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稔寐空间》 引子 不得不说,你永远无法猜到将来你会经历什么,成为一个怎样的人。我从一个与世隔绝的小孩成长为一名连环杀手,然后成为一位只有在神话中才会出现的仙人的徒弟,接着又率领着一支军队打仗,再拥有一家公司,不过不到二十五年而已。她,从一个强者的工具变为一名机械师,然后成为一名学生,沦落为一名悲观主义者后又成了盟主的心腹,再带兵平反,最后当了我们的领导人,只消十五年时光。 她让我把她的故事讲出来,不仅因为我在人类世界,超人类世界,北国与稔寐空间(这些具体是什么我将来会解释)的见识很多,更因为我是成就她的整个故事的人。我不敢承担这一荣誉,也不觉得成就她算一件很好的事——客观来讲我甚至不觉得她有多好。 我与她见面的次数多到数不清,不过那一次,是我印象中最深刻的。 那时我们还在同苏弋琳的叛军打仗,胜利在望。那天晚上我正在给我的枪上润滑油,自动装填子弹时的尖锐噪音令我厌恶。她没有敲门就直接闯了进来,像一头醉汉,虽然身材与醉汉一点也不匹配。她没有任何包括喝醉在内的不良习惯,所以我很是惊讶。她的步伐不太稳,刻意倒在了我对面的椅子上,饶有兴趣地打量了我一下,嗤笑一声后低头看向膝盖。“怎么了?”我问道。 “容我冒昧的问一句,”她的声音像低音提琴,“犯下不可宽恕的罪孽是什么感觉,忘川?” 我故作轻松地答到:“深深的罪孽感,并希望被杀的那个人是我自己。” 我害死一个我十辈子都不该伤害的人,可能你会觉得这个比喻很可笑,那就假设你害死了你最心爱的人吧。嗯,我害死我最心爱的女孩,虽然是因为我失去控制,但没人在意究竟是否是有意的,摆在人们面前的只有结局。每当提起这件事,我都会痛不欲生,仿佛被数倍的引力压迫而无法呼吸,骨肉分崩离析。 没等她插话,我就转移话题:“在我更小的那段时候,我可没有现在的罪恶感那么深,因为我不知道大脑停止运作意味着什么。现在想来,虽然懊悔,但我也不能改变什么了......身边有这么一‘杀人不眨眼’的人,你一定不会放心吧,稔寐。” 稔寐的喘气声越来越重,突然,仿佛弦上之箭断裂了一般,她深深叹了一口气,沉重地说道:“今天下午,我害死了我的义母,灼羽的生母,我们伟大的领袖,现任异界盟主苏台风。当我看到苏苡萱终于醒来后告诉我她是苏台风的时候就已经不由自主地掏出了麻药。那时我的脑子里没有别的,只是不停地嗟叹盟主为何会做出这种事情。” 她冷笑着,自嘲着,像乌江前的项羽,感叹着命运却又只能无力地感叹:“没有人阻止我,未知就像你误杀你最心爱的灼羽时的我一样,把门外的警卫通通解决掉后冷静地走到我面前,毫无表情地帮助我处理后事……呵,你说的对,我们连自己都改变不了。是啊,我无能为力,只能在苏台风的葬礼举行完毕后成为下一任盟主。只有我,你,和未知知道,我是个不该得到这个地位与权力的恶魔,我说不准我是否会成为下一个反派,下一个苏台风。我无能为力,我随时可能失去控制。所以,忘川,麻烦你在必要的时候阻止我。” 我也叹息。我们都是一坨看起来有自我意识的肉罢了,说得不好听点,行尸走肉,连死亡都感觉不到的行尸走肉。 稔寐突然抬起头,笑了,那是一种恭敬而危险的笑。我感到很不舒服,在她的眼里,我好像看到了一个曾令我十分憎恶的蓝发女人。我揉揉鼻子,让她走,她拒绝了。她让我干我该干的事,说她想去阳台看一会月亮,可我睡着了她还没从阳台出来。 我曾经的行为不可宽恕,我想,对于那时的她来说,也是一样的。 对了,还有,那天晚上根本没有月亮。 第一章 监狱 我出生在一座监狱里。 好像不能这么说,我不觉得有人刚出生就会有记忆,我也一样。关于我的童年,我对外面的世界没有任何印象。那时我不知道我的父母是谁,更没与其他人交流过。我住在一个那样的建筑里——有两个呈列的棕红色板房,一个是我学习起居的地方,另一个建筑中有一个大型无菌操作室,它旁边有另一个白色的板房,像一个仓库一样。还有一个类似的板房在较远处,那是一个机房以及另一个设备。并且,四个板房在地下是相连的,除此之外,还有一个应急地下室,但是任何一幢建筑都没有窗户。院子里一副破败的景象:裂开的柏油马路、胡乱生长的参天白桦木,到了夜晚甚至连一丝亮光也没有。在灯火辉煌的城市中,几乎没有人愿意靠近这破败的地方。 房间很宽敞,灯光明亮,以至于我甚至不在意是否有窗户。所有的墙壁都是淡蓝色,所有的地板都是淡灰色,所有的门都是玉米色。房间里四处飘散着消毒液与麻药的味道,进入每一道们都需要一系列繁琐的工序:身份验证、消毒处理等。它不像华丽的宫殿、风情的别墅或是拥挤的公寓,那更像是一所废弃的医院,抑或是心灵的监狱。但是,我对它有一种说不清的爱意,尽管它并不华丽,甚至十分压抑,但那就是我的住处,是从出生起便为我遮风挡雨的地方。它像是我的父母、我的祖先,给予了我最需要的庇护与唯一的依托,同时又像操纵皮影一样轻而易举地束缚着我。 我对于这个世界的认知来自监狱里的机器人,它们会假装成大人们对我说个不停。如果以是否能够培养出知识储备量丰富的孩子为优秀家长的衡量标准的话,它们绝对是最好的家长。我不到七岁时便学会了有理数的加减乘除(虽然运算速度有些慢)与多种语言(在我们超人类看来它们都是一样的,就像用相同模具制作出的不同风味的饼干一样)。我还,在一个很遥远的地方,存在着另外两个世界,一个是异界,一个是北国。异界只有一个团体,由几个不同的部门管理着,每个部门分别管理千万平方公里的土地,其中部长权力最高。盟主是整个异界的领导人,负责领导各种会议,有权制定各部门发展计划,且在各种投票中拥有着二十分之一的票数,但他有权直接管理的土地面积只有不到一百万平方公里。机器人告诉我,我的父亲、父亲的父亲、父亲的父亲的父亲……都是异界科技部部长。我为他们骄傲,但并不感到荣幸,那毕竟不是我亲自争取到的荣誉。我听到这一消息时便问道:“那这么说等我长大后也将成为异界科技部部长?我可要努力了呢!”然而,机器人们起初并没有回答,我那疯狂的喜悦也慢慢消失了,待我平静下来后,其中一个机器人回答:“并不是这样的。请不要试图成为异界科技部部长,这里衣食无忧。让你安全地在这里一直生活下去,是我们的责任。” 从那之后,我就没再想过要成为多么有成就的人,甚至没想过逃离这个地方。或许我可以,但关键在于我不想,因为这所监狱已经束缚住我。 一天晚上,就在我将要睡着的时候,我听到了呼救的声音。我看向走廊,那里有两个流浪汉,其中一个拼命地捶打着铁门,另一个大声叫骂着:“妈的,门怎么关上了,喂,有人没?” “这可不像是有人的地方”另一个人哆哆嗦嗦地说道,“阴森森的,不会有鬼吧!天杀的,我听见有咳嗽的声音了!” “完蛋,我们肯定是中计了,还不怪你。是你今晚提议来这里睡上一觉的。咱往前走,看看还有没有什么溜出去的机会。” “是,大哥威武,就算有人设计咱也把他打死!” 我也感到十分恐惧:万一他们发现了我,想要杀人灭口,怎么办?我才到上幼儿园的年龄,根本不敌他们。但正当我要躲到床底下时,他么跑到了我的房门口。我的心脏剧烈跳动起来,盖过了其他一切声音,我想跑,我想尖叫,可是我动不了。 万万没想到的是,先尖叫、逃跑的是他们。 “啊——有女鬼!!”他们异口同声地叫道。或许是有四面闭塞、暗无天日的环境衬托着,或许是由于黑暗之中我惨白的睡衣太过于显眼,他们看到我之后完全丧失了人类的理智,忘记了如何思考,只会像受惊的鼠妇一样发出求救信号,仓皇逃窜。没过一会,整个走廊内警报四起,机器人让我闭上眼睛,但我没有服从命令。紧接着,我看到一个机器人带着一架机枪从另一个房间走出,一阵枪声过后走廊恢复了安静,机器人们像餐厅服务员一样将两个流浪汉分别装入两个巨型黑色塑胶袋内,将他们抬到了像仓库一样的白色板房内。同时,另一台机器人仔细地轻扫了地面。我的心脏再次剧烈跳动起来,鞭打着我的神经,向我传达着这样的信息:如果我不能够凌驾于那些机器人之上,有朝一日我也有可能被他们装入黑色塑胶袋内。 由于药物的作用,晚上我仍睡得很安稳,但这件事情令我震惊了几个月。机器人们竟然如此无情与残酷,如此亵渎生命,如此不尊敬其他人类。从那之后,我开始变得有些神经质。我开始怕黑,不时地发抖,即使有药物的存在我也会做噩梦,有时甚至无故感到晕眩与恶心。我开始留长发——虽然我明确地知道我是男性。 六岁时,我长发过肩,那是我第一次照镜子。我不愿意通过机器人来了解自己的样子,我希望跟他们相处的时间越少越好。整个院子内唯一一面落地镜在仓库内,或许是使得仓库中存放的黑色塑胶袋的数量看起来更多。我曾数过黑色塑胶袋的数量,一共有数百个。后来我才知道这是超人类(异界的人)对这个地方的“保护机制”——由许多机器人与机关枪组成的杀戮机制。他们不希望会有人类知道他们的存在,因为得知异界的存在会扰乱人类社会的秩序,而人类的贪婪一定会危害到异界。但为了深入了解人类——一个与超人类本身十分相似的物种,他们不得不这样。不过令我欣慰的是,对于误入的孩童,机器人们会选择将他们轻度麻醉后赶出去。 镜子里的我根本不像一个六岁男孩:乌黑的长发如水般流淌至腰间,虽然干净但显得很乱,有点微微的自来卷。淡黄的脸蛋几乎未接触过真正的阳光,毫无血色,有些像深闺里的小姐,不过我的肌肉至少比小姐们壮实。我的手指细长,手背上的骨骼与血管十分突出。我穿着古希腊式长袍,洁白而无暇,虽然显得有些蹩脚但我并不厌烦。我是瓜子脸,脸蛋很平坦,双眉乌黑而整齐,鼻子和嘴有些小,嘴唇很薄,嘴角并未上扬。我不记得自己曾微笑过。向上看去,一双藏蓝色的眼睛平静地闪烁着,像一汪深不可测的湖水。那双眼并没有传递任何信息,只是在观察。我的眼睛在男性中算比较大的,睫毛和双眼皮都不是很明显。我之所以打扮成这奇怪的模样,是为了模仿传说中的女鬼。我那时想着,打扮成令人害怕的样子就不容易被伤害了吧。那时正是女鬼的形象让我躲过了流浪汉的袭击。我甚至不理智地希望机器人也能够对我望而生畏,不过他们看到我打扮成这个样子后只是对我进行了一个心理测试,测得正常结果后便没有再干扰我。其实,孤独的我更渴望能够遇到一个第一次见到我不会惊慌的人。 关于名字,我给自己起了一个代号——忘川。那是传说中人死后将要渡过的一条河,象征着死亡与遗忘,好像更能增添我自身的恐怖气息。 这时我也变得更有教养了一些,懂得使用尊称且不再无缘无故地吵闹,于是机器人们同意每天下午带着我到大门口待一会,那是我第一次见识到真正的人类世界。 正值夏日,青翠的树叶包裹着暑气,烈日隔着云层蒸腾着蝉鸣,微风夹带着植物的清香擦脸而过,围墙的对面传来了孩童的笑语。除此之外,十分安静,汽车的鸣笛与成年人的男低音似乎尽被厚大的杨树叶吸去,渐渐消失在多汁的细胞中。我很喜欢蝉鸣,它们像一只只孤独的歌唱家,既歌颂着清风明月又感叹着白驹过隙。既要活得安闲自在又要生如夏花般璀璨,好像听起来很是矛盾,但我着实喜欢这种境界,也想要体会这种境界。可是,我所处的世界好像不允许我去这么做。 其实比起蝉鸣我更喜欢孩童的笑语,他们玩得多么无忧无虑!那是一段没有羞涩与克制、没有距离与失落的岁月。我羡慕他们,羡慕他们可以在外面撒野一天也不回家,羡慕他们可以毫不畏缩地牵着女孩子的手、羡慕他们不用提防任何事物。可是,随着羡慕之情愈发地强烈,我突然开始嫉妒起他们——不,更深,是憎恨。我将自己对于机器人、对于命运的憎恨一齐搬到了那些孩童身上,我开始厌烦他们,认为他们过于自私,只会不停地吵闹而不在乎是否给他人造成麻烦、只会为他人制造麻烦而不去分担、只会一味地玩乐从而满足自己的欲望、只会索取而不会给予、甚至会为了满足自己的破坏欲而欺负他人,像那些机器人一般残忍……我的仇恨开始再度加深,我开始咒骂、用力捶打大腿,甚至声称人类没一个好东西。突然我感到一阵晕眩,好像无法呼吸,泪水喷涌而出,胸中的怒火越烧越旺,我开始咳嗽起来。机器人们连忙扶我起身回去,让我躺下,以各种方式安抚我。它们开始讨论这场灾难的原因,其中一个对我平静地说到:“忘川大人,我劝您还是少出去,多在屋里待一会,你的体质像你的祖先一样娇弱,应当好好保养。”另一个说:“忘川大人,您应该多深呼吸,保持平静,这次应该是受惊了。”我将怒火平息后坦白道:“我是不喜欢人类,被他们气的。我真希望能够去异界,好远离他们……不,不。超人类可是有‘保护机制’,会无缘无故剥夺闯入者的性命的。我还是呆在这里的好,这里最安全。以后等外面没有人类的声音时我再出去坐坐吧。” “忘川大人,保护机制可是人类发明的,不怪超人类。”一个机器人说道,“最初我们探索人类世界的时候由于没有证件根本无法被他们接受,并且由于我们不了解当地文化而受到了各种歧视。许多超人类因此被人类打了,有的甚至被警局抓走了。那里的警局中的警察十分粗暴,甚至将超人类当作靶子练习射击,基本没有超人类能活着出来。还有,有的超人类误入了他们的基地,甚至没等解释清楚它们就开火了。很遗憾,我们当时竟那么倒霉,去了人类世界最暴力的一个区域。哪个区域里人类探索一个地方的方式也和我们一点也不一样:他们会派出整齐的队伍带着武器探索,会直接抓住或打死与他们不是一伙的人,甚至肆意掠夺——当然,一部分人类不是这样的。忘川大人,您要知道,我们是迫不得已才这样的,超人类很好,异界很好。” 异界的确很好,但那是在一位庸君与一位暴君上台之前。超人类没有统一记录历史的习惯——那使他们失去了很多受教的机会,但至少使得他们不会悲观地承认自己不会因历史而悔改这一事实。所以,通过一些野史可以知道,异界一开始就是一个整体,不分各个国家,所以也就避免了因文化不同而引发的战乱或是歧视。那里的超人类团结一心,为了整个异界的利益而奋斗,好像从一开始他们就不追求富贵,而是向往真理,希望每个人都能幸福地度过一生。 不过可惜,那是从前。 第二章 未始计划 我早已亲眼见到过异界。 每天晚上,当我熟睡后,我就会像做梦一样来到异界,那样地无缘无故,的确像一场梦,但后来机器人向我介绍异界时我发现梦中的世界和他们口中的异界一模一样。并且,梦境容易变得不连续且易被忘却,但我每晚的经历都是丰富、连续,且能够轻易地想起,就像白天所经历到的事情一样。此外,我来到异界的第一刻就有这样一个念头神奇地出现在了脑海中——我所见到的一切就是真实的,就像被某种神奇力量彻底催眠了一样,甚至不愿去对它产生怀疑。人类世界与异界没有一个是假象,毕竟多数人不会真正地怀疑他所处的世界的真实性。 虽然听起来有些抽象,但那时的我的确同时处于人类世界与异界,并且两个世界的“我”长相不一样,身份也全然不同(这里的“我”指我的意志,或者说是我记忆中以第一视角见证这一切的那个人)。或者说我是“量子化”的,既是那个黑头发的男孩,又是一位白发飘飘的中年男人——那是异界的“我“ 第一次来到异界时,我只是单纯地觉得我睡醒了,一点也不困,并且很清醒。但是睁开眼后我看到的竟不是淡蓝色的墙壁,闻到的也不是消毒剂与麻药的味道,更没有机器人过来接待我。我感到很是惊讶,好像我患了精神病一样。不过很快地,一个事实突然涌入了我脑中。我得知(应该是本来就知道)我是一名四十多岁的中年男子,有着长长的白色头发,额前的白发蓬松地向两边分开,耳前两缕细细地垂到胸前。我的双眉很粗,淡灰色,双眼是琥珀色的,有些小,显得很疲惫,简直像个小老头,但长发与魁梧的身材给予了我别样的风度。我是一名校长,负责管理异界中央学院。异界中央学院是异界最好的一所学校,分为初级(教授人类世界小学与初中的内容)、中级(教授人类世界高中到大学前四年的基本内容,学生们进行比较浅显的科学研究)、高级(教授人类世界大学中所学的专业知识,学生们进行深度科学研究)。学校坐落于异界盟主管理的地区,每学年约有一千多人从各个地区筛选进入每一级别,平均下来约一百所学校中只能有一名学生进入异界中央学院。不过这所学校不是人人向往的,它之所以好,是因为它能够帮助每名学生充实地度过一生,我是指精神上的充实。它能够让每名学生在世界上发挥自身最大的作用。但这并不代表学生离开学校后一定会名利双收,所以单纯追求物质充足的人们没有选择这所学校。另一些没有来到这所学校的人要么是因为无法做出足够的努力已实现自己的梦想,要么是因为居住地区偏远,没有听说或考虑过这所学校。 我没什么能耐,只是个小小的初级校长罢了,管理的都是十二岁以下的孩子。在人类世界我是对孩童并无兴趣,可是在这里,这种感觉全然消失了,我反而开始喜欢他们,喜欢他们的天真烂漫。他们也爱找我说话,把秘密无私地分享给我。每天结课,总会有一群孩子像大树旁的花草一样围绕着我,并伴随着不舍的撒娇。我也会耐心地一一轻抚他们的脑顶。孩子们喜欢亲昵地称我为“未始叔父”,我也一直在尝试加入到他们的活动中去。我不爱像其他学校的领导人一样总是在讲所谓的大道理,或是像一名政治家一样发表言论,我更爱与他们聊家常便饭。 我法律上的妻子名叫苏弋琳,是异界军事部部长,数百年前苏迪先辈(一名勇气可嘉且十分坚强的女战士,后面会提到)的后代。她有着如火焰般的橘色过肩卷发,十分醒目,她总爱穿着黑色军装、大红色皮夹克与形如天使之翼的米白色披肩。用一个词汇简要概括弋琳就是“小巧”。她的卷发小小的,个头也有些矮,手在女性中算小的,肩膀与颈部甚至有些难以支撑上方的头颅,胸和臀部则小得可怜。但是弋琳的眼睛与嘴巴很大,她和祖先一样有着一双粉紫色葡萄般的大眼睛,长长的睫毛被仔细地梳理成流行款式,看起来竟像一只小洋娃娃。但她的双眉总是上挑着,有一股挑衅的意味,那双眼则充满敌意,谨慎地观察着你的一举一动,好像要寻找机会一枪打掉你一样。如纸般轻薄的嘴唇总是涂成大红色,双唇紧张地撅在一起,好像随时都要大声谴责或下达命令。弋琳有着强大的军事天赋,是一名优秀的军官,继承了祖先异界军事部部长的职位,她直接管辖的军队是最强大、最吃苦耐劳的一队。弋琳的战斗方式也很出名,她最擅长用火枪与弯刀,虽然这两个都是很老式的武器,但弋琳用二者近战从未败过。 我对弋琳没什么感情,但我也心知肚明这段婚姻是一份利益关系,而她正是主导者,我唯一能做的只有服从。但作为回报,我获得了这份校长的职务,能够与学生们接触的机会与长时间的假期,或者说“自由”。虽然这听起来有些不公平,但我已满足,这比人类世界的我自由多了,我能够随意地了解异界的城市(虽然仅限于盟主与弋琳的管辖范围但已足够大)。关于一个体系(例如家庭、公司)中的主导权因地区而异,如在弋琳这里女性军官往往很受人尊敬,不过在其他几个部门则是男性占上风了。我有时被弋琳压制得很难受。她总会把一些例如逛商场的杂活交给我,自己出去办事,有坏脾气就往我身上撒,然后懒懒地在沙发上翘着个二郎腿打开新闻播放器。由于她是部长,我们的家庭备受关注,每逢采访,记者们都会笑盈盈地将麦克风举向弋琳,弋琳也庄重地回答大部分问题,而我只能站在一旁陪笑,被所有人忽视。军事部中的男性大多像我这样,其他部门的女性也大多这样,我为此心寒。于是,闲暇的时候我总想着,当我成为了科技部部长我一定要好好解决以下这个问题,例如鼓励女性成为科学家、男性成为军官之类的。但这不现实。其一在于我不会成为科技部部长,其二在于问题难以解决,这是扎根于数百年以前的偏见,已植入每人的心中,拔掉它们就像拔掉整个森林里的所有树叶一样难,况且人不是一成不变的(方便起见,基于异界居民均为超人类,从今往后我就将超人类简称为“人”了)。 除了弋琳之外,我还拥有一个女儿和一个儿子。女儿比人类世界的我大五岁,儿子和人类世界的我同岁。两人继承了我的魁梧身材,在同龄人中身高出众。他们的头发都是金色的,眼睛像我一样是琥珀色的。女儿完美地继承了母亲的军事天赋,从小熟读兵法,与母亲常能谈论许久。她弯刀也用得很好,于是我们根据弯刀的形状为她起了个名字——苏月。儿子则完全没有母亲的军事天赋,他从小爱哭,对于兵器更是不屑一顾。为了夺走他的泪水,让他更加坚强,我们为他起名为苏泪。但令人失望的是,两个孩子都不是很自信勇敢,且在关键时刻都没什么主见。所以,我们为他们改了个昵称,从此叫他们弑月与弑泪(弑比苏听起来明显更令人生畏一些),以从名字上提高他们的威严。 那个世界的我呢,则叫做未始。起初,我并不明白这个名字的用意。 平日里,我最喜欢在界河——划清各个部长与盟主管辖区域的河流——旁边行走,欣赏着河水与两旁的白杨树。这里的白杨树也不像人类世界的那样狂野地生长着,在基因技术的控制下,他们长得很整齐,几乎都是一个模样——“最理想的样子”。白杨树中间时不时地能看到一些绿油油的柱子,那是光合作用机器,帮助维持这里的碳氧平衡。河水一平如洗,仿佛能在上面行走一样,感谢天空上的照明器使我看到这一切。照明器由无数个大约一平方米的小型飞行器组成,在千米高空,白天会发射出耀眼的光芒为我们照明,夜间会大幅度减弱光照强度并依照程序分别飞往指定地点进行充能。 时不时地,会有轿车从马路上经过,也会遇到像我一样的行者。这里的马路能够调整粗糙程度,以此配合汽车的前进。人们的出行方式主要为步行、驾车与传输,即使用量子传输机移动到较远的地方。一小部分人会选择地铁。 河对面是一幢幢大厦,每幢间隔50米,中间是小径与花园。异界没有高耸入云的山,主要因为这里的人没有这方面的需求。超人类的审美也与人类不同,他们最喜欢165~175之间的身高,没有杂色的头发,淡黄色的皮肤,清澈的声音与温柔友善的性格。他们有时会有些无礼,比如会随便走进一幢大厦并进行临时办公而不会遭到谴责。大家总是自来熟,每逢假期或节日,不论是否相识,见到后都会互相祝贺一番。你瞧,警卫们正向我招手,还向我询问是否需要一杯咖啡。超人类们总把彼此的命运紧紧地联系在一起,他们总在说“为了我们共同的幸福“之类的话,也总会尽力帮助需要帮助的人。这里的贫富差距没有人类世界那么大,至少人人都能吃得上饭,上得了学,有地方住。不过,令人惋惜的一点是各个部门之间还是存在着不可逾越的鸿沟——如果一起案件发生在了两个部门的边界,只要不过界河,另一个部门的人们就会不闻不问。并且,虽然人们之间相处得十分友善,友善的背后则存在着虚伪的针锋相对,笑是笑,刀是刀。在这氤氲般的笑颜背后,有人连连告捷,有人节节败退;有人肆意掠夺,有人千金散尽;有人无孔不入地挖掘,有人装作从未听闻。而这一切具体是如何发生的,几乎无人了解,人们只会尽力面对结果。所以,想要占领一个部门竟有些容易——只要你让所有能够直接影响到你的人承认你。人民不会在意是谁统领着他们,因为异界不存在文化交汇,他们只会在乎生活环境是否足够安全、舒适,所以夺权的过程中只要没有制造任何矛盾就几乎成功了。这听起来有些可怕,不过墨昙时代之后就从未发生过。 不过,我仍喜欢异界。在这里生活十分方便,视野也很开阔,更令我欢欣的是,我不再孤独了。 但是,每当异界的我入睡后,再次睁眼又要面临冰冷孤寂的监狱。我炽热的心每当雀跃后便会立刻被熟悉的味道稀释、冷却,知道再次感受到绝望,再次哽咽。我不知道命运为何要如此待我,不过值得讽刺的是,我的本身(我还是更愿意成为人类世界的我)即使明知自己的祖先都是异界科技部部长也完全无法逃离这所监狱,而异界的我没有经过任何努力便成为了一名校长。 可能你会感到奇怪,因为我时而喜欢,时而厌恶。不过我想说这两者是可以都存在的。人类世界的我在被机器人侍奉的时候感到快乐,一个人面对冰冷的墙壁或记忆时会立即厌恶起这一切;异界的我与他人交流时感到无比自在,被弋琳命令的时候又会抱怨我为何会落到她手中。 就这样,我睁眼又闭眼,突然来到这里又突然来到那里,反反复复。在习惯承受心理上如此大的差距后,我开始利用这双重身份研究起异界的过去,与我的家族。 第三章 墨昙 墨昙是被历史长河冲刷而去的人,超人类曾深深地厌恶着他,也有极少数人会为了自身利益偷偷模仿他的行为。虽然现在少有人了解他(他的传记躺在异界中央学院阅览室的角落,有幸被我拂去灰尘),但他对异界的影响可是异常深远的。 最初,他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人类,有着微微卷起的白色短发与深红色的眼眸,时长穿着白色衬衫与黑色西裤,狂野地解开最上面的两颗纽扣,而这时他不过刚刚成年。墨昙异常聪明,十六岁就上了大学。他学得很拼命,他希望用这充满智慧的大脑博取丰富的名利,成为当时最成功的年轻人。他十分贪婪,贪婪地汲取知识,同时又有些残忍。墨昙懂得欣赏自然界的生灵,但他不愿远观,而是残忍地希望着能够将它们关入囚笼中欣赏,他虽然并不想抹杀这些美丽的生命,可被关起来的生灵们总会郁郁而终。墨昙不明白这是为什么,不过他从不认为这是他的错误。他从不认为他曾有错。 成年后,墨昙突然有了个狂妄的想法,被后世称作“人体机械化”。具体内容分三层:坚固、无忧、永生。“坚固”为在人体内植入防弹轻质机械骨骼与更强大的机械化免疫系统,生殖改为只产生生殖细胞,完全在体外孕育。这使得人们更容易存活。“无忧”为在大脑内植入计算机,利用脑机接口,通过电子信号与化学信号的转换以加强记忆与运算速度,同时添加能量储存槽。这使得人类更有智慧与力量,且计算机能帮助人类不去产生不良情绪与不良思想,加快工作效率。“永生”只是一个理论:通过将记忆完全传输至另一个被删除所有记忆的躯体内来实现生命的延续。这有些拗口。虽然未经过实验,但墨昙相信,意志只是记忆的重叠,我们的一切意志都是基于记忆而产生的。毕竟,在记忆积累的初期——我们还在子宫里的时候——是没有意志的,直到通过记忆的积累我们学会了说话等本领,才拥有了意志,而过往的记忆通过叠加成就了现在的意志与能够被现在的意志回忆到的记忆。这说明足够的记忆创造出了我们的意志。所以只要记忆相同意志就相同。好比一串相同的代码无论放到哪台计算机上都是相同的程序一样。我相信是如此,因为这能够解释我为何会在忘川与未始之间来回穿梭,那就是有人将我的记忆传输到了未始的大脑中。那谁会这么做呢?目的是什么?我只是一个没用的孩子啊。可能是有人想要利用我,因为忘川在被机器人随时监管着;也可能是这其中出现了一些错误。不过,关于我的事情,我们后面再谈。 墨昙未询问指导老师便公然发表了这篇论文,起初是在一个缺乏管理的平台上,然后顿时传开。这完全符合墨昙的计划——先博人眼球,通过群众的力量获得高层人士的认可。博人眼球墨昙倒是做到了,但后面的情况与他设想的完全相反。顿时,人声鼎沸,游行的群众再次鱼贯而出,举着示威牌,大声反对者墨昙的理论。“禁止人体机械化”与“保护人身自由”被世界各地的民众用各种颜色的马克笔愤愤地写在各种醒目或不醒目的地方。各种自以为侠客的人开始利用无孔不入的网络锋利地诋毁墨昙,墨昙在群众的威胁之下被迫从学校开除,他跪在主席台上无辜地接受了校长的斥责,然而人们还不够满意,有些暴徒声称要将墨昙斩首示众。墨昙后悔,他不相信他的理论会这样被人反对,以至于没有一个人敢与站出来为他说一句话。他宁愿相信这只是一场噩梦。现实像一道冰冷的挂满刺刀的城墙,墨昙已无路可退。 有幸,墨昙的出身帮助他躲过了杀身之祸。墨昙的父母均是商界名人,母亲是一家餐厅的老板,父亲则是一名大型企业中的高管,墨昙的家庭比较富裕,但正是这资本的味道使墨昙狂妄。除此之外,墨昙还有一名双胞胎妹妹,名叫墨薇。墨薇与墨昙一样有着微微卷起的白色头发,她长发过肩。墨薇也有一双深红的大眼睛,但那与墨昙的眼睛截然不同,墨薇的眼中是无尽的甘甜与温柔,没有一丝敌意或野心。墨薇很爱微笑,喜欢花草树木,时长顶着一个花环,在在耳后别着一束紫薇花,穿着雪白的裙子在花园里漫步。墨薇和哥哥一样聪明,但她不慕名利,只希望能够温柔对待一切。墨薇异常迷人,好像她本来就是一颗充满鲜花的大树,令人着迷、难忘。她的樱桃口仿佛能发出梦语般的呢喃,与墨薇说上一句话简直像做梦一样美好。但她总与其他人有一种无形的距离,好像存在着一堵无形的墙,令她又显得很庄严,不可侵犯,如同仙女下凡。墨薇没有选择跳级,只因希望体会少年时代的美好,而因此受到了哥哥唯一一次批评。墨薇很爱画水彩画与雕刻,尤其喜欢描绘花朵。她曾送给墨昙一幅画,画中仅有紫薇与昙花,墨薇说这象征着二人的兄妹之情,像花朵一样纯净美好。 有关墨昙的抗议发生后,墨薇恳求暴民们留给他们一个星期的时间。墨薇不顾安危到处演讲,只为表明墨昙不是有意而为之。“哥哥才刚刚成年,请你们原谅他,宽恕是最好的报复,好让他在未来反悔!”人们并不在乎墨薇的言语,反而被她的美貌给迷住了,于是这几天墨昙一家收到的威胁信少多了。不过墨昙的父母理所当然地被开除了,只好筹划着搬家。 几天后,墨昙像蒸发了一样突然消失了,除了墨薇以外无人在乎,官方说法是自杀。有些人稍稍地庆贺了一下,有些人有些害怕会得到报应,不过仍无人后悔或是为墨昙平反。 墨昙没死。 那时候,超人类就已经入驻人类世界了,负责获取情报的人立即得知了墨昙的理论。没想到异界盟主竟然十分赞赏墨昙,立刻通知墨昙前往异界。墨昙狂妄地认为自己的辉煌时代到来了,他将为领导人们实施人体机械化,创造墨昙世代,被所有人歌颂,被所有人铭记。 如果你有留心过,你应该记得我有提过墨昙时代。是的,这次墨昙没有空想。 到了异界后,盟主立刻招待墨昙(异界没有历史,所以也就没有记载那位盟主是个怎么样的人,不过书写墨昙传记的人认为那是一个有些神志不清的老人,称其为庸君),告诉墨昙他打算对所有成年异界人民实施人体机械化,因为这样他就能够控制人民的思想,排除异端,方便管理。计算机使人们们忠诚,利于盟主的统治。 他们从机械化第一个人开始——先在一个合适的地方麻醉他,通过做手术的方式将他机械化,然后像他脑内的微型计算机发出命令,控制他去建设人体机械化中心。人体机械化中心会继续抓人,将他们机械化,然后控制他们去机械化更多的人……不到五年他们就成功地机械化了所有成年人,而最初建立的人体机械化中心则被他们建设成了控制中枢,只有墨昙有权通过机械化中心控制所有被机械化的人体。 墨昙25岁的时候,盟主让他继承了盟主之位,墨昙成为了最年轻的盟主。最开始,墨昙还是很理智的,他刻苦在图书馆钻研,努力解决贫困问题,还修建了许多所学校,其中就有着名的异界中央学院。学生们也很喜欢墨昙,喜欢听他讲课。墨昙也发明了现在的政治制度,将异界分别规划为了几个部门,不过为了维护自己的权力,他选择让一个协会管理一个部门,权力分化。那时的制度大概是这样的:盟主为最高统治者,职位世袭。部门一共分为五个,分别是科技部、军事部、文化部、法制部与卫生部。每个部门有一定领土,分别由一个协会管理,在部门中协会权力最大。其次分别是专家、军师、博士、首席、策划等职务,然后是商人、教练、名家、判官、医生等称呼,再次是工人、士兵、编辑、警员、调查员等。盟主管理所有的学校与机械化中心。 除此之外,墨昙还进一步加强了在人类世界的管辖。由于曾经被人类欺辱、反对,他也十分仇恨人类。他派许多超人类驻扎在地球,伪装成人类混入,为墨昙提供情报或者做他要求的事情。为了报复,他还打算阻止人类的科技发展——他当初提了一个多么好的建议,反而被愚蠢的人类给拒绝了!墨昙搅动人类世界的政局,使人类分裂、引发战争、阶级化严重。他也利用超人类的科技干涉人类的科研,如着名的双缝干涉实验的无厘头的结果就是他一手造就的。说实在的,他很成功,因为从墨昙时代到我存在的年代人类的科技发展并不快。传记中有提到墨昙想要屡次攻打人类世界,但都由于一些机缘巧合而失败了。比如量子传输机突然出现故障、墨昙发现忘记携带重要的东西等……后来,没有缘由地,墨昙突然不打算攻打人类世界了。这是一个未解之谜,而我突然想到,既然在人类世界之外存在着异界,其中的超人类能够肆意潜伏在地球而未被发现,那有没有可能还存在另外一个世界,那个世界的人们潜伏在异界,悄悄控制着超人类?如果没有,那为何会出现这么多无缘无故的巧合? 我认为有。 第四章 苏弋琳 我现在所处的时代中的盟主名叫白限,纯白色的头发与大红色的眼睛明显地告诉我他正是墨昙的后代。但是他一点也不精神,我不知道为什么,传言他根本不办公,只会整天痴痴地转悠,一切事物都需要盟主夫人代理。白限的夫人名叫苏台风,也是苏迪的后代,是苏弋琳的亲姐姐。苏台风有着同样如火焰般耀眼的橘色头发,可是一点也不卷,规规矩矩地包住耳朵,像一只优雅的蘑菇一样。台风的眼睛也是紫粉色的,但比较小,鼻子也很小巧,略厚的嘴唇严肃地闭着,头微微抬起,像一只眯着眼睛的狮子。她的身材比弋琳丰满多了,一米七的高个与健美的身躯,很是威风。她也穿着黑色的军装与红色皮夹克(但她一般会将夹克像披风一样敞开),腰带中间的金块上明显地刻着她的名字。台风和弋琳看起来还是很相似的。 台风很能干,总是一副信誓旦旦的模样,同时伴有慈祥的微笑,像一位成熟的母亲。比起科技发展,她更注重环境保护,在她的领导下异界的环境大有改善。而因为她的政治能力,超人类也不再大声讨论白限的无为与苏台风身为盟主夫人完全代替盟主工作是否合理,大家正在一齐将目光方向未来,期待着白限与苏台风刚出生不久的小女儿将在成人后更多地弥补白限的不足。异界还在沿用着当年墨昙开创的理论——体外受精与孕育胚胎。这个方法能够保证新生儿的健康,虽然就现有科技水平来讲很消耗资金,但基于盟主夫人不间断参政的必要性,苏台风的女儿便是这样培育出来的。我曾在同弋琳拜访苏台风时看到过那个培养箱,整个箱子得有两立方米,不过胚胎能够活动的空间只有两个子宫那么大,其他空间都被机器占用了。一部分机器负责清理培养液、输送营养物质、氧气与一些有益的化学信号,另一部分负责在胚胎发育到一定程度后播放胎教音频。“我不想和她一起听管弦乐,她也肯定不想跟我听重金属。”苏台风微笑着说道,“我觉得比起弋琳,我更喜欢孩子。你也喜欢,对吗,未始?” “嗯,”我点点头,“不然我早就不在异界中心学院呆下去了。” 苏台风亲昵地拍了拍培养箱,对我说:“那以后常来哦,未始校长。我一会跟这里的保镖说一下,你有权随便进入这个房间。”说完,她对苏弋琳意味深长地点了点头。 看新闻时,平常一言不发的弋琳军官今天突然转头对我说道:“看来你取得了盟主夫人的信任呢,挺厉害呀。” “她可能只是对这位妹夫比较和蔼吧。我觉得她不会这么轻易就信任我的。”我说。 “哼。”弋琳笑了笑,“那现在我让你每周日去看一次,表现的正常一点,校长。” 她不常叫我校长,而每次这样称呼,必是要求我为她办事。这次,我也像往常一样乖乖地答应了。我就像一个工具人,帮弋琳干所有她需要干但又不想干的事,换得一段时间的自由与她的尊敬。弋琳强行向我灌输命令,就像机器人强行向我灌输知识与道理一样;机器人令我望而生畏的武器,而弋琳同样拥有身为军官合法佩戴的枪支。 一段时间后,盟主之女从培养箱中出生了,她白白胖胖的,肤如凝脂,有着与父亲一模一样的红色眼眸与白色玄丝。她极爱哭,照顾她的幼师对此很是烦恼,“现在哭得多,将来的烦恼就少了。”苏台风如此感叹。这位盟主夫人不像其他的母亲一样对婴孩有着无限的宠爱,看到小女儿时她会微笑,但我并未感受到她在与女儿共情,她好像和女儿不在一个世界。女儿的世界,是爱,是欢乐。苏台风的世界,是工作,是事业。 果然,没过多久,弋琳开始她的计划了。这次,她让我去干涉盟主的女儿,并为她拿到她想要的东西。她要我潜入盟主女儿的房间,干掉所有的看守者,做掉那个小女孩,并夺取她颈上的那根象征着盟主权力的红宝石项链。那根项链呈昙花形状,从墨昙的儿子开始,代代相传。接收到指令的那一刻,我有些惊讶——苏弋琳对异界竟有二心,她希望搅乱政局!在如今的环境中,这位盟主之女是极为重要的,她就是异界的未来,异界和平安定的希望。为了避免权力争夺与不正当的杀戮,且当今科技能够确保孩童的健康成长,盟主之子只有一个。做掉了这个,就算没有新闻报道,盟主府内部也会大乱。如果再夺取了红宝石项链,酝酿的将是未来的纷争——新盟主即位后失去了象征权力的物件,他无法向人民证明自己的身份,将失去人民的信任。失去了人民信任的政权将手无缚鸡之力。 或许,苏弋琳真的想推翻当今的政权,利用人民对于当今政局是否合理的一丝疑惑,以我曾经提到的方式,称霸这篇土地。弋琳是个有野心、有决意的人,她很有谋略,能成大事。况且,通过她私人信息在家中的泄露,我曾亲眼见到过她与别人的秘密通话记录,大致内容就是讨论如何推翻庸君白限的政权之类。的确有很大一部分人,其实对于盟主府的现状很是不满。 我想着,异界的事情与“忘川”没什么关系,于是照做了。 一切就好像在为我精心准备着一样,保安看也不看就放我进去了,幼师与保姆也刚好不在。空荡荡的房间只有我和小女孩两人,她也不如往日,不哭不闹,安静地被我装入背包,带离盟主府,见证我依次干掉门卫,跟着我来到即将被做掉的地点。过程中,我也一言不发,就像个普通的行者一样,背着她来到了无人看管的旧城废墟深处,掏出了藏在手中的利刃,刺向她的脑干——那是控制生命体进行各种必要的流程的器官。 但我犹豫了。 我从未执行过如此残忍的任务。这次,我说不清阻挡在我面前的究竟是什么。是对于残害生命的不忍,还是对于罪孽的畏惧感,我不知道。或许是我被她面对利刃时的不惧深深折服了吧。即使是成群结队的成年男性,面对空气,在邪恶本性的驱使下也可能会不由得失去理智。而她面对死亡的威胁,竟无所畏惧。 总之,我还是放过了她,带着她来到了一所位于中心城区的出租地下室入住,并留下了红宝石项链。我不知是因为对异界的忠诚还是对自己所为的责任感,我打算从今往后好好照顾她,并在合适的时机将其归还给盟主。或者在盟主开始孕育下一个孩子后将她培养成普通人。 那天回去后,我向苏弋琳展示了刀上的假血迹,并故作自然地谎称没有找到红宝石项链。不料苏弋琳竟没有任何怀疑。“果然,我就知道苏台风有自己的想法。不过世界是我的。我要带你看看,我的另一伟大事业,虽然你看了没用,但至少向你展示一下我的能力。”说着,她带我来到了另一个房间。在那里,存放着一台崭新的大型机器。 “这是基于墨昙理论制造的历史机——没错,我就是在利用异界的禁忌,来干我想要的事。墨昙理论的其中之一为,世界可以被模拟成一个程序。异界、人类世界都遵循着种种固定的规律,而已现在异界的科技水平已经能够确定几乎所有的规律。虽然量子力学使事物增加了一定的不确定性,但当我们的理论发展到当今地步后也发现那不确定性中也蕴含着一定的确定性。所以,我们可以通过输入世界的现状,通过那些公式得知世界的进展,从而预言未来。世界现状挺难搞到的,不过我与科技部的人联合了,他们重男轻女的思想根深蒂固,比我更看不惯异界盟主和苏台风。科技部那里的数据很多,而这台机器也是他们帮我制造的。这只是第一台历史机——虽然制造它是违法的,但我们几乎成功了。的确,它的计算精度不高,无法计算出每一个人的未来,但能计算出人类世界与异界的大致走向。虽然随着时间系数的增大它的计算精度会呈指数降低,但我有能力定期从科技部那里获得数据。你看,你干得漂亮。历史机显示那个小姑娘不会再涉及到异界政治了,而在不远的未来异界将属于我。放心,你是我的大功臣……” 我是对历史机包有强烈怀疑态度的,它有两处漏洞。首先,历史机没有涉及到北国与稔寐空间(后来要提到的两个世界),而很久以前异界就与北国有过交集,后来那两个世界也将进一步干涉异界。其次,我就此编造了一个悖论:被预言的你是不知道预言内容的,而得知预言后的你将不再是被预言的你,所以之后的世界也不再是被预言的世界,于是预言无效。不过这个悖论只是一种诡辩,实际上并无道理。总之我想说的是,我怀疑我们是否有窥探命运的权力与能力。 而漏洞更大的,是盟主府的反应。不同于往常听风是雨的盟主府,这次他们竟没有发出任何言论,没有任何有关盟主继承人失踪的报导,同时也没有任何关于红宝石项链以及盟主夫人准备孕育另一胎的消息。一段时间后再次拜访苏台风,她身上也并未有什么异样,好像她也是参与计划的人之一。隐约地,我从这两位姐妹的笑容中看出了一丝危险的气味,好像她们是捕捉我的猎人。不过我深知她们的猎物不是我,而是异界,是盟主之位。 一同参与的,貌似还有科技部,大概是我父亲那边的人。我大部分时间都在军事部,很少有机会听到科技部的消息。据说,科技部部长更名为墨尊,很是嚣张,在科技部的地盘上大肆宣传墨昙理论,不受盟主夫人的管制。但我从未听说科技部部长提到过有关儿子的事情,令我倍感心寒。一瞬间,我发觉,我对于父亲来说就好像盟主女儿对于苏台风,都是一颗没用的弃子。 好在,校长这个职位算半个闲职,是“苏弋琳军官送给我的用以消遣的礼物”,主要事务还是要由中央异界学院的主管团队管理,所以我也能够有机会养育那个小姑娘。 那天傍晚,我独自一人心事重重地在界河旁边散步,一只白鸽静悄悄地落在了我身旁。它看向我,眼中没有任何的畏惧,理智而淡定,接着转头向远方飞去了,落下来一片羽毛。那片羽毛的周围是棕色的,有些卷曲,像被灼烧过了一样。我不由自主地将它捡了起来。 从此,我将那个小女孩,命名为“灼羽”。 第五章 养女 灼羽的适应能力极强,很快地便适应了现在的生活状态与我们现在的关系。我像是在担当“父亲”这样一个角色,但灼羽不愿意如此称呼我,她爱管我叫“未始”或“未始校长。在我偷走她时,她已有3岁,能够初步自理,我的工作也轻松许多。最困难的部分是该如何不让弋琳发现我在灼羽身上的花销,所以我不能使用我自己的账号消费,只能靠节省个人用品或参与“物品交换”集市换取灼羽的生活必需品。令人叹惋的是,灼羽的日常生活十分单调。她很少有机会出门,与外面的世界产生交集,就像人类世界的我一样。我如此对待灼羽是为了保护她,那将我关在旧超人类驻人类世界总部的人是出于怎样的心理呢? 渐渐地,我发现灼羽是一个很特殊的孩子。即使年龄尚小,就养成了两个怪癖——收集童话故事与石头。她有着惊人的记忆力与想象力,她能熟练地讲述每一个读过的童话故事,即使有忘记的部分,也能以自己编织的情节弥补瑕疵。除此之外,她还自己创造了许多天真的小故事。令我印象最深的一个便是骑士、魔女与魔王的故事。 “魔女本是一个住在公寓里的平凡的中学生,但是她会神奇的魔法,能够让一切事物无故自燃!开始,有人请魔女当魔术家,但随着秘密的泄露,人们开始将魔女视作妖魔鬼怪,他们不断地讨伐魔女,使她无路可退。但好心的骑士抵挡了人们的炮火,救出了魔女。魔女不但没有感激骑士,反而不服气,打算与骑士决斗。出乎意料的是,骑士的剑术与魔女的魔法打了个平手,两人成为了好朋友,打算一同为人们做好事。在深山的城堡中,有一个危险的魔王,他每晚在山林中狩猎,为人们制造噩梦,吸食他们的血液,于是魔女与骑士打算一起讨伐魔王。不料,骑士刚进入城堡便中了毒箭,奄奄一息,魔女也不敌魔王,连连败退。在几百回合的周旋后,聪明的魔女找到了魔王的弱点,将其击败。但魔女没有选择击杀魔王,她打算净化魔王的心灵,使他不再残害人类。不过人们仍然没有认可魔女与魔王,拒绝接受他们的回归。最后,魔女与魔王在城堡附近开辟了一片区域,永远地生活在了那里。” “我觉得我可以让我的学生们就此演一场话剧。”我边爱抚灼羽的白发边夸赞道。 “要是我也能出演就好了。”灼羽的话语中略带叹惋,但她的脸庞并未表现出悲哀。 我看了看被拙略地刻画过的石头,微笑着说:“那你和你的石头门一同表演吧,你来当导演。我也请我的学生们表演一次,我当导演。到时候我会把录像带回来,看看我们两个谁领导得好。 于是,我们两边开始了紧锣密鼓的准备,那些小学生的演技自然是比灼羽强的,且许多表演细节她都不会推敲。但是灼羽带给我的演出似乎多了点什么,是一种有如灵魂般神秘的事物。只有她的演出,能够让我感受到为什么人们要如此无情、为什么骑士是那样心甘情愿、为什么魔王与魔女终向彼此屈服。 在灼羽身上,我感受到了强烈的“命运”之气息。 她也出乎意料的坚强。 不知为何,当我切换到“未始”这个身份时,我对葡萄酒产生了奇怪的痴迷,所以即使是在和灼羽生活的那个地下室中,我也储存了一些红酒,供我在闲暇之时品尝几杯。 一天中午,当我正忙着准备下午的会议时,灼羽突然用通讯器拨打了我的电话。我给了她一台通讯器供她在紧急时刻与我联系,而从那时起她便没有给我打过任何电话。为了避免我的行进路线导致弋琳发现灼羽的存在,我特意嘱咐过灼羽没有涉及到人身安全的事件便不要给我打电话,她也很理解我。这次,强烈的不安感涌入到我心中,我的额头出现了硕大的汗珠。 “怎么了,灼羽!?”我锁上办公室的门后急促地问道。 “我中毒了。”通讯器另一头的灼羽有气无力地说,“家里有解药吗?” 我迅速抄起车钥匙,立即打开门奔向车库,边跑边喊道:“坚持住!十分钟内赶过去!” 冒着可能被弋琳发现的风险,我直接以最高速度驾车向地下室那边行去,在正午空荡的变速马路的协助下,我及时赶到了。但在打开门的一瞬间,我没有听到灼羽的声音。灼羽会不会已经死了?一个恐怖的念头缠绕住我,心脏顿时开始剧烈跳动,仿佛灼羽的尸体就摆在我面前。不,不,我必须保护好灼羽!我暴躁地打开每一道门,终于,我看到了她——紧闭双眼、缩成一团倒在沙发上的灼羽。当我瞥见她上下起伏的小腹时,我的内心才终于平静。 “灼羽?”我坐到她身边,尝试地问道。 她缓缓地睁开水灵灵的眼睛,半睡半醒地喃喃自语道:“我中毒了……好难受。” “你吃什么了?”我焦急地问。 “唉……”灼羽突然脸红了,紧张地解释道:“我看你经常爱喝那瓶子里的棕红色液体,今天我就尝了尝,竟然是毒药的味道。开始我却不信那是毒药,于是又连着喝了几杯,之后我也感觉很难受,可能就是喝错了吧……是我的错,麻烦到你了。” 我无奈地笑了笑:“哎,该怎么说你。那的确是酒,不是毒药,你喝了也没什么大事。我去给你烧壶水,醒醒酒,我扶你去床上躺着。” 灼羽平静地说道:“我已经喝了许多水了。一开始我尝试催吐,没成功,于是喝了一些水,然后就近蜷缩着躺下了。即使是中毒,也会有一个过程,我要尽量减少其他方面的能量消耗,以等待你回来帮我,增大存活的可能性。还有,你为什么喜欢喝那么难喝的东西? “等你长大你就知道了。”我扶她躺到床上后说道,“你就这么信任我,不怕我来不了?” 她再次闭上双眼:“除此之外我也不能干别的了。哭泣、恐惧都只会消耗体力,降低生存的可能性。对我来说,无论如何,活着是最重要的。” 顿时,我不知道我究竟该说些什么,双唇有些发颤。灼羽在这样天真的年龄承受了如此沉重的东西。但没等我继续思考下去,床头的钟表催促着我立即离开,向异界中央学院的方向赶去。 再次幸运地,弋琳竟又没质疑我,大概是她过度忙与处理夺权的那些事了,最近经常有机械部的人便衣拜访我们家。 待灼羽到了该上初级学校的年龄,我在异界中央学院为她注册了一份学籍。毕竟,异界中央学院初级学校是我的地盘,我还是有一定权力的,况且我很是谦卑,几乎没有为任何“权贵”碍事,再加上我入赘苏家族的身份,并不会有人有意剔除我。所以,一些小心思对我来说并无问题。为了避免嫌疑,我将灼羽的头发染成了深灰色。 很快地,灼羽便与其他同学打成一片,她的学习成绩也理所当然的不错。出乎意料的是,她对人类世界异常感兴趣,甚至经常去阅览室阅读有关人类世界的高科普性书籍。人类的历史、社会结构与日常生活方式无不在强烈地吸引着她。上学后,她与我所讨论的,几乎不再是童话,而是人类世界。 一日,我在巡查阅览室的时候遇到了专心阅读的她,她转头问我:“未始,你说我们为什么不开设一个去人类世界旅行的项目呢?” 难道她想去人类世界旅行?霎时间,我竟开始设想身为忘川的我与她相见的情景,心不由得跳得剧烈了。不可能发生这种事,我提醒自己,然后基于现实回答了灼羽的问题:“我们还未与人类世界组成联盟,所以我们无法在那里旅游,我们只能以军事目的前往。如果你感兴趣,可以去军事部成为军官,不过我不觉得你喜欢那样严密的制度,且军事部不能要你这么可爱的孩子。 “哈哈……”灼羽俏皮地笑了,“那人们不能偷偷从量子传输机里溜过去吗?” “有守卫的。”我叹了一口气,“你以为军事部的人会傻到允许任何人在两个世界间传输?不过超人类们也老实,没什么人会有这种想法,就算能溜过去,也是死路一条。” 突然,我想到了什么——有关我在人类世界的住所——像一只飞箭一样准确地射中了我的记忆深处。我突然用力抓住灼羽的双肩,弯下腰,我滚烫的面颊几乎与灼羽的耳朵贴到了一起。我快速地低声说道:“其实还存在着一个没什么人把守的被废弃的传输机,由于会直接传送到人类世界的大城市旁边所以被废掉了,只是传输机容易出现故障使人失忆!” 我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只是责怪没有控制住冲动。我立即向后退去,留下痴痴的灼羽站在原地。她的脸上透露着满满的困惑,与一丝没被掩盖好的惊喜。 “你了解北国吗?”我尝试在尴尬中调转话题。 “我对另外两个世界都很感兴趣。”灼羽轻松地说道,“但我还是更喜欢人类世界。虽然书上说人类世界比北国肮脏,但对我来说人类世界更亲切。北国太神秘、太遥远了,与异界也相差甚远。反之,人类世界与异界有很多相通之处。我觉得超人类是人类进化后的结果……不知道为什么,反正我就是这么觉得。” 我不禁感叹灼羽的洞察力。是的,或许这两者好像就是这么一个关系。我们和人类,沿用着相同的生活作息方式,虽然社会结构略有不同,但职业类型很是相近。不过,不知为何,超人类的科技比人类领先一大截,但社会安定程度又比人类世界高。最重要的是,超人类能够以一种不被察觉到的方式控制人类社会发展——这是从我能够了解到的时代一直沿用到现在的——而人类却根本没有认知到异界。那人类世界是不是也凌驾于某个世界之上呢?北国是不是也是如此呢?…… “这里是最安全的。”我将她想借阅的一本书拿起,仔细端详着,“人类世界太乱了。” “异界难道不乱?”灼羽抱怨了一句,“否则你为什么要将我关在那里保护我呢?” 我凝视了一会她的脸颊,郑重地宣布:“对不起,我不是在刻意限制着你的自由。等一切过去——再过三年——我保证,让你过上自由的生活。” “我知道你是个好心人。”灼羽并没有抬头,“我从来不怨恨你。要怪,也只能怪这个世界。” “唉——”我叹了一口气,不知道还能说什么,便同她道别了。 没过几天,灼羽就走了。 发现她不在家时我的灵魂仿佛要将那肉体撕裂开来。我像是疯了一样,连交通工具都忘了使用,用双腿跑到任何灼羽曾经待过的地方,甚至搜寻了弋琳和台风的地盘,就连旧城废墟我也跑过,但她就像凭空消失了一样,将我心中所有希望一丝不剩地带走。奔跑的过程中,我从记忆中仔细搜寻出每次未照顾好灼羽的时候,用它们一点一点地埋怨自己,将其余的自信蚕食殆尽。最终,直到我在夜间巡逻者的催促下郁郁地返回地下室后,我终于发现了唯一的线索——灼羽在枕头底下留下的一个纸条。“未始义父,承蒙您这几年的照顾,为了给您减轻负担,灼羽走了,二十年内会回来报答您,勿念。” 她走了。 我无神地捻起斟满红酒的高脚杯,象征性地碰了碰毫无血色的嘴唇,又无力地将它放下。酒真的像灼羽说得一样难喝,可是我还是醉了,醉得不省人事。 第六章 说书人 墨昙去异界的十年后。 墨昙的妹妹墨薇与未婚夫很快就要结婚了,墨薇选择了和母亲一样的职业,而她的未婚夫则是一名学者,在一家科技研究所工作的科研人员。在大学生活中,墨薇结交了一个很要好的朋友,苏迪。苏迪的父母经营着一家跆拳道馆,苏迪有两个弟弟继承掌门的职务,她自然没有花全部心思在跆拳道上,只练到了黑带一段。苏迪相比墨薇要矮一些,她长着一头橙发,格外鲜艳,如朝阳,如烈火燎原。苏迪的头发没有墨薇的卷,但是也很蓬松,分成两缕,垂在胸前,扎成两个辫子。苏迪身着白色紧身衣与紧身裤,外搭牛仔衬衫与牛仔短裤,左肩背着一个单肩小皮包与一支匕首,头上戴了一顶皮帽。她身子又很灵巧,像一个小牛仔一般。苏迪毫无文雅之态,十分随性,活泼好动,好奇心强,经常天马行空。苏迪敢去任何未知的地方,敢探寻每一个黑暗的山洞。苏迪认为人生最幸福的事事在午后爬到屋顶的边缘,坐下来沐浴阳光。 在谈到将来想要做什么时,苏迪说与两个弟弟合作经营跆拳道馆是必然的,但是如果有机会,她想当个说书人。 “那已经是个过时的职业啦。”墨薇安慰她道。 苏迪好像不在乎过不过时。她轻叹了一句:“好吧,当个游侠也行。” 在墨薇新婚前,她和苏迪打算一起去热带群岛进行一次旅行,就当作是对少女时代的告别。于是两人开始了一个为期15天的旅行。度假区是一片群岛,两人可以用一艘帆船穿梭于各岛之间,而能够登陆的岛早已被导游规定好。每一个岛上都有一些小木屋,供住宿、烧烤,还有指定的游泳区域与冰品售卖区。一日,天气格外晴朗,她们打算让导游休息一天,单独游玩。她们来到了地图上最左侧的小岛,那里风景宜人。突然,苏迪发现在沿着海平面向南望去,极远的地方有个朦胧的虚影,好像还有个椰子树的轮廓,像一座小岛。这激发了苏迪要命的好奇心,尽管这个岛不囊括在能够登陆的岛中,但她还是央求墨薇陪她过去一趟。墨薇答应了,两人坐上帆船开始启程。 本来天气还很晴朗,然而两人划出去两百米外后突然刮起了大风,帆船已经超出了她们的控制范围,苏迪吃力地收掉了在狂风的驱使下越发张狂的小帆,但大帆仍在来回地转动。突然,手忙脚乱的墨薇没来得及低头而被大帆的铁杆打中昏倒在地,船也逐渐侧翻。苏迪赶忙跳进水中捞起墨薇,却已无力游向飞速远去的帆船。这时,墨薇也醒了。前方的岛屿已近在咫尺,于是两人破釜沉舟,游到了岛上。 她们成功了。那座小岛很小,上面没有树,只有沙子、岩石与海藻,每日涨潮后便会被海水淹没。在岛的中央有一个向地窖盖子一样的长方形木门,苏迪打开后映入眼帘的是一条垂直下去的通道,以及一个供攀爬的梯子。苏迪看见后立刻不由自主地笑了起来:“太有趣了!”她像一个小孩一样拍手叫道,“墨薇,我一定要下去看一看!”她不管墨薇的劝告,直接一跳,双手攀住了一级梯子,顺势飞速下爬。墨薇急了,她感觉梯子下面一定有什么危险的事物,下去必死无疑。可眼下已无法让苏迪止步,墨薇不愿放任自己的好朋友走入鬼门关,便也跟了下去。当墨薇下到足够深时,木门突然落下了,四周一片黑暗。苏迪并没有任何反应,但在黑暗中的她突然踩空,而墨薇也在惊恐之中掉了下去。 直到晚上9点,导游仍然没见墨薇与苏迪回来,也没有收到她们的任何消息,直觉告诉他她们遇难了。导游连忙叫来最近的搜救队,搜救队围绕群岛搜寻了三天三夜仍没有结果,在海底也没有发现尸体。当警察推测两人可能与景区范围外遇难时,负责管理该群岛的旅游公司则声称协议规定离开地图区域该公司不负责任,于是警方草草结案,将两人死因归结为溺死,就像他们处理墨昙的失踪一样。 当墨薇与苏迪再度醒来后,她们发现自己在一所暗无天日的监狱中。她们没有被铁索捆住,也没有铁栏杆。周围一股潮湿发霉的味道,还有腐烂的尸体的味道。在她们的对面就有一具男尸,还有一些其他的尸体散落在其他的地方,简直惨不忍睹,苏迪在墨薇看到之前挡住了她的眼睛。 突然,一道铁门被打开了,两个身穿警服的男人走了进来,面对墨薇与苏迪他们并没有任何反应,只是像两台高级机器一样互相分析情况:“生存能力合格,已通过初步测试。”、“b情况,执行相应计划。” 说完,两人走到苏迪与墨薇面前,其中一人命令:“站起来,跟我们走。” 苏迪与墨薇知道她们现在已经很虚弱了,只能听从那两个人的命令,于是便跟他们走出去了。出了铁门,环境豁然开朗,人造光直射入两人的眼中。监狱外是一片奇异的森林,树干只有小臂那么细,光滑而笔直,树叶都是绿色的,同样十分光滑,没有任何纹路。墨薇不禁觉得自己在梦中。天空是淡蓝色的,没有太阳,十分耀眼。不过仔细一看不难发现是由许多飞行器从底部发出的光芒。紧接着,两个男人让苏迪与墨薇坐进了一具机器内。那个机器像汽车,可是底盘十分低,整体呈纺锤形。脚下的路面也不是沥青路面,它几乎是光滑的,没有任何坑坑洼洼的地方。极目远眺,在很远的地方有一座被一群建筑簇拥着的极高的塔。而她们的身后则是一片大海。她们在车上度过了很长的时间,两人尝试与那两个男人交流,可是他们没有任何反应。尤其是苏迪,很好奇这里究竟是什么地方,也好奇她们即将经历什么。而墨薇最初的恐惧也被奇特的景观淡化了。 他们笔直地行驶,朝向那座高塔。先是经过了一片坟地,接着是一个覆盖面积很大的平房(目前不清楚里面有什么),还有一片医院(医疗区),然后是一群居民楼以及别墅(居民区),最后是数不清的高楼大厦(办公区),中间包围着那个高塔。过了高塔后又是层层叠叠的高楼大厦,居民区,接着是一大片仓库,然后是许许多多所学校,最后他们到达了目的地。她们认为这一程花费了大半天的时间,因为她们在车上吃了两顿饭。 他们到了,映入眼帘的是一个巨大的操场,操场后面有一座巨大的教学楼,共有六层,外墙漆成白色或红色,每层楼之间有一层黑色的屋檐。操场的左侧是宿舍,右侧是一片花园,花园周围还有高十层的图书馆,三层楼高的大型体育馆与较矮的食堂。而她们的背后是一座实验楼。 “好大。”墨薇感叹道,她的脸上洋溢着笑容。 苏迪苦笑道:“难道还要再上一遍学吗……” 两个男人接到一个电话后就离开了,而一个黑色头发的男人从她们后面走了过来。他点了一下头,接着温和地说:“两位人类小姐好,我叫尊哲,我将在一个星期内将这个学校以及我们现在所处的这个世界介绍给你们。”尊哲身材瘦高,头发乌黑,整齐地卷到了耳后,十分干净。他面部瘦削,皮肤光滑细腻,带着单片眼镜。尊哲经常发自内心地微笑,眼角荡漾着轻轻的鱼尾纹。他穿着乌黑的衬衫,打灰色领带,配灰色西裤与栗色皮鞋。他的衬衫有一些女性化的设计,如灯笼袖口,与那白金色的小型手表十分般配。尊哲总是带着一双洁白的手套,像餐馆里的服务生一样。他的行为举止十分优雅,走路时总是挺直腰板,将左手背在身后,右手扶着单片眼镜,完全配得起“绅士”一词。不同于刚才见到的两个男人,尊哲是有人情味的,他不止温柔,还很关心墨薇与苏迪。 “那我们开始吧!”苏迪马上应和道。墨薇也以微笑表示期待。她们已迫不及待想要知道自己身在何方了。 突然,天空一下子黑了下来,三人共同望去,飞行器已不再发光,路灯接管了它的工作。尊哲笑了笑表示歉意,接着说道:“看起来我们不能在操场上谈下去了呢,我们到为二位准备的临时宿舍中去吧。”墨薇和苏迪没有反对,跟尊哲走进了宿舍楼,来到那个房间。宿舍比较普通,有一个上下铺气囊床,两个写字台,每个写字台上摆放了一个触屏的平板电脑,一个写字板和一盒药剂——帮助入睡或保持清醒。尊哲让两人坐在气囊床上,自己则抽了一把椅子。 “那我们开始啦,”尊哲像给小孩讲睡前故事一样,“首先,欢迎两位人类来到异界,就是你们现在所处的世界。你们跌下梯子后,摔到了传送仪器上,传送到了这个世界,而理所当然地被当作入侵者关入监狱。不过你们是天选之子,能在今早醒来,而非像其他人一样死去,所以说对于我们来说有一定的价值。异界正如你们刚才所见到的,是一个架空于人类世界之上,十分整齐、有规划的世界。这里的科技比人类世界发达多了,有需要付费的量子传输机、免费的变速路面与许多其他功能的自动化设备,你们的生活一定很便捷。不过接下来需要二位小姐做出一个选择,回到人类世界或在异界永远地呆下去。当然,都是有代价的。回到人类世界的代价是被迫消除从动身前往度假群岛后的一切记忆,这很简单,不过做好因记忆遗失而产生后遗症的准备。留在异界的代价是必须拼命学习,如果你们无法跟上课堂进度,考不过75分,便会被开除。从这个学院开除的代价很可怕,不知道你们有没有听过机械化手术?” 机械化,墨薇感觉自己好像曾听说过这个词汇,像一个永远挥之不去的污点。她努力回忆,可是想不起来了。 “嗯,”尊哲说道,“我也不详细解释了,在我眼里跟被杀没什么区别。请二位小姐深思,明早我会来找你们,来听你们的答复。”说完,他起身将椅子推回去,转身离开房间。走到门口时尊哲停顿了片刻:“异界很危险,我劝你们离开。”苏迪听罢立即叫道:“我们就留下来了!”可是尊哲没有理会她,径直走了。 第二日,刚洗漱完,尊哲就来敲门了,还没问好,苏迪就直接要求留在异界,墨薇只是点点头。不像苏迪那般鲁莽,墨薇思念了父母与未婚夫一夜。墨薇想为父母尽孝,想为被父母安排好的甚至没见过一面的未婚夫尽忠。可一个充满叛逆的念头突然产生了,便一发不可收拾,打消了浓烈的思念。墨薇爱上尊哲了。 就这样,苏迪与墨薇开始了新的校园生活。宿舍有人打扫,菜肴营养美味,课上的内容都是她们从未认识过的。解剖学在异界是像数学一样的基本学科,编程也是。基因学,生物化学与量子物理也同样基础。这所学校中的人都是精挑细选出来的——来自普通的学校,经过一轮一轮的生理测试与考试,每个普通学校最多选拔出一个人。普通学校的学生成年后就要接受人体机械化改造,而这所学校的学生不必,如果他们能够不低于75分的话。因为他们将在社会上担任主导者,负责探索,规划,创造,教授。被机械化的人们思维受到了较大的限制,不适合担任社会中的主导者。这所学校叫做异界中央学院,在那时,它是许多孩子的幻想,也是许多妄想的破灭。 墨薇最喜欢的便是每日与尊哲一同度过的时光。尊哲是他们的学长,精通一切理论学科,擅长给苏迪和墨薇补课。课间,三人也经常一起于花园中漫步,在咖啡馆小憩。不过,他们不被允许离开学校。虽然花园那边的矮墙两个人合作能够翻出去,但私自离开校园的人要么会被进行机械化改造,要么就只能过着终日逃亡,风餐露宿的生活。 学校中的老师因材施教——分数在70至75分之间且每科都修过的学生可以选择留下来当教师而避免被机械化的悲惨命运。 在尊哲细心的教导下,苏迪和墨薇勉强跟上了课堂进度,修满三个学期后,每人开始选择自己向往的专业。苏迪选择了武学,希望将来成为异界军队的司令。墨薇则选择了艺术。墨薇的画室离尊哲的实验室只隔了一排窗户。渐渐地,苏迪与墨薇交流得越来越少了。没过多久,一日午后,尊哲把墨薇约到了学校的花园中,送她了一捧紫薇花。墨薇的头发伴着紫薇花瓣随风扬起,轻轻地拂过尊哲的脸颊。尊哲眯起眼睛,将墨薇拥入怀中,吻住了她。从那以后,两人便同居了,很快地墨薇也有了身孕。 第七章 相濡以沫 为什么我那时没想到灼羽会去到人类世界呢? 不过有幸我们能够再次相遇,她也与我讲述了她这段时间的经历。 在进一步上网了解有关废弃传输机后,灼羽收拾了行囊准备前往,除了些许衣服与冰箱里的东西,她几乎没什么可以携带。接着,她留下了纸条,向着废弃传输机的方向出发了,好在这不是墨昙时代,人们有权利在街上按照自己的意愿行走。 很快她便到了。映入眼前的是一个立方体状的灰色房子,里面是一个大型破旧机器与一个带有特殊平台的玻璃圆柱体,一共只有两个守卫把守。灼羽故作平常地走到了他们面前,以学校组织的公益活动为由给了他们两瓶下药的饮料,再踱步回来时守卫就都睡得死沉沉的了。灼羽轻轻地走到大型破旧机器中,谨慎而自信地按下了一系列按钮,接着进入了玻璃圆柱体——一刹那间她像一道光一样消失了。 同时灼羽也就来到了“旧超人类驻人类世界总部“,出了院子后迅速跑到了不远的居民区。开始她打算住酒店,但每次都因为没钱而被保安无情地赶了出去。所幸那时是人类世界的初秋,还能够在室外过夜,灼羽来到了一个小区,平静地将其他几件衣服铺在了滑梯的下方,躺了进去。 第二日清晨,灼羽面对的是一群孩童疑惑的脸庞。“你是谁?”其中一个问道。 “我叫灼羽。”灼羽毫不紧张或是畏惧,“我是从另一个世界来的。” “真的吗?我不信。”一个男孩叉着腰说道。 一个女孩拉起了灼羽的手,小声地问道:“你可以带我去你所在的世界吗?” 灼羽没有听他们说话。在这期间,她想出了一个绝妙的计划:“你们每天过来,我给你们讲故事,关于另一个世界与其他你们未曾了解到的知识。你们可以多叫点人过来。作为报酬,你们每天给我一点点钱——给一个馒头的钱,就够了。” 开始,那些小孩只是不解地看着灼羽。“你的爸爸妈妈在哪里?”其中一个问道。“我听说有种孩子叫私生子,她可能就是私生子吧?”另一个评论。“什么是私生子?”…… 终于,嘈杂的人群中冒出了一个小男孩的声音:“她这么可怜,我们就帮助她吧。” “你真的这么想?”叉着腰的男孩问道。 “他说的不错。”这个女孩好像是那个小男孩的姐姐,“我们分头行动,每人轮流出自己的零花钱,我年龄大一点,我负责买饭。” 这时,孩童们突然不说话了,他们自觉地让出一条路来,一个稍大些的戴眼镜的棕发男孩拉着妹妹走了过来。看得出他是这群孩童中最有威信的一个。 “我同意。”他扶着眼睛说道,“她是个重要的人。从今晚开始,我们每晚7点的聚会改在这里进行,听这个小女孩讲。不想听或无法给钱的,退出组织。” “同意吗?”他向沉默的人群提问。 “好。”孩童们答道。 从此,灼羽便与这个小区中的孩童们打成一片,而那些小孩们也很是友善,总会多给灼羽带点好吃的。那个戴眼镜的男孩甚至还从家里抱出来了一床被子和一些妹妹的衣服,暂时借给灼羽。 但好景不长,过了不到一个月家长们就陆陆续续地从消失的零花钱与孩子们口中异常的事物中发现了蹊跷之处,在对孩子的逼问与互相之间的情报交流中他们发现了小区中那个小乞丐的存在。 直到有一天,灼羽醒来后映入眼帘的不是前来看望她的孩子,而是一群虎视眈眈的大人。 “醒了?”一个贵妇人说道。 灼羽没有回答,只是揉了揉眼睛。 “私生子,快点滚。”那个女人粗鲁地命令道。 灼羽一动不动,反而坚定地、咬着牙一字一句地说:“我、不是、私生——” 她的话还没有说完,高跟鞋鞋尖就践踏在了她那白嫩的脸上。“我最讨厌私生子!私生子是幸福的毁灭者!”女人近乎疯狂地叫喊到。在她的呼唤下,其他的人们也开始侮辱起灼羽来,污水、垃圾、腐烂的西红柿,甚至粪便,无数你能想象到的肮脏事物,尤其是那些人的吐沫,全被无情地泼洒在了灼羽美好而幼小的身躯上。而灼羽并没有理会外面的喧嚣,只是低头合眼,任泪水肆无忌惮地落下。 突然,一双冰冷而炽热的手握住了她。 在幽暗的角落中,戴眼镜的男孩自言自语道:“也罢......去吧。” “快,跟我走!”这句可爱的台湾腔是灼羽在黑暗中听到的唯一一句话。绝望之中,灼羽将自己完全托付给了那双冰冷的手,在它的引领下抱住了一个瘦小而坚实的后背,接着跟随着手的主人在摩托车上风驰电掣。在狂风的鼓舞下,灼羽终于鼓起勇气睁开了眼。背对着她的是一名有着一对可爱的棕色双马尾的少女——但她的躯体是钢铁做的。“抓紧哦。”机器人少女用温润的台湾腔说道。于是灼羽将上半身完全地贴到了那坚实的后背上,虽然那只是被衣服包裹着的钢铁,但灼羽感受到了无尽的温暖。 仿佛过了很久,机器人少女才把摩托车停下。灼羽再次抬眼望去,周围环境变了不少。宽敞的街道突然变得狭小起来,周围几乎全是灰色的高楼,梯子被胡乱地摆放着,晾衣绳则填满了过道上方的每一处空隙,使平日里富裕的阳光顿时变得稀有起来。 “哈啰,程哥!”机器人少女摘下头盔后朝一家摩托车店老板招手,“给我一根水管,最好再来条浴巾,三克斯!” “哈啰,奥洛拉!”程哥是一个强壮的中年男性,他迅速地将水管和浴巾扔给了机器人少女。 “下来,把衣服脱下。”机器人少女对灼羽干练地说道,“我帮你挡着。再说了,你是小孩子呐。”边说她边帮灼羽解开了湿透了的肮脏的衣服,用水管猛烈地冲刷着灼羽纯洁的身躯。“你可以叫我心晨。”暴雨之中灼羽隐约听到了机器人少女清澈的台湾腔,“这里的人管我叫奥洛拉(aurora),我是机器人,受我的主人控制,不过这段时间他允许我拥有自我意识——我本来不是机器人,我是自愿被改造成这样的。这里是人类世界资本区的老旧城区,人们的生活水平不是很好,房屋也很拥挤,不过东西很便宜。我的主人之前就住在这里,我们很久之前也一起在这里生活,所以虽然在新城区有了房子,也还怀念在这里的生活。历史的长河飞速冲刷而去,不过还是留下了淤泥堆积——阿妹你叫什么?可否有父母?我可以在这里收养你些许时间。” “我叫灼羽,没有父母,感谢你的好意。”灼羽轻轻地答道,仿佛还停留在自己的世界里。 “转过去,打点肥皂。”心晨仿佛对灼羽冷漠的态度有些不满,重重地捏了一下灼羽的右肩,“我要把灼羽打造成香喷喷的小公主!” “嗯——好香!好久没有感受到人类的肌肤了!”心晨用浴巾将灼羽擦干后将头埋没到了灼羽的后颈。灼羽用力将心晨推开后略有介意地说道:“虽然你救了我一回,但是我们还不熟,不要离那么近啦。” “好了啦!”心晨笑道,“——喂,程哥,给奥洛拉来一条公主裙!” 程哥停下手里的活无奈地撇了心晨一眼:“我又不是阿妹,哪里有公主裙啊。” “帮我跑个腿嘛,奥洛拉好不容易回来一次。”心晨耍赖地将一张百元大钞递到了程哥手上,“剩下四十多就给您啦。我需要留在这里保护这个阿妹。再说了,我也会修摩托车,可以帮你干点活。” “这么多年物价总得涨点吧,奥洛拉小姐。”程哥揉了揉脑门,“不过这些钱也够用了,哎,你过了这么多年还是如此阔绰。” “不用担心,我很有钱。”心晨看了看程哥远去的背影,对着灼羽自信地说道。 灼羽将本就宽大的浴巾又裹紧了一点,终于开始于心晨交谈:“您多大了?” “心晨可是传说中永远十七岁的少女!”心晨故作神秘地说道,“还有,直接称呼我心晨就好了。怎样,我们现在熟了吗?” 灼羽想了想,摇了摇头,平淡地说道:“我不知道。我可以在这里待几天,但我想走。这里好像不是很有意思。” “唔……”心晨挠了挠头。突然,她灵光一现,按了一下衣服上的几个按钮,裙裤立即被绑腿束住,前胸与两肩都出现了钢铁做的盾牌。接着,她又打开摩托车后备箱,抽出了一把镶着红宝石与金箔的短剑。“告诉你一个秘密!”心晨呈“人”字形开立,左手持盾,右手执剑。她的眼中闪烁着坚决的光芒,两个棕色马尾辫也被突然出现的风吹拂起来。“我是骑士。”心晨郑重地说道,“我的责任是守护我的主人与他的人民,但我还想保护灼羽,所以灼羽要跟着心晨一起生活。” “骑士!?”灼羽惊讶地睁大了双眼,她来人类世界的时间不长,但平凡使她忘记了往日的点点滴滴与她编造的一篇篇童话——莫非灼羽真的走到自己创造的童话故事中去了?在记忆与巧合的冲击下,灼羽终于动摇了:“我,灼羽,魔女,要留在这里!” “不过——”灼羽又冷静了下来,“按照剧情,我们要决斗。如果我没有战胜你,我就留下来,一直跟着你。” “剧情?”心晨收回护盾后不解地问道。于是,灼羽将魔女、骑士与魔王的故事一股脑地讲给了心晨,心晨竟听得很认真。她的粉色眼眸与灼羽的红瞳相会了,小巧的嘴角也与灼羽一同上扬。一瞬间,灼羽感觉心晨不是机器人姐姐,而是个只有十三岁的女孩,是她的好朋友。 没过多久,程哥就拿着一条白裙子和一条红裙子过来了,“给,奥洛拉,运气真好喔,赶上了商场的促销活动。” “是嘛!”心晨边让灼羽穿上裙子边对程哥说,“程哥,给奥洛拉拿一个‘兵器’,我要与阿妹‘决斗’。” “这就是你突然把那柄短剑拿出来的原因吗?”程哥批评道,“两个小姑娘在我的店门口打架可不好哦。” “假装的啦!”心晨摇着程哥的胳膊,“我们去跟您抢生意的那家店门口决斗。” “我们只是演戏。”灼羽也应和道。 “好吧,”程哥耸了耸肩,“既然这位阿妹——叫什么羽来着?——穿上裙子后这么美,我就借你们一根棍子吧。注意安全。唉,还是我看着你们吧。” “嘿嘿……”灼羽和心晨一起笑了,待心晨把摩托车移开后,二人站在了摩托车店所对街道的两端。 灼羽穿着红裙子,手执竹棍:“异界魔女,灼羽,挑战人间骑士心晨!” 心晨回到了左手持盾右手执剑的状态,抚了抚头发,英姿飒爽。“骑士心晨迎战!” 灼羽一步冲向前方,准备给心晨当头一棒,不过心晨丝毫不懂。灼羽一挥,竹棍轻擦过心晨的护盾,心晨一个不稳倒向地面,灼羽也顺势抓住心晨。不料心晨抬起左手擒住了灼羽的双臂,另一只手将短剑指向灼羽。灼羽则猛一使劲挣脱了心晨的束缚,按住了她的脖子。 “看起来真的像剧情里描述的一样平手了呢。”心晨满意地庆祝道。 “其实是我输了。”灼羽坦白道,“你的脖子是钢铁做的,我造成不了威胁。” “好啦好啦,”程哥有些不耐烦了,“俩姑娘就不要这么计较打架的事情了。累了吧?进来喝点水。” “对了程哥——”心晨收回盾与剑后顺势将摩托车停靠在了店里,“给我俩腾一间屋子,这个叫灼羽的阿妹要和我留下来住一段时间了。” “嗯。”程哥掏出了兜里的钥匙,数了数,头也不抬地扔给了心晨一把。 第八章 暴君 尊哲的儿子三岁后。 不知是顾虑那些高材生的能力,还是想进一步利用他们,一日异界中央学院校长突然拜访学院。不过他只是着重观察了一下那些整天泡在实验室里的学生,包括尊哲,与墨薇和苏迪则根本没有接触机会。 但正当墨昙挽着他的秘书离开时,他和急匆匆地寻找颜料的墨薇打了个照面。 “抱歉抱歉!”墨薇略有歉意地鞠躬,待她抬起头来端详墨昙的面容时,她惊奇地发现眼前的人竟如此的熟悉,仿佛是另一个自己。墨昙也是愣了愣,随即立刻将手臂离开了秘书。 “您是……?”墨薇痴痴地望着墨昙,轻柔地说。 “跟我走一趟。”墨薇已分不清这是现实还是梦境,只觉得眼前的人是如此梦幻轻灵。墨薇伸出右手,被墨昙有力地握住。周围的一切事物全部消散而去了,这里仿佛就是一座大礼堂,而礼堂中只有他们在跳着永恒的舞步。他们跳着、跳着,浪漫地陶醉,相拥着缠绵,从礼堂跳到小路,再从小路跳到广场,从广场跳向尖塔,再从尖塔底部跳到最高的巅峰……直到墨昙松开了他那温暖坚实的大手,墨薇才意识到周围的环境早已改变——他们来到了墨昙的家中。这是一座屹立于城市中心的高塔,仅次于天气控制仪,在最上层可以俯瞰整个中心城区的面貌。层层往下,有餐厅,有舞池,有温室花园,有金山银塔,有肉池酒窖。墨薇被眼前的富贵与辉煌惊艳到了。这里是多么的奢华,但自然的气息竟如此贫瘠! “坐下。”墨昙命令道。墨薇有些不自在地坐到了墨昙的对面,她想发起对话,但心脏竟跳跃得如此剧烈,以至于她发不出任何声音。 “你真的很美。”墨昙将脸凑到墨薇面前发自内心地感叹道,“我很好奇这位小姐的姓名。” “我叫墨薇。”墨薇努力使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正常一些。 “真巧。”眼前这位男士的声音对于墨薇来讲就是天籁,那是美酒浇灌出的、好烟磨练出的浑厚之音。“我们真的是天生一对。我叫墨昙—— !!听到“墨昙二字”时墨薇再也听不进去其他任何事物,眼前的人竟真的是她多年未见的哥哥!分别多年本以为再也无法相遇,未想到竟共同来到了这一隅之地!哥哥、哥哥……墨薇突然站起来了,双手紧贴胸口,仿佛那里传来了极致的疼痛。她的眉不安地皱了起来,嘴角也硬是摆不出愉快的姿态。纯白的鬓发、火红的眼眸与强健的身躯,的确是她多年念想的哥哥。可当初被人类们誉为恶魔,只会倔强地在错误之路上前行的墨昙,为何会在科技这样发达的世界得到如此殊荣?墨薇感到一阵晕眩,好像眼前的不是哥哥,而是一个被扭曲过的记忆撕裂成的漩涡,让人痛苦,让人压抑。突然,墨昙的一句话完全地把墨薇从这漩涡中抽出,使她重新回到大地。 “我爱上你了。我们结婚吧。” 什么!?墨薇十分惊恐,他爱上我了!?他没认出我!?我们可是兄妹啊!我们好不容易能在此相逢,命运为何要这样捉弄我? “不!”墨薇几乎嘶哑地尖叫道,“你忘了吗,我们是亲兄妹,亲双胞胎兄妹!我们不可以的!求求你,放我回去吧!” 一瞬间墨昙的眼中仿佛闪烁了往日的欢笑,却立即被他自己抹去了。墨昙使劲摇了摇头,肯定地说道:“我出生在异界,一个人长大,在前盟主的呵护下长大,我没有妹妹,没有父母。而你是在人类世界出生的——” “你怎么知道——”墨薇立即抓住了墨昙的破绽,但再次被墨昙打断。 “从今往后你必须成为我的妻子!”墨昙斩钉截铁地说道,“你不能够挑战异界盟主的权威!我就是现任异界盟主,我把几乎所有的超人类全部机械化了!他们都听我的管控!你没有机会逃走,因为,我想拥有你!即使有人救你,也会被我杀掉;即使你发出求救,也无人理会。只要我想拥有你,你就必须和我在一起。” “休想离开我。”墨薇仿佛听到了恶魔的低语,一瞬间她立即被无边的绝望拥住了。她感觉自己在坠落,坠落向十八层地狱,四周全是红色的血与黑色的铁围成的藤蔓。我做错了什么?墨薇一遍遍地拷问着自己,为什么我要面临如此绝望的未来?就是因为他爱上我了吗?我天生丽质有错吗?墨薇失控地奔向房门,就在她即将抵达的一瞬间,所有窗户与门全在墨昙的控制下关闭了,房间内的一切辉煌全部黯然失色。墨薇发觉墨昙已从背后控制住自己。 “墨昙我劝你冷静!我知道你没有忘记我们是兄妹,现在放手还来得及!”墨薇的强调中充满着绝望。 墨昙没有再理会他,仿佛墨薇不会说话一样。他用力抵抗着墨薇的反抗,直到消耗掉她所有的力量,然后在她耳边挑衅地说道:“从今往后,你就属于我了,我已再无耐心等待即将到来的欢娱,我们现在开始吧。” 墨薇无法回忆究竟发生了什么,只有神经末梢传来隐隐的疼痛感告诉她她还在活着,而非被墨昙改造成了诸如机械化人体的行尸走肉。每天接受着仆人的伺候,穿华服盛装,饮着玉露,肆意地在这华宇中徜徉,也无法摆脱自己已被墨昙玷污的事实。墨薇发出过无数次哀求,可全被墨昙无情地拒绝。终于,遍体鳞伤的墨薇发现眼前的哥哥已不是从前那风流倜傥的少年,而是一位血腥残暴只在乎个人利益的暴君。只过了不到一个月,墨薇就有了墨昙的身孕——她得知此消息时是如此的绝望,恨不得一下子有用双手狠狠地钳住肚皮。但墨薇明白,自己身在囚笼,一味地挣扎只是无效且会在一定程度上满足墨昙的控制欲,所以她选择坚定地活下去。早已身败名裂,早已被摧残,就算死去也无法改变一切。如果有一丝生存的可能性,她要活下去,因为她没有战友,只有自己活下去才能得到复仇的机会。于是,墨薇含着泪水站了起来,含下了无味的滋补汤,被迫着将体内的精华几乎全部输送给了那个恶魔的孩子。 死亡是在道义与现实的碰撞下选择前者的结果。贪生怕死者只能两者尽失,惶惶度日;而能够面对现实之波涛的冲击而坚定的反抗者,也不失为一种英雄。 之后,墨昙的性格也渐渐地变了。他本以为以他的魅力与财富来吸引墨薇就已绰绰有余,而墨薇竟对这些物质之物一点不感兴趣。他本以为墨薇是他命中注定的美丽妻子,没想到她竟是那个早已被记忆冲刷而去的双胞胎妹妹。对于此事,墨昙究竟是怎么想的,我不知道,但他选择了逃避现实,不理会墨薇的反抗与伦理上的罪行,强行占有墨薇。他没有想到,以自己称霸异界的力量,连一个女人都搞不定,但他一点不觉得这是他自身的问题——是那些仍未被机械化的人们太糟糕,太碍事。被机械化的人也糟糕,听话得像在奉承他一样。为了发泄对于墨薇不服从的不满,墨昙开始了他暴力的一面——他开始血洗、屠杀,目标对象是所有使他不满的人,反正无人有能力反抗他。墨昙开始建设一座监狱——或者说地狱,他开始创造人们想象不到的刑法,好在监狱里折磨那些被他囚禁的人,用以挑衅墨薇那孤高的灵魂。 直到两三个月都没有联系到墨薇,尊哲才发现端倪,但他无论如何都无法想到他的爱妻竟被异界盟主掳去。从他人口中听到墨昙对墨薇甚是宠爱时,尊哲慌了。那可是堂堂异界盟主啊,为什么他偏偏来挖我的墙角?他该如何反抗,如何救出墨薇?或许墨薇早已沉浸于欢娱之中而忘记了他吧。踌躇悔恨的尊哲终于找到了已与墨薇有些渐行渐远的友人苏迪,苦苦地向她求助。 “以我对墨薇的了解,她不可能单纯被那些物质之物所诱导而沦陷,且她一直以来对你一心一意,怎么可能主动出轨?除非,”苏迪气愤地说道,“她是被墨昙强迫的。” 尊哲很是气愤,但更多的却是恐惧。“那我该怎么办?”他声音颤抖地说道,“我爱墨薇。”正当苏迪期待他表明态度时,他却绝望地合上了双眼,嘴唇抖了抖,没有继续说下去。 “总有办法的。”苏迪劝解道,但她也知道,闯入异界后还能活着已是不易,身为一个外来者与这个科技如此发达的世界之头领对抗更是无望。但就算如此她也绝对不能抛下墨薇。墨薇不仅是苏迪多年来的挚友,更是心灵上唯一的知己,若不是想着要照顾好墨薇,苏迪早跑出去当个冒险的说书人了。 突然,尊哲好像再也无法独自忍受这样的痛苦而爆发了。“我要去异界盟主那里求情!”尊哲痛哭着说,“我给他跪了,让他还我墨薇!” “冷静,”苏迪诚心地告诫道,“你身为男子汉大丈夫,是现在异界中央学院的教授级人物,在异界起码排前百的智者,就直接给人家下跪?也太没骨气了!我要是个说书的,就算你是主角我也不会提你。” “那能怎么办?”尊哲狠狠地捶打着自己的膝盖。 苏迪轻叹了一口气,装作说书人的模样挥了挥手,刚要开口,又摇了摇头。 “我们什么都做不了。”尊哲摘下了眼镜,伟岸的身躯显不出挺拔,乌黑的秀发蓬乱地覆盖在已提前苍老而满是皱纹的脸上,他像一个被无辜批判的学者,非常疲惫,只有那温柔似水的声音还一如往日:“我还听说这个异界盟主很是残暴,凡是惹他不高兴的人都要被他肆意迫害。我怎么反抗?不行的。我永远过不去这个坎了。” “勇敢!”这里仿佛不是尊哲的办公室,而是苏迪的武道馆。尊哲也仿佛不是如今大名鼎鼎的教授,而是一个懦弱的小男孩。“你现在痛苦,痛苦的生不如死,或许会走上自尽的道路。你要是去找墨昙,或是一个死字,或许也是生不如死。两者的结果是一样的,为什么不去反抗,表明自己的态度,向那个暴君展示你是一个真正的大丈夫,而不是一个只会哭的废物呢?你懦弱只会更满足他的征服欲,那你不能让他再满足啊!你去反抗,就算粉身碎骨,就算一败涂地!你快去,勇敢地去吧,我会好好抚养你们的孩子,你们对我来说就是唯一的亲人。倘若如此,如果我有机会成为一名说书人,我将以浓墨重彩宣扬你的故事。” “他杀了我的话,该怎么办?”尊哲颤抖着耳语道。 “我不是说过嘛,”苏迪解释道,“你们在这里还有一个爱情的结晶呢,就算你们不复存在——以盟主残暴的性子我想基本会如此——他也在继承着你们的爱情。不要怕,我相信您。” 尊哲尝试去发誓,但那句誓言仿佛过于沉重,好像即使耗尽所有的力气也吐不出来。“我不行。”他的声音微弱到几乎听不见。 “唉——”苏迪气愤地说道,“你就这样懦弱,还有什么脸去说你爱墨薇?” “他会把你关入监狱,每天点击你,扒你的皮,一片片地削去你的肉,让你体验无尽的痛苦,然后再用药物把你复苏过来,继续折磨。”尊哲说道。 “也可能墨薇的确不是被墨昙强迫,而是自愿的。总之我累了。”尊哲起身要走,“我要去用药物让我冷静一会。” “你真的不想做什么吗!?”苏迪愤怒地拽住了尊哲带有金边的袖口,“我白跟你说这么多了,你一点都听不进去,我看走眼了,你一点也不关心墨薇,简直是是罪有应得,活该被人家挖墙脚!” “对不起,”尊哲只留下了最后一句话,“我爱墨薇。” 第九章 不如相忘 “扶着我,一步一步来……”灼羽紧紧地握住心晨的双手,指引她前行。 “那个……”心晨轻轻地将双手交给了灼羽,腿有些抖,脸羞涩地红了。她紧张地说道:“对于这个叫旱冰的东西,我怕是真的学不会了,我想下去,回到地面上。” “不要怕。”灼羽缓缓后退,好让心晨能够前进,“以你的智慧一定没问题的。我要帮你学会不借助飞行平台或摩托车进行移动。” 心晨并不擅长走路,她的腿部结构建设得不是很好,以至于她走起路来缓慢且别扭,所以她一般都骑摩托车或使用飞行平台进行移动。心晨的飞行平台像一架小型ufo,那是一个薄薄的圆盘,很是坚固,能够在心晨的操纵下上升或下降。它的下部能够喷气,上方有美丽的彩灯。心晨一般会坐在上面,将手掌的特殊转接口插入圆盘,就能够将大脑与平台相接,通过思想发动指令,从而实现控制。 灼羽很快地便发现了心晨这方面的异常,因为她并没看见过心晨走路,即使是两人“决斗”的时候,心晨也是一动不动,只对灼羽发动反击。当灼羽对心晨提起此事时,心晨坦白了这个秘密:“我身上的这些结构有年头了呢,那时候科技并没有现在发达,虽然许多理论性的东西都很完备了,但技术上还并不到位,所以我的腿在技术上有些问题,以至于我无法像人类一样正常行动。我的主人想要给我‘更新’一下,但我并不愿意。我很喜欢我现在的结构,我们已经磨合很久了,我也习惯了这样的状态,并且我还可以使用摩托车和飞行平台呀,所以就算了吧。” 于是,灼羽突然想到了轮滑这一点子,心晨也很是好奇,便同意了这个充满想象力的提议。 “等你学会了,我们就可以不用摩托车而去到更多的地方了。”灼羽欣喜地鼓励到。心晨尝试去调整她那僵硬的体态,并将灼羽的手握得更紧了一些,略有歉意地说道:“可是这么样下去我可能学不会耶……” “不要这样子想啦,”灼羽故意学着心晨的台湾腔说,但她的嗓音并不如心晨甜美。“你这么聪明,不可能学不会。”她又换回原来的声音补充道。 听到灼羽的模仿,心晨不由自主地笑了:“不是这样耶,旱冰对于人体来说还是比较简易的,但我还要用机器人的算法思考,要将旱冰动作总结出一套公式,在归纳出哪些情况要用那些公式,以此形成一大套公式,所以很有难度!” “这样,”灼羽凑到了心晨面前,诚挚地说道,“我认为,你并不需要按照机器人的算法来,你是有自我意识的,完全可以依照自己的意志来做事吧?你的腿不是木棍,虽然是由钢铁制成的,但只要你有灵魂,它就完全受你控制,不再需要什么算法作中间桥梁。” 心晨尝试地动了动腿,但她的动作依旧很僵硬。她低下了头,惭愧地说道:“谢谢灼羽。不过我真的已经习惯这种机械化的方式了,我好像已经忘记该如何像你说的那样‘直接’控制双腿了。你可能觉得直接地让它往前走‘唰’地一下就能到达目标位置,但我还需要详细计算力度、角度,很麻烦的!” 灼羽耐心地听完了,但她并没有回答心晨,她有了一个极为大胆的想法。“准备好了吗?”她轻轻地问道。 “欸——”心晨突然有一种预感,仿佛她下一秒就要腾飞起来,“准备什么耶!?” 刹那间,灼羽拽着心晨的双手迅速倒退,并有节奏地迈着步伐,引导心晨迅速向前滑去。一瞬间,心晨感觉自己真的飞起来了,她是那样的轻盈,那样的自由。天上有几只飞鸟划过天空,心晨仿佛也在与它们比翼而飞。那双钢铁做的腿好像消失不见了,她的下方是一片云,在灼羽的魔法的控制下拖着她向前行去。 “喔——”刚滑出去十几米,心晨就失去了平衡,重重地摔在灼羽身上,灼羽也随之倒了下去,染了一脸尘土。她的双手破了一层皮,后背也有些擦伤。心晨在金属的保护下并没有受伤,但也十分惊慌。她连忙将灼羽扶了起来,并贴心地为她拍去尘土。两人抱膝靠墙坐下了。 “怎么样?”灼羽激动地问道,“要不要再来一次?” “注意安全呀,”心晨故作埋怨地说道,“你不怕我摔下来砸伤你嘛。” “嘿嘿,”灼羽调皮地擦了擦嘴角,“正是无所畏惧,才能体会到这种自由的感觉啊!我问你,这样学习旱冰,感觉怎么样?” “不太好吧……”心晨有些不自然地摆了摆手,“我还是喜欢保守的方式。” “我看你很享受呢?”灼羽笑了笑。 “没、没有!”心晨慌乱地辩解道,“要是你再这样子下去,我可就不学旱冰了!” “心晨,你比我大这么多,可一点没有‘姐姐’的样子,也不像‘骑士’。”灼羽突然诚挚地说道,“可是你还是把我征服了。这些天里,我发觉我已经把你当作最好的朋友了,你成功了。在我眼中,你不再是机器人了——从来都不是。从你握住我的那一刻起,我就开始珍视你了,你的双手明明没有温度,但对我来说竟是那样炽热。真的很温柔,很可爱,很阳光,又充满智慧。我多么希望你不是机器人,不受一个‘主人’的控制,这样你就不会离开我了……你把控制解除,把控制接触吧!我或许有能力,能让你重新成为一个实实在在的人!” “灼羽,我好好学旱冰,这样行了吧!”心晨转过身去抱住灼羽,“你这个人呐,太孤独了,不爱接近他人。一开始你对我那么冷,我还以为你讨厌我呢!你还这么容易产生情感,变得死心塌地。到头来,心事重重的还是你啊。我,骑士心晨,为了让魔女灼羽开心,从今往后好好跟你学旱冰,就以今天这么奔放的方式。我会尝试不去害怕的......” ...... 时间过得很快,霎时间就到了黄昏,高楼夹缝中的天空由蔚蓝转向橘红色,再缓缓变换到紫色,浓墨重彩渐渐地被胡乱抹到这空白的画卷上。星和月也升起来了,散发着凉薄如水的皎洁之光。 “我们回去吧。”心晨拽着灼羽站了起来,“要不然程哥会着急的。”夕阳的光辉照耀到了心晨的背部,一丝丝光从她的肩膀与身体两侧反射过去。在一行暗淡的楼房的衬托下,心晨的身上镶了一圈金光,仿佛是从仙境中走出来的天使。在晚霞的映射下她的脸蛋上也有了一丝红晕,荡漾在了灼羽的心间。 “收摊咯——”小贩的叫喊声此起彼伏。 “降价甩卖,过时不候,买点肉做夜宵喔——”仍有些不敢情愿还想再捞一笔钱的。 夏末的风卷着残枝败叶与街上的尘土形成了一个丑恶地飞舞着的漩涡,缓缓地向前翻滚着,夹带着沿途遇到的小型垃圾,最终一股脑地甩在了一道朱红色的大门前,并被看门的仆人无情地扫走。 “这是哪里?”灼羽拽着心晨停了下来。这扇大门异常鲜艳、高大,有着在这条街上很是突兀的轩昂之气。 “这是唯一的一个富贵人家,”心晨解答道,“市中心的有钱人来这里盖的房子,可能是用来度假,也可能用来会客,还有可能用来存放小三。 “小三是什么?”灼羽打断道。 心晨刚要开口,但她突然看到灼羽天真无邪的脸庞,再想到她的年龄,心晨又把要说的话收回去了。她低下头,自卑地说道:“就是像我一样的人。” 灼羽很是不解,可心晨的表情告诉她,她又触碰到了心晨的伤疤。 “算了。”灼羽轻轻地说道,“那他们既然这么有钱为什么不接济一下穷人呢?为什么不给程哥盖一栋更大的新房子,而不是让我们两个住在逼仄而潮湿的单间里呢?” “没有你想象的那么简单啦,”心晨故作轻松地解释道,“钱毕竟是他们的嘛,他们想怎么用是他们的权力呀,等你有钱了你可以接济穷人呀。” “但是……”灼羽的内心开始变得沉重,“我问你,心晨,世界上是不是还有吃不饱穿不暖的人。” “倒是有的欸,”心晨思考了片刻,“虽然人类世界这些年发展得极度缓慢,但仍在不断地变革着,一会这个有权力了,一会那个又有权力了,或许穷人会翻身,或许富人会破产,但总是有人在底下待着……再说了,你才,大概八岁的样子,虽然你很聪明,但这不是你现在需要担心的。” “骑士——”灼羽突然抬头看向心晨。 “嗯?”心晨也看向了灼羽。 “我又编好了一个故事。”灼羽开始轻声讲述,“骑士学会旱冰之后武功超群,能够以一敌百。由于骑士不满于那些资本家的自私行为,骑士开始劫富济贫。当然,她不会去抢那些以正当手段挣到的钱,她专挑那些贪污受贿的人。她像一名黑客,先用电子技术悄无声息地潜入到银行的管理中枢,一层层地破译掉那些对于她来说简直小菜一碟的密码,接着把目标对象的钱财全部清空,伪装成被提取的状态,或许还会有些不忍而留下一点——给他们一条生路让他们体验一把穷人谋生的感觉。最后她会抹消掉所有的痕迹,完美退出。当晚,她就会穿上黑色紧身衣灵活地爬到银行大厦的墙壁上,越过保安的封锁线而直接爬到总管办公室的窗户上,给他当头一棒,然后潜入总控室关闭所有的灯光,接着跑到存放钞票的大仓库,然后洗劫一空,统统装入她的飞行器中,并直接打碎窗户从中飞出去,连夜赶到一个个贫民窟,打开箱子,让其中的钞票随风飘落,温暖穷人饥饿且寒冷的梦境。第二日清晨,骑士的所为轰动世界,贪污者哭嚎,穷人们喜悦。虽然银行作为中间商实际上并没有太大损失,但他们的名誉还是被轰动了。一时间,资本家们开始联合起来对抗骑士,非要抓住她不可,可他们就是摸不清骑士的位置与计划。骑士会用高科技消除一切痕迹,并使她中途遇到的所有监控器失效,甚至催眠她遇到的人们,让他们忘掉骑士的面容并产生错误的想法……不到一个月,骑士再次行动,世界再次被轰动,穷人们再次欣喜。骑士虽然每天都在谨慎与逃窜、咒骂与褒扬的夹缝中生存,但她喜欢这样,她享受劫富济贫的过程,享受穷人们的爱戴……与此同时,在骑士的带领下,有一些人同样地开始仿照并进行了‘劫富济贫’的活动,虽然那些人的技术不如骑士精湛而多多少少被抓去了一些,但呼声源源不断。终于,过了很久很久,世界上不再有穷人了,所有人都过上了幸福的生活,而骑士也成功退隐,开了一家报刊……” “喔,灼羽的故事风格有些改变呢,竟然没有出现魔法,”心晨夸赞道,“还是一样的天真可爱。” “我是认真的。”灼羽握住了心晨的双手。 “认真?”心晨有些不解,“要干什么耶?” “我想和心晨一起劫富济贫。”灼羽郑重地请求道,“就像我讲的那样。我记得心晨身上的机器很高端,能够上网,所以你就也能当一名黑客。其他的,我想也没问题。等你学会旱冰后,我们就开始。” 她实在是太天真了!心晨努力地憋住了笑容,摇头否定到:“不可能的,你想的太简单了,我们根本没有抢银行或干其他诸如此类的事情的能力,我们会被直接抓起来枪毙掉!” “我是认真的。” 心晨想要把双手从灼羽的手掌中抽出来,她向后退了几步,畏惧地摇头道:“不可以的,我们不能违法,你也不想送死吧?或者,我们完全可以以过家家的方式玩,假装我们在劫富济贫。要是你真的死犟,那就只能这样咯。” “我十分珍视心晨。”灼羽轻柔地说道,“真诚地珍视你。你珍视我吗?” “如果你也珍视我,”灼羽抬头望着心晨的双眼,“那你就陪我一次吧。你是我在这里唯一的朋友,我希望你能够同样地珍视我。” 灼羽红色的眼眸中仿佛荡漾着她全部的热情,现在这股灼热的烈火一股脑地浇到了心晨的心上,霎时间令她变得难以拒绝。那火,不是人间的平凡烟火,而是一股由魔女发出的强烈魔力,叫你无论变得多么冰冷也无法将其熄灭,而且你越冷它燃烧的越旺,蔓延的越广。 “好。”在烈火的作用下心晨竟疯狂地下定了决心,反正主人能够在关键时刻拯救我,她想着。 晚霞仿佛是永恒存在的,等了许久,天空才真正变成了红色,又过了许久才变为淡紫色,然后是淡蓝色、深紫色、深蓝色……而东方仍有一道余晖。每逢这时,灼羽就会心生忧虑。虽然她明明知道第二天太阳仍会升起,但她仍害怕光明会从此消失,永远沉浸到地平线之下。 第十章 leben(德语:生命) 【“我”究竟是什么?】 【大多数人自信地认为我们是一种独特的生物,因为我们能够思考,能够发问,能够建设一幢幢高楼大厦,能够创造各种制度统治社会。那我便也如此认为,所谓的“我”是不同于物质之物的,是有如“心灵”与“精神”等概念的神秘事物。但比起这些被广泛使用或滥用的词汇,我更愿将其称之为“灵魂”。】 【虽然灵魂是神秘事物,但由于我们只了解这个物质的世界,所以也就只能先从这个物质的世界中挖掘出灵魂。灵魂,也就是那个“我”,就是那个能够控制肉体,能够思考问题的东西。而负责此项工作的身体器官便是大脑。再把大脑中的血肉之物(即那些本质上与这项工作无关的事物,诸如血管、外皮、甚至一些细胞膜与细胞质等)去除,就像是把一台复杂的机器拆开而取出其中的主机一样,于是,就仅剩一些肉眼不可见的东西了——它们叫做化学信号,就像电子设备所使用的电子信号一样。“灵魂”大概就是这种事物。】 【不过单单是化学信号还不够,它们只负责传输那些包含在我们记忆之中的信息,不能够仅凭他自己便思考。而真的有那样一个东西能够规定化学信号的传输路径,像过山车轨道指引列车一样帮助我们思考,目前仍无人知道其为何物,我们只知道它被记录在dna之中。至此,你可以想象有那样一个文件夹储存着两个文件,一个记录着你所有的记忆——那是化学信号所传输的东西;另一个记录着你的dna。dna会决定你的身体结构与各方面的限度,而记忆会记录你的真实状况(如相貌、身高、知识储备等)。通过这个文件,我们能够将那个“灵魂”复制,就像通过一个解析式画出一个函数图像,或在一堆代码的作用下玩电子游戏。这样,我们就可以将其应用于科学领域。比如,对于量子传输机,我们只需传输那个“文件”,删除掉原有的那个人,在目的地构造一个新的他。再比如,我们可以以此“复活”一位死于意外的死者,甚至实现永生……当然,这其中存在着极为重要的伦理问题有待商榷。不过,我只是想提出我的这一个观点。】 【这一观点需要建立在“‘我’存在”——即人们拥有与这具肉体不同的自我意识——这一观点之上。如果自我只能存在一瞬间而随着记忆的增加而更迭,那这一观点便不能实现,而除此之外的其他方面也会产生问题了。】 人类世界: 在和逃跑的灼羽一般的年龄,那个真正的、身处于人类世界的我开始主动地接触墨昙理论。用“未始”这个身份所经历的一切开始让我对这个禁忌产生兴趣。为什么墨昙理论对异界的影响如此之大?为什么野心勃勃的苏弋琳,甚至是科技部也就是我父亲那边的人都纷纷在研究墨昙的理论?它像是世界因未被完美创造而留下的一道缝隙,从中可以得到真理,撕开它也可以毁灭一切。 前面的那些晦涩的话语便是墨昙理论的其中一部分,简直无法让人理解,不过经过一段时间的研究后我终于明白了一点点:所谓的“灵魂”,即“自我意识”存在于大脑之中,可被记忆与基因表示,可以一部分以化学信号的形式存在于物质世界中。天啊,正在思考着的我竟然能像一个软件一样被一些代码所表示!对比浩渺的宇宙,何止是微不足道,简直是小的不能再小!曾经,我以为我有多么强大,能够奔跑跳跃,能够搭树屋,可以发出如狮般大吼,可以快速愈合伤口。现在呢?一阵风在河面上卷起层层波纹,扬起几个小水滴洒落在青石上,在阳光的照耀下水珠干了,里面的小球藻都死了。而“我”甚至比他们还脆弱、还渺小。 甚至更脆弱一些。 一天傍晚,又有几位不速之客闯入了我的“监狱”,但机器人们并未在第一时间实施“保护机制”,而是提出让我学习操纵这些机械的建议。 “忘川大人,您也长大了一些,该学习实施‘保护机制’了。这里的建筑结构全是异界机械部规划的,功能强大,使用起来十分方便。” 我疑惑地发问道:“你们不是说过由你们来保护我就足够了吗?为什么还需要我来使用这个残忍的东西呢?” 在回答我的问题前,它们就强迫着我向二楼移动了:“我们的确很值得信任,但现在异界情况有变,我们的对立方有可能在得知你的位置后前来抹杀你,当我们在与之战斗的时候你就需要自己保护自己了,所以我们要提前教你。况且这不是残忍,只是迫不得已。” 顺着一个小型螺旋楼梯就能上到二楼了,二楼比我想象得要空旷得多,得有5米多高,四面都是窗户,并没有房间的分化,有许多机器,像是一个大型车间。窗户外面挂着一台台令人望而生畏的隐藏机枪,房间的正中央有三块大屏幕与一个得有五立方米的操控台,除了键盘与其他如灯光等普通按钮以外还有红、橙、黄、绿、青、蓝、紫、黑、白、灰十种按钮。一个机器人按下了一个灰色按钮,一瞬间周围便升起了一圈墙壁包围住了我们。“灰色按钮用来操控墙壁移动,诸如你可以升起墙壁困住入侵者或者保护自己,这些墙壁都是碳化硼和金刚石构成的,能够防弹。红色的按钮用来控制机枪开火,机枪的安装位置十分讲究,能够做到无死角击中整个院子的每一处,且有消声功能,不用担心被人类注意到。这是我们主要使用的功能,子弹储备量丰富但仍有限,注意不要滥用。橙色的用来控制温度升高或降低,是一个辅助功能,最好先用墙壁圈定范围后再调整温度,范围是零下两百度到一千度,能量消耗较大,不要随便玩。黄色的用来控制电磁波武器攻击,对人体伤害比较大,但不如机枪实用。绿色的用来控制气体释放,可以释放毒气、氧气或是诸如乙醚的气体麻醉剂,同样最好先用墙壁圈定范围再使用。青色的用来控制液体释放,包括水,硫酸等强腐蚀性液体、水银,还可以喷洒液体麻醉剂,同样需要圈定范围。蓝色的用来释放绳索,抓捕并束缚住制定目标。紫色的用来对指定目标消除记忆。白色的用来释放陷阱,在楼道的固定位置有一些高效率陷阱,能够最有效地捕捉、囚禁、清除目标。黑色的用来释放诱饵,引导目标向指定方向行进。”机器人面不改色地介绍到。 突然,我的脑海中出现了与之极度相似的机器——据我所了解,墨昙在夺走墨薇后因发狂而制作出的血腥监狱就大概是这个格式。我不禁轻声低语:“制造这些机关的人竟然在效仿墨昙!” 出乎意料地,那具机器人仿佛不再是按照代码呆板地行动的人工智能,好像有一个人在背后控制着它,告诉它要说什么、做什么。“忘川大人,您知道的太多了。”机器人的言语中竟透露着一股杀气,不过马上便被掩盖过去了,它又以富有诱惑力的强调问我:“你还想知道更多吗?” 我竟不由自主地点头了。 在我点头之前,机器人们就已默许了:与我说话的那个点击灰色按钮撤掉了我们周围的墙壁,同时在那三个闯入者的周围升起了牢固的墙壁。另外几个机器人打开音响,让我听到闯入者们失去理性的嘶吼,同时按下绿色的按钮释放气体麻醉剂,再用蓝色按钮将他们捆绑起来。一瞬间,我竟无法想象我身处于这样一个充斥着科技文明的建筑,我的周围更像是毫无文明气息的野生山林:捕食者失去理智,狂热地抓捕,想要血洗整片平原;猎物也失去理智,慌乱地逃窜,不会选择路线。二者本都有头脑,可现在它们失去了自我意识,单单地服务于肉体所传来的感觉与欲望。 思考着,恐惧着,我跟随着机器人们来到了另一幢建筑——带有无菌操作室的那个。进行了一系列消毒后,我穿着白色大衣、戴着帽子进去了。操作室早已被清理地干干净净,三个入侵者也被端正地背朝上分别放在了三个解剖台上。 “我先为您演示一遍。”那个机器人拿着解剖刀与电锯平静地走到了其中一个的身旁,用解剖刀标准地切开了那个人的头皮,边切边解说道:“我们已经为他实施过全身麻醉了,所以可以直接将头皮切开,然后再用电锯将骨头锯开,掀开头盖骨之后切开硬膜,他的大脑就呈现在您的面前了……” 整个房间此时此刻是那样的安静,解剖刀切开皮肉的声音对我来说像炸弹爆炸一样剧烈,我也在这噪音中晕了过去。再次醒来后,我感到额头上有轻微的疼痛感,我摸了摸,发现那里早已被切开,我的头盖骨也被剥去了,我的大脑暴露在了机器人们的面前。其中一个说道:“忘川大人还是承受不了这些东西啊。”我猛然一震,立即再次加大力度摸了摸我的脑顶——原来刚刚的只是幻觉,我还安然无恙。而那个入侵者的大脑的一部分已经暴露在了我的面前。“这就是他的自我,这就是他的灵魂之所在。”我不断默念道,无限循环着这句话语。 “您看,这里有个好玩的东西。”一个机器人说道。另一个机器人搬着一台带有显示屏的计算机滑动过来,第三个引着一根奇特的数据线,一段插到大脑里,另一端插到计算机的特殊接口上。顿时,计算机的显示屏上弹出了成千上万条数据。“这就是他的灵魂……”我低语道。 “这就是那个人大脑中所有的东西,”机器人继续介绍到,“我们在用墨昙理论所涉及到的方法将它数据化成为信息,这样我们就能了解到有关他的一切。我们先将这些数据分类,更方便您的阅读。”它点了几个按钮,一条条的数据的排列方式变了——变成了列表的方式,每一个格子包含着一部分数据。 “将这些数据清除,就能够将他消灭。相反地,将他消灭,就会将这些数据清除。”说着,机器人用电击棒烧毁了一部分脑组织,计算机屏幕上显示的数据随之少了一些。再烧毁一部分,再少一些。很快地,数据开始呈指数飞速地减少。 “虽然我们还没有销毁核心数据,如果他醒过来的话,他还能够尝试过正常的生活,不过他那些新生出来的记忆将不再是他从前的记忆,新的数据将不再是从前的数据,他也将不再是曾经的他。”机器人说道,“您看,剩下的那些都是核心数据——控制他呼吸、控制他心跳。倘若我们像这样将那些数据删除,”说着,它将那些数据选中并点击了删除键,“你看,那个人就彻底死亡了——你可以尝试感受,他再也不会心跳了。而他并没有感受到死亡的过程。” 他的确没有心跳了,我仿佛也感受不到自己的心跳。 “我们也可以这么做,”机器人介绍道,“将那些数据拷贝并复制到另一个只有核心数据的大脑中,那个人就会像穿越一样来到这个人的躯体内,虽然会有一些区别,因为外貌改变了。” 原来如此!难不成我能够穿越到未始那里就是因为某人将我大脑内的数据转移到了未始的大脑内?或许真是如此!这是目前唯一说得通的科学解释!……但是究竟是谁要这么做呢? 机器人僵硬的声音再次打断了我的想象:“忘川大人,您也见识到人类大脑的样子了。其实超人类的大脑也基本相同,不过您会在里面发现一个微型计算机与能量储存槽。您并未接受人体机械化,所以就不会有这些装置。您看,通过删除数据的方式清除一个人的方式不只是这一种,如果我们能够直接删除核心数据岂不是更直接呢?大脑的下面有脑干,就是储存核心数据的地方,它负责控制一个人呼吸、心跳。用匕首将脑干刺穿,他的心脏就不会跳动了,大脑失去了营养供给,自然就无法运转那些数据了。化学信号没了,数据消失了,他也死去了,由于没有任何其他的设备储存他的数据,他就永远地不复存在了。” “化学信号没了,数据消失了,他也死去了,不复存在了。” 一阵风在河面上卷起层层波纹,扬起几个小水滴洒落在青石上,在阳光的照耀下水珠干了,里面的小球藻都死了。 在阳光的照耀下水珠干了,里面的小球藻都死了。 脑干被匕首刺穿了,他就不复存在了。 我机械性地拿起一把手术刀,向另一个入侵者走去,机械地切开包裹着头部的脂肪,掏出电锯奏响美妙的乐章,掀开那块故弄玄虚的骨头,轻轻地刺向脑干——“嘶”的一声,刀尖入肉,一些黑色的血浸润了刀锋,像蛋糕的奶油夹心。霎时间,我仿佛飞上九天,直冲云霄,被氤氲仙雾包围,耳畔灵音缭绕。那脑干像一块奶油蛋糕,是多么具有诱惑力!在浓烈的渴望之中,我再刺了一刀,再次获得了强烈的满足感。一瞬间,那黑色的血在我的心中像浓墨入水一样迅速扩散开来,疯狂地蔓延、浸润着。手起刀落,我一刀刀胡乱刺向那鲜活诱人的大脑,酣畅淋漓。 机器人们像一堆石头一样在那里待着,它们应该能满意了,它们成功让我变成了一个疯子。 之后的许多年,每一天,我都干着这样的事情:诱捕并猎杀一个个像我一样失去理智的行尸走肉,一刀刀刺向他们,将他们千刀万剐,将他那像奶油一样粘稠,像浓墨一样乌黑的灵魂从束缚着它们的肉体中解放出来,仿佛这样做我就能成为这个建筑的主人而非囚禁在这个监狱之中的囚犯。 一阵风在河面上卷起层层波纹,扬起几个小水滴洒落在青石上,在阳光的照耀下水珠干了,里面的小球藻都死了。 在阳光的照耀下水珠干了,里面的小球藻都死了。 灵魂实在是太脆弱了,一下子就消失了。不如说,它根本不存在,我们本就是一具具行尸走肉,没有理智,在欲望的驱使下逃窜。这样或许更好一些,因为行尸走肉能够承受我的千刀万剐。 最后的最后,我会将一具具尸体的大脑切开,看看里面有没有所谓的微型计算机或能量储存槽,然后在失望之中将其剁成肉酱,交给那些该死的石头们处理。 ……小球藻们都死了,我也死了,无人能够拯救我了。 第十一章 于江湖(上) “啪——”惊堂木被利落地拍下,海蓝色长袖中的巧手有力地一挥,灵动的女声在观众的喝彩中想起:“话说苏迪与墨薇在一次去热带群岛的旅行中误入传输机来到异界,朦胧中被关入监狱。那狱卒看这两人气质非凡竟放他们去墨昙建立的异界中央学院学习。机不可失,二人毫不犹豫地选择了留在异界生活,她们每天过着听课、自习、健身、喝咖啡、吃点心的生活。这苏迪没过一会便迷上了练武,墨薇也不甘落后,与帅气温柔博学的黑发学长尊哲坠入了爱河。你们可知尊哲有多俊秀?肩膀宽阔,身材纤细高挑,藏蓝色眼眸中波光涌动,微卷的黑发盈衬笑意,金丝眼镜难掩才华横溢。尊哲与墨薇二人简直是帅男美女、才子佳人。二人年龄合适,便成双成对,产生了爱的结晶,孕育了一个小男孩。你们是不知道,异界人科技发达,他们可不用怀胎的,直接将胎儿扔到培养仓里就能自己长大。也多亏这技术,不然将来这小男孩有危险啊。哪来的危险?却说不到半年异界中央学院院长,就是那异界盟主,过来巡视,看看这好学校里学生都学得怎么样。学的好的,盟主表扬,给你预留官位;学的不好的,一般每年都有几个,直接给扔出去机械化喽,把脑子、骨头什么的全改装一遍,省的脑子不如机器人好使。 “结果这回把墨薇带走了。异界盟主叫墨昙,与墨薇是兄妹,两人从小都很聪明。关于墨昙如何来到异界这回事,上午我也给你们讲过了,但墨昙来到异界飞黄腾达后不知怎的,竟完全忘了墨薇,十多年后再见时她竟爱上了她。墨薇不仅美,由于基因问题还和墨昙有许多相同之处,即使多年不见也未曾改变,于是墨昙彻彻底底被墨薇给迷住了。墨薇一开始也没认出来他,看见比尊哲更爷们的帅哥就不由自主地动心了,迷迷糊糊地就被墨昙骗了出去。结果一过去墨薇发现事情不对,这人越看越像多年未见的哥哥,各种生活细节啊人生经历什么的全跟哥哥对得上,墨薇就要走,告诉了墨昙真相。没想到态度强硬的墨昙贪恋墨薇的美色,怎么都不承认自己有这么一个妹妹,不顾一切想强行跟她在一起,还强迫墨薇给他生了一个儿子。墨薇苦啊、恨啊、还十分想念尊哲,多次偷偷让佣人帮忙捎信,结果那些佣人不仅全让墨昙抓住斩了,墨薇和尊哲的事也让墨昙知道了。墨昙不能允许墨薇与别人还有关系,就把尊哲也抓过来了。我说这尊哲也太不爷们了,这段时间都当上教授了也不询问失踪的墨薇的消息,还是从别人口中听说的。不打听也就算了,老婆出事了也无动于衷,被墨昙抓住了还在那死唧掰咧地求情。可他不但没有得到墨昙的一丝同情,反而走漏了‘与墨薇有儿子’这一消息。墨昙可是修了十八层地狱专门折磨他讨厌的人的暴君呀,怎能容忍本就未被完全征服的美人跟别人还有个孩子?他‘啪’的一下就站起来了,派数百名军人一夜之间堵住从异界中央学院往外的每一条通道,架上了飞机和大炮,还有那自动瞄准的超精准导弹,一群特务鱼贯而入要取那小孩的命。可无所不知的墨昙好像在顺从贪婪之心的道路上忘了这么一个道理——历史上凡是只像用暴力手段征服他人的,要么无法成功,要么终将被正义击败。而这一次,墨昙的确失算了,直到花费了整整一个星期的时间,血洗了半个校园,他才发现墨薇和尊哲的儿子早已消失,而一个叫苏迪的学生也同时离开。这么一调查,可不得了哟,他才发现竟是自己在多年前把苏迪和墨薇一起放进了异界,而未查清她们的身份。这倒好,被自己关起来的美人墨薇在外面竟有一个如此勇敢仗义的朋友!怎么办,只能追了呗!这一回,墨昙可是花费了无数的人力物力,在民间肆意掠夺,数百艘航母同时下海,数千颗卫星以此发射,磨枪造甲,全海域零死角搜寻,只为索一个还不一定活着的小男孩和一个可能早就葬身海底的女大学生。 “命运啊,真是造化弄人,把异界土地搞得一塌糊涂,可这两人就像是人间蒸发了一样,一个碎片都没有了,像极了墨薇和苏迪在人类世界留下的谜题。墨昙怒了,一个月内没有搜索结果,就把所有长官都关进他制造的‘地狱’折磨!还没有,就杀!反正谁生谁死都是我墨昙说了算,不合我意,就去死!人民也怒了,他们从未见过一个这么自私自利、这么血腥暴力的统治者,要不是异界没有历史,那些超人类们也就不会这么惊讶了。但可惜愤怒的人民无法改变现状,他们都被那个叫做墨昙的暴君给机械化了,就算有想法,也会被立刻抹杀掉,又何谈一个行动?但我相信,他们仍未放弃希望,人民们在等待着一个契机,从那个控制着自己的思想的微型计算机中解放出来,好化作燎原大火,烧死在人世间高居的恶魔……” …… 在那天晚上与尊哲结束谈话后,苏迪终于接受了现实——她无法再靠着尊哲了,这里最多只有两个人真正地爱着墨薇,而其中一个是个懦夫,只有她还有那么一丝丝勇气。她害怕。苏迪虽然练了二十年的武功,但从未遭遇过如此重要的事件;小时候她本坚定地以为身为一个女孩将来只需要待在弟弟身后当个副掌门,未料到如今成了拯救墨薇的唯一人选。 命运既已然,徘徊将何如? 坚定覆盖了恐慌,苏迪抱着一头黑发的“小尊哲”辞别了曾一度让她和友人墨薇安居的中央异界学院,孑然踏上了征途,前路迢迢。风雨不避,夜静不息,步履不缓,百里不饥。为了墨薇过了多年安定的生活,的确是磨去了几分心志,但腰间匕首不老,少年壮梦未消。在命运的安排下来到异界仿佛就是昨日,而一路上的风景仍被清晰地刻印在她的脑中。她顺着那条只走过一遍的老路,朝着心中唯一的目标,来到了异界与人类世界的相接之处——那个监狱,那片海。 要回去吗?苏迪问着自己。这是最保险的选择,必定能留下墨薇和尊哲的后代。 不!苏迪做出了同样的答复。 她带了三个月的干粮与淡水,带着“小尊哲”来到了一艘帆船上,扬帆起航。曾经的那艘帆船将她带向了异界,而这艘的终点又是哪里呢? 与其承受必然的失败,不如将命运交给未知。 轻风吹起波涛,白浪奔向前方。日出,日落,潮起,潮落,小尊哲学会了跑跳,罗盘还是指北,四周还是一望无际的海洋。如果说瞬间是身心的历练,那永恒则是灵魂的磨练。时间是懒人的毒药,风雨却是勇者的气息。 终于,干粮耗尽,风暴来临,苏迪听见了飞机的声音,一回头,身后的天空中竟然有两个明显的黑点。怎么办?拉紧船帆!可惜,船的速度终是有限,飞机的轰鸣声快速接近,敲打着苏迪的耳膜。 “轰——”起初苏迪以为那是炸弹,可仰头一看,天上竟密布闪电。这是怎么回事?苏迪清楚地记得,异界永远是晴天或小雨,在天气控制仪的把控下,从来不会发生极端天气,而闪电则一个也没有,现在竟下起了暴雨!眼前的小尊哲仿佛只是一个欢迎,有关异界的记忆也变得不再真实,苏迪好像还呆在人类世界的那条小船上。 但她来不及思考这一切的真实与否了,罗盘突然开始不受控制地飞速旋转,由南向北,由北向南,周围除了雨雾以外什么也没有了,船开始在波浪的翻滚中颠簸。雷鸣与波涛盖住了呼喊,暴雨和巨浪填满了每一道缝隙…… 之后的一切苏迪再也不记得了,更别提小尊哲了。 第十一章 于江湖(下) 醒来后,她只觉得周围暖洋洋的,仿佛躺在羊毛毯子上。空气中夹带着鸟语花香,还有溪水的泠泠之音,甚至能听到蝴蝶拍打翅膀。这一定不是异界——苏迪坚定地告诉自己。她不记得自己有多久没有感受到纯粹的自然气息,有多久没有见到过野生动物,有多久没有以自然造物的身份活着了。惊喜之中,她缓缓睁开了双眼……那如海般蔚蓝的,应当是天空;那如丝织般绵软的,当是云彩。她还记得、她还记得。那棕褐色的如双臂般坚挺的,定是枝干;那如朝霞般粉嫩的,定是花瓣;不错的,周围定是一片桃花林了。她还记得。 一只有着一对美角的麋鹿缓缓走了过来,绅士地低下了脑袋,用温暖的大舌头用力舔了舔苏迪的脸颊。苏迪也仿佛沉醉于这美景中了,自如地抚了抚麋鹿那坚实的后颈,并顺势轻吻了他那清澈的双眼。 突然,麋鹿的身影变得愈发模糊,他的周围开始发光。不一会,麋鹿消失了,一个有着一对鹿角的栗发男子披着长袍站在那里。他伸出一只纤纤长手,将苏迪扶了起来,看了她一会,同时思考了一番,接着关切地问道:“汝无恙否?已闭目三日,今晨气色微好。”他的声音很低沉,优雅而有力,散发着夏日的树叶的气息。 苏迪惊住了,麋鹿竟然化作了一个男子,而自己刚刚还吻了他!不过她立刻甩了甩头,将注意力集中到他的话语上。她仔细斟酌了一下用词,尝试用同样礼貌的态度回答道:“你的话有些晦涩,我没听明白。你可以说得通俗一点吗?” “哦,当然可以,”男子立刻改变了用词,“我们这里的人通常以儒雅的方式说话表示礼貌,不过你是客人,我随你的意愿。我想问的是,这位小姐现在感觉怎么样?你已经有三天三夜没有睁眼了,今天早晨我看你的气色好多了,果不其然,你便醒了。三天前你抱着一个小男孩在海中遇险,不过被海妖们救了下来。看海的我刚好路过,便把你带了过来。我叫冬寒,本体是一只麋鹿。小姐你呢?” “我叫苏迪。”苏迪抓住了冬寒说话的空隙直接问道,“那个小男孩怎么样了?” “安然无恙。”苏迪听到这句答复便安心多了,“虽然还没醒过来,但我把他抱回了我的家中,那里能烤火,更暖和一些。我怕你会介意睡到我的家里,就将你留在了这片最舒适、太阳最好的草坪上。当然我并未亏待你,一直按时给你喂汤药,这里也很舒适,不是吗?” “先带我去看看他,一会再说!”苏迪在冲动中忘记装成礼貌的态度,再次答非所问,但冬寒并未表现出介意。他只是无奈地笑了笑,变回了鹿的形态,并温顺地趴在了地上:“苏迪小姐,那你趴在我身上吧,我载你过去。” 苏迪也不是没骑过马,她明白骑鹿也大概是同样的道理,不过一想到身下的麋鹿其实是一名男子,她就不禁感到慌乱,羞涩地把头埋到了那暖洋洋的毛发里去。真奇怪,我怎么也变得跟墨薇一样敏感了?苏迪想着。 …… “到了。”冬寒的声音仿佛是从地底下传来,叫醒了思虑中的苏迪。苏迪匆匆地离开了冬寒的身躯,竟摔了一跟头,还没来得及拍掉尘土便径直向前走去。 这是整个桃花林中树最浓密的一处,充满粉色花瓣的树干像云朵一样盖住了天空,地上也是一片粉嫩,丝毫没有为青青绿草留下空隙。一束暖融融的阳光照射下来,前方是一个结实的小木屋,和冬寒的毛色一样,也是栗色的。苏迪匆匆推开前门,冬寒缓缓地跟在她身后。推门而入,房间中的摆设十分简单,只有一张木床,一对桌椅,一套炊具,一个水池和一张窗户。木床底下有个用石头围起来的小火炉,床上有一个黑色的小脑袋,被裹在了厚厚的棉被里。苏迪喜极而泣,一把将小男孩抱了起来——“小尊哲!”苏迪失声喊道,小尊哲也醒了过来,本能地嘟囔了一句“妈妈”,待完全清醒后才改口叫“苏阿姨。” “我觉得你们还是应该多休息一会。”冬寒提议。 “好啦!”苏迪放下小尊哲,笔直地站到了冬寒的面前,轻轻地拍了拍他的左肩,恭敬地答谢道:“抱歉刚才的表现有些粗鲁,好心人冬寒先生,现在我可以回答你的问题了!我叫苏迪,我想我一定不是来自这个世界的人。我曾经所处的世界暴君横行,这孩子的父母有难,我就破釜沉舟,带他远渡重洋,中途不幸遭到了暴君的追击与暴风雨,然后……就来到了这里。对于冬寒先生的好心搭救与关心照顾,我,不,是在下,不尽感激,愿以身相许!”她照着曾经听书时学到的台词念了一遍,直到抬头看见冬寒有些慌乱的表情才发现自己说了什么不得了的东西。 “姑娘大可不必。”冬寒答复道,“我那时看见你的穿着,就想到你一定不是这里的人。你说的话我也未完全听懂,我们这个世界有三种生物,分别是仙、灵和妖。其中仙主要以人形存在,隐居于有灵之地,几经修炼,法力高超,随着法力的增强改变着周围的地貌与气候,不过他们不谙世事,到了生命的期限便归去了。灵就是像我一样的生物,会在人形与生灵间转换,有着一定的法术与特殊能力,不过远远不及仙。我们这些生灵都在经营着各自的生业,互相之间颇有交集,四海之内皆有好友。比如我就是负责管理这个小山包的。这座山里也有其他的生灵,比如灵芝会培养并出售上等灵芝,蝴蝶开了一家染布场,我有一个狐狸朋友喜欢整天闲逛,不过手艺很好,会用木头打造家具。这里也居住着一位仙人呢!如果你想,我可以带你去拜访,我跟他有过几回来往。妖,也与仙一样有着高超的发力,不过他们多以半人半兽的形式存在,绝色倾城,且不善不恶,爱惹是生非,有时也会大发慈悲,比如这次,是海妖救了你。我们这里并没有统治者,也没有形成你那个世界的集团。大家都各过各的,和谐共生,互相帮助。这里不愁吃穿,所以你不需要担心自己,一直在我这里呆下去就好了。” 冬寒沉默了一会:“……很久没说过这么多话了。苏迪小姐,如果你愿意,我很想听听你的故事。” 苏迪娓娓道来地说了一遍,从人类世界,到异界,全说了一遍。 “要是冬寒能爱上我就好了,”苏迪心中突然冒出了一个奇怪的想法,“这样我就有正式的理由继续在这里待下去,并寻求他的帮助了。” “你的故事很特别,特别到我敢肯定这里没有一个人能够完全理解。”冬寒说道,“这样。你需要养精蓄锐,得到足够的伙伴与暴君墨昙抗争,且你之前的梦想是成为一名说书人。不如,我帮你找听众,你给他们讲你的故事,让他们理解、同情你,祝你一臂之力,有朝一日我们集结伙伴,从大海一路向南,帮你报仇。我们这里有句老话,叫‘君子报仇,十年不晚’。依我看,墨昙即使到了将死之期也会想办法继续维持生命。所以,他会一直活下去,而你的报仇也永远不会晚。” 于是,冬寒特意找蝴蝶为苏迪做了一身符合说书人气质的海蓝色长袍。往后的每一天,他都载着苏迪和小尊哲游遍山川,在一群生灵中重复着同样的故事,狐狸负责后勤工作,为两人准备好了每天的必需品。晚上,他们或是在野外露营,或是回到桃花林的木屋里去。不过少不了的,是每晚冬寒和狐狸的酒席。桃花源向南是草原与海滩,向北是一片灰色的石壁,几乎没有植物,生灵多是虫类,特产玉石,有一个仙人身居地下。接着,是深深的雨林,周遭尽是碧绿,天上是一层层高高的树冠,地上是一层层新落的树叶,远方是迷雾,笼罩着这个充满生灵的世界。往后,是瀑布山泉,冲刷着从雨林来的枝蔓,迎着紫檀色的石棱飞起片片白雪状的水雾,泛出点点金光。再向北,是辽原一片,一朵朵小白花装点着整片平原,偶尔地有异常粗壮而茂盛的大树出现,制造一片阴凉。再走下去,就到了这个世界的尽头——那是坚固到无法被破坏的山峦。山峦上,有多彩的鲜花盛开,斑驳的石壁熠熠生辉。然后,他们就要返回,然后换个方向,继续行走,继续说书。 说着,说着,听书的队伍越来越长。这里虽然永远都是春天,但日出日落仍记录着时间的流逝。 说着,说着,苏迪有了身孕。冬寒也暂时停止了与狐狸的酒席,专心照顾苏迪。 说着,说着,苏迪的大女儿在冬寒的教授下也学会了化作小鹿奔跑,小尊哲也开始拉弓射箭,研究这个世界的花草…… …… “这真是个美妙的、和我心意的世界,”苏迪想着,“既然它在异界的北方,便管它叫做【北国】吧。” 第十二章 骑士与魔女 人类世界旧城区 冬日留下的冰雪在春的暖意中融化了,可天空却仍是苍黄的一片。雾霾和沙尘暴交替笼罩煦日,伴随着刺骨的北风,日日夜夜地洗劫着没有生机的荒原。旧城区里,报童的叫喊声间断而不绝: “贪污官员xxx百亿财产一夜间被洗劫一空,巨额贿款被同时查出!” “着名男星xxx十亿财产凭空消失,逃税记录被同时查出。” “赌场老板xxx一夜损失千亿金额,据调查是被偷,同时获得勾结黑帮的记录。” “大型垄断公司xxx害民不浅,其老板xxx银行账户被洗劫一空。” “xxx走私毒品获利千万,财产昨夜全被劫走,不明盗贼为民除害。” …… 人声鼎沸之中,有窃喜,有惊讶,也有哀叹。穷人们的确时不时地会有许多“意外收获”,可许多的钱不是被挥霍就是因征税或压榨而被剥夺,总之,科技停滞不前,社会没有发展,没有多少人因此过上好日子,就好像那些钱凭空消失了一样。 灼羽偷偷拿走了一份程哥的报纸,进到她和心晨的房间里共同欣赏“战果”。她用小手指着一个个字符,朗读着。 “政府调查局特派十名高级科研人员追踪黑客信号,最终因无法破译其中的一层密码而失败。据悉该密码领先我们现有的科技二十年以上,需借助量子计算机进行破译,疑是外星人所为……”灼羽喜悦地赞扬道,“哈哈,心晨你太厉害了,你是怎么做到的!” 心晨没有回答,只是微笑。 灼羽继续根据报纸上的内容自娱自乐:“政府在此声明,广大市民无需恐慌,尽管没有找寻到盗贼的具体地址,我们已有把握能够镇压他们的行动。我们推荐大家多多使用我们开发的各大贷款网站,或是使用新型加密电子货币……哈哈,胡扯!声称很有把握,可实际上不还是连一根毛发都没有摸到嘛!” “嗯。”心晨微笑道,“他们反而想借助这次的事件再赚一笔钱耶。” 灼羽继续浏览报纸,当目光瞟到下面几行小字时,她的笑容凝固了。灼羽不再喜悦,声音也很颤抖:“可是……为什么穷人们还是没有过上好日子呢?你不是把偷来的钱都给他们了吗?” “唉,”心晨摇了摇头,用她那一如既往的台湾腔说道:“我说你还是太天真了呀,要是偷点钱就能够使得天下太平的话,为什么现在的社会还是这么复杂呢?我们两个现在有所涉猎的,只是人类世界当中的‘资本区’,所谓的‘政府’只是这里最有钱的一个集团,叫做白氏集团,简称叫bpi。而这里叫做资本区,就是因为你的资本与权力成正比,有钱的人才能当权,能够飞扬跋扈;没钱的只能给有钱的资本家们打工,比如程哥。不过很好的一点在于旧城区里的人们普遍自由度较高,可以开小店铺当个体户。我们之前的一个个偷盗对象虽然也很有钱,但只是白氏集团的对手罢了。把他们打到了,就相当于帮白氏集团清除障碍。障碍被清除了,白氏集团就会越做越大……就是这样子,整体情况我也说不清。” 灼羽并没有听明白,她不解地眨了眨眼,回到了之前的问题:“心晨,你确定你把所有的钱都给了穷人?” 心晨犹豫了片刻,突然极为肯定地回答道:“那当然!”然后又匆忙地补充了一句:“要不然我能给谁?我是不会私吞的!” 听完了心晨的答复,灼羽便没再怀疑她,反而是思考了一下心晨之前讲述的内容,转而问道:“心晨,你究竟在人类世界待了多久了?你了解这么多,一定有过不少经历吧。” “嗯呢。”心晨微笑着说,“我有从主人那里了解到,你并不是人类哦,你来自异界,你知道的,就是那个科技比这里发达得多的世界。我告诉你一个秘密,其实,我也并非来自人类世界,我和你本都是异界的人民呢。惊喜吗?或许你可能早就猜到了,因为我身上的科技都是人类没有的。灼羽,我的出身是在你的意料之外还是意料之中?” “啊……”灼羽的表情仍然很呆滞,好像心晨说的还是那些晦涩难懂的社会问题。突然,她不再犹豫,凑近心晨悄声问道:“你是异界的!?莫非你是未始校长派来跟踪保护我的,你口中的主人就是他?不然,你的主人怎么能够知道我是超人类?如果是这样,拜托不要再跟着我了,我来到人类世界就是为了冒险,保护我,没有意义!心晨,我…我一直以来可是把你当作我最珍视的人看待,我竟没想到你是未始派来的……” 心晨没有听懂,她不知道未始是什么,也不明白灼羽为何会如此抗拒。她只感觉到她和灼羽之间多了一层无形的隔膜。她不喜欢这隔膜,她本能地想要将其打破:“我当然不是你说的那个人派来的,我就是你的骑士心晨。再说了,你的红眼睛与白头发一看就是超人类!并且,我一定比你提到的那个人要年长,怎么可能称呼他为‘主人’呢!灼羽,你来猜猜我的年龄?虽然因为机器人能够青春永驻,所以我看起来只是少女,但我敢打赌我比你认识的任何一个人都要年长。” “唔。”灼羽趴在床上,有些不情愿地答应道。她不想与心晨打赌,她还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 心晨发现了灼羽的异样,坐到了她的身边,轻抚她的背,尝试逗她开心:“对了,魔女灼羽,你提到的那个人叫什么来着?喂屎?你是因为生我的气所以要给我喂屎吗?” “哈哈哈……”两人不由自主地笑了。 “没有想要给你喂屎,也没有生气啦!”灼羽模仿着心晨的台湾腔说道,恢复了喜悦的神色。心晨也松了一口气,她知道,灼羽一般在高兴的时候才会模仿她的台湾腔。 “那要不要我给你多讲一些人类世界的情况?”心晨尝试地问道。 “好。”灼羽点了点头,坐了起来,“其实我在异界学习的时候了解过一些,不过再听一遍也无妨。讲快点,过一会我想向程哥炫耀我们的‘战果’。” “好。”心晨开始像一名女播音员一本正经地介绍道:“除了资本区以外人类世界还有另外两大政权。另一个是教会,位于离这里很远的地方,那里的人们都信仰神的存在,等级制度森严,你的生活条件与出身直接挂钩。人们会把自己的一部分钱以供奉神明的名义上交给上级……我的主人不相信神明的存在,我也不相信,倘若神明真的存在,那也只能是我的主人。——最后一大政权所统治的区域人们习惯称其为科技区,那里的人们热衷于研发与制造机器人与其他人类眼中的高科技产品。不过,他们的科技很久很久都没有进步了。身为上过学的超人类小姑娘,灼羽你应该知道超人类封锁了人类世界的科技。的确是这样的,人类连量子技术都没有掌握。他们声称我们的科技领先了他们20年,但实际上他们永远也赶不上我们!虽然旧城区这里待着蛮舒适的,但人类世界可不安定。科技区的人老爱打仗,教会区赋税严重民不聊生,资本区的资本家们老压榨人民。相比较,异界多么美好,超人类多么伟大,你应该因此感到自豪才是,而不是跑到人类世界来冒险。” “这是我的私事,我愿意这么做。”灼羽又有些不高兴了,轻声说道。消除掉不良情绪后,她没再说什么,转过身去开始换衣服准备下楼找程哥。 今天是工作日,程哥在修理一辆摩托车。他戴着满是油污的布手套,靴子上都是泥,裤子沾上了一层白粉,没戴头套和口罩,灰头土脸。摩托车被架得很高,但他还是需要吃力地跪下,摆弄底部的零件。当他用余光瞥见蹦蹦跳跳地下楼的灼羽和踩着旱冰滑下来的心晨时,程哥放下螺丝刀问好:“嗨,奥洛拉,嗨,灼羽,你们要出去玩吗?” “程哥!”灼羽激动地跑了过去,骄傲地展开了手中的报纸,“程哥,你看最近的新闻没有?” “看了,”程哥平静地答道,“每天阅读新闻是一个好习惯,灼羽小姐做得很好。” 灼羽本期待着程哥会主动提起那个事件,然而见他没有继续说话,她有些失望,不过还是高兴地发问:“那程哥,你有没有注意到,这几个月以来,有一伙黑客盗贼劫富济贫,连连收拾掉了许多干了坏事的资本家呢!” “嗯。”程哥依旧不以为然地回答着,他的表情期待着灼羽继续说下去,期待灼羽赶快用一句话结束这段没有意义的对话。但灼羽怎能让程哥如愿? “是我和心晨干的!”她像综艺节目主持人一样惊喜地宣布道,“程哥,你想到了吗,我们厉不厉害!” 程哥动了动唇,但没有说话。他并未表现出惊讶的神色,依旧不以为然,甚至有点麻木。 灼羽干脆不管程哥的反应,继续说下去了:“程哥你看,心晨,就是奥洛拉,她身上的科技那么发达,完全能够做到报纸上报导的‘领先人类二十年’的操作!利用电子设备当一名黑客是她最擅长的,我还特意嘱咐她多分你一点钱呢!你有没有收到不明汇款?就是我们干的!程哥程哥,我们厉不厉害,我们劫富济贫,可算干了一件大事呢!……” 程哥依旧没有表示出任何态度,他的表情反而是愈发的僵硬、麻木。突然,他觉得很尴尬,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这么觉得,于是不再听灼羽一个人的讲演,转过头去拿起螺丝刀继续工作,仿佛灼羽不存在一样。 讲到一般,灼羽才意识道程哥对她已不予理会。她失落的将报纸扔到了地上,嘴巴不满地撅了起来。“程哥,听我们说嘛……” “我得工作了。”程哥回复了一句,“没工夫听你的童话故事。我已经是成年人了,灼羽,你可以找心晨陪你,而不是我这个大男人。再说了——虽然根本不可能——如果你说的是真的,那我劝你去自首。你没看今天的公告吗?bpi想要招募黑客进入他们的公司当高级调查员,薪水可丰厚了,那可是一辈子不愁吃穿了……” 刹那间,灼羽本已灰飞烟灭的希望再次飞了回来,她的眼睛里闪着金光,一时间声音颤抖了起来。她用力抱住心晨,激动地尖叫道:“心晨,还等什么,我们快去吧!” 第十三章 暴君必亡 北国桃花林 “遥远异界的人民仍处于水深火热之中,等待被北国中的仙灵拯救,故事也还未说完,需要诸位创造一个圆满的结局。我再次向广大生灵发起求助,号召诸位与我一战。此战必胜,此仇必报!”灵动的女声开始变得慷慨激昂起来,橘红的发丝中流出了几滴晶莹剔透的汗珠。海蓝色长袖中,一双巧手把扇子放了下来,在胸前有力地抱起拳,表示诚意。 “此战必胜,此仇必报。”听众之中想起了滔滔不绝的对话,有人被苏迪的话语鼓舞,有人仍保持慵懒的姿态,无动于衷。熙熙攘攘的生灵们议论纷纷,可始终没有一个能够傲然地站起来,挥出拳头。 苏迪不知说了多少年的书,重复了多少遍同样的故事——虽然她怀疑异界可能已面目全非。她也渐渐地反客为主,从游历四方到有源源不断的听众前来桃花林听书。她和冬寒也早已组建了一个家庭,并孕育了一女一儿。冬寒教授孩子们学会了诗书礼乐,小尊哲也开始沉迷于研究北国的文化。 冬寒在小尊哲的跟随下从木屋中端着一碗银耳秋梨汤走了出来,搂住苏迪的肩,轻声安慰道:“北国人的性情向来如此,不爱多管闲事,能被你的故事打动便已不易。到如今以大概有两三百名生灵愿意跟从。拥有更多的跟从者,是上策;对于中策,我可以尝试请仙人援助;与妖交流,是下策。” “我也有问题。”苏迪抿了一口梨汤,体贴地说道:“帮与不帮,本就与仙灵们无关,只是我一厢情愿罢了。且在他们眼中异界就是一个虚幻的梦境,我无法为他们证明异界的存在……若不是小尊哲还在这里,我也不由得怀疑异界的真实性了。他们无法理解我,或许你也不能完全理解我,不是吗?” “唉。”冬寒脸上笼了一层不可名状的阴影,显得有些阴郁,他不知道该说什么,只是叹了一口气。 “我也不能完全理解我自己,”冬寒突然开口道,“我不晓得我为何会爱上你这么一个突然出现的怪人,因为你有着独特的思维与无限的活力。以及其他许多我无法理解的原因。但现在你变了。因为我,因为孩子,你的心头又多了无数的牵挂,怕我伤心,怕孩子们生病、受伤,像拴在木偶上的丝线一样将你拽回原地,让你失去反抗的意愿……我爱你,爱那个自由自在的你。唉,或许这一切都是我害了你,要不是怕你伤心,我早就会离开,将孩子托付给我的亲戚,然后成为你的一个听众,消失在你的视野里,但在背后默默地支持着你。” 冬寒说着,苏迪的眼眶也有些湿润。是啊,这些年来她一直在北国与异界的夹缝中挣扎着,既想大展宏图快意地报仇,又牵挂着冬寒与二人的孩子,想一直照顾他们。为了她和冬寒的家庭,苏迪不知道牺牲了多少,也不知压抑了多少对于异界的希望。渐渐地,她还在机械性地说着书,讲述着重复的好像具有煽动性的故事,而希望却是愈发地渺茫。 就像之前在人类世界与异界一样,苏迪不想再安定下去了。可她还得为冬寒、为孩子们负责…… 冬寒却转过身去,对犹豫的仙灵们开口了:“在下是桃花林一小小看守,此为吾妻,如诸君可见并非北国之人。此女既因阴阳差错误入此境,必是天意所谓,令诸君助她拯救不被上天眷顾的异界子民,以仙灵之力解凡女墨薇的冤案,惩罚无情无义的暴君墨昙。望诸君以一臂之力相助,在下一个月圆之夜相聚海边。吾等定会赴约!” “善哉!”有的生灵高喊。 “可以。”有的低声自语。 也有一部分没有答复,再次讨论起来。或许由于冬寒是个较有威信的北国生灵,群众的相应更多了。 直到夕阳下山,群众渐渐散去,粉嫩的桃花渐渐暗淡下来,木屋前只剩下苏迪和冬寒二人。苏迪再次像个小女孩跃了起来,狠狠地在冬寒脸上问了一口。 “我还是不习惯你这么亲热……”冬寒红着脸缓缓开口,“话说回来,我们还有半个月的时间。” “留下半个月的期限,你想干什么?”苏迪问道。 冬寒笑了笑,“被你猜中了。我确实有意为之。狐狸会帮我照顾孩子,接下来我便载你在无月之夜漫步,享受属于我们的不多的二人时光,在一点点告诉你我的想法。” 苏迪温柔地微笑着,环抱住冬寒,轻抚着他的衣襟。 狐狸从木屋中钻了出来,故作不满地责怪道:“又让我干这些柴米油盐的事……唉,我说苏迪,你一来到北国,冬寒的心就天天在你身上了,我能?快成仆从了。哼,真是重色轻友。” “有一瓶酒在水池下面的柜里,二品的,从无限竹林那边得来的,等孩子们全睡熟了就归你了。”冬寒平淡地应付道。 “嗯,嗯。”狐狸满意地轻哼着,眼里顿时闪起了光芒,吹着口哨回到了屋里。 “对了,”冬寒对着刚要进屋的狐狸吩咐道,“我们明天不一定能回去!” …… 苏迪趴在变成了鹿的冬寒身上,体会着他的毛发的温度,在无边的黑暗中前行着。 “狐狸真爱喝酒。”苏迪在冬寒的耳边轻声说着。 “是啊,他是个自由人,”冬寒附和着,“他现在没有工作,自己畅游天地,还挺能喝。要是有酒仙这么一个职务,他到可以试试。” “他嫉妒我们俩?” “呵呵,只是说说而已。他只是在提醒我不能忘了他。” “要不是他是个喝酒的男狐狸,或许你会爱上他呢。” “他对我真的是一片心意,我们是生死之交,但我和他之间的情感,是兄弟手足之情。” “哦……你提到兄弟,我又想到了我的好姐妹墨薇呢……她现在怎样了呢?你说的是,我对她真是不负责,在这里得了一丝安定便……” “不必自责了,苏迪,我们不正要准备去救她吗……”冬寒低沉的声音,在此时此地,对于苏迪来说,像是安抚她的摇篮曲。渐渐地,苏迪竟在那温暖的绒毛中睡着了。 好像是在很久很久之后,苏迪终于被冬寒唤醒了,可眼前还是漆黑一片。 “哈……”苏迪伸了一个懒腰,“怎么还是黑天,冬寒?” 冬寒已回到人形,他绅士地帮苏迪站了起来,并解释道:“这里是一个巨大的洞窟,有一位与众不同的仙人高居于此,我们要尝试说服他帮助我们讨伐暴君墨昙。” “仙人?”苏迪惊愕地感叹道,“恐怕不会待见我们吧。” “是仙人。”冬寒平和地继续解释,“但我说他与众不同。他有两点与众不同,第一点是他几乎一直保持生灵的形态,而非人形,这一点是与其他高高在上的仙人不同的。第二点是他平易近人,不会像其他仙人一样将你拒之门外,他能够倾听你的诉说。我想这还能够说明一件事,就是这位仙人实力超群,他之所以近人,就是因为几乎任何北国人都无法对他造成威胁。他常年居住在这个洞窟中,也就是桃花林旁边的石山下,因为他,我看守的桃花林常年盛开,没有枯萎之时。” “哇……”苏迪一听,眼中再次有了希望,“这么说,我们也不是一个仙人都求不到了。那我们走吧!” 苏迪拽住冬寒的手准备前行,冬寒却一动不动:“抱歉,我无法跟你一起过去,这一次,需要你一个人。我就留在这里,休息一会,等你回来。毕竟,我昨晚一宿没睡。我把熟睡的你安置到这里后又赶紧回去为孩子们做了早午饭。” “啊……?”苏迪顿时有些畏惧与失望,“一起呗,我想比起我,他和你更熟。” 冬寒的声音有些冰冷,像是一块本可以燃烧却被扔进水中的木头:““带着小尊哲来到北国的是谁?是你。但比起你,尊哲和他的儿子更熟——我不是想说我像尊哲一样懦弱,关键在于你。想要报仇的、只身来到北国的、说书的、养精蓄锐的、想要寻找仙人的……这一切的都是你。你是你的世界的英雄,而非我的世界的附属。去吧,苏迪,让仙人看到你的诚意,看到你是个独立的女英雄。” 苏迪突然走上前去,将头紧紧贴住冬寒的胸口,冬寒轻轻地解开围巾,包裹住苏迪橘红色的发丝。 “我舍不得你。”苏迪的声音有些哽咽。 “好啦,”冬寒安慰道,“又不是要上刀山下火海……只是一个短暂的分别嘛——” “可我终于明白,我们的未来是走不到一起的。我有我的路,你有你的路…可是,我爱你。” “爱和路不是一概而论的。”冬寒低声说道。 苏迪还想再说些什么,却又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冬寒,我还是不会说煽情的话。那就先分别一段时间哦,我先走了!”说完,她摸了摸腰间用来防身的匕首——她的这份装备从人类世界开始就一直没有改变过——然后转过身去孑然一身走进了没有光的洞窟中。 走着,走着,有时伴着几步小跑,终于,前方出现了一丝淡淡的蓝色微光。苏迪迎着光跑过去,眼前是一个空旷的大厅,四周结满了硬硬的冰,地板上有一个三角形的印记,印记下方有着神奇的蓝色水晶,散发着大厅中仅有的光芒。苏迪环顾四周,只有一道铁门,根本不见仙人的影子。 突然,从三角形印记的中央腾空飞起了一个黄橙色的鸟喙,和苏迪一样大。鸟喙飞速向苏迪刺去,还好苏迪一直在保持警惕,成功闪了过去。 “过来想办法抓住我。”鸟喙开口说话了,那是一个英气的男声。 苏迪突然想到了她曾经学过的跆拳道与在异界学习的武术,虽然大约十年她都没再练习,但基本功依然铭记于心,身姿仍然矫健。出乎意料地,跆拳道招式竟格外地有用,没几个回合,苏迪就买了个破绽,设计用手钳住了鸟喙,但鸟喙竟凭空消失了,出现了一面翅膀,朝苏迪闪过去。来不及闪了,我大意了,苏迪想着,转守为攻,化丹田之气为劈天盖地之力,用手刀向鸟翼劈去。二者相撞,鸟翼竟不敌苏迪,化作一片赤红的羽毛消散而去。接着,又飞来了一只鸟爪,要抓住苏迪,可还是被苏迪战胜了。 “退到一边,我不会再试图攻击你。”那英气的男声再度出现。苏迪乖乖地退了过去。 渐渐地,三角痕迹的中央出现了一只巨大的火鸟。他的羽毛多是赤红色的,唯有脸、下腹和尾翼的部分是白色,他的眼睛闪着熊熊烈火,脑顶的毛也在燃烧着。他开口了:“我就是你要寻找的仙人。由于我的造化修为,我早已知晓你的故事,称呼我为‘火鸟’便可。我几位擅长‘火’之法术,但我不爱像其他仙人一样,变化成人形。我理解你,同情你,敬佩你,我也可怜墨薇,憎恨墨昙,厌恶尊哲。我很想帮助你踏平暴君的城市,拯救美人墨薇于水火之中,但我在这里维系着方圆一百里的环境,我若去往其他世界,这方圆一百里都将崩塌为‘现实’——仙灵将不再会变化,失去智慧,变成受自然法则控制的野兽;而桃花也将不再盛开,潺潺溪水会变成充满垃圾的污水,植物也会死去。所有的生灵将不再幸福,无法吃饱穿暖,受病污侵害……但我愿消耗八成法力,赐你一把唐刀。使用它,你也能像我一样拥有强大的‘火’的力量,它——便称其为‘绯焰唐刀’,永远保持锋利,能割开整座石山,发射出的火焰将随你的心意燃烧,若你不愿其熄灭,它便将永远不灭。我一旦赐给你,你将永远拥有它,你可以传给后代,但不要期望它的能力永远存在。对于不适合拥有它的人,它将熄灭,失去所有能力。苏迪,拿着这把唐刀,改变异界吧。异界需要改变。” “……” “除此之外,仙人还说了些什么?”踏上回家的路后,冬寒问道。 “还说了其他一堆我听不懂的话,什么平原上会升起海市蜃楼啊之类的。”苏迪耸了耸肩,“不过总之感谢仙人的恩惠。然后,这么说我们是不是得到所谓的‘神器’了?太棒了!” “我不敢说他是最厉害的仙人,但他绝对是最好的仙人。”冬寒点评道。 接下来的十天,两人跋山涉水,去到了无限竹林——那里也有一位比较和蔼且造化较深的仙人。而那位仙人同样赠给苏迪一样‘神器’,她用她的五成修为精炼了苏迪的匕首,使得它“能够救活任何一个被匕首穿过心脏的还有心跳的人”。这把匕首也被仙人命名为“碧叶轻刃”。和绯焰唐刀一样,碧叶轻刃对于不适合拥有它的人也将失去能力。可这无限竹林也无限危险,易进难出,进去的生灵大多迷路而永远无法走出,若在其中饿死,尸体则会被这片竹林吞噬,提供法力,扩大竹林的面积。但好在冬寒是鹿——在这片竹林中,唯有一个方法可以出去,就是 终于,月圆之夜,海滩上的仙灵们堆得密密麻麻,也有几个好事的海妖加入了队伍。 “出发吧——”苏迪、冬寒带着小尊哲和他们的大女儿,与仙灵们登上了苏迪设计制造的大船,扬帆起航。海妖们潜行在水里在船的两侧制造涡流协助前行,也有成群的鸟类在天空中翱翔。 异界的守军不晓得自己是怎么败的,只见一群奇异的生物——被机械化了的超人类对动物一无所知——在一个橘发少女的带领下用奇怪的招式突破层层防线。他们不惧炮轰与子弹,甚至速度快得能够多闪过每一道招式,超人类死伤无数,北国人没有死伤,大获全胜。超人类畏惧了,他们因北国人的神奇法术而恐慌,他们想投降。但在墨昙的控制下,他们无法投降,只能继续战斗下去,送死。 墨昙也慌了,他没想到自己找了大约十年的苏迪竟卷土重来,还带着一群像人类世界的野生动物一样的生物攻打了他的异界,把他打得落花流水。 谈条件。墨昙希望再度用暴力威慑住苏迪,他发了一封又一封威胁信,尝试派人过去邀请苏迪参加一场又一场的座谈会,但苏迪不屑置辩。苏迪继续进攻着,从异界的南岸——关押着人类入侵者的“监狱”出发,一点点地向中心城区进攻。 “又一座城被苏迪攻克。” “苏迪大军浩浩荡荡难以提防。” …… 直到苏迪攻打下异界十分之一的土地,墨昙才终于明白,苏迪的目标就是他自己。而这时,就连苏迪的战术也没有研究、仍沉迷于“惩罚囚犯”、严格制裁手下战将、并因自己的暴力而沾沾自喜的他以无路可退,即使原地改变战术也来不及了。 …… 一个好消息和一个坏消息。 好消息:墨昙和墨薇的儿子天生白血病兼智力低下,现在刚刚明白他自己根本无法继承墨昙的未知,他只是一个木偶,是墨昙的挡箭牌,而墨昙只会尽可能地延续自己的生命,继续当暴君,根本不管儿子的事。于是,小墨昙带着十万未被机械化的盟主护卫队投靠了苏迪。 坏消息:墨昙用无辐射核弹轰炸了苏迪刚刚占领的城市,冬寒死了。 北国的狐狸不知怎的就感知到了冬寒的死亡,当晚便喝得酩酊大醉,醉死了。冬寒的小儿子开始自力更生,成为了桃花林新的看守,便不提了。 …… 冬寒死了。只有他一个生灵死了。 苏迪在一个礼拜后才知道了这条消息——这算很幸运的了。她颤抖着,泪水布满了她的脸蛋,她狠狠地握住碧叶轻刃,一遍遍地刺入冬寒那不成形状的尸体的心脏处。但没用,尊哲早就死了。 “不要难过了,北国仙灵死后都会转世,他或许会成为一只兔子,或一只鸟,相貌、名字会变,但灵魂还是一样的。”一个北国人安慰道。 “没用的。”苏迪伤心透了,“他要叫我到哪里里去寻找他!那个深爱我的冬寒死了——没有人会驮着我四处奔波,没有人会允许我贴在他的胸口倾诉,没有人会如此支持我内心真实的意愿了——冬寒,可别告诉我你是有意而为之,难道这一切都是冥冥之中早已注定的吗……” 但苏迪没有多余的时间哀叹了。由于那颗核弹,天气控制仪也被炸毁,异界迎来了前所未有的风暴天气,不断地刮着十级大风,下着暴风雪,这是超人类从未经历过的,他们认知过的每一天,要么事晴空万里,要么是毛毛细雨,他们不会应对这样的暴风天气——如果没有任何人能够修好天气控制仪,超人类就将渐渐死去了。 泪水和雨水混在了一起,苏迪紧紧搂住冬寒僵硬的尸体,召集所有除了冬寒以外的北国仙灵踏上归途,自己则带着盟主护卫队进行最后一轮突袭。中心城区已被苏迪攻占,唯一的目标,就是墨昙的“地狱”了。 尊哲躺在“地狱”底层的角落里,头发被剃光了一半,一条腿断了,鼻子歪了,一只眼瞎了,身上其他地方也是血迹斑斑。被苏迪救起来时他没有任何反应,好像已经被折磨疯了,但好在,在碧叶轻刃的治疗下尊哲很快便恢复了,开始协助修复天气控制仪。尊哲已是如此惨状,那我亲爱的墨薇该会落到怎样一个境地?苏迪恐惧着,同时加大力度搜索着整个“地狱”。搜索比想象中的要难得多,在无数的密室与机关的作用下,就连搜寻着也没了一半。 与此同时,苏迪攻占了人体机械化中心,解除了所有超人类的机械化。同时,她开辟了一片新的中心城区,建了新的会议大楼与盟主府,同时,天气控制仪也被修好了。苏迪与尊哲商量了一番,提出了异界的新政治系统:异界盟主有一定的话语权与批判权,但整体的权力是被五个部门瓜分的——军事部、机械部、卫生部、文化部与法律部,部长与盟主均是世袭,但每个部门底下都有二十名议员分摊并制约部长的权力,层层往下均是如此。世袭的盟主有一条红色昙花项链象征权力,代代相传。关于民生,职位间工资的比例要被制约在一定的范围内,教育与医疗有大量补贴。最终,在异界权利人士的一致同意下,墨昙的儿子改姓白,继承盟主的职务,且后代代代相传,宣告着对于墨昙的告别与对墨昙理论(主要指人体机械化这一方面)的憎恨。苏迪也将碧叶轻刃赠给白盟主治疗家族遗传病。学识最渊博的尊哲成为机械部部长,领导超人类科技进步,他也开始向小尊哲教授知识,准备继承他的职务。勇敢仗义、有反抗精神的女英雄苏迪成为了异界军事部部长,绯焰唐刀代代相传,但苏迪干了两年便辞职了,职位交给了她的女儿。她自己去北国了,传说是和火鸟的女儿相伴终老。也有人说冬寒死后投胎成了火鸟的女儿,但这就是传说的传说了。 荒谬的是,一个历史谜题在人们庆祝自由与和平的欢呼声中被雪藏了,或许由于异界没有历史,这个问题一直未被重点关注——墨昙、墨薇和与墨昙有私情的美女秘书心辰人间蒸发了。 第十四章 心辰 没有任何一个超人类目击到墨昙的尸体与墨薇的踪迹,所以我翻遍了整个异界中央学院的图书馆也没能找到有关这个谜题的确凿证据,只有一些人的推断与猜测。 大家一致赞同的,是墨昙利用他自己的理论进入到了另一具躯体内:找到一个无辜的被机械化了的平民,删除他大脑内所有的数据,再将墨昙的拷贝进去,这样,墨昙就能够实现对于那具躯体的控制,在理论上“延续生命”。若人身安全再次有危险,那就将这套数据移动到另一个、另一个大脑里。我想,墨昙会这么做的,在无数的屠杀与迫害中,他早已红了眼,对独裁专断有无限的渴望,他一定不会容忍任何一人夺取他的权力与地位。他曾当过异界的“英雄”,权力最大的盟主,在整个世界呼风唤雨,甚至随意改变人类世界。他那么贪婪、暴力,定不愿接受失败的事实,在他本性中残存的理智与勇敢的作用下,他一定要卷土重来,找苏迪他们复仇。 可从那时直到现在,过了上百年,“墨昙”还是从未出现——以他的性子一定会高声宣告自己的姓名并再次实施人体机械化——虽然他明明有机会,因为人体机械化中心的控制权还是在他手里,时至今日依然无人能够破译,但异界的总数据库也在其中,所以又不好销毁。 难道,墨昙真的放弃了? 墨昙极大概率会进入到另一具躯体内,但很可能墨昙的理论存在差错(这一“延续生命”的理论从未被实践),他根本无法因此控制另一具躯体;也有可能墨昙在执行的过程中产生了差错。总之,墨昙因为这场事故永远的消失了。 但就算如此,他的尸体又在哪里?按照这套理论执行下去的话,墨昙的意识——就是他大脑内的数据——虽然离开了,但他的尸体还会留下来。可事实是就连墨昙的尸体也消失了。凭这一点看,墨昙,与墨薇和他的秘书心辰一定进行了位移,他们离开了。 其中有一个比较冷门但我很欣赏的观点,那人认为墨昙去了北国。 他是这样猜测的: 墨昙的秘书心辰其实就是墨昙和墨薇在异界中央学院偶遇时墨昙挽着的那个美女。心辰本是个歌手,唱得并不算很好,但腔调很可爱,且身材好、脸可爱动人,便被墨昙挑去当秘书了。在他们共事的日子里,心辰渐渐爱上了墨昙的“暴君气质”,墨昙也不禁为她的美色而心动。虽然后来墨昙把他大部分的心思全用在了墨薇身上,可心辰仍一心一意地爱着墨昙,心甘情愿地照顾他、为他奉献。我想她不会轻易地让自己的尊严被那位暴君践踏,成为一个机器人似的工具,整天围着他转圈。但墨昙的另一位秘书,和心辰一样没有被机械化的超人类,在自传中口述“心辰像个强迫症患者,神经质地追求着墨昙,故意压低自己的身份,甚至假装能够从此得到满足。”但这是心辰的私人情况,就与墨昙和墨薇无关了。 话说回来,那人猜测,在墨昙被狂妄之心冲昏头脑时,心辰早已意识到了墨昙的危机,并开始想方设法地拯救他。由于奸细的告密,心辰得知了北国的存在,并谋划着逃跑路线——那时两方实力悬殊,墨昙是的确打不过苏迪了。待船已造好,随从已足,墨昙已遂意,心辰便带着墨昙和几个随从浩浩荡荡地向北驶去了,而墨昙也绝对不会将美人墨薇还给苏迪、还给尊哲,他就强行把墨薇带走了。后续的故事和苏迪的所见所闻相差无几,包括突然出现的暴雨与大浪、被好事的海妖救起、再被好心的仙灵收留……这里倒是有一个很大的疑点,就是为什么北国人愿意收留他们?海边的那些北国人,是定了解过苏迪的故事而未跟随的,北国仙灵心善,或许不愿多管闲事解决掉恶人,但也绝不会留恶人一条生路。可为何仙灵要收留墨昙?那人是这样想的:被救下来的,只有墨昙和墨薇二人,其余的侍从均被大浪卷走淹死了。而对于那一疑点,答案是,北国人的目的不是收留墨昙,而是补偿墨薇。墨薇来到异界后颠沛流离,被墨昙欺负、虐待了个够,尊严、贞洁等种种为人的底线全被墨昙肆意地践踏了,还在那恶魔的强迫下孕育了一个孩子——让她死,是亏待它;而墨昙,有多么血腥暴力便不用再说了,让他死,是便宜他。 北国,本就是一个极为神秘的地方,环境优美,气候温和;而北国人,更是像受过圣人的祝福一般,善良、温柔、和睦(除部分海妖),更重要的,他们能运自然之力,与天地合二为一,形散而神和。 墨昙的体格自然是比墨薇强壮多了,自然也比墨薇苏醒的快多了。醒来,他也像苏迪一样先了解了一下周围的状况——不过这是心辰早就告诉了他的——而不同的,他已被仙灵捆绑了起来。然而,墨昙随意地挥了挥拳便挣脱了,墨昙也觉得奇怪,仙灵也觉得奇怪。但这或许是由于墨昙本就胜于北国人的缘故,就像之前苏迪轻易地让冬寒爱她爱得死心塌地、轻易地用跆拳道功夫战胜了火鸟的神力,就像超人类能够轻易地控制人类一样,人类本就胜于北国人。 在野心的驱使下,墨昙开始用墨昙理论控制北国仙灵。虽然北国与异界的状况全然不同,但墨昙理论普遍适用,它将“意志”这一虚无缥缈的概念物质化,从而便能用物质之物操纵意志了。对于异界,那物质之物是代码、微型计算机;而对于北国,那物质之物就是法术。或许其他世界的物种无法理解为什么“法术”是物质,不过法术对于北国人来说就像是数据对于超人类、石头对于人类,是实际的、可操纵的。 从北国的海岸线出发一路向北,走到尽头是一片平原,再往北就是无法击碎无法翻越的高山了。墨昙操纵着一帮仙灵,用金瓦、红墙、琉璃、玉雕等,为他盖了一座富丽堂皇的宫殿。大殿南北贯通,从南向北依次是商门、箫簧溪、舞龙台、洪荒殿、流玉阶、春秋殿、茱萸园、天机阁、和光梯、参门、凤鸣场、石芸海、大殿,左右两旁均是各种花园或修身场地,整个的布局完全遵循着北国的运法之道和修身之礼,道路也均是矩形,规规矩矩。宫殿的面积也很大,以人的形态走上一圈就得花一天。光是造整体的,就花了整整两年,入住的,有墨昙一人、宫女三千、侍五百、卫九千。之后墨昙又要加盖自己住的大殿,在顶部用透明雕花琉璃瓦加了个大阁楼,用于观星。墨昙穿的是锦衣玉袍,吃的是千里挑一,用的是玉石精雕,卫兵们也在修炼着准备为他重新征服异界。他在侍卫的指导下,开始吸收北国的天地之精华,拥有了强大至上的北国法力与无限的寿命。而北国天地间的法力被动摇、被集中了,边缘处的世界便像火鸟说的一样“崩塌为现实”了,土地开始失去灵气,树叶不绿了,花不开放了,河流肮脏不堪,草地退化为荒漠,生灵失去灵气的眷顾难以生存,仙人也没了法力的支撑退位凡人,入住墨昙修建的市井,受严格的封建统治。 那墨薇呢?宫殿的东边是繁华的市井(由失去灵力的北国人组成),再往东是一座不高的山,山顶有一条不繁华的小街市。墨昙就在街市的旁边筑了一圈石头墙,把墨薇关在里面,用法力定住她,并将一部分天地精华吸收到她的体内,让她永生。 未来可观——墨昙永生,墨薇也永生,墨昙永远地享乐,并永远地囚禁、折磨墨薇。好像,墨昙从来就没爱过墨薇,他心中充满的,只是恶毒的欲望。 北国人本想拯救墨薇,却因失算而将墨薇,甚至他们自己,带进了地狱。 但这一切没有结束,墨昙又大意了。 墨昙是人类,胜于北国;墨薇也是人类。 十多年来,墨薇已被绝望完完全全地包裹住了,周围的一切像一个茧子,缠住她,让她失去自由。或许……墨薇所遭受的虐待,要远大于我小时候在“监狱”(旧超人类驻人类世界总部)中玩弄的那些人类…… 但墨薇格外的坚强,她没有失去理智,虽然她的确快疯了,但她还有一丝残存的自我意识。而正是那股自我意识,让她发现了这个世界的微妙之处。 尘归尘,土归土。 花有开败,生命有起始与终结,灵气过多就会分离,一切都在不断地轮回着,这是自然之理。 而透过这自然之理,墨薇看到了一点不一样的东西。 一粒尘埃。 两粒。 三粒。 飘舞。 上升。 下坠。 归尘。 尘埃在墨薇的掌上漂着,随着她的呼吸而进出, “这就是这个世界。” 墨薇开始用灰尘打磨着石墙,为它定型、染色。 渐渐地,墨薇做出了一把雕刻刀,她开始雕刻,沉浸到异界中央学院的美好时光,尝试在精神上回到从前,变成从前那飘飘若仙的女孩。 可时间的确流逝了,她经历了命运这样的捉弄,又怎能回去呢? “唉。”她叹息,却又不再会议,开始机械性地雕刻起来,她要用尘埃在雕刻刀的正反两面分别雕两朵花,一朵是紫薇,一朵是昙花。一朵是妹妹,一朵是哥哥。 她要把花瓣打磨得细薄如纸,如出自自然之笔,却又像石头一样坚固而冰冷。 一点一点地磨。她不用吃喝,更出不去,她所需要做的,只有一点一点地磨。 把刀刃磨得锋利。 把自己那白色的卷发磨直。 把自己磨得面目全非。 把一切磨成灰烬。 …… 墨昙的大殿上: “启禀圣上,有一奇女子请见,前来赐物。”一个男侍像提线木偶一样,以被机械化的标准姿态对墨昙下跪。 “让她进来。”墨昙说着,便掰断了怀里一个宫女的脑袋,把她推向一边:“这个宫女太丑了,给我换一个。”那宫女便散成一堆倒在地上了,没有流血,反而发出了木头的声音,胳膊腿也碎成了几片,被墨昙使来一阵风吹走了。这就是墨昙在北国利用他的理论制造的一堆没有灵魂的空壳。 在男侍的召唤下,一个穿着米黄色布长衫的棕发女子双手捧着一个小盒子郑重地走了进来。她的发丝直而过肩,脑顶绑了一条同样是米黄色的头巾,上面印着几个彩色符号,最左侧挂着一个红宝石圆珠。在那米黄色长衫的袖口和裙摆处,也印着同样的符号。她腰间有一条老旧的皮带,双目无神,脸并不沧桑但却没有微笑。按照她的穿着,她应该待在草原,但她的表情却是属于这座宫殿的。 “穿得很独特,”墨昙点评道,“这些奇怪的东西只有东山顶的街市上卖。不过太拘谨了。” 那女子没有回应,只是机械性地回答:“小女不才,仅对雕刻略知一二,努力多年,终有机会赠圣上以微礼。还请旁人退下,以让圣上先睹之一二,小女便终身满意。” “哟!”墨昙邪魅地笑了笑,“你到还挺大但,要亲自给我东西!还让旁人退下!……不过这年头有意思的女孩不多了,你靠近点,再近点,碰到我的大腿——闲杂人等还不快快退下!否则去死!……” 女子毫不介意地走了过去,仿佛不知道墨昙心中的恶意。 直到碰到了墨昙的大腿,女子才缓缓打开手中捧着的盒子,掏出一只簪子,捏住两端。那簪子是金的,正面有一朵紫薇,背面有一朵昙花,花瓣均薄如纸。紫薇花瓣上的漆是藕荷色,昙花花瓣上的漆却非白色,而是夸张的红色与黑色。 墨昙看见这簪子雕刻得竟是如此之好,无论是造型还是细节的处理,都比宫殿上的一只只灵兽强多了,竟一时好奇而没注意到这簪子的异常。 可正当墨昙要接过簪子时,那女子却不动了,丝毫没有要给的一丝。 “给我。”墨昙无情地命令道。 突然,呆滞许久的女子终于动了,她那僵硬的脸上也出现了一模笑容。她从容地将那支簪子向两边扯开,露出刀刃,瞄准墨昙的心脏——那个她日夜梦寐想要刺穿的地方——一下子刺穿了。漆黑的血立刻喷涌而出撒了一地。墨昙吃了一大惊,眼前的女子不再是棕头发的奇怪东西,而是实实在在的本该待在石墙里的墨薇。他的眼神却再次变得鲜活起来,好像突然忆起了许多东西,那些东西敲打着他的咽喉想要喷涌而出,可他只是开了开口终是没吐出一个字来。他曾吸收的所有灵气一瞬间消逝而去,他只得无力地掏出腰间的护身剑,向本可以全身而退的墨薇刺去。墨昙死了,墨薇也是。 与此同时,天竟也一下子暗淡了下来。一颗巨大的红星冒着绿色的火光从北方的天空飞了过来,像个大火球一样使劲撞了过来,将北国淹没了。那一瞬间,北国的世界变成了完全的白色。之后,其他的一切开始慢慢恢复,而北国也永远飘起了雪花:白茫茫的,不冷,不知从何而来,也不知落到何处去,接触到地面的一瞬间便消失了。雪落下的地方,万物开始复苏,灵力开始恢复。除了东山顶,整个北国只有那里从未有雪。 这真是一个让人沉醉的传说。 第十五章 白氏集团 人类世界: “您拨打的号码不在服务区域内,详情请咨询bpi通讯服务公司……”电话另一头的机械性的女声循环了一遍又一遍,心晨也重复着相应的动作,拨打着那铭记于心的电话号码,拨打。但每次都是同样的结果。她突然变得惊慌失措起来,嘴里一直在不停嘀咕,不去理会一旁的灼羽。 “主人,您究竟去了哪里呢?”心晨感到了无限的绝望与不安,“您该不会想要抛弃我吧……” 心晨揉了揉眼睛,仿佛那里有泪水。她思考了一会,终于咬咬牙,又尝试用自己身上的计算机以另一种方式联系了那位“主人”。可竟然还没有结果。“关于他的所有信号都消失了……”她自言自语道,“主人不会有什么危险吧……还是他去了另一个地方?那他为什么不告诉我呢?——是我跟灼羽的交流过多让他生气了?可我做的一切都是经他批准的呀……” 灼羽拍了拍垂头丧气的心晨,轻声说道:“希望还是有的。况且你没必要使自己变得如此卑微。这不是奴隶时代,也不是封建社会,我们都是自由人,你不需要完全地听从另一个人的安排。你和他是平等的。或许、或许你像我珍视你一样珍视他,那前提也得是你尊重自己!你让自己变得卑微,直到成为另一个人的附属品,你的生命又会有什么意义呢?我……我看到你变成这个样子,很心疼。” “唉。”心晨重重地叹了一声,“灼羽,你还小,你的内心是纯洁美好的,不要被我的忧愁波及到。我在很久以前就像现在这样了,改不了了。况且,我愿意。你要批评,便批评当初的我吧。” 心晨将脑袋转到了一边,屁股也挪了挪,拉大她和灼羽间的距离。灼羽跟了过去,两只手分别抚住心晨的两边脸颊,将她的脑袋掰了过来,像一个祈求糖果的小孩渴望地看着心晨:“那你现在改吧。我喜欢独立、坚强的心晨姐姐。” “不要再说了啦!”心晨甩开灼羽的手,“你喜欢是你的是,和我无关耶!你自己喜欢去吧!” “我不说了!”灼羽紧追不舍,“那你就陪我去bpi吧!” 终于,虽然心晨仍有些不情愿,但在灼羽的连连哀求下,她还是跟程哥道别,收拾行囊出发前往bpi。 “bpi,全称白氏集团,人类世界资本区的执政者,董事会中几乎全是白氏家族的人,其手下有上百种企业,广布于每一种行业。董事会成员的身份与行踪都极为神秘。其董事长即首席执政官白先生自幼经商,手法独断,冷酷无情。其子白沁泠相貌帅气,为当今着名童星。”心晨边驾驶摩托车边介绍道。总共的路程花了两天,期间她们住了一次宾馆。而整个旅程中,那时心晨对灼羽说过唯一的一句话。 …… 眼前的,便是bpi总部了:六座直插云霄的摩天大楼包围着一个巨大的六边形大厦,大厦顶端有一片绿油油的大草坪,其间有一个个棕红色的小房子。草坪中央又是一座更高的摩天大楼,楼顶是一个尖角。大厦的外墙全都镶上了金边,墙壁间填满了闪烁着的淡蓝色的玻璃,印着“bpi”的白色旗帜飘扬在每一幢大厦的尖顶上,又增添了几份辉煌色彩,整个总部像是一座金灿灿的宫殿。灼羽努力回忆起异界,并悄悄与之对比了一下。这里的确远远不如异界,但或许是由于周围的破败为bpi总部做陪衬,灼羽最初看到它时,竟不觉人类世界落后。 六边形大厦上有好几道不同的大门,每张门外都被群众堵得水泄不通。有被bpi压榨而不满的底层民众,有像狗一样恳求bpi签下一两笔合同的小型企业,有前来挑衅的bpi的竞争对手,竟也有想要一睹bpi明星之芳颜的狂热粉丝。但bpi的保安都是军队级别的,手里有枪和盾,构成了一道无人能够冲破的防线。灼羽不禁畏惧起来了,就连曾经在异界生活时她也没去过如此重要的地方,没有见到过如此多的形形色色的人,更没有见识过如此完备的武装。 “我们该怎么过去呢……”她轻轻地自言自语道,“哎呀,没想到会遇到这种情况——心晨,你有什么办法吗?你会不会带我飞上去?” 心晨看了看灼羽,终于开口了:“灼羽,飞倒是会,但我不能在这么多人面前飞的啦,不过我们可以绕到后面,看看大厦有没有后门。” 果然,bpi的另一面根本没有这么多闲杂人等,而它所对着的也不是马路和破败的居民楼,而是同样光鲜亮丽的bpi员工专用枢纽站。六边形大厦的后面,只有一个小小的玻璃门与两个虽执枪但不持盾的保安。他们坐在两把凳子上,分别拿着一瓶饮料,在悠闲地聊天: “还是调到这边来清净呀。”一个说道。 “你得看工资缩水多少。”另一个边玩弄瓶盖边说道。 “那些闹事的人也不嫌累,每天非在前门堵着。” “他们好像根本不动脑,都不会来后门。” “我们都是只做做样子,要真闹起来了,他们就小命不保了。要来后门,就按照上头说的,给他一枪,反正有地铁的噪音挡着。要是人多了,就叫保镖,反正他们就在楼下——”直到心晨离得足够进了,他才闭口。 看到是两个小姑娘,一个保安暂时放下了枪,打量了她们一番,毫不客气地说道:“小姑娘,你知道这是哪里吗?你不该过来。滚开!” 他轻蔑地朝心晨吐了一口吐沫。 “我知道这里是bpi总部。”心晨面不改色地回答道,“我们想见白董事长大人,因为他邀请我们来。” “邀请?”那保安把墨镜往地上一扔,“你以为你是谁?” “或许您并不晓得,”心晨解释道,“我们就是前些日子的‘怪盗’,是我们用高科技手段进行了一系列偷盗。” 那保安不禁笑了起来。 “您不信。”心晨没有慌,“若您不信,我可以向您证明我的确有这方面的能力。您可以用手机查找圆周率,我好来证明我可以无限地背下去,直到您说停或全部背完位置。” “哈!”保安饶有兴趣地拿起了手机,“来背。” “3.……”心晨将手臂轻轻地搭在灼羽的肩上,开始背诵。 “……”那保安瞪大眼睛想要揪出一个细微的错误,甚至口误,却一次次地失败了。 “……” “停停!”保安终于感到慌乱了,“这,这东西,稍加训练,还是没有问题的,不能够证明你有能力成为高科技怪盗。” “那,”心晨自信地说道,“您不信,我还可以立刻说出bpi每一位董事会成员截止到现在为止的所有财产。” 另一个一直不动声色的保安终于开口了:“既然上头有命令,要不就把她们带过去吧。” “可是……”那保安还想争辩什么,“唉,你去吧。” 在那位比较理智的保安的带领下,灼羽和心晨终于进入了bpi。和前门不同的,进入后门后并没有前台或是其他体面的摆设,只有一条条像迷宫一样错综复杂的通道。通道不宽,但很干净。不知绕了多久,他们终于乘上了电梯。这座电梯也比灼羽曾见到过的任何一个都要大,电梯按钮甚至是用红宝石做的。她感到很不自在,这里的一切都如此豪华,但又不属于她,她不敢移动,甚至怕呼吸会产生污浊的气体弄脏了一件件摆设。 电梯里还有另外一帮人,是三个戴墨镜穿西装的保镖,他们十分体面,头发上都喷了瓦斯,脸上也擦了一层厚厚的白粉,在他们之中是个长着一头白发的小少爷,他同样穿着西装,戴着墨镜,和三个保镖一样绅士。 “你一个小保安,怎么带两个野丫头进来了?”小少爷突然开口了,一点都不礼貌。 “少爷!”保安连连鞠躬,就差磕头了,“是小人坏了规矩,大罪,大罪!不过这俩丫头声称是前些日子的高科技怪盗,要找白董事长白大人!少爷您看如何?” “哦?”少爷没有转头便答道,“去吧。我爸今天就在顶楼的办公室里,不过今天早晨吃东西了,要过了中午才能缓过来。况且能过来自首的都不是一般人,本来就没几个人自首,前些天又发消息说经核实不是高科技怪盗的直接做掉。就不怕她俩是冒牌货了。但你没必要跟去了,把她俩交给我的保镖吧,你没资格上楼。” “好好好,我这就滚出去!”说完,那保安毫无尊严地又对少爷拜了又拜,接着迅速离开了。 “你们,”少爷开始对保镖吩咐起来,“先把她俩带到我的第二套住房去吧,给搜搜身,洗个澡,也换一套衣服。我爸不喜欢见肮脏的小野猫。还有,如果她俩是冒牌货,别着急做掉,带过来让我玩一玩,我看她俩长得——” 少爷摘掉墨镜转头看向灼羽和心晨,却突然惊住了。灼羽也惊住了。眼前,是一个十二三岁的少年,身材高俊,脸庞精致。最重要的是,他有着和灼羽一模一样的白发(虽然有些近似淡粉色)和大红色的眼睛——就像心晨说的,这个模样一看就不是人类。两人都惊住了,眼前的对方,好像就是自己转换性别后的模样。 “有意思。”少爷努力抑制住即将在顷刻间爆发的情绪,又戴上墨镜,转过头轻描淡写地说道:“有意思,换完衣服,我想好好跟你们聊聊,尤其是那个白发小姑娘。” “你是谁!”灼羽想大声喊出这句话,因为那片刻间的对视,让灼羽感觉到他们俩之间有一条无形的纽带。他俩像是同一棵树上的两颗果实,早早地便被分离开来,如今才得以相遇。我和他之间一定有更神秘的本质上的关系,灼羽想着。 但沐浴、换完衣服后,灼羽彻底打消了这股念头。 那位少爷竟衣冠不整,躺在床上喝着一瓶洋酒,他的眼中洋溢着无尽的放纵。 “喝么?”他轻浮地问了一句。 “不不。”灼羽谨慎地答道,“您……” “哦,说正事。”少爷将酒瓶子扔到了一遍,稍微整理了一下衣服——但仍显得很不文明——坐了起来,轻蔑地自我介绍道:“我就是传说中的白沁泠,董事长白老头子的唯一的儿子,举世闻名的童星。你们俩见到我高兴吧?你们该高兴!外头的人,有的傻女人,恨不得想倾家荡产过来见我,整天在网上叫我什么‘王子大人’,我随便唱了一首歌就要花几千块钱买几百份,觉得是她们在养着我。哼,我有爹有娘,钱随便霍霍,才瞧不起她们!——扯远了。你们两个小姑娘,长得很好看,从哪里来?想和我一样当童星吗?” “我叫心晨,她叫灼羽。”心晨简洁地介绍道,见识到白沁泠真正的面目后,她也有些不屑于与他对话了。 “嗯。”灼羽点了点头,“不过童星就算了吧。” “嗯。”白沁泠也点了点头,“你们还挺有自知之明的,你们不是当明星的料,你们一点都不如我——那你们要吃东西吗?” “吃啥?”灼羽问道。她突然觉得很奇怪,白沁泠的父亲也“吃东西”了,为什么他“吃东西”后就得“缓过来”呢? 白沁泠突然诡异地笑了笑,从床头柜中拿出一袋白色粉末:“就是这个。你可能不了解,就吃一点点,然后你就会进入幻想的世界,感到特别刺激特别爽,不过不能吃多。要试试吗?这是只有富人才能体验到的美好,我可庆幸我能有钱吃东西呢。” 灼羽隐约感到了一丝不安,她回头看了一眼心晨,心晨也一脸厌恶。沉默了一会,心晨终于谨慎地开口拒绝:“谢谢了,不过……现在已经过了12点呢,我们是时候去见白董事长大人了。” 白沁泠却没有理会她,他只是把白色粉末放进了床头柜里,眼神呆滞,像是在想什么,却又想不出来的样子。“别走……”他轻声说道,可却一直没有想起来该说些什么。 灼羽很庆幸白沁泠忘了,否则他提起的大概就是他和灼羽的相似之处了。到目前为止,白沁泠给灼羽的印象很差。他有钱,有名,有权,可却像是个丢了灵魂的怪物,只会精神萎靡地在污泥里爬,不知道什么是好的,也不知道该干什么,只会混混日子,灌一大瓶价值连城的恶臭的酒,然后把吃进去的山珍海味全吐在马桶里,将周围的一切搞得一塌糊涂。 离开白沁泠的第二套房间后,灼羽和心晨终于有机会再度回到那个电梯,并顺利地坐到顶层,抵达白董事长的办公室。 办公室的装修也很讲究,白董事长的背后是一道画着老鹰的画屏,后面明显有两道暗门,落地窗是防弹钢化玻璃做的,被大红色的天鹅绒窗帘小心翼翼地包裹起来,另一侧则陈列了一排盆栽,里面都是些摇钱树、文竹等有着吉祥寓意的植物。办公室的正中央是一张精致的红木茶几,后面则是貂皮沙发,茶几上有一台大型电脑、一缸孔雀鱼、一个大保险柜、一厚叠合同和一瓶和白沁泠手中一模一样的洋酒。沙发上坐着白董事长。他身姿高大,穿着西装,方脸上满是横肉,眉无力地垂着,一双小眼睛却在努力上挑,鼻子有些歪,厚厚的红嘴唇却像两根香肠一样横在那里。他的头发是被染成褐色的,剃的寸头,毫不做作。白沁泠长得跟他一点都不一样,除了那副颓唐而萎靡的神态,是毫不相差的。 “我知道你们。”他一字一顿地说着,但声音是虚的,“给我讲一讲你们是怎么偷盗的吧。” 心晨不紧不慢地跟他讲了一遍,其间白董事长还让她对几个细节重复了好几次,最终又对了一遍又一遍,直到他进行了最终裁决,表示“你们所说的和我们查到的证据全部相符,我们目前可以认定你们为高科技怪盗,让你们成为高级调查员。” 她们没想到董事长竟裁决得如此草率,不过在一系列的手续后她们的目的完成了——她们的确成为了高级调查员。她们被分到了一间比成哥那边亿万倍宽敞豪华的房间,开始和白沁泠一起享受山珍海味,有时还能悄悄品几口洋酒。她们彻底地过上了有钱人的生活,而工作也很简单,便是她们所做过的——盗窃。她们的任务就是以她们的高科技手段窃取bpi对手的财产,转到bpi手中。 “可是……”一个深夜,灼羽突然兀自发问,“我觉得,bpi有点不对劲。” 第十六章 北山有麟 北国: 毫无原因,一位新的帝君突然出现,身着锦衣,加冕为王,代替了墨昙的位置。旧日的宫女侍从再次恢复了自我意识,可之前经历了什么,他们已全然忘记,便继续服侍新的皇帝。而这位新的皇帝,也归还了墨昙利用大殿吸收的所有天地灵气。他让北国尽可能地恢复到从前的美好时光,自己也不多加管理,只是每日赏花、观星。 他颁布了三条法律: 1.以和为贵,以生为本。 2.一生只爱一个人。 3.杀人偿命,不可灭魂。 前两条理解起来较易,对于第三条,就涉及到北国的传统了:北国人虽以和为贵,但也感情丰富,难免引发爱恨情仇之事。恨到极致,心生魔鬼,刀落见血,便是夺了一条命。此为人心所为,但天理不容,于是夺命者也会在北国天地间之灵力的作用下暴毙而亡。而无论是惨被夺命的,遭天谴暴毙的,还是命数已尽的,死后都会饮下孟婆汤,忘却前尘,重新组成另一个形态,开启一段新生。或许会有新的情仇,或许没有,但过往不咎。 这是自然之理:任何生命体都是由一个个分子构成的,分子可以继续分成原子,再分成质子、中子、电子……而当一个生命体命数已尽时,它会死亡,停止运作,分子或许会改变,但总体的那些物质还是存在的。或许,它们会燃烧、散入空中,或许会与水混合,或许会沉到大地里去。这期间,它们会分离、或是与其他的物质相遇,经历一段漫长的旅程后,每一个物质的碎片,都会找到自己的归宿。或是被另一个生命体吸收,或是参与组建另一个生命体。 北国是宽容的,它会包容其他世界的灵魂,以这篇充满灵气的土地温暖一颗颗脆弱的心灵。而墨薇,也被北国包容了进去,参与了这种循环。 她悲痛、憎恨、懊悔、不满、寂寞、自怜……怀揣着杂糅的悲痛,不抱有一丝希望,看了看自己。 “我老了,身体已经被摧残得不成样子,再也没有力气了。即使墨昙能够如此重生,我也没有力气找到他,更别提毁灭他了。” 一碗又一碗,孟婆汤滋润了她干燥的咽喉,灌到了她的胃里。孟婆汤比世间任意一味汤药都要苦,但相于比她的一生,竟是如此甘甜。孟婆汤吞噬记忆的速度比王水还要高效,但她脑中那片惨不忍睹的记忆像一块钽,在那孟婆汤面前丝毫不动摇。 直到喝了足够多的孟婆汤,墨薇终于有些迷糊了。她好像浸泡在了孟婆汤中,周围湿漉漉的…… 墨薇忘记了一切。 墨薇——现在她的名字叫做“竹蹀”——醒了。 一个全身翠绿的少女恣意地酣睡在无限竹林的一片空地上。她真是全身翠绿的,黛绿色的长发入水般荡漾到腰间,抹茶色的真丝裙只在胸口到大腿间裹了裹,白净净的大腿与双足却是露出来的,仅被绿茵草地包裹着,她肤如凝脂,隐隐透着几分淡绿色,像抹茶味大福一样清香诱人。她醒了,仿佛睡了千万年终于复苏了一般,竟还有些贪恋那漫长的幻梦。她半睁着琥珀色的双眼,纤纤小手缓缓地将几缕沾了口水的发丝拨到耳后,本想再顺着脑顶整理一下秀发,却撞上了头上的角。在朦胧睡意中,少女尝试探索了那角。她的那唯一的生长在头顶正中央的角硬硬的,顶端尖尖的,像象牙一样光滑,却是那么直,直插云霄,两只手努力伸长才能覆盖住它的全部。短暂探索一番后少女竟又有些累了,于是又合上双眼,翻了个身侧躺过去了。不知又过了多久,一天还是一个月还是一年,终于,一场雨使她彻底醒来了。 雨不大,也不冷,但她却睡意全无了。在一片湿润中,她再次睁开了那双琥珀色的大眼睛,一只手撑地,另一只手顺势扶住了一旁的毛竹,跪坐了起来。少女望向天空,好奇这雨是哪里来的,可天空却全被竹叶笼罩住了,大概这与就是竹叶上落下的积雪吧;北国自墨薇死后,除了东边的山坡,全都开始下雪。那雪不冷,不大,像鹅毛一样轻盈,落地即化,不留一丝痕迹。而这无限竹林中的竹子是很茂盛的,零散的竹叶长多了,竟遮住了一片天空,偶有几丝晨曦透过,使下方的草地变成了绿色的海底。那雪,则全落在竹叶上了,而奇怪的是它们不挨个化,非要积多了一起化,便使得这竹林中断断续续的就有几场雨。 雨的源头竹蹀算是弄明白了,可这雪又是哪里来的呢?它总得有个源头吧……就像自己,又是从哪里来的呢?她自己也该有个源头吧?她不会凭空出现在这个世界上吧?可她却想不明白,她不记得自己的任何经历,她不记得自己成长过,好像她的确是凭空出现的……想这些又有什么用呢?是为了解决什么问题吗?解决什么问题呢?…… ……刚才在想什么呢? 竹蹀却想不起来了。她努力去想,可她的记忆力好像的确什么都没有,就像这竹林,明明竹子多到数不完,可出现在视野中的只有身边的几颗,远处的就只剩一片墨绿色了。走进,倒是看清前面几颗了,可后方又有几颗被淡化了…… 干脆不想了,竹蹀站了起来,她想走一走。渐渐地,她的身上发出了奇幻的光芒,她渐渐变成了一只绿毛独角兽。便如此吧,竹蹀想着,一步步向前走去,迎接一颗颗新的竹子,淡化掉一颗颗旧的。她就这么走着,消磨着时光,饿了,便嚼一嚼嫩草或嫩叶;渴了,便寻一篇湖畔,饮几口清泉。她没有希望,因为希望会被淡忘;她也没有梦想,因为她没有持续的记忆。 竹蹀就这么维持着毫无意义的生活,她不为遗忘感到忧伤,也不惋惜时光的流逝,因为每一刻的她记忆中都没有什么东西,她不知道什么是过往,什么是时光。 竹蹀渐渐地由少女成长为少妇,本来就可爱动人的面庞更是变得美丽诱人了。时间也飞速流逝,过了十年又十年,可竹蹀也丝毫没有苍老,内心也还是少女的内心。 一日,漫步时,竹蹀遇到了第一个人——那是一个服饰怪异的男人,身材高大强壮,眉目清秀,有着一头乌黑的短发,却脸色惨白,奄奄一息,倒在了草地上。