子甚至来不及反应。 千钧一发之际,身穿墨绿甲衣的【兰陵】一跃而至,趁着大兽昂头怒吼之时,他如旋风横扫而逝,扬起大片尘土。就在大兽视线被遮挡的瞬间,【兰陵】从它颚下仰面掠过,抓住破绽,展动右臂,一道冷光乍现。那只衔扣在右臂外侧的锋利匕刃犹如雷霆劈落,伸屈之快目力难以企及。 待到尘埃落定,大兽的脖子处已被割开了一道深深曲线。 污血随之落淌,滴落些许在【兰陵】淡定的面颊上。 另外的兰陵就如同一个躯壳中的不倒翁,虽然只能被摆布,但一招一式带来的凌厉感,以及那沙尘割裂皮肤的痛感,让他意识到,这似乎真的不是梦。 第3章 约法三章 虁兽身体砸落地面,脖子处的伤口甚至来不及流出太多血液就已凝固,夜色中的密林陷入片刻沉静。三个身着发光甲衣的人皆是淡定如常,仿佛这不过是次不费吹灰之力的牛刀小试一般。如同他们刚才对甲衣和武器的召唤一般,三人再次各自念了一念,甲衣武器消失,锋芒隐匿,化作普通妆容,林中远处也重新传来各种低吟。看三人反应,该是些没什么杀伤力的小兽正在夜间觅食。 【兰陵】身边的男子,剑目星眉,领袖之风。他看眼天色,说道,“这里距‘曜石城’已不远了,虁兽突然出现在离城这么近的地方实在不太寻常,咱们还是先在林中休息一夜,明日‘昼落’之时再出发。” 那名女子点点头,表示赞同。她穿着一身男子劲装,显得俊美不凡,一抹唇淡如水,一对冰眸如月,只不过眼神中带着充满距离感的冷傲。 【兰陵】刚才对虁兽的致命一击实在气度利落,可是区区一战,却略显神态黯然。他回了句“好”,便率先飞至枝桠,倚靠闭目。他气息相较刚才虚弱很多,刚一上树便说道,“第二章......” ‘兰陵’惊恐万状,晕眩恶心之感还未退却,更恨不得自己魂飞魄散,也好过要经历如此恐怖的怪物。听到这位【兰陵】还在继续着‘约法三章’,他便更不能淡定了,立刻吼道,“二你个妹!你快放我回去!你行行好,放我回去......好不好?” 他语气从高亢变得低沉,似乎自己可以意识到另外一个人将会如何答复。 另外的【兰陵】并没有做出任何回答,继续说着,“约法三章的第二章,你我既是一体两念,念力便会融合,我每日夜里会在融合过程中教你,你要尽快掌握。” 兰陵噤若寒蝉地问道,“教我?掌握?你要教我什么?” “自然是我的一身本领。我念力不稳,吸灵也力不从心,但我身负使命,所以......” 兰陵一听,大惊道,“你不会是想让我代替你完成使命吧?!对付刚才那种货?” 另外的【兰陵】云淡风轻地说,“可能还有更厉害的。” 兰陵惊慌地大叫道,“你想什么呢!我做不来,更不会去做!”他甚至开始暴怒,“你赶快放我回去!” 这一次,他的意识竟然占据上风,身体的控制权倾向于他,却反而在他不知措施的颤抖中险些掉下去。好在另外的【兰陵】再次将身体拉回,未惊动远处树上的两名同伴。 此时,这位【兰陵】终于有些不耐烦了,劝说道,“你为何会出现在我身体,我确实不知。但你若想找到办法回去,必然要借用我的身体完成我所负的使命,或许到那时一切水到渠成,你自然可以回去。” 兰陵想想,似乎有些道理。有了刚才冲动的经验,他这次不敢轻举妄动,问了句,“然后呢?” 另外的【兰陵】气息明显又若了一些,却坚持着说道,“然后,你必然要经历些你不愿经历的事情,接受我的教导,学会我的本领,就是你唯一的选择。” 这话的逻辑似乎挑不出什么毛病,毕竟是他寄人篱下,借居的甚至不是一间陋室,而是别人的身体。 兰陵深吸口气,想想自己这二十年的人生,从小到大也算是个坚毅性格,靠着不服输的韧劲和颇高的天赋在兰族站稳了脚。后来的他却是被一时的成就冲昏了头脑,甚至连族中长辈都有些不放在眼里。此刻他竟然胆小如鼠,还不及小时候那个摸黑上山偷蛇胆的自己。兰陵回想起自己下骄的那一刻,冷笑一声,自嘲道,“不过是个小小古兰县的年轻商人,外面天大地大,也不知自己有什么可孤芳自赏的。”再想想书中那些族中先祖走南闯北的传奇际遇,有的曾富甲一方,有的曾立下赫赫战功,自己实在不值一提。 兰陵心一横,说道,“说不定这就是我兰族先祖对我的惩罚,或者算是考验!这活......我接了。买卖从来没有赔本的,我可不能白占了你的身体,总该付出点什么。” 另外的【兰陵】问到,“你这算是......答应了?” “对!第二章......我答应了,你说第三章吧。” “第三章缓缓再说。” 兰陵想通之后,本性毕露,一副瞧不起的口吻,问道,“你不会是还没想好吧?” 另外的【兰陵】十分冷漠,再次强行控制住这身体,将一股股汹涌的意识灌入对方。 此时树上,男子闭目盘坐,眉间时有蹙起,眼前黑暗化作刺眼光明,牵引着视线,穿梭在另一人的记忆中。 ************** 四方世界里,天神、天兽、天降共居在天界天族,而人类和那些猛兽则居住在地界人族。受到‘天规山’的约束,天神族、天兽族、天降族不可去往人族,于是便诞生了‘隐士’,一个介于人族与神族之间的存在,由天兽族的八位兽神亲自调教。每位兽神座下最多五名隐士,待成‘隐’之后,便以使徒身份被派往人族八国监看。每两隐七百年,更替轮回,无休无止。 【兰陵】便是天族‘上庄兽神’座下的隐士,与他同行的二人亦是如此,分别叫做‘凡云’与‘木蔷薇’。三人此次来到人族,是为了寻找一直执守在石国的隐士‘玄成’和‘守成’。二人执守期限未到,如今却下落不明。另有其他几国隐士也消失不见,各自兽神都派了隐士前往寻找。 而兽神之所以信任隐士,除了千百年来牢不可破的使徒关系,自然就是【兰陵】所说的‘本领’了。 这个世界,众生皆有‘灵力’。一草一木,一山一土,皆是如此。 念力分两种流派,‘情念’和‘绪念’。不管是哪种流派,都必须经过三种修炼阶段。 借助身体灵力操控内息在体内运转,滋养身体脏腑窍穴,便是‘气念’,也是修炼武道、强身健体的基础。 更进一步,学会吸收外界灵力,也就是所谓的‘吞灵吐纳’之术,便可习得‘灵法’。飞檐走壁、御风而行,不在话下。隐士天生都是灵念之体,所以才会被天族选中,带往天界受训。 而他的受训的主要目的,便是领悟‘术念’境界,除了可被动吸收灵力外,还可习得‘术法’,操控那些甲衣神器不说,更可演化出千变万化的力量。 对人族来说,想要冲破气念练至灵念,十分不易,所以修炼灵法的人已是寥寥无几。而修炼术法,对于人族来说犹如登天化仙,就算藏着这样的人,那也必然要经历难以想象的修炼之路或是拥有某种际遇。而天生灵念之资且天赋过人的,都早已被挑选出来带往神族。他们所修念力,属‘绪念’流派,对于‘情念’知之甚少,甚至被禁止习练。 再说人族,除【兰陵】他们守护的石国以外,另有羽国、昆国、谷国、易国、烈国、辰国、圭国,位于人族不同地界,被神族成为八阵。 岁月乾坤,使徒监国的规矩已历经了万万年,守护人族大地为其一,而替神族消除那些企图挑战神权神威的人,才是这四方之间永保安定的法则。 至少,天规山是这样说的。 监国隐士消失,通无念,影无形,惊动神族,这才引来【兰陵】他们三人一同下界。只是【兰陵】在此之前,已有些力不从心,身体无法被动吸灵,即使吞灵吐纳,能吸收的灵力也十分有限。 【兰陵】没有告诉同伴,只因他必须前往人族,而就在跳下断界崖之前,身体却出现一股异样念力。 一体两念的离奇际遇,就这样开始了。 ************ 天仍未彻底亮起,露水沿叶脉滑落,打湿了脸颊。睁开眼,微朦的亮唤醒的依旧是片陌生世界。 这不是梦,兰陵再次被现实提醒着。 第4章 (1)巷间石门 一觉醒来,兰陵看了眼天色,黑与白正是交替时刻,他想要伸伸懒腰舒展筋骨,却发现自己一动不动。很明显,另外的【兰陵】依旧控制着身体。 兰陵问道,“不是说白天这身体由我控制吗?” 另外的【兰陵】回道,“刚刚‘昼落’,还未到‘朝晕’,等离开了金石琅山......再说。” 从昨夜到现在,这位【兰陵】说话时的气息,仿佛越来越弱。 兰陵想询问缘由,却已不能自主地几个空翻,从高耸入云的枝桠来到灌木丛生的地面。经过一夜的洗礼,兰陵对这身体飞檐走壁的能力,似乎已习惯了不少,再没有昨夜的恶心感,反而是凌空驭风的畅快。也不知是不是到了白天的缘故,周围的一切都极度清晰,丝丝分明,就好似一副连毛孔都描绘到细致入微的工笔画,就连那山涧林后藏着的景象,都能被尽收眼底一般。 这会的天象,阴蒙蒙的云朵中,正有些微微光亮挣扎着想要穿透洒落,却并不妨碍兰陵看清周围景色。 仅仅一夜,他头脑中被强行灌入了不少新的记忆。 这里,是个无日无月的世界,至少在【兰陵】进入天兽族之后,是的。昼夜运转、风霜雨雪、节气变更,以及月复一月、年复一年的时间更迭,都靠着神族那座天规山立下的所谓‘规矩’在操控着。 一月三十昼夜、一年十二整月,人族大地的人们依循着这样的规矩劳作、农耕、经营,说起来与兰陵现在所在的那个世界倒也无太大区别。 至于一日的计算,便是一昼一夜,共计五个大时,二十四个小时。五个大时分别是昼、朝、午、夕、夜。所以从昼至夜,正好一日,或称为一天。 而二十四个小时,则分别是昼晕,昼初,昼正,昼出,昼落,朝晕,朝初,朝正,朝出,朝落,午初,午正,午出,午落,夕晕,夕初,夕正,夕出,夕落,夜晕,夜初,夜正,夜出,夜落。 兰陵依着天色的变化,寻么这‘昼晕’大约便是他那个世界的丑时开始,也便是新的一天开始。‘朝晕’大约是卯时将要结束,人们晨起劳作,铺子开张、伙计呦吼,大城小巷也都热闹起来。 ‘午初’天光正亮,刺眼不说,气温也是一天中最热的时候。到了‘夕晕’,天气渐渐凉爽,是老人们乘凉、孩子们玩闹的景象。待到‘夜晕’,家家户户收了摊子,聚在一起聊聊一天的经历,百姓家亮起灯光那时团聚的颜色,热闹街巷则是达官贵人们流连忘返的夜间声色。 如此看来,都是些平凡人家的平凡事情,与兰陵原本所在的那个世界并无太多区别,可是昨晚的经历却时刻警醒着他,这个全新的世界,不能被表象迷惑,仙神之说并不只存在于街头艺人写的话本里,洪水猛兽更是刚刚亲身经历。 收敛思绪,兰陵感受着身体的摆动,随着这支隐士小队,准备前往石国的都城,曜石城。 因为这里距离耀石城也就十里左右的路程,担心会遇到清晨出来打猎的人,所以【兰陵】他们稍稍放慢了速度,若是如昨夜与虁兽相斗那般的速度,估摸着不到一刻也就到了。但等到临近城门,已过了朝初。 这曜石城的气派,却是兰陵从未见过的。城墙威严显赫,一条宽阔清透的护城河蜿蜒着曲线勾勒出城池的轮廓。就像一位身披铠甲的威猛将军,穿着金丝明绣的华丽锦服,不仅不突兀,高级的面料和配色还将将军的挺拔身型和高贵气质完全彰显出来。 城门口,百姓有条不紊地进进出出。兰陵他们也踏上建在护城河上宽大石桥,向着城门走去。 走在石桥上,兰陵看到河中不时有身长十余米的大鱼游过。那鱼头端宽大,嘴部扁平,眼睛长于嘴角两侧。游经桥下的时候,大鱼头顶突然张开一道微微缝隙,警惕地瞳孔在缝隙中转了一转,又渐渐闭合。 这大鱼竟然有三只眼睛! 兰陵在自己原先的世界,倒也不是没见过猛兽,但最多也是族里长辈们打猎扛回来的老虎、蟒蛇一类。但这个世界,除了兰陵习以为常的阿猫阿狗、山鸡野兔,竟还有如此之多的珍奇异兽。只不过这些兽类千万年来,甚至万万年来大多与人类和平共处在这人族大地,就算如昨晚那头虁兽凶猛至极的,也大多是生活在极深的密林地带,很少打扰人类生活。 这样说来,昨晚那头虁兽出现在距离曜石城如此之近的地方,且不停地只攻击木蔷薇一人,实在有些蹊跷。 大鱼已悄悄游至石桥正下,刚才头顶的细眼一睁一闭间,它身体亮起无数蓝环,映得河水有些鬼魅幽蓝,水势也似乎涨了不少。 离桥比较近的一些百姓看到此情此景,甚至跪地磕起了头。 木蔷薇似也被深深吸引,嘴角浮着淡淡笑意,轻声道,“这寐兽的‘蓝寐’之相也是许久未见了。” 三人未敢停留,大步穿过石桥,朝城门走去。 进了城,他们沿着西向先走了一截,很快来到城中一条主干道。座座建筑都如琉石宝塔一般,高档大气,且还不失烟火气。路边百姓神采飞扬,彰显着都城的气派神气。 虽然正是白天里最热闹的时候,但兰陵他们并没有停留之意,街巷头巷尾间穿梭了一阵,便很快来到一条冷清僻静且异常窄暗的巷子。 兰陵正惊讶于这样的繁华大都市这么会藏着这样一条隐秘孤巷的时候,凡云已轻拂去某块砖墙上的灰尘,口中喃起好似咒语。 仅仅着,他掌中银光浮闪,一颗不规则的石头影像出现在他手心中央。 正是隐藏在每一个隐士体内的‘隐石’。 兰陵和木蔷薇的掌心亦是如此,一颗墨绿色的石头和一颗红棕色的石头各自在掌肉中出现。隐石的光泽在白天难以察觉,凡人肉眼更是看不见他们掌心的变化,但此刻巷子昏暗,只觉得三人掌心正发着淡淡光芒,依稀可见掌肉的丝丝经络运转和血脉流动。 兰陵一言不发,尽量克制心中疑问,认真地看着凡云接下来的举动。 只见他将手掌靠近刚刚那块砖墙,一个似是画在上面的图纹被照显出来,形状恰与隐石相同。凡云将手掌与墙上图案相对,顿时墙壁缓动,一道明媚光芒顺着缝隙流了出来。 另外的【兰陵】说道,“这里,便是我们石国隐士的清修之地,金石琅山。” 说罢,他们三人好似三道虹线,光速般被吸入墙壁缝隙中,消失不见了。 第5章 (2)金石琅山 曜石城的一条巷子里,在凡人看来的平淡无奇,却悄然间开启了一处洞天之地。 巷子墙后是笼罩整个空间的氤氲白雾,一行三人走在其中,仿佛腾云驾雾,即使眼前全部被白雾遮盖,但三人大步向前的淡定却好似路就在脚下一般。 没过多久,他们已穿过白雾地带,兰陵震惊不已。眼前是巍峨险峻的积石山峰,植被郁葱,秀美纯净,兽音不时传来,却是悦耳动听的。 “这不就是那些话本戏曲儿里唱和的那些高人修行的仙境嘛!”兰陵赞叹道。 另外的【兰陵】说道,“八国隐士清修之地各有不同,这里名为金石琅山。” 兰陵还来不及窥赏,身体已随着凡云和木蔷薇飞驰而去,踏上了一条最长最陡的岩梯向着山顶奔离。 兰陵看着周围,足有百余岩梯,不禁问道,“为什么非要走这条?” 另外的【兰陵】说道,“这是唯一通往山顶的。其他都是幻象,随你心底意识,通往未知灵域,或许就再也回不来了。唯有摒弃杂念,才能看清脚下的路。此刻的你,所见所想,还不是隐士的观和念,所以你会看到幻象。记住!你要时刻集中精力,感受体内灵力流动。” 兰陵将信将疑,努力让自己在这样的超速奔跑中集中精神。片刻后,他再透过这身体看向周围,竟已完全是另外一番景象。 一切都变得细腻清明,他甚至看见了水气里包裹着的细小尘埃。时间仿佛凝固,万物都允许他慢慢地窥探,就连自己身体的每一根汗毛和每一次摆动也都变得极其缓慢。 而身边的无数岩梯,只剩下了脚下唯一的一条。 他震惊又惊喜,稍一放松,便又被拉回了如十六倍快放一般的现实中,让人提不任何起兴趣。 另外的【兰陵】说道,“就像刚才,那便是运用灵力,借助这身体的本能后,你所看到的世界。之后的时间,你要快速掌握,才能随心所欲地控制这身体。” 兰陵差点忘了,自己昨天答应了这家伙,要尽快掌握这些本领,替他完成使命,至于为什么这个【兰陵】自己不去做,他又为什么会变得虚弱,兰陵想要问清楚,但他们已经抵达了山顶。 山顶一片平坦,中央五个圆形石台突兀在正中位置。三人走近后,各自坐入一个,另外两个则被空了下来。 “四方、八阵、启。”三人坐定后齐声念道。 顿时,掌心隐石再次亮起,一道道光晕包裹全身,腰间出现的雾链将三人牵连起来,形成一个金色三角形,像是某种阵仗。金色三角将三人缓缓抬起,托悬于空中。山体随之而来一阵剧烈晃动,整座金石琅山似要崩塌一般。兰陵再次害怕起来,可这身体岿然不动,双目微睁,看着三角正中的位置。 晃动幅度达到顶点的时候,三角中心赫然塌陷,形成一处巨大裂洞。气流如风暴从洞中喷发,万丈光芒沿天际铺展,又如泉涌般洒落,直至最后均匀地笼罩住此间一切。 整个场面一气呵成,金石琅山万兽齐鸣,似都在等待着接下来将要发生的事情。 就在那中心的塌陷之处,一个发着光的庞然大物,正从洞中.....缓缓升起。 兰陵惊喜万分,因那洞中冉冉升起的琉光之物,竟是颗硕大晶莹的宝石。待宝石完全展露,洞口闭合。宝石腾空悬立,不停地在银、绿、红、橙、黄五种颜色间变幻,霞光彩雾萦绕流动在宝石内部。 没等兰陵发问,另外的【兰陵】已主动说道,“这是泉水石,是天族坠落人族的守护石。人族八阵,靠的是八颗泉水石,聚气、平乱、震兽、摄魂。传说天神曾从八颗泉水石上割下一块,每块再分五均石块,便是我们四十隐士的‘隐石’。我们驾驭术法,需要主动被动吸收强大的灵力,而隐石就是我们灵力的源泉,泉水石便隐石之源。” 他话音刚落,凡云已走近泉水石,念道,“石国,现。” 原本五彩斑斓的泉水石突然变痛透,本体内出现一片大国图阵。凡云随即指着几处说道,“泉水石一旦开启,凭你我三人之力再难归位。这图阵显示,玄、守痕迹在曜石城、目石城和离石城出现最多,我们就从这三城入手,分头寻找吧。” 似乎知道兰陵必定听得云里雾里,另外的【兰陵】便提醒道,“隐士在人族运用术法会留下念力的痕迹。那橙色和黄色的痕迹,便是玄、守的念力残留。” 凡云继续说道,“兰寻曜石。我去目石,木寻离石。如有发现,及时‘通念’。” “是。”木蔷薇答道。 【兰陵】也跟着点了点头。 眨眼间,山顶边缘便出现两条全新的岩梯,凡云和木蔷薇各自择了一条飞逝而往,如同雁过无痕,他二人和那两条岩梯瞬间消失不见,只留下了兰陵一人在这光突突的山顶露台。 “我们呢?”兰陵问向体内的人。 “听云的,去曜石城找线索。我如今的状况,不可能时时助你。你集中精力,运灵动念的时候,身体的力量和速度便会超乎寻常。若遇危险,你可以靠这力量应对,但记住切不可暴露隐士的身份,更不能随意启动隐石,万万不可让人族知道我们的存在。记住了吗?” 兰陵心中忐忑不安,却也只能硬着头皮回道,“记住了。” 他能感觉到【兰陵】的气息在渐渐微弱,强行念出一句,“曜石,通。” 一条新的岩梯出现。 兰陵回头看眼悬立在平台中央的泉水石,问道,“这石头呢,不管了?” “二隐监国,三隐启石,四隐归位。要尽快找到玄和守......不然......” 他欲言又止。 兰陵不明所以,“那为何要启动它?” 另外的【兰陵】没了回应,甚至感受不到他的存在。 兰陵‘喂喂’了两声之后,依然没有回应,便抱怨道,“不是说离开金石琅山之后这身体才交由我控制嘛!这还没离开呢!” 他探着身子胆战心惊地沿着岩阶看下去,仅能看到几米,便全然被雾气遮罩。 “这跳下去,不等于送死嘛!”兰陵很是无奈,但最终还是摩拳擦掌了一番,适应这身体之后,他深呼吸一口,确定此刻的自己如上山时一样可以看清看透周围的一切,他没有片刻犹豫,借着这一瞬间的能力,沿着岩梯跳了下去。 失重感骤然袭来,似有千斤压顶之感。兰陵双目紧闭,极坠而下。心中担忧不已,一直默念‘曜石城,曜石城’。只因另外的【兰陵】曾说,一旦想错了地方,便可能被带往不知名的深渊。 也不知过了多久,他终于感觉自己双脚落地,耳边也传来纷杂之音。 兰陵小心翼翼地睁开眼,发现自己正身处一条陌生僻巷的巷口。他稍稍往外走了几步,见到是曜石城主街景象,一颗悬着的心才终于落了地。 心落了地,肚子却开始‘咕咕’作响。 来到这个全新世界的第二天,拥有了一幅本领通天的躯体,经历了一场猛兽搏击,跳过万丈深渊,也见识了仙踪奇林。此时的兰陵将恐惧、惊喜、不安统统抛在脑后,他只觉得自己,有点饿了。 第6章 (1)石国神兽 兰陵走出巷口,没想一个瘦弱身影猛冲过来。兰陵猝不及防,被撞了正着。只是他纹丝不过,那个瘦弱身影却被撞的四脚朝天。见来人被他撞得不轻,兰陵急忙将他搀扶起来。见是一个细皮嫩肉、穿着粗布衣衫的少年,兰陵关切地问了句,“小兄弟,你没事吧?” 少年没来得及回答,只听身后传来一阵怒吼,“臭小子,给我站住!” 嗖的一下,少年立即灵巧得躲到了兰陵身后,小声地说了句,“你将我撞伤了,帮我摆平他们,我就不找你麻烦。” 兰陵心里骂骂咧咧道,“明明是你撞的我,怎么光天化日地碰瓷!” 兰陵并不打算受他要挟,刚想就此离去,那少年却死死拽住他的衣角,从兰陵身后探出脑袋,冲着前往喊道,“他是我家公子,是他指使我这么做的!” 兰陵看到逼近的竟是两个威猛壮汉,不由得‘操’了一句。再看看自己一身打扮,虽不是衣衫褴褛,但也就是一身普普通通的劲装,哪里像是个公子。 兰陵客客气气地冲着两个壮汉揖道,“两位,其实......” 不等他说完,其中一个壮汉直接怒道,“你们是一伙的?!” 兰陵想要解释,“切莫......” 少年却再次喊道,“没错,一伙的!” 兰陵算是百口莫辩了,高出他一头有余的壮汉一把扯住他的衣领将他拎了起来。兰陵被勒得够呛,却不忘提醒自己冷静冷静,自己毕竟是个隐士的身份,就算不够货真价实,这身体总假不了。 于是他憋了口气,试着去掰动那大汉拇指。没想轻松掰开不说,还疼得那壮汉‘哎呦’直叫。兰陵只觉得身体顿时轻盈起来,抱住那大汉的粗壮胳膊翻跨就是一脚。那壮汉被正正踹在脸上,退了数步,竟将身后同伴一起撞到。 少年看得目瞪口呆,正欲转身逃跑,却被翻身落地的兰陵及时拉着,拖着跑进了巷子。巷子十分狭窄,两名壮汉穿行其中并不灵活,很快便被兰陵他们甩下。 见危险已除,少年清脆一声‘谢啦’,就打算溜走。 兰陵却死死抓着他的手腕,皮笑头不笑地说道,“怎么,想跑?” 少年谄媚道,“谢公子相救,你撞我的事,一笔勾销。” 兰陵加大了抓他的力度,疼得那少年叫嚣道,“那两个是坏人,我也是没有办法,看你也不像个坏人,何必如此纠缠!” 兰陵嘴角一挑,道,“你怎么知道我不是坏人!” 听他这么说,少年立即不再说话,惊恐地看着他。 少年虽脸上有些污渍,但也看得出面目清秀,被兰陵吓唬得双目圆睁、脸蛋通红,模样像极了上了红釉的滑稽瓷娃娃。 兰陵哈哈笑道,“算了,不吓唬你了。我撞了,但我也帮了你,这事算扯平了。但我身陷险境因你而起,你也要报答我才行。生意人,有来有往,有借有还,可不能欠人情。” 少年被他说晕了,支支吾吾道,“可,可我不是生意人。” “我是呀!”兰陵想了想,改口道,“我以前是。所以,你得按我的规矩来。” “我......”兰陵坏笑道,“饿了。” 此时,兰陵的肚子再次咕咕作响,证明了他没有说谎。 少年看着他,却有些不明缘由地......觉得好笑。 七弯八绕地,少年带着兰陵来到一条清冷巷弄。巷子两侧房屋简陋,与主街繁华天壤之别。见少年回来,路边邻居立刻冲着各屋喊道,“回来了!回来了!” 附近住户闻声走出,团团将少年围住问个不停,“怎么样了,怎么样了?看到了吗,看到了吗?” “看到了,但是......”少年低着头,似不忍回答。 见他欲言又止,人们脸上溢起悲色。 正中一间石屋,徐徐走出一位执棍老者,长胡长眉,威严道,“都进去吧,再想办法。” 众人唉声叹气,各自散去,少年也搀扶着老者进了屋。 兰陵不见外地跟上,一同进了屋。 老者回屋后坐下,见到屋内多出一位陌生公子,问道,“这位是?” 少年小心答着,“我.....被发现了,是他救了我。他很厉害,轻而易举将两个看守打到了。他,他就想....讨口饭吃。” 少年粗略地讲述了刚在被追击以及被兰陵救下的经过。 老者听完,眼神飘向兰陵,和蔼笑道,“既然救了你,当然是要回报的。这馒头,如不嫌弃,公子请吃吧。” 少年急忙阻止,道,“大爹,那是留给你的!” 老者慈祥地摆摆手,道,“无妨,无妨。” 兰陵实在太饿了,顾不得什么礼仪廉耻,将馒头直接塞进了嘴里,嘟着腮问道,“老人家,邻居们可是遇到了什么事情?” 老者一听,笑着问道,“公子,不是曜石城人吧?” 兰陵咽了馒头,张口编道,“对,我来这里投奔两个远房表兄,不过一直未能寻到。钱已用完,无处可归。情急下....才请这位小兄弟给口饭吃。” 兰陵一脸坏笑。 少年瞪他一眼。 老者说道,“那就难怪公子不知道了。” “知道什么?” 老者长叹一声,“哎!有人今早出去打猎,却在城外不到十里的位置,发现了一头.....死掉的夔兽。” 兰陵一听,涌起不详之感,莫不是他们三人在城外杀死的那头? 他试探问道,“老人家所说的夔,是那前爪蜷缩的隐形怪物?” “哦?这夔兽显少出没,公子....可是见过?”老者语调缓长,目光深邃。 兰陵故作镇定道,“未曾见过,好像在哪里听说过,也记不大清了。老人家说....发现了一头死掉的夔?” 老者点点头,道,“没错,夔兽是咱们石国的神兽,如今竟死了一头,那是大大的不祥。” 兰陵心道,“这下可是闯了祸!” 少年此时,怒不可遏地插话道,“国主身边的‘尚泉法师’说这是恶兆,还说预示着‘曜山溃动,山石移位,神兽既死,国运衰危’。他蛊惑国主用童女贡献密林兽神,平息恶运,保石国太平。可那贡献之法,便是要将孩子们放归密林。林中野兽那么多,那群可怜的孩子....” 少年说到此处,已开始哽咽。 兰陵心中震惊。山石移位?!那法师难不成说的是泉水石?他怎么可能知道泉水石?难道跟玄、守有关?! 见他沉思不语,老者眯着眼问道,“公子,如今寻不到亲人,可有住处?” 兰陵收敛思绪,回道,“不瞒老人家,确实....无家可归。” “我这里虽简陋,但还有间杂房。你若不嫌弃,可先住下,如何?” 少年急忙阻止道,“大爹!” 老者抬手,微笑道,“既是你的恩人,有何不可呀。”还未等兰陵回应,便指挥着少年,“去吧,帮客人把房间收拾出来。” 兰陵心想也算有吃有住,便应道,“那就谢谢老人家了。” 老者笑过,突然发问,“对了,公子怎么称呼?” “在下,兰陵。” 屋内此时传来叮叮咣咣的声音,说是收拾,更像是泄愤。兰陵也知自己叨扰,不好意思道,“老人家愿意收留,兰陵感激不尽,若有什么兰陵可以做的,还望老人家不要客气。” “兰公子客气了,我这里冷清,多个人,多个热闹。眼下无非就是那群女娃娃的事了,还是要想个办法。” “用孩子祭献,确实惨无人道,在下粗通写武艺,若是有下在能效劳的,老人家但说无妨。” “公子,此话当真?” “大丈夫一言既出驷马难追!” 老者一脸莫名看着他。 兰陵连忙解释,“我的意思是.....我此话当真。” 老者点点头,略带神秘地笑道,“既然如此,老朽确有一策....” 第7章 (2) 麋场冰室 那少年嘴上虽不情愿,却也将杂间收拾的干净整洁。兰陵躺在这间微微泛着霉味的陋室床上翻来覆去,心情踌躇。 “你念力不稳,心神有些乱。” 另外的【兰陵】终于醒了过来。 兰陵‘噌’的坐起,像是看到了救星,忙把白天里的境遇描述一番。 另外的【兰陵】沉默不语,让兰陵不由得担心起来,小心翼翼地问道,“我是不是哪里漏了破绽?我觉得那老汉是故意引我帮忙的。” 【兰陵】这才回道,“确实漏洞百出。不说别的,就说这夔兽,鲜少出没,更是石国神兽,见过的人少之又少,你却立刻说出它的体态特征。” 兰陵慌道,“所以,那老头....故意引我入局?那会不会觉得虁兽的死与我有关?” “你一个外乡人,初来乍到,且还说得上虁兽特种,只怕他有所怀疑。” 兰陵道,“确实是我掉以轻心了。”担心体内人责怪,他解释道,“那法师预言了‘山石移动’,我想着或许与玄、守的失踪有关。” 另外的【兰陵】若有所思。 兰陵接着说道,“事已至此,不如我们就帮上一帮。且虁兽之死确实与你......”他想了想,继续道,“与你我有关,若是那群女娃娃因此而丧命,实在是......” 兰陵停顿,想看看体内人的反应。 另外的【兰陵】似乎并没有因他擅自作主而动怒,说道,“罢了,老者既没有多问,想必是另有考虑。至于那法师的贡献之法......” 兰陵问道,“那贡献之法如何?” “自八泉落地,人族聚气,人类和兽类便在这四方之砥繁衍共生。人族寿命短暂,但有些兽类却可活上几百年,甚至上千年。它们千般形态,万般种类,被记录在各国古刻典籍之中。人族敬畏兽类,它们的毛皮为人族遮风挡雨,血肉为人族提供食物,它们天性灵力,为人族驱邪避战。所以各国确实都有自古流传的......贡献之法。” 兰陵有些坐不住了,急道,“你什么意思!难道真的要拿无辜的孩子去喂那怪物!” 体内人安抚道,“你先听说我完。夔兽,是世间最凶猛的陆地野兽之一,神出鬼没,鲜有人见过,一直都被视为是石国的神兽之一。石国以林养育夔兽,常以麋兽祭献,且有专门的国族‘麋场’,常年驯化、圈养麋兽,放麋入林,以此贡献。至于那法师的贡献之法....” “此法如何?” “传说中......确有以女子血液供养猛兽饮食的古献之法,但那些记载都是千万年前的事了,各国早已废除。” 兰陵突然想起件事,便问道,“我记得那天,咱们所遇的夔兽很奇怪,只针对‘木’进攻!” “没错,且虁兽一直生活在密林深处,我们被袭击的地方距离曜石城如此之近,本不该有夔兽出没。”想到这里,体内人问道,“你觉得那老者的安排,是否可行?” 兰陵摸摸下巴,回道,“他那招偷梁换柱,确实有点拙劣,但也没有更好的办法了,还是值得一试。” 体内人思忖片刻,说道,“入夜后,生灵归息,是人族灵力最强的时候。我现在就教你如何吸灵吐纳,唯有灵力顺畅运转,你才能尽快掌握术法。” 兰陵这次倒是干脆,“你就说,该怎么做吧!” “你盘膝,集中精神......” 体内人缓缓道来一套聚灵心法。 兰陵依着那心法所言沉稳呼吸,前篇沉吸缓呼,周围一切如大江大河,风平浪静。细风微波滑过身体,舒适充盈,精气十足。后篇则是惊涛骇浪,狂风暴雨倒灌而来,血流升速,气脉喷薄。 兰陵清晰地感受到了体内血液的流动,流经每一处脏腑窍穴的时候,都伴随着一股股温润气流,冲洗着身体的疲惫。 兰陵猜,那股温润的气流,大概就是所谓的灵力。看不见,摸不着,可是一呼一吸间,身体的每一个细枝末节,都像在更新着一样。 身体更新的同时,兰陵的记忆也被更新着。体内的人牵动着他的思绪,游走在过往的经历中,帮兰陵尽快领悟着四方之间生生不息的法则。 两日来的奔波,令他二人都是精疲力尽。后来的画面,从天兽族飘渺玄幻的场景脱离,变得十分诡异。那是一个面容模糊的稚童,正蜷缩在狭窄暗格中。暗格被打开的时候,武士模样的巨人出现在稚童眼前。暗厚的斗篷遮挡了武士面孔,稚童被他一把夹在腰间,踏过鲜红的血泊和满地尸骸,扬长而去...... 见到此情此景,兰陵猛地睁开眼睛,被那怪异梦境激起一身汗。 门外传来少年清爽的叫声,“昼落时分了,咱们该走了,要赶在朝晕前到达那里。” 兰陵满头大汗地走出来,少年见状鄙视道,“你,不会是害怕了吧?” 兰陵摸把额上汗水,不屑道,“我害怕?!你忘了昨天是谁救的你!” “你要不是为吃口饭,怎会想要救我?!” “你不说我倒忘了,今天这事儿要是成了,你得请我吃顿好的,别再拿一个馒头糊弄我。” “你!” 少年被气得语塞,脸憋得通红,却有些......说不出的可爱。 ************* 这个时间,城门还没打开,街道人烟稀少。 少年带着兰陵,来到了城中的‘国族麋场’。 他们躲在一片半人高的灌木丛中观察情况,麋场被一整圈高大栅栏围着,根本看不到里面的情况。而门口看守的两人,不正是昨日追赶他们的那两个壮汉嘛。 兰陵开口想要问,“你昨天是......” 少年手指放在红润的嘴边,说道,“嘘,别出声。” 然后,他带着兰陵悄悄地绕到麋场后侧,搬开一处草坪,有一个早已提前挖好的洞口,刚好可以钻过去后。 只不过那洞口有些小,少年身材矮小,可以轻松钻过去。但兰陵比他高大许多,着实费了些力气。 他刚从围栏露出个头,就看见眼前这片偌大的草场,还有足有一千多头的庞大兽群。不用说,自然就是麋兽了。那兽长相酷似‘鹿’,麋角像翅膀一样在头顶两侧,粗厚的体毛垂在地上,模样虽不及夔兽看着恐怖,却也让人不敢靠近。 兰陵被城中藏着的这片大草场地吓了一跳,猛的一抬身,头‘邦’的一下撞在洞口上方的栅栏上。疼的厉害不说,却另周围一排栅栏摇晃不止,直接引来了一个正在喂食麋群的高大壮汉的注意。 兰陵狼狈地从洞口爬出,拉着少年就想躲起来,却被少年一把拦下,等着那壮汉接近。 壮汉走近,见识少年,惊慌地把他们拉进了草场上一间石屋。 关上门,壮汉粗声道,“你怎么又来了!” 少年人反问道,“李大爹,孩子们还被关在那吗?” “在。但你不能冒险了。怎么还带了个人过来!” “李大爹,你放心,我今天就想要一些麋骨和麋肉。都是为了孩子们,再帮我一次吧。” 李大爹一脸愁容,犹豫再三,还是答应了下来,“跟我来吧。” 石屋内,堆满了杂物,看着像是个仓库,李大爹引领着兰陵和少年来到西侧角落,推开一道厚重的木门,才发现这里其实是间屠宰室。室内一周打造了冰台子和几个冰池,油灯通过反射,将这里照的还算明亮,足以让人看清台子上那些麋兽残骸。 兰陵穿越前毕竟是个经营饭馆的,什么动物剥皮剔骨的场面没见过,倒是少年,立刻干呕起来,像个弱不经风的小姑娘。要不是日子清贫早上没有吃的,怕是要吐到兰陵身上了。 李大爹见少年已经呕得面色发白,倒也不认生,直接从兰陵手里拿过他们准备好的几块方巾。只见他从一侧的冰池子里捞七八块冰块冻得结实的麋骨和麋肉,扎好后,嘱咐道,“这冰砖采自曜山,一时半会化不了。” 少年忍住恶心,接过两包,其余则由兰陵包揽。 李大爹又是劝道,“真的想清楚了?” 少年回道,“李大爹,难倒你忍心看着看着孩子们就这样被吃了?” 李大爹叹一声气,“哎,救得了这次,救得了下次嘛?” 少年神色黯然,“那这次也要救!” 兰陵震动,没想到这瘦弱的少年倒颇有些骨气,对自己决意之事也很坚定,倒不是昨天那个缩头缩尾,躲在自己的身后的家伙了。 可转念一想,不还是得靠自己帮忙嘛!不过兰陵也不是个优柔寡断的人,答应了事情,他从小到大还没有食言过。救人如此,对与【兰陵】的承诺,亦该如此。 第8章 仙香火锅 石国,以‘曜山’闻名。 那是石国的神山,石国因临曜山,采石便利,得名‘石国’。 曜山中蕴含着种类繁多且极丰富的矿石,有晶莹剔透的宝石,也效用奇特的功能石,还有制药炼丹所用的药石。而最为神秘的,则属‘琅石’。传说那是石国的开国之主在曜山中寻得的,曾救国他的命。只不过,除了开国之主找到的那颗,千百年的开采却再没有人能寻得琅石矿脉。但因琅石造就了石国,所以它相比其他矿石,它地位超然。 ************** 火锅珠给兰陵讲着曜山的事情,听得津津有味时,小二端上了脆烤火鸡,扑鼻的香气引得饥肠辘辘的两人口水直流。 不一会,那道烤鸡便被打扫干净,连骨头上的肉都被剃的丝毫不剩。 小二一脸嫌弃地站在边上,等着他们结账走人。 谁知兰陵磨磨叽叽,一会满意地摸摸肚子,一会打个饱嗝。 火锅珠有些心神不宁,酒足饭饱当然好,但他们囊中羞涩呀。 小二堆着笑脸,却是不耐烦地口气问道,“客官,这下吃好了吧,满意了吧?” 谁知兰陵却放大嗓门,回道,“吃的不好!也不满意!” 声音之大,彻底将店里的吃客都变成了看客。 火锅珠一脸惊恐,完全猜不出他想要做什么。 掌柜也终于放下算盘珠子,盛气凌人地走近,明显是不悦的脸色,却还是笑着问道,“客人是哪里不满意呢?” 兰陵也不急着解释,而是含糊其辞道,“这烤鸡的口味......”老板紧紧盯着兰陵,目光如炬。兰陵讪笑道,“还算上乘。” ‘还算’两个字,不令掌柜满意。没想兰陵继续说道,“味道凑合,但创意不足。比起我家乡确实相差甚远。我兄弟二人冲着仙香楼的名气而来,今日这道招牌菜,实在有些失望。” 掌柜再也装不出和颜悦色,不屑地问道,“看来客人是行家,那家乡是哪里?在下也去过石国不少地方,见过不少料理之法。不瞒客人,在下店里的菜品,可是受过国主恩赞的。” 兰陵拱手道,“我们从偏远小地方来的,不值一提。但家乡烹饪美食的方法,却是花样百出。” 掌柜依旧不信,猜这二人说不定是想赖下饭钱,才故意刁难。但店中客人都已闻声看了过来,掌柜也只能配合着问道,“那要不.....请客人赐教一二?” 掌柜以为兰陵会知难而退,没想他竟真的应下,“既然掌柜这么说了,可否请出后厨杂役,让我兄弟二人摆弄一道特别的,与掌柜切磋一下?” 店内有客人起哄,掌柜碍于面子,竟真的让小二带着兰陵他们去了后厨。 小二说明缘由后,安排厨房众人都撤了出去。 火锅珠这才问道,“你到底想做什么?!” 兰陵只是快速叮嘱,“你去后院看看剩饭馊水是怎么处理的,再将运送剩饭的后门门拴拔了。千万小心,别被人看到,快去!” 火锅珠按照吩咐去了,因为太过慌张还被门框绊了一跤。看着他笨手笨脚的可爱模样,兰陵这才有了注意。 怎么说也是兰族连锁饭店的当家人,虽然做饭的手艺不行,但耳濡目染的,总能搞点花样。不就是道烤鸡嘛,火候确实拿捏的不错,用料也讲究,最重要的是那火鸡的肉质鲜嫩到不可思议。若是他那个世界有这等食材,他的连锁饭店还不开到都城去。 不过说到底,也就是道烤鸡罢了。兰陵刚才翻看菜单,发现这里煎炸烹煮,一应俱全,花样也不俗,若是拼色香味,他必然是不行的,唯独来点与众不同的,方能一鸣惊人。 一刻左右的时间,火锅珠气喘吁吁地小跑回来。闻到一屋子呛鼻的辣椒气,她边打喷嚏,边问道,“你干什么了?!” 兰陵反问,“怎么样?情况如何?” “我按你说的,拔了门栓。至于那些剩菜,都放在后院木桶中。院内还有板车,应该是搬运木桶用的。” “太好了!对了,你们这里怎么生火呀?” “用焰石。” “得嘞。” 兰陵胸有成竹,指了指身边一口铜锅,说道,“帮我端出去吧。” 火锅珠往锅里看了眼,震惊道,“你!就拿这个糊弄掌柜?!你!” 兰陵不以为然,道,“你照做就是。” 火锅珠只得照做,兰陵则也端了一个火盆跟在后面。 店内众人见兰陵他们出来,个个都伸长了脖子上前观望。掌柜立于最前,想看看这个嚣张的年轻人到底能做出什么惊人菜色。 结果往锅里一瞅,在场的人都大笑起来。掌柜带着轻蔑的笑意,说道,“这一锅的红油和一盘生肉片,就是你家乡的美食?” 一旁的小二最是不屑,小声来了句,“这不是住在山洞里的畜生才吃的东西嘛!” 火锅珠的脸已经羞的鲜红,兰陵却依旧一幅死皮懒脸的模样,问了句,“谁有焰石?” 一个模样憨厚的厨师从身上摸出两块递过,“我这里有”。 火锅珠主动接下,然后看着兰陵。 兰陵努努嘴,示意他点燃火盆。火锅珠照做后,兰陵则将那锅红油放在上面,正好可以被架住。 没过多久,店里的嘲笑声便不复存在。 只见那红油沸腾,辣椒的香气满溢整个饭店。兰陵不慌不忙地将一片肉片放入,片刻煮熟后又放于盘中递给掌柜。 掌柜神色犹豫,接过后细细品尝。只见他辣得眼泪欲出,却忍着泪意瞬间抓住兰陵的胳膊,说道,“一般汤饮的做法都是稳火慢炖,讲究清淡甜香,年轻人你这办法竟是炸辣油入锅,急火沸腾后快速烹煮。” 说罢,掌柜依照兰陵的举动试了一试,再次品尝后继续说道,“这肉的鲜嫩可根据自己喜好控制烹煮的时间,香!辣!”他看着兰陵,竖起大拇指道,“有新意!有新意!” 众人见掌柜如此反应,纷纷上前品尝,个个被辣得流泪不止,却是赞不绝口。 兰陵暗暗得意,却不漏声色回道,“掌柜过奖了,今日有幸与掌柜切磋一二,已是讨饶。” 掌柜还死死拉着兰陵,倒也不客气地说道,“这炒制辣油的方法......不知可否传给在下?在下愿以一百布换取此法,可否?” 兰陵一听,有些激动。原本是想赖下顿饭钱,没想到掌柜还主动要送钱。他先前可是个无往不利的个生意人,哪有白送的便宜不占的道理。 石国的钱币以‘布’计算,兰陵盘算着,“一只烤鸡,半布。一百布,够吃两百只鸡,就算这辈子回不去,也值了。” 一旁的火锅珠听到这个惊天数字,眼珠子快掉了下来。要知道一布,够她和她大爹吃上好些天。 火锅珠扯扯兰陵的袖口,暗示他赶快应下。 可兰陵有些犹豫,他们毕竟要出城救人,这一大笔钱带着也不方便。 掌柜问道,“可是嫌少?” 兰陵有事在身,不顾得与他讨价还价,坦诚地说道,“掌柜多虑了,只是在下有事在身,这一百布,实在不方便携带。” 掌柜哈哈笑道,“看来你们真的不是本地人,不必担心,这一百布我会帮你存入城中‘兑布院’,再将兑取的皮卷送到你的落脚处。今日店内的人都听到了,在下必定说到做到。” 兑布院?兰陵惊讶,他原本的世界倒是也有类似的机构,但多是商行在经营,为的也是给生意人提供方便。听这掌柜意思,这里所谓的兑布院,倒像是个颇为流行的地方。 不管怎么样,掌柜的建议可以省去不少麻烦,兰陵自然答应下来,“既是这样,那就请送到城中曜火街的火锅珠家中吧。” “好,那就请客人到后厨指教。” 兰陵在后厨向掌柜细细讲解了辣油炒制的方法,还演示了除肉片外,蔬菜菌菇等一切可煮之物皆可‘涮’神奇。辣油的多少更可依据个人口味分几个档次,让不同的食客有更多的选择。 掌柜听得兴奋不已,这小小一锅辣油,制作简单却变化无穷,实在是人间精品料理。 很快,兰陵都还没离开厨房,这道‘人间精品料理’已传遍了曜石城的大街小巷。只不过,他的发明者还被蒙在鼓里。 兰陵走出仙香楼的时候,已经临近午初。如往日一样,排队的人堆满了店门口,掌柜今日心情大好亲自迎客,因为许久没有推出新菜色的仙香楼,明日要开到新菜。 被喜悦冲昏了头脑的掌柜突然想起什么,急忙叫住正要离去的兰陵。 兰陵一脸惊慌,莫不是掌柜想要赖账? 掌柜一脸严肃地问道,“年轻人,这道菜叫什么?” 兰陵看眼身边的火锅珠,挑挑眉,笑道,“涮...火....锅。” 火锅珠听到兰陵将自己比喻成红油生肉,心知自己又被戏弄,气得满面通红。 第9章 贡献之地 离开后,兰陵他们悄悄从隔壁巷子辗转到仙香楼后门。门栓已被火锅珠提前拔下,轻推便可进入。此时后厨的人们正在忙着即将到来的午饭高峰,无人注意到偷偷潜入了两个身影。 兰陵他们必须在‘午正’前出城,便偷了饭店的一辆板车和两桶隔夜馊饭,将幼麋骨肉牢牢绑在板车底部,其余营救所需的绳子和箩筐就随意放在车上。 一眼看去,倒也看不出什么异样。 临近城门的时候,几名士兵不出所料地上前阻拦。兰陵故意将整个木桶盖掀开给士兵查验,谎称是收了城中饭馆的馊饭,要运到城外庄子喂猪的。 士兵闻到那馊饭的冲天臭气,只想作呕,骂骂咧咧地驱赶着兰陵他们离开。 事情如此顺利,火锅珠对兰陵倒真有些刮目相看。 出了城,他们找了条河沟将馊饭处理掉,兰陵却执意要继续推着板车。经过了仙香楼的事情,火锅珠对他的举动,倒也不再觉得奇怪,只管乖乖跟随。 石国自古就有贡献之举,大大小小的祭典都会如期举行,像今天这种护送机头麋兽入林的小型贡献也时有发生。贡献的路线就那么几条,密林中贡献之地更是只有一个。火锅珠早已通过李大爹打听到士兵今日的路线,便带着兰陵提前过去埋伏。 兰陵边走边问道,“你确定士兵会放下麋群然后折返?” 火锅珠点点头,道,“国族的麋场与私人麋场不同,那里豢养的麋兽,专门用于贡献。平日会在它们的草食中加入‘葛’,是种气味浓郁,且长期食用就会上瘾的药草。那唯一的贡献之地种满了‘葛’,加之麋兽嗅觉灵敏,随着气味就会走到。” 兰陵问道,“那私人麋场呢?” “那自然不会喂食葛。神兽爱吃麋兽,所以那些有钱人也就有吃麋肉的癖好,说是吃了能被兽神保佑。听说那麋兽的肉又硬又难吃,也不知他们为什么爱吃。” 火锅珠不知,兰陵自然知道。这等有钱人的玩意,大多有跟风的惯例。保不保佑的不说,别人能吃,自然我也要吃。别人说好吃,自然我也不能说难吃。硌掉大牙不重要,被笑掉大牙才丢人。兰陵原来也是这种人,做过荒唐事,也嘲笑过不少人。以前想吃什么都有,如今靠坑蒙拐骗才能混口饭吃,他倒也不觉得丢人。推着馊饭走了一路的自己不可笑,倒是以前的自己,有些可笑了。 见兰陵不说话,火锅珠便没停下,继续说着,“麋兽虽然嗅觉灵敏,但它们贪睡,只在朝晕和夕晕两个时间是最精神的,嗅觉也最强。所以贡献的时间一般选在这两个时间。而只有大的贡献,才会选在朝晕的时候,如今天这样放几头麋兽入林,只会选在夕晕。所以士兵必须在夕落之前回去,不然天一黑,林中野兽出没,他们就回不去了。” 兰陵说道,“原来如此,所以他们折返的地点都是固定的。” 火锅珠点了点头。 他们推着车,走得不快,且火锅珠个子矮,步伐小,等到折返地点的时候,已到了夕初的下刻。兰陵一刻不敢耽误,从车上卸下一个轮子,选了附近最为粗壮的一颗大树,利用绳子和轮子作了一个简易的滑轮装置。 火锅珠总算是知道了他一路坚持推着车的原因,却不知这装置有何用途。 兰陵将绳端一头系上竹篓,放入几块大石,又将另外一头递给火锅珠道,“你拉拉看。” 虽然很沉,但火锅珠弱小的身躯竟也能将那菜篓勉强拉上去。她惊喜道,“这东西好用!” 兰陵问道,“你会爬树吧?” 火锅珠点点头。 “那救下孩子们后,你用这个方法把他们一一送上去,然后自己也爬上去躲好,姑且在树上待一夜吧。” 火锅珠急问,“那你呢?” 兰陵一边用叶子和树枝遮掩装置,一边解释,“有了这个,你自己就能搞定,我可以放心进入贡献之地了。”说着,他掏出几个馒头,“这是刚才在后厨拿的,躲好后给孩子们吃,一定不要让他们出声,我会在天亮前回来。” 火锅珠看着馒头,先是一愣,然后泪花突然闪动着说道,“密林深处都是猛兽,太危险了,而且那些夔兽......” 兰陵安慰道,“不用担心,我很厉害的,探查一下就回来。” 其实他也害怕,但昨晚答应了那个【兰陵】,贡献之地是必须走一趟了。至于此刻的淡定,多半是虚张声势,给自己鼓鼓气罢了。 火锅珠张口想要说些什么,却听到林中已稀稀落落传来蹄声。兰陵急忙拉着他躲起来,只见一队兵士牵着数头麋兽,真的出现在了视野里。 领头将领看眼天色,抬手道,“到这吧,返城。” 松开缰绳,他们便掉头疾步返回。 确定士兵走远,兰陵和火锅珠靠近麋群。麋背的竹笼内,孩子们被绑了手脚,堵着嘴巴,一个个装在狭小的竹笼内,模样甚是可怜。 准备好的幼麋肉骨已开始融化,兰陵他们快速行动,将孩子们一个个抱出,又迅速将骨肉替换进去。 瑟瑟发抖的孩子被松绑后飞扑到火锅珠怀里,哭喊着,“珠姐姐,珠姐姐.....” 兰陵手中肉骨险些掉落,顿时目瞪口呆。 她竟然.....是个女孩子?! 火锅珠示意孩子们别出声,自己则有些羞涩地看了看兰陵。 麋群突然开始烦躁,到处嗅了起来,像是在急切地寻找什么,然后很有默契地朝着一个方向跑了起来。兰陵见状,一时间也顾不得火锅珠是男是女,再次叮嘱了一番后便迅速跟上。 估摸着火锅珠已经看不到自己,兰陵深吸口气,抬腿间,尾随上了狂奔中的麋群。 跑了许久,夜色降临,兽音此起彼伏,麋群也放缓了脚步。它们已经进入了很深的地带,相比刚才那片森林,这里煞气冲天,枝大叶茂,几乎完全遮挡了所有光亮,对于能够在黑暗中隐形的虁兽来说,实在是再好不过的觅食之地。 兰陵不敢靠得太近,翻跃到树上远远观察。 前方,可以看到一大片泛着白光的植物,应是就火锅珠所说的葛了。这么闻来,那葛的气味确实有些独特,如此近的距离甚至有些刺鼻。 麋群此时已冲进葛地,开始疯狂啃食。还没吃两口,他们突然停了下来,一动不动,像是意识到了什么危险。 所有声音都戛然而止,密林此刻,安静得让人不安。 恍惚间,兰陵又看到了恐怖且熟悉的黄色冷芒,就分散地潜匿在那片足有一人多高的葛地中。 兰陵死死站定,为了不让自己在恐惧中掉落下去。看那数量,足有五头之多。 葛地如掀起了一片片白色波浪,从四周缓缓推进,麋群却依旧一动不动。它们已意识到危险的存在,只是左右张望之下,却没有发现任何踪迹,只有那层层靠近的波浪。 身处高处且目光犀利的兰陵将一切尽收眼底,随着一双双阴森的瞳孔逼近,恐怖的身影也被黑暗勾勒出来。等到麋兽意识到,却已被围困。 五头虁兽突然发起攻势。 麋群猝不及防,四处奔逃,但夔兽已靠得太近,强劲的后肢跳跃后直扑到麋兽身上,将锋利前爪子刺入麋背,而后借着钩力顺势咬住麋兽脖子,利齿狠狠嵌入不放。 眨眼间,被袭击的麋兽已奄奄一息,背上竹笼全都掉落,已融化的幼麋肉骨也随着散落下来。夜里看去,那一个个佝偻的形态,确实像极了被捆绑的孩子,难以分辨。 群兽乱舞,血腥气冲天。麋群凄厉的叫声变得微弱,随之而来是皮肉撕扯的声音。不肖一刻,白色葛地混杂起烂肉和血迹,几个破碎的竹笼散在其中,幼麋骨肉也早已被吃了干净。兰陵躲着远处树上,凝神屏息,不敢发出丝毫声响。 麋兽的凄厉叫声早已听不见,渐渐地,连虁兽撕扯食物的声音对随着最后一声舔舐而消失,兰陵以为盛宴完结的时候,几张密实的大网却从远处飞来,就如从天而降的神兵利器一般,将进食后的夔兽,牢牢罩住。 第10章 贡献之地2 刚才还是掠食者的虁兽在被大网束缚住后,却做起了困兽之斗。 一群不知潜伏在何处的黑衣人骤然现身,来到被大网束缚的夔兽身边,一边用力牵扯,一边朝虁兽头部挥洒大把粉末。 夔兽们狂暴地钩动前爪,试图想要撕破大网,却始终难以挣脱,反而似乎被困得越来越紧。 最终,不过是看似普通的几张密实大网,竟然真的令这群凶残无弊的猛兽放弃了挣扎,肌肉在大网的束缚下甚至扭曲起来,直至最后一动不动地倒在地上。 兰陵震惊道,“这就死了!” 另外的【兰陵】突然醒来,“没死。那些人用的应是‘螭粉’,将它们麻醉了。” “那网呢?”兰陵继续问道。 “能困住夔兽的,应该是貐网了。用‘貐’的皮筋织结而成,越是反抗越是紧缩。” 话音落去,下方葛地不知从哪里传来轰轰响动,兰陵顺势看去,另有一批黑衣人竟推着几辆巨大牢车出现,车上有转轮和钩子,直接勾住大网,将虁兽一一拖进了牢车。 眼看最后一头就要被拖走的时候,那巨兽突然醒了。竟隔着大网一口扑咬向离自己最近的黑衣人。黑衣人瞬间脖颈断裂,鲜血喷涌,身后同伙机警,又洒出大把螭粉,才令那虁兽再次倒地。 同伴丧命,这群黑衣人并无波澜,只留下一片被血渍浸染‘葛’地,扬长而去。 看到一个活生生的人被虁兽咬死,兰陵害怕得不得了,若不是体内人及时醒来,他怕早已从树上摔了下去。 体内的人却全然不顾他的感受,见黑衣人走远,便控制着身体来到了那具死尸边上。 那人脖子处仅靠一丝皮肉粘连,死状凄惨。 兰陵就算在饭馆后厨看多了削皮剔骨的场面,看到一具被咬的血肉模糊的尸体,还是感觉恶心至极。但手脚,却只能任由另外的【兰陵】在那句尸体上摸来摸去。 搜到一包多余螭粉的时候,另外的【兰陵】顺手揣在腰间。接触到那尸体手臂,似一块的凸起,【兰陵】撕破衣服,见尸体手臂上烙烫着一个‘三眼骷髅’的诡异印记。 兰陵一边干呕,一边问道,“这是什么呀?” “不知道,像是个图腾,大概是刚才那群人的特殊记号。” 他们没有太在意,也没有更多发现,便准备跟上黑衣人的行迹探探究竟。那群黑衣人伸手不凡,未免打草惊蛇,他们不敢跟的太近,只是沿着牢车的车前行,没追出了足有二十里的距离,却一路只见车印,未见那队黑衣人的踪影。更离奇的是,原本规律的车辙印记竟然.....也凭空消失了! “救命啊!救命啊!” 远处,突然传来火锅珠的呼救声。 正在似乎寻找车辙痕迹的少年突然闻声飞驰,却没有意识到,他竟然主动控制起了这具躯壳。 火锅珠和孩子们躲藏的树下,竟然有两头夔兽正在横冲直撞,撕扯树皮。兰陵想也未想,佯装狼叫吸引了两头夔兽冲自己奔来。 此时的天,已不再黑的彻底,虁兽无法隐身。两头狰狞呼啸逼近的场面令兰陵顿时心虚起来,自己如何能对付两头狂暴的饿兽?! 只听另外的【兰陵】突然念道,“墨影、墨袭。” 隐衣披身,隐器环臂,墨绿色的人型身影显得格外闪耀。 面对发光的猎物,两头夔兽止步不前,不敢贸然直冲,发出几声试探性的叫吼。不过很快,它们便没了耐性,如匕首般锋利的前爪随着庞大身躯直扑而来。 几乎与虁兽擦身之时,兰陵腾空翻越,顺势用臂刃在其中一头大兽身上割下长长的血痕。有了上次的经验,翻腾跳跃,瞬间移动,兰陵已习以为常,来来回回与虁兽几次周旋,他一有机会便用臂刃刺入它们背部。虽然不能造成致命伤害,但两头虁兽已是伤痕累累。 夔兽转弯半径太大,虽然起跳跃的攻势也快如闪电,但面对身披甲衣的上兰陵,虁兽的速度仍难以跟上。只是没想到,几番迂回后,它们改变了策略。其中一头率先猛攻,另外一头则不再急着跟上,待兰陵落地时从侧方偷袭。 这两头畜生极为聪明,兰陵也只能随机应变,将它们引诱至树木更为密集的地带,翻踩树干在它们头顶上方飞跃。树与树之间挨得紧密,夔兽调转更受限制,这也令它们更加愤怒。 此时,一头夔兽跃近兰陵眼前,他正巧背靠大树,横身上移,待夔兽临近树下后纵落,将墨影尖刃瞬间刺入夔兽头顶正中。 兰陵旋身落地,那兽的巨大身躯也瞬间砸落。另一头见状,伸张脖子巨吼一声,冲着兰陵狂跃而来。 其攻势凶猛,兰陵只能再次旋腿飞起,向侧躲避。而那夔兽......竟是用尽力气,猛地撞向兰陵身后大树。 瞬间,第二头夔兽也死了。 震惊之余,兰陵惊魂未定。待冷静下来,他急忙对体内人说道,“好惊险,多亏了你。” 没想体内【兰陵】却说,“这一战,有你自己一半功劳。日后定要勤于修炼,若再遇这种情况,只能靠你自己了。” 兰陵将信将疑,张开手掌,看着掌心那块熠熠生辉的石头,莫名其妙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 体内【兰陵】突然说道,“此处离城太近,先‘隐褪’。” 兰陵试着轻唤墨影、墨袭,它们乖乖消失,兰陵也变回了普通模样。 看着眼前两具尸体,兰陵说道,“这次不能放任不管了,若再被国主找个由头贡献,可就前功尽弃了。” 体内人建议道,“烧了。” 兰陵迅速翻走在附近树上,折下树枝,用从水街肉馆带出的焰石点燃了两具虁兽尸体,静待它们化灰。 许久过去,虁兽终于烧尽,兰陵正要离开,却突然看见那片残渣中,有两颗小巧圆润的东西正闪烁出红光。 “那是什么!”兰陵不禁好奇。 天越发明亮,已是朝晕十分,体内的人,已没了回应。 兰陵只得小心拨开灰烬,发现是两颗晶莹剔透的红珠子隐藏在了夔兽身体里。他拾起后,那红珠光芒竟渐渐淡去,消退成了两颗普通的玻璃珠子。 “哎呀!”兰陵拍拍脑袋,想起火锅珠他们还在树上,便匆忙收起珠子,埋了灰烬,向回跑去。 兰陵来到火锅珠躲避的树下,小声叫着,“火锅珠,火锅珠,是我,兰陵。” 听到声音,火锅珠忙从树下来,竟是一个飞扑躲进兰陵怀里大哭起来,“你去哪里了!你去哪里了!” 兰陵长着手臂,竟是抱也不是,不抱也不是,结结巴巴地说道,“我刚从贡献之地赶回来,远远看到这边有光,你们......没事吧?” 火锅珠哽咽不止,“刚才有两头夔兽发现了我们......” 兰陵耐心地听她讲完,大概就是‘不知怎的两头夔兽跑向了远处树林,不知怎的一道绿光,又不知怎的一道火光,最后,所有的光都消失了。’ “那.....你可看清发生了什么?” “没有,我护着孩子们,只顾害怕,哪敢去看。” “那就好,那就好。” 她翘起小脸,看着兰陵问道,“好什么?” 兰陵的下巴几乎贴在她的鼻尖,他眼珠稍稍低了向下看了看,不敢用力低头,因为那样二人面颊就会贴的更近。 火锅珠整张脸立刻滚烫起来,她这才发现,自己竟然和兰陵,抱在了一起。 第11章 (1) 少女新名 火锅珠用力推开兰陵,想要破口大骂,却想起是自己先扑了上去。她后撤一步,看着兰陵没好气地说,“你愣着干嘛,孩子们,孩子们还在上面呢。” 兰陵先是一阵懵逼,然后才反应过来这个脸上兮兮的矮个子少年,其实是个女孩子。他一脸坏笑地连忙答应,“对,对,我上去救他们。” 曜石城周围都是林地,所以这里的孩子们很小就会爬树,也不怕高。加上火锅珠把他们都用绳子牢牢固定在树枝上,危险倒是没有,就是一个个哭天喊地不肯下来,嚷嚷着下面有怪物要吃了他们。 七哄八哄的,兰陵和火锅珠总算把这群孩子一个个给弄了下来。 经历了一夜的波折,兰陵感觉有些疲惫。瘫在地上松口气,却听火锅珠怯生生问道,“咱们...一会儿怎么回去呀?” 兰陵瞬间被问懵了,反问道,“你大爹不是说有个亲戚在角门执守,可以帮忙把孩子们带进去吗?” 火锅珠吞吞吐吐,不敢作声。 兰陵看她这副模样顿时有种不详的预感,逼问道,“说话呀!” 火锅珠这才支支吾吾地说道,“米叔伯确实是在角门值守,但......角门守卫也十分森严。况且米叔伯只是普通兵卒,不一定能帮上.....帮上什么忙。大爹他说......他说你肯定会有办法的。” 兰陵顿时有种晴天霹雳、五雷轰顶之感。他这才彻底意识到,自己被那老头狠狠戏耍了一番。这不是逼良为......不对,成语不能乱用,但至少是赶着鸭子上架,要逼死他的节奏。 兰陵感觉已经已经成了烤鸭,看看眼前的瘦弱丫头和围在自己腿边的几个孩子,真是有些欲哭无泪。 火锅珠不知是良心不安,还是可怜兰陵,倒是难得温柔起来,说道,“你......你顺利出了城,还.......还救了孩子们。你是个好人,更是个聪明人!”她有些激动,继续说道,“你一定会有办法的,你总是有办法。” 兰陵可不是那种乱收好人牌的清纯少年,也不是见到小女孩撒娇就全身酥麻的浪荡公子。况且......眼前这姑娘,现在一身脏兮兮的模样,实在也让他提不起兴趣。 可还是那句话,他从来都不是言而无信的人,只是这笔买卖起初就不太公平,如今更是亏了个底朝天,兰陵有些不堪心。 但不甘心有什么用,他只能叹口气,道,“算了,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兰陵看看眼前这一大帮子人,苦笑道,“佛祖保佑吧,我只求在这里顺遂,至少别再碰上那些怪物就行。” 说罢,他不忍嘲笑自己,“这世界没有佛祖,有个球用!” 火锅珠完全听不懂兰陵在自言自语什么,神色紧张,就怕他半路撂了挑子。 兰陵双手一摊,无奈道,“不用担心了,我不是那半途而废的人。跟我说说,那角门距中门多远?几人值守?你那个米什么叔伯何时轮班?门后又是哪条街哪条巷......” 兰陵一通提问,火锅珠也都一一回答了。 其实回去的办法倒是不难,难的是既要让孩子们回去,还得想办法让国主日后再也找不到任何理由那孩子们当诱饵做这种龌龊的贡献之举。 “虁兽,虁兽,麋兽,麋兽,葛,葛......”他口中念念有词,突然惊喜道,“葛!对呀!” 想起贡献之地麋群疯狂的进食场景,兰陵顿时有了主意,志得意满地对火锅珠说,“走吧,咱们回去。” 火锅珠见他一脸自信,也跟着开心道,“你可是有了办法?” “是个极为冒险的法子,但值得一试。” 火锅珠竟然调侃起来,“还能有比去仙香楼吃霸王餐还冒险?” “嘿,你这个丫头!我可提醒你,仙香楼那顿算我请你的,你欠我的这顿,还得补上。” 兰陵得理不饶人,但火锅珠这次,再没生气,反倒觉得他不知哪里学来的一身公子哥气派,有些好笑。 天又亮了一些,火锅珠和孩子们似乎很快就忘记了刚才差点被怪兽吃掉的经历,哼着欢快的童谣,一行人朝着城里的方向走去。兰陵不忘将轮子装回去,说是要有借有还,再借不难。 火锅珠看来,兰陵举止奇怪,说话奇怪,思想奇怪。但她月牙般好看的眼睛里,兰陵的模样却没有之前......那么讨厌了。 一路过来,再也没有出现那队黑衣人的丝毫踪迹,兰陵感到奇怪,问向火锅珠,“你们躲在树上的时候,可有什么人经过吗?” 火锅珠摇摇头,答道,“没有。除了那两头夔兽,没有任何事情发生。” “那牢车.....怎么就凭空消失了呢?” 火锅珠听他喃喃自语,却又听不清,便问道,“怎么?可是在贡献地里发现了什么?” 兰陵搪塞着,“没什么,几头夔兽吃了麋群和我们偷换的幼崽,没有什么异常。”说着,他取出在虁兽灰烬中得到的两颗玻璃珠子,递给火锅珠,问道,“你家里是制珠的,可见过这种珠子?” 火锅珠接过后仔细看了看,摇摇头道,“没见过。”她又稍稍举起珠子,就着还不太明亮的光线,又端详了一下,继续说道,“这珠子里似乎还有杂质,手感倒还算温润,但看上去并不像太名贵的矿石。” 兰陵一听,有些失望。 火锅珠补充道,“不过你可以问问大爹,他知道多。” 提到那老头,兰陵气就不打一处来,不耐烦地问道,“他到底是你什么人?你父母呢?” 火锅珠被兰陵问得愣在那里,险些哭出来,强忍了一会,才轻声答道,“我小时候,老国主征调国力采石,父母在一次矿难中.....被掩埋了。大爹是爹爹家的大兄长,其他长辈都不愿收留我,最后......是大爹收养了我。” 兰陵一听,心里暗暗抽了自己好几个嘴巴。倒不是因为勾起了姑娘的伤心事,而是因为他最害怕娘们哭。大货已经酿成,火锅珠的眼泪眼看着就憋不住了,兰陵突然凶神恶煞的呵斥了一声,“火锅珠!” 吓得火锅珠一个激灵,抬头怔怔地看着兰陵,眼泪暂且只留在眼眶打转。 “火锅珠!”兰陵又叫了一声,突然灵机一动,嬉皮笑脸地说,“你的名字......不好听。咱们也算相识一场,我......帮你取个新名字吧。” “新名字?” 兰陵这招奏效了,火锅珠果然被新名字的想法吸引住,眼泪几乎全都收了回去。 兰陵稍作思索,说道,“不如就叫做...‘郭竹’吧,平日可叫你作‘竹儿’,如何?既保留了你原来名字的谐音,又好听。至于那火字,不要也罢。” “郭......竹......很好听。”少女显然喜欢这个新名字,却不免犹豫道,“可是我们的名字,都是官家登记在册的,不能随意改动。” 兰陵双手抱在脑后,看似随意的说道,“那还不简单,就只有你我二人的时候,我这么叫你,可好?” 郭竹一听,脸红不止,头,轻轻地点着。 第12章 (2)所好乃麋 种植葛的庄家,离着曜石城约有三十多里路程。为的,就是不让国族麋场的麋群嗅到任何气味。而平日饲养所用的葛,采摘后都被存放在城外一处不远的孔石山洞里。那孔石,质软多孔,有去味功效,每日定时定量,用孔石所制的箱子运送葛往返于国族麋场。 想起麋群对葛的疯狂,兰陵便打定主意借此一用。偷走一车葛对他来说轻而易举,随后又独自飞奔回林中卸下,然后就是最后一道工序,也是最重要的一步。 兰陵安顿了郭竹回城准备自己所需的东西,又送了孩子们去离角门处最近的森林入口处藏着。他自己挑选了一片森林与城墙之间的一片灌木地带,做着特殊的准备。那灌木丛大约一人多高,加之此时刚过朝晕没多久,城门刚开一会,人流稀少,所以兰陵在灌木丛中的一切,根本无人察觉。 待他回林地入口,郭竹也正巧赶了回来。她递给兰陵一包东西后,说道,“这是你要的,咱们然后做什么?” 兰陵神秘地笑道,“等待。” 不到一刻的时间,此起披伏惊叫声便从城墙那边传了出来。待策马奔腾的狂啸之力恢弘而来的时候,兰陵兴奋地叫道,“成了!” 只见城墙那边,路人无不惊恐避让,数千头麋兽狂奔而出。它们冲破角门,冲过护城河上的石桥,冲着兰陵方才布置的灌木地带呼啸而过。桥下大群寐兽跟着跃起,水势一度淹没了石桥。 兰陵亲眼看着麋群经过刚才的灌木地带后,心满意足地歪了歪嘴角。麋群进入森林后,便很快没了踪影,眼看只剩不几头落在最后,兰陵及时扔出了绳圈,套住其中两头。他拉着绳子,飞身靠近,然后又将绳子另一头固定在就近树上。而郭竹刚才带回了两只布袋子,里面装有浓重香料,兰陵顺势套在麋兽头上,让它们渐渐安静下来。 紧接着,兰陵又将两个大布袋子分别系在两头麋兽的腹下长毛,将几个孩子一一抱进袋中,又长又厚的麋毛正好可将他们完全遮盖。 此时城墙内外,已是一片慌乱。百姓们纷纷涌出想看着究竟,追随着麋群痕迹走至灌木地带的时候,在场之人无不惊愕,竟是纷纷跪地颂拜道,“兽神在上,护佑石国,兽神在上,护佑石国.....” 眼前灌木地带,不知何时,赫然出现了四个大字,‘所好乃麋’。 只因兰陵不识得这里文字,在郭竹回城准备之前,他特意让郭竹教自己写了几遍。 “这是怎么回事?!”郭竹见那几个字仿佛从天而降一半出现在所有人视线中,万分惊讶。 “你先别管,快去找那米叔伯过来。” 跪拜的人群中,挤出几个领头将领,大声呼喊着,“守城士兵,快入林寻麋!” 士兵们一批批冲入林中,郭竹则悄悄领来一人,便是米叔伯。三三五五的,有士兵驱赶着零星麋兽回来,米叔伯则趁乱混入其中,牵着两头兰陵交与他的麋兽,回了城。 事态平息的时候,已临近夕晕。士兵们一共也就寻回了百余头麋兽,兰陵和郭竹也随着大批人群一起回了城。辗转到家中的时候,郭竹的大爹正在屋内踱步,等着他们。 见到兰陵,老者直接笑道,“年轻人,你果然没让我失望,哈哈哈....” “老头,你也没让我失望。” 郭竹急忙解释,“大爹他,也是没有办法,为了救孩子们....” 老者并不在意兰陵的嘲讽,依旧笑道,“跟我说说,你是怎么做到的?” “孩子们呢?” “送去临街躲躲,过些时日再接回来。” 兰陵这才走到桌边坐下,不紧不慢地喝着水,老者也坐下,不慌不忙地看着他。 那‘所好乃麋’四个字,不过是兰陵事先在灌木带用大石挖出的痕迹。再轻轻铺上草枝恢复原貌。待麋群经过,狂奔恢弘之力必然将灌木草植踩塌溃陷,字迹便也显现出来。 而如此宏大的麋群奔袭入林,四个大字仿若从天而降,城内民众定然会认为是神迹召唤。为了顺利把孩子们送回去,他还让郭竹提前准备了袋子和绳子等物,并事先与那米叔伯做了解释。 老者闻言,大笑道,“年轻人,你真乃奇人,此法也真是神奇,既救了可怜的孩子们,又让这城内百姓以为童女贡献触怒神兽以至召麋入林。以此四字告诫,怕是法师再也找不出理由,蛊惑国主了。老朽,代表这石国城内的孩子,谢谢恩公了!” 老者起身就要拜,兰陵急忙搀扶道,“别别别,老人家,使不得。” 郭竹帮着将老者扶起,可老者却说,“恩公此恩,老朽必须要报。” 兰陵也不是那客气的人,但也实在没什么可让老者报答的,想来想去,他顺势递上了那两颗玻璃珠子,说道,“那就请老人家帮忙看看这两颗珠子吧,就当报恩了。” 老者接过,趁着微弱的灯光端看。兰陵不禁皱了皱眉,白天交给郭竹的时候,那珠子内确实有些许杂质,看着不算高档,但此刻,那珠子竟然晶莹剔透,不带丝毫杂质。 片刻,老者也皱起白眉,问道,“此物从何得来?!” “家中祖传,老人家识得?” “祖传?!”老人似有怀疑,继续道,“你这珠子,很像....那琅石。” 兰陵闻言震惊道,“琅石?!那不是石国的震国之宝吗?!” 郭竹也有些不可思议。 老者则说,“传说那琅石,甚邪,能吸血气,隐现赤光。质地光滑如水,清透无杂,公子这颗确实很像,只是.....光泽有些不同,老朽实在不敢断言。” 兰陵一听,反而好奇道,“不是说当今石国,只有一颗琅石吗?老人家可是见过?” 老者笑道,“国主那颗,由尚泉法师护佑,无人见过。老者家祖口口相传着一些曜山杂谈,关于那琅石的,老朽也只知道这些了。” 说着,老者讲两个珠子递还给兰陵。 兰陵接过后,说道,“既然如此,我这两颗到底是什么也不得而知了。没关系,毕竟是家中祖传之物,无论贵重与否,在下也应好生保管。” 他虽这么说,他心里却有了答案。 看兰陵似已消气,老者捋须又道,“对了,恩公,昨日有人送来一张兑布院的皮卷,不知.....” 还没等老者说完,兰陵便抢着说道,“对对,是我的,是我的,在哪呢?” 老者取出后交给兰陵。上面一个字他是一个都不认得,只能尴尬笑笑,说道,“竹儿,你念给我听。” “竹儿?”老者看向郭竹。 郭竹则红着脸,道,“是....是兰....兰哥哥,给我起的新名字,叫郭竹。大爹,我.....” 兰陵自知口误,想要解释,老者却开明笑道,“恩,郭竹,竹儿。不错,既是恩公赐名,那就收着吧。” 郭竹看她大爹没有生气,才指着那皮卷上的字,念道,“兑布卷,兑布一百,见卷可取。落款是‘曜石兑院’”。 兰陵喜不自胜,道,“太好了,明天就去,哥们请你吃好的。” 他语无伦次,又说了些莫名其妙的话,不过郭竹和她大爹似也习惯了。 等到回屋休息的时候,兰陵终于平静下来,回忆起两日来自己做的疯狂举动,特别是今日救人的壮举,实在是有些激动。 突然,他掌心发热,伸开手掌,发现隐石正闪烁不止。 “云、木在与你‘通念’。”另外的【兰陵】此时醒来念道,“隐、合、聚。” 三字落地,一股强大吸力将兰陵从这躯体抽离,好似灵魂出窍。 再睁眼的时候,兰陵发现自己坐在了一片静湖水波之上,云雾缭绕,详宁异常。他能感觉到,这并不是真正的血肉,或许只是那念力聚成的幻影虚魂。置身这里,心变得安静,低头看去,倒影若隐若现,熟悉又陌生。兰陵忍不住伸手去碰触那湖影镜像,指尖刚一轻点,瞬间波光骤起,气流拂面冲击。凡云和木蔷薇,瞬间出现在眼前。 不,应该是他二人的影像,出现了。 第13章 目石流言 浮光掠影,瞬息万变。 凡云已不记得自己在这四方之间活了多少年岁,往复了多少昼夜。 金石琅山下来后,凡云坠落‘目石城’。这是一座在规模和人口上,都仅次于曜石的大城。城主‘坤达明茵’,是国主‘坤达明贵’唯一的妹妹,从小便就是老国主和几位兄长的掌上明珠,自幼习文习理,能力声望都不亚于任何一位兄长。如今不过二十一年岁,不仅明断是非,竞胜须眉,还帮着她的二哥,也就是当今国主,治理着石国第二大城市。 凡云走在目石城主街,孩子们追逐玩耍,口中嬉笑叫嚷的,却是一段关于坤达明茵的流言,“明茵城主,恶灵侵缠,若娶明茵,命丧阴泉。” 街边商铺走出一人,驱赶着门口嬉闹的孩子,一边张贴皮卷,一边嚷道,“商队要人了,都过来看看吧!” 行人纷纷上前,读着皮卷,“目石顾家商队,常年往返石羽两国,需精壮男子若干,酬劳丰厚。” 告示一出,众人交头接耳,传来各种议论之声。原以为是商队生意兴隆,却有知情人说最近城外出现野兽袭人,商队护卫害怕,请辞了几人,如今人手不够,老板不得已招人而已。 凡云站在人群中,听得言论后心生疑虑。密林野兽屡屡来到近城之地攻击百姓,实在蹊跷。 许久过去,人群稀稀落落散去。告示正要被取下时,凡云上前应召。 老板‘顾通’见他一身公子气质,有些怀疑道,“我们商队往返于石、羽两国采买商品。通商之路危险,在下需要些精通武艺之人。” 凡云回道,“老板放心,在下自幼习武,帮的上忙。” 顾老板一听,喜出望外道,“既是这样,那你就留下。我们这里管吃管住,组队通商随同前往即可,往返二十布。” 凡云拜谢后,由小仆领去后院安顿。 那小仆喋喋念叨,“公子可知,以前往返一次才十布。我辛苦伺候,每月才不过区区一布而已。” “哦?那老板为何提了酬劳?” 小仆压低声音,道,“近日城外有猛兽出没,店中护队有些人害怕,走了。掌柜这才.....提了酬劳。听闻,那怪物前爪短小,足有两米,凶残的很!” “此话当真?” “我家表哥就是遇袭之人,就在便门外的一处林地里。” 说话间,他们已到了后院。小工杂役们清点着商队物品,十几护卫正在相互切磋拳脚。 小仆介绍过后,便有壮汉轻蔑道,“竟然是个白面公子,不会是来找我们做保镖的吧!” 其他人跟着大笑,凡云不予理会,径自回了房间。 待到午饭时间,护卫们聚在后院吃喝。茶余饭后,议论起坊间关于明茵城主的流言。 坤达明茵十四岁那年,被赐婚给青梅竹马的‘徒央’,便是已故石国守相‘徒冠’的独子。徒家自石国建国以来,辅佐历任国主,是石国的显赫望族,徒央更是这一辈中的翘楚。力拔山河的气概,浩然英风的气度,与坤达明茵郎才女貌,两情相悦。 岂知婚后第二年,徒央竟病死了。徒冠痛失爱子,次年也郁郁而终。顿时,国内谣言四起,都说是明茵公主是克夫之命,恶灵转世,让夫家受了诅咒。不久后,坤达明茵便离开了曜石城,来到了当时只是一座普通城池的目石城当城主,至今未改嫁。 前些时日,石国的邻居‘羽国’派来使者。说是羽国的二世子仰慕明茵公主多年,前来求亲。国主可怜妹妹守着亡夫数年,想要答应,但还需明茵公主亲自见过再做决定。二世子备好礼物,准备过来。没想刚出都城不久,就连同所有随行人员离奇死亡。尸身在羽国神山‘凤牙山’附近找到,而相亲队伍传言都被凤牙山中的‘毕兽鸟’所伤。 毕兽鸟乃是羽国神兽,通体金赤,炫美非常,震翅能起大风,喷火可灼万物。羽国自立国以来,关于毕兽鸟的记载仅寥寥数笔,几乎没有人见过它,更从没有发生过伤人事件。可这次,不仅伤了,还直接烧死了羽国的二世子。先不说羽国上下的反应,这目石城中已然又是谣言四起。 坤达明茵以自己这治世的才华,将目石城打理的欣欣向荣,不到六年便成为石国第二大城市。如今,因为一场未曾蒙面的相亲,她又一次,成为乐众人取笑、攻击、避讳的谈资。 凡云对坤达明茵的遭遇没有感触,但若二世子真的是被毕兽鸟所伤,那野兽习性骤变,确实太过反常。加之石国夔兽袭人的说法,虽不知是否与玄、守的失踪有关,凡云依然决定去探查一下。 目石城外的密林,粗壮的‘魁榕’需五六人合抱才能勉强围住,厚实的根茎露在土外,枝条纤长细软,垂挂着绒毛。密实的枝条遮盖在一起,层层叠叠触及地面,走在树下,像是无数巨人张开狰狞臂膀,等待猎物走近这片灰白帐幔之中。 虽是白天,阴暗的密林已然令人毛骨悚然。 凡云走至极深处,感受到一丝熟悉的气息。他闭眼体察,那是....念力的痕迹! 沿着气息前进,枝条潮湿,向下滴着水,地面更加黏软难行,但熟悉的感觉却越发强烈。 “就是这里!”凡云到达了念力最强的地方。 眼前一片巨大深坑,边缘焦黑,满是动物尸骸的恶臭,黑黢黢的尖嘴鸟兽聚在深坑里面啄食。坑边的树木被灼毁殆尽,残剩的几颗留下了看似武器留下的痕迹。 凡云观察痕迹后,不安道,“这是!” ************* ‘通念’之术,乃隐士通习隐法之一。一国五隐,将石化念,将念集一,创虚无空间,幻念力为影,瞬间汇聚,便是‘念间’。 兰陵、凡云、木蔷薇,此刻正坐在通念后形成的幻影空间中。 讲到此处,凡云沉默。 木蔷薇和体内的【兰陵】察觉道他异样的神情,惊道,“难道是....‘镰闪’?!” 隐士都有各自的‘隐法’,其中‘绝法’威力最强,也是最不能轻易使用的。需要强大念力不说,也会耗去大量灵力。 玄策留下‘镰闪’的痕迹,或许意味着他遇到了难以招架的险境。几人于念间沉默,各自若有所思。 稍许,凡云问道,“兰,你在曜石城可有发现?” 兰陵说起贡献之地的事,并将腰间夹带的两颗珠子递给凡云。 “云,这珠子....是琅石嘛?” 凡云端详后,说道,“从形态上,确实很像,但这颜色....” 他缓缓讲述着,琅石的来历..... 距离上次气象轮回,八国更始,已过去了几千年。那时的八阵之地,群主林立,部族战争不断,哀鸿遍野。 石国的第一任国主‘坤达言生’,原本只是一名部族的武将,曾独自潜入当时被称为神山的‘曜山’,探查那山中隐秘。 古记中,说他跌落崖穴,重伤昏迷。隐约清醒间,身边奇迹般出现一道清泉,泉中赤石闪烁,助他神力,险象环生。从曜山出来后,他便扫荡各族,成为一方霸主。但他后来再率兵入曜山,却没能找到当时清泉和红色神石头。而意外发现的无数奇石石矿,最终成就了如今的石国。至于当年带出的那唯一一颗赤石,便是历任国主供养的琅石。而那琅石,也确实传说需用国族血气养育。 古刻中,对琅石的形态有描述,兰陵的这两颗,的确很像。但它们出现在夔兽体内,却匪夷所思。 凡云嘱咐道,“此事疑点颇多,你继续探查。”然后,他又问向木蔷薇,“木,你可有发现?” “有些疑点,但还需探查。”木蔷薇面无表情答道。 “好,那就彼此小心。我决定去趟羽国,有何进展彼此通念吧。” 听到凡云要去羽国,木蔷薇似乎显得有些紧张,道,“你.....要去.....羽国?” 隐士去往他隐之地,若是遇到危险,他国泉水石无法治愈。兰陵听出木蔷薇口中的担忧之意,不禁看向他二人。 凡云只淡淡回答道,“玄的消失,发生在羽离军求亲之后,且似乎还涉及兽性变故,疑点颇多,我要去找羽国隐士询问。” 木蔷薇收敛神色,道,“那就.....多加小心。” ‘念间’瞬间消失,兰陵被体内的人,带回到了郭竹家的杂室内。 “哎!看来......还要在这多待段时间喽!”没了野兽,没了营救,兰陵身心俱疲,躺倒在床上悠悠嘀咕着。 梦中,暗格里的男孩被铁甲巨人夹在腰间。 兰陵努力让自己醒来,睁开眼,他发现自己身处一间清凉竹室,晶莹的水珠沿屋檐滑落,水滴声好似曼妙曲音。时间静止,清茶飘香,一派悠然的仙境景象。 兰陵起身下床,见屋外白山白水,祥宁异常。 “云哥哥!” 身后传来清脆声音,兰陵一眼认出,是木蔷薇。只是,她似乎稚气未脱,竟是少女的清秀容貌。 木蔷薇兴冲冲跑近,兰陵刚想招手,却被她穿身而过,径直跑远。 一个高大身影正站在远处,冲她微笑。 是凡云。 他穿着一件淡黄哑色袍服,清颜俊朗,不像兰陵见到的那般冷漠。 木蔷薇跑至凡云身边后,开心道,“云哥哥,今天他就要来了?” “恩,你可不能欺负他。” “云!木!师父回来了。”不远处,另有两人早已等在那里,呼唤他们过去。 凡云和木蔷薇走了过去,兰陵也急忙跟上。 一个白发齐肩的貌美男子,带着一个玲珑玉致的小男孩出现了。他们骑着一头白色大鱼,从轻似棉帛的云端漂浮而至。那白鱼长得像座头鲸,头肥身圆,有点可爱。而那白发人,穿着白袍,面容温尔,轻盈从鲸鱼身上飘起,又缓缓落地。 下面焦急等待的四人走上前去,问道,“师父,这便是.....” 白发人轻拂孩童肩头,微笑道,“从此,他便叫做【兰陵】。” 兰陵大惊,“什么?!【兰陵】!那个孩子,是儿时的【兰陵】!” 幼小的【兰陵】站在白发人身后,探着脑袋,怯生生看向周围。 凡云最先俯下身子,温柔说道,“你好,我是凡云。这位便是我们的师父‘上庄兽神’。这是木蔷薇,这是守成,这是玄策。” “小子,别怕。虽然你就这么丁点个头,我也会把你当作我的好兄弟。”说话的便是玄策了,一副桀骜的少爷模样。 “你好,我是木蔷薇。” 梦中的木蔷薇,开朗活泼,不似那般严肃。 “我是守成。” 这个守成,倒是看着沉稳又儒雅。 上庄兽神轻轻把【兰陵】拉到前面,笑意轻柔地说道,“以后,你便叫做【兰陵】。记得,你们五隐士,可合不可分,隐合聚,则四方安。” 小小的【兰陵】眨着眼睛,似乎并未听懂。 上庄兽神把他交与其他四人后,坐着大鱼翻越云海,消失了。 见他远去,凡云才又说道,“兰,刚才师父的话你记住了吗,我们可合不可分,可合不可分.....” ************ “可合不可分,可合不可分.....” 兰陵猛地睁开眼睛,口中念念有词。 天微微亮,躺在郭竹家的杂室内,兰陵知道,这会儿才是真的醒了。 第14章 国卿夫史 清醒之后,兰陵走出房门。他用力揉着眼睛,以为眼前是错觉。 郭竹已换下前几天的粗燥男装,一身鹅黄窄裙收拢着腰身,青丝束起,留有几缕浮于淡粉面颊,再不是前几天那个满脸灰尘的少男,而是化身成一个清秀俏丽,模样有些可爱的少女。 兰陵呆看半天,险些没认出来。 “吃饭吧,兰....兰哥哥。” 她适应着这个称呼。 兰陵傻乐道,“吃饭,吃饭。” 走至桌前,一看到清粥冷馒,兰陵苦笑道,“竹儿,你我还是长身体的年龄,要注意营养均衡,别影响了成长发育。” 郭竹眨眨眼,不明白他在说什么。 兰陵翻出兑布卷,道,“走,出去吃,给你大爹和孩子们也带点好吃的回来。” 说罢,他拉起郭竹,朝着城中‘兑布院’走去。少女看看被牵起的手,竟没想着要松开。 ************** 兑布院所在的‘官曜街’,是城中很多办事机关的聚集所在,有几分肃穆之气。这里大堂千平,两边石案内侧坐着‘兑官’,外侧则是‘存布’和‘取布’的人。 他二人刚走入,就听到门口一个兑官正冲着一位花甲老妇嚷嚷道,“不行!不行!兑五布凑什么热闹,没看到今日存取的人这么多嘛!十布以下不给兑,去私人的兑院吧!” 老妇苦苦哀求,“兑官行行好,我儿子需得买药,这是家中最后一张兑卷了。这私人兑院还要扣去兑费,实在是.....” 兑官依旧做着驱赶的手势,“走走走,没有,没有!” 郭竹见状,气得面红耳赤,撸起袖子要冲过去。兰陵拦住她,在她耳边窃语了几句后,郭竹便先上前将老妇搀扶至一旁。 兰陵坐在那兑官面前,递过兑券道,“官爷,兑十个十布。” 兑官看看兰陵的兑券,取了十个十布给他。 兰陵掂量了一下,取出一个十布,将剩余九个递还回去,道,“再帮我存九个十布。” 兑官惊讶道,“你是在说笑?” “并没有。” 兑官无奈,只以为他一时取错,便又重新写了兑券,为他存入九十。谁知兰陵又将新的兑劝给他,故意说道,“再帮我取九个十布。 兑官已看出兰陵在故意耍他,恼火道,“你是来闹事的嘛!” 兰陵却不慌不忙,放大嗓门嚷道,“兑院开门服务,天经地义,我正常存取,又问题嘛?” 他这一喊,周围人立刻看过去,连坐在最前的兑院院长也闻声头来目光。 那兑官赶忙坐下,恶狠狠地回了句,“没问题。” 来来回回几次,兰陵只留十布,存入剩余再取出,引得围观众窃笑不止。 那兑官终于忍无可忍,道,“你到底想怎样!” 兰陵徐徐递上最后一张十布的兑券,“给我兑两个五布。” 兑官无奈,只能照做。兰陵掂量着手中钱财,终于起身离开,却还不忘说了句,“我明日再来。” 出了兑布院,他用五布换了老妇手中兑券。这自认的行侠仗义之举,被堂中几名华贵公子看在眼里。其中最为风姿卓越的一人,似笑非笑,无意间二人对视,但兰陵并未在意,结下来的形成便是一饱口福,随着郭竹将城内有名小吃逛了遍。待他们回到家中时,已是昼正时分。 门口,几名士兵等候在那里。见兰陵出现,他们立刻上前询问,“公子可是将涮火锅配方卖给仙香楼的人?” 郭竹大爹闻声走出,对兰陵说道,“这几位官爷一早便在此等你。” 官兵接着说道,“公子,我们是‘国卿夫史’大人派来的,大人想请兰陵过府一叙。” 郭竹凑近,小声说道,“是仅次于‘守相’的大官。” 兰陵心道,“难不成肉馆老板翻脸不认账将他告官?还是上午戏弄兑官惹出了麻烦?又或是放麋救人的事情败露了?” “公子,请。”官兵催促道。 见官兵态度还算客气,那架势也不像要抓他的样子,兰陵便叮嘱了郭竹几句,决定去会会那位请自己过去的大官。 *********** 石国,自古就有‘守相’一职,是国主之下的最高行政长官,百官之首。 当今的石国守相,名叫‘徒兆’,乃是前任守相‘徒冠’的亲弟弟。而守相之下,设立‘三夫史’。‘国卿夫史’总管钱粮和营造之政;‘国户夫史’负责户、兵、吏,三政;‘国印夫史’统管一国礼教和刑法。三夫史及下级机构的奏章、政令,都需要先呈报‘守相院’,再由守相向国主汇报。 这传承了百年的机构设置,却在坤达明贵承袭国主位后,被一点点改变了。 如今,国卿夫史已直接向国主呈报奏章,无需再经由守相。虽然在官职上依然位于守相之下,但实质上已然趋于同等地位。 石国当今的这位国卿夫史,年轻时便承袭了国卿夫史之职,表现出惊人的财政天赋。石国的兑布院、官贸属等,都是他极力推行的新型体系,短短十年,他通过改革为石国积累了大量财富和储粮,得到先国主和现任国主的赏识。 兰陵此去拜见的,正是这位国卿夫史,‘占长吏’。 夫史府邸,小桥流水,鱼虾繁杂,假山倒影,矮灌葱茏,并不奢华却极具品味。 兰陵正会客厅等了没一会,一对中间夫妇就走了进来。他们大约接近四十岁的模样,男的善面慈目,身材高瘦,华服略显宽大。女的,矮她丈夫一头都多,敦厚圆润,红光满面,腹部腰带都似要被崩开一样。 府兵见到此二人后立即恭敬禀道,“大人、夫人,这便是仙香楼掌柜所说,创出那道火锅菜肴的厨子。” 兰陵一听,心里暗道,“厨子?!那仙香楼老板竟把自己说成了一名厨子?想我来这里前可是堂堂的兰族大商贾。” 只是兰陵心里清楚,这话就算说了,也不会有人相信。而他能做的,就是跟着拜道,“草民兰陵,拜见国卿夫使大人。” 没想到那位堂堂国卿夫史竟然箭步如飞,冲到兰陵面前拉住他胳膊,道,“我寻你多时!” 兰陵见他一双热切眼神,惊讶道,“不知......不知大人,寻我来.....何事?” 国卿夫史看着身边夫人,情深道,“我妻她身怀有孕,茶饭不思,面容娇瘦,本夫史甚是疼惜。” 兰陵再一打量那位夫人,果真是,茶.....饭不思,面.....容娇瘦? 国卿夫使继续说道,“我命人寻遍城中美食,今天却听说仙香楼推出了一道名为‘刷火锅’的新菜。虽然看着简单,但那辛辣之味,我妻甚喜,她一口十碗,稍有恢复。” 兰陵汗颜,一口十......碗,稍有......恢复? “我找来仙香楼掌柜,让他再想办法出道新菜,他却无计可施了,这才不得不实情相告,说是一少年厨师传授与他。” 听到这里,兰陵才明白,这位国卿夫史竟是真的把他当成一个厨子,让自己来给他老婆做饭的。 见兰陵没有反应,国卿夫史立即严肃起来,缓缓坐下,又捻了捻下巴的胡须,说道,“我夫人还有不足三十天产子,若你能够暂住这里,替夫人改善伙食。本夫史必有重谢。若是你不愿意.....”占长吏喝下一口茶,眼神直射过来,说道,“那就得说出一个让本夫史信服的理由。” 兰陵心中苦涩,生活做饭的事情他其实并不在行,仙香楼的火锅算是误打误撞,不过是想骗顿饭钱。让他留在这里当个厨子,实在有些为难他,但门口腰间配刀的府兵目光犀利,从兰陵一进这会客厅就没有离去的意思。兰陵心知,跑是跑不掉的,就算自己应跑出去,他们也一定会找郭竹和她大的麻烦,若是再顺水推舟发现了他们救人的事情,岂不是糟糕。 兰陵只能应下这比交易,却也不忘了谈条件。他说道,“夫史大人看中草民,是草民的荣幸。不过这厨子也分很多种,有的讲究创意灵性,有的讲究刀工技法,草民明显属于第一种。所以草民斗胆也提个条件,草民只出每日夫人的菜谱,保证花样迭出,不会让夫人腻烦。在掌勺操刀之事,还需大人府中家丁厨师去做。当然,草民会在一旁监督,确保万无一失。” 听到兰陵提的条件,占长吏非但没有生气,反而是意外中带着些惊喜,普普通通一个厨子,竟然敢跟他谈条件。但兰陵所说并不是没有道理,他主管国家营造,深知术业有专攻的道理。加之身旁的夫人不停地点头暗示他答应,占长吏便回到,“只要能保证夫人每日的胃口,你的要求本夫史可以答应。” 于是,兰陵决定接受了这场客气的绑架,在石国国卿夫史大人家的后厨,安顿下来。 他躬身一拜,道,“那草民,恭敬不如从命了。” 第15章 隐法影身 国卿夫史家的后厨,比起仙香楼可是气派。主厨‘刀娘’虽是粗旷民妇,却刀功了得,落刀如有神,她做出的佳肴可口美味,也就是那夫人太过挑剔,怀孕后非要吃些新鲜花样不可,实在是令后厨的人束手无策。 所以见到兰陵,后厨众人不但没有排挤的意思,反而欢庆不已,刀娘更是粗声道,“终于等到了你!” 眼看着夫人晚膳时间就要到了,众人皆是慌张起来。 兰陵神色淡然,不慌不忙地问道,“夫人中午已经吃过了火锅?” 刀娘回道,“没错,还特意要了最辣的。夫人怀孕后食之寡味,格外喜欢吃些口味重的。” 兰陵摸摸下巴,道,“既然中午已经吃了那么辣的,晚上就该清淡些。既然夫人喜欢味重的,不如......” 接着,有他口述食材、用料和做法,在由刀娘实操,很快就完成了一碗劲道十足且清亮爽口的酸汤面片。 刀娘不免担心起来,“这面如此简单,夫人会不会不悦?” 兰陵自信慢慢,拍拍胸脯说,“刀娘放心,刚才我指导你的那种和面手法相比你之前的,可使这面更有劲道,虽简单了些,但这面酸而不涩苦,淡而不寡味。比起那些山珍海味,更可令夫人胃口大开。况且夫人中午刚吃了那么辛辣的,不易再吃口味较重的,晚上吃点酸爽的,对她身体也好。” 果不其然,管家从前院回来的的时候,只端了空空如也的空盆。 国卿夫史开心,赏了兰陵五百兑布卷不说,还额外赏了后厨其余人各十布石的赏钱。与此同时,除了按时为夫人准备饭菜外,兰陵每日可从府中后院出入一次。就这样,他暂且安心留下当了一名厨子。 夜里,兰陵躺在‘温石’所制的清凉床上,喜不自胜。 另外的【兰陵】醒来,粗粗听了他的经历,不解风情道,“找到玄、守更重要,不可贪图这些。” 兰陵急道,“什么贪图不贪图的!你知道这是谁家吗?国卿夫史!大官儿!机关干部!我暂且待上几日,说不定能有探听到什么国家机密呢!” 另外的【兰陵】想了想,勉强答应下来,“那好,但切记凡事小心。”然后,他问到,这些天下来,你对灵力和念力也算稍有领悟,为了防身,我传你一道极为有用的隐法,正式学习术念之道。” 兰陵兴奋道,“是什么,是什么?!” “此法名为‘影身’,可让你在一段时间内隐于无形,来去无踪,讲究的是化念为影。你每日,要继续勤于练习吐纳聚灵,假以时日,便可领悟隐身。现在,熟记这套心法......” 兰陵仔细听着,默默记于心中。 之后几天,他安心留在了国卿夫史府中,指导夫人饮食,吞灵吐纳,加强对灵力的控制。闲来无事的时候,他也会学习这里的文字,顺便打听打听国家大事。 日子平平淡淡的过了集团,却被‘咣!’的临门一脚,再次改变。 他房门被大力一脚踹开,只见一个身材稍显丰润、样貌清丽的少女出现在门口。 虽未见过,兰陵也大概猜出,这位盛气凌人的姑奶奶,一定就是‘占长吏’的女儿,‘占芜’。 听说这位占大小姐受尽宠爱,性子有些骄纵,但从这重重一脚,便已知传言不假。 占芜年方十五,与石国守相徒兆的第三个儿子,今年十八岁的‘徒湖’从小定下亲事。如今二人已到了成亲的年纪,可徒湖在城中有着纨绔子弟游手好闲的名声。徒家曾多次询问成亲之事,占长吏都以夫人有孕不宜喧闹为由......推脱了。 不过,听说这位占大小姐一直倾心于徒湖,心心念念盼着嫁与她的湖哥哥,只是占长吏不松口,她也不敢多问。 此刻,占芜一边往屋里走着,一边打量兰陵道,“你就是.....我爹找来的新厨子?!” 兰陵客客气气道,“在下兰陵,拜过占小姐。” “你怎知道,我就是占小姐。” 兰陵嘿嘿笑道,“常听厨内议论,小姐貌娇气雅,在下一看便知。” 占芜惊喜,“真的吗?!真的吗?!”可瞬间,她又陷入低落,“那湖哥哥.....为什么总是不想见我。” “不知.....小姐找我何事?” 占芜扬起下巴,傲慢道,“我湖哥哥喜欢稀奇美食,你去给他做道特色菜品如何?他若喜欢,本小姐有重赏!” “这....” “走吧,走吧。” 兰陵还未答应,就已被占芜拉着,奔出了府外。 ********** 城外,净湖净亭。 一群玉带裘罗的年轻公子,正在谈笑风声。 占芜跑入亭中,兴冲冲叫道,“湖哥哥,湖哥哥。” 其余公子坏笑道,“湖哥哥,你的芜妹妹又来找你了。” 占芜气愤,指着那群公子骂道,“闭嘴,小心我告诉我爹!” 一听她要找占长吏告状,公子们都止了笑,只不过依旧是看热闹的表情。 徒湖也不正眼看占芜,品了茶,漫不经心问道,“你来做什么?” 占芜一脸骄傲地说,“湖哥哥,我将家里的新厨子偷偷带来,让他给你做道创意菜品。” 徒湖还未说话,其余公子皆是热闹起来,“可是那个做出了火锅的人?快让他进来!” 说罢,占芜招手让兰陵进来。 四目相对,兰陵和徒湖皆是有些惊讶。他们,曾在兑布院有过一面之缘。 占芜见兰陵不说话,便抢着说道,“湖哥哥,这就是我家新厨子,叫兰陵。” 兰陵仍在打量徒湖,见他双瞳灵动,身形修长,确实俊美风流之相。 徒湖见兰陵就是那日在兑布院戏弄兑官,替老妇解围的人,稍做注视后,饶有兴趣道,“此湖名为‘净湖’,我十分喜欢。便找人搭建了这座竹亭,取名‘净亭’,常邀三五好友前来赏玩。你就创道菜,方便我兄弟几人日后赏湖品茶,又增闲情逸趣。如何?” 兰陵揖了揖,环顾周围宜人景色,确实赏心悦目,便想起一道他曾见过的西部美食。做法并不复杂,但粗旷豪放之感却可与眼前景象形成冲突,定能讨徒湖喜欢。 于是,他便回了句,“那在下就献丑了。” 然后,他指挥着徒湖手下人围了个炉子,用竹签串上切好的肉块,架上炉子上烤了起来。 片刻之后,那肉块已被熏熟,焦香扑鼻。兰陵不忘文邹邹说道,“于此美亭中烤串,简单又不失情怀。” 公子们拿着一串串烤串吃得开心,徒湖都未曾品尝,已是大喜道,“芜儿,你家这厨子甚妙,甚妙。” 匆匆一个下午,兰陵除了结识了守相三公子,其余并无特别。 但占芜却托了兰陵的福,难得与她的湖哥哥共享美味,共赏湖景,却是大大的欣喜。 至于这位鼎鼎有名的徒府三公子,因为是占府的未来女婿,关于他八卦,兰陵也多少听府中下人说起过。 徒湖十二岁那年,遭遇生母亡故,他也从此受了冷待。早已到了该入殿执事的年纪,却被两个同父异母的兄长百般打压。这才变得游手好闲,与酒肉朋友整日混迹。先守相徒冠在世的时候,徒家、占家关系很好。但徒兆继任守相后,因为权利的变更,两家俨然是平起平坐的局面,一切也变得微妙起来。 至于占芜和徒湖,原本也算亲梅竹马,却是六年前的变故令徒湖性情大变,两人也生分起来。 回去路上,兰陵耐心地听占芜讲了一路他与徒湖小时候的是事情。倒是被这位毫无心机的占大小姐搞得有些感动,傲慢如她却又若如此天真痴心。 只要对她好,愿意帮她的人,哪怕十个厨子,她也不嫌弃,一下午而已,便从盛气凌人变得有说有笑。 只是回到占府,占芜便再也笑不出来了。 占长吏听说她拉着兰陵去给徒湖做饭,便将他二人叫到了书房。 “你今天又去找徒湖了?!”占长吏严肃道。 “爹,您这是明知故问!” “去做什么?!” “让兰陵给湖哥哥做饭,湖哥哥特别喜欢他。” 占长吏放下书,拿自己女儿没办法,便将锐利的目光投向了兰陵。 好在占芜是讲义气的,把话抢了过去,“是我逼他去的。” “那以后不许再去!”占长吏拍了下桌子,力道不重却足见态度。 占芜仰着头,明显是在给自己鼓起,可声音却明显底气不足地回道,“可我们......已经答应了湖哥哥,过几日他府上宴请好友,兰陵要过去帮忙的。” 占长吏目光如炬,更加用力地拍了桌子,呵道,“我看你是.....” 占夫人突然推门而入,占芜健步如飞搂着娘亲道,“娘,爹他凶我。” 占夫人立即杀过去一个眼神,吓得夫史大人重新端起书,缓缓道,“我看你是忘了你娘亲有孕,怎么能让兰陵随便去别人府上帮忙呢。” 占夫人一听,便知道这个‘别人’是谁了,对女儿温柔道,“不就过去一天帮个忙嘛,娘亲饿一顿,没事。” “娘亲最好了。爹说是不?” 占长吏捋着须,看着书,不住点头,“当然,当然。” 站在一旁的厨子,险些没忍住,差点笑出声来。 就这样,亏得占夫人帮忙,兰陵和占芜总算有惊无险从占长吏书房顺利出来了。 回到房间,体内【兰陵】已经醒来,像考试一样问道,“世间灵力分几种?” 兰陵背诵道,“灵力运转,属性五分,‘冰’与‘火’为烈,‘水’与‘土’为柔,‘无’则为多变。吞灵吐纳,运用与自身属性相同的灵力可助修炼加速。‘无’性难得,可令其余属性于体内相互中和化解,世间少有。” ‘无’性的灵力极为少见难寻,而拥有这种属性体质的人更是少见,而【兰陵】就是这样的人。 当然,兰陵也是。换言之,他们共同寄居的这副身体,是一具‘无’性属性的身体。 随着兰陵的回答,吞灵吐纳之力令他灵力充沛,此时此刻,张扬的灵力随意识游走,流经他身体每一处细微末节。 另外的【兰陵】突然说道,“很好,那流动之感为气念,那充盈之感为灵念,现在,你将它激发出身,感受术念奥义!” 突如其来的强大能量从内而外喷涌,快要将兰陵撕碎。 伴随这痛苦,他听到体内【兰陵】念道,“影身,现。” 睁开眼,兰陵发现自己已变得不同。虽还是自己,但身体却变得透明。光线可从他肉身穿过,而他,亦可穿过一切。 “术念随心,随意识,随个人属性体质而异。这‘影身’是我的隐法之一,可隐去你肉身,却无法隐去隐衣隐器。所以,你不可启动墨影墨袭,不可运用他们护体,以免暴露真身。” 他话音未落,兰陵已夺门而出,体验这隐法的神奇。 肆意穿梭的身影,欣喜若狂,冲这人招手,冲那人喊两句,旁人自是看不见他的,而他却可看深夜里,这座宅子还在发生的事情。 占长吏书房灯还亮着,一个黑影瞬间闪入。 兰陵自然也跟了进去。 “禀告大人,我等前往密林查探,贡献之地有猛兽搏打的痕迹,还发现了一具....尸体。” “尸体?!” “正是,只是尸体已腐化,被啄咬的面目全非,属下未能得到更多线索。” “知道了,还有吗?” “属下监视多日.....他们似乎.....没什么联系。” “嗯,你先下去吧。” 黑影随机闪出,占长吏幽幽地从案台抽屉拿出个精致玩偶,长叹起来,“哎,芜儿,我的芜儿。当年爹实属无奈!如今要以你的终身幸福做注,爹,实在......”突然,占长吏看向兰陵站立的方向,呵斥道,“什么人?!” 刚才一瞬,兰陵右手似乎闪现一下,但又马上隐了回去。 体内【兰陵】立即提醒,“你念力不稳,术法不熟,先回去!” 兰陵穿墙而出。 回到房间,兰陵疑惑道,“你说....他在调查什么?” 体内【兰陵】说的却是,“你日后行事小心为上,控念之法勤于习练,切记不可暴露隐士身份!” 兰陵听之腻烦,敷衍了几句,便翻身睡去。 书房内,占长吏并未在意,以为夜灯暗烛,看花了眼睛。他继续端拿着已经磨损的玩偶,眼角泛起的,是身为父亲的慈祥。 几年前的单薄身影,为女儿定下婚约。是自愿,因两家之利。是被迫,却也把女儿当作了筹码。可如今,国主执意扶植,是对占家的看重,也是对徒家的忌惮。如今夹在中间,将女儿嫁去,国主是否会疑虑?日后若国主继续打压徒族,牵连占家和女儿,便得不偿失。占长吏轻拂着玩偶的灰尘,笑容苦涩。 光影闪动在脸上,一国重臣,也有无可奈何的时候。 第16章 桐妃怪疾 “云哥哥,你在哪......” “云哥哥,你陪我玩......” “云哥哥,这篇刻印讲的是什么.....” 从小到大,木蔷薇都习惯缠着她的云哥哥。但那件事之后,‘云哥哥’变成了‘云’。 ************ 石国,离石城。 城主‘坤达明成’是国主的亲弟弟,驻守这里三年,为一方百姓削徭减赋,赢得赞誉之声。与正妃‘桐灵’,成婚已有八年,育有一子一女,向来恩爱有加。 桐灵的父亲是‘国户夫史’‘桐关’,哥哥‘桐炎’则是‘静石城’的城主。她与父兄分在不同城市,终日难以相见。幸好坤达明成视她珍宝,常年如一,也是难得。 木蔷薇刚来到离石城,便听闻桐灵突患恶疾,久病不愈,大街小巷更贴满了告示,重金悬赏,求觅民间良医。 上庄兽神座下五隐各有精通,兰擅控念读心,天生‘无’属体质,习的是读心之法,分身之术。其余隐士,则皆为‘土’性。凡云和玄策,是难得的降神之资,隐器银仓和瞬昆,更是天兽族几件古久神器之一,讲究的是人、器合一。而木蔷薇和守成,性情温和内敛,隐器以防为主,攻为辅。他二人平日主修,是这天地四方的药理医道。 因着对医药的天赋,木蔷薇对满城告示中所描述的桐妃病症尤为敏感。 告示所载,“面色如常,昏昏不醒。城殿医师诊断,皆无从寻得病因。” 木蔷薇打听到,这告示已张贴多日,泉水石中,守成念力痕迹在离石城显现最多,以他的医痴性格,木蔷薇猜测他多半会进殿查看。或许......会留下什么线索。 于是,木蔷薇接下告示,应召前往国殿。 离石城殿中,一处名为‘青桐花素’娴雅院落,便是桐灵住所。这里,木冠规整而栽,枝嵌白花,像是婀娜女子的水袖。院边鲜花争艳,与树上白花对比鲜明,却又相得益彰。 ‘青桐花素’几个字,很符合这里意境。不过如今,接踵而至的民间医者却无意赏览美景,进进出出之后,皆是对桐妃病症的困惑。 “唉,连续几日用药,毫无起色。” “是呀,脉相虽弱,却又平稳,没有道理,没有道理。” “城主憔悴,我等却不能分忧,哎!” ...... 木蔷薇最后一个进去,见床前帐幔掀至两侧,一名华冠锦服的男子坐于床边。他神色黯然,目不转睛看着床上昏迷的女子。 不必说,二人应就是城主坤达明成和他的爱妃,桐灵。 木蔷薇拜过后上前检查,果真见桐妃面洁红润,丹唇湿滑,虽昏睡,却不像有病。再切脉相,一息四五至,不浮不沉,不大不小,虽有些无力,却从容缓和,流畅平稳。只是沉脉右关略有虚而无神之状,似有胃气之疾,一般医者的确难以察觉。 一番诊看后,竟然连木蔷薇,也无法确诊。 天色已晚,殿门已关,他们这些民间医生被临时安置在殿中医馆休息。茶余饭后,讨论得虽是桐灵病情,却皆是束手无策。 木蔷薇避开他们,独自来到馆内药房,只从中挑选了几种极其常见的补气养血草药,悄悄煎煮。药成时天色已黑,木蔷薇再次来到了青桐花素院外。 开门的婢女问道,“你是....今日的女医?有事吗?” 木蔷薇说道,“众医者有所商讨,这是新成之药。因王妃病情急切,需赶紧送过来。又因男医者不便夜间来往王妃居所,特让我来送药。” “那你稍后,我去禀告。” 过了一会,婢女出来引路。木蔷薇进去后,见坤达名成还在守护。 见药已入口,木蔷薇才告辞离去。 一日一早,不出所料地,一队士兵冲入医馆拿人,将木蔷薇被押回了桐妃卧室。 “大胆!昨夜可是你冒医官之名,来给王妃送药?!”怒斥的并非坤达明成,而是医馆的掌事医官。 木蔷薇面无慌色答道,“是在下。” “你怎敢,你怎敢......快说,你给王妃都配了什么药!” “在下配了麋角粉、童三粉、奇蹄胶.....” 待她报出的药名,医官更是愤怒,“你!你这是要害死王妃呀!禀城主,王妃已然体消气弱,难以化解大补之药的盛气,食之有害无益,此人居心实在可恶,请城主......” 他话音未落,却听桐妃口中突然发出虚弱声音,“水......水......” 连日昏睡,这是桐灵第一次说话。 坤达明成大惊,贴近后轻声问道,“灵儿,你说什么?你说什么?” “水......水......” “快,水,快呀!” 城主冲着婢女们大喊,木蔷薇却制止道,“王妃不宜直接饮水,请用绵布沾水,拭于嘴唇,稍解干渴之感。” 众人犹豫,却听坤达明成直接吼道,“没听到女医的话嘛!快去呀!” 婢女按照木蔷薇嘱咐为桐灵擦拭之后,桐灵再次不醒人事。 屋内一片安静,目光聚交在木蔷薇身上。她坦然拜道,“禀城主,正如诸位医者所说,王妃脉相并无异常,在下也只是发觉她沉脉右关略虚而无神,似是轻微胃疾,不易察觉。但是胃为水谷之海,后天之本,是人体气血之源。如果王妃常受此胃疾之扰,或许气血已亏。在下冒险一试,故未直言相告。” “那王妃,是否可救?” “究竟是何胃疾,在下还未诊出。在下.....有个不情之请,可否将王妃交与在下诊治照料?” 医官急忙阻挠,“城主,不可呀,这女医之言......” 城主摆摆手,细细打量一番。只见木蔷薇干练飒爽,眉眼坚定,看着不像是妄言之人,且桐灵刚才确实片刻苏醒。 于是,坤达明成宣道,“王妃病况,交由女医负责。她可住在此院偏厢,医官和婢仆听其差遣。” 众人震惊之余,却也不敢多言。 之后一日,木蔷薇悉心照料,但桐灵并没有太大起色。 这日,他们三隐下界后第一次通念,凡云说起了琅石的来历。 那石,传说必须以国主血气养之..... 血气! 听到这两字,木蔷薇突然想到,古刻中还有一种妖石可吸人血气灵力。 “木,你可有发现?”凡云突然问她。 “有些疑点,但我还需探查。” ...... 通念之后,木蔷薇回到了青桐花素,准备退去桐灵睡服。 “女医!你做什么?!”桐灵的贴身婢女见状突然制止道。 “查看王妃身体。” “王妃金枝玉体,这....不太何时吧?殿中医官诊治,也只是诊脉。你这.....” “望、闻、问、切,已无济于事,自然要寄希望于视、触、叩、听,况且我是女医,不过是检查王妃的胃腹罢了。” “还是....还是禀告国主,再.....” “城主不是说....交由我全权处理嘛?” “这....” “你先出去吧,我单独为桐妃诊治。” 婢女无力辩驳,只得出去。 木蔷薇拉下帐幔,将桐灵睡服慢慢掀开。她眉眼微怔,只见桐灵皮肤白皙,白得毫无血色。 衣衫卷至胃部,木蔷薇双目微闭,唤出了掌中隐石,其中了隐术‘灵约’,可感知灵力,亦可驱动灵力。 木蔷薇要看看桐灵体内,到底发生了什么。 她脉象正常,血流稳定,可蕴含在身体里的灵力....却正被残食。加上桐灵从小练武,体魄中的血气灵力较普通人运转更快,却也被吸收得更快。 至于吸她灵力的东西.... 木蔷薇双眉微蹙,隐石的暗暗红光下,桐灵的身体上出现了一个她熟悉的印记。靠着灵约,她感受到了那印记残留的微弱......念力。 ************* 坤达明成书房内,婢仆退去,木蔷薇说出了自己的诊断。 “桐妃身重奇毒,故才昏睡至今。” 坤达明成惊恐万分,瞬间站起,“身重奇毒!” “此毒名为‘罗云散灵珠’,是一种早就应该失传的毒物。人误食后,早期症状表现为乏力,之后则会晕眩昏迷。此毒,药效漫长,患者看似如常,没有痛苦,也很难察觉。但它会逐渐吸尽体内血气,直至....中毒者血枯气竭而亡。” 坤达明成闻言震惊,不敢相信世间会有如此阴毒的毒药。 “但.....王妃怎会服下此珠而不自知?!” “此珠可溶于水。” “你的意思是......” “应是有人将它溶于水中,故意让王妃服下。” “下毒?!” “正是!” 一阵碎物之声。 坤达明成愤怒至极,将桌案物品全部掀翻。 木蔷薇见他快要丧失理智,急忙劝道,“下毒之人尚不明确,还请城主息怒,待王妃恢复后问明事因。” “你的意思是,王妃还有救?!” “在下.....还要翻阅医典.....” “我殿中医馆应是城中最大的医典藏馆,有无数珍奇草药,你若还需要什么,尽管说!” “好,请城主再给我几天时间,至于这下毒的事....还望城主先不要声张。” 他点点头,自然明白木蔷薇用意。 关门一瞬,眼前男子已瘫坐在案台。多日来,她看出了这男子对桐灵的用情至深,虽已知救治之法,却无法如实相告。只因此法太过凶险,连她....都没有十足把握。 而这件事,一定不会只是这样简单,因桐灵身体那道印记,木蔷薇可以肯定,是‘守成’.....留下的。 第17章 入幕为宾 曜石城国殿内,国主震怒。 一连数日,大量国族兽麋入林后无法寻回。城中‘兽神之怒’的谣言愈演愈烈,童女贡献之举已然难以自圆其说。 国主责难于办事不力的官员们,负责寻麋的‘兵户属’掌事官员‘奂谷’,以及负责平息谣言的‘史文院’掌事官员‘律易卜’,正跪于大殿,等待降罪。 国主‘坤达明贵’一身百兽玄袍,正襟危坐于高高权座之上。当他又听到一番无用言论之后,终于忍不住训斥道,“废物!又是什么不见踪影!我曜石城内数万兵众,寻不回几千头麋吗!还有你,又是阅遍古典,无此先兆!竟找不到可圆说之例!我还不如废了这史文院。” 众人见状,赶紧弯腰躬拜,无人敢抬头正视国主威严。 ‘桐关’正想替属下奂谷说句话,刚迈出一只脚,却被守相‘徒兆’抢了先,“禀国主,兽麋入林多日,想必早已逃入深处。出了一池之地,兵士再入,恐就有去无回了。我石国立国数千年,期间迹事数之不尽,馆内藏典百万计,翻阅寻其根迹也需时日。至于这民间谣言,派兵找出三五个闹事之人,拷问劝说就是。既是谣言,必会自破。” 坤达明贵看着徒兆,这个年近五十体魄强健的守相,言辞有理让他无法辩驳,但他的内心依旧不满。于是,国主厉声道,“拟旨,令史文院三日内,写出告示,张贴于城中各处,言明‘兽神之怒’的原由,解城内谣言之风。令兵户属继续寻麋,奂谷罚俸三月,三月后麋数如不足千只,影响贡献大典,严惩不贷。” 虽留了余地,但坤达明贵并没有退让。见众官员不再反驳,他接着问,“还有其他需议之事吗?” “禀国主!”国印夫史‘元启时’回道,“昆国使者已至临城中,此时正在使馆等待接见。” *********** 退朝后,众官员死气沉沉地离去,奂谷和律易卜步伐最快。徒漾和徒波迎到父亲徒兆身边,想要对刚才的朝议讨论一番,却被徒兆一个眼神吓了回去。他兄弟二人在徒兆的庇佑下,都在国印司寻了差事,但谈不上有什么建树。近日来徒兆心情不好,他二人也便不敢在父亲面前妄议朝政了。 没想,徒兆突然问道,“你三弟最近都在做些什么?” 徒波忙笑盈盈回答,“父亲,听说三弟今日在府中设宴,不知有何喜事。” 徒兆一听,有些不悦,当即就安排车架准备前往徒湖府邸。 兄弟俩紧跟其后,默契一笑。 今日,确实是徒湖在府上设宴的日子,兰陵作为主厨,一早便跟着占芜过去。 听闻徒三公子十二岁就开府,特意选了城中偏远之处,本以为是想离他老爹远点,可以肆意奢华。可兰陵走入徒府,确见难得的清新简洁。没有什么名贵景观,倒都是些古朴纯美的木桥小塘,屋内摆设也只是些简单却并不俗气的摆件。徒湖还为这宅邸取名‘古水居’,与那净亭的风雅别致倒是十分契合。 宴饮的凉食小菜已提前备好,兰陵到来,无非是为了两道压轴大菜,便是小火锅和烤全羊组合。羊肉用了刚刚成年的麋兽替代,体型合适,肉质也鲜嫩。褪毛取脏,刮洗干净,在用削尖的竹棍穿过,挂于架上烧烤。至于小火锅,每桌一份肉菜拼盘,兰陵为此还特意调了三种蘸料。 宴席大张旗鼓,十几仆人端着火锅拼盘,抬着架好的麋肉,朝着设宴的露景庭院走去。公子小姐们早已就坐,歌舞升平,甚是欢畅。 不过一会,麋肉焦香飘来,众人跃跃欲试,忍不住要尝尝,却听府中小仆慌张来报,“禀,禀三公子,守,守相长官和,和两位公子,来了。车马已经到了府门口。” 众人听罢,皆是坐立难安。守相威严谁敢正视,可徒湖却似乎一点都不着急。示意舞曲停下后,淡定地整整衣服,走到庭院最前准备迎接他老爹和两个哥哥的光临。 其余人见他这般,也都起立等候。 徒兆走近,威气十足,眉宇间目光锐利,面部方正有型,胡须修剪得利落威武。此等英武之貌不愧是石国之相,完全不像是个年近半百的人。 “徒湖拜拜见父亲,拜见两位兄长。” “父亲,你看三弟果然在聚友设宴。”徒波说道。 占芜当即冲了出来,“徒爹爹,是芜儿,是芜儿想要热闹热闹,才让湖哥哥他......” 徒兆挤出一丝慈爱微笑,“芜儿,你不用总是护着他。”然后走到正前坐下,问道,“湖儿,今日有何可喜之事,要在府中设宴?” “并无特别,只是日常宴饮。” 徒兆用厚重沙哑的嗓音“嗯”了一声,接着问道,“麋群奔逃出城,引得城中混乱。国主命史文院和兵户属各司其职,处理此事,但至今无果,这些朝中大事,你可有耳闻?” “孩儿听闻一二。” “啪!”的一声,徒兆击案,“既是知道,还在府中大肆设宴!” 徒兆威严令所有人瞬间低头,徒漾和徒波也不例外,只是嘴角却泛起一丝难以察觉的笑意。 徒湖态度恭敬却不卑不亢,道,“儿知道,兵户、礼教一直受父亲看中,关系到国之礼法,国之民教。如果童女贡献真的触怒了兽神,那么兽神既召唤了众麋入林,说明仍愿庇佑我石国,教我等勿再犯错。回想古刻文记,石国曾遭林火、遭瘟病,遭杀掠,死伤无计数,兽神都不曾显灵。而如今,兽神不但没有降罪,反而以此告诫,可见当今国主恩泽深厚。这正好可以载入当朝史册,受后世敬仰。” “说下去。”徒兆语气明显缓和,眉心舒展。 “今日,儿子请好友来聚,方才席间,大家提及此事,众友都深感国主的恩泽庇佑。想必这些话,很快就会在城中文苑、声色、市井之所流传开。之前的谣言,既是谣言,或可自破。” 众人皆应道,“是是,公子所言有理,我们一会就去,就去各处传达国主恩泽,都是谣言,当可自破......” “哈哈哈......”徒兆情绪变化激烈,顿时开怀大笑。 而徒漾和徒波,怎显得更加坐立不安。 这大摆宴席的风声....是徒湖自己放出去的,也说不定呢?看到徒漾和徒波脸色越来越难看,兰陵不自觉‘噗嗤’笑出一声。这一笑不要紧,却引起了徒兆的注意。 “你是何人?”徒兆突然问道。 徒湖忙给他使了个眼色,兰陵这才赶忙上前拜道,“在下是湖公子找来的私厨,为此宴开菜的。” 徒湖跟着说道,“父亲,兰陵是芜儿家的....客人。因为深谙料理,儿子特意请他来为此宴席出些花样。兰陵明事通理,颇有几分才能,儿子十分欣赏。” 徒兆有些意外,他知徒湖喜欢结交一些狐朋狗友,但若说识人辨人的道理,他不信徒湖不知。兰陵竟能令他的小儿子如此夸赞,到更加引起了徒兆的好奇。 占芜见气氛缓和,跑到徒兆面前撒娇道,“都是徒爹爹,不然我们早就吃上了那道美味。”说着,她指了指架子上已经半焦的麋肉。 “哈哈哈,既是错过了,就下次再品。” 他再次叫道兰陵,“你,上前一步。” 兰陵靠近后,徒兆又问,“你有何本事,可令我儿这样夸赞,自己说与本相听听。” 兰陵想了想,回道,“在下其实....就是喜欢创新。闲来无事的时候,就喜欢摆弄菜品。但民以食为天,食为人之本性,重食之人,方知为人之本。在下是重食之人,自然知道应守本分。再者,湖公子风雅之名众所周知,他赏玩有道,自然也是喜欢情投道合之人。” 听完兰陵这番胡说八道,徒兆竟是满意大笑,“哈哈哈....既然你说湖儿与你性情相投,他又如此赏识,你可愿拜入他府中,做名宾客?本相可以赏你一座小宅,奉布自然也不用担心。” 这场合,人多眼杂,当面拒绝一国守相,定然不妥。况且若想调查贡献之地更多事情,只在占府当个厨子,自然是不够的。于是,兰陵应道,“在下万幸,承公子赏识,承守相厚爱。” 当天,徒兆便叫人给兰陵安排了一处距徒湖不远的宅子,占芜更是兴致勃勃地对占长吏讲述了今日之事。徒兆既主动为徒湖觅得宾客,说明定是默许他可以入殿执事。占长吏虽没有像上次那样发怒,却依然没有多说什么。 ************ 守相府内。 徒漾为今天在徒湖宴席上的失利而耿耿于怀,他看得出徒兆的意图,所以暂时压下了继续打压徒湖的想法。 他想要在徒兆面前表现,就只能再借麋群的事,作文章。 徒漾说道,“爹,贡献之法是‘尚泉’提出的,如今惹怒兽神,为何不借此打压尚泉?当初国主将三夫史分权,他是从中做梗之人。” “糊涂!你没看出国主的态度嘛,全然不提贡献之事,只追究寻麋不利的责任。” “爹!” 徒兆摆摆手,语气略略缓和道,“你明天去告诉律易卜,城榜的事,按照你三弟今天说的处理。” 徒漾一听,更是着急,道,“爹,三弟儿戏之言,无非是怕爹责难于他,况且他那些酒朋肉友......” 徒兆又一摆手,安抚道,“明日去律大人那里,你知道该怎么说。至于你三弟,占长吏多翻推脱他的婚事,就是因他整日闲散无度。如若他早日与芜儿完婚,于我徒家有益无虑,为父不盼他如你兄弟这般为我分忧,但也见不得他无所作为。” 徒兆一番话说得语重心长,徒漾也只能听从。 突然,门外传来急促的敲门声,“禀长官,国殿秦内官前来,说是国主请您急速入殿。” “知道了。” “爹,不会还是......” “不会,入夜召见,应是其他紧急之事,你先回去吧。” “是。” ************ 国殿,坤达明贵的寝殿书房内。 徒兆进入时,发现三夫史已然等候在那里。 见徒兆进来,国主才说,“元乞时,你说吧。” “禀国主。今日早朝之后,昆国使者前来拜见国主,并递上了国书。”说罢,他将昆国国书递给几位在场官员传阅。 几人面面相觑,这简中内容似曾相识。 徒兆上前一步,“禀国主,这昆国竟也是为明茵城主求婚而来,竟还是国主亲自来求!此举太过蹊跷!” 桐关说道,“国主,羽国之事未了,他们国主羽离京痛失爱子,正在彻查。这昆国所请,实不能应。” 占长吏说道,“国主,强行拒绝怕失两国和气,还是寻个更为妥当的理由....婉拒吧。” 他说的委婉,但在场之人都能想到,无非就是坤达明茵这寡妇的身份了。可说出去实在不大好听,几人微微抬眼,小心看着坤达明贵的脸色。 国主长叹一声,似是同意了。 徒兆上前拜道,“那就请国主恩准,由臣前往使馆,表达婉拒之意。” “好,有劳守相了。另外,羽国世子遇难,我国应表追思。守相择一人选,作为我国使者前往,可与几位夫史商议具体事宜。” “是。” 众人各自离去,元乞时突然叫住徒兆。见另外两位夫史走远,他在徒兆耳边悄声说道,“守相可否前往寒舍,下官....有事禀告。” 第18章 沙地猛兽 石国,目石城。 顾家商队,算是目石城的有名商队。常年行走于石、羽两国,用石国奇石,羽国奇羽往来交换。老板顾通对国殿、民间的需求喜好十分了解,上下打点得多了,消息自然灵通。听说石国最近需要一批羽物,便匆匆组织大家前往,带上了店中护卫和五个机灵小仆,大大小小的箱子足足备了十几个。 凡云就在护卫之列。 石、羽两国商道,历经千年形成下来。途间有繁华城池,也有荒芜村落。有些地方无主无官,连当地居民自己都说不清道不明,只知世代居住于此,靠着终年往返的商队和自给自足的种植狩猎为生。商道中间不乏荒蛮之地,废旧城墙依稀可见,林地退化,水土流失,只剩一片野漠风华。过往商队为方便自己,搭建了一些驿站。但附近环境复杂,不时会窜出野兽,是事故高发的地带。 目石城距离石国都城最远,却离这商道最近,得天独厚的地理条件让目石城在经济贸易的地位远高于其他城池。经过这条商道,便可去往羽国政治和经济中心,羽国的都城‘羽通城’。 顾家商队一连赶路几日,此刻正在一座荒弃驿站中休息。说是驿站,如今也就是木板拼凑的陋室,勉强遮风而已。驿站还算宽敞,装得下这十车货物以及拉车的骆驼。此时正值‘正夜’,外面的沙漠温度极低,大家于驿站中点火取暖,骆驼则被栓在角落的梁柱上匐地休息。 走了几日,人困兽乏,顾老板见大家沉闷,便说起些前几日从别家商队听来的闲话。说是因为二世子的事,羽国人心慌慌,还透漏出一个看似无聊,却十分可疑的传言。 羽国二世子为求取明茵公主,死于凤牙山下。但前往目石城,他本不该路经此山,所以羽国民间众说纷纭,流传最广的说法,便是二世子想去寻那山中‘毕兽鸟’的兽卵,作为相亲之礼,才故意绕道。 毕兽鸟乃是羽国神兽,几乎无人见过。但羽国古刻中提到,那兽卵,壳软、透明,可观幼兽于卵中的形态和萌长进化。此卵,孵于山中精华之地,幼仔长成期间汲山之秀气,地之浑气,破卵而出需数十年。那通明软壳乃是这八国之中不可多得的补气长寿之物,传说只有羽国开国之主‘羽离峰’,曾得之食之,活到一百八十余岁,且死时面如壮年,身体不腐。 羽国先前的国主多有派人入山寻找的,但都没有结果,谁也不知那毕兽鸟究竟于何处产孵。且奇怪的是,凡入山寻卵的国主似乎受了诅咒一般,不到三十便死于非命,后世国主也就不敢造次,只是将这事奉于传说,将那毕兽鸟奉于神兽。 但是近日,因为二世子的事,风云又起,流言纷飞。 听到此处,大家来了精神,竟不相信世间竟真有这等可延年益寿的天赐之物。 就在众人讨论的时候,墙边的骆驼突然躁动起来。顾通警觉,立刻指挥大家戒备。可众人还未来得及反应,驿站大门忽被剧烈撞击,整座房屋似要坍塌。几名小仆惊慌失措,顾通忙呵斥他们稳住马上要挣脱缰绳的骆驼。其余人皆持刀厉色,紧盯门口。 一下,两下.... “咣”的一声!门被撞开,从裂洞中看去,一只怪兽现于眼前。 是‘蚣蝮’! 凡云一眼便认出。 蚣蝮身长腿短,是爬兽的一种,长居于荒野沙漠的地下。它爬速极快,跳跃能力强,爪锋利如刃,但攻击的主要利器却是它的舌头。那舌头可以任意伸缩,靠着舌上的黏液将食物吸附并裹于腹中。 凡云右手持刀,提醒道,“小心它的舌头!” 只见蚣蝮慢慢从门口破洞爬入,并未急于攻击。屋内一干人更是不敢轻举妄动,死死盯着蚣蝮。 突然,蚣蝮一跃而起,冲向远处一名壮汉。那壮汉闪身躲过,谁知蚣蝮四肢刚一落地便迅速起跳。壮汉竟没有蚣蝮反应敏捷,眨眼间就被咬断了一条腿。蚣蝮伸出长舌将装汉被咬下的残肢包裹,整个吸入口中。其余人来不及反应,蚣蝮已跃回动弹不得的壮汉身边,咬住他的脖子,将其活活咬死,分食四肢。 惨叫都未听到,地上就只剩了一滩鲜血。 众人震惊,一个小仆已吓昏过去。 这头蚣蝮提醒不大,但却极为聪明。凡云见众人慌了神,便指挥道,“这兽聪明,它是要个个击破,大家靠的近些,快到火堆这边。” 趁蚣蝮还在消化口中美食,所有人迅速在火边聚拢。 蚣蝮见状,开始犹豫,身体虽作出攻击态势,却并未急于起跳。角落一小仆害怕,不小心发出声响,引得蚣蝮注意。眼看它就要扑向角落,顾通急呼,“不可让它吃了骆驼!” 蚣蝮冲向驼群瞬间,凡云当即踢开火堆。大片燃着的柴垛落在它前面,阻挡了去路。蚣蝮愤怒,吼叫着向凡云伸出长舌。凡云轻盈飞起,那舌头只缠在他身后一根通房顶柱上,黑色黏液沿着舌头滴落。凡云于空中抱住木梁将身体悬空横展,松手滑落瞬间,麾下长刀。它砍断了绕在柱上的长舌,一股黑汁瞬间喷溅。 蚣蝮痛不欲生,众人急冲上补刀。刺入拔出,那蚣蝮几下便不再翻腾了。昏倒的小仆已然断气,是被吓死的,其余人也是惊魂未定。索性骆驼们没受损失,不然剩下的路恐怕有去无回。 顾通愤懑,命大家将蚣蝮扒皮抽筋。他留下兽皮,其余人则将兽筋抽拔干净,各自分分。凡云推脱不过,也收下几根。 一番有惊无险,大家重新点起篝火围坐。众人对凡云已是刮目相看,再没有之前的不屑之声。 顾通坐在凡云身边,问道,“凡云兄弟,你以前见过此兽?” “听长辈们提过,此兽名叫蚣蝮,常出没于沙漠旱地的地下,遇见一只或许正常。” “唉,如若此兽以后常常出现伤人,怕是日后这条道路便不好走了。”店主无奈说道。 这倒是提醒了凡云,又是野兽伤人,这也未免太过巧合了! ************* 之后几日路途还算顺利,商队最终平安到达了羽通城。 羽国民众,无论男女,发间都插着羽状卡子作为装饰。衣着也具特色,腰间常挂羽毛饰物,形态颜色各异。街道上,人们的衣着、路边的商铺乃至城市,都因为炫彩羽毛的点缀而别具一格,鲜艳迷人。 羽国以鸟兽居多,故名羽国。凤牙山被视为神山,不仅是因为毕兽鸟生活在那里,更因为那山中栖息着无数鸟兽。兽鸟之羽,兽鸟之肉,兽鸟之卵,自古就是羽国民众繁衍生息的基础。几千年来,羽国也不断发展着鸟兽的圈养之法、翅羽制品的贸易和工艺。 凡云随商队来到城中供外商安顿的‘羽通商馆’。明日,顾通会带着两个小仆前往城中各个熟识的商馆交易,其他人则可在自由安排。凡云等待不及,刚落脚,便来到了城中一处偏巷。 他在墙上找到了熟悉的印记,就像在金石琅山入口那样,凡云将手中隐石对上印记,通往羽国隐士清修之地的大门,便打开了。 第19章 毕华重明 羽国隐士的清修之地,可不像金石琅山那般仙美。 眼前,是一望无际的火海。火浪翻腾,火石层峻,浪击之声此起彼伏。空中百兽高飞,翅大羽艳,绚美非常。这些鸟兽不时会停于火海岸边,凡云闭目静息,似是等待。 突然,一只九尾九色的兽鸟停留,他毫不犹豫跨背而上,任那艳兽带着自己来到了火海中央,落在一座高耸入云的山顶之上。 山顶两人,盘膝静坐,便是羽国隐士,‘离藏’和‘离舞’兄妹。他们居于这‘毕华重明台’,观羽国变幻,已有三百年。 羽国繁华,各类酒坊、食肆、妓院、赌场竞相斗艳,民众们也酷爱装扮赏玩。现任国主‘羽离京’年轻时更是以儒雅俊俏、赏玩有道闻名八国。如今已年过半百,有三子二女。 大儿子‘羽离庆’是羽国太子,传言是诸位王子中与国主最像的。二儿子‘羽离军’掌管羽通城禁军,尚武果敢,虽与国主性情截然不同,却最得国主喜爱。小儿子‘羽离俊’,年仅十四,还未涉足国事。 羽离军出事后,离藏、离舞便前往调查。不过羽国军队紧随其后也赶到了,以至他兄妹二人未能在现场得到更多线索。 凡云不禁疑问道,“羽国的军队竟能这么快在凤鸣山中找到羽离军的尸体?!” 离藏说道,“确实有些蹊跷,但当时情况紧迫,我们只从现场搜得此物。” 说着,他递给凡云一块残破兽皮。周边焦黑,字迹模糊,仅剩的几个字还能勉强辨认。 凡云接过后端详。 离舞说道,“羽国古刻记载,毕兽鸟有喷火之能,这确实不假。但他们并不知,毕兽鸟的火,乃是冷焰,被灼之人会因脱水而死。” “脱水而死?” “没错。我和哥哥赶去的时候,发现羽离军及其兵士的身体......是焦红的。” 凡云道,“所以羽离军......并不是死于毕兽鸟!” “没错,但他的死状也的确有些奇怪。” “怎么说?” “羽离军虽看上去是被烧死的,但面无惧色,似是在毫无痛苦的情况下死亡。羽国大概也找不到合理解释,才只能推脱给神兽所为。至于他究竟因何而死,我兄妹未能验看,不得而知。” “那.....是否有人下毒?” “羽离军尸身被带走调查许久,如果是中毒,该早有结论才对。” 凡云问道,“国族人死于非命,你兄妹二人可有打算?” 离藏冷道,“这事,多半是人为,不涉羽兽之变,不涉国本之摇,我兄妹二人......静观不动。” 凡云知道离藏的性格,多说无益,便指着残卷问道,“那此物可否与我带走?” “可以。” 说罢,离藏挥动衣袖,顿时百鸟冲出焰浪。凡云动念看准一只,飞身骑上。他跨于鸟背瞬间,其余众鸟便失色消散了。下方火焰浪卷,一道道翻滚而来,凡云所骑鸟兽振翅一飞,穿浪而过。 凡云,回到了羽通城暗巷之中。 夜里,凡云启动隐石,呼唤兰陵和木蔷薇,来到念间。 ************* 连日来,兰陵留在占府照顾占夫人饮食,待夫人产子便准备去徒湖那里上班。木蔷薇则潜心研究桐妃病情,但她心里明白,罗云散灵珠无药可救。 这夜,掌中隐石闪动,三人于念间对坐,听完了凡云讲述羽国经历。 兰陵伸手说道,“给我看下那皮卷。” 凡云递与他。皮卷已破烂不堪,兰陵逐字读着,“茵之血、毕之卵....”后面的字迹已很难看清,但最后两个字还算分明,“得世!” 兰陵疑惑道,“莫非,二世子去凤牙山,以及求娶公主,都与此卷有关?” 凡云点头,似是认同。他后又转问木蔷薇,“你那边,可有进展?” 木蔷薇说道,“离石城主的王妃的了奇病,我心生疑虑,便去查看。如今已确诊,是.....罗凡云散灵珠!” 听到这等毒珠,凡云和体内人震惊无比。 兰陵问体内人,“那是什么?” 体内人道,“是一种极其阴毒之物,此珠可溶于水,入体后,会吸收人体灵气,并借助灵气重新聚集成型。施毒者从死者体内取出此珠服用,可获死者的灵气寿命。古刻有记,千年前一名叫‘罗凡云’的石国古巫将此珠投井,引得一城人暴毙而亡。罗凡云取珠服用,延寿百年,后被当时隐士诛全族,毁其珠。自那之后,此珠再未出现过。” 听到从死人身上取珠子吃,兰陵泛起一阵恶心。 木蔷薇接着说道,“我还发现....‘守’也曾入殿查看王妃病情,不过暂时还没有找到更多线索。” 凡云问道,“难道是.....‘坤目’?” “恩。”木蔷薇点点头。 坤目是守的隐法,可瞬间视得体内静脉,血流,肉腑、骨质,察其弱点攻之或救之。坤目会在被视者身上留下念力的痕迹,隐石可令痕迹显现。听得木蔷薇讲述,兰陵猜测,守成应是怀疑那王妃服用过散灵珠,用坤目查看后留下了痕迹,被木察觉。 凡云思忖后,问木蔷薇,“那你接下来打算如何?” “我要救那王妃,寻得守的线索。但是解毒之法,只有一个。” “是什么?” “破腹取珠。王妃血色已僵,怕是那珠子已经成型,必须尽快取出。只是我还需两物,可使人麻醉的螭粉,以及利于弹织的貐筋。王妃血流或已近乎枯竭,开腹若再大破出血,便太过凶险。螭粉麻沸之余可愈伤凝血,为最佳。至于貐筋,用它做线,缝合伤口,可利于紧缩愈合。我近日遍寻离石,却也未能寻得功效相似之物。” “螭粉!是这个吗?”兰陵将腰间的一包细粉递给木蔷薇。 她闻了闻,“确是,你怎会有?” “之前在贡献之地,从那个被夔兽咬死的人身上摸出的。” 凡云也从腰间掏出一小包裹,问道,“这是蚣蝮之筋,是否可用?” 木蔷薇接过看看,回道,“虽不及貐筋功效,却也是柔软弹性之物,可用。如此,我便可以施医救治。” “好,各自小心。”凡云说完,与木蔷薇二人便各自散去。 兰陵听得他二人所说,便显得有些凝重。见他发呆,体内人只得将他带回占府卧室。 贡献之地救人、羽国太子被烧、离石王妃中毒、玄的镰闪、守的坤目......这一桩桩一件件的诡异事件,已不是初来时跟怪兽战斗那么简单了。兰陵越来越觉得,一只不停蠕动的手,正从地下某处黑暗深渊缓缓向上爬动。那手上,长满了有毒的绒毛,仿佛谁碰到它,就会被绒毛沁出的毒液吞噬,直至毒发身亡。而它,那只手,在达到目的后则安静地离开,朝着下一个目标继续隐秘地蠕动,没人知道它的终点。 想到这些,兰陵变得犹豫,自己是不是....不该答应体内的人,去做这些。 体内人察觉他的想法,沉默片刻,说道,“兰陵......我们隐士被带往兽神身边之前,所有记忆都会被洗净。从那时起,我们存在的唯一意义,就是作为一名四方之间的隐士,行使着自己的职责。能记住的......也只有彼此了。” 他念力中,似掠过一丝不忿,却很快压抑下去。 兰陵欲言又止,想要拒绝,却又难以开口。 就在这时,占府内传来一声婴儿啼哭。 占夫人顺利产下了一名男婴,兰陵收敛思绪,匆忙随府中众人前往道喜。 占长吏手中抱着稚子,喜悦之色溢于言表。占芜则不停杵着弟弟粉扑扑的小脸,欣喜不已。府中上下也都开心着。 身边人相处久了,竟有些不舍。占芜整日催他去徒湖那里上班,郭竹也一直在外等他,自己在这个世界开始被需要了。需要他帮助,需要他陪伴,甚至需要他替代自己的肉身去完成心中未了之事。 站在门外,看着屋内一家欢喜的场面,兰陵自言自语地说了句,“既答应了,就答应了。” 第20章 拜见桐关 向占府人郑重告辞之后,兰陵准备去徒湖那里上班。占芜为了不让他给湖哥哥丢人,送了一大堆体面衣服给兰陵。 翌日一早,兰陵先回到了徒兆赏给自己的那座小宅。这里距离徒湖的‘古水居’只有一街之隔,安静偏僻,很合他意。因一直没有腾出时间过来看看,便拜托了郭竹帮忙照料。 第一次回来,看到房间收拾得一尘不染,虽然陌生,却也有些温暖。 “兰哥哥,是你回来了吗?” 郭竹听到动静出来查看。 看到她,兰陵就像是见到了许久不见的亲人,虽有些激动,却又装作调皮,趾高气扬道,“是呀,本少爷回来了,赶快去弄点吃的吧。” 郭竹也不生气,捂着嘴笑道,“那,不知公子想吃什么呀,家中只有清粥和馒头。” 兰陵一听,有些气恼道,“怎么又是馒头呀,不是托人带了钱给你嘛。” 见兰陵成功被自己戏弄,郭竹笑得更欢,“逗你的!” 说罢,她转身去了厨房,不一会儿便端上了一碗香喷喷的面条。兰陵狼吞虎咽,竟觉得比占府的美味佳肴还要好吃百倍。 饭后,他抖擞抖擞精神,换上身整洁洋气的新装,前往新单位报道。 古水居。 徒湖早已等在那日设宴的雅亭,兰陵终于有机会将这位年轻的守相公子看得再清晰些。徒湖暗棕色的长发若丝若水浮于身后,英气的叶眉下,眼角微微上挑,似笑非笑。轻奢长衫在光照下发着淡淡光辉,衬得更显俊朗英姿。 而兰陵,本就是一副英俊皮囊,换上占芜为他准备的衣服后,更是飒爽挺拔。在兑布院初见,徒湖便觉得兰陵与众不同,后又有了这样的缘分,加之那日他在徒兆面前不卑不亢的应对,徒湖竟莫名生出些信任和欣赏。 毕竟,徒湖想做的事情,靠得可不能是单打独斗。 徒湖喝口茶,问道,“来我府上,可有什么想做的差事?” 兰陵爽快道,“只要能为湖公子分忧解难,做什么都行。” 徒湖笑笑,“为我分忧解难?你倒是自信。” 兰陵自嘲道,“在下别的没有,小聪明还是有一些的。” “哦,那我正好有一事。近日城中告示,你可读过?” “读过读过。那告示写着,‘自国主袭位以来,兽神感念其心意,特显灵以麋群召见,兽神庇佑如此,乃国主之恩泽深厚,乃石国万民之幸。’”兰陵继而笑道,“城中民众深以为然,那史文院的大人真应该好好感谢公子你才是。” “但是‘兵户属’入林寻麋却没有进展,你有何见解呀?” 兰陵暗暗窃笑,麋群怎么出去的,自然就能怎么回来。于是,他回道,“湖公子,我家大爹有个兄弟在国族麋场工作。在下也是无意间听他提过,这国殿贡献所用的麋,爱吃葛?” 徒湖立刻明白,发出一阵爽朗大笑,“哈哈哈.....你果然有些小聪明!” “公子,这事还得尽快,不然那麋怕是都要被林中饿兽吃完了。” “嗯,不过还有一件更急的事情。” “公子请说。” “我那两位兄长,你也见识过了。以往......我没什么机会接触徒族和国殿的事务。但那日宴席上,我父亲算是表明态度,想必不久之后.....就要在殿中为我谋份差事了。” “听公子语气,好像不太看得上守相给你寻的......差事?” 徒湖又是一阵大笑。兰陵的随性劲儿,倒是令他欣赏。 徒湖道,“我那两个哥哥在父亲手下执事多年,人脉资源笼络了不少,我就算过去怕也做不了什么,”他喝口茶,不屑道,“我也确实看不上。” 兰陵大概猜出了徒湖的心思,便试探说道,“所以......爹那里没戏了,应该就是去岳父那里了吧。” “哈哈哈....兰陵,我真是越来越喜欢你了!” 见自己猜中,兰陵继续说道,“占大人统管财政经济,公子如果过去,想必守相大人是不会反对的。记得与公子初见便是在兑布院中,现在想来,公子当时就是在微服私访吧。只是......” 兰陵顿住,想到占长吏对徒湖的态度,怕这只是一厢情愿的事情。 徒湖倒是不在意,说道,“贸然去找我那未来岳父,他当然不会同意。他为人刚正,也不会允许我毫无建树,靠着关系去他手下做事。” “那公子可是有了主意?” “听闻羽国二世子离世,国主正择合适人选选前往羽国慰问。” “慰问使者?” “对。因羽国世子的死事关明茵公主,引来些忌讳,所以国印司一直没能确定合适人选。这差事虽说不大,却可给我一个正当的入殿理由。石、羽两国也有许多年没有互通有无了,若是幸运,借此机会探探羽国如今形势,说不定会有机会去财布属或者官贸属,哪怕再下级厅院也可。” “只是公子的两位兄长不是都在国印司下面执事嘛?想得到这使者之职,怕也不容易吧。” 徒湖狡黠笑笑,“我,自有打算。” ************** 国户夫史‘桐关’府邸。 徒湖送上拜帖,等待被接见。 桐关是武将出身,院宅也是一派武人风范。没有奢华的廊桥树冠,除了几座普通的假山,府中最显眼的就是一片空旷场地,摆着木桩、挖了沙坑、立着一些长枪铁器。引路小仆说桐大人每日都会在此练功,还允许府兵也可使用场地切磋,果真是个尚武之人。 进入正堂,桐关已等在那里。 徒湖恭敬拜之,“侄儿徒湖拜见桐伯父。” 桐关笑容可鞠,道,“贤侄快快起身,不必拘谨,今日怎有兴来我府上呀。” “侄儿听闻桐姐姐病重,特意前来看望伯父。侄儿平日虽无甚用处,但市井名医认识不少,看看能否帮上什么忙?” “贤侄有心了。昨日离石城主刚刚送来消息,说是有位圣手女医已诊明病因,正在医治,让我们宽心。” “有城主在,伯父是应宽心,他对桐姐姐的痴心,国中谁人不知。为了取得芳心,不顾当年世子身份,用计取胜的事,如今也是一段佳话。”徒湖看桐关心情不错,接着说道,“那伯父为何看上去愁容依旧?可是......因寻麋之事?” 徒湖提到寻麋,桐关便明白他今日来意定不一般。桐关吹吹茶,说道,“哦?!贤侄对国殿的事倒是清楚,可是听守相大人说起的?” “城中早已传遍,说国主命兵户属入林寻麋,寻回不过百只。今年贡献大典前,若凑不够千只,奂谷大人受责不说,整个‘国户司’的官员恐怕都难脱干系。伯父烦心也是应该的。不过......”徒湖故弄玄虚道,“这寻回千只.....也不是不可能,总还是有办法的。” 桐关一听,瞳色微聚,笑道,“看来,贤侄今日是来献策的。” “献策不敢,伯父也知小侄平日贪玩,小聪明却是有些。”徒湖也喝口茶,继续说,“家父时常告诫,让我像两位兄长学习,多为各位叔伯分忧。” 桐关不想被徒湖带着节奏,故意不追问献策之事,只是应道,“守相大人这话确实在理,你年纪也不小了,该有所担当才是。” “伯父说的是。侄儿自小就佩服桐炎兄长。武,无人可敌,勇,无人可挡,不然国主也不会派他去做一方守城大将。侄儿虽不及兄长之万一,却也希望可以为国效力。” “贤侄......是想入殿执事?这是可喜之事。” “听说出使羽国的人选还未定下。对方是羽国世子,守相之子出使......再合适不过了。这一来一回,少说两月。我两位兄长整日帮父亲处理政事,自是脱不开身的。我愿替他们跑这一趟,回来也不会误了贡献大典。” 听徒湖直接说明来意,倒是让桐关有些意外。这小子既为自己想好了上朝荐言时的说词,又狡猾地再提起‘贡献大典’,故意要挟。 桐关是个武人,性情耿直不绕弯,却也为官多年,自然看得出这个毛头小子的心思。这慰问使者本不需什么要职人员,徒湖想让桐关去提这个人选,无非是不想让徒漾和徒波提早发现,暗中阻挠。 先不说他所献之策是真是假,自己身为武将,最恨被人掣肘,何况还是个毛头小子。桐关不愿轻易就范,放下茶杯,表现得心不在焉道,“贤侄此心是对的,只是这使者人选,向来是国印夫史和守相大人定夺,贤侄怎不去......” “伯父!”徒湖打断,笑盈盈道,“不瞒伯父,侄儿昨日随意让两个仆人去林中寻了寻,结果还真寻了几头兽麋回来。已经禀告奂谷长官,送回了麋场,伯父......一问便知。” 桐关凝了凝眉,这个平日里风流无度满城皆知的纨绔子弟,正笑盈谦卑地坐在自己面前,一番对话让人意外,也让人震惊。比起徒漾和徒波趾高气昂的作态,徒湖这般沉稳心机,才更像他的父亲。 第21章 隐法心原 几日后传出消息,‘奂谷’亲自率领千余兵将,也不知是用的什么方法,竟找回了七、八百头兽麋。虽有的受伤、有的骨瘦如柴,但将养些时日,加上从私人麋场征调的,总算是勉强凑足了数,应该不会耽误贡献大典。 国殿内,‘坤达明贵’心情不错,下令国印司着手准备大典事宜。昆国使者也已被安抚回国,所以派人出使羽国的事,成了今日的主要议题。 坤达明贵问道,“派遣羽国慰问的使者人选,拟的如何?” 徒兆上前一步,回道,“禀国主,臣已与国印司商议,拟派‘史文院’的‘礼政左侍’‘田园生’出使。” 国主似乎并不满意,“是否会显得我国怠慢?” 元启时回道,“禀国主,各国遣使历有规矩,这奔丧慰问,‘上四方官属’即可,‘礼政左侍’中三方,可显礼遇。” ‘桐关’突然上前,拜道,“国主,此次离世的乃是最得羽国国主器重的二世子,且多少牵连些.....求婚之事。”他有些犹豫,顿了顿继续说道,“臣觉得,还是应当委派更加合适的人。” 元启时听不下去了,反驳道,“难道还要我国世子出使吗!” 桐关回道,“国主的两位世子年纪尚幼,路途遥远,当然不合适。” “那桐夫史意思是?”坤达明贵问道。 “臣认为,守相大人乃我石国‘上一方’官属,守相之子或可适合。” 众人面面相觑,徒兆却不露声色。 坤达明贵看向徒兆,“守相觉得呢?” 徒兆回道,“能为我国出使,乃臣子之幸。既然桐夫史提议,臣认为二子.....” 徒波一听,额头冒汗,他可不想去羽国出使。路途凶险不说,如今帮着元启时张罗祭礼是件政迹美差,两月之后出使回来,怕是什么功劳也捞不到了。 元启时忙着说道,“徒漾、徒波都是此次操持贡献大典的重要官员,贸然更换,若延误大典,桐夫史可要担责?!” 没想桐关提醒道,“守相大人,不是还有三公子吗?” 徒兆凝眉,竟看不懂桐关此举何意,便拜说,“禀国主,三子并没有执事历练过,贸然出使怕失了我国礼度。” 坤达明贵却夸奖道,“守相过谦了,听说,这律易卜得以告示全城,平息兽神之怒,徒湖也是出了力的。” 徒兆依旧认为不妥,说道,“三子平日儿戏无度,此次误打误撞,能得国主夸奖已是侥幸。但是为国出使,非在职官员不可,徒湖他. .....” 坤达明贵抬手示意他不必多言,似乎对桐关提的这个人选很是满意,大声宣道,“传诏,封徒湖为下三方‘简文学士’,前往羽国,择日出发。” *************** 徒兆书房内。 父子二人对视良久,似都等着对方先说话。 徒兆是何等人,将朝上桐关的态度以及奂谷寻回麋群的事稍作联系,便已猜得几分缘由。他迫切想让徒湖入殿执事,是因与占家的婚事不能再拖,出使羽国或许是个不错的选择。徒湖有此远见,利用寻麋之事迫使桐关帮他,连身为父亲的徒兆都被蒙在鼓里。其实,徒兆是欣慰的,但想着自己的小儿子宁可去求桐关帮忙,都不愿来找自己,又难免伤怀。 想来这么多年,父子间耿耿于怀的,也不过就是那件事了。 ..... 徒兆二十六岁那年,作为使者被派去昆国庆祝册立太子。不料使团中途遇到野匪,损失惨重,徒兆也受了重伤。生还人员中有一名随行女医,不仅救下了昏迷的徒兆,还一路悉心照料,助他顺利完成出使任务。二人日久生情,回国后徒兆便娶了她。后来女医诞下男婴,就是徒湖。 徒湖从小聪颖过人,三岁识字,五岁背得百文,徒兆喜欢的不得了,对他母亲也甚是疼惜。可好景不长,徒湖十二岁那年,他父亲又迎娶了一位来自昆国的显赫高官之女。那女子怀胎五月便胎死腹中,且因大出血而未能得救。殿医诊断为中毒所致,老国主要求彻查真相。 之后,所有证据都指向了徒湖的母亲。而结论,就是她因妒忌而用毒物迫害。处置前夜,殿狱传话,她于狱中,病死了。 从那以后,徒湖便由府中婢人照料,性情也变了许多。徒兆事忙,甚少过问,偶尔从别人口中听到自己三儿子的种种纨绔事迹罢了。 良久,徒兆只问,“此次出使,你如何打算?” “儿子,想轻车简行,带上兰陵和适当府兵即可。” “哦,看来你对他很满意。” “此人心思奇特,儿子确实欣赏。” “那你去准备吧,有事可去请教‘元启时’。” “儿子,告退。” 父子间简单的对话就这样结束了。忆起往事,徒兆黯然伤神。如今徒湖要出使了,就像当年的自己。 *********** 出使一事原本按照徒湖的设想进行,却还是出了一些差错。 因听说徒湖要出使两月,占芜便整日寻死觅活,非要跟着。占长吏真真拿这个女儿没办法,只能找了徒兆说情。徒湖再有无奈,也是父命难违。可单独带上占芜诸多不便,兰陵便借此求了把郭竹带上,相互照应。 出发前夜,兰陵照常于房内吸灵吐纳。 近期修炼,他似乎领悟不少。特别是夜间静寂,万物似在沉睡,却又在不停创造生机。草木大地、山川猛兽都在夜晚消耗着聚集了一整个白天的能量。万物一呼一吸间,体内灵力随之散发出来,化于无形,流转在天地之间。 而兰陵,随着自己控念吸灵之法越来越熟练,发现呼吸间便可将着天地灵气吸进体内,融在血液和全身窍穴。 体内的人醒来,见他已有这番领悟,便教导说,“万物皆有属性,灵力亦是如此。无论人神草木,所散灵力,都逃不冰、水、火、温、无,这五类。而你我共用的这幅身体,属‘无’。四十隐士之中,也不过我而已。” 兰陵说道,“这些我知道,你可是想告诫什么?” “因这皮囊属‘无’,你在修炼时,会觉万物灵息都归可肆意汇入体内,这可助你尽快提升,但事情有利有弊,你修炼时还是不可冒进。” “这道理我懂。不过话说回来,你何时叫我你的绝发分身?” “还不到时候,但既然你要远行,我可以教你另一道隐法,读心之术。只是这隐法用之不甚可能比绝法更伤,你可还愿习?” 兰陵惊讶道,“比绝法更伤?!” ************ 天兽族,百桦峰上。 衣衫单薄的【兰陵】盘坐在峰顶积雪中,身旁栽着一颗飘香之树。树下另一人悬空盘坐,粉色花瓣落于衣肩,杏眼浅笑,正是上庄兽神。 兽神轻声教导,“清,为念清。目所见、耳所闻、心所想,都是凡尘之幻。唯有念清,目自无尘,听自无怨、心自无苦。” 【兰陵】应道,“徒儿知晓了。” “你虽习了这读心之法,但你所听到的,是他人之心。你所见到的,是他人之念。那些,都是这四方间的尘缘沉怨,并不能化你的疑虑困扰,反而可能会杂极伤身。记住,唯有念清,惑可解,情可了。这读心之法,虽不是什么绝法,用之不慎,却可比绝法更伤,更悔。” “徒儿谨记。” **************** 忆起这些,体内人幽幽说道,“读心之术,可听他人心,见他人念。但你要知道,过能易夭,过慧自苦。你可还愿习?” 兰陵自信道,“愿意!别人喜怒哀乐与我何干,不过一技傍身而已。” “好。此法名为‘心原’。‘影身’在于控念,‘心原’在于感念。你需清自身之念,感他人之念。” “感他人之念?是像你们隐士那样,感受彼此念力吗?” “不,隐士可以感受彼此念力,是因为隐石。一国五隐,可感彼此之念,可传导彼此灵力。但‘心原’所感之念,是人类之念。普通人虽无法运用您里,却亦有念力,简单说,就是他们的所思所想罢了。此心法你需熟记......” 兰陵似懂非懂,听着听着,便睡着了。 第22章 丰色石居 石国的使团,如徒湖所说,轻车简行。 除了徒湖、兰陵、占芜和郭竹,还有精壮府兵二十余人,以及一名‘史文院’下四方官员‘章水之’。 绕过目石城后,他们便正式出了石国境地。未免张扬,他们低调急行,途中没有什么特别风光,更别提吃喝玩乐了,惹得占芜一路都在抱怨。 徒湖问道,“兰陵,咱们走了快十天吧。” “是呀,公子。” 章水之跟着说道,“湖公子,前面不远就是‘艺石城’了,那可是这商道上有名的大城。城内匠人手艺可谓一绝,这制出的石艺品,也是一流。” 占芜一听,来了兴致,“是吗,比我们曜石城的还好?” “哈哈,占小姐有所不知,即使是在石国内,这目石的石艺品都比曜石的好,而这艺石城的就要更上一层。你去了便知,保证大饱眼福。” “太好了!” 徒湖不解,“我倒是也听说过艺石城的名头,请教章大人,这艺石城何以如此盛名在外?” “这......”章水之面露难色,不知该怎么向徒湖解释。 “兰陵,你说。” “禀公子,我家大爹祖上制珠,对石头之事多有了解,出发前他特意对我提起了这艺石城......” 石国有官方管辖的制石机关,也有民间自发形成的手工作坊。他们制出石艺品,或卖给商铺,或由国殿的‘官贸属’统一回购,用于贸易。但石国的采石工业是国家垄断,民间制石需向国殿购买原石。原石价高,石艺品价格又受控制,长此以往,民间制石的积极性,也就受到一些影响。所以,石国制石工艺的发展和艺品的精巧程度,近年来进步缓慢。 “那艺石城却为何能有此发展?”徒湖问道。 “大爹提到过,这艺石城不在石国管辖,且挨着一座人称‘小曜山’的石矿山。小曜山的结构复杂,但为了生计,它们甘愿冒险,自发采石。” “你继续说。” “咱们石国,虽然原石价高,但是国殿开采出来的石料中,有很多废石、杂石。这些废石、杂石,会以很低的价格卖给商铺,商铺再把他们转卖给艺石城的匠人委托加工。” “这是为何?” “因为常年的生存需要,艺石城迅速发展出了极其精湛的制石和提炼工艺。废石在这里,几经炼造打磨,在加上匠人们巧夺天宫的手艺和奇思妙想,虽不至于让废石变成宝石,但也是独树一格,制出的石艺品比国内要便宜许多。加之这里是去羽国的必经之路,商队们都会在这里采购很多石艺品,运往羽国,甚至运回石国。” “正是这样。”章水之见兰陵分析的头头是道,赶快迎合。 徒湖若有所思地看着前方,下令队伍加快速度,想赶紧去看看这艺石城的神奇之处。 占芜听这些论调觉得无聊,说是累了,拉着郭竹回到车里躺下休息。带上郭竹,占芜原本是不愿意的。但郭竹给她和自己置办了一身男生装扮,还给她讲了许多民间趣事,占芜便又喜欢的不得了。每天竟很少缠着她的湖哥哥,反而总是拉着她的竹姐姐说些悄悄话。徒湖因此又给兰陵记了一功。 使团到达艺石城时,已近‘止昼’时分,刚一进城,众人已是眼花缭乱,赞叹不已。 艺石城依山而建,主街宽敞热闹,灯火通明。房屋顺应山势缓坡,鳞次栉比地排列着。行人摩肩接踵,络绎不绝。路边小吃、民艺、住宿,歌舞应有尽有。占芜兴奋地叫嚷起来,“赶快落脚,咱们去转转!” 曜石城夜间宵禁,即使白天也没有如此喧闹的市景,此刻就连徒湖都显得惊喜。 艺石城内,最大、最豪华的客馆,名叫‘丰色石居’,里面住宿、食饮、声色、赌场一应俱全。它与主街隔着一条巷子,占地极广。匆忙间,大家便在这里安顿下来。 章水之曾出使过羽国两次,对艺石城比别人了解得多些。晚饭期间,他便打开了话匣子。 这艺石城的居民,靠着石、羽两国常年不绝的商队可谓是衣食无忧、生活富足。这里虽不受任何一国节制,却由五个大家族组成的商会共同治理。传说这五个家族的先祖就是最早入‘小曜山’采石的人,但无从考据他们的来历,只知那些人带着一干民众,在这里落了根。发展至今,艺石城在各国的生意、商铺不计其数。这两国通路上,不乏繁华有趣之地,但唯独这艺石城的名声和实力,无人能比。八方之国,都争相拉拢。 饭后,大家急于前往主街闲逛。这里的工艺品,成色可谓与曜石城的旗鼓相当,款式、造型、创意甚至略胜一筹。占芜和郭竹都傻了眼,见了女儿家的小玩意,都不能自拔。 “徒公子,你看这艺石城,真是不同凡响呀!”章水之说道。 “的确。”徒湖在曜石城算是见多识广了,但对这艺石城的景象也只有赞叹了。 街上人多,逛着逛着,大家就分散了。 前方,人群中突然传来占芜的声音,“你凭什么抢我的东西!” 兰陵忙挤入,见占芜正在商铺门口,与一个年轻公子争执。 “本公子就是看上了!” “你知道本小姐是谁嘛!我是......” 兰陵立刻从身后捂住她的嘴,“这位公子,不知我家小姐......”没等他说完,那公子身后护卫冲着他左眼‘咚!’的来了一拳,令他猝不及防,摔倒在地上。 占芜这回更忍不住了,“你敢打我的人,我告诉你,我爹是......” “芜儿!”徒湖不慌不忙从人群中走出来,斥住了占芜,又目光如炬地质问道,“这位公子,为何动手伤人!” “本公子看上的东西,怎有人敢争!” “芜儿,那是什么?”徒湖一脸严肃,责怪占芜惹事。 “湖哥哥,这个石镯,是林晶石和银晶石混接而成,跟我儿时摔碎的娘亲陪嫁镯很像。那是阿婆留给娘亲的,她一直惋惜,我在曜石城中都没有找到相似的,这只也是店家独卖的一个了。” 听她这么一说,徒湖生出怜惜,转而又对那公子说,“既然公子已伤了我的人,可否将此镯让给在下。” “休想!我要将这镯子赠予‘水花云间’的‘水云烟’姑娘,别想跟我抢!” 章水之赶忙凑近,在徒湖耳边小声提示,“水花云间是这里有名的声色之所。” 知道他不过是想讨美人欢心,徒湖又说,“那在下愿意出高价,公子你看......” “住嘴!你们是什么东西,本公子还能在乎你们那几个破钱!”说罢,便冲着旁边护卫使了使眼色。 护卫们冲上,其中一个正要去抓徒湖衣领,兰陵忙挡在前面与之交手。 府兵此刻都没在身边,兰陵一己之力,三三两两地打退了几波进攻。那群人急了眼,竟将刀剑拔出。形势急转直下,街上行人大叫着散开。 “都住手!什么人竟敢在艺石城中生事!给我都拿下!”人群中,一个将领模样的人大吼着出现,带着一群执刀穿甲的兵士冲入,也不听解释,便将两方滋事人员都带走了。只是没想到,他们被带进了丰色石居的一间豪华包间内。 屋内圆桌摆满了酒菜,围坐着三人,看上去大约三、四十岁的样子。 “吕爷、关爷、君爷,就是这两伙人在主街闹事。”将领拜道。 章水之在徒湖耳边嘀咕,道,“公子,应该是五大家族的人。” 听到那三人姓氏,挑衅公子立刻脸色苍白,结巴起来,“在......在下并非有......有意......”他伸手一指,推给徒湖,“是......是他们......先......动手的。” 徒湖笑笑反驳,“几位,他们人多势众,且都是有功夫的,怎会是我们先无故挑起争端?” 见三人并未表态,那公子又急忙报出家门,“三......三位商爷,我......我是目石‘百家商队’的少主,各......各位是否可以看在......” 他这么一说,倒是令‘关爷’放下手中酒杯,慢条斯理道,“既是百家少主,更应知道这里的规矩。往来艺石城的商队,做生意、开门面、学技能、图享乐,我们都是欢迎的。但是,我们艺石讲究个公平公正,只要是客,可就不分什么地位了!要是谁,仗着自家身份,想在艺石讨些便宜,可没那么容易!” 百家少主自知弄巧成拙,脸色由青变紫,害怕得很。 徒湖看出其中门道,说道,“几位,本就是小事,无非因为俩家人都看上了一样东西,才起了冲突。说到底,还是因为宝地物优。刚才这位公子已经答应让给我们了,今日之事就算结了,我们也不想再给各位徒添烦恼。” “我什么时候......”百家少主听到徒湖趁机要挟,想要反驳,却又及把到嘴的话咽了回去,“是,是,几位商爷,我们今日打扰,却是不恭,还请各位误怪。” ‘君爷’笑盈盈地说,“两位叔父,他们年轻人,心气高、脾气大。既然他们和解了,我看,这事儿就算了吧。引起些围观,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哈哈哈......” ‘吕爷’缓缓问徒湖,“你们,是哪个商队的?” “在下,来自曜石城,只是不足提的小商队。没想第一次出来,竟不慎犯了这里的规矩,若有得罪,还望误怪。” “哦?!这商队行走带女医的我见过,公子身边这两位姑娘,不知是何身份呀?” 占芜和郭竹一听自己被识破,拉着彼此的手往徒湖身后退了退。 徒湖面不改色,“几位慧眼,不过是自家表妹吵闹要出来见见世面,确实少有,但是能见识这艺石的繁华,她们也算不枉此行了。” ‘君爷’又开始圆场,“两位叔父,咱们这饭还没吃完呢,事也没聊完,就别为了一群孩子劳神费力了,毕竟没惹出事端,应该不是故意滋事。” 一番有惊无险后,他们终于被‘请’出了包间。 百家少主临走前,还不忘张狂道,“不要让本公子再看到你们!” 占芜急跑回去寻那镯子,幸好还没有卖出去。 兰陵捂着脸对她说,“我的占大小姐,幸好你这镯子还在,不然我这一拳,算是白挨了!” “行了行了,本小姐知道了,有赏有赏。”她捧着那镯子,像是捧着至宝一样。 事情了结,徒湖却突然发问,“兰陵,你刚才,身手很好,怎么没听你提过?” 方才情急,他以一敌十,身手矫健,却是能耐得很。徒湖猛然一问,让他不知所措。郭竹帮忙解释起来,“听大爹说,兰哥哥从小就聪明,能文能武,还会做饭。要不是家中变故,哪里会来投奔我们这些穷亲戚,是不是?” “是是。”兰陵装出一副哀愁面容,希望能蒙混过去。徒湖也果然没再追问,而是吩咐他去打听下刚才包房几人的情况。他买通送菜小仆,问清了来历。那三人,确实来自五大家族,且来头还不小。 ‘吕华祥’四十九岁、‘关尚飞’四十一岁、‘君漠青’三十八岁,这三人都是各自家族中的‘族长’。五族中另外两位族长,一个叫‘寻云’,二十二年岁,年轻有为。最后一个,则更为传奇,名叫‘苗尔’,年仅十九不说,竟还是个女子。 长久以来,苗家都是五大家族的领头人,‘苗尔’作为苗族的族长,自然比几位叔伯长辈地位更高。苗尔很少露面,所以关于她的传言也就众说纷纭。有人说苗族幕后掌舵的人,是她的父亲‘苗人天’。也有人说‘苗尔’天生奇才,‘艺石城’近两年的几次大事件都是她的谋略。所以苗人天让位于自己的女儿,其他几位族长也便没有反对。 兰陵还顺便打听了一下那位‘百家商队’的少主。‘百家商队’是目石城里实力最强的商队之一,那位少主的蛮横也就可以理解了。不过,他这次来到‘艺石城’并非为了生意,而是为了一位叫做‘水云烟’姑娘。 ‘水云烟’是‘水花云间’最有名的‘歌舞娘’。今日是她的生日,再过一会儿,她将在‘水花云间’的秀舞台上献出一支名为‘浮云流烟’的舞曲。传说,此曲惊为天人。‘水云烟’每年只表演一次,而今年的演出日期就定在了她生日这天。无数达官显贵为此前来,‘艺石城’这几日的繁华也与此有关。 “还百家少主,我看是败家少主吧!”占芜一听那人的名字就来了气。 “兰陵,你方才说,艺石城近年几次谋略大事都与那个苗尔有关?”徒湖问道。 “湖哥哥!她能有什么能耐,想必是靠着她爹而已!”占芜听到徒湖在打听别的姑娘,竟比听到那百家少主还要生气,然后直瞪一眼兰陵。 兰陵忙说,“是是是,就像芜儿小姐说的,都是些不值得提的事情。”然后忙给徒湖使了个眼色,意思是‘大少爷,请你行行好,放过我吧。’ 徒湖也就不再追问,倒是章水之眼睛突然瞪得闪亮,“兰陵公子,你刚才说一会儿‘云烟’姑娘要表演‘浮云流烟’!” “对呀。” 章水之急切起来,“湖公子,传说这‘浮云流烟’,舞起如仙境,美妙异常。只因‘水云烟’每年提前三日才会通知演出日子,说是只跳给三日内的有缘人观之,所以一直都是神秘至极。”他眼露星光,继续说,“公子在城中也是风雅之士的典范,不可错过呀!” 占芜急了,“不许去,什么有缘人。这满大街不都知道她要跳舞吗,什么神秘!我看就是这个歌舞娘故做姿态,勾引别人去看!” “占小姐,这人们想必都是为了给‘云烟’姑娘庆生而来的,谁曾想今年的‘浮云流烟’就定在了生日当天。”他再次看向徒湖,“公子,这咱们难得有缘一见呀!” 兰陵心里偷乐,章水之一直劝说徒湖去观舞,怕是要吃不了兜着走了。 果然,徒湖心动了,说道,“那就......去吧。” 第23章 水花云间 艺石城今夜,人潮拥挤。兰陵他们随人群来到一条人工河道,河上三座巨形拱桥遮住了对岸视角。直至登上桥顶,才可见朦胧夜色中的唯美建筑。百余车乘并列等在桥下,一波又一波载着众人向那片软红香土的建筑群落。 下了车,‘水花云间’四个字映入眼帘。石雕柱下,所有木门敞开迎客。门前布满了香艳花卉,这满城宾客似乎一下子全都涌到了这里。入内是宽阔的庭院,楼梯通往不同花廊,花廊无尽延伸,上上下下的,是数不尽的雅室包间。屋内传出笑声和曲乐,欢愉连连。 自从在徒湖宴饮上听到了令人作呕的舞曲后,兰陵便对这世间舞乐不抱希望。没想,这里的音乐却如此曼妙悦耳,惊喜不断。 庭院正后,又是十余扇敞开木门,其后又是数间院落。每间依然是楼梯错落,房舍罗布,石柱雕花各异,灯光挂饰迥然。每走入一院,都仿若置身于不同的场景,飘香漫鼻,人们的脸上洋溢着十足欢颜。 穿越了大约七八院落,才终于走到最后一间,也是最大的一间。中间一处高台,被众人环簇。兰陵他们被人潮推挤着来到不前不后的位置。 突然,几块大红卷布从天而降,落于高台,缓缓铺满整个台面。 伴随一阵惊雷掌声,红布猛然掀起。一群轻纱白衣的少女藏于卷帘之下乍现于眼前。她们伏卧台面之上,摆成花朵形状,又从外向内逐一起身,仿佛花朵盛开。随着那花瓣层层打开,中间花蕊浮现。只见一名黄衣长裙女子,翩翩而起。她轻纱遮面,楚腰纤细,扭摆着身体立于少女中间。 台下瞬间欢呼雀跃,“云烟姑娘,云烟姑娘......” 水云烟高举的纤手轻柔落下,音乐便随之响起。那一瞬,空气仿若凝滞,时间安静了下来。起舞一瞬,面纱掉落,一张仙神般美艳的面孔现于人间。她嗓乐轻出,随着舞姿的变化,向台下众人舞起那传说中的,浮云流烟。 那舞步,时而轻柔,时而欢悦,时而悲怆,时而壮阔。身姿一动一静之间,更是惟妙惟肖,仿如云雾托起云烟,任凭她在空中繁姿撩娆。曲乐悠长,她的声音也好似带着魔力,传入耳中之时,观者心绪情思竟也随之跌宕起伏。此刻世间唯她光照动人,众生都失了颜色。 兰陵不由赞叹,“此女只应天上有,人间哪得几回见!” 徒湖见兰陵面容呆滞,语出惊人,不禁大笑,“哈哈哈,兰陵,你这妙赞真是贴切呀!哈哈哈......” 旁边的占芜十分不屑,“兰陵,快把嘴巴合上吧,口水都流出来了!” 兰陵依旧是合不拢嘴,一边呆呆地看着台上表演,一边自言自语,“公子,本以为这世间歌舞,都是那日在你府上看到的棒击之音、莽汉之舞,没想到还有如此仙幻之曲呀。” “哈哈哈......”徒湖听他这么一说,更是大笑不止,“我府上那日舞曲,乃是古时祭献之舞,当然没有美感了。后面曼妙之舞你还没有看到,就被我父兄到来打断了而已,哈哈哈......” 兰陵才回过神,“公子见笑了,见笑了。” “见笑什么呀?” “兰陵没见过世面,误解了公子府上雅乐,更是没见过如此美人美舞,刚才失态了。” “哈哈哈......” 占芜已然受不了他俩垂涎三尺的样子,拽着郭竹边往外走,边说道,“竹儿姐,咱们回去吧,这舞太难看了!哼!” 郭竹虽未言语,却有些哀愁。见兰陵目不转睛地盯着舞台,便扫兴地跟着占芜,回去了。 *********** 舞毕曲终,意犹未尽。 也不知是否入戏太深,水云烟起身,潸然泪下。她拭去珠泪,对台下观众说,“云烟早年任性,芳华自赏。今天将此舞现于众人,已是情断念了。云烟有幸,今日遇到这么多有缘人,在此敬大家一杯,以谢大家多年来对云烟的怜爱之情。” 众人听她绵软细语,更加兴奋,大喊着,“云烟姑娘,云烟姑娘......” 此时,台下送上金杯酒盏,一名舞女接过后递给水云烟。 兰陵顿感不对,只因那酒气太过浓香,即使站在台下都闻清晰,不像是普通粮酒。而水云烟,看着那酒杯,似有犹豫,眼中透出一丝不舍,含泪准备饮下。 一种不详之感涌上兰陵心头。 隐法‘心原’他还未能熟练,但那芬芳酒气和水云烟流露的愁绪,却难免令人怀疑。 兰陵念术默出。 顿时,念力化作一股气流,冲出了躯壳。与‘影身’不同,兰陵回头看去,发现自己的肉身还站在徒湖身边,但念力化作气相幻影,可任意游走。周围一切变得异常缓慢,众人的表情、动作都仿佛在慢镜头播放,过上许久才微有变化。 时间紧迫,兰陵将自己游离到水云烟身边。眼看她手中酒杯已到嘴边,念力的所化的气相迅速冲入她体内。 那一刹,兰陵感受到了水云烟心中万般情绪。此刻的她,悲痛决然。兰陵感觉自己仿佛变成了她心中那股悲凉,一阵撕心裂肺的痛,让人窒息。 兰陵经受不住,念力不受控制,自动流回了身体。 兰陵的身体恢复觉知,发现周围依旧掌声雷动。体内的人突然叫道,“那酒有毒,她要自尽。” 酒杯已然在唇,也不知水云烟喝了没有。兰陵顾不得许多,踏上人肩,健步飞冲到台上,打翻了水云烟的酒杯。 一瞬间,水云烟也瘫软倒地。 院内哗然一片,吼叫声不断。也不知谁喊了一句,“有人下毒!”,众人便开始蜂拥而跑。 情急之下,兰陵大喊一声,“下你妹个毒呀,她是要自尽,快来救人!” 体内人提醒道,“她喝的不多,封她咽喉,锁她心脉。” “怎么做呀?!” 兰陵感觉自己被控制,一股股念力集于指尖,冲入水云烟咽喉和心胸。 “这味道......难道是......”体内人似乎猜到什么,再仔细一闻,才确定道,“这是瑰草之毒,花毒的一种。此毒,气味香浓,毒性快,痛苦少,可保花颜不毁。” “你放开她!”门口处,传来一声怒吼。 一个身穿锦服的英俊男子冲兰陵大喊,冲过来将他用力推开,然后轻轻扶起水云烟,搂于怀中。 士兵们跟着冲了进来,稳住了乱局。院内看客已所剩无几,徒湖竟站在台下,冷冷地看着发生的一切。 兰陵告诉那男子,“她这是要自尽,喝了瑰草毒酒。” 男子痛哭道,“如何解毒?!” 兰陵又问体内人,“怎么解呀?” “从口,吸出来!” “从口,吸出来!”兰陵想也没想,就复述出来。却立刻后悔,质问体内人,“你疯了吗,哪有从口把毒吸出来的!” “此毒需用沙漠植物‘掌针葵’的汁液解,来不及找了。她喝的不多,我刚刚封了她的气脉,止毒在喉,还未攻心,需要尽快吸出来,那念力之流,锁不了多久的。” 听完他的解释,兰陵催促起那男子,“你快点呀,吸出来。” 那男子不置可否,眼中满是泪水。 这时,堂内又走入四人。其中三人竟是刚才在‘丰色石居’所见的五大家族的族长。另外一个,则看上去年岁更长一些,站在最前。 男子看看台下几人,又看看怀中的水云烟,泪流不止。他泪水滴落水云烟脸颊后,顺势滑落,好像是水云烟也在哭泣一般。 终于,他似做了决定,低下头,用嘴贴住水云烟粉唇,用力吮吸。 看到这一幕,兰陵似对‘心原’所见有所感悟。水云烟之心,应该就是为了此人。 台下几人目瞪口呆。 许久过去,水云烟手指微动了一下,男子吐出口中酒液,欣喜道,“你,醒了吗?” 水云烟微微睁眼,无力回应,却泪流不止。 男子哽咽问道,“为什么,为什么?!” 水云烟气息残薄,回道,“五年了,我爱你无因,等你无果,唯有这样,我,才能无苦。今日一舞,我心愿已了,这真正的有缘人,我怕是,无缘了......” 一番话,耗尽她的力气,再次昏了过去。 体内人突然说道,“这毒不可能完全吸出,帮他吸毒的人也可能中毒了。” 兰陵操了一声,说道,“你这不是害我嘛!” “放心,残留毒液已经很少了,让他们赶快去找解药吧!” “这解药不是没有嘛!” “只是不好找而已,刚才情况危急,只能口吸止毒。如今毒液已清去大半,他二人中毒不深。这是艺石城,一定会有解药的!” 遇上猪队友,兰陵只有无奈,冲着门口几位大佬揖道,“各位商爷,刚才在下话还没说完,这位公子便情急帮水云烟姑娘吸毒。这解毒之人,用口吸毒,怕是也会中毒。” 较为年长的那人愤怒道,“你说什么!” “放心,暂时不会毒发,解毒需要‘掌针葵’的汁液,各位是艺石城的大商家,这东西,应该有吧!” 关尚飞凑过说道,“寻大哥,商会‘万药草堂’中有。” 那位‘寻大哥’看一眼身后护卫,护卫便立刻飞跑出去。 男子听到自己也可能中毒,却毫无反应,依旧神情恍惚地抱着水云烟。 那位‘寻大哥’看到男子这般,叹口气道,“把‘寻云’和‘水云烟’带走!”又指指还身在院子里的兰陵和徒湖,“还有他们。” 原来,那年轻男子竟是‘寻云’,寻族的族长。 没等兰陵再多反驳,一群士兵已冲上来,不由分说便将他和徒湖架走了。 坐在车里,兰陵不停向徒湖道歉,“公子,我不是故意多管闲事,你放心,我不会让这件事影响咱们此次行程。” 徒湖却幽幽问道,“你怎么知道那酒里有毒?又怎知她是自杀?你竟还知那是何毒,如何解毒?” 兰陵愣了一愣,连忙道,“我......我自幼对草叶气味比常人敏感。那酒香奇特,而且那么浓郁,想必......你也闻到了。瑰草毒酒气味浓,下毒很容易被发现,所以......自杀的可能性比较大,我也只是.....只是猜测罢了。” 兰陵胡乱搪塞着,也不止徒湖信了没有,反正他没再多问,却又似有所思。 车停下来后,兰陵和徒湖被驱赶着来到一处大殿,门匾上赫然写着三个字‘五族殿’。堂中,明亮肃穆,正中一块硕大牌匾,刻着‘五族同心’。 寻云和水云烟已被押跪在大殿中央,看上去十分虚弱。 取药的护卫赶了回来,寻云冲上一把抢过,忙给水云烟服用。 兰陵赶忙劝道,“你也中毒了,给自己留点。” 寻云挤出一丝感激,道,“谢谢。” 待他们喝下解药不久,寻云力气有所恢复,水云烟也清醒过来。二人相互搀扶着,跪在殿中。 寻云悲切道,“爹,各位叔伯,我寻云......不能娶‘苗尔’,我爱的是水云烟......” 那位年长之人,就是寻云的父亲‘寻武’,寻族的上一任族长。 寻武看着眼前逆子,眼中满是失望,不知该说些什么。 吕华祥问道,“寻云,你爹对你期许甚高,五族对你也期许甚高,你可知五族规矩,族长不可婚娶歌舞之人,不可婚娶奸盗之人,不可婚娶石国望族之人,这是死规。” 听到‘石国望族之人’,兰陵、徒湖互看一眼。 “寻云,知道。寻云,愿意放弃......”他还没说完,寻武冲过来,将他狠狠踹倒在地。 ‘君漠青’赶紧过去扶起寻云,道,“寻老弟,这是何苦呢!”转而又笑盈盈面向寻武,“寻叔父,不至于,不至于,寻云一时想不开,想不开。” 突然,厚重的殿门再次被打开。一个身穿玄青锦袍,头戴披风连帽的人,走了进来。 本来凝重的氛围更加阴冷起来。 众人皆站起,目视那人径直向殿前方走来。他的脸被帽子遮挡,身材瘦弱,却威气逼人。 堂中顿时安静,直到他在正中落座,摘下连帽,其他人才跟着重新坐下。 连帽之下,是张冷艳轿嫩的美女面孔,甚至不比水云烟逊色。只不过,那女子从表情到眼神,都透着一股冷酷无情。 兰陵猜到,她一定就是那位统领五族之人,苗族族长,‘苗尔’。 第24章 艺石一夜 苗尔到来,令‘五族殿’中气氛更加紧张。 她摘下连帽,拜道,“各位叔伯好。” 几位长者竟是回拜,“族首好。” 苗尔面无表情,再无更多寒暄,直接对寻云发问,“我刚才进门前听得一二,寻云兄长刚才说愿意放弃什么?” 寻武大声呵止,“族首!” 苗尔全然不顾,只盯着寻云,等他回答。 寻云先是低头犹豫,片刻后似鼓起勇气,神色生硬看向苗尔,说道,“我寻云!愿意为了水云烟,放弃寻家族长之位。” 苗尔又问,“那寻云兄长可知,你放弃的不只是族长之位。辞弃族长,视同弃族,五族族人也将弃你。” 寻云哑然,停顿片刻后,痛哭流涕道,“我......知道!” 苗尔再不多问,转过冲着‘五族同心’几字拜了一拜,道,“我,苗尔,代五族传令,寻族寻云,去‘寻’姓,即刻逐出五族,逐出艺石城,不可再归,不可再以艺石五族人自称。” 水云烟大惊,跟着泣道,“族首!族首!我不愿,不愿跟寻云在一起了!我不愿....”她气息微弱,声音卑怜,“不愿.....云郎为了我......放弃这些。” 她转看向寻云,怜泣道,“云郎,为何要救我......我只知你我身份有别,却不知你竟要背负这么多......早知是这样,我......” 水云烟没有放弃,用尽力气爬到苗尔脚下,哀求道,“族首,我不愿与寻云在一起了,我不要他为了我放弃整个家族。求你,求你收回成命吧......” 苗尔冷冷回道,“五族之令岂是儿戏,方才每字每句都不可收回。” 寻云扶起水云烟,苦笑道,“云烟,不要再说了,一切已成定局。” 寻武自知无力回天,瘫坐在椅子上。他怎么也没想道,自己潜心教导,从小疼爱的长子,因为一个女人竟落得这般田地。可五族法令,对五族来说犹如天规。五族人遵循这些先祖法令,从无僭越,生生不息,繁衍壮大。没有人可以挑战这份权威,身为父亲,他也只能愤恨悲哀。 苗尔走到寻武座前,拜道,“寻伯父,我与寻云兄长订婚后,他缄口不提婚事。我知道,他心中不情愿。今日这事,算是帮他做了决断。至于弃族之举,是因他心爱女子乃是水云烟,坏的是祖宗家法,与婚约无关。侄女奉祖宗法令行事,还望寻伯父体谅。” 寻武也是个经历过大风大浪的半百长者,但面对这个不到二十岁丫头,他竟是无力反驳。 见寻武不说话,苗尔又冲着殿中众人道,“寻云已逐出五族,寻族族长就暂由寻伯父重新接任,待次子寻飞十四岁成年之后,再行世袭之礼。虽然寻云悔婚,五族内再无适合与我婚配之人,但请各位叔伯放心,我苗尔或不嫁,即使嫁人,苗尔子嗣一定姓苗。” 说罢,她带回锦袍连帽,准备离去。走至门口,却突然指着兰陵和徒湖,说道,“把他们俩带走。” 苗尔出现短短片刻,雷厉风行之举已然定了局势,待她离去,众人也只能纷纷退去。 寻武看着眼前逆子,悲痛道,“爹护不了你,日后好自为之吧。” 寻云跪在地上,冲着父亲背影深深叩拜,“儿不孝,儿不孝......” 水云烟泪眼朦胧,伏在寻云背上。空荡荡的五族殿中,只剩他二人。寻云看着眼前心爱女子,对未来却是一筹莫展。从今往后,他将背井离乡、改名换姓。自以为不再懦弱,却失去了族人至亲,而背负至今命运到底是什么,他始终都没有找到答案。 *************** 兰陵和徒湖被带到一处私宅。 苗尔脱下锦袍,露出窄腰缎裙。她也是个身姿曼妙的貌美少女,可那杀伐决断的冷峻性情,却让人胆寒而栗。 苗尔冷冷问道,“你们......是刚才救下水云烟的人?” 兰陵情急道,“苗族首,是我救的,与我家公子无关。在下不是有意破坏你与寻公子的婚事,只因救人心切,才......” 本以为她是因自己救了她的情敌要有所报复,没想苗尔根本不在意,反而问道,“她中的是何毒?” 兰陵直言相告,“中的是‘瑰草毒’,花毒的一种。” “瑰草毒?!长在哪里?” 兰陵复述起体内人的话,“长在冰川雪顶之上!” “你可确定?” “确定,在下闻遍百草。这瑰草香气独特,不会错的。” 兰陵大肆吹嘘,只愿能糊弄过苗尔,也愿能糊弄过身边徒湖。 苗尔听后,似在自言自语,“我似乎未曾听说过艺石城走卖过这种冰川毒药......” 徒湖听她这句低语,问道,“苗族首,可是怀疑有人.....故意给了水云烟毒药,诱她自杀?” 体内的人突然赞同道,“徒湖说的没错。羽国和谷国有沙漠接壤,艺石城走卖‘掌针葵’并不奇怪。瑰草长在冰川雪域,虽毒性不强,却是种不易得的花草。就算艺石有人可以弄到,也并不是件容易的事。” 兰陵暗暗推测,“那就有人故意将此毒给了水云烟,希望借此事破坏寻、苗两族联姻。” 苗尔突然问道,“你们是何人?” 徒湖忙道,“我们是曜石城来的小商队,早前已与其他三位族长见过,苗族首一问便知。我们此次路途紧张,明日就需启程赶路,还望族首放我们回去,日后有机会必定报答。” 苗尔并没有为难,很快就让人将他二人送出府。 一个劲装笔挺的英俊少年闪入苗尔屋内,“小姐,有何吩咐。” “禾生,你去......” 苗尔在他耳边交代了一番后,那人便领命离去了。 ***************** 回去途中,徒湖心生好奇道,“你说.....那位苗族首会追查到底吗?想要破坏寻、苗两族联姻的人.....” 兰陵语气坚定地回答,“她会的!” “哦?为何?” “公子你看那位苗族首,像是那种眼里能容得下沙子的女人吗!” 徒湖觉得他形容得贴切,笑道,“哈哈哈,还真是不像。” 见他大笑,兰陵稍示安心,只希望徒湖今日的心中猜疑已经消散才好。 二人回到丰色石居后,并未将刚才险情告诉其他人。徒湖只命令道,次日一早按时出发。 此刻,艺石城依旧莺歌燕舞、光彩照人,似是没有疲倦。明日,艺石城那位最美的歌舞娘,不知会化做何名,去往何地,从此消失在人们的记忆中。刚才的插曲,或许也只是人们酒肉声色中的一个谈资而已,过几天,也就忘记了。 人们在这座不夜城里肆意欢笑、无尽畅饮、拥怀美人。而某座气派宅院中,阴诡的笑容也浮现出来。 死士模样的人拜道,“首领,已确认。其中一人,就是徒兆三子。” “好,你知道该怎么做。” “属下明白。” “对了,‘那个人’......怎么样了?” “未曾清醒。” “恩,看管好了。” “属下明白,那属下告退。” “去吧。” ***************** 兰陵回到房内,心绪难平,那道‘心原’,竟令他直到现在,还有种说不出的幽涩。 体内的人说道,“心原可助你窥他人之心,却也可乱你自身之念。我还是要提醒你,此法不可乱用。平日要多练习控念调气,纳气吸灵。今日幸得你聪明,徒湖并未怀疑,若是日后再这般冒失......” 听他一阵罗里吧嗦,兰陵不耐烦打断,“知道了知道了,以后注意。”然后,不免好奇起来,“对了,你知道这五大家族的来历吗?” “古刻中读过一二。石国祖先‘坤达言生’获得琅石后对自己原先的首领和其他部族赶尽杀绝,不过,也有死里逃生的。” “他们逃到了这里?” “没错。上次八国骤变、地相更迭时,曜山在大地动中形成。随后很长一段时间,余震不断,曜山一角出现崩塌断裂,不知又过了多少年的往复运转,一切才重归平静。这‘小曜山’就是曜山崩裂的一角。五族先人逃到小曜山躲了起来,依靠这里石源为生。坤达言生死后,他的后代忙于稳固局势,并没有再行追杀。但是当年逃出来的人早已改名换姓,祖先根源无从知晓了。” “怪不得他们族令说不许婚娶石国望族。不过他们祖先也真该安慰了,后代建这一方名城,安居乐业,造福万人。” “或许吧。” ..... 翌日,兰陵起了个大早,走出门时竟发现,下起雨了。 来这世间这么久,他还是第一次看到下雨。淅淅沥沥的甘露从天而降,令他一阵莫名兴奋,仿佛自己回到了真正的人间。 他跑去敲郭竹房间,想与她分享此刻幸福。一边敲门,一边叫道,“竹儿,竹儿,快起来看,下雨了,下雨了。” 郭竹睡眼惺忪,刚开门就被兰陵一把拉到户外。见到雨景,她也惊喜道,“是无根水,是无根水。兽神显灵啊,兽神显灵啊。兰哥哥,竹儿长这么大,这是第二次看到无根水。” 兰陵惊讶,“什么!第二次!” 他仰天又看一眼,雨下着,兴奋之情已荡然无存。 这世间,无日无月无霞无华,就连雨雪风霜都似被遥控,自然法则在这个世界,仿佛不存在一般。而这里的人,也不知什么时候又将面临新一轮的地动山摇。再次,重归原始。 这盛景繁华、朝夕文明、苦痛情恋、快乐生活,究竟,是为了什么! 第25章 羽国墓园 羽国,羽通城。 自从上次‘蚣蝮’事件后,顾掌柜对凡云十分信任,去哪都带着他。凡云也就利用商队便利,打听着消息。 兰陵曾提到在石国贡献之地见过‘螭粉’和‘貐网’。那螭粉是由‘炎螭兽’做成的,乃是沙漠荒丘中一种比较罕见小兽,几国地相中都偶有出现。至于那‘貐’,只在水域中生存,有‘冰貐’、‘温貐’之分。冰貐因生活在冰川水岭,更为难得。只是不知兰陵所见到的貐网,是哪种做成的。 这二物并不产自石国,虽十分稀有,但也不是什么独一无二的物品,所以各家商队也偶有走货,凡云并没有得到更有价值的信息。不过,自从来到羽通城后,凡云才得知这里大街小巷竟也在讨论‘坤达明茵’与‘徒央’当你的事情。目石城那句流传甚广的童谣,就连这里的小孩子们也开始唱了起来,人们聊起当年事,也都说坤达明茵是恶灵化身,害死夫家性命。 这日,顾掌柜正与人议事,凡云等候在大堂,听得两名小仆交谈起来。 “我昨天跟咱们掌柜去卢大人府上送货,听到他们聊起咱们二世子的事情。” “二世子!” “是呀,你没听说最近关于石国公主的传言吗?!” “听说了,什么恶灵转世,克死了自己的前任夫婿和人家的爹。” “对对,就是这事儿。国殿有人把这传言,跟咱们二世子的死联系起来。” “这么说,咱们二世子也是被她克死的!” “听说二世子是为了去寻毕兽鸟的兽卵,给那公主做聘礼,才不幸死于神兽之口。你说,是不是她克死的!国殿有人提议,要找石国讨个说法呢!” “这怎么讨呀!” “可不是嘛。你说那石国,明知自家公主受了诅咒,身边的男人没个好下场,竟还让咱们二世子亲自过去。要不是这样,咱们二世子也不会死的那么惨。二世子那么英勇,他死了,谁来保护咱们这些百姓。” “哎,谁说不是呢!” ...... 回去路上,见顾掌柜闷闷不乐,凡云问道,“掌柜有何心事?” “二世子大葬在即,国殿在城内各商铺采购征调了大批物资,现在这里商铺物资缺匮,正是供货的好时候。如果马上回到石国,尽快运些物资过来,可以大赚一笔。可是......”顾掌柜叹气道,“我要运回石国的物资还没采买齐全,恐怕要错失这次机会了。” 凡云提议道,“在下愿意留下置办,掌柜可安心回去。” 顾掌柜犹豫再三,还是同意了。 他走后第三日,羽国国殿传令,全国着素色衣衫,民众不许带羽饰,店铺不许张灯结彩。因为这天,就是二世子‘羽离军’的大丧之日。 二世子出事两月,却迟迟未下葬,尸体一直被放在国殿‘皎石晶棺’中,以保不腐。那皎石晶棺是羽国历任国主才享有的下葬待遇,但因国主太过爱惜二世子,竟命人将世子焦身放在晶棺中保存,同时下令继续彻查世子死因。 但两个月过去,上报的依然是‘死于毕兽鸟之火’。国主‘羽离京’无奈之下,才命令准备大丧事宜,而下葬之日就定在了今天。 羽国王族的墓园,建在一座娟秀林翠的山峦之地,羽国人称‘羽梦山’。那里山峦迭起,层层叠嶂。但神奇的是,无论站在羽梦山哪个角落,都可以远眺到羽国神山‘凤鸣山’。 王族认为那是一处受到兽神庇护的清静所在,便在山栾中央人工铺设了一片足有半个羽通城大小的草场。草场之上奇花烂漫,草灌阴翠,更有无数争艳鸟兽常栖居于此。站在草场中,置身羽梦山下,仿若进入仙境一般。 这等美轮美奂的地方,就是羽国的国族墓园,‘梦羽兽神园’。广袤墓园就在这片草场之下,而墓园的入口只有羽国历任国主和祭司知晓。传说墓园内部结构复杂,由历任祭司历经千百年绘制搭建,且仍在不断完善扩充。‘羽离’一族亲贵死后都沉葬于此,陪葬珍宝无数。 葬礼这天,从国殿走出的送葬仪队浩浩荡荡千余人,吹拉弹唱、哀哭绵延。所过之处民众躬身行礼,以示追思。 仪仗队抵达一片树林后,就折返了。因为穿过树林,就是‘梦羽神兽园’。那里只允许祭司及其随从进入。那些随从都是天生聋哑之人,一直被豢养在祭司府里,不能言语,不能识字,只服从祭司的指示。 仪仗队折返后,祭司便用特殊的手势指挥起他们,推着二世子的棺椁,进入了‘梦羽兽神园’。 凡云当日混在送葬人群中,却没能找到机会接近二世子尸身。棺椁被抬入墓园,他便无计可施了,只能再次来到‘毕华重明台’。 凡云恳切道,“藏、舞,还请助我一臂之力!” ‘离藏’不为所动,道,“我说过,我兄妹静观不动。” 凡云劝说,“二世子之死虽非兽鸟所谓,却是有人利用兽鸟之说大作文章。谋害国族世子,恐怕不是恩怨这么简单。最近诸多异相都说明野兽兽性突变,羽殿内又有人想借世子之死挑拨两国是非。难道真要等到羽国国本动摇那一天,你们兄妹才愿出山!” 听到凡云这番话,‘离舞’神色微动,看向离藏,道,“哥哥,他说的.....有些道理。” 离藏沉思片刻,答应下来,“既是如此,那好,我兄妹可祝你进入墓园探究世子死因,但这毕竟是羽国,你该知道怎么做。” “你放心,只要证实与守成和玄策的失踪无关,我自会离去,羽国是你兄妹的监看之地,我不会插手。” 从山上眺望下方梦羽神兽园的那片草场,会发现中间一片区域略有不同。俯瞰过去,就犹如一只巨大的翅膀,在墓园正中张开。 那便是,墓园入口所在。 入夜后,凡云他们三人来到山下‘翅膀’之中后。离舞施展起隐法‘兽言’,操控鸟兽行为,令其纷纷飞离。不过,却仍有一只栖卧不动。 凡云道,“那只不动的鸟兽,该有异样?” 离舞笑道,“你猜的没错,那便是墓园入口的钥匙,一只叫作‘袋鹕’鸟兽。这片草场,被洒下了‘羽香粉’,可以引来很多鸟兽。‘兽言’令它们离去,却唯独这只袋鹕没有飞走。而这只,是被国殿驯化过的,羽筋已被切断,无法再飞。你看它尖嘴下处的凸起,原本是用来存放食物的,但这只存放的,却是墓园入口的钥匙。” 凡云不免好奇道,“栖息在这里的鸟兽成千上万,且也有不少袋鹕,那祭司又是如何辨识出这只的?” 离舞说道,“羽国祭司世代相传的‘鸟兽之语’,亦可短暂控制它们行为。” 凡云道,“人族中有人具备这类才能不足为奇,只是如今种种异象.....” 离藏说道,“那是羽国祭司秘传之术,操控的不过只是些小型鸟兽,千百年来未有以此术作恶的,与你近日所见的猛兽异动应无关联。” 凡云点点头,道,“既是如此,就请开门吧。” 离舞再次喃语‘兽言’,袋鹕从口中吐出了一颗只有指盖大小的圆形宝石。那上面,有一周极其细微精巧的环形浮雕。 离舞摊开宝石,说道,“这是‘青目泪乌’的眼睛。在泪乌死去瞬间,将眼珠取出。趁其还柔软之时在表面勾勒浮雕。放上几日,这眼珠便会变得坚硬无比。这颗上面的雕纹,正是这钥匙的齿纹。” 说着,她手掌向下,从掌中激发出的气流化做微风,‘翅膀’边缘青草拂开,藏在下面的锁道露了出来。锁道内壁是浅浅雕纹,离舞将兽眼放入,任它沿锁道滚动。齿纹与锁纹贴合,兽眼滚动间,翅膀形状被勾勒出来,金光流窜。 片刻之后,‘翅膀’缓缓抬升,一条通往地下深处的石阶显露了出来。 三人进入之后,翅门关闭,石阶两侧油灯自动亮起。灯光将他们指引至一处石墙,便再没了去路。那墙上,绘着十片羽状雕痕,刻画得纹理精巧,丝丝入扣,仿佛真的羽翼一般。旁的一座石台,正好摆放着十片透明羽毛,色泽已被处理,结构却十分明晰。 凡云猜道,“恐怕要将这十片羽毛与门上痕雕一一对应,才能打开这第二道门了。” 在他这个石国隐士看来,这十片羽毛,似乎并没有什么差别。 离藏说却道,“这十根虽都是正羽,却来自不同羽兽。看似一样,但羽根、羽杆、羽枝都有极其细微的差别。要想打开这道门,只能凭着对羽兽的了解,稍有不慎,分辨放错,就会有去无回。” 见他说得云淡风清,凡云便知他成竹在胸。离藏将羽毛一一拿起,稍稍查看,便快速置于石墙不同痕雕之中。待十片羽毛摆放完毕,石墙移动,从中间分离成两扇,露出一条宽阔的甬道。 踏上甬道,眼前景象便不再一般。 那里,用特殊材料仿造了青空绿地和争艳百兽,打造的好似人间。游廊,街道,旋梯错落,将万千间墓室分隔、嵌套、排列,令人眼花缭乱。那间间墓室中,陈列的便是羽国历代王族贵戚的棺木。 离藏指向一个方位说道,“现在是羽离京在位第二十二年,去那里找。” 果然,他们很快就找到了刻着‘羽离军’字样的墓室。 凡云想要尝试打开墓门,却被离藏制止,“这墓门四周都是特制锁道,强行破坏,室内机关会毁坏整间墓室。每间墓门的齿锁结构各不相同,钥匙都由祭司保管。” 凡云动用念力细看缝隙,果然墓门四周与墙体连接处,布满了精巧的齿状锁道。 就在这时,离藏将念力聚于掌间一点,化作高温烈焰,施展隐法‘熔炼’,可熔世间所有金属之物。焰火流走成一道细丝,注入石门与墙体间的缝隙。顿时,齿锁熔成浆汁,缓缓流下,在地上翻滚一会便凝固在了地表。 凡云再轻轻一推,墓门已可被轻松旋转开。羽离军的‘皎石晶棺’,就摆放里面。 棺盖半透明着,隐约可见躺着的身影。打开棺盖,羽离军尸身华服盖体,羽扇遮面。轻轻掀开那羽扇和衣物,是片片焦焯和肿胀的泡质皮肤。但却如之前他们兄妹所说,羽离军的表情并不痛苦。 “你也看到了,想必羽离京也是觉得蹊跷才久未下葬,要求彻查。但是兽神伤人,不按常理也能说得通,大臣们自然也有说辞应对。” 离藏正说着,羽离军尸体上突然冒出许多微小气泡,引起三人同时注意。但那只是一瞬,他们还未能看清,气泡就已消失。 离舞似乎猜到什么,犹豫着说道,“难道是......‘炎螭卵’!” 她再次使出‘兽言’后,羽离军腹部层层叠叠凸起大片泡质,继而消失。 离舞这才肯定道,“没错,就是炎螭卵!是‘炎螭兽’的幼卵。” 成年的炎螭兽,体型只有手指大小,生长在炎热的旱漠地缝之中。它们产下黑色的圆形兽卵,每一颗卵虫小到几乎肉眼不可见,无数密集的小卵虫集聚在一起,也不过米粒大小。在食物匮乏的旱漠炎热地带,炎螭兽会吃自己的兽卵,只有侥幸逃走的卵虫才得以存活下来。 这些卵虫,遇到活体后便无孔不入。由皮质钻入活体内脏,无痛无痒,无法察觉。随后,它们附着在内脏表面,分泌毒性黏液,麻痹内脏,使之失去感觉,继而肆意吞噬,直至脏器被吃得支离破碎。这虫卵一旦依附进食后,成长极为迅速。 一旦幼虫长成,那便不一样了。之所以叫它炎螭兽,是因为它有火灼之效。成型的幼虫,身体表面不时会发出火芒,从内至外灼烧活体。它们会将烧焦的部分吃下,先是内脏,然后是骨骼,最后是皮质,直至活体尸骨无存。而被寄宿的可怜活体,到死的时候怕都难以察觉,因为它们的麻痹毒性也会随着幼虫的成长而越来越强,毫无痛苦。 存活下来的炎螭兽并不是什么无一物二的旱兽。成年炎螭兽的麻痹毒性都聚集在其坚定的外壳,人类猎捕它们,将外壳磨成‘螭粉’,其麻醉特性强,用途较多。至于这炎螭卵,却极为难得,知道的人很少。古时有用它灌入死者体内,令其吞烧死者内脏,做防腐处理之说,且只是王族权利。后因幼虫长成时,其灼烧效果难以控制,又不易从体内引出,此法才渐渐失传。 凡云不禁猜测道,“既然不易得,想必可得之人,一定不一般。” 离藏说道,“幼虫的焰身也不会时时发作,一次焰身发作后便要休眠一段时间,大约是......两个月。” “两个月!羽离军死约两个月,国殿便有人催促国主尽快将他下葬。看来......是有人害怕炎螭幼虫再次焰身发作,从而暴露世子之死并非毕兽鸟所为。” “应该是这样了,这卵虫的传说应只在各国古刻之中提到,虫卵如此不易得,作案之人想必与羽族国殿有着莫大的干系。” “但是用此法杀了一整队的人,也冒了很大的风险。任何一人出现幼虫灼烧的迹象,就会暴露!” “其他人的尸体想必早已被处理妥当,唯独羽离军的不能随意处置。所以.....两个月,就是最后的期限!” 就在他们说话之时,羽离军尸体已被火焰光亮铺满。 凡云急道,“幼虫开始进食了,不能让它们破体而出!” 离藏镇定自若,手中红色隐石现于掌中,轻触羽离军头顶。 熔炼之术,让羽离军的尸身从内到外,彻底燃烧。 离藏说道,“这幼虫还未完全长成,彻底烧了这尸身,没了宿体,它们活不了多久。” 凡云点点头,重新将棺盖合上,只留下里面还在泛红的焦烂尸体。而那始作俑者,却不知在羽国殿中哪个角落,得意而笑。 第26章 破腹取珠 石国,离石城。 木蔷薇借着照顾‘桐灵’身体,伺机调查着‘守成’的线索,却一无所获。 自‘念间’得到‘螭粉’和‘蝮筋’后,她决定请见城主,闭门密谈。 犹豫片刻,木蔷薇直言道,“城主,从王妃目前病状看,那毒珠.....已然吸收王妃体内之气聚集成型。恐怕惟有.....破腹取珠了。” 坤达明成惊愕道,“破腹取珠?!本城主从未听过还有此种医法!” 木蔷薇并不过多解释,只是强调,“依王妃病况,欲解散灵珠之毒,唯有此法了,但确实凶险,城主.....定夺吧。” 她淡然如水,‘凶险’二字脱口也好似事不关己。面对她这种古怪性情的女子,坤达明成也是无奈,只再问了一句,“那你.....可有把握?” “五成把握,但在下会尽力而为。” 木蔷薇果断,且坦率。 坤达明成与之对视,有种信任使然。 当日,殿中传令,“将桐妃抬入殿中冰室,由圣手女医为其医病,任何人不可打扰,违命者斩。” 向来宽厚的城主下了一道如此冷酷命令,众人唏嘘。 冰室内,桐灵面色安详,躺在冰床上。木蔷薇慢慢脱去她的睡服,肌肤如白瓷、细腰如纤枝,在寒冰冷光的映衬下,比之前更加苍白了。 木蔷薇摊开一套皮具,里面放着三五稀奇之物。几把奇特小刀,几根如丝银针。她将化开的螭粉涂抹在桐灵胃腹一处,待液体渗入肌肤,便捻起指长细刀,在一旁的油灯略微灼烤。木蔷薇目光再回到桐灵胃部的时候,面目改色,一刀切入,将皮肉划开微细小口。另外一手的两指瞬间探入胃中,夹出一块球状物体,而后迅速抽取出已提前穿好蚣蝮筋的银针,开始缝合刀口。 整个过程,木蔷薇手法利落,待刀口缝好,桐妃身体和冰床洁净如初,未留下一丝血渍。 她为桐灵重新穿戴整齐,令士兵将其推走。木蔷薇这才擦拭干净取出的毒珠,仔细查看。 那珠子拇指大小,晶莹圆滑,隐见血丝流动,如气雾浮转。虽略有差别,但她总觉与兰陵偶得的琅石,有些形似。 坤达明成正在书房焦虑踱步,见木蔷薇进来,他屏退左右,急切问道,“如何?!” “毒已解,但是开腹之法伤气伤身,王妃本就体弱,怕是需要调养许久。此外.....” “此外什么?!” “此外,王妃腹间留有伤疤,即使药膏涂抹,怕也难以完全消除。” 听她这么说,坤达明成终于放下心来。 木蔷薇递上桐灵腹中毒珠给坤达明成过目。他接过一瞬,错愕不已道,“这!这!这珠....竟很像我儿时偷入父王密室,见过的那.....” 木蔷薇问道,“琅石?” 坤达明成惊讶道,“你怎知?” “传言石国之宝需王族血气护佑,此珠亦可吸血,在下只是猜测。” “像是像,但还是有些不同。那琅石通体血色,浸在血碗之中,发着赤光。此珠,倒还有些不大一样。”说着,他看向木蔷薇,突然问道,“对了,你叫什么名字?” 木蔷薇脸上浮现出一丝与往日不同的表情。许久了,没有人问过她的名字,同伴之间不过称呼她‘木’而已。 她缓缓说道,“木蔷薇。” “蔷薇?!” “是,一种药材。” 以此搪塞,坤达明成并未怀疑。而她,却心潮浮动,忆起往事。 ************** “云哥哥,这是什么?” “这是蔷薇,是你的名字,也是长于这天兽百桦峰的藤蔓之上的植物。” “云哥哥,你看它,银瓣珀蕊,真是好看。” “是呀,它在这峰崖之上顽强生长,任寒风吹打,却依旧绕藤而开,也是美妙,就像你。” “像我?” “是呀,像你.....” **************** “木蔷薇,你可愿留于殿中,看护王妃,查明真相?” 坤达明成突然发问,将她从回忆拉回。 木蔷薇拜道,“在下自当尽力医治,至于查明真相.....” 见她想要拒绝,坤达明成又说,“此事暂时无人知晓,本城主希望你暗中调查,可否?” 坤达明成目光坚定,之前因桐灵病重,乱了阵脚。而此刻,他已不再允许自己优柔寡断。此等恶作必须查明,木蔷薇当然是不二人选。 木蔷薇思忖,或许与‘守成’失踪有着关联,于是应道,“在下,愿意替城主调查此事。” ************** 取珠多日之后,桐灵渐渐清醒,身体血色恢复许多。不过她依旧睡多醒少,开口困难。坤达明成说一位圣手女医查明只是一种特殊胃疾,用药后修养即可恢复,让她不要挂怀。 桐灵自然是相信的,她一直都信他。 身为将门之女的桐灵,自幼便与坤达明成相识。不过,她从小都只钦慕那些武功卓着的将士,想着自己长大后要嫁给勇敢担当之人。从不喜听那些妃子们争斗的八卦,更从未想过要嫁给王族,可世间的情爱往往就是这样,造化弄人。 坤达明成,国殿当年的三世子,是最受老国主疼爱的小儿子,一直荣宠不断。他的大哥‘坤达明华’是当时的太子,处事严明,政绩颇丰,是石国的骄傲,也是老国主认可的继承人。二哥‘坤达明贵’,从小唯父兄之命是从,是个尚武之人。十四岁刚成年就入了军队,还曾率领部队打退过野兽兵匪,也是个了不起的人物。坤达明贵做了国主后,尊崇武将,甚至破格让‘桐炎’去做了静石城的城主。 坤达明成与他两位兄长不同,不喜兵武之道,只知读文钻政。桐灵儿时每次见他,都觉得他书生气质,偶尔还喜欢调侃玩笑,性情轻浮。 十六岁那年,桐灵求她父亲和祖父,说要为自己选夫婿。她的父亲‘桐关’觉得这简直是胡闹之举,但祖父却被自己孙女这创举给逗乐了。笑说,武将家出身的女子就应不同。于是她祖父亲自求了老国主,说孙女婚事要让她自己做主。 没想,老国主竟欣然同意。也正是当年那场满城风雨的选亲盛事,促成了桐灵和坤达明成的一段佳话。 比武招亲太过滥俗,比兽招亲才是桐灵为自己想的选婿花样。 石国‘豢兽场’,是曜山附近的一片王族兽场。里面豢养着千百种野兽,供王族猎赏玩弄、研究习性,其中不乏一些迅猛异常的。 桐灵亲自从中挑选了十种野兽,不设任何规则,可驯服者就是胜者。如没有人可以全部驯服,以驯服最多者为胜。年长桐灵十岁以内的男子,不论高低贵贱、不论贫富悬殊,均可参加此次招亲。 这件事当时引起各方上下震动。石国各城无数亲族显贵都来了,甚至羽、昆两国都有官宦子弟前来参与。毕竟,那可是当时石国‘国户夫史’唯一孙女,谁不想雀屏中选。 然而在众多名单中,竟赫然出现了一个让人意外的名字,便是‘坤达明成’。 比兽招亲那日,人山人海,盛况斐然。当天放出的第一只兽,名为‘横公’。是一条三米多长,周身通赤、皮坚鳞厚的大鱼。它刺之不入、煮之不伤,想要征服,实属不易。 横公游出,比试者们匆忙脱去衣服,跳入水中。他们有的急于骑到鱼背上,却被横公奋力甩脱,坠落地面受伤。有的则使出武器,希望能伤它一二,却反被横公咬伤。也有一些人趁着横公力疲,侥幸得逞的,勉强算做驯服。 坤达明成与那些人不同,他找来冰石,放入池中。不消一会,横公身体颜色竟由赤转青,脾气也不再暴躁。待他温顺,坤达明成才不急不忙地骑于它背上。没想那横公毫无反抗,还载着坤达明成游了两圈。 坤达明成上岸后,命人取出冰石,横公立刻恢复如初,赤身摆动,凶猛起来。 之后,第二只兽被放了出来,名为‘人面狙’。此兽约有两米多高,面呈琥色,酷似人脸。它一身玄色毛发,长有四肢,身体弯曲岣嵝,跳跃攀爬能力极强。 刚刚放出,人面狙便奔入了后方树林,纵跃跳到一颗树上,并将手臂挂于树枝,在树间肆意穿行。 比试者们尾随入林,各显神通。有爬树的,却根本不及人面狙的速度,上上下下一番,累得气喘吁吁不说,却根本一无所获。另有些人挽弓搭箭,想要围攻,但人面狙反应极快,它抓住射来之箭,又反扔向那些射箭之人。众人四处奔逃,屁滚尿流地从林中跑出,窘迫之相引得围观看客前仰后合。 坤达明成根本没有入林,而是命人在林外支起一口大锅,煮满了一锅‘寿果’。不一会,浓郁果烟四起,他又命人用鼓风之扇将那果烟吹入林中。 人面狙嗅着寿果之味,竟主动从林中走了出来。在场之人吓得纷纷后退,唯坤达明成不动。他站在大锅旁边,等着怪兽过来。 人面狙靠近,坤达明成竟捧出一只寿果递给了它。那兽接过,一口吞了进去。然后,坤达明成命人推来整整一车寿果放在人面狙身边。那怪兽便‘咣当’一屁股坐下,酣吃起来,样子可爱又好笑,令众人大笑。 这第二关,坤达明成也过得轻松。 之后几场也是一番乱象,刚到第五只猛兽,就仅剩下了五人。坤达明成每关都是智取,借助猛兽习性和相生相克之道,一一制服,不仅未伤及猛兽一分一毫,自己也是毫发无损。而另外四人,则已是遍体鳞伤。 半天功夫,石国这位三世子的制兽才能传遍了大街小巷。也不知当时桐灵是何感想,这位她向来瞧不上的文弱世子,很可能成为她未来的夫婿。 此后,第六只猛兽被用兽笼堆了出来。那是一只全身蓝色羽翼,头顶金冠、尾展如屏的巨鸟,名为‘青雀乌’。 就在青雀乌要被放出之时,天空突降‘无根水’。 无根水降临,灌地养林,乃是兽神福照。众人见状纷纷跪地乞拜,唯独坤达明成脸色铁青。 他突然冲人群大喊,“快跑,青雀乌遇大水会性情暴变。” 可是为时已晚,笼锁已被打开。 果然,青雀乌瞬间变得暴虐,冲破兽笼,挥舞着大翅吼叫着。靠近它的人,都被那阵翅之力掀起。 不巧的是,桐灵就站在离青雀乌不远的地方。那猛兽又一动翅,飞到到桐灵身边,用两只利爪勾住她就要飞逃。 坤达明成眼急腿快,在桐灵还未离地太远时,一跃而起,抓住了她的脚。可青雀乌力大无穷,他根本拉不下来。 坤达明成坚持着没有放手,他和桐灵就这样一起被青雀乌带离空中,飞入曜山深处,不见了踪影。 老国主立刻命令全城兵士入山寻找,终于在十日后找到了重伤昏迷的两人。他们伤愈清醒后,便是佳人偶成。 很多人都问桐灵,那十日在深山之中究竟遭遇了什么,又是如何死里逃生的。但桐灵只说,她当时重伤昏迷,很多事都不记得了,却永远记得明成对自己说的一番话。 坤达明成告诉桐灵,他从小就痴心于她,喜爱她豪女风范,与那国殿乱斗的妇人不同。他知自己不是武功之才,与两个兄长不能相比。但他请桐灵相信自己,在这世间并不是只有尚武之人才勇猛,也不是只有尚武之人才能克敌。他欣赏桐灵以兽招婿的智慧,但事实却是,众人只知伤害,以暴治暴。 他告诉桐灵,自己读古万卷,知道猛兽亦有灵性,曾无数次救民救国于水火。它们与人类本就相生于世间,应该用无害之道去克制。而他参与比试,也是希望向桐灵证明自己并不只是一个身居内殿的闲散世子。虽然他们落此境地,生死未知,但他也会用自己的方式保护桐灵。 从那之后,桐灵便一直信任着这个男人。 三年前,坤达明贵登位,派他到离石监城,还以王族血脉需得以延续为名,硬是塞给了他两个侧妃。虽然如此,他夫妻二人的恩爱事迹,一时是这城中,乃至国中的佳话。 第27章 二仆之死 木蔷薇虽答应调查桐灵中毒一事,但她饮食药膳每日经手人员太多太杂,中间可作手脚的环节也太多,本是毫无头绪,却在昨日听说伺候桐灵起居的婢女,就是曾阻止木蔷薇为桐灵宽衣诊病的那人,不慎落水溺死了,反倒引起了木蔷薇的怀疑。 木蔷薇先前就觉得奇怪,桐灵身体血色苍白,贴身照料的婢女竟不曾向医官说明。如今这婢女死了,更令人觉得蹊跷。 城殿殓尸间内。 木蔷薇躲开巡夜士兵,悄悄来到此处。几张木板床上躺着的是近两日殿中死掉的婢仆。其中一具女尸,正是那婢女。 木蔷薇掀开她身上白布,见那婢女身体浮肿,确实像是溺水而亡。可她再按死者胸腹,发现腔内并没有积水现象。木蔷薇断定,应是先断气,后被人投入水中。但奇怪的是,木蔷薇仔细查验了她的身体,却没有发现任何伤口和痕迹。 踌躇之际,木蔷薇不慎碰到旁边一具尸体。死者一只手从白布下滑落,而那手上的红色胎记,引起了木蔷薇注意。乃是医馆中负责为桐灵煎药的一名小仆,曾不小心在木蔷薇面前打翻过汤药,露出过手上胎记。 掀开白布,木蔷薇发现这小仆与那婢女死状相似,却也没有伤口。 面对左右两具尸体,木蔷薇念道,“灵约,现。” 掌中隐石泛出微微红光。 随后,她将双手悬于两具尸体上方,从脚开始慢慢向上移动,感受他们体内是否还存有尚未消散的灵力,或许可透露死因。 直至木蔷薇双手抵达两具尸体脑后颈处,终于感受到一丝极为微弱的灵力残留,就位于‘头俯穴’之内。她放大念力,本想用灵约将那股残存血气灵力尽力吸附。谁知,这吸力竟将一根金针从尸体头俯穴中分别吸出。 那金针如发丝细软,轻落在木蔷薇掌中。 木蔷薇已然清楚这二仆死因,有人将这细针刺入他们脑部,令其瞬间死亡且不留任何痕迹。若不是这细针入脑时,将部分血气灵力封在了穴位中,怕是连木蔷薇都很难察觉。 “什么人!”殓尸间外传来士兵喊声。 木蔷薇迅速收回隐法,屋内恢复昏暗。她翻踩墙壁,攀上房顶横梁躲了起来。 两名巡夜士兵推开殓尸间的门,巡看一番后,却未发现任何踪影。 其中一士兵疑惑道,“没人呀!” “可刚才明明看到这里有光!” “不会是......恶灵出没吧!” “你可别吓我!” “我觉得咱们这城殿中,确实有不干净的东西!” “怎么说?” “你看,桐妃久病不起,盛妃的小世子先前也病了许久。” “小世子不是好了嘛。” “那是盛妃每月都前往城外‘通天院’祈福,感动了兽神,小世子才康复的。结果小世子刚好,桐妃就病了,还病了这么久,你说是不是恶灵做法,让咱这城殿不得安宁!” “别说啦,太吓人,咱们赶快走吧。” *********** 翌日,木蔷薇将二仆死因告诉了坤达明成,并递上金针。 坤达明成问道,“你的意思.....是这二人的死与桐妃病因有关?” “这二人,一个贴身服侍王妃,见其身体症状异常却不上报。另外一个,每日经手王妃药饮。至于他二人的死法.....” “死法如何?” “用这细针杀人,并不是什么非常手段。但想到刺入头府穴杀人,一定深谙医理,不是一般医官能知晓的。” “医官?你是说这是我殿中的医官所为?” “在下看过记录,近日并没有殿外的民医入殿问诊,但这只是我的猜测,并没有找到证据。” 坤达明成细细思忖,说道,“此事.....你先不要急于下定论。这医官背后或许还有他人指使。医馆常驻医官二十余人,每日轮班五六人,你可先根据那二仆死亡时间排查,如需要什么帮助,就直接告诉我。” 坤达明成冷静谨慎地交代一番,倒令木蔷薇有些惊讶。想起他之前的颓废,木蔷薇还担心他暴怒之下会将所有医官都抓来审问。如今这样,到是与之前那个意志消沉的城主完全判若两人。 见木蔷薇一直盯着自己,坤达明成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衣服,道,“我,身上有什么东西吗?” 她回过神,“没,没什么。” 坤达明成似是猜出什么,笑笑道,“我之前确实被桐妃的病冲昏了头脑,失了风度。现在能够重新振作,还得多谢你,蔷薇!” 猛得听到坤达明成这么叫自己,木蔷薇有些不适应,急忙回道,“城主,过誉了,医者本分而已。” 自木蔷薇进殿为桐灵看病,坤达明成再不许除她以外的人接手病情,二人还经常以‘禀报王妃病情’为由在城主房内密谈许久。这些引得殿中流言纷纷,皆是关于他们‘关系’的猜测。这些,他二人自然也是知道的,所以此时客套往来了几句,气氛便有些尴尬。 “对了城主,”木蔷薇打破沉默,问道,“听说盛妃的小世子,先前也久病未愈?” “你是怀疑小世子也是有人暗害?” “只是担心有关联。” “泽儿确实病得突然,好得蹊跷。当时是寒症入体,用了许多药都不见效。最后是盛妃求得神丹,才得以医治。” “从那‘通天院’求的?” “没错。” “谢城主相告,没别的事,我先告退了。” “好,你去吧。” *************** 桐灵气色日渐好转,如今已可倚床而坐。 这日,木蔷薇照例为桐灵诊脉、喂药、换药。桐灵虚弱道,“真是谢谢你了。” “医者本分,王妃不必挂怀。” “城主他......总是避而不谈。你可愿意告诉我,到底得的是什么病吗?” “王妃不过是疑难胃疾而已。胃乃后天之本,是人体气血之源,如今已无碍,只需......” 桐灵看着她,眼神中有种洞穿一切的灵气。木蔷薇与她对视,突然说不下去了。 “如只是胃疾,为何自我清醒以来,不见任何婢仆,唯有你照料。”桐灵今日说的多了,费了些力气,轻咳两声后,却仍旧想把话说完,“一看就是城主故意安排,想必除了你,他不信任其他人照料。” 这么聪慧的女子,木蔷薇也知再编无意。但是桐灵身体还如此虚弱,不宜知道那么多。于是,她便安慰道,“王妃,先好生静养,多思无益,待身体再恢复些,蔷薇自会说与你听。” 听到她这么说,桐灵才显得安心,将剩下的药喝完后,便又躺下休息了。 第28章 通天夜战 殿中盛妃每月都会去‘通天院’祈福,只带两名贴身婢女,并会在道场住上一夜。得知今日是她前往祈福的日子,木蔷薇向坤达明成告了假,却悄悄跟上了盛妃的车驾,尾随来到城外‘林翠山’山下。 山顶上的兽神道场,便是离石城中家喻户晓的‘通天院’。 道场前院是信徒的参拜之所,正中立着一座香炉,四周八个方位,各有一间殿坛,八具形态迥异的石雕兽头分别显露在房顶之外,坛内则是八座巨大的人身雕塑。兽头与人身连接,构成了八座造型奇特的兽面人身像。 殿坛里盘坐着许多道人,口中念念有词,向前来参拜的人答疑解惑。 盛妃和她的婢女进入通天院后,径直去了后院。木蔷薇本想跟上,却被后院守门的道士拦下,说是道长的清修之所,参拜之人不能入内。 木蔷薇只能回到前院,并打听起这道场来历。 大约三年前,也就是坤达明成刚来到离石城不久,这通天院拔地而起。 主事道长名叫‘灵石’,带着一干弟子,在这里设坛施法,以制药医病闻名,也治愈了很多疑难杂症。而灵石,连同这座道场,因此而远近闻名。灵石平日号称自己是兽神在人间的使徒,来到这里广施恩惠。 木蔷薇听到此处便笑了,心道,“既然大家都是兽神使徒,那必须.....得会一会了。” 夕晕时分,道场钟声响起,殿坛小道宣道,“今天拜神就到此了,各位请明日再来吧!” 木蔷薇随众人被请出道院,但她并未走远,而是躲在附近竹林中,等待夜幕降临。 道场后院,是一座小型殿坛及十余间雅舍。殿坛内也竖立着一尊兽面人身像,却是一座夔和寐的双头像。 木蔷薇趁夜色翻过院墙,飞跃到后院殿坛房顶,从双头兽像的边缘空隙,窥察殿坛内的情况。双头兽像连同下面的人身雕塑,都是用金石所镀,其内摆设也多是镀金器皿。虽只点了几盏灯,整座殿室却熠熠生辉。 下方,两人对话声透着空旷大殿,隐约传来。 “桐妃醒了?!” “是呀!城主不知从哪里找来个女医,更不知用了什么方法,竟把桐灵给医好了!” “不知用的什么方法?!” “不知!都是那女医一人负责,城主不让任何人靠近。哎,真是可惜,功夫都白费了!” 说话的其中一人,正是盛妃。 另外一人提醒道,“恕贫道多句嘴,既然如此,那这事.....知道的人越少越好。” “灵石道长放心,不该说话的人,已经不能再说话了。” 另外一人,正是这通天院的主人灵石道长。 盛妃继续问道,“道长,你不是说那药珠乃是古物,无人知晓,更不可能医治!为何一个平白女医竟然将桐灵治好了?!” 灵石捋着胡须,思索后问道,“盛妃,可有办法安排贫道与那女医见上一见?” 她似有为难道,“这,恐怕不易。” 灵石靠近,在盛妃耳边嘀语一番。 然后盛妃点头道,“那.....我试试吧。” 之后不几天,木蔷薇突然接到口谕,说坤达明成召见,请她尽快赶往盛妃的‘晶林院’。 屋内,盛妃俨然一副病殃殃的模样躺在床上,旁边还站着医馆的‘土医官’和一名道士模样的人。 坤达明成对木蔷薇说道,“这几日,盛妃腹痛不止,医官们束手无策。通天院的灵石道长也特意过来诊治。但这次.....竟连道长神药都不见效了。我知你照顾桐妃辛苦,但又怕盛妃染了什么恶疾,还得请你看看。” “治病救人是医者本分,城主不必客气。” 说罢,木蔷薇上前,检查起盛妃的病情。 诊脉之后,木蔷薇又看了看盛妃的眼睛和舌根。她用力去按盛妃小腹时,盛妃眼中噙着泪,直喊疼。 木蔷薇思忖后问道,“盛妃,近日可吃过什么特别的饮食?” “并无特别,都是日常食饮。” “那.....盛妃近日是否出过城殿?” “前几日到是出去过,无非就是去通天院为桐姐姐祈福。” 木蔷薇眼神疑虑,环顾屋内众人。 坤达明成看出她的难处,说道,“你有话直说,无妨。” 木蔷薇这才说道,“在下已初步诊得盛妃病因,似是一种名为‘疟邪’的病症。” 听她这么一说,那土医官和灵石道长瞠目结舌。 坤达明成问道,“那是何病?” “禀城主,是一种受到邪虫侵体的传染之病。” “你说什么!” 听到‘传染’两字,坤达明成惊愕不已。 床上的盛妃似乎也躺不住了,刚想用力撑起身子,却又立刻无力急咳,躺了回去。 灵石道长忍不住问道,“这位医者,‘疟邪’可不好妄下判断,百年前这病曾引得一城染病,半城人亡。” 听道长这么一说,盛妃脸色变得更加难看,终按耐不住,让婢女扶她坐起来。 木蔷薇回道,“道长所说,在下知道。不过盛妃有腹痛之象、眼底皎色发暗、舌胎似有韵珀小斑,这都是疟邪前兆,之后怕是会寒毒、热毒交替发作,腹泻脱水,医治不当怕是有生命之危!” 土医官反驳道,“木女医,你说的这些普通腹疾也都不过此症,我们都未曾见过疟邪病患,这结论下的也未免太过轻易了吧。” “确是如此,但若是普通腹疾,怎会连医官和道长都束手无策呢?” 木蔷薇问得他们哑口无言,继而禀道,“城主,此病一旦传播,染病速度极快,危害甚广。殿中目前似乎只有盛妃一人发病,而盛妃近期只去过,通天院。” 此言一出,灵石道长脸色青中带紫。 坤达明成问道,“你的意思是......” “为防万一,盛妃的晶林院应尽快封闭,除了已经接触过的婢仆,其余人不应再进出。在下听说通天院是城中有名道场,每日参拜之人不计其数。既然盛妃从通天院回来后病发,那病源也可能从道场而来。未免在城中传播,道场也应该关闭封查几日。” 灵石脸上划过一丝阴暗苦笑,原本想借盛妃装病,会会这位女医,没想自己.....似乎是入了她的陷阱。 盛妃急咳,凄凄道,“城主,我不过是腹痛,想必没有女医说的那么严重,道场是清修之所,士兵封查怕会惊动兽神呀!” 坤达明成回道,“女医乃是神医,她的话我是信的。这疟邪不得不防,一城人的性命,都在我一念之间。” 灵石见争辩无望,便说,“既然城主这样说,那就允我回去向弟子交代一番。即使封院,我也应该与弟子们待在一起。” 木蔷薇跟着说道,“既是我下的病症之断,请城主允我随道长回去查看院内弟子是否有染病之象。” “好,我派人送你二人回去。” “谢城主。另外,晶林院封锁之后,一应物品需用沸热之水重新翻洗,盛妃药饮由外面递入。”木蔷薇又看向土医官,“土医官既然近日一直为盛妃诊治,也有传染可能,不应再随意出入,就请留在院中照料病情吧。” 坤达明成应道,“好,就按女医说的办。以防万一,我会派官兵把守,盛妃你......好生养病吧。” 盛妃和土医官互看一眼,似乎反应过来什么。但为时以晚,坤达明成一声令下,晶林院的门就这样,关上了。 ************* 去往通天院的路上,灵石道长阴阳怪气地笑道,“既是疟邪,神医还执意要与我回去,不怕染病吗?” “道长挂心了,这疟邪易侵虚寒之体,在下身体向来强健。再说这是医者本分,何来害怕之说。” “哈哈哈,那就好。不过现在回去,怕天也该黑了,神医还请在我后院客房休息一晚,我自会嘱咐弟子封院事宜,明日待神医为他们一一诊断之后,再做定夺。” “有劳道长了。” “神医辛苦才是,哈哈哈。” 回到通天院后,灵石果然召集了众弟子交代封院之事。 夜晚浸染得通天院诡秘沉静,院内无风,不远竹林中不时传出兽音低吼。这样的暗魅气息,突然被一道道烈焰划开。后院客房,燃起熊熊大火。火星飞溅,焰苗飘动,如同一只红色魔鬼,张牙舞爪地将客房一间接一间的吞没。房门不知何时都被锁了起来,火势蔓延许久,却无一人前来救火,深邃夜色中,只剩下火焰劈劈啪啪,发出碎簇声响。 许久过去,火势渐弱,后院的双头兽殿内,缓缓走出一人,满意地看着这片火海。火光冲破暗夜照在他脸上,正是那位.....灵石道长。 此刻,他正得意狰狞地,笑向着对面火海。 突然,角落墙缘传来一个女声,“灵石道长看来对疟邪有所了解,知道火烧可以除尽邪虫!” 灵石闻声看去,错愕无语。 只见木蔷薇一跃而下,穿越火海,走向灵石,继续说道,“道长不惜自毁道场,在下真是佩服。” 灵石终于撕下面具,狰狞道,“连火都烧不死你,你到底是谁!” 木蔷薇不与他废话,直接质问,“你究竟是如何得到那罗云散灵珠的!” “你,你,你竟知道散灵珠!” 顿时,道场所有道人,手持刀剑从各个角落窜出,将木蔷薇团团围住。 她轻蔑一声,道,“所以.....你承认谋害了桐妃!” “哈哈哈,承认又如何,今天你就带着这个秘密葬身火海吧!明日我自会禀告城主,道场不慎失火,女医葬身火海。” 他话音未落,四周墙垣突然飞出条条钩镰。大批士兵牵拉着钩镰翻墙跃入院内,后院大门更是被猛烈撞开。兵士们执刀带甲,拉弓搭箭,一时间将后院围得水泄不通。在所有人围簇之下,一个金盔金甲的人走到了最前面。 灵石震惊不已,竟是坤达明成。他此刻才明白,这竟是木蔷薇和坤达明成合演的一出戏码。 灵石撇撇嘴,镇定道,“坤达明成,我小看你了!” “你是何!胆敢谋害王妃!” 灵石并不作答,一声令下之后,所有道士率先发起攻击。 火海下,刀光剑影,血影飞溅。数百人混战于这小小道场后院,喊杀声片片。坤达明成带来的都是精锐,且人数占优。通天院道士逐一倒下,渐渐不敌。灵石见状不妙,狗急跳墙,踩着一干打斗之人肩头,竟一跃下来到了坤达明成面前。 他速度之快,力量之大令木蔷薇惊愕,更是没有想到。此刻,所有人眼睁睁看着灵石轻而易举踢飞两名护主将官,挟持着坤达明成冲入了殿坛。 他关门上锁的瞬间,木蔷薇攀到殿坛屋顶,从双头兽像与房顶边缘的空隙间踩塌一块顶瓦,飞身直落殿中。 灵石未及反应,木蔷薇已将拳砸向他。他急于抵挡,情急下松开了坤达明成。木蔷薇顺势一推,只是力气过大,将坤达明成远远推飞至远处墙角,重重摔落。 殿坛内,巨大兽雕立于中间,透进的火光反射在金石所镀的器物之上,更加刺眼。 灵石冷笑道,“我.....猜到你是什么人了!”说罢,他从腰间拿出一物奉于掌中,“此物,你该认识吧!” 木蔷薇语滞。她怎会不认得,那是.....‘守’的隐石! 难怪灵石有异于常人的神力,人族得石,增力聚能何止百倍。 木蔷薇质问道,“你如何得到此物!” 灵石狂笑不止,却不回答。他面色变得瘆厉,竟割裂手掌,将隐石放入了血掌肉隙之中。 隐石融入,顿时发出珀色光芒。灵石如同疯魔一般,双瞳血红,肌肉凸起,整个人似乎胀大了一倍。他陡然飞驰,冲着木蔷薇狂冲乱砍,速度和力量都比刚才更甚。木蔷薇与之过招,二人于殿中飞天遁地,招式惊人,非常人目力所能及。坤达明成站在角落,瞠目结舌。 一番较量,二人难分高下。木蔷薇知这样下去不是办法,定神默念,“烟轮、冰晶,现。” 瞬间,殿内被红光铺满,滚滚气流从木蔷薇身体散发出来。 坤达明成定睛看去,木蔷薇凯衣批身,利器旋掌。 灵石大笑道,“哈哈哈,终于现出真身了!” 他深吸一口气,再次用力攥握拳头,将隐石又嵌入血肉几分。他身体似乎又变得宽大一些,青筋血管爆出,四肢趴在地上做出攻击架势,像是一头红色的怪物,狰狞恐怖。 灵石骤然飞扑,二人又是极速下的激烈搏斗。 木蔷薇隐器隐衣护体,灵石渐渐不敌,速度力量也明显不如刚才。木蔷薇趁势飞掠,击出左掌烟轮。灵石举刀勉强相抗,右掌烟轮却从另外方向闪先面前,割裂了他的肋腹。 灵石单膝跪地支撑,鲜血直流。虽已是强弩之末,却依旧怒视木蔷薇,不肯认输。 木蔷薇不等灵石喘息,将两只烟轮再次同时抛出,准备一击毙之。两道弧线逼至灵石面前,他震天怒声,拼尽气力起身试图抵挡。 烟轮冲力将灵石直接击飞,推动着他撞向身后兽雕,兽身瞬间碎裂满地。 烟轮被灵石抵挡后,变了飞回途径。木蔷薇飞身去接,无奈再一回头,灵石竟靠着残力飞扑到了坤达明成身边。 他将刀举起,准备砍下。 木蔷薇惊慌,自知飞身跟过去已来不及,便将全身念力急于掌中隐石,念道,“影舞,现。” 光影穿梭,如一道红色闪电。 灵石手起刀落,如迅雷烈风。却不曾想到,木蔷薇竟出现在他与坤达明成之间。红光乍现之后,烟轮纹丝未动,但灵石却已留下了自己在人间的最后一个表情。 随着他脖颈与躯干粘连的最后一丝肌纹断裂,大股鲜血喷涌而出。灵石身体,僵直地向后倒去。 他分裂的身躯躺在地上,手掌微微张开。木蔷薇缓缓靠近,抬手之时,守成的隐石从灵石掌中悬起,轻落于木蔷薇掌内,而后消失。 当木蔷薇回过头再看坤达明成的时候,他却十分镇定,略略走进后问道,“你是,隐士?!” 木蔷薇顿时怔住,没想坤达明成竟有此一问! 木蔷薇眼中,坤达明成似还在继续说着什么,“我认识‘守’,他是......” 木蔷薇已听不清后面的话,她眼前一片模糊后,摊倒下来。 坤达明成急忙拥扶,护着木蔷薇倒在自己怀里,不省人事。 隐衣、隐器、隐石消失,木蔷薇又恢复成了女医模样。 为救坤达明成,她方才使出的那道‘影舞’,乃是自己‘绝法’,瞬间穿移,激发烟轮极强伤力。 此刻,她已再无半点力气,灵力散去大半,气息也变得微弱。任凭坤达明成如何呼叫,木蔷薇都似睡着一般,躺在他怀里,毫无反应。 第29章 空山野匪 离开艺石城后,兰陵一行人的出使之路还算顺利。可他在艺石城偷偷买下的晶钗,却一直没找到何时机会送给郭竹。 前方烟火气浮现,章水之显弄道,“湖公子,前面是‘偏羽村’,过了那村子就是羽国的都城‘羽通城’了。今日天色已暗,偏羽村也算是个繁华的小村落,不如先在落脚一晚,明早再进城不迟。” 徒湖看眼天色,应道,“也好。” 艺石城就是章水之劝徒湖去的水花云间,兰陵心道,这位章大人自诩的好建议还真是让人心里没谱。 果不其然,进入偏羽村,无不让人失望。这哪里繁华,反而像是闲荒许久。路边房屋稀稀落落,破败不堪,村民也都无精打采。经过一个东倒西歪的木牌坊后,总算是看到些还算规整的房舍和商铺,却也大多关着门。街道冷清得让人害怕,郭竹不自觉向兰陵身边靠了靠,占芜更是连连大叫,直骂章水之是个骗子。章水之吓得冒汗,一路小跑去寻客栈,总算找到一家还开着的。 客栈房间充裕,院子空阔足以放置物资。兰陵一行人,总算住了下来。 掌柜许久没见过这么些客人了,热情得很。饭饮间,章水之略显尴尬地向掌柜打听道,“偏羽村何时落得何如此冷清?” 掌柜叹气道,“哎!我们这里距离羽通城很近,原本往来客商都会来此落脚,确实热闹的很。谁知几年前,说‘鸣羽村’中有人见到了神兽‘毕兽鸟’。虽然从那里绕道羽通城要多走上一两日,却还是吸引了越来越多人过去碰运气。” 大家争相问道,“那真的有人见过毕兽鸟吗?” 掌柜无奈回道,“那就不知道了。不过五族的人如今在鸣羽村开了不少铺子,那里如今已经热闹得不得了。人们也不在乎有没有神兽了,‘鸣羽村’都改叫了‘神羽村’。也就这几年,规模都快赶上一座小城了。反而我们这里呢,来的人越来越少了,村民原本靠着做点客商生意糊口,现在都走的差不多了。剩下我们这些人,守着祖上的房地,舍不得离开呀。” 章水之听后更是尴尬,忙解释道,“湖公子,下官是好多年前来过一次,实不知已经这般景象了。” 徒湖回道,“没关系。我出发前从‘国印司’领了地图,这里确实是最近的一条路。这种变化谁能料到,不能怪章大人你。” 兰陵喝了口小酒,放在他那个世界,鸣羽村的这番造势明显就是一次成功的营销手段。而这背后的策划人,兰陵笑笑,想必是那个小女子无疑了。 这里偏冷,饭后大家只能各自回了房间。 兰陵躺在床上,翘着腿,手里摆弄着那只晶钗。思来想去,他还是决定送给郭竹。可刚走至郭竹门口,就听到楼下传来女人尖叫。兰陵循声查看,竟是郭竹和占芜。 其余人也闻声跑出,大家跑至大堂,发现竟是客栈小二竟然离奇死在角落,心脏被利器刺穿。 兰陵正欲查看,一把凌厉的匕首朝他后脑飞来。他察觉后侧头躲过,匕首擦着耳边飞过,贯入立柱。众人惊觉之余,一群黑衣蒙面的刺客已从各个隐秘角落出现在大堂内,将兰陵他们团团围住。 想必,是小二发现了可疑之人的踪影,才被灭口。 “什么人?!可知我们是谁?!竟敢在这里放肆!”章水之拿出官府那套质问。 刺客并不回应,个个利剑在手,待其中首领一个手势,所有人便一起挥剑冲上。 章水之这下傻了,抱着身后立柱躲了个及时。 其余人则与刺客展开了激战,无奈匆忙下楼,很多人没拿武器,只能用桌椅勉强抵挡。 这群刺客身手了得,府兵们明显不敌。兰陵力战数人,夺下武器,扔给队友,令其护好徒湖。 那首领见手下拳脚不敌兰陵,便更换手势。刺客们见状停了手上刀剑,见兰陵如此厉害,纷纷掏出腰间暗藏的匕首飞刺。兰陵旋腿势起,迅速踢开数张餐桌抵挡。怎奈就在此时,那首领却趁兰陵抵挡匕首,扔出一枚凌厉暗器,直接冲着徒湖而去。 兰陵傻了眼,竟然中了那首领圈套。暗器瞬间穿透了一具身躯,令血液喷溅。不过却不是徒湖的,危急时刻,平日娇惯的占芜也不知哪里来的勇气,直接扑在徒湖面前,替他......挡下了暗器。 占芜左肩被刺穿,当即昏厥倒去。徒湖惊恐之余,扶住了她。 府兵们死死围在他二人身边,兰陵向投掷暗器的首领冲过去。但那人自知不是兰陵对手,摆弄手势指挥刺客们掏出第二轮匕首攻势。 兰陵顿感不妙,若他们一直用暗器攻击,自己根本顾不了这么多人的生死。肉体凡胎实在难以敌众,可若依靠念力又必定再次引起徒湖怀疑。 为难之时,客栈门口传来一声轰然巨响。 大门被踹开,黑暗中一个陌生身影突然飞入,旋身一周,几名刺客已然倒地,其剑法之凌厉,令兰陵都有些震惊。 刺客首领见出现一个厉害帮手,显得有些犹豫。他指挥着刺客收回匕首,手势再次抬落后,所有刺客竟眨眼间撤离,没了踪影。 一番厮打,客栈恢复了平静。大堂斑斑血迹,满地狼藉,使团受伤的受伤,受惊的受惊,章水之不知躲去了哪里,倒是毫发无损。 兰陵看眼徒湖那边的情况,郭竹已从身上撕了衣布帮占芜止血,但那布条却已然乌黑。 郭竹惊呼道,“芜儿小姐这伤有毒!我见过邻家大爹被毒草刺伤,也是流着黑血!” 徒湖大惊失色,红了眼睛,冲兰陵吼道,“兰陵!你不是会解毒嘛,快呀!” 兰陵还是第一次看到徒湖慌张的模样,可他此刻也慌了手脚,因为真正会解毒的【兰陵】还没醒。兰陵想开口解释些什么,方才闯入帮忙的人却突然说道,“那伙人应该是附近的‘空山野匪’,如果是被他们的暗器‘空山镖’所伤,应无大碍。这暗器虽有毒,但毒性不烈。”说着,他递上两个精致药瓶,将手指搭在占芜脉搏后说道,“这是我随身挟带的药丸,对普通毒药有治愈功效,另一瓶是创伤膏,先给她用上。” 诊脉后他继续说道,“这姑娘未伤及要害,止血后用药便可暂时抑制毒性。附近没有医馆,明日尽快赶往羽通城找医生,将毒液彻底清除即可,不会什么后遗症,各位放心便是。” 兰陵心存疑虑,从郭竹手中夺过药瓶问道,“这是什么药?” 却被徒湖一把夺回,直接喂占芜吃下。 没想占芜服下不久,竟真的稍有清醒,咿咿呀呀直喊‘疼’。徒湖赶忙命人将占芜抬回房间,由郭竹一人在内照料着清洗伤口。 兰陵随同徒湖等在门口,至于那莫名闯入之人,也未离去。兰陵看着他,见他高大挺拔,眉宇间透着股英武之气。他的突然出现,以及刚才所展露出的身手,却令兰陵有些怀疑。刚想开口问他来历,郭竹走了出来。 徒湖急切问道,“怎么样了!” “湖公子放心吧,用了这位公子的药,芜儿小姐的血止住了。她昏迷中又叫了两声‘疼’,便睡下了。” 徒湖如释重负,这才又向那公子道谢,“在下徒湖,是去羽国做生意的,刚才谢公子出手相救,不知公子如何称呼?” “在下‘路辰’,徒公子不必客气,人没事最重要。” 郭竹却惊呼起来,“呀!这位路大哥的手也受伤了,还流着血呢!快随我到隔壁房间,我帮你处理一下!” 徒湖也说道,“对对,先去随郭姑娘去包扎一下吧。” 兰陵还没来得及开口,郭竹已拉着路辰进了屋。 郭竹一边包扎,一边不忘絮叨,“你这伤口不浅,药要勤换才行。” 说罢,她抬头看着路辰,微微笑着。 路辰发着愣,没有回应。 “路大哥?路大哥?” “哦,”路辰看看自己被包扎好的右手,有些不知措施道,“谢谢,谢谢这位姑娘。” 郭竹一边收拾药包,一边笑道,“我叫郭竹,他们都叫我竹儿,路大哥要是不嫌弃,也可这样叫我。” “那就......谢谢竹儿......姑娘了。” 兰陵站在门外,突然想起身手那枚晶钗,一模衣兜儿,才发现刚才打斗竟不慎给....折断了。 战斗突如其来,所有人都惊魂未定。 待一切收拾得当,掌柜端了酒给大家压惊,“各位商爷,受惊了,受惊了。这空山野匪两年前就被羽国士兵剿灭殆尽了,也不知为何又回复燃。即使以前,他们也不过是做些劫财的勾当。这次.....这次怎么还杀上人了.....” 说着,掌柜竟哭了起来。 郭竹心软,赶忙劝道,“这帮野匪确实可恶,怨不得掌柜的。” 路辰附和道,“竹儿姑娘说的对,空山野匪消匿两年,再出来作案变了手段,这谁能想到呢。” 兰陵一听,暗暗不爽,“竹儿是你叫的嘛!包扎了一只手而已,怎么就竹儿竹儿的叫上了!” 路辰毕竟来历不明,兰陵虽带着笑意,去明显有些试探性问道,“路公子也是来经商的吗?你功夫如此了得,怎么看.....都不像是生意人呀!” “兰兄弟过誉了。在下不是什么生意人,不过也跟生意人有些关系。刚才路过此地,听到屋内喊杀声,便过来相助。” 兰陵不依不饶道,“不是生意人,却有些关系?怎么说?” 路辰笑笑,故作神秘地说,“各位,可听说过....‘肩人’?” 徒湖一听,饶有兴趣问道,“哦,难道说.....路辰公子竟是‘肩人’?” “正是。” “路公子,什么是‘肩人’?”郭竹似乎也对他很感兴趣。 路辰收起了刚才那份略带傲慢的神秘,看向郭竹解释道,“肩人,就是往来于各国、各商铺之间,传递消息的人。很久以前,各国之间的通路没有现在发达,商人不便也不敢直接往来于各国经商。于是,一些勇敢之士便替他们做着跑腿的买卖,一边打听邻国所需,一边推销本国所产。他们以此为生,常在左肩处搭一块兽皮来表明自己的身份,故名‘肩人’。商铺老板们,看到左肩有兽皮的人便会向他们询问邻国匮乏或盛产之物,以此作为采买依据,有时还会雇他们运输货物。” 路辰喝口水,清清嗓子继续说道,“只不过,现在各国之间的贸易已经十分发达,大户商家都有自己的运送队伍,甚至还在邻国开设商铺分号,所获消息也十分灵通。我们这些肩人....也就很少被需要了。” “路兄弟过谦了,我听说这肩人虽然在生意上的用途不比从前,但是祖上自古积累的本事可非同一般。”徒湖明显对这个路辰很感兴趣,顺着说道,“如果祖上历代都是肩人,这各国的人脉消息可是灵通的很呀!上至殿堂,下至普通百姓,没有你们打听不到的事,打听不到的人。看路兄刚才身手,就知道你....应不是一般的肩人。” “哈哈哈,湖公子过誉了,在下确实祖辈都做过肩人。这石、羽两国自不必说,其他国也去过几个。路上猛兽险阻,事故多发,这一身功夫.....不过是傍身而已。” “路大哥还去过别的国家!”郭竹一听他提到自己过往经历,兴致更浓。 “是呀,几国风土人情各不相同,有机会讲与竹儿姑娘听。” “好呀好呀,说话算话!” 兰陵有点急了,插话问道,“路公子这是.....也要去羽国吗?” “在下去羽国办事,明日一早打算前往羽通城。” 徒湖一听,提议道,“既是如此,那明日我们就一道进城吧。万一再遇险境,有路公子在,我们也可放心。” “哈哈哈,那好。” 所有人都对路辰充满好感,兰陵却越看他越不顺眼,心里不禁骂道,“什么肩人!我看....是贱人才对!” 翌日一早,众人前往羽通城,郭竹和路辰有说有笑,聊着别国之事。兰陵急在心里,却插不上嘴。实在看不下去的时候,只能提醒郭竹去照看下车里的占芜。 索性,一路上再未遇到危险,一行人终于抵达了......羽通城。 第30章 隐石影现 进了羽通城,路辰便向大家拜别,倒是再无特别举动,兰陵他们也匆忙前往使馆。 赶到使馆的时候,天色已黑。只见馆内一名官员边整理衣服,边小跑出来。 兰陵刚想开口报上家门,那官员冲着他便是一拜,“怠慢了怠慢了,不知石国使者前来,在下有失远迎,有失远迎。在下......” 兰陵退让一步,急忙解释,“不是我,不是我,这位才是我们大人!” 那官员看向兰陵身后的徒湖,有点尴尬,又将刚才那番话重复一遍,“怠慢了怠慢了,不知石国使者前来,在下羽国‘礼待侍官’,‘华布多’。” 听到他报上家门,兰陵‘扑哧’笑出声来。徒湖瞪他一眼,他才赶快收敛。 “华大人有礼,在下是石国使者徒湖,此次代表石国出使羽国,慰问二世子离世之难。” 华布多一听姓‘徒’,便问,“不知徒大人与石国守相是......” “在下是守相三子。” 华布多更是恭敬,“怠慢了怠慢了......” 说着,便把所有人迎入了使馆内。 兰陵对章水之窃语道,“章大人,这位华布多大人,还真是话,不,多。” 章水之不免摆起些官威,“兰兄弟,这我就得说说你了。怎么也是徒公子府上的宾客,如此重要的场合,这等玩笑就不要再说了。” 说罢,他甩了甩袖,正经八百地走了进去。 兰陵送了个白眼给他,心道,“这位章大人,还真是忘记了自己在偏羽村的狼狈模样了。” *************** 使团安顿后,徒湖说起了路上遇匪之事。华布多听说是在羽通城外不远发生的事情,十分震惊,急忙叫来馆内女医给占芜诊治。 医官看过伤势,开了药,说是半月左右毒可全部清除,但身体需妥善调理至少一个月。 听到占芜真的没事,徒湖才彻底放心,正式递上出使国书,又说了些冠冕的慰问之言。华布多则以羽国礼节接过文书,回道,“徒大人,国书明天会由使馆送往‘护国司’受理,然后草拟奏本上报国主,一般要等个几日才能定下接见之期。那之前,‘护国属相’‘言雀’大人会先来见使者你。” “这些我是清楚的,有劳华大人了。” “不敢不敢,这几日在使馆有什么需要就随时跟我说,我已安排女医每日都来照料占小姐病情,徒大人放心便是。” “谢谢华大人。” “哎呀,不敢不敢,在下应该的。” 众人这才被安顿回房休息。 羽国的床褥都是用轻柔弹软的羽毛材质填充,兰陵盘坐在舒适的床铺上,却难以静心吐纳。 体内的人突然醒来,问道,“那路辰如何招惹你了,竟在心中这样诅咒人家。” 兰陵干脆不再端坐,张大四肢往床上一躺,说道,“这个人,贼眉鼠眼,尖嘴猴腮,不是个好人!” “哈哈哈,虽不知你说的是何词语,但一定不是什么善美之言。” “对了,你听说过空山野匪吗?” “这......我确实不太清楚,不过你既已入了羽通城,有任何疑问,都可以去问这里的隐士,他们一定了解。” 兰陵从袖口夹层中取出一物,在手中摆弄端详,正是打穿占芜肩膀的那枚‘空山镖’。他趁人不备,偷偷拾起藏了起来。现在看去,这东西形状奇特,并不像是普通暗器。像悠悠球,却要更小一些。薄薄的环边伸出八个叶状的锋利刀片,正反两面各雕刻着奇特兽纹。 体内人问道,“这便是你说的空山镖?” “是呀!” “这暗器不像是一般匪盗的暗器,上面的兽纹,我没有见过。” “既然是这样....” 兰陵话音未落,启动隐法,准备前往念间与凡云和木蔷薇商议。 白波雾气笼罩的念间,萦绕着不安的气氛。水波平静,倒影清澈,水气落于兰陵和凡云的褶皱眉间。洁白空气中,只有凡云和兰陵二人对坐。 体内的人顿时掠过一丝紧张,与凡云几乎同时吟道,“五石,影现!” 二人之间,瞬间浮现出几个彩色石块。 “这是?”兰陵问道。 体内人说道,“这是隐石之灵,林色是你,银色是云,赤色是木,珀色......” 声音突然停顿。 兰陵心中惊道,“珀色!珀色不是守成的隐石嘛!他出现了?!” 体内人说道,“隐石只要存于隐士的身体里,就会如此刻这样影现。但是你看,木和守的隐石之灵,色泽暗淡,灵力散去如此之多,恐怕......” “恐怕什么?!” “恐怕他二人都曾用了‘绝法’!” “那是否意味着,他二人遇到了什么不可招架的对手!” “或许吧。” 体内人语气冷淡,兰陵看看对面凡云,亦是显得冷静。 良久,凡云冷冷问道,“兰,你找我何事?” 凡云如此冷酷,令兰陵有些不解道,“云,隐石影现,木、守可能受到攻击,咱们应该.....” “兰,你应该做好自己的事。既然守的隐石已经出现,那我们接下来继续寻找玄的隐石。” “云,那可是.....” “兰陵!”体内的人突然制止道,“你不是要问空山野匪的事嘛。” 兰陵觉得凡云和体内人好生奇怪,明明心里担心的很,却偏偏表现的满不在乎。但他没想那么多,只按照体内人说的,说道,“云,我来羽国了。” 凡云惊讶,“你来羽国做什么?” 兰陵讲述了近期经历,出使之事,以及偏羽村遇袭之事,然后又将空山镖递凡云,请他验看。 凡云看后回道,“这确实不像普通匪徒用的暗器,待我问问藏、舞兄妹再说。” “好,那你还有什么....要交代我的嘛?” 本以为凡云该交待些关于木蔷薇和守成的事情,可凡云只是说起了羽国墓园以及羽离军的死因。 兰陵听闻,惊骇不已。 凡云吩咐道,“你若有机会入羽殿,看看是否会寻得什么新的线索。另外,羽国大街小巷都关于坤达明茵的传言,怕是有人会借此挑拨两国是非,你们还需小心应对。” “好的。” “还有事嘛?” 兰陵犹豫,想再提木蔷薇和守成,却被体内人阻止道,“回去吧。” “没了。”兰陵只能悻悻道。 回去后,兰陵十分不解,“那可是木和守,你们......一点都不担心吗?!” 体内人有些低落,道,“我们隐士.....并不是为了谁而存在的。” 兰陵意外,“你.....这是什么意思。” “我们的生死,我们的存在,没有意义。” 他语气平淡,就像是说着别人的事情。 兰陵更是不解,“什么叫......没有意义?你们下界,不是为了找到玄和守吗?我以为你们是....在意他们,才....” “消失的是隐石,我们真正要找到的.....也只是隐石。只要隐石影现,即使隐士死了......即使......木也失踪了......兽神还可以培养新的.......隐士。” 兰陵将每个字都听懂了,却又觉得自己听不懂了。 他忍不住问道,“所以,你们不在乎彼此的生死吗?” “或许吧。” 兰陵突然觉得这事情变得有些可笑。当初若不是体内人相求,让自己帮忙找回他的同伴,自己也不会答应来完成这隐士职责。 他不禁嘲讽道,“本以为你们是担心朋友安危,现在看来真是可笑,竟信了这虚情假意,还令自己屡屡身陷险境。” 体内人没反驳,念力中带出一丝哀怨,道,“我当初求你替我找到玄和守,从未说过要救活他们。兰陵,如今在意他们生死的.....是你自己吧?” 兰陵似被一语道破什么,突然语滞。细细回想,自己似乎真的有些在意,却是因为常常梦到的天族景象。梦中五人亲如兄弟,彼此倚靠,本不是凡云和体内人表现得这般冷酷。 兰陵突然说道,“其实你们是在意彼此的,对不对?!为什么你和凡云要将自己伪装的如此冷酷?!” 体内人一时沉默,然后幽幽回道,“我们找到全部隐石后,云就要回到天兽族.....接任兽神。他要受的,是断念之苦。斩断一切,割舍所有。至于我....” 他气息越来越微弱,再难坚持,没了声音。 这夜梦里,依旧是天兽族的幻妙景观,却没有半分暖色。 ************** 接下的几日,使团并没有得到国殿召见的消息。徒湖整日待在房里,其他人没有他的吩咐也不便出去乱逛,一群人闲待着,都快长毛了。 兰陵这日在使馆内瞎晃,恰好华布多经过,便拽着他问道,“华大人,我们公子递交的文书,国殿是否有回应了?” 华布多神色慌张,吞吞吐吐道,“啊......哈哈哈......我记得你是叫兰陵吧。” “华大人好记性,请问大人,这文书......” “对对对,哈哈哈,这位兰使者,请帮忙告诉徒大人,不要着急,不要着急,国殿近来呀,这文书比较多,比较多,我再问问,再问问。”说完,他便匆匆离去。 见华布多刻意闪躲,兰陵想起凡云告诫,心中忐忑道,“莫不是真的因为公主的事?” 正巧,徒湖差人过来叫他,说是要一起品茶。 院中,章水之闲情惬意,“湖公子,您这羽国的人多会享受!这茶真是清甜!再看他们这物件......”说着,他拿起盛舀茶叶的勺片,“配上他们的羽饰,真是显得精致。如此美物用来量茶分茶,与这茶香甜气相得益彰呀,哈哈哈.....” 徒湖轻抿了一口,微笑着点了点头。 兰陵见他们如此悠哉,心道这二人还真是心大,自己总要想个办法提醒才是。于是,他笑道,“湖公子和章大人都是雅士,既是对这些个小玩意喜欢,不如咱们去转转这都城的街巷,如何?” 章水之听到这个提议,两眼放光,连忙应和着,“是呀是呀,这羽通城的‘花羽街’那可是闻名遐迩呀,美食酒饮、各国器物、还有那......哈哈,那歌舞之地,公子,那可是让人流连忘返呀!哈哈哈......” 看章水之那眉飞色舞的样子,兰陵心中窃笑,“一说到歌舞之地就这幅德行,上次若不是他劝徒湖去水花云间,哪有水云烟那档子事儿!不过这次,还真希望徒湖能再被他劝动一次。” 见徒湖不应,兰陵又说道,“公子,我今日遇到华大人,说是让咱们再等上几天。反正....闲着也是闲着,不如出去散散心,顺便买些好玩的东西,让芜儿小姐也开心开心。” 徒湖诧异,“还要再等上几日?” “是呀,华大人说最近羽殿文书奏本多,让我们再等等。公子这次出来....不时也还有别的打算嘛,总不能老闷在使馆。” 章水之急忙应和,“是呀是呀,兰兄弟说的有理。” 徒湖此行,出使是一方面,亲眼见见羽国近些念的形势和变化,是另外意图。兰陵提起‘别的打算’,也是希望能将他劝出去。 果然,徒湖应道,“那走吧,咱们出去转转。” 于是,三人在章水之的提一下,来到了花羽街‘万羽酒馆’。 酒馆里高朋满座,酒香扑鼻。台上一对说唱人穿着夸张而厚重的羽饰长袍,用幽默浮夸的方式表演着离奇轶事,引得台下众人时而大笑欢呼,时而面色沉凝。 一段故事讲毕,叫好声不断。 其中一个瘦高个儿的大声叫道,“好!今日与在坐各位有缘,我兄弟二人再与诸位说上一段。” 台下欢呼雀跃,此起披伏。 两个说书人也一唱一和的表演起来...... “话说,我们的邻居石国,有一位美丽的公主,叫什么来着......。” “坤达明茵!” “对!说这位明茵公主,美艳如羽梦山的神鸟一般!” “那可真是兽神眷顾!” “可惜她的命数却不尽如人意!” “怎么说?” “诸位请慢慢听来......” 这二人你言我语,边说边唱,讲述的,正是明茵公主与徒央的爱情故事。 第31章 羽殿之辩 一段美丽故事栩栩如生讲述出来,台下听众意犹未尽,为明茵和徒央的生离死别感到惋惜。 章水之见徒湖听得兴致勃勃,似乎没有忌讳,便小声说道,“湖公子,咱们央公子和明茵公主名声在外呀,看把他们羽国人惊艳的。咱们石国才郎貌女那么多,又何止央公子一人。依在下看,湖公子也是....” 章水之马屁还没拍完,身旁一桌传来鄙夷之语,“哼,什么天造地设的一对,真是可笑!” 兰陵他们三人一听,不约而同向旁边看去,只见两个富贵公子正在饮酒聊天。 “可不是嘛,传言那公主受了诅命,恶灵侵缠。克死了那个徒央不说,连人家的爹也死得莫名其妙。就算绝世姿色,有个屁用!” “就是!红颜祸水,真是不假!” 说道此处,二人突然压低声音,继续说道,“咱们二世子不是打算娶她嘛,说不定呀....也是被她克死的!” “当真?!” “看上那公主的男人,都没好下场!” “你爹可是在国殿谋事的大官,是不是听说什么了?!” “国殿因为此事,都争论起来了.....”那人突然感觉兰陵几人关注的目光,便把到嘴的话咽了回去,“不说了,不说了,喝酒吧,敬咱们英勇的二世子。” 说罢,那两人继续饮酒。徒湖的脸色突然阴沉下来,召见之事一直没有消息,加之方才见闻,他似已心知肚明。 三人匆匆回到使馆后,徒湖问道,“章大人,在羽国可有私交的官员?” “回湖公子,我国的‘国印司’和羽国的‘护国司’素有邦交往来....” “不,我问的私交。” “明白了,下官与‘疏密大夫’‘卢由’有些交情。下官这就过去。” ************** 疏密大夫卢由听到章水之单独前来,倒是热情接待。 二人简单寒暄之后,章水之送上一座‘栾英石雕’。 卢由酷爱收藏精美石雕,看到眼前这座便有些爱不释手。但为官多年,个中含义也能猜出一二。因章水之前两次随同出使羽国,二人结下些私交,这些年也偶有私信往来,所以卢由开诚布公问道,“章大人可是为了觐见一事?” 章水之拱拱手道,“卢大人,我们徒大人来到贵国已有多日,出使文书也递交了许久。‘言雀’大人明日也该去使馆了,我们徒大人便特意命我过来,一来是拜望大人你,二来也是想凭着你我私交,询问看看有什么需要避讳的?” 卢由诧异,“谁说言大人明日要去?” “在下也随行出使羽国两次了,这觐见之期可都未超过七天。” 卢由看出他是在试探,思忖过后,说道,“怕是还要再等一等。” “再等一等?!若明日言大人再不出面,那可就有失一国风度了。” 章水之竟也难得铿锵起来。 卢由摆摆手,安慰道,“不过也请章大人回去告诉徒大人,羽国不会失了礼数了,时日未到罢了。” 各国接见来使,从未有超过十日的。章水之领会卢由话中意思,知道他们怕是还要再等上三天,却不明白羽国为何如此慢待。 章水之说道,“卢大人,今日我与徒长官外出,深感到羽国与我石国的邦交之深。” 卢由好奇,“此话怎讲?” “贵国酒馆中,说的唱的可都是我国.....明茵公主的事。有些个故事,连我,都是第一次听到。” 卢由意味深长笑了笑。 章水之见他不回应,继续说道,“卢大人,我们可是诚心而来,若是有什么误会,应当明说才是,免得影响了....两国邦交。” 二人眼神对视,章水之显出一国使臣风范,笑容多少有些谄媚,却没有退缩之意。 卢由将仆人招至身前,小声交代了几句后,那仆人小跑着出去,不一会便拿来一副羽雕。 卢由这才说道,“章大人今日带来的栾英石雕.....我收下了。但礼物自是不能白收,我也应有所表示。言雀大人平日经常说要注重邦交之仪,这件羽雕虽不是什么贵重物品,但上面的刻印却是出自名家之手。还请笑纳。” 他提及‘刻印’二字,语气加重。章水之看向右下角的两个字,顿时了然,拜谢后,便匆忙赶回了使馆。 **************** 徒湖听罢,看着章水之带回的羽雕,陷入沉思。 见他许久不语,章水之急切说道,“湖公子,得想想办法了。” 兰陵百思不解,不明白这羽雕究竟有何深意。见他困惑,章水之清清嗓子,道,“兰兄弟有所不知,各国出使有个不成文的规矩,来使需在十日内被接见。” “我知道,听章大人你刚才所言,想必那言雀定是要等到第十天才肯来见我们了。可跟这羽雕....有什么关系?今日在花羽街,我看到好多这种成色的羽雕。” 兰陵虽只是徒湖身边一名小小谋士,但谁都看得出徒湖很器重他,所以章水之一路放下架子与他称兄道弟。即使被他玩笑几句,也都忍下不便发作。此刻这位谋士连这羽雕上的暗示都看不出来,章水之不免有些得意,摆摆姿态道,“兰公子,重点是这刻印。你看那刻的何字?” 以兰陵现在的认字能力,自是难不住他。扫一眼刻印,兰陵问道,“这是‘茵雀’二字,可是制作这羽雕的匠人名字?” 章水之摇摇头,“哈哈哈,兰兄弟,非也非也。那是这羽兽的名字,且刻印一般都是反向读的。” 兰陵再念,“雀茵!所以....卢由的意思是....” 章水之笑道,“没错,卢大人就是通过此物暗示我们‘确是明茵’公主之事。” 兰陵装作恍然大悟,故意奉承道,“章大人见多识广,深谙官场之道,兰陵佩服,佩服。” 章水之倒是客气起来,“哪里,哪里,兰兄弟过誉了。” 二人你言我语,相互恭维,身边徒湖则一直凝眉苦思,想着应对之策。 *********** 三日后,言雀果然来到了使馆。 徒湖穿着石国官服,郑重其事在正堂等候。见一位面色宽和,身体微微发胖的中年男子在华布多的陪伴下,缓缓走入。 待他落座,徒湖拜道,“石国史文院简文学士,徒湖,拜见羽国‘护国司’护国属相言大人。” “使者有礼了,请坐吧。” 待徒湖也坐下,言雀又说道,“文书已经批示,明日便是觐见之日。” “多谢言大人,在下此次前来,是代表石国表达对二世子追思。二世子英武之名,石国众人皆知,如今天妒英才,还望贵国节哀。” 言雀却回道,“世子受国主宠爱,求亲遇难,确实惋惜。” 听道‘求亲遇难’四个字,徒湖反应迅速,“世子绕而求远,走贵国神兽居所,不知是否与求亲有关。若是,我回去后也好禀告国主才是。” 没想言雀反而微笑道,“明日觐见仪程,我的下属会告与徒长官知晓。” “有劳言大人了。” 简短会面后,言雀离去。 兰陵本是看热闹的心情,以为会是场唇枪舌战的会面,却格外和平温馨,尽显邦交之情。 章水之见他一脸失望,以为兰陵没有领会刚才徒湖和言雀话里藏针的深意,便略显轻蔑地说,“兰兄弟,还是入世不深呀。” 见他又想显摆,兰陵便配合着问道,“章大哥,赐教一下呗。” “那日卢由特意在我面前提到言雀重视两国邦交的态度,我本没有在意,今日一见才知....如果羽殿内真的因为明茵公主的事而引发争议,那言大人,定是帮我们说话的人。”说着,他面向徒湖奉承道,“看得出,言大人对公子您,也是相当满意的。您刚才不卑不亢的状态,真是石国之幸。” 兰陵对章水之随机应变的马屁能力,真是佩服得五体投地。不过送走言雀后,徒湖依旧心事重重,明显并不受用。 徒湖说道,“你二人去我房里,商讨下明日羽殿觐见之事。” 章水之刚准备跟上,却被兰陵一把拽住。他冲章水之挑挑眉,假意提醒,实则逗趣道,“章大人,没看公子脸色难看得紧吗,一会进了房间,你可别再惹他了。” “兰兄弟这话说的,我替公子分忧还来不急,何来惹他一说。” “公子知言雀前来,昨夜本想找你我商量探讨一下,可是我没找到你呀!” 章水之慌了神,结结巴巴问道,“公....公子,昨夜找我了?” 兰陵故意不回,小跑出去,跟上徒湖。 章水之愣在原地,心虚不已。他昨日,确实偷摸去了花羽街有名的歌舞地。 见兰陵走远,章水之急追出去,“兰兄弟,兰兄弟,你们探讨什么了?!” ************* 羽国大殿,金碧辉煌。栩栩如生的兽鸟雕塑悬于大殿之顶,让人有种置身在百鸟高飞的秘境之中。 国主‘羽离京’正襟危坐在高高权座之上,明黄锦袍之上,展翅兽鸟环身而秀,高耸皇冠之上,明艳九色羽叶相嵌。数百朝臣分立两侧,朝服的秀纹、颜色以及朝冠上羽毛,代表着他们不同的官阶和职务。 徒湖身着一袭青色暗纹的石国朝服,站在殿堂门口等待被接见。兰陵和章水之也都恭敬地站在他身后。 不久,一个内官走出宣道,“国主召见石国使者。” 三人敛容屏息,正色走入。伴随着他们的步伐,殿中两侧大臣目光也缓缓移动。 走至殿中前方,徒湖躬拜道,“石国使者,史文院简文学士,徒湖,拜见羽国国主。” 羽离京脸色凝重,声音略带沙哑,“使者起身吧。” 徒湖再拜,“贵国二世子不幸罹难,石国尊外交之礼,表邦交之情,特派徒湖前来表以慰问。这是文书和拜礼详单,请国主过目。” 羽离京翻阅文书不予回应,众官员则是鸦雀无声。 沉寂片刻,一声轻蔑鼻音从徒湖身后传来,“哼!我国二世子刚刚入葬,这时来访,是特意来戳我们的痛楚吗!” 徒湖微微斜视,一个五色羽冠的官员出列,质问着。 羽离京没有制止,依旧翻看文书。 徒湖回道,“禀国主,各国慰问确实应该入葬之时遣使。但二世子罹难两月有余才正式入葬,石国未能提前知悉,还望国主宽谅。” 羽离京这才放下文书,看向徒湖,却依旧没有说话。 那官员又问,“敢问使者,可知我国世子为何遇难?” “听闻,是被贵国神兽所伤。” “但却是在一条通往石国的道路被神兽所伤,敢问使者可知世子为何会要去往石国。” “是为向我国明茵公主求婚而往。” “那我倒想问问使者,听说你们公主先前有位亡夫,也是因她而死?!” 徒湖从容答道,“不瞒国主及各位长官,明茵公主的亡夫,正是在下堂兄。” 殿中,有些许骚动。 徒湖继续说,“亡兄不幸染病,英年早逝,却不知‘因公主而死’是从何说起!” 徒湖铿锵简洁之语令那官员无法作答。不过很快,他身边同僚就补充道,“听闻你们公主从小恶邪罩体,乃不详之身。婚后不到一年,你那兄长就暴毙了,祸及夫家,令其遭遇不幸。此事怕是你们石国人尽皆知吧!竟然有意隐瞒,还应允我国世子求婚,是何用意呀!” 徒湖突然笑道,“堂堂羽国大臣,竟轻信谣言!这造谣之人别有用心,听信之人也是愚昧至极!” 那官员被徒湖激怒,满红耳赤地问,“使者修要在此狂言放肆!” 徒湖轻蔑地说,“敢问各位,难道在下不是‘夫家之人’,如今我毫发无损地站在这里,我父亲更是石国百官之首,何来的‘祸及夫家’!” 那官员顿时面露难堪之色,“哼!”了一声,便站了回去。 又是一阵骚动后,仍有官员不依不饶,“若只是谣言,为何连你们先国主也将这位公主送出都城。” “曜石城是公主与兄长自幼相识相守之地。兄长亡故之后,公主不忍面对伤心之地,执意要离开。先国主强留不住,却也不愿爱女心伤,故而同意。” “公主如此尊贵之身,却引得满城流言,民众避之不及,可见是触怒了兽神。” 徒湖朗朗回道,“目石之繁华,通贸之繁盛,全都仰仗公主的治世之才,还需我给各位宣说吗。公主所为若是有违兽神之意,为何还会受到如此庇佑,将目石城治理的盛世清明不说,就连最近的羽通城,不也从中受益嘛。” 一时间,无人再上前相争,大殿之内,鸦雀无声。 羽离京神色复杂,表情却似乎在刻意压抑着什么没有,依旧是没有言语表露。 一位头戴七色羽冠的年长官员徐徐走出,语速缓慢,却字字清晰,“使者,明茵公主盛名,我等都有所耳闻,身为女辈,她确实可敬。但是否也正因女权太盛,与其婚配之男子反遭压制,才难逃劫数。” 兰陵欣赏着徒湖这场意气风发的表演,深感佩服。但同时,他也在这场唇枪舌战中,看出羽国官员势必要让石国难堪的可笑行径。虽然恶灵、兽神的言论在这个世界并非无稽之谈,但眼前这些人明显是在没有真凭实据的情况下,一味地构陷,却不知意图为何。 方才发问的老者位居前列,气态不俗,看似笑容可掬,却目光如炬。徒湖迎着老者的口吻,也放缓了语气,“公主年少之时盛名能力就已非常人能及。兄长自幼与公主相识,情缘早已命定,兽神又何以等到他二人成婚后一年才削其锐气,惩其锋芒?”徒湖顿了顿,转而激昂说道,“至于二世子.....请国主恕外臣冒言,世子虽是求亲路上遇难,却与公主未曾蒙面。况,二世子近路不走,绕而行远途,罹难于羽国神山脚下,葬身于羽国神兽之怒,而诸位官属不但不查明真相,反而却仅凭着无端谣言就牵连我国公主清名,挑唆石羽两国邦交,徒湖实在为羽国各位长官之能力修为感到遗憾。” 徒湖语出惊人,引得众官员对他怒目,甚至有人不顾身份颜面叫嚷道,“你们石国......” “好了!”羽离京一声呵斥,制止台下即将失控的情绪。 “父王,石国使者一路辛苦,应受礼遇。依礼,应在殿中设宴款待才是。”太子‘羽离庆’站了出来。 羽离京点点头,拉长语调说道,“使者辛苦,明日就在‘临使殿’设宴吧,言雀负责一应事宜。” “遵旨。”言雀答道。 一场波澜不惊的争辩就结束了,并没有一个明确的结果,也看不过羽离京的态度,徒湖依然心事重重。 众臣纷纷退去,内官迎过来,招待徒湖他们前往临使殿。章水之却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兰陵问道,“章大人,你这是怎么了,快走呀。” “兰,兰兄弟,在下,在下这腿不听使唤了。” 这位章大人被刚才一番来势汹汹地激辩吓得全身发麻,如今腿脚都已动换不得,满身汗水也浸透了官服,样子狼狈得很。 兰陵调侃道,“章大人,这是被哪位兽神附了体,汗如泉涌呀!” “兰兄弟莫要嘲笑了,赶快,帮帮我吧,动不得了!” 兰陵边笑边搀扶着他慢慢移动,朝着临使殿前进。路上不时要故意折腾章水之,麻疼之感令他痛不欲生。 徒湖愁意仍在,但也不禁被章水之的窘态,给逗乐了。 第32章 太子谋士 临使殿卧房内。 兰陵想着白天羽国官员来势汹汹的无稽言论,深感明天要面对的,必定是场鸿门宴。辗转难眠之下,他找来竹片刻画,还不忘暗暗默念,“不要醒来,不要醒来。” 可偏偏,体内的人突然醒来,质问道,“你要做什么!” “靠!你怎么突然醒了!” “我警告你,这是羽国国殿,重兵把守!你不要别乱来,若是显出真身....” “哎呦,我的祖宗,你就不要翻来覆去地提醒了!放心吧,我白天过来,已经摸清了国主寝室的位置,去去就回。” “你!不要乱来!” “我有分寸。国殿夜色华美,咱们就夜游一番吧!” 兰陵学了本事,主意也多了起来。根本不等体内人同意,影身夺出,灵巧地穿梭在羽殿内的房缘墙顶上,再不顾及内体人的提醒。 白天见这羽殿,恢弘磅礴,叹为观止。夜间在高处俯瞰,整座国殿蜿蜒回转、曲暗幽深,寂寥夜色中,更是风味别具。这里繁盛茂叶中闪烁着点点的光斑,仔细看去,才发现那些不断闪烁的,竟是些栖息在叶子上的发光鸟兽。 羽离京寝殿,太子羽离庆正在屋内。 羽离京问道,“庆儿,此时过来,所为何事?” “今日朝见,石国使者提及二弟,儿臣担心父王忧思过度,特来看望。” “庆儿你对早朝堂议,怎么看?” “父王已费劲心力调查两月有余,儿臣见父王日渐消瘦,深感不安,逝者已逝,父王还需注意自己身体,二弟在天之灵才会安心。” “两月!竟然只得出个毕兽鸟所为的结论,也难怪今日石国使者当面质疑他们的能力!哎!言雀曾多次劝谏,不应让你二弟草草下葬的。。。” “父王,二弟死状非同一般,发肤焦灼却面无挣痕,现场也没有多余痕迹。护国司、护政司、护礼司,三司合查,言大人也是参与了的,定论神兽所为,恐,无所争议,还望父王以自身安康为重。” “难道真是我羽国做了什么触怒兽神之举?还是真与那石国公主。。。” “与石国公主有关与否,儿臣不知,但是,父王!石国同意二弟迎娶一位流言伴身的公主已然是有错在先,如今,竟还在边境之城增兵扩编,更是不能姑息了!” 寝殿内火苗浮动,映衬出父子二人的身影,光影晃动间,二人心情也飘忽不定。良久,羽离京问道,“庆儿,所言何事?” “禀父王。儿臣刚得到秘报。‘桐炎’近日不断练兵扩军,不知意图何为。‘静石城’虽小,却离我羽通很近,我们不得不妨。” “你是想说整编禁军?” “儿臣认为,还需尽快将二弟之前所节制的禁军整治重编,方为上策。” “庆儿欲荐何人?” “‘管冲’作为护军司的属相,由他负责再合适不过了。” 见羽离京并未回应,羽离庆又忙解释,“二弟统将之才,节制禁军之时,我羽国军威扬名在外。如今,儿臣只是担心有些图不轨之人,趁着禁军无首,轻视我羽国防卫。儿臣只是为父分忧。。。” “好,知你孝意了,整编之事非同小可,如今你二弟手下副将‘古力’暂管,机构运作还算正常,此事不能急于一时,容父王深思,你,先退下吧。” “是,儿臣告退。” 兰陵这时正巧‘影身’而来,他虽未听得父子方才谈话,却看清了羽毛离庆告辞回身时,瞬间阴暗的表情。 羽离京起身走向窗边,望去满院夜景,神色略显阴沉。 突然,身后‘啪’一声,似是有什么东西掉落。 他循声回头,只见身后空无一人,而桌案上,却多出一物。羽离京走近拾起,见是一个手掌见方的竹片,凭空降落在他的桌案之上,还刻着两行歪七扭八的字体。 见字,羽离京大惊失色,他猛然抬头环顾,屋内依旧只有他自己的身影。 竹片上,赫然写着,‘炎螭卵入体,麻五脏,灼六腑,无感而死。幼虫成,余两月,灰飞烟灭。’ 此刻四下无人,羽离京深感此乃兽神显灵,可怜他爱子之心故而告知了真相。 羽离京心绪忧杂,无意拜颂。怒睁的瞳孔将油灯下的每个字都看得清晰,一切了然于胸,但身为父亲,万分悲痛再次涌上心头。 *************** 兰陵刚才扔下竹片,也顾不上看羽离京的反应就急跑出跟上了羽离庆的车乘。他闷闷不乐回到自己寝殿后便立刻屏退了身边所有仆人,正欲退去冠服,一个红衣男子轻缓地从屏风后小步走了出来。 男子扶住羽离庆双肩,纤柔的双手慢慢帮他脱去衣衫。 “太子殿下,怎么样?” 那男子散发及腰,满眼媚色。 羽离庆早已不再是刚才那副卑躬之相,愤愤回道,“整编之事,父王仍未表态。” 红衣男子递上金线绣纹的华美睡服,一边帮羽离庆穿着,一边说,“羽离军毕竟掌管禁军多年,那些个兵将怕是只知二世子,不知太子。此事缓缓也好,万一强行易主,兵将不服。。。” 男子手落于太子胸前,帮他整理着睡服。羽离庆却突然用力握住他的双手,咬牙切齿道,“哼!羽离军!我忍了这么多年!他死得太便宜了,应该让他受尽折磨,才能解我心头之恨!” 男子轻柔地将手抽出,继续平整着他的睡服。同时,轻声细语道,“羽离军不过是仗着自己些微的军功,骗得国主宠爱而已。” “那残卷,可曾找到?” “我派人寻了几次,怕是被附近鸟兽叼走了。” “留下那半张残卷,是想证明羽离军迎娶坤达明茵,冒险寻毕兽之卵,是为了‘得世野心’,证明他因图谋不轨而触怒兽神,令父王不再追究死因。如今没了残卷,反到是难办了。还有,那坤达明茵的传言,可是你散布的?为何不与我商量?” “残卷丢失,就需另找一套说辞。我也是为了太子着想,才用那公主做了挡灾之人。太子,就不要怪我了!”说着,红衣男子一脸哀怨,低下了头。 见他委屈之态,羽离庆温柔起来,“羽离军利用些卑鄙手段,骗得父王将禁军之权给了他,在我面前更是趾高气扬,尊卑不分,我忍他多年,无奈父王疼爱于他,我也无可奈何。幸得‘夜灵子’你,我才报了这口恶气。还是你替我想得周到,我怎会怪你呢。” “他那些个军功无非就是剿匪的闹剧而已。说到底,羽离军就是无脑之辈,不然怎会因半张残卷就丧了性命。就凭他还想得世,说到英明神武,怎及太子你的万分之一!” 羽离庆很满意这套说辞,轻轻抬起夜灵子下巴,将脸渐渐凑近。 夜灵子娇羞姿态尽显,欲故还纵地推开羽离庆的手,继而惋惜地说,“可惜,听说那石国使者今日舌战群臣,败了我国风头不说,还替那公主脱了身。唉,若是不能骗过国主,怕是日后还会追究呀。” “那徒湖确实厉害,只言片语,竟令我国官员哑口无言。” 夜灵子眉眼一转,双手从羽离庆腰间穿过,将脸轻轻贴在他的领口处露出的坚实胸肌上,“这人立了功,传回石国,肯定是要高升的。如此聪慧善言,怕是日后的作为也不一般。若是与我国交好也就罢了,若是回去后将今日之事渲染一番,显得是我国官员故意欺负他一个外来使者,引发争端。反而,是他们石国占了理似的。” “哼!他今日步步紧逼,哪有什么交好之态。” “唉!若不是他,说不定羽离军的事也就盖棺定论了。” “此人确实可恶,但是出使之人,我不便动他。” 夜灵子抬袖轻遮嘴角,媚笑道,“太子殿下平日意气风发,怎么现在反倒谨慎起来了。” “你可是有了什么主意?” “殿下不是早就想要些助力,让自己在军中立威嘛!此时不正好是个契机嘛?当然不能亲自动手了,不如。。。” 夜灵子刚将唇齿靠近羽离庆耳边,却突然猛地回过头。 他似是感觉到了什么,紧盯着兰陵站立的位置,叫道,“什么人!” 第33章 草蔓花谷 兰陵看看自己,确定还在隐身中。可夜灵子却明显在向他一步一步地逼近。 “快撤!”体内的人提醒道。 兰陵穿墙而出,及时逃离。待回到房内,仍惊魂未定,便问道,“那红衣男子为何会看到我?” 体内人猜测道,“他应该没有看到你,但‘影身’时限将至,会先从气息开始恢复,那个人....应是感受到了你的气息!” 兰陵惊讶,“感受到我的气息?!” 体内人告诫道,“那人不简单,若再遇他,你一定要小心应付。” “刚才走得急,没听到他们的计划,那意思是要加害徒湖,借此调拨两国争端?” 体内的人幽幽道,“或许吧。” 兰陵听他说得冷静,便道,“你不是石国隐士嘛,怎么听到这样的计划还如此冷静,你就不怕两国真的因为二世子的事发生争端?” “担心,但现在的石国隐士,是你。且到目前为止,你....做的很好。” 兰陵惊讶,不明白这是什么意思?要托付给自己吗?还是在把自己当徒弟一样教导?他可不愿憋屈在这身体里一辈子。 兰陵想提醒体内的人自己不过是临时帮忙,可不能全然指望自己替他当这个石国隐士。但话没出口,体内的人就说,“总之明日殿宴,你随机应变。切不可让他们的阴谋得逞。你的影身施展起来虽已平稳,但使用时限随你念力强度而改变,想要随心所欲控制,你仍需多加练习。切记不能暴露隐士身份。” 又是平日里那些翻来复其的说教,兰陵听之厌烦,连忙应付,“知道了,知道了。但话说回来,你何时可以教我分身?” “还不是时候,到你可以运用的时候,我自会教你。” 兰陵继续讨价还价,道,“既然分身不能教我,那可再教些别的。比如识毒解毒,猛兽特性,四方历史.....可有什么速成之法?” “为何突然想学这些?” “占芜那日受伤,我无能为力,很.....不甘心。” “你是不甘心被那个路辰抢了风头吧。” “当然不是,占芜对我也算不错,若她那日有个三长两短,我定会自责。” 见他情绪激动,体内的人有些动容,道,“我入天兽族最晚,很多本事也都是其他师兄教的。识毒解毒我不如木和守,对付猛兽我不如云和玄。你若真的想学,我便带你入我的念境,那里......有我的记忆。但我也会被带入你的念境,念境互通,你我二人的记忆、性情、精神可能会彼此影响。你可介意?” 兰陵思考一刻,回道,“江山易改,秉性难移!” “那,你坐好。” ************** 天兽族,草蔓花谷。 “我是你师姐,你可以叫我木,或者叫我师姐!师父命我教你些辨别花草的本领,你可要认真学。” 少女时候的木蔷薇,很是俏皮可爱。 【兰陵】只是点头,却不说话,看上去有些害怕。 木蔷薇又说,“云哥哥说你特别聪明,无论什么都能一次记住。我就教你一遍,你可要记住了。” 天兽族,‘草蔓花谷’中,千万种奇花异草生长在这里,犹如一条漫无边际的彩色银河,无限延长着。 木蔷薇一一介绍着它们的药性、毒性,时不时还采摘下来让兰看看,闻闻。 “好了,今天就到这里吧,刚才讲的那些都记住了吗?” 【兰陵】依旧只是点头。 木蔷薇被他的沉默搞得气急败坏,“你不要总是不说话呀,记住了吗?哪里不懂你要问呀!” “木姐姐......”兰突然怯弱地问,“我,我为什么会在这里?” 木有些惊讶,“为什么问这个。” “我问过,问过师傅,和其他师兄,他们只说,只说,我是隐士,所以在这里。”说着说着,兰激动起来,“可我为什么是隐士!我为什么会在这里!” 木蔷薇心疼地看着他,迟迟没有回答。因为这个问题,她也不知道。 许久,木蔷薇才说道,“隐士,隐去你的过去,你的未来,你懂吗?” 【兰陵】摇摇头。 木蔷薇眼眸温柔,却残忍地告诉【兰陵】,“意思是.....你、我,还有其他人,是不会有答案的。” 【兰陵】低下了头,泪水划过稚嫩的脸颊。 木蔷薇突然又说,“但我喜欢这‘草蔓花谷’的香气,也喜欢‘天兽池’水的静谧。”她仰起头,用力闻了闻空气中满满的花香,问道,“兰,你去过‘天兽池’吗?” 【兰陵】摇摇头。 “在那池水里,你可以看到人间百兽的模样。对了,人间有种兽叫作‘寐’。它总是懒懒的,特别可爱。也不知为什么,每次看到它,都会有一种温暖却伤感的情绪。” 她垂下眼帘,似乎是在回忆着寐的模样,嘴角却浮现出浅浅笑意,“但我还是愿意看着它!看上好久,便不会再去想别的事情了。” 【兰陵】一知半解,已不再流泪了。 木蔷薇牵起他幼小的手,来到一片白茫茫的植物中间,说道,“这是蒲薇草。” 【兰陵】置身在蒲薇草群,就像站在一片不断向四周漾开的白色光晕之中。 天兽族无风,但蒲微草白色纤细的柔.毛叶子却不停地舞着、摆着,飘落至不知何处。 “兰,你看。蒲薇,无根无茎,叶不知何寄,只能生出又散去。它无土而生,无风而落,踪迹不寻,也无从寻。就像我们......”木蔷薇神色黯淡,继续说,“无因无果,一粒尘埃而已。” 突然,大片蒲薇谢落,白色绒叶飞起,飘散,消失。转瞬,星星点点的黄色光斑萦绕在他二人周围,光斑中伸出无数细丝,渐渐长出白色绒毛,新的蒲薇重新悬寄在这片空间,与刚才并无二般。 【兰陵】困惑,“木姐姐,刚才,是风吗?” 木蔷薇怔怔地看着眼前孩童。 那是风。 蒲薇落去新开,一消一现之间,那抚过面颊的,不就是风嘛。 ************* 梦中身影,逐渐模糊。 兰陵睁开眼,自言自语道,“蒲薇开落长成,引得风起云散,它不需要风,它就是风。何谓无因,何谓无果?存在,难道本身不就是因果嘛?一粒尘埃,不寻因果,但粒粒尘埃聚集,不就是这四方万物的因果嘛?” 体内的人,早已睡了,没有人可以回答他了。 第34章 使团宴饮 羽国临使殿,灯火通明。 国主羽离京坐在堂中正座,和善可掬。其余人则坐于两侧矮桌,饮酒赏舞。 自晚宴开始,兰陵就显得心不在焉,他左右环顾,却并没有看到‘夜灵子’的身影。 “莫不是昨晚夜灵子感到有人偷听,便放弃了计划?” 体内的人提醒,“那人不简单,不可放松警惕,用念。” 兰陵如今的控念技术可谓炉火纯青,闭眼睁眼之间,一切已变得不同。堂内众人相互客套寒暄,酒过三巡,火苗浮动,屋内闷热不已。在坐之人汗水滑落、毛孔张动,脸颊微微转红,眉间虚情假笑。 一舞已毕,国主挥挥手,婢女们端上可口饭菜。 太子羽离庆站了起来,手持酒盏,拜道,“父王,儿臣府中近日排演了一支新舞曲,在此奉上,为石国来使助兴。” 说罢,他拍拍手,一群红衣舞者水袖遮面,迈着细碎小步走入。舞者们个个轻姿柔腰,眼神阴柔。落袖瞬间,露出粉白面容和丹凤眉眼,众人这才发现,他们竟然全都是男子。 兰陵警觉起来,因为这群舞者扮相,与那夜灵子如出一辙。 言雀问道,“太子殿下,这不是事先编排入宴的节目吧?” “哈哈,言大人,刚才我不是说了吗,是我府上的新舞,特来助兴。” “这....不合规矩,殿下.....” “咦,言大人,每每殿中有宴饮,几乎都是刚才那些舞曲,看之腻烦,这是我府中优伶新作,甚是特别,还望父王和在座各位喜欢。” 羽离京点头同意,言雀只得作罢。 此时,抒缓音乐响起,回响堂中。 舞者们旋动舞步,娇柔身段此起披伏。很难相信,他们竟是一群男子。突然,音乐变得蓬勃有力,舞者们瞬间从腰间挥出短小木剑,随乐斩动。剑落剑起,舞蹈武道融合得相得益彰。 众人随着音乐摇头晃脑,看得津津有味。 兰陵感受得清楚,那把把木剑挥动,剑刃气流锋锐有力。这群人,个个都身手不凡。音乐节奏变得越来越快,舞阵也随之变换,并慢慢向前移动,靠近羽离京的座位。 兰陵攥拳,猜测着,“不会是要谋害国主,嫁祸徒湖吧。” 领舞者的剑招随音乐加快,兰陵眼神一刻不敢离开。眼看剑锋逼近国主,他正欲起身,却见舞者的动作又渐渐慢了下来,舞阵也开始缓缓后退。兰陵重新将双手放于膝上端坐,发现对面的言雀满头大汗,也紧紧地盯着眼前舞者。 舞乐继续欢快奏动,舞阵变化莫测,时而似花蕊张开,时而似含苞待放。舞者们的一招一式随之波荡起伏。突然,领舞者右手执剑,猛然扭转身体,手中木剑依靠着惯性从身后牵扯回来,剑锋直指徒湖面前,定格住。 此刻,音乐停止,舞者们顺势转向正中,鞠躬一拜,缓缓退出。 此舞美轮美奂,一气呵成。国主喜笑颜开,似是十分满意。屋内掌声经久不息,众人为之惊叹。只有兰陵,面色如灰,死死地盯着徒湖面前酒杯。 就在刚才,那领舞者回身向他挥剑的瞬间,从袖口之中滑出一粒透明珠状物体,沿着木剑表面,随着锋刃剑气,精准地落入了徒湖的酒杯之中。刚一入酒,那物体便瞬间融化,再也不能察觉,一切动作不过毫秒之间。 “那是什么毒药吗?”兰陵问道体内的人。 “辨不出,不过无色无味的毒物,必是剧毒。” 兰陵没想到,太子和夜灵子竟然要在这使团宴饮之上直接毒死石国使者,守相之子,置整个羽国于不顾! 眼前的当务之急,是要阻止徒湖喝下那杯毒酒。 掌声早已停止,众人还在陶醉。太子再次起身,“父王,儿臣再敬石国徒长官一杯薄酒。”紧接着,他面向徒湖,“徒长官,请。” 说罢,太子已将自己那杯酒一饮而尽。 徒湖方才已喝了许多,面红微醺,眼神似有恍惚,站起来的同时,也举起了面前的‘那杯酒’。 兰陵忙跟着起来,“公子,你今天喝太多了。”说着,用力抓握了徒湖胳膊。但徒湖此刻,连站立都有些摇晃,根本没有领会兰陵用意。 “徒长官带来的这宾客,不太懂礼数呀。” 徒湖笑说,“太子勿怪,在下喝就是,敬太子....” “心原气相入身,控制他!”体内的人急忙说道。 兰陵随即将念力化为一道气脉冲入徒湖体内,沿着他心脉游走。待流到徒湖手腕之处,气相震动,令徒湖手腕猛然抖动了一下。 气相随后流回兰陵身体,而徒湖杯中的酒也恰巧洒落出来。酒水溅落在桌上一碟醋料中,醋液立刻沸腾起来,涌溅出蒸腾气泡。气泡消散后,棕色清亮的醋汁变成了浓稠的墨绿色。 屋内几乎所有人都看到了此番景象,不知何人突然大喊一声,“酒里有毒!”‘ 堂内一片哗然,徒湖也清醒过来。 紧接着,又有人喊道,“有刺客,保护国主!” 堂中锦衣护卫迅雷不及掩耳,从隐蔽处冲到羽离京面前,执剑严阵以待。 在场官员无不色变,害怕自己中毒,都纷纷将酒杯倒入了各自酸碟。但除了徒湖以外,没有人的酒水再出现那般反应。 兰陵看眼羽离庆,下毒未成,他俨然一副镇定自若的模样。 体内的人突然叫他,“刚才你用气相控制徒湖时,可有感觉?” “我确实感到,好像有什么东西先打到了他的手腕之上。” “是一道水滴!” “水滴?!” “正是,有人用内力将水做暗器,打在了徒湖手腕之上,在你之前,令他酒撒。” “你看清是何人了吗?” “我未看清,但此等功力,想必是。。。” “夜灵子?!” “应该是他!” “他为什么.....”兰陵突然灵机闪现,“我太笨了,他们怎么可能蠢到在使团宴席之上杀了徒湖呢!那样即使引起两国争端,也是他们无理在先。他们是要造成只有徒湖酒中有毒的假象,待他质问,好反过来诬赖徒湖监守自盗。怕是羽离庆早已准备好一套说辞和证据,就等着徒湖质问下毒一事,便可反污他‘因不满朝堂之上众官员所论,怀恨在心,自己下毒后却嫁祸羽国。” 体内的人同意了他的猜测,接着说道,“嗯,这样既能挑拨两国不满,还能推脱到徒湖身上,表面看与羽国并无干系。” 兰陵异常紧张,一旦徒湖问出,‘为何羽国有人下毒害我’之类的言辞,后果便可能不堪设想。 谁知,徒湖看着酒杯残液,目光仅停留几秒,就又是刚才那副微醺模样,酒醉含糊,笑道,“国主,太子,各位长官,不过是在下喝多了,刚才手抖洒了杯酒而已,何来下毒。” 然后,他把碟中墨汁连同剩余酒水倒在地上,顺着地板缝隙渗了个干净,继续说道,“太子殿下,咱们再来互敬一杯吧。” 太子先是有些震惊,顿了一下,展眉笑道,“好!再给徒长官上杯酒。” 兰陵将自己酒杯递给徒湖,“公子,别等着再上酒了,就喝我这杯吧。” 徒湖心领神会笑了笑,接过酒杯,没等羽离庆反应,就一饮而尽。 羽离京摆摆手,侍卫们收起了刀剑。音乐声再次响起,似什么都没有发生一般,转眼又是欢声笑语。 兰陵依旧不敢放松警惕,观察着每一个人。但他始终没有发现隐藏在暗处的‘那个人’。不过他看清了太子脸上不屑且另带失望的表情,以及言雀不时对徒湖投来的赞赏目光。 虚惊一场之后,在座官员轮番上阵,向徒湖敬酒。有一人,一直不动声色地微笑着,却引起了兰陵的注意。那就是三世子,羽离俊。 传闻三世子儿时得了热毒,痊愈竟后成了口吃,从此少言寡语,性格乖戾。国主请了多位能人教导,却都对他束手无策,直至言雀出马。三世子拜了言雀为师,礼敬待之,受教至今。言雀也将三世子教育得温和儒雅,气质不俗。如今他年仅十四,已能文能武、果敢聪慧。 羽离俊将目光投向徒湖,保持着宽和的笑容。他稚气未脱,但那浅淡笑意下,却有种难以揣摩的深邃意味。 第35章 单独觐见 宴会结束,众人散去。客套告辞之间,不知几人酒醉,几人清醒。方才席间惊心动魄,怕也只有当事人感受的清楚。 兰陵回到房间,早已心力交瘁。今日一宴,他全程动念观局,这会儿再无半分力气,刚一躺下,便睡着了。 游走于梦境,再次置身陌生经历之中,但这次不是体内【兰陵】的,竟是....徒湖的。 故事犹如电影快进,贯穿脑海。 一个温暖却模糊的女人照料生病的徒湖,为他缝衣纳鞋。儿时的徒湖依偎在那女人身上,开心而满足。突然,一群兵士将那女子拖拽走,她却没有丝毫恐惧,反而微笑着告诉徒湖,让他照顾好自己。 此后画面,便是徒湖遭受的无数冷言羞辱,咒骂他是杀人犯的儿子。从此,徒湖再不喜待在家中,无人问津之下,成了一个混迹市井的闲散子弟。 梦中,他只有在一个胖乎乎的小女孩经过时,才会露出一丝久违笑容。那女孩便是占芜,一个有些公主脾气却天真善良的妹妹。可因家族利益联姻,徒湖将这心中这最后一丝温柔都封存了。 ********* 兰陵被一阵酸楚激醒。 他猜自己是因‘心原’入徒湖体内太久,气相随血脉流走,回身时带出了徒湖少许的念,所以才会梦他所想。 他猜那模糊的女人应是徒湖的母亲,却没想到那位看似玩世不恭的公子竟背负如此之多,心中苦涩纠结,更无半点欢愉。 可放眼这世间,大概每个人都有自己正在背负的。好比他,有时并不清楚自己寄生在别人的身体里,替他人完成所为的使命,究竟是为了什么。 梦境里的酸涩却迟迟未散去,一切都仿佛亲身经历,兰陵心中依旧隐隐作痛。他再一次体会到了体内人一再告诫过的‘心原’之伤,暗暗提醒自己,不可再妄用。 翌日,使团再次得了国主召见,不过,这是一次对徒湖的单独召见。 “不知国主召见,所谓何事?” 羽离京问道,“徒使者的归期....是否定下?” “回国主,三日后欲启程回国。” “来人!拟旨.....” 羽离京命人写下了一张礼单,作为徒湖出使的赏赐及回赠。 徒湖接过礼单后拜道,羽离京说道,“徒使者,年轻有为,不亏是石国守相之子。” “徒湖愧不敢当。” “使者不必谦虚,那日在我大殿之中,徒使者的锋芒之举想必不日便会传回石国。” “那日如有冒犯,还望国主包涵。” “哈哈哈....不过是你作为来使的职责罢了,何来冒犯。两国官员交流切磋,才能更加增进友谊。” “国主风雅大度,羽国之幸。” 羽离京此刻稍微收敛笑容,话锋突转,“羽、石两国睦邻友好,也是两国子民之幸。想必也不会因一些空穴来风之事,影响两国关系。” 徒湖知他暗指宴饮之事,便回道,“国主所言甚是。”顿了一下后,他又拜道,“所以,为了两国友好,徒湖有一事相禀。” 说着,他从袖口中取出已书写好的奏简,呈递给羽离京。 上面,密密麻麻写着许多商品名称。 羽离京问道,“这是.....” “禀国主,羽、石两国官贸易虽盛行已久,但物品种类却屈指可数。两国上一次的商贸往来可追溯至十年前,徒湖此次出使的另一个目的,是希望再次促进两国的商贸。” 羽离京笑容深邃,问道,“哦?那徒使者有何建议呀?” “徒湖认为,十年来,两国各有发展,无论产品和工艺都比十年前进步颇多。可两国官贸的商品却仍然停留在十年前的水平,甚至还有所减少。所以徒湖认为,羽、石两国应拓展贸易品类,由国殿负责统一采购。同时,限制私人商铺的采购。按照我估算的采购量,这两国官贸的收入可提高五成。” 羽离京思量后,只回道,“此事,待我与群臣商议。” “那,徒湖就先告退了。” ********* 见徒湖从国殿出来,兰陵追问,“公子看上去心情不错,可是所愿之事有望了?” 章水之立刻附和,“此次出使如此顺利,全仰赖湖公子,回去必定是要受赏的。” 兰陵笑道,“章大人不是也帮了公子不少忙吗,觐见那日彰显了咱们石国官员的气魄。羽殿众臣示威,大人你岿然不动呀!” 听到兰陵调侃他那日腿麻的囧事,章水之红了脸,尴尬回道,“兰兄弟....你....你就莫再要嘲笑我啦!” 徒湖笑道,“兰陵爱说笑,章大人你不要与他一般见识。要不是大人你去‘卢由’那里探得风声,想必我们还被蒙在鼓里。回去我一定会向国主禀告的。” 章水之眼睛笑成一条缝,回道,“我当然知道兰兄弟是在说笑,怎会见怪。这次都是徒公子的慧辩,才能力挽狂澜,化险为夷,还扬了我石国之威。在下哪敢居功呀,哈哈哈.....” 听到徒湖要帮自己在国主面前邀功,章水之嘴都合不拢了。 兰陵心情也不错,羽殿内有惊无险,出使之旅总算告一段落。他暗暗开心,羽国大殿内的金碧辉煌,值得好好跟郭竹描述一番。 待回到使馆,兰陵急着叫道,“竹儿,芜儿小姐,我们回来了!” 郭竹闻声从屋内走出,亦是兴奋道,“兰哥哥,徒公子,你们回来了!你们猜我们今天遇到了谁!” 她将身子微微让开,一个男子的身影同时出现在门口。 兰陵瞳孔大睁,莫名的怒火当即涌上。 怎么....又是那个路辰! 兰陵心中不爽自不用说,这次就连徒湖都有些不悦摆在脸上。从偏羽村到羽通城一路,他们都对路辰隐瞒了身份,三番两次相遇,有些太过巧合。 郭竹见他们个个皱着眉,忙解释说起今早发生的事。 ******** 占芜在使馆憋屈了多日,早上起来大发脾气,嚷着要出去走走。医官嘱咐,不能让她动气,否则不利于恢复。郭竹劝说不动,只能应了她。 二人扮了男装,本是要朝主街方向走,却不知不觉跑到一条阴癖巷子中,迷了路。 晕头转向的时候,她们身边突然冒出几个地痞流氓,阴阳怪调地凑上说,“两个小妹妹这是要去哪里呀,我们给你们带路呀!” “我,我们是男的!” “这细皮嫩肉的,若真是男人,让我们兄弟来验看眼看呗!” 那几人逼近,动手动脚。 占芜哪里见过这样的场面,躲在郭竹身后,吓得瑟瑟发抖。 郭竹也害怕得要命,却为了保护占芜强摆镇定叫道,“你们若敢动我们一根毫毛,小心我兄长教训你们!” 一个地痞瞬间扯住她的衣领,笑道,“你兄长在哪呢?我现在就动你了,怎么不见他来救你呀!” 郭竹手足无措,眼泪夺眶。 突然,身后传来一声怒斥,“放开她们!” 地痞被那声音吓了个激灵,当即松开了郭竹,朝着身后看去。 郭竹也循声望去,泪眼中满是惊喜。 正是路辰。 地痞见是个小白脸,便骂骂咧咧道,“你敢管老子们的事!活得不耐烦了!” 路辰根本不与他们废话,点足轻起,身段轻盈。三两下拳脚教训,已将那几人揍得不轻。 几个地痞狼狈逃走后,郭竹立刻迎上去,叫道,“路大哥,你又帮了我们!” 路辰一看是郭竹和占芜,不禁好奇,“你们怎么跑到这条街了,徒公子和兰公子呢?” “他们办事去了,我们就是想出来走走,没想到迷路了,还遇到刚才那些坏人。” 占芜见他们聊得热火朝天,便问道,“竹儿姐姐,这是谁呀!” “芜儿小姐,这位就是在偏羽村救了你的路辰大哥。你当时昏昏沉沉的,可能忘记了。” “哦,你就是竹儿姐姐说的那个‘路大哥’呀,谢谢你救了本小姐。” 郭竹见她如此傲慢,想要提醒。可路辰似乎并不在意,只是笑说,“看来你已经好多了,不过这条街不太安全,你们还是早些回去吧。”他扫视一圈周围,继续说道,“这样吧,我带你们走出这条街,但我要去趟羽国使馆,你不能送你们回去了。” 郭竹惊喜道,“你要去使馆!我们就住在使馆!” 路辰显得惊讶,“你们住在使馆?!这样也好,那就一道回去吧!” 第36章 再遇路辰 听完郭竹的讲述,徒湖似乎放下了怀疑,反而笑道,“我们与路公子还真是有缘,你又帮了我们一次。” 路辰拜道,“徒公子竟是石国使者,失敬失敬。” “路公子客气了,为免麻烦,我们一路都自称商人。未言实情,还望路公子莫要在意。” “哪里,在下明白。” “不知.....路公子来这使馆,所为何事?” “使馆华大人托在下带点东西回石国。不过华大人今日有事外出,在下便在此等候。” “原来如此,那正好,路公子就与我们一同用晚饭吧。” 路辰拜谢,欣然答应。 兰陵听着着急,无奈也没什么阻止的理由。看着郭竹兴高采烈张罗大家吃饭碗,他也只有心急的份。 晚饭的时候,众人有说有笑。 路辰说道,“听闻那日羽殿之上,石国使者力辩羽国众臣。没想竟是徒公子你,真是令人佩服呀。” “路公子不愧是‘肩人’,消息这般灵通。国殿之事,公子竟也了如指掌?!” “徒公子说笑了,哪里是我消息灵通。你的雄辩之举,当日便满城皆知。” 徒湖惊讶道,“竟是这样。” 章水之不放过任何拍马屁的机会,连忙接话,“徒公子,如此看来,咱们石国那边,也会很快传开的。公子你回去,定然是加官进爵呀!” 路辰举酒敬道,“路辰,就在羽国提前与祝徒公子仕途顺利了。” “哈哈哈....路公子客气了。那在下也敬路公子财运亨通,心想事成。” 众人气氛融洽,唯有兰陵闷闷不乐。看着郭竹满眼喜色望着路辰,他也只能巴巴地边吃白饭,边投去诅咒目光。 说话间,使馆仆人来报,说华布多从国殿回来了,请路公子过去。 路辰走后,兰陵急忙对徒湖说,“公子,你说路辰....是真的因为有事找华大人,才来使馆的?” 占芜一听,不屑道,“兰陵!原来你一直在怀疑人家路大哥呀!人家可救了我的命!你这样怀疑人家,太小人了!” 兰陵好声好气解释道,“我的占大小姐,不是在下小人。这个路辰每次都‘恰好路过救人’,实在太可疑了。” “行了,本小姐还不知道你,就是看人家比你英俊,比你武功厉害,嫉妒!” “我说占大小姐,我看你是肩膀伤好了,眼睛又出问题了吧!他比我英俊?比我厉害?你哪只眼睛看出来的!” “行了!”徒湖制止道。 占芜别过头。 兰陵也懒得与她继续争执。 见郭竹一直不表态,兰陵压低声调问道,“竹儿,你也觉得.....这只是巧合?” 郭竹露出为难之色,“我觉得.....路大哥他人挺好的.....或许.....是你想太多了。” 他环顾餐桌,其余急忙躲开他的眼神。 兰陵看得出,大家都觉得是他小人之心在度君子之腹。 路辰的‘恰巧路过’,确实无懈可击。可自己不单单是因为郭竹对他那种特殊的关注,从概率的角度,这种巧合发生的机会微乎其微。 兰陵无法与这些人讲述什么公式道理,扔下碗筷,忿忿回到了自己房间。 兰陵摔了门,盘坐在床上。 体内人问道,“你干什么?!” “找云!” ************** ‘念间’,依旧不见木蔷薇身影。 “云,上次给你的空山镖可有帮我问了藏?” 凡云把那暗器还给兰陵,说道,“藏说并没有什么空山镖。” “什么?!” 凡云点点头,继续说道,“空山野匪在几年前就被诛杀殆尽了,他们不过是个小组织,即使侥幸有人逃离,也没有实力再聚重组。藏很肯定,没有什么空山野匪,也没有什么空山镖。” “那....你觉得那群攻击我的人,是什么目的?” “那帮人应该就是冲着你们去的,冒充盗匪罢了。但这暗器上的图腾也不是石国的兽,至于他们的目的,我猜多半是因为徒湖。” 兰陵听凡云这样分析,若有所思。 “你在想什么?”凡云问道。 “没什么,你呢,什么打算?要去找木嘛?” 凡云眉头微蹙,回避了这个话题,而是问道,“我听说了徒湖在国殿的事情,你们还遇到别的事情了嘛?” “羽国的太子.....” 兰陵讲起了徒湖被下毒一事,凡云惊讶道,“原来二世子的死是太子所为。” “没错,但背后真正的推手是那个叫‘夜灵子’的人。此人不简单,险些识破我的隐身,还以水为暗器袭击徒湖,想要挑拨两国关系。我总觉得.....此事后面还有一个更大的阴谋。” 凡云停顿一刻,说道,“兰,你记住,我们此次下界的目的是为了寻找隐石。与他二人有关的线索可以继续追查,其余的,只要不涉及人族动乱,你最好不要插手。二世子的事,我自会告诉藏、舞兄妹。” 每每凡云这副论调,兰陵都颇为不屑。他心中,对什么人族动乱并无多大关心,但路辰这个人,他却不打算就这样放过。 于是,兰陵问道,“那冒充空山野匪的人呢?你既然猜测他们是冲着徒湖来的,但徒湖可是守相的儿子,带着出使的目的来到羽国。那些人的目的,或许跟夜灵子一样,是为了挑拨两国呢?” 凡云想了想,幽幽回道,“那好,这件事,你若有线索,可以继续调查。” 兰陵暗暗开心,点点头道,“知道了。” ************* 翌日一大早,兰陵故意装作焦虑,在华布多书房门口来回踱步。 “兰兄弟这是怎么了?”华布多问道。 兰陵唉声叹气,“唉,华大人,我们马上要回石国了嘛,占小姐伤势还未痊愈,路上颠簸,我本想给她做碗药汤好好补补,可偏偏差了一道重要食材。” “哦,是何食材?” “名叫‘米角’,是种非常少见的食材。但却有清毒、补气的功效,我连日打听,都没有人知道羽国在哪里能找到。华大人见多识广,不知是否知道,或者您有什么朋友.....能搞到这米角?” “这....在下还真从没听说过这味食材。不过....” 兰陵故作惊喜,“华大人可是有什么办法?不瞒大人,我们徒大人和占小姐回去后就会成婚,在下也是希望占小姐身体尽快恢复,华大人要是有办法还请不吝赐教呀。” “徒大人和占小姐要成婚?” “是呀,我们占小姐可是石国国卿夫史的掌上千金,她要是能尽快好起来,徒大人也可以放心与言大人商议后续两国....” 兰陵欲言又止。 “与言大人?” “没什么没什么,总之华大人要是有办法,还请告知在下。在下若能立功,也得益于华大人的帮助,不是吗?” 华布多考虑片刻,说道,“其实,你倒是可以问问那位路辰公子。你们不是也很熟嘛?” 兰陵装作惊讶,道,“路公子?我们与他不过两面之缘,其实并不了解。他....难道有办法?” 华布多凑近后附耳说道,“这个路公子....可不简单。他往来羽国、石国多年,人脉路子宽得很,没有他办不到的事。我这次.....也找他帮了点小忙,哈哈哈.....” 华布多笑声谄媚,定是搞了些难以出手的东西,想让路辰帮他带到石国出卖。 兰陵连忙点头道,“还真是没看出来,路公子竟有如此能耐,连华大人都亲自找来他帮忙。” “那到也不是我的他。是一个熟识的商铺老板,推荐了他。哈哈哈.....” “我看大人你昨天约了他谈事,可知道路公子什么时候回石国?我们可是明日就要走了。” “对对对,你们明日就要启程。路公子也是明日来我这里,哈哈哈,取东西,取东西。说不定你们可以碰到,只是你说的这‘米角’,怕是就算他知道,也没时间帮你去找了。” “哦,原来如此。那也无妨,我见到后问他便是。如若石国有,回去帮占小姐调理也来得及。还要多谢华大人相告呀!” “哪里哪里!对了,兰公子你刚才说徒大人和言大人怎么了?” 他话音刚落,仆人便急匆匆跑来报,“大人,言雀大人突然来了,说是要见石国的徒大人。” 华布多神色慌张,“言,言长官来啦!” 他整了整衣服,再顾不上兰陵,小跑出去迎接。 随后,言雀与徒湖在房内密谈许久,待二人走出时,各自神清气朗,面带微笑。 送走言雀,兰陵急忙凑过问道,“公子,事情成了?!” 徒湖显得淡定,“言大人透漏,羽国要为此新设‘官贸属’,你猜....这掌事之人是谁?” “看言雀刚才神态满意,想必....是他那位地位不俗的....小徒弟吧!” “哈哈哈.....兰陵,你竟如此形容羽国三世子,小心被使馆其他人听到。” “有公子罩着,我不怕。” “你这奉承之言,倒是比章水之的新鲜些” “公子受用,兰陵之幸。” 两人默契一笑,不约而同看向言雀离开的方向。 出来许久,也终于到了该回去的时候。可次日刚走至羽通城门,便听郭竹问道,“兰哥哥,你看前面,是路大哥嘛?” 众人闻言纷纷张望,没等看清,就听占芜冲着前方大喊,“路大哥,路大哥!” 不远处,一人拉着驹兽和一车物资,应声回头。 果然,又是路辰。 这次,兰陵不意外,也不气恼,反而心笑道,“早猜到又会有一番偶遇了。” 第37章 通天密室1 石国,离石城。 自通天院那场恶战之后,木蔷薇已昏睡了十多日。 梦中,五隐跪地而拜,空灵之声自上方宣道,“上庄归寂,四方皆哀;但此神院不可一日无主;待你归来,兽神顶翎加身,你便是这神院新主。” “凡云,遵命......” 木蔷薇跪在凡云身后,泣泪不止。 *********** 香阁暖床上,木蔷薇眼皮微微颤动着。 “女医醒了!女医醒了!......”婢女急忙去报。 木蔷薇撑开眼皮,婢女们嘈杂的喊声,令她觉得不安。但她无半点力气逃走,不知自己是死了,还是活着。 不知过了多久,木蔷薇感觉到一股熟悉的香气靠近,她隐约记得那是坤达明成香囊的味道。紧接着,熟悉的声音凑近耳边,“你醒了!” 木蔷薇意识清醒过来,想起了自己与‘灵石’道人的一场恶战,也想起昏倒前坤达明成对自己说的话。 眼前的男人知道隐士,也知道‘守成’。 木蔷薇试着说些什么,她即使张开嘴巴,她也无力发声。 坤达明成猜道她心思,急忙说了句,“他没事,你好好休息。” 听到这句‘没事’,竟是令她放心的。很快,她又昏睡过去。 又过了几日,木蔷薇才算真的清醒过来。她面色惨白,虚弱无力,刚勉强可以说话,便让婢女请了坤达明成过来。 她用残虚的气力问道,“守......他......” “那日后,我命人逮捕了院内剩余道士,也将通天院彻底搜查了一番。之后,在一间极其隐蔽的密室中找到了他。他......” “他,他怎么了?” “你别急,他只是与你一样,身上没有伤口,却昏睡不起。” 木蔷薇稍示安心,但想起自己昏迷多日,桐灵无人照料,急忙问,“桐妃她......” “她每日都按时服用你配的方子,前些天已经下地行走了。” “那,盛妃她......” 坤达明成双眉拧动,道,“盛林晶已承认陷害灵儿的事实。她平日好强善妒,却没想竟歹毒至此。” “她是否知道散灵珠的事?” “她是我亲自审问的,似乎....并不知道。虽招认了陷害灵儿,却只说是误信了妖道。以为那毒珠会让人身体虚乏,昏睡不止,却又无从查找病因。她勾结了那个土医官,买通两个婢仆,引灵儿服下药珠。她认为长此以往,便会让灵儿失宠于我。” “那,其余道士可有知道散灵珠的?” “已一一查问,说那恶道平日都是自己秘密练药,从不外传。所以,并没问出什么。但在另外一间寒冰密室,发现了一群尸体。都已被开膛破肚,弥留之状与....灵儿病症相似。” 木蔷薇暗暗猜测,“那些人应是被灵石道人拿来练珠续命的。” 她回忆着近期发生的所有事情,觉得太过蹊跷。守成怎么会落入凡人之手?灵石又是怎么得到‘罗云散灵珠’这种本该消失的古物毒珠?还有就是.....坤达明成,为什么会认识守成? 见她神色有异,坤达明成笑道,“你可是在困惑,我为什么会知道隐士的存在?” 屋内,此刻只有他们二人。坤达明成负手起身,似在回忆。 良久,他自顾自说起当年前的那场‘比兽招亲’。他与桐灵被‘青雀乌’抓入山中,竟是守成帮助他们死里逃生。 ************* 多年前,石国曜石城曜山附近,无根水倾盆。 比兽招亲状况突发,青雀乌抓着桐灵和坤达明成越飞越快,越飞越远。 曜山深处,林灌密布,青雀乌经过一片开阔地时,竟松开了他们。 二人重重摔落后,桐灵脚腕受伤,无法前行。坤达明成背起她寻找生路,但是地面湿滑,行走不易。走至一处缓坡时,脚下泥土突然塌陷,二人翻滚着摔落下去。缓坡最下,是一处泥泞裂缝,他二人掉入裂缝中纷纷昏迷,却误入了‘曜山’的山体某处。 坤达明成先醒了过来,他环顾四周后,发现那里怪石牙力,重岩叠嶂。而头顶的那处裂缝已被山外松软泥土覆盖,他们身边除了一大滩浑浊的水塘,就只剩从山外传来的猛兽回音,撞击岩壁,令人不寒而栗。 放眼望去,再无出路,坤达明成背起昏迷的桐灵沿水塘边缘行走,希望可以找到出口。谁料他不慎踩踏一块碎岩,碎岩掉落塘水,激起水花,竟引来一只巨型的四脚爬兽。 兽肩背高耸,皮肤褶皱,渐渐浮出水面后,坤达明成看到了它狰狞丑陋的面孔。他顿时怔在原地,面如死灰,更是不敢轻易出声。可怪兽似乎不愿放过他,突然启动了后肢力量,冲着坤达明成飞扑过来。 千钧一发之际,不知从哪个角落突然闪过一根暗铜色长棍。长棍抵挡在坤达明成与猛兽中间,飞速旋转,形成了一张巨大盾牌。那爬兽撞在盾牌上被击得退回水中。而长棍纹丝不动,继续在坤达明成面前飞转。 猛兽被激怒,狂吼一声之后,震得四周岩壁零星碎落。瞬间,塘中波澜起伏,一头又一头的爬兽从水中浮出,最终这小小山体内聚集了十余头凶兽,同一时间,冲着岸上的坤达明成飞扑。 坤达明成以为要葬身于此,却从天而降闪过一个人影。那人穿着铠甲,刚已出现,整座身体空间便充斥起珀色极光。 突如其来的光亮令坤达明成难以适应,他撇过头避开光芒,仅能微微眯眼靠着一点余光关注着发生的一切。 铠甲人一出现,长棍顿时变得火焰般赤红,上面还仿佛流淌着浓浓岩浆。那人手持炽烈长棍,以惊人招式击退猛兽攻击。 被烈棍打伤后,十余头猛兽一同嘶吼,源源不断的猛兽从那片污浊水塘一波波涌出。攻势预起,那人瞬间从体内激起一股强大气流,冲向水塘后令所有猛兽退却数步。 但恋战不利,他趁着猛兽一下波攻势未起,飞身到坤达明成面前,带着他和桐灵于空中岩壁飞走,在探寻到一处狭小裂缝后,直接冲破逃离。 山外,无根水已经停止漫漫流动,空气变热炙热起来。坤达明成看清了眼前,但他的铠甲已不知何时消失不见,蜕变成一个英俊魁梧的年轻人。 “你,你,你是兽神吗?”坤达明成小心问道。 “我叫‘守成’,是一名隐士,兽神的使者。我本不该救你,所以请你答应,刚才的一切,不可对任何人说起。” 坤达明成连忙点头,“好,好!我答应你!”他指指什么依旧昏迷的桐灵,哀求道,“你可以救救她吗?” 守成用‘坤目’扫过桐灵,说道,“不必担心,她头骨受到轻微撞击,暂时昏迷,并无性命之忧。”他指向一个方位,继续说道,“你带着她沿此路走即可出山,我只能帮你到此。” 说完,守成便消失了。 桐灵清醒后,坤达明成只告诉她掉下缓坡后,遇到了猛兽攻击,幸得一位世外高人相救。其余,他并未多说。 之后两天,他便背着桐灵在曜山中徒步。疲惫和饥饿中,二人再次昏迷,直至被前来营救的人发现。 ************* 听到此处,木蔷薇冷冷说道,“你见到的巨兽,应该是‘蝾’。守....不应救你,而暴露自己。” 面对她如此冷漠言语,坤达明成不但没有生气,反而笑道,“你不是,也不该暴露自己,而救我嘛?” 见他清颜淡笑,木蔷薇竟一时不知如何回应。 她微微侧过脸,回想着自己与灵石激战的场景。坤达明成既见到了自己的真身,应该杀了他才对。木劝说着自己,“他既然没有透露守的身份,想必也不会透露自己的身边。况且....自己这么虚弱,恐怕也杀不了他,还是先救守吧。” 于是,她说道,“她要尽快去见守,若耽误太久,灵力散去太多,他就会有性命之忧了。” 坤达明成将守成被安顿在殿中一处偏幽小院,命人悉心照料。他面色苍白,似只是睡着,却从未清醒过来。木蔷薇见到他时神色动容,轻唤了声‘守哥哥’,却也不能将他唤醒。 于是,‘回隐’被木蔷薇轻轻吟出。守成的那个珀色隐石,从木蔷薇的掌中悬出,渐渐落入融回进守生的身体。 见隐石安然回到他的体内,木蔷薇似才放心,轻喃了句,“还好,隐石又接受了他。” 这个动作,似乎又消耗了她不少力气。她勉强支撑着身体,断断续续道,“他一时....还不会.....清醒,请城主....” 话音未落,她便又晕了过去。 ********** 灵石已死,一干道士被羁押,通天院也被封查。直至今日,并未审问出任何有价值的线索。 而事情的另一名主犯‘盛林晶’,也被坤达明成软禁起来,等待降罪。 三年前,坤达名成被派到离石当一城之主。他的二哥,也就是石国的国主,硬是塞给了他两个侧妃。坤达明成深知其中用意,虽觉得愧对桐灵,却也无力违抗王命。 盛林晶,就是其中一人。她父亲盛显是桐关手下一员大将,深得器重。所以她虽做下此番恶行,但考虑到盛家在国中的地位,坤达明成并未立刻降罪,而是写了奏简,待国主下令再做处置。 盛林晶所生二世子还不到两岁,桐灵身体未愈,不便照料。坤达明成便将其交由了‘律妃’抚养。律妃嫁给坤达明成后一直没有自己的孩子,得了二世子也是欢喜得很。 一场喧闹过后,离石城恢复了平静。 木蔷薇修养的这段日子,每每想到‘罗云散灵珠’重现人间,便不能心安。所以她刚刚可以走动,便立要决定要去通天院密室查看。 如今的通天院已没了往日里信徒门庭,顶礼膜拜的景象。大门上贴着封条,里面更是残垣断瓦,一片狼藉。 坤达明成所说的密室入口,就在后院殿坛中那座双头兽像的基座下面。沿密道石阶走至尽头,是两个极为空旷的房间。 其中一间,阴冷潮湿,血迹斑斑,是个存放尸体的冰室。中间摆放着一张足以躺下十人的冰床,士兵说床上曾放着被剖腹的尸体,但已被他们抬出掩埋。 另外一个房间,摆放八鼎巨型丹炉,看着像是个炼丹之所。而房间中的一个金属牢笼,十分炸眼,士兵说那便是守成被关押的地方。 除了这两个房间,密道中再无其他特别。表面看去,这里似乎只是灵石用来炼丹和以毒珠养尸续命的地方,但木蔷薇总觉得,远不止于此。她仔细查看了八座丹炉,都是干净无尘,并不像是平日炼丹所用,便不由得疑虑丛生。 木蔷薇问道,“可还发现其他密室?” 其中一名兵士回道,“都已经仔细搜查,并未发现其他密室。” 她似乎并不相信,思量后,拔下一根发丝,探查起这里每道墙砖缝隙。 突然,木蔷薇说道,“这里!还有一间密室!” 只见她手捻发丝,蹲在那间牢房正中。发丝微弯,肉眼难见,但木蔷薇却轻易察觉了异样。 兵士不解道,“回女医,我们已将这房间的每块砖墙仔细敲打,确实无暗道密门。” 木蔷薇环顾思索,最可疑的便是这八座干净无尘的丹炉了。但是丹炉沉重,以她现在的身体状况恐难转动。 木蔷薇对着身边兵士说道,“请各位再去叫些人,帮忙转动这几座丹炉。” 八座丹炉截是名贵琉石制造,顶端是八只形态各异的兽头,看着足有千斤。士兵面面相嘘,不知木蔷薇是何用意,但也知城主对她不一般,所以便遵循她的命令。 至于该如何转动,木蔷薇已有了推测。八座丹炉的兽头与外院八座殿坛的兽头人身像相互呼应。但院外兽像面聚中央,呈八方汇合之态,而密室八鼎丹炉的兽头则是背而相向,眼神两两不相汇。 待兵士集结,木蔷薇命令道,“请各位转动丹炉,使兽面向内,兽眼汇聚中央。” 兵士照做,待全部丹炉挪动完毕,已是大汗淋漓。他们还未来得及擦去额头汗珠,整间密室的地砖缝隙突然涌溢出金色汁液。密室瞬间被金色光芒铺盖。兵士们惊骇的同时,也被脚下的发光溶液吓得却步。 所有地砖的缝隙很快被金汁填满,刹那间八座丹炉满附吸力,将金汁迅速向上汲取,沿丹炉每一道纹理自下而上流动。 八座丹炉变得如同八只满附生命的神兽,金色犹如血液流淌,灌溉至全身,最后是面部。待金汁汇聚至兽眼,那耀眼的汁液竟从瞳孔喷出,呈一道道水平金柱在房间正中撞击,充斥起一个不断壮大的金色水球。 兽眼金汁全部注入水球的瞬间,丹炉暗淡,水球炸裂而开,犹如一股绚美的喷泉,将水柱打在墙面几处墙砖上。 ‘泉水’全部融入砖墙,密室恢复昏暗,接下来便是轰轰巨响,地面随之耸起一座高台。高台下是一条陡峭的螺旋石阶,通天院可谓真正的密室才显现出来。 兵士们惊怔不已,直到木蔷薇说,“快去通报城主!”才有几人急奔了出去。 而木蔷薇,不顾士兵劝阻,独自走了下去。 石阶虽陡,却并不深,尽头处直连一道石门。石门后,是间算不上宽敞的密室,正中一座七彩的‘榄光石’丹炉比刚才那八座要大上一倍。炉底有明显被烧灼过的斑驳,应是灵石平日真正炼丹的丹炉。 密室的其余三面墙壁,都规整的木抽屉,有的放着极为少见的人族草药,甚至连木蔷薇都只在天族记载中读过,而没有真正见过。另外一些木盒则盛放着竹简资料,大部分是丹药炼制之法,同样是极其少见的。 其中一个抽屉里的木盒,明显被精心保管,层层包裹着,层层叠套。最后,木蔷薇在里面发现了一片手掌大小的古老石刻。 石刻字迹斑驳,依稀可辨,木蔷薇阅之大惊。上面记载了‘罗云散灵珠’的功效,以及古巫‘罗云’的事情,最后一句竟然还写着,“除罗云者,掌中藏石,隐也。” 木蔷薇如何都没想到,在这人族,竟藏着关于隐士的记载。虽是只言片语,却也难思其解。至于灵石道人究竟如何控制了守成,如何得到隐石和散灵珠,再没有更多线索。 木蔷薇收起这小小石刻,准备离去的时候,被中间墙壁缝隙隐隐透出的红光吸引。 这后面,竟还有密室! 她将布满木抽屉的墙壁向两侧轻推,墙壁轻而易举滑动,显然灵石并没有刻意隐藏这间密室。 那里面,空空荡荡,仅摆放一只青罡铜大碗。诡异红光从碗中流溢,木蔷薇走近看去,不寒而栗。 碗中盛满了某种污浊的液体,透过那液体,隐隐见里面的红光之物。 木蔷薇当然认得,那是百来颗堆砌着的......琅石! 第38章 通天密室2 木蔷薇曾在天兽族古刻中读过一些关于琅石记载,所描述之物正是眼前所见红石。 至于这支青罡铜大碗,来历也不简单。上面刻满文字,却是一种极为古老的巫文,即使木蔷薇也只能勉强辨认。自从古巫罗云的族人被赶尽杀绝后,这种古老文字便在人族灭绝了。木蔷薇没想会在这小小密室中,见到了这种古文,更没想到它记载的,竟是一段关于石国开国国主的故事。 那位开国国主,名叫‘坤达言生’,本是一名部族武将。传说他勇猛非常,曾独自潜入当时被称为神山的‘曜山’,为自己的首领探查山中隐秘。石国的古记中,说他于山中跌落崖穴,重伤昏迷。清醒后发现身边神迹般出现一汪清泉,浸着一颗红光宝石。他靠着那红石带来的神力,不仅逃出了曜山,还战胜了其他部族,最终建立石国。 可眼前青罡铜器上所记载的内容,却与这段石国历史大相径庭。根据上面所说,当年坤达言生并不是在什么泉水中发现了琅石。而是在一滩浑浊的水塘中,见到了一大片‘蝾’兽尸体。 坤达言生当时身受重伤,隐约清醒间他发现离他最近的一具腐败蝾尸中,似有红色闪现。虽不知是什么,但生存的本能促使他爬近蝾尸,将手伸去探摸那发光之物。取出后,发现竟是一颗红珠。在他们的部族风俗里,死者口中含物才不会成为恶灵。所以坤达言生想也没想,便将那珠子放入口中含下。 那珠子入口后便开始融化,坤达言生不仅清醒过来,身体力量也似有恢复。他猜测那定是红珠的力量,便将其余蝾尸里的珠子也一一取出服下。吞食多颗红珠后,坤达言生已完全恢复,甚至感觉比入山前还要更有力量。期间,他发现越是新鲜的尸体,红珠体内赤色部分越浑浊。而也是腐败的尸身,血流干涸不说,珠子内部红物则呈丝雾状。 所以坤达言生猜测,这珠子是在吸收怪兽体内血气。而自己恢复得如此之快,应是因为珠子中所含的蝾兽血气。坤达言生还发现,若红珠若不再尸体内保存,就只能在这浑浊水塘中才能保存。遇到其他液体,即使是唾液,都会很快融化。 于是坤达言用山中石材打磨容器,装满塘水,将珠子收集带走。 就在那时,突然游来一大群活生生的蝾兽。坤达言生躲了起来,却也眼睁睁看着那些蝾兽将死去同类啃咬干净,连同那些珠子也一同吃了进去。 在吞食了多颗红珠后,坤达言生已是神力无穷,他带着收集到的珠子逃出曜山后,再不是往日的忠诚善良。不知是否因为吸收了野兽血气,他出去后大开杀戒,将周围部族一一消灭。他不仅取代了首领位置,还用红珠喂养奴隶,吸尽他们血气,让自己更加长寿强壮。 后来,坤达言生身边最亲近的一名巫师发现了珠子隐密,并认为那是世间最阴毒之物,不应有人再利用此物害人。那巫师将所有珠子连同浸泡用的容器一同偷走,躲进了深山之中。 逃离之际,巫师不慎掉落一颗,便是石国如今唯一的一颗传国之宝,琅石。可没有溶液浸泡,那唯一的琅石无法保存。而坤达言生因吸收过蝾兽血气,便试着用自己的血液供养琅石,竟真的令其得以保存。但他自己因丢了珠子后再不能吸人血气,身体越来越差,不久便病倒了。 蝾的兽性一直控制着他,令他痛苦不堪。虽也派人入山试图寻找,却一无所获。不过意外发现的曜山中各种奇石,也算成就了石国。 弥留之际的坤达言生,自知罪孽深重,不忍子孙后代犯下同样错误,再没有告诉任何人琅石的秘密,只说那珠子当年救了他,令后代国主用自己血液好生看护。 至于当年那名巫师,带着族人逃入深山后,再没出去。他和他的族人一直守护着那些珠子,靠着巫语口耳相传,不许任何人再利用。可是千百年后,竟然是他自己的一名后代传人,用这些珠子害死了无数人,便是古巫‘罗云’。 罗云被杀之前,将珠子的秘密用巫语刻在了一个青罡铜大碗之上,靠着巫术封印地下。 看到这里,木蔷薇才明白,原来罗云散灵珠竟然是琅石的另一种状态。 “女医,女医,你还好吗?”外面传来兵士的呼喊声。 木蔷薇层层关上几间密室大门,准备出去。她回头又看一眼,太多事情依然令她不思其解。 回到城殿,木蔷薇将琅石的秘密一五一十告诉了坤达明成。 城主闻言后大惊道,“我的先祖竟是用这样的手段,才建立了石国!”说着,他撸开自己的袖子看看,“我的体内,竟留着那样的兽血!” 见他似乎有些痛苦,木蔷薇虽口气淡然,却说道,“几千年过去了,血脉是会稀释的,那样的兽性....想必.....也不会再复发了。” 坤达明成似在怀疑,“不....会吗?兽性这个东西....” 木蔷薇不想他胡思乱想,试着转移话题,道,“城主可知,你当年在曜山所见的野兽和水塘,正是你祖先所见的。” 听木蔷薇这么一说,坤达明成不禁后怕。 “你是说...” 坤达明成刚想再问,木蔷薇突然急咳不止。 “你身体未愈,不益多思操劳。我会命人将密室严密封锁,等你身体恢复后再说吧。” “我这身体......” 见她欲言又止,坤达明成问道,“你身体如何?” “一谓静养,我和守都难以恢复。” 坤达明成急道,“那可有办法医治?” “如今,通天远的秘密只揭开了一角。但我现在的身体无力支撑我继续调查,我....要带着守回到曜石城,那里有可以帮助我们的东西。” 坤达明城想了一想,说道,“再过些时日,便是贡献大典。我这就命人准备,你和守随同一起回去便是。 “城主,密室里的事......” “既然先祖都曾追悔莫及,我更不会向任何人提及。” 木蔷薇点点头,这个人族一城之主的话,她似乎都是相信的。 ******************* 离石城的车队,浩浩荡荡向都城行进。 ‘守成’静静躺在车内,路上颠簸,他却不曾醒来。木蔷薇陪在身边,心中祷念,“守哥哥,泉水石一定救你。” 她不禁自嘲,身为隐士本不该像人类那样祈祷。 渐渐,木蔷薇倚着车框,睡着了。 梦中,凡云接过天神诏书,缓缓起身,不敢回头。 看着他离去身影,木蔷薇哭了。从入了天兽族以来,这是她第二次哭。第一次,是在前不久她师父归寂的时候。 “木,这是他的宿命。”木蔷薇抬起头,是守成在安慰她。 “守哥哥,为什么偏偏是....是云哥哥。” “兽神归寂后,自身灵气会注入坐骑天兽体内。天兽在隐士中选择继任之人,这些,你是知道的。” “我知道,可是,为什么,为什么师父会突然归寂,我更......更没想到,‘天鲸兽’居然选择了云哥哥。” “这或许,就是师父的意愿。” “云哥哥他....一旦接任,就要受断念之苦。从此....我们这些人,这些记忆,他会怎么看待?”木蔷薇越说越伤心,“守哥哥,我们隐士,至少还有开心,有难过。可一旦做了兽神,便什么都没有了。我不怕失去他,我只是......” “我知道。” 他们几人自幼相依为命,忘却身世被带到天兽族,除了无休止地重复身为隐士的使命,能关心和记住的,也就只有彼此了。 守成此刻能做的,也只有劝慰,“木,不管我们谁来接任,这些,是都要承受的。” 木蔷薇明白他的意思。从小到大,凡云都在温柔地呵护他们这些师弟师妹。既然接任兽神注定要受断念之苦,他当然更希望自己去承受。 守成拍拍木蔷薇的肩膀,没有再说话。师父突然归寂,他才匆忙赶回来,马上便要和玄策再回到人间值守。他想告诉木蔷薇一些事情,但见她伤心,便又咽了回去。 ************ 木蔷薇被眼中泪水沁醒,发现自己已不在车中,而是躺在一张舒软床铺上,坤达明成就坐在身旁。 “你又昏睡了一日。”坤达明成说道。 木蔷薇想起身,他急忙阻止,“不必起来,你醒了,我也就放心了。” 说罢他起身,刚推开门却看桐灵就站在门口。 “灵儿,你怎么过来了?” “怎么,只允许你过来看望蔷薇,我就不能来?她可醒了?” “恩,已经醒了。” “那便好,还请城主允许我进去探望。” 坤达明成知道,桐灵若是对他客气起来,那便是生气了。堂堂城主立刻慌张了起来,“你....你看望她自然是情理之中,有何不允的。” 见他紧张的模样,桐灵突然又恢复了往日那股子傲慢娇气,道,“那我可就进去啦!”说罢,她将坤达明成推出,关在了门外。 城主无奈苦笑,“这个灵儿!” 身边婢女见惯了他们夫妻这般日常情景,皆是捂嘴偷笑。 木蔷薇听到门外动静,早已撑身坐了起来,见桐灵靠近,勉力拜道,“木蔷薇,拜见王妃。” 桐灵急走到床边制止,“你身体还弱的很,别讲究这些虚礼了。” “谢王妃,本应是我照顾你的身体,现在倒烦扰王妃过来看我。” “你救了明成的性命,我谢你才是。如今我也知道了,是盛林晶联合妖道毒害我,也是你识破的。蔷薇,你救我夫妻二人。” “王妃别这么说,是王妃福泽深厚。” “或许吧,但我.....总觉得自己病了这场之后,虽得你调理,身子也是不如从前了。” “王妃应放松心情,不要多思,身体定是可以恢复如初的。” “希望如你所说,但是,我总觉......” 木蔷薇突然紧张起来,“王妃可是觉得哪里不舒服?” 桐灵笑道,“我总觉得,你和明成还有什么事情瞒着我。” 木蔷薇担心桐灵察觉自己和守成的隐士身份,赶忙回应,“王妃明察,在下并无隐瞒。” 桐灵笑道,“好啦,逗你的。不过,我还真有一事.....想要问你。” “王妃请说。” “你,可有心上人?!” 这问题直戳木蔷薇的痛处。她的心上人,怕是再也与她无缘了。 木蔷薇表情苦涩起来,却不是因为身体的不适。她微微摇头,“并没有.....什么心上之人。” “那.....你可对明成有意?” 木蔷薇大惊失色道,“王妃,这玩笑可开不得。” 她头摇得剧烈,用气太急,咳嗽不止。 桐灵忙扶了扶她,“好了,好了,我也是随意一问。不要动气,好生养病。” “是,多谢王妃挂念。” 怕影响她休息,桐灵很快便离去了。木蔷薇看着她背影,心中却有种难言苦涩。只因那写支青罡铜大碗上,还有着一段她不忍相告的内容。 当年,偷走琅石的巫师也曾用开腹的方法试图救过一些人。限于当时的医术,被成功取珠的人并不多,却也有极少存活下来的。只是....那碗上却刻着,“虽取,残毒难消,毒存于脏腑之中,复发者,无治。” 第39章 静艺险境1 羽通城外。 兰陵和徒湖一行人刚出羽通城不久,‘偶遇’了同样前往石国的‘路辰’,便一路同行。 此次出使,徒湖崭露头角,收获颇丰。为了能够赶上贡献大典,回去的路他们加快了行进速度。连日奔波,占芜嫌路途无聊,不停叫嚷。徒湖只能请了路辰到车里陪她聊天解闷。 路辰上车后,不断传出占芜和郭竹的笑声。兰陵听着着急,却又不能将路辰拖出来,也只能不满地嘀咕两句,“又再吹他那些个八国奇遇了。” 徒湖调侃道,“兰陵,你是介意讲故事的人呢?还是介意听故事的人呢?” “我....我是担心他缠着芜儿小姐,影响芜儿小姐。” 徒湖瞥他一眼,笑笑不语。 兰陵不自觉又掏出了那支已经断掉的晶钗,车内再次传出笑声,他默默将钗子重新揣了回去。 车内,路辰讲了不少新奇事情给占芜和郭竹听,起初她们兴致高昂,听着听着占芜便有些困意,睡着了。 占芜睡的香,路辰和郭竹也沉默着不再说话。他二人面对面坐着,气氛突然有些尴尬。 郭竹注意到了路辰手上的绷带,小声却急切地问道,“路大哥,你这手上的伤,是一直没换过药吗?!” 路辰不好意思,道,“近日....确实繁忙,忘记了,忘记了竹儿姑娘的嘱咐。” 郭竹一听便急了,“我那日在使馆不是还叮嘱过你嘛!我一看你这布条还没换,就知你一定没听话!” 她一边说着,一边拉过路辰的手,帮他揭开绑带。见伤口红肿,郭竹忙拿出药膏,重新帮他上药,又从衣服上扯下新的布条给他包扎。 “竹儿姑娘,你这衣服....” “我这衣服不值钱。这药膏还是偏羽村遇袭那天,你给我们的,怎么自己受伤,就一点都不上心呢!” 听着郭竹的埋怨,路辰忙解释道,“习惯了,以前也受过伤,自己就好了。” “你不能总是这样,我大爹说原来巷子里有个叔叔,就是因为伤口处理的不及时,结果整条手臂都没保住。” 郭竹将路辰的手重新包好,再抬头时,却见路辰直勾勾地盯着自己。她以为是自己话说得重了,忙解释道,“你别误会,我不是吓唬你,就是想告诉你,以后哪怕是再小的伤,也得放在心上。” 路辰看看再次包好的伤口,似是在对郭竹说,又似是在自言自语,道,“我.....只是....从没有人这样....在意过我....” “为什么.....没人在意你?你的父母呢?” 路辰看似淡然一笑,“我父母去世的早,是跟着家族的长辈,长大的。” 郭竹突然低下头,要哭出一般。 “竹儿姑娘你怎么了!” “我....也是。”她很小声地说了句。 路辰惊讶,没想郭竹竟有着这样的身世。 见她难过,路辰安慰道,“别难过了,我与你讲些....我小时候的有趣事情?” 郭竹忍下泪,点了点头。 ************* 之后的行程,兰陵处处提防着路辰。奇怪的是,什么都没有发生。可越是平静,越让人不安。 块接近艺石的时候,路辰提议道,“天色渐暗,不如就在附近村庄休息一夜吧,明日再入城不迟。” 徒湖了望远方,似乎是个青山绿水的僻静村子,见大家人困兽乏,便欣然接受了提议。 这村子名叫‘静艺村’,去时匆匆路过,回来落脚于此,才发现这里山清水秀,景色宜人。 酒菜备下的时候,章水之又是一番张扬道,“湖公子,我第一次出使的时候,这静艺村还是个荒落的小村子呢。但靠山靠水,底子不错,听闻艺石城里的君族就专门派人修整了一番。如今这里诗情画意,供五大家族的人避热赏玩。今年的‘五族大会’,听说都打算再这里举办。” 见他说得绘声绘色,路辰突然笑道,“章大人,还是真....消息灵通呀。” 章水之听路辰夸赞,便更有些得意道,“咦,在下怎么说也在国印司供职多年,这各国的祭祀大礼、盛会盛事,还是多少有些了解的。路公子既是位经验丰富的肩人,想必也清楚这事吧。” 路辰举了酒杯,敬道,“略有耳闻。” 兰陵闻言,也端起酒自酌一口,小声嘀咕了句,“这君族主动修路建村,想必捞了不少好处。若是无利可图,怎会选这么个穷乡僻壤。” 路辰目光倾斜,冲他阴森森笑了一下。 占芜见他一脸不屑,不知在喃着什么,便说道,“兰陵,你嘀嘀咕咕地说什么呢!不会,是在说路大哥的坏话吧!” 兰陵放下酒杯,明显有意砸出了声响,道,“占大小姐,你底气这么足!伤口应该好了吧,胳膊要是没事了,就给耳朵上点药,我什么时候说过你路大哥的坏话?!” 占芜听他讽刺,怒从心来,‘滕’地站起,指着兰陵鼻子道,“在使馆的时候你就怀疑过路....” 她话没说完,整个人竟轻飘飘趴在了桌上。 兰陵以为她是在徒湖面前使什么苦肉计,刚想去推,却见徒湖、郭竹,还有其他人,竟相继倒去。 他瞬间意识到,那人....终于动手了。可为时已晚,兰陵眼皮一沉,也趴在了桌上。 ************* 一条阴暗甬道的尽头,两个连帽黑袍、带着面具的人正在交谈。 金色面具的人,问道,“他们醒了嘛?” 银色面具的人答道,“回首领,那迷草药效很强,大约还需要一会才能醒来。” “羽国的事,你怎么解释!” “是属下失职。本想在‘偏羽村’干掉徒湖,嫁祸羽国,没想他身边有个高手。‘路三’情急下扔出了路族暗器,担心有所暴露,属下才临时起意,获得他们信任。只是后来他们一直在使馆活动,属下....实在没有机会下手。也是那个徒湖命大,竟然连羽离庆和夜灵子那边都失手了。” “你如此唐突,成功也就罢了,如今.....恐怕羽离京会有所怀疑。” “还望首领开恩。徒湖身边那个叫兰陵的....不是个普通人。” 金面首领一双冷眸扫过,以为他在辩解罢了。 银面人急忙躬身俯首道,“首领开恩,能让夜灵子失手,确实,确实非一般人可以做到的!” 金面首领想了想,道,“算了,你将他们带来此处,也算将功补过。” “属下不明白,首领您飞鸽传书让我带他们来此处,难道不是要杀了徒湖?” “出了羽国,他的死就没有意义了,我另有打算。” “对了,另外那个,可是占长吏的女儿?” “是的。” “石国守相之子和国卿夫史的女儿都在我手上,我不信他们不急!” 路辰突然吞吞吐吐,欲言又止。 金面首领问道,“你想说什么?!” “回禀首领,占芜受了重伤,还未痊愈。” 金面首领轻蔑说道,“你是想让我留着跟她关在一起的那个姑娘,好照顾占芜?我警告你!记住自己的身份!不要坏了我的事!” “属下只是想着,若占芜有个三长两短,首领的安排也就,前功尽弃了。” “哼!等他们醒了,把徒湖给我带去‘复路堂’。” 说罢,金面首领扬长而去。 ************** 不知过了多久,兰陵、徒湖等人醒来。 当意识到这一场蓄谋被绑架的时候,所有人惊惧不已。占芜和郭竹被关在了另外的牢房,透过厚重墙壁,可以隐约听得到隔壁传来占芜鬼哭狼嚎的叫喊。 徒湖环顾众人,独独少了一个,便对着兰陵说出疑虑,“是....他干的?!” 兰陵点点头,“在偏羽村时,我就觉得他的出现太过巧合。也是他心机太深,竟然跟到这里才动手。” 徒湖又道,“在这里绑架我们,难道是.....五大家族的人?” 兰陵思忖后回道,“我倒是觉得不像,五族人在自己的地盘绑架,也未免太蠢了。且....”他想起了那位仅仅一面之缘的女族首,“虽对苗尔谈不上了解,但公子你想想她那个雷厉风行、说一不二的作派,应不是会做这种事的人。” 徒湖点点头,似乎认同。 见他不说话,兰陵便安慰道,“公子,即然未取我们性命,想必另有所图,只能静观其变吧。” 章水之听到兰陵如此消极的话,急道,“兰兄弟,你身手那么好,想想办法呀!是那里路辰干的吧!兰公子你当初不是一直说他可疑嘛,怎么!怎么就没坚持住,识破他呢!” “嘿!我说章大人!怎么还埋怨起我了,当初你们谁相信我呀!你刚才不还跟路辰称兄道弟,相互吹捧呢嘛!” “我那是....” 他话音未落,一群蒙面人已打开牢门,强行押走了徒湖。 牢门很快被重新锁上,留下两名蒙面人守在外面。众人手无缚鸡之力,也只能眼睁睁看着徒湖被带走。 甬道很快没了声音,兰陵回头看看,大家手足无措,章水之更是吓得重新昏死过去。 若是此刻冲破牢门追上去也不是不可能,但人多眼杂,暴露身份在所难免。兰陵正在犹豫,突然听到门外守卫大喊,“什么人!” 待他跑去牢门处张望,守卫已被几个带着红色腰带的人割喉刺死。 红腰带几人站定在门口,不知是敌是友。兰陵稍稍退了几步,将他们看得更清,右臂依然垂下,心中‘墨影’呼之欲出。 外面传来一阵轻盈脚步,红腰带几人微微侧开身体,一个相识的身影出现在牢门口。 兰陵又惊又喜,道,“怎么!是你!” 第40章 静艺险境2 沿着甬道,徒湖被带至一处空旷暗室。 四周墙壁极不规则,相识沿着某种山体结构搭建。正面高台上,错落摆放着几百个无字牌位,上方牌匾则写着‘复路堂’几个字。 台下绒皮大座上,是那金面首领两。一名银面死士和一名铜面死士则静候在大座两侧,台下怎是百余腰挎长刀的铁面死士。 见徒湖临危不惧,金面首领笑道,“不愧是石国守相的儿子!” “你是什么人?!有何目的?!” “徒公子放心,我并不想伤害你,但你若想活命,也必须听我的才行!” 徒湖鼻音里哼出一声,“听你的?!” “眼下,你也没有别的选择吧。我要你做的很简单,写封信告诉你爹,就说你....被五大家族的人......绑了。” “你要嫁祸五族?!哼,我凭什么听你的!” “凭什么听我的?!就凭我能给你们徒族带来利益!你可知....那五大家族的祖先是何人?” “他们祖先与我何干?” “他们的祖先,就是远古曾被石国先祖坤达言生屠杀的部族首领们。” “什么?!” “当年坤达言生得了琅石后,用妖力将周围部落灭族。而你们徒家的祖先,哼,就是帮凶。如今....他们的族人苟活于此,你知道他们想要的是什么嘛?!” “一派胡言。坤达国族,受曜山兽神指引,寻得琅石,铲除奸邪,平叛乱族。而我徒家祖先,受到国族信任,衷心追随。就算五大家族是当年那些作乱的邪族后人,也是受到我石国国族威势所迫,才逃匿至此地。” “你说的这些,不过是坤达小人得逞之后编造的谎言。我可以告诉你,五大家族千百年来,一刻不曾忘记过此仇此恨。如今的他们,富可敌国,养兵蓄锐,不容小觑。而我....可是站在你们石国这边的,除去五大家族,对石国有益无害,对你们徒族更是如此。” “说来说去,你就是想利用我对付五大家族罢了,何必说的这么好听呢!你要是以为石国会因为一个不争气的守相儿子就大动兵戈,可就是太异想天开了!” “除了你,不是还有以为国卿夫史的掌上明珠嘛!你连她的命也不在乎嘛!” “你!” “在下要徒公子你的一封亲笔信,自然也不会没有代价。你可以告诉徒兆,若他愿意劝说国主出兵助我掌控艺石城,我愿意以艺石每年收入的百分之十作为回报。国主将财权收归,你们徒家很不好受吧,放着艺石城怎么大一块肥肉,你父亲会心动的。” “我父亲是大公无私之人,你休要诋毁!” “你父亲是什么人,我比你清楚!” “你把话说清楚!” 金面首领看着徒湖,似笑非笑,继续道,“你可以不在乎占芜和你那些同伴的生死,不知道你母亲的死因,你是否感兴趣呢?!” 徒湖一听,顿时失去理智,惊吼道,“你究竟是什么人?!你知道些什么?!” 金面首领狂笑不止,“我要说的就这些,你最好想清楚!” 徒湖沉默,与面具下一双似在嘲笑的眼神对视一刻后,他咬牙说道,“我....答应!” “哈哈哈,去拿笔来!” ‘轰!’的一声。 所有人应声回头。 大门竟被重木砸开,一大群系着红色腰带,冲杀进来。 复路堂内的死士猝不及防,在金面首领一声令下后,匆忙抵抗。 两方起初势均力敌,兵器摩擦声阵阵。 金面首领怒喊道,“什么人,胆敢....” 他话音未落,身边的铜面护卫竟突然旋身到他面前,一剑劈下。好在银面护卫反应敏捷,及时扬剑展臂,挡下了这一剑。 两锋相对,面具下的两双厉目死死盯住对方。 金面首领惊吼道,“你!这个吃里扒外的东西!” “受死吧!”铜面护卫将内息注至右臂,剑气如虹。剑招如光影,他迅速逼退了银面护卫,冲着金面首领再刺过去。 银面护卫提气横身,一跃回到那首领前面,而后剑举当胸,挥臂间凌厉剑峰划出弧线,割裂了那张铜制面具。 面具下,竟是寻云的脸! 金面首领再次大叫道,“给我杀了他!” 命令之后,是银面护卫的诡异身法,如凌云驾雾,轻灵却飘渺。寻云冲着一道身影刺去,却似只刺穿了水影,而真身立即出现在他身后,剑刃劈向头颅。寻云及时察觉,抬剑抵住,勉力化解。银面护卫以此身法贴身紧逼,寻云渐渐不敌。 一剑冲着他背后划去,寻云来不及转身躲避,一道血口贯穿背脊。剧烈疼痛下,他单膝跪地,一手握剑支撑。 “受死吧!” 待银面护卫喊出,双手五指间已夹满暗器,对着寻云身体各处要害掷出。 那小小的圆形暗器,正是偏羽村曾打上伤占芜的....空山镖! 暗器抵达寻云面部毫厘,竟被一道以剑气旋转形成的墙体击退。暗器四分五裂,金面首领和银面护卫望去剑气袭来的方向,竟见更多红带人闯入,而带领他们的人,竟然是....兰陵! 兰陵踏着堂内搏斗人群的肩膀,飞身逝来,出乎意料地挡在了寻云面前。方才旋剑被他一道内息召回,接触手掌瞬间以化作寒光冲着银面护卫飞去。 银面护卫以自己手中之剑抵挡,两剑相撞,剑锋上携带的内息随着撞击嘶鸣骤然散开,顿时充斥整个复路堂空间。沙尘扬天,掩盖了厮打中的所有人。每个人都被刚才突如其来的剑气轰鸣震慑,而被那剑直接击中的银面护卫,面具已四分五裂,身体直接撞断身后立柱而吐血不止。 面具下的脸,兰陵并不意外,确实是路辰。 路辰落地后一手扶着胸口,看向兰陵的眼神满是惊恐。 待沙尘缓缓落地,眼前景象重新清晰起来时候,战局已定。红带人们很快制服了这些铁面死士,而他们那位金面首领也不再顽抗,被羁押着来到了门口处。 复路堂恢复平静,红带人一一让开,远处那个纤细婉柔却冷艳高贵的身影,变得清晰起来,正是那位五族雷厉风行的女族首,苗尔。 金面首领的面具也已被摘下,兰陵竟如何都没想道,路辰竟是他的手下。 苗尔看着那人,冷冷说道,“君叔父,绑架石国守相儿子这样大的举动,为何不知会族里?” 此人,正是君族族长‘君漠青’。上次见他,一副谦恭怕事的样子,没想竟布划了这样的阴谋。眼前,他一败涂地,也不再掩饰,怒目狰狞道,“没想到我竟栽在了你这个丫头的手里!你跟寻云合演的这出苦肉计,真是好呀!” “你为了一己私欲,竟置整个君族于不顾!有违五族古训!” “我君族千百年来,都位于五族之末。如今,我竟然还要听令于你这个臭丫头,我不甘!我就是要覆你们!让你们亡族!” 他悲愤激烈,苗尔却反而淡淡地摇摇头道,“哎,带走吧。” 徒湖突然冲出,求道,“等等,苗族首,在下有事要问他,可否允许在下....” 没想,苗尔竟平静地说了句,“如果是关于你母亲的事,就不必了,我会告诉你的。” 徒湖惊怔。 **************** 静艺山庄的大殿内,其余族长和五族那些威望的族老都已闻讯赶来。苗人天,吕华祥、关尚飞和寻武,都在其中。 君漠青被羁扣在正中跪着,寻云则已包扎好伤口赶了过来。 苗人天泰然自若,其他人则急切问道,“族首,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寻云在搀扶下缓缓站起,微微躬身拜道,“爹,各位叔伯,不孝子孙寻云拜见各位。” 第41章 君府密谈 那日,寻云背弃了五族。 从家中告别后,他被一辆车拦下。车帘掀开,寻云诧异道,“君大哥!你这是....” “寻云老弟,可否.....府中一叙?是关于....水姑娘中毒的事。” 寻云一听,微蹙眉头,上了车。 *********** 府上,美酒佳肴早已备下,君漠青扼惋道,“寻老弟,恕我直言,你如今这般,实在不该呀!今日这顿就当作你我兄弟二人的送别之酒吧!” 寻云动容,“都是.....寻云一人的错!” 酒过三巡,寻云醉意微微。 君漠青又道,“我说老弟,水姑娘服毒这么蹊跷,你也没有追问?” 寻云毕竟是族长人选,上车、喝酒实则都留了警惕,见君漠青终于切入正题,他也试探反问道,“听君大哥的意思....是知道什么?” “我替你不值,就算你日后与苗尔成亲,水姑娘也可以做个妾室,何必落得这般下场。” “云烟虽出身烟花之地,却洁身自好。她性格刚毅,做妾定不会愿意的。而我,也不愿委屈她。” “寻老弟用情至深,佩服佩服。但话说回来,就算水姑娘为了你愿意做妾,怕是苗尔....也容不下她!” 见君漠青还在拐弯抹角,寻云笑道,“君大哥邀我来此所为何事,不妨....直言。” “哈哈哈,你看看,与你父亲真是一样呀,就是爱着急。”说罢,君漠青目光如炬,“那好,我也就不拐弯抹角了。老弟,我问你,整个艺石城,谁最想水姑娘出事?谁又掌管着万药草堂?” 以寻云的头脑,怎么想不到这些,但事关重大,他没有轻易下结论。 见他不说话,君漠青继续说道,“你前去相救的举动暴露了你与水姑娘之间的情谊。不管水姑娘有没有事,有心之人都会以此为由,说你破坏五族规矩。如今你也被赶出五族,寻家元气大伤,这从中受益最大的是何人?就算你没有离开,寻族依然会因为这件事颜面尽损,失去在艺石的威望,结果也是一样的。” 君漠青分析的确实在理,作为第二大族,寻云当然知道,寻族若就此败落,受益最大的自然是声望最高的....苗族。 但他.....依旧不愿相信。 见他沉默,君漠青拍拍手,君府护卫押着一个道士走了进来。 那道士一进来,便扑在寻云面前,求饶道,“寻,寻族长饶命呀,都,都是苗族首让我这么做的。” 寻云震惊道,“你是何人,你说谁?她让你做了什么?!” 那道士哭诉道,“苗,苗族首,早知你和水姑娘之事。她,她知道水姑娘每月都会去普光兽坛求拜,便,便让我告知水姑娘.....寻族长你其实与族首已经定了亲事。她还让我,让我借着兽神的名义告知水姑娘,与,与寻族长你.....此生无缘。这才,才让水姑娘有了轻生之念。” “什么!”寻云拍案而起。 “水姑娘问我有没有可保容颜的.....毒药,我才告诉了她....瑰草,我想着那是....那是极其难得的毒药,我也没想到....没想到她竟然能从万药草堂弄到。” 见道士招认的差不多了,君漠青抬抬眼,护卫便将他又拖了出去。 寻云酒意上头,听到这些怒不可竭道,“我知苗尔无情,却没想她如此心狠手辣!” 君漠青劝道,“苗族掌管五族这么多年,横行霸道惯了,一向不将我们其余四族放在眼里。你一出事,我便觉得不对,连忙询问了水姑娘身边伺候的人,知她曾向那道士问过毒药的事,这才连夜抓了回来。不过话说回来,苗族势大,想要报仇,也不是老弟你一人之力,可以为之的。” “报仇?”寻云苦笑道,“我自身难保,何谈报仇呀!” “老弟可不能这么想,苗尔对你下手,就是对寻族下手。虽然你父亲威势还在,但已不问寻族之事许久,何况年事已高,也是有心无力。你二弟年纪尚幼,接掌寻族,为时尚早。你这一走,寻族短时间内,怕是一片混乱。苗尔若是趁机打压,接管你寻族产业,你的老父和你幼弟,今后将何去何从。” 寻云一听,急忙道,“君大哥,你与我父交情深厚,不可看着他们....” “那是自然。只是,我君族在四族中最弱小,如今形势,也不敢....硬碰硬。不过,贤侄,实不相瞒,这些年,我一直暗中调查了.....一些事情。” 寻云眼神微挑,“哦?!叔父调查了什么?” “可记得当年艺石城那次轰动的野匪乱党?烧杀抢掠,扰我五族。” “怎会忘记!那次暴乱,险些毁了我艺石。咱们派出多少精兵强将,都牺牲了。苗尔当年才十四岁,却孤身与匪首谈判,平了乱局。最后....也是她捐出苗族大半资产,才让艺石得以渡过危机。” 寻云就事论事,言语中带着敬意。 君漠青却说,“但寻老弟....就不想知道其中内情吗?” “君大哥不妨直言。” “苗尔年纪轻轻,没有威望,继承族首,引众人非议。后野匪作乱,她一个年轻女娃与悍匪谈条件,救了五族,赢得威望。老弟....不觉得太顺理成章了吗?!” “大哥的意思....是苗尔为博取信任,自编自演了一场闹剧?但她带领苗族子弟捐出财石,我们有目共睹呀!” “老弟....可听说过‘五族宝藏’?” “听父亲说过一二,但年代久远,我一直以为只是传说而已。” “确实年代久远,也不怪贤侄不知道,怕是连你父亲也以为是传说而已。” “难道真的有宝藏?!” “正是!只不过,这宝藏从很多年前就不再是五族共享的秘密了,只传于历任族首。她苗族已连任了十多届族首,宝藏的秘密早就被他们据为己有,除了苗人天和苗尔,怕整个五族也没人知道!若不是如此,她怎敢动用苗族基业,去救艺石城?!” 寻云将信将疑,而后苦笑,“就算如此,就算苗尔并非我们认识的那样,我如今....还能做什么!” “不瞒老弟,这些年,我一直寻找苗尔这些勾当的证据,以及,那五族宝藏!” 听到此处,寻云意味深长地看了看他。 君漠青解释道,“老弟不要误会,我人微言轻,就算说出来,其余几位族长也不会相信。若再被苗尔反咬一口,便得不偿失。但我们五族的未来,却不能就此由她苗尔....摆布!” “那君大哥.....可是希望我做什么?” “哈哈哈,老弟果然是爽快之人。我不过希望老弟你,与我一同维护五族,有朝一日撕开苗族的真面目!” 寻云无奈道,“我如今一无所有,还能做什么!” “老弟不必如此自嘲,你寻族是第二大族,你在艺石的威望不亚于苗尔,若不是今日之事,下届五族大会,我一定选你当族首。待时机成熟,由老弟你站出来说出真相,众人不会不服。只是.....此事一时也是急不得,老弟若愿意,我可以先为你和水姑娘安排个去处。” 寻云思忖一番,回诀道,“就算苗尔害我,也是我有错在先。若不是我爱恋云烟,坏了五族规矩,也不会给她可乘之机。我寻云是敢作敢当的男儿,该承受的还是要承受!至于其他的事.....可否容我考虑一段时间。” “当然,当然,你现在不是一个人了,安顿好水姑娘,才能无后顾之忧。待老弟想清楚,随时找我就是。” “多谢君大哥,那寻云告辞了。” 他刚一离开,君漠青便换了脸色,路辰也从隐秘处走了出来。 “首领,是否需要.....” “先不用,给他点时间,他若加入,对我们有利。” “是。” “那两人身份确认了吗?” “已确认,其中一人,确是徒兆三子。” “好,你知道该怎么做。” “属下明白。” “对了,‘那个人’....怎么样了?” “未曾清醒。” “嗯,看管好了。” “属下明白,那属下告退。” “去吧。” 第42章 帏帽少女 浮云流烟,一曲终毕。天落无根水,退却往日浮华。 出了艺石城,寻云无所适从,身边女子换下最艳丽的华衣,素雅却依旧美丽。见她微微拭泪,寻云振作精神,笑道,“如今这样也好,一身轻松,逍遥快活,再不用理会那些五族规矩了!” 女子倚靠在他胸膛,怎会不知道他心中苦涩,那是他的族人至亲。 想起与君漠青的密谈,寻云问道,“烟儿,你就没想过瑰草既是毒药,怎会轻易卖给你?” “那道士告诉我,瑰草难得,但只有溶于蜜酒才会产生毒性,让我自己去万药草堂试试。我当日过去,值班的小二说恰好有,就卖给了我。他既如此轻易卖给我,想来那道士说得也不会有错,我便没有多想。” 寻云若有所思,这便.....有些蹊跷了。 “云郎,我们....是不是中了别人的算计,我是不是.....给你惹了太大的麻烦。” 水云烟泪眼颔首。 如今事已成定局,就算是被算计,也无可挽回。寻云不是放不下的人,轻拥住她安慰道,“怎么会呢,我们以后.....” “寻公子,请留步!” 寻云应声回头,伞下是一张陌生脸孔。 “在下已不是寻云了,不知阁下是?” “我家小姐听闻公子遭遇后命我追来,小姐欣赏水姑娘才华,希望姑娘离开之前能将浮云流烟,教与她。” “这.....”水云烟犹豫,那是她为寻云所作,虽可能再无缘演奏,但轻易交出去,却是对不起自己心中情谊的。 “水姑娘不必急着回答,小姐说此等天作之曲想必姑娘只愿意教授有缘之人,所以小姐想请公子和姑娘暂留几日,考虑一下,待小姐过几日亲自拜访,水姑娘再做决定不迟。” “暂留几日?” “小姐家中在静艺村有一处祖宅,如果两位不嫌弃,可暂住那里。小姐非常欣赏水姑娘才华,还望姑娘多加考虑。” 无根水瀑落不止,寻云衣襟已被微微打湿,若能暂时有个落脚地方让他们规划下后面的生活,也不失为一个办法。于是水云烟说道,“云郎,不如.....先去暂住几日?若那位小姐真的是琴瑟相通的人,我愿意.....让浮云流烟陪伴更多的.....有缘人。” 寻云淡淡笑着,“你决定便是。” ********* 静艺村这处宅子,清幽隐蔽,依山傍水。 水云烟写下了浮云流烟的曲谱,画出了每一个舞步。泪落纸上,有几处被轻轻晕开,那是她与寻云五年来见证,舞曲曼妙,却难圆满。 落笔瞬间,门外传来马车声。 一位玄青披风、头戴帷帽的女子下了马车,身后跟的,是那天将寻云他们带来此处的人。 水云烟轻轻一礼,知女子应是求教浮云流烟的人了。 帷帽少女亦是一礼。 寻云站定,似有些震惊。对面少女皂纱遮面,但那身段气场,却是他再熟悉不过的人。 待女子摘下帷帽,连水云烟都目瞪口呆,“苗......族首?!” 水云烟反应片刻,想要奉茶,寻云却拉住她,略带讽刺道,“族首这是何意?找个生面孔将我二人骗来此处,是要看我的笑话嘛?!” “云郎.....” 水云烟知他心中有怨气,但从未见过说话如此刻薄的寻云。 苗尔则不以为然,淡淡道,“你如此怨气,想必是认定了背后害你的人是我。” 见她云淡风轻,寻云更是气愤,“难道不是嘛?!苗尔,你我因利益联姻,虽无男女之情,却有兄妹之谊,就算我有错,你可直接揭穿,为何用如此卑劣手段,让我寻族颜面尽失,还险些害死云烟!” 苗尔冷道,“寻云,让寻族颜面尽失的是你。你与水姑娘的事为何要我去揭穿,难道你不该主动承认嘛。” 她一语戳心,让寻族自惭形秽。正如苗尔所说,一直以来是他不敢承认罢了。而让寻族颜面尽失,也是因他触犯了五族规矩,又与苗尔.....何干呢? 见寻云低头不语,态度稍缓,苗尔继续说道,“我不喜拐弯抹角,长话短说。这事非我所为,而是有人故意离间我苗族和你寻族。看你刚才的反应,想必那些离间的话,你是信了。当日逐你出五族,严明族规是一方面,做给有心之人看是另一方面。你可愿以五族子弟的身份,帮我暗中调查,救五族于危难。一旦查明证据,我以族首的名义向你保证,允你恢复寻姓,归寻族。你永远是五族的人,是五族的恩人。当然,如果你希望继续与水云烟常相厮守于山林,我也不会强求。你,可愿意?” 寻云和水云烟相视一眼,皆是震惊。 “你不必急着答复。”苗尔指指自己身后的人,“他叫禾生,是我贴身暗卫。明日他过来带你去个地方,你到了之后....再做决定。” “什么地方?” 苗尔重新带回帷帽,一向的我行我素,“今日我不便久留,明日你去了便知。” 说罢,她转身准备离去,走至桌前,看到厚厚的曲谱和舞步图鉴,语气似柔和一些,道,“水姑娘,寻云是寻云,我邀你来这里暂住,是出于真心。这浮云流烟......” 水云烟微微笑道,“族首就是有缘人。” 苗尔微微点头,皂纱遮面,带走了浮云流烟。 她离去后,寻云和水云烟对坐无语。 许久,寻云问的却是,“你为何.....将浮云流烟给了苗尔?” 事关五族,水云烟知道他心中纠结,更不愿他再次因自己误了族人,于是莞尔笑道,“听闻苗族首性情虽冷酷,但琴棋书画样样精通,武学虽不及你,却也是佼佼,这些.....可是真的?” 寻云点点头,“苗尔聪慧,做什么都很有天赋。” “我不知什么人与你说了什么,但云郎,你与族首自幼相识,该是最了解她的才对。” 寻云被一语惊醒,那个与自己青梅竹马的异姓妹妹,虽从小就是个冷漠性情,却是.....最光明磊落的。 他冷笑一声,对自己讽刺道,“我.....竟然怀疑她.....我.....” 水云烟起身走近,轻轻扶着他,道,“连我都知道,族首是个生而为五族的人.....云郎不该让她一个小小女子.....去承担这么多,你该帮她的。你问我为什么将浮云流烟交给她,那舞曲是为心中有缘人而作,我既已找到,同为女子,我希望她有朝一日也能找到。” “那你....” 水云烟摇摇头,“待你将这遗憾释然,就算我们远走高飞,也才能安心,不是嘛?” 寻云起身,轻拥住她,心意已决。 第43章 五族宝藏 翌日,禾生如约将寻云接走,来到静艺村一片密林中。 “这是哪里?我怎不知静艺村中还有这样一处地方。” 禾生只说,“公子请下车,后面的路随我步行。” 二人走至深处林木密集地带,头顶光线被遮得严严实实,虽是白天,却犹如暗夜来临。 来到一处空地,禾生突然停下,道,“公子请稍等,正昼将至。” 周围密树环绕,正昼来临时,上方光线沿叠嶂叶丛照下,几经折射,一束强光正打在一棵粗壮老木之上。树皮上的图腾顿时显现,那是由五族各自图腾连结而成的一副巨大图画。 禾生取出一颗手掌大小的椭圆晶石,周边薄如蝉翼,中心微有凸起。他将晶石对准图腾一处看似眼睛的纹理放置,正好贴合。透过晶石,正昼时分的光线汇聚成一点,眼状图案中央突然亮起,仿若瞳孔释放光芒。数道光芒沿‘眼睛’一周纹理流动,渐渐将整个图腾添绘。 地面空地骤然塌陷,随之出现一条漩涡状的石阶。寻云大惊,匆匆看去,旋梯深不见底。但禾生不作解释,只引领寻云走入。推开旋梯尽头的石门,景象令人万般震惊。 一条宽敞石路直通远处高台,两侧是广袤的下沉空间。那里面,堆满了奇珍异宝,琉光闪耀。而空间外的岩壁绘满雕刻,无论人物、猛兽都栩栩如生,似是讲述着什么故事。 “公子,族首在前面等你。”禾生提醒道。 寻云看向高台,苗尔正站在那里等他。 走近后,寻云问道,“族首,这是哪里?” “这是,五族宝藏。” “原来,竟真的有五族宝藏!” “看来,已经有人告诉过你了。” 寻云点点头,环看周围壁画。此刻,他仿佛置身于五族历史,耳中传来苗尔讲述,一段连他都不知道的五族古事,尽现眼前。 ************* 石国还未建国时,各族间征战不断,‘路族’则是实力最强的一支。首领‘路飞扬’想吞噬各族,称霸统一,还派了自己最信任的下属‘坤达言生’前往神山,探寻隐秘。而坤达言生竟自己在山中得了神力,背叛了路飞扬,还一举扫荡了其余部族。 各族首领只能带着残余族人逃走,去到了当时荒芜人烟的小曜山。 坤达言生建立石国不久后便离奇死了,他的后人急于稳固内政,没有再大肆追杀这些逃走的异族人,终令他们在小曜山附近安定下来。 路飞扬被推举为新的领袖,可他一直没有建树,人们的生计成了问题,不时还要遭受来自石国的威胁。据说,当时的‘田族’首领‘田仑’,为人正直果敢,带着族人深入小曜山开山采石,发展工艺,逐渐改变了人们的生活。大家因此而重新推举田仑为新首领,却遭到路飞扬极其族人的武力反抗。 一段时间内,路族发动了几场大大小小的争夺战,但终以失败结束,直至他们正是宣告效忠田族,五族才算正式建立。 时至今日,当年那些异族人已改名换姓。田族便是如今的苗族,路族就是如今的君族,其余几族也分别改为了寻姓、关姓和吕姓。风云变幻,时间往替,五族人就这样生活至今。 起初,他们还怀着对坤达一族的怨恨,‘五族宝藏’本是他们逃亡之初由一位古巫建造,族人们日复一日聚集着财富,希望终有一日可以攻打石国,重归故土。但千百年过去了,当年的痛苦仇恨早已被淡忘,这宝藏也早已封存。 ********** 听到此处,寻云动容,没想先祖们竟有着这样一段过往,也没想到苗尔会将这等隐秘之事相告。 “寻云,五族能延续至今,中间经历了多少坎坷磨难。如今这里的人安居乐业,难道你希望看到大家再次因为一己私欲,而卷入无端争斗吗?!” 同为五族子弟,寻云自然感同身受。他....不愿看到。 而苗尔,也终于说出了那三个字,“君漠青!” 寻云终于明白,当年君漠青为何不惜动用君族资产休整静艺村了,说得,是为了这一方百姓,实则,是想借修村之名,找到五族宝藏罢了。 “如今....你可愿意帮我?不,是帮五族。” 寻云心中早有明断,他神色坚定,恭敬一揖,“我有一计,或许......可以帮到族首!” ************ 静艺村这处山庄内,众人哗然。 寻云找到君漠青,答应帮他对付苗族,君漠青则将他安排在自己私下培养的路族死士中。这群死士,常年以‘肩人’身份游走于各国,搜集情报,做些见不得人的勾当。直至昨日,君漠青的心腹路辰突然回来,绑架的....竟然是石国守相的儿子,一场里应外合的救援,就这样实施了。 寻云告诉众人,这些不过是他和苗尔演的一场苦肉戏。在苗尔的要求下,他没有说出五族宝藏的事。寻云知道,苗尔不是为了独享宝藏,不过是为了避免新的争端。 尘埃落定,苗尔拜道,“各位叔伯,寻云深入险境,解我五族之危。依我五族规矩,我苗尔认为,应恢复他五族身份。不知各位是否同意?” 在座几位相互看看,面露喜色。 寻武急切道,“族首,此话当真?!” “当真!至于是否恢复他族长身份,那是寻族的事,伯父自行决断便是。” 寻武大步上前,喜极泣道,“云儿,委屈你了!” 其余人看到他们父子团聚,也是开心。 待众人情绪平复,苗尔才道,“至于....君漠青如何处置,也请诸位拿个主意。” 苗人天沙哑浑厚的声音回响在空旷大堂,“带他过来!” 君漠青被押入,面对众人愤怒的目光,他反而大笑道,“哈哈哈,你们这些苗族爪牙,早晚有一天,会被侵蚀干净!” 寻武最先质问道,“君漠青,你身为五族族长之一,执念深重,陷众多族人于不顾,你对得起祖先嘛?!” “呸!寻武,你个孬种。被个黄毛丫头赶走自己儿子都无动于衷,你才愧对族人!还有你这个杂种儿子,我看他可怜收留,他竟然背叛我!” “你!你!”寻武被他气得语滞气喘,寻云急忙上前搀扶。 吕华祥也亦是怒道,“君漠青,我五族相处融洽,各司其职。苗大哥和苗尔一心为我五族,大家都是有目共睹的。苗尔统领五族,我们也心服口服。你如此狭隘,枉顾五族信任!” “你们愿意低三下四,我君漠青可不愿意。我处心积虑多年,为的就是将你们全部铲除,重整艺石,攻打石国!你们忘记了祖先血仇,我君漠青没忘!我整个‘路族’没忘!” “君漠青!”苗尔想要制止。 君漠青却吼道,“若不是当年坤达小人谋害我路族先祖,我们何需隐姓埋名!你们不敢以本姓自称,我君漠青不怕!如今艺石富可敌国,那么多机会可以反攻石国,你们却贪图享乐的!若不是如此,我路族早就是石国的主人了!” “就凭你!”徒湖听到他这番言论,嗤之以鼻。 “哼,”君漠青瞥他一眼,漠视道,“你徒家,和你那个父亲,也不是什么好东西!就算我死了,等着看石国亡国的人,能让石国亡国的人,有的是!哈哈哈....” 话音刚落,君漠青眼眶红肿,身体似在膨胀。 突然,他骤然挣脱,将身上铁锁震得粉碎,浑身肌肉也鼓起,像是一头猛兽。 “今天!我就让你们全都死在这里!” 君漠青怒吼之后,振臂一挥,强大气流从身体迸发,地砖被他一步踩塌,碎石如凶浪狂掀。众人震惊之余,毫无防备,被他体内气流皆是充起后重重摔落,顿时晕厥。前来相救士兵更被他几下拳脚打得七窍流血。 兰陵目瞪口呆,这速度和力量,不似凡人。他闪身至君漠青攻击,阻止他将那些昏厥的人打死,君漠青发现自己竟敌不过兰陵,怛然失色。 他并未继续强攻,竟抓起离自己最近的苗尔和徒湖,飞身逃离。 第44章 现出真身 兰陵追赶至一处山体密道。 君漠青双手掐住徒湖和苗尔的脖子,将仍在昏迷的二人悬空提起。 兰陵叫道,“你已是强弩之末,还是束手就擒吧!” “小子,你当初救下水云烟我就猜到你不一般。只是没想到,你竟然是‘隐士’!” 兰陵瞠目结舌。 隐士的存在,不该被凡人知晓。这样的话潜移默化地影响着兰陵,他知道,君漠青不能留。 墨影、墨袭陡然现身,黑暗的山体中,一注极强绿色强光顿时遮挡了君漠青视线。 现出真身的兰陵,速度更快,待君漠青看清,兰陵已闪至面前。墨影冲着胸口刺来,危机下君漠青松开了徒湖和苗尔,与兰陵于这空旷山体中激战。他二人所战之处壁石开裂,岩壳碎落,强弱很快分出,君漠青渐渐不敌。 兰陵猛然一掌,君漠青胸骨碎裂,却不知究竟何来的神力令他一再支撑。怒吼之下,他身体再次膨胀,被兰陵掌力击出数十米后,竟还靠着蛮力停下,脚下痕迹深陷,所过之处更是血迹斑斑。 他竟停在了离苗尔不远的地方。 兰陵顿知不妙。 君漠青脸色狰狞,果然冲着苗尔而去,一双重拳如铁般砸落。 拳落瞬间,却只击得一地碎石。绿色身影在毫厘之间将苗尔抱起飞离,飘然落地,铠衣的光芒照亮了苗尔的冷艳面容,和她那惊睁的双眸。 此刻,她已经醒了。 兰陵亦是惊讶,却无暇解释。将苗尔轻轻放落后,便回身再战。 突然,君漠青青筋爆裂,抱头大吼,似乎十分痛苦。兰陵猜他对这神力并不能完全掌控,趁他痛苦之余,如影般擦身而过。 下一秒,君漠青已倒在地上,脖颈处留下一道深深的刃痕,惊怔的面孔定格在这一刻。他双手沉落,松开的右拳,有一发光物体隐隐闪烁。 “那是!”体内人醒了,惊呼道,“快取出来!” 那右手,是一道贯穿手掌的划痕,发光物体嵌在血肉,取出后令兰陵大惊失色。 是‘玄策’的隐石! “怎么会?!难道是君漠青抓了玄!” “先不管那么多,快念‘隐入’。”体内人说道。 念术出口,隐石化入兰陵掌中,再起身回头时,徒湖和苗尔似看着怪物一样,看着他。 “杀了他们!”一道严酷的命令从身体里发出。 “什么!” “他二人已知你身份,不能留!” “我做不到!” “你刚才杀君漠青的时候,为什么没有犹豫?!” “我不知道,但杀他们,我做不到,他们没做错什么!” “你做不到,那我来!” 兰陵感到身体突然不受控制,被驱动着飞到徒湖和苗尔面前。 他二人惊慌退却,兰陵也极力控制身体,可渐渐抬起的手臂还是紧紧掐住了他二人的脖子。“兰....陵,是.....是.....我!”徒湖憋得涨红了脸,试着发声。 腕力越来越紧,兰陵突然大吼,“我不要!” 吼叫之后,他感觉体内念力突然示弱,他趁机缩回手臂,尝试用自己念力控制,飞离徒湖他们。 两股念力相互较量,穿着隐衣的身躯不受控制,如一条绿色流星,在山体内飞天遁地,撞得岩壁粉碎。 兰陵哀求道,“我求求你!给他们一次机会!这君漠青既然知道隐士的存在,想必人族还有其他人知道这个秘密!我们该查出真相!” “那就让知道的人,越少越好!” “徒湖是我的朋友!你若在意玄和守,就应理解我!” 浓浓杀意慕然停止,兰陵猝不及防,狠狠摔落,将地面砸出一道巨大深坑。 待他爬起,对体内人冷静道,“找到玄,查明真相更重要!” “若是让云他们知道....” “交给我,相信我一次!” “日后若是......” “如我今日杀了他们,日后定会后悔......” 沉默一刻,另外的灵魂渐渐睡去。 山体恢复平静,犹如万籁俱寂,苗尔和徒湖急促惶恐的呼吸听得一清二楚。 眨眼间,墨影墨袭消失,平日里那个‘兰陵’重新出现,可他慢慢靠近的时候,徒湖他们却往后退着。 兰陵停下脚步,缓缓说道,“我.....是一名兽神使者,下界来是为了寻找我的兄弟。你们.....可愿为我保守这个秘密?” 徒湖、苗尔连忙点头,仍在发抖。 兰陵试着微笑,道,“公子,我要....谢谢你。” “谢.....我?” “谢你....收留我。” 徒湖惊讶,见兰陵似乎真的不打算杀他们了,才也问道,“那.....你可找到了你兄弟?” “刚才君漠青的神力,正是出自我兄弟,只是他已死,我也不知该去哪里寻。” “他的那些手下已被控制,你或许......可以问问他的心腹!”苗尔突然建议道。 女族首不愧大将之风,似已不再害怕。 兰陵冲她爽朗一笑,“对呀,说不定路辰知道,还是苗族首厉害!” 女子脸颊微红,忙道,“我.....我们,还是赶快离开这里吧。” 徒湖突然语气迫切,道,“等等!苗族首,可否兑现先前承诺!” 苗尔轻叹一声,“你要问你母亲的事吧?好吧。你母亲......可是叫田希?” 徒湖惊讶,“你怎么知道?!” “她本名叫‘苗人希’,是我的.....亲姑母!” 徒湖瞳色惊怔,一段关于自己母亲的往事,竟被眼前这个素未蒙面的女子讲述出来。 ************* 苗人希,苗族上任族长苗京合的掌上明珠,论到天赋,她比自己的兄长苗人天还要高。可她偏偏酷爱医道,年少贪玩,便偷跑出艺石城,考入石国医馆当了一名女医。为的,不过是国殿中那些数之不尽的医学宝典。本想游历两三年就回去,可在一次出使中,她却被指派为出使女医随行,而当时的使者,就是‘徒兆’。 那次出使,路遇野匪,凶险异常。使团伤亡惨重,徒兆更是险些丧命。幸得苗人希相救且一路悉心照料,徒兆不仅死里逃生,还顺利完成了出使任务。 二人日久生情,但五族不允许与石国旺族通婚,苗人希最终选择以女医‘田希’的低微身份,留在徒府做了名妾室。好在徒兆视她珍宝,徒湖的出生更是给了她寄托,和睦的家庭生活一过就是十几年,直到徒湖十二岁,昆国高官之女下嫁徒兆.... 后面的事情,是徒湖亲身经历。 听到此处,徒湖目光灼烈,“是他人陷害,并不是我母亲毒死那人的,是不是?!” 苗尔看着他,眼神虽没有闪躲,却是不忍回答。 “难道,难道......不可能,不可能,我母亲不是那样的人!” “姑母自知劫难难逃,入狱前托人送来信简,那是她嫁给徒兆后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与家人联系。她偶然间发现那昆国女子的父亲,与五族中人有着勾结,欲意挑拨石国,做出危害五族之举。如今想来,或许就是那君漠青。所以......” “所以什么?!” “姑母信中说,那昆国女子确实......是死于她之手。” “不可能!” “徒湖,那女子手中握有危害五族的证据,且以你的性命相要挟!各中细节姑母并未言明,但我相信,她也是迫不得已。她毒死那昆国女子的时候,也为自己,准备了毒药。她是为了五族,和你!” “即便如此,以我父亲当时的......” 苗尔打断他,坚持道,“这就是事情的,真相!” 兰陵看得出,她或许还有所隐瞒。但如果那是不能说的,不愿说的,想必也是苗人希的遗愿。 徒湖泣不成声,他没想到苦苦寻求的真相,竟是这样的结果。多年来忍辱负重,不过,是心中那份对母亲善良的坚持。 “族首,族首......”山外传来寻喊之声。 兰陵拍拍徒湖肩膀,“我们,该走了。” 第45章 夜下身影 出去后,三人口径一致,只说趁君漠青走火入魔之时,合力将其击杀,并未引出什么怀疑。 牢房内,路辰披头散发坐在地上,手脚被锁链拴着,却显得格外平静。见兰陵前来,他嘴角微翘道,“你,早就怀疑我了,是不是!” 兰陵将那枚假空山镖仍在他面前,“根本没有什么空山镖。” “原来,真的被你拾起了。” “路辰,被人利用,甘心吗?值得吗?” 路辰收个懒腰,苦笑道,“自我出生,便.....没有选择。现在,也算是解脱了。” “如果你真的这么想,可否告诉我,他在哪?” 二人对目,路辰似是明白,却又装作糊涂地问,“他?是谁?” “你知道,我在问谁!” 良久,路辰才说,“知你不一般,没想竟然.....罢了,我可以告诉你,但你也要答应我一件事。” “何事?!” “好好照顾......竹儿姑娘。” 他眼眶含泪,似有哽咽。 “回来一路,你本有很多机会下手。是为了郭竹.....才一直犹豫不决吧。” 路辰看看自己手上已经泛黑的布条,“她....是个好姑娘,身世也....很可怜,值得被好好照顾。你说呢?” 兰陵点点头,“我会照顾好她的,像.....妹妹一样。” ********** 根据路辰的描述,兰陵折返回他们被关押地方,在一处极为隐秘的牢房里找到了昏睡不醒的‘玄策’。 刚将玄策安置好,郭竹便红着眼眶跑来。 “兰哥哥,路大哥他....他真的....是来害我们的吗?!” 占芜也跟了过来,没好气地说,“竹儿姐,湖哥哥他们不都说了嘛,就是那个路辰,勾结坏人害我们!” 兰陵安慰道,“路辰他....也是被人利用。” “那....那路大哥会有事吗?!” “他是君漠青的人,他的生死由五族决定。” “兰哥哥,听他们说你救了那位寻族长,还救了苗族首,能不能....” 占芜突然抢话道,“竹儿姐,他还这般害我们,你怎么还让兰陵去替他求情!” 这几天发生了太多事情,几场战斗下来,原先揣在兰陵身上的那枚早已断了的晶钗,也不知何时,彻底丢了。兰陵不是不想帮他,可这么大的事情,又怎是他一个外人可以插嘴的。 见兰陵不说话,郭竹忍着泪跑走。 晚上的时候,听说根据寻云掌握的证据,君族那些不干净的人也被抓了个彻底,不过苗尔谋划得当,艺石城的搜捕行动,迅捷有速,没给那些君族人反抗的机会。此时的艺石城,应还是往日里的流金淌银,一场本该出现的腥风血雨,被一个女子的智慧安抚了下去。 至于静艺村,虽被官兵围着,却是难得的安静。白天因君漠青狂力损坏了大片房屋,所有人便被安置在旁处的一个院子里休息。游廊每几米便掌着灯,朦胧夜里,只有徒湖房间的灯,还亮着。 兰陵走进去的时候,他正神情恍惚坐在桌边。 “公子....怎么还没睡?” 听到声音,徒湖收回了思绪,微微笑道,“不必再这样称呼我,我们也不该是什么主仆身份了。论到年龄,你我差不多,就叫我徒湖吧。” 他抬抬手,示意兰陵坐下。 徒湖并不刻意,兰陵也反倒自在一些,坐下后给彼此都倒了茶水。 “你回去后....什么打算?”徒湖问道。 “先想办法救治我的兄弟吧。然后....” “然后?” “然后.....再做打算吧。” 君漠青的阴谋似乎跟石国的某些人有着联系,若能留在徒湖身边调查,自然是最好的选择,但兰陵一时间,有些难以开口。 徒湖似乎也欲言又止。 二人皆是沉默,面前的茶喝了许久,直到最后一丝渣子都被咽了干净,兰陵才不得不离开。 游廊内,灯光昏黄,添了几丝悲凉。望向远处,孤独亭廊下,一个少女正抬头仰望,不知在看着什么。 兰陵走近后叫道,“苗族首?” 果然是苗尔。 “今日,谢谢你救了我。” 女族首回眸一下,令兰陵顿时结巴起来,“你...你不是也及时赶来,救了我们嘛。” 她抬起头,继续望着天空。 “苗族首在看什么?” “你说....人死后,会升天得到幸福吗?” 她看似漫不经心,像在问身边人,又像在问自己。 兰陵也不自觉抬头看看,玄青暗沉的天空,黑云如墨汁一样晕开,毫无美感。这样天空时刻提醒着他,自己在另外一个世界。 他本是不喜欢的,却在此刻不愿低头。穿过那层黑暗,他仿佛看到了什么,情不自禁说了句,“会的。” 苗尔突然看向他,神色动容,似在等着他的解释。 兰陵指指天空,说道,“那里....有星星和月亮。” “那是什么?!” 女族首当然以为,那是只有兽神才能看到的东西。 “星星....是每一个幸福的灵魂,无穷无尽,闪耀在哪里。” “那月亮呢?” 兰陵突然变得调皮,“就是一个皎白发光的大圆盘,每天照耀着星星,让它们退去暗沉。无论在人间经历了什么样的痛苦,被月亮一照,都会重新快乐起来。” 苗尔嫣然一笑,再次仰起头。 身边人默默地陪着,直到想起一事,不得不打破这美好气氛。 “对了,不知.....族里会如何处置路辰他们?” “是替那位郭姑娘问的吗?” 兰陵惊讶。 “她今日哭着过来求过我。” “唉!这个竹儿。还望苗族首不要怪她。” 苗尔笑道,“你希望,我如何处置?” 兰陵急道,“在下不敢,毕竟是五族的事,我这个外人怎么妄论。只不过....路辰心中也还虽有善意。且....他二十年来没有自己的人生,也是可怜。如果族里能放他一条生路,也算是....给了他一次重新做人的机会。” 身边女子身体微颤,喃道,“没有.....自己的人生?!” “其实....徒湖也是如此,这么多年,他的人生不过就是.....” “今日太晚了,我....回去了。” 听他提起徒湖,苗尔突然告辞后离去。 听闻苗人希旧事,兰陵有些困惑,但是看来....这姑娘是不愿相告了。 远处,徒湖房间依旧亮着灯。 独自留在亭中,兰陵看着黑色云层。今日夜色竟有种魔力,让他忍不住想多看一会。而夜色下曾停留过的身影,也让人想念。 次日,五族人商议了善后之事。苗尔认为君漠青一己私欲,不应牵连整个君族,族长从持重有威望者中重新推举,参与和涉及此事的君族成员,虽未被逐出艺石城,但作为惩处,永不可插手君族产业。出于对其余四族的交代,艺石城里半数得君族产业,暂由其余四族接管。而路辰他们,本就算不上君族人,如何处置让几位族老为难。反倒是苗尔,果断决定放了他们,但再不允许他们踏入艺石一步。 事情算是有了一个不错的了结,艺石城依旧青山绿色,兵甲掠过扬起尘土,被蒙上灰尘的,也只有心罢了。 第46章 拜别五族 徒湖和苗尔这对有实无名的表姐弟,到了告别的时候。 沉默许久,苗尔先道,“徒湖,静艺村发生的事....” “族首放心,静艺村的事是歹人所为,与五族无关,徒湖知道轻重。” “那...姑母的事....” “徒湖多年耿耿于怀的,不过是个真相而已。现在看来,得到了真相又如何呢,背后的善或恶我也不愿再去想了。” “嗯,你若真的能就此放下,才是姑母希望的。” 苗尔看向另一边,问道,“兰公子回去后,有何打算?” “自然是先救我兄弟,然后....”他看眼徒湖,继续道,“再做打算吧。” “五族有名医良药,若是需要帮助,可随时前往曜石城中任意的五族医馆。” “好!多谢苗姑娘!” 一声‘苗姑娘’叫得女子突然脸红,从小到大,还没有人敢这样称呼她。 站在一旁的寻云笑了一下,说道,“五族最好的医馆自然还是在艺石城的,兰公子有空可一定要回来看看。” “那是自然。只可惜寻大哥重新接任族长的大礼,还有与水姑娘的喜酒,我都无缘参加了。” 寻云突然凑近,目光狡黠,悄声道,“兰兄弟,自从山中出来,我看苗尔对你不太一样了,要不要考虑多留几日,喝了我的喜酒,也....跟苗尔再相互了解了解。” 兰陵顿时大撤一步,急道,“别别别....” 苗尔和徒湖听不清他二人在嘀咕什么,一脸某名,兰陵连忙道,“别别别,寻大哥,我还要陪我家湖公子回去忙贡献大殿呢,咱们....后会有期。” 寻云大笑,“哈哈哈....那你可记住了,咱们后会有期。我和....族首,在艺石城等你。你救了我和云烟,这杯致谢酒,我是一定要敬你的。你若不来,我就让族首出动五族力量,将你绑来!” 兰陵一听,怎么越来越像逼婚,赶忙对徒湖说,“公子,咱们该走了,再不走就来不及了。” 徒湖似乎听出了一些寻云的意思,跟着调侃道,“寻大哥,兰陵是我府上宾客。你放心,他听我的。” “哈哈哈,好!那等你忙完贡献大典,咱们好好聊聊....兰陵的事情。” “一定。” “走吧公子,占大小姐都等了半天了。” 说罢,他拉着徒湖,拔腿就跑。 苗尔坐在那里,虽看不懂他们在说些什么,却觉得他们几人颇是有趣,不自觉笑了笑。 寻云看着她,说道,“族首,这几天糟心事这么多,你倒是反而.....爱笑了。” 苗尔立刻收起笑容,严肃道,“去通知大家吧,我们也准备动身会艺石城了。” 刻有静艺村字样的石碑已在身后。 徒湖下了封口令,虽不小心被卷入了一场五族内部争斗,既大家安然无恙就不要乱说,以免引起不必要的误会。就连占芜都知道轻重的事情,其余人自然也不敢再提。章水之这趟出来,吓破了好几个胆子,但他又有些暗暗高兴,前面骑着高头大马的年轻身影,才智、气度、胆量....或许,是个值得追随的人。 兰陵忍不住再次回望,一切早已不在视线,唯有那首‘浮云流烟’最让人难忘,若往的艺石城都如那空中浮云,城中流烟一样就此消散.....不苟言笑的冷艳面容说不定会常展露笑颜。 族首房内,待所有事情终于安定,十九岁的少女摊开了水云烟赠与她的‘浮云流烟’,展露了笑颜。 *********** 使团快马加鞭,绕过艺石城后进入一片林区,可前方,一团黑影又有拦路之势。 车马停下,大家再次紧张起来。 “我去看看。” 徒湖点点头,“小心一点。” 兰陵靠近后,大惊失色。一群人躺在地上,竟是那群路族死士。他们似刚受到攻击,皆是心脏处一刀毙命。再一靠近,兰陵面色铁青,路辰...就躺在其中。 想起他在狱中哀求自己照顾郭竹的样子,兰陵竟一时动容,‘心原’入了路辰体内。气相游走至心脏,那胸口刀伤竟恰好偏了毫厘,兰陵及时注了少许灵力,暂时护住他心脉,回身后,将路辰背回了车队。 众人震惊之余也有些骚动,叫嚷着不该救他。 郭竹不敢插话,却一直在旁哭着。 兰陵劝道,“他若真的想加害我们,其实一路上有很多机会...如今五族都已不再追究了,我们也都安然无恙。况且他还没有死,毕竟是条人命。” 徒湖没有犹豫,直接下令带上了路辰。几人将他抬上车后,郭竹立刻跟着进去照料。 徒湖问道,“所以....你想明白了?” 兰陵笑道,“与郭竹无关,路辰也不是生而为恶的人。有些事情,没得选择,如果有,我相信他也不愿如此。” 徒湖似被一语惊醒,自言自语道,“所以,如果有得选择....” “如果有的选,谁不愿过些简单平凡的生活。” 见徒湖展眉,兰陵也问道,“所以....你想明白了嘛?错过了寻云的喜酒,我怎么也能喝上你的吧?” 他二人同时回头,身后占芜正因救下路辰而一脸不高兴。 兰陵说道,“我这算是将芜儿小姐得罪了,公子可得替我说说好话。” 见她撅着嘴、嘟着腮,徒湖忍不住笑道,“从小到道,她都是那个样子。一会就好了。” 徒湖看向前方,安然一笑,策马扬鞭,加快了速度。 *********** 进了目石城,一行人马不停蹄前往城殿,兰陵则直接去了顾家商铺找凡云,告诉了他自己在静艺村的遭遇。当然,他没有说出自己隐士的身份已被徒湖和苗尔发现。 凡云当下决定,暗中跟着他们回曜石城。 休整一夜,使团要继续出发。城主‘坤达明茵’前几日已启程回曜石城参加贡献大典,虽不在殿中,但靠着徒湖的面子,路辰也暂时被安置在了城殿养伤。 兰陵已准备出发,打开门却见郭竹站在门口,不敢进来。 “竹儿,你这是?!” “兰哥哥....我....” “我知道,你要留下来照顾路辰。但是你大爹还在等你,如果路辰好转,你尽快回去才是,别让他担心。” 她点点头,似乎还有话要说。 兰陵却突然笑道,“竹儿妹妹,路辰好了以后,要是敢欺负你,或者再做坏事,你就告诉我。我帮你出气!” 郭竹眼眶湿润,点了点头。 第47章 五隐归石 曜石城依旧是熙熙闹闹的繁华景象。 两月行途发生了不少事情,旧地承载着如同出行前一模一样的人,可心境却发生了微妙的变化。一进城,各人便都有自己更要紧的事情,其他的,也只能先放放。 踌躇满志的少年换了朝服,即可复命去了。一心欢喜的少女虽在肩膀处留下了疤痕,却有种要成为新娘子的喜悦。 至于兰陵,随凡云带着玄策赶往了金石琅山。他如今的本事,对这里已驾轻就熟。雾气散去,面对眼前数条石阶,他已能准确分辨出哪条才是真正的上山之路。 山顶平台映入眼帘,兰陵、寻云诧异道,“木,你怎么?!” 眼前,木蔷薇正盘坐在泉水石边,身边躺....昏睡的守成。 她闭目吟出‘泉灵’,泉水石骤然涌现出几道气流,将在场五人全部托起包裹。兰陵突然感到股股暖流不断注入体内,沿血脉流动,似在更新身体每个细胞。 良久,气流依稀散去,五人缓缓落地。 眼前景象清晰起来,玄策、守成手指微动,却仍未清醒。 “他二人,隐石离体太久,回去后于天兽灵泉泡沐一月,身体的排异现象应可消失。” 最后几字,木蔷薇嗓音带着哽咽。 凡云与她对视良久,只说了句,“好。” 他擦身而过的一瞬,女子眼泪滴落,听到了一声,“四方、八阵、归。” 刹那间,隐石浮闪,五道虹光从掌肉中一飞冲天,瞬间汇聚在泉水石正上,集于炙烈光点。光点坠落,化作万丈光芒向四周扩散。顿时,金石琅山鸟兽齐鸣,山顶平台也开始剧烈晃动。硕大黑洞,再次出现中央。 悬立的泉水石缓缓落入洞中,直至完全消失,洞口闭合。凡云来到人族的使命....完成了,他将回到天兽族接任兽神,继承上庄兽神的神力,在断念台,经受霍闪断念的痛苦。 几人皆是相顾无言。 许久,凡云冷冷道,“他二人已经找到,剩下的事情就交给你们了。” 说罢,他背身过去,肩膀似有一瞬抖动,却又不曾犹豫,带着玄策、守成,沿一条突然出现的通天直梯,飞奔而去。 雾梯消失,凡云消失,兰陵身后是一阵突如其来的抽泣。但良久之后,女子声音却依旧是往日的冷淡,“我们也走吧。” 离开的身影,是女子原本在这世间的信仰,金石琅山百兽争鸣,仿佛在诉说丧失了信仰的悲哀。可回过身,依旧是一张平静且凛艳的脸。 *********** “原来你在离石城竟有这番遭遇,难怪念间不见你,却能隐石影现。” “如你所言,那君漠青也得了玄的隐石,此事太过蹊跷。” “还好找到了他们,待云将他们医治好,便可知道发生了什么。” “兰陵!”体内的人想要制止,但为时已晚。 木蔷薇突然停下脚步,似笑非笑,看着兰陵。 兰陵自知一定说错了什么,装作冷静,却不敢再多说一句。 体内人说道,“丢了隐石,乃是天族大罪。他们记忆会被封印,隐石也会暂时归还天规山。待他们醒来,会被送往‘天兽水牢峰’,那里,只有漫天洪荒之水,他们不会知道自己是谁,不会知道自己在哪。经历百年漫长的孤寂,记忆才会解封,才可重为隐士。” 兰陵闻言,惊骇不已,他险些忘了,天族的那些神们,根本不在乎这些隐士。他们在乎的隐石,已经被找到了,真相不真相的,对他们有什么总要的。 兰陵注视着木蔷薇,他知道自己已经暴露了,却没有因为要被揭穿而恐惧,而是问道,“你在乎真相嘛?” 木蔷薇一惊,竟继续向前走去,问了句,“兰呢,他好吗?” 体内的念力掠过一丝温暖。 兰陵与体内人不约而同回道,“很好,你放心。” 两人心照不宣地继续走着,木蔷薇边走边说,“两隐方能监国,这是天规山定的规矩。这事情....我要查清楚。我会回到离石城,查查那个通天院到底是什么来路,你.....最好也回艺石城,查查君漠青的底细。” “回到艺石城?” “怎么,不想去?” 她目光如电,吓得兰陵急忙应下,“我谋划一下,谋划一下。” 待她离去,兰陵回到了自己的住处。一别两月,这里落满了灰尘,他坐在院内,落寞许久。 本以为找到玄策他们,一切便会结束。可事情却朝着他无法控制的方向继续发展,寄宿在他人身体,容身在别人给的宅院,兰陵竟第一次感到了无所适从。 这些早晚都要还回去吧,这房子,这身体。到了那是,他该何去何从。街道上都是欢欢喜喜的人,过几日的贡献大殿是这城市里难得的庆典,坐在院子里的人突然好奇那些相识的人们此刻都在做着什么。 古水居里的年轻公子,占府里趾高气扬的大小姐,还有艺石城里不苟言笑的少女。 兰陵不自觉苦笑一下,自己何时变成了这样,对周围熟悉,对自己陌生。 *********** 曜石国殿,‘坤圣殿’内。 国主‘坤达明贵’正襟危坐,守相和三夫史侧立两旁。 徒湖一脸正气拜道,“简文学士徒湖,出使羽国一切顺利,特来复命。” 坤达明贵难得扬起笑容,“徒湖,这次出使辛苦了。” “徒湖不敢,为国效力,何来辛苦。” “哈哈哈,我石国有此人才,大幸!本国主要重赏!” “国主。”徒兆上前拜道,“徒湖不过慰问出使,怎敢。。。” 坤达明贵摆手道,“守相不必多言。” 徒湖也说,“禀国主,徒湖确实只是微劳,不敢邀功。” “哈哈哈,好了,有功不赏,岂不显得我石国不公,哈哈哈。。。” “徒湖不敢。徒湖,还有一事禀告。” “哦?何事?” 徒湖递上了奏本。 坤达明贵翻看后,意味深长笑道,“哦?!羽国要建立新的官贸属,与我国合作?守相大人觉得......羽离京是何意呀?!” 第48章 官贸新属 坤圣殿内,原本一派祥和,君臣和睦,却因徒湖递上一封羽国国书,而令气氛有些尴尬。 国主坤达名贵在赏赐了徒湖此番出使之后,举着手中的国书,眼神意味深长地漂向了徒兆,然后笑道,“羽国国主,这是何意呀?” 徒湖急忙拜道,“回禀国主,微臣离开使馆前,石国言雀大人突然到访,将羽国这份书交予了微臣。他曾言,两国官贸已有十年未变,若是彼此间能有更多交流,贸易品类或可增加一倍,两国收益或可增加三成。” 坤达明贵将原本投向了徒兆的眼神收了回来,问向众人,“既然获利如此多,那诸位有何见解呀?” 占长吏声色严厉,拜道,“回禀国主,微臣认为石羽两国官贸的品类和数量已延续多年,不该轻易改变。稍有变动,我国官贸属设置和程序就需调整,万一影响了民间商家的利益,影响国殿声誉,便得不偿失了。” 坤达明贵说道,“占大人说的有理,但从这国书上看,羽国是打算新设机构与我国进行贸易,且掌事的官员,还是他们的三世子。看来他们诚意十足,我们若是拒绝,怕对羽国也不好交代,你觉得呢,守相大人?” 徒兆上前一步,沉稳应道,“禀国主,臣认为,若是能令国库有三成增收,不失为一项对国家有益的政策。但占大人方才所言甚有道理,变更现有制度程序繁冗,动作太大,不妨效仿羽国,设立分属,独立负责与羽国的新物贸易。既可利用官贸属已有资源,又依然由占大人统管,方为上策。” 坤达明贵似是满意,点头道,“若按照守相所言,这分属便是个‘中三方’机构,但既然羽国是由三世子负责,我国分属的掌事人选,也不可草率。占大人觉得呢?” “回国主,确实如此,分属掌事人选需才能出众之人,且对羽国所提的物品有所了解。臣依旧认为,不可妄下定论,还需慎重考虑。” “这才华出众且熟知羽国的人,国印司可有推荐呀?” 国印夫史‘元启时’拜道,“回禀国主,十年前那次商讨两国官贸协定,是占大人亲自去的,这些年官贸属也都是占大人一人统管,这人选....还是占大人推荐比较合适。” 占长吏听元启时又推回给自己,想要再说,徒湖却突然拜道,“禀国主,徒湖不才,自荐效力。” 在场众人看似波澜不惊,神情却略有波动。 徒兆急忙斥道,“徒湖,你年轻资浅,休得放肆!” 徒湖镇定,再揖道,“国主,徒湖无才,但市井玩物,徒湖确是多有研究。此次出使,也难改赏玩本性,带回了很多羽国物器。刚才诸位大人商讨新属之事,徒湖自知不能胜任。但若是分属,且有占大人操持统管,徒湖不想失了这个可以赏玩两国器物的差事。” 徒兆大怒,“徒湖!你住口!快向国主谢罪!官贸分属,岂是你这个逆子玩闹之地!你这等市井想法胆敢在国主面前。。。” “好了....”坤达明贵平和地制止徒兆训子,而后笑道,“年轻人有为国之心,就是好事,守相不必动怒。” “国主宽谅,是徒兆教子无方!” “好了,分属之事,占大人留下。其他人,都先退下吧。” “是!” 坤圣殿出来后,徒兆还在生气,理也不理徒湖,直接离去。徒湖冲他背影一揖,又向桐关和元启时拜别,便也回去了。 殿前石阶,元启时质问桐关,“桐大人,刚才你也不说句话。每年国库增收三成,这是多大的收益。若是能成,你也不用总嚷嚷军费不够了,不是?!占大人方才明显是反对的,留他单独商量,怕是成不了,你若是刚才表个态,国主说不定也就答应了。” 桐关耿言道,“国卿司本就是国主亲管,国主单独与占大人商讨有何不妥!若真的是利国利民的好事,国主和占大人自然会所有定论,就不用你我在这里担心什么了吧。” “话虽如此,但国主让占大人独自管理财政这么多年,心里想的什么,桐大人你难道不知道,万一因为那点算计失去了这个国库增收的好机会,是国家的损失呀。桐大人,怎么说你的国户司和我的国印司还是听从守相管理的,你刚才应该表态的。” “哼!他们父子那么默契,哪用得着我多言!” 说罢,桐关甩袖离去了。 元启时看着他忿忿离去的身影,捋胡摇头道,“唉,这个桐关,食古不化。” 翌日早朝,国主颁令了一道诏令,震惊四座。 国卿司官贸属之下,设立羽贸属。任命徒湖为羽贸属的掌事官员,‘中三方’贸易郎。 众人皆知徒湖在羽殿之上为明茵公主声誉力辩群臣,却没想他能因此官升几级,甚至超过了他那两个已在国殿混了多年的兄长。 而对徒兆来说,儿子高升本就在他预料之中,只是看来徒湖不愿不愿仰仗他这个父亲,而打算要倚靠占长吏了。而这个结果,也意味着占长吏默许了两家的婚事。徒湖想如何折腾,他这个做父亲的打算静观其变,可与占家的联姻,却是一刻都不能再拖了。 ************ 徒漾府内,兄弟二人忿忿不平。 徒波气愤道,“哥,我们打压了那么多年,没想他竟然一跃到我们头上。咱们....要不要去找父亲!” “你傻呀!父亲自然是满意的,问了还显得你我兄弟小气。想必,是徒湖那个老丈人在国主面前动了什么嘴皮子。” “徒湖这小子命还真是好,有人生没人养,父亲还总是向着他。” “父亲可怜他罢了,就算再向着他,你没看出他对父亲还是冷淡嘛!说白了,那个女人的事,一直都是他和父亲之间的芥蒂所在,如鲠在喉,早晚得吐出来。” “哥,此事处理不好,触怒了父亲,咱俩也吃不了兜着走。” “我知道,此事得觅得良机才能点破。”徒漾蹙眉忖度,接着道,“徒波,他出使回来不是给内务属上交了很多羽国物资嘛,你参与贡献大典,想办法.....用上一二。” “哥的意思是....” 徒波心领神会,夜色微光和着屋内烛火,照在了他二人扬起的嘴角上。 第49章 贡献大典 石国的贡献大典,三年一次,声势磅礴。 今年的这次,是‘坤达明贵’袭位后的第一次大典,万民祈拜,千麋入林,重视程度可见一斑。 ‘正昼’时分,国殿大门轰然打开,城内民众早已聚集街道两侧,等待一览国族威武之势。国主从国殿正门走出,身披金纹镶嵌的盛彩华袍,头戴七彩斑斓的晶石王冠,身后百余殿仆,举着巨幅羽扇,抬着精雕细琢的谷白石兽雕,仪仗场面壮观异常。王族贵戚,达官显赫跟随其后,个个也是神采洋溢。 浩浩荡荡的队伍中,身披红色拖地长袍的尚泉法师最为显眼。他走于国主前方,带着金石镶边的兽纹面具,长发及腰,仅在发尾处简单用红绳绑系。他右手执根翠绿竹形节杖,左手托一只精致小巧的夔寐双头兽雕,五步一停,仰面朝天,念念有词。 国主跟随其后,亦步亦趋,时而随法师一起仰天长吟,时而双手扶肩,低头祷告。 城殿距离曜石城主门正中,有一处高于城墙的八面迎神台。地面通往台顶的石阶异常陡直,十余种被宰杀的小兽已提前摆放至顶部祭台。国主从法师手中接过双头兽雕后,脱靴赤脚登台。 待坤达明贵到达台顶,礼乐鸣奏,他将手中兽雕高高举起,台下万众跪拜,高呼兽神在上。与此同时,尚泉法师在迎神台下绕着基石舞步旋动,每转至一个方位,便拜上三拜,吟诵迎神敬语。直至八个方位礼拜完成,他高举节杖,大呼道,“兽神在上,佑我石国,兽神在上,佑我石国。。。” 数十声后,国主从高台走下,穿好袜靴,跟随法师一同引领着仪仗队继续向城门走去。 登上城楼,千余兵士挥槌击鼓,震彻天地。顿时,护城河中数之不尽的寐兽聚集城前河道,翻腾涌跃,身上蓝色光环发出幽幽光芒,映得整条河水靛青鬼魅。 城墙外侧,早有士兵等待,寐兽跃起之时,千余投石战车一齐抛掷出血腥兽肉。寐兽跃得更高,张开大嘴争相吞下。待它们落回水中,引得水花四溅,更有如瀑雨之势,磅礴水汽浮于河面,好似一条湛蓝虹桥。 突然,寐兽再次跃起,却与之前大为不同。它们个个张开头顶正上的第三只大眼,通身变成耀眼蓝色。周围的一切,乃至天空,似乎都被映衬得犹如披上了蓝色纱帐。 随着大眼一睁一闭,寐兽身体微微增大,脾气变得暴躁起来,不停地在河中翻动,引得护城河水位激增。 城楼鼓声持续不断,似用某种节奏指挥着寐群涌动,它们齐齐跃起下落,频率加快,气势如虹,搅起的层层蓝色巨浪。浪花拍打两侧河岸,水势波涛汹涌,任何被卷入之物仿佛都会被这大水吞没,场面甚为壮观。 渐渐地,鼓声停息,寐兽也恢复了往常模样,河水停止涌动,一切又重归平静。城上兵士及城下围观民众再次齐声高呼‘兽神在上’,兴奋激动之情溢于言表。 但归于沉寂没多久,兵士们便从城墙其余便门牵出千只麋兽。过了河岸,兵士列队而立。城楼上的尚泉法师高举节杖,似是神力显现一般令得狂风大作。麋群骚动,士兵们用尽全力,才勉强牵制。 直至法师冲着前方高喊,‘献!’,兵士们齐放缰绳,千麋狂奔入林,扬起草屑尘土,遮住了众人视线。 待尘土散去,麋群已不见了踪影,想必是奔着那贡献之地而去了,呐喊欢呼声再次不绝于耳。 天色渐渐暗淡,待仪仗队伍回到国殿,已是‘夕晕’时分。 国殿内,石道两旁早已布满火把,所有殿、室灯火通明。整个国殿仿佛浸在一片橙红霞光之中,明亮异常。 仪仗队来到‘福献殿’前,殿内供奉着坤达王族的祖先牌位。这是国殿中的第二大殿,仅次于每日朝拜的‘坤圣殿’。 殿前石台,已按照石国礼俗摆好了献帛、献皿等物品。迎神、献神已完成,现在就等着国主在福献殿完成大典的最后一道程序,‘辞神’。 坤达明贵立于献台之前,身后则是其余坤达贵族。 尚泉法师示意后,兵士便从福献殿侧后推上了两副三米见方的大型石屏。上面分别用选美彩石雕刻着带有羽翼的寐、夔两兽,那姿态似是要飞奔上天,惟妙惟肖,令人惊艳。 随后一架可移动木梯也被推出,坤达明贵左手端拿献桌上碗器,右手握住一支粗大竹笔,登了上去。士兵先是小心将他推至寐兽屏前,坤达明贵将笔峰伸入碗中,而后抬手涂绘。那碗中,盛了国族血水,以此为墨,画兽点睛。笔峰浸血,他提起点入寐眼正中,瞬间令寐雕更显灵气,似乎马上要跃屏而出。 木梯又被推向夔兽屏前,国主重复刚才动作。可没想,刚一接触夔眼,便感觉笔峰和笔杆粘连处略有松动。他急忙用力将笔峰压在夔眼上,完成了最后的点睛之笔。 刚要抬笔,笔峰、笔杆已经完全脱离。尚泉法师似是早有察觉,从旁边献盘拿起折叠摆放的红幔,左右手各端一块,分别扔向两块石屏,瞬间将其遮掩好。 而就在他挥出红幔之时,袖口中随之舞出一根青缎,千钧一发之际,接住了那掉落的笔峰。 坤达明贵波澜不惊,缓缓走下木梯,似什么都没有发生一般,将碗器和光秃笔杆递给法师。法师将它们重新摆放回献桌上的时候,那笔却已是完好无损。 随后,尚泉法师走至两屏中间,先是伏地跪拜再三,然后起身,高举双手,呼喊‘辞神!’ 石屏上的两块红幔瞬间滑落,礼乐再次响起,福献殿两侧万千鸟兽高飞。屏中被画上血红双眼的两兽雕像栩栩如生呈现眼前,在场所有人都弯腰恭拜,完成这最后的辞神之礼。 至此,贡献大典也结束了,看似一切顺利,引得万众高呼。国殿外早已张灯结彩,城民欢呼雀跃。 只是最后那一小段插曲,怕是只有国主和法师两人,心知肚明了。 第50章 天牢赐药 整个曜石城,沉浸在贡献大典的喜气氛围中。 坤达明贵站在寝殿内,换上了睡袍,手中摆弄着大典上的那支点睛竹笔。仔细端详,上面浮雕并不是国殿常用的纹样,笔杆精巧,观之犹如新竹。 寝殿的门缓缓打开,尚泉法师穿着一身轻便白衣,走了进来,依旧是金纹面具遮脸。 国主背身负手,直接问道,“如何?” 身后传来法师面具下的沉闷声音,“是徒湖上交内务属的羽国竹笔。” “有意思。” “徒兆那两个儿子,自以为聪明。就算推到徒湖身上,误了大典,整个徒家都得被牵连,还真是愚蠢至极。” “算了。” “国主宽洪。” “徒家....总归还是有个聪明人的。” “听说.....大殿过后,徒、占两家就要准备亲事了。” “就看占长吏怎么调教他这个女婿吧,别让我失望才好呀。” “国主....”法师欲言又止。 “说!” “盛林晶,怎么处置?” “按明成的意思办吧。” “她这几年也算立下了些微功。” “那就留个全尸,不牵连盛家了,一切如旧。” “国主,宽洪。” ************** 国殿的天牢,关押的皆是国族亲贵。 盛林晶正虚弱地躺在一间牢房内,阴暗冰冷,还透着些霉气。自从被关押后,她便自暴自弃,已是多日未曾进食了。躺在地上的她,骨瘦如柴,精神涣散,早已没了往日风韵。 一个人迈着无声步子走近牢房。 盛林晶感到身后的动静,努力转过身去,她像是看到了救星,一边奋力向前爬着,一边哭叫道,“法师!法师!求你救救我,救救我!” 牢房另一侧的墙壁上方,只开了个小窗,透进的微光正照亮尚泉法师闪耀着冰冷金光的面具。他隔着牢门,低眼看去盛林晶,无情的目光如同脸上的面具,让人只能感到绝望。 盛林晶哭求不止,尚泉身边弟子呵斥道,“盛林晶,国主看得起你盛家,才让你嫁给离石城主。可是你不知好歹,失了分寸,这回谁也救不了你!” 盛林晶语气急促,“法师,法师!我也是为了国主和法师,那桐灵若是死了,便少一人知道当年....” “住口!”那弟子再次斥道,“明明就是你嫉妒桐妃,死到临头,还敢胡言乱语!” 盛林晶不敢再求饶,只是不停地用衣袖拭泪。 见她安静,尚泉法师才说道,“盛林晶,你可知毒害国族王妃,是何罪?” “我,我,知道。” “那就好。我已向国主求了情,不会牵连你盛家,你该知足才是。” 尚泉法师语气无波无澜,就如同死亡是件尤为轻松的事情。 盛林晶听懂她的意思,再次低泣起来,“法师,法师,我求求你,我,不想死。” “毕竟!”尚泉顿了顿,“你的孩子,还活着,你,必须知足。” 盛林晶突然停止哭泣,锁链牵连着她的双脚,已不能再靠近牢门半步。可此刻,她却突然来了力气,拼命向前爬着,赤裸的脚踝被勒出条条血痕,越是挣扎向前,越是不断涌出鲜红血丝。 此刻,她不知疼痛,向前伸张着双手。可即便如此,她的指尖也只能勉强碰触到法师那冰冷长袍的一角。 “法师!法师!求求你,才不要伤害我的孩子!不要伤害我的孩子!你让我做什么都可以,哪怕.....哪怕....” 尚泉法师依旧是冷淡到令人不寒而栗的沉默声音,“我让你做过什么嘛?” “不,不,你什么....什么都.....没有让我做过,是我鬼迷了心窍,害了桐王妃,是我.....该死。” 这次,她真的用尽了力气,只能断断续续地拼凑出几个字。 尚泉法师看眼身旁弟子。弟子会意后,从袖中掏出一小瓶药水,扔在了盛林晶面前说道,“喝了,你便可保全尸,盛家也一切如旧。你的儿子,依旧是离石城殿里,尊贵的二世子。” 尚泉法师离去,盛林晶颤巍巍拾起药瓶,已再发不出任何声音。 她抬头看了眼墙壁高处的那口小窗,除了一点点微弱的光亮,便什么都没有了。她只能再次用力仰仰头,似是贪婪地享受照在消瘦面容上的最后一丝光线。随着咽喉的一阵蠕动,她绵弱的身躯渐渐躺倒在冰冷的地板上。双手随之摊在身体一侧,待手掌慢慢张开,空荡荡的药瓶,滚落了下来。 盛林晶缓缓闭上双眼,呼吸停止的一刻,眼角处最后一丝泪水,沿着脸颊滑落地面,随之干涸。 这座喧嚷城市的角落里,或许每天都会有人经历着各种各样的痛苦,只是起因不同罢了。有人受尽病痛的折磨,得到的,是一份解脱。有人因为自己的过错受到付出生命的惩罚,其实也不过是别人眼中破碎的棋子。 而这纷繁的因果,源起的,不过是自己最初的选择。 ************* 天色已然暗沉,尚泉法师回到了天泉圣殿。 弟子正帮他退去外袍,他微闭双眼,开口问道,“查到了吗?” “回师父,查到了。听说....是坤达明成身边的一个女医。” “女医?” 弟子将外袍挂好后,又将一个木盘奉于他面前。尚泉法师摘下面具,放置托盘上。摘下面具,他的声音也变得清晰起来,“女医现在哪里?” 寝室一侧墙上,百余张纹理不同的金色面具挂在上面,目光空洞,注视着对面一张八国地图。 弟子一边尚泉刚刚摘下的面具小心挂在上面,一边答道,“回师父,听说那女医在通天院救了坤达明成,还因此受了重伤。如今,坤达明成一直将她带在身边。” 尚泉法师换上一身白色睡袍,散下的长发落在腰间,他侧躺在床上,却未完全睡下,而是一手托着头部,说道,“知道了,下去吧。” 天泉圣殿的大门缓缓闭上,尚泉法师微微睁眼,眼神偏向了那整面墙壁的金纹面具。透亮的光泽下,映出的,是百余个不同的笑脸。 第51章 公主驾到1 贡献大典已过去三日,曜石城街上的欢喜气氛依旧。兰陵却像个无业游民一样,整日闲晃,怅然若失。 消失的两隐已回到天族,体内的人却不见好转,他时睡时醒,再不像原来那样每**着兰陵习练聚灵气法,可这修炼却早已成了兰陵习以为常的必修功课。只不过,他越是强大,反而觉得自己像个孤魂野鬼,漫无目的地生活。 他走至一个摊位前,突然驻足。这摊主所卖晶钗,与之前他买与郭竹的那支很像。不过就是一转眼的时光,曾经相识过的人,似乎都会一个个如那支晶拆一样,断了....联系? 兰陵的手,不自觉伸向了晶钗,指尖却突然与另外一双纤细的手指,不小心轻触到。 他急忙将手缩回,向身边看去。 眼前女子,身材俏丽,清秀绝俗,一双清澈眸眼也正淡然地看着他。 女子微微扬起笑意,问道,“公子,也看上了这支钗子?” 听到温柔似水的声音,兰陵收敛目光,慌忙答道,“对,对,哦,不,不,在下只是随意看一眼。” 他语无伦次,引得女子身旁婢女掩口窃笑。 兰陵定定神色,作揖道,“刚才,多有冒犯,还望姑娘勿怪。” “公子不必介怀。”说罢,她重新拿起那钗子,“若是公子不介意,我便要了这钗子。” “不介意,不介意,姑娘请便。” 身后婢女付了钱,她们便登上一辆豪华车驾,婢女指挥着车夫,道,“再去隔壁那街转转。” 兰陵正注视她们离去,身后突然有人叫道,“兰公子?!” 他回过头,看见一张熟悉面孔,是徒湖府上一个小仆。 “兰公子,我家公子差我去找你,没想半路在这里遇到。请兰公子随我去趟府上,公子有事相商。” ************* 徒湖府上,张灯结彩,布置着大婚所需。 他悠悠喝茶间,一个声音大张旗鼓地传进来,“听闻徒大人新贵入朝,深得器重。理应容光焕发才对,怎得看上竟有些愁容呀!” 听到熟悉的戏言,徒湖笑道,“你也说我新贵入朝,可唯一的宾客却弃我而去,怎么不愁容呀?” 兰陵惊讶,问道,“可是....出了什么事?” 徒湖拿出一个锦盒递给他,里面放着的竹笔,是他们从羽国带回的名贵之物。兰陵刚想拿起,笔头和笔杆松动,仅靠着最后一点粘力勉强连接。 徒湖说道,“国主早朝后单独见了我,将这支笔....赐给我了。” “赐给了你一支断了的竹笔?国主这是....什么深意?” 徒湖冷笑,“这支笔....被用在了贡献大殿上。” “什么?!怎么会?!” “多半....是我那两位兄长了。” 兰陵感慨,“你无官无职的时候,他们都时常陷害,如今深得器重,想必日后的日子更不会好过了。” “我气得,不是他们害我,而是他们竟然如此愚蠢,敢在贡献大殿上做手脚。若有半分闪失,国主追究下去,整个徒族都会跟着受到牵连!” “你父亲是守相,徒族威势颇高,国主就算追究,也不会大动干戈吧?” 徒湖叹了一声,幽幽道,“我们徒族,自古就是石国望族。自从徒冠伯父和徒央兄长过世后,我父亲便成了徒家最为显贵的人,徒家的兴衰也都仰仗着父亲。兄弟叔伯散布在各个城池担任要职,掌握军、吏、民等方方面面的事务。可国主袭位后,却顶着各方压力,用了仅不到一年时间,就将国卿司的职能全部收了回来。曾在国卿司和各城池卿司属任职的徒族子弟,似一夜之间被以各种缘由揭发弹劾。此事当时引发了国殿不小动荡,父亲一开始也是极力保全,但后来,越来越多的徒族亲贵被关押候审,个个都是‘证据确凿’。再后来,兄弟叔伯性命得保,有的还被安排到其余两司任职,但是.....” “但是守相大人却只能放弃国卿司了!毕竟,失去一个部门的管理权是小,徒族若是从此凋零,怕日后也难有翻身的机会了。守相大人这番权衡,也无可厚非。” 徒湖抿口茶,没再说什么,兰陵也明白了徒湖对那竹笔的担忧。原来国主对徒族忌惮已久,这番行动迅捷有素,定是早有部署,待时机成熟便干净利落、不留余地的将权力收回到自己手中,打压徒族。至于为什么还留着国印司和国护司....想来,徒家毕竟势大,逼急了,他们未必理智。再者,国卿司的处置动静如此之大,其余两司的徒族子弟肯定也早有了防范,不再那么好对付。当然,徒家也一定还有着别的利用价值,或者是可以利用的人?比如.... “兰陵,你在想什么?”徒湖突然问道。 “没什么,只是在想.....这竹笔的事国主既没有追究,或许....” “公子!公子!”门外传来小仆急促的敲门声。 “何事,如此慌张?” “回公子,明茵公主突然来访!” 徒湖惊站起来,“什么?!快请公主到正堂,我马上过去迎接!” 他急忙整理衣容往外走,却见兰陵还愣在那里,便催道,“你愣着干嘛,跟我一同去!” “我嘛?!”兰陵指着自己问道。 “当然!你是我府上宾客,当然要与我一同迎见贵客!” *********** 正堂内,躬身相迎的二人,等来了石国那位身份尊贵却饱受争议的公主。 “徒湖拜见公主,不知公主前来,有失远迎,还望公主降罪。” “是我来的突然,你们都起来吧。” 抬起头,兰陵一脸诧异。 眼前女子黑发如泉,金簪盘萦成髻,如雪般的白皙脖衬得整个身段婀娜苗条,白裙拖地,披着淡粉烟纱,一串纯透无杂的名贵项链垂在明晰锁骨,却比不上她与生俱来的华贵端庄。 这不就是.....刚才买走晶钗的女子嘛! 第52章 公主驾到2 惊讶之余,兰陵忘了要拜。 见他失礼,徒湖急忙解释,“公主,这位是我府上宾客,名叫兰陵。可能是....初见国族,有点紧张。还望公主见谅。” 兰陵急忙拜道,“公主在上,受兰陵一拜。” 坤达明茵看到他,却是无波无澜,淡淡笑道,“都说了,是我来得突然,你们不必拘礼。” 徒湖侧身让开,“公主,还请上座。” 三人落座后,府上小仆过来上茶。坤达明茵端起茶盏,神情似有恍惚。 徒湖立刻意识到什么,赶快吩咐,“去换!” “不必了。” 坤达明茵端看那茶半天,终是喝下一口。放下茶盏,她还是那般似水温柔地说道,“整个石国,也只有你还在喝这茶了。” 徒湖回道,“府上....平日只喝这个,刚才忘记吩咐他们换茶,还望公主不要怪罪。” “不怪你,你还记得他,我该欣慰。” “净湖那里环境适合,我便建了个亭子,栽了个茶圃。徒央兄长亲自培育的这坤香茶,最是难育,徒湖命人悉心照料,产量也不过只够府上自饮自酌了。” 坤达明茵神色欣慰,道,“我替他谢谢你。” 徒湖忙道,“徒湖不敢,徒湖自幼受徒央兄长教导,这点才学武艺,也都是传承自兄长。虽不兄长之万一,却已是受用终生。兄长之茶,比这曜石城里其他的茶好上百倍千倍,徒湖也只能以此,来感怀兄长了。” 兰陵想到,徒湖竟如此敬重徒央,也难怪当日羽殿之上,他那般不畏权贵,为坤达明茵挺身而出了。 提到往事,两人都不免有些伤感。却是坤达明茵先收回了思绪,切入正题道,“羽殿的事,我早就听说了,一直想要过来亲自谢谢你。大典过后,今日才得出些空来。” 徒湖立刻起身,“徒湖受宠若惊,羽殿之事不过是徒湖身为使者应尽职责,怎敢在公主面前邀功。” 坤达明茵微微笑道,“你座吧,今日过来出了致谢,还有另外一事。” “公主请讲。” “这羽贸属....可是你从中安排?” “徒湖不敢在公主面前隐瞒,确实是徒湖先与羽国的言雀大人商议好的。” 兰陵有些惊讶,徒湖在坤达明茵面前,竟是毫无遮掩。 “我觉得很好,先前也向国主哥哥提过一二,他都没有表态。也是你聪明,竟能将这事办成。” “公主过奖,徒湖怎及公主睿智。原来公主早有先见之明。” “许久没回曜石城了,方才我也是闲转体察,这几年....石国确实变化不大。你列的那新贸的单子,我看过了,有些个事情....你想简单了。” “请公主明示。” “艺石城!” 听到这三个字,徒湖和兰陵不约而同,神色紧张。 坤达明茵还是那般笑容,继续说道,“石羽两国的铺子,几乎半数以上都是五族直管或是占大部分股份。说白了,他们控制这不少城池的经济命脉。而石、羽两国的通商,这么多年止步不前,多半是以为艺石城的阻挠。你单子上的东西,怎么多年,只出售在五族经营的铺子了。若想靠着官贸,或是民间自由贸易走通,并不简单。” 徒湖震惊,“那羽国....” “羽离京倒是个聪明人,将这事扔给了你....石国若是促成此事,自然对羽国没什么损失。只是这事....太难了。” 徒湖忙道,“公主,这新贸是我一手安排,若是实施受阻,便得不偿失了!国主为何....” 他话欲出口,却咽了回去。国主难道要借着他的失败再次打压徒族,所以占长吏才会同意?可他父亲为什么也会同意?还是他们根本就知道自己与苗尔的关系,以为靠着这层关系,五族能改变主意? 见他明显慌张起来,坤达明茵却平静道,“这事不能怪你,出于国情,我相信国主哥哥还是希望你能做成的。” “公主今日前来,想必是来提点,还望公主明示。” 她缓缓说道,“私营商家多因惧怕艺石威势,不敢与之抗衡,也不敢私自走卖。但这是两国的官贸,既然国主哥哥答应了,如果艺石阻挠,徒湖,我目石城是货进的第一城,货出的最后一城,必然躲不开与他们对峙一番,你可知其中轻重?” 徒湖震惊,忙道,“徒湖....给公主添麻烦了。” 兰陵也看明白一些端倪,所有人....竟是把难题扔给了这位公主? 坤达明茵似乎并不在意,“我说了,我早就向国主哥哥有过提议,所以这算不得麻烦。只不过,如今这已是你分内之事,不到万不得已,不便跟五族闹得太僵。那样....对徒族也不太好。既然知道了,你就提前做些打算吧。” “徒湖明白了,徒湖自当尽快与那艺石城....”说道此处,他突然停顿。 “有什么不便?” “此事,最好是当面与五族谈妥,且不易太过张扬。” “也是。你即将大婚,新属之事也不好分身,你可有信任之人?我过几日便回目石了,可与我车队一同返回。” 徒湖豪不犹豫,“那就....兰陵吧!” 坤达明茵把目光投向兰陵,“看来,你深得徒湖信任。” 徒湖解释道,“不瞒公主,出使之路凶险,兰陵曾多次救我。就连羽殿为公主一辩,若不是他,我怕也不能应变得当,他是最合适的人选。” 在知道自己身份后,之前种种,徒湖早就有了明断,虽未征得兰陵同意,但眼下这形势,他确实信不过任何人了。 而兰陵,正缺一个可以名正言顺回艺石城的理由,听到徒湖推荐,他亦是没有犹豫道,“公主,徒大人,若是两位信任,在下愿意前往。” “那好,那就请准备一下吧,过几日我派人来接你。”说罢,坤达明茵起身要走。 徒湖突然想起一事,忙道,“公主,我回来路经目石....” “可是你那两位朋友?你们出城后,城殿便通知了我。放心吧,他的伤快好了,那位姑娘也很好。” 她微笑着回应,眸眼下,是可以洞察一切的温柔。 “谢过公主,徒湖送公主。” 二人目送坤达明茵离去,看着她渐行渐远,徒湖感慨道,“真是什么....都瞒不过公主。” 正如徒湖所说,虽只是一席简单谈话,坤达明茵已是国族雍容气质尽显,运筹帷幄的气场更是让人心生敬畏。而那果敢外表下,不时流露出淡雅风姿和明媚温柔,却像清水一样,缓缓滑过。 第53章 桐灵探亲 自从金石琅山下来后,木蔷薇身体恢复如初,回到坤达明成身边后,便整日陪在桐灵身边照料,不敢离开半步。通天院密室中有关散灵珠的最后秘密,她终是不忍相告。 大典期间,拜访坤达明成的人络绎不绝,桐灵不喜应付那些官家太太们,便以生病未愈为由一直躲着。 这日,拜帖又递上许多,桐灵看也不看放在一边,邀木蔷薇陪她一同出去。 “王妃久病刚愈,不宜太过劳累。”木蔷薇说道。 “放心,就是去父母亲那里看望,咱们早些回来便是。” 木蔷薇劝说不动,只能陪着。 来到桐关府上,管家见桐灵回来,开心大叫道,“小姐回来了!小姐回来了!” 桐关虽不似桐夫人那般伤情,却也是神色激动,不住点头道,“没事就好,没事就好!” 桐灵拭着眼泪,亦是哭道,“是灵儿不孝,让父亲母亲担心了。” 桐母说道,“傻孩子,怎么能说这样的话,你健康比什么都重要!” 天兽族清浊谭里,人间疾苦、生死离别彻夜轮播,是隐士清念之地。在那里见多了这类场景的木蔷薇不曾想到,亲见亲历,自己竟不是麻木的。 桐灵突然介绍道,“父亲,母亲,这位是女医木蔷薇,就是她救了孩儿。” 桐关道,“你就是灵儿信中所说的女神医,既救了我灵儿,有何要求尽管说出来,我一定满足!” “在下没什么要求,医者本分而已。” 木蔷薇不善言谈,这般生硬回答,另桐关有些尴尬。 桐灵急忙解释,“父亲,蔷薇她行走江湖行医,不涉庙堂,性情是有些爽直的。” 桐关并不介意,“哈哈哈....没想到世间竟还有比我灵儿爽直的女子!” “父亲!”虽已是两个孩子的母亲,但在自己父亲面前,桐灵依旧是小女孩的撒娇之态。 木蔷薇察觉自己言语欠妥,便拜道,“在下刚才失言,还忘桐大人见谅。” “无妨,无妨。都进来坐吧。” 在堂中落座后,桐灵问道,“父亲,兄长可常给家中来信?灵儿十分想念他。” “哼!倒是偶尔来传来书信,还不是那副浪荡样子!” 桐灵掩口笑道,“兄长如今已是一城之主,父亲还这般说他,让别人听了,岂不嘲笑。” 桐母急忙应和,“就是,就是,灵儿说得对,你不要总这样针对炎儿。当年他偷跑出去浪迹八方,就是因为你太过严苛。当时你要逐他出宗门,如今他入殿执事,一城之主,你还是这个样子。要不是你,炎儿怎会总是不愿回来!” 说着,桐母又是一阵抽泣。 桐关不但没有安慰之意,反而更加威严道,“当年国主命他守城,我便是第一个不同意的!他生性如何,我怎会不知。那静石虽小,但是何等重要!你那个浪荡孩儿,不要误了国事,毁我桐家名声才是!” 桐灵见不得母亲伤心,故意向父亲撒娇道,“兄长用兵如神,国中无人不知,当年离家游历无非是为了增加见识,如今国主对他可是十分器重的。昨日我听明成说,公主回去路过静石要代国主去阅兵。国族亲临,是何等重视!父亲要是再这样惹母亲伤心,灵儿就让明成去找国主告状了。” “好了,好了,我听灵儿的。只要这次阅兵成功,为父就亲自写信让他回来看望你母亲,可好?” “父亲可不能食言。” “为父何时骗过你。不过你也要答应为父,在外面,不要总是直呼城主名讳。让别人听去,以为我们桐家教女无方。” “知道了,女儿也答应了!” 聊过家事,桐关突然收敛表情,问道,“害你的人.....如何处置?” 桐灵叹口气,同情之心难掩,说道,“说是要处以极刑,可怜了她那两岁的孩子。” “我的灵儿总是这般善良。”桐母感慨道。 “盛林晶也是受了那妖道的蛊惑。况且,盛伯伯如今还在父亲手下....” 桐关摆摆手道,“你盛伯伯听闻此事,亦是怒不可竭,还屡次向我谢罪,你就不要担心这些了。可查出那妖人究竟为何要作祟害你?” “妖道已死,线索也断了,但现在想来.....实在可疑。” “怎么说?” “不瞒父亲,三年前我和明成驻往离石城不久,那妖道的通天院一夜之间拔地而起。且他与盛林晶交往密切,经常往来城殿,现在想来,是我与明成太大意了。” “与盛林晶来往密切?”桐关欲言又止。 “父亲可是想到什么?” “没什么,既然没有线索,你我无端猜测也是无用,回去后你们还要深入探查才是。” 听他们没完没了说着糟心事,桐母抱怨道,“好了,好了,女儿难得回来,瞧瞧你们聊的都是些什么。不管怎么样,如今灵儿平安,今天咱们还吃个团圆饭吧。” 木蔷薇急道,“夫人,王妃身体还没有完全恢复,要早些回去休息的。” “怎么?!灵儿你还没好吗?”夫妇二人关切道。 “不过是大病初愈,身子偶尔还有些无力,父亲母亲就不要挂心了。有蔷薇在,女儿没事的。” “那好,那就回去早些休息,以后有的是团聚的日子。” ************ 有蔷薇在,女儿没事的。 以后有的是团圆的日子。 ...... 回去路上,这些话不停萦绕在木蔷薇心中。 她拉开帘子看向车外。 街上人群熙攘,热闹非常。那些人,尽情享受此刻快乐,人生似乎这样便就足够了。而她,却已和同伴们启动了金石琅山上的泉水石,想着其他几国隐士应也做了同样的举动,这才是他们此次下界的主要任务,她当然知道那意味着什么。 天色渐暗,灯火渐明,喜闹气氛不减。木蔷薇竟莫名涌上一股同情,同情街上对命运无从知晓却自赏欢愉的凡人,同情即将亲手毁掉这些平凡喜乐却还想着救世救人的自己。 第54章 静石城主 梦中,不停挣扎的模糊男孩偶尔重复,铠衣巨人的身影下,一片悲惨狼籍的血泊。 惊醒后,兰陵粗喘着气,抹净了脸上汗水。看着盆中清晰的倒影清晰,恍惚间竟分辨不出是他?还是身体里的人? 门外有人敲门,一位将官问道,“是兰陵吗?” “我是。” “明茵城主让我来接你,请随我们回目石城。” 还不到朝晕,车队就出发了。 兰陵骑着马跟在队伍最后,旁边一个士兵问道,“兄弟,你是做什么的?” “在下是徒大人府上宾客,替大人去目石城办点事情。” “徒大人!可是那位徒湖大人?!” “正是。” “呀,你是徒大人的朋友呀!徒大人可是我们目石城的大恩人呀!” “恩人?这从何说起?” “徒大人在羽殿为我们公主挺身而出的事,早就传遍了,他当然是我们整个目石城的恩人!” 兰陵惊讶道,“哦?这么说来目石城的百姓都很敬重公主?” “何止是敬重,公主就是我们的再生父母。要是没有公主,哪有目石城现在的繁华。” 兰陵不解道,“目石城怎么说也是边关重镇,且临近艺石城,又是石国距离羽通城最近的城池,大哥何出此言呀?” 士兵声情并茂地讲道.... 石国大小城池不计其数,且大多都临山。山中奇石矿产丰富,民众多是衣食无忧。但目石城却不临山,百姓靠着地理位置优势勉强为生,实在说不上富裕。坤达明茵当年来到此处,从曜石城带来大量原石和手艺精湛的工匠,她开设‘石技研院’,让曜石的工匠们指导目石城百姓制石加工的技术,鼓励他们开创发展更为优良的技艺。 多年过去,目石城陆续开办了数以万计的商铺和制石坊。越来越多的客商委托这里的匠人加工石料,再加上这里的地理优势,如今的目石城,已是远近闻名的大城。 那士兵不忘感慨道,“公主不仅智慧过人,对目石城的治理更是通达开明,我们够安居乐业,全是托了公主的福!” 兰陵想起之前种种,疑惑道,“可在下怎么听说,羽国二世子出事后,目石城却是流言纷纷,百姓皆是对公主的诋毁?” 那士兵咬牙切齿道,“说来可气!也不知哪里来的肖小之辈在城里散布谣言。也是不巧,目石城那段时间出现了几起野兽袭人的事件。我们这些本地人是受着公主恩惠过上好日子的,可那些人外来的人....难免信了公主惹怒兽神的构陷!” “是些什么人,可曾抓到?” “始终找不到流言的源头,将领们气不过,倒是也抓了些人,但不过是些游手好闲街头混子。被公主知道,还责怪了抓人的将官,命令将人都放了。” “原来如此,难怪大哥你说我们徒大人是恩人了。” “是呀,目石流言都难以遏制,可想羽通对公主的诋毁了。徒大人舌战群臣,大块人心呀!” “公主爱民如子,徒大人当然不能放任流言散播,毁了公主清誉。” “那是,那是。” 一路上,兰陵并没有机会与坤达明茵照面,但是目石官兵听说他是徒湖的人,都是热情待之,倒是结识了不少军中好友。几日后,车队到达了静石城地界。这是一座紧邻目石的小城,城主‘桐炎’就是国护夫史桐关之子,离石城妃桐灵之兄。 石国的城主,历来都只能由坤达族的亲贵担当,静石虽是小城,却也不能例外。所以,桐炎这个城主引发了国殿上下不小的阻挠。但坤达明贵力排众议,王权制压,又以三弟妻兄为名,才终于将桐炎送来上任。而桐炎,也不负所望,将这小小一方城池治理得民风淳朴、丰衣足食。 此刻,静石城门大大敞开,仪仗队整齐有序等待迎接。最前方一人,金盔铠甲、身材挺拔,骑在一头玄亮高大的马背上,显得气宇轩昂。 坤达明茵的队伍一接近城门,那人立刻从马背上下来走到车驾前,拜道,“静石桐炎,恭迎公主大驾!” 车上帘幕微微拉开,坤达明茵的声音传了出来,“桐城主快快免礼吧。” 仪仗队让出一条宽阔行道,桐炎重新骑上马在前方开路,一行人浩浩荡荡地进了城殿。 静石城的议政殿内,两城官员相互寒暄,走一些正式的过场。虽同为城主,但城与城之间的地位不同,即使城主之间,该行的礼数也都免不了。桐炎已换上了暗绿华彩锦纹朝服,对石国这位最尊贵的公主行臣子的叩拜。议政殿布局紧凑,官员之间离得很近,兰陵虽站在最后,却也能将桐炎看清。这位静石城主,剑目星眉、英姿勃发,与他先前见过的那些公子们实在大不相同,即使是徒湖,也与之相差甚远。 稍事休息,便到了晚宴时间。应坤达明茵的要求,宴会简单朴素,宴客厅的装饰也十分肃穆古朴,倒是别有一番风味。 坤达明茵安静地品着美食,赏着表演,依旧是那番礼貌不失温柔的笑容。桐炎坐在她旁边不远处,自顾自地喝着酒,并未与公主太多交流。两城官员则互敬助兴,宴会并不奢华,却是难得的融洽。可惜的是,因为明天便是演武之日,所以众人不敢喝得太多,宴席早早结束,反而令人有些意犹未尽。 入夜难眠,兰陵在殿中随意走动。方才从宴会厅出来,路过一座高台,虽建造精美,却与这庄严城殿显得格格不入,兰陵一时想起,好奇心引得他朝高台方向走去。 这高台比殿墙相连,比其他建筑要高上许多,近看更显壮观。见台下无人值守,兰陵直接走了上去,谁知刚看到台顶平地,他就被两名执枪士兵呵斥住,“什么人!胆敢擅闯城殿重地!” 兰陵想要解释,却听士兵身后传来一个声音,“让他上来吧。” 士兵闻声后,撤下长枪,让出一条道路。兰陵顺着看去,见到了桐炎的身影。 第55章 静石观武 城殿高台上,桐炎一身轻便劲装,正于台边远眺,手里还握着一小坛酒。与先前的贵族气质不同,当下的他,飒爽英姿,侠者风范。但或许是因为喝了酒,他眼神却略显暗淡,不如初见那般明媚。 兰陵还未来得及拜,桐炎就问道,“你就是徒湖的那位宾客?” “兰陵拜见桐城主,打扰城主雅兴了。” “我这城殿虽小,却也不是可以轻易走动的,你一路过来,竟没受阻拦,可见....身手不简单呀。” 兰陵方才轻功闪躲,越墙登瓦,此刻被桐炎道破,不免尴尬。便急忙拜道,“是兰陵放肆了,还望桐城主恕罪。” “想让我恕罪,就过来陪我喝酒!” 说罢,他将手中还剩了小半坛的酒扔给兰陵。兰陵接住后一饮而尽,抹静了醉,他放肆道,“好酒!难得桐城主雅兴,兰陵就不客气了。” 桐炎冲士兵喊道,“难得难得!去!再拿十坛过来!” “城主.....明日还要演武....” “无妨,快去!” “是!”士兵听令。 兰陵苦笑道,“十坛?!桐城主如此海量,真是性情中人,兰陵佩服!” “哈哈哈....自然是比徒湖那小子要豪爽些!那小子....现在功夫练得如何了?” “每日坚持习练,日益精进。” “哈哈哈,那就好,也不枉徒央当年悉心教导于他!”说着,桐炎视线不由落向远方,目光神往之处,似乎是目石城位置。 “城主,酒拿来了。” 桐炎接过一坛,直接扔与兰陵,却故意扔得远了些。 他内力非凡,兰陵竟也只能飞身去接。可刚展臂握住酒坛,便感到身后一道锋利掌风擦着耳边劈来。兰陵侧身避开,酒坛随手臂划出完美弧线,可桐炎却迅雷不及,再次抬腿扫面。他速度惊人,内息浑厚,远超过一般武将。 与凡人相较,兰陵压了不少内息,却没想桐炎已练至灵念境界,且功力匪浅。这一腿猝不及防,酒坛从兰陵手中松脱。落地之前,桐炎再次扫腿,想要去接,可兰陵却不再想让,闪身于他对面,用脚勾住酒坛后陡然扬起。 二人一飞冲天,掌腕相击,刚柔并济。配合着浓烈夜色,两股强劲内息浮转变幻,幻化出身,一招一式皆眼花缭乱。 酒坛悬停,二人也随之悬于空中,外界灵力被他们周身内息吸引而来,汇聚凝集,犹如两团白色雾气,不断缠绕交织。二人手握酒坛,各不相让, 内息顺着掌力注入,坛内气波澎湃,酒液飞转,就连坛身也开始剧烈震动。 兰陵另一只手掌翻至坛底,突如其来的力道冲散了凝聚在二人周围的灵力。酒坛脱手,再次高飞,来不及收回的内息瞬间炸裂,冲得二人各自向后撤去。兰陵翻身落地的同时,从指间挥展出一道锋利内息,化作刀锋将酒坛的塞盖精准切开。待酒坛完整落下,却正好落在了桐炎手中。 兰陵说道,“桐城主,夜色华美,酒香浓郁,若是碎了,未免可惜,兰陵敬桐城主。” 桐炎开怀不已,饮下一口,扔给兰陵一坛新的,笑道,“好久没这么痛快过了!打得痛快,喝得也痛快!哈哈哈....兰陵,我桐炎今日要认下你这个朋友!” 兰陵赶忙道,“兰陵怎敢与桐城主相提并论,兰陵....” “不必再言,我看你也不是矫揉造作的人,不要以那些个虚礼推辞!” “桐城主如此不拘小节,侠士之范,兰陵受宠若惊。” “哈哈哈,我原本就是个行走八方之人,若不是....哈哈哈,总之今日遇你,真是痛快!” “城主如此看重,兰陵更不能让你失望,今日一定陪城主喝个痛快!” “好!” ************ 一觉醒来,天已亮得刺眼。兰陵对昨夜痛饮之后的事情,已完全没了印象。 匆匆赶去演武场地的时候,部队已集结完毕。 此次静石城演武,规模宏大,特意选在了城外一处开阔之地。观武廊建在高地之上,沿着地势而卧,坤达明茵和桐炎坐在正中,其余官员依次就座。百余士兵威立身后,执刀护卫。 观武廊下,声势浩大。 静石虽是小城,却人人皆兵。桐炎以街道划分,将城中青壮男子全部编为民兵,分不同节季参与训练。为鼓励百姓,城殿对训练期间的民兵家属给予适当贴补。此外,桐炎还会选拔武艺出众、品行优良的人才成为职业将领。 而今年这次阅兵,是桐炎成为城主后举行的第一次大型演武。国主非常重视,还委托了坤达明茵代他前来,怕是几乎出动了静石城的全部兵力。 坤达明茵看着台下演武阵仗,神色坦然,微笑点头,应是满意的。只不过,桐炎并不怎么向她讲解,二人之间,似有种十分默契的沉默。 台下,百鼓击槌,指挥方阵变换。步兵、骑兵已检阅完成,浩浩荡荡的各类战车被推了上来。因为只是演练展示,并不会真正发动战车机关,即便如此,声势也令人叹为观止。 最后一批战队走至演武场正中,推着一种设计奇特的小型箭车。那箭车半人多高,投掷部位是个筒状结构,像是左轮.手枪的弹仓,每个孔道都放有一支掌宽银箭。这箭车小巧灵活,单人就可轻易推动操作,如果多辆同时出动,便可对一片区域释放大量箭矢。 随着箭车队伍演示完毕,演武也即将结束。台下鼓声再次雷动,指挥着箭车缓缓撤出。 位于前方两排的几十余辆箭车,突然在退出途中停了下来。桐炎立刻警觉,高举手臂,数千名铁甲的兵士瞬间从观武廊后侧翻上来张弓搭箭。而演武场上,官兵们也已立刻集结,层层围住那十余操控箭车的人。 桐炎手臂落下,观武廊和演武场上,万箭齐发。 可就在同时,那十余人也启动了箭车机关,百支长箭迅电流光般,冲着观武台正中一人的位置,飞驰而去。 第56章 桐炎之念 为防万一,桐炎在演武场提前做了部署,可这群刺客训练有素,皆是抱着必死之心。 观武廊下百箭齐发,只冲着坤达明茵一人射去。 桐炎情急之下拔剑想要击开箭雨。讽刺的是,那箭车是他亲自设计,掌宽银箭一波波飞射而来,怕是能撼动一道墙体,其实凡人武力可以阻挡。他用尽所学,身体内息激增,手臂延至剑尖犹如一副钢铁护盾,扬展在坤达明茵面前。握剑之手渐渐青筋爆起,血管像要破裂,不过一刻,桐炎便难以继续抵挡抵挡,剑落地面。 冷箭如雨般穿过那道剑气护盾,桐炎却突然腾空飞身,挡在坤达明茵面前。 下一秒,二人四目相对,桐炎竟是淡然一笑,身体已不由自主摊软倒在地。他视线不敢离开坤达明茵,第二股箭雨沿天划过,桐炎却已身不由己,无力再保护眼前之人了。 他身体几处被银剑刺穿,景象微渐朦胧,仿佛是兰陵冲在坤达明茵面前,仅用一掌之力击开了所有银箭。 最后一箭距离坤达明茵柳眉不过毫厘,却也被兰陵化解。 而坤达明茵,仿若对险情毫不在意,不露惧色,岿然不动盯着满身血流的桐炎。 男子似乎在她平静的面容下察觉到一丝震动和不舍,不管是不是幻觉,他都安心闭上了眼睛。 兰陵不假思索‘心原’入了桐炎体内,气相游走他全身,注入许多灵力帮他护住心脉。回身后,见众人哭嚣,兰陵喊道,“别哭了,他还有救,赶快抬回去!” 坤达明茵急问道,“你说的可是真的?!” 兰陵一时情急,冲着公主嚷道,“别墨迹了,赶紧的吧!” ************* 桐炎渐渐睁开了眼睛,突入其来的光线令他不适,周围一切从模糊到清晰,身体的痛感也随之而来。 “你醒了!” 桐炎看到了兰陵。 这满身伤痕若是换了别人,怕早就痛不欲生了。可桐炎面无血色、嘴唇干裂,却不曾显露任何痛苦。他微微歪头,见房中再无别人,用虚弱的气力问道,“公.....主......?” “她很好,没有受伤。” 桐炎闭上眼睛,再次昏睡过去。 之后几天,兰陵每日都以心原之法将自己的灵力注给桐炎。体内的人吉利劝阻,却拦不住他。虽与桐炎不过几面之交,可高台之上桐炎说要认下他这个朋友,兰陵便决定要救下这个朋友。 可心原的副用,也让他并非自愿地,窥探到桐炎许多过往。 ************ 多年前,三个意气风发的少年,相视而立。 “桐炎,你就这样不辞而别?桐叔父必定....”徒央劝道。 “徒央,你不必再劝,我心意已决,也留了信给家里。” “知你潇洒,却没想如此坚决。” “既知我,就该清楚行走八方是我心愿,如今父亲逼我入殿,我唯有如此了。看在你我兄弟一场,就替我这个不孝子多照顾下父母和妹妹吧。” “那是一定!你也要多加小心,若是日后改变主意,回来后我们再一起为国效力!” “哈哈哈,怕是没那机会了。我最怕那些个约束俗礼,还是你自己受这个苦吧,我今后就在外面逍遥自在了,你可别羡慕我!” “哈哈哈,你这么一说,我现在就有点羡慕了!” 年轻时的桐炎、徒央,兄弟情深。 此刻,桐炎却背上了行囊,做好了一去不回的打算。徒央虽有不舍,但知人各有志,多劝无意。 桐炎看看站在徒央身边的坤达明茵,语气变得温柔而恭敬,“公主,桐炎恐怕不能参加你和徒央的大婚典礼了。” “我知道。你独自在外,一切小心。” 少年时的坤达明茵已是那般明媚温婉,就像一株纯白却散发着无尽光彩的仙花,一直长在桐炎心中。 而桐炎,只是将这朵圣洁的花藏在心中悄悄欣赏。身份地位于他无所牵挂,行走闯荡也一直是他的梦想。唯独这隐匿在心底的花香,一直牵绊着他留下。 直至那日,老国主宣布赐婚。 这是桐炎早就料到的结局,徒央和明茵,世人眼中天造地设的一对,更何况他二人两情相悦。本该为朋友开心,桐炎却忍不住喝得大醉。但他向来洒脱,一顿烈酒,就该醉去那不属于自己的缘分,想要离开的心也就此坚定下来。 又过几年,他听闻了徒央和徒冠相继亡故的消息,再回到曜石城时,已是新国主袭位,物是人非。桐炎请命去静石城当个将领,没想坤达明贵直接任命他去当了城主。 ************** 桐炎再次醒来,虽还无法起身,却已可以多说几字。 “是你救了我?!” “城主命不该绝,都是皮肉之伤。” 皮肉之伤? 桐炎怎会不知自己经历了什么,穿心裂肺的银箭怎可能只是皮肉之伤。自己还活着,再回忆起闭眼前兰陵展现出的惊人能力,桐炎问道,“你....究竟是什么人?” “不过是桐炎城主刚认下的朋友而已。” 桐炎淡淡一笑,“上天果然眷顾.....爱喝酒的人。” “你的伤势已经控制,每日要坚持服药换药,若想痊愈还需时日。我已向公主禀告,她说....我们明日就启程回目石城了....” 桐炎便罢闭目休息,淡淡道,“相迎却不能....相送了。” 翌日,目石城车队离去。 经历行刺,坤达明茵临危不惧,所有人都在称赞她的国族宗风。而桐炎舍身救她,在众人看来,是忠臣所为,日后必定又是加爵进赏,换做别的将领,也无非如此。 高台上饮酒,桐炎不时流露出难以察觉的神伤,原来是在瞻想远城。 离去是成全,归来只为守护。 世间又有几人能做到这样的豁达,兰陵很庆幸自己没有犹豫,救下了桐炎。 可现在他的心中,却有种难以言说的幽涩。心原回身,不断带出桐炎念力,哪怕与自己只有千万分之一的融合,也难免受其折磨。 心原之伤,危及内在。 记忆、情愫、痛苦,不经意在触及兰陵心底深处,慢慢化开,流走到血液中。 他不自觉地会用桐炎之念去看待坤达明茵,即使对方用性命做陪,她也只是云淡风清地远远走开。 而桐炎,没有半点埋怨。 毕竟,‘希望’这个东西,一旦给了出去,就很难收回。一副皮囊已注定捆绑于这世间不起眼的偏隅之城,谁又愿自己的心,再去强求那本就不属于自己的远隐身影。 第57章 故人相见 静石城渐渐远离视线。 回去路上,目石城官兵不免沮丧。虽没有折损,却也没能查出那些令人不寒而栗的行刺者身份。 他们目标明确,直指坤达明茵。待所有银箭射出,几乎就在同时,他们身体开始自燃。先是皮肤表面喷溅出条条细焰,而后逐渐化为灰烬,直至尸骨无存。尸灰被风吹散,演武场上只剩了数十辆箭车,和目证舌挢的静石官兵。 现场没有任何线索,事后追查,竟发现行刺者都是参军多年的职业军人。但可疑的是,他们都没有家室,军中同僚对他们的了解也很少。 全身自燃?兰陵在房中细细回忆,总觉得有些似曾相识的感觉。 因救下了公主和桐炎,兰陵备受礼遇,此刻更是被安排在了目石城殿中一处别致院落暂住。 有人敲门,打断了兰陵思绪。 开门一瞬,是种见到故人的欢喜。 路辰支拐,靠着郭竹的搀扶,弓背而立。见兰陵开门,他立刻就要拜。 兰陵急忙扶起道,“路辰,你这是做什么?!” “竹儿都告诉我了,是你救了我,也是你求徒公子让我在这里养伤。救命之恩,怎能不拜。” “你久病未愈,这大礼就算了。日后病好了,请我吃一顿便是。竹儿知道的,我最喜欢跟别人讨吃的。” 郭竹一听,掩面笑着。一切都回到了初见的样子,也是最好的样子。虽读不懂世间很多人的心,但她读得懂自己的心。陋巷里走出的少女自羽通城再遇的那一刻,已经看明白了最浅显的道理,感激就只是感激而已。 坐下后,郭竹说道,“你们一进城,公主便派人通知了我们。” 兰陵笑道,“我还说一会收拾好就去看你们呢。” 路辰道,“我之前留在城殿养伤,已是不妥了。如今公主回来,我们身份低微,也不能直接拜谢。还得麻烦兰公子替我们去感谢公主收留,我们...马上就要离开了。” “离开?!你们要去哪里?” “我之前替那人....以‘肩人’身份卖命的时候,交了些‘朋友’。一些下属和资源都还隐蔽在各国,此番虽遭到追杀,但本事还是在的。想着,总有人愿意收留,可以投靠看看。” 兰陵急道,“你忘了自己如何受伤吗!追杀你的人若知道你还活着,可还得了!再说了,你的那些....‘朋友’,若还让你去做那些杀人越货的事情,你难道还要卖命不成?” 路辰沉默了,兰陵所说他并不是没有想过,可一个暗无天日生活了许多年的人,不知该如何面对光明。 郭竹神色紧张,却不敢插话。她不是没有想过,路辰可以跟她回曜城,她大爹一定会愿意把制石的手艺交给他。以后他们还可以开个铺子.... 可她从来没说出来过。 “可知道追杀你的人是些什么人?”兰陵突然问道。 “不知道,但肯定是跟君漠青有勾结的人。君漠青为人谨慎,他与那些人有自己的联络方式,从不让我知晓,只会告诉我去哪里杀哪个人。所以我实在想不出....是什么人非要我死。但那日激斗,我侥幸刺伤一人,他手臂衣服被我划开,我看到他胳膊上露出了一个.....奇怪的刺青。” “奇怪的刺青?!” “嗯,像是....一个有着三只眼睛的骷髅。” 兰陵瞬间想起贡献之地的事情,找来笔墨,画了画,问道,“可是类似这样?” “正是!你怎么会知道?!” “我在石国也见过一群有着相同刺青的人,但一直不知道他们的身份。” “是....石国的刺客?” “可是想到什么?” “没什么,君漠青与石国的某些人联系最.....密切。若是石国的刺客,也不足为奇。” “对了,你认识夜灵子吧。他是什么人?” “他?!”路辰明显犹豫了一下,才回应道,“他原本也是君漠青养的死士,因能力出众就被派去安插在了羽离庆身边,如今君漠青死了,想必....他也难有什么动作了。” “不会再有....动作吗?” “兰公子,说什么?” “哦,没什么。路辰,你就不要总叫我兰公子了。你长我几岁,以后我就叫你路大哥,你叫我兰陵就行。” “这....你毕竟是徒大人看中的宾客,我如今这身份....” “什么身份不身份的,就这么定了!” “那....好吧。” “这就对了。说起徒湖,你可愿意到他那里谋个差事?” 路辰意外。 兰陵继续说道,“没关系,你好好想想。徒公子那里你不用担心,他不是个小气的人。且他刚刚入殿执事,正是用人之际。你的本事和见识,我想,他不会拒绝的。追杀你的人若真的跟君漠青有莫大关联,就该知道你曾帮着他害过徒湖。谁又能想到你会为他所用,我想来想去,你若去帮他,说不定反而是安全的。” 郭竹一听,跟着说道,“兰哥哥说得....有些道理。” 路辰看着她,微笑道,“嗯,容我回去考虑一下。” 兰陵又说,“知你现在不是一个人了,考虑清楚,千万别勉强。我再过两日就要会艺石城了,若是想好了,就告诉我。” 路辰惊讶道,“你要回艺石城?!” “嗯,君漠青抓了我兄弟,我要回去查清楚。对了,你可知道些什么?” ************ 君府密道中,几个蒙面人抬着昏迷不醒的‘玄策’等候在那里。 君漠青两眼放光道,“这就是?!” 蒙面人点点头,“好生看管。” 话音刚落,玄突然清醒,推开眼前一人后直接闪至君漠青面前掐住了他的脖子。可他抬掌准备劈下的时候,再次没了力气,跪倒在地。 身后人眼疾手快,将玄策击晕后对君漠青说道,“务必小心,按照那法子,尽快取出。” 说罢,便从密道另外的出口离开。 而刚才被玄策掌力推开的人,整个身子嵌入墙中,早已断了气息。 ************* 路辰说道,“当日密道中只有我和君漠青。时候他命我将你兄弟藏起,且一再叮嘱不许对任何人提起。其他的,我便不知了。” 虽知道玄策、兰陵定非常人,但路辰并不知道隐士的存在,也不知道抓住玄策的是什么人。 线索,又断了。 这时,门外一名将官找来,“兰公子,城主有请。” 第58章 茶语院香 目石城殿,亭台楼阁处处精巧,却并不奢华。素顶金门下是香木梁柱,有种古朴而庄重的美感。走在殿中,不时会路过参天古树,沿廊之下则是清池环绕,满地浮萍。 兰陵来到坤达明茵书房,茶香满溢,令人心旷神怡。 “兰陵拜见公主。” “可见过了你那两位朋友?” “见过了,他们说自己身份卑微,让我替他们谢公主的收留之恩。” “你那朋友是如何受伤的?” “我那朋友....乃是名‘肩人’,闯荡江湖多年,难免结下些仇怨。” “哦?!”坤达明茵温雅笑过,兰陵却看不出她那笑容下的细腻意味。 她喝口茶,又问道,“你打算.....何时去艺石城?” “回公主,两日后启程。只是行刺公主的人,还没....” “你的任务是替徒湖把事情办好。” “是,是我多虑了。” 兰陵知道,自己的话,多余了。 “若是放不下那两位朋友,他们仍可暂住殿中修养。” “那我再替他们谢过公主。” 婢女走近,将一枚哨子递与兰陵。 坤达明茵说道,“这是‘蜂雀哨’,吹动可召去我殿中养的‘蜂雀’。你拿着它,艺石城那边有进展,就以此唤之,告诉我。” “兰陵遵命。” “那你去吧。” “那...公主告辞。” 夜里,兰陵吞灵吐纳。为救桐炎,他耗费不少灵力,需要恢复。可越是急着吸收外界灵力,反而心烦气乱,难以平复。脑海中浮现的,始终是桐炎的过往。 体内的人突然醒来,愤意道,“不要再让桐炎的念力影响你!也不再为了那些无关紧要的人误了要事!” 兰陵一听,也愤意道,“什么叫无关紧要之人?!什么叫误了要事?!救人性命难道不是要事嘛?!” “木交代的事才是要事!找到背后始作俑者才是要事!查出人族得石的原因才是要事!” “那是你的要事!不是我的!玄策、守成我已帮你找到,可你找到我回去的方法了嘛!既然我的使命已经完成,那我是不是可以遵循自己的意志而生而活了!” 体内的人,沉默了。 许久,才又道,“其实....” 最近的他,时睡时醒,没什么规律。此刻也是,突然间就没了声音。 兰陵并没有觉得自己吵赢了,反而更是烦闷。念力不稳,吸灵无意,他决定出去走走。 刚一开门,闻得一阵隐隐传来的茶香,吸引着他一路寻找。 “茶语院?” 来到城殿这处门廊格外朴实的院落,无人执守,兰陵推门而入。 五光十色的半腰高茶树乍现眼前,布满庭院,芬香扑面。不知是香气还是花色,引来不少荧光鸟兽,为院落增添了更多生趣。 此情此景,兰陵来了兴致,不自觉武了起来。一招一式,一拳一脚,用尽力气,宣泄所有抑塞。跃起落地,那些鸟兽也不害怕,反而围着他飞舞。内息激起茶叶落瓣,如轻纱彩罗围绕全身。 汗落,思绪平。兰陵酣畅一笑,拭去额前汗水,周围一切飘然凝滞。他武得尽兴,只觉这茶的香气愈发浓烈,有种让人忘却忧愁的魔力,茶树灵力出乎意料地让他恢复许多。 再回身,竟见坤达明茵站在不远处。夜色下的她,光彩动人。 兰陵与她四目相对,一时忘了上前去拜。公主也盯着兰陵,脸上浮掠出从未有过的惊讶。 二人对视间,坤达明茵身旁将官提醒道,“见到城主还不快拜!” 兰陵收敛神色,这才拜道,“兰陵擅闯禁地,刚才有所失态,还望公主见谅。” “这里并非什么禁地,不过是殿内茶圃而已。” 兰陵环顾满园茶树,说道,“刚才被这里浓浓茶香吸引而来,又被这美轮美奂的夜景打动,一时兴起,在公主的茶圃造次了。” 坤达明茵更加惊讶,“你?!闻得到这夜间茶香?!” 兰陵笑道,“这么香甜浓郁,怎会闻不到。敢问公主,这茶叫什么?” 坤达明茵没有回答,只说道,“今日太晚了,你早些回去休息吧。” 两名将官跟着在园外等候,留坤达明茵一人在了里面。 走出茶语院,那将官对兰陵说道,“兰陵兄弟,你刚才可犯了忌讳。” “怎么说?!” “那茶,名叫‘香茵茶’,是已故徒央公子为公主研育的茶品。传闻徒央公子曾经常在夜间于那茶圃练剑,总说一到晚上,那茶就散着香气,让人心旷神怡。可至今除了徒央公子,谁都没有闻到过那茶香。这茶圃是公主从曜石城移栽过来的,费了不少周折,公主几乎每夜都来亲自照料。” 听那将官的意思,兰陵刚才举止言行冒犯了坤达明茵的亡夫。但自己马上就要去艺石办差,想必她也不会为难。可那茶的神奇之感确实难以言说,闻香练武后,兰陵只觉得浑身轻松,为救桐炎而散去的灵力也恢复不少。 他回头看看茶语院几字,问道,“留公主一人在里面,没问题吗?我这一路过来都没到什么受阻拦,城殿怎么都不见巡逻士兵?” “哈哈哈....兰陵兄弟可有些轻看我们目石城殿了。方才你若有丝毫不轨,怕是早已万箭穿心了。不过是因为公主提前交代,你可在殿中自由行走罢了。” 兰陵近日精神松懈,经那茶香提神后,再一用念,才察觉了隐匿在园子周围的的身影。只不过除了士兵,他还看到了两名暗卫。 两日后,兰陵告辞离去,路辰也下了决心,做了决定,带着一封写给的徒湖的荐信准备前往曜石城。 各自上路,相识过的人,又是一场离别。 第59章 艺石议商1 多日不见,艺石城还是那般盛景。 坊间流传,这里是块座风水宝地,神兽护佑,神气笼罩。所以五大家族才能在这里长盛不衰,实力一年强过一年。近至石、羽两国,远至其余六国,小至民间买卖,大至国家贸易,他们都有涉足。这中间,上得了台面的生意,被世人看在眼里,绝口称羡。上不了台面的手段,也不是什么隐秘,只是很少有人敢提及罢了。 石羽两国的很多稀奇宝物只贩卖于艺石的商铺,其余的私人商铺两,但凡运点稀罕物件,只能止步于艺石城。若被发现私下走卖,怕是以后都不能在这两国做生意了。因为五族的实力,无论是原料、渠道还是采买的数量,他们都几乎处于垄断地位。各地的商会曾多次联合起来与之抗争,低价竞争,但都以失败告终。后来随着各国官贸机构的完善,国殿开始参与市场竞争,给五族施加压力,也曾暗地里帮助各地商会进行一些不等规模的抗争,期间也不乏一些惨痛的流血事件。如今的默契,如今的繁华,是一代又一代的君王和五族族长们分庭抗礼后的表面平和。 艺石城,这处生长在石羽两国之间,富可敌国的狭长地带,拥有强大到足以制约几国的经济地位,和至关重要的地理位置。它被赋予了特殊意义,被忌惮,也被放任,成了一个特殊且熠熠生辉的存在。 几位族长的府邸,坐落在艺石城不同的街区,兰陵来到的这户,门上的喜字还没被摘去。送入拜帖不久,男主人满面春风,亲自出来迎接。 “兰陵兄弟!你回来了!太好了!” “多日不见,寻大哥真是人逢喜事精神爽呀!如今生活回到正轨,比先前见时更加意气飞扬了!” “哈哈哈.....兰兄弟这是在调侃我!若不是当时你救了我和云烟,哪里来得意气飞扬!走走走,进去聊,进去聊!” 拜访寻云,兰陵并不是想着他能看在自己曾经救命之恩的份上,应了所求之事。只不过想着他既为了水云烟搭上过性命和名誉,便一定不是个因循守旧的人。 可听过兰陵来意,看过徒湖书信,寻云却说道,“兰兄弟,你救过自己和云烟,此等恩情寻云是要想报的,但若是让我出卖五族的利益,还恕在下实难做到。” “寻大哥严重了,兰陵不是那样的人。我知道这件事将会在五族内带来什么样的争论,没有先去找苗尔就是已经估计到这件事的压力。我来找寻大哥,只是想听听你的看法,完全出于你个人的看法。” “我....个人的看法?” “嗯,出于族长的身份,你顾虑的是整个寻族在五族的地位和发展。可单从一个生意人的角度,兰陵反倒认为此事并非于五族全无利益。反而五族继续因循守旧下去,并非就对五族终生有利。” 商榷不成,兰陵言起利害关系。寻云揣摩他话中深意,担心难道徒湖会为了区区贸易,出动用兵力? 寻云问道,“兰兄弟说此事对五族有益?那就请兰兄弟指教,这利在于何?不利又在于何?” *************** 深谈之后,夜色已深。 门外传来敲门声,“云郎,请客人用餐吧。” 寻云起身说道,“兰兄弟,你长途奔波,吃饭要紧。” “那此事....” “方才那番话,你还是需对族首亲自言明。但若需我寻族表态,我....愿意站在你这边。” “寻大哥果然是开明之人。” 门被慢慢掩开,水云烟褪去往日娇媚,一身朴卓素雅的家居姿态缓缓走进,显得端庄得体。 兰陵拜道,“现在,应该称呼嫂夫人了吧。” 水云烟不好意思道,“兰公子莫要嘲笑了。饭菜已经备好,你们走后云郎一直想念,今日来了,就好好陪他喝上一顿吧。” 寻云笑道,“云烟,你这女主人也是有意思,倒是替男主人劝上酒了。” 兰陵跟着笑道“族长夫人就是不一样,看来在下今天是逃不过了!” 寻云拍拍他肩膀,“就照你当日离去的承诺,不醉不休!” “那我就陪寻大哥你,一醉方休!” “好!” 这顿酒,喝得兰陵酩酊大醉,却也难得睡了个安稳觉,清晨的时候,寻云在院中的练武声,唤醒了他。 寻云一身劲装,只在院中方寸之地武步,但他内息浑厚,步伐精妙浑然天成。毕竟是能与路辰对峙高下的人,修为想必至少是灵念境地。 水云烟端拿着毛巾站在一旁,眼神一刻不曾离开他的身型。几经波折,他们这种携手相伴的生活,倒是有些让人羡慕。 看到兰陵,寻云收住剑招,接过水云烟递上的毛巾,一边擦汗一边问道,“兰兄弟休息得可好?” 兰陵收个懒腰,故作慵散道,“这五大家族的床,睡起来就是舒服,筋骨都轻松了。” “哈哈哈,兰兄弟就是风趣。一会见了族首,怕是就轻松不起来了。” “苗尔要来?!” 寻云调侃道,“族首听说你在我这,一早就派人说要过来。我说兰兄弟,这待遇太不一样了!平时都是我们去拜见族首,你一来,族首亲自过来,我这里可是熠熠生辉呀,哈哈哈....” “寻大哥就别拿我打趣了,你们族首那张苦瓜脸,我一想到还真有点紧张!” “可我怎么觉得,族首看你的时候,就不是苦瓜脸了呢!” 仆人来报,苗尔已到了门口。 寻府的会客厅内,再次相见,兰陵和苗尔莫名生出些尴尬。外人眼中,他们是与君莫青一战中幸存的战友,可一些不为人知的秘密似乎还在其他层面上拉近着两人的关系。 一个心甘情愿保守秘密的女子,和一个生死毫厘间救下女子的男子,一时间连最基本的问候都不知该如何表达。 他二人久立不语,水云烟低头一笑,提醒道,“云郎,赶快请族首和兰公子坐着聊呀。” 寻云反应过来,忙道,“对对,你们站着干嘛,是对方有什么好看的嘛?” 说罢,他与水云烟对视一眼。 兰陵连忙道,“苗姑娘,你坐。特意过来,兰陵我....受宠若惊。” 苗尔一身深青裙衣,虽是女子装扮,却有种让人肃然起敬地远离感。见兰陵毕恭毕敬,她不太自然地卸下族首架子,微微笑道,“许久不见,兰公子一切可好?你那兄弟,也可好些?” “承蒙族首记挂,他已送....送回老家养伤了,应该无甚大碍。” “那就好。” 两人又是沉默。 寻云嘲笑道,“兰兄弟昨日与我谈天说地,怎么见到族首,反倒安静起来。难不成真如你刚才说的,见到族首就紧张害怕?” 苗尔问道,“你....见到我紧张害怕?” 兰陵逞强道,“没,没,没,你别听寻大哥胡说。” 寻云立刻笑道,“哈哈哈,这就对了!需拿出你平时的风趣大方,这事情....才好谈!” “谈什么?”苗尔问道。 水云烟关了门,留他三人在堂中。 苗尔不喜欢拐弯抹角,兰陵也不喜欢,他直接说明了来意。 苗尔脸色微变。 兰陵起身,想要把徒湖的亲笔信递给她。苗尔却直接抬手制止,冷言道,“不必了!此事绝对不行!” 苗尔坚决的态度,兰陵早有预料。他不询问缘由,却问道,“敢问族首,打算如何阻碍这两国官贸?” “官贸商品走我艺石城,是要检查收税的,这是我们与两国顶下的规矩。运往两国后,也难免要通过我五族的商铺售卖。” “这些我都知道。” “这还不够吗?” “族首的意思,若是我们强行更改现在的官贸协定,五族就要提高关税,然后命令各地五族商铺不许售卖?” “税高,则价高,加之渠道闭塞,这新贸的新物,就算入了别国,恐怕也难有作为。” “那敢问族首,此举,对五族有何好处?” “并无好处!但是放任,却是对五族百害无一利。” “兰陵愿闻其详。” 苗尔犹豫片刻,说道,“兰公子,小曜山是五族的生存之根,但却比不得石国的曜山。如今,它的石源日渐枯竭,待开采一空的时候,五族的根也就断了。” 这个答案倒是令兰陵颇为意外。 寻云更加意外,小曜山的隐秘一旦被外界知道,恐怕很多人都会对艺石城落井下石,惧怕五族的人势必会联合起来,就连五族内部的人,知道此事的也不过只有几位族长。苗尔对兰陵的信任,令寻云有些摸不着头脑。 兰陵明白了五族不惜代价垄断各国贸易的原由,便道,“此举虽是个办法,却也有些井底之蛙,或者说....你们如今的行为其实是在自断其根。而徒湖的建议,反而可以帮你们延续五族之根。” 苗尔不为所动,淡淡说道,“我知道你希望帮助徒湖促成此事,但若只是危言耸听....” 兰陵打断说道,“苗姑娘,我并非危言耸听。五族抑制自由贸易,削弱中小商家的买卖积极,影响的是整个八国货币的流通和工艺的进步。艺术城辉煌了千年,靠的事小曜山的资源和你们五族的管理,却不过是表面下的繁荣。如你所说,小曜山早晚有枯竭的一天,没有石源为基础的艺石城,只凭多年的垄断地位想继续控制石羽两国,乃至其余几国,怕是再没有那么容易了。” 苗尔双手扶膝,微微握拳。兰陵则步步紧逼,继续道,“当今石国国主,袭位不过三年,根基尚待稳固。羽国先前也因太子和二世子明争暗斗,内耗了不少。如果族首现在阻挠新官贸的实施,或许有些胜算。但新官贸之利颇丰,两国国主绝不会长期放任五族独揽,若干年之后,两国联手,五族就难以招架了。” 苗尔面容依旧沉冷,但也不是方才那边坚决。细细思忖,兰陵的话确有几分道理,于是问道,“你此意我知道了,但是你说此举可延续五族之根,又是何解?” “自然是在艺石城成为一座死城之前,寻找到一条与几国国殿合作的坦途。徒湖的意思,不求一蹴而就,可先与国殿签订个两年的短期条约,两年内清单上的物品,交给新官贸去负责,关税和渠道按照现在的执行。两年后待羽贸属稳定,条约可以重新谈判,合作也可重新商定。短期看,五族并没有什么损失,长期看,虽然你们放弃了这些商铺的垄断,但通过国殿赋值起一批中小商家后,市场必定更加活跃,到时候说不定会有更多的机会。徒湖希望苗姑娘看在‘一些关系’的情分上,慎重考虑一下他的建议。” 听到‘关系’二字,苗尔神情微颤。她与徒家的关系,自是不希望让其余几族知晓的。 片刻,苗尔问道,“两年后,新贸已具规模,若徒湖食言,又该如何?” 兰陵微微笑道,拿出了....一个锦盒。 第60章 艺石议商2 打开锦盒,苗尔瞳孔微张,幽幽问道,“徒湖他....是何意?” “此物,被徒湖视若珍宝。他让我交给你,说愿以此为据,承以此诺,希望你相信他的诚意。” 见苗尔有动容之意,寻云说道,“族首,一来,兰兄弟所言却有道理,二来,他和徒公子的为人咱们有目共睹,相信不会食言。” 苗尔再作思忖后说道,“两年之期我姑且答应,明日就立即召开五族集会商议此事。你还需答应我一件事,我和寻云便站在你这边。” “苗姑娘请讲。” “两年内,新贸流通的商品,我五族要以低于其余商铺的一分利进购。” 兰陵立刻回道,“但必须以市场价出售,不可低价扰乱物价,也不可囤积后高价获取暴利。” “我答应。” “多谢苗姑娘。” 苗尔又看眼锦盒里的东西,揣起后便吩咐了明日召开临时集会的命令。 待她离去,寻云才道,“兰兄弟,你可不能高兴太早,明日才是场硬仗。” “我知道,但有你二人支持,我便更有信心说服其余几位族长了。” 寻云幽幽地摇着头,“那些叔伯,可都是油盐难进的人。对了,你给族首的锦盒里是什么?” “哦,没什么,山中与君漠青一战,徒湖打算了一块贴身玉佩。回国后重新修复,送给苗尔,是希望她念在生死之交的情分上,相信他罢了。” 兰陵所言非虚,那玉佩,徒湖从不离身,因为是他母亲留给下的唯一遗物。上面...刻着一个‘希’字。在知道了自己母亲的身世后,徒湖猜到了那玉佩意味着什么。 苗尔虽然对她那位姑母没有什么印象,但玉佩她却认识。因为她也有着相似的一块,刻着....一个‘尔’字。 以亡母遗物为誓,可见徒湖此心坚决,可苗尔愿意答应,多半还是因为兰陵对形势的分析。 ************* ‘啪!’的一声。 苗人天重重击案,拍案而起道,“你为何要答应!我问你!族规第十三条是什么!” “五族益为重!” “第二十条呢!” “不可与石国望族通婚,不可与石国望族通商!” “你答应此事,有损五族利益!且还是与徒家合作,若其余几族以此为由构陷我苗族破坏族规,你让苗族以后怎么在艺石立足!” “父亲,何为五族之益!苗尔认为如今五族的鼎盛,已然力不从心。极则反,盛则衰,若再不思变,五族之根不复。今日的决定,就是重益之举。徒家虽是石国望族,但两年的约定并不是苗族与徒族的,而是五族与石、羽两国的。我五族可与两国私商合作,为何不能与官商合作!就算其余族长有所质虑,也是不足为惧!” “一派胡言!” 父女俩僵持一阵,苗尔依旧强硬说道,“苗尔自会劝说其余几位族长,还望父亲也多加考虑。” 说罢,她告辞离去。 翌日的五族集会,照常举行。几位族长和各族族老齐聚一堂,待听闻兰陵来意,堂内鸦雀无声。 良久,‘吕华祥’先问道,“兰使者,你单子上这些物品,大半已是五族的商品,国殿若是需要,我五族商铺自然可以负责。” “吕族长,恕在下直言,这些并非是艺术城的东西。在只不过是因为五族定的关税太高,其余商家没有机会走卖罢了。在下前来,就是希望五族将这些物品,也纳入显有的官贸清单之列。” “你说的简单,这么多物品,若加入官贸清单,不仅我们失去了采购权,还要给国殿税率上的优惠,国殿再转手卖给其余商家,扶植他们与我们竞争,我们岂不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这些,不过是艺石城掌控商品的冰山一角,吕族长何必如此在意!就算是由国殿负责,以五族的资金和实力,大量进购,谈低进价,也不是难事。对五族的利益,并不会造成什么实质的损失。” 关尚飞说道,“哼!怕这冰山一角只是你们的第一步吧,一旦我们做出让步,国殿就会得寸进尺。我们五族还不至于被你们这些小把戏哄骗!” “白纸黑字,两年之约。难道两国的国殿还会骗五族嘛。自与艺石城协定了着官贸之约,也有几百年了吧。从艺石城掌控全局,到国殿参与,五族确实牺牲了一些利益,但难道不时因此获得了更大的利益嘛?靠着市场的进化,难道五族不是越老越繁荣吗?若只凭着你们一城之力,这几国的生意,怕早是一滩死水了。” 堂内骚动,苗尔依旧不语,看着其余人的态度。 刚上任不久的君族族长站起,谦恭说道,“兰使者,我艺石城检查、税收的手续繁杂,国殿一次要走这么多货物的官贸权,往来艺石城难免积压怠慢,反倒是通过我们的渠道和商铺采购来的容易。若是国殿对目前官贸在艺石城的政策有不满之处,我们可以坐下来谈,至于这些新物,我也说了,自然还是从五族商铺买,更方便。” 兰陵打听他,是个与寻云年纪相仿的年轻人,听他字里行间都是些威胁的意思,兰陵便也不客气地回道,“那若不过艺石呢。” 关尚飞道,“艺石主城比你们曜石城都大,加之周围村镇众多,是连结石羽的一条狭长地带,想要绕过去怕是没那么容易吧。” “两国之力,择出一条新路,总会有办法的。到时候,应该也不会有哪个目光短浅的莽夫,胆敢劫两国的官贸吧!反而官贸愿意从艺石城走,交了关税给你们,才是帮了你们!” “你!” 见兰陵如此放肆,众人嚷嚷起来,“族首,你倒是说句话呀!” 兰陵见他们要将问题抛给苗尔,直接抢话道,“诸位,说来说去,你我无非就是为了个‘利’字,在下认为此事对艺石有利,可否听在下一言?” 众人默不作声,兰陵继续道,“吕族长方才也说,新贸之物大约半数在艺石城有售。可若是新贸顺利,那另外半数,相当于两国国殿也对艺石城开放了售卖渠道,岂不对艺石有利。固步自封,阻碍流动,本就是无益的,大家想想,这些年技艺的发展和创新,是否已止步不前?艺石族辈,靠技艺闻名,靠创意发展,但敢问各位,这些年艺石城在这两方面有何成绩?” 他这番话,触动了几人软肋,吕华祥和关尚飞一时语滞,如有所思。 君族的新族长笑道,“兰使者伶牙俐齿,实在佩服。可你说的益处,即使有成效也只能等许久之后才能看出来,可如果今日我们应了你的要求,对五族的不益之处却立竿见影,让我们如何对族人交代。” “长期是发展和生存,智者所为。短期是幻影和灭亡,庸人自欺。各位都是族中才得兼备之人,不会这点道理都看不明白吧。既然君族长说成效需待时日,那在下有个建议,不如我们先定个两年之期。清单上的物品,两年内走官贸途径,两年之后协议可以重新再谈,如何?” “这.....” 兰陵看似走出了妥协,其余人犹豫起来。此时堂内又传来质疑声,“你们寻族怎么也不表态呀!” 寻武终于坐不住了,粗声质问道,“敢问兰使者....” 寻云突然打断他父亲,直接对苗尔说,“族首,我们寻族觉得兰使者的提议,可以多加考虑。” 众人哗然,刚刚安静下来的大堂再次喧扰起来。 吕华祥说道,“寻云,你可不能因为这个人曾救过你和水云烟,就替他说话。石国派他过来,说不定就是为了这个。” “吕叔父,寻云并非因为他是我的救命恩人。刚才听兰陵言明利害,寻云认为我等族人若要长久生存必须变通,而五族....也是‘时候’.....有所尝试了。” 他语气缓重,暗示何意,几位族长自然也听懂了。小曜山枯竭,五族更要把持几国重要物产,这是他们几代人定下的规矩。水云烟的事已经说明寻云是个破坏规矩的人,即使寻族是第二大族,他终究不能让人信服。 众人还是将目光投向了苗尔。 苗尔也终于开口说道,“各位的意思苗尔已经知晓了,兰使者的话,苗尔听的很明白。苗尔敢问使者,若是在两年的基础上,再降低我五族一分利的进价,兰使者可做得了主?” 听到苗尔这是要答应的意思,吕华祥和关尚飞同时站起,道,“族首,不可!这小子花言巧语,一旦允许了,两年之后他们控制了新物的渠道,我们就会很被动,想再要回来是不可能的!两年不过是他们的缓兵之计!” “既然各位叔伯当年选了苗尔坐在族首的位子上,想必是信任苗尔的。苗尔认为....兰使者的提议,利大于避,两年后的艺石城,只会更好。” 听道苗尔态度,其余人皆按耐不住,反对声不绝于耳,形势几近失控。 苗尔起身,刚想控制局势,却见出现门口一人身影。 ‘苗人天’来了,所有人立刻安静。 苗尔轻退一步,将主位让出,苗人天威严落座。 兰陵刚要揖拜,苗人天却冲众人说道,“方才....我听了一些。如果大家还相信我,相信苗族,就该.....相信苗尔。” 他字字落地,犹如玉珠碎镜,清晰分明。 众人左右相互看看,再无刚才争驳之势。 寻云最先起身,“寻族听从苗族首安排。” 君族的新族随即附和道,“君族....听从苗族首安排。” “我们听听苗族首安排。” “听从苗族首安排。” ..... 吕华祥和关尚飞,也终于答应下来。 兰陵看向苗尔,却见她正注视着自己的父亲,反倒是一脸....不解容色。 第61章 君族新秀 与五族人激辩后,兰陵回到房间拿出了‘蜂雀哨’。几经吹动,那哨子不闻声响,周围也不见任何动静。他以为哨子坏了,正欲检查时,一个小家伙突然从虚掩的窗隙中飞入,落在了他的肩头。 兰陵侧头看着它,它也撇头看着兰陵,呼扇了几下灰色的鳞状翅膀,又眨眨眼,逗趣又有灵性。兰陵反应过来,这只还不到手掌大的小家伙,是在等自己的消息。他刚拿出写有‘已成’字样的薄简 ,小家伙立刻将薄简叼进了细长的嘴里,迅速飞走了,很快不见了踪影。 待它飞离,兰陵单独来到了族首府上,以他的真实身份,再次请见了苗尔。 “你是说,君漠青房内的密道?”苗尔问道。 “对,当日查问我兄弟下落,路辰无意透露的,不知苗姑娘可否行个方便,让我进去探查一下?” “他的府邸是君族产业,虽是五族下令查封,但现在已都归君族看管。” “就是说需得到君族新族长的同意?” “没错。” 这位君族新族长,名叫‘君漠彦’,是君漠青同辈的族弟。上次事件后,君族为推选新族长为难了许久。‘漠’字辈的许多人都参与了君漠青的勾当,剩下人里,实在挑不出能当大任的。一筹莫展之时,寻云想到了与自己年岁相当的‘君漠彦’,向君族的族老们提了建议。 君漠彦年幼时双亲去世,一直被养在母家姨娘那里。因他母家也是艺石的望族,所以从小生活优裕不说,才学武艺也都经受过正统的教导。只不过时间久了,很多人忘记了‘漠’字辈中还有这么一个人。 虽然他身份符合,但推选族长毕竟不能草率,没想族老们把君漠彦请来考教,才发现此人文韬武略,才情气度都是一等一的优秀。寻云母家与他母家是表亲,自幼与之有些交往,便为君漠彦的人品做了担保,这才定下了这位新任族长。 兰陵说道,“既是这样,他在君族如今还没什么背景威望,莫名被推上族长之位,应是需要谨慎行事、稳定地位的时候,想必....是不会答应我出入君族查封产业的。” 苗尔点点头,“此事,或许需要从长计议。” 话音刚落,苗府小仆来报,“族首,寻族长和君族长来见。” 兰陵笑道,“嘿嘿,说曹操,曹操就到。” “曹操是谁?”苗尔问道。 “曹操....是个来无影去无踪的神仙,你需要他的时候,他就来了。哈哈,哈哈....” 兰陵插科打诨一通,苗尔反而笑道,“这个故事,就没有你说起的星星和月亮有趣了。” “苗姑娘.....竟还记得。” 他二人说话间,寻云和君漠彦已走了进来。 见兰陵也在,君漠彦竟然直接冲到他面前,直勾勾地盯起了他。 “漠彦,你....这是做什么?!”寻云问道。 君漠彦好似没听到,让在不停靠近兰陵。兰陵被他步步逼退,摔坐在椅子上,没想君漠彦突然深深一拜,道,“刚才听说寻云说,兰使者竟然就是擒杀君漠青的人。请受漠彦一拜,感谢你替我报了杀害双亲之仇!” 在场几人皆是惊讶。 兰陵扶起君漠彦,说道,“君族长先起来,有话慢慢说。” 君漠彦这才缓和情绪,解释道,“我父亲当年怀疑君漠青背族弃义,本想查实,却被他谋害。就连我母亲,也被逼至死。君漠青碍于我母家势力,又看我年幼无知,才放过了我。” 寻云惊讶道,“漠彦,从未听你说起过,原来叔父当年是被君漠青害死的。” “可惜我无依无据,在君族又无半点根基,报仇本是无望,没想他咎由自取,死在了兰使者你的手下。” 说罢,君漠彦又欲再拜。 兰陵急忙制止,趁机说道,“君族长严重了,当日擒杀君漠青并非我一人之力,还有苗族首和徒湖大人的相助。君漠青此人为非作歹,祸害无穷,我跟苗族首刚才还说起他呢。” 君漠彦一听,急忙问道,“怎么!难道君漠青的事,还没有完全了结?” 苗尔伸出手,示意几人坐下,而说说道,“擒杀君漠青,兰陵使者功劳最大。他来找我,是因为君漠青虽然死了,但他在各国的眼线爪牙我们却一无所知。若是日后那些人死灰复燃,也是祸患,若在牵扯五族,便更加应该尽快斩草除根。” 君漠彦回道,“禀族首,君族有问题的产业,我已清理。君漠彦名下私产,就连静艺村中那处山体密道,我已都派人搜查一空,至今未能发现更有用的线索。” 兰陵问道,“君漠青心腹曾对我招认,说他府内有一处隐蔽密道,不知君族长是否也派人查过了?” “君漠青府内密道?!” 君漠彦似乎并不知道密道之事,想了想,继续说道,“君漠青宅邸本该变卖,但族首念及五族情谊,允他家眷又住了些时日,前不久才全部迁出。我命人查封后,并未发现什么兰使者你说的密道。” “听说那密道....” “兰兄弟!”寻云听出兰陵的意思,阻止道,“漠彦他刚刚上任,贸然安排个外人去搜查君族产业,难免引人非议。况且那心腹所言是真是假也未所知,我看此事还是令作商议吧。” 寻云此人,关键时刻总是拎得清自己身份。经历上次事件,他再无后顾之忧,几次谈话,也都体会到他对五族利益的重视。毕竟君漠彦是他推荐的人选,也算是一根绳上的蚂蚱,他不希望君漠彦上任之处久因为破坏族规被人诟病,也是情理之中, 这样想来,兰陵并无多大介意,自己也不是非要正大光明地出入君府不可,没想苗尔反而坚持道,“事关君漠青背后阴谋,苗尔认为不可草率。既然是密道,或许隐藏在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为求公允,派任何一族的人进去反而不便,倒是兰使者这个外人更合适。两位觉得呢?” 寻云和君漠彦面露震惊。 苗尔这话,理解起来可轻可重,事关五族机密,又关乎五族公允,他二人相互看眼后连忙起身拜道,“族首安排便是。” 苗尔点头道,“那就麻烦兰使者了,只是密室说不定有机关,你还需主意安全。明日我派禾生在府外接应你吧,若遇危险,也能有个照应。” 她话音刚落,君漠彦便将自己腰牌递给了兰陵,道,“执此腰牌,使者你便可自由出入了君漠青府邸了。” “多谢各位,那兰陵就先告退,不妨碍几位议事了。” 他一边退着,一边趁寻云和君漠彦不注意,冲苗尔调皮地眨了下眼,还作了个‘谢啦’的口型。 苗尔心里一颤。 “族首,这是怎么了?脸怎么红了?”寻云问道。 苗尔端正姿态,轻咳两下,“没什么,两位为何事而来,请说吧。” *************** 屋内,兰陵正在为刚才与苗尔的配合小小兴奋着,突然听到有人轻叩窗户。 他开窗查看,未见任何身影,正欲关窗的时候,一只小巧的蜂雀突然从窗下跳了进来,扑动两下落在桌子上。 兰陵赶忙合窗,走至桌前说道,“可是公主有消息给我?” 说着,他伸出手,等待蜂雀从口中吐出些什么。可小家伙竟撇过头,不理兰陵。 “你倒是给我呀!” 见他发火,蜂雀直接躺在桌上装起死来。 兰陵似乎明白了什么,抓了把坚果放在蜂雀面前。它果然立刻蹦起来,挥了两下翅膀,吐出一小片竹简,自顾自吃起了坚果。 坤达明茵已派人去曜石城送信,为免生变,她让兰陵暂且留在艺石城,等待新贸物资顺利通行。 读毕,兰陵将竹片焚烧干净,再看看贪吃的蜂雀,他竟不自觉问出一句,“公主她...可还好?” 蜂雀全无反应,吃个不停。 兰陵用力晃晃脑袋,想让自己清醒一些,自言自语道,“我确实!不能再让桐炎的念力影响我了,这里的事....要抓紧办才行!” 第62章 君府密道 “禾生,你不大爱说话呀!” “禾生是家仆,自不能多言。” “什么家仆不家仆的,我看苗尔从没把你当做家仆。” “兰使者说笑了,在下祖祖辈辈都是苗族的家仆。” “你对我说话可以不用这么客气的。” “兰使者是族首客人,族首吩咐必须礼待。” ...... 禾生面无表情,像机器人一样回答着兰陵的每个无聊问题。 “兰使者,这就是君漠青的府邸。按照族首的吩咐,我在这里等你。” “你不随我进去吗?” “这是君族产业,其余族插手不妥。” “那好,有劳了。” 兰陵独自走了进去,屋内物品已被搬走大半,剩下的都散落在地上,昔日君族首脑的房间已是一团凌乱。 根据路辰的描述,密室入口在屋内案台后侧墙壁上。转动桌子四角的机关,墙壁底部沟槽向下陷落,墙体微微旋开,可令一人侧身进入。兰陵踏上墙后的石阶,走进了一条甬道。 这甬道低矮潮湿,顶端距离头顶最多不过二十公分,有些憋闷。兰陵借助油灯视物,因担心藏有机关,所以步步为营,走得极慢。 身体里的人此时恰好醒来,问道,“这就是你说的君府密道?” “嗯。但.....与路辰之前描述的....极不符合。” 困惑之余,他已走到了尽头,被一道厚重墙体挡住去路。兰陵上前拍打,检查起转石间的连接,困惑道,“从这墙上斑驳的情况看,应该不是刚刚砌起来挡住去路的,像是修建已久了。但这里不该就是尽头呀,跟路辰说得太不一样了。” 体内人提醒道,“你觉不觉得.....这密道有些低?” “怎么?有什么不对吗?” “君漠青身材与你一般,给自己修条这么低的密道太不正常。” “确实,况且路辰还曾说在密道中发生打斗,别说没有打斗的痕迹,这样的空间根本难以施展,定然还有机关!可是....” 他一边说着,一边继续敲敲打打,恨不得去抠墙砖石缝。空间狭小,他翻身时不小心磕碰了油灯,顿时灯芯熄灭,密道一片黑暗。 “那是什么!” 兰陵视线不由落在头顶处一块暗暗发光的石砖上。 “先别!” 体内人正预提醒,可兰陵的手已经伸向了石砖。只轻轻一推,那块石砖向内凹陷。他头顶和身侧的墙体迅速向中间聚拢。 只听体内人喊道,“影身,现!” 身体变通透的一瞬,各处墙体已紧紧聚合。若是肉体凡胎,怕早已变成一滩肉酱,好在体内人反应快,影身穿墙,竟令兰陵出现在了一个新空间里。 他唤出隐石照亮周围。眼前是条全新甬道,宽阔平整,身边正有一处墙体碎裂,还未来得及修整。兰陵知道,这里才是君府真正的密道。 兰陵惊魂未定。 体内人说道,“君漠青真是不简单,竟然是叠套密道的障眼法。” “他人都死了,这机关定是其他人启动的。看来五族里果然还有他的人。” “嗯,这里有明显被清理的痕迹,还是来晚一步,怕是不会再找到什么线索了。” 兰陵并没有放弃,直到尽头,都没再发现任何暗室机关。密道的出口直通一处山洞,洞口被大石封堵。兰陵搬动后走出,见洞外是杂草丛生的山林,没有脚印也没有其他痕迹。 线索戛然而止,足见君漠青同伙的用心。 此刻刚刚正昼,天色微微亮起,临近的一座山上,炊烟袅袅,晨钟悠扬。循声望去,正是艺石城中唯一的,也是最大的兽神道坛.....普光兽坛。 *********** 一无所获,兰陵原路返回。为防万一,他重新封住了洞口,按下了在洞口处发现的机关,将密道布置回叠套密室的样子。 待他出去,禾生问道,“兰使者怎么去了这么久,可是.....有什么发现?” “就是一个普通的密道,我被一道墙挡住去路,检查了许久,却没有发现,实在有些奇怪。” “恕禾生冒昧,兰使者是如何知道君府的这条密道?” “当日我审问君漠青心腹,是他告诉我的。” “那就不足为奇。或许那人只是为求自保,才招供了一个并没什么用处的线索。说实话,这艺石城里但凡有些身份地位的人,都会在家中修上几个暗室,以备不时之需。这么大的君府,有条密道,也是正常。” 兰陵笑道,“说的也是,那咱们回去吧,还劳烦你帮忙跟苗姑娘说一声。” 听到兰陵称呼‘苗姑娘’,禾生先是愣了一下,然后冷面答道,“好,那兰使者请回吧。” *************** 艺术城普光兽坛,初建时不过是做些敬天祈福的法事,而如今,已发展成八国远近文明的大型兽坛。传说这里的第一任道长,是追随五族先祖来到此地的古巫,兽坛也从那时便建立起来的。 兽坛如今的道长,道号‘希石’,接管兽坛已有五年。水云烟服毒事件,是受了这里一名道士的蛊惑,自从寻云在君漠青府上见过那道士后,他再未露过面。寻云因此事亲自讨问过希石道长,但他说并不知道兽坛内出了这等叛徒,托词日后严加看管,也就再无后续了。众人也只能猜测那道士实则是受了君漠青的指示,如今也怕早被灭口了。 因着希石的名望,寻云信了他的话,还敦促兰陵也不要再追问此事。普光兽坛的道长虽从不参与五族内部事务,但在艺石城百姓心中的地位,并不比五大家族逊色,所以兰陵也就作罢了。 可是此刻,他心中又犯涟漪。 除非遇到城重大事,否则希石道长很少公开露面,就连几位族长想要见他都需提前预约。兰陵想要接击,横冲直撞定然无果,思来想去,他便打起了过几日‘拜天大典’的主意。那是一场五族每年都要举行的小型盛典,规模和排场虽不大,但意义非凡。由五族内三十岁以下的年轻子弟参与,寓意五族昌盛,永世绵延。居于别国的五族子弟,连续素食三日,居于艺石城内的,则齐聚普天兽坛,由道长按照自古传承的礼法带领他们完成拜天祭礼。 兰陵求道“寻大哥,你就带上我吧。难得这次过来赶上了大礼,就让我一饱眼福吧。” “五族拜天是不容有任何纰漏的大事,兰兄弟你这是在为难我!” “寻大哥,就带我去见识见识吧,我保证,不轻举妄动,就看看。” “去的都是五族中人,你混在其中,一眼就能被认出来!” 水云烟突然掩面一笑。 “云烟,你笑什么?” “我倒是有个法子,或许能帮兰兄弟混进去,就是不知他愿不愿意。” “是何法子?嫂夫人请讲。” 水云烟在兰陵耳边一阵低语。 兰陵脸色先红后紫,尴尬道,“嫂夫人,这....” “从不从,看你自己了。” 第63章 晶林新主 贡献大典过后,木蔷薇随坤达明成回到了离石城。得知他们回来,将官慌忙奔来,一伙死士潜入被封锁的通天院,释放了威力极强的‘爆裂丹’,其中三人不慎被自己所携带的爆裂丹炸得尸骨无存,但余的不知所踪。 全城搜捕,可他们就好似人间蒸发一样。而通天院,已变成为一片废墟。 木蔷薇匆忙赶去,果然只剩一片焦土。她走进废墟中,施展隐法‘灵曼’。念力作无形感官,帮她放大着整个道院的尘埃之物和隐匿之音。显微世界中,卵虫在焦浊淤泞的废墟中啃咬,每一处缝隙中的水液都在湍流。 木蔷薇仔细窥寻,不放过分毫。满器琅石已成了无数碎落的红色冰晶,密室中竹简文献也被燃成了碳粉残渣。一个隐隐浮现出的焦黑痕迹,引起了她的注意。木蔷薇继续放大念力,层层黑尘下的字迹若隐若现。 像是....水蝾陆夔四个字。 除此之外,再无更多发现。灵曼放大了身后的一阵呼吸,温暖浮动,仿佛贴在耳边。木蔷薇突然心跳加快,停止了隐术。 她回过头,坤达明成已经赶来,距离自己十几米的地方,正在靠近。 “此地污浊,城主不要进去了。” “可有什么发现?” “所有东西都被销毁殆尽,没有留下什么线索。” “那琅石?!” “也都被炸毁了。” “毁了就毁了,那东西留着,没什么好处。只是....有人急着炸了通天院,更说明这里有不可告人的秘密,如今成了这个样子....” 木蔷薇点点头,看着遍地狼藉回道,“木蔷薇有个不情之请,回去后,我想暂住在晶林院。” “好,回去我让灵儿安排一下。” ************** 桐灵寝室内。 婢女一边帮她更衣,一边说道,“王妃,晶林院可是妃子才能住的地方,那女医就这样住进去,太不把您放在眼里了。” “就是!她仗着给王妃看病,就胆敢跟城主提这样的要求。城主也是,都没跟王妃您商量,就同意了。” “好了。”一向温和的桐灵,难得厉色起来。 两名婢女见她脸色有变,不敢再多言。 桐灵也很快收敛了语气,缓缓问道,“城主现在这个时候,应该在查问世子功课吧。” “回王妃,是的。” “陪我过去吧,把素花糕带上。” “遵命。” *********** 城主书房内,一个清秀文雅的小男孩正站在案台前,背诵着大段文章。 坤达明成笑道,“我儿‘文洛’近日功课进步如此之大,为父甚是欣慰。” “父王每日亲自教导,洛儿不敢懈怠。” 坤达明成和桐灵的长子‘坤达文洛’,三岁起习文练武,如今七岁有余,虽稚气未脱,举手投足都已是王族风范。 “禀城主,禀世子,王妃来见。” 见到桐灵,坤达文洛难抑童真,扑了过去,“母妃,洛儿今日还未去拜见您呢!” 他面颊粉嫩,长得秀气可爱。 桐灵轻轻挂了下他的鼻子,微微笑道,“在你父王面前,怎么这样取闹呢?” “哈哈,无妨无妨,洛儿近日用功,父王准你在母妃面前撒娇。”他清清嗓子,继续说,“至于你母妃嘛,近日愈发好看了,父王也准你母妃今日骄纵你一下。”坤达明成看桐灵气色越来越好,难掩欣喜之色。 “城主,怎么能在洛儿面前说这样的话!”桐灵红着脸埋怨道。 “洛儿,文课做完了,是不是该去习武课了。”桐灵问道。 “回母妃,是的。不过洛儿近日还添了一门新课。” “哦,是什么?” “医药之课,由蔷薇女医亲自教导。” 桐灵面额微微抽动,却笑道,“哦?洛儿对医药之道感兴趣?” “回母妃,当日母妃病着,洛儿心急如焚。洛儿求得父王,向女医学习,待洛儿长大,文可通理,武可护国,医可救人。” “哈哈哈,没想到我的洛儿小小年纪,竟有如此远见。”坤达明成欣慰不已。 “回禀父王母妃,这也是蔷薇女医教导的。” 桐灵嘴角微扬,对婢女说,“带世子下去吧。” 坤达文洛出去后,桐灵把素花糕放在坤达明成面前,说道,“你在曜石城的几日,一直忙于应酬。回来也不闲着,怎么不注意自己的身体呢!” 坤达明成拿起素花糕闻闻,放入口中,回道,“回去几日,城中事物积攒了不少。不用担心我,吃一口你亲手做的素花糕,我能精神百倍。” 此刻只有他夫妻二人,坤达明成嘴里塞满素花糕,说起话有些含糊,不过是个贪爱妻子美食的丈夫,全然没有平时城主的威严。 桐灵也不是那般温柔百顺,带着挑衅的语气问道,“难道....不是蔷薇她每日的进补之药,令你精神百倍?” 坤达明成被一口素花糕噎到,急咳不止。 桐灵见状,急忙端起茶水。可坤达明成刚欲接过,她却又放下,噘着嘴说道,“自己喝吧,我不喂你。” 坤达明成噎得够呛,只能自己喝下顺气。缓了半天,他才道,“你不会真的信了这殿中传来传去的可笑之言吧!” 桐灵心软下来,拿出帕子轻轻帮他擦净嘴角,说道,“其实....我也觉得蔷薇很好,你若真的喜欢她也无妨,我之前试探过她是否愿意做你侧妃....” 坤达明成紧紧握住桐灵的手,“你竟这样问她!哎,你可知,她并非....” “并非什么?并非喜欢你?” 坤达明成欲言又止,无奈道,“哎,算了,问了就问了吧。”他抓握桐灵的手放松下来,轻轻拉过妻子,让她坐到自己腿上,“灵儿,可是吃醋了?” 桐灵并不觉得好笑,反而深情看着他,道,“并非吃醋。我这一病,身体大不如前,我是真心希望有个贴心人照顾你。你知我性情,直来直去,你二人若是真的有意,可与我直言。你让她住进晶林院,又不给名分,我不喜这种拐弯抹角的作态。” 坤达明成一听,大笑起来。 “你笑什么?” “笑我灵儿就算身子再虚弱,这爽直的性子也不会变,我开心。” “你还笑!” “好了好了,我与你说吧。可记得那名昏睡的男子?” “记得,你说那是蔷薇的兄长。回到曜石后,怎不见他了?” “没错,他是木蔷薇的兄长,也是当年在曜山中救下你我的人。” 桐灵突然站起,“你怎么不早点告诉我!” “木蔷薇来到此处就是为了找他。如今他身受重伤,已被送去安全的地方养伤,木蔷薇留在这里是为了调查他兄长受伤的原因。如今通天院已被炸毁,她提出住到晶林院去,我猜....或许是认为盛林晶与此事多少有些牵连,想要看看有什么线索。我这才应允的。” “你怎么现在才告诉我!” “他们兄妹身份特殊,此事可能还涉及到国中势力,你也不要再对任何人说起。至于这殿里的流言蜚语,他们爱说就说去吧,你别放在心上。” 桐灵见他如此坦诚,反倒戏谑问道,“所以....她去晶林院住的意图是你猜出来的?你们还真是,心意相通呀!” 坤达明成尴尬道,“你怎么又来了!” “你实话告诉我,你是不是对她有心?” “我,我,我没....” “好了!我知道了!”桐灵坏笑一下,转身就要走。 “你知道什么了?!你可别再去对木蔷薇说些莫名其妙的话!她不是一般人!” 桐灵理也不理他,走出去了书房。 坤达明成对她的胡闹性格叹气摇头,可见她似乎恢复如初,脸上却抑制不住的欢喜。 ************** 偌大的晶林院,只有木蔷薇一人居住。她对周围的一切置若罔闻,也不需婢仆伺候,甚至将这里变成了殿中的第二个医馆,弥漫着浓郁的草药味。民间女医与婢仆无甚差别,她越是我行我素,越是引来他人的厌烦,可坤达明成下了令,‘无论女医做什么,都不可阻拦’,除了按时为桐灵诊治,所有人都不知她每天在做些什么。 自盛林晶被软禁,坤达明成便派人盯着,晶林院里的一草一木、一书一本都未曾动过,木蔷薇住了多日,没有找到任何线索。 这日,一个半大男童突然闯入。他踉跄来到木蔷薇面前,一下子....抱住了她的小腿。 第64章 五昼燃檀 “泽儿,泽儿!” 木蔷薇闻声看去,拜道,“拜见律妃。” ‘律楠音’抱过依偎在木蔷薇腿下的‘坤达文泽’,回道,“木女医不必拘礼。”她转而对身边婢女发火道,“怎么又让小世子跑到这里来了!” “母妃,母妃。”坤达文泽指着木蔷薇,咿咿呀呀地说道,“药香,药香,好闻,好闻。” 木蔷薇被他的童趣模样逗乐了。 律楠音见坤达文泽是因药香,而不是想起生母才跑了过来,显得安心许多,这才对木蔷薇笑道,“看来泽儿很喜欢木女医你这里的香气。” “律妃说笑了,我这里苦药味弥漫,与您的‘楠香院’离得近,我还担心影响律妃起居。” “怎么会,你每日煎药辛苦,都是为了城主和桐姐姐,我心中感激。我闻这药香,都觉得心神安宁很多。” “律妃过奖了。” 将二世子交给婢女后,律楠音似乎并没有要走的意思,犹豫再三,她对木蔷薇说道,“女医,我知你事忙,城主也下令除了桐姐姐,你不必为殿中任何人诊治。可是我....近日有些不适....实在是.....” “无妨,律妃进屋里说吧。” 诊脉之后,木蔷薇心如明镜,问道,“律妃这个问题,可曾找其他医官看过?” “我跟随城主来到这里也三年了,一直没能.....我对盛姐姐,不不,对盛林晶说过这个困惑。她便让....让那个土医官来为我诊治。所以,我担心....” 木蔷薇安慰道,“律妃不必多思,你身体的根基本就弱。是否经常困乏无力,脚下绵软?” “正是。” “嗯,你是虚寒之体,再加上容易忧思,以至影响气血。时间长了,气脉不畅,自然不易有孕。” “那,可还有治?” “律妃先放松心态,再加上草药行针,假以时日,会好的。” “假以时日?” 律楠音虚寒之体不假,那土医官也没有下什么毒药给她,但平日给她开的药肯定是些属‘冰’的寒药,以至非但没有什么调理的功效,反倒让她更加不易怀孕。 木蔷薇不善冠冕堂皇的话,耿直道,“需要些难得的草药,也需要些时间,我会尽力为律妃医治的。” 律楠音神色暗淡,凄凄道,“罢了,如今既有了泽儿,也是兽神眷顾,我自当好好抚养他。也可怜他这么小,就没了生母,盛林晶她....” 她的反应引起了木蔷薇的注意,便问道,“律妃当年是与盛林晶同时被册为侧妃,随城主来到离石城的吧。想来关系很好才对,律妃同情她也是情理之中。” 律楠音突然慌张起来,“不,不,我没有,没有同情她!今日打扰女医了,我先回去照看二世子了。” 木蔷薇起身拜别,“律妃慢走,治疗的方子,我会尽快拟出,请律妃放心。” “有劳女医了。” *************** 离石城外,有片广袤深林,名为‘五昼林’。 林中生存着一种鲜有的微兽,叫做‘光蚺’。此兽蠕状多足,尾部发有荧光。它们成群聚集在林叶之上,白天不易察觉,但是天色转暗后则映得密林荧光阵阵。 人族四时为一昼,但这离石城外的这片森林,因光蚺的存在仿佛永远都是白天。城中居民故称其为五昼林。 光蚺数量庞大、且繁衍极快,林中许多小兽以它为食。小兽种类繁多,又引来更多大兽栖居。常年累月,这五昼林中,无论是植物还是动物,都进化得极为丰富,城中以打猎捕兽为生的人也是不在少数。 律楠音强寒入体,一般草药不足以调理,五昼林深处的‘燃檀草’或许可以帮她。这种极其罕见的驱寒草叶,生长于五昼林中的泥潭,已算得上是人族难得的神药。至于为何难得,天族书中并未详细记载,木蔷薇打算碰碰运气,看看否能寻得一株。 林中极深地带,密叶遮盖,潮气浓重,外界光线已再透不进来。不过光蚺的荧光依旧将这里照得微黄泛泛,木蔷薇走在其中,突然问到一阵恶臭飘来。 尸臭的味道。 木蔷薇加快步伐,寻找气源,直到看见几具肿胀的尸身出现在眼前。那些尸身还没有完全腐烂,应是死了没有几日,而他们身上所穿衣衫,竟是通天院的道服。 她正欲查看,尸体周围泥土突然如同沸腾一般,冒起滚滚气泡的同时化作粘软泥浆将尸体迅速吞没。紧接着,泥浆扩散成一片泥潭,朝着木蔷薇方向,先是试探,而后加速扩张,犹如一只浑身滴落棕色粘液的怪物在爬动。 木蔷薇急跳到附近树上,却见泥潭中升起一根嫩绿枝条,枝条生出分叉,长出带齿叶片,中间开出一朵艳红花苞。 “是燃檀草!” 木蔷薇惊喜,可泥潭伸出条条触手沿着她所在树干盘旋而上。泥浆就要接近时,木蔷薇闪跃至另外树上,可泥浆触手也如万箭飞射,随她行踪在树下聚集成更大的泥潭,并且幻化出无穷吸力,从树根开始吞噬,令整棵树向地下深处陷落。 木蔷薇这次没有躲闪,就在双脚即将碰触泥潭的时候,她扔出了掌间隐器‘烟轮’。 两支烟轮顿时化作轮盘,一支割断泥潭正中的燃檀草,却好似个盘子一样将它托起,旋回木蔷薇手中。另外一支则飞向了泥潭外一棵参天大树,利贯之力将整棵割断,倒向泥潭。木蔷薇趁它未被泥浆裹陷,跳跃上去,疾走到一片干燥空地。 待她落地,泥潭竟停止吞噬,开始萎缩。很快就完全渗入地下,露出一片干燥的土壤。 木蔷薇看看手中来之不易的燃檀草,用水晶器皿将它收好。她不动声色,却不知为何再次抛出了烟轮。 烟轮未化轮盘,修长利刃如流星飞出,直接贯穿不远处一棵树干。 那树干的另一侧,烟轮尖端瞬间渗出血来。 一个身穿道袍的年轻人,瑟瑟发抖看着眼前利器,脸颊处被划出一道深深的口子。 道袍青年还没明白怎么回事,木蔷薇秒闪在他眼前,冷冷说道,“从我一进五昼林,你就一直跟着我吧。” 他忽地跪倒在地,惊惧喊道,“女兽神饶命,女兽神饶命!” 第65章 小道舟三1 眼前小道求饶不止,木蔷薇抬手后刺入树干的烟轮化入臂中,继续问道,“你是何人?” 小道见状更是害怕,磕头喊道,“女兽神饶命,女兽神饶命!” “你究竟是何人?” 小道瑟瑟回道,“小的....小的名叫‘舟三’,原是通天院弟子。那日火夜,见过.....见过女兽神与师父,不不不,与灵石道人.....一战。” “为何跟着我?” “这....” 见他支支吾吾,木蔷薇垂下手臂,烟轮若隐若现在他眉间。 小道哭求道,“求兽神救我!求兽神救我!实在是巧合,实在是巧合!小的....小的.....” 三年前,通天院道长灵石还只是曜石城神丰兽坛的一名普通弟子,追随神丰道长多年,潜心修道炼丹,也曾多次出入国殿,为王公贵族设坛做法。可不知什么原因,他突然离开神丰兽坛,带着一干人来到离石城自立门户。短短时日,通天道场拔地而起,灵石广罗弟子,大造声势,几乎一夜成名。城中百姓都传他是知前世今生、能卜算未来的兽神使者,且炼出的丹药能治百病。 舟三一直跟着灵石,知道很多通天院见不得人的事情。灵石道人的名声崛起之快,都是舟三他们这群小道在城中故意散布的。所谓预测未来、通晓前世今生的能力,不过是灵石使了招摇撞骗的手段而已。求见之人需提前支付五千布预约日子,非城中权贵大户不能。而灵石也早已通过盛林晶与城中掌管户籍的官员搭上了线,获取那些权贵信息不在话下。待到相见之日,灵石求见之人祖宗八代情况,说出一二,当然会令人称奇。长此以往,城中百姓都信了他是兽神使者下凡,无不投怀送抱,趋之若鹜。 不过舟三也说,灵石炼丹的本领确实是真的,但也是在来到离石城之后才显现出来。他曾经虽是神丰道长亲传弟子之一,但并不出众,多年来也没有太大建树。至于来到离石后为何会变得如此不同,舟三便不知道了。但是灵石的丹药治愈了不少疑难杂症,确实不假。 舟三继续哭求道,“女兽神,我说的都是真的!灵石都是在密室炼丹,我也是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哦,对了,他跟那个盛妃,好像在曜石城的时候就认识了。通天院还没建起来的时候,他们就经常密会。” 木蔷薇眼神锐利,道,“你还没有回答我,为什么跟着我?” “通天院被城主封锁,我和几名师兄弟趁乱逃跑,躲进了这五昼林。可是....可是我们都中了奇毒....” “中了奇毒?”木蔷薇将信将疑。 “灵石为了让我们听令于他,逼我们服下了一种奇毒。这毒药不时便会发作,全身奇冷无比,手脚出现结冰现象。只有定期吃了灵石的丹药,才能暂时压制寒毒的痛苦,可这毒一直都在体内,躲进五昼林后,我们中的两个人寒毒发作而死。所以即使通天院有重兵把守,剩下的师兄弟们,也只能冒死回去寻找解药。只是没想到,回去的时候....” “你们碰到了炸毁通天院的人?!” “没....没错。他们躲过城殿士兵追杀后,在通天院后院的林中恰巧碰到我们。他们想杀我们灭口,一直追我们到五昼林。师兄弟们都被杀了,只有我.....活了下来。刚才被....被那泥潭吃掉了尸体,就是我师兄弟的。女兽神你要相信我,我绝无虚言!” 木蔷薇眼神犀利,问道,“他们为何一定要对你们赶尽杀绝?!” “这....” “说!” “因为.....我们两伙人相遇的时候,正看到他们....他们脱去黑衣。露.....露出了殿位军的.....军服。” “殿位军的军服?!” 话音刚落,烟轮的刃尖已顶在舟三喉咙处。他脸色惨白,求饶道,“我...我说的都是真的!并无半点隐瞒女兽神!“ “你的兄弟都死了,你凭什么能躲过追杀?!” “我....我入兽坛前,是个小偷,很善于....善于躲藏。后来在耀石城被缉查,才隐姓埋名做了道士。也是....也是因为灵石发现了我的秘密并以此要挟,我才只能跟随他来到离石。女兽神,你要相信我!” 说着,舟三伸开手掌,将一物品献给木蔷薇。 她看到那物件,略显惊讶。因为那是坤达明成给她的一块玉牌,方便在城殿行走用的。木蔷薇一直佩在腰间,不知何时被舟三顺去,竟全无察觉。 木蔷薇这才收回烟轮,又问道,“为什么跟着我?” “真的...真的是巧合。小的并非有意跟着女兽神,只是在通天院时,曾偷入灵石密室,在他的藏书中见过‘燃檀草’的描述。小的知道那是烈热之物,想着或许可以解我体内寒毒。只是没想女兽神也来寻此物....这才.....” 他话音未落,面容已狰狞起来,随即倒地蜷缩身体,似乎十分痛苦。 木蔷薇俯身查看,发现舟三手指的指尖隐现冰晶,整个人已昏迷不醒。 知他所言非虚,木蔷薇将自身一丝灵力....注进舟三体内。 ************ 世间灵力,冰火为烈,水土为柔,无为多变。灵力越强,属性的特质和效果也越明显。这五种属性,相生相克,运用到位可以达到两重属性间的特殊效果。木蔷薇属土,为舟三注入少许灵力后,片刻缓解了他体内寒毒。 待舟三醒来,发现自己躺在一间破旧的道馆的木板上。 “你醒了?” 舟三循声侧头,看到了木蔷薇。他想要起身,可是剧烈的疼痛令他动弹不得。 木蔷薇说道,“不用起来。” “女兽神,是你救了我?” 木蔷薇从袖口掏出一个药瓶放在他头边,说道,“我暂时压住了你体内寒毒。这寒毒级强,燃檀草又是极烈的草药,你不懂药理,贸然服用这两厢极端之物,只会气脉断裂而死。” 舟三将头摆过去,一副认了命的表情。 可木蔷薇继续说道,“我会试着用温和的草药帮你调理,但在查出你所中何毒之前,只能暂时压制。” 舟三神色激动,道,“谢,谢谢,女兽神。” “我不是什么女兽神,不过是个懂些术法的女医,我叫木蔷薇。” “是,是,谢木女医救我,你就是我的再生父母。我不是忘恩负义的人,女医以后让我做什么,我就做什么,以后我就是你的奴仆。” 木蔷薇冷谈地回应道,“我不需要什么奴仆,不过通天院的一些事还需查问与你。” “女医请问吧。” “今日不必了,你先休息吧。”说着,她指指药瓶,“这药,你每日服用一粒,我过几日再来。” 木蔷薇回到城殿,已是深夜时分。 殿仆慌中带喜,“女医,你可是回来了。” “有事吗?” “城主已派人问了多次,说你一回来,立刻回报。” “可是桐妃出事了?” “没有,没有,你天未亮既出,城主很是担心,请女医随我去见城主吧。” 书房内,坤达明成还在批阅奏简,看到木蔷薇安然无恙站在自己面前,他舒展眉心,问道,“你整日未归,可是遇到了什么事情?” “回城主,我并没有遇到什么事,不过是去五昼林为律妃寻药。” 坤达明成面色一沉,合上奏简说道,“那以后....不必去了。” 木蔷薇惊讶片刻,似是明白了什么,一如既往地冷静回道,“恕木蔷薇难以从命,救病治人,是医者本分。” 书房内气氛凝重。 坤达明成停顿片刻,说道,“与盛林晶勾结的土医官招认了许多事情。律妃的病,我知道。给桐妃下毒的女婢,原本是律妃身边的人。那婢女因犯错险些被处死,是桐妃心善救下她,还令其在身边照顾。原来!不过是盛林晶安排的一场戏码,令她在灵儿身边监视罢了。就算散灵珠一事律妃并未参与,也与她有着脱不开的干系。我没有降罪于她,还将泽儿托付,已是开恩。其他的事,你就不要再管了,只需帮我照顾好灵儿!” 木蔷薇性情冷漠执拗,直接答道,“请恕蔷薇难以从命。” 她拜过离去,门关刹那,看到了坤达明成与之对视的身影。上次从渐闭门隙中,她看到的是为心爱女子踌躇颓然的有情之人,而此刻,那人身影随着愈掩之门也变得模糊起来,像是一个心思深沉,不易看透的王族贵胄。 木蔷薇的脑海中不断回忆起舟三的话,炸毁通天院的蒙面死士,最终....换上了殿卫军的兵服。 第66章 小道舟三2 之后几日,木蔷薇为律楠音配了药,因燃檀草药性级强,即使只加针尖分量,都必须拿捏准确。所以木蔷薇将其磨成粉末后,都是亲自调配并照料律楠音服用。 连续用药,律楠音气色好转,脉象也有力了许多。木蔷薇想着该区看看舟三了,向坤达明成请示外出,可两人却都是欲言又止,空气中弥漫着莫名的别扭。 良久,坤达明成清清嗓子道,“那日....本城主话说得有些重,你不要在意。” 面都他突然道歉,木蔷薇先是一愣,反应一刻才有些生硬地回道,“城主....言重了,我今日来....是告假的。” “你又要出去?” “去为....律妃采药。” 她不方便说出舟三的事,只能又拿采药当作借口。可坤达明成一听,以为她故意出言气自己,便略显急躁道,“律楠音如是真的联合盛林晶谋害桐妃,必定会受到惩戒。我非但没有彻查,还将泽儿托付,让她在殿中依旧享受这份尊荣,她就该知足!我知你心善,想帮助她,所以这几日你给她看病都没再阻拦。但我希望你以灵儿的病情为主,更不要因为一个律楠音与我生分!” 眼前这个男人生在帝王家,自幼看惯了诡谲争斗,见多了粉身碎骨,期间的失败、惩戒,在他眼中似乎都是稀疏平常的。先前的温柔多情,变成了当下的冷漠无情,木蔷薇突然意识自己似乎....对他有一些失望。可自己在失望什么,木蔷薇说不出来。 看着坤达明成像个情急的孩子一样在辩解,木蔷薇不自觉收起了傲慢,平缓说道,“城主,人族的恶,自古不灭不息,一直都有。可在我心中,那都不是与生俱来的。你不喜她们,却娶了她们,娶了她们,却冷待她们,冷待她们,却反而责备她们用异常手段博你垂怜。如今,她们遭难,你认为她们的恶,都是咎由自取....我只是....不明白罢了。” 坤达明成震动地看着她。 木蔷薇继续说道,“我知你身处帝王家的无奈,但她们也一样,桐妃也一样。医者,医病,医不了心。心,爱而生绝,绝才生恶。城主是个宽厚的人,身边的人都爱戴你,我也只是想帮助这些人而已。先前是蔷薇任性了,”她顿了顿,又说,“如今想来,城主这些安排或许是正常的,而我本不属于这里,更不该干涉太多。但律妃的事,还请城主宽谅一次。桐妃我会用心医治,律妃也一样,她们都是关心你的人,我该帮帮她们。” 坤达明成语滞,竟什么也说不出口,眼睁睁看着木蔷薇推门而去。 门口,律妃正拿着糕点盒,眼眶湿润,站在那里。 木蔷薇与之对视,轻轻一礼后...离去了。 *************** 破烂的道馆已被收拾的整齐有序,但舟三并不在屋内, 木蔷薇只等了一会,他就拿着两只被退了毛的小兽走了进来。 舟三惊喜道,“女兽....不,不,女医,你来了!” 木蔷薇打量一番,他气色恢复得不错,换上一身干净整洁的素衣,竟也是个俊爽的青年。 “你过来坐吧,我帮你诊一下脉。” 舟三一听,扔下手中吃食急坐在木蔷薇的身边。他抬起胳膊伸过去,发现自己手上都是提拎小兽时留下的油脂和血,赶忙在身上蹭了干净,不好意思笑道,“一听诊脉,着急了,险些弄脏女医的衣服。” “没关系,把手给我吧。” 她将手指轻轻搭在舟三手腕处,诊了许久。 舟三从她表情上看不出一丝波澜,反倒有些不安了,小心问道,“女医,我这身体?” 木蔷薇将手移开,从袖中拿出药瓶放在桌上,“这还是上次的药,每两日吃一颗。” 舟三神色激动,“这么说,我的毒抑制住了?” “短时应该不会发作了,回去后我会试着调整药方。因不知你究竟中的何毒,只能尝试换药治疗。我不能保证一定治愈得了你,而且换药期间若是用得不慎,可能还会受些痛苦,你....” “无妨,无妨,我这个人怕死,不怕疼。女医不辞劳苦配药救我,我受些苦算什么。救命之恩,不能不报,如今我身体好转,女医有什么吩咐,就直说吧。” 舟三是个市井之徒,多年混社会的经验告诉他,天上没有掉馅饼的事,眼前女医也不可能无缘无故救他。他也自认是个知恩图报的人,救命之恩,更是不能马虎。 木蔷薇见他确实恢复得不错,便问道,“之前追杀你的人,你可看清了他们?” “并没有,他们正准备换下黑服,被我们发现,脸上面罩还没来得及卸下。” “那....他们看清你了吗?” 舟三不好意思起来,回道,“我们是回去偷药的,自然....自然也蒙着脸的。我一溜进五昼林就躲了起来,他们肯定没有看清我。” “那.....你可愿意帮我查出那些人的身份。” 舟三一听,跪倒在地,“女医饶命呀!若是被他们发现我是通天院的人!我....我....” “因城殿女医的身份,我调查起来多有不便。但你放心,我会保你性命。” 舟三抬起头,视线正好落在桌上的药瓶处。他想了一想,似是下了很大决心,猛地站起说道,“罢了,还能有多惨,说要为你效命,也不能只是说说!我去!” 见他一副视死如归的样子,木蔷薇微微笑道,“谈不上效命,你聪明机警,是我需要你的帮助!” 木蔷薇这么说,反而让舟三惊讶道,“你需要....我的帮助?不敢不敢,女医但管吩咐便是。” “离石城正在招募殿卫军,我....希望你去应召。“ 一听是去当兵,舟三自信道,“这有何难,我当道士前就是个市井混混,跟那些个官兵打场混熟不在话下,混进去不难,不过...” “不过什么?” “有两件事,可能需要女医你帮忙。” “你说吧。” “这第一件,应召的那些人,用些钱是最好糊弄,我这....你看....” 木蔷薇掏出一袋钱给他,道,“这些本来就是要给你用的,你自己安排吧。” 舟三掂量一下,“够用了。” “第二件呢?” “第二件嘛....不瞒女医,我原先在曜石城....是犯了事的,不然也不会受灵石道人的要挟。舟三是我本名,虽犯的是偷盗小罪,却也被登记在册了。若是当兵,怕是要换个名字,还请女医赐名吧。” “我吗?!” “女医你救我了,好比再生父母,自然是要你来赐。况且让我想个靠谱的名字,比让我混进去当兵还难。” 舟三挠挠头,嘿嘿一笑。 木蔷薇想了想,说道,“既是在五昼林中救了你,不如就叫‘林昼’吧。” “林昼?!这名字好听!从此,我也是有名字的人了,再不是什么舟三,船二了。”他冲木蔷薇一拜,“林昼,谢木女医赐名。” 第67章 林昼入伍1 离石城地处边境要塞,距离昆国较近,相较石国其他城池,对士兵的选拔和管理更为严格。离石城的殿卫军,每三年一次招募和裁减,对士兵的能力要求很高,入伍后每年也会考评和晋升,坤达明成刚来的时候进行了一次大规模招募,眼下的招募,是第二次。 遇到重要军务,坤达明成都会听听桐灵的意见。毕竟她出身武将世家,对军务的了解甚至高于自己。上次的招募就是按照桐灵建议实施策划的,大体遵循了曜石城的规矩,却又有很多改良。也正因为如此,他们夫妻刚来离石,就得到了许多军中将领的认可。 今年的招募本该早就进行,却因先前桐灵生病,暂且搁置了。如今她身体好转,坤达明成也正式将此事提上日程。不过,此次招募化繁为简。程序简化不少,人数也缩减了许多。这反倒让竞争激烈了起来,对应召男子的要求甚至比上次更为严格。 林昼靠着市井里惯用的规矩,给自己买了某某家远房表亲的身份。有关招募的信息,他也一早打探了清楚,报了户头之后,便被顺利安排进足以容纳万人的训练校场等待选拔。 这里殿卫军分为刀、枪、箭、弩、盾五大阵营。士兵入选后,会被编排入不同兵器阵强化训练,每营约二千人,由营长统帅。各营又分十个‘大阵’,设立‘大阵长’负责平日操练。大阵再分十个班组,每班二十人,由‘班长’管理。除了不停歇的日常训练外,殿位军最主要的职责,就是轮流值守于城殿内的各个院所,巡逻守卫。 与林昼一同来应召此届殿卫军的足有五百多人,最终能留下的,还不到一百。 校场上的第一项测试,是三四公里左右的环形障碍。士兵需在沙地、泥浆中进行翻爬通过路障,对耐力考验极大。林昼做道士的时候每日都有武课,拳脚上的功夫有一些,但都是花拳绣腿,怎么可能与眼下这些莽汉武夫比拼耐力。但他自认,头脑要比其他人灵活许多。在通天院时,曾偷过一些灵石的丹药以备不时之需。这提气增力的丹药正好派上用场,提前悄悄服下,沙地障碍便轻而易举。但他知道不能冒尖,留着些气让自己将将及格,轻松来到了下一关。 第二关是‘十八般武艺’。拳脚、骑射、刀枪,不说精通,但要求应试者都能展示一二。负责评分的,是些经验丰富的老兵。因为应召竞争激烈,只有高分者才能进入下一关。但若是能提前相熟些评分老兵,送上点钱财,胜算就会大一些。评分老兵收下钱财上贡给大阵长,自己也还能留下点当甜头。所以评分这差事,其实是个美差,还必须跟大阵长关系不错,才能摊上。 这样的潜规则倒不太会影响士兵的质量。因为能来到第二关的,至少说明身体素质还不错。且第二关每年考核内容都差不多,所以比试者都会提前练上一练,本事也都有一些。可若想通过第三关,就得靠各自真本事了,而且就算成功入选,殿卫军的训练也是出了名的艰苦。进来容易,留下来可没那么容易。若坚持不下去当了逃兵,一旦被抓回来就要军法处置。唯一能脱离的办法就是每年考核不合格,但淘汰人数有限,其余的就只能继续接受更严格的训练。 所以,评分老兵在这第二关收些贿赂,也算不上有恃无恐。愿意花钱进来受这份罪的,他们自然不会阻拦。 不仅离石城,其他城池殿卫军的用兵选人也大多这个套路。只是殿卫军的待遇相比其他军营要高出两倍,还不用参与那些剿匪剿兽的危险差事,所以即使严格至此,应召的人数相比其他军营,还是要多上一些。 林昼对这些很清楚,散财贿赂的事他轻车熟路。演示前,悄悄塞上几个布石,即使每项分数都差强人意,但总分下来还是通过了。不过他也知道,最后一关,就没那么容易了。 在第三关,前两关的优胜者两两相护较量,留下最后强者。 上一次招募,规模宏大,到了最后一关还剩三千多人。当时为了公平,桐灵定下抽签分组的原则。组内比试,再一轮轮逐一淘汰。足足比了十天,最终留下了五百多人。 而这次,来到第三关的只有区区两百人。也因为要简化流程,所以做了调整,将第二关评分前一百名分成一组,后一百名分成一组,由后者抽签从前者中随机选择比试对象。不出意外,这前一百名都是要略高一筹的,此法虽有些投机取巧,但也让人挑不出什么毛病。 林昼自然是后一百名的人。比起其他人,他实在显得瘦弱,抽到排名六十四的一名壮汉,高大威猛,肌肉发达。 大汉见林昼身材瘦弱,一脸络腮胡下满是不屑,轻蔑道,“小子,有什么招式,就都是出来吧!” 说完,他双手互抱,完全没有要攻击的意思。 谁知林昼竟也是一动不动,学着他的样子站在原地。 大汉脾气上来,吼道,“小子,干什么呢!别以为这样可以拖延时间!” 校场上,每十组一起比试。别的组已打得不可开交,他俩到好,站了半天谁都不动。考官不耐烦叫道,“再不动手,都算作淘汰!” 大汉一听,二话不说拔腿冲上,对着林昼脑袋一拳挥下。林昼顺势一个后翻,躲了过去。大汉跺脚提气,加快了招式速度,对林昼穷追不舍。但林昼身体灵活,不是空翻就是地滚,一直闪躲却不应召。 几个回合下来,大汉累得气喘吁吁,气急败坏道,“小子,想认输就直说,再如此耍滑头,就别怪我不客气了!” “若真有本事,倒是打我呀!” “哼!今日不将你打残,我就趴着出去。” 说罢,他抬拳再次冲上,但速度明显不如刚才,竟在抬手时漏出了腹部一处破绽。 林昼心里清楚,大汉皮糙肉厚,自己就算打到他,也伤不了分毫。所以他一直躲避,只是在等待一个破绽。此刻,林昼突然主动迎击,倒头一滚,穿梭大汉裆下瞬间,一双快手迅雷不及掩耳,拉开了大汉绑在腰间的裤绳,抽握在自己手中。 大汉回身准备再击时,裤子突然滑脱,只剩一条遮羞布档在关键处。 周围人见状皆是捧腹大笑,就连站在一旁的考官都已直不起腰。 大汉恼羞成怒,提起裤子冲着林昼扑奔,可只要一抬双手攻击,裤子就会再次掉落。无奈之下,他只能一手拉着裤子,一手提拳砸去。 林昼滚地这招屡试不爽,他又一次看准时机,从大汉腿边滚过,将手中裤绳系在对方脚腕处,趁势用上刚才丹药留存的气力,使劲一拽。 大汉肉脸朝地,狠狠摔下去,顿时鼻青脸肿、牙齿磕掉,再没有力气去扯拽裤子了。被抬走的时候,他光着下半身,趴在担架上,狼狈的样子还真是应了刚才的叫嚣,‘趴着出去’了。 身边几组依旧比试得不可开交,无暇顾及林昼这边的小小闹剧。另有些人,无非觉得林昼偷奸耍滑,侥幸取胜,乐乐也就过去了。 但有一人,站得虽远,却目力甚好。此时,他对身边士兵耳边低语一番后,又看向了林昼得意洋洋的身影。 第68章 林昼入伍2 靠着投机取巧,林昼进入了离石城的殿卫军。军营生活简单粗暴,论起真正实力,他与别人自不能比。初训的一段日子,吃了不少苦。但比起自小被养父打骂,在通天院被灵石折磨的,现在虽也是苦的,却要好上很多。且这是他答应木蔷薇的事情,心里也不知为何憋出股劲,总不愿半途而废。 林昼是班里年纪最小、入伍最晚的,自然承担起一些跑腿的脚力活。领个饭菜,传个话什么的,虽总被使唤,倒是挺令他开心。身边兄弟朴实,他又是个性格油滑、察言观色的人。没用多久,就混熟了不少人,常在各阵转转,打听些八卦,倒是帮了他不少。 日子过了好些天,木蔷薇交待的事情,没什么进展。军营这么大,通天院被炸那日情况混乱,林昼也只记得那几个死士的大概身形,要想找到他们,无异大海捞针。本是一筹莫展的事情,可与老伙头一番胡聊,引起了他的主意。 无论男人女人,做饭的地方总是八卦聚集地。林昼每日固定的脚力活就是领取班中伙食,跟伙房的人混得最熟,杂七杂八的事情听了不少,今天也不例外。 按照老伙头的嘱咐,林昼赶个大早去领馒头,其实就是为了陪老伙头聊聊天,还能多得个馒头当作谢礼。 而着老伙头最喜欢一边抽着长烟,一边讲些军营里神神叨叨的事情。 “咱们军里,时不时,就会有人消失。” “消失?” “嗯,突然就消失了,连个尸体都找不到。” “这军中没了人,怎么可能不管不问?要是逃兵,那都是要抓回来处置的!登记在册的户头,家人也是脱不了干系。” “说的轻巧,你的户头是真的吗?” 林昼哑然失笑。 老伙头在军中混了许多年,有些行情早就一清二楚了。像林昼这样油头滑脑毛头小子,一看就来路不正。见他不说话,老伙头斜他一眼,继续说道,“咱们军里,有那么些人总是有不太干净的。何况殿卫军,又不是光守城护殿就够了。你呀,就是还没遇到事呢。“ “怎么突然说起这些了?” “前段时间又不见了几个人。” “不见了几个人?!“ “军中见不得人的事多着呢,上万人的殿卫军,不见几个人能有什么,都报不到营长那里,大阵长自己就压下来了。不说了,不说了,来,你们班的馒头。一共二十个,多给你一个,自己悄着吃,二十一个,拿好。” 之前林昼常花言巧语哄得老伙头多给自己一个馒头,躲个无人处也就吃了。可今天听到老伙头有一搭没一搭的说了一通,林昼总觉得哪里不太对劲,端着饭盆低头走了一路,没想正正撞着个人。馒头倒是没掉,抬眼一看,竟是弩兵营的大阵长‘屠亮’。 屠亮吼道,“干什么呢!” 他与林昼所在阵的大阵长‘叶一群’是出了名的不合,眼下也不知倒的什么霉,大清早偏偏撞到了他。 “小的....小的是去领早饭的,冲撞了阵长,实在该死!” “早饭?!” 屠亮见他端着盆,伸手就要去掀上面的屉布。 林昼慌忙一躲,让屠亮气愤加怀疑,道,“来啊,给我把他摁住!早就听说有人偷拿吃食,看看是不是这个小子!” 身后兵士狠狠将林昼摁住,强行掀开一数,“禀阵长,二十一个!” “好啊,果然是你!” “屠阵长,不是我,不是我,兴许是....是不小心多拿了一个,绝不是故意的,我不是偷呀!” “废什么话!来人!” 军棍眼看就要落下,身后传来一声呵斥,“屠亮!军营重地,你这是做什么!” 屠亮回头见是‘叶一群’,不屑回道,“叶一群,我教训这偷馒头的新兵,你最好不要插手!” 叶一群看眼被摁在地上的林昼,问道,“你是哪个班的?“ 林昼以为救星来了,忙说,“阵长,阵长,我咱们阵七班的。“ 一听是自己的兵,叶一群果然帮着说起话,“屠亮,处置我的兵,是不是该问问我!” “叶一群,你的兵偷拿馒头被我带个正着,不会是....帮你偷的吧,哈哈哈....” 叶一群看看地上的馒头,问道,“屠阵长说得可是真的?” “叶阵长,叶阵长!我没有!我,我早上走的急,可能是不小心多拿了!” “不小心多拿了?!哼,叶一群,你的兵连个数都不会数嘛?!” 叶一群的脸红一阵白一阵,可为了一个偷东西的新兵,他也并不想跟屠亮吵闹,只冷静说道,“既然是我的兵,我就带回去处置,用不着屠阵长代劳了!” “你自己处置?!叶一群,你不会是想袒护吧!那些个逃跑的兵你都不追究,一个偷馒头的贼....” “屠亮!”叶一群愤怒道,“你不要在这里胡言乱语!你要是不相信,我们就当着营长的面处置!” “这是你说的!” 屠亮听到叶一群自己送上门,心里暗爽道,“到了营长面前,参他个治兵不严,看他怎么说!” 就这样,林昼被押着,随叶一群和屠亮来到一间大帐内。 弩兵营长‘章升’正悠悠地喝着茶。他身材魁梧,看上去三十多岁,胡须虽浓密却修建的利落,显得他眉眼清晰,鼻梁挺拔。 军中争夺资源、指责构陷的事常有发生,章升自然也见多了。两名阵长闹轰轰走进来,定不是来汇报军务的这么简单。 章升一手握着茶壶,不时对着壶嘴直饮,一手则端看着一卷兵法。刚才还相互怒视的两名阵长,一进帐中立刻安静下来,倒是很有默契地拜道,“属下,参见营长。” “今日本营哪阵轮值?”章升慢条斯里地问道,并未抬眼看他们。 “回禀营长,是属下轮值。”叶一群答道。 “既是叶一群轮值,这刚过‘朝晕’,屠亮你不在自己阵中准备今日的操练,来这里做什么?” 屠亮还未开口,便被章升问住。他是得了下属密报,知道叶一群阵中有人这段时间多拿军食,本想逮个正着,结果还没来得及开口,就被章升定性成不务正业了。 屠亮急忙解释,“回营长,属下近日听闻叶阵长治下有新兵偷拿军食,您是最看中军中公允的,属下正准备前往伙房查问,没想逮个正着。” “叶一群,是这样吗?” “回营长,是属下治理不严,已准备军法处置,但屠阵长偏要我当着您的面处置不可。” 屠亮一听,有些急了,没想叶一群承认得这么痛快,不仅认了错,还轻描淡写地给自己甩了个小题大做的锅。想起他刚才主动要求当着章升的面处置,屠亮这才意识到自己上了他的当。 “营长,叶一群刚才说要将那兵带走,再做处置,明显就有包庇之意。您也知道,前些日子,他阵中莫名其妙少了几人,却不追究....” 章升把身子坐正,放下手中茶壶和兵书。 他目光冷厉,令屠亮心中生畏,急忙弯下身子说道,“属下冒失了。” 章升用余光扫了眼被押在地上的林昼,眼神微微停留后,说道,“军中确实公允为最重要,偷盗之人更是可恨。既是查实的,就按军法打死吧。只是,叶一群....” “属下在!” “打死他,你的阵中可就又少了一人。” “属下明白,属下会按照营长上次的吩咐,告诉属下的兵,少了就是少了,嘴碎的,都会一起消失!” 叶一群重复完这话,屠亮的汗已渗出了铠甲。他本没想让这新兵被打死的,谁知刚一多嘴,害了条命不说,自己也犯了章升的忌讳。 “那就在这打吧,我盯着,屠亮你可放心?” 听章升这么说,屠亮更是快吓尿了,忙道,“属下不敢,属下这就回去操练了。” 他刚一出去,林昼就感到后背一击猛棍打了下来。他当即喷出一口血,可一棍挨着一棍,都不给他喊疼的时间。 几棍下来,林昼已爬不起来,哭求道,“营长饶命呀!饶命呀!一个馒头,不该要了小人的命呀!” “一个馒头?!”叶一群突然说话,将一张竹碟扔在林昼面前,“这可是你应召时报的户头?” 林昼颤巍巍捧起竹碟,一个馒头或许不至于打死他,可应召报了假的户头,那便另当别论了。以林昼机警,结合自己当下困境,瞬间猜到什么,忙解释起来,“小人....本名舟三,在曜石城犯了事,躲躲藏藏来到离石城,只想过点安生日子才.....才弄了假身份当兵。营长可以去查,小人说的.....说的都是真的.....” 棍子继续挥下,比刚才更加凶残,打击骨头的声音甚至让林昼听不清自己的求饶声。 他只记得自己死之前,叶一群狰狞的面孔靠近,断断续续地好像在说,“想....活....下.....去.....就.....吃.....了.....这.....个.....” 林昼大口大口地吐着血,双手沾满了唾液和血液混合液,棍子举起又挥下,“五十七!五十八!....” 林昼已经没了力气,但希望这个东西总能给人再多一点的神奇力量。 可为什么还在相信希望?他都有些想嘲笑自己了。 手不听使唤,伸向了地面那颗黑色药丸。刚一入口,喉咙火烧般的灼热,比背上的军棍还要疼痛。 下一秒,林昼完全没了意识。 第69章 林昼入伍3 醒来的时候,林昼发现自己身处一间腥臭暗晦的房间,身上剧烈疼痛。 “这地方....”他心里一惊,回忆起自己一顿杖刑后为保性命,似乎吃了什么。环眼这房间,周围的摆设和刑具,应是殿中‘寺仆’去势的‘殿刑间’。 林昼只觉头皮发麻,直接忘了后背的疼痛,慌张坐起来拉开裤腰恨不能将头伸进去查看自己下半身。 “还在,还在!”他宽心道。 “放心,没想阉了你。”暗房的角落正站着一人。 “叶阵长!” 林昼急着从木板床上下来,屁股连着腿,又痛又麻,一时没用不上力气,他直接翻倒接趴了在叶一群脚下。 叶一群毫无顾惜,只吩咐道,“让你做的事情很简单,留在殿中医馆冒充寺仆,监视一个姓‘木’的女医。” “木女医?!” 听到这一声称呼,叶一群目光毒辣起来。 林昼颤抖道,“她....她不是救了桐王妃吗?大人为何.....” 叶一群压低身子,“不要问那么多!只管按吩咐的去做,别忘了你身体里的毒!” 林昼这才想起,晕倒前曾吃下一粒黑色的药丸,便忙道,“小的一定听令,一定听令。” 叶一群直起身子继续说道,“你只管负责将她日常动态记录下来,自会有人与你联系。” “那,那解药....” “放心,一时半伙死不了。” 就这样,林昼被安排在了殿中药馆打杂。他伤势未愈,佝偻走路的样子,倒是像极了刚受过‘殿刑’的寺仆。 药馆磨药、煎药的差事并不繁重,但因是给城中权贵入口的东西,容不得半点差错,就连药汤中留下指尖份量的渣子都会被张嘴几下。林昼毕竟不是伺候人的细腻性格,刚来的几天没少挨责罚。 好些天过去,木女医就没来过这医馆,听闻她都是自己在晶林院配药,林昼的身份无论如何也不可能过去的,以往不缺鬼点子的他,此刻倒是没了主意。 木女医曾说会想办法联系自己,可如今他已不在军营了,万一错过。。。林昼眼下数毒并入体内,木给的药也早已吃完,到了晚上他便觉得身体时冷时热,直想找个地方发泄。 当初在通天院的时候,常跟几个兄弟偷出去鬼混,到离石城的‘夙花馆’逍遥云雨,甚是快活。那里花怜、花眠两个姑娘,他最是喜欢,长得漂亮不说,身体上的功夫也让人觉得醉生梦死。 想起以前的生活,林昼更有些难受了,得不到满足的日子令他后悔起来。当初干嘛要答应木蔷薇做这么危险的事情!自己真是疯了!说不定她早就将自己忘了! 现在的他,每天夜里一番身,旁边打鼾的都是些寺仆。去茅房的时候最令他觉得麻烦,提心吊胆的,总担心被发现。 身上冷热交替的感觉更加强烈,林昼裹着发霉的被子只想让自己忘记此刻的痛苦。唯有想些更加痛苦的事情,于是他盘点起了自己的人生。 三岁时被遗弃在曜石城僻巷,被养父捡走后得了个‘舟三’的名字。从此便过上了每天被打骂的生活,跟着养父学起了坑蒙拐骗,偷三盗四。后来养父被抓,自己虽侥幸逃跑却也只能躲躲藏藏。时间久了,厌烦了,干脆混到道馆里骗吃骗喝,做起了衣食无忧的道士。谁知又被灵石那个恶人要挟着来到离石城,常被鞭打不说,还总要帮他去绑些城中乞丐。 那些乞丐....估计都被灵石杀了吧。想道这里,林昼紧咬着被褥,不让自己哭出声。自己真的是造孽呀!可自己当时想活!如今灵石死了,却还是摆脱不了被人利用的命运,竟差点沦落得断子绝孙。 好不容易得了个好听的名字,必须得传下去才行。 想到这新名字,林昼不自觉念起木女医的好,“她救了我的命。。。她还给我起了个名字。。。她,还对我说了‘谢谢’。。。她说,一定会找到我。。。她,好像,比花怜、花眠还要漂亮。。。“ 想着想着,林昼体温恢复正常,终于可以睡着了。 两股子药力打架似的在身体里翻腾,一觉醒来,林昼感到晕晕沉沉的。早上就像梦游一样,完全记不得自己都做了些什么,只听到主事医官怒声吼着,“这药是谁磨的!为何把杆都磨了,叶却留下!” 林昼被大把的力气拖到了院中。当头照射下来的光太讨厌了,逼得他眼睛再睁不开,头也疼得厉害,冷热交替的感觉突然又来了。 一张脸正在冲他破口大骂,但骂的什么,他已完全听不见了,耳朵好像被堵住一样。他知道自己趴在了地上,屁股又是一棍一棍熟悉的敲打。这次连喊疼的力气都没有了。 是不是要死了?可女医交待的事情都还没做呢。看来,他要成为一个言而无信的人了。算了,反正这个世间,也没人记得他。 突然。 怎么不打了?眼前这双鞋好熟悉呀。算了,还是再闭会眼吧,下次醒来,说不定,就可以不在人间了。 *********** 林昼醒来。 看到些不一样的场景,是他从没有见过的。 不再是发霉的屋子,也再不是寒冷阴暗的道馆。屋里点了灯,黄亮黄亮的,让人觉得温暖。他抽抽鼻子,闻到些香气。头顶的床框竟然雕了花纹,被褥似乎也是软的。屁股应该又挨了十几棍子才对,却感觉不疼了。 林昼想出的唯一合理解释,就是他已经死了。 “你醒了。” 这声音好熟悉,他侧过头,竟然是‘木女医’! “女医!我,我这是在哪里?!”他顿时觉得,木女医不会真的是兽神吧,为什么每次感觉自己死了的时候,睁开眼总能见到她。 “在晶林院。” “什么?!”他知道这是殿中木女医住的地方,自己一个下人,怎么能躺在她院里的床上呢。可他想起身的时候,屁股上烂肉粘连着衣服,疼得真是酸爽。 “刚上的药,你还是不要乱动了,休息吧。” 这冷酷的语气,是木女医没错了,林昼这才确定自己没死,也没再做梦。可听到关门声的时候,他又胡思乱想起来,“木女医刚才说什么?!刚上的药?!谁给我上的药?!她吗?!天呐!我伤的可是屁股!不行,明天要问清楚!不行,这哪好意思问出口!不行,还是要问!不行!....” 脑子转个不停,可身体毕竟是虚弱的。纠结着,纠结着,林昼又睡了过去。 第70章 凡云兽神 向来缘浅,奈何情深。 天兽百桦峰上,一席白袍的凡云,静立树下,花落肩头。‘天鲸兽’卧于云端,静静陪伴。 “启禀‘凡云兽神’,两位隐士已经醒了。”一名仙仆拜道。 凡云飘然回身,许久才道,“带他们去吧。” 天鲸兽似乎感受到什么,抖抖尾巴从那大朵白云上腾跃而起,沿天际游弋到凡云面前,眼神中勾勒出无限温柔。 凡云轻轻一笑,抚摸它光洁的皮肤,自言自语道,“师父他....也经历过这样的选择吗?” 曾经的‘上庄桐院’,随着新主人的继任,已经变成了‘凡云仙院’。百桦峰深渊之下,镜幻般的‘汨云湖’中,五彩绚烂的‘天兽鳇鱼’成群游动,庆祝新兽神的降临。 远处,钟声响彻仙院,三下连击之钟,意味着天规山的惩戒已经执行。凡云兽神从天鲸兽棕色眼眸中看到了曾经的自己,看到了眼角还未流出便已经干涸的泪。 ‘兽神顶翎’加冕,化于无形,封了他所有情感表露。从此,眉不再锁,泪不再流,笑不再扬。兽神之念,集于那无影无形的顶翎之中,只是种力量,无穷无尽的力量,助他观四方之境,稳下界之安。 天兽族八位兽神居所,各有一口‘泉天井’。井中若是传来婴儿啼哭,便预示着人间将降临具有‘隐士’之资的孩子。八股泉天井水向下汇聚,形成一道‘涌泉瀑布’,像是一道八色虹霞,纵直贯穿着天兽族与天降族。霞光之后,瀑布飞泻直下,汇入‘圣将图池’中。 池水波光下,闪烁的便是人间八阵图。待那孩子降生,图池漾起水柱,就是他所在之地的指引。待那孩童长到八岁,便会被从人族带到涌泉瀑布,乘着‘羽瀑舟’飞流而上,停靠入他即将拜入的兽神泉天井中。 那时,孩童关于人族的所有记忆会被涌泉瀑布洗净一空。日后的他,只有一个身份,便是天兽族隐士。天规山定天地四方的规矩,兽神归寂,坐骑天兽从隐士弟子中选择一人成为兽神,新身份会将曾经的封印解除,包括那八岁之前的记忆。只是那时,已没有了情和苦,区区一段记忆,又有何所谓呢。 凡云此时已得回了前世记忆,不仅如此,作为兽神,他要重新认识凡云仙院的隐士,以及.....他们的曾经。 “凡云兽神,其余七位兽神已将至临。” “知道了。” 天鲸兽心有灵犀地俯下头,凡云跪坐在它身上,一起飞游向仙院的‘无垠居’。 从外面看去,无垠居不过是一间普通的竹室。只不过那门却高大宽敞的很,容得下几位兽神和各自天兽并齐而入。 这是一处由云雾围绕起来的广袤空间,看似空无一物,却在兽神们向下要坐时,出现了云桌和云椅。几位兽神围坐一周,个个面眉清秀,容颜不老。形态各异的天兽坐骑们则乖巧地卧在他们旁边。 ‘落离兽神’抬手,云桌上出现了云杯,杯中清水流于云杯隙间却不外溢。落离兽神轻抿一口后笑道,“上次喝你们这‘百桦叶’泡的清茶,还是三百年前。” 她身边‘白阙兽’看似是只爱茶的天兽,它靠近落离,垂下毛绒的长耳,像是在求着要尝上一口。 落离抚摸它雪白松软的毛皮,偌大云桌之上浮现出一只硕大的云碗,白阙兽伸头进去,酣畅而饮。 “白阙它贪嘴,凡云兽神可别见怪。” 凡云点头微笑,以示敬意。 “凡云,这次你这仙院最先寻回了隐石,只是你如今袭了上庄的神位,寻回的两隐又放逐于洪荒流瀑,你们这里....现在是人丁凋敝呀。” 凡云回道,“‘吾空兽神’说的是。虽如此,但凡云以及兰、木两隐也必定不负天神所托。” ‘幻狙兽’卧在吾空兽神的肩上,似是睡着了。此刻,它只有手掌大小。但传说它确是一只变换莫测、可大可小的天兽。大,可顶天立地,小则如浩渺尘埃。 京羽兽神问道,“凡云,你那两隐接下打算如何?” “兰、木欲查人族得石之因。” “八阵泉水石已启,查到了也平息不了天神之意。” “凡云明白,还请各位兽神放心。凡云虽神资尚浅,但也知四界规矩。一切轮回皆有因,天神之意便是果。但轮回有时,恶念无时,兰、木若是能有所查获,也能免了日后再有人族作恶。” 京羽点点头,转而问其他几位兽神,“乔女、落离、星奕、白启、佗昔,你们各自遗失一隐,何时能寻回隐石呀?这八阵泉水石虽启,但轮回之期还要看‘四界石’的指示,不会真要到山崩地裂,人族沦陷的时候,等着它自己蹦出来吧。” 几位兽神不动声色,默不作声。但他们的天兽却似有不平,纷纷扬起头看着京羽兽神,就连一直饮茶的白阙兽也是如此。 京羽身边的‘鲼蝠兽’缓慢挥动青褐色的翼状翅鳍,警觉地看着其余天兽。 “我知道,人族再怎么动邪念,终究是人族。他们此举无非就是为了在那下界八阵之地挣个胜负,一己贪恶而已。隐石之力怎是他们凡夫俗子可以驾驭,不过引火自焚罢了。” 其余兽神依旧没有附和。 ‘佗昔兽神’看向云,轻缓道,“凡云,今日是来贺你袭神位的。”说着,他手一微摆,那云桌上出现一个锦盒。 锦盒落在云的面前后,盒盖自动打开,一颗金银参半的丹药熠熠现于眼前。 佗昔继续说,“我那‘佗昔丹院’的‘卢老峰’千百年才会自炼一颗神丹。这丹,集天兽族万峰万水灵气,送与你做贺礼。” “这丹太贵重,凡云怎能......” 佗昔摆手道,“这丹是你袭神那日出峰的,想必与你有缘,你不必推脱。” “那凡云谢过佗昔兽神。”说罢,丹药连同那锦盒消失在了云桌上。 乔女兽神冲着佗昔打趣道,“你那卢老峰是这天兽族最圣灵的地方,你以这丹药作为贺礼,我们的礼物怎还能拿得出手。” 众位兽神皆是微笑起来。 乔女兽神虽那么说,但大家的礼物纷纷展现在云桌之上,也都是足以震惊四方的经世奇珍。 许久,众神散去,凡云一一拜别后,又独自来到了百桦峰上。 上庄兽神归寂后,峰顶便生长出了一株粉梅仙树。那梅花每日落一次,开一次,不休不止。 凡云盘坐在树下,闭目静思。 仙院此刻响起梵音,似是上庄兽神在与他对话。 “师父!” “云!” “师父,云不配为神!云放不下那守望!残稀记忆,竟还有不舍!” “云,你可知人族悲凉?” “生老病死,天道轮回?” “非也,人族悲凉是因他们不知生途短暂。他们的念,存于心,却总是在贪求外在的东西。” “那我的呢?” “兽神之念,存于外,却是为了化解你心中的不解。” “徒儿不懂。” “既然记忆不舍,那为何要舍。念,不过换了种存在,但依然是你的。念中的情,有悲有怅,却也有欢有乐。为何只为那悲怅而怀疑,却不为那欢乐而庆幸。” 凡云似乎有所领悟。潸然未必是情至深处,笑逐也未必是情浓于此。不泪并不说明不伤,不笑也并不说明不喜。人族化骨,那念便散了,再无半点残息。生途短暂,那全部精神灵力所注之念,却无人珍惜。人族贪求,不过是过眼名利。 而作为兽神,自己应该明白,那念,才是源,才是永恒。无论那永恒是孤寂还是生机,它已不再藏于心底触手不可及的地方。它在眼前,也在过往。你看得到它,却躲不过它,唯有惜它,永远。 梵音停,凡云起身,不再困惑。 四界繁花,开千年,落千年,花叶不相见。不问因果,但经沧桑。流年、残惜、浮生、隔世,回眸一瞥,姹紫嫣红已览遍。泪滞、笑悟、尘埃、喧嚣,过眼云烟,万千沟壑已越遍。 此念,终有你。 第71章 走马上任1 石国,曜石城内。 占府、徒府的三天大婚宴席已经结束,徒湖走马上任,着手准备新属一事。 升职成亲双喜临门,却并没有带给徒湖太多喜悦。国主委派了‘律楠威’去昆国商议新贸,‘徒漾’作为副手随行前往。名义上,坤达明贵肯定了徒湖出使的功劳,给了他应有的奖赏。可新贸的事,徒湖提议先把难啃的骨头啃下来,待羽国新贸稳定,再图昆国。坤达明贵嘴上没有反对,可显然,他另有想法,只是徒湖有些猜不透国主的心思,竟还派去了两个与他针锋相对的人前往昆国。 昆国虽繁华不比羽国,但距离五族较远,新贸可能不会受到太大阻碍。而徒湖这边还未得到兰陵的音讯,不敢在新贸属大动干戈。若让律楠威和徒漾捷足先登,他便会前功尽弃。 “湖哥哥,你在想什么?” 退去了少女装束的‘占芜’,多了几分少妇的风韵,看上去温婉可人。 徒湖看着她,微微笑道,“没什么,想着明日陪你回娘家探望,该准备些厚礼才是。” 占芜扑到他怀里,开心道,“湖哥哥,芜儿真的好幸福。” 徒湖轻搂住占芜,回道,“从小便只有芜儿一直不离不弃,从前....是我太不知珍惜。” 羽国一行,徒湖看到占芜为自己舍命,看到水云烟与寻云的遭遇,才恍然明白了一件事。感情....本该是这世间最单纯圣洁的,即使不能全然敞开心扉,也至少该公平地回报。不吝啬表达、不纠结过往,他似乎得到了更多。 ************* 占府内,占夫人喜极而泣,看着自己的俊俏女婿,喜不自胜。 占长吏不耐烦道,“好了好了,妇人家的,真是丢人。” 占夫人一个凌厉眼神扫过,占长吏瞬间抖了一下,忙改口道,“快,芜儿,陪你母亲去看弟弟吧。徒湖,随我去书房。” “是,岳父。” 占长吏对徒湖的态度转变的十分突然,自羽国回来,这也是他们二人第一次有机会促膝深谈,徒湖便开诚布公问道,“徒湖想知道,岳父是如何劝说国主将羽国属交给我的?” 占长吏意味深长笑道,“为官,需合时合,需不合时不合。你我如此,你和守相父子二人亦是如此,你可明白?并不是我如何劝说了国主,而是国主选中了你。” 徒湖品味他话中深意,良久应道,“小婿明白了,所以派我兄长和律楠威去昆国,国主醉翁之意不在酒,昆国新贸,国主难道另有打算?” “哎!徒湖,你太聪明了。韬晦多年,让桐关荐你,舌战羽臣,又促成新贸。但是你要知道,这石国....没有人能比国主聪明。他可让你因慧而复,也可让你过慧而夭。” “谢岳父提醒,以前是徒湖自作聪明了。” “事已至此,如今你、我,还有守相,都只能静观其变,谁也不知道国主到底想做什么。所以,你要做好他想让你做的事情,你可明白?” “小婿....明白了。” “说说吧,羽贸属....你作何打算?” “不瞒岳父,小婿....还在等。” “可是因为那五族?” “原来,岳父您知道....” 他话刚出口便有些后悔,占长吏执掌石国贸易多年,其间险阻怎会不知。当初他极力反对,或许也在担心徒湖一旦失手便会成为石国笑料。 占长吏说道,“你见过了公主吧。” 徒湖惊讶。 占长吏将一封密信交给他。徒湖打开,是坤达明茵写给占长吏的亲笔信,五族已经答应两年内不干涉石羽两国新贸。看来他与兰陵商量的对策已经凑效,可徒湖不明白,坤达明茵为什么通知了占长吏。 “你是在想....公主为何要特意告诉我?” “什么都瞒不过岳父。” 占长吏面色凝重,沉声轻叹,“要说整个石国愿意真心为百姓的,怕也只有公主了,她这是在完成徒老守相和徒央的遗愿呀。” 占长吏自嘲道,“她这是怕我为难你,特意告诉我,她支持你,也支持这新贸。这些年,我确实对你太过严苛了。” “岳父严重了,岳父的苦心,徒湖是明白的。世人眼中的真相,有时不过是幻相。当事人的苦衷,旁人自认也不能感同身受。” 占长吏捋这胡须,点点头。能想到利用新贸作为契机入仕,或许是徒湖的小聪明。可刚刚这句话,倒是令占长吏实实在在地对他有了一些改观。 “明日你就正式上任,这是分派给羽贸属的名单,你看看这上面的人。” 徒湖接过,仔细看着。 官贸属是负责民间采卖的部门,多是跟市井商家打交道。名单上的人,徒湖大多有所耳闻,而这些人平日是个什么办事风格,他自然也心里有数。 占长吏悠悠地喝着茶,说道,“你既决定入仕,且指掌一方要属,就该知道这水....该如何去烧。” 徒湖看到一个名字,略略惊喜问道,“可这口水.....不温不火,甜而有韧,岳父竟舍得赏给小婿。” “哈哈哈,官贸属树大根深,这水再好,也改变不了什么。反倒是你这新属,留着说不定能灌溉出不一样的田地。” 石国选拔官吏,基本都是从大家士族男子中挑选出类拔萃的。说白了,就是官宦亲贵的世袭和推荐。 可占长吏别出心裁,国卿司下属机构,除了士族间的荐才选任外,每三年还会举行一次‘民荐才考’,分以税、数、工三方面选拔民间人才,选派入国殿及各城任职。 这个变革当时遭到强烈反对,怎奈当年老国主同意了,现任国主也么有要废除的意思,民荐才考也就被一直沿用了下来。 起初,大批民间人才纷纷参加,可是几界考期过去,报名的人越来越少。原因显而易见,即使贫寒子弟有幸通过考选入殿执事,无根无基的他们也会备受排挤,得不到公平对待。很多坚持不下去的,都主动辞官不做了。 时至今日,无论国殿还是民间,都已将民荐才考当成笑话看待。这或许是占长吏多年为官生涯中唯一可为人诟病的一件事,但是他不以为然,坚持将这制度如期举行。 占长吏指着名单上的那个独特的人名,说道,“民荐才考,我志就在此。士族之风不是轻易可以撼动的,但国家发展需要的是新、是变、是不同,还需要.....” “还需要有韧、有刃之新,之变,之不同。” “哈哈哈....能坚持下来的,愿意坚持下来的,都是可用之才。那个人,你要好好品之,用之。” “小婿明白!” 第72章 五族拜天1 五族的拜天大典,如期举行。 五族年轻一代的翘楚都已早早来到普光兽坛大殿之前,按照族中辈份列队等候着。苗尔、寻云、君漠彦站在最前。他们都是些意气风发的年轻人,大礼在即,也是轻松惬意,谈笑风声。 大殿金门缓缓打开,‘希石道长’穿着暗紫色的拖地长袍走出。 五族青年们拜道,“道长好!” 希石道长一副慈爱面容,冲众人微笑道,“诸位请起。” 他接过弟子递过的节仗后,五族子弟们纷纷盘坐在了殿前地上。随后兽坛道徒们颂唱起道词,一群穿着厚大兽皮裙衣,带着半脸面罩的舞者们旋步出现,献起祭舞。 古刻记载,八阵动荡之初,兽类人类相互争夺生存之地,但人类的血肉之躯怎可能抵得那千万猛兽的尖牙利爪。后有古巫寻得破解之法,便是用童女之血去平息众兽之怒。 靠着这种祭献之法的长期供养,兽性得到平息。猛兽们渐渐安居在深山傲海之中,不再与人类争夺栖息之地。 此后,人类经历了彼此间的残杀掠夺,终于安定并发展至现世的繁华稳固。而童女贡献,也因太过残忍而被禁止。可此法毕竟曾为人类争得一时安宁,所以偶有大型典礼上,会以舞蹈颂唱,追忆那些曾被用于祭献的女孩子们,希望她们在天之灵感八方诚念,保一国太平。 五族拜天的第一环节,正是如此,为的就是让眼前这些年轻人知道如今生活来之不易。 道士悠悠长吟,舞者们则以最传统的步伐表演着古时祭献的场景,最后一排,一个略显高大的身影引得苗尔皱眉。她看向身边寻云,寻云则若无其事,刻意避开她眼神,假意赏舞。 许久过后,献舞结束。舞者们弯腰拜过,准备退场。 退至一半,一名舞者突然捂着头倒在地上,痛苦大吼。身边舞伴见状想要上前搀扶,可那还没来及靠近,那舞者竟口吐鲜血,只挣扎了一会儿,便气绝身亡。 舞者们惊惧不已,五族子弟亦是震惊。 希石道长立刻高举起节仗,身边弟子们迅速集结,团团围住殿前院落,以免有人趁乱逃走。苗尔也当即起身,一个手势示意五族子弟们不要慌乱,严阵以待。 许久过去,院内竟没再出现任何异动。 希石缓缓上前,对苗尔说道,“族首,事发突然,大典仪式先终止吧。” 苗尔点点头,道,“既然是在普光兽坛,就听从道长安排。” 希石随即命令先将尸体抬走,查验死因。然后对身边弟子吩咐道,“将五族的各位都先安置在后院休息,苗族首、寻族长和君族长,请随我进殿商议。至于她们....” 希石突然走到那群舞者面前,一一注视。舞者们被同伴死状吓得魂不守舍,更不敢与希石对视。唯独其中那个身材高大的舞者,显得平静。希石也恰好停在他面前,冷静地伸出手,准备去揭他脸上面罩。 “道长!”苗尔和寻云一同制止道。 希石停手,回国头似笑非笑说道,“大典被扰,乃不详。死者代表的是古时祭献童女,更是大大不敬。就留下这名舞者随咱们一起进殿吧,等待.....族首和寻族长.....询问。” 说罢,希石道长拖着长袍最先进去,苗尔、寻云和君漠彦紧随其后。那舞者待其余人都被带走,也摘下面罩,跟了进去。 殿门紧闭,君漠彦看着刚刚走入的舞者,诧异道,“兰.....兰使者!怎么是你?!” 苗尔和寻云则显得并不意外。 兰陵与希石对视,倒有几分惊讶。起舞时眼角略过,没想到这位统领普光兽坛的人,竟是位年轻的女道长! 见他们都不说话,希石先开口问道,“这位....是族首的p朋友?” 寻云急忙站出来解释,“希石道长,是在下安排的,族首并不知情!” 希石面带微笑,眼神却很锐利,说道,“寻族长也是五族中最有威望的的人之一了,怎么今日做出如此荒唐之举。” 兰陵揖手道,“道长,在下兰陵。今天的冒失之举,还望道长多多见谅。是我让寻族长帮我混进来....见识见识的。” “哦?!寻族长在艺石城的地位也是数一数二的,更加知道这拜天大典的意义。你是想见识一下,他竟然会答应?” “道长明鉴,我曾救过寻族长和他的夫人。所以提了这么个无理的要求,寻族长也不好推脱。此事....苗族首确实不知情。” 寻云急忙附和道,“道长!那日....那日云烟她服毒自尽,就是这位兰公子帮她解的毒。后在与君漠青一战中,他又与族首合力将其击杀。他确实是我的恩人,且还帮过五族。今天的事....是寻云太草率了,族首她不知情,还望道长明察。” 兰陵只觉得有些奇怪,苗尔和寻云似乎都对这位年轻女的道长格外尊敬,甚至....有些惧怕。 他一番解释,没想希石竟说,“哦?!是当日帮水云烟解毒的人?那想必....这位兰公子,深谙毒理了?” 兰陵听出些不太寻常的意味。刚才死去的舞者,死状像是中毒,希石故意这样说,难道是想栽赃? 兰陵故意问道,“道长....不会是怀疑我害死了那舞者,故意破坏大典吧?!“ “兰公子是苗族首和寻族长的朋友,我倒是不敢妄自怀疑。只不过....五族拜天是关系五族昌盛的大事,从古至今从未出过乱子,今日混入了阁下这位外人,偏偏就在祭典上出了人命。这也难免.....太过巧合了吧。” 希石道长口吻犀利,让兰陵都觉得太过巧合。追想细节,他心中萦绕起一种不详预感,猜测悬而未决之时,殿外已传来道徒们的惊叫,“道长!道长!不好了!后院的五族子弟们!出事了!” 第73章 五族拜天2 听到后院出事,兰陵心中猜测更加强烈。殿内几人夺门而出,待踏入后院时皆是大惊失色。 十数张大网牢牢困住了那些五族青年,院墙一周则分散站着十余名黑衣人。普光兽坛的道士们已赶来救援,却被黑衣人袖口射出的冷箭击上。 看到苗尔,网中有人大喊道,“族首!网上涂了鲛油!” 希石脸色骤变! 墙头的黑衣人纷纷掏出焰石,掷向院中大网。 兰陵喊道,“寻大哥!那具香鼎!” 寻云立刻会意,随兰陵飞冲至院中大鼎,二人各自翻手掀起大鼎。鼎中香灰瞬间扬满天空,如雪花洒落。密密实实香灰粘附在镀满鲛油的网上,焰石火花星星点点飞溅过来,被香灰阻隔后,没能燃起大火。 黑衣人计谋未成,但五族护卫陆续赶到,他们也不敢跳下强攻。刀箭围堵之下,黑衣人首领只能指挥道,“撤!”。 黑衣人们从袖射出绳索飞箭,好似猿人荡在空中,迅速消失在院墙后的林地中。希石道长即可命令弟子去追,苗尔则命令赶来的五族护卫去救网中子弟。 那网结实且有弹性,不但难以割开,反而越扯越紧,令被困网中的人苦不堪言。兰陵立刻意识到那是‘蝓网’,便继续撒起香灰,提醒道,“别费力气了!这是蝓网,越拉越紧。继续用香灰!这网干燥后才容易断裂。” 众人不置可否,站着不动。 寻云冲上去帮忙,督促道,“还愣着干嘛!听兰公子的!” 其他人跟着行动起来,大把大把冲着那网泼土洒灰,弄得里面人苦不堪言,还不时骂道,“那个姓兰的!你说得到底是不是真的!” 没想不一会,大网果然开始变脆,渐渐松弛。见起了效果,五族护卫又搬来许多香灰,撒了大半个时辰,才终于令那些大网断裂。五族青年们破网而出的时候,已是疲累不堪,有些甚至还被火星灼伤。五族几位五族族老闻讯赶来,见到如此情景,皆是震惊错愕。 啪! 寻武一掌将桌上茶杯震翻,吼道,“究竟是何人!竟要置我五族于死地!” 吕华祥亦是怒叹道,“竟然对孩子们下手!要是今日让那些人得逞,我五族所有后继之人可谓一网打尽了!真是可恶至极!” 关尚飞跟着附和,“实在太过歹毒了,竟然用此等卑劣的手段来害我五族!此事必须查清楚!” 苗尔一向平静的脸上,也难得显露了些许怒意。她起身拜道,“各位叔伯,今日之事与五族不共戴天,苗尔一定要查明是何人所为!” 听到苗尔表态,苗人天仍是皱眉捋胡,若有所思。见他沉默,其他人发泄后也不再多言,似在等他定夺。 许久,苗人天问道,“希石道长,依你看那群人是如何潜进来的?” 希石淡淡笑道,“平日里这后院常用于留宿香客,也偶尔举办论道典礼。今日五族拜天,所以昨日昼止之后便封院谢客,我也特意交代了弟子多加看官。但后院外便是‘落竹峰’山林,山林里瀑布溪流百余条,对面又是落岩峰.....看那些刺客的身手,应恐怕就是从后山偷偷潜上来的。” “这么说.....还是兽坛疏于防范。” 希石神情微震,回道,“道馆人手有限,因拜天大典,已经调集了全院弟子设防,昨夜巡查还是全无问题的。后院山涧险峻,那些刺客能神不知鬼不觉地潜入我普光兽坛,布下天罗地网又迅速消失,希石倒是觉得....说不定是些对后山地势熟悉的人.....透漏了什么。” 自君漠青事件之后,五族对怀有异心的族人进行了惩处。虽看似清除了异已,但五族内部也受到了重创。因此,大家对此事都讳莫如深。希石言语间暗指五族内仍有人与外界勾连,引得众人唏嘘。大家心知肚明,如若五族再出现第二个君漠青,怕是真的要动摇根基了。 屋内骚动,苗人天两声沉闷轻咳,众人重新安静下来。 “道长....”苗人天叫道。 “苗长老请讲.....” “今日的事,对五族影响严重。但老朽认为,证据未能浮现之前,妄下定论是小,若是引得人心浮动,岂不是更遂了恶人意图。” “苗长老指点的是,希石年轻,遇事还不够深思。方才弟子回报说刺客未留下蛛丝马迹,一看就是一群非常之人。苗族首刚才说让调查清楚,希石也这样认为。但现在看来,唯有从那命死去的女子和那些大网入手调查了。你说是不是.....兰使者?” 吕华祥问道,“兰使者,你为何会在这里?!” 兰陵欲言又止,希石反而替他说道,“兰使者是来观礼的。此事,寻族长提前支会了我,我也应允了。”她特意强调,“事发突然,也幸得方才兰使者相助,孩子们才没有生命危险。且....兰使者似乎对那些网.....有所了解。既然事情出在普光兽坛,希石难辞其咎,我想请兰使者留下帮我调查此事。” 希石被苗人天质疑后故意将众人注意力引向了兰陵,本以为她是急着要找个替罪羔羊,可她又突然提议让兰陵留下调查,这反倒让兰陵看不懂了。 吕华祥不悦道,“我们五族的事,何以让一个外人来调查!” “那吕族长认为普光兽坛的事情,交给你们哪族处理,比较合适?” “这....” 兰陵这才看出,这普光兽坛似乎与五族之间有些微妙的存在。他混入大典本就是想在普光兽坛里找找君漠青生前线索,希石主动要求,他自然求之不得。兰陵急忙说道,“若是道长信任,兰陵倒是愿意试一试。” “哼!你凭什么!” 关尚飞也对兰陵屡屡插足五族内部事情,表现出极大不满。 苗尔想了想,对苗人天说,“爹,道长的安排也不为过,若是几位叔伯不放心,我姑且留上几日,一旦有发现,立刻通知族里。” 苗人天思索片刻,说道,“既然道长这样说了,那就由普光兽坛来安排吧。”他面向兰陵,又道,“年轻人,如果真的有人暗中想要侵陷我五族,你一定要查出此人。但是!”他突然加重语气,“如果只是有人危言耸听,我们五族也绝不会姑息!” 其余几位族长互相看看,拜道,“苗长老说的是。” 见无人再反对,苗人天又对自己女儿说道,“苗尔,你也听清楚了?” “苗尔明白!爹爹放心,苗尔定当以五族安危为重!” 随着苗人天的表态,众人纷纷离去。 希石缓缓揖礼送别后,只简单交待了几句,让兰陵放手去查便是。原是想探探普光兽坛的深浅,可希石推荐他调查的举动倒是让兰陵提不起怀疑了。今天的事,他多了一分笃定,君漠青不过蝼蚁一只,他背后不管是一股还是几股势力,想要摧毁五族的心思已暴露无遗。 在场三人或许都在好奇,这背后的到底隐藏着什么样目的。可他们....心思各异,表情迥然。 苗尔柳眉深锁,愁容满面。在她看来,近日来的艺石城就没有太平过。 而兰陵,已回忆不起自己是如何一步步走到现在。与身边女子并肩经历许多,每每见她都是一副冷酷愁容,倒是有些好奇她究竟担负着什么。记得上次离开,他曾许愿这里一切烟消云散。没想回来才发现,浓雾非但不散,反倒是硝烟频起,遮蔽了所有人的视线。兰陵嘴角一撇,他倒是越来越好奇,这烟雾的背后....到底是一张张什么样的脸。 至于希石道长,则好似事不关己,淡然离场。 第74章 汨罗虫草 霉味浓重的仓库中,拜天大典上死去的舞者面目狰狞,躺在简陋的木板上,口鼻处还残留着血液和白色液体。 “你可有把握?”苗尔问道。 “说实话,没什么把握。” 兰陵点着一盏昏暗的油灯,慢慢死者。 “那你怎敢轻易答应希石道长留在普光兽坛调查此事?但凡这事情牵扯出普光兽坛和五族任何一方,你都会推出来....” “推出来当炮灰?你这是在....担心我?” “我....我没有。这是五族的事,你不该....不该总是牵扯进来,也不该这么轻易答应希石道长调查此事?” 兰陵笑笑,说道,“我不过是觉得这兽坛与君漠青可能有联系,才想留下来的。” 苗尔突然有些激动,“这绝对不可能,兰陵!你不要在普光兽坛乱来!” 兰陵惊讶道,“苗尔,怎的涉及普光兽坛,你就有些畏首畏尾?倒是....不太像你了。还有你那些叔伯,好像也是如此。” “你可知历任普光兽坛的继任人,传承的不仅是道长之位,还有一个足以摧毁五族的秘密。” “摧毁五族的秘密?!” “我日后有机会再跟你细说吧,总之你留在普光兽坛这些天,不要乱来。” “你们是担心惹怒了希石,她利用这个秘密报复?” “当然不是,正因为他们是传承守护这个秘密的人选,所以历任道长无论在能力还是人品上都是上任道长严格选择的。况且,如果君漠青的事真的与道长有关,他何必大费周章在静艺村修密道、养死士?他直接与普光兽坛联合,摧毁五族岂不更方便!” 兰陵摸着下巴,考虑苗尔的话似乎有些道理,但他依旧微微摇头道,“最初蒙骗水云烟服毒的人就是这里的道士,君府密道出口也直通这里山下,还有今天大典这出....都多多少少牵扯出普光兽坛,就算这道坛,没有参与,也不代表这里每个人都是干净的。我答应你,没有确凿证据绝不乱来,但君漠青背后的事情,我是一定要查个清楚的。” 兰陵看看面前令人作呕的女尸,自己眼下与之举灯相对,不也是托了那位道长的福嘛,说这里清清白白?兰陵难以说服自己。 见他如此执着,苗尔也没再多劝。五族内部关系复杂,而普光兽坛从古至今,一代代也培植出自己的势力。加之城中百姓对普光传人的崇拜和敬重,任何一族都不敢将普光兽坛仅仅视作这城中一间道坛而已。更何况兽坛道长有着属于自己的传承和道义,也不会受任何一族的拉拢或是牵制,所以大家对待兽坛的态度,多少有些微妙。或许其他人都希望能找到点普光兽坛的弱点,可苗尔不希望。 二人心思不同,不再争论什么。至少他们此刻的目的殊途同归,那就是先查出破坏大典的究竟是些什么人。 如同商量好了一样,他们再次低头查验。只不过,同时弯腰靠近女尸面部的时候,他二人动作一致,竟不经意....脸颊相触。 时间仿佛凝滞,二人顿时面红耳赤。兰陵微微侧脸想要解释,却令他们嘴角几乎接触到,紧张到连话都说不出来。他第一次分明地看清了苗尔脸上的细节,不自觉欣赏起她的翠羽弯眉和美目流盼。 苗尔早已尴尬起身,兰陵却还沉浸在她呼吸后留下的幽兰香气中,一直弯腰杵在女尸面前。 “你干什么呢!” “没....没什么。” 兰陵立刻反应过来,那是自己身体里传出的声音。他回敛神色,发现自己正与女尸惊恐的眼睛对视,吓得踉跄起身,险些摔倒,手中灯油不慎滴落了几滴在女尸脸上。 苗尔见他慌乱样子,窃笑道,“你盯着这副尸体....” 她话还没说完,兰陵突然抬手示意她别说话,自己则再次靠近女尸面部。 “苗尔!你看到了嘛?” “看到什么?” 几滴热油落在死者面部,竟渗出少许荧光细物。可荧光太弱,苗尔凡人目力看不太清,兰陵熄灭油灯,仓库一片黑暗,死者脸上被热油渗出的荧光立刻明显起来。 他二人忘记刚才窘境,不约而同再次靠近。 兰陵心中泛起嘀咕,“这场景....怎么感觉如此熟悉。” 身体里的人提醒道,“你想想梦里,木曾教过的。” *********** 天兽族,草蔓花谷。 木蔷薇拾起一株黄色细长的光杆植物,递给幼年青涩的【兰陵】,说道,“这是汨罗蔓。” 【兰陵】接过,这东西大约半指长短,细细长长,摸上去光滑笔直,像是光秃秃的笔杆插了一片,与周围花卉很不般配。 木蔷薇翻手,掌中隐石影现。她集中念力,将隐石光晕汇集一点,温度渐渐升高后,她将温手掌靠近了【兰陵】手中的汨罗蔓。汨罗蔓顿时变得柔软,好似一只发着荧绿光色的虫子,甚至还蠕动起来。 【兰陵】吓了一跳,手不小心松开。汨罗蔓掉在地上瞬间,立刻将一头伸入土中,另外一头则再次变得笔直光滑,很快重新竖立在地上,一动不动。 木蔷薇说道,“这汨罗蔓如草如虫,随温度冷暖变换形态。你若日后遇到这东西可要小心,它有毒。” “有毒?!” “没错,这东西,它....食人脑!” 【兰陵】惊恐地看着木蔷薇,“食!人!脑!?” “人族有将它用作药物,对肺肾虚损有极好的疗效。但是用它作药,必须由深谙医理的人处理,灼烤至恰到好处,再经几道工序处理方可入口。若是处理不慎,即使做药入了口,它还是可能恢复虫形....窜入脑部。所以....它常被看作是种毒药。被噬脑的人,口吐白沫,痛不欲生。因汨罗虫体有荧光,被噬脑之人遇炙物,或许会隐现荧光,但也不必然。” ************** “我靠,真是太他妈幸运了!”兰陵惊呼道。 “你靠什么?”苗尔莫名看着他。 “阿....我靠.....我靠几滴油灯想起了这毒物,呵呵,呵呵。” “是什么?”苗尔急切问道。 “汨罗蔓,一种可在虫和草之间变化的两性之物。它可入药,但稍有不慎,便会成为一种....” 苗尔惊道道,“你是说....这女子死于....?!” 兰陵诧异,“对,这东西确实能食人脑,你.....怎会知道这种草药?” “我在一本药记中见过它的描述,它....极其少见。” “你见过它的描述?这么说艺石城有这种东西?” 苗尔显得犹豫,道,“五族管理的药铺是没有的,即使万要草堂没不会有。这是一种传承药物,艺石城内.....或许只有....普光兽坛才有。” “又是.....普光兽坛?” 听出兰陵怀疑的口吻,苗尔继续说道,“可若这东西只有普光兽坛才有....” “我明白的你的意思,希石怎么会傻到用只有普光兽坛才有的东西去杀人。只不过....” “只不过什么?”苗尔似乎也有些摇摆不定。 “只不过若是有人故意陷害,却又用只有普光兽坛才有的东西,也很愚蠢,不是嘛?所以....” 兰陵欲言又止。以他的推断,要么是普光兽坛的什么人在欲盖弥彰,要么就是想要陷害普光的人太傻。 “所以什么?” “没什么,总之先从这女子身边的人查问起,看看她都接近过什么人。如今五族的人都认为是普光兽坛的疏忽才让此刻有了可乘之机,若再让他们知道这女子是死于食脑蔓,想必也就有了口实定普光兽坛的罪。这事.....你我先不要声张。” 苗尔微微笑道,“兰陵.....谢谢你。普光和五族....都不能出事。” 灯光昏暗,空气潮湿,微微的亮只照到苗尔面容一角,却是好看的笑颜。 兰陵突然加快的心跳令他念力有些失控,苗尔的笑容、香气都在被放大。几根散下的青丝,暗示着她连日来的疲惫。 兰陵稍稍蹙着眉,眼神装满怜惜,问道,“苗尔....你到底在背负什么?” 苗尔神色微怔。 兰陵双手慢慢抬起,靠近女子散落青丝,不自觉想要帮她轻轻顺在耳后。可突然,一阵刺痛席卷全身,令他缩回双手蜷在胸口。 体内的人竟然在......攻击他! “你在做什么!” “让你清醒!” 兰陵粗重地喘息着,吼道,“助手!” 无数只蚂蚁在噬咬全身的感觉,触角穿透每一个毛孔,刺扎又拔出,令人快要窒息。万箭穿过心头肉,扎透再拧挤,不断重复的拧挤。 兰陵满脸涨红,大汗淋淋。 苗尔急走近他什么,问道,“兰陵怎么了?!” 兰陵喘息不止,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了。 良久,疼痛减轻,兰陵跪在地上,虚弱地说道,“他.....他....” “谁?” 苗尔轻轻扶着他,离得很近。女子面孔不再冰冷,眼眸中映出了一个身影。兰陵死死地盯着她眼中身影,令她感到不适。 苗尔想要撇过头,却被兰陵大力拽住,又拉近些。 “苗尔,我是谁?!如果我不是我,会怎样?!” “兰陵,你,你这是怎么了?!” “苗尔,其实我不是....” 他话音未落,疼痛又一次席卷全身,比刚才更加强烈。 体内的声音从没有这么嘶厉过,一段话反复地重复着,“你不属于这里,这里的一切你都不该欣赏,做好你该做的,才有可能回到你的世界。” “我....该做什么.....我自己....知道!用不着你来....告诉我!” 兰陵抵受着巨大疼痛,盘坐在了地上。汗珠已经沁透了外衣,他尝试用自己的念力化解身体的折磨。 许久过去,体内的人终是因为虚弱输给了兰陵。可他虽然睡着了,锥心的疼痛依旧还在。 兰陵缓缓睁眼,苗尔陪在他身边。 “兰陵....你!” 兰陵一脸颓然,回道,“我今天累了,你先回去吧,若在有消息....我会告诉你的。” 苗尔看着他,淡淡的目光中,昏黄的灯光在微微颤动。她再没说什么,只是道别,“那你好好休息,我先回去了。” 仓库门关的一瞬,兰陵想要叫住她,却终是没有开口。他或许并不像他说的那样,知道自己该做什么。 第75章 普光三峰 普光兽坛成立以来,广济艺石城百姓,求道弟子无数。 兽坛建在‘落山’上,是小曜山的一支旁系山脉。此山有三峰,分别是落水峰、落竹峰和落岩峰。落水峰百瀑如洪,常有‘七色彩雾桥’跨峰而出,被艺石百姓视为神峰,素有‘小曜出石源落水’的说法。百姓们认为兽神跨虹桥而来,留石于小曜山中,才有了山中无数矿藏,他们的先祖也才有了生计。 而落竹峰,顾名思义,遍地翠竹,生机盎然。普光兽坛便建在落竹峰的峰顶上。千余间道殿依山势盘旋修建,以竹叶为屏障,远见依稀朦胧。除非沿着上山石阶,步入其中,否则置身峰外,很难看清兽坛的布局。 普光兽坛最后一见殿室,修葺着一道陡峭石桥,从落竹峰贯连而下,直通远处苍色山岩。那里,便是落岩峰。落岩峰峻拔垂直的岩页兀立在一起,处处深沟险壑。山峰之上,如蜂窝般的洞穴藏于岩缝间的绿柏身后。传说洞穴中隐藏着某种神力,走入洞穴的人,要么么迷失其中疲惫饥饿而死,要么掉入山体间的万丈深渊,粉身粹骨。这条石阶是唯一可以通往落岩峰的道路,但兽坛立下规矩,不允许任何人擅自过去。偶有冒险之士从旁路攀岩入山,却从没见过回来之人的身影。 屹立在落竹峰上的普光兽坛,永远人群络绎,一如既往。兰陵浑身酸痛,想谋份清净,不知不觉便走到了后殿。石阶陡峭,看不见尽头。远处灰岩绿木,半遮半掩着落岩峰上的无数洞穴。放眼看去,竟让人不禁想要过去看看。 兰陵刚迈出一只脚,便被叫住,“兰公子。” 他回过头,看到了一身素雅长袍的希石道长。 “道长有礼。” “兰公子,可是想去那落岩峰看看?” “不自觉走到了这里,见对面山岩旖旎,竟不知怎的被吸引着想要过去看看。” “落岩峰险峻,多有误入者于洞中迷失,兰公子还是不要过去了。” “那就听道长的。” 希石褪去大典那日的华彩盛袍和浓妆后,犹如一位清丽脱俗的长姐,眼神中甚至流露慈爱,让人感到一丝亲切。 希石问道,“兰公子在那女尸身上,可查得什么线索?” “确实发现了一些线索。那女子....应是死于汨罗蔓。听闻....是道长所熟悉的一种名为食脑蔓的药材?不过道长还请放心,苗尔她不会声张。” 希石眼神清淡,缓缓说道,“兰公子既然直言相告,想必是没有怀疑我了。” 兰陵笑道,“若整个艺术城只有道长才有这东西,而你却用此物下毒,是不是有些太不合常理了?不过....” 希石亦是笑道,“不过?” “不过就单从道长你让我留下调查此事的行为看,兰陵觉得....道长你似乎不是个会按常理出牌的人。” 希石仍是淡淡笑道,“这蔓虫....圭国、易国、昆国,当然还有我这里,都有。但据我所知,用蔓虫作药的技法,除了我,便只有昆国的青居兽坛有所记载。那里的青居道长每年会以蔓虫作药,贡献给昆国国殿。我还听说....” “道长还听说什么?” “听说当年昆国‘礼承卿’大人的女儿嫁给徒兆的时候,那嫁妆中....也有此物。” 一群‘柏雁乌’整齐从天飞过,发出‘呜呜’鸣音,那是它们在召集同伴一起觅食。落竹峰与落水峰之间的沟壑不断绵延着它们的回音,希石话音落去,似笑非笑。她黑色的瞳孔深处,映透出对面积石峰岩上的片片洞穴暗渊。 兰陵先是愣了一下,转而撇嘴轻笑道,“道长,可还有什么想要告诉我的?” “没什么,只是你说起这蔓草,就想起来了。” 希石微笑着,眼神中看不出一丝波澜。 ************ 翌日,兰陵来到苗府。 “苗尔,你说在一本五族的药记中见过食脑蔓的记载,可否给我看看那本药记?” 苗尔似有犹豫,低眉想了想才应道,“那你....随我来吧。” 苗府大院,深不可测。苗尔带兰陵几经辗转,来到一处已经荒废的院落。院前拱门上着锁,走进后更是杂草丛生,有些草植甚至已长得齐腰高。地砖、墙砖青苔斑斑,树木枝桠肆意生长,遮挡得这小小院落十分昏暗。 兰陵问道,“这是哪里?与你们苗府的气派风格也太格格不入了。” 苗尔继续往里走着,说道,“这是....姑母生前的居所。” 兰陵惊讶道,“这是....徒湖母亲的....故居?” 苗尔点点头,已推开了一间房门。 屋内有许多蛛网,家具摆设落满灰尘,连呼吸都能激起一层尘屑。 苗尔走到书架前,划破蛛网,抱下一个上锁木盒,轻轻拂去了上面的灰尘。她打开木盒,里面躺着一封信和一本用锦帛精心包裹的书卷。 苗尔取出书卷递给兰陵,说道,“这是姑母生前珍藏的一本‘五族古药记’,上面记载着许多奇药和医法。” 兰陵打开,果然有一章名为‘食脑蔓’的记载。 上面提到,石国未建立时,一名古巫就已掌握这种药材的使用。后来他随着五族先祖逃到艺石地界,将虫蔓的种植和药法都带了出来。再之后,他建立普光兽坛,将此法代代传承。不过,虫蔓需要特殊土壤和条件种植。八阵之地原本都有虫蔓,可随着时代变迁,也只剩下圭、易、昆三国还存有种植所需的地理和气候条件。 苗尔说道,“当年古巫师带出来的不过是虫种。就算普光兽坛有人知道如何利用这虫种,但在艺石城种植也无法成活。这下你该相信普光兽坛的清白了吧。他们保管的不过是虫种和技法,不可种出真正的蔓草。” 兰陵小心地把药记重新包好放入盒中,说道,“那就是有人要陷害你们五族,然后再想办法揭露这虫蔓的事,嫁祸普光。” “多半是这样了。” 苗尔一边回应,一边准备将木盒重新上锁。兰陵指着盒里的那封信,问道,“那是徒湖母亲生前寄回的家书吧?” 女子没有回答,重新落了锁。 出来后,兰陵似乎更困惑了。在拜天大典上设计五族和普光兽坛,还用了汨罗蔓这种药,应是对五族和普光都有些了解的人才能做到。难道又是五族内部的人?希石会不会也是这样猜测,才故意让自己来调查这件事情?这件事又会跟君漠青有什么关系嘛? 他思绪凌乱,可还还不及理清,却被一个突然闪在假山后的暗处鬼魅打断。 那人气息淡薄难以察觉,可见身手不凡。兰陵与他恰好有过接触,不禁好奇道,“暗处那人....是禾生吧。他平日都是这样跟着你吗?” 苗尔点点头,道,“禾家历代都是我们苗族家仆,他们几代人的使命就是护佑族长的安危。” 兰陵惊讶道,“几代人?!从生到亡,就只做这一件事情?!” 苗尔神情微滞。 一个生而为五族的人,又何尝不是? 见她若有所思,兰陵圆说道,“其实这样也挺好,一生只有一个目标,从一而终,也是难得。呵呵,呵呵....” 苗尔微微笑道,“说的....也是。” 暗处的禾生看着他们有说有笑,眉头下一双厉眼不由得将目光盯在了兰陵身上。 第76章 官贸到访 之后几天,兰陵将拜天大典那日的在场人员逐一查问,却一无所获。林青带着第一批新官贸的物资接近了艺石城,五族那些老顽固们也就暂时无暇问及他这边进展。 官贸声势浩大,扬沙掠尘一路过来。兰陵收到了目石城峰雀带来的消息,看到新官贸的数量,他心里担心起来。 果不其然,五百箱物资和大批人马在艺石城外集结的时候,五族大佬们传令商贸行一箱箱、一件件查验。 林青得到消息后,打听到兰陵目前住在普光兽坛,便独自过来找他商量对策。 “兰公子,这以往商贸行查验,不过就是比对详单,按比例抽查。这次!明显是故意为难我们!这么个查法,非得耽误好些日子不可。若是他们再让他们挑些毛病,没有十天半月,我们怕是过不了这艺石城。徒大人特意交待,遇到问题需找你商量,你看这....” 兰陵皱起了眉,说道,“徒湖这是新官上任三把火呀,也太冒进了。” 林青看来,兰陵不过是徒湖府上的智囊宾客,再得器重,这样评价也难免让人觉得放肆。林青是个直脾气,可出行前徒湖一再说要对兰陵礼待,他便压下了脾气,委婉回道,“新属初建,内外阻力不少,若是无特别大的作为,难免为人诟病。徒大人也是考虑再三,才定下了第一批货品和数量。所以....也算不得是徒大人冒进。” 兰陵嘿嘿笑道,“没看出来,你们上下级关系刚刚建立,你倒是挺维护他。” 林青急道,“徒大人知遇之恩,林青感激不尽。林青不过是听令行事,徒大人威名何须林青这个微末之辈维护,兰公子这话若是让别人听去....” “好了,好了,我这个人喜欢开些玩笑,刚才那些话你别介意。我对你们身处官场风云不了解,低估了徒湖的阻力,不过跟艺石城这些固守陈规的老顽固们打交道,我办法多的是。” “兰公子可是要再与五族的几位长老商量一下?官贸文书已派人提前送往羽国,若是不能按约定之期到达,不仅有损石国颜面,更会让徒大人难堪!” 兰陵摆摆手,道,“跟他们商量没用。这次支持跟国殿合作的,都是五族中的年轻首领们。那些老顽固虽然答应了,心里可是一万个不情愿的。再去求他们也于事无补,这次怕连那些年轻首领们也找不到什么法子替咱们说话了。” 林青惊道,“这!这可如何是好?!兰公子,你可得帮我们想想办法,这五族,我们可是连个说话的人都找不到!” “林执使先别急。正途走不了,总还有旁门左道可以用。” “兰公子有办法?!” “我看林执使是个耿直的人,我的法子可能有点....不太上得了台面。” “兰公子请放心,徒大人说了,来了这里挺兰公子你的就是。我一定全力配合。” “那好,你可带来了货物详单?” “带来了,还有几件样品我也一并带来。” 说这,他摊开了几件精巧货物。跟兰陵猜的差不多,精雕的锦盒中装着绝美的工艺品,又由麋皮毡子一层层小心裹着防震。他思忖后,说道,“林执使,你这次也带了不少人来,不如这样....” 兰陵凑近林青耳边,低语一番。 林青不住点头,“好好,在下,明白了。” ************ 艺石城的商贸场,设在一处便门不远,终年往来商客络绎不绝。这里是交易大宗商品的场所,跟城里锦衣玉食的氛围不同,客商们熙熙攘攘,说得皆是商话。车夫、镖夫们吆五喝六,是不是还会发生些口角上的冲突。千百两马骆驼扎堆在一起,空气里弥漫着臭气。可这便门一角,也正是艺石城中货物、财石流水最大的地方。 石国的官贸队伍大张旗鼓走入了便门,商贸行行长关重心早就带了人手等在那里,等着迎接石国新官贸的检查。 林青面无表情,递上详单。关重心一看有些诧异,竟与情报不符,只有两百箱货物。 关重心看过后,不漏声色笑道,“听闻此次护送的任务由石国新上任的采办执使负责,没想到阁下如此年轻有为。” “关行长过誉了,林青愧不敢当。” “哪里哪里。哦,对了,在下还听听闻....当然只是听闻,石国这次带来的货物足有五百箱之多。怎么....林执使,只拉来两百箱入城?” “哈哈哈...关行长真是消息灵通,林青佩服。确实是五百箱货物,只不过....数量巨大,队伍行进也比较缓慢。这两百箱比较要紧,为了不耽误抵达羽国的时间,就由在下先带着这两百箱货物提前到达,先办理艺石城的通关。剩余的....过个几日,由副执使和奂大人监督入城。” “这....不合规矩吧。” “关行长不必担心,这两批货物,您尽管按照艺石城的规矩查验便是,在下绝不让关行长为难。” “既然林执使这么说了,那好!” 林青礼节有度,未有遮掩之意。关重心也就不再客气,命令手下一件件仔细查验。打开箱子,官贸行的人顿时傻了眼,两百箱的物资竟然只是胡乱堆放在箱子中,明明都是精美奢华的物品,却没有特意包裹。 关重心觉得奇怪,却也不便多问,猜想这么大批货物短时内集结起来,或许只是林青经验不足,忽略了细节。东西运到羽国,稍加修饰包装,依旧可以卖上价钱。 商贸行的人逐一清点后,两百箱物品的数量、品名、品相都对得上,结果只用了短短两日就全部查验完,倒是让人意外。关重心找不出任何阻拦的理由,收了税,盖了印,只能任其离去。 林青前脚顺利出了城,‘奂文莱’就拉着剩余三百箱货物进了城。关重心下了命令,要更仔细地查。可打开一看,更令所有人傻了眼。除了一百箱实实在在的货物外,其余两百箱装的全是包装用的锦盒、缎面、毛皮等物,详单上也只简略地写着‘包帛用物’。 奂文莱在城里找了个高档客栈,说要好好休息几日,留下话让商贸行随意检查,查好了再告诉他。结果关重新带着人不眠不休查了几天,两百多箱的锦盒和包裹一个个打开、翻看、检查,还担心里面藏着什么机关,结果还是扑了个空。 奂文莱满不在乎地接下盖了印的通关文书,还调侃说自己没在艺石城玩够。可刚一出城,他立刻快马加鞭,不需时日,便能赶上林青的队伍。 五族竹篮打水一场空,消息很快传到几位族长那里。寻云和君漠彦不但没有生气,反而对此事津津乐道,还特意邀请兰陵到丰色石居一聚。 兰陵赶到时,寻云已喝了不少酒,畅言道,“兰兄弟,我那些叔伯们平日做事刻板陈旧,最讲究规矩章法,你这种乖张野路子,还真是让他们一点办法都没有,哈哈哈。。。” “寻大哥这话,兰陵不太明白呀。” “哈哈哈,现在也没有外人,兰兄弟就不要装了,那五百箱货物,是你给石国执使出的主意吧!” 兰陵见寻云并不在意,反而有些不好意思,道,“还是跟年轻人好说话。” 君漠彦也觉得此事颇有些意思,笑道,“兰兄弟,自从认识你,便发现你智勇双全,高人一等啊!哈哈哈。。。” 他与寻云对视一眼,默契地端起酒杯敬向兰陵。 “寻大哥、君大哥过奖了,过奖了。” 闷骚之人的谦虚之道。 寻云开怀道,“哈哈哈。。。不仅智勇双全,还如此谦虚,我果然没有看错!” “没看错什么?!”兰陵好奇。 “没看错,你就是配得上族首之人!” 兰陵震惊,“寻大哥,不要开这样的玩笑!” 寻云突然严肃道,“兰兄弟,我不是开玩笑。虽然我尊称苗尔一声族首,但却视她如同胞妹。想来当初因我优柔寡断,险些误了她的青春年华。作为兄长,我是真的希望苗尔能觅得一个配得上她的知心人!她对你,那是跟别人不同的!我看得出,苗尔她....” “寻大哥!”兰陵突然站起,“那只是因为山洞中与君漠青一战,我曾救过苗尔!她对我感恩而已,是你会错了意!” “兰兄弟!我同苗尔是一起长大的缘分,自然比别人更了解她一分。她对你怎样,难道你看不出来嘛!” “我!....” “你身世清白,能力不凡,与苗尔又是生死之交,你!.....” “寻大哥!不要再说了!我还有.....还有未尽之事,恕在下,不能领你的这份好意了!” “兰兄弟!” “寻云!”君漠彦劝道,“你今日喝得多了,有些事缘分未到,就不能强求。兰兄弟不是说了嘛,还有未尽之事,待他了结私事,此事再提不迟。” 寻云酒意阑珊,哀叹一声,“哎!苗尔她生而为五族,我是真不愿看到她,因这连我曾经都想放弃的责任,错过了!。。。” 兰陵大大地饮下一口酒,神色暗淡说道,“是我,配不上族首。” 第77章 五族古兽1 烈酒灼心,口中还留着酒液的粘稠质感。 从丰色石居出来,兰陵有些恍惚,想要躲开艺石城喧闹的夜晚,不知不觉溜达到了城中一处难得的幽静之地————五族禁地‘夜湫湖’。 夜湫湖距离普光兽坛不远,湖水面积不大,因传有猛兽而被列为城中禁地,五族也常派人来此处巡逻。兰陵来寻清净,夜色沉寂,湖面潮气伴着微风,令他醉意更浓。 “未尽之事,未尽之事....”他口中念念有词,神情漠然。 站在湖前远眺,水中偶有鱼儿跃出,引得波澜轻漾,又淡淡消失,频率如同他口中轻喃自语。 日复一日,这里的人渐渐熟悉、习惯。有时看看镜子,兰陵常会以那就是自己。可身体里的灵魂,就像紧箍咒一样时刻提醒着他,自己不属于这里。若说自己是冲关打怪的孙悟空,那要寻的真经到底是什么? 兰陵还是想到了苗尔,都是身不由己的人,不知那个身材瘦弱的小女子是否也会有一时....觉得疲惫。 兰陵扯了扯嘴角,自己寄在这皮囊里处处受限,又能为什么人些什么。想起上次被体内的人用念力一番折磨,他更是泄气,随意拾起身边的石子扔进向湖面后,湖中几条大鱼腾起,翻跃几下后,又落了回去。 夜湫湖迎来了一刻不寻常的平静。 平静之后,一条鞭状长尾突然从水中飞出,可下一秒,水波伴着微风划过,暗夜湖面依旧平淡如镜。 兰陵以为是酒醉错觉,准备定睛再看,长尾竟从他眼前呼啸而过,险些被抽他。兰陵急忙闪至树后,眼看那东西胡乱抽打了一阵,又收了回水中。 确定不是幻觉后,兰陵想回到湖边查看。他刚从树后探出半个身子,一群黑甲人突然从湖水中窜落在湖岸各角。他们手中各自牵扯一条粗大铁链,铁链另一头嵌在水下似是勾着什么,极力牵扯。 冰凉湖水沿甲衣滑落,黑甲人们将铁链不断缠绕小臂。波澜涌动,暗影渐渐浮现,随着铁链继续收紧,一只酷似风筝的大物,缓缓弥盖在湖面上。 “起!”首领指挥道。 黑甲人一齐用力,终于将水中大物完整拖拽出来。一对巨大光滑的翅膀隐约露出水面后,开始轻轻绽开身形。随着翅膀挥动,黑甲人难以支撑,铁链被轻易扯断,强大的惯性将他们骤然甩脱。 黑甲人腾空翻跃,点地瞬间再次冲向水面,重拾断裂铁链继续强拉水中大物。又一阵博弈后,那水中大物似乎不愿再与他们纠缠,从湖中昂身而出。一个体盘呈菱形,身体两侧长有肥厚如翼状的大兽升腾而起。它头部短小,口部两侧长着鳍状肉足,吻端横平,尾长细软如鞭,模样甚是恐怖。 黑甲人手上铁链尾端,皆是锋利的钩镰,每一根都嵌入大兽身体,血液沿着镰刃不断流入湖中,浑浊了黑暗下的水面。 大兽出水后,黑甲人们逐一将手中铁链牵直。一瞬间,大兽发出痛苦吼叫,开始剧烈挥动两侧翼鳍,如鞭长尾也突然伸直向天,青蓝色电流环绕住整条尾巴。 长尾冲着黑甲人挥动一周,犹如电闪雷鸣,所掠之处皆是火星四射、白光巨响。 黑甲人飞身躲避长尾攻击,但手臂却不曾松动铁链,无奈大兽翼鳍牵连钩镰,掀起翻天大浪,铁链也剧烈震动。黑甲人无法控制,被抛掷向湖畔各处。铁链无法束缚大兽,黑甲人趁着它还没有潜回水中,纷纷掏出了匕首,准备朝着怪物头部飞跃刺去。 “什么人!” 远处,一队人马赶来。 兰陵躲在树后看去,竟是禾生带着人来制止。他们人未临近,但手中暗器如流星一样,带着煞气已向黑甲人们飞掠而来。 黑甲人只顾躲闪,来不及刺入匕首,第二波暗器已如雨而至。 “扇叶!”黑甲人首领指挥道。 一声令下,黑甲人们按动甲衣机关,背对暗器,甲衣突然一节节伸出八片扇叶,飞速旋转下将暗器雨阵击开。 禾生跃马而起,双手摸向腰间,指头间各夹出三枚奇特暗器,再次飞掷。寒光冷冽,禾生抛掷手法甚是诡异,瘆人的冷芒划出眼花缭乱的弧度,最终竟绕过两名黑甲人,直接飞到他们前胸处贯穿了身体。 两名黑甲人瞬间倒下,尸体在半空中跌入水面,沉入水中。 “撤!”黑甲人首领命令道。 众人听了,迅雷之势坠入湖水,背后扇叶飞速旋动,帮助他们潜入湖水深处,眨眼间已不见了踪影。 “不必追了!”禾生叫道, 而后抬手指向浮卧在水面的大兽。 战斗停止,大兽却突然猛烈挥动双鳍拍击水面,将嵌入皮肉的钩镰震落。它微微仰了头,看了看夜魅天色,好似带着灵性,它默默收回了电尾,也沉回了湖底。 涟漪渐渐抚平,夜湫湖恢复了平静。 “什么人?!”禾生突然叫道,还冲着兰陵躲避的方向抛出了一枚暗器。 “是我,禾生。” 见兰陵踉踉跄跄走出,禾生惊讶道,“兰使者?!你怎么会在这里?!” “我跟寻云喝了酒,有些醉意,不知不觉就散步到了这里。没想无意间入了五族禁林,还....撞见刚才的事情。” “兰使者是....无意闯入的禁林?!” “确实是无意间。” 见他酒气熏天,禾生便没再追问。 可兰陵好奇心作祟,多嘴问道,“刚才是些什么人,那怪物又是什么?” “兰使者酒既未醒,还是.....早些回去休息吧。若是被他人知道你不在普光兽坛调查,与刚才那些刺客一起闯入我艺石禁林,禾生怕是也不好帮兰使者解释。禾生,告辞。” 说罢,他便带人离去。 兰陵这个醉鬼,竟看着禾生背影‘切’出一声,暗道,“五族近日这么不太平,不好好护在苗尔身边,瞎溜达什么!” 有些人,彼此间总是有种莫名敌意。 第78章 五族古兽2 天兽族。 ‘白淼陵’是上庄兽神的闭关之所。每隔千年,他都会来此清修一段时日。洞外的那条‘陵界’被设下了特殊的灵结,除非上庄兽神允准,否则谁也无法进入。 那日陵洞的水面上,漂坐着两个人。 “兰。”上庄兽神叫道。 “徒儿在。” “自你八岁而来,为师便知道你是特别的。涌泉瀑布涤去前世记忆,并不是你以为的那样。” “请师父明示。” “为师问你,何为念?” “自徒儿第一日来到天兽族,师父就教导徒儿,念,为气念、灵念、术念。而念力的修行之道,就是悟气念、聚灵念、修术念。隐士之资,天生灵念之体,可随意运行体内气脉,吸收与自己属性一致的天地灵力,从而.....化灵为具象,参得术法。” 上庄淡淡一笑,这些都是隐士倒背如流的东西。 他继续问道,“为师再问你,气、灵、术,为念的果,有念,方才有悟气、聚灵和修术的可能。那....何为念之源?” 良久,他答道,“徒儿....不知。” “兰,你知。” 【兰陵】默不作声。 上庄兽神并不责怪,面带微笑继续说道,“涌泉瀑布涤去记忆,不是为了让你忘却前世痛苦,而是为了让隐士心境归一。念,源于心。心归一,念才能归一。” 【兰陵】幽幽辩道,“徒儿倒是认为,就算不是为了忘却前世痛苦,也谈不上归一。” 上庄兽神依然云淡风轻,道,“没错,神族看重‘绪’,修‘绪念’。可神族也骗不了自己,知道念源始于心,摒弃你们的记忆,不过是为了让你们重新沉湎于新的心境罢了。” “沉湎于新的心境?说到底不还是一群行尸走肉,神族的杀手而已。” 即使【兰陵】说出这样过激的话语,上庄兽神依然徐徐劝道,“你日后....总会明白的。兰,自神族在四方之间培养隐士,你是第二个凭借肉体凡胎,克制涌泉瀑封印,将记忆封存在心境的。上一个隐士用了一千年解封记忆。而你...只用了四百年。” 【兰陵】再次默不作声,记忆解封的事若被神族发现,他将万劫不复。 上庄兽神却缓缓道,“既然如此,为师想问你,对心念....有何领悟?” “心念?徒儿不懂?” 这次,是上庄兽神默不作声,他在等待徒弟的回答。 许久,【兰陵】才道,“念,分‘情、绪’,重‘情念’之术者修心,重‘绪念’之术者聚强大灵力修术。情念亦有术法,但因此念难悟,所以神族弃情修绪,不悟情、不修心念术法,而独尊绪之术念。” 【兰陵】继续说道,“这些都是天兽族规矩,徒儿一刻不敢忘记。师父可是想告诉徒儿,封印我们的记忆,就是为了让我们弃情修绪?” 他语气中带着些许不屑。 上庄兽神慈父般缓缓说道,“兰,重‘情念’者修心。何以修心?摒浊清心,看清不一定看淡,情为因,绪为果,心为源,术法不过是表象。师父不会要求你放下什么,但求无愧于心....就好。” “师父找徒儿来,不是....为了让徒儿放下?”【兰陵】惊讶道。 “今日让你进入白淼陵洞,是想告诉你,‘旷灵丹’只能帮你进化功法,提升灵气,无益于你心念的修炼。而我传你的术法却都与心念有关,分身绝法可以运用到什么程度,更要看你心念可以修到何种程度。至于如何去修....看你自己造化吧。” 听到‘旷灵丹’三个字,【兰陵】惊恐。 原来,上庄兽神早就知道一切。 兽神缓缓抬手,将一缕纯白色雾气注入【兰陵】体内,牵出一颗黄白参半的丹丸,收入了自己掌中。 【兰陵】突然大叫道,“师父不要!徒儿偷服旷灵丹乃天族死罪!徒儿已做好赴死的准备!您若帮我隐瞒,‘天规山’会吸尽您的灵力,化去您的肉身!” 【兰陵】泣不成声,直到此刻,他才明白上庄兽神的真正用意。洞外陵界的结界强大,二人现在发生的事情,不会被任何人知晓。可天归山顶下的四方规矩,谁也无法改变,上庄兽神是打算牺牲自己了。 他语气波澜不惊,依旧淡然道,“兰,可记得你幼年时,曾无数次问过我,为什么会成为隐士。” 【兰陵】哽咽道,“徒儿,记得。” “不是我选了你,也不是神族选了你,是这四方之间的万物生灵选了你。千年前,我没能保护好那名徒儿。今日,我不想你也误入歧途。终有一天,你会自己找到答案。你去吧...” 【兰陵】抬头,他知那句‘去吧’意味什么。 上庄兽神面带微笑,再次抬手。一股重气骤然击打在【兰陵】身上,推着他离出身后一道道陵壁。 与此同时,整个上庄桐院,响彻着‘天鲸兽’的哀嚎之声。 *************** 咣—— 咣—— 咣—— .... 普光兽坛的晨钟将兰陵唤醒,昨夜酒后带来的头疼还未完全消退。他躺在床上不曾起身,目光所及只有上方灰色的房顶。 原来体内的人早已找回了前世记忆,是否与之前梦中挣扎与暗格的孩童有关?他没有说过,他也没有问过。 门外传来了苗尔的声音,“兰陵,你....在吗?” 兰陵被一瞬间拉回现实,急切地打开了门。 见他裸着上半身出现,苗尔立即面红耳赤,背过身去。 兰陵当即重新关上门,隔着门支吾道,“不,不,不好意思啊。” 苗尔隔着门回道,“我,我和道长有事要跟你说,你穿好....穿好衣服赶快到正殿。” 女子没等兰陵回应,就仓皇离去。 兰陵洗去倦容,端着脸巾的时候竟不自觉翘了嘴角。男人堆里高高在上的女首领,平日总是正气凛然的刻板样子,却也不小心显露出了小女子的娇羞姿态。 水盆涟漪退去,盆中倒影清晰浮现的时候他才收住了笑意。他对着水影用手指寻到自己眉心处,轻轻抚平后自语了一句,“你也笑笑。” 他将脸巾扔在水中,砸花了倒影,披上外袍朝正殿走去。 屋外天清气爽,兰陵的心情跟着爽利起来,梦境是梦境,神族是神族,他活在这里。 来到普光兽坛正殿,苗尔和希石道长愁眉深锁,似乎就没那么开心了。 “出什么事了?”兰陵问道。 苗尔递过一物,问道,“你还记得这个吗?” 兰陵左右看看,说道,“这不是路辰那伙人用的路族暗器嘛。” “没错,如今你再仔细瞧瞧它。” 兰陵端详一番,心中泛起了嘀咕。这暗器两面各雕刻着两种异兽,先前他并没有太在意,此刻细细看去,其中一种竟是他昨晚在夜湫湖所见水兽。 兰陵装作不知,回道,“你是说....这上面雕刻的两种兽纹?” 苗尔点点头,“昨夜禁林中发生了些事情,我与道长商议后都认为与拜天大典有关,既然委托了你调查此事,自然也应该告诉你。” ************** 夜湫湖和落岩峰中,传说分别藏有两只大兽。 兰陵所见水兽,五族古记名为‘玄蝠公’。 据载,他们先祖千年前刚刚定居于此的时候,曾有过一段围湖而住,以渔为生的日子。水中资源有限,还常有凶猛水兽栖息。五族人被迫与它们争夺水中食物,艰难度日。可突有一日,远方游来一只菱盘大鱼,身长二十有余,长尾如鞭,张腮鼓风,舞翅撼林,便是玄蝠公。 