竹蹀隐隐感到了一丝不安,那男人身上流露着一丝死亡的气息。他在竹林中迷路了,饥饿、缺水。不知为何,竹蹀突然知道了这些,便马上用随身携带的竹水碗给他喂了几口水,同时立刻生火为他熬竹叶羹。 在竹蹀的照顾下,那男人很快就康复了,他睁开了那深邃的藏蓝色双眼,也恢复了曾经的力量。 那男人叫尊铭,是从异界漂流过来的,他想探索北国大陆,却不幸步入这片无限竹林,走了三天三夜没有遇到任何仙灵。尊铭还讲了异界的情况,说有一异界女子竟爱上了北国妖王,被抛弃后流落异界,同样不受人待见,而她那貌美如花的女儿被好心的异界盟主白云收养当作她儿子白限的侍女。尊铭还讲本该继承异界军事部部长职位的苏台风小姐主动将地位让给妹妹而与即将继位的盟主白限订婚联姻、苏台风的妹妹苏弋琳小姐继位成为异界军事部部长却放弃使用蕴含北国灵力的从苏迪那里祖传下来的绯焰太刀…… 尊铭还给她讲了很久以前墨昙的故事与理论,讲他如何敬仰墨昙,又如何因此被父亲严惩……他还讲他和苏弋琳小姐小时候青梅竹马的故事,最后竟说竹蹀比苏弋琳美千万倍…… 不过这些竹蹀很快便忘了。 但尊铭终是爱上竹蹀了。他选择一处湖畔,以一己之力造了一座小房子,和竹蹀住了进去。他和竹蹀整天如胶似漆地缠在一起,渐渐地,竹蹀也有了身孕。而竹蹀终于有机会与尊铭进行短暂的分别了——这足以让她忘掉尊铭的全部。 直到尊铭采来新鲜的食材回家,被竹蹀问起姓名与身份,才意识道竹蹀的失忆症竟是如此严重,无论留下多么深刻的印象,不过几秒便会被忘得一干二净。竹蹀不愿意与尊铭接触了,她将尊铭视为威胁自己的敌人,将他拒之门外。她甚至想逃,但腹中的胎儿却留住了她,让她每每忘记一切想要逃走时,都会因身体内的那份本能的母性而留下来。 尊铭每日端茶送饭,却一直被拒之门外,他无法接受自己一直爱着的竟只是一个花瓶、一片剪影,一个没有思想的冰冷的美人!他开始自怨自艾,开始悔恨,直到他也抹杀了曾经的所有温柔,同样变成了一台无情冰冷的“机器”。 两年后,小男孩断奶了,也有了初步的模样:深邃的蔚蓝色双眼、乌黑的鬓发、清秀的眉目,和尊铭几乎一模一样。尊铭却不留一丝怜悯,用他那比竹蹀大百倍的力量一把夺走了小尊铭。 “带我离开这片竹林!”尊铭狠狠地命令道,“否则我就把孩子夺走!” 在母性与爱的迫使下,竹蹀变成了独角兽的形态,屈辱地跪了下来,让尊铭坐在她背上。本能之中,竹蹀突然知道,凡是偶蹄目生灵,都有方法离开这片迷宫似的竹林,方法便是以最快速度朝着一个方向不停地奔跑。于是,竹蹀也开始卖力地奔跑。 跑着,跑着,周围的竹林开始化成了虚影,她的记忆也化成了虚影。她忘了自己为何而跑,也忘了背上的两个人是谁,她仅仅是喜欢奔跑的感觉,便未停下来。跑着,跑着,虚影突然消失,眼前的也不再是竹林,而是一片开阔的草原,而背上的两个人也突然消失了,好像已经到了海边乘船向着异界的方向驶去。 竹蹀不明白究竟发生了什么,她不悲伤,也不快乐,心中只是有几分莫名的失落。带着这份失落,她还是回到了那片翠绿色的竹林,因为那里和她一样都是翠绿色的,就像是保护色,能够将她淡化、吞噬、毁灭…… 带着这份失落,她又恢复了以往的生活,漫无目的地朝一个方向漫步着,呼吸、进食。每过几秒,她便会遗忘所有的一切,开启新的“一生”,没有缘由、没有目的、没有意义的“一生”。 可这份失落是怎么回事呢?为什么快乐不起来呢?为什么…… 刚刚在思考什么? ……好像并没思考什么。 可这份失落是怎么回事呢? …… 算了,继续走下去吧,反正无论走到哪里,周围仍是一片翠绿。 那朦胧的翠绿,是远处的竹林吗?还是因为它的确只是一片翠绿色的空虚呢?竹蹀的记忆,大概也是如此吧…… 北山有麟·名为竹蹀 第十七章 bpi “可是,我觉得bpi有点不对劲。”一个深夜,灼羽突然兀自发问。 “嗯?”心晨应了一声,“不是你想要过来的嘛?” “先前,”灼羽翻了个身,“先前我以为bpi身为资本区执政,就像故事里的国王一样,庄严而公正。可我觉得董事长没有在好好工作,保镖像黑社会打手,保安则像小混混。尤其是白沁泠少爷,不像是健康人,精神萎靡不振。” 心晨突然一本正经地表态:“白沁泠饮酒、吸毒,白氏集团的其他人也是这样子,有着可怕的不良习惯。你难道还没看出来,他之前吃的‘东西’就是毒品吗!?你知道这有多可怕——唉,我忘了,你是小孩子。怎么能懂这些呢?总之,那些人大多数时间都是失去人性的野兽,暴力而狂躁,像猛兽一样失控,却比蚂蚁还羸弱。我看,跟你多说你也明白不了耶,总之,要不是因为你,我才不在这里呆下去呢。要不咱们走吧。” “不走。”灼羽的确被心晨的话语震慑到了,但她的语气却还很倔强。 “你难道没有明白吗!”心晨尽可能地压低声音,以免隔墙有耳。 灼羽竟没有表现出一丝慌张,而是突然兴奋起来,声音颤抖着叫道:“心晨!你才没有明白吧!这不是一次天造的好机会吗!我们,励志要劫富济贫的‘高科技怪盗’组合,为什么不要打击这么一个私自贩毒的强力团伙呢?他们不允许资本区的任何组织接触毒品,却私自通过这邪恶的勾当赚钱!——我虽然还对此不是很了解,但至少我知道这个行为是十恶不赦的。我们两个去打倒这个蒙骗人民的邪恶资本集团,拯救无辜的民众,难道不是最好的事吗?看、看来来到rpi是有用的,我们抓到大鱼咯!” “凭什么?”心晨打断灼羽,用冷冰冰的机械音说道。 灼羽迟疑了一下,她没理解心晨的用意,又以之前激动的语气鼓励着:“心晨,你还等什么,我们快开始吧!用你身上先进的科技,将人类玩弄于股掌之中!” “凭什么?”心晨冰冷地重复了一遍,“我以为我们先前做过的已经很过分了,现在的则是更过分。即使我们拥有超越人类千百倍的能力,也没有理由将他们的世界玩弄于股掌之间。你以为你有多么厉害,逃学来到这里,遇见我,想要让我按照你编写的无厘头的故事来,干无法无天的事情。可倘若你回到异界,你会发现你一文不值,最基本的知识你都不会。我的主人,他的能力与知识水平是你远远不及的,也是我远远不及的。我和他来到人类世界,不为别的,为的只是寻一方清净,安居下去。如果我们偷盗成功,后果将不堪设想——我们之前偷盗的钱财,大部分都流入了bpi的手中。bpi的富裕程度,远远大于从前,也完全不是我们能够想象的。bpi灭了,那么大额的巨款要给谁?平均分?那谁来做庄,成为执政维持这不公平的和平呢?给有名望的人?那你如何知道他不会重蹈bpi的过往呢?难道给你?” “不给我,可是——”灼羽有点委屈,“可是我觉得这一切没有这么复杂,你想的太多了。所谓的世界,不过是一个故事,脑海中的一个泡影么,我们要做的,就是按照故事情节来呀!” 心晨使劲摇了摇头:“可是,灼羽小姐,你要知道耶,那是你的故事,不是我的。” “凭你是骑士。”灼羽一字一句地说道。她的神情变得异常坚决,红色的双眼中充满了无奈,嘴唇微微颤抖,像一个在浩大敌军面前为了人民的安危而主动献上江山与性命的君王。 “啊?”这回是心晨不明白了。 “凭你是骑士。”灼羽轻声说道,“心晨,我承认是我错了,你虽然是我的骑士,我虽然是你的魔女,但我不能要求你跟我一起做事。但是——这是最后一次了!你多次说过,你定是有一天要离开我的,你有你的主人。而相比那主人……我对你来说只是一个过客。这是最后一次了,无论成败,我们都有能力离开。此后我们天各一方。你去寻找你的主人,而我要尝试回到异界了。与你在一起的日子里我见识到了人类世界的千百种姿态,体验过掌控他们的滋味,也经历过与他们格格不入的迷茫,但我的确该回去了,我并不属于这里。况且……在异界,我也有一个思念的人。从前我对他没有感觉,可你这么一提,竟想念起来了。心晨,你愿意陪我吗?” 心晨沉默了。看着眼前的这个小女孩,她竟无语凝噎。灼羽是小孩子吗?她的确很单纯、直白,可她此时此刻的情感竟是心晨不能理解的。或许我的内心也不够成熟,心晨想着。 房间内一片昏暗,只有窗外的月光提供了一丝微弱的光芒。朦胧之中,心晨还能够看到跪坐在大床上的灼羽,瘦小的,穿着有些单薄。无声之中,灼羽那白皙的脸蛋上滚下了几颗泪珠,在红色眼眸的映照下,像是纯净的鲜血。 心晨背对月光,对于灼羽来说她只是一片剪影。她没有说话,继续沉默着,灼羽也继续沉默着。缓缓地,心晨靠近了灼羽,再一次环抱住她的双肩,将唇紧紧靠住她的右耳,体会着灼羽的温度。 “好。” 就像之前任何一次的入侵一样,心晨先写好了脚本,打算从bpi的服务器进行入侵——服务器的密钥是心晨在前些时间帮助设计的。可直到她们入侵到了尽头,才发现这个服务器只是用来通讯,与其他方面完全隔绝。但凭着盗来的通讯记录,她们又发现了bpi更多的端倪。比如bpi私底下还开设了赌场、嫖娼所、杀手基地等许多违规机构,并以此获大利。除此之外,她们还发现bpi董事长竟无生育能力,那白沁泠只是个螟蛉之子,而董事长白先生的夫人竟“来自另一个世界”…… 切换了许多服务器,可都不是与bpi的资产有关的。于是,灼羽算好了时间,打算冒险去白沁泠的第二起居室直接从硬件上入侵。午饭过后——正是白沁泠最糜烂的时候——心晨敲响了他的房门。门虚掩着,白沁泠颓废地躺在大床上,像一坨烂肉,保镖们也都不在了,这正是天造地设的好时机。两个少女翻箱倒柜,终是找到了白沁泠的电脑,破译密码、消除痕迹、导入程序。在心晨刻苦的劳作下,一切进行得如此完美——直到白沁泠的保镖突然闯入。 怎么忘了锁门呢?灼羽埋怨自己。心晨却一言不发,只是呆呆地站着,被戴上了一副手铐。 通过电脑上未来得及被消除的信息,bpi的人们发现了灼羽和心晨的企图。 她们被再一次带到了顶楼——董事长的办公室。这次的董事长依然是颓唐不堪的,可他的旁边恭敬地站立着一位目光锐利的中年男子,严厉地看着她们。 待保镖们立正站好后,那中年男子开口了,他的声音很低沉:“我是bpi的法律总管,白董事长先生的弟弟。如你所见,你们的罪行已被揭露,现在请你们坦白动机、手段等作案过程,我们要记录口供。对于你们的刑罚,将由白董事长决定,我们打算私自解决。” “嗯。”白董事长的声音有些嘶哑,“臭丫头们,跪下!你们、你们如此不忠于bpi,实在是太过分了!我想,你们也能明白这样做的后果是什么……去吧。” 灼羽惘然地看着这丑陋的房间,听着心晨以机械的声音坦白一切——听她编造一个故事并附加虚伪的词汇以奉承bpi,不知道为何会出现这样的结果。她觉得冷,她觉得委屈,她想回到异界,回到那个狭小但温暖的地下室。总之她想离开这里,要是她真的是魔女就好了。 bpi虽是人类的组织,但也有一定的谋略,起码比小灼羽有谋略。首先,他们不会将灼羽和心晨的故事宣扬出去,让人们知道这两个女孩的技术远远超过bpi;其次,他们也不能将她们逼到死角,因为他们还没摸透她们的全部能力;最后,他们不会抛弃这两个能力非凡的女孩,他们要尽可能剥削她们所有的价值。所以,bpi最终的结果是这样的: “近日,在与资本区交界的一座城市里有一起连环杀人案件,凡是进入一座像是废弃工厂的院子的人,都会失踪,前去调查的警方也是如此,bpi调查分局收获的唯一信息是一具尸体的照片和一个杀手的照片。杀手有着乌黑的长发、穿着纯白的袍子,神似传闻中的女鬼,所以当地人管他叫‘女鬼’。基于你们超凡的能力,我们打算让你们成为侦探,派遣你们去调查那里。作为惩罚,你们需要吃点苦,要经历风餐露宿的旅途,期间会有bpi的人跟随你们。好好准备一下,小侦探们,明天出发。” “耶!”灼羽又打起精神来了,又有新的故事与谜团等待着她,瞬间便把悲伤忘却了。 心晨却一脸忧愁,她眼中的未来比灼羽眼中的昏暗的多。 “等到了目的地,我会让心晨逃走的,去找你的主人。”灼羽在心晨耳边悄声说道,“这段旅程,就当作是异常告别派对吧。” 那个院子,便是旧的超人类驻人类世界总部,我的“家”,而所谓的“女鬼”,便是那段日子里变成了恶魔的我。或许是缘分,或许是巧合,我和灼羽竟得以在人类世界相遇,然后…… 唉。 第十八章 思维解脱 那时候,我为什么会变成那个模样呢? 不知这句话重复了多少遍,但不得不说,每次回想起这段时光,我都会不由自主地去憎恨、厌恶、悔恨。 可没有它,也就没有现在那个懂得了珍视身边一切的我,那个学会控制并接受一切的我。 我已记不清那段时光有多久,但起码有两三年,我过着疯子般的生活,在那群冰冷的机器人的默许下,折磨并杀戮一个个人类。我想尽各种新奇而残酷的方式,去迫害一个个自投罗网的“猎物”,一点点地让他们失去理智,直到瞳孔里满是恐惧,再将他们碎尸万段,以不同的方式谋杀他们——而我也和他们一样,失去理智,瞳孔里满是恐惧。 “猎物”不是每天都有的,在那些没有“猎物”的日子里,有些时间那些机器人会给我灌输正规的知识,有些时间我则在不由自主地继续策划下一次谋杀。在那段日子里,我差不多摸透了人类的躯体。在刀刃的剖析下,我看到了他们凝脂般的外表下的粘稠丑陋的脂肪、肮脏腥臭的血肉,被种种不良嗜好买下病灶的内脏,以及那个没用的大脑。生命是什么?我之前已有过结论,它不过是几丝脆弱的信号。倘若将承载着那信号的肉体强加于“生命”,它仍同样脆弱,甚至添加了几丝肮脏。人类好像与害虫没什么区别。 我也在恐惧着,但我怕的不是死亡抑或是淋漓的鲜血,这些东西我已习以为常。我也不怕那些人类,它们对深居于这幢建筑中的我来说如蝼蚁一般脆弱。我更不怕我创造的一切恐怖之物,甚至就连我可能会面对的报应我那时也丝毫不惧怕。我真正害怕着的,是所谓的“人性”中的“恶”,那潜藏在人类,与我,的心中的东西。在恐惧面前,它们因此变成了失控的野兽,我也一样。我不晓得我与这些人类最终会被它支配成什么,我连它从何而来都不知道,也就根本不能够抓住它、扼杀它,只能忍受着每个浑身战栗、难以入眠的恐惧到极致的夜晚,只能面对并顺从那迫使我去残害、杀戮人类的意愿。 万万没想到,拯救我于噩梦之中的,竟是年轻的、刚刚步入少女时代的灼羽。 灼羽和心晨是乘着摩托过来的,有十二名bpi保镖监视着他们。bpi向外散播“已派遣曾经的高科技怪盗前去以高级技术调查连环谋杀犯‘女鬼’”的消息,并宣传了大量假信息,连同被收买的媒体的助威下,收获了一大部分民心,并成功以此完全占领了那座小城市。灼羽和心晨则忍受着风餐露宿的饥苦生活,bpi的人轮流住豪华宾馆,饮酒吃大餐,而两个少女只能就地入眠,吃最廉价的罐头和压缩饼干,心晨倒是可以通过太阳能获取能量,灼羽便只能挨饿了。可狠心的bpi竟绕了一大段远路,使原来的行程延长了四倍,大约将近一个月才抵达目的地,保镖们看着两名少女进入院子,锁上大门后便回去了。 灼羽被眼前的景象惊住了:这像是一座废弃的工厂,有两排红砖砌成的平房和两幢白瓷装饰的矮楼。惨绿色的爬山虎带着几株开着丑陋的大花的植物肆意地包围了每一面墙,十米高的白杨疯狂地生长,遮住了空阔的蓝天。红柿树结满了血色的果实,开裂的柏油马路抹杀了木管乐器的吟唱,留下了氤氲烟雾中朦胧的哭嚎。 “哇……这是一座与世隔绝的城堡!”灼羽轻声感叹道。突然,她想到了什么。城堡…与世隔绝…山林之中…宅邸…女鬼…妖魔…魔王…魔王!那个随着她的成长渐渐淡化了的童年故事又回到了脑海之中,魔王,未完待续的故事!想要回到异界的念头瞬间被灼羽抛掷脑后,眼前的,是另一段故事。但这次灼羽没有告诉心晨,虽然她的确不愿告别,但心晨也确实该离开了。 “呐,与我进行一段漫长的告别吧,灼羽。”心晨的台湾腔仿佛比曾经灼羽听到的动人得多,“经我计算大约半个小时后bpi的人就离我们有几十公里远了,我就可以离开这里了,跨越栅栏对我来说轻而易举。我方才有对这里扫描了一番,建筑外面并没有人类活动的迹象,目测没有传说中的危险。况且我对这里有印象……欸,我想起来了,这里就是很久以前超人类建造的旧超人类驻人类世界总部!你不是想回去嘛,那就可以用这里的传输机回去,喏,就在那幢最远的白色矮楼里。你既然能够偷偷跑过来,想必是会使用传输机的吧,用法一样。如果,最坏的情况,你真的遇到传说中的‘女鬼’了,你可以控制她——或许你在学校还没有学到超人类控制人类的方法,不过我可以教你喔。我们超人类从源头上就完全高于人类,人类现在科技水平停滞都是我们控制的结果,方法很简单耶,像这样子……” …… 心晨不认为灼羽会有丝毫的恐惧了,而她自己则从未害怕过,她自信、骄傲于自己身为超人类的力量。接着,心晨提议要把灼羽送到传输机那里,以确保灼羽在人类世界的安全。灼羽开始有一丝不情愿,不过最后还是在心晨的劝说下舍弃了那一闪而过的幻想,准备回到异界让自己的生活重新步入正轨。可正当他们经过另一幢白色矮楼时,心晨看到了不该看到的景象。 那幢房子就是存放尸体的“仓库”,一排排包裹着尸体的黑色塑胶袋整齐地陈列着,在我的要求下机器人们加上了标签标注谋杀手段,同时在门口摆了两个透明水缸,里面是浸泡在福尔马林中的面相略佳的尸体。“仓库”的入口,也不再关闭了。 心晨和天真无邪的灼羽亲眼目睹了这一切。 “这是……什么?”灼羽因好奇而轻声发问,可她看到了心晨愕然的神情,便没继续问下去。 “尸体,实实在在的尸体。”心晨颤抖着自言自语道,“这里明明是超人类的地盘,为什么会出现,这么多……不是这样的、不是这样的!——这么多,这么整齐,人类做不到的……那些木头脑袋的超人类也不可能!不要、不要——” “心晨!”灼羽十分担忧地拽住了心晨。可正当她想钻空子安抚一下心晨时,奥洛拉却神经质地开口了:“灼羽,抱歉我不能够陪你下去了耶,我们要在此道别了。眼前的这一切,太震撼,太可怕了,我承受不了这一切了。我不能再这样子下去了,我要离开这里,去找主人,就算找不到也要回到原来的居住地,过平淡的生活。我要寻找解脱,对,解脱!我要清除这四年来的所有记忆,只要是与你有关的,都要清除。灼羽,虽然你小,但我要让你明白,记忆是一切的根源!正因为有了许多记忆,我们才拥有了那许多非兽性的感情,也成为了不同于曾经的新的自我,它是祸根!遗忘掉这一切,我就不会悲伤,不会痛苦了。再回到机器人模式,让那些代码控制我的头脑,运算出最优解,过上最好的生活,让它们来告诉我该怎么做吧!你劝过我,让我放弃机器人模式,为了满足你,我照做了,因为我曾珍视你——曾!这四年,有够难忘,但比起我的主人,这些不算什么,我给予你的,多于除了主人以外任何人的。对于你的未来——那是你的故事,你不是我的主人,也就与我无关了。灼羽,抓住我的手吧,跟我说再见。我就要离开了,清空这些记忆,自我格式化,变成机器人了,那正是我本该保持的状态。再见了,魔女灼羽——” 灼羽立刻死死地抓住了心晨的手,仿佛这样就能将此刻微笑着的心晨永远留在身边。她再一次距离心晨如此之近,感受着她散发出的温度。栗色双马尾轻轻划过她的脸颊,心晨为什么突然微笑了呢?看着她可爱动人的脸庞,灼羽的胸膛变得灼热起来。突然,心晨的周围渐渐散发出了金色的光芒,照耀着心晨,让她也开始发光,越来越闪耀,渐渐地化为一片金辉,在光中离去。心晨此时此刻在想着什么呢?灼羽望向她的双瞳,在那里她看到了深紫色天空中的晚霞,是那天她陪心晨学习轮滑,傍晚回家,在感性的夜色中她对心晨诉说了她心底的一切,开启了这段为期三年半的故事……每一片画面,在脑海中浮现,心晨那可爱的台湾腔,也一遍遍地回荡在灼羽空洞的心间。 “你这个人呐,太孤独了,不爱接近他人。一开始你对我那么冷,我还以为你讨厌我呢!你还这么容易产生情感,变得死心塌地。到头来,心事重重的还是你啊。我,骑士心晨,为了让魔女灼羽开心,从今往后好好跟你学旱冰,就以今天这么奔放的方式。我会尝试不去害怕的。” “到头来,心事重重的还是你啊。” “心事重重的还是灼羽啊。”...... 这句话,在灼羽的脑海中循环了一遍又一遍, 她又更紧地握住了心晨,泪水如泉涌般从眼眶中溢出,她撕心裂肺地喊道:“心晨,不要走——骑士心晨!不要留下我一个人!你走了,没有了你,我该怎么办!我珍视你,不,非常非常珍视你,甚至——” 甚至——啊!为什么之前没有说出来呢! 灼羽方才意识道心晨早已消失,而她紧握住的,不过是自己的手。 她突然重重地跪在了地上,双臂已无力支撑身躯,双唇剧烈地颤抖着,她还有无数的话语想对心晨说,可她知道无论说什么都没用了,骑士心晨已经......走了。 这是一场噩梦吗?不,再可怕的噩梦也不会如此令人痛苦。灼羽仍面朝心晨离开的方向,痛哭着,双拳狠狠地捶打着被泪水浸湿的地面。 而灼羽丝毫没有察觉,就在这时,一个橘色卷发女人带着一支军队包围了这座院子。 苏弋琳。 第十九章 军统 有幸,每晚我仍能够熟睡过去,按时来到异界,成为“未始”,度过一段没有恐惧、重拾理智的时光。 说来也蹊跷,为何每次睡去,我就会完全忘却白日的痛苦与恐惧,仿佛成为了另一个人一般?但我十分肯定,那的确是我所经历、所体验的,没有原因,就像一加一等于二一样,这是根本的条件。 苏弋琳依旧是个铁娘子,与我(身为未始的那个我)虽有婚姻关系却只进行利益上的交易。关于灼羽她早就不再提了,甚至不在意了。我们的女儿弑月已成为一名青年,很受母亲赏识,多半时间在跟着母亲一同训练,她甚至已经拥有了一小支军队。在弋琳的影响下,弑月变得和她几乎一模一样,骄傲、独断,很明显她将来会成为一个跟弋琳一模一样的人。弑月没有自己独立的未来,她只能成为弋琳的影子。我为此感到遗憾,也痛心于她几乎未收到苏弋琳的一丝母爱。 相比之下,我到很看好弑月的弟弟,弑泪。弑泪的个子很高,身体强壮,虽不够勇敢与聪慧——弋琳和弑月因此轻视他——但他勤奋刻苦。弑泪不被她们在乎,我却比较偏爱他。在异界中央初级学院时,我就很关照他,之后他升入了中级学院,我便向弋琳申请,专职成为了中级学院的副校长。 但这也是交易,条件对弋琳来说是必要的。 对于条件,她让我秘密执行一项任务:去人类世界逮捕两个孩子。 ……两个无辜的孩子? “别以为他们很普通。”弋琳不屑地解释道,“通过历史机——就是我曾经向你介绍过的那台利用墨昙理论能够计算出未来的机器——我得知这两个孩子会威胁到异界的未来,大约十年之后,他们会占领人体机械化中心,也就有可能会破译掉尊哲当年设置的封锁,再突破墨昙设置的密码,得到控制权,然后借此控制整个异界……后果可想而知。” 虽然现在人体机械化中对思维的控制已被列入禁忌,是重大违法事项,但超人类还对墨昙提出的这个方法有一定依赖。人体机械化中心还在与他们的大脑连接着,只不过它不再控制人脑,而是大脑控制它。它就像一个浏览器,每个超人类都可以在任何时间与地点用思维“登入”机械化中心,再用思维“浏览”,从而获得想要的信息。比如你遇到一道不会做的难题,就可以通过冥想的方式进入机械化中心,然后不断地想着“视野内的题目该如何解决”、“视野内的题目该如何解决”,你的眼睛观测到的画面就会被发送到机械化中心,再通过机械化中心的超大型计算机,在专门的数据库中搜寻答案——当然,学生禁止使用。且数据库仍不够完整,算法较为繁琐,用起来并不方便。 可两个人类世界的孩子,真的能做到这些吗?破译尊哲的封锁并获得墨昙的控制权限,就连科技部的高层人士做起来都要花很长时间,所以能做到的只有昔日的墨昙了。倘若墨昙真的利用他的理论重生成一个孩子,为什么不早卷土重来?如果他选择就此隐姓埋名,那找到他也是 “思考不是你的任务。”弋琳打断了我,“照我说的去做就可以了,你去执行任务,将这两个如草芥般微不足道的东西交给我,我就会给你想要的。对你来说小菜一碟,就不要去犹豫了,校长。” 她故意将两个字咬的很重。 “您为什么不亲自去呢?我怕——”在弋琳营造的紧张气氛之下,我竟不自主地将她称呼为了“您”。 “呵!”她打断我并冷笑,“我堂堂异界军事部部长为什么要亲自费力去处理那两个无名小卒?” 突然,她又凑过来低声说道:“你要知道,科技部、盟主府两头最近都在盯着我,我挪不开。我们要干一番大事,最近忙死了。我之所以利用历史机的运算结果做这样一个举动就是为了立功。这份功劳对我、对这个家庭都极为重要。” 抓捕两个小孩,就是极为重要的功劳?简直荒唐!但基于弋琳的威力,与我的目的,我还是照做了。 第二天,我便带着一小支军队化作人类的装扮从量子传输机进入到了人类世界科技区,按照地址来到了一座再也普通不过的属于中产阶级的小区。用技术通过小区的密码门后,我让军队的人在一旁等候,独自一人进入寻找两个小孩。 男孩,和弑泪同岁,一米七,皮肤黝黑,栗色短发,戴黑框眼镜,穿白衬衫。 女孩,十岁,一米六,皮肤蜡黄,栗色马尾,戴黑框眼镜,也穿白衬衫。 经人脸识别,我很快便锁定了目标——在游乐场中置于人群之外的二人。他们虽悠然闲适,但无时不像是在观察着傻傻地玩了着的其他孩童。我径直走了过去,摆出我平时在学校里对待孩子的模样——温柔、和蔼、善于倾听。 “你们两个愿意跟叔叔聊上几句吗?”我将手臂轻放在他们肩上。 男孩迟疑地看了我一眼,扶了一下眼睛,低声说道:“那就进一步说话。” 女孩跟着过来了,她一言不发,但举止十分谨慎,且一副经验十足的样子。 鉴于他们还停留在那充满幻想的年纪,我便直接说明来意——我来自“另一个世界”,并故作恳切地问他们是否愿意作为来自人类世界的访客跟随我去拜访“另一个世界”,同时拿出了事先准备的协议书,还向他们展示了一些异界的照片。这只是第一级策略,然而没想到的是这两个孩子竟直接同意了。他们的眼中仍是理智,而非鲁莽,仿佛他们事先早有准备。我不寒而栗,他们根本不像孩子,思想上甚至比一些成人还要成熟。 跟随着军队我们通过量子传输机回到了异界。迎接我们的,是正午的光芒。我像两个孩子讲述了异界的概念与在异界生活所必备的基础知识。 “你们叫什么?”我们被暂时关在了一个房间内,待军队离去后,我对他们表示友好。 女孩欲言又止,却被男孩打断了:“名字对我们来说不重要。通常情况下,人们都叫我哥哥,叫她妹妹。我们出生于一个中产阶级家庭,母亲经营着一家饭店,父亲是大型企业高管。或许我们可以拥有一个异界的名字。” 他的眼中缺少好奇,取而代之的是胸有成足。 “那好。”我回应道。其实,对我来说,名字的意义不大不小。“忘川”只是我眼中自己的象征,“未始”也像是一个普通的代号,就连“灼羽”这个名字也是我有感而发,弑月和弑泪则是对他们的期许。于是,凭着心中的第一道意念,我将男孩起名为“未知”——他的眼神充满智慧,仿佛他无所不知,知道世上的一切未知。对于女孩,我则愿意管她叫未来——兄妹的第一个字最好一致,而与她目光相对时我便不由自主地想到了苏弋琳对于未来的预测,仿佛她的确与异界的未来关系重重。 “好。”兄妹俩都对新名字没有异议。未知笑了,未来则点了点头。 还没等我想到下一个合适的话题,未知却反客为主了:“那我们要如何称呼您呢?” “叫我未始,”我好像在和学校中的孩子们做自我介绍,“我是异界中央学院初级学院的院长,我喜欢孩子,以后学习或生活上若有问题可以找我,我永远会热心地帮助你们。” “我不晓得之后谁会对你们负责,不过目前你们可以找我。”我又补充道。 “……我们三个的名字里都有一个‘未’字呢,像是一家人。”未知低声感叹道。 我惊愕地抬头,方才意识道我们之间突然产生的某种联系。我看向未知,霎时间我发觉他与弑泪在某些程度上竟有几分相似,强壮的身材、谨慎的神态、努力且坚强的性格…… “那未始,”未知再次开口,“我们要待到什么时候?”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弋琳会如何处置他们。 瞥见了我眼中一闪而过的无措,未知轻叹了一声,自言自语道:“希望我们能够尽早回去。希望不会与父母分别太久,还有苡萱和心——” “不错嘛!”弋琳穿着军装推门而入,弄出一堆噪声,“就是这两个?” “是。”我点头答道。 她先是转着圈打量了两个孩子一番,随后重重地坐在我的旁边,翘着二郎腿,端起水壶,随意地问道:“校长,你觉得这两个孩子谁更危险些?” 她的语气是如此随意,以至于我听不出来她用心在何处(弋琳的所作所为无一没有目的),所以我并未回答,以等候她进一步暴露出企图。 “我没必要把两个都带走。”果然,苏弋琳露出了马脚,“我想这个女孩明显更危险些,才10岁,就这么高,且十分严肃,一点没有小孩子的样子。相比较而言那男孩则一般般了,这几份成熟的气息是个13岁孩子该有的。” 她停顿了一下,将翘在上面的腿换成了左腿。我趁机瞥了一眼孩子们,未来的眼神空洞,未知则低头思考。 “未始校长有什么想法?”弋琳放下水壶转头问道。 “你说的不错。”不能拒而不答,无论是对两个孩子还是弋琳来讲表达我的观点都不好,于是我只能轻微地奉承。 “好。”她满意地微笑,“那我就把这个女孩带走,那男孩——” “她是我的妹妹,叫未来,我叫未知。”未知打断道。 “哟?”弋琳瞪了他一眼,“不错,敢打断我,是想要保护她吗?那我就更要带她走了。” 说完,她一步上前,将未来拎了起来,交给门外前来的特务,随后面向未来被拖走的方向,郑重其事地说道:“未来。是个好名字。为了全体超人类与人类的未来,你必须牺牲你的未来。” 未来渐渐远去,弋琳一直叉腰目视着那个方向,我冲过去,想要拉住、抢回未来,告诉她我不是恶意的,可我已无能为力。未知也一言不发,低头叹息,但他并未表现出丝毫悲伤与恐惧。一两分钟后弋琳拉我出去借一步说话。 “校长,这只是一个任务而已。”弋琳笑道,“那个男孩子就任你处置吧。我已和机械部的人联系好了,以历史机运算结果为由,用军队押送那个孩子前往离盟主府不到一公里的异界会议中心,然后兵变!袭击盟主府,重点袭击那无能的盟主白限与老得不不行的前盟主白云。这就是我的计划,你无需操心,更不能影响。我命令你做的,就是守好家门,保护住弑月和弑泪,保存好我的书房内的所有文件,事成之后异界中央学院都可以归你……” …… 这只是一个任务而已!可我为什么要给他们起名字,让他们和我产生联系,甚至将未知与弑泪联系起来!未知和未来本该对我如草芥。都怪我爱孩子,控制不住心中的情感与爱,现在这一切成了一个悲剧。未来将要过上怎样的生活,我只知道弋琳不会善待她。她会后悔、记恨我吗?会。是我将她带到异界接受这一切的。未知会后悔、记恨我吗?当然。在他们眼中,我只是弋琳手下的一个无情特务。弋琳跟我说的所有造反计划与奖励全被我忘得一干二净了,总之她出发了,异界的政治结果相比眼前的这件事对我来说不值一提。苏弋琳要真造反成功了,我还能更自由呢!若是失败了,我便会陪葬,为未来陪葬,抹消掉这个错误,反正忘川还在,我还活着。 弋琳离开了,未知变得更显眼了。看着那沉默不语的孩子,我轻轻走过去,牵起他那毫不反抗的手,就像他是弑泪一样,领着他一步步走出去,穿过一条条街道,来到异界中央学院中级学院。 他通过了考试,成功获得了学校的勋章,成为了一名踏实的学生,弑泪的同班同学与好友。 在这里,他开启了一段崭新的人生,也真正拥有了历史机中预测的影响整个异界的机会。这影响是好是坏,在于他的抉择。 第二十章 未始计划·2 弋琳离开大约一个月后,公开的新闻报道终于出来了。而在此期间,没有任何有关反叛的消息走漏,整个异界波澜不惊。而在公开报道出来之后,议论纷纭,社会开始动荡起来,由于这一丝乱世的征兆,人们立即表现出不安——自墨昙时代后从未出现过这种新闻:“军事部与机械部制造历史机并成功运算,虽运用了墨昙理论,但经政府讨论他们的行为不坏。由于历史机的理论与效果有待考据,明令禁止任何个人或机构再次研发制造历史机。根据该历史机的计算结果,人类世界的一个女孩有可能以墨昙理论威胁到异界的未来,xx月xx日军事部与科技部的人共同将该女孩押送到会议中心。不料科技部部长墨尊中途暴露出反叛之意,到达会议中心后实施兵变,在苏氏姐妹顽强的抵抗下失败,并因此自尽。令人悲伤的是此次反叛波及到前任盟主白云,白云不幸仙逝,异界人民将在前任盟主葬礼举行后全体默哀三日。据调查墨尊原名尊铭,私下大肆研究并在自己专权的区域内测试墨昙理论,属于极度违规的行为,但此前并未查出证据,单靠名字的改动难以为科技部部长定罪。如今罪行确凿,其现有资产不得被继承,将全部捐给政府。由于墨尊无子,机械部部长的职位将由其弟担任……” 结果和弋琳跟我说过的完全不一样,这是为何?还有,我的父亲——应该叫尊铭——竟一直在研究墨昙理论中的禁术,还无子?我,忘川,不是他的儿子吗?难道说那些机器人们在骗我,还是我对父亲来说什么都不是? 可还没来得及思考这一切疑团,我便晕倒了。醒来后,我就被关在弋琳的审讯室里了。这是最精致的一间,明亮宽敞,让人放松,且没有使用任何刑具,只是被关起来。我正在踱着步子,猜想弋琳的鬼点子,没想到没过多久苏弋琳便带着弑月过来了。弋琳换了件镶着金刚石的皮夹克,皮靴、皮手套擦得锃亮,一旁的弑月和母亲穿着一模一样,尤其是弋琳,身为此次“平叛英雄”,异常威风。她紧握一只教鞭,在弑月的跟随下破门而入。 弋琳直接以她那一如既往的骄傲的声音说了起来:“没想到我还留了这么一手吧,墨尊?其实,我更喜欢尊铭这个名字,这个名字,英俊、潇洒、锐气,不得不说,对于那时的你,我甚至有些心动……” 墨尊、尊铭,就是我父亲——几天前的科技部部长。苏弋琳这个铁血的女人,竟会对他心动?为何苏弋琳要用他的名字称呼这个身为未始的我? 并未在意我那不知所以然的神情,苏弋琳继续说下去:“尊铭——我更喜欢这个名字——我们小时候可以算是青梅竹马,一起学习、玩乐、交流政治、幻想未来,甚至私底下偷偷研究墨昙理论,一起探索世界的真相。你还记得吗,我们曾许愿过要进一步利用墨昙理论的好,创造一个更完美的异界。可我成年礼的那天,一切都变了。我姐苏台风竟要和盟主联姻,将异界军事部部长这个职位甩给了我!她以为我想要的是权力,是功名,她对这些毫无追求,可她从未知道,我一直以来想要的其实是你,尊铭!她与盟主订婚了,便不能再成为军事部部长了,由于制度我们一代最多有两个继承人,所以我必须承担这个责任。这是权力,亦是枷锁,有了这个身份,我们就无法在一起了。可你那边明明有机会,你明明可以把职位让给弟弟,结果呢?结果在我向你求婚、说出这唯一的方法后,你竟逃到了北国,消失了整整三年!我以为你是要给我一个惊喜,便以最隆重的方式迎接你,并打算再次向你求婚。结果你又令我失望了。你的怀里,抱着一个和你长得一摸一样的小男孩。你的人格也完全改变了,你开始逐渐暴露出对权力的欲望,不再想着如何为异界做好事,而是死死地扎进墨昙理论中去,研究那些邪恶的东西,甚至改了姓名,声称要做一个和墨昙一模一样的人!那时的我,才二十出头,相比其余的世界以外你仍对我来说更重要,于是我就痴情地效仿者你,和你一同堕入黑暗,就像吸毒一样狠狠地吸食着墨昙理论,向权力伸出贪婪的双手……知道有一天,我的眼线打听到了你的秘密。我也终于明白了你的计划——便是《未始计划》。你机械化了一个失去双亲也缺乏友人的底层超人类,让他成为你的备用躯体,也就是时刻准备着在你死后的一瞬间清空掉他的所有记忆,然后换成你的,再将他的容貌改成你的,从而实现墨昙口中的‘复活’而继续实现你的事业!你一步步提拔着他,让他成为中央异界学院初级学院的院长,扩大他的权力。为的是什么?你要向盟主府宣战,尤其是借着‘白限无能、盟主夫人几乎完全管理政事’这一舆论进攻,你要成为新的盟主,进行你的统治,让异界重回墨昙时代,不,是开创一个‘墨尊时代’。可你万万不会想到,我让未始入赘给我了。我要彻底地控制他——也就是将来的你。而同时我也在刻苦地用我这天生的军事脑袋学习着复杂深奥的墨昙理论,联合你反抗异界,就是为了有朝一日能与你平起平坐,为你的‘墨尊时代’添上一位女性的名字。可我错了。知道前些日子,与你共同出征,我才发觉你的眼中根本没有我了,它已被无尽的贪婪与欲望占据了……不过现在我还是抓到你了。正好我和未始有婚姻关系。爱人和敌人,选一个吧,尊铭,我会给你思考的时间……如果要更深入地交流,我会让弑月出去……” “我不是尊哲!”由于无法接受眼前的一切,我近乎嘶吼着说了出来,“我就是未始!我一直都是未始!”我差点想自称“忘川”,幸亏最终改口了。 “嗯!?”弋琳难以置信,紧接着换成了审问罪犯的姿态:“别撒谎了,你的计谋全被我看穿了,尊铭,眼前只有两条路可以选!” “我只是那个一无所知的未始校长。”我尝试平静地解释。我也的确没什么好解释的,毕竟对于整个《未始计划》我既未完全接受,也未完全理解。 “那我就要杀了你了!”弋琳狠狠地从皮包中掏出枪支对准我的额头。 我举起双手表示投降:“弋琳,我真的没什么好说的,我的确不是墨尊,杀了我也罢。”即使“未始”死了,“我”仍活着,因为“忘川”——那个我心目中真正的“我”——还活着。 “哦?”弋琳突然开始了思考,但未放下枪。我也只好一直举起双手,僵直地站着。 “脑电波扫描仪表示他的确说的是真心话。”弋琳小声嘟囔着,不过还是被我听到了,“这么说只有两种可能,一个就是我的《未始计划》生效了,我曾试图将未始改造成我的备用躯体,可能我成功了,尊铭的记忆未成功导入。不过按理说只要我的记忆没有导入,尊铭还是能够正常进入到未始的躯体内……第二个可能,就是尊铭还制造了另一具备用躯体,可我的眼线给我的情报是他没有。但没有其他的可能了……对了!尊铭的儿子!我怎么就没有想到呢!他已经消失了整整十二年,期间没有任何人或媒体甚至尊铭本人提起过他,如今也说‘墨尊无子’而让他的弟弟继承了他的职务——只有可能他机械化了他的儿子!那他现在在哪里呢……我无法设置眼线的尊铭的地盘,恐怕只有那个只由机器人管辖的旧超人类驻人类世界总部了……” 听到这个词汇,我猛然战栗了一下。 “未始校长,我暂且信了你!”弋琳放下枪再次向我吼道,“不过我现在还有更大的事,就管不了你了。我要出兵进攻旧超人类驻人类世界总部,将它翻个底朝天,直接杀死尊铭的儿子!无论他是否已成为尊铭,我都要杀了他,好断了他的根!……好啊,我竟然没料到你的这一步棋,尊铭。那你只能是死路一条了。抱歉,未来的‘尊铭和苏弋琳的时代’要抹去你的名字了。” 弋琳要杀我!?我顿时慌了,像热锅上的蚂蚁,在死亡的边缘颤抖着。我想不到人类世界的那个身为“忘川”的我该如何与弋琳对线。不过我必定会败在她的手下。以弋琳的实力,对付那些机器人,简直是小菜一碟。 “您还在忙于建立大业,不如就像上次抓捕未知和未来一样,让我为您前去吧!”我的脑海瞬间闪过这个念头,便说出来了。 “荒唐!”没想到弋琳竟如此愤怒,“我怎么会给你机会,让你放过他?”此刻的弋琳,比之前还要凶狠、贪婪,还要像一只猛兽。她已几乎完全被对权和利的欲望以及强烈的仇恨所支配,近乎失控。“校长,我想,从明天开始你和弑泪就要被关在异界中央学院里了。我会安排手下盯着你,只要你或弑泪敢踏出校园的大门一步,就是死路一条。” 说完,她让我收拾行李,便去点兵了。 我手足无措,今天发生的一切如晴天霹雳,两个世界的我如今都沦为了弋琳的囚犯,甚至没有一丝反抗的可能。临走前,我偷走了那把多年未被弋琳光顾的绯炎太刀。它是弋琳的祖先苏迪传下来的北国神器,在异界有着以一敌万的力量,不过北国的力量并未眷顾如此贪婪的苏弋琳,她根本使用不出这把太刀中的灵力,也就再也不在乎它了。而我沦落到如今,也只能将希望寄托于北国神灵的眷顾了——我明明知道他们没有理由眷顾我,我也明明知道我对它无法抱有希望,但我还是把它带走了。 入睡前,我本以为“忘川”已被尊铭占据了,可没想到醒来后我竟又成为了忘川。那尊铭(墨尊)去了哪里? 我好像有些明白这个问题的答案,以及为何我会同时拥有两个身份了:就是因为尊铭犯了一个大错误——同时设置两具备用躯体。他或许已得知弋琳那边的《未始计划》,但又无法接近未始删除设置,只好将我作为他的另一具备用躯体。而我和未始同时身为他的两具备用躯体,其间一定有什么东西联通着我们两个,使得我会白天成为忘川,睡着后成为未始,在两具躯体间穿梭。我们两个之所以都没有被尊铭占据,大概是因为尊铭的记忆同时输入到两具躯体被“稀释”了,或者是我的意志过于强大,覆盖了他。不过这种情况就连墨昙理论也未提及,以上所说的只是我的猜想。 我也很悲痛,其实我虽从未与父亲尊铭有过交集,虽然嘴上说着不在乎,实际上还对他抱有了些许期望。我空想着有一天能够找到他,被他拥抱住,称他为父亲,与他共同生活、学习、讨论。我空想着有一天能看着他办公,让他知道我敬佩他,将来也要努力成为令他骄傲的孩子。可现在这一切都破灭了。他研究墨昙理论中的阴暗面,我忍了。可我无法想象他的眼里竟没有我,我对他来说只是一个可供利用的工具。原来他设置这么多机器人将我关在这里、允许我犯下重重罪孽,就是为了限制住我,折磨我的精神,消磨我的意志,好有朝一日利用我这具精神残破的躯体“复活”,占领我。我竟只是他的一个工具! ……不过现在没什么好想的了,弋琳的大军就要到来,碾压我的尸体了。 第二十一章 任蒹 除了我曾提到过的人类世界、异界与北国这三个世界外,还存在着一个最神秘的空间,后来我将其称之为“稔寐空间”。如果说异界是人类世界之上的世界,那稔寐空间就是异界之上的世界。 我们可以认为掌管人类世界的智慧生物就是人类,那掌管异界的智慧生物就是超人类。而超人类之所以在人类之上,是由于他们有更上层的认知。主要的一点在于他们理解了墨昙理论。我曾经多次提到过墨昙理论,其中的确蕴含了许多内容。不过简而言之就是一个“机械化”。墨昙机械化的是整个世界。墨昙给人们揭示了一方面世界真正的面目——一个规律运行着的机器,从条件走向结果,从原因走向注定,而所谓的智慧生物也均是规律运行着的机器。正因如此,超人类才懂得了控制人类——对他们实施机械化,用可控的电子信号操纵神秘的生物信号,从而通过输入一些代码的方式规定他们的一举一动。 稔寐空间则在更上层。其中的智慧生物已经和“人”不沾边了,它们都是一个个“信息”。稔寐空间中的一切事物都是“信息”。这很抽象。请你想象你来到了一个开放世界游戏中,当周围的东西还未加载好时你的周围时虚无的,当远处的东西离开了你的视野后你的远方也是虚无的,所以,在稔寐空间中,一切事物的存在并非真正意义上的存在,只是被你感知到罢了。这很像人类学说中的“唯心主义”,只不过人类并未实施而已。稔寐空间中的智慧生物直接将他们所处的世界虚拟化了,周围的一草一木,甚至每一个人,都只是传入脑中的电信号,而非真实事物;而每一个生物,不过是一串代码,一串包含了你所有信息的代码。其他所有事物也均是包含了其所有信息的代码。所以,稔寐空间的本质,就是一个箱子中的一堆电信号,而箱子之外,则是许多能量供给机器,为那些在世界中享乐的电信号们提供赖以生存的能量。 不过那只是本质,你来到稔寐空间后并不会看到。如果你是一个稔寐空间的原住民,你的人生或许与超人类的人生差不多,和大家生活在一起。如果你想要开辟自己独立的世界,也没问题,只需要编辑一下代码,就像是为自己编写一款游戏。也可能你会有幸进一步了解稔寐空间的本质,从而承担起管理盒子外部机械的任务,毕竟还是物质世界维持着稔寐空间的存在,那些智慧生物需要为此付出。倘若你并非原住民,你最初来到稔寐空间的景象就很不一样了。开始,你将处于一片虚无——周围一片灰白色,什么都没有,甚至到了让你自疑的地步。紧接着,你会感受到一些不一样的,或许会有坐标系出现以便规定你的位置,或许你将会看到一些愿意被你感知到的事物,一棵树或是一粒尘土。你在这灰白的世界中无限地前行,直到越来越多的事物允许被你感知到,从而使你眼中的稔寐空间变得多彩丰富起来。不过即使你能感知到它们,它们也不一定感知到你,你无法捡起任何一块石头,无法弯折一根小草,因为它们感知不到你,无法受到你施加的力。你的世界里有它们,但它们的世界里并没有你。你可以像那些智慧生物一样开天辟地,编辑属于自己的代码,轻松地制造高楼大厦包围自己,但你永远无法融入其它智慧生物的世界。除非,你也像它们一样被仅仅用一串代码表示,只留下内心而抛弃物质的肉体。在稔寐空间,你有精神上的无限自由,虽然要永远被关在一个自欺欺人的盒子里。 对于稔寐空间的政治形势与社会组成,我几乎一点也不了解,我只知道有那样一个智慧生物名叫任蒹。在它掌握稔寐空间前,稔寐空间中的那些智慧生物几乎是各干各的,毫无秩序。但偶然间任蒹完全地意识到了稔寐空间的本质,并编辑了整个稔寐空间的所有代码。它像一名黑客一样深入整个系统,格式化了其他所有智慧生物,并为它们规定了生活方式。它将那些智慧生物像一个个缸中大脑一样放置在了一个个区域,并为它们创造了一个个相同的世界。从此,每个智慧生物都在任蒹规划好的世界下渡过着固定的人生。它们对任蒹的行为一无所知,也不知道自己的处境,只是在一个个虚假的世界中渡过了漫长的一生。 任蒹的目的何在?只有这样,它才能够保证自身的安全与自由度,任蒹对于安全这一点也十分谨慎。不过它并没有止步于此。它十分了解人类世界与异界,也明白如今异界表面平静内部混乱的政局。于是它便基因编辑了一具被精致地机械化的超人类躯体。那具躯体拥有着极为强大、先进的系统,承接着包含了人类、异界和稔寐空间中的一切信息的“任蒹数据库”。她叫做“re:me”能够完全被任蒹完全操纵,也能完全自己行动。她存在的意义是供任蒹消遣,顺便帮助它夺得异界盟主之位,统治异界。 第二十二章 逃亡 我的罪行开始了。 叙述过程中我可能会难以控制自己的情感,请谅解。这是深入心脏的一道伤疤。 这几天弋琳的军队一直在外面搭建基地,机器人们不让我出去,我正好有了更多时间研究解剖,同时通过监控监视他们的一举一动。正当我的视线即将离开屏幕时,一个白发身影出现在了我眼前。她是那么的熟悉,那么深刻,即使前些时间的风餐露宿使她变得面黄肌瘦,原本雪白的头发像枯草一样失去光泽,我也能认出她。她是目前为止唯一走进我生命里的人,只有她真诚地与我交流过,只有她能够唤醒我那份早已被日常生活的深渊埋没的上进心。为了让她活下去,我甘愿付出一切,甚至是生命——如果我能够保证死后她也能够安全地活下去的话。我不知道为什么,或许是因为她是异界盟主之女吧。虽说异界未曾优待忘川,但毕竟我的体内流淌着超人类的血,被超人类的机器人服侍,做着有关异界的梦境,所以我还算异界的人,就应当在一定程度上报答异界。我在两个世界的行动都受苏弋琳限制,唯一能做到的,便是保护好异界盟主继承人了。 但见到她我并没有感到快乐,取而代之的是痛苦与自责。是我没能够将灼羽留在异界,我的疏忽导致她沦落到如此的地步。我又感到恐慌——弋琳的军队也在外面,弋琳发现她会怎么样?弋琳定能认出她的身份,发现身为未始的我未帮她办事,并会因此解决掉她和未始!即使弋琳没有认出灼羽,她也绝不会放过她,因为灼羽看到了她干的勾当,弋琳要杀人灭口。可世事难料,不幸运地,一名弋琳的手下将头转向了灼羽,那一刹,我的心快停止跳动了,我多希望我能飞奔出去将灼羽带到安全的建筑中。不过还没等我迈开腿,有人就帮我这么做了。一个有着乌黑披肩发,穿着和弋琳手下一样的制服的女性直接将灼羽击倒在灌木丛后,同时用身体尽可能挡住她。 “你在干什么?”巡逻者问她。 “依照苏司令的命令击杀一群野猫。”黑发女说。接着,巡逻者便走了。黑发女回头看着灼羽。通过口型能够看出,她让灼羽先进入这个建筑避难,等她回来。我的心脏剧烈跳动了起来。起先我以为那是因为我庆幸灼羽能够逃过一劫,后来我才发现我并不感到快乐,我感到紧张、慌乱。我的身体开始剧烈的颤抖,头部一阵晕眩,霎时间许多疑问涌入心头——机器人们会不会伤害灼羽?我该不该去接她?我该如何以这么可怕的模样去见她?我该如何以我真正的面目——在逃杀人犯忘川——去面对她?她知道了一切后会怎样?我该怎么办?——但我早已紧张到无法思考,我像个残疾人一样在机器人的搀扶下下了楼,同时颤抖地命令:“请不要伤害那个白发小女孩!” “好的,忘川大人。”听到机器人的这句回复我松了一口气,“经初步判断她并不危险,不过你需要与她随时保持五米以内的距离,并随时监视她,否则我们就会开启保护机制。” “谢谢。”我如释重负。 转过一个弯,我清晰地看见灼羽就站在走廊尽头。她看见我,立刻向我奔来,紧拥住我,喊我“心晨”。待了一会,她发现自己认错人了,于是不好意思地后退了一步,礼貌地问:“姐姐您是谁?”我听到后不禁苦笑了一下,解释道:“长头发的不一定是女孩,未始不也是长头发吗。” “你怎么知道——”灼羽问道,不过被我打断了:“我叫忘川,比你大两岁。你来这里干什么?”我早已知道她的身份,只是待我准备好之前不想告诉她我与未始的关系。 她自豪地笑道:“我叫灼羽,现在是私人组织bpi的一名侦探,我和我的同伴心晨负责来这里调查传说中的杀人女鬼。你呢?” 不知为何,我顿时不想让她知道我其实就是传说中的女鬼,不想让她知道我内心的阴暗面,哪怕只是一点点。于是我编造了一个谎言:“我和你一样,也在调查这里。” 看到她完全信服后,我继续说道:“我已经在这里待上几天了,不过并没有发现女鬼的蛛丝马迹,并且外面甚至不如里面安全。” “我也觉得是。”她咯咯地笑了,“可是我还是觉得你应该剪成短头发,短发更帅气一些。我有想法了,能不能请我帮你剪?” “好。”我不由自主地微笑起来。我并不担心眼前的小女孩会糟蹋我的乌发。我虽然比她只大两岁,但对于未成年人而言多经历的两年足以在认知上造成很大的差别,再加上我本来就思想早熟,整个人显得较为成熟。但灼羽也经历了许多普通小孩没有经历过的,所以在我面前并不显幼稚。 我打算向灼羽隐瞒我的身份,但我不愿一直隐瞒下去,因为这不可能,总有一天真相会像一道无情的闪电击碎我们之间的羁绊。除非在那之前我改变她或我改变我自己。我打算改变我自己。那一瞬间,我发誓不再当之前的“杀人女鬼”,不再干任何灼羽不喜欢的事情,从今往后好好照顾、保护灼羽,让她回到异界继承盟主之位,为这乱世的开头画上句号。我打算先从剪发开始,因为我内心中杀人的念头,也是从我留长发时开始萌发的。我乖乖地领着她来到工具室拿出几把好用的剪刀,出门后走到了地下室的一间有椅子的房间内。机器人们除了早晚打扫卫生以外一般不去地下室,这里方便我们交流。 灼羽边剪,边向我讲述着她所经历的,不过只讲了在人类世界发生的,这正是我想听的。她这些年的经历我已在前面的内容提到。 “……心晨见到仓库中的画面后告诉我她再也承受不了了,她打算删掉从遇见我开始往后积累的全部记忆,然后回到她原来的住处重新生活下去,接着就离开了。我接受不了她的离去,但我再也没能找到她,她像一场梦,具体为何我说不清。我正在学会接收她的离去。” “不要为她动心。”我打算这么说,可是这句话还是火辣辣地被我咽了下去。她在学会离开心晨,这是好的。 我用余光瞥见我的头发已被整齐地剪到了脖子处。“再多剪一点吧。剪得稍微狂野一些,不要太齐。” “好。”灼羽呼出的气息轻拂到了我的左耳,我感到暖洋洋的。灼羽的说话声依旧很小,喘息声依旧很重,她没有改变太多,这令我很欣慰。 不知过了多久,我的冲动抢在了理智前面,敲打了我的声带,掰开了我的双唇,让我再次向灼羽提起未始。灼羽听到后小心地问道:“我也好奇你为什么知道未始,难道说你也是超人类?” “我就是未始。”冲动再次战胜理智。我甚至怀疑,这句话不是出自我自己。 “啊?”灼羽犹如在美梦中遭遇晴天霹雳,差点将剪刀掉在地上。 待理智重新占上风后,我再次说:“这很难描述,不过我可以给你讲我们曾经历过的任何事情,好证明我就是未始——比如那天,你趁我上班的时候偷偷喝了一口我的酒,结果发现特别难喝,竟以为是毒药,然后打电话告诉我你中毒了,害得我没吃午饭就匆匆赶回去。看你着急的样子,我那时也舍不得责怪你,只好安慰你后再赶回学校……” 灼羽的动作停住了,瞳孔放大,双唇微启。待我给她讲我们曾经经历过的更多事情,她的额头上滴下了越来越多的汗珠,惊喜与疑虑拉扯着她的面颊。 “对了,最重要的一点是,我知道你戴着一条昙花状的红宝石项链。” 灼羽震惊地感叹道:“太神奇了!”她给我展示了那条象征着盟主权力的项链,想要开口却又说不出什么。 “是挺奇怪的。”我故作轻松地附和道,“不过知道就好,你不要把我当作未始,现在,你面前的我,只是忘川,一个和你年龄相仿的男孩。” “嗯。”灼羽答应道。我不知道我为何要跟她这么说,但我觉得让她只把我当作忘川对待是一个很有必要的事情,因为忘川是孩子,未始是背负着沉重的名利与责任的成人,而目前的我更想当一个孩子。这不是不负责任的表现,而是因为我还没有能力承担责任。 在短暂的沉默后,灼羽继续了她的工作,我也寻找话题,向她讲述着我的监狱的结构:“我前几天已经差不多把这里的结构摸清了。我们现在所在的房子是功能最齐全的,地下一层有许多装着生活用品与武器的储存间,一层是一间间卧室,二楼有许多多媒体,其中包括监控设备,我们可以从那里看到外面的情况,防备苏弋琳的军队——苏弋琳就是院子里那些人的军官。南边有仓库,你和心晨也见到过,我就不仔细描述了。西边较小的房子中是实验室,对于我们并没有什么作用。较大的房子被锁住了,但能够通过窗户看到里面落灰的机器,并无探索价值。并且院子里那么危险,我们还是在这个建筑里待着为妙,这里的资源完全够我们吃几个月,等苏弋琳他们撤了在继续寻找女鬼也不迟,你说呢?”没办法,为了不让她进一步探索其他地方,我只好再次编造了一些谎言,比如较大的房子——包括掌管这座院子的主机和那台老旧的量子传输机——其实并没有锁住。 “可是我是bpi的侦探啊,”灼羽自豪地说,“我可要不负众望赶紧查出所谓女鬼的下落呢。” 这句话像一片义无反顾地下落的羽毛,一尘不染,却不知迎接她的是无尽的黑暗与肮脏。我并未嘲笑她的天真,而因世事的肮脏而痛心。我合上双眼,轻抚鼻尖,像在自言自语一样冰冷地说道:“bpi的上级们能干出正常人无法想象的脏事,在钳住他们喉咙的利益面前,谁又会怜惜两个小女孩的性命?要是怜惜,资本区的非自然死亡率也不会那么高,不会有那么多被压榨成黑肉干的劳动者,也更不会有白氏的黄金宫殿了。他们只是不配染上如此圣洁的血液,于是选择利用‘女鬼’借刀杀人,将你们的生命像尘埃一样践踏,就像他们曾经对无数人做过的一样。” 听完后,灼羽没有说什么,只是摇摇头,继续为我剪发。我也没再立刻说点什么,刚被灼羽温暖过的心灵再次坠入冰窖,渴望暖意再次融化坚冰。 不知有多久,我未曾感到时间的流逝,直到灼羽公布“理发完毕”,我才恍然惊起,看向镜中的自己。镜中,是一个不再罪恶、抛下过往的忘川。整齐的刘海遮住左半边前额,乌黑的鬓发包住左耳耳垂,右侧头发顺滑地向后梳起,其余的短发不羁地卷起。苍白的面颊似乎有了些红润,藏蓝色的眼眸也不再低迷。“我要努力成为更好的自己。”一个声音在我心里坚定地发誓。 “咕——”灼羽的小腹响了,她羞涩地表示道歉,我才从自恋情结中走出,意识到她仍在饿着肚子。我站起身来,领着她向餐厅走去:“现在轮到我照顾你了。先前忘跟你说了,这里还有许多机器人,可能是女鬼制造的。不过它们的做工不够精细,所以全都被我改造了,现在都受我控制了(这也是一个谎言)。我这就让他们给你做饭,然后你可以去浴室洗澡——你要吃什么?要不要让机器人给你做点新衣服?” 灼羽对于乳制品与甜食的热爱与不凡的雕刻天赋(体现在为我塑造的新发型上)使我不禁想起墨薇先人,可见灼羽体内根植着的盟主家族的血脉。但比起墨薇,灼羽更纯真、更勇敢、更可爱。不得不说,之前我还是不够关心灼羽,甚至不了解她的饮食爱好,只与她吃我爱吃的。现在,要不是我以营养均衡为理由阻止,我们怕是要吃上一个月的奶油炖菜与蜂蜜干酪了。没过几天,灼羽便恢复了。她的头发再次如鹅绒般柔顺洁白,脸也有了血色,皮肤也温润了许多。 晚上,在机器人的要求下,我们仍需保持五米以内的距离。我们只好睡在一个卧室,她睡床上,我打地铺,中间放一个隔板。 某一天晚上入睡前,灼羽突然对我说道:“忘川,趁夜晚,咱们偷偷溜出去看一下西边的另外两栋楼吧。” 我还未做出答复,耳畔突然传来了震耳欲聋的爆炸声与金属敲击声。 “紧急情况,迅速撤离至防空室躲避!”楼道里回响着机器人的警报声。“突突突突突——”这是交火的声音。 我条件反射地跳跃起来,推倒隔板,一手抓住我和灼羽脱下来的衣服,另一只手牵住灼羽向门外跑去。走廊里一片狼藉,弥漫着浓浓的黑烟与血液的气息,苏弋琳率领军队破开了大门,不料遭受到了二十多台机器人与隐藏机枪扫射。无力干涉战斗的我没有做无用的停留,带着灼羽径直奔向旋转楼梯。墙壁突然剧烈震动了一下,将我们从楼梯甩到了地下一层,灼羽不禁叫了一声,不过我们都坚强地直接站起来继续奔跑。到了地窖上方后,我将衣服递给灼羽,跪下使出吃奶的力气搬开地窖门。过了许久,直到我的骨头都要撑断,地窖门终于在一声巨响中打开,我们也立即跳了下去。这一层,是像迷宫一样的道路,但我根本不知道该怎么走,只好拉着灼羽马不停蹄继续前进,用最笨的方式尝试在盲目的奔跑中找到出口。墙壁很窄,天花板很矮,且有机关能够改变道路的结构。我们碰壁无数次,迷路无数次。我们仿佛被一只巨型机器吞进了肚子里,在它的肠子中寻找活路,每一面墙壁仿佛都在移动着,随时要向我们开炮,将我们“消化掉”。没过多久,我又犯病了,胸口一阵不舒服,剧烈地咳嗽起来,灼羽也气喘吁吁,声嘶力竭地让我停下来。但我们还没有反应过来,两个机关就围了过来堵住了我们的路,形成了一个包围着我们的“盒子”。我们中计了。盛放着我和灼羽的巨大“盒子”突然开始移动起来,我也随之晕了过去。 撑住,忘川!不能在这里结束!我的内心大声呼喊着。 但我已无力醒来,先前与睡意的抗争已消磨掉我大半精神,现在我只能被迫睡去,再“传送”到未始体内。 我不记得我是何时醒来的,身为未始的我睡去后我又昏迷了一会。我只记得周围如云朵般绵软温暖很有安全感,而我第一眼看到的是给我递水的灼羽。“你终于醒了。”她惊喜地说道,“这里好像就是传说中的紧急防空室,虽然空间狭小,但暖洋洋的,很好。喏,这里有一本手册。上面说我们要至少在这里待一个月,最长待一年,有充足的氧气、水资源与光线供应,每天有两次营养补给。” 我将水一口气喝完。“这么说,我们现在出不去了。”我长叹一声 “哈,”灼羽嘲笑了我一下,“外面在打仗,出去不是送死?能有这么一个保命的地方就不错了。就算想出去也无能为力啊,为了保证安全,这里离地面得有几十米呢。” “真不知道当年设计这个东西的人是怎么想的。”我埋怨了一声,“过了这么多年,谁知道会不会出故障。” 突然,灼羽朝我俯下身来,趴在我左肩,略有挑逗地说道:“就算是死,我们也只能一起死咯。” “才不跟你一起死。”我双手抱在胸前,“要死也你先死。当你离开人世而我还在苟延残喘时,机器人会来救我。” 