自它到来,便安静栖浮于湖面上,未伤五族任何人。甚至当有如蟒如鳄的大兽靠近时,它还张腮挥鳍,震慑其逃跑。更惊人的,是它那条长尾竟带有‘霍闪’,被击中后会立即焦黑而亡。‘霍闪’乃是无根水落地时才有的天气景象,往往伴随轰然巨响,滚滚雷音如万鼓击槌,被人们称为兽神之迹,玄蝠公也因此被奉为五族的天赐神兽。 蝠公驱逐了夜湫湖里的恶兽后,悄然潜入夜湫湖底。因它长留于此,夜湫湖再无猛兽,可供食用的小鱼小兽越来越多,五族人获得了暂时的生活来源。 再后来,他们才深入小曜山采石,有了如今繁荣。 暗器另一面的猛兽,名为‘赤陆蛟’,是一种红色鳞甲,体型巨大的蛇形怪兽。它足趾如刃,攀爬蠕动异常灵活,五族先祖来到此处之前,它就隐匿在小曜山中生活。 五族人入山采石,与它不期而遇,可这只猛兽却屡屡伤害族人,它不仅凶猛,甚至有种异能。当它暴怒时双瞳会变得猩红,迷人心智,看上一眼就会丧失意识,甚至自相残杀。多翻搏斗中,五族人发现赤陆蛟总是躲在林阴地攻击人类,它对天光极其敏感,甚至有些畏惧。那时的一名五族古巫,便带领族人设下陷阱,选定正昼天光最烈之时,用烟熏法将它逼出山林,以待制服。 原本一切顺利,赤陆蛟出山后难以睁眼,身体鳞甲不再坚硬。怎奈天公不作美,一抹浓郁乌云飘落山头,赤陆蛟怒目陡睁,伤人无数。古巫情急下,手起刀落,剜下了它一只红眼。 赤陆蛟痛不欲生,狂叫乱吼,身体变得僵直,鳞甲也更加坚硬。无处宣泄下,它飞天纵地,窜进远处山峰,冲入冲出数百回。山峰被它坚硬的鳞甲撞击出无数缺口,阴云稠密,无根水突落,霍光闪动,天声乍响,劈裂在赤陆蛟身体上却毫发无伤。它继续于空中盘旋,睁大着仅剩的一只红眼,待到阴云散去,天空红雾缭绕,它才终于平息下来,最后一次窜入山峰后,它便再也没有出来,直至今日。 那座山峰,就是如今的落岩峰。山峰无数洞穴缺口,就是当年赤陆蛟留下的。为防它再出来危害族人,当年那名古巫在距离落岩峰最近的落竹峰上建立了普光兽坛,守护五族安危,封锁了其余的上山之路。至于当年那只被剜下的红眼,便由历任普光道长保管至今。 第79章 水巫死士1 兰陵仔细端详手中路族暗器,问道,“昨夜发生的事情,与这两只古兽有关?” 希石道长回应道,“普光兽坛的‘万灵堂’中,供奉着历代道长灵位。那位创坛祖师的牌位,其实....是个密盒。” “难道说....盒子里装的是那只兽眼?!” 希石淡淡一笑,“不过是用来掩人耳目的。” 苗尔解释道,“前日兽坛祖师灵位被盗,我们便猜测是拜天大典那些人所为。应是大典上火攻谋害不成,便转而打起了兽眼的注意。传说那兽眼一旦重归赤陆蛟身体,后果不堪设想。历任道长保管兽眼,也就是保管着整个五族安危。这些都是五族隐秘,甚少有人知晓。” 苗尔曾说,历任普光道长都保有一个足以毁灭五族的秘密,想来应是如此了。 兰陵说道,“那灵位是假的,所以他们再次扑了空,玄蝠公就成了他们下一个目标?” 苗尔点头道,“我们也是如此猜测,所以便命禾生带人在禁林外严加防范。可昨夜那群人是从水路偷袭,连禾生都没能察觉,好在他们及时赶到,没让那群刺客得逞。” 兰陵一边踱步,一边分析道,“玄蝠公若被制服,其他的猛兽就会重新回到艺石城附近水域,也会令五族受到重创。这群人接二连三的阴谋,是一定要制你们五族于死地不可!” 苗尔双拳紧握,没有回应。 希石道长云淡风轻,道,“或许吧。” 兰陵疑惑道,“不管是普光兽坛,还是夜湫湖,这群人能神不知鬼不觉地出入却不被发现,也....太诡异了。” “本来我们只是怀疑,但听完禾生描述昨夜的交战场景,我可以肯定!他们应该是一群‘水巫士’。” “水巫士?!”兰陵问道。 “普光兽坛离落水峰只有一溪之隔。其间飞瀑百余条,大小潭泉不计其数。昨晚夜湫湖一战,那些刺客所用的遁水术和武器.....只能说明他们就是一群水巫士!” 相传上次地貌变换,气象轮回,八方大地洞裂形成。那时,世间天寒地冻、冰川汇集,陆地之上显有生机。人兽相争,人类多落于败境。部族间各寻发展,其中一支,决定入寒冰水寻求食物。 那支部族长期习练,虽无数族人牺牲,但侥幸存活下来的却练就了在水中长久闭气的本领。几代人下来,他们更是进化得不惧水中严寒,可与猛兽搏斗。 在当时冰川纵连,陆地匮乏的时代,这支擅长涉水的部族可谓称霸一时。他们,被称为水巫族。靠着深潜捕食的本领,令其余部族不得不屈服他们,分得一杯冷羹。 但是百年过去,地象气候不断更迭,冰川面积缩减。陆地扩大,资源日渐丰富,其余部族变迅速发展壮大,渐渐不需要再依附水巫族。 水巫族未能及时应对这种变化,丧失陆地生存能力的他们,被其余部族残食。族人四散陨落,有的舍弃祖先技能,过起了陆地打猎为生的日子。有的则流沛到其他部族,成为水巫死士,被豢养起来。 苗尔告诉兰陵,“八阵之地,要数昆、易、谷三国的河瀑湖海最多。那里的民众水性也甚好,自古也都有豢养水巫士的习惯。” “这么说那群刺客可能就来自这三国?” 苗尔摇摇头,沮丧道,“水巫士向来神秘,不仅国殿,一些民间组织也有豢养,所以不能草率定论。如今我们在明,他们在暗,也只能被动应对了。” 兰陵刚想开口安慰一二,殿外传来了禾生的声音。 “族首,道长,夜湫湖的尸体已打捞上来。” “进来吧。” 禾生进来后见兰陵也在,眉眼微蹙。 “可发现什么线索?”苗尔问道。 禾生故意不答。 苗尔皱起了眉头,命令道,“兰公子是自己人,道长也在,但说无妨。” 禾生冷冷回道,“禾生不对苗族族长以外的人汇报,这是禾生家族的训令。道长是普光圣人,也是五族敬待之人,自然无妨。可兰使者是外人,禾生认为于情于理,都应避嫌。” “禾生!”苗尔不悦。 兰陵摆摆手,知趣地说道,“没关系,没关系,还是不要让禾生为难了。我出去就是,你们聊吧。” 禾生急忙拜过,“兰使者慢走。” 二人擦身,眼神似有一秒交锋。 兰陵哪里是能错过八卦的人,刚一关上门便立即找了殿外的无人角落,‘影身’穿回了正殿内。 “什么线索,说吧。”苗尔问道。 “回族首、道长,那些水巫士像是昆国来的。” “昆国?!” “没错,昆国水系,有一种特有的蛭虫,极其微小,但能吸人血。虽无伤性命,可被蜇之人若不及时处理伤口,愈合后会在被蜇处形成一种泡质疤痕,再难消除。我们在其中一具尸体的腰部,发现了一小片这种疤痕。“ “你确定那是蛭虫引起的?“ “确定。曾有昆国商客来此,我见过他手上疤痕,与那尸体如出一辙。” 苗尔问向希石,“道长,你这么看?” “先前兰公子查得那舞女死于食脑蔓,也不是常物,多少与昆国有些关系。如今这水巫士。。。若此事是昆国什么人或什么组织做的,会是什么目的呢。。。” “禾生,只有这些?”苗尔问道。 “是。” “知道了,你先退下吧。” “遵命。族首,还有一事....” “还有什么?” “族首,兰陵此人身份不明,代表的更是石国利益,禾生认为不可轻信!” “禾生,这是你对我说的,还是爹让你对我说的?!” “小姐!” “不要叫我小姐!我已经不是那个需要你们时时保护的小姐了!” 见苗尔动怒,希石解围道,“禾生,兰公子是我请他留在兽坛的,刚才也是我请他过来商讨的,跟你们族首没有关系。你先退下吧,我与族首还有话要说。” “是....” 禾生退出。 殿门紧闭,希石眼角微抬,看去的方向正是兰陵刚刚穿离的位置。 第80章 水巫死士2 禾生走后,兰陵来到兽坛后殿,站在了落竹峰的山涧边上,远远眺望起对面落岩峰的千疮百孔。 “兰公子,看来很喜欢这里的风景。” 兰陵回身,“希石道长有礼。” “怎么,还是想要去对面峰岩看看?” “道长不是已经提醒过对面危险嘛,在下不敢造次。只不过....” “不过什么?” 他看向远方,由衷说出,“总是忍不住想过来看看,心境倒是平和许多。” 希石淡淡笑过,双手搭在身前,随兰陵看过去,说道,“先祖认为那怪物的红眼迷人心智,便剜去了一只。但谁又知道,到底是不是呢。” 兰陵不知此话何意,见希石嘴角轻微上扬,正看着自己。 “道长,可是想告诉在下什么?” 希石撇过头继续眺望,对着远处说道,“没什么,不过随意感叹而已。那兽,也有几千年没出来过了,是死是活都不知道。这么多年,却总还是有人,只因着一个传说,不惜代价也要得到那兽眼。也有人因这传说....世世代代守护于此。这世间的心思,还真是有意思。兰公子你说,是不是?” 她眼神安静,不带一丝试探,似乎真的只是一番感慨而已。 兰陵听她缓缓说着人世间所谓‘心思’,不由得想起自己历经的种种。好坏善恶皆因人心而起,可自己有什么权利评说,这身皮囊不是自己的,身边这些结交的人,也无法坦诚相待。他不知道该如何诠释自己当下心境,只幽幽回道,“别说世间的心思,就是自己的心思,怕都没有那么容易看透。” 希石听他哀怨,目光突然变得狡邪,回道,“看来....兰公子心无定所。不过没关系,恐怕你很快就要去趟昆国了。或许,很多事情可以找到答案呢。” “昆国?我为什么要去昆国?只因昆国有能用食脑蔓作药的人?” “这水巫士身上的蛭虫,兰公子不知道嘛。” 兰陵惊讶,自己影身偷听的谈话,希石怎会知道。 他装作不知,疑惑道,“什么,蛭虫?” 希石立刻眯起眼,解释道,“我以为....族首告诉你了。” “在下,不知道长在说些什么。” “那蛭虫也就算了,可昆国的瑰草,兰公子总该感兴趣吧。” 希石句句设陷,语气平淡,却越发透出些阴森诡异。 兰陵回道,“我记得,寻大哥曾来打探过关于瑰草和给水云烟赐毒的道士。听闻希石道长,可是一口咬定不知道此事。” 希石云淡风轻,不紧不慢答道,“寻云不过是想知道谁要害他而已。君漠青已经死了,他知不知道瑰草毒的事,又有什么关系呢。” “今日真是难得,看来道长是想要与我说上一说?” 希石依旧笑笑,自顾自说起,“瑰草做毒,入口无痛,还可保青春容颜。常是国殿用来赐死国族贵戚,保死者体面的。但瑰草这种植物,却是冰川独有,八国中唯有昆国和烈国地象中存有。不过,烈国向来闭关锁国,五族在烈国的生意也不涉此物。但昆国。。。” “昆国怎么了?”兰陵急切问道。 “昆国的草药生意,可都曾是君漠青,负责的。” 兰陵多少有些震惊,希石似乎知道他在调查君莫清。他故意表现得不在意,说道,“这些事,与我何干?” 希石笑道,“兰公子说的是。我也不过是想起你曾为救寻云和水云烟,牵扯进此事而已。恐怕。。。一会儿还会有人过来找你帮忙。” “找我帮忙?!谁?!” “自然是,五族的人。” 说罢,她准备离去。 兰陵叫道,“敢问道长,当初为何允我留下调查舞女中毒一事。” “我要说...我只是不喜欢五族那些老顽固...插手我普光的事...你,信吗?” 兰陵没有回答。 希石又突然扭身问道,“我记得,兰公子是替石国那位徒湖大人做事吧。” “没错。” “即是这样,若你决定去昆国,我倒是劝你,可以查查六年前那汨罗蔓的故事。说不定,能帮到你的那位徒大人呢。” 兰陵心头一紧,想要再问,希石却已经转身离去。 ************* 正如希石所料,有人急匆匆过来找他。 “兰兄弟,出事了。” “出什么事了,寻大哥?” “昆国那边传来密信,说石国派使者去商讨新贸,结果两名随行使官被刺杀,竟说是五族指使!昆国国主已下令将境内所有五族商铺封查。” “什么!” “我五族在昆国的生意虽不及在石、羽两国的多,但全部关停,也将受到重创!更要紧的是我五族名誉,若再因此影响了石、羽两国的商铺,那就麻烦了!” 兰陵大惊,担心道,“苗尔呢!” “族首召开了族内密会,她会亲自前往处理此事。昆国大部分产业都在君族名下,漠彦也会跟着过去,我暂且留下来代为处理艺石城的事。” 兰陵心想,“羽国那边的官贸还在等消息,徒湖不该这么快就图谋昆国那边,难道出了什么变故?” “兰兄弟,近期五族不太平,事情一件接着一件,昆国那边的变故看来也并不简单。漠彦毕竟历练不足,苗尔她这次过去,我担心。。。” “寻大哥,我明白你的意思。此事牵扯了石国官贸,你们信任我,信任徒大人,才愿意与石国合作,不管这事情背后是什么,我都应该弄个清楚。我陪苗尔去一趟。” “你若能去,我就放心了。” “可艺石城这边....” “兰兄弟放心,我已命人严加防范,各个水道附近严加看守,进出城的人也都会仔细排查。” “既是这样,我即刻出发,先回曜石城向徒湖问清情况,再与苗尔他们会和。” “也好,我这就去告知族首。” 寻云走后,兰陵才直希石聊天时话中的意图。她竟能步步算得精准,让人感到不寒而栗。 目石城蜂雀飞落,带来了坤达明茵的消息,简片上竟清清楚楚写着,“昆国官贸有变,即刻回曜石与徒湖商议。” 兰陵摇摇头叹道,“这群女人,可真是....太不简单。” 第81章 女医男徒1 石国,离石城。 自木蔷薇进入离石城殿开始,关于她的流言蜚语就从没有停止过。这些天,殿中很多人更是对她指指点点,说木女医看上了医馆的一个俊俏寺仆,还擅自养在了晶林院里。 药烟滚滚的晶林院中,木蔷薇放下药碗,对林昼说道,“把这碗药喝干净,一滴不能剩。” 林昼垂头丧气道,“还要喝呀!木女医,这药太苦了,还要喝多久?” 木蔷薇冷冷答道,“这是最后一碗,你体内的毒已经差不多清除了。” 林昼喜出望外,道,“清除了?!木女医你说的可是真的?!” 木蔷薇点点头。 “怎么会?!灵石的毒药这么容易就清除了?!” “殿卫君里害你的人逼你服下的是极热性毒药,与你体内寒毒彼此克制,这次是你运气好,误打误撞解了毒。这几日我让你喝下的药,都是温和养身的,如今你体内的毒确实已经清得差不多了。” 林昼猛地站了起来,屁股上的伤还隐隐作痛。 他捂着屁股,哭笑不得,哎呦两声后又道,“木女医你又救了我一命,我无以为报!” “不必了,毒是自行化解的,况且你也帮我探出了殿卫军中可疑的人,咱们互不相欠了。” 林昼一听,慌张道,“木女医!你.....你这是什么意思?是....是要赶我走嘛?!” “当日之约,我替你医病,你替我找人。如今各自完成,你当然可以走了。” “当然没有完成!”林昼急道。 木蔷薇一脸不解。 “我,我的意思是...叶一群害我不假,但他背后之人是否就是章升,还不能确定!他们虽然命我监视你,也刻意隐瞒殿卫军有人失踪的事,那也不能断定...不能断定就是他们指使人炸毁了通天院!” 木蔷薇思量,林昼说的却有些道理,可自己也并没有理由再利用他。于是,依然坚定说道,“剩下的事,我自己会调查清楚。” 林昼急道,“女医!你还是再喂我吃点毒药吧!” 木蔷薇茫然道,“什么....意思!” “我...我的意思....”林昼眼珠子溜溜转个不停,想着怎么能留在木蔷薇身边,便急切说道,“叶一群那伙人估计已经知道你从医馆救下了我,说不定正派人在暗处盯着呢!我若从晶林院这么出去,肯定又是一顿折磨,小命照样玩完。还不如女医你给我个痛快,我也死得干脆点!” “这...” 见她动容,林昼趁热打铁,继续道,“或者...女医你给我吃点不伤性命的药,瞒骗过他们。咱们将计就计,我帮你继续查查他们的底细。据我这几天观察,木女医你不是给桐妃看病,就是给律妃看病,哪里有空去搭理殿卫军那些人。你再厉害,这身份也多有不便,我帮你跑跑腿什么的,不是省了不少麻烦?” 斟酌后,木蔷薇终于答应下来,“既是这样,那你就留下吧。”她拿出药膏放在桌上,“这是治疗你臀部外伤的药。” 林昼急得几乎忘了自己屁股上的伤,此刻一经提醒,才又感到火辣辣的麻胀。他急忙拿了药膏打算脱裤子抹药,见木蔷薇还站着,便有些不好意思道,“谢女医收留,那....我就上药了?” 木蔷薇背过身说道,“你行事小心,不要让人知道你的身份。” “放心,放心。” 木蔷薇离去后,林昼脱了裤子给自己上药。冰凉的膏药一触碰伤口,又疼又痒,可林昼心里却在小小得意。总归是个能吃饱穿暖的好地方,也顾不得之后的事会不会危险,反正总是有些舍不得离开,这晶林院里满满的药味,竟让人觉得有些香甜。 他提好裤子,将桌上的汤药也一饮而尽,苦得他....憨憨一笑。 ************* 青桐花素内,木蔷薇照例为桐灵诊治。 她将手指轻轻从桐灵腕上拿下,说道,“王妃的脉相又强劲了几分。” “那可否举剑练武了?” 木蔷薇微笑道,“还是不行,血气恢复不足,贸然运气练武,又将损伤。” “只是简单摆摆动作也不行吗,自从听了你的话好好修养,我这身体都快闲得发霉了。” 她二人医患关系建立许久,桐灵在木蔷薇面前从不摆什么王妃架子。虽大了几岁,可比起木蔷薇的不苟言笑,桐灵更喜欢调侃说笑。她偶尔会对城殿的规矩发发牢骚,或是像现在这样说些不合身份的玩笑话。至于木蔷薇,她的苦瓜脸在离石城殿是出了名的恐怖,殿仆见了避之不及。实在躲不过去的,低头称呼一声‘木女医好’,便匆匆离去。唯独在桐灵面前,她才会聊聊天,也会被桐灵的玩笑逗乐。 生活在高墙大院,难免让人感到桎梏。桐灵最爱调侃的就是那些深宫乱斗,可性情洒脱她却选择了自己最厌恶的生活。无非是为了心中的一个人罢了。木蔷薇看眼窗外天色,光鲜明亮,至高无上。可即使是生活在那样的地方又如何,还不是如同卑卑人族一样,只能选择舍弃。 见她发呆,桐灵问道,“你又在想什么?” “没什么,王妃已用完药,我今日就先告辞了。” “等等。”桐灵轻轻拉住木蔷薇的手。 “王妃,还有何事?” “明成他....他不好问你。有些话....便只能由我来说了。” “王妃想问什么,就问吧。” “我....毕竟是这城殿的王妃,殿中礼俗、规矩,就算我自己不喜欢,也得过问管教。你是个做事不拐弯抹角的人,也定有自己的打算。我知道,明成也知道,可这殿中千万张嘴就未必知道了。” 桐灵说得隐晦,但木蔷薇知道她所言何事。 “王妃说的,可是我带回晶林院的寺仆?” “那人...可与你有什么关系?” 木蔷薇淡淡笑道,“那日他被医官责罚,险些丧命。我确实动了恻隐之心,不过他已恢复的差不多,为了报恩每日帮我做些磨药煮药的粗活。我....想请王妃开恩,容他在晶林院中帮我做些事。” “你要留他在晶林院伺候?”桐灵惊讶。 “谈不上伺候,他医药方面有些天赋,我打算....收他为徒。” “收他为徒?” “嗯,不知王妃意下如何?” 桐灵想了想,回道,“你的意思我明白了,容我跟城主商量一下。” “那我先告辞了。” “去吧。” 木蔷薇走后,桐灵若有所思。 在桐灵中,木蔷薇是个不谙世事的高人。坤达明成让她留在晶林院说是为了调查灵石的事,可桐灵感觉的出,他们之间一定还有事瞒着自己。 桐灵决定不去过问。 一个民间女医,再如何得城主赏识,住在赏给妃子的院落,还留个寺仆专门伺候,根本难以掩住悠悠之口。传到离石城百姓耳中,就是秽乱后宫,影响城主声誉。若是再传到国殿,就算国主有心护着这个弟弟,也免不得被其他人弹劾上表。 桐灵苦笑一下,她了解自己的丈夫。这些事情,坤达明成当然也能想到。 ************* 晶林院内,林昼听到木蔷薇要收自己为徒,心情复杂。 “木女医,你....是说要.....收我为徒?!” 木蔷薇冷冷回道,“我是这么跟王妃说的。民间医者收徒传道很正常,巡游问诊也多有弟子追随。你寺仆的身份,留在这里多有不便。收你为徒,或许城主和王妃能同意你留下。” 林昼不知所措,曾想过做牛做马追随她,却没想是这个结果。师徒契约一旦立下,就永远要称她一声....‘师父’了。 见他似有犹豫,木蔷薇问道,“怎么?你不愿意?” “不不不,我资质愚钝,身份卑微,能得木女医看重,还愿意收我为徒.....我.....我愿意。” 说罢,林昼跪地,稽、顿、空三拜之,行下这世间最重礼节。 人活一世,拜神,拜君,拜师。哪怕君臣之间,日常礼节无非站立空手而拜,非盛大礼俗不跪。与他当日在五昼林对木蔷薇跪地求饶不同,三拜叩首,意味林昼将木视为尊长,将永远恭顺俯耳。 他一生拜师,跪过三人。第一个是教他偷道手段的养父,第二个是逼他服毒卖命的灵石,第三个,就是木蔷薇了。 三次,都不情愿。 起地后,林昼递上茶杯,木蔷薇接过喝下,认下了这个徒弟。 她对收徒之事似乎也无太多感触,面无表情说道,“你把手给我。” 林昼伸出手。 浅红色雾体包住他的手掌,蔓延至手臂,又渐渐化入身体。 “师父,这是?” “这是我些许灵力,你与我灵力皆属‘土’性,但你身体根基太差,有了我这些灵力,随难以改变你身体本质,但日后吐纳调吸,多少有些助益。就当是拜师礼吧。” 林昼体内毒气虽解,可时冷时热的感觉偶尔还会隐隐发作。木蔷薇灵力流入的一瞬,他便感觉身体各处较劲的地方似被一股暖意中和,经络流畅,身体又恢复几分。 木蔷薇问道,“你是否曾服用过一些补气丹药?” 林昼挠挠头,嘿嘿笑道,“灵石妖道总在密室炼丹,我想着都是好东西都,就....偷过一些服用。”说着,他有些兴奋道,“师父,有的丹药吃完真是提气不少!” “但并不一定适合你。人的身体分属性,丹药也分属性,且炼丹的药理、灵理,广而杂,服用不慎,与中毒无异。” 林昼惊道,“师父,那我这!” “灵石道人炼制的那些丹药,多是‘五性’中和,但是你服的太多,身体根基又无法消化,以至气血扩张,流速激增,你身体时常出现冷热交替之感。” “那!那我该怎么做?!” “我刚才注给你的灵力有护体功效,你以后要强加修炼,提升自己的灵力修为。现在我教你一套心法,每日‘正夜’至‘止夜’这段时间勤于修炼,灵力提升后,那些丹药的效力自然可为你所用,身体不适之状也会慢慢消解。” “请师父教导。” “入静止水,清念聚气,息息归根.....” 林昼认真听着。他知道木蔷薇性情,决定的事情是不会改变的,也不会怠慢。她这是....真的把自己当作徒弟在用心教导了。 “入静止水....” 林昼重复着心法口诀,暗暗劝说自己要知足才是。 木蔷薇摊开手掌,一本缎眷呈现,她继续说道,“这是一本药记,你需将上面记载的草药形态和属性熟记。” “是,徒儿谨记。” 第82章 女医男徒2 翌日,林昼奉师命前往城殿医馆取药。 这是他病愈后第一次走出晶林院,一路被指指点点颇有些不适。 医馆内,正巧赶上那日殴打他的医官轮值。那医官当日惩戒不成,被木蔷薇当着众人面带走林昼,一直怀恨在心。见他来取药,便阴阳怪气道,“这不是神通广大的木女医,养的,小白脸嘛,哈哈哈….” 林昼咬咬牙,路上殿仆窃语他多少听到些,知道自己给木蔷薇惹了很大麻烦,再有愤怒也不想徒惹是非。便和颜悦色道,“医官大人,小的来帮木女医取些药材,这是详单。” 医官撇眼后扔在一边,仍然轻言讽刺道,“怎么都是些滋补男人的药,这木女医,不会是…哈哈哈…要给你吃吧,她可知道,你吃了,也没有用…哈哈哈…” 医官嗓门故意放大,众人都听了去,虽不敢跟着放肆大笑,却也都偷偷瞥过些不怀好意的眼神。 林昼双拳紧握,恨不能扑上去教训。隐忍着,冷冷笑道,“大人,我在医馆待了不过几日,也知这些药材都是补气养身的常药,大人是眼神不好看错了,还是医道修为不够呢。” 见林昼反驳,医官收敛笑容,轻蔑道,“哼!你个该死的寺仆,胆敢质疑我的医道修为。” 林昼皮笑肉不笑道,“奇蹄胶,褐色有光泽,质硬而脆,断面黄亮,碎片见光呈棕色半透明状。气微,味微甘。补血润燥,用于血虚眩晕等症。不知小人,描述是否准备?大人你不会以为这药真有某些功效,常自己误服吧。这药....可是给女人吃的。” 林昼聪明,短短一日便将木蔷薇所赐医书的皮毛记得大概,足已唬人。听他说得分毫不差,医官大惊。身边人反又跟着,笑起那医官来。 “你!你!…”医官语滞,半晌道,“不要以为你在那女医身边学些皮毛,就能在我这里放肆。在这医馆内,我还是说得算的,你公然顶撞,就算那女医再来,我今天也定不放过你!” 说罢,他招手示意,准备棍棒伺候。 众人皆知,林昼如今有了木女医庇护,哪里是可以轻易打骂的。 医官见状更是愤怒,自己夺过棍子,打算亲自来罚。 “医官大人!”门口,巡逻的殿卫军首领突然出现。 医官回头,不屑道,“怎么,你们也惧怕那女医,我不过责罚一个犯错的医馆寺仆,这碍不着殿卫军的事吧。” “大人多虑了,二世子突然腹泻,律妃急召诊治。” 医官一听,立刻变了颜色,“是是是,我这就过去。” 说罢,忙拿上药箱,带着两名寺仆疾走前往,离开时还不忘瞪林昼一眼,让他好自为之。 医官走后,院内众人立刻各司其职,无人敢再故意挑衅。林昼取了药材准备回去,心中多有得意。 沿殿墙走至一处拐角,他猝不及防,突然被几人拉到一处暗地被用力摁住。他的脸被压着紧紧贴在地上,看不清几人面孔,但面前的鞋裤和垂下的袍子都是殿卫军装扮。 林昼知道,叶一群没有忘了他。 来人声音陌生,问道,“你就是林昼?” “是,是,小的是,不知大人是?” “听闻你近日在晶林院想着清福,‘那位大人’的嘱咐看来…忘得一干二净!” “小的不敢,小的不敢!” “不敢?!” 那人抬脚冲着林昼头颅踩下,吓得他疾呼,“大人!大人!小人腰间!腰间!” 身边侍卫从林周腰部摸出一张简片。 那人查看,见上面记录的,是木女医日常行为,才说道,“放开他吧。” 林昼拍拍身上尘土,嬉皮笑脸道,“‘那位大人’的吩咐,小的一刻不曾忘记。” 眼前之人,正是刚才医馆传唤律妃命令的殿卫军首领,大约是哪个班的班长,林昼觉得眼生。 “我问你,那女医打算怎么处置你?” “回大人,木女医被我花言巧语哄骗,打算…嘿嘿…收我当个徒弟,留在晶林院伺候。” “收你为徒?”首领将信将疑,“据我所知,她不是个好哄骗的女人,凭什么收你为徒?” “再怎么说,她也不过是女流之辈,心慈手软。我编造身世,又说回来必定死路一条,她才愿意收留的。‘那位大人’看上我,不也是因我有些小聪明,最善掩饰嘛。嘿嘿…” 首领突然拉起林昼手腕,三根手指紧紧按在他脉搏处,疼的林昼哎呦直叫,身边侍卫死死捂住他的嘴,不让他发声。 首领眯眼看着林昼,撇着嘴角道,“你也知道,你自己最善掩饰!”可摸他脉搏,首领皱起眉,林昼体内热毒,竟然还在。他这才松开手,问道,“怎么,在晶林院养伤多日,那女医生没诊出你的毒?” 林昼心里暗道,“早知道你们不会善罢甘休,我师父的医道和配药,你们这些碌碌之辈怎么可能号得出来。”不过,他脸上依旧谄媚,回道,“大人,我是屁股上的外伤,又只是个寺仆而已,那女医不过就给了我一瓶药膏让我自己疗伤。我日后,也会多加小心,不会让她发现我中毒的事。只是这毒…” 那首领掏出一粒药丸,说道,“这个,可以抑制你毒发。” 林昼装作惊喜,手眼并用,犹如见到财宝,准备去接。首领却突然合掌,又问道,“除了你这上面写的,女医可还有什么异动?” “异动?”林昼假意思索,道,“对了,她好像总是在晶林院翻箱倒柜,找些什么东西。” 首领若有所思,道,“知道了。她平日都命令你做些什么?” “打扫院子,还有就是帮她来这里取药。” “多久一次。” “木女医在晶林院中自己育了药圃,一些常用的草药才会到药馆取用,大约,一月一次吧。” 首领拈着简片,说道,“我每月初日、嘉日两天轮值,你尽量选在这两日过来。不要忘记带上东西,若是耽误了,影响的可是自己。” “小的明白,小的明白。” 那首领扬袍转身,走入正道继续巡逻。 林昼脸色突变,“呸!狂妄个屁!待我修炼成,让你们好看!” ********** 坤达明成书房内。 “这是木蔷薇说的?”坤达明成面色严肃问道。 桐灵点点头,“她说那人有些天赋,想收他为徒。我觉得....” 桐灵仍是觉得不妥,可坤达明成却说,“那就随她去吧。” 桐灵眉眼微蹙,问道,“城主,可是因为蔷薇和她兄长都救过你才如此善待?” 坤达明成一脸正气,毫无遮掩笑道,“当然了。” 桐灵却笑不出来,“寻常百姓救了国族,赏些财石田地就是。我如今身体已无大碍,城主可以让木蔷薇离开了。” 坤达明成以为她又在吃醋,故意说些气话。便安慰道,“木蔷薇怎么是寻常百姓呢,再说她前几天还说你的身体需要...” “我身体如何,我自己知道!” 见她真的动怒,坤达明成劝慰道,“灵儿,你不要任性。木蔷薇她不是...” “不是一般人?!她是真的不一般,还是在你心中不一般?!” “王妃!”坤达明成突然厉声道。 桐灵却不示软,继续道,“这殿中内事由我这个王妃做主,留谁不留谁,难道还要你堂堂城主亲自过问嘛!你若开不了口,我替你开口。我请了木蔷薇来‘青桐花素’用晚膳,你若有兴趣听,自己过来便是。” 说罢,她转身欲走。却听身后传来一句,“我看!是我平日对你太过宠溺,才让你放肆至如此地步!” 桐灵落下一滴泪,负气关门走出。 她刚一出门便急咳不止,表情由怒转忧,对身旁婢女柔声道,“去吧,告诉木女医,我身体突感不适,让她晚上....过来一趟。” *********** 这日夜里,坤达明成心绪不宁。 他有些后悔自己白天对桐灵的态度,也不想参与这些,免得桐灵又有疑心。木蔷薇还要调查通天院的事,不一定不愿离开。可若她真的离开,桐灵的身体又该如何? 两个都是性情刚烈的女子,坤达明成脑补着片段,觉得莫名烦忧。不知不觉,他还是走到了青桐花素。 见木蔷薇真的走了出来,一脸忧愁。 坤达明成坦然失色道,“灵儿身体未愈,你不能一走了之!” 木蔷薇不解道,“我...我没有要走。” “不走?那灵儿找你是为了什么?” 木蔷薇面颊微红,说道,“城主...还是去问王妃吧,木蔷薇先告退了。” 说罢,她急切离去。 “妾身恭喜城主。” 桐灵走了出来,面带微笑将自己丈夫拉入屋内,完全不像是刚刚接结束一场唇枪舌战,一桌子酒菜更是早已备下。 坤达明成惊讶道,“灵儿,你这是...” “木蔷薇住在妃院,又有寺仆伺候左右....” “这事不是说了嘛,随她去就是。” “就算他们是师徒身份,也抵不过这殿中悠悠之口。如今离石城关于你二人谣言已在散播,若传回国殿,国主免不得要收些弹劾文书了。” 坤达明成又想表态,桐灵女将风范,大气凛然又说道,“你从不在乎这些,也可以不在乎这些,但想想你当初为何百般不愿,却答应来这离石城当城主,难道如今反而想置已故明华太子生前所托于不顾嘛!” 房内只有她夫妻二人,桐灵义正严辞,可这最后几句,她却说得很低沉。门外的耳朵,突然间,再听不清他夫妻二人的对话。 坤达明成枯坐在桌前,一言不发。 后面的话,桐灵又故意放大了声音,“不要因为一个女子,影响了你在国中的声名。我已把利害对木蔷薇言明,她可做你妾侍,我也会许她一个城主‘容人’的品级,依旧住妃院,寺仆婢女要不要的,随她性子。你二人之间的事,我也不再过问。” 坤达明成目瞪口呆,一阵张嘴却不知该说什么。 桐灵见他这般模样,其实憋着股笑,可偏偏却提高声调,在城主面前摆起王妃的架子,威严道,“她答应了。” 坤达明成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终于说出句,“你!胡闹!” 桐灵眉眼低垂,恢复往日轻声细语,“你还是不肯告诉我,她究竟何人?” “我....她....” 坤达明成从未瞒骗过桐灵什么,可说木蔷薇不是凡人,是天上来的兽神使者?他自己,都觉得难以置信。 桐灵不再强求,幽幽喃道,“算了。这事....就这样定下吧。” 隔墙有耳,桐妃要为城主纳‘容人’的消息,当夜就传到殿卫军的某间帐内。 *********** 一路回去,木蔷薇心绪恍惚。 刚才桐灵与她推心置腹,放下王妃尊严,几乎恳切语气求她陪伴坤达明成身边。木蔷薇百般不愿,已然决定离开,只求按时回来为桐灵看病。 可她最终还是终答应下来,因着三件事情。 晶林院内查找通天院的线索一无所获,可一日为律楠音诊治时,正巧赶上她收到兄长‘律楠威’从曜石城命人送来的调理丹药。律楠音打开后急忙合上,但那东西的香气和色泽却瞒不过木蔷薇的修为,那可是一颗非同寻常的炼茸珠。通天院密室内珍藏着许多人族难得一见的炼药技法,其中便有炼茸珠的记载,此药最愈寒体,熔炼所需原料比燃檀草还要难得。 木蔷薇萌生了怀疑,却不漏声色,只是提醒律楠音服用自己所配药物期间,不能与其他草药混服。 第二件事,便是桐灵道出的一件隐秘。那件事发生时,坤达明成还是当年的国殿三世子。而太子,乃是他的大哥坤达明华。桐灵笃定木蔷薇一定有着不为人知的身份,这件事或许能让她留下。而事实上,这件事确实让木蔷薇产生了动摇。 其三,就是刚才谈话时桐灵疾咳不止,终于迫使木蔷薇应下了‘容人’的身份,留在殿中为她诊治。里那股子隐隐作祟的邪气在桐灵体内愈演愈烈,就算木蔷薇表现得再若无其事,不停变换的药方和越来越频繁的问诊也足以说明她的不安。以桐灵的聪慧,了然于胸却不为任何人道破罢了。 那阵疾咳是桐灵佯装,也只有如此她才能了却这桩心愿。 第83章 徒母往事 石国,曜石城。 在决定要去昆国后,兰陵便马不停蹄,回到了曜石城找徒湖问清来龙去脉。 林青离开曜石城没几天,坤达明贵便派了‘律楠威’和‘徒漾’前往昆国首府‘立昆都’,说是例行出使交流,可徒湖却得到消息,律楠威还带去了国印夫使‘元启时’亲拟的另外一份出使文书。目的就是要借鉴羽国新贸的模式,与昆国达成合作。 徒湖住所,古水居。 兰陵笑道,“这么说还是章水之的功劳,悄悄告知了你此事。” 徒湖说道,“羽国回来后,章大人在国印司官升一级,接触到的消息也比以前灵通了。” “以章大人的本事,恐怕不止灵通了一点吧。按他的性格,放弃了一贯的明哲保身,愿意帮你,想必是出于真心了。” 徒湖点头笑笑,喝这下一口茶后,若有所思。 自入官场,阿谀逢迎的人,敬而远之的人,他都见识过了,也并不在乎。但自己毕竟根基太浅,只一个林青,一个章水之,远远不够。 徒湖暂且收敛思绪,说道,“下三方官吏调动我是说不上话的,他想来羽贸属恐怕还不是时机,暂时留在国印司....也是好的。这次多亏了他,我才能及时派了路辰过去,以作应对。” 听到这个熟悉的名字,兰陵笑道,“他本事大,若是能安心留在你身边,一定锦上添花。” 徒湖点点头,道,“他和郭竹扮成一对经商夫妇,已在立昆都安定下来,你到了那里可以联络他。前几日我刚收到他传回的书信,说律楠威已在昆国使馆安顿下来。至于你所说他身边的人被刺杀....我还未听说。” “五族的消息应是不会错的,苗尔既然亲自前往,可见此事非同一般。” “若没有国主授意,元启时定不敢安排律楠威带着另一份文书前往。这些准备,都是在徒、占两府准备大婚事宜期间进行的。如果五族昆国那边真的出了事,这事情怕也就瞒不住了,该知道的人早晚会知道。” “这个律楠威....究竟是什么号人物?”兰陵突然切入正题。 “他是史文院掌事官员‘律易卜’大人的儿子,现任‘国印司’左文侍,跟右文侍‘孔离’一起,负责国印司一干事务,是国印夫使‘元启时’的左膀右臂。” “这律楠威...竟然跟他父亲的官职一般高?!”兰陵有些惊讶。 “确实!律楠威这个人...很不简单!他能文能武,年纪轻轻就受国主赏识,接连提拔。不过,他为人处事实在阴狠。有些事,连律易卜也看不下去,所以他们父子俩的关系很不好。” 徒湖很少如此直接地表达反感,他语气虽平淡,字里行间也听得些他对此人的厌恶。 兰陵问道,“看来....你也不喜欢他?!” 徒湖吹吹茶,提到往事,“我徒央兄长在世的时候,这个人屡屡与兄长作对,手段毒辣凶狠,不留后路。听闻,他父亲的妾侍和腹中孩儿,是被他活活烧死的。只不过,律易卜就他一个儿子,此事被压了下来,府中人也不敢再提。可那件事后,律楠威也从律府搬了出来,父子俩除了上朝,再不说话。” 徒湖讲述得平淡,对此人行径一幅见怪不怪的样子。兰陵却听得心惊,诧异道,“这!这不是连畜牲都不如嘛!” “他认定那妾侍害死了自己母亲,就下了毒手。此人暴虐,眼里容不得沙子。只要是妨碍他的,即使是他的父亲,都未必手软。” 兰陵惊骇道,“这样的人渣,竟然在朝中位列高位!” 徒湖笑笑,“倒也不是全无优点。他对国主忠心不二,对他的妹妹也十分疼惜。” “妹妹?” “没错,他妹妹名叫律楠音,是离石城主的侧妃。” “国主派这样的人去昆国,对你何意呀?” 徒湖不停摩挲着茶杯上的图案,静静看着杯中轻漾的茶液,说道,“我猜不透国主此举的真正用意。若是昆国官贸也能新定,对石国自然有利。只是派了律楠威和徒漾...若是真的让他们功成,回国后必然打压我...”说道此处,他突然笑道,“好在路辰在那,如今你也要过去了,我便可放心一些。” “事不宜迟,我明日就出发。”兰陵又想起一事,犹豫着说道,“对了,我在一直在调查君漠青的事情...” “哦,那可有收获?” “还没有,但机缘巧合下,却...却了解到一种名为食脑蔓的药材。” 听到这几个字,徒湖神情复杂,缓缓说道,“你想问什么,就问吧。” “你...可还回忆得起一些当时的细节?” 徒湖眼神带出一瞬苦涩,喝茶掩饰后,他说起六年前的事。 *********** 十二岁的徒湖已经许多天没见过自己的母亲了。不仅如此,府中人看他的眼神也很奇怪。 家中长母,将他叫到身边,面无表情说道,“徒湖,你母亲的罪名已经查实,她毒害康小母。国主已经下令...” 徒湖带着惊恐,哭道,“长母!我母亲不可能做这样的事!她那么善良,还时常教导我...” 长母打断他,严厉道,“她自己已经认罪了!毒死康小母的药,是她从昆国带来的陪嫁。听说那药材名贵至极,非高超医者根本不知道如何使用。就连咱们国殿的医官都不懂那药的药理。可谁人不知,你母亲的医术远在医官之上,试问整个石国除了你母亲,还有谁懂得用此毒害人?国主命人遍查医典,才在一本古记中寻得了线索。那药本是治疗肺肾虚损的,但若给孕妇长期食用反倒会令肾脏肺腑难以承受,渐亏而亡,就连腹中胎儿也会滑落。你母亲想借此谋害康小娘,谁知那药处理不甚,竟变成可食人脑的毒虫,这才露出了破绽。你母亲,这叫聪明反被聪明误!” 徒湖跪坐在地上一语不发。 他是个聪明敏感的孩子,猜测父亲既让长母告诉自己这个结果,或许是信了这件事而怨恨母亲,甚至都不愿意再见到他这个儿子。 徒湖没有问出口,也没有苦恼,就这样静静地瘫坐在地上,等着长母发落自己。 长母有些惊诧,眼前这个半大孩子,心中需是多大的城府和隐忍,知道这是不可改变的事实,竟连句帮自己母亲申诉或是哭求见见自己父亲的话,都没有说出来。 看着徒湖,这位长母并没事先跟夫君商量,便说道,“徒湖,你和你母亲的院子怕是要被查封一段时日了。康小母从昆国带来的那些婢仆,想必不会善待你。偌大院子,人多口杂,我也顾不得面面俱到。仆人们若是背后嘀咕什么,想必你听了也不好受。你虽还有两年才成年,但我与你父亲商量了一下,允你提前独立开府,只希望你不要受此事影响,日后过得随意开心一些。” 徒湖的头贴在地上,哽咽道,“谢父亲和长母体恤。” ************* 兰陵沉默着,男人间想说几句安慰之言,总是有些难以开口。 徒湖竟笑谈起来,“我家那位长母...不一般吧。” “确实。她允你提前开府,定是临时起意。之后再告诉守相大人是你自己提出的,守相若有一分惜子之心,想必也不会阻挠。你家长母,算得准呀。” 徒湖喝口茶,道,“她呀...就是怕我长成后,在父亲面前抢了两位兄长的风头。这些年,任凭我贪图享乐,她都在我父亲面前替我说好话。我在净湖建净亭的时候...”徒湖得意笑笑,“就是找她要的钱。” “哈哈哈...想必她现在正咬牙切齿,想着怎么不降场大水,把你的亭子淹了。” “哈哈哈...所以....我选了个高地势。” 兰陵突然严肃起来,“话说回来,你是否确看那康小母的嫁妆礼单?” “医案和殿卫司的记录....就连我母亲的口供和指印....都没有破绽。虽然我始终不愿相信,但苗尔的话,还是证实了...”徒湖强颜欢笑道,“罢了,过去了这么久,人该向前看。如今我成家立业,活出了个正经模样。”说着,他挑挑眉,手一摊,摆出长官架势,说道,“我那位长母有句话说得对,人要过得随意开心一些。” 兰陵配合着,说道,“徒大人豁达,兰陵以茶代酒,敬你一杯。” 他刚端起茶杯,‘咣当’一下,门被踹开。 这霸道之气,似曾相识。 兰陵惊悚地看向门口,结结巴巴说道,“我说芜儿大小姐,怎么都贵为人妇了,还这般豪放!我正跟徒大人商谈要事呢,你怎么也不敲个门。” 占芜白他一眼,“没看见我端着夜宵嘛,哪里还有手敲门!” “没有手,可以叫一声嘛,你这踹门的习惯可不好,万一被当成刺客呢!” “刺,我也是先刺你!湖哥哥每天公务繁多,已经够辛苦了。你回来就回来吧,干嘛大半夜来烦他,他都不能好好休息!更可气的是...”占芜将菜碟轻轻摆在徒湖面前,却将兰陵那份砸也似的端给他,凶狠狠说道,“更可气的是,你倒是成了贵客,我还得伺候你用餐!” 兰陵噗嗤大笑起来,“这就叫风水轮流转。谁叫你不愿当占家大小姐,偏要当徒府的乖巧小媳妇呢。既然当了,就得有个温良娴雅的样子。我如今可是湖大人面前红人,身为他的女人,你就是装,也得对我客气点。” 说罢,兰陵端起饭,大口大口吃起来。 占芜说不过他,气得满脸通红。直接撤走了他面前的青菜,生气道,“你就干吃米饭吧!” “我可提醒你,徒大人一定会把他的饭菜让给我。你舍得?” “你!”占芜将菜碟又丢回他面前,嚷嚷道,“快点吃!别影响湖哥哥休息!你既然吃了我做的饭,就得帮我个忙!” “别不是又要将我抓回去,给你娘当厨子吧?哈哈哈...” 占芜不屑道,“你想回占府,我还不乐意呢!”她突然放低些小姐脾气,说道,“就是那...那火锅的配料,我怎么也拿捏不好,你帮我看看吧。” 兰陵一听,继续调侃道,“芜儿小姐成了亲,竟变了个人,还真的是上得厅堂,下得厨房!” “哪那么多废话,你帮还是不帮。” “帮帮帮!”兰陵吃饱喝足,起身告别徒湖,“那我先去了。” 徒湖点点头,“嗯,你到了昆国,一切小心。” 出了房门,兰陵和占芜似乎各有心事,沉默起来。 眼看接近厨房,兰陵止步说道,“芜儿小姐,想问什么就问吧,厨房....就不用去了。” “你,你怎么知...” “方才你早就在门外了吧?” 占芜低下头,竟流起了泪。 兰陵慌张道,“你,你别这样,这被府里人看到,以为我招惹你了!” 占芜低诉着,“我....从不敢提起死去的婆婆,湖哥哥也从不与我说起。刚才也....只听得大概...可我知他心里苦闷,他....” 兰陵微笑道,“不管他心里曾经多苦闷,如今有了你,我看得出,他很开心。” 占芜猛地抬起头,说道,“兰陵!如果有机会,一定给湖哥哥一个真相!好吗?” 兰陵点了点头。 第84章 夔兽相残 苗尔和君漠彦马赶到曜石城,来到约定客栈与兰陵汇合。 他们带的人手并不多,但都是族里精锐。君漠彦随即摊开一张绘制详细的兽皮地图,比划着其中几条路径,说道,“咱们从曜石城出发,还有十余大城及数十小城要走。最后经离石城,再走一段通路,才可抵达立昆都。为节约时间,我建议经过这几地时,咱们走林地更快。只要不进入深林地带,夜间憩在树上,应该不会有危险。各位觉得如何?” “这样的话,需要几日可以到立昆都?”苗尔问道。 “快的话,十日可到。如果穿城而走,至少要十六七日。” 石国主要城池依曜山走势而建,蜿蜒曲折,确实会浪费很多时间。而君漠彦选择的这条捷径,理论上的确可以节省很多时间。可兰陵看着地图,却心生犹豫,夔兽....或许已不是他们想的那样只活动再深林之中。 “好!”苗尔干脆的一声决定,“就按君族长说的,各位可有意见?” “但听族首吩咐!” 兰陵来不及说出自己的担心,一支十来人的小分队已准备就绪,快马加鞭按照既定路线前往昆国。 作为苗尔贴身保镖,禾生自然也在队伍之中。不过他习惯了在不引人注目的地方注视苗尔身边动向,所以一直跟在队伍最后。兰陵从不刻意回头看他,但也他知他对自己保有几分警惕和敌意,一双阴冷目光也时常穿过其他人,投射在兰陵背后。 一行人飞快赶路,白天马不停蹄,晚上则在高木上休息。为防万一,他们从普光道长那里求了特质的迷药,倒不是为了迷倒谁,而是给马匹准备的。晚上宿在林中,不仅要给它们喂下适量迷药,还需要将踪迹和气味掩盖好,以免被附近野兽发现。 就这样,连续几天赶路已是人困马乏,过了今晚就能抵达离石城,离昆国也就更近了一步。 入夜后一如往常,沉魅的微风吹动树叶作响,众人分散开,在相距不远的树上落脚。深处的五昼林透着光晕,也微微照亮着他们休息这片浅林。 深处传来兽音,不经意将兰陵扰醒。他警惕地看看周围,确定同伴们模糊的身影都安然地依在树上后,他才再次闭眼,试着入睡。许久未见的画影又闯入梦境,却又略微不同了些。男孩躲在柜里将头埋进双膝,柜外的呼救声却再听不见,随即传来令人战栗的舔舐声。 兰陵猛然意识到,那舔舐声.....并非来自梦境。 他睁眼的时候,发现其他人也都被同样的声音惊醒,所有人不约而同向树下看去。而那下面,震撼的景象令所有人极力压抑恐惧和不安,丝毫不敢作声。 十余头蹒跚出现夔兽,正在树下缓慢前行,如同一群百岁老者。而另外一群矫健魁梧的同类正睁着烁烁发光的瞳孔,渐渐逼近它们。那是更多夔兽。 突然,矫健的夔群开始撕咬孱弱的同类,内脏被剖解,毫无怜悯地吞噬啃食,一场肆意的盛宴就这样展开,血残无比。矫健夔群的锋利前爪一次又一次贯穿残喘同类的皮肉,撕裂、拔出、又再次嵌入。奄奄一息的同类发出低吟的哀嚎,却被狂虐的进食声淹没。 地面的残弱同类显然不够那些青壮夔兽分食,站在树上的人们瞪大了惊怔的双眼,不敢作声。此刻即使是轻微的呼吸都变得十分危险,毕竟没有比他们更好的血肉美餐了。 夔兽如此暴虐进食的场面并不是兰陵第一次见到,可相比上次在贡献之地它们啃食麋群,眼下的场景,却有些奇怪。倒不是因为它们在自相残杀,而是如此规模的杀戮,竟然没有带出太多的血腥气味。不仅如此,兰陵用念看得仔细,地面几乎没有血流,一头头倒地的夔兽,仿佛被吸干了身体,只剩下皮肉供给饥饿的同类。 就在一头夔被同类撕开大半腹部的时候,闪烁出一抹极其微弱的红光,不过只一瞬,那东西就被一口吞掉,却没能逃脱兰陵的眼力。 那是他曾在夔兽灰烬中见过的....琅石。 良久过去,树下场面悄然停息。肉骨被吃了精光,没有血液喷张,地面是干净的。无法想象如此惨烈的一场撕咬过后,空气中竟然不参杂一丝血色。 树上的人放松了警惕,危况却接踵而至。君漠彦紧张之余,不慎发出脚下摩擦树皮的声响。 夔兽纷纷仰起头颅,再次躁动起来。它们在夜间的视力和听觉异常灵敏,树上躲避的身影,即使有大叶遮挡,也再不能逃脱它们的欲望。刚刚饱餐的夔兽好似要发泄恢复如初的体力,释放着比刚才更加可怖的狂暴,撞击每一颗躲藏着身影的大树。 兰陵生出疑虑,“之前所见夔兽并没有这般凶猛。眼下这些,仿佛得了什么神力。” 树木被撞击得摇摇欲断,每个人的呼吸都无比急促。一名同伴不小心松脱了手,掉了下去。等在树下的几头夔兽贪婪张口,瞬间将那人整个躯干撕成几段,各自吞入腹中,溅出了一大片鲜血。几头夔的口鼻处都是浓血,它们用舌头舔舔,似在品尝意犹未尽的美味。 “大家都还好嘛?!”君漠彦突然大声询问。 兰陵心里不禁骂了句,“这个笨蛋!” 原本分散的夔兽,循着君漠彦的声音,集中起来猛烈撞击他所在大树。君漠彦惊慌失措,紧紧抱住树干却也很难抵挡夔群的凶残。 眼看树干断裂,整棵顺势就要倒下。兰陵只能踏树干将自己弹出,飞身过去拽住了马上就要松手的君漠彦。大树摇摇欲坠,兰陵借力旋身,拽着君漠彦一起跳到临近树上。 “抓好了!别再出声!”兰陵轻声提醒。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苗尔突然发出一声大叫。 兰陵回身看去,大树倒下,却不巧歪向了苗尔躲避的地方。好在被几处还算结实的枝干撑住,没有砸伤她。被支撑的大树形成一个斜坡,枝干被重力压着开始出现裂口,似乎撑不了多久。夔群也被苗尔叫声吸引,重新聚集在她所在树下,沿着歪斜的树干试图爬上去。 兰陵突然想到,之前种种都说明这群怪物似乎对女性的攻击欲更强。即使苗尔不再发出任何响动,也无法阻止它们一波波猛烈的攻势。 念力下,兰陵听到了苗尔急促且略带哭颤的呼吸。 夔兽攀爬能力弱,加上它们一拥而上,冲在最前的几头,前爪钩不住树皮,爬不到一半就会掉下去。几番尝试无果,它们再次使用起撞击策略,兰陵无暇顾及,闪飞至苗尔树下,从腰侧抽出一把防身匕首,冲着领头夔兽的头顶刺去。 此刻人多眼杂,他无法现出隐士真身,也只能靠着蛮力能伤一头是一头。 无奈这群怪兽饱食一顿后,涨了神力不说,似乎还变得聪明。感知兰陵意图后,它们瞬间散开,竟没被伤及分毫。 匕尖触地,兰陵顶住身体借势旋飞回倾斜树干的中部位置。悬停后他距离地面不太远,几头夔急转调头,猛地向上跃起接近他。周围太过嘈杂,兰陵耳内、眼中纷乱,一时间分散了注意力。虽想要躲避,却还是稍慢了一分。他的小腿被其中一头夔兽前爪钩住,顿时鲜血直流。 他顶着疼痛,向上爬了一截躲避。其余同伴分散在树上,且靠他们的凡力就算过来帮忙也等同于送死。兰陵一再犹豫,可若再这样下去,所有人都得死。 ‘墨影、墨袭’呼之欲出。 突然,他耳侧飞来几枚暗器,正是在夜湫湖救下玄蝠公时,禾生所用的特殊器物。 此刻投掷的,依然是禾生。 他站在树上,左右手各扔出三枚,沿特定轨迹冲向最前的几头夔兽头颅。怪物们再次及时躲避,未被击中要害,却也不甚擦伤了身体。这令它们更加愤怒,吼叫声震天,林中其余兽类似乎也被吓得躲藏起来,听不见任何响动。 形势几近失控,众人不再坐以待毙,五族精锐纷纷向树下夔兽投掷身上携带的暗器,却不及禾生那几枚特质的威力大。怪物皮糙肉厚,数量又多,暗器杀伤力大打折扣。 好在小小一波反击,令夔兽放缓了进攻。争取到这点儿时间,兰陵冷静下来,想起这些怪物曾对自己铠衣的光芒有所畏惧。 于是他急呼道,“带了焰石的兄弟们,想办法点燃!这怪物惧火惧光!” 大家纷纷拿出焰石,有用衣服的,有从身旁折了树枝的,各用其法,点了能燃的物体冲着树下扔去。索性,下面大片范围都矮灌草植。林中空气潮湿,引火之物落下后,只燃起些不大的火势,但火苗总归燎到几头夔兽,迫使它们跳离了树下范围。 树上的人屏住呼吸,等待它们下一步动态。夔兽沉寂了一刻,竟不知为何突然调转,奔回了密林深处。 下方火势渐渐微弱,众人小心翼翼下来。地面焦黑,被踩踏和撞击的碎物凌乱一片。树林恢复安静,煞气消失,火焰击打到夔兽皮毛,还浅浅带出一股烤肉焦香。 突然,兰陵掌间隐石似乎闪现了一下,他急忙握紧拳头。那石头好像不听使唤,开始在自己体内游走,移动到腿部受伤位置后,伤口的疼痛感已然缓解。他警觉地看向周围,大家都在查看地面乱象,无人顾及他这边的情况。正巧禾生去了掩藏马匹的地方查看,不然以他的能力,兰陵还真的担心自己会露馅儿。 经此突发状况,本就连日奔波的小队更加心力交瘁。身为族首,苗尔只不经意显露了一瞬低落,她恢复往日气度,宽慰道,“这里距离石城已不远,天一亮我们就进城休整一日。” “是!”众人应道。 想起兰陵伤势,她又关切道,“你的腿没事吧?” 小腿的疼痛感已完全消失,兰陵都差点忘记受伤的事。可他的裤子被撕出了一条长长的破口,周围残留着血迹。而那伤口...已只剩下一道浅浅的划痕。 怕被察觉,兰陵忙小退了两步,又快速从衣服撕下一块布条绑在伤口处,回道,“没事,没事,小擦伤而已。” 其他人似乎都没太多在意,禾生指挥着大家熄灭剩余火苗,以免再引来猛兽。兰陵想起了那几枚诡异的暗器,却不知何时已被禾生收起。 君漠彦情绪低落,因自己疏忽而自责,兰陵过去玩笑几句,让他不要放在心上。与此同时,一眼余光有意无意地向兰陵腿上绑系伤口的位置....瞥了瞥。 第85章 离石休整 五族人在离石城的会馆,位于城中中心地带。兰陵他们刚一进城,五族眼线便通报了各商铺掌柜。掌柜们带着各自从昆国打探来的情报,也顾不得苗尔这几天奔波辛苦,七嘴八舌吵个不停,嚷嚷着要族首拿个主意。 而苗尔,自然理所应当应着众人所愿,被围拥着进去闭门密谈。 兰陵见状莫名有些不爽,无奈他这个外人也做不了什么,可又不放心这样离去,便只能与一本正经的禾生,一同守在外面。 没想禾生主动与他说道,“兰使者被猛兽所伤非同小可,五族在离石城有多家药馆,应该找医生过来看看。” 兰陵冲他笑道,“只是小擦伤,不用兴师动众的。” “昨夜见你腿边血迹,可不是小伤。兰使者你为救族首而受伤,怎可慢待。而且我昨夜看到那夔兽前爪伤及你的时候.....” 兰陵笑盈盈打断他,“夜黑风高的,兴许是你看错了。我伤的严不严重,自己还不清楚嘛?这血...或许是你投掷暗器时,被伤及的猛兽溅出来的?” 禾生嘴角微翘,“说的也是。如果兰使者感到不适,可一定告诉我们。” “我不会客气的。”兰陵叉开话题,问道,“你怎么不跟着进去听听?” “禾生只是护卫,若无族首吩咐,不得插足族内商事。” “你不觉得...偌大产业全担在一个瘦弱女子肩上...” 没等他说完,禾生就冷冷打断,“偌大产业,与兰使者你并无关系。族首是个生而为五族的坚强女子,不是兰使者所想世间平凡女子那般‘瘦弱’。兰使者或许是个关心别人的热心肠,只是这心肠,别用错了地方!恕禾生直言,五族诸位掌事正在房内与族首商议要事,兰使者若真的是族首友人,就更应知道避嫌,以免族首为难。” 兰陵心中将禾生祖宗十八代都问候一遍,也不愿再讨没趣。找个回房休息的借口,给自己找了台阶下。 回房是真,休息是假。 昨夜事发后,兰陵趁众人重新回树上入眠,唤木蔷薇前往‘念间’。事出突然,一两句说不清楚,兰陵约她今日来此详谈。 门外传来敲门声,兰陵深吸口气,准备迎接那位姑奶奶。自曜石城一别,他二人再无联系。昨夜情况特殊,兰又久睡不醒,也唯有请教这位姑奶奶了。 她已识破自己身份,兰陵也不必再如从前那样装模做样,开门一瞬,他便笑脸迎上,道,“木姐姐,好!” 木蔷薇明显懒得理会他,依旧是那股子冷艳,问道,“说吧,什么情况?” “昨夜...” 兰陵绘声绘色,描述一番。 “水蝾陆夔!”木蔷薇突然说道。 “那是什么?” 木蔷薇告诉了他通天院被炸毁一空,而她从废墟中找到的唯一线索,只剩这几个字。密室中曾盛放琅石的那只青铜碗器上,记载着坤达言生遇到曜山蝾兽相互吞噬的事情。与昨夜兰陵所见景象...如出一辙。 因此,木蔷薇猜测,“这‘陆夔’二字,恐怕就是...” “也就是说,夔也如那蝾一样,通过此等吞噬同类的方式来延续体内琅石?” “这只是你我的猜测。夔兽自古生活在石国密林最深处,关与它的记载很少。但若真是这样,或许可以解释灵石道人何以得到那么多琅石了。从林中寻夔比入曜山寻蝾,还是容易些的。” “那我贡献之地诱捕夔兽的人,会不会就是灵石道人派去的?” “从你之前描述看,应该不是。” “那就是....还有别人知道这个秘密?” “或许...这夔...并不是自古就有琅石在体。”木蔷薇突然说出一个更大胆的猜测,另兰陵毛骨悚然。 “你的意思是...有人故意用琅石喂养?” “蝾兽生活在曜山内,但石国人几千年开山采石都不曾有人再见过坤达言生当年发现的那片水塘。如果有人想得到琅石,必然要另辟蹊径...”木蔷薇欲言又止。 兰陵追问道,“所以呢?” “猛兽行为改变不会是一朝一夕,要驯化他们用这种吞噬同类的方式延续体内琅石,其实非常困难。除非用...” “用什么?!” “女子之血!” “用女子血祭众兽的传统...不是早就废除了嘛?” “确实废除了,因为人类找到了更多捕猎制兽的方法。千百年来,人类、兽类相安无事生活在这四方之底,但女子血养的方法并不是什么秘密。” “那...石国先前打算用童女贡献,会不会也与琅石有关?” “那件事,起因是我们在城外杀死了一头夔,石国人担心触怒神明,想出这种古有的贡献之法也在常理,不能完全确定与此事的关联。但后来你在贡献之地遇到那群围猎夔兽的人,是一定知道这件事的。” “但他们的身份,到现在也没有什么线索。如今,夔兽屡屡出现在临近城池的地方,会不会是冲着城中女子来的?如果是这样的话,后果不堪设想!” “如果是这样...确实危险!我也要回去禀告城主,以作防备才好。” 兰陵一听,随口问道,“怎么?你还在离石城殿呢?” 木蔷薇莫名脸红起来。她何止是还留在城殿,答应桐灵的事情,更让她难以对兰陵启齿。 门外,苗尔突然敲门,“兰陵,是我。” 兰陵起身开门,不再追问。木蔷薇的表情也放松下来。 原本是担心着兰陵伤势,想要过来问问。可开门一瞬,苗尔看到了房里的木蔷薇。她一身飒爽装扮,长得冒昧,却看着是个不苟言笑的女子。苗尔猜出木蔷薇应与兰陵有着一样的身份,想着他们是在商量什么要事。可目睹二人关着房门密谈,苗尔心里还是不禁咯噔了一下。 她强颜微笑道,“你有客人在...那我先...” “不必!”木蔷薇站了起来,“我就是过来看看这位朋友,也该回去了,你们聊吧。” 兰陵本还想说一些自己在艺石城遭遇,可木蔷薇似乎急着离去。明明是她先前催促自己去调查君漠青的事情,如今怎的提也不提。 兰陵觉得奇怪,但苗尔在场,他便不好强留,于是对木蔷薇道,“那你...凡事小心。” “嗯,你也是。” 听到他二人彼此关切,苗尔眉心抽动,又礼貌地抿抿嘴,与兰陵一起目送眼前女子离去。 木蔷薇走得突然,兰陵一拍脑门,道,“唉呀,我忘了给你们相互介绍一下。她叫木蔷薇,是...” 兰陵犹豫了,不知该说是离石城殿的一位女医官,还是该说是跟自己一样的隐士。 苗尔试探语气,问道,“是?.” “朋友。” 兰陵最终用这两个字结束了对话。 苗尔的心情、表情都冷到谷底,门也未进就说道,“没事我就先回去了。” 兰陵挠挠头,完全理不清思绪,莫名道,“这一个个的都怎么了,奇奇怪怪的。” “你是有些奇怪,不知心里在琢磨些什么。” 体内人如同鬼魅一样,突然醒来。 “我靠,这大白天的,你怎么突然跑出来吓人!” “还不是你自己不知道在瞎琢磨些什么,都没注意到我醒了。” 并不是兰陵没有注意到,而是体内人最近的念力相比以前弱了许多。有时一息掠过,兰陵来不及去分辨,便又消失。 见他醒来,兰陵急道,“我可没瞎琢磨,你也别试探我。我警告你,现在情况危急,明天要赶去昆国,你别再想着折磨我。” “瞧你怂的!我实话告诉你,我还要休息一段时间才能恢复,没什么力气折磨你了,你...自己斟酌吧。倒是刚才与木说的事情,你怎么看?” 兰陵回道,“贡献之地那伙人和攻击路辰的人,都有骷髅纹身,明显是同一伙人。现在可以肯定的是,贡献之地的人是为了琅石,且很可能与灵石道人有着莫大关联。而攻击路辰的那伙,则与君漠青有些关系。灵石、君漠青这两个人,一个抓了玄、一个抓了守...可见,这个骷髅帮,就是线索的关键!” “骷髅帮?!这个名字可有些俗了,哈哈...” “什么俗不俗的!查出他们是群什么人,说不定就能查出人族得到隐石的秘密了。不过线索太少了,如今又似乎牵扯出昆国的什么人,也只能顺藤摸瓜看看能否寻得什么进展。” 体内的人难得赞同道,“也只能如此了。” 兰陵垂眼沉思,目光落在自己腿上,问道,“对了,我这个伤口愈合的如此之快,是因为隐石?” “没错,隐石的力量远不止于此,所以人族才会想要得到它吧。” “可骷髅帮为什么偏偏选择了灵石和君漠青呢?” “确实难以琢磨。” “算了,走一步看一步吧。” 这话听着有些泄气,可就连兰陵自己都不曾察觉,他早已不再抱怨这些事情,反而成了那个渴望真相的人。上次万蚁噬身的惩罚,体内的人别有用心,折磨的不仅仅是兰陵,他自己也折损不少,此刻只想睡去。 可他强撑着,对兰陵又说起些关于昆国的事情.... 第86章 昆国古事 昆国,气候地貌奇特,大片丘陵地带连成着名的‘俞邱山脉’。山脉一侧,地势偏低,河谷纵贯,气候温暖湿润,分布着森林和草场。而另外一侧,地势较高,多为积雪山峰,异常寒冷。山峰下是汪洋海域,有几处冰川汇集,围聚成大片冰池,名为‘昆仑冰池’,自古被称为昆国的圣池。 有此环境特质,可想而之昆国定是以水兽闻名。成千上万的水兽生活在昆国不同水系中,小至‘蛭虫’,大至‘蝓兽’。 蝓兽是这里比较稀有的一种水兽。身体柔软,长约一米至两米不等,背部是透明壳皮,呈白色,有珠光。它们常于水域底部栖息,极难捕获。蝓兽的筋皮质地特殊,由其制成的‘蝓网’十分不易得。生活在河谷地带的称为‘温蝓’,其筋制网,弹性强劲不易断裂,需保存在油汁形态的液体中,围捕猎物时会自动收缩,难以挣脱。而生活在冰川海域的被称为‘冰蝓’,十分稀少。冰蝓体积普遍比温蝓大至一倍,由冰蝓皮筋制成的蝓网经过某种特殊处理后,弹性和收缩效果更好,且几乎不可能断裂。只是此网的处理方法失传许久,更因冰蝓体积大,难捕获而渐渐不被人用来制作蝓网。 除了蝓兽,在昆国最为国民津津乐道的便是他们的神兽‘昆仑大虫’。传言它栖息在昆仑圣池的最深处,千年前初现人间,体大足有三十米。八国古记中,都记录着一段着名战役,便是昆仑圣战。那是昆国先人们与当时水巫族残部的一场殊死搏斗,也奠定了水巫族的最后的覆灭。 圣战中,昆仑大虫救下的名叫‘公良实’的勇士,就是昆国的开国君主。 地相变动,昆国地界多水,千年前成为水巫族人最后统治的一片国域。因为他们统治残暴,其余部族便联合起来与之抗衡。在最后一次圣战中,水巫族设下陷阱将反抗部族引至一处冰川附近。当反抗军落脚在一片冰地时,早已潜入水中等待的水巫族人从水下将冰面击碎,时期分裂成许多大小不等的冰岛。 反抗军被分散且善水性,眼看就要落入败局时,一只巨兽突然破浪而出,背上还驼起一名刚刚沉入水底的战士,便是公良实。他站在巨兽背上,遁海飞天,很快就将水巫族杀得片甲不留。而那只助他战胜的水兽,就是‘昆仑大虫’。 这场战役后,公良实被推举为昆仑王,并由他的后代建立了如今的昆国。 相传他在世的时候,昆仑大虫常年栖卧在昆仑圣池的冰面上,公良实也常去看它。他去世后,国人将尸体送抵圣池,顿时狂风啸卷,托着公良实的尸体送入昆仑大虫口中。而那之后,大虫口含尸身游远,潜入圣池之底便再也没有出现过。 因为这段记载,国人皆言公良实化身兽神,虽神兽一同消失。直到现在,昆国大大小小的兽坛里供奉的,都是公良实身像。此后百年间,昆国的水域中繁衍进化出一种形态酷似昆仑大虫的水兽,也就是现在的‘蝓’。而生活在平原森林地带的昆国百姓,也开始辟林修路,建立起一座座城池。但平原一览无余,从战略角度存在多种弊端,所以昆国的几个重要大城都是辟山而来,挑选易守难攻的丘地设城,其中就包括现在的都城,立昆都。 当今立昆都国殿内住着的这位国主,名叫‘公良光’。出生不久便被册立为太子,四岁继位成为国主,如今不过十九岁,已经在位十五年。不过,昆国人乃至其余七国都知道,这个国家实际的掌控人,其实是他的母亲,一个叫作‘温多’的传奇女性。 温多的丈夫,也就是上一任国主‘公良齐’妻妾成群,荒淫无道。他子嗣很多,公良光是他最小的儿子。而‘温多’也是他众多女人中,背景最差,全无实力的一个。她嫁入国殿的时候,公良齐年有五十,而温多却只有十五岁,婚后第二年,公良光就出生了。公良齐其余五个儿子中,最大的当时已经三十岁。可谁也没有想到,他却将那五个儿子分封去了其余城接任城主,扶植了公良光成为太子。 昆国上下因此事引发了不小争斗,可谓血流成河。但最终谁都没能撼动太子地位,又过四年,公良齐暴毙,公良光也顺利继承国位。由于他年幼,温多顺理成章成为了实际掌控昆国的‘太国母’。 即位的最初五年,国内争斗从未停歇过,甚至比之前有过之而无不及。加之公良齐生前只顾玩乐,导致昆国一时间内忧严重,财政匮乏,人口凋敝。就是在这样的情况下,昆国最终挺了过来。十多年过去,这里已是国泰民安、一片富庶。靠的,都是温多这个看似弱不禁风的女子一手实现。 权利这个东西,令人享受,欲罢不能。国民都说公良光宽厚儒雅,睿智非常,可已经十九岁的他,依旧只能看着自己母亲的眼色治理国家。这么多年,二人在外人看来母慈子孝,但实际如何,怕只有当事人能分说一二了。 这种女权当政的故事兰陵读过不少,并不觉得奇怪。 听到这里,他问体内的人,“这位温多太国母,应该是与朝中某位实权大臣交好吧。不不,粗俗一点说,应该是,相好。恐怕还是手握兵权的将领人物。” “确实如此。” “你看看,我就知道。” “此人名叫‘居立’,在当时可以说是年轻有为,承袭了他父亲‘护军属长’的职位,手握重兵。” “当年公良光被册封太子,就是徒兆带队出使的那次吧?” “你想说什么?我提醒你...” “我知道,我知道,只要不涉及人族动乱,其他的事能不管就不管,是不是?” “理当如此。” “我懂我懂,事物发展都有自己的规律,不能轻易干涉。但是...有些事情若没人去干涉,恐怕真相就这样消失了。” “什么真相?” 兰陵搪塞着,“没什么。我想说....君漠青背后的真相,一定要查个清楚才行。” “你可想过,若是查得出...会是什么样的真相。若是查不出,又该何去何从?” “真相.....当然就是....人族得石的隐情。我们一番努力,不就是为了找到这个人背后操控的人嘛。我猜....君漠青和灵石道人,都是他的实验品而已。若是查不出...” 兰陵从未敢想过这个问题,若是得不到真相,不能帮体内的人完成使命,自己说不定会无休无止地活在这个世界。不老不死,不生不灭,无去无从。 他试着安慰体内的人,也安慰自己,道,“不可能查不出的。对方的目的还没达成,只要他一直出手,就必定会露出破绽,总会被我们抓住把柄的。” 体内的灵魂,语气低沉,道,“或许吧。只是如果我坚持不到那一天...” “说什么呢。你可别想让我用这副身体,替你活着。你给我好好活着,好好养着,说不定等你恢复得差不多了,我自然而然就能回到我的世界了。” 体内人淡淡笑道,“我也希望如此,省得你总是借用我的身体去招惹姑娘。” “我招惹谁了?就算有姑娘看上我,那也不是因为你的身体,肯定是因为....因为我的人格魅力。” “哈哈哈...人格魅力?这个词有些意思,有些意思!” “哈哈哈....” 兰陵大笑着,笑出了声。 房间的灯亮着,从外面看去,屋内只有兰陵一人身影,可他却不知为何,独自在房中大笑。 树后的眼睛觉得蹊跷,更多了几分猜忌。 第87章 昆国隐士 昆国,立昆都。 负责在昆国打理五族产业的人,名叫‘君启林’,算是君漠彦叔叔辈的。他虽辈分大,但年纪大不了君漠彦几岁。 五族在立昆都的商会早已收到族首要来的消息,此刻天蒙蒙亮,城门刚开,由君启林带领的五族商贾,便将苗尔他们接到了‘艺石会馆’。 兰陵名义上答应了寻云来帮苗尔,但他也有着自己的要紧事。一群五大三粗的男人将苗尔带走,等着她这个小女子出谋划策,再觉得心疼,兰陵也是个说不上话的外人。苗尔身边不缺照料的人,他劝自己不该操这份心的。 思来想去,兰陵认为若是遇到事情,能帮则帮,能不掺合也尽量不掺合,免得引起不必要的误会。可考虑着或许与君漠青的事还有些关联,也不能完全置身事外。这些关系处理起来着实麻烦,原本吃饱喝足就够了,可现在似乎要顾虑的太多。先这样打算后,兰陵便出了门,沿路打听起‘甜水巷’的位置。 昆国的房屋,白墙灰瓦,简单朴素。多是沿着狭窄河道而修,随处可见石桥和傍河而住的居民。埠头上浣洗的女子,河道中撑船唱情歌的汉子,这个时间,热闹的气氛才刚刚开始。紧凑却不规整的街道蜿蜒曲折,这里最热闹的商区也不及石、羽两国的宽敞。铺子伙计把门板撤了下来,蒸腾的烟火气随着此起披伏的吆喝声散开。一早就来喝茶的老人们见街上热闹起来,反而张罗着要回去休息。手艺人刚把摊子支出来,孩子们立刻蜂拥过来。给饭馆送菜的小哥绕道后门等着接应,楼上刚梳洗完的少女习惯了将水从窗外泼出,不小心溅了小哥一身,两人如往常一样,又是拌嘴,又是嬉笑。 这就是昆国,这就是立昆都。 一路过来,兰陵曾无数次幻想的地方,以为暗潮涌动,阴谋诡谲藏匿,可走在街上,却让他想起了自己的家乡。 甜水巷。 巷中有一座小石桥,看上去已经年久失修。那里,便是昆国隐士清修之地的入口。 走上石桥,兰陵将手搭在桥柱,掌心隐石渐渐亮起,某块砖上应该有熟悉的标记才对。走至桥尾,那标记才出现,隐石接触印记的一瞬,桥两侧激起数道水柱,向中间弯曲汇聚成一道拱形水门。这场景比金石琅山的入口要张扬多了,兰陵抬脚准备进入,突然听身后传来清脆地一声叫喊,“干什么的!” 兰陵吓了个激灵。街上人族不该看到他和这入口景象才对。他急忙收回隐石向四周张望,甜水街僻静的冷巷里,三三两两的人确实没人注意到他。 “难道是....听错了?” 兰陵犹豫,准备再次启动隐石。刚面向印记,一张小巧的脸几乎与他贴得不差毫厘。 “干什么的!” 声音直逼他而来。 兰陵后大跳了一步,叫道,“我靠!你干什么的?!” 那人落下垫起的脚尖,竟是个扎着马尾,矮了他半头的姑娘。兰陵定了定神色,见那姑娘歪斜着脑袋盯着她,模样很是俏皮。 突然,那姑娘大笑道,“兰哥哥好笨!兰哥哥好笨!” 兰陵这才从‘记忆’中搜索到一丝线索,念道,“你是野....菟。” 姑娘立刻抱住了他的胳膊,头靠在臂上,开心道,“兰哥哥,你还记得我!师父带我参加上庄兽神寿宴,都快三百年了,你竟然还记得我!” 兰陵淡淡道,“你不是也记得我嘛。” “那怎么一样,你那是已经是现在的模样了,可我当时刚到天兽族不久。总之太好了,你还记得我!” 在【兰陵】的记忆力,活泼到疯癫的隐士,也只有昆国的这位....‘野菟’了。 星弈兽神坐下,如今只有四隐,分别是野菟、沫川、古山、信伯。 隐士‘信伯’职守期满,‘沫川’下界顶替,却在来到人族后发现本应继续职守在清修之地‘幻昆图池’的‘古山’消失了。 兰陵想着,后面的程序应该跟他们一样,野菟、信泊、沫川三人一共启动泉水石,然后共同寻找那名消失的隐士。 可此刻,却只见到野菟一人,还像个神经病一样缠上了他。 “兰哥哥!你刚来昆国,我带你去吃好吃的,昆国有好多好吃的!” 野菟拉着兰陵大步奔走,力气大得出乎意料。 兰陵一边制止,一边问道,“先等等!你们昆国的其他隐士呢?” 野菟立刻没有了兴致,带着些怒气道,“你是问...沫哥哥?提那个闷怪物干嘛!” “闷...闷怪物?!” 兰陵对这沫川没什么印象,听到野菟这样称呼,心里不禁泛起了嘀咕。 野菟拉起他,继续阔步道,“别管他了,咱们去吃好吃的!” 推脱不过,兰陵被拉着来到立昆都里一家最豪华的饭馆。 包间内,野菟点了满满一桌子饭菜,排场夸张到老板亲自招呼。因为身材瘦小,那丫头只能踩着椅子,探身满桌子夹菜,没半分女孩子模样。兰陵则只能在一旁苦笑,等着她从天亮吃到了天黑,每个盘子都白净得如同被舔过一样。 “走吧!”野菟将饭菜打扫一空,声音洪亮,完全没有撑到的感觉。 老板此时也走了过来,笑面春风地问道,“客人看来是吃好了,一共是五十‘贝骨’。” “什么贝骨?”野菟瞪着溜溜的圆眼,看向老板。 听她这么一问,兰陵骤感狂风暴雨! 昆国钱币称为贝骨,一个贝骨顶石国两布了。五十个贝骨,那可是一百布的巨款。他虽然算得清这笔账,可眼下的问题是.....他从艺石会馆出来的急,身上根本没带钱。他更没想到野菟竟如此夸张,一分钱都没有还敢‘请’他吃饭! 包间内立刻哪冒出几个打手,老板变了脸色,哼道,“没有贝骨!想吃霸王餐?!” 打手们撸起袖子就要冲上,野菟却仍是一脸天真。 兰陵小声问她,“吃饭是要给钱的,你不会不知道吧?!” 野菟嗓门洪亮,回道,“之前我都是跟沫哥哥一起吃的。反正我是吃完就走了,不过...”野菟想了想,“他好像是会拿出几片白花花的东西!” “对对,就是那个白花花的东西,吃了人家的东西,要把白花花的东西给人家表示感谢。” “哦,这样呀。可是沫哥哥没有交过我,那兰哥哥你有吗?你帮我感谢一下吧,反正我没有白花花的东西。” 苍天呐,大地呐! 兰陵只想抱头钻进地缝。倒不是因为吃了霸王餐而羞愧,只是纯粹想赶快找个地方躲这位姑奶奶远一点。 可容不得他掘地三尺,打手们已冲了上来。野菟还是那般天真烂漫,但背后如同巨浪一样的念力,怕是会把整个饭店连根拔起的。 兰陵立刻挡在她身前,双手伸在老板面前,迎着笑脸道,“老板你看....这个能先抵下饭钱吗?” 他手上,捧出了一颗质地上乘的‘谷白石’。 “停!”老板呵止了打手们。 老板眯着眼扫了下谷白石,问道,“你们是...石国来的?” 兰陵一看他动心了,便谄媚道,“老板,这块谷白石在我们那里至少值两百布,相当于一百贝骨了。我暂且用这个抵押,明天就回来赎,你看这样可好?” 作为城中最大饭馆的老板,他是有些见识的。这石头纯白透亮,成色实属上品。只是形状有些奇怪,他似乎从未没见过。 不仅是他,恐怕整个人族都不会有人认得这形状。 静艺村中,兰陵曾对苗尔讲起星月之事。之后再次见面,女子都有意无意想要多听上一些。兰陵也就改编些嫦娥奔月、天狗吃月之类的神奇故事。在艺石城见到一块上好的谷白石,兰陵便买了下来,请最好的匠师按照自己画的图样打磨成月牙形状。因为没有找到合适的镶嵌材料,所以他一直随身带着。 今天这遭遇也是无奈,再有不胜也只能先拿出来应急。 老板果然心动了,答应道,“小兄弟,我看你一表人才,也不像是混吃混喝的。我就等你一日,若你明日不来,就别怪我拿去卖掉了。” “多谢老板!明日我一定来!” 有惊无险,二人顺利走出了饭馆。 出来后,兰陵不免埋怨起野菟,“你这丫头怎么回事!白当了这么多年隐士,这些人情世故都不知道!” 这一声埋怨,竟把野菟的眼泪逼了出来。 “兰哥哥欺负我!兰哥哥欺负我!” 她突然像个孩子一样大哭,引得街上许多人看过来。兰陵急忙捂住她的嘴,讨饶道,“好了,好了,我的姑奶奶,我错了好吧,我错了。就是个项链而已,我明天自己赎回来。” 野菟噙着泪,问道,“错了还不够,沫哥哥走了,我没有白花花的东西,以后你要带我吃好吃的!” 兰陵一听,好奇道,“沫走了?他去哪了?” 野菟擦了眼泪,回道,“他当然去找古哥哥了。兰哥哥,你们石国没丢隐士嘛?” “丢了两个,已经找到了。” “你们好厉害呀!” “沫去找古了,那信呢?他没跟你一起来人族?” “启动了泉水石,信哥哥就回去了。我留下来陪沫哥哥监国就够了。人族太好玩了,我每天都拉着沫哥哥带我吃好吃的,可他突然说要去找古哥哥,”野菟委屈道,“就....不见了。” “你怎么不通念找他?” “他根本不回应我!哼!我还不想理他呢!” 兰陵觉得野菟的话似乎有些奇怪,却也并没想太多,只是又问道,“你们来了人族这么久,他为什么现在才去找古?” 野菟双瞳清澈,说道,“我也不知道!本来是不用找的,我也不知道他为什么要去找!” “不用找?!”兰陵更觉得有些奇怪。 “对呀!咱们下来的主要任务不就是启动泉水石嘛!八石已启,等到山崩地裂,人族陷落,古哥哥的隐石自己就出来啦!” 兰陵怒目陡睁,握住了野菟,一种长久以来被欺骗的慌张和愤怒马上就要迸发。 “你放开她!听我解释!” 体内的人,终于醒了。 第88章 启石之因 艺石会馆的房间内,烛光掠影。 地面浮现出的影子,看不清轮廓。兰陵对这样的沉默,厌烦透顶。他突然吼道,“请你解释清楚!这段时间以来,我所作的一切到底换来的是什么?!” 体内的人,出乎意料的平静,缓缓说道,“野说的没错,人族八颗泉水池已分别启动,免不了一场地动山摇,只是...早晚的问题了。” “我是你的帮凶嘛?为的就是毁了人族的一切?” “人族的一切.....或许....还可以挽救。” “不要再骗我了!挽救什么!既然注定要让所有人去死,还假惺惺地找什么玄和守。这就是为什么你不愿告诉我启动泉水石的原因?如果知道结果会是这样,我一定不会帮你!” 体内人依然冷静,问道,“你为什么不会帮我?这不是你的世界,这个世界不存在了,说不定你就能回去自己的世界了。” “你...你说什么?” “如果当时我告诉你,启动泉水石所有人都会死,但你可以回去,你会不会帮我?” “我...”兰陵无从回答。 身体里的声音,却咄咄逼人,“你在意!但你为什么会在意!在意这个与你无关的世界!你告诉我!” 兰陵对这种逼问忍无可忍,再次吼道,“谁说与我无关,这个世界的人,你、徒湖、占芜、郭竹、路辰...还有,还有...” “还有苗尔!对不对?你在意这些人,不愿他死。当你说‘你是这个世界的兰陵’,便有了自己想要保护和关心的人,对不对?” “对不对又有什么关系!你们...这群骗子!竟然,竟然...要杀了他们!” 泪落在地面的影子上,化开。 体内的人就像在说着一件天经地义的事情,平和而自然,“人族觊觎神族的力量,渴望得到隐石,便不可避免要受到天规山的惩戒。这世间已不知经历了多少次循环往复、山崩地裂。你以为是为什么,就是因为人族一再逆天而行。但他们一次次重归原始、重新来过,经历千百年后,所有事情还会再次上演。你认为,这又是为什么?” “我...不知道...” “可早晚有一天,你会知道。身为隐士,你该知道。还记得刚入天兽族的时候,我师父说过什么吗?” “他说...可合不可分?” “没错,可合不可分。我们五隐可合不可分,八位兽神座下四十隐士,以及这四方之间所有生灵,无论是人、是兽、是神,都是可合不可分的。” “什么意思?” “八阵泉水石启,人族分崩离析,难道神族不会受到牵累?师父说过,合,则一,则稳,则成;分,则散,则乱,则灭。这就是契机,可以拯救他们的契机,神族不可以全然摆控人族,不然也不会需要隐士的存在。神族也绝不会任由自己毁灭,我们恰恰可以利用这一点。” “你到底想说什么?!” “我累了.....做好你在昆国该做的事情,一切都会迎刃而解的,我...” 体内人的念力淡弱下去,渐渐感受不到,这番谈话废了他太多力气。 兰陵并没有得到想要的答案,反而更加迷茫。他拿起桌上茶碗狠狠摔在地上,砸花了影子。 门口,苗尔正欲扣门的手停在了半空中。 听到茶碗碎落的声音,她反而不敢进去。屋里的人似乎有什么不开心的事情,可她知道自己不是个会安慰人的性子。犹豫之后,她还是离开了。 院中廊柱后的禾生攥紧了拳头。在他心中,族首做事从不优柔寡断,却在认识兰陵变了许多,禾生寻不得答案。而他没有想到,一个得不到的答案,却比刀伤裂口更让人难受。 ************ 清晨,河边的小调将兰陵吵醒。昨晚没结束的对话似乎隐藏着什么契机,兰陵抬眼看着头顶的天花板,想着昨晚的话。 做好在昆国该做的事情?一切都会迎刃而解?什么是在昆国该做的事?对!那块谷白石,要赶快赎回来。 兰陵夺门急奔。 野菟早已守在饭馆门口,拦住他的去路。 “兰哥哥,你干什么去?!” 兰陵心情差得很,一把推开了她,冷冷道,“你让开!” 野菟张开嘴又要大哭,见兰陵这次并不打算心软,便立刻收了泪花,捧出手心里的东西,得意问道,“你要去拿这个,是不是?” 兰陵见她手里竟是着昨天自己赊出去的谷白石,便伸手要去抢。那丫头的手速更快,将谷白石攥住背向身后,挑衅道,“到底是不是要去找这个嘛?!” “怎么会在你这里!” “我替你赎回来了!” 兰陵哪里信这丫头的鬼话,急道,“你还给我!” “看把你急的,我就不给你!除非你告诉我它为什么重要!” 它....为什么重要? 兰陵突然被问住了,他想不明白自己在迫切什么。谷白石代表的故事....是假的,也原本不打算送出的。未来天地崩塌,他是帮凶,又凭什么...去留恋这小小项链。 “为什么?兰哥哥?”野菟又问道。 兰陵苦笑道,“没什么,不重要了,你留着吧,就当替我保管吧。” 那丫头先是一愣,而后笑道,“兰哥哥,其实你该谢谢我的!” “我谢你什么!你拿了我的东西,不还给我,还让我谢你!” “那个老板根本不讲信用,昨天咱们一走,他就派人要去卖掉你的石头。要不是我,你今天就见不到它了,你不该谢谢我嘛?” “你怎么知道他要去卖掉?” 野菟俏皮地指了指自己的耳朵,一脸挑衅。 这丫头....怕是个顺风耳了。 兰陵脑袋突然‘嗡’的一下,如雷轰顶般问道,“你!你!你怎么帮我把石头拿回来的?!” 不远处,饭馆小二正急匆匆拉着一个医生回来。 兰陵便更加笃定她惹出了事端,盘算着一定不能将这个惹事精带在身边。 野菟立刻抱住他的胳膊说道,“沫哥哥走的时候就是你现在这个表情。你休想丢下我!若是你们都走了,我就将整个立昆.....淹了!” 兰陵不敢不信,忙劝道,“好好好,我的姑奶奶,我一定不丢下你,不过你也要答应我一件事。” 野菟瞪着汪汪大眼睛,保证道,“只要不丢下我,我什么都答应!不过...那块石头我一时半伙可不想还给你。一给你,你肯定就跑了!我才没那么笨!” 兰陵是真真拿这个古灵精怪的丫头没办法,不过与她斗智斗勇,倒是将刚才的烦心事....先放下了。 ********** 饭店老板大清早莫名遭了袭,被揍得鼻青脸肿,身上衣服也被扒个精光,连昨晚刚得到的一块宝贝白石也被抢了。刺客太厉害,连长什么模样都能没看清。只知身材矮小,力大无穷,速度快得如同野兽。 医生给老板上了药,疼得他生不如死,哎呦直叫。突然‘咣铛’一声,一袋子东西从窗外被扔了进来。小二急忙去拾,见袋中一张信纸写着,“今早寻仇认错了人,医药费奉上。” 老板见字欲哭无泪,数了数,里面放着五十个贝骨。 第89章 是非之地 昆光客馆内,野菟已经吃了十几碗饭,面前的碗越磊越高。其他客人都注视过来,兰陵尴尬无比,他身边的郭竹和路辰更是目瞪口呆。 故人相见,兰陵甚至来不及解释什么,只求路辰和郭竹先让这个难缠的丫头吃饱再说。 郭竹终于忍不住开口道,“兰哥哥,这个妹妹再这样吃下去,会吃坏的!” “放心,撑不死她!” 连路辰都不免有些惊讶道,“兰陵,这姑娘是.....” 兰陵唉声叹气,回道,“说来话长,她算是个朋友吧。”兰陵指了指脑袋,“就是这有点问题,爱惹事,想请你们帮忙照看几天。” 郭竹捂着嘴笑道,“能让兰哥哥为难,这姑娘应该很厉害才对呀。”她做起主来,“照看她当然没问题了,不知这位姑娘怎么称呼?” 野菟埋头吃着,兰陵也不商量就替她答道,“就叫她...野丫头吧。” 郭竹一脸嫌弃道,“哪有这么称呼姑娘家的!” “我说叫野丫头,就叫野丫头!” “不行!你这是不尊重人家姑娘!” “我....” 野菟此时吃净最后一口,把碗‘咣’地砸在桌上,说道,“别吵了!我有名字,我叫野....菟!” 郭竹重复着,“野菟.....野菟.....这名字很好听,这个‘菟’字,是什么意思呢?” 野丫头想想说道,“我记得.....沫哥哥说.....有一种叫‘菟丝子’的植物,根、茎都是丝状,多缠绕寄生在其他植物上,很难剥离。我的‘菟’字就取自这种植物。” 另外三人先是一愣,而后皆是大笑起来。 野菟急切道,“你们笑什么嘛!” 兰陵嘲笑道,“你的沫哥哥,这是在嫌你难缠呢!怎么甩,都甩不掉!” 野丫头反应过来,气愤道,“那个闷怪物是故意的!师父给我起的名字肯定不是这个意思!” 见她不开心,郭竹安慰道,“你别理兰哥哥,他就这个样子。以后我就叫你菟儿妹妹,你叫我竹儿姐,可好?” 野菟立刻开心道,“好呀!竹儿姐,你会带我吃好吃的嘛?!” 郭竹轻轻捂着嘴,点了点头。 ********** 自来到立昆都,郭竹和路辰便住在了这家会馆。路辰作‘肩人’多年,本事不可小觑。来了短短时日,他隐姓埋名,竟还操持起一些菜果采买的生意,且经手的宅院都是达官贵人。这当然不是他的本意,背地里依旧经营着‘肩人’那些消息买卖的行当,重新铺了条路子,干起来得心应手。 但当初追杀他的人身份不明,所以路辰并不敢露面,只在背后出谋划策。平日在菜铺抛头露面的都是女老板郭竹,这倒让兰陵意外了几分。 如今再看这两人,路辰续了胡子,虽相比以前看着沧桑不少,可眉宇间却多了些爽朗和善意。郭竹变化就更大,做了小老板,也不再喜欢穿男装,一言一行都带出些坚强干练,让兰陵很是惊喜。 野丫头没什么防备心,又爱惹事,兰陵也不能堂而皇之将她带回五族会馆,唯有托付给路辰和郭竹才能放心。 野丫头与郭竹一见如故,兰陵只简单使了个眼色,郭老板便心领神会道,“菟儿妹妹,我要去附近铺子选些好吃的菜果,你要不要跟我一起?” 野丫头当即蹦了起来,“我去!我去!” 她们刚走,兰陵便向路辰问起事情的来龙去脉。 *********** 律楠威和徒漾来到立昆都后便递上有关新官贸的国书,也顺利得了国主召见。可国主公良光不过是个傀儡,背地里掌控国家的,是年纪轻轻就已经当上太国母的‘温多’。 女主当家的地界,明里、暗里争端更多。国殿对新官贸的态度自然也比羽国要谨慎许多,几波人意见相左,事情迟迟没有定论。 之后的不几天,两名随律楠威前来的使官光天化日在街上被杀死。国殿震动,稽查是暗中进行了,费了不少周折,最后刺客供出的背后主使竟是城内五族‘百草堂’和‘名石铺’的两个掌柜。 官兵到店拿人的时候,那两名掌柜就像提前知道了什么,不等官兵开口,他们就要逃跑,结果被当场射杀。 人死得突然,没留下更多口供,也再查出任何确凿证据。仅凭刺客的说辞很难做实五族刺杀的罪名,加上他们情面大,托了不少关系处理此事,坊间便开始传言是有人故意嫁祸,死无对证的事情想将屎盆子扣到五族头上。 就这样,国殿下令暂时封查了立昆都内所有五族名下的商铺,说是先给律楠威一个交代,但查清楚之前,不好再有更大动作。这段时日官兵又抓了不少五族铺子里的人查问,甚至包括些五族子弟,可一直没什么结果,事情也就这样僵持着。 律楠威和徒漾没有闲着,也在走动游说,但效果甚微。他们拿着人命官司给昆国国殿施压,以为新官贸的事情能有所推进,没成想国殿反而借着要查实内情的由头,将官贸的事情一拖再拖。 律楠威也接到石国的消息,命他配合昆国将此事查清,别放过了机会,却也不能落人口实,毁了石国的名誉。他和徒漾,就这样被拖着无法回国,如今还在使召馆里住着。 那两名死掉的五族掌柜,原不是五大家族的子弟,却也跟随君启林多年,算得上精明能干的衷仆。路辰在君漠青手下这么久,他很肯定,买凶.杀人这种事五族人不屑去干,就算干,也不会这么没有技术含量。 这场行刺确实诡异,拖了许久,昆国的大街小巷、百姓官吏,都有了自己的看法。 那些了解五族风格的同行,或许不相信他们会指使这样的事情,但关停五族铺子要说收益最大的,就是这些同行了。事情刚开始被传得没了边际,甚至在传石国使团死了大半,国殿已将五族人都秘密.处决了。要说这些戏剧性浓烈的故事是百姓自己编的,君启林却是不信的。 君启林是个有头脑,有见识的人,处理国殿、同行、顾客这些关系有自己一套手段,他一出手,铺子虽仍被关着,乱七八糟的留言却渐渐没了声音。 说起当日刺杀的情形,两名微不足道的随行使官死在了车里,可那车却原本应是律楠威的。只因早上车夫发现轮子不慎磕碰变了形,因担心律楠威觉得颠簸才劝他换了车。所以刺客真正的目标,其实是律楠威。若真的是他死在那辆车里,两国一场大的矛盾在所难免。这也就难怪昆国国殿,如此大动干戈了,甚至不惜封了五族所有铺子以示惩戒。 这些,便是路辰打听来的原委。就在兰陵到来前,他已将始末通过信简带去给徒湖。但是一来一回时间太久,得不到徒湖的指示,他也不敢轻举妄动,只是继续暗中搜集消息。 乍听下去,这故事很老套。新官贸会让五族利益受损,不管是出于私心还是护主心切,两名掌柜安排了一场愚蠢的刺杀行动,结果适得其反。细细品之,这没有破绽的故事反而让人觉得太过巧合,可兰陵一时间也没有发现漏洞。 “如今,你住在哪里?”路辰突然问道。 “哦,住在艺石会馆,跟苗尔他们一起从艺石城过来的。” 路辰神色微漾。 如今能同郭竹这样生活在这里,全凭苗尔当时善念放了他。他为此心存感激,可这个名字,却也不经意让他想起不堪的过往。 “苗族首....也来了!”路辰迟缓道。 “嗯,出了这么大的事,她这个族首只能亲自出马了。你放心,我没有提起你。就算在立坤都碰到,也不算违背当时的诺言。即使真的追究,不还有我嘛,你放心就是。” 兰陵本是想让他宽心,没想反倒被调侃起来,“怎么听上去,兰兄弟如今都可以做得了...苗族首的主了?” “我,我,我哪有。” 兰陵心虚,想多分辨几句的时候,郭竹已经带着野丫头回来。 只听郭竹在后面叫着,“菟儿妹妹,你慢点!你慢点!” 野丫头飞也似的冲进来,拉着兰陵大呼小叫道,“兰哥哥!兰哥哥!我们刚才听说,过几天是立昆都的‘猎蝓宴’!我们去凑热闹好不好,好不好嘛!” “什么猎蝓宴?” “哦,这猎蝓宴...”路辰讲道... *********** 昆国的猎蝓宴,五年一次,是这里十分重视的祭祀庆典。大大小小的城池都会如期举行,而立昆都里的则是规模最大,也最热闹的。 昆国以水兽闻名,这宴会就是为了祭献兽神,永葆昆国水兽生生不息。‘猎蝓’二字不过统称,庆典上会有代表古代勇士的人,以古时最原始的猎捕方法下水捕获大型水兽。谁猎上的兽最大、最凶猛,就会被选为这次猎蝓宴的猎兽之王。无论身份、贵贱,只要成为猎兽之王,都可以得到国殿嘉奖。 每次的猎蝓宴都会选在昆国的不同水域举办,而今年这次是猎蝓宴举办以来的一个百年份盛会,国主和太国母亲临观看,庆典的地址更是选在了‘昆仑圣池’附近的一处湖域。 听到这般盛况,野丫头更是不依不饶,非去不可。 见兰陵抓耳挠腮,郭竹嘲笑道,“兰哥哥神通广大,能让你穷迫至此的,也只有菟儿妹妹了。” 第90章 小调夜色 猎蝓宴盛况斐然,兰陵不想节外生枝,所以不想去凑这个热闹。野丫头却如同树袋熊一样纠缠起来,吵闹不休。本以为这次前来有昆国隐士相助可以早日查出先前种种疑点,没想反而给自己找了个更大的麻烦。 终于,靠着一笔交易,野丫头安分下来,答应乖乖留在昆光客馆听郭竹的话。而让她听话的代价,只能是猎蝓宴了。 摆脱了难缠的人,待回到艺石会馆,天已黑得彻底,正赶上一群人五族人开完会出来。苗尔走在最后,一脸疲惫,其余掌柜也是愁眉苦脸,封铺的事大概是没什么进展了。 看到兰陵,苗尔努力挤出一丝笑意,想要抹去脸上倦色,却更让人心疼了几分。 兰陵不自觉问道,“没....休息好嘛?” 苗尔摇摇头,“倒也不是.....” 她欲言又止,不知该对兰陵说些什么,毕竟是族里的事情,说与不说的,能奢求他帮些什么呢。 见她为难,兰陵心想或许族中事情不便与自己这个外人说道,却不忍心就这样放她回去继续烦闷,不知被什么心情驱动着,他说道,“不如...出去走走吧。” 苗尔惊讶,“什么?” “你也听了几天的汇报了,总该厌烦了。这立昆都的夜景,比不得你们艺石城大气,却是小情小调,清幽淡雅。换换心情......也是好的,你说呢?” 苗尔笑了,头轻轻的点着。 儿时她跟随父亲苗人天来过几次立昆都,但都是匆匆走览这里的五族商铺。她似乎,生来就是为了这些。兰陵突然提起这里的夜景,她竟是陌生的。好像几次前来不是在各类会馆,就是在去会馆的路上。‘小情小调’这个词,将她逗乐了,听上去有些轻浮意境,却真的摸淡了脸上的倦容。 大概也是赶上猎蝓宴的缘故,立昆都近来的夜晚,有一些不太吵闹的喜庆。家家户户门口都挂起花灯,尽是些鱼虫形象,虽没什么美感,到是映得街道红红的。人们的脸上,也是红红的。 离着主街不远的‘明昆河’,白天冷清,到了晚上反而成了一条最热闹的商业地带。河道两侧,食馆青楼,灯火通明。只有晚上才能见到的船舫上,莺莺燕燕,歌声绕梁。透着窗影看到些舞动的身姿,甚是美妙。街上偶尔擦身几对青涩恋人,男子随船上飘来的曲乐轻哼着小调,女子如含苞小朵娇羞赧然。 一切,都在夜色中显得自然得体。 站在桥上,一对怀有心事的身影,说是出来散步,却谁也不曾说话。苗尔又是不自觉地抬头看看,身边人知她在神往什么,但这世间关于星月的童话,却都是假的,只是身边人不忍相告。 兰陵说道,“不如.....把你想说的话,告诉他们吧。” “什么?”苗尔看着他,微红的脸上装着一双好看的眼睛。 兰陵看着她眸中映出自己的身影,仿佛也相识起来。泉水石将带给世间什么,他不知道。但身边人却实实在在的笑着。自己寄生的身躯或许有着无穷力量,那又如何呢。自己能为身边女子做些什么,才是最重要的。若能将这笑容定格在此刻,该有多好。 就这样,再自然不过的,他牵起苗尔的手,走在热闹街上寻起做灯笼的商铺。 女子不知他想做些什么,只管跟随。十九年来都是自己踏着步子迈往前处,从来不敢停下。此刻,一个背影直在前走着,替自己避开了涌涌人群,看不见前路的感觉,却从没有这样安心过。 走至一家灯铺,兰陵请老板帮忙用竹篾扎了个大大的方架,糊成了一个形状奇特的红灯笼。他将笔递给苗尔,说道,“写上你的心愿。” “我的心愿?”苗尔思考后,说道,“那就希望这里的事情.....” 兰陵突然将手握紧几分,贴近她的眼睛,道,“与五族无关的,你的,心愿。” 眼前女子不知为何,在兰陵拉起自己手的时候,竟然没有拒绝。此刻见兰陵目光灼热,竟顺着自己心意轻出一声,“那就.....留住,当下。” 男子心中激起一股酸涩,也写下了同样的字迹。 底盘的灯被点燃,热气将灯笼涨得饱满。渐渐的,一支载着简单心愿的灯笼漂浮起来。苗尔不明缘由,习惯了压抑心绪的性格从不表现出任何波动。站在她身边,男子也跟着冷静。只是一双手,越牵越紧,两人看向那团红色冉冉升向苍穹,不忍低头。 有人知道,它不肖一刻便会陨落。而有人,却心盼着它能飞得再高一些。 待那抹红色看不见,兰陵发现身边已围过许多人,灯笼铺子也意外热闹起来,三五情侣让老板扎了一模一样的灯笼。接着,更多人将铺子拥了个水泄不通。一时间,街道不几家灯笼铺全都变得拥挤,兰陵再次拉着苗尔避开人群。再回过头的时候,朵朵红灯布满天空。船上的歌声停了下来,家家户户的窗户被打开,已不仅是街道,整座都城的夜空,都变得通红。 兰陵被这突如其来的山寨行为搞的哭笑不得,但心里多少有些得意,倒不是因为自己在这世间无人能及的创意。而是他第一次在这个世界,看到了不一样的天空。乌云似一下子被化开,被朵朵红色照得如丝带般起舞,诉说着一个城市的快乐。 身边的苗尔露出少有的恬淡笑容,犹豫着说出,“这便是....你说的星星嘛....” 眼前女子好像又被自己编织的谎言给哄骗了,但此刻还不是梦醒的时候。 兰陵点点头,温柔道,“希望,他们幸福。” 红暮落下的时候,船上的歌声再次响起,比之前更要欢快。新鲜玩意的总是传播的很快,人们口耳间说起的都是漫天红色的美妙。等到夜更深沉的时候,明昆河两岸的商铺还星星点点亮着灯。往日里这个时间,立昆都应是到了该入睡的时候。但今天家家户户的窗都关的很晚,倒没有再说那红灯的事情了,尽是些家长里短的话,却伴着笑声被聊了起来。 今晚或许每个人都不想太早睡去,牵着的手也不忍放开,可走着走着,还是回道了艺石会馆。 “明天,我要去拜见几位大人。你,也有你要做的事情吧。” 苗尔总想再与兰陵多说些话,可族里的事,自己的事,他的事,也不知到底该说什么,问什么。 “嗯,去见个朋友。若是晚上回来的早,我们就还去散步可好?” 坚强的少女好像一下子有了新的盼望,浓雾哪有那么容易散去,但总会散去吧。只是立昆都的比较特别,白天似乎愁云密布,到了晚上,反倒让她喜欢起来。 两个心情明朗的人各自回了房间,不远处树后,一片树皮被愤怒撕下,指间处留下了血痕。 来到立昆都后,苗尔便安排禾生随着君启林四处询问消息,再不许他总是跟着自己。禾生虽多有不愿,但也不能违抗族首命令。白天知苗尔多在会馆内与各位商铺掌柜商议,出去走访铺子倒也没有什么可担心的。但到了晚上,他还是习惯守在屋外。 今天夜里,见到一双刚刚才放开的手,一个家仆的心情,再不是衷心护主那么简单了。 第91章 石国使者 立昆都,使召馆内。 徒漾站在律楠威的房门口,听到里面一阵缱绻之声,犹豫再三,还是敲了门。 “谁!”房里,传出律楠威不耐烦的质问声。 “是我,徒漾!” “进来吧!” 徒漾推门进去,见律楠威披头散发,裸着上身从床上下来。幔帘后,隐约可见两个赤裸的曼妙身影。 “楠威,先让她们出去吧。” “不必,有什么话就说吧。” 律楠威披上一件丝薄睡袍,袒露的胸肌,看得清结实的纹理。 徒漾看看床上模糊的人影,两个女子悉悉嗦嗦说着悄悄话,发出很低的谄媚笑声。他摇摇头,说道,“楠威老弟,听说艺石城的人已经到了立昆都,得快想想办法了。” 律楠威喝口茶,略带不屑道,“急什么?” “怎么能不急呢,咱们来了好些日子,官贸的事没有定论....还出了人命官司....我们本来是要出其不意,跳过五族拿下昆国生意,比徒湖那边取得先机...可现在呢!” “所以....你是在埋怨我?” 徒漾本想继续发泄不满,却被律楠威突然飘过的眼神震慑住。律楠威这个人,最听不得被人指责。 徒漾止了口,律楠威的神态也跟着放松下来,安慰道,“我说徒漾大哥,咱们才来了几天,担心什么呢。徒湖往返羽国可是整整走了两个月,事情哪会有那么容易。” 这次出来,律楠威是正牌使者,徒漾不过是个副使。虽有些行为看不过去,但也只能听从律楠威的命令。如果事成,自己可分一杯羹。就算是祸事,也是律楠威背着。看到徒湖一趟羽国之行得了不少好处,徒漾便也想在他父亲面前挣些脸面,加之出使昆国也不是个费心的差事,他才决定跟随而来。 这样盘算着,前些时候对律楠威那些胡作非为,他也就睁只眼闭只眼。可昨天,徒漾收到徒波从曜石城传来的消息,林青的官贸顺利过了艺石城,如今五族主事的人也来了立昆都,徒漾便再也坐不住了。 律楠威斜看他一眼,轻蔑地挑挑嘴,“昆国那帮老腐朽不知好歹。我不过是给他们面子,要对付他们..有的是办法。” 徒漾又看看床上人影,无奈道,“那你还整日沉迷在这些...不重要的事情里!” 律楠威缓缓绕着徒漾移动,神色诡异笑道,“我不想太快跟他们撕破脸。五族那些个蠢材弄死了两个废物,不就是老天在帮我们嘛!我说了,没什么可担心的!” 律楠威就是这样,永远让人猜不透他到底想要做什么。那两个官员的死,徒漾曾怀疑过是律楠威干的,可如今看来又不太像。两个五族掌柜见兵就跑的离奇行径直接引来杀身之祸,死无对证的事反道不好定五族的罪了。但如果他们不死,反咬一口是石国使团污蔑,更会对形势不利。苦于没有实证,两边都在坐以待毙。 这样想来,便不是律楠威的风格了。他这个人心狠手辣,却不是冲动无脑之辈,甚至比许多人更要有城府,不然也不会年纪轻轻坐到如此高的官位。如果是他背后策划,一定会滴水不漏做实五族刺杀的罪名。可现在这个结果,真是让人进退两难了。 律楠威突然叫道,“好了,我的徒漾兄!看你那一脸愁容,我就知道你在担心什么。徒央死了这么久,还留了个麻烦给你我,是不是,哈哈哈....” 说着,他一脸鄙夷地瞥去床脚。徒漾顺着他的目光看到了地上放着琉金石夜‘壶’。 徒漾微颤。 徒湖是受徒央教导长大的,对徒央的感情自然比他这个亲大哥要深。徒央当年死得莫名其妙,律楠威突然将徒湖和徒央一并提起,不知是何用意。 徒漾暗暗想着,“徒湖再怎么也是自己的弟弟。而眼前这个人,还是不招惹的好。”于是,他笑脸迎道,“既然律兄有所打算,那我就不多问了。” “哈哈哈,看你这样子,就知道你心有不甘。算了,告诉你也无妨,我打算...去会会五族那个女族首。” “那个叫苗尔?!” “没错,就是她。” “律兄为何...” 咚——咚—— 门外传来敲门声,“大人,是我。” 听到这个声音,徒漾很知趣地退出了房间。来人是律楠威的暗卫,他们之间的对话,但凡听去一个字,命恐怕也就没了。徒漾很清楚这点,他看看床上的两个人影,还在悉悉索索笑着。 出去后,徒漾摇了摇头。 暗卫进入,递上一支短箭,“大人。那边让我们去见面。” 律楠威瞥眼那只箭,手指粗细,箭头形状奇特,尖端一周还有五个极其微小的弯钩。 “哼!这暗器有点意思....不愧是....” 律楠威突然用腕力扔出短箭,刺入床框。幔布后的两个赤裸身影被吓了一跳,急往后挪了挪。 暗卫领会,慢慢靠近床边,掀开幔帘。 帘后两人看到一身黑衣的陌生男子,惊慌地揪起被褥遮住身体。她们身体纤腰风韵,可暗卫的表情却没有丝毫变化。下一秒,两个身体渐渐躺到,没有一丝惊惧,就已变成两具带有温度的尸体。洁白细嫩的脖子上留下长长细痕,只渗出几滴难以察觉的血迹,再没任何异样。 律楠威依旧是一副凌乱装扮,只披了件外袍朝门口走去。他脸色变得阴沉,用一种令人不寒而栗的口吻说道,“处理好这里,跟我去见他。” “是。” ************* 阴暗的密室内,一身黑色连帽斗篷的人等来了律楠威。 律楠威不耐烦地问道,“约我见面,有事吗?” “这次的事情,是你动的手脚吗?!” “你们也太小看我了,这么拙劣的伎俩,可不是我律楠威能做出来的。” “律楠威,我警告你!不要误了事!” “是你们不要误事才对!查查该查的人,擦干净自己屁股再来管别人的事!” 斗篷下的脸看不清一点轮廓,但瞳孔中放出的冷光却好似燃了火一样灼在律楠威的脸上。不过律楠威对这样的威胁丝毫没有畏惧,反而更是得意。 终于,那人转过身去,冷冷道,“做好自己的事,多余的不要管!” 说罢,便离去了。 律楠威身边暗卫问道,“大人,看来也不是他们安排的。” “这就......有点意思了,到底,是谁呢.....” 自视甚高的律楠威此刻格外冷静,嘴角甚至扬起了令人不解的笑意。突如其来的刺杀打乱了他的计划,原本他是有些气恼的,以为是刚才那伙人自作聪明,帮了倒忙。现在看来,是他猜错了。但律楠威却不沮丧,反倒更加兴奋。对手越是聪明,躲藏得越是隐蔽,他就越是亢奋。亢奋着要将他们一点点逼出来,待那头颅伸将着来到自己脚下的时候,再挥刀砍下。那种血液喷张的感觉,就像亲吻女人身体一样让人充满精力。 想到这里,他仰起头深深吸了口气,兴奋至极。一切,都出乎意料地开始变得有趣,他是真的.....该去会会苗尔了。 听说,那可是个不简单的女人。律楠威仰仰头,沉厚的鼻息伴着一阵狂笑,弥漫在这间密室中。 第92章 族首赴约1 自来到立昆都,苗尔发现形势比当初预想的要糟糕,很多事情也还是要多听君启林的建议。毕竟昆国这边的生意,大部分都是君启林在打理。 君漠青当族长的时候,君族的生意确实有些不干净的地方。豢养死士,跟各国官吏说不清的勾结等等,君启林不是全然不知,君族的账目他多少帮着君漠青做过些手脚。但要说参与其中,君启林定然不会。他是个谨慎的人,权衡利弊、独善其身是他为人和经商的根本。君漠青事情败露,没有牵连到他,也归功于平日的这份保守。苗尔对君族过往账目不甚追究,虽是拉拢之意,却也多少让君启林心怀了一丝感激。 昆国的商圈,君启林即使说不上一手遮天,也有着很大的话语权,其余几族分派在昆国打理生意的人也多会听他的意见。责任越大,风险也就越大。出事的百草堂付掌柜和名石铺齐掌柜是自他亲自挑选的人,打理这些生意也有许多年,从没出现过披露。说他们买凶.杀人,君启林不愿相信。 可偏偏官兵去拿人的时候,不过也就是先带走查问,没想那二人就像提前得了什么消息,且举止行为就是事情败露后落荒而逃的样子,以至当场毙命。君启林派人去查他们家眷,竟在一夜之间也都没了踪影。官府封了五族的铺子,却又给了证据不足的说法。这段时间,人抓了不少,生意做不成,事情也成了无头案。五族的人都等着君启林拿主意,他含着苦水也只能担下。 君启林在商场打拼这么多年,知道事情发展成现在这个形式,绝对不会简单,定是背后有人做局。可这局的意图.....就连长于世故的他,都看不懂了。 苗尔来到这里后,雷厉风行,将能做的事情都做了,可也无非就是与相熟的官员打听国殿的态度。非常时期,官商之间的关系有些避之不及,如今又听说是‘刑理寺’在调查此事,那可是国主亲管的刑律部门,其余官员别说插手,就连消息都是密不透风的。以为仗着族首身份和她父亲苗人天的威名,能让这里局势有些改善,却连苗尔....都感到无所适从。这里的生意若再停滞不前,整个君族受影响的程度就就会扩散。生意损失是小,影响了五族的团结和利益,她不能允许的。 此刻,她手上的这张拜帖更是让人摸不着头脑,甚至....举足无措。 律楠威竟然要见她。 君启林说道,“族首,这个时候律楠威提出单独见你的要求,还约在了.....约在了这等地方,这太危险了。” “是呀,族首,还是找个理由回绝了吧。”君漠彦附和道。 苗尔又看着拜帖,措辞倒是礼貌,还故意说要‘共商五族存亡大事’。那个人果然如传言一样,善用心计。 苗尔摆摆手,道,“两位不必说了,苗尔自有分寸。此事关系五族安危。昆国国殿拖延也有两不得罪之嫌,若我们与律楠威之间能私下达成和解,未必不是一个解决之径。” 二人知道苗尔脾性,决定的事情,就算是苗人天在场,也不能劝动。 于是,君启林说道,“那我就多派些人手,保护族首。” “有劳了。” ************ 漫花楼,立昆都最大的青楼。 昆国对于逛妓院这类风气是比较开放的,在八国之中都算是闻名。 堂堂太国母与大将军居立说不清道不明的关系,是昆国茶余饭后津津乐道的谈资。国殿都这般不避讳,百姓、官员对男女情欢的态度也就变得自由。昆国官员没有狎妓的限制,官妓甚至是个收入不错的职业。运气好的,还可以嫁入豪门。 所以,漫花楼这样的场所,到了晚上便是达官贵人们流金淌银的圣地。 今天的漫花楼,人格外多。 一个黑色连帽锦袍的瘦小身姿走进了二楼一间雅房,众人目光随着落去,因为就算再怎么掩饰,也明显可以看得出,她是个女子。 走到雅间门口,护卫被拦了下来,门敞开一半,她只能自己单独进去。 屋内,佳肴美酒都已备下,一身锦服贵冠的律楠威等在里面。得体装扮下,他也是个俊美不凡的男儿,可那狼籍一地的名声不仅让人厌弃,还有些畏惧。 “苗族首,有礼了。”律楠威拿出平日里对待女人的那套口吻,看似恭敬,实则轻佻。 “律大人客气了。” 苗尔摘下连帽,一袭黑衣配上孤冷的语气,女族首的风度令律楠威有些意外,也耳目一新。 “听闻五族族首显少露面,在下以为身为女流之辈,不方便罢了。可今日一见,才知道.....是我想错了。” “那律大人今日以为如何?” 律楠威靠近了几分,声色突然变得柔情,说道,“是因为族首你.....害怕男人们见了你这等姿容,心生歹意,才不愿露面吧。” 苗尔身体紧了一下,但表情没有任何波动,也没有因为律楠威的靠近而刻意闪躲。 与律楠威对视后,苗尔笑道,“律大人一看就是烟花馆巷的常客。怎么?出使不太顺利,就只能流连在这里评说女人姿容?可苗尔....却是个不解风情的人,今日来也怕不能与大人你聊到一起。” 听道苗尔不卑不亢的回应,律楠威撤了撤身子,大笑道,“哈哈哈.....苗族首别误会。今日我是诚心邀你来说正经事的,刚才言语不当,我自罚一杯。” 说着,他将手向后伸了伸,暗示苗尔坐下聊。 苗尔不想与他撕破脸,自己带着诚意而来,只要律楠威礼敬待之,解决问题才是要紧的事情。 于是,她应声坐下。 经过律楠威身边的时候,一丝香气引得律楠威嘴角微扬。 “律大人今日相邀所为何事,不妨直言。”苗尔开诚布公。 “不着急,刚才说了要自罚一杯,不能食言。”律楠威一饮而尽,又挑了眼苗尔面前的杯中酒。见苗尔犹豫,他一副轻蔑嘴脸,道,“苗族首楼下那么多五族兄弟呢,还怕我下毒不成。” 楼下的人,都是君启林提前安排的,办成嫖客混了进来,却还是没能逃过律楠威的眼睛。见苗尔不否认,却也不喝酒,律楠威放下酒杯,不罢休道,“苗族首,我可就带了两个随从。不过你不必担心,我不会因为你失言而动怒。毕竟.....女人出来,是需要多几个男人在身边保护的。但你不守约定在先,这赔罪的酒总是要喝一杯吧。” 这个人,言语里全是对女子的侮辱和蔑视。苗尔心生厌恶,但鱼龙混杂的艺石城从不缺这样的人,她自然懂得不露声色地应对。 “律大人拜帖中说,要与苗尔谈笔生意。喝下这杯酒,咱们就按照五族生意上的规矩,礼之、速之、成之。如何?” 律楠威又是一阵狂笑,“哈哈哈.....请吧,苗族首。” 第93章 族首赴约2 苗尔接过律楠威递过的酒盏,闻到香气的一瞬,不禁蹙起了眉。 “怎么?苗族首连艺石城走卖的名酒,都不敢喝嘛?” 这酒名叫‘獠醉’,用獠斑兽的兽骨浸泡,烈性之强在八阵之地是数一数二的。律楠威一脸挑衅,可苗尔也从来不缺少应对卑劣的心智,她冷笑着,将酒饮下。 律楠威鼓鼓掌,道,“不愧是五族族首,这烈酒和烈女的搭配....我最是欣赏了。” 苗尔声音顿挫,说道,“律大人!若真的是缺酒缺女人了,我倒觉得这里不适合你。艺石城的水花云间比漫花楼要强上百倍,我可以为大人你安排。若大人今日非要就这个话题聊上一二,我倒是有些看不上这里。” “哈哈哈....别说漫花楼,就是这八国任何一间青楼,恐怕都不能与苗族首你的水花云间比拟。所以,那些青楼里的姑娘,自然也是不能与苗族首你相比了,是不是!” 苗尔只觉得与律楠威再多待一刻,都让自己更恶心一分。但情绪上,她奉上一闪而过的礼貌微笑,再不想多说一句,准备起身离去。 走至门口,律楠威的声音突然正经起来。他端起酒杯,没有起身阻拦的意思,只说道,“五族在昆国的生意,出让五成,三成归官贸,两成归我。若是答应,我即刻就向昆国国主禀告,不追究你们刺杀的事情了。你自己想想清楚,不着急答复我。哦,对了,今日邀你单独前来,你知道轻重的。” 苗尔将每个字都听得明白,头也不回走了出去。 关门一瞬,律楠威饮下一大口獠醉,浓烈灼心,却是享受。他口中带出些兴奋,自语道,“这个女人,有意思。” 虽然提前喝了‘希石道长’配的醒酒草,但猛然饮下一整杯‘獠醉’,苗尔此刻还是有些燥热难耐。 醺意已经上来,好在意识总归是清醒的,不影响她思考律楠威最后那番话。 五成!口气还真是不小,竟还想私吞两成。 君族由于君漠青的之前的胡作非为,已受到重创,若再将昆国这边的利益让出五成,君族难免扰动,根基也必定受损。这样一来,就需劝说其余几族帮衬。可答应石羽两国官贸,对那几族已然触动。无论是放弃君族的五成利,还是让另外几族出手相帮,小的引起争执,大的.....或许就是五族纷乱了。这些年,在外人眼里五族团结,艺石繁荣。可实际上..... 但若是不答应..... 苗尔叹了口气,掀开车帘一角。路边几家贴上封条的五族商铺,一闪而过。 前面就是明昆河了,两岸街景明亮起来,苗尔此刻的心情,却是辜负了。 ************* 兰陵这日一早就去了昆光客馆,担心野丫头惹事,也想着昨天答应路辰的事情。 路辰和郭竹总住在客馆不是办法,昨日跟兰陵商量后,他们决定干脆租下个店面。如今背地里帮路辰做事的都是些知根知底的属下,一旦有了店面,外人看来是正经营生,反倒不容易引起注意,暗地里买卖的消息,也能有个中转的地方。 路辰不敢随意露面,杂七杂八的事情都由郭竹处理。这些日子的历练,她对生意和人情世故上的事情处理得当,可一个女孩子在外面张罗铺面,还是有很多不方便的地方。前天经着介绍,一个大户人家菜果运送的生意主动找上门,今日陪着郭竹挑选铺面和谈生意的事情,自然就落在了兰陵身上。 毫无意外的,野丫头如同一张粘人的狗皮膏药,贴了上来。出门前,兰陵冲野丫头强调了好些遍,带上她可以,需得安分一些,刚起步的生意不能砸了名声。那丫头答应的爽快,反倒让兰陵心里觉得没谱。倒是郭竹对她放心的很,不过一日相处,竟给了野丫头很高的评价,说她‘乖巧有分寸,虽顽皮些,却很讨人喜欢’。 兰陵也就听听,死活是不相信的。他感知念力最是敏感,那丫头.....就是个翻江倒海的主儿。 一上午,三人将城里的空置铺面转了大半。郭竹看上的都位于一些偏僻巷子,倒不是她喜欢安静,而是大官大户的宅院也不会选在太喧闹的地方。只要离得不太远,方便平日里运送就好。况且她心里清楚,这铺子的真正用途未必是贩卖菜果那么简单,她故意选在不隐人注目的地方,说不定....对路辰更好。 自从他们来到立昆都,常有些人过来找路辰。在郭竹看来,都不是光明正大的,很多还成了生意里帮忙的‘伙计’。老板娘这个身份,郭竹开始并不适应,可路辰教着教着,她也觉得有趣起来。生活安定下来,事情得心应手了,习惯的东西,却反倒害怕失去。 这姑娘,现在做事都自己的用意,有自己的分寸,与曾经已是大大不同了。可这样的改变和不经意透露的焦虑,却逃不开兰陵的敏感。这条路是他帮路辰选的,而他能做的,就是尽快找出追杀路辰的人,多少是个慰藉。 路辰手下的人,都有自己的线人和路子。为求保密,他们彼此间并不分享,只有路辰才掌握所有人的情报。买来的消息,卖出去的消息,也都会报到路辰这里。每个肩人队伍都有自己的暗语和传递方式,兰陵不便打听太多,只是觉得这消息在立昆都内中转,效率还算高,但若想送去立昆都以外的地方,就十分不方便了。这样一看,坤达明茵训养的那些蜂雀就要有效得多。兰陵不自觉掏出蜂雀哨看看,坤达明茵说这里会有人相助,却迟迟没有出现,可能是时机不到吧。 走在街上,郭竹问道,“兰哥哥觉得哪间好?” “露水巷的几间都不错,安静也宽敞。” 野丫头却抢话道,“不好,不好!” 郭竹问道,“我也觉得露水巷的不错,菟儿妹妹为什么不喜欢?” “铺面要那么宽敞干什么,竹姐姐和路哥哥睡哪里?连个卧室都没有!我也没有地方睡!” 这话说得郭竹一阵一阵脸红,可也挑不出什么毛病。 兰陵窃笑,心想郭竹还说野丫头有分寸,这不是给自己挖坑嘛。他轻咳嗽两声,化解起此刻尴尬,道,“这丫头说的.....也有道理。我恐怕要将她这个惹事精托付你们一段时日,还是给她安顿个住的地方比较好。我看.....不如选轻水巷的那间吧。面积适中,也算僻静,后面那间院子也可一起租下,打通后住起来就方便了。” “好呀,好呀,竹姐姐说呢?”野丫头开心道。 “嗯。”郭竹仍是羞涩,点了点头。 铺面的事情就这样定了下来,付了租金,铺子和院子都租了下来。东西都算齐全,只需简单的布置,很快就可以入住。 “兰哥哥,咱们去那位想要预定的大户人家吧,今天说不定可以把订单一并拿下来。” 奔忙了一天,郭竹反而没有倦意,看得出她小小兴奋着,好歹算是有了个正经的安身之所。 兰陵笑笑,应道,“好。” 天色暗淡下去,郭住步伐轻快。兰陵的心情.....反而有些低落。 身边的人充满希望在生活,可那把山崩地裂的钥匙....却是他开启的。 体内的人再没清醒过,不知是故意躲着,还是真的虚弱,就算有那么一瞬醒来,又在下一秒睡去。 立昆都的事情,好像真的由着兰陵.....自己去做了。 第94章 漫花合约 左右打听下,兰陵他们来到一处院墙的后门。 “这?!” 郭竹反复查看字迹,确认预定的地址就是这里。可眼前并不是什么大户人家的后院,而是‘漫花楼’的后门。 野丫头跨到门前,一双手砸了下去。 开门的是一个半百老汉,模样并不友善。 郭竹态度礼貌,问道,“老人家,昨日有人说这里需要送菜果的商铺,我们是.....” “等着。” 郭竹话还没说完,老汉便将门重新关上。 野丫头当即蹿起火,愤愤不平道,“嘿!我这个暴脾气!院子大就了不起了嘛!” 说着,她又准备去砸门。 兰陵眼疾手快,低声斥道,“住手!出来的时候你答应什么了!安分点!咱们是来谈生意的!” 野丫头没好气地‘哼’出一声,嘟嘴到一边跟着等待。 好一会,门才再次打开。 这次出来的是个年轻俊秀的男子,一身管家装扮,态度谦和问道,“你们就是罗掌柜推荐的新商铺?” 见了帅哥,野丫头立刻换了副嘴脸,抢在郭竹前回答,“是的,是的,小哥哥,就是我们!” 兰陵一脸嫌弃。 年轻管家依旧和善,笑道,“随我进来吧。” 漫花楼这处后门连通的院子,是杂人们干活的地方。百余仆人洗衣缝纳、准备茶食酒菜。规矩有节,分工有度,每日里操持着这间立昆都最大青楼的日常用度。而负责管理和统筹这些的,似乎就是眼前这个年纪轻轻的掌柜。他将兰陵三人带至后院一间堂室,也没问什么,却是言语柔柔地自顾自说道,“之前常来运送的人,携着我们一个姑娘私奔了。虽被带了回来,可我们也不想再用。当然,他如今的身体.....也再担不起任何差事了。” 这话听着有些蹊跷,郭竹小心问道,“城里的菜铺那么多,比我们大的也有几家,为何偏偏选了我们?” 想来跟着路辰,郭竹总是要多分出个心眼,也学了谨慎性格,竟将兰陵的担心先说了出来。 管家嘴角淡淡扬着,说道,“漫花楼整日里菜果的用量,就连城里最大的饭馆都比不上。这门生意多的是人来争抢,小铺子误了一分食量,我们这些下人担待不起。可城里的几家大铺子,都是有背景的。给了谁.....都会得罪另外的。老板娘不管这些琐碎事情,我们做下人的做不了给谁不给谁的主。这样打听下来,你们.....比较合适。” 兰陵和郭竹互看一眼,多少还存些担心。这理由听着没什么纰漏,可给了他们这个无关紧要的铺子,难道就不会得罪那些权贵嘛。 年轻管家看出他们犹豫,继续说道,“推荐你们的人,说你们这家铺子虽来的时日短,却经营的不错。规模这么快起来,想必背后也有支持.....”二人心头紧了一下,管家却又说,“但.....肯定不是立昆都的人,这便不关我们的事情了。跟你们说这么清楚,只是想你们知道,我们需要的.....就是干干净净送菜果的人。无论是觊觎姑娘的,还是觊觎前院那些贵客身份的,我们漫花楼就不是该选择的地方了。” 年轻掌柜的手轻轻叠搭在身前,说话慢条斯理,可这最后几句却明显顿挫了一些,是提醒,也是警告。 郭竹稍稍紧张。这铺子的生意,哪里是运送菜果那么简单。 兰陵见她不说话,便替她说道,“掌柜放心,我们是知道分寸的人。” 年轻掌柜点点头,道,“既是这样,如果你们对这门生意有兴趣,这约今日就可签下了。” “没问题。”兰陵爽快应道。 年轻掌柜从袖口拿出一张皮卷,说道,“这是契约,你们看看。” 郭竹翻看,“这?!” “怎么,有何不妥吗?” “内容没有,只是这里的用量.....确实很大。” “三日后需准时运送,你们恐怕也要去跟农庄重新谈契约了。这个用量,不可耽误。” 郭竹盘算着时间和用量,考虑后觉得并不冲突,终于答应下来,“好。不知掌柜怎么称呼?” “我叫‘平安’,大家都叫我平掌事。刚才给你们开门的是梁老汉,以后与他对接即可。” “好,那就多谢平掌事了。” 平掌事点头后,突然看向野丫头,问道,“请问姑娘,是否愿意留在漫花楼?” 他似乎平常一问,却让郭竹和兰陵目怔舌桥。 野丫头一听帅哥要留她,兴冲冲问道,“好呀,好呀,漫花楼是干什么的?” 兰陵挡在她面前,正色道,“不行!平掌柜,我妹妹还小,我们也是带着诚意来谈生意的。你这又是何意?!” 平掌事似乎并没有觉得自己说了什么过分的话,微微笑道,“公子不必在意,不过是习惯了询问。这姑娘性子活泼,是我们这里少有的,入不入漫花楼,我们从不强求,几位不必担心。生意也谈完了,几位自便就是。” 兰陵急忙应道,“那多谢平掌事了,三日后我们也会准时过来。” 平掌事抬手,作出送客之势。三人便经由梁老汉带着,从后门出去。 出去后,野丫头反倒不高兴了,“兰哥哥,那里面多好玩呀,干嘛不让我留下!” “你知道那是什么地方!” “什么地方呀?”野丫头瞪着两个大圆眼,等着他回答。 “是,是,是.....”兰陵急出了一头汗,竟不知怎么解释,心想这丫头几百年算是白活了。 郭竹见兰陵被野丫头逼得抓耳挠腮,憋了一肚子的坏笑。 “竹儿,你还笑!” “神通广大的兰哥哥,竟也有急成这样的时候!” “竹儿姐,你笑什么嘛。你说,那里到底是做什么的?!” 轮到郭竹难以启齿了,脸臊得通红。 兰陵眼珠一动,正经解释起来,“那里的姑娘可惨了!每天都要伺候像你的沫哥哥一样的无趣男人,陪他们聊天解闷儿,你说惨不惨?你不觉得,刚才那个平掌事.....就很无聊嘛!” 野丫头想了想,“刚才那个帅哥,确实有点古板。若全是那样的人.....太可怕了!” 兰陵计谋成功,一脸得意。 野丫头表情突转,问道,“既然.....那个地方吸引的男人都是像沫哥哥一样的。那.....沫哥哥会不会也在里面?不行!我要再进去看看!” 兰陵一惊,都还没来得及反应,野丫头已朝着漫花楼大大敞开的正门,跑没了踪影。 第95章 侧耳倾听 “竹儿,我去逮那丫头,你别乱跑。” 说罢,兰陵飞跟过去。 漫花楼门前,野丫头已和迎客小仆吵起了嘴。那小仆拦着不让她进去,还有调戏之意。野丫头却看不懂眼前人阴阳怪气的意图,一门心思只想进去找她的沫哥哥。 小仆死活拦着不允,野丫头巨浪般的念力已布满周身,掌心有团蓝色水球眼看要涨大。她蔚蓝的瞳孔狠狠盯着小仆眼睛,瞬间让他失了心智,只呆傻地站在原地。兰陵从身后一把拉住野丫头手腕,化作‘心原’气相进入脉息,自身念力游走至野丫头掌间,暂时压住了她的怒火。 回身后,兰陵拽着她远离漫花楼门口。小仆顿时清醒过来,只觉得前一秒自己好像失忆,仿佛一眨眼的功夫,刚才长相貌美的瘦小女子竟突然消失了。 野丫头埋怨道,“你拉我干什么!” “你不要乱来,被人族发现就嘛烦了!” “发现就发现嘛,我就是不喜欢天族那些规矩!兰哥哥你也不喜欢的,现在怎么变得跟沫哥哥他们一样,一点都不好玩!” 兰陵惊讶道,“你刚才说什么?我.....我也不喜欢那些天族规矩?” “你原来就是不喜欢嘛!” 兰陵本想再问,可漫花楼门口突然停下的一辆车驾将他目光吸引过去。那是艺石会馆的车,车上下来一个黑袍女子,连帽遮面。兰陵根本不用看,就知道那是苗尔。 “兰哥哥?” “嘘!” 兰陵捂着野丫头的嘴,将她拖去隐蔽处,忙道,“好妹妹,你帮我个忙呗。” “什么忙?” “你看那个下车的姐姐,你帮我听听.....她去干什么了?” “我的耳朵,得有方位才能听呀!楼里那么间房子,我又不知道她去了哪间,怎么听嘛。” 兰陵想想,说道,“你.....一间一间听。那楼里的房间,要么是些‘哼哼啊啊’的声音,要么是些歌舞之音。哪间是安静的,哪间就有那个姐姐。” 野丫头好奇道,“那个姐姐,就不会发出‘哼哼啊啊’的声音?” “让你听,你就听,哪那么多废话!你还想不想去看猎蝓宴?!” 野丫头瞪他一眼,施展起隐法‘水耳’。念力化为无形水气,从耳流出,穿游于一定范围,听得万籁之音。 她闭眼听着,皱着眉嘀咕道,“兰哥哥,那楼里的闷怪物们在对姐姐们做什么呀。她们叫的好惨,我们要不要进去救她们?” “不用!她们不惨!你就只管找安静的那间房!” 片刻。 “找到了!” “房里的人聊了什么,复述给我!” 兰陵将苗尔和律楠威的对话听了个清楚,拳头越钻越紧。想起徒湖对律楠威卑劣行径的描述,他只觉有过之而无不及。 “那姐姐出来了。” 苗尔出来的时候,郭竹也找了过来,气喘吁吁道,“菟儿妹妹!兰哥哥,你们跑得太快了!” 确定苗尔安全坐进了车驾离开,兰陵说道,“我们先回去吧。” 野丫头打起哈欠,道,“太累了,太累了,用耳朵在楼里找人,太累了,我要睡一会儿。” 说着,她跳到兰陵背上,就这么睡着了。 兰陵背着她慢慢往回走,神色不安。 郭竹轻声细语问道,“用.....耳朵找人?” 兰陵回了神,忙解释,“她小孩子,你别听她乱说。” 郭竹目光清澈,犹豫着说道,“其实.....兰哥哥不是一般人吧。菟儿妹妹也不是。” 她不是疑问语气,她这么认为着。 兰陵没有惊讶,也没有刻意看她。背着野丫头,带着郭竹,步子急不起来,语气随着缓淡道,“嗯,算是吧。” 记得刚与郭竹相识,这姑娘就是这种语气说他‘不是石国人’。那时兰陵便不曾解释什么。如今同样的人,同样的心情,不过又看出自己不是凡人,何必解释呢。 郭竹也只是笑笑。她知道,路辰和兰陵都瞒着自己一些事情。路辰那边她不敢问,也不想问。而兰陵这边,不自觉提到一句,却是个让人心安的答案。 兰陵还是拧眉快了快步子,比起被郭竹看穿是不是凡人,此刻这份心事才更要紧。 回到昆光客馆,安顿了郭竹和野丫头,他便急着回去。路辰本说有东西要给他看,也只能作罢。不过兰陵答应了明天依旧过来,要陪郭竹去城外跟菜庄子重新谈契约。走的时候野丫头还没有醒,她的念力似乎不怎么经用。但也顾不得想那么多,兰陵便匆匆回到了艺石会馆。 门口,禾生像个雕像似的守在那里。 苗尔从漫花楼回来后,便把自己关在房里。君漠彦和君启林急切来见,她也只说累了,明日再谈。禾生自然不允许任何人再打扰她,更何况是兰陵。 “你让我进去!”兰陵嚷道。 禾生抬着胳膊阻拦,另一只手搭在剑柄,已然握紧了几分。 “族首今日累了,兰使者请回吧。” “我跟她约好了,有事要说!” 在禾生心中,兰陵就是死皮赖脸、无耻之徒的代名词。他不屑与这样的人太多废话,不再回应,但抬起的胳膊始终不肯放下。 兰陵当然不依不饶,“我找她真的有事!” 禾生不回。 “你怎么那么死心眼!” 禾生不回。 “你知道她刚才去哪里了嘛!” 禾生眉心微蹙。他不知苗尔刚刚去了哪里,君族那两位管事的人也不会主动跟他这个护卫说起。但兰陵这样问出,似乎证明他是知道的。 禾生心中怒意更泛,终于开口道,“你若再纠缠族首,我就!” 刀鞘蠢蠢欲动。 兰陵也攥起了拳头,眼前这个榆木脑袋,真的是让他喜欢不起来。 二人四目相对,小小院落邪风吹起,花叶莫名抖动。屋内女子突然打开房门,素衣裹身,显得憔悴。 禾生立刻拜道,“族首,此人!” 苗尔抬手道,“禾生,你先下去吧,我跟兰陵去正堂说事。” 禾生猛得抬头,似乎没有预料。她刚才可是连君漠彦和君启林的拜见都拒绝了。凭什么这个人...禾生回头,一双眼死死盯着兰陵,身体最终一闪而逝,消失在阴暗里。 确定禾生走远,兰陵才说道,“我知道!律楠威要挟你了!” 苗尔惊讶,“你怎么知道?!” “你告诉我,若是答应了他.....会怎样?” “君族的根基在昆国,交出去五成.....怕是无法复起了。” “君族落末,其余几族会坐视不理?” “我没有把握,他们不一定会愿意相帮。当年野匪作乱,进艺石城烧杀抢掠,损失惨重。我劝说父亲和苗族族老们拿出大半私产才勉强平息,其余几族.....寻云那里或许还好,另外两族就......说不定还会落井下石。” 兰陵又问道,“那.....若是不交出去呢?” “铺子一直关停,结果.....也是一样的。” 兰陵想了想,“那就交出去,毕竟还能留下五成。” 这是实话,苗尔也只能苦笑,“若是这么轻易就答应,君漠彦和君启林定然不会同意。他们只会觉得我要牺牲君族了,艺石城之所以在强国林立的八阵之地能存活至今,靠的是合而为一的决心。哪怕一丝动摇......” “我知道了,我去跟君漠彦和君启林谈。你.....不用管了。” “你?!” 兰陵显得有些自负,道,“我怎么说也是徒湖派来的。这事关系着徒湖在朝中的利益,我不能不管。更何况.....你忘了我是谁嘛?” 他拍拍胸脯,一副要担当的模样。 苗尔不置可否,揣摩着兰陵的意思。担心他是想用神力胁迫,便急道,“这不行,不能伤他们性命。” “谁要伤他们性命了。律楠威要抢徒湖的生意,就是我的敌人。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我跟他俩去谈,朋友之间.....怎么都好说。” “敌人的敌人.....是朋友?!” 苗尔听他一通胡扯,似乎觉得是这么个道理,可他玩世不恭的态度,却又让人有些放心不下。 兰陵一脸坏笑,问道,“怎么?嫌我不太稳重?” 苗尔噗嗤笑出声来,“你最近.....似乎是跟从前不太一样了。确实是.....不太稳重。” 见苗尔终于笑了,兰陵拉起她的手,靠近说道,“你可记得昨天答应了我什么?” 苗尔的脸‘唰’的红了个彻底。 立昆都里喜欢算计别人的魔鬼,都在欢饮作乐,心怀希望的人怎么能够停留在原地郁郁寡欢呢。 兰陵说道,“后天就是猎蝓宴了,今晚城里几条重要的河道都会举行‘灯祭’,若是错过,又要等上几年。为些不相关的人不开心,还要错等几年,这买卖可不值得。你是生意人,不会算不清楚账的,对吧?” 苗尔看着兰陵,这是在约自己与他去看‘灯祭’的意思吧。生意以外的花言巧语,她理解起来总是比较迟钝。昨晚的邀约用‘小情小调’就把自己给劝了出去,今天的,竟是质疑起自己在生意上的算计。 苗尔清甜地笑了,她都是喜欢的。 第96章 昆凌山谷1 离着立昆都比较近的村庄,大大小小百余个。兰陵一早陪着郭竹前往,野丫头自然兴致勃勃地跟着他们。 路上,野丫头故意问道,“兰哥哥,你昨晚丢下我,可是去看灯祭了?” “是你自己睡得像猪一样,叫都叫不醒。” “明明就是你故意丢下我,想要陪漫花楼那个姐姐!” 郭竹吃惊道,“漫花楼的姐姐?” “竹儿,你别听她瞎说,不是你想的那样!” 郭竹笑道,“可是那位.....苗族首?” 兰陵惊讶。 “昨天在漫花楼门口见你盯着一位姑娘身影不肯离去,虽连帽遮面,看身型和气场也是有些熟悉的。” “竹儿姐,兰哥哥很在意那位姐姐,昨天还让我.....” 兰陵一把捂住野丫头的嘴,制止道,“你不说话,没人把你当哑巴!” 看他俩逗趣的样子,郭竹只觉得好笑。 三人来到城外,跟几家相熟的菜庄谈了新的约子。所需的菜果用量增加了一倍,每日‘朝晕’前必须送到城楼便门一处集市,那里有负责清点和接应的人。原本一切顺利的,可一种叫‘青束’的果子却被抢先定了空。 这‘青束’不常见,所需的量也不大,却是漫花楼常备的茶点食材,所以不能马虎。询问了附近几个大的菜庄,都说是被一个活泼俊朗的少年定走。听说那少年常去附近的‘昆凌山’寻些极为少见的药材和山果,或许在那里能见到他。 立昆都辟山填水而建,山脉地势虽不高,但有绵延水系蕴藏其中。山中石土松软,偶有泥石陷落的危险,且山林水瀑纵贯,各种野兽横行。加上这附近地带的大兽小兽,多带毒性,附近村民是不敢轻易进山的。 村民告诉兰陵他们,山上有一条勉强行走的盘山路,听闻是这里先祖常年累月修建的。早年没有生计着落,祖先们曾靠着那条路探山打猎。但是如今那山路早已荒废,更是泥泞湿滑,狭窄难行。至于能不能靠着那条路进山,村民也说不清楚。都劝兰陵他们不要冒险,昆凌山虽然不高,但若是不小心摔下去,也会丧命。 那名买走青束果的少年,兰陵也想再多打听些,可村民只说那少年神出鬼没,只是偶尔过来将某种菜果订购一空。少年礼貌热情,村民问他所居何处,他却说在昆凌山谷之中。 昆凌山数座山陵中间,传说是有一处神秘山谷,奇花烂漫、水瀑弥漫。但只是村中传说,如今生活在这里人根本不曾上过山,更没有人亲眼见过那山谷。大家只认为少年在撒谎,但他毕竟是个大客户,也就没人愿意揭穿。每每听少年描述山涧景色,大家都是笑笑点头。 兰陵三人不置可否,但少年来去没有规律,更不知他姓甚名谁,家住何处。若想见他,就只能去那传说的山谷碰运气了。 兰陵看眼苍茫山丘,无论是野兽还是险途,如今的他已无畏惧。 野丫头虽是第一次下界,但作为昆国隐士她笃定那山谷存在。 于是,三人决定入山。 来到盘山路口,抬眼看去比想象的还要崎岖。以郭竹的腿力,根本不可能入山。她打起了退堂鼓,说道,不然算了吧。就差这一味食材,我们回去跟平掌事解释一下。 可昨天那约子上写得清楚,品种、数量不得有丝毫耽误。兰陵思忖一下,对身边野丫头说道,“丫头,你之前说...我不喜欢那些个规矩,对吧。” “对呀,你就是不喜欢嘛。” 他又看向郭竹,“竹儿,你可听清了,我就是个不守规矩的人。” “什么?!” 没等郭竹作出反应,已被眼前人抱起飞驰。他们沿着较小细窄泥路盘旋飞走,速度快到一闪而逝。右侧山壁和左侧悬崖都已再看不清,郭竹惊怔的瞳孔只能看到眼前男子面容,和他身后一个光影般的瘦小身影。 那应该是菟儿妹妹,他们.....果然不是凡人。 用不到一盏茶的功夫,三人已绕走完山岭。尽头有一处洼地山洞,群山环绕。洞口处,一块已风化残破的石碑字迹还勉强辨认,写着‘昆凌山谷’。 洞中并无太多惊喜,不过是个普通山洞,潮湿阴冷,暗无天日。 但走至山洞另一侧出口,平坦大地入了眼帘。 野丫头大叫着,“兰哥哥!这里,好像我们的‘草蔓花谷’呀!” 兰陵也觉得,确实有几分相似。不过天兽族白山白水,土壤蕴含天地灵气,那里的仙草神药比这里要显得朴实素华。眼前山谷,草木苍翠,花果缤纷,千万种姿色点缀,更像是一处人间的世外桃源。 郭竹亦是兴奋不已。这世间,果然不是她所想象的那么简单。 三人迈步走入深谷,所过之处草植齐腰,花香弥漫,小兽碟舞。前方一条宽阔溪流,一条长长栈桥,明显是人工修筑,桥头木屋升出烟火,旁边还有水车缓缓运转。 这里竟有人居住,难道就是村民所说少年? 三人朝前走着,接近木屋的时候,桥下突然游过一条粗长大兽。还没看清模样,便又瞬间潜走。 兰陵和野丫头本能地警觉起来,郭竹则有些发抖。 “兰哥哥,是竹青蟒!这东西狡猾且牙齿有毒,小心一点!” 野丫头如同变了个人,终于有了些昆国隐士的样子。 大兽看似游没了踪影,却贴着栈桥底部悄悄移动回来,不仅没泛起涟漪,就连身为隐士的两人都无从察觉。地面的巨大蛇影露出破绽,竹青蟒无声无息盘上栈桥,已经临近。 它张开大口,露出两排带着粘液的尖锐巨齿。一双黄色瞳孔随攻击欲望的增强,聚焦成一条细线,显得狰狞可怖。突然,它身体耸起,强有力的尾部支撑着上半身摆出攻击姿态。 兰陵轻盈提身,准备回击,却被身边野丫头抢先一步飞起横身,冲着大蟒的头部来了一脚。 竹青蟒被突然窜出的这个小个子少女踹了措手不及,盘桓在栈桥上的身体竟然松脱,掉回了水里。不过下一秒,它又立刻从水中支起身体,再次跃击,粗长有力的尾部沿着桥面扫荡过来。眼看它尾巴要打中郭竹,兰陵将她抱起飞离的瞬间,竹青蟒也腾出水中,盘至空中冲着三人极坠而去。它的大嘴张得更甚刚才,两只最前端的长牙尖端似在喷溅脓液。 兰陵手臂骤抬,墨影已隐现臂侧。 身后突然传来呼喊,“小青!不要伤害他们!” 听到声音,竹青蟒立刻收住口,盘旋的身体在空中停留,好似一条青蓝色飞龙,不断扭转却迟迟又不进攻。 “小青,快回去!” 声音再次传来,竹青蟒这才笔直落入水中,游走了踪影。 三人应声回头,见到一位高挑俊朗的少年。 少年走进后,问道,“你们.....是谁?” 兰陵、郭竹对看一眼,问道,“公子可是买走了村里所有青束果的人?” “对呀。” 兰陵惊讶。相貌如此年轻的少年竟凭着言语就能摆控竹青蟒的行为,还住在这种神仙般的居所。 郭竹急忙问道,“公子可否出让一些,我们愿意支付贝骨。” 少年眼神清淡,看不出愿意还是不愿意,只慢慢向他们三人靠近。 突然,他一个闪现,贴在三人拳头不到的距离,竟是莫名其妙地.....闻了起来! 第97章 昆凌山谷2 少年出现,野丫头似乎很是震惊。而这少年更是奇怪,在他们三人身前闻了又闻。 野丫头瞪起眼睛,直勾勾盯着少年,半询问道,“古哥哥?” 兰陵震惊,“丫头,你说什么?!他是古山?!” 野丫头似乎对自己的话都将信将疑,摇摇头又道,“不对,不对,他.....是个凡人。可怎么跟古哥哥长得这么相像?还跟他一样喜欢闻东西.....” “你是说.....他长得像古?” “嗯,特别像,可是......又不太像.....” 兰陵被她说得晕头转向,急道,“到底像不像!” “长得像,但举止不像。神态像,可念力又不像......”野丫头又仔细与少年人对闻了闻,才肯定道,“他不是古哥哥,就是个长得像他的怪人。”说完,那丫头捂住鼻子,一脸嫌弃地继续道,“身上还.....还有股子怪味道。” 少年人直立起身子,说道,“不是我身上的味道,是‘血屠子’,我好不容易采回来的。” 少年从腰间拿出一个血红如眼的弹丸之物,尸体一样的臭气立刻浓郁起来,兰陵和郭竹都不禁捂住了鼻子。 野丫头惊讶道,“你竟能找到血屠子!你要用它做什么!” “不用你管!”说罢,少年朝着屋子走去,还强调,“不要跟进来!” 屋里传出一阵叮叮咣咣的声音,三人安静在外等候,未敢轻举妄动。良久,少年走出,却又闪身靠近闻了半天。待他似乎终于闻够了,才说道,“没了血屠子的干扰,你们身上的气味分辨的更清楚了。” 野丫头好奇,“什么气味?我们身上可没你那么臭!” 少年人先是指指郭竹,道,“这个姑娘,是凡人。”然后,他伸出两根手指,分别对准兰陵和野丫头,又道,“你们俩,不是。” 兰陵惊骇。 野丫头莫名兴奋道,“兰哥哥,他跟古哥哥一样,鼻子好灵!” 兰陵可不觉得这有什么值得兴奋。眼前少年人看着与他年岁相差无几的凡人,不仅拥有控兽的能力,还轻而易举看出了他和野丫头的异样身份。先不论少年人是敌是友,单单是他的能力已足够让人警惕。 兰陵心中竟有那么一瞬,泛起了杀意。 少年人眼神清澈,面相兰陵微笑道,“我.....可以闻得出你的心思。你若是杀了我,那束果可就没有了。” 他声音爽朗清脆,却让人感到不寒而栗。 野丫头更是兴奋得不得了,道,“兰哥哥,他比古哥哥还厉害,竟然可以闻出心思!古哥哥也仅仅就是闻得出几池范围的踪迹而已。” 野丫头越说越开心,身为隐士却全无面临危险的警惕和担忧,让兰陵实在无奈。 少年人被她夸赞得开心,笑容灿烂道,“我喜欢这个妹妹,既然你们想要束果,给你们就是。”话音刚落,栈桥下突然溅起大片水花,桥身剧烈晃动,险些将他们震落水中。 少年人慌张道,“完了完了,那是小青最近特别喜欢的开胃菜,答应了你们,它生气了!” 三条黑线。 这少年人怕跟野丫头一样,也是神经病。 竹青蟒撒泼打滚,好一顿耍赖。平静溪水被它搅动得如同翻天巨浪,西边山丘更是差点被它长尾劈裂。少年人劝呀劝呀,答应它每日可多吃一条小红鱼,竹青蟒才终于放弃了青束果。 少年人拿出与几家农户的契约,说道,“这些约子就给你们了,但我也有个条件。” “不妨直说。”兰陵道。 “我需要你们帮我采药的时候,就得过来。” 野丫头没心没肺道,“我们过几天就会搬去轻水巷郭记菜铺,你随时来找我玩!” 三条黑线。 兰陵叹口气,问道,“你这么厉害,何需我们帮你?” “我时常外出,偶有应急,自然是需要你们的。” 人族确实不乏一些高能之辈,有着极强的天赋。这类人一旦领悟了念力的奥义,运用一二也不是不可能,甚至可以习得一些术法。神族并不介意这类人群的存在,但如果他们以此作恶,比如古巫罗云,那就要惩恶扬善了。眼前少年人明显拥有术法之能,甚至还不止于此,但似乎也并无恶意,若能结交,总不是坏事。 于是,兰陵答应下来,“好,我们帮你。” 谁知少年人却说道,“与你做朋友,我没那个心思,这个要求不过是礼尚往来而已。” 他脸上的笑容晴朗得如同这里的天气。 可兰陵,不安。 三人准备离开,少年人也进了木屋。回望一眼这片美轮美奂的山谷,似乎远不止于此。 ********* 青束果的事情解决了,出乎意料的顺利。 立昆都内,一场由苗尔提前安排的聚餐正等着兰陵。 明天就是猎蝓宴了,大街小巷灯火通明,不眠不休的庆祝仪式从今晚正式开始。各家饭馆商铺热闹得应接不暇,吆喝声叠杂在一起,除了喜庆还是喜庆。 酒菜已经备下,一家食馆的包间内,苗尔、君漠彦和君启林三人,将兰陵等了回来。 兰陵随苗尔初入艺石会馆时,君启林与他匆匆一瞥,没有再多寒暄。后来听君漠彦说起此人,才得知是助他们歼灭君漠青团伙的石国人,心里虽高看了几分,但因疲于应付铺子的事情,与兰陵再无太多交集。 昨夜见完律楠威,苗尔便将自己关在房里,今早又突然说徒湖的宾客,就是这位兰使者,要请他们吃饭。君启林自认年长几岁,商场、官场、民间混迹多年,辨人辨事的能力有一些。他看的出,苗尔对眼前这位兰使者有些不太一样的信任。他做人做事最是拿捏,虽摸不清兰陵的真正底细,单凭这点判断,也知道今天这顿邀约,不是话话家常这么简单。 小二端上最后一道菜,包间的门被关了严实,外面的吵杂声也听不清晰了。 圆桌四人,各坐一方。 苗尔、君漠彦和君启林都是商场摸爬滚打的人,却似乎谁也不愿先调动这顿莫名饭局的气氛,只让人觉得尴尬。 终于,兰陵先举起了酒杯,说道,“既然是我请各位来的,那我就先敬各位吧,请。” 另外三人依次饮下后,仍是各自沉默。 苗尔知兰陵组局的目的,却不知他打算如何破局,加之前因后果和这几日的筋疲力尽,她对兰陵今日表现有些期许,却是更多紧张。 至于君漠彦,自从来到来到昆国,在外有族首撑场面,在内有君启林事无巨细总览大小,他这个君族族长,名义上是昆国事务的掌权人,实际上则有些难以自处。苗尔和君启林遇事都会与他商议,但他心里清楚,自己说不上是傀儡,但也就是个有名无实的族长。事急从权,眼下并不是争权夺利的时候,而是君族生死存亡的命崖。他左右权衡,猜测这顿饭局,或许是苗尔与律楠威达成了某种协议,事关君族和他自身利益,他此刻紧张沉默,仅因此而已。 而君启林,双手互抱,姿态端正。一双眼神只不经意飘向其余三人,却是老辣。心思游刃有余,眼角浅浅浮现的几根中年褶皱,是他从不先言却能后发制人的能力沉淀。 他此刻,最为平静。 兰陵环顾三人,淡淡道,“自来到立昆都,几位因铺子被关停的事情多有劳累。不瞒各位,我在昆国有位‘肩人’朋友,打探消息最是灵通,听他说....”兰陵故意顿了顿,“律楠威....想要走昆国五成生意,平息此事。” 此话一出,连君启林都不能淡定了,这个消息比他预想的严重。他随君漠彦一起,猛然看向苗尔。 君启林只从苗尔眼神,便知道兰陵所言非虚。苗尔没有摇头也没有点头,这才更令君启林不安,他猜,这个小女子已然开始犹豫要不要放弃君族了。 君漠彦毕竟不如君启林,已经沉不住气,道,“族首!万万不可呀!五成!这是要断了我君族的根基!” 兰陵坐的位置正巧可以避开君启林视线,他面向苗尔,却是放肆的温柔眼神,说道,“苗族首,当然不会答应那个卑鄙小人的无理要求了,对吧。” 君启林听言,重新冷静下来,看着今日的组局人,微微笑道,“兰使者,若有良策,不妨,直说。” 第98章 破局之局 君漠彦来到昆国后,对君启林十分礼待,二人相差不过十岁,但君漠彦要尊称君启林一声叔叔。加之他新族长上任,根基不稳,事事恭谦也是情理之中。 当初推选君族新族长的时候,若一直不能从‘漠’字辈中找到德才兼备的,族老们便打算在‘启’字辈里选拔。君启林是‘启’字辈里最年轻的,能力更是数一数二。他原是族长的不二人选,可偏偏寻云提了君漠彦这么号人物,君启林的族长梦也就此断送。对君启林的本事,兰陵原是有些不信的,可此刻君启林的沉稳表现,兰陵知道自己想错了。 君启林这个人,确实不简单。 君漠彦也随着君启林冷静下来,跟着问道,“兰使者今日相邀,难道已有化解之策?” 兰陵做出敬酒之势,说道,“君馆长,我平日称漠彦兄长一声大哥,对您,我就跟着称呼一声君叔父了。” 君启林对此并不在意,他是个时刻都能保持清醒的人。兰陵....是替石国做事的人,这点他不会忘,或许他跟律楠威根本就是一伙的。一番套近乎的开场白,也或许是在作铺垫而已。 君启林端了酒,小小饮下一口后,冷淡地回了句,“兰使者,请便。” 兰陵对这样的反应并不意外,自饮一杯继续说道,“我兰陵只替徒湖大人做事,不替石国其他人做事。与五族商讨官贸,是为了巩固徒大人在朝中地位。而律楠威对你们的要挟,是与五族作对,却也是与徒大人争功。这么看的话,律楠威就是我的敌人了。”兰陵笑着强调,“他也是....你们的敌人。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所以我们.....是同一条船上的朋友。” 君启林与君漠彦互相看看,并未急着回应。 兰陵则继续说道,“芸芸众生,皆为利来,皆为利往。你我如此,律楠威如此,昆国那些高高在上的达官贵人们也是如此。” 兰陵这些话,引起了身为商人的君启林认同,他终于开口道,“兰使者请继续说。” “摆脱五族的垄断,由国殿直接把控的官贸,于昆国有利,所以昆国国殿多半是希望能成的,之所以迟迟不定,是因为他们内部利益不均,一旦有人平衡了这种关系,石国与昆国的新官贸是早晚的事情。至于是徒大人谈成的,还是律楠威谈成的,他们或许并不在意。” 君启林自认听出兰陵乘火打劫之意,鄙夷道,“哼,兰使者的意思,我们君族反正都要交出五成利,与其给律楠威,还不如看在族首的面子上,给你的徒大人?!” 苗尔双手扶于膝上,微微攥了攥。 兰陵对他回以同样的口吻,“若是徒大人,会只要你们三分利。” “哈哈哈.....说白了,兰使者就是在替你的徒大人讨价还价,想要瓜分我君族呀!” 官贸之举,何以到‘瓜分’君族的地步。可这两个字,君启林说得尤为顿挫。或许他已暗暗认定,这饭局名义上是兰陵邀请,但苗尔....也不能独善其身。 君漠彦一直没有表态,显得有些局促为难。在他心里,将兰陵视为报了杀父之仇的恩人,可与整个君族利益相比,他自然有所权衡。只是他比君启林更清楚苗尔和兰陵的关系,所以没轻易反驳。 兰陵淡淡一笑,提出个更合理的解释,“若是按照徒大人的条件,昆国的生意,也会与石羽两国官贸的约定一样。那么五族仍然可以从新官贸中获得优先的低价进购权。虽然表面上五族成了次一级的售卖商,但比起律楠威的条件,却挽回一些损失。里外里算下来,不过相当于出让了一成半的利益。律楠威和徒大人,你们该怎么选,不用我再多言了吧。” “这....” 见君启林似乎心有动摇,兰陵继续说道,“再者,还有一点需要各位想清楚。” “什么?” “跟昆国的官贸若是打通,石、羽、昆三国新物的运输都经由各国国殿负责,五族位于当地的商铺只需下单进购,省去了运输的成本和风险。这笔账,几位还是算的清楚吧。” 君启林听到这里,突然笑了起来。 兰陵知道,即使他没有被完全说服,也至少消除了刚才的敌意。于是,兰陵套起近乎,说道,“君叔父可听过‘共赢’这个词?” “共赢?!”君启林好奇道。 他们当然不会听过,这个在兰陵的世界已经被用烂的商业名词,在这里却是新鲜的。 苗尔和君漠彦也是一脸茫然。 兰陵小小窃喜,说道,“商者,逐利而往,但大多是自私自利。五族几百年来尝到了将一切资源、渠道据为己有的甜头。甚至认为,这就是永恒法则。但万事万物,哪有一成不变的道理。逐利者不计其数,五族若不思变,就必定成为众矢之的。当下国殿和律楠威的态度,不就说明了问题嘛。但话说回来,变,不一定意味着放弃,换个思路,或许可以得到更多。” “比如你说的.....共赢?” 兰陵一番话,引起了君启林的强烈好奇。他抬抬手,主动示意兰陵喝酒。酒桌上的气氛已不是最初的针锋相对,兰陵新奇的言论看似是让君族放弃眼前利益,却又告诉他们有更大的好处等在背后。就连见多了大风大浪的苗尔,也没想到兰陵会有这样的见地,令君启林这样的商场前辈都为之动容。 之后的谈话变得顺利很多,君启林和君漠彦虽未言明,却已等同答应了兰陵的要求。不过一个不争的事实始终摆在眼前,五族的商铺依旧被查封着,律楠威也不会善罢甘休。在场几人都清楚,这些并不是这次聚会可以解决的问题。即使这样,君启林依然乐观许多。他在立昆都总归认识些说得上话的重臣,如今有了新思路,也就不至于继续钻牛角尖,想着怎么能让国殿放他们一马。 正如兰陵所说,人都是逐利的,昆国国殿也不过如此。 事情有了突破口,君启林神色坦然,兰陵也不再担心。立昆都的官商圈子,若是君启林都办不到的事情,他一个外来使者,也不会有更好的办法。后面的事情,不是他所能左右的,今天邀约饭局的真正目的,也不过就是为了让苗尔宽心,顺便断了律楠威的后路,也是必然之举。一来为了徒湖,二来....是因为律楠威在漫花楼里的那些自大行径。 聚会几人变得兴致勃勃,身边女子也展露了笑颜,兰陵....志得意满。 酒过三巡,他们便再也没说铺子的事情了。不知为何,君启林反而说了许多苗尔的事。说她儿时其实是个顽劣姑娘,不过天赋过人、刚毅聪慧,尤其遇到大事冷静果敢,令五族许多男儿自叹不如。 席间不停地聊着自己,苗尔竟是插不上话。儿时许多胡闹事情被兰陵听了去,她的脸一阵阵的红。 兰陵倒是觉得可爱,跟自己想象的不太一样。 君启林和君漠彦看在眼里,笑容里透着些满意。 气氛融洽,但兰陵不敢喝得太多,明天的猎蝓宴他答应了野丫头要早些过去。倒是苗尔,也不知是因为插不上话只能喝酒解闷,还是听到自己儿时糗事有些挂不住面子,竟是不知不觉喝了许多。虽都是轻抿,但闷酒最是易醉的。 小小酒席结束,回去路上,君漠彦拉着君启林上了车,兰陵则搭着苗尔的车驾一同回去。 苗尔的脸依旧是红红的,趁着醉意,低沉地说了句,“今天,谢谢你。” 女族首平日习惯了被人簇拥,一呼百应。这句‘谢谢’定是不常说得,且显得生硬。兰陵回忆着自己见过的不一样的苗尔,冷酷的,惊惧的,坚强的,疲惫的,还有此刻微微羞涩醉意,却依旧好看的。 他稍稍靠近,坐在苗尔身旁,道,“我只希望,你以后多开心一些才好。其余的事情,听天命尽人事,能做到几分就做几分,无愧于心也就够了。” 苗尔将头轻轻靠在他的肩上,只又小声说了句,“谢谢。” 便睡着了。 第99章 猎蝓盛宴1 俞邱山脉的另一侧,汇聚着一大片冰川湖域,被昆国人奉为圣域的昆仑圣池就在其中。圣池常年如一的平静,但其余冰湖则不时会云涌浪卷。云浪遮住的远方,是通往‘易国’的海岸线。 千百年来,潮起潮落,风云变幻。 昆国人早已摸清了这片冰域的运动规律。生活在附近的居民,会在静水期打捞捕获,驾船远渡,然后在海浪期停船休整。而猎蝓宴,当然都只会选在静水期举行。 今年的这次,定在了紧邻昆仑圣池的‘环宁冰湖’。这片湖水向来最是稳定,很少出现突发的涨落和涌动。又因这里温度较其他冰湖稍稍高一点,所以湖中水兽的种类更多,体型更大,是一处极佳的猎宴之地。 湖边围出了一片开阔的比试场地,百姓们早早就聚集了在场地外的缓坡上。 厚大的毛皮袍子是每个昆国人的必备,但除了靠冰湖为生的人,其余的也只有今天这种场合才会拿出来穿一穿。此刻,白茫茫冰川之上,五彩的袍子一个挨着一个,虽然拥挤,却是有趣。 这次是百年份的大宴,除了立昆都,其余各城的许多知名猎队也都前来参加,吸引了几乎半数的城中百姓前来围观。 远处高地的观宴台上,王公贵族已经至临,压轴走上两人,厚袍加身,却华贵得体。待二人就位,万民躬身拜道,“国主在上,太国母在上!” 两幅尊贵之躯并排站立,向台下挥手,然后入座。 宴会即将开始。兰陵和野丫头站在人群中,随众人一起准备目睹这难得的盛况。野丫头显得有些不开心,毛皮袍子又厚又丑,她原本不想穿,可兰陵偏偏不许她特立独行,在人族有丝毫暴露。说到底,她和兰陵也不过就差了不到一百岁,是隐士里最年轻的两人,儿时也都是天兽族出了名的劣童,屡屡闯祸。所以野丫头很讨厌兰陵用这些规矩对她说教。 兰陵若有所思,这些事情似乎都被体内人刻意隐瞒了,野丫头说起的顽劣【兰陵】,梦中....从未见过。 鼓声如雷,打算了兰陵的思绪。分布在缓坡各处的士兵,跟随着鼓点,从上至下挥舞起黄色大旗,用旗帜暗语指挥着盛宴进程。 比试场内,千余名身强体壮的力士列队至湖边,三五结群,最多的十几人一队。他们赤裸着上半身,所持猎具皆是古时昆国先祖曾使用过的补兽工具。有构造奇特的渔枪,也有用纤软藤植编织的渔网。 黄色旗帜如海浪一层层传递下来,百槌击鼓的雷动之音再次响起,力士们就这样冲喊着,跃入了寒湖之中。 缓坡上顿时万众高呼,群情激昂。 场地中央燃起一根两米长香,青烟扭动,徐徐上升。岸上风平浪静,难得的好天气似乎都在为这场百年盛宴助兴。 不到一刻,湖中突然跃出一条大鱼。鱼头有着如罗汉额头一样的突起,身体呈黑色,背鳍有五色条纹,水中几名力士随它身躯飞出,将大鱼团团包围的同时,扔出了带钩子的绳索,企图捆绕住大鱼。大鱼没有束手就擒,猛烈地摆动着身体数对翼鳍,在湖面上微微调转方向,摆脱了围捕。 紧接着,一头接一头形态各异的大鱼被从湖水中逼出。最小的五六米长,而最大的,足有十五六米。身旁力士们成群围绕,用各种古老方式围捕,但那些大鱼力魁无穷,跃起落回,与狩猎人对抗。人与兽的飞潜之下,湖面几处浪花汹涌,两外几处又是涡流狂卷。 过去许久,几条大兽已被不同的猎队拖上岸边,猎蝓高潮随之而来,擂鼓声震天欢呼声激荡,掩盖了悄悄吹起的冷风。 捕获水兽的表演队伍算不上昆国独有,但昆国人却将它发挥到了极致。猎蝓队的表演和比赛在昆国是常态,出资支持他们训练的都是城中商贾和官宦,这是个稳赚不赔的买卖,单是门票的收入就十分巨大,其他国家甚至都会出巨资邀请昆国的知名猎蝓队前去表演。 猎蝓宴虽然每五年才举办一次,但依靠猎蝓宴发展出的周边经济却不可小觑,不过这却是一个五族人无法不染指的生意。猎蝓宴是国宴,猎蝓队培养的力士们也都是昆国善水之人,对于来自五族的资助,他们是抵抗的。所以即使利益丰厚,五族人也只能被迫放弃。 昆国的猎蝓队层出不穷,有老牌的,也有新秀,各自都不乏支持的热心民众。如此盛宴,百姓们见到自己喜爱的猎蝓力士将水兽捕获上岸,助威声不绝于耳,热情程度可想而知。 野丫头的兴致随着台下精彩的表演跟着高昂起来,还忍不住对兰陵卖弄,讲起了猎蝓宴里的门道。 “兰哥哥,那条叫隆头公,那条叫银枪斑,那条叫八爪麟,那条叫.....” “那个叫环兽捆,数条长链,前端铸有沉重枪头,抛出后环绕兽身,靠捆绑它们身体弱点束缚其行动。古时有用四捆环兽,有用六捆环兽,兰哥哥你看,那群人竟然用了十二捆,是改良过的..... “兰哥哥,那个叫盘公网,是蝓网的前身,而那个,那弯刀兽阵......” 盛宴已过半程,数十条大兽被一一带上湖岸。每个队伍所施展的猎兽技能不同,使用器具也是千奇百怪。每当有队员出水,有大兽上岸,野丫头都要兴奋地讲述一番。也只有这个时候,兰陵才觉得这丫头有点昆国隐士的样子。 那些大兽体大凶猛,即使被拖拽上岸,也依旧不停挣扎,翻滚之力撼动着湖岸地表,发出的怒吼更是传荡山峦,跌宕起伏。 缓坡上的百姓们非但没有惧怕,反而越发亢奋。士兵随着进程也加快了挥鼓的节奏,鼓声、兽声掺杂,好似振彻天地的魔音,身临其境,为之震撼。 又过许久,湖岸上的两米大香已快燃尽,还剩最后一支猎蝓队没有上来,便是那支战无不胜的‘狂昆’猎队。他们的表演从来不会让观众失望,鼓声变得轻缓,百姓们也都在耐心等待。 终于,狂昆力士们从湖中飞出,拖拽着最后一头大兽准备登岸。 那巨兽刚一露头,全场为之惊愕,竟然是极为少见的‘巨鳄蛟’。这蛟兽,头似鳄身似鲸,长有一对如翼如肢的鱼鳍和一条粗壮长尾。它体长足有二十米,上下两片长颚已被用铁链紧紧锁死。而那锁具,那种铁链与勾镰的组合,让兰陵突然想到什么,甚至都顾不上去感受巨鳄蛟的恐怖模样。 身边百姓惊叹道,“这巨鳄蛟距离上次被捕获,都过去近百年了吧!” “是呀,也就是狂昆,要是换作别的猎队,岸上的咱们,就连这些其余个大兽,怕是都会成为它的腹中食。” ..... 议论声还在继续的时候,刚刚安静下来的巨鳄蛟,又开始剧烈扭摆身体,有脱离之势。狂昆力士们再次牵动铁链扣住它,岸上士兵们也都过来帮忙拖拽,总算将它又牵制下来。巨鳄蛟终于放弃了挣扎,疲惫之下微闭双眼,只透出了一点黄色瞳孔。 长香灭尽的时候,擂鼓声再次响彻天地。观宴台上,公良光的缓缓起身,走至最前,声音也沿着山谷传来,年轻悠扬,“昆国威武的勇士们!我宣布.....” 话音刚起,风云变幻,刚刚还仅仅是扬旗吹叶的微风,突然变得急促,最终狂风大作。 阴云遮蔽上空,巨鳄蛟的身体重新躁动起来,狂昆猎队和士兵们都警觉地想要牵制住它,可它这次的扭摆竟直接将身边人撞飞,局势急转直下。 盛宴气氛紧张起来,国族成员们已全部站起。更多的士兵奔赴湖岸帮忙,狂昆力士会出更多铁链,这次的动是想将巨鳄蛟拖回水中。在场所有队伍都加入进来,将能用上的工具全部用上。 天空骤然阴霾,巨鳄蛟性情变得更加爆怒,已不是人力可以掌控。巨鳄蛟睁开青黄大眼,怒目狰狞,两侧翼鳍向外挥长的一瞬,锁链断裂了。 百姓们顿时慌乱起来,相互拥挤推搡,开始溃逃,踩踏之势已不可挡。一道天声划破天际,时间如同凝固,糟糕的情况接踵而至。岸上所有水兽一时间都变得不受控制,纷纷挣脱了束缚,伤及了身边许多人。 而挣脱了绳索的巨鳄蛟,陡然飞起,庞大身躯好似阴云遮幕,将一切笼罩进黑暗。 只见它展开如翅大鳍,沿着缓坡,向远处高台飞去。 第100章 猎蝓盛宴2 巨鳄蛟不受控制,猎蝓宴也已混乱无比。岸边的力士和官兵死伤大半,缓坡上四散溃逃的百姓也没能幸免。 兰陵和野丫头被人群冲挤到一处低洼处,躲在坡下观察着比上面的情况。 哀号遍野,死伤难以控制。人们的惨叫和呻吟犹如巨幕呈现在兰陵眼前,他还是第一次在这个世界目睹如此多的死亡,一时间身体僵持,倍感纠结。 远处,巨鳄蛟已飞掠过缓坡地带,冲着观宴台张开了大嘴,伸出了长舌。 兰陵再按耐不住,怒视恶兽,念力狂发。 可一只手,突然死死拉住了他。 竟然是野丫头。 她噙着泪,不停摇着头,道,“兰哥哥,不行,不行,你不能去,对付那大兽,你一定会暴露隐士身份的!” “放开我!” “兰哥哥,不行!不行!” “什么不行,再不制止,会死更多人的!” “人太多了!太多了!若是这样暴露身份,上面会知道的!会....” “知道就知道!难道这不是人族动乱嘛!再不出手,立昆都一半的人都会死在这里!你还在跟我扯什么规矩!” “不一样,不一样!兰哥哥,我求求你!这次不行!” 兰陵不明白身为昆国隐士野丫头为什么要极力劝阻他,可已容不得他再多想,巨鳄蛟很快就要接近山上观宴台。 台上的皇亲贵胄近千人,仅有的几条直梯来不及疏散。临时搭建的高台开始晃动,加之人群奔踏,围栏一侧突然崩塌,被挡住了不少人的逃生出路,而国主和太国母恰恰也在其中。 兰陵挣脱野丫头双手,墨影墨袭呼之欲出。 “兰哥哥!”野丫头再次叫他。 兰陵应声回了下头,便突然感觉自己身体再也不能动弹,他万万没想道,野丫头竟对自己用了隐法‘幻瞳’。他就这样陷入了一双深邃如海的瞳光里,短时内只能被野丫头意志操控了。 兰陵意识依然清醒,试图调动全身灵力与之对抗。没想野丫头念力如水,一波一澜轻漾,将兰陵平铺直叙的念力全部卸去,根本无法化解幻瞳的控制。 兰陵心急如焚,余光中似乎看到许多飞影冲向了巨鳄蛟,正是那些狂昆战队的力士。他们的速度、身手比刚才更为快捷矫健,一飞一驰间,将手中猎具以特殊手法旋扔向巨鳄蛟,企图从四面八方将它缠绕住。 无奈,又是一次电闪雷鸣,巨鳄蛟听到烈响后愤然张开细长双颚,露出两排紧密而锋利的尖牙。它身体猛烈摆动下,狂昆力士们非但没能用铁锁困住它,反而被瞬间甩脱出去。巨鳄蛟长尾如同那空中划裂的闪电,迅猛抽打之后,甩力抛掷空中的肉身一个个落在大嘴附近,被咬碎吞入。 长舌嗜血,不寒而栗。 观宴台上贵族们正在一一疏散,可国主和太国母依然被困于围栏中。巨鳄蛟摆平区区几个力士后,继续朝着高台飞去,青黄大眼直视围栏中的两人。 公良光将脸撇过一侧,不敢正视恶兽的恐怖,可他的身体却颤抖地挡在了自己母亲身前。 巨齿长嘴临近围栏,千钧一发之际,带着面具的瘦高人影突然闪现在国主身前,他抬手一瞬,凭空激发出一道巨大气墙。巨鳄蛟被气墙弹出数十米,但那毕竟只是堵气体,未能伤它分毫。暴怒之下,巨鳄蛟轮番撞击,气墙越来越稀薄,直至被巨齿划出一道裂口后彻底崩塌。 遮面人接连施法,激起的气墙明显不如刚才。 血口张动,势要吞没一切。 突然,环宁湖水中,一条十几米直径的旋风水柱飞溅向观宴台。临近巨鳄蛟的时候,水柱分裂成百余道细长的小水链,沿着巨鳄蛟身体各处环绕,将它牢牢牵制。 湖水中,似乎有什么在牵动着水链,将巨鳄蛟向水面拖拽。 天光乍现,不远处昆仑圣池中,传来了沉闷的低吟,只一声,湖岸仿佛被挥洒下来的光铺上了一层平静,所有被猎的大兽都不再挣扎,就连巨鳄蛟也停止了与水链的较量,任凭拖拽。 野丫头此时还未收回‘幻瞳’,却看着马上要晕倒一样,身体朝着一侧倾斜。兰陵已然动弹不得,根本无法接住她。而就在巨鳄蛟硕大的身体经过他们上方时,其中一条水链幻化成一个气囊包裹住他二人,随着那大兽一同落入湖水中。 入水后,巨鳄蛟身上的水链瞬间消失,而它也好似什么都没有发生一样,很快潜入深处。 兰陵他们被保护在气囊中,与周围刺骨的冰湖隔绝开,身边另外一股气囊靠近,看不清里面的身影,但似乎就是他在控制着一切。 环宁湖岸上,混乱中兰陵和野丫头闪坠入湖的情形在大兽身躯的遮挡下并未有人察觉。猎宴场上只剩了遍地狼籍,遮面人收起双手,站在公良光身身前注视着下方巨鳄蛟消失的位置,面具下的眼睛看着远处湖面平复的涟漪,显得淡定。 ************ 环宁湖岸的另外一侧,已完全看不到对面的情形。 两股气罩从湖水中冲出,而后便是三人重落地面。 幻瞳时效短,兰陵已经可以活动了,但野丫头依然昏睡着。 突然出现救下他们的人,便是昆国隐士‘沫川’。 兰陵刚想开口问些什么,却被沫川面无表情地打断,道,“先回幻昆图池。” 兰陵看看昏迷不醒的野丫头,点点头道,“好。” 甜水巷内,昆国隐士清修之地‘幻昆图池’的水门打开了。门后是无边无际得大水,宛如镜面,深蓝幽魅,看不出一点深浅。数条悬浮的石阶漂浮在水面,皆是由莲花状石台组成。沫川背着野丫头踏上其中一条,剩下的便瞬间沉入水底。兰陵紧随其后,直到踏上最后一座石台,前方再无去路,依旧是一望无际的大水。 昆国蓝色的泉水石就悬立那水面上。 沫川迈出一步,由水面拖住着,脚步轻点,泛起微微涟漪。兰陵想要跟上,却被沫川伸掌制止住。 泉水石缓缓转动着,兰那色泽似乎比石国的要暗淡一些。 沫川将野丫头轻轻放躺在泉水石边上,口中吟道,“泉灵。” 蓝色气雾裹住沫、野两隐,许久后又渐渐散去。而泉水石,则又暗淡了一些。 野丫头清醒过来,轻唤着,“沫....哥哥。” 兰陵想要过去,脚刚一迈出,却险些掉入脚下水镜深渊,根本不能如他二人那样在水面上行走。 沫川将野丫头抱到兰陵面前。 那丫头如同一只温顺小猫,倚靠在沫川胸脯,不说话也不闹腾。 沫川走近后,伸出双臂将那丫头托付兰陵。 兰陵一阵莫名,值得将野丫头先接了过来,然后才问道,“沫!这是怎么回事?你为什么会突然出现。” 沫川没有回答他,向后迈出一小步,任凭自己跌入身后万丈镜渊,被无垠的蓝色吞没。 野丫头没有阻拦,眼神却是不舍的。 兰陵心道,“这个沫....还真的是个....闷怪物。” 第101章 夜入山谷 昆光客馆内。 野丫头委屈地嘟着嘴,一声不吭。 兰陵像审讯犯人一样,抱手坐在她对面,装作气恼。 “说吧,怎么回事!” 野丫头支支吾吾道,“我和信哥哥奉命下界,跟沫哥哥一起启动泉水石。然后....我留下跟沫哥哥寻找古哥哥下落。可....信哥哥.....刚回天兽族不久,泉水石不知.....不知为何灵力极剧消散。只有尽快找到古哥哥,才能将泉水石归位。我们隐石的力量来自泉水之灵,泉水石灵力消散,隐石的灵力也就跟着消散了。我从天兽族蓄力而来,经历充沛的很。但沫哥哥已经镇守百年了,所以....所以我就......” “你就把自己的灵力给了他。我来的时候你说不着急找古,也是骗我的,是怕我发现泉水石的事情。” 野丫头点点头,哽咽道,“沫哥哥丢下我自己去找古哥哥了,我念间唤他,他也不理我。他一定觉得我会拖累他......” 兰陵叹口气,安慰道,“你傻呀!古失踪,想必是遇到了危险,你如今这么虚弱,沫当然是担心你也出现意外,才自己涉险的。” 野丫头低着头,没有说话。 兰陵命令道,“这些天不许再乱跑了,晚上好好给我修气聚灵!” 野丫头委屈,又点了点头。 兰陵迅速在脑海中搜寻,并没有找到关于泉水石灵力消散的蛛丝马迹。 这个世界,无论人类、兽类、隐士还是神族,都依靠灵力而活,助之生机,助之力量。隐士施展念力要依靠强大的灵力,而隐石就是他们灵力的源泉,也帮着他们比普通人更快地吸收灵力。泉水石灵力消散,隐石黯淡,隐士便无法得到强大的灵力。 人族大地历来生生不息。江河湖海、山川叠栾,每时每刻都在创造新的生机,那是这人族大地的灵力。泉水石蕴藏在大地之砥,自四方形成之际到现在,汲取这大地之灵,为隐士提供源源不断灵力的同时,也无数次在人族遭受沦陷的时候帮助他们重新建立秩序。 虽然八阵的隐士启动了各自的泉水石,却还不足以将它万万年来积攒的灵力耗尽。如今的状况,实在令人费解。 守护泉水石是隐士的责任,它的灵力散去,可比丢失几名隐士的罪责要重的多。沫川若能及时找到古山,在神族发现前‘归石’,或许还有转机。这样想来,难怪猎蝓宴野丫头见死不救了,若惊动了神族,泉水石的事情怕也就瞒不住了。 野丫头睡着,兰陵眼神怜惜,摇摇头道,“这傻丫头,牺牲了自己呀!” 隐士之间可以传导灵力,但仅限于同一国隐士。兰陵就是想帮他们,也是有心无力。再这样下去,野丫头体内灵力一直消散,变得与凡人无异....只怕会更加麻烦。 身体机能与灵力强弱同趋同进。灵力过强,身体机能跟不上,无异于引火自焚。而灵力过弱,便意味着......生机消散。 对于隐士来说,这身体机能早已适应了强盛的灵力运转,无论血流还是细胞,进化得早已不同于常人,若这个时候灵力极具消散,无法供应身体机能的运转,便只有死路一条。 兰陵想起野丫头每每施展隐法,都显得极为疲惫,想来是灵力消散的缘故。他有些后悔,自己不该她在漫花楼偷听苗尔谈话,也不该让她跟着自己在昆凌山谷中奔跑..... 昆凌山谷! 兰陵灵机闪现! 天下之大,无奇不有,人族中或许还隐藏着更厉害的角色。山谷中的少年,对念力操控远不止凡人境界,他的灵力来自哪里? 夜阑深寂,野兽横行,可兰陵决定再入山谷。 那条盘山道路,与此时的黑暗化作一体,稍有不慎便会跌落。兰陵飞逝在山峦间,由掌中隐石照路,就如同山一束鬼魅环山的光线。他脚下悬崖,星罗棋布的潭水暗至不视一物,里面的野兽则都张着大口,利齿透出冷芒,等待失足的人跌落,得以果腹。 兰陵不是那盘中之物,无尽黑暗中,他是唯一光明。 这种不顾一切的心情,悄悄渗入骨髓,掩盖了得过且过的性格,却反而让他犹疑。条条天规早已滚瓜烂熟,刻在脑海。兰陵突然放慢了脚步,变得小心翼翼。 泉水石灵力消散,隐士护佑不力,便会身魂具灭。他若错了一步,万劫不复的.....是身边人。 夜晚的昆凌山谷,突然令人生畏起来。 “还记得我跟你说过的嘛?做好你在昆国该做的事,一切都会迎刃而解。” 体内的人清醒了一秒,留下句话,又再次消失。 脚下山路旋桓曲折,却总有终点。兰陵重新奔跑起来,光芒不减。 ********** 夜晚的昆凌山谷,也不让人失望。 脚下大地宛若银河星系,艳丽草叶荧光闪烁,空灵兽音回荡在山谷。相比白天,夜晚的景色更显玄妙。 前方栈桥小屋,没有灯光。 兰陵正欲敲门,忽然感到一口尖牙近在咫尺,冲着头顶吞没而来。 是竹青蟒。 这巨蟒在晚上竟可以化做无形,兰陵未能及时察觉,好在躲得及时。但他再次看不到也感受不到竹青蟒,即使靠着念力去寻,周围也没有涟漪,没有响动。 这一切都太诡异了,兰陵只能蹑足叫着,“小青,是我。我们见过的,我是你主人的朋友。” 突然,身后栈桥有轻微的摩擦声,兰陵跃离的瞬间,桥被长尾劈开。 竹青蟒从水中上了岸,兰陵环着栈桥一周奔跑,扬起飓风,岸上草叶碎落飞溅,沙尘逛卷起草沫。待他停下,草沫飘飘然落着,一个点点荧光勾勒出的庞大身躯显露无疑。 竹青蟒再无处可藏,满身荧光令它变得暴躁,移动间都是破绽。 ‘墨影’衔在右臂,兰陵跃起抬拳,一股钢筋般气流洋溢在山谷里,冲着竹青蟒刺去。 “手下留情!” 山谷少年人此时在身后出现,叫住了兰陵。 兰陵及时收了力。 少年人只轻轻抬了手,便将竹青忙身上的荧光草叶全部吸了干净,竹青蟒此时也稍稍平静,变回原本的绿色身躯。 它弯下身子将头靠近,似在求着抚慰。少年人摸着它的头,说道,“小青只会攻击擅闯我房间的人。” 兰陵解释道,“我刚想敲门,它就过来了,它不听我的解释。” 少年人回头,如初见那样明媚,笑道,“找我何事?” “你不是可以闻出人的心思嘛?” 少年人嘴角一扬,道,“你还真信!” “什么意思?” “我闻人识心,不过是辨别气味而已。” “辨别气味?” “人有七情六欲,就是人们常说的情绪。释放不同情绪,身体会散发不同气味,杀心、戒心、同情心、傲慢心,皆是情绪,皆有气味。虽然每个人不完全一样,但也有共性可循,善于识人的人,无非就是靠目、靠听、靠嗅。而我....靠的就是我的鼻子。不过.....你倒是有些特别。” “特别?” “所谓‘情绪’,可分‘情’念和‘绪’念,绪念有迹可循,更易辨识。而想读‘情’念,便没那么容易。你虽习绪念,却也有着情念天赋,我并不是时时都能闻出你的心思。” 兰陵只觉得奇怪,便问道,“为何每次见面,你都如此坦诚?你既然知道我不是凡人,就该知道,我所在的族群,不允许有你这样的凡人.....存在。” 如少年所说,隐士读人读心,靠看、靠闻、靠听....皆由念力操控。兰陵天生更善控念读心,隐法心原、影身,更是化念为影,来去无踪,与其他隐士的隐法有着很大不同。所以说到品念读心,兰陵自认有些天赋。可眼前少年人,似乎比他更擅长这些,说是靠闻,却又似乎不是,甚至还说了些兰陵常识以外的东西。 兰陵疑惑。 少年人大笑起来,自顾自说道,“我并没有特意对你坦诚,我也不惧怕你,或者说....我只是不表露情绪。所以....我没有弱点,你伤不了我的。” 山谷夜色中,少年负手站立其中,心若止水,神秘莫测。 “说吧,究竟找我何事?”少年问道。 “想知道你的灵力从何而来。” 少年淡淡一笑,伸手直指眼前大地。 兰陵问道,“你是说....夜间吞灵吐纳?但这样所聚灵力毕竟有限,以你的修为绝不仅仅如此。” “生机消失瞬间,蕴含一生的灵力会在死亡一刻全部迸发。” “你的意思是....唯有那一刻灵力最强?” “所以,才会有人.....杀人取灵,不是吗。” 少年一语惊人。罗云散灵珠,不正是吸尽活人灵力,待人死那一刻取出服用嘛。兰陵又想到夔兽互残的场景,不禁问道,“那兽类.....是否也有可能用什么方法,延续自己灵力?或者说.....是否存在什么途径,能让它们做到这点?” 少年没有回答,笑着回道,“怎么,关心起兽的问题了?你难道不是来找我救人的嘛?” 兰陵一拍脑袋,“对对对,上次跟我一起来的那个小姑娘,她.....” 少年会意,从腰间掏出了一粒东西,令人作呕的刺鼻味道扑面而来。 兰陵问道,“这是.....血屠子?” “没错,把这个给她吃了。我的血徒子不是普通的血屠子,可以帮她。快去吧。” “多谢。” 兰陵接过,一闪而逝。 竹青蟒爬了过来,不停摩挲着少年的身体,恢复了原本的温顺。 少年看着乖巧的竹青蟒,嘴角微动,似笑非笑。 木屋的灯光亮起,窗户上....透出一个躺在床上的黑色剪影。 第102章 血屠灵药 野丫头泪眼汪汪,头摇得像个拨浪鼓。 “我不吃!打死也不吃!” “吃了!必须吃!” 兰陵用棉布条塞着鼻孔,把血屠子递到野丫头嘴边。 那丫头死死地捂住嘴巴,闷吼着,“不吃不吃!兰哥哥欺负人!拿这么恶心的东西给我吃。你知道这东西怎么长出来的嘛!” “我知道,从死尸的腐肉里长出来的,概率极低,不易得。” “再不易得我也不吃!这东西吸的是死尸残力,那点灵力也就对凡人修炼有用,对咱们没用的,吃了也无济于事!” “你相信我,这颗不一样!” 记忆里,血屠子的功效与野丫头所言一样。但不知为何,兰陵很相信山谷少年的话,他手里这颗,一定不同。 野丫头一直拒绝,兰陵只能叹口气,一副作罢的表情,道,“哎,不吃就算了。那你就每天还是晚上好好聚灵吧。” “真的嘛?”野丫头将信将疑,手还是不肯放下来。 “当然了。哦,对了,我今天听说了一件特别有趣的事。” 那丫头立刻放松警惕,将手从嘴边拿下来,好奇道,“是什么有趣的事情?” 她问出口,兰陵便从指尖打出一道气流,将血屠子从她微张的嘴顺进了喉咙。然后狠狠捂住她的嘴,命令道,“给我乖乖咽进去!不许吐!” 野丫头身体虚弱,无力反抗。只能任由一股恶臭入了心脾,干呕不止。 直到她停止咀嚼,把血屠子吃到肚子,兰陵才放开手。 野丫头当即脾气上来,狠狠咬了兰陵手掌一口,同时气息化水,从身后倒灌而来,浇了兰陵一个措手不及。 兰陵被淋了个透心凉,非但没有生气,反而大笑道,“哈哈哈....这东西果然有用!哈哈哈......姑奶奶,你这下恢复了,就翻脸不认人了!” 野丫头跟着反应过来,转转脑袋,动动胳膊,兴奋道,“兰哥哥,兰哥哥,确实!确实感觉恢复了好多!” 兰陵浑身滴着水,摸着野丫头的头,说道,“你用幻瞳控制我,我逼你吃了血屠子。我们算是扯平了!” 野丫头眼睛猛眨,那精灵古怪的模样,一定又在打什么主意。 果然,她提了气,说道,“我要飞飞看,看究竟恢复多少。” 兰陵眼疾手快,在她双脚刚离地的时候,急忙抱住了她的小腿。 “我的姑奶奶!你别乱来,会把这客馆给拆了的!” 郭竹和路辰正巧推门而入,看到了这匪夷所思的一幕。 野丫头悬在半空中,兰陵则紧紧抱住她的小腿。 郭竹问道,“兰哥哥,菟儿妹妹,你们....你们这是怎么了!菟儿妹妹已经好了嘛?!” 野丫头身体还在试图往上冲。兰陵与他你来我往,上下较量,好不容易才将终于将那丫头乖乖按在椅子上。 兰陵这才问道,“有事嘛?” 郭竹说道,“东西都已经搬过去了,铺子和院子也打扫得差不多了,我们明天就可以住过去了。” 野丫头欢蹦乱跳起来,“真的嘛,真的嘛!竹儿姐,这里太挤了!有了院子,兰哥哥就不用老担心我把客馆拆了!” “拆......拆了客馆?!”路辰惊讶。 “你们别理她,这丫头疯了!” 郭竹笑得合不拢嘴,竖起拇指道,“菟儿妹妹真是厉害,总是让兰哥哥拿你没有办法。” “行行行,你们是一伙的。我走呀,帮我看好她!跟她一起住,有你们好受的!” “别别别,兰兄弟,我找你还有事情呢。” 路辰拦住了他,随手摊开一大幅皮卷,绘制着密密麻麻水系沟渠。 “这是?”兰陵问道。 “这是立昆都的河道和街道布置。” 兰陵一听,轻抚着,说道,“这是个好东西呀。” 路辰说道,“君漠青生前命我绘制石、羽、昆三国都城布置。石、羽两国的早已完成,但并不在我这里。立昆都由于水系错杂,绘制难度大,前不久才刚刚绘好。民间不允许私藏此类地图,原件我已妥善保管,这是特意给你准备的副本。” “这是.....要给我?”兰陵惊讶。 “嗯,只是千万小心,别被人发现了。”路辰强调。 在这个不发达的世界,兰陵深感渠道、信息的重要性。这地图确实是个好东西,可偌大一张,让他小心收藏,有些为难他了。 野丫头抬抬下巴,轻蔑道,“看把你愁的!你帮我....帮我找到了沫哥哥,我把这个......给你吧。我们又扯平了。” 她一边说着,一边轻翻手掌。 一枚透亮的白玉色扳指现于掌心。 “这是什么?”兰陵问道。 “是我从师父哪里偷,不不不,是借出来的宝贝。你可别告诉沫哥哥!” “一个扳指?” “是库纳扳指!懂不懂!能纳万物品,不过存放调取需用念力,我这身体也是费劲,用不上了,你留着吧。” “念术呢?” “库纳,出。” “还有什么宝贝,都给我吧。” “没有了!若是被师父发现,我是要挨罚的,哪敢再拿别的!” “我不信!” 兰陵凑到野丫头身边,撸起袖子,打算搜身。野丫头见势不妙,满屋子躲避兰陵‘追杀’。 路辰和郭竹被这俩活宝逗得啼笑皆非,对他们是时不时的奇怪举止和对话,似乎也早已习惯。 一屋子人笑个不停,都在为明天正式入驻轻水巷的郭记菜铺,而开心着。 ********* 兰陵回到艺石会馆,已快‘夕晕’时分。 君漠彦见他回来,似乎有些喜出望外。 “兰兄弟,你可算回来了。你可知今天猎蝓宴出了大事!” “听闻了,君大哥怎么....看着有些高兴?” 君漠彦压低声音,道,“国殿‘户承卿’‘固玉’大人派家仆人送来一封密信,邀请族首明日下午前往府上一叙。” “哦?” “还请兰兄弟一同前往。” 兰陵以为是苗尔提议,便推脱道,“我一个外人,既然是户承卿大人秘密邀请,我去怕是不妥。” “兰兄弟不必见外,是启林叔父让我与你说的。既然那日小聚我们达成了默契,君族与昆国国殿的生意日后如何定夺,就不应该瞒着你。” 君启林这个人,说到做到,令兰陵又佩服了几分。 于是,他回道,“那好,我明日陪几位一同前往。” 听闻收到固玉密信后,苗尔与君莫彦和君启林便一直密探,现在已是睡下。兰陵知道她门前一定守着个死心眼的人,便也没什么可担心的。 他回到房间,回顾着整件事情。环宁冰湖天气骤变引起猛兽暴乱,这或许只是偶然。但狂昆力士所用的猎具和他们训练有素的身法,却不得不引起兰陵的怀疑。 无论器具还是身法,都与艺石城那些猎杀玄蝠公的人....太过相似了。虽然狂昆的猎具结构为木制,但那前端独特的钩镰形状,若说是巧合,未免有些牵强。 “狂昆.....狂昆.....” 兰陵口中,念念有词。 第103章 百纳丰川1 昆国国殿,‘百纳丰川’大殿内。 年轻国主正襟危坐,面容沉重,身后金帘遮挡下的太国母,则看不清表情。 猎蝓宴事发第二日,早朝的气氛沉闷得如同昆国那些寒冷冰川。 “户承卿,如今民间形势如何?”公良光问道。 固玉答道,“回禀国主,事发突然。受伤民众已被安置在城中各大医馆,城殿的医官们也都被派去支援,‘户承属’的官员们都前往各处安抚伤员及其家属。眼下事态并未完全控制住,民怨沸腾,臣建议,这次的治疗费,都由国殿承担。” 年近六旬的‘礼承卿’‘康由简’缓重地迈出一步,问道,“固大人,国殿出资这么大的事,难道不应该由三属商议,得出一致意见后,再禀明国主嘛!你擅自在早朝提出,是不是太不把我们其余两属放在眼里!” 固玉不到四十的年纪,刚刚承袭礼承卿之位,虽看着是瘦弱文人,说气话却颇有些武将风骨,“回禀国主,民声鼎沸,事应从权。昨日事发后,三属各司其职。臣原本要与两位大人商议,但‘军承卿’居将军一直在校场练兵,康大人又以生病为由推了臣的请见,故而未能及时商议。但臣想,两位大人应都于与国主一条心,安抚万民是第一要务,想必会同意臣的提议。” 康由简声音沙哑,“你昨日什么时候来找过我!再者,如何安抚百姓那是国主定夺,不要以为户承属管人、管钱,就可以越级决定!” “如今国家蒙难,平息谣言,安抚百姓为重中之重。国殿上下更应该团结一心,共同应对。户承属已经按照国主吩咐安置难民,登记造册,分配物资。不知康大人和礼承属的诸位,这一日都做了些什么?不会是又在查古籍、阅典故,最后说巨鳄蛟扰乱大典,是神迹指引吧。康大人的礼承属这些年都快变成道坛了。” “你!你胡说!” 康由简被固玉气得哑口无言,老迈的身躯微微向后仰去,幸得身后官员搀扶住。 公良光对两位重臣如此有失风度的斗嘴行为,明显不太满意。他出言制止,但口气显得温和,“两位大人的意思,寡人知道了。诸位对于如何安抚民情,可还有见解。” 康由简咳嗽两声,说道,“回禀国主,年初永昆城和曼昆城的水患已经耗费国殿大笔开支。先前的朝议又决定要增加明年居将军那边的军费开销,若将剩余的再全部拿来赈济此次事件的灾民,国库将所剩无几。明年若有任何事情,国殿恐都难以筹措。” 昆国这一整年,确实多事之秋,接二连三爆发的水患令国民苦不堪言。军政大权掌握在‘居立’和‘温多’手上,因为担心灾民变暴民,居立提议要武力镇压。公良光大为不悦,最后是温多以增加明年军费为代价,帮着国主促成了赈灾的事情。眼下猎蝓宴灾情严重,若是拿出国库储备作为受伤民众的安置费,一旦惹怒了居立,温多怕也不能阻止他做出非常举动。 康由简点到为止,更是居心叵测。 公良光微微侧脸,余光可见金帘后的身影,轻轻摇着头。 公良光又问,“那康大人,认为眼下形势应当如何安抚受难民众?” “臣认为,可用军备物资中......那些已经用不上草药、衣物、帐篷等暂时发放安抚。告以百姓,猎捕冰湖水兽,触怒兽神。从狂昆队伍以外的那些猎蝓队中挑选几支,斩首示众,以祭兽神之怒。” 固玉听毕,怒不可竭道,“简直是......一派胡言!康大人,亏得你两朝重臣,竟然能想出此等荒唐至极的办法!每每国中遇到大事,礼承属不是祭奠先祖、就是祭拜兽神。哪次不是大肆铺张,劳民伤财,结果呢?这次你竟然还......还要滥杀无辜之人!” “什么无辜之人?他们将那些大兽带上来却不牵制,造成如此混乱和伤亡,不灭族就是开恩。” “罪魁祸首是那支狂昆猎队,康大人你为何不惩?” “狂昆猎队是带了巨鳄蛟上岸,但那恶兽并未伤及百姓,虽有意攻击观宴台,但狂昆的人却是极力护佑,以至还死伤了几人。他们救驾有功,而其他队伍呢,放任自己捕获的恶兽在岸上放任,逃得比百姓都块,伤了多少性命!” 固玉不想再与老奸巨猾的康由简废话,慷慨激愤地拜向国主,“陛下,康大人强词夺理,此法更是要罔顾无辜百姓性命,万万不可为。臣身为户承属掌事官员,向陛下承诺,无论是救灾用度,还是明年军费用度,臣一定不负陛下所托,竭尽全力凑齐。恳请陛下同意臣刚才建议!” 说罢,固玉跪地不起。 公良光再次侧脸,可身后的太国母,依旧轻摆摇头。 公良光稍稍思忖,伸手示意道,“固大人先起来吧。”他坐在高高权座上,如往日那个听话的年轻国主一样,面对谁都是带着微笑。不过,后面的几句却难得稍显铿锵,“传寡人旨意,全力医治伤者,一概治疗花费.....由国殿承担!户承属全权负责,每一笔账都要清晰明了。固玉,你可听清楚了?” 他哪里是在问固玉,他问的,是台下惶惶朝臣,是否听清楚了。 台下一片鄂然,温多身体一颤,金珠细帘跟着摆动。 固玉急拜道,“国主英明,国主英明。臣听清楚了,听清楚了!” 其余人则面面相觑。 “若无他事可奏,今日早朝就到这里吧。” “臣有奏!” 殿门外,传来劲道浑厚的声音。 众人闻声看去,一名武将气宇轩昂走入大殿,金甲批身,金纹刀鞘熠熠生辉。他并未抱手礼拜,而是一边向前走着,一边再次发出回响大殿的声音,“臣,居立,有奏!” 居立走到大殿最前,背对百官。 众人冲着他兽纹披风竟是微微躬身,有畏惧之意。 面对居立不怒自威的气势,年轻国主始终没有褪去脸上淡然,仿佛不谙世事地微笑道,“居将军来了,不是说今日要在校场处理重要军务,不便早朝嘛,怎么又突然过来了?” “立昆都发生了大事,军务再忙,臣也应来为国主分忧。” 居立突然出现在朝堂,康由简又来了气焰,说道,“居将军来得正巧,刚才国主已下旨,猎蝓宴灾民的救济,皆由国殿支出。” 居立右手架在刀柄上,轻轻握了握。熟悉他的人都知道,抚握刀柄的细微动作,说明居将军生气了,后果很严重。他执掌军政大权多年,从不将王权放在眼里。朝堂执刀带甲,出言顶撞乃是常态。而昆国臣子中,趋炎附势的跳梁小丑,更是不在少数。 居立虽拥兵自重,虽狂妄,却不是个莽夫。不管是出于对君臣关系还存些忌惮,或是因为与温多的关系,他并未直接爆发,而是给了公良光面子。居立干笑一声,问道,“国主,据臣所知,国库开销怕难以支撑如此大规模的安置。因为今年水患,国主一意孤行又减了不少城池赋税,莫不是想用军费来赈济难民?” 公良光微笑道,“不瞒居将军,寡人正....” 他话还没说完,温多轻柔的嗓音从帘后飘了出来,“居将军,自从事发,诸位大人就一直在为此事劳苦。刚才一番讨论怕也累了,先让诸位退朝休息吧,刚才所议之事,居将军与国主去书房,再议吧。” “回禀太国母,居立连日操练,刚从营地赶来。也顺道去看了看灾民,并安顿将一些军用储备的医药和帐篷用于各医馆安置。臣......都不觉得累,各位文官大人动动嘴皮子而已,可觉得累?” 众人接连低头道,“禀国主,禀太国母,居将军辛苦,我们不累,不累。” 公良光投下一丝异样目光,可不过一瞬便又恢复清澈,说道,“那就请居将军当着诸位的面,直说吧。” “臣已请府上师爷估算,若要救济全部难民,至少动用明年军费十分有五。国主爱民如子是好事,但一国之君,信字当先,若是贸然削减军费,致使军心不稳,那就得不偿失了。” 居立危言耸听,公良光并不意外,只淡定地回了句,“居将军说对了一半。” 居立不屑,道,“哦?那另外一半,国主明示吧。” “救济款项确实相当于明年军费的十分有五,只不过.....寡人并不打算从许诺给你的军费用度支出罢了。” 十多年来,居立还是第一次在公良光面前......沉默了。 第104章 百纳丰川2 几年前,借着一次小小的宫廷政变,年轻国主借机收回了‘户承属’的权利。但居立的满朝眼线难以轻易破除,所以国库有多少钱,想怎么花,他或许比国主还清楚。 朝堂上,年轻的国主对居立表现出不满已不是第一次了。但像现在这样不屈服于他的军威,却是第一次。高高在上的年轻人此刻十分冷静,微笑地看着居立,像是看着一位长辈,而不是看着一位功高盖主的将军。 居立也认真审视起对面的年轻人,十九年后的今天,他第一次感受到公良光再不是一个不谙世事的孩童,而是一个九尺男儿,堂堂国君。男人对孩童的心思,或许是掌控。但男人对男人的心思,要么是俯首称臣,要么,就是刀剑无眼了。 金帘后的那个女人,手心已沁出了汗珠。 聪明的女人从不比男人逊色,甚至更为优秀。十多年来,她桓玄于二人之间,游刃有余地治理着国家。她选择走向权力巅峰的那一天,或许已经预料到会有这样一天。只是这一天真的临近,女人的心却没有自己想象的那样坚韧。 居立按捺下一时被激起的怒火,认定这不过是年轻人初出茅庐的缓兵之计。相较以前那个躲在母亲背后吃奶的孩子,公良光确实有些长进,但还不足以令一个身经百战的将军屈服。 每每国家遭难,公良光都主张倾全国财力救苦救难。在居立看来,爱国爱民是假,想要赢取民心,好有朝一日对抗自己才是真。猎蝓宴发生在国殿眼皮底下,公良光若是不能应对得当,不能安抚民心,国内上下就会对他的德行和能力质疑。他想避免的,正是居立想要的。 待居立冷静下来,看清那年轻人的心思后,不禁冷笑出来。他当年助温多夺位,靠的是武力镇压那些藩王。唯有武力,才是权力的手段。太平盛世下的难民,演化至最后,一定是暴民。居立认定,公良光无论如何都离不开自己。 大殿内,气氛尴尬。居将军的沉默气场犹如万里冰湖,冻煞旁人。 年关将至。盘算下来,一整年水患频起,公良光减免税收,猎宴会场的各种布置开销...... 居立笃定,若是由国殿出资补偿灾民,台上的年轻小子定然再没有多余贝骨支付他明年军费。但公良光如此意气风发,自己也不愿挫其锐气。 于是,居立荡气之音回响大殿,“国主还年轻,一次言而无信,臣下们可当作是小孩子不懂事。但若是两次......那作为昆国臣属,我们就要考虑国主究竟适不适合.....治理一个国家了!” 公良光双手重重拍打金座扶手,瞬间站起。 众人躬身俯首。 居立松眉挺立,带着轻视笑容看向年轻身影。他发现,公良光站起后,自己竟还需要微抬头颅,才能仰视对面的完整身型。 居立心中不悦。在他看来,那个瘦弱不堪的小子是靠自己一路扶持,得以明袍加身的庸碌之辈。王袍再是华美厚实,也不过是绵软布料,唯有他身上的金盔铁甲,才能遮风挡雨。 年轻低眉俯视,音色较刚才深沉了些,依旧摆出笑容回道,“居将军说的是,但寡人不会食言!” “臣问的是......国主若是食言呢?” “身为一国之君,食言于臣属,失信于百姓,自然是要.....” “国主!”帘幕后,一声尖锐制止。 “下,罪己诏!”公良光不等温多再说,铿锵道。 “好!” 居立得到了想要的答案,披风扬洒,转身欲走。 “居将军!你只管等着你的军饷,管好你的军务!” 居立没有停步。 台上的小子还是心虚了,不忘告诫他别搞小动作。居立自视甚高,军权在手无所忌惮。有些手段他是不屑的,况且那些文臣......也都不是省油的灯。 ************ 立昆都的天色仿佛一夜之间突变。天气阴沉,人的心情也跟着起伏不定。 艺石会馆出来的一辆普通车架,七弯八绕,来到了户承卿府邸后门。 车上下来的几人被引进正堂。堂内,提前备下的精致茶点,说明了户承卿对这次见面的重视。墙边一道精美屏风与堂内的朴素风格,格格不入。 密函相邀,秘密会面。艺石会馆赴约的这几人,有备而来。特别是君启林,评估筹码、讨价还价的事情他最为在行。虽然发国难财是卑鄙之举,以艺石的风骨不愿去做。但事关生死存亡,就该另当别论。 固玉走入,苗尔、君漠彦、君启林、兰陵四人泰然自若,齐拜道,“拜见固大人。” 固玉打量后,笑道,“几位请起吧。没想到五族中赫赫有名的领头人,都如此年轻有为。艺石城代代繁盛绵延,果真无可厚非呀,哈哈哈.....” 苗尔道,“固大人过奖了,我们都是年轻晚辈,在立昆都还需要固大人多多指教才是。” “几位客气了,请坐吧。” 落座后,苗尔开门见山,道,“固大人今日相邀,可是因为猎蝓宴的事。若是需要五族的药材,还请固大人放心,我们一定鼎立相助。” 固玉早就听说,艺石城仗着财大气粗,谈生意讲究速成之道。不论对方地位高低,面子上都是礼敬有加,方法上却往往出其不意,也出奇不意。 苗尔这一句话的气度,已将艺石城生意的精髓,展现淋漓。 固玉笑笑,回道,“自五族商铺被关停,我听说几位申诉无门。苗族手愿意慷概相助,若铺子上的事有什么需要辩解的,我可代为转告国主。” 固玉这是想让苗尔放低姿态,由五族先提要求。 苗尔却说,“不是伸冤无门,而是五族坚信国殿会还以真相。我们这些年生意兴隆,全仰仗国殿庇护,小小插曲,我们也不愿给大人徒增麻烦。” 固玉端起茶,摇吹着,笑容淡了些许。 申诉与伸冤,字间差别。苗尔面对官场老手,还击得如此轻松。 但固玉毕竟是固玉,不会为一个小女子的妄言而气恼,也不会因为一座贸易城池的压迫而气馁。他放下茶盏,继续说道,“苗族首刚才说起五族药材,说说看吧,看看是否与本官不谋而合。” 苗尔回道,“因猎宴之事,城中百姓受难者颇多。我们五族在艺石城得国殿照拂多年,希望略尽绵薄之力。虽然药铺医馆都关着,但只要国殿需要,五族在立昆都内的所有药材,可随时征用。” “哈哈哈.....苗族首还真的是不愿为难本官。只捐药材,不求医馆开张?” “固大人,城中其他在开的医馆不在少数。国殿安抚得当,如今大大小小的医馆都在收容伤者,我们五族没有理由趁人之危,借此要求国殿撤销封查。不知是否与固大人不谋而合?” 固玉眉头微紧,一时间没了对策。 立昆都眼下在开的药馆确实勉强满足了伤员收容。可泱泱都城,小病小灾、寻医问诊的人不在少数。应着国殿要求,所有医馆这段时间都以处理猎蝓宴伤员为先,就连原本在医馆住着的病患,也都劝说回家修养了。国殿内的情形更是一塌糊涂,殿中值班医官减半,其余都被派去支援民间救治。王公贵族怨声载道,所有矛头都指向了固玉这个灾情善后的主事之人,这里面少不了康由简那只老狐狸的煽风点火,但作为国中为数不多站在公良光一边的重臣,再有苦水也只能先咽下。 近一个月来,借着五族药铺关停的契机,其余药材商增加了药材采购。但凡上些规模的,哪个不是有点国殿背景,如今遇到了猎蝓宴险情,他们立刻提高了药材价格。好在短时内,药材供应是充足的,所以眼下固玉急需解决的,是为了避免疫情,要有将伤员分散的场所,还要有给他们买药看病的....钱。 固玉知道,自己的心思,看来是瞒不过眼前这些狡猾的商人了。苗尔三言两语送些药材,表面上应了国殿的面子,还了往日的恩情,又绝口不提其他要求,让固玉根本找不出破绽去拿那些查封的铺子做文章。 固玉轻敌了。 见他不说话,苗尔叫道,“固大人,意下如何?” “苗族首深明大义,我昆国国殿当然愿意领受这份厚礼。” “那苗尔就放心了,此事君馆长会妥善安排,药材也会尽快送送往各家医馆。” “那就......多些苗族首了。不过,寻常百姓都懂无功不受禄的道理,堂堂昆国国殿也不好没有表示。苗族首若有其他要求,不妨....一并说说看。” 听到固玉示弱,兰陵嘴角轻挑。他此举是故意为之,也成功引起了固玉的注意和不满。 自进入正堂,兰陵一直沉默,固玉猜他定也是五族内举足轻重的人物,可如此不礼貌的神情被固玉捕捉后,引得那位大人不悦道,“这位公子,不知是五族的什么人物?还未听苗族首介绍。” 兰陵自己站了起来,拜道,“固大人,在下兰陵。不过是五族的一位朋友而已。” 听他自报完身份,固玉立刻威严起来,道,“后面我们要谈的事情很重要,既不是五族人,还请回避吧。” 兰陵不卑不亢,回道,“固大人,若我该离去,不知.....屏风后面的朋友,又当如何呢?” 第105章 一笔交易 屏风后的人缓缓走出,雍容之气将身份表露无疑。 苗尔、君启林、君漠彦三人皆是震惊。 年轻华贵的公子,还能令固玉为之遮掩,立昆都内.....怕只有一人了。 猜测归猜测,谁也不敢妄下定论,三人皆是站着不动。 自从走进这里,兰陵已察觉屏风后的身影。他刚一走出,兰陵便直接揖道,“草民,拜见国主。” 固玉摇头一叹,亦是俯首拜道,“臣下无能,有负国主所托,请国主降罪。” 另外三人,这才跟着拜起,“不知国主亲临,请国主降罪。” 公良光示意平身,脸上挂着的,是不属于这个年纪的和颜悦色。 他走至固玉身旁坐下,身为一国之君,完全没有因躲在暗处偷听被揭露而有丝毫难堪。或许这就是常年卑屈在母亲身后,自然而然练就的能力。往好听了说,叫不为世俗眼光而活,往不好听了说,就是不要脸。 十九年的光阴,公良光如此生活着。 要说兰陵结识的贵族公子中,徒湖算是气质最出众的,可与公良光的国主气度相比,还是眼前人更胜一筹。 常人看来,公良光儒雅中有刚毅,谦和中又带着王族尊贵。仪表堂堂、爱民如子,是昆国人对他的好评,相较于他那位淫.乱祸国的老爹,公良光犹如一颗希望之星,好比兰陵那个世界的‘idol’。但idol与实力者的区别在于,idol可以靠脸、靠外表吸粉,可若想得到‘实力者’的认证却远远不够。昆国的百姓也深知这点,所以茶余饭后,先是品评国主的仪表睿学,再翘起拇指细数居将军的累累战功,最后不免调侃起太国母的私生活。 子民如何看待,公良光心知肚明,十九年来从未改变的治国状态不免让人猜想,他或许认了命,打算做一辈子傀儡君王。可兰陵自感受到此人存在的一刻,便知远不止于此。 一个人若是放下脸面和自尊,还有什么可以畏惧。普通人已然如此,若是一国国主,恐怕只会更加无敌。况且,这位年轻国主一呼一吸间散发的气息告诉兰陵,儒雅是遮掩笑容背后的冷酷,谦和更是城府凡人做到如此不露声色,一成不变的笑容掩盖所有情绪,令人生畏。 茶已新上,公良光端起欲品,见其他人还站着,便道,“几位,都坐吧。” “谢国主。” 其他人重新落座。 公良光看向揭穿他的人,微笑道,“你说自己是五族的朋友,依寡人看,不止如此吧。” 兰陵笑道,“国主明鉴,那在下就姑且自称.....是苗族首的军师吧。” “哦?!能成为五族族首的军师,看来你非常有能力。” “回国主,能力乃是次要。一旦知道了对方想要什么,自然可以成为朋友。” 公良光饶有兴趣道,“哦?!那军师可是知道.....五族,想要什么?” 他目光所及,只有兰陵,但听者有心,说者更有心。 “回国主,无非一个‘利’字。” “怎解?” “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小至民间,大至国殿,利益之交最为稳固,也最不为稳固。遵循的是时间、是空间、是当下的人心。就说我吧,留在族首身边有自己的目的,也势必要付出一定的代价。您觉得呢,国主?” “哈哈哈.....确实是这个道理。所以苗族首刚才对固大人许以捐赠药材的承诺,一定也是带着目的。之所以决口不提条件,只是对国殿的‘代价’,不太满意。没错吧?” “国主明鉴,刚才五族提出的,确实算不得什么,五族做生意,从来不会先出筹码。” 固玉突然动怒,道,“大胆!曲曲艺石城的市贾商俗,竟敢在国主面前放肆!” 兰陵拜道,“在下若是妄言了,还望国主见谅。但国主既然屈尊前来一见,想必不在乎这一两句的放肆之语。” “你!”固玉想阻止兰陵继续狂妄下去。 可公良光却摆手道,“我的筹码,是查封的五族商铺。” 他表情和善,但口气已明显不如刚才从容。 苗尔、君启林、君漠彦三人,神色微动。 揭穿了躲在屏风后的公良光,逼他说出这句话,兰陵自认使命已经完成。他给了君启林一个接力棒式的眼神后,淡定地坐回了椅子。 “那就请国主也说说想要的条件吧,看看五族能否效力。”君启林起立拜道。 “五十万贝骨!” “五十万?!” 那可是笔相当于一百万布的数目。 在场五族几人面面相觑,本以为公良光借着商铺的把柄,要求五族免费收容救治难民罢了。没想堂堂君王,竟然直接用数字要挟。 公良光赌上的,是自己的王位。与之相比,躲在屏风后与几个市贾讨价还价,根本算不得什么屈辱。这是公良光一早就想好的解决之道,也是固玉秘邀的真正用意。只不过,久居深宫的公良光,忽略了商人的狡诈,本以为靠着固玉的面子就可以搞定,没想还是需要他亲自出马。 公良光轻敌了,或者说,是没有预料到五族这位‘军师’的存在。 ‘生意’谈到这个程度,君启林的老辣开始体现。其他人或许不清楚五十万贝骨这个数字在立昆都的意义,但眼观六路耳听八方的君启林,不会不知。这么庞大的数字,可以兑换很多东西,比如平息一次突发的灾难,又比如.....发动一场战争。 五族几人迟迟不应,公良光有些沉不住气了。 “怎么?区区五十万贝骨,换不来五族在立昆都的生意?” 公良光的经历,注定他比其他帝王更能隐忍。但今日,他已隐忍太多,即使是个傀儡帝王,也有闹脾气的时候。户承卿的府兵都已埋伏就位,这数字对五族其实不值一提,却是一个关乎王位的价码,公良光势在必得。 若是放在以前,君启林知道对方底线后,一定会选择让自己利益最大化。可此刻他犹豫了,绝不是因为谈判的对方是昆国国主,而是受到兰陵上次一席话的影响,他对生意这件事,有了新的领悟。 年轻国主已快失去耐心,君启林这才回道,“昆国的生意当然不止五十万,而在下却有一个更好的条件,一个可以让你我共赢的对策,不知国主有无兴趣?” “共赢?!”公良光有些疑惑。 兰陵悠悠地吹着茶,欣赏着君启林的表演。 “我们五族希望.....能够跟昆国的国殿合作,共图官贸之举。” 公良光大为震惊。 君启林继续说道,“不过.....并不是现在。” “什么意思?” “眼下内忧外患,时机不成熟。” “那你们觉得什么是成熟的时机?” “那自然是.....待国主认为时机成熟的时候。而在这之前,五族愿意倾力辅佐国主。” 公良光审视,君启林这是要等着自己真正亲政后,再慢慢与自己谈条件。 他心中冷笑。如果答应,又是另外一番被人掣肘的局面,可若是此刻能得到五族的扶持,有了强大的财力支撑,自己便多了一分胜算。五族这几人有备而来,条条框框都想的周全。公良光开始反思,今日密谈算不得失败,却也离成功很远。商者,谋者。这些人的心思,不比君王帝侯浅薄,甚至算计的更深,是自己.....太年轻了。 一国之君的无可奈何。 君启林接着说道,“国主若是担心难以应付石国使团的几位大人,我们五族为解国主之忧,甘愿受罚。如今国难当头,两个五族掌柜的清白比不得全城百姓的安危。但请国主相信,行刺之举‘必定’,是那二人自作主张,若是国主需要‘证据’,我们......可以提供!五十万贝骨的赔款,同时要求五族免费救治,是对五族用人不善的惩戒。以此安抚,想必百姓会深感国主恩情。石国使团求合作而来,若是还咄咄逼人,那就是他们.....不懂事了。” “君馆长的意思,寡人明白了。” 君启林,不愧是君启林。 公良光这么想,兰陵也这么想。 第106章 万翠之主 从昆国国殿高处望去俞丘山脉方向,有着一片人工种植的林地。面积虽不大,却如被铜墙铁壁隔绝,堪称神秘。 那是居立亲自主持修建的,所用木材皆是从深山中砍伐的名贵高木,连根运送又整棵栽植,将那片林地打造得好似迷宫。虽劳民伤财,但居立却不遗余力劝说国殿上下支持。那林地就像是一道屏障,将地处林后的‘万翠峡’,完全遮挡起来。那里有百转千回的河谷,和真正绵延广袤的森林。近十万殿卫军集结,常年于此地练兵。 居立以魔鬼式的练兵风格着称,手下一支由他亲自带领的‘百兽营’常入山野战。那里山地砂石松软,河谷纵贯,是兵者噩梦。野兽营的兵要在手无缚鸡的前提下,完成一月的生存野战,沿峡谷山脉走完全程。食物水源、搏击猛兽,只能凭借体力与智慧完成。放弃者军法惩戒,掉入峡谷或死在野兽爪下的,也常有发生。 居立不以为然,正因如此强度的训练,百兽营可谓在八国名声斐然。即使是居立手下的其余殿卫兵种,也让人不敢小觑。若遇战事,如此精兵强将,可护国族周全,更传言万翠峡中,修筑着密道行宫,以供战事时国族出逃。 但事情,都有两面性。 殿卫军这处训练场所距离国殿并不太远。王座上的人,即使站在城墙最高处远眺,视线也被遮挡住,但那滔滔不绝的恢弘训喊声,却可入耳。 王座上的人,或许每日都如坐针毡。被困于深宫,自己只能在‘望空阁’设下几道幔布作为屏障。而居立,却在属于公良族的泱泱大地上,用他公良族的一草一木,给国主设下了一道不可逾越的障碍,崇山峻岭、深沟险壑。 公良光想着,自己在居立心中,该是多么可笑呀。黄口小儿,不值一提。 ************ 居立此人,武艺超群、伟岸挺拔。年近四十,依然力大如神,脚下如风。年轻时,他血气方刚,是国中出了名美男,情人无数。最有名的,自然是太国母温多与他说不清道不明的关系。除了战功和情史,居立在昆国万民口中最常被提及的,还有他曾被‘青居道长’点化的事。 人族敬拜兽神,分为三类。‘风武’一类,乃勇气、武力的象征。为此类兽神设坛塑身,多会配有各种天赐兵器。二类‘水丹’兽神,主炼化。崇尚此兽神的,多是寐求长生之道,去病消灾。水丹类兽坛也多以炼丹赐福为传道根本。兽神造型多是手托丹炉,或福塔。第三类‘土灵’兽神。主掌风调雨顺,国泰民安,林地繁茂,繁衍不息。此类兽神形象最为轻柔,兽面多带有微笑,人身造型多是轻摆拂尘。 各国国殿常有自己主拜的兽神,甚至会为此修建‘国坛’。执掌国坛的道长身份贵重,地位绝然。但地方民俗各不相同,有跟随国殿道风的,只拜一神。也有依着地方特色设立多类道坛的,甚至还有一坛三神并立的。 总之,三类兽神,无分高下。 昆国的道坛多崇尚风武之气,但有趣的是,他们因为开国君主‘公良实’尸身被‘昆仑大虫’吞下的传说,一直以公良实的身像作为兽神供奉着。青居道坛也是如此,兽坛中,公良实身像垂臂而立,低眉俯瞰众生,右手上....握着一把长枪利器。 青居道坛并不是国坛,却是国内最古老的圣坛之一。那些圣坛大多随雨雪风化,已无全貌,唯有青居道坛留存至今,且香火不减。它的地位,已不亚于一座国坛。 昆国不设国师或祭师一职,国殿中与祭祀有关的事宜都由‘礼承属’操办。除了礼法教育,礼承属也因为掌管国家祭祀大典而受到更多的重视。但礼承属的官员们最多就是负责张罗,真正要呼风唤雨、为国家求问命途,还是靠青居兽坛。 民间对青居兽坛顶礼膜拜,但凡青居道长的话,犹如神旨。也正是青居道长当年对居立的一句评语,为他如今的地位提供了助力。 居立儿时,由父亲居伯仁带着去青居兽坛问途看相。这是大家大户都会做的事情,算不得是干涉庙堂,可后面的时,却让人始料未及。 青居道长口中,居立的根基是千年难遇的兽神使徒,是被兽神眷顾的人。青居道长希望居伯仁能让居立留在道坛从小参悟,待长到八岁,便可得个垂青,直接入了神界,做个真正使徒。 居伯仁当然不会愿意让居立从小就做道士,况且入不入神界,更是没谱的事情。没想青居道长却又说,居立根基必遭神族惦记,若处理不好,一旦触怒兽神,便会殃及全族。 居伯仁害怕了,连问破解之法,青居道长便挥笔写下了一张道符。 看到道符上的字,居伯仁了然。 青居道长告诫,这法子或许管用,但居立天生根基不假,就算做不了兽神使徒,留在人间奉事,也能成为一个万夫莫敌,将气卓然的护国人物。若求这条路,需得家族殷实不可,至少是个上一方的宰执大位,才能给这孩子劈条坦坦大道。如若只长于平常官宦家,反而会因为改了命途遭到反噬灭身。 青居道长一番话,居伯仁听了进去。上三方的士族家庭,有世袭惯例,家谱戒规也十分严明。士族子弟从出生一刻,便记入族谱,造入官府叠册。擅改乃是大罪,可居立的生辰,在官牒族谱中被偷偷变了彻底,抄录的就是一张黄色道符上的文字。 多年以后,一句传遍四海的谣言崛起,无从寻找起源。 柏女日高飞,破良时兴立。 因为这句谣言,曾经的昏聩国主‘公良齐’一声令下,将赫赫军功的‘军承卿’‘柏安’一家全族诛杀,无一幸存。柏姓王后所生的大世子‘公良礼’也不能幸免,他被迫发动政变,但实力不足,被柏安当年副将‘居伯仁’及他年轻有为的儿子‘居立’围杀,惨死在血泊之中。 堂堂昆国大世子的尸体,被随意扔弃在了乱坟岗中,同柏家人的尸体堆叠,渐渐被人遗忘。而当年的国主公良齐,自那之后便高枕无忧,依旧夜夜笙歌。 柏家事发,居家崛起,一跃成为护国重族,年仅十八岁的居家少主居立名声霎那间传扬开。 柏姓女子皆被处死,其余家族女眷也被发配充公,为奴为婢,命运悲惨。 名为‘柏多’的少女原本是‘柏安’二弟‘柏非’的义女。事发后,为避免株连,她改回本姓,便是‘温多’。 温多虽躲过了杀身之祸,却因被柏家牵连,在国殿做了一名最下贱的婢女。那时,她才年仅十三岁。可谁能想到,温多仅在殿中做了两年苦役,便一步登天,以至今日辉煌。 那一年,二十岁的居立承袭了‘军承卿’的位子,成了昆国历史上最年轻的上一方大宰。 后面的事,人尽皆知。 那句着名预言,如今众说纷纭。 有人说,温多曾经的义女身份,就是‘柏女’象征,这个预言终会成真。‘良时’一解,便是‘公良一族’的时代罢了,至于破了‘良时’后,是兴他国立别族,还是只单单兴那‘立’字一人......所有人都在等着答案。 柏家出事之后,青居道长便常年巡游广济,鲜少露面。道坛诸事,一概交由了凌光居士打理。 传言他临走前,曾对天苦笑叹道,“天机泄漏,背道之举。” 第107章 五丹八石 ‘万翠峡’翠屏峰的峭壁间,修建着一座跨峰悬阁。半天高,空中吊,临渊险峻,看似岌岌可危,实则牢不可破。 那是居立的观军台,居高临下,木柱顶立,藏于山峰之中。巨瀑从山巅冲落,击石拍岩,有种万马奔腾的雷霆之势。飞珠溅玉,激起轻纱雨障,袅袅雨烟。白茫茫一片,将观军台笼罩其中。一院两楼的精巧建筑在泼洒的水瀑中凌空崛起,颇有种上延仙客,下绝嚣浮的中庸,却又莫名高冷。 平地之上,声势磅礴的演练声振聋发聩,即使瀑布的飞泻之音,也难以掩藏。居立则享受着峰间的浪荡回声,葱柏瑟瑟。 观军台会客堂中,放置着一件麋首标本,耳两侧张开的硕大麋角占据半幅墙面,一把三米三的百斤长枪架于上面。枪身银亮,从枪头到枪尾雕琢着或是祥云,或是水波的图案,偶有凶兽利爪的刻纹探出,爪锋若隐若现。稍有光亮从窗外照在长枪上,枪身便会闪过颜色,时变时幻,于紫铜红亮和苍雪钛白之间周转。 居立站在扶手边注视着下方人浪。他手握两封拜帖子,嘴角笑容嵌在利落胡须里,深邃黑瞳中透出的是松林峻岭和浩瀚军威。 制衡的愉悦对他来说,这就是守国大器的风骨。 只不过,也是种自命不凡的孤傲。 悬阁中,走入一人,看似道骨仙风,眼角却透出阴邪。 “敢问将军......如何看待现在形势?” 居立走至房中矮桌前缓缓坐下,将两封拜贴放在下。一封置于茶盏旁,松手后端起饮毕温茶。另外一手,虽落在稍偏桌角,但手指始终轻扣拜帖,并未完全抬起。 道人捕捉,暂不漏声色。 居立只饮下一杯,随即又起身走至枪前,眼神落在一处兽爪上。他沉声道,“当年我得了这支枪,想要取名‘泣天’,道长你......劝我改为‘泣陆’。” “贫道谢将军信任。” “十年过去了,道长认为现在......形势如何?” “贫道还是要问......将军认为如何?” “时机,不待。”居立背对道人,声音却仿佛从四面八方而来。 “那贫道便是多劝无意了。” “这么说.....道长依旧认为不合时宜?” “将军乃是逆天改命的人,区区一方盆钵之地,取不取,何时取,都如探囊取物。” “那道长就是认为,给此枪更名......不合时宜?” “无所谓‘不合时宜’,贫道人为,‘无合时宜’。” 居立并未回应,一手负后,另一手轻轻拂过枪身。刚刚擦拭过的长枪,连主人都不忍碰触。 见他似乎并未动怒,道人才继续说道,“天地蕴藏五丹八石,众多神器。五丹收纳于天界,是你我之辈不可窥视的圣物。八石藏于地界,主天地大运,可聚可破。地质运动,八国更迭常与此有关。地动山摇,天崩岩裂,归根于八石异动。影响的....是天地气数,而不单单是地界。之所以天界无恙,是因为那件不可一世的宝器‘定云爵’。此爵乃一柄雄剑,却有八个分身。八身分藏于天界八处,可劈天砍地,逆天改命。” 再次听到‘逆天改命’几个字,居立将手握住枪身。 道人随即强调,“非神力不能驾驭。” “接着说吧。” “另外一件宝器,名为‘撼海链’,舞此锁链,风云变幻,阵法决然。但此链有念,且认主,犹如长蛟游动,随性而为。至今......下落不明。除了这两顶神奉大器,天地间还藏有无数利器神甲,唯有被神资眷顾的人才能使用。将军拥有的‘泣陆’就是其中之一。” 道人念道‘泣陆’两字,故意加重了音调。 “此枪确实与我人器合一,可惜......依旧是把凡人利器。” “天地大道,循序渐进。将军若想通往彼岸大道,更应该遵循此理。神族有使徒落地,神通广大,监视人族动态,虽不能面面俱到,也令凡人不敢扭转乾坤。若真的引起人族动乱,谋篡国姓,礼乐崩坏,他们.....是不会坐视不理的。” 道人这几句话,已经说得直白。 居立对所谓‘使徒’不屑一顾,回道,“泣陆,藏锋于丛山峻岭千余年,或许等的,就是可以令它锋芒毕露的人。” 道人一席劝慰之语不起效果,反而面露喜色,“那贫道只再说一句,披荆斩棘于这崇山峻岭,此峰足矣。若是要破除万丈云层,此锋神气不足,挥枪之人更需聚灵化全身念力。” 居立不以为然,颇有几分自信,看向道人的眼神带了些许不爽。 道人空手一揖,退了几小步,接近门口的时候转身离去。 居立回眼桌上的两封拜帖,凡夫俗子的逐利之举,却是他执掌天下的契机。 他或许在想,昆国百万间道坛里的那尊神像,是否到了该易主的时候。 第一步,是他儿时,父亲居伯仁替他迈出的。那一步既迈了出去,便无路可退。 ************* 艺石会馆内。 兰陵手中把玩着那枚光润无暇的‘库纳扳指’,轻轻揉搓,轻抛扳指,兰陵随即吟道,“库纳,出。” 他心中所想在脑海掠过瞬间,扳指中收纳的物品便立即飞出。此刻,平铺在桌面的,正是路辰给他的昆国水系图。 兰陵手指点在几处河道湖泊,那是菜铺的‘伙计们’打探出的狂昆力士常常训练的几处场地。他们的掌柜名叫‘齐开生’,长得骨瘦嶙峋,平日喜欢穿件道袍,是个八面玲珑的人。 狂昆猎队名气在外,一般商业邀请,他们不屑参与。但礼承卿康由简跟齐开生的关系向来很好,所以国殿安排表演或祭祀,只要是康由简去请,狂昆猎队都是不遗余力的。猎蝓宴后,康由简力保狂昆,也不足为奇。 狂昆最近一次为国殿表演,是律楠威刚来的时候,在万湖园中他们受邀为使团展示了古时猎兽的壮阔场景。说来奇怪,竟然连路辰也只打听到了这些,没能找到狂昆真正的基地所在,背后究竟是谁在支持这支队伍训练,也没有一点线索。 而兰陵为什么如此关注这支队伍,自然是与拜天大典有关。那群想要至五族于死地的人,可能就来自昆国。偏偏这么巧,狂昆的武器和身法都与偷猎玄福公的人很像。兰陵看着地图,狂昆选择如此隐秘的地方训练,或许不单单是为了提升技能这么简单。 野丫头身体还没恢复,兰陵决定单枪匹马调查此事。他在图上比划着,将几处地形记下,那都是些坐落城外且人烟稀少的水域。 兰陵正盘算着下一步计划,门外传来了敲门声。 第108章 破解前局 听到敲门声,兰陵将地图收回库纳扳指。门外小仆来找,是苗尔他们请他去正堂议事。 自上次在固玉府上密谈后,苗尔、君启林和君漠彦三人的心情已是多雨转阴,劲头大增。 兰陵走入,见他们面带开心之色,便问道,“看几位精神抖擞,可是又有什么值得开心的事?说出来也让我开心开心。” 君漠彦冲着君启林笑道,“哈哈哈....叔父,你看看,我说什么了,兰兄弟就是这样,不拘小节,风趣幽默。” 兰陵察觉自己太过随意,忙作揖道,“几位不好意思,兰陵失礼了,失礼了。不知叫我来有何事商议?” 从艺石城到立昆都,苗尔觉得兰陵像是变了个人。自己与他照面的时候,仍是放不下族首的身份,冷静得不像个女子。可兰陵偏偏喜欢故意逗她,有时趁人不在意的突然靠近,苗尔心跳会莫名加快。 女族首解释不清自己这份心情,却默默在心里给了兰陵一个轻浮浪荡的评语,偶尔会神色严厉告诫他不要这般,却又总是不自觉欣赏他那些鬼怪的聪明才智。 可无论如何,女族首为自己的身份,为旁人的眼光,多是收敛的姿态。 可这一刻,兰陵实在有些好笑。前一秒还大大咧咧,没什么涵养的样子,下一秒,又装模做样地揖起礼来,还非要说些文邹邹的话。 苗尔并未察觉,自己其实被这古怪男子的一言一行,给逗乐了。 君启林年长几岁,茶米油盐多食了几年,年轻男女间的气场瞒不过他这个商场老油条。抛开一些考虑,君启林很欣赏兰陵。他虽不是五族的人,但族里也没有合适的男子能与苗尔般配。若最终要从外姓男子中择一人,只要兰陵日后断了与徒湖的关系,君启林倒是愿意为他的能力和人品作保。 想到这里,君启林又不得不在心中叹息,身为五族族首....苗尔可以作主五族的一切事,可自己的事.....或许还真做不了主。她是个说一不二、敢做敢为的性格,可她一心为五族,若真的到了要做出的选择的一天,君启林敢肯定,她不会选择自己。 况且苗人天.... 君启林扯扯嘴角,考虑这些为时尚早。立昆都的事千头万绪,才解开一头罢了。 收回思绪,君启林冲兰陵笑道,“兰使者不必客气,我虽辈分较长,论到年龄其实也大不过你们十岁。年轻人玩闹的态度,我并不在意。在我面前你不必太过拘礼,就像对族首和漠彦一样即可。” “既然君叔父这样说了,那我以后在你们面前,可就不装了。若是哪里做的说的不太稳重,得罪了几位,你们别放在心里,直言相告就是。我是个知错能改的人。” 说着,兰陵拍拍胸脯。 苗尔此时,也忍不住捂了嘴角掩盖笑意,可当她意识到后又迅速放下,面如常色。这样放肆男子,她只见过眼前这一个。 君漠彦一把搂过兰陵肩膀,不怀好意笑道,“兰兄弟,叔父都这样说了,以后在族首面前随意就是,不要太拘谨。” “我....我哪有。” 苗尔脸红。 君启林是个明理的人,早就认为五族的未来该由有活力的年轻人担当。不过眼前君莫彦不顾族长身份与兰陵胡闹,君启林还是轻咳了两声以示提醒。 随后,君启林说道,“兰使者,眼下的形势,你有什么看法?” 苗尔和君莫彦跟着严肃起来。 兰陵摸摸下巴,思考后应道,“商铺的事情.....我们先等着国殿和律楠威下一步的动作吧。先动者反而容易暴露弱点,露出破绽。所以咱们不着急出手,看看他们打算如何迎难而上。” 君启林满意,点了点头。 君漠彦说道,“兰兄弟说的有理,行刺之举没能将我们打垮,律楠威一定还会再出其他阴招。下一次,不但不能让他得逞,还得让昆国看看他这个使者的卑鄙嘴脸。” 兰陵笑道,“怎么,漠彦兄长还是认为行刺.....是律楠威所为?” “难道不是嘛?”君漠彦惊讶。 兰陵看向苗尔,想听听她的看法。 苗尔说道,“上次与他在漫花楼里打了几句交道,感觉此人如传言一样,什么都能做出来。若说他栽赃嫁祸,也不是不可能。可那人心思深沉狡猾,行刺那局漏洞百出。倒让我有些说不准了。” 兰陵说道,“我觉得......不是他。” “那是谁?!”君漠彦问道。 苗尔急切地看着他,也很想知道兰陵心中猜想。 而君启林,双手插袖,神情自若,似乎已经有了答案。 兰陵见君启林不说话,便继续说道,“这几日,无论是与你们,还是与别人,我都反复强调一个‘利’字。还记得那日我与固玉和国主说了什么嘛?” 苗尔应道,语气中带出些愠意,“记得,你说.....‘利益之交最为稳固,自己留在族首身边有自己的目的’......是这句吧?” 兰陵一听,吓出一身冷汗。那句话不过是为了逼公良光先出价码,而用的攻心计,却万万没想到被苗尔记到现在。 兰陵磕磕巴巴地回道,“我,我,我那是....那是攻心计。没,没别的意思,你们别多想。” 君漠彦和君启林先是为苗尔这一语惊到,而后皆是憋起笑来。 苗尔发觉自己失态,顿时脸红道,“我,我没多想。你,你接着说吧。” 兰陵一时间有些懵,胡乱道,“啊?!我,我接着说什么?” 君漠彦坏笑着提醒,“兰兄弟,你想说,利字,利字。” “对对对,利字,利字,利字怎么了?” 苗尔见他盯着自己,说道,“我哪里知道利字怎么了,你自己想说什么,自己不知道嘛?” 兰陵此刻,是真的忘了自己想说什么。 年轻人们胡闹,君启林总是要保持冷静的。他又是轻咳两声,提醒道,“兰使者那日跟国主说,‘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可是这句?” “对对对,我说的是这句。”兰陵跟着正经起来,继续说道,“人都逐利,若想知道是谁做下的行刺这局,自然是要看谁获利最大。” 几人若有所思。 君漠彦说道,“五族行刺石国使团,怎么看都是对律楠威有利。” 兰陵道,“起初看是这样。可商铺关停这么久,律楠威从中得了什么好处嘛?” “这.....似乎是没有,但他不是要挟族首交出立昆都五成生意吗?” “他若能直接从行刺这件事得到官贸权,也不至于约苗尔去漫花楼谈判了。” 苗尔分析道,“五族铺子封了,其余商铺借机崛起,国殿也收回了一些商品的控制权。至于石国的官贸.....国殿原本意见不一,争论不止,也因为行刺的事暂时平息,律楠威一时间也无法动作。这步棋,走的真是.....” 说到这个程度,苗尔和君漠彦心中推断,此事大约是国殿什么人所为。他们看向君启林,等着一位坐镇长辈的发言。 君启林将手从袖中抽出,说道,“那两个掌柜的家眷,一夜之间人去楼空。我派人去官府查了他们的户籍蝶册,发现只有来五族谋事后的记录,也就是十年前我正式接管昆国所有生意的时候。而再之前那二人的记录.....都是空白的。” “什么!”君漠彦惊叹道。 “说来惭愧,十年前我年轻气盛,急于改革。为了培养自己的亲信,将之前一些不太干净的掌柜都辞退了。这才.....给了一些人可乘之机。不过族首放心,我已命令将五族子弟以外的掌柜们逐一严查。一旦再发现有问题的,严惩不贷。” 兰陵对君启林顿时又佩服了几分。以他如今在五族的地位,不仅没有刻意掩盖自己的过错,还直言相告,顺藤摸瓜以作弥补,如此智慧与坦荡心胸兼备的人,也难怪他远在昆国,却在五族拥有极高的声望。 苗尔和君漠彦自然对此感受更深,他们此刻急切想知道的,是究竟何人布划了如此精心的一个局,可谓一石三鸟。 君漠彦问道,“依叔父看,会是国殿的什么人,十年前就安插了眼线在您身边,以备不时之需。” 君启林回道,“原本我只是怀疑,但那天在固大人府上......” “您的意思是....固大人?” 君启林摇摇头。 “是国主!”苗尔肯定道。 “国主?”君漠彦不置可否。 兰陵点着头,补充道,“看来是了。大家都说国主是个傀儡,可偏偏这件事,他有底气将五族商铺作为筹码与君叔父交换一笔巨款。只能说明从一开始,就是他在布局。” 君漠彦更加震惊,道,“可国主,十年前,才仅仅九岁!” “是呀.....”君启林轻声叹道,“是猎蝓宴......帮了我们。” 这一帮,并不是帮他们有机会收回五族商铺,而是帮他们在恰当的时候,将自己与一棵树绑在了一起。 君启林认为,不久之后,那会是一棵.....参天大树。 第109章 故人今事 石国,静石城。 经历一场演武的行刺,桐炎的身体大不如前。桐灵和桐母的信一封接着一封,桐炎也不厌其烦的回复着同样的内容,‘很好,勿念’。 坤达明茵奏报了行刺的事,说静石官兵训练有素,桐城主更是以身犯险救了自己,请国主哥哥加以重赏,最好.....是为桐城主赐一门好婚事。 桐炎今年二十四岁了,尚未婚配。 一箱箱的金石赏赐,锦绣段匹,运进了静石城。桐炎命人登记造册,拿出部分作为救驾官兵的慰问费用。曜石城内,桐关已是位列上一方的大宰,无可再封,坤达明贵除了赏赐金石宝器,便是将桐氏许多子弟加官进爵。 桐炎救驾的功劳,如同人们议论猜测的一样,造福了桐家许多人。可金银财宝,功名利禄,在桐炎眼中,一如既往如过眼云烟,搬进搬出而已。他关心的,是行刺的主使者究竟何人,或者说....是谁!要杀了坤达明茵。 早年行走的经历注定桐炎比其他人见多识广。刺客的自燃而死,而能引起身体自燃的毒药,人世间没有几种。 桐炎寝殿一侧,一把狭刀被精心保管着。刀柄用粗布条缠了起来,上面残留的血迹早已变成黑色,可桐炎不曾洗净。 当年在易国身陷寒冰裂洞,本以要命留此处,却偶然得了这把狭刀,助他活了下来。可自从踏入静石城,桐炎待此刀犹如供奉,从未使用过。即便如此,狭刀的锋利质感,单是看上一眼,便让人胆寒。 桐炎此刻将手慢慢伸向狭刀,看似是要摸一摸这把许久未动过的贴身兵器。可手掌却只是顺势往下划去,来到达刀架正中,向内用力一按..... 床榻边的墙上,一道暗门打开了。 门后通道尽头,一身黑衣打扮的纤瘦身影等在暗室里。见桐炎前来,她拜道,“宗上,道师说能将骨化灰的药,是炃骨丹、火仪虚蛊、赤金风丹,三种。从你描述的死状看,多半是火仪虚蛊。” “哦?道师为何这样肯定?” “炃骨丹服用会立即见效,刺客既然不是当场服毒自尽,那便是提前服下后等待毒发,后两种才有此等效用。而服用赤金风丹者,肉身虽会被焚化,但金丹不毁,会留下毒药痕迹。那唯火仪虚蛊.....它之所以被称作蛊,是因为那药丸里,藏有活体蛊虫。” “活体蛊虫?” “没错,是一种叫做炎螭兽的卵虫。在长成幼虫前,可利用一些手法将卵化蛊,令它们暂时沉睡。一旦卵虫苏醒便是此药毒发之时,施毒着往往通过给中毒者定期服用解药,来控制他们。而只要停止服用解药,不到半月便会毒发。那卵虫肉眼难见,离开活体寄主,也很难存活。所以,行刺者多半是服用了火仪虚蛊。” 人世间惨不忍睹的手段,桐炎见过许多。听到如此阴狠的毒药,他并不意外。 桐炎冷静地追问,“还有吗?” “此毒能制会制的人.....”女子微微抬了抬头,露出冷酷却姣好的面容,回道,“我们还在查。” 桐炎只淡淡地说了声,“知道了,辛苦你们了。” 他转身准备回去,女子却又突然叫道,“宗上。” 桐炎微微侧脸,问道,“还有事?” 女子犹豫道,“徒族的墓道,我们已经摸清了地形。是否真的要.....” “嗯。” 桐炎点点头,随后消失在密道中。 女子早知他会这样回答,那一问,也不过是想与他再多说一句话罢了。本还想再问问他的伤势,但女子知道,那会让桐炎觉得.....多余了。 回到寝室的桐炎,一如既往喝起了烈酒,即使伤口还在隐隐作痛。 探墓盗尸!是亵渎,绝对的亵渎!任何一国的礼法都不会容忍这样的事情。何况桐炎要盗的,是石国前守相‘徒冠’和国婿‘徒央’的尸骸。 可桐炎不在乎。比起那些禁锢人性的礼法,真相更重要。比起那些编撰礼法、编排人心的妖魔,问心无愧,更重要。 ************* 石国,目石城。 ‘茶语院’中,坤达明茵照旧每夜都来,亲自为‘香茵茶’浇水除草。 此刻,她忍不住捻下一朵,闻了闻,露出淡淡的失望神情,因为她依旧闻不出任何味道。 突然,数十只‘蜂雀’从四面八方飞来,围绕着坤达明茵落成一周。她一一走过,每只蜂雀都会从嘴中吐出一片薄简,而后便贪嘴地吃起香茵茶的花蕊。 坤达明茵并没有因为这群小家伙破坏了花叶而气恼,她一一细读着每一片薄简。 其中一张写着,“立昆都,五族药铺已开......” 坤达明茵仿佛对着空气在说,“告诉那边,先不着急现身,等等看。” 蜂雀们突然停止啄咬花蕊,个个抬头张望,似是听到了什么响动,就像商量好了一样,全部振翅飞离。 坤达明茵身边几株茶树被蜂雀们扰动得摇晃不止,她微微俯身,轻轻将茶树抚得安静下来。她又似对着空气说道,“央哥哥,这香茵茶,我护佑得很好。” 徒央死时,留下了很多东西给坤达明茵,一个谜团,一片茶圃,和一支蜂群。她不遗余力,将这片茶圃移栽了过来。蜂雀可感知香茵茶在夜间的花香,靠着它们贪吃花蕊的习惯,才能训练那支蜂群。 坤达明茵有时很羡慕那些蜂雀,也想知道那是种什么样的香气,能让徒央每夜都在茶间练武,流连忘返。 她又多看了一眼写着立昆都字样的薄简。 坤达明茵想起个人.....那人好像也是如此。 坤达明茵嘴角不经意翘了一下,是种赞扬,只不过很浅。 律楠威,这次恐怕是遇上厉害的对手了。 坤达明茵又是淡淡一笑,然后身姿轻柔地俯下舀水,一株一株地浇灌。 这次的笑容,无法解读。 第110章 羽殿今事 羽国,羽通城。 林青的队伍出了艺石城后,很快便与奂文莱汇合,他们将所有官贸器物重新整理、小心包裹。在艺石城乱七八糟的器物,重新变回精致绝伦了宝贝。 奂文莱赞道,“林执使,你这个办法真是精彩。若不然,恐怕那些艺石城的老家伙们,非得为难我们好些天不可,哈哈哈......” 奂文莱一介武夫,性情比较放纵,平日被他伯父奂谷管教的紧,在曜石城还算规矩。可一出来,说话就立刻粗俗起来。 林青是市井长大的人,不会介意这些。奂文莱嗓门洪亮,林青跟着大声说道,“奂将军有所不知,其实这个主意不是我出的。” “不是你?难不成是徒湖那小子?不对呀,那小子远在曜石城,还能料到我们在艺石城会遭到的刁难?你可别因为他是你上级,就替他说好话。那小子是有些吃屎的运气,但我看,还不至于如此厉害吧!” “哈哈哈......” “林执使笑什么?难道真的是那小子提前出好的主意?!” “那到不是,是徒大人在艺石城的一个朋友,给咱们支的招。” “你看,我就说徒湖那小子还不至于如此了得。” “非也,非也,徒大人远比奂将军想的厉害。” “你是他的手下,自然向着他说话。我是个粗人,在我面前,你就别搞这套了!” “哈哈哈.....”林青又是一阵狂笑。 “你又笑甚?!” “奂将军,徒大人的那位朋友是他提前安排在艺石城,为咱们出谋划策的。拥有如此智慧的人都愿意跟随徒大人,岂不说明徒大人更厉害?” “这......你说的.....倒不是没有道理.....” 奂文莱是个粗人,被林青三言两语就绕了进去。 林青继续说道,“奂将军问我为何大笑。因为出来前,徒大人就告诉下官,说奂将军离了曜石城,说起话来......恐怕没那么规矩。让下官听着就是,不用在意。若能跟您兄弟相待,我这一趟官贸之旅,才才能更加舒坦。您说,徒大人厉不厉害,哈哈哈......” 奂文莱胡子拉碴的脸上顿时红一块,紫一块,气怒道,“那个臭小子,真是这样说的?!看我回去不收拾他!” “哈哈哈......徒大人还说了,让我别告诉您。不然,您回去肯定要收拾他!” 奂文莱一听,跟着狂笑起来。 笑归笑,奂文莱再如何粗狂,二十六岁的年纪做到‘上二方’大将,靠的可不单单是奂家子侄的身份。朝中能与他相媲美的年轻武将,也只有桐炎而已。那是一个他佩服的角色,若是徒央没死,也可算作一个。 年少时,奂文莱与那二人时常切磋,各有胜负。徒湖那时还是个孩子,时常跟在徒央屁股后面。奂文莱记得,他确实聪明,过目能诵,练武的资质也算不错。大约也是如此,徒央才愿意亲自教导这个堂弟。 只可惜......徒央死了,徒湖的母亲出了事,那个孩子似乎一夜之间,也从人们的视线中消失。偶尔听闻他的消息,都是些上不了大雅之堂的纨绔事情。奂文莱只觉得,可惜了徒央当年的教导。 “徒湖这个小子......”奂文莱想着,“真的是许久未见了。没想到再听到这个名字,竟然平步青云,一跃成了上三方官属。” 奂文莱有些欣慰。 这一趟护送,本不该他这个大将亲自出马。他却自荐请来了这趟差事,定然要帮那小子把第一批货物完好无缺的送过去,再接回来。就当.....是为了与徒央当年的兄弟情吧。 *********** 羽通城门处,羽国新官贸的掌事人,三世子‘羽离俊’正带着隆重的迎接队伍,等候在那里。 林青和奂文莱受宠若惊,拜道,“石国官贸使者林青,拜见三世子。这位是我国‘殿卫厅’掌事官奂文莱将军,我二人代表石国此次前来贵国商讨新官贸协定,并带来了第一批新贸器物。得三世子亲迎,实在是愧不敢当。” 羽离俊回道,“林使者和奂将军客气了,上次两国商定官贸还是十余年前。十年一次的大事,我国当然重视,请两位请随我前往使馆休息,我会尽快安排两位去见父王。” “谢三世子了。” 与羽离俊一番对话,林青和奂文莱对羽离俊的气度和谈吐折服,却也有些惊讶。坊间都传羽国三世子,乃是名口吃。怎得说话如此清晰伶俐,落落大方?年仅十四,便掌管一国财属大权,更可见羽国国主对他的器重。 其实,好奇和惊讶的不止他们,就太子‘羽离庆’也不知道他三弟的口吃,是什么时候治好的。 太子寝殿内。 羽离庆将屋内物品砸了个精光,面前跪趴的寺仆婢女们已个个遍体鳞伤。他们若敢躲避那些飞来的器物,站在一旁的侍卫,便会麾下长刀。 一只酒盏打在了一个寺仆的脸上,他口鼻处顿时鲜血直流。那寺仆稍稍闭了眼,低了头,长刀也随之抬了起来。 寺仆不敢作声,头低得更沉,似在求饶,似在求死。 寝殿门,开了。 一脸嫩白、一身红衣的‘夜灵子’出现在门口。 见到夜灵子,侍卫手中刀刃刚触及寺仆的脖子,突然停了下来,等着羽离庆新的指示。 羽离庆抬手,示意继续。 下一秒,夜灵子红色身影已闪至羽离庆面前,轻轻握住了那抬起的手,对侍卫们说道,“你们先下去吧。” 羽离庆烈酒入喉,并没有怪罪。侍卫们这才将那些寺仆婢女,拖了出去。 待寝殿大门紧闭,夜灵子紧贴着羽离庆坐下,递过一杯新酒,魅柔道,“太子殿下何需跟下人们一般见识呢,这么漂亮的寝殿,若是渐上血渍,可就不好看了。” 羽离庆接下夜灵子递到嘴边的酒盏,一口猛入,再次将空杯冲着前方狠狠扔去。咬牙说道,“羽离俊!没想搬倒了羽离军,一个十四岁的黄口小儿竟跳出来与我作对!往我平日待他那么好!” 夜灵子魅眼斜挑,说道,“或者.....是国主,和言雀,与殿下您作对呢?” 羽离庆撇过一抹不悦神色,夜灵子没有回避,反而笑得更媚。 “你想说什么?”羽离庆问道。 “羽离俊因为从小口吃,看似退出了王位之争。多年来,都是殿下和二世子在相互争功。他口吃医治好这件事,可以瞒别人,难道......还能瞒得了国主嘛?那可是欺君之罪呀。就算三世子不懂事,他的授业恩师言雀,也不懂事嘛?言雀这个人.....可是比谁都要忠君重礼的。” “言雀!言雀!.....” 羽离庆狂叫着这个名字。 夜灵子匐在他的胸前,手指轻轻置于羽离庆唇边,“殿下,小心隔墙有耳。” “我堂堂太子殿,还怕他言雀派人偷听嘛!” “言雀自然是安插不了什么人在您身边,但不是还有国主嘛。” “你是说......父王也要对付我?!” “自从石国的那个徒湖离开,国主就莫名其妙从贸易属分出个小机构,说是让三世子历练历练。可眼看着石国官贸队伍临近,竟突然连着整个贸易属都交由了三世子管理。殿下难道觉得.....这都是国主临时起意?” “父王!父王为什么要这样对我!先是羽离军,然后是羽离俊,他是非要将我这个太子废了,不可嘛!” 羽离庆目露凶光,只一秒,却又变得了狡黠,“既然如此....好吧。”他微微侧头,看向夜灵子,“最近的几件事,进展如何?” “祭司那边严密的很,我一时间找不出破绽,不过从他徒弟下手或许还有机会。国主的医案,殿下恐怕要等等了。” “另外一件呢?” “殿下想要的几样东西中,这兽卵......和那兽‘心’,我已经有眉目了。” “哦?!” 羽离庆面露喜色,一把用力搂过夜灵子腰身,慢慢退去了他身上的红色衣衫。 第111章 洪荒流瀑 天兽族,凡云仙院。 凡云接管仙院以来,原本属于‘上庄兽神’的居所渐渐改变着原有的模样。曾经的竹室,一间间,一座座消逝。每日都会变换出新的房亭,有以云雾作屋,有以新竹作室。 日复一日,仙院如今的样子已经大变,是属于凡云的居所。 一切都在改变,可后院一口仙井,却始终未变。 那口仙井,身如碗状,悬在空中。它彷如空碗,可伸手去触,便会感到冰凉井水一点点淹没手掌。 仙井迟迟不变,凡云知定有异样。他站在井边,闭目间,一丝黑发飘落。那是他用念力化出的无穷发丝,围着井身缠绕。透明井水化为乳白色液体,飞速旋转。随着发丝抽动,井内液体流速激增,形成漩涡。涡眼向中心塌陷,井内水位渐渐降低,直至最终干涸。 凡云睁开双眼。仙井连同井水消失,只留下一滴液体。液体升华,飘落至凡云眼眸。 这一刻,他见到了千百年来上庄兽神曾见过的一切,也见到了兽神在白淼陵中归寂的始末。 上庄兽神瞒天过海,强留下这最后一滴念力,是为了等待凡云。那滴念力瞬间将凡云带入白淼陵幻境。 幻境里,念力化出上庄兽神的幻影虚魂,正坐在水面上。 凡云拜道,“师父,徒儿来了。” “云,让你看到那些,并不是让你去做什么。善恶你自己判断,如何去做也是你自己决定。” “师父想要守护的,就是徒儿守护的。” “如有一日,兰他......” “徒儿知道......” 简单对话后,水滴从岩壁上落下,激起了如浪水花。水花不停翻滚,幻境被瞬间搅动散去。 凡云眼前恢复了平静,上庄兽神留下的最后‘念结’,散了。 就连天鲸兽都后知后觉,此刻才游弋到凡云面前。 凡云轻拂它的眼角,那双棕色眼眸中衬出了自己的身影,凡云笑道,“走吧,我们去洪荒流瀑。” 天鲸兽低俯巨身,任凡云跪坐自己身上。它尾巴轻摆几下,主仆二人变幻成一条透明雾带,消失于此间白色。 洪荒流瀑。 两个赤裸的身影坐在远端的寒潭大石上,任凭瓢泼雨瀑从上方冲注着肉身。天鲸兽载着云从深潭底部渐渐浮出,身影始终潜伏在雾带之中。 流瀑突然凝固。 盘坐在大石上的二人慢慢睁眼,看到凡云后,视同陌生。 那是,玄策和守成。 百年的惩戒,凡云无力改变。自带他二人回到天兽族,他们体内的隐石便被‘天规山’封存。凡云自己的隐石,也在袭神位那天被同时封存起来。除非人族具备隐士之资的孩子被带回来,否则只能等待百年大限过去,他二人才能重为隐士,找回记忆。 感受到凡云的不舍,天鲸兽意识到不该再停留。雾带抖动,他载着云潜回了深潭。 视线被水面漫过,万斤水柱,重新砸了下来。 ************* 凡云回到仙院的时候,‘佗昔兽神’已在等他。 这位兽神身型矮小,是天兽族绝顶的制丹高手。 凡云似乎早有预料,旁侧的茶壶自动烹煮了许久。他微微点下手指,佗昔兽神面前的茶盏便多了半杯清亮的茶液。 佗昔喝下一口,声音如同这茶液一样清淡,“洪荒流瀑的水,怕没有这么温甜吧。” 凡云在自己面前茶盏也同样轻点,旁边茶壶中烹煮的茶液,便又少了几分。 见凡云不说话,佗昔又问道,“还记得你袭神位那日,我送你的仙丹嘛?” “凡云记得。” “卢老峰可不会轻易出丹,你知道那是第几颗嘛?” 作为神资最浅的兽神,凡云总是很有礼貌,“回佗昔兽神,应是第六颗了。” “你可知那五颗在哪里?” “回佗昔兽神,应是在天神族的四界殿里。” “那我再问你,我视丹如命,为何每次卢老峰炼化仙丹,我都奉了出去,唯独将这颗赠与了你?” “凡云不知,请佗昔兽神明示。” “卢老峰吸收化解这四方之间灵力,有来自人族的,有来自仙界的。我靠着这灵力炼就万千仙丹,非一日之功,需要的时间。但这灵力若是凭着一些契机,也可自己凝结成丹,便是你知道的那六颗。” “契机?” “没错,所谓契机,便是......念结。” 凡云双眉微肃。 佗昔兽神并不是在试探,他已经知道了。且继续说道,“那五颗,成丹于人族沦陷的大限。下界死伤无计,人族念结聚集,足以和神念相提并论了。也因此才能诱得卢老峰神丹自出。可这样的仙丹,你说我敢留嘛。都说天兽族的山水灵秀,却也能结出这样的怨念之丹。” “怨念....之丹?!” “当然,送你的那颗......自然不是。” “我这颗....” “八石虽启,但人族还在安定之期。卢老峰此次出丹,在你袭神之日,也是上庄他归寂之时。我猜想,那丹.....应是上庄.....他的念结诱炼而成。” 佗昔兽神的语气平缓,如同在讲述着什么故事。凡云知道,他来意并不是喝茶这么简单。 “佗昔兽神今日前来,可是有什么要告诫凡云?” 佗昔看了看向了身边的‘甲骨兽’。 说起这甲骨兽,形态似龟,周身如火通红,背壳高耸出三片鳞脊。它与佗昔兽神形影不离,但它行动迟缓,若不靠仙力爬走,凭它的速度,一座仙院怕是要走上几百年。佗昔兽神总是劝它用仙法飞行,可这个倔脾气的天兽偏偏最爱散步。佗昔再有无奈,也只能遂它的意,陪它散步。实在有急事了,就自己用术法强行带它疾走。可若是惹得这位天兽不高兴了,还要好一顿赔礼道歉。 佗昔之所以如此迁就自己的天兽,因为它是所有天兽中年岁最长的,恐怕比诸位兽神都要长上许多。而它通赤的背壳纹理中,类似岩浆的液体流动不止,所蕴之火可以熔炼这世间万物。对于喜爱炼丹的佗昔来说,甲骨兽背部的岩浆比他自己的神位,都要重要。 佗昔兽神说道,“凡云,你别看甲骨它像个火炉,可它偏偏是个水兽。这天兽族的万水万瀑只要变上一变,动上一动,这个老家伙.....好像都知道。” 佗昔说着,便想要伸手去摸甲骨。可甲骨兽一听佗昔说自己是‘老家伙’,便抬了抬褶皱的眼皮,吓得佗昔急忙缩回了手。 八位兽神中最威风的应属佗昔,因为他的‘佗昔丹院’是八座仙院是最具灵气的。可偏偏,他是最害怕自己天兽的兽神了,就连出个门,都要看甲骨的脸色。兽神和各自的天兽的关系,有如朋友的,有如师徒的,有如主仆的。唯独佗昔和甲骨很有趣,像是父子。只不过,甲骨确是那父,而佗昔,更像是子。 凡云看着他们的样子,笑了笑。 佗昔清咳掩饰尴尬,继续说道,“你说自己虽神资尚浅,但也知四界规矩?” “凡云确实说过。” “你仙院两名隐士经受百年洪瀑之刑乃是天意。今日若不是天鲸兽及时将你带离,你那滞瀑之法再多一刻,便会被其他兽神察觉。你想因私赦天刑而被罚嘛!” 上庄兽神在世之时与佗昔关系甚好,看来他今日过来只是是善意提醒。念结的事他知道了,流瀑的事他也知道了。 凡云以隐士之身为神,众神本就多有异议,但这是四界石定的规矩,即使是天神也要遵从。谁也没想到,上庄会突然归寂,谁也不知道原因。佗昔猜.....上庄他一定是在保护什么,就像一千年前的那次一样。只不过,这次他真的搭上了性命。上庄设下念结,定有话留给了凡云。佗昔想,上庄兽神估计是要让自己的徒弟也步自己的后尘。 他们这个仙院,真是不让人省心。于是他过来了,拖着老态龙钟的甲骨兽。 凡云回道,“凡云想以弟子的身份请教兽神......何为念?” “解念,需解用念之人。人念为七情六欲,神念则是自身之源。” “那‘源’.....可有善恶?” “自然没有。那是灵、是气、是术。坦白来讲,是力量。” “力量无善恶,可施力之人却有善恶。” “凡云.....”佗昔似有不悦。 凡云却继续说道,“成神则断念,断了苦乐。可断了恶嘛,断了善嘛?天兽族八分,万千年......真的太平嘛。人族纷争不断,神族的欲,不过是要控制那弱小人族而已。” “凡云!上庄的念结究竟跟你说了什么?!” 佗昔突然动怒,一直懒洋洋的甲骨兽也睁了睁眼。 “没什么。师父只不过告诉凡云,断念,断不去欲望。善与恶,四方皆一样,让我自己斟酌。” “唉......” 佗昔知道,上庄在世时就对人族常怀悲悯之心,如今的这位凡云兽神乃是人族出身,虽受了千百年隐士训导,恐怕秉性难除。 佗昔起身,准备离开。 凡云也起身相送。 甲骨兽憨态可掬,动也不动。 佗昔有些气恼,道,“走吧,人家不听劝。” 甲骨兽缓缓动起来,爬了半柱香的时间,来到凡云身边。它晃动一下身体,壳背上的三片鳞鳍星星点点掉落许多红色丹药。 “嘿,你这个老东西......”刚开口,佗昔又被甲骨兽的眼神吓得住口。 “佗昔兽神,这是?!” “这是甲骨送你的礼物,看来它喜欢你。收着吧,这东西有用。” “凡云谢过兽神,谢过甲骨天兽。” 甲骨兽这才有缓缓转过身,面向佗昔走去。可它走得太慢了,佗昔忍受不了,准备施展兽神术法,突然想起一事,便提醒道,“上次送你的丹药切记收好,那药,有比‘旷灵丹’更甚的气效。” 说罢,佗昔和甲骨,化作红雾,消失在仙院边际。 第112章 情绪之念 天色半阴不阴。 山岳洞穴间,茂叶遮蔽。兰陵穿梭其中,身影飞逝,寻找着狂昆猎队的踪迹,也感受着水云雾气间的天地灵秀。 狂昆猎队的几处训练场地,不仅人烟稀无,且都是灵力极旺盛的地方。故意挑选这样的地方训练,更显出这支猎队的不普通。 天地万物皆有灵气,皆含灵力,却也是大大不同。 风霜雨雪滋养万物,哺育生灵。生灵随体质不同,分不同灵力属性,便是冰、火、水、土、无,五类。 ‘冰、火’为烈,‘水、土’为柔,而‘无’为多变。汲取灵力时也会因为属性而有区分。吸取与自己属性相同的灵力,才会加速修炼,事半功倍。 而‘无’这种属性,极为稀有。 若能找到一处‘无’性灵力聚集之地长期修炼,对任何属性体质的人来说,念力提升将会大有益处,因为吸入身体的灵力可慢慢转化为符合个人体质的属性。而拥有‘无’性体质的人,更是世间难得,当前隐士之中,也不过兰陵一人。 ‘无’性体质,天生可吸万灵,中和之后为己所用。换句话说,这身体不挑不拣,来者不拒。这也是为什么,兰陵自来到这个世界,进步如此之快,便是这身体给他带来的神奇效果。 兰陵知道,若真的想驾驭好这身体与生俱来的本领,却也不是件容易事。 对神族来说,念力不过是种力量,可驾驭念力的灵力,却分善恶、分杂纯、分柔戾。兽神教导隐士要清念,清的,那些不好且无益的灵力。但何为不好,何为无益。兽神说违背天规为不好,为无益。 兰陵认为,唯心可断,却又难断。 人族修炼至灵念境界已是难得,而隐士是天生的灵念之体,被带往神族后学习修炼术念,但能力始终不能比拟那些神族的主人。 昆凌山谷中,那名神秘的少年人曾提到‘情绪’之念,让兰陵悟出了些不一样的东西。 ‘情’为源,是动力。‘绪’为千头万绪,是自身无数经络、无数血脉、无数呼与吸。也是世间一草一木,一昼一夜,一生一死。 ‘情’念难悟,神族的训诫中,‘情’念贻误终生,祸害无穷,所以神族向来尊‘绪’念而弃‘情’念。放眼四方之间,论道修行,也大多如此。 人族肉体凡胎,血液和经脉流走,细胞更新,创造着身体灵力,化为内息加以运用,通经解脉才能练就武力,这便是最基本的气念。 更有天赋的,学会了吞灵吐纳,便可吸收外界灵力,领悟至灵念,若能参悟灵法,将体内的灵力化作具象之物,更是非凡。亘古至今,人族中这类人往往能撼用神器,开族立国的,不在少数。 而真正天资卓卓,是那些所谓隐士之资,也就是天生带有灵念之体的人,生来便可聚灵纳气,只需一个契机,就会被选入天兽族接受训导。领悟术念,修习术法。那可是天地之分,人神之隔。 术法相比灵法,更强,更多变,不仅是将灵力具象,还可将灵力幻象,可与自己的五感和身体器官融合。惟有领悟术念,才可以操控隐器、隐衣。 练气,聚灵,修术,这便是‘绪’念。 神者选择,只尊‘绪念’,求达登峰造极,而不悟‘情’念。袭神位者,需受断念之苦。隐士入天,需受封印记忆之礼。这断的,封的,便是‘情’念。 可‘情’念究竟是什么,又该如何修炼,天规山没说,天兽族的那些兽神们,也从未教导过。‘情’念的修习之道,向来.....都是天族的禁术。 兰陵又想到了山谷中的少年。 神族不让修,可人族.....似乎藏着诸多未知,毕竟天赋、修炼、环境.....皆是变数。 ‘情’不知何解,一往而深。若是解开,是否大道无彼端,无尽无穷?或许人神皆无从知晓,因为宇宙无垠,大爱无疆,这个世界,无月无阳,谁也看不到光源在何方。 兰陵扯了扯嘴角,想这么多又有什么用?此刻,当下,本心,想做什么就做什么便是,无愧无悔罢了。 他撇去这些遐想,脑海中重新勾勒起昆国的地势水脉,继续寻找着狂昆猎队的下落。 辗转了几处山林湖地,皆一无所获。此刻夜色,苍茫山水,曲折流转,兰陵来到了地图上最后一处狂昆猎队可能隐藏的地方,‘洛昆河谷’。 站在山腰俯瞰这里山形地势,真是一处人族修炼的绝佳圣地。 突然!河边几个黑影在隐隐攒动。兰陵知道,自己来对了地方。 他‘隐身’过去,见十余名裸露上身的魁梧力士正在最为湍急转弯的河道里闭目修炼。他们分坐在水中大石上,激流冲刷,纹丝不动。 兰陵慢慢靠近,只想暗中观察。 力士们耳根微动,鼻息深沉。待兰陵刚刚接近,他们便一同从大石上飞起,双臂飞展,气息引动。瞬间,下方大石被巨力击碎,石中的黑色铠甲骤然腾空,分裂,穿在那些力士们身上。 那是!夜湫湖偷猎‘玄蝠公’的刺客们所穿的黑甲。 果然是这伙人在与五族作对,他们此刻抽动的钩镰,也正是那日钓起玄蝠公的武器。 兰陵不察,没想自己竟深入险境,数十条钩镰齐刷刷地飞出,聚点正是兰陵站立的位置。 他本能地跃离,竟忘自己还在隐身之中。那群力士突然睁开的双目,闪烁着的,是诡异的蓝色瞳光。 兰陵飞起落地,钩镰自然也抛掷一空。可随之而来,是迅雷不及的第二次进攻,那群力士们依旧准确地将钩镰抛向了仍在隐身的兰陵。那些蓝色的瞳孔仿佛可以看到他一样,机械地几次进攻后,兰陵虽未受伤,却大为震惊。 比此上次猎捕玄蝠公的失利,这群人的能力提升何止.....百倍! “我知你在!兽神使徒!” 突然间,河谷中此音回荡。 第113章 绝法分身 “我知你在!兽神使徒!” 声音持续传来,兰陵动念搜寻,竟无法找到声源。 那声音继续说道,“我劝你,此乃人族争斗,你们不该干涉!否则玉石俱焚!” 兰陵不为所动。虽然不知道‘影身’之法为何能被凡人识破,但兰陵坚信他们也不能轻易伤到自己的。 那声音轻蔑笑道,“既然你不知好歹,便怪不得我了。” 话音落去,眼前河水骤然竖起一道巨大水墙。随即又凝结成百支长锋冰锥,冲着兰陵逼近。兰陵此刻在隐身中,若是普通冰锥,即使穿透他的身体也伤不到他分毫。可眼前这冰锥,急速凛冽,刺骨之感令他被迫闪躲。 兰陵以毫秒之速飞离,瞬间加速的冰锥擦着他的胳膊飞过,竟真的.....在他胳膊处划出了一道鲜红的伤口。 地面阴出一片鲜红,狂昆力士们顿时沿着血迹方向扔来钩镰。 兰陵再次被震惊,自己不可视见的肉身,竟真的被一道冰锥刺破了。 不寻踪迹的声音回荡山谷,“区区隐身的小把戏,不过是靠着念力的幻移。我那冰锥,是念力所化,可不是普通的水汽所化。” 那声音浑厚十足,响彻河谷间每个角落。兰陵顾不得寻味,迅速飞离了当下位置,躲避狂昆力士的凶猛追击。 既已暴露,便无需躲藏。 兰陵隐石于掌间灼灼闪耀,在黑暗的山谷中,格外耀眼。 一起一落,绿光萦绕,墨影墨袭已都现身。 身披黑甲的狂昆力士,眼神没有任何惊异,瞳孔中依旧闪耀着怪异的蓝色。他们似乎毫无神志,如同一具具行尸走肉不停地机械式攻击。他们速度惊人,身体敏捷,十几人穷追不舍,不停地围困兰陵。 河谷被诡异的绿色和打斗的剧响占据。水中的冰锥没有持续太久,都已融化,可那一击,却逼着兰陵现出了真身。 霎时间,数条钩镰从不同角度围绕住兰陵。 相比起这些狂昆力士,兰陵自然更胜一筹。‘墨袭’护得他肉身无损,他也趁势飞起旋动,反而借着一层层钩镰将自己越缠越紧。力士们抵抗不住他的巨力,被自己手中的钩镰带起,在空中旋绕不止。 兰陵振臂一力,钩镰断裂。力士们控制不住这突来的冲击,甩至四面八方。兰陵跟着他们甩脱的方向,一一闪逝过去。几道快于流星的绿光在黑暗中拨裂出毫无规律的走势后,几具冰冷的尸体便已重重摔落地上,利刃锁喉。 兰陵落地,‘墨影’匕尖出,渗着黑红的血迹。 不肖片刻,眼前已躺倒的狂昆力士们,蓝色瞳孔转为黑色,变回了普通人模样,却已然没了生气。 兰陵随化解了刚才的钩镰锁阵,但可以感受到,那些钩镰并非普通凡人利器,而是混杂着某种念力。 虽侥幸杀了几个力士,兰陵却也耗费不少。此刻他粗喘着气,怒视着前方,却见剩余的狂昆力士们依然闪动着蓝瞳,冲了上来。 他们像了是受到了某种指示,狂甩着钩镰合围兰陵,且变换了阵型。不再是刚才的近身搏击,而是将钩镰挥甩成一道道波浪阵型。兰陵被围困在浪阵正中,只要稍稍移动,力士们便会全体跟着移动,令他无法脱离浪阵。 突然,力士们瞬间加速,钩镰浪阵好似铜墙铁壁,遮挡着墙壁外的情况。紧接着,是骤然减速,墙壁消失的同时,数十片锋利的扇叶已从力士们身上的甲衣飞离出来,犹如一个个螺旋桨,冲着兰陵身体四面旋刺而来。 与刚才一样,围困兰陵的这些钩镰被某种念力控制着,每当他想跳跃翻离,就似乎被一股强大的力量压制。 叶片接近的时候,兰陵竟感受到一吸阴涩如极寒冰霜的念力将他四肢冻结,始终难以脱离这看似普通的钩镰浪阵。 骤时,扇叶已接近他的身体,死亡的气息临近,兰陵第一次……慌了心神。 突然!这句原本不属于他的身体,迸发出四分五裂一样的剧痛,就像是被那些锋利的扇叶割裂。兰陵亲眼看到了浪阵中的身躯被数十扇叶穿透,却仅仅是穿透,那本该流淌血液的肉身变得通透,而本该仅仅是气相的念力却仿佛承载着他的肉体凡胎,带着他从浪阵中幻飞出来。 刚才的四分五裂,不是被扇叶割裂的疼痛,而是一种肉身与灵魂撕扯,皮肤、骨骼、血管、细胞......每一处都在分裂。 体内的人醒了,他竟然施展了……绝法分身! 兰陵已无法再控制这身躯,浪阵内的身体正在迎击一次次飞来扇叶,穿透却毫发无损。而飞落在浪阵外的身体,似在‘影身’,力士们无法察觉,可兰陵自己却仿佛感受这是具实实在在的身体,有温度,有血流。 隐衣墨袭随着兰陵身体的分离也跟着分离,而隐器墨影更是神奇,从右臂脱离直接脱离,幻化出数个隐形分身。匕尖直抵力士们喉咙处,瞬间化做实体利刃,眨眼穿喉而过。 墨影分身聚合,回到浪阵外的身体右臂。而浪阵内,那具始终让人捉摸不透的兰陵分身逃出锁海,细胞、血液重新融合,阵内外身体合二为一,回归成原本的兰陵模样。 眼前血流成河,躺倒一片。狂昆力士们并不知发生了什么,皆已全部变成了尸体。 站在河谷边的兰陵,其实也并不知发生了什么,所有的一切,都是体内的人在操控。 “哈哈哈......看来是我轻视了你!” 神秘声音再次飘荡过来。河中水墙再次激立,裂成百支冰锥,冲天之入,瀑注而下,贯入兰陵身体周围,围至一座冰牢。 刚才的绝法分身,体内的人动用了这身体的大半灵力,他没有气息,悄然睡去。兰陵也深感体力不支,根本化解不了这座由念力所化的冰牢。 突然,面前几根冰锥拔地而起,调转方向。 兰陵始料未及,愤然吼道,“你!究竟是什么人,你可知杀了我会是什么后果!” 话音刚落,冰锥启动,速度、力量,都已不是此刻虚弱的兰陵可以化解。锥尖贯穿兰陵四肢,竟连身上墨袭都无法阻挡这冰锥的威力,他手臂垂落,双膝跪地,疼得无法言语。 鲜血沿着伤口流出,穿透身体的冰锥却融成了液体,流进了伤口。身上的血管似乎被某种寒力丝丝扭扯,体内的经脉、窍穴在一点点被堵塞。灵力无法再在身体顺畅地流动,隐石也无法帮助兰陵愈合伤口。 兰陵此刻才意识到对手的可怕,他对隐士的一切,似乎了如指掌。 隐衣护得头骨、胸骨,唯有四肢处最是薄弱。而这念力所化的冰锥……若继续在身体里作祟,他是真的活不成了。 兰陵已直不起身体,低头所见的,也只有红色泥土覆盖的大地,他再次虚弱地质问,“你可知,杀了我,会是什么后果……” 神秘人的冷笑声回彻在河谷,“兽神使徒,死到临头,就休要再要挟了。本不想要你性命,但你既不知好歹,就不要怪我了。那掌间神石,准备一并交出吧,哈哈哈……” 兰陵,灾难支撑,终于躺倒在地。 微微抬眸,天空如墨迹渲染,黑的让人痛苦不安。再次,又是拔地而起的几根冰锥,慢慢升起在他眼前,锥尖逼近了瞳孔,挡住了视线。 这是兰陵来到这个世界的第二百零八天。 他嘴角淡淡一丝颤抖,似乎要回去向往的归所了,可自己,是在对这个陌生的世界有不舍吗? 隐石就这样……从他手掌中漂浮了出来。 兰陵顺着那抹绿光看去,一张张熟悉的脸浮现了出来。徒湖、占芜、郭竹、桐炎......看到苗尔的时候,他的心,好像疼了一下。 这个世界,竟真的让他不舍。 身体残留的灵力被体内冰锥所化的流体消耗,兰陵再提不动一丝力气去驾驭墨影墨袭了,身上所有的屏蔽和保护都再缓缓消失。此刻肉体凡胎的他,面对着寒冷粗大的冰锥,只有受死这条路了。 况且!隐石主动离体,这是它抛弃隐士的决定。散尽了灵力,没了隐石护体,兰陵唯有……闭上了眼睛。 冰锥启动!微微提起、猛然刺下!冲着兰陵身体各处! 刹那间!刺眼的绿光铺盖至整个河谷,毫无预料地,脱离身体的隐石掀起轩然气罩,震碎了刺下的冰锥。 无数冰晶洒落在空气中,混杂在绿光中,萦绕出一种奇异的闪亮。 隐匿起的神秘人似乎被这突发的情形震慑,一时没了声音,没了动静。可很快,便是一道新的水墙,一波新的冰锥。 绿光散去,隐石暗淡了些许。 被隐石反弹的冰锥顿时碎裂成块块冰晶,掉落地上融化消失。 兰陵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他此刻身体已无力再动用丝毫念力。那气罩只抵挡了一波进攻,便突然消失,悬在他眼前的隐石也暗淡了一些。 锥尖再次逼近兰陵的身体的时候,隐石又一次保护着兰陵。可这次,气罩稀薄,没能击碎冰锥,眼前犹如利矛与强盾的相互抗击,周围空气的渐渐膨胀,爆裂一触即发。 终于,气罩一点点出现裂纹,冰锥的寒意沿着裂纹封冻气罩。这次,碎裂成冰晶的是那道绿色的气罩,而隐石,也只剩下稀疏的光芒。 矛盾的护搏有了结果,兰陵并没有醒来,而败下阵来的隐石,落到兰陵手边,重新化入了他的身体。 胜利的长矛有一丝的诧异和停留,那是隐匿的神秘人又一次被惊动。 隐石回到兰陵身体,及时杀了他,也无法得到那石头。但犹豫仅仅一秒,冰锥已袭破而来。 又是一道气罩! 这次将兰陵深深包裹,犹如深蓝的海底镜像。 是隐士‘沫川’! 千钧一发,沫川靠着‘灵璧’护住了兰陵。 藏匿的神秘人三番两次靠念力制造冰锥,也是消耗不少,加上冰锥与隐石一番较量,威力大减,被突如其来的灵璧瞬间弹飞。 沫川一身湛蓝铠甲飞至兰陵身边,那铠甲背后,有着一副与狂昆力士们相似的扇形武器。他并未恋战,趁着那神秘人还在恢复,沫川带着兰陵坠入了河谷。 空灵之音传入水中,穿透灵璧而来,“兽神使徒,记住我说的,此乃人族纷争,大数使然,不是你们该管的!” ************** 立昆都,郭记菜铺。 一身血衣的兰陵不省人事。 郭竹顾不得询问沫川的来历,只顾哭泣。路辰安顿了菜铺伙计去找城里最好的大夫,却被沫川浇了一盆凉水,“没用的。” 郭竹惊愕道,“没用?兰哥哥……兰哥哥是要死了吗?” 此刻的野菟,就像变了个人,异常冷静道,“竹儿姐,他的意思是,找大夫没有用。兰哥哥的身体,你们的大夫医不了。” 沫川没有说话,应是认可。 野菟问道,“沫哥哥,兰哥哥的隐石还在吗?难道没有护他?” 沫川皱起了眉。 兰陵隐石离体的情形,他看到了。隐石是隐士强大灵力的源泉,念力术法得以施展,吸灵吐纳得以修习,靠得都是与身体融合的隐石。自成为隐士那天开始,隐石便选定隐士,不离不弃。 只有三种情况会导致隐石离体。 灵力耗尽,隐士身死,以及更适合的人选出现。 隐士只要一息尚存,隐石便会为自己的这位选定之人提供力量,助他坚持到最后一刻。这也是为何,七隐消失,他们觉得不可思议。 所以兰陵的隐石离体,明显不是前两个原因,那么……只可能第三种。 见沫川一直不说话,野菟有些着急,道,“沫哥哥!你在想什么呢?!” “你如何恢复的?”沫川突然问她。 “我?!对呀!”野菟像是看到了什么希望,急切应道,“我是靠着一颗血屠子恢复的,但那血屠子极为特别,是昆凌山谷中的一个神秘少年所有。” 沫川点点头,表示知道了。 野菟与沫川一起在天兽族生活了数百年,就算他不说他,那丫头也猜到了他要去做什么。那丫头一把拽住他,道,“我不会再让你丢下我!我要跟你一起去!” 兰陵受伤至此,说明人族藏着对他们隐士不利的人,且非常了得。沫川依旧不说话,已然表明了自己的态度。 野菟不依不饶,道,“兰哥哥为了我,曾孤身去找那少年,这次就算你不带我,我也会自己去!” 这丫头的脾气,沫川比谁都了解。上次侥幸摆脱了她,这次不会这么容易,所以沫川还是答应了,“好。” 郭竹抹净眼泪,已然会意道,“你们放心去吧,我们会照看好兰哥哥的。” 沫川又交代一句,“喂他喝血。” 野菟似乎也想到什么,急道,“对对对,竹儿姐,不管什么血,喂他喝,直到我们回来前,不停地为兰哥哥喝。” 郭竹虽然惊讶,还是点了点头。 ************ 通往昆凌山谷的那条盘山路上,一深一浅两个蓝色身影飞逝环绕。 沫川,若有所思, 兰陵的隐石不管出于什么原因,刚才离体应是抛弃了他。一旦新定了主人,除非新主人死了,否则隐石不会再回到原主人身上。但兰陵的隐石,却又......回到了他的体内,甚至离体为他挡下攻击…… 是什么……让隐石改变了主意,甚至不惜耗费自己石源中的灵力去保护兰陵? 思绪飞驰间,他们已来到了山谷之中。 谷中木屋,灯光幽幽亮着,透出的是一个躺下的身影。 沫川他们以为是那少年,直接靠近木屋,却被一股与众不同的气力弹了出去。二人旋身落地,擦掠着地面,飞溅起大片碎落的花叶。 一阵空荡的回声穿越而来,道,“看来......你已经好多了。” “沫哥哥,是那少年声音。”野菟惊喜道。 沫川没有回应,警觉地看向周围,寻觅着声音来源。 木屋的门突然开了,少年带着微笑从里面走了出来。 沫川顿时震惊。 那少年竟就在屋里,可无论声音还是人影,他和野菟都未能察觉。再者,眼前少年竟然跟他一直在寻找的隐士‘古山’……长得一摸一样! 野菟看出他的疑惑,立刻说道,“他不是古哥哥,我已经确认过了。” 少年带着笑意缓缓靠近,看着眼前铠衣利器加身的二人,少年毫无畏惧之色,反而冲着野菟轻松问道,“怎么,这次换你来要血屠子了?” 野菟没有一点防备,直接点头急道,“我们没有恶意,只是要借几颗你的血屠子。” “几颗?”少年人笑容轻蔑,似是猜到什么,“看来,你的那位朋友伤的不轻呀。” “你到底借不借嘛?” 少年人不紧不慢地说道,“我那血屠子极为特别,想必你也亲身体会过了,那血屠子每天只出一颗。你要几颗那么多,我可没有。” “那就先一颗,明天我再来。” 少年人回头看了眼自己的木屋,那里躺着的人影,一动不动。 他引导着沫川和野菟跟着看了过去,然后显得有些为难,道,“怎么办,那些血屠子是要给里面人吃的。” “里面的人?” 少年人笑得诡异,“或者,你们自己选,救里面的人,还是救你们那位朋友?” 他转过身,走回了木屋。 沫川、野菟跟上,看到屋内的人,他二人顿时面容僵硬。 床铺上躺着的人,跟少年人长得一模一样。竟是真正的‘古山’!昆国那名......消失的隐士。 第114章 血屠尸灵 屋内,不省人事的‘古山’面容平静,躺在床上。 沫川、野菟念力激发,各自隐器于这小小木屋内蠢蠢欲动。 但这间小小木屋,已充斥着另外一股怪异念力,竟将他们的念力卸去,隐器飞掷不出,灵力的运转也变得缓慢。 直到此刻,沫川和野菟都想不明白自己为何会落入圈套,为何会毫无防备就自己跟着少年进了木屋。 沫川下意识护在野菟身前,即使不能运用念力,却也靠着身体能力挥拳飞击 少年无动于衷,将他快到光速的招式都看得一清二楚。 “你们不想救他了嘛?” 只一问,拳锋停滞,正留在了少年眉心处。 沫川冷静下来。 他断定,古山如今状况定是遇到过什么危险,以至灵力消散。对隐士来说,千百年练就的身体,无论是经脉、血液还是骨骼肌肉,都需要强大灵力支撑运转。长时间得不到灵力供应,体内经络穴窍渐渐萎缩,最终枯瘦而亡。而古山的隐石离体许久,若按照常理,他即使不死,也该骨瘦如柴。沫川看眼床铺,古山虽不清醒,但呼吸匀和,体态正常,定是有什么原因相助所致。 他注视着眼前少年,是他?在帮助古山? 见沫川,少年面向野菟,淡淡说道,“上次是你幸运,我偶得了两颗。但今天我只有一颗,每日也只有一颗,”他指着古山,继续道,“他的状况,哪怕断上一日,便无力回天。” 沫川、野菟知道,少年的话并非虚言。 少年带着神秘莫测的笑容,依旧淡淡地问道,“想好了嘛,要救谁?” 沫川没有说话,他在犹豫。 野菟撑着腰,哼出一声,“都救!” 少年坚持,“只能救一个。” 野菟不依不饶,道,“都……” “救兰!” 她话音未落,就被沫川打断。 野菟震惊,道,“沫.....沫哥哥,那可是......可是古哥哥。” “隐石……已经弃他。” 沫川总是这样,吝啬言语,不愿多说一个字。可即使不作解释,野菟也已经懂了。 她几乎忘记,自己下界的目的......是寻找隐石,而非......隐士! 隐石离体,证明隐士被遗弃了,那他便不再具备登天为隐的资格。就算隐石再重新选择原主人,也会因为丢失过隐石而被天规山惩戒百年。眼前的古山,已经是个凡人了。或许靠着眼前少年人的血屠子,令他还能支撑。但早晚......也只有一死。 野菟将这些想得很清楚,那条条天规,自她八岁去到天兽族,就刻在了脑海。 她含泪看向床上的古山,刚去天兽族的时候,是古山每天让自己骑在脖子上,逗自己开心。她喜欢跟她的古哥哥一起闻东西,虽然从来没有赢过,可她每天都要比...... 少年又问了一遍,“所以……救另外的那个,对吗?” 野菟再抬眼的时候,泪流不止,回了句,“都救!” 少年依旧是难以捉摸的笑容,又问向了沫川,“你怎么说?救另外的那个,对吗?” 看到野菟哭,沫川有些惊讶。待他再面向少年的时候,竟然难得问出了一句特别长的话,“种在哪里?我自己去取。” 野菟不明白沫川为何这样问。 但少年,明白他为何这样问。 从野菟恢复的情况看,沫川推断少年手中的血屠子应是特别的。若说每天只能出一颗,未必是假的。但血屠子之所以难得,是因为具备它生长所需的环境难得,若那地方能长出血屠子,便不会只长一颗。 沫川已暗暗做了决定,少年的这颗,留下救古山。他自己,则要去那长有血屠子的地方,若是能会来百颗普通的血屠子,兰陵或许也能救过来。 只不过,但凡能长出血屠子的地方,都是天规中......不允许隐士踏入的地方! 沫川要亲自去取,那便是要......破了天规! 野菟冷静之后,也已想到这些。她擦擦眼泪,也对那少年说道,“种在哪里?我也去!” 少年神色淡然,拿出了自己的那颗血屠子,缓缓递到古山嘴边,道,“那这个......我就喂他了。” 二人再无阻挠。 少年一边将血屠子放入古山口中,一边说道,“山谷后方,有条河。” 沫川则回了句,“谢了。” 走出木屋,两道蓝色线影,飞驰去了山谷后方。 少年喂古山服下血屠子后,也走出了木屋。 草叶荧荧,天色鬼魅,少年脸上滑落一抹忧伤,自喃了一句,“师父,徒儿恐怕要.....违背你了。” 木屋灯灭,床上昏迷的身影淹没在黑暗中。少年隐逝,留下山谷大地,一片夜阑‘星’寂。 ************* 沫川、野菟穿梭在山谷后方,那股对隐士来说的禁忌气息,越来越明显。 血屠子,一种只生长在腐败尸身上的植物,形如血眼。唯有尸灵才能诱其生出。 万物有灵。 所谓尸灵,字面上是尸体产生的灵力,却并非所有尸体都可产生尸灵。天族古刻有记,万具怨念堆积,可积尸灵,可生血屠。 肉身腐化产生的灵力,会随生者灵力属性而浸化至大地。但怨念尸灵却不然,人族有念,死后归无、归零。所以,尸灵属‘无’。也就是说,这种灵力,可肆意进入体内,很难抑制。尸灵由怨念而生,这种‘无’性灵力尤为鬼畜,靠其修炼,多是嗜血屠戮之辈,隐士必除。而神族,更是不允许靠尸灵来修炼的。 长于尸灵之地的血屠子,之所以珍贵,不仅因为它难得,更因为它的长成,是在夜间,是将万物归息时所吐纳的灵力与尸灵中和,化解了尸灵中的怨念。故而天规训诫,隐士不可入血屠之地,却没说不可服用血屠。 可沫川、野菟为兰陵寻找血屠,必然要受尸灵侵体之害。先不论这尸灵怨念会对他二人念力产生何等影响,若是在回到天族前,无法祛除体内尸灵,一定会被神族发现。 隐士的念,只能是天地灵秀之念,只能之纯化无杂之念。被尸灵怨念入体的隐士,已不可称为隐士。就如同隐石离体一样,他们便不具备登天为隐的资格了。 他二人问出‘种在哪里’的时候,当然已想到了这些。 山谷的这一侧,与少年所住之地有着天壤之别。漆黑至几乎不视一物。就连隐衣发出的光芒,都显得暗淡。 尸灵的气息更加强烈,层层黑雾在眼前扭曲成孤魂野鬼的狰狞笑容,不停穿透过他二人身体。阴森的笑声似乎就在耳边,有的狂魅,有的凄悲,却仿佛只是风带动黑雾,摩擦出的陷阱。 临近河边的时候,二人隐衣上仅有的蓝光也如同被涂抹了墨迹,变得好似一身黑甲。 河水中,看似水流潺潺,可就连听力了得的野菟,都听不到一点流动的声音。然而尸灵一点点伴随着黑雾渗透溶解,却像是微生物的嚼动,听得清那丝丝溶进皮肤,凝入血液的声响。 身体焦燃的感觉在隐隐作祟,那是隐石纯正的灵力正在与尸灵做着纠缠对抗。 胸口灼烧,可二人未曾停下脚步。 黑雾依稀散去的时候,他们竟毫无预兆地紧贴河岸。只差一步,就可能掉入漆黑河水。水中顿时闪烁出暗红色的光,一颗颗血屠子仿佛浮在水面,几乎覆盖全部河道。可那红光下面,实则是万具漂浮着的瘆人尸骸。 残缺的尸体触目惊心,在世几百年,沫川、野菟都未曾见过如此场面。尸骸浸泡在河水中,一个个褶皱狰狞,呈现的是干尸状态。 它们层层堆叠着,黑雾散去的时候,河水也变得湍急,却始终无法撼动尸骸所形成的这一座座尸山。尸体相互堆压,纹丝不动,仿佛它们必须这样,紧紧聚在一起。 野菟不由说道,“沫哥哥,这些尸体.....太诡异了!不知在这里堆积了多久?到底死的是些什么人?” “是.....柏族的人。” 沫川从见到这些尸骸的第一眼,就猜到了它们的来历。 野菟想了起来,也道,“对对,当年公良齐屠杀柏氏全族,斩首者几近万人。后来被抛尸乱葬,原来竟是这里。” 沫川平日里异常冷漠,但看着眼前堆积如山的万骸残尸,难掩震动。 当年,他的清修之地水纹激荡,那是昆国将有大片死难的征兆。可当他出来查探,却发现竟是昏君屠族的行径。不涉国族动乱,他没有理由现身制止。 斩首行动整整持续了近一个月,被牵连者不计其数。柏族九代以内的所有男性全部诛杀殆尽,女眷幸存者也所剩无几。侥幸活下来的,受尽凌辱,唯有自尽。 那场屠杀,他至今难以忘记。一个稚童的清澈眼神,直到现在还记忆犹新。那孩童被自己母亲紧紧抱着,他甚至不知道要发生什么,似乎还对着沫川笑了笑。可一下秒,孩童连同他的母亲,便断成了两节。 眼前这些尸骸,或许就藏着那幼小的身躯。 在天规山的训诫中,这算不得灾难。八方天地依旧太平,国族在,则一方得保。万人的死伤,比不过大局的安定。而身为昆国隐士,他能做的,就是回到‘幻昆图池’,继续他的清修之路。待到监守过七百年回到天兽族,自会有新的隐士接替他。 沫川曾怀疑过,昏君屠族或许不足为提,但诱导屠族之举的人,算不算祸国乱纲的凶徒,是不是该得到隐士的灭杀。 可他寻不出根迹,青居道士对孩童时期‘居立’的一句评价,十余年后因贪婪人性引发的祸乱,如何能评说清楚。 沫川不喜言辞,可心却清明,他想问,隐士的一身本领,百年术法修炼,究竟......为的是什么。 但时间久了,他好像也忘记了自己曾经的怀疑,忘记了去追究那些尸骸,到底在哪里。 与他千万年不生不灭的生命相比,与一国大姓绵延不断的传承相比,这些都只是过眼云烟。谁都不会在意,那万具尸骸最后被抛去了哪里,沉入了哪里。 眼前景象提醒了沫川这些往事。 “沫......哥哥?你怎么了?” 他眼神中的怀疑,野菟还是第一次见到。 沫川幽幽说道,“这么多年,我们是不是......都错了。” “沫......哥哥?” 野菟再叫他的时候,沫川身上突然剧烈流窜起黑雾。 隐衣的灵秀,刹那间已完全感受不到。 对天规山的训诫不够坚定,隐石的灵秀之力便难以助他抗拒尸灵的侵染。 野菟惊慌叫道,“沫哥哥!” 沫川依旧痴痴看着眼前尸山,每一具上面都长着数颗红色血屠。聚集的红光反射到他微微噙出泪光里,将他陷入了某种无法自拔的空洞意识。 野菟清晰地感受到,沫川从前如冰山般寒冷坚硬的念力,蒸腾出汹涌的黑水。 野菟决定,尽快取出血屠,不能再多停留! 她骤然飞起,踏上尸山。可正当她准备收集血屠子的时候,身后飞来一只足有她身体两倍的‘秃厥鹰’。 这鹰兽在众多鸟兽中算不得体型大的,但论到凶猛,连野菟都不得不暂退下来,躲避它的利爪尖牙。 野菟落回岸边,秃厥鹰飞于尸山上盘旋,尖叫着引来更多同伴。 不一会,一群秃厥鹰落至尸山几处,一齐煽动大翅,准备随时攻击。 这鹰兽喜欢啃食腐肉,有尸体的地方出现它并不奇怪。但奇怪的是,这些尸体常年漂浮此处,却并没有被秃厥鹰啃咬过的痕迹。可见,它们并不是要吃掉这些尸体,它们似乎是在......守护这些血屠子。或者是……守护着别的什么? 秃厥鹰庞大的身体挡住了血屠子散发的红亮。沫川眼滴的颜色恢复正常,思绪也从回忆中拉回。 “怎么办,沫哥哥?!” “抢!” 话音刚落,沫川踏尸飞去。 秃厥鹰们狂震大翅,竟令尸山跟着微微晃动。沫川被如骤风般的煽力,推回了原地。 强抢不成,沫川启动了他的隐器‘追叶’。 隐衣后的扇形刀叶突然发动。八片扇叶从背后抽离的瞬间,又从中间断裂作八柄小扇。每一柄都化作轮盘旋舞,快如线影,向秃厥鹰飞去。 这些鹰兽是飞行兽类中最快的物种,平翅滑行的速度,甚至堪比隐士奔波的速度。而此时此刻,它们却躲不开坠叶的攻击。野菟看得清清楚楚,不是秃厥鹰的速度慢了,而是沫川的追叶越来越快。以至它们先是被隔断了羽筋,然后被隔断了脖颈。 秃厥鹰的尸体掉入河水,成了这河谷尸山上的一员。 沫川淡淡看着眼前尸山。 野菟怔怔地看着沫川。 追叶最后的速度,野菟根本都无法跟上。往日银光锃亮的追叶,被大片鲜血喷溅,竟还是黑色的。 八片追叶重新聚集,变回完整的叶轮,飞回到沫川的隐衣背后。 一身铠甲,依然黑雾流窜。 第115章 明华往事 石国,离石城。 ‘晶林院’的牌匾被撤了下去,桐灵亲自题了‘薇渡亭’几个字,换了新的上去。 册封‘木容人’的那天晚上,坤达明成在这里过了一夜,之后便再没来过。 那一夜,屋内二人对坐了一晚。他们似乎谈了些什么,坤达明成出来的时候,一脸消沉,极度的消沉。 殿仆以为坤达明成身体不适,询问是否需要找殿医。坤达明成只摆摆,说,“没用了。” 因为木蔷薇,告诉了他通天院那只装满琅石的青铜碗器上,刻着的最后内容。 那一夜,林昼辗转难眠。 木蔷薇不需要对这个徒弟解释什么,可国殿的流言蜚语拼凑起来,林昼得出了结论。他的师父木蔷薇是为了将自己留在这里,才被迫答应嫁给城主。而那些害了自己的人,就等于害了他的师父。他师父要找的人,就是.....他要杀的人! 林昼又一次找到了活下去的理由。 院子里的红绸红缎只挂了几天,木蔷薇就让林昼撤了下来。薇渡亭还是只有他们师徒二人。 林昼近日看书练功,格外勤奋,向木蔷薇请教的也很频繁。他照旧每日记录木蔷薇一举一动,真真假假的。 一切好像都没有改变,却又好像都改变了。 给桐灵看诊,也还如往常一样。桐灵偶尔玩笑一两句,调侃着城主,调侃着殿里的规矩。木蔷薇笑笑之后,继续听诊。桐灵笑笑,却总是急咳不止。她最近越来越感乏力,木蔷薇也来得越来越频繁。 以桐灵的聪慧,她猜出了端倪。让木蔷薇以‘容人’身份留在坤达明成身边,她有着自己的用意,她自私了一回。 可不管桐灵真正目的是什么,木蔷薇之所愿意留下,却是因为桐灵道出了已故太子‘坤达明华’的……一件往事。 *********** 五年前,石国太子‘坤达明华’大丧,举国哀痛。 自他十二岁被册封太子以来,政绩斐然,父慈弟恭,是未来带领石国驰骋八方的不二人选。可‘素石城’发生的一场突发祸患,却令这位太子最终陨落。 素石城,是距曜石城最近的一座大城。城郊紧临的曜山支脉‘繁石山’中,石源之丰富,堪比曜石城。 众所周知,石源自古就是石国的生存根本,所以镇守这等重城的,自然也是国主的最亲信的人。当年的素石城主,是老国主‘坤达礼录’最信任的弟弟,‘坤达礼衍’。 据记载,坤达礼衍快马加鞭传来奏章,说几名矿工在繁石山的山体中发现了一处水源,里面沉落着一种从未见过的红石。 这份奏报,在国殿引起轩然大波。 据矿工描述,当时有面目恐怖的爬兽出没在水源附近,他们仓皇而逃,并未来得及从水源中取出那些红石。且因为情况危急,他们也没能将那些红石看得太清,故而描述得十分模糊。 国殿对琅石的记载寥寥无几,除了历任国主,谁都不曾见过。但仅凭着‘从未见过的红石’几个字,已不得不令国殿心动。毕竟根据当年开国君主昆达言生的说法,琅石是天赐神石。坤达言生更凭着此物平定一方,创国立宗。若是当世有人得到此物,是否可睥睨天下,问鼎八方? 犹未可知。 所以,即使是坤达礼录这样以温和儒雅着称的国主,也心动了。 那红石若真的是琅石,除了国主,便谁都不应有资格窥得。所以,坤达礼录派了自己的太子坤达明华前往素石城,一探究竟。 坤达明华去到素石城后,根据矿民所指路线,带着兵甲武器进入繁石山的山体搜寻。没想突遇山崩,连同太子在内的所有人,都被活埋在那片塌方之地,尸骨无存。 所以坤达明华当年的葬礼,奢华至极,却只是一副空棺。 坤达礼录痛失爱子,身体每况愈下。坤达言生曾立下祖训,不许后代再寻琅石。所以坤达礼录这等违背祖训之举便被坊间编说了成各种背祖忘伦的报应之说。 两年后,坤达礼录暴毙,二子坤达明贵即位,便是当今国主。 这些往事,是街边孩童,市井说书人都知道的故事。而他们不知道的,是当年坤达明华前往素石城前,特意密见了‘桐关’,还给了他一个锦囊。 坤达明华嘱咐,如果他无法从素石城回来,就请桐关务必将此锦囊转交他的三弟坤达明成。因为......事关石国存亡。 桐关震惊,太子嘱托不敢慢待,更不敢窥视那锦囊内容。令他没有想到的是,坤达明华竟然.....真的没有回来。 那个锦囊,桐关并未拆看,直到现在也不知里面内容。他只是借由自己的女儿,偷偷转交给了坤达明成。而那其中的秘密,只有桐灵和坤达明成知道。如今,一个叫木蔷薇的女医,也知道了。 锦囊中,乃是一封太子遗诏..... “三弟,我死后,你务必保身。依祖训,你与明茵势必留守两国边塞重镇。五年之内,无论发生什么,你只需扶植实力,切不可冒进。这世间终有一场动乱因石国祸起,背后之人你我之辈无法撼动。石国也将成为他方七国和天界兽神的众矢之的。但若你二人能守住这两处重地,或许还有一线生机。切记,因循未必是苟安,静待时机。” 这信件内容实在蹊跷,身为神族隐士,木蔷薇不得不在意。坤达明华当年究竟知道了什么秘密?又在繁石山中遇到了什么? 因为这件往事,木蔷薇留了下来。石国,似乎隐藏着一个巨大的秘密,一个足以引发八方动乱的惊天秘密。 事隔多年,正如坤达明华遗诏中所料一样,守疆重镇必须由国主最信任的亲贵镇守。所以坤达明贵即位后,委派了坤达明成来到离石成。原本闲散惯了的石国三世子,因为那封不为人知的密信,接受了任命。而多年前就已被派往目石城的坤达明茵,也一直留在了那里。 木蔷薇不禁猜想,已故太子要求一双弟妹务必镇守住两大边塞要城,若是大难陡起,那离石城要面对的,则是兵力强于自身数倍的立昆都。 兰陵前往那里许久,木蔷薇唤出掌间隐石,前往‘念间’。 此时的念间,一片寂静,不见兰陵身影。 第116章 兰陵记忆 立昆都,郭记菜铺。 兰陵一身血衣,躺在床上。 路辰将能宰杀的家禽全部宰杀了,按照野菟所托,不停地给兰陵灌着血。 兰陵的伤口时裂时合,血流不受控制。像是有什么东西在体内帮他愈合,却又力不从心。他面容毫无血色,却又显得平静安详,似乎并没有经历过任何痛苦。 ************ 那道分割着天、地两界的裂崖。 生死边缘。 两个容貌一模一样的人,面对面站着。裂崖深处卷起滚滚黑雾,窜动在二人之间。重复、旋转,不停地映射出种种画影。 初到曜石城,为救一群孩子而险入贡献之地..... 陪同徒湖出使,雄辩群臣..... 静艺村与君漠青殊死一战..... 静石城、目石城.....再后来,回到了艺石城..... 最后是立昆都,他牵住了苗尔的手...... 画面再现的时候,兰陵笑了。 往事历历在目,即使是凶险时刻,也有令他开怀的瞬间。记忆中的每个面孔,都是他活在这世间的印记。 另外的【兰陵】看到他的笑容,身躯渐渐浮起,来到了裂崖正中。 兰陵问道,“你要做什么?” “现在,似乎是到了不得不做决定的时候。” “什么决定?” “你我二人,最终....也只有一个能留在这皮囊之中。而隐石.....选择了你。它也让我明白了一个道理。” “是什么?” “我一直以为,你是四界石派来助我的。可我错了,我四百多年的人生,不过.....是为了等待你的出现。” 他说的很平静,就像是讲述一个再平凡不过的故事。 “我....不太明白。” “从我偷服矿灵丹,天规山便再不容我了。我灵力消散乃是必然,隐石……其实早已经抛弃了我。可就在那时,你出现了,所以它留在了身体里。我曾以为是我的念力将你从未知灵域召唤过来,可现在我才领悟到,你才这四方天地.....选择的人。” “选择我....做什么?” 【兰陵】无视了这困惑,继续说着自己的话,“我现在传你‘分身’心法,至此,你便得了我全部所学....” 他自顾自地将心法诵了出来。 对面的人急问道,“你到底要做什么!” 【兰陵】终究也只是平静罢了,淡淡一笑,道,“离开之前,我还想再自私一回。”他摊开手掌,一小团浓烈的白雾在掌中转动,“这是我.....最后的念力了,也是我的.....心念。我将自己的记忆全部炼在了里面,也包括.....八岁以前的。” “最后的.....念力。” 最后的念力由最后的灵力驱动,将那念力幻移出来,便只是一具肉体凡胎了。 白雾脱离掌心,渐渐向着对面漂浮。快要接近的时候,雾团冲入兰陵身体,化入每个细胞,流经每条血液。 【兰陵】笑了,他在这个世间的使命.....完成了。 或许……那是训导一个跟自己一摸一样的人去做一名隐士,或许是让那人经历场场生死,从而对生命顾恋。又或是让那人代替自己,留下在这世间的最后记忆。总之,他理所应当地,该走了。 他身体渐渐稀薄,渐渐透明,裂崖下的黑暗就像汹涌的海浪,吞没了他全部灵魂。 这世间,从此只便剩了一个.....兰陵。 他曾幻想过这一天,要么是自己驾着七彩祥云,犹如万般神通的齐天大圣,回到自己的世界。要么是他哭天喊地,对天长啸,为何只留他自己在这具不老不死的身体里。 可现实竟是,毫无波澜,心如止水。 就像是看着一位许久不见的故人,又道别离去罢了。 眼角好像有泪流过,却融在周围氤氲的空气中,似从未发生。 画影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段段泄洪般涌入脑海的过往记忆。 这记忆,从此便是他的了。 *************** 石国,兰石镇。 生活在这里的百姓约有万人,靠着采石狩猎,代代繁衍,也有两三百年历史了。 兰石镇最大族姓为‘兰’,当今族长‘兰军穆’,是个年轻有为的人。当选族长后,带着镇上百姓发展工艺、猎兽耕种,在附近城镇已颇有些名气。 兰军穆之子兰陵,快八岁了,天资聪颖,活泼好学。若无意外,他长成后会子承父业,继续生活在这个偏远镇子里,安居乐业。 每年的后几个月,兰石镇的百姓会收割大量的麦草,第二年的头几个月又会重新播种。收割的麦草是一家人一整年的主粮,到了这天,镇上的男人女人们,拿着工具,唱着乡曲,踏入这片金黄麦浪。 孩子们跟在后面,高大的麦浪淹没了他们矮小的身影,却能听到追着蝶虫的笑声。 兰陵八岁那天,又是一个收割的季节。大人们在劳作,孩子们还玩耍,一切如往年一样。 然而,一场狂风突起,吹得麦浪汹涌,天空骤然聚积大片黑云将整个兰石镇笼罩。 浓云越压越低,开始变幻起形状。接近地面的时候,已变化作一个人形巨影。风势骤减,但那云气所化人形黑影却般幻化成一个披着铠甲的血肉之躯。 兰石镇百姓惊惧逃窜,却为时已晚。黑影巨人成型瞬间就挥出了长戟利器,赫然劈向兰石镇的这片麦浪之间。 地表顿时溃裂出一道贯延整个镇子的巨大裂缝,岩浆滚滚腾涌,将田间百姓霎时熔没,尸骨无存。 而那黑影巨人,继续朝着镇上方向走去,一步胜似十步,不紧不慢,带着狰狞笑意,似在享受毁灭的畅快。他拖着那把数米长戟,戟尖与地面碰触,发出刺耳的戾气轰鸣。所过之处,皆是烈焰火海,嘶喊声淹没其中,再难听到。 兰军穆带着妻儿逃往祖宅,那巨人却一直尾随。 他们将年幼的兰陵藏至一处暗格后,带着族人反抗。黑影巨人面对兰族子弟,身形突然化回浓雾,冲着人群遮盖过去。浓雾下的一切,残垣断壁,血流成河。 可怜的人类,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已变成具具残骸。 一切静止的时候,暗格的门被打开。 幼小的兰陵被巨人夹在腰间,裹进披风,向着远离大地的方向飞离。眼底最后的残留,是族人们猩红血淌的场景。 兰陵随巨人驾云飞升,开始的时候,火海红光还能映在他瞳孔中,可后来,整个兰石镇,也只是一个渺小的红点了。 没有人知道发生了什么,兰石镇在石国的版图上就这样消失了。经历那场灾难的人,全都在火光与血海中消失。 据石国古刻记载,天降黑云,地表洞裂,红浆自地下翻涌,一族灭。 这是,天灾。 但其实,就在那日,天降族的‘圣将图池’水柱喷涌,预示着该带那孩子离开人族了。 历来这个使命,由‘天降’完成。 天规山训诫,神族之身不可被人族看见。所以,天降每每下界带走那些具有‘隐士之资’的孩子,便要灭了他身边所有的人。 几百年过去,当年被熔浆淹没的废墟已随着地相变换,消失在荒郊野岭,再难寻踪迹。 从那小镇里被掳走的稚童,曾告诉自己,一定!不能忘记! 记忆寻了心境,封存起来,即使涌泉瀑布都未能洗去。 四百年的天兽族生活,教会兰陵成为一名隐士,却不过是一具有血有肉有灵的躯壳而已。 四百年后的一天,心境中的记忆突然解封,兰陵记起了过往。 他潜入天神族,偷服了旷灵丹,为的是要短时激增灵力。 他想报仇! 可上庄兽神早有预料,阻止了他,也牺牲了自己。 七隐消失,兰陵只能先放下这段记忆,随凡云、木蔷薇下界,没想却经历了一体两念的离奇遭遇。与体内人一路相处,他终于悟出了师父临终所托。只是,这世间万物最终选择的不是他,而那托付,也只能由别人去完成了。 他相信那人会比自己完成的更好。那是隐石选择的,那是拥有心念源力的人。 他该活下来。 *********** 床上的兰陵,眼皮不停颤动,似在梦着什么。 但不曾醒来。 第117章 四古黑蛟1 兰陵在郭记菜铺的卧室内,躺了整整七天。 黑袍少女守在床边。 是苗尔。 兰陵突然没了音讯,苗尔心急如焚。想起他曾提起过在立昆都有个经商的朋友,苗尔便秘密请了君启林帮忙。 立昆都的商圈,哪怕是僻静巷子里多一个商贩摊子,都逃不过君启林的眼睛。唯独这次,他着实费了些功夫。辗转了三天,他的属下才打到轻水巷里开了家‘郭记菜铺’,老板是一个年轻少女。 君启林命人多番打听,偷绘了一副老板画像。看到画像,苗尔便猜到了菜铺的背后之人。能让君启林费尽周折,值得兰陵为其遮掩,又与这画中少女有关系的,也只有君漠青曾经的那位死士首领……‘路辰’了。 往事已去,路辰只要不再做出对五族不利的举动,苗尔自然不会为难。她迫切想知道的,只是兰陵的下落。 郭记菜铺的后门,一身黑袍的少女悄悄拜访。拜帖上写得很清楚,只求兰陵下落。送进不久,郭竹便亲自将她迎到了兰陵身边。 可那时的兰陵,已经不醒人事。 衣服、床铺都已换过,兰陵看上去面色如常。但满屋子的血腥气,足以说明他受了多重的伤。女族首没有追问兰陵受伤的缘由,接连两日过来也只是短短停留。 可泪不落,却目瞳已湿。 ************ 那日,沫川、野菟从昆凌山谷带回了百颗血屠子,每日给兰陵服用十颗。几天下来,血流止住了,经脉窍穴也都已打开,但冰锥刺透的伤口边缘还留有那神秘人的念力,以至伤口愈合缓慢。 最重要的是,兰陵一直没有醒过来。 深思熟虑之后,沫川做了一个决定,他要带兰陵入尸灵之地。 野菟极力反对。 自山谷回来,她每夜吐纳聚灵,已将体内尸灵逼出得差不多,但沫川体内的却并没有散去。她能清晰感受到,沫川体内的尸灵在与他身体原本的灵力纠缠,甚至是.....融合! 野菟心有余悸,不知这会有带来什么影响。可她知道兰陵属性为‘无’,只会更受到尸灵的侵染。 但不知为何,沫川却十分坚持。无论野菟如何反对,那个闷怪物只说一句,“带他去。” 昆凌山后侧河谷的黑雾,依旧邪魅,如同黑色漩涡席卷在河岸的平原大地上,毫无规律可循的肆意移动。漩涡时缓时急,像是某种神秘而傲慢的力量,等着过往生灵被它悠悠散发的气息吸引进去。 河谷周围的风声好似鹤唳音律,令人只能联想起死亡的吟唱。 沫川背着兰陵走在前面,野菟跟在身后。穿梭在漩涡中,沫川不得不用灵璧罩住他们三人。可那灵璧,已不是往常通透的荧蓝色,而是暗淡无华。漩涡碰触灵璧的时候,彼此间没有任何激烈冲撞,涡流沿着灵璧形状勾勒,渐渐流走,流远,轻柔而怪异。 野菟知道,这不是什么好事情。 他们带着兰陵,走到了黑雾深处,堆积着尸山的河边。 沫川轻轻将兰陵放在地上,收回了灵璧。 刚一暴露在这山谷的黑暗中,兰陵的身体便开始颤抖。沫川意识到情况不妙,想要重新用灵璧将兰陵保护起来的时候,却已来不及。 河边原来即将散去的黑雾状尸灵竟然迅速聚拢,很快便浓缩成一条浓郁的涡流气带,将兰陵身体缠绕起来。气带很快就完全侵入了兰陵身体,那是他的身体在吸收漂浮在空中的尸灵。如沫川所料,兰陵身体上的伤口瞬间愈合。这里的尸灵补给了他身体散去的灵力,可后面的事,沫川却始料不及。 空中的尸灵被兰陵吸尽的时候,河中的万具尸骸微微晃动起来。 “不好!”沫川暗道。 兰陵昏迷者,无法控制身体,吞灵吐纳仍在继续。但空气中已无可吸的尸灵,那万具尸骸中蕴藏的洪瀑尸灵,一触即发。 尸山晃动愈演愈烈。 “走!” 沫川试图用灵璧阻挡兰陵身体对周围灵力的狂吸,却为时太晚。 尸山轰然坍塌。 比刚才汹涌百倍、千倍的漩涡冲天奔腾,飞流直下。一道纵然落下的万斤水柱打在地面,冲刷出一个深坑。沫川和野菟被突如其来的水柱击飞,而兰陵,竟被吸入水柱,卷入河水。 风起云涌,黑雾裹挟着河道中已散开的万具尸骸,天地仿佛连成一片深沉,形成如黑洞般的空间,看不见河谷景象。 片刻,黑洞爆裂,喷撒开的黑雾铺变得稀薄,庞大到足以笼罩此处天地的每个角落。尸骸沉落,血屠子也随着爆裂荡然无存,炙热的蒸汽突然沸腾在河水表面,水气交杂,扩散、弥漫,像是在张牙舞爪地挥动刚劲的黑色长鞭,每一次抽打,都能穿透万斤大石。 犹如长鞭的水气混杂体开始变幻,由细变粗,然后扭扯成锁链形状。数千条这样的锁链突然从河水中抽离,在半空中纠缠交织,最终竟幻化成一只兽形。 那兽,身似长有鳞甲的蛟龙,头似长有麋角的凶蟒。它于半空中缓缓摆动身躯,傲视天地,浑然天成,生灵、山川在它深黑的身影下,显得如此肃然冷漠。 “沫哥哥,那是什么!”野菟问道。 沫川神色惊异,道,“应是....撼海链。” 野菟震惊道,“撼海链?!那不是传说中的神奉大器嘛!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沫川万万没有想到,不寻下落的撼海链竟会藏在人族的尸灵之中。而这锁链聚化在空中的兽形,若他没有猜错,应是连兽神们都未必见过的‘四古黑蛟’! 黑蛟在空中盘桓,绕山陵飞舞,似乎是在吸纳更多的万物灵力。它身体渐渐膨胀,大至快要遮住整个河谷。河水突然爆涨,翻滚起滔天巨浪,沫川用灵璧分别包裹住自己和野菟的瞬间,黑浪正将他们吞没。 灵璧外,兰陵宁闭着双眼,安详地躺在水中。 四古黑蛟于浪潮中游弋,慢慢靠近兰陵。 野菟不停敲打灵璧,大叫着,“沫哥哥!沫哥哥!我们快带兰哥哥走!” 沫川冷漠地看了眼野菟,然后在她的灵璧外,又增加了两层,不仅令她难以挣脱,就连声音也再穿透不出来。 野菟震惊之余,四古黑蛟的大口已经张开,将兰陵.....吞入了腹中。 第118章 四古黑蛟2 吃下了兰陵后,四古黑蛟停靠在水中央的位置不再游动。它身上鳞甲由云雾形成的锁链幻化,万千条黑色雾链沿着它的身体轨迹不停滑动,束缚捆绑着身体里蕴含的无穷力量。它头部的大眼空洞无瞳,却让人有种看到深渊的恐惧。 四古黑蛟身上雾链突然加速滑动,连身为隐士沫川和野菟都难以跟上这速度的变化,眼前庞然大物此刻犹如一具实实在在的凶兽,质地坚实的鳞甲上还掺杂着星星点点的红色晶光,显得它神秘且真实。 就在这时,水中那万具尸骸,开始膨胀,干皱的皮质一点点分裂出细碎的水泡,那是这些尸骸的生前怨念,死后尸灵,此刻正在慢慢释放。水泡向着水面升腾,带着星星点点的光斑,全部被吸入了四古黑蛟身上。让它那一身鳞甲在这样的黑色河水中,波光粼粼。 尸灵全部散尽黑蛟体内,万具尸骸怨念释放一空,化作白骨,每一道关节分离、断裂,而后在这片黑海中化作白色瀣粉,随湍急水流飘散。 柏氏全族,直到今日,终于怨散,安去。 水中,死一样的黑寂,像是等着下一刻奇迹的出现。 四古黑蛟那双空瞳更加深邃,万丈青光从它身体各处鳞片迸发出来,穿透寂淡的黑水,直射山谷各处。 青光刺眼,沫川和野菟不得不用手遮挡。当那光芒稍稍衰减的时候,眼前景象却更令人震惊。 四古黑蛟身上的雾链重新滑动起来,青光渐渐消散,巨兽变得犹如一幅黑色水墨。雾链越缠越紧,四古黑蛟的身体开始缩小。小至五六米长的时候,它身体突然竖立起来,昂起的头颅瞻视着水面方向,长长的蛟尾微微摆动,保持着水中的位置。 青光快要收拢的时候,四古黑蛟身体变得透明,兰陵正在那腹中,蜷缩抱身的姿态,就像是一个正要出生的新儿。 见到兰陵,野菟又开始在灵璧敲打,她不停叫喊着‘兰哥哥’,可黑色的河水中,只有寂静。 沫川,神色冷静。 腹中的兰陵,身体渐渐打开,四肢完全舒张的时候……他睁开了眼睛。 此时的黑蛟,已透亮得犹如一个水纹布袋,兰陵缓缓抬手,刚一碰触黑蛟腹部,布袋一角好似水波划开。 兰陵的意识随着苏醒,迈出步伐,穿腹而出。四古黑蛟始终立在他身后,像是一种守护。 兰陵脑海中,万千画面闪过,过往记忆充斥,身体好似被万斤锁链束缚,却带来一种堕落入无尽深渊的冰冷,那是尸灵带来的感受。 此刻的他,能感受到自己的血流和经络,运行得缓慢极了。眼中的一切也变得缓慢极了,且更加清晰。 这世间,被他看得再透彻不过。 是,黑暗。 他不喜欢这样的黑暗,无日无月无华的世界,也该有光。 冰冷的感觉侵入心魄的时候,兰陵尝试反抗。他试图控制这身体里尸灵,双臂叠叉在胸前,又吼叫着张开。他要用体内残存的温度,冲破这冻结着血液的刺骨灵力。 脑海中,过往再次闪现。 自来到这个世界的第一天起,他披荆斩棘,历经种种,推着他前行的,是一个叫做‘希望’的虚幻。 捆绑的感觉疼痛无比,他依然在对抗。 灵力是源,念力随心。他告诉自己,要温暖起来。 突然,又一次万丈青光迸发出来,从兰陵体内。血液恢复着温度,隐衣隐器也被召唤出来。 野菟已不再挣扎,透过灵璧,她惊恐的眼神,沫川冷静的眼神,映透出来的都是一身黑甲的兰陵。 四古黑蛟突然摆动身体,掀起旋风巨浪,从风眼中冲出的时候,它的身体缩小到只有臂长大小。风暴停止,它竟将自己刺入了兰陵的左臂,化作一道黑蛟纹身,绘在了他的身上。 兰陵感到左臂变得沉重,抬起放下间,竟不受控制地挥动出一条亚光色的玄青长链。 长链握在他掌中,好似蛟龙抖动。兰陵试着用念力控制这长链的时候,发现竟可以变化长短,变化形状,变化出更多分身。他感觉自己念力在与这条长链融合,但达到随心所欲。 长链剧烈摆动,巨浪仍在继续,当兰陵终于将它收回手臂的时候,河水才渐渐回落。河谷平原恢复原貌,河道还是河道,没了堆积的尸山,河水变得清澈起来。原本弥漫在平原中的黑雾散去,草叶荧光闪烁,犹如银河星辰。 灵璧退去,沫川、野菟看着兰陵。 “兰.....哥哥?” 野菟已不能确认,面前的究竟还是不是兰陵。 兰陵看着她,没有说话。 野菟眼泪欲出,大叫道,“我就说吧,不能带兰哥哥来这里!他!他变成怪物了。” 兰陵无视了她的哭闹,走到沫川面前问道,“为什么,带我来这里?” “隐石弃你,又择你。” “所以呢?” “直觉,该带你来。” 真是个让人无法回应的答案。 沫川想不明白隐石为何重新选择了兰陵,他不能解释的领域,或许被神族禁忌‘情’念,可以解释。修炼‘绪’念,容易被尸灵侵染,但‘情’念修心,及时尸灵侵染也不会影响心境,所以沫川带他来了。只是想靠着尸灵的力量,靠着兰陵‘无’性的体质,或许可以帮他尽快回复。 沫川不曾想到,那拥有念力的神奉大器撼海链竟藏在这片尸灵之中,那可是与‘定云爵’齐名,可以撼天卷地的兵器,神族难得。 而它,竟然选择了兰陵。 沫川更不曾想到的,撼海链竟然是四古黑蛟所化。那是万古兽祖,是任何一位兽神的天兽坐骑都不足以相提并论的亘古神兽。 沫川神色微动,欲言又止。 兰陵一觉醒来,似乎变得沫川还要沉默。 野菟突然跑到兰陵面前,泪眼婆娑,哭嚣道,“你不是兰哥哥,对不对?!” 兰陵轻抚着她的脑袋,一身黑甲褪去,往日里那个人似乎又出现了,却只是容貌一样罢了。 野菟看着他的眼睛,依旧温柔,却很黑很黑。 野菟摇摇头,更加伤心,道,“你不是,你不是。” 他不再是那个兰陵了。他有了另外一个人的记忆,有了万具尸骸的怨念,有了自己对这个世界新的领悟。 “丫头,”兰陵告诉她,“之前的我,也不是那个兰陵。” 野菟一惊,她不太明白。 野菟将自己的隐石唤出,然后翻开了兰陵的手掌。兰陵明白她的意思,毫无避讳地也召出了自己的隐石。 是黑色的。 野菟又要哭出来。 “丫头,”兰陵再次告诉她,“这不过是块石头而已。心,还是心。” 兰陵看看沫川。 沫川点点头。 突然,兰陵脚尖轻点,身形一跃。 野菟已看不清他的速度了,就像那天看不清沫川的隐器一样。 他们,都不是他们了。 兰陵左手的撼海链骤然挥出,御风而动,前端粗如千年古木,冲着远处两座山陵中间劈了下去。两山之间顿时出现一道深陷的裂缝。 百兽嘶鸣,岩石塌落,响彻昆凌山谷。 数千米外的山间某处,一个念力正在窥探这里的一切。兰陵感受到后,精准地劈开了那人脚边的地表,可就在撼海链落地瞬间,那身影已经消逝。 兰陵看着几千米外被自己刚刚劈裂的大地方向,他可以确定,那偷窥的人并不是用冰锥伤他的人,但念力却也强大。 这人族,暗潮汹涌,竟藏着这么多具有神资的凡人。 兰陵抬头看看天空的位置,也不知那些高高在上的神族,是否知道。 第119章 幻灵结界 兰陵他们三人,回到了山谷前侧,要去找那少年人。 可这里却已完全变成了另一番景象。广袤的黑幕遮盖着眼前大地,木屋、溪水消失得无影无踪,只剩下些发光的草叶和遍地泥土。 野菟又不淡定了,急道,“怎么会?!古哥哥呢?!他把古哥哥带去了哪里?!” 兰陵皱皱眉,问沫川,“这丫头....一直都这么爱哭嘛?” “遇到你之后才这样的。” 兰陵有些尴尬。 野菟见他俩不但不急,还拿自己打趣,顿时也不哭了。抹了把眼泪,气愤道,“你们两个被尸灵侵体,冷血!冷血!” 沫川是个闷怪物,多一句都懒得解释。 兰陵嫌弃地看看她,问道,“丫头,我问你,那少年是不是一直在用血屠子救你的古哥哥?” “对呀!” “那你担心什么,他若想加害,何必还要救他。” 野菟想想,道,“好像……是这个道理。” 兰陵又问沫川,“她的智商....一直都这么让人着急嘛?” 沫川竟然真的回忆一会,然后答道,“是。” 野菟怒不可及道,“沫哥哥,你到底是哪一头的!就算古哥哥一时半会没有危险,你们不想着怎么救他嘛!不想知道那人到底把他带去了哪里嘛?!” 兰陵看看四周,缓缓抬手,灵力所化,念力所导,黑色雾气萦绕在手腕。雾气如丝,轻盈地从他掌中飞起,却在漂至半空的时候,像被什么阻隔,结成了冰晶掉落地上。 这次,连沫川都有些惊讶了,回想着自己和野菟在木屋里被卸去念力的情景,沫川喃语道,“是.....幻灵结?” 兰陵早就这样怀疑,所以才有刚才的试探。 幻灵结,用念力设结,创造出一个幻象空间。与念间的幻影虚魂不同,幻灵结的空间可承载实物,而这结界亦可是任何实物。 野菟随即反应过来,也道,“莫非……那木屋,那溪流,那栈桥……还有这山谷的一切都是少年用幻灵结所设。原本....都是不存在的?” 幻灵结的另外一个功能,就是阻断外界念力,无法靠着任何术法寻出根迹。若是身处幻灵结界中,念力也会随着结界的强弱而被卸去。 兰陵猜测,整个山谷应都被少年设下了幻灵结,他刚才用雾气去探,更说明他猜对了。结璧将雾气阻断冻凝成冰晶,说明幻灵结刚撤去不久,还留有残存结力。而那间消失的木屋,应曾是这里结力最强的地方,以至沫川和野菟进入的时候,无法施展任何隐法。 兰陵对野菟说道,“丫头,那少年应是真的想保护你的古哥哥。也唯有幻灵结,才能做到。” 野菟又疑问道,“既然他是想保护古哥哥,为什么又走了呢?” “难道....他现想躲着我们?” 兰陵有了另外一番猜测。或许……少年当日是故意引沫川、野菟去那片尸灵之地。但他的目的又是什么呢? 还有,他的身份..... 神族重‘绪’,求绪念的术法圣道。对于悟‘情’修心之途,谈不上避讳,却不是天界大道。人族倒是爱标榜什么‘重情重义‘,可又有几个能凭借情义二字,成就净心无畏的?就算真的有这类贤者圣人,天界也视乎旁门左道。人族千万年来,烧香拜颂的,不还是勇武长生的兽神嘛。 天界法则,摒‘情’修‘绪’,则无敌。 标榜心怀天下的凡夫俗子,登顶权位之后,也只是被欲望控制和吞噬的下场。 所以‘情’念修心的,在天界看来,就是个屁! 想到这里,兰陵嗤之以鼻,冷笑一下。 “兰哥哥,你笑什么?”野菟觉得他如今每个举动,都很奇怪。 “没什么,想起小青了,那人走了,以后见不到它了。” 野菟瞪他一眼,不予理会。 兰陵笑的,是神族自负。如今人族藏龙卧虎,自己身为隐士,险些命丧凡人之手。而这只能修心者才能制造的幻灵结,更加说明人族并非没有贤者圣人的存在。 幻灵结,‘情’念五大圣法之一,就连隐士们都只是道听途说来的神秘古术。竟然被山谷的一个神秘少年施展出来。 那五大‘情’念术法在天兽族‘成栾殿’珍藏,对于隐士们来说,历来都只是听说,并无人真正见过,更谈不上施展。 所以那少年,深不可测。只不过这幻灵结撤得太过匆忙,残留结力没有散得彻底,才让兰陵探出破绽。 兰陵想起,猎蝓宴上巨鳄蛟攻击观宴台上,一个修长的面具身影举手投足间,幻化出一道气墙,挡下了那头凶兽的两轮攻击。 兰陵确定那气墙由念力所导,却又与他们隐士的术法有很大不同,反而与此刻结力残留的念力有些微相似之处。 幻灵结为‘情’念所造幻相,迷惑的是人心和意识,对武力攻击没什么阻挡力,被巨鳄蛟撞击两次后碎裂,不足为奇。所以说那气墙是当日那人由‘情’念术法所化,也不是不可能。 “在想什么?”沫川突然问他。 兰陵又抬眼看看天色,应道,“在想那少年,既是要帮我们,又为何匆匆逃走呢?” ********** 山谷后侧。 被撼海链劈开的地表裂缝旁,留下了一对脚印。 此刻,脚印的主人又回到了这里。他看着深陷的地面,沉思良久。 这世间有太多想逆天改命的人,那些卑活在蝼蚁缝穴中的人,那些已经睥视一方,却始终欲求不满的人,还有他的师父.....和他。 每个人,都不信命。 但不屈者,有自己的做法。 他的所做所为,与他师父背道而驰。可如今这形势,却是他始料不及的。 撼海遮云、劈天裂地的人一旦出现,天界便不会再视而不见。 他能做的,想做的,到此为止吧。若日后再有契机,将那圣法交出去,自己的使命也就有始有终了。那圣法,他百年来再无精进,若在别人手中,说不定会更有效用。 想到此处,那人隐逝,施展的是‘百身灵术’,一道更为神秘的圣法。 百身归一,可修心百年,他也不过只幻出两道分身。此刻,两具分身合二为一,脚印的主人回到了青居兽坛的一间道院内。 门外弟子来报,“居士,国主请您,明日前往。” 第120章 死而复生 郭记菜铺内,两女一男,在焦急等待。 今日艺石会馆事多,苗尔忙到很晚,但还是来了。她听说兰陵被沫川带走后迟迟未归,便一直守在这里。郭竹劝了许久,但苗二尔不愿离去。 突然,院子中传来野菟的声音,“我们回来了!” 屋内三人急跑出去查看,却不见兰陵身影。 沫川、野菟并排站着,面色凝重,让人有种不详的预感。 郭竹和路辰相互看看,都是皱起了眉头。 苗尔保持着一贯的冷静面容,在等着一个结果。 下一秒,野菟便大笑起来,捧腹道,“看把你们吓的,太好玩啦!兰哥哥这招太好玩了!” 说罢,野菟向身侧一跃,后面被树荫遮挡的身影出现在视线。 兰陵,精神抖擞、完好无损地,站在了所有人面前。 “我回....” 他想说‘我回来了’,轻松的说出来,好让院子中呆看的几人忘记这些天的焦虑。可话没出口,隐忍了多日的黑袍少女,竟扑到了他的怀里。 苗尔把头重重地抵在兰陵胸前,不想让他看到自己哭出来的样子。女族首即使在这样的时刻,也保留着矜持。 可她的声音却是颤抖的,“你回来了,太好了。” 兰陵怔在了树下。 其余几人笑笑,各自回了房间,此刻不是与兰陵寒暄的好时机。 这院子的景色实在简单,除了几株长着绿叶白花的树,再无什么装饰。天气很合时宜地吹了口小风,落下几片叶瓣,飘依在苗尔肩头,提醒了兰陵,该抱住她。 兰陵并没有太用力,可轻拥住女子腰身的时候,还是令她紧张了一下。 苗尔始终不愿将头抬起,兰陵也不想勉强,任由女子藏起自己的泪眼。而他,则轻轻地将刚才那句话说完,“我回来了。” 二人就这样沉默地站了许久。 兰陵昏迷的这些天,立昆都说不上天翻地覆,却也是一场波澜。 猎蝓宴后的灾情被控制下来,五族出钱出力,君启林也平息了舆论,国内对他们的赞誉声自然而然传到了国殿。当然,也参带着对国主的称颂。 公良光借机在朝堂上提出要解封五族在昆国三分之一的铺子。三分之一不过抛砖引玉,试探朝臣心思罢了,却没想满朝文武如同商量好了一样,全都站出来否定国主此举。 这背后作梗的人,不用说,公良光也知道是谁。 闲躲在翠屏峰的居立,早就收到了两封拜帖。一封是律楠威的,一封……是君启林的。 君启林未雨绸缪,在固玉府中见过公良光之后,也给居立递了一个天价的筹码。但他既已认定要帮助力公良光,自然不会做吃里扒外的事情,那封拜帖,多少有些迷惑的用意。 可居立的心思,已经不是几年前了。他甚至都未拆看,就选择了律楠威。 军队,在他的手上。只要再断了公良光的财路,那位国主无论如何都不可能有翻身之法了。而唯一有实力能帮助公良光的,就只有立昆都的这些五族人。所以,不管背地里君启林是不是在协助公良光与自己作对,居立都不打算再留他们。 至于律楠威,夺走五族在昆国的生意,他势在必得。漫花楼与苗尔用五成利讨价还价,是因他当时无计可施,想以此来乱了苗尔心性,坏了五族内部的团结。可他轻看了那个女子,借着猎蝓宴的事收回了药铺,确实了得。不过,也给了律楠威一个接近居立的机会。 这几日,苗尔为此而烦忧。坐在树下,苗尔像唠家常似的对兰陵聊着这些。兰陵伤病刚愈,或许不想让他太过烦心,所以苗尔讲述的平淡。可她不知道,兰陵并不是伤病刚愈,他是……死而复生。 鬼门关里走一回,人会变得不同。 兰陵问她,“君启林怎么说?” “这已经无关乎生意了,这是国运。启林叔父和漠彦兄长是不会退出的,昆国就是君族,就算搭上整个君族,他们也只能一搏了。其实.....” “是你在犹豫。” 兰陵猜透了她的心思。君族是一定要搭进去了,重要的是其他四族。 “五族,有千年了.....” 苗尔刚在感慨,却听兰陵突然说道,“放弃君族。” 苗尔震惊,她甚至还担心兰陵会因为自己有一丝不想再坚持的想法,而看不起自己。 可兰陵却突然,让她放弃。 兰陵继续说道,“我之前就说过,你能做到几分就做几分。如今这事态,已经不是你能承担的了。” 苗尔站起,也皱起了眉。 从刚刚坐在兰陵身边,她便觉得伤愈的兰陵有些不同。身体散着寒意,眼眸的光也淡了一些。 他就这样,陌生了起来。 苗尔问道,“你知我心中所想嘛?” “我知道,五族聚,则艺石活。一族灭,打破了这种制约的平衡,则艺石灭。” “那你还....” “我再说一遍,如今的形势已不是你可以控制。你可以做的,是四族灭,而苗族活。” 他口吻淡然。 苗尔万万没有想到,兰陵竟说出了这样的话,她冷笑一下,反问道,“若我这样做了,与君漠青有何区别!” 兰陵没有回答,依旧冰冷地继续说道,“你,该回艺石城了。” 女族首看着他,干笑一下。从小到大,还没有人,可以命令自己! 君启林曾说过,苗尔小时候是个顽劣的姑娘,不服管教。这性格长成,加上她一呼百应的地位,那就是固执了。 苗尔离开了,离开了郭记菜铺而已。 兰陵看似,无动于衷。 野菟走了出来,气愤道,“尸灵!冷血!冷血!” 兰陵幽幽说道,“你若再敢对我用‘水耳’,我就....” 他开个玩笑罢了,沫川却已挡在野菟面前。 兰陵猜,自己现在的样子,大概真的很让人讨厌吧。 可合不可分,五族何尝不是。但刚才的话,他还是要说出来。立昆都,要变天了。苗尔若能离开,自己则少了份牵挂。可若是她执意要留下来,要在意人族这点自私自立的纷争,那自己也一定会保护好她。 他们要面对的,是谋篡国姓之举! 在那个【兰陵】的记忆中,他偷服旷灵丹,偷看了‘天石爵’。那上面,刻着或许连兽神都不曾知道的天地古事。 八颗泉水石已启,改了稳定千年的人族气运。暗藏的杀机会陡然浮现,隐匿的贪婪也将不再伪装。所谓人族动.乱,启石是果而已,真正的因,是包藏已久的人心。 其余几国的形势,兰陵并不清楚。但昆国这里,已然危机四伏。 那个【兰陵】曾说有扭转局势的契机,他不知道契机何在,是什么。他有的,不过是想保护身边人的平常心罢了。 沫川看着兰陵。他眼神里的光似乎明亮了那么一瞬,却很快又暗淡下去。 撼海链不会随便择主,尸灵是否有什么负用,沫川也不敢确定。 兰陵到底打算着什么,沫川猜不透。但有一点他非常清楚,那就是作为被尸灵侵体的隐士,他和兰陵是再回不去天界了。若人族动.乱、山崩海啸在所难免,他一定要留在这里保护好他要保护的人。 他身后的人。 野菟看着沫川的背影,嘴角微微翘起。她早就决定不回去了,就算师父下来捉她,也不回去了。 *********** 菜铺外的巷子里,躲匿的身影站在阴暗中。 禾生跟了苗尔几天,才发现了这里。他不知道里面发生着什么,但凭着一种莫名生出的猜测,禾生觉得一定和某个让他讨厌的人有关。 第121章 昆国兵符 昆国国殿,望空阁内。 凌光居士如约而来。 公良光终于命人,将望空阁里的幕帘都被撤了下去。凌光居士并不意外。看透了的人心,也不用再遮掩什么了。趋炎附势的朝臣不用,患得患失的国主不用,一道道幕帘再无意义。 公良光悟出了更深的道心,作为良师益友的凌光居士,聊有欣慰。只是如今人心倒戈,公良一族的在这昆国大地上的气运,也到了风云动荡的时候。 空空如也的大殿内,二人对话的声音很轻,却回音游荡。 “居立不让昆国的五族活,就是不让寡人活。公然结党、威胁朝臣,这堂堂昆国的国殿.....”公良光自嘲道,“怕是快要姓居了。” 他尾音拉的很长,那是一个十九岁少年的扼叹。 “陛下!” 门外传来女子的声音。 望空阁的门打开,太国母‘温多’一个人走了进来。她长裙铺展在身后,步伐缓慢,仪态端和。 温多面带微笑,可如同这十九年来每一个平凡的日子一样,公良光丝毫感受不到那笑容下的温存。而门后刺眼的光,更让公良光更看不清自己母亲此刻的脸了。 他微微躬身拜道,“儿臣,拜见母后。” 门缓缓关上,强光灭去,端庄华冠之下,微笑不再,换成一张严肃的女人脸。公良光为之一震,他第一次看到温多这样的表情。 “光儿刚才所言,母后我都听到了。” 撤去幕帘,不置一物,公良光早已不担心什么隔墙有耳。国殿都快姓居了,还能躲得了谁的耳朵。即使他母亲听到了自己对那位大将军的嘲讽,又有什么所谓呢。这些年,他们君臣二人,朝堂上尊规有道,可心里.....早就恨透的彼此。至于这母子二人,人前母慈子孝,可温多的心,公良光却从来看不透。 温多又走近一些,凌光居士轻轻一礼。 温多雍容端庄,有着不符合她年龄的威严。见公良光不再说话,她问向凌光居士,道,“光儿方才胡言,居士以为如何?” 凌光带着面具,声音沉闷,但眼里的光却永远是少年式的清澈。 他缓缓回道,“凌光以为,国主并非胡言。” 温多目光如炬。 公良光神色诧异。 私下里,公良光在这位良师益友前可以畅所欲言,凌光都以平常道心,指点倾听。但只要温多在场,凌光都会以一个‘孝’字,劝公良光顺从温多的母言。 这还是是第一次,凌光竟站在了公良光这边,令温多心生不悦。 温多又问,“这么说,居士也认为到了无可挽回的时候?” 面具下,眸眼轻弯,答道,“回太国母,并不是到了无可挽回的时候,而是到了要挽回的时候。” 温多语滞。 凌光说的没错,十七年前,她让居立助她和儿子登顶帝位,便已是不可挽回。如今儿子长成,自己也没有什么可以再保护他的了。猎蝓宴上猛兽飞扑,公良光不顾安危毅然护在自己身前,温多不只是欣慰,更是感激。 她这些年为了公良族和温族的地位,当然,也为了她自己的地位,一再容让居立的所作所为。公良光从不与她这个母后争锋相对,留存实力为一,理解她的用心为二,尊崇一个‘孝’字....为三。可若到了这个时刻,他还是那个对自己言听计从的儿子,那就是愚孝了。 可温多,始终对居立心存忌惮。这一番决心若下,非存既亡。更重要的是,百姓生灵涂炭,想起当年柏氏一族,她心有余悸。 凌光看出她的心思,缓缓说道,“太国母,大地气运已改,即使坐以待毙也免不了一场生灵涂炭。恕在下直言,国主如今胜券并无。但十多年来,您和国主为这国家所做,百姓都看在眼里。您和国主能仰仗的,唯有....人心二字了。” “母后!” 听到凌光说自己没有胜券,公良光非但不露惧色,反而冲着温多深恳一拜。 温多轻叹一声,双手轻轻抚着公良光的脸颊。 回想这么多年,她的义父和柏氏全族被杀,她贬为奴婢受尽屈辱,被年迈的公良齐强暴,又在后宫倍受打压,为了儿子和权力她委身居立,又一次次被公良氏族的人暗杀..... 此刻,看着公良光炙热的目光,温多哭了。 公良光震惊,他母亲竟然流泪了,还像一个真正的母亲一样,轻抚着自己。 “母后....您....” 温多立刻收住眼泪,从袖中掏出一物。 原来,她早就备下了。 是‘昆仑大虫’形状的铜雕,是可以调动昆国境内所有军队的.....兵符! 温多转身走至望空阁最前,气度骤显。 “光儿,昆国千城万镇,你公良氏、我温氏多为守城之主。虽不敢保证他们忠心,但若居立想要篡夺国位,相信他们也不会坐视不管。一旦昆国更名换姓,他们这些旧属便不会再有如今荣华。这兵符就交给你了,凌光居士方才所说人心,确实是你唯一出路。民心要聚,那些守城人的心,就看你怎么用了。”然后,便是一句无奈,“母后,也只能帮你.....到此了。” 说罢,依旧是裙尾展地,温多潇洒离去,背影却多了几缕伤感。 门开的一瞬,强光又透了进来,铺照住她整个身影。公良光怔怔地站在原地,甚至都忘了揖礼拜送,他还是......看不清自己母亲的脸。 凌光也看不清了。这女人三十多年的人生参杂了太多,他竟有些‘闻’不出来。 温多走后,公良光手握兵符,一阵沉默。 “国主,既然兵符在手,就早做打算吧。” 直到凌光提醒,公良光才稍稍回神,却是哀叹一声,“可如今.....这满朝国殿,竟无一人可用。” “君启林不是愿意帮助陛下嘛。” “你的意思是.....” “朝中择人,无论派谁,都难保不会被居立发现。唯有找外人帮忙了。” 公良光犹豫道,“将这调动全国兵力的军符,交给一个商贾嘛?” 凌光继续劝道,“君族在全国境内都有商铺,走商人这条途径将国殿形势带出去,不易被居立发现。且五族向来团结,也可保他们不会泄密。” “你的意思是让君启林去送?” “不,君启林若是离开了立昆都,一定会引起怀疑。国主不是说,五族有一位军师嘛?” “他?!” 良久,公良光仍在犹豫着,凌光耐心等待。 望空阁外,又传来了翠屏峰如雷贯耳的操练之声。 第122章 启林所思 立昆都跟兰陵刚来的时候相比,风光大不如前。 街巷河流娟娟,却是死寂沉沉。铺子伙子的吆喝声没了力气,孩子们都被大人关在家里不允出去。明昆河晚上的船坊停了一些,剩下的就算还亮着灯,也竟是些凄凄之音。 唯一不变的,是漫花楼。 越是这样的萧条和恐慌,人们越是会躲在温柔乡里劝自己陶醉。寻欢作乐之后,忘记暂时的痛苦,一觉醒来,清醒而荒唐地继续苟活。 盼望黑夜来临的人,要么可以名正言顺的睡去,要么等着这世间虚幻的光亮麻痹自己。 兰陵夜间又去过那几处狂昆猎队常训练的河谷,一无所获。经过上次的事,他们应也有所警觉,再想找到他们,怕也没有那么容易。 郭记菜铺的伙计们,最近进出的很频繁,可整个都城都萧条着,这小小的菜铺怎么可能有这么好的生意。 远处的一双眼睛,每天盯着,他知道,必有蹊跷。 伙计们确实不是来结账提货的,进了铺子关了门,他们便会牵着驹兽来到院中墙边一口供驹兽饮水的水缸。水缸由石料所制,外表斑驳,有一些看似磕碰的凹痕,粗看并无特别。可细看之下,其中一条略微规整。 伙计们将薄薄的简片塞进那凹痕,唯有这道,里面有一条中空的缝道,简片沿着掉落至地内一条精巧的传送带上,那上面的消息便被送至了路辰命人打造的一间密室。 那里面,一排排放着立昆都大大小小的各种消息,老爷们的谈话,妇人们的八卦,有用的没有的,都有。简片上密密麻麻的不是文字,而是细微至极的针孔,是路辰他的肩人队伍特有的文字,或者说一种暗号。 密室内立着一块盘子大小的凸透晶石,透过它可将简片上的文字放大。看过的,路辰便会烧掉。 这间密室,郭竹都不曾进来过,不过此刻,兰陵站在里面。 他感慨道,“路大哥,你们肩人这一行的门道,真是很多。” 路辰笑道,“说来,这还得感谢君漠青。” “感谢他?!” “他们君族,祖祖辈辈几代人,都想着颠覆五族,重新成为五族的首领。我们这群人里,不乏几代人都替他们君族卖命的。历来都是用着肩人的身份收拢情报,杀人越货。这些门道,自然而然也就传承了下来。” 路辰说的轻松,却也带着些感慨。 他继续说道,“五族的先人们能入小曜山破山寻石,都是有些本领的。苗族善兵器暗器,寻族善探地寻迹,关族勇武力大,传言他们先祖可劈山碎石,吕族先祖则是医药高手。而君族的祖辈,擅长机巧之术,你看到的这些机关,都是我从一本‘路氏制器之法’的古简上学来然后改良的。只可惜,千百年过去,艺石城恢弘壮大,他们的这些后代,也已将祖先技艺荒废。” 兰陵饶有兴趣,“哦?!竟是这样,那还真的是要谢谢君漠青了,感觉竟是为我做了嫁衣。” “哈哈哈....” 路辰笑过,递给兰陵一片竹简。 他自然是看不懂的,路辰调侃起来,“立昆都的五族商人每年都会去青居兽坛敬神拜天,虽然现在形势不太好,但明天的礼拜,他们还是会如期间而往的。” 说话间,路辰透着一股坏笑。 上次之后,苗尔再没来过。明眼人都看得出,他们俩闹别扭了。兰陵没有去艺石会馆找苗尔,但这两天也有些神不守舍。路辰看来,或许是男儿要面子,不想轻易道歉吧。若是去青居兽坛‘偶遇’一番,便没那么尴尬了。 兰陵没有说话,若有所思。这之后的路怎么走,他还没有想清楚。 密室铃响,外面的人在叫他们。若是一阵乱铃,多半是野丫头等的不耐烦了,叫兰陵陪她玩。这会,铃声短促有规律,是郭竹在叫他们。 走出密室,郭竹说道,“兰哥哥,有两位姓君的先生找你。” 兰陵猜出应是君启林和君漠彦两人,略微惊讶。想了想后,对郭竹说,“请他们去我房间吧。” 郭竹点点头,将二人请了进来。 多日不见,君漠彦忽觉兰陵有些不同,却又说不上哪里不同。笑容、眼神、眉宇,每一处似乎都多了些英气和冷峻,可又还是原来的那张脸。 君启林察言观色乃是老手,他感觉.....兰陵从里到外,都透出些冷酷。加上苗尔这几日对他只字不提,就连今天这样重要的事情,都不愿亲自前来,应是有些蹊跷的。 兰陵问道,“不知二位找我,有何事情?” 君启林突然间,不知该说不该说了。 见他不说话,君漠彦抢着说道,“明日我们....” “漠彦!”君启林打断了他,然后对兰陵说道,“明日我们有个集会,是五族内部的,需要妥善的人送些菜果,族首就让我们过来这里找你。” 兰陵不露声色,微微笑道,“那就明日朝晕,一早就送去艺石会馆,君叔父可认为妥当?” “有劳兰公子了。” 就这样,他二人刚来,都顾不得跟兰陵寒暄几句,君启林就拉着君漠彦,匆匆离开了。 回去路上,君漠彦不明所以,“叔父,国主密简可是言明,明日去青居兽坛,要兰陵出席呀。你为何....” “你不觉得,刚才的兰陵,有些不太一样嘛?” 君漠彦回忆后,含糊道,“叔父,可是怀疑些什么?” 君启林摇摇头,“说不上来,但总觉得他眼神中,对你我好像有些....敌意。” “敌意?!” 君启林没有深说,拍了拍君漠彦的肩膀,问道,“漠彦,你对现在的形势.....怎么看?” “叔父是说.....” “你是君族的族长,一族的希望,到了关键的时候,你一定要坚持住!” 君漠彦震惊,“叔父.....是什么意思?!难道.....已经到了关键的时候了嘛?您是觉得....五族要舍弃我们了嘛?” 昆国这边,君启林不知道还能坚持多久。若想保住,艺石城靠着现有的经济实力,和对石、羽两国官贸的控制,对石国施加些压力,或许还有希望。但如今小曜山石源枯竭,艺石想要再图发展,或许不敢这样做了,损失些昆国这边的生意,跟石国搞好关系,对日后更有利。 若是如此,君族就算完了。 其余四族什么都不用做,就如今这个形势继续发展下去,君族也早晚油尽灯枯。那四族也落不下什么画饼,毕竟族首都亲自过来协助处理这边的事情了。 苗尔或许还没有下这个决心,但兰陵今天的表现,君启林却看出些不太友善的端倪。他可是个能左右苗尔的人呀,所以君启林刚刚,才立即改变了主意。 明日看看青居兽坛里到底暗藏着什么玄机,再说吧。 其实对这样的结果,君启林早有盘算。上次与公良光密会时,他当即绑住了国主这棵大树。只要昆国国殿不答应律楠威的条件,君族就还有救。只是这棵大树现在看来,有些羸弱。但他既已将自己和君族拴在上面,便没有了退路。 君启林突然想到了君漠青。其实.....他当时的所有所为,又有什么错呢。五族之中,君族就是最不值一提的。到了该舍弃的时候,其余四族想来也不会有什么犹豫。给他们这些君族子弟一个善终,够些养育妻儿也就算仁至义尽了。而君漠青,无非是提前自保罢了。到了那个时刻,他君启林.....也唯有自保。 想到这里,君启林冷笑一下。 君漠彦问道,“叔父,在笑什么?” 他在笑自己,没有君漠青那样的勇气。 君启林幽幽答道,“没什么,笑自己老了。” “叔父不过才大了漠彦十岁,在启字辈的叔伯中,也是最为年轻的,何来此感叹?” “安逸的日子过得久了,心.....就会老。” 想来,像君漠青那样居安思危,贪图名利的人,才会有那样一番折腾吧。他虽然死了,名字却还留在了君族的族谱中。后人会说他冲动、愚钝、不知好歹,可他却是一心要带领君族挣出个胜负的人。虽然令众多子弟身陷囹圄,也终究被记下了。对他那种人,后世会众说纷纭,难以一概而言,褒贬只在评说人的心中。 可他君启林呢,若是真的放弃了,就算最后与那四族谈判,为子弟们争取下往后的安逸生活,也只能是个弃族背义的人罢了。说不定,还会将他从族谱中除名。 可难道.....也让他像君漠青那样,带着全族人拼死一搏嘛? 君启林想起年少便随父亲来到了立昆都的情景,十五岁总揽十座大城的生意,二十五岁正式接管整个昆国的全部商铺.....至今,已经快二十年了。 他实在.....有些累了。 他提醒君漠彦要坚持,是怕自己....真的会不想再坚持了。 ********* 郭记菜铺外,兰陵目送君启林的车架远去,心中暗道,“明天的青居兽坛,是要亲自走一趟了。” 他刚一现身,暗处的身影紧握了拳头,指甲嵌在肉里,已渗出了血。 第123章 仰问大殿1 灾难之后,茫然四顾。 但来青居兽坛参拜的人,始终络绎不绝。象征着祭祀兽神的猎蝓宴出了事,每个人都诚惶诚恐。触怒兽神,家家户户还都有受伤的亲友,百姓唯有来到兽坛拜求,才能慰藉心灵。 他们不是身处国殿的皇亲国戚,看不到暗藏阴谋的纷争。他们也没有什么神通,看不到一国大地翻涌的气运。但他们有眼有心,看得到天空阴沉,看得到亲友苦痛。他们能做的,就是带着香火钱,虔诚地求祷上天护佑。 今日的青居兽坛,来了一支特殊的人马。是立昆都里的五族翘楚,九成都是君族的人。为首女子黑袍斗篷,身后两名素衣白袍的男子,便是在昆国大名鼎鼎的君启林,和刚刚上任的族长君漠彦。其余子弟和各店铺掌柜跟随在后,皆是气度不凡。 兽坛中最大的‘仰问殿’今天被五族这些人占了个满,三扣九拜,大礼隆重。就算是他们有些权势地位的人,在命途转折之处,面对无计可施的困顿,也只是手无缚鸡之力的庸庸之辈,唯有企怜那一点点虚幻的信仰寄托,疗以安慰。 五族的每个人的脸上都是一股子阴霾笼罩的困顿,他们确实....无计可施了。 仰问殿外,聚集了很多百姓。有求瞻五族风采的,有来答谢他们施财施药的。总之,立昆都的百姓,似乎并不反感他们。 兰陵穿了一身粗布衣衫,就混在人群中。 仰问殿内,是开国君主公良实的站像,约有二十米高,一根用石料雕刻的长枪立在身像旁边。传说当年公良实骑着昆仑大虫,从圣池里一跃而的时候,用的就是这支长枪。不过后来长枪沉入湖底,再无人见过。 除了这座神像,仰问殿其余结构多为木制,年代久远,古朴斑驳。身处这间微微潮气,空旷肃穆的殿内,却让人莫名感到平静。 大礼已毕,一名兽坛弟子上前说道,“苗族首诚意敬天,相信心中所惑终会如愿解开。” 苗尔回礼后说道,“小师父,在下之惑关系着一城五族,仅凭一颗赤诚之心怕是化解不了。在下想请见凌光居士,答疑解惑。” 弟子犹豫,“这.....容我向居士禀告。” “有劳了。” 弟子朝后院走去,苗尔则命其他人出去等候,自己独自留于大殿之中。她抬头瞻仰,公良实雕像低眉浅笑,似在看着她。 苗尔心中疑问,“何进?何退?” 大殿正门紧闭,身像后侧小门此时缓缓走进一人。 是带着面具的凌光居士。 苗尔轻轻一礼,“居士,有礼了。” “苗族首客气了。” 凌光见一脸愁容的苗尔孤身站在殿内,问道,“怎么,族首今日是自己来的。” “军师他....是五族以外的人。国主吩咐五族办的事情,还是由我们亲历亲为.....更好。” 面具下的凌光,是一双笑眼,“所以,族首跟刚才弟子说让我帮忙解惑,看来是真的需要解惑了?解与那位军师的惑?” 苗尔惊讶道,“居士,我并没有那个意思。我们还是说说,国主他.....” 凌光居士打断她,道,“国主信中说的很清楚,是委托五族的事,但只能是你们的那位军师去做!” “这.....就算他来了,也未必会答应。” 凌光听言,微微一笑。然后将身体背向苗尔,对着空空大殿问道,“哦?是这样吗?” 苗尔答道,“居士,其实……” “苗族首,我并不是在问你。”说罢,凌光又重复了一遍,“是这样吗?” 苗尔不明所以,道,“居士....你这是.....” 苗尔什么都没有看见,但凌光却闻出了大殿里另外一种情绪。他原本并没有察觉,可苗尔方才言语中带出些失望,凌光才感受到身后传来一丝异动。 是轻轻浮过的些许无奈。 突然,就在凌光身前大约一步的位置,从手掌开始,一具血肉之躯渐渐由光影汇聚,很快就出现在这空旷大殿中。 苗尔震惊,竟是兰陵。 凌光无波无澜,如他所料。 兰陵很平静,对这位凌光居士的身份,他又多了一分笃定。 凌光缓缓问道,“听苗族刚才的意思,你如今想法与五族背道,是这样吗?” 兰陵走到苗尔身边,似乎是在暗示自己与她始终站在一边。他冷笑着说道,“一半一半吧,我想先听听你们需要我做什么?” 苗尔看着兰陵,神色复杂。在她的心里,之前的兰陵是一个替徒湖办事的宾客,是一个关心自己的人,她看得出他的心思。可从他伤愈回来,苗尔再看不懂他了。 苗尔知道,即使兰陵此刻来了,也有着自己真正的目的。 凌光从袖中掏出一副帕子递给兰陵,上面绘着一个手掌大小的兽样。 兰陵问道,“这是?” “昆国兵符。” 立昆都变了天,对什么事,兰陵都不再意外。他干笑一下,幽幽说道,“怎么,需要我去帮国主搬救兵?” 凌光点点头说道,“居立如今还没有动作,未免引人耳目,这件事要暗中进行。” 苗尔也终于明白了凌光和国主的意图。借着五族生意上的途径,将立昆都里国殿的消息送出去,联络士族军队。一旦事发,足以及时应对。若是五族的人去做,难免引起怀疑,唯有被五族信任却还具有这样能力的人去做,或许还有转机。难怪,他们非要兰陵亲自前来。 这是要他去救国主,救君族了。 苗尔看着兰陵,他却面无表情。 兰陵问出一句,“你把他....藏哪里了?” 凌光心照不宣,“怎么,怕我用他威胁你?” “不怕。就是探探你的身份,你倒也爽快。至于你这活儿....”兰陵没有犹豫,“我接了。” “哈哈哈....”凌光突然大笑。 被面具掩盖的笑声,有些奇怪。 兰陵冷笑道,“你带着这个面具,很丑。” 凌光也不示弱,“你穿成这样,也很丑。” “为什么从山谷离开,躲着我们?” “没躲着你们,在躲别人。” 苗尔一阵莫名。 他二人你一言,我一语,竟相互调侃起来了。像是许久未见,却也说不上多熟悉的人。 苗尔正在疑惑,凌光突然问她,“苗族首,既然你的军师同意了,你还有问题嘛?” “我?!” 苗尔看着兰陵,不明白他到底在想着什么,也不知道自己该不该答应。这事.....好像有危险,可事关五族,她也没有可以信任的人了。 苗尔犹豫不决,兰陵反而坚定起来,说道,“这事....交给我吧。你让君启林给我出个绝对信任的人,就当陪我去查个账,收个租。昆国这一圈的商铺,我走一遭。” 听他这样说,苗尔神色动容,“你为何.....改了主意?” 兰陵冷冷回道,“我没有改主意,我还是希望你回艺石城去,做你该做的准备。” 苗尔蹙了蹙眉,这个答案她显然不满意。 凌光突然笑道,“哈哈哈....看来苗族首的困惑,还得我来解。”他当起了二人的和事佬,不顾兰陵白眼,自顾自说道,“苗族首,这家伙的意思是,这边的事交给他了。你回去艺石反而安全,他也会尽全力把昆国的事情帮你做到最后。” 兰陵瞪了凌光一眼,道,“不说话,没人把你当哑巴。” 凌光幸灾乐祸道,“哈哈哈....我发现,你伤愈之后,还挺讨人厌的。” 苗尔森森地附和了一句,“我也发现了。” 第124章 仰问大殿2 苗尔从仰问殿独自走出,君启林和君漠彦立刻围了上去。 苗尔轻声道,“居士已经指点迷津,咱们回去吧。” 君漠彦情急道,“那居士可说,‘兽神’打算如何保佑君族....” 君启林制止道,“漠彦!今日大礼繁重,族首也累了,先回去再说。” 君启林觉得,君漠彦不称‘五族’,直言‘君族’,实为不妥。殿外人多眼杂,他不管不顾冲上去询问,虽言语隐晦,却也不该是一族族长所为。 君漠彦,确实有些乱了阵脚,他回过心神,略显惭愧道,“族首,我.....” 苗尔从殿中出来,心情似乎不错,对君漠彦的莽撞,她只微微笑道,“漠彦兄长,回到艺石会馆再说吧。” 君漠彦点点头,安顿车马回去。 跟随而来的禾生,在暗处捕捉到了三人对话间的微妙。 苗尔并没有真的打算回去后才对君启林和君漠彦所有交代,车驾中,她正襟危坐,小声说道,“年关将至,该去昆国各城查账收租了。” 君漠彦疑惑道,“族首,往年至少还要过上两月呀。” “今年情况不同,立昆都的铺子停着,掌柜和伙计们的工钱减了半。但他们贴心,还愿意留在铺子里,我们更是不能落下他们的工钱。另外,答应了国殿的药材也在一直供应着,总不能等到立昆都这边捉襟见肘的时候,再去从其他铺子腾挪。其余城镇如今是何形势,也得实地体察一番。所以,今年就早做安排吧。” 君启林猜苗尔突然这样打算一定有别的原因,便试探问道,“那族首.....打算派谁去?” “就请.....于伯辛苦一趟吧。” 君启林诧异,“于伯!” 于伯是君启林家的忠仆,更是看护着君启林长大的管家,从未离开过君启林身边半步。这趟收租,苗尔点名要于伯前往,那就是等同于君启林亲自前往,却又是不希望君启林亲自前往。 这用意,君启林看不懂了,这番巡铺之旅,却一定不简单。 君启林又问道,“其他人呢?总要给于伯配一两个帮手吧。” “凌光居士那边……安排了人手,那人.....就给于伯打个下手吧。其他的事,还请叔父交代于伯。” 君启林了然,这个‘打下手的人’,定然是替国主做事的人。可听苗尔说话的语气,怎么感觉像是兰陵呢? 君启林姑且没有多想,不管扬问殿中,苗尔接受的指令是什么,都一定是决定君族命运的事,所以君启林提醒道,“需不需要带着我的印章?” 君启林的印章,在昆国的某些地界,派的上许多用场,甚至比地方官员的命令都管用。 可苗尔却说,“不用,带我的去。” 君漠彦、君启林闻言震惊。 苗尔的印章,代表的是整个五族。这趟巡铺何止是不简单,这是要告诫一切从中阻挠的人,若敢有所动作,那得罪的可是整个五族。 君漠彦想到的是,这定是关乎国主命运大事,以至于苗尔重视如此。 君启林想到的是,这个瘦弱却坚毅的小女子,还没有放弃他们君族。 *********** 仰问殿大门依旧紧闭。 苗尔走后,另外两人直接盘膝坐地,聊了起来。 兰陵扫视大殿一圈,鄙夷道,“你这破地方又湿又闷,难怪你没事去那山谷中休闲度假了。” 昆凌山谷少年人的眼神,依旧清澈。卸下面具后,声音也清晰起来,“我怎么说,也是你的救命恩人,何必说的这么难听呢。” 兰陵不屑道,“我的救命恩人?” “若不是我告诉你那两个同伴尸灵之地的所在,你恐怕早就没命了。如今还得了这么大的神通,难道不该好好谢谢我嘛?” 兰陵嗤之以鼻,说道,“你……是故意让他们在我和古选择一个,然后逼着他们去探尸灵之地吧。我恢复那日,躲在远处偷看的....也是你。” 前一秒还祥和对话的两人,气场突然敌对起来,兰陵拧眉问道,“你究竟是什么人!” 凌光不为所动,微微笑道,“我是一个.....想看热闹的人。” “看热闹?” “没错,就是看热闹。看看你们这些想与天作对的人.....是个什么结局。” 见他一副事不关己的轻松姿态,兰陵冷笑道,“你的所作所为,难道不是在做着违反天地气运的事嘛!明知国族沦陷之期已到,还要让我帮着国主去做这些。” “做的人是你,决定做与不做的人,也是你。我说了,我只是个看热闹的人。就当席间捧个场,叫个好吧。你若是心中没有逆天改运的想法,我这一两声的掺和,也改变不了什么。” 兰陵竟然,无言以对。他苦笑一下,确实是他心甘情愿之举。 两人的气氛恢复如初,如同家常一样的聊天。 兰陵继续着自己的疑问,“为什么要帮我们?救了古,也救了我。” “救你,是因为我好奇。” “好奇?” “好奇你这样的‘情’念天才,最终可以修炼至何等境地。” “我这等.....什么?” 凌光哀叹一声,自顾自说道,“我修习‘情’念几百年,也就止步于此了。受限于这身体的‘火’性,也受限于我……是个肉体凡胎,还受限于我只能在这人族大地修炼,不像你们,汲取的是天界精华,神石佑体。自从柏族尸灵聚集山谷的这十余年,我精进不少。本以为尸灵可以助我,只是没想到还不及你一晚的成果。第一次见你,便知你不简单。其实你当时....心中有两股念力吧?” 兰陵并未回应。 凌光继续说着,“只不过,另外那股念力,却一直在误你。想来你受伤,定是体内起了什么变化。入尸灵之地的时候,你只剩了一股念力,却如掀天风暴,吸力狂盛,将柏族怨灵全都吸了进去。”凌光眼神掠过一丝伤感,“也算是,帮他们解脱了。” 兰陵问道,“撼海链,你了解多少?” “并不了解。那是自身有念的神奉大器,只能你自己去慢慢了解了。不过,我倒是劝你,不到不得已,别轻易使用,以免被.....斩草除根。” 这句警告颇为冷厉,倒是不得不让兰陵重视起来。 见兰陵蹙眉,凌光反而调侃起来,“看把你吓的。你要是因我几句话就畏首畏尾,这事情,估计也就不好玩了。” 兰陵实在看不懂他。 凌光伸了个懒腰,问道,“还有要问的嘛?” “还有几件事。” “你的问题是不是有点多。” “若是不让我搞个清楚,你想看的结局,恐怕也就看不上了。” “问吧。” “你把古藏哪里了?” “这个你就不必知道了,交给你们,也救不了他。” “但血屠子已毁,你....” “我的血屠子根本不是由尸灵而得,你们天界那些屁话好些都是骗你们的。你们修炼千百年,执守千百年,整日躲在什么清修之地,对这人族大地的万千秘密,其实呀.....知之甚少。” 这话,兰陵相信,他没再追问古山的下落。 凌光好奇起来,“你为何只问我他的下落,而不问我他身体那颗神石的下落?” 兰陵冷笑道,“神族让我们寻的是石,而不是人。不过我们,要寻的是人,而不是石。” 凌光的眼神中,第一次透露出不一样的光芒。 兰陵问出了最后一个问题,“听闻青居兽坛,有一种叫做食脑蔓的.....药材?” 凌光扯扯嘴角,笑得有些神秘,道,“从我青居兽坛出去的蔓草,都是我处理过才贡献给国殿的,是一定不会变为虫草的。若是被人掺进去一两根,那你就去查那些别有用心的人,可不能毁了我凌光居士炼丹制药的名声。” “这样呀。凌光居士炼丹制药的名声.....果然.....” 凌光眼神有光。 兰陵继续道,“果然....在下孤落寡闻,没听过。” 这次轮到凌光瞪了兰陵一眼。 苗人希当年事发的蔓草既然能化做虫形入脑,要么就是那位康小娘的嫁妆出了问题,要么就只能是当年徒府的问题了。 兰陵得了线索,拍拍屁股准备走人。 凌光也同样起身,不揖不语,只是目送。 走至门口,兰陵突然抬头,冲着大殿上方莫名其妙地挥起了手,来了句,“小青,拜拜。”然后,他又对凌光最后说了一句,“看来,你要躲的人,很厉害。” 凌光面不改色,淡淡一笑。 殿门合上,凌光横展右臂,殿内湿润的空气夹带出晶光,被吸入进凌光掌心。许久过去,仰问殿还是仰问殿,可竹青蟒的绿色蛇影却从房梁上,沿着神像身体一点点盘旋下来,带起几股灵巧旋风,在殿内各处席卷。它来到凌光身边,旋风变得如同喷泉,砸落在地面后,便无影无踪了。 刚刚设于大殿内的幻灵结,被撤了下来。 从五族众人行礼开始,直至刚才兰陵离去。整个空旷大殿,都已被通身透明竹青蟒遮罩起来。只有兰陵才看得见,那大殿的入口,实则是竹青蟒长满利齿的大嘴。 凌光将竹青蟒身体化作灵结,所有对话也都是在竹青蟒腹中进行。兰陵知道,定不是因为兵符之事这么简单,他暗暗笃定,凌光……一定不只是个看热闹的人。 兰陵走后,凌光笑得诡异,自语道,“我倒是希望,可以早日交出那圣法。” 第125章 国殿心思 石国,曜石城。 立昆都里的情况,多多少少传回一些。 石国朝堂上讨论的声音,无非两种。 一些人认为昆国对新官贸的态度阴晴不定,石国官员被刺杀,昆国国殿却一直未能妥善处理,实在有失一国风度,石国就该找他们讨个说法,借此要求昆国应下新官贸的事情,利于国库增收。 也有一些人认为,不应趁着猎蝓宴灾情还没善后完,就对昆国落井下石。若是那样,就是石国有失风度了。眼下尸国和羽国的新官贸刚有进展,事多繁杂。可待摸出门道,万无一失之后再筹谋与昆国的合作,应先让律楠威他们回来。 从官方情报来看,争论的焦点无非就是这样了。众人讨论的汹涌,可国主坤达明贵和守相徒兆,却一直没不发表什么决定性言论。徒兆说,此事应当从长计议。坤达明贵说,守相言之有理。 君臣二人倒是少见的和睦。 但其实,他二人各有一份另外的情报。他们早就知道,立昆都里已不仅仅是官贸的那点儿事了。 徒兆的情报,来自徒漾。内容略显粗浅,字里行间都是对见闻的描述。但以徒兆的政治功力,单是看上一眼,凭着徒漾提到的几个事件,就已推测出些端倪。 五族收容了猎蝓宴的伤民,仅凭着这点好处,公良光还不至于要解封他们三分之一的铺子。五族可是棵大摇钱树,比起石国的新官贸要有价值的多。公良光定是已经绑死了立昆都的那些五族人。 徒漾的密信中还说,那位居立将军居功功自傲,不怎么参与朝政。说律楠威整日流连女色,不为官贸奔波。看到这里,徒兆拧眉摇头,似是对这个大儿子的文字很不满意。 昆国朝臣公然反对国主提议,除了这位拥兵自重的大将军,还有谁能做到。至于律楠威,恐怕早就联络上了居立。但是居立能否看得上律楠威这位盟友,徒兆便不敢确定了。 深思之后,守相提笔,亲自写下了一封密信。不是给徒漾的,而是给他一位许多年未见的.....老友。 ********** 坤达名贵寝殿,圣泰凝居。 国主手里拿着的,是来自律楠威的密信。内容详实不说,还表明了自己的态度。 昆国国殿动荡,孤儿寡母难成气候。与居立君臣之间的隔阂积弊多年,一触即发。整个昆国朝廷都是些虚与委蛇、贪生怕死之辈。律楠威认为连自家国主都不愿护佑的人,生死关头也一定会抛弃国家利益。 律楠威言语铿锵,文字尽是鄙夷之气。他认为已到了石国可图壮大的良机,甚至附上了此趟出使探出的一条行军坦途,同时写了一篇攻陷要略。 他是个恨不能生灵涂炭、血流成河的妖魔。 坤达明贵虽摇着头,却是满眼欣赏地看着这封密信。 尚泉法师站在一旁,看得清国主心意,却从来不评说什么。 坤达明贵叹道,“楠威呀....还是太年轻气盛,沉不住气。”这让他想到了另外一个人,感慨道,“徒央当年,还是比他沉稳很多。” 尚泉法师的面具下,是沉闷缓慢的声音,“国主爱才之心是石国福气。但用才有道,他木之材,弃了就弃了,没什么可惋惜的。” 国主似被一语惊醒,抖抖袍袖,目光变得阴邃,说道,“昆国的太国母能有今日地位,怎可能是‘难成气候’。” 尚泉缓缓道,“这大地气运已改,风云翻涌却非一日之功,国主静观其变吧。” 坤达明贵‘嗯’了一声,缓重悠长。他嘴角倾斜,既迫不及待想看看这天下到底会如何动荡,可他最不缺的就是耐心了。当年有,如今也有。 他等的大风大浪,终究是会来的。气运浮转,他并不担心。石国的隐石已经归位,其他的.....恐怕灵力还在消散之中。 ************ 古水居。 立昆都的消息,徒湖知道的不比他父亲少。因为他有路辰和兰陵,还有与他父亲一样的智慧,那背后隐藏的形势,他也推算出一二。不过比起他父亲的政治远见,徒湖还是欠缺很多。 刚刚入殿执事的年轻官员,免不了以笼络人心为主。律楠威若是回来,对徒湖来说一定是个死对头。他如今被困昆国,分身乏术,倒是给了徒湖喘息的时间。 这些日子,徒湖在官贸属原有的机制上,对羽贸属做了些小小改革。无论是采买、签单的流程,还是选物、选商的制度,都有了一些改进。这让一些原本不服气他一步登天的人,多少有些改观。最重要的,是他的这些举措得到了占长吏的认可,以羽贸属为试点,若是成效显着,则经由曜石城的国卿司官贸属正式颁布,传达至石国各个城市的官贸厅执行。 徒湖的这些改革,化繁为简的同时,损失了一些官宦士族摆不上桌面的利益。无奈国卿司有直接向国主汇报的权力,占长吏偏袒爱婿的做法,别人也是敢怒不敢言。好在眼下只是羽贸属小范围试用,没有大举推广,那些人也就忍气吞声,暂不多言。 徒湖的名气已然传开,他重用林青的事也在市井间广为流传。萧条了几年的‘民荐才考’意外地热闹起来,报名的人数比往年多了三倍,且多是投报官贸属下设的职务。托关系打听徒湖是否收纳宾客的人,也是络绎不绝。这个原本以风流纨绔着称的官宦子弟,如今名气不减当年,却已多是褒奖之音。虽只是各上三方的官职,但愿意与之结交的亲贵名流、才子武人,趋之若鹜。 说来,他宅子的门匾上,依旧是‘古水居’几个字。如今的他,是羽贸属的掌事官员,很多人劝他府邸的匾额该改改才是。古水居本是清闲淡雅的意思,与如今门庭若市的场面有些格格不入了。徒湖也真的动了心思,是不是.....该换个名字? 可占芜说她喜欢,徒湖便决定不换了。 这是徒湖曾经喜欢的名字,占芜不想改变,也不想.....徒湖改变。就算使上大小姐脾气,她也不会同意换的。 可就算古水居不换名字,就算徒湖没有改变,有些人也不会高兴起来。 徒漾不在,徒波也没闲着。明里暗里,给他的三弟使了不少绊子。章水之曾偷偷提醒过徒湖,可徒湖并不在意。他二哥费劲脑子使出的那些手段,他自认可以应对。 但他父亲的态度,有些难以捉摸。眼睁睁看着他们兄弟相斗,却不阻拦嘛? 徒湖兄弟三人年轻,徒兆也身体正健,可如今徒族内部,俨然有所分立。大家都是未雨绸缪的人,都在堵十几年甚至更久之后,谁才是那个承袭守相大位的人。 匹夫的逐利之举。 自三年前三夫史分权开始,国主便已经开始了打压徒族的计划。徒湖不明白,他父亲为何还默许徒族内部的短见之人,这样自相残食。 他之所以看不懂,是因为他与徒兆之间,因为往事的隔阂而被蒙了一层撕扯不开的胶皮。徒湖心中,他父亲就是个只图高位,善玩权术的一国大宰。他佩服,敬畏,疏离,还有丝丝因往事而参杂的埋怨。 但摆脱不去的事实却是,徒兆是名父亲。自古兄弟相争相残,不是只在帝王家,民间百姓也有分家分产的。这种人间伦理,无关乎你是一族家长,还是一国大宰,都避免不了。 徒兆自己,也经历过。 所以,避免不了的事情,何必强求。顺势而为也有顺势而为的好处。徒兆知道,国主希望看到的,就是徒族内部出现问题,静观不代表不动。徒族的未来,既然国主替他选好了,自己何必操那份心呢。 一个父亲的心中,已然有了取舍。 而一国大宰的心中,为族,为自己,这次的决定,都跟国主是一样的。就如几年前,他们心照不宣的那次,一样。 第126章 小雪忽至 立昆都。 就在几天前,从昆仑圣池的方向,聚起一朵黑云。黑云飘至大约明昆河位置开始散淡,由云化雾再化丝,已经笼罩了整个立昆都。 黑云压顶,任何一国的古刻中,都不是什么祥瑞。这云一天一变,今日更有些奇怪。布得像一张稀薄大网,连日阴霾不断的城市被这云网一蔽,又冷了几分。 顺着那网间丝线,飘飘然地,落起了雪。 这世间的人们,对雪各有称呼,昆国人叫它‘白酥’,兰陵觉得倒是贴切。 绵绵白酥一落地,就立刻融去。街道上地面湿滑,空气阴冷刺骨,人们加厚了衣服,有的甚至披上了毛袍子。该开的铺子开着,该经营的生意经营着,孩子们学堂的课不曾落下,男男女女们依旧忙碌着每日的生计。只是老人们能不出来喝茶就不出来了,邻居们看到彼此也懒得打招呼,穿着厚大的袍子,人的心情跟着沉重起来。 白酥一片片飘落,或许待它飘完,那云网说不定能散去,只是不知要何年何月了。白酥有光,落地融化前,能为这云下尘气,勉强增添片刻的亮。可人们低头行走着,并无在意,过起了漫无目的生活。 兰陵从仰问殿离开的时候,凌光居士给了他真正的兵符,就在他佩戴的那枚库纳扳指里。 小雪忽至,离别时。 答应了的事情就要去做,他想好好告个别,却不该在立昆都寒冷潮湿的纷纷雪色里。 去往昆凌山谷的那条盘山路上,少年抱着少女,闪没在蜿蜒环道。 山谷中,虽没了凌光居士用幻灵结设下的木屋溪流,却依旧是再绝美不过的人间景色。苗尔看后心动,喃了句淡淡的,“好美。” 兰陵心动,看着苗尔,应了句,“真的....很美。” 女子点点头,以为他只是赞赏这里风景罢了。 兰陵没有解释,又多说了一句,“第一次跟郭竹和野丫头来的时候,觉得这里跟天上的风景很像,却又不够素静。红红绿绿的,显得俗气。” 他话还没说完,女族首突然挑了挑眉,问道,“野菟姑娘与你是一般的人,我能理解。郭竹姑娘.....是如何进来这山谷的呢?不会....也是被你抱进来的吧?” 还真是。 兰陵这下可无语凝滞了,猛得一个哆嗦,心道堂堂女族首,怎得这么.....小心眼? 苗尔忍住笑,装起大度,道,“以后,不许抱了。” “也就那一次。” “你还想有几次。” 女族首威严乍现,男子避开她眼神,故意不答。以为她会吃醋,想着搬回一局。 可苗尔云淡风轻的笑了,本就是玩笑话,从一开始她就没在介意。 兰陵不喜欢她这份不经意的豁达,总是以大局为重,心口如一。她该为些小事而开心,而不开心,才对。 话题回到了刚才,苗尔问道,“你觉得这里俗气,为何还带我来?” “因为现在再看....”他竖起一根食指放在脸前,指了指上面的方向,继续道,“反倒觉天上,就算再美,却冷清的没什么温度。这里,才是人间的颜色。” 苗尔听懂了他每个字的意思,可字句之外的意思,她不太懂。 兰陵不过是说给自己听罢了,他不喜欢上面了,他想留在下面。不过留在下面有留在下面要做的事情,既把这里视做一方归土,便不能看着它沉落。 所以,他幽幽地来了句很煞风景的,“我得走了。” 苗尔听到这句话,忍不住将额头抵在了他的胸前。自从上次他伤愈回来,女子发现若在他面前想哭,这招很好使,可以不让他看到自己丑态。 女子声音顺着他胸前衣襟,闷闷传来,“我还是打算....先不回去了。” 苗尔知道他是为了自己好,可她就是这样,大局为重。 兰陵没再劝,扶着苗尔双肩轻轻推离自己胸前。 女子眼眶微红,离开那具胸膛,她便不允许眼泪落下来。 兰陵从库纳扳指中唤出两个物件。 一个,是野丫头大发慈悲,将那条月牙形的谷白石项链还给了他。 两人对望,兰陵看着她,那双目瞳如水如镜,想来自幼就映着艺石城的壮大版图,所以她的决定,无可厚非。此刻,那双眼睛里,是秀美山色,还有兰陵的身影。相比曾经少数几次对视,兰陵觉得如今再看自己在苗尔眼中的模样,倒是清晰了许多,也可能是那汪水瞳太过清澈的缘故。 兰陵想着,这世间被掩藏的事情太多了,他连冰山一角都掀不开,被蒙在鼓里玩弄的感觉更让人心烦意乱。所以,他决定坦诚相待。 “其实,之前骗了你。” “什么?” 他又竖起手指,指了指上面的方向,“那里....没什么星月,凄凄惨惨的白而已。之前的故事,都是我编的。” 无论哪个世界,哪个时代,都没有童话。 兰陵将月牙项链帮苗尔带上,毫无愧意的说,“以后也不会有。可我心里有,就按那个样子,做给了你。” 苗尔痴看着月牙状的小小白石,为这件小事,她眼眶更红了些,轻声地说了句,“谁说....没有。” 兰陵一怔,知她不愿在自己面前落泪,便立刻玩笑道,“女族首哭的样子,我得记住。” 苗尔抬拳砸了下那副胸膛。 不用灵,不用念,兰陵肉身承受一下,竟还觉得有些疼。果然是个从小练武的姑娘。他觉得应该更疼些才好。所以,他交给了苗尔第二件物品。 “这是什么?” “我这几日写下的气经心法,你照着上面的内容,每夜睡前调息修炼。” 苗尔看着他,这算什么离别礼物,比第一件可是逊色多了。 兰陵点点那皮卷,“你留在这里我总归不放心,这心法可助你增进武道,权当不测之时保护自己吧。” 苗尔点点头,虽是件莫名其妙的东西,听着多少有些暖心。 那是隐士聚灵吐纳的心法,按照天规山的训诫,定然不能给人族观瞻。可作为一个不愿再回去的隐士,那破规矩不重要,身边人安好才更重要。 苗尔生而为五族,艺石城更是个堪比小国的气运之地。苗尔无论出身、经历,都注定她本该有着护佑一方安定的大念。兰陵想,若她有一日能领悟念力,说不定比自己还牛逼。还好,她起步晚,怕是追不上自己了。 兰陵小小窃喜,若是自己比不得她,凭女族首说一不二得任性脾气,自己日后怕是有苦头吃了。 冥冥之中自有安排。 兰陵将聚灵心经交给苗尔,或许坏了她父亲苗人天当年的一份筹谋。这千百年游荡在八国之外的艺石城,也终将免不了.....气运翻涌的下场了。 两个年轻人被蒙在鼓里,此刻他们席地而坐,只想再多看眼这里的人间美色。 夜幕降临,草叶花卉如银河星系,又是另外一番惊喜。苗尔这才拿出了她准备的离别礼物。 族首印章。 兰陵看来,比自己的礼物可是逊色许多。 苗尔看来,自己也给了兰陵一个万遇不测足以保身的东西。 见章如见族首,她交出印章,认为自己做到了公平相待,做到了五族之首的气度和豪爽。为出征的人,为君族的命运,为与国主的承诺。 其实,不过是为自己的心罢了。可女族首,偏偏看不到这样的小事。 如来时一样,兰陵抱着她,闪没在蜿蜒环道之中。只是夜色太黑,他唤出隐石照路。虽已不是往日绿光,少女却觉得面前胸膛更亮,因她眼中有光。 第127章 千山云梦1 石国。 曜石城去往素石城的路上,有林有山有湖。 其中一处名为‘千山云梦’是石国比较少有的水系地域。那里郁郁葱葱,千溪百瀑在低邱盆底汇成河谷,草植鱼兽丰富。但因为附近土壤不利于耕种,石国人又不善于猎捕水兽,所以那里人烟稀少,甚至都不足以聚集成村镇规模。 虽然少有人居住,但那里的确是个风和秀丽的好地方。常年气候温.湿,云雾缭绕着青翠,犹如梦中仙境,故名‘千山云梦’。 行走于曜石、素石两城的人,有喜从这千山云梦渡船而游的。虽较陆地要多上半月路程,却可赏览石国难得的湖光山色。只不过,在这宽泛河谷中,能真正通行的水路只有一条,是千百年来船夫们行游摸索出来的。这条水路雾气最是稀薄,从朝晕到止昼,光都可透下来,令过往船支看得清前路。 经验的丰富的船夫,这路走了十几年甚至几十年,就算没有光,闭着眼也可渡过去。但所有船夫都不敢冒险,仍只在白天赶路,即使经验再丰富的老船夫,都不敢在夜间驾船于这千山云梦之中穿行。他们总是会在黑夜来临前抵达那些固定安置好的山间小港。停靠一夜,翌日再行。 一来,晚上气候凉爽,水中湖兽多出来活动。二来,传说有不怕死于夜间急渡,却见座座低矮小邱像是长了腿脚在湖中缓缓移动。原有路径到了夜晚就会改变,夜行者迷了方向,入了歧途,像是被什么揽去,再不寻踪迹。 这日,夜色如故,被青青植被覆盖的邱地泛着幽幽绿光,河水反射那绿光,给千万云梦的晚上添了些神秘,更容易让人相信那个夜间传说。 船夫行客聚集在小港驿站,点上烛火,用砖石搭建的简易灶台给自己煮了些下酒饭菜。他们聊着平生所见趣闻,无分贵贱,无分尊卑,所有人都是这悠悠河谷中的赶路人。不问姓名,不问出身,畅聊一二留下些各自的故事,这也是千山云梦另外一处吸引人的地方。 过程中,众人都是清醒的,谁也不敢喝的太多。因为翌日朝晕一到,就要立刻启程,不然就赶不及在下一个黑夜来临前抵达另外的驿站休息。 这是一条匆匆的休闲之旅,但选择它的人,乐在其中。 眼下的这间小小驿站,油灯聚成了温黄的光,挤满了人。 船夫脱了蓑衣,穿着粗布陋衫。游人有穿劲装的,有穿锦衣的,都很正常。但其中的五人却比较奇怪,披着青色披风,带着斗笠,腰间各别一把狭刀,看着像是些行走的江湖客。 为首的,还是名女子。 其他游人不管认识不认识的,在这个狭小空间中,聊着聊着也就熟络起来。可这几人,不参与任何话题,气场有些阴冷,别人也就不太敢与他们多言。一个船夫悄声告诉大家,这几人重金租下一条船,却又不允许船夫跟着,自己驾船随其余船只渡游,实在可疑。 但选择走这条千山云梦的,其实也多是些爱冒险的人,船夫们见过的乘客千千万万,什么怪人怪事也都习以为常。不去招惹就是了。 聊着聊着,众人睡去。 翌日醒来,那五人小组,竟连人带船,都不见了。 *********** 千山云梦,群山环绕,水雾弥漫,能见度好的时候也不过才十数米的距离。行游之人探雾前进,每行十几米便记录下山形地貌,千百年靠着船夫经验和一些游侠的绘制,形成了一条贯穿两城的异趣旅程。 人们不敢在地图之外的河道穿游,多是因为那个夜间传说。但仔细想想,既然在夜下行游的人都是有去无回,又是谁第一个将那传说广而告之的呢? 世间传说虽不全然是杜撰,但关于千山云梦的这个,却多少有些经不起推敲。 看不清行途或许是因为‘只缘身在此山中’。凡人无法纵飞过层层环山而铺的浓浓雾气,所以他们看不见这千山云梦的全貌便不奇怪。那些有本事的人,从天俯视过去,则会看到这里的山水地势,犹如一只蹒跚老龟的背脊。 低邱如脊片,水道如脊片间相接的缝隙,处处连通,其实……总是能走出去的。而这河谷,也远比人们想得要小,要普通。是人们心中把它放大了,把它描绘的恐怖。但这也怨不得他们,因那传说本就是有人故意散播,代代流传下来就成了口中的真相。 那消失的五人,自然是不信这‘真相’的人。 船夫常走的那条水路,离两城之间的陆上行道最近,俯视看去,大约就是龟背边缘的位置。而那五人,要去的是‘龟背’正中。 龟背正中一处山峰,与整个千山云梦的山有很大不同。是一处奇峰巉岩的断层崖,两峰形成u形悬谷,峰角如刃脊,峰尖破除潮雾,几乎接近云层。可即使祖祖辈辈生活在附近的人,都不知它的真容竟是这般。 五人为首的女子,名叫‘白峦’。另外几人分别是白猿、白蜂、白公、白乌。他们是潜藏在易国冰川底下生活的古老部族,除了易国的隐士,这八阵之中,恐怕都很少有人知道世间竟还有这样一群人的存在。 就连易国国主起初都是不知道的,不然定不会允许这样一支人人都有神通的古老部族,为他人所用。昆国隐士想找到他们都不是件容易的事情,足可见他们神通之大。 他们,就是天族古刻中记载的‘冰影’一族,一支善于遁查地形,潜山入洞,涉水攀岩,钻研寻迹的种族。靠着这本事,他们在半数地域被冰雪覆盖的高原易国,觅食存活,还能不被发现。 此刻的五人,都是冰影族后人。几年前的一次危机,险些令他们灭族。度过之后,他们便从易国出走,离开了自己生活千万年的地下冰雪,跟随着他们新的宗主,走进了光芒陆地。 而这位宗主,名叫桐炎。 ************ 静石城,城主寝室内。 桐炎喝了五坛酒,但神志却很清醒。 他从枕下拿出一个精心包裹之物。是冰影族的道师交与他的一套修炼圣法,冰影族历任宗主才可拥有的东西,连圣女‘白峦’都不容窥视。传言修炼此圣法后便可驾驭冰影族神器‘斩风’,也就是桐炎卧室里正供奉的那把狭刀。 当年桐炎游历至易国,机缘巧合陷入冰影族的危机中,于冰原偶获这把潜藏千年的狭刀,帮助白峦他们暂时破除危机。而他,也被莫名推上了这个宗主之位。 桐炎虽爱喝酒,却永远保持清醒。他非常清楚,当时是这把狭刀蕴含的某种力量驾驭自己斩妖除魔,而非自己驾驭狭刀。即便如此,道师依旧说能端起斩风的人就是他们冰影族的天选之将,还将尘封多年的‘斩风诀’圣法交了出来。 桐炎痴迷武学,却一直不肯修炼。因道师告诉他,这圣法提灵增念,一旦修炼,这容颜、这身躯将不知生老病死为何物,看看那些冰影族的白氏兄妹就知道了。 世人皆贪生怕死,求长生之道,可桐炎不屑。酒醉酣漓,与心念之人一起老去,才是人间之道。他不贪图长相厮守,不贪图一生一世,不贪图青春永驻,他是个真正豁达的人。 可上次阅兵行刺,他深感这一身肉体凡胎竟是一无是处,保护不了他想保护的人。 城主寝室,酒气弥漫。桐炎眼神一道冷光落在‘斩风’上,待他收回目光,便将那包裹.....打开了。 —————————————— (冰影族和桐炎的故事,之后有机会写个番外。) 第128章 千山云梦2 千山云梦,如它的名字一样,不是翻江海沸的壮阔,而是钟灵毓秀的细腻。白天,层峦葱翠,浩渺烟波,虽带些神秘却也有种世外仙园的超离,让人流连忘返。到了晚上,雾气更加浓重,由温热变得冰凉。沉寂之间,即使很小的声音,在山谷中像秋千一样荡来荡去,都变得犹如洪湖坠落,惊涛拍岸。 枯了的树枝,被一只小巧雀兽轻踩,支撑不住,沿着山坡滚落,跌入水中。千山云梦的夜晚,落水枯枝溅起涟漪的瞬间,飘荡出犹如流瀑泻落,千军万马的狂啸。每当这时,驿站里的人都会屏息凝神,静听这自然的山呼海啸之音,猜测是不是某座山头正如传说中的那样,悄然溃动。 白峦他们五人,正在这样的夜色中划船,游向‘龟背’正中位置。 白公是五人中最善水性,也最善驾船的。一只独臂翻浆划水,臂力每推动一下,船动却不见桨边水纹。身处这片可放大柔音的千山云梦,却听不到白公的桨音,自然也就引不来任何水兽的窥探。他们五人,就如湖中倒影,千山有影,看似有形,却又好像不存在一样。悄无声息,穿梭其中。 白峦站在船头,手中端一块掌大的青罡石盘,上面一根如筷石针,大约手指粗细,尾端悬连着石盘,前端则随船只前行而微微摆动。白公独臂翻浆的方向,与石针所指方向一致,向着某处行进。 那块青罡石盘名为‘青罡罗’,是‘冰影’族两件至宝之一。当年危机之后,白峦带着石盘追随桐炎离开易国冰域。而另外一件,则被她用冰影圣女之血,封存在未知灵境,以免被那些意图分裂冰影的人利用。 青罡罗可感知山形地貌中蕴含的不同灵力,任何有灵之地,盛灵之地,都逃不过那根指针的印证。冰影也正是靠着它,才能在冰原雪岭找到生机和食物。但这块宝贝融入了历任冰影圣女的血液,代代相传,其他人既不能使用,也不会使用。 此刻,白峦用它在寻找的,是这千山正中的那处两峰悬谷。靠着青罡石盘的指引,五人来到悬谷入口。两座峰尖与云雾相接,只有站在它脚下,才能略见真容。 白蜂是个身材矮小的少年,看上去古灵精怪,说话几几喳喳,有些吵闹。一路上白峦都警告他少说几句,如今避开那些船夫游客,抵达了目的地,他终于忍不住说道,“峦姐姐,那些徒族的老家伙们可以呀!竟然能找到这等神秘幽闭之地作为自己族人的墓藏之所,还在千年前就编出了些神神叨叨的传说,骗得人们几千年来都不曾发现过这处悬谷。这地方怕是比那些国主们的自家墓地都要好吧!也幸好咱们宗上跟那个徒央是好兄弟,寻了些线索。那也废了咱们快两年的功夫,才找到这个地方。咱们冰影族是些什么人,找个人找个地,哪里曾用过这么久。” 听他一阵罗里吧嗦,白乌攥攥拳,狠狠锤了下他的大臂,却是轻声提醒道,“你又唧唧歪歪什么,没看峦姐想事呢嘛!” 白蜂揉揉大臂,道,“你不知道自己力气大嘛,再敢打我,我回去找道师爷爷告状!” “你别以为道师说你是咱们族千百年难遇的天才,老宠着你,你就能得意忘形,你再天才能有峦姐厉害嘛!” “咱族女子向来比男子有天赋,那是身体里带出的盛灵,我跟峦姐比什么,我就跟你比!” “你!”白乌被他气得语滞,横了一眼说不出话。 白蜂是他们年纪最小的,也是天赋最高的,族里兄长都让着他,惯得他没有样子,也只有白乌偶尔教育两句,还总是被这毛头小子怼得哑口无言。 “你们两个别吵了,别打扰白峦。” 白猿话一出口,两人立刻安静了。 白公则一语不发,安静地驾着船。 白峦并未在意方才二人的吵闹,她目不转睛盯着手中‘青罡罗’,见石盘指针小幅但剧烈晃动,深知他们已到了灵力最盛的地方,也是....最危险的地方。白峦面色沉凝,一手端着青罡罗,另外一手翻上后合十。青罡罗在她两掌之间似被融化,待再摊开两掌,原本寸厚的石盘已薄得如一层水纹,流进了她的掌路。 人族宝器无数,分别是法器,兵器,护体灵衣。有神族流落的,也有地界气脉流转过程孕育而生的。得到靠缘分,驾驭则只能凭借本事了。 冰影族的青罡罗就是其中之一,只能是纯冰之体才可掌控。本族出生的女娃,由道师校验身体属性,一旦遇到纯冰性体魄的,便是下一任圣女人选,具备继承冰影族神器的资格。拥有这种体魄的人百年难遇,白峦正是青罡罗如今的主人。 见她收拢青罡罗,其余四人当即正色起来,接下来的时候,便不那么简单了。 白乌拿起一根绳索,扬袍展臂,飞落岸道,犹如一只轻灵大鹏。与山间乌雀鸟兽化作一体,看不出半分人形。落地瞬间,他便绳索捆绑在一颗大石上牢牢固定。 白公则迅速飞踩绳索,也落于岸道。他拉动绳索,将其缠绕在那只独臂上,震气间,独臂肌肉胀大,青筋爆现,一股魁力牵动着整条船和渐渐靠岸。 待船完全停稳,五人齐聚岸上。身边崖谷的陡直峭壁就在几米之外,岩页锋利如刀刃,云雾蒙照下,有种摇摇欲坠的视觉,感觉那岩页随时可能落下将崖下的人切割开。 五人面不改色,白峦走在最前。路面都是小粒碎石,但他们的脚步却未留下任何声音。明明步履沉稳,却似乎仅仅停留在那路面毫厘之上行走。这便是冰影族代代相传的‘流弥音’身法,划船无声,掷地无声,飞落无声,运气无声。与自然万物融入,让人难以探觉,难以捕捉。无论猎物还是制敌,他们靠着这身法,出其不意,近乎隐形。 此刻,五人步伐缓慢,并无紧迫之意。 出发前道师曾说,千山云梦的悬谷看似危机重重,是因这里草植中有一种名为‘神丝草’的迷性植物。夜间它灵力散发,混入雾气中容易让人产生幻觉。船夫游客晚上听得浩瀚音浪,总觉身边低丘陵变换移动,虽与这山间回音有关,但也受了神丝草的影响。 他们五人,气定神闲,加上服用了道师所配的丹药,应付着山谷中的小小迷雾不在话下。真正的危险,是在这悬谷的洞中。 此刻,他们已站在洞口。 第129章 徒族古墓1 悬谷洞口,寒气逼人。 这洞里有什么,连冰影族神通广大的道师都不知道。派来的这五人,每个拿出来都是冰影族绝对的自精英,更别说白峦还是当今冰影圣女。若是这五人折在洞中,追随桐炎的这支白氏分支,可就算彻底瓦解了。 但若不派他们五人来,这任务又未必能完成。 白氏信任道师,也坚信桐炎就是天选的冰影圣宗。可桐炎派给他们的第一个任务,却如此危险,可能有去无回。即便如此,道师依然接下了这个任务,因为桐炎想要查明的事情,不仅事关石国,这八国中的任何一国可能都逃不了干系。若是地动山摇,易国沦陷,他们的家园也就没了。那些带不出来的族人、妻儿还生活在那里,他们不能眼睁睁看着那一天到来。 道师的判断,白氏子弟当然相信,道师的命令,他们也自然遵循。 站在洞口,白蜂又忍不住叽叽喳喳起来,“峦姐姐,这洞....太诡异了。这寒意,快赶上咱们在易国祁岭的地下城了。” 白峦点点头,并未回应。她迟迟不进,显然也心有余悸。 这扑面寒气,冰影族不会放在眼里,但这洞中定然不会只是刺骨严寒这么简单。 洞中,放的是石国徒族千百年历史中,最重要亲贵棺椁。历来只有徒族的族长及族内问鼎石国‘一方’官位的大宰人物,才能享此殊荣。因他们是徒族中的可圈可点、助徒族载入史册的精神柱石,也因他们是受了神灵庇佑,气运堪佳的人。徒族坚信,死后族灵聚在一起,可永葆徒族兴盛,永不衰落。 徒族,自古跟着坤达一族,是国族的忠心家仆。除了历任家族的族长,没有人知道他们古时竟是起步于这千山云梦的一支水上部族。至于将族中显赫亲贵安葬在千山云梦的惯例,自古传承,从未改变。 桐炎年少时与徒央喝酒,徒央酒醉无意透漏说自己曾破解了一本只传于家族族长的古谱。当时他父亲徒冠就是族长,徒央从父亲密匣中偷看古谱后过目记住,凭着聪慧将那乐曲中竟暗藏的玄机破解了一二。其中,就有描绘千山云梦的一章。徒央猜测他祖辈定是从那里走出来的,且他们族中有功绩的长者尸身都不会安葬在曜石城墓地中,而是密送去其他地方,可能也与这千山云梦有关。 桐炎当时只当是他酒醉说的痴话,清醒后未再追问过,徒央也再未提起过。 那之后没多久,他们兄弟便是天人两隔。多年后回国,桐炎探究徒央和徒冠的死因,发现似乎并不简单。徒冠去世前,已然是位高权重的一国守相。而徒央,因为守相独子和国婿的身份,以及天生的治国理政才能,新婚后不久便坐到了‘下一方’国护司‘禁军大帅’的职位,位于国护夫史桐关之下。 按照徒族的规矩,他二人必须密葬,坤达明茵当年苦苦哀求都不能留下徒央尸身。因为那是从坤达言生时代起就许诺了徒族的事情,老国主也不能违背。 所以,即使是坤达明茵,都不知道徒央被葬在哪里。 或许冥冥之中自有天意。 徒央当年的一句醉言,给了桐炎破解此事的契机。只不过,这一寻,也用了将近两年时间。亏了是冰影族的本事大,不然神秘的徒族古墓,怕是再过个千百年,也不会有人知晓。 面对神秘.洞口,白峦还是走了进去。另外四人毫不犹豫,也跟了进去。 洞中寒气更胜,但对于住惯了地下雪窟的冰影族五人,虽只穿着单薄衣衫,但并不畏惧这种寒冷。越往里走,洞中光线越暗,五人各自拿出‘雪棱扳指’戴在指上。那是道师用雪影术法淬炼而成,用的,是冰山中蕴含的雪棱石,此石的功能之一便是照明。 雪棱扳指的照明范围十分有限,但冰影族常年生活在地下,探洞钻山寻找生机,夜间目力早已进化的异于常人。这点微弱光亮,足以帮他们看清洞中一定范围的情况。至于这扳指的第二个功能,便是道师在淬炼时融进了诸多雪山难得的草药,关键时候服用,或可解毒,或可增力。总之,是保命用的。 白栾突然停下脚步,自进入洞中,寒冷的潮气变得越来越干燥,如同被什么烘烤过。 白猿一个飞跃,扑到石壁上,犹如桓树攀枝的狙兽一般,在石壁上肆意驰骋,目力几乎难以跟上。 白蜂又忍不住评论起来,“猿哥哥的‘连臂’功夫,真是越来越厉害了,他手脚好像都长在墙壁上一样。” 没想白乌教训起他,“猿哥每日苦训七个时辰,只休息一时。哪里像你,仗着自己那点软骨天赋,疏于修炼。每天只练一个时辰,睡七个时辰。” 白蜂不服气道,“哪有你说的那么夸张,我是没你们勤奋,那不也是道师爷爷钦点的‘圣女护士’传人嘛,咧咧咧....” 白蜂做起鬼脸,白乌见他贱里贱气的模样,抬拳想要教训。但白猿已在周围岩壁探查完,重落回来,却掷地无声。 白峦问道,“怎么样?” 白猿生得魁梧,不善言笑,高出其余几人将近两头。他微微垂眼,抬手指向上方,看着其余几人道,“这空中气层分两段,咱们所走的下方寒冷,上面.....是热的。” “热的?” 几人惊讶。 白猿点点头,继续道,“越向里走,这冷热分层之感越烈,不知里面是何情形。不过这墙壁没有机关暗道,路应该只有这一条。” 说着他收回手,又指向前方。 两侧岩壁交汇至远处漆黑一点,雪棱扳指的光也无法帮他们看清前路。 白峦淡淡地说了句,“那走吧。” 几人继续前行,却不如入洞前那般从容。 白猿不时会驮着白蜂,攀壁探查机关暗道。白蜂那具瘦小身躯可软骨钻缝,且他嗅觉灵敏,遇到岩壁地壳的空穴,便只能靠他去寻摸寻摸。至于白乌,善轻骨飞行之术,白公则善闭气涉水之术,他二人一直紧跟在白峦身边护佑。 白峦,这位纯冰之体的圣女,最独特的地方是可近距离感受灵力。洞外,靠青罡罗定位,但若想在这偌大洞穴中找到那些棺椁,就得靠白峦了。 他们五人小队各有精通,缺一不可。各自擅长之术不同,且都深谙‘流弥音’身法,所以无论在洞中如何飞天遁地,却始终听不到任何响动。 此刻,白猿突然在岩壁某处停下,白峦也在同一时间静止了脚步。 他二人,靠着各自本领,发现了陡然浮现的异样。 第130章 徒族古墓2 白猿位于高处,感觉上层热浪滚滚而来,加重了浓度。而白峦,则在下方感受到前方灵力诡异,且黑得诡异。像是两种激烈的属性在相互较量,又掺杂着很多纷杂的其他灵力,但中和之下,那暗如陈酿的墨色灵力却是……‘无’性。 白峦停下片刻,又开始向前行进,脚步较刚才更缓。白猿和白蜂落回了地面,上方热气太浓,住惯了冰天雪地的人,反而有些不耐热。 越向前走,这洞中黑暗越来越反常。但能完全压盖住雪棱扳指的光,已不时单纯的黑暗了。 白蜂年轻,且执行任务次数不多,有些紧张道,“峦姐姐,这是个什么路数。” 白峦从小研习灵力,探山涉水的本事或许不如其余四人,但论到见多识广,还是她略胜一筹,特别是对怪异灵力的认知。 白栾看着前方黑暗,说道,“眼下这奇怪的现象,若是我猜的没错,应是‘墨灵’。” 白蜂问道,“峦姐姐,什么是墨灵?灵属不是只分火、土、水、冰、无,这五种嘛,墨灵是个什么灵?” 白峦轻退一步,雪棱扳指的光亮又隐隐浮现出来。他们脚下,就像一条分界线。退回来,就是黑暗。跨过去,就是无底黑暗。 白峦轻道,“属性五分,却在各类中仍有细分,仍有强弱。就说这‘冰’字属性,不就有我这种纯冰之体嘛。即使同为纯冰体,灵力强弱随修炼也会有很大不同。而这墨灵,是‘无’性中的一种。无性灵力若要细分,可归属三类。尸灵最强,是怨念聚化之灵。光灵次之,是世间不几座山川灵秀、水瀑弥漫之地才会有的。那里水雾聚成一道七色虹桥,非常有助于‘无’性体质的人修炼。而这墨灵,就是第三种,也是较弱的一种。” 白栾继续说着,“世间灵力守恒,人死后身体的灵力会通过不同途径注入这个世间。普通人化骨后,灵力随腐败的肉身注入地下,或被虫兽啃咬而转移。但一族祖坟常有不同,那里往往也是一族族运聚集之地。特别是大族墓穴中,尸骸被特殊棺椁保藏,肉身腐朽后,灵力随棺盖缝隙流出,但不散落。有时相互中和稀释,便会演化成这种墨灵萦绕在墓地范围内。墨灵比较奇特,捉摸不定,并不是每座大墓都有。跟地形山势、藏墓之所有诸多关系,神秘莫测。它的聚散随着族运而幻而散,也影响着族运。一旦墓地生成墨灵,那本族以外的人走入,便是伸手不见五指,而本族子弟走入,却可见得光亮。这或许,是一族去世先老们对本族气运的保护吧。毕竟,外人擅入,除了盗墓盗尸,也不会来做别的。” 白乌一听急道,“那我们岂不是完全看不见前路了!白猿说前方有热浪,说不定暗藏什么危险。若是一点光都看不见的话.....” 白猿也跟着感慨,“徒族心思果然很大。只密葬祖上天生具有宰执气运,灵力突出的人物,不收纳微末子弟。为的.....就是让这片徒族古墓的气运永远昌盛下去,护佑他们徒族吧。” 白公仍是不语,只跟着点了点头。 白蜂一听,原来这死寂的黑暗不过是些尸骸散在落空间里的灵力,跟着附和起来,“各族都有护佑族人气运的安葬之法,这徒族也真是做到了极致。就算是一族子弟,他们看不上眼的,该舍弃就毫不留情的舍弃。想来....他们对待死者都是这样,对待活着的自家弟兄,也不会有多怜悯。” 这次,白乌竟一反常态,没有怼他。 白蜂这话说的若无其事,却不经意勾起另外几人回忆。 活着的自家兄弟.... 他们白族.....已经所剩无几了。 各族确实都有自己护佑族人气运的安葬之法,所有家族也都遵循着一个法则,那就是家族利益为重。宗族和睦、崇源崇本,是每个家族的终极理念。可白峦已经看透,那是一个不可能实现的道理。 他们白族就是一个最好的例子,道师那句‘白族气运已尽’,让白峦至今刻骨痛心。雪山崩塌,白族千年大墓埋葬在了那片冰域下,再无可能挖掘。祖辈尸骨先灵,也只能靠他们这些逃出来的白族子弟心里祭奠了。 这样来看,徒族弃卒保将的安葬之法,也不失为一个延续族运的法子。 道师曾安慰她,‘变数皆是人心所至,到了该变的时候,什么法子都是拦不住的’,却也难以让她释怀。 白族落寞,多归因于此。 见大家都不说话,白猿打破了沉默,提醒道,“还是得想办法过去。” 白峦收拢思绪,从腰间拿出一物,是一条形如树杈的项链。 白公第一次开口道,“是斑沙兽的牙齿。” 对于与水有关的事情,才能令白公发表意见。而斑沙兽,他再熟悉不过,那条独臂就是被这凶悍水兽所至。 白峦点头道,“宗上与徒央如同至亲兄弟,二人曾互换过祖传信物。” 白蜂急道,“这是徒央的祖传信物?!峦姐姐你怎么不早点拿出来,快带上试试!” 白峦戴在脖子上,迈出一步,跨过那条无底黑暗的界限。 身边,有光,墨灵变得稀薄。 白峦退回,对另外四人道,“有用。” 可他们四人随白峦迈入墨灵后,依然是....伸手不见五指。 众人沮丧。除了本族血脉可被墨灵辨识外,这等祖传信物因千百年吸纳了族人血气亦可被辨识出来。可项链只有一条,除了佩戴之人,其余人还是无法进入。 思来想去,白峦说道,“后面的路,我自己去探吧。” 众人齐声道,“不可!” 白峦却说,“这徒族墨灵已然是这墓穴最好的机关了,你我冰影白族都无计可施的墓道还需设什么机关。且墨灵护墓,入陵下棺的人非徒族子弟不可,他们怎会设计机关来阻拦自己族人呢。我笃定,这墨灵后面的徒族大墓,应该不会有什么危险。” 她虽说的有些道理,可另外四人怎可能放心让她自己进去。她是白峦,冰影圣女。不仅是对白族,对整个冰影一族,都是最后的希望了。 白乌突然站出说道,“峦姐,我随你一起吧。虽看不见,但我听力灵敏,只管跟着你。且我轻骨飞行,在这种洞谷墓穴最为有用。” 其余三人一听,频频点头,道,“不管怎样,都不能让你一人进入。” 白峦也终于答应下来。 其余三人将各自雪棱扳指摘下,全部交给白栾和白乌。 白蜂搭过白乌的肩膀,稍稍踮脚搂住白乌脖子,故作调皮道,“老乌,你可一定要保证峦姐姐的安全。只要她安全回来,以后你再教训我,我再也不还口了。” 白乌推开他,回道,“这可是你说的,别食言。” “我白蜂的哪句话食言过。” “你就是话太多,以后把你所有的话都吃到你肚子里,少说几句就行。” “你!” 见他俩这个关头还在斗嘴,其余几人不但不劝,反而有些发笑。 白蜂第一次在白乌面前示弱起来,“我今天就不与你辩了,让你留点力气,好保护峦姐姐。” 白乌轻蔑一哼,也不再言语。 白峦早已等在了墨灵的界限边缘,并没有催促,等他二人斗完了嘴,自己先踏了过去。 白乌深吸口气,扬扬眉毛,没再回头,正色跟了上去。 其余三人,摘下雪棱扳指后,身边只剩下了黑暗。 —————————————— (这章先截至到这里,再往后写就成盗墓了,之后通过回忆来补充后面的情节。期待,期待。) 第131章 本章无题 昆国,立昆都。 准备离开前的这天夜里,兰陵盘坐在床上,身躯一动不动,意识早已去到了‘念间’。 ************ 石国五隐念力所化的念间,能坐在这里的只剩下两人了。 这念间与往日有些不同,依旧是静波水面。但空气中、水纹中,都参杂黑丝云现。 木蔷薇上次前来,不见兰陵身影,‘影现’之后,看到的却是一颗黑色隐石的‘影灵’。所以今日念间这般阴沉之感,她并不觉得奇怪。 二人久坐无语。 木蔷薇等着兰陵解释,却只等来了一句,“他走了。” 影灵黑化,木蔷薇猜兰陵或许是在尸灵之地遭遇了什么。可她没猜到,这遭遇,竟令真正的【兰陵】从此消失。 木蔷薇瞬间.....红了眼眶。记忆流涌脑海,她又失去了一个亲人。 见她伤心,兰陵安慰道,“木,我既活了下来,便打算替他完成他想要做的事情。” 兰陵不奢求木蔷薇能立刻接纳自己,但如今人族形势紧迫,并不是感情用事的时候。兰陵恳切道,“昆国的气运....变了。我、你,还有之前的玄、守都遭受重创,是因人族存在可破除我们隐士之身的凡人。这次下界的目的是启动泉水石,惩戒人族觊觎神力的妄心,大地气运改变乃的必然。可如今.....昆国的泉水石灵力正在不断溃散。其余几国,若泉水石没有归位,不知情况会是如何。” 木蔷薇听闻这些,神色平静,但内心却已波澜四起。泉水石灵力溃散!这可不仅仅是地动山摇,重回原始那么简单了。 兰陵见她无动于衷,想她或许毫无在意人族存亡,却还是执意说道,“人族沦陷是一回事,可人族从此在这四方之间消失.....那就是另外一回事了。他们不该被如此盘剥命运。我如今.....尸灵侵体,已然.....回不去了天兽族了。我要留下来。” 木蔷薇终于开口问道,“你觉得.....你能改变昆国运数?甚至是.....整个人族的运数?” 兰陵猜她不屑自己的轻谈狂论,扯扯嘴角道,“木,我曾经的那个世界.....有句话叫‘人定胜天’!” 兰陵心中,其实并无胜算,故弄玄虚给自己打气罢了。 木蔷薇眉眼微怔。 人定胜天!她从未想过,却心绪随着起伏。 兰陵见她依旧不语,严肃了很多,也恳切了很多,继续道,“木,我不求你帮我什么,【兰陵】他说....让我在昆国做自己该做的事情。我只希望...你能相信他。” 这是他能打出的最后一张牌了。 木蔷薇面无表情,语气更是淡然,“我的初衷不变,查出人族窃石之因。” 这话说得冷漠,却令兰陵大大的欣慰。 窃石之人,窃石之因,就算木蔷薇不说,兰陵也定要查个水落石出。 二人既已坦诚,兰陵也放下了心防,随意问了句,“你在离石城还好吗?” 木蔷薇突然脸红了起来。嫁给坤达明成的来龙去脉她是难以启齿的。 见她局促,兰陵试探着问道,“你这是....有什么心上人了?” 木蔷薇可从不觉得坤达明成是自己的心上人,她留在离石城是为了医治桐灵,她还为了查清通天院内情始末,她还为了..... 总之,她认为自己不是为了什么‘心上人’。 木蔷薇的脸更红了,带着怒意。 兰陵不知她在离石城经历了什么,但看得出,她有些不一样了。少了些冰冷,多了些体谅。 “没关系,我也有。”兰陵轻松直白地说道。 木蔷薇先是惊讶,很快,她脸上红意消退,不想再继续这个无聊话题,冷冷说道,“律楠威这个人,应是不太简单。他托人带给律楠音的‘炼茸珠’已不是凡人可以炼化的药物。如今他在立昆都,你最好多加留意。另外,多年前石国先太子坤达明华死前曾留下密信给离石城主,说八阵中一场纷争在所难免,让坤达明成和坤达明茵各自守护好离石、目石两座边关重镇。如今听你说完昆国之变,我觉得....此事定不简单。” 除了自己名义上嫁给坤达明成之外,木蔷薇几乎毫无保留,将自己所查所知悉数告诉了兰陵。可兰陵,什么都没有告诉她,四古黑蛟、撼海链、幻灵结..... 木蔷薇没有追问,同国隐士有自己该有的默契。想说的,该说的,就说。不该说的,就去做。五隐可合不可分,不仅是行为、空间上的一致,更重要的,是念力归一,足够信任。 二人就这样,各自回到自己肉身所在,这天地间的空灵止境中,一处念间消散。凡人看不到这由念力所化的虚无精神幻境,就连兽神也看不到。 ************ 凡云仙院,随着那口仙井的消失,所有殿室已全部更换。 曾经的上庄桐院是闲云野鹤的悠闲风情,如今的凡云仙院,却更像一座武场。凡云身为隐士的时候,在四十隐士中就是尚武的,如今仙院变幻成这般模样也不足为奇。 此刻,他在仙院中难得的一件竹景茶室内悠然地烹着茶。他知道,人族会是翻天覆地的变化,若是真的一场动荡..... 凡云神态平静,嘴角轻扬,若是真的动荡,说不定会是他们仙院那个不省心的隐士最先引发。 凡云长发垂肩,淡淡地看了眼窗外山色。 白山白水。 其实,他并不觉得这样的仙色有什么好看的。 茶壶被雾气拖着,悬煮在凡云身边,茶液微沸,泛着咕嘟咕嘟的声响。想那茶开的过程,壶底泛出气泡,越聚越多,然后升腾至液面,最后才是沸腾破裂。 水沸过程漫长,如今人族的那一壶.....恐怕连还未真正开始加热。凡云为自己舀下一勺茶液,眼眸中映着外面山水,自语了句,“姑且耐心等等吧。” 他将茶递到嘴边,刚想喝一口,却见茶液中小小身尾摆动。 凡云轻轻笑道,“又在调皮。” 然后,他手摆茶杯,将茶液泼洒在空中。天鲸兽的巨大身形随着空中茶液一齐洒了出来。它抖抖尾巴,似在与凡云逗乐,很快便消失在了天边,自己游弋玩耍去了。 凡云笑着起身,缓缓走到了竹室边上,像是等待着天鲸兽回来,又像是等着别的什么事发生。 ************** 兰陵从念间回来后,听到有扣窗之声。 节奏熟悉,他急忙开窗。 果然,是蜂雀! 兰陵有种久违的惊喜,道,“你怎么来了!” 他伸出手,蜂雀则乖巧地吐出一只简片,和一个新的.....蜂雀哨。 简片上写着,“此哨可召昆国蜂雀。” 兰陵微微一笑,一点都不觉得惊讶,那位公主.....可真不是什么一般人。 *********** 郭竹房内,她今夜有些辗转难眠。 兰陵突然说要离开一段时日,去办点私事。 郭竹没有多问,路辰也没有多问。但他们猜测,多半是五族的事情。 立昆都的天,每天都在变,蛛丝一样的云网依旧没有消退,‘白酥’整日落着,天气又阴又冷。 郭竹有些.....想家了。怀念曜石城,也怀念那些邻居,还有她大爹。 她轻轻侧躺,见身边人睡得正香。她又打消了刚才的念头,向身边靠了靠。 他在哪,她就该在哪。 兰陵说两月后方可回来,她和路辰便将成亲的日子定在了两月后。 郭竹心怀期盼,终于睡着了。 可她身边的人,却睁开了眼。他知她在想家,可石国.....他不该回去。 路辰不过就是君漠青手下的一个小喽喽,却遭到追杀,他思来想去,也就只有那么一个原因了。他没有告诉兰陵,也不打算回去了,事关一个他在乎的人,路辰选择了沉默。 他替郭竹盖了盖被子,如今的立昆都确实很冷,还好有她在。 他的嘴唇很轻地贴了下郭竹的额头,将她蜷缩的身体又向自己搂了搂,重新睡去。 第132章 一番深谈 出了立昆都,天气倒是要暖和许多。 一老一少走在路上。 兰陵问道,“于伯,这立昆都之外,是个什么样子的天地?” 于伯抽了口那支斑驳的长烟,回道,“也是个……不太平的天地。” 兰陵淡淡一笑,倒是个不怎么让人意外的答案。 他二人出发前,苗尔告诉了君启林真相,是兰陵带着昆国兵符去帮国主搬救兵了。 君启林虽感意外,却选择淡定。他只问了一句让苗尔吃惊的话,“族首.....你不走吗?立昆都若真的乱起来.....” 苗尔打断他,道,“叔父!之前寻云来了信,说艺石城一切安好,我也没什么可操心的。昨日,我也写了回信送往艺石城。至少.....要再留两月,待这次巡铺有了结果,再回去不迟。” 君启林心想.....不迟嘛?可若是迟了,那就是.....真的迟了。他没再说什么,这位五族族首虽只是个年仅十九的小女子,却是说一不二的脾气。 知道去的人是兰陵,君启林不免好奇道,“国主.....为何会如此信任兰使者?仅仅是上次在固玉府上的一面之缘?” 苗尔摇摇头,道,“兰陵似乎.....与那位凌光居士有些交情。我猜是他推荐了兰陵。” 君启林想了想,点头道,“既是这样,也好。与凌光居士的交情,加上与族首你的交情,相信兰使者应会尽力而为的。” 他有感而发,可话一出口,却有些后悔。 仓惶世道,岌岌可危的国情,让向来谨言慎行的君启林都有些彷徨,言语间竟透露出了自己的心思。 君启林神色中带出些愧意,改口道,“我已跟于伯交代好,他必定会鼎立相助的。” 苗尔微微笑道,“于伯跟着叔父你许多年,昆国一圈的商铺也走过许多遍,有他在兰陵身边,这明面上的巡铺想必问题不大。至于国主交代的事情,叔父也请放心。兰陵那个人,虽有时看着随性,但诛杀君漠青、解围五族拜天大礼的仗义之举,还有在立昆都帮咱们几次出谋划策,可以看出他还是有些本事的。至少.....我相信他。” 君启林点着头,却也说道,“兰使者的本事,我也是相信的。只是他的这趟差事非同小可。其实.....上次去菜铺找他,总觉得.....他与以往有些不同。神态,语气,似乎.....都带出些敌意。” 这话听上去只是君启林的猜测,可他识人、断面、品心的直觉,自认不会错。 没想苗尔直接开诚布公道,“确实,他曾劝我离开。虽是为了我好,可也多少令我有些生气。叔父,我知你心中忧虑。五族千百年来,何曾真正太平过,生意上的界限,利益上的交割。好在大家深知只有拧在一起,才能有艺石的立足之地。想来,就是因着这点考虑,才能相安无事到现在。可小家小户都有婆媳拌嘴,嫡庶分家的闹剧,偌大的五族产业,有些私心在所难免。只是君漠青的事情,让君族蒙受的损失太大。君族在石、羽两国的产业本就有限,又因为那件事分出去一些。我当时尽力了,可.....” 当时,苗尔顶着很大压力要保下君族在石、羽的生意,可没做到就是没做到,她没多为自己辩解,继续说道,“如今君族只剩下昆国这边,我知其中意义。但兰陵与我说过许多次,事情能做到几分就做几分,求个问心无愧罢了。苗尔就趁着此刻跟叔父坦诚,苗尔能做的,也无非就是留下了,相信艺石城那边知我心意,暂时不会有什么变故。至于最后的结果.....” 结果如何,虽然重要,但君启林更看重眼前这个小女子此时此刻的决心。 他郑重其事地行了个对族首的拜礼。 原来这个小女子未曾有过一丝要放弃君族的念头,即使是她心中在意的人劝过她,竟也没能动摇。 但话说回来,君族若真的垮了,昆国这边的生意一定是其余四族争抢的对象,到时候争个头破血流,君族也就有陪葬的人了。所以,君启林不会天真的以为苗尔愿意帮助君族是怀着对他们一族的怜悯。说得长远点,她只是不想看着五组分崩离析的那一天发生罢了。 她是个生而为五族的人,这也算不得什么私心。对她这个决定,君启林多少存了感激。 拜过之后,君启林竟似一下子恢复了斗志。他一个曾历经过不少坎坷的中年人,竟被一个小女子鼓舞,声音铿锵不少,道,“我君启林十五岁经商,至今二十年。少年得志,执掌昆国商场,想想当时何等意气风发,交游各方、整顿商铺积弊、推之以新兴制度,再多险阻我也都跨过去了。想来也是年少轻狂吧,胆大妄为,竟也做出了一番事业。如今年纪大了,反倒有些畏首畏尾,任人宰割。” 君启林一番自嘲后,继续说道,“兰使者一个外人,只因与族首的交情,便不惜以身犯险,为我君族寻出路去了。我堂堂立昆都的五族馆长,却放任这里产业山河日下而坐以待毙。启林实在有愧,还请族首放心,兰使者回来前,我君启林若是能做到十分,便不会只做九分。” 说罢,君启林深深一揖。 苗尔亦是深深一揖。 门外,他二人交谈的内容,禾生听不大清楚。但这却是他们第一次撇下君漠彦,而密谈。 禾生身为苗族家仆,听的,是苗族最有权威之人的话。可苗族向来最有权威的,不是苗尔,而是苗人天。 出于对苗族的公心,他截下了苗尔写给寻云的信简。那信中,除了告诉寻云自己要再多留两月以外,就是让寻云务必稳住艺石对君族的情绪,切不可有分食之心。出于私心,禾生最近一有时间,就去盯着郭记菜铺的动静。只是那里如铁板一块,一点都探不出虚实,这倒更说明里面非同一般,引起他的好奇。 然后,不知是公心还是私心,禾生来到了君漠彦屋前,敲开了房门。 第133章 念力瓶颈 兰陵巡铺的第一站,是抚昆城。 因为距离立昆都最近,所以抚昆城里的五族商铺颇多,以手工业居多。城主光良安是公良光同父异母的兄长,也是在当年兄弟争权中唯一活下来的人。他不仅活了下来,还被分封为抚昆城的城主,过着养尊处优的日子。虽然离立昆都近,在国殿眼皮底下谋事没有太多自由,但听闻公良安是个知足常乐的人。只知花天酒地,与他父亲公良齐倒是很像。 一路过去,有村庄,有山岳,但走水路最佳。 码头之上,人头窜动。客船的伙计大声吆喝,揽着生意。货船的脚夫也忙忙碌碌,搬运着箱子麻袋等物。 兰陵见这阵势,叹道,“于伯,昆国不愧是个水系之国,立昆都近日来有些萧条,可你看这码头,那里有半点萧条的意思。” 于伯笑笑,应道,“昆国就是这样了,条条航道就像它的血脉。水运活络,昆国才有生机。只要这码头的生意还运作着,就说明昆国的血还在身体里流着。这城就不是一座死城,这国也不是一座死国。可若是哪天连这些忙忙碌碌的码头都消停了,那这血才算是真的固住了,堵住了。命也就算到头了。” 于伯看上去五旬有余,老实巴交的模样,说话慢条斯理,言语间却总是些简单却让人觉出道理的话。兰陵与他闲聊,总有受益。 苗尔告诉兰陵,于伯一直被君启林如长辈一样对待,所以兰陵路上也是礼待有加。虽说他是家仆,但说话间,兰陵已感受到于伯体内不同寻常的内息,沉稳厚实,还故意压了不少力道,可是肯定,这位样貌衣着普通的老人家,是位人族高手,深藏不漏罢了。 君启林的贴身仆人,又怎可能是个平庸之辈。 说到贴身家仆,兰陵脑海中浮现起禾生那副惹人生厌的模样。他不自觉扯了扯嘴角,死而复生之后,看破许多事,看淡许多事,下了决心,也做了决定。唯独对禾生这个人,兰陵是一眼改善都没有,反而越来越厌恶。 那日在郭记菜铺目送走君启林和君漠彦的时候,兰陵感受到了禾生躲在暗处的身影。临行前他特意提醒了路辰,禾生是个不让人省心的主,菜铺的肩人生意万万不能被他发现。不过路辰也不是吃素的,还有野菟和沫川留在铺子里,姑且能令兰陵放心一些。 于伯见他有些恍惚,便问道,“看来....兰公子在立昆都还有很多放不下的事。” 兰陵也不见外,微微笑道,“让于伯见笑了,确实俗事缠身,不让人省心。” 于伯觉得这年轻人颇有些意思,倒是开导起来,“若是那菜铺的事,兰公子可以放心,馆长吩咐过,让暗中照看。若是为了什么人,那兰公子把这趟差事安安稳稳地走下来,对谁.....都好。” 兰陵生出些释然,笑道,“于伯说的是,咱们登船吧。” 走水路去抚昆城,实则比陆地要慢个两日,但这是于伯的决定,兰陵猜有他的用意,所以只管跟随。他们低调行事,故意没坐君族的客船。登船后,于伯回屋休息,兰陵则倚在船头围栏看看风景。 虽已看不到立昆都上方的云网,但这里两岸山色苍白无力,毫不青翠,让人提不起什么兴趣。倒是水中不时有白豚跃出,稍稍显得热闹。 身边船客看到白豚,都有些雀跃,唯独兰陵,目光紧随着白豚身影,却有些空洞。 此刻的他,泛起了心事。 得了撼海链和四古黑蛟的力量之后,他的身体反而遇到了瓶颈。只那一次,他成功施展了撼海链,之后几次尝试,都不能将其稳定召出。 ‘记忆’中,那是位列世间数一数二的兵器,也是唯一自己择主的兵器。这世间可劈山裂地的神器不在少数,神器吸纳千百年天地灵力后,便可由念力操控。可自身有念的兵器,只有‘撼海链’了。它依念择主,向来神秘。世间关于它的传说很多,但恐怕谁都不会想到,它竟是由神界兽祖四古黑蛟所化,且藏于尸灵之地。天界历来不允许踏入尸灵之地,也难怪这个秘密一直不被人知晓。 撼海链认了兰陵作为主人,四古黑蛟如今也印在了他的臂上,强大尸灵灌入身体,夜间吐纳吸灵的时候,速度更快,效率更高。可反倒因灵力吸收得太快太极以至兰陵常常感到胸口灼烧得很,无论外界,还在内在,灵力都不再受他控制,修炼也只能被迫中断。 这样看来,他体内灵力来得太过突然,而他调息控念的造诣却没有同步提升,仍然只是停留在【兰陵】走之前的程度。若想将撼海链操控自如,定是需要与之匹配的念力修为。他如今的能力施展不动那神器,没什么可奇怪的。但若一直这样下去,要对付狂昆猎队那个将自己打伤的神秘人.....兰陵还是没有信心。 隐士监国七百年轮换,因为成隐后,每七百年是一个修炼阶梯。兰陵一个在世仅四百年的隐士,若靠这个进度,想要修炼至可将撼海链驾驭自如的程度,怕是黄花菜都凉了。可想要更上一层,就须得如兽神那样受断念之苦,那便……‘不知情为何滋味了’。别说兰陵不愿意,就算愿意,也轮不到他。 兰陵收回思绪,没有更好的办法前,他只能试着控制体内的灵力,未来两月的行途,必定一番荆棘,而狂昆猎队那伙人,他也一定不会放过,所以修灵力提升念力,是他唯一的出路。 河里的白豚已游走了方向,天色渐渐暗去,空气转凉。甲板上的旅人都早已回去,唯独兰陵还留在甲板。 突然,船尾处传来了女子求饶的声音,“掌事大人,求你,求你放过我吧!” 兰陵皱皱眉,悄悄过去查看,竟是漫花楼的掌事‘平安’指挥着身边几个壮丁,将一个看似妖娆貌美的少女,押在脚边跪着。 虽只见过一面,但兰陵对平安印象深刻。此刻,平安还是那个样子,双手互搭在身前,口气平淡的很,对眼前女子道,“已经给了你一条生路,可你不领情,也怪不得将你扔下去喂河中水兽了。” 女子连反抗的机会都没有,就被身边壮丁驾着朝围栏边走去。 平安打算亲眼看着那女子被投河,刚转过身,却听到身后传来一声问候,“平掌事,好久不见,别来无恙呀。” 第134章 阿原姑娘 听到有人躲在暗处叫他,平安连忙摆摆手,示意壮丁停下动作。 他不紧不慢,回身的时候,暗处的人早已堂而皇之站在他面前。平安幽幽问道,“你是……郭记菜铺的人?” “平掌事好记性呀!” 平安并不打算与兰陵寒暄,稍显轻蔑道,“上次与你一起的那个活泼姑娘让人印象深刻罢了。” 兰陵尴尬笑笑,应道,“不愧是漫花楼的掌事,呵呵,呵呵。” 被押女子见有外人在,急忙哀求道,“公子救救我,公子救救我。” 兰陵探探身子,想要查看。平安却向侧一步,故意挡住他视线,道,“怎么,漫花楼的事情也想管?还是……你们菜铺不想再做漫花楼的生意了?” 兰陵淡定道,“哪敢哪敢,只是这雾重水寒,这么个貌美姑娘都舍得扔下去,有些好奇罢了。到底是个什么由头,让平掌事一点怜香惜玉的心都没有。” “没什么,一个想离开漫花楼的姑娘罢了。” 兰陵笑道,“原来是想离开雇主而已,就至于平掌事如此动怒,要治她于死地?” 平安冷笑道,“漫花楼做的是生意,既是生意当然就有生意的规矩。像漫花楼这么大的场面,进来、出去更有它该有的方法。我们也不是不给这些姑娘赎了自己的路子,平日待她们更是不薄。就说她吧,做错了一次,我们也给了机会。可偏偏还要再犯.....这世道哪有那么多第二次等着你。是不是?” 平安还是那个路数,说话慢条斯理,即使做的是这杀人越货的事,都能说得轻描淡写,顺理成章。 身后女子倒是坚强,不听她哭嚣,只是不停哀求着,“公子,请你救救我吧,救救我吧。” 兰陵摸摸下巴,似在考虑,并没有一口答应。 平安见他不说话,眼神中透着古怪,干笑了一句,“怎么,在寻摸怎么对付我们?就算你有两下子,还真的打算与漫花楼为敌嘛?” “平掌事误会了,真心不想,也不敢。就是想起第一次见你时,你曾说起过那私奔少女与她情郎的下场。我很好奇,你年纪轻轻的,如何做到杀人不眨眼呢?” 平安避而不答,只说,“你若没别的事,就别妨碍漫画楼办事了。” 说罢,平安抬手,身边壮丁也重新将女子架上栏杆。 兰陵冷笑道,“本来想着遇到熟人,想与平掌事你多寒暄几句,既然你这么着急,那我就不打扰你做事了。等完了事,倒是可以回船舱,咱们喝两杯。” 船尾这一小块天地,气氛突然变得无比尴尬。壮丁架着女子一动不动,平安更是难得露出了一丝除淡定以外的惊讶。 而那位姑娘,略略震惊道,“我说这位公子,你若不是前来相救,刚才何必制止呢!你这!这不是白白给了我希望嘛!” 兰陵再次探探身子,瞅向那女子。平安这次,忘记了遮挡。 兰陵与那女子淡定的眼神对视后,笑道,“我说这位姑娘,你看你身边这两位大哥,为了牵制住你,吃奶的力气都用上了,你演个戏,怎么就不想着收收内息、压压力道呢。平你的身手,算平掌事把你扔下去,你也能自己再跳上来吧。何须我相救。” 这下,船上的气氛再也不是英雄救美的预演了。那女子一把甩开身边壮汉,大步走到平安身边,忿忿道,“你不是号称足智多谋嘛!出的什么破主意!这么容易就被人家识破了,以后的事情还怎么办!” 平安斜了一眼女子,懒得理会。 兰陵汗颜,倒是替平安解释起来,“姑娘,其实平掌事演技真心不错,没什么破绽。只是姑娘你.....” 那女子听到兰陵质疑,怒道,“姑奶奶我怎么了!我为了配合他,都打扮成这副丑样子了!” 兰陵急道,“丑倒是不丑,就是不够娇态,也不够柔弱。你都要被丢下去喂水兽了,怎么连个眼泪都不舍得掉呢。就算我有怜香惜玉的心,你也没给我机会呀。” “你!” 女子被兰陵噎得说不出话,负气又瞪起平安。平安依旧斜眼看着她,听完兰陵所言,还带出些埋怨的神色。 女子回了他一个知趣的眼神,扔下句,“看我干嘛!还不都是你安排的,你也没让我非哭不可呀。” 说罢,她站去一旁。 平安这才幽幽问道,“你就凭着这点判断,便断定我们是一伙的?” “差不多吧。那姑娘内息稳健,一股子气力,一看就知道习武多年,且还是位高手。之所以任你摆布,就是我为了引起我的主意吧?我猜.....你们或许认定我会救她,然后再死皮赖脸来个以身相许的桥段,就能顺利成章让她留在我身边了。” 女子在一旁大声喊道,“许个屁!” 兰陵汗颜道,“我说平掌事,就算你要安排个眼线在我身边,能不能找个温柔点的。” 女子吼道,“温柔个屁!” 女子这样豪放,平安一副习以为常的样子。 兰陵倒是颇为新奇,继续调侃道,“平掌事,这差事……有些为难这位姑娘了。你可愿意说来听听,今日这为我而设的这局,是何目的呀?” 平安抬抬手,将兰陵请进入船舱的房间里。 他亲自给兰陵沏了茶,即使阴谋被识破,竟还是那份淡定。 看着兰陵把茶喝下,平安出乎意料地微微笑道,“她叫阿原,是个有脾气的姑娘。” 兰陵看看阿原,心想不用他说,自己也看得出来。 平安继续说着,“之所以非她不可,一来她身手最好,二来,昆国的山形地貌,她非常熟悉。” 兰陵默默不语。 平安见他疑虑,拿出一物,彻底打消了兰陵的怀疑。 竟是一支蜂哨。 兰陵将自己前两日新得的那支掏出来,不可思议道,“明茵公主说昆国会有人助我,竟然是你?!” 平安微微笑道,“你有五族那些人撑腰,还有菜铺的 那个肩人队伍,在立昆都也算顺风顺水,我多番观察后,发现也帮不上什么忙。所以一直静观其变,将你的消息传去目石城罢了。可眼下你要离开立昆都了,不带一兵一卒。且.....我大概猜了出你要去做什么,便不能再坐视不管了。” 兰陵一听,倒有些不屑,“我看也未必吧,我离开立昆都,脱离了你的视线,你也不大好掌控我的行踪了。”说着,他看看阿原,“这位阿原姑娘的第三个作用,就是监视我,对不对?” 平安毫无紧张之色,吹吹茶,又道,“你本事通天,是我想得简单了。阿原……真是败笔。” 兰陵心有灵犀,也喝下口茶,道,“确实。” 阿原姑娘拍案而起,怒道,“信不信,我把这艘船烧了,让你们游着去抚昆城!” 第135章 玻璃珠子 年关将至,各大铺子们都张罗着去分店巡查,艺石会馆如此,漫花楼也是如此。 漫花楼的掌事平安,身世复杂,原是国婿徒央府上一名幕僚,自徒央去世后,便来到立昆都做了一名青楼掌事。但他真正的身份,却几乎没有人知道,便是坤达茗茵在昆国最重要的眼线。 漫花楼名流贵戚云集,饮酒作乐间最是口无遮拦,各府八卦,小至婆媳拌嘴,大至朝堂政务,都逃不了平安的耳朵。都说女人嘴碎,沉浸在温柔乡的男人,自制力更是堪忧。 而阿原所在的这支刺客队伍,是平安另外的情报来源。他们当年由徒央豢养,最善探听,与路辰的肩人队伍有相似之处,却更要有手段。 兰陵心生好奇,猜想徒央生前究竟是何等魅力,以至死了这么多年,还能令这群人忠心不减,而且还是这样一群有本事的人。 不过他们今天执行的这次任务,只能算作失败。 船舱的卧室内,兰陵笑道,“平掌事,你借着去巡铺的机会,想要将阿原姑娘安插在我身边,这小小伎俩,在下认为败在两处。” 平安也笑道,“愿闻其详。” 兰陵故意打量了阿原,看得她有些不太自在。然后说道,“阿原姑娘,确实有些姿色,甚至比你漫花楼里那些姑娘还要好看,可掌事你太不了解在下了。我可不是你们漫花楼里那些客人,不一定会……英雄救美。” 平安不示弱道,“哦?是吗?至少在漫花楼初次见面的那次,我看出你是个怜香惜玉的人。你说我败在不了解你,我不这样认为。说说第二处吧。” 兰陵并没有与他争执,继续说道,“第二处,就是你不了解阿原姑娘,就算是漫花楼的打扮,也掩盖不了她习武的气质。” 平安幽幽说道,“没办吧,队伍里就她一个女的。” ‘噗’的一声,兰陵嘴里的茶笑喷了出来。 ‘啪’的一声,阿原摔门而出,睡觉去了。 *********** 翌日清晨,阿原换了一身紫红劲装,竖起男子一样的发髻。不过,一张俏颜很容易让人看出她是个女子,她没有要刻意隐瞒,穿成这样无非就是喜欢而已,若有人胆敢因她女子身份上前调戏,便也只有自讨苦吃的份。 此刻,她坐在船头围栏的宽板上,一腿垂下,一腿半盘,手中掂量着像是玻璃珠子的东西,正悠哉感受着清风拂面。 兰陵远远见她手中的玻璃玩物,眉头一紧,靠近后才故意放松表情,问道,“阿原姑娘手里的珠子.....很特别呀。” 阿原抛起珠子,目不斜视地看着兰陵,一只手却精准地接住了落回的珠子,毫不在意地说道,“央公子以前送给我的。” 兰陵假意好奇道,“竟是大名鼎鼎的徒央公子送你的礼物!可否借我瞻仰一下?” 阿原警惕起来,似有不愿。可一想兰陵是坤达茗茵派她保护的人,便还是交了出去,不耐烦道,“看一眼就还给我。” 兰陵果真只看了一眼,便了回去。这珠子对他来说,没什么新奇的,因为……他也有两颗一摸一样的。正是在贡献之地偶得的那两颗退了色的‘琅石’! 兰陵又装作随意地问道,“央公子为何要送你颗珠子呀?” 阿原指尖轻轻摩挲那颗珠子,眼神透出一抹柔光,说道,“就说让我当个玩物,留好便是。还说.....” 兰陵按耐不住道,“还说了什么?!” 阿原重新警惕起来,“你问这么多干嘛!你.....这么关心央公子的事情,不会是想接近公主吧!我警告你,别痴心妄想,公主除了央公子,这辈子都不会喜欢上别人的!” 兰陵一时语塞,心道这姑娘的脑回路也是可以。 他急忙解释,“没人要跟你的央公子抢公主,我就是好奇这珠子的来历。” “珠子的来历?你问它做什么?” 兰陵无奈,只能将自己的那两颗拿了出来。 阿原惊讶道,“你!你怎么也有?!” “反正不是你的央公子给我的。” 阿原一听他提到‘央公子’时的轻蔑口吻,竟然袭起了杀意。 她手抬手落,几粒黑石如流星飞过。 兰陵却在她抬手的瞬间就已凭空消逝,而后又凭空出现在阿原身体另一侧。他手举额前,假意探视前方,从这那几粒打空的黑石方向说道,“难怪央公子要送你珠子了,你这扔珠子的手法果然厉害。刚才幸好我躲的及时,不然身体怕已经被打穿好几处窟窿了。你就不怕将我打死了,公主怪罪你?” 阿原气哼哼说道,“你若连我一分的力都躲不过去,昨夜就不可能识破我的内息。若知你如此厉害,我昨夜就压下力道。” “就算你压下内息,装作要被平安投河,我也不一定救你。”说着,他上下打量,“又没什么风韵。” “你!” 阿原再次抬手,几粒黑石再次夹在五指中间。 暗器正欲离手,一个空荡荡的声音传来,“兰公子。” 听到这声势,阿原立刻停手。寻声望去,见一个微微罗背的模糊身影,正缓缓走近。 是于伯。 充满寒意的早上,三人神色古怪。 于伯本打算来找兰陵,谁知刚走上甲板,便感到船头扑来一股山岳翻荡之势的内息,随后便是黑石划过。说是滑过,速度之快,不过是令船头的客人感到起了微风而已。 于伯却看到了黑丝穿云之感。 他以为兰陵有危险,便开口叫了声‘兰公子’。那声音并不一般,如簇裂的火苗穿透空气直抵船头。 阿原见是位相貌平平,神态慈祥的长者,有些惊讶。 于伯见是个年轻姑娘,也有些惊讶。 兰陵急忙道,“于伯不必担心,是个认识的朋友,刚才跟我闹着玩呢。” 于伯将信将疑,“闹着玩?!” 阿原冲着兰陵挥挥拳头,咬牙切齿道,“再有下回,我就不跟你闹着玩了,定要拼出我的全力。” 于伯见少女大言不惭,问道,“姑娘刚才用了几分力?” “一分。” 于伯笑笑不语,顿时翻涌出内息。船头空气炙热起来,犹如立起一道火墙,逼近阿原。 阿原面带不屑,内息如缕缕丝线飞出,缠绕交织住火墙后化成分明细针,瞬间令火墙千疮百孔。 火墙坍塌,热浪散去,于伯微微笑道,“姑娘刚才抛掷黑石,虽未用十分力,却也施展了八分。” 阿原一听,面如死灰,再不理眼前的一老一少,撇过头继续感受微风拂面的清凉。 兰陵看得津津有味,见阿原不得不服输还装得傲慢,颇有些意思。 短短几秒,两人纹丝未动,靠着内息较量了一番。于伯试出了阿原深浅,阿原也看出了于伯的厉害。 人族将内息具化至如此地步,已是超越灵念,踏入术念大门。虽然操控隐衣、隐器还尚有不足,但也达到了碎石扬风的地步。刚才一战,兰陵将二人招式看得一清二楚。阿原灵力属水,念力绵延。于伯灵力属火,念力坚不可摧。于伯修为自然更深一些,看似‘火墙’被阿原的‘针线’穿透,不过是于伯为了试探阿原深浅罢了。 见气氛始终尴尬,兰陵再次强调,“于伯,她真的是朋友,后面的事还有需要她帮忙的地方。” 阿原装作没听到,悠然地看着水中波澜。 于伯思忖后,回道,“馆长说让我听你的,你决定就是。” “谢谢于伯体谅。” “兰公子不必客气,既然你无恙,我就回屋了。” “于伯请便。” 于伯走后,阿原切出一声,“你根本不需要那位老伯保护。” 阿原第一次掷出黑石,一时没压抑住心中怒火,实则已使出十分气力,出手毫厘才想起后悔。虽收了些力,却也有些来不及,还是扔出去八分。可兰陵,蜻蜓点水,游刃有余,躲得轻而易举。 在阿原看来,于伯替兰陵解围,真是多此一举了。就算自己真的扔出去十分力,也伤不了兰陵分毫。这么厉害的人,她不是第一次见到,也没什么稀奇的。阿原只管听公主的话,跟着他就是。 她淡淡地看去清晨水波,又拨弄起手中的玻璃珠子。 兰陵眼神飘过,因这珠子下决心要带着阿原,想来,徒央当年应是经历过什么才对。 兰陵没再追问珠子的事,靠着围栏,随阿原看去,船下又有白豚追逐,憨态可掬。 微风拂面,船头二人未再交流。凉爽晨幕,要是能与各自想念的人一起观赏山河水色,该多好。 第136章 一息吐纳 船行几日,一路畅通。 抚昆城的码头没有立昆都的磅礴大气,却也熙攘热闹。 下了船,平安就像不认识兰陵一样,连个招呼都不打,就去了漫花楼的分院。 兰陵叹道,“哎,人家去温柔乡,我们……要去查账了。” 阿原瞪他一眼。 于伯伸手道,“兰公子,这里的五族分馆离码头不远,咱们步行过去即可。” 兰陵拱拱手,道,“好。请于伯带路吧。” 阿原默默跟在后面,死死盯着兰陵,却懒得与他多说一句。 抚昆城的街道与立昆都有些相似,不过稍显朴实。走不到一条街,他们便来到五族分馆,开门的小仆见是于伯,直接迎他们进了正堂,急忙去请了这里的馆长‘君启康’。 君启康年过六旬,算是‘启’字辈中比较有威望的人物之一。君启林十五岁统揽十座大城的生意,二十五岁执掌整个昆国的店铺,除了靠着他父亲‘君光善’的威望外,就是因为君启康这位长他三十余岁的族中兄长的支持。 此刻,君启康步伐迟缓,由人搀扶着走了进来。他见于伯带着两个陌生的年轻人,神色无波澜,缓缓问道,“怎么今年自己过来了?” 于伯揖道,“今年立昆都出了乱子,想必这边也听说了。除了医馆和药馆,其余铺子都还关着,伙计们的工钱减半给着,倒是难得清闲了不少,就腾出时间早点过来看看,也能早点回去。到时候铺子解封了,好立刻腾出手,做该做的事情。启林馆长他忙着立昆都那边的事,就安排我自己过来了。” 君启康摸摸长须,点着头。 于伯这话,没有刻意隐瞒立昆都的形势,却又说的轻描谈写,似在暗示铺子很快便可以重新开张。 君启康长须下的笑容,看不清晰。他瞅瞅于伯身后的人,问道,“这两位年轻人是?” 于伯回道,“这位是兰陵公子,启林馆长的小友,在立昆都一直替五族出谋划策,药铺、医馆得以开张也多有他一份功劳。他见识广博,头脑也机灵活泛,馆长特意请了他帮忙,陪我走这一遭。至于这位是阿原姑娘,兰公子的朋友。” 君启康依旧只是点头,不说话,也让人看不出笑容里的深意。 君启林不是个草率的人,派个外人来抚昆城,定不是单纯查账这么简单。而于伯亲自陪同,更说明此事蹊跷。 立昆都出事后,君族很多人都在等着看君启林笑话。君启康是当年随君光善一起推他上位的人,如今君光善不在了,自己谈不上多想护着君启林这个族弟,只是他一旦落水,自己也会被溅得一身湿。 君启康年纪大了,有些事他不愿意参合,明哲保身,留下一个好名声,也就算圆满了。这样想来,他缓缓安排道,“去吧,给客人安排住的地方。让各店掌柜今天就将一年来的账目送到馆内账房。” 他既表了态,想必很快就会传到其他城池的分馆。 于伯起身拜道,“谢馆长体恤。” 刚一安顿好,于伯就去忙活了。兰陵则坐在屋内,一手端着下巴,一手轻点着桌面,思考着他该思考的事情。 这趟出来,凌光居士替他选定了五座主要城池。一来,这五城距离立昆都比较近,且都是兵多粮足的大城,万一真遇逼宫之举,他们是最快可以赶来相救的。二来,这五座大城各自为阵,温多对他们的管束松弛有度,多少有些放任,为的就是未雨绸缪,不让居立染指。可他们究竟忠心几分,公良光和温多的心里,也没个定数。 兰陵拧眉思考着,阿原则坐在他身边,双手互抱,目不转睛盯着他。 兰陵问道,“你干嘛这么看着我。” “我在监视你。” “监视.....不是应该暗中进行吗?” “你太狡猾,况且我敌不过你,还是贴身监视比较保险。” “贴身监视?!”兰陵指了指床铺,道,“姑娘,你要是不瞎,可看到我房间里只有一张床?” 阿原瞪他一眼,“不用你操心,我就坐在这里监视。” “可我睡觉……喜欢光着身子,还经常梦游。” “你!” 阿原从未见过如此厚颜无耻的人,拍了桌子,震得茶壶险些翻落。然后,她摔门而出,不想与兰陵再多待一秒。 出去后,那姑娘坐在屋前台阶,依旧死心眼地‘监视’。 此时已近‘止昼’,水乡城市到了晚上雾浓风骤,空气阴凉。兰陵对屋外那个缺心眼的阿原也是无奈,重新打开门,道,“进来吧,我穿着衣服睡。” 依旧是句不怎么讨喜的话,阿原也不会对他那副惹人厌的样子有任何改观,不过她还是走了进去。 平安交代让她看好兰陵,不能让兰陵受伤,也不能让他丢了,公主要知道他的动向,知道昆国的动向。之前是她和平安想得简单了,如今知道了兰陵的厉害,一根筋的姑娘想出的办法就是寸步不离。 兰陵该做什么做什么,对阿原毫不在意。到了他吐纳调息的时候,他更是不会为任何事情分神。 兰陵盘坐在床上,呼吸间,灵力从小小屋室的各个缝隙汇入,四面八方喷涌而来。漫布的灵力使压迫感赫然充斥。阿原身体有些抵挡不住,额头冒着汗,只觉得这灵力来的张扬怪异,与自己身体内息相斥,更不是自己的修为可以控制的。 而这灵力,正在毫无节制地灌入兰陵的身体。 床上的兰陵,胸口灼烧感越来越烈,被迫停止吸灵的时候,急喷出了一口血。 阿原见状,忙过去扶起他,说道,“哪有你这样聚气的,快急伤身的道理你不懂嘛?!” 兰陵嘴角含血,苦笑一下,“我也不想,这身体如今有些不听使唤,每每到了夜间,都是如此。” 阿原看他一副真心无奈的样子,有些心软道,“央公子他……曾教过我一套心法,可以一息闭气吐纳,此法聚气,缓而沉,内息增进缓慢,但对静心调气大有助益。他说我性子急爱冲动,便传授此法让我习练。我看你这样修炼早晚要出事,你……可愿试试?” 兰陵抹去嘴角血渍,“说来听听。” 阿原挑衅道,“那你听好,看你悟性了。” 兰陵闭目端坐,耳畔传来阿原口述心法。 “以鼻纳气,徐引慢出,入一而闭,内导下沉,行至周身。其于手脚并出,行此气,至形安,为调和,聚念避肺入心.....” 兰陵依法尝试,万物灵力缓进,身体浊气慢出。 隐士从天界学来的吐纳聚灵心法,一吸一出,灌入胸肺,然后将灵力化作具像的念力,比如五感,比如器物,比如风霜雨雪,又比如兰陵擅长的气、影幻相。不管是什么,念力越是强大,越是熟练,所需灵力也就越多越盛。隐士体内有隐石,可助他们比凡人更快地吸收与自己属性相符的灵力,然后靠着聚灵心法持续修炼,使念力修为和灵力,同趋同进,得到提升。 可兰陵自从得了四古黑蛟的力量,已控制不了每夜肆意灌入的灵力,更无法靠着聚灵心再去提升念力。可若提升不了念力,他也无法运用这一身能量去施展撼海链。 沉浸在这样的死循环里,神族的修炼之法,对他已再无裨益。 阿原教他的这套‘一息闭气吐纳’心法,却有很大不同。一息闭气,所吸灵力灌入的是心室,又经由手指脚趾末端流出。这种全然不同的气息游走,在灵力一进一出间,并不是通过强化胸肺的对呼吸和聚灵的节奏来提升念力,而是将所吸灵力中最有效用的那部分,哪怕只有一点,存在向全身补给血流养分的心室内。 人体众多窍穴中,胸肺是触及灵力的第一环节,也是最容易受到灵力滋养的部分。而心脏,为最末环节,且心室跳动不止,运动不停,灵力流经后很难与之融合。想靠着吸灵强化心室来得到念力的提升,对于追求短时进步的人来说,确实太过漫长。更不是天界的可取之道。 可对于兰陵来说,却恰恰帮了他一个大忙。将急速冲入他体内的各路灵力中,最为精华的部分,留了下来。 以灵养心,而非单纯以灵增强念力隐法。兰陵这一夜,有了新的领悟。 再睁开眼的时候,万物苏醒,朦朦晨雾鸟鸣,优雅动听。 阿原早不知何时,趴在桌子上睡着了。兰陵没刻意叫醒她,打开门窗,轻盈的光亮飘洒进来。兰陵神清气爽,大大收个懒腰,晨色和他畅快的呼吸声,自然而然,唤醒了阿原。 兰陵冲着睡眼惺忪的阿原清朗一笑,道,“早呀,天气不错。” 光透着云层的缝隙,打在了兰陵身上。站在明媚里的男子让阿原看不太清,而那句开朗的问候和带着喜悦的身影,却让她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 冲着这种感觉,阿原大概是原谅了兰陵昨夜的无理,淡淡地回了句,“早上好。” 兰陵双头抱于头后,又是调侃道,“多谢阿原姑娘昨夜传授的心法,一觉醒来感觉身体轻松许多。想来你的央公子冥冥中还真是帮了我不少,上次是在明茵公主的茶语院里,闻到那香茵茶的甜气,帮我提气养身。这次又受了你这心法的恩惠,解了我近日瓶颈。” 阿原闻言,杏眼圆睁,语塞道,“你......你......闻得......到......香茵茶气!” ************** 抚昆城殿,城主寝室内。 公良安怀拥美妾,饮酒作乐,眼神中有些阑珊醉态。 寺仆凑近,在他耳边低语了几句。公良安稍稍抬手后,歌舞顿时静止,乐队美妾皆退出了殿外。 守在门口的将官走入后,拜道,“回禀城主,君启康那里来了人。” 公良安一边饮酒,一边问道,“是谁呀?” “是那姓于的老汉,还带着两个生面孔,一男一女。” “其他的呢?” “说是来提前查账收款的。” “哦?可是.....立昆都那边捉襟见肘了?” “属下无能,暂未探出更多消息。” 公良安摆摆手,将官便退出了。 五族向来团结,内部铁板一块,很难探出什么虚实。不过君启林这个时候派人过来,定不是查账收款这么简单。更何况.....公良安还收到了居立的亲笔密信。 他干脆放下了就被,拿着酒壶狂灌了一口,嘴角翘起了一个诡异的弧度。 公良安或许在想,是机遇?还是末日? 第137章 会馆密谈 兰陵走后,苗尔计算起他离开的日子。一旦他和于伯抵达抚昆城,那边的分馆便会靠着五族驯养的识途鸽兽传消息过来,他们一举一动,关乎着君启林还能将立昆都的局势支撑多久,也关乎着她的想念。 苗尔有时会生自己的气,这档子紧要关头,却儿女情长起来。她不停地劝自己,再耐心等等。 夜里,苗尔会按照兰陵的交代,练习那套吸灵聚气的心法。她虽从小习武,但造诣并没有多高。与寻云一同拜师,却连他五成的能力都没有达到。 苗尔隐约记得自己八岁前得了场大病,是当时的在位的普光道长救了她。可病愈后,她父亲说她身体底子熬坏了,内息的修炼会非常缓慢,即使坚持练习外在身法,武学上也比不得五族里许多同龄子弟。 可这几天的修炼,却令苗尔有种茅塞顿开的感觉。与她往日常练的那些功法不同,按兰陵写给她的方法在夜间吐纳调息,外界灵力犹如有股股温流汇入胸腔,再一吐出的时候,便会觉得耳聪目明,甚至还会有那么一瞬感觉时间凝滞,万物可容窥视。身体许多堵塞脉络也好似一下子被打开,配合这已有的身法,武动起来轻灵无比。 这奇妙之感驱使着苗尔连日来坚持在夜间修炼心法,白天则配合着身法提升武道境界。 禾生躲在一旁,注视着苗尔一日一日的惊异变化。定期记录下她的一举一动,由鸽兽带去给关注她的人那里。 君启林每日为店铺的生意奔忙,苗尔除了习练以外,也会跟着他去各个官府走访。而君莫彦,连日来神色拘谨,总以身体不适为由躲着。苗尔和君启林以为他烦忧过度,导致身体疲劳,并未在意。 他们不知道,君漠彦的变化,发生在禾生那天敲开他的门……之后。 ************** 君漠彦屋内。 “禾生?” “君族长,禾生有事相告。” “可是族首有什么要交代的?” “君族长,可否允我进屋详说?” 君漠彦将他让进屋后,禾生开诚布公道,“族首.....此刻正在与启林馆长.....闭门密谈。是在下自己找君族长有事。” 君漠彦听到‘密谈’两个字,神色掠过一丝惊讶。 禾生捕捉后,顾左右而言他道,“君族长你知道的,在下是个家仆,只管听从苗族首的指令。可族首自从来到了理论都,却屡屡听些莫名奇妙之人的所谓谏言,在下也不知是好还是不好。启林馆长德高望重,但据我观察,他跟族首多是不谋而合,他们决定的事情,有些看似是从五族的利益出发,却明显太过激进。毕竟.....君族的族长是您,启林馆长说白了,还是您的属下,您与族首也是同等地位的人,立昆都的生意,说白了还是应该您说的算。所以禾生斗胆,想请您……帮着多提醒一下族首。” 君漠彦听他说完,幽幽地喝了口茶,扯扯嘴角道,“禾生,我虽然接手君族事务的时间不长,但你若将我看作不谙世事,不拎轻重的人,可就有些妄自揣测了。” 很明显,君漠彦不是白痴,禾生这一席挑拨之言,明白人都能听出点意味,君漠彦感到不悦。 禾生不以为然,接着道,“君族长误会了,在下没有轻视您的意思。可您想想,自来了立昆都之后,启林馆长和族首的哪个决定……是跟您商议过的?” 君漠彦铿锵回道,“禾生,我不知你的用意是什么,可他们从未瞒过我什么!” “此刻!他们不正在背着您商量事情呢吗?!” 君漠彦顿时语塞。 禾生接着道,“之前他们是没有背着您,却也不过就是知会一声罢了。他们将整个君族的命运与那位毫无实力的国主绑在一起,您真的相信……会赢吗?” “我?!” 禾生的宫心计稳扎稳打,继续道,“如果输了,君启林输的不过是个馆长之位,您输的.....可是君族族长之位。” “这……” 君漠彦的心里防线,正在被禾生一点点击溃。 “君族长,昆国势力两分,却明显呈一边倒的形势。羸弱的国主和强盛的居立,启林馆长偏偏选了国主,若是堵输了,陪葬的可是整个君族。” 君漠彦神色恍惚,突然瘫坐在那里。他不是没想过这个结果,可君启林在前面顶着,他多少有些坐以待毙。而此刻禾生的步步紧逼,终于将他心中挤压的愤懑全盘逼了出来。 君漠彦抱住了头,痛苦不堪道,“可我……又能做什么!” 禾生的阴谋渐渐得逞,扬起了嘴角,却假意安慰道,“君族长怎能这样妄自菲薄呢!启林馆长既然为君族选了一条路,您为何不为君族再选另外一条呢!双管齐下,不管哪边赢了,对君族都会有利的。” 君漠彦猛然抬头,道,“你的意思是.....” “既然石国的律楠威有意与君族合作,咱们何必如此决绝!您说.....是吗?” 禾生眼里透出阴邪的光,看似给了君漠彦一个一举两、天衣无缝的计划。君莫彦陷入两难,若是照禾生说的去做,那他不就成了一个两面三刀,分裂君族的人?可若君族毁在他的手上,一族老幼将如何安身?他又将被族人如何评说? 见君漠彦还在犹豫,禾生最后补了一句,“族首她……前两日传了密信回艺石城。” 禾生故意不道出密信内容。 君莫彦当然会猜,那是一封要弃了君族这枚棋子的密信。他看着禾生,无奈地问了句,“你……要我怎么做?” 君漠彦心如乱麻,但脑子还算清醒。禾生若仅仅是一个家仆,君漠彦不会将他放在眼的里,可禾生背后真正的主子.....是君漠彦得罪不起的人。 于是乎,按照禾生的要求,君漠彦透露了一些事情,也写下了一封信简。 禾生终于知道了菜铺的秘密,凭着君漠彦对老板娘的描述,禾生猜出了郭竹。 他对此有些轻蔑,认为自己已经赢过了兰陵。 兰陵在乎的人越多,弱点也就越多。而他禾生,作为一名家仆,只对一个人负责,他自认所做的一切都为了那人安好,只要她安好,自己便没有.....任何弱点。 既知道了对方的弱点,禾生便不会手下留情。 他一心为公,毫无.....私心。作为一个在艺石城长大生活的人,禾生坚信五族不能没有苗尔。而苗尔,不该为任何事情分心。 禾生穿起一件黑袍,拿着君漠彦的信简离开了艺石会馆。连帽下,一双阴暗的冷眸,暗暗得意。 第138章 一根树枝 抚昆城。 分馆一年来的账册,堆积如山,于伯正一本本翻阅。 兰陵叹道,“于伯,这么多账,要查到何年何月?咱们后面还有许多路要走。” 于伯笑笑,回道,“兰公子不用担心,为了约束下面的人,五族记账有严格的要求,但查账也有查账的方法。自然不会耽误太多时间。这里交给我就可以了,你去忙你的事情。” 兰陵点点头,是他多虑了。君启林和苗尔既然敢派于伯一个人过来,自然是有考虑的。 于是他问起了自己关心的事情。 “于伯,抚昆城的军防是个什么情况,你可有了解?” “抚昆城四面环河环谷,各有一支部队驻扎。其中距离城殿最近的‘瓶谷’大约有八千多殿卫军,其余几支兵营各不到两万官兵。抚昆城军队以训练水军为主,可以说是昆国境内水军最强的城市之一了,可除了瓶谷的殿卫军,他们的陆地作战能力,却是称不上数的。” 兰陵惊讶道,“这整城官兵的人数也.....太少了吧。立昆都光是居立手下的国殿殿卫军,都超过五万了。” 于伯解释道,“事实是这个事实,但是抚昆城离立昆都这么近,增加兵防就会被国殿忌惮,这个人数也是无奈之举。所以他们才利用地形优势,扬长避短,将水军能力练至最强。立昆都辟山而建,虽河道纵贯,但碍于宽度深度等限制,反而不利于大型水军训练。所以立昆都的水军能力,与抚昆城是不可相提并论的。” “于伯说的有理。” 见兰陵有些愁索,于伯问道,“兰公子.....可是在想有什么法子可以见到抚昆城的城主?” 兰陵嘿嘿笑道,“硬闯也不是不行,但是有失风度。” 于伯笑道,“兰公子可以去请见一下城中督户属的‘曹威’大人。” “于伯既让我去请见,想必此人有什么特别之处?” “抚昆城水军布防就是曹大人出的主意,他对公良安十分忠心,也对‘公良’一族十分忠心。” 兰陵领会于伯话中深意,说道,“那看来这位曹大人应是深得公良安信任,且还是拥护国族反对居立的人,对吧?” 于伯笑笑不语,低头继续查看账簿。 兰陵走出账房后,等在门口的阿原急跟上来,问道,“你要去哪?” “管那么多干嘛,你跟着就行了。” 阿原冲他后背做了个鬼脸,又做了个砸拳的姿势。兰陵大步流星,她也不得不快步跟上。 抚昆城的街道,不乏几条特别繁华的,热闹之感不比立昆都逊色。这里以大型的织坊闻名。毛袍、皮具、锦缎、棉帛,还有文明八国的蝓网,都是这里的经济支撑。原料虽不产自这里,但百姓心灵手巧,纺织、染布、缝纳、刺绣的技艺堪称一流。五族除了自己拥有的十余间大型手工织坊外,对城中五成以上的民间小作坊也有控制权。 阿原路上见到漂亮的布缎料子,香囊锦袋,也是有些走不动道。兰陵心里揣着事,直冲冲向着目的地走着。感觉后面的人脚步慢了,便不耐烦催促一声,“别墨迹了,这些都是小女儿家的东西,不适合你!人家姑娘穿金戴银,你就适合扛些长枪大炮。” 阿原这次,对着他背影可不只是砸拳这么简单。她拳脚并用,想着有朝一日哪怕用些阴损的招数,也要好好教训兰陵一顿。 ********** 抚昆城靠着手工业财源滚滚,纵养了公良安奢华无度的名声。他不仅自己奢靡,对手下的王公大臣也疏于管束,只要不太过分,那些贪污受贿的行为公良安多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曹威的府邸,位于城郊一处园林。气派恢弘的宅子,让兰陵不敢想象只是地方一座城池的首府官邸。 兰陵敲开了曹府大门,报上的名号是.....凌光居士的好友。 国人都知凌光居士乃国主的授课恩师之一,自然不敢轻视他这个自称好友的人。 沿着府中翠景竹林走了许久,兰陵和阿原被带到曹府会客厅,出来接待的是一位仪表堂堂的年轻公子。 “在下曹显,曹威乃是家父。听闻阁下是凌光居士好友,特来请见家父,只是可惜,家父进殿去见城主了。阁下前来不知所为何事,家父不在,曹府上下皆是由我打理,若是帮的上忙,曹府定然义不容辞。” 兰陵心道,“这昆国的君臣怎么都喜欢躲猫猫呢?不过这次倒是比公良光躲在固玉家的屏风要高级一些,这次……是会客厅里的一道暗门。” 阿原显然也感觉到了窥视,正欲靠近开口,兰陵却眨眨眼暗示她静观其变。 兰陵未道破曹显得谎言,而是直接交给了他一张皮卷,上面,正是昆国兵符的临摹图样。 曹显一看,吓出一身的汗,惊道,“阁下这是何意?!” 兰陵大声说道,“这拓印.....是凌光居士托我带来的,说是一位‘贵人’交予他的。既然曹大人不在,就请曹公子将此图转交令尊大人。至于剩下话……等我见到想见人.....再说。” 曹显问道,“难道家父不就是阁下想见的人嘛?” “也是,也不是。等曹大人看到此图,自己决定吧。在下名叫兰陵,住在五族分馆。” 当他再报出落脚点的时候,曹显表情更是复杂,神色也不由得飘向了旁边墙上某处。 他犹豫之时,兰陵已经告辞离去。 出去的路依旧会经过那片翠景竹亭,兰陵走得极慢,像是在认真赏览这曹府的园林景观。 阿原不由得好奇,问道,“就这么走了?那墙后明明有人,说不定就是你要见的人,为什么不揭穿他。” “咱们是来求人家办事的,搞得人家太没面子,这事情就不好办了。” 阿原又问,“你给他的图是什么?” 兰陵搪塞道,“算是张.....借条吧。” “借什么?” 他觉得不太对劲,问道,“你问这么多干嘛?说了你也不懂。” 阿原有些不服气,道,“我向公主汇报,总不能只说跟着你去了哪里吧,总要再说些你都做了什么。再说了,谁说我不懂,我猜是你来.....借兵的!” 兰陵饶有兴趣道,“看来,你也不是太傻。” 见他不否认,阿原神色突变,“所以,你是要帮着他们发动战争?!” 兰陵捡起一根掉落路边的枝条,上面新芽还未脱落。他手握枝条,看似漫不经心地说道,“不是我要帮着谁,昆国这场战争,在所难免。我只是站在了我认为对的立场。” 阿原突然停下脚步,稍显激动地说,“若是央公子,便不会这样做。” 兰陵惊讶,问道,“那他会怎么做?” “央公子曾经说过,百姓如水,社稷如舟。水能载舟,亦能覆舟。所以各国统治,恩威并施。既要得民心,也要愚民心。可统治者从未考虑过,若是这水干涸了会怎样。舟或许还在,却再也不能动了。战争就是如此,生灵涂炭,百姓消亡,家国即使还在,又如何还能称之为家国。” 兰陵将手中枝条握紧几分,似有动容。虽未见过徒央这个人,但从阿原口中了解的徒央,却让兰陵心生钦佩。无论是那套心法,还是阿原刚才所说的理论,都足以证明徒央是个超脱之人。但身为隐士,兰陵看到的更多,他并不能完全认同。 兰陵问道,“请问阿原姑娘,按照央公子的思路,你认为如今立昆都的形势应当如何取舍?” 阿原想想,回道,“既然国族羸弱,无力保护自己的百姓。那就应该由更强者替代,直接让位,避免一场血流成河,岂不是更好?” 兰陵见这姑娘如此单纯,大笑不止。 阿原怒道,“你笑什么!这是很严肃的问题!” 兰陵面色一沉,道,“好,那我也严肃问你。居立既然有取而代之的心思,就算公良光甘心让位,你认为居立会心存善意饶了他们?” “这.....” “当年柏氏一族仅仅因为一句莫须有的谣言,被冤杀之人足有万具,若是居立要屠尽整个公良族人及其亲眷,我问你,会有多少人死在他的屠刀他之下?难道他们的命就不是命?!” “这.....可是.....居立也未必,未必会屠尽整个.....公良族.....” “当年,他对柏族手下留情了嘛?那还仅仅是为了争一个军承司的位置而已,如今他要的,可是王位。” 阿原语塞。 兰陵见她仍在迷惘,举起手中枝条,说道,“阿原,你看这根枝条。上面旧芽枯萎,新芽长出。好比一个家族,家中成员有陨落,有新生,生生不息,绵延不断。但他们都依附这根枝条而生,而亡。若是枝条枯萎了,那就算是这顽强的新芽,也早晚化入土中。而这万千枝条依附的,却是这颗参天大树。那树就是国族,若是这树被人连根拔起,这些枝条又何以独活?!” 阿原心中掀起波澜。 她回念徒央一生,与其说徒央忠于坤达国族,不如说他忠于国族庇佑下的这些百姓。为了百姓,他付出那么多,就连他的死.....都有存疑。也正是因为他那份正气,她、平安这些人才忠心不改,跟随公主至今。因为公主是唯一可以将他遗志传承下去的人。 可兰陵这番话..... 阿原猛地摇摇头道,“不,我不能这么想!央公子不会错的!” 见她埋怨自己,兰陵也不再强求,只又说,“没有什么绝对的对错,凭心而已。” 阿原皱皱眉,定要再反驳一二。她刚欲开口,身后一个小仆追来叫道,“兰公子请留步,我家老爷刚从城殿回来,请公子返回一叙。” 兰陵得意笑笑,这假意离开的讨价还价之法,在哪都真是管用的。 第139章 一盆凉水 不过一会,兰陵和阿原,又回到了曹府的会客厅中。 正中座位,一位目光深邃,看似精明善断的老者坐在那里,曹显则恭敬地的站在他身边。 “在下兰陵,拜见曹大人。” 曹威音色沙哑沉缓,问道,“听我儿曹显说,你自称凌光居士的好友,如今.....住在五族分馆?” 兰陵揖道,“是的。” “那这图.....”曹威手指轻点桌案上的兵符拓印,问道,“是凌光居士委托你带来,却是在五族的护送下?” 兰陵淡淡笑道,“护送谈不上。在下与君启林馆长相识,趁着他们这趟巡铺的机会,搭个便车罢了。” “所以,你还会去昆国其他城市的五族分馆.....走一遭?” “没错。” 曹威忖度一番,摆摆手道,“显儿,你先出去吧,把门关好,不许任何人进来。” 曹显惊讶道,“父亲,这.....” “去吧。” “显儿遵命。” 见曹威这是要跟自己好好谈了,兰陵也礼尚往来,对阿原说,“你也去外面等我吧。” 阿原昂昂头,并不打算听他的话。 曹威徐徐喝着茶,见阿原不出,自己便也不说话。 兰陵小声地哄道,“你乖,先出去,我一会与你说。” 阿原听到‘你乖’两个字,顿时面红耳赤。无所适从下,感觉自己像是逃跑一样,走出了房门。 厅内,只剩了兰陵和曹威。老者缓缓问道,“这么说.....立昆都已到了十分严峻的形势。” “势均力敌吧。” 曹威大笑道,“哈哈哈....国主他何以来的这份自信。” 显然,曹威并不相信。 “立昆都朝廷内斗,五族的生意确实受到些影响。但话说回来,立昆都里的区区几间铺子,还动不了五族的根基,更坏不了五族的团结。那背后,还有整个艺石城呢,动动指头就能让昆国半数以上的生意翻天覆地。而如今朝廷内支持重开立昆都生意的是谁?反对的又是谁?五族人心知肚明。大人想想,是不是这个道理。” 曹威神态未变,若有所思。 兰陵给了他一个国主足以自信的理由,但这位足智多谋的长者是否认可,兰陵不得而知。他耐心等待,亦是不语。 片刻,曹威继续问道,“你这话.....要挟的意味很重。” “兰陵不敢。” “哼!我常年跟那些商人打交道,他们可最是唯利是图。你想说……他们会舍弃自己的利益而护着国主,你认为老夫会信吗?” “曹大人,国主在朝堂上支持五族重开店铺,不管是他刻意做给居立看,还是真有结盟,在那位居大将军的眼中,他们已然是共同体了。居将军这个人.....您还不清楚嘛,他若心里认定你是敌人,还会给你喘息的机会嘛?” 这番话之后,曹威眸光变得紧迫,在兰陵身上停留几秒后,又道,“若按你说的,五族为求在立昆都自保,而打算倾尽财力支持国主,那又何需我抚昆城.....再多余做些什么呢?” “听大人的意思,在下怎么觉得大人是想等着立昆都朝堂两败俱伤之后,抚昆城主好坐收渔翁之利?” “大胆!不要以为自己是凌光居士的人,就可以妄议城主。我抚昆水师再怎么善战,要与居立强悍的陆军一战,必定没有胜算。难道我们就不该为满城百姓着想嘛!” “不管大人是想静观其变还是为百姓着想,只要你不动,便是居立想要看到的。国族王公贵族们的心,一盘散沙,正好给了居立逐一图之的机会。你们越是坐以待毙,等着一个结果,越是会成为下场最惨的人。大人想想,你们不动,无非是等着两个结果。国主胜,然后实力大减,正是取而代之的好时机。您和公良安城主这样想,别的王族亲贵也这样想,大家都不是省油的灯,彼此间一场厮杀,鹿死谁手还不一定呢。而若是居立胜,你们或许可以举起大旗,到时再行救驾之举,但面对战无不胜的居将军,一群连自己同胞都见死不救的盟友,真的能从一而终吗?” 兰陵一番分析,头头是道,曹威的表情也再不能泰然。 兰陵乘胜追击,补充道,“一支各怀鬼胎,拼凑起来的救主援军,唯有失败的结果。一旦失败了,国主会念在同根同源的份上,饶你们一命。那也只是对公良族和温族,如大人您这样的臣属,能善终嘛?至于居立会如何对待你们.....大人可以想想.....柏族的下场!” 最后几个字,掷地有声。 曹威一双肃目,透出沧桑的光,仿佛已经看到了兰陵说的结局。 兰陵来到他府上之前,曹威刚从公良安那里回来。公良安将居立写给自己的密信拿给了曹威过目。从信中文字可以看出,居立已然知道五族连同国主,派人来了抚昆城。且信中开出的筹码让人心动。 居立需要的,是一个听话的.....新傀儡。 居立声名崛起的时候,曹威便预料到会有这样的一天。当年温多联合居立对公良光的亲生兄弟们赶尽杀绝,唯有公良安在那场血流成河的斗争中得以被保全,靠的就是曹威。 他教导公良安隐忍,‘教’他为臣,‘教’他在这抚昆城中安享荣华。在曹威心中,始终将自己看作是公良一族的家臣。这一城的兵防、经济、政治,仰仗的也都是他这位五旬老者。他不愿看到居立独大的场面,也不愿看到温多母权误国的结局,他一直在等待公良族重掌昆国的时机。 看到居立密信的时候,曹威认为时机就要来了。牺牲了公良光和温多,任那对母子在立昆都与居立厮杀,再由公良安坐享其成,或可重振国族。 老者未雨绸缪,多年的苦心经营眼看要迎来曙光。可这番心思,却被眼前的年轻人重重地……浇了一盆凉水。 第140章 不义之举 从曹府会客厅出来后,兰陵眉头深锁。阿原问道,“怎么,你那借条.....送不出去?” “算是.....送出去了吧。” “那你为何看着反而不太高兴。” “曹威刚才说了一句话,与你倒是不谋而合。” 阿原惊讶,“我?!” “他说.....我那张借条,是要他和公良安拿全城百姓官兵的命去博一把。换句话说,若是输了,我今日要求他做的,就是让这些人去白白送死了。而我....”兰陵苦笑一下,“还有好几城要走呢。” 阿原神色动容。 兰陵片刻后还是坚定了信念,“时间更替,万物轮回。我们都是漫漫岁月里的尘埃,淹没再重生。还是....要尊崇内心。”他问向阿原,“你说对吧,阿原?” 他目光期待,想要得到身边人的认同。 可阿原却含糊道,“我.....不知道了。” 比起先前对兰陵所作所为的全盘否定,此刻的阿原也在犹豫。 兰陵不愿她为难,故作轻松道,“算了,我就不强求你这个央公子的小迷妹。只求你给公主汇报的时候,手下留情就好。我日后,还得在石国混呢。” 阿原没有理会,二人继续朝前走着。 与曹威谈了许久,这天色都有些黑了,曹府奢华,石径两侧,每隔几米就会铺一段荧光的‘夜明松’,将路……照亮。可两个人的心里事,却没有被照亮,一路上气氛显得沉闷。 许久,兰陵问道,“对了,你们从昆国传消息去公主那里,也是利用‘蜂雀’?” 阿原点点头。 兰陵笑道,“这倒是与五族的驯养的鸽兽有些相似。” 阿原摇摇头,恢复了往常的霸气,道,“天壤之别。” “这么自信?!” “那是自然。蜂雀群是央公子生前靠着‘香茵茶’的气味驯化出来的。那茶气如你所说,有提气聚气的功效,蜂雀本就比鸽兽飞行速度要快个数倍,而央公子训练的这只蜂雀群,就更快。” 兰陵感慨道,“加上你们这群身手不凡的探子.....难怪公主对很多事情,都能了如指掌了。可她知道这么多干嘛呢,把自己搞得这么辛苦。” “你懂什么!公主驻守边关重镇,当然需要知道多一些事情,才能守护好一城的百姓,甚至整个石国的百姓。” 兰陵不以为然,若真的到了大势所趋的那个时候,单凭一个弱女子的一分赤诚心力,又能阻止什么? 阿原见他一副满不在乎的表情,气愤起来,“你如此不屑,可是看不起央公子和公主?!我知道你厉害,可就算你有通天的本领,没有一颗爱民如子的心,你的所作所为,便称不上正义。” 兰陵不想与她争辩,国族存亡是一国气运的根基,如今昆国的这口气,已经快憋不住了,若是真的翻腾起来,那谁都无法善终。但这些,兰陵无法与阿原解释。凡人看风是风,看云是云。而兰陵,看到的是一场蠢蠢欲动的蝴蝶效应,足以遍及整个人族。 兰陵不敢想,也不敢说。他随意搪塞着,“阿原姑娘说得对,你的央公子和公主才都是有神通的人,未卜先知不说,本领更是大的很。”说着,他自己也不免有些好奇,道,“话说回来,你的央公子怎么这么厉害?那心法,那茶园,还有蜂雀群和你们,还有.....” 还有徒央送给阿原的琅石,但兰陵没有说出来。 听到兰陵夸赞,阿原牛气起来,“听说央公子很小就拜了一位高人为师,自然与众不同。” “高人?!什么人?!” “不知道,他的师父很神秘,连公主都不知道。” 兰陵哦了一声,继续道,“对了,我问个问题,你可别不开心。你的央公子.....到底是怎么死的?” 阿原眉眼低垂,再不是那副高傲的模样,黯然道,“是....得了怪病。” “怪病?” “嗯。血色全无,虚气无力。却查不出任何病因,殿内所有医官都束手无策。其实,若是他堂弟徒湖的母亲当时还在.....或许可以救央公子。毕竟,她比殿中医官们的医术要高超许多。可偏偏,她在央公子病倒前不久......也去世了。” 兰陵抑制住内心波澜,手却不自觉攥紧了几分。 这事情,还真是巧合的很呀。 *********** 兰陵走后,曹威父子在书房深谈。 “父亲,您助咱们城主筹谋多年,难道就凭着一个年轻人几句危言耸听的话,就要将我们这些年的辛苦……都付之一炬嘛!” “为父问你,我们筹谋这些的前提是什么?” “母权当道,国主无能!” “可如今呢?” “如今?父亲的意思是?” 曹威端着兵符拓印的皮卷,说道,“这个.....若是温多不放手.....国主是万万不可能拿到的。” “父亲的意思是温多回心转意了?” “居立刻意封锁消息,国殿如今真正的形势,咱们不清楚。但刚才听那年轻人的意思.....若是温多真的回心转意,那群温族的人.....” “温族人都是些趋炎附势的小人,根本就是居立的爪牙!” “趋炎附势,不过是为了活着。温多只要是跟居立对着干,就相当于整个温族跟居立对着干。那些人,为了活下去,也可以立刻翻脸,再回过头跟在国主身后。” 曹显回味他父亲的话,说道,“父亲的顾虑不无道理。温族一夜暴富,为了活着,为了子孙后代永享繁华,他们什么都做的出来。可难道.....他们就不会放弃温多,而继续支持居立嘛?” “关键就在于温多这个女人.....太不简单。就算是温族有异心之人,凭她的本事,也一定会想办法让居立以为,那些温族人都是站在她这边的。而居立,虽有勇有谋,却偏偏是个自负多疑的人。多年来给自己营造了一个心狠手辣的名声不说,更是宁愿错杀不愿错放的性格。到时候,就算温族人想要依附居立,温多……都不会给他们机会的。” 曹显也知父亲分析有理,却还是不免遗憾道,“难道我们在扶昆城这么多年隐忍,筹谋,是白白便宜了国主和温多!当年若不是温多.....” “显儿!”曹威知道,自己儿子再说下去将会是些大逆不道的话了,便阻止道,“如今昆国的城池,三分之一由国族统治,三分之一由温族统治,另外三分之一,虽国族的人挂名城主之职,但军政大权却掌握在居立派去的人手里。若真的较量起来.....” 曹威摇摇头,“哎!走吧显儿,陪我入殿,去见城主吧。” 第141章 胜似父子 抚昆城城殿。 公良安并没因为曹威父子俩深夜来访而有任何不悦,反而将他二人请进了自己的寝殿。 公良安披头散发,不拘小节,穿着一身睡服,就与二臣相见。他微微醉态,似醒非醒,听曹威言明厉害后,只是眯着眼不住点头。 曹威将皮卷递上。 公良安接过后噗嗤笑出一声,道,“我昆国的兵符,真是没什么创意,不就是那只人人都认识的大虫嘛,随便什么人……都能画出来。你说是不是,曹大人?” 曹威父子互看一眼,不明所以。 公良安不屑地甩了甩皮卷,幽幽问道,“你说的那人,是拿着真兵符来的嘛?” 曹威回道,“禀国主,那年轻人谨慎,真的兵符,臣并未见到。” 公良安将皮卷将案头一扔,说道,“刚才曹大人已将利害关系说得很清楚,本城主也听得很清楚。但大人你都未见到真正的兵符,就火急火燎地大半夜跑过来,看来.....心里也有了决断,是想劝本城主改变主意?” 公良安那双看似醉意阑珊的眼神下,是如炬光芒。曹威谨慎一生,没想这关键时刻竟考虑不周。眼下这心态,真是枉费了他一城老臣的名声。公良安若是个多心猜忌的人,要么会认为曹威贪生怕死,要么就会认为……他被国殿的什么好处给收买了。 可曹威知道,公良光不会这样认为。 所以他也只是淡淡的一句,“是老臣鲁莽了。” 公良安突然大笑,道,“哈哈哈.....我的曹大人呀,临危不乱的你竟也有方寸大乱的时候!我平日说你古板,你还不爱听,让你陪我喝两杯你也不肯。你看看,如我这般醉态不醒,多好!一觉睡去,全然不知,等到再醒来,事情不但有了了结,还谁也怨不得我,谁叫.....我最像父王呢!” 曹威揣测着公良安这番自诩,这是要坐视不管的意思嘛? 于是,这位老臣铿锵道,“城主,也到了该醒的时候!” 公良安目光如电,似真的一下子清醒了几分。但很快,又是眼神迷离,道,“上午.....曹大人还不是如此态度,怎么听了一个年轻人几句夸夸奇谈,就变了心意。” 与兰陵见面前,公良安将居立密信拿给了曹威过目。那信中,满篇文字都是对公良一族的鄙夷。居立信中坦言,只要公良安愿意,他不介意再扶植一个新的傀儡国主,自己可以‘甘居次位’。 君臣二人当时并未挑明各自对那封信的看法,曹威只说回去斟酌一下。可不过短短几个时辰,他却显得坚决很多,但明显不是公良安想要的态度。 曹威知道,公良安对信里的条件心动了。君臣二人配合多年,曹威看着公良安长大、长成,对自己这位主上多有了解的。所以,这位老臣问道的是,“城主是想.....假意屈服,再后谋之?” 酒意微醺,掩盖了公良安坚定的眼神,掩盖了他与生俱来不输自己弟弟的聪明才智,掩盖他治城理政的才能,却掩盖不住他匡扶国族锐气的壮志,以及对眼前老者的感激。 曹威多年来从未有半分逾越,但公良光心中,却已将他视为半个父亲在敬重。他理解自己,也愿意帮助自己,从不需解释,便可猜得自己心思。 但这次,曹威虽猜了出来,却没有往后说。 公良安眉眼微蹙,“曹大人....认为不妥?” “城主若是将老臣方才所言都听进去了,便不应再这样想。” 曹威语气平和,却明显是在批评。公良安终于放下了酒杯,问道,“曹大人,如今立昆都里的真实情况如何,我们并不清楚。难道凭着一个陌生人带来的一张拓印,就断定温多回心转意了?!” “上午城主将密信拿出,老臣还摸不透居立是何居心,只能分析利弊,以求万全之策。可与那年轻人聊过,老臣才知.....居立为何都要用这种他最不屑的方式来游说了。城主您想想,居立这封密信不恰恰暴露了他的不自信嘛,至少说明温多.....已经不站在他那边了。” 公良安语滞,像个被揭穿的孩子,不知所错。 他平日冷静,可这么简单的事,偏偏没有想到。不是因为他喝了酒,而是因为他被莫须有的利益,冲昏了头脑。 曹威并不责怪,兴盛国族和争取权力,本就难以割离。公良安只是个二十出头的年轻人,隐忍多年,如此巨大利益从天而降,能克制如此,已经做得很好了。 曹威徐徐又道,“城主,你我之前有取而代之的心,是因温多势强,国主又优柔寡断,总是以母为尊。可今日听那年轻人说了国主的事,老臣才知.....” 听到曹威说起自己的那位弟弟,公良安不屑道,“曹大人听说了什么?” 公良安心中,从不认为自己那个弟弟会有什么惊人之举。 曹威缓缓道,“城主可知,五族如今的困局,是国主一手策划。” “曹大人什么意思?” “石国使臣被刺杀,乃是国主的安排。若没有后面猎宴的事,五族商铺一直被关停下去,便可令其余中小商铺借机发展。即使之后迫于各方压力重开五族商铺,也必定是公平竞争的态势,这对立昆都的经济和税收只会更有利。居立有兵,国主排除万难扶植固玉,为的就是用财路与他抗衡。到时再借此撮合石国和昆国的新官贸,逼着五族再让出一部分利益,形势对他只会更好。”说道这里,这位老臣由衷感慨,“国主....每一步都算好了。只是后来出了猎蝓宴的事,他不得不放弃这个布局罢了。可即便如此,他却还能急中生智,改而绑定君启林,再次化解了自己的危机。城主您想想,若是没有国主提前作局,猎蝓宴的突然状况一旦引起民怨沸腾之势,根本不用居立出手,立昆都国殿里的那个位置,恐怕已经易主了。可如今呢,五族人帮国主支付了灾民的医疗费,还亲自护送人来帮他游说。城主还觉得.....您那位弟弟是个只听母亲话的乖孩子嘛?!” 公良安闻言震惊,却依旧不愿相信,“刺杀石国使臣的,不是他们五族自己的人嘛!” “今日那年轻人说,君启林事后调查,发现那两人早在十年前便悄悄被安排在了立昆都的五族内部,且还不只这两人。不过如今,都已被清理干净了。” 话至此处,公良安仿佛第一次认识了自己的那位弟弟。 十年前,公良光.....可才九岁。他竟是当年就悄悄布局,以备不时之需?!若是这样,自己自认的雄才大略,还真是.....不值一提了。 公良安自嘲似的冷笑一下,“曹大人,你帮我.....约国主派来的那位.....使者吧。” 曹威年迈的身屈,躬成了直角,突然间老泪纵横,道,“城主....英明。” 公良安竟是回了同样的礼,亦是流下两行难以言说的眼泪,拜道,“谢老师提醒,安儿险些铸成大错。” 曹显随父亲躬身而拜,却想着别的事情。 第142章 星云气合 立昆都,郭记菜铺。 沫川将体内隐石召了出来,悬于手掌,散着隐隐的黑色雾气。 野菟坐在旁边,托着腮帮子看着他,问道,“沫哥哥,你盯着它半天了,在想什么呢?” 沫川还是老样子,多一个字都不舍得说,简洁回道,“念间。” 野菟立刻直起腰,问道,“你的意思是.....你和兰哥哥的隐石都被同一片尸灵侵染,或许可以通念?” “嗯,或许。” “那你还不快试试!” 沫川犹豫道,“容我....” “容你想什么呀!还不快试试!” 沫川依旧摇摇头,“还没.....” “还没想好?这还用想什么!若是两国隐士之间可以通念,你便能知道兰哥哥那边的情况了。毕竟咱们才是昆国的隐士,总不能老是赖着兰哥哥帮咱们呀!” 沫川也是这么想的,所以他最近一直在思考这件事情。 野菟自上次从服用血屠子,已过去好些日子了。虽然她每天看着生龙活虎,但泉水石的灵力还在消散。沫川因为尸灵入体,受泉水石灵力消散的影响很小。可野菟便不是了,用不了多久,她依旧会变得虚弱。 沫川的隐石,黑蓝参半,夜里聚气的时候,周围空气中各种属性的灵力都会被他吸纳,他想要强留下只与他自身水性相符的灵力,却很难做到。 沫川是所有隐士中最喜钻研天地古籍的人之一,对灵力和念力相辅相成,相生相克的道理颇有些自己的领悟。起初,他也曾试着将其他属性的灵力用于提升念力,可很快,他就感受这样做不但没有助益,反而令他精神难以集中。精神混乱的时候,他会被体内尸灵带着思绪,飞扰到那片柏族尸山。一旦脑海陷入混乱,灵力注入的就会越来越快,常引起胸口的烧痛之感。 所以,沫川这几日再没有贸然吸灵。反而白天的时候,他会靠着一种名为‘星云气合’的心法,试着将体内灵力打散分解。 他的师父星弈兽神曾说过,这四方之外,还有这更广袤的世界,由无数‘星云’组成。星弈手中常端拿的‘谭星盘’上,光斑闪耀,称为座座星云。 每座星云属性不同,却能共存于同一外在空间。星弈称其为....宇宙纳万物,容世间。他以此为心得,创下了‘星云气合’心法。 心法曰,“修炼之道,气密聚灵,灵生念。灵缓可促念,灵剧则碎念,反噬。四方上下曰宇,古往今来曰宙,宇宙星云,分存于无垠之道,却合于宇宙之始。人体内,血、脉、肺、腑为宇,气、灵、念、心为宙,体内四宙,入体内四宇,似分而合.....” 知沫川喜欢钻研天界的偏门古籍,星弈便将自己所创却不为天界道的这套心法传给了他。只是这道心法与沫川平日所习大为不同,且它的主旨是要将灵力打碎打散,所以沫川一直不敢贸然修炼。 因为被尸灵侵体的影响,沫川想起了这套心法。体内灵力被他强行分散,注入五脏六腑,加之他第二道隐法‘幻体’,可将四肢任一化作水雾,正好将多余的灵力卸出,缓解了他近日来的灼烧感。 但‘念’、‘心’破碎之道,沫川并未领会,也不知该如何做到打算。可他相信他的师父,只要他从一而终,就算念碎了,也定然不会影响修为。 沫川决定,夜间试着聚灵,白天以这心法化解反噬,定要悟出碎念之道。唯有这样,或许这身体快速吸灵的能力,才能助他也快速提升念力。立昆都的形势每况日下,野菟的身体不容乐观,古山被带走后下落不明,也只能他才能帮助兰陵了。 想起兰陵,沫川不免担心。他一定也遇到了跟自己同样的状况,且他属性为‘无’,加之四古黑蛟的力量.....若是他再急于聚灵提念,后果定不堪设想。 沫川近日琢磨借助尸灵创造新的‘念间’与兰陵通念,正是因为这份忧虑。 可他只从天族一本残破古刻中见过寥寥数笔,两国隐士若是灵力融合,似乎真的可以创造共同的念间,可对自己同源同国的隐士会有什么影响,却没有说明。 沫川看看野菟。 那姑娘还在催促。 那可是‘尸灵的念间’!沫川的犹豫,不过是因为眼前人罢了。 *********** 阴暗密室内,黑袍人说道,“律楠威,你可以回去了。留在这,你也再做不了什么。” “哼,不用你说,我也要回去了。这昆国眼看天翻地覆,留下岂不是危险。” 黑袍人听他如此贪生怕死,一脸不屑。 可律楠威却不是真的要退出立昆都。此行目的,他表面上是为了与昆国商议新官贸,但背后的文章,却复杂极了。 律楠威是打算要走了,但他不会走的太远,他要好好欣赏,看昆国这场戏会怎么演下去。他 嗤之以鼻地笑了笑,不自觉想到了徒湖。此是,徒湖恐怕正安稳地坐在他的羽贸属里,以为拿下了石羽两国的新贸易,昆国也会是他的池中之物。以为替国家创收了,国主就会欣赏他。 律楠威心道,这徒湖与徒央还真是有些像。一腔热血,想的都是富民强国,纵使满腹才华,在他律楠威看来,却是傻的可怜。新官贸当然会促进石国的收益,却也会促进别国的收益,坤达明贵怎会甘心看着邻国……日渐强大呢! 律楠威自认不会猜错国主心思,所以趁着徒湖大婚,徒、占两府无暇他顾的时候,自荐请命来了立昆都,打算‘撮合’这新官贸。坤达明贵毫不犹豫应下,更说明律楠威又一次堵对了国主的心思。 所以,他此行的真正目的,是要借着新官贸带来的利益,让昆国朝堂大乱,最好是引起公良光和居立的直接冲突。当然捎带着,他要帮‘别人’.....搞垮君启林和立昆都里的君族人。虽然行刺的事情打乱了他的步伐,但如今这个结果已经是他想要的了。 黑袍人告诉律楠威,五族派人去提前巡铺了,且还带了凌光居士指定的‘帮手’。自从上次递了拜贴给居立,律楠威并没有得到那位大将军的邀见。但朝堂上众臣反对五族店铺重新开张,足以说明居立的选择。 君启林派人巡铺的事,律楠威通过第二封拜帖传达给了居立。那位不可一世的大将军,依然没有邀见他,却出乎意料地回了封信,表示收下了他这份人情。所以见不见面的,律楠威也就不在意了。昆国这场争斗看来是在所难免了,原本律楠威以为居立会轻而易举得胜。可他将立昆都发生的所有事情推演一番后,那场行刺的作局人,也就不难猜测了。 竟是他小看了昆国那位国主。 律楠威反而更开心了,势均力敌的戏码才会耐看。任何一方取胜,都会元气大伤,而若是两败俱伤,更是他所愿见到的。至于君族,一定是要折在这里了。律楠威心知肚明,别说战事起来,就算如今这个表面和气的景象一直持续下去,艺石城里另外的四族,也打算坐视不管了。 所以,他可不能走得太远。他要等一个结果,还要替他的国主.....看着离石城的动静。 想到这里将会翻天覆地,血流成河,律楠威就忍不住兴奋。到时侯,那些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的人里,会不会有那位女族首呢? 想到苗尔,律楠威斜眼看去黑袍人。他向自己借了人手去调查一个什么‘郭记菜铺’,律楠威猜,定是为了那位漂亮的女族首。 他背过身去,沉重的鼻息灌入一道极具力量的呼吸。这些人在他眼中....都是玩物和棋子,他可要物尽其用。 第143章 离石律妃 石国,离石城。 薇渡亭里的‘林昼’正提了两桶水,在院子中蹲着马步。 木蔷薇出来见到,会心一笑。 他们隐士,天生灵念之体,加上数百年在天界那种风神云秀之地吸灵力吐纳,自然是不需要如凡人这样,靠着反复练习基本功来巩固修为。林昼就算是在凡人中,身体底子也是比较弱的,算不得一个好的武道之才。好在他勤奋有毅力,每日不间断练习,长进不小。倒是令木蔷薇这个师父略感欣慰。 林昼小的时候,他那暴虐的养父就逼他练习诸如马步这类的基本功夫,每日至少蹲够一个时辰。若是坚持不下去,便会招来一顿暴打。时间久了,他倒是习以为常,每天不蹲上一会儿,反而有些不习惯。日积月累下来,虽说林昼的功夫不怎样,下盘却够稳,马步一流。在通天院跟那些师兄弟们眠花宿柳的日子,也是最得姑娘们青睐的。 自从认识了木蔷薇,他这些乱七八糟的心性收敛了不少。或许是得益于木蔷薇传他的那套心法,虽算不得什么绝学,却能够静心凝气,修身养性。更没想配合着他扎实的马步功夫,事半功倍。每日练习,林昼气沉丹田,呼吸顺畅,体内因乱服丹药导致气脉紊乱的现象已经清除。身体不适感消失后,他练起功也更带劲,提着两桶水站上一个白天,不再话下。 木蔷薇见他大汗淋漓,便说道,“你今日已站了许久,也应适当休息。” 林昼嘿嘿笑道,“师父,我那养父虽然以前总是打骂我,但很多话却说得在理。” “比如呢?” “他曾说,练武不练功,到老一场空。”林昼又是傻乐,道,“师父,严师才能出高徒。您要做一位严师才行,不能老让我休息。” 木蔷薇淡淡一笑,“我要去给律妃看诊了。” “师父慢走。” 走至门口,木蔷薇回头又说道,“我不是严师,但是个懂很多的师父。若急于求成,便会适得其反。” 她关门一瞬,林昼手上的两个桶水吓得掉了下来。偌大的薇渡亭,只剩了林昼自己。他走去水房,给自己接了一桶冰凉的洗澡水,脱了衣服直接跳了进去,畅快淋漓。 林昼看看自己在水中的倒影,练功修心之后,他肌肉壮实了不少。林昼很喜欢现在的自己,虽身份只是个微不足道的寺仆,但在薇渡亭里,木蔷薇把他当作一个真正的徒弟在认真教导。 林昼不自觉弯起胳膊,杵了杵自己的肱二头肌。他已经可以保护别人了,再不是那个贪生怕死,躲躲藏藏的舟三了。 ********** 楠香院内。 木蔷薇被册封为‘容人’后,她与律楠音的医患关系,多少有些尴尬。可日子过去这么久,木蔷薇还是一副女医打扮,坤达明成也从不过问薇渡亭的事。律楠音便想,或许是桐灵一厢情愿要给城主纳妾罢了,毕竟盛林晶死后,离石城的城殿又冷清了不少。 木蔷薇将手指从律楠音腕间轻轻移开,微微笑道,“律妃身体的寒毒已经驱除,今后侍寝就可以为城主再添位世子了。” 律楠音脸色尬红,没想到木蔷薇如此言语无忌。 木蔷薇六百年来,生活在天界,师兄妹五人同吃同住,本就对男女界限的事看得比较寡淡。但天族古籍,什么都会记载,情爱欢合为何物,她自然知道,爱慕离别更是亲身经历。她只是.....不觉得这些需要特别避讳罢了。 另外,这毕竟是她第一次来到人族,玄策、守成的值守期限眼看要到了,却突然出事,她和兰陵才提前下来。知识可以从书本学到,但没有实践过,难免显得青涩。刚才的话,她说得直白过了头,听者觉得尴尬,旁观的婢女更是羞红了脸在心里嘲笑这位新‘容人’不知廉耻。 当然,也有人……欣赏她与世间女子不一样的率性而为。 律楠音通过多日的相处,也知木蔷薇的性格,不拘小节,也不修饰言语,且她的善良,更是掩盖不了的。所以有时身边婢仆偷偷嘲笑女医不懂殿里规矩,若是被律楠音听到,还会责怪一两句。她对木蔷薇,有感激、有欣赏,还有.....对她那我行我素的向往。 律楠音想着,比起木蔷薇和桐灵.....不,甚至只是比起盛林晶,她都是最懦弱、最虚伪的那个人。 当木蔷薇告诉她,身体已经好了的时候,律楠音并没有觉得开心。她甚至在想,若是自己就这样一直病着,一直不能怀孕,一直受城主冷待,会不会……更好?可律楠威又来信了,问她身体如何,劝她要有个自己的孩子,一个王族的孩子。 对自己的哥哥,律楠音从来都不会拒绝,因为那是世界上唯一对自己好的人了。甚至于她哥哥让她嫁给一个自己不喜欢的男人,她都听从了安排。当然,也是因为徒央死了,她的心也就跟着死了,所以嫁给谁.....都是无所谓的事情了。 律楠音虽然懦弱,但她有自己的原则。盛林晶的那些事,她不会去做。可她又忍不自嘲起来,自己下不了决心,做不了决定,是个左右纠结的软弱人。桐灵会为了心爱的人,选择了自己最鄙夷的深宫生活。木蔷薇更是个坚持己见,从不改变的性格。就连盛林晶,虽然为达目的不择手段,但她知道自己想要什么。 可她律楠音呢,她想要什么?她的未来在哪里? 律楠威的来信变得频繁,言语里总有些打探离石城殿情况的意思。律楠音每封都回了,却都是些家常话,可她不知道自己还能坚持多久,那毕竟是她的哥哥,她或许会……变成第二个盛林晶。 木蔷薇见律楠音对着花色发呆,便问道,“律妃,可是还在担心身体?” 律楠音收敛神色,淡淡回道,“若是要为城主再添为世子,总得是个健康的孩子。我这身体刚刚好转,还是.....劳烦蔷薇你再帮我多调理些时日吧。至于城主那边.....就先不告诉他了。” 坤达文泽正在院中追着蝶虫嬉闹,孩童的笑声总是有种让人忘却烦恼的力量。 木蔷薇不愿去猜眼前女子为何做这样的决定,多日调查,她知道律楠音与盛林晶的事情没有什么瓜葛,她也知道,这个女子的心思……根本不在坤达明成身上。 木蔷薇刚想开口回句‘好’,坤达明成身边服侍的殿仆急匆匆跑进来,道,“律妃,木容人,桐妃突然晕倒了,国主请木容人速速前去!” 木蔷薇,闻言大惊! 第144章 白雀兰庭 青桐花素院内,木蔷薇关上了桐灵房间的门,单独为她施针。 屋外,坤达明成眉头紧锁,律楠音亦是一副愁容陪在身边,不敢亲近。 施针后,桐灵稍稍清醒,虚弱地说道,“事到如今……你还打算……瞒我到什么时候?我身上毒……早就复发了吧。” 木蔷薇默默收拾着针包,没有回答。 桐灵试图抬起手,木蔷薇急忙把手伸了过去。桐灵轻轻握住她的手,说道,“如果这离石城……这石国……这人世间,都将是场动荡,我也不过是希望……有个人能陪明成他……走到最后.....罢了。” 听到桐灵这样说,木蔷薇略略惊讶,然后竟然落了泪,可只一滴,她意识到后赶紧拭去。 桐灵浅浅一笑,继续说道,“我……看得出你曾有心上人。可是,你与那心上人.....若是彼此真心不悔,又有什么……是跨不过去的呢。” 木蔷薇突然怔住。桐灵这番话正中关键,竟是她一直以来苦苦寻找的答案。她耿耿于怀自己与凡云的分离,他们都认为那是天命,是跨不去的坎。可桐灵一语道破,令她幡然醒悟。 她,盼着能与凡云相依陪伴,可凡云心里装的,是这四方天地的安定。他们境界不同,所求不同,那道坎,不是能不能跨过去的问题,而是他们谁都没有想过……究竟要不要去跨,该不该去跨,又该如何去跨。他们就这样,顺从着天意,顺从着命运,看似淡然地走上了自认为必不得已的道路。 桐灵的话,让木蔷薇有些恍惚,也有些释然。自己有什么可不甘的呢,自己什么都没有努力过。大概是六百年天兽族的生活将她的血性和人性都泯灭了吧,还不如这些整日与疾病、与命运抗争的卑微人族。 她装好针包,说了句,“谢谢你。” 她也没再擦掉眼泪。她想着,自己身为隐士前,该是人族一个普普通通的小女孩吧?这泪,本就是人族的泪。 桐灵再次问道,“你还要瞒着我吗?我这病.....还有多长时间?” “最多.....三个月。” 桐灵黯然道,“那岂不是.....等不到洛儿的八岁生日了。” “或者.....” 木蔷薇犹豫。 桐灵看着她,充满期待。 “桐妃,我....可以传你一套聚灵心法。只是.....” “无妨,你说吧。” “那毒珠残留在你体内的毒性,重新吸收了你身体的灵力,随着它重新成形,你身体的灵力会再次枯竭,最终.....” 桐灵是练武之人,对这些自然是了解的,便问道,“你那套心法,可助我提升体内灵力?” 木蔷薇点点头,但这并不是个好法子,甚至会伤及更深。她继续说道,“你体内的灵力越强,那珠子便会成型更快,毒性在你体内散及的……也就越广。” “所以,我若修炼你的心法,或许可以延长寿命,但实则却病入膏肓。表面看似常人,其实内里血脉已枯。待到某一时刻,终是一死。” “且.....你可能因身体反复承受吸灵散灵的过程,而.....非常痛苦。” 桐灵只再问了一句,“那能坚持到我儿文洛生日那天吗?” 木蔷薇点点头,泪又落下。她知道,桐灵已经做了决定。 木蔷薇从桐灵卧室出来,坤达明成急忙上前问道,“如何?!” 她回道,“施了针,吃了药,桐妃有所好转。城主放心就是。” 见她没说出什么病危的言辞,坤达明成放心不少,想要再多问些,却又止了口。 律楠音看出城主心思,说道,“城主,既然桐姐姐已经休息了,那臣妾今日就不进去打扰了,明日再来探望。” 她走后,木蔷薇满怀心事,也欲告辞,可坤达明成却突然叫道,“你.....陪我去后花园走走吧。” 木蔷薇没有拒绝。 ***************** 白雀兰庭,是桐灵为这城殿后花园取的名字。 坤达明成走在翠萍石径上,黯然伤神道,“这城殿的每间殿宇、每座庭院,都是灵儿用心起的名字。我知道,她不喜欢住在这高墙大院里,每天栽些自己喜欢的花,再取些名字,也不过是想逼自己住的舒心罢了。” 木蔷薇跟在他身边,眼中是满庭翠色,心里却同身边人一样沉重。 坤达明成抬望一路景色,似在自问自答,说道,“我明华兄长的密信.....灵儿她……对你说了吧。所以.....你才会留下,还答应了这么.....荒唐的要求。原本我答应了灵儿,等明华兄长登基成为国主,我就带着她离开,过她向往的生活。可.....”坤达明成自嘲一笑,“这承诺还没捂热乎,兄长他就.....我不愿违背兄长遗言,来了这离石城。却.....害了灵儿。” 经过一片密集竹地,石径变得湿.滑,坤达明成险些摔倒,木蔷薇及时扶助了他。 四目相对,潮气打湿了两人的睫毛。 坤达明成突然问道,“我错了,对不对!这天下苍生百万千万计。我救得了谁?护得了谁?人活几十年,我想要的,不过一个灵儿罢了!想护的,也只有她!”坤达明成越说越激动,“可我连她都护不了,我还能护得了谁,还有什么资格说我要去保护谁!早知这样,我当初为何要守在这里。若是当时不顾一切带着灵儿远走高飞,我们说不定,说不定可以白首到老.....” “可.....她若想让你守下这一方安定呢。若这是她的心愿呢。城主还会认为.....自己错了吗?” 木蔷薇淡淡一句,坤达明成无言以对。 木蔷薇继续说着,“桐妃她.....心愿未成。城主你不该想着放弃。我也不会放弃,定是要尽力医治的。” “心愿未成....不该放弃.....心愿未成.....不该放弃.....” 简单八个字,坤达明成不断重复着。 二人对话结束,心有默契地继续前行。白雀兰庭还有很多的路没走完,每片区域都是景色分明,赏心悦目。桐灵装点了这里的每一寸草木,为了让自己舒心,也为了让枕边人舒心。 竹林下的身影,男子脚步比刚才坚定许多。女子也没有急着回去,一步一景,她慢慢体会着每一寸草木的心情。 第145章 抚昆谈判 昆国,抚昆城。 国殿内,公良安一脸正容。看过真正的兵符后,交由身边寺仆还给了兰陵。 空旷殿内,大门紧闭,金檐红梁,光线忽明忽暗。公良安沉思片刻,问道,“你在国殿里,是个什么官衔。” 兰陵微微笑道,“回禀城主,在下无官无衔。顶多算是.....凌光居士的.....朋友吧。” “哦?!一介草民,竟有这等勇气,只身前来,带着.....如此‘贵重’的东西与各城谈判?” “城主言过其实了,哪里是谈判,不过是来.....借点东西罢了。” 公良安嘴角一挑,“借?!” 兰陵淡定道,“没错,是借。抵押的是国主的诚意,国家的未来。而许诺的,是国家的昌盛,各位的未来。” 公良安一听,神色微聚。片刻后,他将居立的密信交给兰陵,说道,“其他人,也许了我.....一个未来。” 兰陵看过后,不露声色,轻轻合上还了回去,应道,“都说城主您沉溺酒色,惧怕国殿威严,外事内政皆听曹大人的,毫无主见。可亲眼目睹这一方大城,无论官员、百姓,生活优渥富足,城防水务布划精心,滴水不漏。这岂是一个昏庸无能的城主会有的作为,城主您卧薪尝胆,暗自隐忍,应是在等一个时机吧?” 公良安目光如炬,并不回应。 兰陵则继续说道,“但还请城主斟酌,您要的时机是做一个傀儡帝王,亲眼目睹国灭家亡的那一刻,还是辅佐一位明君,重振国风。” “大胆!” 一旁的曹威先于公良安发怒。 兰陵不以为然,依旧说着,“城主若是一怒之下将在下拉出去砍头,死的不过是一个无名小卒,可这兵符若是跟着在下一起埋于黄土下,死的就是万千百姓,还有城主的同族亲人。所以该说话,在下一定要说完。” 兰陵态度坚决,不卑不亢。他没有想到居立竟然已经察觉了他们的动作,还先于自己联系了公良安。若是这位城主被密信动摇,那么公良光和凌光的安排将功亏一篑。温多的取舍,苗尔的心愿,也都没了意义。 兰陵目光坚毅,他不能左右人心,但他要赌,赌公良安不会杀他,赌这位‘花天酒地’的城主心中,大义高于小利。 *************** 兰陵从城殿出来的时候,阿原从他脸上看不出任何结果。 阿原忍不住问道,“你们.....谈完了?” “嗯,谈完了。”兰陵神情自若。 “你们.....谈好了?” “嗯,谈好了。” 阿原有些紧张,“公良安要出兵了吗?” 兰陵笑笑,回道,“当然不是现在。他只是承诺,若居立发动兵变,他会第一时间派兵援助。他的水军只要能及时赶到,将居立那些援兵困在立昆都外,国殿就还有一线生机。” 阿原不屑,道,“就凭国主在立昆都里那些自己养的卫队?还不到三万人吧,居立在翠屏峰训练的殿卫军,近十万吧。” “总是能坚持些时候的。” 兰陵心里盘算着,居立身边那些个兵、那些个臣,未必都百分之百对他忠心。温多一旦表态支持公良光,没有一半,也有三分之一的大臣会摇摆不定。兵士们家中受伤看病的亲戚如今都接受着五族的免费救治,晓之以情,动之以理,总能为国主争取些民心。且万幸的是,凌光居士站在国主一边,靠着百姓对青居兽坛的尊崇,万不得已时利用鬼神之说造谣生事,也是个路子。 总之,公良光在立昆都还到不了走投无路的时候。兰陵没将这些告诉阿原,是不希望她对坤达明茵说太多。兰陵摸不准那位公主的心思,可再一想,那位公主本事大,人也聪明,就算自己不说,她说不定也能将这些形势看得通透。 回到五族分馆后,阿原躲在屋里写写画画。 兰陵托着腮,坐在一旁,不时故意探身过去看她在写些什么。那姑娘见兰陵往自己这边瞟,急忙用手遮掩。 兰陵假装自己在乎,说道,“你可别说我坏话,我如今也算公主面前半个红人,小心我也告你的状。” 阿原‘哼’出一声,不屑道,“立昆都的蜂雀,都是要经平安筛选才会送去目石城。别说你没有那个机会,就算有,公主也不会相信。” 说罢,她一脸挑衅,冲着兰陵吹了下蜂雀哨。 阿原走到院子中,蜂雀很快落在了她的肩头,吞下她写好的纸条,拍拍翅膀又很快飞走。 见她做完这一整套流程,甩甩袖子,也准备离开。 阿原叫道,“你要去哪?” “你在这里的任务完成了,我的也完成了,咱们准备启程吧。” “启程?那于伯呢?” “当然是一起了。” “也完了?” “嗯。” 蜂雀飞离的瞬间,从另外的院子,一只鸽子,也正巧起飞。这里的进展,立昆都那边应该很快会得到消息,这个头,开的不错,可后面才是难啃的骨头。公良安与公良光彼此间,毕竟是唯一的亲兄弟了。唇亡齿寒,加上骨子里的家国情怀,赢下这场攻心战,也是兰陵意料之中。 可后面的几座城,怕不会再有这么顺利。没有像曹威这样的深明大义的辅政之臣,也没有如公良安那种搬到居立的勇气。更糟糕的,居立既然能提前联系公良安,就说明他也一定联系了其余城主。 五族.....出了奸细,兰陵要争分夺秒。 对于伯,兰陵稍稍说了密信的事,不解释,不猜测。于伯刚才放飞的那只鸽子,也是如此,只说了事实,不解释,不猜测。交由苗尔和君启林去定夺便是。但之后的路,将都是令人深陷的泥沼。 兰陵不禁看了看眼前单纯的阿原,问道,“你确定.....后面的路要一直跟着我?” 阿原挥一挥拳头,道,“休想撇开我!就算你厉害,也逃不出我们的追踪。” 兰陵扯扯嘴角,自己认识的怎么都是些死心眼的姑娘。有不肯离开立昆都的,还有死乞白咧要跟着自己涉险的,不能让人省心。 阿原见他不说话,以为兰陵在打什么鬼主意,便一直不肯放下拳头,一副要干仗的架势。 兰陵觉得好笑,故意说道,“我没想撇开你。只是听于伯说,其他城市的五族分馆,可能住的没有这么宽敞。咱俩....说不定得挤一挤了。反正你也要不眠不休盯梢我,想来也没什么关系,对吧?” 阿原的脸,由红转紫,怒不可遏道,“你不要脸!” 她的拳头突然张开,雷利黑石倏地从掌内弹出。这次,她根本没打算收力,使尽了十分力道。 她很清楚自己这点功力,对兰陵根本不算什么。 果然,兰陵好似个不倒翁,腿脚如同粘在地上,上身则绕着轴心旋转。黑石流星般逝过,像个玩具一样被兰陵周身气流吸附,随他身体摆动,也绕着轴心不停打转。 待兰陵身体停止移动,黑石已安稳地落于他的掌心。 整个过程,阿原来不及看清。 兰陵闪现在她面前的时候,一脸得意地弹着黑石挑衅道,“你平日,都把它们藏在哪里了?袖口?腰间?这是黑松石吧,坚不可摧,还易摩擦自燃。你一个属‘水’的姑娘,玩什么火呀。” 兰陵再次弹起黑石,阿原从半空一把掠过,来了句,“关你屁事!” 她转身一瞬,房门便被‘咣’地砸上,把兰陵关在了门外。 恰巧经过的于伯,刚好看到了这一幕。 第146章 神选天降 兰陵吃了阿原的闭门羹,回过头看到了神色异样的于伯。 这位人族高手一路相随,却完全没有察觉出兰陵的厉害。他起初也在想,君启林信任他,苗尔信任他,凌光居士也信任他,难道只凭着一些出其不意的心思?刚才一幕,于伯才知其所以然。人族修为高于自己的,大有人在。但考虑到兰陵的年纪,于伯推测,他应已不属于凡人之列了吧。 于伯一生,历经风浪,如兰陵一样的厉害人,他见过。 许多年前,幸得君启林的父亲君光善相救,于伯死里逃生,从此成了一名家仆。可就连君启林都不知道,于伯.....却是谷国当年鼎鼎有名的护国大将‘于千松’。 一句‘千松扬鞭,瑟瑟谷风’,说的就是于千松挥舞他那支‘松铜雪鞭’时的威力,那是足以让整个谷国风起云涌的赫赫长鞭。可二十多年前,于千松连同他那支长鞭,突然从这世间消失,再没人见过。有人说他死了,有人说他归隐山林去顿悟更强鞭法。谁都不会想到,他竟在立昆都的一名商贾家中,做了个再普通不过的管家。他隐姓埋名,默默无闻,就连府中的人都不知道他的本名是什么,大家只称呼一声.....于伯。 隐匿的这些年,于伯做着一个管家该做的事情。从曾经的战场杀伐、宫廷诡谲转而经历起商场阴谋、民间逐利。在于伯看来,并无区别,无关乎战场大小。起因、结局、胜负皆因人心而起。诡谲的不是商场或战场或是朝堂,而是那些站在利益两端的人。曾经的于千松,以为凭着自己一身武艺、一身正气,可以立于那中线之上,不偏不倚,为国为民。当他意识到自己是多么幼稚可笑的时候,却已经到了万劫不复的边缘。 君光善当年恰好在谷国经商,机缘巧合下将他从鬼门关救了回来,留在了身边。至此,世间再没了于千松这个人,一个叫做于伯的家仆成了君光善家中的重要成员。君启林的记忆中,父亲命令家中所有人要礼待这位管家。而名叫于伯的管家也忠心追随至今,还多次救他父子二人于水火。 人世间的关系玄之又玄,曾经的战友、兄弟在面临生死考验的时候,避之不及,弃如敝履。一个陌生商人路过相救,反而意外收获了一段主仆情谊,实则却是可谈天论地的友谊。 于千松已不是当年那个叱诧风云的将军,穿着粗布衣衫,眉眼间的皱纹皆是岁月的平淡。传奇一生中,最让他怀念和信仰的,不过是与那个救下自己的老友品茶论道的时光。老友死后,他依然留在君府,照料生意,照看老友年轻的儿子。 平淡日子过了几十年,于千松习惯了府中人们称呼他于伯,习惯了罗背缓行,习惯了这管家的身份。可刚才见到兰陵施展能力,过往记忆突然浮现。当年将他打至重伤的人,与兰陵有着同样的本事。于伯知道,他们.....皆非凡人。 ************ 天界,天降族。 五位天降各居一宫,守护着这处‘黑森茂地’。 茂地正中的‘圣降图池’最近有翻涌之势,人族具备隐士之资的孩子快到了该带回来的时候。 天降‘羯仁’从图池回来后,亲自擦拭着自己的‘鸿甲’和‘百鹰刀’。 虽同在天界生活,但他们的地位却与兽神不能相比。黑森茂地与人族最近,这片区域的主要作用,就是阻隔人族浮涌上来的戾气,令它们不能侵扰天兽族的仙灵神气。所以天降们的这片居所,暗无天日,阴沉永恒,甚至还不如有朝辉有暖寒的人族。 守护在这里的天降,都曾是在人族杀伐无数、致使血流成河的守疆大将。只有他们,才能经受得住这茂地万万年退散不去的戾气。 鸿甲和百鹰刀,是羯仁在人族时就随他南征北战的战衣和战刀。来到天降族之后,它们曾经的鲜亮不复存在,即使每天擦拭,都是亚光暗沉,黑雾萦绕。上面的家族徽章,也已被磨损地抚摸不出纹理。 “羯仁,你这次下界,不会再.....失败吧。”就在羯仁擦拭鸿甲的时候,天降‘罗修’突然造访。 这是位身材婀娜的女天降,可眼神中,满是符合这天降族暗黑的阴森之色。 羯仁没有回头,一声沉缓,问道,“怎么,怕我不记得你曾帮过我,又来提醒?” “我们女人没你想的那么小气。” 罗修走近,贴靠在羯仁背上,双手从他腰间环抱住。那双纤白柔嫩的手,怎么看都不像能舞起这世间无敌利器,可她,却是令其余几位男性天降都畏惧的人。 羯仁回身,手指轻轻抬起罗修的下巴,看着她那双深邃瞳眸问道,“那你是来提醒什么的?” “你....没注意到,天地间的‘断界崖’,最近有些变化嘛?” “戾气有变,你可以去告诉‘那位’兽神,跟我说做什么?” 罗修将羯仁又搂紧几分,似是委屈,道,“我那不是为了帮你嘛,你怎么比女人还小气。” 羯仁没再说什么,却也没有搂住罗修。他是这几位天降中资历最老的,却因为八百年前未能顺利将那人族的孩子带回来,而沦落成天降族的笑柄,被列入了天规山的惩戒名单。 待到新的神选天降出现,他就要被送去‘蛛星林’接受惩戒。是罗修与‘那位’兽神串通,改了那‘神选天降’的命运,才让羯仁暂时躲过了惩戒。 想到这里,羯仁还是搂住了罗修,稍稍温柔道,“如今的人族大地,真是不得了。往常千万年也出不了一个,现在倒是厉害。这才过了几十年吧,竟又出了一个。” 羯仁知道,他恐怕.....还得靠着罗修去帮他摆平,不然这次也难逃被送入蛛星林的厄运。 被羯仁搂住,罗修似是心满意足,媚艳道,“断界崖异样,说明人族气运在变,天族也好不到哪去。那些兽神自己养的小畜生,有让他们头疼的时候。咱们.....等着就是。” “等着?!”羯仁对罗修的答案,显然不太满意。 罗修很喜欢这种玩弄男人心思的感觉,羯仁此刻的担心让她有种征服的快感。她艳红的嘴唇贴近羯仁耳边,柔柔道,“放心,大不了就故技.....重施。挡你路的人,我不会让他.....活着的。” 羯仁嘴角一扬,猛地将罗修抱起,踏进卧室。 黑雾缠身,缱绻交织。 天降摆脱不了这黑森茂地的暗沉,万万年不见光明的日子让他们唯一能够发泄的途径,就是前往人间灭族的痛快。 还有....此刻沉吟。 但即便如此,留在黑森茂地都比去蛛星林接受惩戒要强。被那林网束缚,散去修为灵力,将是生不如死。羯仁无论如何都不会任自己去接受那样的惩罚。在找到当年害他被罚的人之前,所有挡他路的神选天降,必....须.....死。 ********** 抚昆城的五族分馆内,于伯缓和神色后,对兰陵说道,“兰公子,抚昆城的账目,我都处理好了,咱们明日可以出发。” “有劳于伯了。” 于伯转身离去。 兰陵望去他轻描淡写的背影,心道这位老者应是看到了自己刚才化解阿原暗器的一幕。可他看自己的眼神却不像是惊讶,倒像是.....想起了什么往事。 第147章 幽言晓庄1 石国,静石城。 这座小城,有一处在地图上不曾标记的神秘地方,名为‘幽言晓庄’,是桐炎来到此地后修建的一处僻静山庄。位置隐蔽、地势险要,可以居高临下俯瞰静石险隘。 桐炎修建这座山庄,不是为了享乐,而是为了给追随他来到静石的冰影白氏子弟居住用的。 前往千山云梦的白氏小队,此刻只有白峦、白公、白蜂、白猿四人,独独少了白乌。桐炎也来到了幽言晓庄,随他们焦急等待。 良久,道师拄着拐杖,从房内缓缓走出。 白蜂最是情急,冲上后带着哭腔问道,“道师爷爷,白,白乌哥他怎么样了!” 见他哭,道师似乎很不满意。抬起琨山楠木的拐杖重重打在白蜂胳膊上,呵斥道,“都多大了,遇事就知道哭!” 白蜂根本不顾道师的训斥,哭得越来越凶,“到底怎么样了嘛!” 道师叹口气,道,“能用的法子,都用上了,看那小子的造化吧。” 白蜂不依不饶道,“那到底是能救还是不能救嘛!” “白蜂!”白峦制止他再纠缠道师,语重心长说道,“道师的意思就是还有希望,你们都先回去吧,我跟道师还有宗上,有事情商议。” 白蜂不愿离去,却还是被白猿、白公强拉着出去。 他们走后,白峦袒露出担忧神色,问道,“道师,真的.....没法子了嘛?” 道师又是叹口气道,“他体内灵力快散光了,四百零九处吸灵纳气的窍穴也粘连起来。我施针强行逼开了其中十处,剩下的.....哎,我也无能为了。这身体血脉运行,全靠灵力。窍穴堵塞,血脉不通,灵力流转不到身体各处脏腑器官,早晚.....” 白峦一听是这个结果,泪光闪动。 桐炎上前问道,“道师,疏通窍穴就没有别的办法了嘛。无论什么仙草神药,我都愿意帮白乌去找一找。” 道师却依旧摇头道,“能帮他的,都不是这人族能有的药草。” 桐炎诧异道,“不是人族能有的?!道师是说.....人族以外的地方,有能救白乌的药草?” 白峦亦是期待地看向道师。 道师告诉他们,“天界仙药无数,能通脉通穴的肯定有,但那不是凡人可以窥探的。就算得到了,也不是咱们这种肉体凡胎可以享用的。弄不好,反倒是血脉喷张,爆裂而亡。而这天界以外的药草.....我也劝你们,还是放弃吧。” 桐炎却很坚决地说道,“道师但说无妨。” 道师看看桐炎,虽酷爱喝酒,但眼中神色从来都散着傲然光芒,不愧是‘斩风’选的人。 于是,他说道,“世人只知八阵,然这世间,却还有.....第九阵!” 白峦和桐炎惊讶道,“第九阵?!” 道师点点头,“是这世间恶灵、鬼魅的栖息之所。那地方.....叫做‘瞑谷’。” 桐炎不禁问道,“我当年出走,倒是听过一些地方传言,说这世间中心,是我们走不到、去不了的地方。难道指的就是这瞑谷?” “天地形成之初,人、神共存,无分高低贵贱,共享日月光辉。神族运用仙法道术帮助人族开山通渠,令他们得以耕种、繁衍,代代相传。而神族则靠着人族大地蒸蒸日上的灵力,修炼提升,参悟更高术法。本是相辅相成的事情,可随着时光流转,事态演化,人族逐渐壮大,渐渐形成群体、部族,还选出了首领与神族直接对话,表达愿景。但人心叵测,世事难料,那些人族首领妄图倚靠神族的力量延长寿命,永恒世袭,让子孙后代能够称霸一方。而神族,也不愿再与卑微无能的人族平起平坐,他们想要的,是尊崇和统治,是凌驾于人族之上的膜拜。一拍即合之下,神族帮助了那些人族首领,甚至赐予他们一些能力,让部族百姓不敢反抗。而人族首领,则将神族奉为高于自己存在,不惜用残忍祭祀的手法满足神族吸灵纳气的要求。那段时候的统治和勾结,暗无天日,民不聊生。后来.....” 桐炎见多了、也听多了这种故事,幽幽道,“后来....便有人起来反抗?血流成河,尸横遍野吧。” “没错,那不是一场普通的战斗,而是场天地大战。持续百年,以至秩序大乱,地壳崩裂,日月尘封,天地之间的间隔逐渐缩小,待到聚合之日,世间万物将毁于一旦,归于一粒尘埃。眼看灭界之期降至,天地自生两物,救了人族,也救了神族。” 桐炎好奇道,“是什么?” “一颗石,和一座山!” “一颗石,一座山?” “嗯,那石,名为四界石。自那石陡出,天地两界被分为四方。神族三分,各司其职,各负使命,与人族大地靠着一条‘断界崖’隔离开,再不许随意踏入人族。而四界石便是这四方之间的预言之石,使命之石。四方之间的变化、分聚都要按照四界石的指示前行,绝不允许再有违背。” 白峦问道,“若是违背呢?” 道师笑笑,“所以,那山便定了规矩,名叫天规山,定的是四方规矩。其实主要是制约那些拥有超力的神族们,任何神族违反了天归山的规矩,都将受到惩戒。为的,是保护这四方之间永恒的太平。但之后,随着人族繁衍,天族诸神陨落更迭,仍常有纷争小乱,每次为平定这些小乱,天规山都会孕育出新的规矩。那震慑八国的八颗神石,沿袭了数千年的‘使徒监国’,八阵之间不断变化的山形地貌和各国古记中的护国神兽,以及护国重族的气运之说,都是在后来的演化中渐渐形成的。好在,都是小乱小战,再无那等可令天地粘合归于尘埃的大乱。” 白峦不禁好奇,“道师,这些与瞑谷有什么关联?” “天规山和四界石稳定局势后,当年那些最先站出来反抗神族统治的人,却被冠以‘逆天改命’、‘破坏天地稳定’的大罪。他们....在亘古传说之中,被送去了一个暗淡无光之地,一个子子孙孙,世世代代都无法逃离的地方。不仅是他们,后世中但凡出现敢挑战神权的人,都被遗弃到那里,便是传言中的瞑谷。那是一个阴森如地狱鬼府的地方,那里的人也过着犹如鬼魅一样的生活,他们也就成了这世间恶灵和魑魅的象征,闻之丧胆呀。而神族之所以将他们禁锢在那里,为的,就是让他们及其子孙后代记住自己曾犯下的错误。人族原该享有的日月光辉,也因那次惩罚而被一起尘封在瞑谷。可见呀.....天地运转,轮回有道。四界石,天规山为救世而生,虽约束了神族的行为,却也对人族挑战神权的行为,做出了惩罚。” 桐炎闻言震惊道,“若不是他们的反抗,百姓可能将永远被神族和那些居心叵测的人族首领统治下去!” 道师点头道,“没错。瞑谷的人.....可以说是为整个人族牺牲了。神族如今不能再随意践踏人族生灵,但即使四界石和天规山这等天地运生而出的神物,也认为反抗神族是背天逆道之举。瞑谷的存在,就是要警告整个人族不可以再有这等妄图挑战神权的举动。” 桐炎忿忿道,“荒唐!” 道师摆摆手道,“宗上,峦儿,这些也不过是历代道师口耳相传的事情。不一定为真,那瞑谷也不一定真的存在。” 白峦问道,“若是存在,便可能会有救白乌的药草?” 道师念道四个字,“回魂血屠。” 白峦诧异道,“血屠子?不是只生长在尸灵之地嘛?” “没错,普通血屠只长在尸灵之地,靠的是万具尸骸不散的怨念。而回魂血屠,靠的是活人聚集而生的怨念。除了‘瞑谷’,我想不到还有什么地方会有回魂血屠。而这种血屠,蕴含巨大灵力,通脉补气强于普通血屠百倍千倍,别说对凡人,就是对神族都有大用。且它生长在人族,相比天界的神仙药草,适合人族体魄,服用后不会身体产生太大影响。配合上我施针,或许可以救白乌一命。” 白峦正欲开口,桐炎已抢先说道,“白乌为我寻徒族古墓受伤,我理应为他去寻回魂血屠。” 白峦神色激动,道师果然没有看错,自己也没有看错,他们的这位新宗主,是愿意与他们并肩作战的人。 但想到桐炎伤势,白峦犹豫道,“宗上,你毕竟是一城之主,城中的事还需要你,我和白猿他们去吧。” “城中的事按部就班,出不了大乱子。就说我旧伤复发,让‘光录’帮我看着城中大小事情,不会有问题的。咱们速去速回,若有一线生机定不能放过。” 瞑谷必定是凶险之地,道师同样担心桐炎身体担心,跟着劝道,“宗上,我看....” 桐炎微微笑道,“道师放心,我打算……带上斩风。” 第148章 幽言晓庄2 道师惊喜道,“宗上.....可是在修炼‘斩风诀’嘛?!” 桐炎空手揖道,“还未谢道师,赐我这等绝学。” 桐炎当年,迫于无奈才应下了这冰影‘宗主’的头衔,可斩风诀,他是坚决不愿习练的。此刻听到桐炎要带上斩风,道师点点头,寥感欣慰。看来桐炎,是从心底里接受了自己这身份,且打算重振白氏,重振冰影一族了。 白峦注视桐炎,心情五味杂陈。 想当年,桐炎酒醉狂言,尽是对‘斩风诀’鄙夷。在他心中,生老病死乃是人之常情,就是因为世间有斩风诀这样的无敌功法,才引得世人为之厮杀。在桐炎看来,武道的意义是强身健体,护国护家,不是追求长生与凌驾,更不是杀戮与豪取强夺。 这是桐炎二十多年的信仰,而此刻,他却抛弃了信仰,白峦以为,不过为了一个人罢了。白峦神色黯然,并没有因为桐炎修炼斩风诀而欣喜。 道师回屋继续照看白乌,这座清凉的庭院内,只剩了桐炎和白峦二人。 白峦不免担心道,“宗上,你伤势刚愈,修练斩风诀是否会对身体....” 她话音未落,桐炎已踏花而起,行云流水飞走在这小小庭院。那利落的劲道完全不像是一个伤势刚愈的人,无论速度、身法都比之前强似百倍。 桐炎旋身而动,落手挥臂间,花瓣草叶随他手势聚成一把狭刀的形状。 白峦惊讶,那是斩风的……器魂。 器魂别在桐炎腰间,待他抽动,一股狭利之感沿前方划去。花叶飘散,随庭院间微风蝶舞在石山流水。桐炎做了收刀之势,庭院看似如常,可院边一处不引人注目的假山石块,却悄悄从中间分裂。两片石页落地之前,又是一阵细细微风,石页随风化作齑粉,无影无声。 斩风诀的威力和愈体之能,超乎白峦的想象。她轻抬手掌,任花片落于指尖。 幽言晓庄,从来自有朝暮,佳木秀丽繁阴。此刻花沁幽香,犹如往常,庭院中一对男女自相识起,从来很少对话,可彼此间却仿佛总有种不必言说的理解。这或许,就是冰影宗主和圣女自古传承的默契。 斩风落尽繁华,却有灵峦衔。 利器用于斩杀,血染无数,雪中古兽‘灵峦’却会衔来花瓣,以慰死者。一动一静、一戾一柔的搭配,在冰影一族的图腾、祭祀诸多方面都有体现,他们不任人欺辱,却也敬畏死亡。 雪是冰冷无情的代表,却也是圣洁纯白的象征。事情背后的真理、分说,从来都唯心可断。 幽言晓庄之上,那个如风利落的男人,一刀可挥斩万千。那个如燕雀轻灵的女子,知男子不忍作挥刀之人,却又迫不得已提刀落地,所以她坚定地站在身后,待男子挥刀,自己便衔去花瓣,不求回报。 桐炎潇洒转身,看向手托花瓣的白峦。易国冰天雪地里她曾舍命相救,冰影族分崩离析,她带着白氏族人毅然相随,她是自己的.....知己。 桐炎淡淡一笑,白峦亦是淡淡一笑。 “你总该放心了吧。”桐炎说道。 “是白峦妄自揣测了。宗上的斩风诀只短短这些时日,竟已领悟至器魂境界。” “器魂?” 白峦点点头,“道师曾说,有生命之物便有灵力,学会吸灵纳灵,才可能领悟念力。所以像武器这种没有生命的物体,便不会有灵,也不会有念。但如斩风这样的神奉大器蕴藏在地下万万年不止,吸人族灵力,聚集精神,形成了属于自己器魂。若持刀人与之人器合一,化器魂于自己骨血,将发挥出更大威力。” 桐炎抬起自己右手看看,握握拳,道,“你的意思是.....刚才我施展的,便是斩风的器魂。” “嗯,斩风.....应是已认定了宗上作为自己的主人。传说这世间只有一件宝器有念,且自己择主。其余宝器,比如斩风,虽无法自己择主,但尘封地下千年,也是为了等待一位与它心意相通的主人。宗上,就是斩风在等的人。” 这些话,道师曾对桐炎说过许多次,目的为了让他安心坐上这宗主的位子。桐炎自第一次挥动斩风,便体会了那似可劈天裂地的力量。他对斩风爱不释手,却又担心自己对这股力量欲罢不能造成恶果,所以一直敬而远之。 虽下了决心去习练,却仍心有余悸。此刻听白峦这么说,桐炎心里倒是放心不少。 斩风,既然等的是一个与自己心意相通的人,那自己便该相信它。只要自己坚定,想必就不会被这等神奉大器的力量所控制。 桐炎释怀后,对白峦笑道,“谢谢你白峦。自认识你,总能想明白一些事情。” 白峦见桐炎这般与自己说话,面颊微红道,“宗上.....本就是内心豁达的人。事情也都是自己想通透的,白峦不敢.....不敢承受宗上的这声谢谢。” 桐炎摇摇头,道,“我曾以为.....离开了,就是放下。不去碰触,就是豁达。可.....躲不去的,避不开的,是自己的心,自己的困惑。如今.....” “如今?” 桐炎笑道,“如今.....再次端起了斩风,再经你刚才点拨,倒是悟出些不一样的东西?” “宗上.....悟出了什么?” 桐炎挥袖,花叶再次汇聚成狭刀形状。这次,他轻轻摆动,花叶落满庭,围绕着女子裙摆,美轮美奂。 “我不敢练斩风诀,不是因为坚持自己,而是因为我不够了解它。如今,我知道它有着与我心意相通的器魂,我便不再觉得可怕。” “那.....人呢?” 白峦一问出口,虽有些后悔,却没有收回。她,在意桐炎的回答。 桐炎先是一愣,而后淡淡笑道,“曾经以为自己走了,远了,自然就忘了。如今,离得近了,心反倒更静了。” 白峦点点头,也不知该再说些什么。桐炎是聪明的人,聪明人可以看透人心,却往往不易理解自己的内心。他们顾虑很多,且那份顾虑,别人无力化解。 桐炎负手回身,不再继续刚才话题,而是问道,“不说我了。白乌他,究竟是如何伤成这样的?” 白峦神色黯然,讲起发生在徒族古墓里的事..... 第149章 幽言晓庄3 徒族古墓中,黑暗淹没一切。 白峦靠着桐炎给她的徒族信物,在墨灵中勉强照路。而白乌,则听着白峦发出的响动跟在她身边。二人小心翼翼向前走着,原本一切顺利,直到经过一片‘冰火叠嶂’。 这世间,都很多神秘的天然溶洞,冰火叠嶂便是其中之一。上方布满了锥形熔岩,下方却是一片冰溪。无论是上方的热,还是下方的寒,都是莫大的考验。 白峦想不通那些徒族的送葬是如何穿越这片冰火叠嶂的,但此刻她和白乌两个人,却实实在在被困在了眼前。 白乌说道,“峦姐,冰火叠嶂两种极端景象中间的冷热交汇处,有一条漩涡气带,可以通过的。” 墨灵之中,白峦确实看见了一条悬空的气带,勉强可供一人飞过。但那气带上方热焰翻腾,下方则不时会有气体结成冰晶掉入寒池。且没过个几米,上下交汇之处气流湍急。飞行在其中,只要稍有差池,无论碰到上面还是下面,后果都不堪设想。 就在白峦还在犹豫的时候,白乌竟从地面抓起一大把石子,也没与白峦商量,直接冲入了气带。 白峦震惊,却已经来不及阻止。 白乌天生轻骨善飞,且他修炼的‘纳波’之术是种可以听音辨位的本领,穿过这样一条气带应不困难。所以没作商量,白乌便擅自抛下白峦飞了进去。白峦自知轻功不及白乌,贸然跟上也只能成为白乌的累赘,所以她虽心急如焚,却最终选择留在原地等待。 白乌于气带中,向上下气壁不停抛掷石子,通过击打声判断气带内部空间的距离,以保证自己不碰触到气壁。 这条气带很长,白峦渐渐看不到白乌,不过很快便听到了白乌的喊声。 “峦姐,我没事,过了冰火叠嶂,就过了墨灵。我已经可以看到了。这对面,就是徒族的棺椁。” 白峦这才放心,而白乌也很快找到了徒央和徒冠的棺椁。 然而,白乌从气带原路返回的时候,却发生了意外。 一群血蝠兽突然进入气带尾随,发出的嘶鸣声让白乌根本无法判断出气壁的位置..... ******** 讲到这里,白峦已有些哽咽,道,“白乌回到我身边的时候,已经遍体鳞伤,身上火焰、冰霜交缠,穿透皮肤进入他的身体。等我带着他回到洞口的时候,他的气脉已经堵塞大半....” 后面的事,桐炎便都知道了。白乌回到幽言晓庄已经奄奄一息,幸好有道师在,不然恐怕早就没命了。可即使道师,也还是救不了他,需得有人取那回魂血屠才有一线生机。 桐炎轻轻地拍了拍白峦的肩膀,想要安慰,却又有些生硬。 白峦擦去眼角的快要落下的泪,强颜欢笑道,“还是要谢谢宗上,愿意陪我们替白乌寻药。” “你们既认我做了宗主,我本该护你们周全。反而因我的私心,让你们深入陷阱.....是我太不该了。” 见桐炎自责,白峦急忙劝道,“冰影族人既然认你做了宗主,便已做了为你赴死的准备。何况这根本不是你的私心!可宗上,徒央和徒冠的棺椁.....为什么.....是空的?!” 桐炎负手而立,若有所思。 徒央有一位神秘的师父,这件事很少有人知道。至于那师父究竟是何人,就连与他一起长大的桐炎,甚至是他的发妻坤达明茵,都不知道。 老国主赐婚后,徒央似乎突然之间很少再提及他的那位师父。不过桐炎当时已准备离开曜石城,所以对这些事没有在意。只是回来后听说徒央、徒冠、明华先太子以及老国主先后亡故,再细细思索个中细节,想起徒央婚前的某些反常言语和举动,不禁令他怀疑起徒央的死因。 如今.....靠着白氏兄妹的帮助,桐炎不仅找到了徒央的棺墓,还知道了一个惊天的秘密。 徒央和徒冠的棺椁,竟然是空的! 桐炎冷冷一笑,当年送葬的,可是当今的守相,徒兆! 白峦见他表情怪异,便问道,“宗上,可是想道了什么?” 桐炎反而问道,“白峦,还记得,你们冰影一族是如何落寞的嘛?” 白峦惊讶,不知桐炎为何突然提及往事。虽有些不愿想起,但她还是回应了,带着伤感道,“是因....其他几族对我白氏一族常年居于冰影高位,而不满。” 见她勉强,桐炎便替她说道,“所以,他们勾结国族,打压你们白族,抛弃冰影祖训,也不再承认你圣女的地位。” “宗上....为何突然说起这些?” “白峦,你说....这人世间的关系,究竟如何才能做到.....永恒?” “永恒?” “嗯,你们冰影几族几千年的联系,因利益和嫉恨无法逃脱分崩离析的厄运。那些血脉相连的人,亦是如此。所以,这世间就真的没有什么是永恒的嘛?” “不瞒宗上,冰影一族遭此厄运的时候,白峦痛苦不堪,当时道师曾教导我们.....世间大合。” “世间大合?何解?” “道师并未细说,只说大合在每个人心中的解释各有不同。但接受了大合之道,人世间的分离小散,哪怕是源起族灭,也就能看得开了。白峦也不太理解道师的意思,但白峦想,冰影几族散了,各自却又有了新的归宿。我们白氏,如今不就与宗上你共居在这幽言晓庄嘛。所以人世间的聚散,可能并不是我们心里想的那样简单吧。” 见桐炎不说话,白峦继续说道,“之所以我们会因为那些离别伤感,应该只是违背了心中原本习惯了的感受。可那感觉只是我们习以为常罢了,若非要认为那习以为常的就该是永恒.....反倒是我们自己太自私了。或许,是我们太懦弱,才不愿改变,才渴望永恒。永恒若就是不变,那这人世间岂不就没了生机,没了新鲜感。当然,或许也就没了背叛,没了抛弃。那样的话.....人世间的事.....也会无趣吧。白峦....不,是我们白氏的子弟,也就没有机会认识宗上你了。所以白峦在想,或许这世间,不该是永恒的不变,而应是永恒的改变。接受这种改变,以不变应万变的心,才是.....世间大合之道。” 桐炎闻言,万分惊讶。 白峦又急忙道,“白峦只是,只是胡说的,不过是些劝慰自己的话。宗上,别放在心上。” 微风拂过二人长发,幽言晓庄将将来临夜,给桐炎心里带来了新的光芒。 第150章 泰昆分馆1 昆国。 从抚昆城出发,又是一段水上的行途。一老两少的搭配在茫茫人群中,显得并不特别。湖蓝衣衫的俊俏公子容光焕发,兴许是因为刚在抚昆城谈下了一笔‘买卖’而心情大好,又或是偶然习得了一套心法而令之前的瓶颈得以化解。总之,现在的兰陵坚持着自己想要做的事情,有些畅快,有些舒适。前途漫漫,心有牵挂,冷酷神色中却又带些鲜亮的憧憬。 船来船往,行人擦肩,处处都是欢声笑语。待到某个时刻,这些将被神定的规律淹没。兰陵启动了泉水石,曾是名推脱不过的侩子手,可此刻,他想做那逆天改命的人。 身边老者悠悠然抽着长烟,在知道了兰陵身怀绝技后似乎也并无太大波澜。前往各城查账巡铺的路,他这辈子已走了许多遍,昆国的山河水色在老人眼里皆是平淡云烟,犹如他口中吐出的轻烟一样。形状、心情该是由自己控制,过了岁数的人,经历了往昔的心,便不会再被这炸眼的风景而左右。山后林间,是凶兽相残,镜面水下更是暗潮汹涌。而于伯,只是眯着眼,看着自己吐出的烟。 他不时会瞄一眼身边的年轻人,总觉得那年轻人的眼里,似乎也有种经历过死亡的新生。可年轻人的新生,却仿佛激励着他要去改变什么。而自己当年,只是放下而已。于伯有时会想,当年放下得是不是太早了。可再一想,自己不过是个凡人,如何能与天斗。 老者此刻的烟,吐得更加缓慢了,像是在讲述一种无奈。 一老一少旁边,还有位浑身不自在的女子。便是双眉紧锁,一脸不情愿的阿原。兰陵说她女扮男装太惹眼,容易让人怀疑他们的身份,不如干脆就穿成女装,走在自己身边也算正常。 于伯抽着烟微微点头,算是表了态。说阿原打扮得确实太过侠客,住在全是生意人的五族分馆总归不好解释。穿得像个女孩子,说是兰陵的朋友、妹妹、或是妻子,都不至于引起怀疑。 听到‘妻子’的角色分配,兰陵和阿原都是猛地摇头,只说妹妹好,妹妹好。 于伯笑笑,一路听他二人拌嘴,倒也觉得有趣。于伯不清楚兰陵和苗尔的关系,所以飞鸽传回立昆都的书信,自然是如实汇报,包括阿原的出现。 阿原是个不喜欢给别人添麻烦的性格,所以真的换了一身俏丽的女装打扮,却导致她言行举止皆是生硬,手脚更不知要如何摆放。 兰陵忍不住叹道,“妹子,平安究竟是怎么想的,竟选了你,来施展这美人计,想引我上当。” 阿原一听,做出拳脚架势,却引来船上经过的人看向他们这边。她只能稍稍收敛,然后气恼道,“平安不是说了了,组织里就我一个女的!这答案你满意了吧!” 兰陵一副恍然大悟的表情,“对对对,想起来了。也是难为.....平安兄弟了。” “你!” 阿原忍无可忍,决定不顾颜面,不顾一身淑女打扮,非要教训兰陵不可。船上人多,她笃定兰陵不好意思还手,自己也不用大动拳脚,就捏耳朵这种小招式也能疼死他。 趁着兰陵背身,阿原撸起袖子伸手过去。 于伯突然叫道,“船要靠岸了,准备下船吧。” 兰陵回身,阿原白皙小臂正贴在他脸边,纤柔的嫩手轻轻搭在了他了脖子上。阿原与他四目相对,只觉得跟自己刚才设计的桥段....大相径庭。 兰陵觉得这动作奇怪,便问道,“你.....搂我脖子干嘛?” 阿原急忙将手抽回来,尴尬到面红耳赤,“我!我没要搂你脖子!我是想揪你耳朵!” 兰陵继续莫名其妙道,“你....揪我耳朵干嘛?” 阿原意识到自己表达有误,‘揪耳朵’听上去,也很暧昧。 她这下,不知如何自处了。幸好于伯再次叫道,“船停了,咱们下去吧。” 兰陵应了声“好”,又对阿原来了句“走吧”,便从她身边经过,似乎并没在意她刚才的怪异举止。 阿原长舒口气,难得平复地心情又重新气恼起来,兰陵他总是戏弄自己,还云淡风轻地为难自己,可自己.....脸红心跳个什么! *************** 泰昆城,又是一座名不虚传的大城,地理位置堪称昆国要塞。若是某一天石国铁骑想要踏平昆国,那第一站就得先看看能不能翻过这泰昆的险山激流。 兰陵三人刚一下船,一对锦衣父子带着众多五族掌柜便迎了上来。 兰陵已经听说,这泰昆城的五族分馆由君启由和君漠弘文父子俩掌管,但副馆长吕文函也是举足轻重的存在。 此刻热情相迎的,正是那对父子。 君启由面带微笑道,“老于,两年不见了吧,你这精神头还是那么好呀!哈哈哈.....” 于伯应道,“启由馆长怎么如此客气,还亲自过来。我们.....” “哎....听说你们下了抚昆城自己走去了馆里,老康也是,那么大年纪了,也做了这么多年馆长,还如此失礼,真是.....” 不等君启由继续说,于伯便笑道,“启由馆长说笑了,在下不过就是一名管事,哪里值得劳驾各位如此看重。且我们到访抚昆确实突然,也事先没有透露任何风声,启康馆长怎么可能知道我们前去,而特意提前相迎呢。” 听于伯这样一说,君启由再不多说君启康的坏话,也并未露出任何不悦,依旧笑面道,“也是,老康年纪大了,清心寡欲,族里的事难免力不从心。能将抚昆城那些生意照顾得仅仅有条,已经不容易了,不能指望他对人情世故面面俱到。我们嘛.....老于,你可别误会。启林毕竟是昆国这边的领头人,虽比我年轻不少,但我心里,那是非常礼敬的,今天带着大家过来迎接你们,更是对你们这次巡铺的重视。” “启由馆长严重了。那日是我非要带着这两位小友步行去往抚昆城分馆的,并非启康馆长慢待。若是引起你们兄弟间的误会,那便是大大不该了。” 兰陵一听,知道于伯这是想拿自己赶快结束与君启由的寒暄,便识趣地上前一步,拜道,“在下兰陵,这位是妹妹阿原。我们跟着于伯过来见识见识的,要在贵馆打扰几日,还望海涵。” 君启由客气道,“哪里哪里,阁下.....就是一路跟着苗族首和漠彦族长从艺石城过来的贵客吧,竟然如此年轻。我们分馆能接待阁下,那是我们的荣幸。” 兰陵惊讶,心道君启由还真是眼观六路耳听八方。 礼数表达了,想说的话也说得差不多了,君启由终于说道,“老于,带着两位小友上车吧。先回分馆,晚上给你们好好接风。” 于是,三人上了车驾。 君漠弘文一直谦恭地站在他父亲身边,面带微笑,未敢多言。阿原上车的时候,他忍不住多看了两眼。君启由见他眼珠子不打转的荒唐模样,立即小声呵斥,“看什么看!我警告你,把你那些臭毛病给我收好,别惹事!车上那三个人,我得客客气气地尽快送走!听到没!” 君漠弘文赶忙应道,“父亲放心,父亲放心!” 可君启由刚一上车,他又忍不住回头看了眼阿原所在的车驾,心里痒痒道,“那姑娘长得可真似个天仙呀!” 第151章 泰昆分馆2 一上车,兰陵迫不及待问道,“于伯,这君启由是个什么路数?” 于伯笑笑,“兰公子觉得呢?” “像是....损人不利己的路数。” 阿原看看他,还真是个敢说的人。 于伯大笑道,“哈哈哈....兰公子评价的....倒也贴切。” 阿原又看看于伯,这一老一少之间的气场不知何时变得特别默契。一开始于伯明显是把兰陵当成客人在小心对待,可现在,倒像是一对忘年交的友人,似一夜之间熟悉起来。 阿原为自己后面的前程担心起来,若是于伯总向着兰陵,自己恐怕要倒霉了。求生欲让阿原突然冒出一句,“于伯,他逼我穿成这个样子,你就站在他那边。现在他胡说八道,你也向着他。于伯,你太惯着他了。” 兰陵一听,嘿嘿笑道,“我说妹子,你这是吃的哪门子醋呀。我可是启林馆长的客人,你顶多算是我的小跟班,于伯向着我自然是应该的。何况,我哪里胡说八道了,君启由明里暗里都在说君启康的坏话,那个君漠弘文还老偷看你,他们父子俩不是什么好人。” 阿原立刻脸红道,“谁说人家老偷看我!你这个人就是太自以为是,看谁都有问题。” 兰陵双手互抱,向后边一仰,无奈道,“随你怎么说吧,反正他们父子俩也不会与我有什么交集。” 阿原以为自己赢了这场嘴战,暗暗高兴。 于伯却突然说道,“君漠弘文确实是出了名的花花公子,阿原姑娘还是离他远点的好。” 兰陵乐道,“你看吧。” 阿原有些撒娇道,“于伯!您又帮着他!” 没过多久,车停了下来,君漠弘文的声音传来,“于伯,咱们到了,您和两位客人可以下来了。” 于伯和兰陵先下了车,等到阿原从车里出来的时候,君漠弘文突然凑近道,“阿原姑娘,下车小心。” 说着,他伸出了手,想要搀扶阿原。 阿原一个激灵,险些跌倒,幸好反应够快,借力小跳稳稳落地,不然恐怕就撞在君漠弘文的怀里了。 兰陵憋着笑,当作没看见,随于伯走进了五族分馆。 ************** 泰昆城的五族分馆,足以用金碧辉煌来形容。建筑楼阁是金漆琉石装点,蜿蜒游廊和花亭小院也都是用贵重的谷白石铺路。各处院落,珍奇花卉点缀,假山金鼎随处可见。 无论是立昆都的总馆,还是抚昆城的分馆,都比不上这里奢华。君启由父子二人做派,兰陵已心中有数。 众人有说有笑,正欲踏入会客厅的时候,一个嫣然身影突然出现。 君启由紧张了起来,问道,“文函,你不是去.....城外的几个庄子.....巡庄去了嘛?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 那女子正是副馆长吕文函,看似十八九岁的样子,是个拥有仙姿玉貌的佳人。 她身后跟着两名干练的婢女,各自抱了一厚摞账簿。吕文函扫视一眼众人,露出轻蔑的笑容,并没有回应君启由的问题。 其余掌柜见到她皆是手足无措,甚至忘了揖拜。 于伯见气氛尴尬,便主动拜道,“文函馆长,老于我奉了启林馆长之托,今年提前过来巡铺了。” 吕文函微微笑道,“于伯一路过来辛苦了,看来.....启由叔父已经安排妥当。你们先进去聊吧,我将这些庄子的账簿放好,稍后过来。” “文函馆长请便。” 吕文函再未向这边多看一眼,直接朝后面院落走去。 除了君启由,其余人皆躬身相送。君漠弘文的眼神则是忍不住随吕文函身影飘远。 那女子的身段气场,与众不同。 兰陵不禁小声嘀咕一句,“这姑娘够酷的呀!” 身边阿原见他心不在焉,趁机要将船上没做完的事情补上。偷偷把手凑到兰陵胳膊处,狠狠掐了一下,疼得他大叫一声,“哎呦!” 所有人都看向兰陵,阿原则睁大眼睛,轻摆脑袋,看他如何应对。 兰陵白她一眼,仅顿了一秒,便替自己援起场,“哎呦!各位,时候不早了,咱们.....进去聊吧。” 吕文函突然出现、淡定离场,让所有人一时间愣在那里。大家只固着揣摩她的行为,她的眼神,竟差点忘了正经事。兰陵一句提醒将所有人拉回到热闹的场面里。君启由当即说道,“对对,老于,咱们先进去,先进去。” 众人客套着前后拥入会客厅,将于伯、兰陵礼让在了客座最前的位置。 落座后,君启由问道,“老于,这次过来,打算待多久?都做些什么安排呀?” 于伯回道,“还是老规矩,不做什么特别的安排。” 君启由笑道,“哦?我以为你今年这么早过来,是立昆都那边有什么特别的.....安排呢。” “立昆都那边.....” 于伯停顿一下,所有人不约而同看向他。 于伯淡淡一笑,继续道,“苗族首和漠彦族长难得过来,启林馆长才命我早点巡铺,将咱们这边的巡铺情况,直接带回去禀报。” 君启由惊讶道,“你这一趟出来,怎么也得小两个月吧,莫非族首要等你回去.....才离开立昆都?” 于伯应道,“正是。” 堂内骚动,纷纷猜测起苗尔此举用意。 君启由一声轻咳,众人重新安静下来。 君启由笑道,“既是这样,那我们泰昆分馆的各家铺子更应认真对待了。”于是,他冲着诸位掌柜说道,“就麻烦诸位一会回去各自准备,今晚将各家账簿都送过来吧。” 所有人皆是点头应下。 君启由继续说道,“老于,大家忙大家的。今晚在城里‘长升酒馆’,我摆了酒宴,给你们接风,可一定要赏脸。” 于伯犹豫,“这....” 吕文函推门而入。 所有人再次紧张起来。 吕文函理所应当地行走在安静的空气中。从门口走到君启由身边的位子,她用了不过短短十几步,可这房间里众人的神情,却是种经历末日的漫长无助。 其他人眼神刻意回避,兰陵目光却随吕文函慢步的身影移动。这女子带着种与生俱来的霸道气质,无视旁人,却又不是那种大小姐式的张狂。单从周围人的反应就知道,她的这种不怒自威,应是有些.....本事的。 此情此情,竟让兰陵想起与苗尔初次见面的场景。出来也有些时日了,他想念着心里的姑娘。 阿原见兰陵眼神里莫名透出些欣赏,不自觉地皱了皱眉头。 第152章 万福长升1 直到吕文函入座,空气都是凝固的。所有人似一副做了亏心事的模样,喝茶的,假装攀谈的,倒是各有各的办法,为的就是躲避吕文函锋利的眼神。 而吕文函,没有特意理会眼前这些人,端起茶淡淡扫视后说道,“诸位继续吧。” 君启由清清嗓子,继续说道,“既然文函也回来了,那正好。老于这趟过来,时间紧任务重,就趁着今晚,咱们一起给他接个风,酒席定在了长升酒楼。”他看看吕文函,有些询问的意思,“文函你觉得.....如何呀?” 吕文函撇开吃饭的话题,却说道,“于伯既难得过来一趟,为何那么着急走?去年这里分馆新开了三家药铺和五间布坊,您该好好体察一番。对了,还有两间当铺和两间饭馆因为一些原因暂时关停了,账目我也打算特别....交待一下。城外的几个庄子也有三年没去巡查了,正巧我昨天走了一圈,将那边的账簿都带了回来。本想着回来慢慢看,既然于伯来了,可以一道查了便是。” 吕文函安排的妥妥当当,却令君启由听出了一脑袋汗。 泰昆城里的当铺和饭馆多是吕文函在打理,收入颇丰。可就在今年年初,城中腾空崛起一家‘万福典当行’和一家‘长升酒楼’。两家老板利用不正当的价格竞争坏了行里的规矩,出其不意让吕文函遭受了损失。几轮明争暗斗下来,吕文函落了下风,被迫关停了自己手上的四家铺子。 她心有不甘,暗中调查后,发现‘万福’和‘长升’背后的势力竟来自泰昆城殿的温氏贵族。而城里谁人不知道,君启由跟城主‘温名’的舅舅‘楚荣升’乃是儿女亲家,他的女儿君漠弘颜正是嫁给了楚荣升的长子楚元英。 原本,泰昆城的五族当铺和饭馆是由君漠弘文管理,君启由也是希望儿子借此历练,收收他整日沾花惹草的心思。可君莫弘文辜负了老爹一番苦心不说,还将这些铺子经营得几乎倒闭。等到君启由发现得时候,已经来不及挽救。他们父子想让吕文函背锅,便把濒临破产的当铺和饭馆交了出去。没想那小女子接手后重新整顿,花样迭出,将十几家铺子救了过来不说,还搞得风生水起,收益与君启由管理的铺子持平。 吕文函先是在当铺搞了个‘赎回分期’,令当铺生意起死回生。后又将艺石城吕族管理的饭馆厨师调来几个,改革菜式,令饭馆的生意也重新火热起来。君启由看着眼红,想将当铺和饭馆收回来,害怕再发展下去,吕文函的声望会盖过他这个正牌馆长。但请神容易送甚难,如今当铺和饭馆已全是吕文函的心腹,就算君启由收了回来,也无甚用处。而城中的那些五族掌柜们,见吕文函风头日盛,个个马首是瞻。 直到万福和长升两家铺子崛起,形势又发生了微妙的变化。 那两家铺子一上来就效仿吕文函的手段,且当铺分期利率比她低,菜式创新更是比她频繁,一看就是下了血本。经过大半年较量,吕文函败下阵来,君启由坐视不管,最终吕文函只能将手上的四间铺子暂停营业,节约成本。而那些五族掌柜,如同苍蝇一样又重新围到了君启由身边。 吕文函暗中调查万福、长升,很快就跟君启由联系起来。五族最忌讳的就是这类内部相争,一旦让她掌握实证,必定告到立昆都那里去。所以得知于伯要来,君启由做贼心虚,将吕文函打发去城外巡庄,想故意支开她,怕她告状。 君启由如意算盘打的好,想着城外庄子都是烂账坏账,怎么也能耽搁吕文函几天,然后自己再把于伯尽快打发出泰昆城,便能高枕无忧。结果事情出乎他所料,吕文函留了心眼,将账目都带了回来不说,还提议让于伯多留几天仔细把查矫一番。 事情始料不及,君启由着实有些心慌了。而于伯,自然是将这些....看得一清二楚。 君启由和楚荣升关系匪浅,泰昆城的账目从来都没那么干净。若是真的细查起来,很多问题就会暴露。君启由亲自迎接,大摆宴席接风,无非就是希望于伯手下留情,卖他个面子。于伯当然也知道泰昆城的问题不是一天两天,大多是君漠青当族长时收买人心导致的恶果。君启林多年来,睁只眼闭只眼,也是无奈放任。这趟巡铺,于伯本就是兰陵的陪衬,掩人耳目罢了,并没打算将这些弊病给剔除干净。 但眼前这局面,真是让人有些尴尬了。 原本吕文函也不大管君启由这些事情,即使‘万福’和‘长升’凭空出现令她吃了大亏,也不至于她如此咄咄逼人。但吕文函前些天收到了叔父‘吕华祥’的亲笔信,艺石城如今对君族的处置摇摆不定,吕族若要表态,需得拿出些证据才更为稳妥。于伯突然到访,正是时机。 而于伯和兰陵这边,原本希望靠着君启由的关系,能见到楚荣升,进而探听‘温名’对立昆都局势的态度。本是做了要大事化小,小事化了的打算,卖君启由些面子,彼此不要弄得难看。可吕文函一番话说得隐晦,意思却表达的清楚。于伯若是不应,那便有故意包庇之嫌。他代表的可是君启林,甚至可以说是昆国的君族。稍有差池,难保吕文函不会向艺石城打小报告。 兰陵为于伯捏把汗,心道吕文函果然很不简单。 可于伯思索不过片刻,便笑道,“回文函馆长,这次来确实要多待几天。听闻城主的母亲楚老夫人过几日大寿,又赶巧我过来巡铺,启林馆长特意准备了贺礼。到时恐怕还得有劳启由馆长这边帮忙引荐,亲自呈送城主和楚老夫人呢。” 君启由认为于伯故意提及楚家,多是暗示站在自己这边,便急忙应道,“启林他真是有心。老于你放心,楚老夫人做寿,那是全城的大事。城殿准备了大型的贺寿典礼,请了许多城中名流前往,就连狂昆猎队都被请来表演。你不说,我都必须拉着你去。” 兰陵心头一紧,瞳色微聚。 于伯巧妙化解,吕文函也没再多说什么,想着反正是答应了要多留,自己大可派人盯着于伯查账。吕华祥信中督促她最好尽快脱身,远离昆国,可吕文函是个心高气傲的姑娘,她有.....自己的打算。 第153章 万福长升2 如同兰陵之前所料,泰昆城的情况比抚昆城可复杂多了,后面的几城怕更是泥浆沼泽,只能摸着石头慢慢过,一不小心还陷进去,便难以自拔。 按着君启由的安排,众人准备前往长升酒楼用餐,阿原倒是难得,主动说要在房间休息,决定不跟着过去。 坐在车上,于伯问道,“阿原姑娘…..可是有什么不高兴的?是哪里慢待了吗?” 兰陵满不在乎,回道,“她有什么可不高兴的。估计是在房里写写画画,向她的主子汇报我这边的动向呢。” 于伯有些惊讶,第一次见阿原时,她一副要置兰陵于死地的样子,可兰陵却说她是朋友,还要带着上路。于伯听从了兰陵安排,实则是担心阿原暗地里跟着反而不好对付。 一路相处,这位老人家倒是有些看不明白这两个年轻人的路数了,亦敌亦友,风趣幽默。此刻听兰陵这样说,于伯更有些揣摩不定,便问道,“兰公子看着,不像是害怕阿原姑娘背后的主子,为何甘心受她监视呢?” “反正赶也赶不走。于伯不觉得那姑娘也挺有意思嘛,就当路上有个人聊天解闷,也不错。” 于伯抽着烟,点点头。兰棱既不愿说实话,自己也不再多问。 阿原手里那颗退了色的玻璃珠子,还没问出来历,这便是兰陵要将她留在身边的原因。至于聊天解闷,也是意外所得的乐趣。 说话间,车已停在了长升酒楼门口。 这家酒楼,灯烛辉煌、烟花色海,确实大手笔之作。 君启由包下了酒楼后侧的一整座小院,一层是敞开的大堂,十五六张八仙桌有序摆置,最前一座高台上正表演着歌舞。泰昆城的五族子弟们难得凑在一起,歌舞升平,好不热闹。 至于小院的二层,仅有的一间豪华包房隔绝着外界的嘈杂,虽佳肴美酒,却落筷无声,气氛略显尴尬。 包房里,围绕圆桌而坐的,正是于伯、兰陵、君启由、吕文函、君漠弘文,以及另外一名副馆长‘关重立’。 关重立几年前是泰昆分馆的馆长,但年事已高,退居二线后过起了清闲雅居的日子。今日被君启由生拉硬拽求过来,也是为了给于伯面子。 见无人说话,君启由便先开口道,“叔父,您年纪最大,威望最高,您先说两句。” 谁知关重立指着君启由,毫不客气道,“你个臭小子,还知道我年纪大!我住得那么远,非要将我拽来吃这么无聊的饭局,一路过来差点没把我这把老骨头颠散了!” 君启由汗颜,自己也是个半百的人,且还是泰昆的馆长,被七旬老头称呼‘臭小子’实在令他有些难堪。可关重立这几句埋怨倒是令酒桌上的气氛一下子缓和不少。大家笑笑后,纷纷举杯敬起这位须发皆白的老者。 君漠弘文最先站起道,“叔公,您别生气了,是哪个小厮载的您,让您颠簸受苦了,我回去好好教训。” 关重立又是硬怼道,“你?!还有空替我教训谁?!让你找人帮我修修院子都不过来,只顾着流连‘醉香楼’了吧!” 君漠弘文端着酒杯尬在那里,脸色一阵红一阵白,旁人听得窃笑不止。 关重心年轻时便来到了泰昆城,从一名掌柜做到馆长位子,一生无子无女,奉献五族。君启由是他亲自培养的,寄予厚望。只是这对父子接管分馆之后,多少有些按着自己的性子来,关重立起初还适当提醒,但毕竟年事已高,近几年除非是过分的举动,否则也多是放任不管的态度了。 至于眼前这局,表面上看老人家是在埋怨,却更多是为了帮他们父子俩化解此刻的尴尬,在座的人心似明镜,谁都看得出关重立还是向着那父子二人的。 见君漠弘文没本事为自己化解,关重立又说道,“如今你也是该成家立业的人了,你姐姐弘颜更是楚府的儿媳妇。你要顾及些名声,若还如小孩子一样不懂事,你父亲怎么能放心让你接手泰昆城的这些生意。” 君启由连忙说道,“叔父教训的事,弘文他向来最听您的话,连我这个父亲的教训都视若罔闻。” 说罢,他又装作训斥,对君漠弘文说道,“你老叔公的话,可都听进去了?!” 君漠弘文一听关重立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认可自己是君启由的接班人,赶忙谄笑道,“老叔公向来都最疼弘文!叔公说的话也都是为了弘文好,弘文今后一定改正。” 见他乖乖认错,关重立摆摆手示意他坐下,然后看似语重心长道,“你们父子二人要记得,五族的生意之道就是为人之道。这道理延续了这么些年,保我们五族长盛不衰,屹立不倒,自然有它的道理在。该怎么办就怎么办,多余的心思不要动。那些个乱七八糟的野路子,看着新鲜,不过昙花一现罢了,经不起推敲和历练。若是一败涂地,丢的……还是五族的人。” 吕文函听罢,脸色煞白。老人家这话,敌意颇深,明显就是在针对她发起的那些改革。她此刻也是知趣,全无白天在分馆里的气场,只是默默饮酒。 君启由父子则得意地附和道,“叔父说的是,我们自然不会做那些有损五族声誉的事情。” 兰陵有些看不下去,张开嘴似要说些什么,却被于伯突然的两声咳嗽阻拦。于伯喝了口水,兰陵自然也领会了他的暗示,忍下没有开口。 之后的谈话,气氛融洽许多。关重立问了于伯一些立昆都的事,于伯自然也是挑了些喜庆热闹的说说。君启由父子免不了再说了些恭维君启林的话,于伯听之笑之,应对得当。 对于兰陵,他们多是谨慎的态度,有时借着酒意试探下他跟苗尔和艺石城的关系,却被于伯都挡了回去。 而吕文函,宴席期间话特别少,在关重立面前收敛了自己的傲气。看得出她心里存有芥蒂,没有选择向君启由那样逢迎,却是用沉默坚持了态度。 兰陵心中略略佩服。若是放在以前,就算于伯阻拦,他也定会强出头替吕文函分辨几句。可眼下想着要靠君启由才能与楚荣升攀上关系,兰陵便不好太过耿直。 于伯虽阻止了兰陵强出头,但出于众多考虑,他理应面面俱到,故而端起酒对吕文函说道,“文函馆长,老于是个嘴笨的人,不过就是替启林馆长他过来例常巡个铺,承蒙你和启由馆长的热情招待了。老于敬你一杯。” 吕文函微微笑了笑,准备回敬。兰陵却突然站起,跟着说道,“吕馆长,我兰陵跟着于伯后面也敬你一杯。平日我最佩服男人堆里摸爬滚打的女强人。你们苗族首我就很佩服,如今又认识了吕馆长你。五族在哪,哪里就是人杰地灵,还望吕馆长赏脸。” 说罢,他一饮而尽。 吕文函惊讶地看着兰陵,心想这人是不是喝多了,竟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拿自己与族首相提并论。苗尔是曾救过五族的人,吕文函心中是万万不敢做这类比较的。 其实她那些不被关重立看得起的商业手段,也是从苗尔当年用过的一些案例中演化出来的。只不过苗尔生活在开明的艺石城,还有苗人天在后面支持,所以苗尔的变革总是显得轻而易举。而吕文函生活的泰昆城,由食古不化的关重立坐镇,她在馆里议会上的那些提议,从未被认可过。 正因为要想证明自己,吕文函明知君启由父子将当铺和饭馆托付给她是场阴谋,还是接手下来。可就算她展示了起死回生的商业本领,在关重立的眼里也不过是些‘乱七八糟的野路子’。 吕文函的父亲‘吕华吉’是族长‘吕华祥’同父异母的哥哥,当年因他经手的一笔买卖令吕族遭受重大损失而沦落成吕族的笑柄。吕华吉因此被迫离开艺石,带着妻儿迁来泰昆城,在关重立手下做了个副馆长。 吕华吉对此事耿耿于怀,以至忧愤成疾,难以支撑分馆布坊和渔业的繁重事物。年少的吕文函接手了父亲的重担,且表现了出众的才华。她一鸣惊人,引起艺石城中吕华祥的赏识,却也令关重立和君启由不由得担心起来。 吕华祥希望她能回到艺石城帮自己做事,可吕文函不愿一家人背着吕族罪人的名义这样回去。她想要在昆国做出一番成就后,风风光光地带着家人回去。只是三年过去了,机会从没有眷顾过她。在关重立面前,骄傲的吕文函不自觉地会选择沉默。 可就在刚才,兰陵突如其来的几句赞扬,莫名燃起了她的自信。吕文函举起酒杯,淡淡地回了句,“谢谢。” 却是一种从未有过的笑容。 君漠弘文,不由得怒视了一眼兰陵。 关重立不以为然,吕文函毕竟有些姿色,兰陵借着酒意夸奖几句,在这位老人家看来言过其实,讨美女欢心罢了。 君启由也这样认为,却多少因为兰陵这几句而暗暗不爽。因他是苗尔的朋友,君启由才好吃好喝伺候,没想兰陵却反而夸赞起吕文函。 君启由冷笑一声,说道,“兰公子,女人做生意,往往有个毛病。” “请君馆长赐教。” “太理想,太想在男人面前表现,往往只顾眼前,看不到生意的本质。” “那生意的本质是什么,还望君馆长赐教。” “生意的本质就是....” 君启由话音未落,一层大堂突然传来喧吵的谩骂声。 第154章 酒宴插曲 长升酒楼的一层大厅内,谩骂声传来。 “君丛泉!你再说一遍!” “说就说,我还怕你吕文州不成!你们吕姓的这些男人,每天跟着个女人屁股后面,也不嫌丢人!特别是你!平日总说艺石城的吕族长请你们回去,这么多年了怎么也不见你们回去呀!别不是自己吹出来的吧!如今你姐姐关了四家铺子,莫不是要步你爹的后尘。我看昆国你们也快待不下去了,还不如接受吕族长的邀约,回去艺石城让族人们养着你们得了!” 吕文州暴怒之下掀倒了整张桌子,飞扑到君丛泉面前踢出一腿。君丛泉反应灵敏,身手也明显比吕文州略胜一筹,他侧身躲过的同时出拳偷袭吕文州后背。将他打了踉跄后,另外两名君族子弟赶忙帮着牵制,反压着吕文州双臂将他扣在君丛泉面前。 君丛泉见他俯首的模样,狂笑不止道,“吕大少爷平日不是威风的很嘛,怎么在长升酒楼里连腰都直不起来了。” 见吕文州被君族的人羞辱,几名吕族子弟与身边君、关两族的人扭打起来,形势眼看难以控制。 这时,一声斥责从楼上传来,“都住手!今天是什么日子,你们胆敢这样胡闹!” 众人抬头望去,顿时哑言无声。 君启由、吕文函、于伯、兰陵等人都从楼上循声下来,就连关重立也被搀扶着来了这群小辈中间。 大厅一片混乱,关重立坐下后闭目养神。小辈们的争风吃醋,还不足以他出言调解。 君启由怒眉环顾,闹事的几个君族子弟低头不敢正视,吕文州则傲眉挺立,不卑不亢。 “到底怎么回事?!”君启由怒道。 君丛泉指着吕文州,辩解道,“叔爷,是吕文州先挑起的,他掀了桌子,还动手打人,我们才……才制止的!” 吕文函看着吕文州,严肃地问道,“文州,可是你先动手的?” 吕文州看着不过十三、四岁的年纪,清瘦但个子却比同龄人高出许多。见姐姐不悦,他急忙解释,“姐,是他们言语挑衅在先,我……我气不过……才……” 君丛泉窃笑一声,道,“各位叔伯听到了吧,我不过是说了几句,吕文州却直接动手,我们几个是自卫反击。” 吕文函皱起了眉。她这个弟弟年少冲动,也没什么心机,屡屡被君、关两族的子弟算计,却总是哑巴吃黄连,有苦难言。如今这局面,吕文函也不好替他辩解什么,只能认错了事,便道,“各位长辈,文州他年少无知,性子冲动,扰了今日的宴席,还望各位看在……” 吕文州一听姐姐这样说,情急道,“姐,你干嘛认错,不是我的错!是君丛泉他们说父亲当年害得吕族遭受损失,如今你手上的铺子又....我气愤不过,才!” 君启由看向君丛泉,问道,“丛泉,你可说过这样的话?!” 君丛泉回道,“叔爷,我当时说的是‘长升酒楼名不虚传,也难怪能将文函馆长手上的平川酒楼碾压至此’。丛泉喝多了酒,随意感慨了两句,没想文州他这样多心,以为将此事与吕家多年前的旧事相提并论。” 吕文州哼出一声,怒道,“你刚才明明就对我吕家出言不逊,满口鄙夷,你若有本事就当着诸位叔伯、叔爷的面,再说一遍!” 君丛泉撇过头去,一脸不屑。 君启由为显示公正,问向其余在场的三名吕族子弟,道,“你们说,到底丛泉他刚才有没有说出不敬吕族的话?” 那三人不过是吕族里的微末小辈,面对馆长质问,紧张得不知该如何说。左右为难下,那三人埋着头相互看看,支支吾吾难以作答。 君丛泉哼出一声鼻音,道,“吕文州,你看到了嘛,连你们吕族的人都不帮你说话,可见你说得都是谎话,不得人心呀!哼!” 吕文州怒视那几人道,“姐姐平日待你们不薄,让你们在当铺里做着掌柜们的大学徒。我吕文州也与你们称兄道弟,没想关键时刻你们竟如此无耻,唯利是图,你们!” “文州,够了!”吕文函再看不下去弟弟这样胡闹,开口训斥道,“不管丛泉说没说过,你都不该在这样的场合里胡闹!” 吕文函了解自己的弟弟,他虽控制不住情绪,却不是一个信口开河的人。可满屋子的人都在针对他们姐弟,再强辩下去也于事无补。吕文函虽在斥责弟弟,却并没有承认自己信了君丛泉的话。 吕文州是个聪明孩子,明白他姐姐的用意和难处,吞了泪,咬着牙,不再说话。 关重立冷眼旁观,君启由则露出一抹满意的笑容,道,“年轻人火气大,喝了酒脾气上来可以理解。但是文州!毕竟是你先挑起的事端,依照族里的规矩.....” 他话还没说完,不远处的兰陵假装好奇,小声问道,“于伯,按照辈分,吕文州是不是君丛泉的....叔叔一辈呀?” 于伯回道,“回兰公子,按辈分的话.....是的。” 兰陵意味深长地‘哦’了一声,继续装作无知,道,“看吕文州也不过十三四吧,这辈分还挺大。我听你们族首说起过,五族很看重族里的辈分,吕文州这样说起来,也是跟你们族首同辈分的人。” 他声音很低,看着只是在跟于伯闲谈。但话被君启由和关重立听了去,多少有些刺耳。 五族内部确实很看重辈分,但仅限于各族里当家做主的直系,对于那些旁支的子弟,地位当然无法与直系相比。泰昆城距离艺石城那么远,对这些礼仪没有那么看重。这里,认的是实力和好处。说到底,关重立也算不得关族里兴旺的直系,如今当家做主的,是族长‘关尚飞’那一支的子弟。 可偏偏,这对姐弟的父亲‘吕华吉’虽然在吕族不受待见,但却是族长吕华祥的同父异母的哥哥。且吕文函如今被吕华祥重视,曾三番两次劝她回艺石城担当要职。严格说起来,这对姐弟算得上在座的人里最应被礼待的人。那个闹事的君丛泉,确实应尊称吕文州一声‘叔父’才对。 于伯当然看出兰陵问话的意图,至于为何愿意附和,多半也是看不惯这么多人欺负一对年少的姐弟。 君启由只当兰陵是随口一说罢了,想要继续定吕文州的罪。若是能借着此事间接打击吕文函,令他们姐弟名声受损,君启由求之不得。 可关重立突然抬手,君漠弘文急忙走近搀扶。 老者缓缓起身后,捋着白胡,主持公道,“启由,孩子们血气方刚的,喝了酒争执几句罢了。我看就别拿什么族规说事了,咱们五族就需要些这样能折腾,脾气大的....男孩子。我看,这事就算了。” 关重立叫道,“丛泉。” “太叔公,丛泉在。” “文州虽然年纪比你小,但确实是你叔叔辈分的,平日里生意、武艺,什么事情都要彼此耐心讨论,切磋,不要意见不合就动手。今日都是咱们族里自己的人,只会觉得你们年轻气盛,若是他日在外人面前失了和气,说我们五族内部尊卑不分,相互内斗,再不小心传回到艺石城那边.....对谁都不好。” 说罢,他看向于伯和兰陵这边,“你们说,是不是?” 于伯微微笑道,“孩子们闹别扭而已,关老既教训过了,想必他们也都知错了。” 君丛泉识相极了,连忙应道,“太叔公,丛泉知错了,日后定不再冲动了!” 吕文函给弟弟使了个眼色,吕文州便也低头拜道,“文州也知错了,日后定不再欺负丛泉侄子了。” 兰陵窃笑一下,心道这小子倒是会挑机会占便宜。 君丛泉咬咬牙,把恶气咽了回去。 关重立又看看君启由。这事,最后还是得他这个馆长发话才行。 君启由语气明显丧了不少,摆摆手道,“去吧去吧,就罚你们把这里给我打扫干净,扫不干净谁也不许回去。” 两个年轻人揖道,“遵命。” 台上的乐队很合时宜地重新演奏起来,关重立走在最前,被君漠弘文搀扶着走回包间,其余人跟在后面也上了楼。 吕文函趁所有人不注意,冲着兰陵微微点了个头。那意思,应是收到了他的好意,也看懂了他的好心。兰陵并不在意,也点了头表示回应,不过举手之劳罢了。 于伯漫不经心地抽了口烟,他知道君启由父子是小气的人,稍有得罪便会记仇。于伯此时,有些为过几日楚老夫人的寿宴……担心了。 第155章 兰陵收徒1 酒宴的小小插曲多少影响了参宴之人的心情,宴会潦草结束,除了君丛泉和吕文州留下打扫,其余人各自回了府。 兰陵说想要散步,于伯便决定陪着,也没坐车。 泰昆城的夜市没有立昆都热闹,却也不至于冷清。伴着稀稀落落的街道光景,兰陵说道,“于伯,我这个人性子随意了些,有时不分对错,不分青红皂白,自己看不过去的都喜欢插手一二。其实您大可不必总是维护,若是影响了启林馆长与族里人的关系,我倒是会过意不去了。” 于伯将烟杆从口中拿出,徐徐吐出一口烟后,才笑道,“兰公子不必在意,你分寸拿捏的很好。启林他要维护昆国这边各馆各族的稳定,却也不能全然由着他们为所欲为,该敲打的时侯还是要敲打。” 于伯又抽口烟,继续说道,“今天的事……兰公子这忙帮得很及时,老于我不便说的话,借着你这个外人的口说出来,正好让他们挑不出什么毛病。” “那楚老夫人的寿宴……” 于伯不自觉又抽了口烟,道,“君启由是个小气的人,但他毕竟是这里的馆长,当着那么多人说出的话,想必不会轻易食言的。但以防万一,老于我倒是建议兰公子再去找吕文函问问,看她可否愿意帮忙。” “找吕文函?” “嗯,这长升和万福的来历,想必兰公子也看出一二了吧?” “我猜……这背后的投资人,应该是楚家吧。” 于伯点点头,说道,“艺石城富可敌国,纪律严明,对官商勾结这种事情,几位族长多是不屑一顾的。可放在各城的馆长和分馆长身上,往往就不是这样了。” “可以理解,馆长和分馆长为了保持自己的地位,就要让艺石城那边看到业绩,与城殿做生意自然是最好的选择。艺石城靠着小曜山的资源,和毗邻石羽两国的地理条件,拥有一些垄断优势,但这些地方小城的分馆,地处偏远,就算想仗着五族的威名办事,怕也没那么容易吧。” 于伯眯着眼笑笑。兰陵看着年轻,但看事情的通透和说起话来玩世不恭的态度,让这位老者很是欣赏。 他接着兰陵的话说道,“君启由将当铺和饭馆的生意让给吕文函,最大的失败不在于几斤几两的贝骨。” “兰陵愚钝,请于伯明示。” “吕文函本就掌管着泰昆城的布坊,城里达官贵人们的妻女,想做件漂亮衣服,裁剪块尚好的布料,哪个不得巴巴得想办法来找她。靠着这个路子,吕文函结交了城中不少贵妇人,也算是打通了些跟城殿的关系。后来她又将当铺经营的风风火火,那可是个可以收揽宝贝的生意。听说去年,她的一家当铺得了块鼎好的‘皎晶石’镯子。那东西有延缓衰老的保养功效,吕文函直接托人送到了楚老夫人手上,深得喜爱。” 兰陵恍然大悟,“难怪君启由急着将吕文函赶出艺石城了。钱财损失是小,若是城殿里说了算的人都与吕文函交好,他这馆长的地位确实岌岌可危。” “吕文函是个要强的姑娘,不愿背负着她父亲当年的名声就这样回去。” “其实她已经做的很好了,何必非执着于要跟君启由争这个馆长之位呢!况且关重立一看就是骨子里的重男轻女,根本就不将她放在眼里。” 于伯叹口气,道,“每个人心里都有自己的一份执念,不是嘛?” 兰陵淡淡地抿了下嘴,“也是。” 他知道,自己又瞎操心了。于伯说的对,每个心里都有自己的执念,他又何尝不是呢,何必一厢情愿地认为别人该如何如何,做好自己已经很难了。这样想来,自己当初真的不该逼着苗尔离开,那女子心中的坚定和执着,本就世间少有。 想明白后,兰陵言归正传,道,“谢于伯点拨。如此说来,若是吕文函愿意帮忙,见到城主和楚老夫人反而更容易。” “放在今早,我若告诉你这些也是于事无补。你与吕文函素未蒙面,单凭着我这点面子还不足以让她帮忙。可眼下你怎么也算卖了她一个人情,若是君启由那边真的走不通,倒是可以去找吕文函试试。” 兰陵点点头,若有所思。 不知不觉,二人回到了五族分馆。馆内仆人忙忙碌碌,正将各铺子送来的账册送去账房。 兰陵嘿嘿笑道,“于伯,您又有的忙了。” “兰陵公子不必担心,这些就是我老于的事情了。” “那于伯辛苦了,早些休息。” “兰公子告辞。” 二人拜别后,兰陵朝着自己的房间走去。经过一处拐角,突然听到两人争执。兰陵鬼使神差地,靠在树后看起了热闹。 “你放开我!”吕文函挣脱了君漠弘文的手,压着声音喊道。 “文函,你今天也看到了叔公的态度。为什么要把自己弄的这么辛苦,你嫁给我,等我以后当了馆长,你一样可以接手这里的生意,为什么非要跟父亲和叔公争这一时之快呢!” “嫁给你?!” “文函!你若愿意嫁给我,我日后定不会再多看别的女人一眼!” “君漠弘文,你不要再痴心妄想了!就算你以后身边一个女人都没有,我也看不上这么平庸的你!” 君漠弘文听到吕文函如此鄙夷的话,怒不可竭道,“吕文函,你别给脸不要脸!我平庸?!这整个泰昆城的富贵公子们,哪个能与我相提并论?!我知道了,你是不是看上老于头身边的那个小白脸了?!” “君漠弘文,亏你还自称是馆长的继承人,就然说出这么无耻的话!” “我无耻?!你今日跟他眉来眼去,别以为我没看到!都说我是花花公子,那个小白脸若不是看你长得好看,怎么可能会帮你!” 君漠弘文再次靠近,拉住吕文函的胳膊。他加重了力气,吕文函这次没能顺利挣脱。 吕文州此时丛一处廊亭的拐角出现,吼道,“君漠弘文,你放开我姐姐!” 他一边说着,一边冲过去对着君漠弘文的脸就是一拳。 君漠弘文拉着吕文函的手并没有放开,反而另外一只手掌护在耳边,挡下了吕文州拳头的同时反手顺势一转,扣住了他的手腕。 吕文州年纪小力气小,完全没有还手之力,被君漠弘文一脚踢飞,摔在地上。 吕文函叫道,“文州!” 她试图再次挣脱,怎奈君漠弘文很享受将这对姐弟玩弄鼓掌的感觉,将她越拽越紧,贴近自己。 兰陵倚着树,抱着手,一副看热闹的表情,可一根藤条已被他念力包裹起来,悄悄地冲着君漠弘文身后飘去。可还没等藤条靠近,一颗黑石已经打在了君漠弘文的手背上。 他疼得‘哎呦’一声大叫,手瞬间松开了吕文函,再抬不起来。 “什么人?!” 君漠弘文肆意张望,却无从寻到那黑石的来处。 片刻,身后的树下阴影中,缓缓走出一个曼妙身影。 君漠弘文惊讶道,“怎么是.....你?!” 第156章 兰陵收徒2 阿原从树下的阴影中走出,看着狼狈的君漠弘文笑道,“一个大男人欺负一个女人和一个孩子,也太不要脸了!” 君漠弘文见她衣裙裹身,姿色曼妙,即使忍着疼,都不忘色迷迷说道,“姑娘,这么晚了,还不睡,不会是特意在等我吧?!” 阿原轻蔑地回道,“我倒是劝你,这么晚了,医生不好找,你的手若不赶快去医治,以后别说拉女人了,就连拿笔都困难。” “你!” 君漠弘文是个头脑简单,四肢发达的人。做事虽愚蠢,可身上的功夫却不容小觑。阿原的黑石威力他感受得清晰,要论力道,那黑石连棵树苗都打不穿,可上面裹挟的气息十分邪乎,令他的手腕松软,手指难以动弹。 阿原的威胁,君漠弘文不敢不信。‘呸’出一声后,忿忿离去,朝着君启由房间的方向走去。 半路四下无人,君漠弘文突然感觉身边气氛不对,一股更加邪乎的气息充斥在庭院里。 突然间,藤条从天而降。 君漠弘文大惊,身法利落,想要侧跳躲开。可那藤条竟似沾染了魔法,穷追不舍,抽打起他的屁股。 君漠弘文以为自己撞了鬼,在院子里狂奔不已。他叫天不应叫地不灵,跌跌撞撞地,总算爬到了君启由的房门口。 冲开他老爹房门的时候,君漠弘文已是遍体鳞伤,血痕累累。 ************* 吕文函姐弟得救后,向阿原谢道,“你是....兰公子的妹妹,阿原姑娘?谢姑娘刚才出手相救。” 阿原看向远处一棵树的位置,大声说道,“吕馆长还是别称那人什么公子了,他躲在后面看了半天热闹却不出手相救,太不地道了。” 兰陵听到阿原拆台,缓缓走出。 吕文函见兰陵躲在树后,虽有惊讶,却还是礼貌地欠欠身,拜道,“兰公子有礼了。” 见她客气,兰陵反倒不好思意,略略解释道,“吕馆长有礼,在下不是故意偷听,回房路过,见你与君公子聊天,不便打扰。” 吕文州不屑道,“躲在暗处鬼鬼祟祟的,我看你与那吕文州一路货色。” “文州!”吕文函斥道。 吕文州毕竟还是个孩子,鲁莽又冲动。晚宴上兰陵对他姐弟二人的暗中帮助之举,他不如吕文函领会到位。出言不逊,也在情理之中,兰陵并不介意。 可对于吕文函来说,不管是出于感激,还是对兰陵身份的质疑,她都按捺住对偷听行径的不悦,替弟弟道歉说,“文州他年纪小,不懂事,还望兰公子不要怪他。” 吕文州不服,撇过脸不愿认错。 兰陵微微笑道,“吕馆长不必在意,我在令弟这个年纪,也是怼天怼弟怼空气的性格。” 他这个形容,逗乐了吕文函和阿原,可吕文州显然并不感冒。 兰陵面向吕文州,继续说道,“可若……明知这性格会给自己的姐姐带来麻烦,还执迷不悟,那就.....不可爱了。” 这句话触到了吕文州的神经,他眼不直视,仍是傲慢,但高昂的头已微微放平。 吕文函知道弟弟脾气,是不会低头认错的性格。想他变成如今这个样子,跟自己平日的纵容多少有关。如今想再板正,着实不易。吕文函只能苦笑,不好意思地看向兰陵。 兰陵淡淡笑道,“吕馆长不必为难,令弟年纪小,慢慢调教就是。况且是在下有错在先,本想出手相帮的,却被阿原她抢了先。不然靠着英雄救美的机会,在下还能请吕馆长……帮个小忙。如今倒是不好开口了。” 吕文州一听,又得意起来,“我就知道,你对我姐另有所图。” 兰陵并不回避,反而故意说道,“我是另有所图,但我图的,自然与那君漠弘文不一样。” “哼!在我看来,你们就是一样的!” 兰陵嗤之以鼻道,“我比君漠弘文要厉害多了,要是对你们姐弟图谋不轨,就算阿原来救,也无济于事。况且我有心上人,不会对你姐有非分之想的。” 吕文函一听,多少有些愠恼。兰陵说得好似自己一点魅力都没有,是个让人不开心的表达。 阿原则痴痴地看着兰陵,不自觉猜测起他的心上人究竟是个什么样子。 吕文州却不相信,依旧一脸嫌弃道,“你不用这样狡辩,刚才君漠弘文口中的小白脸,就是你吧。看你弱不禁风的样子,还敢自称比他厉害。不要以为....” 他话音未落,兰陵已闪身在他面前,问道,“以为什么?” 姐弟二人根本无暇看清兰陵的移动,只觉得他凭空消失,又凭空出现。即使是阿原,也只匆匆捕捉得到了一点痕迹,单凭目力,她也完全跟不上那样的速度。 吕文州顿时瞠目结舌。 兰陵扬着嘴角,又问一遍,“以为什么?” 吕文州愣了一刻,立即抱住兰陵胳膊,道,“以为上天总有一天会送给我一个师父,还真的就来了!” 兰陵哑然,甩开吕文州的手,道,“我可没说要收你为徒。” 吕文州不依不饶,将他的胳膊又抱了回来,撒娇道,“你不是有事情找我姐姐帮忙嘛,若是答应收我为徒,什么要求我姐都会答应你的!” “这....” 这....确实诱惑到了兰陵。 吕文函拿这个擅长坑姐的弟弟实在没有办法,可她从没见过弟弟像现在这样真心服气过谁。她再次打量了兰陵,虽然躲在树后的行为有些奇怪,但短短一天的接触,可以看出他是个是非分明的人,加上刚才展现出来的身手.... 于是,吕文函一礼,道,“若是兰公子愿意帮我管教这个顽劣的弟弟,文函自当回报的。” 兰陵摸摸腮,思考一刻后对吕文州说道,“让我当你师父.....倒也可以,但凡事都要听我管教,你可保证做到?” 吕文州毫无犹豫,应道,“我答应!日后我连姐姐的话都不听了。只要师父教我真本事,我都听师父的。” 吕文函眼神是欣慰的,嘴上不免埋怨道,“你原来也没有听过我的。” 吕文州不好意思地挠挠头,道,“姐姐,就不要在师父面前拆我的台了。” 见自己弟弟还会害羞,吕文函掩面笑道,“难得你也会不好意思。既有心认师父,那我也要提醒你,咱们五族讲信用,有骨气,重情义。你既认定这位兰公子是你师父,那日后就算挨了骂,受了苦,也要坚持下去。” “姐姐放心,文州佩服的是有真本事的人。文州虽然年少,但心里瞧得明白,师父是有本事的人。文州定会尊师重道的。” 吕文函眼底微微泛了些光,努力收敛后对兰陵说道,“今日文州能有所成长,也是托了兰公子的福。方才公子有事找我帮忙?若是我能做到的,定是要答谢兰公子三番两次想帮的恩情。” 一日内,见了三次。兰陵觉得跟他们姐弟也算有缘,心里便默默认了这个徒弟。于是,他也不再客气,说道,“那吕馆长,可否借一步说话呢?” 吕文函点点头,“那就.....书房详谈吧。” 见师父和姐姐去商议要事,吕文州冲兰陵郑重一拜,“那师父和姐姐聊,文州先回府了。” 说罢,他欢蹦乱跳地离开了分馆,兰陵也随着吕文函去了前院副馆长书房。 而阿原,形单影只地站在原地,一头雾水,完全没搞清楚这突发的状况。刚才不是自己救下的那对姐弟嘛?怎么就让兰陵得了便宜?收了个徒弟不说,还备受感恩。 看着前方一男一女的身影渐渐走远,阿原一阵莫名。 第157章 静养半年 君启由房内,‘楚荣义’正在为君漠弘文医治。 上一代的楚家,三男一女,皆是英豪。长姐楚荣容就是过两日要举办寿宴的楚老夫人,她的儿子便是泰昆城的城主‘温名’。二弟楚荣升,是君启由的亲家,也是这座城池里坐镇宰相职位的人物。三弟楚荣茂,是昆国鼎鼎有名的十方大将之一,仅次于居立的威名。而四弟楚荣义,若是还位居庙堂,名声应在他三哥之上,可他十年前选择远遁深山,探求秘术道法,成了一位传说中的世外高人。 幸得赶上楚老夫人过寿,楚荣义这几日在楚荣升府上暂住,君启由见儿子皮开肉绽,急忙去楚府请了他过来。若是放在平日,别说请他出山,就算是见他一面都是不可能的。可今天这事,碍于君、楚两家的关系,楚荣义也就过来了。 看过君漠弘文的伤势后,楚荣义说道,“君馆长,弘文他被藤条抽打的这些伤,看着严重,其实都是皮肉上的,没伤及筋骨,调养些时日也就好了。最近一个月是下不了地了,好好躺着静养吧。至于手上这伤……” 见楚荣义神色犹疑,君漠弘文紧张问道,“楚伯父,我手上的伤如何?!伤我那人说,以后再拿不起东西了!” 楚荣义说道,“短时内,是真的拿不起东西了。” “什么?!当真这么严重?!”君启由大惊。 楚荣义点点头道,“至少半年吧。但凡弘文伤的是皮质、肌肉、或骨骼中的任意一处,我配些调理的药方,很快能恢复。但打伤他的手法十分诡异,应是用了什么术法,渗透皮肤,刻意避开骨骼肌肉,专攻你的筋络、窍穴。以至于你手腕上的一条筋络……被烧断了。” “烧断了?!”君漠弘文险些吓晕过去。 楚荣义又说,“放心,不是手腕那条最关键的筋络,且可以自愈修复,所以不会残废。你说……伤你那人用的是一颗黑石?” 君漠弘文点点头,答道,“那女人手法凌厉,黑石速度极快,打到我手腕上似点水之力,然后又立刻被她召回。” 君漠弘文回忆起来,仍是诚惶诚恐。 楚荣义笑道,“也是你运气好。听你描述,女子用的应是黑松石,一种火性极旺的石头。能驾驭黑松石这种暗器,可见功力匪浅。只烧断你一根无关紧要的筋络,该是只想教训你。不然,性命堪忧。” 君漠弘文师成楚荣茂,功夫不容小觑,见过的高手也不在少数。听到楚荣义这样说,他倒是有些不服气,辩道,“楚伯父,您也未免太高看那女子了。我当时……当时一时疏忽,才被她暗算得逞。若是真刀真枪地比试,无论拳脚功夫还是内息互搏,我都有信心赢她!” 他一激动,屁股上的伤剧烈疼痛。 衣服粘连着烂肉的酸爽。 君漠弘文又不自觉骂道,“那个臭女人,太狠毒了!烧断我筋脉不说,也不知用了什么邪门术法....”他瞅了眼门口的藤条,继续道,“用一根破玩意打得我下不了床!不要让我再见到她!” 君漠弘文手腕处的内伤和身上的外伤,留下的内息痕迹明显不同,是两个人所为。但这些与楚荣义无关,他看来出却没有接话,而是一边收拾着医药箱,一边对君启由说道,“我给弘文施了针,方子上的药按时服用。外伤一个月,内伤半年,好好休养吧。” 君漠弘文急道,“楚伯父,真的没别的法子了嘛,只能这样养着?!” “我看你还好好养着。方才我诊脉,还发现了你另外的病症。” 君启由和君漠弘文脸色煞白,忙问是何病症。 没想楚荣义说道,“你醉香楼去得太多,看着身体健硕,实则内里虚浮。再不好好调养,子嗣艰难。这半年的方子,你好好吃吧,我配了这方面的调理药材。” 父子二人顿时脸色由白渐红,尴尬无比。但听到‘子嗣艰难’几个字,君启由不由得对自己儿子斥责道,“你给我好好听楚道仙的话,再惹事,我打断你的腿!” 君漠弘文听到自己可能生不出儿子,也害怕了。垂头丧气,再不言语。 送走楚荣义,君启由看着不争气的儿子气恼不已,呵斥道,“你究竟是怎么受伤的?!” “爹,不是跟您说了嘛,就是被老于头带来的那个女的…” “你放屁!我还不了解你!若真是那姑娘对你下手,也一定是你先去招惹的!再不说实话,小心我把你身边那些个婢女都砍了!” 君漠弘文一听他爹要对自己那些可人怜爱的丫头下手,连忙求道,“别别,爹,我说,我说!是…是我…当时拉着吕…吕文函…被那女的看见,她才…才出手的…” 君启由一听,怒不可遏道,“你个孽障!我警告过你多少次,不要招惹吕文函,她不可能成为我们家的儿媳妇!你!你!你真是活该!” “爹!我就不明白了,您干嘛非要跟文函斗个死去活来呢!我娶了她,不什么事都没有了嘛!” 君启由拿自己这个资质愚钝的儿子一点办法都没有,不厌其烦地教训道,“吕文函心气高到了天外,她能看上你?!你自己是个什么名声,不知道嘛!” 听到自己父亲这么说,君漠弘文不忿道,“爹,这城中的公子少爷,有几个能打的过我!就连城殿里那些将军,听到我的名号都得退让!若不是你非让我留在馆里学什么经商,我早就弃文从军了!爹,我若是能娶了吕文函,生意还是咱们君家的,我也可以去做我的大将军了!” 君启由一听,气不打一处来,抄起门边那根藤条就要冲着君漠弘文挥下,还不忘骂道,“我怎么生了你这么个畜生!你除了女人和打架,还知道什么!” 君漠弘文急忙求饶,“别别,爹,我错了。我还受伤呢,别别,别打我!” 君启由终是不忍心,放低了藤条,继续教训道,“我再说一次,我就你这么一个儿子,绝对不会允许你当兵的!况且你以为现在当兵还跟以前一样?!立昆都如今形势大不如前,一个不小心就开战了,现在当兵那是要上战场的!” 君漠弘文神色激动,“我就想上战场!” “上个屁!我最后说一次,你要再提什么当兵,上战场,我就把你锁起来,你再也别想走出家门半步!” “我!” “再说了,你看看你现在这个样子,连个女人都打不过,还想上战场?!” 提到阿原,君漠弘文不禁问道,“爹,那个女的这么厉害,您说.....他和那个兰陵是什么来历?君启林干嘛让这么两个莫名其妙的人来跟着老于头过来?” 听到君漠弘文总算是问了个有脑子的问题,老父亲扔下藤条,坐在他身边说道,“这事,我已去请教了你关叔公。” “叔公怎么说?!” “老于这次过来,一定不是查账这么简单。艺石城的人给你叔公来信,说那个姓兰的就是撺掇苗尔将石、羽两国贸易权出让的人。” “竟然是他?!果然是个小白脸,连族首都听他的。老叔公说的没错,五族重要的位置,就不能让女人当!没主见,没定力!男人说什么就听什么!” “那个阿原,说是他的妹妹,可看你今天伤的程度就知道一定不简单。说不定是那个兰陵的保镖,护送他来做些别的事情。” “别的事情?” “苗尔如今还在立昆都,派他过来应是有更深的用意,至于什么用意,现在还看不出来。总之.....咱们父子小心应对吧。你以后说话做事小心点,像今天这种祸,别再给我闯了!” “哎呦,爹,楚伯父不是说了嘛,我怎么也要静养个半年,就是想折腾.....嘿嘿.....也没那个身体条件了,不是吗?” 君启由听儿子这样说,姑且又信了他一次。 “最好是这样。楚老夫人的寿宴就要到了,过了这几日我再想办法赶他们走。” “爹,今年的寿礼,您到底准备的什么?连孩儿都不告诉嘛?” 君启由一脸神秘,“还记得大半年前,咱们偶得的那张....皮卷吗?” 君漠弘文惊讶道,“您贡献给老夫人的那张‘得世’皮卷?城主不是贡献给太国母了嘛?石国还拒绝了国主的求亲,难道....” 君启由笑笑,小声说道,“齐开生.....来了泰昆城,还帮我....带了贺礼。” 第158章 不愿帮忙 吕文函书房内,兰陵四下环顾。 “兰公子,在看什么?”吕文函递上一杯茶,问道。 兰陵接过,笑道,“吕馆长的书房,布置得……很英气。吕馆长也习武嘛?” 吕文函也满意地看看自己的书房,回道,“小时候倒是跟着家族的兄弟姐妹们一起练过,从艺石城出来后,便没有再精进了。如今偶尔活动活动筋骨,也就当强身健体了。我一个女子,练不练武不重要,只是有点可惜了文州那个孩子,无论文武,他都有天赋,可惜……”自顾自地说了一通,吕文函才反应过来,眼前这个倾听者,对他们姐弟的遭遇未必会感兴趣,便没再说下去。 兰陵喝了口茶,反倒是顺着她的话题继续说道,“我觉得艺石城也没什么好的,在那里受教就一定能不辜负天赋嘛,我看也未必。况且听吕馆长的口气,我也没听出什么遗憾。” 吕文函那灵秀如远山的双眉,不易察觉地小蹙了一下。兰陵竟然轻而易举地看透了她的心思。自她们一家被驱逐出艺石城,吕文函便恨透了那里的一切,确实没什么值得留恋。可她心里清楚,总有一天是要回去的。所以!她要堂堂正正地回去,为家人赢回一份失去的尊严。 吕文函舒展画眉,语气比刚才谨慎了许多,微微笑道,“兰公子说的是,文州的放纵,多半还是归因我平日疏于管教,父母身体不好,更是拿他没办法。也是可惜了这个孩子的天赋。好在今天兰公子你不嫌弃,答应了帮我教导这个顽劣的弟弟。” 兰陵听她这么说,便也不再拐弯抹角,道,“文州……他值得。” 吕文函笑容淡然,回道,“那就请兰公子直言吧,我也想知道,我这个弟弟,到底值了一个什么样的价码。” 兰陵喜欢吕文函这种直接,比起君家那对父子,眼前的女子更有大将之风。跟这样的女子谈买卖,开诚布公才是良策。所以,兰陵说道,“白天的时候,于伯也说了,替启林馆长带了礼物给楚老夫人。这过几日的大寿,我想亲自……呈送给楚老妇人和国主。” 吕文函桃腮上的美目,霍然亮了一下,轻声回道,“没想到我弟弟,竟然是这么大一个筹码。早上君馆长父子不是已经答应帮忙引荐了嘛,兰公子是不是太过谨慎了?何须再找我帮忙,多此一举呢?” “我与君馆长父子虽然今天刚见面,但也大概看出了他们的为人。晚上那顿饭,还有阿原对君漠弘文的教训,应是得罪了个彻底。不是我太谨慎,也不是我想脚踏两条船,是心里没谱。” “饭局解围,还有阿原姑娘出手相救,算我们姐弟俩欠你们兄妹一个人情,也很感激兰公子愿意收文州为徒,若只是带着兰公子去参加宴会,并不是什么难事。可兰公子刚才所求,文函实难答应,还望兰公子见谅。明天我会跟文州说,这师徒的情分,还是算了。” “吕馆长这是在担心我呈献的礼物是假,会对城主和老夫人另有所图是真?” “文函并未怀疑兰公子。就算是价值连城的宝贝,文函也帮不上这个忙。献呈的名单和礼单一早就定下了,所有礼品早已送入殿中,一一检查过。文函不过是分馆的一个副馆长,何来能耐帮兰公子安排这些呢。兰公子,还是应该去问问君馆长,论到跟国殿的交情,还是他们更深。早上既然君馆长答应了于伯,想必他就是有办法帮你引荐的。因为文函让兰公子跟君馆长生了些芥蒂,是有些抱歉。可这件事,恐怕也只能请于伯……再去找君馆长卖个面子了。” 眼前女子,拒绝得果断。对她几面之缘的相助,看来还不足以让她冒这个险。 兰陵摩挲着拇指上的库纳扳指..... 吕文函软的不吃,硬的呢?苗尔给他的那枚族首印章,不到万不得已,他不想用。于是他停下手上的动作,笑道,“是我冒失了,这件事……就当我没提过吧,吕馆长不要放在心上。我看得出,文州那个孩子有天赋,收他做徒弟不是心血来潮,别让那个孩子失望了,我会认真教的。” 吕文函不以为然,小恩小惠的,感动不了她。可想到吕文州刚才那个兴奋的样子,她也忍不下心,欠欠身子道,“那就……谢谢了。” 一盏茶不到,兰陵便被客气地请了出去。说不上不欢而散,但跟聪明且心坚如铁的女人谈买卖,兰陵算是碰了壁,难免沮丧。也难怪于伯只说让他‘试试’。弟弟可以说是吕文函唯一的软肋,可即使这样,她也不愿涉险。吕文函的这份谨小慎微,兰陵看得懂,猜得透,却摆布不了,只能作罢令图他法。 出来的时候,兰陵叹了口气,道,“怎么哪都有你呀,别躲着了,出来吧。” 阿原一跃来到他面前,质问道,“你们都聊什么了?你找她到底什么事?” “你只管告诉公主,就说我见了吕文函,她猜得到。” “公主猜得到?” “有几个跟你一样笨的女人。” “你!你真是我见过的最最最讨厌的男人!” 兰陵斜了她一眼,挑衅地笑道,“这个世界上,除了你的央公子,哪个男人都让你讨厌吧!你不会是……喜欢你的央公子吧?” 阿原突然脸红怒道,“你放屁!世界上只有公主才能配得上央公子,你!你不要乱说!” “我是说你喜欢徒央,又没说你配得上他。” “你!” 阿原挥出一拳,却在兰陵眉前停了下来。倒不是她心软了,而是一道气壁直接护在兰陵面前,阻隔了阿原的攻击。 “你!你这是耍赖,有本事凭着拳脚功夫跟我打一架!总是用你那些个邪门术法,算什么本事!央公子本事也大得很,可他与我们切磋,从来不耍这些心机!” “我说你这个丫头,真是有趣。我从来没想跟你的央公子比什么,你也不要总拿我与他相提并论,我们本就是不同的人。而且……你怎么穿上女装也这样霸道,能不能不要总想着打架。公主可是只让你监视我,没有让你找我麻烦吧。”说道这里,兰陵灵机一动,坏笑道,“不过除监视我,公主是不是还让你……帮我?” 提到公主,阿原有些心虚,吞吞吐吐道,“是说......在你需要的时候......” “那就行了,我现在就需要你去给君漠弘文道个歉。” “你休想!我看你跟他一样无耻,竟然让我给那个混蛋道歉!” “你打伤了人家,当然应该道歉。你刚才的黑松石下手可不轻,烧断了他一条筋吧?就因为你刚才的冲动,坏了我的事。如今吕文函这条路也不顺利,你是不是该补偿我?再者,你不是想知道我跟吕文函说了什么吗,你去道个歉,我就告诉你。又或是……我也用蜂雀给平安传个消息,就说你帮了倒忙。你自己选吧,道歉还是等我告状?” 阿原一听,更新心虚道,“我当真……当真……坏了你的事?” 就这样,三言两语,这个笨姑娘又掉进了兰陵的‘圈套’。 第159章 无聊饭局 羽国。 国殿贸易属的官员们,忙碌于对林青带来的几百箱货物登记造册。 “记!银镶蝶纹梨兰石发簪,七十支!天墨乳石弦纹三足洗,一百盒!紫葵石蓝蒲石拼接纸镇,五十块!乾黄石云纹酒盏,八十套!……” 因是新官贸的第一次交易,林青带来的货物,虽然种类和数量不多,但款式和质地都是石国顶好的物件。有些石料拼接的工艺,甚至与艺石城不相上下。为表诚意,他们还特意带了一颗偌大金石碗器,雕琢着百兽腾云,金光灿灿,是专门觐献国主的礼物。 而羽国,自然也没有示弱,早早准备下的新贸物资彰显了大国风华。其中,用雪貂羽缝制的团扇和青目泪乌兽眼做的珠戒,尤为珍贵。 总之,两国此次准备的贸易清单,足以看得出彼此诚意。 有了上次徒湖来访时的插曲,言雀对此次宴请的餐食和节目格外谨慎。大宴顺利结束,此刻在三世子府邸,一场气氛融洽的小型聚会正在进行。 酒菜上齐,林青最先站起拜道,“三世子殿下,言雀大人,林青敬两位。感谢两位近日来的照拂,此次商讨新贸能如此顺利,全仰仗两位的倾力相助。” 羽离俊面容清秀,没有他二哥的那般大将风骨,也没有他大哥的沉稳内敛,可十四岁少年脸上的笑容却已能将任何场合,诠释得当。 羽离俊回敬道,“林执使客气了。算起来,从徒大人离开羽通城到今天,除去林执使路上的日子,这么大的一批物资,想必也就筹集了五六天吧?可见林执使你能力非凡呀。” 林青心中暗暗惊讶,没想这个年轻的三世子如此精于计算,几乎说得分毫不差。林青隐晦一笑,回道,“三世子才是能力非凡,林青佩服。” “哈哈哈……说道能力非凡,还是你们徒大人厉害。我倒是挺好奇的,你们徒大人跟五族做了什么样的交易,竟然能令五族那些人甘心让出这么大的利益?” 林青回道,“徒大人确实年轻有为,自然有他的办法。有些事情,不会跟我们这些微末的官吏详说,我们也不好探听。三世子的疑惑,林青实在是答不上来呀。这样吧,林青再自罚一杯。” 说罢,他一饮而尽。 言雀坐在一旁,笑容和蔼,一语不发,全然由着三世子掌控节奏。 见林青回避,羽离俊又说道,“林执使太自谦了,徒大人一上任便重用了你,可见对你的赏识。担任新贸使者,又怎可能是微末小官。这第一年的物资算是敲定了,你们希望五族商铺享有低价进购权的提议,父王也应允了。” “那可真是太好了。这样一来,便再没什么问题了。未来一年,石、羽两国新贸一旦进展顺利,这大批的物资便是你、我、艺石三家均分的局面,促进的是各家发展的积极,还能带动镖局运输、钱币兑换和商旅周边,对谁都是好的。” “艺石城一家独大了许多年,难道会任由你我两国与它一直平起平坐?按照你们石国的说法,徒大人只与他们暂定了两年的降税协议,可一旦五族重新提高关税,咱们这新贸的好处还没握热乎,可就要降温了。羽离俊年轻,不如徒大人考虑周全,但徒大人既与五族商议了两年之期,这两年以后的举措,想必徒大人也有所安排了吧?” 林青微微一笑,羽离俊的这些顾虑,在艺石城的时候兰陵便有所考虑。两年,是兰陵替徒湖擅自定的,他自然也有他的把握。 于是,林青按照兰陵教他的套路,回道,“启禀三世子,两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足以改变一些人们惯有的行为和思路。” “羽离俊不太明白,还请林执使明示。” “不敢不敢。在这两年期间,五族以外的商家再也不用看着艺石城的脸色做生意。从两国国殿的角度,自然是希望自家国土上出现能与艺石城五族相提并论的大商贾,就算没有,两年也足以令两国的商会再壮大一些。而两国国殿,因为新贸的关系,必然需要借此机会为商人们提供更多的优惠和便利,想更多办法与之合作。虽然咱们承诺了给了五族低价进购权,却依然可以通过其他方式给中小商贾提供方便。长此以往,他们对国殿的依附和支持就会更多。” 羽离俊思考着林青的话,并没附和。林青则继续说道,“至于五族那边,三世子现在不必太过忧心。他们向来擅长创新和发展技艺,有了新贸的压力,他们也会发挥自己所长与我们竞争。兰公子……”林青突然顿住,改口道,“不不,是徒大人,他说三家若能找到一个平衡点,将会是最好的结果。而两年,就是一个测试的时间。” 言雀突然问道,“这是你们徒大人的意思?” “是的,当然……也有徒大人府中幕僚的功劳。” 言雀若有所思。这份考量和远虑非比寻常,确实是很有可能实现的举措。石国国卿夫史‘占长吏’的财政之能八国闻名,羽国有些举措甚至都是效仿于他当年政令,如今占长吏的这位女婿,看来更是青出于蓝。 言雀从来都是主和,不主乱。合作、和谐、和平,国家才能平稳发展,百姓才能安居乐业。所以对于二世子剑拔弩张的风格,他向来不喜欢。可言雀没想到,二世子死了没多久,素日温和的太子这么快就原形毕露,急于掌握二世子手上禁军兵权不说,还跟护军属相管冲走得越来越近。虽只是蛛丝马迹,却难逃言雀这个官场老手的眼力。 太子背地里的这些动作,说明他跟二世子一丘之貉。只不过碍于国主对二世子的偏爱,太子掩藏了性格。这更说明二世子身上有的,心里想的,太子都具备,而二世子没有的,没敢想的,太子也都做到了。他是未来的君王,而有君如此,却令言雀这个两朝大宰,不寒而栗。 自从徒湖离开,国主羽离京再没有追查二世子的死因,且似乎对太子冷淡了不少。禁军的兵权国主自己把持着,贸易属也全然交由了三世子打理。这隐隐透露出的讯号,让言雀难以不去多想。 这是国主的家事,但也是国事!言雀不自觉看了看身边的三世子,神色是满意的。作为两朝大宰,他深谙一个道理,即使是君王,也需要被引导。历来把持中立的言雀,对这位出仕不久,却深得他为政精髓的弟子,难免……有了偏向。 ************ 从羽离俊府中出来,憋坏了的奂文莱总算松了口气,抱怨道,“我说林青,之后几日再有这样的聚会,别带着我!跟你们这些弯弯肠子的人说话,不直接,不痛快,憋死了我!” 林青大笑道,“哈哈哈……奂将军没将这番话在刚才宴席上说出来,真是给了林青面子,林青在此谢过了。今天设宴的是三世子和言雀大人,有奂将军坐镇,我心里才能踏实点,这才拉着您过来。” 奂文莱摆了摆手,道,“少给我来这套虚的。我问你,方才你对三世子说的那些话,当真是徒湖教你说的?” “这……” “你可别想着骗我,小心我回去找他对质。” “不敢不敢,不瞒奂将军,是徒大人安排在艺石城的那位朋友,教下官说的。但这些,他在前往艺石城之前就已和徒大人有所商讨,让我来到羽国后随机应变就是。” “又是他?听你这么说,徒湖的这个幕僚,还当真有些本事。” “确实,听徒大人说,那位兰公子三番两次帮过他,所以徒大人对他十分信任。如若兰公子愿意一直辅佐徒大人,想必前途不可限量。” 奂文莱若有所思,想起些往事。 当年徒央在世的时候,也说过些类似的主张。奂文莱是个自视甚高的武将,对他们文官这些个政论不上心。可自从徒央和徒冠相继去世,朝中风气大不如前,国家的发展也缓步不前,从每年国店殿拨付的军费已可以看出端倪。 奂文莱此趟护佑新贸,本是想帮徒湖一把,还徒央一段兄弟情,可此刻他心中却对远在曜石城的那个贸易郎,有些期待了。 “奂大人在想什么?”林青突然问道。 “在想……这羽通城的城防真是不简单,应得益于那位已故二世子的军事才能吧。死得也是可惜了,不然说不定是个可敬的对手。” “对手?” “嗯……真是许久……都没有棋逢对手的感觉了,自从徒央死了以后……”奂文莱察觉言语有失,急忙转了话锋,“城防如此稳固,可不好发生什么冲突。你责任重大,两国合作才是长期发展之道。” 见奂文莱正经地说起了官话,林青顿住,一时有些不太适应。 奂文莱大笑道,“哈哈哈……看把你吓的。剩下的事不多了,你做好你的,我做好我的,只是有一点……” “奂大人请说。” “再不要拉我参加这种无聊饭局了。” 第160章 瞑谷之行1 石国。 从静石城出发,桐炎带着白氏子弟准备前往道师所说的瞑谷。 八国各阵,除了城池,便是属于自己特点的地貌环境。山川河谷、森林茂地、冰川海域,可谓各具特色。邻国之间,经由几千年发展和先人探索,穿梭于各国的行途已经固化,后人大多是沿着先人们的脚步在前行。那些深入险域探索更广阔天地的人,活着回来讲些离奇境遇,大多都被嘲笑是在吹嘘杜撰,倒也让不少奇幻传说广为流传。 桐炎年少游历,曾听人说八国的中心是个走不到也去不了的地方。也不知那‘地方’是被何人、何时,奉为传说,留下不少玄幻故事。桐炎曾经也只当它是故事,可如今听道师讲述,才晓得那地方竟可能真的存在。 从静石出来后,绕过目石城,他们向着西南进发,来到了一段与羽国的连接地带。这段路程同时具备石国森林和羽国山陵的综合体地貌,并不是惯有的商旅行途,却也并不难走。虽偶有野兽潜伏,但对于擅长‘流弥音’身法的白氏子弟来说,不足为据。他们的轻灵步伐,掀不起足以令野兽察觉的风波。 至于桐炎,凭着悟性对流弥音身法的精髓也多少领悟了些,虽不如白氏子弟们运用熟练,却靠着斩风决中一章‘儒斩’的功法心得与流弥音搭配使用,得到了意想不到的效果。那本是一个挥刀无声、斩首无形的刀法,桐炎将其中的运气精髓与刚刚学来的身法结合,行步如踏云,无半点响动。只不过这种结合多少要耗费灵力,所以到了夜间未免引起野兽注意,桐炎才会运气而行。 身边白氏几人不免惊叹。 白蜂叽叽喳喳,道,“宗上不愧是道师挑选的人,学什么都快!” 白栾向来对白蜂宽容,可听他言语无忌地评论桐炎,便忍不得严肃起来,道,“白蜂,宗上是斩风选的主人,以后在宗上面前说话,要注意分寸。” 见白栾有些生气,白蜂连忙认错,道,“栾姐姐别生气,蜂儿知道错了。”他又赶忙向桐炎道歉,“宗上,白蜂胡言乱语,您大人不计小人过,帮我劝劝栾姐。栾姐生起气来,特别恐怖。” “白蜂!你!”白栾也是拿这个调皮的白蜂没有什么办法,听到他在桐炎面前揭自己的短,脸色红一阵,白一阵。 