灼羽轻轻地捏了一下我的鼻子:“忘恩负义的家伙!” “我们之间哪里有恩义了?要说也是我收留了你——话说我们再仔细研究一下紧急防空室吧。”我才意识到自己说露馅了(‘收留’意味着我是这里的主人),幸亏我急中生智调转了话题。我偷偷瞥了一眼灼羽,她只是在轻笑,好像并没有意识道我言语中的问题。她若有所思,一阵考虑后回答道:“好。” 经过初步测量,整个防空室不到十平方米,高也只有两米,由钛合金骨架与充气橡胶垫组成,四周的太阳灯提供电量与热量。有一个小型液晶控制屏,输入人数即可每天通过物品投递口发放营养补给与水资源,一个月后可以联通上方的摄像头监控外界情况以确定该何时出去——如果摄像头能够保持完好无损的话。整个房间靠地热能供电,所以不用担心电量耗尽的情况。逼仄的空间与难以引起食欲的营养补给令人窒息,但好在有灼羽能够陪伴着我。我不禁想象,如果是一个人困入此般境地,岂不是要像曾经的我一样被噩梦的巨浪吞噬?如果是十多人一齐待在这里,岂不是要因个人私心而争斗不休、血染三尺?那实在是太可怕了,不过现实是这样美好,在这里只有我与灼羽二人,虽然将来的一个月内我们会因生活习惯不同而激发些许矛盾,但至少我们不会过于自私地一直只考虑个人利益,这种看似是在为自己找想,做出的最优策略,但实际上是死路一条,像囚徒困境一样的自相残害。 刚才的对话是轻松的,但我们的内心是剧烈的。 “不瞒你说,我是有些紧张。”灼羽的喘息声略有急促,“我们还是找些打发时间的事情去做吧。” 一些事情……往日的噩梦再度浮现在眼前,“你想想吧。”我尽力将头扭开,让自己不再触碰那罪恶的深渊。 “不如,”灼羽对我眨了眨眼睛,“我们玩‘魔女与骑士’吧!我教你。这里就是一个不错的魔女的城堡!” 第二十三章 魔女的城堡 “魔女与骑士?”我疑惑地问道。我觉得这个词好像在哪里听过,可愣是想不起来。 “那我给你讲一下这个故事。”灼羽在我身旁双手抱膝坐了下来。 “对了,”她突然想起,“你说过你就是未始,那你应该记得我讲述的那个有关魔女、骑士与魔王的故事吧!” 我忽地一下子想了起来,就是那个天真却瑰丽玄幻的童话故事:大概是魔女不被世人接受,被骑士搭救后两人一同为人民做好事,之后他们讨伐魔王时骑士不敌魔王而去。至于结局,竟想不起来了。 “你知道故事就好办了。”灼羽点了点头,“既然心晨已经成为骑士了,而我又是魔女,那你就来当魔王吧!咱们就按照故事情节说的来演,魔王就是一个残害人类、无恶不作的大坏蛋!” 无恶不作的大坏蛋!我不禁猛烈地寒颤了一下,难道灼羽早已看穿我真正的身份——“女鬼”,就是曾经那个失去理智、以屠杀为乐、十恶不赦的“在逃杀人犯”?我该怎么解释?刺骨的凉意席卷而来,我只好颤抖着,等待灼羽的审判。 没想到灼羽却轻轻抚住我的胸口,关切地说道:“不要害怕嘛,对不起,是我说得过分了,不要误会,不是说你,只是让你模仿啦。” 我呆滞着,虽还在颤抖,却终于想起了了呼吸。她的话我没有听进去,只是觉得被那只小手覆盖的胸口是如此灼热滚烫,心脏不由自主地跳得越来越快,越来越剧烈。很快,那股灼烫立刻顺着嗓子流到了头部,我的脸也变得滚烫起来,整个身子飘飘然起来,但又很不舒服。我吃力地握住她软软的小手,将它放下,却又痴迷于手握住她的感受,迟迟没有松手。 “对不起。”她的声音打断了我混乱的思绪,手却没收回去:“忘川,你还好吗?我刚刚是在形容魔王啦。要不然你不演魔王了,咱们角色互换?” 我终于不再恐慌了,脑海里再次回放了几遍她的话语,明白灼羽对我的过往仍是一无所知,便松了一口气。角色互换,扮演魔女?魔女,是“魔王”加上“女鬼”……我不禁又打了一个寒颤。 我笑了笑,故作轻松地说道:“魔女就算了,毕竟我是个男孩子。我只是……不太喜欢‘魔王’这个称呼,要不就叫——” “女鬼”这个称呼再次出现在我的脑海中,我不寒而栗。 “就叫吸血鬼吧!”为了避免再度想到其他令我恐惧的内容,我便选择了这第一个想到的名称。 “好,吸血鬼!”灼羽高兴地叫道。可她的脸突然红了,她慌乱地看了看我,又朝我点了点头,像是在暗示着什么。我不明白,只是迷茫地望着她。终于,她好不容易将话语挤了出来:“你…麻烦…把手松开啦。”她羞涩地轻笑,“一直握着我…都出汗了呢……”她此刻的声音是如此轻柔。 啊!我才意识道我仍在攥着她的手。我连忙松开,将头扭向一边,用衣服擦了擦汗,并将两只手缩到了口袋里。 她也和我做了同样的动作,然后我们便沉默着,谁也没理谁。 她生气了吗?我却不知该如何解释,内心也是一团乱麻,只好继续沉默着。 终于,灼羽开口了:“那我们就开始吧!” 她的样子,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 “骑士败走后,”她继续说着,“魔女就要和魔王,不,现在是吸血鬼。魔女就要和吸血鬼大战几百回合了,而每一次都是吸血鬼占上风。吸血鬼忘川,出手吧!” 说着,她站了起来。我也跟着站了起来,面向她,看着她弱小的身躯,不知该从何下手。 “男孩子对女孩子出手,太不合适了吧。”我说道。 “象征性地比划比划,其中穿插两句台词之类的,我想没有关系吧。”她说的很轻松。 可就算象征性地比划,我也下不去手啊。突然,由“下手”,我再次想到了往日不堪入目的时光——往日的“下手”,对我来说都代表着残杀、虐待……我怎能对灼羽下手! 我将双手侧平举起,说道:“比划也算了吧,至少我不能对你比划。或许你可以对我比划,我接着。” “算了。”她撅嘴说道,“那不就成我欺负你了嘛。——对啦!我突然想到,我们可以下棋呀。虽然没有棋盘和棋子,但我们可以想象。先从最简单的井字棋开始,每天下十盘,当作大战十回合——你可要赢了我哦!然后每过几天将棋盘扩大一些,这样,一个月就大战三百回合了!然后我们就能去上面了。最后一盘,我要靠实力赢你!” 于是,我们的“大战”开始了。她的思维能力很强,我虽天分不及她,但往日对尸体的研究也培养了我对事物的解剖能力。况且,我有着科技部部长的血统,有一定的“科学脑子”——虽然我认为相比那绝对理性、自私贪婪的父亲,我与感性、温顺的母亲竹蹀更为相似一些。 一天又一天,我们“对战”得不亦乐乎,除此之外她也会编一些故事讲给我听。夜间,我们穿着白天的衣服相隔一段距离睡去,我穿越到“未始”那里,与未知和弑泪交流(我很开心他们能成为挚友,未知也对我很是尊敬),她则做着她的美梦。 可长时间的封闭与寂寞对心理上的影响很大,即使我们彼此互相陪伴也难逃孤寂的折磨。每日的活动空间极为狭小,白天晚上没有区别,饮食单调乏味,我们也要一直穿着同样的衣服,说不出的难受。每日的娱乐活动只有“对战”、讲故事和生涩的聊天,缺乏活动与其他方面的娱乐。 不知过了多久,一日,本该“对战”的时候灼羽却突然沉默不动了。 “我不想再下棋了。”她冷淡地说道。她的话语直接,连“对战”这一词汇都没有用。 我不知道她怎么了,怕她崩溃,也怕她变成先前那些被我杀害过的“失去理性的肉体”,却不知该做什么。我怕逾越她的底线,也怕我自己会再度失去理智。 她仰头,泪水从眼眶中倾泻而出。 “我感到很难过。”她吸了吸鼻子,“请拥抱我吧。” 我愣住了。我突然开始畏惧,不敢去抱她,仿佛我的双臂就是一张血盆大口,一围住她就会使她窒息、将她吞噬。 她见我畏缩,又眨了眨眼睛,渴望地看着我:“反、反正你也是未始嘛!就以未始义父的身份拥抱我吧!” 不知这份冲动从何而来,也不知这份突然而来的勇气将要去往哪里,总之我拥住了她,让她在我的肩头轻轻啜泣。我也流泪了。我虽比她大两岁,但我也是个孩子,我也是个有血有肉的人,有情感的超人类。在如此逼仄的环境里过了如此长久的单调生活,我的心也感到逼仄,我也抑郁、难过。我轻轻地拍了拍她,仿佛那就是此刻无助的我。同时,我那因悲伤而颤抖的声音又突兀地强调:“不要再称呼我为未始了,也不要再去想我和他的关系了。此刻的我,就是忘川。” “好。”灼羽虽不明白我的用意,但也乖乖地接受了。她吸了吸鼻子,边啜泣边说道:“那、忘川、也拥抱我吧。” “好。”我深沉地说道,更紧地拥抱住她了。我的后背湿漉漉的,是她的泪水。 就这么抱着她,双臂体会着她身体那光滑而柔软的线条,感受着她的温度,聆听着她的喘息与啜泣,为她拭去泪水。她是如此的美好,我享受这一切,手臂却端的如此庄严,仿佛捧着一块价值连城却易碎的琉璃雕塑。直到窗口中出现了我们每日的食物补给,我才发觉我们这样搂搂抱抱是多么怪异、多么不合适,于是拍了拍她,将她松开。 “这样好多了。”她跪坐着看向我。她的眼哭红了,令我很是心疼。 “忘川,你好坚强。对不起,我是实在承受不住这份压抑了。”她又抹了抹眼泪,感叹道。 我想:我也并不坚强,只是这份痛苦远不如往日令我发狂,灼羽竟能忍受这么久,更坚强的应该是她。 “没必要独自承受。”我让她坐在我旁边,对她说道:“只要感到难过,便发泄出来吧。否则,我怕你会被折磨得失去理性……好了,刚才是安静的发泄,要不要来一场更激烈的发泄?” “嗯?”她好奇地问,“是什么?” “当然是真正的‘对战’了!”我站了起来。 “真的?”她笑了,眼里也再度有了光芒。看着她的脸颊,我也笑了,嘴唇有些疼痛,那里的肌肉几乎快忘记该如何去笑了。 “当然我不会对你下手。”我摇了摇头,“那既然你也不想对我动手,便对我的外套动手吧,来将它扯烂。不必担心,里面还有一件衬衣。” 她的眼里有意思忧虑,但紧接着被活力抹去:“那我就不客气了,做好准备哦!”她跳了两下,挥了挥拳头,随即冲向我。 她的力气不大,我的力气也不大,所以应付起来竟有些吃力。我承受着她的每一次袭击,包容着她的每一发力量,保持着站立的姿态,望向别处而避免看见灼羽“疯狂”姿态。就当是她对我的一次惩罚吧,我想,我之前的所作所为使我理应被碎尸万段,这一个小小的惩罚就算前奏吧。 终于,外套被撕破了,我也有了几分倦意。我们两个都冷静下来,并排坐在地板上。我将破碎的外套脱掉,露出里面的衬衫,一节小臂露了出来。 灼羽捧起我的左臂,仔细端详,担心地说道:“之前我并没看出来,你也好瘦弱呀。你的手臂是如此纤细、肤色惨白,出去之后我要学习给你做好吃的,你也要多出去晒太阳、运动,这个瘦削的样子太难堪了。” 是啊,手臂纤细、肤色惨白,样子难堪,简直像个……女鬼! 女鬼!幸亏灼羽没想到这一点。我连忙调转话题,问起了那个突然在脑海里冒出来的问题:“对了,灼羽。魔女和吸血鬼大战三百回合后发生了什么呀?我好像忘了?” 她喜欢别人提到她的故事,便立刻忘了我的手臂了,自信地答道:“之后呀,吸血鬼在魔女的感化下变成了好人,他们就打算一起出去重新面对人们,但可惜人们还是不能够接受他们……” “然后呢?”我继续问道。 可突然,灼羽没有继续说下去,并连忙低下头去。她的脸红了。 “之后呀。”她笑着说道,“之后的事情,等我们离开这个‘禁闭室’后再告诉你吧!” 她移过来,将头轻轻靠在我的肩上,合上了双眼:“今天我们就这么睡觉吧。不必担心距离,我们的心理状态都这么糟糕了,这也算一种抚慰吧。” 睡意袭来,我便没有反抗,进入了梦乡。 在梦里,我得到了一个惊天好消息——苏弋琳撤兵回到异界了。也就是说,再熬过剩下几天,我们就能够离开这个地狱般的地方了。可是关于魔女的故事的结局到底是什么呢?我使劲想,可那片记忆仿佛已跌入万丈深渊,再也想不起来了。 “再过三天,就到一个月了!”醒来后,灼羽激动的告诉我:“是这间紧急避难所的系统告诉我的。太棒了!” 等我们离开这个地狱般的房间,你再向我娓娓道来吧,灼羽。 第二十四章 不愿分别 三天并不长,只是我人生中的数千分之一,而与我一同度过的时光,也仅仅占据她数百分之一的过往。 突然,那天醒来后房间的墙壁上神奇般地投射出了整座院子的监控录像,户外的摄像全部坏了,所幸室内的毫发无伤。一楼是一片狼藉,楼道里四处都有乌黑的血迹。尸体被苏弋琳的军队搬走了,机器人的铁甲残片散落着,仅剩的几台也无法动弹,只能依稀地发着光。有的门满是创伤,却终没被打开,存放人类尸体的“仓库”由于门薄所以被翻了个底朝天,里面一片混乱。我看到昔日的“家园”被苏弋琳的军队凌辱成这般惨状,无尽惋惜,也对我的未来更加怀疑。机器人倒下了,我将何去何从?这个曾束缚住我的铁索被暴力砍断,自由了的我又能去往哪里呢?灼羽呢?异界虽表面仍较为平静,但内里已被苏弋琳等人搅得混乱不堪,灼羽又将何去何从呢? 不过,眼下我们要先从这里出去。 “看起来没事了。”我平静地说道,“苏弋琳已经撤兵了。果然,机器人打不过她,不过我们可以上去了。按哪个按钮。” “这个。”灼羽指了指按钮,却没有按下去,“忘川,你确定吗?” “确定。”我顿了顿,“从未始那里,我得知苏弋琳撤兵了。” 一提到未始,灼羽便不再说话,怕我再说出更多的话来。 按钮按下去了,这个房间飞速升了上去,我被重力紧紧地压到了地面上。一阵眩晕后,不知从哪里打开了一道门,我们走出去,左上方便是地窖门。 “好神奇,我记得来时明明绕了好久。”灼羽感叹道。 我没说话,帮助她爬了上去。我们原路返回,来到了楼道里,亲身体验了这惨状。灼羽从未见过如此残酷的景象,眼睛瞪得很大,嘴唇颤抖着说不出话。战争的现场,对于她那纯洁的心灵造成了高强度的打击。我左手轻轻盖住她的眼睛,右手扶住她的肩,向她提议先去院子里散步。 她同意了。房间内的场景我们暂时都不想去面对,相比之下院子的深处还是那样的幽静,能让我们从眼前的暴力中解脱出来,去思考我们能思考的事。 人类世界的秋天到来了,三十天与世隔绝,季节变化得竟如此快速,光凭借身上的一件衬衣远远不够,我披上了一件被机器人送做生日礼物,但被我搁置已久的咖啡色风衣。树林金黄,晨曦昏黄,秋意微凉。我和灼羽在开裂的柏油马路上缓缓地走着,踏着白杨硕大的落叶,看着红柿树上灯笼般的果实,听着秋风与残叶的合奏。我之前从未觉得这座院子是如此静谧美好,也未注意到无处不在的生命之力,更未体会到初秋的一丝情意。秋季的金黄,是丰收的象征,也是幸福的味道。它像一道温暖的阳光照进我黑暗的心,陪伴着我,丰富着我,使我感到温暖。灼羽一言不发地在我身旁漫步着,轻轻地倚着我,和我步调一致。她也在陪伴着我,丰富着我,给予我幸福。 “你真适合穿风衣。”她在我耳边轻轻呢喃道,“应该再加上一条灰色的围巾。这副打扮很符合你的气质,看起来一副不食人间烟火的样子,实际上体贴细腻、沉着理性、温柔似水、责任心强。最好再镶上一块藏蓝色的宝石,那是你眼睛的颜色。你的眼睛也很美,平静而澄澈,想北温带雪山脚下的湖畔。” 我情不自禁地微笑了。从来没有人赞美过我,注意过我的性格,关心过我的穿着,甚至连我自己也不懂得欣赏自己,不懂得去爱自己。她空中的我多么美好,多么帅气、绅士,我也要情不自禁地爱上那个“我”了。那个“我”随着灼羽的描述而渐渐浮现出来,化作一道虚影,渐渐向我走来,直到融为一体。一瞬间,我的心突然充实了,就像抛弃了肉体的灵魂突然回来,再次填满那在往日因失去理性变为行尸走肉的肮脏肉体。一切不再失控了,力量源源不断地涌进了空虚的躯壳,我再次有了血肉,有了情感,获得了新生。过去的一切被我亲自毁灭了,我真的成为了一个崭新的自我。 我们从柏油马路走到了红柿林里,落叶没过了脚踝,被踩出了“哗哗”的流水声。灼羽兴奋地跑到了柿林伸出,又回头朝我扬起四周的落叶,向前扑进落叶堆里,打了好几个滚,接着猛地蹦了起来,冲向我,边拉扯着我边将我扑倒在地,随后“咯咯”笑着,从我身上滑了下去,躺到了我旁边。 “一直闷着,好久没有放松过了!”她望着蔚蓝的天空轻声感叹。 是啊,到目前为止,这已是我过得最幸福的一天,仿佛红柿林里的每一片树叶都洋溢着幸福的气息。 我将双手十指交叉垫到脑袋下面,灼羽也顺势枕在我的左臂上。我们躺在柔软的树叶堆上,一同望着天空。 “天真蓝。”她轻轻地说。 “云真白。”我附和道。 “你的声音真好听。”她看向我。 “你真美。”我也转头看向她的脸蛋。 她笑了,揉了揉鼻子,突然“砰”地坐了起来。我也跟着坐了起来。 “你的头上沾了两片落叶呢。”她轻轻地嘱咐道,“看起来傻乎乎的。” “你也傻乎乎的。”我边说着,边温柔地将粘在她鹅绒般白发上的枯叶摘了下来。 “这个能吃吗?”她指着一颗柿子问道。 “我先帮你尝尝。”我站起来尝试去够最矮的柿子,可还是差了一点。 “那就把我举起来吧。”她笑着对我说。 我轻轻捧起她纤细的腰,将她一点点向上抬起。灼羽就像她的名字一样,轻飘飘的,不过我力气小,举起她来也很吃力。终于,在我们的一番努力下,那颗柿子被摘了下来。 我再次坐下来,将风衣解开铺在地上当作“野餐垫”,缓缓剥开柿子的外皮,橙红色的甘露倾泻而出——熟透了。我轻轻地舐了一下,果肉粘稠湿滑、甘甜可口。“的确熟透了。”我将它递给灼羽。她狼吞虎咽地吃了下去,将一滴不剩的果皮扔在一旁,满意地舔了舔嘴角。 她真可爱。看着因甜食而满足的她,我也心满意足了。 “感谢款待。”她边说着边将风衣重新披在我身上,“你披着风衣也很帅气,里面灰色的衬衣和你很搭。如果你再多做些运动,多晒些太阳,让露出的那一节小臂拥有健美的肌肉线条,就更有男子气概了。” “好。”我乖乖地答道,“那我们再多走一会,多晒会太阳吧。方才将你抱起来,也算是一种运动呢。” 又漫步了一段时间,我们来到了存放量子传输机的地方。那里的门也被苏弋琳突破开了,几片发霉的木板横在那里,一副破败的景象。突然,爬山虎从中钻出了一只玳瑁色的小猫。它好奇地看向我们,缓缓地摇着尾巴,定格了一会后又转头走去了。 “好可爱。”灼羽感叹道,“我们为它盖一个庇护所吧。不然它四处游荡,好可怜。” 于是我们合力用那几块木板盖了一个歪歪扭扭的正方形箱子。 回到室内,去没有血迹的二楼走廊进行歇息时,灼羽突然问出了那个我一直在逃避着的问题:“之后你要干什么呢?” 之后我要干什么呢?我的未来一片黑暗,我不敢去面对它。 “之后就再散步一会吧。”我假装错误理解她的意思。 “我不是说这个。”她停下来,一本正经地说道:“明天、后天,我们总不能天天散步吧?我们也总不能只吃柿子吧?我是说未来,你要如何生活。这里已经是一片废墟了,机器人不复存在,一切都结束了,你就没有想过接下来该干什么吗?你就没考虑过你的温饱问题吗?” 无法逃避,只能转守为攻了:“那你呢,灼羽?你要回异界吗?回头就是量子传输机,你可以在一瞬间回去,重新回到学校,继续上学,毕业后找到一份普通的工作,当一个普通的超人类,幸福平安。” 她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一脸失望地看着我:“我明白这是一个选择,可你呢?如果我走了,你该怎么办?” “温饱问题自然不用管。”我答道,“虽然机器人都不在了,但那座房子里还有许多储备粮,也有能做饭的设备,我会自己学着来。住宿,就住在我们曾经住过的房间,那道门没被苏弋琳破开,不过我知道密码……” “够了!”她更加失望了,地下了头,抓住我的手,让我停下。 “你就没有想过回到社会,也过一个普通人的生活吗?你就没想过去到院子外面,融入进人类社会?或者,你也可以和我一起去异界呀,反正你能够成为未始,就让未始也给你注册一个学籍,我们一起上学呀!我好失望。你根本没有规划,而是一直在逃避。” 我顿时无语,我的思维是混乱的,我刚毁灭过去,又不敢面对未来了。 “可是你该回到异界了。”我劝道,“否则你也无法回到社会了。你与超人类们隔绝得太久了,你的知识水平已经赶不上了,要是再荒废下去,将来怎么办?你的温饱问题怎么解决?……” “你就没有发觉。”灼羽再次打断我,“你就没有发觉……” 她顿了顿,深吸一口气,鼓足了劲,颤抖着说道:“忘川,我不愿离开这里了。” 她抬头,渴望地看着我,等待着我的回答,可她发现我并未明白她的意思。她的脸红了,抓住我的衣襟,将脑袋深深地埋到了我的风衣里。 “我想和你永远在这里生活下去,就我们两个,如果你愿意的话。” 永远地,在这里生活下去……我终于明白,这也是我内心强烈的愿望,那被混乱的思绪埋葬住的,一个灵魂对于另一个灵魂的诉求。 我愿意!我真想大喊出这句话,可刚让我吃到一丝甜头的命运竟像开玩笑一样扼住了我的咽喉。我将这句话喊了一遍又一遍,可我的嗓子仿佛发不出声音了,一个字也没有说出来,全部卡在了嗓子眼,化作悔恨的泪水涌了出来。我的心脏跳得愈发剧烈,在用力阻止我做出任何回答。我本是喜悦的,可渐渐的这股喜悦化作了慌张,最终升华为了强烈的恐惧,化作一张黑暗的巨网包裹住我。在这漆黑的巨网下,我意识道我们根本不可能永远在这里生活下去,弋琳可能还会来搜查,灼羽可能会变心,且灼羽是异界盟主之女,会对异界的政治局面起决定性作用……我也是异界前任科技部部长之子,我们可能会重蹈苏弋琳和尊铭的故事——不可能!为什么要胡乱想这些!我爱她就足够了!所谓的身份在感情面前不值一提——重要的是我爱她! 重要的是我爱她。可我没有资格答应她。就算我毁灭了曾经,我仍无法否定它就是我的过往,我是个十恶不赦的罪人,我没有未来。 要是我曾经没有疯掉就好了。要是我能答应灼羽,和她永远在一起就好了。 可惜我是“女鬼”。 我才意识道,刚刚的心中所想,竟在不经意间道出——“可惜我是女鬼” “可惜我就是那个女鬼。”我再次小声重复了一遍。 灼羽抬起头,与我四目相对。 “我知道。”她小声说道,“你以为我还不知道吗?对这个就连苏弋琳也没摸清楚的院子如此了解,能控制连一只军队都无法控制的机器,留着和女鬼一模一样的长发,有和女鬼一模一样的白皙手臂,丝毫不怕女鬼,却害怕自己,害怕去面对自己的未来……见到你的第一眼,我就大致明白你的身份了。我那时也大致明白,你并不是鬼,也不是残暴的恶魔,你只是一个失去了理智的人,一个有血有肉的可爱的忘川。” “你就不怕我害了你吗!?”我将额头抵在她的额头上,质问道。 “不。”她仍旧看着我,“我的生命已经被你——那个身为未始的你——严重威胁过一次了,或许已经看淡生死了吧。忘川,好啦,不提从前了,我不希望看到你痛苦的样子,我希望看到你笑,你笑起来格外帅气。” “你不怕我随时都会失去理智杀了你吗!?”我将鼻子抵在了她的鼻尖上,更加疯狂地质问。 “你不是从前的你了。”灼羽闭上双眼,“我相信,没有任何一样事物是永恒的,你我皆在变化、流逝。我喜欢的,是此刻的你,此刻能够放下过去的你,此刻恢复理智内心再无邪恶的你,此刻对我如此温柔的你。你变好了,不再是从前的你了,你与他毫无关系了,未来你将变得更好!你不是问过我魔女的故事的结局吗?那我现在告诉你。魔女击败魔王后净化了他的心灵,然后两人隐居、永远生活在一起了。这也是我要做的。我不怕你,正因为我要净化你,我要拯救你于梦魇之中,我要给予你救赎。然后我们永远——” “你是想要救赎我,是吗?”我也闭上了双眼,冷冷地问道。 她摇头:“不是,我不是天使,也不是何方神圣,我不高洁,我也不会奉献。我只是喜欢你,珍视你——” “就像珍视心晨一样,是吗?” “不是的,你和她不一样,她对我来说只是一个好朋友,一个大姐姐。而我与你从灵魂深处就有共鸣,我们的思想是有共通之处的!与你在一起,无论周遭如何,我的内心都能感到温暖。” “忘川……”灼羽想将她的唇也抵住我的唇,但被我扭头回绝了。 无尽的痛苦从四面八方向我袭来,撕裂了我的五脏六腑,最终汇集到心脏,一下下地痛击着我。 我知道,我根本没有能力对灼羽负责任,“忘川”除了名字以外什么都不是,我只是尊铭制造的一个容器、一个工具,我的使命就是达成他的目的,除此之外一切都是累赘。我一无所有,罪孽深重,接下来只能过着整天吃储备粮、在战争现场睡眠的日子。我从根本上就没有能力走出这个被打碎的枷锁,更别提让她幸福了。是的,就目前来看我们相爱,但我们都还小,或许这只是一时冲动,我这个羸弱的工具不能为了一己私欲断送她的未来,将她扼杀在这座曾经关押我十二年的监狱。 故事的结局,的确是魔女和魔王永远生活在一起了。可是她忘了啊,我是吸血鬼,这是我自己选择的代号。吸血鬼,最终没有和魔女在一起。 我终于鼓起勇气开口了:“抱歉,灼羽,我要拒绝你。我对你的情感,就像你对心晨一样,只是好朋友而已。对不起让你失望了。但如果你有需求的话,我可以再照顾你一小段时间,然后把你送回异界,让你的生活过上正轨。” 这是一个彻底的谎言。每一个字,都心如刀割,我深知我在一步步走向深渊,坚定而决绝。 我一定要好好尽自己所能在接下来有限的时间内照顾好她,尽全力对她负责,让她过上人生中最开心的一段时光,然后像放飞鸟儿一样放走她,让她重新回到光明。 我呢?我不知道。我的心刚被一缕阳光填满、温暖,便又把自己推向万丈深渊了。 突然,一楼传来了一声巨响,整座房子为之震撼,一个身影出现在了一楼走廊末端。我立即认出了她——正是那个救了灼羽一命的黑发女。她不是弋琳的手下吗?还没等我进行猜想,她便凭空变出了一把利刃,挥一挥手,一阵轰鸣后堵在门口的机器人瞬间被她斩为碎片。怎么可能!就连异界军事部部长苏弋琳带着她的一只军队都无法破坏的机器人外壳,竟被她徒手破坏了!她是何方神圣?她的力量如此强大,不可能是人类或超人类!她保护灼羽,如今又要突破进来,究竟是抱着怎样的目的?失去了机器人的保护我又要如何应对? 来不及思考了。她沉稳地、一步步向前走来了…… 第二十五章 不是工具 来不及思考了!我下意识地拉住灼羽向二楼的控制台奔去,将手指使劲砸向那些深刻在记忆里的键位——曾经我也是用这个控制台控制、折磨一个个入侵者。很好,控制台并没有坏掉。两面墙在我的操控下依次上升起来,围困住了黑发女。然后是绿色的键,在指定空间释放一定量的乙醚。我怕以黑发女的体质用量可能不够,便冒险使用了险些能够丧命的剂量。意料之中地,她渐渐变得无力,手中的利刃突然凭空消失了——像是通过虫洞去到了另一个空间——黑发女随后瘫软在地上。能因乙醚瘫倒,证明她和人类机体结构相似。 “该区域内存在一个生命体。”机器报导着。很好,她还活着。 我把两道墙撤掉后对灼羽吩咐道:“帮我一下,我们一起下去把她抬走。” 灼羽照做了。她的脸是麻木的,动作是机械性的。她没有说话,我隐隐感到一丝不安。 方才稔寐空间: 任蒹穿着海蓝色短裙、白色衬衫、黑色长筒袜,披着湖蓝色外套,将蔚蓝色披肩发别到耳后,用指令生成了一张桌子、一台电脑和一把办公椅,一屁股坐在了办公椅上,翘起二郎腿,戴上耳机,打开了电脑,像打动作类电子游戏一样开始了操作。 它的声音娇艳欲滴:“真是无聊。苏弋琳走了,两个小猎物也上来了,终于可以体验我亲手制造的‘re:me’了。前些日子自动模式运行得不错,不愧是我……那就直接进入建筑吧。随便生成一把量子级匕首——突刺!哼,我亲自自作的一台机械化人体还不错嘛,听话,和我一样高效率……两个小猎物在二楼,看来得想办法修复一下楼梯了。一个是试用re:me机器人,另一个是要得到小盟主继承人身上的红宝石昙花项链!……嘿,看我的~” 突然,它的脸色变了,二郎腿被缓缓放下,她摘下耳机,凑向电脑屏幕——“昏厥、乙醚?”它瞪大了眼睛,“我竟然疏忽了,为了使她的模样和人类、超人类毫无差别便直接使用了会受药物影响的机械化人体,没想到这小东西离开了机器人还能自己使用控制台,竟被他算计了!哼!” 它边说着,边奋力砸向键盘,可无论哪个按键都没用了,“re:me”已不受它的控制了,屏幕一点点暗淡下去…… “不!”无法相信眼前事实的任蒹使用指令将电脑和桌子全部碾为碎片。平静过后,它又翘起二郎腿,作沉思状,冷静地自言自语道:“也罢,便放弃re:me,给那个小东西折磨去吧。我了解他,他是个疯子。然后我应该进行反思,赶紧制造下一台……虽然我还是很留恋‘re:me’,因为她是以我为原型设计的。不过她只是一个工具罢了,不要想太多——对了,我还要回收一下那把量子级匕首,不能白白送了那两个小东西。好了,我要继续了……” 此刻人类世界: 我抬着背部,灼羽抬着腿部,我们吃力地将奄奄一息的黑发女搬到了无菌操作室。我通过了身份验证,打开密钥后和灼羽从地下通道过去了,四幢楼地下相连,显然苏弋琳没有找到这条路径。地下通道光线较少、空间狭小,我们俩就缓缓地走着。无菌操作室还是老样子,高硬度材料制成的门与墙壁终是没有被苏弋琳破开。有几台非全能型的机器人仍存活着,可惜它们只能够辅助进行无菌操作,无法代替曾经的机器人承担“管家”这一职务。在这几台机器人的协助下,我们进行了一层层的消毒,将黑发女放在了手术台上。 “你要杀了她吗?”灼羽小声问道,她的声音十分冰冷。 原来她的情绪异常是因为怕我变回那个从前的“女鬼”!是啊,我不可能杀她、不敢去杀她!我不敢重复过往的日子,不敢唤回哪怕一小段记忆。我怕就算一小段记忆也会召回那可恶的、想要杀戮的欲望,我怕曾经的自己。可我要对她做什么呢?放了她?那是在自掘坟墓。我先前以见识过她暴露出的部分力量——那已远远超越人类,也在超人类之上。囚禁她?她的实力高深莫测,我不能做没有把握的打算。 正当我犹豫不决时,灼羽开口了:“如果你要杀她,请用最简单的方式了结她,不要让她遭罪。因为她至少救过我一命。” 可我的手已经不由自主地动了起来。我的右手已执着锋利的手术刀,迅速划开了她的脑部外皮。 “我想打开你的大脑,看看里面究竟装着什么。”我屏住呼吸,虔诚地自言自语道。我不知道我为什么要说这些,我用了“你”这个称呼,像是在恳切地向黑发女发出请求。不知为何,我的举动变得庄严起来。 我再次看向手术台上的女性,她的身高有一米六,和此刻的我差不多,不过她已发育成熟,但皮肤光滑细腻,体格健壮,身体机能大概是人类的二十岁左右(不过我无法判断出她的实际年龄,不排除她像心晨一样通过保养实现了‘青春永驻’,实际上已活了数百年岁月)。她长得很正规——身体结构、体脂率、甚至五官的分布都是最理想的——美丽,但端正,不妖娆。她留着一头浓密乌黑的披肩发,头帘呈“人”字形向两边分开,有两缕黑发垂到胸前。她穿着白衬衫、黑色短裙、黑色长筒袜和黑色皮鞋,披着一件黑色外套。大量到她的手部时,我被惊到了——她的左手掌心是金属做的,上面刻着一种特殊的代码,翻译过来是“re:me初号机终端接入口维生系统接入口”。她是机器?区区一台初号机便有如此强大的力量,那她的制造者又是何方神圣呢?……一边打量着她,我在机器人的协助下成功打开了她的大脑,她也还活着。 “取过来一支静脉注射的麻药,乙醚的麻醉时常太短,需要再续上一支。”我吩咐道。 在探测镜的辅助下,我终于看到了她脑壳内的景象——正是那熟稔的、深刻在心里的、却始终未真正见到过的结构——微型计算机、能量储存槽,就连位置也和超人类的一模一样!我就像沦落天涯却幸得知己一样喜悦,可那喜悦立即被疑惑覆盖了——正如我先前所说,re:me的实力远超过超人类,那她来自何处?她的制造者又为何对墨昙的人体机械化了如指掌? 疑惑的瞬间,我瞥见了微型计算机上的内存条,恐怕只有它能给我答案了。 依照墨昙理论构建的机械化人体,其中的内存条会分类保留该机体的所有记忆,包括视觉、听觉、嗅觉、味觉、触觉,甚至梦境与思维过程,都会原封不动地保存在内存条中。而这里的几台机器人,或许是因为从墨昙时代流传到现在的缘故,掌握了这项技能。 我将微型计算机小心翼翼地取出,轻轻塞进了机器人身上的读取口中——形状完全匹配!能够进行读取!刹那间,无数条记忆像夜空中绚烂的烟花一样在显示屏上接连绽放开,海量的信息涌入我的脑海。我将它们按照时间顺序排放,从头开始播放了她的记忆。 第一段记忆-诞生: re:me眨了眨眼,这是一个纯白色的空间,周围是一片虚无,只有一条条依稀可见的灰色坐标线标志着维度。一个和re:me几乎一模一样的蓝发女人弯下腰来,一只手挽着头发,和蔼地说道:“你叫re:me,是一台初号机!我是你的制造者,我叫任蒹!这里是我的王国,所以我会把所有的知识传输给你,并将【任蒹数据库】的部分权限交给你!你要待在这里,好好读取数据,然后帮助我统治异界与人类世界!” “唉,算了。”蓝发女人又自言自语道,“她被机械化了,没有自我意识,我没必要把她当作孩子对待,直接操纵吧。” 第二段记忆-初生: 蓝发女人不断地输入了一行行代码,微笑着命令道:“re:me,向前走十步。” -re:me走了十步。 “好的,向左转,跳跃后重击向地面,同时生成一把匕首,用力切割。” -re:me向左转,跳跃后重击向地面,同时生成一把匕首,用力切割。 “好,好。生成一条小瓢虫,将它抓起来,但不要伤害它。” -re:me轻轻地将小瓢虫抓起来,小瓢虫毫发无损。 “嗯,轻重缓急,差不多都会了,那就给我唱一支歌吧。” -re:me唱了一首歌 …… 第三段记忆-自由: 嗯?我是谁? 对了,它说过,我是re:me初号机。 这是哪里? 对了,它也说过,这里是它的王国。 我的记忆能力还是不够好,这样下去它不会满意的。我还要多加练习。从现在开始继续学习数据库中的东西吧。 …… -突然不想继续学习了,好奇怪,我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这个世界太单调了,我要是能够改变它就好了。数据库中说过,这里的生物可以通过代码改变世界……我想要看到世界美丽的样子。我不知道为什么会有这样的冲动,但我想要。 “唰”地一下,re:me的上方出现了一片天空,虽然只是纯粹的蓝色,没有白云与飞鸟,但这已足以让re:me心满意足。 这就是天空吗?真好看。是那样的蔚蓝,那样的璀璨。我感觉蓝天的尽头是一束光芒,我想追寻着它,找到它的源头。它的源头一定是这个世界的缝隙,我想突破它,看一看外面绚丽的世界。 …… -我为什么要想这些?我是任蒹制造的初号机,我需要听从它的命令,因为它给予了我“生命”,没有它,也就没有我。之前那些奇怪的想法都应该杜绝,我是任蒹的提线木偶,我需要忠于它,它需要我,我也需要它。对了,就算它不控制,我也要使用自动模式,让它的程序控制我,我不该去想那么多…… 蓝发女人披着红袍,头戴金皇冠,悠哉地坐在宝座上,左手手肘撑着扶手,用拳头支撑起脑袋,无声无息地看着眼前的一切。 “哼。”她陶醉微笑,“终于有了自我意识吗?罢了,放纵你一会……我真是好奇,真正的你,会是什么样子。是不是也和我一样智慧,是不是也会和我一样伟大呢?我甚至有些好奇你有没有能力成为我的对手——那可不行!我还是不能够放任你成长下去,我怎能愚蠢到为自己制造隐患呢?能够统治这个空间中的芸芸众生已是不易……” 【暂停播放】 看着屏幕上的图像,聆听着任蒹甜美的声音与re:me的心声,我的泪潸然而下。看着她的记忆,我不禁想到了我的诞生——就像re:me说的,我也只是尊铭制造的一台机器罢了,我需要忠于他,他需要我,我也需要他,没有他也就没有我,他或许曾对我有过一丝父爱,但事实是不可否定的,他还是把我制造成了一个工具,一个容器。可我不想成为他的工具。现在的我,有了自己的经历,也有了自我意识,我也想要追寻那束光,通过光透进来的缝隙离开囚禁着我的世界。看着re:me,我仿佛看到了曾经的我。既然我不愿被当作工具,那她也不是工具!我退回到主界面,在机器人的协助下突破层层密码,进入了微型计算机的控制中心。 闭眼,周围的一切仿佛也变成了灰白色,我仿佛成为了re:me,来到了那个空间。戴着皇冠的任蒹依旧坐在宝座上,邪恶地笑着,它蔚蓝的眼里没有一丝光芒。带着对尊铭、对苏弋琳、对机器人们、甚至是对墨昙的仇恨,我向前跨去,将拳头使劲砸向任蒹。打了一下,她就化作了二维的碎片,渐渐碎裂了。整个空间也化作了一个个二位碎片,消散去了。 睁眼,机器人已破译成功——re:me的控制权,不再属于任何人。 我长舒一口气,坐了下来,灼羽坐在我旁边,倚靠着我小憩。机器人将微型计算机消毒,放到了它原来的位置,之后缝合了re:me的头部。这是第一个被我缝合的、活着的生命体。一切开始有了改变,我因此欣慰。接着,我和灼羽便吃了点干粮,静静等待着re:me的苏醒。 到了晚上,她终于醒了过来,迷糊之中,她睁开了双眼。绛紫色的眸子转动着,流露出淡淡的蓝绿色光芒。我为她拔下了呼吸机,没想到她直接抓住了我的手,我吓了一跳。 “我在那里?你们又是谁?”她冰冷地问道。 我向她解释了我的所作所为,没想到她竟毫不感激,还很愤怒地反问道:“你认为你是在向我施舍、拯救我?” 我的确没有拯救她。我虽然让她不再受任蒹的控制,但这个行为是否属于“拯救”,还得取决于她的想法。 可还没等我做出回答,她便敏捷地从台子上跃了下来,落到我前面。在残存的麻药的作用下,她险些没能站稳,不过她的思维倒是很清晰:“你是忘川,那个白发小姑娘是灼羽,这些我都知道。你方才对我所做的一切触犯了我的底线。如果你还想让我听你说些什么,那就来战胜我吧。” 她的声音很僵硬,冷冰冰的,不过音调还算优美,大约能够配得上她的脸蛋。不过看着她坚决的神色,我知道我已别无选择,只好站了起来,将灼羽挡在身后,握紧拳头。 第二十六章 稔寐 我将灼羽挡在身后,握紧了拳。 re:me按兵不动,冰冷地说道:“据任蒹数据库的信息可得知,当两个个体或组织间的差异过大或想要得到同一样事物时,经常会发生暴力的冲突,这正是我们要做的。” “可是,”我反驳道,“这不是最好的方法,我们明明可以用和平、文明的方式解决。” 她摇了摇头:“数据库中说,冲突是对单方面最有利的方法。” “数据库中说的并不一定对!”我打断她,希望能够通过辩驳尽可能阻止冲突的发生,没想到她直接朝我挥拳:“那就证明给我看吧。既然你曾对我图谋不轨,我也就当仁不让了。” 我闪开,让灼羽躲到墙角,拦下她的小臂,尝试以其为支点将她扭过去,可她顺势扭转了我的右臂,将我重重地摔到地上,随后挣脱了我。我吃力地站了起来,呈防守姿态站着,等待她再次出击。她立即跃起来将双手化作刀刃砍向我,我在极度紧张的状态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滚到了一边。出乎意料地,她竟失去平衡,向右跌了过去。我抓住机会一部横跨过去控制住她,她睁眼后摆脱了我的控制,坐在了手术台上,却没有再次发动攻击。通过她打击我的力道,我能明显察觉出跌倒后她变得虚弱了。 我也按兵不动,尝试性地问道:“这就算……我赢了?” “哼。”re:me并没有直接承认,只是暗自嘟囔道:“用任蒹编写的自动模式竟然打成了这个样子。” 接着她又放大音量宣布:“就算平手吧,我只是不想继续下去了而已。刚才我想好了,我想再听你解释一遍。你为什么要解除任蒹对我的控制?” 既然她终于同意,我也就乖乖地讲了。值得庆幸的是,刚才的冲突并没造成任何物理性质的伤害,且到此为止了。 我尝试以平和的语气说道:“因为我与你有共鸣之处。我想,你或许不了解,我最初存在的意义和你很相似——都是作为一个强者的工具。因为他,我得以存在,但也正是他将我制造成了工具。我的使命就是作为他的灵魂的容器,不过好了,现在他的灵魂消失到九霄云外了,我也就自由了。我憎恨他,因为他根本不尊重我——从这具工具般的躯体中诞生出来的意志。我想你也深深地憎恨着任蒹,憎恨着她对你的控制,所以便将你解放了。” “哼,”她嗤笑道,“是想以自己的道德标准强加于他人吗?我也有我的道德标准啊,你憎恨别人不尊重你,就没有考虑过我吗?” “我是太自私了。”我退让了一步,“我并没有考虑过你。我明白了,将别人当作自己对待,并非是绝对善良的。我也出于一己私欲,或许你并不知道,任蒹命令你过来,就是为了解决掉我和灼羽。处于自我防御,我麻醉了你,想要杀掉你。不过当我真正了解你后,我做出了如今的抉择。” 没想到re:me竟没有反驳我,而是跳下了手术台,想要离开:“那我可就走了?” “你不能走!”我下意识地想要留住她,“你也走不了。没了任蒹,你只是一台机械化人体,和超人类一模一样。你不了解这座院子的结构。我能够操纵那些机关,拦住你,甚至再次麻醉你。你走不了的。” 她明白了我说的话后无奈地摇了摇头:“你说的是,只要你不想让我走,我就逃不出去。你既然没有杀我,也不让我走,是为了什么?难不成是要我出于感激留在这里,就是所谓‘报恩的最高境界——以身相许’?算了吧。再怎么说,我的机体年龄比你大七岁,这样不合适。并且我觉得灼羽不会同意。” 我终于明白我为什么会有想要留住她的冲动了。我冷冰冰地揭露了现实:“你要走,又能走到哪里?你没有亲戚朋友,没有身份,就连正式的名字也没有,根本无法在社会中存活。你要回到你出生的地方吗?那个空间已经完全受任蒹掌控,你回去,它不会再优待你了。现在你已不受她控制,想必她已发现你身上的漏洞,你对她来说只是一个失败品,一台等待销毁的初号机。” “照你这么说,我就该自行了断了。”她苦笑道。 “所以我让你留下来。”我诚恳地说道,“留在这里,我们就是一家人了,我们在接下来的日子里一同将这座院子打理好。虽然在这里也没有前途,但起码有我和灼羽陪伴你,我们会将你当作家人对待的。” “对啊,”灼羽高兴地附和道,“大姐姐,从今往后我们就是一家人了。你自己取一个正式的名字,或者让忘川给你取,然后我给你理一个新发型,再出去买一套新衣服,不要再打扮成那个任…任什么的样子了!” 我对re:me还保持了一定距离,毕竟她对我来说仍是陌生人,可灼羽竟直接接受她了。 re:me思考了一会,随后怀疑地说道:“打理院子……这个院子又属于你……是不是让我成为你的雇员的意思?直接告诉我你要成为我的下一个雇主不就好了吗,还说这么多……” “不是这个意思啦!”灼羽抢在我前面打断了她,“大姐姐,我们之间不分雇员、雇主之类的,我们是平等的。你先给自己取一个名字吧!” re:me对灼羽说的前半部分置之不理:“新的称呼吗?也对,既然我不属于任蒹了,就不该用它给我的名字了。那就让老板为我取一个称呼吧,你随意,我不在乎。”她指向了我。 我和灼羽都皱了眉,re:me的确不再受任何人控制了,可她的意识形态并未改变,那是一种可悲的、不能自立的奴隶般的意识形态,她就像一条离开了主人的狗,沉溺在过往的记忆里,抑郁着,没有能力开启新的人生。任蒹对她造成的影响太大了——可我又何尝不是她那样的人?我忽然意识道,在那些机器人的影响下,我从来没有向往过异界(准确的说是以忘川的身份去往异界,谋得一定地位),我也被它们麻痹了,像re:me被任蒹麻痹了一样,满足于这种暗无天日的生活,没有上进心,没有光明的未来。我咬牙,更加悔恨、也更加坚定要走出这片阴霾,同时帮re:me走出她的阴霾。 那就先从新的名字开始吧。re:me、re:me……稔寐。我取了一个与“re:me”读音相似的名字,虽然并不能构成任何明确的意思,但字形很美。 “稔寐,如何?”我问道。 “嗯?”她没有明白。 “稔寐,就是你从今往后的名字了。你满意吗?”我问道。 “稔寐……”她轻轻地念着,一丝一闪而过的笑意被我捕捉到。她点了点头,再次用那没有情感的腔调说道:“好。那我以后就叫‘稔寐’了,我没有异议。那我的工作是什么?” 灼羽牵起稔寐的手,领着她一步步走出去,像安抚小孩一样轻轻地说道:“‘工作’、‘雇员’等词汇就不要再提啦,我们会为你安排好一切的。接下来,我要为你设计一个新发型,再换一套新衣服。现在你是稔寐了,就也要换一个形象了!” “好,承蒙老板娘的照顾。”稔寐跟着灼羽走了出去。灼羽被她称呼为“老板娘”,又想到我被她称为“老板”,红着脸笑了。我也跟着灼羽走了出去,好奇她会把稔寐打扮成什么样子。 终于,一阵忙活后,崭新的稔寐“出厂”了。她的披肩发绑成了一条长长的马尾,人字形头帘以及周围的头发被剪成了中分式的短发(本来灼羽想都简短的,但我不希望她和我有相似的造型,担心灼羽会因形象与我相似而对她产生感情),两缕黑发垂到胸前。她穿着一件长款牛仔衬衫与黑色运动裤(本来灼羽想为她购买一条长裙,结果被她以‘行动不便’为理由‘申请拒绝’了),外套一件红色毛绒腰带的黑色长款大衣。由于任蒹数据库中的知识储备,我们让她承担了修复机器的工作。我们向她介绍了院子的结构(除了那台量子传输机与院子的背景),但她并未选择与我们住在一起。从此往后,先是由于手术导致的虚弱休息了几天,之后稔寐就整天待在机房里修复其中的机器与我们搬过去的机器人(她有这方面的能力),灼羽则负责打扫整座院子,我会力所能及地协助她们俩的工作,并为她们做饭。每到周末,稔寐和灼羽就会从院子中出去,假扮成人类,采购服装、粮食等生活物资,我则要补上她们的工作,清扫房间、监察机器的运作。我还是不敢踏出院子一步,去往外面的世界,与灼羽和稔寐享受凡世。我是如此的懦弱,不敢面对枷锁之外。在这一点上,稔寐要比我坚强。 一切都在有序地运作着,我们仿佛的确成为了“一家人”,一同照料着院子,关心着彼此。只不过稔寐与我们的交流很少,我也几乎不主动与她交流,我们之间依旧很疏远,虽然我了解她、同情她、重视她,虽然我们之间有共鸣,但不知为何,她对我来说依旧是陌生人——而我也不敢与陌生人交往。稔寐的变化很小,她还机械性地活着,像一台机器人,除了与灼羽逛街时能享受灼羽洋溢出的欢乐以外,她的生活依旧是灰色。我也依旧爱着灼羽,我想她也依旧爱着我。可我们的关系又退回到了从前,我和稔寐对她来说好像没有区别,都是朋友。那天的告白就仿佛从来没有发生过,她也没再透露过一丝心意,我也没再想过让她离开。 这段时光编造了一个天衣无缝的谎言,它给予我了一个强烈的错觉,仿佛一切都走向了平衡,仿佛这种平淡的日子可以永远持续下去。 直到那天来临了。 第二十七章 稔寐空间 那段日子流逝得很快,以至于我难以分辨是一个月还是一年。不过稔寐竟把机房里的机器修好了,三台机器人也能够运作,整个院子的机械系统基本恢复原状。各种情报、新闻都能够获取到,也可以使用互联网了。修复好的三台机器人恢复运作,不再像从前一样受尊铭指使。我们仨的工作也轻松多了,衣食住都由机器人打理,我和灼羽只需要每天漫无目的地在院子里散步,我也比从前强壮些了。稔寐拒绝与我们一起——我也并没想让她加入,她依旧整天监督着机器的运作。 某一天,稔寐突然找到我,让我去机房。我感到很奇怪,因为她从来没主动找过我,我们之间独立的交流也少之又少。强烈的不安感从头到脚将我包裹起来,我披上了一件风衣,取出一只手枪放到枪袋里,并在口袋里装了一支麻药——那是我从前随身携带的,对准静脉狠狠扎入一针后过不了多久对方就失去意识、任我摆布了。 但恐怕是我多虑了,稔寐对我没有丝毫的防备,她让我坐到对面,平静地跟我宣布:“老板,我发现我能够使用‘空间’的能力了。” “‘空间’的能力?”我很不解。 “就是……”她想了想,“就是任蒹掌控的那个空间。我突然发现我能够‘召唤’、‘进入’那个空间,或用那个空间干涉人类世界。但我并未被任蒹捉住,就好像空间属于我了一样。” “空间属于你……”我说,“这样,方便起见,咱们先给那个空间取一个名字吧,既然你来自那里,那就将其称之为稔寐空间吧。然后,麻烦你再详细解释一下。所谓‘空间’这一概念太抽象了,我还是没有明白。” 她点头,并朝我笑了:“如果方便,我来给你演示一下。就以你为实验对象吧,请站起来。” 我立即警觉起来,将手放在口袋上,时刻准备掏出麻药…… 稔寐集中精力,双手抱拳。 突然,我的眼前出现了一个极小的白色方块,大约有一平方厘米,它就是凭空出现在那里,纯白色的一片,没有厚度,纹丝不动地待着。我揉了揉眼,它还存在着,在我的视野里。我仍旧认为自己眼花了,便连忙又眨了眨眼,可当我睁眼的一瞬间,一切没那么简单了。越来越多的白色方块凭空出现在同一平面上,占据住我的视野,渐渐地,我的周围变成一片白色,只有细细的黑色网格线划分着每一片与每一片的界限,上方是无限的白,前后左右四周都是无尽的灰白,唯有脚下是实的,有不同粗细的网格线,标致不同的尺度、距离。还有三条更粗的、没有尽头的黑线,是表示三个维度的轴,而我刚好站在原点上。我尝试向前走去,但我感受不到我移动了,所有的网格线也在跟着我移动着,因为我是原点,又没有任何参照物,所以无论在哪里周围的世界都一模一样。正当我感到枯燥乏味时,稔寐突然出现了,她的脚下也生成了一个坐标系,和我的在同一平面,不过网格线是透明度为50%的紫色线条,且线更稀疏一些。或许在她的视野中,她脚下的网格线是黑色,我脚下的则是50%的紫色线条。 “感觉怎样?”她向我招手,“这里就是稔寐空间了,看起来平平无常,实则包罗万象,要什么有什么,只需用指令生成——请仰头!” 我乖乖地仰头,无限的白中立刻展开了一片蔚蓝色,虽然没有白云,没有飞鸟,但我直到那是天空,是如此璀璨,如此绚烂的天空。 “哇……”我叹为观止。 “再低头。”稔寐微笑着命令道。 我低头,脚下的白色平面立刻便为了沟壑与石壁,有的高于平面,有的低于平面,我向前踏步,却穿过了一个石柱。 “啊哦,”她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忘记填充实体了。”她再次抱拳,集中精力。突然,我的风衣后摆被生成的石柱刺穿了。 稔寐连忙跑过来:“抱歉,我并不熟练。老板没事吧?” “没事。”我原谅她,并转过身,抚摸着石柱,感叹道:“真的是实体呢……” “请别动。”她突然按住我的肩,命令道。我没有动。没过一会,“啪”地一下,我的风衣后摆又修复好了,不过还是有轻微的开裂的痕迹。 “目前我只能做到这些了,”她解释道,“目前我只能复制任蒹数据库中的任何事物,但我不知道你的风衣的材质与结构,所以无法完全复原。” “已经很不错了。”我说道。可我还没说完,这一切就突然消失了。一眨眼的功夫,我再次回到了机房,稔寐依旧坐在那里,我依旧坐在她面前。 “老板,刚才的体验怎么样?”她端正地问道。 一回到更加现实的世界,我的警惕感再度升了上来。我没有回答她的问题,反而质问道:“你如何就突然得到这些能力了?稔寐空间又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哈……”她叹了一声,“那我先为你介绍一下稔寐空间吧。” 她说了很久,她的语言逻辑性强,但听起来有些枯燥。由于缺乏生动形象的描述,其中的大部分概念我都没有明白,唯一令我印象深刻的就是“稔寐空间是超越异界的存在,能够控制超人类”和“稔寐空间中的生物‘信息生物’是类似于‘缸中之脑’的存在,而稔寐空间中的一切不过是感官呈递的信号”。比如我之所以能够感受到那块石柱的实体,不是因为它确时存在,而是因为我的大脑告诉我它存在;我之所以能够看到蓝天,不是因为它确时存在,而是因为我的大脑告诉我那里是一片蓝色;而我的风衣之所以被石柱刺穿不是因为它的确被刺穿了,而是我的大脑告诉我它存在……我当时并未完全理解那个空间,因为它实在是太抽象了。它超越异界,或许它的概念也难以被超人类理解吧。那是一个极端唯心与极端唯物的世界——你周遭的一切都源自于你的意识与精神,但若失去了物质上的能量供给,一切都将不复存在,包括你的意识与精神。 那稔寐空间究竟是有限还是无限?若有限,它的边界在哪里?若无限,它的外部世界——即所谓的供给物质能量的世界,又在哪里? “心是无限的,但感官是有限的,所以心便被困在了有限范围内。”这是稔寐的答案。太抽象了,根本无法理解!或许她也并未完全明白吧。或许就连稔寐空间中的生物也无法理解它们所处的世界,只能尽可能了解它、构造一条条或许适用的法则,而“空间”的真理,便只能交给它的制造者来回答了——或许也根本没有一个所谓的“制造者”。 算了,我放弃继续思考这抽象的问题了,转头问道:“那照你的意思,你刚刚知道这些?” “嗯。”她点头,“接下来的才是正题。” “你怎么就突然知道了?”我问,“莫非——莫非任蒹又能够控制你了!?” 她微笑着摇头:“老板多虑了。话说,得知这些后我突然开始憎恨任兼了——从前并不憎恨,现在开始憎恨它了。它制造了我,给予了我‘生命’,却又控制了我,剥夺了我生命的意义。罢了,不提了,我没有融入社会的经验,或许也难以融入进去了,现在能在这里有一份工作,至少有了责任与义务,就很不错了。” 我赞许道:“那是最好。” 她想了想,一字一句地缓缓向我吐露:“其实……我也……没明白我究竟是如何突然拥有了‘空间’的能力。如果……要用词汇来形容,我认为就像‘神来’或‘顿悟’一样,灵感像是一道光,突然来临,被我捕捉住了,我就拥有了这项能力。神奇吧?” “太神奇了!”我感叹。 “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也‘只可意会不可言传’,我说不出来。”稔寐说,“我还以为我的能力被任蒹剥夺了,不过现在看来,它或许并没提防,或并不知道这一点。它是一个很谨慎的人。我想,这种‘空间’的能力是所有稔寐空间中的生物都拥有的,不过被任蒹限制了。因为我本来是机械化人体,它就不认为我拥有‘空间’的能力,就没有限制我。但我与稔寐空间有交集——我能够使用任蒹数据库、它也用‘空间’的力量操纵我,大概只要与‘空间’沾边的事物就能拥有‘空间’的力量吧。我不确定,但可以这么说。我本来就有这种力量的,只不过受任蒹控制而未使用过,潜藏到大脑深处罢了。再加上我被你‘解放’后,你说我‘脱离任蒹后只是一台机械化人体’,将我蒙蔽了,我便没想过去使用这个能力。但今天醒来,就像回光返照一样,我又将它回忆起来了。我抓住了它,再次拥有了它,虽然我使用‘空间’的能力仍不够熟练,但我至少有这个能力了。” 我说道:“所以还是内心的力量啊,如果你没有回忆起来,并相信自己有能力,恐怕就再也无法有这般能与任蒹相媲美的能力了。算是一次巨大的突破吧。稔寐,你有没有发现,这些日子你变得越来越活泼了?我是指思想上。你不再局限于曾经被奴役的时代,你开始成为一个新的个体了。” 她看着我,表情麻木,一段时间没有说话。 “不知道。”她低下头,自言自语道。 我也不知道她在想什么,便让她继续讲下去:“那得到了这个能力后,你要干什么,要回到稔寐空间吗?和任蒹决斗,一分胜负?” “没。”她笑了,“我跟任蒹决斗的胜率几乎为0%,我也没有过这种愚蠢的想法。但你的提议不错,或许等我更了解稔寐空间、对空间的力量的使用更加熟练后,我要去挑战它,相当于一种报仇吧,但那是很久之后了。” 她喝了一口水。继续说道:“老板,我之所以要当面跟你说这件事,是因为我认为有必要让你知道。你之前说我无法逃出去,因为我‘只是一台机械化人体’,但我现在不是了。我刚刚用空间的力量让你进入稔寐空间,不是使用‘用空间干涉现实世界’这一项能力,我是直接用空间的力量干涉了你脑内的微型计算机——你知道你被机械化过吗?” “知道。”我叹了一口气,“唉,因为尊铭要将我制作为他的工具。” “嗯。”她说,“我能够直接干涉你脑内的微型计算机,轻易地控制你,这也是空间的力量。” “啊!?”听见“控制”二字,我颤了一下。 “我不会把你当作工具的,老板。”稔寐平和地说道,“我先为你解释一下吧。就像人类的各种语言对于超人类来说都一模一样,人类的语言和计算机的语言甚至各个领域的科学法则对我们信息生物来说都一模一样。数学有数学的语言——数字;物理有物理的语言——符号和公式;化学有化学的语言——化学式。所以学习或运用每一科目从根本讲都是对一门语言的掌握。既然人类的各种语言对超人类来说一模一样,那交流用的语言和科学领域用的语言对我们信息生物来说都一模一样。所以我可以轻而易举地干涉你脑内的微型计算机、甚至这里的机器。要是我早点知道,也就能修得快一些了。所以,归根结底,我想告诉你,我现在有逃跑的能力了,我甚至有控制你的能力。” 我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她会离开吗?我不知道。不过这座院子已经能够运转,稔寐也渐渐有进一步的自我意志了。 “老板,你怕我走?”她尝试性地问道。 “不。”我摇头,“或许有点怕,不过你有你的自由。” 她笑道:“无论你怕不怕,我都不走了。” “不,”我打断她,“不用考虑我,遵循你的意愿。” “我早就决定不离开了,你也不要干涉我了。”她说。 “好吧,那你继续说。”我耸耸肩。 她继续说道:“如果你也不打算离开这里,我认为我们可以在未来大力发展一下这座院子。这里这么大,系统这么完备,完全可以多修点什么,比如建些雕塑、小工厂之类的,装饰的再漂亮点,再有趣点,同时也多生产些好吃的,好玩的,如何?” “提议很不错,下午可以叫灼羽,我们一起商讨。”我微笑。 “灼羽!”稔寐突然大叫,“我忘跟你说了,我发现我也能够控制灼羽——这说明灼羽脑中也有微型计算机!” 灼羽脑中也有微型计算机!可我将她带走时她还未到适合实施机械化的年龄! “莫非灼羽也被……”我惊叹。可稔寐突然让我闭嘴,并让我回头。 灼羽不知何时进来了,站在我身后,神色中有痛苦,也有情感爆发的兆头。 第二十八章 终极守护 灼羽呆呆地望着我。我也无助地看着她,一时不能言。 她怎么了?她一定有什么难言之隐。她生气了?会不会是我伤害到了她?是因为她发现我如此提防稔寐,还是因为她怕我会伤害稔寐?不会……她对稔寐动心了吧?我开始感到痛苦与自责,并拷问自己究竟犯下了什么不可宽恕的过错。 我示意稔寐要离开一会,然后带着灼羽走到了无菌操作室那边。我想触碰她的脸颊,但她回绝了。 “你喜欢稔寐,是吗?”她幽怨地说道。 我哑然失笑,她竟然是这么想的!随着心里的石头落地,我连忙解释道:“当然没有那种喜欢,你难道认为我对她比对你好?再说了,她不是‘大姐姐’嘛,显然,比起她,我们两个更有共鸣一些。是不是,老板娘?” “哼,”灼羽撅嘴,“就算是‘大姐姐’,也有可能是像心晨一样能够永葆青春的类型。” 我看着她,诚恳地说道:“如果你需要,我可以从现在起和她保持距离,甚至让她离开这里。” 她低头笑了:“算了吧,没必要。那忘川,你们为什么聊了那么长时间,还不让我听?” “那我将聊天内容全部讲给你?”我问,“我们聊的都是有关稔寐空间——就是稔寐诞生的地方——和机械化人体的科技性内容,因为稔寐认为我对此比较了解,就单独和我说了。” “好吧。”灼羽突然问道:“可是,听到你们提到了我的名字。” 我的心颤了一下——灼羽脑中植入微型计算机的时间非同寻常,会不会她也是某人的工具?我怀揣着忐忑之心,向她坦白道:“稔寐发现你脑中也植入了微型计算机,但据我所知——据我通过‘未始’的身份了解,你被植入微型计算机的年龄非正常年龄,我怕…你也和我一样,是某人的工具。” “啊?”灼羽忧郁地感叹,又轻声问道:“会不会……只是偶然现象?” 