桐炎倒是豪爽地大笑起来,对白栾说道,“哈哈哈……无妨无妨,我就很喜欢白蜂这股子调皮。你们其他的兄弟姐妹就是太板正了。我和道师都觉得白蜂天资好,大道理他都懂,有点个性也是无伤大雅的。” 白蜂一听,更来了劲,张狂道,“宗上这番话,白蜂替栾姐姐记下了,日后栾姐姐再批评白蜂,白蜂就这样提醒栾姐姐。” 说罢,白蜂追上白猿和白公,一同在前方开路。 白栾见劝说不动白蜂的胡闹性格,便转而对桐炎说道,“宗上,你和道师都这样惯着他,早晚要会让他因这性格受罪的。” 没想桐炎又是一笑置之,道,“蜂儿是你们白氏中年级最小的吧,你们总与他讲世道艰辛,希望他收敛性格,可他不去真的经历,又怎会体会这些道理呢?就说我吧,年少时也是个胡闹性格,后来游历了世间许多地方,经历得多了,遭遇得多了,才对那些道理背后的真相渐渐看清。白蜂在易国的时候一直被你们保护着,可经历了冰影族分崩离析、亲人离散,我相信他心中一定触动极深。但他是个孩子,总要给他些时间成长的。” 桐炎话中散发着惯有的豪气,可白栾在字里行间中,却怎么也听不到放下的淡然,而只有无奈的‘看透’。他本该拿着刀剑,撕开真相、斩杀妖魔,可为了心中记挂,他选择躲在偏僻小城中,不惜用盗墓探尸这种有违人伦的方法,去寻找他想要的答案。 时间带给桐炎的成长,在白栾看来,却有些苦涩了。 白栾没再想着白蜂的事情,她品着桐炎话中那些经历和遭遇之后,到底留下的是什么。 “白栾,”桐炎突然叫道,“我知道你是他们心中的圣女,是希望。你担心白氏的每一个人,关注他们每个人。可对我……”桐炎顿了顿,“不必如此。” 白栾惊讶道,“宗上的话……白栾不太……明白。” 桐炎看着她,眼神流露出一些不同以往的深情。他微微笑道,“我的意思是……你每次只要一露出现在这个表情,就一定是在操心着什么。如你所说,我是你们的宗上,是带领你们走出困顿的人,你大可不必去揣摩我的心思。” “白栾……不敢。” “没有别的意思,只是……以后有些事情,我会与你一起背负。我的,你的,过去都不重要,无论带来的是什么,都是此刻的财富,都注定了此刻你我。此刻,才重要,此刻,才是我们要一起面对的。过去的一切,都是为了现在,才存在的。这不是你教给我的道理吗?” “我?” 桐炎点点头,道,“世间大合。合的,是现在。过去无法改变,未来无法左右,唯有这一刻,”桐炎抬头看看天空,又看回白栾,继续道,“这一刻的云,这一刻的风,这一刻的人…..才是最与我合拍的……才是该去珍惜的。所以,那些无所谓的过去,我不想,你也不要再去想了。每个人都该拥有此刻属于自己的……大合。不是吗?” 白栾心中掀起波澜。桐炎这是……放下了什么吗?他说要珍惜此刻的人,又是什么意思? 见白栾依然是那副表情,桐炎半无奈地笑了笑,拍拍白栾肩膀,又道,“走吧,此刻该与我并肩作战的人。” 向南的征途漫漫无期,天色渐渐安静,危险的气息似乎正在临近。这样的日子,从出生那天起,白栾夜以继日地体验着。离开易国的那天,她认为自己经历了最大的悲凉。可为了那些还愿意追随的兄弟姐妹,白栾无时无刻不在寻找。至于寻找什么,是安定的居所?还是生的希望?又或是重归故土的契机? 悲凉依旧是悲凉。 ‘大合’两个字,是道师劝慰她的,也是她用来麻痹自己的,却似乎在这一刻,被桐炎解读出了一股暖意。 静谧空气中的寒冷,因为有了新的同行人,令白栾不再耿耿于怀那些记忆中丢失的同伴。因为夜的来临,白蜂收敛了张扬,谨慎前行。白猿和白公一如既往地沉默,内息沉定,稳若磐石。而身边的桐炎,傲然神气中诠释着新的洒脱。 白栾柳眉舒展,继续前行。 第161章 瞑谷之行2 一座无主村落。 前方黑林稠密,一心要寻瞑谷的白氏子弟决定在这村中修整一夜,过了这里,便再无退路。 这个村子,游离在几国的管辖之外,有些与众不同的气质。家家户户都亮着灯,传出些欢快的交流声。 进入村子不久,白栾下意识唤动‘青罡罗’,只见罗盘指针飞速旋转。 几人神色诧异。 身后突然有人叫道,“诸位旅人……” 众人应声回头,白栾也当即收起青罡罗。只见一位老妇正站在不远处一座陋室门口冲他们招手,道,“几位……可是路经此处,要去寻那‘去不到的地方’?若是如此,还是在老朽这里休息一晚吧。” 村子屋落稀疏,一路过来也未见田地庄稼,更别说一家可以落脚的客栈了。可突然听到老妇的邀请,所有人却都停步不前,反而不敢贸然回应。 附近有两三家主人听到声音,跟着出来寻望了一眼,竟是都热情地附和着,“前面黑雾森林不好走,她家宽敞些,你们这么些人,该休息一晚的。” 桐炎他们相互看看,这才慢慢朝着老妇房屋走近,见她面带慈爱,佝偻的身躯等在门口。 桐炎揖道,“老人家,请问……” “我们这里没什么客栈,像你们这样的人,每隔个几年总会出现那么几个。”老妇打断了桐炎的询问,背过身子朝屋里走去,继续说着,“进来吧,吃口热乎饭,活了这么大岁数,我还没见过有去有回的。” 桐炎几人愣在了门口,白蜂更是不自觉地朝着白猿身后蹭了蹭。白栾不禁皱了眉,虽收了青罡罗,但凭着纯冰之体,也能感受到老妇屋内扑面而来的鬼怪灵力。不仅是老妇,路经的每一户人家,都散发着相似的感觉。 这里毕竟是进入森林前的最后可供修整的地方,桐炎迈出一步,率先踏进了老妇屋内。 老妇回头看了看他,依旧是一副妥当的慈爱面容,笑道,“这就对了。” 桐炎一股正气地回道,“那就……打扰老人家了。” 老妇没再回应,缓步走到斑驳的灶台前做起了粥。一间破旧的布帘子被掀开,里面走出一个白净的年轻人。他沉默而懒散地打了个哈欠,定睛看到自家房内出现了这么些陌生人,先是一怔,然后便很自觉地走到水缸前舀了一大盆水放在桌子上。 年轻人摊摊手,示意桐炎他们坐下。 老妇微微回看了一眼,背过身一边做饭,一边说道,“这是我的哑巴孙子,让你们坐下喝水呢。” 桐炎淡淡地向年轻人回了个笑容,带着白氏几人坐下。 年轻人面无表情,端了五个碗过来,又在水盆中放了支舀勺,重新进了屋子。 老妇的声音再次传来,“我这个没用的孙子,怕生。你们不要介意。” 桐炎道,“老人家客气了,是我们叨扰了。” 片刻,老妇端了一大盆清粥,颤微微道,“喝了水,再喝点粥,早点休息吧。” 她指了指年轻人卧室旁的一间屋子,然后便打算转身离去。 桐炎急忙叫住了老妇,道,“老人家,请留步!” 老妇应声回头,问道,“还有事?” “刚才听老人家的意思,对那‘去不到的地方’可是有些了解,与我们说说可好?” 桐炎伸手示意老妇坐在自己身边。 老妇苍老的面容夹带着一丝恍惚,沙哑地问道,“容老朽问一句,诸位可是铁了心,要去那地方。” 桐炎笑道,“事关人命,容不得我们犹豫。” 屋内的年轻人掀开帘子一角,朝桐炎他们这边偷偷看过来,却在白栾与之对视后又急忙放下了帘子。 老妇缓缓道,“那好吧。” 她坐在桐炎身边,依然犹迟了一下,才说道,“老朽看得出,几位都是不简单的人,可老朽还是要说句不中听的。方才老朽说了,每隔个几年,总会有一些你们这样的人路过我们村子,老朽这辈子……还没见过哪个进了那片森林后,又出来的。老朽这话,诸位可听明白了?” 桐炎点点头,“这样的觉悟,我们自然是有的,请老人家继续说吧。” 老妇见桐炎神色不变,倒是略略惊讶。她的哑巴孙子这时也怯生生走到了人前,给老妇舀了碗水后,用手比划了一个喝水的动作。 老妇看眼自己清秀却不能说话的孙儿,叹口气才道,“老朽我快活到头了,祖祖辈辈都在这个村子生活。若是我这个哑巴孙儿能离开这里……” 哑巴青年猛烈地摇着头,表示不想和祖母分开。 桐炎没有催促,耐心地听着老妇絮叨些莫名其妙的家常话。 白蜂心急火燎,欲要开口询问,却被白公一支独臂死死按在椅子上动弹不得。 老妇回过神,幽幽说道,“祖辈们说,那是个受了兽神诅咒的地方,咱们人类根本不该去的。前面是一片黑雾森林,暗淡无比,怪植无数。那里的植物听说都已经成了精,连野兽都吃。” 白蜂刚听到这里,不自觉地咽了咽口水,又连忙捧了碗水喝下。 老妇继续说着,“就算是本领通天的人,躲过了那些恐怖的植物、怪兽,也是走不出去的。” “为何?”白栾问道。 “听说,那林子里有种怪异的东西,名叫‘蜃景’。” 桐炎看看白栾,问道,“可曾听道师提过?” 白栾摇摇头。 老妇递给她的孙儿一个眼神,那年轻人便又回了屋子,翻腾起什么东西。 老妇则接着说道,“那蜃景是个啥子模样,老朽便不知了。只知道一旦遇上,看上一眼的人,便会被吸引着进去。” “会被吸引进去?” “是了。在林子里走上几天,又饿又累,那蜃景专挑这个时候出现。你若当时想着休息,看蜃景便是一座屋子,你若当时想着吃饭,看蜃景便是一顿美餐。总之……它总会变成你想要,然后将你吸过去,可一旦进入,就是有去无回了。” 话音刚落,她的哑巴孙儿,端着一本厚厚的书卷走出,递与了桐炎。 桐炎打开,里面密密麻麻地记录了一些毫无规律的日期,最早的可追溯至……两千年! “老人家,这是……” “蜃景出现的时候,从村子看过去,黑雾森林上方会出现五彩的光。这是村子的先祖们代代记载下的日子,也就是出现那光的日子。上面画了圆圈的,就是有像你们一样的人,进入森林。” 桐炎一页页翻看着,每当有人进入森林,在五到十天不等的日子里,会出现老妇所说的蜃景。其余出现日子,则没什么规律。 桐炎合上书卷,依旧是一副淡然,问道,“那请问老人家,可知道若是侥幸躲过了蜃景,是否就能走到‘那去不到的地方’了?” 老妇摇摇头,“这个就真的不知道了,因为几代先祖,都没见过回来的人,也没听说过之后的事情。” 说罢,老妇站了起来,准备回屋休息。 哑巴孙儿在一旁搀扶,却在走出两步之后又走回了桌边,冲桐炎他们猛烈地摇着头。 老妇厉声叫道,“傻孩子,没听人家说事关人命吗,咱们能做的都做了,能说的都说了,不该你管的……”老妇顿了顿,说道,“你也管不了。” 哑巴孙儿垂下脑袋,追随着老妇进了房间。 待老妇和她的哑巴孙儿进了屋,关了门。桐炎递给白猿一个眼神暗示。白猿站起,苍劲的身躯如同一只无声壁虎,在这间陋室的所有角落迅速攀爬一遍。 流弥音身法,除了踏步无声外,施展时会在身体周围形成一股薄如蝉翼的气波。气波没有什么防御功效,却可改变周围空气的流动方向。此时白氏兄妹均施展着流弥音,使得气波汇聚,将他们包括桐炎在内,一起包裹在了由气波凝集而成的隔音墙中。 在这墙体空间中交谈,外界听不到他们的声音。 白猿从房顶落下,进入隔音墙中,禀道,“宗上,这房间没有什么异样,老妇和她孙儿已经各自休息了。” 桐炎点点头,然后问道,“白栾,你怎么看?” 白栾盯着老妇房门发呆。 桐炎又叫道,“白栾?可有什么……不对劲?” 白栾收回神色,说道,“那册书卷……确实是留存了千年的物件,不可能是老妇仿造。” 白蜂急切道,“那岂不是……”意识到不妥后,他压低声音,“岂不是……真的会有去无回?” 白猿揣着手,思考片刻,沉声道,“我看……还是我和白公两人去吧,你们……” “不可!”他话没说完,白蜂又是猴急地说道,“猿哥,我承认我有点害怕了!但我可不是孬种!这是为了白乌!我一定要和你一起去!倒是栾姐……咱们白族不可以没有圣女,不如……” 白栾平淡地说了句,“白族从易国出来的五十二名子弟,谁都不能有事。” 一时间,气氛沉默。 白族顶尖五人之中,白乌已奄奄一息,若是眼前四人再损失任一,对白族将是致命的打击。桐炎面容跟着沉肃了起来,压了声音说道,“白栾说的对,谁都不能有事。” “宗上……”白栾越发显得谨慎。 “你可是想说这村子中隐隐作怪的灵力?” 白栾点点头,却道,“那老人和她的孙儿……” “怎样?” “她孙儿倒是个常人,但那老人……我感受不到任何灵力,像是个……已死的人。” 身边几人皆是神色惊异。 “栾姐!”白蜂忍不住开口想要再问。 桐炎却已抬起手,异常严肃道,“稍事休息,天不亮咱们就离开这里。” “是。”几人小声答道。 ************** 站在黑雾森林前,白栾唤出青罡罗,盘上指针飞速晃动。这附近的灵力表现,就连白栾都无法解释,指针异动,说明应是灵力极为浑厚的地方,可白栾这样的纯冰之体却毫无感知。那座村落以及眼前广袤的深林,相比人类再普通不过的荒芜小村中的灵力,都要显得苍无,实在解释不通。 白栾收起青罡罗,轻抿嘴唇,色淡如水,未向其他人道出心中忧虑。 桐炎察觉,只微微.冲众人笑道,“走吧,咱们五人入,五人出,带回可以救下白乌的回魂血屠。” 他语气坚毅,鼓舞着其他人应声回道,“是,五人入,五人出。” 就这样,五个潇洒身影被黑雾裹挟,渐渐消失在了漫漫茂林之中。 第162章 不速之客1 石国,离石城。 今日的离石城殿,迎来了一位不速之客,正是突然造访的律楠威。坤达明成设下宴席款待,由侧妃律楠音陪同。 石国的官员制度,等级分明。国主之下,设有王、公、爵等职,虽都是些虚衔,名义上的地位却比律楠威这样的大臣要高,一般都是分封给国族的亲贵们。接下来,便是‘一方’大宰职位,‘二方’大吏职位、‘三方’大属职位和‘四方’执使之职。每个层级又分上、中、下三等,徒兆与三夫使共列‘上一方’官职,但从职权来说,守相统管三夫职权,即使坤达名贵当政后做了调整,守相的地位也是更高一些。至于各城的城主,地位也并不相同。依据人口、规模、地理防御的重要程度等因素,石国千余城也被划分四等,每等也分上中下三个层级,几乎都由‘坤达’国姓的王公贵族担任。 城池的等级,决定着城主的地位。如离石城这等重要大城,必须由国主最信任的亲贵担任,地位自然也不亚于徒冠和占长吏这等上一方大宰。何况坤达名成作为城主的弟弟,老国主最疼的小儿子,还受有‘离王’封号,比起律楠威‘下一方’的官职,要贵重许多。 所以,即使律楠威这种目中无人的性格,于情于理都要给足坤达明成面子,说起话来也是客客气气,谦卑有礼,酒桌上的气氛倒是很想一场温情脉脉的家宴。 酒过三巡,坤达明成问道,“楠威突然过来,可是昆国的事情有了大的进展?” 律楠威回道,“回禀城主,臣下无能,新官贸的事并不顺利,还折损了两名我国官员。人死在了昆国,他们却给不出个说法。昆国国殿如今也是混乱,国族、温氏、居立各自为政,五族也掺和进来。臣毕竟代表石国出使,若是继续留在昆国,不慎卷入他们的内斗,那便是微臣的失职了。” “你做的没错,处理得当。那两名的官员的事,还是要两国外交解决,你的任务就是官贸,成与不成,是昆国的态度。如今看,他们自己杂事缠身,若贸然与他们合作,不一定是好的。如你所说,一旦卷入他们的内斗,那定然得不偿失。” “城主说的是,所以微臣就先撤了下来。当然,微臣已经写奏文告诉了国主,只是在未得到明确指示前,若贸然回国……怕也会不妥。” 律楠威这是要打算在离石城滞留一段时间了,坤达明成听懂了他话中的浅意,也不由得暗暗猜测他此举的深意。 律楠威的人品,坤达明成自然清楚。而国主如此重用,除了他的本事外,便是他说话做事滴水不漏的缜密。他要留下的意图十分明显,但话里话外也给足了坤达名称理由和面子,所以坤达明成不打算辜负他的好意,淡淡笑道,“自我来到离石城,你跟楠音兄妹俩也有三年没见了,若这一顿饭之后我就让你回去,才是不妥。”他看向律妃,问道,“楠音,你说是不是?” 自见到律楠威,律楠音心中便五味杂陈。她刚才甚至故意放空了自己,不去思考这宴席上的每句对话。可坤达明成突然问向了她,迫使律楠音紧促地收回了注意力,带着些颤抖地音色回道,“谢城主体恤。” 房间内,寺仆举着灯烛,火苗微漪,渐渐暗了人影。 家宴结束的时候,坤达明成安排了律楠威住在城殿外的雅致别院,还允许他们兄妹可以时常相见。俨然有些醉意的坤达明成由律楠音搀扶着,回了楠香院。 ************* 翌日,律楠威请旨探望律楠音。虽昨夜刚见,但城主在场的宴席上,兄妹二人也没什么机会寒暄,第二天便要话话三年来的家常。 踏进楠香院,律楠威一语不发,四处走望。律楠音则淡淡锁了眉头,默声跟着。 许久,律难威才问道,“这地方看着不大,可住得习惯?” “哥哥,院子已经够大了,再大未免清寂了。” “清寂?可是城主不常过来?” “桐姐姐病了后,城主心情一直没能恢复,但也隔三差五会过来,这些事情……哥哥不用……太担心的。” “隔三差五过来?那为什么……” 律楠音知道他想说什么,连忙打断道,“是我自己身子太差了。” 律楠威哼出一声,“若不是国主下了旨意,盛林晶背地里对你做的,我定要他们盛家加倍偿还。” 见他已有发怒之意,律楠音急忙劝道,“哥哥,我性命无忧,且嫁给城主还不过三年,哥哥还是放宽心……不要……不要总为我操心了。” 他们兄妹,自小就有种可以猜透彼此心思的神奇牵绊。律楠音的眼神和搪塞,令律难威有些不悦道,“我托人带给你的药丸,可有服用?” “城主安排了医术高超的女医为我医治,如今身体已经好......好多了,再调理些时日就可痊愈。女医说......她配的药不可与其他药同时服用,所以楠音就......就没有......” “高超的女医?哼!不就是那个治好了桐灵的人嘛!我听说......城主还纳了她做容人?” 兄妹二人此时已进了客厅,律楠音淡然地为律楠威倒着茶,并没有回答。 律楠威没有咄咄逼人,对这个妹妹,他已是最大的容忍和温柔,却也免不了提醒道,“你不用事事防着我,我既自己过来了,便也不指望你回心转意。该做的事,我自己会做,你知道我在替谁办事,你只管做好妃子该做的,时常提醒着点你的枕边人。至于孩子的事......我知道你在想什么......” “哥哥,你见过泽儿了吧,他是个乖巧可爱的好孩子,等他长大,会叫你一声舅舅的。” 律楠威喝下了妹妹亲手冲泡的茶,却没再多看她一眼,起身后,朝着门外走去。 院子里的坤达文泽玩得正开心,看见不苟言笑的律楠威后便害怕地跑到律楠音身后躲着。 律楠威顿住脚步,沉声道,“仇人的孩子,若是我,就不留。我还是那句话,你该有个自己的孩子。” 说罢,律楠威头也没回,离开了楠香院。律楠音在逃避的事情,身为哥哥的他心里清楚的很。对这个妹妹,他狠不起来,也怨不起来,律楠威只恨那个死了多年,竟还让很多人念念不忘的......曾经的对手。 第163章 不速之客2 薇渡亭中,摆满了城殿新到的药材,每一种都是林昼刚从医馆亲自挑选的。木蔷薇面无表情,从每堆药材中只掐出一小撮,轻轻闻闻,又重新放回,一语不发。 林昼跟在一旁,显得有些紧张。 良久,见木蔷薇终于停下了动作。 林昼怯生生问道,“师父......我挑选的这批药材,质地可还......过得去?” 幕蔷薇侧过头看着他,笑容自然而然地流露出来,说道,“这几种,断面芯内充实平坦,质地柔韧。”她又指着另外几种,继续道,“这些顶端丰.满、质嫩、纹细,而这几种......” 木蔷薇将每类药材一一点评,听得林昼心里直打鼓,小心问道,“所以......徒儿从医馆选的这些药材......” 木蔷薇点点头道,“看来你对我给你的那本药典已经熟记且运用得当了。” 听她这么说,林昼惊喜道,“师父的意思是......对我挑选的这些药材很满意?!” “嗯,质地都是各品类中极为上乘的。” “太好了!总算是没有辜负师父的悉心教导。您不知道,我今天去选药材的时候,那些个医官的脸色都难看成什么样了,一个个皱得跟蛤蟆似的。可城主吩咐了,只要是师父您要的药材,一概不得阻拦。他们是瞪大了眼睛看着我将这些药材端走,就是没办法!哈哈哈......真是太爽了!” 木蔷薇一盆冷水浇了过来,冷淡道,“给两位王妃的配药用不了这么多。”说着,她指着其中几种药材,道,“这几种送回医馆吧,其余的只留一半即可。” “师父,这是何必呢?他们又不知道您给两位王妃的药方需要什么,需要多少。我看您平日也配些其他的草药,有时还会炼几味丹药。这些草药留着又无大碍,让医馆那些个仗势欺人的自己再去采买就是了。” “城殿中大至城主和王妃,小至婢女寺仆,都需要看病,我们占着这么多药材也是无用,还回去自然更有用处。我平日需要多少自会告诉你,你按需取用就是了。今日要你精挑细选,多取几味回来,是为了看看你近期的学习成效,并不是要仗着城主对咱们的关照去得什么好处。” 木蔷薇笑意散尽,显得严厉。 林昼微微低了头,闷声回了句,“知道了,徒儿这就还回去。”但心里,却不免有了委屈。他能为这位师父做的不多,这一点心意非但不被认可,反而招来一顿责备。他林昼哪里是稀罕这几味破草药,更不稀罕城主的什么关照,他不过是想给木蔷薇一个力所能及的惊喜罢了。 林昼只能将那些药材重新装了车,准备送回医馆。 经过楠香院,林昼远远看见一个风姿不俗的男子从楠香院门口走出。听闻昨日来了曜石城的大人物,还是律妃的亲哥哥,想来该是远处那人了。 薇渡亭离楠香院不远,林昼一路心不在焉,路过此处见到大人物,才想起来自己这么堂而皇之地推着车在殿中行走,是坏了规矩的。好在一路过来没碰到巡视的殿卫军,林昼便立即拐进了楠香院的侧墙通道,准备走小路前往医馆。 按理说,今天是‘汇报木女医行踪’的日子,可林昼早些去取草药的时候并未像往常一样碰到那个接头的侍卫首领,便猜测他可能因什么事耽搁了。林昼推着车在院墙间七拐八拐地走了一截,眼看快到医馆后门的时候,突然听到了熟悉的声音。他立刻停了下来,大气都不再敢出,因为离着不远,那侍卫首领在与什么人说着话。 医馆后门连着几条很窄的墙巷,林昼分辨不出声音的具体方位,但两个人的对话却能听出个大概。 侍卫首领说道,“律大人的吩咐,小的一定转达。那个女医我们一直盯着呢。她每天除了给桐妃和律妃诊治,几乎足不出户。” “桐妃的身体呢?” “桐妃的医案,小的......小的看不到,可听她院子里的人说,前些日桐妃突然晕倒.....但这几日又可以下地行走了,且气色还不错。” “知道了。你们只管盯着,多余的什么都不许做,她可不是你们能动得了的,别漏了马脚。” “小的知道了,大人放心。” “去吧,尽快安排。” “遵命,小的告退。” 城殿里用的车,因担心推动时发出噪音,所以会在轮子上包裹皮革。林昼猜自己应是没有被谈话的两人发现,一直躲着不敢出声。可单凭着声音,他也分辨不出是哪个方位传过来的。此刻二人对话终止,林昼却发觉其中一人的脚步声似乎正朝着自己的方向越走越近。他推着车在靠近墙边的位置站立,不敢发出一丝响动,豆大得汗珠从额头滚落,随着脚步声的靠近,心脏越跳越快,却又不敢让自己的呼吸跟着加快。 脚步声已然临近林昼所在这条通道的时候,他已紧闭了双眼,打算待那人出现就直接跪倒在地。可突然,脚步声在马上抵达的时候似乎转去了其他方向。 直到再听不见丝毫声音,林昼才将憋着的这口气松了下来,后背已是浸出一大片汗渍。又过去许久,他才敢推着车朝医馆后门的方向继续走去,心里却不禁泛起了嘀咕,“律大人?哪个律大人?”他突然一个激灵,“难不成!难不成是律妃的那个哥哥?!” 刚才说话的另外一人明显就是要挟他的侍卫首领,该是与殿卫军章升和叶一群他们的狗腿子。难不成......那个律大人也是他们一伙的?!林昼又是一个哆嗦,林昼心道,“该不会......律妃也是他们的人吧?!怪不得对师父的行踪如此上心,难道是为了争宠?枉费师父还对律妃的病情如此上心。” “糟糕!”林昼顿时直冒冷汗,揣测起这深宫中的阴谋。 如果是律妃伙同殿卫军的人争宠,那自己岂不就是他们安排在木蔷薇身边的一颗棋子?!自己并是不真正的寺人,而木蔷薇却与自己同吃同住了这么久。一旦有朝一日被举报出来,就算再怎么解释,木蔷薇的清白也完了。刚才那律大人之所不让侍卫首领轻举妄动,应是因为木蔷薇还在为桐妃和律妃看病,深得城主信任。林周偷偷看过木蔷薇给桐妃和律妃写的药单,用量越来越少,应是她们的身体已在好转。若等那两位妃子的病情完全好了,木蔷薇岂不是没了价值,到时候律妃在找个由头点破自己不是寺人,而是个真正的男人...... 林昼不敢继续想,凭着身体的直觉埋头走了一路。再抬头的时候,已到了医馆后门,好巧不巧,他撞上了一脸阴森的......侍卫首领。 第164章 不速之客3 那侍卫首领,名叫蒙壮。这些天就是他一直在要挟着林昼,从林昼那里获取木蔷薇的动向,也定时给林昼送来解药。 林昼多番打听,也知晓了些蒙壮的来历。殿卫军中,他算年轻有为的,目前是箭营的一名班长,可听说很快就要被提拔为大阵长了。蒙壮本是殿卫军的一名医护兵,因为心思比较细腻,一次剿匪中救了章升,便一路受到器重。 林昼多半已经确定,章升、叶一群和蒙壮定是一伙的,可他们到底是不是炸毁通天院的人,却找不到半点线索。眼下又不小心听到了蒙壮和‘律大人’的对话,林昼只觉得这事情越来越复杂了。 正盘算着背后的阴谋,他却撞上了蒙壮。 见林昼一脸慌张,还出现在医馆后门,蒙壮斥问道,“你为何会出现在后门,从哪条巷子过来的?!” 林昼急忙放下车,跪倒在地说道,“小的,小的不过是将多拿了的药材,按照木女医的吩咐,再送回来。因......因为推着车,便从薇渡亭后门走小道一路过来的。” 蒙壮看着瑟瑟发抖的林昼,语气略带怀疑道,“薇渡亭的......后门?” 林昼连忙转移了话题,装作惊慌道,“小的,小的真不是有意冲撞大人的。因为被木女医责罚,才......才有些心不在焉,没注意到大人。” “哦?她为何责罚你?” 见蒙壮不再追问,林昼抬起头,故作委屈地指了指身边的车,说道,“就因为我没按照她的要求取对药材,就被责骂了一番。这不,将药材又送了回来。” 蒙壮目光斜向了一旁装满药材的推车,又问道,“东西呢?” 林昼立即明白,连忙掏出个纸条递过去,谄媚道,“早上过来取药的时候,小的等了大人您半天。一直等不到您,又怕木女医多心,便回了薇渡亭。好在大人您这会又来了,木女医近来的行踪小的都仔细记录,一直揣在身上呢。” 蒙壮扫了眼上面的字,似乎没再怀疑什么。摆了摆手,让林昼离去。 林昼急忙站起来,推着车进了医馆。 他刚一踏进去,蒙壮身边的官兵就凑近说道,“大人,听医馆的人说,那小子近来挑选药材的本事了得。刚才他说自己拿错了药......” 蒙壮冷声道,“知道了。去,悄悄弄只嗅鼠过来,沿着后门各个通道的药味寻,看看他到底从那条路过来的。” “是。” ********** 林昼离开薇渡亭后,木蔷薇也前往了桐灵那里。 青桐花素院子里的花,近日来似乎恢复了生机,就如同桐灵的气色一样。木蔷薇进来的时候,桐灵正面带满足地亲自照料着这些花草。她动作轻盈,仿佛病愈如初,依旧是那个受人爱戴的离石城王妃。 木蔷薇见她操持着这些杂务,而没有静养,不禁皱了眉头。桐灵却毫不在意,将手中水瓢递给婢女后,便拉着木蔷薇进了房间。 最近以来,每次诊治她二人都关着门,不许任何人打扰。 合上门,木蔷薇不免叮嘱道,“就算王妃觉得身体气力恢复一些,也该好好静养。” 桐灵眼神有些调皮地看着木蔷薇,笑道,“明成昨天与我说了一模一样的话,你们还真是心有灵犀了。” 这些日子以来,桐灵总有意无意说些与坤达明成有关的事情,他们儿时的相处,到婚后的点滴。话里话外都是对往事的怀念,可旁人听了,会觉得那些故事里的坤达明成,处处都是优点。木蔷薇总是微笑着听她说完那些话,即使心里明白桐灵的用意,也不会太往心里去,倒真的有些现在听故事,听听人间的有情男女的故事。 只是这一刻,桐灵毫无避讳地说木蔷薇和坤达明成彼此心有灵犀,令木蔷薇难以应对,正欲摊开的针包,也失手掉在了地上。 桐灵浅笑着,弯腰替她拾起,一边平整地铺在桌子上,一边说道,“蔷薇,这宫殿的院墙内,可以说是这人世间最没有人情味的地方了。但即便如此,也会有让人割舍不下的东西。我知道,你很瞧不上我们这些普通人的‘情’,庸人自扰,劳心劳神。且你帮着我,帮着律妃,甚至帮着你院里的那个药仆,也该是有着自己的用意。” 木蔷薇想要反驳,嘴只张了一般,却被桐灵打断。 桐灵继续说着,“可你也来了这么久,帮了我们这么久,总该看出来,我们这些普通人对你的感谢之‘情’......是出于真心的。” “我知道。”木蔷薇的语气如往常一样平淡,但她脱口而出,急于让桐灵知道自己的心意。 桐灵拉起木蔷薇的手,轻轻笑道,“那你是否也知道,明成他.....” 这次轮到木蔷薇打断道,“城主他.....也总是说些感谢我的话,他与你们一样,对我的感谢之‘情’,我都是知道的。只是王妃......其实我受之有愧。如你所说,从一开始,我对你们每个人的帮助都是有用意的。救你,是为了查出散灵珠和我兄长的下落。帮律妃,也是希望能利用她找到盛林晶和灵石生前的秘密,至于我那徒弟,是因为他......” 木蔷薇情急下差点说出林昼得知了殿卫军中存有异类的事情,好在被桐灵打断道,“这些......我并不在意。自小长在将军府,又嫁入了国殿,除了父母兄长和明成,我结交的人中再没有真心与待的人,可你与那些人总归是不同的。” 木蔷薇自嘲一笑,“又会有什么不同?” “或许就是如你刚才那样的坦诚吧。你对别人的好,和这‘好’字背后的用意,你都会表现出来,不给对方丝毫‘误会’的空间,也不给自己......丝毫‘误会’的空间。” “我......不懂王妃这话的意思。” 桐灵拉着她的手一直没放开,此刻又靠近几分,淡淡笑道,“就说你和我吧,是明面上的医患关系,你照顾我这么久,我也是真的喜欢与你这样性格的女子说话。可每当我以为自己该将你当作姐妹看待的时候,你冷淡的性格却又将我推远。其实我很想知道,在你心里真的只是将我当作一个病患在看待?还是真有那么一瞬将我‘误会’作你在这深宫大殿里可以说说心里话的姐姐?” 木蔷薇极力控制着自己一直以来的平淡表情,可微微震惊的神色,却难以掩盖她此刻内心突然动漾的波澜。 姐姐?木蔷薇在脑海中搜寻着这个人族的称谓。 他们隐士中,大家也会这样相互称呼,但那无非就是个称呼而已。可桐灵所说的这个‘姐姐’,似乎并非如此简单。而桐灵此刻表达的这种情感解释,也超过了木蔷薇可以理解的情感范围。 木蔷薇认真思考的表情逗乐了桐灵,她笑着说道,“好了,不为难你了。你若真的对这些人情世故习以为常,说话做事思来想去,畏首畏尾,反倒不是你了。” 这句话,木蔷薇倒是理解的很明白,如果她再多考虑一下,或许就不会将聚灵心法教给桐灵。人间生离死别,无非是个早晚,可如今,桐灵却因那心法,每夜经受着常人难以想象的痛苦。 一想到这些,木蔷薇的表情再不是那份平静,桐灵则又一次看穿了她的心思。 纵然木蔷薇神通广大,可论到人与人之间的交往和气场捕捉,她这个活了六百多年却第一次下界到人族的隐士,输给了眼前这个二十多岁的王妃。 桐灵带着柔和的笑意,安慰道,“是人,都会畏惧一死。至于为何畏惧,每个人的缘由却不相同。我也怕死,是因为害怕失去洛儿和明成,还有滢儿......滢儿还那么小,我若死了,她大概都不会记得我的容貌......”桐灵虽有哽咽,却忍着没有落泪,而是继续说道,“我怕死,但我不怕疼。为了多活一天,我愿意忍受那样的痛苦。这是我自己的选择,你大可不必在意。” 不必......在意吗?木蔷薇再次陷入了沉思。她畏惧死亡吗?该是畏惧的吧。可他们隐士,想要死也非易事。死对他们来说反而不可怕,而触犯了天规山的规矩,经受那些生不如死的惩戒......才是更可怕的。 木蔷薇不由得想起了玄策和守成,心中突然泛起一阵酸楚。 在天兽族的日子,凡云老成谨慎,玄策和守成算是中规中矩,她和兰陵则是师父口中调皮惹事的‘孽徒’。可即便如此,对于天规山那几千条从不重复的戒律,他们也是不敢造次的。 谁知下了这人族,兰陵尸灵侵体,不再打算回去。守成多年前也曾为了救坤达明成而主动现出隐士真身。至于她自己......被坤达明成识破身份不说,更是将聚灵心法交给了一个凡人。 木蔷薇想着,他们这些受了神族几百年训导的隐士,改不了‘逆天’的本性嘛?自己恐怕......也是回不去了,可躲过了这七百年的执守之期,她和兰陵触犯戒律的事依旧掩盖不住。兰陵说‘人定胜天’,可她木蔷薇.......没那份自信。执守之期一到,她大概也会如同玄策和守成一样,被流放至天兽族的某个角落,将自己如今经历的这些......遗忘掉。就如同她刚被带到天兽族时,遗忘了自己八岁以前的记忆一样。 木蔷薇心中又是一阵酸楚。 天色暗去不少,桐灵的脸色,突然间......苍白痛苦。 第165章 不速之客4 见桐灵虚弱至险些摔倒,木蔷薇惊慌叫道,“王妃!王妃!”随后将桐灵扶于床上躺下。 此时的桐灵,无半丝力气回应。她面色骤然变得苍白,紧蹙的弯眉和不停泛出的汗水足以说明她此刻正在承受的折磨。她身体不受控制地颤抖,几处关键穴道突然间起伏不定。木蔷薇见状念道“灵约”,而后迅速将手掌贴近桐灵身体,在靠近她身体指尖高度的位置,轻轻拂过。 木蔷薇眉头拧动。‘灵约’带给她清晰的感知,此刻在桐灵体内,本该如溪水潺潺流动的灵力正在渐渐凝固,变得好似一粒粒坚硬的钢珠,在血管中肆意滚动。每一次滚动都会带来犹如割裂般的巨痛。虽然无法感同身受,但木蔷薇也可以想象那种撕裂的痛楚。 木蔷薇将手指搭在桐灵手腕处,趁着桐灵脉搏跳动的起伏,将自己些许灵力注了进去。她的‘土’性灵力势如洪浆,缓慢且带着强大推力,虽无法被桐灵的水性身体吸收所用,却可暂时将体内那些凝聚成颗粒的灵力包裹起来,令其渐渐深陷,不再动荡。 桐灵身体的颤抖缓缓平复。 散灵珠在她体内重新聚集,总有一天会令她油尽灯枯,而她正在修炼的聚灵心法,会通过修补体内散失的灵力暂时维持身体机能,却也令她不得不承受刚才那样突如其来的痛苦。她自身灵力瞬间凝结成颗粒状,逆行至腹部,融入那正在成型的散灵珠中,越是这样修补,散灵珠成型也就越快。总有一天,聚灵之法补充的灵力比不得颗粒形成的速度,那便只剩了痛苦和血脉空虚的躯体。 木蔷薇劝道,“王妃,你不可每夜都用那聚灵心法,不然......” “可我希望......”桐灵虚弱地说道,“明成和孩子们......至少在最后的日子里,可以记住一个‘健康’的我。” 面对这样的桐灵,木蔷薇总是言辞匮乏的。 一边说着,桐灵已加重了呼吸,开始吐纳吸灵。不过一刻,面泛桃红的王妃从床上坐起,带着舒然的微笑,说道,“你看你,其实是个会关心人的性格,就是太严肃了。这殿里除了我,怕是没人见过你笑吧。你多在明成......还有孩子们面前笑笑,他们才会相信......我在好转。” 木蔷薇没有回复,开始为桐灵施针。 坤达明成知道了桐灵命在旦夕,或许猜得出她们一定背着自己用了什么方法在推迟那一天的到来。桐灵或许也猜到了,坤达明成该知晓这一切而故意装作不知。而木蔷薇,也只能用沉默帮着夫妻二人相互隐瞒,却又什么都瞒不住。 三人彼此装傻充愣,却谁也不愿撕开‘真相’的口子。 木蔷薇想着,人族这些善意的‘把戏’,为何亲身经历之后,会有种隐隐作痛的为难。 ********** 林昼从医馆回到薇渡亭的路上,心有余悸。 “律妃的哥哥......律大人......律大人......”他口中念念有词。突然,灵光一现,想到了一桩往事。 多年前,他还只是曜石城里一个偷鸡摸狗的小盗徒,整日混迹在市井陋巷,黑白两道的小人物结交了不少,似乎听人说起过一个姓律的大公子。 那时听说律大公子为人心狠手辣,凡是得罪了他的人没一个好下场。而最令人震惊的,是律大公子点燃了他父亲小妾的院子,将那位府中小娘和她腹中胎儿活活烧死。 这件事后来不了了之,在街头巷尾热闹流传了几天,也就淡了过去,可律大公子却是成了市井间令人闻风丧胆的人物,只要遇到他的车马出行,无不避让。 林昼回想起这件事,曜石城姓律的公子能有几个,再想想年岁和地位...... 林昼突然间不寒而栗,心里更是紧张。若刚才那‘律大人’真的是当年的律大公子,而自己又不小心偷听到了他的秘密,一旦被发现,凭着‘律大公子’的为人,定然会将自己碎尸万段的。 林昼冷汗直冒,站在冷清的院中手足无措。也不知为何,他不自觉提起木桶,练起了马步。他双目紧密,细细回忆着自己刚才与蒙壮的每句对话。 “没有纰漏,没有纰漏......”林昼心中不断重复着。 此时,薇渡亭院门打开,木蔷薇回来了。 林昼急忙放下水桶,跑近叫道,“师父,律妃的兄长,那位国殿里鼎鼎有名的律大人......听闻来了咱们城殿。想必......是来看望律妃的。” 他显得有些慌张,莫名其妙地冒出一句话后,一动不动,像是等着木蔷薇回应些什么。 木蔷薇头脑中装的都是与桐灵刚才相处的片段,她略微恍惚地看了眼林昼,便朝前走去。快要走至房门的时候,又似乎反应过来什么,淡淡地叮嘱了句,“即是鼎鼎有名的人,就不要接近,这几日你好好待在院子看医书。” “师父!”林昼又想叫道,“那位律大人似乎与......” 他话未说完,木蔷薇便说,“我今日累了,有事明天再说吧。” 木蔷薇进了屋,林昼则呆傻地站在院子中,再不知该说些什么。过了好一会,他收拾了水桶,又打扫了院子,再没有去打扰木蔷薇。 回到房间的木蔷薇,收敛了神色。 律楠威怎么会来到离石城?难道是兰陵那边出了什么事情? 木蔷薇不禁开始猜测。 这些日子,她偶尔听林昼说起些打听来的消息,但都是些无关紧要的事情。殿卫军那边,章升他们让林昼监视自己的目的,木蔷薇摸不清楚。如果他们真的是炸毁通天院的人,木蔷薇就需要找到更可靠的证据。可那是殿卫军的校尉,深得坤达明成信任的人,单凭林昼想要抓住章升什么把柄,几乎是不可能的事。而近来的自己,专心在桐灵的病情上,不自觉将这些事情都暂时放下了。 律难威的到来提醒了木蔷薇,她坐在床上定了定心神,随即去往了念间。 第166章 注念治病1 昆国,泰昆城。 受了伤的君摸弘文郁郁寡欢,已经在床上躺了整整两天。动弹不了不说,他爹君启由还下令 将他院子里的几个丫头都打发去后厨打下手,知道君漠弘文彻底恢复,不许踏进前院一步。 这天夜里,君摸弘文的房门被敲响。 “谁呀?” 屋内传来不耐烦的质问声。 “弘文公子,是我,兰陵。刚听说阿原妹妹冲撞了你,特意带着她过来跟你赔礼道歉了。” 君漠弘文一听,急忙扯过被子盖住屁股,一本正经地说道,“先......先进来吧。” 兰陵推门而入,拽着一脸不情愿的阿原。 一进门,见君漠弘文捂得严严实实,披头散发趴着。兰陵立刻斥责起来,“阿原,你不是说只是冲撞了弘文公子嘛,怎么将人家伤成了这个样子?!” 阿原见君漠弘文伤得下不了床,有些惊讶道,“我只是......用黑松石打了他的手腕,怎么......怎么会?” “你还敢狡辩!”兰陵大声训道,“出来的时候,我是怎么警告你的?!不要给我惹事!你看看你!怎么就将弘文公子伤成了这个样子,弘文公子到底怎么得罪你了?!你下手这么狠!你说!” 阿原撇了眼兰陵,又气又恼,却又不得不配合着继续演下去,便回道,“他没得罪我,是因为......” “兰公子,兰公子!”床上的君漠弘文突然叫道,“误会!都是误会!” “弘文公子,你不用替她解释。这个妹妹我了解的很,但凡自己看不过去的,哪怕是件小事,她都忍不住自己的臭脾气。”兰陵面向阿原,再次训道,“今天你给我说清楚,弘文公子到底怎么着你了?!要是你不在理,今天要道歉不说,看我不打断你的腿!” “我说了,他没得罪我,不过是被我撞见了调......” 君漠弘文急忙昂了昂身子,疼得脸上一阵抽搐,却不得不阻止阿原在兰陵面前说出当夜调戏吕文函的龌龊事情。他担心兰陵在于伯面前乱说,再传到了君启林甚至苗尔那里,这个人丢得这就太大了。 于是,君漠弘文只能说道,“兰公子,真的不怪阿原姑娘。是我无意冲撞了阿原姑娘练功,想必姑娘定是将为误认成刺客,一时情急才用暗器打了我的手腕。至于这屁股......不不,是是这腿上的伤,是我不小心摔的.....摔的。” “是这样嘛,阿原?”兰陵一脸严肃地问道。 “君大公子说是,就是呗。” 兰陵觉得戏演到这里也差不多了,看出君漠弘文对自己和于伯有所顾及,他知道事情还有转机。便对阿原继续说道,“虽然是场误会,但用暗器伤人总归是你的不对,今日就郑重给弘文公子道个歉。”说着他对君漠弘文揖揖手,道,“也希望弘文公子看在阿原她年少不懂事,就大人不记小人过,原谅她这一次,日后我定会对这个妹妹严加管教。” “兰公子严重了,严重了。真的不用,真的不用。” 君漠弘文对阿原的本事不敢小觑,担心再得罪了她,自己断的就不只是手筋这么简单了,于是连忙装作大度。 没想阿原却拜了一拜,真的听兰陵的话,道起歉来,“那日是阿原鲁莽伤了君公子,阿原在这里向君公子道歉,还妄君公子大人不记小人过。” 君漠弘文有些惊讶,阿原竟真的向自己道歉了,虽然从表情上看,并不是心甘情愿,但君漠弘文心中多少有些得意。看来,这个阿原很听兰陵的话。 君漠弘文是个识趣的人,连忙回道,“阿原姑娘哪里的话,咱们是不打不相识。等我好了,再找阿原姑娘切磋切磋......当然,还要姑娘手下留情才是......才是。” 君漠弘文在这对‘兄妹’面前,全无了那日的嚣张气焰。时不时还要小心瞅瞅阿原的手,心想这么一对芊芊玉手,真是可惜了,怎么就喜欢打打杀杀,扔个暗器呢! 兰陵看到君漠弘文色中带怕的眼神,心中不由得发笑,转过身对阿原说道,“你先出去吧,怎么也是你闯的祸,我要帮弘文公子医治了。” 阿原瞪了瞪眼睛,以为道了歉就可以了事,没想兰陵要给那个色狼医治,心想这样的人就该让他一辈子下不了床。 兰陵回瞪了一眼,暗示她别多管闲事。 阿原是个嫉恶如仇的姑娘,眼中非黑即白,所以她从来都看不懂兰陵亦正亦邪的套路。他做得许多事,都不符合阿原心中的大义,可有时,阿原又恍惚地觉得兰陵心中有属于自己的大义。虽然不认同,可阿原一路来也渐渐习惯了兰陵这种‘难以捉摸’的行为模式,至少他没做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所以此刻他要去医治一个在自己看来伤天害理的人,阿原也忍下了脾气,按照兰陵的吩咐出去等候。 听到兰陵说要医治自己,君漠弘文觉得不置可否,毕竟楚荣义都说除了静养等待断筋自己修复,没什么好法子。见到阿原如此听兰陵的话,他更觉得不可思议,那个嚣张的姑娘竟连反驳都没有,就乖乖走了出去。一来,说明她害怕兰陵,兰陵一定是比她更有能耐才对。二来,兰陵该是真的有办法医治自己,看阿原的表情,是没有半分怀疑的。 见君漠弘文发呆,兰陵叫道,“弘文公子?弘文公子?” “啊?!哦,兰公子可是真的有办法医治我的伤?” “哈哈,阿原是我的妹妹,她那点伎俩我还能不知道嘛。可容我先看看公子你这......腿?上的伤?” 都是男人,君漠弘文再没有什么可遮掩的了,掀了被子一角,说道,“说起来真是丢人,也不怕兰公子笑话,这伤.......都在屁股上了。” 君漠弘文的睡裤上还渗出些丝丝血印,兰陵查看了伤势之后不免有些惊讶。这伤是他造成的,虽然只是皮外伤,但当时自己用了什么力道,会造成什么样的结果,他自然心中有数。可君漠弘文屁股上被藤条抽打的印记,除了几道特别严重的只渗出少许血渍外,其余几乎都愈合的差不多了。若是普通医生,就算是用上这泰昆城最好的药,也至少得一个月才能恢复成现在这个模样。 兰陵帮他盖回被子,装模作样说道,“刚才还担心是弘文公子碍于情面,故意包庇阿原,如今看来,这外伤真的不是阿原所为,不过是些轻伤,再过了两三日,公子就可以下地行走了。” “那还不是多亏了我楚家伯父的良药,不然哪里能好的这么快!” “哦?不知是楚将军还是楚相爷?他二人的军政之能兰陵倒是有所耳闻,没想医学造诣竟也如此之高?” 听到兰陵如此识相的答复,君漠弘文顺着说道,“都不是,是那位神秘至极的四伯父,楚荣义。” 兰陵装作惊叹,道,“弘文公子真是厉害呀!竟能请到那位楚老前辈!” “这不是正巧赶上楚老夫人过寿嘛,六十大寿何等重要,这不连四伯父也特意从山上的仙居回来了嘛!” 君漠弘文说得得意,兰陵装作羡慕道,“不瞒弘文公子,我和妹妹也都是对道法念术心生向往的人,早年拜过一些师父,学了些鸡毛蒜皮的小术。哦,对了,阿原打伤你手腕的小伎俩,就是以前跟着那些歪门邪道的人学来的。我总是警告她,不要练这些不正经的术法,她就是不听。我们兄妹不比弘文公子你,出身这么好,武学师成正统。我这个做哥哥的了解的很,阿原若是正经与弘文公子你比试,哪里是你的对手。” 君漠弘文一听,觉得兰陵真是比他那个妹妹强上太多,识大体,知人事,不免又嚣张起来,说道,“你也不必妄自菲薄,像我生来运气就这么好的人,能有几个!那日四伯父帮我医治,我对他和我爹说了与你不谋而合的话,若是真的当面比试,阿原姑娘未必是我的对手,可惜......” “他们不信?” “可不是嘛!说来也真是丢人了一把。哈哈......”君漠弘文尴尬地笑了笑。 兰陵此时抬起了君漠弘文的胳膊,一边轻轻地按压他的手腕,一边说道,“那真是让弘文公子受委屈了......” 这按压手腕的动作,并不简单,看似在帮君漠弘文诊脉查看伤势,可兰陵已悄悄地将念力注了进去。 第167章 注念治病2 隐士可给凡人注灵,可若要注念,却并不容易。 有注,便有吸。先说这吸灵,分主动和被动。空间中携带的灵力随呼吸、体表渗入人体的,属被动吸收的灵力。而练武修道时吐纳吸收来的灵力,则属于主动。 修为浅薄者无法自如地控制所吸灵力的属性,若属性与身体属性不同,修为提升就会很慢。唯有修习至一定程度,习练至一定境界,才可主动吸收那些与自己属性相同的灵力。接下来,修为随之升华、身体随之进化,达到被动吸收相同属性灵力,也不才算是入了气灵的门槛。 可吸,便可注。灵力可在不同人身上相互传导,利用术法或借助神器,可将灵力注入他人的身体窍穴,为其所用。隐士给凡人注灵,或凡人之间相互传导都不足为奇。可隐士之间若要相互传导灵力,需得同国隐士才可做到。只因他们体内藏着同源的泉水石,灵力一旦注给对方,会第一时间被体内隐石吸收溶解,再扩散至身体各处补充所需。体内隐石可被动吸灵、可主动吸灵,但绝不会吸收来自他国隐士的灵力。 至于兰陵此刻注入君漠弘文体内的这股神奇力量,并非他的灵力,而是......念力。 注念之法,更加特别。 念力化为世间器物,化为身体四肢或五脏六腑,化为风霜雨雪或山河鱼虫,化为这世间任何可描说之物,都不足为其。但想要将念力化为无形之物,比如五感、意识、或是一些操控之力,则需要极强的天赋。所以隐士之中,有些擅长武力强法,有些专习控制之术,遵循的是每个隐士与生俱来的特性。 曾经那个【兰陵】,是与众不同的,身体属‘无’性不说,师父上庄兽神更是教他学了化念为气的‘心原’,化念为影的‘影身’,还有化念为自身镜像的‘分身’,皆是将念化为无形之力的隐法。而如今的这个‘兰陵’,在得了尸灵之力后,凭着更强的天赋,拥有了更为深刻的参透和领悟。 灵力分五类属性,也分五类形态,将灵力化作念力,除了属性和强弱,还有就是对灵力形态的运用。 气态为始,觉态为终,从始至终,还有流态、凝态和幻态。 气态存在于所有空间之中,最为广袤,是被动和主动吸灵的主要源泉。气态灵力落入河流会化作流态,汇入山川会化作凝态,反之,亦是如此。河水蒸腾成气,山川的泥土落叶腐成齑粉,都是灵力形态不断变化的衍生。 不仅是自然界,人类、兽类甚至植物体内,时时刻刻都存在着这样的演化。万事万物形态变换,灵力形态便会随之变换,而在变换的过程中,灵力处于两种形态之间,则称为幻态。 这气、流、凝、幻四种形态,皆易操控。可这觉态......就不寻常了。 觉态是蕴藏在灵力内的意识,是有生命之体对世界残留的观感和思想,是不可言说的存在,唯有凭借天赋感知,才能运用。 器物没有生命,谈不上对灵力的运用,更谈不上拥有念力。可器物亦有灵力,亦可被动吸灵。诸如斩风这样的武器,靠着万万年从世间吸收来的觉态积存,便形成了自己的器魂。 至于那些有生命之物,对气、流、凝、幻四种形态的吸收可以变化出数之不尽的念力,隐士就是凭此操控出种类繁多的术法。 但唯有觉态,很难被利用。因为它蕴藏的是灵力源主的思想、意识和七情六欲,无论主动或被动,都难以吸收。若吸收后对觉态感同深受,便容易被其源主意识操控沦陷,而若背道而驰,则容易气血逆行伤身。 想要运用觉态,要么.....可以做到纯粹的清念,以自身强大的觉态去化解这些吸收来的觉态,要么......就需要某些天赋和契机相助了。 ******** 此刻的兰陵,手依然搭在君漠弘文的脉搏处,他双目微闭,正在运用‘心原’为君漠弘文医治,却与以往有了很大的不同。 以往心原化作气相入体,兰陵只能在对方体内短时停留。停留期间,他的身体如同一具躯壳,没有意识也没有行动能力。可此时的兰陵,虽依旧化出一股气相游走在君漠弘文体内,却与君漠弘文对话如常。 这一切的改变,都得益于那套一息闭气吐纳的心法。连日来修炼,因尸灵入体而狂进狂出的灵力靠着这套心法,在兰陵体内留下了灵力最精华的部分,正是觉态。 兰陵分明地感觉到,自己对于觉态的驾驭能力,相比其他形态更要得心应手。一息闭气吐纳心法帮他将灵力细分再细分,以至可以感受它的始、它的终。吸收而来的觉态灵力虽掺杂了许多灵力源主的意识,却与兰陵体内那万具尸灵的强大觉态相互中和,也算是个意外的惊喜。 所以近几日修炼下来,兰陵非但没有因为吸收了过多的觉态灵力而受到任何损伤,反而因为这种中和的效果消减了尸灵带来的灼烧感。 想来,灵力的吸收,术法的修炼,更讲究觉态的融合与参悟。不过这觉态灵力毕竟少之又少,想借此施展强大的攻击性隐法并非一朝一夕之事,可凭着对觉态灵力的驾驭,兰陵却在施展心原时,提升了一层新的境界。 心原之所以可以‘读心’,因为它是为数不多地可将念力注入他人身体的隐法。念力有融合之说,融合的过程便是感知的过程。读心,读的是当下心绪而已。以往的心原,是凭着身体气、流、凝、幻四态驱动,化作气相进入他人体内,也因此限制了自身机能运作。唯有再驱动回来,重新分解成回四态灵力溶回自身血脉脏腑,身体才能恢复。 上庄兽神一再告诫兰陵用之谨慎,是因这不仅耗费身体四态灵力,更在气相回归时掺杂了他人的觉态灵力,化解不慎,必然伤身。 但此刻,兰陵所施展的心原仅仅由觉态驱动而成,其余形态则依然留在自己身体中,从而使身体机能得以正常运作,令他可以自如地将念力注入君漠弘文体内,也可与之正常对话。 君漠弘文是练武之人,用灵力帮他恢复,难免会被察觉。况且阿原将他手腕筋络烧得不轻,若只是注入灵力就能医治,楚荣义也不会懒得帮他。所以兰陵决定用‘心原’一试,君漠弘文的修为还不至于到达念力的程度,对于心原,他定然无从感知。 气相游走,兰陵撇嘴一笑,倒是看清了君漠弘文一肚子的花花肠子。 “兰公子,你笑什么?” “嘘!”兰陵手指竖于嘴边,提示他不要做声。 心原的气相停于手腕断裂的筋络处,骤然溃散。只一瞬,便又粘附在了烧断的裂口上。兰陵将些许觉态灵力留在那里,不需多久便会自动演化成幻态,随着灵力在断口的依附,很快又会变成凝态,直至将那断口重新接合。 待兰陵提气回神,君漠弘文再次问道,“怎么样了?!依兰公子看,我这手当真严重的很?!” 兰陵咧嘴笑道,“当真......” 君漠弘文一脸苦涩加失落。 却听兰陵继续说道,“当真......是没那么严重的。” 第168章 注念治病3 “你说什么?!”君漠弘文喜出望外。 兰陵笑道,“我是说......弘文公子手腕上的伤,并没有那么严重。” “没有那么严重?!怎么可能?!楚伯父明明说至少要半年,这烧断的筋才能重新长好。” 兰陵故作沉思道,“哦?!楚老前辈竟这样说?”紧接着,他装作灵机一动,兴奋道,“我明白了!” 君漠弘文急切问道,“明白什么?!” “阿原那点能耐我这个做兄长的最是清楚,她那几颗黑松石就算有些威力,恢复个两三月也就好了,想来......” 君漠弘文不耐烦道,“想来如何?!你能不能把话一口气说完!” 兰陵这才大方说道,“在下也是猜测,想来......或许是那位楚老前辈暗中替公子你医治过了却没有实言相告。因为根据我刚才的诊治,弘文公子这手不出五日便可恢复。” “五日?!怎么可能?!”君漠弘文当即双手支在胸前,将趴在床上的上半身撑了起来。 兰陵更是笑道,“有何不可能,弘文公子手腕上的力气这不已恢复了许多嘛!” 君漠弘文看看撑在胸前的双手,这才隐隐感到有些痛感,一时又没了力气,上半身摔在床上。 兰陵急忙搀扶,仍是笑道,“弘文公子可还好?这下总该相信我的话了吧。” 君漠弘文忍着疼,却是笑道,“信了信了!只是......楚伯父既医好了我的手腕,为何要骗我说半年才能好呢?” “想来是希望公子你多休息吧。” 君漠弘文想到那日楚荣义曾说自己因为整日花天酒地,可能影响子嗣,猜测该是因此才借着手腕的伤势迫使自己消停半年。总归不是什么光彩的事,君漠弘文便没有告诉兰陵,而是继续说道,“不管怎样,今天多亏你如实相告。” “弘文公子客气了,只是......” “又怎么了?我身体还有问题?”君漠弘文见兰陵吞吞吐吐,便慌张问道。 “没有没有,只是楚老前辈既然有意隐瞒,想必有什么苦衷,若被他知道公子你依然知道了自己伤势并不严重......” 君漠弘文摆摆手道,“这个你放心,我当然要承下楚伯父这份苦心,自是不能告诉他的。” “公子孝心,实在难得。那在下还有个不情之请。” 听到兰陵有求于自己,君漠弘文一脸得意,道,“你可是想见见我那位楚伯父?” “弘文公子真是慧眼识心,竟猜出了在下心思。” “这有何难猜,方才你便说自己仰慕我楚伯父已久,你们这些练术修仙的人,不知道有多少都希望得到我楚伯父点播一二呢。” “那是,那是。既然弘文公子已猜出了我的心思,不知在下这小小心愿......” 君漠弘文张狂道,“这有何难!虽然楚伯父下了山也不见外人,但楚老夫人的寿宴他总归是要参加的。到时候我也可以下地行走了,老妇人寿宴是一定要去的,你随我一同过去便是,我找机会帮你引荐。” “那可真是太好了!能入城殿观礼,还能有幸见到楚老前辈,在下真是三生有幸。还是要多谢弘文公子。” “行了,倒也不必这么客气了,你今日也算帮了我个小忙,引荐这种事算不得什么大事。倒是还有一事想问问你。” 兰陵见君漠弘文眉飞色舞,猜测定不是什么好事,却也只能客气问道,“何事?” “阿原姑娘她......可事事都听你这个兄长的?” 此话一出,兰陵便猜出了他的心思。君漠弘文贪色之名果然名不虚传,被阿原折磨成这样竟还惦记她的美色。 “不瞒弘文公子,阿原从小性情顽劣,也就我这个兄长的话她才能听进去一二。想当年,一位云游道人路经我家门口,看到在外玩耍的阿原便说她是个煞气之体,说是未来与她亲近的人都不会有好下场。但她确是个修道练气的好天赋,非要收她为徒。阿原不肯跟着走,非要我跟着才肯拜师。道人无奈,只能也勉强收了我为徒,这才促成了我们兄妹二人的修道之路,不过学至今日也都是些皮毛,上不了台面的旁门左道,跟楚老前辈这种正统宗师不能相提并论,这才请弘文公子你帮着引荐。” 君漠弘文将信将疑,可自己这一身伤却也实实在在是因阿原而来,便不敢再有更多心思,说道,“既然如此,老夫人生辰那日你跟着我便是,引荐自是没什么问题,可楚伯父愿不愿意见你,便另当别论了。” 兰陵一听,君漠弘文这是再跟自己讨价还价了。见楚荣义本就是个谎头,他心里暗笑了一番后回道,“修道讲究缘分,不管怎么样还是要先谢弘文公子你的引荐之恩。” 君漠弘文摆手道,“好了,不必了。我要休息了,我会跟爹说,老夫人生辰叫上你。” “那好,在下先告辞了。” 走出门,阿原正在不远处‘监视’。 兰陵大摇大摆走到她身边,调侃道,“你闯下的祸,我算是帮你摆平了。话说你也够狠的,着实费了我一些力气医治。”说着,他伸伸懒腰,道,“这几天,你就别再惹事了,帮我熬煮些参汤补补身体,算是你答谢我了。” 阿原斜了他一眼,道,“我答谢你?!哼!是我帮了你吧,给了你这么好一个机会接近屋里那色鬼,你才好去借此混进城殿参加那位老夫人的寿宴吧。” 兰陵干笑道,“你这丫头,看着傻,倒也还算精明。” 阿原挥了挥拳头,道,“我可是‘平安’挑选出来监视你的人,你若再小看我,倒霉的只能是你自己。” 兰陵坏笑道,“阿原姑娘当真误会我了,我可从不敢小看你。刚才君漠弘文说只能带我一人去参加寿宴,我根本没想着为你争取。你既然这么有本事,应该会有办法自己混进去......继续监视我吧。” “你!”阿原面红耳赤,只气自己又被眼前这个讨厌的男人给戏弄了。 第169章 泰昆寿宴1 楚老夫人楚荣容寿宴当日,全城红妆艳裹、张灯结彩。从城外泰德道坛请的松鹤兽雕像乘坐着由十几人抬起的大型铜车,缓缓行驶在主干道上。城殿之内更是千人祝寿,声势斐然。城主温名为表孝意,耗时两年在殿中修建了‘永泰承福堂’作为楚荣容寿堂。寿堂外,景观、戏台、彩殿应有尽有。寿堂内金碧辉煌,装饰摆件甚至超过了城主享有的规格。 温城主的孝心,可见一斑。 寿堂内的仪式正在进行,温、楚两族子孙依次叩拜,奉茶点灯,送上祝语后接过寿星赐赠的福物。楚荣容容光焕发,笑容慈蔼,一头银发非但没有老态,反而彰显出岁月打磨的端和。 城主温名陪伴在她身边,台下两侧贵宾席位坐的依次是楚荣升、楚荣茂和楚荣义。几位楚家长辈看着满堂儿孙英才辈出,皆是满意容色。 寿堂外,百官名流齐聚朝贺,君启由、吕文函、君漠弘文带着几个五族重要成员位列前排,兰陵和于伯也在其中。君漠弘文求了他爹,说是兰陵已教训了阿原,他们兄妹道歉不说,还给了自己鼎好的药材缓解身上伤痛。君启由原本有些左右为难,只因答应了于伯带他们入殿观看寿典,可因兰陵所做所为屡屡不得他心意便又想作罢。君漠弘文的求情正好给了他一个说服自己的理由,既然兰陵识趣知错,带着倒也无妨,省得落下个说话不算话的口实。 寿礼仍在进行中,温、楚两族子孙一一拜过,接下来就轮到等候在外的百官名流。一名寺臣走出,宣读觐见名单,众人听到自己名字后有序进入承福堂行礼。 只听寺臣叫到,“五族馆长君启由、副馆长吕文函入堂呈礼!献!鲲羽金丝碗一对!九彩祥云布十匹!眉公鳞甲一套!......” 五族手笔之大,在场所有人闻之震惊。就连见惯了大场面的楚荣升和楚荣茂亦有些神色动漾,但四弟楚荣义却是显得平淡,想来常年在山中修道的他对这些俗尘之物,并不放在眼里。 兰陵和于伯紧跟随着五族一席人上前贺拜。 君启由最先拜道,“泰昆城五族,恭贺楚夫人松鹤长青,万福无疆!” 身后众人随后附和,“祝老夫人松鹤长青,万福无疆!” “起礼吧。君馆长有心了,寿礼隆重,老身谢过了。”楚荣容语调平和,微微抬手。 君启由带领众人起身后,又说道,“五族百间商铺,三千伙计能在这泰坤城安居乐业,全仰仗温城主治理有方,老夫人福泽护佑。这些礼物都不足以表达我们泰昆五族的感恩,又怎敢承受老夫人的这一声谢呢。” 客套话你来我往至此也就差不多了,楚荣容没再回应,眼神不由得落向吕文函准备的九彩祥云布,那布染织工艺一流,纹绣技艺精湛,单是远远看去已是炫目不已。毕竟是女子,就算年纪大了,对绫罗绸缎、金钗玉钿这等之物也难掩偏爱。 “文函,”楚荣容叫道,“那九彩祥云布,可是出自你的布纺?” 吕文函稍稍上前,走至与君启由并排,答道,“回老夫人的话,正是出自南街布坊,这技法我命人秘密研制三年有余。 楚荣容笑道,“当今八国的布坊,能染出六色已是难得。五年前,你们艺石城中的布坊推出七色布料,令人震惊。听闻前些时日刚研染出了八色布,你却一鸣惊人,一跃两级,直接研染出了九色。真不愧是染织的天才!” “回老夫人,文函愧不敢当,想必是老夫人福感上天,才让文函在寿宴前研染出了成品。” 君启由的脸色已不如刚才喜庆,相比起他,吕文函却实更懂楚荣容心思。君启由准备的那些礼物虽也是珠围翠绕、炫美绝伦,却与这九色布的诚意和分量不能比。而吕文函处心积虑地研染新布,以及刻意掩饰寿礼的这份心思,却更让君启由在意的。 君启由知道,这小女子势必要与自己争辉了,可他微扬的嘴角却暗示出一丝对吕文函的不屑,毕竟他真正的寿礼,还并未登场。 楚荣容此时向吕文函身后看去,正式于伯和兰陵所站之处。前来觐见的五族掌柜楚荣容大多是见过的,唯独他二人看着眼生。 楚荣容不免好奇道,“这二位......” 君启由急忙回道,“回老夫人,这二位是立昆都总馆派来给老夫人贺寿的。” 听到‘立昆都’三个字,在场众人当即正色起来。 于伯拜道,“拜见城主,拜见楚老夫人,君启林馆长恭祝楚老夫人福寿安康,特遣在下前来,代表昆国五族向老夫人表达敬意。” “本城主记得......”一直面带微笑的城主温名缓缓问道,“去年......你们启由馆长亲自来巡过铺,今年怎么没过来?可是......被什么事情耽搁了?” “回城主的话,石国使臣遭袭,却污蔑是我五族所为。猎蝓宴巨兽攻击百姓,我五族临危受命,支援城内救灾事宜,捐赠医药物资无数。诸多大事,自然需要启林馆长留在国都安排,故特命在下向城主和老夫人表达昆国五族人的敬意。” 城主温名,是楚荣容的第三个儿子,年三十五,却长了一张娃娃脸。可听于伯话里话外的意思,兰陵知道,这位城主的心思谋略绝对不是脸上的这般稚嫩。 听到于伯回答,温名点头笑道,“你说的这些,我也听说了。城主毕竟年轻,这么多事情接踵而至也是为难了他,幸好有你们五族帮衬,帮他....一时间稳住了立昆都的局势。” 听得温名这样说,兰陵嘴角不经意抖了一下,看来这位温城主对立昆都里的那位小皇帝,是不放在眼里的。 温名的眼角也随着抖动,略带天真的笑容看向于伯身后,问道,“这位......也是立昆都总馆来的贵客?似乎从未见过。” 第170章 泰昆寿宴2 此次参加寿宴,兰陵本就不打算做个默默无闻之辈。见城主点名,他自然是大方地上前拜道,“草民兰陵,恭贺城主万福,恭贺楚老夫人福如东海,寿比南山。” 楚老夫人笑道,“你这年轻人的贺词,倒是新鲜,这东海是什么海,这南山又是哪座山?这八阵之地的山川湖海何以有用方位命名的?” 兰陵拜道,“回老夫人,不过是比喻而已。” “比喻?” “是的,回城主,回老夫人,就是用一些夸张或不存在的事务来形容现实罢了。” “哦?你这年轻人有些意思。那你这东海和南山又是比喻什么?与我今日寿辰有何关系呢?” “回城主,回老夫人。当今八国都是地域广袤。可八国之外,或许还有更广袤的天地,无非是我们区区人族到达不了罢了。在草民心中,那该是无边无际的汹滔海浪和万年常青的松山浩林,就好比楚老夫人福寿绵延。东海、南山皆是比喻,每个人心中遐想不同罢了。草民擅自以心中所想的壮阔旖旎,为老夫人送上祝福,还望......老夫人笑纳。” “哈哈哈.....”楚容荣对兰陵的这套说辞十分受用,对身边城主说道,“名儿,这孩子的心思与众不同,老身很是喜欢,你看赏他些什么好?” 温名看看台下丰神俊朗的年轻人,笑道,“兰陵,难得你能令母妃如此开怀,想要什么说说看?” “兰陵不敢,此次前来,草民和于伯是替启林馆长给老夫人送寿礼的,怎敢僭越,受城主和老夫人的赏赐呢。” 说着,兰陵看眼于伯,于伯便奉上一枚锦盒,将其慢慢打开。 耀目的绿色光芒沿着锦盒的缝隙一点一点流露出来,清凉馨香之感伴随那绿光铺满福寿堂。随着锦盒打开,绿光逐渐向红光过度,然后又趋于黄光。且变化之间,这满屋荡漾的香气也随着变化。直至于伯将锦盒完全打开,所有人才看清那里面放着的,是一枚流光溢彩的石戒。 与眼前满堂寿礼相比,这枚戒指仿若神物,变幻莫测,清香沁脾。 “难道这是......”楚荣义问道,“菱英石?” 兰陵笑道,“楚道仙好眼里,正是小曜山中最为稀有的菱英石。” 楚荣义一眼认出此物,兰陵并不觉得意外,毕竟这菱英石是难得的炼丹神石,出产极少,算得上小曜山的镇山之石了,就连石国曜山都不曾开采出过。 此石地质如水顺滑,炎热气候戴在身上会有清凉之感,寒冷气候又会有温暖之感。颜色、气味随着环境时变时换,还有祛毒驱虫的功效,是一块难得的药石。 对一般贵族来说,能得到一块菱英石是身份地位的象征,常戴在身边更有驻颜功效。但对于楚荣义这样修道炼丹的人来说,菱英石是再好不过的丹药材料,因为它是少有的‘无’性石料,且本身就具有极为多变的特性。 此石一出,其余礼物也就失了颜色。别说他人,就连在场的五族人也傻了眼,竟没想道君启林备下了如此贵重的贺礼。 传言立昆都里,君启林和他掌管的商铺已是百‘病’缠身,山穷水尽,可如今不过一个城主夫人过寿就这样大的手笔,倒是让有些人重新揣度起形势。 寺官将锦盒接过呈与楚荣容,见多了大场面的楚老夫人也有些难掩欣喜。温名看自己母亲如此喜欢,笑道,“这刚说要赏赐你,结果你就送上这么一份大礼。本城主的赏赐还怎么好意思拿出手。” 兰陵忙道,“城主折煞兰陵了,此乃启林馆长代表昆国五族送给楚老夫人的寿礼。馆长说,楚家几位老前辈都是昆国的股肱之臣,是护佑国主安康、护佑昆国太平的能人将士,正是因为有楚家这样的名门望族代代传承,保家卫国,五族人才能在昆国安居乐业地做些买卖。与这些功业相比,这菱英石算不得什么贵重的礼物。” 兰陵这番溜须拍马让在场的楚家人都十分受用。在他们眼中,君启林毕竟是商人,就算准备的东西再好,也不能与他们楚家的名望相提并论。 温名笑容深邃。 保家卫国,护佑国主?兰陵把他们泰昆城的名门望族抬至如此地位,是想利诱他这个城主就范些什么嘛? “兰陵,你既代表君启林前来,可是总馆的什么人?”温名问道。 于伯接过询问,答道,“回城主,兰公子是我们启林馆长的小友,受馆长所托,陪我走一遭巡铺之旅。” “哦?你非五族人,却能深得君启林信任,一定有什么过人之处。” “回城主,刚才于伯也说了,启林馆长和五族前辈们都在立昆都操持着大事。巡铺本就是例行之事,启林馆长不过是看我年轻贪玩,不过是给我了机会,让于伯陪我在昆国几座威名赫赫的大城赏览一番罢了。” 温名笑道,“兰陵,你很会说话。送给母妃的祝语,本城主记下了,替君启林表达的敬意,本城主也记下了。你,本城主也记下了。” “草民能得城主记下,实在三生有幸。草民......” “禀城主,禀老夫人,福兽池那里,狂昆猎队已经准备就绪。” 兰陵话音未落,被门外来报的寺官打断。狂昆猎队的人果然来了,兰陵脸色微变,也不知那伤他之人是否也来了?是否就藏在狂昆猎队之中? 兰陵嗅到一丝危险,与温名的对话也就这样结束了。 温名恭敬地问向身边,“母亲,既然表演已经准备好,就让大伙一同过去吧。” 楚容荣盒上锦盒,对众人笑道,“走吧,福兽池是我儿新建,景观绝美,大伙与我们母子一同前去赏宴吧。” 众人齐拜道,“谢城主,谢老夫人。” 福兽池,坐落在这城殿的一处园林中,其宏大精美令人叹为观止。不仅瓷石装点,一步一景,多处精美的喷泉雨雾更是将这里笼罩得氤氲绵绵,仿若仙境。 兰陵随众人一同穿行在这园林中,深感这温氏子弟的奢靡生活,可见平日温多给了他们多少好处和优待。 君启由父子跟在楚家几位长者身边,显得毕恭毕敬。 楚荣义慧眼,早已看出君漠弘文恢复大半,便问道,“弘文,我那日的叮嘱看来你是没有放在心上。” 君漠弘文忙道,“侄儿不敢不敢,实在是老夫人寿宴馆里太多事情要张罗,弘文实在不忍让父亲一人操持。多亏伯父您那日医治,弘文在家静养了几日,着实恢复不少。” “看你气色,是恢复的不错,这些天可还看过别的医生?用过什么药?” “自然是只用了伯父您赐的药。至于其他医生,若是能医得好我,又何苦父亲那日大半夜的去府上叨扰您呢。” 君漠弘文算不得说谎,兰陵为他注念接筋,以他的修为自是察觉不到。隐瞒兰陵曾为他诊断,无非是担心楚荣义小题大做罢了。 可楚荣义却又说道,“把手给我。” “这......”君漠弘文刚一伸出,楚荣义便狠狠扣住了他脉搏。 被烧断了的筋,竟然接好了! “伯.....伯父,可是有什么不对?” 楚荣义不漏声色,道,“确实恢复得不错。还是年轻,身体好得快。” 君漠弘文一脸茫然,道,“想来,也是伤我那女子道行不深,伯父您医术高超,这伤也就好了。” 楚荣义猜,莫不是伤他的人替他治好的?便问道,“伤你的人今日可有来?” “她哪里敢再见我,不过她兄长倒是给我赔礼道歉,说了许多好话,就是刚才堂中向老妇人祝寿的兰陵。” 楚荣义放下手,道,“嗯,既然好了,以后就多听你爹的话,莫要徒生是非了。” 说罢,他超前继续走去。 “侄儿谨记,侄儿谨记。” 君漠弘文在他身后一拜,心道,自己这也算不算帮兰陵......引荐过了? 第171章 泰昆寿宴3 福兽池观礼台前,到场宾客已经就位。 池边一片安静,看着并不像有表演的样子。温名问向身边寺官,道,“不是说已经准备好了吗?” “回城主,方才齐老板确实派人来说准备就绪。这......” 寺官话音未落,福兽池中六道水柱陡然冲天而起,数个身影藏于水柱中,也不知用了什么法子令水柱形态时变时换,令在场之人颇为惊喜。 兰陵坐在宾客席中角落位置,姿态有些松散,随意抓了把松果,一粒一粒拨开咀嚼,漫不经心中,又带些定若的意味。 于伯瞅他一眼,小声问道,“可是有什么不对?” 此时池中水柱好似六支娇盛的花朵,越张越开,渐渐汇聚,水中人影浮现,无论身型还是这舞弄水汽的章法,兰陵都再熟悉不过。 兰陵凑近,似是玩笑一样,悄声回道,“于伯,我与这些家伙,算是打过三次照面了。他们呀,就是一群只会钻水底、搅浑水的小丑,亏他们还是昆国子民引以为傲的猎队。” 于伯不明白他的意思,问道,“打了三次照面?听说这狂昆猎队今年除了猎蝓宴还未参与过任何一场比试或是邀约,听你意思,是见过他们表演?” “表演?哼,算是吧。于伯,您看吧,一会他们准保扔链子,还是那种带钩子的,非从水里牵制出什么上来。” 兰陵说得似是而非,于伯听得云里雾里。他注意到,兰陵今日特意压制了身体潜能,与他平日气息有些不同,此刻话中又带着对狂昆猎队的隐隐敌意。 于伯悄然坐正,不自觉地对池中表演警惕起来。 坐在前几排的楚荣义凝神注息,左耳耳根处不易察觉地张动,已然关注起了兰陵这边细微的动静。这位楚道仙常年在深山打坐,早已练就了一身耳聪目明的仙人本领,且不是靠念力,而是靠入定静心的气功心法,却足以让他在嘈杂纷扰的俗世环境中,看到听得他所在意的。 只听兰陵又问道,“对了于伯,你给楚老夫人准备的礼物,可是君叔父一早就备下的?他竟如此料事如神?” “倒也不全是。临行前馆长给了我三件撼世奇珍,让我带着,说是一路依形势自行使用罢了。” “原来是这样。” 兰陵打心里佩服君启林的魄力,不过想想,舍了三件宝贝,若换回的是昆国的安定和他君族的未来,这买卖也算划算。 此时福兽池中,正如兰陵所说,狂昆的表演者们站在水柱形成的花泉中,向池底深入掷出条条锁链。 片刻,一只象征着长寿的‘炎棕龟’缓缓浮出。 那龟体型巨大,狂昆力士们的钩镰卡在龟甲内侧牵制。因是寿宴,见不到血,且此龟乃长寿之意,更是不能伤它分毫,故而这番牵制显得有些费力。 突然,水柱由重力驱使,砸落回池面,溅起的浪花犹如彩带,挥洒张扬了片刻,随后涟漪波动,福兽池渐渐平静下来,炎棕龟也逐渐放弃挣扎,开始在池面慢慢游动。 狂昆力士们收回钩镰,飞跃到台前。几乎就在同时,一小波浪花又陡然从池中翻腾,层层叠叠地将远处一个人影......送到了池边,来到了这群力士的正前方。 “草民......齐开生,拜见温城主,拜见楚老夫人。” 此人一身亚黄色道袍,身材消瘦,手捧方正木盒。 楚老夫人笑道,“好久不见了,齐老板。” 兰陵当即警觉起来,这人的声音与山谷伤他之人有些相似,但那日毕竟以气传音,且经空荡山谷回声后,声音失真不少,兰陵当下不敢确定。 不过可以肯定的是,此人灵力超群。方才池中异相皆是由他操控,只不过用的是灵法,不是术法,兰陵寻不到念力痕迹,也就无法判断那日造冰锥伤他是否此人。 见兰陵出神,于伯问道,“可有不妥?” “于伯,此人就是齐开生?狂昆的背后老板?” 于伯回道,“五族向来不涉猎蝓的买卖,齐开生我以前也没有见过。不过听闻他跟礼承司康由简交好,在昆国上层吃的很开。看楚老夫人的反应,应是他没错。” 兰陵点点头,继续喝茶。 台下的齐开生拜道,“温城主在上,楚老夫人在上,请受齐开生一拜,恭祝老夫人福运绵延。” 温名回道,“齐老板请起吧,刚才的表演真是精彩,这只炎棕龟也是有心了。” 齐开生道,“回城主,泰昆城在城主的英明治理下,得福于兽神。众人皆知城主不仅善政善治,且孝道亦感上天。福兽池初建,这炎棕龟便受感召来到此处,狂昆只不过是将它从那池底带出罢了,算不得礼物。” 温名笑道,“看来齐老板是给母妃带了更为贵重的礼物。” 齐开生道,“在下确实给老夫人和城主带了礼物,不过在下不敢独揽此功。这礼物.....是受君馆长所托,虽是在下出力,但论对老夫人和城主的这份心意,君馆长若认第二,怕是无人敢认第一了。” 君启由忙顺着他的话,站起拜道,“回老夫人,回城主,这礼物确实是在下请齐老板帮的忙。没有提前报上来,是因此物难得,怕寻不到。没想到齐老板竟如此神通广大,真的将这世间难寻的宝贝......给寻到了。” 温名和楚荣容的胃口着实被吊了起来。楚荣容问道,“那就请齐老板展示吧,也让老身开开眼,看看你和君馆长究竟准备了什么神秘礼物给老身。” 齐开生说道,“只是这礼物贵重,在下不曾带着身上。” 听到齐开生怎么说,楚容荣显然脸色有些难看。君启由急忙解释道,“回老夫人,这礼物最好还是私下呈现。老夫人可还记得那张......神赐的书简......” 提及书简,温名和楚荣容神色有些异样。 楚容荣问道,“哦?!这礼物与那书简有关联?” 君启由说道,“正式那书简上所记载的宝物......之一。” 听到君启由描述,温名和楚荣容互看一眼。 温名淡淡笑道,“既是这样,想来那礼物确实不便搬运。君馆长和齐老板有心了,为了母妃寿辰煞费苦心不说,这表演和炎棕龟也是惊喜连连。本城主甚感欣慰,泰昆城能有君老板这样的能人治管商铺,令我泰昆农商相宜,经营有道,真是泰昆城之幸事,哈哈哈......” 君启由春风得意,拜谢后坐了回去。 温名的评价颇高,令在场之人都很好奇君启由准备的这件神秘礼物究竟是什么。但听城主刚才意思,应是过于庞大无法运来展示了。君启由向来善于讨好城主,众人皆知。随着台下表演继续,这小小插曲很快就被淹没在了谈笑中。 不过风水轮流转,君启由靠一个都没拿出手的礼物搬回一成,吕文函脸色便显得阴郁起来。她经手着城殿中几乎所有贵妇人的穿戴饰品,对楚荣容的喜好更是颇有几分自信。原本以为在场所有礼物都不会比那九色布更得楚荣容心意,却没想君启由还藏了一手。 吕文函不禁猜测着,那该是什么?楚家荣华富贵,一般宝物他们不放在眼里,方才于伯拿出菱英石都不见他们这般。 而能让他们这些贵族如此反应,难道......会是什么稀世罕见的长寿之物? 第172章 深入瞑谷 黑雾森林前。 桐炎带着白峦几人缓缓行进。 这黑林浓云铺路,加上几人的‘弥流音’身法不起波澜,好似破空而行。周围植被形貌乖张,枝桠繁盛,有似鹰兽铺展,有似猛兽匍匐,极为诡异。 桐炎几人走得小心翼翼,白峦说道,“宗上,这里灵力虽不旺盛,却是阴沉死寂之感。” “嗯,我也感受到了。” 他们进入黑林已有许久,乌黑的天空一直未变过颜色,分不清时辰,探不清前路。不断流动的潮湿雾气遮挡着视线,偶尔疾风掠过,引得满林沙沙作响。 “小心!”桐炎一声令下,五人四散而开。 再次吹起的风,与刚才不同。卷着枝桠上的树叶,如漫天雨针激射而来。雨针穿雾,利如刀割,已逼近他们身体。好在桐炎他们身形迅疾,及时躲过这突如其来的变故。 白蜂急道,“何人偷袭?!有本事出来较量!” 白猿身手矫健,当即攀上枝桠,好似一只巨猿挂臂飞走。在树间查探后,白猿说道,“不像是有人。” 白蜂惊讶,“没有人?!” 白峦也道,“周围没有异样的灵力,确实不像有人偷袭。” 白公沉默,一支独臂举剑护在白峦身前。 桐炎望向四周遮蔽的浓雾,猜测道,“既然没有人偷袭,难道......” “宗上,难道什么?”白蜂问道。 “难道是刚才的那阵疾风?” “风?!” 桐炎点点头,道,“嗯,这里气象诡异,浓雾作障,风起杀机。这些植物也不似寻常植物,后面还不知会发生什么。村中老妇说的蜃景也未出现,大家多加小心。” “是。”几人答道。 突然,邪风又起,树叶作响之声比刚才更大。一大批树叶穿云破雾而来,令桐炎他们不得不分散开,各自寻找附近树木庇护。 隔着雾气,他们几人很难辨别个字方位。白蜂喊道,“看来真如宗上所说,风势一起,这四周树叶立即变成利器了!” 他话音刚落,风向陡转,刀片一样的雨叶迎面扑来。好在白蜂身手敏捷,一个激灵卧地,虽有些狼狈,却及时躲开了一大波雨叶。而他头顶上方的雨叶早已钉入树干,撕裂树皮。 白蜂一头冷汗,不知是这风势还是这雨叶,竟然能闻声辨位。 他双臂撑地,瞬间腾起喊道,“大家小心,这些破叶子会跟着声音袭击。” 这一声提醒瞬间掀起一波狂风和一阵更加猛烈的雨叶。白蜂身法是几人中最瘦小最迅捷的,且他的软骨轻功可在树间狭小的缝隙穿行。雨叶跟着他的轨迹,被浓密的树灌卸去了威力,贯入遮挡的树体。 白蜂累得有些透支,可刚停下脚步,三五落网的雨叶却迎面刺来,直逼白蜂面部。 白蜂再无措手不及,看着那些雨叶尖端的时候,他甚至有些晕眩,身体也不听使唤,再挪不动一步。 白蜂下意识地侧过头去,紧闭了双目,听到几声刺耳尖锐的鸣响之后,诡邪的压迫感突然消失。 他慢慢睁开眼睛,发现桐炎竟抽出‘斩风’替他挡下了刚才的危机。 “宗.....宗上......” 话刚出口,手臂的刺痛感袭来。刚才躲避追击的时候,白蜂不小心被几片叶子划伤。风静叶止,献血丝丝渗出,向来娇气的他却顾不得喊疼。刚进入这片黑林没多久,已遇到了这样诡异的现在,白氏几人都有些哑然。 一只矫健飞影正在上方盘旋,悄然注视着一切。 疾风变缓,再没掀起什么声势,但雾气变得更浓。五人重新聚集后,白蜂捂着手臂说道,“这地方太邪门了!” 白峦为他简单包扎了伤口,然后拿出‘青罡罗’。正如她所感知,这里并不是什么灵力旺盛之地,但刚才的异象却又难以解释。 白峦说道,“从进了那村子,再到进这黑林,似乎已不是正常的灵力世界。” 桐炎拍拍她的肩膀,道,“放心,有我在。” 桐炎眼神温润,青罡罗的指针随白峦心意颤动起来。 白峦急忙收回青罡罗,略显生硬地回道,“嗯,我们相信宗上。” 说罢,她不自觉看眼桐炎背后,‘斩风’重新用灰布包裹,嗜血戾气正在蠢蠢欲动。 黑雾浓郁,咫尺距离才能看得清周围环境。无奈之下,白氏几人变换弥流音身法,靠着那气波之力生生造出一个空间,将环绕在身边的雾气冲得散去不少。 桐炎步伐坚毅,气息沉稳,悄悄调动着体内灵力,‘斩风诀’的一招一式在他脑海中翻滚,他也警觉地注视着周遭一切。 天空上盘旋的身影,眼中透出可穿过层层浓雾的光,跟随着这群闯入的人。从上方俯视看去,他们已快通过下方浓雾区域,而前方一望无际,再无植被,只剩下漫天黄沙。 桐炎他们,跨出了浓雾中的最后一步。雾气瞬间散去,天地之间皆是戚戚黄色,天空比方才亮上许多,空气干燥炙热,每踏出一脚都有种烈火灼身之感。 没过多久,桐炎他们已有些乏力,白氏子弟不惧冰霜,但对这种炎热气候却难以适应。 白蜂擦擦汗,吃力道,“咱们这方向对吗,干粮和水怕是不足以应对太久。” 桐炎回道,“我多年前游历时曾听人说过,遇到这种沙漠,除非有绿洲。” “什么是绿洲?”白蜂问道。 桐炎蹲下,抓起一把沙子闻闻,又揉搓几下,说道,“这边的沙子比刚才稍稍湿润,沿着这边走,应该能找到水源。” “宗上说的可是真的?!” 听到白蜂又不顾尊卑,白峦斥责道,“白蜂,你我常年居于易国冰底,自然比不得宗上见多识广。宗上说什么便是什么,不许再这样无理。” 白蜂嘟着嘴,道,“知道了峦姐姐,在你心里,宗上什么都是对的。” “白蜂!”听到白蜂对白峦无理,白猿也斥责起他。 白猿平日寡言少语,作为白氏子弟中的大兄长,一直受族人爱戴。白蜂年龄最小,天赋高,也最受宠溺,养成了些胡闹贪玩的个性。但白猿多是迁就的,可他言语中对白峦不敬,白猿便不再允许。在白猿心中,冰雪族的圣女是冰雪族复兴的根基,不允许有任何不敬和闪失。 见白猿生气,白蜂也是害怕了,这才连忙道歉,“峦......峦姐,我错了。宗上......对......对不起。” 道路凶险,大家亦是口干舌燥,疲惫不已,心中焦躁难免。见彼此间出现争执,桐炎劝道,“白蜂年少,一路过来都是险遇,有些抱怨在所难免,我看就算了。” 谁知向来沉闷的白猿却说道,“宗上此话不对。白蜂年少,却是我白氏的未来和希望,更要明白峦儿在我族的地位。峦儿她是圣女,是复兴冰影的希望,容不得半点不敬。” 桐炎笑道,“白猿,我理解你的心情和白氏的期许,但复兴冰影又岂在一朝一夕。或许你们不该给白峦这么大的压力,依我看......” “宗上!请恕白猿不敬,道师说你是可以带领我们白氏的人,但斩风藏锋千百年,也不过是传说罢了。我很感激你曾救过我们,也给了我们一个落脚点,但白猿!不愿永远于山庄之中......东躲......西藏!” “白猿!你今日是.....怎么了?!”白峦站于白猿身前,制止道。 桐炎顿感有些怪异。他看看焦躁的白蜂,再看看突然暴怒的白猿,就连白公也已是大汗淋漓,似在隐忍什么,瞳色中满是怒意。 “不好!”桐炎一声大叫。 白猿双目暗红,突然冲着前方劈下一剑,幸好桐炎急忙拉着白峦避开。 “白猿!你干什么!”白峦叫道。 此时一阵狂沙席卷,将几人再次冲散。 桐炎紧紧拉着白峦置身在黄沙中,说道,“怕又是环境作祟。” “环境作祟?” “嗯,白猿他们性情突变,恐怕跟这环境有关。” “环境?那我们为何没事?” “我有斩风诀心法护体,你是纯冰之体,不会那么容易受影响。” “宗上觉得是毒气?” “若是毒气你我怎会没有察觉,恐怕是......蜃景?” 听到桐炎推断,白峦神情慌张。毕竟那老妇曾说,没有人可以活着离开蜃景。 眼前漫漫风沙,刺痛双目,她与桐炎寸步难行,好在身边被风吹得凌乱却依然高大的身影,始终没有放开手。 第173章 荒漠蜃景1 狂沙掠着身影,拆散了同行人。每一粒沙尘打在脸上,都裹挟着过往经历中的刺痛,让人不得不记起曾经的故事。 混乱其中的人们狂躁地想要脱身,用尽办法,施展着各种功法,激发着巨大的灵力。可沙粒却仿佛有种能量,不断地卸去灵力,让每个人都承受着无能为力的焦灼。 穿进穿出的,是一段段不堪回首的记忆。待到将人磨得疲惫不堪,风暴突然停止,沙粒瞬间像没了操控,垂直地洒落在每个人脚下。 人们都慌张地望向四周,却再也看不到同伴的身影。浩渺无垠沙漠,眼中、心中、记忆中,只剩下孤独的自己。 世界失了颜色,凄凄惨惨的黄是每个人不愿提及的悲凉。 ***************** 白猿嘴唇干裂,靠着毅力坚持前行,想要尽快找到白峦。他步伐艰难,完全辨不出方向,回头看自己脚印的时候,发现什么都没有留下。 他就这样在荒漠中迷失。 白猿憎恶这样的感觉。迷失!没有方向!就等于堕落和死亡!他不允许自己这样,不允许白峦这样,也不允许任何一个白氏子弟这样! 白猿从干渴的痛苦变成了无尽的愤怒。他握拳扬臂,掀起一股狂躁的灵力,冲着自以为的前方奔去。 那是他心中的方向,重振冰影,复兴白氏。 竟然,他在满眼黄色中,看到了一点不一样的光,白色中泛着淡淡的蓝,像极了他曾经练功的幽冰瀑。 接近那光的时候,白猿震惊了,竟然真的是幽冰瀑。 瀑布中,刺骨的水注打在一个赤裸着上身的少年人身上。身边站立的中年男子正气肃穆,冰冷地注视着水中少年,不允许他有丝毫懈怠。 白猿看到这番场景,突然跪了下来。 那竟是年轻时的自己和他已故的父亲‘白烈’,也正是上一代的白氏族长。 冰瀑下的白猿,全身是伤。可一旁的白烈却冷酷道,“猿儿,你是要代替我扛起白氏的人。扛不下着冰瀑,你就不配有这份担当,你可明白?” “孩儿明白!” “冰影几族,我白氏子弟族众最多,责任也最大。归顺国族是匹夫所为,冰影有冰影要守护的,不能成为他人的马前卒。” “孩儿知道!” “所以,你要变得强大。要永远记得自己的使命和方向。” “孩儿永远记得!” 目睹这段过往,白猿泪流满面。 使命和方向?! 冰影四分五裂,白氏子弟死伤严重,跟着他们逃出来的不足百人,剩下留在易国的同胞生死不明。随桐炎定居静石城这几年,白猿根本没能找到重振白氏的契机。 他没了方向,没了办法,感觉自己像个驱虫,在不属于自己的地方卑微地寄活。 道师是大彻大悟的人,劝他要放下,可他不肯,他不甘。毕竟白峦在,圣女圣物都在,等他们休生养息好了,定能夺回冰影。 可如今的白峦,似乎也没了那份心气。白猿早就察觉了,所以他看不惯白峦和桐炎走得太近,那只会让白峦认不清自己的使命。 想到这里,白猿羞愧难当。明明是自己的使命,却因无能而怪罪他人,寄希望于他人。 方才那阵狂奔让白猿几乎耗尽灵力,此刻他已无力再对抗心中懊悔,心灰意冷之时,白烈飘渺的身影突然闪现在白猿眼前。 白猿慌张不已,“父.....父亲......我......” 白烈面容狰狞,斥责道,“不要叫我父亲!你不配做的儿子!白氏落魄至此,你还有什么脸叫我父亲!” 白猿泣不成声,拔出剑,架在自己颈前...... **************** 白公的弥流音身法在白氏子弟中最为纯熟。 心境决定着气息,气息与灵力配合决定着弥流音气波的范围和形态。 黄沙突起的瞬间,白公便感异样,再抬眼看的时候,已察觉同伴失散。他并未急于寻找出路,而是盘坐沙地上,一支独臂垂下,手掌轻轻扶于膝上,气定神闲。 他身体此刻散发的气波与往日有些不同,淡薄从容,好似海面浪涌,一层层向外蔓延,虽不汹涌却有种特别的柔力将身边沙尘退散。 白公心道,“这风沙中带着某种制‘幻’的力量,不像是一般的灵力。” 道师曾说,制‘幻’的方法千千万,可应对之法唯有一个‘静’字。体内之灵要‘静’,脑海之思要‘静’,波澜之心要‘静’。否则,便会不知不觉被‘幻’寻到弱点,迷失进去。 白公的‘静’,是与生俱来的。属‘水’的灵力无论外发还是内控,从来都是平静缓淡,徐进徐出。至于他脑中所思,心中所想,也唯有一件事,便是保护白峦。而其他的,复兴冰影?或是留在静石城?那是白峦的决定,不是他白公的。 白族的男子生来就要为圣女献出生命,至于死在哪里,如何去死,对白公都是无所谓的事情。 白公的心境如一,没有虚妄,没有幻想,没有波澜。 制‘幻’的效果不会长久,白公就这样静静地坐在地上,等待一切过去。可慢慢的,一只纤软的手搭在了他肩上。 是种熟悉的温度。 白公皱了皱眉,却没有回头。 紧接着,一声柔音传入耳畔,“白公,你还好吗?” 这声简单的问候,终令白公不再淡定。他缓缓回头,泪眼婆娑的温柔面容正看着他。 “阿英......”白公不可思议地叫道。 阿英跪在地上,渐渐贴近,轻柔地抚摸着白公断臂的部位,珠泪随之滚落。 白公惊愕,眼前人的声音、气味、泪水的温度,很难让他相信是制‘幻’而来。 阿英颤音道,“白公,离开你,非我所愿......” “阿.....阿英,你......” 白公心绪纠结,这是‘幻’?是真? “白公,我来找你了,我们......再也不分开了,好吗?” 阿英的身体继续靠近,双臂交缠在白公脖子处,轻轻拥住他。 脸颊贴近的温热令白公四周气波起伏不定。气波不似刚才清澈,渐渐被黄沙击退。 “白公,我们再也不分开了,好吗?” 当阿英再次问道,白公淡薄的心境被击溃。虽然心底的一丝怀疑仍在告诫自己‘这只是幻’,可弱点一旦被窥探,坚守就会被撕碎,脆弱的身体也只能不受控制地留在虚迷的温室中。 “好。” 白公回应的瞬间,身体灵力不受控制地向阿英身体流动。挂在腰侧的利剑,随着那股流失的灵力,悄悄出鞘,指向白公背后心脏所对应的位置。 ***************** 白蜂自懂事起,就在兄长们的护佑中成长。他灵力属‘无’,是白氏子弟中最有希望突破灵法,习得念力术法的人。加之他天生的软骨天赋,配以多变的‘无’性灵力,未来造诣不可估量。 道师对白蜂悉心教导,甚至比对白栾还要上心。怎奈白蜂天赋虽高,却是生性顽劣,加之族人溺爱,便有些不服管教。但最让道师和白栾他们忧心的,是白蜂似乎并不愿承担起白氏的这份寄托。 突降的风沙,给了白蜂一个独行的机会。 没有兄长们的护佑,没有道师的实时叮嘱,白蜂在荒漠中感到莫名畅快。 “难道所谓蜃景就是骤风狂沙?”白蜂心中暗道,“哼,也不过如此嘛。” 虽与大家失散,他反倒有些窃喜。自己软骨善飞,虽灵力修炼和功法力道不如另外四人,但目力、脚力和速度都是天赋异禀。 远处,常人视力难及的方向,白蜂却可隐隐看到青烟飘起。他认定那该是此行要寻之所,心中喜道,“这次我定要证明自己。” 再不多犹豫,白蜂借助灵法之力,在背部生出一对透明薄翼,冲着青烟飘起之处振翅而飞。 可许久过去,那青烟似乎只近了些许。 长时间动用灵法,对灵力耗费极大,白蜂的薄翼渐渐缩小,速度也慢了下来。他此刻心中,两股意识在相互冲撞。理智告诉他该停下来,再这样下去灵力会被耗尽。可另一个争强好胜的声音却在不停提醒他,坚持一下,抵达瞑谷拿到灵药,就能向其他人证明自己不是个孩子,不需要保护,也对得起自己白氏天才的称号。 意识相互抗争,反而浪费了更多的灵力。薄翼毫无征兆地消失,白蜂重重地摔在了沙地上。 白蜂起身瞬间,发现自己竟已身处青烟之地。而更令他震惊的,这里竟是他从小生长的村落,冰冷、贫瘠,却有亲善的族人和家家户户每日都会升起的青烟。 白蜂异常兴奋,周围每个忙碌的身影都是他熟悉且挚爱的。 当他准备向大家打招呼的时候,所有人都面目可憎地看着白蜂。 白蜂惊恐道,“胡子伯伯......玲子婶......你们......你们这是怎么.......怎么了?我是白蜂,是白蜂。” “白蜂!”浑声四面八方而来,“你可知族人对你的期许!” “我.....我.....” “你终日游手好闲,不求上进,冰影动.乱之时,为护你周全牺牲了多少族人!” “我们把族里最好的都给了你,可你回报了我们什么!” “你就是个懦夫!” “你根本不是什么天才!” ....... 一声声责难犹如重锤,击打着白蜂的胸口,令他窒息。 “够了!”白蜂突然拔剑,指着周围亲族,愤怒道,“是你们将我奉为天才,奉为希望,我从来不想承受这些!” 白蜂愈发狂躁,周围亲族的双目亦是变得血红,人形姿态开始扭曲,犹如一只只尸怪缓缓靠近白蜂。 面对这些早已惨死的亲族,白蜂似乎并不惧怕。正如他们所说,自己得到了最好的教导,却在危难时刻什么都没有做。 他轻蔑一笑,道,“我本不想担这希望,既是这样,就把这天才的称号和这条命,一同还给你们。” 说罢,剑柄沿着手腕一翻,调转方向,对准了自己的胸膛。 第174章 荒漠蜃景2 风沙陡起,将前往瞑谷的五人阻隔在荒漠之中。 白栾凭着纯冰之体,感受周围异样,狂风令她发髻有些凌乱,向来平静的容色浮现出焦虑。她翻开手掌,‘青罡罗’忽闪几下,却难以化作实体呈现。 “怎么会这样?”身边桐炎问道。 白栾面色更沉,嘴唇嗫嚅地颤动了几下后,低声说道,“青罡不出,我们怕是.....陷入虚空了。” “虚空?” 白栾收回手掌,光洁的额眉微微泛出细密汗珠,心绪紧张道,“青罡罗古法中记载说,世间有不同灵域,我们生存的灵力世界便是这灵域的一种。除此之外,还有许多未知灵域。” “未知灵域?” 白栾点点头,继续道,“嗯,未知灵域。有的,可靠强大的功法架起‘灵桥’前往。有的,入口存于这世间某些未知地域,需要特殊境遇抵达。有的,则要靠某些神物开启灵域之门。总之,那都是我们不曾探知的地方。” “未知灵域与你我所生存的这片大地有何不同?” “不知道。书中也不曾详说,大概是因为没有人真正抵达过,又或者.....是有去无回,便不曾记载下来。” “可曾请教过道师?” “倒是问过。道师代代传承的古籍中也有零碎记载,但说的很是隐晦。” “说了什么?” “随心。” “随心?何解?” 白栾摇摇头。 桐炎又问,“那你所说虚空是什么?” “是两种灵域相接的地带,古籍中寥寥数笔,说是会使灵力失常,心流紊乱,若是堕入进去,怕很难回到自身所在灵域。” “灵力失常?心流紊乱?” “嗯,但具体是何反应,我也不知道。我与青罡罗灵力合一,它从未失灵过。此刻我并未感到身体灵力有任何异常,但眼下青罡罗如此表象,或许也只有这个解释了。” 桐炎不语。虽神色未动,但却也实实在在忧心起来。 一场风沙卷散了几人,如今又听白栾说起超乎想象的灵域之事,实在令人不安。若是白氏几人生出危险,就算大家一起葬身这里,桐炎的孤魂怕也会自责。 他心绪难平,一阵狂沙再次吹来。桐炎下意识抬袖遮挡,再放下的时候,眼前却恍惚起少年时的情景。 他与徒央和明茵的道别,为逐梦想而撇弃亲族的自负,观武台上替明茵挡箭的瞬间......画面忽隐忽现,斩风诀的心法在与他意识中的某种力量较量。而他心中的对过往的追忆和不安也随着这种较量愈渐汹涌。 片刻之后,桐炎眼色灰暗,画面越来越清晰,最终定格在他脑海,挥之不去。 桐炎开始自责,开始怀疑自己。他曾抛弃亲族,面对所爱也从未争取,如此懦弱,如此不敢担当,如今有何脸面去当这‘宗主’之位。 统领白氏与驻守静石城不同。守城练兵本就是他擅长,操持小小一城的攻防他游刃有余。说是自愿,可心中却埋藏了遗憾。毕竟,用自由交换,即使心甘情愿,也未必能得到快乐。 对,桐炎他并不快乐,自以为是的‘放弃’、‘牺牲’、‘守护’,又曾令多少人因自己而伤心和为难? 而‘宗主’这个头衔,更是赶鸭子上架得来的。统领一族人的生活与未来更不是他所擅长。为子、为兄、为友,况且都不曾做好,又如何能带着白氏他们回归自己的故土? 桐炎目光呆滞,被这心底的怀疑和迷茫完全控制住,难道仅仅是因为一群异族人强加给自己的‘宗主’头衔,便令自己莫名生出同气连枝的情分和担当? 自己是不是对他们的信任和生命太不负责任了? “宗上!宗上!你醒醒,你不能堕入空虚,白氏需要你!我......我们需要你!” 当桐炎在‘自责’的黑暗中越陷越深,一声空灵犹如碧玉兰花从天而降,携带着幽雅香气将他从黑暗中托起。 桐炎猛地睁开眼,竟发现自己躺在沙地上,身边白栾神色慌张,薄汗滴落,不断在呼叫,同时将体内纯冰灵力输入桐炎体内。 那一刻,冰凉之感贯彻心扉,白栾的模样就仿佛刚才那朵托起他的兰花,长在了这干涸荒芜的沙漠中,给人带来希望,也彻底遮盖了桐炎心底那株曾经的仙花。 从幽言晓庄到瞑谷之行,桐炎对‘守护’的理解,在这一刻,突然有了新的领悟。 放下,接受,寻找生命新的意义。 这是.....大合。与新之合,与心之合。即便此刻死了,也是快乐。 桐炎在白栾的搀扶下缓缓坐起,竟不自觉握起白栾的手,眉眼坚定道,“白栾,我似乎明白了。” 白栾被桐炎将手握在胸口,心绪紧张。她眼波似水,良久未能言出半字。 桐炎略显兴奋地继续道,“我似乎明白了道师所说‘大合’,即便此刻堕入虚空,未尝不是新的开始。” 白栾震惊,却不是因为桐炎的话。而是他二人对视时,白栾发现桐炎的神色变得与以往不同。不再暗淡忧郁,而是.....带着希望。 就在此刻,二人身边弥漫的黄沙......尽数散去。 顿悟的喜悦并没有持续太久,当周围一切不再浑浊,桐炎和白栾才发现,其他同伴竟然近在咫尺,只不过是被黄沙筑起的高墙分隔开。 随着桐炎的清醒,四周沙墙溃塌,桐炎和白栾震惊不已。另外三人,白猿正用长剑架在自己脖子上,白蜂也将箭尖对准了自己的胸口。白公虽盘腿端坐,却能明显感觉到他用自己的弥流音气波裹住自己的剑,准备刺入身后。 “他们堕入空虚了!宗上,快救救他们!” 白栾话音刚落,桐炎已将狭刀从身后挥出,裹刀之布瞬间碎成齑粉。桐炎抽刀断风,跃然之势犹如天降琉璃之色。他桓旋一圈,再回到白栾身边的时候,另外三人欲要自裁的利剑已被斩断。 三人意识仍未恢复,被桐炎打断之后,他们手腕瘫软,剑柄随之松落,三人也纷纷昏厥倒地。 白栾张口欲唤,整片沙漠却开始剧烈晃动,然后便变得犹如一汪大海,黄色沙粒状的海浪狂啸翻滚而来。 大地塌陷,‘海啸’带着足以破天的气势遮盖下来,将一切都淹没了其中。 第175章 新的礼物1 泰坤城,城殿内。 寿宴的嬉闹气氛已经结束,城主温名和老夫人楚荣容此刻正坐在承福堂的一间会客用的偏居。婢女仆人早已被屏退,宾客也早已被送走,唯独留了君启由和齐开生,候在这里。 此时夜幕已深,微微可听到福寿池中那只炎棕龟缓缓划过水面的声音,除此之外整个城殿一片沉寂,似乎不再敢呼吸一般。 君启由欲言又止,但见其他几人不说话,便也不好先开口。 良久,温名才说道,“既然齐老板不远万里来了,还特意为母妃带了礼物,不妨展示出来吧。” 这礼物非同小可,本不该当着那么多人提及,若不是君启由虚荣心作祟,求齐开生务必要在众人面前为他争份面子,齐开生本打算私下‘交易’。 温氏母子又何尝不是这份心思,他们当然猜得出来是君启由的主意,但碍于他对齐开生的引荐和泰昆五族的财力,也就不便追究。 温氏母子看得清楚,君启由父子资质平平,人脉关系还得靠关重立那个老家伙撑着。可谁叫关重立老眼昏花,如此信赖这对父子,以至堂堂城主都得顾及他们的感受。不过话说回来,关重立已近八旬,还能活多少个年头,没了他,这对父子早晚把产业毁在自己手上。 这几年楚荣容如此偏爱吕文函,并不全然是被那些花红柳绿的美衣美饰吸引,多半还是同为睿智女性的心心相惜,以及对泰坤城未来商铺财权的赌注。 齐开生是个神秘莫测的人,行踪、心思都让人琢磨不定。虽然很少来泰坤城,但个中关系、摩擦似乎都逃不出他的眼睛。 君启由的心思,齐开生再清楚不过,温氏母子对君启由的态度,他也看得明白。在寿宴上帮君启由一把,令温氏母子更加厌烦他,加速一下五族内部的混乱,何乐而不为呢。 数月前,齐开生借着一场表演的机会,主动结识了君启由。这位与国殿礼承司‘康由简’交好的猎队老板,多少人趋之若鹜地想要与之相识,而他却主动接近自己,君启由受宠若惊,自然也是言听计从。 齐开生借着君启由与泰昆城殿的关系,向温氏母子觐献了一件宝物,那是一张泛黄破旧的皮卷,上面隐约可见的字迹写着几件世间难得之物,而上面最后两个字,却比那几件物品更让人眼前一亮,便是‘得世’。 齐开生道骨仙风、神秘莫测,觐献时声称是在泰昆城一座仙气聚集的宝地‘双川谷’得此皮卷,意味着此地人杰地灵,受到兽神庇佑,乃是要出一位足以掌控此皮卷的得世之主。 此话说得隐晦,要说掌管泰坤城的人,非温名莫属。可这泰坤城也不过是昆国的一座城池而已,这位‘得世’之主是他温名还是那昆国之主,实在难易臆测。 温名和楚荣容怀着戒备之心,将皮卷交与了楚荣义查看,谁知楚荣义竟真在这皮卷上探得一丝异样的灵力,不像是人造之物,倒真有些深埋千年的器魂潜藏。 楚荣义怎么说也是自家人,且无心庙堂纷争,对于昆国动荡局势向来冷眼旁观。他既然这样说了,那想来这皮卷应不是齐开生虚造的挑拨之物,或许真的是某种暗示? 斟酌之后,温氏母子将此卷以密报献给了国殿,只不过稍稍改了说法,说是此物出谷之时一束耀眼天光直指立昆都方向。如此一来,既免除了国殿对泰昆城的忌惮,又间接挑拨了居立和公良光的关系,毕竟立昆都里想要得世的又不止一位,即使是密报怕也逃不出那位居大将军的眼睛。 不出温氏母子的预料,国殿果然有所举动,便是派使者去了石国求亲。不用猜,也知是为了那皮卷上的宝物之一,‘茵之血’。 那皮卷上提及的每件宝物旁都隐隐刻画着一个形象,有飞鸟、有走兽,而‘茵之血’三字旁却略有不同,分明就是一个曼妙身姿的女子。 ‘茵’有‘一国之垫、一国之基’的意思,普通百姓不能随便用此字作为名字。纵观八阵,也无非是‘坤达明茵’能与之关联起来。她恶灵克夫的名声流传已久,只是好多年不被人提及,加之对此皮卷的解读,让人不得不怀疑那位石国公主难道真的‘天赋异禀’? 温氏母子将密信送往国殿之后,便暗中派人探听国殿态度,本以为公良光会派人悄悄搜寻宝物,若是能坐享其成也不失为一个省时省力的办法,却没想公良光竟直接派人去了石国和亲。 若和亲成功,既得了件宝物,又得了石国这门亲家,还真是一举两得之道。只是谁都没有想到,羽国竟作出了同样的举动,而羽离军因求亲丧命,更是令人颇为震惊。 此刻堂内,温名让齐开生将礼物拿出,齐开生却笑而不答。 君启由有些着急了,怕齐开生坐地起价,一边使眼色,一边说道,“齐老板,城主和老夫人亲自召见,何等荣耀,快快将礼物示出吧,哈哈哈......” 齐开生嗤之以鼻,不予理会,双眉微挑,反而说道,“自上次与城主和老夫人一别,已有数月,期间也发了很多事情,想必两位也有所耳闻。” 君启由忙着抢话道,“齐老板,今天是老夫人寿宴,该说些祝福的话,献些撼世的宝物。若要叙旧怕不是时候,何况数月来立昆都诸事不顺,国家人心惶惶,大家众所周知,也就不必多提了吧。” 聪明人之间的对话,傻子自然难易听懂。 虽不知羽离军求亲的真正目的是什么,但两国先后求娶坤达明茵很容易让人联想那张皮卷的事,已被泄露。而就在此时,齐开生再次出现,带着‘新的礼物’。 齐开生自然懂得这个道理,如此寒暄,是为了消除自己的嫌疑和温氏母子对自己的顾虑。君启由听不明白,但温氏母子明白。而聪明的人也会给聪明的人台阶下。 温名笑而不语,楚荣容则看似慈祥地回道,“老身久居深殿,外面的事知之甚少,齐老板常年云游在外,若有什么有趣新鲜的,不妨......说与老身听听。” 第176章 新的礼物2 君启由反应虽慢,但你来我往的对话中,也看出了端倪。他终于知趣地说道,“齐老板既然要向老夫人讲奇闻逸事,我这个只喜算账的商人怕会煞了风景。若城主和老妇人允许,我就先退下了,托齐老板带礼物的心意,只要老夫人知道,也就心满意足了。” 温名笑道,“君馆长父子向来是我城殿最为看中的商贾人才,本城主何止是领受心意这么简单。这一城的经济和繁荣,还得仰赖君馆长以及五族众位呢。今日君馆长为母妃祝寿也耽误了不少时候,想必馆内诸事繁杂,君馆长若有要事处理,我与母妃也就不留了。” 听温名这样说,君启由暗暗自负,又看眼齐开生,见他微微点头,这才拜别道,“那在下告辞了,” 楚荣容年事已高,端坐一天早已有些疲惫。君启由退出后,她微微向后靠了靠,耐心大减不少,也不欲多言,口吻严肃问道,“齐老板想与老身讲什么,就直说吧。” 齐开生一副恭顺,倒也不避讳地说,“要说今日最值得一提的,还数羽国二世子的风光丧事。” 他在寿宴之日竟然提及丧事,惹得温名一脸不悦,正欲开口,却被楚荣容果断抬手制止。 齐开生见楚荣容不降怒,便继续说道,“在下打听了一番,说这二世子为了讨好坤达明茵,去找那毕兽鸟的兽卵,这才丧了命。二世子既想要得到明茵公主,又想要得到兽卵,这故事听起来倒是有熟悉......且有趣。” 齐开生阴阳怪气,令温名不耐烦道,“母妃说了,齐老板有什么话,就直说。” 齐开生面不改色,忽快忽慢道,“那就请恕在下......直言了。‘双川谷’藏着神卷,本是兽神降福之事,在下告知城主和老夫人,那是因为感到城主母子二人命数超群,非乃凡人。若真为天命之人,却为了得之而将神意四处宣播,恐怕触怒兽神反而得不偿失。” 温名心中本来疑虑是齐开生在他这里得了好处,又将这个消息透漏给羽国,却没想到齐开生竟诬赖是他们母子在泄漏天机。 温名应道,“看来,齐老板今天不是来送礼的,而是来兴师问罪的?” 齐开生道,“谈不上兴师问罪,天机潜藏,在下不过是将其告与有缘之人。若有缘之人不顾神旨,也只会折了自己的福气。” 温名听到齐开生先是提及丧事,又诅咒自己折福,便再按耐不住,怒道,“齐开生,你不过是个经营猎队的商人,不要以为自己与康承司交好,又有些本事,就在这里招摇撞骗!本城主若真是上天选的有缘人,也用不着你在这里冒充使者说教。” 温名被激怒,一句‘上天选的有缘人’将心思暴露无遗。 楚荣容不动声色,看得清楚。齐开生这是反将一军,是试探、是开脱、也是为后面的话......铺路。 他们母子早年身陷宫中斗争,因被构陷,险些丧命。那时温名年少,深受此事打击。虽然多年过去,他们母子在这城中已成为最尊贵的人,可楚容荣知道自己儿子心中藏着逆鳞,那便是容不得任何人质疑。看着是个温和宽容的城主,在治理城邦上却说一不二,他的决策更不容任何人怀疑,也因此降罪过不少人。 眼前这个似道非仙的神秘人,似乎对她儿子的秉性了如指掌,这让楚荣容突然有些忌惮,稍稍直了身子,缓和道,“齐老板,我儿不是个爱声张的人。刚才齐老板说我母子命数超然,乃非凡人......恕老身直言,实在不妥。神卷出在泰昆,便是出在昆国。若说命数超然,也该是立昆都里的母子,而绝非我们。” 齐开生假意道,“哦?!这么说,老夫人承认将此事告诉过他人?” 温名很快冷静下来,不再受齐开生摆布情绪,替母亲回道,“何为他人?国主和太国母是我昆的天,是我昆国子民的天。齐老板既然说神卷是天意所为,自当交与我昆国之天。” “人尽皆知?” “密信送往。” “那就是只有国主知晓?” “区区一封密信能不能瞒过居将军的眼睛,本城主就不知道了。” “那就要看城主你希不希望居将军知道了。” 二人快人快语,一问一答,却终是温名败下阵来。 楚荣容接着道,“信,是给国主的。” 姜还是老得辣,齐开生看似被堵了回去,拜道,“下在失言了,还望两位恕罪。听闻石羽两国先前因此事闹得不太愉快,若是国主刻意透漏,想要借此挑拨两国关系,倒也是政治家所为,无可厚非。” 温名若有所思。被齐开生这样一解读,倒真觉得有些醍醐灌顶。可转念一想,又觉得不尽然。 密信虽是通过心腹直接送到公良光手上,但谁不知道公良光在国殿的情况。就算他想要成就霸业,挑拨他国,也先得扫清自家门前雪吧。 温名心中疑虑,便不自觉说道,“太国母和居将军关系斐浅,我可不敢保证这信到了国主手上,就到不了别人手上。况且,听闻石羽两国的新贸可是搞得风生水起。” “石羽两国关系因此事僵化,又重归于好,只能说明......这暗中挑拨之人,并非真的天命所授。” “若非国主而是他人所为,自然天命不授。” “若城主暗指居将军,那在下也实言相告。在下与居将军十几年前就有私交,天意授与不授,将军他绝不是强求之人。” 他此言一出,温名母子震惊不已。都知齐开生与康由简交好,却从未听说他与居立有过交情。况且居立居功自傲,文人雅士、商贾名流、即使皇亲国戚都不会放在眼里,更何况只是个任人娱乐的猎队老板。 楚荣容思绪万千。齐开生这个人确有些仙骨之气,居立不屑平庸之辈,但若是有道法神功的本事,居立未必看不上。毕竟他如今拥有的,不正是因为青光道长的一句预言嘛。 抛开神卷的事不说,若齐开生是居立派来的,至少此刻,该是为了拉拢。 这个聪明的女人猜道......立昆都,出事了。 第177章 皮卷之密 看到温名和楚荣容脸上闪过的惊讶,齐开生眯起了眼,透出尖锐的光芒。他不由分说,右手在胸前轻轻挥起,一道如水波般的彩雾环绕穿梭,将屋内之物都镀上金光。 霎时间,整个房间犹如被青云托起,祥气掩木,山峦层叠,水纹潺绵。而就在山峦之间,一颗巨大的兽卵飘忽而现,卵壳薄如蝉翼,清透可见卵内情形。一只皮肤白皙的幼兽正在卵中沉睡,壳内云涛如铺,托着它。 那幼兽身态矫健,光滑的皮肤上肌肉纹理清晰可见。偶尔颤转身躯,卵中便好似云涌一般。 温名看到这般迷幻之境,颇为震惊,伸手就要去触那兽卵。眼看之间接近卵壳,顷刻间山峦倾覆、大地蒙尘,仙景瞬间退散,变回了这间虽然奢华,却也不过是凡人所居的承福堂罢了。 温名陷入失落,楚荣容则压抑神色,问道,“想必那就是齐老板的礼物了。” “回老夫人,”齐开生道,“那皮卷所记载的七件宝物中的六件,分别是毕兽之卵、凶夔之心、赤陆之眼、玄蝠之须、明琢之甲、敖己之牙,都乃上古神兽身上的难得之物。一旦得之,便可享‘得世之寿’,承‘得世之福’。不过......”齐开生抑扬顿挫,继续道,“这六兽之物实在难得,赤陆、玄蝠,在下险些得手。明琢、敖己仍是未寻踪迹。唯有这兽卵和夔心费劲周折终于觅得,只不过......” 温名急忙问道,“只不过什么?” “只不过,这夔心需要些‘药引’将养后从百颗中挑出最为耀眼的一颗。眼看熟实的时候又遇到些波折,重新将养还待些时日。不过请城主和老夫人放心,在下已安排人手准备着了。” 温名一听,试探道,“方才见齐老板展示宝物其一,实在令人惊叹,果然是撼世的上古奇物。但听齐老板这么说,只得了其中之一,不知其余的......” 齐开生接道,“这六件神物,服饮凶夔之心可得兽神之力、毕兽之卵可炼化长生仙丹、赤陆之眼惑人心智、玄福之须用以造就攻伐神器、明琢之甲万箭难穿、敖己之牙祛解百病百毒。若是有人有幸都能得之,别说得世,怕是连天上的兽神,都得敬畏三分了。可我方才也说了,这不过是七中之六罢了。” 温名是个聪明人,说道,“这第七件才是最重要的?” 齐开生神秘一笑,道,“没错,这六件宝物都是极戾之物,必须用极柔之灵才能化解。否则就算有福得到,也无福消受。古有石国开国之主吞‘心’而死,也有羽国历代之王觅卵却反而夭寿。” 楚荣容接着道,“极柔之灵便是那卷中所绘最后一图,茵之血。” 齐开生淡定道,“正是。且不能是死后取血,用以炼化的极柔之血,非活人灵力最旺时取用不可。若想将这六件宝物全部炼化成凡人可用之物,这血,怕是要吸干的。” 温名和楚荣容皆沉默下来。 母子二人心知肚明,‘茵之血’大多指的就是石国那位人美是非多的公主‘坤达明茵’。想要得到她的血,谈何容易。先不说坤达明茵身边高手如云,守卫森严。若是处理不当,还会引起两国战争。 这样一想,和亲确实是一个不错的主意。若是石国同意,坤达明茵可以顺利嫁过来,过几年再找个理由说她暴病而亡,就能省去不少麻烦。 近期有关坤达明茵的消息不少,听说石国静石城阅兵有人专门行刺她,莫不是也是因为皮卷?但既然是要置她于死地,要么就是不知这皮卷各宝物的真正用法,要么就是想毁掉坤达明茵让所有人都得不到。而自家的国主和羽国的二世子,倒都是聪明人,想到了和亲这一招,且从他们的行为看,对这六件宝物的了解多半跟自己差不多。 温名心中不得不再次怀疑起齐开生,但今日深谈令他对此人颇有些畏惧。此人对这些上古之密如此了解,究竟是什么人,又为什么单单选中了自己? ******************** 正在房间休息的‘楚荣义’凝神屏气,早已进入了‘入定之境’。 常年在深山修行,他练就了这特殊的本领,便是灵力出窍游走,如眼如耳,助他掌握整座山林的一举一动,一言一行。甚至一只蚊蝇飞过,都逃不出他这身境。小小的一座承福堂,更是不在话下。况且......齐开生本就是故意未设下任何灵障,便是想要有心之人,听去今日的对话。 而远方的立昆都,因为‘白酥’不停,国主公良光今日亲自在青居兽坛举行了兽神祭礼。祭礼长达一天,国主便宿在了兽坛。凌光居士与他也难得在国殿以外的地方,促膝长谈。 公良光道,“若是如居士所料,兰陵他们应该顺利离开抚昆城,抵达泰昆城了。” 凌光点点头,并未多言。回想着数月前泰昆城主突然向公良光‘觐献’的礼物,凌光便知这泰昆城定是块难啃的骨头。 有人......看上了楚家的权势和本领,也清楚温名的野心......但这布局人是谁?又究竟想要得到什么呢?凌光猜不透,也就不便对公良光多说什么。但温名觐献的那张皮卷的名堂,却逃不出他的眼睛。 只不过,他没有多说,只告诉公良光,“要是愿意阻止一场阴毒之争,便试着向石国求亲,与坤达明茵成亲。若能成百年之好,便好好待之。若是不能,也不必强求。” 凌光轻描淡写,公良光却不敢怠慢。虽派了使者却被石国婉拒,便只好作罢。只是他派出的使者还没回来,昆国国殿便听闻了羽国二世子的事,也是令公良光后怕了一阵。 那张皮卷至今被凌光保存,公良光也再没有提起过。 见凌光许久不说话,公良光才道,“居士早点休息,我也先回房了,明日朝晕不到,便要回国殿的。” 凌光背身而立。 公良光安静离开。 凌光微微抬头凝望天色,眼含悲悯。 天如蛛网,捆束着地面无知的人类。可偏偏,那蛛网又是人类用自己的野心编织而成。这就是......作茧自缚吧。 凌光转身挥袖,油光熄灭。他面无表情,眼神恢复平淡,坦然睡去。 第178章 无性灵井 兰陵和于伯回到泰昆分馆的时候,夜色尚好。 他们暂住的这处小院,别样雅致,是君启由专门命人收拾出来的。院中一口小井,令这小小院落清凉潮湿,十分舒服。听仆人说这井连通着楚荣义清修的那座仙山灵泉,井水甘甜清澈,只有重要客人来访,君启由才会安顿在此居住。 今日受宴,兰陵全程压制念力,酒又饮了不少,倒真有些醉了。一时兴起,于井边盘坐,在这一方院落中吞灵吐纳。 虽醉意盎然,但兰陵并不是肆意而为。 寿宴结束后,君启由随齐开生留在了承福堂,吕文函姐弟也回了自己的府邸。君漠弘文身体初愈,父亲又因‘商议要事’顾不上他,自然就溜去了烟花巷馆。这分馆中但凡懂点武道灵力的人都不在,剩下些婢女仆人便没什么可忌讳的了,兰陵这才决定纵情一把,好好享受一番君启由的‘盛情’。 况且,阿原就在一旁盯着,更是出不了什么大乱子。 要说这井水,还真是有些不一样的魔力。闭目调息,运转灵力,兰陵发现这小小一口井水,竟不可思议地掺杂着一股‘无’性之灵,且是在泰昆分馆这样一处普通的凡人居所。 兰陵靠着对‘觉态’的领悟,虽找到些修炼的门道,但因大千世界的灵力,从属性,到强弱,再到五态,变化纷繁,汲取觉态精华为他所用虽然是个办法,但进展缓慢,且胸口的灼烧痛感至今未能全部消解。没想今日机缘巧合,发现了这口小井,虽只有一平见方,对兰陵来说却是极佳之地。 想必也是因体内‘尸灵’太过强大,每日被迫灌入体内的灵力杂乱,才让他多有分神,没有辨认出这口小小的‘无’性灵井。今日因特意压制,化繁为简,反倒引得身体中的无性尸灵与这井水相惜,带来了惊喜。 水中灵力不断被兰陵吸收,加之‘一息闭气吐纳’功法的运用,屏蔽了周遭混杂的其余灵力,不过一刻,兰陵便觉身体轻盈,胸口积压的不适缓解大半。 一旁的阿原,默不作声。她灵力属水,对水汽变化向来敏感。井水平静无澜,可在阿原眼中,那井中水汽却犹如万丈洪瀑一般倒灌喷薄,冲入高空变化成一道遮天大伞,然后如暴雨绣针,冲着兰陵飞落。 这般强盛的灵力,若落在他人身上,非但不会有所增益,反而可能因血脉经络承受不了致使内脏窍穴受损。可狂暴的雨针打在兰陵身上的时候,竟瞬间化作柔和水雾,先是遮罩在他周身,而后缓缓被吸入,再经身体一股莫名力量强推,散出与之不相融合的部分。 阿原瞳色惊异。 兰陵总是带给她震撼,却不是因为非凡人可驾驭的本事,而是......竟有着这么多与‘徒央’的相似之处。 多年前,阿原也曾见过徒央凭借一息闭气吐纳的功法,达到如此修炼的境地。 井边的兰陵,心潮澎湃,突如其来的舒适感促使他激发念力。撼海链蠢蠢欲动,左手幻化出一条游龙,却总是忽隐忽现,始终难以完全驱动。 院前拱门处,于伯被这里幻化无偿的灵力吸引而来,恰巧遇到眼前一幕。 ‘于千松’用鞭出神入化,至今八阵之地无人能望其项背。虽然他隐姓埋名多年,但一身的本领却跟随至今。 眼见兰陵难以自如驱动手中长链,于伯思潮腾涌,往事历历在目,口中不自觉吟出他自创的用鞭心法,“固气蓄力,寸劲在腕,桩功在腿,念力传于五指,空握促发,实握快收,一线可透木铁,可穿皮棉......” 心法入耳,兰陵念力竟与撼海链念力顿时合二为一,长链终现出‘真身’,首端如蛟龙,尾端缠于兰陵左掌,数条交织,可聚可散,可长可短,可粗可细,自带的灵力若隐若现,仿佛蛟龙鳞爪。 兰陵任凭撼海链随心游走,却也可靠着自己的念力控制它不随意释放威力。这条神奉大器单是外观带来的震撼,已令人退避三舍。 毕竟是在泰昆分馆,兰陵领悟至此便很快收住念力,撼海链也随之融回他的身体。这惊世骇俗的神奉大器陡然现世,又瞬间落幕,留下了些不易察觉的冷傲气焰悬浮在院落的井边,若非是人族的顶顶高手,都很难感知。 阿原对兰陵从来是一副不屑的,在她眼中,兰陵的所作所为都是卖弄,就算有着与徒央一样的能力,也不及徒央万分之一的低调沉稳。 至于于伯,似乎早已习惯了兰陵不可思议的能力,面带微笑地走近,道,“兰公子领悟力极强,老朽短短几句,你已悟得精髓。” 兰陵忍不住地盯着自己的左手,有些难以置信,道,“于伯!你识得这武器?!” 于伯笑道,“老朽凡夫俗子,怎么认得这等神器。但老朽年轻时曾练过鞭法,兰公子刚才所用神器虽是锁链之器,但道理相通。” 兰陵一听,急忙拱手道,“请于伯教我!” 阿原突然阻止道,“于伯!你不可什么都惯着他!他会的越多,越多......他这个人太狡猾......哎呀!总之就是不该教他!” 兰陵白了阿原一眼,道,“于伯,你别理她,她就是打不过我,怕我越厉害越是欺负她!还请于伯教我!这武器已与我身体融为一体,且它自身有念,若是不能降服,便总是与我自身之力相克......我担心......” 于伯托起兰陵的手,点点头道,“兰公子不必说了,这鞭法是我自创,有心法和功法之分,至今未曾传授过谁。刚才我不过吟出了心法初篇,你便领悟至此,说明它与你有缘,我悉数教你便是。” 兰陵一听,反而犹豫道,“于伯,既然是不传之功......” 于伯摆摆手,道,“不是不传,只是我年轻时便进了君府为仆,从此也弃了练功传徒的念想。但今日这场缘分,全当是老天不想让我苦心创的这套鞭法失传。” 兰陵感动,拜道,“于伯,我每日修炼,都被这武器念力折磨,你这功法或可助我精进,破此瓶颈。只是我早已拜过师父,且我师父为了我......请恕兰陵不能正式奉上一杯拜师茶,但兰陵在心中,已将您奉为恩师。” 于伯动容,道,“兰公子不必客气,这鞭法因你而不会失传,是它的福气。” 看这一老一少关系更近一步,阿原更是着急。 于伯慈祥笑道,“阿原姑娘,你善用暗器。但据老朽观察,你收放的手法硬力有余,柔性不足。我这心法和功法中各有一章,与暗器之道有异曲同工之妙,可愿与兰公子一起研习?” 阿原震惊,结结巴巴道,“你......你......愿教我?!” 于伯和蔼道,“你这丫头不是总想与兰公子争个高低嘛。为显公平,同习一套功法才更见真章。你二人,一人用链,一人用珠,都非鞭法,若能将我这鞭法各自运用于自己的武器,且能融会贯通,有所创新,岂不公平?若是不弃,老朽来做个评判?” 兰陵一脸挑逗,道,“怎么样妹子,敢不敢?” 阿原本在犹豫,毕竟兰陵能力更胜。但见他一副惹人生厌的模样,便果断应道,“谁怕谁!” 第179章 观军老叟 昆国,立昆都。 冷清了许久的立昆都,近几日稍有恢复的迹象,大半原因是那些关停了许久的五族商铺陆陆续续地重新开张了。 国殿传出消息,证实了刺杀石国使者的事,与五族无关,乃是那两名掌柜的个人报复行为。但五族难逃用人失察之责,念其猎蝓宴捐资救灾有功,国殿决定罚没贝骨以作惩戒。 国殿风向斗转,是因太国母在朝会上替五族说了话。温氏嫡系不用说,多是看着温多的眼色行事。而其他那些朝臣,反应迟钝的,会以为是太国母为求平衡替自己儿子撑腰一回,自然也就无关痛痒地帮上一帮。可嗅觉灵敏的,却闻到了与以往不同的味道。 比如说,康由简。 万翠峡,观军台。 年近七旬的康由简见到小自己三十有余的居立,竟有些毕恭毕敬。 品茶寒暄之后,康由简缓缓道,“将军便是要入山练兵,也该安顿好‘家’中诸事才好。” 居立嘴角轻挑,道,“多谢康老提醒。” 见居立不以为然,康由简猜他另有盘算,追问道,“想必将军......已安顿妥当?” 居立目视前方,一派辽阔。 风声穿行于山谷栈道,鹤唳古怪,犹如居立的眼神。 康由简此时多少没了耐心,一声沉闷道,“将军?” 居立将峡谷间的无垠壮阔收入眼底,意味深长地眯着眼,回道,“康老,‘家’中不安分的猫儿初学上了树,纵然欢似虎,依旧也只是只猫。即使爬得上最高的那根枝桠又能怎样?可有我这翠峡的朗朗青山,万丈悬瀑......离天更近?” 康由简闻言哑然,心道居立果然已不甘心做个幕后权臣,难怪温多这次立场坚定地帮了公良光。 停顿片刻,康由简面不改色,道,“若只是普通的猫儿,自然爬不了多高,可若多了一双翅膀,那便世事难料了。” 居立目光如炬,显然不太高兴,鄙夷道,“自‘家’的猫,既长一只翅膀,我便射一只翅膀。长一双,我便射一双。” 康由简气息变沉,缓缓起身,道,“将军,告辞了。” “怎么,康老不想看我的箭法?” 康由简道,“老眼昏花,怕是看也看不清。” 居立冷笑,抬手送客。悬阁外的轮梯缓缓抵达,载着康由简向山下而去。 回府的车中,康承生问道,“爹,您刚才为何要激怒居立。” 康由简闭目沉思,许久才道,“若只是病猫插上翅膀,何足畏惧,可若是猛虎添翼,那是要飞起来吃人的。” 康由简声音沉缓却力道十足。 康承生不以为然道,“爹所谓的翅膀,可是立昆都的君族和温族?” 康由简微微睁眼,看着儿子道,“说说你的看法。” “立昆都里的温族都是趋炎附势之辈,老弱残兵,不足为据。君族元气大伤,五族内部利益分明,未必太平。儿子以为这双翅膀,都是残翼。儿子......” “有话直说!” “儿子......一直猜不透您的心思。朝堂之上,您不是都站在居将军那边吗?为何今日......” “亏你也为官多年,竟还如此天真。” 见康由简埋怨,康承生连忙道,“请爹爹教诲。” 车外人声鼎沸,相较前些日子真是热闹不少。 康由简看向车外片刻,才回过头对着康承生道,“政治上的立场是一回事,国家改弦更张......那是另外一回事。” 康承生震惊,压低了声音道,“爹是说......居立要谋权篡位了?!” “君启林这次被罚没的钱,全由固玉一人接管,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进了国主自己的口袋。可这能说明什么?国主承诺给居立的军费动不得,立昆都这么多要善后的事,国主自然需要钱。” “可我今日提醒居立时,他却不以为然。要知道,他往日最忌讳的就是国主讨好民心和敛财。一个人对自己以往最在意的事情变得不在意了,这说明什么?” 见康承生不说话,康由简继续道,“说明他已经有了别的打算,这些事情他已经不放在眼里了。”话已经说到这份上,康由简对儿子直言道,“国殿里那些姓温的,虽都是泛泛之辈,但大大小小的权利掌握着不少。我们康家从不与那些人为伍,所以帮着居立说话,是为父的权衡。这些年居立虽也回馈了我们康家不少,但这!只不过是朝堂上的默契。” “儿子......不懂。既是如此,爹为何......为何不与之默契......到底。” 康由简目光凌冽,看向自己的儿子。可很快,又渐渐柔和。康承生毕竟年轻,面对羸弱的国主和强势的居立,换做谁都会这样选吧。 于是,他问道,“你认为......居立一定会赢?” “居立手握数万精兵,他动一动手指,国殿撑不住五天。” 康由简一笑置之,问道,“国殿撑不过五天,可这百万人口的立昆都可撑得?若是能多撑几日,离着最近的抚昆、泰昆、岭昆三城,可会来救?倒时又可撑上几天?” 康由简一连几问,吓得康承生哆哆嗦嗦道,“爹......何以......何以百万人口之说呀?” 康由简摇摇头,道,“罢了,你还年轻。若是昆国能渡过这一截,为父倒也不愿你再为官为爵,省了这些争斗,免得落得和你姐姐一个下场。” 提到女儿康承承,康由简有些伤感。老来得了一双儿女,可惜疼爱的女儿克死他乡,算是他最为悔恨之事。 见他这般,康承生忙道,“爹莫要伤感了,承生都听爹的便是。” 康由简闭目,沉声道,“要你回的信,回了吗?” “已经回了,按照爹说的,将这里的情况,一五一十告诉了石国的......那位大人。” 康由简“嗯。”了一声,便再也没有说话,但他心里却不由得感慨起来。 温多实在是个厉害的角色,为公良光挑了位好师父,且纵容了居立这么多年,令他自傲鲁莽,一贯冲动。若居立成了这匹夫之勇...... 康由简再次看向车外,满眼繁华的立昆都,怕是要毁在鲁莽之下了,或者说,毁在那女人的野心和权谋之下。 第180章 再悟气合 郭记菜铺承揽着漫花楼的生意。 外人看来,这家不大不小的菜铺生意红火的很,老板娘精明能干,一干伙计做事也有分寸。 而铺子后院,一个疯丫头‘野菟’,一个闷葫芦‘沫川’,还有一个整日隐匿在密室研究暗报的‘路辰’。说白了,都是吃白饭的。 养这么多人当然辛苦,做生意更辛苦,跑庄子,看菜品,清点用量,郭竹尽心尽力。 她是真的把这一切当作生活在经营,即使院子里的‘家人’各有各的忙活,帮不上什么忙,郭竹依然幸福自足。 野菟被沫川看得紧。这丫头骨子里也是倔脾气,大小事都不愿麻烦别人。自从上次服了血屠子,已过去许多时日,沫川估摸这丫头的灵力该撑不了多久。可野菟整日闹腾,只叫大家不要担心,大不了再去求那位‘凌光’高人。他既救下‘古’,又曾帮过自己和兰陵,想必不会坐视不理。 以沫川的性格,自然不会多言,而是一直钻研‘星云气合’之术以及尸灵通念之法,若是成功,不但自己近来吸灵吐纳的痛苦得解,说不定还能帮上野菟。 好在,总算有了成效。 星云气合修炼的秘诀,在于‘碎念’。可若想碎念,需先‘碎灵’。灵力分五类,这是大多习武习术之人共有的常识。但通过多日练习星云气合心法,沫川意外地感受到,灵力竟然除了属性之分,还有状态之分。 沫川的师父星弈兽神有言,四方分宇宙,人也分宇宙,万事万物都分宇宙。 对人体而言,血、脉、肺、腑为宇,气、灵、念、心为宙。确切地说,不仅是灵力,宙之微观,即气、灵、念、心,均有状态之分。 气态之相,弥漫、充盈,因其松散之状,极易被吸收,却也因密度低,可用之数甚微。 流态之相,运动不止,可源源不断带来新鲜灵力。只不过,环境于它像是容器,令它极易被阻断或是改变方向。 凝态之相,静止聚集,密度均匀,形态固定,是最容易被操控的。但也正因为它形态固定,所以很难产生变化,不宜促成有威力的念力。 幻态之相,似有似无,乃是气、流、凝三态相互转化时的中间状态。正因如此,操控幻态灵力是十分不易,需要天分。 而最后一种,沫川便说不清楚了。因为他并不能时刻感受到它的存在,只在某一时刻,靠着意识,察觉到一种超出前四种的状态。 沫川将自己身体的血脉肺腑视为‘宇’,而体内运转的气、吸入的灵、激发的念、以至于浅藏他全部思绪的心,便是‘宙’。领悟至此,他只觉自己的身体好似师父平日不离手的那盏‘谭星盘’。 万千星云,斗转乾坤,都蕴含在自己的体内,只待自己去观察、去探究。大道无垠,原来生命之体竟如此玄妙,远非几百年所受的隐士教导可以圆说。 沫川突然意识到,这层境界的领悟,绝不是他天赋所创,宇宙玄妙,四方神奇恐怕本就存在,只是他们隐士不配知晓罢了。 沫川嘴角微挑。 果然所谓隐士,不过是天神奴仆罢了。他怕是......知道不该知道的事情。 沫川不由得想起自己的师父,师父故意传授星云气合之术为何意?难道是希望他有朝一日有所突破? 门外传来不耐烦的敲门声,“闷葫芦!闷葫芦!你已经把自己关在屋里一天了!再不出来,我就拆了你的门!” 沫川起身,正欲开门,门已被踹开。 野丫头大步上前,矮了沫川整整一头,却仰头傲视道,“闷葫芦,我忍你很久了!你这些天到底在干嘛!” 沫川无视野菟的怒意,只淡淡道,“你需调和心态,不可动气,用气。” 每每面对沫川的‘好脾气’,野菟的气更是不打一处来。于是,沫川越不让她做什么,她就偏偏要做什么。 野菟气息盘涌,打算到院子里折腾一番。可寸步未离,沫川已按住她的肩膀。 野菟怔怔地看着沫川。 沫川竟压制了她体内的灵力,用一种极为诡异的方式。 野菟怒不可竭道,“你不要以为自己有了尸灵,就可以随便欺负我!你这是作弊!” 沫川冷静道,“我没有。” 沫川确实没有,他不过是将灵力打碎,用其凝态的部分阻断了野菟灵力中流态的部分。 野菟还想开口,沫川却将她拉到桌边坐下,缓缓翻开手掌。 一小撮云团正在沫川掌心旋转。 野菟不以为然,不过是一种隐法罢了,靠着念力的作用,将视而不见的灵力凝结成可见之物,无非就是他们隐士的小把戏。 野菟道,“闷葫芦,你臭显摆什么。我以为你得了尸灵能有多大能耐,你整日待在屋里不陪我玩,就钻研出这个?其他的哥哥姐姐们早就有比你厉害的了!” 野菟一脸嫌弃,沫川却很淡然,手上的灵力开始慢慢变化。 野菟这时才渐渐冷静,一张巴掌小脸不自觉贴近沫川手掌,想要看得仔细。野菟感受得清楚,沫川掌心的灵力属水,可奇怪这股子灵力竟在沫川的操控下不停变化起模样。 色泽时有时无,形态似水似雾,似云似绵。突然,那灵力云团中悄悄浮现出一滴水珠,水珠悬浮着来到野菟掌心,迅速融入。 就在那水珠融入的瞬间,野菟突然感觉手掌处的灵力被再次阻断。 “这......这不是尸灵。”野菟惊讶道。 沫川摇摇头,道,“这是我自己的灵力。” “你......你的灵力为何......为何会......” 她话音未落,沫川便展现出更为奇幻的事情。只见他拖着云团的那只手掌,竟然消失了。 ‘幻体’是沫川的隐法,可野菟知道,那不过是将肢体化作云雾罢了。 星弈兽神坐下之徒,沫川是最呆头呆脑的一个,沉默寡言、资质不高。就隐法而言,沫川的‘追叶’和‘灵壁’,其威力在隐士之中平平无奇。驾驭隐器或幻化护盾的强者不在少数,用念力化无形之物的,虽需天分,但在天兽族中,每位兽神都有拿得出手的一两位弟子。 沫川确实显得平凡,即使习得了‘幻体’,但那只不过是将肢体的某一部分化作云雾状,没有攻击效用,没有控制功能,与野菟的‘幻瞳’都是不能相提并论的。 但此刻,沫川竟将那只手掌完全化去,仿佛消失。 “闷.....闷葫芦.....你这是......” 隐士想要在隐法上精进,没个几百年是不可能的。七百年监国,在各自清秀之地修炼,为的也不过是更上一个台阶。可沫川却在短短几日,便将‘幻体’修炼至另外一个境界。 “是......是因为尸灵?”野菟问道。 沫川还是一副淡然,看着自己的消失的手掌,道,“是......师父。” 第181章 菜铺新约 “师父?!”野菟惊呼,带着些惊恐道,“师父在哪里?!师父来抓我们了?!” 见野菟的慌张模样,沫川被逗笑了,只是笑容很浅。他又是按住野菟肩膀,不过这次没动用任何灵力,而是缓缓道,“师父没来,是师父曾教过我一套名为星云气合的心法,这几日我有所领悟,才有了这般精进。” 野菟先是一愣,而后立即皱起眉头道,“师父怎么这么偏心,偷偷教了你别的心法!他平时不是最疼爱我嘛!等我见到他......” 野菟静了下来。 她突然想起来,自己恐怕再也回不到天兽族,再也见不到她的师父了。 沫川知道野菟在想什么,可他能说出的最温柔的话,也不过是,“师父最疼你。” 野菟来了精神,微微昂头道,“那当然。”然后依旧不依不饶,“那为何师父还偷偷教你。” “其实......”沫川语速缓慢,“这套修身练气的心法......” 野菟穷追不舍,道,“什么?!” “可还记得......记得师父曾讲过的......天外星云。” “记得呀!可你我都知道,天外无天,天神族已是这四方之见最高远的存在。当年师父说起,我以为那是师父编的故事而已。” 沫川心中想告诉野菟,其实眼中所见的高远,并非心境可抵达的高远。师父所说的星云,也并非是实实在在的存在。可他今天已说了很多话,至于这番感悟,野菟恐怕是听不懂的,沫川也没有说出口。碎灵碎念这类违反隐士常识的事情,很难向野菟解释清楚。贸然让她用星云气合修炼也未必是好事,她如今灵力稀薄,修炼不慎反而伤身。 沫川的沉默,野菟习以为常。几棍子答不出屁的家伙,他不想说的事情是绝对不会说的。只是野菟没想到,沫川仍是说了句,“我会......救你。” 野菟一愣,这个闷葫芦还是第一次对自己说这样的话。二人顿时沉默,丫头微微泛红的脸涨热了屋里的空气。 “你!你不是说要跟兰哥哥靠尸灵通念嘛!怎!怎么样了?”野丫头从未觉得自己如此窘促,转移了话题。 沫川还是一副淡然神态,答道,“在想办法。” “没了?” “嗯。” “你!你这个闷葫芦,就不能多说两句嘛!” “说什么?” “你刚才不是说......说会救我嘛,然后呢?” “救你,和古。” 野菟被沫川的愚钝气得够呛,狠狠拍了桌子站起来,留下句,“练你的功吧,最好别出来,别出来了!饿死算了!” 说罢,摔门而去,力道十足。 沫川一脸莫名。不过经野菟提醒,他倒是认真思考起尸灵通念的事情来。 郭竹听到后院一声巨响,闻声赶来。看到野菟双手互抱,撅嘴跺脚地站在沫川门口,便很是发笑,还故意逗她道,“菟儿妹妹每隔三日,便被沫川一阵欺负,为何还总要招惹他?依我看......不如就把这道门锁上,饿他几日,看他出不出来。” 野菟一听,急忙道,“别别竹儿姐,平日不提醒,那个闷葫芦都会忘记吃饭,若真的把他锁起来,他真的就不记得出来了。” 郭竹又是一脸坏笑,道,“刚才不是还生他的气嘛,怎么?又心疼起来了?” 野菟慌张道,“谁!谁!谁心疼他!我是怕他饿死了,我,我没办法向兰哥哥交代。” 提到兰陵,郭竹神情有些担心,说道,“兰哥哥走了快一月了吧,也没送个信回来,不知道他事情办得怎么样了。” “竹儿姐是担心兰哥哥赶不及回来参加你的婚礼吧。你放心,闷葫芦正在想办法跟兰哥哥联系。” “沫川有办法?!”郭竹欣喜道。 野菟将双手背后,歪着脑袋撒娇道,“他一定会有办法的,所以竹儿姐你不能锁着他,给他喂饱了他才能想出办法。” 郭竹一听,轻抚她的脑袋,道,“原来,还是为了你的沫哥哥。” 野菟想再解释,只听前院传来声音,“老板娘,有人来访。” 郭竹又是拍了拍野菟的脑袋,微微笑道,“好了,不会饿着他的。” 眼下的天色,已有些日夜颠倒。昨日穿些厚实衣服还算不得冷,今日街上,人们已都披上稍薄的毛袍子。 郭竹叹口气,又抿抿嘴,微翘嘴角。生意还得继续做,郭竹相信,兰陵此去就是为了改变这寒冷的天气,而他也一定会让一切都温暖起来。 前院,今天要送去漫花楼的果蔬正在一筐筐往外抬。一个身材笔挺的年轻人冷漠地看着忙碌的菜铺情景,等待着老板娘的到来。 郭竹走出,见来人管家模样打扮,问道,“是先生找我?” 来人彬彬有礼地递上一张纸条,回道,“这个用量和菜品,老板娘可否供应?” 郭竹打开,有些惊讶,因这用量比起城里一般的富贵人家,要大上许多。眼下立昆都百姓节衣缩食,就连达官贵人也是缩减用度。这个用量,莫非是城殿的什么大家族? 郭竹很谨慎,折起单子后谦和地笑道,“先生,这个用量恐怕一时难以备齐。我这里也只是个小店,比不得那些城里的大菜铺。” 来人道,“家宅人口多,自然要选有保障的铺子,是漫花楼推荐的贵铺,我才放心过来。” “漫花楼?” “正是。” ‘平安’巡铺还未回来,漫花楼最近都是老梁头儿在管理院内诸事,郭竹寻思,莫不是老梁头儿向来人推荐了自己的铺子? 思索片刻,郭竹还是回道,“本不该怠慢的,只是先生提的这个用量实在不小......” 来人打断道,“老板娘不必谦虚,如今立昆都的郭记菜铺名声在外。我们做下人的不容易,粮油这些琐碎事,打点好了,那是你应该做的,可若打点不好,那是挨板子甚至被赶出去的。猎蝓宴之后,我们原先的菜铺出了问题,若不是有漫花楼的这层引荐,我们一干下人怕是熬不过如今这个冷天了。” 来人一番话说得诚恳,且郭竹又是个心软的性子,几经思忖,终还是答应下来,“那.....好吧。只是我也需去城外庄子寻得合适的菜农供货,怕是要等上几日。” 来人显得安心下来,回道,“无妨,当前的约子还有段时日到期,请老板娘尽心挑选便是,我过几日再来拜访。” 郭竹轻轻一礼,道,“那先生慢走。” 来人拜别,只不过回身一刹,浮现出一抹得意笑容。 第182章 念间新客1 泰昆城的某处院落,兰陵认了一位叫‘于伯’的新师父,心情大好之余,掌中隐石开始闪现。 如今的‘念间’景色,真是大为不同。 记得上次黑白相间,时而阴沉,时而清透。那股子灵力仿佛在疑惑和坚守中挣扎,夹杂着兰陵和木蔷薇两人的心绪。 此刻念间,细雨蒙蒙,游龙般的黑色云气在上空交织,透着一股对力量的向往。 兰陵的能力似乎更近一步,这念间形状已全由他心境所控制,而木蔷薇的,则被彻底掩盖。 木蔷薇一直在离石城探查散灵珠,也就是琅石与通天院的道关系,此刻突然唤兰陵来此,兰陵便以为事情有了进展,于是问道,“可是通天院的事情有了眉目?” 木蔷薇摇摇头,说道,“律楠威来了离石城,说是顺路探望律楠音,但我觉得有些蹊跷。” 听到律楠威的名字,兰陵心中生厌,皱皱眉道,“蹊跷?可是你发现了什么?他与通天院有关?” 木蔷薇依旧摇头,道,“并没有,只是我的直觉。” 向来严谨的木蔷薇竟然说出‘直觉’二字,还真是让兰陵有些吃惊,愣了一愣,他轻笑道,“你这个事事不容变通的性格,什么时候也讲起直觉了?看来离石城让你变化很大呀。” 被兰陵调侃,木蔷薇心头一紧,像个被戳穿了心事的孩子,眉目窘迫。 见她有些慌神,兰陵清清嗓,缓解起气氛,说道,“我没有嘲笑你的意思,只是觉得......”他停顿一下,斟酌了词语后,说,“你越来越有人情味了。” 这对木蔷薇来说,是个晦涩难懂的词语。人情,与味道何以做出关联? 她无法回应兰陵,将话题转回律楠威身上,继续说道,“昆国新贸不成,还死了两个石国官吏,律楠威却不急着回国复命,反而云淡风轻地跑来探亲,我觉得......他意图不止于此。” “上次你说他曾给律楠音带过一株难得的草药,难道仅仅凭着这点,你便如此怀疑他?” “你可知他那株‘炼茸珠’的分量?” “怎么说?” “炼茸草千年生根,千年长叶,千年开花。取万株茸草的雌蕊,才可炼化一粒罢了。” 乍听之下却有些不可思议,可细细想来,这广袤神秘的人族大地,又有什么是不可能的呢。 兰陵回应道,“想想还有‘灵石’这等妖道用牺人性命的法子去炼化散灵珠,得到区区一颗炼茸草,也不是不可能吧。” 木蔷薇却问,“你可对‘瞑谷’还有印象?” 若说‘印象’,也只能靠着【兰陵】曾经的记忆。 “似乎......与一场人神大战有关?”兰陵问道。 “没错。那场大战的战败方,也就是当时的人族,被遗弃在了永不见光明之地,世世代代遭受诅咒。” “便是......瞑谷?” “那是传说的人神交界之地,犹如一片......” “什么?” 木蔷薇冷冷道,“活着的尸灵之地。” 听她这般形容,兰陵眼角微颤。他是个从尸灵中重生的人,自然知道那意味着什么。 兰陵突然冷笑了一下。 “你笑什么?”木蔷薇问道。 “听你的意思,律楠威的炼茸珠来自瞑谷。莫非是瞑谷什么人找到了破除诅咒的方法,来到了人族?又或是有什么人找到了与瞑谷连通的方法,与那里的人勾结?但不管是哪种可能......” “如何?” “怕是有人......想跟神族,斗上一斗了。” 木蔷薇不以为然,冷哼一声,道,“痴心妄想!” 兰陵扯扯嘴角,“也是。你们这种人,召唤几块石头,就能引得未来某日地动山摇,不顾人族存亡,自然是不屑这种‘痴心妄想’。” 听兰陵这样说,木蔷薇不自觉辩驳起来,“启动泉水石,是为了要惩治那些存有贪念,妄图挑战天规的人!八阵轮回,从来都只是朝代更迭,选拨明主重新教化人族。但八阵存亡只能由天定,是泉水石气运决定的事情,若有人想破坏这规矩,影响八阵的平衡与稳定,那就太不自量力了。” “我只问你,如今你还相信这些鬼话?!” “为何不信?!” “既然相信,为何还要救下这么人?若由着他们自生自灭,早晚有你的天规,你的天命,你的神族,你的泉水石去重新选拔救世主拯救他们,不是吗?” 木蔷薇坦然道,“我悲悯人族是我的错,等回到天兽族,我自然会去领罪。但天规就是天规,天规没错,启动泉水石更不会有错,神族不会有错!神族的权威和力量不容置喙,更不容挑战!” 兰陵颇感无奈。木蔷薇这些隐士,受了千百年‘神圣之地’的洗脑,关心的就是神族的权威和人族所谓的稳定。当然,这与善良无关,兰陵并不怪她。只不过彼此的信念在对方看来,都显得十分荒唐罢了。 既然话不投机,兰陵只能找回二人的利益共同点,于是说道,“不管怎么样,我们都要找到从玄、守身上偷走隐石的人。你要找的是企图挑战神权的人,而要找的,是真相和始作俑者。但不管怎么样,我们目标一致,对吗?” 木蔷薇轻轻点头,表示赞同。毕竟,她还需要兰陵的帮助。 兰陵提醒道,“那好,那我们就各自查下去。律楠威那边,你还是盯着点。今天听你这样一说,更感觉这小子不简单。”他声音突然压低,“新贸带来的利益之争,加上猎蝓宴突降的灾难.....昆国的变故,为何像是早就被设计好了!” 木蔷薇问道,“你说什么?” “没什么,没什么。既然这样,那我们就......散了吧。” 话音刚落,念间突然聚集起一股异样的灵力。 远处,鳞光开山闪现,越来越近的时候,一道蓝色遁光骤然撕开了云气。 兰陵和木蔷薇被这陡现的蓝光晃了眼,等光线暗下去,一个身影出现,令人震惊。 沫川!竟然不可思议地出现在了兰陵和木蔷薇所创的这座石国隐士才能连通的念间! 木蔷薇瞳色惊怔,道,“这不可能!” 兰陵则是饶有兴趣,道,“我倒是觉得,这......很有可能。” 第183章 念间新客2 与他国隐士通念?! 木蔷薇神色惊恐,口中低沉地喃着,“这不可能!” 兰陵则是一副饶有兴趣的样子,嘴角一歪,冲沫川笑道,“我这些日子偶尔会觉得掌中那块石头蠢蠢欲动,却又与木他们唤我之力明显不同。思来想去,也只有你了。快说说,怎么做到的!” 他倒是满不在乎。可对木蔷薇来说,这却是颠倒三观的事情。 天兽四十隐士,偶有交流切磋,可说到他们之间的关系,顶多算是点头之交。 不可注灵、不可感应念力、不可通过别国泉水石修复隐石,更不可能连通念间。这是天族定律,是不可突破的限制,是不可逾越的鸿沟。隐士各自追随抚养自己的师父,修炼、监国、等待下一次任务,无非如此了。 他们的一举一动,都在师父们的监督之下,都在天兽族诸神的安排之下。唯有这‘念间’,由一国隐士创造,兽神不可入。年少时他们五隐常假装修炼,其实是偷偷在念间下棋,后来被‘上庄兽神’发现,曾设了一道面壁念结惩罚他们。让他们吃饭、睡觉、上课都如同面壁思过一般,这才治了他们贪玩的性子。 木蔷薇此刻的震惊不无道理,就是这样一个连师父都进不去的私密空间,竟然被沫川闯了进来。 做出了这样的壮举,沫川依旧是一副不解风情的僵死面容,半晌也未回答兰陵。 回想与沫川的共同经历,兰陵半猜半问道,“是因......你我被同一片尸灵侵染?” 沫川点点头。 兰陵追问道,“那是偶然成功,还是你找到了办法?” “算是,偶然,也不算。” 这一问一答的节奏,着实让兰陵着急,也算是体会到了野菟平日与沫川交流的心情。他扯扯嘴,不耐烦道,“那兄弟可否别卖关子了,分享一下是经验如何?让我们也涨涨见识。” 面对兰陵的调侃,沫川依旧淡然,沉思片刻才道,“我试了很多次,这次算是打开了。” “打开了什么?!”兰陵催问。 木蔷薇亦是看着沫川,好奇他的答案。 “一道灵域之门。” “灵域......之门?”木蔷薇震惊。 “灵域......之门?”兰陵困惑。 记得第一次打开金石琅山,曾经的【兰陵】曾提起过‘灵域’,却欲言又止。【兰陵】消失的时候,念力几近消耗殆尽,留下记忆也并不完整。 兰陵努力拼凑着那些碎片。 记忆中,兽神们神通广大,但也各有精通。 比如‘上庄兽神’善设念结,传言他曾设过一道至今无人能破的念结。而‘灵域玄说’,则是沫川他们的师父‘星弈兽神’所擅长的。 灵域是种神奇的空间,有着属于自己的无数灵场。灵场像水纹一样运动,交叠、撞击、碎裂、重生。若懂得运用灵域、参透灵场,便可在灵场交叠之处获得这片灵域中最强的灵力。 这力量虽然神秘,却不是什么隐秘。运用灵域修炼可事半功倍,但研习的人却少之又少,便是因为它除了力量,还常常伴随某种未知。 正如它的交叠可助益修炼一样,灵场中撞击、碎裂,也带着某种难以控制的破坏性。所以借助灵场修炼,同样面临着粉身碎骨的风险。 这些都是天兽族各种古籍中关于灵域的只言片语,隐士身份低微,不允许私自修炼灵域,但兽神们能力强大,可以操控灵域,也可借助灵场的增进修为。 木蔷薇听到沫川提起灵域,反应快速,当即问道,“你的意思,一国五隐靠念力汇聚的念间,其实......是一处灵域。而你,靠着与兰体内相同的尸灵,打开了我二人所在的灵域之门?” 沫川再次点点头。 他的师父‘星弈兽神’对灵域的掌握可畏是诸位兽神中最强的,这世间的灵域,甚至于这世间以外的灵域,都藏在他手中的那只终年运转的谭星盘中。 ************* 百年前,天兽族‘云汉院’。 早课过后,沫川被星弈兽神单独留下。 星弈墨绿仙袍,始终一双笑眼。 沫川低着头,不敢正视。 他们这座仙院,只有四名隐士。信伯年纪最长,勇武冷酷。古山和野菟,武力虽不及信伯,但天赋异禀,一个善用嗅觉化隐法,一个则听觉视觉并用,是天兽族小有名气的天才。 只有沫川,平平无奇,就连‘通念’之术,都练了许久。 隐士们都知道,心法需得烂熟于胸,才能进而靠着念力施展出术法。可沫川的平凡的能力令他学什么都比师兄们要慢上一些。昨日心法三千言,野菟只听星弈诵了一遍就熟记于心,可沫川花了一夜,今日早课却依旧背错五十言。 星弈兽神留他于此,并非为了责备,反而耐心教导,“沫,心法为言,术法为力。其本质不过是外在的结果或表象,你不必太过在意。” 沫川从小少言寡语,也并不是争强好斗的性格,可自己愚钝却给仙院丢脸,总是不甘的。沫川一心认为师父不过是在安慰自己,便回道,“徒儿知晓了。” 星弈笑容和善,他知沫川并非真的知晓,便继续说道,“结果的好坏与天赋有关,却也与方法有关。” 沫川这才微微抬了抬头,看着星弈。 “‘隐’字高深莫测,你不必拘泥于为师的教导或是他人的成就。气念、灵念、术念虽是循序渐进的过程,在为师看来却无高低强弱之分。” “徒儿......愚钝。” 星弈兽神眼角平展,一双深蓝明眸横扫,带着沫川穿行云汉之界。 “师父,这是?” 星弈竟有些俏皮地‘嘘’了一声,笑道,“我云汉院是坐落天兽族边界,这里俯瞰,就是整个天兽族了。别告诉别人我带你来了这里。” 星弈是个不安分的兽神,平日爱搞些恶作剧,在天兽族是出了名的古怪。可偏偏,他的徒弟里信伯、沫川、古山很是死板,只有野菟喜欢同他们这位古怪的师父玩闹,星弈也视野菟为掌上明珠般疼惜。 以星弈的性格,擅自带自己来这云汉之界,沫川并不意外,不过此情此景,着实令他心头震动。 仙院错落,流云涌动,有快有慢,有开有合。 星弈见沫川一脸淡定,似乎有些失望,叹了声,“我这个呆徒弟”后,娓娓道着,“沫,灵力汇聚之地便是灵域。天是灵域,地是灵域,城是灵域,林是灵域,万物皆可为域。由小集大,由大集成一片天地。” 听到师父提及灵域,沫川有些不淡定了,“那是......神族的高端玄说,徒儿......” 星弈紧紧了眼眸,鬼笑道,“所以让你不要告诉别人嘛。”然后自顾自继续说着,“灵域有灵力,你们以为灵力看不见摸不着,只能靠着修炼吸收它?” 沫川点点头。 星弈看着自己这呆萌的徒儿,总是有些发笑的。给他讲讲他认知以外的事情,看着他慌张的模样就更是好笑。 “也对,也不对。”星弈说道,“灵力看不见,摸不着,可灵场却可以,就看你站在什么维度去看它了。” 星弈指指眼前,“你看,那些仙院的流涡,就是灵场。身在其中你自然感受不到,可来到这云汉之界,你便可以清晰地看到它。” 沫川定睛看着,大的流涡吞噬小的流涡,两股流涡有时也会在边缘挤压出一片新的流涡。快的流涡会在撞击之后撕碎自己。有些流涡的涡眼会扩张,有些则会突然闭合...... 他正惊讶于那气魄浑圆的景象,星弈却突然拍拍他的肩膀,一股流涡便极速将他们抽离。 沫川定睛再看,还是师父那双深蓝色的眼眸,只不过已回到了云汉院的课堂。 沫川这才知道,星弈并没有真的带自己去云汉之界,刚才自己是被师父的‘幻瞳’控制了。 “别失望嘛!虽然不是真的,但为师让你看的,是天兽族过去五万年来灵场的变化。” “五万年?!”沫川有些震惊。 星弈说道,“那涡流之眼,就是灵场灵力最强的地方。但是正如你刚才所见,灵场变化莫测,想要时时身处涡眼修炼几乎不可能。但天兽族涡流流速缓慢,灵场持续更久也更可预测,适宜神族修炼。但人族......” 沫川难得主动提问,“人族如何?” 星弈笑的灿烂,“人族,欲念太多,纷争太多。灵场分散混乱,涡流流速是神族的十万倍不止,想要找到一处稳定的涡眼修炼,几乎是不可能的。就算侥幸找到了,过个几年,最多几十年,涡眼也就闭合了。” 星弈所说,固然精妙,但沫川并不知道这与自己有何关系,毕竟隐士们同吃同住共同修炼,大家所在的灵场,是一样的。 星弈看出他的不解,问道,“刚才所见,说说你的感受。” 沫川不善言辞,沉默许久,欲言又止,“徒儿觉得.......” 星弈一脸期待,想着这个呆徒弟能充分表达一番内心的震惊和喜悦。毕竟令沫川激动,比让沫川记住一篇心法,似乎更让他这个师父觉得有挑战。 “徒儿觉得.......不错。” 星弈手指一抖,棋盘上的一颗黑子凌空飞起,重重打在沫川眉心。 沫川连忙跪拜,“徒儿失言。” 星弈大笑,“朽木疙瘩,难怪小菟子叫你闷葫芦,也是可爱,可爱呀!” 第184章 念间新客3 沫川一时难以开窍,星弈兽神便也没再点拨,毕竟‘悟’这个字,是讲究机缘的。 沫川虽天赋不及他人,但心性沉稳,酷爱钻研,星弈便也就此将‘星云气合’心法交与了他。宇宙之道无垠,星云之数更是无限,修炼不可急于求成,遇事不应急躁求果,有些成就,往往就在一个慢字,颇具耐心的人,或许才能真正领悟。 ************* 听沫川讲了许久,兰陵忙问道,“后来呢?” “师父传了我一套心法。” 木蔷薇始终疑惑于沫川进入念间,追问道,“这心法有何特别,可让你闯入我们的念间。” “并非是心法特别。” 沫川一问一答的节奏实在让人心急,但兰陵他们也没有办法,毕竟沫川性子如此。 沫川当然也知自己不善言辞,所以干脆不再回答,直接双手交十,默诵了一段心法。随后,他右手食指微屈,在空气中勾勒了一番。 随着他指尖拨弄,云气被描绘成一个不大的人体形状,五脏六腑、血脉窍穴也都有模有样。 每一处象征着人体关键的部位,都转动着一股股微小漩涡。 兰陵和木蔷薇顿时有所领悟。 人体之内,竟也存在着......灵场。 沫川手指又是一划,漩涡开始变化,由大变小,由小变大,位置也从一处关键窍穴移至另一处。 木蔷薇颇为震惊。在她的观念里,灵力在体内川流不息,可沫川此刻的演示,却说明灵力被身体里隐藏的灵场......打散了。 隐士学习的那套聚灵心法,讲究的就是聚集、磅礴之力。灵力越是充盈,才越是强大,也才能更好的运用念力,发挥术法。但眼前场景确是破碎的灵力在体内移动,又在身体另一处恢复,这与木蔷薇自幼所受的教导实在大相径庭。 兰陵倒是不为所动,沫川施展的这套心法,与他修炼的‘一息闭气吐纳’有着异曲同工之妙。悟出灵力五态,自然可以理解灵力打散打碎的道理。不过兰陵只可以控制自己吸收不同状态的灵力,却不如沫川这般,竟可将破碎的灵力随意移动、聚合。 “如你们所见......”沫川开口道,试图完整的描述,只不过说得很慢。 “灵场在我们身体...... 变化很快...... 若可以感受这变化...... 念力便可...... 有更多变化。” 说着,沫川已利用‘幻体’将自己与云气化为一体,似消失一般。 兰陵赞道,“你这术法与我的‘影身’倒是有些相似,但我全然凭着灵力的充沛和念力的控制,你这‘幻体’的演变,可是碎念碎出来的?” “碎念?!”木蔷薇惊讶道。 沫川心中暗暗感慨,兰陵不愧是隐士之中的天赋者,仅凭着自己三言两语和一时的演示,就已看破玄机。 沫川点点头,回应道,“确实与聚灵心法背道而驰。” “说说灵域吧。”兰陵提醒道。同木蔷薇一样,他也好奇沫川究竟是如何来到这片念间的。 沫川试着组织语言,希望用自己可以陈述清楚。沉默片刻,他说道,“念间,是你我灵力创造的灵域。” “你说什么?!”木蔷薇再次震惊。 念间!是五隐通习的隐法,是靠着五隐合和而生的力量创造出来的术法!这是刻在天族古刻上的真言,是她最敬重的师父悉心教导给她的! “大概是隐石的缘由...... 隐石的灵力...... 助我们...... 造出了着灵场......” 听到沫川所言,兰陵看看四周,恍然大悟道,“这就说得通了。怪不得在念间停留不会损耗灵力,因为它根本就不是靠着念力施展的术法,是我们自身灵力创造出来的空间罢了。” 沫川点点头,继续道,“所以即使是兽神们,也无法闯入。” 被人为创造出来的灵域,除非找到灵域之门,否则无法进入,也无法出来。” 兰陵顺着他的思路,问道,“那隐石就如同钥匙,帮我们在自己创造的灵域中自由进出。而你,”他指指沫川,“是因为你我二人的隐石被同一片尸灵侵染,就好像......” 沫川道,“你我拥有了一把共同的新钥匙。” “哈哈哈.....”兰陵听后兴奋起来,道,“什么合和而生的力量,什么五隐可合不可分的命运。不过是手掌中的这块石头将你我命途牵连起来罢了。” 木蔷薇张口错愕,想要反驳,却又不知从何说起。曾经依托的人一一离去,曾经信以为真的真言突然间变得不再有力量。 说到底,无根无寄的人,信仰正被击溃。她隐隐感到,用谎言装饰的‘真言’,似乎隐藏什么。 兰陵捕捉到了木蔷薇脸上微妙的变化,大咧咧说道,“话说回来,命运又哪有那么容易被掌控,他人视我们为牵线木偶,我们当然也可顺藤摸瓜,看看那线头一端的手有多大神通。” 沫川听言微微震惊,未作回应。木偶的摆动还不是靠着线头那端的手指,就算木偶再活灵活现,光彩夺目,还不是靠着牵线人的神通。念间的隐秘是他识破的,可根本说来不还是他师父百年前的点拨和传授。说不定这就是他师父的用意。可这又能怎样,用意背后的用意,师父不说,他永远也不会知道。 木蔷薇默不作声,不知听到没有。却在片刻之后,突然说道,“我要走了。” 也不等兰陵反应,她竟真的离去。 见木蔷薇反常,沫川问道,“可是我打扰了你们?” 兰陵知他不是细腻之人,体会不了木蔷薇心情,便解释道,“木她......怎么说呢。拿野丫头作比方。她最爱吃肉,最厌吃豆腐,偏偏有厨子技艺高超,将豆腐做成肉状肉味。那丫头蒙在鼓里,吃了好些时日,却在某日突然告诉她,这些天吃的都是豆腐。便是......这种心情吧。” 以此作比,沫川倒是能体会一些。用钟爱钟信之物蒙骗自己,若真的发生在野丫头身上,怕是会排山倒海不得安生。 兰陵看着木蔷薇方才所在位置,心知她该是十分绝望,才会这样悄无声息的离开。 她走后不久,兰陵问道,“是否仅你我二人也可通念?” 沫川犹豫片刻,回道,“还不确定。” 灵域的事情让兰陵产生了莫名的兴趣,也许是因为他隐隐感觉到,自己来到这个世界、留下、还有曾经【兰陵】那些欲言又止等待自己去发现的秘密,都与灵域有关。 兰陵想再多问,但看得出沫川有些犹豫。灵域总归不是他们熟悉的。念间可任隐士随意进出,多半是因为隐石。沫川此次前来,怕是也误打误撞。这种创造出来的未知空间,不知会有何变数。 兰陵不愿强人所难,便没打算追问,没料沫川却主动说道, “这些时日...... 我一直在想...... 你究竟想做什么...... 可否实言相告?” 兰陵一惊,而后笑着坦言道,“沫,你我也算生死之交了,还未正式谢过你救了我。” 沫川回道,“不必,你一直在帮助那丫头。” 念间气氛一时间有些沉闷。面对沫川的询问和他一贯的平和姿态,兰陵心中生出些忐忑和为难。 曾经掰着指头数日子的时候早已过去,这皮囊下的灵魂被一段不属于自己的记忆融合。如今,他就是兰陵,勇敢、执着、对自己要走的路坚定。 只不过,这感觉有些寂寞,是因为不想连累其他人。 兰陵看看沫川,寡言,但不木讷,更不冷漠,眼神从来都很清澈、平静,只有在看着野丫头时,才会不自觉透漏一丝笑意。 但面对尸灵,沫川没有犹豫救下了自己。 既是这样,兰陵有些狡黠地笑了一些,似乎是在炫耀,却又轻描淡写道,“我......偷服过旷灵丹,偷看了天石爵。” 沫川难掩惊容,竟问出一句,“你为什么还活着?” 兰陵顿时没有笑容,转而忧伤愧意,道,“我师父......救了我。” 上庄兽神突然归寂,神族惊动,竟是有此缘由。 兰陵苦笑道,“你可还愿听我说下去?” 言外之意,不言而喻。偷入尸灵之地,就算被兽神带回,无非是重罪惩戒,百年之后,最多千年,还可恢复隐士之身。 可兰陵所做之事,灵散念碎。若是听去,便视为同谋。 兰陵看似是在让沫川自己决定,实则是在告诫。未料沫川不曾犹豫,道, “既然...... 上庄兽神救你..... 定有救你的理由。” 沫川,点了点头。 这出乎意料的回答,令黑色念间游蛟飞速盘旋,像是兰陵心意写照。 片刻后,兰陵笑了一下,前行道路,谁还不需要个朋友。 待心绪平静,游蛟越飞越远,念间变得敞亮。 兰陵心中暗笑道,“这个闷葫芦,原以为是惜字如金,原来......因为是个结巴。” 第185章 离石波澜 石国,离石城。 木蔷薇他们在天兽族生活了几百年,想要看看那以外的世界,靠着许多神仙宝器便可实现。一捧‘清浊潭’的潭水、一面‘离叶扇’扇面、或是一朵‘百桦峰’的浮云......都可以。 宝器中映出人族百态,杀戮、欲望、死亡,艳俗......这些颜色是无论如何都不能与天兽族白山白水的清澈相提并论的。 在木蔷薇心中,始终保有一股信念。那便是......神族是四方伊始、是规矩、是造物主。而他们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令四方生灵长治久安,生生不息。 正如师父一直教导的,五隐可合不可分,合则生。是生存,也是生生不息。生的是人族万物,也包括他们这些隐士。 木蔷薇心中,天兽族是她的归宿,师兄弟是她的亲人,更是她不可割舍的一部分。 可如今,凡云飞升成神,玄策和守成正经历着百年惩戒,唯剩下自己......和已不是【兰陵】的兰陵......守护在石国大地。 木蔷薇怅然若失。对于兰陵,她更是有些介怀。本以为一张一模一样的面孔可以让自己麻痹,可方才念间的事情,让木蔷薇深刻意识到,那个兰陵,与自己信念不同。 她匆匆离开,逃离了那片‘灵域’,逃离了那个险些动摇自己的兰陵。 在天规山古刻的记载中,每隔几千年,便会有痴妄人族作祟,企图天翻地覆、颠覆神位,想要与之平起平坐。 隐石消失,意味已有人族开始行动,再次印证了天规山的记载。大批隐士出动,寻石为原因之一,但真正的目的,则是要启动泉水石惩戒人族。 木蔷薇他们寻回了隐石,凡云也顺利承袭了神位,一切顺理成章,却又藏着蹊跷。她的心里,也一直埋着颗不安的种子。 散灵珠的谜团仍未解开,机缘巧合之下,木蔷薇还得知了坤达明华的往事,而律楠音和律楠威那对兄妹,似乎也不简单。 出于隐士的职责,木蔷薇必须将这些调查清楚。可如今,她却身陷桐灵与坤达明成之间难以自拔。 这段时间,木蔷薇深感困顿,她的所作所为早已经违背了天规,违背了她的信念。可冥冥之中,总有股力量驱动着她善待这些平凡的人族。 在隐士的字典里,他们对于人族,监督、控制、必要的时候,甚至可以杀戮。木蔷薇如今的所作所为,实在难以定义,难以解释。 思来想去,木蔷薇只觉得痛苦,脑海中始终充斥着兰陵刚才的话,“什么五隐和合而生的力量......都是骗人的。” 念间,是五隐通习的隐法,其心法口诀就刻在天规山上,和合而生的美好愿景,也源于天规山。可事实呢,念间只是座灵域而已,找到了钥匙,任何人便可随意出入,根本不是什么五隐同心创造的隐法空间。 亲人早已离去。 合和而生的信念正被破除。 长久以来融入其中,更加发现人族的本性远不是天兽族神仙宝器所描绘的那般。 ...... 木蔷薇面容惨白,心绪不宁。 她突然站起,想要即刻逃回天兽族质问凡云。他既已成为兽神,便该对自己这个座下隐士解释清楚!又或许,该回到念间?回去警告兰陵不应质疑神族,他和沫川的所作所为,视为大不道,更不应该在她面前这样做! 不管要去哪里,木蔷薇已经猛地推开房门,一股腾云驾雾的气势骤然升起。可也就在同时,渡薇亭中那片由她亲手栽种的药圃,映入了眼眸。 药香浓郁,木蔷薇顿时驻了足。天色已有些昏暗,没了白日里宫人们穿行侍奉的庸扰,没了臣子们喋喋不休的奏报,整座城殿乃至整座城市,似乎进入了一种新的氛围,一种平庸的素净。 这平庸的氛围不经意敲打在木蔷薇心底,昼夜变化、节气冷暖、草木艳俗,这座小小的城池、乃至这座寸方城殿,竟令木蔷薇萌生出不舍,从而寸步难行。 平静的湖水被石子投掷出一大片涟漪,却又被飘落在水面的叶片渐渐抚平。 院中,正在练功的林昼被木蔷薇吓了一跳。见她明显带着怒意,冲也似的从房间出来,却又突然站在门口一动不动,便试探地叫了声,“师父?” 木蔷薇转头看向他,眼神始终涣散,心中思绪仍未全然凝聚。 “师父?”林昼又是叫道,“你这是怎么了?” 木蔷薇这才不由得问出一句,“我且问你,作为你的师父,我本该毫无保留教授你。但尚若......我对你有所隐瞒,告诫之事也并非事实本身,甚至......甚至利用了你。你会做何感想?” 林昼先是一愣,而后嘿嘿乐道,“师父这是哪里的话。教会了徒弟,饿死了师父,这道理我懂。况且师父你是本领通天的人,隐瞒自然有隐瞒的道理。兴许是我太笨,就算说了我也听不懂?总之,个人有个人的能耐,我林昼有这个自知之明。师父你可别多想,我从不奢求师父能教我更多。” “不奢求嘛?” 林昼以为木蔷薇不相信,强调道,“当然不奢求。我很早就想明白了,只要能活着,其他都算个屁!”意识到自己言语粗鄙,林昼连忙改了口,“算不得什么,算不得什么。活那么明白做什么,想那么多又有何用,还不够自己累的。” 见木蔷薇仍一动不动看着自己,林昼又连忙解释道,“师父你可别误会,我没有糊弄你的意思。什么利用不利用的,也实在严重了。你救了我的命,让我做什么我都心甘情愿,至于为什么让我那样去做,我绝不揣测,也不犹豫!”他挠挠头,有些羞愧道,“不过说白了,我这么愚钝的人,只管做就是了。” 林昼本就练了好一阵马步,再加上说了好一通大话,只觉得口干舌燥。见木蔷薇仍是一脸漠然,林昼便再次挺了挺胸膛,说道,“师父,我刚才句句肺腑!”他不自觉肌肉紧缩,期待木蔷薇可以感受自己的赤诚。 木蔷薇沉默了片刻,但瞳色明显已不是刚才那般涣散。天色越来越昏暗,空气也透着冷意,见林昼练功的汗水沁透一山,木蔷薇一如既往地冷漠劝道,“自你今日送药回来,便一直在这里练功吧。可是忘记了我的提醒,凡是不可过度,否则过犹不及。” 未等林昼反应,她已转身,只是又提醒句,语气比刚才冷酷许多,道,“白日里你与我提起的律楠威......就是律妃的兄长,记得不要去招惹。” 说罢,便关上房门,重新回了屋。 向来冷峻的师父,今日竟有些阴晴不定。林昼摸不着头脑,只是站在原地,嘴里呢喃着回应了木蔷薇刚才的告诫,“不去招惹吗?但今天好像已经......” 第186章 离石波澜2 不奢求? 木蔷薇进屋后轻声重复着林昼所说的这三个字,笑容无奈。 自入天兽族,她便开始了自己的奢求。 奢求能与师兄弟们长久地待在一起,奢求自己能成为所有隐士之中的丹药大宗,奢求凡云不是那个被天鲸兽选中的人...... 夜色惨淡,木蔷薇今日格外疲惫。 白日里,桐灵愈是憔悴,木蔷薇知道,自己已快束手无策了。遍读天族医书,练就无数仙丹的她,却在这小小人族,被一名千年前的古巫遗留在当世的毒珠搞得心力交瘁。 加之方才念间,兰陵和沫川看似大不敬的所作所为,更加重了她的烦扰。质疑神言,质疑神权,就算木蔷薇不忍心直冲云霄告他们一状,也该大放厥词地警告一番。即使他们现在处于监国时期,神族放权不予监视,他们也不该屡屡破戒。擅入尸灵之地不说,还借用尸灵之力破解念间,更是在念间说出合和而生并非真言的放肆论调...... 对!木蔷薇悔之不及,自己刚才为何匆匆离去而不对他们教训一番! 为何? 木蔷薇又将问题抛给了自己。 曾以为自己心怀石国生灵的安定,大而无畏,壮阔豪放,虽然练法修行难免枯燥乏味,但被挑选成为隐士,总归是幸运的。 可真正下界经历,她才深深感到,什么大而无畏,壮阔豪放,自己的一身本领连帮助一个垂垂将死的女子多陪伴丈夫和孩子一刻......都很难做到,更何谈护佑石国。 至于天上的兽神,希望他们这群隐士护佑的又是什么?但凡是仙神法器映射的人族画影,大多是历史长河的浩荡征战、阴谋诡谲、生灵涂炭,却从来没有讲述过一个妻子和母亲的温存深情。 木蔷薇苦笑一下,同为奢求,身处高高在上的天兽族,她奢求的功法精进、国之安定、生生不息,还有与凡云的所谓长厢厮守,显得如此飘渺微弱。 而桐灵,奢求多一天让丈夫看到自己的笑颜,奢求与子女度过一个平稳的生日,却是壮阔而美丽。 为何? 木蔷薇似乎有了答案。因为自己同兰陵和沫川一样,对神族的规矩和真言,充满怀疑。 ************* 天兽族,草蔓花谷前。 这里,是木蔷薇最喜爱的天族之地,处处是仙草毒坯,就连那些不精通医术丹法的隐士都不敢擅入。心情不好的时候,在谷口筑起一道瘴墙,便成就了木蔷薇一处安静独享之地。 今日的这道瘴墙,格外厚重,看这颜色,大概是参合了谷中的名为‘陨厉’的果实,磨成齑粉混入云气筑造的墙体。若是强行破墙而入,沾染了皮肤定会奇痒难忍,受上几天折磨。 木蔷薇之所以这么大气性,是因新培育的仙草种子被玄策不小心打翻。师兄妹起了争执,那个少爷脾气的玄策潦草道歉不说,偏偏凡云都说木蔷薇无理取闹,何必因为一株仙草坏了师兄弟感情。 木蔷薇气愤不过,便一个人跑到这里,拿蒲薇草撒起了气。 作为唯一的女弟子,木蔷薇总是被师兄弟们捉弄,面对一群不懂怜香惜玉的男弟子,木蔷薇除了无奈,便是练就了一副不怎么温顺的脾气。 可越是这样,师兄弟们似乎变本加厉的不让着她,不过是些玩闹的事情,女儿家表面上霸气外漏,实则却总是偷跑这里悄悄伤心。 佗昔兽神恰好过来,见整个谷口被瘴气所封,着实吓了一跳,却又不得不羡慕上庄有这么个炼药制丹的天才徒儿。 这陨厉瘴墙令佗昔都有些望而却步,他只是想来采仙草炼丹,所以没带什么神丹仙器,灵力真身也留在佗昔丹院看着正在灼炼的仙炉,此刻若是这位兽神强行横穿木蔷薇设下的这道瘴墙,那个不是闹着玩的,结果也不比一般隐士好不到哪里去。最重要的,是丢人,被上庄座下的一个区区女弟子为难道,佗昔丹院还不被笑话死。 佗昔看眼甲古兽,想着它能行行好,掉颗红丹帮上一帮,谁知甲古闭着干裂褶皱的眼皮,就当什么都没发生,一动不动。 甲古不爱用术法飞行,就喜欢在这偌大天兽族散步而行,他们过来一趟实在不容易,佗昔步行一路累得够呛,更不可能就这么回去。 左右为难之后,这位兽神突然怒不可遏地悻悻道,“你还要躲到什么时候,也不好好管教管教这个你的女徒弟,草蔓花谷难不成是你上庄桐院的!” 狂笑不止的上庄兽神这才从远处云雾飘渺现身,轻盈落在佗昔身边,说道,“区区一道瘴墙,竟然难倒了佗昔兽神,哈哈哈......” 甲古这只喜欢胳膊肘往外拐的天兽,也给了佗昔一个鄙视的眼神。 佗昔耐不下这般羞辱,叫嚣道,“我灵力真身正看护着神院的赤焰炉,就差这味‘辉莺草’了,它五百年才结果一次,我今日必须采走。快叫你那徒弟把这瘴墙撤了。对了,设瘴之法是不是上次你带她去我丹院她偷偷学去的!” 上庄打趣道,“明明是上次你见她天分颇高,主动教授给她的。” 一百年前的事了,佗昔有些记不清了,但不管是偷学还是主动教授,他都觉得自己是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 天鲸兽懒得听他们斗嘴,缩小身躯,在甲古身边开始打转,就像是顽皮的孙儿缠着年迈的爷爷陪自己玩一样。甲古给了天鲸一个‘一边玩去’的眼神,然后继续闭目养神。 天鲸兽不大高兴,吱吱叫了两声,让上庄不要再故意为难佗昔了,它想进谷玩。可上庄完全无视了天鲸的感受,继续调侃着佗昔。 于是乎,天鲸兽胀大身体至可遮云蔽日的体积,大尾一起一落之间,瘴墙便被尾巴震荡掀起的风势给吹散了。 “哈哈哈......”这次轮到佗昔狂笑不止。 果然,谁家的天兽,都有不靠谱的时候。 佗昔推开挡在面前的上庄,正要迈入谷中,反被上庄用一缕新墙挡住。佗昔狠狠撞了下额头不说,新墙抽丝,紧紧束缚住他,然后轻轻托起仍未睁眼的甲古兽,‘助’他俩回到了佗昔丹院。 在佗昔被迫临行前,上庄笑道,“放心,我帮你采了辉莺草带回去。” 声音空灵,随着佗昔他们的身影,渐渐飘远。而上庄,则自然而然跪坐在天鲸兽身上,进了草蔓花谷。他还不忘微动手指,重新筑起了一座面积更大的高墙。 谷中,远远就看到了木蔷薇的身影正在摘采蒲薇草。天鲸兽抖了两下,催促着上庄赶快下去,自己则飞到木蔷薇身边,开心地忽动大尾,令一大片悬空的蒲薇草瞬间销毁殆尽。 木蔷薇气愤道,“天鲸,你做什么!” 上庄兽神此刻已来到她身边,慈爱道,“怎么,只许你欺负这片蒲薇,就不许它欺负?” “师父,”木蔷薇撒娇地赧羞道,“师父,我,我没有。” 上庄笑道,“因为玄策他们欺负你,所以你就来欺负这片蒲薇了?” 说话间,一大片蒲薇已重新长出。天鲸兽兴奋不已,再此腾起,又要煽动尾巴。 木蔷薇急忙制止道,“天鲸,你若是再这般欺负它们,我就不跟你玩了。” 天鲸一听,瞬间收住了尾巴,楚楚可怜看着上庄兽神。这位兽神轻抚了自己的天兽,挥挥手道,“去吧,我有话与木说。” 见上庄有些严肃, 木蔷薇和天鲸都变得乖巧。 天鲸颤动了两下尾巴,不知所踪。木蔷薇则颔首站立,似在等着上庄责罚。想来,今日与师兄弟争执都因自己而起,师父责怪也是理所应当。 此时的木蔷薇,来到天兽族不足两百年,学习刻骨,性格孤傲。看不惯顽劣散漫的玄策,也不怎么向守成讨教医术,对凡云稍有青睐,但只要他偏向玄策,木蔷薇就会负气出走。 都是小孩子们的打闹把戏,通常用不着上庄这位师父出面化解。可今天,上庄不知为何跟了过来。 木蔷薇也懒得辩解,只说道,“师父要想责备,就责备吧,是我先生事端的,云他已经教导过了,我也知错了。” 她哪里是个在师父面前认错的态度,好在上庄似乎并不介意,反而是笑道,“木,你来了也有快两百年了,为师观察,你很喜欢到这片蒲薇草中待着。” 木蔷薇抬起头,见上庄似乎并未动怒,便应道,“师父,徒儿觉得它与其他仙草,有些不同。” 上庄‘哦?’了一声,饶有兴趣地问道,“说说看,有何不同?” 第187章 离石波澜3 第186章 “有何不同?”上庄兽神问道。 木蔷薇思索片刻,答道,“它......会消失,但它还会再出现。” 上庄兽神微笑道,“所以......你是害怕失去?还是喜欢失而复得的那份安心?” 木蔷薇不但不答,反而好奇道,“师父不害怕?不喜欢?” 上庄兽神看着这个乖巧的女徒弟,眼神温暖,也是不但不答,反而继续问道,“所以不愿意与玄和守他们亲近,是害怕失去?” 木蔷薇反驳道,“谁说我不与他们亲近,是他们......是他们总针对我!” 上庄没有揭穿她,神色平和,面向眼前大片蒲薇草。蒲薇草片刻摇曳后,茸叶便会脱落,洋洋洒洒地飘至不知何处。转瞬,一株株更加鲜嫩的新茸叶又回重新长出,悬寄在花谷这片地方。 这里无风无雨,没有什么可以打乱它们的节奏,可他们似乎就是不愿安安稳稳地待在这里,不停地消失又出现。就像不听话的孩子,偷跑出去一会,却总觉得还是家里好,又悄悄回来。可回来久了,又让它们觉得无趣,再次动起了偷跑的念头。 反反复复地,千万年来都是如此。若说天兽族的灵气像母亲一样孕育着它们,那不安分的蒲薇草,就像是在跟母亲捉迷藏的顽劣孩童。 上庄不自觉嘴角上扬,轻抚着刚刚‘回来’的孩子气的蒲薇草,微微笑道,“即便如此,也希望他们长不大......就好了。” 木蔷薇问道,“师父?您说什么?徒儿已经长大了。” 上庄看着木蔷薇,长了两百年,这丫头都快跟自己一般高了,可仍是一脸的稚气。他感概道,“孩子,你说这蒲薇落叶再生出,千千年,万万年,它们怕不怕失去?怕不怕......无常?” 木蔷薇疑惑道,“师父......是在考我吗?” 面对这个有些争强好胜的女徒弟,上庄兽神的眼神始终温润如水。他又说道,“既如此爱回答问题,为师就考你一题,还记得你初来之时,为师说过什么?” 这显然是道送分题,木蔷薇毫不犹豫地答道,“师父说......五隐可合不可分,师父还说......” 没等她说完,上庄便打断了她,问道,“可和不可分,何解?” 问题一道接着一道,但显然难不住木蔷薇,她自信地说道,“合,则一、则稳、则成。分,则散,则乱,则灭。故合可大成,分则难以聚气、聚灵、聚念,终究是一败涂地。五隐修练,所求便是生而和合之道。” 上庄兽神突然面色庄严地问,“那你做到了吗?” 木蔷薇一个哆嗦,心想师父果然还是因为刚才跟玄成他们吵架要责备自己了,有些不服气,却还是低下头等着聆听教导。 没想上庄兽神又是语重心长地说,“孩子,你若不能做到,那便无法真正领悟通念之术。” 木蔷薇惊喜道,“师父,你是说?我可以拥有自己的隐石了?!” 天兽族隐士,待到拥有隐石之后,才能学习通念之术。而拥有隐石,意味着他们的能力已经足以称为一名隐士,未来也可以借助隐石的力量修习更强大的术法神通。 那一直是木蔷薇所期待的。 上庄兽神点点头,“隐、合、聚。不要小看这三字心法,也不要小看你们创造的那座念间。虽只是......”上庄兽神顿了顿,“虽只是一个普通的术法,但却可将为师都隔绝在其外。” 这些道理,木蔷薇早就听了百遍千遍,她关心的始终是那块石头什么时候可以植入她的掌心,让她成为一名真正的隐士,像凡云他们那样,下界监国,惩恶扬善。 ************** 木蔷薇的思绪回到了渡薇亭。 她看着手掌心,那颗红色的东西熠熠生辉。植入它的过程十分痛苦,需要隐士经历诸多修炼和磨难,可它若想遗弃你,却十分简单。但即便如此,拥有自己的隐石,成为真正的隐士,是所有被带入天兽族的孩童们最为憧憬的。 木蔷薇苦笑一下,说到底,他们还能憧憬些什么呢。 成‘隐’之后,木蔷薇似变了个人,不再由着自己的性子。在她看来,神赋的天资是与生俱来的幸运,督促她变的更加优秀。 而优秀的前提,对生而和合的认可、对五隐可合不可分的信念,缺一不可。这样的木蔷薇,刻苦、单纯,再不与玄成争执,也常向守成讨教,但因他兄弟二人一直执守在人族不常回来,所以与木蔷薇相依为命的,便是凡云了。 想到凡云,木蔷薇不自觉抬了抬头,此时此刻,她和凡云,被渡薇亭这间不太高的房顶隔绝着。曾以为自己心怀天下,可以与凡云并肩而立。但仰头抬望的时候,即便只是个不堪一击的屋顶,木蔷薇知道,自己与凡云,早已被隔绝了万万里。 是真正的万万里,不是什么施展术法神通可以拉近的距离。他是被天鲸兽选中的人,是具备神资的人。而自己......木蔷薇环顾周围,灯光昏黄,却异常温暖。 自己......是个害怕失去却又无能为力的......普通人。 生而和合......或许自己......向来都悟错了。 窗外已是夜色沉魅,按照隐士的作息,到了吞灵吐纳,修灵练气的时候。木蔷薇盘坐到床上,心绪并不平静。自己下界已是半年有余,这护国守阵的大任,实在与她想象中的大为不同。 玄和守,这算是救下了?还是没救下? 走了的兰,现在的兰,到底想要做什么? 散灵珠,琅石,琅石,散灵珠......藏着什么阴谋? 念间,灵域,灵域,念间......生而和合,又为何? 坤达明成...... 头脑中闪过这个名字的时候,木蔷薇呼吸变得不太均匀,关于天界的一切不知不觉淡出了思绪。 她没有继续盘坐,像个普通人一样,躺在了床上。 离石城的这座恢弘城殿中。 有人,举着枯灯看着窗外,面色惨白,干咳不止,只期待再多瞧一眼这平静夜色。 有人,埋头伏案,时不时忧心青桐花素那个消瘦身影,却不得不继续为这一城政务操劳。 有人,在殿卫军的营帐中摊开地图,笑容阴骛。 有人,在自己的陋室中看似苦读,却为白天的遭遇心绪不宁。 有人,呼吸渐渐顺畅,不知何时,睡着了。 **************** 天兽族草蔓花谷,一袭白袍的凡云兽神置身蒲薇草中,长发俊逸,笑容恬淡。 生而无常,唯有体会无常,才能悟道‘和合’。 ‘术’‘口’为‘和’,灵力为‘术’之根本,‘口’便是这四方世界。灵力平衡稳定,四方之间才能平衡稳定,而灵力的稳定......实则靠着一座座灵域的稳定。这个‘和’字,暗含太多。 至于‘合’,‘一’字之上乃是一座‘山’,‘一’字之下便是这四方之间。天规‘山’定了四方之间的规矩。‘合’,就是规矩。 凡云淡淡一笑,轻声自语道,“可谁说这规矩就得一成不变,谁说规矩就非得是规矩。你......”他看着大片蒲薇草,“终究是悟错了。” 蒲薇凋谢,凡云的身影随之消失。 他不用等到蒲薇重新长出,他知道蒲薇总会重新长出。因为蒲薇草永远是最守规矩,却也是最不守规矩的。不经意就会谢落,却也总是充满惊喜地重新长出。 就如不断经历风起云涌的人族,大国在争斗中谢幕,却也在某个山河角落中,由一些人建立重生。 那些体会过无常的人,总是在自己定的规矩中,不守规矩。 第188章 离石波澜4 直到木蔷薇卧室的灯熄灭,林昼才回到了自己的房间。 房间不大,一张大通铺,几个大木箱,连个吃饭桌子都没有。这里原本是‘晶林院’仆人的居所,更名为渡薇亭后,便成了林昼一人独享的房间。林昼将这里收拾的干干净净,虽然简陋,总算是个遮风挡雨的地方了。 林昼面前摊着医书,看了许久,却一字都未装入脑子。他叹口气,合上书躺到床上,为着白天的事情烦心。自己听到了不该听到的事情,按照他的猜想,那位律大人与殿卫军交情匪浅,甚至可能与通天院有关...... 林昼犹豫不决,自己没有十足证据,且木蔷薇一再告诫他不要招惹律楠威,思来想去,他决定先不将此事告诉木蔷薇。 ************** 殿卫军弩兵营的营帐内。 营长‘章升’毕恭毕敬站在一旁,身旁的叶一群和蒙壮更是连头都不敢抬。 营帐内灯光昏暗,一片安静,摇曳的光线不时打在帐内正中座位的那人脸上。那人眉头舒展,嘴角浅笑,浑身散发着令人畏惧的阴寒气息。 章升几人大气不敢喘动,只等那人说话,可茶水一杯接着一杯,那人却一直不语,犹如帐外的风,让人琢磨不透。 终于,风停了,光线不再摇晃,稳稳地照亮了正中那人一侧的脸庞,正是刚来离石城不久的‘律楠威’。 律楠威放下茶杯,目视前方帐帘,眸色深沉地说道,“这么说,今日的事,被你说的那人听了去?” 他话音刚落,章升的目光便凶狠地落在了蒙壮身上。蒙壮颤微微赶忙跪下,汗水渗出铠甲,不敢大声说话,声音微弱却气息急躁地求饶道,“是小的疏忽!当时就应该直接杀了他,小的后来用嗅鼠探路,才......才发现竟然被他的花言巧语骗了,放他......放他回了渡薇亭!” 律楠威的目光始终落在帐帘上,眼角微挑,眯了起来。 章升看眼叶一群,叶一群便拔剑而出,架在蒙壮脖子上,即便那是他们最得力的下属,在律楠威面前,他们也不敢为蒙壮求饶。 蒙壮紧闭了双眼,只能等死。却突然听到律楠威问道,“你们说......他会告诉那女医嘛?” 叶一群的剑停了下来,急忙看眼章升。章升摸不透律楠威的心思,只能试探性地说道,“回大人,那小子是我们派去的,还算听话,且他身上还有毒。属下猜......他即便听到了什么,也不敢......多嘴。” 见律楠威不回应,叶一群只能再次举起剑,就在剑尖几乎刺入蒙壮脖子的时候,律楠威再次说道,“那不如......让他告诉那女医,岂不是才有趣?” 叶一群猜不出律楠威的心思,剑停在原处不敢动弹,蒙壮感受着自己脖子处的血就这样一丝丝流着,同样不敢动弹。 章升机敏,当即应道,“大人的意思,是要借此让那女医和城主相互猜忌?” 律楠威终于收回视线,稍许满意地看看章升,把玩起手中茶杯,好似那是一杯美味酒液,一饮而尽后说道,“那女医......可不是你我对付得了的。我怕是要在这离石城待段时间,闲着也是闲着,不如排场戏看看?” 见律楠威起了兴致,章升笑着应道,“难得大人有此雅兴,蒙壮他一直与那小子接头,恳请大人给他个......将功赎罪的机会......替大人把这戏排了?” 律楠威身子向后靠去,看了眼台下的蒙壮,挑着嘴角说道,“倒是一声不坑,是条好狗。” 听到他这么说,叶一群才将剑从蒙壮脖子上抽了下来。蒙壮松了口气,磕头不止,说道,“谢大人不杀之恩,小的,毕竟肝脑涂地。” 律楠威闭目再不看任何人。 章升摆摆手,蒙壮立即捂着脖子处的伤口逃出营帐。叶一群深深一躬,也跟着出去。 律楠威似乎有些累意,双脚摊开又向后靠了靠。章升小心翼翼地上前,重新倒满茶水,问道,“大人......不喝酒吗?” 律楠威漫不经心地说道,“这里不比昆国,我得时刻保持清醒。酒......”他看看手中茶杯,“是个好东西,但越是懂酒的人,越知道什么时候该喝,什么时候不该喝。就像做人,有句话叫识时务者为俊杰。” 章升一听,端在手中的茶杯抖了一下,他放在桌上,连忙低头道,“小的,永远都是大人手下的狗,请大人放心!” 律楠威不为所动,缓缓问道,“说说吧,现在什么情况?” 章升走到营帐正中,汇报起来,“回禀大人,离石城目前拥兵十万,与昆国接壤的开罗谷河道目前驻扎三万......” 律楠威打断道,“说点我不知道的。” 章升咽喉蠕动几下,吞吞吐吐地说道,“殿卫军目前不到一万人。” 律楠威突然坐起身子,稍稍睁开的眼透出冷峻的光,问道,“离石城的殿卫军不是一直在招纳新兵吗?!” “回大人,确实一直在招纳新兵,但城主每隔一段时间就会从殿卫军选拔人去驻守各个关隘要地,还有......” “还有什么?” “还有,几个营的营长,已经被城主调换的差不多了。” 律楠威说道,“各城殿卫军,只有在大举征兵的才需奏报国殿,哼哼,这位离石城主......还真是有些心思。” 律楠威重新闭上眼睛,心想自己看来是真的不能喝酒了。 招募殿卫军,再将殿卫军调派到其他军队扩充力量。律楠威冷笑一声,心想坤达明成这招还真是高明。 扩充军队受国殿忌讳,何况是殿卫军,各城殿卫军向来都是各城城主心腹。坤达明成却偏偏反其道而行之,大举招募引起国殿重视,然后为了消除怀疑,提出了营长轮换的建议。看似并没有培植势力,实则是醉翁之意不在酒,竟悄悄将殿卫军的力量分散至其余部队。想来那些对他忠心耿耿的将领也都被调去了各地驻守,这样一来,离石城各个关隘的守卫,都被安插了坤达明成的心腹。 想到这里,律楠威目光如炬地看向章升。章升会意后立即跪下,拜道,“大人,并非小的,小的不报。城主每次调换的人不多,十分谨慎。小的也是,也是后知后觉,小的发现后立即将消息告诉了盛......” 律楠威摆摆手,无需章升再解释。 章升与律楠威的信息,向来都是通过盛林晶与盛家的书信传递。律楠威淬出一口,道,“这个女人,成事不足,败事有余!死不足惜!” 这些年,盛林晶确实带回了不少离石城的消息,只是没想到,她将这个对坤达明成最不利的消息,给截了下来。倒是对坤达明成有情,却坏了大事。 律楠威知道,自己进了离石城,一举一动都被坤达明成监视,今晚金蝉脱壳来见章升已是冒险,将这个消息送去国殿几乎是不可能的。若通天院的灵石道人还活着,或许还有机会。 想到这里,律楠威更是气愤,辛苦经营多年,全毁在了盛林晶的嫉妒心上,但最让他忍无可忍的是她对律楠音下手。 律楠威看着杯中茶水,道,“这茶,就是没有酒好喝。” 章升一动不动站着,他是律楠威豢养的人,深知律楠威是个什么样的人。心狠手辣,有仇必报。城主饶了盛家,可律楠威一定饶不了,不然还是那个烧死自己小娘的律楠威嘛。 知道律楠威并未怪罪自己,章升立即问了个关键的问题,“小人愚钝,不知那小子......究竟该如何处置?” 听章升这么一问,律楠威心情似乎好转起来,既然旧棋子已经弃了,那就再用新棋子。对他律楠威来说,棋局越复杂,对手越强悍,才越有意思。徒央死后,律楠威很久没有体会过这种沉浸于游戏的兴奋感了。虽然坤达明成在他眼里,比不得徒央,但殿卫军的安排到是让律楠威对坤达明成燃起了一股兴趣。原本来离石城只是任务,这下子他倒是真的不愿意走了。 律楠威再次把玩起手中的茶杯,悠悠然说道,“不如......请他喝杯酒,先把毒......给他解了。” 第189章 离石波澜5 翌日,坤达明成的书房内,迎来一位稀客,便是新晋‘容人’木蔷薇。 这是木蔷薇被封容人后第一次主动来找坤达明成。她两手空空,没有甜点,没有菜肴,一举一动都与这殿宇规矩格格不入。殿外婢仆窃窃猜测,桐妃病着,律妃恬静不争,‘木容人’莫不是趁机想要争宠? 书房内,坤达明成照例屏退左右,原以为木蔷薇要说起桐灵病情,没想她竟是问道,“你兄长坤达明华的密信,可否借我一看?” 坤达明成有些意外。 木蔷薇便继续解释道,“我本就是名隐士,此次下界身负使命,还有许多事情要做。你兄长的信,或许能帮我解开谜团。” 坤达明成皱起眉,以为木蔷薇要离开这座城殿,情急道,“那灵儿......” 木蔷薇打断道,“桐妃的病情自然还是首位,但其他的事情我也不能放任不管。” 听她这样说,坤达明成稍稍宽心。稍显犹豫后,站起身走向一旁书架。 他的目光在书架其中的一层隔板处停留片刻后,伸出手指在隔板底部微扣。只见此时那层隔板底部慢慢弹出一个极为隐秘的夹层。夹层拇指宽度,里面躺着一封信,用皮卷精心包裹着。 坤达明成取出皮卷,端在手掌。他注视着木蔷薇,说道,“这封信,是兄长遗物,虽然我至今都参不透他的用意,但是......” 没等他说完,木蔷薇已大步走近。 见她如此,坤达明成便没再说什么,伸手递了过去。 木蔷薇接过,小心翼翼地一层层揭开皮卷,直至漏出里面一封对折的泛黄信纸。 她轻触信纸,将其展开,眉眼不由得紧促。 信上,只是些哥哥对弟弟的简单叮嘱。嘱咐坤达明成竭尽全力驻守离石城,整顿防务,修整实力,是封再普通不过的书信罢了。 坤达明成直言道,“看似是封书信,但我自幼与兄长感情深厚,对他行文用字多有了解。”他指着其中几处说道,“兄长连用了几个‘务必’,实在不符合他平日沉稳精炼的用笔风格,更加不是身为太子颁布官书诏令的习惯。我总觉得,他是在提醒我什么,让我留着这封信,但绝不是他信中安顿的这样简单。更何况,这信并非通过他府中亲信交给我,而是辗转到灵儿手中给我,更是蹊跷。” “确实。”木蔷薇肯定了坤达明成的猜测。 “你可是看出了什么?” “这信......藏着灵力。” 坤达明成不可思议道,“藏着灵力?!” 木蔷薇不多解释,施展隐法‘灵约’,透过信上字墨,屡屡丝线状的气息淹着每个文字的边缘被木蔷薇吸入手掌。她掌心那颗红色隐石发着微微红光,另坤达明成将那信上的变化看得一清二楚。 坤达明成目光惊怔,那封书信已面目全非,全然不是他先前所看到的内容,信上文字一笔一划在木蔷薇手上重新组合,变成了一封全新的书信。 木蔷薇看过上面内容,眉眼较刚才更加紧促,但神态依旧淡定。她将信递还给坤达明成,说道,“这才是你兄长留给你的书信。” 坤达明成接过,细细读着。 “三弟,当见此书,兄已不在,现将兄所知晓皆告知于你。八国运势全由神石镇压,全由神族掌控,你我凡人皆为听天由命之辈。但既身为国之寄托,便不可弃子民不顾。离石、目石两城为石国神石源泉根本,守疆之人心无杂念,以国为重,以民为先,便可多护国根本一日,国运衰微便可延缓一日,子民便可多安定一日,你与明茵当受此重托......” 坤达明成泪光闪动,兄长之字犹如千斤重担坠在心头。他双手青筋显露,紧紧攥在手中的信在他读完之后,便碎成齑粉,淡然无存。 坤达明成看着空空双手,又看看木蔷薇。 木蔷薇淡淡说道,“灵法作信,掩盖了这信的真正内容。如今灵力散去,你看到了真正的内容,写信人的心愿已了。” 坤达明成似乎并未释然,目光空洞地再次看向双手,心中却无比炙烈。 逐字逐句地,他说道,“兄长心系石国子民,明成,明成愧对于你,竟是,竟是今日才知道兄长所托。只是,只是......” 他看向木蔷薇,似乎仍有许多未解之谜。 木蔷薇竟无保留地说道,“世间八国确如你兄长信中所说,由八颗泉水石镇守。泉水石汲天地灵力,深藏地下,护佑八国安定。只是......” 木蔷薇面容变得凝重,似乎难以启齿。 “只是什么?”坤达明成不依不饶地问道。 “只是......每经历千年,神族都会因人族贪婪而惩戒人族,便会......便会命令......启动泉水石......” 坤达明成似乎明白什么,问道,“这便是你这次下界的......目的之一?” “没错。”木蔷薇没有犹豫。 “会怎样?” “地动山摇,人族重归原始,一切重新开始。” 坤达明成震惊地看着她,显然,这样的结局并非他兄长心中所提的国运衰微如此简单。 木蔷薇心情起伏不定,解释道,“但......那一天究竟什么时候到来......并不一定。” 坤达明成苦笑一下,重复起信中字句,道,“护国根本一日,延缓国运衰微一日、子民安定一日......难怪......难怪兄长会这样说了。”他看着木蔷薇,并非责怪,而是无奈地继续说道,“相比你们这些不知生离死别为何的神族,我们......以日计算的命运,真是......不值一提。” 木蔷薇想要解释,他们在自己心里并非不值一提,否则她为何遍寻古籍医术,想要救下桐灵。可话到嘴边,她却咽了回去,自己启动了泉水石,再怎么解释都显得苍白。 她没有为自己辩驳,却也不想看着坤达明成这般状态,便劝道,“就算不是我们,也会有别人启动泉水石,这并非神族对人族的践踏,而是四方两界万万年都不曾改变的规律。与其萎靡不振,不如像你兄长所托,想想该如何令那一日晚点到来,或者说,让你们的子民,多享受一日这样的安定。” 坤达明成看着她,突然有种庆幸。无论是桐灵还是木蔷薇,他身边女子似乎都比自己......要清醒的多。 第190章 泰昆际遇1 昆国,泰昆城。 于伯是个言出必行的人,第二天一早就叫了两个新徒过来授课。 泰昆分馆的这座别致小院里,师徒三人站定。于伯不再像平日那样总是拨弄算盘,而是手握一把长鞭。兵器在手,这位中年老者顿时有些不一样了。佝偻的背部较平时挺直了不少,加上格外的严肃的表情,令眼前两个年轻人心生敬畏。 于伯看眼手中长鞭,稍稍握紧几分,又左右看看身边两人,缓缓开口道,“人有灵力,器有器魂。不要觉得它是死物,更不要觉得它只是你的附属。”说着,他看向兰陵道,“兰陵,昨日你说你左手兵器有念,可以择主。” 兰陵点点头。 于伯继续说道,“它既然可以择主,那便也可以弃主。” 于伯点到为止,吓得兰陵头皮发冷。撼海链选择他的时候,那可是经历了一番生死,若它哪天对自己这个主人失望透顶决议抛弃,岂不是会更惨...... 想到这里,兰陵赶忙揖道,“请于伯教导,兰陵一定认真领悟。” 于伯倒也不是为了吓唬他,自己与松桐雪鞭之所以能在当年叱咤风云,被世人叹一声人器合一,自然有其威风的道理。除了扎实的功力,便就是‘于千松’此人对兵器的独到领悟。 阿原看兰陵一脸惊恐,有些幸灾乐祸,心想这不要脸的人也有怕的时候。没想画风一转,于伯便说起了她。 “至于阿原,虽然熟谙暗器,但我还是希望,你终有一日能寻得一件趁手且可护你周全的兵器。” 兰陵一听,噗噗笑出声,讥讽道,“听见了嘛妹子,师兄劝你一句,暗器终归不是正途,还是听于伯的话,早日改邪归正。你就说你前些天冲君漠弘文扔珠子的事,给我添了多大麻烦,还不是得我去给你收拾烂摊子。” “你!”阿原暴怒,袖内之物呼之欲出。 兰陵不为所动地看着她,正想接招的时候,只听于伯严肃道,“好了。” 见于伯似乎有些动怒,兰陵便也正经了起来。阿原则撇过头去,懒得理会。 见他二人安分下来,于伯指了指院子正中的空地上早已备下的三张简易竹席。 兰陵和阿原吵闹归吵闹,感受到于伯传道授业的真实态度,二人像是嗷嗷待哺的雏鹰,迅速坐定。 见他们也算尊师重道,于伯多少有些欣慰。毕竟自己垂暮之年能得这一双天赋徒儿传承技法,也不枉费自己的一身本领。 于伯负手缓行,慢慢道,“你二人底子深厚,天赋异禀,但你们要知道,这世间万物,聚散离合,向来只揭示了一个道理。” “是什么?”阿原问道。 “就是任凭谁,任凭有多大的能耐,都不能独世而立,独世而居。” 于伯说这话的时候,一直看着阿原,因为他看得出,相比兰陵,阿原更加孤独。 阿原虽不全然明白于伯的意思,但一番言语让她略感苍凉。 于伯又将目光转向兰陵,继续说道,“方才我说人有灵力,器有器魂,你可明白。” 兰陵点点头,回道,“这藏于世间的兵器战甲,神仙宝物,虽是死物,但吸收世间灵力越久,越有灵性。死物不能生,不如生物那般拥有念力,但时间久了,它们被注入的灵力会令它们有了灵性,一旦成了有灵之物,便不是什么人都可以驾驭的了。换句话说,它们虽谈不上自己择主,却也不是谁都有权利使用它们。” 兰陵对答如流,对他来说,这算不得朝纲题。隐士的隐器、隐衣浸润在天界万万年,早已有了自己的灵性,隐士挑选隐衣隐器更是天族的隆重仪式,或者说,是他们被隐衣隐器挑选才对。 阿原听得云里雾里,显然只用暗器的她很难理解这些事情。 像她这样的死士,从小的命运便是被豢养起来接受训练。但阿原觉得自己很幸运,因为她的主人是徒央。 见阿原有些一知半解,于伯说道,“兰陵,把你平生所学所悟,说出来听听。” 兰陵知道,于伯这是希望自己给阿原补补课,便侃侃而谈道,“凡生者,皆有念力。念力分两种,情念、绪念。”兰陵向于伯揖了一揖,继续道,“学生学得属绪念。” 于伯点点头,示意他继续。 “绪之念,分三层。气念、灵念、术念。皆靠吸收灵力运转而来,普通武人,披荆斩棘、破石为土,已可谓将气念用于极致,乃将体内之灵力化作无形气力薄发而出。而如阿原妹子这般,化灵为水,再以水为器,实则为灵念之境,已是非常难得。而若想更近一步,则需练至术念之境,倒是习得术法,操控神兵利器自不在话下,且可将灵力演化出更多变化。当然,这还关乎自身体质和属性,并非易事。” 阿原听得极为认真,默默将兰陵说得这些记在心里。徒央教她武功、教她吸灵,教她运气,教她心法,却从没给她讲过这些。阿原此刻犹如打开了一个新世界,将之前所学串联起来,似乎一下子疏通了许多瓶颈。 兰陵回答得如此有条理,于伯并不意外,他点点头道,“你说的这些都对,也很熟识这些循序渐进的增益之法。只是并非要等到修至术念,才可驾驭神兵利器。我方才说了,器有器魂,一旦你与它性情相投,即使凡夫俗子,想要举起举世无双的神器又有何不可。” 阿原目光希翼,问道,“于伯,这么说我也可以找到一件与自己性情相投的无双宝器?” 于伯摇摇头,“并非只有无双宝器才能与你性情相投,一件普通之物,若你懂得它的器魂所在,它便愿护你周全。” 兰陵说道,“于伯,您所说并不晦涩,只是如何让自己与兵器性情相投呀?” 佝偻老者面色如常,一身布衣粗衫立于小院正中,犹如一颗沧桑古松,顿时生出一股傲视群群柏的气度,他微抬手臂,手中那把普通蔓藤所制的长鞭好似一条棕色纤细的长蟒从袖中窜出。蟒状如虹,变化莫测。 于伯整个身体与那‘棕蟒’融为一体,好似棕蟒缠绕栖息于古松之上,以树为遮蔽,时机成熟便蓄势而发。他每一次挥动手臂,藤鞭便好似蛇蟒出击,无论缠绕还是抽打,都精准无比。于伯步法诡异,好像百年根茎稳稳扎于地面,让这颗古松毫无破绽可言。 兰陵心中颇为震惊。墨影于他而言,是一件不可多得的利器,短小精悍,进退自如,护得他不少周全。可于伯手中的一只普通长鞭,却好似他身体不可分离之物。腿脚如根,身躯如干,手臂如枝,长鞭则是生活在这古老苍松上,一条肆意游动的蛇蟒。 阿原见于伯一番展示,像是如获至宝的小女孩,兴奋不已道,“于伯,于伯,你教我!” 兰陵则安静地看着那位老者,压抑住内心震撼,亦是如获至宝。 第191章 泰昆际遇2 “于伯,于伯,你教我!” 阿原这个丫头,别看平时不可一世,遇到自己的佩服的人,倒是毫无掩饰。 兰陵说道,“于伯,这丫头可是个死心眼,你小心他以后对你死缠烂打。” 于伯淡淡笑道,“你二人都很有天赋,若说吸灵吐纳,精进术法,我老于自认没什么可教你们的。只希望这些兵器修炼融合之法,可助你们更进一步罢了。” 二人听罢,心潮澎湃,一本正经地坐好。 于伯缓缓地将长鞭缠绕回手臂,说道,“听着,器物吸收灵力,久而久之便有了器魂,器魂有刚有烈,有柔有和。” 阿原抢着说道,“所以要驾驭它便要变得更强?” 于伯看看兰陵,问道,“你觉得呢?” 兰陵笑道,“晚辈觉得......应该反其道而行之?” 于伯微笑着点了点头,显然兰陵是猜对了。 阿原不服气道,“遇强则强难道不才是正道嘛!” 于伯又看看兰陵,不过这回他也说不出一二三了,只能尴尬笑笑,说道,“于伯,这都让我说了,不合适吧。” 阿原瞪了兰陵一眼,又看回于伯。 于伯缓缓行走他二人中间,说道,“所谓物极必反,若追求遇强则强,则适得其反。极刚则化为戾,极柔则化为邪,都不是至合之道。”于伯停顿一下,继续说道,“当然,世间器魂并非只有刚柔两种,可以说是......很多种。而与之至合之道,也只能靠自己去领会了。” 兰陵好奇道,“您所说至合,是我说的反其道而行之嘛?” 于伯反问道,“行至何处?” “这......” 于伯笑道,“世间之事,远不是非此即彼如此简单。行至何处?行至何度?这些都只能靠你们慢慢领会。” 说道此处,于伯忍不住长叹一声。道理说得容易,做起来却非易事,当年若他能认清此度,不被身份地位牵绊,便不会差点丢了性命,失去挚爱。 见于伯有些出神,兰陵问道,“于伯,就没有什么捷径嘛?” 阿原轻蔑道,“哼,央公子说过,一步一个脚印,想要有所成就,必须脚踏实地。也就是你这种人,才会总想着投机取巧,寻什么捷径。” 兰陵可不示弱,回怼道,“我说师妹,只有天赋不高的人,才会用一步一个脚印这种缺心眼的话安慰自己吧。” “你这个混蛋!我警告你,不要再叫我师妹,我不是你师妹!” “不让我叫你师妹,便是不认于伯这位师父喽!” “你!你!” 阿原双颊涨红,被兰陵气得说不出话来。 于伯也是又气又觉得想笑,拿这两个爱斗嘴的年轻人毫无办法。只能装作生气,说道,“好了。若是再这样吵闹,今后便不必再学了。” 兰陵和阿原瞬间安静下来,各自不再说话,却也懒得理会彼此。 于伯对兰陵说道,“我知你被左手器物所困,但越是如此,越不可急于求成,与你说这么多道理,就是希望你不要被它的戾气控制。你很聪明,知道该怎么做。” 兰陵明白于伯好意,说道,“于伯教训的是,兰陵一时心急,还望于伯不要生气。” 于伯点点头,继续说道,“你方才说了修炼之道分气念、灵念、术念。由此可见,气念为念力根本,说说你的理解。” 兰陵有些尴尬,道,“于伯,实不相瞒,我天生灵念之体,异于常人。这气念......领会的浅。” 阿原闻言震惊,于伯则不以为然,笑道,“世间之大,天赋异禀的人何其多。既是如此,阿原你来说。” 阿原脑海中回忆起往昔徒央的教诲......一字一句地说着,像是重复着某些挥之不去的记忆,“气,无源,天地共享,川流不息。风吹叶动为气,湖泊荡漾为气。口鼻呼吸为气,音波入耳为气。气,裹挟着灵力入山入海,进入我们的体内。所以,修炼的第一步,是练气。” 于伯会心一笑,问道,“你是如何练气的?” “静坐入定,呼吸匀畅为练气根本。长久习练,便可感受身体变化,气进入身体,随之带来身体灵力的变化......” 这次,轮到兰陵听得津津有味。显然他从未感受过阿原所说的变化,天生灵念之体注定他只要稍加修炼便可达到击掌碎石的地步。阿原所谓的一步一个脚印,他确实不懂。 于伯说道,“说得很好,可见教导你的人很重视基本功。” 阿原急忙回应,“央公子是这样的,凡事都说慢慢来,只有基础打好,才能事半功倍。不像有些人,就想要捷径。” 明知阿原在讽刺自己,兰陵却没有和她一般见识。 于伯看向兰陵,语重心长道,“兰陵,命有贫富贵贱之分,天赋亦有高低上下,人生轨迹确实不同,但殊途同归的是,都要在自己的轨道上潜心修炼。你觉得呢?” 兰陵并非不知分寸,想必刚才询问捷径确实冒失,于伯才借阿原之口教导自己。兰陵赶忙拜道,“于伯教训的是。” 于伯点点头,切入正题,说道,“那好,既然你二人愿意受我老于的教导,那便按照我的章法来。驭器之道,成于练气之道。”说着,于伯手臂一展,那条缠绕着的藤鞭渐渐脱落,盘旋在手掌之上。接下来,随着于伯手臂的摆动,藤鞭快速穿梭在兰陵和阿原身体之间。那姿态不再是刚才的苍松之蟒,而是像一条顽皮的小蛇。 两个年轻人顿感震惊,因为于伯对藤鞭的控制精准无比,每一根手指关节的抖动,都在控制“小蛇”每一节身体的蠕动,且于伯并非使了什么术法神通,而只单靠着灵力,便可驱动。 于伯握拳收力,“小蛇”随即重新缠绕回他的手臂,然后说道,“修炼灵力,施展灵法,或者更甚一步练至术念术法......”于伯停顿一下,说道,“当然好。但是驱动灵力运转变幻,靠的却是气。气是根基,控制好气,掌控气息,利用气单纯地控制灵力,也可以带来意想不到的力量。” 于伯边踱步,边解释着,“器物没有灵力,但有器魂。术法操控的不过是一件冰冷的武器,唯有学会用灵力与之器魂对话,才能达到人器合一。而这些,都需你们去好好回归根本,耐心地练习用气之道。” 说道此处,于伯随他二人一同坐在地上,“听着,我老于的练气调息之法,分四步,深长缓细,每一步都不可操之过急。待你二人领会后,我再教你们我的鞭法精髓。” “是。”两个年轻人回道。 紧接着,于伯闭目,兰陵他们也随之闭目。 于伯口中,缓缓吟诵起练气心法,“何为深。天地真气,九转而入......” 第192章 传道授业3 师徒三人结束了第一次晨课,泰昆分馆的仆人们也开始忙碌起来。于伯已去了账房查阅账册,阿原也出人意料地打算回去背诵心法。 兰陵本要出趟门,一听阿原今日不再跟着自己,真是喜出望外。谁知还没来得及走出小院,就听到一阵呼喊声,“师父!师父!” 循声望去,吕文州那小子大张旗鼓地向他跑来。 吕文州近在咫尺,兰陵突然抬起手臂,手掌险些贴在吕文州脸上。吕文州一个急停,摔了个踉跄。但他毫不在意,爬起来拍拍身上尘土,依旧一脸兴奋地叫道,“师父!徒儿来了!” 吕文州一声声师父叫着,倒是提醒了兰陵,自己那日脑袋一热,竟莫名其妙地收了个徒弟。 “你怎么来了?”兰陵看着这个十二三岁出头的孩子,有些不耐烦。 “师父,您收我做徒弟也好几天了,楚老夫人寿宴也忙完了,我看查账的事也都是于伯伯在张喽,您是不是闲下来该教教我了。” 说着,吕文州比划了几下拳脚,生怕兰陵忘了自己和他的师徒关系。 兰陵心想,这小子倒是精明,话说得滴水不漏。 兰陵敷衍地拍了拍他的肩膀,“但是师父今天还有要事在身,改日吧。” 吕文州像是早已料到兰陵会如此打发他,不依不饶道,“来的时候徒儿就想好了,学艺不单单在于武道,师父一看就是精明能干之人,不然也不会被君馆长选来协助于伯伯了。文州想好了,从今儿起,师父去哪文州就去哪,从师父身上学些为人处世之道也是好的。” 兰陵一听,有些着急上火,心道这小子是赖上自己了,脑袋如此灵光,还油嘴滑舌的。与那日在长升酒馆同君丛泉起冲突的莽撞小子,简直判若两人。 兰陵顿感被这小子的心机给骗了,多半是为了掩藏锋芒平日故意装出一幅莽撞无脑的样子,连他的姐姐都以为他是个无知萌童。 吕文州见兰陵不应,继续谄媚道,“嘿嘿,师父,你不说话,徒儿就当你答应了。” 兰陵一把扯过被吕文州死死拽住的胳膊,说道,“我今天约了君漠弘文有要事,你与他嫌隙颇深,不方便带你。” 听到君漠弘文的名字,吕文州难掩厌恶的表情,说道,“师父,那家伙不是什么好东西,他和他爹都不是,你也看到了他们是如何待我们姐弟的,为何还要与他们父子相交。” 兰陵得意道,“怎么,不愿去了吧。” 吕文州表情纠结,似是难以抉择。 兰陵心想,孩子毕竟是孩子,心一软,便安慰道,“我确实找他有事,也不便带你。”见他一脸失落,兰陵装模作样地说道,“你不是要学为人处世之道嘛,那为师就给你上第一堂课,你嫉恶如仇是好事,但意气用事便不对了。” 吕文州听兰陵这样说自己,争辩道,“有何不对!” “君启由父子对你姐弟刻薄,是因你们两个家族有利益之争,你若想为你姐姐分担,便应藏起锋芒,隐忍不发,待自己学有所成,助你姐姐一臂之力。整日将他父子与你吕家纷争挂在嘴边,既不是大丈夫的气量,又为你姐姐添了新的麻烦。哪里不对,不用我多说了吧。” 兰陵这几句大白话教训得吕文州面红耳赤,一脸羞愧。他支支吾吾想要辩解,却一句都说不出来。 阿原递过去一个眼神,提醒兰陵不要过于苛责眼前这个孩子,但兰陵并不觉得自己话说重了,反而因觉得自己与这孩子有些缘分,才愿意直言不讳。 兰陵再次拍了怕吕文州的肩膀,说道,“不过每个人都会犯错,我刚才还因太过急功近利而被于伯教导了一番。” 吕文州缓缓抬头看着他,慢吞吞问道,“那于伯是怎么教导师父你的?” 兰陵微微笑道,“于伯教了我一套心法,可以帮助我静心练气,戒骄戒躁。你可愿意与我一起习练?” 吕文州转而惊喜道,“师父当真要教我了?” 兰陵点点头,摸摸他的脑袋,说道,“你是个聪明的孩子,经历坎坷。什么为人处世之道,不必我教你也早有领会。”兰陵装模作样递继续说,“依为师所见,你应该从静心练气开始修炼,练气是根据,唯有掌握好根基,今后才能学得我的更多本领。” 吕文州被他一顿头头是道地忽悠,只管点头。 “那好,为师先传你这心法前半章,挺好了......” 然后,兰陵便把于伯刚刚教授他的心法一字一句地背诵出来,教给了吕文州。 “你可记下了?”兰陵问道。 吕文州兴奋地点点头。 “那今日就不必跟着我了,回去默写下来,依着心法好好练气。” 吕文州再次点点头,欢快不已,飞奔而去。 待他彻底离开,阿原上前,略带讽刺地说道,“你这师傅倒是省事,于伯教了我们许久,你三两句就打发了那个孩子。” 兰陵倒是坦诚,“说实话,我真不知该教这孩子什么。毕竟我没有从气念开始习练,借于伯的心法现学现卖想必于伯也不会生气。静心练气的心法,多治几个像我这样急功近利的人,未尝不可。” 兰陵爽朗一笑,又是一顿调侃,“况且,我今天是真的约了君漠弘文大少爷。”他不忘提醒道,“你不跟着也好,免得他对你又有什么非分之想。” 说罢,兰陵一个闪动,消失在小院。 阿原非但没有咒骂,反而呆呆地站在原地,只觉得兰陵的所作所为越来越让人费解。 走出分馆的兰陵一脸得意,心道于伯可真是他的贵人,靠着一套练气心法,竟摆脱了两张难缠的狗皮膏药。他大大地舒展个懒腰,感慨这难得自由的一天。只可惜,要去会会君漠弘文那个混蛋,又着实令他有些扫兴。 寿宴上与楚家人和温名匆匆一见,再无更多接触机会。想要探听泰昆城殿的态度,兰陵除了君漠弘文这条路,暂时别无他法。 可今日这局,却是君漠弘文主动邀请的,且还约在了楚府,这倒是令兰陵摸不着头脑了。 第193章 楚府之约 兰陵如约而至,来到了泰昆城最为奢华的豪门大院,楚府。 这座属于楚荣升的府邸实则已难以用奢华来形容,那日寿宴所见的泰昆城殿也不过如此了,楚家在城地位足见一斑。 兰陵不明白君漠弘文为何要将自己约在这里相见,出于好奇,他还是来了。递上请柬后,他被引领着来到一处别院。越往别院深处走,越觉得这别院风景有些独树一帜,与整座楚府装饰风格迥异,少了些假山亭廊,多了些清新脱俗。 兰陵步伐略显犹豫,带路的管事见他左顾右盼,稍稍催促道,“兰公子,这边请。” 兰陵微微笑道,“请问,咱们这是去哪里见君公子?” 管事客气地回道,“君公子和四老爷正在客厅等你。” 兰陵稍停了一下,不过很快就继续跟上了管事。 客厅门被推开,君漠弘文正与一身朴素道袍装扮的楚荣义谈笑风生。 在楚老夫人寿宴之上,楚荣义也是一身道袍装扮,兰陵虽与他并无交集,印象却十分深刻。 见他进来,君漠弘文声音洪亮地说,“兰陵,你不是对我四伯父特别仰慕吗,既然答应了你要帮忙引荐,我便不会食言。正巧今日四伯父得空,也是你运气好呀。” 听闻楚荣义是个世外高人,与楚荣升和楚荣茂这种纯粹武夫不同,他远遁深山修炼,单是来到泰昆城的短短时日,兰陵已听闻许多关于‘楚道仙’半人半仙的传言。 对于兰陵的异常天赋,怕是瞒不过眼前这个面相庄肃的中年人。兰陵嘴上对君漠弘文谢了又谢,心中却是问候了他一番祖宗。 ‘引荐’一说,兰陵自是不信,眼下这场面,他也只能故作镇定道,“晚辈兰陵,得幸能见到大名鼎鼎的楚仙人,是晚辈之福。” 这位‘楚道仙’眉眼乌黑浓郁,目光锐利,毕竟是楚门武将出身,身材略显魁梧,且他面部修剪的利落,若不是这身装扮,实在难以想象他是位修仙练道的世外高人。 楚荣义语气祥和地说道,“那日家姐寿宴,你这年轻人很会说话,我对你印象很深。” 兰陵猜不出今日这局用意,便只能见招拆招,继续应和道,“能得楚仙人注意,晚辈三生有幸。” 君漠弘文心中啧啧道,“这小白脸,油嘴滑舌的,定不能让他再接近文函!” 今日请兰陵过来,本不是君漠弘文的意愿。乃是昨日楚荣义特意找了他,说要再诊诊他的腕伤,一来二往,君漠弘文便说出了兰陵帮他治病的始末。 君漠弘文无非觉得兰陵为了替阿原赔罪,又有求于自己,才如此上赶着给自己治疗腕伤。可楚荣义却深知那意味着什么,于是便找了由头让君漠弘文将兰陵约过来。 “听说......”楚荣义放慢语速问道,“你想找我切磋修道练气之法?” 兰陵赶忙说,“晚辈在楚仙人面前,哪里有切磋的道理,是讨教,讨教罢了。” 楚荣义自然是故意用了‘切磋’二字,透露出自己已然知道兰陵的不一般,并没打算小看他。兰陵当然也不傻,更是深感这位‘仙人’道行不浅,更加不敢掉以轻心。 从他刚一进门,便感受到对面魁梧中年人毫无遮掩的气势。那是一种密实如绸网的气息,紧紧萦绕在中年人周身,将他包裹得毫无破绽。兰陵能感受到那股潜藏在网中的强大气息,分明不是普普通通的灵力。 “难道,那就是于伯所说的......气?”兰陵心中暗道。 对面端正祥和的中年人让他生出一丝恐惧,不由得想起在立昆都时的那场恶战,自己险些丧命于一人手中,而那人当日驾驭冰锥时施展的灵力与此刻楚荣义带给他的压迫感颇为相似。当然,兰陵已然知道了那人的身份,齐开生。他同时想到,凌光居士施展幻绳结的时候,所用灵力也非一般。 “难怪!”兰陵心道,“他们施展术法所用的灵力,并非隐士常常习练吸纳的灵力,更像是一种.....气!” 楚荣义此刻也打量着兰陵,从他一进门,便天然带着一股神秘的力量。他能感觉到兰陵在尽量克制,但那力量似乎不听他的话,蠢蠢欲动地想要从他身体的每一处毛孔逃离出来,好贪婪地吸食周围的一切。楚荣义说不清那是什么,只觉得那力量似乎集中在兰陵的左手,一道道缠绕在他手臂上,强大且黑暗,让人生畏却又忍不住想要靠近。 见兰陵许久不说话,君漠弘文斥责道,“大胆,兰陵,四伯父跟你说话的,你休得愣神!” 兰陵从恍惚中回过神,说道,“晚辈失礼了,楚仙人不要见怪。晚辈确实仰慕仙人已久,也求了弘文公子帮忙引荐。没想今日有幸一见,一时间还真不知道说什么好。” 君漠弘文见他这般扭捏,那叫一个着急,心道他俩着客客气气的要到什么时候,自己难不成要一直这样陪着。 为了能够尽快结束这场无聊的会面,君漠弘文绞尽脑汁,终于让他想到楚荣义对他手腕的伤势似乎很感兴趣,于是说道,“兰陵,你给我四伯父说说,怎么给我治的腕伤。我伯父的医术可是厉害的很,若是借着治病敢对我动手脚,被我伯父发现,我定饶不了你。” 兰陵心里又问候了一遍他的祖先,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怕什么来什么。若楚荣义真让自己说说怎么给君漠弘文治疗的该如何是好?他那套说辞,蒙蒙君漠弘文还行,想在楚荣义面前蒙混过关,绝无可能。 谁知楚荣义竟说,“不必了,医术对有些门派也是不传之秘,不必强人所难。” 见楚荣义这个态度,君漠弘文赶忙说道,“伯父说的是。不过是兰陵这小子非要求见伯父您,如今见到了却像个傻子一样杵在那里,实在是对伯父您不恭敬。弘文真是不该让他过来,耽误伯父您休息。” 说着,君漠弘文端起茶杯作态要敬,却似乎腕力瞬间虚浮,将茶杯直接打翻在地上。 兰陵连忙接下话茬,“弘文公子,我医术有限,你的手腕还需得静养。” 楚荣义也看出君漠弘文这个多动症患者早就坐不住了,便也说道,“既然如此,弘文你今日就回去修养吧。至于这位兰公子,既然你答应了,伯父我便与他论论道也无妨,免得传出去说咱们言而无信。” 君漠弘一听没自己什么事了,赶忙装模作样起来,“明明是我叫来的人,还得伯父替我应酬,弘文真是不孝。可这伤势......” 楚荣义道,“你是君家未来支柱,去吧,好好休息。” 君漠弘文一脸愧意地站起,鞠了个躬,便由下人搀扶着离去了。 望着他身影消失,兰陵真是越发想笑。这位君家未来支柱,在楚荣义这样的人物面前,连面子活都不想做呀。 他感慨之余,楚荣义手势于胸前掠过,客厅大门吱吱几声,紧紧闭上。 “我猜,你此次前来,是想让温名出兵助立昆都一臂之力,我还猜,你与那齐开生......有些过节。”楚荣义貌似祥和,实则带着阴森阴森之感。 兰陵一脸错愕,眼前的中年人语出惊人,目光锐利,正胸有成竹地看着他。 第194章 布坊风波1 兰陵一脸错愕。 自己与楚荣义毫无交集,而他似乎对自己了解很多。 “你不必惊慌,也大可不必猜测我是如何知晓这些的。” 听这中年人如此狂妄,兰陵道也不甘示弱,冷笑一声,道,“楚仙人何以能如此了解晚辈,晚辈确实猜不出来,所以也就不打算费那个心力了。但楚仙人何以想要如此了解晚辈,晚辈倒是想要猜一猜。” “哦?那你不妨试试?” “晚辈是替立昆都里的五族出来办点事,这点自然瞒不过楚仙人。五族是做什么的,都是生意人,难不成......楚仙人是想要与晚辈做生意?” 楚荣义双目微眯,似笑非笑道,“不愧是替五族办事的人,果然很有灵气。” “只不过晚辈就是陪着于伯来跑腿的,实在不知道能有什么拿得出手的筹码可以和楚仙人交易?” “弘文的手腕是如何医好的?” “楚仙人方才不是说了吗,秘传医术,不便透露。” “你放心,这不是你我之间生意的内容。” “既然如此,楚仙人就不要再跟晚辈绕弯子了。” “你这个年轻人够直爽,倒是很合我的胃口。”楚荣义话到此处,眼神中的寒光陡然聚拢,阴森森道,“我要你们带来的五族秘宝,菱英石。” 兰陵感到意外,心想这楚荣义是不是傻。那菱英石已然献给了楚荣容,楚荣义大可去找他姐姐讨要,为何还要难为自己?他强作镇定,微微笑道,“楚仙人这不是为难晚辈嘛,寿宴之上,楚老夫人当着众人的面将菱英石戒指戴在了手上,这送出去的礼物就像泼出去的水,哪有收回来的道理。” 楚荣义说道,“别急着拒绝。要知道,泰昆城可是石国要塞,若是国殿真有风吹草动,往好了想泰昆水军不日便可抵达,往坏了想,就算国主想要来此避避风头,这里处处险隘,还护不了一对母子吗?” 楚荣义不愧是曾经鼎鼎大名的武将,地理形势看得清晰且能洞察国殿态势。听他的口气莫非是有什么法子可以说服温名母子帮助国殿?只不过在兰陵看来,公良光母子若真到了要来泰昆城暂避的时候,无异于羊入虎口。而兰陵此行的游说目的,则是楚荣义方才所说的第一种。 至于楚荣义为何要提出此等看似不合常理的要求,自然有他的用意。对楚荣容而言,长寿驻颜的吸引力比他这个弟弟要重要许多,想要让楚荣容将菱英石送给自己,当然不可能。他作为‘清心寡欲’的楚道仙自然也不会去开这个口。 可那块凌英石,他非要不可。这关乎着他最近正在潜心练就的一味丹药,寿宴那块菱英石的质地色泽堪称极品,楚荣义必须得到。 恰好兰陵这个人,自己送上门来。他怎么也没想到给君漠弘文治病会把自己暴露给楚荣义。 他有求,楚容义有需,加上抛出了泰昆城防务和齐开生这等诱饵,楚荣义不信这桩‘生意’会做不成。 兰陵心道,“这家伙,不会是让我去偷吧。这要是被发现了,说不定会给五族惹来很大的麻烦。” 兰陵拜道,“不瞒楚仙人,晚辈确实有要事禀告温城主和楚老夫人,只是楚仙人向来不问政事,晚辈实在不好请您......” 楚荣义嘴角上扬,而后笑道,“我是不问政事,一心向道,但齐开生就未必了。听闻他要在泰昆城殿多留些时日。想不想早点见到温名.......就看你自己了。” 楚府的这座别院,是楚荣义固定的居所,即使他常居深山,很少回来,也一直保有着原貌。朴素无华,鲜少装饰,书房外无一假山贵木遮挡,明亮的光线总能照进开阔的房内,进而照耀在书房内楚荣义一半的侧脸上。此刻光线正亮,晃得兰陵看不清他那一侧的笑容,至于另外一半,则更加看不清。 走出楚府,兰陵让接送的马车自行先回去,自己则溜溜哒哒地思考了一路。他这趟出来,好歹关乎家国安危,怎么也算得上是个使臣了吧,怎么就被胁迫着沦落成了鸡鸣狗盗之徒。可若是没有楚荣义的引荐,难道靠君启由?君漠弘文?或是...... 刚到泰昆分馆,就见人头窜动,掌柜和伙计们进进出出,似是发生了什么大事。连于伯都从账房出来,神情肃穆。 兰陵上前问道,“于伯,出什么事了?” 于伯一脸沉闷道,“文函那边的布坊......出事了。” **************** ‘吕坊佳衣’,乃是吕文函在泰昆城的布坊总店,与平日一样,今天门庭若市,但顾客却不是为了买布而来,而是为了......退货。 “赔!今日你们必须赔!” 聚集在店铺门的的顾客不依不饶,指着商铺牌匾辱骂不停。 “卖的什么布料!才下水三次,各位看看!各位看看!这颜色就退没了!你们知道这料子多少贝骨一尺嘛!三十!三十!” 路边看客唏嘘不已,这一尺价格,都赶上一顿丰盛佳肴了。 店铺的伙计快喊破了喉咙,却无法劝说来闹事的顾客们安静下来。 “诸位,若是对本店产品有不满可以店内说,况且布料掉色尽是你们的一面之辞,在街上这般张扬,实有不妥。” 众人循声看去,店铺一众伙计让出一条通道,吕文函缓缓走上前,一身淡绿长裙清新脱俗,一字一句彰显大家闺秀的气度。 见吕文函出来,闹事的顾客们气焰顿时不再如刚才嚣张,口气却仍是刻薄,“呦,是大名鼎鼎的吕馆长呀!实不相瞒,我们都花了大价钱买你家的七色布,结果!才下水几次呀!各位看看!这不是!这不是欺骗顾客嘛!按照咱们昆国的律法,销卖假货,作何惩罚?” “赔!二十倍赔!”街边众人附和着。 吕文函见状眉心微蹙,看了眼身边管事,那管事上前一步小声说道,“馆......馆长,都验过了,确实......确实是我们的布。” 吕文函眉头皱的更深,闹事的顾客也吵闹得更凶,围观看客越来越多,无论如何安抚,他们都不肯罢休。 眼看那帮闹事的人就要冲破伙计们的阻拦,一个身影猛地窜出,手持长棍,冲众人吼道,“我看谁敢再靠近我姐姐!”只见吕文州突然赶来,护在自己姐姐身前,一脸怒气。 “文州!不得对客人们无理!”吕文函叫道。 “姐!这明摆着是有人要陷害你,这群人不知受了谁的摆布在这里滋事,要坏了咱家店铺的名声!依我看,就是君......” “住口!”吕文函吼道,制止了吕文州。 她何尝看不出是有人从中作梗,这七色布的固色工艺已然成熟,怎可能突然出现这么大规模的掉色。多半是君家父子干的,可吕文州如此莽撞,找不出掉色的原因就随意指认,若被君家父子抓住把柄反咬一口,更加麻烦。 “依我看......大家也不必着急,听闻吕馆长已经研制出了九色布料,让吕馆长以一赔一,大家可就此作罢?”声音从人群后方传来,回出来解围的,竟是君漠弘文。 第195章 布坊风波2 君漠弘文此言一出,众人皆是惊喜。纷纷道,“竟然还有九色布料!听闻艺石城的八色布料才刚刚推出,泰昆城还不知何时可以贩卖,没想还有九色布料!” “好!若是用九色布料赔偿,我们就不追究了!若不能兑现,我们就去告官!让官府给我们百姓做主!你们这些五族奸商别想就此作罢!” 君漠弘文一听,张罗道,“别别别,诸位,我们五族内部向来分得清清楚楚,这布坊生意历来都是吕馆长亲自管理,诸位万不可迁怒于我们五族其他人。” 说罢,他微微斜了一眼站在身边的吕文函,见她带着怒意的娇艳面容,真是愈发喜欢。 兰陵也早已随于伯前来,站在了人群中,心想怪不得君漠弘文刚才在楚荣义书房猴急着要走,原来是赶着来这里演戏。 不得不承认,君漠弘文这招确实高明。 吕文函有九色布料不假,拿来兑换这些掉了色的七色布料也不会损失太多,可为难之处就在于九色布料刚刚进献给楚老夫人,如若此时大量流通于泰昆城内,岂不是对楚老夫人的大不敬。况且,艺石城的八色布刚刚推出不久,若此时以九色布料与之相冲,传到艺石城中,她岂不罪过更大。 可若不兑换呢?按照五族商律是要十倍甚至二十倍赔付的,一旦赔了,那便等同于默认了欺客的罪名。吕文函想到,自己的父亲当年不就是因此被贬至此地嘛。她双手紧紧攒握在身前,手心已满是汗珠。 兰陵有些看不下去了,早知道就不该帮君漠弘文医病,甚至应该连他另一条手筋一同废掉。他作势想要冲出人群,却被身边于伯一把抓住。 于伯摇摇头,低声道,“你我身份特殊,最好保持中立。” 兰陵试图挣脱,却被于伯死死抓着。 兰陵低声急道,“于伯,哪有那么不偏不倚的,在中间走钢丝才是最危险的,还不如选择一边,死也死个明白。” 于伯神情复杂,兰陵无心之言激起他许多不愿提及的回忆。这么多年了,他于松风竟然还没有放下,更没有看透自己当年所犯的错。 见于伯的手稍稍松动,兰陵顺势将胳膊抽出,正要冲出人群,却听到吕文州大吼道,“我们不赔!” 吕文函见弟弟又要冲动,想要制止,却见吕文州扑通跪了下来。 众人见状皆傻了眼,顿时也不再吵闹。 吕文州冲吕文函磕了几个头,然后说道,“姐姐,是我,是我干的。” “文州!你说什么呢,快点起来!” 吕文函想要去拉自己的弟弟,却被吕文州一把甩开。他调转方向,冲着店铺前的众人继续说道,“诸位客人,是我吕文州,不学无术,辜负了姐姐的栽培。此批布料是姐姐交由我染制的,可我却贪玩没有仔细盯着,这才导致固色用的染剂放少了剂量,导致这批布掉色。是我的错,请大家不要怪姐姐,也不要迁怒于吕氏布坊。” 众人面面相觑,到不知该如何是好了。 吕家少爷年少冲动且贪玩鲁莽,这大家都知道,他此刻认下这错,众人反而说不出什么。毕竟迁怒于一个孩子,也不是什么光彩的事情。 君漠弘文见闹事的人都安静了下来,便有些着急,结结巴巴地说道,“这......文州,就算......是你不小心,这给客人们造成的损失也不能就算了。” “是呀!是呀!”众人又开始激动起来,“我们的损失怎么办,就算是吕少爷无心之失,那也是你们吕家的失误,不能让我们白扔了钱呀!” 君漠弘文看着跪在脚下的吕文州,说道,“文州,你也听到了,无心之失归无心之失,却也不能误了咱们五族的名声。该赔偿的还是要赔偿。” “对!对!我们要九色布,不然我们就不走!” 吕文州站了起来,拍拍身上尘土与君漠弘文对视,毫无认输之意。 吕文函看着自己的弟弟,不禁眼泪夺眶。这孩子挺直了胸膛,就已经长得与君漠弘文一般高了。父母体弱多病,自己忙于经商,她从来没有机会认真教导过自己的这个弟弟,甚至经常责骂他,怪他纨绔,怪他鲁莽。可此时此刻,她这个姐姐才发现弟弟早已长成了一个堂堂男儿,一个可以同她承担危机的男子汉。 君漠弘文也没想到,这小子长得已颇具阳刚之气,面对面站着,竟已不是印象中那个毛头孩子了。 见君漠弘文有些慌张,吕文州鄙夷地笑了笑,说道,“怎么,弘文大哥,刚才还说咱们五族内部分的清清楚楚,此刻我的无心之失怎么就影响到你了?” “你!”君漠弘文被怼得哑口无言。 人群中的兰陵嘴角上扬,早已不再急着冲上去,反而双臂环胸跟着看起了热闹。他还不忘拍拍胸脯,跟身边于伯炫耀道,“于伯,我徒弟。” 于伯一脸茫然,自认还是看不懂这个相与了一路的年轻人。 “诸位,都回去吧,此事定有交代。”不远处,一辆马车缓缓靠近,传来一道沙哑浑厚的声音,众人彻底安静了下来,就连吕文函和君漠弘文都不敢再作声。 跟在车旁的管事走至店铺前,冲众人鞠了一躬后说道,“诸位,关老已然听说了此事。并亲自前来告知诸位,五族绝不会做出欺瞒客人的事情,请各位给我们一日时间,待五族内部有了决议,明日定会给诸位一个交代。” 众人相互看看,说道,“既然是关老出面,那我们就明日再来,相信以关老的名望,定不会欺瞒我们。” “那是,那是。” 片刻之后,围聚的人群已然散去。 管事走回车边,只听坐在里面的关重立说道,“回分馆,聚议。” ************** 泰昆分馆议事堂内,全城的五族掌柜都被叫了过来,上次这种规模的聚议还是君启由决定将几家濒临倒闭的饭庄和当铺交由吕文函打理。 此刻,关重立坐在正中,吕文函和君启由父子以及其余亲族分坐两侧,吕文州则跪在了大堂正中。于伯和兰陵因是君启林的人,故也被请了进来。 关重立看眼下跪在当中的吕文州,发现这孩子长落得有些雄雄男儿的气度了。以前总是关注君漠弘文,今天看到吕文州的担当,说实话,很令他意外。不过意外归意外,五族聚议,总归要有个说法。 第196章 布坊风波3 关重立不问五族事务多年,唯有聚议这等重要集会他才会出席。出席归出席,主持和把握风向的,大多还是君启由。 “诸位亲族,”君启由起身说道,“今日之事,事态严重,我五族在泰昆城经商多年,还从未出现失信于客的事情。诸位说说吧,都什么看法。” 在座的掌柜管事面色凝重,都认为是太严重,叹气不止。 “唉!这昆国的布料生意,向来泰昆城份额最多,每年给立昆都供的布料也大多出自咱们,今天这事情,怕是影响颇深呀。” “是呀!就怕再传回了艺石城......到时候艺石那边派人过来裁撤店面,咱们可怎么办呀!” “若只是裁撤便罢了,若派别城掌柜过来接管,才是真的麻烦,看人脸色不说,这么多年的苦心经营都给别人做了嫁衣。” ...... “诸位叔伯,”君漠弘文站起拜道,“不要如此悲观,若今日聚议能有个妥善的处理办法,想必无论是立昆都还是艺石城都不会说什么。” 大家开始交头接耳。 “难不成,要按五族商律处理......这......” “会不会重了些?” “可若不处置.....如何向艺石城交代?” 众人随后沉默,不自觉偷偷将目光撇向吕文函。毕竟是她的布坊惹出事端,按照五族商律,失信于客,便该交出掌柜印章。何况吕文函是副馆长,更不该坏了这规矩。可也正因吕文函是副馆长,手下管理的店铺何其之多,让她交出印章,无异于要将吕家在泰昆城的生意重新分配了。 事情演化到如此态势,兰陵反而有些不急了。也不知是谁在背后给君家父子出的馊主意,竟想借此机会举灭了泰昆城的吕氏一族嘛?兰陵心道,“我若是关重立,就算再不喜欢吕文函,也不可能允许君启由这样做。比起损失声誉,艺石城更厌恶分裂,何况君启由......姓君。” 兰陵瞟了眼关重立,见他闭目不言,面色凝重。 “诸位亲族,”君启由站起身来,走至厅堂正中说道,“处置不处置的暂且放在一边,今日聚议还是希望各位拿拿主意,要如何向那些客人有所交代。” 兰陵一听,不由得心中赞道,“呦吼,君启由还真是不傻,看样子是想逼吕文函自己就范,要么赔钱破产,要么交出印章。可无论怎么选,都是吕文函自己的决定。” 兰陵稍稍坐正,只觉得这戏比以前好看了许多。 君启由看了眼关重立,见他依然不表态,神情更加自信,继续道,“怎么样,文函,关叔父已当众承诺明日要解决此事,叔父一言便是我泰昆城五族一诺,你打算怎么办呀?” 吕文函直视着君启由,神情不甘示弱,却束手无策。她能怎么办,九色布不可能交出去!印章,也不可能交出去!她也看眼关重立,心中万分悲凉。若不是因为自己这女儿身份,关重立也不会如此偏心。 吕文函又看着跪在中央的吕文州,眼神欣慰,只觉得自己这弟弟一瞬间似乎长大长高了不少,或许真的到了自己该放手的时候。 姐弟对视一眼,似乎心有灵犀,吕文州不住地摇着头。 吕文函叹口气,缓缓起身面向关重立,道,“叔公......” “能怎么办!”吕文州突然制止道,“叔父,叔公,各位亲族长辈,文州今日已经当众认下了这罪过,要罚就罚我吕文州,不要迁怒我姐姐,更不要迁怒于吕氏族人。” 君漠弘文轻蔑道,“吕文州,你说不迁怒就不迁怒,你以为认下了这罪过就没事了?今天那么多客人围堵在你吕家布坊,大街小巷都听到了你吕家彩布掉色,那丢的是我五族的脸面,坏的是我五族的声誉!” “哼!君漠弘文,你一会吕家布坊吕家彩布的,一会又五族脸面五族声誉的,我问你,我丢的到底是吕家的人还是五族的人?” 君漠弘文顿知自己言语有失,急道,“吕文州,你别再狡辩了!谁人不知我五族同气连枝,你们吕氏的布坊出了事,自然波及的是我整个五族了!” “哼!同气连枝!说得好!弘文大公子,我吕文州倒要问问你,你们处置我依得是哪条哪款?” “吕文州,就凭你还想考我?五族商律二十八条,商品制假,欺瞒顾客,二十倍赔付,逐离商铺。掌柜监督不善者,交出印章。” 吕文州一听,倒是一字不差,他讥笑一声,拜向关重立,说道,“叔公,今日之事文州已然解释清楚,并非制假,乃是文州一时贪玩,放错了固色剂的剂量所致。这第二十八条,怕是不适用吧。” 众人一听,频频点头,似乎是这个道理。 君启由见状不对,给君漠弘文使了眼色。 君漠弘文指着吕文州说道,“好。就算你不是故意制假,那商律第十三条呢,质地不精,以次充好,视为欺瞒,重者......”君漠弘文挑衅地看着吕文州,“二十倍赔付,掌柜监督不善者,交出印章。” 吕文州继续漠视君漠弘文的挑衅,再次拜向关重立,“叔公,我膝盖跪疼了,能起来了吗?” 兰陵险些笑出声来,心想这徒弟有些自己的风范呀。 关重立‘嗯’了一声。 吕文州拍拍身上尘土,转了一圈,向在座亲族拜了又拜,声音洪亮地说道,“叔父,叔公,各位亲族长辈,文州不禁想问问各位,我们五族难道只有商律嘛。我们五族的族规难道不是在商律之上嘛。” 众人相互看看,不知他想要说些什么。 吕文州深深地吸口气,继续大声说道,“五族族规,五族同心,一族有难,其余四族应竭力相助。五族族规,任何族人不得有二心,凡分裂五族者,逐出五族......重者......”吕文州故意看看君家父子,“那是要杀头的。” 君启由渗出一脸汗珠,偷看眼关重立,见他仍不表态,才安心似地擦了擦汗。 君漠弘文则一脸嚣张地说道,“吕文州,你说这些有什么用,今日叔公亲自出面替你们解围,此刻各位叔伯亲族聚在一起,不都是为了帮你们善后嘛。你还有何不满?” “我有何不满?”吕文州怒视君漠弘文,顿时变了脸色,指着一干人骂道,“我不满于你,你,还有你们对我姐弟的歧视!” “文州,住口!”吕文函站起呵斥道,却根本无法阻止吕文州的狂言。 “自我家人来到这泰昆城,你们可有一天给过我们好脸色看?”他看向君启由,“我知道,你不满我们来自艺石城,直接分走你许多生意。更不满我姐姐能力在你之上,所以你想尽办法压制姐姐。” 君启由重重拍了下桌子,呵斥道,“吕文州,你一介小儿不要在众亲族面前放肆无理!” 吕文州怒目圆睁,“我今天就要放肆无理了!” “吕文州!”另一个愤怒的声音从门口传来。 吕文州和吕文函应声望去,他们虚弱无力的父亲吕华吉,正被搀扶着走了进来。 第197章 布坊风波4 “父......父亲......”见吕华吉赶来,吕文州惊慌中带着羞愧。 吕文函急忙上前搀扶病弱的吕华吉。他颤颤巍巍地入座,却咳嗽不止,好不容易缓和下来后,吕华吉训斥道,“吕文州!今日的事我听说了,分馆聚议怎容你这个不知轻重的逆子在这里放肆。快......快给诸位......亲族道歉。” 吕华吉费尽气力说完这些话后,又是一阵急咳。 吕文函不停地轻拍父亲后背。 吕文州满眼心急,却依然傲气,不肯低头。 见吕文州这般,吕文函忙道,“文州!听父亲的话,快快道歉,姐姐会向诸位有所交代!” 吕文州眉头紧锁,思考片刻后,含泪道,“父亲,姐姐,诸位叔伯亲族,文州刚才的话......没错!”说着,他用力抹去快要落下的眼泪。 “你!你!这个逆子!”吕华吉听罢,来不及斥责又是一阵剧烈的咳嗽。 见吕文州连自己父亲的话都听不进去,君启由感到震惊,但一个毛头小儿的可笑勇气却阻挡不了他今日要赶尽杀绝的盘算。 “华吉,”君启由和颜悦色起来,“你身体不好,先不要着急。既然来了,怎么都心平气和地把这事情捋一捋。”接着,他问向吕文州,“文州,叔父问你。吕家七色布掉色之事,可是你一时疏忽?” 吕文州看向吕文函,事已至此,就算心知是被陷害,他们姐弟也无力回天。吕文州只能......点了点头。 君启由又道,“那好,你年少无知,叔父知道你并非有意造假,也并非故意以次充好。但商律就是商律,规矩就是规矩。经营不善,损害五族名誉者,理当受罚。你不必拿族规说事,正如弘文所说,今日聚议,就是为了此事要找到一个妥善的处理之道,难道不算大家在帮助你们嘛?你方才说我们欺负你们姐弟,那叔父问你,你来泰昆城也有数年了,可在生意之道有所建树?难道是因为我们故意欺压,你才不学无术,顽劣不恭,以至于酿成今日之过?” “我......” 正所谓姜还是老的辣,吕文州这个毛头小子,哪里是君启由的对手。细想这些年,他心高气傲、一意孤行,只因五族当年将他一家驱逐出艺石城便心怀不满,不愿再经手五族之事。现在想来...... 吕文州凭借本心告诉自己,他始终没有后悔,他早已对五族失望。可因自己的行为让吕文函成为众矢之的,面对质问他亦是无力反驳,此刻的吕文州,不仅对五族失望,更对自己失望。 见吕文州不说话,君启由暗暗得意,转而对付起吕文函,说道,“文函,文州他一直受你教导,照他所言,那彩布的工艺是你安顿他去盯着,既然因他疏忽所致,那你就是用人不当之失。文州是你的弟弟,怎么处置你说了算,但如何补偿那些客人还要令他们满意,便需要你给大家,给五族一个交代。你作为吕氏掌事之人且是副馆长,难辞其咎呀。” 君启由这番话说完,兰陵都想给他拍案叫绝,果然是有备而来。 七色布的染织工艺都是由总店吕坊佳衣完成,且都是吕文函心腹亲自制作,更可笑的事,最亲几批染制,她确实叮嘱过文州去染坊学习。文州一时冲动认下罪名,虽是为了维护他,却也将这件事推进了死胡同。吕文函知道,吕文州虽然不愿涉及家里生意,可对于自己交代的事情,那孩子从不会疏忽。眼下,吕文函实在想不出是哪个环节出了岔子,令君启由有了这次可乘之机。 没有证据,就算贸然说是君家父子陷害,在座亲族也不会帮她。原本可以赔钱了事,但君家父亲却当众说出了九色布的事情,这明摆着就是要她在楚老夫人面前失去信任,然后再逼她交出她的印章?此刻的吕文函,愤懑、痛苦,她在泰昆城的多年的苦心经营难道就这样付之流水了?就算是回了艺石城,也只能是更加灰头土脸。 吕文函不自觉看了眼关重立,他依旧闭着眼睛,一双白眉如同锋利弯刀,刺进吕文函的心里。 吕文函知道,如果自己愿意让出这副馆长的位置,将吕家的生意交由文州这个男孩子来管理,关重立或许能够相帮。毕竟关重立在意的是自己这个女子身份,他不会眼睁睁看着君启由分裂五族。吕文函心中悲凉,可转念想想,自己若能帮衬文州做出一番成就,日后回到艺石城,他们一家人也不至于受人冷眼。 吕文函深深闭目,沉思片刻后站起身,似是做了决定。 吕华吉用力握住自己女儿的手,已然猜到了吕文函的心思,却也无可奈何。关重立是他们最后的希望。 “叔公,诸位亲族,”吕文函轻声如细雨,缓缓说道,“我......” 突然,吕文州大声吼道,“我!吕文州!自知罪过深重,因我之失坏了五族声誉,我甘愿承担所有罪过!”他抢下吕文函话头,一把扯下自己配在腰间的吕氏徽章摔碎在地上,“我吕文州,不配做吕氏子弟,不配做五族子弟!今日我甘愿离族,归还记于我名下的所有资产,按商律赔付客人损失,其余计入吕氏公帐交由姐姐......不!交由吕氏掌事,吕文函副馆长打理!” 四座惊起!吕文州一番声嘶力竭的话语回荡在阴暗的大厅内。 关重立双目陡睁,惊怔无比,白眉颤动! 吕文函泪含血丝,无语凝滞! 君启由父子大惊失色,万万没想到吕文州会有这般惊人之举! 吕华吉手指颤巍巍抬起,指向吕文州,一口鲜血喷涌而出,应声倒地! 众人围扶,吕文州双膝砸地,泪流不止地看着自己父亲被抬走,匐地不起。一只手突然搭在他身后,吕文州回过头,双目湿润,看到了兰陵严肃且模糊的脸。 “好小子,有骨气。”兰陵沉声一语,用力拍了拍他的肩膀。 第198章 风波过后 吕华吉的寝室被五族众人围的黑压压一片。已有三位城中名医前来诊治,却是束手无策。兰陵随于伯进去看望一眼,只感吕华吉灵力骤然消散,所剩无几,已是无力回天。 吕华吉面色僵白,勉强说道,“你们......都出去吧.......我与函儿、州儿说两句话......” 众人一一退出,只留下父子三人。 吕文函坐于榻边,泪流失声。吕文州低头跪着,不敢正视自己的父亲。 “州儿......为父,不怪你......” 吕文州缓缓抬头,满眼惊讶。 “为父无能......这么多年让你们姐弟受尽羞辱......” “父亲,”吕文函叫道,“所有事情都是文函的错,与您和文州都没有关系,都怪我,怪我太争强好胜,我现在就去,就去找叔公,我什么都不要了不争了,咱们,咱们这就回艺石城......父亲......” 吕华吉使出最后一丝力气将手搭在女儿手上,说道,“跟你们......都没有关系,为父......为父只希望你们做自己心愿之事.......今日的事......为父谁也不怪......只是......州儿,你摔了徽章便再无回旋余地,日后你将无依无靠......为父......为父.......” “父亲!父亲!您别再说了!”吕文州没想到,父亲弥留之际并没有怪他擅自离弃五族,而是担心他日后的生活。 吕文州失声痛哭,吕文函掩面低泣。怎奈,他们的父亲最后留下句“做心愿之事”,便彻底闭上了眼睛。 泰昆城,进入了夜色。 聚议的风波随着一股夜晚寒流很快传开,于伯最后出了面,说艺石城的八色布已到了立昆都,他会飞鸽传书给君启林极速调来一批,用于赔偿购买七色布的顾客,让顾客多等些时日便是。至于九色布,向顾客重新解释,只说是新品,工艺仍不成熟,没有大规模生产。另外再由泰昆分馆出面赔付些贝骨,并告知顾客吕文州因此事被逐出五族。此等惩戒,任凭何人也再难计较些什么了。 关重立点了头,其余亲族也默认了这个处决。吕华吉死了,吕文州被逐出五族,君启由是无论如何也没有料到会是这个结果,最令他愤懑的,是吕文函手上的产业,没有受到丝毫损伤。 ************* 泰昆城殿,永泰承福堂的寝室内。 楚荣容看着镜中的自己,发鬓斑白,眼角又添沟壑,她露出厌恶的表情狠狠将镜子摔翻。 一旁的婢女们吓的瑟瑟发抖,连忙跪倒在地,却不知楚老夫人为何突然暴怒。 旁边的烛火映衬出一个魁梧身影,那人挥了挥手,婢女们便连忙退下。那人随后递上一颗丹药,叫了声,“阿姐。”然后,又重新递上一面新镜。 楚荣容毫不犹豫服下丹药,接过镜子后重新端详起自己。几缕白丝开始渐渐转黑,眼角几处细纹也似乎一下子平淡了不少。 楚荣容轻轻抚着自己的眼角,仍是不太满意。 一旁的人说道,“阿姐,不可操之过急。” 楚荣容抬头看看,稳定情绪后说道,“多谢四弟了。” 楚荣义的脸,出现在灯光中,回应道,“阿姐不要着急,齐开生的那份残卷给了我不少启发,丹药......指日可待。” “齐开生只是探得毕兽卵的所在,若想得到并非益事。” “那虁心不是已然得手了嘛,若能交由我炼化,定能促成阿姐之愿。” “但齐开生也说了,那东西极具戾气,贸然服用......恐怕.......” “阿姐放心,关于那虁心之密,四弟已然破解,阿姐可知,那虁......并不是石国真正的神兽。” “四弟此言何意?” “当年石国开国之君偶得琅石,成就大业。其实......便是那所谓的虁心。只不过,他并非从虁兽身上得到,而是从曜山中生活的一种更为古老神秘的古兽身上得到的。他从曜山将琅石带出,却被身边巫师偷走,仅留下了石国国殿的那唯一一颗。传说那巫师后人曾用那些琅石作恶,触怒兽神,被灭了全族。阿姐不觉得奇怪吗?” “你的意思的,那些被带走的琅石不知所踪?” “没错。” “依你所见?” “那些琅石应是又落在当年的石国国主手中,只不过有了开国之君吞石而死的前车之鉴,后世国主定然不敢贸然服用,需得找出一个可以化解戾气的法子才行。但那琅石,不能长期暴露,需得妥善保存。” “四弟的意思是,他们借用虁兽身体保存了琅石,便是齐开生所说......虁心?” “阿姐所言甚是。那虁兽命长,性情凶残,虽不及那曜山古兽,却也可助石国历代国主保存琅石。而他们之所以将虁视为自家神兽,便是让百姓敬畏远离,使得这个秘密不被发现。” 楚荣容感慨道,“果然是深谋远虑。那齐开生所说‘药引’是何物?依他所言,应是找到了什么法子才对。” “阿姐可知那名被处置的巫师后人为何触怒兽神?” “为何?” “因为她,以人......作引,不知害了多少性命。” 楚荣容震惊。 楚荣义继续说道,“若我猜的没错,齐开生他......” 楚荣容再次看看镜中自己,没有说话。 楚荣义见状,接着说道,“想化解那物的戾气,自然需得以柔性之物养之,人......是最好的选择。只是不知道要牺牲多少,才能炼化一颗。” 楚荣容也终于明白那日齐开生所说药引为何物了,怪不得他说要将养多颗才能得到最适合的一颗。 楚荣容眼中露出一丝寒光,“若要我儿成就霸业,需得有那得世之物不可。而我......一定要看到那一天。” “阿姐所愿定能成真,只是......不要让君启由和齐开生坏了好事......听闻今日的五族聚议......” 楚荣容摆摆手,示意他不必太过担心。 楚荣义没再接话,眼角余光却不自觉飘向楚荣容手指上的那枚质地极为上乘的......菱英石戒指。 *************** 吕华吉的葬礼办的十分简易,这也是吕文函和她母亲的意思。吕文州衣不解带地在灵堂守了三天,便不得不离开吕家。 兰陵收留了自己这倔脾气的徒儿,于伯已将这里的事通知了立昆都,艺石城很快也会知道。君启由知道于伯为人,他一定只说他看到的,不会猜测,也不会添油加醋。但君启由担心吕文函给吕华祥写信诉苦,所以他急需关重立也写一封信给艺石城。这样一来,为了平衡,就算吕华祥有意帮自己这个侄女,但看在关重立的威望和这么多年对昆国的贡献,多半不会有何处置。 关重立对这次的事情颇有些不满,君启由两次求见都被拒之门外,但最后还是见了。 君漠弘文一脸焦急地等在家里,见他爹从关重立那里回来,急忙问道,“爹,叔公怎么说?答应了吗?” 君启由一脸疲惫,无力地点了点头。 君漠弘文这才放松下来,赶忙给君启由递过杯茶。 “虽然答应了,但你叔公这次对咱们很失望呀!” “爹,齐开生给咱们出的这招,原本就是险棋,虽然结果跟咱们想的不一样,但吕文州那个蠢人这么一闹,吕家再无人可依,老叔公日后更只能依赖我们父子了。只要艺石城那边不追究,这泰昆城早晚都是咱们的,吕文函撑不了多久。” 君启由没有说话。他心里清楚,五族最忌讳的就是族内分裂,他这些年明里暗里挤兑吕文函而关重立却坐视不管,是因为他看不上吕文函,一直想逼她将生意交给吕文州打理。可这次君启由却将吕文州给逼走了,怕是关重立日后便不会再信任他们父子了。 见君启由神色稍缓,君漠弘文说道,“爹,听说兰陵那小子收留了吕文州,还让他住在了咱们分馆的那座别院,兰陵和老于头这不是跟咱们做对嘛!他们......” “啪”的一声! 君启由狠狠地扇了君漠弘文一耳光! 正如关重立对他的失望,他对君漠弘文也感到失望。 第199章 风波过后2 君漠弘文一脸惊讶,道,“爹!您!您打我干嘛!” 君漠弘文脑子愚钝,可毕竟是个习武练气的,身子结实的很。这一巴掌下去,君启由的手掌微微疼痛。 “你这个逆子!这个时候不要再给我惹是生非!你关叔公是看重吕文州的,把他真逼到绝境,咱们也没什么好果子吃!” 君漠弘文见父亲这样害怕关重立很是不解,仍然嘴硬道,“爹,我就不明白了,叔公退隐都这么多年了,要不是吕文函一家子突然被艺石城安排到了咱们这,咱们父子早就是......” “住口!”君启由再次抬起手,要打下去的时候突然停了下来,似乎一下子没了力气,险些摔倒。 君漠弘文还算眼疾手快,赶忙扶住他父亲坐下,问道,“爹!您没事吧?!” 君启由被这场风波搞得心力交瘁,不由得感慨起来,“弘文,爹老了。早晚有一天,会跟吕华吉一样。” “爹,您别说这么丧气的话,您怎么能和他比呢。” “哎,爹现在走得每一步,都是为了你。就算错了,有爹担着。可你不能错,你一旦错了,君家在泰昆城的未来,就没了。从爹决定跟楚家,跟楚家......” 君启由感到自己跟楚家同流合污的事太多了,他已经想不起来是什么时候,什么事情开始依附于他们的,但当他决定那么做的时候,他知道,自己和五族的族规,五族的精神,便开始背道而驰了。 君漠弘文说道,“爹,您说这些做什么。各国各城的五族人,像咱们这样的多的去了,艺石城不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嘛。他们在艺石城的荣华富贵,靠的不都是咱们在这些小城里拼死拼活的打拼嘛,咱们不这么做,别族也会这么做。” 君启由眼神透着失望和责备,但说话的力气却越来越不足,“这样的话,以后不要再说了,你记住,做好你现在要做的,守好你现在要守的,其余的事,爹会帮你安排好。还有,有损艺石城的话定不要再说,你只记得一点,艺石是根,很贪婪,可它越粗壮,扎的越深,我们这些须子,才有用,才能活。” “弘文知道了。”君漠弘文应和着他虚弱的父亲,不敢再有冒犯之言,可他心里对这场风波的结果是不满意的。君漠弘文已经不期待吕文函能心甘情愿地嫁给自己了,他要逼着吕文函非嫁给自己,不可。 *************** 吕文州来到兰陵这里后的几天,一直把自己关在房子。 阿原问兰陵,“不去劝劝你那个徒弟嘛,小心他把自己饿死。” “不用劝,那小子还没跟我学本事呢,舍不得死。” 阿原鄙视地看眼兰陵,心想他不仅讨厌,还没有人情味,便不愿再与他多待。 一只训练有素地鸽子突然掠过天空,兰陵抬头看了一眼,便朝着于伯的住处走去。 他过去的时候,于伯正在烧着纸条。见兰陵过来,于伯很自然的抓了把稻米扔在地上,刚才那只鸽子扑通几下翅膀,贴着地面低飞到稻米处,吃了起来。 兰陵好奇地问道,“于伯,这五族来来往往地鸽子这么多,就不怕被天上的其他鸟兽吃了,影响你们传递信息?” 于伯有些诧异,而后笑道,“我以为你会问我纸条上写了什么。” 兰陵笑道,“你们族里的事,我关心那个干什么,我只管做好我的事。有什么需要我知道的,你自然会告诉我。” 于伯笑了笑,指出兰陵话里的漏洞,“我算不得族里人,况且族里的事你管的还少嘛。” “吕文州是我正经八百认下的徒弟,不是族里的事,是我的事。倒是于伯你,最后出面从中调停,还让立昆都运来八色布......我......若不是我多管闲事.......您也会坏了原则。” 于伯摇摇头,道,“我要感谢你,是你那句‘走钢丝才是最危险的’提醒了我。” 兰陵这也想起,那日情急之下确实说了这么一句,却不知于伯为何这样说。 于伯继续说道,“之前,我觉得自己不过是来协助你的,却是不想过问太多分馆的事。可正是咱们这次突然到访的巡铺,暴露了分馆太多问题。你不要多心,也不要有什么负担。启林现在的处境不比从前,昆国这边的生意不能乱。你做你该做的,我做我该做的,不能只是翻翻账本这么简单了。” 同君启由想的一样,于伯这次传回立昆都的信,依然只描述事实。但不一样的是,信里的内容比平时要想尽许多,除了说明这次布坊的事情和调用八色布以外,对于吕文函交给他的城外庄子账册,还有君家和‘万福长升’的往来账目,也一并述说了一二。 兰陵笑道,“于伯,您还没回答我刚才的问题呢。” 于伯举起他的烟杆,抽了一口,吐出烟后才说,“我们每次都会放出很多只鸽子,就算一两只被吃了,也不碍事。” “那不怕被人截去了消息?” 于伯不已为然道,“文字都是经过处理的,除了少数人,其他人都看不懂。” 兰陵拍怕脑袋,“我真是笨,这么简单都没想到。” 于伯笑道,“五族的鸽兽,比不得阿原姑娘那些蜂兽,速度慢,目标大,就是驯养起来比较容易。” 兰陵挠挠头,尴尬道,“真是什么都瞒不过您。” 于伯又抽口烟,意味深长道,“八色布快到了,我的帐也查完了。” 兰陵叹口气,“是呀,咱们在泰昆城待得太久了。” 除了寿宴的那次,兰陵再没机会见到温明。收留吕文州算是彻底得罪了君家父子,吕文函忙着布坊善后和他父亲的丧事,也指望不上了。 兰陵无奈地自嘲,“看来只剩最后一根救命稻草了。” ************ 泰昆城殿,永泰承福堂的寝室内,楚荣容早已睡下。 城殿守卫森严,可士兵们的肉眼凡胎无论如何也防御不了一个将自己隐身的人。 兰陵的‘影身’时效比之前提升不少,正游刃有余地穿行在偌大城殿中。城殿华美,不过他可没有游山玩水的心情,而是直接来到了楚荣容的寝室内。 兰陵一边走向床边,一边双手合十拜了又拜,“老人家,老人家,我无意冒犯,实在是没有办法。” 他接近楚荣容床塌的时候,不禁有些意外。如此近距离看,这位可以做他奶奶的老夫人看上去比实际年纪要年轻许多,且面色异常柔和。她呼吸均匀柔和,身体灵力也隐隐带着不易察觉的活力。 兰陵没有多想,毕竟如此高贵之人吃些神丹妙药延缓衰老也属正常。他的目光从楚荣容脸上移开,定格在了她叠放于腹部的双手。那手光滑如玉,那枚菱英石戒指正戴在上面。 兰陵深吸口气,只要不唤动隐石而单单靠着自身的灵力,他便不会显出真身,但那丝从他指尖缓缓流出的黑色灵力却不能掩饰,仿佛凌空出现的一条黑线,悄悄缠绕在了楚荣容手指上,意图一点一点小心地将戒指旋转下来。 为了不被察觉,兰陵还用上了从阿原那里偷师学来的小技能。说起那姑娘,也是个用气的高手了,不过理论知识太差,竟然说不清楚自己运气的原理,但兰陵是接受过系统教育的,靠着于伯的传授,用‘气’这件事,虽达不到于伯那样自如,但凭着兰陵的领悟力,令楚荣容的手指微微麻痹从而感受不到戒指的脱落,还是轻而易举的。就如同阿原可以轻而易举地烧断君漠弘文的手筋一样。 终于,那枚戒指被彻底摘了下来。见楚荣容仍在睡梦中,兰陵松了口气。 影身时效快到了,兰陵不敢多留,可正要穿门离去的时候,一个他再熟悉不过的声音响起,“兽神使者,许久不见,怎的做起了这种营生?” 那声音,轻蔑且鄙夷,与之前一样,却也有些不一样。上次是响彻山谷,气势如虹地从四面八方而来,让兰陵无从判断声音的位置,以至被偷袭成功。这次,那声音就如同兰陵刚才施展的丝线,从远方径直而来,直达兰陵耳畔,唯有他可听到。 沿着那条声音‘丝线’可以轻而易举地找到传声之人,兰陵知道,那人在等他。 第200章 再遇故人 山峦静默,却非无声。 命运之旅犹如潜流,无常、难期,冥冥中被某种自然之力牵引,就好似兰陵此刻,被一股涓涓细流般的声音之力吸引而去。 他穿离城殿,寻着声音去往一片阔辽的城外荒野。影身的时效已过,他无法继续隐没自己,渐渐从透明的轮廓变成血肉之身。 牵动那声音的力量突然消失,兰陵感觉自己一瞬间迈入了一道未知空间,身边漆黑一片,一切都隐藏了起来。 “没想到,你非但没死,反而......变强了。” “齐!开!生!” 听到兰陵说出名字,那人没有否认。兰陵知道,自己猜对了。 齐开生的声音清晰起来,“那日楚府寿宴,虽然你尽力压制,但我还是感受到一丝熟悉的灵力。竟然让你差点隐藏过去,没想到你灵力增益不少呀。至于上次的警告,看来你并未在意。” 今非昔比,兰陵有着四古黑蛟的加持,获得了强大的力量,可令他没有想到的是,齐开生也在宣示着自己的强大,一字一顿之间,身边万物灵力都被齐开生的灵力驱散了。 齐开生比之前更强了!但他并没有像上次那样急于对兰陵发动攻势,二人就这样在黑暗中对峙着。 “既然你主动现身,”兰陵说道,“不会只是来和我玩捉迷藏的吧。” “哈哈哈......”齐开生笑了起来,带着狂妄,“兽神使徒里,你是我见过最幽默的。” 兰陵心道,“听他的意思,还见过别的隐士?” “不用猜了,你们......是来找同伴的吧?找到了吗?哦对了,找到几个。” “你是什么人!是你干的?!” 兰陵有些困惑,想起上次与齐开生一战,他确实用了某些方法令自己隐石离体。此刻他这样说,难道...... 齐开生轻蔑道,“看来你不过是能力变强而已,这头脑可真是愚钝。” “你既然知道我们的身份,偷取隐石,就不怕触怒兽神嘛!” “哈哈哈......我偷取隐石?” 兰陵想起,玄、守的隐石是被凡人窃取的,于是说道,“就算非你窃取,想必也与你脱不了干系。” “人族渴望获取神族的力量,神族渴望永恒压制人族。这样的心理对峙早已持续千万年,我不过是......帮帮自己人而已。” “你这理由冠冕堂皇。” “随你说吧,兽神使徒,我邀你前来,是问问你可有兴趣加入我们。” “你们?” “你很特别,那日立昆都山谷一战,对于杀你我很犹豫,既然你没有死,我们正好可以谈一谈条件。” “所以你才监视我?” “监视你?你还没有那么重要。我在整个城殿设下了结界,任何异样都逃不出我的眼睛。你隐身潜入,用的术法我再熟悉不过,从你一进入我便知道了,不过是想看看你要做什么。没想到呀没想到,竟然是去偷东西的。” 对于齐开生轻蔑的口吻,兰陵并不在意。他在意的是齐开生在整个城殿设下结界的能力,这让兰陵想起了凌光居士。不由到在心里念道起来,“那家伙本事大的很,可以在整个昆凌山谷设下幻灵结。也不知他在立昆都怎样了,交给我这么个苦差事,他自己该不会在立昆都吃香的喝辣的吧。” “怎么?被我发现你偷东西不好意思了?” “我偷东西与你何干?” 确实,兰陵偷的不过是枚菱英石戒指,虽然质地极为上乘难得,整个泰昆城也再难找出其二,但对于兰陵来说,确无大用。齐开生心中猜测,定然有人威胁他这样去做。可依兰陵如今的本事看,谁有这么大的能耐? 齐开生意不在此,他感兴趣的是兰陵这个人。 “既然再见,便是缘分,你们使徒也曾是人类一员,何不放弃这身份,为人类做点事情。” “为人类做点事情?哼!你教唆君漠青和灵石妖道害我同伴的时候,可将他们看作是人类一员?” “你知道人族和神族最大的区别是什么吗?” “什么?” “就是牺牲。” 兰陵嗤之以鼻,说道,“所以,你就牺牲了我的同伴,去达到你的,不,是你们的目的。” “你们使徒,本身就是被神族驯化的牺牲品,用来对付自己的同类,或者说是曾经的同类。你们,千万年来,甚至更久,为那些高高在上的神族消灭过多少人族生灵?如今为人族做些牺牲,难道......不应该嘛?” 齐开生的一字一句道出了这四方世界原本的模样,那画面狰狞、残酷,但他的语气十分平缓,就像是不断漾开的湖水,平静辽远,但一层层水纹却是无法阻挡的规律,一圈接着一圈。 远处的水纹渐渐平复,曾经出现过,但随着时间的远逝则被遗忘了。近处的,那些正在发生的,褶皱成层层叠叠的涟漪,无论你是投掷石块,还是伸手触碰,都阻挡不了它继续随波逐流的脚步。相反,越是想尽办法去干涉,去阻挠,它越是顽强地在周围分裂成更多的小涟漪,继续朝着远方流去。 这画面在兰陵头脑中闪现,他喃喃说道,“我,不明白。” “不明白吗?那我就说得明白点。人类,或者说是那些平庸愚蠢的人类,永远都在错误的道路上行进,征战、分裂,哼,他们的选择犹如儿戏,一代接着一代,毫无意义却阻止不了。而我们,人类的佼佼者,将替代他们延续希望,这是我们的使命。我们需要神族的力量,需要......像你这样的......同伴。” “我这样的?” “我说了你很特别,似乎是一个不符合规律的存在。” “那恐怕要让你们失望了,我很普通,普通得只想做自己想要做的事,不论对错,不论结果。” 齐开生依旧很平静,说道,“不论对错,不论结果,至少在这个上面,我们就是同类。你也不必急于下判断,今日我也不会杀你,我要等着你承认自己错了的那天。” 周围生物的灵力渐渐恢复,齐开生的灵力正在消失,兰陵吼道,“等等!你们究竟要做什么?!” 兰陵感受不到齐开生的灵力了,绝对的黑暗在散去,直至缩小成一个图案......一个三只眼的骷髅。 那图案最终变成了一个黑点,然后完全消失,只留下兰陵独处于一片无际的荒野。植被稀疏,偶有鸟兽飞过,星星点点的,是那些生物身上发出的光亮,像是在这样的空旷暗夜中顽强地宣示着自己的存在,如同此刻的兰陵。 第201章 立昆都事1 回去的路,兰陵走得很慢,他仔细拼凑着长久以来发生的一切。 隐石消失、隐士消失,如今看来和齐开生有着很大的关系。夺走玄、守隐石的是君漠清和灵石道人,但这样的人不会成为齐开生口中的‘同类’,他们更像是......实验品。 听齐开生的意思,他,或者说他们是要拯救人类,可昆国泉水石的灵力正在消散、还有这愈演愈烈的窃国之举,到底和他有没有关系呢? 对于自己偷凌英石这事,齐开生似乎并不在意,看来他并不知道自己和楚荣义的交易,甚至可能不知道自己来到泰昆城的身份。对,应该不知道,寿宴进献戒指的时候,齐开生在准备猎队的表演,他不过是感受到自己的存在而已。但齐开生来到泰昆城是为了什么?该不会真的只是献上一次表演这么简单吧? 兰陵记得,寿宴那日,齐开生提到......书简之物...... 书简,书简......难道!一个可怕的念头浮现在兰陵心中! 齐!开!生!你们到底做了什么! 图案,图案!那三眼骷髅!石国的贡献之地见过,还有......还有......路辰!对他们要杀路辰! 竹儿! 兰陵感到一阵强烈的不安! ************* 昆国,立昆都。 苗尔和君启林收到了于伯传来的书信后便召集城内有名望的掌柜商讨,最后紧急调动了一批八色布火速运往泰昆城。 会馆内,苗尔、君启林还有君漠彦沉默许久。 “族首,”君启林打破沉默,说道,“昆国各城的子弟......” 苗尔打断他,“叔父不必担心,苗尔明白。你们在这里做生意不比艺石城,与官府联合也在所难免,这些,艺石的叔伯们也清楚。” 君启林看眼君漠彦,见他也点了点头,这才放松些表情,继续说道,“泰昆城那边比较特殊,君启由与城殿联姻,是昆国各城的五族中与国族交往最密切的。” 刚说完,他便觉得有些不妥,毕竟现在的他与国主算是绑在一条船上的盟友的,这个‘最’字,还是非他莫属了。于是他顿了顿,改口道,“君启由的族人与泰昆国族的关系盘根错节,从他祖辈起便已有联姻的习俗。这些年来,城殿易主,城中也发生过政治争斗,但君启由家族的势力却十分稳固。” 君漠彦感慨了一句,“听闻君启由此人圆滑且善于经营,果然不假。” 君启林则说道,“他的祖辈和父辈确实颇具才干,虽与城中贵族联姻,但说道钻研经营和维护五族利益,十分看重。可到了君启由,却只传承了先辈联姻的旁门左道。他父亲去世的早,是关老待他如亲子,撑着泰昆的生意。” 君漠彦问道,“叔父说的是关重立关老?” 君启林点点头,又道,“只可惜,关老固执,一心认准了君启由做自己的接班人。这些年,泰昆城的帐面还算不错,但......” 苗尔接道,“泰昆城的重要门店已都是君启由的族人,他甚至安排了很多城中温氏的人担任要位,却将其于的四族子弟排挤在外。这些,艺石城都知道。” 君启林面露尴尬,说道,“这样的事,是五族逆鳞,我身为五族在昆国的大管家,难辞其咎。” 苗尔则安慰道,“叔父不必自责,当年这些都是君漠青默许的,你虽是昆国的总管,但族长的命令自然不便违抗。” 君漠彦知道,苗尔不过是在给君启林抬价下而已。他心中不由得感慨,即使是君启林,在五族平衡和一族兴盛之间,也会毫不犹豫选择后者。君漠彦告诉自己,这没有错。 苗尔继续说道,“几年前将华吉叔父派至泰昆,实则也是为了提醒君启由。只是没想到他一病不起,如今......” 于伯信中提及了吕华吉的死,三人再次沉默。 稍事平复,君启林说道,“文函是个有能力的姑娘,值得信任。短短几年便可将君启由压制,听说与城殿的楚老夫人也有些交情,想改变泰昆的局势,也只能靠她了。” “只是经此一役,怕她不愿再久留,华祥叔父早就想让她回去了。” 君启林不再说话,这样的选择,他左右不了。可若吕文函不愿留下,那泰昆的烂摊子他就需令寻他法。君漠弘文是个什么货色,君启林很清楚,泰昆分馆交给那样的人,就算是毁了。若非如此,以于伯的一贯的风格,绝不会写这封信。 五族在昆国的生意,除立昆都以外,抚昆、泰昆、岭昆三城最多,任何一个都不能乱,任何一个都不能在这个时候表现出自己的政治立场,这是君启林的底线。泰昆城的温名会不会站在国殿这边还不一定,君启林心中担忧着,“君启由呀君启由,你可不能为了一己私欲,给君族......惹麻烦呀。” 一旁的君漠彦,听到吕文函的名字,心中忧伤,“许久不见,不知她过得如何。”君漠彦不由得嘲笑起自己,“难道于伯的信还不够清楚吗,这些年,她怎么可能过得好。” 吕文函小他几岁,可能力非凡,从小便在同辈中很有名气,甚至有人拿她与苗尔相比。若不是当年那件轰动五族的事,她的父亲才是现在的吕氏族长,她的身份也会比现在更加高贵。当年的君漠彦是个被君族遗忘的人,自认配不上吕文函,也从不敢亲近。 君漠彦不自觉地皱了皱眉,又不易察觉地挺了挺胸膛。当年若不是君漠青陷害,他也不会寄人篱下被君族人忘记,如今他已是堂堂族长,他要保护自己想保护的人。 君漠彦说道,“既然吕文函有如此能力,更应在艺石城委以重任。叔父,君启由此举违背族训,早晚咎由自取。其实我此次前来,还有一事想与叔父商议,或许可对君启由之辈有所压制。” “你说。” “将其于城池店铺向艺石缴纳的份税降低,只需比抚昆、泰昆、岭昆三城稍低,鼓励五族子弟移居其他城池经商,既可壮大艺石在昆国的生意网,又可抑制君启由这般一家独大的行为。” 苗尔沉默着,面无表情。 君启林对君漠彦的唐突之举感到震惊,他看了眼苗尔,见她不漏声色,便微微笑道,“漠彦,如今立昆国局势不稳,这事,还需从长计议。” “可是叔父!” 君启林暗示他不必再说,“你第一次来昆国,很多事还要慢慢了解,等猎蝓宴善后事宜解决干净,此事再议不晚。” 君漠彦没再争辩,来之前他就知道,自己这个族长在立昆都不过就是个傀儡。本想着苗尔会站在自己这边,提醒君启林顾及着点自己的族长身份,可没想自从派于伯巡铺之后,他二人便经常密谈,完全不把自己放在眼里。这会君启林拒绝自己,不过是怕自己从艺石派来亲信安放在各个城池,分了他的权利罢了。 君漠彦心中愤懑,“自己事事躬亲,可他们,从来就没把自己放在眼里。” 君漠彦站起拜道,“叔父说的是,漠彦还有事,先出去了。” 也不等苗尔和君启林说话,他便起身离开了。 第202章 立昆都事2 君漠彦愤懑离去后,苗尔和君启林久久不语。 “叔父......觉得是他吗?”犹豫之后,苗尔还是问了出来。 君启林没有回答,竟然说道,“其实,族首应该听兰陵的,早些回去吧,这里只会越来越乱。” 说罢,他也起身告辞离去了。 苗尔心中涌上无限的忧伤,心乱了,君族怕是真的保不住了。 君启林和国主的结盟之意已经很明显了,苗尔之前还在揣测为何居立没有动作,原来他早已派人到各城拉拢。于伯和兰陵的巡铺安排的很隐秘,就算被发现也不该这么快,至少要等他们离开抚昆城,可居立的密信却先于他们送到抚昆城主手上。于伯上封来信也已暗示得很明白,会馆里有人透漏了巡铺的真正意图。 可知道的,不过三人。 苗尔走了出来,她还是很喜欢穿深色的衣服,与种满花草的会馆颜色不太融合。天气不好,花草时常枯萎,不过仆人们很快就会换上新的,看上去永远是繁盛的景象。 “可还是会枯萎。”苗尔喃喃道。 她看着一片刚刚更换的花圃发呆,禾生则在远处观察着她。 最近苗尔越来越忙,可精神状态却没受影响,气色越来越好不说,气息也越来越沉稳,甚至是厚重。禾生本以为这是好事,可当他把这些告诉苗人天之后,苗人天表现得很紧张,叮嘱禾生时时看着苗尔的变化,一旦发现她可能突破气念进入灵念,则不惜一切代价阻止她,哪怕是毁了她练气的根本,堵塞她几处窍穴......也在所不惜。 禾生不解,但他相信苗人天,因为他们都是这世上真正关心苗尔的人。 禾生远远看着苗尔,会馆仆人前来禀告有人求见。苗尔竟然主动相迎,可听完来人意图,她便急匆匆随那人离去,连御寒的裘衣都忘记了穿。 ************* 郭记菜铺。 野菟拉着苗尔冲了进来,喊道,“找来了!找来了!” 苗尔虽来过几次,但还是第一次见到路辰。 当初路辰带着一干死士听命于君漠青,险些害了五族,是苗尔下令将他们驱逐出去。每次苗尔过来,路辰都刻意回避,但这一次,他无法回避。 “野菟姑娘说郭竹不见了,到底怎么回事?”苗尔问道。 路辰面色憔悴,说道,“她昨晚出去,现在都没回来。我的人能查的都查了,没见到她的踪影。” 野菟嚷嚷着,“是呀是呀!竹儿姐姐从来不会这样的,一定是出事了!” 苗尔看看沫川,他应该是几人当中最冷静的,可沫川却说,“常去的,找过了。” 苗尔感到事情不妙。路辰手下都是‘肩人’和各府眼线,沫川和野菟的本事更不用说,连他们都找不到,那郭竹岂不等于凭空消失了一样。 路辰面露难色,说道,“请族首过来,是想......” 苗尔来时便知他们找自己的理由,直接说道,“我出来前便交代了叔父,各处铺子伙计都会留意。郭记菜铺现在名声在外,很多人都认识老板娘,一旦有消息就会通知会馆。” 路辰依然有气无力地说道,“谢谢。我们......实在不知道该找谁商量,才......” 野菟说道,“是我是我,兰哥哥说你很厉害很善良,是我提议去找你的。” 苗尔很冷静,想了想说道,“不能这么干等着,她失踪前都做过什么。” 路辰神色落寞,“我......平日太忽略她了,只顾着自己的事,我......” 很显然,他并不知道。 沫川就更不用了,也是个每天把自己关在房里不问世事的主。 几人把目光落在野菟身上。那丫头知道她是大家最后的希望了,闭着眼、抿着嘴,卯足了劲努力回忆。 “昨天白天的时候,竹儿姐姐......在清点拉来的菜品。到了午初,午初......有个人来找到,说要,哦,对了,说要竹儿姐晚上去签约。” 路辰急忙问道,“是谁!哪家哪户的?!” 野菟的头摇得像拨浪鼓,“不记得了,不记得了,那人眼生的很。” 路辰说道,“竹儿现在很谨慎,不会随便接新的约子。” 苗尔说道,“把菜铺的账簿、送货的单据,都拿给我。” 野菟自告奋勇,“我知道在哪,我去。” 路辰的眼神更加漠落了,他才发现,自己每天待在密室搜集情报,彻底忽略了郭竹。她每天要准备多少菜果?要去几家农庄选品?他很久都不过问了。现在她失踪了,她可能遇到危险了,可自己都不知该去哪里找她。 野菟拿来一大落单据和账簿,苗尔以很快的速度翻阅着,几乎一目十行。 野菟看得目瞪口呆,“兰哥哥说你很厉害,可这也太厉害了吧。” 路辰声音低沉,说道,“艺石城族首,连睡觉都是枕着账本的。” 野菟像发现了新大陆一样看着苗尔,有一种兴奋的念头,“原来人类的女孩,可以这么厉害!” 族首枕着账本睡觉,是艺石城人对苗尔表达的一种敬佩。苗尔当然不会那样做,她的记忆力和经商的天赋确实高于常人,但这看账本的本领源于她与生俱来的一种能力。那些别人眼中毫无生气的文字书画,在苗尔眼里总能跃然纸上,像被赋予了生命一样。 在苗尔的眼睛里,账本上的文字就如同一个个小精灵,从纸张中逃了出来,一排排站好,铺成一个巨大的方队。而那些有着关联的小精灵,会不自觉地靠近,它们也会调皮地飞入苗尔眼中,最终留在她的大脑。 苗尔凭着这样的能力,总是能很快记住东西,发现蛛丝马迹。账本中的任何纰漏都瞒不过苗尔,她还把这种能力用在书画上,文字、花鸟、人物,在她的眼里会飞会动会笑会哭,她能看到书画里隐藏的故事。那些打动她的,她都收藏了下来,很多都价值连城。 很快,苗尔便看完了所有账本和单据,她从中抽出几张,又指着账本上几页说道,“这几单是近期和新农户定的。” “有什么奇怪嘛?”野菟问道。 路辰急忙拿过来,仔细看了看,似乎明白了什么,解释道,“没有约子,但是用量很大,还预支了贝骨,像是......” 苗尔点点头,“给这样的大户供应菜果,一般都会争抢,所以是后结。这家人预付不说,还不着急签约,这不合理。而且,”苗尔拿起其中的几张单据,继续说道,“这些菜果的品类太普通,不像是讲究的大户人家。” 路辰在脑海中搜索着,城中官宦大户,他大多有些印象,可实在想不出会是谁。 “故意的。”沫川说的。 野菟好奇地说,“你们是说,有人故意骗了竹儿姐姐?” 路辰再次强调,“竹儿一向都很小心,很谨慎。” 苗尔摇摇头,说道,“最近郭记菜谱的名声很大,自从漫花楼和你们合作,城中便传起你们的神秘背景。” 野菟也跟着说道,“是的是的,最近生意特别好。不过竹儿姐姐说有漫花楼一家大户就够了,所以她都只和一些小饭馆和不大的门户签了约子,可人还是越来越多。” 苗尔敏感,涌上一股强烈的不安,心中猜道,“既是这样,难道有人故意让郭记菜铺引起注意?还恰好是在兰陵离开之后......” 路辰心中同样不安,“该不会是......为了逼我现身吧......” 第203章 立昆都事3 郭记菜铺的掌柜失踪了,但生意没乱,这也得益于郭竹平日安排得当。苗尔已经回去,但五族会馆那边一直没有消息。 野丫头坐不住了,“怎么办呀?!我说......”她冲着沫川说道,“闷葫芦,不然你问问兰哥哥?” 路辰惊喜地看了眼沫川,可转念一想,兰陵距此遥远,怕也帮不上什么忙。 沫川摇摇头,拒绝了野丫头。毕竟与兰陵通念并非每次都能成功,而且他已经知道‘念间’是一种灵域,更加不敢贸然再试。对于灵域,他们隐士知之甚少。 野丫头着急地跺着脚,“那怎么办呢!怎么办!” 路辰坐在院子的台阶前,抬头看了看还存些亮度天色。 自从君漠青死了,他被驱逐出艺石城,路辰便觉得心无居所。哪怕与郭竹重逢,又一同来到立昆都,也是如此。从小被豢养,为他人而生的命运始终奴役着他。现在的他,每天将自己关在密室,每天查看立昆都各府各院的密报,然后节选有用的传递回曜石城徒湖那里,他将这些视为自己新的使命和生活。 直至此刻,郭竹突然不见了,他才回想起什么。记忆像洪水猛兽倾灌而来,对郭竹的忽视、她失望无奈的眼神、她一个人在外奔忙应酬的背影。 路辰突然哭了,他不知道自己都做了些什么。他以为将自己隐蔽起来,麻痹起来是对郭竹好,可面对空荡荡的院子,他才意识到是自己在逃避,是自己太懦弱。 路辰渐渐冷静下来,他回想着苗尔今天说的话。那几张有问题的单子,用量大,却不急于签约,菜果的品类又十分普通。 “是......军队!”路辰猛地从台阶站起,再次心乱如麻。 “是......军队!”正在会馆的苗尔,同样想到了这一点。 ***************** 万翠峡,观军台。 一只鸾鹰兽正在山巅盘旋。这种仅在暗夜飞行的凶猛鸟兽通身漆黑,有着一条鱼尾,羽毛呈放射状,且每一根都锋利得如同尖锐匕首。鸾鹰可与夜色融为一体,很难察觉,且因迅捷的飞行速度极难被射杀,所以经过驯化的鸾鹰,是传递消息的不二之选。 万翠峡上方的这只鸾鹰,像是在等待着什么,伸展双翼,久久停留。偶尔俯冲几下,不过是如同玩耍般猎捕小兽而已,那身形仿佛一道迅速聚集的狭长黑雾。 一个身着长袍、右臂带着坚硬铁甲的人走至观军台前端。他抬起右手,然后用口技学起了鸾鹰的叫声。很快,那只鸾鹰冲他俯冲而来,阵势仿佛可瞬间击破这座悬挂在峡谷之间的观军长廊。快要接近的时候,鸾鹰突然变换身形,双爪前置,双翼翻转,速度骤然下降,然后轻盈地落在了那人的右臂之上。 鸾鹰并没有携带信件,只是叫了几声,凄厉孤傲,仿佛暗夜里唯一的霸主,向这峡谷生灵宣告着自己的威严。 叫声停止,生灵寂静,屈服于鸾鹰的威严。但偌大峡谷,飞瀑直泻,声如洪钟,如一条巨大的悬空白陵极力牵扯,与振翅欲飞的鸾鹰形成对峙之势。鸾鹰双翅震动愈加猛烈,乃至长廊都有摇摇欲坠之感。不消片刻,它便飞离峡谷,向着无尽天穹归去,留下那狭长的黑雾景象,弧线完美,仿佛一道笑痕,充满了对峡谷瀑布的轻蔑之意。 居立坐于长廊之内,茶温犹在。他用欣赏的目光看着刚才的一切,嘴角同样浮现起一缕轻蔑的笑痕。 “齐开生说了什么?”居立问道。 长袍人不慌不忙,脱去铁甲,缓缓回道,“齐掌柜说公良安那边没有回复居大人你的信,怕还是在观望。至于温名那边,礼物倒是满意,但齐掌柜说上次的密卷是温名主动呈给国主的。” “没了?”居立似乎不太满意。 “齐掌柜打算动身去岭昆了。” “那君启林派去巡铺的那个兰陵到底是谁,公良光和凌光为何如此信任他,齐开生是不知道,还是不愿说?” 长袍人淡淡笑道,“鸾鹰方才叫声,并未解释将军的疑问。” 居立有些不耐烦道,“你们听了君漠彦的话,还大动干戈去接触一个什么菜铺,到头来,不过如此?” 长袍人依然带着微笑,回道,“将军息怒。君漠彦是个识时务的,他是君族的族长,愿意站在将军这边,说明......” 居立不以为然,打断道,“他不过是想给他们君族留条后路罢了。我倒是更喜欢君起林这种孤注一掷的,有些气魄。” “君启林先前不也给将军来过信嘛。” “那时形势不明朗,他不过是试探一下罢了。不过说到底,气魄归气魄,拉着一族人去死,不值得。” 居立的表情意犹未尽,带着些得意,似乎是想起了当年他对付柏族的手笔。 “不管怎么说,若不是君漠彦,这次就被君启林占了先机。” “君启林,区区商贾而已。” 长袍人当然读懂了居立的意思,背后安排这一切的当然另有其人。论到计谋,居立长久以来还真是小看了那位年轻国主。 转瞬,居立目光变得阴冷,国殿里的那对母子,不过是他手中玩物罢了,真正令他些许忌惮的,是青居兽坛里如今坐镇的那人。 当脑海中闪过青居兽坛几个字,话题便在此刻戛然而止了。此二人都知道,那里目前还是个不容侵犯之地。但居立的隐忍终有限度,更何况他是个连神都不愿放在眼里的人。 “说说吧,那个菜铺。”居立看着长袍人,不容他有任何闪躲。 长袍人淡定如常,回道,“菜铺的女掌柜不过是个普通人,但躲在那菜铺里的人,却非同寻常。” “怎么个非同寻常。” “那人曾是君漠青唯一心腹,掌管着整个昆国密报机构,当然还有其他国家的。”居立目光亮了一下,但那人话锋突转,“不过君漠青死后,他也被驱逐,手下损失大半,实力也不如从前。” “你说他躲在菜铺?” 长袍人说道,“不瞒将军,君漠青死后,为绝后患,他的这位心腹本该早就死了。” “我也在奇怪,你们齐掌柜可不是个心善的人。” “那小子命大,我们也是前不久才察觉他可能没死,还以菜铺做掩护,干起了老本行,只是不知他现在为谁卖命。”长袍人不忘补充,“当然,这还得仰赖将军,不然我们也不会察觉到那间菜铺。” “不过是想除掉个人,何以如此大费周张。”为了除掉这么个蝼蚁般的人而动用他的关系,让居立感到不满。 长袍人看出居立的不悦,堆满笑容说道,“齐掌柜,现在不想杀他了。” “哦?为何?” “此人来立昆都短短时日便重新组建密报网络,也是我们发现的太晚,如今昆国各大官宦名门的府邸,怕都有他的眼线。也只有将军这里铁板一块,没能让他得手。” 居立对于这样的隐晦的吹捧,明显很受用。 长袍人继续说道,“那女掌柜十分谨慎,表面上就是一家再普通不过的菜果铺子,签的也都是些小饭馆。” “不是听说他们跟漫花楼有些交情嘛。” “是的,不过签了漫花楼的单之后,那女掌柜就推辞了其他大户的约子。”长袍人顿了顿,“漫花楼的平安最近也去巡铺了,将军可知他走前发生了什么?” 居立最烦这种故弄玄虚,长袍人自然是识趣地自问自答道,“郭记菜铺要求漫花楼对外守口如瓶,不可说是与他们家签的约子。” 这倒是引起了居立极大的兴趣,“漫花楼就答应了?” “平安在立昆都也算是个人物,他能答应,可见那菜铺背后的人,不简单。” 居立笑笑,“很显然,他们越是想低调,你们就越是不给机会。” 长袍人毫不避讳,“也幸亏平安去巡铺了,我们才有这样的机会。如今郭记菜铺早就在立昆都名声大噪,我也借着漫花楼的名义和他们定了单生意。” 居立讽刺道,“不过一个菜铺,拐弯抹角的,倒是符合齐开生的做派。” 长袍人故弄玄虚地说,“刚才忘了告诉将军,虽然不知道那个兰陵为何愿意为公良光和凌光卖命,但根据我们的情报,他正是当日诛杀了君漠青的人。” 居立顿时精神抖擞,饶有兴趣地“哦?”了一声。 “且除了他和君漠青的心腹,菜铺里应该还有几个厉害角色,所以我们不敢贸然行动。能聚集这样一群人,菜铺背后的主子可见一斑。” 居立思索着,立昆都里,除了他,便只有公良光有这样的实力。但最初要求调查菜铺的,是会馆里的人,所以背后不会是国主。这样看来,还剩下两种可能。一是凌光居士在为国主培养其他势力,但是以他的实力一定有自己的情报网,犯不着找这么一帮人。那或许是第二种可能了,这群人背后的主子,是他国势力。 想到这里,居立有些愤怒,若是这样可就坏了八阵规矩。两国外交大臣用些手段打听下对方国家的近期情况倒数正常,但这种在别国建立情报网的做法,可以算得上是居心叵测了。 居立越想越气,甚至于最终怒不可竭。他绝不允许昆国被他国玩弄,毕竟,他可能是这里未来的主人。 第204章 立昆都事4 居立是个自负且易怒的人,长袍人深知这一点。可方才的每句话,都是齐开生通过鸾鹰传达给长袍人的,他们希望居立愤怒。 见情绪渲染到位,长袍人才继续说道,“那女掌柜已经很不简单了,谨慎不说,与我合作的这段时日也一直在试探。可不管菜铺背后的人是谁,安排这么个人来当门面是最大的败笔。那女掌柜,太善良。当她知道我的菜果是供应给军中老弱伤残的士兵以及他们的家属时,便对我完全卸下了防备。”长袍人不忘再次说道,“还是要仰赖将军的帮忙。” “你们打算如何处置?” “处置?不,将军,她很有用。” “听你意思她不过是菜铺佯装所用的门面,有何用?” “将军,对于那些人来说,她就是他们的弱点。” 居立似乎明白了什么,对于他这样的人来说,任何人都不可能成为自己的弱点。但对于这世间的大多数人,亲人、朋友、君主......那些无谓可笑的情感,都可能成为他们葬送自己的理由。 居立不自觉地漏出一个鄙夷的浅笑,对天下苍生。 但很快,他的脑海中突然浮现出一个浅浅的曼妙身影。居立知道那是谁,当年风姿绰约的温多,如今高高在上的太国母。 居立再次鄙夷地笑了笑,这次是对年轻时的自己。那时他竟然对温多真的心动过,不过好在他很快便意识到权力才是他一生的伴侣。而温多,大概比他更早就意识到了这点。这么多年的缱绻缠绵,逢场作戏,令居立回味无穷。时至今日,温多如此决绝地选择了公良光,居立毫无意外,反而带着种玩味傲慢地心情,暗暗感慨,“不愧是我看中的女人。” *************** 五族会馆内,禾生躲在暗处,窥视着苗尔的一举一动。 于伯传回的消息他每封都会截获,但那种加密的文字只有各族族长、各国大掌柜和少数亲信才能读懂。禾生自然是看不懂的,所以他会原封不动地传回给苗人天。想到这里,禾生会不自觉感到愤懑,很显然,他不属于那少数亲信。确实,他和君漠青的那些死士有何区别,不过是别人养来去疯咬别人的狗。 禾生看看灯光里苗尔来回踱步的身影,心里莫名地温暖起来。他与那些人不同,那些人卖命没有意义,但他有。 苗尔今日被急匆匆叫去郭记菜铺,禾生猜测,该是那边动手了。 这段时间,苗尔时不时会传信给寻云,但都被禾生截下来给了苗人天。当然,苗尔也会时不时收到来自艺石城的信,说那里一切安好。这次离开艺石城的时间已经不短了,禾生想着,“那边......该有结果了吧,差不多该回去了。” 他这次出来,除了看护苗尔的安危,就是要帮助......律楠威。禾生不了解律楠威,但与他密会的那几次让他都对此人很是厌烦。自负且一事无成,是禾生对律楠威的评价,他不明白苗人天为何要与这样的人合作。 但相比律楠威,禾生当然更讨厌兰陵,甚至是......憎恨。 兰陵已经很久没出现了。从君漠彦说出于伯去巡铺的真正意图,禾生便猜到了是兰陵!是他!一定是他陪着于伯去救君族了! 因为苗尔相信他! 想到这里,禾生恨不能杀了兰陵!好在他离开了,苗尔暂时见不到他了。 这段时间,禾生不断地调拨君漠彦和苗尔的关系,这并不是苗人天的指示,但他相信只有让苗尔对君漠彦失望,或许那天到来的时候,她才不致于太难过。 君族的灭亡是谁都无法阻挡的。禾生只觉得兰陵可笑,竟然认为凭着他一己之力可以左右这注定的结局嘛! 他不是兰陵的对手,却自认比兰陵聪明。通过律楠威将巡铺的事透漏给居立,自然会有人去对付他。 禾生向来是面无表情的,此时他抑制不住地抖了下嘴角。那间菜铺,不管里面都有谁,定然是兰陵关心的人。除掉他们,禾生觉得那感觉很好。 屋内,苗尔在踱步沉思,她猜出带走郭竹的人可能是军队背景的时候,心里乱得很。是国主的人,还是居立的人?如果是国主的人,难道是为了利用郭竹钳制住他们?如果是居立的人,那可能已经知道是兰陵替国主去巡铺了,也是为了钳制?想到此事涉及兰陵,苗尔更加慌乱了。 她熄灭了灯,坐到床上开始修习兰陵交给她的聚灵心法,想让自己冷静下来。 苗尔练功的天赋不高,但五族里高手云集,她耳濡目染地也知道些练气吸灵的道理,却因为资质太过普通,所以一直没有体会到吐纳吸灵的神奇。直到......兰陵交给她这个心法。 苗尔灵力属‘冰’,立昆都如今的天气特别适合她的修炼。到了晚上,气温急剧下降,人们都躲在屋里取暖,留下自然生灵与这天气孤独地做着斗争。与天斗,后果如何不言而喻。会馆的花草每夜都会被冻死一些,但次日就会将温室里培养的拿来更换。苗尔想,这大概就是人类的与其他生灵的不同,总能找到办法麻痹自己,习以为常地过了千万年。 此刻,她集中精神,不再思考这些。默念几句心法之后,心跟着沉静了下来。寒冷的自然之力犹如山涧冰凉刺骨的清泉,无孔不入地缓缓流入她的身体。苗尔反而觉得身体很温暖,一股陌生的力量让她体内干涸的灵力不断运转,就如同他们五族那些千百年从来不曾中断的商队,川流不息地行走在这八阵大地上。 此刻,血液、气脉、灵力,滚滚而来滋养大地。大地变得肥沃茂盛,充满生机,同时反哺着血液、气脉和灵力,令它们更有活力。 一瞬间,苗尔仿佛感觉自己可以掌控它们,掌控它们的流向,它们的速度。甚至,将它们从身体延伸出来。 灵力游走,苗尔感到屋外有人正在暗处看着自己,她知道那是禾生,所以并不在意。 禾生感到自己的灵力与苗尔的相互冲撞,知道苗人天的担忧终究还是应验了。他不漏声色,心想不管自己做了什么,都是为苗尔好。 第205章 艺石聚议 艺石城。 这里,同样召开着一次空前的五族聚议。上次,是因为寻云和水云烟的事,这次,寻云作为代理族首,再次成为了众矢之的。 “各位叔伯,亲族,”寻云义愤填膺道,“我能理解各位的心情,但族首和漠彦都还没回来,此事不应轻易决断!” “轻易?哼!寻云,族首已经走了快两个月,昆国那边的事一直没有安定下来。族首留在那里已经够给他们面子了,如今你看看,泰昆城出的这个事,真是丢尽了五族人的脸!”吕华祥声色严厉地说道。 泰昆城布坊的风波果然很快就传到了艺石城,关重立的信也到了,但显然于事无补,艺石城的人对这件事看得都很清楚。放在以前,君启由这番陷害自己人的行为或许还能被容忍,但自从君漠青判族事发后,君族人人自危。这样的形势下,即使没有十足的证据,即使吕文州认下了罪名,也不能妨碍艺石城的人将这件事定义为背叛。 仔细看看,今天的族议没有一个君族人,因为今天的族议讨论的就是君族的命运。 吕华祥的愤怒不无道理。他哥哥吕华吉出事后,吕族也遭受过重创和族人的排挤。原本吕氏的实力可以在寻族之上,可这些年吕族人才凋敝,难得吕文函如此有经营的天赋,吕华祥对她寄予厚望。出了这种事,吕文州一气之下弃了族,吕文函也背了个用人不当的名声,就算现在回来也一定会遭到诟病。 吕华祥越想越气,他心中坚定了一个主意,抛弃君族,分了他们的产业。他知道,其他几族的族人也一定这么想,因为他们当年对吕族就是如此。 寻云继续据理力争,道,“没有证据贸然下此判断......” “寻云,”关尚飞打断他,慢条斯理地说道,“证据不是查不出来,今天这聚议也不是单单针对布坊的事。昆国那边的生意,确实一年不如一年,账目多有问题,给艺石城造成了多大的损失呀。” “那是因为君漠青之前的胡作非为,他将整个昆国当作了自己的铺子,若不是事情败露,咱们还被他蒙在鼓里。但我们不能将君漠青的过错迁怒于整个君族。” “寻云!”吕华祥说道,“如果罪魁祸首是君漠青,那君启林就是帮凶。如果君漠青将昆国当成他自己的铺子,那君启林就是他君漠青的大掌柜。” “启林叔父兢兢业业,我们不能否定他为五族做出的贡献!”寻云说道。 “我们今天讨论的是君族的整体问题,不是君族某个人的贡献。”关尚飞说道。 寻云单枪匹马为君族辩驳,但面对这么多资历高于他的亲族叔伯,寻云力不从心。他不能理解苗尔的行为,走了这么久却对昆国那边的形势所言甚少,每次只说要再多留一段时日。以他们从小长大的情谊,寻云判断苗尔是想保君族的,寻云也想。可寻云询问昆国形势和生意状况的书信,却如石沉大海,很少得到回复。即便这样,猎蝓宴的重创、君启林给国主捐钱赈灾、还有立昆都紧张的形势,都不可避免地传回了艺石城。 艺石城在得到这些消息后,对苗尔和君启林的很多决策意图也都是猜测,即便有不满,却是敢怒不敢言,更找不到合适的理由对君族发难。这次布坊的事情,不过是引爆炸药的最后一节引线而已。 “寻云,是你推荐的君漠彦,你当时还为君族做了担保。我们知道,君族出了事,你很难向族人交代。但五族利益和你个人的面子,取舍之间,你要好好斟酌。” 这看似漫不经心的一句,却将寻族和君族放在了同一位置。一直沉默不语的寻武坐不住了, 他是个火爆脾气,见有人往寻族泼脏水,立即吼道,“你们想吞了君族就直说!不要在这里伤及无辜!” “无辜?哼!寻大哥,你敢说你就没想过要吞了君族嘛!” “你!” 见事态几近失控,寻云急忙安抚住自己的父亲。 这是寻云最不愿看到的,也是苗尔极力要保全君族的原因。四族不会对君族赶尽杀绝,毕竟五族的祖训对于艺石城百姓来说犹如神旨。他们会给君族留下很小的商业和权力,扶植一个傀儡族长,或许还是君漠彦。君族的族人会沦为艺石城的最底层,甚至可能还不及来艺石城做生意的外国人。 寻云想着,这在五族的历史上并非没有发生过,族首的权力更迭大多源于这种内部斗争。苗尔接任族首后极力保持着稳定和平衡,甚至不惜......嫁给自己,为的就是不让五族在这种内耗血流成河。但这次与之前不同,小曜山石源正在枯竭,这次的危机恐怕会毁了整个五族。 寻云知道,并非是这些亲族长辈刻意制造混乱,但面对巨大的利益和自己族人的生存,还有什么别的选择吗?他早就看透了五族这种潜藏的虚伪和看似开放实则桎梏的思想,所以他当时宁愿选择水云烟被族人抛弃,也不愿再被这种千百年的压抑文化捆绑自由。可世事无常,他还是回到了这里。 命运既然让他站在这里,说明五族先人需要他。寻云相信苗尔一定有苦衷才没有回信,他要在这里支撑到最后,不是为了君族,是为了五族。 此时的‘五族殿’内已经骚动起来,大家不是在讨论君族的去留,而是已经开始在争执君族的产业分配了。 “诸位叔伯,”寻云再次说道,“外敌仍在,内患又起,难道诸位要眼睁睁看着艺石城毁于我们这一代手中!” 寻云晓之以情动之以理,但亲族明显不为所动。 关尚飞对寻云的顽固有些不耐烦了,说道,“寻云,你未免言过其实了。我们承认,我们老了,五族需要你们这样的年轻人来延续,这也是我们选择了苗尔、选择了你的原因。但你可不要信誓旦旦地给我们这些长辈安上莫须有的罪名。” “寻云不敢,但诸位想想,之前我们五族发生了多少大事。君漠青叛族,他豢养死士多年,我们却未能察觉。五族拜天的危机,玄蝠公被袭,赤陆蛟独眼险些被偷,这才过去多久,难道诸位就将这些都忘记了嘛!” 种种事情串联,似乎是有某种外部力量想要治五族于死地,危机还未解除,此刻挑起族内争斗确实不是明智之举。出于这样的考虑,大殿内也只是暂时安静。吕华祥很快就反问道,“寻云,这些事情的起因难道不正是从君漠青叛族开始的嘛。依我看,正是因为他多年与外部势力勾连,才令五族身陷囹圄。那些想要颠覆五族的残余力量说不定就隐藏在君漠青余孽之中,从后面的种种事件可以看出,与我们五族作对的人,对五族的弱点十分了解,难道不是君漠青透漏的嘛。” 此话一出,给了寻云有力的一击。就连寻族人,都开始交头接耳,讨论起寻云再这样坚持下去,寻族分到的利益会不会变少。 殿内算得上安静的是苗族人,一是因为族长苗尔不在,二是因为此刻坐镇苗族的苗人天一直没表明立场。 寻云无数次地看向苗人天,希望他能替君族说两句话,毕竟他应该比自己还了解苗尔的心意,但苗人天始终沉默地看着一切,没有说话。 “寻云,你不要再替君族说话了,否则我们真的会认为......君族是不是给了你什么好处。” 见大势已去,寻武也火爆不起来了。他看了眼自己的儿子,却见寻云目光非但没有褪去光芒,反而变得愤怒。 寻云猛地站了起来,一句“住口!”震慑住了在场的所有人。但真正让众人震惊的,不是寻云的突然发怒,而是他手中高高举起的那枚......族首印章。 众人大惊失色,苗人天亦是神色微动。 “见印章,如见族首,每任族首在任期间可凭印章做一次‘一言为定’的决策。” 这是五族惯例,是不容许忤逆的。事实证明,这个权力每次都被用在了解决五族危机的关键时刻。 在坐的很多人都知道苗尔去昆国前带走了族首印章,为的就是在昆国方便行事且以备不时之需。如今怎么会出现在寻云手中,令人很是费解。但没有人怀疑印章的真假,因为印章就如同先祖威严,寻云不会以此作假。 苗人天面色如常,但他心中比任何人都更加费解。苗尔与寻云来往的书信要么被他截断,要么被他篡改,往来昆国的商品他也都命人严加查验,就是为了防止苗尔和寻云有其他方式的接触,那印章这么重要的东西是如何运送过来的呢? 见寻云如此决绝,关尚飞不屑道,“寻云,‘一言为定’哪次不是拯救五族于水火,你确定要为了一个名存实亡的君族浪费这印章的权力?要是这样,你可能会成为五族的千古罪人。” 寻云当然知道这些,可他说出的‘一言为定’却比保存君族让人更加觉得可笑,“我要求各位叔伯亲族,等到族首苗尔回到艺石城后再对君族的命运下定论,在此期间,任何人不可再提,不可待君族人如异己。” 他此言一出,众人投来阵阵嘲笑。寻云堂堂男儿,连个保全君族的话都不敢说,还要等苗尔回来。嘲笑声中甚至传来了他当时与水云烟的往事,为了女人选择弃族,如今又要等着女人来善后。 寻武的眼中透着失望,他了解自己的儿子,他知道寻云为何要做出这样的‘一言为定’。他们寻族尚武,但并非有勇无谋。寻云显然看到了君族被放弃已成定局,他改变不了。但在这之后,会有下一个君族,下下个君族。他要等苗尔回来,他要把这个宣布君族命运的机会留给苗尔。如果五族势必要在他们这一代迎来一次不利的局面,那么就需要一个更有能力的人化解危机。如果五族终将变为一族,那么唯有苗尔才能保全所有五族子弟免受更大的灾难。 寻武失望,是因为无论是当时的水云烟还是此刻,他这个儿子都没有选择过自己的族人。 寻武心中哀叹,君族之后,就是寻族了。 就在此刻,一个兵卒突然闯入,大喊道,“不好了!不好了!君族人,君族人包围了五族殿!” 四座惊起,族首印章从寻云手中......掉落。 第206章 游龙狭刀 瞑谷。 桐炎清醒过来,置身一片黑暗中,感到身体轻盈,仿佛被什么力量托起,却又分明有种脚踏实地的沉稳。 他左右看看,伸手不见五指,全身丝毫动弹不得。明明没有任何束缚,却好似被什么东西死死捆绑住。 突然!一抹刀刃的刺亮在他眼前划过。 桐炎下意识服了服腰间,发现‘斩风’不在身上。 黑暗中传来一句,“果然好刀!” 桐炎分辨不出那声音的方位,只觉得有人在与他咫尺之地不停地挥舞斩风。刃光快如闪电,声如洪雷。挥刀之人的功力,令人咋舌。 “你是什么人!”桐炎确认此刻自己是清醒的,便质问道。 那人不予理会,再次叹了句,“好刀!”然后啧啧道,“可惜,这刀的器魂不服于我。” 斩风越来越沉,那人又挥舞几下,速度渐渐慢了下来。 下一秒,斩风的尖刃已直抵桐炎的咽喉。 桐炎顺着刀身看去,依旧看不到持刀人的脸。斩风好似孤身悬于空中,刀尖一丝一丝地深入至桐炎的咽喉皮肉。 只听那人阴森森地问道,“你说,我杀了它的主人,它会不会归顺于我?” 桐炎毫无畏惧之色,掷地有声道,“斩风于我是救命之恩,我从来都不以主人自居,更谈不上归顺。斩风要的,是心意相通之人。” 话音落去,斩风竟主动停止刺入,器魂与那人腕力激烈地抗争起来。 刃尖渐渐脱离桐炎咽喉,二者抗衡之力使得斩风剧烈抖动起来。僵持不下,持刀人愤怒不已,他用力抽刀于胸前,愤然挥砍,冲着桐炎头颅直劈而下。 只听一声巨响,好似两块千金重物相互撞击。 挥刀之人与桐炎都不知发生了什么,二人同时被一股巨大的撞击力冲飞数米。斩风随之从那人手中脱离,而后主动飘移至桐炎身前护住他。 那人手腕被强大的震感伤得不轻,抖动不止。他变得更加暴怒,大喊了句“我杀了你!”后便靠着另外一只手撑地起身,转瞬向桐炎飞去。 借着斩风刀身的微光,桐炎看到那个狰狞身影闪跃至自己面前。他身体依然难以动弹,只能眼睁睁看着那人伸展手臂冲自己劈来。那一瞬,桐炎感到那人手臂仿佛一把不亚于斩风的利器。就在那把‘利器’马上要割裂桐炎脖子的时候,斩风骤然与之相击。 又是一声巨响! 桐炎万分惊讶,没想那人的手臂竟真的如同一把锋利的兵器,不仅可与斩风抗衡,还丝毫未损。 斩风不等那人反应过来,已再次启动,主动冲那人劈下。那人顿时双手交叉于胸前,两只手臂都已变得坚硬无比,任凭斩风如何攻击,都只好似击打在一块坚韧的盾牌上,没有丝毫破绽。 渐渐地,斩风刀身的光亮暗淡下去,桐炎再看不清前方战事。他心焦如焚,可身体灵力好似被什么封印起来,可以感受到它们始终流动在自己身体里,却难以被支配调动。 没办法,桐炎只能试图靠着蛮力挣脱这看不见的束缚,可惜任凭他全身肌肉青筋暴起,仍是难以动弹。 紧接着,一声清脆声音响起,斩风终是掉落在地,再难独自支撑。 声音还在飘荡,那人已迫不及待地再次挥斩手臂。这次‘利刃’之势更加凛冽,带着阴森嗜血的愤怒感,冲着桐炎脖颈暴起的青筋舔舐而来。 “好了!” 一个沉闷的声音在黑暗中从天而降,弥盖至整个空间,压抑得犹如一颗通天古树坍塌而倒,在地面砸落出一个巨大深坑,将林中万物都裹陷其中。 先前的狰狞身影闻声后便不敢再动,手臂停滞于桐炎脖颈毫厘之距,斩落了他几缕发丝。 黑暗缓缓退去,透着些微光晕,桐炎适应着光线的变化,努力让自己看清周围一切。 许久之后,这里已变得异常明亮。桐炎惊奇地发现,他身处一座空旷的大殿内,灯火通明,十余铠甲兵士分立两侧,几名装扮奇特的人坐在大殿正前。 随着黑暗消失,桐炎的身体也恢复知觉,他稍稍活动手脚,发现自己已可行动自如,灵力也可受自己支配。他并未急于发问,而是淡定如常地拾起掉落在地上的斩风,然后掀起一处一角,轻柔地擦拭一番后,桐炎扯下了别在腰间皮质酒壶,那酒壶精致小巧,打开塞盖的瞬间,流露出浓郁的酒香。 桐炎一饮而尽,然后用力丢飞酒壶。 他身体顿时有些微微晃动,双手轻轻握于刀柄,将斩风竖于身前,刀尖抵在地上,支撑着自己的身体保持站立。 桐炎环顾四周,最后将目光落于殿前几人,似醉非醉,似笑非笑的问了句,“我的人呢?” 刚才与斩风交手之人的轮廓也清晰起来,面色苍白,嘴唇发黑,身体微微罗背。此刻他也做回大殿前端,于大约最末的位置。 见桐炎如此狂妄的姿态,那人目光凶狠,阴阳怪气地说道,“你的人?哼,死干净了!” 桐炎缓缓移动目光看向那人,眼神中混杂着阴冷和愤怒,竟让那人为之一惊。 饮下酒的桐炎仿佛变成另外一个人。 突然! 那人全然没有察觉的情况下,瞬间被什么力量推离出座位。而他刚才所坐的石椅,已从中间断裂,断面光滑无比。 那人惊恐地看向桐炎。 他知道,刚才是桐炎......挥动了斩风! 他又看了看殿前坐在正中的白发人,也知道若不是白发人在桐炎挥刀之前将自己推离,自己恐怕就和那把石椅的下场一样了。 “谢......谢谢大哥。”罗背人冲白发人说道。 众人皆看着桐炎,目光中带着诧异。 桐炎始终一身酒气地站在距离他们很远的大殿后侧,身形和手中狭刀似乎都未曾移动分毫。可刚才那股如巨龙飞天的兵刃戾气就是从桐炎的方向而来,在场之人都分明感受到了,但只有中间的白发人看清了那刀光,还救下了罗背人。 “我再问一遍,我的人呢?” 桐炎再次发问,酒意更盛,身形愈发摇晃。白发人定睛看着他,好似看到一把耸然矗立的伟岸狭刀被无数游龙包围起来。 每一条,都蓄势待发,足以摧毁整座大殿。 第207章 回魂血屠 “我的人呢?” 桐眼神情涣散,身体灵力散发着不友善的肃啸之感。 两侧士兵严阵以待,手举大刀,直冲桐炎。 白发人缓缓起身,转瞬之势,已来到桐炎面前。二人面对面站着,不过一拳距离。一切......再次陷入黑暗。桐炎的身体跟着不听使唤起来,刚刚聚集起来的灵力也如泄洪般流散。除了眼前的白发人,他什么都看不见了。 那人一身黑云纹绣奇特长袍,发饰裤靴也都不是八阵中任何一国的款式。他银发齐肩,但面无褶皱,看上去也就年长桐炎几岁而已。 他的脸,另桐炎感到一股彻骨的寒意,比当年走在易国冰山之上还要彻骨。 “说说你的来意。”白发人突然发问。 “救人。”桐炎道。 “如何救?” “求回魂血屠。” “就这么简单?” “就这么简单。” 白发人沉默,与桐炎对视,似在思考着什么。 “我的人呢?”桐炎忍不住再次问道。 白发人突然向后退去,眨眼的功夫已重新坐回在大殿正前的石椅上。光线骤然恢复,桐炎一时无法适应,被突如其来的刺眼光亮激得闭上了眼。 缓了片刻,他慢慢睁开眼,惊奇地发现白峦他们出现在了自己身边。 “宗上!”几人叫道。 与上次不同,桐炎的灵力没有恢复,身体依然不能动弹。白峦他们亦是如此,众人只能靠着眼神确认彼此安好。 白发人抬起手臂,从左至右依次指着前方的几名不速之客。白公、白猿、白蜂、桐炎,他的手指停留在白峦身上,然后说道,“血灵尸屠可以带走,她......留下。” “不可!”白氏几人愤怒道。 白发人也不客气,说道,“那就......都死。” “我留下!让他们带着血灵尸屠出去!”白峦喊道。 另外几人坚持道,“我们与圣女同生共死,让宗上回去!” 白发人再次抬起手臂,这次指向了桐炎,面无表情道,“你说。” 桐炎左右看看与他一路生死相依的白氏族人,从易国到瞑谷......桐炎又看向白发人,冷笑一下,自己可是个宁死都不会受人威胁的人。 白发人顿感不妙,却为时已晚。在场之人皆目瞪口呆,竟不知桐炎是如何在全身灵力被束缚的情况下,愤然起身飞掠至殿前。 擒贼先擒王。 桐炎双手握住斩风刀柄,刺向......白发人。 白发人眼中,数百条缠绕在桐炎身体的白色小游龙瞬间汇聚,一条庞大巨蛟乍现眼前。他神意收拢,定睛再看的时候,巨蛟的锋利爪牙已经是斩风的锐利尖刃,直逼白发人眉心。 白发人嘴角微拂,轻声道,“泄灵之术,低看了你。只可惜你修炼不足,真是......找死。” 霎那间,大殿异常明亮,白发人和桐炎一同淹没在光亮中。 那光线与众不同,与这任何一处、任何时间的光线都大为不同。有初照的和煦,余晖的柔和,看到金光万道,也看到红璧一轮。桐炎感到自己置身于巨大漩涡,天旋地转之时,草长莺飞,烈焰炎炎,烟雨蒙蒙,雪花飘飞。一颗巨大光环一升一落,桐炎历经了几年来看过的八阵不同景象。待那巨大光环完全落下,另一颗更加柔和的黄色光圈出现在更远方,围绕那光圈,点点光斑闪动着,令夜晚变得美妙。 白发人的声音徐徐传来,“日月星辰,东升西落,四时之令,四季之美......” 万般美景被无尽黑暗吞没,周围如冰晶脆裂,每一片细小的残渣都映射着刚才的美好。冰晶猛地聚集,在高空中凝结成斩风的形状,刺入了桐炎的胸膛,融化进他的血液。 就这样,桐炎昏死了过去。 ************ 桐炎醒来的时候,已离开了瞑谷,离开了黑雾森林,回到了那座无主村落。 老妇家中。 桐炎微微睁开眼,白蜂、白公、白猿看护在他身边,独独不见白峦身影。桐炎急着坐起,问道,“白峦呢!” 白蜂低声泣道,“峦姐!峦姐被抓了!外面,外面......” 桐炎不顾伤势,奔出房间,其余几人也立即跟上。走出房门,眼前一片白亮,黑雾森林竟然不见了!只剩下这座孤零零的村落。 桐炎呆滞,不敢相信自己所看到的一切,偌大一片森林,就这样凭空消失了! 白蜂这才继续说道,“宗上,我们醒来的时候就这样了。峦姐不会,回不来了吧?!” 桐炎胸口顿时剧烈灼烧起来,白猿搀扶住他,说道,“宗上,你晕倒之后......白峦决定留了下!” “你们为什么不阻止她!”向来平和的桐炎,忍不住愤怒道。 白猿很冷静,继续说道,“白峦下了‘圣令’,况且......我们确实不是对手。” ‘圣令’是白族圣女的最高命令,是一种可控制白族子弟意志力的强大术法。白族子弟不是不想阻止白峦,而是根本无能为力。 桐炎身心俱疲,新伤旧伤,令他再难支撑。白猿用力搀扶着,安慰道,“宗上,那人提了个要求,只要我们答应,不仅白峦不会有事,回魂血屠也可以带走。” 桐炎急道,“什么要求?” 白猿向身后看去,桐炎跟着转过身。他这才发现,这座村落的所有村民都无声无息地聚集在了老妇家门口。他们注视着桐炎,目光空洞,没有生机没有灵力,像一群......刚刚死去的人。 老妇牵着她的哑巴孙儿,站在最前。 白蜂指着那名哑儿说道,“那人让咱们带着他,一直带着他。” “一直?”桐炎问道。 白猿点点头,道,“宗上,你也发现了,他们都没有灵力,那人的要求就是咱们带着哑儿离开这里,直到......他身体出现灵力。” 桐炎百思不解,既不知为何这些村民会没有灵力,也不知那白发人为何会做这样的要求。他内心无比自责,说到底,一切都是因为他要调查徒央死因而起,害了白乌,也害了白峦。 桐炎缓缓走到哑儿面前蹲下,轻声问道,“孩子,你愿意跟我走吗?” 哑儿一脸委屈,紧紧拉着老妇的手,不停摇着头。 老妇将他向桐炎身边推了推,慈爱的说道,“去吧孩子,只有你出去了,族人才能活。” 哑儿痛哭,没有声音,也流不下眼泪。 老妇将他留在桐炎身边,自己则向后退了退,其余村民跟着一起往后退。哑儿转过身看着他们,没再摇头,乖乖地留在了桐炎身边。 桐炎在白猿的搀扶下站起身,对老妇说道,“我带他走,你能保证白峦的安全吗?” 老妇依旧一脸慈爱,最后看了眼哑儿。 突然,老妇和村民聚集的地带出现巨大的裂缝。裂缝成圆弧状,很快就变成了数米宽的悬崖,将老妇他们围困在一个很小的孤岛上。 “老人家!”桐炎一边叫道,一边拉着哑儿不让他冲过去。 “那姑娘不会有事的,你也要信守承诺,好好照顾那孩子。”老妇沙哑的声音从孤岛传来。 悬崖深处奔涌出巨型沙浪,瞬间将老妇和所有村民都吞没其中。 待狂沙掠去,桐炎他们看向对面。悬崖依旧在,孤岛依旧在,老妇和村民们却不在了。 “是回魂血屠!”白蜂指着对面喊道。 孤岛之上,一颗颗拳头大小的红色果实发着光芒,他们紧紧挨着,聚集在一起,犹如暖黄色大地上突然出现的......一轮红日。 第208章 众夕家宴1 石国,离石城。 除了贡献大典这类举国庆典,石国各城也会依着当地习俗举行一些小型庆典。‘众夕节’就是离石城一年一度的重要节日,为的是纪念离石城建城。 此地虽被赐名为‘离’,但世代居住于此的百姓心中期盼的还是团圆,‘众’便是为了与‘离’的互补。整个‘夕时’,从夕晕至夕落,家人们会享受一起备食用餐的欢乐时光。众夕节,由此得名。 这个时节,五谷丰登、气候适宜,可以说是这里最重要的节日了,百姓们会自发组织各种活动。灯会、赛歌、祭山......当然,最重要的还是家宴。各类庆典一般从朝晕开始,一直持续到夜落。 此时的离石城大街,被点缀在一片五彩缤纷的颜色中。家家户户门口都挂着灯笼,有的还会在上面留下字谜让邻家的孩子们来猜,猜出来的就可以向主人讨要美味点心。 夕晕刚至的时候,天气干爽,离石城的百姓们都纷纷放起了‘星灯’。那是种刚从昆国传来的新鲜玩意,外形是个巨大的灯笼,点上烛火便能升至天空,人们会在上面写下愿望,祈求飞升向天的星灯能被兽神看到,从而赐福人间。至于为何叫‘星灯’,没人知道,只听说是发明这个的少年取了此名字,大家也就这样叫了。 从此,‘星’便代表了遥远和心愿。 漫天星灯铺洒在离石城上空,仿佛一块巨大的红幕,喜庆、幸福、暖意洋洋。 夕晕刚过,空气便有些湿漉漉的味道,雾气渐起,也是怡人。人们的衣服被微微打湿,清凉惬意,气氛融洽。星灯不见了踪影,烟花也不易点燃,众夕节很快便少了些锣鼓喧天的热闹,却多了分典雅朦胧的祥和。 所谓节日,就是将人们连接在一起的日子,为数不多,尤为珍贵,无论王族贵胄还是百姓平民,心怀感激,便会珍视。 离石城殿的宴会厅内,城主一家同样享受着难得的团聚,佳肴美酒,其乐融融。 坤达明成和桐灵坐于前方正中,律楠音和律楠威兄妹坐于台下一侧,世子郡主坐于另一侧。坤达文洛年纪较长,单独赐了座,坤达文泽和坤达文滢年纪尚幼,由婢女抱着,跪于文洛一旁。另有几名生活在离石城的王族亲贵,皆携带亲眷一同出席了家宴。 每个人都是满足的,只有律楠威这个不速之客格格不入,不停喝着酒,冷漠且不屑。亲情是他避之不及的话题,这样的热闹也与他无关。宴会尾声,酒意最浓,律楠威放下酒杯,掷地有声,问了句,“城主,听说你刚纳了位医术高超的容人,怎的这么重要的家宴不见她?” 坤达明成不悦,虽早就猜到律楠威会对此事发难,却没想他挑了家宴这个时候。但转念想想,处心积虑让人难堪,这不正是律楠威嘛。 律楠音一脸尴尬,想要提醒,可话到嘴边也收了回去,她同样很清楚律楠威的为人。 原本快要圆满结束的家宴紧张不安起来,人们只能继续喝酒品菜,装作没听到一样。 桐灵笑容恬淡,替坤达明成回道,“律大人,木容人今日身体不适,特意向我告了假。” 律楠威一副醉态神色看向桐灵,见她面色红润却灵力虚空,嘴角上扬道,“之前听说王妃身体有恙,城主这位新容人手到病除。但也听说她常把自己和一个寺仆关在住处,见不着人。本以为今日家宴能见见这位神医,没想又错过了。” 坤达明成一听,紧紧握拳,勉强维持着平静。 桐灵将手轻轻搭在坤达明成手上,依旧面带微笑地说道,“木容人来自民间,不喜太多人侍候在身边。正如律大人所说,她算得我的救命恩人,是我替城主纳的她,也是我求了城主,赐她不受拘束。” “王妃可真是大度,律某人佩服。能与一名寺仆为伴共住,又得王妃你如此照拂,真是好生......快活呀!” 坤达明成将手抽出,重击于桌案道,“律楠威,这是在离石城,你不要太放肆!” 在场之人无不胆瑟,桐灵握住坤达明成胳膊,劝道,“城主!” 坤达明成再次克制住,没有爆发。 律楠威一脸平静,注视着坤达明成,酒意允他更为放肆,神态嚣张,举止放荡。他讨厌坤达明成这样的人,明明满心愤怒却要装的宽厚得体,虚伪可笑至极。曾经的徒央,就是如此,最让他感到恶心。 在律楠威心中,坤达明成、徒央......他们那些人的愤怒、嫉妒、贪婪,不过是隐藏的更深而已。 而律楠威,享受拆穿他们的过程。 桐灵再次举起酒杯说道,“今日家宴就到这吧,城主累了,诸位也早些回去休息。” “是。”众人异口同声,恨不能飞也似得离去,原本祥和家宴最后不欢而散。 坤达文泽和坤达文滢由婢女抱着匆匆离去,坤达文洛迟迟不愿意走,死死盯着律楠威,最后是桐灵让寺仆强行带走了他。 律楠音,没有走。 说心里话,她不了解自己的哥哥,但律楠威对她......算不得差。只是她劝阻不了律楠威,也左右不了坤达明成,她能做的,也就剩留下了。 “律大人,不走吗?”桐灵问道。 律楠威晃晃悠悠地站起,律楠音想要扶着他,却被他一把推开。律楠威用力过大,直接将律楠音推倒在地上。 坤达明成怒道,“律楠威,他是你妹妹!” “城主,我没事!”律楠音连忙站起,解释道。 律楠威斜看眼律楠音,毫无关切之意,道,“一个没有用的妹妹而已。”然后,他拱手道,“谢谢城主款待,那臣......也告退了。” 话音刚落,今日轮值的殿卫军班长‘蒙壮’走进拜道,“禀告城主、王妃,薇渡亭那边出事了。” 坤达明成站起急道,“你说什么!” 律楠威驻足,一副看热闹的表情,“薇渡亭?不就是那个木容人的居所嘛。” 大概是兄妹间的心有灵犀,律楠音感受到律楠威笑容中散发着急不可待的兴奋。她有种不详的预感。她看着自己的哥哥,只觉得他......像是一个从地狱来的魔鬼。 第209章 众夕家宴2 第208章 薇渡亭内。 林昼和一个婢女正跪在地上,衣衫不整。 蒙壮拜道,“回禀城主、王妃,今日属下轮班巡逻时,听到薇渡亭旁树林中有奇怪的声音,属下过去查看,发现此二人正在......”蒙壮顿了顿,“属下立即将此二人拿下,见竟是木容人院内寺仆......属下不敢擅自做主,这才禀告了城主和王妃。打扰了城主家宴,还请城主赎罪。” 坤达明成和桐灵看着眼前的一幕,震惊不已。林昼竟然没有被阉割,是个真真正正的男人!还跟一个婢女做出了这样的苟且之事! 坤达明成只觉得一阵晕眩,他不可思议地看向木蔷薇。 “城主!城主!”林昼哭喊道,“师父她!她并不知道!她好心收留我!是我骗了她!” “我知道。”木蔷薇淡定地说道。 在场之人更是震惊,连桐灵都愠怒道,“木容人,你可知你在说什么!” 木蔷薇面不改色,走至林昼身边,抓起他的手腕号了一号,道,“他被下了药。” 林昼此时汗流不止,头脑发胀。听到木蔷薇说自己被下了药,他凭着眼下的几分清醒回忆起来。 “没错!是蒙壮和叶一群他们!”林昼心里叫骂道,“这帮孙子!又来害我!” 蒙壮刚才约他,说是要询问木蔷薇近日状况,还照例给了他控制药性的‘解药’。 那颗‘解药’有问题!林昼记得自己吃下解药后就开始意识模糊,身体骤然发热,那里......那里也肿胀得很。然后,他隐约记得自己看到了一个曼妙身影...... 他以为那是梦,以为那是梦里的木蔷薇,他,扑了过去。 等他稍稍清醒过来的时候,就已经跪在这里了。 “这位就是木容人吧。”律楠威悠悠道。 林昼一听这个声音,心知是那位‘律大人’,他便什么都明白了。 林昼忖道,“自己在巷子中无意间偷听到蒙壮和‘律大人’的对话,定是被怀疑了,他们这是要除了自己呀。” 林昼不解,弄死自己不就如同弄死一只蚂蚁一样简单嘛,何必如此大费周章?他顿时惶恐起来,心道,“他们!他们这是要连同师父一同除了!我一个假寺人,同城主的容人同居一个院子这么久,无论怎么解释都是百口莫辩呀!他们要毁了师父的清白!” 林昼都能想到的,其他人怎么会想不到。坤达明成、木蔷薇、桐灵、律楠音,在场的几个人将这局面的后果看得清清楚楚,比林昼要看得更远。 这是冲坤达明成来的! 传达国殿,坤达明成就是纵容自己的后宫秽乱城殿!他可是离石城城主,全国第三大重镇的守城之人。邻国国事动荡,曜石城多少双眼睛盯着这里。 想到这里,桐灵急切道,“木容人,你说他被下了药,可是真的?” 林昼也连忙爬到坤达明成脚边,“城主!城主!”他一边哭喊一遍指着蒙壮道,“是他!是蒙壮给小人吃的药!是他陷害我!” 蒙壮吼道,“你休得在城主面前血口喷人!” 此时,正在搜查林昼房间的两名殿卫军走出,将一个盒子呈至坤达明成面前,道,“禀城主,这是从他房间搜出来的,是那药丸和药方,属下已照着方子核对过,方子上的草药他屋内都有,还搜出了几颗半成品。属下还比对了方子的字迹,是此人的没错。” 林昼只觉得天旋地转,瞬间瘫坐在地上,他知道自己这次是彻底栽了。白日里木蔷薇出城采药,自己也去了城殿药馆,药丸和方子一定是那时候被藏到他屋里的。自己平时会给蒙壮写下木蔷薇动态,想要模仿他的字迹也很容易。还有草药,自己与那医馆的医官素有恩怨,为了害自己,那医官将自己常来取用的草药告诉蒙壮,再帮着蒙壮配药骗自己吃下...... 每一步他们都算好了,林昼百口莫辩。 木蔷薇微微忖眉,没再说话。 “城主,”律楠威阴阳怪气地说道,“这是你的家事,我看家丑不可外扬。” “律大人想怎么样?”坤达明成问道。 律楠威走到蒙壮身边,突然拔出蒙壮腰间佩刀,架在了林昼肩头。 林昼一动不动,心想这次自己是死定了。 律楠威说道,“本大人问你,是谁给你的胆子,让你冒充寺人进殿的,说出来,本大人可以帮你向城主求情。” 林昼心道,“是叶一群逼自己假装寺人入殿监视木蔷薇的,蒙壮定期从他这里获取信息。从上次自己无意间听到的对话看,律楠威跟他们是一伙的,他这不是在明知故问嘛!所以,他不想让自己说实话,他想利用自己......陷害木蔷薇。”林昼的药效已经过了,但依然满头大汗,他心急如焚,思忖着,“自己不能说实话,殿卫军的记录和寺刑的记录一定被他们改过了,就算说了也没人会相信,说不定还落个诬陷军官的罪名。可自己也不能陷害木蔷薇呀,她救过自己,她还认真地教自己本事......” 见他一直不说话,律楠威的刀从林昼的肩头滑到他的两腿.之间,道,“不说,本大人也不会杀你,但本大人会让你做个真正的寺人。你今日的痛快,可就再也享受不到了。” 律楠威的污言秽语让桐灵和律楠音都感到不适,但此时境地尴尬,谁也不便离开,就连坤达明成一时都不知该如何处置。 林昼听到律楠威的威胁,瞬间吓尿了一地,不停地磕头求饶道,“律大人饶命,城主饶命,律大人饶命,城主饶命......” “还不说!”律楠威早已没了耐性。 看眼他手中的刀就要挥下来,林昼突然叫道,“我说,我说!是木容人,是木容人,是.....木容人.......” 他越说声音越小,头也埋得越来越低,直至最后只能听到他的抽泣声。 众人失色,只有木蔷薇仍是一脸平静。 律楠威讪笑一下,手中的刀也随之停在半空。没想,他猛地调转身形,手起刀落,迅雷不及之势过后,院落血红一片,在场所有婢仆和殿卫军,包括蒙壮在内......还来不及眨眼,就已全都死在了律楠威的刀下。 第210章 众夕家宴3 律楠威手中的刀,不停地淌着血。他如同一只嗜血的怪兽,心满意足地看着这座血色院落。 律楠音昏倒了过去。 桐灵捂着胸口,身体摇晃。木蔷薇扶住她,却被她一把挣脱。 “律楠威!”坤达明成的愤怒已被逼至了顶点,“请你立刻离开离石城!这里不欢迎你!” 律楠威森森道,“家丑不可外扬,我这是在帮城主你。” “我自会向国主禀明一切,用不着你帮!你若再不走,我就不客气了!” 见坤达明成怒发冲冠,律楠威非但不生气,反而有些开心道,“从我进城的第一天,你就想这么说吧。还说不用下官相帮?不然城主你还要违心地让我留我多久?哈哈哈......” “滚!”坤达明成面容狰狞。 律楠威与他对视,平静如常。 突然,他又一次手起刀落。 这次,倒下的是林昼。不过他没有死,律楠威让他成为了一个真正的寺人。 啊! 林昼剧烈惨痛的叫声回荡在薇渡亭中。 律楠威扬长而去,嘲弄地留下句,“我不杀你,但你不诚实,要受到惩罚。” 众人悻悻然看着他嚣张的背影,似乎都被那句“你不诚实”戳中了一般。 ************* 天已快亮。 没有人知道昨夜这里到底发生了什么。 坤达明成命人将薇渡亭的尸体和血迹处理干净,给林昼做了简单的止血后就将他抬出城殿扔在了一家医馆门口。 律楠音被扶回了自己的居所,只是受惊过度并无大碍。 书房内,坤达明成和桐灵都等着木蔷薇的一个答案。 “他果真是你的人?”桐灵问道。 木蔷薇淡定自若,点点头道,“他原是通天院的小道,无意间被我救下。为了报恩留在我身边,听我差遣。” “听你差遣?你有何目的?”桐灵又问。 “据他所说,炸毁通天院的人来自殿卫军,所以我让他应召参军,帮我调查此事。后来阴错阳差,他成了寺仆,留在了薇渡亭。” “既知道是殿卫军的人,为何不直言相告于我?”坤达明成追问道。 见木蔷薇不语,坤达明成漠然道,“你......怀疑是我......派殿卫军炸了通天院。” 木蔷薇这才冷静道,“据林昼所说,是叫章升和叶一群的人逼他假扮寺人入殿,目的是监视我。他们不知我与林昼相识,我二人便将计就计。林昼假意顺从,将我的一举一动告知于他们,也多方打听了他们的事情。” 桐灵问道,“那你们可打听到什么?” “今日之前,还没有。” 坤达明成苦笑道,“今日之前,你是都在怀疑我吧。” 木蔷薇道,“是的。殿卫军炸毁通天院,受你指使的可能性最大。” 坤达明成无奈道,“我为什么要这么做?还派人监视你?” “我不知道,也不确定,这正是我要查的。他们的行为看似确实与你关系不大,我也没有发现你跟他们有直接联系。但我也不能完全确定殿卫军里炸了通天院的人就是他们,琅石与石国国族有着莫大关系,我还是不得不怀疑你。” “难道我兄长的信,都不能打消你的怀疑?” “那封信恰恰说明了国族隐藏着天大的秘密,甚至连我们隐士......都不知道。” 听到木蔷薇如此决绝,坤达明成悲从心来,一字一顿的问道,“那灵儿呢,你们朝夕相处这么久,你如此尽心尽力为她看病,难道就是为了留在城殿......调查我?” 木蔷薇依旧冷冷地回道,“给王妃看病是我的职责,调查通天院也是我的职责。” 坤达明成拍案而起,将书桌上的物品都掀翻至地,哀道,“难道你的生命就只有职责!我和灵儿算什么!” 木蔷薇彻底呆住,坤达明成这一句“你的生命就只有职责”令她心中莫名酸楚。 桐灵见坤达明成情绪失控,轻轻拍扶他的背,冷静地说道,“蔷薇,这些事,你应该早些告诉我们。不过话说回来,你既不信任我们,想必也难以开口。只是发生了这样的事,这离石城殿,怕是留不下你了。” 坤达明成急道,“不可灵儿,你的病。” 桐灵眼眸微垂,说道,“你早就知道了,对不对。知道......我活不了多久了。” “灵儿!”坤达明成双眼含泪。 桐灵淡淡笑着,“你我之间,不必再如此了,听天由命吧。” “不可!”坤达明成道。 “蔷薇她本就有意要走,是我非留她在此还强行将她纳为容人,今日发生了这样的事,也是我的一意孤行的过错。若是真的传到国殿,由我向国主请罪便可,身为你的王妃,是我没有帮你治理好家院。” “不可!”坤达明成坚持道,“木蔷薇必须留下!若律楠威真的向国主禀告,我自会解释。就算有人弹劾,我也自有办法应对。灵儿,我绝不会将你推出去的!”说罢,他看向木蔷薇道,“你不是怀疑我嘛,那你就继续留下来,调查你想调查的。” 见坤达明成这般,木蔷薇感到莫名难受,但她依旧让自己表现十分平静,缓缓走至坤达明成和桐灵面前,将一小瓶药放在凌乱不堪的桌案上,怅然道,“我该走了,今日之前我确实怀疑过你,但今日之事,我已知道了谁是主谋。” “你怀疑律楠威?”桐灵问道。 木蔷薇没有回答,而是继续说道,“我必须要离开,继续追查。这瓶药......”她犹豫片刻,还是说了出来,“是我能为王妃,最后做的了。” 听到她这么说,坤达明成将刚才的愤怒全都忘却了一般,哀求道,“你说什么?!我求求你,留下来,无论如何都要留下来!你走了灵儿怎么办?!怎么办?!” 堂堂城主,痛哭流涕。 桐灵却很淡定,噙着泪水,安慰道,“城主,蔷薇她......尽力了。不要再为难她了,她已经帮了我们许多。” 木蔷薇及时转过身,快步朝门口走去,不愿被那夫妻二人看到自己再也掩饰不住的窘迫。 她不是尽力了,她是真的无能为了。能不能撑到坤达文泽八岁生日那天,就像桐灵说的,只能听天由命了。 大门渐渐关合,木蔷薇忍不住又看了眼坤达明成和桐灵,待到彻底闭上的时候,她才真真切切地......痛哭了起来。 第211章 求见温名1 离开城殿,木蔷薇第一时间就去找了林昼,诊治的医生说只做了简单的处理后,林昼便自己离开了,没人知道他去了哪里。 木蔷薇回到林昼入殿前曾短暂居住的小屋寻找,但依然落满灰尘,空无一人。她有些惋惜,稍稍清理了凳子上的灰尘,坐下沉思起来。 薇渡亭中律楠威大开杀戒,并非木蔷薇不愿相救,而是她根本来不及相救。律楠威的修炼之法、运气之力、以及灵力的行走流转之术与常人大为不同,以至木蔷薇根本没有感觉到杀气,待她意识到律楠威在调用灵力的时候,他已经转瞬之速杀了所有人。 木蔷薇自问,若当时律楠威攻击了她,除非有隐衣隐器护身,否则自己未必是他的对手。 律楠威是什么人?何以拥有如此能耐?他的目的又是什么?加之他如此很辣的做派,木蔷薇愕然不安。 房间清冷,蛛网满束,木蔷薇怅然若失。此刻可作商量的也只有一人了,她注视着自己手掌,纹路渐渐褪去,血脉清晰浮现,掌中隐石悄然生出,悬于掌心正中。 木蔷薇艰难地说出了那三个字,“隐,合,聚。” ************* 昆国,泰昆城。 五族分馆近日传言四起。说是敬献给楚荣容的生日礼物,那枚质地绝佳的菱英石戒指,不见了。 当日伺候的婢仆都被抓了起来准备严刑拷打,但楚荣义谏言说楚荣容今年不易杀生见血,这才作罢。 搜查无果,君启由看到了机会,便来找于伯商量。 “老于,楚老夫人甚是喜欢那枚戒指,虽然贵重,但对咱们五族来说也不是独一无二,再想想办法。” 于伯做难,回道,“你也知道,菱英石质地柔软,打造戒指本就不易,那颗又是万里挑一,算得上立昆都总馆的几件镇馆之物了。启由馆长这是在为难老于我了。” “我知道,我知道。我也知道......”君启由笑道,“你定不会只带了这一件镇馆宝物来。” 于伯沉默片刻,回道,“这......” “老于,我知你们还有好几城要走,免不了打点。但楚老夫人今年大寿,这到手的礼物不见了,论谁都会觉得不吉利。后面几城哪里有楚家人威风,也没见过什么大世面。我可将泰昆分馆的几件至宝都由你带着,还望你帮帮忙,否则等你走了,我着实难做呀。” 于伯不漏声色,抽着他的旱烟,悠悠回道,“启由馆长的意思,老于明白了,容我想想,晚些答复你。” “好好。” 君启由走后,阿原来到于伯身边,道,“于伯,君启由就是吃里扒外。他还是五族人嘛,怎么更像是楚家的狗。” 于伯吐出蒙蒙烟雾,淡淡道,“个人有个人的选择。对了,兰陵呢?” “他刚才被君漠弘文的人叫走了,最近他们走得很近,兰陵处处讨好那个色狼。我看他也快成楚家的狗了,他还记得自己是来做什么的嘛。” 于伯对阿原的评价不以为然,只是叹口气道,“咱们确实在泰昆城耽搁太久了。” 楚府。 楚荣义借由君漠弘文,再次将兰陵约了过来。 “你三番两次见我,就不怕君家父子怀疑?”兰陵问道。 楚荣义笑道,“他们父子若有如此眼力,何以被吕文函一个女子压制住。” “那如今不还是吕家败了。” “这次是吕文函姐弟运气不好,有人在背后指点君家父子罢了。” “谁?!” 虽也猜到此次布坊风波不像是君家父子能策划出来的,但听楚荣义这么说他还是忍不住追问起来。 楚荣义显然并不打算告诉他,而是冷面问道,“东西呢?” 兰陵翻手之间,已将菱英石戒指扔向了楚荣义。 楚荣义伸开手掌,那枚戒指如同一片雪花,轻飘飘落了下来。 楚荣义细细端详,眼神散发着光芒。片刻后,他轻合手掌,戒指也如同雪花融化,消失不见了。 兰陵说道,“答应我的事情呢?” “你说不可因为戒指丢失而有任何人被冤杀,我做到了。” “还有呢?” “至于入见温名一事......” 听他欲言又止,兰陵急问,“你不会是想耍赖吧,堂堂楚仙人骗人,小心影响了你的修仙之路。” 楚荣义莫名被他这句话逗乐了,哈哈大笑道,“你这个年轻人,很会审时度势,拿捏他人的弱点,或者说在意之事,不过可惜,你看错了我。” 兰陵一听,心中骂道,“这老头不会真的是要耍赖吧?!” 楚荣义微挑双眉,欣赏了片刻兰陵急切却不得不压抑的状态后,才慢慢回道,“放心,答应你的我绝不食言。我点播了君家父子几句,你回去吧,等着被接见就是了。” 兰陵心道,“这老头真把自己当神仙了?云里雾里的,搞这么神秘。” 他将信将疑,想再追问的时候,楚荣义已做了送客之势。 这毕竟是在楚府,兰陵不便放肆,暂且决定先回去,想着若楚荣义敢骗自己,就是把他修炼的山头掘了,也不会放过他。 兰陵转身要走,只听楚荣义在背后说道,“年轻人,答应你的两件事我做到了,再附赠一句话,看得见别人的弱点,却往往看不到自己的。正所谓只缘身在......此山中。” 兰陵头也未回,摆摆手道,“楚道仙安心修道便是,不劳挂心。” *********** 兰陵刚一回到分馆,阿原就急匆匆嚷嚷起来,“你怎么去了这么久,于伯一直等你呢。” 兰陵去见于伯,见他气定神闲抽着长烟,面前桌上摆放着两件物品。 “于伯,这是?”兰陵问道。 于伯缓缓道,“咱们在泰昆城耽搁了这么久你都没有机会再见上温城主一面。老夫人戒指丢了,君启由过来找我。我想了想,剩下的这两件,你挑一件,定能让温城主和老夫人再见上一见。成与不成,咱们也该走了。” 兰陵惊讶,倒不是因为于伯愿意舍下这两件宝贝,而是感慨楚荣义......算得准呀。 原来楚荣义所谓的‘点播君家父子’就是让他们来求于伯。于伯为了远在立昆都的君启林定不会舍不得区区两件宝物,且楚荣义知道兰陵急于再见温名一面,于伯定然会想到借用再次献宝的契机相帮兰陵。 “楚荣义!”兰陵心中念叨着这个可怕的名字。 武将世家出身,潜藏于山林修道,短短几次照面,兰陵深感此人深不可测。但最让他胆寒的,是此人如此精于算计。 兰陵默默思忖,“那枚菱英石戒指......你到底要做何用途?” 第212章 求见温名2 泰坤城殿,名不虚传,如行于画中。水波音域流淌,花萼高洁纯白。一步一景,每一方寸都是山水与空间的美学典范,足见这座城殿之主的品味与胸怀。 楚家世代高官厚禄,名门武将,家学渊厚,温名出身于这样的世家,文化修养、审美造诣,令人望尘莫及。 兰陵心中叹道,“大山大水,大开大合,可见布景之人的想往。” 他隐隐不安,直觉告诉他,手中精心保护的‘千彩琥觞’……未必入得了那对母子的眼。 走至书房前,殿中寺仆高声报道,“城主,老夫人,兰使者已带到。” 温名在内应道,“进来吧。” 兰陵走进时,温名母子正在欣赏着一副出神入化的寿石图。 自菱英石戒指丢失以来,楚荣容心情大降,想要借机讨好之人不计其数,单单两三天,新鲜宝贝已堆积如山。 兰陵拱手欲拜,温名抢先开口道,“兰使者请上前,一同看看这幅画。” 兰陵也不推辞,稍稍上前,立于那对母子不远,上下打量起那副寿石图。 良久,温名问道,“作何点评?” 兰陵道,“层次分明,跃然纸上。石近山远,近处笔锋流畅,刻画登峰造极,远处云雾缭绕之感扑面,山水朦胧之意境非凡。尤其这笔下山势,横看成岭侧成峰,仅看上一看,便流连忘返。” 楚荣容对眼前这个年轻人印象颇佳,赞道,“当日寿宴你便语出惊人,老身始终记得你那句福如东海寿比南山。今日赏画也颇为独到,看不出你虽年轻,底蕴却深。” 兰陵心道,“自己哪里有什么底蕴,无非是继承来的四百年记忆还有前世那点墨水罢了,有些东西放在这个世界还是很能唬人的。” 心虽如此想,他嘴上却说道,“老夫人谬赞了,在下才疏学浅,也就这点墨水了,城主但凡让在下多评上一句,已是词穷了。” 温名继续试探道,“兰使者不必过谦,君启由说你今日来有要事?” 兰陵以送礼为由而来,但眼前母子对他的真正意图,却多有谨慎。 兰陵从袖口中拿出一锦盒,拜道,“失难复得,在下愿再呈一物,还望能令老夫人心宽。城主仁孝,定也不忍老夫人忧思伤身。” 温名接过锦盒,打开后递与楚容荣一同查看。 “这是……千彩琥觞!”温名许久后方道。 “城主不愧是赏玩大家,这正是千彩琥觞。” 此物以琥珀石做觞,不足一掌大小。小小觞器,上面雕刻着十余仙鹤环云之景,栩栩如生精致绝伦。乍看之下,此物虽图案精美但色泽暗沉,犹如泥塑。唯有置于强光之下,它的绝美真容才能显现。 此刻天光正亮,温名急不可待地将琥觞拿于窗边端详。 觞器瞬间晶莹剔透,光彩耀人。神奇之处在于琥觞表面顿时充满斑斓色彩,仿佛溪水在其间流动,叠往交织处,融汇成世间难以形容的光泽。十余仙鹤在流光之下,羽翼丰盈生出长尾,犹如传说于世间的凤凰神鸟。光线流淌,神鸟高飞,腾云驾雾之势令执觞人仿入仙境一般。 母子二人怔怔看得出神,许久后对看一眼,意味深长。 温名轻轻将琥觞放回锦盒,然后扶楚荣容落坐,自己后走至桌案坐下说道,“此物之贵重意义本城主是知道的,立昆都总馆的镇馆之宝,这件算是最有名气的了。只是听说毕竟是听说,得见此宝物真容,还是尤感震惊。” 温名一边说着,一边将琥觞轻轻推至桌案一角。 兰陵见状问道,“城主这是……不喜欢?” 温名直言道,“并非不喜欢,而是贵重至极,收不得。” “既然为了让老夫人宽心,毕竟要呈献比菱英石更为贵重之物才对,不然不就是糊弄嘛。” 温名不为所动,说道,“寿宴之日,你说你是君启林的小友,我看未必吧。若只是普通朋友,他会将镇馆之宝都交由你处置?” 话已至此,再多掩饰便是做作了。兰陵回道,“在下从抚昆城而来,知城主公良安已有密信在手,在下猜……温城主这边该是也得到了什么消息才对。” 温名不慌不忙,说道,“记得寿宴之上,本城主问你君启林是不是被什么事情牵绊住了,看来你没有说实话。琥觞不过是顺水人情吧,君启林这礼物可不轻呀。寿宴之上本城主许你赏赐你不应,原来是想要更大的。” 兰陵回道,“既然城主这么说了,若城主觉得这礼物称得上您的身份,那在下想要城主一个态度。” “何事?” 兰陵义正言辞道,“立昆都刺杀一事想必城主早有耳闻,国主给了五族宽赦,五族自然要回报。日后国主之言,一言千金,五族愿效犬马之劳。” 言外之意,兰陵此次前来,是替国主办事。 温名一方诸侯,万人之上,对‘国主’二字早是不以为然,但碍于伦理,便只是说道,“五族?是君启林他自己吧。” “确实,像君启由这样的五族人无法感同身受启林馆长的良苦用心。但五族树大根深,根基没了,叶,何以独活?” 兰陵含沙射影,令温名颇为不悦,道,“你若今日诚心来献宝,我代母亲谢过。若是讨论国事,你还不够资格。” 兰陵回道,“琥觞既已献上,就是对城主和老夫人的敬重,正因如此,在下才斗胆与城主论根基之说,在下相信城主智谋定有审视。” 楚荣容此时深思不语,然未表态。 传言常饮琥觞所盛之水有奇效,可白发生黑,壑皱填平。楚荣义平日给楚荣容所炼驻颜丹药,多以极品琥珀石为引,但也因极难寻得极难炼化,所以每次须得很久时日才能服上一颗。 温名看眼母亲,亦是思忖起来。 兰陵仍未放弃,转而攻克起楚荣容,道,“老夫人,楚家世代英豪,效忠公良国族。国主亦是相信楚家忠烈,永享荣华,恪守重镇。” 国主势弱,居立独揽朝政,太国母温多重用外戚,如温名这类年轻城主早已将忠孝二字抛掷脑后,但楚荣容不同,父辈亲族誓死守护公良王族,都是几朝重臣,兰陵的话对她触动极深。 见母亲有所动容,温名急道,“兰陵,琥觞拿回去,今日本城主就当你没来过。” “老夫人!” “兰陵!本城主念你是君启林的人,已是给足了面子!” 楚荣容缓和神思,气定神闲道,“年轻人,如你所说,失难复得,丢了就丢了吧。你回吧,带上你的礼物。另外,老身还想奉劝几句。” “老夫人请说。” “后面几城,恐怕你也是徒劳。岭昆‘温正’居安不思危,是个得过且过的人。兴昆‘温衍’年迈多病,几个儿子纷争内耗,自己都分身乏术。还有碌昆、宿昆,他们都是公良族人,恨透了温多,屯兵数十万,为的可不是要救主护国,且他们距离都城较远,等他们到时,怕也来不及了。” 兰陵满眼诧异,信心大减,不解道,“老夫人既已看得如此深远,难道看不出居立弑主后将如何对待公良族和温族臣属嘛?” 楚荣容笑道,“你还是太年轻。” “老夫人何意?” “居立不是有勇无谋的人,当年害佰族的是他父亲,可不是他。你揣度的,是当年那个专横的少年将军,但老身顾虑的,是现在的居立,战场骁勇,朝堂善权。他……若真有二心,绝不会对我们下手,除非,我们应了你的请求。” 字斟句酌,兰陵自认辩驳不过楚容荣。 气运已改,臣将不臣,兰陵只能黯然离去。 第213章 离开泰昆 沼泽泥潭,难以自拔。离开泰昆城,兰陵一路惆怅。 同样惆怅的,还有吕文州。布坊之事过后,他在五族没了立足之地,只能跟着兰陵这个师父浪迹天涯。 “哎!”师徒二人趴在货船的栏杆上,一同伤神。 阿原和于伯坐在不远处看着他们。少女一边啃着苹果,一边幸灾乐祸道,“于伯,你看他平日不可一世,这下碰壁了吧。受点挫折这这么不振作,真是不大气,没出息。” 于伯一边磕着烟灰,一边漫不经心地说道,“年轻人受点挫折是好的,他受人之托,使命难成,自然不好受。” 阿原突然坐直了身体,面向于伯正经道,“于伯,你说……昆国真的要乱了嘛,真的会打仗嘛,居立真的要谋权篡位嘛,他就不怕触怒了兽神,天降罪于他?” 于伯笑容和蔼,看着这个心地善良却有些一根筋的丫头说道,“天若不佑昆国,就算没有居立,也会乱。天若佑之,就算有千百个居立,国族还是国族。” 于千松将最后一句咽了回去,他想说,就如同当年的谷国。 阿原撇过头,看向兰陵的背影。船速很快,吹得他衣衫鼓鼓,发带飘飞。阿原这个凭直觉做事的姑娘竟然离奇地思考起来,“兰陵这个人……到底是为了什么?他与公良光和君启林没有多大交情,也没被许诺什么好处,为何愿意替他们来游说各城?”阿原又不禁再想,“如果是央公子,会这样做嘛?” “对了,还有那个艺石城。”阿原念叨。 于伯听她自己在那里嘀嘀咕咕,微笑道,“艺石城怎么了?” 阿原道,“前些日子,他求我帮忙来着。用我的蜂鸟帮他把五族的族首印章传回目石城,再由我们的人带到艺石城交给一个叫寻云的人。于伯,你说他人都在昆国了,艺石城的事他还想着,他也不嫌累。” 于伯颇为震惊。一来震惊于苗尔竟将族首印章交给了兰陵,可见他二人关系真的不一般。二来,是感慨于兰陵的智慧。 “确实,”于伯说道,“走到泰昆城,兰陵应该就看出来族首印章不会有太大的用途了,还不如送去更有用的地方。” 阿原不解,天真的说道,“一个小物件而已,在这里没有用,在那里就会有用嘛?” 于伯似被这姑娘的无心之言一语道破了什么,甚至忘了抽下一口烟。他也不禁看向了船边年轻人的背影,目光慈爱,略带惋惜道,“是啊,一个小物件而已。好的时候,在哪都有用,不好的时候,就算是苗族首拿着它,也没用吧。” 于伯想着,兰陵此次之行带来的……兵符,何尝不是这个道理。所以见温名时,他甚至都没有提及此事。之后几城,怕也不用提及了。 “师父,咱们去哪呀?”船边的吕文州问道。 “去……”兰陵答不上来,说道,“就跟着于伯走吧。” “那就是岭昆,明日一早便到。于爷爷说后面几城的铺子不多,查起来快的很。有我帮于爷爷,就更快了。” 兰陵看着这个年纪不大,却长的跟自己差不多高的崽子,心道这小子也真是,明明就是个记账的好手,不比他姐姐差,非要装成个纨绔子弟。 他弃族的事情,应该已经传至五族各地,好在他年纪小,认识他的人不多,跟着于伯说是立昆都分馆派来的伙计,应该也不会被怀疑什么。不然还真是不好办,让其余几城的分馆收留这位曾经的吕家小少爷,定是为难。 送别那日,吕文函欲言又止,姐弟二人几乎没说什么道别的话,不过看得旁人还是感触颇深。阿原那丫头眼眶都红的很,怕兰陵笑话她,硬是撑着没让眼泪流下来。 “师父,你上次教我的心法我都背熟了,你什么时候交我别的。”吕文州振作精神道。 兰陵道,“如今我也在跟于伯学本事,你一起就行。” 吕文州一听,耍起小孩子脾气,道,“你别想把我打发给于爷爷。于爷爷的本事我要学,你的我也要学。” 兰陵笑道,“你这小子,本事不大脾气大,能耐不大心眼大,我告诉你,贪心之人当心食贪心之果。” 吕文州黯然道,“不贪心之人也食不得好果子,若我有开山辟地的本事,我就……” 吕文州话到嘴边咽了回去。 兰陵猜他想说‘若有本事就砍了君启由父子’,但觉失言便摒住没说。 兰陵觉得自己没有看错他,这小子戾气太重,心思也重,如今与君启由父子算是血海深仇了,不加引导,可能误入歧途。兰陵收敛笑意,严肃道,“不是我不想教你,于伯教我的都是练气的根基,我自愧不如。等你根基打好了,我再教你我的本事。” 吕文州兴奋道,“师父你可不能食言。” 兰陵点点头。 ************* 兰陵离开后,泰昆城仍是泰昆城。 繁华、富庶。 温名是个人人爱戴的好城主,楚家是人人敬佩的忠孝之家,这里也是除立昆都外五族生意最兴盛的地方。 夜深人静的时候。 一队兵马从泰昆城各处城门悄然奔离,每小队由三人组成,各执画卷。分别画着两兽模样,海兽明琢和草原敖己。 承福堂的楚荣容看着镜中的自己,夜幕之下光彩照人,她满意至极。只可惜这年轻容貌维持不了多久便会退却成老迈容颜。楚荣容轻轻抚摸着自己凝脂般的面容,对着镜子媚笑道,“区区琥觞而已,我要的,是万载江山,我和我儿,才是这昆国的主。” 双川谷,松鹤峰。 楚荣义静坐在炼丹炉前,吸灵不止,将精华注入了面前的菱英石戒指。戒指如羽毛轻飘,缓缓落入丹炉之中。 火焰刺目,炉内沸腾。 楚荣义抑制不住兴奋,喃喃道,“最后一味引子,终于被我得到了。接下来,只需等到一百天后,便可……”楚荣义突然止住口,叫道,“齐开生!你我井水不犯河水,不要太过分!” 松鹤峰下,刚刚抵达的齐开生听到这般愤怒的千里传音,也不打算爬山了,身影闪逝,来到了楚荣义面前。 楚荣义仍坐于席榻,不曾站起。 “菱英石戒指是你让兰陵去偷的。” 楚荣义神色微动,默然不应。 齐开生继续问道,“一块菱英石而已,至于你楚道仙去偷?” 齐开生话带嘲讽,很不客气。楚荣义反而讥笑道,“里面暗藏玄机,你的修为自然看不出来。” 齐开生没有接话,知争辩下去也无意义。他二人修炼之道不同,齐开生对楚荣义这种炼丹服药的做法多有不屑。 “我来是要提醒你,别做多余的事。” “多余的事?” “兰陵去见温名,是你暗中安排的吧。若被他游说成功,你岂不是坏了大事。” “哼,我了解我阿姐,若没有十足把握,我怎会布此一局。” “上次密卷之事,也是你建议温名和你阿姐呈报立昆都的吧,我警告你,以后不要再多此一举!” 楚荣义双目微闭,道,“那你借我这双川谷造势,骗我阿姐说密卷出于此处,经过我同意了嘛?你无非是希望我阿姐来找我证实此事,让我为你作证罢了。” “楚荣义,不要因为这些小事坏了大事!” “我帮我阿姐,就是大事。” “哼,是帮你阿姐,还是帮你自己?” “你若没事,就请回吧。那小子已经离开泰昆了,你不走吗,别去晚了,误了你那位居大人的事。” “楚荣义,你我各行其是,用不着冷嘲热讽。我已派了手下人随你阿姐的人手去寻明琢敖己,我警告你,寻得之前,不要再自作主张。” “用不着你教我分寸。” 丹炉火势更胜,楚荣义轻摆拂尘,火光冲着齐开生飞扑过去。 齐开生瞬间消失,回声传荡在山谷,“这就是楚道仙的送客之道嘛,哈哈哈……” 楚荣义也瞬间进入入定之境,意识在山谷游荡,犹如一尊巨大的虚幻神像俯瞰整个山谷,不放过蛛丝马迹。 确定齐开生当真离开了后,楚荣义才睁开眼睛。他看着眼前丹炉,火光映入眼帘,道仙金冠黑袍,冷峻面容上好似装着一双红色的瞳。 第214章 在世达达 立昆都。 近日的白酥如鹅毛飘飞,地面很快就是厚厚的一层。路辰举着伞,穿着一件不太厚的毛皮袍子,走在一条狭暗的巷子里。 走至一处拐角,路辰转进一条稍稍宽敞的贫民街道。进进出出的居民衣衫单薄,面容憔悴。奇怪的是,很多男子都身有残疾。 路辰似乎很熟悉这里,他面容沉冷,一路走到一家简陋的医馆前。 路辰抬头看向医馆匾额,这是一块空匾,没有刻下一个字。 路辰端赏很久,出了神。 直到里面传出一句询问,“你来了。”他才收起伞,放在门边一角,走了进去。 医馆里非常暖和,前厅有一对粗糙的桌椅,有一面墙的药柜。前厅空无一人,门不闭户,路辰没有在逗留,继续朝里面走去,经过一个中空院子,来到了一个宽敞的大堂。大堂里铺了几排简易的床铺,躺满了病人。 路辰在门口站定,看着里面一人正忙前忙后。时而给人换药,时而号脉诊治,浓烈药味混杂着病人身上腐臭的味道,充斥在这间不算大的厅堂中。 此时几个小仆各自端来四五碗药,照顾着病人一一服下。那忙前忙后之人终于得出空来,走至路辰面前,笑道,“来了。” 路辰面色冷漠,拱手道,“师父,许久未见了。” “走吧,屋里说话。” 此人,名叫路之成,是路辰的师父,也是抚养他、教他本事的人。 路辰随路之成走入一间雅致的书房。路之成脱下污秽的外袍,换上一件更为干净的道袍,然后坐于桌案,拿起一本书册翻看。 路辰静静立于一旁,默默不语。 许久过后,路之成将书看完,缓缓放下,目光投向了路辰。 “是不是应该叫你路掌柜?”路之成面露微笑闻道。 “什么都瞒不过师父,是徒儿天真了。” “你已经做得很好了,为师后知后觉。” 路辰道,“师父养育之恩,徒儿无以为报,师父想要徒儿这条命,徒儿不会有半点犹豫,但是还请师父不要牵连无关的人。” “路辰,从小到大,为师对你说的最多的一句话是什么?” “师父说,牵挂多,弱点就多。” “你们都是无父无母的人,为师将你兄弟二人分开抚养,是看你们天赋异禀,不想兄弟感情拖累你们。你二人是为师最满意徒儿,只可惜,你最终还是误在了一个女子手上。” 路辰急道,“师父,郭竹她从未误我。” “从未误你?” “为师问你,你如今为何人做事?” 路辰不答。 “看来,你已不把我待作师父了。也罢,可是那个唤作兰陵的人。” 路辰诧异。 路之成说道,“放心,郭竹很好。” 路辰心下稍安,路之成不屑于骗他,看来郭竹并未屈打成招,她眼下是安全的。 路之成又道,“为师还知道,兰陵与徒湖交好,为他奔走石国官贸之事,与五族苗尔也交往颇深。如今他以五族巡铺为由,去替公良安搬救兵去了。” 路辰依旧不语。 兰陵离开时并没有说明去意,但以路辰得到的各种情报来看,并不难猜。 在路之成面前,任何谎言都没有意义,路辰只能保持沉默。 “你已经知道了兰陵的真正身份,对不对。你的铺子里还有和他一样的......人。路辰,你知道我想要什么,救不救郭竹,看你自己了。” 路辰面部抽动,却知挣扎无意。 ************ 夜深的时候,路辰才回到郭记菜铺。 野菟急跑过来,闻道,“找到竹儿姐姐了嘛?” 路辰看也未看,闷头超屋内走去,锁上了房门。 野菟想要去砸门,被沫川一把拦住。 屋内,路辰沉思。 被艺石城驱逐后,他带着一干人马离开。行至城外森林,被早已潜伏的死士偷袭,路辰等人不敌,死伤殆尽。后来,他被经过的兰陵和徒湖救下,并成为了现在的路辰。 路辰当时决心与过去的自己彻底撇清,重新生活。事实上,他也不敢去想,不愿去面对。路辰何人,赤手空拳打斗,试问几人能敌。而那群暗杀他的人,不费吹灰之力就能将其团灭。路辰奋力一博,倒地之前曾刺伤一人,见其手臂上有一三眼骷髅烙痕。被救下后,他心怀感激,所以未假思索将这些经历都告知了兰陵。 除了,一件事。 他的弟弟。 路辰和弟弟相依为命,自幼被路之成收养、训练。十岁有余,他二人被迫分开。路辰被送到君漠青那里,以‘肩人’身份打探消息,成了君漠青的心腹,替他训练死士,清除障碍。 路辰不自觉看看自己的手,那些年......沾满了血,分不清是自己的还是别人的。 直至郭竹的出现。 她真是世间最美好的存在,心中只有善良。 君漠青东窗事发,路辰也身陷囹圄,险些丧命。身体康复后,他将所有事串联起来。路之成曾派人将一个神秘人带给君漠青,当时,路辰被那人的惊天之力震慑,只清醒一秒,在如此虚弱的情况下便以一掌之力将人打至七窍流血。 那人后来被兰陵带走,路辰才知兰陵也非普通人。 答应帮徒湖办事,路辰心无杂念,无非是想给郭竹一个安稳罢了。可事到如今,他才发现自己害了郭竹。 早知如此,就不应该答应来昆国,带着郭竹隐顿深山岂不更好。 路辰不禁苦笑,说到底,是自己舍不下这嗜血的生活,死里逃生却还要再入世俗,自己还是曾经的那个侩子手。 至于想要他死的人,路辰心中早有定论,是他的师父......路之成。但那些有着三眼骷髅烙印的死士,并不是路之成的人,路辰猜,他师父背后还有人。 朝夕相处这么多年,路辰看不懂自己的师父。他一直生活在这条贫民窟中,救治那些看不起病人,大多是因为伤残被赶出军营的官兵以及他们的亲眷。 这里的人都成路之成是在世‘达达’,那是昆国古代最受崇敬的救世巫师。 但路辰知道,他冷血、残忍、不留情面。 分别那天,六岁的弟弟死死拽着路辰的衣服。 路之成走至兄弟二人身边,手起刀落。 路辰被溅了一脸的血,弟弟的一只手则掉落在地上。 “去了那边,好好练功,好好听话。否则,他另一只手也保不住。” 路辰双目惊怔,看着昏厥过去的弟弟一句话都说不出来,直至被一高大死士强行......拖上了车。 第215章 开启灵域 羽国,羽通城。 夜灵子从羽离庆那里回来,屏退左右后,独自坐在了寝室的妆台前。 他慢慢卸下了自己的那只假手。 这假手已经伴随他许多年,夜灵子有时甚至会忘记自己是不完整的,不自觉用那只假手去取用物品。直到碰触物品的那一刻,麻木冰冷的瞬间才会提醒他,自己是个断手之人。 这偌大宫殿,除了羽离庆,没人知道这个秘密。 他看着那只假手,想起这还是师父路之成亲自为他做的,也想起自己的手,是他师父路之成亲自砍的。 他眼睛里不带一丝波澜,好像这一切都理所应当一样。 红衣飘飘,夜灵子将假手浸泡在一大碗无色无味的液体中,然后用另外那只完整的手,写起了信。 林青和奂文莱早已离开,带着大批羽国的新潮物资回石国去了。 除了曾经只在艺石城售卖的几个品类,他们还带走了一些新鲜玩意,数量不多,但品类充足。那些新物资原本都是些小商家自己设计加工的,只在羽通城的一些私家作坊售卖,不曾被艺石城商铺放在眼里。谁知得了官贸的消息后,这些小商家接连赶工,备置充足,直接搭上了官贸这趟车。 因得这事,羽离俊被羽离京大肆夸奖,惹得羽离庆十分不悦。羽离庆暗中调查后,发现竟是羽离俊的人将官贸之事透漏给那些小商家,还暗中资助他们增加产量。 羽离俊的夺嫡之心昭然若揭,相比曾经的羽离军,他更有谋略,甚至还有言雀这个辅政大宰的支持。这次连夜灵子都失算了,竟没想到这个曾经的口吃小儿伪装得如此之深。 夜灵子微微挑眉,只觉得颇有些意思。 落笔之后,他轻轻拿起碗中的假手,上面依旧干燥,并未挂有一丝液体。原本还有些坚硬干枯的假手变得细腻柔软,就像是一只真正的手。 夜灵子重新戴上它,然后将手掌贴和在桌面上,灵力流转,假手的手背处出现了一个发着淡淡蓝光的图案。 一只三眼的骷髅。 他将手拿开,那图案却没有移动,像是从手背脱离一样,悬浮了起来。图案缓缓向下,接触桌面的时候,出现了一个蓝色发光的漩涡。漩涡很小,不过杯口直径。 夜灵子快速拿起刚才写好的信,刚一靠近漩涡,那信便立刻被吸了进去。 ‘吃’了信,漩涡突然变得碗口大小,桌子开始震动,桌面上的东西开始向漩涡靠近。 夜灵子将假手悬于漩涡之上,那漩涡似乎便不再对其他东西感兴趣,只想吸入那只假手。吸力越来越大,夜灵子极力与之抵抗,手臂抖动的厉害。 夜灵子已将全身灵力调动于假肢之上,终于令漩涡开始收缩,由碗口大小变成杯盏大小,直至变回三眼骷髅的光斑。 夜灵子再次将手掌贴和桌面,图案穿透手掌落回手背,直至消失。他深吸口气,额头渗出汗珠,灵力损耗大半。 虽凶险,但夜灵子的神情却是心满意足,他反复翻转着假手看了又看,呢喃道,“这人器合一的感觉……真是美妙。不过……以人族的能力,想要操控更大灵域看来还是不可能的,必须要依靠那……神石的力量。那么好的东西,浪费在君漠青身上……真是可惜了。” 提起君漠青,夜灵子似乎想起了另外一人。 上次徒湖出使,那人被君漠青派了过来。夜灵子想起他曾托书说想见自己一面,但夜灵子只将那书信烧了而已。 后来听说那人死了。夜灵子依旧面无波澜,褪去红色的外袍,换上一身光洁丝滑的红色睡衣,侧躺而眠。 *********** 远在立昆都的路之成,本已打算睡下,突觉房内异样,一股气涡陡然出现,正将室内的灵力全部顶散。气涡有猛烈之势,路之成双手沉下,瞬间调用体内灵力集于一臂。他高抬手臂,在空中划下一个大大的图案。 亦是……那三眼骷髅。 气涡顿时向着图案方向而去,周围灵力平静下来。 骷髅图案变成了一个淡蓝色漩涡,碗口大小,有扩张之势。 路之成摊开手掌于漩涡涡眼处,一封书信飞了出来,缓缓落于掌心,就好似一个听话的孩童,从口中吐出了偷吃了零食一样。 路之成一手握信,另一手反向画了遍骷髅图案,漩涡消失,气涡溃散,屋内彻底恢复平静。 “蠢货!”路之成有些愤怒。 他撕开那封信,待阅毕,手中燃起一小撮火苗,那信便自动焚毁了。 路之成心事重重,走至窗边站立,口中默默念着什么。 许久,一只‘鸾鹰’俯冲过来,若不是那双发着冷光的鹰眼,真是很难发现这只在夜色中翱飞的大鸟。 鸾鹰精准地落在了窗边,路之成用似乎鸟兽的语言与它一番交流后,鸾鹰霎势起飞,耸入夜空。 背驰高飞,看不见那双寒光烈眼,鸾鹰仿佛隐身一般,与暗夜融为了一体。 路之成合上窗户,走到床上盘坐休憩。 他们,耗费了几代人的精力苦心钻研灵域,终于有了些眉目。只可惜……他们发现控制灵域,即便有强大的灵力依然不行,必须依靠某种特殊的力量。否则就算开启了灵域,下场也只能是被卷入其中,有去无回。 而那力量,便是只有神族才能领悟的,与灵域的‘联结’。他们这些人族,想要控制灵域让自己不被迷失,就只能…… 路之成已恢复得差不多,他睁开眼,看向自己的手掌,一颗熠熠生辉的石头正嵌在他的手掌中。红色的血液好似无数根红线,将那块本不属于他的东西缠绕地死死的。 路之成看着看着,欣喜若狂。自己刚才轻而易举地控制了一条传送灵域,虽然不大,但相比从前,已经是驾轻就熟,可以说不费吹灰之力。耗费了那么多灵力,还能恢复的如此之快,全都仰仗这块石头。 这块石头也似乎承认了自己,忘记了曾经的主人。 *************** 青居兽坛。 凌光掀开卧室侧边的一处帘子,照例给‘古山’喂下一颗血屠子。 床上的古山面色由白转红后,与凌光长得真是一摸一样。 古山始终没有清醒。 凌光自语道,“你还能活多久,十年?一百年?到底是谁拿走了你的石头?” 幻灵结早已设下,古山的床榻在旁人看来就是一面普通的书架而已。 谁也不会想到,他藏在这里。 第216章 自由贸易1 石国,曜石城,圣泰凝居。 坤达明贵已换好朝服。他身穿朱色王袍,上面由金丝缝制着百兽花纹,夔寐双兽秀于胸前,其余各兽环绕周围。他头戴玄黑冕冠,两侧插有石笄,润滑光洁,品质顶级。石笄衔接着两条丝带,各垂有一颗石珠,分别蚀刻着夔、寐模样。 默默站在一旁的尚泉法师,带着金色面罩,说道,“恭喜国主。官贸大获成功,运去的物资悉数被羽国收下,还运回许多稀奇之物。官贸之路一旦打开,石国之喜。” “那是不是该恭喜守相大人。”坤达明贵意味深长地淡淡笑道,朝外走去。 圣坤大殿之上,坤达明贵赞道,“此次官贸如此成功得益于国卿司的安排,寡人要好好嘉赏。” 占长吏上前一步,拜道,“回禀国主,首次交易,两国多有试探。当然,主要还是为防艺石城变卦。此次之后,我国应做更大的安排了。” “夫史的意思是......” “从羽国带回的物资有一半不曾在艺石城售卖。听闻是羽国三世子亲自督办的,品类之优实属难得。臣建议,这些品类直接由各地官属售卖,国殿统一定价。所售之物一部分留有各地财政所用,一部分上缴国库。” 坤达明贵问道,“这样的话,艺石城那边可会有异动?” 占长吏侧头看向身后,徒湖紧立即上前拜道,“回禀国主,林执使回国时路经艺石城,已与他们商议妥当。原订的清单还按协议执行,三年之期,他们降低关税,获得低价进购权。而这些没在清单中的商品,他们收取正常的过路关税。也是三年之期,他们同样可以获得低价进购权,但只能在石国的艺石商铺销售,且不得降价。” “就是那个你提拔的林青吧?嗯,不错。徒湖,没看出来你年纪轻轻,用人的眼光倒是很好。” “臣愧不敢当。林青是通过‘民荐考选’入殿为官的,像他这样颇有才能的寒门子弟,其实......” 坤达明贵打断徒湖,说道,“嗯,寡人也听说了,林青出使之后,民荐考选也热闹起来了。这件事就交给国印司吧,记得要多替国殿选一些有用之才。” 元启时立刻拜道,“臣遵旨。” 徒湖犹豫,没再提民考之事,转而说道,“禀国主,臣还有一事上奏。” “说吧。” 徒湖递上奏折,由寺官转交给坤达明贵过目。 坤达明贵看罢面色微沉。 占长吏心中忐忑,也不知徒湖上报了什么,竟没跟自己商量。 坤达明贵放下奏折,说道,“诸位爱卿可还有其他事情要奏?”见无人说话,坤达明贵又道,“那今日就退朝把,守相和三夫史,还有徒湖,一会儿去德文殿议事。” 众臣退出。刚刚被点名的几人朝着偏殿走去。 出了圣坤殿,徒波急拽住徒漾,鬼鬼祟祟说道,“哥,你说徒湖那小子又折腾什么呢?国主竟然叫着爹和三夫史私下议去了。” “不知道。他这么瞎搞,早晚拉着咱们徒家一起陪葬。” “哥,你得想想办法呀。现在族里的人都迎风倒,原来恨不能给咱们兄弟提鞋,现在都巴结徒湖那小子去了。对了,哥,律楠威什么时候回了。可别最后让徒湖那小子把昆国的官贸也揽了去。” 徒漾说道,“徒波,律楠威跟我们不是一类人。他再有本事,再得圣宠,你也要离他远一点。记住了没?” 徒波应付道,“知道了知道了,你说过很多遍了。那你说我们现在应该怎么办,总不能眼睁睁看着徒湖越爬越高,哪天真当了徒家的宗主吧。” 徒漾沉思片刻,道,“我让你查的事情有眉目了吗?” 徒波犹豫,“哥,这样,这样会不会惹怒父亲?” “有母亲顶着呢,你只管查就是了。” “我查了。” “如何?” “确实有些奇怪。” “怎么说?” “从发现线索,到证物,到口供,没有丝毫破绽,滴水不漏。哥,你不觉得奇怪吗?越是这样,越说明……” “有古怪。” “没错。” “当年徒湖他娘亲口承认杀了康小娘,你我也是亲眼所见。他娘的医术连国殿的太医都自愧不如,且还是个冰雪聪明的女人,若真是被陷害,怎可能看不出问题。” 徒漾若有所思,道,“那便只能是……” “什么?” 徒漾胸有成竹道,“要么就是他娘真的杀了人,且故意将线索引向自己。要么,就是她知道自己被陷害,却心甘情愿认下这罪名。不管是哪种可能性……” “哥的意思是……” “嗯,她一定是为了要保护什么人。”徒漾点到为止,心中却暗暗道,“父亲,即然你选择了徒湖,那就不要怪儿子我……去揭开那块曾经的伤疤了。” ************** 德文殿是国主书房,日常的简短议事都在这里进行。 坤达明贵已褪下朝服,换上了一身宽松舒适的白色便服。 徒兆和三夫史都已看过徒湖刚刚递上的奏折,面面相觑。 坤达明贵问道,“徒湖,新官贸刚刚建立,此事是否操之过急?” 徒湖拜道,“禀国主,原本臣也是有些犹豫的。但既然羽国已经先挑了这个头,且试了艺石城的深浅,那我们也可做尝试。” 元启时说道,“徒湖,国主和我们都看出你很能干,很有想法。但新官贸才刚刚起步,艺石城也在试探我们的深浅。你这么做小心吃鸡不成反蚀把米。” 见堂堂国印夫史说话如此随意,徒兆目光微聚。 元启时忙道,“国主,臣刚才有失体统,臣只是担心徒湖操之过急,适得其反。” 坤达明贵并不在意,继续问道,“徒湖,把你具体的想法,说说。” “回禀国主,臣和羽国三世子的想法不谋而合。新官贸一旦打通,民间的的积极性会被大大激发出来。臣以为,国殿应精简以往垄断的商品品类,将那些利润大,需求大的,关乎民计民生的牢牢把控住,其余的应交还于民,让利于民,由民间市场自由发展。” “结果会怎样?”坤达明贵追问道。 “那些卖不出去,不懂得升级换代的,自然会被淘汰,而那些追求创新追求利润的,自然会被留下。国殿不必多加干涉,节省人力物料,正是无为而治,利国利民。” 德文殿一片沉默,就连向来只重军务,不问钱粮的桐关,都忍不住说道,“国主,臣……以为不可。” 第217章 自由贸易2 桐关第一个站出来反对,倒也不让人意外。因为与其他几人相比,他是最为耿直的。虽不乏为官的沉稳和多谋,但武将敢说敢言的风度他也拿捏有度。 桐关率先说话,也是考量周全。其他人不愿说,那是肚子里在打别的花花肠子。国主不愿说,那是等着有臣子替他说。桐关还真不是想抢这个替国主说话的风头,他是不想徒湖那个小子以后死的太惨罢了。 “桐夫史以为有何不妥?”坤达明贵问道。 “禀国主,臣是个武将,不善钱粮营造之务。但钱粮营造之务关系着我的军务兵务,所以臣还是得说两句。新官贸之利,那是从艺石城的牙缝里抢吃的。”他看向徒湖,说道,“徒湖,不瞒你说,你可知因为这新官贸,目石城、静石城严阵以待,就怕艺石城突然反悔,挑起战事。” 徒湖默默不语。这些他是知道的,林青此趟由奂文莱亲自护送,随从皆为精兵干将,就足见凶险了。 桐关继续说道,“你小子幸运,花言巧语把艺石城给搞定了。羽国那个三世子这事办的不漂亮,订好了的清单,说好了的事情,偷偷摸摸搞这些,不磊落,我劝你不要学他。既与人家艺石城商议好了,该怎么办就怎么办。订好了的单子也不要变卦。” 徒湖争辩道,“桐大人,下官不是学他,下官也不是要变卦,下官……” 桐关完全不给徒湖说话的机会,字正腔圆道,“那个三世子也就是联络了一些小商家,生产点艺石城看不上的东西。说白了,那些东西虽然新奇,但做起来难的很,利润也不高。林青回来得如此顺利,你以为是他巧言善辩?那是他运气好。要是动了艺石城的根基,你看他和奂文莱不被扒层皮再回来?” 众人对桐关这种说话方式似乎习以为常,只要不是太过粗鲁,国主一般都不会制止。此时这位国护夫史越说越激动,声调也提高了不少,说道,“但你要做的比那个三世子还过分。” 徒湖忍不住道,“桐大人,徒湖也是为国为民,不知大人为何要这样曲解。” “你的计划就是将国殿自己控制的商品拿出一半甚至更多,转而由民间生产,是不是?” “桐大人,我的意思是……” 桐关接连追问,“你说破了天,就是我总结的这样,是不是?” 徒湖没否认。 桐关道,“但你想要拿出去的,可并非艺石城看不上的,都是国殿亲自经营的利润颇丰之物。艺石城从不跟各国国殿做买卖,只做民间生意。你把这些还给民间,岂不就等于送给了艺石城?你不要觉得列了个单子,走了趟差使,艺石城没搭理你就是看的起你,在这里沾沾自喜,不知天高地厚。” “桐大人,新官贸的口子一旦打开了,民间的热情将势不可挡,若不早作打算,一味将那些商品垄断在国殿手中,毕竟会引起民间不满……” 感觉徒湖马上要说些过激的语言,徒兆急忙道,“徒湖!桐大人为官过年,见解深刻,岂是你一个初出茅庐之辈可以置喙的。” 桐关完全不给徒兆面子,直接反驳道,“守相大人,这跟为官多久没有关系,是为政立场不同罢了。”他又对徒湖说道,“徒湖,你纵使说出个花来,我就问你一句,艺石城若不如你愿怎么办?你还利于民了,他们却来抢,到时候你如何应对?是不是要目石城和静石城与他们兵戎相见!” 徒湖辩驳道,“桐大人严重了,艺石城都是生意人,徒湖这么做自然也会顾虑周全,以免出现桐大人说的那种情况。” 见徒湖这小子冥顽不灵,桐关心里又气又急。但该说的都说了,总不至于把心里真正的盘算摆到明面上才能让那小子死心吧。 坤达明贵问道,“其他几位大人,没什么要说的吗?” 元启时说道,“国主,这开采、祭祀、采办、营造……关乎国家的一桩一件,都有礼可循,有法可依,贸然变动,怕是不妥。” 这位国印夫史向来喜欢和稀泥,众人习以为常,不予理会。 到是占长吏,见躲不过去了,也跟着说道,“国主,臣也以为不妥。” 徒湖很意外,虽然此事没有跟占长吏事先商议,但自从羽贸属筹办以来,徒湖的每个决定,只要是有利于官贸的,占长吏都会支持。今日提议虽然关系甚大,但从长远来看,于国于民百利无一害,徒湖实在想不明白为何三夫史如此意见一致,都不曾犹豫就站出来反对自己。 “占夫史可是与桐夫史一样的观点?”坤达明贵问道。 “回禀国主,并不完全一致。臣相信桐大人也没有将心里真正想说的说出来。” “哦?那依占夫史的意思,你们真正想说的是什么?” 占长吏只回了两个字,“士族。” 士族。 徒湖并不是没有想过这个问题,石国大族间的关系盘根错节,如徒族这样的大家族已经身居高位很多年了。为保宗族兴旺,徒族甚至拥有自己的墓葬之所。凡功成名就的族人都会被安置在那个神秘至极的古老墓穴中,为的就是让宗族的兴盛之气不会外泄。 但是由士族把权的朝堂弊病诸多,为官为政不思进取,子弟亲族如今能担以重任的越来越少。就拿他刚刚接手时的羽贸属来说,全都是和‘弓冒州’一样仗势欺人的士族子弟,平日欺压小商小贩,闹得民不聊生。徒湖混迹市井多年,看得很清楚。他重用林青效果显着,事实证明他是对的,他以为时机成熟了,这些并不能阻挠他渴望改革的雄心。 但此刻,他还是碰壁了。 他想过他父亲会先反对,毕竟徒族是除了坤达族以外,石国最大的宗族。他也想过元启时会反对,那个老油条本事没多大,就是靠着宗族亲源笼络人心和维持地位的。 他万万没想到,是桐关和占长吏如此坚决地站出来反对。 占长吏此时继续说道,“国主,国殿经营的产业,大多由各家士族子弟管理,贸然剥离,实为不妥。” “还请夫史详谈。” “其一,势必要削减衙署的士族子弟,这些人安顿不妥会引发朝堂混乱。” 坤达明贵问道,“可否安排在其余衙署?” “不可,会造成其余衙署官吏冗余。其二,挑出一部分让利于民,让哪部分,留哪部分。两方势必相互内斗,彼此阻挠,届时内政混乱,还要平衡各方利益。其三,让利于民想法虽好,但很难落实,稍有差池,这些商品的控制权会落在个别几个大家士族手里,到时候非但没有让利于民,国殿想要收回来都是不可能的。其四……” “可以了。” 显然,坤达明贵早已看到了这些弊端,他只是想有人帮他提醒徒湖而已。身为国主,当然要公平以对,徒兆作为压轴出场,也躲不过被询问意见。 “守相大人觉得占夫人所言如何?” “臣……倒是觉得占夫人和桐夫人有些危言耸听了。” 在场几人无不震惊。 历来国殿改革,无论大小,徒族总是被波及最广最深的。徒兆往往都会据理力争,为宗族争利。三夫史分权,是他唯一败绩。虽是败绩,但他却最大限度的保全了徒族子弟,论到谁也不会有他做的更好了。可此时此刻,这场徒湖一己之力应对国殿三夫史的‘比武’,实力如此悬殊,结果如此明显,徒兆的选择让人如此以外。 虽然徒湖是他儿子,但徒湖的建议却可能伤及整个徒族。 众人不可思议地看着徒兆,包括徒湖。 第218章 自由贸易3 众人不可思议,坤达明贵则神态自若,道,“那就请守相大人也说说吧。” “回禀国主,那臣就先说说桐夫史的观点。”他看向桐关,道,“桐夫史,国殿经营之物也并非都获利丰厚。有些正是因为没什么利润,但民间又需要,才由国殿垫资制造。像这样的品类,完全就可以像徒湖说的那样,由民间生产,如若艺石城愿意接手,由他们去就是。” 桐关欲言又止,无法反驳。 徒兆字字如珠,不急不缓,语态平和地继续说道,“再者,单子上的品类订了,该怎么办就怎么办,但谁说不可以订新的单子,谈新的协议?” “这……” “这趟官贸下来,想必艺石城也看到些好处,不然林青和奂文莱也不会回来的这么容易。既然可以谈,无非就是怎么谈,利多少的问题。但绝非不能谈。” 桐关没再说话,想看看徒兆葫芦里到底卖的是什么药。 徒兆又是一拜,“臣,再说说占大人的观点。” 他面向占长吏说道,占长吏施了一礼,道,“请守相大人明示。” 徒兆说道,“其一,士族子弟既安排不进衙署,可以让他们自谋生路。给民间供给充足的劳动力,又可为国殿节省开支。” 占长吏直接反驳道,“士族子弟养尊处优,定不如民间百姓踏实勤勉。让他们自谋生路,非但不会提供劳动力,可能会增加更多游手好闲的纨绔子弟。” 徒湖甚至有些赞同,他曾结实的那些公子哥,大多是这个样子的。 徒兆淡定自若,说道,“这就是占大人说的其二了,让哪部分,留哪部分。那些交还民间的,官宦子弟深谙营造的门道,国殿可以许诺他们两年的优先经营权,只要有利可图,到时候占大人应该担心他们都不想留下可怎么办。” “若如守相大人这样说,那便会出现我说的第三点,这些士族子弟将原本属于国殿的产品掌握在了自己手里。” “不是还有艺石城呢吗?” “守相大人的意思是……” “这便是我刚才说的,怎么谈了。就让艺石城和士族相互制衡,国殿无需劳神费力。两年之后,民间商贩也参与进来,三足鼎立,少了谁也不行,但国殿依旧是那绘鼎之人。” 占长吏若有所思。 “其四,想必也是占大人方才想说却没有说的。衙署的那些官宦子弟不足为虑,占大人担心的是国殿以外的士族势力吧。他们分布在我石国的各个城池,掌管着各地的钱粮营造,甚至是兵权。徒湖的提议必然会触犯他们的利益,占大人是怕他们联合起来对国殿不利吧。” “既然守相心知肚明,可是也有应对之策?” “方法不过有二。” “愿闻守相言。” “第一,无非就是循序渐进。占大人可听过温水煮蛙的故事?” “温水煮蛙?” “将青蛙放于沸水中,它会立即从水中蹦出逃生,但放于温水中慢慢加热,它则会享受于温水的舒适,待它发现自己将成为他人盘中美食时,为时已晚,早已丧失了逃生的能力。” “守相大人的意思是慢慢来,等士族发现国殿真正的意图时,他们的势力早已被削弱的差不多了。” “没错,不过这需要很长的时候,很考验设局人的智谋和耐心,一旦被士族提前意识到,便功亏一篑。” 徒兆言简意赅,但众人都听出了他话中深意。当年坤达明贵策划三夫史分权,将国卿司从守相院分离出来,用的就是这招。心思之沉稳,布局之缜密,让众人惊呼,真是小看了这位国主,也就是当年最不起眼的二世子。 只有徒兆,不觉意外。 占长吏继续问道,“第二个办法呢?” “第二个,自然是与第一个相对。要的是快准狠。”徒兆看向桐关,“这就要动用桐夫史的手段的。” 桐关道,“怕没那么容易吧,各地士族中,不乏手握重兵的。” “许以他利,分而攻之。舍人先射马,擒贼先擒王。将当地士族首脑所持土地财产,适当分配,定能联合百姓,笼络人心,何求不成。” 坤达明贵说道:“徒湖,你也是这么想的吗?” 徒湖施礼道:“回禀国主,徒湖不敢欺瞒,徒湖并没有守相大人如此的远见卓识,徒湖只从羽贸属这一方小属看待问题,定下策略。听了守相大人和几位夫史的言论,才觉自己站位之浅薄,目光之鼠寸。” “哈哈哈……”坤达明贵大笑道,“你才多大!十九不到吧。若你这个年龄就有几位夫史的见识,我这个国主的位置岂不是得你坐了?” 坤达明贵这个玩笑吓的在场所有人一身冷汗。徒兆连同三夫史不约而同躬身向主,徒湖直接跪下,说道,“臣今日未与国卿司占夫史商议便贸然上奏,所奏之言未能顾及周全,甚至可能动摇国本,请国主降罪!” 坤达明贵伸出手,示意他平身,笑容可掬道,“诸位爱卿这是做什么?怎么,身为国主就不能开玩笑了吗?” 徒湖不知所措,仍不敢起身。徒兆和三夫史稍稍直起身子,却笑不出来。 他们都听出了坤达明贵那句‘玩笑’的意思,以及他对徒湖这份折子的真正态度。 士族。 原来,坤达明贵对这个词早已讳莫如深。 任由士族继续做大,那才是动摇国本了。甚至可能……动摇他的王位。而极具团结且族人众多的徒族,就是最危险的。当然,还有那些分布在众镇要城且手握重权的坤达族人,也是他的心腹之患。 坤达明贵,这是……要变! 见徒湖还不起来,坤达明贵用命令的口吻说道,“起来吧。没人怪你,寡人还要赏你。虽然你这建议想的不深,但你上任不久,频频变革创新,寡人要赏!” 徒湖站起,躬身拜道,“徒湖不敢受赏!” “不是什么大的赏赐,听说占芜已有身孕了?” “回禀国主,是的。” “寡人就亲自赐名给你未来孩儿可好?” 徒湖再次跪下,惶恐道,“徒湖怎敢求国主赐名!” 徒兆说道,“徒湖,能得国主赐名是我徒族荣幸!” 徒湖这才拜道,“谢国主赏赐,请国主赐名。” 坤达明贵笑道,“那就叫……徒渝。” 第219章 自由贸易4 渝,忠贞。 德文殿的议事已经结束。 与往日不同,徒湖下朝后没有回到羽贸属或是国卿司,而是来到了守相院。 上次父子二人这样单独谈话,还是徒湖出使羽国之前。 “父亲,”徒湖先开口道,“儿子,还是不太明白。” 徒兆气定神闲,放下手中毛笔,说道,“从你决定重建官贸,你撕开的就不仅仅是什么民间商贸的口子了。” 徒湖惊慌道,“儿子,儿子从未想过要做伤害徒族的事情!” 徒兆摆摆手道,“湖儿,不必在意这些了。” 徒湖不明所以,说道,“儿子愚钝。” “国主忌惮我徒族的势力,早有削减之意。” “那国主为何还要重用儿子?” 徒兆不语。 徒湖顿然明白了什么,犹豫着问道,“儿子......是国主与父亲您的......筹码!” 徒兆叹口气,从书案后面起身,走至徒湖身边,拍拍他的肩膀道,“湖儿,过来坐。” 父子面对面坐着,徒湖显得有些不适。自十二岁之后,他再也没与徒兆这般亲近过。 倒是徒兆,看着徒湖那双酷似他母亲的眼睛,心有感慨道,“湖儿,你不是什么筹码。你是国主看重的人。削减士族势力是历代国主都在尝试的事情,是他们的心患。而咱们的国主,看重了你去替他做这件事。”徒兆犹豫片刻,“你可想好了?若是这样,你将是徒族的......” “千古罪人!”徒湖掷地有声,“儿子不明白,父亲为何......” “因为为父已经控制不住徒族了。包括为父在内,占长吏、桐关、元启时,我们这些各族宗主,靠着相互联姻、历代世袭,子子孙孙都享有着权位。可时代变了,宗族的向心观念经过千百年,一步步弱化。各地的族人也不像从前靠着血亲关系就能维系,现在是利益至上。” “可父亲仍是一国守相,就算是利益至上......” 徒兆摆摆手,道,“几年前三夫史分权就看的出来,徒族的子弟早已将徒族的家训抛掷脑后了,不然怎么会被国主抓住那么多把柄。为父这个宗主早已掌控不了徒族了,而三夫史分权又促进了徒族对为父的不信任。国主这一石二鸟之计绝非偶然,他是看准了时机,要一击即中。”徒兆长叹一声,“哎,所以,湖儿,你知道自己日后要辅佐的是位怎样的君王了吧。伴君如伴虎,你要步步为营。国主对你的期许,就是‘渝’。只忠于他一人。” 徒湖骇然,没想到一人一下万人之上的父亲竟这样畏惧国主,甚至说出如此消极的言论。徒湖心中又有些暖意,因为这是父亲第一次教导他为官为政的道理。仔细看看,这位在他印象中威猛高大的父亲确实老了,已有白丝褶皱,双目不复当年神采。徒湖心中燃起些火焰,这个国家的未来,要靠他们这些年轻人了,没有士族的偏见,没有家宅的排挤。实力、学问、远见......他回了句,“儿子,想好了。” 徒兆神色平静,便没再说什么。 徒湖问道,“父亲,那其他几位夫史呢?” “大家都是聪明人,都会早做打算的。放心,国主还用得上我们这些老家伙,只要我们这些宗主不把持着士族势力不放,他不会怎样的。既然你想好了,就按照国主的意思办吧。但你要记得,为父还有那三位大人,就算不会阻挠,也不会帮你什么。” “儿子明白,那儿子先告退了。” 徒兆点点头,重新回到桌案前,翻看起守相院今日收到的文书。 ************* 古水居。 徒湖站在自己的家宅门口,久久看着这三个字。 这三个字,如今看来太过闲云野鹤,徒湖此刻心意已决,换了它。 占芜开门走出,见徒湖抬头注视着府邸牌匾,便知他心思。 占芜神情稍显黯然,但很快就喜笑颜开道,“湖哥哥,你怎么站着不进去,林执使等你半天了。” 徒湖看到占芜,急忙走近扶住她,开心道,“芜儿,国主今日亲自给我们的孩儿赐名了。” 占芜惊喜道,“国主亲自赐名?叫什么?要是不好听能不能不要呀?” 徒湖哈哈大笑道,“傻芜儿,国主赐名,怎么能说不要就不要,再说了,国主学识广博,起的名字怎么可能不好听。” “那叫什么?” “叫徒渝。” “徒鱼?”占芜皱起眉,摇摇头道,“不好听不好听。还徒虾呢!” 徒湖又是哈哈大笑道,“不是可食之鱼,”说着,他拉起占芜的手,一边在她手心比划,一边解释道,“是忠贞之渝。国主,这是在称颂我们徒家和你们占家是忠臣呢!” 占芜还是摇摇头,说道,“那也不好听,万一是个女孩呢,叫徒渝会嫁不出去的。” 徒湖看着眼前的小胖丫头,越发觉得可爱,笑道,“孩子还没生出来呢,就想着她日后嫁不出去,你这个当娘的也是可以。放心,如果真的是女儿,我就去求国主,改叫徒渝儿。渝儿这个名字,你可满意?” “渝儿,渝儿,”占芜似是满意道,“还凑合吧。” 说罢,徒湖笑容幸福,拉着占芜进了府。 书房内,林青见徒湖进来,立即放下手中的茶盏,站起拜道,“徒大人,你回来了。” 徒湖扶起他,二人坐下后,林青忍不住问道,“大人,今日所奏之事,可有结论?” 徒湖说道,“喜忧参半吧。” “还请大人明示。” “你我还是年轻,看待问题不能洞之根系。” “国主拒绝了?” 徒湖指指眼前茶杯,暗示他不要着急。 林青则道,“哎呀,大人,我哪有心情喝茶。此事若成,官贸发展指日可待。不然被羽国抢了先机,咱们岂不是为他人做了嫁衣。” 徒湖说道,“林大哥。” 林青惊站起,拜道,“大人,使不得,虽我年长几岁,但贵贱有别,您......” “什么贵贱有别?谁说你生来就比我贫贱?难道就因为我姓徒,是守相的儿子?” 林青语塞,一时不知该如何回答。 徒湖按着他重新坐下,说道,“要论贵贱,我不过是个庶出不被待见的儿子罢了,就算生在守相府又如何,不早早就被弃如敝履,养在外面。曜石城里的名门公子、大家闺秀,哪个看得上我,不背地里都叫我纨绔子弟嘛!” 林青想要说话,却被徒湖制止。徒湖继续说道,“倒是你,本就是个大家大户的长子,只因父亲联合姨娘抢了原本是你母亲留给你的产业,才消沉了多年。且你为人正直,在许多商户口中名望颇高......” 林青道,“大人莫要再说了,林青愧不敢当,林青怎敢与大人作比较,这是在折煞林青。大人,是否今日所奏之事......” 徒湖道,“今日所奏之事......国主应允了。” 林青感到不可思议,说道,“国主竟然真的应允了!” 徒湖一脸愁容,道,“怕没有咱们想的那么简单。林大哥,”他坚持这样叫着,“你可想过,一旦要变,会触及多少人的利益?官宦、士族、大商贾、艺石城,有得利者,有失利者。” 林青愕然,“徒大人......是害怕了?” 徒湖反问道,“你不害怕嘛?” 林青突然站起,说道,“大人!正如你刚才所说,我林青的命运,由盛转衰。但我很感激被赶出来之后的生活。虽然落魄,却让我坚定了自己要成为一个什么样的人。” “什么样的人?” “做正确的事,走正确路的人。不欺压弱小,不贪生怕死。那几年,我看多了官宦子弟仗势欺人的惨状,小商小贩苦不堪言。大人,那是真正的人间炼狱。” 徒湖问道,“你可曾想过,就算我们走出了这一步,也未必能如你所愿。就算官宦不再欺压他们,也会有大的商贾、大的地主欺压他们。世间永远没有公平所言。” “大人,林青不是一个理想主义者,林青也不会天真的以为国家让利于民了,百姓的生活就会立刻好起来。但是如果永远没有人迈出这一步,那事情只会越来越糟。而即使我们迈出了这一步,也说不定只能维持现状,且我们可能万劫不复。” “但你依然要这样做?” “是的。” 徒湖也跟着站起,目光从未如此坚定过,“林大哥,日后只要没有旁人,我就称呼你林大哥。从此以后,你我兄弟二人,戮力同心,定要开创一番成就。正所谓流水不腐,户枢不蠹,就让他们看看,我这个纨绔子弟和你这块冥顽不灵的硬石头,能给这个国家带来什么样的变革!” 见徒湖如此慷慨激扬,林青心中鼎沸,铿锵有力地说道,“徒大人,林青誓死效忠!无论前方是什么样的荆棘,林青都愿身先士卒,死而无憾!” 二人热泪盈眶,满怀期待。 第220章 岭昆之行1 昆国,岭昆城。 兰陵一行人已安顿妥当。 分馆馆长名叫君丛兴,年纪轻轻,中规中矩。年初的时候刚刚被推选为馆长,一干事务还在熟悉当中。简单给兰陵他们接风后,便命人将早已准备好的账本悉数交给了于伯,然后就忙自己的去了,再没来过。 这里分馆布局紧促,相比前两个城市,可称得上是简陋了。兰陵他们被安排在了距离分馆不远的一座独立小院。说是小院,不过就是一个仅有三间厢屋的普通民房。于伯独住一间,查账吃住都这里面。阿原一间,兰陵则和吕文州挤在一间。厢屋中间,有一处不大的空地,地面的砖裂了多处,一看就很久没人住过。 兰陵他们被如此慢待,却不生气。因为来的路上,于伯早已提醒过。 岭昆繁华,但五族在这里却说不上什么话,铺子不过十几间,这里的五族人算得上落魄了。还能给他们腾挪出这么一间小院,已经不错了。 变成这个样子,是因二十多年前,这里的分馆馆长跟当年的城主‘温具’走得太近。后来,城主的侄子,也就是现在的城主‘温正’,发起政变,夺了城主之位,还将温具的亲信一并铲除。这里的五族人就是在那个时候开始落寞的。二十多年来,温正一直不信任五族,而这里的五族人因为当年之事也再不与当权者走动,就这样不温不火的活着。 听到这里,兰陵不禁问道,“立昆都总馆就不管不顾吗?” 吕文州抢着说道,“五族族训本来就禁止与各国国族或是亲眷做生意。送礼往来可以,但这种官商合作一家独大必然引起其他势力不满。就像那君家父子,早晚自食其果。” 最近这段时间,吕文州那小子无论说什么最后都能扯到君启由父子身上,兰陵也是无奈。 于伯接着说道,“是文州说的这个道理,立昆都,不,其实是艺石城,也是杀一儆百吧。失了一个岭昆能让其他城的五族人长长记性,也是好的。只不过,五族产业太大,心早就不齐了,儆百怕也只是理想罢了。” 说道这里,吕文州又不禁同意起于伯的话,“于爷爷这话没错。原料、新品、工艺……都是艺石城先派发至各国总馆,再派发至各城分馆。等我们拿到手的时候,早就是过时的东西了。” 兰陵问道,“你姐姐不是给楚夫人进献了九色布吗?” 吕文州说道,“就那几匹,我姐姐是冒了很大风险的。配方,工艺早就给了艺石城,在批量运至各城之前,若泰昆城先售卖,我姐姐就和我现在一样的下场了。”吕文州咬牙切齿道,“君家那对父子,太狠了!” 于伯抽口烟,悠悠道,“是文州说的这样。艺石城过来的东西却有延迟,他们先保自己繁荣也是情理之中。只不过,这各国还有别的大商贾,人家是没有这些限制的。人家看出五族这些规矩的弊端,在各国都城拼不过五族,自然就会抢其他城市的生意。像岭昆这样的城市就会很被动,又要保证艺石城每年派发的销量,又拿不到最好的东西。” 兰陵感慨道,“所以跟城殿合作就是唯一的出路。” 于伯没再说话。 吕文州忿忿道,“但君家父子可不是被逼无奈,他们就是为了排挤我姐姐。逼得我姐姐也只能想尽办法去讨好楚老夫人和那些贵妇人。但即使这样,我姐姐都没有像君家父亲那样,跟国殿合开酒楼和当铺!” 了解了这些事情,兰陵也就能理解岭昆分馆为何这般破败了。说白了,谁在岭昆当馆长都算得上倒霉了。老一辈的五族人能推则推,拿着攒下的家当只想过过清福。年轻的五族人,宁可在别家铺子当个小掌柜谋生,都不愿接管分馆的生意。如今这个君丛兴,怕也是被逼无奈。所以他对兰陵他们这么冷淡就是情理之中了。 兰陵愁眉苦脸,阿原却开心的很。前两城住在分馆,要守的规矩很多,现下虽然住的简陋,却自在的很。此刻,阿原正和吕文州一起在空地上练功,练的正是于伯所授的本事。 如今二人已将心法烂熟于心,于伯也传授了第一章的功法给他们,一招一式,功法配合心法。对于阿原来说,虽然都是再简单不过的拳脚招式,但挥出的感觉却与之前大不相同。原来是力道为先,速度至上。现在是宁缓勿急,宁出巧劲勿出大力。 至于吕文州,算不上是个练武的料子,加上没得过什么指导,也就是个起步的阶段。本来兰陵还有些担心,但于伯却很乐观,说他白纸一张,正好调教,练练他的心性。 兰陵知道,于伯和他想到一起去了,对吕文州有着同样的担忧。 吕文州模仿着阿原,一招一式比划着,动作有些笨拙,阿原时不时还会停下来指导两下。看着他们,兰陵若有所思。 他自作主张,将族首印章寄给了寻云,也不知派不派得上用场。还有这岭昆,五族在这里根本说不上话,也与城殿没什么结交,想接近温正,怕是连求见的帖子都递不进去。 于伯从屋里走出来,见兰陵拧眉发呆,走过去问道,“可是在担心要办的事情。” 兰陵立即舒展眉头,回道,“没有没有,就是看着阿原,有些感慨。” “感慨什么?” “她这姑娘,天生性子急,力气大。那位央公子偏偏要训练她用暗器,真是……” “深谋远虑。” 兰陵看看于伯,笑道,“英雄所见略同。” 这对陌路师徒,忘年友人,相视一笑。 兰陵心中暗道,“徒央,徒央,你究竟是什么人?”他不禁摸摸腰间,那两颗‘珠子’还别在那里,“你有如此大智慧,若是你面对现在的情况,会怎么做呢?” 正想着,兰陵顿觉手心发热,他紧握拳头,在手掌出现变化之前,说道,“于伯,我先进屋了。” 于伯点点走,坐在台阶上,抽着长烟,神色平淡,看着院中两个正在练武的年轻人。 兰陵关门进屋,张开手掌,隐石闪动。 自上次之后,他已判断不出是木蔷薇还是沫川在唤他。 “隐、合、聚!” 三字未变。 房屋坍塌,云气笼罩,待兰陵睁眼,‘念间’与上次又是大为不同。阴雨绵绵,溪水潺潺。 木蔷薇正坐在水中一处石台上,等着他。 这念间所化之景,正是木蔷薇此刻心境。 兰陵开口问道,“你……遇到什么事了?” 第221章 岭昆之行2 “你遇到什么事了吗?”兰陵问道。 木蔷薇说道,“我怀疑……是律楠威派人炸了通天院。” 兰陵惊讶道,“律楠威?!你可是找到了什么证据?” 就这样,木蔷薇告诉了兰陵很多事情。收林昼为徒调查殿卫军、坤达明华留下的那封密信,以及众夕节夜晚薇度亭发生的事情…… 兰陵有些生气,说道,“发生了这么多事,你为什么不早点告诉我!你还拿不拿我当成伙伴!难道就因为我不是真正的【兰陵】嘛!” 木蔷薇反问道,“那你拿我当伙伴了吗?” 兰陵哑口无言,确实,他对木蔷薇也是诸多隐瞒。 兰陵缓和了自己的情绪,慢慢说道,“我……我承认,我对你有所隐瞒,但那是为了你好。” “为我好什么?” “我,我……”兰陵对面这位姑奶奶,总是一点办法都没有,他只能说道,“我是个尸灵入体的人,怎么也在劫难逃。但你不一样,你知道的越少就越安全。” “这只是你一厢情愿的想法。” “这……” “事到如今,你还是什么都不愿意对我说吗?” “那我能问你一个问题吗?”兰陵说道。 “什么问题?” “你现在为什么愿意对我说这些了?” “你不是说我应该拿你当伙伴吗?” 兰陵有些激动道,“你是说……你愿意信任我?像信任【兰陵】一样?你不怪我上次在念间对你说的那些话了?” 木蔷薇有些犹豫道,“信任你像【他】一样?我不确定。但我想……我需要伙伴。” 能听到冷若冰霜的木蔷薇这样说,兰陵已是心满意足,他嘿嘿笑道,“算了,算了,我不会强人所难的。” “那你可愿意告诉我你的想法。我有种直觉,隐石消失的背后,是一个无比巨大的阴谋,或许你我之力根本难以应对。如若我们彼此之间还相互隐瞒,不够信任……” “木,你不用说了,我现在就告诉你。” 就这样,兰陵也一五一十地讲述起来,却是个很长的故事。 与齐开生的第一次交锋,他险些丧命…… 沫川和野菟找到尸灵救下了他….. 四古黑蛟、撼海链…… 他决心帮助君启林和公良光…… 与齐开生的第二次正面相遇,未起冲突,却揭开了许多谜题…… 当然,还有旷灵丹和天石爵。 听到此处,木蔷薇潸然泪下,“师父,师父是因为……” “上庄兽神是为了保护【兰陵】。” 木蔷薇含泪苦笑道,“我们朝夕相处了四百年,我根本不了解【他】。” 兰陵急道,“木,你不要怪【他】,【他】有自己的苦衷。” 事实上,兰陵并没有说出那段八岁之前的记忆。毕竟,上次念间谈话已然很不愉快,若兰陵告诉她那些神族以如此残忍的手段剥脱他们这些隐士生而为人的权利,只怕又是不欢而散。 木蔷薇说道,“我只是有些埋怨自己。师父一直教导我们可合不可分。到头来,我们还是没有做到。若不然,也不会连彼此苦衷都未能察觉。若我们做到了,说不定可以早些制止【他】,师父也不会……” 兰陵不知该如何安慰,只能说道,“或许,或许,这都是因果。” 木已成舟,木蔷薇知道什么都不会改变。师父不会回来,【兰陵】也不会回来,还有凡云……她快速抹净泪水,恢复冷艳的面孔,道,“说说吧,那个齐开生。” 兰陵已习惯了她这样的性子,也不再多安慰,直接说道,“上次与齐开生见面,他离开时化作一团黑雾消失。但那雾气形状独特,我曾在石国的贡献之地见过,当时围捕虁兽的那伙人死了一个,胳膊上就是那个三眼骷髅的图案。” “所以……齐开生是幕后主使?” 兰陵犹豫道,“他是不是幕后主使我还不能确定,但他肯定有同伙。他们可以让隐石离开咱们的身体,君漠青和那个通天院的灵石妖道像是他们的某种试验品,但我还猜不出来他们真正的目的。毕竟齐开生曾赤手空拳打败我,他根本不需要隐石的助力。” 木蔷薇若有所思,许久后道,“会不会……与……这里有关?” “这里?你是说念间?” “我是说……灵域。” 兰陵惊讶,木蔷薇竟接受了念间是灵域的现实。 木蔷薇继续道,“你不用这样看着我,我也只是猜测。” 兰陵斟酌着她的猜测,回道,“你的意思是……他们想要得到隐石,但并不是为了增强灵力,而是希望借助隐石……进入灵域?” “若我们真的是依靠隐石才能在念间来去自如,我猜……他们不仅仅是想进入灵域如此简单。” 兰陵喃喃道,“按照沫的说法,我们只是掌握了进出念间的钥匙而已。那按照你的推测,齐开生他们或许是想……操控灵域。” “这些只是你我的猜测,毕竟我们对灵域的了解太少了。” 兰陵无奈道,“是呀。天石爵只记录了……” 察觉失言,兰陵赶忙转移话题,“对了,说说律楠威吧。你说……连你都察觉不出他的杀意?” 木蔷薇点点头,“嗯,他的灵力很强盛,但只有启动的一瞬会全部激发出来。平时就像是有什么东西帮着他将灵力包裹起来,让人完全感觉不出来那股力量。” “依你的推断,炸了通天院的人是律楠威派去的。他的目的是什么?” 木蔷薇坚决道,“毁了通天院里的琅石。” “为何如此肯定?” “我第一次进入通天院密道的时候,实则已查得很仔细了。既然当时没有什么有价值的发现,那炸毁通天院就不是为了消灭证据,而只可能是……” “毁掉那些琅石。” 木蔷薇点点头,表示赞同。 兰陵说道,“这事情……真的是越来越……诡异了。”他心中暗暗猜测,“如果律楠威卷进了此事,那是不是意味着……和石国国殿的什么人……有关系呢?” 正想着,木蔷薇突然说道,“我还有一事想不明白。” “什么事?” “就是这琅石。若齐开生他们想要的是隐石,为何又费劲周折去搜集这么多琅石呢?依你在贡献之地所见,还有我在通天院所见,他们费劲周折得到琅石,却又不惜一切代价毁掉它……” “或许……” “你可是想到了什么?” “齐开生的那些手下,曾经的水巫士,现在的狂昆猎队。你忘了,他们可是差点收服了玄蝠公,还差点杀死我。齐开生或许就是用那些琅石训练了一支没有人性,只有兽性的……可怕死士。” 木蔷薇想了想,说道,“看来,是你说的这样了。” 二人沉默,事情的发展已经完全超出了他们的想象。 木蔷薇面色沉冷,心情却十分复杂。这人族潜藏的杀机比她想得要可怕许多,到时候血雨腥风,那些可怜的人该何去何从。 她不由得想起了离石城的故人。 兰陵眉头深锁,也在为这般困境所苦恼。与此同时,他内心十分纠结,因为他又一次对眼前的伙伴……隐瞒了事实。 第222章 岭昆之行3 天兽族,成栾殿。 天族至珍至宝之物都藏于此殿。 大殿之内,空空荡荡。只有一幅巨型画轴环绕大殿一周,漂浮在空中。画轴上,云海苍黛之地,遥望无际,青岩只展露一角。 云海之下,深渊、怒瀑、猛兽......珍宝就藏于其中。天族仙丹、心念圣法、天石爵……这幅画卷就是天兽族令人望而却步的百丈银泉卷。 成栾殿从来都无人执守,作为天兽族的藏宝所在,对面那座独树一帜的‘天规山’就是对银泉卷最好的守护。 天规山定下万言规矩,其中就有关于这银泉卷的。 银泉卷中,七七四十九座银泉山,每山设有一道历练。相比隐士平日所受的训练,那些历练可谓九死一生。别说是四十九关,想过一关都很是万难。但若真的有隐士通过了四十九关,那便可获得一件银泉卷所赠宝物,并且……可替代自己的师父成为新的兽神。 届时,那位曾经的兽神将归寂于天规山,化去肉身。 传言中,亘古之久,只有一位隐士成功过。 当然,即使完不成那四十九关磨难,隐士亦可走出。每完成一山历练,隐士都将得到修炼的精进,且有一次选择走出画卷的机会,只要不窃取卷中宝物,天规山便不会怪罪。 【兰陵】此刻,就站在银泉卷前。只要伸手去触碰,就会立刻被吸入画卷之中。他有些犹豫,刚一抬起手,就像有什么力量推着他似的……冲进了画卷。 ************* 从念间回来,兰陵便有些惴惴不安。 【兰陵】进入银泉卷后,偷服了旷灵丹,偷看了天石爵。上庄兽身用生命为代价,替【他】挡下了旷灵丹的惩戒,但【他】最终也没能逃过一劫。想来,或许是因为天石爵。 兰陵试图回忆天石爵的完整内容,却只能想起只言片语,或许是因为这记忆并非他亲身经历,所以不够完整。 但仅仅是那只言片语,也足以让兰陵心惊。 千万年来,每每启动泉水石,人族便会沦陷,但真正的原因,却不为隐士所知。 泉水石聚藏着人族的灵力,隐匿于地下深处,稳定着国族的气运。只要泉水石不被开启,国家就不会改弦更张,就算偶有动荡,也触动不了根基。这里潜藏的原理,是百姓对国主的供奉,是民心。当然也是整个人族对神族的供奉,是信仰。一旦人心思动,不管是一国百姓对国族,还是人族对神族,只要时机成熟,兽神便会派隐士启动泉水石,以作惩戒。 若国族无能,昏庸无道引范众怒,以至举国哀嚎,那兽神就会选择更适合的士族替代国族。但若人族贪欲横行,不畏神族,甚至企图挑战神族权威,那兽神便会同时开启八颗泉水石。 世界当然不会因为八颗石头从地下冒出来就立刻山崩地裂,但八阵国族气运同时外泄,人族灵力也将不再稳定。八颗泉水石启动,风云涌动,各国异心思变的人将层出不穷。他们会不断挑战国族权威,民间起义,朝堂政变,国族应接不暇,直至彻底沦陷。 这个过程会很长,这个过程会血流成河,国破家亡。这个过程还会引起兽类的异变,人类征战,兽类也将不再安分于它们的栖息之所,它们将与人类展开生存权的争夺。 这便是兰陵‘记忆’中,天石爵记载的部分内容。一切皆由天启,却由人定。神族只是利用了人族永远都改变不了的定律,便可让人类自己毁灭自己。 人心,人性。 真实,残酷。 昆国正在发生的事情,印证了天石爵的记载,所以兰陵才决定要帮一帮公良光。他不指望凭一己之力能拯救一国,但他就是不甘心。 他从另外的世界来,那个世界有句话叫……人定胜天。 只是这些,兰陵没有告诉任何人,包括他的伙伴。 齐开生他们要得到隐石,确信无疑。至于是不是为了灵域,也只是木蔷薇的推断。而对于琅石,除了提升力量,兰陵还有另外一个猜测。 那张残卷! 羽离军因它而死,羽离庆也想要得到上面的东西,只因那残卷的最后两个字……得世! 而残卷上写在最前的,便是‘虁心’二字,琅石无疑。 若残卷记载非虚,那收集‘虁心’的人,会不会也知道残卷的秘密?甚至可能就是操控的整件事的人。 兰陵不寒而栗。 灵石妖道收集琅石,但他更像是齐开生的傀儡。 坤达明茵在静石城遇刺,似乎也与此有关。 羽离军、羽离庆、夜灵子……都知道残卷的事情,难道他们也认识齐开生? 还有贡献之地。那次贡献是临时起意,鲜有人知。但那群有着三眼骷髅纹身的死士却能守株待兔,加之木蔷薇推测是律楠威派人炸毁了通天院…… “必与石国国殿的什么人有关!” 兰陵越是思考,越是心乱如麻。 丝丝缕缕的线索缠绕在他心中,却始终找不到首尾,难以解开。 他走出房间,这里空气像极了之前的立昆都。雾气如酥,绿苔青石,脚踏落花…… 兰陵想念苗尔,想念立昆都的夜晚。 出来许久,他从未过问苗尔状况,是因于伯常与总馆飞鸽传信。兰陵见既然互有往来,说明总馆一切安好,也说明苗尔一切安好。且苗尔还可从于伯信中知道兰陵近期状况,所以兰陵才如此放心。 可即使这样,也免不了心有牵挂,兰陵难以舒怀。此时此刻,他更是胸中幽愤,既不能与心爱之人诉说,也不能与伙伴之人坦诚。 出行之前,兰陵曾告诉自己,尽力而为。他自认尽力了,却释怀不下。 阿原他们早已睡下,小小院落只剩了他自己。 兰陵看看自己左手,说道,“你既给了第二次生命,为何没有教会我放下。” 他踏石而飞,默诵起于伯传授的心法。 背部的黑蛟纹身沿着皮肤游动,游至左手手臂处…… 奔腾而出。 第223章 岭昆之行4-千机之网 兰陵背部纹身奔腾而出,瞬间化作一条黑色长链,缠绕在了他的手臂之上。 兰陵飞踏而起,小小院落俯瞰之下仅有巴掌大小。兰陵挥出长链,犹如一条不断延伸的飞蛟。蛟身沿着兰陵四周缠绕交织,很快就形成了一张巨大的圆柱形黑网,密不透风,将兰陵牢牢保护在其中。 片刻之后,飞蛟越来越快,兰陵感觉自己有些力不从心。大网面积开始缩小,快速向兰陵收缩。眼看就要被自己造的网困住,兰陵急忙收手。 大网犹如被击碎一般,段成了无数节,化作云气向周围扩散消失。只留有一条小小的蛟尾还缠绕在兰陵的左手手臂上。蛟为抖动几下,沿着手臂游回兰陵背部,重新变成了一条黑蛟纹身。 兰陵再次失败了,始终未能自如地驾驭撼海链。但他反而很兴奋,因为这是他令四古黑蛟依着自己的意志变幻了形态。虽然世间很短,但有那么一瞬,他似乎体会到了于伯所说的......至合之感。 四古黑蛟是天界传说中的神奉大器之一,出自尸灵,可谓戾气至极。按照于伯的说法,越是想要驯服这种极戾之物,就越是应反其道而行之,才能与之至合。换句话说,就不应想着用极强的灵力去控制它,若是那样,只会令它更加抵触,甚至抛弃你。 于伯将自己毕生所悟的鞭法传给了兰陵。此法分心法和功法两部分,各有四章。而心法部分更加重要,唯有真正领悟,才有可能练就功法。 心法四章,分别是深、长、细、缓。究其精髓,其实就是一个字......气! 气,修炼的根本。 气的存在,就像呼吸一样普遍。 于伯说,气和灵共生共存,但修炼之人,往往更看重灵而忽略了气。修炼之道,讲究循序渐进,聚气、吞灵、修术,领悟气念、灵念、术念。 气念一层,便是随着口鼻和皮肤的呼吸,将世间灵力吸入体内,达到异于普通人的体魄,感受到灵力的存在。 灵念一层,则是身体已修炼至可‘被动吸收’灵力的境界。但被动吸收,始终有限,所谓‘吞灵’就是还需搭配‘主动吸收’,将身体的灵力聚集至一定程度,最终可自由调动支配。当被支配的灵力可以具象或出现变化时,也就是习得了灵法,便达到了灵念的最高境界。 而兰陵他们,天赋异禀,生来便是灵念之体,可自由吸收灵力,随意调动。于是被天界带走,成为隐士,去修习下一层。也即术念、 术念一层,颇为高深。对灵力的运用已不是简单调配,而是达到了变幻无穷的力量,驾驭那些世间难得的法宝。 天规山说,术念修炼极其困难,隐士在天界悟得术念,不过是个开始。七百年一个阶梯,隐士应于人族的清修之地认真修习,直至归来。至于术念的最高境界是什么,天规山没说,隐士们也从来不会去想。因为他们知道,无论如何修炼,也不可能超越他们的师父,那些万古恒存的兽神。 天规山说的没错,可兰陵更愿意相信于伯。 于伯说,无论是气念、灵念、还是术念,重要的是一个‘运’字。聚气、吞灵、修术,最终是要运气、运灵、运用术法。 自学习于伯所授的心法,兰陵的修炼缓慢沉静了不少。 他试着忘却体内那些充盈的灵力,从每一次的呼吸中去感受‘气’在体内的流动。渐渐的,兰陵发现了‘气和灵共生共存’的奥义。气中有灵,灵中有气。相比灵力,‘气’的游走和调动更加轻松高效。 常规而言,无论是调用灵力、使用灵法,还是变幻灵力、使用术法,依靠和消耗的都是灵力本身。境界的高低、力量的强大,取决于灵力的强大和调用的效率。说到底,还是要依靠身体聚集的灵力多少。 这便是……‘绪’念的核心。 将人体看作一个容器,想要变得强大,就要装入更多的灵力。但这个容器是有限的,装得过快或是过满,容器都将出现裂纹。 兽神教导隐士清念,就是为了清除那些无用的七情六欲,从而给修炼术念腾出更多的身体空间。从天界看人族,只有阴谋杀戮,没有真情真爱,隐士们被教导要看淡一切。每七百年的人族护国清修,就是磨练。经历的多了,自然就会不在意。人世间的事,生老病死,无非如此。然后,修炼便可更进一步。 兰陵笑了笑,这未免有些异想天开。 隐士一批接着一批,一代接着一代,似乎还没有几个能与兽神同生同寿的。虽不知那些隐士先辈们经历过什么,但若真的如天界想的那么简单,天兽族的隐士怕早已凑够了几十个蹴鞠队。 兰陵的身体,也是个容器,四古黑蛟加持,令他身体不敢重负。虽然‘一息闭气吐纳’之法帮他缓解了灵力快速灌入身体带来的痛苦,但他一直没有找到化解这股力量的办法。照于伯的话说,就是他没有找到运用身体尸灵以及运用术法的解决之道。 兰陵现在才知晓,那是因为他从根本上就不懂得运‘气’。他的身体容器已经出现了裂纹,只有通过‘运’气,才能修复。 调动体内之‘气’,不需要损耗灵力。灵力的流转要靠自己去支配,这个过程既损耗灵力又极其困难。但气的流转是自然而然的,不必刻意为之,它便可裹挟着灵力传递至身体各处,也不必刻意调动,便可借用身体各处‘气’中潜藏的灵力,施展灵法甚至术法。 当然,这种修炼有它的问题。修炼初期,‘气’中携带的灵力十分有限,依靠这种方法施展的威力也很有限,修炼进度缓慢。甚至可能终其一生都未必能从气念跨越至灵念。 即便是于伯,也是在灵念达到一定程度之后,机缘巧合下才悟出了这套修炼之法。 据于伯描述,他二十出头,便达到灵念顶峰,这在人族真的是罕见难得。 但于伯为什么会在君启林家中作了一名普普通通的管家,于伯没说。兰陵虽好奇,却也没问。 兰陵庆幸,遇到了于伯,习得了这‘运’气之法。对于现在的他,真实雪中送炭。 吞灵吐纳,吞的,是万物灵力。吐的,是那些与自己身体属性不符的灵力。这样才能既保证身体既有充沛的灵力,又不至于被相克属性的灵力反噬,更不会因灵力过于充盈而身体受之不住。 但对于兰陵来说,吞灵吐纳已无用处。尸灵强大,加之他‘无’性灵力的属性,身体吸收的灵力早已接近极限。 如今他已不敢再主动吸灵,‘一息闭气吐纳’之法也帮他减缓了被动吸灵,同时释放了除‘觉态’以外,其他状态的灵力。但这也只是减缓而已,体内的灵力仍在渐渐膨胀,若不加干涉,这具‘容器’早晚有破裂的一天。 ‘运’气,‘运’气。 靠着‘运’气的原理,兰陵的瓶颈算是有了解药。 灵力会不断增加,但一呼一吸之间,身体的‘气’是始终平衡的。在自己的身体修炼至可容纳更多灵力之前,兰陵要做的,就是让自己身体的‘气’裹挟住更多灵力,从身体自然而然的排出。 相比刻意不去主动吸灵,减少被动吸灵,这种‘运’气排灵的方法要有用的多。甚至于,兰陵可以试着从新开始主动吸收灵力,只要保证能够顺利排出一定量的灵力,始终维持在身体可承受的范围即可。 让身体的‘气’裹挟更多的灵力?这对于别人来说或许是不可能的,但对于兰陵来说,却得心应手。 因为他已然悟出了灵力五态。 天石爵记载,灵力有性有态。兰陵虽记得这句话,但真正领悟,也颇费了些功夫。所以当他知道沫川竟靠着自己的天赋悟出了灵力五态的时候,兰陵深感震惊。 只可惜,沫川虽有领悟,但说道运用,还待机遇。至于兰陵,从抚昆到泰昆,如今再到岭昆,他早已对五态应运自如。 灵力五态,在人体内相互转化,兰陵发现,‘气’气可融,‘气’水亦可溶。气态和流态的灵力可随着体内的‘气’轻易排除。虽然凝态和幻态暂时还做不到,但兰陵依然可在它们转化为气态和凝态的时候,相应排出身体,从而只留下觉态灵力为己所用。 靠着不断的尝试,兰陵已将于伯心法做到融会贯通,深长而吸,细缓而呼,‘运’气的时,即可排出多余灵力,又可在不耗费灵力的前提下,随着气的游走调用支配灵力。且还是他最为得心应手的觉态灵力。 万事俱备,只欠东风。 于是,兰陵方才飞升于天,第一次施展了于伯所传的功法。 第一章,防于攻之先。第一式,千机网。 第224章 岭昆之行-因材施教 翌日。 于伯走出房门,见阿原和吕文州已练起了功,颇为欣慰。 自己也算是有了传承之人,至于他们最终可成就至何种地位,就看各自造化和机缘吧。 于伯依旧淡然,但一路行程走了下来,精气神反而越来越好。 三个年轻人,心法早已背熟。于伯也传授了第一章功法。 于千松的鞭子,防胜于攻。唯有克己先防,才能寻得时机,厚积薄发。 而第一式千机网,则是最有效的一招防守招式。 为了能够更好的领悟,阿原和吕文州各自寻了见趁手的家伙事。 阿原向来死心眼,既然于伯用鞭,她便也要用鞭,一摸一样,才能学得有模有样。于是学着于伯,做了条藤制长鞭,只不过比于伯那条稍稍细些。 吕文州对兵器没什么研究,只是不爱用软鞭,又不敢乱挑别的来用,便寻摸了一件硬鞭练习,使起来沾沾自喜的,感觉自己是个男子汉了。 至于兰陵,平日练习赤手空拳。但他左手总是空握,仿佛有鞭在手一样。 吕文州时常劝说,“师父,你不如也找件像我这样的硬鞭如何?” 兰陵则摇头晃脑,故作高深,“心中有鞭,手中便有鞭。” 阿原最烦他那个样子,忍不住“呸!”出一声。 见阿原在自己徒弟面前拆自己的台,兰陵很生气,忍气吞声道,“好男不跟恶女斗!” 阿原则口不饶人道,“我是恶女,但你绝不是好男。油嘴滑舌,道貌岸然!” 眼看着二人就要打起来,吕文州这个最年轻的,反而当起了和事佬,倒是省了于伯不少劝架的功夫。 一来二往的,三人也就渐渐了习惯了这样的氛围和关系。 于伯除了教功夫,平日还是沉默寡言。默默地观察着三个人的修炼情况,因材施教。 吕文州脑瓜子聪明伶俐的很,但记账算账他在行,论道练武真是资质平平。心法倒背如流,可说道领悟,恐怕也就是文字上那么回事了。练起功法,吕文州一招一式都显笨拙,千机网如此简单的招式,他竟能将自己抽得淤青。以他的底子,按照于伯这套修炼之法,顶多也就能强身健体罢了。若没有些天赐的机遇,该是很难突破气念境界了。好在这小子没什么雄心壮志,也就单纯的想学学本事。可于伯看得出,他学本事的动力是报复君启由父子。若论这样,这套练气的鞭法倒是适合他,磨磨他的性子,少些戾气才好。 至于阿原,天赋虽有,伶俐不足。心法她记了最久,招式也练了很多。现在模仿的像模像样了,甚至有些威力了,可要说吃透了多少,于伯看来比吕文州也强不到哪去。想来阿原口中时常提到的那位央公子也是看出这点,所以才只教导她许多招式,而故意忽略心法。即便教过一些念力心法,也只是些粗浅的道理。这姑娘性子急躁执拗,那位央公子偏让她多习暗器,想来是因暗器最磨性子,最靠巧劲,只能反复锤炼。只希望她有朝一日豁然开朗,领悟那巧妙之处,融会贯通才好。 于伯抽口烟,不由得暗暗赞起那位央公子,是个不一般的人物。 于伯不由得看眼兰陵的房门,那个还没睡起的年轻人,也是个不一般的人物。 “于爷爷,于爷爷!”吕文州叫道,“能不能再演示一遍!我记下了每个动作,可感觉哪里就是不对,再让我看一遍!最后一遍!” 阿原默不作声,看样子也是想让于伯再做一遍。 于伯面带微笑,起身后用烟杆轻轻敲打了几下身后的灰尘,然后走至两个年轻人面前。 吕文州很有眼力见地接下了于伯手中的烟杆,阿原则将自己的藤鞭递给了过去。 于伯接过藤鞭的瞬间,身形早已飘逸至距离二人十米之外的空地。扫腿抽鞭,每一招都看着轻盈,实则有力。招式清晰,二人看得仔细,不时跟着摆弄姿势。最后一招做定,于伯突然将藤鞭脱手,抛掷空中。他沿着院边树木踩踏而起,飞掠至藤鞭高度,再握于手中的时候,速度已快了不少,但仍旧可以看清。甩鞭的手法左右交叠,伸缩有度。藤鞭如蟒,在于伯面前快速穿梭,看上去就如同一张棕色大网,寻不出一丝破绽。 阿原和吕文州看得眼花缭乱,虽于伯已展示过很多次,但二人依然觉得惊喜不已。兰陵实则只看过一遍,昨夜他初初尝试,便可将那网编织得如同蝶茧一般,比于伯的更加没有破绽。 只可惜,他虽可施展功法,却难以驾驭左手那条有念的兵器。千机网织起仅仅片刻,便失去了控制,险些束缚住自己。 许久过去,于伯已然撤鞭落地。阿原和吕文州忙跟了过来,叽叽喳喳问东问西,其实还是那些老问题。于伯笑容慈爱,不厌其烦地解答着他们的困惑。然后缓缓强调着,“记着,施功法时,一定要想着心法,‘运’气‘运’气,唯有运对了体内的气,手中之物,才能为己所用。” 二人似懂非懂,继续练功去了。 就在此时,有人敲门。 两个年轻人忙着练功,于伯前去开门。 见是一队兵士所至,心感不妙,便问道,“不知......官爷前来有何事?” 眼前将官都未下马,直接质问道,“你可是五族派来巡铺的?” 于伯应道,“回官爷,是的。” 那将官一听,便更不客气,直接抬起刀鞘,指说道,“既是,便跟我走一趟吧。你们分馆的掌柜犯了大事,城主要坎了他。城主说既然总管派人来巡铺了,就请巡铺的也过去看看,好回报你们总馆。” 于伯一听,心中颇为震惊。但他历经风雨,见过世面。眼前这个中年将官的一两句无礼之言还震慑不了这位身经百战的老者。于伯气定神闲,说道,“请将官容我换身整洁的衣服,随你前往。” 此言一出,倒是那将官神情不太自然,身体不自觉抖了一下,连胯下马匹都跟着退了两步。将官急忙勒马说道,“那就快去快回,不要耽误了时候。” 兰陵此时已经出来,看到发生的事情,急忙说道,“于伯,我跟你去。” 于伯小声笑道,“放心,城主不会杀了君丛兴,定是让我过去给他找个台阶下的。”稍有停顿后,似乎想起了什么,继续说道,“不过你跟我一起吧。” 兰陵点点头,心照不宣,跟随前往。 要见温正,这是一个千载难逢的机会了。 第225章 岭昆之行-小小插曲 岭昆城主温正,年轻时颇具才能。因为声望极高,所以引起了上一任城主,也就是他的叔叔‘温具’的忌惮。于是,温具趁温正在外带兵之时,密谋削其兵权,一举除了他。谁知风声透漏,温正决定先发制人,偷偷回城,发动了政变。最后,温具被破自缢于寝室,妻妾子女和辅佐之臣尽皆被杀。温正取而代之,励精图治,延续了岭昆城十多年的风光盛景。 这里的五族人,正是那个时候开始落寞的,他们很多都与朝中大臣有着姻亲关系,凡是跟温具走得近的,全部惨遭牵连。 事情过去了许多年,都已成了陈年往事。 现在的温正,逐渐满足,自封为岭昆城有以来史最有成就的一代城主,如今已不负登临之时的勤俭和雄心,甚至开始沉迷享乐。 而今天这事,说来也是君丛兴倒霉。 温正新纳的侧妃产子不久,正巧是百天贺喜的好日子。君丛兴自然是没有福分去城殿拜贺的,但是该有的走动还是不能免,遂就去了那妾室娘家拜贺。除他之外,昨日前去恭贺之人众多,那妾室娘家应只顾着收礼才对。可好巧不巧,君丛兴两年前曾与这家长子起过冲突。本不是什么大事,可那长子小气,竟记到现在。如今他家地位不同了,那长子便借题发挥,说君丛兴所赠之物有冲撞之意,对刚刚百天的小世子不利。这事传到了城殿,温正勃然大怒,当即就将君丛兴下了狱,说要斩首。今日一大早,有大臣提起了立昆都总管派人前来巡铺,温正这才命人找了于伯过去。 路上,于伯对兰陵说道,“温正这两年重用外戚,早年随他发动政变的亲近之臣如今已不剩几个了。现在,这位城主挥霍无度,辛苦攒下的家业要不就是供殿中宴赐,要不就是赏了贵宠之家。” 兰陵叹道,“难怪,楚荣容说位温城主居安不思危了。” 于伯猜测道,“昨日温正应是听信了谗言,今日再想撤回命令,有失颜面。” 兰陵问道,“那您可想好了要如何给他台阶下,让他放了君丛兴。” 于伯摇摇头,道,“温正现在骄奢淫逸,已是无有限极,金帛礼器怕是打动不了他了,只能走一步看一步吧。” 兰陵点点头,道,“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他暗暗思忖,居立已经派人开始联络各地城主,也不知这温正得了消息没有。 车马进入城殿后,于伯和兰陵由殿中寺仆引领着来到一间清凉雅阁。 阁内几人,见立昆都总馆派来的只是个相貌平平的老者和一个衣着算不上华贵的年轻人,便表现的有些清高,神情中透出些不屑。 于伯和兰陵走上前,同拜道,“五族使者,拜见城主。” 温正表情严肃,态度还算客气地说道,“赐座吧。” 坐定后,于伯问道,“城主,听说分馆馆长君丛兴被降罪,不知犯了何事?” 温正身边寺仆立刻递过一个锦盒。于伯打开,见是一个价值不菲的甲片,上面刻着弄璋之喜四个字,便问道,“城主,不知这有何问题?” 坐于对面的一个男子说道,“这位五族使者,君丛兴送给我妹妹的这块甲片虽然贵重,但它出自‘岩药龟’。这‘药’字同音于‘夭’,这是对小世子的冲撞,更是对城主的不敬。” 于伯一听,心知原来这就是陷害君丛兴的人。至于他这番拐弯抹角的文字之说,也真是令人嗤之以鼻。 但温正既然信了,于伯也只能解释道,“温城主,岩药龟是昆国水兽之中十分贵重长寿的,龟甲如岩石坚硬,得之不易,且磨成粉末还有药用,故得此名。君馆长以岩药龟的龟甲作为贺礼,正是希望小世子福寿延绵。且不说这寓意之好,在此甲片上蚀刻文字,难之又难,君馆长若是有意亵渎,何必大费周章呢。还望城主明察。” 温正听罢,用中指轻抚太阳穴的位置,似是有些为难,然后说道,“昨夜麟儿百日宴席,喝得多了些,听说此事后,本城主着实震怒。但今日听闻使者这样说......” 那诬陷之人急忙说道,“城主,妹妹身体本就虚弱,诞下世子后日渐消瘦,昨夜听得此事,因担心世子,胸口只道憋闷。殿中医官也说,妹妹受惊过度。这,都是因为那君丛兴考虑不周。” 提到这位爱妾,温正说道,“没错,昨夜她委实伤感,就怕世子有伤。就算君丛兴并非故意为之,也难逃冲撞之责。不过......杀头是罚得重了些。” 那诬陷之人急忙说道,“城主宽厚,就算不杀头,两百个板子还是不能免的。” 两百个板子!兰陵心道,君丛兴是个普通人且看着瘦弱。两百板子下去,皮开肉绽,指不定能不能受的住。 于伯见温正如此不听善言,也转变了策略,说道,“君馆长定是无心之失,冲撞了王妃和世子是他不该,但两百杖刑对他来说也与杀头无异了。” 那个诬陷之人说道,“怎么,难不成还让城主直接放了他!” 于伯说道,“城主,既然是冲撞了王妃和世子,那还请城主给君馆长一个将功赎罪的机会。岭昆的分馆有一件水虹丝衣。在下可以做主,将那件丝衣献给王妃。那丝衣遇冷则保暖,遇热则清凉,是件不可多得的调理之物。方才听说王妃体弱多病,正好适合王妃。” 听到水虹丝衣几个字,那诬陷之人眼前一亮。两年前他与君丛兴起冲突,正是因为这件丝衣。 温正无惊无喜,很平淡地说道,“水虹丝衣?是听说过这件宝贝。” 阁中还有几名大臣,一直未曾说话。其中一位此时说道,“城主,水虹丝衣在整个岭昆城也算得上是至宝了。若君丛兴真的愿意将此物贡献给王妃,微臣看,已可将功赎罪了。毕竟王妃和世子只是受了冲撞,未曾有任何损伤,罚的太重,恐引来非议。” 温正点点头,表示认同,说道,“既然五族愿意将功赎罪,那两百板子就算了,但五十总要有的。” 于伯已然尽力,便接受了这个结果,站起拜道,“谢城主开恩。” 兰陵跟着站起,拜过谢恩。 今日人多眼杂,兰陵没有机会单独与温正说上话,且见他这种左右摇摆的态度,便觉得与他商讨立昆都如今的形势,怕是没有结果。但他注意到了那个最后劝谏温正的人,看上去跟温正差不多年纪,一脸正气模样,虽只说了一句话,却明显改变了温正的态度。 随于伯离开城殿后,他们直接回到了岭昆分馆等消息。直到晚上,君丛兴才被一队兵士抬了回来。见他伤得不清,但人还算清醒,于伯便命人将水虹丝衣拿了出来,交由那队兵士带回了城殿。 君丛兴知道是用水虹丝衣换下了自己,急得想要起身,差点疼得他昏死过去。 终于缓和过来,君丛兴无奈道,“于叔!您!您怎么能拿水虹丝衣去换呢!我君丛兴的命比不得水虹丝衣!” 君丛兴趴在床上,腰部以下渗出偏偏血印。 于伯将从立昆都带来的创伤药放在他面前,然后搬了凳子坐在离他不远的地方,一边抽烟,一边说道,“这药比你分馆的要好,让他们每天给你涂抹两次,十天半月的也就好了。” 君丛兴见于伯不慌不忙,更是着急道,“于叔!没了水虹丝衣,岭昆城其他商家就会更看不上咱们分馆了。我宁愿再多挨一百五十板子!” 于伯抽口烟,缓缓说道,“害你那人,是不是为了这丝衣?” 君丛兴说起,“那人就是个花花公子,为了博得漫花楼分店头牌的芳心,就觊觎起咱们的水虹丝衣。于叔,他就是给再多钱,我也不能卖呀!他在那名头牌面前夸了海口,结果在我这里碰了壁,失了颜面,也就记恨上了我。” 于伯耐心地听完,说道,“既是这样,这水虹丝衣,送出去就对了。” 君丛兴又开始着急道,“于叔,您怎么能这么说呢!这每家分馆都有那么一两件宝贝,我们岭昆的分馆本就,本就……” 于伯打住他的话头,说道,“他既看上了,又是有些权势的人。你不给,他早晚还得害你。给了,你又不甘心。给了那位王妃,他便再也惦记不上了,你也就解脱了。何况这事是我做的主,他也怨不得你。” 听于伯说完,君丛兴觉得在理,也没再继续矫情,但仍是一脸惋惜。 于伯也没在安慰什么,走出了房门,见兰陵在门口一直等着,似乎早就猜到了什么一样,直接问道,“可是想问今天劝阻温正的那人?” 兰陵惊讶,自己话还没说出口,竟被于伯一眼看穿。一路相处,兰陵越发感受到这位老者的不简单。先不说他传授的那套鞭法,光是与几城城主周旋过程中他曾给出的建议,都令兰陵受益匪浅。 无论城防地势、要塞关卡,还是机关政务,明争暗斗,这位老者似乎总能一眼看得明白,就像是一个深谙庙堂之事的……辅政大宰。 第226章 岭昆之行第三只眼 见于伯已猜出自己心思,兰陵便也直接问道,“于伯可知晓那人?” 于伯回道,“若猜的没错,那人应是公良英业。” 兰陵喜道,“他是公良族的人?!” 于伯点点头,说道,“但你不要高兴太早,他虽是公良族的人。但已是族谱上不知明的分支了,并非主支的那些公良族人。所以家国情怀什么的,定是打动不了他的。” “既不是公良族正统的一支,为何温正如此信任他?” “当年温正府上宾客不计其数,这个公良英业便是其中广富盛名的之一。此人能力出众,带兵打仗是个好手,很快就被温正提拔为校尉,也是追随温正发动政变的主要力量。”于伯抽口烟,继续道,“之前不是说了吗,当年那些人剩下的不多了,公良英业手握重兵还能独善其身,可见他的本事。如今,已是统领整个岭昆城军务的人了。” “所以,他能左右温正。” 于伯一盆冷水浇了下来,“但是你左右不了他。” 兰陵不但没有气馁,反而看到些希望,调侃起于伯道,“于伯,你真是个神人,怎么昆国什么事都逃不出你的法眼。你该不会……是哪国派来的间谍吧?” 于伯拿烟杆轻轻敲了敲兰陵的脑袋,微微笑道,“我每天给启林处理那么鸽子,难道都炖了吃不成?” 兰陵哈哈笑道,“您就是偷偷炖几只,启林馆长也不会知道的。” 于伯假意不耐烦道,“行了,我今天就在分馆戴着了,你自己回去吧。我提醒你,岭昆的账目简单,咱们停留不了多久。” 兰陵也假意不耐烦道,“知道了,知道了。您越来越啰嗦了。”说罢,一溜烟跑没了踪影。 于伯看着远去的年轻人,似徒似友,会心一笑。 兰陵独自回了歇脚的小院,一进屋,见吕文州正一脸扫兴地趴在桌子上发着呆。 兰陵拿起桌上的水果,咬下一口,嘟囔着问道,“怎么了,我的乖徒儿?阿原惹你不高兴了?” 吕文州没好气地瞪他一眼,腾地一下坐起,质问道,“师父,你到底有没有心思好好教我?” 兰陵不解道,“我怎么没好好教你了?” “那你说!你教我什么了?” “我教你……”兰陵语塞。 “你说不上来了吧?你既然不愿意好好教我,干嘛答应我姐姐?你就是和那个君漠弘文一样,想接近我姐姐!” 这个‘好色之徒’的帽子兰陵戴的有点冤,不过他也不生气,似笑非笑道,“怎么?阿原真的欺负你了?” 吕文州小孩子脾气耍够了,见硬的不行,便又怕在桌子上撒起娇,道,“师父,你就教教我吧。每次和阿原师姑切磋,都被她打得狗吃屎一样……” 兰陵叫住他,“等等,你叫阿原什么?” “师姑呀。” “她让你这么叫的?” “不是呀,你和她都受于爷爷教导,那你们就是师兄妹。平日你和于爷爷也都挺忙的,都是阿原师姑陪我练习,我当然要尊称她一声师姑。” 兰陵捧腹大笑起来。 吕文州一脸莫名其妙,问道,“师父,你笑什么,我说错了?” 兰陵笑得都岔气了,一边摆手,一边说道,“没有,没有,你这辈分论的对。你还真是我徒弟,对待女孩子……一点都不怜香惜玉。” 吕文州挠挠头,问道,“师父,什么叫怜香惜玉?阿原师姑哪里像要被怜惜的呀。”他委屈道,“到是她,也不懂得照顾照顾我。” 兰陵更是笑道,“傻小子,阿原才比你大几岁?你叫什么师姑,叫老了好几个辈分,她把你打成狗吃屎都是客气的了。” 吕文州狡辩道,“师父你不也大不了我几岁嘛!” 兰陵止住笑,咳咳两下,一本正经道,“你既说为师不教导你,那为师现在就给你上一课。” 吕文州兴奋道,“什么!什么!” “这女人和男人不一样。男人要面子,你叫我一声师父,显得我年纪轻轻本事大,我当然开心。但女人要里子,你得哄着她。不管年纪多大,就是满头白发的,你都得叫姐姐,人家那才能开心。你说阿原一个年纪轻轻的小姑娘,被你叫成姑姑,人家能高兴吗?” 吕文州挠头苦思,说道,“那她不高兴,她干嘛不说呢?” 兰陵拍了拍他的脑袋,说道,“傻小子,这就是女人和男人第二点最大的不同。男人,有一说一,有二说二,好就当朋友,不好就干一架。女人不一样,她就是喜欢让你猜。” 吕文州摇摇头,坚持道,“我觉得阿原师姑不是这样的,我姐姐也不是这样的,师父你总结的不对。” 兰陵调侃道,“敢不敢打个赌?” “什么赌?” “明天,你不要叫她阿原师姑了,就叫她阿原姐姐,我保证她不打你了,还会认真指点你。” “我不信,师父你说吧,赌什么?” 兰陵坏笑一下,说道,“就赌你……半年不许再提报仇的事。就算心里想,嘴上也不许说出来。” 吕文州一愣。 兰陵问道,“怎么?不敢赌?” 吕文州想了想,“赌!可若师父输了呢?” “若我输了,我就传你一套我的心法。” 吕文州惊喜道,“师父说的可是真的?!” “师父当然言而有信。” “好!”说罢,他转身走到床边,快速退去衣服躺下睡去。 兰陵会心笑笑,走出房门,来到院子正中盘腿坐下。 他缓缓呼吸,脑子飞速运转着。 “公良英业,公良英业。一个似乎可以左右温正的人,若我这样想,居立的人定该也是如此。所以,岭昆城重要的不是温正,而是……那个公良英业。” 兰陵加重呼吸,清空了思绪。他双目紧闭,鼻息变得更沉更深。每一次呼吸,他都刻意让自己的意识去观察灵力随体内之气的流动和泄出。 灵力与气的融合,就像是水中加入了蜜。一开始,灵力很粘浊,与气的融合十分有限。但随着兰陵对‘气’的意识加强,灵力融入得越来越多,也越来越快速。然后,气的运转和流动加快,灵力也随之达到身体各处。 兰陵惊奇的发现,即使那些被泄出的灵力,也并非没有用武之地。虽然他刻意将觉态灵力留在体内,而将其余四态泄出,但四态多少会残留,而觉态也不可避免的会排出。兰陵发现,‘气’排出体外后,不会很快驱散,而是短暂停留在身体周围。而随‘气’排出的灵力也便不会立即消散,那些残存的觉态灵力与他体内的觉态灵力形成了某种联系,即使双目紧闭,他也能短暂感知道周围发生的事情,就像亲眼所见一样。 兰陵仿佛……有了第三只眼。 第227章 岭昆之行-清晨赌约 花自飘零,风声呢喃。 阿原房间的窗户悄悄打开一道缝隙,放出一只蜂雀。 兰陵嘴角微翘,心道那姑娘还说懒得监视自己了,真是口是心非。 而他此刻所‘见’到的一切,都是来自那‘第三只眼’——一种对觉态灵力的新认知。 ********** 翌日一早,吕文州把兰陵晃了起来,“师父!师父!快起来!” 兰陵睡眼惺忪,看看窗外光线,也就刚刚昼初,便没好气地说道,“大清早的,你干什么!” 吕文州一脸天真道,“师父!你忘了咱们昨天打赌了嘛!你可不能食言!阿原师……不对,阿原姐姐已经在外面了练功了!” 兰陵一脸不情愿,可也不愿自己这小徒弟扫兴,于是大大伸个懒腰,快速换洗干净,走出了房门。 门外,阿原正专心致志地练着功,手拿一根长鞭,模仿着于伯传授的身法,一招一式力求到位。她额头渗出汗珠,想必已练了很久,几缕发丝拂贴在红润面颊,一身紧致干练的劲装凸显出身段。她出手力道十足,飞起俯落飒爽英姿,一时看呆了兰陵。 吕文州叫道,“师父,师父……” 兰陵回过神,冲他挤眉弄眼道,“上呀,就去撒个娇,说阿原姐姐,你教教我。” 吕文州支支吾吾道,“太,太恶心了,我还是有些说不出口。男儿一身正气……” 没等他说完,兰陵猛地一推,吕文州一个踉跄差点扑倒在阿原面前。 阿原立即停下动作,被扫了练功的兴致,不太高兴道,“你俩鬼鬼祟祟的,又那在干什么呢!吕文州,我警告你,别跟你那个不正经的师父学坏了!” 兰陵大摇大摆地走过去,说道,“你说我坏话能不能别让我听到。” “你那么不要脸,还介意别人说你坏话!” 他俩一直斗嘴,吕文州根本插不上话。挡在他俩中间,急道,“师父,这大清早的,你就别惹阿原姐姐生气了。你一会拍拍屁股走了,我还得让阿原姐姐教我呢。” 兰陵调侃道,“你叫她什么?阿原姐姐?” 阿原怒道,“家人叫我姐姐怎么了?” “没,没怎么。就是仔细想想,他叫我师父,叫你姐姐。你说咱俩不就差了辈分嘛!” “你!” 嗖——的一声。 兰陵瞪圆了双眼,感到不可思议。 阿原的黑石暗器竟然快如雷电,相比之前劲道大增,兰陵险些没反应过来。 阿原也有些以外,盯着自己的手看了半天。也就是眨眼的功夫,她手中黑石已不知飞往何处了。至于兰陵,幸得眼疾手快,黑石擦身而过。 吕文州全然不知发生了什么,只问道,“阿原姐姐,你看什么呢?” 阿原回过神,说道,“没,没什么。”看到兰陵一脸坏笑,便立刻怒目而视,道,“早晚有一天,让你躲不过去!” 兰陵双手背后,无所谓道,“我等着呢。” 吕文州好奇道,“师父,你们在说什么呢?” “没什么,你阿原姐姐今天心情应该不错,定然会好好指导你的。” “真的吗?”吕文州真切地看向阿原。 见他目光炙热,阿原不忍拒接,便说道,“吃过早饭,我帮你纠正动作。” 吕文州兴奋道,“我这就给你们做早饭去!” 说罢,朝着厨房飞奔而去。 兰陵在他身后喊道,“别忘了咱俩的赌注。” 吕文州一边跑,一遍回身应道,“知道了!” 见吕文州跑远,兰陵用手肘顶了下她的肩膀,说道,“谢啦!你现在的演技真是炉火纯青,比咱们初见的时候强多了。” 阿原瞪了他一眼,“有什么可谢的,被叫姐姐总比被叫姑姑好!” 兰陵坏笑道,“你要是舍不得姑姑这个称呼,我可以勉为其难叫你姑姑!” 阿原右手举在面前,食指和中指间早已夹住一颗黑色。 兰陵假意求饶道,“别别,阿原姑娘,我错了。毕竟是同门,还请手下留情。” 阿原以为兰陵是真的被自己黑石的威力吓到,趾高气扬道,“容本姑娘再练些时日。” “然后呢?怎么样?” “什么怎么样?你我一起决定跟于伯学艺的初衷,不就是要比试一场嘛。” “你还真要比呀!” “当然!本姑娘就不信了,还没人能治的了你!” 兰陵无奈道,“行吧,本少爷等着阿原姑娘来调教我!” “那你最好也跟于伯好好学本事。” 说罢,阿原转过身去,一边哼着小曲,一边回屋等着吃饭。 兰陵看着这个姑娘,觉得好气又好笑。天真简单,嫉恶如仇,就因为刚才无意间施展出超出以往的功力,便如此开心。 兰陵也不自觉看看自己的右手,嘴角上扬,心道,“看来得努力才行,可不能输呀。” 吃过早饭,阿原兑现承诺,认真指导起吕文州。兰陵则独自动身,前往了公良英业的府邸。 *********** 门庭大气简朴。 兰陵在门口犹豫了一会,正欲敲门,听到有人在身后叫道,“来者何人?” 兰陵回头,见一马车停在不远,车前披甲护卫正质问自己身份。也是巧,公良英业正从城殿早朝后回府,正坐于车内。 兰陵躬身拜道,“在下兰陵,是五族派来的使者。想要求见公良大人。” 护卫叫道,“大人刚刚下朝,公务缠身,明日再……” 车内,公良英业突然说道,“不必明日了。就请使者门口稍等,我回去换件便服。” 兰陵不明所以,心想这公良英业是打算见自己了?可为何不叫自己进府等候,反而让自己在门口等着。兰陵也不便问,只能说道,“大人请便,兰陵在此等候。” 没过多久,大门重新打开,一身轻便着装的公良英业独自走出。 兰陵朝他身后看看,好奇道,“大人……不带护卫嘛?” 公良英业笑道,“怎么?难不成你想加害于我?” “兰陵不敢。” 公良英业说道,“既然不是为了加害而来,便是有事要说。时候还早,就随我……吃个早饭吧。咱们可以边吃边聊。” 兰陵诧异地看向公良英业,见他额宽面方,一脸正气,身姿挺拔,目光……十分随和。 第228章 岭昆之行-府边酒馆 距离公良英业府邸不远的一家很小的酒馆,此刻还未营业。 公良英业敲敲门,一个须发皆白的老者打开了门。见是公良英业,老者什么也没说,转身朝厨房走去。 “两碗,老人家。”公良英业冲老者背影提醒道。 老者仍是没应声。 二人走进酒馆,这里面积很小,光线很暗,充斥着浓浓的酒香。兰陵对酒没有研究,只觉得这香气丝丝分明,至少有上百种不同味道飘荡在空气中。 公良英业径自上了楼,兰陵跟上。 二层只有两张桌子,公良英业选了靠近窗边烧亮堂的位置坐下。 兰陵坐在他对面,开口道,“公良大人……” 公良英业笑道,“先吃饭,吃饱了再说。” 不一会,老者就步履蹒跚走了上来,放下两碗面和一股酒,依旧是一句话不说,便下楼去了。 公良英业说道,“来,尝尝这面。一口面一口酒,别喝得太急。面吃完了,酒也就喝完了。吃饱喝好,咱们再聊。” 兰陵觉得这位公良大人实在怪异的很,不问缘由便邀他吃早饭,而且还要喝酒。但毕竟是自己有事拜访,兰陵也只能依着主人的习惯,说道,“那在下就不客气了。” 说罢,一口面条进肚。 兰陵睁大了眼,赞道,“这面……” 这面清香爽口,竟比他吃过的任何佳肴都要美味,就连他曾给占芜娘亲做过的酸汤面都比不得眼前这碗好吃。 公良英业亲自给他倒了一小杯酒,说道,“一口面,一口酒。” 兰陵听话,端起一饮而尽。 第一口有些辛辣之感,但入喉顺滑,再品之下,酒香充盈整个口腔,神奇之处在于竟然将方才那口面的清爽感释放的更加浓郁。 这下兰陵顾不上要谈之事了,一口面,一口酒,认真地品味起这吨简单至极却也美味至极的早餐。 面饭一干二净。老者像是算好了时间,走上来直接收走了碗筷,又留下一壶新酒。 兰陵说道,“大人,这要再喝,在下就醉了,事情也谈不下去了。” 这回,公良英业将酒壶向桌边推了推,说道,“想喝这壶,看你缘分吧。” 兰陵莫名。 公良英业依旧看上去随和,笑着问道,“你叫……兰陵。” “大人好记性,只在城主府上见过一面,就记住了在下。” 公良英业开门见山道,“五族往年巡铺,可不是这个时候。依你们抵达的日子算,该是一个月之前就出发了,也就是猎蝓宴灾情发生不久。岭昆城的消息比较滞后,前些天才听说国主解禁了对五族铺子的查封。加上君启林提供了一大笔免费的赈灾物资,我猜测你们这趟寻铺,来意不会简单。” 兰陵有些上头,因为酒劲发作,也因为公良英业的精明。 兰陵试探道,“那依大人看,在下心愿可成否?” 见眼前年轻人如此淡定,公良英业有些欣赏。将方才推至桌边的酒壶拿近,给自己到了一杯,又给兰陵倒上一杯。 兰陵还没来及的喝,公良英业便继续说道,“抚昆的公良安,是国主的亲哥哥。若说他没有想借机取而代之的心,我是不信的。但私心和家国大义相比,我相信他分得出轻重。况且他身边有个令人佩服的曹威。” 兰陵微微惊讶,事实与公良英业分析的丝毫不差。 “至于泰昆城,”公良英业语气稍稍变化,“温名倒是也有些才干,但更大的功劳还是要归于楚家。城池富庶,地理极佳,进可攻、退可守,再加上楚家的名望、兵力……”公良英业面带微笑,语气却透着冷意道,“泰昆城应该是个变数,我猜你在那里耽搁了很久。” 兰陵不置可否,公良英业的分析却令他不寒而栗。 见兰陵不说话,公良英业问道,“怎么?我说的不对?” 兰陵回道,“在下确实在泰昆城耽搁了些时日,但与城主和老夫人只见了两面。大人方才说的‘变数’,在下并不敢苟同。” 公良英业以为兰陵在刻意隐瞒,便笑道,“也罢。岭昆城的情况,你也见识了。是不是打了退堂鼓?” 兰陵说道,“见到大人您之前,确实有退却之意。” 公良英业没有接话,而是问道,“刚才的面如何?” “清丽爽口。” “那酒呢?” “醇香浓郁,后味无穷。” 公良英业指了指刚刚给兰陵道下那杯酒,说道,“再试试这杯。” 兰陵端起,一饮而尽。 这壶酒与上壶滋味大大不同,带着清甜的果味,酸梅?橙果?青葡?喝下一口,就像行走在沙漠的人看到一片绿洲,咬下一口水果,甜香充溢在口中,幸福美好。 公良英业追问道,“如何?” 兰陵惊喜道,“甘之如饴。” 公良英业始终面道笑容,说道,“我与酒馆老板相识二十多年,他一直一个人经营此处。就连我这府邸都是特意为了能吃上这口面,喝上一口酒,才选的。酒馆就这点地方,只从夕落开至夜落。常客也就那么几个。” 兰陵耐心地听他说着,不由得好奇问道,“大人,在下不太明白。” 公良英业给他重新倒上一杯酒,继续耐心地说道,“年轻时候在外征战,生死未卜,最想的就是这家的面和酒。今天你真的是幸运,两壶酒都是上乘好酒。但你可知,掌柜的并不是每天都能酿出好酒。喝到苦涩塞喉,难以下咽的,也是常有的事。” 听他这么说,兰陵更加好奇了,问道,“那大人您,还有那些常客,为何还愿意来此?” 公良英业缓缓笑道,“因为……你永远不知道你喝到口中的酒会是什么滋味,而它与那碗面搭配起来,又会是什么滋味。变数……有时是阻挡不了的事情,坐在这,等着它发生,入口之感,你也不知是好是坏。” 此刻街道已渐渐热闹起来,公良英业目光亲切地看着窗外,感慨道,“你的来意,我应与不应,都会改变一些人的命运。对吧?” 字字如珠,兰陵似乎明白了什么。 第229章 岭昆之行-蔓草之谜 与公良英业用过早饭,兰陵怏怏而回。 公良英业……借着一顿早饭,看似顾左右而言他,其实向兰陵表达自己的态度。兰陵明白了,却依然看不懂那个人。 路上,兰陵回忆着二人之后的对话。 ********** “大人昨日还帮过我们,劝谏国主放过君丛兴。若依着大人的态度,岂不是该不管不顾,任凭事态发展才对。大人早年战功颇丰,城主伟业有一半都是大人之功,难道不都是大人争取和努力的结果吗?大人说变数难以阻挡,难道只是要搪塞兰陵?” 兰陵两壶酒下肚,醉意上来,说话也没那么顾及了。 公良英业自始自终,处之淡然,他回应道,“你说的这些,我视为已然发生的变数,那便不适合坐以待毙了。如同你说,想要什么样的结果,要看如何争取。但你的来意……”公良英业笑的意味深长,“却是想让我成为……那个变数。” 公良英业一语中的,兰陵哑口无言。 *********** 兰陵回到小院的时候,于伯也已从分馆回来。 见兰陵郁郁寡欢,于伯抽口烟,吩咐起吕文州,“账查的差不多了,该记得都记下了嘛?” “记下了,于爷爷。” “那收拾收拾吧,咱们该走了。”“这么快吗?” 于伯点点头。 吕文州继续问道,“对了,于爷爷,您刚从分馆带回的像干草一样的东西是什么,它在盒子放了一会,好像自己动了起来。” 于伯说道,“你小心包裹好就是。” 吕文州‘哦’了一声,乖乖进去收拾东西。 兰陵正要回屋,听到二人对话顿时怔住,飞奔至于伯面前,问道,“于伯,文州刚才提到的东西……可是食脑蔓?!” 于伯有些惊讶,问道,“你知道食脑蔓?” 兰陵道,“不瞒您说,这东西与我一个朋友有关,于伯若是知道什么,还请相告。” 于伯恢复平静,缓缓道,“昆国只有少数几个地方的土壤适合种植这东西,岭昆便是其一。”于伯顿了顿,问道,“你也知道那东西的厉害吧?” 兰陵点点头。 于伯才继续道,“所以,这东西的种植完全归国殿控制,各地收上去的会悉数运往青居兽坛处理。我带回的,是君丛兴从黑市上高价收来的。” 兰陵不太明白,追问道,“五族的铺光兽坛不是也有嘛,虽然只是虫种,但可以运来昆国种植呀,为何要特意从岭昆来收?” 于伯又有些惊讶,“普光有虫种的事,你都知晓?” “苗尔告诉我的。” 于伯道,“原来如此。大概是普光兽坛知道这东西的危害吧,所以历代道长都立下规矩,不允许交出虫种。这东西产量低、药性强,就算是昆国,也只是用于赏赐或外交所用,从不流于市面销售。只有在黑市上才能偶尔收购几只,且价格极高。五族虽然不售卖,但难免有王公贵族想通过五族的关系搞上几只。大概七八年前吧,岭昆分馆每年会从黑市上收购几只,秘密送往艺石城。” 兰陵大惊道,“可收来的都是活的呀,毒性极大。” 于伯道,“普光不仅有虫种,还有将蔓虫制成药材的技法。他们虽不提供虫种,却愿意帮五族将这些蔓虫作成药材。” 兰陵拧眉沉思,这些……普光的那位希石道长,可没有告诉他。 阿原正在旁边的屋子收拾东西,将二人对话听了去,记了下来。 ************ 石国,曜石城。 徒波带着一份文件来找徒漾,兴奋道,“哥,你猜我查到了什么?!” 徒漾懒得与他玩这种游戏,不耐烦道,“有事情就说。” 徒波说道,“哥,我弄到了当年康小娘的陪嫁礼单。” 徒漾冷淡道,“陪嫁礼单府中就有存档,还需你大费周章?” 徒波一脸得意道,“哥,咱俩虽都任职在国印司,但各司其职。你跟着律楠威,管得是些要事,弟弟我则管些鸡毛蒜皮的事,但越是鸡毛蒜皮的事,嘿嘿,这里面的门道越多。” 徒漾近日来心情很差,只因徒湖又官生半级,且还被安排了新的差事。就是整理近十年来官贸属国控物资的各类产出和售卖情况。 没错,是官贸属,而不是羽贸属。 徒漾隐隐不安。那日徒湖不知上奏了什么,以至于国主只留了他们父亲和三夫史讨论。他们一定达成了什么结果,可就像商量好了一样,谁也不说。徒兆不说,就连元启时都守口如瓶。这更让徒漾的不安加重了。 此刻徒波在这故弄玄虚,徒漾非但没被他吊起胃口,反而更加不耐烦道,“有话就说,有屁就放!” 徒波见状,急忙收敛,说道,“好了好了,哥,你别生气。我说,我说还不行嘛!” 徒波摊开那份文件,在上面指指点点,说道,“哥,父亲和康小娘当年的婚礼,是国殿安排的,算是两国联姻了。昆国送来的礼单,先入了国印司。徒家势大,国印司不敢太造作,但少量克扣还是在所难免。所以,咱们府上入库的,是被国印司删减过的。这些都是国印司的……嘿嘿……规矩。” 徒漾猜到了徒波想说什么,直接问道,“那蔓草也被克扣了?” 徒波神神秘秘地靠近,小声说道,“这蔓草是昆国的国控之物,市面上买不到。国印司当然眼红了。” “说重点!” “哥,我查到,国印司当年留下了三只,而礼单上是十只。哥,你知道最诡异的是什么吗?” 徒漾这下被徒波吊足了胃口,急切道,“什么?” “若按这样,府上入库的应该只有七只才对。可徒湖他娘每日取用蔓草给康小娘入药,府上也是有记载的,这记载一定不会错。” “怎么说?” “徒湖他娘,一共取用过十只。” “什么!”徒漾惊讶道,“你是说……有三只在府上凭空出现了!” 徒波点点头,道,“哥,下人们当然不知道这里面的猫腻,礼单上是几只便是几只,不会有人怀疑。徒湖他娘被抓,也因入药的十只和礼单上的数对的上,所以更做实了她的罪状。但事实却是……有三只凭空出现了。这些事……” 徒漾跟着说道,“父亲和母亲……不可能不知道!” “哥,要不要去问问母亲!” 徒漾制止他,道,“不可!母亲最为维护父亲,若知道你我兄弟在查此事,定然不会同意。” 徒波沮丧道,“那线索不就又断了。导致康小娘致死的蔓草,定然是那三只,但是如何凭空出现在咱们府上的呢?” 徒漾暗暗猜测,“若真是徒湖母亲所为,那这蔓草……会不会是徒湖母亲自己带来的呢?但这么贵重的东西,她从何而来呢?” 徒漾吩咐道,“徒波,你去细细查查徒湖母亲,入殿成为医女之前,她到底什么来历。记得,一定要秘密查,千万别让父亲察觉。” “知道了,哥,我这就去。” ************ 艺石城,普光兽坛。 希石道长一身白色素衣,独自待在寝室,正看着一副画卷发呆。 画中,两个女孩坐在庭院中相互依偎。年小的那个将头靠在年长的肩头,听着年长的少女 给自己讲着故事,一副姐妹情深的画面。 希石看着看着,不禁眼眶湿润。 第230章 尸灵念间 昆国,立昆都,郭记菜铺。 路辰打开一个密盒,将里面的东西一一拿出,摆放在桌子上。 一枚‘空山镖’,实则就是路族暗器,当年由君漠青打造了一批。君漠青死后,五族将他私铸的兵器全部销毁,这应该是仅剩的一枚了。 一本‘路氏制器之法’,上面不仅有空山镖的图样,还有很多奇门遁甲、密室兵器的结构图和制作之法。这是君族,也就是远古路族的祖传之物。机缘巧合到了路辰之手,只可惜没能一一研究。 路辰继续从盒子里掏出一本书,一本‘肩人密语’。他的手下都熟知此语,暗中沟通,哪怕被发现了也不用担心,因为一般人看不懂上面的文字。 最后一物,路辰将它取出时眼眶湿润。那是一张他早已写好的婚书,只差一双人的名字。 仅仅四样东西,路辰看了半晌,好似他的前世今生。 将这些物品摆放好后,路辰写下了一封信,却并没有要留给谁的意思,而是……放在了自己的袖口夹层中。 此时‘夜正’时分,天黑的如同泼墨一般。 路辰身无他物,离开了郭记菜铺。 ********** 翌日,野菟发现路辰不见了,心急如焚。 沫川安慰道,“他……去找了。” “我知道!我知道!他一定是去找竹儿姐姐了!但是很危险!我们要去救他们!” “你怎么……” “我怎么知道他们很危险?我当然知道!路大哥留了遗物!虽然我不知道那些都是什么!但一看就是遗物!咱们得赶快找到他!找到他!” “去哪找?” 沫川问了个至关重要的问题!路辰什么信息都没有留下,要去哪里找?! 野菟继续嚷嚷着,“他一声不响就走了,还留了遗物,他一定是知道竹儿姐姐在哪!就是不想让我们跟着去!” 这一点上,沫川是同意野菟的。这丫头平日看着迷糊,其实心里清楚的很。可沫川还是想得比她深。 路辰知道沫川和野菟的本事,若他得了郭竹下落却还要冒着风险独自前往,只能说明……这事情跟沫川和野菟有关,路辰不想连累他们。 沫川心惊,他突然明白了什么,当即席地而坐。 见他这般,野菟忙问,“是去找兰哥哥嘛!” 沫川闭目静心,没有回应。 ************** 靠着星云气合之术,沫川悟出了灵力状态之分。对于气、流、凝、幻四态,他已可以感受分明,唯独这最后一态,像是他与这个世界的觉知和联系,时有时无,不易捕捉。 但与兰陵通念,偏偏靠的是灵力的这种状态。 念间,是一座灵域,并不是隐士依靠灵力施展隐法而创造出来的空间。念间本身就存在,隐士要做的是找到钥匙,开启它,走进它。虽然依靠的也是灵力,但只是灵力中那最难察觉的一种状态……觉态。 觉态,一种可以连结的状态。不易察觉,容易流失。 沫川终于明白了隐石对于隐士的真正意义,那便是帮他们留存住灵力中觉态,帮他们与彼此连结。 正因如此,同国隐士才能顺利靠着隐石进入念间,远距离沟通。而念间中,他们的人体幻像,则是他们全部身体灵力幻化出的觉态形肢。 沫川领悟至此,却都是纸上谈兵。 与同国隐士通念,轻而易举。他们的隐石同源,觉态灵力封锁其中,稍加运灵,便可连结。但想要与兰陵通念却非易事,要调动他体内尸灵中的觉态部分。 上次兰陵与木蔷薇通念之时,沫川误入进去。现在想来,应该是兰陵潜藏的觉态唤醒了自己体内的尸灵觉态。而此刻沫川要做的,是要靠自己找到他和兰陵的念间钥匙。 路辰出走事关重要,他无论如何都要成功。 沫川的灵力画像,悄然展开,如同两种油墨的混合。 绚丽的蓝色,是他身为昆国隐士的水性灵力。明亮、鲜艳,如浩渺汪洋。黑色的部分,则是在昆凌山谷侵染的无性尸灵。阴暗、忧郁,像跌落在无尽的深空。 此时,两种灵力相互掺杂,水乳.交融,肆意流动着。 浩瀚宇宙,至在大合。但合久必分,分久必合。分与合,妙不可言。就如‘星云气合’,关键却是在一个‘碎’字。 将灵碎分,才能悟出五态之道,进而做到碎念。 沫川急中生智,若不能控制体内全部灵力,那便只控制一部分可好。将某一处的身体水性灵力和无性尸灵化解开,从而感知尸灵的觉态。 沫川选了右臂。以手腕为分界,将尸灵推动至整个手掌,自身的水性灵力则集中在小臂处。然后又以手指为容器,分别将手掌尸灵的气态、液态、凝态、幻态推动至其中四指。 沫川惊喜,手掌中剩余的灵力,分明与那四态大为不同。 便是觉态!沫川第一次清晰地感受到了它,那感觉很奇妙。虽然只存在于掌间的几条纹路,却好似可以触及整个世界。流经于他身边的,仿佛触手可得,万物都可用这只手掌去感受一般。 与此同时,另外一只手掌的隐石开始闪动。 隐石泾渭分明地呈现出两个颜色,他彻底创造了只属于他和兰陵的……念间。 不出所料,兰陵已在等他。 “你竟真的成功了!”兰陵惊喜道。 “路辰……郭竹……不见了。” 兰陵大惊失色,“什么?!” “有人,抓了,郭竹。” “路辰呢?!” “救她……不知所踪!瞒着我们……去的。” 兰陵顿时与沫川有了同样的猜测,说道,“与你们有关!” 沫川更正道,“与……我们有关!” 兰陵哑然。 沫川说的没错,与所有隐士有关。 若路辰宁愿独自去救,都不愿沫川他们帮忙,只能说明带走郭竹的人可以伤害他们。甚至……取走他们的隐石!齐开生?!不可能,他不在立昆都。难道是齐开生的同谋之人,会是谁?路辰既然独自前往,说明他已有线索。可他如何得到的线索?难道是跟君漠青有关的人? “路辰有事瞒了我!”兰陵猜测道。 “与……古有关,我去找!你……尽快回!”沫川强调道。 未等兰陵回应,沫川便已离去,二人各自归位。 ************ 兰陵已打包好行囊,准备动身离开岭昆城前往兴昆城。沫川突然告诉他这样的消息,兰陵不知所措。 就在此时,吕文州大力敲着房门。 兰陵打开门,教训道,“什么事,如此莽撞!” “师父,出大事了!于爷爷刚收到消息,兴昆城主‘温衍’暴毙了!” 兰陵目怔舌结,“什么!” “长子温录承袭了城主之位,但其他几个儿子正各自集结兵马呢……” 兰陵直接打断了吕文州,说道,“不必说了,你去跟于伯说一声,我要立刻回立昆都。” ************** 沫川‘回到’菜铺的时候,野菟晕倒了在地。 沫川急抱起她,叫道,“丫头!丫头!” 野菟缓缓睁开眼,断断续续道,“他……去了……万……翠……” 野菟不省人事。 沫川恍然大悟,这傻丫头为了找到路辰,竟然趁自己在念间的时候……用了绝法‘百耳’! 第231章 风波最后 绝法百耳,将灵力化为极强耳力,可同时追踪多人行迹。靠的,是那些人残留在途中的灵力痕迹,即使那些人已离开多时,也可追索到蛛丝马迹。 野菟自来到立昆都,便遇到泉水石灵力消散,还将自己的大半灵力给了沫川。想要依靠百耳追踪多人是不可能的,但如果只是追踪路辰一人,野菟决心一试。 因知沫川定会阻止,所以她特意在沫川与兰陵通念时,偷偷施展了绝法。 野菟晕倒后,沫川当即带她去了幻昆图池。 泉水石灵力消散比之前更快,但沫川也顾不上那么多,直接吟出‘泉灵’。一股股灵力从泉水石涌出,注入野菟左手隐石中。她稍稍苏醒过来,只虚弱地问了句“找到没……”便很快又晕倒过去。 沫川无计可施了,竟没想到连泉水石都无法让野菟恢复!难道是因为泉水石灵力消散的原因?情急之下,他来到了青居兽坛。 凌光居士听闻弟子报说有人求见,形容之后便知来人身份。于是安顿弟子直接将他们带到了后山一处竹居。 竹居内,凌光摘下面具,露出与古山一样的面庞。见野菟如此虚弱,凌光有些意外。 沫川解释道,“遇到些……事情。” 凌光未及询问,便喂野菟吃下了一颗血屠子。 与上次服用不同,野菟这次并没有立即生龙活虎起来,不过已稍清醒过来。泉水石灵力加上血屠子药效,都不能让她完全恢复,沫川不禁皱起了眉。 凌光很好奇,于是问道,“发生了什么事?” 野菟稍稍恢复,便急不可待的说起来,“竹儿姐姐不见了,路辰撇下我们去救她了。” 凌光说道,“撇下你们去救她?看来带走她的人很不简单。”说道这里,凌光似乎意识到什么,震惊地看向沫川,“难道?!” 沫川淡然地点点头,然后说道,“劫持之人……可能,以我们相……要挟。” 凌光心中暗道,“为了他们石头?!带走郭竹的人,难道就是拿走古山石头的人?!” 片刻,凌光像是刚刚想起什么,突然问道,“你们……怎么知道我在青居兽坛?兰陵说的?” “我们……” 沫川刚想解释,野菟嫌他说话太慢,直接打断道,“兰哥哥是兰哥哥。他跟我们不是一个师父。他任务完成了,但我们要找我的古哥哥。兰哥哥上次见你,我跟着他来的,听到了你们的谈话,知道了你就是山谷里的少年,古哥哥就在你手上。” 凌光笑道,“但是你一直没来找我要你的古哥哥。” 沫川说道,“你这……更安全。” 凌光道,“看来,你们也有怕的人。” 二人沉默。 确实如此,能够拿走隐士的隐石,还差点杀了兰陵的人。如果沫川和野菟联手,说不定还能应付,但野菟现在这个样子…… 凌光慷慨道,“既是这样,你们就留在这座竹居吧。若真有人盯上了你们,这里总是比那个菜铺要安全。”他又指指远处一座悬崖峭壁,继续道,“血屠子…….就在那峭壁上。若感觉不太好,就自己去取。”凌光不忘强调,“记得,没事别随便吃,我的血屠子跟普通的不一样,贵重的很。也不是白给你吃的,以后要还的。” 野菟精神恢复了许多,冲凌光做个鬼脸道,“臭不拉几的,谁想吃。而且我也不喜欢欠别人的,肯定还你。” 凌光笑笑,说道,“那你们待着吧,我先回兽坛了。” 见他离开,野菟急忙对沫川说,“万翠峰!是万翠峰,沫哥哥!百耳追踪到路辰最后去了那里!” 已经走远的凌光突然停下脚步。 重新带回面具后,朝着兽坛主殿继续走去。 ************** 风波动荡,瑟瑟不安。 昆国大地上,名叫兰陵的年轻人急着奔赶回立昆都,名叫阿原的少女寸步不离地跟着。老者于伯的巡铺还没结束,便带着吕文州继续上路。 而就在立昆都,沫川独自站在了万翠峰的入口,军士喊声震天,他决心一探究竟。同样听到震天吼声的,还有坐在望空阁的年轻国主。使者出游已逾一月,国主焦急地等待着,不知这怏怏国土之上,人心如何。 抚昆城的公良安擦拭着出鞘的宝剑,下定决心要与那个同父异母的弟弟共同维护这昆国的江山。 泰昆城内,母慈子孝,派出的人马已前往各处,那对母子耐心地等待着想要的消息。双川谷的楚荣义则很久没有走出炉屋了,精心地看护着正在炼化的东西。 岭昆城的公良英业,与城主温正一同欣赏着新编排的歌舞,目光随和。 至于齐开生……不知所踪。 幻昆图池的泉水石,日渐暗淡,没有缘由。 石国大地上,徒湖按照自己的节奏,走着他想走的路。古水居的牌匾已被撤下,换成了中规中矩的‘湖居’。府上门庭若市,多了许多宾客,原本朴简的府邸也新添了许多轻奢之物。女主人占芜不善操持这些,都是徒湖自己做主,她只管做着婴儿衣服,每一件都亲自秀上一个‘渝’字。自徒湖升官又成亲,府上已旧貌换新颜,唯一没变的,是府上仍旧只饮一种茶叶,便是徒央当年亲自培育的名为‘手足’的茶品。 徒湖爱喝,桐炎同样爱喝。 桐炎带着哑儿离开瞑谷后,交代白氏几人带着回魂血屠先赶往静石城医治白乌,他自己则带着哑儿绕道了……目石城。 至于羽国,太子羽离庆悄悄聚集了一群了衷心官员和死士,密谈于府中,商议着……宫变之事。屏风后的夜灵子,笑容阴骛,得意至极。 艺石城,君族的又一次叛乱被镇压了下去。这次,更为惨重。 山河蔓延大地,时间风云变幻。 人族大地好似被一面镜子照着,历经和发生的一切,都被持镜人看在眼里。 镜中的人,有的行色匆匆,奔波忙碌,殊不知自己只是别人镜中的戏子。有的,则抬头仰望,仿佛知道持镜人的存在,与之对视,傲然不屈。 第232章 桐炎寻因-茶语 目石城,已到了最好的季节,草长莺飞,芳香漫漫。 因为石羽两国官贸的兴起,目石城的‘石技研院’也跟着忙碌了起来。每日送往城殿的奏报络绎不绝,有新奇的设计图样,也有各类雕刻和纹绘的样件。坤达明茵都会仔细看过,将可行的批示给‘城卿属’。城卿属再联合石技研院制定下一步方案、支付计划,拟定成品周期。 当然,这只是坤达明茵每日政务中的一件罢了。自她来到目石城,这里变化可谓翻天覆地。官僚机构层层分明,官员各司其职,效率颇高。百姓们无论耕种还是经商,都得到了极大的税收鼓励和支持,所以积极性很高。城中各类物资的贸易也日益兴旺,大型交易场所和豪华客馆越来越多,商贸势头正在追赶艺石城。特别是最近两年,石技研院发展迅速,成为了让艺石城忌惮的存在。要是几年前,艺石城的军力部署还会让目石城收敛一些,毕竟两城接壤,且目石城的地质条件不利于防御。但自从桐炎驻守静石城,形势发生了很大的变化。这座目石城的附属小城被桐炎建设成了坚不可摧的防御要塞,人人尚武,易守难攻,承担起了目石城的屏障作用。几年间,艺石城偶有来犯,却都没占到什么便宜,只能眼睁睁看着目石城这样发展下去。 生机勃勃的季节,生机勃勃的城市,突然到访的来客。 目石城殿,茶语院。 坤达明茵放下手中政务,来见桐炎。 约在这里相见,二人少了些许主仆的拘束。对坐对饮,饮的永远是徒央培育的茶品。 徒央爱茶,这在当年是曜石城人尽皆知的事情。大大小小的茶肆、茶坊、茶楼,只要引入了新的茶品,或是推出了新的茶汤、茶饮、茶点,徒央总是要去尝尝,点评一番。 而身为徒央最亲近的人,桐炎和坤达明茵也耳濡目染,成为半个行家和爱好者。 “寒时添杯温盐煮的茶汤,暑时来一口冰镇的茶饮。我虽酷爱饮酒,但也不得不承认,徒央这爱好才是享受。”桐炎品了口杯中清茶,感慨万分。 “烈酒毕竟伤身,你自上次受伤之后,更应少饮才对。”坤达明茵提醒道。 桐炎淡淡笑着,放眼前方茶园,不禁说道,“幸得有你,这些茶种才能保存下来。这世间除了你,他也就最珍视这些茶了。” 坤达明茵轻抿一口,说道,“目石水土不比曜石,有些品种虽移栽成功了,但味道却不如从前。” 桐炎豁然道,“何必太强求呢。” 坤达明茵看着他,神色欣慰。曾经的桐炎,虽看着豁达,实则难以放下,不然静石演武,他也不会拼死救下自己。而此刻桐炎,虽带有心事,但目光明亮清澈,心境是真的豁然开朗了。二人谈话也轻松自在,聊起故去的人,都不免感概于三人曾经的友情,纯真、美好。 美好的如同手中清茶,坤达明茵忍不住又喝一杯,微微笑道,“味道虽不佳,但若茶……分得好,便以赏心悦目弥补了口味的不足。” 桐炎领会其意,畅然道,“那臣……就献丑了。” 说罢,他起身走近最近的一株茶树,问道,“借一根枝条用用,公主可介意?” 坤达明茵做出一个‘请便’的手势。 桐炎折下一根柔韧的枝条,走至正在温热的茶壶旁,小心地摆放好三枚茶盏,而后分别加入适量的茶叶。桐炎突然抽动手中枝条,一股迅即之气沿着枝条末端飞出,瞬间托起三枚茶盏向亭外飞去。桐炎也跟着轻盈点地,飞身去追,身型落在颜色清淡的茶圃中央,延展手臂,用柔韧的枝条,稳稳拖住了恰好落下的三枚茶盏。 桐炎瞬间起身飞旋,脚尖轻落于各株茶树之间,却未损伤它们丝毫。枝条在他手中犹如一把狭刀,每次挥动,都是力量与美融合,相得益彰。茶盏随着枝条的斩动,冲不同方位高速飞旋,盏中液体因离合之力不曾有丝毫低落,茶叶则在与杯壁的摩擦碰撞中变成细碎的颗粒。 坤达明茵眉黛如柳,笑颜清淡,欣赏着眼前男儿狂傲奔放的武动。 许久过去,桐炎停下动作,稳稳接住茶盏,最后一次挥动枝条。茶盏飞离,好似有一根绳索控制它们,落回了坤达明茵面前。 坤达明茵低头看去,三杯茶液被勾勒成三幅完全不同的景象。一副如淡雅山水,一副如疾劲狂草,一副如美人侧颜。 “公主请。”桐炎说道。 坤达明茵看着三幅杯中景象,笑道,“胸中有山河,性情豪放不羁,还要有美人在侧……桐炎兄长真是……贪得无厌。” “哈哈哈……知我者,公主也。” 坤达明茵感到桐炎画中有意,便又说道,“你曾游历多年,山河之景自见过不少。至于性情,更是打娘胎带出来的,唯有这最后一个……兄长可是有了意中人?” “正是。”桐炎坦言道,随即又稍显落寞,“只是她……” 坤达明茵端起那杯‘美人茶’,轻轻放在桐炎面前,“这便是你来找的我原因吧。”说着,她侧头看着远处,继续道,“可是与他有关。” 坤达明茵目光停留处,一个男孩正在茶园中追逐玩耍。他笑容天真,眉清目秀,只可惜,是个哑儿。 桐炎跟着看向哑儿,不敢与坤达明茵对视。良久后,终于说道,“我找到了徒族古墓,徒央的棺椁……是空的。” 从来都云淡风轻的坤达明茵,目光惊怔,含泪……看着桐炎。 桐炎却始终不敢正视对面的坤达明茵,假意看向哑儿,说道,“你不要怪我,我只是……” “谢……谢……你……” 坤达明茵抽泣着说出这三个字。 桐炎震惊地回过头,“公主……” “谢谢你……”坤达明茵又一次重复着。 桐炎看着眼前的儿时玩伴,自己曾经爱过的人,那个永远坚强完美的公主。 他目光温柔,心智坚定。 看来……自己做对了。 朋友,是他心中永远的正义。 坤达明茵很快恢复状态,虽眉眼仍带着哀伤,但举止仪态已如刚才。 茶已凉,未上新,坤达明茵等着桐炎的解释。 桐炎将自己刚才所分茶饮接连饮下,义愤道,“徒央身体向来强健,怎会在外出巡城不久突然暴毙!我断定有人加害,才执意要寻找徒族古墓下落!你虽是他至亲之人,但也不能违抗徒族千百年的规矩,我猜......你也定位查验过徒央的尸身。所以才......” 坤达明茵打断他,竟说道,“他出行前,确感身体不适。” 桐炎意外,问道,“是何不适?!” “自成亲不久,他身体便时常虚弱苍白。但很快又能恢复,我寻问缘由,他只说是练功所致,再不愿多说……” 坤达明茵说的这些,出乎桐炎意料。 她又说道,“徒央有很多事情都没有告诉我……还有你。” 桐炎安慰道,“但我相信……他是为了保护我们。” 坤达明茵不语。 桐炎说道,“我花了两年时间,寻找徒族古墓的下落。”说着,他从脖子上摘下‘斑沙兽’牙齿做的项链,“多亏有它,才找到了徒央和徒冠伯父的棺椁。” 坤达明茵接过,神思片刻。 那是徒央这支的祖传信物,她再熟悉不过。坤达明茵将项链递还给桐炎后也摘下了自己所的项链。是一枚戒指,看大小,应是男子佩戴的尺寸。 桐炎目光落定,那是他的信物。 桐族尚武,对兵器情有独钟,对能够打造超级兵器的矿石更是梦寐以求。桐族的一件祖传兵器名为‘炙麟’,是用这世间最为坚硬的‘麒麟石’锻造而成。桐炎当年与徒央交换的,就是锻造炙麟时剩下的一小块麒麟石碎片。 徒央将它打造成了一枚戒指,常年佩戴。他死后,这枚戒指自然也就由坤达明茵所保管。 桐炎看着那枚戒指,再次坚定道,“公主,徒央的事,我一定要追查到底……” 于是,他将经历的种种告诉了坤达明茵。白乌如何在古墓受伤,白峦如何身陷瞑谷,还有那个正在茶园中玩耍的哑儿…… 坤达明茵震惊无比。 “公主,因我要追查徒央的事,白氏才一步步身陷囹圄。我要对他们有个交代,也对自己有个交代。我要查明徒央的死因,所以,请你相信我。如果……” 坤达明茵打断道,“桐炎兄长,你说徒央生前有很多事没说是要保护我们。如今我继承了他的遗愿,你更是有了自己心上之人,我……” “公主!如果我没猜错,此事关乎重大。心上之人因我受困,我自会去救。但手足之人死的不明不白,我也不能袖手旁观。更何况……” “更何况什么?” “我总觉得,是徒央的在天之灵,指引我一步步走到现在,走去古墓,走去瞑谷,直到……真相。” 坤达明茵黯然道,“真相……我也想知道真相。”沉吟片刻,她终于说道,“你可知我为何要来目石城?” “定不是我听说的那样。” “流言蜚语?”坤达明茵一边苦笑,一边摇头。然后说道,“徒央死后,我明华兄长也在素石城罹难。他就像知道自己要出事一样,事先留了书信给我。” 桐炎讶异道,“明华先太子......事先留了书信?!” 第233章 桐炎寻因-灵缘 徒央和坤达明华,二人皆是渊渟岳峙的气度,君臣之谊如高山流水,令人称颂。世人都以为二人未来无可限量,要将石国的统治带到另一个高峰的时候,他们却纷纷离世,令人唏嘘。 坤达明华和徒央,皆死于外出途中,没有遗言,连尸身都不知所踪。当桐炎听到坤达明茵说坤达明华留有书信的时候......惊喜、震惊。 “书信何在,可否让我看看?” 坤达明茵摇摇头,说道,“书信被注入了某种力量,我请人破解后,便自动焚毁了。” “信中说了什么?!” “表面看,那信中只是安顿我要留守目石城,韬光养晦。实则......” “实则什么?!” “实则是......” 坤达明茵将书信内容毫无保留,告诉了桐炎。 这次,桐炎却显得淡定。 八国由神石镇压,目石和离石是石国之石的源泉所在,神,人,命运,生存,毁灭,无偿...... 这些对于九死一生,历经瞑谷的桐炎来说,似乎并不意外。对于一个从来不回头看的人来说,这些故事,摧毁不了他的坚定。 “我有种预感,”桐炎冷静道,“明华先太子说的这些,和他的死有关,和徒央的死......也有关。” 坤达明茵没有说话。 有关又能如何?这么多年了,她没有丝毫线索。她唯一能做的,就是遵守兄长的嘱托,守护好目石城。继承先夫的遗愿,将他生前所书的治政实策发扬广大,虽然只在目石城,却实实在在造福了这里的百姓。 桐炎看出她的无奈,宽慰道,“公主,如今不同了,我找到了徒族古墓。” 坤达明茵依旧没有说话。徒央和徒冠的棺椁是空的,这意味着和如今城殿的那位大人物......有关。 若是这样,那便......更难了。 她不说话,是她的态度。若桐炎执意查下去,那牵扯进来的就不止他二人了,可能是整个桐族,甚至会连累到坤达明成。若她和坤达明成都遇不测,明华书信的担忧,便可能成真。 坤达明茵不敢想。 “公主,”桐炎继续道,“我知你的担忧,你放心,我不会冒进,但就算要慢慢查之,我也要它水落石出。” 曾经的桐炎,冲动、孤傲。可抛家舍业一走了之,可不顾家族颜面甘愿当一个普通守成小将。可正是这样的桐炎,才能冒天下之大不韪,探墓盗尸,追查朋友死因。也只有这样的桐炎,才能……站在坤达明茵这边。 今日一见,坤达明茵感觉桐炎变化很大,身上傲气韧性不减,却再不是从前那样冲动。坤达明茵淡淡笑着,她知道,定是因为那个叫做白峦的姑娘。 ************* 曜石城。 徒兆带领着众多亲族子弟在徒族宗庙拜祭。 大殿庄严肃穆,摆放着一排无字牌位,历代徒族先辈翘楚的名字被刻满墙壁。正面墙壁上,最新的两个名字便是徒冠和徒央。 祭拜仪式十分简单,很快便结束了。身后族人自觉地让出一条通道,徒兆最后一次鞠躬后,缓缓转身,超前走去。身后族人紧随步伐,一一跟上。 走在最前的徒兆,目光冷漠,神态坚定,令人敬畏。 ************* 离开目石城,桐炎快马加鞭,回道了静石城。 光录在静石城郊外等着桐炎。因知他定然会先去幽言晓庄,便只能在此等候,汇报近期政务。 “城主,林执使和奂将军经过时,我们一路护送,艺石城并没有什么大的动作。农忙前的最后一次练兵已经结束,除了基本兵力配置,各家各户都会去务农了。桐夫人来过几次信,已将您提前准备的书信一一寄回……” 光录汇报了一路,直至来到幽言晓庄所在山下。 桐炎带着哑儿独自上了山。 白氏几人回来后,便立即将回魂血屠交给了道师,道师也一刻不曾耽误救治白乌。 天色已黑,白氏几人刚刚休息下。 听闻这些,桐炎终于放下心来,既然他们能安心睡下,说明白乌已无姓名之忧。 道师不曾睡,一直在等着桐炎。 桐炎带着哑儿来到道师房中。 见到白眉白须的道师,哑儿胆小地躲在桐炎身后。 道师徐徐问道,“就是这个孩子?” 桐炎点点头,说道,“道师,都怪我,我没能将白峦带回来,我……” 道师摆摆手,说道,“宗上不必担心,白峦没有性命之忧。” “道师可是知道些什么?” 道师摇摇头,只说道,“自你开始习练斩风诀,圣宗和圣女之间便有了‘灵缘’,你二人的宿命,念力,觉知都息息关联起来。”道师打量着桐炎继续说道,“既然宗上你看着无碍,便说明白峦她……很好。” 桐炎急道,“灵缘为何物,可否救下白峦?!” 道师又摇摇头,说道,“这便只有历代的圣宗和圣女才能掌握,可达到什么程度,有何演化,也只有你二人去慢慢体会。只可惜,如今白峦不在。但灵缘无论距离远近,有一点是无疑的。” “什么?!” “便是感知对方危险的能力。若白峦她死了,或是受伤,你也会有损伤。” 桐炎问道,“所以,我要是死了,或是受伤,白峦也会……有损伤?” 道师安慰道,“宗上放心,这种损伤不是不可逆的。就好比两个人被一条极富弹性的绳子牵连起来,绳子一头的人有任何异样,另外一头的人总能感知到。二人灵缘越深,就好比绳子绷的越紧。” 桐炎似乎明白了这个道理,接着道师的话说道,“当绳子绷的很紧的时候,突然从中间断开,一头的人掉下悬崖,另外一头必然也会被那巨大的弹力伤及。” 道师点点头,强调,“灵缘修炼越深,绳子越紧,感知对方的能力就越强,受的损伤也就越到。相反,绳子越松,感知彼此就越弱。当然,被彼此所累的程度也就越小。而灵缘修炼的深浅,与你二人的缘分,意志,天赋都有关系。如今你二人只是有了灵缘,想要修炼,还有很长的路要走,甚至有可能根本无法修炼。所以宗上不用太过担心,你只要知道白峦现在安好,便够了。且瞑谷是个独特的修炼之地,这遭……说不定是她的机遇。你放心,我也跟那几个小子说了,让他们放心就是。” 听道师这样说,桐炎安心很多,方才问起白乌的病情。 道师说道,“那小子命大,回魂血屠当真有用。如今窍穴都通了,就剩下恢复了。虽也不是易事,但命保住了才是要紧的。这次受点苦,算是个历练吧。” 听道师亲口这么说,桐炎绷着的弦终于放下,忍不住想要问些自己好奇的事情。但天色已晚,他担心打扰导师休息,便欲言又止。 导师却像读懂了桐炎的心思,直接说道,“宗上想问什么,就问吧。” 第234章 桐炎寻因-灵域 自从瞑谷出来,桐炎心中充满疑问。 何为灵域,何为虚空。 真正的瞑谷到底是什么,为何那片森林会消失,无主村落的人怎么会是回魂血屠呢,还有……躲在他身后的哑儿。 道师说道,“宗上这些疑问,我也未能全部解答。” “还请导师知无不言。” 房内的灯已有些昏暗,哑儿连打了几个哈欠,却依旧死死拽着桐炎的衣角,躲在他身后。道师看向哑儿,冲他招招手,和蔼地说道,“你看我都这么大年纪了,像是坏人吗?” 哑儿小心地打量着面前的白胡子爷爷,摇了摇头。 道师笑道,“我看你也困了,去那间屋子睡吧。” 哑儿抬头看看桐炎。 桐炎说道,“道师是我很尊敬的人,你放心去睡吧。” 哑儿这才乖乖地松开了桐炎的衣服,走进屋去。 道师剪了剪灯新,灯光重新明亮起来。 “宗上……”道师缓缓道来…… 灵域,存在于世间任何一个角落,身为凡人的我们很难感受到它的存在。但它其实并不高深,天是灵域,地是灵域。山川是灵域,森林是灵域。一座城,一个人,甚至一片叶,都是灵域。灵域由小及大,由大汇集成一片天地。不要小看这片天地,人体内的天地,与这世间意义上的天地并无区别,只要懂得了灵域,天地便可连通,一切尽在掌握之中。 桐炎问道,“既感受不到,何以运用,何以连通?” “需要钥匙,打开灵域大门,便可走进。若能架起灵桥,便可穿梭于不同灵域,就是连通。” 桐炎默然,只觉得道师说的这些,太过晦涩,难以在脑海中构画。 道师继续说道…… 灵力看不到,摸不到,但人们却可以修炼。灵域虽然相比灵力是高端的玄说,但同样可以修炼。 “如何修炼?” 灵力汇集之地,成为灵场。 道师用手指轻轻搅动了几下眼前杯子里的水,水形成一股小小的漩涡,流动一会,重新平静下来。 道师接着说道…… 灵场便是这样,像一股股漩涡流动在这世间。但与这杯水不同,灵场形成漩涡,靠的是灵力自然的流动,以及灵力与灵力之间的相互吸引。灵场也不会像这水一样,永远停留在杯中,它时刻运动着,有的快,有的慢。快的,可能你眨个眼,他就游走了。慢的,可能几百年,甚至几千年才会离开。至于每座灵场,流动不止,飘忽不定。就像刚才水杯中的景象,外层波纹最淡,消失最快,内层则不然。所以对于灵场来说,从外至内,灵力越强也越稳定。 人们身处灵场,吸收灵力。这就是为何有人要找到一处绝佳的修炼圣地,因为那样的地方灵场稳定,易于修炼。若是恰好处于涡眼位置,则更是好上加好。 桐炎恍然大悟,却仍有不解,问道,“那灵场和灵域有何关系?还有我们在进入瞑谷前的那片森林,甚是诡异,白峦说那是虚空。” 道师说道…… 方才所说,世间万物皆是灵域,一山,一城,一人,哪怕是一片叶,一个人,都蕴含天地。可我们所在的灵域,称之为‘实灵域’。我们以为眼中所见即为一切,实则不然。真正的万物空间,远不是如此。真正的世界,可被想象成无数叠落的大网,它们将世间分列开来,每一个网格,都笼具这一个或多个灵场。网,有大有小,有横有竖,大网可能还包裹着小网,小网也可能胀大,撑破外面的大网。 而那些网格,就是灵域。 我们,人族,不过只生活在其中的一个网格罢了,能够看到的,也只有这一个网格所分裂出来的空间,因为这个网格中的世界看得见,摸得着,又被称为实灵域。 至于那些看不见,摸不着的,就是虚灵域。虚灵域数量庞大,形态不一,并不是人类所能探究的空间。 听到此处,桐炎脑海中的景象渐渐清晰起来。他构建了一个全新的世界观,虽然还没有找到那把推开大门的钥匙,但道师口中的新世界让他莫名憧憬。 “道师……”桐炎问道,“您说人也可称之为一个灵域,是否意味着,在我这具身躯之外,还有……另外一个……我?” “宗上说的没错。念,就是打开你身体灵域的钥匙。但人族对它的了解和掌握始终微乎其微,宗上可坚持修炼斩风诀,说不定会有更深的领悟。” 桐炎点点头,追问道,“具道师的了解,灵域究竟有何神秘之处?” 每个灵域内,灵场都会不停变化移动。大的灵场吞并小的灵小,小的灵场也可能相互吸引变成更大的灵场,有的迅速逃逸,有的不断分裂,有的岿然不动。千变万化的灵场,造就了千变万化的灵域。 好比那些移动很快的灵场,眨眼间便会从一地趋化至另外一地,这样的灵场聚集在一起,就会形成传送灵域,只要掌握它的运行规律,便可利用它传送任何东西,一件物品,甚至是一个人。 又如那些长久都不会移动的灵场,一城,一林,一山。除非朝代更迭,地貌变动,才会有大的变化,否则,都只是很小的波动。 这些波动会随着灵域内的灵场会有很大不同,对于一城来说,因为人类聚集,所以灵场更为混乱。而一山或是一林,则更加稳定。但无论如何,灵场都会聚集成灵域,只是你我所见,无非就是一城,一林,一山而已,而它们所处的虚灵域世界,蕴藏着无数的全新空间。 但不管是哪种灵域,都需要找到打开的方法,至于这方法,天赋?机遇?谁知道呢。对于人族来说,虚灵域不能视见,始终神秘的存在,除非你能控制它,否则一旦落入,可能有去无回。 至于虚空,正如白峦告诉桐炎的那样,是两种灵域的交界之处,也就是那些大网交.合的边缘,是种更加神秘的混乱体。就连道师,也只是从古籍中的只言片语了解一二,未能深说。 “道师,依着我们这次的经历,瞑谷的人很可能已经掌握了一些控制灵域,甚至是控制虚空的方法。只是苦于某些原因,他们似乎只能待在瞑谷,就算拥有强大的能力,也不能逃离出来。” 道师点点头,“宗上和老奴我想的一样。进入灵域,需要开启的办法。想要从一个灵域跨越至另一个灵域,需要能够架起灵桥的强大术法。这些老奴便不知道了,但若不能登上灵桥,从一个灵域抵达另一个,便会坠落在两个灵域的交界处,也就是虚空。虚空,是种没有意识的存在,若非拥有极其强大的信念,便会完全堕落其中,再难抽身。若如宗上猜测,瞑谷的人掌握了控制一些灵域,甚至是控制虚空的方法……”道师不禁看向卧室的方向,哑儿应该早已睡下。 “道师想说什么?” “宗上不是对那个孩子好奇嘛,老奴猜,那个孩子就是帮助他们脱离瞑谷的关键。血屠在怨念的聚集之地才会长出,回魂血屠更是需要活人的怨念之地。但那东西,是属于实灵域的,无法在虚灵域生存。所以它们带着瞑谷中人的怨念来到了我们生活的实灵域,幻化成人形,等着那些去寻找瞑谷的人。” 桐炎恍然大悟,跟着说道,“他们要求是我一直带着那个孩子,直到他身体出现灵力。若道师猜的没错,待那孩子身体出现灵力,瞑谷的人便可逃离那个暗无天日的世界里?” “或者说……是他们万万年来被困的那座……虚灵域。” 第235章 物是人非-灵堂 风染尘缨,碧洲绿带,鱼游拂水。 归来仍是芳草,怎奈物是人非。*********** 兰陵在‘郭记菜铺’门口,从昼落站至夕落,不肯进去。 白布裹满了这个不大的铺子,张罗筹备的都是平日运货送菜的‘伙计’,后院的一间简易客堂被仓促地布置成了……灵堂。 里面,安静地躺着……两个人。 灵位上,刻下了一双名字,郭竹,路辰。 兰陵面无表情,怔怔地看着门口的几个字,郭记菜铺。 夜幕深沉,阿原不得不出来叫他。可看着他那个样子,却实在不忍心说出什么‘节哀顺变’的话。屋子里的人也是,没有一个哭的,可沉默……最让人难受。 “那个……”阿原支支吾吾地,想努力说点什么,“听这里伙计说……送……送他们……回来的人,给你留了东西。” 她小心翼翼地将一根细长竹条递里过去。 兰陵就如同一具行尸走肉,看眼阿原,好像根本没有听懂她在说什么。 阿原只得将竹条强行塞进他的手里,说道,“夜落前若你还不进去,我便打死你,到时候看谁帮他们报仇!” 兰陵无动于衷,阿原只得无奈地自己进去。 兰陵这才觉的手上似握着什么,低头扫了一眼。竹条上,用简易几笔勾着一条长蛇模样。 竹青蟒。 兰陵只漠然地收住眼神,继续看着门口几个字。 阿原随兰陵日夜兼程,不曾停息赶了回来。她从未见兰陵如此紧张过,一路上什么也没问,只是跟着。直至回来,阿原才知道原因,但……还是晚了一步。 一路奔波,阿原已疲惫不堪,她刚一沾床,便睡了下去。再睁眼的时候,天已亮的厉害,她突然想起自己对兰陵放下的狠话,抄起藤鞭,就冲着门口奔去。 刚至院中,便在大敞的灵堂里,看到了兰陵。 兰陵换了一身玄服,正跪在灵前。 棺中二人,面容平静,如同安睡。 兰陵与他们‘聊’起了天。 “路辰,我有一段时间,真的很恨你。郭竹是我来到这里后认识的第一个人,她那么善良,那么温暖。她的名字还是我给她起的,却被你‘竹儿,竹儿’的叫个不停。” 他痴痴地笑着,“不过你一定不知道她的本名叫什么。那么难听,她一定不会告诉你,但是我知道。” 兰陵叹口气,“算了,我也不告诉你了,省的郭竹埋怨我。” 他沉默了一阵,“但我现在不恨你了,因为我知道那只是种依赖,是我来到这个地方后对郭竹的依赖。我拿她当亲人一样,我很高兴,她遇到了你。可是你没照顾好她,她……一直想回曜石城,回去……看看她的大爹……” 兰陵哽咽起来。 与二人相处的点点滴滴,仿佛就在昨天。 爱穿男装的郭竹,胆小的郭竹,善良的郭竹,还有当起老板娘的郭竹…… 意气风发的路辰,落魄的路辰,重新振作的路辰…… 最后是此刻的他们。 听到有人进来,兰陵立即抹去眼泪。 来人是路辰这帮‘伙计’的头子,名叫‘三子’,身材瘦小,身手矫健。他将一个布袋子交给兰陵,“首领屋里,规矩地摆着这几样的东西。他没留下什么遗言,但我想……应该是留给你的。” 兰陵小心接过,轻轻打开。 一枚路族暗器,一本路氏制器之法,一本肩人密语,还有……一纸婚书。 看到第四样,兰陵终忍不住失声痛哭起来,“不是说好……等我回来……参加你们的……婚礼嘛……” 三子走出,只留他一人在灵堂。 阿原看着那个伏地埋头,痛苦万分的男子,心里有些难受。 又不知过了多久,兰陵终于站了起来。 三子此时走来说道,“铺子的账目我清算了一下,剩余的约子,我们兄弟会接着送,送完了也就完了,这是规矩。” “你们,之后有何打算?” 三子沉默了。 他们这些人,都是被路辰‘捡’回来的。 路辰被五族赶出来,遣散了他们中的一部分人,虽不情愿,却也没有办法。他们不管什么五族,什么君族,他们只认路辰是首领。后来路辰来到立昆都,重新召集了他们,重操旧业,虽然干的依旧是偷偷摸摸的营生,心却踏实。 如今又要回到飘零的生活,而且再也回不来了。 三子最终也没有回答兰陵,而是说道,“按照我们肩人的规矩,我要给他换身衣服才能下葬。” 兰陵点点头。 三子身后的两个‘伙计’捧着一身兽皮缝制的新衣,走到路辰棺前。 兰陵转身,打算离开灵堂,忽听其中一个伙计说道,“三哥,首领袖口有东西。” 兰陵和三子立刻上前,见伙计从路辰袖口夹层中取出了一封……书信。 三子打开看了一眼,便交给了兰陵,“写给你的。” 兰陵惊讶,接过后细细读着…… ************ 兰陵,若你能读到这封信,说明我没有身首异处。 开个玩笑。 说明我又死了一次,这次是真的死了。 很抱歉不能照顾郭竹了,不管结果如何,请你相信,我尽力了。 路三他们,若是不弃,就跟着你吧,让他们真的卖卖菜也是好的。 长久以来,对你隐瞒了很多,因为除了郭竹,我还有其他想要保护的人。但至少有一件事,可以告诉你了…… ************* 兰陵看过,眼眶湿润。他将书信烧掉,走出灵堂。 三子等人早已躬拜在门前,说道,“我等愿听兰首领差遣。” 兰陵面无表情,说道,“若是如此,那我的第一个命令便是……任何人都不得提‘报仇’二字!” 众人面面相觑。 兰陵问道,“若是不听,便请自行离开。” 三子看眼兰陵,见他目光坚定,思忖片刻后说道,“路首领信你,我就信你。我路三愿意听兰首领差遣!” 见三子这样说,其他人便也跟着拜道,“我等愿意听兰首领差遣!” 兰陵说道,“那便好好卖菜!” 众人又是一阵面面相觑,随后一起拜道,“是!” 兰陵再没说什么,只身朝外走去。 阿原忙跟上,追问道,“你去哪?” 兰陵说道,“你确定还要一直跟着嘛?你也看到了,我身边的人……是个什么下场。” 阿原震住,突然停下脚步。 兰陵没有理会,快步离开。 阿原反应半天,又忙追了过去,不服气地说,“我告诉你,从现在开始,是我阿原跟着你。跟公主没关系,跟平安没关系,跟谁都没关系!我知道,你是觉得危险,才不让他们报仇……” “那你还要跟着我,我告诉你,你要是也死了,别赖上我!” 兰陵突然回身抛下这么一句,让阿原措手不及,差点撞到他怀里。 阿原愣了愣,接着嚷嚷道,“我自己要跟着你,死了就死了。我就是要看看,你到底要做什么!还有,还有,于伯的本事你我都还没学完,也没比出个高下……” 阿原喋喋不休地说着,兰陵再也没有停下过,继续朝前走着,任由阿原跟在身后。 第236章 物是人非-执棋 往返将近两月,立昆都与去时相比,已不是同一番场景。 对于变化,能做的就是去适应。 夜里气温很低,人们习惯了披着厚厚的袍子外出。到了白天,特别是午时,天气又明显热了起来,需要再换掉袍子。也有人发挥出新奇的穿法,将袍子上半身褪掉,双袖系在腰间,省的换下的功夫。 君启林命人迅速缝制了一批厚实的袍子,因为款式和创意来源于艺石城,所以卖的最好。此外,他还推出了由‘水虹’材质缝制的内衿,遇冷保温,遇热凉爽。那件让岭昆分馆君丛兴险些丢了性命的水虹丝衣,对立昆都来说并没有太放在眼里。不过这种材质毕竟珍贵,难以量产且缝制难度高,所以也不是人人都能买得起。一件水虹内衿几乎赶上一个立昆都中等酒楼一年的流水,就算是王公贵族,也得掂量掂量。但穿上水虹内衿后,外面只需再搭上一件薄些的锦袄,冷时抗冻,热时不燥,确实维持了不少风度。所以,王公贵族若是出席一些重要的场合,却又不愿承受买下一件水虹内衿的贝骨,便可以短时租上几日。租金相比买金划算不少,既撑了门面,又不至于太破费。租用水虹内衿,便成了立昆都近半月来兴起的风潮。虽然相比买上一件,是便宜了不少,但也不是普通百姓消费的起的,但凡在街上见到个不怕冷的,多半了租了件水虹内衿穿在里面,且还是些有头有脸的老爷太太们,百姓们也就给他们取了个戏谑的代称。 水贵族。 这只是应着天气变化,立昆都发生的一件小事而已,却让这里的五族总馆,让君启林,赚了盆满钵满。 可背后出主意的人,是苗尔。 兰陵离开菜铺后,立即来到了总馆,想确认苗是否安全,但得到的消息却是……苗尔已经走了。就在兰陵回来的两天前,她和君漠彦动身回艺石城去了。 兰陵感到诧异,“为何走得如此突然?” 君启林说道,“艺石城来了信,说她父亲身体突感不适,让她立刻回去。” 兰陵呢喃道,“苗人天病了?”兰陵问道,“那君漠彦呢?为何也跟着回去了?” “该是担心有变吧,想跟着回去看看。” 君启林倒是坦诚。 “叔父不担心吗?我想了一路,那个五族奸细,叔父和苗尔应该……” 君启林打断兰陵,“以族首的聪明,知道该怎么做。至于担心……有用吗?族首已经待了许久,做了她该做的,听天由命吧。” 兰陵沉默。 命运掌握在别人手里,至亲离去,族人背弃……是呀,担心,有用吗? 君启林犹豫一番,还是问道,“你……不去复命吗?” 他很想知道兰陵巡铺的结果,但这不该是他问出口的,因为真正托付兰陵使命的人并不是君启林。 兰陵淡淡地回道,“要去的。” 君启林从他的反应看不出结果。 “那然后呢,你打算如何?我听说菜铺那边……族首曾派人帮着找过,可惜……” 兰陵强忍着心里的难受,回道,“还是做我该做的事。” 君启林点点头,他们都只能如此了。 阿原乖巧的等在外面,独自坐在台阶上,无聊至极。 兰陵出来,阿原连忙站起跟上。 兰陵仍是自顾自走着,没有理会她。走至中央庭院,兰陵突然停下,被一片花坛吸引过去。 花坛里的花已经枯萎,像是冻死的。 他心中低落。 苗尔是真的离开了,不然,她不会忘记要照料这些花草。 兰陵离去后,君启林紧闭起了房门,拿出他偷偷命人绘制的昆国地形图本。大大小小图纸一百多张,大至山形地貌,小至一座城郭布置。 一个二十多岁就总揽整个昆国生意的人,是不会听天由命的。 ********** 青居兽坛。 凌光一直在等兰陵,只是没想到他回来的如此早。 除了国主,凌光居士几乎从来不见客。近日却有些反常,接二连三见了几个陌生人不说,还收留他们在兽坛住下。 野菟稍有恢复,但沫川……却昏迷了。 凌光书房,一尘不染,摆放简单。他以竹青蟒身躯为引,设下幻灵结,确保与兰陵的谈话不会被听去。 “沫川如何?”兰陵开诚布公地问道。 “死不了,但损耗过度,也要恢复些时日。” “还是要谢谢你,救下了沫川,带回了……他们。” 凌光听得出来,兰陵的感谢并不真心。他或许认为凌光应该有能力救下所有人才对,但凌光并没有立场这样去做,凌光也并不在乎。 凌光不以为然道,“谢就不必了,毕竟你这一趟是应我所托,就算……两不相欠了。我们修道之人,因果要偿。不过你这么早回来,是不太顺利?” 兰陵只觉得眼前这个人……可以用冷血来形容了。但还是那句话,他没有立场埋怨谁,要求谁,毕竟都是他自己的选择。 “是不太顺利,你和公良光可能太乐观了。” 凌光说道,“我只是顺水推舟,乐观的是太国母。” “什么意思?” “她把兵符交给国主的时候,告知国主若想与居立一搏,就只能利用昆国的人心。” 兰陵顿时明白了凌光的意思,一路奔波,他早已看明白了一切,不禁感慨道,“她根本没想过,这昆国是否,还有人心可用。”见凌光默认,兰陵又问道,“既然你早已看了出来,为何不提醒他们?” 凌光没有直接回答,而是自顾自分析起来,“抚昆城的公良安怕是对居立和国主的不和喜闻乐见,曹威更是恨温氏入骨,抚昆城但凡要职,都不会允许温氏的人担任,再有才能都不行。至于泰昆城,那对母子加上楚家的力量,怕早就有不臣之心了。”凌光笑笑,“当然,他们不会告诉你。至于岭昆城……”凌光继续说道,“你可能觉得温正是个年迈昏聩的城主……” 一切都与凌光所言分毫不差,听到这里,兰陵已压抑不住愤怒,说道,“你既一切都了如指掌,为何要我帮公良光走这一趟!” 若他不离开,郭竹和路辰说不定…… 凌光不慌不忙,接着说道,“但公良安和曹威心中有大义。温正母子最是隐忍中立,不会轻易偏颇任何一方。至于温正……”凌光笑笑,“你放心,他虽老迈,但绝不昏聩,公良英业掌握兵权,温正韬光养晦,不过是给自己的儿子们留条后路罢了。哦,对了,兴昆已经出事了,你应该是听说了,才决定提前回来吧。” 凌光越说,越让兰陵气愤。他拍案而起,怒道,“你对他们的心思了如指掌,你可以随意拨弄他人的人心,却故意要利用我?!” 凌光无视了他的愤怒,悠悠说道,“拨弄人心也需要药引才对。我说了,我只做顺水推舟的事。你是变数,是药引。我相信,你可以激起公良安和曹威心中的大义。你也可以让温名母子更加安分,他们知你来意后,一定会愿意按兵不动,等着两败俱伤,这就够了。至于温正,且看他与公良英业的博弈吧,他们一定会认为居立的胜算更大,但若温正什么都不做,等着公良英业投靠居立,那温正便是将岭昆城拱手送了出去。”凌光欣赏地看着兰陵,“这就是你这趟出行的真正意义,已经达到了。这三城兵力占到昆国十分有三,只要他们不联合,就是顺水推舟了。” 兰陵听之骇然,自己这枚棋子,还真是被眼前这位了不起的凌光居士……物尽其用。 “当然,”凌光不免强调一番,“事情也未必会完全朝着这样的轨迹发展。比如……你朋友发生的变故。” 昆凌山谷中的少年人,猎蝓宴上奋力相救公良光母子的神秘人,帮公良光说服自己出使的人,还有此刻的……执棋人。兰陵不知道,到底哪个才是这正的凌光。他与此人并不算相熟,更谈不上交情,他指引沫川和野菟去尸灵之地救自己是真,尽心辅佐国主也是真,保护古山是真,救下沫川是真,但笑看昆国局势,一副事不关己的态度……也是真。 凌昆像是看透了一样,说道,“你不用猜我的心思了,我可以告诉你,我就是一个看热闹的人。但若翘板两端势力太悬殊,便也不热闹了。所以我顺水推舟,帮着别人眼中的输家加些筹码,看看会不会更热闹一点。” 兰陵不懂,也不想再去深究,转而问道,“伤害他们的人……是谁?!” “你便等着你朋友醒后,自己去问吧。” 不是顺水推舟的事,凌光是从不参与。 “救下沫川,是因为他的身份,你不想他变成古山那样,你知其中厉害。但,但郭竹他们,他们是无关紧要的人,所以他们的生死也无关紧要,是吗?” 凌光冷漠道,“追究这些……有意义吗?” 是呀,没有意义了。 兰陵起身,准备离开,停留片刻,还是忍不住说道,“我之前曾想,若居立起兵,靠着青居兽坛的声望,只要帮着国族说上两句,居立便出师无名,人心向背。现在看来,你根本不会这样去做,因为这不是顺水推舟,这是要做掌舵人了。” 凌光笑道,“只要人人都能如你看到青居兽坛的作用,就是顺水推舟了。” 第237章 物是人非-告别 翠屏峰,观军台。 居立正在擦拭‘泣陆’,眼神中透漏着欣赏,渴望早日一试锋芒。 路之成再次来到这里。 居立不满道,“你还有脸过来?” 路之成回道,“扰了将军的练兵之地,实属不该。” 居立没有回应,虽有不满,但能见到那般壮观的战斗,也是难得。 那日,居立站在观军台上,兴奋至极。居高临下,景象尽收眼底。一处不起眼的溪湾,发生的一场大战,让居立大饱眼福,也见识了齐开生口中的兽神使徒。战斗着实精彩,居立心满意足。 战斗最后,出现了小小插曲,路之成最终没能得到自己想要的。居立当然不会关心他的得失,居立在意的,是救走那名使徒的人竟然比路之成更胜一筹。 “查出那人了吗?”居立不禁问道。 “查不出来,没有丝毫痕迹。” 路之成的回答非但没有让居立生气,反而是笑道,“也有你们束手无策的时候,精彩,精彩呀!” 路之成对这样的讽刺并不在意,他继续说道,“将军,兰陵回来了。” 居立仍不停地擦拭着泣陆,“问道,那齐开生呢?” “不知道。” 居立回过头看他一眼,“不知道?” “齐掌柜的行踪不是我能询问的,他想联系我的时候,自然会联系。想回来的时候,自然也就回来了。” 居立转回身去,换上一块更为干净的布巾,一边继续着他的动作,一边问道,“那个兰陵,早晚会找你报仇的。” “将军请放心,事情虽发生在翠屏峰,但与将军绝无关系。” 居立满不在乎,说道,“那个兰陵回来这么快,怕是在路上碰壁了吧。” “齐掌柜一直先他一步,兰陵自然难成大事。” “兴昆城这次大乱,是你们齐掌柜的手笔吧?” “为将军分忧的事,齐掌柜从来都不敢怠慢。兴昆大乱,才能彻底断了兰陵的前路,他才能知道昆国的水到底有多深。” “话说的倒是漂亮,你们齐掌柜还不是不知去向了,我看他从来就没把我放在眼里。” “还请将军放心,齐掌柜定会尽心尽力。” “你转告他,他可以有自己的心思,但我让他做的事,必须做好。否则,他想要得到的……可就未必能得到了。” 路之成没有回应,躬身拜道,“将军要是没有别的吩咐,在下就先告辞了。” 居立默许。 路之成乘着索梯离开了观军台,来到山谷下,刚走出索梯,他便急咳不止。几下之后竟吐出一大口血来。 翠屏峰山谷此时正在练军,吼声阵阵,淹没了他的咳声。 路之成迅速擦了擦嘴角的血渍,神色不甘。 路之成心中愤懑,若不是那个神秘人来救,第二块神石便唾手可得。虽然那个使徒十分厉害,自己与之搏斗也受了伤,但毕竟还是自己更胜一筹。若是能得到两块昆国神石……路之成不敢想象自己将会提升至何等程度。 只可惜…… 他越想越气,急火攻心,又是一阵咳血。 缓和片刻,路之成又不禁想着,“那个人到底是谁,竟有如此大的神通。” ************ 郭记菜铺持续经营着,但乱七八糟的消息却传得满头都是,说是老板娘和鲜少露面的老板不知得罪了什么人,被人灭了口。虽和事实有些出入,但结果不假。 路三挑选了一块僻静之地安葬了二人郭竹和路辰,立碑人的名字是‘友,兰’。兰陵洒下最后一抨土,在郭竹的墓碑上挂上了一条坠子,一根用碎钗子穿制而成的坠子。 “当时在艺石城买下它,就该送给你的。后来在偏羽村一战打碎了,便再没了机会。”兰陵自言自语着,“偏羽村那群空山野匪……” 身后的路三说道,“是我们扮的。因为我当时向你抛掷了那枚路族暗器,险些败露了身份,所以被君漠青惩戒,不能留在艺石城,便被派到了昆国。” 兰陵说道,“那暗器被我偷偷捡了起来。到了羽国之后,我向那里的朋友打听,说空山野匪早在很多年前就被赶赶尽杀绝了,且那暗器根本不是什么‘空山镖’,我便开始怀疑了路辰。” “为何?”路三问道。 “安排了那样一场刺杀,最后的结果是路辰得到了我们的信任,难道不奇怪吗?” 路三想了想,回道,“本来是想对你们赶尽杀绝,搅起石羽两国的不和,但你太厉害了,我们得不了手,还逼得我情急下仍出了路族暗器,路辰这才临时改变了主意。” 兰陵注视着自己挂好了坠子,不禁说道,“若非如此,路辰怎么会遇到她。我后来将‘空山镖’还给了路辰,”兰陵笑笑,“最后,他又送给了我。” 那枚路辰留给他的暗器,兰陵已收在了自己的‘库纳扳指’里。他再次看向路三,说道,“还有你。” “我?” “嗯,路辰被五族赶出来后,在艺石城外的一片林地遇到了袭击。” “这事我听他提起过,但是与我有什么关系?” “当时随他一起被驱逐的死士全都死了,若不是你被贬至昆国,躲过一劫,可能就跟他们的下场一样了。” 路三恍然大悟,一阵心惊。 “这么多巧合,缘分都因偏羽村那一战。路三,” 路三打断他,说道,“就叫我三子吧。” “那……三子,你说……这是不是就是天意?” 天意,难违。 路三没有说话。 关于那二人的故事就这样结束了。所有人都违背了誓言,没有等回该等的人,没能见到想见的人。两个月的约定,离开时觉得很短,再见时阴阳两隔。友人中途上车,陪你走了一程,却在你熟睡时悄悄下了车。醒来后,身边空空如也,落寞一阵,还是始终感谢那段有说有笑的路途。 兰陵冲墓碑鞠了一躬,说道,“咱们……走吧。” 转身离去,他告别了来到这个世界后,遇到的第一个人。 善良,美好,简单。 第238章 立水溪畔-三击 万翠峡,翠屏峰。 穿云掩雾,犹如嵌在天边。飞瀑倾泻而下,激起如白幔般的水雾,轻轻遮盖住下方的千军万马。这里没有晨光万丈,没有午后曝晒,也没有寒风冷冽,这里常年都是与世隔绝的阴凉。峰下九转曲折,好似美人挥动的水袖,迂回绵延,鬼斧神工。 ‘立水溪’,是深谷幽渠中最为开阔的一处,佳木繁荫,水清如镜,更有木室一座,浸渍在水汽之中。这是一处独世而居,远离尘嚣之地。路途难行,若单纯靠腿力,很难走到。且万翠峡几乎等于居立的私人山谷,所以更加不会有人找到这里。 可路辰还是找来了。 来找被关在这里的郭竹。 郭竹见到他,没有惊喜。她猜到了自己为什么会被抓来。自己一个无名小卒,抓她做什么,只可能是为了威胁路辰。自他们来到立昆都,每一步都小心翼翼,生怕暴露了路辰没死的事情。郭竹一直回忆着自己到底是哪里做错了。是那个人,那个突然造访,请求她帮忙解决燃眉之急的人。那人帮助了很多伤病残卒,老弱病小。郭竹以为他是个好人,所以信任了他。直到现在,郭竹都觉得他是个好人。他只不过,是想害路辰而已。 郭竹多希望路辰永远不要找到自己,但他还是来了。 看到郭竹的一瞬,路辰紧紧抱住了她,“你没事!太好了!” 郭竹泣道,“你不该来的。” 路之成的声音回荡在山谷中,“路辰……你太让我失望了!” 郭竹听来,那声音来自四面八方。不停穿入耳畔,令人恐惧。 路辰虽也寻不声音的准确位置,却可判断出大致方位。他将郭竹护在身后,冲那方位说道,“你不可能察觉不到我上次在你身上用了追迹粉,你故意引我追到这里,就是为了让我带他们来。” 路辰的声音很小,小到郭竹觉得只有躲在他身后的自己才能听到,但路之成竟也听到了,声音再次传来,“可惜,你自己来了。” “师父…..”路辰叫道。 郭竹震惊。 “师父,十年来,我对你言听计从,甚至连‘路夜’他……” “怎么?想跟我谈交情?” 路辰冷笑出一声,“徒儿还没有那么天真。您这位在世达达的面目,我比任何人都要清楚。不过,我还是希望看在多年情面上,有个不情之请。” “说来听听。” “既然师父想要徒儿死,就请以师徒的规矩来。” “路辰,你要知道,为师从来都没有想过让你死。艺石城外赶尽杀绝,并不是我的主意。” “徒儿知道。但师父不想让我死,并不代表您想让我活着。” 路之成讽刺地说道,“真不愧是我最器重的徒弟,虽然你并非我五族古‘路族’之人,但为师亲赐你路姓,是对你寄予厚望的。” “师父的厚望,不是徒儿的所愿。” “好!君漠青是个蠢人,他失败了怨不得你。你死里逃生本该好好活着,但你若非要求死,就让为师亲自遂了你的所愿,按照师徒的规矩!” 溪水高涨,冲天如浪。 路辰飞身去迎,以另一溪水之源撑起一股巨伞之力,挡下路之成的第一击。 “路辰,没想到,你进步如此之大。为师低估了你!” 路辰师成路之成,对他的厉害当然清楚的很。若是放在以前,路辰根本难以招架。但自来到昆国,他整日不出,除了分析各府谍报外,便是不断修炼提升。 君漠青沉迷长生之道,曾让路辰替他搜集过不少奇丹灵丸。君漠青死后,自然都由路辰保管。丹丸中,不乏可以打通经络窍穴,益于增灵聚气的。路辰自来立昆都潜心修炼,提升了数倍不止。 虽足以抵挡,但巨浪越压越低,路辰所化伞力眼看要被击穿。 “路大哥!”郭竹惊慌地叫道! 路辰一鼓作气,振臂一推,巨伞破口处迅速修复且伞力迅猛扩张。 巨浪被渐渐抬升。 伞力扩之极限,已将眼前溪水可见之处全部覆盖。巨浪也升至极限,随伞力最后一击溃散成朵朵白花,化入水汽之中。 路辰旋身落地,已难以站稳。 他深深呼吸不止,吐出一口鲜血。 郭竹急奔过去搀扶,大哭道,“路大哥!” 水汽浓重,二人衣衫已被打湿。 一击之后,路之成仍未现身,以水汽化出一道自己的透明影像,盘膝坐于溪水对岸峭壁正前,犹如一尊巍峨山神之躯。 那水汽影像微抬手臂。这次,仍是巨浪滔天。 路辰推开郭竹,再次迎战。他正欲重新聚集伞力,只听巨浪对面峭壁轰轰作响。霎那间,数百颗峭壁碎石从巨浪另一侧穿越而来,快如闪电。 路辰发现来不及收力,迅速坠回地面。飞石追击不止,路辰越坠越快。眼看接近地面,他如同一道穿射而落的光线被镜面折射一样,调转了方向。 数百碎石未能随之调转,轰然砸落地面。一道巨大深坑勃然出现在溪边,引得溪水倒灌而来。刚才还是一片繁茂翠景的立水溪畔,已是败落之景。 路辰躲过了第二击,但已超出他可控之力,陡然从地面反转之后,虽逃过一劫,但身体却撞翻了木室。 路辰倒地不起,吐血不止。郭竹只能勉强扶起他的上半身,泣不成声。 “路辰……”路之成开口说道,“你越是这样,为师越是觉得可惜。” “已……经……两…….击……了,你……要……说……话……算……话……” “怎么?你觉得你可以受得住为师的第三击?” “若……是……受……住……了,放……郭……竹……走……” “我本就对她的性命不在乎。”路之成答道。 “我不走!我要陪着你!我要陪着你!”郭竹泣道。 路辰含泪看着她。 下一瞬,郭竹已怀中空空。 路辰用尽身体最后的灵力,飞逝入云霄,冲喊着奔向了峭壁处的影像。 路之成不屑道,“虽为亲兄弟,但相比路夜,你真是不自量力。你弟弟就是个识时务的人!” 路辰愤怒之意油然而生,“若不是因为你!我兄弟怎会落得如此境地!”接着,他大叫着,“关目!关耳!关鼻!静吸!” 路之成震惊,“路辰,你这个杂种竟然偷看我的‘旷灵道’!” 事已至此,路之成也不再掩饰他虚伪的本性,“你以为靠着你那三脚猫的功夫,就能领悟旷灵道!就能打败我了!” “能不能,接我一击!旷!灵!道!” 路辰关闭视感、听感、嗅感,静止呼吸,唯留触感!他双臂张弛,从方才溪源引来更大水量,时间静止,花叶停留。溪水竟垒砌成一把巨斧,冲着路之成影像停靠的峭壁砍去。 旷灵道威力至极,但伤身极大,关闭感知,就算侥幸获胜也可能再无感知且不可逆。路之成虽藏有这本功法秘籍,却从不修炼。此刻亲眼所见旷灵道的威力,路之成惊乍之余带着惊喜。他更没想到的是,路辰只偷看了一眼,竟能顺利施展如此绝学,天赋果然很高。当年若不是君漠青非让自己派路辰过去,便可将他留在身边再多调教几年,说不定真的能继承自己的衣钵,也不至于如今天这样,为一个女人害了自己。 可惜了,可惜了。路之成心中感慨。 巨斧落下,遮天蔽日的水雾被切开,路之成影像停靠的峭壁被劈裂成一道百米狭逢。鸟兽齐飞嘶鸣,云雾的缝隙间,一道光照在路辰的身体上。他的口鼻耳都在淌着血,任由身体朝地面坠去。 光打在他脸上的时候,路辰试着睁了下眼,血污几乎遮蔽了他了视线,他努力地看向峭壁方向,看到路之成的透明影像随着峭壁开裂,彻底溃散。他的真身随之显现,出现在峭壁中央的一块凸起巨石上。 路辰已用尽灵力,最后一击,竟然对路之成藏在影像中的真身丝毫未损。 他黯然闭目,自己太天真了。自己强大了,路之成当然也不是从前的路之成了。 路之成笑道,“路辰,你太着急了。若你用这般力气挡下为师的第三击,说不定,你能活。” 路辰已经再听到和看不到任何了。 路之成使出第三击。 与前两击一样,溪水聚拢,撼天巨浪。不同的是,巨浪弥漫在路辰上方,由水状凝结成冰状。一块百平方的巨大冰体朝着路辰的身体压了下来。 “为师,就送你个全尸,将你永远封存在这冰墓中,也不枉我们师徒情义。” 远处! 追叶迅疾而来! 一片稳稳地托住路辰的身体,带着他来到郭竹身边。 其余的,飞旋之余将那面巨大冰体切得粉碎! 沫川一身湛蓝铠甲,出现在了立水溪畔。 第239章 立水溪畔-追叶 看到眼前的沫川,路之成神情中透漏着惊喜和震撼。 齐开生手下的那批狂昆猎士,大多是路之成从伤残或退役兵士中为他选拔寻觅而来的,皆为昆国古代水巫士的后人,天生水性极佳。路之成靠着‘在世达达’的医名救治帮助他们,致使他们感恩戴德,誓死效命。而齐开生,则更是用了自己的方法,另那群人功力倍增,还特意为他们设计打造了极为坚韧的铠甲和兵器,适合水路两用,精妙无比。 此刻见到沫川,路之成只觉得他身上铠甲与齐开生为狂昆猎士所制的极为相似。只不过质地和光泽实在是天壤之别。沫川的甲衣,让人忍不住凝望。人字菱形的暗纹质地诠释着力量和美的视觉结合,那是一种人族难以蕴养完美。铠甲的背部,八片追叶衔接一周,中端都可折叠,折起似弯刀,灵活精巧,张开似狭刀,削铁如泥。追叶形状酷似狂昆猎士甲衣背部的扇叶兵器,只不过齐开生将其打造成了可抛掷的锁链形钩镰,为的是更好地在水底牵制住猎物。 “终于来了!兽神使徒!”路之成兴奋至极,却又略带讽刺地说道,“不过说实话,我有些失望,你竟然为了这么两个人而来。你可知你这一来,就回不去了。” 沫川没有回应路之成的狂妄。他看了看不远处,见路辰已奄奄一息,郭竹则目光呆滞地紧紧抱着他。 野菟昏迷前,靠着绝法‘百耳’追踪到了路辰下落。但沫川此刻过来,并不是为了救他们。真正促使他过来的,是路之成。 路辰很清楚沫川和野菟并非常人,但他宁愿自己送死都不愿请二人相帮解救郭竹…… 沫川猜测,路辰应是认定虏走郭竹的人,比他二人还要厉害。若是如此,那‘古山’的隐石便很有可能是此人拿走的。 此时此刻,路之成的话中之意,更加印证了沫川的猜测。 见沫川一直不说话,路之成有些恼怒,道,“怎么?!不把我放在眼里?!那我就让你吃点苦头!” 说罢,路之成身型一闪,来到刚才所在峭壁最高点。他扯下身上的道袍,向前方一掷去,道袍瞬间变大,铺张开来,遮盖住整个立水溪畔,天地间顿时漆黑一片,仿佛被包裹在一个巨大的袋子里。 八片追叶从沫川背部同时飞出,飞向不同的八个方位,深深插入地下,将沫川以及路辰郭竹所在的区域围绕起来,形成了一个保护圈。追叶发出蓝色的光芒,照亮了保护圈内的视野。 突然!上方道袍幻化成一朵巨大的黑云,如雨般的冰锥从天而降,锋利的尖端仿佛可以刺穿地面。 沫川双掌翻动,两片追叶拔地而起。他双手握住追叶中端,集中念力,默道,“第一式,螺旋斩!” 两片追叶顺势被挥出,随即旋动起来,速度快至俨然两枚锋利无比的刀盘,所掠之处七零八碎。接触冰锥的一瞬,冰锥碎得犹如雪花一般,飘飘零零地落到地面上。随着冰锥的消散,追叶的边缘处也在不断扩张,原本只有桌面大小的刀盘竟很快涨大了数倍。刀盘越飞越高,眼看就要割开道袍的时候,路之成嘴角轻扬,不以为然。 道袍从黑云形状顿时幻化成两只大手,只稍稍按压住刀盘正中,旋转的速度便随之慢了下来。追叶渐渐缩小,很快变回了原本大小。大手跟着握住追叶中端,牢牢将两片追叶控制在了掌中,轻轻一推,两片追叶便以迅雷之速朝着沫川刺去。 沫川闪躲及时,却震惊不已,没想到眼前的人竟如此轻易地破解了他的螺旋斩。 路之成心里清楚,这并不是偶然。只因齐开生给狂昆猎士打造的兵器铠甲与沫川的十分相似,虽结构仍有不同,但原理类似,所以他才能如此快速地找到控制追叶的关键所在。 路之成大笑一声,“不过如此!” 只见道袍再次变幻起来,两只大手各自化出一个分身后,再次聚回到黑云形状。冰如雨下,比之前更加密集、更加迅猛。而那化出的大手分身,则立于远处,时刻等着去控制沫川的追叶。 沫川明白,螺旋斩已无用处,即使他将八片追叶全部用上,路之成同样可以分裂出八只大手迅速化解。感受到路之成的实力后,沫川沉着应对,再次翻动起双掌。这次,三片追叶飞来,首尾相连,在沫川面前衔接成一个三角形状。沫川在胸前依靠手指的连接,同杨比出了一个三角形状,然后默道,“第二式,盾斩!” 冰锥飞刺而下,相较上一波更加迅猛。由追叶组成成三角型以中心为轴,旋转起来。三个顶点在飞速地转动中,形成了一个围绕在三角形之外的圆环。由于速度过快,乍看之下圆环当中的三角形似乎始终没有任何变化。 追叶这次没有涨大,而是不断地沿着圆环边缘分裂复制出一个又一个完全一样的三角形。新的三角形在分裂出来的瞬间高速旋起来,形成了一个接一个圆环和角形组合。 很快,这样的组合便布满了天空,层层叠叠地遮挡在路之成的道袍之下,形成了一层层严密的保护罩。冰锥落下的时候,这些组合起来的保护罩仿佛一个个搅碎装置,使得掉入其中的冰锥顿时荡然无存。 路之成阴祟地笑道,“果然!还是不能太小看你!你很聪明,知道我已发现了你那武器的破绽,便转攻为守。不过,你启动如此强大密集的防御力量只会源源不断的损耗你的灵力!兽神使徒,你撑不了多不久的!” 说着,路之成已发动起又一轮攻击。 相比前两次,冰锥的威力再次增强。可令路之成震惊的是,沫川的灵力似乎并没有损耗多少,即使将武器的防御能力发挥至此等地步,竟感受不到他的灵力有丝毫波动。 沫川心中,对路之成的阴谋早已了然于胸。通过上次兰陵与齐开生一战,沫川推测出了他们获取隐石的方法。 隐石离体,有三种可能。隐士身死,灵力耗尽,或者更合适的人出现。但这是对于身处天界的隐士。三者出现其一,天规山自然会收隐石,传承给新的接任者。 可这是在人族,若要隐石离体则会更加困难。若隐士身死,隐石只有回到天规山,才会主动离体,否则,谁也别想从一个死了的隐士身上得到隐石。所以,若想在人族得到隐石,则必须同时具备后两个条件,也就是隐士要耗尽灵力,处于假死状态,与此同时,正好有一个比假死的隐士更适合的人选出现,促使隐石主动抛弃了原来的主人。 粗想之下,这似乎不太能可能。因为这第一步,就需要人族有着超越隐士的力量存在。且还要足以厉害到可以让隐士耗尽灵力也难以对付。如今的种种经历,已让沫川清晰的认识到,这样的人,不在少数。至于第二步,则是困扰了沫川许久。因为即使满足了第一步,即使这样的人恰好出现了,隐石也不该选择他们才对。因为人族的气运,不足以孕养隐石,这就是为什么每个国家都会有一隐士专门修炼的清修之地来供养泉水石。隐石来自泉水石,它们即使决定抛弃隐士,也绝不会轻易地选择人类成为自己新的主人。因为选择人类,意味着它们无法再得到天规山的庇佑,无法再得到泉水石的滋养。 可它们竟然还是选择了,选择了抛弃原主人的同时寄宿到一个人类的身上。 这点,令沫川百思不解,直到……他领悟了灵域。 如齐开生和路之成这样的人,正是用了某种方法,才得以骗过隐石,让隐石误以为新出现的合适人选,并非来自人族。 而骗取隐石信任的方法,便是……创造一个虚灵域。 第240章 立水溪畔-绝法 沫川细细回想着兰陵曾在昆凌山谷中那一战。 隐石从兰陵身体离开的时候,山谷氛围变得有些不一样。整座山谷就像是悬浮了起来,完全与外面的世界隔绝。沫川本可以早点救下兰陵,但无论如何施展术法,都很难接近他。那一刻,在沫川看来,山谷之中,风不再吹,叶不再动,水不再流,一切都静止了一般。好在兰陵的隐石最终没有抛弃他,回归他体内的时候,诡异的氛围瞬间被打破,沫川也才得以救下他。 但奇怪的是,兰陵恢复后,字里行间的话语中并没有对当时的处境感受到任何异样。也就是说身处其中的兰陵,所看到的景象与置身事外的沫川,并不相同。 他们很可能......身处在两个不同的空间!攻击兰陵的人,当时在山谷中创造了一个巨大的......虚灵域! 当沫川想通一切的时候,感到不寒而栗。 眼前的路之成,还有那日攻击兰陵的人……他们,已经掌握了控制灵域的方法?他们是如何做到的?这些只藏在天族的秘密,连隐士都只了解些只言片语罢了,可身处人族的他们却掌握了这等高端玄说。至于那些消失的隐士,沫川笃定,与那些人有着莫大的关系。 突然!一声巨响传来!沫川的三角形轮盾已被路之成击碎了第一层! 路之成讽刺道,“我看你还能撑多久!”他已然失去了耐心,再僵持下去,他的灵力损耗也会越来越大。 轮盾的防御力可谓密不透风,虽然击碎了第一层,可路之成也并未占到什么任何便宜。 “兽神使徒,没想到你如此厉害,比他们都厉害。不过,今天你还是离不开这里了!” 他们?!沫川心道,那些被夺走隐石的隐士们?! “你!究竟!是什么人!”沫川怒道。 “是要与你们一争高下的人!”随着路之成一声震天回应,空中黑云迅速凝聚成巨大冰体,向地面压去。 路之成释放了更强的力量,沫川手指剧烈颤抖,比在胸前的三角形状不再稳定。剩余的两层三角形轮盾也开始渐渐出现裂纹。 “去死吧!兽神使徒,你的神石,我今天必须要得到!” 巨大冰体逼近地面,剩余的三角形轮盾被一点点压碎。沫川吐出一口鲜血,手指相连处断开,轮盾分离,消散,最终恢复成了三片追叶,不受控制地速降回地面。 沫川单膝跪地,灵力损耗大半。他心里清楚,若不是体内有尸灵存在,且靠着星云气合心法的提升,恐怕早就支撑不住了。 路之成从峭壁处一跃来到巨大冰体之上。 地面上还剩的三片追叶插在地下,沫川来不及擦干嘴角鲜血,双手撑在地面,再次传导出一股巨大灵力。仅剩的三片追叶移动起来,以沫川所在位置为轴心,迅速绘制出一个圆形保护盾。圆形周围发出刺眼蓝光,螺旋形的射线从边缘处一层层流向沫川所在轴心。 “绝法!塔盾!” 路之成兴奋至极,终于逼迫沫川施展了绝法! 就在同时,路之成眉心处浮现出一个椭圆形斑痕,一股隐匿的气流将立水溪畔全部包裹起来。沫川隐隐感到不对劲,那感觉,就像许久之前他师父星弈兽神带他去往云汉院边界一样,那是一种从一个灵域脱离出来,去往令一个灵域的感觉。因为他经历过,他可以肯定,路之成此刻已然创造了一个虚灵域。 他要动手了! 螺旋塔盾的每一道射线飞速旋转起来,渐渐升高,竖起一座高高耸起的圆锥型塔型护盾。护盾高速旋转,犹如一座巨大钻机,冰体接近塔尖的瞬间便被刺穿。 路之成双目惊怔,被蓝光照得诡异。沫川的能力超乎他的预想,这更增加了路之成的迫切,若是能得到沫川的隐石,意味着将获得更强的力量。 “有意思!哈哈哈哈!” 巨大冰体被刺破,但边缘处迅速聚集,重新聚合,继续下落。 塔盾持续刺破冰体,冰体持续聚集、下落。 冰体越来越小,塔盾被越压越低。 终于,沫川的灵力已微弱的探觉不到,塔盾被彻底攻破。 路之成虽然虚弱,但尚存灵力,不过冰体也只剩了见方大小。 随着刚才塔盾的旋转,地面陷落出一大巨大深坑,沫川毫无知觉地趴在深坑之中,光线消失,仅剩的三片追叶也倒在了深坑边缘。 路之成站在剩余冰体上,来到沫川身边。 他露出一幅不可思议的表情,一切并不如他所想。 沫川的隐石......竟然没有主动离体! 路之成猜测道,“难道......是灵域的灵场不足?” 他有所犹豫,虽还算清醒,但灵力已损耗过大。他看着眼前的沫川,心有不甘,这可是到手的肥肉,何况眼前这个隐士如此强大。 路之成决定增强灵场,但依靠他自身的灵力显然不可能实现了。他紧握手掌,掌中隐石蠢蠢欲动。 路之成心里明白,虽然自己与掌中的隐石有所融合,但要增强此刻这片虚灵域的灵场,还是令他有所担忧。 犹豫之后,路之成到底还是决心一试。 他眉心的椭圆形斑痕增大,一股黑气从中流出,形成了三眼骷髅的雾气。路之成举起手掌,隐石隐隐闪现。 立水溪畔的诡异气流愈发强烈,整座山谷摇摇欲坠,就连路之成所站立的冰体也开始出现裂纹。 果然,想要利用隐石操控灵场为时尚早,再不收手,整座灵域都将碎裂,路之成自己也会难以幸免。 就在此时!沫川的手掌中也隐隐浮现出一颗黑蓝参半的隐石! 路之成惊喜万分,虽然凶险,但增强灵场对吸引沫川的隐石奏效了。路之成看得清楚,那隐石被沫川掌中血脉牵连着,但似在努力挣脱,想要冲出那股牵绊。 山体碎裂,河流干涸,此座灵域眼看就要塌陷。 可同时!沫川隐石的一角已然脱离手掌! 路之成伸手就要去触碰。 突然!立水溪畔某处,骤然裂开一角,犹如被炸裂开一道大门,一个淡然身影缓缓走入。 虚灵域内的震荡似乎平稳下来,但虚灵域的灵场随着大门打开的瞬间开始外流,两个灵域相互冲撞,周围一片混沌,使得路之成完全看不清来人是谁。 灵场骤然溃散,三眼骷髅雾气消散,流回路之成眉心。他终于支撑不住,喷出一口鲜血。 等到眼前恢复明亮,溪畔也回归平静的时候,沫川已然不见了身影。 路之成愤愤不平。 竟然有人有如此能耐?! 他心有不甘,却也无可奈何。路之成想起了什么,看向远处,发现路辰和郭竹也不见了。 路之成惊奇的发现,最后一片追叶的一小枚分叶,竟然留在了路辰和郭竹停留的位置......一直在保护他们! 第241章 青居兽坛-崖壁 沫川本就有口吃的毛病,加之身体虚弱,讲述完这段经历用了很长的时间。 兰陵耐心地听完,心惊肉跳。 “他……他们呢?”沫川问道。 兰陵沉默一阵,独自走出了房间。 沫川心知结局,黯然看向野菟。 野菟微微垂头,泪水滴落,低泣了出来,“你……被带回来的时候……不……不醒人事……路……路大哥……已经……已经断了气……竹……竹儿姐……她……她……穿着……穿着嫁衣……自尽了!” 沫川眼**澜。 野菟自责道,“都……都怪我……没有看好她!” 沫川握住野菟的手,他实在虚弱,也说不出什么安慰的话,只能任由她一直哭着。 兰陵出来后,思绪万千,不知不觉,竟然走到了那片长满血屠的崖壁。 凌光就像猜到了他要去一样,正等在那里。 “故事听完了?”凌光问道。 “这个世界到底还有多少不为人知的阴谋?”兰陵黯然道。 “既然是阴谋,便是谎言、诡计、怨念,又怎会有穷尽呢。”凌光看向崖壁,“就像这一大片的血屠,不停地生长。若所有人都无所欲求,一心向善,自然也不会有兽坛了存在了。” “不瞒你说……”兰陵犹豫道,“我其实……本不属于这里。还记得你曾说过我体内有两股念力吧?” 凌光淡淡笑着,没有回应。 兰陵自顾自地说着,“刚来的时候,觉得这个世界很恐怖,有那么多可怕的猛兽。后来自己变厉害了,觉得那些不算什么。再后来,认识了善良的人,有了喜欢的人,一股冲动想要保护他们。可是……他们一个接一个的离开了。先是……我身体里的人,然后是竹儿、路辰……我变得更强了,还死过一回,有人把命给我了,只为了让我守护他在这个世界珍惜的东西……”兰陵自嘲道,“我竟然天真的以为我可以做到,什么都可以做到。包括帮助你和公良光。我……真是太可笑了。” “为何可笑?”凌光问道。 “因为这个世界依然很恐怖,而我谁都保护不了。相反,我是个不详的人,不该存在于这个世界,跟我接近的人,都不会……有好下场吧?” 凌光耐心地听完了兰陵的诉苦,依旧是淡淡地笑着,问道,“那你打算如何做呢?回到你自己的世界?恐怕做不到吧。” “是呀,回不去,也……” “也不想回去?”凌光问道。 兰陵沉默。 凌光则继续说道,“你每天都来这里取用血屠,可发现了什么?” 兰陵顺着凌光的话头,看向眼前一大片长满血屠的崖壁,不明所以。 凌光笑道,“这里的每一颗血屠子,都有牵绊。” “牵绊?” 凌光眼神有些空洞,说道,“人都有欲求,有人得不到会放下,有会则会视为苦难。一旦将自身得不到的欲求视为苦难,便会心生怨念。有了怨念就渴求解脱,解脱不成,又会生出更多的怨念。求的越多,苦痛越多,苦痛生出更多苦痛,怨念生出更多怨念,生出层层牵绊,所以这血屠总是取之不尽。想要解开这层层的牵绊……” “要如何做?放下欲求?” 凌光摇摇头,“我想,就连天上的神,都很难放下欲求。无果的事,何必强求。” “无果的事,何必强求?那便是要找到隐藏起来的‘因’,就能解开牵绊?可什么才是因?” 凌光又摇摇头,“执着于寻找原因,难道不是另外一种强求?你说你不属于这里,你又说你不想回去了?你看懂自己的心境了吗?” “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你来的地方是你的过去,你现在所在的世界是你的现在,你要去的是你的未来。你一直挂念着你的过去,又总是纠结现在能为身边的人做些什么,也会在心里不停思考自己未来……该回去?还是要留下来?” “这……有什么不对吗?” “过去、现在、未来。本就是三个不同节点的因果,你连一个都没有解开,却还要不断执着于三个,本就杂乱无章的牵绊,被你自己……缠绕得更加无解了。这三个节点,是时间和空间的交叠,可以无限放大,可以无限缩小,组合无穷尽。你……越是执着,越是无法解开。” 兰陵愕然,“你的意思是……” 凌光依旧笑道,“我没什么意思。你是个有天赋的人,若是因为一时的失意便想不开,未免可惜了。但我能说的也就这些了,若你还是要钻这牛角尖,也无非就是这满壁的血屠子,再多一颗罢了。” 说罢,凌光转身离去,又突然停下脚步,不忘嘱咐一句,“虽然你那朋友醒了,但血屠子,可不能断。” 凌光消失在视线中,留下兰陵自己,思考着他刚才的那番话。 眼前,是一整面贫瘠光滑的黑色崖壁,密密麻麻地生长着红色的果实。崖壁凸凹不平,上面的血屠子也错落有致。层层叠叠,是不同时间下,不同环境中,前来祈福的人们诉说出的不同诉求。恍惚间,兰陵似乎看到了某种牵绊。他,是这个世界的兰陵,无关过去,无关未来。现在的对与错,现在的得到或失去,都不应该与过去还有未来的节点牵扯起来。 自感飘零,心情依旧,却偶然间有了一种超脱的领悟。 兰陵席地而坐,让自己沉静下来,竟是默道,“绝法,分身。” 存想,内观。静念定心,正视欲求。念念相系,深藏万境。分身之道,根源在于承认自己的不完美。凌光说的没错,欲求是理所应当的,之所以解不开,之所以痛苦,是因为曾经的、现在的,以及对未来的欲求,全部都参杂在一起了。越缠越乱,消除不了,终成怨念。 内察此心,兰陵了然明静。 四个字,活在当下。 有解。 睁开眼的一瞬,飒然尘起,念念分离。 兰陵以觉态灵力,化出了自己的第一个……分身。 第242章 青居兽坛-分身 分身!竟然是一种对灵域的运用!对身体灵域的控制! 身体无时无刻不在更新,血液在流动,细胞老化又新生,心脏脉搏每跳动一次,都是一次时间的流逝...... 身体内过去的,现在的,未来的,每一个节点的变化,都有一个自己存在着。发现他们,连接他们,呼唤出他们,控制他们,就是兰陵绝法的奥义,分身! 曾经的【兰陵】所有领悟,无奈于身体灵力受限,只能化出一道分身,而那唯一一次施展,也成了最后一次。 后来的兰陵,虽有着尸灵和四古黑蛟的加持,却迟迟未能领悟分身。此刻,经凌光一番点播,兰陵终于第一次是施展了这道绝法。 对于兰陵来说,分身其实已称不上绝法了,仅仅一道分身,并不会耗费掉他的全部灵力。 兰陵此刻,正面对着一个一模一样的自己。那不是一个幻影虚魂,而是一个实实在在有血有肉的自己。【他】就坐在那里,一动不动,看上去有些呆板。 兰陵移动身体,对面的【自己】也跟着移动相同的距离,就像是一个牵线木偶,随着兰陵的摆动而摆动,却没有丝毫的意识。 【他】每一次摆动,兰陵都会隐约感受到一丝觉态灵力的回应。除此之外,兰陵完全感受不到【他】身体里其他形态的灵力,也无法与【他】建立更深的连接。 许久过去,兰陵消耗了很多灵力,不得不让分身重新回到身体。他把刚才释放出去的觉态灵力重新吸收回来,对面的【自己】瞬间移动过来,与真正的肉身重合。 兰陵缓缓睁开眼,稍显疲惫。刚才的经历让他回想起自己与齐开生的那次战斗。那次为了助他脱困,体内的【兰陵】不得不施展了分身。那种脏腑撕裂的感觉,至今记忆犹新。之所以那种一分为二的经历十分痛苦,是因为【兰陵】化出分身,依靠的主要是灵力其余四种状态的力量。 切肤之痛不说,损耗也是巨大的。 而此时的兰陵,依靠的则是觉态灵力,过程轻松、损耗较少,但弊端也显而易见。觉态灵力难以控制,虽成功化出了分身,但觉态灵力毕竟微弱,想要随心所欲控制分身,并非易事。 不管怎么说,兰陵是心满意足的。 他直到此刻,才开始懂得修炼术法的真正意义。 修心。 过去的一桩桩事情,现在的迷惘,未来的期许......这些纠结在兰陵脑海,不断困扰他的东西,才是阻碍他的源本。并非某个人,某件事,而是他杂乱无章的心境让自己变成了一个十足的混乱体。 将这些混乱一一分离,解开它们相互之间的牵绊,心情豁然明朗起来,还悟出了分身的奥义。 修术,修心。 情绪之念,虽早有体会,但说到领悟,看来还是差之千万里。 说到底,兰陵有些佩服凌光。凌光之所以什么都能看的清楚,靠的不是什么城府,靠的是无论何时何地何事都不曾改变过的心境。 每个人都有自己坚守的心境,而凌光的,自然是他常挂在嘴边的那句,顺水推舟。 可自己的该坚守的心境又是什么?兰陵思考着。 他不禁坦然地笑了笑。纠结于自己该坚守住什么,难道不是又徒增烦恼了吗? 夜已初露,兰陵打坐片刻,恢复了灵力。 心情变了,看在眼里的风景也跟着变了。铺满崖壁的血屠子,夜色之中星星点点。走远的时候竟忍不住回望了一眼,仿佛看到了一条......红色的银河。 **************** 翌日。 “你说什么!你要走?!”野菟大叫道。 兰陵点点头。 野菟不可思议道,“你真的要走?!” 兰陵仍是点点头。 “你要扔下我和闷葫芦了?!” 兰陵沉默片刻,还是点了点头。 野菟撅起嘴,生气道,“我不管!我不许你走!昆国有那么厉害的人,我和闷葫芦......” 沫川拉住野菟,冷静道,“不......不该拦,由......由他去。” 野菟还想争辩,兰陵却决绝道,“沫川已经醒了,我也该回石国看看了,你们在这里,我放心。” 野菟的嘴依然噘得很高,但也不好再说什么。兰陵拍拍她的头,温柔地提醒道,“你既然知道昆国有那么厉害的人,以后就不要再逞强了。” 他看着沫川和野菟,二人十分虚弱。若一直找不到昆国泉水石灵力消散的原因,总是靠着血屠子维持,也不是长久之计。便不由得说道,“我一定会找到办法的。” 沫川点点头。 野菟则假装生气,撇过头去不再理会。实则,是不想让兰陵看到自己哭出来。 “什么.....时候.....走?”沫川问道。 “越快越好。至于那个伤你的人......” 我.....自会...... 野菟连忙回过头,骂道,“自会什么?自会查清楚?你都打不过人家,命都差点没了,还查清楚什么!” 虽不合时宜,但兰陵有些想笑。沫川这个慢性子加上口吃的毛病实在不是野丫头的对手。若是以前,能躲也就躲了,可如今不得不卧床养伤,不得被野丫头念叨个没完。 兰陵不禁嘲笑道,“我走了,留你一人受苦了。” 沫川心领神会,淡淡一笑。 野菟没有听出兰陵话中意思,插话道,“受什么苦!我会好好照顾他的!” 兰陵笑道,“你少在他面前吵吵,就是照顾他了。” 野菟气愤,“你走吧,我现在不想让你留在昆国了!” 兰陵道,“忘恩负义了不是,好歹我也为了你们整日不辞劳苦去取那血屠子。那东西可是臭呀!” “你忽悠谁呀,那东西只有靠的很近才会闻到隐隐臭气,少在这里邀功了。” “反正以后不用我去了,你自己想办吧。我提醒你,在人家的地盘可别任性。万一凌光那家伙一个不高兴要赶你们走,可是很麻烦的。你可得把人家伺候好了。” “伺候你个头!你要走就走,这些事不用你再操心了!” 见野丫头又开始盛气凌人,兰陵反而放心了下来。 离开石国这么久,他是该回去了。 事情千头万绪,毫无进展。兰陵决定,回到原点。他是一名石国隐士,他要去那里......找找答案。 第243章 离石风波-根基 石国,离石城。 薇渡亭发生的骇人之事令城殿内人心惶惶。 事因不明,但死了不少婢仆。律妃被禁足,而她的哥哥,那位刚来不久的律大人竟然头也不回地回了曜石城。新晋的木容人如同人间蒸发一样不知所踪。因为没有了她的医治,桐妃一病不起。 更加离奇的,众夕家宴之后,殿卫军的两个重要首领,章升和叶一群,突然死了。听说死状凄惨,自焚而亡,连骨灰都没剩下。 没有人知道发生了什么,殿内谣言纷纷。有人说木容人身边那个药仆根本就不是个寺人,是木容人养在身边玩乐的,结果被城主发现,便杀了所有知情人。就连那寺人和木容人也可能被杀了。众夕家宴那夜,有人看到那药仆满身是血被抬出了城殿。 故事也有其他一些版本,但结论都是城主性情大变,弑杀嗜血。城主下了命令,谁若胆敢将薇渡亭的事情传出去半个字,诛九族。离石城殿近期就如同笼罩在一片阴云之中,每个人见到坤达明成都小心翼翼,生怕说错了什么做错了什么便丢了性命。 离开后的木蔷薇去调查过章升和叶一群,得知他们死了消息,木蔷薇并不意外,律楠威怎会留下他们两个活口。除此之外,木蔷薇一直在寻找林昼。因林昼从通天院逃出后曾在五昼林中躲藏过一阵,木蔷薇猜想他会不会去了那里。木蔷薇在偌大的五昼林找了很久,可惜,并没有找到。 事已至此,留在离石城也没有意义了。既然所有的线索都指向了律楠威,那就只能回曜石城了。 也正是这个时候,兰陵找到了她。 从立昆都到离石城,一般走水路,正常需要三五天便可抵达。但兰陵选择了陆路,且是那些鲜有人走的崎岖山路。因为无人看到,他便用了隐士的腿力,加上休息的时间,仅仅用了一天,他便抵达了离石城。 见到兰陵的时候,木蔷薇意外、惊喜。 她的伙伴,终于来找她了。自金石琅山上凡云带走玄成和守成之后,兰陵和木蔷薇便只在念间相见。虽偶有不愉快发生,但各自经历的这么事情之后,两名石国隐士再见到彼此的一瞬间,似乎都明白了伙伴的意义。 他们要并肩作战。二人此刻目标一致,回到曜石城,回到一切的原点,他们必须找到答案。 木蔷薇说她想等个几日再走,兰陵应允了。 二人都还有各自最后的牵绊。 对木蔷薇来说,坤达文泽的八岁生日就要到了,她放心不下桐灵,也放心不下坤达明成。 对兰陵来说,苗尔也在离石城。 原本苗尔两日前就该离开,却被耽搁了。听说是因为她来之前,这里城郊的几个五族管辖的大农庄出了不小的乱子。离石城说得上话的五族掌柜都出面了,却没人能解决。正好这时苗尔来了离石城,想着最多耽误两日,便决定一一走访平息。 ************ “族首,事情总算处理得当。” 苗尔点点头,吩咐道,“让大家好好休息一夜,朝晕不到咱们就出发。先赶往离石城中向其余几位掌柜说明情况,然后即刻回艺石城。” “是。” 安排妥当之后,苗尔心中多少有些疑虑。巡查一番,事情并没有想象的严重。几个庄子的庄主虽说因近年利益分配不均起了冲突,但也不是几个大掌柜处理不了的。 但苗尔最终没有多想,夜已浓郁,又到了她修炼聚灵心法的时候。 她来到院中,坐在一处石台上,闭目调息。 从立昆都出发前,苗尔修至灵念,感受到了不一样的境界。但初尝灵念控制,她还不能熟练运用,加上连日赶路的疲惫,身体状态并不是非常好。 夜寒露浓,刚开始修炼的时候,苗尔感觉不错,血流加快,呼吸通畅,身体明显轻快不少。可闭目调息良久,却始终无法顺利驱动灵力。 她以为是自己近日来疏于修炼,且杂事繁多扰了心神的缘故,所以便加重了运气调吸的力度和频率。时间过去许久,苗尔发现自己难以集中精神,且越是默诵心法吸收灵力,越是无法静心,反而感到周围极其嘈杂。 突然,她像是意识到了什么,立刻停止继续修炼。但她的身体却开始不受控制,心跳加快,耳音轰鸣,她甚至不能控制自己的呼吸,身体不由自主地被灌入大量灵力。 苗尔知道,以她现在的身体素质,若是继续下去,根本无法消解如此磅礴的灵力。用不了多久,自己的五脏肺腑就会因为被过多灵力充斥而受损,且她无法驱动这些灵力在体内流动,身体窍穴也会被堵塞。若是继续下去,受伤是小,自己可能会成为一个废人。 灵力越灌越多,苗尔大大吐出一口鲜血,倒在地上。她明显感觉自己的呼吸微弱下来,可身体竟然还在不断吸收着灵力。 她恍然意识到,有人!是有人在迫使她吸收灵力! 是什么人?!她支撑着向四周看去,寻不见任何人影。 苗尔感到像是要被千金重物坠着,快要窒息。身体各处都死气沉沉,血液不再流淌,气流不再运转,每一处都承受着剧烈的疼痛。 苗尔知道,那是身体窍穴在渐渐被堵塞。自己正被那些强行灌入的灵力占据,它们不属于自己,也无法在这么短的时间内于自己与生俱来的本源灵力融合。且因为他们的占据了自己身体,自己的本源灵力正在消散,待到消耗一空的时候,她身体的灵性就彻底没有了。 她不会死,因为被灌注的灵力也是灵力,可那些灵力无法融合,是没有灵性的,且因为自己的本源灵力已经丧失,也就再无能力去融合新灌注的灵力了。这些灌注的灵力只能维持她身体机能的运转,让她活着。 她将成为一个废人,一个甚至连运气都做不到的废人! 到底是谁如此残忍的对付她?君漠青党的余孽?可若有如此本事就不该等到现在才来对付她! 到底是谁?!苗尔感到了恐惧。 她十九年的人生,第一次感受到恐惧。那是一种说不出的情绪,不同于曾有过的伤心,愤怒,失望,而是一种坠落深渊再也回不去的绝望。 突然! 一支从天而降的长链重重袭来!犹如一条腾空黑蛟,轰然飞驰在院中各处,猛烈撞击着什么。 一下!两下! 片刻之后,苗尔上方的千金之力骤然溃散,被强行灌入她体内的灵力也如泄洪一般,瞬间流出! 苗尔身体的血流缓缓地重新流动起来,窍穴在渐渐打开。她虚弱无力,微微抬眼看向那条长链。 长链此时已不再是刚才那般迅猛恐怖,就好像一条温顺游蛟,漂浮在苗尔上方,守护着她。 闪瞬之间。 一个身影来到苗尔身边,轻轻拥扶起了她。 苗尔看到那张熟悉的脸庞,竟然哭了。从前,她是不肯在此人面前流泪的。 是兰陵。 苗尔用仅有的力气让自己的头靠近兰陵胸膛,什么都没有说,就是哭了起来。 兰陵眼眶微红,轻柔地安慰道,“没有伤到最深的根基,多休养些时日,就会好的。有我在。” 有我在。 这一句,苗尔像是在跌落深渊最底的时候突然被接住,带着她向上攀爬。 “是谁?”苗尔坚持着想要知道答案。 上方游蛟刹那飞离。很快,它捆绑着一人,飞掠至苗尔面前。 苗尔身体依靠在兰陵胸口,动弹不得。眼神却是掩盖不住的万分震惊。 是禾生!是她从小到大最信任的家仆! 是呀,禾生是她认识的人里修炼天赋最高的。上一任普光道长曾说他甚至有可能修炼术念境界。但因为他只是个家仆身份,且一直像个影子一样跟在苗尔身边,所以渐渐被人忽视了这些。那些常被夸奖和称赞天赋的始终都是那些高贵的五族子弟,谁会关注一个家仆呢。 就连苗尔都忘了,禾生是个很厉害的人物。 “为.....什.....么?”即使再虚弱,苗尔也想知道答案。 禾生面色沉静,毫无愧意,也没有回答。 兰陵同样面色沉静,他有自己的办法宣泄愤怒。黑蛟长链越束越紧,他要让禾生体会苗尔刚才所受的痛苦。 禾生表情明显狰狞起来,但始终没有回答,而是怒目对着兰陵说道,“都是因为你!族首才会承受这些!” 兰陵心中怒火愈演愈烈,无法抑制想要杀掉禾生的冲动。 苗尔挣扎着最后一丝力气说道,“不.....要......” 见苗尔如此,禾生不再冷静,“族首!你是在意我的?!对不对?!虽然我只是个......” 兰陵一脸冷漠,长链再次束紧,禾生痛苦得再说不下去,狠狠地挤出几个字,“兰.....陵......” 苗尔实在没有力气去阻止兰陵折磨禾生,却又不忍心,只能微微将脸向兰陵胸口处又侧了侧。 “禾生,请你回答苗尔的问题,为什么要这样对她?若是说出指使你的人,我可能会饶你一条命。”说罢,兰陵松了松长链。 禾生剧烈地呼吸,缓解着身体所受的痛苦。待稍有平复,他依然凶狠地看着兰陵,说道,“是你!兰陵!” 面对他的指责,兰陵不以为然,道,“你最好把话说清楚,你知道自己刚才对苗尔做了什么吗?!” 禾生语塞。从一开始,他就不敢正视苗尔一眼。直到此时,才终于忍不住看了看苗尔。 见她如此苍白,如此虚弱,禾生才似乎突然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 竟然是自己!是自己让苗尔如此痛苦。 禾生终于有些坚持不住,冲兰陵哭吼着,“若不是你,若不是你兰陵,族首不会变成这样,我也不会被迫.....被迫做这些。没错,是我设计让她来城郊的,为的就是趁她再次练功的时候,彻底......坏了她修炼的根基!” 第244章 离石风波-影子 苗尔缓缓睁开眼,发现自己已经躺在了离石城五族分馆的卧室内。 虽然很微弱,但她能感受到自己身体还存在着灵性。 “你醒了。” 听到兰陵的声音,眼角泪水滑落。 兰陵帮她擦去眼泪,温柔说道,“就像我说的,没有伤到根基,你已经炼至了灵念境界,身体机能一旦恢复,灵力也会很快恢复。不用担心,有我在。” 苗尔很安心。 “他呢?”苗尔问道。 “我放他走了。”兰陵淡淡地回道。 苗尔将信将疑。 兰陵调侃道,“怎么,女族首信不过我?” 他一边开玩笑,一边慢慢将苗尔扶起,帮她倚靠在墙边。然后小心翼翼地把药吹的温热,送到她的嘴边。 苗尔并不觉得兰陵的玩笑有意思,没有立即张口喝药。她担心兰陵真的一气之下杀了禾生。就算不是出于要知道幕后指使的目的,苗尔也不愿他死。 兰陵叹口气道,“我骗过你嘛?” 苗尔双唇发白,冷漠地回道,“骗过,不止一次。星星,月亮,还有......” 好了好了,兰陵面露尴尬,不愿苗尔再揭穿自己,“我错了。但这次真的没有骗你。” 苗尔没再逼问,微微张了张嘴,任由兰陵将药送了进去。 兰陵觉得好奇,一边喂药一边说道,“女族首真是让人捉摸不透。既不问我为何放了他,又不问我是否逼问出了什么隐情。” 苗尔说道,“若该对我说,你自会说的。不该骗我的,你自然也不会骗我。” 兰陵觉得此刻画面有些诡异,倒是自己这个男人显得矫情,对面女子反而有些不解风情。 兰陵一边摇头,一边不自觉露出笑意。 “你笑什么?” 兰陵看着她,说道,“喜欢,就是喜欢。” 苗尔也看着他。许久不见,这个男子还是一如既往的捉摸不透,苗尔不明白他在说什么,也不知道他喜欢什么。只觉得他一直这么盯着自己的时候,自己的心跳会不自觉加快。 苗尔面颊绯红,眼神却不避讳,也直勾勾看着眼前男子,欣赏着他说‘喜欢’时的样子。 ************** 禾生,如同丧家之犬,落魄不堪。 为了按照苗人天的要求,彻底坏了苗尔的灵念之体,禾生一直在等一个合适的机会。 眼看就要成功的时候,兰陵却出现了。 兰陵!又是兰陵! 但这次,禾生并不恨他! “禾生,从我第一次见你,就觉得你很奇怪。” “哼!兰陵,你以为你是什么人,可以看懂每个人?你根本不了解族首。” 兰陵并不想与他争辩苗尔的问题,继续说道,“我们第一次见面是在君漠青府上的密道,当时你很奇怪。” 禾生心头一紧,像是被兰陵看透了一样,顺着他的话问道,“我哪里奇怪。” “当时你不愿跟我进去,像是对那条密道根本不敢兴趣。要知道,那密道里可能藏着对苗尔不利的东西,身为她的心腹,却全然不在乎,难道不奇怪吗?” “族首吩咐过,我只负责将你引进君府,不得干预你的一切调查,我不进去,有什么奇怪。” “可是我出来的时候,你却很急切的问我发现了什么。” “你不也说了嘛,那里面可能藏着对族首不利的东西,我询问一下又有什么不对。” “既然苗尔吩咐你只是陪同,你都不肯同我进去,又何必要关心我查到了什么呢?” “我......” 所以在我看来,倒像是......你很自负地认为我在里面查不出什么东西,所以不屑于同我进去,但你明显又有些担心,所以还是忍不住问出口了。” 哼!这难道不是你的自负。兰陵,你知道我最讨厌你什么吗?就是你这种自负。你自以为了解所有人,了解族首,可我才是那个从小陪伴她的人,我才是最了解她的人。 兰陵加重语气,说道,“好!既然你说你了解她,那我倒要问问你,苗人天为何要指使你破坏她的灵念境界?!甚至不惜破坏她身体灵性,彻底损伤她的练气根基?!你不是了解她嘛,你到是说说,苗尔的身体到底藏着什么秘密,让她的亲生父亲要这样对待她!” 禾生无比震惊,“你!你!你在胡说什么!” “我是在胡说,可是你的反应却真实地告诉了我,我猜对了!” 知道兰陵在套自己的话,禾生赶忙冷静下来,“哼!猜对了什么?老族长要我迫害族首嘛?兰陵,你不仅自负,想象力还很丰富。” “哦?是我猜错了?那看来我继续引导苗尔修炼,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是吗?” 禾生怒道,“兰陵!不要让你的自以为是害了族首!” 兰陵故意激怒他,对峙道,“我是为了她好!继续修炼有什么不好?!” 禾生双目涨血,想要杀了兰陵。无奈被黑蛟长链紧紧束缚着,无论如何调动灵力都挣脱不了。 兰陵真的很强,这让禾生更加愤怒。 兰陵继续装出一副不可理喻的姿态,说道,“苗尔本来就有很好的灵性,若不是儿时那场病,她的修炼境界甚至会比你还强。而我,就是可以帮助她的人!我才是那个真正对苗尔好的人!” 禾生的愤怒已到了顶点,听到兰陵沾沾自喜的口气,他怒吼道,“你懂什么!她儿时那场病是老族长......” 禾生突然意识到什么,像被卡住喉咙一样,说不出话来。 上当了! 兰陵的表情放松下来,恢复了冷峻。 空气凝滞。 禾生犯下了他今生最大的错误。 “果然是苗人天。”兰陵说道。 禾生终于冷静下来,嗤之以鼻道,“自已......为是。” 没想兰陵竟然说道,“彼此彼此。如果你认为我所说的为她好,都是在害她。你和苗人天又何尝不是呢。至少,我没有伤害她,我尊重她自己的......选择。” 禾生无言以对。 兰陵继续说道,“我不想与你辩驳这些,但我想让你看看究竟是苗尔自己选择的对,还是你们替她选择的对。” “你什么意思?你不杀我?” “苗尔不希望你死,我尊重她的选择。” 禾生心中波澜汹涌,兰陵放过他,包裹的理由竟然是尊重苗尔的选择。 禾生不想承了兰陵这心愿。兰陵要放过他,他偏偏要求死。 禾生笑容阴鹜,他想到了兰陵的弱点。 “兰陵,你知道你最大的问题是什么吗?” “自以为是?你已经说过了。” 禾生笑道,“你自负,自负到认为自己可以保护所有人,你太把自己当救世主了。你那两个朋友,就是被你这种自以为是害死的。” 震惊、愤怒、痛苦! 郭竹、路辰的死,竟然与禾生有关! 长链不再是长链,它化成了四古黑蛟。 蛟尾缠绕着禾生,将他高高抛起。蛟首则张开了凶残的大口,马上就要将禾生吞没。 “没错!兰陵!就是这样!”禾生面部扭曲,兴奋地迎接死亡。 但四古黑蛟始终高高昂首,没有吞下去。 见兰陵犹豫不决,禾生决定再填一把火。 “兰陵,不如我告诉你吧。没错,是我!是我要对付你,我把你和他们的关系告诉了想要对付你的人。我离开前.....听说他们死了!哈哈哈......” 禾生大笑着,笑声刺痛着兰陵。 四古黑蛟骤然分裂成四条小蛟,分别锁住了禾生的四肢。禾生顿时感觉不对,再也笑不出来。 “兰陵!你要做什么!你要做什么!” 兰陵没有回答他。 此刻身体的感觉令禾生恐惧不已。他身体的本源灵力正在消散,控制不住地消散。 禾生立刻明白了兰陵的意图,兰陵不打算让他死,兰陵要让他生不如死。 禾生慌乱的叫着,“兰陵!你杀了我!你快杀了我!是我!是我把你朋友的消息告诉了律楠威!是我找人害死了他们!你快杀了我,快杀了我!” 禾生慌乱之中说出的那个名字,令兰陵更加愤怒、震惊。但他没有追问,他面色依然沉冷,继续做着自己的打算。 禾生似乎根本没有意识到自己刚才说了什么,像个疯子一样大吼着,“兰陵,你若不杀我,我是不会放过你的!就算我自己杀不了你,我也会找别人弄死你!我知道怎么可以弄死你!弄死你们这些人!” 四条牵扯他的小蛟向着四个方向骤然拉扯,天空如同被四道闪电劈裂。 一声惨叫之后。 禾生重重衰落在地上。 他四肢不停颤抖着,口中吐着鲜血,奄奄一息。 四古黑蛟,带走了禾生体内全部的本源灵力,他甚至连爬行的力气都没有了,他成了一个真正的废人。 不消片刻,他就会死。 可兰陵不让他死。 兰陵伸出一只手指,指向禾生。一缕发丝般的灵力被灌入了禾生体内。 “你得活着。这是尸灵,别小看它,它可以帮你活下去。你给我死去朋友带来的痛苦,你要用活着的痛苦偿还。” 禾生面部抽搐,无法做出任何回应。 兰陵蹲在他身边,低声说着,“对了,你不是说你都是为了苗尔好吗,我就告诉你,律楠威曾对苗尔做过什么。” 兰陵将律楠威曾在漫花楼对苗尔的羞辱,讲给了如同烂泥一样趴在地上的禾生。 “我不知道你和律楠威有什么阴谋,但既然你们是一伙的,不知道他有没有告诉你曾如此污言秽语地对待苗尔?你说你都是为了苗尔好,她那么高贵,那么一尘不染。她在立昆都为了君族之事受尽屈辱的时候,不知道你在哪呢?” 禾生依然目光呆滞,不知听进去多少。 兰陵再也不愿多看他一眼,转身离去。留下禾生在一片荒郊野岭,生死由命。 *********** 见苗尔听话地喝净了所有的药,兰陵心满意足。柔声道,“禾生的事,不要多想了。他就是为了报复我,扭曲到竟然想要伤害你。这次你伤的不轻,今后的修炼,必须按照我的要求,不可冒进,知道了吗?” 女族首竟然乖巧地点了点头。 “天色不早了,你休息吧。我听说君启林说你父亲病了,希望你回去看看,但看信的内容也不是特别要紧的病。回艺石城的事,再过两天吧,让这里的掌柜给那边去个信,等你恢复恢复再出发不迟。” 女族首没有反对,算是默许了。 见苗尔难得听了自己的话,兰陵像个胜利者一样,有些开心。 “那我先出去了。” “恩。” 兰陵扶苗尔重新躺下后,离开了房间,不敢走远。 苗人天在苗尔儿时利用一场大病伤了她的修炼根基。自己送给苗尔的天族聚灵心法让苗尔儿时被压制的根基重新修复。禾生告诉了苗人天苗尔的变化,苗人天下令让禾生不惜伤害苗尔也要彻底损毁她的修炼根基。 这到底是为什么?为什么一个父亲不愿意自己的女儿抵达灵念之体。 灵念之体! 兰陵突然意识到,自己走了不到两个月。苗尔竟然在怎么短的时间修复了儿时损伤的体质,还......还抵达了灵念境界! 八岁!苗尔生病是在八岁! 难道!苗尔和自己一样!是天生的......灵念之体! ********* 卧室内。 苗尔静静躺着。 她身体虽然虚弱,头脑却比任何时候都要清醒。 兰陵又骗了她。 但对于善意的谎言,她不愿意揭穿。 她和禾生是一起长大的关系,他就像自己的影子。 可影子只存在于阳光下,乌云一来,影子就不见了,会跑去别的地方,不再跟着自己。 乌云的作用,就是让这些影子......真正隐形,成为最厉害的机器。 苗尔心里非常清楚,她知道乌云来自哪里。 泪水再次滑落。 第245章 离石风波-出题 离石城殿,青桐花素。 婢女搀扶着桐灵缓缓起身,照例侍候她服下一颗药丸。 “王妃,这是最后一颗了,是否需要找医官过来?” 桐灵摇摇头,说道,“不用了,医官配不出这道方子。” “那是否......” 梳妆吧。桐灵打断了婢女,走至妆台前坐下,“帮我带上洛儿送我的那枚钗子。” “王妃,那枚是不是素了点?” “就那枚。” 服下药丸后,桐灵脸色明显红润起来,精神也恢复如常。桐灵看看镜子中的自己,很满意。 婢女们为她梳妆完毕,桐灵穿着素雅华服,缓缓走出。 青桐花素院中,掌事寺官早已等候在此。 “禀王妃,世子一早就去拜见了城主。祈临殿已准备妥当,此时出发,午正时分可抵达。” 有劳寺官了。 “王妃折煞老奴了,车辇已候着了。” 婢女搀扶着桐灵走至车撵前,坤达明成等候在那里,亲自扶着桐灵进入了车撵。 坤达明成近日来心情阴郁。但今天是个重要的日子,见到桐灵光彩照人,坤达明成多少是开心的。 “将木蔷薇留在身边是我擅自主张,律楠威回去恐怕会参你一本。”桐灵说道。 自木蔷薇离开,夫妻二人从未正视过这个话题。 桐灵率先提起,坤达明成拉起她的手,回道,“这些你都不要去想,今天只管开开心心的,你开心,洛儿才会开心。然后安心养病,我定要找这世上最好的医生治好你。至于律楠威,你更加不用担心,国主再器重他,也不会任由他凭空构陷,我已拟了折子送去国殿。” 桐灵浅浅笑着,点点头。犹豫一下,继续说道,“律妃她......我相信是不知情的。泽儿还小,需要她的照顾,依我看......” 坤达明成打断道,“待我查明她是否暗中帮着律楠威与殿卫军那些人联络,再做定夺。” “说起殿卫军,除了章、叶二人,恐怕还有其他人。之前收到哥哥的来信,提起过公主在静石城遇刺的事,章、叶二人死状与刺杀公主之人的死状极为相似,你要提醒公主。还有......” 坤达明成又一次打断她,“灵儿,这些你都交待过许多遍了。不是说了吗,今天就只管高高兴兴的,不要再去操心这些事情了。” 桐灵只能点头应下,心里却装着许多未了之事。 许多。 车撵抵达了祈临殿,这是城殿举行盛大典礼和宴会的地方。今天的宴会,是桐灵亲自安排的,她和坤达明成都是朴素之人,宴会自然也一切从简。但该有的气氛和礼仪,桐灵都想到了。 桐灵心满意足,她想给坤达文洛好好过个生日。 “宴会的事情,你该交给下面的人去做。你有的时候就是太任性。”坤达明成说道。 “咱们自来了离石城就一直忙于政务,对洛儿和滢儿关心太少。一直没能好好给洛儿过个生日。” “一个八岁孩童,这样大办未免太过铺张了。” “就让我任性一回吧。洛儿已长得有些气度了,就是性子散漫了些。让他有这样的机会多见见王公贵族,涨涨见识总是好的。” 听到桐灵这样说,坤达明成十分伤感。 车撵停了下来,坤达明成和桐灵走出来的时候,一切已准备就绪。坤达文洛见到他们,冲了上来,开心的叫道,“父王!母妃!” 这个八岁孩童,虽一脸稚嫩,但已可初见面部轮廓英姿。桐灵他们还未抵达时,坤达文洛已与所到士族贵戚一一礼拜寒暄,举手投足,气度不凡,有着与年龄不符的自持之感。不过此刻见到双亲,孩童稚气便再掩饰不住。 坤达明成当即严肃道,“身为世子,如此重要的场合应当持重。” “是。”坤达文洛赶忙收敛。 桐灵宠溺道,“娘亲儿时也是爱玩闹的,常被你外祖训斥。洛儿和娘亲比,是个听话成熟的孩子。日后要多帮你父王分担,更要多照拂弟弟妹妹,洛儿可知道了?” 坤达文洛赶忙说道,“洛儿知道,母妃的话,洛儿都听。洛儿也希望母妃早日康复,多多教导洛儿。” 见他们母慈子孝,坤达明成甚感欣慰。 一旁的掌事寺官说道,“城主,王妃,良辰已到,世子的生日宴可以开始了。” 坤达明成锦袍华衣,气度卓然, 桐灵气质如水,淡雅不失华贵,全然看不出外界传言的重病在身。 一家三口缓缓走入祈临殿内,不禁令人称羡。 宴会开始,王公贵族竞相献上礼物。为了避免他们相互攀比,桐灵别出心裁,竟然给送礼这件事,定了个题目。 温良恭俭让。 礼物的寓意必须从这五个字中择一,既新鲜,又暗示了桐灵心思。宴席从简,贺礼从简,世子年幼,学做人做事为先,众卿为人师表,理应教之。 此题一出,众人皆是夸赞桐灵聪慧贤德。当然,也不禁提及起当年她比兽招亲的奇闻趣事。那个古灵精怪的少女始终没变,即使成了母亲也一样心思百出,异曲同工。 桐灵这题出的并不简单,虽省了钱财,却费了心思。且殿中还有着另个一个传言。说世子现在的老师年事已高,已向城主提了两次辞呈。而此次生日宴席的送礼选题,就是希望能为世子再挑选出一位德才兼备的新师父。所以每个人都绞尽脑汁,想着这礼如何既送得便宜,又送得有意义。而最终的决定权,在坤达文洛自己。 就这样,献礼环节,闹出了不少啼笑皆非的事情。大体说来,礼物无非几类。 第一类就是那些一文不值的,大街上捡起来的石头,贫民家用过的器具......打磨打磨做些手工摆件,算是废物利用。至于寓意,无非就是天生我材必有用之类的,璞玉待琢,做人要低调内敛,总能等到自己的价值被实现的那一天。 第二类,就是一些中规中矩的字画书文,以图文诗意应题,为显才华,大多是送礼人自己创作,心意是有,但值得玩味的作品屈指可数,有些甚至文不对题,闹出了笑话。 第三类,就是走情感路线。献上的,是曾受的国殿赏赐之物,或家族祖传之物。无非就是暗示自家的忠良以及在朝中的地位,算是比较贵重的礼物了。 桐灵和坤达明成都是温厚之人,出题之初已有所预料。至于坤达文洛,小小年纪接洽有度,无论礼物贵重与否,寓意如何,他都很有礼貌地收下并表示感谢。 桐灵看在眼里,甚感欣慰。 献礼环节快接近尾声,一人缓缓走入,拜道,“臣,万休,恭祝世子生辰。” 说着,万休送上贺礼。 众人一看,皆傻了眼,窃窃私语不止。 只见万休所献之礼,贵重无比,乃是五件极罕见,精致斐然的华美器物。 第245章 离石风波-拜师 万休此人,现任城殿印司属左侍一职,掌管离石城书籍出版诸事。此人才学颇高,但孤高自傲,与同僚相处并不融洽。加之他身材矮小,其貌不扬,常遭到嘲笑。 世子岁宴,城主王妃以‘温良恭俭让’为题,让众臣给世子准备一份朴素但有意义的礼物,偏偏万休逆流而上,献上五件珍奇异宝。 众臣窃窃私语。不知这万休是想出风头,还是故意抖机灵。 坤达明成和桐灵并未显露出一丝惊讶和不悦,他们一视同仁,宽厚以待。坤达明成问道,“万卿的礼物如何解题,还请道来。” 万休恭敬一拜,“回城主王妃,微臣纯为献礼,不为解题。只不过这五件礼品微臣原本只想送出一件,但实在难以决定便一起带了过来,”他面向坤达文洛,拜道,“还请世子亲自择一,另外四件,臣就带回去了。” 此言一出,众人更是惊讶。文不对题也就罢了,哪有送出去的礼物还收回来的道理,且他送礼的不是别人,可是这城中最有权势的一家人。 桐灵和坤达明成不约而同看下坤达文洛,等着他自己应对。 坤达文洛冲万休回了一礼,走至前方,仔细端详起面前的五个精美绝伦的宝贝。若放在其他孩童面前,这五件宝贝可能比不过一个拨浪鼓有吸引力。但坤达文洛不同,从小受到的教育和学识,足以让他鉴赏出每件物品的独到和稀有。且这五件都是依着他的喜好挑选的,每一件都足以令他爱不释手。 坤达文洛看看万休,又回头看了看桐灵和坤达明成。夫妻二人不漏声色,依旧交由坤达文洛自行应对。 坤达文洛缓缓踱步,看似真是难以抉择,一本正经的样子完全不像是一个仅仅八岁的孩童。在场众人默不作声,怕打扰了他的思考。 许久过去。 坤达文洛似乎恍然大悟,转过身拜向桐灵和坤达明成,说道,“父王,母妃,洛儿有事想请教万大人。” 说罢,坤达文洛看向万休。二人相互一礼。 坤达文洛彬彬有礼,说道,“万大人,不知您如何解读母妃所说的温良恭俭让?” “为人之本,待人之道。” “文洛不才,有一事不明,还请万大人教诲。” “世子言重了,不知世子何事有疑问?” “是否做到了这五个字就可以治政治邦?” 众人闻言震惊。毕竟这五个字是桐灵所出,代表着桐灵对坤达文洛给予的厚望。而坤达文洛却对此提出了质疑,另在场之人无不惊讶。 万休似乎并不意外,坦然答道,“当然不是。” 万休回答的肯定。 所有人都有些摸不着头脑。 万休说道,“仁义礼智信,忠孝勇谦廉,温良恭俭让。为人之本,处事之道,应遵循的法理人情多如牛毛,又岂是简单几个字可以概括的。” 坤达文洛点点头,“万大人所言极是。如若文洛接下来所言有所冒犯,还请万大人不要怪罪。” “世子言重了,但说无妨。” “母妃说让诸位大人在温良恭俭让此题中择一,作为贺礼的选题,文洛看得出......”他拜向众人,“诸位大人着实为难了。文洛起初也不明白母妃用意,与诸位大人一样,只是以为母妃是希望文洛做到这五个字罢了。但万大人的这份贺礼则不同,是为了点醒文洛,让文洛明白母妃真正用心。” 万休不漏声色,“世子此言,万休不敢当。万休更不敢随意揣度王妃的用心。” 坤达文洛义正言辞道,“万大人是敢的。” 在场众人颇有些惊讶,这位八岁孩童在一位博学长辈面前的一言一行,有些肆无忌惮了。 万休并不生气,“世子还请继续。” 坤达文洛说道,“五字择一,并不容易。择了哪个,就代表着哪个在诸位大人心中是最重要的,当然也代表着诸位大人想要告诫文洛为政为人的道理。再要以一件礼物来揭示这个道理,更是难上加难。处理好了,自然可以得到父王母妃的青睐。当然,文洛知道每位大人都用心了,文洛很感谢各位的礼物。” 在场之人坐立不安,小小八岁孩童,露骨直白地说出了在场官员的所作所想。 坤达文洛继续说道,“万大人则别出心裁,让文洛自己选。看似是五件违背了母妃意图的礼物,恰恰确实最点题的。虽然文洛不太喜欢这种遮遮掩掩的方式,但还是要感谢万大人,让文洛想明白了母妃的用意。” 说着他回头看看桐灵,一脸天真笑意。桐灵也正微笑地看着他。 万休微微垂下目光,满意地看着坤达文洛。 坤达文洛继续说道,“在诸位大人心中,治政治邦,为官为政,自然都有侧重。做到一,才会有二。每位大人心中各有侧重,道理也都向文洛阐明了,文洛感激各位大人。可文洛作为世子,却不能有侧重。温良恭俭让要做到,仁义礼智信要做到,忠孝勇谦廉也要做到。偏其一,则不善不明。这些好的品德尚且如此,若文洛日后偏偏学了哪样不好的,岂不是要毁一邦。” 场内哗然,为坤达文洛的见识赞叹不已。 但此时,坤达文洛反而表现出不悦,“万大人要文洛选,若文洛选了这五件中的一个,自然就入了偏道。” “那世子可以不选。” “不选,便要有不选的理由,收了其他大人的礼物偏偏不收万大人的,别人会说文洛不公。若是以大人文不对题为由决绝,反而说明文洛愚钝,领会不了大人的用心,更是领会不了母妃的用心。万大人......可真是有心了。” “洛儿!”听到,坤达文洛言语中明显有嘲讽之意,坤达明成赶忙呵斥。 在场之人也算是恍然大悟了,深感万休心机深沉。这是明摆着让坤达文洛必须选!不是选礼物,是选人!选他万休这个人。 面对坤达文洛的言语不善,万休非但不生气,反而笑容和蔼起来,问道,“那世子的选择呢?” 坤达文洛思忖片刻,问道,“文洛能再问万大人一个问题吗?” “世子请讲。” “文洛佩服万大人的才思和胆识。可文洛也说了,并不喜万大人这种做事的风格。若文洛接受了万大人好意,万大人不怕今日芥蒂影响了我们日后的相处吗?” 万休被坤达文洛的坦诚逗笑了,哈哈大笑起来,“相处不好是双方面的,世子不喜微臣,但微臣却欣赏世子的性格。”万休突然严肃起来,“今日这份礼物,是微臣送给世子的,也是世子送给微臣的。” 坤达文洛思忖。 换句话说,万休给了坤达文洛一个选自己当老师的机会,可若坤达文洛未能领悟万休今日送礼的意图,他也不会选择坤达文洛做自己的徒弟。 看得出,万休自视甚高。坤达文洛不喜欢这种性格的人,但今日之事又足见万休却有本事。 坤达文洛突然回身,冲桐灵和坤达明成拜道,“父王、母妃,儿意愿拜万休大人为师,学习治政为人的道理。万大人说世间人情法理多如牛毛,儿想看看万大人肚子里有多少墨水可以教导儿。” “这......”坤达明成觉得有些突然,问道,“万卿意下如何?” 万休拜道,“臣意愿收世子为徒,还请城主、王妃成全。臣也想看看,臣肚子里这些墨水,世子又能装下多少。” 桐灵和坤达明成非但不生气,反而相视一笑,只觉得这对师徒十分般配。尤其是桐灵,能为坤达文洛觅得良师,她心满意足。 此时音乐声想起,离石城殿歌舞升平。 远处,一抹黑云,正在悄然降临。 第246章 离石风波-巨人 坤达文洛的生日宴上,万休出尽了风头。 桐灵和坤达明成达到了目的,为坤达文洛选了一位极具才思和学识的新师父。不过这位新师父比较张扬,加之坤达文洛也是个有脾气的孩子,还未正式拜师,二人言语中便有些争锋相对的意思。 其余人原本也想借此机会博得世子青睐,但看到他对万休的态度,倒是纷纷作罢了这样的想法,反而有些期待这对师徒未来如何相处。颇有些看热闹的意思。 生日宴进程过半,桐灵的脸色有些苍白。 她眼中。 这是一个太平且幸福的城市。 坤达明成是个好父亲,好丈夫,也是一个可令百姓安居乐业的好城主。坤达文洛是个聪慧乖巧的好孩子,可性格偏偏随了自己,今天他与万休的态度足见锋芒。桐灵倒是希望他日后能像他的父王,毕竟作为世子,作为这座城池日后的主人,桐灵希望他学会收敛个性。还有坤达文滢,刚刚学会跑步,话也还都说不清楚,可那股子倔强劲已初见端倪。 桐灵笑了笑,这两个孩子怎么就都随了自己呢,一点都不像坤达明成那般温和。 她忍不住看了看身边人。 大概是这段时间太过操劳,桐灵竟在坤达明成鬓边看到一丝白色。 白首偕老。 这世间最需要运气的事情,大概就是白首偕老。可惜,她没有那个运气。 灯火通明,眼前景色异常温暖。 一旁的寺官拜道,“城主,王妃,还请移步殿外。烟花已准备就绪。” 这是今晚最后一个环节了,烟花绽放之后,桐灵希望自己的孩子也可以绽放,做自己喜欢的事,追随自己喜欢的人。 所有的母亲都希望自己的孩子快乐幸福就好,但桐灵不同。坤达文洛是个有灵气有能力的孩子,她希望自己的孩子可以帮助更多的人,做伟大的事情。哪怕遇到些困难,受到些伤害也可以。他总要学会成长和选择,学会与自己不喜欢的人相处,学会对自己喜欢的人有所保留。 如果还有别的,那就是桐灵希望坤达文洛还能有些运气。不管经受了多少艰难,希望能有个人陪他白首。 烟花已布置妥当,众人纷纷起身向外走去。桐灵缓缓站起时险些摔倒,幸好坤达明成搀扶住了她。 她实在是有些乏了。 “不如你早些回去休息。” 桐灵摇摇头,“要陪洛儿过完生日的。” 坤达文洛此时已冲出了殿外准备观赏烟花,还不忘喊道,“父王,母妃,快来呀!” 坤达明成扶着桐灵一边走着一边说,“洛儿前一刻还像个大人,下一刻又是个孩子,没个定性。” “洛儿还小,城主以后要多管教他。” “他向来更听你的话。” 二人沉默。 就在此时,殿前轰然作响,天空五彩绚烂。 一排排烟花绽放,引得所有人仰面围观,赞叹不已。 消沉了多日的离石城殿,因为此刻烟花亮色,终于恢复些喜庆气氛。烟花一束束喷薄向上,停至某个高点,洋洋洒洒将所有力量和色彩释放出来。一次,两次,三次......数次过后,渐渐暗淡,消退。 “好像我们呀。”桐灵声音微弱,说出一句。 坤达明成看着她,“什么?灵儿。” “我说,好像我们呀。每个人都那么努力地绽放过,把美好幸福带到过这个世界上。可最终,还是要消失。明成......”她没有叫他‘城主’,“每束烟花都有自己能抵达的地方,我可能......就到这里了。” 坤达明成满眼泪光,用力扶着桐灵,不忍心她此时此刻倒下,却也不忍心说出‘你要坚持’之类的鼓励。他看得到桐灵的疲惫。 “那你......靠在我身上休息一会。” 桐灵安静地将头贴在坤达明成身上,看着前方的坤达文洛。他正拿着两支烟花兴奋地在空地玩耍。 孩子顽皮的身影渐渐模糊,桐灵就这样,睡着了。 也正是这一刻,祈临殿的一切,都静止了。 画面停留在某个瞬间,万物定格。每个人的表情都凝滞了,炸裂一半的烟花停留在空中,风也不再吹动,刚刚扫起地面尘土就飘忽在离地一寸的位置。 只有坤达文洛,没有丝毫变化。前一秒还欢腾地看着烟花,下一秒竟然好似进入了另外一个空间。 坤达文洛慌张地看向周围,他用力揉着眼睛,揉了又揉。确定这静止的一切都是真实发生之后,他想要跑向坤达明成和桐灵。刚跑出两步,坤达文洛便被巨大的冲击力弹了回来,狠狠摔在地上。他不可思议地朝其他方向试着跑去,却都是一样的结果。他发现自己困在了一个很有限的区域,像是被一个透明球体包裹着,四面八方封锁起来,根本出不去。他看的见周围静止的一切,却怎么也无法靠近。 坤达文洛害怕极了,拼命捶打着这个球体,用力再用力,但无济于事。 “父王!母妃!” 坤达文洛不停吼叫着,他的声音就像是被吃掉了一样,越来越小。自己明明用尽了全力在呼救,可就连自己都听不到自己发出的叫声了。 许久过去,一切仍然静止着。 小小的身躯已精疲力尽,坤达文洛开始绝望、痛苦。 他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始终不敢相信现在所经历的一切都是真的。 轰然之间! 一个巨大无比的黑影从天而降。 坤达文洛被黑影降落的冲击力冲倒在地上。他颤抖地抬起头,看不到黑影的全貌,只依稀感觉那是个人影形状,由一团团黑雾汇集的一个巨大无比的人影,就站在自己面前,遮挡住了几乎所有视线。 “你......你是谁?” 坤达文洛瑟瑟发抖地问着,发现自己的声音竟然又恢复了。他再次大叫起来,“父王!母妃!救我!救我!” 还没叫几声,坤达文洛又听不见自己的声音了。 黑雾渐渐淡去,黑影越来越小,一个清晰的人影终于浮现。坤达文洛更加害怕了,眼前人影足有两米多高,穿着黑色战甲,手持一把大刀,感受不到一丝生气,面容沉冷地像个死人。 “天降,羯仁。带你去天族。” 眼前巨人回答了坤达文洛,声音低沉,每个字,都带着穿透地表的恐怖力量。 第247章 离石风波-规矩 “天降,羯仁。带你去天族。” 坤达文洛摊到在地上,惊恐万分,“天......天族?我不去什么天族!我要留在父王和母妃身边!” 坤达文洛又可以说话了,他开始不断哀求。 面对八岁孩童的苦苦哀求,竭仁无动于衷。他将手中大刀置于身前,刀尖触地的一瞬,距离他最近的两名静止在原地的仆人顿时石化。 竭仁又微微提了提刀尖,再次落地的时候,两具石像碎落一地。 坤达文洛见到这一幕,哇的大哭起来。同时迅速翻过身想要逃走,可透明的球体依然困着他。坤达文洛只能一边哭求,一边捶打球体。 “很吵。”竭仁声音如同死水。 坤达文洛又一次说不出话来。 竭仁转过身,一步一步漫步在祈临殿中。他每踏出一步,由砖石铺设的厚实地面都会陷出一个巨大脚印。 他行走的速度很慢,每经过一个人,那人便会石化,然后碎裂。 坤达文洛眼睁睁看着自己熟悉的人一个个变成满地碎石,看着竭仁冷漠的表情渐渐变得兴奋。 “孩子,”竭仁主动说道,“没想到你竟是国族的,不然!”竭仁突然回过身,用一双深不见底的恐怖黑瞳看着坤达文洛,嘴角忍不住抽动,露出按捺不住的鬼畜笑容,“不然!我就可以踏平这个地方!杀了你所有族人!” 瞬间,他又回到了死寂的冷漠状态,接着说道,“可惜,”竭仁再次背过身,迈起步伐,“现在我只能慢慢地,悄悄地,杀光这殿里的人。” 听到他要杀了所有人,坤达文洛不知哪里来的勇气和愤怒,擦了把泪水后立刻站起来,冲到离竭仁最近的地方,奋力敲打着困住自己的透明球体。 他比之前更加用力,手上已渗出血丝。 血液触及透明球体的一瞬间,球体竟变得柔软起来。且随着球体越来越柔软,坤达文洛的声音也越来越清晰。 “你不要伤害他们!我不允许你伤害他们!” 竭仁驻足,回过头冷冷地看着他。 片刻后,竭仁冷笑了一句,“果然是天生灵念之体。” 竭仁并不在意眼前这个孩子爆发的愤怒。他抬起那只没有握刀的手,只是冲着坤达文洛的方向稍微指了指,透明球体便恢复了坚硬的状态。 坤达文洛更加用力地敲打球体,双手血肉模糊,但球体再也没有变化过,他的声音也再没有发出过。 竭仁继续向前走着,方才簇拥在坤达文洛身边的一群婢仆全部变成了碎石块,竭仁踏过后甚至只剩了一层齑粉。 婢仆变成石像全部碎裂后,竭仁又朝着大臣们聚集的方向看了看。但他似乎并不感兴趣,而是朝着更前方走去。 祈临殿大堂门口处,一双夫妻正一动不动站在那里。 坤达文洛看到竭仁朝着自己父母那边走去。他慌乱、惊恐,但无论如何呼救,一切都始终沉浸在静止和沉寂中,只能听到竭仁踏过后砖石裂开的声音。 竭仁快要接近坤达明成和桐灵时,坤达文洛彻底绝望了。他实在没了力气,跪倒在地上,用最后一丝残力趴在透明球体边缘。 竭仁静静地看着眼前这对相互依靠的夫妻。女子闭目靠在男子肩头,已经没有了气息。男子满眼悲伤,紧紧搂着身边女子。 竭仁眼神中透露出一丝不屑,他最恨有情的人。不经意地,他眸光闪动出一道杀意光芒,然后微微提起了手中大刀。 坤达明成和桐灵,从脚往上,一点一点地开始石化。 远处!一道锋利的锐气袭来!竭仁急忙侧身! 是烟轮! 两盏轮盘不停飞梭,像两道突然降临的闪电,划破了祈临殿死寂黑暗的空气。它们不断攻击着竭仁,令他措手不及。 竭仁应付着烟轮的攻击,桐灵和坤达明成被石化了一半的身体渐渐恢复。 熟悉的身影出现在坤达文洛面前,竟然是......木蔷薇! 坤达文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他揉了又揉,满是血痕的双手蹭得脸上也都是鲜血。 他终于确认,就是木蔷薇。 坤达文洛又开始呼救,从嘴型看,他应是不断地叫着,“木女医!木女医!” 木蔷薇并没有回头看坤达文洛,而是质问着眼前的巨人,“你是什么人?!” 竭仁双手握刀,挥舞在胸前,击开了纠缠不休的一对烟轮。 声雷炸响,烟轮迸发出一圈火光。火光飞速乱溅一阵之后,烟轮回归正常轨道,直至飞回到木蔷薇手中。 木蔷薇被巨人手中的大刀震慑住。刀刃呈黑色,散发着隐隐雾气,刀身刻满了旋涡状的花纹,刀柄足有一臂长,被巨人一双大手牢牢握住。 木蔷薇她认得那刀,那是百鹰刀。她身体微颤,甚至不自觉往后撤了一步。 眼前的巨人,是天降‘竭仁’! “你是木蔷薇。”竭仁说道。 木蔷薇震惊的说不出话来。 天降!天降为何会来到人族?竭仁这样做岂不是触犯了天规山的规矩?! 竭仁又说道,“既是隐士,就去吧,不要阻碍我,我便不会治你的罪。” “我的罪?”木蔷薇四下看去,满地碎石,“你偷偷下界,滥杀无辜,你应当束手就擒,回天族认罪。” 竭仁充满嘲讽地冷笑一声,“果然是被天兽族驯养出来的,无知可笑。” 听到如此讽刺,木蔷薇再难冷静,她愤怒道,“天降竭仁,你就不怕天规山惩戒你嘛!” “惩戒我?”竭仁不屑一顾,将百鹰刀重新置于身前,双手按在刀柄底端,注视着木蔷薇。 良久,竭仁说道,“你若今日再加阻挠,才是要被天规山惩戒的那个。”他撇了撇头,目光落在了木蔷薇身后的坤达文洛身上,继续说道,“我,就是奉了天规山的命令,来带他走的。圣降图池给做了指引,他,你身后的那个孩子,就是新出现的隐士之资,灵念之体。天规山的规矩,这样的孩子一旦出现,八岁之日必须带回天族受训。” 竭仁神色阴祟,眼角余光期待着木蔷薇的反应。他说道,“当然,为了不被人族知道,凡见者,必诛。” 木蔷薇闻言,双目惊怔。 竭仁不忘补上一句,“对了,这可是......天规山的规矩。” 第248章 离石风波-偷袭 “这可是天规山的规矩。” 竭仁的声音仿佛晴天霹雳。 木蔷薇的身体慢慢颤抖起来。这一刻,她眼前的世界彻底安静,回荡着的,只有竭仁的那句话。 木蔷薇想起了自己与兰陵在念间的那些争执。 念间不过是灵域。 生而和合是假的。 可和不可分也是假的。 木蔷薇看着竭仁,恍然明白过来。神族不可下界,都是假的。 她感到一阵晕眩。 竭仁诡异地笑着,“既然你来到了这里,还知道了这个秘密,那就一起......去死吧!” 竭仁话音落去,遁地滑行,双手重新握住百鹰刀冲着木蔷薇而去,脚下滑过之处,碎石飞溅,留下深深足痕。 木蔷薇及时清醒过来,眼看百鹰刀逼近,闪逝飞躲。但她还未落地,百鹰刀的刃光已从容地冲着她脖子挥来。 这就是神的力量。 木蔷薇全力闪躲,却被竭仁轻松识破。她双手交叉在胸前,烟轮飞速旋转,勉强抵过百鹰刀一击。 兵器相击,火光轰然迸发。 木蔷薇被巨大的冲击力推出十几米,重重地撞在了困住坤达文洛的透明球体上。 坤达文洛看着眼前发生的一切,已是形容不出的震惊。 木蔷薇,他熟悉敬重的木女医,到底是什么人! 