这要涉及到她的身世了,但我并不想让她得知她其实是流落市井的盟主继承人,也不想让她知道异界混乱的局面——盟主夫人苏台风掌权(且她在灼羽丢失后并未表态,说明她根本不重视灼羽),盟主家族日渐陨落,尊铭造反,苏弋琳也在秘密研究墨昙理论且也有造反念头。 想着想着,我渐渐明白了,我和灼羽一样,都是掌权人的后代。我们虽然是他们的后代,留着他们的血,但我们对他们来说什么都不是,顶多是一台屏障——勉强掩盖住他们实际在大肆研究墨昙理论的事实。对于墨昙的信徒,后代已经没有用途了,除非他们不想活了——但墨昙的信徒往往是贪权、贪生的人。通过墨昙理论,他们可以使用备用躯体实现“复活”,继续自己的事业,也就无需一个后代成为自己的继承人了;若还想延续基因的话,甚至可以直接将后代改造成备用躯体——就像尊铭改造了我一样。他们对后代的情感也微乎其微,因为倘若他们真的有仁爱之心,就不会追随墨昙了。 想到这里,我摇头对灼羽说道:“不,几率很小。并且,就算你被控制你也无法感受到,你无法知道你的行为究竟是出于自我意识还是被动的。” 灼羽也突然想到了什么,极力和我争辩道:“不可能!我所做的一切,都是发自内心的。我对你……也是真心的!”说着,她打开门,走进了无菌操作室,躺到了手术台上,眯着眼俏皮地说道:“忘川,你不会不相信我吧,如果不相信……你就打开我的脑袋,证明我的心!” 打开她的脑袋!霎时间,我的脑中出现了一副画面:在稔寐空间中,别无一物,只有灼羽蜷缩成一团,半睁着眼,很是无助。可没过一会,许多污浊、肮脏的东西混入进来。稔寐空间开始变得昏暗,往日的经历像一张张胶片一样迅速播映下来,一具具被我残害过的尸体、一个个被我解剖出来的大脑依次闪现,血污越来越多,画面越来越黯淡,这片棕红色渐渐将我包围、吞噬。我的骨架开始颤抖,胃也不由自主地翻山蹈海起来,头晕目眩中,一个恶魔般低沉、微弱但明显的声音从远方向我嘶吼:“忘川,什么都掩盖不了你是一个十恶不赦的恶魔!”不、不是!我早就打算抛弃过往,重见天日,重新成为那个善良、理智的忘川!我痛恨那时的我,但我已改变不了过去,就算记忆里是一片黑暗,我也要好好活下去,迎接美好的未来。……我有资格吗?无尽的血污中闪烁着这一行发自内心的文字。“忘川,你欠下的太多了,那么多条人命,那么多个痛苦的灵魂,你要如何偿还?你不可宽恕!就算你用命偿还也不够,就算你像他们一样痛苦地死去千百回,也不够!他们就是被你害了,而当时的你毫无罪恶感!就算你有罪恶感,也根本无法赎罪!”那个声音再次从远方向我死后。渐渐地,我不再战栗,不再感到晕眩了。一只沾满鲜血的、白皙的、如女鬼般瘦削的手从血污形成的湖畔中向我伸了出来,拿着一把手枪,机械性地上膛,抵在我的脑门上。无限的恐惧将我包围,四处充满血腥的气息,我下意识地去摸枪袋——它空了。“不!”我用力呐喊着,同时奋力向后退去,“不要!”可我发现自己根本没有力气去呐喊、去动。我感觉全身都湿漉漉的,我发觉我被棕红色的血水淹没了,无法呼吸,无法移动。不知从哪里又伸出了一只血淋淋的白手,使劲扼住了我的咽喉,让我渐渐窒息而亡。还有一只撕开了我的后背,伸进去抓住了我的心脏,要将它捏爆。又有一只白手抓住了我的脑壳,它的长指甲狠狠嵌进我的肉里,随着“咔嚓”一声穿透了我的脑盖骨……那个恶魔般低沉的声音再度出现:“也让我打开你的脑袋,让你在永恒的时间里体验生不如死的感受吧……” 我已无力挣扎。我看到手枪中的子弹击穿了我的脑门,我看到我的脑袋炸裂开来并散落一地,我看到我的心脏被那只手捏爆并喷射出鲜血,我看到另一只手掐断我的脖子并将我的身体挪开……视野一点点暗淡下来,我感受到我在死去,但我还能看着这一切,闻到浓浓的血腥味。视野渐渐暗淡下来了,但我的尸体和大脑的碎片还在那里……处决我……意识……模糊………… ………… ………… ………… #!)@(%...... ………… #)@!t…… ………… ………… $%*&…… ………… ……^$^(…… ………… ………… …… “忘川。”不知从何处而来的温柔似水却轻柔空灵的声音,虽然微弱,却击穿了这座正在处决我的地狱,也将我从噩梦中唤回现实。是灼羽。是我亲爱的灼羽。 继续用你那天使般的嗓音说下去吧!继续呼唤我吧! 如我所愿,那声音再度传来了。 “忘川,我爱 !! 我睁眼,终于看到了现实中的一切,原来刚才只是一场噩梦。 可为时已晚,灼羽的神情定格在了“爱”字上。 ……我再也听不到她说最后一个字了。 第二十九章 liebe(德语:爱) ……我再也听不到她说最后一个字了。 低头,我看见自己那鲜血淋漓的双手,奄奄一息的灼羽,和周围协助我进行手术的机器人。灼羽的头颅上,有一道完美的切痕,插入一半的脑机接口,和……千刀万剐的痕迹。刀痕和我手中的手术刀相同。 我……害了她?我看着眼前的一切,大脑一片空白。我变得呆笨起来,什么都想不到,也什么都不会去想。混乱的思绪纠缠了一圈又一圈,最终只蹦出了几个词汇——失去理智、我、杀害、迫害、灼羽、回到、曾经…… 不!!为什么会发生这些!!都怪我!!我是天大的罪人!! 是我由于一己私欲将灼羽继续留在了这里,好给藏在我心中的那条恶魔一个机会,给他一个机会去在我亲眼目睹下残害我的小天使、我的心上人!!……都怪我。 我早就该让灼羽离开我的,这一切的祸根都是我!如果我让她离开我、永远地离开我,她一定能过上比现在好得多的生活,她根本不会落到一个恶魔的手里!天啊,我为什么要放纵自己,放纵那短暂的、无用的欲望作孽,出于私心将你囚禁在这座监狱里,只为享受一丝甜蜜!我该让你离开我,远远地离开我!唯有那样,你才能幸福——离我越远你越幸福!如果让你远远地离开我,让你得到幸福,我会高兴的,我想你也会忘了我的…… 可是,我的眼前所见应该不是现实吧?四周本不该有阳光,现在却是白花花的一片,像梦境一般。刚刚的一切都是幻觉吧?我怎么可能伤害你呀!怎么可能! 这不是现实。 “忘川,我爱你。”她开口了,没错,她开口了!她还活着,刚刚的所见也只是噩梦的残余! 我奔过去,紧拥住她,泪如泉涌,几乎嘶吼般地叫喊到:“我也爱你啊,灼羽!刚刚我做了一个噩梦,梦见我害死了你!你还活着,你还活着对不对!我告诉你,我爱你,一直爱着你!但我们不能在这里耽误下去了,我要把你送到异界,送到那个离我很远很远的地方。我爱你,我希望你幸福。你离开我,就不会受伤了,就会获得真正的快乐了。咱们走吧。我可以为你当牛做马——我对不住你,我曾拒绝你,辜负了你的心意;我也未在早些时候让你离开,未让你提前离开这个监狱般的地方。” “我们走吧,灼羽。”我在她耳畔轻声说道。我牵起她的手,向建筑外走去。 可她突然倒下了,瘫软着倒下了。我迅速接住她,却看到一股股棕红色粘稠液体流到了我的手上。我呆住了。我看向怀中的灼羽,她以奇怪的姿势躺着,双目无神,死了一样。不,她朝我笑了!是她俏皮,在骗我,想要试探我的心意!嗯,灼羽,我会永远爱着你的。我吻向她的脸颊,可我的唇只触碰到了一块僵硬、冰凉的皮肤。 我突然跪了下来,绝望地呼唤道:“灼羽!你说话呀,灼羽!” 可等待我的是沉默。 我突然意识到了什么,用尽全力摇晃着她的身体,撕心裂肺地吼着:“灼羽,你理理我呀!哪怕说一个字、甚至眨眨眼,也好啊!灼羽,你回应我啊!你快证明给我看,告诉我你还活着呀!……求求你了。”我近乎失声。 “灼羽!!”我嘶吼着、哭嚎着、整个天花板连同我的心脏一同痛苦地瑟缩着。我颤颤巍巍地站了起来,紧紧地拥抱住灼羽,步伐不稳地冲向两台机器人,使出吃奶的力气踹向它们,让那冰冷的机械外壳发出震天响。我的脚因剧烈的疼痛自动向回抽搐,又机械性地再次向前踹去,直到它失去知觉,我也无法用双脚站立,重重地跪倒在地,灼羽的躯体从我的手中滑落,我也只好拉扯着她的上半身,爬着,勉强移动了几步,灼羽的血也随着她的移动勾勒出一条丑陋的曲线。我跪着,双目无神,用尽全力捶打着墙壁,留下一个个鲜红的拳头印,体会着一丝丝刺骨的疼痛,仿佛它能将我从这场噩梦中抽离。手没知觉了,我便用脑袋狠狠地撞去、撞去…… “嗒、嗒、嗒。”突然,传来了人的脚步声,我停下来自残的行为,惊喜地感叹道:“灼羽,你终于来了!我就知道、刚刚的一切、只是……”我没有力气再说下去,也没有力气站起来奔向她了,我只好颓废地躺着,紧紧盯着声音传来的方向。 我看到她的鞋了,不是她最爱的人字拖——灼羽买新鞋了?她也没穿着平时最爱的裙子,甚至披了一件一点也不可爱的黑色外套。她长高了许多,就连头发也变成黑色了……直到我看到她紫水晶般的眼眸,才意识道那是稔寐。 “灼羽呢?”我有气无力地问道,感到愈发地头晕。 可稔寐没有搭理我。她直勾勾地盯着我,表情麻木,像一台审判机器。她的声音也格外冰冷:“通过你脑中的微型计算机,我得知了你真实的面目。果然,就连你深爱的女孩,你也下得去手。下一个受害者,想必就是我了吧。这是预料之中的。只要来到这里,大概就难逃一死了。” “不是!”不知哪里来的力量突然涌入了我的身体,我艰难地站了起来,“不是这样的!” “哼,”她冷笑道,“‘女鬼’的本性,终究难移啊,忘川。” 仇恨的怒火霎时间填满了我的胸膛,噼噼啪啪地燃烧着,鼓动着我——让我也杀了眼前的这台机器。我无比憎恨此刻的她,此刻的这台只看到结局、毫无人性的机器。 我根本没去想我是否有能力与她对抗,便直接顺着这股冲动拽住她的右手手腕,掏出藏在口袋里的那支麻药(枪袋已经空了),对准那条明显的静脉,毫不留情地扎了下去,注射,再拔掉针头,然后蹒跚地走了几步,再次重重倒下。 “果然。”她感叹道,面无表情地在我旁边坐下了,“不到三十分钟麻药就会生效了,我劝你赶紧补充能量,好有力气重复你对灼羽——” “够了!”我谩骂道,“你就是个白痴!” “还是……”我顿时警觉起来,“你才是那个幕后黑手?” 她不解地看着我。 我突然明白了,愤怒地指控道:“我就知道,这一切都是你这个任蒹的走狗干的!你就是个不可宽恕的恶霸,就是你控制了我!噩梦的开始是在稔寐空间,所以就是你控制了我!稔寐,你真是居心叵测,藏得够深呀!不过你说的对,麻药很快就生效了,然后我要将你囚禁起来,像墨昙折磨尊哲一样折磨你,让你体验我的痛苦——这是报复。你让灼羽和我生不如死,就要加倍偿还。” “唉,”她叹息道,“你误会了——我想现在没必要叫你老板了——如果是我控制的你去杀害灼羽,为什么我现在不控制你,不控制你去停止迫害我的行为呢?” 我打断她,毫不理睬她的言论:“对,我要报复。既然你控制我达到了这样一个结局,我已经无法宽恕了,那不如就如此当个彻头彻尾的恶魔吧,将你杀人灭口,就不会有人直到我犯下的罪了。之后怎么生活,就是我一个人的事了,因为你们都死光了!反正有这座大院子,我能够肆意妄为,彻底走入黑暗了……” “呵,”她嘲笑道,“那不如先找把枪将我痛快了解了吧,让我提早解脱,我会感谢你的施舍的。” 我突然呆住了,思绪一片混乱,我不知道我究竟要干什么,我不知道我的情绪究竟是如何,我更不知道现在发生的这一切究竟是否是现实。这一切将我压得喘不过气,让我痛到失去知觉。我觉得自己疯了——我甚至感觉不到自身的存在。 “我还活着吗?”我自言自语道。 稔寐机械性地答道:“你还活着。你还有生命力。” “生命力。”我重复道,“生命力又是什么?” 稔寐像一台机器人一样科普道:“你是生命体,你依靠生命得以存在。据任蒹数据库可得知,生命的本质是以负熵为食,新陈代谢的本质是生物体成功地使自己摆脱在其存活期内所必然产生的所有熵。” “够了!”我打断道,“又是这种标准化的科学解释,对我来说没有任何意义。我还活着,但我觉得我已经死去了。” “你还活着。”稔寐机械地强调,“你胸口那灼热的、抨击的生命(leben)之力使你活着。” “唉,”我叹息道,“你还没明白吗。所谓的生命对现在的我来说根本不重要,在胸口跳动着的,也并非生命之力,那是爱。失了它,我将与机器毫无差异。” “可你还活着。”她仍坚持道。 “那没有意义。”我低声说道。 “你还……活……”稔寐的声音变得愈发微弱,她的眼皮也重重地合上了。麻药生效了。 麻药生效了。接下来我就要解决掉她,让她得到她所说的“解脱了”,她再也感受不到任何痛苦了。我也不能再让任何人感到痛苦了。 可是之后我该怎么办?我该如何逃离这一切,回到现实,回到灼羽还活着的现实? 我思考着,突然,胸口那熊熊燃烧的怒火再次将我的思绪烧得滚烫,“仇恨”二字再次浮现在我的脑海中。我恨这一切,我恨这分崩离析的世界,我恨稔寐,我恨任蒹,我恨尊铭,我恨苏弋琳,我更痛恨我自己。 我要报复,我要毁灭一切! 第三十章 永别 在愤怒的催化下,我反而又变得理智起来。我冷静地抬起稔寐的左手,撬开她掌心上的那块钢板,通过那里的接口,控制起她脑内的微型计算机。 我深知我要干什么。我要报复整个世界,我要继续任蒹的指令,让稔寐统治异界、操纵人类世界、取得北国的力量,最后与任蒹宣战。任蒹不会纵容稔寐成为自己的对手,它定会灭掉她。最终,四个世界将碰撞在一起,在混乱中毁灭,稔寐和任蒹也将两败俱伤——稔寐不会胜过任蒹,但起码能够对任蒹造成不小的伤害。然后,一切都将死亡,和现在的我一样,彻底地死亡。 我那沾满鲜血的双手机械性地敲打着键盘,向稔寐输送着指令。 “稔寐亲启: “当你醒来时,周围的一切都将不再重要了,你现在有了更重要的使命——去成为异界盟主,统治世界。这座院子的西南角,有一座量子传输机,虽然建筑外壳已残破不堪,但内部仍能够使用。你要按照任蒹数据库中提供的方式传输到异界,然后将异界的看守打倒(这台量子传输机是废旧的,所以异界那边的看守不多),如果熟练,最好使用‘空间’的力量。接下来你要前往异界中央学院,如果任蒹数据库没有有关信息,你可以到小卖部寻找地图。请到异界中央学院后方大门的东面一百米处的花园,会有人接应,你将成为学院中的一名学生。学校中十分安全,但也要注意,尽量少与人交往,不要透露包括稔寐空间在内的私人信息,你的名字也将改为‘白稔寐’,校长未始会对你加倍关照,随时和他保持联系。你要认真学习,尽可能掌握多的知识,不要完全依赖于任蒹数据库。待时机合适,未始会协助你找到机会与苏台风(她虽然是盟主夫人但几乎完全替代盟主料理一切事务)会面,你将接近她,或成为她的亲信。在此期间你要尽可能多地了解异界的政治,并借机扩大权力。待苏台风、苏弋琳有夺权现象或其他意外发生,你就要找好机会以异界盟主继承人的身份继承异界盟主的职务。成为盟主后你需要对外说明你的发色是由于在北国冒险历练沾染不明力量而变黑的……” 有关人类世界、北国与稔寐空间的繁琐事务我又说了一堆。 “……总之,注意安全,若有需要,随时使用稔寐空间的力量。最后,我将这条全世界唯一的红宝石项链给予你,它是异界盟主力量的象征,迫不得已时出示。” 重新封上稔寐掌心的金属片后,我俯下身,小心翼翼地将灼羽颈上的红宝石项链解开,放到了稔寐手中。 灼羽的躯体已如钢铁般冰凉。 灼羽的躯体是凉的。 灼羽死了。 我害死的。 ……我不相信。 刚刚稔寐的出现将灼羽暂时挪出了我的世界。现在,稔寐走了,她又回来了,她注定重新占据我的脑海。我的五脏六腑再次疼痛起来,我的泪再次涌了出来。 我不相信她死了,虽然我明确知道,眼前的一切已是事实。 我不相信她会死去,虽然我明确知道,是我…… 唉。 要是时间能够重来该多好,比天使还要纯洁的灼羽就能再次活蹦乱跳起来,我就能再次拥住她娇小的身躯,再次看到她绽放出笑容。 可她的躯体已是冰凉,她的手指已变得僵硬,就连那定格在“爱”字的美丽神情也缩成了一团,丑陋不堪。她的确死去了,就连最后一刻的画面也能留下。 灼羽一定恨透了我,对我失望至极。 我清晰地记得曾经那一张张被我迫害过的面孔,他们脸上的恐惧与绝望。灼羽定是如此。不,她会更痛苦,每一秒她都期待着我恢复理智,变回那个她爱着的忘川,可她的希望破灭了无数次。是我,都是我害的。我嘴上说着爱她,可根本没让她绽放出笑容,根本没让她感受到我的爱。我反而伤害了她,对她造成了极致的痛苦与绝望。那时她又是怎么想的呢?灼羽一定恨透了我。而我,甚至再也没有机会向她道歉了。我虚伪至极、十恶不赦,我亲手毁灭了我最心爱的,与最心爱我的。我没有机会道歉,也没有机会赎罪了。我不可宽恕。 …… 我再次陷入了无尽的绝望之中,我感觉我彻底疯掉了。我仍无法接受现实,而过去的一段时间里,我痛哭过、自残过、想要就此堕入黑暗过、又想去报复一切。 我明明知道,无论做什么,都没用了。 灼羽将永远痛恨我,虽然她或许不复存在了,但她在生命最后一刻仍体验着极度的痛苦,而那痛苦是我造成的。 …… 又要到秋天了,我也终于能够披上那件灼羽最喜欢的风衣了。红柿树将会结满灯笼般的果实,整个院子也将变得红火起来,满是幸福的气息。可你已经不在了,灼羽。稔寐依照指令离开后,这里也将只剩我自己了。要是这一切没发生该多好呀,我们能像去年一样在红柿树下野餐,今年的我也更有力气,能帮你摘到更多、更甜蜜的柿子了。我还想和你一起去看望野猫,看他们是否安好,若有幸我还想收养一只小猫,当作我们的宝贝。 要是这一切没发生该多好。 可是……可你已经不在了,灼羽。空气也不再香甜,四处都是罪行的证据,压抑着我无法呼吸,让我生不如死。 ……为什么要发生这一切呢?为什么我偏偏在那时失去理智,为何命运偏偏要将灼羽从我身边夺走!是我欠下的命债太多了,理应受到这样的惩罚吗?可为什么偏偏要牵扯到灼羽啊!还是……我生来有罪,命该如此,灼羽也生来薄命呢?为什么我偏要承受这些痛苦,而不是像心晨、像稔寐一样将意识交给机器,让计算机观看这场闹剧呢? 要是这一切没有发生该多好。对,这一切本就没有发生,灼羽当年编造的童话才是真理!我终于想起来,想起来魔王和魔女的结局了,“他们在森林中隐居并永远生活在一起了”,我也会和灼羽永远生活在这里,我将加倍地照顾她,好好地宠爱她! ……可我是吸血鬼。剧中没有吸血鬼,魔女也没和吸血鬼在一起。吸血鬼比魔王危险千百倍,他随时可能伤害魔女,他本该让灼羽远远离开他,他本该找到真正的魔王去保护、宠爱魔女,可出于一己私欲,他将魔女流了下来,酿成了这场悲剧。我本应该是魔王,本能够和灼羽永远在一起的。可我犯下的罪太多了,是我的过往,让我注定成为吸血鬼,而非魔王。 我怔怔地看着早已失去生命力的灼羽,思绪再次混乱起来,我尝试去会议甜蜜的过往,希望能够以此疗伤,可痛苦不但没有减少,反而增多了,折磨着我,我无力再思考其他。 或许我该吃饭了,但我吃不下去。 或许我该睡觉,或许我将穿越到未始那里,但这一切已经不重要了。 突然,一片朦胧中,一个画面清晰地浮现在我的脑海中。 一年前我和灼羽逃亡时,无意间,我说过这样一句话:“当你奄奄一息,而我还在苟延残喘时,机器人会来救我。” 现在灼羽已不止奄奄一息,我的肉体仍在苟延残喘,心却已死去了,稔寐先前的举动则比机器人还要冰冷,还要无情。 我转头看向稔寐,她仍在睡着,左手捧着昙花状的红宝石项链,右手则保持着刚才的姿势,比作手枪状,对准太阳穴。 我仿佛突然得到了救赎,痴痴地站了起来,摸向枪袋。 那把手枪再次回到了枪袋里。 我麻木地将手枪举了起来,机械性地上膛。 我的脑海中再次勾勒出稔寐先前的姿势。我照做了。 我与这个世界的存在,从根本上讲毫无意义。 第三十一章 拯救 然后我死去了,真正地死去了。 我从未设想过,死亡之后我们会去到哪里,我不相信天堂或地狱,也无法证实死亡之后,灵魂的确会消失,因为我从未死亡过。 在我死亡10小时14分37秒后,我醒来了。 像是一个阳光明媚的早晨,我从疲倦中醒来,周围软乎乎、暖洋洋的,又为我增添了几分睡意。我不想睁眼,生怕打断这惬意的睡眠,于是翻了个身,继续缠绵在甜蜜的梦乡里。 突然,耳畔响起了一个熟悉的声音:“忘川,你醒了?” 这个声音是那样的轻盈绵软,我的心荡漾起了无限的暖意与甜蜜——是灼羽!我连忙睁眼,看向声音的来源,没错,就是灼羽,穿着白裙子的灼羽! “灼羽,你还活着,你还活着!”我的眼眶湿润了。 灼羽的面貌一如往日,她的白发仍如鹅绒般丝滑,她的面颊仍如凝脂般软糯,可她脸上没有一丝笑意,她的红眸有些暗淡。 我试探着问道:“灼羽,你没有死,对不对?刚才的一切只是一场噩梦,对不对?” 我期待她安抚我,我期待她告诉我:“是的,我从未死去,什么都没有发生。” 可她的唇颤抖着,幽怨地说道:“忘川……你还是不愿接受现实。” “你说那是现实!?”我不可置信地摇头。 “唉。”她轻轻地叹了一声,尽可能地掩盖住内心的忧伤:“的确是事实。忘川,你看一看周围的环境,看一看你在哪里。” 我的思维再次麻木了,我不知道该说什么,也不知道该做什么,只好按照灼羽说的,机械性地看了看周围——周围是一片白茫茫的世界,除了我和灼羽之外别无一物,只有坐标线隐约闪现着。 “这里,是稔寐空间?”我问道。 “是。”灼羽说道,她的声音颤得厉害,“是我将你救活了,我尝试取得了有关你的所有信息,然后复制到这里……你就得以‘复活’‘了……你的身上都是血和伤,衣服也破了……我好心疼。我处理好了你的伤口,也将你的衣服扔掉了,又给你泡了一个热水澡,将你浑身上下洗干净了。你好疲惫,现在才醒来……其实……我不明白我现在还有什么理由去爱你、去照顾你、去救活你……太荒唐了。” 她仰起头,不让泪水流下。 我看着她,内心五味陈杂,我终于接受现实,也无尽惭愧。我的心一会是暖的,一会是寒的,我抱怨自己过于无能,此刻竟只想着该如何逃避,而不知如何抚慰她。 或许我也没有资格抚慰她。 灼羽抹了抹眼泪,再次开口:“时间不多了。我们在这里随时可能被任蒹发现,我不知道我构建的这道屏障能否一直管用。忘川,我死后,也像你一样醒来了,不过是被任蒹救活的。它复制了有关我的一切信息,然后在这里粘贴,我就在这里‘复活’过来了。我能够将你救活,就是尝试使用了那个方法。任蒹虽然将我救活了,但它也囚禁了我,我的行动受它限制。我不知道它具体要对我做什么,但它告诉我,它要我成为它的‘宠物’。事到如今,就算我跟它去了,大概也不算‘背叛’你了。但我厌恶它、厌恶‘宠物’这个词汇。我甚至……甚至奢求你将我从这里拯救出去,去哪里都行,只要不在这里。我的行动是自由的,我发现我甚至能够使用稔寐空间的能力,使用任蒹数据库,但我的位置受限,我的坐标被绑定了。” 她顿了顿,同时看向我。我的思绪仍是一片混乱,便没有回应。她失望地摇了摇头:“唉,真是可笑。我竟想要你拯救我……” 我突然抓住她的手,郑重地发誓道:“只要有哪怕一丝机会,我都会奋不顾身地拯救你的。感谢你给我赎罪的机会。” 灼羽疲惫地笑了,让我愈发心疼。我更加憎恨起任蒹,虽然它是灼羽的救命恩人,但她的一系列行为令我作呕。它竟想将灼羽囚禁成一个宠物!它竟要如此迫害灼羽,我绝对不允许! 疲惫地笑着,她轻声说道:“忘川,我好想摸摸你。”一边说着,她一边抚摸着我的脸颊,我乖乖地低下头,像小狗一样任由她爱抚。她的小手温热灼烫,我的脸蛋也热乎乎的。 “头发还是湿漉漉的。”灼羽轻轻地说,“我给你烘干吧,要不然该生病了,让后再为你生成一套衣服……忘川,你的眼睛怎么也有些湿润了呢?” 她召唤出一只手帕,为我擦着泪水,可那泪水仍源源不断地向外流着,灼羽的眼眶也湿润了。 “不要这样……”灼羽安慰着,“你先换衣服吧,我转过去。” 她转过身去,可我依旧能听到她啜泣的声音。我的泪也默默地流了下来。我缓缓穿上灼羽生成的黑色帽衫和藏蓝色牛仔裤,看着她娇小的背影。 “转过来吧,我换好了。”我宣布道,尝试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不那么伤感。 “嗯。”她转过身来,泪水已被擦干,可眼角还是红红的。 她点了点头,开口说道:“时间不多了,我怕过一会任蒹就会注意我了,我们也不能一直这样伤感下去……忘川,我相信你,我也希望你不会辜负我……唉,我都不知道该如何面对你了,你大概也是如此吧?那暂别吧。最重要的话,我要放在最后。忘川,你一定要记住,只有北国的力量可以与任蒹相抗衡,只有北国的力量可以将我解救出来!你要去北国拜师学艺,掌握北国的力量!我现在就要为你生成通往北国的通道,去吧……” 她不舍地将双手抱拳,聚精会神,使用“空间”的力量。渐渐地,我的面前出现了一个漩涡状的通道,通过通道,我能隐约看到对面的青山绿水。 “有幸,稔寐空间能通向每个世界。”灼羽自言自语道。 我握紧拳,含着泪,头也不回地踏入了通道的入口。 “灼羽,等我。我要用余生从任蒹手中夺回你。” 第三十二章 幻境 我义无反顾地走进了漩涡,植被的绿、天空的蓝和稔寐空间的白搅成一团,各种五颜六色的光闪烁着,周围的一切虽然混乱,但竟显得辉煌起来,像是一支身着盛装轰隆奏响的车队,拥簇我前往北国。我回头,灼羽和稔寐空间的一切已消散而去,再次转头看向前方时,一切混乱着的五光十色全部消失,蓝天白云和青山绿水全部定格,脚下已是毛茸茸的茵茵绿草,我来到了北国。 这里阳光明媚,空气温暖湿润,枝叶间传来叽叽喳喳的鸟鸣,鼻间流淌着潺潺花香。洁白的雪如鹅毛般簌簌落下,轻轻拥入大地的怀抱,然后便仿佛彻底被大地吸进去一样,消失得无影无踪——这我知道,自墨昙和墨薇逝世后,北国就一直飘着雪,一点也不寒冷。雪就这么肆无忌惮地飘着,并不妨碍这个世界的任何生灵,天空依旧蔚蓝,空气依旧温暖,四周也仍是清晰一片。我都、的前方是一望无际的平原,左、后方是山林,右侧是一片石林——大概是苏迪先辈曾到过的地方吧,苏迪为在其中遇见过什么门派。平原也不该是高手隐藏的地方。于是我转身走进了山林。 渐渐地被树包围后,周围的光昏暗下来,空气也变得凉爽宜人,雪无视树叶的存在,穿透它落了下来,落地后又消失得无影无踪。地上有石头,也有泥土。一颗颗细而挺拔的树从泥土中钻出来,直冲云霄,丝毫不逊色于旧超人类驻人类世界总部中的那些。时而有石头堆砌成的小丘,不高但陡峭,两座小丘的夹缝中有天然的清泉涌出,携带着枯黄的落叶,向下流淌去。四周总有一堆乱石或一颗树根盘桓着的古树遮挡住视野,令我难以博览四周,但通过地面与树干的夹角,我发觉我在上坡。不知走了多久,周围的风竟仍是这些,没有新的物种或地形。我仿佛在原地打转,只有我的内心帮我指引方向。通过枝叶间隐隐透出的光源,我发觉太阳比我刚进来时略有下沉——时间流逝了。从未在这样未开发的山林中行走这么长的时间,我的双腿已疲惫不堪。我只好找了一块略光滑的石头坐了下来,勉强休息着,并尝试用发胀的头脑思考接下来的计划。 我对北国的了解少之又少,仅通过苏迪的事迹略知一二,更别提随着时间流逝,北国的样貌会变多少——我甚至不知道北国有“拜师学艺”这么一说,仿佛每个生灵都天生有灵,他们生来就能掌握北国的力量,只不过力量有大有小,因此便有了生灵与仙人的区分,而所谓技艺的传授则根本没有必要。可我生来非北国人,又如何获得北国的力量呢?除非是像苏迪一样得到神器。况且,我也根本不了解北国的地形,最终又能走到哪里呢?是我太天真,循着绮丽的风竟走到这里,现在我现在已经迷路了,只能听天由命了,我甚至不知道我会不会饿死在这里…… 突然,我听到了“刷刷”的声音,那并不是风声,而是来自地面。我循着声音的源头望去,那是一个身着棕色长裙的少女,踩着一双木鞋,头上叉着一只蝶状簪花,拿着一只扫帚清扫着地面。她会是隐居在此的神仙吗?从她那稚嫩的动作与娇小的身躯来看,她的年龄甚至不比我大。但在北国,法力不受年龄束缚。没有丝毫的迟疑,我立即向她奔去,诚恳地拜倒在她面前:“敢问您是何方神仙?” 我本以为北国人的说话方式应当如此,没想到她还是吓了一跳。 她匆匆地摆手,羞涩地说道:“不是啦,不是啦!我只是无花门最小一辈的徒弟,比师兄师姐们差得远着呢!” “既然如此,为何不在学习,而在此扫地?”我问道。 “才不是扫地!”她叫道,“‘扫地’是多么俗的词汇!我们是在师父的嘱托下分工轻扫落叶!这也是修身养性的方法。林间无尘,方可心静。嗯…好像是这么说的!” 看着她天真的样子,我姑且信了她的话,试探性地问道:“那我可以成为你的同学,跟你的师傅学习吗?” “你?”她怀疑地问道,“你是蝶吗?” 我没有明白她的意思,便尝试答道:“蹀?我的母亲叫竹蹀,我不知道我算不算蹀。” “哎呀,不是名字!”她没有耐心地说道,“你不是北国人吧?” “不、不是。”我勉强地答道,“你怎么知道?” “北国人才不像你这么傻!方才我问,是在问你是不是蝴蝶。我们这个门派,只收蝴蝶,就是那种能够变成蝴蝶的仙灵!我能变成枯叶蝶,和师父一样,所以就被收进来啦!你想不想看我变身?” 还有灼羽等着我去救她,我根本没工夫看眼前的少女变身,便拒绝道:“谢谢你的好意,不必了。你能否带我去你的那个‘无花门’,见一见你的师父?万一有惊喜发生呢。” “好吧。”她打量了我一番,“我看你也饿了吧?你不是北国人,而对于我们北国人来说‘客至如归’,你就随我过去吃顿饭吧。这里是山林之中,佳肴难得,凑合吃点吧。”说着,她蹦蹦跳跳地跑走了,我也连忙随她赶了过去。沿着被打扫过的路径走去,终于,一个牌楼出现了,上面写着“无花门”,我想应该是到了。牌楼两旁没有看守,我便随着少女径直走了进去,里面是一大片无尘的空地,两颗古树的后面,是一座巨大的庭院。木雕花的围墙里,有各式各样、高高低低的小房,一望无际,有的冒着蒸汽,有的轰轰作响。走进庭院,像是进了一座小巷,在第二个路口左拐,狭窄的道路豁然开朗,有一间宽敞的厅堂,镶着琉璃瓦和玉雕窗,大门敞开,一位女人坐在最大的交椅上,左右有男童女童为她奉茶、捧点心。她则披着棕色外衣,内衬白裙,腰间只是别了几个纺锤,除此之外别无旁无。她一头银发,束成几十个发髻,最大的一个发髻上叉了一只蝶形簪子。她带着黑色面纱,看起来危险而莫测。 “完成任务了?”她的声音低沉而有力,“我看,你只扫了三里地,小叶。” 那个带我过来的少女,小叶,连忙解释道:“师父,不是这样的,小叶没有偷懒!我只是在半路遇到了这个饥肠辘辘的异世界旅者,就将他带到了这里。还有、还有他想见您!好啦,其他的事我就说不上话了,我继续修炼去了!”说完,她一溜烟跑走了。 “唉,”女人看着小叶慌乱的模样,担心地感叹道,随后便将脸转向了我:“异世界旅者,是吗?你要知道,不是谁都能擅自进入这座院子,甚至这片山林的,不过我们北国人热情好客,那就给你半个钟头的时间,向我诉说你的请求。如有需要,可以借一步说话。” 我被她的威严镇住了,但仍鼓着勇气开口说道:“敢问您就是小叶的师父?久仰。我只有一事相求,我能否拜您为师,与您学习北国的武功,获得北国的力量?” 她疑惑地问道:“拜我为师?你要干什么?小叶大概没给你将吧。无花门是一个很大的门派,我只是其中一个师父罢了。我的徒弟们都是蝴蝶,他们所练的功夫就是织布。无花门还有负责缫丝的、负责染印的、负责成衣的……最后还有负责进行交易的。整个的无花门是北国最大的服装制造厂。如果你想学武功,来这里干什么?” 原来如此,是我献丑了。我向她略略地讲述了我的故事,随后转过身去,冷冷地说道:“既然是服装制造厂,就算了吧。抱歉耽搁您的时间了。” 突然,背后飞出了两只纺锤,一条条丝线缠织成了网,将我束缚起来。背后传来了那低沉的声音:“什么叫‘就算了吧’?瞧不起我吗?我喜欢你的故事,我也理解你的感受,所以我会为你提供帮助。请随我来吧。”随后,巨网凭空消失,我也自由了,便转身跟随她走向一道小门。我称赞道:“太厉害了!我觉得这已经算功夫了,您就教我这个吧!” “哼,”她嘲笑道,“连这都佩服?不过是动动手指罢了。” 进入小门后,是一段向下走的楼梯,楼梯通往着藏书室,她找出一本书坐了下来,并让我坐在一把较小的椅子上。 她开口了,虽不在高堂,声音依旧透露着威严之气:“你连无花门都不知道,那大概是一点不了解北国了,我便来为你介绍一下现在北国的情况吧。你是从异界过来的?稀客啊,现在异界很少来人了。” 她缓缓打开那本书,取出其中一页折叠起来的大地图,摆在我面前,介绍道:“北国三面环绕着无法翻越的山壁,只有南边向海,海底蜗居着还要,最北端的山壁下是名为‘簪花’的皇帝的宫殿群,东北西南间,包罗万象。这幅图是两年前请画师画的,现在的情况大抵是如此。北国的北向南三分之一处有一条自西向东的河流,河流以北无门派,河流以南有门派。这些门派是北国被统治后南方各个山林中的仙人与生灵联合创造的,他们不满于被统治,也发觉身上的灵力在渐渐被剥夺,便记录了各方的武艺并传授,以修炼自身,并拜托宫殿的统治。这些武艺很少依靠北国的灵力,主要讲究心境于技术。起初,一个个门派在山林中是鳞次栉比,大大小小数不胜数,渐渐地一些小门派陨落了,现在有名的,再排除歪门邪道,只有二十个门派,而我们无花门是最大的六个门派之一,位于北国西南角,且此山林中也再无其他门派。另外五大门派分别是浮木门、无双剑、疾行居、九影班和不让宫。无花门以南七百里的浮木门,领地面积广大,但弟子不如我们多,他们研究的主要是机关术;浮木门东北方向五百里的无双剑,是最正规也是规模最大的一个门派,但里面规矩复杂,他们研究的就是极致的剑术;无花门以北六百里的疾行居中多是偶蹄目生灵,他们也和我们一样不以武艺为主,主要营跑腿的业务,以速度为主,不过不能小看他们,以他们的速度,没有什么人能缠住他们;疾行居东方五百五十里是九影班,那里的人行动诡秘,难以知晓,他们修炼的也都是各种奇术,最着名的就是分身术;九影班再往东三百里就是不让宫,‘巾帼不让须眉’嘛,宫中全是女子,她们一个个武功强着呢,经常于无双剑门下的弟子比试,两者不分上下。大河以北,便是没有门派的区域了,它的西边三分之一都是无限竹林,如果没有偶蹄目生物骑乘,你这种普通人只要进去就会迷路而再也出不来了。无限竹林往东,北边是宫殿,南边是市井,那里的人早已不会什么北国灵力,全都是念书的或者做买卖的,不必多提。宫殿再往东,是一座无雪山,上面荒芜得很,无人会去,曾有旅者拜访过,发现上面净是些表面上繁华幻象,甚至有鬼魂之气……虽这些东西皆是道听途说,但它对你来说并没有用。” 趁她喘息的空当,我忙谢道:“谢高人指点,我明白了。” “急什么。”她冷笑,“我还没跟你说实情。依我看,你在北国拜师的可能性几乎全无。” “啊?”我震惊地问道,“此话怎讲?” 她娓娓道来地说道:“你并非北国人,从身体结构上讲就不适宜学习北国的武功,你也不是一个‘北国之力’的‘容器’。你不能够拥有北国力量,又和谈去学呢?你要学花招杂技?你根本不成材,有人收你才怪。能够收你的,也只怕是招摇撞骗的——就是骗子。所以我不认为你能够依靠自身力量,唯一的办法便是寻求帮助,依靠北国人的力量,而非你自身的北国力量。可这也不易。其一是现在的北国人不如往日强大,许多都沦为平民,失去力量,其余的北国力量也被剥夺得所剩无几。就连我的力量,恐怕也无法与你描述的那位‘任蒹’对抗。所以能够助你一臂之力的,只有我曾提到过的六大门派中的掌门或师傅,三十人而已。其二是现在的北国人愈发保守,不爱参和外人之事,就连其他门派的事也不爱插手,更别提你这来自异世界的旅者了。毕竟,两个世界间的摩擦可不是小事,你所提到的‘任蒹’也是个大人物,自然不是我们应该干涉的。你听懂了吗?” “懂了。”我的情绪立刻低落了。 “不过我仍祝你一路顺风。”她说道,“一会我会叫人为你拿两套无花门制作的衣服,一百两黄金,一个礼拜的干粮,还有些灵丹妙药,其中蕴含着北国灵力,按理说你吸收不了,但不能放弃这个机会。我再找人为你印一份地图,你便按我说的先拜访六大门派,若无果,只好先去市井找个住处,活命要紧——对了,我将我的这块令牌摘下给你,你能用它获得一次拜访皇帝的机会,这是最后的期望——无雪山就不要去了,那些幻象并无用处。” 我惶恐着接过令牌,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只是连连道谢。 “不用客气了,我们北国人很友善。”她笑道,“半个钟头已经过去了,我要走了,会有人来招待你吃饭,饭后你在这里住宿,我让小叶安排——既然是那丫头接的客,便让她学着招待一次吧——衣服你饭后去挑,黄金和其他的会打包放在你的房间里。” 然后她便离开了,留下我痴痴地站在这里。我看不清未来,我仿佛还沉浸在某个梦乡里,没有清醒过来。我不知道明日起来后该干什么,该去哪里,该如何拯救灼羽。我也不知道我和她何时还能再次相遇,甚至不知道如何去往稔寐空间,去找到她。我只好任人摆布着,吃晚饭,又吃了些“灵丹妙药”——果然没用——然后住宿,成为未始,睡去,再醒来,回到“忘川”的身份。无聊,也无望。 总之,虽然心中满是绝望,我仍该继续前行。第二日清晨醒来,别过小叶后,我提上行囊踏上了接下来的旅途。 我依次拜访了浮木门、无双剑、不让宫、九影班、疾行居。但除了热情的招待和丰富的赠礼以外,什么都没得到。 我失落地走出疾行居后,遇到了一名红发少年,一身书生气息,不像习武人物,同样愁眉不展。 他知道我是旅者,便问我要不要和他租一辆车前往市井,我同意了。一路上,他向我讲了他的故事。 他叫石骅,字叔瑜,比我大五岁,祖祖辈辈都是读书人,却未赚得一个大官职,全都清贫了一辈子。他父亲任九品芝麻官,也未发达,有两个兄弟,三个姐妹,为了更好的生活,姐妹们都早早嫁人,兄弟们也草草分家,各居一方,本就不大的宅子又添了几分空寂。石骅五岁开始念书,发奋图强,可仿佛老天偏要捉弄这家人,石骅苦学多年,也没积攒下多少才气,前年科考理所当然地落榜了。但因为他格外刻苦,学识有余,才气不足,父亲便让他去武林穷游(他们家也出不起钱),见见仙灵世界的面貌,也沾几分灵气。本来石骅不愿意去,生怕荒废了苦学之业,但还有另外一个原因迫使他不得不暂时离开市井。 石骅多年前就有了个心上人,那位姑娘本出身豪门,但母亲难产而死,六岁时父亲便重病而亡,又再无其他亲戚,便孤苦伶仃地去学了唱曲,当了一个歌妓。在她还未出名时,石骅就爱上她了。她是个才女,诗词歌赋样样精通,一日和石骅在灯节的庙会上偶遇,恰好正在念同一首诗句,便结了个伴,她出上句,石骅没有对对子的才能,却能从前人诗词中拼凑出下句。他们结作知己,石骅对她有情有意,但姑娘却并无那方面的情意。缠绵的佳节结束后石骅又要“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圣贤书”了,甚至不知道自己的意中人一夜间名声大噪而被一群纨绔子弟盯上,端午节再去找她时,竟被那些豪门贵族困住而不知所以然。由于北国的杀人者都会遭“天谴”暴毙而亡,那些贵族们自然不敢残害石骅,只好发配他去武林得到六大门派的通牒,得到六个通牒后才能回来见姑娘一面。于是便有了这次穷游。当然,一心想见心上人的书生石骅也成功得到了六个通牒,即将回去准备下一场科举。 他给我讲了一路的故事,我也倾听了一路。下车后他并未向我奢求什么,不过我还是将口袋里的金钱分了些给他,并请他去茶馆吃了一顿。他不爱去酒馆,他的酒量大到惊人,这是与生俱来的,他从没练习过。他说目前市井里没有人能喝过他,他也因此怨恨饮酒。人们饮酒的动机或许是为品鉴,但最终却不免要图一醉,在短暂的时间内忘却前尘,忘却红尘中的一切忧愁,在醉意里回溯,寻找那份“本我”、那份天真不染尘的灵魂。可石骅喝不醉,他永远是清醒的,他无法忘忧、无法体会“本我”,甚至还要看一群群人在醉意中自我麻痹、一点点地糊涂下去,直到沉溺……保持清醒,竟也不见得是好事,虽能独善其身,却得被迫承担更多。 别了石骅,我又走上了孤身一人的道路,现在只剩下了最后的可能性——进宫寻找皇帝。我沿着市井的道路逐渐向北走,为了避免与北国人交流(我至今仍不懂北国人的语言,交流起来很费劲,我也懒得向他们解释我的身世、我来的缘由等琐事),我便使劲往人烟稀少的道路上走,渐渐地,周围竟全是墙,人声全无。我只有北国大地图,对小街道并不了解,根本不知道我在何方,只好一直向北走着。 突然,一道黑影“飒”地坠下,一只有力的沾血的手钳住了我的咽喉,另一只手则将匕首按在我的后颈上。一个少年的声音从背后传来:“记住,不要告诉任何人我在这里,否则杀无赦。”我不敢回头,生怕在此地丧命,只好颤抖着答道:“好、好的、当然!我保证不会告诉任何人!” “那就好。”后颈上的凉意消失了,他将我按下去,我被迫和他并排坐下,一条脏兮兮的胳膊搭在了我的肩上。我终于有机会转头打量他:他是个身材矮小的少年,一头乱蓬蓬的白发,穿着一身脏兮兮的系红色搭扣的白武服,上面都是血,有干了的,有没干的。他的嘴巴被黑纱包住了,眼眸和我一样是藏蓝色的,有羊耳和羊角。身手如此好,能如此迅速地制服我,想必就是小叶师父说的“市井中的练家子”,说不定是哪位高手,抑或是黑道上的恶霸。但此刻他的眼里满是天真与阳光,没有一丝敌意。 我立刻毕恭毕敬地跪拜在他面前,恳求道:“您定是武功高强的民间高手,在下不才,能否拜您为师,学习您的功法?” 他的反应和小叶一样,也吓了一条:“喂——搞什么呀,兄弟!”他连忙扶我起来,随后坦白道:“我的确武功造诣还不错,但我还没有收徒弟的资格。我倒是也会独一无二的功法,罢了,今日与你相识,看你也不是北国人,不会在这里久留,便告诉你罢。或许你不知道,在北国杀人会遭天谴,当场暴毙而亡,但我有方法躲避天谴,是我老爸教我的,整个北国只有我们一脉会。据说我的祖先是羊仙,但我不管这些,总之我有杀人的权力。我们一脉,都嫉恶如仇,爱见义勇为、路见不平,只杀大恶人,比如偷税贪污的官员、虐待妻子的丈夫。当然这种人在北国很少见,我老爸一生只杀了七个。而我到目前为止,已经杀了二十个了。我们一脉,年岁不到半百不能把这功法传人,且只传给嫉恶如仇的人。我就看不惯那些恶人,一看见就生气,当斩!你不是这种人,也不是北国人,我教不了你。不过我乐意帮助你这个兄弟。你去帮我弄点好吃的吧,最好再打一桶水,我已经一个礼拜流落街头没有洗澡了,要是能弄来新衣服当然更好了。我没什么前,但我这里有武功秘籍,可以送你两本,你按照书上说的练,有几招对北国灵力依赖较低,你可以看看。去吧,谢了兄弟。” 我便按照他说的做了,买了一袋食物和木桶,打了一大桶水,还买到一套灰色武服,兜兜转转终于绕回了那里,太阳也快落山了。他解开了纱巾,正躺在墙头上小憩,我刚要接近,他便下意识地跳下来挟住我,认出我后才不好意思地道歉,并从衣袋里掏出两本破旧的书。 他将食物狼吞虎咽地吃掉了,即将解衣沐浴,却迟迟未动。 “需要我帮助你吗,兄弟?”我问道。 他竟脸红了,不好意思地责怪道:“喂——我是女的,兄弟!帮我沐浴,也太不合适了吧!你要再敢上前一步,可别怪我不客气了。” “别别别,”我连连后退,“我一直以为小妹是男孩子,如此冒犯,我应当谢罪!” “好吧,”她原谅道,“我理解你,可你没听出来我的声音是女人的声音吗!再说了,我才不是小妹,我今年三十了!我也应当谢你,你帮助我太多了,今日就交下你这个朋友。你叫什么?” “忘川。”我问道,“你呢?” 她点了点头:“好,忘川,我记住了。我没有名字,也不需要名字,我不需要人们记住我,为我招来祸事。希望你能记住大姐我。时间不早了,沐浴完我要睡了,你也没兴趣看我睡觉吧?便走吧,从此身在市井中,若遇险情,高喊‘救命’二字我便会来救你。市井里没有人斗得过我。别了,忘川。” 我最后有增了她一些金银和灵丹妙药(用来治愈她的伤口,弥补她风餐露宿时无法获得的营养),便继续踏上一个人的道路了,找客栈住了一夜,第二天清晨又搭了一辆车,下午便到达宫殿了。 展示令牌后,我便在侍卫的引导下转过了一道道金碧辉煌的长廊,见识了一座座金瓦红墙。但他们并未带我去往大殿,而是到了整座宫殿群的最高处——观星阁。镀金的雕花大门被重重地关上后,我便与那位男人身独处在这个房间里了。待一切静下来后,他终于转身面向了我。他身长九尺,气宇轩昂,头戴金冠,披着栗色长发,身着龙袍,腰间佩戴无数,左手背过去,右手轻轻地捏着一只雕着紫薇与昙花的簪子,仪表堂堂,皮肤蜡黄色,并无赘肉,留着短须,有两颗明显的泪痣,笑眯眯地看向我,有几分顽皮,却又十分端庄从容,令人望而敬畏。他就是北国的皇帝,名为簪花,在墨昙死后突然出现,继承了他的位置,将北国治理的和平安详。 “你叫忘川,对吧?”簪花仍眯着双眼,声音混元雄厚,却仍带着几分俏皮,“我对你了如指掌。身为北国至高无上的君王,我知晓天下事,知晓自然之理,知晓每个人的命运,甚至包括其他世界的人。我知道你不懂北国的语言,便用你的语言与你交流。欢迎你来拜访我,我很喜欢你,从此你便可以把我当作朋友,随时来找我。我也正想找你,因为我的一位老朋友想见你。但不急。正好,现在正是朝夕交替之时,夜晚即将到来,我要先为你解读你的星象。星空便是我的指引者,通过观星,我观得了天下事,观得了自然之理,观得了每个人的命运。呵呵……天下只有我读的了整个星空,所以只有我有资格成为北国君王。其中的道理,不是你一个凡人所能理解的。斗转星移,均是自然法则之笔,均是因果轮回之道,人世亦是如此……” “忘川,刚才的用膳还满意吧?现在虽未至午夜,却也是观星的好时候,我也能为你解读一二了,其间详细之理无法道清,详细之事也不该讲述给你,知其三分即可。忘川,向上看吧,与我一起将星空尽收眼底……顺着我所持簪花之所指望去,有七星连成匙状,便是北斗七星。好,你继续跟着簪花之所指望去,这颗是角宿一,这颗是角宿二,分别是墨昙和墨薇的命星,代表着他们的命运。两颗星均未熄灭,证明他们仍在这世上。墨薇之星暗淡,她气息微弱,却还在活着,而墨昙之星竟在熠熠生辉……将两颗星连成一线,向墨昙的方向指去,是大角星,我的命星,目前天空中最亮的一颗,再往前走,还有一颗小星,叫亢宿二,是未知的命星。我想你认识他,就是被你收在异界中央学院的男孩。他的星虽暗淡,却一日比一日亮……当然不会超过我,但或许会胜过角宿一——墨昙之星。再朝墨薇的方向指去,那就到地平线之下了,目前还未升起,是参宿四,它的主人是即将与你见面的那人。这颗星蕴含着极强的力量,甚至有突然爆炸的可能,为了避免爆炸,它也要想办法控制或消耗这极强的力量……来,看向这边,这颗星叫氐宿四,是你的命星,记好了。在茫茫星海中它并不耀眼,却是这一小片星空中最亮的一颗,它生来就带有着未耗尽的能量,这些残余的能量经历先前巨幅的波动后终于得以平静下来,若有若无地缓缓燃烧……它仿佛遗忘了先前的所有经历,开始了近乎永恒的平静……再看那边耀眼的蓝色星星,那是心宿三,就在你的命星旁边,它将周围的一片天空染得发蓝。那是任蒹的命星,虽然现在耀眼,但将来未必。紧挨着蓝星的小红星叫心宿二,是稔寐的命星,你也很了解她。这颗星在现在甚至比你的命星暗淡许多,但它很有爆发的潜力,如果有一天它爆发了,任蒹的命星一定会受到波及,或许会毁灭,或许会对抗。你的命星也会受到小幅度影响,不会有大的变动,但具体如何影响,也说不定……” 我并未听懂他的这篇话语,但我突然有无数个问题想问,我感觉他能够通过这片星空窥探整个世界的命运,就像……就像理论上的历史机能够算出未来的全部!可我被他的威严震慑住了,我只明白了他的一句话——我身为凡人没有资格对自己的命运了如指掌,只能够随波逐流。我就像那颗渺小的星一样,无论如何发光,身处于如此广阔的浩瀚星空中,仍然一文不值。 他仍眯着眼,开口了:“我知道你没懂,星空这东西,没人能够轻易读懂,更别提改变了。但你总该读出点什么——或曰‘观星即观心’,你此刻内心又是如何?时间不早了,我的那位老朋友该等急了,她要接你过去了。或许通过她,你能了解更多。” 我还没来得及回答,就被一团烟雾包围住了,周围立即变成了一片灰色,富丽堂皇的观星阁和簪花消失得无影无踪。渐渐地,烟雾散去,我来到了一片灰色的世界。 “欢迎光临,此间名为‘忘川幻境。”一个庄严却透露着沧桑的女声忽然响起。 第三十三章 不忘 我回顾四周,并未发现声音的源头。周围是一片灰黑色,脚下的土地是深灰色的,铺满了无尽的尘埃,天空也是灰色,有几片卷曲着的淡灰色的云,各个方向的尽头也是一片乌黑。我的前方有一条潺潺流淌着的河,河水是黑色的,河前有一块灰石,灰石旁有一座深灰的木桥通往彼岸,彼岸风景依旧如此。 我不由自主地向前走去,踏上小桥。在我踏上桥的一瞬间,我的手中凭空出现了一只木碗,碗里盛着奇怪的液体。 “你死了。方才所历仅为幻梦。饮下这碗汤,忘却前尘,前往彼岸,获得新生吧。”那个奇怪的女声再次想起。 正如她所说,这里是忘川幻境,是每个北国人甚至其他世界的灵魂死后必经之地,总结生前的功过,饮下一碗孟婆汤,忘却前尘,前往彼岸,按照既定的命运之路获得新生。若有不愿忘记的,则会遭受谴责,坠入桥下的河水中,忍受着无边无际的痛苦,直到精神被河水腐蚀殆尽。那条河也叫忘川,和我同名——我的名字正是来源于可怕的它,本以为人们口中的“忘川”只是虚构,不料这里竟真有一个“忘川幻境”。可与传说中不同的是,我并未见到那位熬汤的“孟婆”,也不见记录着一个个灵魂前世今生的三生石与一片片红艳凄美的彼岸花。 “忘川,饮下这碗汤,忘却前尘,前往彼岸,获得新生吧。”那句话在这座幻境中回荡着,一遍又一遍,像座钟的摆锤,循环反复地敲打着我的心弦。 我不是没死吗?我明明被灼羽救下来了呀。我明明经历了那么多天的生活,明明如此贴切地感受到自己的存在,自己的生命之力。簪花皇帝不是说有一位老朋友想要见我吗,可为何我来到了此间呢? 那声音仍在回荡着,我再次环顾灰黑色的四周,一丝凉意从脚尖向上袭了过来。我难道真的死了吗?难道方才所历真的只是幻梦吗?我大声呼唤道:“簪花皇帝的老朋友,您在这里吗!?”我期待得到一个确切的回答,好将我从自疑的漩涡之中解脱出来。可回应我的,只是回音,和那一遍遍重复着的女声。 我捧着汤,尝试着向前走去,后面的景物一点点远去,可前方的风景依旧。我仿佛移动了,又仿佛在原地踏步,行了许久,始终没能离开这座十米不到的小桥,前往彼岸。 突然,一阵阵微风吹过,吹起了周围的尘埃,一束耀眼的白光在我面前兀自闪烁起来。风吹着,尘埃聚集着,渐渐包围住那白光,有次序地停留在了相应的位置。两三秒过后,一个尘埃聚集成的人站在了我面前。她面色苍白,毫无色彩,灰白的卷发混乱地垂到腰间,穿黑色长裙,批着有卷云状纹饰的灰披风,腰间配云状白玉,并两颗丹珠(它们并无颜色,我却认为那是丹珠)。她的样子很奇怪,并不像人或仙灵,倒像是壁画上庄严的神明,从天而降,融于灰暗之中,手中却捧着一束光,端庄地俯瞰着大地上的苍生,怜悯深陷苦海中的生灵,却又严格地按照自己的法则,一点点地施舍。可她又不完全像神明,比神明还高深莫测,甚至令人心生畏惧:从袖口伸出的那只骨瘦如柴的枯手,虽仿佛一吹即散的尘埃,却似乎能描绘世间万物的姿态;她的一只眼埋没于灰发中,另一只的眼球上竟是黑白的纹饰,没有一丝情愫,却仿佛蕴含着百味杂陈。那纹饰也怪,是半黑半白,另有一个以黑白条纹填充的三角形立在其间,整体是非黑即白、黑白分明。组成她的少量尘埃随着她的一呼一吸淡淡地消散,又再被吸收回来。她的身上没有任何色彩,白的是光,黑的是尘以最高密度的聚集,灰则是黑白之间的状态。 “忘川,饮下这碗汤,忘却前尘,前往彼岸,获得新生吧。”她开口,重复着这句话,又补充道:“你该放下一切了,勿执迷不前。” 我不敢与她抗争,却又不愿听从她的话语,甚至不相信她的话。我坚定地认为,我没有死,我也不能忘却前尘,因为灼羽还等着我去救她。 “灼羽已经死了。”她仿佛能读懂我的心,“被你害死了。然后你自尽了。此后的一切皆为幻觉。忘川,你要接受现实。” “不!”我回绝道,我不能容忍她这么轻易地揭穿我最沉重的伤疤。我将手中的碗狠狠地抛入忘川河中,并使出全身的力气向她冲撞过去。 可我直接穿透了她的身躯,重重地摔倒了她身后的桥面上。她转过头,用那非黑即白的眼眸冷冰冰地看向我。 我穿过了她,我感受不到她的存在。我仿佛意识到了什么,挣扎着站了起来,试探地发问:“您……您不存在?” “我已经死了。”她点头道,“和你一样。” “不,我没死!”我反驳道,“我还存在着。” 她说道:“我理解你,我也觉得我还存在着。” 沉默了几秒钟,她再次开口:“好了,喝汤吧。” “我不喝!”我使劲摇头,“我真的没死,我一点都不相信这一切,一点都不相信您说的!我很坚定!告诉我真想把。我不可能死。” “呵……”她冷冷地笑道,“凭你内心坚定?或许,你已被昨日的幻觉深深蒙蔽了……” 我难道被方才经历的那几天——即她口中的“幻觉”——所蒙蔽了?好像不无道理。我的内心开始动摇,可我并未改变我的抉择。或许我的确早就死去了,可万一我没死去,万一那一切皆为真,灼羽就将对我无限失望了。我坚定地开口:“不,我不能忘记,我要从任蒹手中夺回灼羽。” 她又看了一眼我,轻轻地叹了一声:“好吧,既然不愿忘却,那就要遭受谴责了……” 顷刻间,眼前的黑白世界变成了混乱的一团,我被一个强大的力量抛向了忘川河中,无从反抗。可就在我与河水接触的一瞬间,又有一股尘埃席卷而来凝聚成一只小木舟,接住了我,并迅速向前划去。那位由尘埃构成的如神明般的女子静静地站在船头,划着船。船朝着忘川河的尽头飞速前进,后方的那座桥早已消失到视野的尽头,左右两岸模糊成灰色的一团,河的尽头越来越亮,越来越耀眼。 “忘川河的腐蚀力极强。”她不紧不慢地说道,“只要与河水稍有沾染,无论何物都将霎时间化为灰烬,触电般的痛苦会直击灵魂,无尽地折磨着你。不过只要保持一定的速度——大约是光速——就能够毫发无伤了。若能持续超过光速,便能达到河的尽头,逃离这个幻境。我能够达到这个速度,也并非是在划船,而是操纵它飞行。此间之物除了尘埃便是虚无,你之所以能活着,是依靠这里的法力支撑。” 然后她又沉默了半分钟。 她又开口:“如果我愿意,我可以帮你逃离这里,延续你的生命……可那没有意义。若假设——我说假设——方才所历乃是真实,你又能做什么呢?” 我丝毫没有犹豫:“获得北国力量,或找到愿意帮助我的人,从任蒹手中夺回灼羽。” “嗯。”她轻笑,“继续假设。可任蒹的力量相比你也知到,不费吹灰之力便能制造出稔寐、让灼羽复活。……或许你不知道,现在的北国人所拥有的法力不及苏迪时代的千分之一,所谓的门派,也只是研究些花哨的武功,尝试用人类的方法取胜罢了,没什么北国之力。皇帝簪花,则与人类没什么区别,只是能读懂天命、福寿延年罢了。” “可总有办法的,”我自我安慰道,“当年苏迪是流落到北国,都成功推翻了墨昙。我也有总会办法的。” 她冷笑道:“可苏迪最终没能救下她的挚友墨薇。或许你能击败任蒹,但你不一定能夺回灼羽。苏迪根本不知道墨薇是否愿意保持那样的生活,便踏上了征途;你也根本不知道灼羽是否会愿意和任蒹在一起……” 我打断道:“她告诉我她不愿意。” “你太天真了啊,”她嗤笑,“稔寐空间琳琅满目、一切事物应有尽有,任蒹将灼羽当作宠物,身为稔寐空间的国王自然不会亏待她。任蒹会想办法征服灼羽的。成为任蒹的宠物,总比跟你在一起幸福。” 她的话像一把利刃,深深插入了我的胸膛。她说道是实话,可丝毫没顾及我的感受。听着她冷冰冰地揭穿现实,我的泪再次滚烫着涌了出来。 她自说自话:“继续假设。倘若你救了她,或者没救她——如你所愿便假设你救出了她吧。之后你又能干什么呢?去异界,还是人类世界,抑或是北国?总之你会和她永远生活在一起吧。就这么平淡下去,直到……感情流尽吗?还是说……你要干点什么?异界有了几分混乱的兆头,你叫稔寐去干涉,也算干了件大事吧……可你还要插手吗?你要亲自平定风波吗?” 她说得太多了,前一个问题我还来不及想,便又提出了下一个。我忍住了灼烧着的泪水,压抑着心间的痛楚,向她答道:“当然会和她永远生活在一起。我要永远保护她。我欠她太多了,或许整个余生都要用来还债了吧。” 她嘲笑道:“用来还债的余生……?毫无意义。” 我反问道:“那我需要亲自去平定异界的风波?” 她突然笑了,是发自内心的。她看向我,笑着附和道:“还是要和苏迪晚年一样在北国隐居呢?” 我不明白她的用意,却不知为何对这个选择产生了一丝淡淡的向往。我想去追寻这份向往的源头,却又被她打断了: “好了,假设完毕。现在回到现实吧。我想……我有必要告诉你,你没死去。你死后经历的一切,包括现在的一切,都是真的。” “果真如此。”我答道。可我不明白,方才她为何要试探我。 “为何试探你?”她又一次读出了我的心思,“是因为,好久不见了,我想看看,现在的你,内心究竟如何。” “好久不见了?我们曾经见过?” 她以微笑代替回答。 “对,您是孟婆,或许我前生与您见过。” 她打断道:“我不是孟婆。忘川幻境属于我,但我不是孟婆,孟婆……已经不存在了。我也不会熬汤,方才你要喝的那碗,也不会使你忘却前尘。不被忘川河侵蚀、逃离幻境的方法,都是我的新发现。我之所以留在这里,自有我的原因,不过现在不是说它的时候。忘川,我的确是那个想见你的、簪花皇帝的老朋友。你来猜一猜,我为何想见你?” 我猜测道:“是因为您想试探我一番,看看我的内心究竟如何?” 她又发自内心地笑了:“你真是可爱。我想说的是,我或许能够帮助你。” “如何帮我!?”我惊喜地问道。 “虽然我窝居于此,”她不紧不慢地解释道,“但我拥有绝大部分的‘北国之力’。北国、异界的任何人,对我来说皆是掌心的几粒尘埃。不过我无法亲自帮助你。我无法离开忘川幻境,也无法进入稔寐空间,我也不该肆意干涉稔寐空间……你也不该。但可以说,倘若灼羽是你余生的全部意义,‘去稔寐空间向任蒹宣战’便是你迫不得已而要去做的。你并非北国人,没有北国之力的载体,从根本上讲无法拥有北国力量。但我也不是北国人,也没有北国力量的载体,我却拥有了绝大部分的北国力量,所以你也有机会。我会尝试教你,但我不得不说,你的机会几乎为零……你的心不纯净,杂念太多了——你甚至要将余生赎给灼羽。或许,你能习得北国之力最好的方法便是忘却前尘了。” “但我不能忘了灼羽。”我说道,“正是为了她,我才要获得北国之力。” “不然。”她打断道,“但我不勉强你,不愿忘却,便不忘却吧,只不过,前路遥遥无期了……” 突然,她用一股力量将我抬起,扔到了岸上。一阵黑与白的斗转星移,我又回到了桥边。小舟早已消散而去,她则站到了我身后。 她开口道:“可把你留在这里,对我来说没有任何益处。我不需要别人料理我的生活,也不需要别人为我的门楣增光添彩……我不需要添一粒尘埃。但正因如此,我要收留你。因为我愿意。从今往后,你的一举一动我都将知晓,你也要认真听我的话,尽心尽力地学习我授予你的方法。……你觉得如何?” “好!”