战斗的快感令竭仁变得兴奋,他身上漆黑的战甲开始透漏出红色花纹。 鸿甲! 木蔷薇震惊! “竭仁,召唤神甲,你就不怕被人族发现嘛!难道你还想杀更多的人!” “哈哈哈!”竭仁笑声狰狞,“木蔷薇,事到如今,你还在问这些可笑的问题!既然你活不过今天,我就全都告诉你吧。” 竭仁身上的红色花纹变化成岩浆,流淌起来,就像川流不息的江河,围绕着黑色战甲循环往复,不时翻滚,喷薄出熊熊烈焰。 竭仁整个身体被一圈红焰光晕笼罩,脸上的表情被照得清晰起来,身体渐渐恢复了正常的身高,但依旧非常高大。 那便是天降神族的模样。与人类的长相并无二致,但浑身都散发着死寂的气息。 “灵域,你应该听说过吧。那些自以为是的兽神,”竭仁充满讽刺地说道,“就是你们那些师父,他们告诉你们那是高端玄说,容不得你们窥探。木蔷薇,他们之所以不愿你们了解灵域,是因为神族就是靠着灵域,凌驾于人族之上。就像现在,不过是在我创在的一座灵域里而已,外面的人,根本不知道这里发生了什么。” 竭仁补充道,“你一定很好奇他们为什么要这样做。人族想要冲破实灵域,进入虚灵域,几乎是不可能的,因为他们根本无法意识到虚灵域的存在。但你们不同,你们是介于人和神之间的存在,一旦让你们破解了打开虚灵域的钥匙,将是对神族最大的威胁。你们那些师父,从来,就没有信任过你们。” “住口!”木蔷薇愤怒道,“我的师父根本不是你说的那样!他甚至!甚至为了!为了救下!” “为了救下兰陵,死了,对吗。” 竭仁竟然知道,他竟然知道! 竭仁的声音平淡的不能再平淡,冷静的不能再冷静。木蔷薇听来,刀刻斧凿,字字入耳都犹如剜心割肺。 “好了,木蔷薇,就到这吧。” 竭仁走到她的面前,木蔷薇就像毫无察觉一样,完全没有反抗。 “木蔷薇,你我前世都为人,就让我成全你,用人类的方式去死。” 说着,竭仁双手握刀,高高举过身体右侧。木蔷薇洁白的脖颈暴露在空气中,动脉有力地跳动着。对于嗜血成性的百鹰刀,就如同一盘可口的美餐摆在面前。 木蔷薇竟然闭上了眼睛,等待着用人类的方式结束自己的生命。 球体里的坤达文洛用身体撞击着透明屏障,大叫着‘木女医’,只可惜,无论是撞击还是呼喊,依然没有任何声音。 竭仁眼角划过锋利的冷芒,与身上鸿甲的光焰形成鲜明对比。火光、冷光,与眼前木蔷薇的影子交叠在竭仁的瞳孔中,就好似不同光色的奇异烈焰正在灼烧眼前女子。 竭仁兴奋,马上就要见到喷溅的鲜血了! 百鹰刀挥下! 坤达文洛害怕的捂住了双眼。 啪! 一声极为刺耳的金属撞击声! 是兰陵的墨袭! 那把只有小臂长短的臂刃,在竭仁完全没有察觉的情况下,从黑暗飞来,与百鹰刀正面一击,又在黑暗中消失。 百鹰刀挥坎的路径被迫改变,竭仁甚至被突如其来的冲击力逼的微微侧移了步伐。 兰陵,一身墨影铠甲,散发着黑蓝相间的淡淡光魂,突然出现在木蔷薇身前。 墨袭再次飞来,行踪诡异。竭仁这次有所警觉,及时后撤了一步。 墨影顺势迂回,重新贴合在兰陵的右臂上。 这个兰陵的力量,不可小觑。 竭仁观察着突然出现的不速之客,冷言冷语道,“尸......灵。” 兰陵没有理会,转过身看着木蔷薇,劝道,“木!你清醒一些!” 木蔷薇看着兰陵,目光呆滞,苦笑一声,“清醒?为什么?都是谎言,我们被骗了几百年,不清醒了几百年,为什么现在要清醒?” 她眼里浑浊。 竭仁被兰陵偷袭成功,显然有些愤怒,身上红浆流速加快,上方火焰开始簇裂。双臂上的红浆和火焰甚至沿着竭仁的双手流到了百鹰刀上。 那把刀,变成了红色,仿佛刚刚从熔炉中淬炼而成。 兰陵对木蔷薇的劝慰令竭仁感到恶心、虚伪。 他们隐士之间可合不可分的情谊在竭仁看来就是最大的笑话。 任何生灵,就算是神,都在为自己而活。 这才是四方之间的真理。 竭仁将百鹰刀举在头顶正上方,对准了兰陵和木蔷薇所在的位置。他要让他们知道,什么才是真理,他要用自己手中的烈焰,击碎他心中的虚伪。 他要证明,木蔷薇不会救下祈临殿这些人,兰陵也不会救下木蔷薇。 他们,永远都只可能为自己活着。 百鹰刀高举不下,四周出现了房屋倒塌般的巨大声响。 可放眼望去,整座离石城殿却完好无损。 这次,兰陵和木蔷薇都清晰地看到四面八方,一座无形的穹顶正在持续扩大。竭仁放大了虚灵域的笼罩范围,他包裹住了整座离石城殿。这意味着他更加残暴了,他要杀了整座城殿的人。 城殿里的一切都静止不动,除了此刻的四个人。 竭仁,木蔷薇,兰陵,还有......一直被困在透明球体里的八岁孩童。 第249章 离石风波-对战 一个无形的穹顶正空中蔓延。 兰陵抬头望去,“是......灵域。” 竭仁有些意外,“你......是那个兰陵。你.....知道灵域。” 兰陵沉默着看向眼前人,感受到一种从未有过的压迫感。 他对此人的记忆来自于曾经的【兰陵】。 天降,竭仁。神衣鸿甲,战器百鹰刀。 天降族与天兽族虽都属神族,确是两个完全不同的族群,承担着不同的使命。隐士对他们的了解甚少,只从古刻中的只言片语知道一二罢了。 但无论如何,他们都是神族的一员,力量远远超过隐士。 木蔷薇一时不愿振作,兰陵做好了孤军奋战的准备。 苍茫夜色中,整座离石城殿被一座巨大的无形穹顶彻底笼罩。城殿外,几条商街依然繁华,其余的都已到了安静入睡的时候。这就是离石城一个普普通通的夜晚罢了,没有人感受到城殿今夜的异样。 百鹰刀灼烧得更加炽烈,不再是红黄色的烈焰,刀身发出白色的刺眼光芒,蔓延着淡淡的蓝色光晕,照得整个祈临殿犹如白昼。 鸿甲由黑色变成银色,红浆渐渐凝固,形成了琢刻在甲衣表面的红色暗纹,精致绝伦。 百鹰刀和鸿甲,变幻莫测,能量无穷。 兰陵心有余悸,需要何等的能力才能驾驭这样的战衣和武器。 自己敌不过他,敌不过他。竭仁身上的灵力,就像此刻不断膨胀的穹顶,仿佛没有极限。 “怎么,害怕了?” 竭仁看透了兰陵。 “听说,石国已经失去了两个隐士,今天你们两个也要死,可惜了。那个凡云,名不副实的新兽神,还真是不太幸运。” 竭仁的话激起了兰陵的战意,身上的黑蛟纹身游动起来,来至左手手臂处。 兰陵左手握拳,一圈黑雾包裹住了他整个拳头。 竭仁盯着兰陵那只左手,感受到一股与众不同的念力。 出乎意料的,兰陵左手处,一条蛟身缓缓游出,沿着手背缠满整个手臂。 竭仁死水一样的目光中竟也透漏出惊讶之色。 “那是.....”竭仁不敢相信,心中暗道,“难道是......四古黑蛟?不可能,这等亘古神兽,怎么可能出现在这里,还是被一个区区隐士掌控。但那明明就是......若是这样,便不好办了......” 竭仁犹豫不决之时,刚刚还只是一条缠绕于兰陵手臂的小蛟此刻已变成了一条庞然大物,环绕住兰陵整个身体,将他缓缓托于半空中。 竭仁不得不抬头仰看兰陵,这下他已十分肯定。没错,正是四古黑蛟! 亘古神兽,果然不同凡响。 黑雾般的身体瞬间升腾出无数小蛟,冲着万丈穹顶飞击而去,肆意穿梭在整个虚灵域的空间中。 竭仁感受到一股强烈的压迫,不断冲击着他在这个空间铺设的灵力。 “兰陵,没想到你竟然收服了四古黑蛟。”竭仁看了看四周无数射线般穿梭的小蛟,轻蔑地笑道,“不过很明显,你还不能完全控制它。再这样下去,这座虚灵域会被击破,到时候,我们都会暴露在人族的实灵域中。你可想好了后果。” 兰陵此时双瞳犹如漆黑深渊,八岁时被灭族的记忆占据了他全部思想,愤怒灼烧着胸口,他大叫道,“天降!了结这一切吧!” 竭仁暗道,“不好!” 无数射线般的小蛟骤然停在原地,笔直锋利,万箭齐发,直冲竭仁。 竭仁高举百鹰刀,挥刀断箭,好似一只烈焰雄鹰冲入万丈雨瀑。翱飞之下,雄鹰的一对火翅将瀑布拦腰截断。它毫发无损,反而越飞越高,接近穹顶之巅时,由小蛟化成的黑色雨瀑已全部消失,好似被蒸发的水汽,无影无踪。 无数小蛟再次从黑雾中游离而出,延展伸长,似蛟似龙似蛇,彼此缠绕,形成百余条锁链。锁链不断飞伸向盘旋在穹顶之巅雄鹰,穿透它的翅膀和身体,一层层环绕出球状牢笼。 烈焰雄鹰被牢笼所困,剧烈展动一对火翅,不断试图挣脱。竭仁只觉双手沉重无比,几乎难以支撑百鹰刀的重量。他震吼一声,缓缓挪动百鹰刀,在胸前挥出一个倾斜的十字纹样。鸿甲上的花纹重新流动起来,时而像鲜血,时而像岩浆。流至竭仁手臂,竟与他双手血脉融为一体,沿着血脉走向流到了百鹰刀之上。 刀身发出一声咆哮鹰吼,熊熊火焰直飞冲天,球状锁链瞬间被火焰点燃,雄鹰体积随之大了一倍。 烈焰灼烧之下,锁链竟被燃得粉碎,缠绕在兰陵身上的四古黑蛟随着锁链碎裂而顿时离身。 兰陵重重地摔在地上,呕出一口鲜血。 只见四古黑蛟在空中盘旋一会,便重新飞向兰陵。先是化作一条灵巧小蛟缠于他的左手手臂,很快便融入皮肤变回了纹身模样。 而此时,空中那只烈焰雄鹰却没有丝毫变化,振翅飞离穹顶,来到了竭仁身后。 竭仁看着眼前的手下败将,说道,“没想到,四古黑蛟竟然是失踪了万年的撼海链。难怪都传那件神器自身有念,原来是亘古神兽所化。”他顿了顿,继续说道,“可惜了,他竟然认了你这么个没用的家伙为主。” 方才两击,耗费了兰陵太多灵力。面对竭仁的挑衅,兰陵无力回应。 “受死吧!”竭仁喊道。 百鹰刀雄浑之气划过穹顶,霍然冲着兰陵头颅劈下。 突然,两盏轮盘飞来,勾画出两道灵巧的攻击轨迹。 是木蔷薇,她抛出烟轮,及时救下了兰陵。 竭仁左右各是一击,抵挡了烟轮的攻击,却也被兰陵侥幸从刀下飞离。 烟轮迂回出优美弧线,重新回到木蔷薇手中。此时她已身披铠甲冰晶,做出备战架势。 兰陵停落于她身边,笑道,“谢谢。” 木蔷薇未曾回应,只看向了远处被凝固住的坤达明成夫妇,然后对竭仁说道,“石国隐士,木蔷薇,以护佑石国为己任。” 竭仁对此嗤之以鼻,回了句,“真是......可笑。” 第250章 离石风波-影舞 天界,天降族。 罗修缓缓褪去衣衫,正准备入睡。 光洁凝脂的背部裸露出来,身姿婀娜,丰韵娉婷。她卸去发妆,黑发如泉水流下,贴服在白皙背部,更加清晰地勾勒出腰身的凹凸起伏。 刹那。 黑发延长,冲着寝室门口飞去。 “怎么如此招待客人?” 黑色发丝将说话之人紧紧缠绕住,但来人似乎并不害怕,反而口吻轻佻。 罗修转过身,披上一条轻薄凉衣,身材隐约可现。 \"客人?会鬼鬼祟祟地这个时候拜访吗?\" 发丝越缠越多,越缠越紧,将门口之人牢牢控制住。 一道霍闪劈开云雾,犹如数支离弦之箭,折射向天降族大地,带来片刻刺眼光芒。 门口之人的脸庞被随之照亮。 天降,高格。 他正欣赏着罗修的卓然身姿,面对满身随时可割透血肉的锋利发丝毫无惧色。 两名天降僵持片刻,罗修抽丝回身。如泉黑发悠扬飘动,化成一条丝滑舒适的玄袍。 “有事吗?”罗修问道。 “竭仁去了许久还没回来,所以有些好奇。” “好奇什么?” “好奇你是不是又在准备着帮他善后。” 罗修长发舞动,风情迷人。但一股凌冽之气仿佛可令寒光霍闪都绕道而行。 “他或许只是杀红了眼,有什么可担心的。” “你还真是相信竭仁。那可是国族的孩子,若是碰上那些死心眼的隐士,可就不好办了。” “碰上又如何,竭仁对付他们就像踩死一只蚂蚁。” 高格很是不屑道,“你还真是相信他。既然这么厉害,不知道八百年前怎么就弄丢了一个。” 霍闪再次带来几束白色光火,罗修的鬼魅身影也如同那霍闪一样,来到高格面前。发丝战栗,发尾如针。每一根都对准了高格,时刻准备贯穿他。 “高格,不要自以为自己很聪明。” 高格不以为然,依旧笑容轻蔑。 发丝开始颤动,被高格的力量渐渐推离,重新来到罗修背部,缓缓流下。 罗修有些惊讶,她与高格也有快一百年没见了,简单较量,只觉得高格的修炼似乎提升了不少。 罗修也不再试探,问道,“你到底来做什么?” 高格轻抚起罗修长发,说道,“这么美的长发,不适合那么大的戾气。” 罗修甩开他的手,“要是没事,我就送客了。” 高格也不犹豫,“我既不是客,你也不必送。我就是来说一声,若这次竭仁再失败,你,罗修,就是我的。” 罗修很是不屑地轻笑了一声。 高格看着她艳丽的容颜,也轻笑一声,随着下一道霍闪灭去,高格也消失了。 高格走后,罗修不禁微微皱了皱眉,心中暗道,“方才已是第五道霍闪,竭仁为何还没回来。” ************** 离石城的祈临殿中。 一座靠着强大灵力打造出的寂静穹庐中,天象诡异。顶端中心一点正弥散出树枝一样的不规则射线,很快就蔓延至整个穹顶。 竭仁此刻,瞳孔好似两个燃烧不尽的火球,愤怒地看着眼前两个打乱他计划的不速之客。 兰陵和木蔷薇面面相觑,心中暗暗生出些不安。 穹顶依然在不断扩大,这说明竭仁在不停地释放灵力创造灵域,可他的灵力非但没有减弱,反而压迫感越来越沉重。 这就是神族的力量。 在天界修炼几百年,隐士其实根本不了解神族真正的力量,他们的师父只是教导,从来不会在他们面前展示任何。 此刻看到竭仁,看到竭仁无边无界释放的灵力,兰陵和木蔷薇......不寒而栗。 突然! 穹顶不规则射线劈下一道道霍闪。 “小心!木!” 二人及时跃离,脚下焦黑一片,厚重的砖石地面被霍闪击出一个半米深沟。 落地瞬间,又是一道道劈来。霍闪速度越来越快,毫无规律,像是从天而降的弯曲光柱,在地面打造着恐怖牢笼。二人无从反击,一阵闪躲之后,霍闪继续变换形态,落地瞬间长出无数枝桠般的小霍闪,从地面蔓延,追踪着兰陵和木蔷薇的踪迹,所过之处,砖石也会裂开缝隙。 为了躲避,二人只能在半空中寻找落脚之处,房顶、树干。但穹顶的霍闪不依不饶,不断击穿着他们停留之处。 “千机网!” 兰陵大叫之间,背部纹身升腾而出。蛟龙飞展,咆哮冲天。一张游动大网暂时隔绝了霍闪的攻击。 木蔷薇看准时机,手臂划出优美弧线,一盏烟轮顺势飞出。 “幻舞!”木蔷薇叫道。 烟轮飞动,化作锋利轮盘。一盏变成两盏,两盏变成四盏......眨眼之间,烟轮裂变出无数影子轮盘,沿着不同轨迹冲竭仁飞去。 竭仁纹丝不动,火眼燃动。 他一手握着百鹰刀,一手淡定伸出。只一下,竭仁便识破了真正的轮盘,牢牢抓在手中。手掌燃烧起烈焰,竟然将烟轮......融化了。 兰陵和木蔷薇简直不可思议。 那可是烟轮,是天兽族孕育出的隐器,竟然被如此轻而易举地毁了。 看着兰陵和木蔷薇惊慌失措的表情,竭仁兴奋极了。 “你们的隐衣隐器,在真正的神器面前,根本不值一提,哈哈哈.....” 竭仁大笑着。 轰的一声,霍闪又一次落下。 千机网被击穿了数个大洞。 兰陵嘴角沁血,左手臂再次飞出数条黑蛟,修补着千机网。他知自己灵力不断消耗,但也只能用此法勉励阻挡霍闪,保护着地面一动不动的人们。 木蔷薇看眼另外一盏烟轮,紧紧握住,对它说,“你,会帮我的!” 兰陵有种不祥预感,大声制止,“不要!木!” “影舞。” 兰陵来不及阻止,木蔷薇已抛出另外一盏烟轮。 她的绝法! 曾在通天院中与灵石妖道战使用。当时她本不至于用出绝法,只因一时大意被灵石近身坤达明成,为了救他,不得不施展了绝法三分,昏迷了多日。 但这次,是绝法十分。 烟轮来到空中,没有变成轮盘形状,幻影移形,裂变出无数烟轮本体模样,冲着竭仁刺下。下一瞬,所有烟轮顿时消失,直至接近竭仁,才又一次突然出现。至于木蔷薇,则与烟轮一同,消失又出现。 影舞之力,就是让敌人寻不得真正轨迹,一击毙之。 木蔷薇与烟轮出现在竭仁没有握刀的一侧。她看准竭仁暴露出来的脖颈,伸手之间烟轮汇集,锋利短器冲着那根脖颈动脉,呼啸刺去。 第251章 离石风波-交易 隐器烟轮,乃是一把双头短刃。全长不到两寸,刀柄位于整把短刃的中央,两端是寒光刺眼的锋利刀刃。 隐士擅长各有不同,隐衣隐器自然也各有不同。对于木蔷薇这样钻研药理丹丸的隐士,操控灵力多求细腻悠扬之道,隐器以防御为主,攻击欠缺。 烟轮飞起如轮盘,走位灵活,更有几种裂变之法,但缺点也显而易见。便是进攻方式单一,无非就是靠着轮盘变化多端的运动轨迹实现出其不意的攻击。一旦被敌人识破了这种特性,烟轮的弱点也会随之暴露。 所以此刻,烟轮被抛掷出的一瞬间,木蔷薇两手空空,没了保护,就只能靠着走位闪躲进行防御。此外,烟轮的短刃特性也注定了它只适合超近身攻击。这也就孕育而生了木蔷薇的绝法‘影舞’,不可思议的迅捷之力,出其不意地闪现在敌人难以预料的位置,然后一击毙之。 为了对付竭仁,木蔷薇动用了身体全部灵力施展影舞。可眼看烟轮刃尖就要刺入竭仁脖颈,一股轰然炸裂的力量却将她重重弹出。 “怎么......可能!”木蔷薇惊诧。 那力量,来自天降竭仁。 竭仁又一次轻而易举地识破了木蔷薇的意图,预判了她的走位和烟轮出现的位置。 木蔷薇刺下烟轮的一瞬,竭仁的百鹰刀散发着红蓝相交的浓烈火焰挡下了攻击,火焰的喷薄之力就这样将木蔷薇弹了出去。 更可怕的,木蔷薇根本没有看清竭仁的动作,也看不清他是如何将百鹰刀从一手瞬间换至了另一手。 木蔷薇向后飞去,身体猛烈地撞击在院中一颗老树身上。老树树干从中间断裂,顺势倒塌,压倒了就近的一间耳房。 木蔷薇愕然失措之余,灵力几近消散,全身瘫软,甚至连抬眼的力气都再也使不出来。她躺在地上,视线仅与竭仁的战靴相平。而那双战靴,正朝着自己走来。百鹰刀拖地而行,红蓝火焰燃烧更旺,地面被炙热的温度燃裂。 轮番激战,祈临殿破碎得就像是一座座小型孤岛。远处那座,是一群围绕在一起,刚刚还在观赏烟花的城中贵戚。方才手舞足蹈,此刻形如木头人,无知无觉。 这边,则是一败涂地的木蔷薇和如同巨形山峰般难以搬倒的竭仁。离他们不远的祈临殿大殿门口,相互依偎着木蔷薇最为担心的两个人。可渐渐的,木蔷薇没了最后的知觉,视线变得暗淡,她胸中翻涌的各种情绪,怀疑、痛苦、遗憾、不舍......随之烟消云散。 “木.....木.....”另一座‘孤岛’上,兰陵仍在坚持。 千机网已压至兰陵的肩头。他单膝跪地,双目涨红,用尽全部力量,却只能勉强抵挡几下来自穹顶霍闪的攻击,还是在竭仁与木蔷薇一战的时候。 竭仁此时,只需一个动作便可置木蔷薇和兰陵于死地,便可令整座离石城殿被霍闪炸成焦地。而竭仁,也正打算这样去做。 先是木蔷薇,然后是兰陵,最后是这满殿的卑微人族。竭仁想着,瞳孔渐渐放亮。 兰陵心急如焚,却无力回天。他此时若有丝毫松懈,整座城殿将立刻化为乌有。他心里清楚,即使继续坚持,结果也是一样的。 “住手!住手!你不是要带我走嘛!我跟你走!但你若敢杀一人,敢伤一人,我便死给你看!” 透明球体内,坤达文洛突然喊出声来。他摔碎了随身佩戴的玉佩,将一块锋利的碎片抵在了自己的脖颈动脉处。 竭仁缓缓回头,面无表情地看着坤达文洛。 见竭仁似乎无动于衷,坤达文洛将玉佩碎片稍稍刺入肌肤。见到血一点点渗出,竭仁眼中嗜血的光亮反而失去色彩。 他兴致大减,表情明显转怒。 坤达文洛又刺入半分,大吼道,“若你杀了这里的人,我绝不独活!若你不杀,我,跟你走!” 竭仁形同枯槁,战衣光芒暗淡。上次下界,他便弄丢了一个,这次若再带不回去,天规山不会饶了他。 杀戮的痛快和死,竭仁当然知道该怎么选。 只不过,被一个八岁孩童掣肘,却比死还难受。 祈临殿,被一大片刺眼白光全然遮盖。恍如白昼,恍如隔世。兰陵只觉得身体轻盈,如释重负。 待到白光渐渐暗淡,一片狼藉。竭仁、透明球体,穹顶,霍闪,还有坤达文洛,都消失不见了。 整座大殿,只有兰陵是清醒的。其余人歪七扭八的倒在地上,昏昏欲睡。 兰陵慌忙跑到木蔷薇身边。她灵力溃散,隐衣隐器已然消失。兰陵急忙注了些许给她,无奈自己也损耗过多,身体虚乏,再难强撑。 待兰陵收住灵力,整个人也倒在地上,晕了过去。 *********** 两股记忆在兰陵的脑海中糅杂相交,他自己的,还有【兰陵】的。时间和空间就像一条充满柔性的大网,层层叠叠铺开,好似那波涛海浪。兰陵站在每一股海浪的波峰峰顶,任由海浪推着他前行。一股股海浪也不时会变化,或是相交形成更大的一股,或是分裂成数股小的,有时甚至会将他猛烈推升,有时也会瞬间跌落。 那感觉很奇妙,兰陵就这样,随波逐流。直至一股翻天巨浪出现,他才从惊慌中醒来。 香阁暖床,兰陵身体恢复大半。 站在一旁的寺仆惊喜道,“醒了!醒了!快去请城主!” 兰陵说道,“不,带我去见他。” ************* 昨夜夜空,离石城出现了诡异天象。 一条狭长黑云贯穿天际,云尾洋洋洒洒,飘了数里,好久才散去。 因是深夜,原本只有少数几个打更人和守城人看到,却因天象太过诡异大呼小叫起来。后来,街里街坊的都睡眼惺忪的出来查看。最后,几乎整座离石城的百姓都醒了。 而那条狭长黑云,实则是竭仁和坤达文洛。 铠甲巨人带着八岁孩童来到涌泉瀑布前。孩童眼神充满憎恶,却没有一丝哭闹。 一条以叶所化的扁舟正垂直地停在瀑布下方。瀑布一泻千里,却偏偏在此扁舟附近绕道而行。 “去吧”竭仁说道,“乘上那舟,去你该去的地方。” 坤达文洛仰头看了看他,想要记住那张脸。 竭仁看出他的想法,轻蔑一笑。 坤达文洛不再犹豫,朝前走去,踏水而行。接近瀑布,水势减缓,越是靠近扁舟,激流对他竟也绕道而行。 来到瀑布下,坤达文洛整个人也垂直起来,与扁舟平行,可以轻而易举翻身上去。 就在坤达文洛准备翻上去的时候,竭仁突然叫住他,嘴角扬起一丝笑意,“小子,你有种,敢和我谈条件。既然这样,不如再和我做个交易,如何?” 第252章 大梦惊醒-真相 离石城主坤达明成的书房内。 这是一次绝密的谈话。 屏退左右不说,书房百米之内连一只苍蝇都不可靠近。 兰陵从未见过坤达明成,但每次与木蔷薇念间相见,总能听到此人名字。倒是不感陌生。 大梦初醒,前一秒还是烟花绚烂,再睁眼时,竟然天翻地覆。祈临殿一片焦灼,好在王公贵族伤的不重,但不少人无辜消失,其中包括......世子坤达文洛。 此外,便是两个昏迷的不速之客。其中一人,殿中很多人都认得,是女医木蔷薇。另外一人眼生,就倒在木女医身边。 殿内人醒来的时候,皆是惊惧慌乱,有几个胆小文臣吓尿了裤子,疯疯傻傻。殿外则是热闹一片,大街小巷围满了人,讨论着那道突如其来的狭长黑云。 不肖片刻,离石城已是流言满天飞。 阅典寻迹,发现石国古籍中真有些黑云天象的记载,但笔笔皆是天灾。曾有渔猎世家被狂风怒海吞没,献祭海怪一说。也有兰姓小镇被岩浆灌袭,举族覆灭的记载。 城殿一夜之间,仿佛记忆全失,祈临殿殿毁,世子消失,却没有人都知道发生了什么。 所有人都担惊受怕着,认为这只是灾难的开始。记载中,但凡有巨形黑云出没,都是灭顶之灾。这次,说不定整个离石城都要跟着遭殃。有人将这些与前些天坤达明成大开杀戒的谣言联系起来,说是城主胡作非为触怒了兽神。更有甚者,那些不怕死的,竟然说这是兽神对坤达一族的惩戒。 坤达明成已经不在乎这些了,他只想知道答案。 木蔷薇昏迷不醒,奄奄一息。坤达明成知道,只有兰陵能告诉他昨夜到底发生了什么!告诉他坤达文洛,去了哪里! 但真相,往往令人绝望。 坤达文洛被天上的神......带走了。 神!大地人族敬仰的神,不仅偷走了他的儿子,还要杀了这满殿的无辜人。两个神族豢养出的所谓隐士,救下了殿里的人,却无能为力再救下他的儿子。 他的儿子登天了,被神族眷顾,去天上学习高深术法,然后.....没有然后了,他可能再也见不到自己的儿子了。 “多么......荒诞....可笑。”坤达明成胸中苦涩。一夜之间,他失去了妻子,和儿子。 可这,就是事实。 眼前这个叫兰陵的隐士不会骗他。可他坤达明成该怎么去骗天下人? 一个政客的敏感告诉他,更大的苦难还在后面。离石城天降不详,国殿定然有人会弹劾。他该怎么说,自己的儿子被神带到了天上?说出去只会沦为笑柄,搞不好还会雪上加霜。自己的儿子的被神眷顾,置国主于何地。 可他不能被弹劾,不能被召回国殿,不能违背兄长坤达明华的遗言。坤达明成进退两难。 他用了半天的时间,梳理思绪。 进! 坤达明成得出了一个字,然后主动提笔,给国殿写下了一封奏折。 *********** 木蔷薇被安置在了她的旧所,薇渡亭。 即使天灾都不能泯灭俗人们八卦的心。殿里的污浊言论迅速传开,这木容人刚因为自己的不检点害死一个药仆,怎的又招惹来一个。那人长得英俊嫩白,寸步不离守着木容人,关系定不一般。 屋内,兰陵确实寸步不离,木蔷薇的昏死状让他无计可施。 人人生来都有本源灵力。这本源灵力随着人的一生起起伏伏。婴儿时微弱,壮年时达到顶峰,生病衰老,则意味着本源灵力正在丧失。 修炼的意义,就是提升灵力。但提升的不是本源灵力,每个人的本源灵力多少,可以说相差无几。不同的,是本源灵力的资质,也可以说是靠着本源灵力吸灵聚灵的能力。 兰陵理解为,是本源灵力与这世间大道的关系。关系密切的,自然可以从世间精华之地吸收更多灵力,关系浅薄的,只能做个凡夫俗子,肉体凡胎。 人只要有灵力就可以活着,但本源灵力的天赋却影响着这个人活得有么有生气,有没有活力。 隐士,就是那些生来被眷顾,本源灵力极富天赋的人,也就是天生的灵念之体。轻而易举,就可以与世间很多东西建立联系,达到灵念境界。而所谓念,所谓念力,通俗来说就是对灵力的运用之道。简单的运气,是气念。与世间万物之灵稍稍建立联系,施以灵法,是灵念。而运用灵力去创造更高一级的术法,建立更深的联系,是术念。 念,说白了,就是与世间大道与万物生灵的关系罢了。 这些事情,兰陵想了许久,想着是否能从蛛丝马迹中寻得帮助木蔷薇的法子。 坤达明成也来到了薇渡亭。 “记得上次与那通天院的妖道一战,她也是这般昏睡了几日,后来回了曜石城,便好了。” 兰陵回道,“这次不同,她现在这个样子,便是快与这世间,断了联系,没了关系。” 坤达明成惊讶,“难道就没有法子了吗?!” “我们修炼几百年,虽比不得那些神族的仙体神资,但常年被神族山水灌溉体魄,这副躯体需要更多的灵力来维持运转。” 坤达明成不太理解。 兰陵继续说道,“就好比一个容器,被某种外界的力量灌满,撑得强大坚硬。这力量一直在,这容器就一直完好,还会越来越好。即使遇到危险,我们还有它.....” 兰陵将掌中的隐石唤出,展示给坤达明成,而后说道,“它会帮着我们不断地把容器填满,让容器保持完整。” “那蔷薇她......” 兰陵叹道,“她一次性用尽了所有。这容器空了个彻底,只靠她与生俱来的那点本源灵力在强撑着了。” “那这石头也帮不上忙了吗?” “这石头,帮我们吸灵吸得更快,可前提是......” 坤达明成明白了兰陵的意思,“前提是,她要清醒过来,她要与这世间保持联系。” “就算这样,也不够。这次,就算是这石头,恐怕也不能帮她撑住这容器了,就像被蚁筑空了地心,早晚要坍塌。” 兰陵想着,就算是木蔷薇清醒过来,单靠这隐石吸收的灵力也是不够的,还需要搭配上血屠子。兰陵又摇摇头,以木蔷薇现在的状况,血屠子都未必管用,更何况这里何来血屠子。 难道,就真的么有办法了吗! 不对,还有办法! 兰陵突然想到了一个破解之法,却是......极为凶险! 第253章 大梦惊醒-心事 六百年前。 离石城还不叫做离石城。 在与昆国的接壤之地,曾有一处极为繁华的小镇。小镇水源丰富,水产繁多。镇子中''木''姓为最大氏族,族人擅渔猎和水产养殖,传说曾是易国移民过来的一小波人,定居于此后常年与昆、石国两国商人做着生意。石国水系相比昆国来说,算的上是贫乏了,做水产生意的地方就更少,这座小镇便因为风生水起的渔业而颇有些名气。但除了熙熙攘攘的水产市场外,小镇还因一片被叫做‘耳海’的内陆湖而广为人知。 名为耳海,一是因为湖水轮廓酷似一只人耳形状。再者,石国群山林立,矿脉丰富,却不临海。所谓缺啥补啥,这支易国移民将那湖取名为耳海,大概算是一种思乡的心理寄托。 耳海鱼群种类丰富,其中一种名为‘寐’的水兽很受欢迎。寐兽情温顺慵懒,体态迟缓憨厚,全身布满蓝色光环,夜晚十分夺目,故适合观赏之用。此兽生长缓慢,成年后体型可达数米,非大型池塘不能养殖。也不知什么契机,此兽渐渐成了权贵名门家中必不可少的风景。 镇子中一户‘木’姓人家,产业不大,却因养殖寐兽有些名气。家中最小的女儿名叫‘木蔷薇’。 ************ 离石城殿,薇渡亭卧榻上,昏迷了数日的木蔷薇,醒了过来。 相比曾经的耳聪目明,木蔷薇醒来后只觉得视线混沌,声音嘈杂,身体气脉运转缓慢的不能再缓慢。 自己活着吗?还是死了? 兰陵的声音传入耳畔,“我记得师父曾说你的绝法有瞬移之效,说实话,当时我是预判不出来。可竭仁却轻而易举的化解了,足见我们的绝法在神族面前多么微不足道。” 木蔷薇稍稍侧头,看不太清兰陵的脸庞。 兰陵接着说道,“在神族面前,我们就该微不足道嘛?我不愿这样去想。我们就该去死吗?我不想这样放弃。人体内,有四百零九处吸灵纳气的窍穴,普通练气,有个百来处通畅也就够了,想要将四百零九处皆打开,需要很深的机遇和天赋。咱们,这些所谓天生灵念之体,却是生来四百零九处皆通。天界修习几百年,竟然通了四百壹拾处,还多了一处。\" 这些事,兰陵不说,木蔷薇也清楚。她不明白兰陵为何要这般自说自话。 兰陵似乎有些难以启齿,“我,拿走了你的隐石......用心原游走,然后.....封了你大半吸灵纳气的窍穴。你醒了,说明你活了。但是......” 但是,她现在就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凡人了。没了隐石护佑,没了术法护体,她虚弱的甚至一阵风就能吹倒。 木蔷薇终于明白了为何眼前混沌,视线迟缓。原来,这是凡人眼中的世界。 “你的本源灵力还在,我注了尸灵给你。但这身体,这容器,目前能承载的灵力也就只是曾经的千分之一。” 木蔷薇这才明白,兰陵说了这么多,是在极力解释。自己耗尽了灵力,不足以支撑这副被天界滋养出来的躯壳。所以兰陵拿走了自己的隐石,封了自己的经脉窍穴,还注了尸灵给自己保命。 \"靠着尸灵修炼恢复到十分之一也是有可能的,我也会寻办法把隐石还给你......\" 木蔷薇闭上眼睛休息,想说......不必了。 策马扬鞭,一封坤达明成的亲笔奏疏正马不停蹄赶往曜石城国殿。与此同时,还有分别送往国护夫史府中和静石城城殿的......丧书。 离石城殿,银装素裹,满目萧条。离石城王妃薨逝的消息传遍整座城池,王妃爱民如子,百姓无不哀痛。前些天还在碎碎念的那些神明降罪流言顿时无声无息了,谈起聊起的,都是王妃这几年来对百姓的好,还有神明为何不遂人愿,护佑王妃。 大街小巷已是如此,离石城殿更不用说。轮值之人,无论寺仆婢女还是殿卫军,见到坤达明成都小心翼翼。城殿皆披白布,沉默死寂,俨然一座活着的死人城。 若说还算有些生气的地方,便是律楠音的楠香院。即使坤达明成对她再有怨气,坤达文泽和坤达文滢,也只能由律楠音暂为抚养。两个懵懂孩童,姐姐稍大几月,跑起来跌跌撞撞。弟弟则学者姐姐样子追着姐姐跑,只是更加不稳当。婢女寺仆不敢掉以轻心,紧紧跟在两个小殿下身后。不敢扫了小殿下成长学习的雅兴,又担心他们摔着,所以只是弯腰趋行,伸手护着,累的大汗淋漓。 律楠音不言不语,看着两个可爱稚子的欢快模样,却怎么也高兴不起来。坤达文泽似乎已经忘记了他那个叫做盛林晶的亲生母亲,可坤达文滢却一早上问了三次她的母妃在哪。律楠音搪塞说还在休息,便糊弄了过去。小丫头不明白满殿的人为何都穿了白色,只觉得不必像往日穿些绸缎锦服,跑起来更加方便了。 律楠音看着欢快两个孩童,却是满眼哀愁,不禁想起了自己儿时。比他们稍大些,所以当年事也记得更为深刻。 苗尔两天前已离开了离石城,兰陵也没打算过多停留。临行前,木蔷薇如他那天一样,也自说自话的讲了个故事,一个水乡小镇如何从石国版图上消失的故事。那次‘天灾’,寐兽涨水冲天,淹了整座小镇,浮尸遍地,惨不忍睹。洪水退去,小镇不复存在,竟然遍地干涸,寐兽也险些灭绝。国殿惊诧于寐兽本领,将仅剩的鱼苗带回培育,做护城之用,还奉为了神兽之一。 木蔷薇心境解封,兰陵心知,她的隐石怕是还不回去了。 临行前,兰陵受了坤达明成的嘱托,带着心事离去。 烦心事,忧心事,关心事,或许还有再次见到苗尔的开心事。来来回回,所经所历,不善之人或许会得到应有报应,但不幸之事有时也会降临在善良人的身上。 修心、理事,兰陵决定,姑且......只前行,莫回头。 第254章 大梦惊醒-迷妹 昆国,青居兽坛。 兰陵离开后,野菟将沫川照料的十分粗糙。凌光看在眼里,嘲笑在心里。那丫头明明已经十分尽心尽了,却只能笨手笨脚弄巧成拙。 即使这样,凌光也是事不关己的态度。明明是偌大兽坛的掌教人,却对自己收留的客人不闻不问,连个照料的小道都不派给他们,任由两个灵力消散虚弱人自生自灭。 对于摘取血屠子这件事,野菟十分反感。那东西不摘还好,只要一被摘下来,令人作呕的气味便扑鼻而来,且被摘下的越久,味道就越浓。兰陵走了,这事情就只能她自己去做。好在古山每日养灵所用的血屠子都是凌光亲力亲为,不用野菟操心。 凌光极少过问野菟和沫川,偶尔碰到,野菟总是带着怨气说他那面具丑得要命。凌光也不示弱,免不得提醒当时在昆凌山谷他们之间还有约定,等野菟身体恢复个大半,就要遵守诺言去帮他采药,还得把山中束果都记得摘来给小青当点心。每每这时,缠绕在凌光小臂上酣睡的竹青蟒便会将小脑袋探出凌光袖口,跟着提醒点头一番。 野丫头做个鬼脸,会当做没听到,然后跑开。 在凌光那里受了气,野菟会撒在沫川身上。气鼓鼓地叫嚣道,“我不管你了,自己取摘那臭烘烘的东西。” 沫川只是一如既往的回答一个‘好’字。 可第二天,野菟还是会一大早跑去那面血屠壁,不给沫川机会。 对于凌光,身份昆国隐士的沫川和野菟存着莫大好奇。 这世间有很多极具器魂的神兵利器或是神符宝器,等着与之器魂相通的人出现。隐士为隐那一天,才有资格去天兽‘万相库’去获取属于自己的隐衣隐器。驾驭甲胄兵器依然如此需要契机,若是想像天兽族兽神那样降服一位属于自己的灵兽,更是需要不可想象的力量。 天族如此,人族亦是如此。 人族大地上,人类和兽类虽都灵力,但最大的区别就是人类可将灵力化念,幻化万千。而兽类,大多就止步于族群的概念,领地和生存是它们的顶级认知,人类与兽类的关系,从远古时代相互争夺生存领地的攻乏史记,到如今的和平共处,甚至于人类已掌握了驯化一些兽类的方法,着实不易。 人类与兽类的关系,长期以来也就是如此了。巍峨城池一座座拔地而起,但崇山峻岭之中,茂密林海深处,又或是苍茫雪山,浩瀚汪洋,荒漠沙野,兽群始终自然之境的主宰。城与城之间,国与国之间,官道民道,都不会轻易改弦更张,以免扰了那些古老兽群的清净。 偌大人族大地,千万年演化,那些少有人类痕迹涉足的神秘地带,少不了某些因为机缘巧合的造化,在汲取了万般人族大地的灵力之后,有了念意的猛兽。很显然,凌光袖口中那条可大可小的竹青蟒就是如此。 想要与这样具有念意的猛兽建立灵缘,驯化为己用......身为隐士身份,自然明白那意味着何等能耐。且就算没有这份认识,但是凌光独身一人闯入一座灵域救下沫川的本事,已不能小觑。这个与古山有着一样面孔的神秘人,令昆国的这两位隐士,充满好奇,却又不得不敬而远之。 ************ 兰陵身边,依然跟着那个名叫阿原的姑娘。从郭记菜铺跟到青居兽坛,然后又跟到离石城。死士阿原就算再好奇兰陵的所作所为,也知自己身份。就算是跟兰陵较劲要跟着他,也得了命令才行。 漫花楼的平安先他们几天回到了立昆都。阿原要继续跟着兰陵,甚至要离开昆国,当然要‘求’得这位平掌事的首肯才行。阿原‘求’的十分痛快,手掌往桌上一拍,便是一个窟窿,一句''你答不答应'',让平掌事不曾片刻犹豫便同意了。只不过,及时汇报兰陵动向,依然是唯一的条件。至于坤达明茵那边,平安负责去解释。 一路上,阿原都识趣地远远跟着。就算风餐露宿,兰陵也不管她,也不做那怜香惜玉的事。离石城郊外救下苗尔废了禾生的一幕,阿原亲眼看到了。嫉恶如仇的姑娘认定了禾生是个坏人,但兰陵对禾生所做所为还是令她不寒而栗。至于离石城殿发生的事情,阿原自然是没有机会亲身经历的,也幸得她没有跟过去,否则以她的冲动性子,万一不自量力地出手,肯定早就变成了那满地寻不出面目的碎石扬灰。 兰陵知道阿原的拗脾气,甩是甩不掉了,况且怎么说她也算是半个‘同门师妹’,就这么不管不顾,不合情理。跟着就跟着吧,兰陵想好了,这趟回石国,走一趟目石城。把阿原交给坤达明茵,自己就可以彻底摆脱她了。 “也不知于伯回了立昆都没有。” ‘师妹’在侧,兰陵便有些想念自己那位半道师父,无意间感慨了一句。 “昨日才抵达立昆都五族分馆。”阿原同样很关心于伯,所以让平安帮忙留意着。 兰陵看着她,莫名其妙地说道,“咱们才出昆国不久,蜂雀传递的速度还在一日之内,若再走上几日,除非是有未卜先知的本领,否则就算知道了,也都是几天前的消息,又有何用?” 阿原歪着脑袋看着他,猜她是不是又在遗憾没能赶回来救下菜铺子的那两位,便不敢轻易回答。慢慢悠悠地,想起了徒央曾说过的话,便学着复述起来,“天下事,兴败迹,忠邪路,掌心杯。” 兰陵听知诧愕,“这......是?” 阿原心领神会,点了点头,“恩,央公子说的。不过,我是不大明白的,或许你能明白。” “我?”兰陵摇摇头,“我也不明白。你可知我是什么人?” “知道呀,天上的,兽神派来的人。” 兰陵又摇摇头,“我,就是个厨子。饭做的一般,但饭馆生意经营的还不错。后来不知怎么,来了这里。一开始,是被迫的。”他改了口,“也不算是,我在那个世界,族人说我是混世魔王,那些个兰姓族老说我不按章法,可他们就算再看不惯,也不得不承认,我比他们家中那些不争气的子孙强。” 禾生曾经有句话说的不错,兰陵骨子里,有些自负。 “所以,谈不上被迫,受人所托,也希望能够尽快回到我自己的世界贪图享乐。总之,这差事我接下了。我也没曾想到,沿途风景是这个样子。”他不再意气风发,“我做不了绘手,做不了掌舵人,做不了执棋者,我那点自以为是的胜负心,救世心,越来越不值一提了。我突然很想知道,你的那位央公子,到底是凭着什么......在坚持?” 阿原听了这么多,只默默地问了一句,“你......是天上的厨子?天上的厨子,就这么了厉害了?” 兰陵满脸震惊了片刻,然后大笑个不止。 “哈哈哈.....对对,我就是个天上的厨子。对对,我就是个厨子。我要回我的徒湖公子府,继续做我的厨子去。阿原,”兰陵由大笑转为微笑,“天上的厨子都这么厉害,天上的神就更加厉害了,你怕不怕?” 从认识阿原的第一天,这丫头的眼神就从来没有变过,“怕什么!怕就不会死了?听队伍里的人说,央公子什么都不怕,结交江湖人,整顿朝中事。他那么贵重的人,想做什么便做什么,都不在怕的,我阿原贱命一条,怕什么?央公子只关心明日该做什么,该做什么便去做。明日做不下来,便后日去做。怕?那便没有明日了。” 兰陵眼神一震,又是哈哈大笑了片刻,“对对对,这才对。” “对什么?” “你这个央公子的迷妹,口中若不念叨些央公子的陈年往事,倒让人有些不自在了。开口央公子,闭口央公子,才是阿原姑娘,不是?” 阿原听之,只觉自己又被兰陵嘲笑,瞬间找回了与他拌嘴的斗志。 刚要开口,兰陵已经挥动马鞭,扬长而去,口中阵阵喊道,“你有句话说的不对!你阿原可不是贱命!谁都不是!” 第255章 大梦惊醒-选择 于伯风尘仆仆,赶回了立昆都的五族会馆。还带了个身材瘦弱,个子已跟自己一般高的毛头小子。 这么多年,于伯都是默默无闻的君府管家,从不给君光善和君启林父子惹任何麻烦,甚至于几次还是因他出手相救,父子二人才能化险为夷。 这次,于伯依旧没惹麻烦,却带了个麻烦回来。 于伯一边抽着烟,一边说完了事情的始末。 大致情况,于伯在途中已飞鸽传书交待了一遍。现在告诉君启林的,是些私交的事情。他教了那兰陵小子几句心法几招鞭法,那小子不知什么个原由收了眼前这个瘦高孩子为徒。自己还没尽到做师父的责任,拍拍屁股就走了。 君启林面无表情地听着于伯聊天式的讲故事,没有打断。直到于伯慢条斯理地吐出最后一缕烟圈,磕起烟枪里面的烟灰,君启林才有所表示。 他看向眼前这个‘麻烦’,竟是微笑着说了一句,“按辈分,你该叫我一声叔父。可还记得我?” 吕文州略显惊讶,想傲气地问一句‘你就不怕我这声叔父连累了你?!’,却生生的憋了回去,做了个揖礼,回道,“刚来昆国,一家人暂住了几日立昆都,承蒙您的照顾。” 于伯依然磕着烟枪,时间久了,积攒的灰尘多了,难免有些凝固在烟枪内壁,比较顽固。若是用力过猛,说不定会损了这根他用惯了的老烟枪。所以只能慢慢地轻轻地,既要把那粘在内壁的陈年老灰磕掉,也要保护好这根难得好用的烟枪。 所以要有耐心,便不会白费了功夫。于伯眼角一条纹路满意地延长出一个弧度。 君启林也很满意,眼前这个吕文州已经不是当年那个一身戾气的愣头小子了。君启林像对待成年族人一样,说道,“文州,你姐姐已经带着你母亲和追随的族人,回艺石城去了。” “姐姐......还是决定回去了。” 君启林看出他想说不敢说的,安慰道,“你姐姐的本事,在泰昆城当个副馆长可惜了。你不要觉得是你姐姐输给了君启由父子,咱们做生意的,只有合适不合适。这地方不适合做生意,那就换个地方。这买卖撑不起来,那就换别的做。你姐姐,是个聪明人。你要多学学她。” 吕文州点点头,沉默不语。他姐姐有选择的权利,可他.....有吗? 眼前小子的心思,哪里逃得过君启林这个商场老手的眼,他此时才不慌不忙地递过一封书信。 吕文州打开一看,有些惊讶,竟然是兰陵留给他的。 于伯将烟枪在身上蹭了蹭,擦得亮一些。 “臭小子,师父我要回趟石国。路都是自己选的,自己走的,你也一样。来石国找我,还是跟着于伯学真本事,你自己选。怎么选,都有委屈,可一旦选了,就别委屈。” 兰陵这信寥寥几句,实在简单。留了自己在石国的小院住址,便草草落款。 信,是兰陵拜托君启林转交的。至于君启林为何答应这样一件小事,一是因为兰陵的身份,二是在赌吕文函的未来。 吕文州若有所思,心想他这位师父,真是吝啬。心法是于爷爷的,一招一式是阿原姐姐指点的。师父做成这个样子,是不是有点太轻松了?自己是不是应该去给他找点麻烦? 吕文州又低头读了一遍信中内容。 从艺石城到泰昆城,他算家道中落,被迫流落。然后父亲病重,姐姐一力撑起产业后,便总是强迫自己要学做生意。吕文州叛逆,得罪族人,也经常惹下事端。他这十几岁的人生,主动的,被动的,也算是经历了些选择。福,享过。委屈,也受过。随于伯流落的这一阵,却是他难得静下心来想一想的时光。 于伯不是兰陵,没闲工夫逗弄这个傻小子,大多时间就是让吕文州帮着整理各馆账本。五族直营的各大铺子,做假账是不可能的,谁也没那个胆子。最多就是像君启由父子那样,仗着常年盘踞一地养出的人情,做点私人生意,挣点私房钱。吕文函走了,君启由只会更加有恃无恐。但于伯似乎对此不以为然,这位长者寡言少语,也不喜欢像兰陵那样讲大道理,可身体力行之间,吕文州从长者身上看到了很多道理。 吕文州很明白自己不是个学武的料,想学兰陵的本事,无非是想教训君启由那对父子。可姐姐都走了,那对父子再欺负不了她了,自己还去教训谁? “怎么选,都要受委屈吗?那我选......”吕文州抬头看看君启林。这可不是他想选就能选的。 君启林笑道,“怎么?想留下来?” 吕文州目光坚毅,却是很犹豫地点了点头。应该是怕被拒绝,所以特意补充了一句,“君,君叔父,我想跟于爷爷......学本事。” 君启林大笑道,“哈哈哈,跟老于学本事,冲我说个什么劲?” 吕文州反应过来,面向于伯鞠躬不止,“于爷爷,让我留在你身边跟你学本事吧。” “要学什么本事?”于伯声音沙哑地问道。 “武,要强身健体。商,要张弛有道。” 于伯看向君启林。君启林竟是展现出一个晚辈的调皮,冲于伯竖了个大拇指,恭喜他后继有人。 于伯没有立刻回应,自然还是担心怕给君启林惹了麻烦。 君启林双手负后,气度怡然,“这里又不是艺石城,我是没那么多规矩的。动不动就搞逐出五族那一套,那是对付那些养尊处优的人。我看文州这孩子不错,你教教他,日后就有人帮我分担了。艺石城不用担心,文州又没做错什么,君启由那边就更不用担心了,他若要赶尽杀绝,我倒是要为这孩子出次头。” 于伯重新点起烟,若有所思。 君启林是自己看着长大的,那副眼神背后的打算,和自己曾经那位老友一模一样。 眼前这位老友之子,该是在为以后的事,做着打算了。 *********** “你把吕文州扔给于伯就这么走了,不怕他恨你?”阿原问道。 “一日为师,终生为师。你太小看我们男人之间的情谊了。” “呸!那你就不怕他真的跟你到石国?” “他跟着我能得到什么?你放心,文州和他姐姐一样,是个聪明人。”兰陵目光空洞,看向前方,“他一定知道该怎么选。” 第256章 大梦惊醒-变局 望空阁内,凌光将兰陵走时交还的兵符,递给了公良光。 年轻国主枯坐在桌案前的台阶上,任由那枚一无是处的兵符从指间掉落。 响声清脆,悠悠回荡在望空阁大殿,好似......晴天霹雳。 百纳丰川殿堂之上,政局微妙。公良光承诺居立的军费,一分没少。单是这件事已让他在众臣心中竖了些威望。加上近两月来,太国母垂帘听政已很少发表意见,大多由着国主自己定夺。而桩桩件件,年轻国主皆处理的分寸有度,政令严明。那个躲在母亲裙摆后的孩子国主,恰似一夜之间......成了真正的君王。 至于那一大笔军费,随着五族铺子陆续重新开张,明眼人稍稍动动心思,便知来自哪里。 君启林风头日盛,甚至还因为‘水贵族’的兴起大赚了一笔。石国的使者早已离开,新官贸不了了之。君启林反而举止反常,主动牵桥搭线帮着城中许多商户与国殿做起了生意不说,还将一些原本属于五族垄断的买卖,分拨出去给那些中小商户或是独立作坊,自己从中抽取少量分成,又或是租赁工艺的使用权获取收益。 当然,这些大动干戈的变动都是经过苗尔首肯的。 两个月,不到两个月,立昆都萧条的景象不仅荡然无存,反而相比以前更为高涨。 兰陵当初只是为苗尔解围的一席话,被君启林应用的淋漓尽致。 赢,要双赢,要多赢。所有人都成为既得利益者,自己才不会变成那个人人针对的靶心。今时不同往日,能指望谁,不能指望谁,君启林清醒的不能再清醒。远在天边的,是一棵依旧繁花似锦,茂盛绵延的大树。只不过那棵大树太远了,他不但得不到庇佑,反而快被榨干了。而近在咫尺的,是一棵弱不禁风的树苗,但他生机盎然,顽强不屈。 兰陵这趟出去并不顺利,没有达到君启林的预期,那棵小树苗可能会被连根拔起。但即使所有人都这样想,君启林不能这样想,因为他已经和这棵近在咫尺的树苗牢牢绑在了一起。 牵一发动全身。君启林必须能十分绝不偷懒做九分。更要赌,他要保,保着那棵树苗成为参天大树! 但此时此刻,那棵树苗并没有因为表面上扭转的朝局而沾沾自喜。相反,他比任何时候都要恐惧。自己就是那笼中雀,被人挂在自家庭院赏玩而已。高兴了,就放自己出去飞一会儿,却怎么也飞不出这座见方庭院。不高兴了呢?公良光‘哼’出一声,对凌光苦笑道,“居士,人家手中绕个根金丝,缠在我的脖子上了。我能飞多远?人家动动手指,我可能就没命了。” 凌光居士戴着那张金光灿灿却异常冰冷的面具,声音沉闷,提点了四个字,“回到原点。” “回......道......原点?”公良光低头默然了一阵,却依旧无法参透,便只能问道,“还请居士明解。” 凌光娓娓道来,“若觉得前方无解,便耐着心往回走走,看看自己是否漏了什么。国主遣兰陵出行,初衷为何?” “探探人心,为己所用。这不正是你教导我的帝王心术吗?” “国主,还请赎我直言。老国主在位三十年,其言其行......” “居士但说无妨。” “民不聊生恐有夸大,但怨声载道确是不假。太国母上位,励精图治是假,争权夺利是真。我昆国向来以中央集权为治政之策,但太国母为求上位,为得支持,分封而治,给了各城很多权利。已经十七八年了,覆水难收呀。” 公良光默不作声,没有为自己的父王母妃辩解,也没有因为凌光的出言不逊而有任何不悦。凌光语气平和,不带偏见,只是陈述始末。若是公良光只因所述之事并非悦耳奉迎之语就心生怨气,那便枉费了凌光这些年的循循善诱。 感受到公良光心无旁骛,凌光继续说道,“探得人心,为己所用,不假。但人心不在,路就被堵死了吗?国主十年前所布之局,今日不就奏效了嘛?” 公良光无奈地摇摇头,“君启林资助了国殿,算是帮我度过了一关。律楠威也走了,可然后呢?居士,然后呢?!” “国主,这一局,还没死。律楠威走了,仅仅是因为得不到官贸的好处?君启林资助,仅仅是因为想要五族铺子重新开张?” “难道不是嘛?如果不是,又是什么?” 凌光心平气和,对于顺水推舟,他总能把握自己的尺度和节奏。凌光双手缓缓交于身前,自然垂下,面具后是淡淡微笑。“是心,国主。你让律楠威畏惧了,也让君启林臣服了。你没有人心可用,居立就有吗?你们在同一个原点上。” 公良光如大梦初醒般,喃喃道,“回到原点?回到原点!没有人心可用,我没有,他也没有。那就看看,看看谁能造出那......可用的人心?” 公良光猛地从台阶上站起,正对眼前的凌光居士,郑重揖了一礼。 ************** 十年前的一个早上,九岁的国主下朝后郁郁寡欢。只因居立要在万翠山谷一带打造一处练兵场所,太国母竟然同意了。 望空阁内,公良光义愤填膺,说道,“居士,母后竟然同意了,我还是不是她的儿子,我和居立,在她心中,到底谁才是这个国家的王!居立此意何为!何为!大动干戈,劳民伤财,我如何向百姓交待!” 公良光情绪激动,难以掩饰满心愤懑。 凌光淡然如常,缓声问道,“国主当前愤怒,一为居立此举劳民伤财,二为太国母不顾母子之情,三为居立公然挑衅,大逆不道。是否?” 公良光随着凌光的平静情绪,也稍稍缓和,点了点头,接着说道,“填水改道,移树造林,居立这处新的练兵场,是要掏空国库嘛!沿着渝邱山脉,与昆国接壤之地的要塞关卡均已设了殿卫军重兵。为何要在离城殿如此近的翠屏一带再修兵场,他就是居心叵测!再者就是母妃,若看不惯我这个儿子,就干脆下一道旨意,让我退位让贤,我绝不会有任何忤逆!” 提到第三点,公良光刚刚平复的情绪又重新激动起来。 面具之下,凌光笑眼温和,耐心等着眼前的九岁国主彻底发泄完此刻愤怒,才又说道,“练兵之地要建,就建的更有声势一些。太国母平日对各城颇为纵容,是时候让他们贡献点薄力了。练兵场之事已成事实,国主就不要再纠结了。大兴土木便需物资,难免要与城中商贾牵扯,国主之前不是与在下提过一事嘛,或许这次可以见缝插针,找个机会。” 凌光点到为止,以公良光的聪慧立刻有所领悟。九岁国主大怒后又是大喜,“居士的意思......我明白了。” 第257章 大梦惊醒-原点 后来的事情,顺理成章。 公良光以居立要修建翠屏一带的练兵场为由,让各城出钱出力。不管是迫于居立的名号,还是承了温多权利下放的情,总之各城城主乖乖把钱交给了国殿。练兵场足足耗时五年才彻底完成。一来,各城捐资并非一次支付。二来,无论砂石木料,还是珍奇草木,都由国主亲选了最好的,从全国各地运至都城,用量极大,耗时耗力。 五年来公良光很识时务,令居立满意。可万万没想到,就在练兵场竣工没多久,各地弹劾奏折分沓而至。 这些年大兴土木,各城城主心怀怨气一度隐忍,百姓也是怨声载道。就在练兵场竣工之后,积攒的怨气达到了顶点。一个人或许不敢反抗居立,但一群人联合起来,你一句我一句,吐沫星子都能淹死人。就是他兵权在握的居将军,也奈何不了这么多人的针锋相对。正是借由这次多地弹劾居立的契机,公良光趁机收回了部分国殿的财权,国殿再花一分钱,都必须由居立和户承卿固玉同时批复后,才可拨款。 这是居立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败给公良光,二人往日交锋犹如猛虎对山羊,公良光叫嚣的再响亮,在居立听来也不过就是些绵绵之音。他万万没想到,公良光如此耐心,用了五年时间给自己下套布局,只为挣回那五成财权。 居立这才看清,那王座之上的不是山羊,是一头雏豹。可他居立也不一个不认错的人,只不过不是向国主认错,而是向自己认错罢了。自己轻敌了,兵之大忌。 居立最终一笑置之,五成财权换个教训,他觉得很值,他不在乎。这次,连温多和康由简都没能支持他,因为民心所向,大势所趋。居立亦是一笑置之,这八个字,他似乎......也不在乎。开山破土,改道河水,填埋土地......就算惹得民怨君愤又如何,他居立,誓要找到那件藏于地下的......神兵利器。什么民心,什么大势,居立嗤之以鼻。待他骑着昆仑大虫,手持神器长枪,就是大势所趋。 这些便是当年那场人人皆知的小小政变,对昆国朝堂,已算得上是浓墨重彩的一笔了。可并非人人皆知的,公良光还做了一件事情。 五族!在昆国的五族内安插自己人! 十年前,二十出头的君启林意气风发,总揽昆国生意,恰逢国殿大兴土木,君启林便急于分得一本羹,向五族人证明自己。激进之余便无法面面俱到,直至十年后,君启林才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竟被当时只有九岁的国主设下一局。 算起来,国主这一局比算计居立那局更有耐心。若不是律楠威突然到访,恐怕君启林还要再等上几年才能见识这位昆国之主的厉害。 立昆都内。 翠屏峰观军台上的居立,不停擦拭着‘泣陆’,口中言语道,“定比公良实携你创国之时,还要锋芒毕露。”国主暗中遣使这点伎俩似乎并没有入得了居立的眼,但温多态度陡转令他多少有些不爽。那些因此倒戈的文臣武将居立不放在眼里,却也都记在了心里。他不得不承认,自己的耐心比不得国殿里的那个年轻小子。可他不得不等。齐开生不知所踪令他稍有不悦,而立水溪畔那个突然出现的神秘人才真正令他不安。居立握住‘泣陆’,恨不能立刻举起一试锋芒,却还是将手松开,只是轻轻抚摸,感受它冰冷光滑的触感。 “还是要等。”居立暗暗告诫自己。 五族分馆的君启林,一寸寸地研究着偷偷绘制的‘昆国地形图本’。山形水势,地缘地貌,每一处都描绘的淋漓尽致。君启林在上面不停做着标记。居立殿卫军的每一处屯兵之所,国主护卫军的驻扎之营,舰队船只的必经之处,骑兵步兵的决战之地......君启林,若是不拘泥于商战,必定也是执政军事的大宰之才。当然,这与他儿时从管家于伯那里听来的战场杀伐的传奇故事息息相关。 望空阁内,国主公良光重新拾起掉落地上的兵符,把玩在手中轻轻摩挲。“回到原点。”公良光豁然笑道,“那就回到九岁时的原点吧。” *********** 暮雨乍歇,圣泰凝居内,尚泉法师照例从坤达明贵手中抽取丝丝血线,滋养那颗精心安置在卧居正中的血红琅石。 “这场无根水,可有不详?听闻昆国雪降多日,不太平呀。”坤达明贵问道。 在服下尚泉献上的丹药后,国主倦容掠去。 尚泉带着面具,回禀道,“国主安泰,百姓洪福。石国山林繁茂,平原肥沃。无根水落,滋以灌溉,是好事。就算是雪降,对昆国不好,对我国未必不好。国主可听过瑞雪兆丰年。我国水系比不得昆国羽国,曜石城内更是略显贫乏,降水降雪都是兽神恩赐。” 听得尚泉所说,坤达明贵甚为欣慰。却依然不曾展眉。 尚泉问道,“国主可是在忧心离石城的事?” “坤达明成自己让律楠威闭了嘴,倒是省得我费心了。他......学聪明了。” \"听闻桐夫人当场昏厥过去,桐夫史也病了两天了。徒湖那边刚刚起步,桐关若是一病不起,桐族怕会乱呀。\" 坤达明贵稍稍活动颈椎,伸展筋骨,缓缓说道,“殿医已经看过了,忧伤过度,没得大碍。只是静石城恐怕要过几天无主的日子了,桐炎的爆脾气,定然要去离石城问个始末。话说......那珠子真的这么厉害?取出来了还能在体内重新生成?”坤达明贵不由得看向殿中那座盛放琅石的金鼎。 “按照微臣先祖记载,确实有重新长成的。至于静石城,还有公主坐镇呢,出不来乱子。” 坤达明贵笑的意味深长,“我这一对弟妹,很是......让我放心。” 第258章 大梦惊醒-奏折 曜石城殿,近日来争论不休。国印司忙得不可开交,将典籍古记中有关黑云降世的记载统统翻了出来,就连别国的史料文献,能找的也都找了一遍。结果不出所料,关于离石城骤降黑云,皆是灾祸之说。 各路臣子得了消息,都恨不能冲锋陷阵,评说一番。胆敢弹劾国主亲弟弟,当今离石城主的不在少数,毕竟都觉得有理有据。更有甚者,将很久之前两头神兽兽夔死于曜石城外的事情都与离石城牵连起来。当然也有替坤达明成打抱不平的,可无非也是私下碎语几句。桐关病倒,唯一敢站出来帮着出头说话的不能上朝,其他人在朝堂不落井下石或是跟着捕风捉影,就已经算仁至义尽了。倒是曜石城外,姗姗来迟的几份折子,总算让国主坤达明贵看到点新意,不再感觉无聊。 刚刚退朝的坤达明贵来到德文殿,只有尚泉法师一人陪伴在侧。换了身轻便锦服,坤达明贵轻轻闭目养神,指了指桌子上分门别类的几摞奏折中最少的一摞。 尚泉法师领会其意,第一封他早已看过,是坤达明成自己写的请罪折子。虽已快马加鞭,但毕竟是边塞之城,等到奏折送达,黑云降罪之说早已在曜石城不胫而走。 尚泉法师口吻有些佩服地说道,“众人皆以为离石城主会极力辩解,再以桐王妃薨逝博取同情,没想他却呈上了一封诚意满满的请罪折。” 坤达明贵依旧闭目,语气淡然,“我这弟弟,文笔了得。自贬自嘲,言辞犀利,说自己这些年对离石城治理不善,愧对祖先宗族,愧对我的信任。遭来兽神降罪,以至王妃病愈又复,就连世子......”说道这里他稍稍停顿,轻蔑一笑,“早朝之上,这折子引得大臣们面面相觑。世子被天上神将带走了?!代父受过?!明成他......”坤达明贵也和尚泉法师一样,透露出些许别样佩服,“不简单呀。” “这恐怕是整件事情最为不可思议的地方。世子确实消失不见了,没有人知道去向,没有半点踪迹,离石城主竟也没派一兵一卒去寻找。更让黑云之说扑朔迷离,短短时间,各种流言已铺天盖地,大街小巷的传奇话本都不止十几种之多了。” 坤达明贵仍未睁眼,似乎对民间演绎并不敢兴趣。尚泉继续说道,“离石城主这奏折,给了所有人一个解释。众人不是都说兽神降罪嘛,那他便给了众人一个圆满,解了他们的困惑。” 坤达明贵嘴角颇含意味的上扬,“倒是让我想起他少年时候的样子,书卷在手,总说要光明磊落。” “听说早朝之上,诸臣皆是觉得敷衍?更有人火上浇油,再以离石城主所言世子消失一说弹劾的,说他戏弄国主,辱没国殿?” 尚泉对早朝之事了如指掌,坤达明贵似乎并不在意,只是很具玩味地说道,“或许所有人都不会想到,坤达明成......真的没有骗他们。” 尚泉默然不语。 坤达明成这奏折,前半部分是事实,是认错。后半部分,才是城府。 “请罪之言,要是真有人相信,那便是一叶障目。众人都看得清楚,向来清高倨傲的离石城主这不是在自谦,是在向国主您,求自保。” 单单承认错误当然不足以自保,坤达明成的第二招,便是请求国主下诏,由二子坤达文泽代替坤达文洛世袭罔替。 尚泉继续说道,“桐关一病,盛家便有些肆无忌惮。因为处置盛林晶的事,听闻他们原本要对离石城主落井下石,这会立刻没了脾气。律楠音已然是坤达文泽名义上的母妃,她顺理成章也将很快成为离石城正妃。这样一来,律楠威身边的人再不便声张。就连律楠威本人,”尚泉顿了顿,“似乎也没有对此事发表什么意见。城主,不是也觉得这样挺好嘛。” 坤达明贵眼角余光久久落在坤达明成的奏折上。这朵黑云来的不是时候,他不能贬斥坤达明成,离石城主非他这个弟弟不可。坤达明贵之前还在担心事情不能妥善处理,担心那些大臣鼠目寸光,担心律楠威再次冒进。没想到坤达明成自己帮他解决了这些麻烦。坤达明贵自看到那封奏折便感到意外,直到此刻都是如此。他意外,却是对自己意外。自己一直以来竟然如此小看了这位弟弟。 尚泉将坤达明成的奏折放在一边,剩下的奏折是新送来的,他并未看过。拿起第二封,是来自太石城城主坤达礼杰的奏折。 看过后,尚泉说道,“论辈分,坤达礼杰虽然是国主您叔叔一辈的,但年岁是‘礼’字辈中最小的,听闻他和离石城主二人在国殿时是谈经论道的好友关系,极为亲近。如此求情,到不意外。” “他们当年,不像叔侄,更像好友。原本二人都可在曜石城养尊处优一辈子,交谈风雅,不谙政事。”坤达明贵戛然而止。 尚泉当然知道,他们,都是因先太子坤达明华的死,才被改变了命运。一个去了太石城,一个驻守离石城。当然,被改变命运的不止他二人,还有此刻坐在桌案前,神态自若的石国国主。 尚泉继续读着,坤达礼杰的求情,文字笔墨间都是怒斥黑云之说荒诞无稽,说是有人以此为由故意挑拨君臣兄弟之谊,乃是小人作乱,其心可诛。诸如此类,长篇大论。 坤达明贵只是笑着调侃了他位年纪比他还小的叔叔辈人物,“坤达礼杰这些年一点都没变,如此情绪激烈,倒是不知怎么与我那个性情温厚的弟弟成了至交好友。” 尚泉又快速翻看了其他几封求情奏折,都来自些先朝老臣,大体也都是不可因此荒诞之事坏了坤达一族根基。贬斥降罪非证据确凿不可,仅仅因为寥寥几笔古籍记载,便要废斥重镇城主,国将不安,民将不服。 坤达明贵一笑置之,身体微微后倾,靠在椅子上,轻蔑道,“这些老臣还是那么爱说教,自诩忠良,什么事情都能跟国运扯上关系。” “至合之道,倒也不是无稽之谈。”尚泉悠悠来了一句。 坤达明贵这才睁开眼,透过尚泉的面具与他那双始终如一地双眸对视。他未显不悦,只是继续指了指最后一封。 尚泉小心打开,这最后一封,便是自然是来自目石城主坤达明茵的。只不过,里面的内容,却与他所想,南辕北辙。 第259章 三入艺石-归来 坤达明贵从尚泉手中接过坤达明茵的奏折。 他未再翻看,只是轻轻地用奏折敲打着桌案边缘,发出有节奏却十分缓慢的‘哒哒’声,一语不发,若有所思。 良久,尚泉说道,“公主她......竟然只字未提离石城的事。字里行间都只是对新贸以来目石城所受裨益的感恩戴德。” 坤达明贵‘嗯’了一声,轻轻拂了下眉心。 尚泉继续说道,“然后便是这接下来的提议,跟徒湖的‘让利于民’如出一辙,国主可是觉得......” 坤达明贵摆摆手,“不会。无非都是受了徒央以前的影响。倒也令寡人欣慰,能够如此不约而同,说明时机却已成熟。” 尚泉轻轻躬身,“说到底,还是国主运筹帷幄。” 坤达明贵微微闭眼,尚泉退出。 人声鼎沸,人言汹汹,坤达明贵打算冷眼旁观。朝堂躁动,民间骚乱,他向来知道唯有冷静一词,可以掌控一切。牵一发动全身,稍有偏颇倾向,平衡便被打破。国之主,却是局外人。坤达明贵静心无为,任凭登位以来如何被指摘胸无大志,不及父兄之志,只知权谋掣肘,他都坚持此道,不为所动。 ************ 三入艺石城。 故地重游,难免有所追忆。 第一次,是随徒湖出使,当时可是存了贪懒的心思,答应了体内人要找到玄、守的下落,却是想着凭借接近守相三公子的由头,留在身边享乐一番也是不错。兰陵淡淡一笑,想着当时一体两念,体内人怎么可能没发现自己这点小心思,不过没揭穿罢了。 只是没想到,那次一来一回,折腾出不小的波折。路上闲来无事,兰陵囫囵吞枣地给阿原演绎了那惊心动魄的一幕。妖魔化的君漠青,还有英雄救美的自己。 阿原只送了他三个字,“不要脸。” 第二次,是受坤达明茵所托,靠着自己救过苗尔的交情,帮徒湖扫清新官贸的障碍。苗尔自然不是因为性命之恩就可置五族大局于不顾的人,她是宁可还条命给自己,也不会做出妥协的执拗性格。当然,最终障碍还是扫清了,靠的,是兰陵自夸自诩的三寸不烂之舌,还有对于经商之道的非凡远见。 阿原也不吝啬,白了兰陵一眼后多送了一个字给他,“臭不要脸。” 这第三次。眼中所见依然繁花似锦,耳中所闻却是惊心动魄。 兰陵顾及自己身份,不便去找苗尔,只能第一时间先去了寻府。 一到才知,那个壮硕男儿竟已病了多日。 一脸愁容的水云烟递过汤药,叮嘱寻云要趁热喝下。她身怀六甲,但反而看着消瘦不少。 “大夫怎么说?”兰陵问道。 水云烟稍有哽咽地回道,“君族大反那日,云郎一口鲜血涌出,之后便是这个样子了。大夫还能怎么说,急火攻心呗。可这急火哪里是说下去就能下去的。他这个性格......” 见妻子马上要哭出来,寻云急忙挤出笑容,“这不是每日按照你的嘱咐,药不离口嘛。比一日三餐都要准时得很。”他转而看向兰陵,“比前些日子已好了大半。” 兰陵点点头。 寻云披着厚实的裘袍,脸色苍白。但兰陵探得他内里确实并无大碍,应是心绪所致,喝药虽是法子,但还需他自己放下心结,病才可愈。 见寻云递过一个眼神,水云烟抹去细泪,端庄如初地说道,“阿原姑娘,客房收拾干净了,请随我来看看可合心意,有什么招待不周的,尽管说便是。” 阿原也是识趣的人,知道兰陵和寻云有事要说,便乖乖跟着水云烟走出了房间。 二人走出后,兰陵真心提醒道,“嫂夫人有孕在身,不可忧思忧虑,你若想她们母子平安,就需尽快振作起来。” 寻云轻叹一声,“没想到,这一天竟来得如此之快。凭你再有先见之明,将族首印章带给我,也阻止不了这场大势所趋的祸事呀。” 寻云心中,因自己未能承受下苗尔离去前的嘱托,未能安抚住那些心怀各异的族老们,而感到愧疚不已。五族终究还是乱了,乱的一塌涂地。 苗尔离开几个月,起初还常收到她从立昆都传来的书信,艺石城也还算安稳。后来信件便不太频繁了,族人们开始猜测纷纷。虽然君启林那边已交待了往返艺石城和昆国的商人要谨言慎行,但也难免有诸多演绎,以至于最后东窗事发。 兰陵心中已猜得七七八八,却不便多说什么,加之寻云身体如此,还是不要让他胡思乱想的好。 “可曾见过苗尔。” 寻云摇摇头,“她一回来,便被苗府的人接走了,我这病躯也不好过去。”他叹口气,“哎,漠彦他......被软禁了。” 想到是自己推荐他成为了族长,生生将他推向火坑,寻云就更是满心愧疚。 兰陵不以为意,也不愿将君漠彦与禾生勾结之事告诉寻云,只宽慰了句,“好好休息。”便沉默离开了。 阿原倚在一处树下,啃着苹果。见兰陵面带愁容出来,幸灾乐祸道,“怎么,英雄救美的豪侠,打算夜闯苗府去见相好不成?” 兰陵没好气的说道,“嘿,这位姑娘,你不觉得你说话的语气越来越像我了吗?怎么?内心崇拜,故意模仿?” “放屁!” 苹果核快如闪电,直逼兰陵而来。 黑石换成苹果核,兰陵竟差点没反应过来,险些中招。好在还是及时躲开,然后给了自己一个台阶下,“不错不错,终于听师哥的话,不再玩石头了。” “呸!师哥个头!” 说罢,阿原转身,不再与他继续斗嘴。 兰陵不忘叮嘱,“晚上!不许跟着我!” 阿原头也未回,愤然离去。 ********** 夜幕降临。 阿原屋内,一只蜂雀急速飞离。 艺石城依然灯火通明,莺歌燕舞不绝于耳。商客,游人,脸色潮红,醉酒阑珊,穿梭往返于这座城市的大街小巷。 丰邑石居依然爆满,水花云间也不会因为少了一个水云烟就不再亮起灯火。那一辆辆往返于石桥和楼宇间的马车,始终从夜初奔波至夜落。 兰陵沉沉吸入一口气,肆意流走的灵力稍稍收敛,似是不情愿的牵线风筝,被一点点拉扯回线头一端,直至流回兰陵身体。 飘落之处所牵引带回的丝丝外在灵力不在少数,兰陵收入可用的,摒弃的无用的。一番折腾,将方圆几里内的艺石城景浏览大半。 待灵力全然收回,那第三只眼才好似彻底闭上。 他满头汗水,稍感疲惫。看眼天色,想着还是得走那么一趟,不然不太放心。 兰陵脑海中突然闪过一个疑问,“影身......不是白天里也可使用吗?为何我总是要晚上行此鬼鬼祟祟之举?” 他挠挠头,恍然大悟,“恩,都是那个死丫头,说什么‘夜闯苗府’!” 第260章 三入艺石-苗府 兰陵夜‘闯’苗府,不过却不是偷偷摸摸而来。 他大摇大摆来到苗府,重重敲了敲门,请见苗族家主,苗人天。 虽是深更半夜到访,但这样的大家族,自然不缺待客之道,兰陵依旧被客气的请进了书房。 苗人天自晚饭后就没离开过书房,似乎猜到有客人要来。 书房内不见苗尔,兰陵有些失望。 每次入艺石城,每次与眼前长辈匆匆接触,每次都印象深刻。他额面方正,除了霜白的两鬓,其余须发依旧乌黑。虽步履有些缓慢,一言一行却是威气逼人。不愧是坐镇五族最年久的族长,即使淡然平静地坐于书案前,全身上下都散发着一切尽在掌控的混雄威势,让人不寒而栗。 对于兰陵的到访,苗人天并不意外。“说说吧年轻人,说说你知道的,或者说你猜到的。这么晚过来,是希望老夫给你解惑吧?” “晚辈冒失,险些坏了苗家主的筹谋。苗尔她......是天生灵念之体吧。苗家主为了护住她不被天族带走,所以才在她八岁那年坏了她的修炼根基,这份护女之心,差点毁在晚辈手里。” 说道这里,兰陵行了个晚辈礼,真心诚意道了个歉。起身后,却铿锵有力地说道,“但是恕晚辈直言,苗家主让禾生对苗尔所做的一切,晚辈实不能认同。” “有何不能认同?难不成我五族就该从此被灭族,烟消云散为一个古籍故事,或是古史轶事?” 苗人天慢条斯理,竟比兰陵想得还要冰冷。、兰陵不是没有想过,苗人天或许是为了保全五族才牺牲苗尔。可他内心还是愿意相信,那是一个父亲要护佑女儿的迫切。但眼前的苗人天,却毫不遮掩地告诉兰陵,自己想错了。 兰陵冷笑一下,“那恕晚辈继续猜测,五族之事,应该什么都逃不出苗家主的法眼吧?君漠青的不自量力,君漠彦的虚与委蛇,还有其余君族人的鼠目寸光......晚辈很好奇,苗家主是什么时候开始,决定要将五族变为苗族的?” 苗人天眼神中流露出一丝欣赏,“从我接手苗族开始吗?或是从我知道小曜山早晚都要枯竭开始?”老者叹了口气,“年纪大了,已经想不起来了。苗尔......”提到女儿,老者口气有些复杂,“这些年经营的不错,只不过,也阻止不了大势所趋。她......就是意气用事,意气误事,不然......成就斐然呀。所以,有时候还得我这个爹帮帮她才行。” “不瞒苗家主,晚辈轻狂,也曾对苗尔说过‘四族灭,苗族活’。” 听到兰陵这么说,苗人天再次不吝啬的投来赞同的目光。可兰陵话锋一转,笑得憨厚,“结果苗尔她差点再也不理我了。那时候我便知道,比起对她好,尊重她的选择更重要。既然是她的选择,那我就坚定不渝的支持她。” 兰陵毫不避讳地在老者面前表达了对他女儿的心意。他不在乎苗人天如何想自己,他只是迫不及待地想告诉苗人天,自己会站在苗尔那边。 苗人天变换的神色让人难以看透,口吻依旧平淡,“所以,你才帮着君启林走了趟昆国各城吧。” 兰陵很好奇,“你打算如何处置昆国那边的生意?” 说道这里,苗人天竟然难得表现得一丝惋惜,“君启林,是个难得的人才。若他识时务还好说,若不然......”苗人天言语冷酷。 “君启林执掌昆国生意十五年,苗家主就那么相信,他会就范?” “当然不相信。”老者神态自若。 兰陵顿时明白了什么。那些造反的君族子弟,就是苗人天胁迫君启林的把柄。兰陵毕竟走了一遭昆国几座大城,算得上有些了解。抚昆城的君启康年事已高,为保晚节,定然不会与艺石城作对。泰昆城的君启由和他那个宝贝儿子......兰陵心中叹气,吕文函也快到艺石城了吧,只怕她一走,泰昆城里的五族的生意会被那对父子搞的更加乌烟瘴气。岭昆的君丛兴,论辈分和资历,都是无足轻重的。至于兴昆城的五族人,泥菩萨过河自身难保,更别提帮助君启林什么的。其他城,也就不值一提了。 兰陵为立昆都里那位自己也曾称呼一声‘君叔父’的年轻长辈感到担忧。可眼前老者运筹帷幄,说到底,这是家事,而自己只是个外人。 “我......能见见苗尔嘛?”兰陵悠悠道。 提到女儿,老者还是心软下来。摆摆手,表示送客。 走出书房的时候,府上老仆已侯立许久,“兰公子,随我去见小姐吧。” 夜路寒冷,苗府依湖傍山而建。从苗人天书房走去苗尔居住的院落,路程算不得近。兰陵心情沉重,思考着自己想要开口的话。 院子门口有两个带刀披甲的府兵死死看守,原来不止君漠彦,就连苗尔,也被软禁了起来。 院门打开的一瞬,披着白色薄裘的女子正在院中缓缓踱步,眉头不展,面容踌躇。 院门再闭上的一瞬,已多了一名男子来到她身边。 苗尔竟有些不可思议得愣了一愣,确定是那张熟悉的脸后,她又一次将额头抵在男子胸口,无声的哭了起来。 兰陵紧紧抱住了她,却是玩笑地说道,“女族首自认识我后有两件事变化最大。” 苗尔好奇地抬起头看着兰陵,这次,忘记了隐藏泪水。 兰陵捧着她的脸,用拇指轻轻擦去刚刚流出的眼泪,笑着说道,“第一件,便是女族首似乎很少穿那些玄黑袍子了,这很好。你穿浅色,更好看。第二件,女族首每每见我,都会哭泣一番,怎的,我每次都欺负了你不成?” 苗尔被他的话,惹得淡淡一笑。 台阶上,女子将头轻轻靠在男子肩头,言语口气少了往日的雷厉风行,“艺石城发生这样大的变故,我这个族首竟是全然不知,这些年,真是太自负了。经营偌大的城池,掌管足以敌国的生意,我的那些算计和爹比起来......” 兰陵直接打断了她,“不是早就与你说过,能做几分便做几分嘛。”他想说,你那个爹老谋深算的厉害,谁是他的对手,话到嘴边咽了回去,“况且这次,禾生里应外合阻断了艺石城的消息,又故意给寻云送去假消息,千防万防,家贼难防。” “寻云病了,寻族和吕族正在为分食君族争得不可开交。寻叔父和吕叔父怕是压不下去的,我心里清楚,他们也并不想忤逆族人的意思。这些早晚会传到立昆都。他们,会拿君族人的性命威胁君叔父。” “许他个衣食无忧,然后放弃昆国产业?” “大致如此吧。” “会不会是你太悲观了?吕文函马上就要回来了,我去看过寻云,也并无大碍。你那些叔伯亲族,毕竟老了,五族是你们年轻人的天下。不想再拼一拼嘛?不管你如何决定,我都支持你。” 苗尔将头撑起,深深的看着兰陵。许久,她像是下了什么决心一样,缓缓说道,“我......掌管五族三年多了,五族族训从小便耳熟于心,能做什么不能做什么,我都谨记分寸,步步维艰,不敢有一日懈怠。” 兰陵看着她,怎会不知苗尔所承受的千斤重担,他想要开口安慰些什么,女子却微笑着摇摇头,“可你对我说的那些话,却反而时常萦绕在耳畔?” 兰陵诧异,“我的话?哪句?”他有些茫然。说者无心,听者有意。自己那么爱说教,实在想不起是哪些话让能让心智坚定的苗尔心中掀起涟漪。 他试探的问道,“是我......跟你表白的那些话?” 苗尔淡淡笑着,“你跟我表白过吗?” 兰陵仔细回忆了一下,好像还真没有,一切都似乎顺理成章,他莫名其妙的牵了人家姑娘的手,亲了人家的额头。兰陵想着,是不是?太不负责任了? 想到这里,兰陵轻咳了两下,一脸郑重的说道,“既是这样。恩......苗族首,我......喜欢你。” 苗尔一脸震惊,没想到兰陵突然冒出这么一句不知羞耻的轻浮言语。可女子倒是没有脸红,直勾勾看着这个浪荡子。反而是眼前男子,有些害羞似的将眼神撇去一边。 苗尔也不为难他,再次将头靠向兰陵胸口,“并不是特别的哪句,只是你说的多了,做的多了。总是让我不自觉的在想......我的人生到底是什么?难道真的是永远留在五族?可现在的五族,还是......我想要的五族嘛?” 男子似乎感受到女子心中的万分悲凉,来时路上一直想要开口说的话,终究还是说了出来。 “苗尔,要不要......和我一起离开这里?” 第261章 三入艺石-选择 偌大府邸内,管事、丫鬟、小仆、门房,厨娘,马夫,护卫,死士......还有叔伯姨表,族人亲眷,生意故交,甚至是邻里乡亲。小女孩很幸运,生在一个富可敌国的家庭。可偏偏自懂事起,她几乎都不记得自己何事何地真正开心的笑过。 太多人要她顾及,太多事需要她面面俱到。哪怕是一个下人做错了事,她都要斟酌该不该说,要不要换。说错了,换错了,未必就比之前要好。小小一个院子的规矩乱了,整个府邸的日常运作可能就跟不上了,那样只会惹来更大的麻烦。管理下人都是如此,更不要说是那些掌管着一间铺子的掌柜,或是执掌着一城生意的馆长。 比起诗书礼易,小女孩最早熟记于心的,最常默诵不敢忘记的,是五族的族训。商训、礼训、史训,三千五百八十七言,字字烂熟于心。其实算不得多,却是族人几千年来删删减减,增增补补,留下的精华。简简单单的告诉了世代的族人能做什么,不能做什么。没错,就是能做什么不能做什么,而不是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 小女孩渐渐长大,成为了执掌那个生意帝国的第一人。钦佩、羡慕、称赞、奉承、欺骗、背叛......从小到大,她的人生就如同那本族训一样,没有选择。只有能不能,没有到底该不该。 五族不能乱,族人也不能散。唯有这样,她自小坚持所做的一切才值得,她放弃的那些选择也才值得。 苗尔沉思着。自己是什么时候开始想要去选择的?是两年前的动.乱?是父亲苗人天告诉她小曜山在他们这一代将要枯竭的时候?总之,有那么一瞬间,她想要去选择,选择另外一条路,带着族人继续走下去,活下去。 讽刺的是,自小便被安排好了一切的她,竟然是迷茫的,不知该如何去选择,如何去走一条自己的路。 后来有一个人,就那么出现了。一个一开始并不起眼的人,却在危机关头犹如从天而降的神明,救下了她。后来,那个人竟还和她做起了生意,从艺石城的新官贸到立昆都的双赢之说,那个人无意间,给了苗尔一个选择的机会。 最终,她选择了不顾族人反对与徒湖合作,选择了帮助君启林保存君族,选择了违背五族族训将族首印章交与一个外人。 可一切还是事与愿违。禾生的背叛,父亲的狠辣,族人的贪婪......当发现选择之后竟然是这样的结果,苗尔反而有些......莫名释然。 原来,有些事注定要发生,一本五族族训,亦或是她的选择,都不重要了。 这是不是说明,她可以走走自己的路了。 所以,当眼前男子问出‘要不要和我一起离开’的时候,苗尔未及去想任何后果的,就轻轻的回了声......‘好。’ 原来真正的顺从内心,是这样的平和感觉。 夜色寒凉,男子深情地看着她,对这个回复并不意外,反而意料之中。 可男子却露出了一副略带无奈的笑容,“之前与禾生那家伙对峙不下,争辩来争辩去,都认为自己所做的,才是‘对你好’,谁也说服不了谁。此时此刻想来,那些自以为的‘替你着想’也不知害了多少人作茧自缚。” “此话怎讲?” “来时路上还很犹豫,犹豫要不要说出这句话。害怕你会为此纠结,那便不是左右了你的选择嘛。那我与禾生争执的那些岂不是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 “现在呢,我应下了,你做何想?” 兰陵一股脑仰靠在台阶上,找了个舒服的姿势,一肘撑着自己,然后看向苗尔,故意露出些轻佻的神情,说道,“作何感想嘛?总之就是感觉很好。我的女人就该听我的话,给你那么多选择干嘛!纠结的还不是我自己,不是作茧自缚又是什么?嫁鸡随鸡,嫁狗随狗,女族首,也不例外。不是?” 苗尔并没有因为他的这些轻浮言语恼怒,也不会向普通女子那样被调戏后就脸红害羞。她轻轻一笑,很硬气地回了一句,“你确定不是自作聪明?鸡狗虽然听上去不雅,但若非要这样比喻,那谁是鸡谁是狗还不一定。女族首,可不是出嫁,而是招婿入赘。” 兰陵对眼前女子的镇定回应感到吃惊,他都有些怀疑苗尔该不会是情场老手吧,脸不红心不跳,应对如此坦荡?想了想,兰陵觉得自己还是不该小气,于是双手摊在脑后,翘起二郎腿,彻底仰靠在台阶上,懒散说道,“这样也挺好,不是还有句话叫吃软饭。便是女子抛头露面,而男子在家做个乖巧媳妇,甚合我意。” 苗尔看着他,笑容恬淡,只觉得这样聊聊天,说说话,开开玩笑,真的很好。她想起男子曾对自己说过的那句话,‘该为些小事而开心,而不开心’。 大概,说的就是此刻心境吧。 二人沉默片刻,兰陵姿势未变,但闲散状态却稍有收敛,口气有些犹豫,缓缓说道,“其实,希望你离开,我终究还是存了私心。你......与我一样,本是可以上天入地的体魄,但八岁时坏了根基。若一直留在这里,便无法继续修炼。我总归还是有些鄙视自己的那份自私,我接下来想走的路......” \"我本就不知该如何走自己的路,既是这样,那便跟着你走走看吧。\" 没等兰陵说完,苗尔便接下了话头。即使兰陵刚刚的这番话令苗尔心中实为震撼,但当她说出那个‘好’字,便是将现在所拥有的一切都抛在脑后了。 她当然不是那些为了心上情郎可以不顾一切的痴情少女。五族天地不过一城而已,就算曾辗转于众多其他城市又如何,也不过是被困在各地分馆重复着同样的事情。那以外就没有别的路了吗?没有另外的故事了吗?苗尔当下,就是想要走走看看。 兰陵没有起身,也没有表现出任何震惊,他只是又装模作样地叹口气,“哎,那最后一道坎,就是你爹了。” 苗尔一脸轻松,“几年前五族遭受过一次惨痛磨难,当时决定将家里积蓄全部拿来接济那些损失严重的族人,就没和爹商量。答应你和徒湖的新官贸不也没有告诉他嘛。还有那枚族首印章,若是爹知道我交给了你,说不定现在就要把我逐出去了。” 兰陵心满意足地笑道,“如此......甚好呀。” ************ 翌日,苗人天的书房内。 苗尔很平静的将自己的决定告诉了父亲。 “爹,其实我始终觉得不至于发展至此,但女儿猜爹已然想好了后面的事情。既是爹想好的,女儿便不知该如何去做。” 苗人天也表现得很平静,“外面不过是一个又一个五族罢了,去看了又能如何。你们这一代年轻人,还是太不知足。寻云、君漠彦、要回来的吕文函,现在还有你。。” 苗尔没有反驳,父女二人也没有‘你让我失望’之类的对白。若只是两代人对于‘知足’的理解不同,那就看看能不能靠着时间和阅历来填平沟壑。 苗尔鞠了一躬,离开前还是忍不住提醒了一句,“启林叔父......不是坐以待毙的人。” 苗人天看着女儿离开,就像每次目送她去各城巡铺一样的心情。铺子,分馆,总馆,再到这艺石城。一般而已,苗人天没有丝毫惋惜,他知道,女儿早晚都会回来的。 第262章 三入艺石-离开 苗尔回来的不几天后,五族大殿中宣布了一个令所有人震惊的消息。 这位自上任来好评如潮的年轻女族首,因违反族规被削去了族首之位。 ************ 聚议大会上,族老们质问着寻云。 “寻云!那枚族首印章你到底是如何得到的!” “苗尔说的是真的嘛!” “你们!你们!竟然信任一个外人!” 质疑声不绝于耳,寻云拖着还未痊愈的身体坐在大殿前端的位置,咳嗽了一阵之后,终于说道,“没错,是兰陵转交给我的。可族首将印章托付兰陵带给我,有何不妥嘛?” “有何不妥?族首印章何等重要,怎可轻易托付一个外人,难道我们五族人死绝了嘛!” “寻云!难道你想再次违背族训嘛!” “寻云,族人们给了你一次机会,你应该好好珍惜。苗尔将此印章交给那个叫兰陵的外人,难道真的只是托他转交给你?” 面对族人们不停的质问,寻云不再说话,并不是无力反驳,实在是......再无意义。 见寻云沉默,众人不约而同看向了苗人天。 苗人天沉声道,“商训,礼训,合训。我五族族训虽篇幅不多,却字字为重。五族几千年,能屹立于八国赢得一席尊重,靠的无非是严于律己,恪守族规。不逾越,便不会犯错。不犯错,便不会招来倾覆五族的祸事。” 见苗人天如此表态,众人纷纷点头。 “这次,”苗人天语气沉缓,“虽是苗尔犯错,但错就是错。只不过......” 苗人天站了起来,竟是微微倾身,似要鞠躬。离他最近的族众急忙搀扶,殿内骚动起来,“老族长,您这是干什么呀!” \"苗人天只求,不要废了苗尔五族的身份,哪怕罚的重些也无妨,只求让我能有个养老送终的人。\" “老族长,苗尔是我们从小看着长大的,恪守本分,上任族首以来成绩斐然,我们都是看在眼里的。年轻人犯错再所难免,哪里至于逐出五族,老族长过虑了。” “是呀,是呀。” 聚议大会上,寻云,吕华祥和关尚飞几位族长冷眼旁观,反而是各族的族老和那些比较有声望的族众你一言我一语,商议着对苗尔的处置。 最终,苗尔被剥夺了族首之位,并未驱逐族籍。应她自己的要求,被罚离开五族游历三年,其间不得担任族内任何职务。 虽然有些族人还是觉得罚的太重,但苗尔自己坚持,他们也便任由去了。那些上了年纪的族老都是看着苗尔长大的,难免唏嘘,毕竟苗尔天赋异禀,这几年大事小事都处理的妥当,深得人心。却因为一个包藏祸心的君族,落得如此下场。 遗憾归遗憾,关于苗尔的处置,很快就有了定论。虽惹得大殿上一阵喧闹,但众人的情绪很快也便平复。族首更迭本也就是五族稀疏平常的事。苗人天算的上五族历史上在任最久的族首之一了,她的女儿继续连任,令得苗族兴旺,这几年势头盖过了其余几族,其实是惹来些不满的。但苗尔处处谨慎谦恭,能力出众,才渐渐封住了他人口舌。这次苗尔出了疏漏,落人口实,苗族族众就算再想保她,也只能是哑巴吃黄连。 然后,在苗人天的提议下,寻云依旧担当代族首一职,若是不出差错,一年之后,就是下一任族首。对此,寻武自始至终一言不发。 吕华祥并未反对,却也没有附议赞同。只是默默掐指算着吕文函回来的时间。若论天赋能力,吕华祥并不认为吕文函比苗尔差多少,至少比寻云强。 关尚飞中年书生气质,端坐在前。明确表态同意寻云继续担任代族首后,不再说话。 再之后的议题,便没有这么和谐了。那就是关于君族的产业划拨。当日参与叛乱的君族人,死的死,伤的伤。活下来的,要么连同亲眷被削了族籍赶出了艺石城,要么被关押了起来等着五族殿发落。如今还能平平安安留在艺石城的君族人已不到一半。君漠彦被软禁着,五族刑事堂正在搜集他策划此次叛乱的证据,不过听说并没有得到什么确凿的信件或是口供。 上次君漠青叛乱,艺石城内的君族产业已被掠去大半,但好在昆国那边的并没有受到影响。君族的根基本就在昆国,所以君启林按下不表,也没有反抗。这次,同样的一幕再次上演,对于君族人的劣根性,其余几族人似乎忍无可忍,争着抢着,说要将昆国那边的生意收回来,不能再交由君族人管理。 族众争执不休,几位族长甚至都插不上话。 “若是君启林不愿交出立昆都馆长的位置,该如何?” “那就应由代族首率领五族精锐,去立昆都将君启林押回来。我五族跟八国是有契约的,城外兵甲人数不得逾伍佰,入城不得逾五十。带五十个精兵良将过去,还拿不下一个君启林!” “你就不怕君启林狗急跳墙?万一他振臂一呼,那些被赶走的君族人,还有如今还留在艺石城的那些都投奔他去怎么办,到时候他在昆国建个小五族也不是不可能。” “小五族?他昆国哪间铺子里的东西不是从我艺石城运送过去的,又有哪件昆国物件不是经由我艺石城卖出去的。君启林敢自立门户,咱们就可断了他的商路。看他如何养的起那么多人!” “都是五族人,要我说还是和气商量为好,何必闹成这个样子。先给启林去封信,让他回来一趟,一起说说君族之后的发展。” “发展?难不成还要给他们机会再闹腾一次。那遭殃的就是我们其余四族人了。” ...... 七嘴八舌的,大殿内一片嘈杂。唯有几位族长,一语不发。 ************ 聚议结束的时候,已是第二天的朝晕时分。 苗人天回到府邸,苗尔却已经走了。父女二人昨日就已经说过了道别的话,走就走了。老人坐在书房,有些......落寞。 艺石城一处偏门,一队人快马加鞭进了城,为首的年轻女子未曾休息,直接赶往了吕华祥府中。 另外一个方向,年轻男女随着热热闹闹的商队踏上了去往目石城的道路。 “不出我所料,聚议对新官贸只字未提,连半点置喙都没有,果然是看到了有利可图。”兰陵优哉游哉地说道。 见苗尔没接话,他便又问道,“怎么不帮君漠彦澄清一下?” “做错了事,难道不该受到惩罚嘛?”苗尔回得冷漠。 兰陵笑道,“你这是不是张冠李戴了。君漠彦犯错是在立昆都,听了禾生的忽悠,你就当他猪油蒙了心。可这造反的罪名,着实有些委屈。” 苗尔表情异常坚定,没有搭话。 兰陵打了个哆嗦,心想这女子翻脸速度真快,昨天也算含情脉脉,今天就这般冷酷,真心是得罪不起。便也不再自讨没趣,换了个话题,“咱们走的潇洒,真是苦了寻大哥要应付那么个烂摊子。” “怎么,你是希望我掉头回去帮他不成?” 兰陵又被噎了回来,心道苗尔今天是吃了什么呛药嘛,便胆战心惊的问道,“小的......得罪苗族首了?” 苗尔突然停下,面露凶光,指着远处,问道,“那位姑娘,要跟着我们到什么时候?” 兰陵如遭雷劈,吓得差点从马上摔下来。大概是因为苗尔答应自己离开了艺石城,开心过了头,兰陵竟将那个狗皮膏杨一样的阿原......忘了个一干二净。 第263章 百口莫辩 兰陵惊恐的回过头,看到了阿原那张阴魂不散的面孔。 阿原也正一脸怒意的看着兰陵。 那家伙自从苗府出来,莫名洋溢着一股子压抑不住的兴奋,一种带着意外感的兴奋。兴奋地竟让他几乎忘记了那张粘人的狗皮膏药。 他虽差点忘了,苗尔却是知道阿原的存在。在立昆都的时候,于伯的飞鸽传书中常提到阿原和兰陵的互动。当知道有这么个姑娘一直跟着兰陵,二人还心照不宣的接受了彼此所谓跟踪与被跟踪的关系,苗尔心中有些说不出的滋味。奈何当时诸事缠身,女族首便顾不上去矫情,也顾不得跟自己的心情过意不去。 这会儿,算是一时间抛开了那些往日扰心俗事。想走走看看的女族首忘却了族中事务的同时,便想起了于伯信中诸多文字。 抚昆城外河道上,二人一起凭栏远眺。 泰昆城内,拜于伯为师,二人一起智斗君家父子,一起习练功法...... 于伯书信自然是言简意赅,只描述所见事实,不带修辞假设。可反而,苗尔却不自觉脑补出许多兰陵巡铺之旅的惊涛骇浪,以及那段时间陪伴在他身边的女子容貌。 见到阿原真容,年轻美貌自不在话下。从于伯信中可知,阿原功夫也很了得。自幼被奉在天上的女族首,出了艺石城,便皱着眉,一言不发的自顾自快速朝前走着。兰陵每次要追上的时候,苗尔则故意抽抽马屁股,与他再次拉开距离。 无论兰陵如何努力解释自己与阿原的清白关系,苗尔的表情始终没有变化。 跟在他们身后的阿原听着兰陵不停的嚷嚷.....眉头越皱越深。 \"是阿原死缠烂打,我也没办法呀!\" “你听我说,她只是我半个师妹,不信你可以问于伯!你还能联系于伯嘛?飞鸽传书?不在艺石城了,不会连借几只鸽子都不行吧?” “你也看到了,阿原要身材没身材,要长相没长相,我们虽然同吃同住,但是清清白白!清清白白呀!于伯可以证明!真的可以!可是没有鸽子怎么找他证明!” ...... 兰陵卖力的解释着,却引不来苗尔正眼看他,倒是把身后的阿原气的面红耳赤。 路上热闹,他喋喋不休的解释惹得周围人不看过来。女的多是投来鄙夷目光,男的则是窃笑不止。还以为是男子偷腥不成,被逮个正着,正慌乱得跟自家娘子解释分说。跟在身后的那个,多半就是被糟蹋了的姑娘,看来也是赖上不走了。 三个人也不知是真没有发现身边人们的怪异议论,还是真的不在乎,总之,一直持续着这样一场越解释越歪的闹剧。 一前一后两个女子,都有一股飒爽英姿的干练气质,被夹在中间的男子,身材修长,容貌英俊,就是像个话痨,一个人诠释了什么叫做七嘴八舌。只可惜为首女子一脸冷漠无情,毫无回应。画风诡异,场面颠倒。就好像男子是那纠缠不休的弃妇,女子是那决心不回头的浪子。 也不三人走了多久,兰陵只觉得口干舌燥。待他终于安静下来的时候,‘嗙’的一下,一颗黑石从远处飞来,重重地敲在他后脑正中。 兰陵回头,震惊无比。倒不是因为阿原胆敢敲打他的脑袋。而是兰陵竟然!完全没感觉到阿原黑石出手时‘气’息的流动。 难不成这丫头竟比自己先领悟了于伯深长细缓的练气之道,人器合一,竟完全隐藏了黑石出手时体内的气息起伏,灵力流动? 兰陵百思不解。 阿原略带愠怒的狠狠盯着兰陵,却又有些偷袭成功的志得意满。 ************ 扇骨关,是艺石城与目石城相接商路上的一处要塞。 这里隶属艺石城,是沟壑纵横的勾注山脉起伏之地。不过山势海拔较低,最多也就称得上是高大磅礴的土坡,根本谈不上什么风光。且这里山体中没有矿藏,不具备开采价值,往来商客最多就是在此匆匆落脚整顿,不会过多停留或是贸易走卖。 虽然商贸上不受重视,但这里却是五族较为重要的屯兵之地,驻扎的悍兵时常滋扰目石城周边的附属小城,前些年甚至发生过几次较大的冲突。 有部队兵众,便有生意可做。五族规矩严明且不缺钱,兵士们自然也不会去做那些打砸抢的勾当。至于与目石城那边,挑衅归挑衅,和那里的商人做生意却是和和气气的。 自然而然,这小小扇骨关,也算不得冷清。 既是五族的地盘,苗尔轻车熟路。进入扇骨关不久,沉默了一路的苗尔终于勒住缰绳,停在一个僻静客馆门口。 小二很热情地出来接过马匹安置,然后将一男两女三位客官迎了进去。 三人落座在客馆角落的一张四方桌子处,各占一边,气氛有些尴尬。兰陵连喝了三大碗水,不讲究地用袖子擦干嘴角,继续解释起来,“回了目石城,我就把她送还给那位公主。对呀!那位公主也能为我作证,我还要问问她,干嘛安插这么一张粘人的狗皮膏药在我身边!我说了一路了,你到底有没有听进去嘛!” “没有。”苗尔口气平静如水,冷若冰霜。 兰陵赶忙看向阿原,眼神祈求,希望她能看在半个同门的份上替自己澄清一下。可阿原就像是揣了坏心眼,自始至终守口如瓶,沉默心坚,完全没有要帮自己解释一二的意思。 兰陵左看看右看看,看到那两张如出一辙的冷漠面孔,彻底绝望,再不想说一句话,额头重重砸在桌子上,只想找个地缝躲一躲。 人心该向善呀!兰陵后悔自己之前没有对阿原好一点,后悔之前总是捉弄她!现在轮到自己倒霉了,自己此刻就像练功走回入魔一样,被反噬了! 苗尔不管不顾兰陵的沮丧,轻柔地拿起两双筷子,竟然将其中一双递给了......阿原。 阿原虽有些受宠若惊,却还是默默接了过来。 “阿原姑娘,可有想跟我说的?我们都是女孩子,若是觉得路上闷,是可与我聊天的。”苗尔语气真诚温柔。 兰陵猛地抬头,充满期待再次看向阿原。 阿原一本正经地说道,“苗姑娘,为了这么个无赖,放弃自己家族,不觉得......可惜吗?” 兰陵瞳孔放大,心如死灰。 第264章 如何无赖 扇骨关一间不大的客馆内,稀稀疏疏地坐着十来桌客人。这个时节的气候渐渐转凉,人们也都穿得厚实。客馆外天色渐暗,小二将堂内灯光一盏盏点上,然后忙活着给客人们上酒上菜。 角落的一间桌子,坐着一男两女,看上去不像商贾打扮,不过倒也不奇怪。这扇骨关就算风景平平,节气变化时分,也会引来一些登山赏玩的年轻男女。 只不过,眼前三人却并没有那份雅兴。 听到阿原发自内心的称呼兰陵为‘无赖’,严肃了一路的苗尔终于展露了淡淡笑颜。她又不是那不谙世事的少女,经商这么多年,看人看事虽与她父亲差了千里,但也是强过许多人的。这位阿原姑娘,即使行为外貌透着冷酷,也藏不住眼神中的单纯简单,当然还有些执拗的精气神。 “我离开家不是为了这个你口中的无赖。”苗尔轻轻饮下一杯水,很客气地回答了阿原的问题。 阿原似懂非懂,点了点头。 “为何叫他无赖?他......欺负你了?”苗尔依旧是忍不住好奇心,问了一句。 兰陵用力地摇摇手。 阿原淡定的点了点头。 兰陵再次将额头砸在桌面上,不想再插话了。 小二此时端上饭菜,“呦,这位客官怎么睡桌子上了,要不要小的扶您回房间休息?” “不用管他。”苗尔制止道。 小二感觉气氛不对,放下饭菜后,识趣地离开。 阿原夹起一大块肉,敞开心扉,边吃边道,“苗姑娘你还不知道他有多无赖吧?” 苗尔只稍稍夹起了菜,慢慢咀嚼下咽后才回道,“他救过我的命,帮我做成过生意,送过我满天红灯,也送过我关于星星月亮的故事......所以我想知道他无赖起来会是怎样?” 阿原听得有些茫然,见苗尔认真的描述着,心想自己也应该认真回答苗尔的问题。沉思片刻,阿原指了指身边的兰陵,说道,“他对平安说我没身材,说派我过来是平安的最大败笔。他说他睡觉不爱穿衣服 ,还经常梦游,让我监视他的时候小心点。他为了见到泰昆城主,不惜与君漠弘文那个色狼同流合污。哦,对了,他想接近吕文函,就收了人家弟弟做徒弟......还有......” 兰陵听得脸色一阵绿一阵紫,这都是他干的事情嘛?! 反噬了!反噬了! 这与兰陵所畅想的携手浪迹天涯,完全不同。照这个局面下去,苗尔怕是会觉得他是个货真价实的浪荡子,怕是要掉头回艺石城了。兰陵面容呆滞僵硬地看向苗尔,想要开口解释,却发现苗尔听得津津有味。不时......淡淡一笑? 客馆外的天色,彻底黑了下去,堂内反而比刚才要热闹一些。 “听说了嘛?五族那位名声大噪的女族首,犯了族规被削了族首头衔,还被罚出去游历三年。” “犯了啥子族规?不会是跟哪个五族外的小白脸好上了吧?” “那谁知道呢,五族森严的很,也就一些有声望的族老知道详情。那些进不了五族殿的五族后辈都不知道,怎么会向咱们这些外人透露。” “要我说,这女人嘛,就该老老实实的。当什么族首,抢什么风头。这也就没几年吧?你看看是不是没什么好下场。五族别看对外人说的风生水起,内里不敢定怎么烂呢!一个女人,能镇住啥场子!” “就是,老实伺候爷们不好嘛!白天该操持就操持,晚上......嘿嘿,该老实就老实。” “我就不喜欢老实的,晚上更要操持起来......才好。” 关于艺石城女族首的流言蜚语很快就传开了,客馆里喝了点酒的,便开始肆无忌惮的议论。 兰陵脸色阴沉下来,想要起身的时候,却被苗尔按住。 就在这时,几桌说话最难听的,突然不约而同喊道,“什么人!谁敢打老子的头!” 只见几桌人左右张望,同时像被什么东西重重敲了下后脑勺,却又明明没看见什么可疑的人。那些人顿时不敢再随意羞辱女族首名声了,这毕竟还在艺石城地界,要说有些隐匿的五族眼线或是死士,也不是不可能。 兰陵恢复如常,小声调侃起来,“可以呀师妹,你这石头玩得越来越溜了!扇骨关打我那下,气息流转不简单呀!我竟然一丝察觉都没有,什么时候偷偷躲起来修炼的,竟然都不告诉师哥我?” 阿原懒得搭理他,夹起一大块肉放在嘴里,嘟囔了句“无赖。” 听到这两个字,兰陵突然意识到什么,表情瞬间僵住,向一侧看了看正瞪着自己的......苗尔。 兰陵又要开口解释,苗尔重重地将筷子插入碗里,狠狠地也夹起块肉,也一口放在嘴里。直到将肉完全吞咽,她才缓和神色,全然不搭理兰陵,继续和阿原聊起了天。 “阿原姑娘,可知这里为何叫做扇骨关?” 阿原怔怔地看着碗中的肉,像是背书一般,说道,“这里山峦起伏,叠起沟壑相间之处就好似扇子的折页,俯瞰整个关口如同一幅巨大扇面。商业虽不发达,但百姓擅做扇骨。有以石国矿石做骨的,有以羽国羽翅做骨的,也有以昆国鱼骨做骨的,当然也有用其他几国罕见材质做骨的。总之,这里扇骨种类繁多,做工精良,广富盛名。至于扇骨关这个地名由来,便不知是因者二者的哪个所起了。” 阿原大气不喘的说了一通之后,引得苗尔和兰陵一脸震惊看着她。 阿原喃喃道,“是央公子教我的,央公子常给我们讲解八国地质。这个扇骨关他曾提到过很多次。” “央公子?”苗尔好奇道。 兰陵靠近苗尔,小声说道,“就是那位很有名的已故国婿,徒央。那位......”兰陵顿了顿,声音更小,“公主的亡夫。”兰陵灵机一动,趁机解释,“阿原可是央公子的头号迷妹,容不得我说一句央公子的不好。” 阿原表情黯然,不再与兰陵斗气。 苗尔默默的,夹起块肉,放入阿原碗中。 三人终于安静下来,各自吃起了饭。 ********* 到了深夜,客馆里的人早已都睡下。兰陵盘膝坐在屋内,缓缓吞灵吐纳。 阿原的进步,让他意识到自己这段时间确实有些懈怠。 木蔷薇的隐石被兰陵长期收入体内,目前看并没有对他产生什么负面影响。相反,这隐石还帮兰陵中和了不少尸灵吸收的散乱灵力。 除了无性灵力,水土冰火这四性灵力各分等级,两端呈泰极,中间呈散极,渐渐变化。比如木蔷薇,灵力为土性,属柔。但呈现泰极的土性柔比较纯粹单一,而呈现散极的土性柔,便是杂乱无章的。好在木蔷薇天生的本源灵力是泰极土性,她的隐石自然也融合了这种特性,对兰陵来说,便易于掌控,还可化解那些不受控制强灌入体内的散极土性灵力。 因为这个意外收货,兰陵心中升起一个想法。既然木蔷薇的隐石能帮他化解了一部分土性散极灵力,若是能找到其他几种属性中呈现泰极的灵力物件,想办法化入身体,融入窍穴,那自己是不是便可更好的解决这尸灵带来的瓶颈?省去必须靠着一息闭气吐纳,仅留住觉态灵力,而卸出其余四态的无奈。 如今的他,虽然靠着一息闭气吐纳的功法缓解了尸灵带来的灼烧感,也让他靠着对觉态灵力的运用更快的领悟了分身奥义,但说到威力...... 想起离石城与天降竭仁的对战,兰陵至今不寒而栗。自己今后要走的路如何凶险,现在苗尔更是在他身边,不能让自己变得强大的话,只会连累身边人。 兰陵想起郭竹和路辰,心口一阵酸涩,没能控制住体内尸灵,大量外在灵力瞬间强行灌入,迫使兰陵呕出一摊鲜血。 兰陵急忙稳住心神,闭息吐纳,刻意控制起灵力吸收。四古黑蛟纹身因为刚才的一阵混乱在身体上肆意游走了一阵,又渐渐平复下来。 于伯所授的练‘气’功法,对于操控这只有念古兽大有裨益,但还是那句话,仅仅靠着微弱的觉态灵力,即使掌握了常人难以掌握的灵力细腻运转,威力方面,还是欠缺甚多。 这威力,当然不是一视同仁。同时修炼于伯功法,阿原对于她那些趁手的黑石已经驾驭的炉火纯青,这点兰陵都不得不认输。可对于兰陵来说,想要将四古黑蛟所化的撼海链使用的驾轻就熟,甚至不被发现体内灵力流转,那就至少要拥有与四古黑蛟相匹配的磅礴灵力才可。 单靠缓慢积攒的觉态灵力?显然远远不够。 兰陵深吸口气,不自觉加重了一息闭气的力道和频率。 体内的觉态灵力开始加速流转,那隐形的第三只眼,又悄悄出现。 咦?兰陵‘看’到,苗尔深更半夜,悄悄打开房门,朝着客馆后门独自走去。 第265章 亭中密会 沿着客馆后门出来,是一条通往附近矮山的清幽小径。矮山山腰,古道瘦亭,正面对面站着两个纤细身影。 其中一人,正是特意等到夜正时分,所有人都睡下后,悄悄来到此处的苗尔。 另外一人,等候于此,却又久久不言。 见那人始终不说话,苗尔先道,“特意在我临行前密信要邀此处,该不会是为了赏览夜景吧?” 那人这才微微笑道,“怎么,离了艺石城,没了肩头担子,连那份难能可贵的耐性,都没有了吗?那个叫兰陵的是给你吃了什么迷魂药嘛,去了趟昆国,家业不要了,连自己那份心性都丢了?” 那人口气轻柔,调侃多于责备。 苗尔眼神缓缓飘向远方,黑夜漆漆,眼神也跟着有些黯然。 “与谁都没有关系,当初要当这个族首,爹没逼我,是我自己选的。如今不要当这个族首,也没谁给我灌药,也是我自己选的。”苗尔回头看向那人,面带微笑,“可选择与选择,说到底还是不同的。”她沿着通幽曲径看去,“我上来时选了这条路,是因为它本就在那,稳妥、轻松,我知道它一定可以带我找到你。可若我走了旁的,费力不说,还可能会走差,走偏,甚至走至悬崖峭壁,掉下去也说不定。是不是?” 那人不再顺着苗尔话头,终于开门见山道,“虽然是密邀你来此,但我想你爹,一定也猜到了。” “可是与我八岁时的重病有关?” 那人微微惊讶,很快便恢复如常,“看来那个兰陵还是有几分脑子,是他告诉你的吧?” 苗尔没有回答,只等着那人的解释。 那人也不卖关子,单刀直入道,“你爹和我师祖,为了保住五族,逆天改命,换了你的命格。八岁那场病是为了坏了你的修炼根基,原本是天生灵念之体的你,被强行封堵了窍穴。说实话,凶险异常,若非你命大,可能熬不过八岁。” “所以爹才这么痛快答应我离开吧,若我还留在艺石城执意修炼,只会将他当年所做之事暴露出来。到时候,还是免不了五族的一场灭顶祸端。” 那人不答,只是提醒道,“你若真要继续修炼必然会突飞猛进。其实这世间靠着后天机遇破茧而出的也不在少数,只是你比较特殊,既是生来被神族选中的人,自然也会多受到一份关注。” 苗尔不以为意,无奈笑道,“从小到大,听得最多的,也不过是‘生来被五族选中的人’。” 那人哑然,沉默一阵终于说道,“你回吧,到了山下,再走你自己的路。” 苗尔揖礼后,沿着来时小径,渐渐消失。 那人始终目送,目力所及......可至数里。确认苗尔已从后门返回客馆,那人竟仿佛是对着空气幽幽说道,“原本有些话想对苗尔交待,既然你来了,我想与你说明白,更好。” 话音刚落,就见一个鬼魅身影从无到透明,再到血肉清晰,只是眨眼之间,兰陵的整个身躯便出现在了这间苗尔离开不久的山腰古亭中。 “好久不见了,希石道长。”兰陵鬼怪地笑道。 希石则略显轻蔑道,“苗尔对于行事鬼祟的人最是厌恶。兰公子,我奉劝你一句,以后还是光明磊落的一些好。苗尔对你百般信任,才会与你一起离开,可你今日这偷偷摸摸,实在是不太地道。” 兰陵倒是坦诚,“她见谁,作甚,我都不在乎。若是生意场上的尔虞我诈,她自然见多识广,可出了那片场地,她就是个软弱肠子,人人可骗的单纯少女。你说这样的她,我能不看着点吗?万一被别人也拐骗跑了,怎么办?看着自己的在意的女人,就算不磊落,不地道,又有何不妥呢。” 希石对此嗤之以鼻,不过觉得兰陵那个‘也’字用的很有自知之明,除此之外,只能用不要脸来形容了。 希石也不再与他更多废话,直接问道,“说说吧,你的打算。” “打算?”兰陵苦笑道,“能有什么打算。苗尔的本源灵力还在,虽然被禾生那个混蛋伤及内里,但修炼的根基没坏。将聚灵心法交给她是机缘巧合的事,凡人体魄修炼最多就是强化体内灵力罢了,当时哪里能想到苗尔她也是天生灵念之体。那聚灵心法本就是神族为了我们这些‘被选中的人’而创设的心法口诀,最适合我们的体魄。阴错阳差,帮着苗尔把儿时封堵的窍穴渐渐疏通,只是上次损伤不小,不能再像之前一样操之过急,我会盯着她。” 兰陵自顾自说了一通,没想希石根本不敢兴趣,“我指的并不是这个。” “那是什么?” “你难倒忘了,自己缘何去的昆国?” 兰陵看着她,不明所以。自己当初为何要去昆国...... 是因律楠威去了昆国商议官贸,两名石国官员被五族商铺的人杀了。他受徒湖所托,这才跟着苗尔去了立昆都。 后来的事情,也是一番坎坷。昆国国殿迁怒五族,封了立昆都的五族铺子。可事情最后又不了了之,君启林背了用人失察的锅,赔了一大笔贝骨,还得帮着安顿猎蝓宴灾民。律楠威也只能息事宁人,要挟苗尔不成,与昆国的官贸未果,他只能回了石国。至于刺杀事件的幕后主使,最后让所有人意外,更是一个不能说出口的名字,也是让君启林心甘情愿背锅的人。 希石道长耐心的看着兰陵。 兰陵摸不着头脑,难道不是这样吗?他继续回忆着,那在这之前呢? 他来到艺石城,替徒湖来帮林青解围,毕竟是石羽两国新官贸的第一次交易,艺石城嘴上答应的好,却也难免要搞点小动作刁难一下。 结果到了这里...... 兰陵脑子里‘嗡’的一下,好似抽丝剥茧至最后,随着一层层旋涡坠落,沿途画面不停闪过。 五族拜天大典上,有人调虎离山,企图用蝓网和鲛油诱杀所有五族青年。紧接着是赤陆蛟的独眼险些被盗,夜湫湖的水兽遭受袭击...... 兰陵恍然大悟,“一直以来,都有人......在针对艺石城?!” 希石还是一如既往的淡定如水,“是吗?艺石城还真是人杰地灵呀。有人不惜代价想要针对。而苗人天,不惜牺牲自己的女儿,想要保住。真是有意思呢。” 风起风停,鹤唳古怪。扇骨关这处不起眼的山腰古亭中,二人对视沉默。 兰陵已顾不得思考希石言语中的隐含深意,只觉得这位气质脱俗的女道长实在是让人有些捉摸不透,甚至是与立昆都里的那位凌光居士一样,让兰陵感到憋闷。明知自己是在被利用,被只能眼睁睁看着人家牵着自己的鼻子走,却始终......一点办法都没有。 第266章 破碎不堪 在扇骨关仅仅逗留一晚,三人便重新上路。艺石城潜藏的秘密,希石并没有道破。兰陵曾猜测难不成是为了那些五族宝藏?可若只是宝藏便不至于苗人天放弃女儿性命。至于希石为何屡屡这般,在关键时刻提点一二,兰陵无从细纠。或许是为了苗尔?又或许是与苗人天不和?毕竟在告知苗尔八岁变故的真相时,希石提及苗人天的口吻,是一种极力克制的平静,至于那平静背后的深意,除了当事之人,又有谁能探得心思呢。 兰陵放宽心情,自己也不是第一次被玩弄鼓掌,怪只怪学艺不精,既是这样,何不像凌光那样,做个顺水推舟的人情。说起来,能被人利用,也未必不是好事,至少说明自己还有价值。 “想什么呢?”经过一晚休整,苗尔也平和不少,不再与兰陵故意置气。 兰陵撇了眼远处阿原,嘿嘿笑道,“在想,到了目石城要怎么跟那位了不起的公主交涉一番,才能撕掉这张狗皮膏药。” “你很怕那位公主?” 兰陵一个哆嗦,“我没有啊!说到底,我在人族的身份就是徒湖府上的一个幕僚而已,与这些皇亲国戚还是要友善一点的好。” “我很好奇,若是那位平掌事安排个身材妖娆的,亦或是没让你看出破绽,你会怎样?” 兰陵汗颜,这小女子是在给自己挖坑吗?还一个接着一个的。 男子求生欲暴涨,避重就轻道,“那位公主是什么人,漫花楼的平掌事又是什么人,如今想来,这么低级的手段一定不是他们的本意,定然是看破我有这份顺水推舟的自信,故意漏出破绽,让我借此接纳阿原留在身边。看起来,是我慧眼如炬,识破了他们的阴谋。其实,是我落入了人家的圈套还沾沾自喜。苗族首行走江湖这么多年,觉得在下这套分析,是否在理?” 兰陵说的义正言辞,竟是令得身边女子微微点头。 这就......蒙混过关了?男子默默长吁口气,还真应了自己跟希石说的,苗尔这姑娘,出了生意场,就是个再单纯不过的好欺少女。 走在后面的阿原听了个大概,心中暗道,“原来是这样?平安果然很厉害,难怪公主如此信任他。” 远在立昆都,漫花楼的平掌事看过蜂雀送来的消息,知道阿原他们今天就要出了扇骨关。提到兰陵,平安眉头蹙起,悔恨不已。想着自己一世英名,怎就毁在阿原那个死丫头身上了。若不是她死缠烂打,非要执行这趟跟踪兰陵的任务,自己也不至于想出这么个昏招。 可平安就是再懊恼也怪不得谁,他也没想到阿原换上正经淑女装扮竟真有几分倾国姿色,兵行险招,一败涂地。幸好那个兰陵是个自负到骨子里的主,自负到觉得就算阿原跟着他,也奈何不了什么,若不然被他起了疑心,再安插别人更是难上加难。 平安定定心神,整整衣衫,告诫自己如履薄冰,再不可犯下此等错误,以免误了公主大事。 从扇骨关到普光兽坛,快马加鞭也要走个一日一夜,与兰陵分别之后,大约半柱香时间,希石已在自己的卧居中怔怔出神。 她又端详起那副姐妹情深的丹青画卷,喃喃笑道,“人希姐姐,你那个未曾见过面的侄女,容貌性子都像极了你。如今又同你一样,寻自己的路去了。” 希石小心翼翼卷起画卷,连同苗尔交由她的两枚佩石一起收好。一枚刻着尔字,一枚刻着希字。 希,也是她为自己选定的道号,自从苗人希救下年幼的她,交由上任普光道长抚养的那天,她就为自己定下了这方道号。 **************** 桐炎赶到离石城的时候,妹妹桐灵的葬礼早已结束了多日。 坤达明成与桐炎,本不是一路人,年少时在国殿之内,二人不过就是点头之交的关系。直到桐灵与坤达明成喜结良缘后,二人才多少有些交往,虽不反感,却也没有对彼此性情的那种感同身受。深居简出的文雅三世子和放浪不羁的桐夫史大公子,若非要找些共同点,那估计就是两个少年人都不愿出仕,都不愿踏入泥泞污浊的官场世道。一个只想与诗书为伍,田园雅士,悠哉怅然。另一个,则是向往江湖风情,高山流水,快意盎然。 事与愿违的是,多年以后,二人同为命运折服。一个因为兄弟之死做了守城将领,一个因为兄长离世当了城邦之主。生在士族权贵之家,始终逃不出那道围堵他们的高墙大院,而与他们二人都有关系的那个女人,桐灵,又何尝不是如此。 背附狭刀的静石城主怒发冲冠,带刀乘马冲入离石城殿。在打伤了十几个殿卫军之后,寺官执着坤达明成的口谕而来,才无人再敢阻拦。 青铜华素院内,一草一木,一砖一瓦都保有着桐灵生前时的原本模样。坤达明成素袍素冠,站在院中等着问责。 桐炎大步走进,一边迈着步子,一边抽动附于身后的狭刀。待整把刀身显露,刀未出鞘,只擦着坤达明成身侧一周,连续斩动。 坤达明成纹丝不动。 一阵伶俐刀风之后,坤达明成未伤及分毫。但院中那副桐灵经常倚坐看书的桌椅,那片桐灵亲手栽培的花池,那几块桐灵亲笔绘制了俏皮图案的墙砖......瞬间碎了成齑粉。青铜花素的整院地面砖石,也裂开一道道缝隙。 桐炎声音沙哑,却很平缓,“我年少任性离家,归来后便去了静石城。我自己都没能照顾好她,也就没什么立场指责你了......”桐炎轻哼一声,“哼,我更动不了你一根手指......可我不得不来一趟,我要告诉你我有多愤怒,不然,我还是她的哥哥嘛,我还......是个人嘛。”说道最后的时候,桐炎声音终于忍不住开始颤抖,\"大婚当日你说了什么......执子之手,与子偕老......哼,诗情画意的骗人手段嘛?扪心自问,你为她......做了什么?除了给了她这么一个......圈住她的......破院子。你以为......她想要吗!\" 坤达明成依旧一动不动,看着眨眼间破碎不堪的青桐花素,眼眶涨红。 第267章 戴罪立功 凉枝骤风,怨恸怅然,桐炎愤怒而来,愤怒而去,忍住了未动坤达明成分毫,却是将整座青桐华素的院落以刀气拆了个干净,连着那块牌匾都一同摘了去。这些坤达明成曾自认为桐灵精心安排的一切,都被桐炎视作可笑至极。他亲手写下的四个字,他命人搭建的花池,还有他命名的这个风花雪月的院子。 远方还有一对白发送黑发的父母,桐炎一刻都不停留,策马赶往曜石城。 虽还称不上废墟,但已是一片破败的院子内,坤达明成久久不曾离去,迟迟赶来的木蔷薇被婢女搀扶,默默站在很远处看着那个落寞身影。 盛林晶勾结灵石道人引桐灵服下‘散灵珠’,二人都已得到应得下场,可桐灵也注定做了苦命的陪葬人。那二人的错,到底是什么?嫉妒?贪婪?盛林晶是为了博得坤达明成的宠爱,灵石也有着自己不可告人的目的。但这就结束了吗?灵石背后又是谁?至于盛林晶,令她做出如此狠辣手段的,难倒不正是坤达明成自己嘛! 天兽族清浊潭内一幕幕人族画影闪现脑海。或许,根本不用等到泉水石启动后地动山摇的灾难爆发,人们,只会一步步落入自导自演的圈套中,难以自拔,逐渐身陷,直至......窒息而亡。 木蔷薇脸色苍白,缓缓转身,朝着薇渡亭走去。 楠香院内,稚童的嬉笑是整座城殿内最动听的声音了。律楠音还在禁足当中,即使听说了今日之事也没有离开院落。律楠威刚寄来的信就放在桌上,律楠音并没急着拆开,只眼神不离地看着两个膝下稚儿的童真童趣。坤达文滢已经不像前几日哭闹着要找母妃了,与坤达文泽争风吃醋,不时相互冲着律楠音撒骄,争抢着要吃糖果。 婢女担心两个小殿下的吵闹声会惊扰城主,律楠音却说不打紧。自从桐灵生病开始,整座离石城殿都灰蒙蒙的,她只希望两个孩童更开心些才好,早早冲散这片笼罩离石城的阴霾。 ************** 艺石城五族殿内,再次召集了有关君族的聚议。苗人天身边少了苗尔,吕华祥身边多了......吕文函。大殿正中的位置,留给了寻云,苗人天连同其余族老分坐在两侧。君漠彦则受审一般站在大殿中央。 那日带头杀进五族殿谋反的君族人已被悉数诛杀,其余参与者并没有站出来指认君漠彦的,对于君漠彦指使此次叛乱的说法,便没有找到任何证据。 因为如此,君漠彦才得以体面的站在这里,没有上刑上锁,不过也被两个卫卒死死看守着。 昔日好友对簿公堂,君漠彦一脸颓废漠然,寻云这个正式执掌大局的代理族首显得局促不安。 几个月前,寻云还是一个为了烟花女子被族人抛弃的不孝子,如今则已成了高高在上的族首。至于君漠彦,之前不过是个被族人遗忘的微末之辈,只因一个契机和举荐,一跃成为执掌一族的魁首,可受人拥戴的日子没过两天,便被一杆子打成了阶下囚。 君漠彦目光迷离,不敢直视,只不经意地撇了眼坐在一侧的吕文函,然后抬头又看眼正前方的寻云。命运,只令他觉得荒诞可笑。 一心要把握机会接手君族这个烂摊子,哪怕只是傀儡也不在乎,是为了心中那个爱慕已久的女子,可再次与她见面却是这般狼狈。而那个一心助他上位,不知是存了私心还是公心的好友,此刻也成了审判他的第一人。 今日参加聚议的人不多,除了各族族长和几位德高望重的族老,便只多了一个吕文函。大殿内一片安静,寻云犹豫不决后终于开口道,“漠彦,我们已经查明,这次的叛乱与你无关,是君丛临和几个年轻的君族小辈,拉拢了一大批君族人又联合了君族卫卒,趁你远在昆国之际,夺权不说,还想趁着五族聚议的时候出其不意,把说了算的族老族众一网打尽,好令君族重新立足。” 君漠彦没有回应,他这个族长根基不稳,也没有威望,若不是靠着寻云的举荐和族老们的一致认可,怎么也轮不到他当这个族长。君丛临是五族小辈里能力出众的,十五六的年纪已有颇高声望,当时君漠清事发,他也撇的干干净净。君丛临有些男儿心性要建功立业,甚至夺权夺位,都不意外。可君漠彦冷没想到的是,君丛临不过如此,和个无脑莽夫有何区别。但想到他能暗中煽动那么多君族卫卒跟着造反,君漠彦也便收回几分轻视,然后冷哼一声。成王败寇,死了就是死了,年纪轻轻的,留着命做什么不好。 君莫彦很清楚,隐忍是他此刻最大的筹码了。 “寻族首,”君漠彦冷道,“既然是君族小辈犯下的大过,我这个族长自然难辞其咎,我没什么可说的。” 君漠彦束手就擒的态度令在场的人有些意外。 寻云声音沉闷,继续说道,“参与此次叛乱的君族人,其股额归入五族殿重新分配,脱去族籍,流放烈国和圭国的五族商铺为仆,亲眷留在艺石,由五族殿安置。未参与叛乱的,股额减半,由所在商铺掌柜重新分配。” 烈国和圭国,这两国距离艺石城最远,经商条件严酷,被派往那里的族人大多是犯了重罪流放过去的,为了控制他们,五族会将其亲眷留在艺石以作要挟。虽然也有不顾亲眷生死的亡命之徒,但大多数五族人还是根深蒂固的亲族观念,能活命且家眷得到妥善照拂,一般也不会有人违抗。至于股额......原本也就是保不住的。 这样的处置,君漠彦并不意外,却也无可奈何。 见他不说话,寻云继续说道,“至于昆国那边......漠彦,我们希望你戴罪立功。” “戴罪......立功?” 寻云迟疑片刻,接着说道,“昆国的生意,要重新筹谋安排。当然,这主要是因为昆国那边的局势。昆国商铺掌柜,七成为君族人,所占昆国生意的股额也是最多的,你既是君族族长,自然由你过去处理,比较好。” 君漠彦抬眼看看四周,只叹这些吃人骨头喝人血的五族人精,不仅未雨绸缪,还极富耐心。连君漠彦都以为他们会派出精兵,然后急不可待地分食掉昆国的生意,没想到他们竟然......竟然是让君族人去斗君族人,让他君漠彦……和君启林那个老狐狸去争个两败俱伤。赢了,四族人保全了名声,得到了君族的股额,或许还会分给君漠彦一些残羹冷炙。君漠彦心中哀叹,这是要他君漠彦去当整个君族的罪人。若是输了……输了?君漠彦苦笑,自己还有什么可输的嘛? 他又一次不经意扫向吕文函所在方向,然后看了眼苗人天。那位族老始终是闭目养神,好似事不关己。 君漠彦被软禁的这些日子,脑子不自觉地重复着去立昆都之后发生的事情。禾生接近自己似乎是有私心的,但他与律楠威有勾结,还暗示自己讨好居立,难道也是禾生自己的作为?禾生,苗人天的一条狗而已。君漠彦早就想明白了一件事,自己一开始就落入了人家布下的天罗地网,逃得了嘛? 他深吸口气,回了句,“好。” *********** 普光兽坛。 大弟子姗姗来迟,禀告道,“师父,君漠彦,明日启程,那四族也已经开始处理艺石城的君族股额了。” “知道了。”希石道长摆弄着卧居的水仙花。“那些流放人的亲眷,若需安置,咱们也可出一份力。” “是。不过师父......” \"还有什么事?\" “禾生引君漠彦做了两面三刀的事,应该是坏了苗人天的伪装,已经露出破绽。君漠彦再蠢,大概也猜出了是谁暗中煽动君丛临,迫使君族走到这个地步。为何他还要答应下这趟再无桓玄余地的差事?寻云即使身不由己,也定然不会强人所难。弟子猜,寻云甚至希望君漠彦拒绝。靠着他母家的实力,就算当不了这个破败君族的族长,也能衣食无忧,保住名声。” 希石用一手捧了少许水,一点点撒在盆中水仙花的各个角落,缓缓道,“你认为寻云不会强人所难?” “寻族首是个厚道人。” “昨日半夜,寻武特意找了寻云。”希石漫不经心道,“只说了一句话。” “什么话?”大弟子好奇道。 “下一个,就是寻族。” “师父的意思是......为了保住寻族,即使君莫彦拒绝,寻云也会咄咄逼人?” 希石没有回应,只继续提点道,“受到挫折便放弃并不可耻,若君漠彦能猜出苗人天和律楠威有所勾结,自然也能猜出是谁希望他重返昆国和君启林窝里斗。大树底下好乘凉,也不是什么人都有骨气去做那撼树蚍蜉,谁没点私心。寻云和君漠彦都是聪明人,这没什么不对。” 大弟子嚅嚅诺诺地问了一句,“师父......也有私心嘛?” 希石缓缓回身,眉眼坦然,给了弟子一个明知故问的浅浅笑意,然后继续回身摆弄着面前的水仙花,“他怎么样了?” “废人一个了,但做个四肢健全的行尸走肉,还是足够。”子弟停顿片刻,“对了,师父,岭昆那边从黑市收来的虫种已经到了。” “知道了,先收着。” “是。” 大弟子退出后,希石心满意足地看着光亮素雅的水仙花。想起那夜兰陵带着质问口气提及食脑蔓草的事情,她会心一笑。 她的私心?无非就是......那些见不得人的真相。 第268章 昭告天下 兰陵离开后的立昆都,格外风平浪静。 不合时宜的白酥依旧隔三差五地飘着,甚至开始蔓延至其他城市。但对人们的心情,却再无更多影响。 大街小巷恢复了一如既往的喧闹,白日里的市井繁华,入夜后的酒楼船舫。当然,最灯火通明的,还是令达官贵人流连忘返的漫花楼。 毕竟,日子还是要继续过,对眼前岁月报以平和而居的态度,似乎是立昆都百姓不约而同达成的共识。这个曲转流长的水乡国度,不同于羽国的特立独行,也不同于石国的中规中矩,它有种似水一般的柔和有度,适应着一切变化。 尽管如此,礼承属的大小官员这几个月来并没有闲着。他们没日没夜翻遍古籍,发现昆国几千年来曾出现过几次气候骤变,地壳移动的记载,如今的环宁冰湖也是在一次巨大地震之后形成的。幸运的是,这些地质变化并没有对昆国产生灾难性的影响。 这样的消息,只要发布出去,便足以安抚民心。但这么久过去了,国殿并没有借此张贴任何告示。 望空阁内。 公良光单独召见了礼承卿大人康由简。 对于这间从装饰奇特到空空如也的议事内阁,康由简并不陌生。但对于坐在前方那个已然是风姿卓越的年轻国主,康由简却感到有些陌生。 “康爱卿,寡人刚才所说,可有问题?” 康由简这几个月操劳于礼承属的事情,老迈的身躯又佝偻的几分。出于体谅,公良安特意命人在空荡荡的望空阁安放了一把椅子,允许康由简坐着议事。 听到公良安交待的事情,这位年近七旬的老臣有些犹豫。 “国主,”康由简声音沙哑却十分沉稳,“依着古籍中的记载,虽然史上的几次地质变化都没有动摇国本,但也造成过几百甚至上千人的死亡。国主......确信要礼承属如实撰写,告知百姓?” 公良光笑容真诚,“康爱卿常劝诫寡人以史为鉴,以史为训。这些年耳濡目染,也知那些尘封于古藏典籍中的一字一句十分重要。虽然这次礼承属找到的只是寥寥几笔有关古时天灾的记载,不是什么百家治政之策,也不是什么安邦理国的经典学说,但记录天灾天相和记录寡人的一言一行向来不都是礼承属的职责所在嘛?我相信,对于这些天立昆都所发生的任何事情,康爱卿手下史官定然已悉数记录,想必也包括此次天相变化。按规矩,寡人无权查览,寡人相信康爱卿定然会如实记录以供后人观瞻。若真是寡人治国不善,触怒兽神以遭天灾,寡人自然要第一个站出来支持康爱卿你笔伐于寡人,对后人以儆效尤才能保我昆国长盛不衰。所以,这小小一张告示,该怎么写就怎么写,康爱卿不必笔下留情。” 听完公良光一席话,原本还只是犹豫的康由简开始有些坐立不安。他这个在官场混了五十多年的世故权臣,竟然捉摸不透这个年轻国主到底在想什么。 “还请国主恕老臣年老昏聩,老臣想再确认一下,国主的意思,是让礼承属按照所寻古籍昭告天下,一字不差?” “一字不差。”公良光笑容坦然,目光炯炯有神。 康由简知道,若是再说什么,就显得刻意了,也有些矫情,于是缓缓起身,躬身拜道,“臣遵旨,那老臣就先告退了。” “康爱卿慢走。” 康由简走后不久,望空阁与廊道连同了一个侧门被缓缓推开。只见一人始终站在廊道处,未得指令,仍是不敢贸然进入。 直到公良光目光和善地看向他站立的方向,那人才恭敬拜道,“草民君启林,拜见国主。” ************ 康承生焦急的等候在国殿城门外,见康由简出来,急忙上前搀扶。 “爹,没出什么事吧?” 康由简摇摇头,“没事。” 然后与康承生一起换乘了自家府上的马车。 虽然康由简不允许康承生出仕,但朝中大小事情都会与他细致说上一说,也会要求儿子发表自己的见解。一来希望儿子通过这样的方式增加朝堂阅历,了解官场门道。就算康承生不当官,但因为他这个父亲的关系,平日里趋炎附势特意接近的人不在少数,他不希望儿子误入歧途,或是授人以柄。二来,他老了,身体一天不如一天,能与儿子聊聊天,不管是什么,都可以。老来得的一对双胞胎儿女,康由简视若珍宝。只可惜,那个太过有主意的伶俐女儿再无法与他说上一说了。至于这个儿子,虽然相比女儿要木讷简单很多,凡事也欠些主意,但康由简越来越觉得,这样......也好,平安......就好。 上了车,康承生仍是不放心,“爹,真的没事吧。国主他......一般不会轻易召见您的。” 康承生说的小心翼翼。朝中都认为康由简是居立一党的,国主自然也是多有提防,很少单独召见。这次大张旗鼓地来府上请康由简去望空阁商讨要事,实在是令康承生不太放心。 “国主要我按照礼承属查到的古籍天相地质记载,如实昭告百姓。” 康承生惊讶,完全捉摸不透。昭告出来,难道不会让百姓更加认为是国主经营不善?这与罪己诏有何区别?只会让居立抓住把柄。不!这是将把柄亲自送给居立。 可看着自己父亲一脸淡定,康承生又怕自己会错意,不敢贸然发表见解,便先试探地说道,“爹,国主这般明显邀见,是不是故意做给居将军看?想要调拨你们?” 康由简对于儿子提出的问题,总是极富耐心,“调拨,只对一种关系有用。就是心怀各异的所谓盟友。至于是不是做给居立看,帝王心术,若是能揣摩的出来,还叫帝王心术嘛。” 康承生点点头,“儿子,明白了。” 虽然很多事都需要康由简点播,但康承生也不是那种无脑的蠢人。对于父亲所持的中庸之道,他自认如何修炼都是学不来的,但却钦佩。 父亲与居立的关系,本就谈不上盟友。父亲多次提过,那只是种朝堂上的默契。康承生未入朝堂,当然也无法感同身受,却是尽力去理解。总之,既不是盟友,也就无调拨之说,这点居立自然也是清楚的,所以父亲才能如此坦然。 至于,父亲的后半句话,便不是康承生能揣摩的清楚了。他只是感觉,对于望空阁内的那位万人之主,父亲这几个月的态度变化很大。从以前的不屑一顾,道现在的讳莫如深,甚至隐隐生畏。 康承生忍不住掀起帘子,忍不住看了眼高不可攀的国殿围墙。对于进进出出如父亲这般的人物,以及住在里面的那位年轻国主,康承生不可避免的在心中生出一些向往。然后嚅嚅诺诺问出一句,“父亲......若我这般性格,入殿为事,应当如何?” 老者凌厉眼神扫过儿子,吓得他赶忙低头。 老者心中叹道,这便是,有人意气风发,心之向往。总觉得自己会是那个大踏步于那高墙之后,翱首挺胸的人。殊不知,像他这般花甲之人,一生想明白的唯一道理,便是能够佝偻着从里面步履维艰地走出来,是多么九死一生。 老者还是沉静下来,闭目后说了句,“那便......只做到一个‘衷’字就够了。” 康承生猛地抬头,受宠若惊。 老父亲闭着眼,看不出神情,却可听出口气中几分无奈,“儿孙......该有儿孙命。” 第269章 强人所难 去往目石城的路途本是会经过静石城的。离石城王妃和世子出了那样的事,兰陵理应去见见桐炎。可一进城,便听说桐城主赶往曜石城探望父母了。兰陵有些如释重负。在亲眼目的了离石城殿发生的事情之后,他也不知该如何宽慰那位曾经‘酒逢知己千杯少’的朋友。虽然只是静石城殿墙头匆匆义结金兰,但这位朋友大杀四方的豪侠气度实在令兰陵佩服难忘。当日静石演武,为救桐炎曾耗费兰陵不少灵力,更因心原入体的缘故致使他被桐炎念力好折磨了一阵,但如今想来,依旧不觉后悔。既是真心认下的朋友,便也不在乎这一时间的错过,兰陵带着苗尔和阿原,直接调转马头,奔向了目石城。 目石城城殿。 整日埋头于政务的城主坤达明茵破天荒的接待了两个外乡来的平民。其中男子,殿中有些人记得,是徒湖府上宾客,曾于贡献大殿之后随坤达明茵一同来过目石城。因徒湖曾在羽国为坤达明茵出头,目石城的人感恩不已,连着这位小小宾客都在城殿中受到极大礼遇。另外的女子,不曾见过,只称是一位姓苗的姑娘。 兰陵报上姓名后,便由殿卫军长官一路引领,见到了一如既往美艳动人的坤达明茵。 就连苗尔,都为这位公主的惊世容颜感到有些惊讶。公主的美,有淡雅,有明艳,融合的完美无缺。加上她举手投足的贵族气质,眉眼谈笑间都是说不出的吸引,就连女子也忍不住想要多看两眼。 兰陵与这位公主,算不得深交,仅是几面之缘。第一次是在街头因一枚钗子的偶遇,很快便又在徒湖府上的再次相见,然后是静石城观武和后来茶语院内的一席谈话。虽然一开始也被坤达明茵那种美的出尘的容颜所惊叹,但在‘心原’救了桐炎一命看到他些许念力之后,兰陵更多的是为这位公主的心志坚定所叹服。后来得知平安、阿原这些死士都与坤达明茵有关,再加上她洞观一切的大局气魄,兰陵便早已忽略了那张被明眸柳眉装点的毫无瑕疵的面孔,而更在意眼前这位公主淡然笑意下的真正意图。 来者是客,自知不该冷场,兰陵便先打开话匣说道,“阿原这丫头也是,一进城殿,便不知所踪了。” 坤达明茵笑容平和,“大约是去了茶语院。” “公主不管管她吗?” “管什么?管她不听安排,即使出了昆国还要寸步不离的跟着你?还是管她在这城殿没有规矩?” 兰陵愕然,没想坤达明茵竟然如此开诚布公。虽然自知在掌控大局这等手段上,比不过坤达明茵这样的皇亲国戚,但苗尔还在身边呢。兰陵觉得自己……不能怂。 “哈哈,”兰陵笑得有些勉强,“不瞒公主,在下说白了,就是徒公子,哦,现在该称呼徒大人了。在下不过就是一名被侥幸器重的宾客,帮着徒大人和公主走了趟差事。说到底,还是您二位运筹帷幄,在下不过就是依葫芦画瓢,走一步看一步。阿原是公主安排帮衬在下的,没什么不对。且她有趣的很,一路上相处融洽。” 坤达明茵一笑置之,也不再咄咄逼人,“阿原什么性子我知道,是宠坏了的脾气,也少些规矩,原本让她跟着平安,就是希望她能多学些世故道理,这趟差事走下来,想必你一路上也没少被她折磨。且兰公子还是自谦了,走一步看一步,处变不惊的,都是能人风范。” 兰陵回忆了一下,说道被对方折磨,二人半斤八两,彼此彼此吧。但既然坤达明茵这样给面子,他便赶快接过话头,“阿原年纪比我小上几岁,不谙于世故,任性些是自然的。我既年长些,就该多谦让于她。这趟差事谈不上凶险,却也不算太平,阿原也没少吃苦。在下特意过来拜见公主,一是将阿原完完整整带回公主这里,二是告诉公主在下要回曜石城了,自然要比在昆国安全许多,公主也就不必费心再派人‘保护了’。” 兰陵笑得憨厚,心里不停念叨,“我的祖奶奶公主,赶快把那位姑奶奶阿原从我身边搞走吧,不然我好不容易哄来的女友,就要黄了。” 坤达明茵淡淡笑着,竟是直接忽略兰陵,转向苗尔问道,“苗族首跟着兰公子回了曜石城,有何打算?” 坤达明茵突如其来转化话题,苗尔有些措手不及,恍惚片刻才回道,“我已经不是什么族首了。公主可直接称呼我苗尔。” 对于苗尔的如此唐突的所问非所答,坤达明茵并没有一丝不悦和讶异,柔和地继续说道,“我如何称呼都无所谓,只是苗姑娘的名讳还是很有分量的。回了曜石城,若是不愿节外生枝,或许……” 没等坤达明茵说完,苗尔直接回道,“多谢公主提醒,苗尔便是苗尔。既然所有人都知道我被流放游历,那更没必要遮遮掩掩了。” 兰陵心中赞道,“不愧是我女人。” 本事好意提醒的坤达明茵眉眼微动,很快恢复笑意,堂而皇之地说道,“那无论苗姑娘去曜石城有何打算,是否介意带着阿原呢?” 苗尔和兰陵露出了同样震惊的表情,看着坤达明茵。没想到堂堂石国受人敬仰的长公主,目石城万民爱戴的城主,竟然!如此强人所难? 不等兰陵和苗尔反应过来,坤达明茵已继续说道,“我是家中幼妹,从小便受到三个哥哥的百般照拂。自从徒央将阿原带回,才难得体会到为人长辈的胸怀。说实话,阿原教会我很多。我与徒央也将她视若亲妹妹一般,凡是她想做的,都由着,这才惯坏了她。” 兰陵和苗尔仍是相互看看,实在不知坤达明茵这套冠冕堂皇的说辞是何用意。想要开口,但坤达明茵却不给机会,“可跟兰公子走了一趟差事,我看得出,阿原变化不少,懂事了,也会体谅人了。若是你们不介意,还是带着她继续走走,能学多少是多少。兰公子不是还与阿原有场赌约吗,若是就此别过,说不定就没机会兑现此约了。” 兰陵苦笑一声,“公主……知道的还真多呢。”心里却道,“想让阿原继续监视我给你通风报信,还不如直说,我也不是那小气的人。但如今有苗尔为伴,再带个这么不知道好歹的丫头在身边,总归不合适。” 兰陵打定主意,拒绝到底。 可坤达明茵又是温柔如水地抢先说道,“所以,我才担心是否苗姑娘会觉得不方便。但见苗姑娘刚才故此坦荡胸怀,想必也不会介意替我照料阿原这么一个少不更事的妹妹吧。” “倒也……不太介意。” 兰陵一口气顶在嗓子眼,不知该说什么好。原来女族首脸皮这样薄,竟是如此放不下面子,偏要打肿脸冲胖子? 第270章 无赖之请 经过一番讨价还价,兰陵最终还是要继续贴着那张粘人的狗皮膏药。红颜祸水呀,自家女人煮的药,再苦,也得硬着头皮当酒干了。 除了这档子不如意,目石城总归是个不错的地方,是个难得走在街上,见到的都是真诚笑容的地方。这里百姓是真的可以称之为安居乐业,自给自足地生活,似乎没有过多的追求,却反而得到了更多。 来到这个世界后,兰陵去过的地方不多,各地有各地的特色。 羽国极尽奢华,只求当下。羽离军夺储君之位未果、羽离庆谋害亲弟以致失信于王,都是他们沉不住耐心所致。他们只想快准狠的得到眼前好处,无所不用及其。可这似乎……没什么不对,只要承担起后果便是。 而昆国,在兰陵心中,是个有些蹩脚的国家。在公良光之前,历代国主将集权掌控视为治国根本,却也将人心民心常挂在嘴边。水静悠长,昆国风情古朴自然,百姓很是单纯自足。但与其说是渴望‘得’心,昆国国殿更多是在‘愚’心,他们真正坚持的道理,是踏着人心,争下帝位。虽然集权不再,但现在的公良光和居立本质上也是如此。这似乎……也没什么不对。只要还有人心可用,‘得’心、‘愚’心不过是立场不同的说法而已。但昆国还有个明白人,那个叫凌光的另类怪物,那个顺水推舟的人。人心,对他来说,就如同昆国条条河渠中的水流,无形无尾,只能顺势而为。当然,总有人想做掌舵人,可前方是洪水猛兽,还是坦坦静湖,难道是那一根舵桨说得算吗? 至于石国,兰陵是看不懂的。好比徒湖一路升官进爵,我行我素,看似形势使然,却又似乎不是。这个按部就班的国家,总会在时机成熟的时候出现一些不合常理的事情。比如十多年前占长吏的种种创新,他的兑布院,他的官贸属,他的民荐考选。比如近些年的三夫史分权,又比如兰陵亲身经历的羽贸新属……听闻徒湖最近又再搞一些变革,兰陵觉得有种循环在里面,却是说不清道不明。大道无为嘛?靠着时间和空间,由着事情自己推进?却又似乎没那么简单。石国向来的治国理念,讲究无为而治。对于君王城主来说,达到无私无欲的境界,下臣、百姓才能不争不抢,不去逢迎。每个人专心一致做着属于自己该做的事情,便是平衡。但这......何其难! 看着夜不闭户的目石城,兰陵想…..或许继承了徒央遗志的坤达明茵真的可以做到如此吧。她这个城主在外人看来该是多幸运,有这么一群听话且安分守己的百姓。可上梁不正下梁歪,兰陵猜,坤达明茵这个城主做得最不轻松。不是那种每日忙于政务,而是真正立身为正,摒弃杂念的不轻松。 兰陵心生敬佩。 差点忘了,还有那个独立存在的艺石城。 兰陵也问过苗尔和坤达明茵同样的问题,到了曜石城,有何打算。 苗尔也实在是个耿直少女,不假思索,“既然无生意可做,那就把八岁之后荒废的修炼,捡一捡。” 兰陵心里清楚,那姑娘,是想知道他父亲到底在隐藏什么,即使再引来像禾生那样伤害自己的事情,她也想知道。 一番头脑风暴之后,兰陵觉得自己还是要静下心来,想想自己的事情。修炼!变强! 他一直在思考着沫川曾提起过的灵域和灵场之说。若将这人族大地割裂成无数灵域来看待,那这一座座城池中所汇聚的灵场,相比僻静幽深的深山老林来说,却是太过杂乱无章。普光兽坛坐落的‘落山’,是一处极佳且稳定的灵场,也难怪希石那女道长可以如此深藏不漏。而落山落水峰中常常出现的‘七色彩雾桥’更是一处难得至极的无性灵场的‘涡流之眼’,对于兰陵来说可遇而不可求。 “可惜呀,可惜。”每次想到这里,兰陵都觉得懊恼,若是能在那里修炼一阵,说不定可获得很大提升。无奈自己无法在艺石城逗留,就算逗留,也没有什么理由鸠占鹊巢,在人家希石道长的地盘上修炼不是。那位女道长可是对自己没什么好感的。 放弃这不切实际的想法后,兰陵收敛心神。就算是在灵力杂乱的城中,也总能在沙子里挑金子吧,就是需要机遇和耐心罢了。泰坤城分馆那座无性灵井,不正给了兰陵一个机会,若不是在泰坤城耽误的那些时间,忙里偷闲靠着灵井修炼多日,自己也不会那么快就敢尝试驾驭四古黑蛟,即使有于伯的心法,也不敢。 对啊! 这目石城殿中,不是也有一处极好的修炼之地嘛,且比泰坤城分馆的灵井还要好上加好。 **************** 目石城街道,几乎可以说是夜不闭户。对于城殿来说,原本每夜只安排一队殿卫军轮流守夜,但自从坤达明茵在静石城演武遭遇刺杀后,就多了几队从静石城特意派过来的精兵与目石城官兵共同值守。除此以外,暗夜角落里,那些隐藏极深的暗哨死士,便只有兰陵‘看’得见他们的存在了。 原本可以神不知鬼不觉进入茶语院修炼,但知道那院子对坤达明茵的意义所在,兰陵便立刻打消了那样的念头。 虽是夜色寂静时分,坤达明茵始终伏案处理着公务。兰陵也不避讳,直接请见而入。 “可还是为了阿原的事情?兰公子又后悔了?” “不不不,公主不要误会。兰陵是一言既出,驷马难追的人。只不过,是刚想起来,虽答应了公主的要求,却忘记了谈条件。特意来补个流程,走个过场。” 坤达明茵明显有些惊讶,这个兰陵还真的是总能出乎她的意料。但国族有国族的教养,堂堂长公主自然不会轻易发怒,也会不与一个无赖之徒斤斤计较。 无赖这个字眼,是阿原所有密信中对兰陵的称呼。坤达明茵也不可免俗地先入为主。 公主笑容华贵,“兰公子有何条件?” “在下想在目石城逗留几日,公主放心,不会太久。然后每夜请公主允许在下……”兰陵犹豫一下,还是硬着头皮说道,“允许在下在茶语院内修炼。” 坤达明茵手中那支批奏文书的笔握紧几分,眉心不经意微微蹙起。她还是第一次遇到兰陵这样的人,敢在自己面前得寸进尺。就算他并非凡人,但这是在人族大地之上,难倒不该遵守人族的礼数和人情世故嘛。 见坤达明茵没有立刻应下,兰陵解释道,“公主见谅,并非在下有意冒犯,故意为难。只是在下体魄特殊,与大多数人灵力不同,所以能闻得到茶语园中的到夜晚茶香,那茶气对在下来说实在是不可多得的修炼之物。若非如此,在下也不会提出这么无礼的要求。在下绝不会损伤院中茶树一分一毫,只希望借着那独特的茶气修炼灵力,还望公主体谅。” 经兰陵提醒,坤达明茵想起他确实有着与徒央一样的与众不同之处,喜欢在夜间茶圃修炼,赞那满园茶香提神凝气。 坤达明茵有些恍然,将追忆思绪拉回后眉眼平展,看着眼前男子,感慨或许正是因此,自己才会如此关注兰陵,对他……有种莫名信任。 第271章 那条大虫 “你!骗人!公主怎么可能答应你在茶语院内练功!” “还不是因为我答应了要带着你去曜石城。” 对于这个十五六岁年纪的丫头来说,茶语院这片小小茶园,就像徒央的灵魂所在,不容一丝玷污。 听到兰陵的回答,阿原沉默片刻后说道,“那我去找公主,我不跟你去曜石城了。” 兰陵双手抱于脑后,悠哉悠哉说道,“那……我可就轻松了,还要请阿原师妹大吃一顿,真是感激涕零。不过……你的公主恐怕要失望了,她都愿意拿茶语院来和你交换,可见她对你给予厚望。” 兰陵说完,阿原步子便犹豫不前。 见也戏弄够了,兰陵才说道,“哎呀,我说阿原师妹,你又不是没见过我调息练功的样子,哪里会伤到你家公主的茶树。况且你家公主还等着我将于伯的功法融会贯通后与你一较高下呢,”兰陵指了指自己,又指指阿原,“你和我,咱们师兄妹二人,可不能让她失望。” 阿原的嘴抿的死死的,看着兰陵那副无赖样子很是气恼为难。 兰陵却是津津有味地看着她。 终于,阿原一皱眉,一跺脚,说道,“进茶园练功可以,不许出园里的那座亭子!也不许让你手臂上那条大虫子爬出来!” 兰陵哭笑不得,那条亘古尸灵大兽,世间唯一有念的兵器撼海链,竟然被阿原称作……大虫子。 向来安静附于兰陵背后的四古黑蛟似乎对这个称呼极其不满意,在兰陵身体上暴虐游走了一阵,整的兰陵浑身瘙痒难耐,大笑不止,“好好好!我答应你!” 阿原以为兰陵在嘲笑她,原本还碍于公主的面子有所容忍的妮子彻底愤怒,“你等着!早晚有一天,我要赢过你!” “哈哈哈!我等着,我等着!哈哈哈!” 阿原再也不想与这个无赖多待一刻,夺门而出。 待阿原出去,大虫子的不满也平息下来。兰陵喘了半天粗气,好不容易平复下来。苗尔恰好进来,问道,“阿原怎么又一脸怨气,你又欺负她了?” 兰陵看着这个胳膊肘总往外拐的自家女子,说道,“我怎么就又欺负她了!是她不满意公主答应我在茶语院练功,又不能找公主理论,憋了一肚子的气只能找我发泄。我还没埋怨她莫名其妙,不近人情呢。” “说到这个,你为何非要在人家茶园练功?” “我之前与你提过自己体魄特殊,灵力异于常人。那园子里所种的一种名为‘香茵茶’的茶树到了晚上便会散发一种特殊灵力的茶气,与我体魄正好吻合,是难得的修炼之地。” 苗尔点点头,“你说过,你是‘无’性灵力。我也听希石道长提过,那是种极其特殊的灵力,调和了世间平衡大道。” 兰陵一听,有些激动道,“我……这么厉害吗!” 苗尔淡然,继续说道,“你厉不厉害我不知道,是这种无性灵力很厉害。” “我……很厉害。” “什么?”女子懵懂。 “你会知道的。” 女子继续不理会,专心说着与灵力有关的事情,“因为八岁大病了一场,爹便不再允许我强行修炼体魄。但看着族中同辈人日益精进难免有些焦虑。小的时候心浮气躁,被爹斥责了几次之后便不再强求了。” 兰陵沉默不语,有些心疼地看着苗尔。 “后来就偷偷找希石道长请教,可道长也说我的体魄无法再继续修炼,不过却常常说些灵力修习的基础道理给我听。我猜爹也知道我去找道长的事情,但拗不过我,也就睁只眼闭只眼了。” “嗯,那位希石道长,是我见过的第三位了不起的人物。” “第三?那前两人是谁?” “老二,\"兰陵口气很不客气\"是立昆都的那位凌光居士。” 苗尔“嗯”了一声,想起在仰问大殿与那位带着面具的神秘居士的匆匆一见,深信不疑道,“居士从不以真容示人,想必是个高深人物。” 兰陵心里切了一声,“他那是怕摘了面具,被人发现高深莫测的凌光居士竟然长着一张娃娃脸,威信全无。谁还去青居兽坛上香,香火钱他都收不上来。” “第一人呢?”苗尔好奇问道。 兰陵语气变得阴森,“自然是上次将我重伤的人。” 苗尔默然,有些讶异地看着他。 兰陵转瞬笑道,“一个凡人竟将我这个堂堂兽神派来的使者差点打死,还不值得受我一份敬意嘛!” 苗尔并不觉得兰陵这个笑话值得一笑。那人是个凡人,那人还差点将兰陵打死,那人……或许还未罢休,就躲在某处伺机而动,待寻到机会还是要将兰陵打死。 “你一直放不下的,一直调查的事情,与那人有关?” 兰陵避而不答,“总之我要借坤达明茵的花圃用上几天,说不定能有所突破,总不能下次碰到,再被打个半死吧,那也太丢人了。不说我了,那位希石道长,还与你讲过什么灵力修炼的基本道理,可提过若有朝一日你得以继续修炼,有没有什么偷懒的法子,可以一步登天的!” 本是句玩笑话,却让苗尔醍醐灌顶,“好像……还真有。” *********** 石国。 曜石城密林中,沿着贡献之地继续深入,藏匿着一处巨大的深坑群落。一座座漏斗形的深坑组合成好似峡谷迷宫,其间有窄暗的地下河道和数不清的洼地石林。 十几头刚刚觅食归来的夔兽正站在一处深坑边缘,前方俨然万丈深渊,潺潺流动的水声被这深谷地貌放大得犹如洪水冲卸,闻之骇人。 领头夔兽弯曲后腿,一跃而出,其余成员纷纷跟上,冲着前方深坑无所犹豫地跳下,乍看之下,就像一种自杀式的不顾一切。 可就在兽群身体超越深坑边缘的一瞬间,仿佛天地轮回不止,地壳崩裂,云踏脚下,待夔兽一头头落地,非但没有掉入深坑摔得粉身碎骨,反而抵达了一处开阔无垠的平坦草原。草高约在夔兽腿部中间的位置,叶狭直生,叶小而硬。稀疏散布着一些独生或少量簇生的乔木植被。 谈不上如何仙姿地貌,但与刚才景象截然不同。这支十几夔兽组成的兽群只是平常一跃,便变换了空间,然后习以为常地朝前走着,向着前方一支不见边际的庞大夔兽兽群……走去。 它们匍匐满地,休憩而眠,蔚为壮观。 第272章 琅石之密 目力所及,这片夔兽栖息之地的尽头,一个隐约身影缥缈而至。 竟是......齐开生。 他落地瞬间,一队黑衣人影行云流水,从夔兽间隙穿梭而来,没有丝毫惊扰到这群凶悍猛兽。 齐开生看着眼前这些人的身手,眼神透漏着满意。几个月前还只能是这群凶兽腹中餐食的死士,看样子已训练的卓有成效了。 下一瞬,当齐开生刚感到身后有异样的时候,一个身影只距他不过一步距离。 齐开生回过身,面色如常,说道,“一波三折,有些涟漪未必不尽如人意。” 言毕,齐开生转回去,那人也跟着上前一步,垂眼看着这些死士。他们身手矫健,如今一人足以应对十几头凶兽。但细细看去,个个目光空洞,瞳孔乌黑,好似行尸走肉。 齐开生和那人并不在意,只感慨这次因祸得福。 齐开生说道,“先前以为要饮童女新鲜血液才行,可惜那场意外得来的贡献之举并未奏效。”他摇摇头,直到现在都没弄明白那场小型贡献的尝试到底为何失败了。 按照那个不为人所知的记载,那场天地粘合的大战之前,世间拥有名为‘日月光辉’神奇之物。日成阳,月成阴,其灵力产物更甚如今这个时代。对比记载所说,女子为阴,男子为阳,若是想以阴柔之物滋养,那便没有比饮女子之血更为见效的了,且越是年轻稚嫩,效果越佳。所以当今时代的各国古记中,都可见巫师以女子贡献的传说,虽然都是早已被废止的残忍手段,却藏着极为深远的渊源。 神秘而至的那人并未回应。 齐开生又道,“君漠青和灵石果然不堪重用,可惜了那两颗神石。”他顿了顿,看向眼前死士。 他们的身体里,虽然没有什么神石,却都藏着一颗......琅石。 石国人几千年来都将琅石奉为传国宝贝,但却没有人知道它的真正用途,更不会知道那位开国国君坤达言生,为何会服琅石而亡。 这东西,一旦进入活物体内,便好似活了一般吸收宿主的气血灵力藏于自身。说白了,它是一个聚灵的难得之物,且神奇的是,‘活’了的琅石,便好似被赋予‘无’性灵力。当宿主被消耗得差不多之后,它便会借由宿主身体饥不择食,开始吸收外界灵力。起初宿主靠着这些借由琅石吸收的外界灵力还有回光返照的迹象,但时间长了,早已干涸的身体根本无法驾驭强盛灵力,直至消亡。 当初的坤达言生服用了多颗琅石,自然神力无穷。为了维持这种神力,他逃出山谷后用奴隶继续喂养琅石服用,以保持这种旺盛精力。琅石就好似一个骗子,给宿主身体营造出种种假象,除非剖开身体查验,否则无论如何诊治,都察觉不出内在异样。就像当年的坤达言生,身体早已被琅石吸干而不自知,就算没有那名巫师偷走琅石,他也早晚油尽灯枯,只不过靠着那些奴隶的血气再多撑个几年而已。 至于齐开生他们,自然不会自讨苦吃。他们苦苦寻找的,是如何能让琅石不吸收宿主血气,而只吸收外在灵力。若是如此,便可借着它的神奇力量,将宿主变为一个假象的‘无’性灵力之体,快速提升自不在话下。 当然,这样违反自身本源灵力的做法必然带来恶果。身体吸灵不止,但本身又只是肉体凡胎,这幅躯壳早晚会容不下渊源不断吸收的灵力,好似水球涨破,全部外泄出去。齐开生又看向眼前无知无觉只有杀意的死士,为了让他们变成听话的行尸走肉,也费了一番心思。 这便是这珠子的有趣之处,要不就是将你吸个干净,一丝不剩。要不就是帮你吸个不止,直至你爆裂而亡。 齐开生一笑置之,若要给这世间最不留余地的东西排个名,他觉得必有这琅石一个位置。当然......还有他齐开生自己。 这些年左右逢源于各国之间,会故意接近居立这样的天眷人物,也要给君启由那样的蝼蚁一些触手可及的好处。可他行不更名坐不改姓,决然没有要将谁玩弄于鼓掌的意思,不过是庖丁解牛,运筹帷幄,更是要不留余地,挣个结果。 为此,他们也耗费了几代人的心血研究琅石。 这东西,在离开旧宿主的当下灌入新宿主体内,便可继续由新宿主的身体豢养。这些早在坤达言生喂养奴隶的时候就发现了,他留下了警告,即使后人能够追回那些被偷走的琅石也不得再如他这般服用。而仅剩的一颗遗珠由他血液继续供养,为的,是警示。 可坤达言生怎么也不会想到,他的后人哪里抗拒的了这等神力诱惑。他的儿子坤达显安,在他死的那一刻,便任由数十头夔兽分食了他的身体。为得,是保住那些被坤达言生服下,依然留在他体内的.....琅石。 选择夔兽作为宿主也是无奈之举。坤达言生所见的曜山古兽蝾,隐匿极深难寻踪迹,便不得不利用陆地野兽来承担使命。据坤达言生所描述,曜山凶兽以吞噬同类达到豢养此珠的目的,夔兽便是替代的不二之选。这种在石国大地上最为凶猛的陆地野兽很少有人会有胆量去猎取,可以保存这个秘密不被发现。 坤达显安虽利用夔兽保住下了坤达言生体内琅石,却也不敢贸然服用,只放了夔兽踏入深林,自生自灭,等着自己的后代终有一日利用这些遗产赢下这八方列土。而夔兽,也因为一代代相互吞噬和体内琅石的吸灵作用,演化成得比坤达显生那个时代,更加面目狰狞。 这个秘密,只由历代石国国主与下一任交接者的口耳相传中,没有记载,也没有间断。夔兽在这个过程渐渐被奉为了石国神兽,除了历代国主,没有人知道为什么。 古巫罗云被灭族后,她先祖曾偷走的那些琅石又辗转回到石国国族手中。 齐开生感慨,“当年坤达言生体内的不过五十来颗,加之被偷走又寻回的百余颗,还有这千百年在那些宿主体内取出又能重新长成的,也不过三百来颗。且这些琅石只在奴仆宿主或是夔兽体内滋养,想来是远不及那些古蝾兽体内的更有效用。不然坤达言生当时怎会以一敌万,夺下这石国疆土。” 虽知如此,但齐开生知道,那些古蝾兽大约是生活在曜山中一处不得而见的虚灵域中,就好似此刻他所在的这个地方。只不过因为某种契机掉入了实灵域,才得以被当年的坤达言生窃得那些琅石。想要再见到,几乎不可能。正因如此,他们对这三百来颗琅石尤为珍重。 当年坤达言生体内的琅石,仍保存在夔兽体内。而通天院那只大鼎中所藏匿的琅石,正是当年罗云被灭族后,国族失而复得的那批。长期以来,那些琅石都被用来以人作引,破解琅石的秘密。 本以为极其隐秘,却还是百密一疏。 通天院的秘密被发现后,齐开生他们便想着连那些琅石一并炸了以免夜长梦多。虽然可惜,但也仔细筹谋过。 琅石遇水则化,饮入体内有可能重新聚集而生成新珠,当然也有可能不会而浪费原珠。所以千百年以人作引的过程中,都会谨小慎微。选一珠入水让多人服下,若是能得多珠最好,若是得一珠也不算浪费,当然也有一珠都得不到的时候。此法总归还是有碰运气的成分,却也被多少总结出些经验。 首先是服饮的人数,一人自然是无功而返没有意义,两人也是成效平平,三人同饮最为合适。再多,因为过于分散反而事倍功半,难以成珠。所以每次成珠,便择一新珠再由三人饮入,如此往复这么多年,才不过又侥幸得了百余颗而已。 其次,便是关于这宿主的身体。宿主灵力体魄越强,越适合寄养成珠,其灵力越是偏向泰极而非散极,也越适合寄养成珠。再者,便是齐开生这几年刚刚通过阴阳之道参悟出来的,女性宿主理应更易寄养成珠。 齐开生评点了句,“灵石那个蠢货应是看出那位桐王妃三者兼具,故而冒险一试,借着盛林晶的请求,想借那王妃身体滋养出一颗尚品琅石。毕竟那些个奴隶百姓的身体只能用来延续保存,唯有这样在一副极佳宿主长成的,才是尚品。他也是赌对了,那桐王妃体内珠子已被取出竟还能再生......”他不由得提醒了一句,“那颗珠子,应还在坤达明成手上吧。” 身边人面无表情,不管灵石是真的衷心一博,还是另有所图,对他来说已经不重要了。 决定炸毁通天院是不想被那些下界的隐士太早发现这个秘密,虽然可惜,但他们不缺耐心再重新将养。无非就是多几条人命的事,若想快速积攒便不能只是用奴仆作为宿主,而要从那些极富气运,灵力旺盛的大族子弟中‘借’一些用用,想必......坤达明贵也不会舍不得。 只是没想到,这一炸,炸出了一个求而不得结果。琅石最内层,竟还裹挟着一颗几近透明的晶莹小珠。外层吸收血气,而那颗深藏在里面的小珠,才是不可多得的世间‘无’性灵力之物。 “欲要取之,必先毁之。”齐开生身边之人淡淡一笑,似有领悟。 ************ 离石城。 通天院被毁已有数余月。因毫无异样,所以守卫渐渐松懈下来。 已经是人不人鬼不鬼的......林昼,悄悄躲在这里。 一来,通天院毕竟曾有很多大补之药,虽大部分地方被毁,但很多藏药的隐秘暗格,他却清楚的很,值得冒险一试。 二来,目睹通天院被炸,他有一事对木蔷薇隐瞒了。当日,除了那几个疑似殿卫军的人外,还有一个如木蔷薇一样的神仙人物在场。那人就好像鬼魅一般,突然闪现在一地碎裂的红色晶体处,显得格外兴奋。林昼和一同躲匿的道士被那人飘忽而至的手段吓的半死,不慎发出响动引来那几个疑似殿卫军的人追击,然后便入了五昼林......遇到了木蔷薇。 林昼回忆着,不知不觉来到了记忆中那片红色晶体的位置,如今都已经褪去光泽,融入满地污浊。林昼有些失望,正要离开的时候却见地上一个只有米粒大小的东西在这片污秽之地中显得格格不入。 他走近后慢慢拾起,冥冥中只觉得是被那个神仙人物落下的宝贝,想也不想,便吞入口中。 第273章 浪费浪费 目石城,茶语院内,夜初时分。 因得了坤达明茵口谕,兰陵进出茶语院无人拦阻。 正如同阿原约定好的,兰陵只在院中那所凉亭内盘坐调息,不踏出一步。阿原自然是不相信这个‘无赖’的承诺,依旧寸步不离地守着。 只要是在目石城,阿原每夜每夜都会来到这里,一株株去嗅闻那茶花香气,明显有些走火入魔的架势。坤达明茵这才让她去了昆国,交由平安照料,好让那丫头清醒一些。 谁也不愿活在过去,身不由己罢了,坤达明茵能为那丫头做的也就是如此了。 照例照料完这些茶树,坤达明茵走出了茶语院,不忘回头又看了眼院中凉亭。见阿原身在院中,眉头紧锁,严阵以待的模样,只顾着目不转睛地盯着兰陵。坤达明茵淡淡一笑,关门离去。 此时兰陵,呼吸并不平稳,苗尔之前的话令他忧心不止。 灵缘。 希石道长曾对苗尔提及的突飞猛进的方法,竟然是......灵缘。 “那位道长知道的还真多。”兰陵不禁再次感慨一番。他也不记得这是第几次这样感慨了。 灵缘,兰陵并非不知。他们一国五隐,可感受对方念力,靠的就是灵缘。只不过,是因为他们体内的隐石罢了。 若想获得灵缘,一来可以依靠神物连通。比如隐石,原本就来自同一泉水石。借助泉水石,便可寻得隐石动用术念的痕迹,而当隐石之间的范围在一池左右的距离,隐士之间便也可探得对方施展术念的踪迹。当然,如若施展术念时所爆发的灵力消散干净,也就无从感知了。换句话说,这不过是外在且被动的,谈不上修炼一说。 而第二种,便是真正的修炼灵缘。完全依靠人与人之间的念力连通。若是以前,即使知道天兽族的那些古刻典籍中有这些个说法,兰陵也是不明白的。但现在不同,他大概是参悟出灵缘的修炼之道。 那需要......本源灵力的连通。但如何实现,希石道长可没说。兰陵扯扯嘴角,“那家伙......就喜欢卖关子,故弄玄虚。” “什么?你说谁?”身边阿原问道。 “没什么,你不认识的人。” “切。一看你就在胡思乱想,说什么要借用茶香修炼,还不是想入非非的,你就是在浪费公主的好意。浪费!浪费!” 兰陵撇了那妮子一眼,懒得搭理她。闭上眼睛,继续沉心思考。 灵缘,灵缘。自己从未想过要与苗尔修炼灵缘,可看着她当时期盼的神情,兰陵又有些不忍拒绝。 凡是由天地气运自然孕育而生之物,皆有灵力。偌大天地,生来具有灵缘的,想必也不在少数。往大了说,一处地质变动,令得另外一处骤然崩塌或是水漫城池,便是大地之间所牵扯出来灵缘所致。往小了说,飞蛾扑火,蜂群筑巢,大雁南飞......都是这些生灵自出生所带的灵缘所致。江河湖海可能源于同一泉眼,植物草灌也可能是一根同生。可人呢,繁衍千百代,所谓灵缘,早已消磨的不复存在了。同宗同源的尚且如此,若是双生之子或许还有可能,可若两个毫无关系的人想要修炼灵缘,困难重重呀,需得心意相通,同气连枝。 兰陵能想到的,便是将自己本源灵力中的觉态部分提取出来,再借由隐法‘心原’探得苗尔体内本源灵力的觉态部分,相互融合以求连通。 兰陵闭着眼,眉头不自觉皱紧几分,心中只念道,难!难!难! 阿原一边死死盯着兰陵,一边吃着苹果。徒央和坤达明茵都不是大奢之人,放在寻常百姓就叫勤俭持家。阿原跟在他们身边,也是个从不作浪费之事的人。她越是将苹果啃的干干净净,越是恼怒兰陵。那个家伙,不知在琢磨些什么,还是那句话,不好好在茶园修炼,就是浪费了公主的好意。浪费!浪费! 兰陵当然不会顾及阿原的凶恶眼神,他此刻满脑子都只有灵缘。 修炼灵缘,可以达到一加一大于二的效果,但之所以在人族大地上不再被提及,当然是因为比起它带来的好处,其恶果不可让人接受。 为何一地怒海冲云霄,另一地却可千峦平地起。 为何野火烧不尽,风起吹又生。 又为何世间会有心有灵犀的美丽说辞,也有牵一发动全身的警示箴言。 全因......灵缘呀。 一头猛兽不足为据,可若一群猛兽,便会催生出千军万马的奔腾气势。一只柏乌雁很难回到栖息之地,可一群柏乌雁却是周而复始,无倦无怠地回到原本之地繁衍后代。灵缘,在自然物类的繁衍过程中,似乎从来没有间断过。因为那是它们生存条件。 可在人类之中,灵缘渐渐消亡,也非偶然。 说得直白,就是不愿被连累。可若真的没有,便是各自为战,不堪一击。大致因为如此,豪伐大族才会用所谓的同宗同源,所谓的族规祖训,编织成虚幻飘渺精神力,将族人们捆绑在一起。 但没有真正的灵缘,那些精神力的破灭,不过是弹指一挥间。 兰陵心道,这可不太好办了。 若是与苗尔连通灵缘,固然可帮她提升,她有任何不慎自己也可及时掌控。可若自己有个闪失,她必然会被自己所累。 虽然这些担忧为时尚早,灵缘修炼越深,被彼此所累的程度才会越大,可拉弓没有回头箭,一旦答应了她...... 阿原将果核边上的果肉也终于吃的一丝不剩之后,终于忍不住怒道,“你有完没完!不仅无赖,还婆婆妈妈的!不就是因为苗姑娘要与你修炼什么灵缘嘛,至于这么纠结嘛!” 兰陵也终于睁开眼睛,不耐烦地说到,“知道你习练于伯的气法后可以隐藏灵力流转,气息流动。但若再被我发现你偷听我和苗尔说话,我就算不在这茶园修炼,也绝不带上你了。” 阿原全然不在乎他的威胁,依旧不屑地说到,“只要是公主说的,央公子定会想办法做到,才不会像你这般犹犹豫豫。真不男人!” 兰陵也有些气恼,“我为何要与你那位央公子比较?!” 阿原也是蛮不讲理,“你学了央公子闭气心法,还在央公子的茶园修炼,你!你还和央公子一样可以闻到这夜间茶香。你!你就是得像央公子一样!央公子只知要护住公主,才不会像你这般纠结!” 兰陵看着眼前这个丫头,微微震惊。 沉默片刻,兰陵诙谐轻笑道,“说的......也是。” 第274章 气丝游走 自立昆都出来,阿原的神经就一直紧绷着。一来,要时刻监视兰陵的一举一动。二来,跟着个无赖本身就是吃力不讨好的差事,路上凶险不说,还要不停斗智斗嘴。直到进了目石城,阿原就好像回了家,身心放松下来,摇身一变成了心无旁骛的家中幺女一样,每天就只知待在茶语院,什么差事使命皆抛于脑后,两耳再不闻窗外事。此刻,只盯了一会正在茶语院修炼的兰陵,阿原就坚持不住,沉沉睡去,给了兰陵难得一份清净。 徒央爱茶,生前培育茶品众多。可这满院的香茵茶,却不是茶,而是徒央唯一培育出的一种茶花。此花花瓣成碗状大小,重瓣多达百片,形姿洁白优美。花枝仅一米多高,叶色光泽淡黄,花蕊鲜嫩粉亮,乍看下去好似美人脸颊绯红,身着一袭黄色轻纱翩翩起舞。 这世间灵力,以‘无’性最是难能可贵,想要在自然界中寻得一处无性灵力修炼之地,或是得到一个无性灵力的至尊宝物极其不易。而徒央竟凭空造出这么一片无性灵力的茶花田圃,是机缘巧合?还是他对灵力的平衡大合之道已经领悟至不可估量的地步? 兰陵有时在想,“徒央,你……到底是什么人?那两颗特意留给阿原的褪色琅石,只是无心而为,还是另有隐喻?” 收敛思绪,一息闭气吐纳。 一吸纳气,行至周身。与之前不同,兰陵配合上于伯所授功法,纳气细缓深长,九转而不出,不追求灵力流走,而是慢慢体会‘气’入体内的畅然游走。 平常武夫靠‘气’修炼体魄。可练至灵念境界,谁还在乎这一口气息,一呼一吸间迅速排出气息,仅将‘气’中所携带的灵力留存体内用于提升足以。 于伯功法,返璞归真,讲究运‘气’之道,不急于摒弃气息而直接吸纳灵力,是源源不断地将‘气’吸收入体内,深刻细腻地体会气息在体内裹挟灵力流走的纯粹境界。 兰陵扯扯嘴角,觉得自己输了一筹。难怪近日来感受不到阿原的灵力流转,原来她靠着徒央的一息闭气吐纳,先于自己悟出了这番道理。 想到这里,兰陵又是心头一惊,莫非徒央的这套‘一息闭气吐纳’心法,精髓就在于此?! 徒央啊徒央,你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你的那位神秘师父又是谁?为何当年没能护你周全? 微风拂动,香茵茶幽香飘来。 就是这个气味,入鼻好似被一条游丝牵引,穿针引线一般,将五脏六腑,经络窍穴一气呵成地从头贯连至尾。其间,经历每一处关键部位便会再生成无数新的游丝,行走于其中至深至沉处,然后才会任‘气’散去,释放出其中裹挟的各种灵力。 今天之前,兰陵不过是借助一息闭气吐纳的功法缓解尸灵入体后,灵力吸纳不受控制所带来的瓶颈。靠着仅吸收觉态灵力,而刻意摒弃其余四态,算是得了喘息时间。但此时此刻却是不同,借助运‘气’效果,兰陵将全部灵力装载于‘气’中送入体内,靠着控制气状游丝的粗细缓急来调整气量,进而控制身体所吸收的灵力。 兰陵暗暗窃喜,心道,“如此一来,便无需特意放弃其余四态灵力。虽然现在也只能是针线一般地蹑手蹑脚,但却足以给身体更多适应的时间。假以时日,气如洪注,也不是不可能。且如今已对觉态灵力多有体会,在体内寻找合适时机合适窍穴筋络分解再吸收,才是真正事半功倍。” 想着想着,兰陵感到四古黑蛟有蠢蠢欲动之意。 “不妙,这大虫子怎得突然不受控制了,它要是冲毁了茶园,阿原非让我不得好死。” 兰陵来不及运气调整,四古黑蛟已然从手臂挣脱出来。 “等等,大虫子!” 兰陵刚要开口阻止,便安静下来。原来大虫子并不是要毁了茶园,而是……竟也被这曼妙茶香吸引,小心翼翼游走悬停,‘窃取’那沁人心脾的芳香怡情。大概是觉得不够恣意,大虫子将自己分身数条,各取芬芳。 兰陵暗叹,“自己竟然连条虫子都不如,一条虫子都能分身得如此随意,自己连一个都控制不了。” 可再一转念,大虫子都不知是活了几世的老妖怪,连天界神兽都得膜拜的祖爷爷,自己才多少道行,当然望其项背。 见大虫子难得如此,兰陵便没阻拦,安心盘坐于凉亭,重新闭目一息吐纳。 这一回,又是令他大为震惊的观景。 纳气一瞬,游丝流动,自己的‘第三只眼’再次出现。往常所见,乃是体内觉态灵力释放而出,所掠之处尽收眼底。但今天自己明明没有这样做,却依然得见大小景象跃然纸上。 是……大虫子! 它已融合了自己部分觉态灵力! 兰陵平静如初,并没有太过兴奋。就目前而言,大虫子掌控自己多于自己掌控它。愿帮就帮上一帮,不愿就缩在自己身上休养生息。此刻兴致所致,连个招呼都不打就跑了出来,疲了倦了大概才会回来。兰陵知道,自己于他而言,不过是一个合适的共生体,还谈不上心意相通,驾驭自如。 自知急不来求不得,兰陵便任起玩耍,自己安静修炼自己的便是。 纳气越多,那第三眼所见景象越是描摹的清晰。花蕊轻微晃动,花瓣交织叠铺,一层一层犹如裙摆绽开。根茎叶片,丝丝纤维中也有灵力流动,灌入土壤,根茎延展,与体内游丝在窍穴蔓延张开大为相似,真是一派微观世界的生机盎然。 以往,兰陵那‘第三只眼’真要说是亲眼所见,确实牵强,恐怕不及一个普通人的视力呈现,只是靠着觉态灵力所感受到的周遭方位和大体形态做出判断,识人辨物上算勉强,但全然达不到平时施展念力时映入眼中的大千世界。 今日这番赏览,真可谓壮观,一花一叶所蕴含的灵力世界,俨然一座巍峨天地,山岳纵横,川流不息,更有不断扩张之势。身临其境,仿佛只需轻轻一跃,便可进入那座全新天地。 兰陵舍不得收回视线,身体不曾有丝毫动弹,双目也不曾睁开,始终置身在另外世界,左顾右盼个不停。直至视线落入一处,只觉得一张硕大面孔遮住天地,令人扫兴。 阿原......醒了!又是一幅怒不可遏的神情看着兰陵,连大虫子都感受到一股杀气,迅速从四面八方收回分身,转眼缩回兰陵身体。 “别装死!” 兰陵颤颤巍巍睁开眼,嘿嘿笑道,“真不是我有意放它出来的。” 大虫子早已酣然睡去一般,不动如山,颇有......要嫁祸的玩味意思。 第275章 开堂讲课 接下一日,兰陵带着苗尔进入了茶语院。 因选在白天,所以守卫官兵没有阻拦,只当是城主贵客要进入赏览。既是贵客自然懂得礼数,只要不损伤了院内茶花茶树,便无伤大雅。 坤达明茵就是如此,本来政务就很繁忙,很多事情都交由殿中亲信全权决定就是。这些驭人细节,都被兰陵看在眼里。当然也得如公主那样有一群阿原这般视死如归的衷心死士,才能宽心放任手下。可再一想,死士不更是仰赖无可比拟的手段嘛。无论是金钱利诱,还是身先士卒,总之是需要法子的。城殿外是百姓颂扬的好名声,城殿内是忠心不二的臣子将门,暗中还有一群谍网死士,甚至不缺桐炎这等可为君死的挚友……兰陵隐隐觉得,这也只是坤达明茵这个人的冰山一角。 即使拥有这般拥趸,这位城主也还是有需要自己亲力亲为的事。徒央死后,坤达明茵心无旁骛,除了日常事务,凡有闲暇便一遍又一遍地抄写徒央生前所书文卷,从治政摘文到育茶心得,甚至是书画文墨也时常描摹,似在缅怀亡夫,令身边人唏嘘。婢女寺仆经常见公主这般,忍不住为其情深所致感动落泪。 坤达明茵这点闲暇嗜好可不是兰陵特意打听,一来一往与殿仆和卫兵混熟了不少,且他们本就因为兰陵是徒湖幕僚心怀感意,家长里短聊起来,也就没把兰陵当外人看待。 苗尔感慨,“比起公主,自己自认的事无巨细真实不值一提。从天上到地下不过一瞬间的事,连禾生……我都没看透。真可惜,公主大才。可偏偏曜石城谈论最多的还是她挥之不去的克夫薄命之说。” 兰陵笑道,“你不觉得这反而省了她许多功夫嘛。不用像其他城主一样,为示衷心,要不就摆出些献媚讨好的伎俩,要不就送个世子公主前往曜石城‘读书习礼’。” 这样的好名声,这样的执政天赋,还有桐炎这等军政良才的护佑,若说不糟忌惮,不糟猜疑,兰陵打死也不信。可坤达明茵始终泰然自若,专注于此,目石城一日强盛一日,却未遭曜石城任何打压,或许这也是坤达明茵亲力亲为的结果。 苗尔心领神会,轻轻点头。 二人推门而入,恰好一群蜂雀从花丛起飞。 兰陵向着身后阿原方向努努嘴,“那丫头,就是利用它们向坤达明茵回汇报我的行踪。” 苗尔微微惊讶。 兰陵调侃道,“确实比你们五族的飞鸽传书要上些档次。” 苗尔一笑置之。 只要兰陵踏入茶语院,无论早晚,阿原都是寸步不离地跟着。走在前面的年轻男女似乎也习惯了这丫头的不依不饶,心胸坦荡,任其跟着就是。 谁还没个使命在身,像阿原这样从一而终的,都算得上濒危物种了,留个濒危物种在身边,也挺吉利。 遵照约定,就算是白天,就算是和苗尔一起进来,兰陵也不能踏出凉亭一步。只和苗尔对坐于庭内矮桌,阿原则坐于亭边沿廊,又吃起了苹果,看向满园茶色,也不太关心眼前这对男女要谈些什么,只要别碰这茶树的一花一叶就好。 “我想好了,灵缘的事,练就练吧。” 向来淡定的苗尔难得表现的有些惊喜,“为何改了主意?” “觉得自己之前拒绝你的理由有些说不通。你想要走一条路,我却以怕你受伤为由阻你道路。” 说白了,这与禾生和苗人天有何区别,兰陵之前标榜的那些也就打了自己的脸。 “那现在就不怕我受伤了?” “怕是怕,所以只能自己变得更强。护得你周全更要紧,且灵缘修炼若是成了,本就于你于我都有益处。” “呸呸。”阿原吐出口中苹果核,发出响动。 兰陵回头瞪她一眼。 苗尔笑容灿烂,“看来,是阿原姑娘点播了他。” “跟我没关系,是央公子。既练了央公子的心法,又在央公子的茶园练功,就得像央公子一样做个豪爽丈夫,老是婆婆妈妈的,我看着心烦。” 苗尔掩口笑个不止。 这回轮到兰陵怒目而视。平时在苗尔面前称呼他无赖也就算了,说他不是真男人,可是真的有损颜面了。 “我婆妈起来,就喜欢拈花惹草,小心毁了你央公子这满园茶树。” 苗尔竟忍不住开起玩笑,“五胜五负,平手。” 兰陵和阿原都是一阵莫名看着苗尔。 “从艺石城出来,你二人的言语争斗,算是平手了,各有胜负。” 兰陵先一愣,然后轻轻勾了下苗尔鼻梁,“你这女子,竟是悄悄计算了我一路,真是改不了商人本性。” 苗尔被兰陵突然的亲密举动搞得猝不及防,脸颊微红。 阿原无感,竟然又掏出一个苹果,吃了起来。 嬉闹过后,兰陵说道,“希石可与你说起过灵力有五态之分?” 苗尔摇摇头。 阿原虽吃着苹果,却也竖起了耳朵。 兰陵手指蘸了杯中茶水,正要在桌上比划,突然回头看了眼阿原。那丫头急忙缩回头,假装若无其事。 苗尔大度招招手,“阿原,做我身边好不好?若是我哪些听不懂,你可耐心补充给我。兰陵总归不是一步一个脚印从基础习练的,他若讲些一日千里的法门,我定是难以领会的。” “这……”阿原死要面子,犹犹豫豫。 兰陵不耐烦道,“怎么?还得我求你不行?我告诉你,你若错过了,可就追不上我了,到时候在于伯面前输给我,可别懊恼。” 阿原一屁股坐了下来。 兰陵无奈摇摇头,在桌上画了个正正的四方形状,然后在中间一点,继续道,“看,四边每个顶点代表一种灵力属性。冰火坚戾,水土柔和。”他将四点分别连至中间那点,“达到平衡,便是无性。” 水印褪去前,兰陵又稍稍沾些,继续说道,“灵力之间可以相互调和,所以不是独立存在的。”他从一点沿着四方一边描动,手指走至终点停留,“越是接近四个顶点,灵力越是纯粹,称为泰极。而越是靠近中间,两种灵力交汇相融,灵力越不纯碎,称为散极。” 水印彻底褪去,兰陵接着又画了一个一模一样的四方形状,同样在正中点上一点,进而道,“各种灵力又可分五态。”他以一点为起始,说道,“气态为始,灵力以气态形式随‘气’进入我们体内,流速最快,扩散最快,可最直接地融合在身体任意血脉、经络、窍穴。”兰陵手指移动至第二个顶点,“一旦变为流态,好似我们身体里川流不息的血液流动,就由不得你控制了,它的走向根据你的身体构造决定,就像水往哪里流,可不是我们能决定的。气候干燥水源会干枯,失血过多也会命绝而亡。”他手指继续滑走,“接下来是凝态,就如五脏六腑,骨骼四肢,长成什么样子,长在哪,就更由不得你了,一旦损伤也是撕心裂肺之痛。” 为了能让对面两个姑娘感同身受,兰陵以人体构造深入浅出。令其领会各种状态的灵力吸纳和损伤将带来的何种结果。 “这第四点,是幻态,几种灵力状态的中间状态。” “中间状态?”阿原好奇道。 兰陵点点头,“本就没有什么非此即彼不是吗。一态变为另一态,自然也不会一跃而为之,存于两者之间的过渡态,就是幻态。” 阿原一怔,当兰陵那句‘本就没有什么非此即彼’脱口而出,竟是……像极了曾经的徒央。 兰陵没发现阿原的眼神变化,手指从第四点一划来到四方形中心位置,说道,“这便是最后一态,觉态。是完全属于自己的存在,是意识,是……心。” 这是超纲题,确实有些玄而又玄的感觉,可掏空墨水,兰陵也不该怎么解释。 手臂一阵瘙痒。 “大虫子!”阿原叫道,担心它要出来毁了茶园。 四古黑蛟只是小荷才露尖尖脚一样,兰陵立刻心领神会,指了指从手臂爬出的那条……顶多算是蚯蚓吧,示意两位女子不要紧张,然后说道,“你们看它,何时从我手臂爬出,何时爬回,爬出后又往哪个方向而行,何时出手相帮,是它自己念力决定的,便是由灵力中的觉态演化而出。至于其余四态,则决定着它行进的速度,出手威力。” 两个女子对看一眼,似是有所明白。 “那……泰极和散极又有何影响?还有你刚才提到的流态和凝态,既是诸多掣肘弊端,为何会存在于世。”苗尔问道。 兰陵笑道,“天色变化,气候轮回,也都有个过程不是,”他既而指着自己,一脸惹人生厌的自负表情,“又比如我,天生灵念之体。大千世界无奇不有,有得天独厚的,有污浊晦涩的,自然也介于二者之间的。可若说谁就比谁好嘛,至少我觉得不见得。同样是一息闭气,同样是于伯功法,资质平平的阿原就比我先悟出了些道理。” 兰陵难得的谦虚并没有让阿原另眼相看,相反,她只觉得兰陵一脸欠抽的炫耀神色,明明就是再说,‘我也学会了气入体内再泄出灵力的法子,看你有什么得意的。’ 不过这次阿原还真是会错了意思,兰陵讲课讲入了神,没那个心思跟她逗弄。他看向苗尔继续说道,“就我目前领悟,觉态虽可催生出诸多变化,但威力甚微,要想搬山断江,还是要靠灵力的另外四态。” “那我还是更喜欢搬山断江。”阿原说道。 兰陵浇下一盆冷水,“除非你不想像于伯一样。” “什么意思?” 兰陵有种对牛弹琴的感觉,补充道,“你以为于伯那人器合一的境界靠的是什么?那是将自身觉态灵力和宝器器魂真正合二为一的平衡大道。” 阿原有些泄气,兰陵也懒得安慰。 苗尔看着他,似有疑问,却难以开口。 兰陵说道,“你猜的没错,若是你我习练灵缘,还是得靠……灵力觉态。至少现在别无他法。” 说完,苗尔也显得有些泄气。 原本是一场不错的教学课程,最后被兰陵搞得气氛沉闷。桌上‘小蚯蚓’都觉得无趣,打算爬回手臂。 突然,一杯茶水硬生生浇了下来,把桌上四方形状的画痕彻底弄花。 阿原没来由怒气冲冲道,“什么乱七八糟的!苗姑娘,别被这个家伙吓着。一个无赖都能悟出的道理,我们凭啥悟不出来。不就是个什么破觉态吗?从今天开始,你我也在这茶园修炼,我去跟公主解释。我要练就器魂合一的境界,你……反正你要与这个无赖练什么灵缘就练吧,我也管不了。但我们肯定不比这个无赖差,是不是!” 苗尔震惊的无以言对,兰陵惨淡笑道,“说的……也是呢。”看阿原和苗尔一脸振作,他真是不再忍心泼凉水了,可这两个姑娘似乎忘了,他们……再过两天就要离开目石城,赶往曜石城了。 ‘小蚯蚓’悻悻然徘徊兰陵手臂,有些期待这三个不知者无畏的后生,会得来个什么结果。 第276章 黑云后续-失衡 离开目石城的前一夜。 “原来…..君漠青背后竟牵扯出这么多事。”苗尔直到今天,才明白为何君漠青有此等底气要力抗其余四族。原来不止是那块他掌中突然出现的神石,这背后还有令兰陵都忧心忡忡的神秘势力。兰陵也是就着这个话题才说起了郭竹和路辰的事情,苗尔听后谈不上感伤,却也觉得十分惋惜。 看着兰陵提起此事的落寞神情,苗尔想要安慰几句,可这位性情刚毅的女子实在不善此道,也就由衷说了一句,“离开艺石城与你一同往前走走,不管是去哪里,我觉得很好。” 男子欣慰,看到那条谷白石做的月牙项链仍悬在女子白皙脖颈,兰陵不禁望向天空,“真想让你看看真正的星月。” 翌日一早,车马已准备就绪。 相比之前三人三马的轻车简行,离城时多了两个箱子。 “这是什么?”兰陵对送他们出城的将官说道,“若是公主准备的礼物,就不必了,还请将官大哥带回去,我们什么都不缺,帮我谢过公主好意。” 阿原跳到箱子上,“是公主准备的礼物不假,你可想好了,真要退回去?” 见她一脸故弄玄虚的表情,兰陵有些摸不着头脑。 苗尔走上前,笑道,“好了阿原,咱们赶时间,你就别逗他了。” 兰陵惊讶地看向苗尔,“你知道这是什么?” 苗尔直截了当,“这是两株香茵茶树。” 兰陵震惊的无以言表,“什么?!” 阿原一跃来至兰陵面前,得意洋洋道,“真不知道你这个无赖怎么这么好运气。苗姑娘去求了公主,请她赠送两株给你,公主竟然真的答应了。” 兰陵更是震惊,惊喜交加地看着苗尔硬是吐露不出一个字。 苗尔笑道,“也亏了阿原在一旁帮着说了几句好话。公主心善,不仅答应,还细心教了我移栽之法。我在艺石城也自己侍弄花草,若是移栽成功,说不定能帮到你。可惜这茶花太过特殊,不结果实,公主说那位央公子之前就只培育了这么多株,她全部带来了目石城。重新培育不太可能,或许可以试试嫁接之法,但成不成,就不一定了。且就算成了,还能不能给你带来助益,也是未知。公主愿意赠送两株实属不易,你真的要好好珍惜。” 兰陵也不知听进去多少,已然开心到忘乎所以,竟一下子抱起了苗尔转了几圈。 路边行人不知发生了什么,见状都停下来看热闹。男的大多憨笑不止,竖起拇指给兰陵点赞,女的则有的羞赧遮面迅速离开,那些欲看不看的,口中嘀咕说着‘不要脸’。 苗尔不知所措,落地后面红耳赤了好一阵,还没反应过来,又被兰陵抱上了马。 兰陵随即也翻身上马,冲阿原喊道,“那辆拉箱子的马车,就有劳师妹了!” 阿原在一旁也看傻了眼,发着呆,看着兰陵和苗尔悠哉然朝前走去。 “阿原姑娘?阿原姑娘?”直到将官把马车缰绳递给她,阿原才回过神,却完全没有恼羞成怒的意思。 她想起小时候,央公子常带她和公主去郊外游玩。开心的时候,央公子也是那样不顾及周围人眼光,抱起公主旋个不停。他们也是这样骑马在前着走,小丫头由平安带着跟在后面,看着前方一对佳人,心满意足。 “阿原姑娘?”将官又提醒一声。 阿原这才接过缰绳,抬眼又看看‘目石城’几个字,青瓦灰墙如故,人虽飘零,心有所归。阿原觉得自己很幸运,虽是孤儿,却从未感到过孤独。 *********** 石国国殿内,关于黑云之说的各路奏折仍是分沓而至。无论是揣测国主态度,还是遵循本心,国殿态度无非三种。 要求召回离石城主负荆请罪的。 认为此为无端之说,无非是有贼人作恶,掳走世子,调拨国主与离石城主关系,主张追查凶徒的。 还有保持中立的。 国主坤达明贵始终没有要处理的意思。国印夫史元启时见国主不表态,便一直告病在家,压着各城各属送至国殿的古籍记载不予处理。 这日早朝,又是一场吵闹不休之后,坤达明贵终于说道,“诸位爱卿的意见,寡人知晓了。” 见坤达明贵似乎要有所定论,众臣安静下来。 坤达明贵缓缓说道,“桐夫史和元夫史都卧病在床,寡人想先听听守相大人和占夫史的见解。” 二人心中早有衡量,无非是等着此刻罢了。这位国主对于询问的时机和听取臣子意见的时机总是有自己的分寸。最能‘恪守本分’的臣子当然也有自己的分寸。 既是到了此等时刻,二人也没有要推辞的意思,徒兆先答道,“回禀国主,纵观史记,却有几次黑云无端降世的记载,且大多伴有灭族灾害。但我想诸位大人也都可以一同见证,我石国至今长寿无恙,国本未曾有过一丝一毫的动摇。” 守相言论一出,身后众臣面面相觑,这是要保离石城主无疑。可仍有臣子不置可否,毕竟当年先太子离世后,老国主更加中意三世子坤达明成。若说兄弟二人之间没有嫌隙,怕谁也不会相信。 占长吏此时也站出拜道,“禀国主,今年多灾。先是用于贡献大典祭祀的麋兽不知缘由狂奔入林而不得寻,后是离石城突遭变故,王妃病逝、世子失踪。” 占长吏言辞明显更加犀利,令得身后众臣冷汗直下。 国主口气沉冷,问道,“那依两位大人所言,这多事之年,应做何解?” 占长吏继续说道,“自当先安抚民心。正如守相大人所言,依着古时多次变故,此次黑云降世,我国自然也会安然无虞,百姓大可放心。正如上次麋兽奔逃,兽神虽怒,却只是提醒。” 坤达明贵显然不太满意,“只是提醒?便损我重城,还掳走离石城世子?” 徒兆立刻说道,“国主,我石国向来信奉天人合一,万物有衡。麋兽之事发生在曜石城内,黑云降世发生在离石城殿……” “守相想说什么?!” “臣想说……这是兽神在向石国,在向国殿暗示物已失衡,德已失衡,人已失衡。” 顷刻间,大殿内一片哗然。 第277章 黑云后续-圆滑 徒兆出乎所有人意料的语出惊人,令大殿内一时间有些骚乱。 国主坤达明贵看不出表情,沉冷问道,“那就请守相大人说说看吧,我泱泱石国,这泱泱国殿,寡人我,还有你这位守相大人,这满朝文武和万千百姓,是如何失衡了?” 坤达明贵抑扬顿挫,殿内众臣皆是微微躬身。 徒兆面不改色,声音反而比刚才还来得清晰沉稳,“贵族臣僚,世卿世禄,囤积居奇,民商民贩怨声载道,此为物以失衡。各城各属,私设税制,罔顾国殿权威,无视百姓疾苦,童女贡献更是遭到兽神警示,离石城遭受无妄之灾,此为德已失衡。石国何以起家,开山劈路,精研技艺,如今却将老祖宗这些手艺都抛诸脑后,守着曜山石源不思进取,被艺石城以精湛石技反超,百姓惰懒,百官毫无生气,此为人已失衡。 “住口!” 很少展露怒颜的坤达明贵,重重拍击王座前的贵木台案,一声震慑传至大殿每个角落。 诸臣刚刚直起的背脊,躬得更低。相互使着眼色,想说守相大人这是要干什么?!疯了不成?! 占长吏也有些要落汗的意思。今日上朝前,他已预感到,有些不重要的事情该结束了,有些重要的事情该浮出水面了。他猜徒兆和自己有同样的预感,也会做出同样的选择。可对他们这样的重臣和族中家长来说,最好的选择,顺势而为不假,却不能让天平偏颇的太厉害。但徒兆这是!这是要拆了天平不成! 那个真正手握秤砣的人,不出所料,恼羞成怒。 占长吏很清醒,徒兆是徒兆,徒湖是徒湖。他要扶植徒湖,却不可能被徒兆脱下水。占长吏纹丝不动,缄默不语,不能相帮。 站在稍后的徒漾和徒波,惊恐不已,大汗淋漓。 徒湖欲动又止,欲止又动。终于,还是探出一小步。刚要开口,便听到大殿门口处,元启时的声音传来,“国主,禀国主!臣有奏!有奏!羽国出事了!” *************** 湖居。 徒湖下朝后,林青随他一同回到府上。 “湖大人,自上次官贸大获成功后,咱们便开始着手准备第二批物资,眼下发生了这样的事情。这上册又是交给章大人……” 徒湖摆摆手,示意林青不必再说。他二人拟定第二批物资清单,颇费了些心思。特意分成了上下两册。上册,徒湖交给了章水之负责。 说起这位与徒湖出使了一趟的下四方官员,回来后便是一帆风顺,引来不少同僚羡慕。谁也没想到,‘随徒湖出使’这个当初大家都推推搡搡的差事,竟是个一马平川的好事。 自羽国回来,章水之便表达了想要辅佐徒湖的想法。徒湖没有立刻答应,有很多考量,不希望别人觉得他恃宠而骄丰满羽翼,也有要再考验章水之的意思。 就风评而言,章水之这个人圆滑,本事也没有多大。林青对他不放心也是情理之中,但今时不同往日,徒湖可不希望他们二人还未开始共事便产生隔阂。 徒湖对林青说道,“章水之这个人,虽然圆滑,却有圆滑的原则。” 林青态度恭敬,口气却不置可否,“圆滑……还有原则。” 徒湖很有耐心,“林大哥,你我虽然都被迫在市井中混过一阵,但看到的景象大不同。你所见大多是底层百姓的艰苦,我所见则很多是纨绔子弟的奢靡。但你可知道,那些个纨绔子弟,有很多如我一样非嫡非长,在外要做出一副奢靡无度的浪荡样子,在内还要圆滑且有些眼力,不然被家中主母长兄排挤,日子可就不好过了。” “这滋味,我知道。”毕竟自己也曾亲身经历,林青对徒湖的话有所动容。可他不知这与章水之的‘原则’有何关系。 “官场比家宅更要复杂,大家为人处事性格迥异也有所难免。像林兄你这般身处逆境还能矢志不渝的,是坚持原则。能在圆滑世故中能摸索出一套道理,坚守不变的,我认为也是坚持原则。” 林青一知半解。 徒湖很是诚恳,没有要故弄玄虚的意思,“章水之做事,也是分析利弊的,且向来只坚持一条道理,便是只要无性命之忧,无牢狱之灾,那别人不愿意干的小事,章大人就会去干。” 被徒湖再一解释,林青有些好奇,“何为章大人的小事?” 徒湖笑道,“不用冲锋陷阵,不用花自己的钱,不用自己的女人陪笑脸。那便即使是需要章水之陪着笑脸给人提鞋,他都不觉得有什么。” 林青点点头,显然他对圆滑的理解,就是处处逢迎陪笑脸。 徒湖半开玩笑地说,“卖笑嘛,又不会掉肉。就好比陪我出使羽国。别人不愿意,因为我不得父亲宠爱,在朝中名声也不佳,加之羽国二世子的死跟明茵公主有关,所有人避之不及。可在章水之的道理中,这却是件小事。实实在在的不费神不费力,出了事有我挡着。他定时看出我父亲就算再偏心,也不至于虎口食子。他只要跟着,顶多就是帮我这个连曜石城都没出过的纨绔操心操心路线和吃喝玩乐的事。” 林青给了一个和所有人都一样的评价,“章大人运气好。” 徒湖仍是一笑置之,若林青轻易便能被自己说服,也就不是林青了。他继续说道,“这件横看竖看都没有好处的事情落到章水之头上,最后帮着他一路从一个下四方职位一跃到了下三方,无论是他的同窗好友还是袍泽同僚,表面上都是祝贺之词,可心里和林大哥你想的一样,只道是他运气好罢了。但你知道章水之怎么说?” “怎么说?” “他说他看的很清楚,也不觉得打紧。他也觉得是自己运气好,可他向来奉守:运气,也得靠赚。林大哥,你有你的道理,他有他的道理。坚持此道,赌对了,就是殊途同归。你可不要怪我拿你的道理与他的道理做类比。章水之敢接下去羽国出使,那也在他的权衡之中。”徒湖顿了顿,“多年前不过是一个无足轻重的小官,跟着出使过羽国一次,章水之便对沿途驿站官道,风土人情熟记于心,且还背地里结交上羽国疏密大夫卢由这样的人物。当然,卢由当年定不是如今高位,这不是更说明章水之看人的眼光和维系关系的独到手段嘛。” 徒湖说至此处,林青终于稍有改观。确实,如果真的毫无本事,空有圆滑的嘴脸,怎敢应下此事。 林青深知徒湖用意,自然不会刻意违逆,“下官知晓了。章大人却有本事,至于他的道理……林青现在还不能承诺日后不会有所冲突,但既然都是一心一意为大人谋事,林青知道分寸。” 徒湖心满意足,林青不会说违心的话,能让他改变想法,哪怕只是一点,作为上司的徒湖,都很有成就感了。 徒湖进一步安抚到,“上册的货物本就是第一批官贸的扩充,量不在多而在精,交给章水之,不会出什么乱子,他应付的过来。下册的才是重中之重,所以必须交由你亲自办理,我才能放心。” 林青不免担忧,“下册的品类、数量、产地,咱们如此严格保密都是为了没有后顾之忧,可万万没想到,竟是……羽国出了事。大人,咱们这趟……” 徒湖叹口气,“更凶险,却不得不做。” 第278章 黑云后续-归来 早朝之上,元启时匆匆迟来的奏报让本来骚乱的大殿更加骚乱。 坤达明贵心情很不好,今天突发的两件事情都超出了他的掌控,这让他有些烦躁。早早退朝之后,即便出了这样的大事,国主也没有叫上守相和三夫史议事,而是回到了圣泰凝居,换上一身单薄宽袖丝袍后,久久凝视那金器中的血红琅石。 尚泉法师无声无息地出现在坤达明贵身后。 坤达明贵明显有些责问的语气说道,“你可算到了徒兆今天之举?又可算到羽国今日之事?” 尚泉坦诚平静,“臣算不到。” 坤达明贵反而也平静下来,“你算不到,我也猜不到呀。徒兆这个老东西,到底在想什么呢?”国主似是自问自说了几句后,姑且放下不满,继续问道,“羽国的事,你怎么看。” “走官道驿站传来石国的消息,就算快马加鞭也至少过了十天。现在的话,应该已经平息下去了,不会影响第二批官贸。” “这次是算出来的?” “猜的。国主过个三五日便知晓答案了。” 自二世子羽离军死在凤牙山之后,太子羽离庆竟然……起兵叛乱了。趁着国主羽离京去殿外游宫赏景,太子勾结了护军司属相‘管冲’发起宫变,意图占领羽通城。 这便今日元启时紧急上报之事,至于事态结果……就像尚泉所说,还需等个几日。 听尚泉的意思,应是会以羽离庆的失败告终,且被镇压下去就是三五日的功夫。坤达明贵不免好奇。这羽离庆若失决心宫变,那定会做好充足准备背水一战,可若只是三五日的功夫就被镇压,难不成是羽离京早有预料?还是有什么别的隐情? 坤达明贵说道,“羽离庆这招险棋很明显是因为羽离京对三世子羽离俊日益加重的恩宠。” “自古帝位之争都是如此,没什么稀罕的。” 坤达明贵向被什么扎了一下,注视尚泉,眼神中透出很少见的阴冷。 尚泉不躲反而直视回去,依旧是恭敬地说道,“羽国神石重启后便立刻归位,与我国一样,国族气运并未外泄,乱不了,也不会易主。所以臣断定,羽离庆这次宫变,不会成功,就是小打小闹。且他这么一闹,说不定反而帮着三世子羽离俊彻底扫清了障碍。羽离俊是新官贸的主事之人,气运尤佳,他日后继承王位会给羽国带来一番新的气象。所以国主若不想略输一筹,交待徒湖的事情,还是要催一催才行。” 尚泉顿了顿,继续说道,“依臣看,守相大人今日做派,倒是歪打正着,帮了国主。若国主不放心,臣倒是觉得,只求他背后意图心思便是,至于守相大人想要促成的,国主倒是可以顺水推舟。” 坤达明贵微微点头。他喜欢顺势而为,但一定是在把控人心的基础上,若是把控不住,那便不该为。 此时,圣泰凝居外,寺官来报,“禀国主,静石城主已经进城了。按照您的吩咐,已将口谕传达,静石城主先回府看望桐夫史和桐夫人了。” “桐城主私自离城,恐怕又要给国主填麻烦了。” 坤达明贵揉了揉太阳穴,没有说话。 ************ 桐府。 见到儿子的桐夫人泣不成声。 桐关依旧卧病床上,难以下地。掌上明珠的死对他的打击犹如剜心裂肺,另这位向来健硕的国护夫史大人一病不起。 看到儿子,桐关依旧是横眉冷对,“你个混账,谁允许你私自离开静石城!你以为你还是那个浪荡子嘛!你弃城而回,还到离石城大闹一番,你!你!” 桐关一口气没上来,剧咳不止。 桐夫人一边帮他抚背,一边流泪。深知桐关只要骂起桐炎便谁也拦不住,开口也不是,不开口也不是。若桐灵在,还会帮着桐炎说好话,桐关只要听到女儿撒娇怄气,便会软下几分,也就不再大骂桐炎了。如今桐灵不在了,再也没人能调节他父子二人隔阂。 想到这里,桐夫人除了哭,还是哭。 “哭什么哭!我还没死呢!” 见父亲愈发生气,知道沉默也无济于事了,桐炎才试着说道,“我刚进城,便得了国主口谕,可先回府看望二老,再去城殿履述军务。” “混账东西!还敢拿国主压你老子我了!国主给你口谕,那是国主宽厚,你这么儿戏且不负责任可知会给我桐家带来什么!更会给国主带来多大的麻烦!我桐家几代忠良的名声,早晚被你这个不孝子毁之殆尽!” 桐炎冷冷道,“说到底,你还是怕我连累桐家。妹妹不在了,我担心二老,就想回来看看,没想那么多。” 桐关又是一阵剧咳之后,说道,“滚!不要在我家里待着!我桐家容不下你这个不负责任的逆臣贼子!滚!” 桐炎郑重行了礼,“既然回来了,儿子还要在曜石城多待些时日。此次私自出城,儿子自会一力承担,不会牵连桐家。儿子先告退了,爹好些休息,等消了气儿子再来看望。” 桐关撇过头去,看也不再看这个儿子。 桐夫人想要挽留,却也担心桐关怒气不消加重病情,再有不舍,也只能目送儿子离去。 桐炎走出自家大门,白猿正带着哑儿站在门口等他。此次出来本就是私自而为,自然也不便带着兵马,所以桐炎只带了这二人。 见桐炎出来,一辆一直等在路边的马车缓缓行至他面前。 徒湖从车上走下,笑着说道,“桐大哥,去我府上吧。” 桐炎笑着回应,“你小子,竟学了徒央那些让我瞧不上眼的旁门左道。” “哈哈哈….桐大哥。就算是你瞧不上眼的,只要是兄长留下的,我能学个五分精髓,都是受益终身了。” 桐炎满意地笑了笑,没有推辞。 ************ 今天的曜石城,注定格外热闹。从目石城赶来的三人也回到了这里。 曜火街的那条贫民巷子依旧平静而冷清。 “大爹他?!” “死了,半个多月前的事。里阿爹来给他送吃的,才发现睡过去就再没醒来。也联系不上珠儿,街里街坊就凑钱帮着给葬了。” 兰陵握了握拳,胸口酸涩。 邻居将钥匙递给兰陵,“兰公子,要是能见到珠儿给她捎句话。大爹走的很安详,他生前说珠儿跟着好人家去了昆国,踏踏实实,开开心心的,比什么都好,他没什么遗憾的,让珠儿也不用挂念了。我们这些个街坊,平日受大爹的恩惠不少,烧香祭拜的,大家都不会忘记的。” 听到这些,兰陵更是眼眶湿润,欲言又止。 一切仿佛又回到了原点,又回到了这间收留过他的破败石屋。可明明,一切都不一样了,物是人非,一眼就能望见尽头的熟悉巷弄,再也望不见熟悉的人。 兰陵没有进去,收起钥匙,黯然离开。 第279章 曜石聚首-湖居 曜石城,湖居。 占芜的小腹已经隆起的十分明显,身材本就属于微胖,加之怀孕后不太忌嘴,这位湖居女主人的最近看上去实在圆润的很。现在的她,除了娘家和自己家,很少再见什么外人。徒湖突然邀请了桐炎来府上小住,占芜不得不出来寒暄,一时间真有些局促。 好在也是儿时相熟的人,占芜便说起了儿时事,“桐......桐大哥,真的是许多年没见了。你可不要笑话我呀,我记得小时候就属你最爱取笑我胖。我是最近才开始不太忌嘴的,也是为了腹中胎儿的健康才......才有些贪吃。” 占芜在桐炎印象中还是那个胖乎乎的小妹妹,此刻听到她说起儿时事,不免开怀大笑起来,“哈哈哈,我有吗?我原来很爱笑话你嘛?!占伯父竟然没有让我爹教训我?真是奇怪。” 见桐炎仍是如此爽朗,占芜也不在拘禁,没好气说道,“你一走就走了许多年,回来便去了静石城,你这位见多识广的大哥哥自然把以前嘲笑我的事都忘得一干二净了。不过我可记得清楚!小时候你总说我再胖下去,湖哥哥就要去我家退婚了。”占芜含情脉脉看眼徒湖,“幸好湖哥哥不像你,总是以貌取人。我现在有湖哥哥了,你要再敢嘲笑我,他会替我做主。” “哈哈哈,是是。徒湖现在出息了,连着他夫人都如此仗势欺人了?” “说什么呢!湖哥哥才不会仗势欺人呢,湖哥哥是天下最好的人。” “哈哈哈,我是真没想起来自己嘲笑过你,不过想起来你从小就护着徒湖,这点倒是一点都没变。” 夜色已深,几人聊起些儿时胡闹事后,徒湖笑着催促道,“好了,芜儿。我请桐大哥过来,可不是为了让你报儿时的一箭之仇的。时候也不早了,也早些休息吧,注意身体。” “嗯,知道了,那我先回房了。桐大哥,你住便住,可不要指望我这个女主人招待周到。” 桐炎又是哈哈大笑,“哈哈,我怎么觉得徒湖这婚后的日子不太好过呀。这湖居女主人如此待客之道,可是会把你府上贵宾都吓走的。也就是我脸皮厚,不在意这些。” 占芜竟说,“吓走才好呢,家里还清净。本来湖哥哥现在就很忙,在家若还要应付那么多人,哪里还能陪我。” 说罢,她仍是礼貌地欠了欠身,留桐炎和徒湖在书房继续叙旧。 徒湖说道,“桐大哥不要怪芜儿,我岳父岳母将她宠坏了,大小姐脾气也改不过来。” “我看你也很宠她。” “朝中能本着本心做事说话的人不多,我不希望回了家也是那样。” 桐炎满意地点点头,“恩,不错。” “桐大哥指什么?” “你小子,什么都混的不错。官运亨通,娶妻生子,再升,我这个附属小城的城主得叫你一声徒大人了。” “桐大哥还是和原来一样,夸人像在骂人一样。” “哈哈哈,我有嘛?你怎么跟你媳妇一样,对以前的事记仇是怎的?” 徒湖突然深沉起来,“以前,很多事都不敢忘,特别是桐大哥和兄长的教导。” 桐炎喝下一口徒湖为他准备的酒,摆摆手说道,“教导你的是徒央,我可没出什么力。如今你本事了,我这个小城城主,更是出不了什么力。” “兄长!” 桐炎将酒杯用力放在桌子上,砸出响声,然后笑着说道,“你刚才也说了,现在能秉着本心说话做事的人不多了,你要是真心请我来住,我就住几天。若是想说别的,就免了吧。你知道,我不喜欢这些。若是你哪天搞出乱子,我会本着本心,觉得该帮一定会帮。可若是现在就搞这些沾亲攀故的事情,就该遭我厌烦了。况且我对世袭什么国护夫史的位子,没兴趣。我劝你在我身上少浪费力气,你我也别搞那一套。我现在当个附属小城的城主,挺好的。” 徒湖还没开口便被怼了回来,完全是意料之中。在徒湖认识的人里,对于结党营私这种事情最不屑的,桐炎若排第一,便不会有人敢排第二。当然,徒湖并不觉得自己这种拉关系的行为有什么不对,只是桐炎不喜欢罢了。可要让桐炎打心里喜欢或是佩服,那或许比登天还难。除了徒央,徒湖还没见过第二人。 为了消除尴尬,徒湖主动说道,“对了,桐大哥,我有个了不起的朋友就要回来了,你应该见过才对。” 桐炎问道,“可是兰陵?” “没错,你们应该算有一面之缘吧。” 桐炎笑道,“何止是一面之缘,那小子可是我的救命恩人。上次一别还以为无缘再见,这次定要再与他好好喝上一顿。” 徒湖意外,“救命恩人?难道?” “嗯,上此静石城演武的刺杀,是兰陵救了我。” 徒湖嘀嘀咕咕道,“他怎么没跟我说呢。” 桐炎斜撇他一眼,“我提醒你,可不要以为兰陵救过我,就想仗着这层关系再摆布我。” 徒湖笑道,“不会不会,小弟不敢。再说了,兰陵也不会答应的。” 桐炎意兴阑珊,“确实,那小子也算坦荡,不然我也不会和他交下朋友。” 徒湖试探地问道,“我听说了那场演武的凶险,原来是兰陵出手,难怪能够化险为夷了。” 桐炎啧啧道,“你小子要是能再把这臭毛病改一改就更对我胃口了。你不就是想知道我对兰陵了解多少吗。说实话,不了解。但凭着他与我饮酒比试毫不扭捏的姿态,还有一面之缘便可不顾身份暴露救下我的豪爽,管他是什么了不起的人物,我桐炎只认他做我的朋友。哪天他需要了,我可以把这条命还给他。” 徒湖没有惊讶,他相信桐炎说道做到。见桐炎开始不停喝酒,徒湖猜他表面看着淡然,心中应是对被赶出家门的事情耿耿于怀。可被他怼了又怼,徒湖也不知该不该说些宽慰的话。 倒是桐炎,像是看透了一样,说道,“你不用在意我。我一走就是七八年,我爹至今不肯原谅我很正常。家里又出了这样的事情,他也只能拿我撒气了。看着他们二老安然无恙,我也就放心了。被骂上几句,不疼不痒的,无关紧要。” “那桐姐姐的事......” “人死不能复生,这道理我懂,我爹娘也懂。可文洛的事情,不能就这么算了。坤达明成不找,我也要找。” “你觉得离石城主的奏折,几分真几分假?” “有话就说,有屁就放。” “若世子真是被兽神带走......或许可以问问兰陵。” “兰陵?那小子?” 徒湖点点头,“桐大哥只知他不是一般人物,可只他......是天上兽神派来的使者。是个拥有神通的人,说不定......他真的知道些什么。” 桐炎端起的酒杯停在嘴边,神色震惊。 第280章 曜石聚首-目标 距离湖居仅一条街的僻静巷子里,一间许久不曾住人的小院,这夜有了人气。 兰陵回来的时候,三间不大的屋子,亮着昏黄的灯光。无论院子还是房间,都是一尘不染。 “你们这么快就打扫干净了?”兰陵问道。 阿原说道,“我们回来的时候,就是这么干净。” 兰陵‘哦’了一声,猜想应是徒湖提前派人来收拾过。 苗尔递给兰陵一封信,说道,“我们刚进来,便有人送来了这封信。” 兰陵拆开信,里面记载着他离开昆国后发生的一些事情。用的,是一般人看不懂的肩人密语。 兰陵离开昆国前,路三来找过他。杀害路辰的人一定会派人盯着菜铺,所以路三决定把所有约子都结清后,就不再续约了。铺子关了,可他和一干兄弟还是肩人。不给路辰报仇,他们也是肩人。跟了兰陵,便会一心一意为兰陵做事。 兰陵有些无奈,可既然他们不愿意踏踏实实好好卖菜,还是得给他们找个庇护才行。 兰陵忍不住看眼阿原,感慨这丫头的面子还真是大。就因为答应带着她,得了株香茵茶树,还帮路三他们寻觅了一个好去处。看信上内容,他们已经接受了’平安‘的安排。 坤达明茵答应兰陵这个额外之请并不意外,虽然路三他们为兰陵马首是瞻,却也可令平安无形中得了一支训练有素的暗哨。 兰陵看着手中信件,不由心想,“五族的鸽子和坤达明茵的蜂雀都是精心训练的,肩人传递消息则靠明里暗里打通的关系,速度太慢。若是沫川他……” 正想着,阿原重重打了个哈欠,打断了兰陵。 苗尔见她困倦,便说道,“时候不早了,早点休息吧。我看后院有一小片区域,正好可以用来移栽香茵茶,明天我就开始准备。” 兰陵点点头,几人正要个自回屋,门外却传来了急促的敲门声。 打开门,兰陵讶异道“桐.....城主!”转念觉得不太对劲,心中暗想,“奇怪,他的灵力怎么跟之前不太一样?” 桐炎见兰陵果然在此,异常严肃地开诚布公道,“我问你,可清楚离石城的事情始末!不用想着隐瞒我!知道就是知道,不知道就是不知道!” 兰陵侧身将他让进来,算是答复了。 眼下的气氛,兰陵也不打算匆忙介绍苗尔和阿原的身份,桐炎当然也顾不得去问。兰陵眼神示意一下,两位姑娘便主动回了房间。 桐炎毫不客气的坐在院中椅子上,将腰间别着的酒囊摘下递给兰陵,“既然要说,那就一句隐瞒都不要有。” 兰陵接下酒囊,大大喝下一口,又算是答复了。 一夜一壶烈酒。一夜一个故事。 说者不敢醉,听者更是不敢醉。 一体两念的离奇际遇,兽神择使的可笑天规,离石城那夜的万分惊险。 烈酒灼心。 桐炎紧紧攥着已经干瘪的酒囊,无所安放。 “所以,文洛救不得。这人族大地,也救不得。” “八颗泉水石启动,人族气运动荡。乱臣贼子不再安分,国将大乱。神族从来都不用耗费吹灰之力,每一次都是人族自己的作茧自缚,便可搅得天翻地覆。” 桐炎感慨道,“任何一国先乱,其余必有吞噬之心。最后,便是一场不可不免的八国浩荡。” “这场浩劫一旦开始,谁也不能独善其身。其实,若是国族能够持本心,便不会有后面可能发生的事情。国族气运本会受到泉水石护佑,只因大战动.乱,尸横遍野,世间灵力才会失去平衡,国族气运才会外泄流转,以至于国族凋谢,新族兴起。” “那些神,高高在上的神,就是这样给我们编织圈套,一代又一代?” 兰陵点点头,“一代又一代,这是人族逃不出的轮回。且兽类也会跟着动荡,与人们争夺生存空间,早晚还是会被逼着开疆拓土。守着一亩三分地,等于等死。要么就是被别国侵吞,要么就是被猛兽吞噬。就算我是他们,也不会坐以待毙。” “原地不动,是死。向前一步,也是死。难道没有任何办法?” “我......不知道。这躯体和记忆都原不属于我,可我总觉得有解。【兰陵】他......”兰陵解释道,“我是说着身体原先的主人,关于天石爵最后的一章的记忆也不完整,我总觉得他似乎在引导我自己发现什么。” “那你作何打算?” 兰陵苦笑道,“作何打算?一趟昆国行,一场离石城的天人对战,让我知道什么是不自量力。” 桐炎不以为然,“照你这么说,你救下我岂不也是不自量力。你如今回到曜石城,岂不更是不自量力。” “哈哈哈,知我者,桐城主。” “叫桐城主见外了。” “嗯,桐大哥。说实话,我确实不知自己该做何打算。这身躯不属于我,这身份也不属于我,我也不知道【兰陵】的初衷是什么,但我既然继承了他的意志,替他活着,我就得走下去,按照他的意志走下去。” “你是说,先找到要窃取你们身体内隐石的人?” “不,是找到他们目的。我想知道,他们到底在企图些什么。我总感觉,那是【兰陵】真正想要的答案,也是他引导我自己去找的答案。”兰陵突然想起什么,问道,“对了,上次演武刺杀的事情......可有眉目?” “没什么大进展,只查出那些刺客事先服用了一种名为‘火仪虚蛊’的丹药。是一种活体蛊虫,用炎螭兽的虫卵制作而成。” 兰陵震惊道,“炎螭虫的兽卵!” 见他反应如此强烈,桐炎问道,“怎么,这件事也有关联?” 兰陵有所犹豫。 桐炎骂道,“别跟个娘们似的,让我看不起你阿!事关公主,你敢有隐瞒,休怪我不认你这个朋友,大不了把命还你。” 兰陵尴尬笑笑,“别别别。这件事也是说来话长,羽国那位二世子,之所以要娶公主......” 就这样,兰陵将有关那张皮卷的事情也和盘托出。 桐炎直接将酒囊撕碎,愤怒至极,“这些鼠辈,竟然相信这样的无稽之谈!那个二世子就是为了这等龌蹉原因,才求娶公主!” “我只见过那残卷的一部分,但大体可以推断上面所记载的应是世间极为罕见难得之物,至于为何最后一物是‘茵之血’……”兰陵摇摇头,“不知。” 他接着说道,“ ‘茵’乃基垫之意,寻常人家不会用此字用作名字,认为那谶语指向公主也无可厚非。二世子求婚和静石刺杀,都与炎螭兽有关,似乎是同一伙人所为,可既然公主的血是‘得世’的关键,为何又要刺杀他?难不成又不是一伙人?或者......” 随着兰陵将前因后果一步步揭示出来,才发现事情似乎有些相互违背。冥冥之中,他们似乎忽视了什么,又或许从一开始,就错了? 兰陵喃喃道,“既要靠着公主‘得世’,又为何要刺杀她?还非得选在守卫严密,且有桐大哥你坐镇的静石城……难道!” 兰陵震惊地看向桐炎。 桐炎也不约而同看了他,似乎猜到了同一个结果。 桐炎表情复杂,眯眼说道,“静石城刺杀的真正目标,是我!” 第281章 曜石聚首-猜测 曜石城的一间平凡院落内,兰陵和桐炎只不过第二次见面,却对彼此莫名信任。一层层抽丝剥茧之后,真相让人倒抽一口凉气。 兰陵低沉道,“究竟会是谁?又为何要置你于死地?” 桐炎略显平静,“此人……对我和公主的关系非常熟悉,知道我为救公主必定会不顾性命。” 兰陵补充道,“此人……还有本事安插死士在静石城……甚至是……难道!” “难道什么?” “桐大哥,通天院的灵石道人和盛林晶勾结迫害桐王妃之后,离石城主便封了桐天院。可贡献大殿过后,通天院一处密室却被死士给炸毁殆尽。” 桐炎震惊,“竟有此事?!” “嗯,此事极为隐秘,离石城主封锁了消息,桐大哥没听说并不奇怪。可炸毁通天院的那些死士,却极有可能出自离石城殿卫军。手段与静石城如出一辙,也是事先被安插在内,只等关键时候出手。如今想来,离石城那伙人也善用一种发热的药物控制他人,然后为己所用。是那火仪虚蛊也说不定。” 桐炎只觉得奇怪,“你怎会知道这些?”兰陵笑道,“桐大哥,兽神使徒又不止我一个。” 桐炎心领神会,这才说道,“所以你觉得这会是一个人的手笔’?” “对你和公主十分了解,我是说……连你们少年时的情谊都十分了解的。如今还身居高位,又有能力安插人手在各城国护属或是殿卫军的。朝中会有几人?” 桐炎补充道,“此人还得与国印司有些关系。” “为何?” “因为公主阅兵,是国印司安排的。静石城军事地位重要,阅兵演武实属正常,可借着贡献大殿的名义由公主代替国主前来阅兵……如今想来确实不合寻常理法。也怪我,并未多想,才给了他人可乘之机。” 兰陵心中念道,“桐炎去静石城接任城主是为了坤达明茵,以他当时对坤达明茵难以割舍的情谊,多半是心心念念盼望公主莅临,自然也就无暇揣度演武是否会是个圈套。这更加说明安排此事的人,对桐炎心思了如指掌。依照之前和木蔷薇的推断,离石城殿卫军应是律楠威安插的人,难道他真有本事在桐炎眼皮子底下也安插自己的人?” 兰陵不敢贸然下定论,只是问道,“桐大哥,可有人选?” 桐炎一脸鄙夷地哼出一声,“还真有一个。”他一字一顿地念出三个字,“律!楠!威!国印司的左文侍,同时也掌管着国殿殿卫军夜鹰营,人数不多,却都是精锐死士,可以说是国主的私家卫队兼‘私刑官’,不过这事情拿不上台面。” 兰陵也是冷哼一声,不自觉握了握拳头,“果然是他!” “怎么?你知道此人?” “怎会不知。我那趟昆国之行,还是拜他所赐。” “帮徒湖那小子盯着?免得被捷足先登?” 兰陵点点头,“炸了通天院的那伙殿卫军,很可能是律楠威的人。” 桐炎伸出手指,在兰陵面前晃了晃,“你小子,不爽利。既知是律楠威还故意试探我?” 兰陵赶忙求饶,“别别别,桐大哥,可别又要把命还给我。律楠威怎么也算皇亲国戚了吧,我没有真凭实据,总不能贸然指认。” 桐炎对他的解释不以为然,继续说道,“不过看你小子这咬牙切齿的模样,怎么?他得罪你了?” 兰陵再不敢藏着掖着,一五一十地将立昆都官贸期间的事情讲了出来。 桐炎竟是大笑道,“哈哈哈,没想到呀没想到,你小子竟然把五族鼎鼎大名的女族首给骗的离家出走了!”桐炎这才反应过来,刚才那位一身玄衣的干练女子就是吧?何时正式介绍一下?” “打住!桐大哥,介绍弟妹这种事,我很慎重,毕竟你也是个风流倜傥的人物。” “少来,我如今也有了心上人,你介绍一千个弟妹给我,我也看不上。” 兰陵并不意外,这次相见,桐炎心境明显与上次大不相同。他也没想着追问,调侃氛围戛然而止,兰陵回归正题,“如今看来,律楠威昆国行的真正目的并不是官贸。他与五族苗人天有勾连,若是为了帮五族拔去静石城这个眼中钉,派人刺杀桐大哥你……或许解释的通。” 桐炎又是一脸鄙夷地说道,“可惜他没能杀死我,律楠威,若真的是他……” 桐炎神色变得异常阴冷。 兰陵问道,“看样子,桐大哥与他也有仇怨?” “仇怨?!哼,那种人,我连恨他都觉得不值。当年处心积虑针对徒央,害得徒央离城半年去素石城矿脉监工采石。他不过是为了!为了!” 说道此处,桐炎已是有些难以控制情绪。 兰陵大概猜出发生了什么,便问道,“他……爱慕公主?” “爱慕?他那种人怎会有爱慕之情。不过是希望霸占公主,生米煮成熟饭,自己替代徒央成为未来国婿。说到底,他只是嫉妒徒央事事强于他,胜于他。” “老国主竟然没有惩戒?” “徒央留在曜石城的暗卫救下了公主,无凭无据,如何惩治。当今国主更是对他百般器重,可若真的是他暗中安插死士在各城兵营,还勾结五族霍乱朝纲,我绝不允许,更不会袖手旁观!” 兰陵无奈道,“只可惜,无凭无据。” “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凭据,总会有的。” 就算桐炎有万般壮志,一切也只能止于猜测。离石城殿卫军或许与律楠威有关,但也只是木蔷薇的猜测,章升和叶一群已经被灭口,死无对证。至于律楠威和苗人天有勾结,更是兰陵从禾升嘴里诈出来的,算不得数。 见兰陵一脸愁容,桐炎教训道,“你小子别哭丧个脸,我看着膈应。他律楠威肯定不止安插了那么一两个人。就是灭口,还能全灭了?只要有活口,就没有不透风的墙。” 兰陵笑道,“说的也是,那这件事就交给桐大哥了,我就安心在徒大人府上做个闲散幕僚。可惜桐大哥今天只戴了一只酒囊,不然可以多喝几口,就当赔罪了。” “你也别托大,这话我记住了,明天去徒湖府上,不喝个人仰马翻,我绝不放你走。” “徒湖府上?桐大哥没住在桐府嘛?” 话一出口,兰陵就后悔了。记得徒湖曾跟自己说起过,桐炎与桐关父子关系并不和睦。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桐炎并未介意,却有没有要回答意思。兰陵便转移了话题,说道,“桐大哥带的这把狭刀,上次并未见过。这刀……流露气脉,刚才就想请教,难道是……” “嗯,正是器魂。” 兰陵惊讶,与具有器魂之物达到人器合一的境界,他只是从于伯口中听说而已。于伯虽有教导,也只是轻描淡写地演示一番,并未真正显露。 “桐大哥已与这把狭刀人器合一?”兰陵不禁问道。 桐炎微微摇头,“它的器魂算是接纳我了,但你说的人器合一,还未踏入此境。” “看来桐大哥是有番奇遇。” “为何这样说?” 兰陵摊手示意,“你与我面对面处之,我也只是隐隐感觉你灵力流动。你既已练就至器魂,灵力强盛甚至不该亚于我才对,怎可能连个普通武夫都不如。当然,若是练就隐匿灵力能耐,那便不奇怪了。但咱们一别也不过大半年,就算是日日苦练,天赋异禀,也不能如此一步登天吧。” “哈哈哈,你小子也是够能忍的。既是我来的时候就感觉不对劲了,就不怕我藏着掖着是为了加害于你?” “怎么会呢。而且我的境界也提升了不少,就算是要和你再打上一架,我也未必会输呀。” “哈哈哈,好。也就是你这地方太小,回头咱们约个宽敞的地方,再打一架。” 兰陵汗颜,“打架就算了,桐大哥你还是说说这一身突飞猛进的本事,是何缘故吧。” “想听?” “嘿!你刚才是怎么教训我的来着,别跟个娘们似的?” “哈哈哈,想听,就去给我整壶酒吧。没酒,说出来不痛快。” 第282章 曜石聚首-蹭饭 第282章 重返曜石城的第一晚,兰陵过得很不简单。 从附近铺子寻了两坛酒后,桐炎还给了他一个故事。说到匪夷所思,说到惊心动魄,桐炎的故事甚至不亚于他的。 醒来的时候,桐炎早已离去,天也亮的厉害,兰陵只觉得头疼欲裂,可那个醉酒时听来的故事,依旧刻入脑海。 兰陵从床上坐起来,简单洗漱后走出房门。不见苗尔,只见阿原正拿着一根滕鞭,在一处空地孜孜不倦地习练着于伯教授的招式。 “苗尔呢?” “后院整弄茶树呢。”阿原一边武动招式,一边答道。 兰陵‘嗯’了一声,看了眼院中空空如也的桌面,问了个十分尴尬的问题,“没有,早饭吗?这喝了一晚上的酒,胃里跟火烧似的。” 阿原突然一鞭子抽过来,兰陵身体还晕晕沉沉的,躲了个踉跄,一屁股摔倒在地上。 兰陵吼道,“你有病吧!” 阿原比他声音更大,“你还好意思问有早饭嘛!我们从昨晚到现在还没吃一口饭呢!” 兰陵啪啪屁股站起,哑然道,“没......没吃饭?” “你昨天把我们仍在这里就走了,还以为你能想着带吃的回来,亏的我们还帮你把屋子收拾好,你竟然好意思空着手回来。” 兰陵心道,“自己昨日从大爹家中返回有些心神不宁,确实忽略了这些。可这二位姑奶奶也太不食人间烟火了,饿了竟然不知道自己出去寻些吃食?不过想想也是,一个是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女族首,一个是名深居简出的死士,指望他们照料好自己,还是算了。” 冲兰陵发了顿火,阿原的肚子终于忍不住咕咕叫了起来。 兰陵大手一挥,“走,带你去‘湖大人’府上,吃香的喝辣的。” 叫上苗尔,一行三人便厚颜无耻地来到徒湖府上蹭吃蹭喝。 简单吃些糕点果腹后,总算等来了午饭时光。 厅堂围坐的画面让徒府仆人们有些不知所措。说是贵客前来,却只吩咐做些简单吃食,管够就行,且这贵客中一男一女的吃相,实在让人忍俊不禁。 只见兰陵和阿原狼吞虎咽,全然不顾什么礼仪廉耻。苗尔自然是始终如一地有教养,细嚼慢咽,不慌不忙。桐炎依旧一边饮酒一边吃肉。平日特别贪吃的占芜没有动筷,不停冲兰陵翻着白眼。徒湖面带微笑,实在不忍心打扰认真吃饭的兰陵。 大概落了五六只碗,兰陵和阿原终于放下筷子。 阿原毫不认生,就跟自己家似的,大大方方说道,“这面条真好吃,酸爽可口,还十分劲道。” 徒湖说道,“这面条,还是兰陵所创,就连揉面的手法都是他细细揣摩。” 苗尔惊讶道,“你?” 兰陵摇摇头,“我就是动动嘴皮子功夫,到底还是占大人府上厨娘厉害,听过之后立刻便能做出精髓,且真是越来越好吃了。” 徒湖说道,“托你的福,也就我府上和我岳父府上能吃上这酸汤面条。还有你之前所创的那些个料理,我岳父岳母跟传家宝似的护着,不许府上人员外传。这朝中同僚有时想吃上一口,还得千方百计找个油头去拜访,再设法留下蹭顿晚饭。” 兰陵大笑道,“这堂堂国卿夫史大人也太小气了!” 占芜怒道,“你说谁小气?!” 徒湖见势不妙,赶忙转移话题,“自有身孕,芜儿也很喜欢吃这面食。” 兰陵伸出大拇指,“恭喜呀芜儿小姐,听说过酸儿辣女嘛,看来你要为府上添位男丁了。” 这话自然是说到占芜心里了,又送了兰陵一个白眼后,不再与他计较。 见火苗平息,徒湖长舒口气。不经意与苗尔对视一眼,显得有些尴尬。他们怎么说也算是对表姐弟,可这层关系既不能道破,也无太多情分,实在是不好拿捏。为了不至太过尴尬,徒湖也只能继续拿兰陵打趣,“苗族首可知,那道如今鼎鼎有名的‘火锅’,也是兰陵所创。” 苗尔看向兰陵,“当真?” 苗尔这一问,竟是逗乐了桐炎,“哈哈哈,兰陵,你这地位,不太行呀。人家苗族首,根本不信。” 苗尔轻轻抿嘴,微笑回道,“桐城主见笑了,并非不信,只是意外。还有……我已不是什么族首了,”说着,她也同时看了眼徒湖,“就叫我苗尔吧。” 桐炎打趣道,“我觉得,该叫弟妹。” 兰陵连忙摆手,“别别别,桐大哥,这……” “都可以,桐城主请便,一个称呼而已。”苗尔说道。 桐炎一愣,徒湖也跟着愣住。 兰陵被苗尔的豪气惊吓到,连忙解释,“她就是这般性格,你们可别误会。” 桐炎又是哈哈大笑道,“兰陵,你真是婆妈的很,还没弟妹性子豪爽,再这样,我真是瞧不起你了。自罚三杯。” 说着,桐炎就要给兰陵倒酒。 “别别别,桐大哥,两次见你,两次都被灌的不省人事。我这一身酒气还没散呢,你可饶了我吧。” 桐炎也不再为难他了,自己又大大喝了一口后,扣好酒囊。一本正经说道,“说起你创的那道火锅如今可是了不得,石国大小饭馆现在都有火锅这道吃食了,还各自演化出不少花样。连邻国都开始兴起了。” 苗尔跟着说道,“艺石城也是如此。” 兰陵哭笑不得,“那道火锅真是机缘巧合,我也没买到会发展成如此光景。也好,算是造福大家的胃口了。” 徒湖暗示道,“既然如此,开家馆子可好?” 桐炎笑容玩味,默不作声。 兰陵双手环胸,“不好不好,费神费力,太热闹了还容易惹人耳目。” “惹人耳目,是早晚的事。” “那更要给自己谋份清净的营生,至少占一头吧,反正早晚锋芒毕露,就拣些简单的来做。” 徒湖有些为难,“那让你做些什么好呢?” 桐炎放下酒囊后,也不看向二人,只是不停地摩挲起面前茶杯,眯眼笑道,“既是你府上宾客身份,不如.....开间茶肆如何?” 徒湖拍手大赞,“可!” 兰陵摸摸下巴,“精致高雅,符合我的气质。” 占芜“呸”出一声。 苗尔淡淡一笑。 阿原一脸莫名道,“你们......在说些什么呀?” 第283章 还个真相 吃过午饭,徒湖还要赶回官贸属办公,桐炎也被叫去国殿召见国主。兰陵蹭完饭也就没理由再逗留下去。 阿原神神秘秘的,独自溜走。兰陵也懒得管她,难得落份清净。 回去路上,街道一路热闹的很,小商小贩热情洋溢地招揽客人,大些的商铺也几乎家家门庭若市。路过五族的铺子,苗尔并没有要瞅上一眼的意思。 “哎呀,这样的日子,可真舒服。”兰陵一脸悠哉,走的极慢,享受着和苗尔独处的时光。 刚想要牵起她的手,这个不解风情的女子便问道,“我很好奇,你为何愿意如此帮助徒湖?” 兰陵牵手牵了空,有些尴尬,只能洋装大方地将手抱于脑后,假意伸个懒腰,然后坦诚回道,“还说不清楚,总感觉与他有些缘分吧。” “说说看?” “嗯?你对自己的这个小兄弟,挺有兴趣嘛?” 苗尔有些感慨,“从没有见过姑母,但看她的字,看她留下的东西,听她从前的故事,总会好奇。大概因为如此吧。” 兰陵哦了一声,本来也没想对苗尔隐瞒什么,便说道,“徒湖这个人.....外表装的纨绔,心思却重的很。说是心机,说是隐忍,都可以。一开始只是为了调查隐石的事,歪打正着地,就跟他结识了。后来去了羽国,无意中‘看’到了他的心境,一直觉得他很辛苦。他母亲的死,他的抱负,还有他那两个不省心的哥哥。他是个有情有义的人,看他对占芜就知道了,值得结交。” “就因为这些?” “嗯,没别的,就因为这些。男人嘛,交朋友最看重的就是情谊二字,不然怎么交付背后给对方。徒湖,他有。” 苗尔冷冷评价一句,“意气用事。” 兰陵也不介意,嘿嘿笑道,“你不懂。” 苗尔才不会与他强词夺理,继续问道,“那现在呢,他也算半个位高权重了,为何还愿意帮他?” “他是朝中新贵,能用的人不多,总得有人帮帮他吧。” “那桐城主呢?我看他可不是爱管闲事的人,他帮着出主意,该不会是希望你靠着茶肆帮徒湖挣点私房钱吧。我猜,桐城主是希望你留在曜石城盯着什么人?看来你们昨晚聊了不少事情?” 兰陵心道,“这位纵横商场的女族首果然不简单呀,一步步的,竟是在套自己的话?不愧是我看上的女人,聪慧如此,可如此聪慧,以后自己的日子怕是不好过呀。” 见他心不在焉,苗尔通情达理地说道,“你若是不想说,不说便是。但我想知道姑母的事,你打算跟徒湖说嘛?” 兰陵收敛笑意,“等有个结果吧。” 苗尔低声说了句,“我也很想知道结果。” 兰陵没有说话,他始终记得占芜那日对他说的话,‘一定,要给徒湖一个真相。’ *************** 徒兆府上。 徒漾和徒波跪在地上,不敢做声。 徒母,名为‘元奉枝’的元家上一代家主的嫡长女,当今国印夫史‘元启时’的堂姐,正异常严厉的看着面前两个儿子。 “为何要调查‘田希’当年的事!”元奉枝问道。 徒波嘀嘀咕咕说道,“该死的老管事,千叮咛万嘱咐别告诉母亲。就该知道他不会听我的话,那条老狗,早晚剁他吃肉!” 元奉枝重重拍了桌子,怒道,“我在问你们为什么!” 徒波被元奉枝威严吓得战战兢兢,身子压得更低,头也不敢抬起。 徒漾倒是冷静,反而直起身子,与元奉枝对视说道,“母亲明知故问。父亲日渐宠溺徒湖,屡屡帮他在国主面前挣功。如今徒湖已身居高位,压我兄弟二人一头。若再不想办法另父亲和他产生隔阂,只怕这徒家家主和未来守相的位子,就是他徒湖的了。” “混账!”元奉枝情绪复杂,恨铁不成钢,“也难怪你父亲会看好那个野种了!我为你兄弟二人铺了多少路,花费了多少心思。那个野种才入殿执事几天,论道人脉关系,官场门道,你们难道不抢过于他?不就是被他盖过了几日风头嘛,如今能想到的,就是将当年事翻出来调拨你父亲和他的关系?!你们兄弟二人就只有如此能耐嘛!你们可顾及过你们的父亲!” 徒漾依旧不卑不亢,“父亲为了给徒湖一个前程,甚至要弃整个徒族不顾。他又何尝顾及过我们兄弟?!又何尝顾及过母亲你?!” 元奉枝起身,靠近徒漾就要一巴掌打下。可临近,还是下不去手,狠不下心。 徒漾趁机起身,扶住元奉枝,说道,“母亲,这么多年了,我们兄弟二人哪次违逆过您,我们也一直都挺您的话,对父亲百般孝顺,千般依从。可到头来呢,还不如徒湖随随便便去了趟羽国在他心中分量大。说到底,父亲就是疼惜他多余我们,再说到底,父亲心中就是没有忘记田希那个贱人。” 这句话,算是彻底击中了元奉枝的痛处。她与徒兆联姻本就是下嫁,自己一个元家嫡长女却嫁给当时不过是徒家庶子的徒兆。可她相信自己的眼光,扪心自问,自己对徒兆更是一心一意,为他铺桥搭路。她可以容忍徒兆纳妾,可她不能容忍徒兆对别人付出真心。 田希,那个卑贱的医女,凭什么!过去这么多年,元奉枝每每想起那个人,依然如鲠在喉。 徒波见元奉枝的严厉表情有所缓和,也试探着跟着起身,扶着元奉枝另一侧,帮腔说道,“母亲,我们没有要害父亲的意思,不过是捅破一层窗户纸而已。您想呀,要是没有什么所谓真相,我和大哥无论做什么,都不会影响父亲和徒湖的关系。可若是真有,我兄弟二人不过是揭去一层外衣罢了。说到底,真相就是真相,早晚会付出水面。”徒波一脸狡黠,“您放心,儿子跟您保证,这件事……只会是徒湖自己……发现的。他才是那个最想知道真相的人。” 元奉枝转身坐回,兄弟二人寸步不离。 母子三人沉默不语。 良久,元奉枝神色如常,“我卧室床板下面,有个暗格。里面……有你们想要的东西。” 第284章 欲哭无泪 石国国殿,德文殿。 国主坤达明贵见到桐炎后立刻开口道,“免跪。”然后便哈哈大笑起来,“桐夫史这脾气真是了不得呀。记得年少时你就常被桐夫史家法教训,总是遍体鳞伤。现在他年纪大了,打不动你了,就干脆直接将你赶出来了!哈哈哈,真不愧是我石国的国护夫史,军法严明,家法更加严明,有此栋梁,秉直为公,我石国安定呀!” 桐炎身体挺拔,颔首拜道,“臣惶恐。臣有错在先,有负王恩。父亲如此生气,无可厚非。臣恳请国主惩戒臣,以儆效尤。” 坤达明贵摆摆手道,“明成他来了奏折,哪有什么大闹离石城殿,不过是以讹传讹罢了。明成他替你澄清了,寡人也会在明日早朝昭告诸臣。谁若再敢说你以下犯上,寡人绝不轻饶。”桐炎一动不动,似乎不想领下离石城主的这份情。 坤达明贵一笑置之,继续说道,“至于擅离职守这件事......你和桐夫史是我石国肱骨不假,但也为人父,为人兄,若是面对至亲离故却无动于衷,那我石国岂不都是些冷血之臣了?若是有人再以此危言耸听,那寡人便要问一句,如果真到国难当头的那一天,若满朝文武都可罔顾亲人性命,还能指望谁来护佑寡人,护佑石国呢!” 桐炎连忙拜道,“臣和桐家誓死效忠石国。” 坤达明贵做了一个平身的手势,“你的一片热忱寡人知道,所以念在你保护新贸商队有功,这次未经允许回国殿述职的事,也就此作罢了。但你也要记得,下不为例。” 最后这四个字,坤达明贵字字清晰,面容严肃。 “保护商队全仰仗由目石城主安排部署,臣不过是依旨行使,不敢邀功。国主应赏罚分明,臣错了就是错了,若是不罚,恐将士寒心。” 坤达明贵笑道,“哎,我那个妹妹我知道,从小到大,说道谋划,我们这几个兄长都不如她。可真正出力的,都是你们这些冲锋陷阵的将领,这点你不能否认,就是明茵,她也不能否认。” “即便如此......” 坤达明贵制止住他,说道,“你就莫要再给寡人出难题了。这样吧......你若非要求罚......寡人就罚你多在曜石城停留些时日,照料双亲,”坤达明贵又是哈哈大笑道,“务必要让桐夫史消气,不然,寡人就不放你回去,哈哈哈。” “这......” “怎么,有何不妥?静石城到了农忙时节吧,军务应该不太繁重,你那个副将‘光录’不是很得力嘛,寡人很欣赏他,正好给他机会历练历练。若是你不在的这段时间他军务管理的好,能让你安心照料桐夫史,寡人重重有赏。今日就带着寡人旨意,住回家去,就跟桐夫史说,若他还执意要赶走你这个儿子,寡人亲自登门替你求情。” 桐炎连忙躬身,“臣不敢,臣......遵旨。” 从城殿出来,坤达明贵遣派一名寺官随桐炎回到了桐府,转达了国主口谕。桐炎虽顺利入了家门,但桐关接旨后只留下一句话,“不要以为国主不怪罪你,你就没错了。十日后,滚回静石城,好好替石国守住门户。”便闭门不出,不见桐炎也不许他踏入院子一步。 桐母依旧唉声叹气,但能与儿子相处几日,总归是高兴的。打量不止,嘘寒问暖,叫他心里不要埋怨桐关。 *************** 回到住处,兰陵和苗尔两人忙活不止。女子在后院忙碌着两棵香茵茶树的移栽,男子则无奈的操持起了厨房诸事。身边的两个姑奶奶都不善这些,总不能每天都去徒湖那里蹭饭吧。就算徒湖不在意多出三张嘴,占芜可不是热情好客的女主人。那位大小姐一旦厌烦了,是绝对做得出闭门谢客的。左思右想,兰陵只能锅碗瓢盆、菜蔬果品,采购一番,自食其力。 晚饭时候,苗尔从后院走来。面颊红润,两鬓渗着汗水。见她面带微笑,兰陵急忙问道,“成了?” 苗尔微微点头,“照着公主说的法子,丝毫不差。成不成,得过个两日再看,但八九不离十吧。” 兰陵指了指一桌子的饭菜,“好好犒劳犒劳你。” 苗尔这才忽觉香气扑鼻,满眼惊喜,“看来火锅出自你手,并非虚言。” 兰陵故意不悦道,“怎么?不相信我才华横溢,能做出可口菜肴?” 苗尔上下打量,“一开始,确实不太信,但眼见为实,也不得不信了。” “哈哈哈。”兰陵笑意不止,拉着苗尔入座,“来来来,我的苗大族首。今天辛苦了,不瞒您说,我呢……”兰陵一脸谄笑,“确实只会动动嘴皮子,”他指指桌上饭菜,“花样是有,色香俱全,只是这味道……顶多算是差强人意吧。但你放心!”他拍拍胸脯,“你跟着我,铁定是饿不着的。” 苗尔莞尔一笑,拿起碗筷,“那便……这么定了。后院归我,厨房和前院屋子……归你。”说罢,她小小品尝一口眼前最近的一道菜,细细咀嚼后,一脸正经地说道,“确实与大馆厨子没得比,但也达得上驿站小馆的水平了。” 兰陵“嘿”出一声,心道这小娘子还真是挑剔,竟然敢调侃自己。且她管后院,自己负责前院扫洒还有厨房一日三餐嘛?这画面,怎么想怎么觉得不对劲。自己……这是真入赘了不成?可他的嘴角,依旧不自觉地上扬,心里美滋滋道,“来日方长,慢慢调教。” 然后,也端起碗筷,一边大快朵颐,一边说道,“今日出门简略小逛,着实有些惊喜。因着新官贸盛行,街头巷尾多了不少新奇玩意。” 苗尔不以为然,“艺石城内,每每有新的工艺出现,铺子的掌柜伙计都是心气高涨,买的卖的也都会追赶一番所谓潮流。可究竟好与不好,还得等等看。若是这工艺成本太高,卖的再多却赚不得几个钱,甚至可能赔钱,自然也就不会有人再继续跟风下去。可若是太简单了,人人可做可仿,久而久之,也薄利多销,得不偿失。新贸刚至,原本只能在艺石城买到的东西,变得到处可见,民间仿造也会越来越多。你当初劝我的那些话,总归有些理想。新贸能不能长久下去,还得看石国国殿的态度。无论是一味的限制民间仿制,还是完全放任不管,最终的结果都只会对新贸不利,处理不当还可能引起民间怨言。这个平衡,是新贸的第一道坎。” 兰陵震惊地看着苗尔,哑口无言。 苗尔淡然处之,继续道,“艺石城五族殿每年都投入很多钱财研究新的工艺,可哪些能流入艺石城大街小巷的商铺作坊,又流入多少,都是有数的。艺石城能在几国夹缝中生存千年,且蒸蒸日上,是精打细算来的。” “那你为何……要答应……” “大概……是因为我心里,真的很想要改变。” 兰陵苦笑,想要再说些什么,却被一记强有力地破门而入打断。 阿原不知在哪里疯够了回来,一屁股坐下。 见满桌饭菜却没有她的碗筷,阿原也不管不顾,抢过兰陵的就狼吞虎咽起来。一边将饭菜塞满嘴里,一边说道,“这是哪家馆子打包的,味道太差了。这道太咸……这道太淡……” 兰陵气的满脸涨红。 苗尔将自己碗筷递过来,轻轻笑道,“我吃饱了。” 兰陵感动。 却听苗尔又说,“帮我把碗筷洗一下吧,我去后院看看那两棵茶树。” 说罢,起身离去。 阿原将干干净净地碗筷也落了上来,“一起洗了。” 说吧,也回屋去了。 堂堂石国隐士,坐在寂静无人的院子内,真是欲哭无泪。 第285章 屋外屋内 夜色凉魅,席地而坐。 自从目石城茶语院修炼,四古黑蛟对兰陵似乎有所认同,对于大虫子这个称呼,这位亘古大兽,也认命了。 二者命运牵扯在一起之后,兰陵不断尝试着驾驭这位天地老祖宗。虽然偶尔也能被他耀武扬威一番,但兰陵心里也清楚,那不过是大虫子在试探自己。依着兰陵的能力,大虫子循序渐进地让这位宿主适应自己罢了,实在谈不上心意相通的地步。 若说大虫子对兰陵有多满意,恐怕没有。即使是与天降羯仁那一战,大虫子也只是打算勉强保住他的修为。大虫子很清楚,自己是这天地间纯粹的灵力之体,无形无影,依附宿主念力而活。若被宿主念力全然驾驭,那它便失去了存在的意义,天地法则自然会将它驱散。可若它强行控制宿主念力,让其变为一具行尸走肉,便相当于给自己赋予了肉身,同样是违背天地之道,结果仍是一场虚幻缥缈。 唯有与宿主心意相通,念力相持,同进同退,才可宇宙同窥,亘古永存。它与宿主并非要达到器魂境地,而是要达到更进一步的念魂境地。对此,大虫子极富耐心,即使这个叫兰陵的幸运儿灵力陨灭,也还是会出现下一个合适人选。而它,不死不灭,只要有世间还有灵力,它便可活。 好在,这个叫兰陵的还算不负所望。也亏得那满园茶气,让二者都得来了意外之喜。 在那之前,大虫子虽不必被兰陵控制,却无法脱离兰陵身体。这位神奉大兽,有念,却不能依照自己意愿行游于天地。也正是因为如此,寻觅不得宿主的时候,它便只能择一处尸灵聚集之地姑且休养生息。 可自从兰陵在茶语院悟出一息闭气吐纳的精髓,以气裹灵力行至周身,兰陵的觉态灵力便更进一步。或许连他自己都不曾意识到,他已从绪念境界越至......心念境界。 大虫子所修乃是心念,至此,它便可与兰陵一念相连。即便脱离宿主身体,只要他们之间哪怕还有一丝念力接续,它便可驰游天地间。只不过,这缕念力牵连越是微弱,大虫子脱离宿主后的神力也越是微弱。二者只有同驱同进,才能彼此裨益。 天地万物,谁都不能独活呀。 即使它是天地所造,是世间灵力之初的本源形态,也不能。 兰陵对此,自然一无所知。他感受到大虫子对自己的态度转变,但更多的,是得意于这份转变带给他的修为造诣。 他的第三只眼,他看到的全新世界。兰陵知道,那是.....一座座灵域。 灵域!灵域! 迄今为止,兰陵对此知之甚少,却因屡番经历而心存敬畏。 隐士念间和隐士清修之地,无疑是一座灵域,开启皆依靠隐石。可见世间有些神器的存在并非偶然,而连通着此处与彼处,像是另外一个世界掉落而来的钥匙。 而齐开生和路之成他们所创灵域,是靠着强大术法将空间隔离。好似带着一张张面皮,旁人看来,是个真实存在的人物,却看不到他的真正面目,触不到他的真正身躯。那虚假的外衣和面皮,不仅骗过人眼,甚至骗过了隐石。兰陵至今也想不明白,那是一种不为他所知的神秘术法?还是齐开生他们依靠了什么强大外力? 再者,便是兰陵借由大虫子所见到的灵域,蕴藏在微观世界中的大观景象,是天地,亦可容纳天地。就像野菟送给他的那枚库纳扳指,小小指戒可容万物,兰陵终于明白,原来手中扳指,也是一方灵域天地。可惜此时的兰陵,虽窥得见那座包罗万象的天地,却始终迈不进去。不过,他总算明白了一件事情。他终于知道贡献之地的那些黑衣人,还有装载夔兽的牢车,究竟……为何会消失不见了。 再见桐炎之前,兰陵靠着亲身经历,以为灵域玄说也不过就是如此了。可听闻了桐炎在瞑谷的所经所历,才方知自己的眼见浅薄。 大千世界,不仅无奇不有,而且匪夷所思。 兰陵不由得转念想来,“这天上,这人间,始终还是属于实灵域的范畴。不过天上神族都是通晓虚灵域奥秘的,而如齐开生这样的人,已然也掌握了一些虚灵域的摆布之道。可说到底,从实灵域一跃入虚灵域或许有法可循,但若本就属于虚灵域,却妄图进入实灵域呢?那便好比覆水要收,破镜要圆?可真是逆天之举了。听桐大哥的意思,瞑谷中人已然找到了由虚入实的方法,只待一个契机而已。若真是这样……哎!”兰陵暗自叹道,“虚灵域千千万万,变化无常,若是存在于虚灵域的生灵万物都可来去自如,秩序大乱,伦理颠倒,不知会是个什么景象?” 兰陵抬头看天,“到时候,你们,还有天归山,四界石,又该如何定义……这四方之间的规矩。” 屋外,男子神思不止。 屋内,女子心无旁骛。 越是远离艺石城,苗尔越是平和无杂念。眼下只有两件事等着她做。第一件,便是香茵茶树的嫁接之法。她虽喜欢侍弄一些花草,但就是闲来无事的静心之举,谈不上潜心研究。思来想去,苗尔觉得还是要去几间五族铺子走一走,有几位掌柜或许帮的上忙。 至于第二件…… 自被禾生重伤之后,苗尔身体还未完全恢复,也不能强行运力吸纳灵力,所以闲来无事的时候,她便将兰陵讲述的那些灵力之说仔细整理,深加琢磨。几日下来竟是编纂成了一本修习册子,顺便注解了一些自己的领悟。 从小到大,她都没有机会像寻云那样接受系统的修习教导。除了道听途说,便是从希石道长那里听来一些心法教诲,零零散散,只言片语。大概也正因如此,苗尔反而没有从小修习之人那种固步自封的态度,而是以一个非修习之人的眼光去看待了修习之事,得来了意外的领悟。 好比她习以为常的经商之道。自然是有些传承下来的道理,五族殿收纳典藏中更是不缺历代先祖的经营心得。可若只是一味端详书本,闭门造车,那她苗尔便不会成为五族最年轻的女族首了。五岁随父亲出入铺子,七岁看得账本,十岁正式跟着父亲管理生意,十七岁被推选为新任族首……苗尔靠的,是书本文字之外的东西。 此时此刻,苗尔正用一些短小树枝,扎成一个个四方形状,口中念念有词道,“铺展成面,落放成体,交叠成环。这小小四方形状,连接,穿透,遮盖,却是千变万化。就像小曜山的那些矿石,无非就是石头罢了,可串连成珠,便可作美人颈间项链。三五成串,亦可当作精致耳坠,或是簪上点缀。想要卖与富贵人家,就耐心打磨,细致雕琢,另其光彩炫目自然卖的好价钱。可若只是寻常人家的礼赠,简单刻上名字作印章之用,也是心意朴质。这些写到书本上,无非是句‘物尽其用’,只有一间间铺子走下来,才知道要如何物尽其用。可说到底,用的还是那块石头,同一块石头。但只有真正了解它的质地,软硬,透度,才能物尽其用。” 苗尔直勾勾地看着手中一个个被她错落摆放的四方形状,“觉态……难道就似那块石头?” 不知是有所领悟还是心血来潮,苗尔轻轻转动起这些四方形状。无论如何连接,如何叠放,只要转动起来,一切形状都只围绕着一点而转。苗尔莫名惊喜,呢喃道,“原来,就是那中心一点。” 就在同时,苗尔体内几处窍穴气海翻涌,身体微热起来,血流加速,循环加快,好似她手中刚刚转动不止的那些树枝。而身体中总有那么一处,就像是那中心一点,气息汇集,缓缓膨胀,却始终静止如初。 苗尔清晰地感受到了这微弱的变化,不可思议道,“那便是……觉态灵力?” 身体中,那处蕴藏她本源灵力的所在,渐渐恢复生机。 屋外男子感受到房间内女子气息一瞬间的骤变,猛然冲入,慌张叫道,“苗尔?!” 却见女子衣衫单薄,纤体隐隐可见。 第286章 臭味相投 感受到苗尔屋内的微样彼变化,兰陵一时心急冲入,可眼前景象却令他呆若木鸡。 谁能想到,素爱深重衣衫的苗尔,腰肢如柳,身躯娇媚。兰陵心中不停默念‘非礼勿视,非礼勿视……’,可视线却无论如何都不听使唤,久久注视着苗尔不能移动。 苗尔淡定如水,放下手中树枝模具,缓缓走至男子面前。 只听‘啪’地清脆一声,一记响亮耳光狠狠打在男子脸颊,血红掌印显现瞬间。男子应顾不暇时,一记飞踢立即跟上,男子直接从门坎处飞出,四脚朝天仰在阶梯之下。 紧接着,房门‘咣啷’紧扣落闩,屋内灯光熄灭。 女子一套干净利落的动作之后,直冲床铺躺下,再无声响。 门外男子狼狈起身,直暗骂自己的龌蹉行径,可脑子里却不住地浮现刚才轻纱蔽体的女子身影。本该是个静心参悟的透亮夜晚,只因刚才感到女子体内灵力的陡然变化,便想也没想冲了进去,谁知竟会是如此尴尬一幕。 望着紧闭的房门,兰陵重重喘息,瘫坐一旁想道,“苗尔不会……以为我真是个登徒子,大色魔?刚才真是……”他嘴角微挑,“真是…..进去的很合时宜。就是……这脸有点生疼呀。早知她如此手下不留情,我刚才眼下就更不该留情了。嗯,换做寻常女子,早就一哭二闹三上吊了,女族首真是……不一般,比我还淡定。” 屋外,兰陵拍拍屁股,自言自语道,“今夜不宜修炼,睡去。” 屋内,女子将自己裹进被子,羞赧得......不知错所。 ************ 桐府。 桐炎照例起了个大早,站在桐关门口等着被召见。但桐关始终紧闭房门,不曾回应。 白猿立在身侧守候,哑儿则无聊地蹲在一旁观察着院中花草。 良久,桐母推门而出,无奈地冲桐炎摇了摇头。 桐炎也不强求,冲门口深深鞠躬后,准备带着哑儿离开。 他牵起哑儿小手,谁知孩子却不愿起身。带着微笑对眼前花草指指点点,桐炎摸摸他的头,面容和蔼,与他一同蹲下。 “看什么呢?”桐炎问道。 哑儿笑得更灿烂了,依旧不停地指着眼前花草。 桐炎跟着看了看,只觉得是普通花草,不名所以。 哑儿捡起一根树枝,在地上画了又画。 桐炎端详过去,见孩子画了个大圈,然后用极其简陋的笔触将大圈填满,看上去有山,有水,有虫,有光。 哑儿指指大圈,又指指花草。 桐炎神色惊讶,问道,“你是说,这些花草......是你画的这个大圈?花草里面,有你画的这些?” 哑儿开心,用力点着头。 桐炎和白猿对视一眼。 “宗上!道师曾说......” 桐炎摆摆手,此时的他,只觉胸口微微刺痛了那么一瞬。哑儿似是心领神会一样,将手抚在桐炎胸口。 刺痛感顿时消失,桐炎注视着哑儿,哑儿也注视着桐炎。过了片刻,他缓缓起身,拉着哑儿的手,仍是和蔼地说道,“走吧,带你出去玩。” 哑儿一听,瞬间忘记了地上大圆和眼前花草,笑的天真灿烂,又是不住地点头。 桐炎走后,桐关在桐母的搀扶下缓缓走出。 桐母略带埋怨道,“你这是何必呢,国主说只有你原谅了炎儿,才允他回去。静石城事多,早些让他归去才是。” 桐关身躯孱弱,仿佛一夜间苍老许多。容光不在,发须渐白,褶皱眉目间,望向儿子远远离去的身影,并不带有一丝怒意,而是......满眼哀落恍惚。 “哎!”桐关缓缓叹气,“王意......不可测呀。” 白猿跟着桐炎走出桐府,忧心忡忡。仍是忍不住说道,“宗上,如道师所料,哑儿一入曜石城,身体.......便似乎有了‘气息’。” 桐炎淡然道,“道师说,这但凡八阵都城,都孕有天地神石,灵力牵引自然胜过别处。” “宗上,虽说只要哑儿有了灵力,便可救回白峦,可那冥谷之徒能否兑现诺言还是两说,况且你的身体......” 哑儿突然驻足,抬头望向桐炎,目光清澈。 桐炎一脸诙谐,指着白猿,淡淡笑道,“他总是哑儿哑儿地叫你,怪不好听的。不如起个名字如何?” 哑儿一听,开心至极,指向桐炎。 桐炎笑道,“你......想随我的姓?” 哑儿点点头。 白猿觉得不妥,刚想开口,就被桐炎打断。 只听桐炎继续问道,“有了姓,那名呢?” 哑儿又指指自己。 “你......来的地方?” 哑儿又点点头。 “可是想叫......桐谷?谷儿?” 哑儿欢蹦乱跳,不停鼓掌。 桐炎见状,也是开怀一笑。 “桐大哥!”远处,兰陵带着苗尔和阿原朝这边走近,“桐大哥,好巧呀!”说完,他视线便不自觉落在哑儿身上。 兰陵略带惊喜问道,“这便是?” 桐炎笑道,“这便是桐谷,谷儿。” 哑儿听到桐炎如此介绍自己,欢欣鼓舞。 桐炎此时注意到兰陵脸上还未全然消退的红色指印,左右看看他身边两个面色冷漠的女子,调侃道,“兰陵老弟好福气呀,去哪都有一双美人在侧。这一脸的.....‘胭脂怒’,不知是出自哪位姑娘的手?” 苗尔一听血流上涌,双颊涨红。 阿原口气鄙夷,“这个无赖昨夜闯进苗尔姐房间,活该!” 兰陵瞪她一眼,“合着你昨夜是装睡?!” “就许你努力练功,我就不能了?” “那你就该知道我昨夜为何会闯进去了!” “管你为何!大半夜的闯进女子闺房,你还有理了?!” “我!” 见兰陵被一个黄毛丫头怼的面红耳赤,桐炎哈哈大笑道,“兰陵老弟越发能耐了,竟然想要......霸王硬上弓?” 苗尔眉头微皱,轻轻欠身,“还望桐城主自重!”说罢,步伐坚定,快步离去。 兰陵急道,“桐!桐大哥!你这是要害死我呀!”他快跑向前,喊道,“苗尔,苗尔,你别生气,桐大哥就是爱开玩笑,哎!苗尔,苗尔!你听我解释!听我解释呀!” 见他如此狼狈,桐炎更是开怀不止。 阿原用平日看兰陵的眼神看向桐炎,一脸鄙夷道,“难怪你二人能称兄道弟,真是臭味相投,都是口无遮拦,厚颜无耻之辈。” 桐炎不以为然,大笑道,“姑娘......看得通透,哈哈哈......” 第287章 仙香楼聚 一路上,兰陵就如同听话的小猫,乖巧的跟在苗尔后面走街串巷,大气都不敢出。从昨天晚上到现在,兰陵在苗尔面前真是步步错、句句错,加上阿原的火上浇油和桐炎的口无遮拦,兰陵深感自己交友不慎。 卖笑显然是不管用了,所以兰陵选择卖乖。 桐炎拍拍他的肩膀,“兄弟,如此惧内,何成大事呀,哈哈哈......” 兰陵瞪他一眼,心道‘还不是多亏你在那里胡说八道’,嘴上却争辩道,“家宅和睦,才能安心在外做大事。” “哈哈哈......有理有理。”然后冲苗尔喊道,“我说苗姑娘,你这也转了十几间铺子了,到底要找什么呀?” 兰陵扑上去,急忙捂住他的嘴,“我说桐大哥,你要真把我当兄弟,可少说两句吧。” 苗尔没有搭理他们,面带微笑冲阿原说道,“我饿了,咱们去......” “仙香楼吧,离着不远了。” “好。” 跟在桐炎身边的哑儿桐谷急忙跑上前拽了拽阿原衣角,比划着吃饭的动作。 阿原点点头,“嗯,吃饭。” 仙香楼,包间内。 一行人落座,特意点了这里如今最有名的‘仙香火锅’。 兰陵看着热腾腾的烟火气,不免回忆往昔。想起火锅由来,想起当时与郭竹的点点滴滴,难免心怀感伤。 在座人自然不知其中缘由,也就没有注意兰陵的不自在。桐炎仍是不放过兰陵,调侃不止,将兰陵从回忆中拉回到此刻宴席。 “这城中但凡有些名气的馆子,都将火锅放入菜单中了吧。没想到呀,没想到呀,竟是兰陵你小子的功劳。不过,听说还是这仙香楼的最好吃,这里可是发源地呀。” 兰陵苦笑一声,“就当造福世人胃口了。仙香楼这自创的四宫格吃法,确实有意思,且看这菜品,都是新杀现宰的。吃火锅很讲究菜品新鲜,供应及时。听说这城中但凡新鲜果蔬肉食都是最先供应仙香楼,别家自然比不得。” 苗尔问道,“你对饭馆经营,如此了解?” 兰陵不假思索,“我以前......我是说更以前,就是开饭馆的。亲自下厨不太行,但对菜品研究,餐饮经营,总还有些心得。” 桐炎笑道,“既是如此,小小茶馆,应是信手拈来。” 兰陵想了想,说道,“老百姓最关心衣食住行,说白了,这类生意,只要上点心,就亏不了。这也是‘以前’的我选择经营餐馆的原因之一。但单纯经营茶饮总归还是不同,曜石城的大小茶楼不算少,若单讲生意,想要脱颖而出,品类、口味、花样、氛围,缺一不可......” 兰陵侃侃而谈,桐炎脸色突变,异常严肃起来。 对于茶,曾经徒央情有独钟。这种生于土壤,焙于火中,可浸于温水,又可萃于冰水,最终流溢清香之物,徒央有着近乎痴迷的钻研。偶尔谈论起茶品的经营之道,竟与此刻兰陵不谋而合。或者说,是兰陵眼下所论的,与当年的徒央如出一辙。 “桐大哥?桐大哥?”见桐炎怔怔出神,兰陵叫道。 桐炎收回神思,示意身边白猿拿出一本册子递给兰陵。 阿原看到那本册子,不易察觉的怔了一瞬。 兰陵翻看,“桐大哥,这是?” “这是徒央当年所创全部茶品记载。” 苗尔惊讶道,“曾经的国婿徒央,所创的......” 桐炎点点头。 兰陵或许不知,但苗尔却深知此物贵重。 徒央善茶之名远播各地,传言他都是亲自栽种处理,只有曜石城中几家与他交好的茶楼老板偶尔可以拿到茶品。但凡饮过之人,无一不是赞不绝口。闻言徒央所创茶品饮之不仅甘甜清香,且有提神增气的功效,更有离谱的,说可以治病救命。 不过,这些流言随着徒央去世,早已不再了。与之一同消散的,还有他当年所育的那些茶品。 身为一个商人的敏感,苗尔自然知道那册子的分量。若是当年徒央愿意将所创茶品批量流入市场,那艺石城恐怕就没有如今的地位了。可转念想想,徒央当年没有这样做一定是有原因的。多以当桐炎将这本分量极重的小册子交到兰陵手上,苗尔显得忧心忡忡。 她更加好奇了,那夜......兰陵和桐炎到底都谈了什么? 兰陵将记载徒央心血的茶册收好,笑道,“既是这样,那我就赶快挑选间合适的铺子。” “徒湖那小子会操心的。”桐炎道。 火锅沸腾,阿原和哑儿迫不及待挑选各自喜欢吃的放入格中煮涮。继续等待之余,桐炎饶有兴趣地问道,“苗姑娘现在可否回答了,这一早上转悠了十几家铺子,可有收获?” “嗯,算是吧。从几位经验老道的五族掌柜寻了几种嫁接之法,看看能否种出香茵茶。” 听到这几个字,桐炎刚刚递到嘴边的茶杯微微一颤。他刚交给兰陵的那本册子里,唯独没有香茵茶。一来,那是徒央培植的茶花而非茶品,二来,徒央并未书写留下香茵茶的培育之法,所以坤达明茵才会不遗余力将所有香茵茶树都带去目石城。可最终成活下来的,也不过就是茶语院的那些了。 想到这里,桐炎只觉得不可思议。坤达明茵怎会平白无故将如此贵重的香茵茶赠与兰陵? 兰陵看出他的困惑,急忙解释道,“是这样,因香茵茶气可助我修炼,公主大度,赠送了两株。苗尔便想着看看能否通过别的法子,再多种植一些出来。” 听他这么说,桐炎重重将手中茶杯落于桌面,茶液溅向四周,“你说什么!你是说你闻得到那夜间的茶气!” 桐炎更加不可思议。 此时火锅中的菜品也已煮熟,火锅咕嘟沸腾,如同桐炎此刻激动的情绪。 包间内安静了片刻,阿原便不管不顾地夹起一筷子肉,小心翼翼吹了吹,一边放入嘴中,一边说了句,“他确实闻得到,不仅如此,就连央公子的一息闭气功法,他也是一夜之间学会的。” 阿原轻描淡写说完之后,一口涮肉下肚,只觉得满口留香,瞬间有了精气神,一筷子接着一筷子停不下来。 哑儿桐谷见状,也不再犹豫,跟着狼吞虎咽起来,却被烫得够呛。 苗尔奔波了一上午,也不再参与香茵茶的话题,吃得大方端庄。 白猿是个十足壮汉,更是吃饭最重要。 兰陵端着碗筷,笑意尴尬,“桐大哥,要不,咱们也先吃饭?闻得那香茵茶气是古怪了些,但我想也比不得吃饭重要吧?” 桐炎默然不语,心里恍惚之间产生了一个极其离谱的念头。 他......是徒央嘛?他......曾经是徒央嘛? 第288章 自认精明 “阿原,听闻新关贸的第二批物资已经开始准备了,曜石城又要热闹一阵了。” 阿原啃了口苹果,送了兰陵一个白眼。 “咦?你这苹果是从哪来的?我想起来了,你那天偷偷摸摸不知溜去哪里,难不成是去谁家偷苹果了?” 兰陵问的心不在焉,一边说着,一边偷偷看向苗尔。 自从仙香楼回来,苗尔又是不言不语,一直待在后院琢磨起那两株茶树的事情。 阿原扔出果核,不屑一顾,“你就别拿我当挡箭牌了。昨晚做了那么下流的时候,还指望苗尔姐这么快就原谅你?”她抽出藤鞭,“我练功去了,你自己闯的祸,自己收拾吧。” 兰陵一把拉住她,小声恳求道,“你家央公子若是惹怒了公主,会怎样?” 阿原皮笑肉不笑,故意凑近,小声在他耳边应道,“实话告诉你……央公子他……从没惹公主生气过。” 说罢,幸灾乐祸地离去。 兰陵啧啧道,“风水轮流转,等我找到机会收拾你的。” 苗尔那边,对待兰陵如同空气,不闻不问。她反复看着今日从几位掌柜那里得来的嫁接法子,若有所思。 兰陵小心翼翼靠近,嘿嘿笑道,“还……生气呢?昨夜我真是无心之失,你连打带踢的,不也出气了嘛。” 苗尔依旧不正眼瞧他,冷静地说道,“有人经商尔虞我诈,有人经商坦诚布公,你是哪种?” 兰陵听出些端倪,反问道,“敢问苗姑娘喜欢哪种?” “我属后者,不过自认还算精明,识得前者。” “既然识得,想必苗姑娘也深谙其道。都是些四两拨千斤的营生,以小博大,相互试探。买卖能成,仁义就在,就有下一次合作。” 苗尔皱眉愠道,“若是这样,那我们真是道不相投了。” 见她横眉冷对,兰陵立即不正经起来,“别别别,你不就是好奇我和桐大哥到底要做什么嘛,这是哪门子尔虞我诈,你非得卖关子。” 苗尔并不想与他打趣,依旧冷漠道,“我不是好奇,我是应该知道。是你在卖关子。” 兰陵收敛起来,拉过她的双手,“苗尔,由着你的性子让你做想做的,是我答应你的。我觉得自己可以护着你。可我决定要做的事情…….” “若还是那些说辞,觉得不该让我踏入你所选择的危险,那便无趣了。若是那样,那我就只当你带我出来是一时冲动。当然,离开五族是我的决定,与你无关。我想随你走走看看,看看曾经万人簇拥的自己是如何平凡不足道,也看看与喜欢之人为小事开心或不开心是个什么滋味。可我还是什么的不知道,像在五族一样,父亲所作所为我一无所知,更不知他在想什么。你也是。” 二人皆是沉默。 良久,苗尔道,“我今日话说多了,以后不会了。” 她转身就要离开。 兰陵当即拦住她,紧紧扣在自己怀里。 苗尔用力推搡两下,自知力气不如他,便很快放弃挣扎,像个木头人一样站着,不做反抗也不回应。 见她不挣扎,兰陵也不再用力,只是拥她在怀里,正好可嗅到她发丝间流露的清香。 “苗尔,那位鼎鼎有名的国婿徒央,桐大哥的毕生好友,他的……棺椁是空的。” 苗尔听言震惊,用力推开兰陵胸膛,与他对视。 她何等聪明,立刻明白了一切。难怪桐炎要让他开间茶馆,又把徒央当年所创茶品尽数赠与。他是要让兰陵借徒央当年之名造势,要查出真相!可徒央的事情,牵扯的一定是石国国殿。 苗尔越想越觉得哪里不对,到底是哪里? 桐炎?对,桐炎。他性格豪爽,不像是如此心机深沉的人。看得出他把兰陵当作知己,怎会为一个朋友让另一个朋友涉险? 是兰陵自愿的。没错,是他自愿的。可他们什么时候达成的默契?徒湖府上的那顿饭? 徒湖显然不知道内情,他只是希望兰陵留在曜石城帮他。桐炎借此试探,兰陵便心照不宣的答应了。 是那个时候嘛?不对,应该是更早之前。 忽略了哪里,到底忽略了哪里? 茶品册子!对!就是茶品册子! 桐炎,怎么会有徒央的茶品册子!徒央的遗物难道不应该在坤达明茵那里嘛? 是……阿原! 她那日从徒湖府上出来独自离开,原来是折返将茶品册子送了出去。 可坤达明茵是何时决定的? 是! 苗尔回头,看向那两棵茶树。 她终于明白了一切。那两个茶树,不是阿原的面子,更不是自己求来的。自己怎会如此天真。对兰陵这样重要,对她坤达明茵也这样重要,怎么可能因为自己的一番恳求,就轻易赠与? 坤达明茵早就算好了一切。 兰陵再次将她拥在怀里,比刚才温柔许多,“那两棵茶树很重要,你没有错。开茶肆是我与桐大哥商量好的。徒央去世的真相我也想知道。他曾交与阿原两颗琅石,他的死状说明他很可能是因为吞食了琅石。他当年一定经历了什么,一定知道什么。谁害死了徒央,谁就与琅石有关,很可能与我要的真相,也有关。” 苗尔如同没有听到一样,低诉着,“是因为我,我不该去求那两株茶树的。” 她这才明白,兰陵不说,是因为这一切都因自己而起。 兰陵安慰道,“与你无关,真的。就算没有那两棵茶树,坤达明茵也会想别的办法让我帮她查明此事。而且算不得我帮她,她也帮了我。何况那两棵茶树对我来说何等重要,这生意,咱不亏。” 苗尔沉沉说道,“我收回那句话。” “什么?” “那句,‘自认精明’。” 兰陵笑道,“是那位公主太厉害。” “可你却猜出了她的意图。” “这些都不重要了。” “那什么重要?” “当然是那两棵茶树了。你可不能半途而废呀。”兰陵嬉皮笑脸道。 苗尔不说话,只看着他,却看不懂他。这算坦诚布公? 兰陵看着女子迷惑不解的双眸,低头靠近。 女子只觉得嘴唇温热,这一刻,不再不解。 ********** 前院的阿原,一招一式愈发混乱。 她按照公主的要求,找了个机会将央公子的茶品册子交与了桐城主,却不知为何隐隐不安,心乱如麻。 至于桐炎,将自己关在房内,狂饮不止。 第289章 拜师大礼 离石城。 青桐花素已整顿一新,恢复了原本的模样。大门虚掩,从外看去,清雅素然,几分颜色点缀,与曾经并无区别。只不过门上梁檐,挂着一块匾。之前那块牌匾被桐炎带走后,坤达明成未再重新题字。 人去,字不在。现在的青铜花素,若比作一位美人,那与之前的容貌别无二致,只不过眼神崆峒,毫无交流之感。 坤达明成每日都会来此,过门不入,望着空空如也的院子,暗自神伤。 木蔷薇路过此处,来到坤达明成身边。 “我......是不是一错再错。”坤达明成问道。 木蔷薇缓缓道,“我曾以为,天意就是规矩,没有对错。” “现在呢?” “现在......是天意难违,依旧没有对错。” 坤达明成抬头望向无一字的空匾,“依旧没有对错?那为什么所有人都说我错了。” “因为人心有对错。” “所以,人心也难违。那人活一世,还有必要争个对错嘛,无论怎么争,都左右不了人心吧。” “有必要,因为你我心中,也有对错。” 坤达明成与之对视,见木蔷薇身后,律楠音正带着两个孩子向这边走近。 坤达文泽已正式被封为离石城世子,律楠音作为他的养母,也成了名正言顺的离石城正妃。石国皆知坤达明成与桐灵的感情深厚,成婚多年身边也只有国主为他挑选的两个侧妃。直至盛林晶出事,桐灵才为他再纳一位木容人。如今桐王妃不再了,前世子坤达文洛不知所踪,城主唯一的侧妃和唯一的幼子,不出意料地,替代了他们的位子。曜石城那边对这番安排似乎也很满意,各地弹劾奏折如石沉大海,雷声大,雨点小。坤达明贵对此时冷冷处理,让众人摸不着头脑,探不清意图,也就不敢再轻举妄动了。 律楠音走近,木蔷薇点头致意。律楠音微微笑了笑,回应后对坤达明成说道,“城主,今日是泽儿的拜师礼,万休大人早已等候在大殿,还是早些过去的好。” 坤达明成面无表情,“好。”然后对木蔷薇说道,“你身体还没痊愈,早些回去休息吧。” 木蔷薇点点头,转身离开。坤达明成和律楠音则朝着与她相反方向走去,两个孩子由婢女带着远远跟在后面。 “城主,不打算将木容人晋升为侧妃嘛。若是城主不便跟她提,臣妾可以......” 坤达明成站住脚步,似笑非笑地看着律楠音,“王妃还真是......尽职尽责。” 律楠音淡然回应,“木容人是桐姐姐替城主纳入殿中的,姐姐最知城主心意。今后便只能由臣妾体察城主心意了。” 坤达明成冷笑一声,贴进律楠音耳边说道,“在我面前......就不要装了。”说罢,朝前走去。 律楠音看着他的背影,妆容清淡,笑容......妩媚。 离石城大殿之上,走路还有些踉跄的坤达文泽跪在万休面前,一板一眼地奉茶行礼。 众人称颂祝贺,唯有万休这位主角,不苟言笑。 礼毕,坐在坤达明成身边的律楠音说道,“万大人,世子聪敏乖巧,以后就有劳万大人多多教诲了。还有滢儿,城主已经同意,她以后就跟着弟弟一同领受万大人教导了。都是城主的孩子,万大人......就请多辛苦一些了。” 万休看看身后两个稚童,躬身拜道,“臣愧不敢当,臣自会好好教导世子和郡主的。” 坤达明成说道,“万大人,从今以后你就是世子恩师,请用心教导泽儿,我只盼他成为一个明事明理之人。” “臣,领旨。” 拜师茶饮毕,众人恭贺。离石城的阴霾似乎因为这场热闹的拜师宴得以烟消云散,桐王妃染疾而亡,世子八岁而夭。寥寥数笔之后,城内依旧风平浪静。 城外,五昼林中。 林昼在深处搭建了一个树屋,悄悄居于此地。 那日偷偷潜回通天院,在被炸毁的密室处食得一颗米粒大小的晶光之物后,林昼身体便发生了异样的变化。 他自己也描述不清,只觉得身体轻盈,伤势快速愈合。静心沉气间,便源源不断有气流如潺潺泉水涌入身体。 林昼还从通天院偷回了许多武学宝典,之前照猫画虎地摆弄姿势都十分费力气,如今却大为不同。再看这些宝典,上面人物好似活灵活现,他照着比弄,竟是动作凌厉。 “那东西果然是灵丹妙药!”想到自己所受耻辱,他眼神阴狠,“木蔷薇,都是因为你,我变成了一个废人,我要让你付出代价!” *********** 昆国,立昆都。 近日来,立昆都各处都都在张贴告示,向城内百姓解释着关于这场绵延不断的白酥。告示倒也简单,没有辞藻渲染,没有过多看不懂的文言古语,只是将昆国自建国以来历次天灾变化和地质动荡如实撰写一番,分毫不差。虽然告示只在立昆都内张贴流传,但传至各城各地也是早晚的事。每日都有百姓在各个张贴处议论不止,最初是聊聊几人,渐渐成聚集之态。 幻昆图池内。 沫川和野丫头注视着眼前悬在半空的泉水石,依旧流光溢彩,晶莹剔透,将整个空间映照成一片淡淡蓝色。不过沫川和野菟看得很清楚,石壁外侧隐隐流露的气息正渐渐飘散,和立昆都的天气如出一辙,好似蛛网丝线,终落成白酥飘飘。 尽管如此,靠着青居兽坛的那面血屠崖壁,沫川仍是有所恢复,野丫头也是生龙活虎。可泉水石灵力不断流散,始终另他二人忧心忡忡。 “闷葫芦,你说若咱们一直找不回古哥哥的隐石,会怎样?” “不.....知。” “闷葫芦,你说这蓝疙瘩还能撑得住多久?一千年?一万年?” “或.....许。” “那是不是说,昆国国族还能存活很久?” 沫川摇摇头,“石.....启,气运.....动荡。” “闷葫芦,咱们......没做错吧?” 沫川沉默片刻,“尽.....快,找隐.....石。” “什么人!”野菟感到两个不速之客闯入幻昆图池。 定睛看去,大为震惊,竟是谷国两位隐士,青鸟和达来。 第290章 天降之才 面对两名谷国隐士的突然造访,野丫头问道,“你们怎么跑过来了!” 谷国隐士,乃落离兽神座下徒弟。面前身材修长的女隐,名叫青鸟,谷国隐士中资历最深厚的一位,向来面若冰霜,从不见她笑。隐士都不愿与她打交道,就连落离兽神的坐骑白阙兽见到青鸟都是垂着长耳,不喜与她玩耍。可怜了落离兽神,还要从中调节,维护仙院和睦。 青鸟身边的达来,胆子小的很,刚刚成‘隐’还不到五十年。落离兽神说要达来借此机会下界历练,这才由青鸟带着调查谷国隐士失踪始末。 别看达来资历浅,在天兽族名气却很大。因他被带往涌泉瀑布之时,人族一只雪白灵兔飞跳跟随,藏入他怀中一路随他到了落离仙院。从此那灵兔也在仙院一同修行,沾染了不少仙灵之气,不仅可与达来通灵通念,还可隐匿身形,变成一只通体透亮的精灵小宠。身形未再长大,一掌便可托起,平日仍喜躲在达来胸口,胆子也是小得很。 落离兽神的坐骑白阙也是一只兔子,又因达来与这只灵兔的缘分,天兽族便传达来将来会是未来的仙院之主。不过这都是后话了,直到现在也只有凡云一人以隐士之身成为f兽神而已。落离兽神自是不在意这个传言,但仙院其他人却因此不大喜欢达来。 青鸟看着眼前灵力外泄的昆国泉水石,说道,“看来,你们遇到了和我们一样的麻烦。” 野丫头故意没搭话,而是问道,“你们找到隐石了?” 青鸟用极为冷漠的语气回道,“没有,但人找到了,送回去了。” “那还是兰哥哥他们厉害,人和石头都找到了。” 达来战战兢兢问道,“野菟姐姐,你们呢?” 野丫头倒是毫不遮掩,“不怕告诉你们,我们都没找到。不过我们也不是全无收获,至少知道人很安全,被保护着呢。至于石头嘛......” “野!”沫川叫住她,问向青鸟,“你们?” 青鸟走向泉水石,手指轻轻触摸,悄然划过,说道,“谷国的泉水石,灵力也在消散。” 沫川问道,“为何......来此?” “追查隐石的过程中,牵扯出谷国一场三十年前的浩劫。我们特来此找一个人。” “谁?” “于千松,谷国当年赫赫有名的镇国将领。那场浩劫之后,他下落不明。谷国人都说他跌落悬崖,粉身碎骨了。” 野丫头问道,“这么说,他没有死?还来到了昆国?可即便如此,他现在也是个糟老头子了吧,找他做什么?” 沫川领会青鸟之意,忙问道,“可......与灵力......外泄有关?” 青鸟说道,“我只是猜测。浩劫因他而起,谷国气运自那时有所动荡。他本该入天为降,替谷国汲走厄运,平息动荡,却不知为何下落不明。” 野丫头说道,“所以你猜测谷国的泉水石之所以灵力外泄,是因为当年于千松没能升天入降,汲走谷国厄运?但这说不通呀,如今昆国泉水石灵力也在外泄,我们可没有什么于千松,于万松的。” “未必!”沫川竟然说道。 “闷葫芦,你什么意思!” “尸......灵。” “闷葫芦!”野丫头担心青鸟发现,连忙想要制止。 没想青鸟却说,“我一看到沫,便感到异常,原来是因为侵染了尸灵。” 野丫头严阵以待,有种.马上要上阵杀敌的紧迫感。 “你放心,你们犯了天规,自有你们的师父来管教,我管不着。” 野丫头趾高气昂道,“你有这么好心?!” “我不便在昆国长留,你们要替我找到于千松,我必须要带他回谷国。” “这么大个昆国,我们去哪里找!” “他是天降之才,自然与常人不同。怎么找,就是你们的事了。”说罢,她又对达来说道,“你留下,跟着他们。” 达来战战兢兢道,“青鸟师姐,你一个人回去可以嘛。” “有你在,才是累赘。” 说罢,青鸟轻点入池,踏上一座池中台座,旋身而起后,瞬间消失在眼前无垠蓝色中。念力造诣显然比野菟和沫川要高出许多。 野丫头不屑道,“切,臭显摆,不就是比我们早成隐几百年嘛。” “是两千年。”青鸟之声空灵回荡。 达来忙伸出食指放在嘴边,提醒野菟不要再多嘴了。他怀中的灵兔畏畏缩缩探出脑袋,身体由晶莹变得毛绒雪白。 野丫头眼前一亮,伸手抱过,爱不释手。 达来这才开朗起来,“野菟姐姐,它叫......” “别叫的这么亲切,你可是刚才那家伙留下找我们麻烦的,谁是你姐姐。” 达来垂眼伤心,小灵兔也跟着耷拉着脑袋,没精打采。 野丫头见状又有些不忍,“行了行了,看你这瘦弱身材,估计也吃不了几口饭,多你张嘴就多你张嘴吧。” 达来指了指野丫头手中灵兔,脸红道,“可是......小白它特别能吃。对了,它叫小白。” 野丫头扭头对沫川说道,“看你这样子,该是又在琢磨什么呢吧!总是不愿意告诉我。” 达来说道,“八座仙院的人都知道沫川哥哥口吃不清,大概是不便说吧。” 这下,连沫川脸色都有些难看,说道,“别叫......哥哥。” 野丫头狠狠拍了下他的后脑,“怪不得青鸟不愿带着你,你这孩子,说话真难听。小心闷葫芦饿死你家小白。” 达来嘿嘿笑道,“我错了,还请哥哥姐姐收留我和小白。” 见他还算长记性,野丫头也懒得继续计较,转而问向沫川,“怎么样,有什么启发?到底说不说!” 沫川看向泉水石,吐露四个字,“柏族......动.乱。” “你的意思是,昆国泉水石灵力外泄,是因当年柏族动.乱?可那场浩劫因居伯仁而起,他已经死了很多年。” “并非......他。” “你的意思是......居立?!他也是......天降之才?!” 泉水石内,昆国山河图景壮美斐然,江河湖泊川流不息,汇聚奔腾,仿佛一头蓄势待发的水底凶兽,正要呼啸而出。 万翠峰,观军台。 ‘泣陆’锋芒万丈。 居立执枪挥舞,雷霆万钧,对面山谷陡然洞裂,声势如洪。他枪锋直指上空,一处阴霾顿时散开,卷成一道漩涡。 “想让我认天命,没那么容易。” 声音卷入漩涡,穿天而过,响彻山谷。 站在居立身后的路之成提醒道,“居将军放心,居将军答应齐掌柜不入天为降,齐掌柜就保将军......赢下这昆国之主。” 第291章 官贸相争 羽国那边的消息,接二连三抵达了曜石城。正如尚泉法师所说,羽离庆的阴谋并没有得逞。 德文殿内,元启时禀道,“太子羽离庆及其太子府谋士夜灵子失踪,护军属相‘管冲’满门抄斩,族人发配。”元启时抬起头,继续说道,“回国主,这就是最新得到的消息了。” 坤达明贵一边揉着太阳穴,一边说道,“这么看,这个羽离庆也是个废物。” 元启时战战兢兢,按捺不语。 占长吏说道,“国主,羽离军死了,羽离庆失踪,所以羽离俊被册立为太子是早晚的事情。” “占大人是想说此举有利于官贸吧。”坤达明贵说道。 “国主圣明。羽国的‘言雀’一直都主张与我国交好,羽离俊作为他的弟子自然深受其影响,如今形势于我国有利,更应提前谋划。” 元启时说道,“徒湖不是已经命章水之安排了一批物资嘛,明天就要出发。我得提醒一下占大人,虽说羽国新官贸是你国卿司负责,但只要跟两国邦交有关的,都牵扯些我国印司的事情。太国母生辰就要到了,需筹备事宜诸多。按祖制,这一两年也要派出大小使者前往各国巩固邦交,国印司事物繁杂的很。总不能老是围着你女婿的事情转悠吧。” 面对元启时的出言不逊,占长吏不予理会,依旧只对坤达明贵拜道,“还请国主定夺。” 坤达明贵不自觉又揉了揉太阳穴。 他的面前摆放着徒湖一日前刚刚递上的奏折。这年轻人新官上任,虽然奏疏不多,分量却不清,每次都令坤达明贵有些头疼。 上一次,是徒湖提出的自由贸易,还利于民。虽然冒失,但他有个一‘顾全大局’的父亲。若是此举能稳步剔除士族力量,徒湖父子也算是贡献之举,坤达明贵自然应允。 这一次,徒湖直接递上了‘还利于民十策’。此时此刻,占长吏推波助澜,分析羽国局势利弊实则是希望成就徒湖。 坤达明贵自继位以来,治政力求一个‘稳’字。占长吏咄咄逼人之势,令他有些不满。眼下桐关病着没来,元启时这个老狐狸自然要站在占长吏的对立面。可他一番张牙舞爪似乎威慑不了占长吏。至于徒兆,自从上次一番‘失衡’言论之后,便也托病不来。几位上一方大宰接二连三‘生病’,有的真病,有的假病,引得朝中也是议论纷纷。 见国主明显不耐烦了,元启时连忙怒向占长吏,“占大人不要太过分了。你管钱粮不假,可只要是出了国门,想花每一布钱,也得有我国印司的批文。徒湖步子迈的太大,伤的可是你们两家族人的情分,占大人还是劝劝他。”元启时转换面孔,拜向坤达明贵,“国主,依臣看徒湖这十策考虑不周,仍待揣摩。臣以为,还是以稳固羽国官贸为主,同时可再图昆国官贸。律楠威无功而返,多半是因为当时羽国官贸形势未定,昆国国殿不敢贸然接受我国提议,如今羽国官贸进展顺利,利益颇丰。可以再遣律楠威出使昆国,游说昆国与我国建立新官贸。” 占长吏反驳道,“国主,昆国如今形势不稳定......” 未等他说完,元启时抢话道,“昆国形势不稳定,羽国就稳定嘛!占大人说来说去还不是为了提拔你的女婿!” 占长吏终于忍不住道,“元大人!国主面前,进言还望三思!” 坤达明贵手指还未从太阳穴放下,却不得不制止道,“好了。羽国的事情,待第二批官贸交易后再做定夺吧。至于昆国那边......”他犹豫片刻,说道,“既然形势不稳定,曜石城就不必遣使了,让离石城主那边派个人过去交涉,国印司负责拟旨。至于艺石城,还是徒湖来安抚吧。” 元启时一听昆国官贸的事被分走,有些急了。可刚要开口,门外尚泉法师走入说道,“两位大人,国主用丹时辰到了。还望两位忧心国主身体,其他的事情,明日再议吧。” 尚泉这样说,占长吏和元启时也不好再争执,便只能躬身送坤达明贵回去休息。 直到坤达明贵走出德文殿,占长吏和元启时互看一眼,心照不宣,跟着各自离去。 守相院内。 徒兆听闻德文殿内之事后,吩咐道,“下去吧。” 亲信拜离,紧闭房门,留徒兆和徒湖父子二人在屋内相谈。 徒湖感慨,“儿子还是涉事太浅,先前还觉得父亲所料不会成真。” 徒兆语重心长,说道,“昆国对元启时来说,之前是可与占长吏相争的饵料,现在却是块烫手的山芋。至于占长吏,虽有心帮你,但见他这些年的改革手笔,便看得出魄力不足,加上他最知国主性情。你那‘还利于民十策’,即使他认同,也只会慢慢推着你往前走。” “儿子也不是那不知足的人,两位大人这出戏算是帮着儿子从律楠威手中夺回了昆国官贸。” 徒兆摆摆手,“你也不要高兴太早。元启时失了昆国,定会想办法从羽国那里再与你争一争。国主既已同意了你将一部分官贸物资返还民间,那各方士族子弟便会想办法占得先机。如果削弱士族势力是必然,只要是人,就一定会想办法先挣得最大好处,落袋为安。” “儿子明白。” 徒湖欲言又止。 徒兆说道,“看你样子,还有不明白的想问为父?” “上次父亲一番言论惹得国主不悦,父亲已多日托病不朝了。儿子只是觉得,如果是为了儿子......” “徒湖!为父很早便让你独立开府,所以错过了很多教导你的机会。为父今日便告诉你一条最重要的道理。” 徒兆突然严厉起来,徒湖不敢言语,凝神细听。 徒兆说道,“你最重要的身份,是徒族人,是徒族未来的族长。” “父亲,可国主他......” “国主想要消减士族不假,为父也觉得那些不成气候的子弟,当弃则弃。一个士族,不是靠地方上有多少族人撑腰才得以被倚重,想要族运昌盛有时候甚至要牺牲至亲至信之人。你记住,你是我徒兆的儿子,就是未来的守相,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你的子孙,也当如此。” 徒兆目光深邃,似是告诫徒湖,却也像在劝说自己。 而徒湖,闻之骇然,不知如何回应。 守相院外,徒漾听说徒兆和徒湖在屋内密谈,双拳紧握,愤然离去。 第292章 心机深沉 昆国,立昆都。 礼承属的那张告示,讲述了昆国数次天相灾变,引得街头巷尾热闹不止,也令百纳丰川大殿内唇枪舌剑,不可开交。 看着火候也差不多了,公良光这才吩咐从明日起陆续将告示都撤下来。可即便是这样,仍有臣子喋喋不休。 “国主,民声鼎沸呀。依臣看,光撤告示可不行,还需再拟一道,安抚民心。” “禀国主,立昆都内已有歹人造谣生事,说我昆国气运受损,大灾降至。国主需遣人尽快捉拿那些造谣者,以免动摇国本呀!” “国主,告示虽已撤,但消息很快便会传至各城各属,还需尽快下旨,命各位城主一旦发现有人传谣,便下令捉拿。” …… 面对接二连三的进言,公良光不慌不忙,说道,“诸位爱卿说的有理,寡人命礼城属张贴告示,原本是想安抚民心,没想竟弄巧成拙,令得民间流言纷飞,实属寡人年轻气盛,考虑不周。” 听到国主这样说,康由简步履蹒跚,沉缓拜道,“是老臣考虑不周,未能替国主分忧。” “康大人严重了,是寡人一意孤行,不懂分寸。康大人一生劳苦功高,为国为民,寡人也一直视康大人为榜样,如今康大人独子也入殿执事,相信以康大人的家风家教,康承生也一定会是国之栋梁。” “臣年纪大了,也不知还能为国主分忧几天,不求犬子能有大作为,哪怕只是帮百姓搭屋建舍,也是替老臣尽忠了。” “康大人谦虚了,这样吧,既然诸位大人都以为告示之事须得善后不可,那不如就由康承生替寡人前往各城传旨吧。” 康由简似有犹豫,但还是接旨道,“老臣替康承生领旨。” 这道旨意,倒是情理之中,在场诸人都以为在正常不过。众所周知,康由简一直不允许康承生入殿执事,谁也不知他为何突然改了主意。大概是年纪大了,身体欠佳,才觉还是放不下康家握在手中的权柄?只有将自己视若珍宝的独子扶上权位才能放心? 国主单独邀请康大人密谈了一事,最近传的风风雨雨。那之后,向来谨小慎微的礼承属就张贴出了那张莫名其妙的告示。 现在看来,难不成这是康由简和国主达成的某种交易?若是康承生这趟出行有功,必定能够平步青云,连升几级。若真是这样,多半是康由简已经彻底倒向国主这边,而放弃了居立。诸人心中似已有所答案,可身为当事人的康由简却暗暗忐忑,猜不透王座上的那位年轻国主究竟在打什么算盘。 早朝之后,焦急等在家中的康承生见到父亲回来,急忙上前搀扶。 “都听说了吧。”康由简说道。 “父亲,”康承生犹豫片刻,战战兢兢说道,“君启林,刚刚来找我了。” 白眉下,那双历经数十载的褐瞳极具收缩,两侧眼角纹路更加深邃,风雨朝堂毅力不倒的老者顿时拐杖掉落,终于有所明白。 那个高高在上的年轻人,心思之深沉,手段之凌厉,令这位权臣老者,不寒而栗。 *************** 五族会馆内。 君启林正翻看着从各地传来的消息。 羽国太子叛乱的事情已传至立昆都,昆国朝堂应也有所耳闻。但八国各自为阵,近百年来对别国内政并不干涉,想来也不会引起昆国朝堂多大议论。可对石国来说,就不一定了。 君启林看着这则消息,若有所思。 石国同羽国的新官贸算是刚刚走上正轨,各种好处也是立竿见影。这个时候羽国出事必然会引起石国担忧。虽说羽国这次化险为夷,不会阻碍下一次官贸的正常交易,但石国若想扩大官贸带来的好处,便不会愿意只在一棵树上吊死。昆国这边虽说也是内政摇摆,但只要石国不甘心放弃刚刚起步的新官贸,便一定会再派人来昆国交涉。 律楠威之前在昆国引起不小风波,上下官员都对此人评价欠佳。石国若真想促成与昆国的官贸便一定不会再派他来,那会不会是徒湖?那人与兰陵有交情,若是徒湖能来此交涉,君启林倒是十分乐见。 君启林接着看向另外一则消息,嘴角一侧翘起,露出些许鄙夷神情。 虽然艺石城尽量封锁消息,可该知道的,君启林还是知道了。 苗尔出走,寻云接管,君漠彦……也快到了。 艺石城那帮老东西不知是出于忌惮还是给他君启林留面子,竟然没有直接派五族精兵过来缉拿他。这可是他们收回昆国生意的最好机会,可既然他们错过了,君启林便不打算给他们丝毫机会。 那日与公良光私会,是君启林孤注一掷的决定。今日与康承生相谈,是他和公良光最后的机会。那颗残弱的大树和他这枚五族弃子,都不再有退路了,半步都没有。 ************ 康府内。 康由简声音沙哑,问向儿子,“你和君启林……” “他是城中数一数二的富贾,儿子与他数次在友人集会见过,一来二往也就熟识。此人虽是生意人,却学识颇深,见识卓远。儿子谨记父亲教诲,不敢与任何商贾子弟有金钱往来,可君启林自与儿子相识从未有过送礼送财之举,也未曾表现出想借由儿子攀附父亲之意,儿子视其为知己,想谈甚欢,却……却……” “却就是不敢告诉我!” 康由简急火攻心,只气这个君启林心机深沉至此,将自己儿子秉性拿捏玩弄,要陷他们康家于万劫不复之地。可转念一想,根本不是君启林,而是那位年轻国主呀! “父亲,”康承生鼓起勇气,说道,“父亲那日不是说,儿子性格愚笨懦弱,若想入殿有所作为,便只需对国主做到一个衷字,儿子!儿子!愿意接受君启林的提议,他给了儿子这个机会,儿子!父亲!就让我去吧!” 康由简老泪纵横,“为父何尝不想忠于国主,忠于昆国,可要你以命相赌……” 康承生跪在地上,伏地叩拜,做好了赴死的准备。 第293章 茶馆开张 石国。 曜石城国殿,难得安静了下来。 先是离石城黑云降世,引得各城奏折接踵而至,国殿不宁。然后是石羽国太子发动兵变,给刚刚建立的新官贸蒙上一层阴霾。 好在事情最后都有了结果,不好不坏,也不影响大局。离石城世子新立,王妃新册,斯人已去,生者已矣。新官贸第二批物资顺利出发,章水之奉命而往,林青则遵循徒湖的旨意留在曜石城筹备着更重要的事情。 大家如此,小家也是如此。 徒湖的事业步入正轨,令得徒漾和徒波的好生郁闷了一阵,可什么都比不得徒兆五十岁大寿来得重要。 再过几天,这位石国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大人物就要接受祝拜,徒府上下忙的不可开交。 再说城里,这几天一家新开的茶馆门庭若市。原本是一家经营不善的饭馆,被人直接盘了下来,稍加改造装修,摇身变成了一间茶馆。 茶馆位置偏僻,可刚开张便引来饕客无数,只因这茶馆的茶品真实特殊。 茶馆主人,便是兰陵。 选址、装修、宣传,都少不了徒湖的人帮忙。店内所受产品,自然得益于徒央生前的那本茶品册子。 培育新的茶种需要很多时间,曜石城茶商不多,且大多与国殿有关联,与他们合作太过引人耳目,兰陵便借助蜂雀传书,让路三他们在立昆都挑选合适的地方和人选。那里水源丰富,比这里更适合育茶也说不定,可这份安排,没个一两年是看不到成果的。好在徒央的茶品册子如同一本‘武功’宝典,除了正统‘功法’,还有很多‘偏门左道’。 比如将市面上现有茶品稍加混合处理,便可融合出新的口感和味道。更为新奇的,可在清茶中加入温热的奶汁、或是柠酸果的汁液,便可调至城全新的饮品,已非传统的茶饮。 当然,兰陵这桩生意也并非完全复刻徒央的茶品册子,他毕竟是从另一个世界而来的餐饮大亨,总还是有些自己的门道。 那便是,分茶。 曜石城虽也有分茶的手艺,但与兰陵之前的世界相比,乃是小巫见大巫。如同那道惊世骇俗的‘火锅’,兰陵这间茶馆的‘分茶表演’一经推出,便名声大噪。将研磨好的茶粉调成膏状,注水后用竹筅击拂茶汤。注水与击拂不间断,直至茶面上细乳如云雾汹涌,在茶盏周围回旋不动。茶水轻灵、清浮、醇和,美妙,再由手艺人借助细乳于上面做出山水画作,惟妙惟肖,堪称一绝。 茶馆开张的前几日,这‘分茶表演’每日一次,仅做一盏,只有一名幸运客人能够品尝。靠着这独特的开张方式,大街小巷口耳相传,令得这家新开张的偏僻茶馆门整日座无虚席,为看上一眼惊世绝伦的‘分茶表演’,也为成为那个当日的幸运儿,客人们大老远从城中地带赶来不说,甚至要等上一两个时辰。 阿原跟着坤达明茵和平安也算见过不少世间,可兰陵这次的手段算是令她刮目相看了。即使是漫花楼的平安,恐怕也不能在短短几日便将一家新开张的馆子经营成这般热闹。况且还是在一个没什么客流的偏僻巷弄。别说阿原了,就连苗尔,都时不时流露一副不可思议的表情。 兰陵心里得意的很。新官贸的事情他本以为是自己未雨绸缪,见解独到才说服了苗尔让出艺石城的利益,没想到上次被那女子一番言语说教,才发现自己竟是那个考虑不周,大局不足的人。这次,他想着怎么也要扳回一局,不能再让这女人看轻了自己。 茶馆开张,成效颇丰。 阿原有些不明白了,“你这分茶的技法如此特别,为何要当众表演?岂不是会被人学了去?” 兰陵笑道,“师妹,你这就不懂了吧。”他偷偷看眼苗尔,女子也不掩饰,似乎也很想知道答案。很明显,这与艺石城向来奉行的经营之法背道而驰。若是艺石城将那些苦心研制的技艺公之于众,怕早就不复如今繁华了。 兰陵咳咳两声,装腔作势说道,“在茶上作画的手艺人都是我从城中请来的,就算不当众表演,也难掩悠悠之口。” 阿原说道,“威逼利诱总是一个办法吧。” 兰陵伸出一根手指在阿原面前晃了晃,一脸欠揍表情说道,“非也非也,我的师妹。你看那茶上画作,惟妙惟肖,分茶表演大受欢迎有他们很大功劳。若是威逼,谁还愿意为你做事。” 阿原抢话道,“那许以重利,让他们保密,总可以了吧。” 兰陵依旧摇头晃脑说道,“总会有人比我出价更高的。” “那就是…..因为反正也没办法保密,你就破罐子破摔了?” “非也非也。” “非个屁,你到底说不说!” 见阿原不耐烦了,兰陵这才收敛一点,“我不怕别人模仿。分茶之道,注几次水,用几分力击拂,因人而异,今日做的味道、绘的图文,与昨日不同,与明日也不同。你做的和我做的也不会相同,既然是不能复刻、不能量产的东西,保密作何呢?任何客人都可能因为口感写好,观赏喜好,转投别家,强留不住的。况且这城中懂茶的人喝上几次,自然能琢磨出制作门道,尝试几次也便有了,何必那么小气藏着掖着,反倒落不下好名声。再者,这分茶如此费神费力,不会有店家愿意以此挣客的,大多只能做观赏品玩而已,就算以后流传了开了,撑死了也就是贵公子们显摆侍弄的无聊游戏,没必要当个营生护着,还怕人知道。” 苗尔难得点了点头,表示赞同。 见阿原嘟着嘴,仍是不太满意,兰陵继续说道,“我整这么一出,无非就是想让咱们这茶馆快些闯出些名声,选这么偏的地方,则又是为了别闯得太快。你别看现在人多,过些时候大家新鲜劲过了,城里繁华地方也推出分茶的时候,很多人也就不愿跑这么远来这里了。” 阿原更加不明白了,“那你这是为何。” 苗尔表情有些复杂,她心里是明白的。到那时候,愿意来这么远享受一杯出奇茶饮的,要么是非富即贵的饕客,选个与众不同的地方才是品味身份的象征。要么,就是对兰陵的这些茶品……真正‘感兴趣’的人了。兰陵这么做,自然是为了后者。 第294章 炙麟开裂 “明茵,明茵……你要坚持下去,你会坚持下去的。不要再执着于我的死了,你有更重要的事情。你才是石国的主人,是这个世界的救世主。还有……对不起。” “徒央!徒央!你在说什么!你到底在哪!为什么?什么都不告诉我!” 坤达明茵惊醒。 梦里,徒央声音温柔清晰,正是当年那个她所痴心爱慕的人,直到现在都是。可梦中身影却模糊不清,时隐时现。 坤达明茵在一片白色雾气中穿梭苦寻,最终仍是怅然若失。 坤达明茵渐渐清醒,泪目婆娑,意识到那只是梦境的时候感到不可思议。那感受太过真实,虽然无法触碰到徒央,但他丝丝入耳的话语却连喘息声都那样触手可及。 突然! 坤达明茵又听到了一声极为微弱的开裂声,她顿感不妙,急忙拿起放在身边的项链查看。那枚由‘炙麟’碎片所做的戒指,那枚桐炎送给徒央的信物,竟然出现莫名了一丝裂纹! 那可是‘炙麟’!由世间最为坚硬的‘麒麟石’所打造的出来的极品宝物,竟然毫无缘由地裂了? 坤达明茵怔怔出神,“这是……” 坤达明茵立刻意识到,刚才的梦和炙麟开裂或是徒央的暗示。 “来人呀!” 守在门口的女卫走入,“拜见城主!” “静石城主还么回来吗?” “回禀城主,国主不是留静石城主在国都照顾双亲嘛,还未归城。” “艺石城那边最近有什么动静吗?” “城主,光录将军每日一报,艺石城一切如常。边境驻军也没有什么动静。” “第二批关贸呢?” “已经出发了,再有五日差不多也该抵达了目石城了。” “带话给光录,让他这次再多派人手。” “是。”女卫见坤达明茵这般状态,问道,“城主,您这是怎么了?哪里不舒服吗?要不要传医官?” 坤达明茵摆摆手,命女卫退下。而她却不自觉盯着手心中的炙麟,始终心绪难安。 ************ 艺石城。 “苗伯父,我……不明白你的意思。”寻云说道。 苗人天语气沉缓,“那我就再说一遍。石国的第二批新贸物资一过,你便命五族卫兵攻打目石城。我得到消息,桐炎一时半伙是回不来的。” 寻云感到不可思议,情绪激动说道,“苗伯父!就算桐炎不在,还有他的得力助手光录驻守静石城!我承认,前些年五族与目石城偶有摩擦,几乎都是我们占尽上风。可自从桐炎驻守静石城,情况便再不是从前了。敢问哪次不是我们落风而逃。这一两年两城不再相互挑衅,百姓们很是乐见,边境城镇也富庶安宁了不少。侄儿不明白,伯父为何要下这样的命令!” 苗人天仿佛没有听见一样,继续不慌不忙地递给寻云一封密信,说道,“这是目石城最新的布防图,几处最佳的进攻点也都标注了,”苗人天感慨了一句,“不得不说,桐炎确实是个天才。”不过他话锋很快转还回去,“城内都有内应,新挖的地道也都在图中,应该可以出其不意。你不需费多大力气,进了城,主攻目石城的‘石技研院’即可。” “苗伯父!如果只是因为石技研院这几年的成果和名声胜过艺石城,寻云更觉得不必如此大动干戈。石技研院的技艺每两年便会向市场公开,艺石城也从中受益了呀!” 面对寻云的一次次反驳,苗人天没有丝毫恼怒,依旧是一副沉稳严肃的尊长姿态,似是交待一般,说道,“记得,要等到官贸通过。这次官贸依然是奂文莱护送,那家伙可不比桐炎好对付。等他走了,再兴兵目石。石技研院一毁,回城官贸阻断,目石城的名声便会受损。” 寻云忍不住愤怒道,“我们艺石城的名声更会受损!” 苗人天目光如炬,口气却很平静,“放在以前,这种事情我们五族做的还少嘛?!是不是,寻武?” 苗人天突然看向了一旁沉默不语的寻武。 寻武无力违背苗人天,却也不知该如何劝说自己的儿子。没错,他们这一辈,还有之前几代五族人,为了如今这片天下,没少用些手段。可终究,不还是为了能给儿孙们一个干干净净的天下嘛。但事与愿违,五族内乱,小曜山枯竭,他们这一代就留给儿孙的,终究还是一场空。寻武真心觉得苗尔是个了不起的好姑娘,给了五族一个新希望,没能成为寻家的儿媳妇,令寻武惋惜。是他的儿子没那个福分,也是他们寻家没那个福分。 寻武当然记得自己曾说过的那句话,“君族完了,寻族就是第二个。”从寻云拒绝与苗尔的婚事那一刻就注定了。 只是没想到,竟然来得这么快。无论自己的儿子答应还是不答应苗人天的安排,寻族的结局都不会变。 寻武心中哀叹,“苗人天呀,苗人天,你究竟藏着什么阴谋,竟然不惜驱逐自己的女儿,更不惜毁了整个艺石城!” 见苗人天为难寻武,寻云更为激动地说道,“苗伯父,父亲早已将族中大事托付。我的意见才是寻族的意见。无论你们那一代的叔伯们是如何为艺石城打下这片天地的,还请伯父相信,我们这一代自有我们这一代的方法。” 苗人天不以为然,说道,“寻云,你如今只是代理族首,此事之后,你就是名正言顺的族首了。我知道苗尔已将五族宝藏的事情告诉你了,但伯父还有很多事情要交待你。等你成了真正的族首,伯父也才能真正放心将整个五族托付给你。” 寻云双目猩红,看透了苗人天的虚伪面孔,再也不愿洋装恭敬,“苗伯父!若这五族族首是以牺牲整个五族为代价,那我宁可不做!” 苗人天闻言轻蔑大笑起来,“寻云,这是你第几次说出类似的话了?为了一个烟花女子你背弃了自己的族人,要不是苗尔拉你一把,你现在说不定和你那个结发妻子一起卖艺为生!然后是为了君漠彦和那些叛乱的君族人,所谓的兄弟情谊嘛?我看要不是你父亲提醒你,你那个时候又要弃族了吧。这次你倒是长进了,为了所有五族人和艺石城嘛?我看,你就是在为自己的懦弱找借口!一次次逃避的那个懦夫,就是你自己!” 被苗人天如此一说,寻云竟然无言以对。 苗人天也终于失去耐心,不再与他废话,只说道,“水云烟快生了,我已命人在寻府周围‘守护’他们母子安危。” 寻云大怒道,“苗人天!” 寻武也不能再沉默,“苗大哥!” 苗人天直接打断道,“寻武,我知道你担心什么,只要你儿子今天在这五族殿把手谕拟好,寻族就完不了。你寻家的命脉,也断不了。” 说罢,苗人天扬袍而去。 第295章 两盘烤鸡 第295章 空荡荡的五族殿内,寻云瘫软如泥。 寻武只得无可奈何地拍拍儿子肩膀。 “父亲,事到如今……你还要瞒着儿子嘛?你早就知道苗人天的为人,是不是?” “我和他年龄相仿,年轻时也是情同手足,想着要共同护好这片先祖基业。哎!”寻武长长叹口气,“出生入死几十年,这情谊反而像着灰白发须,跟着淡了。” “孩儿不明白,苗人天……他……” 寻武无奈道,“为父……也不明白。或许是因为小曜山日渐枯竭吧,各族都得为自己打算一番。又或许,是些别的事情,为父也不得而知了。毕竟,有些个隐秘,是每任族首才能代代相传的,可如何传,又何时传,为父也不知道了。你若想知道,只能得到苗人天的信任,可……” 可那样真的好吗?寻武没有说出口。寻云扪心自问,也无法抉择。 但眼下,有件事他必须抉择。天色渐亮,那张铺在桌案上的纸还是一片空白,唯有落笔,才能保住妻儿,保住老父。 寻云凝视高挂上空的‘五族同心’几个大字,只觉得可悲可笑。 ************ 曜石城偏僻一角,兰陵新开张的茶馆有条不紊地搞着宣传。阿原整日跟着他,行驶‘监督’之职。至于苗尔,则沉迷于两件事情。 那两株香茵茶树自移植后并无异样,依兰陵的说法,夜间茶香一日比一日来的清晰,说明已然成活。苗尔暗暗放下心来。 那么接下来,她操心的就是如何令这两株香茵茶变成四株、八株,甚至更多。从几位掌柜那里取经的嫁接之法难度很高,十之有一能够成功,但毕竟是将原本植物的枝芽接在另外的一种植物上,仍是破坏了原有的属性。苗尔心里清楚,即使成活了,也很难与原本的香茵茶树有一样功效。 可苗尔毕竟是苗尔,是这个世间为数不多的奇女子。就算离开了五族,她依然是她,没有不去尝试的道理。 命中注定,兰陵得到了徒央的茶品册子。那里记录了几乎所有徒央所创茶品,却偏偏没有香茵茶。或许是因为香茵茶并非茶,或许是因为它独特的功能,总之徒央只用了‘偶得’二字写了聊聊数笔。 可这还是没能难倒心细如发的苗尔,她从徒央的一笔一字中看出了这个男人栽植茶品的心得。苗尔再次将一根柔软枝条折成一个四方形状。正如她那日领悟,一切都只源于中心一点。找到那一点,一切便可迎刃而解。她不由得看向那两株素雅高洁的香茵茶,“你们的中心一点,会是什么?徒央究竟是如何‘偶得’的?” 不经意地,苗尔气血翻涌起来,体内某处,仿佛有一颗种子正在悄然生出。苗尔心无旁骛,席地而坐。她试着调动体内气流,去寻那种子的驻处,只可惜费尽周折,却一无所获。 苗尔没有急躁,缓缓睁眼起身,朝着前院走去。 兰陵正安静的站在那里。 兰陵安慰道,“你上次伤的太重,险些丧失本源灵力,想要对气灵控制自如,还是急不得。” 苗尔摇摇头,“我并不是急着调息运气,只是最近感觉身体不太对劲。” 她话没说完,兰陵拉起她的手,急问道,“可是哪里不舒服了?” 此时,阿原端着两只香喷喷的烤鸡从厨房走出来,“热好了,吃吧。” 在后院忙活了一天,苗尔闻着烤鸡味道顿时感到饥饿感袭来。可兰陵却仍是死死拉住苗尔一脸关切的问她哪里不舒服。 阿原实在是看不下去了,放下盘子后一把扯过苗尔,然后满是轻蔑地对兰陵说,“苗尔姐姐是摸到了些运气的门道,但体内气流每每行至某处就如同吃了闭门羹,再前进不了。” 苗尔很是惊讶,“你怎会如此清楚?” “因为我也经历过呀,这没什么大不了的。”阿原一边说着,一边将其中一只鸡推至苗尔面前。焦香扑面,酥脆鸡皮油脂欲滴。苗尔忍不住做了个吞咽的动作。再看阿原的时候,她已经全无矜持地上手撕扯。 苗尔自是有苗尔的教养,拿起随身匕首将鸡肉切分,然后才一块块品尝。 兰陵也坐了下来,幸灾乐祸道,“我说师妹,你的央公子告诉了你很多道理,怎么就是没教导你吃饭的礼仪。你看看,哪有个女孩子吃饭的样子。” 阿原狠狠瞪了一眼兰陵,这家伙在别人面前人五人六的,骨子里就是个不知好歹的无赖。可他诋毁的毕竟是央公子,再不堪的过去也没有央公子名声来的重要。 阿原继续闷头吃着,故意不看兰陵,说道,“我是央公子打猎的时候在林子里捡回来的,林子里野兽怎么吃东西,我就怎么吃。没学过什么礼仪,除了说话认字以外,央公子没强求我学过什么,改过什么。谁跟你似的,这么多.毛病。” 兰陵一听,傻了眼。心里直骂自己的嘴怎么这么贱。 被阿原这么苦哈哈地一引导,连苗尔都有些瞧不起兰陵了。她安慰起阿原,“以后就当他这个人不存在吧。” “对对对,就当我不存在,你可别哭呀!” 阿原终于忍不住,一嘴油腻地吼道,“谁哭了!央公子说过,眼泪最不值钱,谁也不会因为你哭就替你伤心。” 说罢,故作坚强的大大啃下一口鸡肉。 兰陵有些慌了神,“对,对,你说的都对,你家央公子说的也都对。” 苗尔不愿两人再斗嘴下去,打断道,“阿原,你为何会对我刚才体内的变化如此了解?” 阿原摸一把嘴上油,说道,“怎么说呢,一半是猜的,因为我确实经历过。一半是感受,你行气运息的时候,我能看到似的。”阿原忙着解释,“你可别误会,我不是故意偷看什么,也没某些人那么不要脸。” 听到阿原又提起那天的尴尬误会,兰陵忙说,“还说不是故意的,你都偷听几次我说话了?再说,苗尔运气纳灵,那自然是可以感受到的,但凡修至灵念,对于周遭灵力牵动多少都会知晓,只不过随着所修能力不同,感受的范围和深度不同罢了。可你说自己能‘感受’到苗尔体内的运气?这也未免太玄乎了。” 若说探究一个人体内运气深浅,倒也不是不能,可即使是兰陵,也得依靠‘心原’这样的术法在他人体内注灵或是注念不可。苗尔和阿原刚才可隔着八丈远呢,若阿原说的是真的,那兰陵真是想不通她如何做到的。 兰陵不由得来了兴趣,“师妹,那你是不是也能感受到我体内运气的变化?” 阿原一本正经地说,“你体内像深不见底的黑渊,运气运灵都在里面,看不见。反正现在是看不见,等我再修炼修炼,说不定就能了。央公子说过,一个人的灵力就如同一个人的秉性。品行端正之人,灵力清澈见底,就像苗尔姐这样的。足见你这个人心机多深沉,品行多恶劣,体内犹如黑潭死水,污浊的很。” 兰陵以为她只是随意找了个借口,一笑置之,懒得计较。正要举筷,两个姑娘已经吃了个饱,起身回屋,各忙各的去了。 兰陵一看,桌上一片狼籍。两盘子烤鸡,都只剩了堆干干净净的……鸡骨头。 第296章 徒府大事1 徒府大事,如约而至。 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石国守相徒兆,迎来了他五十岁的大寿。 一大早开始,徒府上下便忙得不可开交。虽说很多东西早已提前准备,可真正张罗摆设,还得在今天。 平日里沾亲带故的人,想见上守相大人一面根本是不可能的事。没个正经八百的理由,绝对踏不进这道门槛。即便有了理由,公事也大多呈报守相院处置,私事则由府中女主人元奉枝操持安顿。所以见徒兆,根本就是难于登天。 但今天不大一样。 依着徒府的规矩,徒府寿宴分为昼夜两场。白天接待的都是族人或门生,无论贫富贵贱,只要今日前来祝寿的,徒府都不会拒之门外。来客非但不用送上贺礼,反而可以收到徒府备下的一份礼物。此为福利之一。另一个福利,则是来客可以留下自己的名帖,顺道附上一句祝语或是赠言。不要小看这个福利,据说守相大人闲暇时会一一过目。所以,这张名帖也就成了人们最需绞尽脑汁的环节。万一哪个运气好的,因为这一张名帖,说不定就能一步登天。 这番安排,是为了彰显守相大人的亲民之举。门庭若市,迎来送往太多,守相大人总还是不能一一接见的,且大多数人依旧见不到徒兆。为表徒府体恤,负责接待的是守相府的三位公子们。前几次徒府这般大摆筵席还只是徒漾和徒波兄弟二人接待。这次,自然是多了徒湖这位朝中新贵。 三位公子都是气度不凡,各有千秋。但很明显,想要与徒湖套近乎的人更多。徒湖也是来人不拒,毫无架子,与众人交谈甚欢。 而这些,当然也被徒漾和徒波兄弟默默看在眼里。 接近夜初时分,徒府人的辛苦才算刚刚开始。主角亲自登场,足见宾客份量。马蹄足音纷沓而至,不同于早上的车水马龙,晚上的祝寿场景要显得持重许多。 来人皆为朝中贵重之人,锦戴华服,不可怠慢。包括徒府三位公子在内的府中众人也都显得小心翼翼,生怕得罪了任何一个人。 占长吏和元启时两位夫史亲自莅临,桐关因身体不适由桐炎代为前来。这样的排场,足见朝中对徒兆此次寿宴的重视。当然,这也少不了徒漾和徒波的功劳。为了他们父亲的这次寿宴,兄弟二人可谓尽心尽力,早早操持不说,更是前往贵重宾客府上一一送上请帖,上心程度可见一斑。 夜色催更,晚宴迟迟未开,只因还有一人没到。 “国师到!”随着府中主事喊声传来,已落座的诸人皆是站起,恭敬看向尚泉法师缓缓走来的方向。 这位法师前来,自是代表国主坤达明贵来给徒兆祝寿的。不同于平日朝堂上一袭拖地金丝玄和全遮面金漆面具的隆重装扮,尚泉今日只身着简约锦袍,戴了张半遮面的朱红面具,显得亲切许多。 国师走入,徒府红漆大门这才闭上,将曜石城繁华如锦的热闹街景隔绝在外,准备开启这场真正的盛大筵席。 徒兆走至尚泉身前,说道,“国师能来,荣幸之至。” 尚泉并未开口,声音却从身体传来,且那声音与平时面具后的沉闷音色并无二致。尚权笑应道,“守相言重了,奴家能与您这样的肱骨之臣同朝辅佐国主,才是荣幸之至。” 徒兆对尚权的腹语神通习以为常,侧身指引尚泉就坐。这位国师也毫无推脱地坐在了正桌主座的位置上。 直到主桌上的所有人都已坐下,其余人这才又纷纷落座。 随着徒漾的一个眼神示意,音乐响起,酒菜一道接一道地传来。与那些沉慵筵席不同,徒府精心准备的这次晚宴,可谓颇具特色。 筵席设在府中最大一处院落,‘合院’。足以摆下百来张桌椅,四周花团锦簇,景色宜人。此次所用餐桌皆是贵重楠木雕砌而成的云纹形状,上面还配有各种吉祥寓意的工笔插画。桌子中央是两掌宽左右的凹槽,好似曲径流长的河道。桌与桌皆由‘河道’相连,每张桌子又不尽相同,实为有趣。 原本客人们只觉得这布置独具一格,直到晚宴真正开始,方才破解其中奥义。 随着乐声传来,桌子中央的凹槽被缓缓注入清水,竟真的变成了湍湍河水一般。潺潺之音还伴着水中莫名清香,再配上千般姿态的云纹餐桌,实在有些高原非凡,登入仙山的意境。可接下来,才令人大开眼界。 原来桌子上的凹槽竟是传菜所用。 不需要仆人们川流不息,一道道美味佳肴竟然沿着桌子中央的‘河道’漂流而来。 “精彩!精彩!”元启时最先忍不住喝彩道。 “确实。”尚泉打趣道,“还好国主委我前来,不然就错过了这样的佳肴。” 桐炎跟着说道,“不瞒守相大人,徒湖先前还与我卖关子,说今年徒府寿宴定是令人难忘,今日目睹,果不其然呀。” 桐炎本不该坐在这桌,只因代父而来,便被安排与几位大宰同坐。不过他生性没那么多规矩,也就大大方方地接受了这个位置。 占长吏笑道,“贤侄言谈举止真是与桐夫史年轻时一个样子。” 桐炎拜道,“若是冒失,还请各位大人恕罪。” 徒兆笑道,“今日没有大人,只有叔伯。” 徒兆这句话,令得此桌更显和睦。 身处旁边一桌的徒湖心情舒畅,不由得看向坐在角落一桌的兰陵。此刻的云纹流水席已令众人耳目一新,饭后的分茶表演想必更会印象深刻。徒湖轻饮一口酒,心念兰陵果真是自己的贵人,因着他的一次次帮助,自己正一步步走向众人视野。 徒湖暗暗期待着章水之早些从羽国回来,林青再快些完成现在的筹备。他痴痴看着桌子中央流动不止的水席和每个人欣然赞赏的笑容,只觉如鱼得水。 身旁的徒漾同样轻饮了一口酒,嘴角的弧度与酒杯的弧度贴合在一起,耐心地等待着水尽河枯的那一刻。 第297章 徒府大事2 徒府盛宴,进行的酣畅淋漓。 身为当家主母的元奉枝气态端庄高贵,与所有来宾都相处得极为融洽。这么多年来,都不愧对守相夫人的称呼。 徒府年迈的老管事是自元奉枝出嫁便跟随来到这里的老人儿了,此刻他指挥着府上一群仆人整齐而至,奉上专为主桌客人准备的礼物。 元奉枝姗姗站起,一一从仆人手中接过精致锦盒,递至每位客人手中。锦盒无一雷同,都是精心挑选。 元启时端详一番,说道,“守相大人太客气了,府上礼数也是没得说。这一桌子独具特色的佳肴已是饱了口福,竟还特意准备了礼物,一看这锦盒便知定可大饱眼福呀,哈哈哈……” 其余大人也欣然收下,表示感谢。 元奉枝应道,“诸位大人政务繁忙,特意来府上与我家老爷贺寿,不胜感激,备些薄礼而已。” 徒兆淡淡说道,“夫人有心了。” 二人相敬如宾,看得旁人羡慕。 徒湖坐在旁边一桌,默不作声,多少感到些意外。 此次寿宴,他忙前忙后操持不少,这当然是得了元奉枝的默许。在徒湖看来,是这位主母无可奈何的放权。 徒湖尽心尽力,一是表示孝心,二是也想要借此机会接触徒府内务,此为他的私心。徒湖十二岁离府,除了重要节日和家宴,很少回来徒府。若想与那两个兄长争上一争未来族长的地位,最终还得回来。他徒湖再是新贵,再是得宠,在徒族人的心里,只有这个宅子的主人才值得他们称呼一声族长。 而这声称呼,同他在朝中未来的地位,息息相关。 所以这次的寿宴,徒湖准备的小心翼翼,希望每一个环节都能安排的妥妥当当,出不得纰漏,更加不能失控。他借着这次机会,在徒府打通了不少关系,也安置了几个自己可信的人。而元奉枝和她身边人的一举一动,自然是徒湖最关注的。 没想到,元奉枝在徒湖毫无察觉的情况下,竟备了这样的安排。单看那锦盒,便知这份安排的重量。 徒湖喝下一口闷酒。连月的操办,今日的辛苦,都不及那位主母这最后压轴的几个锦盒。自己真正的对手,从来都不是那两个一事无成的兄长。 转念一想,这位主母大人怎么可能允许自己出尽风头呢。徒湖又饮一口酒,觉得情理之中,自己还是太年轻。 元启时今日多喝了些酒,姿态摇晃,说话也有些随意。不禁对徒兆夸赞起元奉枝这位堂妹,“守相大人,我家这位妹妹是最得喜欢的,一直都是心思缜密,面面俱到。”他边说着,边就要打开锦盒。 没想手一滑,锦盒从手中松脱,掉在了地上,里面的东西也随之散落出来。 众人皆有些惊讶神色。 锦盒中,都是世间极为名贵的珍惜药材。一件件整齐摆放在内设的凹槽,颇为精巧用心。 元奉枝眼神示意身边婢女。婢女用手帕一根根小心拾起,重新装入锦盒扣好。元奉枝接过婢女手中锦盒再次递给元启时,说道,“堂兄今日饮得多了些,注意身体才是。” 原本是想卖个关子的压轴礼物被不小心揭露出来,元奉枝不慌不忙说道,“自是希望诸位大人和我家老爷都得安康。这些草药皆是府中珍藏,以滋补调理为主,还望各位大人笑纳了。” 虽然只是几株小小草药,却足够城中一个富裕家族一年用度了。即便是见惯了稀罕奇物的主桌这几位,也不得不感慨元奉枝这次的大手笔。而最令人瞠目结舌的,是锦盒里竟然装着……恐怕很多人只是耳听从未眼见的……食脑蔓。 那个十年前险些令徒兆身败名裂的食脑蔓。 最是震惊的,是坐在元启时不远处的徒湖。在看到锦盒中散落物品后,大大小小的回忆立即涌上心头。他只觉得酒意顿时散去,周围被明亮白光笼罩一般,刺得他头疼欲裂、双目充血。 徒湖努力让自己冷静下来,可一切都太不容易了。 锦盒里竟然有三根食脑蔓! 若是主桌每人锦盒中物品都一样,那便是……十八根。 这怎么可能呢!怎么可能! 当年! 当年!康小娘只带了三十根随嫁。徒府将其半数都作为贡品献予了国殿,原本就只剩十五根而已。 那次事件,是因他母亲田希以府中三根食脑蔓做药,引康小娘怀孕期间服下的,故而有了当年的悲剧。她母亲被刺死,自己还未成年就被迫开了府…… 这样算来,徒府该剩下十二根才对,这也是他调查过的结果呀。无论是国殿记载,还是府中物库的记录,无一都说明当年是他母亲田希取走了那三根蔓草。最重要的,当然也是她母亲的亲口证词。 可怎么会!怎么会无故多出六根! 要知道,这东西有多么难得。昆国国殿一年才能出产几根,大多也被用作各国外交赠礼。徒府怎么可能一下子凭空多出六根来。 且这些年,徒湖一直想方设法研究食脑蔓,方才元启时掉落出的,色泽发黑,绝对是陈年蔓草无疑。徒府这几年并没有购入蔓草,亦或是得到国殿赏赐,唯有……唯有府中物库的…… 徒湖的脑子更乱了,这与他调查的情况并不一样。 哪里出了错,到底是哪里!或许!或许每个锦盒中的数量并不相同?元启时毕竟是元奉枝的亲戚,多送他几根也未尝不可。 可方才元奉枝是随机赠予的,锦盒外观也是一模一样。且若锦盒所盛之物有贵有贱,一旦被发现那是失了大礼数的。以元奉枝的为人,是不会允许的。 除非!除非锦盒中的物品就是一样的。 徒湖眼中血丝充盈,仍未散去。他不敢回头去看徒兆,只能死死盯着手中杯盏。他双手颤抖不止,却又要极力克制,里面酒液在这种复杂而冲突的克制下,微微晃动。酒液荡漾浮现的,仿佛是他记忆中母亲的那张温柔笑颜。 第298章 徒府大事3 石国守相府的盛大筵席,到了最后的环节。 宾客们酒意浓浓,礼数周到的徒府三公子特意为所有人准备了一道独特的醒酒茶。若只是一杯茶便不会有什么特别,但别出心裁的三公子安排了一场城中近日极富盛名的分茶表演。 艺人们分散坐在宾客之间,使得每桌都有机会欣赏到分茶的魅力。 而那位名不见经传的茶馆老板,借着这个场合在诸多达官贵人面前露了脸。 便是兰陵此人了。 他亲自调配了一道甘蜜醒酒茶,由府中仆人奉至每位宾客手中。酸甜爽口,清凉如饴,缓解酒意不说,口感还甚佳,令得众人赞不绝口。 酒意微微清醒之后,观赏分茶表演更是觉得精彩绝伦。兰陵亲自解说制茶之法,配上艺人们精湛的技艺,一幅幅寓意吉祥的山水画作跃然茶上。最终的一盏,赫然写下了一个如松挺立的‘寿’字。不过,还差最后那一‘点’睛执笔。 这最后一点,原本应由徒湖来完成。可自从元启时手中锦盒掉落,徒湖便一副失魂落魄的模样。 兰陵从艺人手中拿过作画竹签,递到徒湖手中。徒湖接过,恍惚了片刻,终是在那‘寿字上,点下一笔。然后,他端起这最后的一盏茶,缓步走至徒兆身边,语气略显冷漠地说道,“父亲,儿子年少时不懂事,如今长大了……方知父亲苦心。儿子……还有很多事情想要向父亲……请教。” 徒兆面若冰霜,接过茶盏缓缓饮下。杯底浅留的茶液中,依然清晰地映着那个‘寿’字。 他抬头看向徒湖,目光交叠,父亲二人眼中都仿佛透着要穿透对方心思的光亮。徒兆浅浅笑道,意味深长,“你确实长大了。” 旁人看来,父慈子孝,分茶表演更是技艺精湛,引得喝彩声连连。 站在徒湖身旁的兰陵,却看得明明白白。 **************** 扇骨关山顶的雅亭内,兰陵质问着希石。 “希石道长是修道之人,普光兽坛的掌教,受万千信徒奉拜,不该打妄语才对。” “兰公子何出此言?” “当时在下从艺石出走昆国,道长你特意提及徒湖母亲的往事,引我追查。当初的内因,不知现在可否相告了?” “哦?那看来兰公子是查出了些什么?” 兰陵坦然道,“徒府的那位康小娘,也就是昆国礼承卿康由简的爱女,当年所备嫁妆中的蔓草皆由青居兽坛的凌光居士亲手所制。他承诺于我,绝无差池,也绝不可能由草化虫。” “那又如何?”希石淡然。 “徒湖曾告诉我,虽然那康小娘是因滑胎血崩而死,但因发现了尸体中的荧光才追查到他娘亲身上。也就是说,康小娘所服用的蔓草,最终还是化虫了。” “所以呢?我不是告诉过你,普光兽坛虽有制作之法,却无法育得蔓草。” “但你没说岭昆城每年都会从昆国黑市上收购少量虫种送到艺石城,交由普光兽坛的希石道长你制成蔓草。或留为艺石城所用,或流向各国黑市。” 兰陵字字铿锵。 希石眼神玩味,“若是如此,那最多是我忘记了相告而已,算不得……骗你,何来妄语之说呢。” ************** 那次见面,希石终究还是什么都没有说。兰陵是在猜不出她的意图,可对当年的事情却有了七八分的猜想。 害死徒府康小娘的蔓草,多半是身为五族人的苗人希,自己带在身边的。而真相从来都只有一个……徒湖的母亲,确实毒害了康小娘。 但希石一直引兰陵帮着徒湖查出真相,可见苗人希与普光兽坛的关系匪浅。 所以真相,远不止于此。 苗人希是苗族当年的掌上千金,又以医术见长,带几根蔓草防身,掌握蔓草化虫、虫化蔓草的古法,是很有可能的。 若真是这样,兰陵得出一个无可奈何的结论。康小娘,确实为苗人希所害,且她故意以草化虫,将线索引向自己,以求……一死。 她这么做,必定是为了保护身边最亲近的人。那便只能可是徒湖了。 至于那几株令她的‘罪行’昭然若揭的蔓草……这数量,徒府一定是有记录的。这种贡品级别稀物,取进取出一定非常严格。若兰陵猜的不错,身为这偌大府邸的主人,徒兆不可能察觉不出数量有问题。 可偏偏,徒湖调查多年,一无所获。 排除所有不可能,无论那个最终的答案多么令人绝望,都只能是唯一的可能。 徒兆,原本就知道苗人希所做的一切。甚至有可能,是他故意篡改记录,将徒湖和所有人都蒙在鼓里。 从扇骨关出来,兰陵就有些惴惴不安。他不知该如何将这样的‘真相’告诉徒湖,也不知当年苗人希究竟经历了什么,不惜杀害康小娘和她腹中生命,更不惜牺牲自己的生命,也要做出这样的事情。 在没查清楚真相之前,兰陵决定向徒湖隐瞒这些。 方才的插曲,让兰陵这个徒府局外人看得更清楚了一些。 元奉枝,定然也知道当年的事情。 而今日这场盛大寿宴,表面上看是徒湖为父亲精心操办的喜事。实则,是元奉枝这位当家主母为那对父子关系,排演的一场没落悲剧。 酒尽,人散去。 徒湖极尽克制地送走所有客人后,不甘心地拉住桐炎。代父而来的他也得了一份元奉枝送上的礼盒。徒湖毫无顾忌地抢似的从桐炎手中夺过。拉开一看,与元启时锦盒所装之物……果然一模一样。 三根色泽发黑的食脑蔓规律地排放在锦盒中特质的凹槽。 徒湖失魂落魄,顾不得重新合上锦盒,就塞回了桐炎手中。 对于当年的事情,桐炎也知道一些。看到徒湖的反应,似乎也猜到了些事情。家宅深处那些最见不得人的事情,不过如此。这就是他厌恶这些的原因了。可徒湖既选择了这里,就需面对这些。 桐炎什么都么有说,大步走出,离开了徒府。 背后的徒湖,像个孤魂野鬼,朝着徒兆的书房走去。他知道,那个人,一定在等他。 第299章 徒府大事4 “湖儿,这是你我父子第几次单独说话了?” 对徒湖来说,这是个不需要太多思考就能回答的问题。 “第....三次。” “嗯,第三次。”徒兆显得十分疲惫,“是呀,你十二岁离府,为父......很少见你。再与你这样单独谈话,便是你出使前的那次了吧。” “是的。” “你早就有了入仕之心,却宁可去找桐关,都不愿来找为父,是心里对我有怨气吧。” “不是。”徒湖开诚布公,“是不愿被两个兄长太早知晓我的打算。” 徒兆露出一个并不意外,甚至有些欣赏的浅淡笑意。 徒湖继续说道,“第二次,是我求国主让利于民。所有人都反对,父亲您却站在了我这边。” “你认为我是在帮你?” 徒湖语滞。 难道不是吗? 徒兆又问,“那这次呢?说说你的来意吧。” “儿子……儿子……”徒湖犹豫不决。那根横亘在父亲中间多年的鱼骨,难道一定要以这样的方式剔除? 是血涌四溅,还是伤口愈合? 徒湖心中忐忑。不知如何面对,却又渴望答案。 痛苦和纠结令他再次颤抖起来,血丝又一次充盈了他的双眼,“父亲,我……我母亲是五族人!对不对!” 徒兆眉宇间不易察觉地抖动了一下,没有回答。 徒湖甚至不敢注视他的眼睛,狠狠地盯着地面,快要流出血泪一般,说道,“我一直不愿相信……不愿相信是母亲杀了那个女人,即使苗尔告诉我母亲临走前写了书信回去,承认此事,我……依旧不愿相信。”徒湖神情轻蔑起来,“元奉枝的技法太拙略了,父亲你不可能看不出来,所以……您才在这里等我吧。” “她……这是要与我摊牌了。” “每个母亲……为了自己的儿子,都是……什么事情也做的出来。对吧,父亲?” 徒兆没有否认。 他的沉默,令徒湖崩溃。 徒湖终于抬头与他对视,已是血眼模糊,“走来见您的一路太漫长了。漫长到让我足以想明白所有事情。” 徒兆不温不火,问道,“你想明白了什么。” “元奉枝和元启时演的这一出,是故意让我知道当年的事情另有蹊跷。可多出来食脑蔓来自哪里?”徒湖强忍哽咽,说道,“我母亲,是五族人,还来自实力最强苗族,酷爱医术,那她……随身带几根名贵的食脑蔓……也不是不可能。” 徒兆没有回应,他等着徒湖自己说下去。 “是母亲她……杀了那个女人。”徒湖仰面深吸口气,收敛住流下的泪水,说道,“她那么善良,那么温柔的人,怎么可能会这样做!” 徒湖自责道,“我怎么会这么蠢,这么多年都没想明白答案。她……只可能是为了……我。为了保护我。对不对?父亲!” 父子二人深深对望,神情竟是如此的相似。 徒兆的沉默再次将徒湖逼迫至崩溃的边缘。他无能为力地跪在地上,低诉着,“竟然是……因为我。” 徒兆任由徒湖痛苦不堪,甚至都不曾起身。低沉地说道,“徒湖,你一直都是我最看重的孩子。这与我对你母亲的感情无关。老实说,即使你不去找桐关,为父也会择个时机让你入殿,还会为你铺好坦途。可是你偏偏要选最难走的路,”徒兆笑道,“真是像极了我……”却也忍不住伤感,带着温柔说道,“也像极了你那个任性的母亲。” 徒兆顿了顿,“第一次谈话,让为父更加确信了要栽培你的心思。你比你那两个哥哥,强太多,你才是能继承为父之志的人选。” 徒兆有些激动,稍事平复后继续说道,“第二次谈话,为父只想让你明白一个道理。顺势而为,方能长久。国主已经对我有所忌惮,却又不能不依仗徒族。那么我就送给他一个让他放心的未来族长,而徒族……则可永远立于不败之地。” “而你!”徒兆指着徒湖,激动地说道,“就是顺势而为的杰作。未来,占长吏的权利,我的权利,都将归结于你!徒湖!”徒兆走至徒湖面前,扶起他,用力的抓着他的肩旁,兴奋不已,“到那时,你将不会是我这般一人之下。那个王座上的人,不管是谁,也不过是你的傀儡而已!” 徒湖看着眼前无比陌生的父亲,看着他近乎癫狂地向自己说出这些。 徒湖只是冷淡地问了句,“是因为这些吗?” “什么?” 徒湖用力推开徒兆握住自己的双手,“我母亲的死,和你这可笑至极的野心,有关吗?” 徒兆似一下子回到现实,背对徒湖,缓缓走回案台,重新坐下。 “你母亲的死……很复杂。我……不能告诉你。否则……便是害了你。”徒兆冷静后说道,“徒湖,你我父子这第三次谈话……随你怎么理解,若是有什么道理,那便还是那四个字,顺势而为。你母亲的死……也是如此。你既已选了这条路,便按照心意走下去。很多结果……都是注定的。” 徒湖冷哼一声,“儿子……受教了。可儿子,不信什么‘注定’。” 说罢,推门而去。 徒兆顺着门口看去,直到看不见徒湖的身影,都不曾收回视线。 徒府的夜景,堪称一绝。假山花木布置的井然有序,在温黄灯光的氛围中,显得典趣雅致。庭院的装点,不仅是主人家身份地位的象征,有时也是内心的写照。 权倾朝野,四面楚歌的大宰,或许也向往一份幽暗深夜里的暖黄平静。只可惜人去灯灭,只剩了死寂戚戚。 ***************** 随徒湖而出的,还有个不为凡人所见的身影,待到离开许久,才化出肉身,翻墙而出。 等在墙下阿原一把抓住他,问道,“偷偷摸摸的,干什么去了?” 兰陵挣脱,“关你什么事!” “你所见所闻,我都要告诉公主。” 兰陵干笑一声,“那个色咪咪的徒波,看上你了。徒兆拉着徒湖,要找我说说媒,看你愿不愿。” 说罢,兰陵把腿便跑。 阿原反应半天,健步跟上,一边追一边骂道,“你放屁!我根本就没见过那个什么叫徒波的!” 角落里,一个黑色长袍身影矗立远处。 “法师,那人……就是?” 长袍人摆摆手,“回国殿吧。” 第300章 守相落幕 徒湖离开后,元奉枝独自来到徒兆书房。 此时此刻,这对老夫老妻已全然没有了刚才筵席上的相敬如宾,只剩下肃目相对。 徒兆的脸色有些苍白,说道,“元奉枝,你以为这么做,我就能高看你那两个儿子了?” “我那两个儿子……”元奉枝充满讽刺和失望地说道,“哼,徒兆,你从没有将他们当成自己的儿子吧。在你心里,只有那个野种才配做你徒兆的继承人。这么多年,我竟真的信了你对那个野种是漠不关心,你演的……可真好呀!” 徒兆眼里只有冷漠,语气十分平静地说道,“我给了他们多少次机会,他们却一再让我失望。他们眼里,只有那点眼前的蝇头小利,一点都不会为徒族的未来打算。” “徒兆,不要再用什么徒族的未来伪装你的野心和虚伪了。那个贱人因你而杀了人,而你却见死不救。如果你当年用府中虫草充数,说不定能判个证据不足,那个贱人没准可以免得一死。徒兆,我太了解你了。为了自己,你连自己最爱的人都能牺牲。我就是要让徒湖那个野种看看你的真面目!我看他以后还会如何信任你!” 面对元奉枝的揭发,徒兆只是轻描淡写地说道,“你那两个儿子,就是随了你的自以为是。” “你!你什么意思!” “他们一直在查当年的事情,你以为我不知道?你将那张真正的入库单给了徒漾他们,自导自演今天这出戏码,真以为我毫无察觉?” 元奉枝震惊道,“你!你知道?!那你为什么……” 元奉枝突然语滞。 要说这世界上还有谁能对徒兆的可怕知悉一二,恐怕只有她这个枕边人了。可此时此刻,她才意识道,自己对徒兆的了解,不过如此。 元奉枝不可置信地说道,“你……早就打算以牺牲自己为代价,提拔那个野种!” “元奉枝,”徒兆轻蔑道,“徒族的未来,从来都不是一族人的未来,只是一个人的未来罢了。我徒族古墓里躺着的,你以为能有几人。徒湖他需要成长,需要知道这个世界真实的样子,也需要……也需要……”徒兆的声音变得越来越虚弱。 元奉枝无论如何都不会想到,徒兆竟然选择借自己的手,揭开他和徒湖之间这道伤疤。就为了让徒湖……成为徒族下一个继承人。 徒兆的眼神,渐渐暗淡。 最后的一束光中,徒兆看到了二十年前的那个悬崖边,那个籍籍无名的医女救下了自己…… 思绪回到十多年前的那个夜晚…… *********** “康承承,你不要太过分!” “怎么,徒兆,被我发现了你的秘密恼羞成怒了?我肚子里怀的也是你的骨肉,难道不配做你徒族的继承人?” 徒兆蔑视道,“我的继承人,只能是湖儿。” “就因为……他算是半个五族人?” 徒兆恼羞成怒道,“你住口!” 康承承完全无视徒兆的愤怒,轻描淡写地说道,“你放心,你和苗人天那些见不得人的书信,我保存的很好。如果我出事,田希,不对,应该叫她苗人希才对,还有你那个心中的继承人选,都会给我陪葬的。” “康承承,你这个毒妇!” “怎么,后悔了?要不是与我联姻,你徒兆能有如今地位?就靠元奉枝那个老妇帮衬?”康承承妩媚地抚摸着徒兆方正的面容,“我知道你想得到什么。相信我,我可以帮助你。论聪慧样貌,我哪里比不上那个田希。就算她是曾是五族千金,现在的身份也只能是个不入流的医女出身而已。而我,可是昆国礼承卿的掌上明珠,我腹中的孩子,必须成为你的继承人。”她轻贴在徒兆胸膛,轻柔许多,“徒兆,我对你的爱一定比田希多,我不会害你的。” 徒兆毫无动容地说道,“我若就是不答应呢。” 康承承离开徒兆胸膛,冷冽地看着他,说道,“那说不定……徒冠就会知道你秘密。如今只有苗人天知道田希嫁给了你,如果……”康承承掩面窃笑,“如果整个五族都知道了,会如何?你心尖上的人,会成为五族的罪人,她和她的儿子,都不会有好下场。哦,对了,要是那样,苗人天说不定也得让出五族族长的位子了。” 康承承渐行渐远,突然转身,假意好奇道,“咦?他若当不成五族族长,那你二人暗合勾结的那些事情……岂不成了笑话。哈哈哈哈……” 徒兆面无表情,看着眼前这个面容可憎的女人。 ******** 与田希最后一次见面,是在国殿的天牢里。 田希披头散发,面容憔悴却异常冷静。 “为什么?”徒兆眼含泪光,看着田希。 田希将垂在面前的发丝轻轻别至耳后,露出了整张面容,虽有污垢却掩盖不住那种清淡的孤高。 “我,听到了你和康承承的对话。她……”田希带着伤感,“也真是个笨人,随意吓唬几下便说出了藏匿密信的地方。” 徒兆眼神有些惊惧。 田希淡淡笑道,“你放心,信,已经烧了。最后一个知道信中秘密的人……”田希拂了一下面颊,想要淡去些污垢,“明天也就要被处以极刑了。” 徒兆沉默良久,放下一小瓶毒药后,转身离开。 身后,那般温柔的声音传来,“可不可以,不要让湖儿承受那么多。” 徒兆落泪,“由不得我。” *********** 书房中的徒兆,仿佛又看到了那张温柔恬淡的面容,嘴角微微上扬,烛火晃动,守相……闭上了眼睛。 五步外的元奉枝,悲愤交加,泪流不止。 暗处,突然出现了一个鬼魅身影,说道,“元夫人,我们要将族长带去古墓了。葬礼……就有劳夫人操心了。” 元奉枝并没有被突然出现的暗影吓到。她黯然转身,推门出去。木门紧闭的那一刻,这位徒府当家主母倒坐在地,输了个彻底。 ********** 国殿,天泉殿。 “师,徒兆……死了。” “他当初既做了那样的选择,便注定了今日结果。” “徒族送墓人已经在做准备了。” “知道了。” “您说……苗人希当年真的烧了所有密信吗?” 尚泉一副无所谓的口吻,“谁知道呢。” “弟子总是在想,她那么聪明的女人,定会备有后手。若是她想相托付,应是最为信任的人。可她跟了徒兆,就是背弃了五族。还会有什么人值得她托付呢?” 尚泉没有理会身边弟子这番自顾自的分析,问道,“五族那边什么动静了。” “五族精兵已整顿完毕,准备向目石城进发了。” “去跟国主说一声吧。” “是。” “师父,还有那间茶馆呢?” 尚泉摆手道,“不必查了。” 说着,他退去面具,笑容阴鹜道,“徒央……你回来了。” 第301章 绝法分身 从徒府出来,兰陵若有所思。 阿原跟在兰陵身后,见他怔怔出神,也没有特意搭话。 二人不知不觉,竟走回了茶馆。 “大晚上的,来这里干什么?”阿原问道。 兰陵心神有些恍惚地说道,“不知道,只是觉得回来这里,就莫名心安。”他回头看着阿原,一脸迟疑地说道,“阿原,你有没有觉得,很多事情似乎越来越熟悉了。” 阿原摇摇头,表示不太明白。 兰陵却继续说道,“就像…..是很久前经历过一样。最近我总会这样有这样的感觉,就好像……” “好像什么?”阿原好奇道。 兰陵抬头看着匾额上那个‘茶’字,说道,“就好像……很久以前我就是开茶馆的。” 兰陵接着自言自语道,“还有今天,徒兆对徒湖说的那些话,好像很熟悉一样。” 阿原赶忙问道,“徒兆说什么了?” 兰陵立刻机警起来,“别想套我的话。” 阿原瞪了他一眼,说道,“什么熟悉不熟悉的,待得久了,自然就熟悉了。我看你就是走火入魔。你想尽快和身上那条大虫子达到心意相通,可心急吃不了热豆腐。我劝你还是悠着点。” 兰陵苦笑道,“也是。” 兰陵此刻的心情有些复杂。这种复杂来自刚才徒湖和徒兆之间的对话。徒兆无法说出口的秘密,就像藏在了一个什么地方。兰陵感觉自己知道那个地方,却怎么也想不起来。 徒兆方才说话间,身体灵力消散之快简直不可思议,就好像什么东西在他身后,不停地吸噬着他生命。 兰陵知道,那该是徒湖最后一次见徒兆了。 “阿原,你先回去吧。我想自己待会。”兰陵说道。 “我不回!别想着支开我!” 阿原总是这样不通人情,兰陵也无可奈何,便自顾自走入了茶馆。 二人相跟着穿过茶馆的待客区,来到茶馆后方一处空旷地带。 依山傍水,十分静谧。这个时候,除了鸟兽虫鱼,也不会有人来如此偏僻之地。 兰陵走之一处水边站立,然后翻掌向上。 四古黑蛟悄悄浮现了出来,试探似的伸出一节身体,另外一节则仍然嵌在兰陵手掌中。大约是感受到周围没有异样,它才慢慢将整个身体盘旋出来,服帖在兰陵手掌上面,姿态十分慵懒。 “你把它叫出来做什么!”阿原见状想要阻止。 兰陵反而挥了挥手,将四古黑蛟轻轻抛离手掌,掷向水中。与水面接触的瞬间,四古黑蛟腾空而起,身体也随之变大数倍。就好似一条穿行的巨蟒,畅游在眼前方这处并不宽阔的水域上方。 阿原只觉得兰陵举止奇怪,觉得眼前的‘大虫子’更奇怪。 大虫子身体四周散发出薄薄雾气。那雾气卷动不止,形成很多片小型漩涡。这些漩涡看上去十分诡异,因为它们并没有随着大虫子的身体游动而移动。有的停留在原地,片刻消散。有的则没有规律地缓慢移动。 阿原显得有些紧张,因为大虫子的身体又变大了。她责问道,“你不管管大虫子嘛,被人看到怎么办!” 兰陵就像没有听到一样,不仅不理会阿原,反而还坐在了地上。 他微闭双目,呼吸变得浓重起来。身边的阿原感到周围灵力骤然间卷动而来,围绕在兰陵四周,然后有节奏地进入他的身体。至于大虫子,继续涨大且漆黑的身体,让这里空气看上去更加阴郁了。它身下的本就不太宽阔的水域,也几乎被全部遮盖住。 空气中灵力滚滚而来,更加汹涌。甚至激荡起兰陵周围的土壤,形成一圈圈快速旋转的锥形土墙,将兰陵围得水泄不通。 阿原甚至看不清里面的情况。 过去片刻,土墙竟然真的成了土墙。不再转动,凝固成一个个锥形堡垒。阿原竟有些担心里面的兰陵,她不知里面那个人在做什么,不知他为何突然吸纳如此多的灵力。 阿原上前几步,刚想抬手去碰触那些土墙的时候,土墙却突然开裂,碎成大块大块地土砖,掉落一地。 三座土墙一层层开裂,一层层掉落,直到看见里面的兰陵,阿原已目瞪口呆,震惊地说不出话来。 兰陵……站了起来。 兰陵……还坐在地上。 阿原揉揉眼睛,甚至有些不太相信自己。 兰陵的身体里,竟然又走出了一个……兰陵! 她张开的嘴还没来及的闭上,站起的兰陵已飞驰离地,来到了四古黑蛟的背上。正在水面畅游的大虫子变得异常兴奋。冲入夜幕云霄,穿山越岭也只在一瞬间。 坐着的兰陵,此时竟然也缓缓站起,走在了阿原身边。 阿原清晰地感受到,这两个兰陵都存有灵力,并非只是一个术法创造的幻影虚魂而已,而是一个实实在在的人。一个实实在在的兰陵! “这!不可能!”阿原始终不太相信自己所看到的一切,头晃动地像拨浪鼓。她甚至用力捏了捏自己的脸,确定兰陵是不是用了什么幻术。 可结果是,兰陵真的创造了另一个自己。 阿原甚至有些不太服气地说道,“你!什么时候偷学的这个本领!从哪里学的!于伯偷偷教你的?!” 兰陵说道,“分身原本就是我的绝法。” “绝法?那是什么?” 兰陵没有解释。 阿原更加好奇了,指着空中驰骋的大虫子和他背上的【兰陵】问道,“他在想什么,你又在想什么?” 兰陵若有所思,说道,“他没有意识,全由我的意识控制。或者说……他是我的觉态灵力聚集而成的念。” 阿原听得云里雾里,不置可否,她完全理解不了那是一种什么样的力量。 阿原从吃惊到不太服气,转而已有些气馁。阿原意识到,自己可能永远战胜不了眼前这个男人了,于伯教她的那些本事,也无济于事。他们的天赋,是云泥之别。自己和兰陵打赌的那场比试,是赢不了的。 阿原看着眼前这个男人的侧脸,看着他眼神里透出的冷静……还有这种令自己感到无法超越的敬离…… 阿原只觉得身边人……是如此熟悉。就好像当年那个衣衫褴褛的流浪小丫头,第一次被徒央救下的情形。 第302章 金石琅山-始点 寒枝雀静,夜色无尘。 兰陵看着远处另一个自己,想起刚才徒兆与徒湖的对话,不由得回忆起来到这个世界的点点滴滴。 初来乍到之时,也有另一个自己。 从天界一跃而下,仿若昨日。可惜,自己不是话本里那些坠落凡间的仙人大神,可以拯救世人。相反,自己一无是处,一无所知,还令得这身体原主魂飞魄散。 但也似乎是那个时候,兰陵对这个世界有了真正的归属感。九死一生,他此时耐下心来想着过往。 一开始是被迫无奈,帮着身体原主去找到隐石,真是赶鸭子上架。那时的他,对这个神仙鬼怪世界的有畏惧,也有初生牛犊不怕虎的大胆。以为靠着原主传授的本事加上自己在上个世界的见识,至少在人族大地可以混个平安无忧。若是真的回不去了,那就舒舒服服地当个幕僚,或者可以在商场闯下个海阔天空,都是不难的。 谁知走着走着,事情就偏离了轨道。原以为只是简简单单找几块天族丢失的石头,没想却是冰山一角。阴谋一个个浮现,简直是张弥天大网。直到现在,兰陵,还有被束网中的人,都不知那真正的织网人到底是谁。 身体的原主走了,兰陵彻底失去了方向。偶得了四古黑蛟的力量后,他太急于让自己在这个世界活的有意义。以为有了这只开天大兽的眷顾,就有了救赎世界的能力,就真的是那坠落凡间的仙人了? 昆国的一路自诩救赎之路,真是让兰陵都忍不住嘲笑自己。他斗不过险些要他性命的齐开生,斗不过拿他当棋子的凌光居士……斗不过‘昆国必乱’的命运。齐开生,路之成,楚荣义,凌光,于伯,希石……这些身怀绝技,能力甚至高于隐士的人类,到底有着怎样的过往,抑或是……阴谋? 令他更加绝望的,是离石城殿里历历在目的悲剧,那么多无辜人眨眼间在天降羯仁的刀下变成了尘屑,也牵扯出身体原主留在兰陵体内的仇恨和绝望。人类在神族面前不过是弹指间的尘埃,而他兰陵想要护佑身边人的心意,更是可笑至极。这次,兰陵甚至都要冲自己笑出了声,可嘴角的弧度却那么悲凉。 兰陵从石国而来,所以他决定回到原点寻找真相。这一切的迷茫,都始于隐石丢失。始于金石琅山中,他与云、木分别,开始寻找隐石的那一刻。原来他寻找的,从来就不是什么石头,而是……真相。 远处,四古黑蛟载着自己念力化出的分身环山而行。兰陵稍稍向前几步,四古黑蛟似有感悟地从飞速而来,像一道笔直巨大的长云,冲入兰陵身体。 巨大的冲击力另一旁的阿原后退了几步。平静下来,一切恢复如初,大虫子不见了踪影,兰陵也只有一个兰陵。 兰陵站在水边神思许久。再次回到石国后,每一天的熟悉感都在加深。他描述不出这离奇的感觉,就好像他认识这里的每一个人,却又不认识。知道想要的真相藏在何处,却又不知道。 前方的水重新流动起来,兰陵也要继续向前了。 ************** 回到住处,兰陵做了一个惊人之举。 他把自己掌心中木蔷薇的隐石,交给了苗尔。 这个过程很顺利,苗尔原本就是天生灵念之体,隐士之资,隐石毫无拒绝地便化入苗尔掌心。 “这是?”苗尔看着自己掌肉中的异物,问道。 “木的隐石,如今她已经不需要了。” 虽先前还想着如有机会仍是要把隐石交还于木蔷薇,可想到她当日神情,兰陵也知是自作多情了。木蔷薇表面冷漠,性情却很敏感,在得知神族对她这几百年的欺骗之举,又怎会选择放下。 可这隐石长居于自己体内也不是办法,兰陵之前就想过要交给苗尔,但总归藏着犹豫,这样的话,苗尔便与‘凡人’二字,无缘了。 兰陵苦笑道,“你爹这些年的筹谋,算是被我毁尽了。”他握住苗尔的手,“我不知道这会给五族带来什么,但这石头可以保护你。神族需要隐士监国,有这石头在身,他们便无可奈何。就算你爹在你八岁时逆天改命,神族也没有办法。这就是天规山的规矩。” 兰陵继续说着,“虽说你本源灵力属冰,但上次被禾生所伤之后,我以体内尸灵救你,侵染了你的本源灵力,加之这石头在我身体藏了许久,原本的土性灵力也在消弱……” 苗尔听他像交代后事一样的自顾自不停解释着,直接打断他,道,“你要去哪里!” “我会回来的。” 兰陵眼神不舍,却不得不离开。这次,阿原也无法再跟着他了。因为他要去的地方,阿原无法进入。 金石琅山。 石国隐士的清修之地。如今兰陵已知道,这就是一处只有石国隐士才能进入的……灵域。 而打开灵域的钥匙,就是他手掌中的隐石。 平坦山顶,与当日并无差别,除了五座圆形石台外,再空无一物。脚下,深埋着那颗护佑石国安定的泉水石。 兰陵淡定地坐在自己的那块石台上,既回到初衷,便应平心静气。 思绪一缕缕飘荡而出,就好像从云层中打下的一道道光,照在兰陵身上的时候,那些思绪也开始汇集。记忆好像一张不停运转的织机,正在缝补那张千疮百孔的大网。既然找不出织网的人,兰陵便自己做那修网之人。令他困惑许久的碎裂线索开始拼凑出一张地图,虽然这张地图的很多的地方依然漏洞百出,但它已不再是只靠丝线纠结缠绕的蛛网。 瀑布声飞溅,敲打着兰陵破碎的记忆。有的来自他原本世界,有的来自他这里的经历,有的则是这身原本主赋予给他的…… 他,兰陵,到底谁是?! 一个天外来客? 一个当世救主? 一个商人? 一个幕僚? 一个隐士? 他人的朋友? 别人的棋子? 被等待的人? 若只是这样,为何四古黑蛟要选择自己,为何身体原主要牺牲自己,难道只是巧合,只是幸运?抑或是不幸? 断界崖一跃而下的时候,他就没有了自己。 可他想要找回自己,坚固的枷锁把他捆在一个四面楚歌的牢笼,强烈的欲望驱动着他寻找破绽,冲破这层迷失的禁锢。 那张地图此刻在他面前徐徐展开。 兰陵从此刻末路,一步步向始点寻去。 第303章 赤脚分身1 脚踏云门,飞流直下。 兰陵站在金石琅山的最高处,思绪如山水迸泻,急涌而出。平台似卷,云雾作墨,一张巨大的水墨图卷,徐徐绘制,渐成形态。 兰陵的思绪则如一支流露着金色墨渍的画笔,沿着无数细枝末节的分流,渐渐寻去。 他坐在属于他的圆台上,身体中走出一个分身。那分身赤脚而立,来到画卷上方。居高临下看去,画卷中兰陵经历过的每一个细节历历在目。 赤脚分身选定一点,迈出一步。 那是一切的开始……石国的两名隐士消失,隐石也不见了踪影。 历经种种,兰陵已毫不怀疑,那都是齐开生的所做所为。而到了隐石的灵石妖道和君漠青,显然不是可以驾驭隐石的人选,他们只不过是齐开生的实验品罢了。至于打倒沫川的路之成,定然是得到了昆国古山的隐石,但他到底是个成功的实验品,还是齐开生的同伙呢? 赤脚分身左侧一处的支流犹如一条金色河流,渐渐亮起。 隐石易主…… 隐石不会贸然易主,齐开生和路之成的修为可以重伤隐士,创造灵域,才得以骗过隐石,令隐石选了凡人躯体。想到这里,兰陵再次对这群凡人的力量不寒而栗。 这会是昆国泉水石灵力不断外泄的原因嘛?隐石流入凡人躯体? 兰陵摇摇头。不会如此简单。 这条支流戛然而止,金色淡去一些。 赤脚兰陵继续向前迈出一小步。 齐开生啊,齐开生,你的目的到底是什么呢? 难道只是为了得到一块石头?可你们的能力既然足以击败隐士了,难道还会在乎那一块石头嘛? 不! 赤脚分身向后退回刚才的位置。 隐石的力量或许对灵石妖道和君漠青这样的人有所用处,但绝不会令齐开生放在眼里。既然他们知道隐石的存在,那也该知道那是天族产物,就算被凡人偶得了去,也终究会被天族收纳回去。毕竟人类的时间寿命和天族相比,简直不值一提。就算隐石丢失个几十年,哪怕几百年,对于天族来说,不过是一盏茶的时间而已。 那会是为了什么? 坐在圆台上的兰陵,双目紧闭,眉宇微颤。 是……为了让神族派隐士下界启动泉水石! 没错! 泉水石灵力外泄! 这才是他们的目的! 为平定人神之间的纷争,泉水石坠落人间,定下了神族不能现身人族的规矩。这也便有了隐士这个特殊群体的存在。为了控制隐士,天规山创立了兽神和隐士的师徒关系,这种情感牵绊让生而为人的隐士对自己护佑人族的使命深信不已。至于负责消除他们前世记忆,铲除他们所有族人的任务,则落在了生性暴虐的天降一族身上。 不得不感叹,天规山这个盘算,真是打得几乎无懈可击。 可它始终算漏了一样,就是人性的复杂。 该怎么评判齐开生他们呢?拥有对抗神族的勇气?还是无所畏惧的无知?抑或是渴望得到神权的贪婪? 不管是什么,他们都打乱了天规山定下的规矩。若泉水石灵力继续外泄,稳定运转了千万年的四方秩序,即将倾覆。 兰陵甚至不敢想象未来会发生什么。 在原主的记忆中,泉水石震慑人族大地的安定,控制着这座实灵域的灵场运转,与这里万物生灵的灵力形成了一种平衡而稳定的和谐关系。泉水石启动、归位,周而复始,带来的不过是人族纷争,八阵易主。人类重归原始,循环往复地经历着从原始部落到都市繁华,从与兽类争夺栖息地,到共同生存相安无事。神族似乎始终都不允许人族再向前迈出一步,或者说,是人族的贪婪和欲望将自己困在了这个不断重复的漩涡中。每每生活变得富足平静的时候,每每八阵相安许久纷争平息的时候,新的阴谋和诡计,便开始了酝酿。 可无论如何,那些阴谋终究还是在人族地域兜兜转转。 但这次!完全不同。 泉水石无法归位,灵力外泄,兰陵隐隐感觉。一旦泉水石灵力流散殆尽,没了稳固人族大地的基石……人族!这个从天地初创便开始萦续的实灵域,将会永远堕入一个未知的虚灵域之中。 没错! 兰陵恍然大悟,这才是齐开生他们夺走隐石的真正目的! 将实灵域和虚灵域的链接彻底打开,令得秩序大乱,人神不分?到那时会怎样?天地不合,神界坍塌。天界诸神将因现身实灵域而被天规山惩戒。至于人族,只有掌握了灵域穿行之道的人才能独善其身,成为新的世主。 兰陵战栗不已,心神不宁。引得赤脚分身也虚虚实实,有飘散消失之意。 兰陵吞灵吐纳,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赤脚分身低头看向脚下的硕大画卷。难以想象,这是怎样的一张弥天大网! 难道这就是齐开生的阴谋?凭他一个凡人之躯,纵然天赋异禀,就敢操纵一切,挑战神权,不惜牺牲数万生灵的性命也要颠覆四方秩序?! 齐开生!你为何! 兰陵忍不住咬牙切齿!你到底要做什么!又可知这将带来何种后果! 四古黑蛟此时破体而出,缠绕在赤脚分身的身上,帮他稳定下来。 在得到兰陵所思所想之后,这条亘古大兽竟也坐不住了。它可是天地产物,唯有天地稳定,灵力持续,它才能活。若真如兰陵心中推断,有人要故意破坏这天地秩序,那它大虫子是绝对不允许的。 此刻现身,更像是一种表态。 大虫子在提醒兰陵,继续查下去,找到真相。 得到这位天地老祖的鼓励,兰陵再次逼自己冷静下来。 石国、羽国、昆国,这三国之中,昆国泉水石已然外泄,无疑会是最先堕落虚灵域的。兰陵身在石国,分身乏术,也只能靠沫川和野菟去想办法了。找到昆国泉水石灵力外泄的真正原因,就是当务之急! 画卷中的这条支流算是有了方向。 赤脚分身也终于稳定下来,继续向前迈出一步。 第304章 赤脚分身2 山顶平台上方,聚集起一层薄如蝉翼的云气。光穿透云气打在图卷上,让那些不疾不徐流动的条条支流泛着出未解的光亮,就像身体里错综复杂的血脉,向着一颗不停跳动的心脏地带,隐秘奔流。 赤脚分身凭着直觉前进,走至那个叫做‘艺石城’的地方。艺石城的版图突然变大,托起了赤脚分身,将下方整个画卷遮盖住。 四古黑蛟不再缠绕赤脚分身,而是在艺石城版图上扭动身躯,行游不断,似乎对这个地方也十分感兴趣。 这个在地理上牵连着石国和羽国,在经济上影响着八国的特殊存在,不仅富可敌国、军事强盛,而且掌握着众多当世先进技艺。炼石,纺织,制药,甚至各国早已失传许久的古法技艺,神秘宝器,古国秘事,传说都被秘密保存珍藏在那个只有五族族长才知道的宝藏库中。这个靠着五大家族统治管协的国外之国……到底是靠着什么在稳固灵力,长盛不衰? 兰陵陡然想起路辰留给他的那封遗书。 “……兰陵,至少有一件事,我可以告诉你了。君漠青从你朋友身上取下隐石时,割裂了手掌,将血滴在了某件东西上面,密室中便被一团诡异的浓雾笼罩。君漠青带着你朋友从浓雾中裂开的一处缝隙进入,便顿时消失了,就好像进入了另一个空间。还记得我被五族驱逐后在树林中刺杀我的人嘛,当时我伤了一人手臂,看到了他手臂上那个好像三眼骷髅的烫印。仔细回忆,君漠青在密室中走入的那团浓雾,似乎与那个诡异骷髅形状十分相似。而君漠青之所以派我去昆国刺杀徒湖,后又在他归途时劫持,是因为石国有人故意透漏了徒湖的行踪。当然,我收到的任务就是劫持,制造他被杀害的假象。但最终并不是想要嫁祸羽国,而是五族。君漠青一直想至其他四族于死地,所以和石国中人保有密切联络,此人是谁,我并不知道。但从之前种种可以看出,此人并不想让徒湖死,而只是想利用他的出使造成五族和石国之间的纷乱。但背后的目的,便不得而知了。这些就是我最后能相告的事情了。很抱歉,对你隐瞒了这么久。为了郭竹,也为了……若是他终究仍会与你为敌,希望你可以给他一条生路。” 路辰信中的‘他’,兰陵已有所猜测。虽不知那人与路辰是什么关系,但若非至亲,绝不会令路辰如此为难。 路辰是路之成送给君漠青死士,莫非那人……也与路之成有所关联?、 兰陵不由得震惊,这一切的背后……都是齐开生!那人身在羽国,难道羽国前些时候的内乱,乃至! 乃至羽离军的死和求亲之举,都是齐开生的杰作! 图卷上的支流湍急起来,流动得有些杂乱无章,兰陵心中焦乱。他似乎露了什么关键的线索,急不可待的想要找到! 残卷!那张残卷!那个得世的谣言! 茵之血!静石城的演武刺杀! 桐炎和兰陵已经推断出那次刺杀的目标是桐炎!而桐炎的死,带来的唯一后果就是固若金汤的目石城将失去屏障!五族……将趁虚而入,既而引起和石国的纷争。 又是五族!又是纷争! 兰陵终于明白了,从一开始徒湖出使被劫,到静石城演武暗杀,还有水巫士的不断偷袭,都只为了一件事情,就是要让五族……乱! 乱! 没错!五族为何能长久不衰,定然是有什么在稳固着它的气运。但齐开生费劲心思想要五族大乱,究竟是要破坏它的气运,还是另有其他原因? 至于稳固五族气运的东西,到底是什么,又会在哪里呢? 兰陵若有所思之时,四古黑蛟钻入了五族版图某处,赤脚分身垂头看去,正是普光兽坛所在的……普光三峰。 圆台上的兰陵嘴角微翘。看来……这位天地老祖宗是在为兰陵指点迷津呢。 可这并不是最终的答案,这条支流上藏着太多隐秘了。 那张残卷究竟是齐开生抛出的迷雾,还是真有其事?而为何……非要将坤达明茵牵扯进来? 至于与君漠青勾结的石国人,又会是谁?兰陵潜入君漠青密室的时候,并没有见过路辰信中提及的吸血宝物,且密室机关当时也有被破坏的迹象,说明与君漠青勾结的人早已先他一步清理了所有东西。会是谁?是律楠威嘛?可路辰信中推断,那人并不想让徒湖死,以律楠威的性情,才不会对徒湖手下留情。毕竟他是徒央亲自教导的堂弟。 是……徒兆!? 兰陵心中得出来这个不可思议的答案。 但先前种种,无论是静石暗杀,还是炸毁通天院,全部都指向了律楠威呀! 难道徒兆和律楠威是一伙的?若是那样,以他们的地位来说,律楠威该听从徒兆才对。可依律楠威的性情,他会愿意听从一个只知权谋的文臣守相?他可是个六亲不认的嗜血怪物。徒兆又会有什么可以许诺律楠威或是威胁他的嘛? 况且,以徒兆的地位,怎么会同君漠青这种末流的野心家同流合污呢? 不会! 兰陵非常肯定,但思考也陷入了僵局。 赤脚分身在五族版图上徘徊不前,走走停停。 兰陵又开始焦急了。 线索,一路上的线索,他到底忽略了什么,是什么? 圆台上的兰陵突然睁开了眼睛。想到了那个答案,却令他心乱如麻。 五族版图,那张画卷,还有他的分身,随着周围云气轰然一声,炸裂四散,消失的无影无踪。 禾生!那个一直被兰陵忽视的线索,就是禾生! 他以苗尔的名义安顿了被驱逐出五族的寻云……他带着寻云去见了身在五族宝藏库中的苗尔,订下了铲除君漠青的协定……他又跟着兰陵去了君漠青的密道……也是他,在昆国的时候把兰陵受君启林委托巡铺的事情告诉了君漠彦……他还偷袭了苗尔,要彻底坏了她的本源灵力。而他在昆国的所作所为,都说明他和律楠威,有勾结。 禾生! 那个线索就是禾生! 至于那个同律楠威有勾结,有何徒兆撇不清关系的人,自然就是他……背后的人! 第305章 徒族古谱 兰陵孤零零站上金石琅山山顶。他抬头看去,四古黑蛟耸入万丈云霄,庞大的身躯笼罩住整座山顶平台。天光穿透它虚虚实实的身躯,打下几束光线,就好像兰陵方才拼凑的点点线索。而只要将那些点一一连接起来,一个隐秘且可怕的阴谋已然浮现出来。 兰陵串联着那些线索,看到终点站着的人,痛心疾首。 真的会是苗人天吗?!自己该如何面对苗尔! 兰陵摇摇头,这一切始终是自己的猜测而已。在没有证据之前,什么都不该对苗尔说。 图卷早已消失,金石琅山的氤氲之气变得晦涩幽暗。这里没有昼夜之分,兰陵仅仅在此处待了片刻,曜石城内却已是翻天覆地的变化。 ************** 徒兆寿宴之后骤然离世,令得城殿动荡不安。对任何人来说,都太过突然了。 徒湖已经连续三日没有到属衙办公,大小事物一力靠林青承担,倒也没出什么乱子。 徒漾和徒波已是惴惴不安、乱作一团。 徒府内。 “母亲!您说的可是真的!?父亲!父亲要入徒族古墓!”徒漾双瞳血丝红肿,说道,“送墓人将……将古谱给了徒湖?!” 作为徒族子嗣,不会不知道那意味着什么。 凡入徒族古墓者,非国之大器不可。而得古谱者,则是下一个接班人。当年徒央早亡,其父徒冠不到一年便也猝然离世。那份传承千年的古谱,自然由徒兆接管。 徒兆主持了一场浩大的葬礼,可葬于城外墓地的不过是具装满死者生前遗物的空棺。徒族最为神秘的送墓人会将真正的尸骸送入徒族古墓,并与新的接班人定下契约,从此效忠。 这个接班人,虽由上任族长推荐,但送墓人才是最后的决定者。他们,要确保最具气运的人执掌徒族,令徒族永远长盛不衰。 很显然,徒湖是徒兆和送墓人共同的选择。 湖居内,徒湖拿着沉甸甸的古谱,五味杂陈。 眼前的三名送墓人单膝跪地,揭下面罩。一个清晰的徒字,烙在他们每个人的左脸脸颊处。 为首的一人说道,“从今天开始,您就是徒族掌门人。” 说着,他双手奉上那本传说中的徒族古谱,继续说道,“此卷分上下两册。上册,乃是徒族古墓之所在,以及历代史事及隐秘,由我等送墓人代代记录传承。下册,是破解上册的密语。古谱一式两份,这份交由您保管,望您研读,细知徒族先辈经历过往。另一份由我等保管,你作为徒族新任族长的所作所为,我等皆会记录在案,如是传承。如有任何违背徒族传承之道,我等自然会有所处置。这也是徒族先祖赋予我等送墓人的权利。” 为首送墓人跪地恭敬,言语中却透着些许威严。 徒湖心情复杂,双手微微颤抖地接过古谱。他轻轻翻看,其上并无文字,而是一段段乐谱音符。但这毕竟是千年前的乐谱,与他当今所习音律早已大不相同。徒湖甚通音律,对一些古谱也有钻研,但也未见过如此诡异的曲律。 他一一翻看,问向送墓人,“这……只是上册吧?上面旋律毫无章法可言,想必下册就是每一个曲律音符的释义,二者相互映照,才能读懂上册。” “正是。”为首送墓人回道,却不见他将下册奉上。 徒湖不解。 送墓三人此时站起,各自在胸口摆出环形手结。手结中央,金色光环层层而出,好像波光粼粼地水纹,上还浮现着一些奇特符号。水纹一道道荡漾至徒湖心口处,每入一道,徒湖都好似经历一种醍醐灌顶的之感,耳聪目明,精神之力难以言表。 九九八十一道光波全部灌入心胸之后,一本无字天书便也融会贯通入他的身体。徒湖瞬间明白了什么,再次翻看古谱上册的时候,音符跃然纸上,过眼之处,那些音符就像灵动的精怪小虫,自由流转,拼凑出一段段普通文字。 徒湖震惊且振奋,感概自己的先祖竟然想到用此种方法避免徒族隐秘史事外泄。即便上卷丢失或被窃,也无人可以破解。 送墓人此时告诫道,“此术法为徒族护墓人传承心法,名为心轮,用来研读徒族古谱。你若是一个合格的族长,此法将伴你终身。若你失格,我等自然也会收回那九九八十一道心轮。那时,你便无法再看懂古谱,且之前所见古谱内容也会随心轮移出体内,无法记忆。” 徒湖不置可否,“意思是……即便我现在刻在脑海,只要你们将那心轮取走,那古谱上的内容我会再也不记得了?” 为首送墓人点点头,道,“没错,徒族史事,不得被族长以外之人知晓。”说着,他们又是双手抱拳,拜道,“我等送墓人所修灵力,全然来自徒族古墓之内的墨灵和气运。所以我等永远都只能侍奉最具气运的徒族后人。你就是当今人选,还请新族长护佑徒族,护佑我等衷心送墓人。时候不早了,我等要送徒兆大人前往古墓了,告退。” 说罢,三人消失。 徒湖静默呆滞,不知该不该翻看手中这本古谱。此时的他,心中有几股纠缠不开的绳结,相互牵扯,撕扯得他四肢无力,无所适从。 本以为还要与两个兄长,甚至族中其他德高望重的族老缠斗一番后,才能得到这族长之位,没想却来得如此突然和简单。拥有了这样的地位,他也将不再束手束脚,他的抱负也可以得到更多的支持。 可这些,是用徒兆的死换来的。那个陌生且令他敬畏的父亲,在那天谈话之后,竟突然离世。想到这里,徒湖心如刀割,他一遍遍回忆这父亲那天的反常举止,才意识到一切都是父亲安排好的,就连他自己的死,也是。 徒湖当然知道徒兆的用心。元奉枝和那两个兄长精心策划的父子二人反目成仇,却反被徒兆所利用。无论如何,元奉枝作为徒府主母,掌管府库,不可能不知道徒湖母亲‘田希’当年的事情。她急于制造徒湖和徒兆的嫌隙,却也只能暴露了自己,甚至牵连了元启时。 他们怎么都不会想到,徒兆会用自己的死,来扶持徒湖。这个年轻气盛的新人族长会又怎会放过当年伤害过自己母亲的人! 徒湖深感自己父亲的可怕,虽然相处不多,他却远比自己要了解自己。他想让徒湖与自己的主母和两个兄弟彻底翻脸,想让自己成为孤家寡人。 徒湖身体颤抖,他感到莫名害怕。难道这就是徒族族长要走的路,难道…..这就是他的宿命! 门外,府中仆人慌忙叫着,“大人!大人!夫人腹痛不止,怕是要临盆了!” 第306章 桐家父子 石国朝堂,国主坤达明贵因为守相之死表现得悲痛不已,下旨厚葬不说,还封赏了一些有过功绩的徒族贵胄。 可谁能看不出,这朝局……要变。 桐府内。 桐母给桐关披上一件厚实袍子,便关门离开,只留桐关和桐炎在书房谈话。徒兆的死,让这对父子难得面对面坐了下来。 桐关仍是一脸怨怒,不愿多看自己儿子一眼。他目视前方,眼神中透着担忧和力不从心。 桐关说道,“接下来的路,走错一步,我桐族就是万劫不复。” “父亲何出此言?” “国殿看着表面平静,实则暗潮汹涌。你出走多年,很多事情不甚知道。” “父亲可是想说几年前的三夫史分权之事?” 桐关将身上袍子裹了裹,说道,“王权相权相互制衡,是石国的立国宗旨。只不过,国内士族大姓千百年发展,抱团联姻,以至国族势力难以掌控地方士族,日呈颓势。相权盛,王权衰,成了咱们国主的心头大患。” “国主不还是轻而易举,收回了国卿司的权利嘛。” “轻而易举?哼,你这个愣头青、不孝子,若是当年不那般任性出走,也就不会有今天这样的无知言论了!” 说道此处,桐关气不打一出来,可今天自己叫桐炎过来,并不是为了责备。桐关压制下怒火,继续说道,“徒兆死了,可你看看守相院,运转如常,一点都没有乱。一干得力官员几乎都由徒兆栽培提拔,徒族亲信、外戚不在少数,他们对徒兆的衷心不能小觑。国主当年步步为营,才得以收回国卿司的权利。那还是因为其他城池的徒族子弟实在太不成气候,作威作福,才被抓了把柄。”桐关叹口气,“可那一局,谁输谁赢,还真是不好下定论呀。” 桐炎是个聪明人,父亲话至此处,他当然明白弦外之音。 确实,失了国卿司的权利,却借着国主之手铲除了一批徒族纨绔。徒兆虽然丢了些族内威望,可将徒湖送入了国卿司呀! 桐炎此时此刻,涌上满心愧疚。父亲斡旋于这样的国主和这样的守相之间,常年来保全桐族,该是何等艰难。 桐关仍然没有看桐炎一眼,继续说道,“你回来多日,想必也听说了,不久前国主同意了徒湖的‘还利于民十策’。” “徒湖也给儿子看过,是个不可多得的良策。” 桐关始终带有些偏见,说道,“良策不假,问题也会接踵而至。” 若是以前,桐炎只会觉得是因父亲古板老旧的思想,才会总是担心任何变化。可眼下,他多少能理解父亲一点了。国内势力盘根错节,一片树叶引发的涟漪,都有可能掀起轩然大波。他桐家掌管的是兵权,相比那些文臣,国主怕是更加担心他们桐家生变。父亲忌讳一个变字,还不是因为国主忌讳他们桐家会‘变’! 可造化弄人,如此古板不愿变通的桐关,却偏偏生出一对性情使然,最不愿循规蹈矩的儿女。 今日谈话,让桐炎心情愈发复杂。桐关没有看他,可他却一直看着父亲沟壑纵横的面庞。若是妹妹桐灵不搞什么比兽招亲,安安分分地嫁与一个书香门第,或许就不会遭遇如今的不幸。若是自己当年没有离家出走,安安分分地留在父母身边,或许就可以为父亲分解这些忧愁。 想至此处,桐炎深深自责,泪欲夺眶。这么多年,他第一次对自己的父亲,说了句,“对不起,儿知错了。” 桐关也终于……看向了桐炎。 老父眼中,闪亮起来,不知是泪,是光。 桐家父子都不是煽情之人,二人沉默片刻,话接正题。 桐关继续说道,“变局是在所难免了,朝堂再也不能平静了。徒湖和你,你们这些不听话的年轻人,既然选择了,那就担当起来,坚持到底。为父今日叫你过来,有两件事。” “父亲请说。” “贡献大典前,你妹妹回府探亲……”提及桐灵,桐关沉声叹口气,才说道,“说那陷害他的妖道和盛林晶交往密切。为父便暗暗遣人调查。”说着,他递给桐炎一封密件。 桐炎拆看,瞳孔微缩,难掩震惊。 “那个妖道!竟然是!” “没错,都知道律楠威当年烧死了他父亲的小妾,却找了神丰兽坛的道士顶罪。说是那小妾找道士家中作法,不小心引燃院中树木才引发火灾丧命。那道士作了口供,被杖责发配。为父调查之后,发现盛林晶竟然借着他父亲在我手下当差的便利,帮着那道士去了离石城,隐姓埋名不说,还成了通天院的掌教。这些事靠着盛林晶一个女流之辈可做不到,一切都只可能是律楠威暗中指使。” 桐炎看着那份调查文书,怒火中烧,心中暗道,“如今那妖道和盛林晶已死,那个间接害死他妹妹律楠威仍在逍遥。律楠威!又是律楠威!他与兰陵那日盘算,猜律楠威就是目石演武刺杀和炸毁通天院的始作俑者,如今手上这份密件更是能做实此事!” “律楠威!”桐炎咬牙切齿地念着这个名字。 桐关当然不知这些隐秘,只以为桐炎一心想要替妹报仇,便急忙厉声阻止儿子,“收敛起你那个急躁脾气!为父将此信交给你,不是为了让你报仇。律楠威将那妖道安插在离石城定然有所图谋,为父今日要你答应,就算付了你的命,目石城和离石城……不能乱!” 桐炎不由问道,“父亲,可是知道当年明华太子的密诏?!”桐炎突然跪倒在地,“还请父亲将所知之事,如实相告!” 桐关震惊,“你!你是如何知晓!” “公主早已相告,不瞒父亲,儿子这次回来,也为探查徒央和明华太子当年死因,父亲若是知道什么,就请不要再隐瞒了!” 桐关面容颤抖,说道,“那封信,是徒央死前交由我的,让你妹妹转交三世子坤达明成。说实话,我并不知道那封信真正的内容,但徒央求我有生之年定要护好这两座城池。如今我身体一日不如一日,我还能指望谁。” 桐关颤巍巍地抬起手指,指向桐炎,“你。就算你再不争气,我能信任的,也只有你了。律楠威盯上了离石城。凭他的能耐,还动摇不了为父在护军司的地位。可偏偏那个妖道安然无恙地去了离石城,还当了一方掌教。试问能有这能耐,会有几人?” 桐炎暗暗盘算,占长吏?元启时?徒兆?这三人中只有元启时同律楠威和神丰兽坛关系匪浅,难道是他?桐炎摇摇头。不会是他,他力求安稳,不会同律楠威那个疯子一起冒险。相反,很可能是律楠威借着元启时,才同神丰兽坛攀上关系。 律楠威明里暗里都是国主人,难道是……国主?谁都知道,国主是为了监视坤达明成,才硬是塞给他两个侧妃。难道国主还不放心,让律楠威又暗中派了那个妖道也去?桐炎觉得这说的通,却也说不通。若是这样,国主没必要害死桐灵,又借演武治他桐炎于死地呀。 难不成国主也被律楠威蒙在鼓里?他律楠威哪里来得本事蒙骗国主? 见桐炎百思不解的表情,桐关说道,“你与为父一样,先前都算漏了一个人。若不是他蛊惑国主搞什么童女贡献,为父……还真的不会怀疑到他身上。” 桐炎此时也恍然大悟,“是……他?” 第307章 紧急召见 桐炎与桐关谈话后,便想着来找兰陵商议。得知兰陵离开了几日并未回来,他也只能作罢。谁知回来路上,桐炎却得国殿紧急召见。从寺官口中得知召见原因后,桐炎双目怒睁,急奔而去。 文德殿内,坤达明贵神态凝重。就连桐关都拖着病躯而来,足见事态严重。众人等来桐炎后,坤达明贵才命令身边寺官道,“说吧。” 寺官道,“诸位大人,守相院收到目石城急报,目石城遭受了歹人偷袭。” 桐炎急切问道,“伤亡如何?!公主可安然无恙?!” 话一出口,桐炎自知有些失态。 桐关看似责备,实则解围道,“国主,臣教子无方。桐炎未经诏令……” 坤达明贵抬手一挥,明显不想听下去。他不耐烦地指了指寺官手中加急奏报,示意继续。 寺官接着道,“诸位大人,那群歹人伸手矫健,偷袭了目石城石技研院和城中很多工艺石坊,偷走了最新的工艺图纸和刚刚研制的石料配方,还将石技研院近些年的成果付之一炬。城主还有官员百姓都安然无恙。但城中官兵伤亡惨重,他们约一百人左右,除十来人带着所盗之物逃走外,其余并无生还。” 众人听闻,更是骇然。 桐炎双目猩红,恨不能现在就飞奔而回。他比任何人都清楚石技研院对坤达明茵来说意味着什么,那是她的心血,更是她和徒央共同的理想。 愧疚和愤怒同时交织在桐炎心中,若是自己留在静石城,绝不会允许这样的事情发生。 坤达明贵面色越发凝重,众臣皆不敢言。谁人不目石城知石技研院如今对于石国的总要意义,坤达明茵花了数年打造的石艺殿堂,从材料研究到制作技艺,风头直逼艺石城。让目石城乃是石国都扬眉吐气了一把。 桐关凭着多年的作战经验说到,“这群歹人行动如此迅捷明确,城中官兵猝不及防,难不成是有间隙。” 寺官说道,“回桐夫史,急报中说......” 桐炎又是没忍住,“说什么?” “说却有目石官兵里应外合,只可惜他们行动之后都已自焚而亡。” 桐炎猛地一惊! 与静石演武的刺杀如出一辙! 先前的事情如同洪水灌入胸膛,令人窒息。静石刺杀是冲他而来!难道,就是为了这一天?!为了偷袭石技研院,毁了目石城?!先前因他固守静石,让这些人无从下手,这次趁他离开,便谋划了这一切? 可为何一定要杀了他或者是趁他不在的时候?!必然是因为......静石城是这群人攻击目石城的必经之路。 艺石城!五族! 桐炎急忙问道,“可有找到蛛丝马迹?!” 寺官犹豫,见坤达明贵点头,寺官才说道,“回桐炎大人,有官兵说那些歹人的身手,很像是......五族人。更有几名兵士认出了其中一个歹徒的面容,正是一年前扇谷关边境那次冲突中的一名五族精兵,只可惜葬身石技研院的火海,无法指认。” “五族人!”众官员一听,顿时哗然! 寺官稍放大些声音,继续说道,“但是并无确凿证据,逃走之人没有留下丝毫证据,城中的又死无对证。” 众人唏嘘,从动机上看,五族确实很有大嫌疑。可是没有线索,总不能贸然指认吧,万一再被五族反咬一口,说石国栽赃,反倒落人口实。 元启时向来不愿冒头,今天却一反常态率先说道,“国主,若真是五族人干的,那这等卑劣行径,心胸之狭隘可见一斑。不仅背离了几国的商业约定,更是等同于撕毁了刚刚订立的新关贸协议。” 经元启时一提醒,众人不由关注起占长吏的反应。 按照徒族族制,家中长辈若入徒族古墓,便可免去一年守丧孝礼,只需在家服孝七七四十九天,便应立即入殿执事,接替长辈为国尽忠。所以徒湖和两个兄长此刻都在家中服丧,未能前来议事。 眼下,石国所有官员似乎已经认定了偷袭目石城的就是五族人,元启时的话更加引发了众人猜测,“莫不是五族对新贸之事不满?表面答应,背地里暗暗谋划了这场偷袭?!看到第一次官贸石羽两国得了好处,终于坐不住了?” 如果是这样,那促成石羽两国新贸的国卿司羽贸属,以及炙手可热的新晋官员徒湖,都将成为众矢之的。 此时徒湖不在,这份压力和众人质疑的目光自然能落在了占长吏身上。 占长吏似并无退缩质疑,上前拜道,“国主,此事是否五族所为尚未有确凿证据。听闻五族内部前些时候刚刚经历了一场分裂。君族人被其余四族瓜分,他们还派了君漠彦去昆国对付君启林。五族人自顾不暇,还要趁机偷袭目石城,实在不合常理。” 元启时反驳道,“占大人,这有什么不合常理的。他们内部乱了,民心散了。需要一场胜利,哪怕再不堪,也可以让他们的子民继续信任五族。再者,正是因为他们乱了,若再被石技研院压制,五族在这八国的商贸领地,难免会丧失一些话语权。所以石技研院才成了他们的眼中钉。” 元启时的话不无道理。 即使桐炎心中,也不得不承认这是五族所为。 算下时间,应该是第二批石国物资刚刚通过艺石城不久,五族就立刻采取了这次偷袭。一来让目石城放松了警惕。二来等奂文莱和章水之运送羽国物资回国途中可以阻断截获。若是那样,石国将面临巨大损失,要知道这第二次石国所运物资比第一次更加巨大,且十之有八都是民间征集,国殿做了担保。一旦羽国物资无法等价运回,民间商贩将面临巨大损失,国殿名誉也将随之受损。 五族这招一石二鸟,实在阴险可恶。而联想之前种种,桐炎知道五族早已在暗中策划这些,早在新官贸之前,他心中更是深恶痛绝。可即便这样,反击攻打艺石城却不是他心中想要的。与艺石城的边境摩擦刚刚停息一些,百姓安居乐业。在桐炎心中,他不希望引起战争。更何况,先太子坤达明华的遗书一直提醒着他,目石城不能有任何动.乱。 突然,殿外传来一名寺官慌乱的求见,在场官员听到汇报后,让本就阴云笼罩的文德殿气氛雪上加霜。 五族偷袭了目石城的消息,竟在民间不胫而走。五族要借此抢断第二批官贸物资的消息也传遍了大街小巷。 此时此刻,国殿外民生沸腾,大大小小的游行队伍正向国殿而来,曜石城的百姓都嚷嚷着要求国殿出兵讨伐艺石城! 坤达明贵拍案而起,惊愕错然! 第308章 城中混乱 听到曜石城百姓要求讨伐五族的消息,桐关这位国护夫史以最为果断的判断力,当即命人逮捕了城内的煽动者,严刑拷问消息来源。然后又派了大批官兵守在城中各家五族店铺,以免有激进的百姓蓄意伤人。 可即便桐关第一时间做出了反应,官兵到达的时候,还是有不少五族铺子被毁坏,店里的五族子弟与曜石城百姓扭打起来,造成了骚乱。 城里流言也传播的更加肆虐,甚至有人说章水之和奂文莱已经被五族人杀了,目石城已经被占领了,第二批官贸物资血本无归。 见到第一批官贸的好处,很多人堵上了身家参与这第二次官贸集资,一听是这么个结果,他们心里害怕的要命,恨不能杀了城中的五族人报仇。无论城殿派出的官员如何解释,都抵挡不了愈演愈烈的愤怒和恐慌。 五族铺子被官兵守护着,城中百姓便开始逐家逐户抢劫五族商贾在曜石城的家宅。这样一来,事态更加不可控制,向来以淳朴宽厚自称的曜石城百姓开始趁乱劫掠,五族商人集中居住的几条街道,一时间哀嚎遍地。等官兵赶来的时候,为时已晚,这些五族商贾家中被抢掠一空不说,甚至还有被掳走的妇女和人员死伤。 桐关命人不停地缉拿造势者和趁机杀人放火的恶徒,可事态发展的迅速程度另国殿咋舌。百姓成群结队地自发聚集在各个重要衙属门口,破口大骂着国殿无能。最为拥挤的,自然是徒湖一手创办的羽贸属。泼脏水的,扔烂菜的比比皆是。林青最先还站出来解释,可几番下来,自己被泼了一身臭烂东西,也只能先下令增派官兵,紧闭大门。 圣泰凝居内,坤达明贵再也不能淡定了。 他怒视着眼前的尚泉法师,对上他深不见底的黑眸,质问道,“你不给我一个合理的解释嘛!” 坤达明贵极力压制着自己的愤怒,但身体仍是不可抑制地微微颤抖。 尚泉一身长袍,金色面具上是一张浅浅的笑面浮雕,透着一丝阴邪。面具后面,沉闷无波澜的声音传出,“国主,石国的泉水石虽然归位,但毕竟也被启动过……” 他话没说完,坤达明贵就怒道,“你现在这是什么意思!” 尚泉说过石国泉水石已经归位,不会引发石国的动荡,可眼下的城内形势,让坤达明贵很难冷静。 “尚泉!请你给我解释清楚!” 尚泉平静地说道,“国主,泉水石启动,小有动荡在所难免。” “小有动荡?!”听着尚泉满不在乎的口气,坤达明贵失去了耐心,“在堂堂都城引发如此规模的骚动,还叫小有动荡吗?连桐关的人都查不出造谣者,叫我这个国主如何坐得心安!这些事情很快会传到石国各个城池,到时候叫我又该如何服众?!” “国主若想福中,眼下应该考虑的是如何安抚民心。” “安抚民心?难不成真叫我去攻打五族嘛?!” 尚泉意味深长道,“有何……不可?” 坤达明贵震惊不已。 尚泉继续平静道,“八阵泉水石已启,人族动荡在所难免。国主既有荡平八阵,一统人族之心,就该早些行动。” 坤达明贵不置可否,“那也不该是从五族下手。” “五族不过是八阵中夹缝求生的法外之地。追根溯源,他们的先祖不过是国主你的先祖坤达言生的手下败将。他们世代而居的地方,也是石国先祖施舍给予的。国主你不过是替你的先祖收回来而已。眼下百姓激愤,国主攻打五族正是顺了民心,势在必得。” 坤达明贵犹豫不决,“可……师出无名。” “五族抢掠石技研院在先,怎会是师出无名。” “但并无证据,五族定会反咬一口。” “国主,曜石城百姓抢了五族的铺子已是证据确凿,五族那边很快就会得到消息。到时候若他们先行出兵,石国可就落了下风。眼下出兵,趁着百姓民意激昂,正是最佳时机。五族一除,五族在八阵的经济贸易权,自然也就落在了石国手中。石国是块美玉,可这美玉被历代匠人雕琢的太久了,现在已经无处可再下笔了。唯有寻一块或事更多快新的美玉。国主难道忘记了自己当年之志吗?” 尚泉的最后一句话,动摇了坤达明贵的心思。他陷入沉思。 *************** 许多年前。 “父王!曜山矿产早晚有枯竭的一天,那个时候士族门阀定会视我坤达族为眼中钉、肉中刺。父王应该早做部署,唯有扩张之道才是石国长盛之道!” “住口!” 年轻的坤达明贵,一番慷慨陈词还未说完,已被自己的父亲怒喝制止。 “二弟,”站在一旁的太子坤达明华说道,“人类兽类和平而居,八国之地也有各自的生存法则,相互之间的邦交也仅限于正常的婚丧嫁娶和协定好的官贸。国与国之间,或是兽类居住的密林深海,或是人类不能踏足的神秘之地。几国之间的就连官贸道路都是历经几百年才摸索出来的,期间又牺牲了多少人的性命。而你刚才的言论,可知会给石国带来什么。” “兄长之言明贵都知道,可如今各国通商道路已然打通,所以我才劝父王和兄长要早做部署。如今石国各城已经只知守相院,不知曜石城国殿了。我已命人混制了各国适合决战之所,请父王和兄长……” “住口!”国主坤达礼录怒不可遏地吼道,“再说这种大逆不道的话,我就削了你的兵权。去!去神丰兽坛闭门思过一个月再问来!” 坤达明贵还想再说,可见坤达明华连连示意,也只能作罢。 虽听从父命来到了神丰兽坛闭门思过,但坤达明贵仍是心有不甘。 此时,身后出现一人。 坤达明贵连忙行礼,道,“神丰道长,有礼了。” “二殿下前来,蔽坛餐食简陋,有招待不周的,还请殿下见谅。”神丰道长一张金色面具遮盖,听说历代神丰道长传位后皆是如此,从未有人见过任何一位的真容。 坤达明贵回道,“道长客气了,本就是来潜心思过的,哪里还能锦衣美食,被父王知道了,又要削我兵权。” “竟如此严重?不知在下可否为殿下解惑?” 坤达明贵犹豫。 神丰道长微微抬臂,身后道仆便知趣地逐一退出。接着,他一个手势,示意坤达明贵坐下慢慢说。 神丰道坛如今已是石国最具权威的兽坛,救死扶伤不计其数,传说历代道长还有上天入地的神通。神丰道坛虽承接过国殿几次大型的祭拜活动,但坤达明贵与这位神丰道长也不过是点头之交。可自己闭门思过,事关国事,不好向他这个区区道人说去。 坤达明贵饮下一口茶,似是舒缓了胸口憋闷,叹口气道,“没什么好说的,父王既让我闭门思过,那便一定是我的错。” 神丰道长面具下,一双笑眼勾魂摄魄,“想来应是关于国运国计的大事情了。” 坤达明贵刚刚放在嘴边的茶水抖动一下。 神丰道长继续说道,“二殿下刚才说国主险些削了你的兵权,看来,二殿下是建议国主要出兵讨伐……” “大胆!”坤达明贵呵斥道,“我石国兵权大事,怎是你一个小小道人妄加揣测的。” 四目相对,房间内的空气有些凝滞。 神丰道长淡淡道,“二殿下可知,石国古记中,有些故事,只有当今国主才有权查览,二殿下就不想知道为何国主对二殿的建议置之不理吗?” “你好大的胆子,竟然在我国殿安插眼线,待我查明,就让父王抄了你这神丰兽坛!” 神丰道长一笑置之,“殿下,我这兽坛存在久远,历代道长相传相授,自然知道的比殿下多一些。还是那句话,殿下若想解惑,随时唤我便是。” 说罢,神丰道长施礼离去。 ************** 当年的神丰道长就是如今的国师商权。 那一个月的闭门思过不仅帮坤达明贵解了惑,还另他成为了当今的石国国主。 坤达明贵看着眼前的解惑人,面具下那双深眸再次勾起自己当年回忆,还有一番在父兄看来可笑之至的理想。他随即命令召集朝中大臣,商议出兵之策。 坤达明贵离去,留尚泉一人独自在圣泰凝居。 他缓缓走近那只盛着琅石的金碗,凝神看着浸润在鲜红血液中的那颗耀目红石。 他身后,突然出现一人,仿佛从另一个空间穿梭而来。 尚泉并无意外,也未回头。 那人问道,“我想知道,你为什么选择石国。” “他们在这里负了我,那我就在这里……颠覆他们。” “就这么简单?” “就这么简单。” “与那个叫徒央的,没有任何关系?” 尚泉淡淡道,“他……确实是个不可多得的仙灵之体,也是我逆天改命最为成功的一次。只可惜,我栽培他那么多年,还是不能为我所用。” “徒族气运已然压过坤达族,这未来的石国之主,乃至天下之主让给徒湖那小子,是不是太可惜了。” 尚泉不以为然,他伸出手指,用纤长的护甲在金碗中波动,血色微微荡漾,那弧度就好像他面具上的笑意浮雕,看不出深浅。 “徒央……回来了。” 身后人似敢意外,没有说话。 良久,尚泉问道,“派去替温名母子寻物的人,如何了?” “已得其三。” 尚泉满意地点点头,继续沉浸在碗中血红荡漾的风景中。 身后人的面容也随之映衬出来,正是……齐开生。 “人族安定太久了。”尚泉感慨道。 第309章 神丰解惑 神丰兽坛。 年轻的坤达明贵推开了一扇房门,“道长那时说要为我解惑,不知还可否兑现?” 眼前的神丰道长放下手中书简,袍袖一挥,房门瞬间关闭。面具下,一双狭长的月眼微微上挑,神丰道长看向坤达明贵的时候,年轻的二殿下只觉得眼前顿时黑了一下。然后,一场亘古之久的人神大战徐徐回荡起来….. 那场大战中,人族千万之师,联合百万猛兽,沿着无数飞天灵桥奔至神族居所与之厮杀。那时的人类兽类都可吸纳灵力,练就念力。虽比不得神族的神通,但人类兽类数量庞大,足以与神族一较高下。说白了,人、神、兽,都不过是平等而居的族群罢了。可当神族渐渐以神自居,凌驾于万物之上,战争便不可避免。 那场战争历经百年,被称作‘圣灵之战’。实灵域和虚灵域之间的灵桥被彻底打开,最终是生灵涂炭、秩序混乱。眼看世间再无秩序可言,天地即将粘合,一切都将不复存在。天规山和四界石竟在这时应运而生,平息了一切,造就了如今的四方世界。 而战争,没有胜利者。 人族大地,从此失去了日月光辉,人类兽类大多失去了操控灵力的能力,共同在这片大地上相互争夺资源,过着平凡普通的繁衍生活。兽类更惨一些,除了一些隐遁起来的兽祖,其余兽类都不再具有远古的灵性,有些甚至被人类驯养起来。 至于神族,好战好斗的被贬为天降,终日吸纳人族戾气,暗无天日。而天兽一族也仅留有八个兽神席位,且永世不得离开天界。其余兽神具数陨灭,其灵力化作微不可见的点点灵子,附落在世间的任何角落。早就了一些不可多得的神仙宝器。至于天神一族…… 画面戛然而止,神丰道长没有再说下去。 眼前景象,颠覆了坤达明贵的全部认知。 “人族安定太久了。”神丰道长说道,“天规山从此定下了四方世界的规矩。而四界石,分裂成数块散落各个角落。人族八阵之地就各藏有一块,用来稳固人族的气运。当然,也用来……消灭人族。” “消灭人族?!” “启动泉水石,国族气运外泄流露……” 话音未落,坤达明贵将信将疑地问道,“为何要如此?!” “为何?哼,若人族长久安定下去,灵场稳固,自然就会有越来越多的人类觉醒体内的本源灵力,从而掌握吸纳灵力运用念力的本事,届时……” “届时人类便又可能与神族一较高下?” 神丰道长的声音穿透耳畔而来,让坤达明贵知道了更多这个世界的秘密。 人族本就是一座灵场,一旦气运平和连绵,自然就会造就出一些堪与神族角逐的人族领袖。只有不断地让人族重新洗牌,循环往复地经历混乱到平稳再到混乱,人族这座灵场才会翻涌无常,人族止步不前,神族地位也才不会被颠覆。 即便如此,人族中天生的能力者都会被神族收归为隐士,其族人聚被歼灭。但仍有一些人,虽不是天生灵念之体,但通过后天的机遇和修炼也足以具备和隐士相当的神通。神族一旦发现有此类存在,就以违背天规破坏人族安定、力图挑战神权为由,让隐士下界聚数铲除。不过也有些愿意归顺并为神族效命的,若为天选,则可以封为天降前往天族继续修炼。 就这样,四方秩序被重新定义。 在这样的规矩中,八颗泉水石被不断重启,人族气运被不停地改变,每次都会重归原始,重新建立文明。泉水石就是神族埋藏在人族大地扰乱人族灵场的钥匙,钥匙一旦被转动,历经几千年平稳发展,就会被战乱所颠覆。 神丰说道,“扰乱人族灵场,致使当世国族气运衰落,新族崛起替代。你的先祖也是在这样的混乱中起家的。” 坤达明贵身体一抖。他曾读过石国留存的一些古籍,那些残篇断文结合神丰道长今日所言,令人不寒而栗。 当今八国,确实是先后建国的,就像被安排好一样。也就是说,在这八国之前,确实很有可能存在着另外已经覆灭的八国。且曾更令坤达明贵感到疑惑的,是当今各国古记中都不约而同地记录着一些‘天灾’事件,且每次都伴随着灭族的恐慌。 若神丰道长所言为真,那些‘天灾’便是神族带走隐士后的灭族之举。 坤达明贵急切问道,“可有破解之法?” 神丰道长信誓旦旦说道,“破解不过是一时的,即便殿下你可保住这一世太平,也免不了你的后代被编排和毁灭的命运。” 坤达明贵从方才震撼中回过心神,问道,“道长说石国古记中,有一些只有当今国主才能查览的事情,就是这些吗?” “没错。关于这个世界的过去,保存下来的记录不多。有些在古老神秘的族群中流传,但那些族群大多与各国的国族没有关系。据我所知,石国是唯一保有这个秘密的国族。二殿下很幸运。” “我很幸运?这与我有何关系?” “二殿下不是有荡平八国,一统人族之志嘛,何不借助神族力量,圆了自己的抱负。还是说……二殿下想和你父兄一样,还有你的历代先祖一样,就守好这一方土壤,当好这一世君王,也就足够了?” 坤达明贵拔出腰间佩刀,直指眼前带着面具的神丰道长,面容狰狞质问道,“你好大的胆子!你到底是谁!” 神丰道长竟是径直向着刀刃走去,身体穿过佩刀的时候,他身体瞬间分裂成两个,凑近坤达明贵两耳,轻声说道,“我是你的知音,是可以帮你的人。” 可以帮你的人。 这几个字,如同某种靡靡之音,另坤达明贵的手腕瞬间松软,佩刀掉落地上,声音清脆,激起了坤达明贵心中潜藏的欲望。 他!想要的是坤达一族在他手里成为人族之王,万世昌盛! “你……如何帮我?与我说这些,又有何意图?” 神丰道长的面容深埋在面具下,看不到任何表情,但从他的声音中可以听得一丝笑意,道,“殿下可有胆量……与神一争高下?” 坤达明贵身体一抖,“何意?” 神丰道长淡淡道,“人族并非没有与神一较高下能力。泉水石深埋人族八阵之下,带给人族安定,却也封印了人族掌控灵力的能力。所以一旦开启,必须重新归位。否则……” 言止于此,坤达明贵似乎明白了什么,“道长的意思,是让泉水石开启后无法归位?” “启动泉水石需有三名隐士同时操控念力,而归位泉水石则需要四名隐士。只要让他们凑不够四名隐士,泉水石就会一直暴露在外。不仅如此,若是能令泉水石灵力不断外泄,那神族的气运也会受到影响。” “那我坤达一族气运必然受到影响,又该如何化解。” “只需让石国的泉水石尽快归位,自然不会影响石国运道。我也会助殿下你拥有如你先祖坤达言生一般的神力,长生不老,统治人族,乃至……神族。” 坤达明贵目光中透射出光亮,问道,“我还有一事不明。” “殿下请讲。” “你的目的,又是什么?” 面具下,神丰道长瞳孔微缩,平淡道,“与殿下一样,不甘这命运而已。” 第310章 出兵在即 石国国殿。 “不可!” 听到坤达明贵商议向五族出兵事宜,竟是桐炎最先反驳道。只因他深知,先太子坤达明华留给坤达明茵的信中说过,目石城不能乱。 桐关向来不喜儿子鲁莽,但这次他没有出言阻止。 随即有官员跟着禀道,“国主,并无直接证据证明是五族人偷袭了目石城,贸然出兵,恐师出无名。” 另有官员也跟着说道,“国主,眼下城中形势紧迫,当先以安抚为主,若此时与五族彻底撕破脸面,这不仅是新官贸,整个石国的经济恐都会受到严重影响。” “一派迂腐之言!”元启时冲着这些官员怒道。然后,他拜向坤达明贵说道,“国主,曜石城的百姓洗劫了城中五族人宅邸,这消息不日就会传到艺石城。若五族因此先出兵讨伐,那时候石国再举兵反抗,才是师出无名!” 自徒兆死后,众人都能感觉到,元启时像是变了个人。再不是原来那个唯守相大人马首是瞻的元启时了。其实这也不难理解,徒兆寿宴他帮着元奉枝揭开徒湖伤疤,为的就是让徒湖和徒兆之间产生芥蒂,进而扶植徒漾和徒波兄弟。 徒湖的崛起确实令元启时很不服气,他培养徒漾和徒波多年,不论谁做了徒族未来的家主,他都是乐见的。可谁能想徒湖去了趟羽国,一切就变了。徒湖是占长吏的女婿,又是桐关推荐出使的,徒湖的崛起横看竖看都和元启时没什么关系,加上元奉枝也不曾善待过徒湖,若徒湖日后成了家主,那元启时可是一点面子都捞不着的。 所以元奉枝来找元启时帮忙的时候,他根本没有犹豫就答应下来。可千算万算,他和元奉枝都算不到徒兆就这么死了,还秘密地与徒族送墓人达成了协议。徒湖一夜之间竟成了徒族的族长,元启时肠子都悔青了,他感觉就像是自己把那个小子送上了族长的位子一样。 事已至此,徒湖现在背靠徒家、占家两棵大树,青云路已然是挡不住了,未免他日后报复,元启时只能尽快给自己和元家找好后路。之前他逢迎在国主和徒兆之间还算游刃有余,如今徒兆不在了,他又得罪了徒湖,所以唯一的出路就是紧紧依附好国主。他再怎么说也是堂堂国印夫史,只要国主满意,代代世袭是不成问题。 此时此刻,国主意欲出兵,桐关不表态,桐关那个莽撞的愣头青儿子又出言不逊,元启时当然要把握时机,站在国主这边。 果然,元启时刚一表态,坤达明贵就说道,“寡人以为元夫史所言有理,众卿还有何议论?” “国主,不可!”桐炎再次否定出兵建议,“国主,五族的商铺现已都被保护起来,虽有百姓抢掠了五族人家宅,但可派兵追缴,限期归还,国殿再稍加安抚即可。可一旦出兵,一切就不可挽回。至于偷袭石技研院的歹徒,臣请旨尽快返回,必彻查清楚。” 见桐炎不依不饶,坤达明贵蹙眉。 元启时见状反驳道,“桐大人的意思是五族抢了我目石城,我们反而还要国殿出资安抚他们?这让国殿如何向百姓交待?这样只会引起更大的混乱。” “那元大人的意思出兵开战,就不是在制造混乱了嘛!” “桐炎!静石城乃是目石城附城,听闻目石城的守卫部署也都是你来安排,目石城被贼人偷袭你脱不了干系。你擅自离城,国主宽厚不曾治罪,如今你身为守城之将,不但不担负起讨伐五族之责也就罢了,竟然还替那些五族人说话,你这样的态度让人不得不怀疑你是不是故意…..为之。” “元启时!”听道元启时往桐炎身上泼脏水,桐关咆哮道,“我桐家世代忠良,你不要在这里构陷!” 说罢,桐关急咳不止。 “父亲!”站在一旁的桐炎忙着搀扶,想要继续反驳元启时,却感受到父亲用力握住自己。 出兵开战毕竟国家大事,桐、元明显态度对立。 可既然是三夫史分治,最后一人也就不得不表态了。 无可避免地,坤达明贵问道,“占夫史,觉得呢?” 占长吏迟缓地迈出一步,殿内气氛异常安静。 占长吏躬身拜了拜,终于说道,“臣以为……主动出兵方为上策。” 殿内没有任何哗然之声,落针可闻。 片刻后,才听到国主坤达明贵说道,“好!册封律楠威为武官中郎将,整顿军马,择日出兵,讨伐艺石城!令静石城主桐炎为副将,即日回城,加固边境守卫以待大军抵达。桐关,今日之内,将曜石城注册在案的经商五族人全部缉拿关押,商铺财产尽数抄没!” 众人相互看看,震惊之余,齐齐应道,“遵旨!” 桐炎面部抽动,双拳紧握,青筋微显,已是无回天之力。 ************** 曜石城某条巷子里一座不起眼的民宅内。 苗尔看着两株欣欣向荣的香茵茶树和围绕一周的嫁接树苗,表情漠然。 在尝试了很多五族掌柜传授的嫁接之法后,苗尔并没有成功。反而是徒央的茶品册子帮了她。册子里虽然没有说明如何‘偶得’了香茵茶,却在某个不起眼的章节,描述了另外一种少见茶树品种的嫁接之法。苗尔细读之后发现,徒央所记载的嫁接之法比五族掌柜多年经验所得更为精妙。 三次尝试和调整之后,苗尔竟然真的成功了。回过来思索的时候,册子里那一章节,显得十分突兀,就像是徒央特意为之一样。 以苗尔的性格,不会在这种事情上再多揣测。可即使成功了,她也没有显得十分高兴。至于原因,自然是近日来曜石城内的动荡局势。 苗尔拜访过一些城内的五族前辈,但并没有告诉他们自己身居何处,所以发生了这么大的事情,也没有人来找过她。 若放在平时,就算苗尔没说,以五族人在城中的势力,想要找个人也不是什么难事。可眼下这种形势,五族人都是自身难保,哪里还滕得出人手去寻苗尔下落。加之苗尔连日来都醉心在这座偏僻小院里研究香茵茶,连门都没有出去过,也就对外面的事情后知后觉了。 但如今闹出了这么大的动静,她想不知道都难了。 苗尔是五族人,虽然被逐了出来,却并没有被削去族籍。而且就算她被削去族籍,她也是五族人。她不可能不管不顾,也不可能坐以待毙。 就在此时,门外响起了敲门声。 “是我,桐炎。” 第311章 挑动战事 苗尔想过会有人来找他,可没有想到会是‘桐炎’最先过来找他。 桐炎喝了口水,犹豫着没有先开口。 “桐城主,我知道你是个直脾气,有什么话就请说吧。” 见苗尔如此直接,桐炎自知再纠结下去就没什么意思了,便说道,“趁我不在的时候偷袭目石城......” “桐城主也觉得是五族做的?” “是的。” “既已这样断定,桐城主今日前来所为何事?” 桐炎端起水杯,又立刻放下,扯下别在腰间的酒囊,饮下一口说道,“兰陵不在,有些话这样对你说总归不太好。” “你是想说,你在怀疑我的父亲?” 桐炎看着她,“你.....?” 苗尔斩钉截铁地说道,“所以桐城主觉得这次袭击目石城的事情也是我父亲所为?” 桐炎没有直接回答她,而是说着自己的猜测,“你听说了静石城刺杀的事情吧,那次刺杀的真正目标其实是我。” “你若死了,想要攻击目石城确实简单许多。” 听苗尔如此直接,桐炎并不恼怒,他继续说道,“刺杀者很可能是律楠威派来的。我听兰陵说,你的那个仆从在立昆都与律楠威有过接触。” “所以桐城主觉得是我父亲在与律楠威勾结,让他在静石城安排了那次暗杀?” 桐炎依旧没有直接回答,而是继续说着,“这次也是,我回曜石城的消息,是对外封锁的。当然没有不透风的墙,但可以如此迅速做出反应,定是在曜石城有个足够地位的内应。” “既然桐城主认定我父亲和律楠威一直在里应外合,意图破坏目石城的安定,为何不去告发?” 桐炎没有作答。 苗尔则替他说道,“因为你没有证据。你来找我,是希望我回到我父亲身边,找出证据。” “我来找你,是希望你回去阻止五族不要应战!” 苗尔有些意外地看着他。 桐炎则突然激动起来,“苗姑娘,你既与兰陵相识,便该知道这个世界有一些我们难以企及的力量存在。我不知道该如何向你解释,但目石城不能乱。” “我......不太明白。” 桐炎犹豫再三,还是说道,“先太子坤达明华曾留给明茵公主和明成城主一封书信,让他二人务必守护好离石和目石两座重镇的气运,虽然信中没有阐明原因,但字里行间都暗示着会有大事发生,乃至.....影响八阵。” 苗尔将信将疑。 “我知道这很难说服你,但若真的只是为了不让目石城发展太快,有很多方法可以利用,你们五族明明最擅长的是商业上的手段,却为何一而再再而三的要......” “挑动战事?” “没错。” 桐炎虽然一直没有正面回答,但明显是在怀疑苗人天就是这一切的幕后指使。 苗尔也没有要刻意维护父亲的意思,她说道,“所以桐城主是认为有人借着挑动战事,要影响目石城的气运?而桐城主认为这个人就是我父亲,希望我回去劝说阻止这场战事。可若真的如你猜测,是我父亲做的这些,那我回去又能阻止什么?” 桐炎不再说话。 他是个很好的将领,但不是个尔虞我诈的商人。 苗尔替他说道,“桐城主是觉得我在五族中还有一定威信,所以认为我回去或许真的可以阻止这场战事。可既然桐城主觉得这都是我父亲安排,那桐城主岂不是希望我回去与我父亲作对?” 没错,这正是这次拜访最令桐炎难以启齿的。 他在劝说一个女儿与自己的父亲作对。 “话就至此吧。我......一会便要赶回静石城了。”桐炎欲言又止,还想说些什么,却还是咽了回去。 阿原此时已经收拾好行囊,默默跟在了桐炎身后。 她不舍地看眼苗尔。 苗尔像个大姐姐一样冲她挥挥手,微笑着道,“去吧,目石城要出大事了,你该留在公主身边的。” 阿原将快要落下的泪水收了回去,痛骂道,“兰陵那个无赖,这个时候也不知道死哪里去了。留你一个人做这样的.....决定......” 苗尔淡淡笑着,“没事的,他在,说不定反而碍事,”苗尔看向桐炎,“我想自己想想清楚。” 桐炎点点头,没有勉强,转身离去。 阿原关上门,只剩苗尔一人在这座空落的院子里。 被五族人簇拥的族首,三人成行的出走,一人的院落。 好似前世今生。 苗尔心口处一阵刺痛,嘴角渗出血渍。 兰陵传入她体内的那个隐石,第一次亮起。 多美的红色,在她掌心时隐时现,就像一颗挑动的心脏。 苗尔握紧手掌。 将那颗‘心’攥在自己手中。 ************** 金石琅山之上。 兰陵悟出了一个‘乱’字。 齐开生想要昆国乱! 苗人天想要五族乱! 而徒兆似乎更是用自己的命,换石国一个.....乱! ...... 兰陵叹道,“有人,想要这人族大地乱呀!可八颗泉水石已经启动,人族大地早晚会回归原始的,那这么做还有什么意义呢?” 一定有! 一个可以左右齐开生,苗人天,甚至是徒兆的人?又是谁? 兰陵猜不出来,或许只有这三个人才知道答案。 “该回去了。”兰陵自言自语道。 可就在这个时候,那个本该属于守成的圆形石台上似乎动了一下。 兰陵不可思议地看向石台位置的时候,却又没有任何异样。 正当他以为自己眼花时,那石台又动了一下。就像有什么东西在那下面努力想要挣脱,正奋力顶起石台。 兰陵急忙走近想要挪动的时候,那石台又再次一动不动。 片刻后,石台下面的东西似乎改变了策略,将自己化作一滩金色液体沿着石台的边缘以线状流动出来。 兰陵惊讶道,“那是!那是守成的灵力!” 那些金色液体流动到兰陵脚下的时候竟然汇聚成了一本.....书。 兰陵伸出双手,那本书便很自然地落在了他的手掌上。 这是......守成的隐法‘灵物’。可将灵力化作世间万物,然后融入环境万物,除非设定的条件达到,否则永远无法解锁此物。 在本主【兰陵】的记忆中,他们师兄弟几人经常利用守成的这个本事藏些东西,天界如今还有许多他们藏起的物件,也是有趣。 兰陵追忆着那些不属于自己的记忆,忍不住嘴角微微上翘。 他翻开第一页,是一封专门写给他的书信。 “兰陵,师父归寂之前特意将我短暂召回,命我用灵物将此书藏起待你解锁。而解锁的条件,就是你可以自由使用绝法分身。师父说那便意味着,你已正式踏入心念习练。虽不知师父为何作此交代,但我猜会有大事发生。师父既将此物交给你定然是希望你好好利用,望不负厚望。” 读完信,兰陵缓缓翻开第二页。 上面赫然写着两个字。 灵域! 第312章 灵域玄说 灵域玄说! 这不是天族的禁止隐士修炼的几大圣法之一嘛!上庄兽神为何要留给本主【兰陵】? 兰陵心中充满疑惑。 ‘灵域’,从他来到这个世界的第一天,本主【兰陵】就告诫兰陵灵域的神奇和危险。那可能会让他迷失在一个未知的世界。 未知的世界?! 难道说?他,兰陵,就是从原本的世界来到了这个四方世界,迷失在此而无法回去?那这个世界是真的嘛? 还是说?他曾经的世界,才是那个让他迷失的世界? 兰陵不敢再想,不敢再猜。 他如同至宝般捧着手中的书,怔怔地看着那两个字。 灵域! 这两个字就像带着魔力,明知伴藏危险,却让人忍不住想要望向那深渊。 被这种好奇的魔力牵引,兰陵翻开了下一页。 世间万物,由点及面,由面及体,体内有灵。 灵,汇集成场。驭灵靠念,念分三层。 气为源,源驱动场。 灵为泉,泉滋养场。 术为因果,场之产物。 绪念、心念皆此三层,绪为表象,心为本质,生灵有之。 所谓生灵,因灵而生,故存于体。体,护灵,亦固灵。 生灵所在之体,为域。 叶长于树为域,水淌于渠为域,虫匐于山为域,人居于城为域。生灵所在之地,为域。 生灵所见之域为实,所不见之域为虚,虚实只在转化之间。 破除此域,可达彼域,可创新域,破体而出。 至心念之境,寻灵之根本,见域之真相。 何为根本,何为真相。 由体溯面,由面回归至点,由因果,寻源。 ...... 这开篇第一章,令兰陵大为震撼。 原来灵域的修炼竟与心念息息相关,这难道就是神族不允许隐士修炼心念术法的原因?为了不让隐士破解灵域的奥义?天规山和神族对隐士的欺骗就是为了隐瞒灵域的真相? 从这篇讲述来看,灵域是一个个的‘体’,凡是有灵力的东西,皆可称之为‘体’。只要破除了体的束缚,便可进入另一个灵域。 至于这灵场,倒是与桐炎曾给兰陵讲述的差不多。就是存在于灵域的一个个气场。小至一片叶子的枯萎,大至一个国家的陨落,都与这‘气场’有关。 那句‘由因果寻源’看来就是指要利用‘气’去找到驱动灵场的办法,而灵场,看来又是突破现有灵域的关键。 而那句‘虚实只在转化之间’,也令兰陵颇有感触。原来所见之体具为‘实’,而在看不见的地方,还有无数的‘体’,因为看不见,所以为‘虚’。一旦进入了新的灵域,那新灵域里的一切就是‘实’。相反,旧灵域的一切,则变成了‘虚’。 想到这里,兰陵不自觉一阵颤抖。 难道..... 我和【兰陵】本属于两个不同的灵域?是因为我跨灵域来到了这里,他才.......消失的嘛? 这是偶然?还是必然? 如果我的到来会让另外一个人消失,那如果两个灵域生灵交会,又会发生什么不可预知的事情呢? 【兰陵】是真的死了嘛?还是又去往了其他灵域,如我现在一样经历着新的人生? 兰陵想起他第一次来到金石琅山的情景,不禁望向山顶四周。 他一瞬间的心境浮动,竟围绕着这座山顶平台出现了无数条延申向山下的阶梯。而那唯一一条可带他回到曜石城那条,反而消失不见了。 兰陵顿觉自己头晕目眩,以为是花了眼。可他用力敲打了几下脑袋,再定睛看去,无数条阶梯依然存在,又那么真实而诡异。 兰陵顿时感到一阵剧烈刺骨的头痛。与此同时,一个个【兰陵】的身影竟开始从他的身体里走出来,走向那些阶梯,然后沿着阶梯奔至下方,消失在半山的云雾中。 头痛愈演愈烈,那些【兰陵】从他身体出来的速度也越来越快。一开始是缓缓走向阶梯,逐渐地越来越多,飞也似的奔向阶梯,最后消失不见。 他们一波波重复着,仿佛是要快速离开这具肉体,也仿佛是永不不会停止的画面。 兰陵也从一开始的头疼演变为全身的撕扯,世界就像一个不断翻转的球体。他身陷其中颠倒不止,晕眩地看不清眼前一切,只觉得那些【兰陵】四面八方地从他身体里冲出来,肆虐地消耗着他的精神意志,令他想要逃离这个陌生的世界。 兰陵的心境就要崩塌了,他只要想沿着随便一条阶梯逃离这里,哪一条都行。也正是在这个时候,那些不停旋转的阶梯中,突然有一条静止了下来,就出现在兰陵的正前方,上面并没有人在奔跑。 “出现了!” 兰陵兴奋着,认为那是可以回到曜石城的一条阶梯。他急忙踉跄着朝那条阶梯走去,还不时拨开身边那些仍在不停奔离和消失的【兰陵】。 终于到了,那条清晰可见的阶梯就在脚下。 跳下去,就.....可以回到曜石城了? 不!跳下去,就可以回到自己的世界了。 他想回去。 这里......太累了。 跳下去,跳下去。 兰陵抬起一只脚,身体渐渐前倾。 “徒央!不要跳!” “徒央!你属于这里!” “徒央!你属于这里!” “徒央!不要再离开了!” “徒央!” “谁?!是谁在叫!”兰陵惊慌地收回了脚,回头看着四周。“徒央?为什么有人在叫徒央?” 身体的疼痛依然持续着,但周围【兰陵】奔跑的画面好像慢了一些。 前方,山顶平台的正中央,似乎出现了一副极为模糊画影。 兰陵看不清楚。身前的几个【兰陵】突然停下,不再奔跑,反而给他让出一条路来,直通那画面。 兰陵忍受着疼痛朝那段模糊画面走去,可那画面却没有因此变得清晰。 那是什么?一对拜堂成亲的新人?他们是谁? 兰陵的步速快了一些,一股强烈好奇驱使他一定要看清那二人。 可无论如何靠近,那男子始终与他保持着固有距离,虽然面对着那男子,可兰陵却偏偏看不清他的容貌。 至于那女子,则是背对着他。虽然看着很远,却有种触手可及的亲近。兰陵不自觉伸手想要触碰她的长发一瞬,那女子突然回过身,以这世间最为温柔的笑容注视着他。 “徒央,你回来了。” 那声音,就像是这世间从未出现过的阳光,一缕缕洒在兰陵的身上,将那些散落在各个世界的属于他的灵魂,召唤了回来。 坤......达......明......茵? 光秃秃的山顶平台上,男子看清女子容貌的下一瞬,便晕倒了过去。 ************ 天兽族。 凡云这位新兽神正与星弈兽神对弈。 “凡云,你有些心不在焉呀。” “是凡云技艺不精,您乃是天界棋技最好的,凡云能撑到现在,也是您让着我了。” “你可知上庄曾赢过我一局。” 凡云惊讶道,“师父他.....赢过您?” “就那一次,因为他让你们仙院的守成藏了我一件重要东西,你可知找到的条件是什么?” “难道就是您输一局棋给他?” “哈哈哈.....没错。你师父那个爱喜欢捉弄人的古怪性格,连我都自愧不如呀。”说着,星弈兽神双指夹起一枚黑子,对着天鲸兽道,“还有它,被你师父调教的也喜欢捉弄其他天兽。我们家阿赤一听它要来,都躲着不敢见人了。” “哈哈哈,确实如此。” 凡云嘴角上扬,心心念道,“师父,您真的是很爱戏弄人呢,也不知道您让守成藏的那些东西,什么时候才能被兰陵找到......”他看向星汉院景色,深沉静谧的幽兰色中,那些如棋子般的点点光亮,是不是永远只能消刻在这仙院的一面墙壁上? 第313章 下逐客令 昆国,立昆都,青居兽坛。 “好无聊呀!”达来拿起盘中的一个鸡蛋放在桌上,两个手指在鸡蛋两头稍稍用力,鸡蛋便像个陀螺一样开始转个不停。 达来将下巴耷在桌子上,就这么看着鸡蛋不停旋转,等速度慢下来的时候,他就再用手指拨弄几下,让鸡蛋重新旋转起来。 坐在一旁床上静养的沫川,此时也注视着那个鸡蛋,若有所思。 手掌大小的‘小白’正用长耳朵遮住眼睛,依着达来的脖子,睡的正香。 ‘啪!’的一下。 一只重重的手掌打在达来的脑袋上。那只旋转的鸡蛋被瞬间拿起,外壳立刻被剥得支离破碎,直接消失在口腔中。 达来怯生生地看着眼前的人,说道,“野菟姐姐,你果真是每天吃血屠子的人,身体不仅恢复了,脾气也暴虐了好多。” 说着,他还冲野菟做了个鬼脸。 野菟咣的一拳砸在他的脑袋顶上,吼道,“你信不信我把青鸟叫回来?” “嘿嘿,我不信。”达来回答的干净利落,“你怎么叫她?两国隐士之间是不能通念的。野菟姐姐,我虽然是隐士里最小的,可是我不傻。” “你就是傻,闷葫芦早就和兰哥哥......” “菟丫头!”沫川叫住她! 野菟也意识到自己差点说错话,便及时住了口。 达来有点不依不饶道,“沫哥哥和兰哥哥?兰哥哥可是原先上庄仙院的那位兰陵哥哥?怎么,他也来找过你们?他们石国的泉水石也灵力泄露了?沫哥哥和兰哥哥怎么了,难不成可以......” 野菟第二拳砸在他的脑袋上,“你哪来那么多问题,你到底是来找人的,还是青鸟派来监视我们的。” “找人呀!找那个什么谷国大将。可是你们一个病着不起,一个又刚刚恢复,我哪里好意思缠着你们带我去找人。” “你不会自己去嘛?” “我对昆国又不熟悉,况且小白也怕生。” “它怕生?它吃的比我都多,一点都没有把自己当外人!你再不管着点它,我就把它炖了吃。” 小白顿时被惊醒,长长的耳朵把全身包裹起来,成了一个毛茸茸的白色小球。 野菟看着又爱又气。 达来赶忙把小白抱到怀里,说道,“野菟姐姐,你不能吃它,师父说它好好长大,我才能平平安安的当个隐士。” “那你就让它少吃点,咱们借助在这青居兽坛,吃人家的住人家的,拿人家的血屠子养病,总得节制一些。” “但是野菟姐姐,是你和沫哥哥吃人家的血屠子,我和小白只是吃几口饭而已......” 他话还没说完,野菟又是一圈重重砸了下来。 “我错了,我错了,别打我了!” 见达来终于服软,野菟才肯作罢。 可没过一刻,达来又开始絮絮叨叨,“不过野菟姐姐,这个青居兽坛的主人到底是什么人呀,为什么愿意收留你们?还让你拿血屠子?我来了这么多天,都没有见过他。他是不是特别厉害,不然怎么可能养出那么多血屠子?可这么厉害的人在昆国,你为什么不除掉他?” “你怎么又那么多问题?还动不动就要除掉谁?难道谁厉害我们就要除掉谁嘛?” “青鸟姐姐是这么说的。她在谷国清修的时候,只要听说有很厉害的人在修炼就会去调查,若只是修炼至灵法也就算了,可一旦达到术法境界,青鸟姐姐就会除掉那个人。她说......人族修炼术法就一定是为了挑战神族权威,要除之而后快......” 沫川和野菟听着,默不作声。 “你们怎么不说话?”达来问道,“为什么不除掉他。” 野菟不耐烦的说,“你烦不烦呀,我们打不过他,可以了吧!” “哈哈哈.....这么说若是打得过我,就可以除之而后快了?” 房门被打开,凌光居士带着面具出现在门口。 达来震惊道,“看来野菟姐姐没有说谎,真是打不过的,你出现在门口我和小白竟然完全没有感觉到。” 此时小白就像感到了无比可怕的危险到来,瑟瑟发抖地躲在达来胸口,蜷缩的更紧,发出‘喃喃’的声音。 只有达来能听懂小白的声音,他不自觉后退了几步,躲在野菟身后,探着脑袋质问凌光,“你......你袖口里有什么?小白说那东西......比野菟姐姐还可怕,是真的要吃了小白。” 野菟一听,更加来气了,“滚一边去,别躲我身后。” 凌光抬起胳膊,露出袖口对着达来,“你是说小青吧,它跟你的小白一样可爱哦。” 达来怯生生看向凌光袖口,只见一双黄中透着紫红的细长瞳孔正津津有味看着他怀里的位置。那东西身体幽幽泛着青光,不时吐出信子的时候就能看到那对白的发亮的尖锐利齿。 “是竹青蟒!”达来死死抓着野菟,整张脸都贴在她的背上不敢再看,却不忘反驳一句,“它哪里有小白可爱。” “你能不能有点出息,好歹也是个隐士,连条蟒蛇都怕,难怪青鸟嫌你是个累赘。” 凌光倒是帮他解释起来,“他呀,心智还与那个小白有所牵连,仍需再修炼个几百年才能完全解绑,他现在,恐惧的心智与那个小白是一体的,所以才会如此害怕。” 听他这么一说,达来反而把头抬了起来,不过仍是躲在野菟背后,小声说道,“我师父......也是这么说的。” 沫川此时问道,“那你.....与小青?” 凌光没有理会,而是说道,“我来是下逐客令的。” “你要赶我们走?”野菟慌道。 “怎么,你还真想把我的血屠子吃干净不成?你不是嫌它臭嘛?” “可闷葫芦的身体......” 沫川打断道,“是该......走了。” “可......古?” 沫川眼神示意野菟不要多说,以免被达来知道太多。 野菟便立刻转了话锋,“可古还没找到,你的身体又......” 凌光指了指达来,“他应该挺厉害的吧,况且你也恢复的七七八八了,”然后又指了指沫川,“就算他没有完全恢复,你们也足以应付了。血屠子只能保住他的命,剩下的还得靠自己。” 沫川点点头,表示明白凌光的意思。 凌光继续说道,“至于你们想找的人,应该知道怎么做吧。” 凌光的话已经说的很明白了,连野菟这个直脑子就知道该去找隐石了。而古山的隐石,就在打伤沫川那个人的身上。可她还是很担心沫川的身体。 沫川此时从床下下来,说道,“这些天谢谢收留了,我们今天就离开。” 凌光没有回答,直接转身离去。 达来在野菟身后做了个鬼脸,嘀咕着,“这个人真是冷血,跟他袖子里的竹青蟒一样冷血。” 第314章 回到菜铺 沫川和野菟带着达来离开了青居兽坛。 “沫川哥哥,那个居士说血屠子不能再帮你恢复,是什么意思?说到底,你们还是没有告诉我到底是怎么受伤的。看沫川哥哥的样子,应该是使用了绝法吧,给我讲讲你们在昆国发生了什么呗!” 野菟不耐烦的说,“你是个话痨嘛!想知道我们发生了什么,先说说你们在谷国是怎么找到人的。” 达来犹豫了。 “怎么不能说?” “青鸟姐姐嘱咐我不让我说,”达来清澈的眼眸闪着光亮,嘿嘿笑着,“但我觉得没什么不能说的。” 于是乎,他一顿海阔天空的讲述,将他和青鸟下界后如何寻找谷国消失隐士的经过讲述了一番。 听的野菟一脸狐疑,“你说的......是真的?” “当然是真的了。” 野菟呵呵道,“怪不的青鸟不让你说了,原来......全靠运气呀。”她叹口气说,“看来我们就是运气不太好。” “是呀,你们运气太不好了,什么都没有找到。” 沫川怜爱的轻抚着野菟的脑袋。 他们并非运气不好,他们找到了古山,也知道了隐石的下落。可他们,失去了郭竹和路辰。 达来提醒道,“不过沫川哥哥,野菟姐姐,找不找得到古哥哥和隐石已经是次要的了,”达来此时人小鬼大起来,“泉水石启动,八阵早晚重归原始,就算这要等上很多年,偷走隐石的人可以靠着隐石的力量修炼到足以对抗神权,可那也不过是区区人族罢了。兽神师父们都那么厉害,还有咱们这么多隐士,他们早晚会被清理掉的。现在的当务之急,是解决泉水石灵力外泄的问题呀,再继续下去,恐怕还没等人族重归原始,泉水石灵力就泄光了。到时候兽神师父们肯定会惩罚咱们的。”说着,达来就快要哭出来,“我可不想被送去洪荒流瀑每天冲澡。不不,一定还有比洪荒流瀑更可怕的惩罚,不会是要将咱们送到天降族的蛛星林吧,听说被缚在那蛛网上吸干灵力,生不如死。” 野菟听得都忍不住抿抿嘴,有些担心得拽了拽沫川的袖角。 啪!的一声,达来感到自己后脑又是狠狠一巴掌。 “野菟姐姐!怎么又打......”达来回头,发现这次竟然是一向温和的沫川在教训他。 沫川坑坑洼洼地说道,“再胡说!就......滚回谷.....国。” 达来一脸委屈,这寄人篱下的感觉还真是不好受,心念着,“于千松呀于千松,你到底在哪里呀。” 身边的沫川和野菟被他童言童语的一阵念叨,不免心事重重起来。 野菟想着,“闷葫芦侵染了尸灵,免不了一顿惩戒。还想着跟师父撒个娇,说不定他就能少受点苦。可达来这小子说的没错,泉水石的事才棘手,还得赶快找到隐石,让泉水石尽快归位。闷葫芦有尸灵护着,可我.....不能连累他呀。” 至于沫川,则想着,“若青鸟推断的没错,那......居立就是关键!” “咱们.....”野菟问道,“还是回菜铺吗?” 沫川嗯了一声。 想要尽快找到隐石,就不能坐以待毙。他们已经暴露了,已经被人盯上了,跑是跑不掉了。重伤他的人也受到了重创,一时半伙应该不会贸然出手。可既然他知道隐士的存在并且想要得到沫川他们身上的隐石,那势必要再次出手,所以最危险的地方,才是唯一的出路。 也是达来的到访,让沫川有了点底气。这小子虽然年纪不大,人还聒噪,但好歹也是他们隐士中的小天才,差不了。 不知不觉,三人回到了久违的菜铺。 路三按照兰陵的指示,继续经营着这里。 见他沫川他们回来,路三不温不火地说道,“后院的房子还是都留给你们住。名义上我是这里的老板,其余的都没变。” 沫川问道,“都.....没变?” 路三笑笑不说话,示意他们去后院先好好休息。 达来一到菜铺后院住处,就像撒了欢的野鸭子。 “这里才是人住的地方嘛!兽坛的床硬邦邦的,规矩也多,吃的还清淡,一点都不好玩!” 野菟一把拽住要上房揭瓦的达来,叫嚣道,“你不知道我们现在面临的什么处境嘛,闷葫芦都伤成这样了,你给我低调点!” “哦,那你们快给我讲讲你们是怎么受伤的,我都给你们讲了我在谷国的事情,你快给我讲讲你们在昆国都发生了什么!” 野菟一副大姐姐模样冲他微笑,然后立马变了脸色,“不讲!” “为什么?不是说好了......” “谁跟你说好了?不讲就是不讲,那个是你的房间,自己收拾去。” 说着,野菟一把将达来扔到房门口,“不收拾干净了,不给小白吃饭。” 小白立刻从达来胸口跳出来,发出‘噗噗’的声音催促着。 沫川看着他二人逗趣的场景忍不住淡淡笑着。当初兰陵也是这样管教野菟的,一切就像发生在昨天。 可如今...... 沫川不禁看向郭竹和路辰的房间。 野菟强忍着不让自己看向那里,见达来乖乖进屋收拾,才快速跑回了自己的房间,轻声叫着‘竹儿姐’,哭了起来。 ********* 菜铺前厅。 一个伙计跑完今天的生意,过来准备结账。 “三哥,这是今天几家馆子的签收,菜都送到了。路上遇到几只狸,想偷吃我车上的菜,不过被我赶走了,所以耽误了点时间。” “没事,菜准时送到就好。对了,明天早点来,跟我去城外刘家菜庄收果子。” “行。” 伙计转身离去,路三则将那几单签收的单据检查了一下,然后放入盒子收好。 就是这简单的几个动作,他脑海中已经根据单据上特定行数的特定字,解析出今天的几条消息,什么特别重要的,这些消息本来就是掩人耳目,故意做给别人看的。不过伙计刚才那几句话,却是在告诉路三,门口盯着的人已经走了。 没错,什么都没有变。 这里,依然是一个信息情报站。 但也有变化的地方。 兰陵离开后不久,路三就发现后院有人悄悄潜入的痕迹,幸好他提前将路辰打造的那间情报解析的密室销毁处理,没留下什么线索。不过自那之后,他们这个铺子附近,就多了不少眼线。伙计刚才那几句话的意思,就是提醒路三,沫川他们回来了,眼线已经急着回去报信了。 他们这些‘肩人’出身的谍报贩子一眼就识破了那些眼线的拙劣伎俩,说起来,这还真得感谢君漠青这么多年对他们的培养。 天意真是造化弄人,可笑可笑。 就在伙计给路三传递消息的同时,立昆都内大大小小的事情,正四面八方地以各种形势汇聚到另外一处。 而路三他们,不过是那个新情报汇聚地的一件遮风挡雨的外衣罢了。真正有用的信息,此时正在漫花楼,那位叫做‘平安’的掌事手中。 天色不早了,路三关上了菜铺的大门。 风雨欲来,报仇二字,从未在他心头......抹去过。 第315章 所寻之人 敲门声。 “请进。” 见来人是沫川,路三起身道,“沫公子......” 沫川打断道,“不用.....叫公子,我.....叫沫.....川。” 路三点点头,继续问道,“这么晚过来,是有何事?” “有两.....件事。” 沫川将提前写好的字条递给路三。上面很简略地写着:昆国近日大事,以及找一个人。 路三很自然地将字条靠近油灯,点燃一角。 待字条慢慢燃尽,路三才说道,“国主先前对立昆都天象异常之事发了告示,结果引发了不小的猜忌和混乱,便又派了康由简的儿子康承生去各城安抚。我们猜大概与兰首领上次意图差不多,国主是希望借着康由简的名义,再去拉拢一次各城的城主。但康由简毕竟年纪大了,由康承生去也很正常。” “居.....立呢?” “居立那边没有什么异常,想必是认为康承生难成大事。” “你们.....怎么看?” “我们分析过,兰首领第一次去是受国主所托带着兵符拓印。这释放出两个信号,一个是太国母已经站在了国主这边,一个是居立的野心已经昭然若揭,这场夺取战争可能很快就要开始了。” 路三顿了顿,继续说道,“但各城城主的态度并不明显,或许他们还在观望,或许是因为兰首领只是个无官无爵的说客。所以这次,国主就安排了康承生去。固玉本就是国主的人,如果连康由简也站在国主这边,那势必会给国主多挣得几分支持。” 听完路三的分析,沫川沉默着。 “怎么,你......不这么看?”路三问道。 “他......是自己......去的?” 路三应道,“国主派了些亲兵保护康承生,他自己也带了些府兵。” 沫川继续沉默着,似乎总觉得事情有些蹊跷。 路三的分析虽然很有道理,但如果所有人都这么想,那国主或许就是希望所有人都这么想。 见沫川一直不说话,路三只能继续说道,“这第二件事,你是想找什么人?” “于.....千松。” “于千松?” “可......听过?” “听说过这号人物,可他二十多年前不就死在了谷国吗?尸骨无存。” “当年.....应是……没死。” 路三不可置信道,“你是说他死里逃生,还来了昆国?” 沫川点点头。 路三疑惑道,“可即便如此,也未必能活到今天,听说他当年受了很重的伤。” “活着。”沫川很肯定。 破解泉水石灵力消散的原因,只能寄托于青鸟的猜测,那便是神选天降没有入天为降。 天降人选一般都是人族杀伐戾气极重之人,若是没有顺利入天为降,那因他而起的人族戾气便无法消散。为了化解这些戾气,泉水石便只能自散灵力用以调和,这不是不可能。 谷国这些年唯一可能入天为降的,便是于千松。而据青鸟所说,他当年鼎盛之时天有异相。 异相! 沫川突然联想起立昆都那些日子里莫名而来的白酥。 沫川不由得担心起来,看来也到了昆国那位入天为降的时候。 如今掌控天降族的,还是那几位。如此证明当年于千松并没有成功为神,个中原因不为人知。可若他当年死在了人族,那他生前所造化的戾气自然会化入土壤,流入谷国泉水石慢慢消融。正是因为他没有死,那些戾气才流散于人间,迫使泉水石不得不...... 沫川思量着,这一切,像是一个环环相扣的......阴谋。 隐石消失,天兽族以为人族安定期限已到,故派了隐士启动泉水石,却引起了泉水石灵力消散。青鸟因缘际会知道了泉水石消散与神选天降未能登天成神有关。当年的于千松,如今的居立? 会不会是有人在背后阻挠他们成神?就为了等待这一刻的出现?等待泉水石灵力散尽?若是那样会发生什么? 沫川坚信,拿走古山隐石的人一定知道些什么。 必须!尽快! “有......办法吗?”沫川追问。 路三沉思片刻,说道,“这......并不难。若于千松真的没有死,那当年能救治他的,或许只有五族的复灵丹。只要一息尚存,便可以起死回生的神药。”路三想了想,继续说道,“当然,我相信这世间还有很多我不知道的神药存在,可我当肩人多年,知道的可由我们这些凡人调配出的此等丹药并不多。” “为何.....是五族?” “若真是能起死回生的药,能够流通在外的只有五族的药,毕竟五族是为了做生意。而其余我听说过的都是各国国族炼制的秘药,就算是豪强贵族都未必能享用。于千松当年出事本就是因为谷国国殿追杀,救下他的自然不会是谷国的秘药,而只可能是五族了。若再推测一步......” “如.....何?”沫川问道。 路三反问道,“你为何如此肯定他在昆国?” 说实话,沫川也不知道,可青鸟既然非常肯定,自然有她的道理。 “算了,”路三说道,“你不用向我解释这些了,既然你认为他在昆国。那我便告诉你,若按于千松当年出事的年份,正是君光善受派巡查谷国商铺的那一年。” “君……光……善?” “嗯,君启林的父亲。为保公正,五族每隔几年会安排各国商铺的人交叉巡铺,当年去谷国的正是身在立昆都的君光善。” 对于路三说的这些,沫川是相信的。他毕竟曾是君漠青身边的死士,以肩人身份替他探听各国情报多年,知道这些君族的过往不足为奇。 “君启林身边虽然不好安排眼线,但你若想要调查,可以冒险一试。” 沫川打断道,“不......必了,谢......谢。” 路三点点头,表示知道了。 沫川心中已经了然,因为他知道,兰陵上次巡铺,身边跟随的就是一位……姓‘于’的老伯。 ******** 立昆都的五族分馆内。 于伯指导着吕文洲看完了今天从各家商铺送来的账册。 吕文洲稽首道,“于伯,我先回去了。” 于伯漫不经心地抽一口烟枪,说道,“去吧,回去再把第二式的鞭法练熟。” “是。” 吕文洲走后许久,于伯依然坐在原地,漫不经心地抽着烟枪。 那根断了一截的松铜雪鞭在他体内蠢蠢欲动,仿佛有同伴召唤。 于伯淡淡一笑,沉声自语着,“老君呀,我也该去见你了,替我这个老朋友,备好酒呀。” ********** 菜铺里的达来,正用一根胡萝卜都弄着小白,“小白,你说你和古哥哥比,谁的鼻子更好使?”达来摸摸小白的额头,自问自答着,“应该是你的。你能靠着一截断了的铜鞭器魂寻来昆国,古哥哥肯定不行。” 第316章 他是徒央 石国,金石琅山。 兰陵在一阵剧烈的疼痛中清醒过来。 疼痛来自身体的撕扯感,非常熟悉,让他回忆起许多个瞬间。 初来乍到,从断界崖跳下的时候,天地两界的分离…… 第一次遇到窥兽,本主【兰陵】操控身体与之战斗,灵魂与肉体的分离…… 第一次体验绝法‘分身’,身体中两股念力的分离…… 四古黑蛟化入身体后,强大尸灵与体内隐石之灵的分离…… 与本主【兰陵】的生死分离,与郭竹和路辰的生死分离…… 此时此刻,自己与原本世界的……彻底分离。 他! 兰陵! 一个不速之客! 竟然是这个世界已经死去的徒央?! 兰陵没有关于徒央的记忆,也没有任何证据,可这个莫名其妙的意识却在他脑海中挥之不去! 他是徒央! 他是……徒央? 所以他才对徒湖如此亲切? 所以他与桐炎相见如故,甚至第一次见面就愿意救他? 所以他可以闻得到茶语院中的夜间茶香? 所以他……时常会想到茶语院中的那个身影?他一直以为那是用心原救下桐炎后,桐炎念力念力久久不能消散所致。原来,那竟可能是……他自己的念力所致! 所以他才在昏睡前,见到了那个女人的面容? 身体的撕扯感正在渐渐消失,兰陵久久地躺在金石琅山的山顶平台上,繁乱的心绪令他无法起身,无法再迈出任何一步。 他是徒央! 这太荒诞了!他分明没有关于自己的徒央的丝毫记忆! “不可能!我不可能是徒央!” 兰陵紧紧闭着眼睛,强迫自己开始回忆,回忆自己来到这个世界以前的生活。 他叫兰陵,是古兰镇的一个年轻商人,他…… 兰陵发现那个无数次令他魂牵梦绕的另一个世界的家乡,竟然模糊起来。古兰镇里的那些族人、友人、敌人……越是努力回忆,他们的面容却越是模糊。 兰陵不甘心,他在意识中呼唤起那些来自原本世界的‘熟人’。 可他们一个个回过头的时候,竟然!都变成了这个世界他所见过的面孔! “不!” 兰陵终于坐了起来!狠狠地捂住双眼,他不想看到那些人! “我……不是徒央!不是……” 明明只有不解和恐惧,可眼泪却不能控制地从指缝中流了出来,就好像是……徒央的难过。 突然间,又是一阵撕心裂肺的疼痛! 四古黑蛟幻化成两条巨型蛟身,分别从兰陵的胸口和背部,亢奋而出。 两条蛟龙相互缠绕,虚虚合合,分不清谁是谁的分身,谁又是谁的真身。 “兰陵!”这位万古兽祖竟然开口叫了兰陵的名字。 此时的疼痛感已经消失,兰陵抬头与这位熟悉又陌生的‘朋友’对视着,目光空洞。然而四古黑蛟的目光却更加空洞,好似用黑暗装载着世间的一切。 兰陵问出了自己一直想问的问题,“你……为什么选择了我。 “我等了几十个万载,才等到你。”四古黑蛟的声音比它的目光更加空洞,令整座金石琅山都陷入沉寂,“你的念力可以摒弃肉身,跨越灵域。我需要你,你也需要我。” 听道四古黑蛟这样说,兰陵并没有任何兴奋之感。四古黑蛟所言,似乎也在证实着此刻萦绕在他心中的那个声音。 他,是徒央。 那个六年前死于这个世界的徒央。 不,只是肉身死了而已。徒央的念力并没有随着肉身消亡,而是去了另外一个灵域。 一个拥有日月星辰的实灵域。 而他的再次回归,却让原本存在于这个世界的一个实实在在的念力,这幅躯体原本的主人,彻底陨灭。 “不用去思考这些!”四古黑蛟仿佛可以看到兰陵的纠结。 “那我该思考什么?我到底是谁,我又为什么会在这里?难道这些不重要吗!” “想想你为什么来到这里?” “为什么来到这里?” 刚刚经历的一切就好像穿越了千年,让兰陵忘记了自己为什么要回到金石琅山。 对呀,为什么? 为了寻找……原点。 原来,这才是原点。 命运的双手推动着他一步步前行,他经历的那些争斗,他苦苦寻找的这个世界的真相,他送走的那些人,竟是为了让他知道自己……究竟是谁。 “想起来了吗?” “想起来又如何。”兰陵苦笑自嘲。 “想起来就继续走下去。天地运行,不休不止,每个活在这天地间的念力,都不应该停止前进。” 兰陵没有回答,他不知该如何继续走下去。 是作为兰陵继续走下去,还是作为徒央继续走下去。 “作为你自己,继续走下去。”四古黑蛟替他回答道,“你已经不是徒央了,也不是这个世界曾经的那个【兰陵】,更加不再是从前世界的兰陵。你从前所在的世界,甚至有可能是徒央肉身陨灭前靠着强大念力创造出的未知灵域而已。你只能是现在的你,别无选择。” “你说这些,”兰陵回应道,“只不过是因为你需要我吧,需要我这幅身体作为你的宿主,需要我的念力帮你提升修炼。可我……不愿意了,我只想知道,我到底是谁!” 听到兰陵这样说,四古黑蛟悬空漂浮的两个身体相互交缠,头部合二为一的瞬间,整个体魄增大的倍,将兰陵完全遮盖在由它身躯笼罩的阴影之中。 它张开大口,愤怒之意油然而生,两具身体随之越来越大,最后直接将整座山体缠绕交织在自己的身体中。别说兰陵,就连这座金石琅山都可以瞬间被这亘古兽祖一口吞没。 虽然整个身体只由黑色的云气所化,可那威破之感、汹涌之势足以令世间一切生命体为之臣服。 然而兰陵,始终一动不动地坐在原地。 兰陵说道,“柏族尸灵之地,我从你腹中而活,你现在便吃了我吧,若我真的是徒央,那我带给这个世界的只能是混乱和痛苦,这次我便不留一丝念力,离开这世间。” 四古黑蛟没有丝毫犹豫,巨大的头颅像压迫而来,带着足以毁灭整个人间的力量。 ********** 如果人类拥有还未出生时记忆,那在母腹中的感觉或许就是这般。 置身在黑暗的液体中,赤裸幼小的身体蜷缩着保持安全感。 什么都看不见,但是外界的一切却通过某种方式,不停地传播过来,纷扰吵杂,变幻莫测。 新生的意识,在那个被包裹的环境中,靠着一个叫念力的东西,问出了第一个问题。 我…..是谁。 ********** 兰陵睁开眼睛。 他回到了自己熟悉的院落,只是空无一人。 苗尔不在,阿原也不在。 厚厚的尘土说明她们已经离开了很久。 不,是他兰陵离开了太久。 “去找你想要的答案,我在金石琅山等你。” 四古黑蛟的声音从兰陵心口传来。 他掀开袖口,手臂上的纹身,已经消失不见了。 第317章 于伯赠书 谷国,丰沛大殿。 “于千松真的还活着?!”国主稷达塔将信将疑地问向眼前之人。 “是的。” “可就算他活着,也未必愿意回来。” “他会回来的。” “你就这么肯定?” “是的。” “能告诉本王为什么吗?” “因为器魂。” “器魂?” “是的,那节断掉的松桐雪鞭上的器魂。我能感受到,他渴望回来,这里有他未了的心愿。” “他若真的回来,就能救下本王?救下谷国?” “我不确定,但有万分之一的可能,都要一试。” 稷达塔还想要多问些事情,但眼前之人似乎很不耐烦,礼貌性地顿首后便转身离开了。稷达塔欲言又止,一旁的贴身护卫也不敢阻拦。 这个让谷国国主如此忌惮的人,就是谷国隐士,青鸟。 冷静、冷漠、冷傲,也从不按常理出牌的青鸟,直接选择了和谷国国主合作,调查谷国隐士消失之谜。 天规山说不能暴露隐士的身份,不能让世间人知道他们的存在,可青鸟还是堂而皇之地将自己的身份告诉了谷国当今的国主。 理由很简单,泉水石启,地动山摇,人族早晚重归原始。等到那一天到来,放在时间的长河中,此刻生活的人们早晚都会死去。所以即使让个别几个凡人知道了隐士的存在,也算不上触犯天规。 而最可能保守也最愿意保守一国秘密的,也无非就是当今国主了。 所以青鸟与稷达塔做了个约定,待到下一个轮回,依旧要保他稷达氏的子孙成为这谷国大地之主。作为回报,稷达塔要提供谷国国族的力量,不惜代价帮青鸟找到隐士消失的秘密。 可计划赶不上变化,消失的隐士还没有找到,泉水石的灵力却不知缘由地开始不断外泄。 这下青鸟和稷达塔更加成了一条绳上的蚂蚱。 若只是地动山摇,开启新的轮回,以青鸟的力量还可以兑现诺言,可若泉水石灵力泄放一空,那恐怕整个人族都将不复存在,还谈什么子孙后代。 所以就算稷达塔是最不希望于千松还活着的人,也只能选择相信青鸟。 而对于青鸟来说,则要赶在兽神们发现这个秘密之前,找到泉水石突发异样的原因,否则就算她再有一万个理由可以说服自己,也终将被天规山判个身死魂灭。 ************* 身在昆国的野菟从达莱口中听闻青鸟的做法后,很不服气地对沫川说道,“你看青鸟离开时那一副盛气凌人的模样,想想就生气。还说什么‘我们的师父自会惩罚我们’,她还不是一样触犯天规。” 一旁的达莱乐此不疲地说道,“菟儿姐姐,你当着青鸟姐姐的面,怎么不说这样的话呢!” 野菟一拳头重重砸在达莱脑袋上,教训道,“人族有句话,叫吃人的嘴短,拿人的手短。你这个拖油瓶,以后没有我的同意不要随便说话,小心我不给你和你家小白吃饭。” 一听可能没饭吃,小白从达莱衣领处探出小脑袋,也是一副埋怨他话多的表情,还用两只小耳朵遮住达莱的嘴巴。 野菟看着小白可爱的模样,忍不住将它抱在自己怀中,补了句,“小白有饭吃,你没有。” 达莱垂头丧气,只能自己捂住嘴巴,表示不敢再乱说话了。 见他还算听话,野菟才又说道,“闷葫芦,你和路三,找到于千松了吗?” “没有。”沫川说道。 野菟有些失望,道,“得先找到他送回谷国去呀,只有验证了青鸟的猜测,咱们才好出手解决咱们自己的问题。” 野菟十分担忧,一边轻轻抚摸着小白,一边自喃道,“于千松呀,于千松,你到底在哪呀?” 她怀中的小白眨眨着眼睛看向沫川。 这个天生灵性十足的灵兽,只轻轻‘闻’便知道,沫川……撒谎了。 ************ 夜里,立昆都五族分馆。 君启林听到于伯平淡如水的讲述,内心纷杂不已。自他继承立昆都事业,独自纵横商海之后,已经很久没有这种情绪了。 震惊和不舍交杂着,君启林久久沉默后说道,“儿时只记得父亲反复叮嘱,您虽是管家身份,但要我敬您重您,如今,才知为何。” 于伯眼角没有波澜,只是烟杆放入口中的频率,却较以往不同。他长长吐一口烟气,说道,“三十年了,你父亲的救命恩情终究是还不完的。” 薄薄青烟在他面容前聚集萦绕又渐渐散去。 三十年隐匿的身份,终于在这一刻浮出水面。 于伯声音平静,道,“我一身功法,有了兰陵和阿原丫头,也算是有了传承。至于文州那小子,依我看,经商天赋不亚于你,就是性子还需磨练。那小子也是可怜,算是我半个徒孙吧,你多照顾。至于这最后一件事……” 于伯将烟杆放在一旁,拿出一本用娟帛精心包裹的东西,递给君启林说道,“以为这东西要随我入土了,看你志向,该是用得到,只是我这命途都因它而起,如何对待,你自己斟酌。” 自是君启林再坚强,听到于伯像交代后事一般说出这番话,也难抑伤感。 他双手郑重接过于伯看似随意递过之物,深知那东西分量。 “松桐兵法”,谷国传奇将领于千松自创的兵书,传言就算神兵天降来袭,都恐难敌。也正是因为这本兵书,才让他当年成为了谷国的众矢之的。 君启林怎么也没有想到,这本传言中的兵书,竟然这么多年,就在自己触手可及之处。 君启林双手捧着兵书,微微颤抖,仿若千斤重。这将是他今后路途的最大助益,也将是条万劫不复之路。 他看着眼前老者,不禁好奇,自己的结局,会是怎样。 于伯终是缓缓起身,只拍了拍君启林的肩膀,再无他言。 看着老者背影,君启林行了个拜父之礼。 门外远处,吕文州像是感受到了什么,久久等着。 于伯经过他时,只是像平常一样叮嘱了句,“教你的东西,早晚都要勤于修炼,不可懈怠。” 吕文州忍不住大哭道,“您也要离开我了吗!父亲走了,姐姐回了艺石,师父也不辞而别,连您也要弃我去而去了吗!” 老者背着手,说了句与平日不同的教导,“活在这世间,只有想明白了,才能知道自己该走哪条路了。可要想明白,只能自靠己。离开你的人,无非都是想明白了,走自己的路去了。” 语毕,老者佝偻着离开了这个生活近三十年的五族分馆,朝着一个叫做郭记菜铺的地方走去。 第318章 松桐雪鞭 立昆都的夜晚总是喧闹明亮的,一个老人的身影穿梭在这样的夜市中显得格格不入。街道上满是买醉不眠的行人,踉踉跄跄、跌跌撞撞。没有人会关注一个步履沉稳,气态闲定的老者。老者负手而走,神情淡然,城市的喧嚣从来都与他无关。有关的,只有那柄从未离手的烟枪。 穿过拥闹的人群,老者朝着一个难得僻静的街道走去,郭记菜铺就坐落在那里。 ********* 房间中,正在吸灵吐纳的达莱突然感受到了不对劲的地方,忙睁开眼与小白对视。 小白比他更先察觉到异样,此刻正在桌子上转来转去,不停地抽动鼻子,似在嗅着什么味道。 “是他?!”达莱有些慌乱地问向小白,“他自己找来了?!” 小白又是抽动几下鼻子,仍在犹豫,没有回应达莱。 达莱忙翻下床,将小白装入怀中后便跑出了房间。 院子中,一个瘦弱佝偻的老者正坐在树下,悠悠地抽一根十分陈旧的烟枪。 达莱怔怔地看着不远处那位老者,轻轻拍了拍鼓囊囊的胸口,示意小白快些出来确认一下。 小白小心翼翼地从达莱衣襟口探出脑袋,鼻子比方才抖动得更加快速。似在确认着什么。 片刻后,它跳到达莱的左肩上,这才坚定地点了点头。 见小白没有做出攻击的架势,达莱知道眼前老者并无恶意。他慢慢向老者靠近,一边走着一边怯生生问道,“那个……老人家….你就是于千松,于将军吧?” 老者看着眼前这个还是半大孩子模样的人,笑容慈祥地回道,“我是于千松,但不是什么将军了。” 说着,老者伸出手,像是在向眼前这个孩子索要什么。 达莱侧头看了看小白,说道,“小白,给他吧。” 小白从达莱的肩膀一跃来至地面,然后开始大口大口吸气。随着它不停将气体吸进身体,一身雪白松软的毛发绽放开来。小白蜷起两个前肢,靠着两个后肢竖立了起来,身体也开始不断胀大,直到和身旁的达莱一样高的时候,小白的身体才不再变化。 紧接着,它用那对长长的耳朵开始拍打着自己肚皮,样子可爱又笨拙,就像是迫不及待想要将什么东西从身体里拍打出来。 很快,它肚子的位置一鼓一鼓地动个不停,不时发出咚咚咚的声音。直到小白筋疲力尽地叹出一口气,肚子才好像泄了气的皮球,坍缩成正常样子。然后,小白将那对长耳伸进肚子处浓密的毛发中,摸索个不停。 沫川和野菟不知什么时候也来到了院子,看到眼前一幕,野菟嘀咕了一句,“小白长大的样子,还真是丑。” 正在翻找东西的小白听到这句话后立刻回过头,一脸委屈地看着野菟。 野菟则有些尴尬地说道,“呵呵,我是说你长大的样子丑,你小小的模样依旧很可爱呀。” 达莱心急如焚地说道,“菟儿姐姐,你就别打扰小白了。”然后他又催促起小白,“小白乖,快快找。” 情况特殊,小白也不好再追究,只能先暗暗忍耐下,继续认真地用耳朵在肚子处翻找起来。 达莱则有些替野菟担心,心里念叨道,“菟儿姐姐这下可要倒霉了,谁不知道小白是最记仇的,肯定要藏些她的东西捉弄她了。” 片刻后,小白终于停了下来,欣喜如狂地蹦了两下。一对长耳也从肚子处抽离出来,捧起一小节银光灿灿物体。 树下老者看到那物件的一瞬,神情变得复杂。 他缓缓起身,朝着小白走去。 小白仿佛也知道所捧之物的贵重,郑重其事地拖着。 老者走近,跨越三十载寒暑的记忆一瞬间重新涌入,岁月侵蚀的眼眸中闪动起三十年来都不曾再有过的光芒。战火潮汐,荣华富贵,一幕幕回到视野的时候,最让他怀念不舍的,只有与老友的把酒言欢,还有就是小白所捧的这个物件了。 那节金灿灿的物件,好似也感念到了老者。随着老者的靠近,那物件颤动的厉害。小白只能卷曲起双耳,紧紧束缚住它。 可那物件释放出来的力量愈发强烈,眼看小白就要驾驭不住,老者布满皱纹的手只轻轻触在那物件上,它便瞬间平静了下来。 老者眉眼依旧慈爱,看着小白和达莱说道,“你们就只靠着这一小节,便从谷国寻到了这里?” 达莱点点头,说道,“青鸟姐姐说,一旦找到你,你就必须要跟我会回去了,不然谷国可能就保不住了,我们……也得死。” 达莱犹豫片刻,接着说道,“嗯……我知道你不想回去。可是我还很小,不像其他哥哥姐姐已经活了好几百年甚至上千年,我还不想死。所以……你还是跟我回去吧。”他说的很没有底气,犹豫片刻后,又补充道,“那个……虽然我和小白不一定能打得过你……但是……” 达莱回头看了眼沫川和野菟。 野菟急忙撇清关系说道,“这老人家一看就很厉害,我和闷葫芦都有伤在身,还没恢复呢,别指望我们帮你。而且三个人欺负一个老人家,你不害臊嘛!” 听到野菟这么绝情地拒绝,达莱一脸委屈,可还是只能硬着头皮对老者说道,“既然找到了你,我可以通念叫青鸟姐姐过来。小白已经记住了你念力的气味,就算你跑到天涯海角,它也能找到你。我和青鸟姐姐无论如何都要带你回到谷过。” 老者对达莱的威胁毫不在意,依旧是一脸慈祥,也不知是否将达莱的话听了进去,只是静静凝视着小白双耳托起的那枚小小物件。 突然!老者眼中光芒变得不再一样,一丝寒冽刺骨的杀气从他眼眸深处涌现,仿佛一个年轻的战神在浴血和混沌中站上巅峰,令人敬仰而生畏。 他只轻轻一弹,那节小小物件便瞬间从小白双耳飞离,穿梭在院子每个角落,像是急切地寻找这什么。 此时,老者将手中的那根陪伴他三十年的烟枪掷了出去。 院子中众人不解地看着这一切,接下来的事情让这几个见多识广的隐士都觉得不可思议。 只见烟枪和那物件接触的一刹,残旧的金属外壳一层一层开始脱落,很快便焕然一新。接近着,它竟开始一寸寸地‘生长’起来。就好像一个刚才还病入膏肓的病人,瞬间变回了婴儿时代,骨骼血肉都在重新长出。 每‘生长’一寸,‘烟枪’都会发生一点变化。光滑的外壁渐渐‘长’出精美的浮雕暗纹,每一节的连接处都是精密且复杂的结构,就好像是无数极具韧性的银色发丝牵连着每一节新生的部分,且那发丝之上都是让人叹为观止的细小机关。 很快,这根悬浮在院子半空的烟枪已不能再称之为烟枪了。它‘生长’之后,蜿蜒盘旋,层层叠叠无法计算长度,就好像一条还在沉睡的长蛇,将头埋在最中间,盘绕着休憩,也不知将身体折叠了几层。 它的‘尾巴’露在最外,却好似一条断尾,竖直起微微打转动,似在寻找着那断掉的最后一节。 正是方才小白双耳托起的那节。 那节段为也像是感受到了召唤,兜兜转转,来到‘蛇尾’处。 ‘断尾’上的银色发丝密密实实,像无数触手一样不停飘动,只为捕捉那等待了三十年了的最后一节。 一声清脆的连接音。 院子中散发出不可抑制的生命力。 ‘长蛇’的身体开始变化颜色,绚烂莫测,周而复始。中心的‘蛇头’突然傲然挺立,从沉睡之中苏醒,虽只在这一方小小院落,却足以感受到它所释放的强大力量。 那是一种隐匿却又磅礴到无法形容的力量。 它不是念力,却如同念力。 “这就是……器魂…..的力量。”沫川感慨道。 野菟也不由得评价一句,“相比而言,咱们的隐器,都不值一提了。” 沫川没有回应,但内心的震撼和不解越发强烈。难怪!难怪这些人族的将领可以成为天选之降,直接飞升入天界称为天降族的一员。要知道,那毕竟是神族,是高于他们这些隐士的存在。他们竟真的可以达到如此人器合一的境界。 人族!蕴含着可以化腐朽为神奇的力量! 院子中的众人,连同小白,都在为这股力量感到震惊。只有那位负手而立的老者,平淡如水,像是见怪不怪的,安静地等待着他早已预料到的事情发生。 没错,还没有结束。 ‘断尾’彻底恢复,‘蛇身’的颜色也不再变化。可神奇的事情继续发生着。 ‘长蛇’的身体竟然又开始一节节缩短回去! 那无数纤细柔软的银色发丝,将每一节‘身体’向着‘蛇头’的方向抽回。先是由一根无法目测长短的软鞭,变成了一根形如竹节的硬鞭,最后竟然·再次变回‘烟枪’的模样。 只见那根崭新的烟枪悬在半空,一动不动。 野菟好奇心强烈,想要走近看看。沫川及时拉住她,呵道,“别靠近!” 小白身体早已恢复成手掌大小,重新站在了达莱的肩膀上,它后背躬起,毛发悚立,表现出了防御姿态,令达莱也不由的害怕起来。 “松桐……雪鞭?”沫川低声说道。 达莱不由得感慨道,“怪不得谷国国主当年举国之力都未能找到它,原来这宝器竟能变换形态,原来它从未离开过于将军。” 沫川则说道,“是……器魂。” 没错,是松桐雪鞭的器魂,从不曾离开过于千松。他是战无不胜的将军,它就是攻无不克的利器。他成了一个佝偻蹒跚的算账先生,那它甘心称为一杆破旧的烟枪。 这就是器魂!是器与人的心意相通,不离不弃,念力相通。 老者走至烟枪前,重新握于手中,会心说道,“老朋友,好久不见了。” 第319章 小白哭了 天族古刻记载着,世间藏器无数,由天地灵力孕育而生。 世间神器可吸灵聚灵,可唯一有念的,只有撼海链。撼海链自己择主,没有人可以强迫它,也没有人可以真正占有它,除非它自己认你为主。这件只活在传说中的宝器来无影去无踪,谁也无法困住它。不过沫川已经知道了它的踪迹,它就是自天地创世以来的神奉大兽,四古黑蛟。 至于世间其他宝器,虽也是机缘巧合诞生于这天地之间,却无念力。所以无论是战衣利器,还是其他形态的宝物,都只能深埋地下,等着有缘人寻得他们。 可寻得,未必等于驭得。这些宝器虽无念力,却有器魂。那是吸灵聚灵千万年来,形成的一种意识。虽不像有念之体可以选择,可以修炼,但也不是什么人都可以或者说都配驾驭他们。唯有与它们的器魂相通,心意相同,才可以真的得到他们的认可。否则就算是寻得了他们,也无法发挥其真正的威力,不过是个用着顺手的器物而已。 要说藏器数量,天族自然要比人族多上许多。沫川他们这些隐士,成隐当天会被带去天族万器池海,挑选适合自己的隐衣隐器。 池海之下浸润着隐衣隐器,池海之上则是那些隐衣隐器的倒影,一幅幅矗立展开,水纹似墨,波光似卷,将它们的器魂刻画于上。 成隐的年轻人们就站在倒影对面,选择的过程非常简单,但结果有时出人意料。隐士们只需展示他们最为擅长的隐法即可,隐衣隐器会根据他们施展出的能力主动选择他们。有些隐士为了能够拥有威力强大的隐衣隐器甚至会耗散大量灵力来施展隐法。但很显然,这样并不一定会得到好的结果。 天兽族的师父们只会告诉自己的徒弟按照自己的心意施展即可,可选择的原则到底是什么,他们从不透漏。 就好比沫川,他是个沉闷低调的人,不想太过瞩目,所以当时只是随意施展了自己的隐法‘灵壁’,将自己包裹在了一小团气泡之中而已。本以为会得到一件偏防御性的隐器,没想到竟然是‘追叶’这种极具攻击特性的隐器选择了自己。 每个隐士只有在得到属于自己的隐衣隐器后,才可以修炼决法,因为绝法取决于隐衣隐器的特点。所以沫川依靠自身本原灵力修炼出了灵壁和幻体这种防御性的术法,可因为隐衣隐器的缘故,他成隐之后只能继续修炼轮盾这类以攻击为主的术法。灵壁和幻体再无多大精进,直到悟得星云气合。 与自己的隐衣隐器相处了几百年,沫川以为他们这些隐士早就与自己的隐衣隐器达到了所谓人器合一,毕竟只需默默一句‘隐现、隐褪’它们便可来去自如,平时也只是化作看不见的水波倒影,藏在他们某处窍穴之中。 直至今日,沫川看着眼前松桐雪鞭发生的变化,为之震撼。 原来一件真正的宝器,竟有着士为知己者死的生死器魂,竟可为了知己不惜藏匿锋芒,化作污秽之物。这对一件吸收天地灵力的宝器可谓是莫大耻辱了,可松桐雪鞭竟做至如此这般。 难怪,难怪于千松可以成为天降人选。 可对于他们这些隐士,一旦失去了利用价值,隐石都会毫不犹豫的选择抛弃,更别说这些隐衣隐器了。它们只会带着器魂,重新回到万器池海,等待下一个适合自己的隐士。 自来到人族,沫川历经的每一件事都在刷新着他对这个四方世界的认知。也让他对天规山的那些文字一次次产生怀疑。天族灵力旺盛,所藏宝器威力理应是人族无法比拟的。他们这些隐士在天族汲取精华修炼,也理应是在人族修炼的凡人无法逾越的。 可先是路之成将他打成重伤,今又见到此等人器合一的大成境界。 沫川在想,他们这些隐士的存在,真的…..是为了这四方之间的安定平静嘛? 年轻的隐士看似平静,心中却波涛汹涌。 可院子中的老者,却是真的心无波澜,平静如水。 重获神器,眼前就算三个隐士联手都不一定是他的对手,想要脱身,老者只需轻轻一鞭挥下,别说这间小小院子,整个立昆都怕都会震上一震。 达莱不由得紧张起来。他担心放走了于千松,青鸟姐姐一气之下将他送回天兽族,他可还没在人族玩够呢。 达莱想起青鸟姐姐教他的,如果真的打不过,可以感化他。便对老者说道,“那个…..你还是跟我回去吧,青鸟姐姐说你是个衷心爱国之人,只有你回去了,谷国的百姓才有救。” 达莱口中义正严辞,心里嘀咕着,“我也才能有救呀。” 老者依旧是一副邻家老爷爷的笑容,沙哑着说道,“放心,孩子,我跟你回去。” 达莱喜出望外,“真的吗!” 老者点点头,道,“我也想回家看看了。” 说着,他徐徐走至沫川和野菟面前,看似随意地将那根崭新烟枪递了过去,说道,“让兰陵把这个交给阿原那丫头。” “阿原?!”野菟惊讶道,“你要把此等宝物交给阿原?她很普通呀!” 沫川和野菟只知道那阿原是跟着兰陵替五族寻铺回来的,在他们这些隐士看来,那姑娘是进入了灵念境界没错,但修为还不至于到可以驾驭此等宝器的地步。 老者说道,“那丫头与我有缘,这宝贝在她手中能有什么造化,就看他们之间的缘分吧。” 听到老者这么说,这根‘烟枪’似乎有些伤感,颜色瞬间暗淡不少。 老者笑着安慰道,“老伙计,你不是也挺喜欢她嘛,那丫头有些韧性,是个材料。当年因为我你断了一节,又跟我受了三十年苦。如今找回了断尾,也应该换个年轻气盛的新伙伴了。” 老者说着,烟枪的颜色又暗淡了不少,似已知道了老者的命运。 沫川双手捧着烟枪,迟迟不敢放下。 老者最后一次抚摸它,说道,“老伙计,你已经为我做了很多了。” 达莱看到老者这般决然,忙说道,“你不带它回去吗?你是神选天降,要是没有了这神器……你可能会……” 老者笑着回道,“我已经是个糙老头子了,就算我带着它,你们的神也不会选择我了。走吧,孩子,咱们……回去吧。” 达莱想要再劝,小白却用双耳捂着了他的嘴巴。 达莱看向小白,发现这个小家伙已经没有了刚才的防御姿势,而是……哭了起来,泪流不止。 松桐雪鞭的难过,或许只有小白才能感同身受。 第320章 两盏茶杯 艺石城。 巍峨的城界石碑像一个巨人般矗立着,仿佛在宣示着这座城市无与伦比的野心。 远处,城中繁华的夜景汇聚成点点光斑,即使战事将要到来,那里的人们依旧夜夜笙歌。这是一座可以使人流连忘返,麻木沉沦的圣地,走进去的人都会相信,这样的生活永远不会结束。 以往苗尔远行归来,无论什么时候,这块城界石碑的两侧都会站满族人,等着迎接她这位族长。前呼后拥的人群总是会让出一条道路,苗尔沿着那道路走着,走回那座繁华的城市,走回五族权利的中心。 曾几何时,她认为这便是人生的全部意义。 这次回来,夜露深重,此处空无一人。没了族人的遮蔽,苗尔发现原来从这里开始,一直都存在着另外一条路。一条避开灯火辉煌之地,通往普光兽坛的幽静道路。 落竹峰的峰顶上,希石道长早已备下了两盏茶。 “道长怎知我今日会回来?”苗尔看着希石为自己斟满的茶杯,不由问道。 希石笑道,“哪有那种神通,无非是每日都如这般,备下两杯,等着你回来罢了。” “若我一直不回来呢?” “回来,是结果。不回来,便是强求不来的结果,或者叫做‘希望’。当年是你姑母为了落下‘希’字为道号,就是提醒我,不要强求。”希石淡淡笑着,指指眼前的茶,让苗尔坐下说。 苗尔坐下后开诚布公道,“五族如今命运堪危,道长可否将所知道的事情,都告诉我?” 希石也不推脱,从袖中拿出早已准备的两张纸,并排放在了桌上。 “这是?” 希石先将其中一张推至苗尔面前,说道,“你应该也知道了,你八岁那年被逆天改命,这是你原本的生辰。” “是我父亲……” “还有我师父。” 对希石口中的这位师父,苗尔并无印象。自八岁大病一场,那以前的记忆已经十分模糊。而她八岁以后,已是眼前这位希石道长执掌普光了。 希石继续说道,“自给你改了命格,我师父便也不在了。你是天生灵念之体,若按照天界的规矩,自满八岁就会被带往天界修炼。不过……你父亲自然不会是因为父女情深才做要留住你,做下这有违天命之事。” 面对希石略带鄙夷的口吻,苗尔未做反应,只等着她继续说道,“按照天界规矩,神族是不可现露于人族的,所以要带走你……” 希石隐而未语。 苗尔猜测道,“就要杀光见过他们的所有人?!” “想要护住秘密,自然没有人知道秘密才是最稳妥的。” 苗尔不禁抬头看看朗朗夜空,静谧如湖水,深沉得让人害怕。 希石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悠悠道,“咱们……都是湖底的鱼,生死只在猎鱼人挥网之间,这才是这个世间真正的规矩。” 苗尔若有所思。 希石继续道,“我师父当年在你体内设下一座灵域,禁锢了你与生俱来的本原灵力,掩了天族耳目,保你不被带走,也保下艺石城这些年的安宁。缘何你终究还是破了那道灵域。我猜是因为那个叫作兰陵的男子。” 苗尔没有回应,算是默认。 希石淡淡笑道,“既是这样,那苗人天为你逆天改命,早晚都会败露,届时天界之怒,不可设想。” “可这与目石城何干?!为何要挑起这场战事?!” 希石这才将桌上的第二封信推至苗尔面前,说道,“这是你姑母死前传回的书信。我师父曾教过她传物之法,但她毕竟只是个普通人,这是她唯一成功的一次,也是最后一次。” 苗尔拿起那封信,打开一看,颇为震惊。 这并不是她姑母写的什么家信,而是一封徒兆写给她父亲苗人天的……密信。 “这是!”苗尔惊道。 “这就是置你姑母于死地的东西。” 苗尔一字一句读着,瞳色微怔。 希石则补充道,“当年徒府那位小娘正是偷了这封信,才知道了你姑母和五族的关系。那小娘以徒湖性命和信中内容相威胁,想要控制徒兆,这才有了后来徒府食脑蔓的事件。” “所以姑母她……不过是父亲和徒兆之间的棋子和……他们交易的筹码……” 苗尔一字一顿,她越来越不知道自己的父亲到底是怎样一个人了,却也越来越想要知道自己的父亲到底是怎样的一个人。 “你姑母她聪慧,没有什么利用和交易,她只是想保护他们父子。你手中的秘密,就像我刚才所说,是只有死人才能保守的秘密。所以她杀了康小娘,也杀了自己,只为换他们父子平安。” “可她还是将这封信留了下来。” “是啊。这可能是她……最后的抗争吧。她传递之前,或许也没有想到,会成功。若不成功,这封信也就飘荡在无尽的虚空中,永远不见天日了。” 空气再次安静下来,从落竹峰的峰顶望去,是对面落岩峰千疮百孔的岩壁,像人们的心,也像这个世界的规矩。站在外面的人,永远都看不到里面暗藏的真相。 “总之,”希石说道,“应是你本源灵力的觉醒坏了苗人天的安排,所以他只能挑动战事,为了逼出……那信中所说之物。这或许是可以保住艺石城的唯一机会。” “即使生灵涂炭。” “即使生灵涂炭。” “从知道小曜山开始枯竭,父亲就筹划起了所有事情?” “大约如此吧,或许更早。他纵容君漠清的所作所为,是等着君漠青作茧自缚,好名正言顺的分了君族。只可惜,君启林不好对付,不过苗人天真的厉害,让君漠彦去自己人对付自己人。只要君族两败俱伤,他还是赢家。接下来,就是寻家了。寻云是个不争气的,如今这场战事,名义上还是寻云下的命令,无论胜败,寻家,都完了。剩下的那两家,你父亲……从未放在过眼里。拜天大典和夜袭夜湫湖的安排…….” “够了!我……不想听了。” 苗尔不愿意再听希石的猜测,她想要……亲自去问个明白。 两盏茶,丝毫未动。 希石手指轻点,桌上的两封信随之灰飞烟灭。她黯然垂下一滴泪水,“人希姐姐,五族终究是保不住的,不要怪我。” 第321章 苗府真相1 艺石城的苗府,是这座城池最古老的府邸之一,历经千百年锤炼,这里诞生了很多任族长,很多位英豪。府邸也经历过数次大的修缮,见证了这个家族长盛不衰的辉煌。 天疏阁是苗人天的书房,他每晚都会独自在这里看书,几乎没有例外。 苗尔此刻正站在门外,久久没有踏入。 还记得她随兰陵离去的时候,父女俩也是在这里促膝长谈,当时苗人天就说过她很快便会回来。 自己的每一步都像是父亲设计好的。蹒跚学步是父亲牵引,成就事业是父亲铺路,就连任性离家都被父亲算准了回来的时候。 苗尔不由得回想着记忆中的苗人天。 儿时令她仰视的父亲,是个俊毅练达之人。母亲早逝,父亲虽对她严厉,却不乏教导和关爱。懂事以来,她对父亲的评价是个威仪端表、洞明世事的好族长,是自己望尘莫及的人。也是父亲在不断地告诫,她身上所背负的,是苗族的兴衰重任。 可自从徒湖他们来到艺石城,引出了君漠青的阴谋后,父亲鲜明的形象就开始变得模糊起来。 寻云因为水云烟的事情被逐出五族后,很明显有个幕后人策划了这一切。接下来便是禾生带着她找到了落魄的寻云,劝说他潜入君漠青的内部势力,瓦解了君族的阴谋。看上去是父亲的运筹帷幄,可恰恰说明他对君漠青的动态一直都是了如指掌的。而这一次看上去是寻云和自己合力侦破的阴谋,实则是父亲借了他们的手削弱了大半君族的实力。 接下来便是兰陵替徒湖来游说关贸。这也是让苗尔最想不通的地方,明明一开始父亲是反对的,却在最后时刻帮她顶住族人压力,同意了石国的要求。到底是什么,一夜之间改变了父亲的态度? 再然后就是昆国之行,自己的一举一动都被禾生监视着,自己为保君族做的每一分努力,都被禾生阻拦了,甚至于禾生不惜让自己成为一个废人,也要组织自己修炼兰陵给的心法。而这一切的幕后指使者,自然还是她的父亲,苗人天。 …… 苗尔有太多疑问了,有太多不解了。她不知该从何问起,更加有些不敢推开那道门。 “站了许久了,为何不进来?”苗人天的声音从屋内传出。 苗尔犹豫再三,这才缓缓推开门。 “父亲。”苗尔拜道。 苗人天放低手中端详的书卷,说道,“这次回来,还走吗。” “回来,是想要听听父亲的故事。” 苗人天默然不语,将书扣在桌上。他的面部轮廓被房内明亮的光线映得十分硬朗,看上去正气斐然。 苗尔看着面前的父亲,沉了沉气,终于说道,“我有太多的片段拼凑不起来,有太多的疑问想让父亲解答。就像小时候,还请父亲为我解惑。” 今日的夜格外安静,天疏阁所在的院子空无一人,仆人们似早已被有意清退。 苗人天不再沉默,起身走近苗尔说道,“走吧,先去你姑母那里看看。” 苗尔感到意外,不知父亲为何会突然提到姑母,却也只能跟着。 父女二人走的极慢,苗人天在前,苗尔在后。以往若有这样父女二人单独相处的机会,往往都是在谈论族中要事。但今日格外特别,苗人天竟一边走着,一边说起了苗府的景色。 “这株针叶松,听说是还是我的曾祖父年轻时栽种的,记得我的祖父跟我说起这事的时候,它还没有这么高。” “还有这一池的夜百荷,是你的祖母当年找从易国移栽过来的,为了能让它们活下来,你祖母改良了品种,虽然没有易国的绚美,但也是难得的紧,整个艺石城也只有咱们苗府才有这景色。” 这是不假的,苗尔还记得小时候曾在这里办过几次宴饮,为的就是城中权贵来欣赏这满塘的曼妙颜色。 …… 苗人天每经过一处独到之处,就会这样说起些回忆,都是苗尔不曾听过的事情。 终于,来到苗人希的故居。苗人天驻足良久,静静地注视着门口一株早已枯萎看不出模样的植物。 苗尔的这位姑母,从小便常常闯祸,在族老们的口中是个不安分守己的女娃娃。而苗人天这位兄长,则是持重克己,很有大家之风。年轻兄妹虽性格不同,但感情却非常好。苗人天常因这个妹妹爱闯祸,不得不向族老们求情。而这个妹妹,最多也就是做个鬼脸,向哥哥保证绝不再犯。可遇到新鲜好玩的事情,她仍旧会将自己的承诺抛诸脑后,一再挑战着族老们的底线。冷言沉闷的兄长却从未怪罪过她,依旧帮她挡祸,替她求情。 即便苗人希离世这么多年,族老们还是会偶尔提起她那些有违祖训的荒唐行径,还说苗尔八岁前像极了她那位鬼灵精怪的姑母。八岁大病一场之后,才变得如今这般性格。 族老们说的这些,一直令苗尔对她这位姑母十分好奇。 自从苗人希离世,苗人天便再也没有来过这座院落。反倒是苗尔,因为好奇,总是偷偷跑来,翻看看那位素未谋面的姑母曾留下的旧物。 她发现姑母酷爱稀奇之物,收藏了很多各国的奇异物件,可能就是这样的性格才令她成了医痴。听说她做得最为离奇的事情之一,就是拿一位族老做实验,偷偷在人家饭菜里下药半年,只为了看看她所调配的风湿药材管不管用。 苗尔还发现,苗人希在自己的房里设置了很多暗格,需要破解机关或是密码才能打开。这些年遇到烦心事,她就喜欢到姑母的院子里翻腾翻腾,看看能不能再破解一个苗人希的小机关,发现些姑母生前留下的东西。 虽没见过面,但这就好像是姑母为她准备的一样,让她在这些年的商场生涯中,偶尔寻得些不一样的乐趣。 她找到过五族的古医书,也找到过苗人希儿时写的日记。 她知道父亲为什么注视着门口那株枯萎的植物,日记里说,那是他们兄妹一起栽种的。 “父亲。”苗尔问道,“为什么来这里?” 苗人天的视线从那株植物离开,推门而入。 院子里遍地杂草,实在荒废了太久。苗人天从一堆杂草中掀出一把椅子,简单拂了拂尘土,便不在意地坐了上去。那样子很是放松,很是安心,就像是再习惯不过的动作。 他说道,“当着你姑母的面,你想问什么,就问吧。” 苗尔怔了一下,反倒不知从哪里开口。 见苗尔不说话,苗人天反而又道,“既然你不问,那就由我来说吧。”他顿了顿说道,“你姑母当年任性离家,我其实一直派人暗中护着她。” 苗尔这下更为震惊,说道,“所以……父亲你知道姑母她爱上了徒兆,知道她要舍弃五族的身份嫁给徒兆,也知道……她为了保住徒兆父子,想要杀了自己!” “她一直都是个任性和自作主张的丫头,她爱上谁,我拦不住。作为兄长,我习惯了纵容她,我从未奢望过她同我一起负担苗族的兴旺,所以连她要抛弃苗族,我也纵容了。我只是没有想到,这次的纵容,会害死了她。” “原来,真的是父亲你!和徒兆一起利用了姑母!” 苗人天没有否认。 “他们婚后不久,徒兆就发现了她的身份,还秘密联络了我。他想要当守相,兴徒族,而我想要当族长,兴苗族。” “所以!所以你们就理所应当地利用了那个可怜的女人!” 苗人天依旧没有否认。因为苗人希的关系,他确实与徒兆结成了同盟,这些年为彼此提供了不少消息和便利。 苗尔忍不住难过起来。她想到那位姑母背负着背族弃义的谴责,选择了徒兆,却反倒被自己深爱的两个男人背弃了。她发现这一切的时候,该是多么的绝望。她那样狭义的性格,在知道一切的时候又该是多么的痛苦。难怪,她那么绝然的选择用那样一种方式了解自己的生命,可即便这样,她都在保护这两个男人。 苗尔站在没有生机的院子里,仿佛看到了那个曾经无拘无束的曼妙身影。身边高大的兄长宠溺地看着她,就坐那把椅子上。 苗人天也出神地看着某处,面对女儿的质问,他缓缓闭上眼睛,继续默然不语。 第322章 苗府真相2 院落蒙尘已久。 故人来访,拂不去旧事尘埃。 苗尔想象着苗人希年轻且短暂的一生,落寞悲痛。她想要知道,到底是什么样的真相,让血缘至亲的兄长和相濡以沫的爱人,抛弃了那样美好的人。 “这一切,都与我八岁那场大病有关,对吗父亲?” 苗人天似闭目养神,依旧缄默不语。 苗尔耐心地等待着。父亲既带她来了这里,便是决定了要告诉她。 良久,苗人天指了指苗尔身后一棵早已失去生机的枯木,说道,“我从不许下人打扫这里,正是因为它。” 苗尔似明白了什么,立即转身在那棵枯树干上寻觅起来。就像是小时侯,迫不及待地想要在找到姑母留在那些角落的秘密。 果然,她发现树干的某处触感与其他部位明显不同。这里果然也有一个苗人希设下的暗格。 只是这处暗格完全与树干完全融合,模拟的太过逼真,若不是因为树干大部分枯萎的缘故,断然难以辨别。 苗人希的暗格都需要破解,这处自然也不例外。可这暗格实在天衣无缝,苗尔又摸索寻觅一阵,没有发现任何看似机关的东西,除了树干的纹理,什么都没有发现。 苗尔并没有寻求苗人天的帮助,她知道苗人天也不会帮助她。这是苗人希的游戏,自然要用苗人希想要的方式去解决。 苗尔冷静下来,这不是姑母那些普通的机巧暗格,这里面藏着一个她用生命守护的秘密。 苗尔默默思索着,“既是一个天大的秘密,难道要强行破坏?可那样就有可能彻底损毁里面的东西。或许姑母就是不希望那个秘密公诸于众?所以设置这样一个永远无法破解的机关?也不对,既是这样,为何不干脆直接毁了它?何必如此大费周章。” 虽然从未见过这位姑母,可苗尔总觉得自己似乎越来越了解这位姑母了。 苗尔心里暗暗笃定,“姑母不会这样做的。” 苗人希宁愿弃了性命要保下徒兆,自然是因为爱他。可她再死前却将徒兆与苗人天的密信带给了希石,虽然不知道会不会成功,可她内心的是非还是让她这样做了。 苗人希既是这样的人,便不会让这个秘密永远消失。可这个秘密既然不能由她来公布,那她便用了这样一个最擅长的方式藏了起来,交给命运去决定。 “所以,一定有破解之法。会是什么呢?” 苗尔闭上眼睛,回忆着小时侯探索姑母房间的点点滴滴。 她从小就有种感觉,姑母房间的每一处暗格,里面藏着的每一个惊喜,都好像是特意留给自己的。 后来听说姑母出走的时候,也正是母亲快要临盆的时候,苗尔更加笃定了这样的想法。这就是她留给自己这个未出世侄辈的礼物。 这样想着,苗尔反而难过起来。这说明姑母走的时候是带着再也不会回来的决心,那这里面藏着的,便是一个让她决定再也不回来的秘密。 苗尔继续思考着,“父亲知道它的存在,却无法打开?父亲既带我过来破解,那说明……只有我可以破解。” 苗尔像被什么砸中,突然有了一个想法。 她盯着那暗格,树干,纹理,沟壑……就像是……就像是人体的血脉通路。 是血!是苗族女性的血! 她小时侯听族老们说过,五族的先祖各有擅长。比如君族,先祖原本姓路,非常善于制作机巧暗器。而吕的先祖,则是巫师出身,也是医药的大家,就连普光兽坛都是由他们的创立的。 至于她们苗族,原本姓‘田’,后才改为苗姓。他们先祖擅长的,是农耕驯养,作物改良。早年正是因为他们的努力,才使得庄稼丰产,养活了逃难来到小曜山的五族人。也正因如此,早年的田姓家族渐渐取代了路族,成为五族的领袖。 这些都是族老们一代代口口相传将,当故事一样将给五族孩子们听的。多少真,多少假,也不会有人去追究。可能只有像君漠青那样的执拗的人,才会因为这些千百年前的陈年往事跟耿于怀,走向末路。说到底,不过是给自己的野心找个理由罢了。 但这些故事中,总有一些值得深究的线索。比如作物欠收的时候,传言田族回以母性灵力祭拜兽神,便可换来天降无根水,以及长达数年乃至十数年的五谷丰熟。 说白了,就是用田族女子的性命去换所有五族人未来很长时间的平定安康。 这样血腥的祭祀早已废除,如今也只在普光兽坛五族拜天的仪式上还能看到当年仪式的影子。五族人也早已不再靠务农而生,从依山采矿,到如今的商业帝国,那些曾为这个偌大族群牺牲生命的年轻女子也早就变成了传说了。 可这真的只是传说吗? 苗尔心中不禁疑问。 苗尔注视着那个暗格所在位置,脑海中升出六个字……田族女性的血? 苗尔划破了自己的手指,将一滴血滴在了树干上。 血顺着树干的纹理流动,很快就铺满了一个大约巴掌大小的方形平面。 苗尔的血将这个平面的边缘清晰地刻画出来,然后沿着方形四周渗入树干内部。 很快,暗格的表面再看不出任何血液的痕迹,就像被什么吸了干净。 只听‘嘎哒’一声清脆的响动,那块巴掌大小的方形平面微微凸起,与枯木的树干形成了一个分明的界限。 苗尔以为这就是苗人希藏在这树干上的暗格,想要去撬起,却见方形平面的凸起处瞬间伸出了四根细长的棕色触手。 苗尔立刻缩回了手指。 苗人天已经来到她的身后。 见苗尔已经破解机关,苗人天终于不再隐瞒。 “这是曾经埋葬在五族宝藏中的一件宝器,名为噬灵盒。” “噬灵盒!”苗尔惊讶。 她在五族秘宝传中见过关于噬灵盒的描述,那是五族的一位古巫用名为‘噬灵’的蛊虫炼化而来的一件宝器,除此以外,并没有关于它更多信息。 她一直以为这东西在五族宝藏的某处藏匿着,没想到竟然在苗人希这里。 此刻,凸起的暗格边缘,触手仍在不停蠕动,让苗尔有些不知所措。 苗人天突然抓起苗尔手腕,毫无防备地将她整个手掌贴在暗格表面。 四根触手瞬间嵌入苗尔手背。 苗尔没有感觉到丝毫疼痛,但是从触手渐渐变红的颜色知道,它们正在吸食苗尔的血液。 等到那四根触手全部由棕色变得鲜红,苗人天才松开了苗尔手掌。 此时的噬灵盒就如同长在苗尔手掌一般,随着她手掌轻轻提起,这个隐藏在枯木中的小小暗格,也从树干上脱落了下来。 苗尔翻过手掌,发现噬灵盒竟然变成了一只圆滚滚的红色灵物,尖头圆肚,眼大唇薄,模样竟还有些憨厚可爱。 苗人天说道,“这蛊虫无害,变化无穷,是你姑母留给你的礼物。但它的效用,只能靠你日后慢慢琢磨。至于你想知道的事情,就在它身体里。” “它…..身体里?” 那蛊虫此时正在苗尔手里昏昏欲睡,圆圆的肚子此起彼伏。苗尔用很轻的力按了按它的肚子,蛊虫肚子的起伏变得剧烈,像波浪一样从下向上不停翻滚起来,一层层从腹部向头部推去,直至它的两腮也撑的鼓囊起来。 苗尔又轻轻地杵了杵它的腮,那蛊虫便从嘴里吐出了一颗血色的珠子。 珠子滚落到地上,一圈圈越来越大,直到被撑破,露出了里面的木匣。 苗尔再看看掌中的蛊虫,它变得扁平的如同纸片,彻底贴服在手掌,就像是一副玲珑巧致的纹身,只是这个长着四只触角的蛊虫模样,实在不怎么适合她这个女子。 苗尔合上手掌,拾起木匣,抽开盖子,看到了里面躺着的信件。 第323章 四方世界1 苗尔手捧着从噬灵虫口中吐出的信件,细细端详。 与其说这是一封信件,不如说它更像是一块掌寸大小的‘石碑’。 石碑空无一字,好似柔软的纸张,又好似是清透的玉石,易卷易折,坚韧不脆,手感更是冰凉沁人。任凭她曾是见多识广的女族首,也从未见过这种材质的宝物。 苗人天这时说道,“传说神族有一块可以掌控天地的巨石,名为四界石。你手中的宝物是那四界石的一块小小残片,五族的先祖称其为四方碑。它就像神族遗落在人族的一个史官,记录着自天地之间的很多大事。你想知道的答案,就在里面。” 苗尔迫不及待地想要知道一切,可四方碑上并未显现只言片语。 “想想你的姑母。”苗人天又说道。 “姑母?”苗尔沉思着:“是呀,这碑是姑母藏起来的,那姑母一定是破解了石碑的用法?会是什么?”苗尔注意到自己指尖处那道小小划痕,“难道……还是苗尔女子的身份?是苗族女子的这血液里与生俱来的某种特殊力量?” 苗尔将伤口处对准四方碑。 苗人天此时突然拉住她的手腕,说道,“孩子,真相,很重要吗?” 苗尔微微收回手指,沉浸在父亲此时的关切中。 可她只是犹豫了片刻,便回道,“真相,让我我失去了记忆中的父亲。” 苗人天微微一怔,不再阻拦。 苗尔用带着伤口的指尖轻轻抹过四方碑。 一道浅浅的血迹留在了四方碑上,然后迅速沉淀进去,晕染至整块石碑。 石碑变成了一块透亮无比的红色宝石,上面层层叠叠地浮现出奇怪的图文,密密麻麻,纵横交错,根本无法看清。 那些图文不停变幻着,燃烧着向石碑中心靠拢,直至汇集成一个深红色的小点。 红色小点在石碑中渐渐伸长,变成一根红色丝线破碑而出,然后自然而然地缠绕在苗尔的手腕处,沿着她的手臂向上攀爬。它每缠绕一圈,四方碑便会缩小一点。直至它缠满苗尔整个手臂,那块掌心大小的四方碑也随之彻底消失。 此时,红色丝线的尖端仍在继续延长,从苗尔的手臂前段伸出长长的一节,对准了苗尔眉心。 它像是一只觅食的小虫,不断在苗尔眉心处试探。在似乎确定了什么之后,那根丝线眨眼间竟刺入了苗尔眉心。 苗尔头部一阵剧烈刺痛,身体也如承受着千斤重石,直直栽倒下去。 她躺在地上,动弹不得,眼中的院落此时好似一个球状空间,里面的物体都开始逆向旋转起来。房舍、草木,天空,直到最后看到父亲悲悯的眼神注视着自己。 苗尔此时再无任何知觉,沉沉闭上了眼睛。 **************** 苗尔置身在一个伸手不见五指的空间中,看不到一丝光芒。 “这是……哪里?” “这是启点。” “你是谁!”苗尔惊呼道。 “我是谁?我也不知道我是谁,大概是这四方碑中的意识。” “四方碑中的……意识?” “是呀,我读到了你的意识,你很困惑,你想知道这个世界到底发生了什么。” “是的,你……可以告诉我?” 那声音没再说话,陷入了漫长的沉默。 “你在哪?”苗尔在这样的黑暗中,感到一丝慌张。 突然,一道刺目的明亮照射而来。那声音这才再次响起,缓缓说道: “天地伊始,宇宙混沌。后,渐而生‘气’,川流不息,汇集成灵。灵力诞生,世间有了生命,有了色彩,有了人,有了兽。 人,生出意识,称之为念。利用意识,他们学会了吸收灵力,运用灵力,甚至……创造灵力,从而变得与其他生命体有所不同。而这种掌控灵力的能力,便是念力。” 随着声音入耳,一副画面也徐徐展开。 苗尔看到时间更替轮转,看到万物从无到有。看到天清气朗,看到竹海云山。还看到……看到兰陵曾说起的日月光辉,霞光万丈。 “好美呀!”苗尔惊叹到,原来兰陵说的都是真的。 “这就是神族创造的原本世界吗?”苗尔问道。 “不。意识产生之后,命运的齿轮便开始转动。一群特殊的人,逐渐对念力的有了更深刻的理解,随之获得了强大的力量。他们聚集在一起,成为了世界秩序的制定者,成为了当世之神。” 苗尔震惊道,“你是说,神族,原本也是我们的一员。” “是的,人神两族至此产生,各司其职。人族耕种畜牧,繁衍生息,维持着大地生机,使得世间灵力充沛。这些灵力可以帮助神族继续修炼精进,探寻更加强大的力量,更持久的生命。作为回报,神族会帮助人类抵御兽群的攻击,化解自然的灾害。” “后来呢?” “后来,是呀,后来。后来,当神族的力量足够强大,便不再甘心于这种无私的依存关系了。” “他们,想要让人族永远臣服于他们。”苗尔说道。 “是的。人族此时也不再纯粹,早已形成了不同的族群,不断侵占彼此的地盘。有一些人,便选择依附神族,从而可以统治一方土地。当然,也有一些人,决定战斗。” 随着那声音的讲述,一些画面在苗尔眼前闪过。是战争,无休止的战争。 “那是什么!”苗尔问道。 她看到大地皲裂,天空灼烧,波翻雪浪,壁削崖塌,无数的光,一时间世界各个角落倾泻而出,势镇汪洋。伴随而来的,还有各种奇珍异兽,仿佛一个个全新世界从天而降。而这个原本的世界,被彻底倾覆。 日月的光芒被彻底掩盖,新奇猛兽破环了所有的自然规则。 那声音说道,“神族在不断的修炼中,发现了灵域的存在。世间不只是眼前所见的一切,还存在一些看不见的意识空间,一旦意识与其连通,便可获得更加变幻莫测的力量。为了彻底战胜人族,神族滥用了灵域的力量,使得灵域边界被破除,灵力变得混乱无比,无所束缚,天地开始粘合,一切即将回到启点。” 苗尔急切地问道,“那是谁,是谁挽救了这一切。” 那声音缓缓道,“人神俱灭之际,当时仅存的四位上古之神以肉身陨灭为代价,用他们强大的意识重塑了世界。关闭了所有灵域空间,对抗了启点之力。” “可…..日月呢?霞光呢?” “被封印了,没有了日月的光辉,一切的自然规律将不复存在。人类将只能依赖于神族创造的规律。而那些试图挑战神权的人,也随同日月一起被封印在了一个叫做瞑谷的地方。神族希望他们永远沉睡在那里,以此惩戒他们的不自量力,和对这个世界造成的破坏。” “他们的不自量力和对世界造成的破坏。”苗尔感到嗤之以鼻。 “当然,神族也付出了惨痛的代价,为了不再让这样的悲剧上演,他们将重塑后的世界划分为四方世界。” 苗尔从兰陵那里听到过这个说法,原来竟是如此由来。 那声音继续说道,“天神族,是这世间至高无上的存在,那四位上古之神的意识长居于此,化为一座天规山,定义着四方世界重生的规矩,化为一颗四界石,镇守着四方世界不再坍塌。天兽族,则是四方世界重塑后重新选定的当世之神,也是天神族意志的执行者。至于天降族,虽也是神族,却常年吸纳着人族的戾气,让天兽族始终获得的是最为纯碎的灵力。” “所以天降族,是神族的弃子。” “谈不上,即便是戾气,也比在人族修炼要精进的快。能够位列神族,已是他们的造化。” “那人族呢?还有那些……隐士。” “人族,当然就是四方世界中最低等的存在了。那场大战之后,很多奇珍异兽没能回到自己所在的灵域,便留在这里繁衍生息。它们和人类共居于此,不自知地生活在天规山订立的规矩之下,周而复始地经历着轮回。” “你所说轮回,就是启动泉水石吧。” “没错,四界石镇守着世界不再坍塌,它存在着,却也不存在。因为它自出世,便被分裂为数块,埋藏在了人族大地上的几处灵域空间,也就是那些隐士在人族的清修之地。那些四界石的碎块,就是你所说的泉水石,则是开启人族循环往复的钥匙,也是神族掌控人族的利刃。” “为什么要让人类一次次经历这些。” “因为他们永远都不知足。” “野心,争斗,杀戮,是他们永远的主题。紧接着着,便是将权力的欲望伸向神族,意图挑战神权。而神族,就是要扼杀那种欲望,阻止像那样的上古战争再次爆发。” “这难道不是神族的说辞,不是神族的野心和欲望?”苗尔早就从兰陵那里知道了泉水石的事情,便替那声音补充道,“泉水石聚集着一国的气运,一旦开启,灵力颠倒,国运倾覆,势必会生灵涂炭,重归原始。天规山的规矩,神族不可直接现于人族,那么想要控制人族的最好办法,就是利用他们永远无法消除的野心,令其自相残杀,直至毁灭。至于神族为什么要这样做,我猜真正的原因是……时间。时间将为人族大地孕育出新的引领者,他们对灵力的运用足以对抗神族,带领着人族觉醒,觉醒回那个充满日月光辉的时代。到那时,这就是对神族最大的威胁。所以!所以神族才要让人类一次次回到荒芜,重新建立文明。我说的,对吗?” 沉默,那声音沉默着。 第324章 四方世界2 沉默伴随着黑暗。槛绊思绪,困住灵魂,一不小心便会深陷其中。只有信念足够坚定的人,才能穿越荆棘,重归光明。 *************** “你还在吗?”苗尔问道。 “在。” “现在,可以告诉我真相了吗?” “什么真相?” “你既然读到了我的意识,应该知道我想要知道的真相。” “你的父亲,和你的姑母。” “是的。” “刚才,你提到了隐士。” “没错。” “你了解多少?” “时间,会带给一些人不同的际遇。他们会觉醒,会成为人族的领袖。我猜,隐士就是这样一群人。所以,神族要控制他们,掌握他们。在他们八岁的时候,带他们去往天族,接受天族的教化。让他们与兽神成为师徒,这种关联和牵绊会使他们失去自我,千百年天族的教化足以让他们将天规山的规矩立为信仰。” “是的,你本该也是他们的一员。” “这我已经知道了。我的父亲改变了我的命格,让我没有被带走。” “但他最重要的意图是保下艺石城。” “这我可以理解。”“不,你不能。他并不是为了救下艺石城的百姓和五族的基业。” 苗尔困惑。 那声音继续说道,“你姑母得到四方碑后,便知道了艺石城真正的秘密,她将这秘密告诉了你的父亲。” “什么秘密!” “这四方之间的第九颗……泉水石。” “第九颗!” 苗尔万万没有想到,竟然还有第九颗泉水石。这恐怕,连兰陵都不知道。 “我说了,那场上古大战前,神族之所以可以源源不断地获得修炼所需的灵力,正是靠着人族的繁衍生息。所谓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神族跟人族,本就是一体的。” 苗尔似乎明白了什么,说道,“所以……现在也是。” “没错,八阵之上的泉水石,就是神族获取人族灵力的磁石,它们的动荡会改变人族的气运和流转,但也会对神族造成影响。让人族重归原始,这说的简单,每一次重置和混乱,对神族也是重创。所以……” “所以,就需要这第九颗泉水石。” “没错,这第九颗,可以说是神族的定海神针。在这一场轮回开始,你们五族人来到了这里定居,以至于拥有了这第九颗泉水石带来的气运。” “你的意思是,我父亲是为了保住这份气运……” “你姑母将此事告诉了他最信任和敬仰的兄长,也就是你父亲。只可惜,你父亲从那时起便已经开始筹谋着要削弱其余四族,独享这份气运。你姑母失望至极,所以出走。” “所以,他不能让我被神族带走,让艺石城出事。” “没错,第九颗泉水石的位置,只有四界石知道,就连神族都不知道。一旦你八岁那年被带往天族,受你牵连的不仅仅是苗府,更可能暴露出第九颗泉水石。这样,你父亲的筹谋就会功亏一篑。你父亲不能冒险,也不能让苗府出事,所以他改了你的命格。” 黑暗中,一滴泪落下,苗尔最后的幻想也被打破。如果说父亲违抗天命,改变她的命格,甚至不惜命令禾生将她变成一个废人,都是为了护佑五族,那她愿意接受这样的安排。可结果却是…… 苗尔努力平复着情绪,继续问道,“那……现在呢?又是为什么?” “还是因为时间。时间没有给你父亲机会。他没有想到,神族在这个时候启动了泉水石。” “所以,”苗尔说道,“他要快!他要尽快除掉其余四族。他暗中协助某些人,制造其他几国的混乱。跟徒兆的联合,派禾生去昆国,都是这个目的。” “或许吧,毕竟我只是一丝意识而已,上一个与我联结的,是你的姑母。她让我记录下苗府的这些事情,有朝一日,告诉你。至于未来的抉择,在于你。” “你一直在回避一个问题。” “哦?” “是谁,把四界碑给了姑母。这个人,就是父亲暗中协助的人吧。他制造了如此多的混乱,我相信这次对目石城的偷袭也是他的安排。他的目又是什么!” “我想你心中已经有了答案。” 没错,除了她还能有谁。可自八岁以后,苗尔便再没有见过她,就算八岁以前对她的记忆,也是依稀模糊的。至于偷袭目石城,就是要引起战争。可这又是为什么?到底是为什么? 桐炎临走前告诉她,目石城和离石城不能乱。会不会也与这第九颗泉水石有着关联?如果是那样…… 苗尔突然颤抖起来。 她有了一个离奇,不!一个并不离奇的念头。那人的目的确实是引起战争,但不是艺石城和石国的战争,而是….天地大战,人神大战! “所以,你的选择是什么?”那声音问道。 “什么?” “你是否要成为下一个联结者?” “为什么是我?因为我是苗族女子?” “没错,有些事情,无论多少个轮回都不会改变。你们这条脉系的女子,本源灵力蕴藏着与众不同的能量。” “是什么?” “那四位终止了上古大战的四神之一,有一位是女性。而你们这支脉系的女子,正是她的后代。至于噬灵,也是上古时期由她以自身血液培育出来的蛊虫,繁衍至今,那些虫子依旧只记得那血液的味道。” 苗尔道,“所以,姑母和我的血,可以控制噬灵和四方碑?” 那声音笑道,“只是唤醒而已。成为联结者,你才会被接纳。” “接下来会怎样?” “不知道,不一定会更好,看看你姑母就知道了,但可以帮你看到更多。毕竟有的时候你感到困惑,是因为你看不到背后的故事。” “选择我,对你有什么好处?” “果然是个生意人。好处,自然是不用在继续沉睡下去。上一位联结者,也就是你的姑母已经死去,身为意识的我无法再自由存在,只能选择沉睡。当然,这期间四方之间的事情,我不会错过,直到下一个联结者唤醒我。” “你很诚实。” “我跟你姑母的相遇是偶然,我等她等了两万年。而我跟你的相遇,并非偶然,错过了,我可能还要等上几万年。但即便是这样,我需要的只能是你自愿的意志。你我都是意识体,如果不是自愿的,我们只会消磨彼此。” “我明白了。” “所以,你的选择呢?” “我……同意。” 第325章 大事发生 石国,曜石城,湖居。 徒湖目光温柔地看着占芜和她怀中稚儿,心中平和而愉悦。 徒兆的丧期未过,新儿降生这样的喜事也只能从简。占长吏以公事繁忙,占夫人身体不适为由,只是遣人过来看看。 占芜回说让父亲母亲多多保重身体,等自己恢复些就带着孩子回去看望。养尊处优的大小姐变得善解人意了,可徒湖看在眼里,却是失落。 徒渝,这个新生的孩子第一次睁开眼看了看这个世界,露出天真无邪的笑颜。他是徒族族长的孩子,是国卿夫史的外孙,被国主亲自赐名。至高无上的宠爱在外人看来可能无比艳羡,可面对访客的祝福,孩子的父母总透露出无奈的笑容。 徒湖这期间派人去小屋寻过兰陵几次,都是无功而返。他猜测兰陵或许是随桐炎去了静石城,又或许是随苗尔去了艺石城。可再一想,这却是截然相反的两条路。想着想着,徒湖有些好奇,兰陵到底会怎走?而他自己,又该怎么走。 徒族古谱中的那些故事一直在徒湖脑子里打转,祖辈的那些隐忍筹谋历历在目,他能感受到一种血液里带着的野心,正在吞噬他。他时常在想,如果徒央没有死,如今的族长就轮不到自己了。如果是徒央,在看到了这些后会如何选择。 徒湖发现一件奇怪的事情,按照这古谱的规矩,徒族的英豪先烈,死去后都会入驻古墓,载入古谱,可偏偏却没有徒央的。他可是亲看着父亲,将徒央的棺椁交给了送墓人。 “湖哥哥,在想什么?”占芜叫道。 “在想......我们是不是该搬去......徒府了。” 一切都在变化,古水居变成了湖居,常来的那些儿时玩伴变成了一些她不熟悉的朝臣,与占府变得很少走动,如今连这居所......也要变了。 这里,她可以叫他一声湖哥哥,那里,恐怕连这称呼,都要跟着变了。 占芜低头逗弄起怀中孩儿,挤出一丝笑容说道,“好呀。” ****************** 桐炎回到静石城的时候,整座城市都笼罩在一片......激荡的氛围中。 “光录,这是怎么回事?” “回禀城主,艺石城这些年不断滋扰边境,将士和百姓们早就忍无可忍了。如今他们用这样卑劣的手段偷袭了目石城,惊扰了公主。大家都等着一雪前耻呢!” 光录言语中,透露出难以抑制的兴奋。 “混账!”桐炎呵斥道。 光录惊慌,急忙跪地。 桐炎继续怒道,“我走的时候如何吩咐你的!” “城,城主让我,让我多派守卫,加强边境防范,每日情况都要报给公主。” “还有呢!” “还有,增派军力,加强目石城的守卫。” “如今目石城出事,你难辞其咎。身为本城副将,更应知道战争起,对百姓意味着什么,非但不作引导劝阻,反而有渲风之意。去!自领二十板子!” 光录垂首道,“是!” “慢着。”。 所有人闻声看去,见到来人后皆是惊拜道,“参见公主殿下!” 只见营帐外,坤达明茵的高贵身影如同从天而降一般出现在众人视线中。 桐炎先是一愣,随即也跟着上前预拜。 坤达明茵道,“桐城主不必拘礼了,诸位将军也请起吧。” 坤达明茵气度雍容,倾国的容颜加之柔和的淡淡笑容,让眼前这些正被训责的将领们宽心不少。至少大家都知道,在公主面前,桐炎从来都不会乱发脾气。 坤达明茵缓步走至桐炎身边,面向营帐中的将领们说道,“我与桐城主有话要说。” 众人领意,光录率先拜道,“那我等先行告退。” 其余将领也连忙道,“我等先行告退。” 光录刚一走出,长吁出一口气,跟身边副官说道,“幸好公主即时出现,不然我今天非得皮开肉绽不可。” 身边人疑惑道,“城主这是怎么想的,艺石城那帮杂碎,做出如此卑劣的偷袭行径,一看就是蓄谋已久。这哪里是光大人你增派几个人手就能避免的。说白了,他们艺石城要是正面硬刚,咱们静石城的官兵能让他们得了逞?还不是他们耍阴的!那帮杂碎,越想越生气!那可是石技研院呀!公主这么多年的心血,给咱们石国谋了多少福,说烧就烧了。” 听此人这样说,身边所有人都是气愤难耐。 光录算的上是很了解桐炎的人,他心中明白桐炎的担忧。有了刚才的教训,更是立即阻止将官们继续口无遮拦。光录道,“如今城主回来了,这样的话咱们不要再说了。城主虽平时督着咱们勤于练兵,但他并不是一个好战之人。说白了,现在真的要打仗了,遭殃的始终是老百姓。咱们的百姓是百姓,艺石城的百姓也是百姓,城主是个宽和之人,他是不愿意这些百姓受这战争之苦。” 经光录提醒,身边人也都醒悟过来,不再言语。 帐内,待所有人离去,坤达明茵这才展露了忧颜。 桐炎示意身边的白猿守在门口,以免有人偷听。阿原则留下跟随在坤达明茵一侧。 这丫头自回来后,几乎是寸步不离。 “这次,是我大意了。”桐炎自责道。 坤达明茵摇摇头,“这些年,多亏了你,两地百姓才能安然度日。苗人天如此着急,不惜用这样的手段挑起战事,我猜……定是有大事要发生。” “你也笃定是五族干的?且一定是苗人天指使?” “这些天,我拼凑了太多以往被我忽略的线索。苗人天…..”坤达明茵不得不叹道,“真的太厉害了。只不过,我相信朝中还有与他里应外合之人。之前我以为是徒兆,如今看来……” “是律楠威。” 坤达明茵没有接话,算是表示赞同。 桐炎又问道,“你所说大事是什么?为何会有这种担忧?” 坤达明茵递给桐炎一物。 桐炎接过后震惊道,“这!” 眼前,他赠予徒央的那枚‘炙麒’碎片,竟然……裂开一道缝隙。 这件算得上世间数一数二的坚硬之物,竟然……开裂了。 此时,门外突然传来白蜂的声音,“宗上!宗上!白乌醒了!白乌醒了!还有那个哑儿,他!他!” 白猿将白蜂让了进来。 听到白蜂磕磕巴巴的说着‘哑儿’,桐炎慌张不已。若是哑儿出事,白峦可能也会出事。 桐炎问道,“哑儿怎么了?!” “他!他!他!开口说话了!” 白蜂话音刚落,桐炎只觉胸口剧痛袭来,像是有什么东西,快撕开自己的心脏,正要从里面…走出来。 第326章 哑儿开口1 听到哑儿‘桐谷’开口说话,桐炎忍受着胸口的疼痛,赶到幽言晓庄。坤达明茵和阿原也紧随其后。 此时,道师和哑儿正对坐着。 桐炎能够明显地感觉到,道师的灵力充满整座屋舍,正在压制着什么。 “没用的。”哑儿对道师说道。 已经赶来的桐炎心中一凛。哑儿真的开口说话来,不过桐炎并未感受到他身体出现明显的灵力,道师不惜以周身灵力运转,是在压制什么? 令桐炎更加紧张的,是哑儿说话的语气以及眼神,竟与瞑谷所见的白发人如出一辙,仿佛那白发人附体一般。 “谷儿,你这是!”桐炎叫道。 哑儿桐谷微微侧头看向桐炎。 桐炎胸痛愈烈,更甚刚才,眼看支撑不住。 白猿和白蜂急忙搀扶住他,身后的坤达明茵也是一脸担忧。 “谷儿……”桐炎勉力轻唤。 哑儿这才起身,朝着桐炎走去。对面的道师则是一动不动,生怕灵力溃散。 桐炎已是疼的满身汗水,他看着眼前正朝自己走来的瘦弱孩童,却再也无法与那个天真的哑儿联系起来。 “你,不是谷儿。你是……” 在离着桐炎大约五六米处,哑儿突然驻足,目光不由得落在坤达明茵的身上。 他的瞳孔泛起红色,眼神随之变得阴祟,嘴角带着一丝渴望的鬼畜笑意,说道,“纯柔的灵力之体?” 桐炎顿感不妙,忍着疼痛向一侧移动,挡住哑儿的视线,厉声问道,“你到底是谁!” 哑儿笑容轻蔑,继续朝着桐炎走近,身旁的白猿和白乌想要护主,却寸步难行难行。 所有人这才感受到,整座幽炎晓庄被笼罩在一股奇异的力量之中,仿佛身处一个巨大漩涡,任何人的灵力一旦施展都会被卷入漩涡。 道师此时也口吐鲜血,瘫倒在地,晕倒前呢喃道,“是……虚空……” 桐炎面部扭曲,被疼痛撕扯地青筋爆出。哑儿的身躯越来越模糊,晕眩之中,他仿佛看到哑儿与瞑谷那白发人的身影重叠而至。 等那张惨白的面孔贴近的时候,二人四目相对。桐炎感觉自己好似对镜而照,看着另外的自己。 突然,胸口一阵炙烤般的热流。 一直手已然伸进了桐炎的胸口,那是种无法形容的痛楚,不来自肉体,而是灵魂的撕裂。 随着那只手慢慢伸出,周围的一切都陷入了死寂。 桐炎感到自己的灵魂被那只手从身体里拉扯出来,肉体却站在远处,依然由白猿和白蜂搀扶着。所有人都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眼神都不曾移动,时间在这一刻静止了。 随着灵魂被拉扯出来,桐炎也再感受不到任何疼痛。眼前人也彻底不再是哑儿了,而就是那个瞑谷所见的白发人。 “桐炎,这一刻,终于要来了。” “是什么?你们到底在等什么?” “等什么?”白发人的语气有些悲痛,“等着回到本该属于我们的世界。” “你们的世界?” “也是你的世界,我们一起的世界。还记得你离开瞑谷时,我让你看到的那个世界吗?那有充满日月光辉的世界,就像,就像你心中的哑儿,多么天真烂漫,是不是?” “哑儿,难道不就是你吗?” “哈哈哈,哑儿,你可以说是我,也可以说是我们每个人。” “每个人?” “是呀。桐炎,一个还在牙牙学语的稚童,就如同笨拙的我们,相信着谎言,被欺骗,被抛弃。不过,那都过去了。对了,你还给他取了名字。桐谷?这个名字不好,你知道瞑谷里的人最渴望的是什么,就是从那里走出来。” “你们,到底经历了什么?” “我们,经历了时间。” 白发人说着,牵引着桐炎,游走起一场万万载不止的时间之旅。 …… 许久过去,白发人带桐炎身临其境地经历了瞑谷人所经历的一切。 桐炎沉默着,思考着,犹豫着。 白发人则说道,“我们就是那样,被遗弃在了瞑谷。你在那个无主村落所见到的一切,是我们用一片片觉态灵力所化。就如果现在与我对话的你,也不过是我从你身体里牵扯出的一片觉态灵力,或者叫做你的一丝…..意识。” 桐炎试图移动自己,白发人却说道,“不要白费力气了,这里是我割裂时间,创造的一小片灵域而已,你也不过是你的一丝意识,你什么都做不了。现在你知道了,当年的我们,被遗弃在瞑谷的时候,是种什么感觉。我们,什么也做不了。” “不过!”白发人继续说道,“我们用了几万年的时间,终于得以将觉态灵力运用至此。又用了几万年的时间,领悟了只有神族才能领悟的灵域和虚空。接下来的几万年,就是为了等你。” 白发人仰面叹道,“我们的觉态灵力可以跨越虚空,踏破灵域,怎奈肉身却只能困在瞑谷。”他看着桐炎笑道,“不过还是让我们等到了你。这些年,也有不少人在寻找瞑谷,可他们都迷失在了虚空,被带去了未知灵域。你是唯一一个找到瞑谷,还能破除虚空的人。只能你!桐炎!你就是!就是我们在等的人!” 说道此处,白发人兴奋不已。桐炎却淡然的回道,“你就是哑儿。” 白发人轻蔑地说道,“如果你一定要这样认为,那就随你吧。” “为什么,为什么急着来见我?”桐炎问道。 “想提醒你,不要阻止这场战争,你该看到了,这不是一场单纯的战争。” “看到了,你们……想要再次毁灭这个世界。” 听到桐炎的指责,白发人突然暴怒道,“不要这么冥顽不灵,从来就没有这个世界。我们!瞑谷的人,就是为了这个你所谓的世界,人不人鬼不鬼的活了这万万载。如今,我们该回去了。” “回去便是,为何要生灵涂炭!” “为了让那些高高在上的神,永远……消失!不然,还会有下一个瞑谷。” “永远消失。然后呢,你们接替他们?不要,不要为自己的野心找这么冠冕堂皇的借口了。如果我拒绝呢?你太着急了,你的觉态灵力,还不足以凝结成你真正的肉身。你还控制不了我。” “我不需要控制你。” 桐炎读懂了他的意思,急道,“你……” 他话音未落,时间恢复运转,一切都回到了幽言晓庄的这间房舍内。 所有人都恢复了意识,却不知发生了什么。只看到桐炎和哑儿双双晕倒在地上。 白蜂拔出利刃就向哑儿刺去,口中怒道,“我杀了你这个妖孽!” 稍稍清醒的道师阻止道,“住手!他与宗上意识相连,他死了,宗上……也就死了。” 第327章 哑儿开口2 白蜂手中利刃已怼在哑儿胸口,恨不能立刻插进去,可听到道师的阻止,他只能急忙住了手。 白猿扶起道师缓缓坐下,白蜂收起利刃也急忙奉上一杯茶水。 坤达明茵坐于道师对面,安静地等着道师恢复气力。 许久过去,道师气息渐渐平稳,开口说道,“公主,这目石城和艺石城的仗,恐怕是阻止不了了。宗上他,恐怕一时是醒不过来的。” 坤达明茵心如止水说道,“我先前拼凑了很多以往被我忽略的线索,已想明白了许多事情。静石城的那场演武刺杀,一开始就不是冲着我来的,而是冲着桐炎。” 道师无奈道,“这次,艺石城恐怕要动用卫灵兵了。唉!”师叹口气,继续道,“卫灵兵,一能敌百,直到战至最后一丝灵力消决而亡,是五族用百种奇珍异草喂养出来的。卫灵阵法更是滴水不漏,阵法一旦启动,便会形成一道无形的冰封之力,所掠之处都会被瞬间冰冻,寸草难生。” 听到道师的阐述,在场之人除了坤达明茵以外,无不意外震惊。 阿原惊道,“竟有这样的阵法?!战至灵力消决?!那列阵的这些卫灵兵,岂不是等于自杀!” 道师说道,“没错,五族的那些奇珍异草强行改变了卫灵兵的灵力属性,将他们变为极‘冰’之体。换句话说,就算他们不死在战场上,这种强行改变灵力的修炼的之法,也本就活不长,所以……” “所以!就以这种无异于自杀的行为去让他们上战场?!可他们的性命难道不是性命嘛!竟然被用来训练成这样的怪物!五族!太没有人性了!” “阿原。”坤达明茵提醒道。 阿原住了口,却依旧是一副愤愤不平的恼怒模样。若五族真是派出这样一群死士,用这样的阵法去战斗,那别说是目石城,就算是整个石国,都找不出可以抵挡的军队。 她看看坤达明茵,坤达明茵眉头微锁,显然也是在担心着。 坤达明茵身在国族高位,自然是听说过卫灵兵的。别说是石国,八阵之中恐怕没有哪支军队敢与五族卫灵兵一战。 白蜂此时问道,“但说到底,世间万物相生相克,没有什么是战无不胜的。卫灵兵固然厉害,可难道就没有什么致命的弱点吗?” “有是有,只是……咳咳咳……”道师又是一阵气血攻心,咳嗽不止。 “有两个弱点,”坤达明茵替道师说道,“其一,便是这种养兵之法,费用昂贵不说,对于士兵本身的意志力和决心都是挑战。强行改变灵力,坚持不下来的,或是中途放弃的,都只能提前死了而已。所以卫灵兵的数量不会很多。” 坤达明茵在各路情报中,发现五族有几味珍奇的进货量很大,但无论是制成草药还是转制其它物品,出货量都远不及进货量。所以她猜测,那些就是制作卫灵兵丹药的主要材料,且按照一般草药剂量进一步推算,能够喂养的卫灵兵数量,最多不会超过三千,只是不知五族这次会派出多少。 卫灵阵不会轻易使用,就像阿原说的,那无异于自杀。但卫灵兵能够以一敌百确实不假,所以桐炎这些年才如此勤于练兵,就是防着五族的这个杀手锏。 只可惜,三百年前石国曾发生过一次中等规模的叛乱,就在目石城。自那以后,历任国主都不再允许目石养兵过万。如今静石加上目石一共三万的兵力,还是桐炎以城中百姓男丁为役,农闲时节训练出的民兵队伍。不过他训练有素,这三万士兵的战力足以抵得过其他主城的五万有余。 可坤达明茵不知,面对五族的卫灵兵,他们可以抵挡多久。 想到这里,坤达明茵眉头锁的更深,这些士兵,都是有父母妻儿的,如果曜石城的援兵不能尽快到达。抵抗无异于是送死,毫无意义。何况,五族还有大量的常规军队。 白蜂此时又道,“石国山路居多,曜石城的援兵来的不会那么快。卫灵兵第二个弱点呢?” 坤达明茵看看昏迷的桐炎,眼神透着无奈。 道师缓和气息后替她说道,“第二个,就是宗上了。” 白猿和白蜂都惊讶道,“宗上?!” 道师说道,“极冰阵法,自然害怕极烈之器。” “炙麟!”白猿和白蜂皆道。 坤达明茵顺着道师的话,点头应道,“桐家正是自五族崛起之后,才成为我国望族,国护夫史一职历代世袭,唯有桐族的子弟才使得了炙麟。” 阿原恍然大悟道,“所以,有人一而再再而三,要置桐城主于死地。是因为只有他才能对抗五族卫灵兵。他死了,便没有人用得了炙麟。可炙麟难道不应该在桐关手中吗?” 是呀,坤达明茵心中暗道,知道炙麟在桐炎手上的,只能是曜石城的人了,那个与五族里应外合的人,难道,真的是律楠威吗? 白猿向来头脑清晰,说道,“那看来,瞑谷的人也参与到了这次的阴谋当中。” 在场的人都随着他的话看向昏睡的桐炎和哑儿,二人面容平静,气息平稳,仿佛只是睡着,却无法唤醒。 白猿继续道,“瞑谷的人还需要宗上,所以不能让宗上死,但也不能让他‘活’。哑儿突然说话,就是为了让宗上无法参与到这场战争。哑儿在曜石城还很正常,回来后突然就说话了,可见……” “可见什么?!”白蜂急切问道。 连阿原都见不得白蜂这么笨的人,替白猿说道,“你怎么这么笨!可见有人在曜石城跟那个孩子接触过,还一定说了些什么,让他这么做的呗。” 白蜂被阿原指着鼻子骂笨蛋,气的够呛,可见她是坤达明茵亲近之人,也只能先忍气吞声地‘哦’了一句。 又是曜石城的人……这与坤达明茵心中推测不谋而合。 看来,这已是个无解的局了。坤达明茵眉头反而稍稍舒展,说道,“道师,看来这场阴谋已不是我等凡人可以左右的了,如果目石城注定有此一劫,我想知道,他们到底要的什么?我已做了最坏的打算,但请道师知无不言。我知道,易国雪影族常年居于冰封之地,世间记事留存最是完整。传言,古往之事都刻在雪影族历任道师所居住的那处万年不化的冰洞之中。所以道师您一定知道,他们……到底要的是什么。” “要的是什么。”道师气力虚弱,声音无奈且带着哽咽,颤颤道,“要….这世间的所有人…..死!” 第238章 还原真相1 道师用颤抖的声音不停说着,“要这世间人死,要这世间人死啊……” 白猿和白蜂连连劝道,“道师,道师!” 坤达明茵见状想要问明缘由,却多少有些不忍心。沉默片刻,她说道,“先让道师休息吧。”说罢,转身要走。道师却阻止道,“公主留步,事已至此,老朽也没什么可隐瞒的了。”他提醒道,“白蜂,先去安置了宗上和哑儿,他一时也醒不过来了。” 白蜂扶起桐炎昏死的身体,又将哑儿夹在腰间,准备将他们送去另外一间居室。 坤达明茵说道,“还请跟光录将军说一下这里的情况,让他告诉将士们桐城主连日奔波回城,以至旧疾复发晕倒,告诉他我明日会去军营安抚将士,请他务必稳住军心。” “好的。”白蜂应道。 “公主,请坐吧。”道师说道。 坤达明茵坐下,耐心等着道师平复气力。阿原站在她身边一脸焦急神态,想要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却也只能随坤达明茵静静等待。 良久,道师终于有所恢复,这才缓缓道,“公主方才说的没错,冰影族历任道师,守着那座万万年不化的冰封之地,传承着自创世以来的记事。不过天灾人祸,留存下来的也是屈指可数了。但是…..” “但是什么!”阿原已是急不可待。 “阿原,”坤达明茵教训道,“若再这般无礼,就先出去。” 阿原忙又住口,深呼吸后紧紧抿着嘴,努力让自己不再发问。 道师没有丝毫怪罪之意,继续说道,“但是,最重要的部分,还是被历任道师精心保护了下来。” 白猿不由得垂眸,想起往事。 当年冰影族四分五裂,就是因为易国国主想要得到道师手中的记事。重利之下,冰影族出了叛徒,族人内斗,溃散流亡。他们白氏这支更加因为白峦的圣女身份成为众矢之的。要不是桐炎相救,他们可能早就死在了那一座座冰冷的洞穴中。离开之前,道师求桐炎用斩风毁了那面记事墙。 想到这里,白猿神情哀哀。 坤达明茵见状说道,“冰影族的事情,我听桐炎提起过。记事墙虽毁,但道师口中最重要的部分,想必早已刻在了道师心中。” 白猿说道,“记事墙的文字只有历任道师可以解读,若被那些叛徒知道道师在这里,难保石国和易国之间不会是一场腥风血雨。好在宗上当年是隐姓埋名游历易国,没有人知道他的身份,也保下了白氏这些年的太平。” 道师感慨道,“宗上,真的是坦荡之人。几百年来,都没有人可以武得动斩风,直至宗上的出现。号令斩风,便可号令冰影,自然也包括我知道的一切。可宗不仅礼待白氏,还从未对我提过任何要求。宗上早年游离,一定听说过,知道冰影记事墙的秘密,就等于掌控了这世间的结局。当然,这句话有些夸大,却也足以让世间很多人趋之若鹜。冰影胜地,不知埋藏着多少人的骸骨。可宗上,却从未问过我哪怕一句。直到上次从瞑谷回来,因为白峦受困,宗上才向我问起一些古事,相信宗上也看出我仍是有所保留,他也不曾责怪。宗上待我如此至诚,而我……却没有护得了他,老朽…..唉。” 坤达明茵劝道,“道师不必自责,桐炎胸中只有情义,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他比这世间任何人都拎得分明。他重情明理,自然也知道道师的保留有自己的考虑,也是为了他和白氏着想。” 阿原听着他们的对话,心急不已,暗暗琢磨道,“事态已经火烧眉毛了,公主竟然还有耐心跟这个道师聊什么冰影族的往事和什么大义。”即便心里着急,可坤达明茵刚刚斥责过她,她也只能闭嘴听着。 “公主,听宗上说,你兄长坤达明华曾托信于你。” “是的,兄长让我和明成兄长各自守好目石和离石两座城池。” “公主可听说过八阵气运由神石护佑,神石动摇,国运倾覆。” “听说过。所以各国广建兽坛,祭拜兽神,无非都是为了保佑神石稳固,气运绵长。” “那公主相信,有神吗?” “我……不信。” 道师会心一笑,“公主可知你们兄妹名字中这个‘明’字,寓意何为?” “自然是光亮。”坤达明茵很有耐心,认真地回答着道师的每个问题。 一旁的阿原则是几次想要开口,不知这道师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云里雾里地问这么多没有关联的问题。 此时,道师指沾杯中水,在桌上画下一连串符号。 “这是?”坤达明茵问道。 阿原和白猿也好奇地凑近看去。 道师说道,“这是公主这个‘明’字的演化过程。” 坤达明茵细细看着,桌上第一个字,自然是她所认识的‘明’字。一连串符号掠过,这最后一个,乃是两部分组成,左侧是个圆,中心一点,右侧则有些奇特,两头尖中间鼓,好像镰刀。 坤达明茵说道,“还请道师解惑。” “这,便是我要说与公主的真相了,关于这个世界的真相。一个曾经有着日,和月的真相。” “日、月?”阿原心中一惊,“那不是…..兰陵常挂在嘴边的东西嘛!” ************** 瞑谷。 白峦久久伫立在一口清泉池前,眼眸深邃,同样深邃的,还有她眼前这口泉水。 自从知道了这个世界的真相,她便忍不住常常过来此处,看看那泉水中时变时幻的两物,幻想着它们以前的样子,还有这个世界原本的样子。 她有时候也会忍不住抬头看看天,好似一口更大的泉水,时变时幻的,则是人们的心。 “白峦姐姐。”一个灵巧的小女孩突然叫她,打断了白峦的思绪。 “小雅,你怎么过来了。” “我跟阿爹一起过来的,他说你一定在这里。” 白峦看向女孩身后,一个面色苍白,嘴唇发黑,微微罗背的人正跟在女孩身后,朝着白峦走近。 “秦大哥。”白峦叫道。 秦雅看她爹爹走近,跑回到她爹爹身边,开心道,“爹爹你猜的真准,白峦姐姐果然在这里。” 那位秦大哥则是面无表情,摸摸秦雅的头,然后对白峦说道,“谷主,醒了。” 第239章 还原真相2 瞑谷 这里的天色比白峦见过的任何地方,都要暗沉一些。 白峦自出生就生活在易国白茫茫的天地,对于习惯了那样一种颜色的白峦来说,来到瞑谷的这几个月,总归是不习惯的。 瞑谷人的生活很简单,就如同外面世界里一个再普通不过的村庄。可令人扼腕的是,他们一旦过了二十岁,身体就会出现不同的病变,如同受了诅咒。如秦雅父亲这般只是身躯罗背,已经算是幸运了。很多都会落的终身残疾或是早早死去。 白峦拉着秦雅的手,忍不住握的紧了些。 谷主房内。 这是白峦第二次见到这位神秘的谷主。 他面容清秀得看不出一点攻击性,满头的白发与他年轻的模样很不协调,白峦猜测大概也是病变的原因。 自从桐炎他们走后,这位谷主就一直昏睡,此时突然醒了,白峦担心是桐炎出了什么事情,便开口问道,“宗上他……” “他没事。” 听得出来,谷主气息十分微弱。 “为何要将我留在这里?”白峦直截了当的问出了她一直以来的好奇。她在瞑谷过着自由的生活,这里的人们善待她,从未将她看作是个人质,不像是要利用她来牵制桐炎。所以白峦一直很好奇这位谷主为何一定要将自己留在这里。 “他们给你讲了我们的故事?”谷主并没有回答白峦。 “嗯。”白峦点点头。 “我想知道你的想法。” 白峦直截了当,说道,“你们觉得值得,觉得是对的,去做便是了。” 谷主嘴角上扬,赞扬道,“你比桐炎要豁达多了,他可是总将天下苍生的性命挂在嘴边。” 白峦说道,“宗上,不比我们,家族国运,他有自己的立场。我们……”白峦自嘲道,“还有什么。族人散了,说变就变了,可我们还活着,依旧活着,宗上在,道师在,白氏的兄弟还在,又变了什么呢。” “所以,你这是认命了?” 白峦摇摇头,“你说天下苍生,难道你们不是天下苍生嘛?万人活,而你们苦,我并不觉得这是该有的道理。所以,你们觉得值得,觉得是对的,去做便是了。如果真的改变了这个世界,我只是想说,一旦发生了,过去了,最后的最后,人们总会意识到,什么都没有变。” “万人活,而我们苦。哈哈,万人活,而我们苦。”谷主听到白峦这么说,眼神清澈了一瞬,声音却是忍不住的悲切。 “听道了嘛,你听到了嘛!”谷主似在自言自语。 突然,白峦仿佛在谷主的脸上看到了桐炎的面容。他二人容貌时变时换的,让人难以分辨。 白峦以为是自己眼花了,直到看到桐炎的透明身躯从谷主的身体里走出,她才确认桐炎竟然真的回来的。 白峦忍不住冲到桐炎面前,可她意识到,这具透明的身躯只是桐炎的…… 念力? “宗上?” “是我。” 谷主说道,“桐炎,听到了吧。白峦比你活的透达多了。” 说罢,他起身离开,只留下白峦和桐炎。 桐炎伸手想要触摸白峦的脸颊,可他只是一副念力幻影,无法真真切切地触碰,只将那只透明的手掌轻轻贴抚在白峦脸颊处。 白峦看着他,仿佛可以感受到那只手掌的真实温度,心满意足。 “宗上,到底发生了什么?” “白峦,我要食言了。对挚友,对家人。” 白峦似乎很理解他,劝慰道,“宗上,你如今被困于此……” 桐炎摇摇头,说道,“是我……动摇了。白峦,我离家出游数年,看遍了人间疾苦,看遍了生离死别。我以为自己放下了,可我还是回到了静石城。直到你那句世间大合,才令我真的放下。可对于家国大义,亲族传承,我始终难以自处。是你,白峦,你又救了我。” “我?白峦不知宗上何意。” “白峦,瞑谷的人……” “他们很委屈,他们只是想要自由,想要看看那片明朗的天。” 桐炎笑笑,白峦就是这样。换做别人,一定会认为瞑谷人被困在这里万万年,有的只是可怜和想要复仇的心。可白峦看到的,只有他们的委屈和恢复自由的渴望。 桐炎很想要抱着白峦,可他知道自己透明的身躯无法做到。桐炎只能捧着她的脸颊,将自己的唇贴在白峦额头,希望白峦可以明白自己的心意。 白峦震惊地看着桐炎,面颊微红,不由得落下泪来。 瞑谷的夜晚,是好看的。很多珍奇草木到了夜间都会散发奇艺的光彩。 白峦喜欢这里,也忍不住带着桐炎到处走走。 瞑谷人没有宵禁,白天晚上都有劳作的人,也有这个时间还在街上玩闹的孩童。他们看到白峦都会热情的打招呼,对桐炎这个走在街上的奇怪的透明人也不感到意外。 反倒是桐炎,看到街上身躯奇特的成年人,多少有些落寞。他从白峦那里听说了瞑谷人成年后遭受的诅咒,为他们如此自由和乐观感到佩服。 可桐炎还是感慨了一句,“如果,他们成功走出了瞑谷,可能会失去这份自由。” 白峦冲他轻轻笑道,“那是他们自己的选择,选择,就是自由。” 桐炎也笑笑,“说的也是。” 二人在一处开阔的草地坐下。 白峦问道,“宗上,你知道他们为何非要留我在此吗?难道只是为了牵制你?” 桐炎道,“只是一方面原因。你可曾听道师说过‘灵缘’?” 白峦摇摇头,说道,“我虽是冰影族的圣女,但不过是精神领袖而已。关于冰影族很多隐秘还有那面记事墙,按照族规,道师只会独自传承。当然,宗上也是有权知晓的。蒙道师关爱,所以教了我很多东西,但是宗上说的灵缘,并未听道师说起过。” 桐炎告诉她,“一旦修炼斩风,我和你便会产生灵缘。简单说,就是一种灵力的牵绊。它可以助我们获取彼此的力量,变得更强。当然也会,也会受到彼此的牵累。所以修炼灵缘,是把双刃剑。可冰影族的圣女和斩风之主,别无选择。我……” 白峦宽慰道,“即使遇到危险,我也没有遗憾。” 桐炎动容。 白峦猜测道,“所以谷主留我在此,是因为你我之间产生了灵缘。” “自第一次相见,他便发现了。你是纯冰之体,而我是纯火之体。你我之间灵缘虽是刚刚建立,但如若修炼强大,便可助他更早地离开瞑谷。” “我还是不太明白。” “瞑谷人的灵力只能存在于这里,出了这里,便只是躯壳,是没有灵力的念。” 白峦不可思议道,“没有……灵力的念!” 第240章 还原真相3 白峦不可思议道,“没有......灵力的念!” 桐炎说道,“气念,灵念,术念。气汇集成灵,灵具象成术。而念,就承载他们的空间,同时接收着它们的投影。” “那我们呢?” “我们,这具肉身,不过是个容器。换个容器,依然可以存在。”桐炎不禁想起兰陵,他那一体两念的离奇经历,就是最好的印证。 “这都是道师告诉你的?” 桐炎摇摇头,“是斩风。” “斩风?” “嗯,那位老伙计,存在了几千年不止。虽然没有念力,但它所拥有的器魂,也足以将它看作是件有灵性的伙伴了。修炼的过程中,我渐渐领悟了这些道理,或许就是斩风想要告诉我的。” “空间?投影?”白峦似懂非懂。虽然她是冰影族的圣女,但对于这些却了解的并不多。圣女,宗上,道师,这三个冰影族最重要的传承,向来各司其职,不多干涉。而这些关于修炼的隐秘,向来都只掌握在道师传承。圣女是冰影的精神领袖,是纯正无杂的灵力象征,冰影族那些代代相传的至宝,比如青罡罗,只有这样的灵力才能操控。至于‘宗上’,才是冰影族真正的领袖,可只有被斩风认可的人,才有资格成为宗上。天赋、能力、人品,缺一不可。桐炎的出现就,打破了冰影族的平静,让那些潜藏的阴谋浮现,也让斩风再次重现天日。 “又想起了以前的事情?”桐炎见白峦出神,便问道。 白峦摇摇头,有些俏皮地说道,“在想为什么道师和斩风都这么偏心,明明你是个外人,却什么都告诉你。” 被她这么一说,桐炎也有些出神。他还从未见过白峦这般样子,小女儿家的撒娇模样。 白峦大概也没有意识到自己的变化,只觉得桐炎盯着自己发愣,将她看红了脸。 白峦连忙补充道,“偏,偏心也正常,毕竟你是宗上嘛 。” 桐炎淡淡笑着,说道,“那以后他们告诉我什么,我便告诉你什么。” 白峦看着他憨直的样子,也淡淡笑着。 白峦问道,“你刚才说的空间和投影,是什么?小时候,道师总是拍拍我的脑袋,说念力就在那里。” 桐炎也拍了拍白峦的脑袋,说道,“没错。念力,是意识,也是每个人头脑中的空间。这个空间是无边无际的,但是每个人的能力是有限的,”桐炎指了指白峦的眉心,“这里的空间,能利用到多大程度,取决于你所有修炼的气、灵、术,它们的边界会投射到这里的空间,决定了每个人念力的强弱。” 白峦是极为聪慧的人,经桐炎点拨,她立即领悟了许多之前修炼过程中的困惑。 “难怪,”白峦说道,“导师总说修炼是个周而复始的过程。” “怎么说?”桐炎问道。 “我以前以为道师说的周而复始,就是勤勉修炼,不断精进。却发现走着走着,就到了终点,再难往前一步。听你说了这些,才明白,原来道师说的周而复始,应该是指在气、灵、术之间不断周而复始。不多扩大......你所说的阴影,然后让意识的空间.....不断放大。” 听到白峦的话,桐炎也很是惊喜,“看来道师和斩风是故意的。” “什么?” “总是向你我分别透漏一半,就像是让你我各持了半张宝藏地图,非要对合在一起,才能形成一整张地图,找到真正的宝藏。” 桐炎眼神温柔,看着白峦,“这不就是道师经常挂在嘴边的话嘛,冰影族圣女和宗上的宿命。” 白峦点点头,眼前人,就是她的宿命。 “峦姐姐!”秦雅追了上来,拉住了白峦的手。 “小雅,这么晚了,你怎么还不睡呀。” “谷主不是回来了嘛,爹爹和其他几个伯伯去找谷主议事去了,我就偷跑了出来。” 白峦轻轻寡了下秦雅的鼻梁,说道,“你这个小机灵鬼。” “峦姐姐,这个怪人就是大家说的虚空之人嘛?” 听到眼前小女孩这么称呼自己,桐炎意外地看向白峦,“虚空之人?” 白峦说道,“因为你踏破虚空之境而来,所以便有了这个称呼。” “可桐谷,哦,不,就是那位谷主。他不是也可以踏破虚空嘛?” 秦雅摇摇头,“爹爹说,我们都只是影子。真正的我们的,都被困在了虚空之中。万万年来,没有一个人,还没有一个谷中人可以离开虚空呢。当然,也没有一个人可以踏破虚空进来。不不,你进来了。还带来了峦姐姐跟我玩。” 桐炎和白峦面面相觑,不太明白。 秦雅捡起一根树枝,在地上画了三个小人的形状,说道,“看到了嘛,地上的三个小人,就好比是谷中的我们。”她又用手指点了点自己、白峦和桐炎,说道,“而现在的我们,就好比是虚空中的我们。所以,你们看,地上的小人,是不是就是我们的影子。” 桐炎和白峦震惊地看向彼此,一切似乎都有了解释。 “没错,白峦。之前,我和兰陵都以为暝谷人可以控制实灵域和虚灵虚,乃至虚空。还奇怪他们有如此能力,为何难以离开暝谷这座虚灵域。难怪,难怪!暝谷人并不是可以操控虚空,他们真正灵力,都被封印在了虚空。而这里,是他们的肉身和念力罢了。” 白峦说道,“所以,这就是你说的,暝谷人,只是没有灵力的念。” 小雅有些难过地说道,“爹爹说,影子是走不出这里的。而虚空中的我们,就像是一团雾,一阵风,什么都做不了。我们有些意志强烈的谷民从虚空逃了出去,可事实证明也只能是他们消除不尽的怨念。谷主是顶顶厉害的人,他一直想要将自己虚空中灵力具象......” 桐炎说道,“就是......那个哑儿?!” 小雅点点头,露出崇拜的目光,“虚空,没有形,没有重,我们的气和灵,就那样飘散着,投射到暝谷,形成了谷中的我们。爹爹说,我们可以活,可以修炼,可就是离不开,逃不掉。除非虚空中的气和灵,和谷民们的念,可以合二为一。谷主尝试了这么多年,也只具象了那个小男孩。爹爹说,他没有灵,谷主就出不去。” “难怪,”桐炎说道,“难怪第一次进来,与你爹爹和那位谷主交手,虽觉他们能力强大,却总有种他们在借助外力之感。原来,这里的灵力,都藏在你说的虚空。又难怪,那位谷主非要我带着哑儿离开这里。只有那样,他才能更快地吸收灵力,才能更快带你们离开这里。” 白峦问道,“小雅,你想要离开这里嘛?” 小雅歪头想了想,“其实,这里挺好的。可是大家都受了诅咒,大家的身体都会变得奇奇怪怪的。” 桐炎对小雅说道,“嗯,你白峦姐姐说了,万人活,而你们苦,这不该是这个世界的道理。” 第241章 还原真相4 瞑谷,就像它的名字一样,沉睡在一个不为人知的地方。可这里的人,即便成年后身体会发生异变,他们也清醒且努力的活着。 “这才是……对生命最好的赞美。”桐炎不禁感慨道。这一刻,他对桐灵的死似乎也放下了。气、灵、念,还有这身躯壳,原来都是独立的。 所谓气,万象之源。 所谓灵,聚气而成,生命之源。 所谓念,聚灵而成,意识之源。 一旦有念,便可驾驭气、灵,乃至修炼术法。 气念,以念运气。 灵念,以念驭灵,渐成灵法 术念,将灵具象,化念为法。 而对于念,桐炎想到,小院酒醉促膝,兰陵曾与他提起过,念力分为‘心’、‘绪’之念,修炼之径大为不同。绪念重灵,以灵力提升修炼哺育术念修行。而心念重气,返璞归真,以万象之源为助益,但是需要悟性和天赋。 至于这身躯壳,如今看来最是没用了。 桐炎心中叹道,“妹妹的死,躯壳腐朽,念力消散。念化为灵,灵退为气,重归自然。不过是换了存在的形式。越是念力强大的人,这个过程,需要越久。甚至可能不会消散也说不定。就好像现在的自己,躯壳远在石国,而自己却可以以灵力化影,与白峦肩并肩走着。当然,这是那位谷主的修为所致。自己还不足以将灵力运用至此。” “宗上,你在想什么呢?” 桐炎被白峦打断了思路。 “是呀,大哥哥你半天都不说话了,在想什么呢?”秦雅也跟着问道。 桐炎用透明的一只手拍了拍秦雅的脑袋,故意说道,“大哥哥在想,你的白峦姐姐是不是该换个称呼叫我了。”然后,他看向白峦说道,“你觉得呢,峦儿。” 这句‘峦儿’叫的白峦双颊滚烫,拉起秦雅的手,小跑着离去。 *************** 瞑谷,议事堂内。 白发谷主的面色看上去也是惨白的很。 秦海问道,“你没事吧。” 白发谷主摆摆手,“与白氏的那个道师交了交手,损耗了些许。” 秦海惊喜道,“你已经可以在实灵域运用术念了吗?” 白发谷主摇摇头,“还谈不上术念,更撑不了太久,所以情急之下现将桐炎带了回来。” “外面的事情,有变故。” 白发谷主摇摇头,道,“他,还算守信用,目石城和艺石城的大战是在所难免了。桐炎是最大的变数,所以他,让我想办法带桐炎离开。” “可你如今虚弱,万一……” 白发人自信地说道,“他不会回去的。” “为了白峦?” 白发人又摇摇头,“为了我们。” 秦海没有追问细节,而是继续问道,“离石城怎么办?只是目石城的话,还不足以……” “放心,都在他的掌控中。” 见谷主如此信任那个人,秦海也没再继续追问,“你也累了,我,先出去了。” 谷主察觉出秦海的犹豫,说道,“你是在担心那个叫白峦的姑娘。” “她是个好姑娘。” “放心吧,这遭,对她和桐炎都好。我答应你,如果她出现异变的迹象,我一定送她离开。” “好。” **************** 昆国,双川谷的一座耸峰之上。 楚荣义惴惴不安地拜道,“圣宗突然到访,可是有事吩咐。” 来人金纹玄袍,一张笑颜可掬的面具,语气平淡地说道,“你那丹药炼制的如何了?” “多亏了那枚菱英石戒指,再需百日,丹药可成。属下知道,都是圣宗在背后帮忙。” “得到那枚菱英石是你的自己的机缘,我并没有帮什么忙。” “家姐寿宴,五族为了拉拢,必然准备厚礼,归根到底,都是圣宗的筹谋。” 来人也不再多说,接着问道,“服下丹药,你可作如何?” “回圣宗,属下修炼多年,就是为了去除自身灵力的属性,以成为‘无’性灵力。届时利用这双川谷中天然的‘无’性灵泉,加之一身的修炼……”楚荣义停顿片刻,说道,“虽与圣宗仍旧相差甚远,但定然会成为圣宗最为得力的助手。” 来人似是满意的点点头,问道,“兴昆城如何了?” 楚荣义说道,“温衍暴毙之后,他的几个儿子已是争抢的不可开交。不过,正在康承生走访各重镇,不知国主和康由简达成了什么交易。但是奇怪,居立竟然没有任何动作。” 楚荣义自顾自地分析了一番后,才察觉自己在来人面前自作聪明了,忙说道,“哦,属下不过是胡乱猜测,还请圣宗明示。” 来人似乎并没有想要隐瞒的意思,直接说道,“康承生是在帮公良光搬救兵呢。” “搬救兵?如今形势,有点实力的,如我阿姐和公良英业这般,都在观望,哪里可能轻易借兵给国主。其他的,迫于居立和国主的实力悬殊,大多也都不敢轻举妄动。何来的救兵可用。” 来人沉默不语,面具下的眉眼,似有嘲笑之意。大约也是楚荣义在这山中练丹隐世太久,若他身处俗世,便不该问出如此愚钝的话来。 不过来人只说了两个字,“五族。” 楚荣义便立刻醒悟过来,“五族,昆国店铺遍地,各家商铺都有自己的护卫、死士……我明白了!可是要集结这些五族护卫到立昆都,并不容易。” “君启林是什么人,搞到一份昆国形势图,对他来说不是难事。” “所以,康由简真的投靠了国主和温多。竟然任由自己的宝贝儿子去做这么危险的事情。” “谈不上投靠,他和温多这些年对居立的忍让都是为了昆国的稳定。可昆国已是一颗腐木,真的要倒下时,他们还是要帮一帮。这是他们心中无聊的正义吧。” “圣宗说的是。可居立呢,难道他一点都没察觉嘛?” “同朝武将,你该最了解他的自负。” 楚荣义略带鄙夷的口吻,“他少年成名,确实是个以一敌百的能人。不过正如圣宗所言,他太是自负,我想就算是猜到了康承生走访用意,他也会不以为然。” 楚荣义这前半句的夸奖确实发自真心,他二人同为武将,自是知道居立的天赋。也正是知道,他才彻底放弃了朝堂,在一条起步就落后的道路上,永远都不可能追赶上那些比你拥有更高天赋的人,所以楚荣义转而走上了修仙问道之路。 第242章 青居之主1 楚荣义隐遁深山久了,对立昆都朝堂之事,并没有太多关心,但是敏感的神经总归是有的。来人随便几句话,他便将远在立昆都的人心猜的七七八八。 之前封铺之事对君启林打击不小,艺石城君族变故也已传到了昆国,君启林急于寻找靠山是情理之中的事情。其实以君启林的能力和实力,还有在昆国商界的号召力,投靠居立才是最好的选择,可他偏偏选择了公良光。 若君启林和康承生的谋划成功,真的能聚集起五族在昆国的护卫和死士,再根据昆国地形图本中绘制的隐秘水路,或许是可以给公良光提供一支意外的支援部队。但居立常年在山中养兵,真正的实力谁也不清楚,天知道君启林是不是飞蛾扑火呢。 见楚荣义陷入沉思,来人问道,“怎么,还没放下庙堂那些事情。” 楚荣义这才回过神,忙应道,“是属下修炼不到位。” “看的出你还有疑惑,不妨说出来。” 楚荣义犹豫片刻,问道,“属下,其实一直不解,圣宗为何选择了我阿姐和温名。” “你觉得是我选择了他们,可那密卷不过是我放出的诱饵罢了。” “属下,明白了。” 愿者上钩。 炉火烧的更旺,红光映衬在二人的脸上。 “我该走了,丹药若成,服之需甚。齐开生替我办事去了,让路之成过来帮你。” “他不是受伤了嘛。” “恢复的差不多了。艺石城行动了,离石城的事情也要加紧了。” “属下定不辜负圣宗所托。” 说罢,来人后退一步,隐没在黑暗之中,不见了踪影。 远在青居兽坛的凌光居士正要给昏睡的古山服下血屠子,手指突然停滞,血屠子也随之掉落在地上。 身后一人缓缓上前,拾起地上的血屠子,替他给古山喂下。 凌光这才起身,故作平静道,“师父,您这是......” “从楚荣义那里过来。” 楚荣义,原来是楚荣义,竟然是楚荣义。 借助沫川他们,凌光找到了路之成。但他很清楚,自己的师父在昆国一定还有安排。可他没有想到,会是楚荣义。 见凌光沉默,来人问道,“怎么,觉得重创了路之成,事情就有转机了?” 凌光微微躬身,说道,“徒儿不敢。” 来人摘下面具,露出一张年轻的面庞,云淡风轻地说道,“你不敢的事情,还少嘛。” 听到师父如此质问,凌光却没有露出丝毫畏惧之色,却也没有任何回应。他无论做什么都不可能瞒得过他的师父,但自始至终师父都没有阻止过他,甚至没有向齐开生透漏过他们之间的关系,可见他的这位师父,另有筹谋。只是他猜不透罢了。 来人缓缓坐于古山身边,看着那张与凌光一模一样的脸,问道,“你说,要是当初我连你这兄弟一起救下,他会怎么选择,会不会跟你一样?” “师父您,不就是为了想看我们兄弟在各自经历不同之后,会如何选择,才只救下了我一人嘛。” 来人抬眸看向凌光,见他不卑不亢,便面带微笑的说道,“你认为你猜的很对?” “徒儿没有猜,徒儿这样想,便这样说了。” “那你再想想,后面会发生什么?” “昆国的泉水石灵力不断外泄,定然是师父的手笔。国族动荡,国主羸弱,世人都以为居立定然要趁此良机逼宫篡位。可师父真正的目标,从来都是离石城。” “所以你不慌不忙,还帮着国主和君启林牵路搭桥。你断定居立不会逼宫,不管是上次那个兰陵,还是这次的康承生,都是你在暗中帮公良光积攒人心。就算公良一族气运到头了,可你笃定居立只要够聪明,就不会轻举妄动,还请让他们苟延残喘一些时日,对吗?” 凌光一滞,他没想到,师父连这个都知道。他不慌不忙地回道,“师父传授的就是心念之法。修行人不仅要修心,可该知道如何擅用人心。” 来人似乎对凌光这句回应很是满意,回应了一句‘不错’,然后话锋一转,问道,“你的分身之法,最近可有进益?” 凌光回道,“可分两道,可穿千里。” “人族不比天界,灵场稳定性不足,加之这类心念术法本就修之不易,如今可传千里,已是有所成就了。” “还是不及师父这等天赋之人,还有……兰陵。” “哦?”来人饶有兴趣道,“那个兰陵也悟得了心念术法?” “徒儿是靠师父点拨,兰陵却全靠自悟。他是徒儿自师父之后,见过的天赋异禀之人了。”凌光顿了顿,犹豫片刻,关于兰陵他不知该说多少,可转念一想,自己与师父虽然立场不同,可师父从未阻止过自己任何的安排。所以,自己不该对师父有所隐瞒。 凌光说道,“不过,兰陵初来之时,徒儿在他身体中,嗅到了两种不同的念力。后来,他机缘巧合在柏族埋骨的尸灵之地,得到了……撼海链,其中的一股念力,便彻底消失了。” 直到此刻,来人一直淡定的笑容,才渐渐消失,“也就是说,四古黑蛟,选择了他。”来人顿了顿,问道,“兰陵习得几道分身?” “也是两道,不过他对分身还不能控制自如。” “看来,他并没有带来前世的记忆。” “前世的记忆?” 来人恢复笑容,对凌光说道,“说起来,他也……算得上你的一位师弟呢。” 凌光震惊。 来人起身说道,“路之成,快没用了,你兄弟快醒了。” 凌光并没有露出什么惊喜之色,那也意味了,他师父筹谋的这些,快要实现了。他和古山,也要各自做出选择了。 ************** 昆国一个渺小的村庄中,人们世代过着自给自足的幸福日子,进入村庄的通道在一处瀑布的山洞,鲜有人知,也不会被外面的纷争打扰。 可此时此刻,只能用惨不忍睹来形容眼前的一切。 天降羯仁的百鹰刀,烈焰喷薄,所过之处岩浆涌现,尸身焦灼。 羯仁双目猩红,火海冲天的景象令他兴奋异常。 两个八岁的双胞胎孩童被他用烈焰围困在一个五米见方的圆形地带,只能紧紧依偎着保护彼此。 突然,一个带着金色面具的神秘身影翩然而至,天空随之落下无数冰锥,触地后瞬间化成潺潺溪流,熄灭了整座村子的火焰。 第243章 青居之主2 羯仁的杀戮游戏戛然而止,然后注视起眼前的不速之客。 这个带着金色面具的神秘人抵达的瞬间,便将羯仁布满村庄的火焰给熄灭了。他悬停在半空,俯视着眼前的一切,金色的面具上刻画着一张诡异笑脸,鲜红的双唇直抵耳根部位,透漏着一种嘲弄的意味。 羯仁握了握百鹰刀,忍不住开口道,“什么人!” 神秘人没有回答,而是将头偏向一侧,冰冷地看着抱在一起的两个孩童。只见他们满眼绝望,泪水不住地流着。 神秘人此时缓缓落地,朝着两个孩童的方向走去,无视了羯仁的质问。 羯仁见他不将自己放在眼里,双目猩红,立即挥动了百鹰刀。 一道冲天烈焰悚然出现,挡住了神秘人前进的方向。神秘人轻轻挥动袍袖,空中一片云雾变化成一条长长的水链垂直落下,然后缠绕住面前高耸的烈焰,仿佛一个笨重的巨人被铁链紧紧束缚住,任凭它奋力‘扭动’身躯,也无法挣脱水链的力量。 羯仁见状转动百鹰刀,高耸的烈焰如烟花溃散,化为无数火苗落在地上,熔岩滚滚,肆意流淌在两个孩童与神秘人之间,掩盖了一切鲜活的景象,只留下可怖的血色。 神秘人非但没有停下脚步,反而有恃无恐地继续前进。每一脚下去,熔岩都会立刻在他脚下结成冰晶,化入土壤。 羯仁的力量再次轻易被化解,他感到莫大的羞辱,手握百鹰刀瞬间腾空而起,身躯如火龙破空,转瞬来到神秘人正上方,朝着他头顶重重挥下。 神秘人毫不闪躲,依旧一步一步走在熔岩之上。 百鹰刀劈空而来! 刀锋从神秘人头颅直抵脚下,竟真将其劈开。可再一看去,不过是神秘人幻化了两具肉身,让百鹰刀直接劈了空。 大地却随着百鹰刀的落下,裂开一道深深的巨缝。 神秘人的两具身躯从容地走在裂缝两边,直到裂缝消失处,又重新聚回成一具肉身。 眼前人竟如此轻易地施展了分身之术。羯仁知道,自己可能不是他的对手,继续强攻,也是徒劳。 可眼看神秘人伸出双手,正要一手一个地安抚孩童时,羯仁只能再次出手。只见他横身一斩,沿着百鹰刀刀锋位置便迸发出两道蜿蜒的火焰,绕过神秘人,直接冲着两个孩童方向而去。 若是不能带走,那便不能留! 神秘人终于回身正面应对,他挥动双袖,竖起一座冰墙。可羯仁接连横斩,火势如虹,很快便将冰墙击溃。焰火凶猛叠加,毫无规律在两个孩子中间穿梭,神秘人被动保护,疲于阻挡。 在羯仁接连不断的攻势下,竟然露出了破绽。 羯仁最后一击,冰墙彻底碎裂,神秘人只能先救下离他更近的一个孩童,羯仁则趁机将另外一个夹在腰间,转瞬飞身离去。 空中的孩子大声哀嚎着“哥哥!哥哥!”。 地面的那个则无助地冲着天空嘶喊,“古山!古山” **************** 立昆分馆。 君启林怎么也没有想到,君漠彦竟然只身进了城。也就是几个月的时间,他一脸憔容,脸上的胡子也没有刮洗干净,完全没有了上次来到这里时的意气风发。 君启林问道,“你只身过来,苗人天很快就会知道。” 君漠彦说道,“他希望我来劝说叔父迷途知返,我自然不希望你我亲族兵戎相见。” “你管这叫迷途知返?” “我不比叔父,对君族没有太多感情。其实自小被家族抛弃,我反而有些怨恨君族。同意接下族长位置,也多少怀了报复的心理。” 君启林毫不客气地说道,“你甚至还不如君漠青。” 君漠彦苦笑着说道,“从小寄人篱下,我只能选择妥协做人。” “你上次妥协,换来的就是现在这个下场。那你觉得你这次妥协,又能得到什么?” “我这次是来劝叔父你妥协的。叔父,请还允许我叫您叔父,毕竟您是君族备受崇敬的人。给族人们一个安享华贵的后半生,总比跟艺石城作对强。” “我若就是不答应呢。” “我知道您的打算,或者说,是苗人天早就猜出了您的打算。” “哦,那我想知道,他打算怎么做?” 见君启林态度坚决,君漠彦起身,深深鞠了一躬后,说道,“叔父,我们从来都不是他们的对手。” 说罢,便告辞离去。 看着君漠彦离去的背影,君启林有些犹豫,他似乎不是要来劝说自己放弃君族产业的,更像是在暗示什么,会是什么呢? 从商多年,君启林步步为营,习惯了算清楚,想明白。可眼下,他却开始担心自己到底算漏了什么。 吕文洲此时端着一摞厚厚的账册进来,拜道,“叔父,这些账册都已经查完了。” 君启林满意地点点头。 自从于伯离开,吕文洲似乎又长大了不少,个子高了,脸上的稚气也全部褪去。帮着君启林承担起了分管的事务。 于伯离开,君启林也怅然了一阵,就像没了主心骨,每一步走的更加小心。 吕文洲见君启林在思量着什么,便识趣地准备离开,谁知君启林却突然叫住他,问道,“文洲,你知道刚才来的那个人是谁吗?” 吕文洲点点头,应道,“那是君漠彦,君族上一任族长。他上任时,相册发至了各家分馆。” 君启林尴尬地笑笑,“瞧我这记性!是呀,新族长上任,相册会派发至各家分馆的。” 吕文洲想要化解尴尬,便说道,“听我阿姐说,我刚出生的时候见过他。” 君启林笑道,“那你肯定是记不得他的。” “但是阿姐记得他。阿姐当时端着他的画像,说他很小时候父母便死了,寄养在外祖家。阿姐回忆他们小时候见面,说他很是内向,却没想到承袭了君族的族长。” 君启林忍不住跟这个孩子继续聊了起来,“你知道他这次过来是做什么吗?” 吕文洲犹犹豫豫,没有接话。 君启林笑道,“没关系,说来听听。” 吕文洲抿抿嘴,还是说道,“艺石城的事情,侄儿也听说了。其实侄儿一直有件事情没有想明白。” “什么事?” “苗人天想要逼叔父就范交出昆国的权利,其实有很多的方法。就说君漠弘文父子,虽然姓君,至少稍加利诱,便定然会归附艺石城。何必安排君漠彦兴师动众地来搞这出所谓的劝降。” 君启林微微皱眉。 吕文洲顿时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这番话不说明了君启林在昆国并无多大信服力嘛。 吕文洲想起于伯教自己要谨言慎行,却如此口无遮拦地说了这样的话。 吕文洲急忙想要道歉,“叔父,我!” 君启林却摆手制止,说道,“孩子,你说的对。” 君启林再次陷入沉思,“是呀,苗人天若想打压我,最好的办法该是让君漠彦去联络其他五族人。君漠彦说苗人天猜到了一切,难道是在暗示苗人天猜到了我要动用昆国的五族护卫,帮助公良光?而苗人天似乎并不想阻止?”君启林想到艺石城最近要和目石城发生的冲突,“他想要艺石城乱,想要五族乱,可这对他有什么好处?”君启林愈发觉得不安,却不知哪里出了问题。 “叔父?” “文洲,康承生到哪里了?” “叔父,已经到兴昆城了。” “兴昆?君漠彦此时来了这里?兴昆?挨着......离石城。” 君启林突然站起,“是离石城!” 苗人天的目标是离石城! 第244章 离石一日 石国,离石城。 坤达文泽和坤达文滢又长高了不少。 两个孩子总是喜欢到木蔷薇的院子里玩耍,这里有无数奇特的草药花卉,还有无所不知的木蔷薇。 不过不蔷薇并不怎么逗弄两个孩子,她总是自顾自地钻研草药,只有在孩子们主动找她的时候才会回应一二。 这日,听说木蔷薇又采回了很多草药,两个孩子便吵嚷着要过来。婢女们拗不过他们,便只能跟来。此时两个孩子正蹲在一株模样奇特的草药前细细观察,婢女们站在他们身后不远处看护,因着无聊便轻声时嘀咕起来。 “文洛世子之前就是跟木容人走得太近,才遭了霉运,活不见人死不见尸的。如今这二位殿下又是这般。” “是呀,都说她会妖法,我看还真有可能,也不知给殿下们下了什么妖法。” “你看看她,一点规矩都没有,想干什么就干什么,连律王妃都得让着她几分。” “王妃让着她,那是因为城主护着她,城主护着她,自然是因为她那张脸蛋。” “嘘!别说了。”其中一个婢女听到同伴们提及城主,赶忙制止。众人自知失言,小心翼翼地看了眼远处的木蔷薇,见她仍在聚精会神侍弄草药,才安心地收回眼神。 可木蔷薇,却将她们的话听得真真切切。 自从上次与羯仁大战,木蔷薇灵力丧失大半,回不了天界,也受不到泉水石的滋养,更寻不到如血屠子可以保命之物。兰陵无奈之下,取出了她体内的隐石,算是保住了她的性命。 因为兰陵将一丝尸灵注给了木蔷薇,护住了她体内的本源灵力,加之她擅长草药调理,如今的身体已经有所恢复。虽然不再是曾经的仙灵之体,但比较常人还是耳聪目明。 两个婢女你一言我一语,虽离得很远,也免不得被木蔷薇听得一清二楚。 此时,寺官来报,“城主、王妃驾到。” 坤达文泽和坤达文滢立即起身拜道,“父王好,母妃好。” 坤达明成笑意和善,道,“起来吧。” 坤达文泽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显得十分拘谨。 坤达文滢则立刻扑向坤达明成,撒起娇道,“父王,弟弟整日在万休大人那里接受教导,人都古板起来了。” “哦,滢儿觉得文泽这样不好?” “倒也不是,只是觉得弟弟还小,万大人又严厉。若是多个人与他作伴为学,或许更好些。” 坤达文滢的话逗得坤达明成哈哈大笑,她也不过只比坤达文泽大几个月而已,却总是一副小人的模样。那精灵古怪的模样,像极了桐灵。 坤达明城轻轻地刮了刮她的小鼻子,宠溺地说道,“就知道你一肚子心眼,明明就是你自己也想跟着万大人学习。” 坤达文滢抿抿小嘴,说道,“弟弟自从跟着万大人学习,知道的东西好多好多,滢儿也想知道很多东西。” 坤达明城又是忍不住开怀大笑。 孩子果然还是孩子,再是机灵也很快便吐露心声。 坤达明成看向一旁的律楠音,试探性问道,“王妃你怎么看呢?” 律楠音说道,“滢儿如此好学,自然是好事,只是万大人那边......” 坤达明成想想说道,“他本就是古怪性格,说不定看着我们滢儿如此机敏好学,就同意了呢。是不是滢儿?” “嗯,如果不同意,父王可不可以命令万大人呢?” 坤达明成摇摇头,道,“那可不行,万大人是父王亲选的世子老师,若是他可以被威逼利诱,岂不是证明父王选错了?他愿不愿意收你,还得看你自己。” 坤达文滢听罢,非但么有气馁,反而开心道,“滢儿知道了,滢儿想想办法。” 远处的木蔷薇,依旧在摆弄草药,没有打算过来的意思。 寺官打算要叫,却被坤达明成制止道,“不要打扰木容人了,回去吧。” 婢女们低着头,又是一阵面面相觑。 律楠音欠身说道,“那臣妾在这里陪滢儿和泽儿待会。” 坤达明成点点头,转身离去。 两个孩子手拉手又回到刚才那珠草药前,继续观察。 律楠音则走至木蔷薇身边坐下,也不打扰,任她做着自己的事情。 许久过去,木蔷薇才缓缓起身,额头汗珠微微沁出,面容没有一丝粉墨装饰,却依旧好看。就连律楠音有时都在想,坤达明成是不是真的看上了她。 “王妃久等了。” 律楠音应道,“我院子里的景色也看腻了,过来你这边待会,也是舒心,无妨。” 木蔷薇不善回应这些客套,直接道,“王妃何事?” 律楠音见她如此直接,便也直言道,“城主留你,是看在桐灵姐姐的面子上,你这容人身份本也是有名无实。桐灵姐姐离世后,城殿上下皆由我打理,因为黑云之灾,城主遭受了不少非议,而你的特立独行只会对他只会更加不利,殿内的流言蜚语也越来越多。” “王妃是希望我走。” “是。但我也知道,城主不想你走。所以我一直在想,如何劝你自己走。” “但是我不想走。” 律楠音似乎并不意外,微微笑道,“我可以知道为什么吗?” “因为我身体还没有恢复,而这里有很多草药,还因为......这里还有我想要的真相。虽然我已经什么都做不了了。其实我有问题一直想问你。” “跟你说的真相有关?” “或许吧。” “你问吧。” “你知道盛林晶害你不能有孕,你是故意给她这个机会的。” “你看出来了。” “我用燃檀草给你制的药,你并没有服用,你用了律楠威给你的药。虽然身体恢复了,但是体内的寒毒造成了不可逆的损伤。” “是呀,你是神医,只要号脉就会发现,但是你没有揭穿我。” “你肯定有你的原因,错过了服用燃檀的最佳时机,就算猜到了你的意图,我也再帮不了你。” 律楠音微微震惊,原来木蔷薇依旧想着要帮她。“那如今为何又好奇,问我原因呢?” “可能因为......我现在也是个生活在这里的普通人了。” 律楠音先是一愣,然后依旧一脸优雅笑意,说道,“我若是有了自己的孩子,一定会被我哥哥利用。现在这样的结果对我来说再好不过了。如今有了滢儿和泽儿,我在这殿里的地位也算有所保障了,城主再不喜我,我也是正牌王妃了。” “我......不明白。” 律楠音又是笑笑,却没有任何鄙夷之意,反而很诚恳地说道,“城主他不喜我的哥哥,在他心里,我就是哥哥派来的。” “但你并不想同律楠威同流合污,所以不想有自己的孩子,你害怕你和你的孩子被他利用。” “他只是想控制我而已,从小到大都是,可他是我唯一的亲人。我没有桐姐姐勇敢,也不比你自由。我只是个懦弱的深宫女子。你说你不想走,我又何尝不是。你想走的时候可以走,但我不能。城主他讨厌我,可他又何尝不想留着我反制我的哥哥。” 自从律楠音被册封为王妃,这位往日柔弱温婉的律妃就好像换了模样,冷冽、果断,将殿中事务管理的仅仅有条,甚至不输曾经的桐王妃。但是所有人也都看得出,城主对她,一如从前的冷漠。 木蔷薇如同自己说的,已经是个‘普通人’了,普通到对这些事情产生疑问。 “为什么不将你的想法告诉他,或许他会对你有所改观。” 律楠音又是笑道,“一个你不在意的人,又何必在意他的态度。” “那你在意谁,你做的这些,不只是为了摆脱律楠威的控制这么简单吧。” 律楠音眉眼微颤,没有回答,起身对木蔷薇说道,“你有空的时候,就多陪城主聊聊天吧,他经常去白雀兰庭。你既打算留在这里,除了这些草药,至少做些什么,就当是为了桐姐姐吧。还有这个......还给你吧。” 律楠音放下木蔷薇曾为她配制的燃檀药,牵起两个孩子的手,离开了这里。 木蔷薇看着她的背影,又看看满院的草药。 原来每个人都在找自己的避风港,就算是用尽手段的人,也无非是想寻找那么一点安全感,自己每天与这些草药为伴,又何尝不是。 真正勇敢的人或许还是桐灵那个样子吧,真的不想离开这里,却也是最想离开这里。 想到桐灵,木蔷薇快速拂去了眼角的泪。 第245章 兴昆祸乱1 昆国,兴昆城。 这座边境重镇正经历着一场割裂,城主温衍暴毙,世子温录匆匆举行了葬礼后,又匆匆继任了城主之位。他的三个弟弟在得到消息几天后,相继从各自城池直奔兴昆城下而来。说是奔丧,却都带着重兵在城外安营扎寨,各守一门。 温录怒斥他们谋反,他们则认为温衍身体向来健硕却突然暴毙,要求查看医案。且就算温衍真的是急病暴毙,按制也应等所有驻守外城的儿子们回来共同参加完所有丧葬流程后,再迎新城主继位。 温录在城殿举行了简短的葬礼后,才昭告全城,同日宣布自己继位城主。就在他准备将温衍尸体送往城外陵墓的时,他的三个弟弟却如神兵天降一般,将兴昆主城围困起来。 匆匆赶回来的三个儿子认为温录未按制办理必有蹊跷,要求立刻瞻见父亲遗体。温录则要求他们三个去胄脱甲独自入城。 他们三个自然不能答应,反而要求温录正常举行送葬仪式,大家可以一起在陵墓前完礼,同时瞻见温衍仪容,送父亲最后一程。 就这样,温录不出,他的三个弟弟不入。这种相持的状态已经很长时间,温衍的尸体无法送往陵墓下葬,只能一直放在皎石晶棺中以维持不腐。 康承生来之前就听说了这些事情,也做好了此行艰难的心理准备。可事情比他想到还要不顺利,历经奔波眼看就要抵达兴昆主城的时候,康承生却被温衍第四子温维,“请”到了大帐。 “康大人,远从都城而来,所为何事?”温维问道。 康承生应道,“想必四公子也有所耳闻,立昆都自猎蝓宴后天气骤变,数月白酥不断,民众多受牵累。天呈异相,国主认为是兽神对他治国不当的惩戒。为感上天,国主立下罪己诏,特命本官为特使,遣至各城各镇,宣读此诏,以向民请罪,盼兽神锤炼,在佑昆国。” 康承生虽被暴力请来,却是一字一顿,有礼有节,未曾展现任何惧怕之色。 温维面对这位礼承卿的公子,也显得很有礼貌,问道,“那诏书何在?” 康承生道,“诏书,自然是在在下这里,但要亲自交由各城之主,再由城主命城中‘印官’摘录贴榜,方是本国之礼。” 温维自然明白康承生的暗示,但他可不认温录的城主之位,于是说道,“我父已经病故,按制新城主要经丧礼后,所有在世公子行拜礼后,世子才真正继任为下一任城主。如今我父尸骨还未入土,温录的城主也没有经过我们三兄弟的认可。” 康承生依然不失礼节,“四公子节哀。兴昆乃是边陲重镇,属下一方之城,城主之位享世袭之尊,册立世子,造册受封,亦是规矩。若在下没有记错,兴昆城世子的册封奏本,是十年前送到的国殿,早已登记入档,尚未更替。城主虽去,世子就是这城中最尊贵的人了,也是唯一可受国主诏书之人。” 听康承生这样一说,温维面露不悦,“哼,不愧是礼承卿大人家的公子,对这些事情记得可真是清楚。不过,也请康大人想想清楚,温录破坏礼制在先,现在连父亲的面都不让我们兄弟几人见上一见。身为礼承卿大人的公子,如今更是国主亲派的特使,更该掂量一下温录这种人配不配当这个世子,受这份尊重。” “这个,不是在下该想的,已故温衍城主既然十年前就将世子册封奏本送至国殿,自然是已有决断。” 温维怒道,“那是因为!”他停顿住,“算了,总之康大人还是先在我帐中停留几日吧,等到时机成熟,我护送康大人一同入城。” 说罢,温维掀开帐帘离去,留下数个执刀侍卫守在门口。 康承生身边管事见状说道,“公子,这可如何是好?万一他给礼承大人那边……” 康承生说道,“不会,他若要给父亲写信要挟,也得是我的亲笔信才行。况且,现在他们兄弟三人合谋逼宫温录,若真的成功了,三人后面定会反目。到时候才是他最需要我父亲的时候,他留着我有用,只是还没到用的时候。” “那公子,若咱们一直不配合他,他会不会加害于你?” 康承生依旧很肯定地说道,“不会,咱们此次过来并不是干涉他们兴昆城的内斗的。一直听说温衍的第四子是最有谋略的,看来不假。” “公子是不是太抬举他了,看他刚才说的话,如此露骨直白,谋反之心昭然若揭,哪里有权谋城府。” 康承生笑道,“按照温维的附属分封之地的位置,他并不该守此门才对。” 仆人道,“公子的意思是,他故意选了这里?” 康承生说道,“相比其他几门,这里最是难守,且若温录真的将温衍送去陵墓,这里也是最远的,他将是最后一个看到温衍尸容的人。” “那他还选择这里,就一定是有更重要的原因了,只能是公子您了。” “若真是如此,说明他在国殿有信任之人,将国殿以及我的事情都告诉了他。兴昆城如此偏远,他却能准确掌握我的行踪,单凭此点,就比他其他几个兄长强上不少。二来,他刚才与我交涉,处处提的都是温录不守礼法在先,他是在试探我,对于礼法的容忍度在哪。” “原来如此,公子英明。那公子没有顺着他的话去辩驳温录行为错对与否,而只提世子册立之礼,怪不得他恼羞成怒,公子厉害。” “行了,别拍马屁了,还是想想怎么办吧。这里距离主城还有数里呢。” 康承生不免有些着急。他此行,下达国主的罪己诏也不过只是个幌子而已。 出行前,是君启林找到了他。不,应该说是君启林策划了他的这次出行。他,甚至国主,都是接受了君启林的安排而已。 君启林给了他两样东西,一本昆国地形图,一本名录。 康承生不得不赞叹君亲启林的深谋远虑。那本名录,其实是君启林培养的一支死士队伍。君启林将他最为信任的人安插在各城分馆,称为领人。他们都是些活跃在五族分管的伙计,却只真正听令于君启林一人。一来帮他监督分馆情况,一来为他扩张势力。以君启林在昆国这些年积攒的财力和资源,康承生不用猜,也知这支死士力量,不容小觑。 还有那本昆国地形图,记录的是昆国最为详细的山形水势。这东西可是不许民间私藏的,不过如今这情况,也无所谓这些了。君启林将其拆分成数片,让康承生带给这些领人,每人只持有一部分,只需到达指定位置即可,既保证了重要攻防点的部署,也确保没有人可以窥见图纸全貌。待他们达到,又会有人接应,再指示他们下一步的行进方向。乘水而走,部署严密,这些人可以迅速抵达改抵达的地方,不管是破环居立在其他城市的防守,还是阻碍对居立的援助,都可以为立昆都争取时间。而康承生只随便撇了眼其中的一张碎片,便知其详细程度甚至比国殿绘制的有过之而无不及。 康承生感慨君启林的奇才,感概他的可怕,无论经商还是从政,或许都显有人能是他的对手。康承生不时在想,如果结局是国主赢了,那他和他会是朋友?还是敌人? 康承生也不时会羡慕君启林,羡慕他年纪轻轻就已经在自己的天地崭露头角,羡慕他多年来积攒的一身本事,一身筹谋。羡慕他…… 康承生收敛思绪,想起来父亲对他的忠告。他这个人,若入仕为官,那仅记忆一句话便是,忠于国主。 其他的思虑,都是无果。 康承生低头看看手中名单,兴昆城的领人,竟是这里的分馆主,君丛林。 第246章 兴昆祸乱2 康承生已被困了数日。 踌躇之时,竟有一故人来访。 康承生惊讶道,“齐!齐掌柜?!” 来人,竟是齐开生。 齐开生彬彬有礼道,“康公子,不对,现在应该尊称小康大人了,别来无恙。” 康承生应道,“齐掌柜是家父故交,不必客气。” 康承生察觉,帐外的守卫已经撤去,便已明白二三,于是说道,“齐掌柜果然不凡,‘故交’遍布昆国各城。” 齐开生笑道,“齐某是个生意人,做些猎宴的表演,取悦大人们,混口饭吃而已。要不是攀上令尊大人,齐某人哪里来的今日荣光。” 康承生微微蹙眉。齐开生这是要拉他父亲下水呀。 见康承生不说话,齐开生继续道,“小康大人不必多想,齐某路过此地,听说您在这里待了些日子了,想必烦闷的很。齐某确实也与温维将军有些交情,何不让齐某当个中间人,帮二位解了这困,也成了齐某生意人的身份。” “齐掌柜路过的还真是时候,倒是不知齐掌柜打算如何促成这生意?” 康承生受制于人,难免焦躁,几番下来,说话也变得阴阳怪气。 齐开生倒是全然不在意,继续说道,“在下便之说了吧。小康大人此行,应是还受了国主之外第二人的所托,无非两个目的。第一,搬救兵,至于这救兵......”齐开生一脸不屑,一副全在掌握之中的自信得意,“第二,就是试探兴昆城虚实,远在立昆都,国主大概也担心兴昆的动乱只是暂时的,一旦情况缓解,兴昆四子的兵力可不是闹着玩的,毕竟他们挨着离石城,对于边境重镇,是允许他们扩充兵力的。而已故的温衍,虽然姓温,却更偏向于国殿的那位将军,他的四个儿子也难免受他影响。” 康承生嘴唇微微颤抖,“你!你到底是什么人!” 康承生有些语无伦次了,他的心理防线被齐开生一字一句击溃。 “小康大人说笑了,齐某与令尊相识近二十载,小康大人应该很熟悉在下呀。在下不过是个猎队的掌柜。” 近二十载! 康承生脑子嗡嗡作响,自认识齐开生以来的画面一幕幕出现在脑海。 第一次见他,是在......二十年前迎接徒兆来访的宴会上。就是在那次宴会上,阿姐对徒兆一见倾心。不顾徒兆比她大了十余岁,更不顾徒兆已有妻室,非要远嫁,以至最后酿成悲剧。 不对不对! 康承生突然意识道,时间过去太久了,久到康承生此刻才想起来,齐开生,他是当年徒兆带来的!是徒兆恭贺太子册立,专门奉上的猎队表演。 齐开生的猎队技压群雄,一战成名,胜过了当时所有猎队。自那以后,他的猎队越来越有名气,开始游走于昆国各城,给贵族们表演献艺。 徒兆回去了,齐开生却从此留在了昆国。 齐开生是徒兆的人?!可自己的父亲怎会没有察觉? 康承生头皮发麻。 自己的父亲知道! 从一开始就知道! 看着康承生表情微弱的变化,齐开生坦然笑道,“小康大人不必惊慌,令尊允许这一切发生,自然是有交换条件的。这些年,在下游走各城,所得消息,悉数告诉了令尊大人。生意人,还是诚信为主。而令尊和徒兆大人之间,也一直合作的很好。” “合作?他们合作了什么?!” “各国之间因为地势阻隔,天然闭塞,出使一次动辄数月,且间隔数年。若是不用些手段,安插些眼线,如何了解其他各国动向。都是为了不时之需而已。” 康承生苦笑道,“不时之需?难道不是引狼入室。” 康承生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说出这样的话。他以为很了解自己的父亲,善权谋之术,善均衡之法。这些年在温多、居立、国主各方势力中游刃有余,维持大局。 那句“忠于国主”,更是让他很尊重和敬佩父亲,因为无论朝局如何,他认为父亲都是为了公良一族。 可现在的一切,才让他认识了真正的父亲。原来,他一直在徒与兆合作,出卖昆国的信息。 原来,那句“忠于国主”不是对自己这个儿子的肺腑告诫。是他这个儿子太愚笨了,他怎么可能做到父亲这样呢,“忠于国主”,不过是父亲化繁为简的最后教导。自己,被一个温维拿捏了数日,都毫无招架之力,将来入仕于国殿之中,又能有什么作为。 康承生首次远行,遇到很多艰难,但父亲的教诲时时响在耳畔,忠于国主,一身正气,便总有破解之道。可此刻,他的心境彻底崩塌,这个三十多岁中年人,这个从未被父亲认可过的京城公子,全部的愤懑在此刻爆发。 尽管他极力克制,却始终难以摆脱齐开生看似轻描淡写的几句话。 齐开生笑得诡异。 人心这个东西,是可以被驾驭和掌控的,齐开生很享受这种游戏。 “小康大人,令尊的手段和权谋在下一直很佩服。昆国国殿这些年的平静,看似是温多和居立在相互制衡,但只有在下清楚,其实是令尊大人在背后出的力。两头野兽争得不可开交的时候,只有分散他们的注意力,才能维持片刻的安宁。令尊利用石国的一些消息,或是制造国内的一些混乱,很多次分散了居立的注意力,才使得国殿那对母子,安然度过了这么多年。” “国内的一些混乱?也......包括兴昆城?” 齐开生斩钉截铁说道,“不包括。但这难道不是小康大人证明自己的好机会?” “机会?证明自己?” “难道小康大人只甘心一路过来,就做个传话筒?” “我?!” “礼承卿向来从康族精英世袭,虽然康大人多次告诉小康大人放弃,但小康大人真的想要放弃?” “我?!” “温维大人可是十分愿意与未来的礼承卿换份交情。” “怎,怎么换?” “只要小康大人不再拘泥于兴昆城那张世子册表,一切自然水到渠成。” 第247章 兴昆祸乱3 齐开生的突然到访令康承生措手不及。这个人,对康承生的心思了如指掌,几句话,便令他从意气风发到心境崩塌。 康承生俨然乱了阵脚,可他不断提醒自己,自己是康由简的儿子。他学着父亲平日闭目静思的神态,让自己沉静下来。 康承生问道,“且当齐掌柜说的是真,敢问齐掌柜如此帮助温维的目的何在?” 齐开生笑道,“哈哈哈,家风传承,家风传承啊。小康大人方才言语眉眼,真是与康大人如出一辙。” 康承生目光如炬,并不理会齐开生的调侃。 齐开生应道,“好,既然今日就是这坦白局了,那在下也就如实相告。石国首相徒兆,薨了。” “什么!怎么!怎么会!”康承生惊诧不已。 齐开生负手而立,仙风道骨,一副谙于万事之态,透漏着一种满意之姿。 康承生极力让自己保持下最后一丝冷静,与齐开生对视而立,但他的内心却如海浪汹涌,难以平复。 谁人不知,石国因为独特的矿脉资源,在八阵中地位超然。而石国守相,百官之首,自立国以来便由徒族世袭,从未更迭过。千百年来,徒族屹立于石国三夫史之上,对于石国政治、经济、宗教的掌控和影响甚至可以说高于坤达国族。 而这一切,传说是因为徒族有一座神秘至极的家族古墓,令他们子子孙孙享受着这份可与国族平起平坐的气运。不过,古墓的位置除了历任族长,就只有徒族神秘的送葬人才知道了。至于送葬人到底是谁,还有族长与族长之间是如何传承交接的,都无人知晓,就连徒族人自己都众说纷纭。更有甚者,说徒族的背后是神族,是兽神派来的使者一直在帮助这个古老家族维持气运。 不管真相如何,古墓在哪,徒族的兴旺是真的,徒族神秘气运传承,让徒族和坤达国族之间的关系显得微妙。每一任石国国主,似乎都试图削弱过徒族的势力,但也都无功而返,直至当今这位。 石国国卿夫史直接向国主汇报,而无需再经由守相院。当这个消息传到昆国的时候,已经是政令下达的三个月后,当时昆国朝野震惊,以为徒族将就此一蹶不振,可多年过去,徒兆依然一言九鼎,国卿夫史占长吏的一系列举措还令得石国更加繁荣。 人们这才明白,徒兆和坤达明贵之间,达成了某种新的平衡,虽然外人难以猜测其中细节,但石国的强胜是不争的事实。 康承生也曾向自己的父亲求证过,是否这是一次徒兆和坤达明贵的合作而已,可当时就连自己的父亲也看不透石国的那次变革。现在知道了徒兆和父亲之间的关系,康承生以为父亲或许并没有对自己言明真相。 不管怎么说,如果几年前石国那场精心策划的守相失权不过史悠悠史事中的一件小事而已,那当今守相薨毙,可是实实在在的大事。 康承生问道,“承袭家主的是哪位?徒漾还是徒波?” 齐开生笑得蹊跷,摇摇头道,“是三子,徒湖。” “什么!” 康承生难以掩盖自己得震惊,所有不解全然挂在脸上。 竟然是那个医女所生的庶子! 康承生倒也听说了徒湖出使羽国的一些趣闻,也知他回国后入殿受了些重用。可康承生怎么也想不到,徒兆竟会把这么重要的家主之位传承给这个默默无名的庶子。 康承生依然不可置信,说道,“徒族的家主,可就是石国未来的守相呀!徒族的那些族老们,竟也同意?!” “哈哈哈,”齐开生笑道,“小康大人有所不知......当然,连你的父亲也不知道,徒族族长的认定,并不由上任族长指定。” “那由谁指定?!” 齐开生笑而不语,“那便不是小康大人该知道的事情了。” 康承生也收回了自己的好奇,想看看齐开生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于是问道,“那我该知道什么?” “难道小康大人忘了吗,徒湖的母亲,可是毒害你姐姐的人!而他的母亲,也因此事丧了命。徒湖受这件事情影响,被徒兆冷落了许多年,被家中长母和两个兄长欺压了许多年。如今他一朝得势,一跃成为徒族族长.....将心比心,小康大人认为徒湖将来会走怎么样的路?徒兆丧期刚过,徒湖就搬入了徒府。接下来......” 康承生说道,“接下来,收归徒族权力,打压家族反对势力......”将心比心,康承生以为这些是水到渠成的,“然后受封守相......可这!恐怕也没有那么容易吧。” “小康大人忘记我刚才说的话了吗,徒族家长的认定,可不是受徒族人左右的。” “我不明白。” “徒族家主,是徒族中最具气运的人,是可以带着徒族绵延长久的人,所以......” “所以,如果是反对族长的人,哪怕是自己的族人,也要被清除掉。” “且,不用族长亲自动手。” 齐开生的回应,更加证实了康承生的猜测,徒族背后的神秘力量。 齐开生继续说道,“小康大人可能听说过徒兆三子是个纨绔子弟,但小康大人一定不知道,这个三子徒湖,可是个实实在在的,孝子。” 一语惊醒梦中人,原来这才是齐开生这次前来的目的,也是他动摇康承生的最后筹码。 徒湖,这个新任的徒族家主,未来的石国守相,血气方刚的年轻男子,有着独闯羽国的勇气,有着舌战群臣的智慧......然后,他是个孝子。而他的母亲,因康承生的姐姐而死,康承生的姐姐,也因他的母亲而亡,一尸两命。 “小康大人,无论你是什么样的人,徒湖是什么样的人。你们的这层‘血海深仇’一定......” 不等齐开生说完,康承生便苦笑道,“一定会被人利用,比如齐掌柜你。” “哈哈哈,小康大人可是误会在下了。石国未来的守相和昆国未来的护国属长,即使你们未曾蒙面,这层关系也早晚被人摆上台面。这是朝堂,是人心,是小康大人左右不了的。既然如此,何不由小康大人自己掌控,创下一番作为。” 康承生不得不承认,齐开生这番话,字字诛心。 姐姐的死对父亲打击很大,一直以来,父亲都只安排自己做些殿外的微末小官,不许自己真正入殿执事,就是希望自己承膝欢下,安稳度日。而父亲总说,未来的护国属长会从康族中更有能力的年轻一辈选择,其实这对自己的打击很大,可他也无法违背父亲对自己的安排。 这次出使,是康承生等了许多年的机会,他终于可以走进所有人的视野。 未来的路,他渴望之极。一路过来,他还在想自己回去之后会如何,父亲会对自己做何安排,会不会高看自己,还是又变回原来按部就班的生活。 他当然也想成为父亲那样人,成为这个国家的上一方大宰。 可他因为因为父亲的安排已经错过了很多年,比不得那些年轻有为的族中子弟,他确实需要一个更大的机会。比如齐开生拱手奉送的这个机会。 他可以接吗? 康承生陡然坚定起来,他一定可以。 康承生与齐开生对视说道,“正如齐掌柜所说,我和徒湖这层莫名其妙的‘仇恨’非我和他二人所能左右,若我二人都有幸成为国之大宰,那么可想而知,真正的有心之人会引以文章,动乱两国,战事在所难免。所以,齐掌柜,既然特意前来,迂回至此,就是想劝说在下,早做打算吧。兴昆城,距离石城最近。看来齐掌柜和温维已有安排,就是不知到底需要在下,做些什么了。” 齐开生由衷一礼,赞美道,“不亏是昆国未来大宰。在下,佩服。” 第248章 第一部完 天兽族。 天规山一角轰然坍塌,惊动了所有兽神。八位兽神齐聚山下,御风凌空,神姿各不相同。 万万年间,天规山会偶发异动,但不过就是山石碎落而已。这次却大为不同,山缘倒塌,碎石如瀑,莫不让这些兽神都大为震惊。 天规山下,京羽兽神先是说道,“这天地规矩,有变。能引发如此异相,说明天地间有生灵触犯了大规矩,莫不会与这次大批隐石消失有关?” 蟦蝠兽展动一对青褐色大翼,悬停在京羽身边。 佗昔兽神倒是显得平静,说道,“孩子们也去了好些日子,除了凡云仙院找回了两颗隐石,其余还没有动静。看来,是连孩子们都碰壁了,人族是真的出现了高人呀。” 佗昔在脚下寻觅一圈,想要问问甲骨兽的意思,却发现它慵懒地趴在远处闭目养神,明显不想理会这边的嘈杂,似乎天塌了都与它无关。 吾空兽神听到佗昔如此高看人族,表现得有些不在乎,口吻略带轻蔑地说道,“佗昔兽神未免多虑了,孩子们不会让咱们失望的。依我看,说不定又是那些暝谷罪民在作祟。” 幻狙兽此时只有巴掌大小,蹲在吾空兽神肩头,不时抓耳挠腮,同样表现出一脸不屑。 落离兽神执伞而立,悠然自在。她身边乖巧的白阙兽显得有则显得些害怕,落离轻柔地抚摸它雪白的绒毛,不停安慰。 星弈兽神指尖快速拨弄着一枚黑子,笑意盈盈。他的神兽画狸是一只天青色狐兽,此刻正在一旁玩耍,翻弄着一个镂空竹球。 凡云兽神站姿挺拔,双手叠放身前,神态淡然。天鲸兽围绕着画狸转个不停,想要加入玩耍竹球的队伍。可画狸却总是背对天鲸兽,不想跟它分享,甚至变出五条狐尾接连翻打竹球,就是不肯递给天鲸,惹得天鲸焦急万分。 乔女兽神娇媚明艳,神兽’天骄’是一只全身赤金色的蛟龙。它此时正缠绕在乔女的左腕处,审视般地看着发生的一切。 与其他几位兽神丝袍华服不同,白启兽神战甲从不离身。他高大魁梧,面额宽阔,是几位兽神中最不爱说话的,他的神兽松狮也是诸多天兽中最显孤高寡默的,从不其他神兽贴近。 松狮兽瞟了眼只顾玩耍的画狸兽和天鲸兽,然后很快收回眼神,抖抖全身蓬软丰盈的毛发,高昂起头颅,目光炯炯,稳健地站在白启兽神身边。 京羽兽神再次说道,“不管是谁在作祟,只要触犯天规,意图挑战神权,你我都不可姑息,必须尽快查明原委,找出这些罪徒,灭其灵原,永世不得超生。以免天规山继续塌陷下去,影响了天兽族。若是孩子们不行,就让天降们去。” 天降下界,那是要灭族毁国的。听到京羽这么说,佗昔反驳道,“天规山不就是规矩订立者嘛,那它哪时陷落,哪里是你我能左右的。” 京羽道,“你什么意思?” 佗昔道,“天地运转,向来都是依着天规山他老人家的意志行事。他今天颤一颤,人族便是一番轮回,明天心情好,天界便不知哪里有多出一处宝地,孕出一件宝器,什么时候轮到你我左右呢,又怎容你我安排天降下界呢。” 京羽愤然道,“真是可笑,难不成天规山倾塌一角,还是它自己的意思不成?难不成它是对自己所立规矩不满,偏要自毁一角!” 佗昔道,“是对自己不满,还是对你不满,便不好说了。” “佗昔!不要以为你资历最老,就可以说这种大逆不道的话!我看你是活的太久了!忘了自己也是这天地规矩中的一枚尘埃!”京羽变了脸色,蟦蝠也随同煽动起大翼,卷起一片云海。 佗昔不动身形,依然淡然回道,“就不知是我忘记了,还是你忘记了?抑或是,我们都忘记了?” 乔女站出调和此时气氛,音色绵柔道,“佗老可是在暗示什么?若是我们做错了什么,还是说出来听听,让天规山公论,也免得我们一错再错。” 虽然佗昔兽神也是年轻男子的容貌,但他确实是资历最老的兽神,甲骨兽也是寿数久远的神兽。甲骨总是一副老态龙钟的样子,与它相处久了,佗昔也显得有些老成,所以乔女总是喜欢打趣称呼他‘佗老’。 乔女的玩笑称呼多少化解了些此刻的尴尬气氛,佗昔也便不再针锋相对。 佗昔说道,“罢了,我再提醒一句吧,天规山的规矩,立的是四方规矩,可不只是用来约束人族。蛛星林中挂着三个天降,咱们天兽族也不是万寿无疆。” 京羽不依不饶道,“佗昔,你不要总是倚老卖老,有什么话就直接说出来。” 佗昔叹口气,闭目不语。 天规山的倾塌片刻停歇下来,但山石碎落之势依然存在。 众人随即又不约而同将目光投向星弈兽神,他的法器星盘向来可观大千世界,既然佗昔不愿说,那也只能问问星弈了。 没想到星弈却眯起一双凤眼,笑道,“可能要让诸位神君失望了,星盘所观之事,须得与我神力匹配才行。” 此言一出,吾空兽神也有些不再淡定,“你的意思是,此次异动以你的神力都不能窥见端倪,那是不是说,再不是人族动荡这样简单了,莫非真的如同佗昔兽神暗指,是我们触怒了天规?” 星弈倒是一脸轻松地回应道,“吾空兽神的猜测,不无道理!” 京羽再次发难道,“星弈,你不要跟佗昔一唱一和的。诸神之中,数你二人最通天意。赋你二人此等禀赋,是要你二人帮佑着天兽族稳固四方天地。现在你二人如此这般阴阳怪气,到底是和居心,若再遮遮掩掩,就随诸神君一起去天神族公论。” 京羽发怒,身边的蟦蝠兽双目渐渐泛出蓝光,尾部闪烁出一道道电光火石。 白阙兽此时已经缩得只有巴掌大小,迅速跳入落离袖口,再也不愿出来。 幻狙兽从吾空兽神肩膀一跃而下的瞬间,便已幻化得青面獠牙。 天蛟兽早已从乔女臂弯绵延至她的全身。 白启和松狮兽依然屹立不动。 佗昔干脆直接走到远处甲骨身边,坐下来陪它闭目养神。 天鲸兽和画狸兽也停下来不再玩耍。凡云招招手,天鲸兽便乖巧地回到凡云身边。画狸感到有人对自家兽神不怀好意,将竹球裹入其中一尾后便立即幻化出十数条巨尾,护在自家兽神身后。 星弈见状只能尴尬地笑笑,“诸位神君再怎么逼我也没有办法,这番异动我确实断言不出所以。因为星盘观的是人族百态,却无法内观。” 吾空问道,“何为内观?” “便是自观人族与神族牵连的契机。” 乔女问道,“你指的牵连,可是陨落人族的泉水石?” 诸神皆知,每到隐士受命启动泉水石,那便意味着当朝国族的气运,到头了。一场天翻地覆、生灵涂炭那是在所难免的,直至人族新一代霸主诞生,气运稳固,才会渐渐恢复平静,这个过程可能是几十年甚至上百年。这期间多少会影响一些神族灵场,但这样的时间长短,对神族来说不过昙花一现,神族向来不以为然。 乔女第一时间想到的只能是泉水石,但星弈却摇摇头道,“不止不止。” 只见星弈兽神轻轻抖动袍袖,霎时间一张纵横交错的巨大星盘呈现在诸神面前。 星盘之上,黑白棋子从天而降,错落分层,在星盘上铺叠开来。 星弈再一挥手,星盘开始从四角向外分裂,形成诸多小的区域,翻转着来到每位兽神面前。 每个区域图形各不相同,从平面看去,黑白棋子都落在了星盘纵横交点之上,黑色居多,白色偏少。黑子不断落下,似在围困白子,白子则一次次从缺口逃离,可一旦被黑子彻底围困,白子便少上一颗,但不过闪时功夫,便又会出现。 星盘不停翻转着,从纵面看去,白子与黑子又明显分隔在上下两层。白子置于黑子之上,每颗白子由一种若隐若限的契机,与下层的若干黑子连接,更是复杂。 黑子每次从平面围困住白子,一条契机便会断裂,白子消失,然后重新出现。但所有兽神应该也都在这些反反复复的变化中发现,倘若某颗白子与下层黑子的所有契机都断了,那颗白子便再也不会出现。 此时,连少言寡语的白启都忍不住问道,“这便是......” 星弈不改他那闲适的笑容,说道,“这便是圣战之后的万万年间,我们和人族变化的契机,也便是我看不透的内观了。聪慧如诸位神君,该知道在下的意思了吧。” 众神默然。 整座天兽族,仿佛在这一瞬间,黯然失色。 原来,黑白子的争斗,从未停止过。 原来,黑子的混乱挣扎,终会困住白子。 原来,白子终会消失。 ********************** 天神族,四界石发出一声悲鸣,同万万年前那场来自天地之外的悲鸣如初一辙。 天兽族,天规山崩塌的一角之下,八位兽神飘然而立,体会着人族无数次体会过的无能为力。 天降族,涌泉瀑布突然桎梏,圣降图池反而汹涌翻腾,蛛星林中瘴气弥漫,生活在里面的毒兽爆发出兴奋的嘶鸣。 惶惶人族大地之上。 石国大军压境,与艺石城对峙于扇谷关。桐炎昏迷不醒,坤达明茵以国族身份来到了静石城督战。高台之上,坤达明茵可见远处战场尘土飞扬,那是石国将领们正在安营扎寨,兴建壁垒。薄雾渐起,阿原为她披上披风,然后默默离开。绵延的高台上,这个女子的背影瘦削却挺拔,孤独却坚强。 曜石城内,徒湖已正式搬入徒府,占芜最后看了眼湖居的门匾,放下了车帘。朝堂之上,众臣对这场战斗的结果信心满满,国主甚至下令徒湖尽快筹备与羽国的第三次贸易物资。在这不到两年的时间,徒湖大婚、丧父、迁居。经历了如此众多变故后,这个年轻人屹立在了国殿中前端的位置,仅次于三夫史之后。如今守相位置空悬,但似乎所有人都默认,这个年轻人不假时日,将再进一步。 离石城,民生安定,国殿祥和。人们似乎已经渐渐忘记了曾经年轻聪慧的世子坤达文洛,城内城外都已对坤达文泽寄予厚望。殿中木容人这段时日着了些许医书,惠民无数,城殿内外都对她称颂不已,令得坤达明成的声望也提高不少。黑云风波之后,这座石国边境大城似乎一切都恢复了平静,却可能只是新风暴来临前的短暂喘息。木容人采药的必经路途,一个阴恻恻的笑容准备伺机而动,曾经的恩情早已被遗忘,林昼如今已经面目全非,残缺的身体只有报复的欲望。 与离石城一水之隔的昆国,康由简接见了一个名叫路之成的人,这个昆国的‘在世达达’带来了一封来自齐开生的书信。康由简读后面容苍白,才知原来一切都错了。 康承生竟然利用使臣身份,帮助温维站上了兴昆之主的位置,然后准备剑指离石城。与此同时,当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在兴昆主位争夺的混乱时刻,一支奇兵已经悄悄绕过湍流,与温维兵力形成合力。这支奇兵,竟是来自泰昆城的温名。 而居立的力量,和君启林的死士,此时现在却相互掣肘,进退两难。康由简怎么也没想到,自己的儿子,竟然是这场惊天阴谋中最后一环。 青居兽坛的凌光,在同一时间得到了同样的结果。他坐在古山床边,苦笑道,“哥哥,你知道吗,我的师傅,真是算无遗策呀。” 地上,遗落着一封他刚刚拆开的书信,最后一句便是,“路之成已无用处,隐石很快便会奉还,为师期待着你们兄弟二人的选择。” 深山崖侧的道观中,楚荣义从一团烈焰中走出,仿佛浴火重生,无论是容颜还是身体,都恢复到了二十多岁的时候。他颤抖着声音,兴奋无比,“原来,灵场真有如此强大的力量,哈哈哈哈哈......从今往后,我便同神明一般,与天同寿了!哈哈哈......” 身在泰昆城殿的楚荣容,与这个弟弟有着同样的执念,她将楚家军队许诺给齐开生,期待着他带回那密卷中可以让她的儿子成为万世之主的宝物,而她自然要永葆青春,亲眼见证那个时刻。 羽国迎来了盛大的册封大典,三世子羽离俊正式被册封为太子。奂文莱和章水之作为第二批官贸的使臣,自然被留下观礼,同时筹备着要从羽国运回的物资。他们还不知道,自己回去的路,已经被艺石城封锁。 凤鸣山中,两个穿着斗篷的人跋山涉水之后,终于找到了毕兽鸟居住的山洞。两人摘下斗帽,露出疲惫的面容,正是全国通缉的羽离庆和夜灵子。 “太子,确定要进去嘛?” “不要叫我太子了,我已经不是什么太子了。这毕兽鸟之卵,是我最后的机会了。走吧。” 两个身影消失在洞中的黑暗中。 谷国,易国......这八阵之上的诸位国主都是一筹莫展,各自经历着不同的巨变。 而隐士们,仍在疲于寻找那些消失的隐石。 八阵之外,暝谷之中,白峦每日都会到清泉池看着池水中的日月幻影,幻想着万万年前那个美不胜收的田园世界。她头额轻轻侧偏,倚靠着身边桐炎。 艺石城中,苗尔住进了普光兽坛,拒绝外界的一切消息。她知道这只是一场毫无意义的战争,或许会草草收场,却免不了血流成河。而一切,都在万万年前的那场圣战之后,早有注定。苗尔每日都会来到落岩峰,看着对面千疮百孔山体,那一个个洞穴近日常常泛出隐隐红光,苗尔知道里面的赤陆蛟,快要苏醒了。那些红光仿佛带着某种魔力,引人不断来到此处,忍不住想要踏进去。希石拗不过这个丫头,便设了结界,以免她陷落进去。红光之中,苗尔总会看到些幻相,八岁前的父女陪伴,素未蒙面的姑母,还有一个来不及告别的男子。 静石城下,薄雾已变浓雾,远处景象已不得见。高台之上,一个男子穿越浓雾而来,看着眼前陌生又熟悉的女子背影,百感交集。 “公主。”他轻轻叫道。 坤达明茵回过头,“你回来了。” “许久不见,公主。” “嗯,许久不见。”坤达明茵嫣然一笑。 **************** 第一部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