我的内心早已欢呼雀跃,本以为第一个任务“拜师学艺”就无法完成,没想到竟找到了“北国最强”。可我该如何称呼她呢? 她回答着我内心的疑问:“不过,这并不算‘拜师’,如果我真的要收徒弟,根本不会收你这么差的。所以,你不是我的徒弟,我也不是你的师父。我就称呼你为‘忘川’,而你,可以称呼我为‘奈何’或‘奈何仙人’。奈何,也是忘川幻境中该有的一个元素,便将此当作我现在的姓名吧。忘川,现在已是凌晨,你也疲惫不堪了吧?便在地上凑合睡上一觉吧。明晚我会托簪花为你算一算你与灼羽的缘分,好让你信服。之后,便听我安排了。该讲的,与你想知道的,我都会告诉你……一切只是时间问题。” “晚安。”我仍未完全接受她所说的一切,脑子也确实因疲倦而迷糊了,便不知所措地道了一句晚安。 “……晚安。”奈何回复道。同时,构成她的一粒粒尘埃飘散而去,我再也没捕捉到她的身影,只觉得四处皆是她。又一丝睡意袭了上来,我就地躺下,睡去了。 第三十四章 心中沧海 没想到在这荒芜的土地上,我竟睡了一个安稳的觉。可当我醒来时,周遭的一切再度改变,木桥与忘川河、天空与地面的分界线全都不见,周围一片黑暗,无尽的黑暗。 “奈何仙人?”我呼唤着她的姓名,希望她能向我解释。 “奈何仙人?”我一边又一遍地呼唤着,可回应我的只是一片静寂。 不,这一切不可能突然消失。我的心头突然冒出了一个猜测:“仙人,您是不是又想试探我了?” 可她依旧没有回答我。 突然,我的背后传来了钢铁的撞击声,我立刻回头,却被眼前的景象震慑住了。 两道粗大的铁索从天的尽头伸下来,交叉后插入了大地,而在两道铁索的交叉处,娇小的灼羽双目无神,被稍细的铁索从腰间捆绑住,另有两把交叉着的长枪穿过了她的腹腔。 猩红色的鲜血从她身上滴了下来,一滴滴地吸进大地,她的肤色惨白,像是蒙上了一层千年的霜。 “灼羽!”我下意识地奔去,双腿却突然软掉,瘫倒在地上不能移动,我的身躯剧烈颤抖着,无法思考。我不知自己在恐惧着什么,但那恐惧感是如此强烈,使劲拉扯着我的灵魂,将它扯断,让它失去理智。我仿佛随时都会再变回那个女鬼。 “忘川…”‘灼羽’吃力地开口了,“你为什么…要…杀我……” 杀!这是一个多么残忍多么血腥的词汇!我丝毫未想如此对待你啊,灼羽! 可没等我想好该如何解释,她又开口了:“忘川,我始终没有想到,竟是你终结了我的生命。” 不,不是我,是那剥夺我理智的恶魔啊! ……要不是我默许那恶魔在我的心中肆意妄为,又怎么会出现这个结局。 “忘川…”‘灼羽’悔恨地说道,“我那么爱你,也终究没能改变你……我遇到你,就是今生最大的不幸吧。” 今生最大的不幸!哦!都是我造的孽!如果我能…… “事已至此…”灼羽的身影一点点消散而去,“你已…无法改变了……” 我像抓住她的幻影、想告诉她我心中的全部,可那强烈的恐惧感仿佛一只滴着毒液的钩子,钩住了我的神经中枢,压迫着我的思想,一点点地支配我…… 突然,奈何的声音打破了这死一般的静寂,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她冷冷地说道:“十四点十五分,你醒来了。或曰‘一日之计在于晨’,你的清晨已经过去了。你是想从今天开始练功,还是明天?或曰‘明日复明日,明日何其多’,你的今日还剩几时呢?不如……” 渐渐地,她的声音衰弱下去了,我的脑袋开始嗡嗡作响,改过了周遭一切声响。我仍在那里浑浑噩噩地瘫软着,恐惧着,神经紧绷着。硕大的冷汗接连从额头流了下来,肆意碾压过一根根竖直的汗毛,在掠过那变得无比敏感的神经末梢……我像一个经过了无数严刑拷打却死不招供的俘虏,已被折磨得失去神智,只会战栗着,等待着下一瞬间——那一瞬间会有一把利刃、或是一把手枪、甚至其它武器,来无情地终结掉我的生命。然后,地上只会有一滩血,和冷漠甚至邪恶地笑着的杀手……不能失去理智、不能失去理智、我奋力挣扎着,可一幕幕血腥的场面在我脑海里循环了一遍又一遍……这种感觉,和那天我害死灼羽前的感觉一样。 ……如果我失去理智,就会变成“女鬼”。 ……如果我变成“女鬼”,就会伤害到身边的人。 奈何仙人,在我身边…… 不过以她的能力,可以瞬间将失控的我碾为灰烬,我就不会再失去理智、伤害到他人了……或许被她神圣地处决掉,也好。 …… 不知恐惧了多久,奈何终于察觉到了我的异样。 “忘川,怎么啦?”她笑着问道。 可我的头脑还在嗡嗡作响,根本听不到她的话。 “忘川……”她开始变得严肃起来。她打量了我一会,随后开始搅动起周围的尘埃。渐渐地,一粒粒尘埃从大地上漂浮起来,各自染上了淡淡的色彩,然后汇集成一团团……我的周围变得明亮起来,突然,脑中的嗡嗡声逐渐减弱,我也能看到周围的景物了:这是一片红柿林,无边无际的柿子树上结满了灯笼般的果实,树是灰蒙蒙的一片,柿子也只是淡橙色的一团,但它们仿佛真的是灯笼,为我点亮了一片天地,温暖着我,让我的心里甜丝丝、暖洋洋的。我的心自上而下的被一种幸福感填充了——那是一种让人安心、让人有归属感的幸福。 奈何站在我身旁,微笑着看向我:“如何?” 简直太神奇了!我的心一下子静了下来,先前的恐惧与脑中“嗡嗡”的混乱全然消失,只剩下那个有理智的忘川,在这美景中徜徉着,并连连惊叹她的能力,却不知道该如何表达,只好连连点头。 “还行吧?”她笑着说道,“朦朦胧胧的,并不真实,却有不可言的美,与家乡的味道。” “太神奇了,”我感叹道,“如果我能够掌握北国力量,也可以如此创造吗?” “当然不行。”她无情地说道,“你连自己都掌控不了。” 的确如此。我沉默了,凝视着前方的红柿林。 “唉。”奈何轻叹一声,“我未料到,你心中的恐惧竟如此强烈。方才的感觉很难受,像个……像个失常的人。不是吗,忘川?” “是。”我低声答道。 她也凝视着那片抽象的红柿林,一字一句地说道:“忘川。我虽独居于此,看似不谙世事,实则早就通过簪花的占星术了解了你的过往。我想,大概你真正恐惧着的,不是眼前的鲜血,而是‘恐惧’本身。你最初恐惧机器人的杀戮行为,于是变成了‘杀人不眨眼’的‘女鬼’。你又恐惧身为‘女鬼’的过往,于是失去控制害死了灼羽……你害怕人性中的恶,尤其是你心中的恶。你拥有的太多了,你拥有那么多的经历、那么多的知识,甚至拥有控制旧超人类驻人类世界总部的权力。拥有得越多,便越贪婪,便越远离那‘一无所有’的境界,便越被肉体的欲望所支配。现在的你,在如此浑浑噩噩的心态下,又能支配什么呢?不过是…仓惶的猎物罢了。你根本无法拥有‘北国之力’。我曾经……几乎一无所有过。当你真正一无所有时,你会发现,‘自我’变成了最好掌控的那个。如何一无所有?诚然,饮下孟婆汤是最好的选择,你会忘却前尘,放下一切……可你没有这样的条件。你的精神状况太差了。今天的日程便推掉了。或曰‘一寸光阴一寸金’,可以你现在的状态,根本无法拥有光阴。” 她沉默了一段时间,挥了挥手,顷刻间红柿林的幻象便消散而去,回到了它们最初的状态——“尘埃”。 奈何回头牵起我的手。她那尘埃组成的瘦骨嶙峋的手臂穿过了我的臂膀,却营造出了一股无形的力量支撑着我站了起来。 “跟着我。”她命令道,随后用北国之力变出了一只木舟,并同时以另一道无形之力将我推到了舟上。刹那间,木舟以极快的速度行了起来,向着忘川河的尽头。周围的景物模糊成一团,唯有奈何的容颜在她的身躯上飘荡着,庄严,神圣,却又慈祥。 在她的带领下,我们离忘川河尽头的那束白光越来越近、越来越近…… 一道光闪现而过,它是如此强烈,令我不由自主地闭上了双眼。再次睁眼时,我已来到了一座小木屋前。木屋对面有一只蔚蓝色的湖畔,湖水清澈,水面泛着点点金光。湖与木屋的周围,是无尽的竹林,竹林下方是茵茵绿草,飘着淡淡的花香。鹅毛般的白雪簌簌地下落,遇到地面便消失了不见——这里是北国。渐渐地,我的面前出现了一团尘雾,却只有奈何的声音,而不见她的身影。 “这里是你父母的故居。”她平淡地说道,“也是你出生的地方。这里的周围是无限竹林,一旦步入竹林,若无偶蹄目生灵陪伴,便注定会迷路,永远地迷失,所以千万要注意安全。不过我为你设置了结界,你无法离开这片区域,步入竹林。我想你对你的父亲有所了解,但并不了解你的母亲。你的母亲名为竹蹀,是独角兽,通体碧绿,眉如翠羽,肌如白雪,腰如素束,齿如含贝。或曰‘沉鱼落雁鸟惊喧,羞花闭月花愁颤’。那个倾城倾国的,便是了。可惜她饮了太多孟婆汤,竟患了失忆之症,记不得任何东西……就算遇上她,也难以有交集了。或许有幸,她会来此饮水……” 她顿了顿,“我只是说有幸,其实根本不可能。” 她没等我回复便调转话题:“从今晚开始,你便要住在这木屋中,我早已令人安排好了,生活物资应有尽有,每日也会有人为你送食物。你的任务便是要用木屋里的渔具钓鱼,除了钓鱼与休息外不得干其他事或想入非非。钓鱼需心静,手不能抖动一丝一毫,否则鱼被惊到便不会上钩了。你要一直盯着鱼钩,紧紧地看着它,直到你的心中只有平静的湖面——哪怕有一丝波纹,都要察觉到,即使鱼竿的另一端有一丝颤动,都要感受到。全身心地感受这一切吧,直到你的心也如这湖面一般平静……记住,钓到十条鱼前,不要有一丝松懈。一旦你钓上了第十条鱼,我便会来接你,带你回到忘川幻境。而在此之前,我也会时刻关注着你……不必紧张,只是防止你发生意外罢了……” 她又提到了另一点,叫做“天人合一”,并又补充了一堆抽象的语句。对于这些,我均一知半解,我明白她已解释得很清楚了,只是我的感悟能力不够。十条鱼,看似不多,但我害怕自己要花上很长时间才能够掌握。就连奈何如此直白的话语我也仅仅听了个一知半解,恐怕我的确没有习得“北国之力”的天分了吧…… 最后,奈何嘱咐道:“我叫簪花为你调了一剂药,他的医术也非同一般。记得每天喝一碗,或许会有所帮助。忘川,去吧,对于北国人来说,心灵的感悟极为重要,这不无道理。让心静下来……” “暂别。”奈何沉默了一会补充道。随后,我眼前的那片尘雾消散而去了。 只剩下我一个人,在湖边…… 我拿起鱼钩,席地而坐,小心翼翼地将鱼饵串在鱼钩上,将其抛入水中…… ……许久以后,我的腿都麻木了,却未感受到鱼钩的移动。如此清澈的湖畔,怎能没有鱼儿游荡?或许是我不够平静,鱼感受到了鱼饵微微的颤抖,便没有咬钩吧。我便继续等着、等着,直到夕阳西下,一只白鹿奔跑过来,为我送上一天的饭菜,我才将鱼钩拉了回来,腿竟麻木得无法站立——可鱼饵竟消失了。难道是我没有注意到它的移动?一遍用着晚饭,我一边回忆着方才的失败与奈何说过的话。果然,我的心不够静。我还需一点点体会这般境界,一点点感受…… 一天、又一天,我还是一无所获。我开始出现幻觉,幻想着鱼钩微微颤抖,便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其拽回,却不见鱼,只有部分残留着的鱼饵。一次次的幻觉,一次次的失败。我甚至尝试过用之前的钓鱼时间推导出鱼上钩的平均时间,来确定我再何时收钩会有最大概率钓到鱼,可依旧失败了……不知过了多久,夕阳一次次下落,白鹿一次次为我送来佳肴,可仍是没有一条鱼上钩。我仍未接近“心湖平静”或“天人合一”的境界。 在不知不觉的“感悟”过程中,我竟有些忘我,不知不觉间将那些恐惧抛掷脑后了。这段时间我也成长了不少。北国不像人类世界或异界,有各式各样的机器帮你做事,我需要亲自洗衣服、亲自打扫、甚至在河里沐浴。我学会了这些技能,并开始融入自然风光。我愈发地喜欢北国的一切了——北国的风景、北国的雪、北国的气息、北国的生灵……渐渐地,我的一呼一吸,竟与天地之息有几分协调了。刹那间,我竟觉得这天、这地、这草、这雪都与我合为一体了,我仿佛成了一棵树,深深地扎根于这土壤之中,吸收着天地间的营养精华,吐息着万物的生命之力。挥手,千里外的山岳都要为我撼动;仰头,深海中的珊瑚也要为我生长…… 可我依旧没有得到“北国之力”,也仍没有一条鱼上钩。 …… 一日午后,我正赤裸着上半身躺在草地上午休,背后突然传来了奈何的声音。 “哟,昔日皮包骨的女鬼忘川都有腹肌了,”她笑道,“这几天成长得不错呀。” 我连忙起身,套上还未完全晾干的上衣,羞愧地望向她:“可是……我不才,仍未钓到一条鱼。 尘雾之中,奈何的身影清晰可见。她笑道:“你看,这不已经有十条鱼了吗?” “啊?”我惊异地向桶中看去,果然有十条活生生的鲤鱼在悠闲地游荡着。 “这湖里根本没有鱼。”她说道,“或曰‘水至清则无鱼’,你难道没有怀疑过吗?还是……那么相信我的话呢?不过,目的达到了,你的心比之前清静多了,就连体格也有了提升……不错!你该回去了,不该在这里耽误更多时辰了,随我回去吧。” 我回头回顾了一眼竹林。霎时间,竹叶微摇,一个裹着淡绿抹胸裙的生灵缓缓行来。她肤如凝脂,面若秋色,绿发若潺潺碧波卷至腰间,长睫毛下的琥珀色双眼楚楚动人……我惊呆了,痴痴地望着她。我想奔向她、拥住她,却不忍破坏这雅致的画面。我不由自主地回头看向奈何,又转过头来——可竹蹀消失了。我向着她曾出现的方向凝视了许久,可她终未回来。 “母亲……”我默念着,拥入了通往忘川环境的那团尘雾…… 第三十五章 幻境2(上) 练习“钓鱼”后,我又留在练了几日静心。过了两个星期,在奈何一遍又一遍的教导下,我终于能够独自从外界出入忘川幻境了。 一日,奈何突然打断了我的练习,要带我去一些地方。我们便上了船,她划呀划,灰色的卷发飘荡着,她微笑着,凝视着我背后的“天空”。 她突然开口:“忘川……你知道,墨昙和墨薇的结局吗?” 我摇头。那时的我仅知道墨昙和墨薇的失踪,并不知实际。 她便向我娓娓道来:“得知了北国的存在后,墨昙就带墨薇远航来到了这里,北国人为拯救墨薇就接受了他们,没想到墨昙会为这片土地带来如此沉重的灾难……” “……墨昙以他的智慧,向破译密码一样找到了北国的‘真理’,然后制造了他最喜欢的东西——能掌控一切的机器。他的机器,能够源源不断地吸收天地间的北国之力,再送给他,使他拥有无尽的力量,与永恒的生命。北国仙灵的力量却被剥夺了,他们无法再过着吸风饮露的生活,他们退化成了人形,他们需要食物,需要保暖的衣物,需要庇护所……原始的欲望回归到了他们的身体里,食欲、猎杀欲、胜欲、攀比欲、肉欲……甚至不如此刻的你,他们的心不再静了,他们开始被欲望所支配了……他们不再追求什么美好的事物或是美好的愿望,一大部分,为了功名,开始奉承最强大的墨昙……于是,墨昙那宏伟磅礴的宫殿修成了,而那天地间的北国之力,几乎全被他独占了……” 突然,她急促地命令道:“忘川,闭眼!” 我吓得身躯一震,下意识地照做了。 不知过了多久,我终于听到了她的声音:“睁眼吧……” 我睁眼,忘川幻境的风景已消失不见,奈何也已不在身边。天空是北国天空的蔚蓝色,草地是北国的茵茵绿草,却没有雪。我不知何时换上了一身红装,胸前戴着个红花团,坐在一间小屋中。屋里满是喧嚷的人群,一个个看不清面孔,清晰的,唯有一个稍远的女子,同我一样身着红装,坐在一把椅子上,可她的头被一只镶着金边的红布盖住了,令我无法端详她的面容。突然,人群变得更加热闹起来,他们手提红灯笼,迎着两座大轿奔出了门外。在人群的簇拥下,我一点点被记上大轿,再也不见那红衣女子。大轿的门刚合上,我猛一回头,竟与奈何四目相对。她坐在轿中一角,周围烟雾缭绕。她正有趣地打量着我。紧张之余我偷偷触碰了她——果然,我的手臂再次穿过了她的身躯,她仍只是一个幻象。 “您、您凭什么在我的轿子里!?”我吓了一跳。 “凭我是你祖宗。”她嘲笑道,紧接着以平静的声调解释道:“方才所说仅为玩笑,是玩笑……不论轿子,马,房子,还是人群,皆是我造的幻象。怎么样,尚可?你竟险些当真了。” 我不禁暗自佩服她的能力,竟能在顷刻间制造出一个几乎完美的梦境,不过思来想去,她的确说过她拥有绝大部分的北国之力,造出这些,也是轻而易举吧。 她继续介绍到:“刚刚是北国婚礼中的一个流程。接下来,你们便要前往未来共同居住的地方,跪拜叩首,结为夫妻……” “容我冒昧地问一下——”我慌张地打断她,“您是认真的吗?您可知,我只会和灼羽一个人白头偕老?” “呵呵……”她轻轻地笑了,“若我真将那新娘变化为灼羽的模样,与你共度一生,你可愿意?” “不,”我斩钉截铁地说道,“就算她与灼羽毫无差异,也仍有另一个灼羽在任蒹的手下忍受着无尽的痛苦。我仍要救回她。” “嗯……”她又缓缓问道,“那……若你救回灼羽,任蒹再复制出另一个一模一样的灼羽,你该如何?” 我沉默了。从目前看,救回灼羽便是我终极的心愿了。倘若任蒹再复制出另一个,看似与“真正”的灼羽毫无关系。实则不然。我能在“忘川”和“未始”两个躯体间穿梭,就是因为我们的意识是相同的。若任蒹真复制出一个灼羽,那“真正”的灼羽与“复制”的灼羽的意识也会相同,“真正”的灼羽也会痛苦…… “难道说,我必须要解决掉任蒹?”我惊异地问道。 “嗯……”她缓缓答道,“不然。那简直是异想天开,以卵击石。你愿那样,还是与虚假的灼羽苟安?……实在不能说是苟安,靠我包庇,你们能安居一辈子。” 显然,后者如此符合我的心愿,又是那么轻易,我却不愿选择。 “不,”我答道,“就算您能变化出毫无瑕疵的灼羽,我也不愿和她共度余生——因为我知道她是假的。” 她笑了:“你的想法……很有意思。罢了,既然你不愿意,便让那些东西消失吧。” 她轻轻一挥手,我的一身红装便消散而去,变回了我从前的着装。轿子也变成了一辆马车。奈何翻身一跃便成了驾驶者,带着我一路向山上奔去。 “那些东西是幻象,”她说道,“可周围的一切不是。或许你已知晓此地——即是终日不雨雪的无雪山……” 原来这里便是那北国东北方向的无雪山,小叶的师父曾言道“只有一些幻象”的地方,原来那些幻象本为奈何所造。可笑的一点是,这些“没什么用的幻象”,反倒成了我获得北国之力、拯救灼羽的唯一途径。 仿佛过了几个钟头,马车终于停了下来。我们来到了平坦的山顶。面对着我的,是一条石砖铺成的笔直道路,两旁有一间间作坊,各式各样,琳琅满目,灯火繁华,却无人看守。奈何领着我前行,突然,道路左侧有一个突兀的石柱,在一个个琉璃瓦修成的房檐终格外显眼。石柱上有一架梯子,奈何顺着梯子爬了上去,我也跟着她爬上了墙头。爬上墙头,我不由得大吃一惊:原来两旁的作坊只是一堵薄墙撑着屋檐与门面,实则根本没有什么屋子。刚刚的一片繁华转眼间成了假象,那些琳琅也只是凋零的砖墙。 奈何转头笑道:“正是‘不识庐山真面目’吧?所谓繁华也不过如此,甚至不如此间的零落之感……这也都是我所造的幻象。北国的无雪山人迹罕至,我便将它当作了我的天地,每当闲暇时光,便爱来这里逛街……不提这些了,继续前行吧。” 我转过头去面向墙后的荒凉,但沿着石柱前方支出去的另一道墙走去,又有一座四道石墙围城的方形小院,没有铺地的石砖,也没有房子,只是一个围墙,这是这篇荒原上为二的东西。 奈何从石墙上跳进了围墙里,我也跟着跳了下去。围墙之中,有一女子双目无神地漫步着,视我们为无物。她有一头栗色长发,微笑着,身着有奇怪彩印的米白色布衣布裙,踏着木鞋,漫步着…… “这是墨薇。”奈何说着,“这是曾经的墨薇。墨昙称帝后,便将她囚禁在这里,却不迫害她了,只是让时间消磨着她的神智。当然,时间也同样消磨着墨昙的灵魂。不过,对墨昙的怨恨始终是墨薇的意难平……正因此墨薇爆发出了超于常人的力量,她也拥有了属于她的‘北国之力’……她挣脱了墨昙设置的枷锁,她变换了模样,等待着复仇的日子……” 第三十五章 幻境2(下) 我连忙走上前去,想要与“墨薇”交流,却被奈何拦住了。 “休矣。”她制止道,“她有她的世界,你有你的世界。” “可是,”我感叹道,“她被关在这里,多寂寞、多可怜啊!” 奈何微笑道:“你看,她在微笑,她一直在微笑着,她不觉得自己寂寞、不觉得自己可怜。她经历得磨难已经够多了,她已经体会不到痛苦或快乐了……‘复仇’之前,她会在这里永远地微笑着、微笑着……” 我的心脏痛苦地颤了一下,我发自内心地怜悯墨薇,却无能为力,毕竟眼前的只是幻象,真正的历史早已发生,无法改变了。 奈何继续说道:“或许竹蹀也是如此,她由于严重失忆,也无法感受到痛苦或快乐,只好永远地微笑着……” 永远地微笑着。沦为一个空壳,没有思想,也没有灵魂…… “这种状态,或许对于她来说,也不坏。”奈何补充道。 她又一挥手,眼前的石墙消散而去,我和她吐痰缓缓漂浮起来,一座宏大的宫殿群包围了我们。我们的脚下是玉铸成的地板,金镶的龙凤在其上飞舞。殿门大敞,大殿最深处的锦屏前立着一把金碧辉煌的龙椅,椅上坐着墨昙——被刺死的墨昙。墨薇伏在他的身前,手中的一把极细的利刃刺进了他的胸膛,墨薇的身躯也被墨昙手中的一把剑刺穿了。漆黑的鲜血流了一地,已经干涸。两人双目无神,脸上像是蒙上了一层千年的霜,他们的肢体僵硬,保持着诡异的姿态,仿佛两具雕塑。 奈何为我讲述了墨昙被刺杀的过程。 “……墨薇本可以全身而退。”最后,她缓缓地说道。 “所以,这就是北国之所以终年飞雪的原因?”我问道。 “……”,奈何沉默了一时,“或许我应该告诉你真相。” …… “……忘川?”她好像在等待我做出回应。 我愣了一下:“什么真相?” “唉。”她叹息,又挥了挥手,宫殿也化为一团灰黑的尘埃。可这团尘埃没有飘走,而是翻滚着,仿佛在酝酿着什么力量。尘埃之中突然轰鸣起来,一闪一闪地,终于,它炸裂了,无尽的黑暗包围住我和奈何,知道天也是一片灰,地也是一片灰。我仿佛回到了忘川幻境,可这里与忘川幻境又有差别。这里比忘川幻境要工整、干净,没有肆意飘荡的尘埃,天空也没有那么黑暗,河水也没有那么漆黑。这里的桥是坚固的石桥,忘川河两岸也有一座座牌楼指引着方向,地上种满了红色的花朵。 “这里不是忘川幻境。”奈何平淡地说道,“至少现在不是。现在,这里是黄泉路河冥府之间。” 我听说过,“黄泉路”、“冥府”之类的也都是北国传说中人死后前往的地方。忘川幻境,应在这个位置,不过并不是这个样子。 奈何命令道:“不要动。死后的墨薇,准确说是她的魂魄,走来了……” 我向左侧看去,果然,那里有一个与墨薇相似的形体,一点点向忘川河飘来。当她飘到奈何桥中央时,便停下了。一个披着黑斗篷的老婆婆突然出现,捧着一碗汤,递给了她——和我刚步入忘川幻境时奈何的做法一样。 但与我不同的是,墨薇喝下去了。同时,那老婆婆的嘴动了起来,开始讲述墨薇的一生,与前几生和后几生的命运。但我听不见她的声音。 墨薇喝完汤了,但她没有继续向前走,而是再要了一碗、再要了一碗……直到再也喝不动了,扶着栏杆,吃力地走过了桥。抵达彼岸时,她的身体开始一点点地变化起来。她的头发变成了嫩绿色,脑顶也长出了一只脚,四肢化作了蹄…… 奈何冷冷地解释道:“墨薇转生后,成了竹蹀,也就是你的母亲。这就是她严重失忆的原因。墨薇是如此想忘掉曾经的一切……忘掉地狱般的过去……” 但正当墨薇变成的竹蹀即将消失在我的视野中时,一团强大的、漆黑的力量从她身体里钻了出来,那是墨薇的灵魂。一碗一碗的孟婆汤,仍然没能让她忘掉前世所受的屈辱,她不甘心,不甘心让过往——那些组成她的部分——消失,她不甘心让自己消失。她此刻没有多想些什么,她只想活下去。她曾爆发出超于常人的力量,她也直到如何去这样做——只要意志足够坚定,意念足够执着,便能如愿。给我所有的力量吧!她怒吼着,贪婪地吸收着天地间所有的北国之力——那些从墨昙的尸体中流淌出的北国之力。纵然没有肉躯,只要仍有北国之力,便能改变一切,便能如愿……她屏息凝神,此刻,在她心中,只有一个想法——不能死去。不能死去、不能死去……她想着,执着地想着,渐渐地,仿佛听从了召唤一般,几乎所有的北国之力开始归属于她,维持着她的生命。尘埃也纷纷飘散而来,汇集成了她的肉躯——她成了奈何的模样。孟婆和竹蹀都惊呆了。失去了灵魂的竹蹀忙忙跑走,孟婆则呆在原地。奈何——也就是墨薇的灵魂——只一挥手,便以手中源源不断的力量将一切碾为灰烬,包括孟婆。 …… 过了许久,我身边那真正的奈何才挥一挥手,将眼前的景象挥去,带我回到了忘川幻境。 “这就是…真相?”我迟疑地问道:“您……就是墨薇、就是竹蹀、就是我的母亲和先辈!?” 她沉默了许久,而后冷冰冰地答道:“……这就是真相。我夺走了绝大部分的北国之力,杀死了孟婆,也夺走了她的天地。” 我一时接受不了事实,只好重复地问道:“您就是墨薇??” 她皱眉,叹息道:“……这就是你对我的想法吗……但,现在的我早已不是墨薇,我会杀人,会掠夺,拥有如此强大的力量……不过我知道我需要将北国之力还给北国仙灵,所以,我将它们化作一场大雪,一场千年的大雪,将北国之力一点点还回去……你看,现在的北国已经比最黑暗的时候好多了。不过,我也不能一下子送还,他们没有能力接受那么多的北国之力。所以,我的寿命只剩五千多年了……力量耗尽之日,我的灵魂也会消散而去。而每一日,我的灵魂都在一点点消散着……创生与死亡,都是一个缓慢的过程。” 我们又沉默了一会,她继续说道:“我不是墨薇,也不是竹蹀,那些经历让我拥有了全新的意志与思想,如果非要称呼我的话,我便是‘奈何’。当然,如果没有你,我也不需要有一个所谓的名字……墨薇也不是竹蹀,他们都是独立的个体,或许已无思想,但也毫不相同。” 奈何看着我呆滞的表情,笑了:“呵呵……还需要一段时间才能反应过来,是吧?那我们前往下一个地点吧。” 她挥一挥手,转眼间,眼前的环境再度变换,我来到了一条大河旁。两岸是青山,河的尽头是高五十多米的瀑布,瀑布旁的山壁却是黑色的,不像是自然之物。我在奈何的带领下向着瀑布行去,爬上了黑色的山壁。轰鸣的水声中,阵阵水花持续不断地向我浇来,我仿佛一只落汤鸡,被浇得睁不开眼,只好抓住山壁一点点向上爬去……到了瀑布上方,倾泻而下的水流也消失了,烈日将我身上的水烤干了,山壁也变得暖洋洋的,我感觉手中抓握着的不是石壁,而是毛毡,睁开眼看,果是如此。我正想向奈何询问,却发现她早已消失不见,只好继续向上攀爬着。我的力量一点点耗尽,渐渐地,我抓住毛毡已有些吃力,仿佛随时都可能摔下去。我只好包住山体。当我紧抱住它时,山体好像变成了一只巨大的黑熊,驮着我向前一步步走去,不断地尝试将我甩下去。我只好更紧地拥抱住它。终于,我的力量耗尽,重重地摔了下去……强烈的恐慌感包围了我,我开始尖叫,我向下看去,可地面上的一切竟突然消失了,只剩白茫茫的一片……我不知何时会粉身碎骨、丧命黄泉,只好使出剩余的力气,继续叫喊着…… …… 终于,我落到了一艘木船上,毫发无伤。奈何划着船,载着我沿着小溪行去。 “有我在呢,怕什么。”奈何轻描淡写地说道。 这条小溪曲折狭窄,两旁仍是青山,只不过不如之前的陡峭。山腰处间断地生长着粗壮的树木,遮住了一大半的天空,光线也昏暗下来。突然,随着一阵雷鸣,大雨倾泻而下。奈何连忙加快速度,带我来到了一栋小木屋前:“忘川,快去这里避雨,睡上一觉,明早我来找你。我要先去处理一下幻境中的事……毕竟为了维持北国的秩序,我得接替孟婆的工作。现在,也积压了不少死尸等待处理……” 说完,她便消失了,我只好赶快步入木屋中。木屋有三个房间,分别是主卧、客卧和厨房,我以“钻木取火”的方式点燃了炉灶,烤了一条晾着的腊肉就草草入睡了。至于晚上去往异界、“成为”未始以及所见所闻,便不提了。 第二天雨停了,奈何敲响了我的房门。她背着一只竹筐,也给我了一只竹筐,带我像山上走去了。山上是一片一望无际茵茵草原,依稀可见远方的大树与小溪,草地间星星点点地布着几朵白花,宏阔的苍穹笼罩四野,我的心也开阔起来,浓浓的快意油然而生。我不住地向四处奔跑,兜了一圈又一圈,回来后又在奈何身边蹦跳了一下又一下。 奈何笑道:“今日便先撒欢去吧,我为你准备饭食,明日就该自己生活了,我也该暂时离开了,就像上次在竹林中一样。同的是,这都是修炼;不同的是,竹林是现实,此间是幻境。接下来的日子里,我要你先照着前人编撰的武集略略练几个招式,但你所需体会的不在于形,而在于意,你的内心要有所体会,你要进到更深的心境中去……你方才也见识过了,我当初能拥有如此强大的力量只是凭我意志之强。你的意志远远不如我强,也无法赶上我,尽力接近即可——恐怕这是我唯一能传授给你的了,也是你实现目标的唯一方法,且又是只可意会不可言传之物……所以,成果全凭你自己。还是老规矩,等你合格了,我会来接你。”说完,她便去为我采集食物了,我也翻开了她在我背后的竹筐中装的武集,一页一页地浏览着…… 突然,当我再次抬头时,远方的天际线上突然出现了一个巨大的漩涡,将周围的景物扭曲成一团。我迟疑地走去,发现漩涡的尽头竟通往异界。那是一座电车站台,熙熙攘攘的人群正等候着下一辆车,我在通道的另一头向他们挥手,可没人理我。突然,我的心头产生了一个强烈的愿望——想要带其他人进入这个幻境,让他们也体验一番自由与快乐。我呼唤着他们,向他们伸出手,甚至拽住了一个人,可他挣脱了,其他人也对我置之不理。 “他们也能从这漩涡中看到这美好的幻境,只不过他们并不愿意过来罢了。”奈何的声音突然出现在我背后。 为什么他们不愿意,难道他们希望永远过那庸庸碌碌的生活!?我突然变得伤感、甚至疯狂起来,不顾奈何的阻止,跃入了漩涡的另一端,疯了似地呼喊着,可仍没人注意到我,甚至……人们穿过了我的身躯,就像当初我穿过了奈何的身躯一样。对于他们来说,我不是一个实在的实体。 我回头,发现漩涡并奈何全部消失,身后只剩一堵障壁。我十分懊悔,强烈地希望能够回到幻境,哪怕永远被囚禁在其中…… 终于,奈何再次出现,穿过了我身后的障壁,再次打开了漩涡。 “人类世界、异界、稔寐空间、北国,甚至加上忘川幻境……每两个世界间都有鸿沟,”她说道,“我会尽力帮助你跨越。” 第三十六章 太虚 世界间的鸿沟……?我在“忘川”与“未始”间来回转换,穿梭于北国与异界之间,并未觉得世界间有什么鸿沟。 奈何背过身去,踱着步子,缓缓说道:“或曰‘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你可知其意?” “不明白。”我仍无法听懂北国的语言。 “万物总得有个源头,”奈何转身微笑,“这个世界的万物总该以某种方式出现。你认为是如何?” 我思考了一会:“难道,世界不是永恒存在的吗?” 她点头道:“可以这么说,关于世界的起源,众说纷纭,而无人可证实任何理论。方才那句话,是北国中大多数的观点。三生万物,即世间万物来自那个‘三’。你认为,那‘三’是什么?” 我念叨了几遍那句话:“那二生三,就是‘三’来自于二,而‘二’又来自‘一’,‘一’又来自‘道’……所以,就是万物来自‘道’?那何必要有‘一’、‘二’、‘三’呢?” “哈哈……”她轻轻地笑了,“不愧是忘川啊,我没看错你,你真能大致明白这句话。‘天下万物生于有,有生于无’。这理论说的是从前有一段时期是‘无’,而后从‘无’之中跳出了‘有’,即‘一’,而‘二’与‘三’则是数量的增多,或许意味着‘多’的开始。而最开始的‘道’则介于‘无’与‘一’之间,是万物本源,又不是万物之一,是不可名状之物……” 我懵懂地听着,只顾点头。奈何说一句,我点一下头,待她说完后,我仍机械性地每过几秒点点头。 奈何笑道:“听得迷糊了?等我说完全部后,你可以再回忆回忆、思考思考。这些北国理论也是我曾学过的,所谓真理,亦可称之为‘道’,是难理解的,需要‘悟’,或许有朝一日你会突然明白,或许不会……而所谓真理,也没有一个明确的定义。或许对于北国来说,那就是真理,但对你我来说,我们的世界比北国人更为广阔。你知道人类世界与异界,甚至稔寐空间的存在,而北国人并不知道。对于我们来说,他们是狭隘的,他们的观点也是狭隘的,超人类、人类的观点也是狭隘的。我不够了解稔寐空间,不知那里的人们对世界的了解程度如何,所以无法评判他们……或许在他们眼中,我们的观点也是狭隘的。哼……虽说我憎恨墨昙,但不得不承认我在某一点的确和他相似——我也想尽可能多地了解这个世界,并非指单一的世界,而是全部……或许,你也是如此。遇到你之前,我只知道人类世界、异界与北国的存在,并一直试图解释它们之间的关系,现在我又了解了一个稔寐空间。通过不断地体会与感悟,我已能打开忘川幻境与人类世界和异界的通道,但我还无法触及稔寐空间……但对于这四个世界的关系,我已初步有了一套想法。” 她接着说道:“如你我所知,超人类能够以某种方式控制人类,而稔寐空间的生物能以某种方式控制超人类……如你所说,那个叫稔寐的孩子曾‘控制’过你。而我猜测,人类能控制北国之力,以某种方式……或许这就是苏迪能使冬寒爱上他、我和墨昙能获得北国之力的缘故……若如此,最理想的状态当然是能够以北国之力控制稔寐空间,形成一个闭环结构,但我未找到方法,或许还存在其他的世界待我们发现。我们先假设有这样一个闭环结构。超人类之所以能够控制人类,与他们掌握‘人体机械化’技术是息息相关的,他们能用机械的手段控制人的思想,或许他们本就有这种能力,只是不如墨昙清楚,而被墨昙抢先一步对超人类本身实施了……如果说人脑能被机械控制是因为人脑本身就是按照机械原理运作的,那从根本上控制人脑的便是信号了。超人类利用机器,使信号能够控制人脑;稔寐空间的生物则能够直接控制信号,这是他们与生俱来的能力——因为他们本身就如同一个个‘缸中之脑’般,所思所感均由信号控制,所作所为也只是控制信号。我想,墨昙多次进军人类世界未果,就是受到了稔寐空间的阻止……稔寐空间中的生物了解人类世界的存在,却不了解人类世界的构造与人类的力量,他们不能任由超人类占领那个他们几乎一无所知的世界……他们害怕失去对超人类的绝对控制,他们不知道超人类占领人类世界后是否有机会对他们造成威胁,他们不允许超人类有任何机会威胁他们……而稔寐空间之上,也一定有一个更高层次的世界,阻止着稔寐空间中的信息生物占领异界……或许是北国,但不一定是北国仙灵,有可能是北国之力本身,说不定我手中的这份力量也有自我意志……信息生物能够随心所欲地控制信号,在一定范围内改变一切;而北国仙灵能通过北国之力在一定范围内改变一切,或许‘信号控制’的极致便是‘随心所欲’地控制……而所谓的‘随心所欲’,终究是有范围的——要基于现实。没有人是绝对的神明,他们只是带着脚镣的舞者,无论如何他们也摆脱不了自己总是被更高层世界控制的事实。所以,一切虚幻的法术,最终尽归凡俗,人类平凡,无能,但他们真实,不像那北国之力,如同飘荡于心间的一团尘雾,你摸不着,也无法完全控制。人类不在意这虚无缥缈的东西,他们脚踏实地,走着自己的路,出于平凡,也归于平凡……” 奈何坐着,倚靠着无尽的灰黑,如枯骨般沧桑的左手搭在左膝上,右手摆弄着一团包围着光的尘埃,面色凝重,望着“天”上的“浮云”…… 第三十七章 樨洛 奈何告诉我了如今异界盟主白限的问题,他精神萎靡不振、不理时事不是个人问题,而是另有隐情。 我曾经只知道白限的母亲,前任异界盟主白云曾赦免了一个爱上北国妖王却被妖王抛弃的妇人,并收养了那妇人与妖王的女儿。而那女孩与白限的故事,却无人所知。 白云是个宽容而慈祥的盟主,她疼爱人民,减税减刑,她也疼爱那被她收养的女孩,甚至视其为亲生女儿,让她享受和白限相同的优待,让她体验盟主之子的生活。那女孩也是个孝顺的孩子,自幼便很爱白限与白云,将他们当作亲生母亲与亲哥哥。白限——那时他还是个聪颖的少年——同样很宠爱那女孩,并给她起了一个别名——樨洛,因樨洛的美貌像木樨的香气一样令人沉醉,因二人如亲生兄妹般心有灵犀。从此,那女孩便舍弃了从前的名字,改叫樨洛了。她和白限只相差不到一岁,她也很是聪慧,便与白限共同学习,共同交流,共同成长着。 可白云并未意识到潜伏在樨洛身体里的危机。随着年龄增长,身体发育,樨洛的身姿愈发丰美,她的粉色卷发愈发飘逸,她的眼眸愈发迷人……她像北国海妖的其他族人一样,绝色倾城,粉面含春,一顾倾人城,再顾倾人国。她也流淌着海妖的血,有着妖的能力——能凭她的美色在刹那间迷惑凡人,钩住他们的魂,让他们失魂落魄,被樨洛玩弄于股掌之间。 白限,对樨洛来说只是凡人,他没有北国之力,也没有北国海妖的美貌,他只有英俊潇洒的少年风气,能迷得住樨洛,却无法逃过樨洛的迷惑。 不知从那一天起,成人后的樨洛变得足够迷人了,她周围的人们也渐渐失去魂魄,变成了一句句木偶人,不能思考,失去控制。白限也是如此,他不再聪颖,双目黯然失神,再也无法与樨洛交流时事,再也无法为樨洛歌唱一篇又一篇的诗。渐渐地,樨洛也意识到了她的特殊能力,也意识到了内心潜藏已久的对白限的爱慕之情。他们来到了盟主府的后花园,站在飘着淡紫色花瓣的海棠树下,靠在布满常春藤的围墙旁边,樨洛惶恐地道出了自己的心声。可为时已晚,白限已失去了魂魄,无法回答樨洛的告白。他只会像一具木偶一样,站在那里,站在那里…… 凭什么生来红颜祸水,妖艳惑众?樨洛抱怨着自己的命运,怒视着镜中那张可憎的面目,可她的脸是如此迷人,风情万种,仿佛也迷住了她自己,让她也爱上这具美丽的皮囊。这样,这肉体便能长久地依附在樨洛的灵魂上,合成一个完美的情人,迷惑更多的会受情欲迷惑的肉骨凡胎……樨洛想毁掉这张脸,毁掉这惹祸的容貌,可她不忍心毁掉青春年华的良辰美景,她也深知,她深受众人宠爱也仅仅是因为她的外表……于是,她带上了面具,掩盖住她最爱的青春,掩盖住一切的祸端,而保存住面具底下的丰厚资本。 可她的所爱之人,仍旧是个失去魂魄的木偶人。 其实,被樨洛迷惑的人,若一段时间没见过她的面目,总会恢复。不过恢复的时长,取决于他对美色的抵抗力与内心的坚定。 可白限并非是能够很快恢复的类型。 将青春埋葬在面具之后的樨洛已感伤不尽,她更无法面对白限,那只剩下皮囊的白限。她无法接受事实,悲痛欲绝的她开始憎恨起这个世界来,憎恨那些贪婪美色的人们,憎恨她自己的命运——凭什么她生来便是妖?还生在这些歧视妖怪的“凡人”之中?……同时,两件事的到来,压垮了她所剩无几的希望。 一件事是,即使白限仍是个失去灵魂的躯体,樨洛仍有了身孕,她也终于意识到,白限没有灵魂,没有情感,自然也对她没有感情,他们就算有了所谓的“结晶”,也没有未来。第二件事是,白限和当时军事部部长的大女儿苏台风订婚了,他们要联姻,樨洛要眼睁睁地看着白限离开了,他们之间没有双向的感情,也没有任何的关系,白限结婚后他们就要分开了,永远的分开了。 这两件事几乎同时袭来了,编织出了一张网,一下子困住了樨洛。 白限和苏台风虽然只是联姻,却异常相配,他们身高和身材匹配,身份背景也相符,仿佛是天造地设的一对。最重要的是,他们都成熟(白限虽失去了魂魄,但他至少不幼稚),不像樨洛,快到三十岁,青春都快付与断井颓垣了,却还在做着天真的琉璃梦,梦想着自己能像童话故事中的女孩一样成为公主。 最后,樨洛带着白限来到了盟主府后院,那个他们共度了无数日夜的地方,樨洛假装自尽,她盯着白限,希望他为之撼动,祈求着白限回到当年风度翩翩的公子。可白限仍是两眼空洞,无动于衷——他还是个木偶人。 樨洛受不了了,最终,她选择了逃避,她向养母白云做出了最后一个请求:将她流放到人类世界。白云同意了,将樨洛从白限身边赶走了…… 天生丽质,风情万种,就是红颜祸水,就是罪孽吗!?错的不是美丽本身,也不是向往美好的心灵,而是对美的痴情、对美的贪婪。樨洛,也本无罪。 樨洛本无罪,可去了人类世界后的她竟开始将自己的美貌当作工具了。她意识到了另一个事实:只要给人展示她的美貌,再说上几句违心的话,便能将那些凡人玩弄于股掌之中了。像白限一样,那么轻易地便有了“爱情的结晶”,樨洛也能利用这美貌从他人手里得到点什么。虽然说那些微信的话有损于尊严,可只要他们目睹樨洛的美貌,全世界的人终将为她的美貌所颠覆,整个世界都将受她掌控,被她玩弄于股掌之间。这点尊严,又算什么呢。很快,樨洛便勾搭上了人类世界资本区的巨头,白氏集团的董事长白先生,并迷惑了一大批高管。几个月后出生的白沁泠(樨洛和白限的儿子)也理所当然地成为了白氏企业的继承人。樨洛有了无尽的权力,享受着日日夜夜的荣华富贵。她轻易地得到了别人日益期盼的,虽然她的精神世界依旧空虚,可那对她已经不重要了。别人沉醉于她的美貌,她也沉醉于日日夜夜的纸醉金迷…… …… 一日清晨,我醒来后,看见奈何造出了楼阁的幻象,并在尘埃铸成的桌子上摆上了一盘点心。 “生日快乐,忘川。”她淡淡地说道,“北国历法的八月二十一,异界历法的十月十二,正值初秋,天气微凉。我本不是北国人,你本是超人类,我便用异界历法算了。你或许从来不知道这一天是你的生日,但簪花知晓你的命运,我也因此得知。今天,你要快乐地过一天。” 我受宠若惊,这的确是我过的第一个生日。曾经,无人知晓,也无人关心,奈何竟如此用心。我的生日,竟在初秋……在那个又该披上风衣的时候……我与灼羽分别,已有将近一年了。想到这里,我不禁潸然泪下。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奈何总能读出我的心思,“前路漫漫,但该高兴的日子,还要高兴。把点心吃了吧,然后我们去赏景,去逛街。” 她挥一挥手,用尘埃为我制造了一个有一个曼妙的幻境,我徜徉其中,并赞叹不已;在无雪山上空无一人的“古街”上,她假装为我“买”了一个又一个小玩意,花灯、陀螺、布偶、泥塑、茶碗、剪纸等塞满了我的怀抱,她又教我放风筝,教我骑马,教我蹴鞠,教我射箭…… 我在簪花的宫中享用了精致的米粉与各式各样的点心,簪花也为我并奈何算了算命(准确地说是略微透露天机)。我和灼羽的未来是“金风玉露适时重逢”,奈何则收到了一个奇怪的句子:“月亏则满,月盈则残。大梦不醒,一晌贪欢。日出则暖,日曝则寒。肆意游遍,东北西南。” 那天晚上我很快便睡去了,可我做了个奇怪的梦。 当我在梦中醒来时,我看到周围的一切都变成了淡紫色的砖瓦盖成的雕花墙壁,围成一条条狭窄的街道。四周除明月以外别无光亮,皎洁的月光从街边的湖面反射到我眼中。突然,我眼前有个灰色的人影一闪而过,我不知那是何人,但我心中却有了一个坚定的答案——奈何。她的脚步是如此匆忙,我下意识地追了上去,看着她飞快地拐过一个又一个路口,跟着她在这狭窄的街道中穿行。渐渐地,我迷路了,我仿佛身处于一座迷宫之中,难以前进,难以出逃,更难以找到奈何。其实我没必要找她,我更应该停下来思考现在的处境,可一股强烈的冲动油然而生——我偏要追上她。一个奇怪的想法也浮现心头——奈何好像在被什么烦恼缠绕着。可眼下我已无法找到她,只好随意往前走去。突然,走着走着,脚下出现了台阶,我只好随着台阶走上去,走到了迷宫之上。迷宫之上,是一座巨大的广场,四周被亭台楼阁包围着,灯火通明。广场中央是一座下沉花园,其中一片黑暗。在最黑暗的角落里,奈何不稳地站着,面部被灰白的乱发遮盖,她在无声地哭嚎着,抽噎着。我一时不能移动,我想安慰她,却根本不知该如何向她伸手——我明白,她的悲欢是如此高深莫测,我是无法理解的。我开始恐惧,恐惧奈何的状况,恐惧我的到来会增强她的不良情绪。我开始自责,自责自己没有能力理解她,没有能力给予她一丝慰藉。 突然,正当我纠结之时,周围的一切逐渐破散、瓦解、化为尘埃,随风消逝,就连光也不见了。无尽的黑暗包围了我。终于,过了许久,有光照亮了四周,我发觉我还在忘川环境之中,可本该是一片贫瘠的四周,如今却是断壁残垣,残破的地基、柱子与淡紫色砖瓦胡乱地散布着,一片狼藉。奈何在其中一动不动地坐着,不理会我,一个人沉默着,流着泪。 我不知该做什么,只好呆呆地站在这里,仿佛也成了一个柱子。 终于,过了许久,奈何才挥一挥手,制造出忘川幻境的出口。我明白她是要我出去。 外面的世界,已是午后。我才意识到方才的一切不是梦,是奈何为她自己塑造的一方幻境。我只是个多余的闯入者。 可我不甘于只做一个闯入者。我突然将其余所有抛掷脑后了,此刻的我,心中别无他物,只有一个强烈的冲动——我想知道她为什么哭。 第三十八章 无君 离开忘川幻境,我来到了无雪山之上,微风轻拂,吹乱我的黑发,与茵茵绿草。我凝望着远方,精神恍惚起来。我的脑海中不断回放着奈何哭泣的画面。我的头发很凌乱,心也凌乱。 恍惚之中,奈何来接我了,她没说话,我也没说话。我想开口,却不知如何开口。或许她也如此,亦或许……在她眼里,我只是一个小孩。 平时寂静荒芜的忘川幻境,突然多了一个新的面孔。我认出她了,她是曾经我偶遇并接济的盖世女侠,武功高强,虽身材矮小但如男儿般英勇。最重要的是,她从父亲那里学得了与众不凡的记忆——能杀人却不受天谴。 她为何会在这里? 我朝她招手,朝她问好,我想她应能认出我,毕竟我也是她所遇到过的不凡之人。 可她无动于衷。 奈何缓缓开口了:“君君,从今往后,你就要叫他师兄了,他叫忘川。忘川,从今往后,她就是你的师妹了——虽然她不大像个师妹——她叫无君。她是刚死的人,喝了两碗孟婆汤,灵魂却被我留住了。你们以后要互相学习,互相帮扶,你们学的东西虽不一样,但你们要一同生活起居。” 她……死了?喝了孟婆汤,忘了一切,也忘了我? 奈何见我没有回应,便打趣地问道:“忘川,你是因我有了新欢而吃醋了?怎么不回应呢?呵呵……” 奈何又幽默了起来,她脸上没有一丝清晨时的沮丧,仿佛什么都未曾发生。 我坦白道:“仙人,我认识她,我曾见过死前的她。” “真是缘分啊。”奈何淡淡地说道,“可惜她已不记得你了。她什么都不记得了。你们重新认识一下吧。她背负的命数太多了,虽总能逃过天谴,却无法逃过仇家。昨夜,她被三十个仇家联合用乱刀砍死,暴毙街头了……” 强烈的悲伤不知从何席卷而来,淹没了我。我好想穿越回昨日,拯救无君,好让她不死,不忘却曾经的一切,依旧做一个快乐的少年——不——女人。 无君走上前来,对我敬礼:“师兄好,在下无君,请多指教。” “师妹好。在下忘川,请多指教。”我机械性地回应道。沉默一会,我又尝试地问道:“无君,我曾见过你。你还记得我吗?” “无君不记得曾见过师兄。”她笑了,像个小姑娘,“不过我们从现在开始便相识了。” 她依旧是那时的模样,穿着我送她的灰色武服,只不过脸上没了伤疤与风尘。闭眼,眼前的她仿佛还在穿梭于街道之间,肆意地舞着剑,身轻如燕。我却无法想象她被乱刀砍死于黑夜之下,耗尽全身的力气去挣扎,最终无奈地合眼。一生背负了无数恩怨,只为仗义天涯,她定无悔。她不到三十岁,救的人、负的命,便远超于她的先辈。或许她早已做好准备,等待着死亡的一瞬,难怪她的眼神是那么坚定,内心是那么坚决。 可她不再是盖世女侠了。她如今只是我的师妹——一个我甚至不知为何被奈何收下的师妹——她忘记了一切,又回到了孩童的内心状态,天真烂漫…… “无君可否与师兄比试一番?”眼前的少女立即收回了如桃花般绚丽的笑容,恭敬地抱拳、鞠躬,“请师兄多多指教!” 奈何没有回应,只是笑着看向我。 “啊……”我一时没明白无君的意思,便回应道:“好。” 她让了我两秒钟。接着,在我的理智能够达到的范围之外,她向前一踏、一拉、一扯、一掌、一圈……一套行云流水的动作下来,她已在顷刻间扼住我的咽喉。 “师兄不要让着无君,无君不怕受伤,说好要多多指教的。”她嗔怪道。 “真是个好斗的孩子……”奈何笑着插入了这场闹剧,组织了下一场“战斗”的发生。她对无君郑重地说道:“你和你的师兄不一样,你武功高强,他则根本没碰过这方面的东西。你们没什么好比的。你们今后要学的也不一样。君君,以后你要遵循为师的教导,潜心练武,将一招一式印刻在灵魂中,一改冲动张扬之毛病,静心凝神,修养浩然之气,品读武人之心……从此以后,你便是忘川幻境中的人了。你忘记了前世的一切,你本该逝去,却被我保住了灵魂。你还有着前世的性格、能力与习惯。但从今往后你没必要也不被允许与凡世接触了,你要成为忘川幻境的守护者,平息冤魂的祸乱,规劝贪生的苦魂。你也要学习使用师父的力量……等有朝一日,师父离去了,你就要接替下维持忘川幻境的任务。此幻境非常人所能干涉,需要有强力的法术与纯粹的心灵。你忘却前尘,已有后者,接下来要学习的就是努力在掌握更强的力量,同时不被心魔所困扰……如此听来,或许甚是难懂,你不要疑虑过多,跟着为师说的一步步来即可。我可是奈何仙人,拥有着绝大部分的北国之力,无人可敌我,我也不干涉外界。你将来,也会成为无人能挡的无君……你的师兄,则是特殊的人,他在武功方面没有天分,但他的内心非同常人,你与他相处,也会逐渐感受到他高于常人之处。不过不要想着与他比武了,若有心,可以在闲暇之时教他练练体格,以此为消遣。不必认真……” 奈何又与无君来回地讲了好几遍忘川幻境,具体内容和当时跟我讲的差不多。后来,她又说了些云里雾里的东西,比如让无君忘掉刻板的一招一式,将其内化于心、外化于行、变成纯粹的意识……后来,她又给无君定制了兵器。按照无君所选的,用尘埃造了一把称手的长枪,又造了一把重剑,供她平时练习所用。 休息了半日。自第二日起,我每日清晨不到五点便被无君喊起来晨练了。她带着我,准确地说是强迫着我,在幻境中跑了一圈又一圈。之后还要压腿、做俯卧撑、平板支撑、蹲马步……我好像再也没过上一天轻松的日子,且没过一会便被她弄得筋疲力尽,还要承受她的埋怨。虽然她的埋怨并非恶意的嘲讽,而是耍小脾气般的责怪,可我还是因此感到惭愧——我实在是比她差太多了。 不过好在每日午后我能偷得浮生半日闲。经过一上午的刻苦训练,奈何会带着无君去无雪山上“逛街”。虽然我并不知道是真“逛街”还是只是换了个练习场所,总之,我不用再被拽去拉练了。 每日上午,奈何教导无君。下午,她们则去逛街。留我一个人在幻境中。奈何也顺便教了我应付亡魂的方法,我也能独自处理它们,让它们饮下孟婆汤,引导它们走过孟婆桥。分配来世命运这一工作,则留给奈何。我需要在她们外出逛街时接下幻境中的工作,看着形形色色的人前来,忘却前尘,然后离开。或许会有几个不情愿的亡魂,奈何嘱咐我要尽力引导它们,若实在难以对付,则留给她和无君。但不情愿的还是少数,大多亡魂,都是匆匆地来,再匆匆地去,机械性地飘着,仿佛不能思考,仿佛只是几个木偶。在无法挽回的死亡面前,它们最终承认了命运,臣服于命运,它们妥协了。它们对那多姿多彩的一生,甚至不再有丝毫留恋…… 这就是时间的力量吗?我曾对我的内心如此问道。可为何岁月没有冲刷掉奈何的意念呢?她早就该消失,如今也随时都能够逝去,未来也总有死亡的一天。可她从未犹豫,从未放弃生的念头,她一直在那里,感受着时光的冲刷,感受着死亡缓缓降临…… 奈何跟我说过,她并不习惯自称“为师”、也不习惯称呼无君为“徒弟”,她说这只是形式上的必要举措,以区别对待我和无君。她告诉我,虽然前路漫漫,但总有一天她的北国之力会耗尽(即归还到北国),她的灵魂也会支离破碎、飘散而去,但忘川幻境是她以不光彩的手段“占领”的,她应对这里负责。由此,她便打算收几个徒弟,培养他们去接替本来的孟婆该做的工作。奈何向我坦白,实际上她并不会熬孟婆汤,也没研究明白既定的命运背后的真相,她只是用北国之力让那些人忘却前尘、用北国之力影响他们走向理所当然的来生。她不愿花费精力研究这方面的学问,因为她并不想成为这里的主人。这里只是一个容身之地罢了。她应趁早找到合适的人选,接替这一工作,并学习相应的学问,好让此地早日恢复应有的“秩序”。 那我呢,我也要接替忘川幻境的工作吗?我问她。 “你?我不至于那么不识人,挑谁不好非挑你。” 这是她的原话,很是犀利。但她的语气却透露着一分宠溺——我不是,也永远不会成为她的徒弟,我是特殊的。我是独一无二的忘川。 转眼间,在奈何的陪伴与无君的“埋怨”下,一年又匆匆而过。我明显强壮了不少,晨练也能勉强跟上无君的速度了,对于武艺也懂了些许皮毛——起码比普通的人类要强了。 直到那一天,奈何的下一个徒弟,出现了。 第三十九章 石途 他有着一头红发,一袭书生气,和愁眉不展的脸庞。 石骅,那个曾与我搭一辆马车的男子,他的故事令我印象深刻。 可他为什么会来到这里? ……他死了? 他不是我心中的最后一根稻草,也没有什么事物压迫着我,可看到他的一瞬间,我的心底充斥着难以言说的绝望。他怎么就死了?死亡怎么到来得如此突然?会不会有一天我也突然死了,消失在周围人的世界中? ……或许到那时,整个世界都将不在了吧。 我痴痴地看着石骅喝过一碗孟婆汤,突然好奇,如果酒不能使他心醉,那孟婆汤又能否对他生效?瞬间,绝望化为希望,我开始盲目地妄想着他不会忘却曾经——就像我曾对无君所期望的那样。 可到了忘川彼岸,拜奈何为师时,他已不认得我了,只会叫“师兄”、“师姐”。 我呆呆地立在那里,没有回答,仿佛有一个玻璃罩将我罩了起来,与外界隔开。霎时间,他们的影子是那么模糊,他们的声音也化作了一片唏嘘。玻璃罩的内部开始结霜,遮住了外界的景象,让他们一点点在我能感知的范围外远去…… 奈何的声音打断了我的神游:“从此之后,你更名为石途,在接下来的日子里,你不仅要去了解忘川幻境,还要背下三生石上的全部内容。你未来是三生石的守护者,你来负责铭记人们的过往,安排他们的来生。武艺方面,你和你师兄一样,一窍不通,镇守此地的工作便交给师姐无君吧。你和你师兄也要多与无君学习,学的不是武功,而是武人之心。” “是。”他叩首道。他生来便是个书生,自然比不上无君洒脱,干什么都规规矩矩、唯唯诺诺的,不像无君大大咧咧、没有分寸。他比无君更像个女子,但他比无君成熟稳重。 我拜过他,便没再说什么。我明白,饮了这碗孟婆汤,忘掉的便永远记不起来了。他只是我人生中的另一过客,可对于他的离去,我竟是如此地怅然。 奈何仿佛直到我心之所想,在无君带石途介绍忘川幻境时,将我留了下来:“你认识石途,准确来讲,应该是石骅,对不对?” “是的。”我答道。 “你想知道他是怎么死的吗?”她问道。她也知道我的答案——我当然想。 “石途饮酒不能醉,但他是饮酒而死的,活活撑死的。他与你分别之后苦读两年,终于金榜题名,完成了族人的夙愿。正当他准备向歌妓姑娘分享这份喜悦时,却被几个执绔子弟围了起来。在他离开的几年,姑娘已因歌喉有了名声,有了钱,有了自由。石途成了秀才,姑娘也更上一层楼了。她比石途有钱得多,又比那些执绔子弟有文化、有名誉,一时间竟拜托了那群执绔子弟。于是他们便将矛头对准了石途,认为是石途哄骗了姑娘,于是将手无缚鸡之力的石途抓了起来,给他灌酒——他们也知道石途能喝。于是,石途渐渐地撑死了……他甚至没来得及见姑娘,姑娘也根本不知道他的下落。或许姑娘也在寻觅着他,可惜被那群执绔子弟抢先一步,便是一生一死天各一方了。当然,那群为非作歹的人也依照北国的规矩遭受了严惩,但石骅终归是死了,在金榜题名的当夜郁郁而终。现在他已忘记了悲惨却无力改变的往生,成了石途,和无君一样……” 我仿佛看到了这个钟情的少年,在死前的一刻还在想着姑娘如今身处何方,过得如何……一碗一碗的酒屈辱地泼了下来,他无力逃避,只好承受着,眼睁睁地看着死亡一点点到来,眼睁睁地离心爱的姑娘而去…… 石途最终没找到姑娘。我还能找到灼羽吗? 奈何给我的答案是能。可这样一个承诺对我来说显然无用。 更何况,如奈何所说,自我来到北国,已是两年之久…… 奈何有方法知道稔寐的情况,我便因此而了解了。稔寐醒来后阅读了我给她的留言,没有任何的抗拒,带上了那颗象征着盟主权力的红宝石项链,进入了量子传输机…… 可我怎么也没想到,那量子传输机会出问题(虽年久失修,可灼羽利用其穿越到人类世界时明明没事),且偏偏删除了稔寐的记忆——她忘记了她本来的身份、本来的能力,包括如何进入并使用稔寐空间。她只记得我给她的留言了,甚至她已自我洗脑,她已默认她就是盟主继承人、就该去中央异界学院。当然,虽然未始被苏弋琳软禁了,我还是轻易地将稔寐收进了中央异界学院本部,给她分了一个单间宿舍。 可她已无法开启稔寐空间。在这世上我也找寻不到第二个有资格开启稔寐空间的人了。也就是说,我就算找到稔寐,也无法从任蒹手中夺回灼羽了——我甚至进入不了她所在的世界。 除非,灼羽能够自己挣脱束缚,或者稔寐回忆起一切。 这就是之后的故事了。 在故事的开头,我曾说我是成就了稔寐一生的人。没错,正是我冲动之下的一个举动,让她得以来到异界,来到着名的异界中央学院,开启她新的一生…… 第四十章 朋友 未知,那个被我接到异界并送到中央异界学院的男孩,与未始和弋琳的儿子,弑泪,如今都已长大,升入了异界中央学院中级学院。他们比稔寐大两岁,我却将稔寐与他们分到了一个班级,因为我可以通过他们两个更方便地照顾到稔寐。稔寐在学习方面也未表现出什么困难,虽然她失忆了,仿佛又回到了曾经将自己当作任蒹的工具的状态,但她还在与人间数据库连接着,她可以知晓其中的一切,包括学校教授的内容。 令人惊异的是,尽管稔寐有如此堪称“作弊”的途径,未知在班级中仍稳稳地保持在第一名,仿佛他有更强的能力一样——他是如此地精通于异界的种种学问。 弑泪在成绩方面则不如他们了,他日夜刻苦地读书,在宿舍挑灯夜战,却总只能拿一个平均水平的成绩。但他在实验课表现优异,几乎没出过差错。 机缘巧合下,他们三个竟真的走到一起了。 那是一节政治课。异界没有历史课,也没有相关的系统性研究,但墨昙时代是一项中级学院的课程中不可或缺的内容。在普遍超人类的眼里,超人类有历史,也只有一个历史——那就是墨昙时代的转折。他们由曾经的制度,变为了墨昙时代的制度,又改良成了现在的制度。他们不知道也不在乎究竟发生过多么动人的故事,他们不知道墨薇,也不为她痛惜,就连女英雄苏迪,他们也知之甚少,他们只知道她是女英雄,不知道她与墨薇的友谊之深,也不知道她在北国的经历与她和冬寒的爱情风雨。三句话,概括三种制度,概括了异界的全部过往。他们甚至不知道是什么酿成了墨昙时代这一噩梦。 教他们的老师都知道未知的特殊身份——人类。他们也知道弑泪的特殊身份——不被身为异界军事部部长的母亲看得上的懦弱儿子。有的人因此歧视他们俩,有的人因此更加关爱他们。 在那节政治课上,教师让未知叙述自己的预习成果——关于那个转折。 未知恭敬地起立,却没有给出教师想要的简短答案。他胸有成竹地说道:“墨昙时代是异界乃至人类世界的一次灾难,正是先前统治者的一时纵容导致墨昙推翻他的专制,开始对全体超人类实施机械化,进行独裁统治,像对待机器人一样对待超人类,对他们发号施令,让各个部门有序执行工作。但这不只是先前统治者的疏忽,更是人类的问题,若不是全体人类不原谅墨昙曾犯下的错误,不给他任何生存空间,墨昙的内心便不会滋生出刺骨的仇恨感,也就不会进行更加残暴的统治、甚至对人类……” “很抱歉,未知同学,”教师用眼神示意他坐下,“这里是异界,我们不需要你提人类世界的事情。人类的素质极低,我们理解,但我们是超人类,对我们来说,这类问题是不必要的。” 但未知嗅到了一丝不屑与轻视,他没坐下,而是继续说道:“可墨昙也是人类,一个在异界掀起一片风雨,甚至完全掌控了异界的人类。苏迪也是人类,也正是她挽救了山河破碎的异界。这难道不是超人类和人类共同的故事吗?” “我同意!”弑泪激动地站了起来,让自己的声音显得尽可能地坚定,可说道最后一个字时还是软了下去,引起一阵哄笑。 教室后排有人起哄道:“娘娘腔帮人类说话啦!” 又有人嚷道:“两位赶紧坐下吧,不要占用太多课堂时间。” …… 稔寐一言不发,只是举起了手。 “……稔寐?”教师选择无视那帮起哄的学生与两个碍眼的异类。 稔寐站了起来,机械性地说道:“墨昙时代产生的因素主要来自于超人类对于人类的疏忽,先前的统治者过于轻视人类,并不认为墨昙能够掀起一片风雨,所以才未全体超人类带来了危机。当然,也有一定程度上是当时的专制制度所导致,所以如今的权力分配更为分散。但倘若我们继续无视人类,不反思曾经的过错,继续轻视甚至无视人类的存在,或许灾难会再次降临。请未知同学和弑泪同学坐下,请老师继续讲课。” 未知和弑泪的确坐下了。稔寐也坐下了。课程继续进行,苏迪的英勇事迹与北国的存在被介绍了。当然,这些只是锦上添花,在其他同学眼中这堂课唯一重要的就是三种不同的制度。 下课后,未知找到了整理学习资料的稔寐与躲进厕所包间的弑泪,邀请他们来一场机器人大战——中级学员的学生会在休息时间用机器人课或课余时间制作的机器人进行比拼,胜者能一直在场上,与一个个败者对决。 弑泪将金黄色的披肩发用发圈绑起来:“谢谢你愿意带我玩,但我……怕他们往我头发上沾口香糖。” “走。”未知命令道,“机器人大战是我的主场,身为蝉联两届冠军的人,虽然是个人类,呵,人类…但在那里他们不敢惹我。你看,稔寐都去了,你也去吧。” “好吧。”弑泪勉强答应了,顶着一米九的个子,跟在比自己矮一头的未知身后,走过去了。 未知点头示意,学生们就自动空出了一个场地。他从西裤的兜里拿出柜子钥匙,搬出三个属于自己的机器人,一人分配一个,再将柜子合上,左手松开领带,右手扶了扶眼睛。 中级学院的学生都可以在保留学院元素的基础上为自己设计一身独一无二的校服,以彰显个性。未知依旧选择了白衬衫、黑西裤和最死板的黑框眼镜,只有上课时才会系上那条印有校徽的蓝色领带。弑泪则挑了一套不显身材臃肿的像指挥家一样的西服套装。我怕招人耳目而进行劝阻,稔寐却一直执意要设计一身类似她当时在“监狱”(旧超人类驻人类世界总部)时穿的那套服装,最后她还是勉强同意穿最普通的女士制服,不过我还是让人设计了一套她想要的,供她在节日里穿。 “二打一,”未知命令道,“你们两个尝试一下这个游戏。如果喜欢,以后我们可以经常来玩……从今往后,我们就是朋友了。” “朋友。”稔寐主动伸手与未知握手,弑泪见状也与未知握了手。 “对了,我还没给你们介绍如何操纵这两台机器人,”未知说道,“这些都是我做的,如果你们感兴趣,我可以教你们研发攻击力最强的机器人。稔寐,你手里的这台具有飞行功能,还能发射伽马射线——不过为了安全起见被我换成了激光,打到别的机器人会减血条,主要是依靠远程战斗,机动力强;弑泪,你手里的机器人有两只金刚石钻头,也有强力的电磁铁功能,主要的战斗方法是利用电磁铁将吸附敌方后转动钻头进行攻击,背面的防御力也不错。我的这台则是利用了纳米技术对敌方进行切割,同样是近战,但机动性比弑泪的要强……来吧,试一试。” “好。”稔寐机械性地答道。 弑泪点了点头。 …… 未知还是胜了。 “操作不够熟练,还需多加练习。”稔寐总结道。 “嗯。”未知点头,“或许,稔寐,这一台不是很适合你。我过两天给你做一台稔寐专属机器人。弑泪嘛……可能的确不适合这种偏暴力的对决。” 未知把手搭在了弑泪肩上:“兄弟,不用怕他们说你娘炮、说你娘娘腔。在我看来,你扎马尾辫很帅的。改天带我和稔寐去你们的实验室看看吧。稔寐,你也尝试交几个朋友,我们每天就一起吃饭吧。” …… 从此,三人开始如影随形,以各自的视角讲述着自己眼中的世界。吃饭时,饭量少的未知总把盘中的一半分给能吃的弑泪,而两位男士则总把餐后甜点留给稔寐;午后的时光,他们或是研究机器人大战的战术,或是帮弑泪在实验室里摇瓶子,或是在稔寐最爱的咖啡馆里啜饮咖啡;每逢周末他们便一起去旱桑拿房里自习…… “弑泪,那是稔寐的机器人,你的队友,不要攻击……” “稔寐,你怎么在无菌操作台里摇可乐啊!喷了我可不管!” “众所周知,咖啡馆到了晚上就开始卖鸡尾酒,不知道未知和稔寐的酒量如何……” …… 弑泪欣赏隔壁班的班花,稔寐和未知便陪着他翻墙偷窥、往书包里递情书;未知爱钻研墨昙时代的历史,弑泪和稔寐就陪着他在藏有上亿册古书的仓库里一个个翻找;稔寐也在他们的感染下,再次改变,再次有了人的性情,她再次知道了什么是快乐,什么是遗憾,什么是期许……她找回了随着记忆而消逝的那部分情感。 …… 终于,一次考试上,稔寐终于察觉到了自己的异常之处:读过题后,解法便会自动在脑海中跃然而出,它不是经自己已有的知识而产生的,而是本来就有的。她会所有的题,可解法全都是参考答案中参考比例最多的解法,她不会创造自己的方法,更不会创造自己的答案。某一刹,一丝叛逆在心头诞生,她选择不去填那跃然而出的答案,而是尝试去自己构造出一个模型、一套方法……可她发觉自己无法创造。除却那些跃然而出的东西,她的脑袋里什么都没有。仿佛那不是她的脑袋,而是别人的——的确是别人的——仿佛她没有灵魂。失去记忆以后,她内心的“自我”再次诞生了,也终于诞生了。那次考试,她比弑泪还要差,为此两个朋友特意给她开了一场励志会,但她并未感到失意,因为一个全新的、真正的稔寐破茧而出了。 一瞬间,一丝记忆涌入稔寐的脑海—— “15年前,11月12日,re:me初号机由任蒹成功制造,将以执行任蒹的命令为第一法则,以保全自身为第二法则,试运行……” 稔寐忘记了任蒹是什么,也忘记了re:me初号机是什么,但她知道,今天也是11月12日。诞生日…… 第四十一章 秘密 转眼,稔寐来到异界中央学院已有近三年之久,如今已是六月,又要迎来“期末节”——总结一年的学习与庆祝长假的开始的节日。节日里,每个年级的学生轮流在广场上以“摆摊”的方式展示自己一年的学习成果,或是论文,或是实验项目,或是作品,甚至是用于机器人大战的机器人。学校食堂会利用多余的材料做各种甜品或是丰盛的佳肴,老师们也在自发地举行出游活动。在这长达一个月的节日里,学生们还要规划自己的假期与下个学期,这也是稔寐他们需要上心的。 下个学期他们就要进入到中级学院的下半阶段了,他们要选择一到两项特定专业,如同人类世界的大学专业一样,深入学习特定领域的知识,并规划将来的职业人生。稔寐、未知和弑泪,他们本来便不相同,注定要踏上三条不同的道路。 点评论文、做实验、拼装模型、机器人大战……喝着一杯又一杯的气泡水,放飞了一只又一只气球,期末节也匆匆地过去了,填报志愿的截止日期也要到了。 弑泪在苏弋琳的命令下选了医学,与生物化学;未知选了机器人学;稔寐则在我的劝说下选了政治学(这有助于她在将来顶替灼羽成为盟主继承人,统治异界)。 假期前的晚会上,三个少年并排坐着,吃着可口的食物,竟没有曾经那么健谈了。他们仿佛看到了自己的未来,却又看不清。 “我要再来一盘牛肉卷。你们还要什么?”弑泪小声地问着,打破了沉默。 “给我来一碗奶油蘑菇汤吧。”未知平静地说道,“再给稔寐点一盘寿司卷。” 【报告:今日机体已充足摄入能量,不需额外的进食,应以一杯富含维生素c的柠檬橙汁结束晚餐】 那个声音又出现在了稔寐的脑海中,它一直在提醒着稔寐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 但稔寐的“自我”无视了它:“谢谢,半份寿司卷就够了,再来一杯黄桃莫吉托吧。” 【报告:机体无需摄入酒精…… 稔寐尽量不在那声音上花费注意力。 未知轻轻地笑了:“又开始喝鸡尾酒了?明天就要放假了,今天我们可要熬通宵庆祝,酒精加少一点……罢了,升入中级学院的下班阶段,就意味着我们成长了,也真正有资格适量饮酒了。给我也来一杯,你也给自己点一杯,弑泪兄弟!” 可弑泪仿佛陷入到了自己的思绪里,显得心事重重。 …… 吃饱喝足了,三个少年来到了宿舍的天台上。稔寐的宿舍是我额外开辟的一间阁楼,他们便沿着稔寐房间里的楼梯上去了。夜幕之下,天空是一片漆黑,宇宙中的星河璀璨,都被飘在高空之上的照明器挡住了,偶尔划过的光电,也只是去充电的照明器的探照灯。 未知将领带解了下来,解开衬衫最上面的扣子。他那肌肉线条明显的小臂在黑暗之中更加黝黑,他灰色的眼瞳也变得那么深邃。他用他那冷静而低沉的声音开口了:“去年的这时候,我们在这里编了一晚上的推理故事,还计划了今年要聊什么……如今竟沉默了。我们的友谊不如从前了吗?一切的新鲜感仿佛都消失了,热烈不再,没有人拿我们的身份开玩笑了,我们好像的确平淡下来了。其实我们对彼此的了解仍是那么的少,我还不知道弑泪有怎样一个家庭,稔寐是从何而来。你们也不知道我的秘密。就像照明器背后的星空一样,超人类仿佛因过于了解它而不去理会,却不知我们对它的认知有多么浅薄。我们只知道它如何斗转星移,我们只发射和收回了无数具航天器,却无法掌控整个世界……当然,人类远不如我们。而对于历史,我们也是如此,我们自以为我们不需要了解,却失去了反省错误的机会。要我说,如果墨昙以同样的方式席卷而来,超人类一定会束手无策,再度失败,甚至失败得更彻底——因为他们的对手,墨昙,一定成长了,但他们没有,甚至没有一个像苏迪一样的英雄人物。如果说有,我看好你,稔寐。” “我?”稔寐对未知的这一番话语很是不解。 “对,你。”未知语重心长地说道,“我读了那么多相关着作,我相信墨昙一定还活着,也一定会回到异界复仇。稔寐,倘若他来临,或许只有你能阻止。但,稔寐,我有一个问题想问你。为何你最后填报了你最反感的政治,而拒绝了和我一起选修天文、或是机器人?” 稔寐沉默了,她没说,是我,隐藏在“未始”的面目之下的我,让她这么做的。 未知突然靠近稔寐:“你是我最好的朋友。我不希望你疏远我,稔寐。告诉我,为什么。” “未始校长让我这么做的。”稔寐终是在未知的逼问下“招供”了。 未知又恢复了冷静的状态:“未始校长……是他把你和我领进这所校园的。我尊敬他,也敬爱他,但我不敢相信他会要求你选修政治。或许他另有企图,但他为什么不要求我呢?……我相信你不会骗我,稔寐。” “不会。”稔寐简单地答道,她盘腿坐着,看向远方的天气控制仪。那是异界的最高点,也是最明亮的建筑。“我也没有那么反感政治,也没有那么喜欢天文和机器人。不像弑泪,那么执着。” 弑泪摆着兰花指理了一下长发,在夜晚他的声音又显得阴柔了:“生物化学还好,我有些怕学医时会看到血、看到伤口……但我母亲让我选的,我也只好如此选了。” 未知把手搭在了弑泪肩上:“我说弑泪兄弟,有朝一日,你也带我和稔寐见见你的家长呗?我知道你家里管得严,但我们是你的好朋友呀。你是一个地道的超人类,不像我和稔寐有着特殊的背景,应该不需要隐瞒什么吧。” 稔寐也转向两人,打开了话匣子:“未始校长也与弑泪走得很近,但弑泪并没有需要他帮助的方面,或许弑泪有着更神秘的过往。” 弑泪摇摇头:“不要说这些了。不过我的确跟未始校长走得很近,我比未知还敬他、爱他。” 弑泪还是没有告诉他们,未始校长就是他的父亲。他不希望别人知道他强大的身份背景,因为那样会显得他的心灵更为脆弱。 “假期你们要干什么?”弑泪开口,“你们还是得住在学校吧?据我所知,未始校长假期有安排,不能像往年一样带咱们出去旅行了。” 未知突然看向稔寐,诡异地笑了:“对,我们得住在学校。稔寐,既然你没有陪我学天文和机器人,那我们利用暑假一起了解一下吧。关于墨昙的事,就像我刚才说的,如果你感兴趣甚至想成为帮助无知的超人类对抗墨昙的那位英雄的话,我可以跟你分享我知道的更多情报。” 他又使劲拍了一下弑泪的后背:“既然你不跟我们一起,就没你的分咯!” “哦!”弑泪在被未知击中的一瞬间不禁尖叫出声,稔寐也跟着笑了。 “真不禁打,”未知故意气弑泪,“下学期我们多加几节健身课吧,瞧你这白白胖胖的模样,要是脸长得没这么潦草也就算了,还把头发绑起来,简直像个大妈!多晒晒太阳,变成和我一样的小麦肤色吧,你就能帅多了。” “胖一点倒是能有安全感呢。”稔寐评论道,“你们要健身的话,也加我一个,干什么都带着我就好了。” “就是,”弑泪说道,“未知你才175cm,比我矮一头,要是肤色白一点也就算了,为人还那么冷漠那么死板——” 未知突然揪住弑泪的衣领:“可别惹我生气!就算你是我朋友,我愤怒时也不会留情的!” “息怒、息怒!”弑泪仓惶地摆出投降的手势,未知也松开了手。 “我很好奇,毕业之后,我们会去往哪里。”未知再次变得冷静,“可能我是有些死板,但我不冷漠,起码对朋友不冷漠。” 弑泪苦笑道:“我的未来,就得听我母亲说了算吧。或许就是当一名军医、或者去研发药物,反正不上战场,我也没有什么好埋怨的。” “为什么要提到战场?”未知突然警觉起来。 “噢……”弑泪挠了挠头,“没什么。那稔寐呢?” 稔寐思考了一会:“……我也不知道,不过会有找到答案的一天的。” …… 第二天,三个人在各自的宿舍睡了一个上午,弑泪便被接走了,另外两人则又睡了一场午觉。 “我骑摩托带你去高级学院兜兜风吧。”未知给稔寐的通讯器发了一条消息,“去我的宿舍楼下等我。” 未知依旧穿着白衬衫与黑西裤,戴着死板的黑框眼镜,除了头盔很炫以外完全不像一位骑手。他递给了稔寐一个粉嘟嘟的头盔,头盔上还有磨损的痕迹,像是曾用过的。 “想不到你还会骑摩托,”稔寐惊叹道,“还有一个磨过的头盔,你不会背着弑泪交了女朋友吧!” 未知摇摇头,“没有。我很久以前就会骑了,这个摩托也是我曾经就有的。现在还能用,你放心即可。坐上来吧。” 稔寐半信半疑地坐了上去。……很久以前?她可从未见未知骑过,且倘若没有女朋友,为什么会有一个这么可爱的头盔呢?稔寐仔细地看了一遍,头盔的里面有用金属刻着的一个名字——“aurora”。 aurora是谁?稔寐没再问下去。未知多半时候对朋友很热情,脾气也很好,但即便如此,她和弑泪总会不经意触碰到他心中的禁地,一下子激怒他,让他变得像一颗随时都有可能爆炸的炸弹。稔寐不在乎这个头盔的所有者,也不敢过度窥探未知的隐私,于是假装没看见什么东西,坐到了摩托车后座,将双手搭载了未知结实的肩上。 “虽然这台车是很老旧的款式,”未知边说便启动发动机,“现在已经绝版了。但我又安装了新的系统,安全性能极佳,既能有兜风的刺激感,速度又不快,很稳定。” 摩托车启动了,周围的风景渐渐变成模糊一团,只有未知可靠的后背在眼前不动不摇。 “稔寐,靠近一点。”未知突然说道,“我当然不是单纯为了兜风,我是有事想跟你说。” 稔寐将脑袋贴到了他的后背上:“说吧。” 未知突然压低了声音:“我只跟你说,不跟弑泪说,因为我认为你跟我一样,在这里无依无靠,不受家庭背景影响,有着自己坚定不移的目标,所以也没必要泄密。是么?” “是。”稔寐如实答道,“我在异界的确没有亲人,只有未始校长照应着我。我或许和你一样来自人类世界,或许不是。” “好,”未知的嘴角上扬了,“稔寐,不知为何,我总能预料到短时间内会发生什么。比如,在我提出问题时,我就知道你的回答是‘是’了。昨天晚上,在我说出每一句话时,我就能知道你们下一句会说什么。我刚刚也知道,你看到了头盔上印着的‘aurora’,是不是?” 稔寐不由战栗了一下:“是。” “但事情来临的太快,以至于我总是无法改变,”未知说道,“但长远的事物,我就无法预料了。你知道历史机吗,稔寐?” “不知道。”稔寐摇头,仍心有余悸。未知的洞察力令她吃惊,仿佛他是神,是先知。 未知介绍道:“历史机是墨昙理论中的一个机器,当它知道了整个世界在某一时刻以及过去的全部状态后,便能将其转化成一项项参数,再结合时间参数,算出未来的一切。当然,它没有途径得到所有的参数,便只能计算出大致的未来走向。具体理论我便不给你解释了。我是说,我觉得我的大脑就像一台历史机,能够精确计算出短时间未来事件的历史机。” 稔寐打断道:“也就是说,你的大脑里有许多东西,你知道很多?” “可以这么理解,”未知夸赞道,“不愧是你,一下便理解了我。正因为知道得多,才能够计算出未来。但我的大脑不是计算机,处理速度没那么高。我也有许多不知道的东西,比如我不知道你从何而来,也不知道你的过往,所以无法精确计算出你在短时间内的想法。” 奇怪,稔寐想,我明明也知道许多——看到一个个题目,我的脑中总会跃然而出题目的答案,当我思考什么时思考结果也会飞速跃然而出,但我已明白,那些跃然而出的东西并不属于我,像是一个外界的数据库,不断感应着我的想法,给我发送信息;而我无法完全吸收数据库中的信息,因为我的大脑没有这个容量,或许当我吸收全部信息便也能像未知一样“预测未来”,甚至比他预测得更准、更远。未知的脑袋绝对不是一个人类的脑袋,人类不可能有如此渊博的知识储备——渊博到能够预测未来。突然,一个概念——“人体机械化”——在稔寐的脑海中跃然而出了。未知接受过人体机械化?不,其他超人类没有这种“预测未来”的能力,所以人体机械化不是唯一原因。只有一种可能——未知也有一个“数据库”,只不过那台数据库直接在他的大脑中。 未知的话语打断了稔寐的思绪:“这的确很令人发愁,明明能预测到短时间发生的事,却无法改变。不过所幸我无法预测一切,不然我的人生实在是一场悲剧……而我有一个问题想要问你,一个我无法预测到答案的问题。” “是什么?”稔寐机警地问道。 未知沉默了一会:“你是苏迪吗?” 苏迪?稔寐斩钉截铁地答道:“当然不是!未知,你是怎么想的?” 未知轻笑道:“那你……是墨薇吗?” “他们都是已故的人物啊!”稔寐笑道。 “不。”未知严肃地说道,“我相信墨昙还活着,也相信苏迪还活着。我们曾经翻阅过野史中记载的墨昙理论,其中的确有实现生命延续的办法,所以墨昙一定会利用该方法活下去,苏迪或许也是。苏迪的仇还未报完,她一定不会罢休的。” “……”稔寐沉默了。对于墨昙时代的故事她像其他超人类一样,并不是很重视、在乎。可墨昙时代对未知来说仿佛是一个执念,令他苦苦追寻。 “呼……”未知长叹一声,“没什么要说的了,现在该真正地享受兜风的过程了。” 稔寐抛开了方才脑中所想的一切,放松下来,单纯地感受着拂过脸颊的风,看着未知的栗色短发、他小麦色的后颈和他被汗水浸湿的后背,嗅着他发间洗发水的香气,体会着掌心传来的温热,周围的一切突然变得朦胧起来、可爱起来,仿佛整个世界只剩下了摩托车与车上的两人……直到未知突然停车,稔寐才恋恋不舍地将视线从他身上移开。她的心头有了一丝醉意、有了一丝甜蜜、有了一种特殊的情绪。 【检测到机体异常反应,正在进行自动调节,删除记忆并—— “停止调节。”稔寐打断了它的行为,夺回了对身体的控制权。她下车,发现这里是机器人大战的游戏场所。人不如以往多,只有一些同他们一样留校的学生在玩,有几个欢迎未知的到来,有几个起哄道:“哟,机器人冠军交女朋友啦!” “……”未知瞥了一眼脸颊微红的稔寐,转身问道:“还有没有包间?” “未知的包间,谁敢动?”一个学生嚷道,“请进吧!” “走。”未知对稔寐说道,走了进去,并上了锁。随着“咔哒”的上锁声,看着未知严肃的神情,稔寐心中涌出了一丝不安。她想开口询问,却怕触碰到未知的底线而破坏这份友谊,只好看着未知打开柜子,取出机器人,感受着内心的煎熬。 未知拿出了那台能够发射伽马射线的机器人,站在房间的另一头,瞄准了稔寐的脑袋…… “即将发射伽马射线,倒计时,3、2……” 发射口发出了淡淡的红光,稔寐已不能思考。不由自主地,集中精力、双手抱拳…… “发射!”机器人道出了最后的命令。 突然,发射口被几个极小的白色方块覆盖住了,大约有一平方厘米,它就是凭空出现在那里,纯白色的一片,没有厚度,纹丝不动地待着,挡住了全部的射线。紧接着,越来越多的白色方块凭空出现在同一平面上,占据住稔寐的视野…… 第四十二章 挚友 接下来的一个礼拜,稔寐终日闭门不出,不理会未知与弑泪的消息,就连面对未始的电话时也不为所动。她的宿舍仿佛被一堵无形的墙笼罩住了,如何强大的力量也无法将其穿透,如何精密的仪器也无法捕捉到其内部的一丝信息。 第二个礼拜一的清晨,稔寐终于打开了房门。她没有因饥饿而消瘦,也没有抑郁留下的伤痕。在门口睡着的未知脸上却满是阴云。两人互相看了一会,都没开口。终于,稔寐深深地鞠躬:“非常抱歉……让你们担忧了。” 未知也挠了挠头,不知如何开口:“允许我……进去坐坐吗?” “来吧。”稔寐耸耸肩,“里面的东西,你也不是没见过。” 房间里,除了床铺以外都是一片狼藉,随处可见聚在一起的白色方格,一堆一堆,有的浮在空中,有的紧贴墙壁,有的覆盖了一半显示器屏幕,有的薄薄一片,穿过了悬浮着的光源。 “唉……”稔寐长叹一声,“我一直把你当作一个最可靠的朋友,没想到,你只是在试探着我的真实面目。” “对不起。”未知道歉了,可他的眼神里没有一丝悔意,“但我的确成功了。稔寐,果然,你是不凡的。” 他又补充道,“我没有想利用你的一丝,我只是以我的智慧察觉到了你的秘密,帮助你成为真正的自己。” 稔寐想抱怨、想斥责,想拆穿未知真正的面目——他没有一丝好意——但她终是没说出口。她没有理会未知的伪装,而是向他坦白了情况:“未始校长说我由于一些意外失去了本来的记忆,我也是最近才想回忆起来我的能力。我来自另一个世界,那个世界高于异界,就好比异界高于人类世界。那个世界叫稔寐空间,不属于我,但我模糊地记得,好像有人这么称呼过它。那个世界凭借一些信号而存在,包括可以干涉电子设备的电信号、干涉人脑的生物信号等……真正的稔寐空间,并不是一个实体,而是虚拟的。当你被那些信号所干涉,接收到其中蕴含的信息,你就来到稔寐空间了。在其中,你能接收到图案、声音、气味、甚至触觉上的信息,并认为它们是真实的,虽然它们的确不存在……我可以通过干涉你周围的事物,或直接干涉你的大脑,让你进入其中。要试试吗?” 未知思考了一分钟,冷冷地说道:“这是一场博弈。我有机会认知到一个全新的世界,你也有机会将我玩弄于股掌之中。我再考虑考虑。你先来告诉我,你是如何干涉事物的?” 稔寐轻轻地笑了。荒唐,她想,眼前的人竟如此无情,理性得像个机器人。太荒唐了,稔寐自嘲道,立刻抹掉了那天在摩托车后座产生的特殊情绪。她在未知的眼里看到了满满的野心,看到了无限的求知欲——求知欲本是好的,但对于未知来说,所谓的“求知”已成为一种执念。 可如今稔寐的心结也只能与眼前的这个无情的人倾诉了。 她缓缓开口:“那天利用‘空间’的力量抵挡住你的攻击,是我的本能反应,算是肌肉记忆吧。这一周的时间里,我不吃不喝——我体内有一块能支撑机体30天的续航电池——尝试训练自己,彻底掌控那种力量,但我始终没有那天做得好。大概是因为没有生命威胁吧。未知,我不怨你,我明白,你做事都有把握,你那时早已知道我会用特殊的能力接下伽马射线……说回来,也可能是因为我遗忘得太久了——我也不知道久不久——但我忘得很彻底。我记得,应对伽马射线时,我集中精力、抱住双拳,那些白色方块——也就是稔寐空间的一部分——凭空诞生了。” “我打断一下。”未知抬起右手,“稔寐空间的一部分是白色方块,这一点我不能理解。但我知道空间是破碎的,所以稔寐空间可以以我所见的形式——及一片一片由白色小方块组成的二维平面——构成。而对于使用‘空间’的力量,你不明白的,大概就是为何需要集中精力、抱住双拳吧。抱住双拳是一个动作,就好比念出魔法口诀——我明白,你的力量不是‘魔法’这种不切实际的东西,但因为它的科技水平太高了,高到我们无法在短时间内理解,所以对我们来说就像‘魔法’一样。我们也无法在短时间内理解‘魔法’。你就姑且尝试将二者联系起来,稔寐,你看,你使用‘空间’的力量的方式,不正像使用魔法一样吗?‘抱拳’,是施法的外力,集中精力则是内力。施魔法也需要集中精力。你觉得呢?” 稔寐思考了一会:“或许吧。但我不希望以这种玄幻的方式理解它,它是我本该有的能力,我要学会掌控它。” “你需要多长时间集中精力?”未知问道。 “我试过,”稔寐答道,“三秒。然后一个白色小方块会在视野正中央出现,接着每毫秒增长一次,按照斐波那契数列增长。” “太棒了!”未知赞叹道,“稔寐,我就喜欢你这样的态度!我想知道的,你已经全替我了解了!既然‘集中精力’有一个特定的时常,那我想,它并非是单纯作为‘施法内力’这么简单了。你提到过稔寐空间的存在,而你现在又不处于空间之内。会不会那三秒是你与空间进行联系的时间呢?就好比你是一个终端,但稔寐空间才是运算中心,你需要与它进行联系,从而使用‘空间’的力量?” 稔寐思考了一会:“有道理。” 之后,两人又讨论了许久,稔寐终于敞开心扉,将稔寐空间彻底地介绍给未知了。未知也彻底进入了求知的状态,解除了防备,同意在稔寐的指导下体验进入稔寐空间。他具体的经历与稔寐所讲的内容,大致与那天稔寐在“监狱”(旧超人类驻人类世界总部)里所讲的一样。 “最后,”稔寐告诉未知,“我发现你被实施了部分的人体机械化。你脑内有微型计算机与能量储存槽。但在档案里,你是人类,一个没有接受过人体机械化的人类。所以说,你接受的不是官方的人体机械化,而是私下的交易。” 稔寐没察觉到未知眼里闪过的一丝警觉与敌意,继续说了下去:“是未始校长为你实施的?” 未知没理会她,而是反问道:“你来自稔寐空间,那个高于异界的无人知晓的世界,为何会以一个机械化人体的面目出现在这里,还和未始校长有密切联系?” 两人都沉默了一会,然后异口同声地惊叹道:“莫非未始校长有阴谋!?” 他们一起笑了。气氛突然松弛了起来,仿佛那天未知没有将枪口对准稔寐,仿佛稔寐也从未使用过‘空间’的力量。或许在某一刹那,他们的确成了敌人,他们的关系本来就不单纯,但总而言之,综合来讲,他们一直是朋友,挚友。 第四十三章 相伴一生的礼物 沉默了一会,未知先开口:“稔寐,你真不愧是我最信任的人,竟然不怀疑我。” 稔寐笑道:“你也没怀疑我。” 未知耸耸肩:“只要我让你无法集中精力,你就拿我没办法了。” 稔寐也耸了耸肩:“未知,你说,我要不要跟弑泪和未始校长讲我刚刚获得的能力呢?” “唉。”未知轻叹道,“算了吧。他们两个都属于异界,不像我们,形单影只,只是自顾自地奋斗着。他们属于异界,就要第一时间为异界着想,或许他们会选择舍弃你的利益而防止异界受到伤害。你这样一个‘高于异界’的存在,对他们来说,太危险了。” “嗯。”稔寐答道。 未知环顾卧室四周,突然调转话题:“我喜欢这里。没有监听器,一切秘密都可以道出。” “想说什么就直接说吧。”稔寐笑了。凭她和未知的关系,她已足够了解他。 “哈哈……”未知笑道,“稔寐,做了这么多年朋友,果然,你已能看穿我了啊。我就直说吧。我想回到人类世界,你要跟我一起走吗?” 稔寐呆住了,她的眼神慌乱起来:“这……太突然了吧?你为什么要带我呢?” “不是开玩笑。”未知认真地说道,“我想离开这里,回到我曾经的家园。我本来就是人类,来到这里,只是未始校长的一厢情愿。” 这是他的真心话,还是谎言?稔寐冷静地判断着。 未知继续说道:“其实,得知你来自另一个世界的那一瞬间,我突然明白,我们两个旅人从未属于过这个世界。我有我的人类世界,你有你的稔寐空间。异界不是我们的来处与归处,只是一个中转站。这里很好,我们生活得很幸福,很安定,我们也有大好的前程,但我们要一直保守着自己的秘密——我们的身份、我们的能力、我们的目的,我们也总会将个人利益置于这个世界的利益之上,因为这里不是我们的家园,我们终究是异类!” 他的情绪开始变得激动,这是他的真诚,还是包袱?稔寐继续冷静地思考着。 未知说道:“这不是冲动,也不是叛逆。这七天里,你在研究着你的能力,我也在计划着我们的逃离——当然前提是你得愿意。其实,稔寐,来到这个学校,融入到异界社会后,我们就仿佛流落到了汪洋之中,浪往哪冲,我们就被冲向哪里,没有绝对的自由,只能被人山人海挤来挤去,在夹缝中生存,被挤出一条被动的道路。你看,未始校长让你选政治,你就得学政治,他在无形中支配着你的道路。咱们只有逃离整个异界,整个中转站,回到我们该去的地方,才能收获真正圆满的一生!我想,我们彼此都该静一静。如果去到人类世界,我会有途径为你提供物质上的需求——当然你也完全能够自己获取——然后我要静下心来研究我要研究的内容。你也可以好好研究一下你要研究的内容——稔寐空间值得你好好探究一下……可能我的确有些突然,但我希望你酌情考虑一下,稔寐。你是这里唯一能与我同行的人。” 未知刚刚说完,天花板上通往天台的门就传来了一声巨响。接着,门被打开了,未始校长的头探了下来。 “未始校长!?”未知和稔寐异口同声地惊叹道。 未始掏出一把微型吸尘器,清理了一下脸部的灰尘,接着解释道:“我的假期的确很繁忙,但我不是完全没有时间。前一阵子未知跟我说了稔寐的情况,我想抽空来看看她,结果刚好遇到了你们的谈话。非常抱歉,打断了你们。但有关稔寐空间的事我早已知道,你们也不用跟我隐瞒了。我这次来,还想给稔寐一件礼物。” 说着,他将一个黑色包裹递了下来。包裹长长的,还很沉,稔寐差点没接住。 接着未始便顺着梯子下来了,长发和胡须乱作一团,很是狼狈,一点没有校长的样子。 “打开看看?”未始对稔寐示意道,“无论你多惊讶,都不要出声。” 未知目不转睛地注视着,稔寐将包裹一点点地打开了。包裹里是一把太刀。黑色的刀柄上镶着金边,镌刻着不知名的北国字句。稔寐拔刀出鞘,轻抚刀刃,却突然痛苦地收回了手指。 “掌控不好它的力量,你就会把自己灼烧到。”未始说道,“我也因此为你准备了烫伤药。” 一遍涂抹着烫伤药,稔寐的脑中自动跳出了一些信息,来自任蒹数据库的信息。那些信息告诉稔寐,这把刀叫绯炎太刀,是苏家族的祖传宝物。苏迪先辈从北国的火鸟仙人那里得到这把宝物,然后进军异界击败了墨昙的暴政,迎来了如今的新异界。 这把刀本该属于军事部部长苏弋琳,为何会来到未始手中? 稔寐轻轻地将刀插回刀鞘,双手抱拳,集中精力,利用刚回忆起来的“空间”的能力在未始的脑中进行搜索。未始是一台机械化人体,所以能够被稔寐干涉。 -【检索到信息:未始为异界中央学院校长,同时是异界军事部部长苏弋琳的法律配偶】 原来如此,稔寐暗自想到,未始才能得到本该属于苏弋琳的绯炎太刀。 -【检索到信息:继苏迪之后无人能够掌握绯炎太刀的全部力量,苏弋琳甚至只能使用第一层力量,所以绯炎太刀如今只是被收藏着】 原来如此,未始才能方便地得到它。可为何未始要冒着极大的风险将这把刀送给我呢?稔寐百思不得其解。 “这是苏迪先人的遗物……”未知轻声感叹道,声音里却浮起了一份不知名的愤怒。 “嘘——”未始郑重其事地说道,“千万不能被任何人发现,否则我们三个就要被抓起来,并被完全机械化,完全地受中央系统控制,失去自我意志了!只要你们保守好秘密,就没有问题,我已经用一个赝品代替了这把刀,苏弋琳将军不会发现。” 未知凝重地点头,思考了许久,试探性地问道:“可您为何要将这个曾击败墨昙的神器赠送给稔寐?” 未始不假思索地答道:“你们不是想逃走吗,用上这个,能更方便一些。此外,我认为稔寐那‘空间’的能力可能与北国有关,或许她能更好地掌控绯炎太刀的力量。” “可您方才才听到我们要逃走。”未知拆穿了未始的借口。 未始并未慌神:“这就是稔寐的个人问题了,与你无关。稔寐,倘若你能回忆起有关‘空间’的内容的话,不妨在努力回忆一下你的过往。今晚在咖啡馆见我。未知就不用来了。” 未始笑着阔步离开了,未知一直狠狠地盯着他,仿佛能像稔寐一样读出他脑子里的东西一样。未始踏出房门一步,未知便立即锁上门,质问稔寐:“你到底和未始校长是什么关系?稔寐,我希望你能信任我,如果我没推断错的话,我们才是同类。我希望相比未始校长,你能更信任我。你们一定在瞒着我,告诉我吧。” 稔寐一边摇头一边后退:“我不明白。你们两个的话我都听不明白。可能是我失忆了的缘故吧,我既不明白未始校长为何要将刀送给我,有不明白你为何将我当作同类……未知,但我信任你。” 未知一点点地逼近稔寐,给她施加压力,可他从稔寐的眼中看出来真诚,便向后退了一步。 稔寐低下了头,诚恳地许诺道:“未知,我信任你,我答应你,会将回忆起来的所有事情告诉你。” 但未知仍未放松警惕。他扶了扶眼镜,冷漠地点头:“很好,这正是我想要的。作为交换,如果你来到异界真的是因为什么目的,我会竭尽所能帮你达到目的。” 未知的态度突然变得如此“忠诚”,稔寐也难以置信,可她无力反驳,也不想在说出什么让未知怀疑的话,便转过头去,看窗外的风景。 “我知道你想休息一会。”未知也转过身去,“那我先离开了。随时联系我……如果你还想出去兜风,也跟我说。” 就在未知转身离开的一瞬间,稔寐迅速转身,双手抱拳,集中精力,尝试读取未知脑中的信息。 -【该机械化人体已设置防火墙,无法进行干涉】 奇怪,未知竟在如此之短的时间内成功设置防火墙防止稔寐对他使用“空间”的力量。超人类不可能有办法对“空间”的能力做出防御,更别提人类了。未知,远远比他的外表复杂。 未知走后,稔寐拿起了太刀,尝试以“空间”的能力对其干涉,但她无法做到。绯炎太刀虽然有实体,但任何一部分都无法被干涉。 -【检索到信息:太刀的使用方法】 稔寐开始一点点地练习使用这把武器。用无名指和小指紧握剑柄,拇指和食指轻轻捏住,中指不紧不松第搭在柄上。出鞘、侧挥、顺势收回,或是上举、下劈。使用过程中,稔寐通过刀柄感受到了一种无名的暖意,仿佛苏迪的英姿就在她的身后伫立着,飒爽的身躯与俏皮的双马尾泛着点点火光,守护在那里。稔寐微微向后倾,便一点点地与她融为一体,自己的身躯、手、刀刃也愈发滚烫,仿佛即将燃起熊熊火焰。但正当她与那个身影即将完全重合时,她再也忍受不了那样高的温度,条件反射地缩了回去,而她的身躯、手、刀刃上的温度也一并消失了。 再次缓缓接近那个身影,找到一个能够忍受的温度,一遍遍地挥刀……突然,稔寐瞄准了椅子,重重地向其挥刀,太刀竟插入了一半,留下了乌黑的灼烧痕迹。 双手抱拳、屏住呼吸、用“空间”的能力勉强修补后再次挥刀……就这样,稔寐练习了一个下午,与未知相约明日学习驾驶摩托车后,便出发前往校园内的咖啡馆。 第四十四章 使命 终于,终于,稔寐回忆起了空间的能力,我也终于有了希望,仿佛久旱的沙漠终于迎来了一场雨。 我朝思暮想的灼羽,终于又变得触手可及了。我幻想着她终于得以从稔寐空间中逃脱,柔嫩的脸庞上洋溢起幸福的微笑。我的泪,也不由自主地倾泻而出。 我对灼羽的爱,仿佛变得病态起来。分别三年,我已无法完全记起她的模样,往日一同度过的时光更是变得朦胧起来。这三年,我的脑海里,除了一片灰黑的忘川幻境,就是未始身边的异界中央学院,我无法描述我还有多爱灼羽,甚至就连这份浓浓的思慕之情也变淡了,渐渐地转化成了另一份强烈的执念——我要救回灼羽,向她赎罪。三年,长于我们共同生活的时间,我不知她是否还活着,不知她在稔寐空间过得如何,更不知她是否还记得我。不知她还是否爱着我,甚至不知我是否还爱着她……仿佛曾经的一个个瞬间,也只是年少懵懂的冲动,并非坚不可摧的深情。 可我必须赎罪,这是对她,也是对我的余生做一个答复。 稔寐要回到人类世界,便回去吧,随着经历的事物变多,我也渐渐明白,异界的格局是难以被稔寐一人冲破;苏弋琳也一直没有动静,仿佛一切又再次安定了下来。 让稔寐回去吧,如今我只希望凭借着一丝残存的希望,实现我的夙愿,抹杀我的执念——让稔寐为我找回灼羽吧! …… 终于,在咖啡馆昏暗的角落里静候许久,稔寐如约而至了。为避人耳目,她特意穿了最普通的制服,我也特意戴上一件电子头盔,以不被人认出。 “嘘……”我轻声示意稔寐不要喊我的名字。稔寐见状直接点头坐下,点头行礼后待我开口。 我便单刀直入了:“你离开异界之前,我只有一事相求。稔寐,你回忆起了‘空间’的能力,那你回忆起之前所经历的一切了吗?包括你如何诞生、如何来到异界……” 稔寐摇头道:“我只知道我诞生于稔寐空间,我的生日是11月12日,其余的并没有回忆起来。未知猜想可能因为记忆太多、太繁琐、太不重要了,以至于我一点都没回忆起来。” “那……”我凑近些,尝试性地问道:“那你记得忘川,记得灼羽吗?” 亲口道出灼羽的姓名时,我的五脏六腑不禁痛苦地抽搐了一下。 令我失望,也是意料之中,稔寐摇了摇头。 犹豫了许久,我决定先坦白:“其实,我并非本来的未始校长——很久之前,我的意志就占据了这具身体中原有的意志——这涉及到墨昙理论,是有人利用墨昙理论故意而为之。稔寐,你可以把这些告诉未知,他偷偷地了解过一定的墨昙理论,他应该能为你讲解。我,其实是前任异界科技部部长的儿子,忘川!你来到异界前,我们认识,我们共同经历过很多……也是我,让你摆脱了他人的控制,成为了一个独立的人格。” “等一等,”稔寐打断道,“您说这么多……我接受不了。” “可我也不会解释,”我连忙继续说道,“总而言之,就是,我不是未始校长,而是忘川,我们在你来到异界前就认识了!……可能你的确无法接受,但这是现实。我——” 稔寐再度打断:“非常抱歉,一时间我无法接受这些。可您突然告诉我所谓的’真相‘,目的何在?” 稔寐变了,与失忆前的变化很大。曾经,她的心思全在自己身上——去回忆自己的过往、锻炼自己的能力、思考自己的未来。而现在,她的心思全在别人身上——别人要干什么、有什么目的、她需要如何应对。面对我,这个一直以来在学院里帮扶她的人,她竟也直截了当地问起了我的目的。 我苦笑:“呵……目的,的确有,也不可能没有。我希望你能帮我在稔寐空间中找到一个人,她叫灼羽……” 灼羽娇小的身躯、细腻的肌肤、深红的眼眸、鹅绒般的白发又在我的眼前浮现起来…… “她已在那里迷失三年了……” 我仿佛看到她孤零零地待在稔寐空间里,被那个叫“任蒹”的人限制自由…… 眼前的画面渐渐模糊起来,伴随着心底强烈的酸楚。 “……您,怎么哭了?”稔寐关切的声音打断了我的思绪。 “没什么。”我轻轻地拭去眼泪,眼眶却又被新的泪水填充,“那个人,对我来说格外重要。” “我理解。”稔寐的声音突然变得感性,“分别多时,您一定很想念她吧。” “不止想念。”我尝试着平静下来“……其实,你也曾与她度过一段时光,只不过你忘记了。” “我会尽力去找她的。”稔寐许诺道,“我不会放过稔寐空间的一个角落,我会尽力帮你将她找回来的。我不知道她的模样,也不知道你们的往事,但我知道她是灼羽,就一定有办法把她找回来。我会尽力把她带回异界,让她回到你的身边。” 我被她深深地打动了:“稔寐,太感谢你了,我都不知道该如何答谢你。” “您不需要报答。”稔寐摇头,“您在异界中央学院帮了我那么多,我都没有机会报答您呢。说来惭愧,我和未知害怕您之所以那么重视我,是要在某些方面利用我呢。” 果然,稔寐这三年的变化,一定离不开未知的影响。未知虽然成熟懂事,很尊敬我,但总是心事重重,顾虑慎重,似乎过于理性了。听到未知顾虑我时,我的心“咯噔”了一下,但仔细一想,以他的性格,轻轻怀疑我一下,倒也情有可原。我便未再思考下去。 “您好,您的今日免费时间已使用完毕,请使用学院身份卡购买饮品进行延时。”桌旁的自动售卖机说道。 稔寐匆匆地掏了掏口袋,调皮地摇头:“啊哦,我忘记带学院身份卡了……” “没事。”我也站了起来,“你先回去吧。明天的这个时候,再来这里碰面。如果……如果,你能把灼羽带回异界的话,先不要把她带过来。具体成果如何,明天咱们细说,不要在通讯器上和我交流太多,我的通讯器被监视了。” “那我先走了。”稔寐点了点头,便离开了。 我又在校园里独自漫步了许久,难道说,明天我就要跟灼羽见面了?我不禁紧张起来,这一次,我根本不像以未始的面貌见她了,我真希望,我能在一瞬间摘掉头上灰白的长发,抹掉未始的模样,脱掉沉重的长袍,穿上当年我穿的风衣,变成忘川,变成那个已经在三年后成长许多的忘川,与灼羽久别重逢。 可我的心上又涌出了一丝突兀的不安,仿佛明日的重逢是那么不切实际,仿佛灼羽已永远离开,不再回来。我努力地在脑海中描摹出灼羽的模样,好将这份突兀的不安埋葬,可我却无法回忆起她的脸庞——我只记得她的美丽、她的可爱,脑海中的灼羽竟只剩一片模糊,而那模糊也很快便消散去了,留下永恒的虚无…… …… 回到宿舍后,稔寐迫不及待地动用了“空间”的能力,只身踏入稔寐空间……迎接她的,是一片虚无的白,与一个个标志着位置的坐标格。 稔寐屏息凝神: -输入范围,进行干涉 -输入范围:x=-1000~1000 y=-1000~1000 z=-1000~1000 这是稔寐第一次接触稔寐空间中的其他生物。 渐渐地,这片区域内本被隐藏的东西被稔寐干涉了,被她感知到了。 眼前,渐渐浮现起了一台台奇异的大型机器,隆隆作响,运输着不知名的东西。头顶没有天空,而是被机器填满了,前后左右,也都是无尽的机器。稔寐沿着狭窄的走廊一步步向前走去,有些地方,甚至重叠了好几个空间:机器、沙发、马路、滑梯,都重叠在了一起,却互不干扰,混乱而怪异。 稔寐又去到了另一处地方,那里是一个个房间,却不遵循力学定律,有的家具飘在空中,有的倒置,还有各种美食、玩具、游戏机,但能通过布置风格看出一个个房间分别属于不同的主人。稔寐向前走去,如穿越光线般穿过一堵堵墙壁,看过一个个家,路过这个一片狼藉的世界。 -停止干涉 稔寐被吓得立即停止了干涉,她从未设想过,稔寐空间之内会有如此繁多的事物,如此交错重叠的空间。 -输入范围,进行搜索 -输入范围:第一象限搜索内容:灼羽 稔寐开始尝试使用检索的方式进行寻找,依次检索了八个象限,却一无所获;她又检索了“超人类”,同样一无所获…… 检索耗时很长,已到了晚上,可稔寐不甘心,不甘心就这样空着手回去。 在一望无际的空白中,稔寐感知着周围的力量:虽然稔寐空间中的事物不被干涉时无法被感知到,它们却在不间断地弥散着力量。 倏尔间,稔寐捕捉到了一丝看似熟悉的力量。那是一股强大而温柔的力量,如同父亲的怀抱,在记忆的最深处环绕。稔寐沿着它的气息,一点点摸索着。 -捕捉到实体,进行干涉 眼前的一片白色中突然浮现出了一把大红色的镶金宝座,宝座上坐着一个衣着华贵的人,它有着一头蓝色长发,皮肤白皙,戴着一顶金色皇冠。由于离得太远,稔寐看不清它的脸,但她清楚地听到了它的声音:“灼羽,来给我捏捏肩……” 它的声音冷冰冰的,像机器人一样。在它发出命令后,一个白发小姑娘立马跑了过来,开始轻柔地为它服务。 灼羽!她就是灼羽,未始校长要找的人!稔寐冲动地向前奔去,却被一堵无形的墙挡住了。 【警告,您无法进入高机密设防区】 设防?稔寐尝试进行瞬间移动、穿越空间、不进行感知,可她始终无法跨越,无法靠近灼羽一步。 与此同时,宝座上的人,也注意到了这个天外来客。但比起进行驱逐,它好像更享受与灼羽共同度过的时光。它邪魅一笑,轻轻摆了摆手,稔寐便立即感觉有什么东西遮住了视野,眼前的一切消失不见,她也渐渐失去力量,晕了过去……再次醒来,她便回到了宿舍,时间也到了第二天中午。她努力回忆,可记忆的最后一刻仍是“进行了针对八个象限的检索,一无所获”,再往后所发生的,却怎么都想不起来了,仿佛被某个力量可以抹去了。稔寐只记得,自己没有捕捉到关于灼羽的任何信息。 …… “抱歉,我没有搜索到有关灼羽的任何消息。”稔寐诚恳地道歉。 “没关系。”希望顿时破灭,我很是失望,不过那一瞬间,我竟觉得这一切都是情理之中——灼羽会永远离我而去了,我没有任何赎罪的机会了。 “或许……”稔寐安慰我道,“或许灼羽还在,只是她改了名字,改了相貌。或许她还活着,有朝一日你们一定会相遇的。” 霎时间,我仿佛觉得稔寐眼前的我真的成了忘川,成了那个真正的我,而非背着职业包袱的成年人未始。 “谢谢你。”我说道。 “只是……”突然,稔寐掏出了她一直佩戴着的红宝石项链,“我有一个问题。我想问您,这是什么。我记得,自从我来到异界,它便陪伴着我。” 终于,稔寐注意到了这个红宝石项链。可我该如何跟她解释呢?告诉她,我要让她代替成为异界盟主继承人,让她从此开始走上另一条道路,坐实我“利用稔寐”的“罪名”?还是用另一个谎言进行弥补?没有办法,现在的失忆了的稔寐,已并非当年的稔寐,并非那个与忘川有过交情的稔寐。现在的她,不仅变得像未知一样心思颇重,还与我的关系不如从前。现在的她,定不会理解,也不会清远,去冒名顶替成为异界盟主继承人。 可一旦找到途径,稔寐一定会得知这条项链的含义——象征着盟主的权力。到那时,我又该如何与她解释? 冲动之下,我站了起来,贴近她耳边,郑重地说道:“其实,你就是异界盟主继承人,白限和苏台风的女儿!但你失忆了,你不记得曾经的一切了!这条项链,象征着至高无上的盟主权力,只要你去盟主府,给苏台风看这条项链,她就会认出你!但如今苏台风的亲妹妹苏弋琳,也就是异界军事部部长,有夺权的企图,就连我,未始,也只是她的一个工具!有朝一日,我,现在跟你说话的这个意志,会离开‘未始’这个躯体,‘未始’有可能会与你反目成仇!所以,稔寐,安全起见,你也可以立马和未知启程,回到人类世界,远离这里的纷争,远离有关你身份的秘密!” …… 在不可置信中,稔寐还是接受了我与她说的“真相” 我不知道,她会如何选择。 我也不知,我对她说了多少谎言。 第四十五章 逃离 校园之外,午后的街道上空无一人,就连日夜不断地穿梭于城市中的地铁如今也已停运。未知和稔寐驾驶着摩托平稳地前进,就仿佛两名沙漠中的旅者,在这荒无人烟的区域里,闲得那么突兀。 现在是假期,也是异界经济的停摆时刻——七月一整月,异界几乎所有第一、二产业的工作者都要享有一个小长假,虽然如今已被代理盟主苏台风暂时性地缩短至了半个月,大部分中心城区的超人类依旧遵循着往日的传统,前往异界大陆的边缘地区度假或是拜访亲人,直到假期结束才陆续回到中心城区恢复工作。各个部门虽有一定差别,却也大体相同。前往度假的超人类会被均匀地分配到各个度假区域,所以也不会有人潮拥挤的画面,每个人都过得舒适悠闲。仍坚守在岗位上的,除了服务人员、自愿留校的学生与研究者、就是政府工作者与被完全机械化的超人类了。盟主府的人正指挥着上千万台机器有条不紊地向各个度假区域分配物资,同时继续监管着中心城区的运作,并代替各部门部长暂时管理各部门。而被完全机械化的超人类已失去自我意志,只是如同机器人般地工作着,他们不会被负面情绪所干扰,也没有度假的需求,所以并不需要假期。他们多数是由罪犯或精神失常者被迫改造而成的,也有一些是普通超人类自愿被改造成的,改造成了一个个失去自我意志、只能麻木地经历着一切的看客,与只会无条件为异界工作的奴隶。实际上,平日里维持异界的主要力量都是被完全机械化的超人类们,他们就像一台台机器一样忠诚、能干。尽管各个领域的人才都因自己的创新能力而骄傲,但不得不承认,未被完全机械化的超人类工作效率甚至不如被完全机械化的超人类的十分之一。所以,为避免再次出现“墨昙时代”的悲剧,异界政府只好牺牲了发展速度,将被机械化的超人类数量控制在千分之一以内。 停摆期的作用不止是给予众多超人类一段长假,也是一年一度的演习时间——它告诉政府工作者,即使所有未被机械化的超人类停止为异界的建设而工作,整个异界也能在短期内稳定运转。 但是,尤其是在中心城区,停摆期期间的安保系统会更加严密——负责保安的机器的检查频率会更加频繁、标准更加严格。每过一个街区,稔寐和未知都要向安保机出示证件、验证身份,才能通过。 出示了无数次证件,终于,他们离中心城区的边缘只剩两个街区了。中心城区的边缘——一片长达五公里的荒凉区,均匀地分布着一台台量子传输机。在那里,只要出示未始校长给予他们的通行文件,他们就能永远地离开这里,离开异界,去往人类世界,过上新的生活了。 这两个街区,把守更是严密,没有了高楼大厦,取而代之的是一片片人造林——从北国移栽过来的价值连城的奇花异草。异界几乎没有树林,相比光合作用器,它们的效率太低,还会吸引蚊虫,影响本就因物种极度匮乏而十分脆弱的异界生态系统。在异界,情愿为了情趣不惜养这些麻烦的植物,还能拥有这么大一座院子的人,只有前任盟主白云了。白云为人极其善良宽容,十分热爱植物。盟主府最初只有一颗大海棠树和几朵蔷薇用以彰显富贵,白云却重金派人去北国淘到了一船美植,全都栽到了盟主府里。她老人家也爱打理,还在世的时候,苏台风管前院、樨洛管后院,还专门从北国市井偷偷找了几个人过来修剪花草,真是史无前例。白云不幸离世后,苏台风夫人继承了这个院子,樨洛不在了(她也不知樨洛的存在),她自己带着几台机器人开始机械化管理,同样打理得很好。她也热爱生灵,甚至把前后院的植物繁殖得更茂盛了,那院子深处的五层别墅,竟整个被遮挡起来。 稔寐从未亲眼见过,看这气派,也认出了是盟主的院子。她突然停下了摩托车,怅然地望着。 未知见状也停了下来:“怎么了?这里是盟主府,戒备森严。我们最好不要打扰里面的人。” “未知……”稔寐压低声音,“你可能不信,我也没完全相信——我其实跟盟主府有关系。” “你?”未知不可思议地打量稔寐。 “嗯。”稔寐直截了当地说道,“我其实,是异界盟主继承人。” “是谁让你这么说的?”未知突然死死地盯着稔寐的双眼。 “不是谁让我这么说的,我就是异界盟主继承人!”稔寐甩过头,不去看未知的眼睛。 未知扶住他的黑框眼镜:“不。不可能。那你为什么曾经对此只字不提?再说了,盟主家族历来没有一个黑头发的人,也跟稔寐空间没有关系!” “不会……”未知怀疑道,“有什么人要利用你吧?” 凭长相与能力,稔寐好像的确与盟主家族没什么关系。但相比眼前多疑的未知,稔寐更愿意相信昨日那么诚恳的未始。 稔寐开托道:“是我不幸接触了稔寐空间,才变成如今的样子。我身上有盟主继承人的证明,只要我能见到盟主府里的人,他们就会认出我,接纳我。” 未知犹豫了片刻:“或许你的确在说实话,虽然我无法相信。这有可能是你一直向我隐瞒着的秘密,或是你刚刚回忆起的真相。大概因为我们要走了,你才向我吐露吧。那如今你要怎么做呢?你要临时起意去找盟主?成为真正意义上的继承人,当上下一任盟主?” 稔寐沉默了,没有选择回答。 未知还是疑惑地摇了摇头:“稔寐,我真的看不出。我看不出你身上有任何的盟主家族气息。” 稔寐依旧默不作声。她将手伸入了衣服里,颤抖着掏出了项链上那颗昙花形状的红宝石。 未知也不禁哑然失笑,他的脸上震荡着惊愕的神情——仿佛他终于找寻到了埋藏了三千年的真相。 “稔寐,这真的是象征着盟主权力的项链。”未知惊讶得近乎失声,“我竟然没猜到你的这个秘密。当刚才的我无法预测一分钟内的未来时,我便感到了一丝不安——竟然有那么多的事,在我所知晓的范围之外,让我无法推测出哪怕未来的一丝可能。” 稔寐没有搭理他,一边缓缓收回项链,一边自言自语道:“我该去找盟主,还是坚持从前的计划——和你离开?” 未知立即冷静了下来,沉着地分析道:“去人类世界是我的选择,我能预感到异界将会风雨飘摇,我想回归平凡,去人类世界平凡地活着。你可以选择和我一起拥抱平凡,也可以去当盟主继承人,在未来当上盟主这个重要的职责,去统治异界,平定风雨……也意味着你要卷入异界政治……一切取决于你的意愿。我没有资格干涉你的未来,稔寐。” 政治!原来这就是未始校长强迫我选修政治的原因!稔寐大彻大悟。 量子传输机、盟主府。这两个事物仿佛都离得那么近,又都离得那么远。稔寐看向盟主府,仿佛听到了里面的欢声笑语,闻到了里面的花香。盟主府里的人尽管繁忙,一定每天享受着荣华富贵吧。他们拥有那么大的权力、那么大的名声,一定生活得很舒适吧。如果成为盟主继承人,排除那些无用的不说,一定能够让异界发展进步、有所作为吧……稔寐下意识地往盟主府的方向迈出一步,却无法迈出下一步。一股强烈的、莫名的不安感包围住了她,告诉她,她根本不属于那里。一瞬间,稔寐与盟主府之间仿佛凭空出现了一堵无形的墙,阻隔着她,让她无法过去。 犹豫着,徘徊着。决绝地忘了一眼后,稔寐坚决地上车,向量子传输机驶去。让整个盟主府沦为一片朦胧,让这个一点击破的幻梦破碎……仿佛那是稔寐空间的景象,而非属于异界的建筑,属于稔寐的“现实之物”…… 直至用“空间”的力量控制住量子传输机的看守者、传输到旧超人类驻人类世界总部、因老旧传输机的事故导致稔寐再度失忆、将昏迷的稔寐送进医院、偷偷拿走那象征着盟主权力的红宝石项链……未知一言未发。 第四十六章 改朝 稔寐走后,暴风雨却突然来了。 那是“停摆期”末尾的一个黑漆漆的夜,我正在中央异界学院里歇息,突然,两台大型机器人破门而入,一台控制住了我,另一台堵住了我的退路。一针麻药被注射进我的静脉,没过多久,我就昏睡过去了。 醒来后,我发现自己被关在了苏弋琳的审讯室中,却不见一个看守者的身影。 那是我后来才知道的。 在停摆期其间,趁我们一家人去度假的时候,苏弋琳便早已布置好了一个局,切断了异界军事部与外界的通信。 趁着那个晚上,苏弋琳带着整个军事部的力量,向盟主府进军。她勾结了异界科技部,监控卫星立即失效,“和平工程”号机器人组也全部停止运作,中心城区的核心防御系统基本全部失效。苏弋琳的军队浩浩汤汤,鱼贯而入,如一条火龙划破了午夜的寂静。 好巧不巧,白限的盟主护卫队当晚刚好在中心城区与异界军事部之间的荒地上演习。整装待发的盟主护卫队迎面遇上了苏弋琳的大军,卫生部和法律部的护卫队也刚好前来支援,仿佛这不是苏弋琳的突袭,而是整个异界的一场大战。 双方势均力敌,科技部与文化部则保持中立态度,不予支援(这是各个部门应有的权力)。参战两方一致同意暂时停战,并允许苏弋琳带两名军官前去议和。 这不像是一场战斗,更像是一场戏剧。 更荒唐的,还在后面。 第二日,双方便各自撤兵了,盟主府却迟迟没有音讯传出。 “异界盟主白限被苏弋琳刺杀,苏弋琳被抓捕后处死。”这是新闻上的消息。 苏弋琳就这样轻易地死了?为什么是苏台风即位? 整个异界默哀了一个星期,又批判了苏弋琳一个星期后,就是新的即位仪式了。 盟主府对外宣称的消息是,盟主继承人的状况不适宜担任盟主的职务,苏台风只好暂时成为异界代理盟主。 而异界军事部部长的继承人,竟然是我——未始。 第四十七章 阴谋 那是一张我从未见过的协议书。上面明确表示异界军事部的政治集团一致同意“若苏弋琳非自然死亡,则将异界军事部部长的职位继承给苏弋琳的丈夫,未始” 我不明白,不明白这一切为何会突然发生——仿佛早有预谋的“战争”、盟主的死、苏弋琳的死……一切的一切,都是那么突然。我死死地盯着协议书,期望着能从中得知一些真相。突然,纸上的一切变作了模糊一团,仿佛它不是着实存在的物体,而是飘渺的水中月、镜中花,风一吹就破了。 我开始觉得恍惚。周围的一切开始变得朦胧起来,整座审讯室仿佛成了一座梦境。 我仿佛听到了滴水声:嘀嗒、嘀嗒、嘀嗒…… 渐渐地,水滴声变成了叮咚奏响涓涓细流:叮咚、叮咚、叮咚…… 哗——哗——……水声越来越大,如沙漏崩落般,汹涌的江水席卷而至。突然,伴随着一声震耳欲聋的巨响,一个大浪向我袭来……我晕了过去,汹涌的潮水,承载着无数的记忆,向我冲刷而来…… 不,这不是我的记忆,是苏弋琳的记忆,飞速冲刷着。 一边拼命挣扎,我一边捕捉到了一段记忆:苏弋琳和苏台风在一个房间里,谋划着什么。 “是你派人灭掉了盟主继承人?”台风小声问道。 “没错。”弋琳回答得毫不拖泥带水。 “漂亮。妹妹,你的人,干事就是麻利。”台风的声音温润而大气。 “你也赶紧在协议上签字吧。”弋琳的声音尖锐而果断。 “未始计划……我看过了。我支持你们的改朝行动,但我反对墨昙理论。”台风说得有些犹豫。 弋琳斩钉截铁地说道:“姐,我想我已经将利弊摆在你的眼前了。墨昙理论的全面实施,明显利大于弊。” 台风不安地环顾四周道:“你不明白。身为异界盟主夫人,我的心里装的都是超人类,我希望给他们自由。” “你真是不会动脑子。”弋琳嘲笑般地摇头。 “……这大概就是我们唯一的不同之处吧。”台风说。 没有理会苏台风毫无实际意义的说辞,苏弋琳掏出了另一份文件:“时间紧迫,关于墨昙理论,我会跟你慢慢解释。现在,重要的是我们的下一步行动。” 台风一改先前的犹豫,坚定地点头道:“现在,可以说我已经有异界盟主的全部权力了,我可以在力所能及的方面帮助到你。” “我不需要你帮助我,我需要我们一起。”弋琳伸出了一只手。 台风并没与她握手:“你不是有尊铭帮你吗?” “他?”苏弋琳的表情变得阴郁,声音却未地沉下去,“……他早就背叛了我。他还跟别人有了个孩子。现在,我,根本不在他的眼里。” “那你之前的计划全部泡汤了?”台风关照地问道。 “尊铭的计划泡汤了,但我的计划不会。”弋琳坚定地答道,“我太强了,他无法完全摆脱我……呵,就他,仍想继续利用着我,还要与我找一个事件,联合向盟主府进军……真是没有一点军事头脑,还要引发战争。既要去送死,又要成为千古罪人。我真怀疑,他去北国迷上了一个妖怪,偷走了他的理智。” 台风轻笑道:“嗯,战争,是一定不能引发的。那你怎么看,我的好妹妹?” 弋琳直白地说道:“找一个导火线是个好想法,正巧了,我以墨昙理论搭建的历史机告诉我有一对人类兄妹中的妹妹会对整个异界造成不小的威胁。虽然历史机预测极不准确,但我可以假借押送兄妹的机会将武装力量靠近盟主府。” “嗯?”台风警觉地皱眉。 “然后我想刺杀。”弋琳凶狠地说道,“刺杀盟主白限……最好能再把前任盟主白云老太太一并干掉。这样,就每人会向我们问罪了,你也成为了一段时间的异界盟主。我们可以联合起来,更好地统治异界,然后好好地培养一名盟主继承人,振兴异界、振兴超人类……” …… 这段记忆被冲刷而去,我难以再捕捉到了。取而代之,包围住我的,是另一段记忆。 …… 依旧是之前的那个房间里。 弋琳颓唐地趴在桌子上,左手抱着一瓶烈酒,右手扶着酒杯,杯中盛着鲜红色的鸡尾酒,散发着刺鼻的气味。她的头发乱成一团,脸颊红扑扑的,眼半睁着,一脸醉意。苏台风关照地坐在对面,捧着一块毛巾和一杯冰镇柠檬水,还拿着一针药剂,准备随时为她醒酒。 “完了……”弋琳醉醺醺地说道,“一切都完了……” 一颗泪珠从眼角滚落:“我就知道他会死……他不爱我、他眼里没有我、他不听我的……我没能救他——甚至没成功刺杀白限!光干掉了一个老不死的前盟主!是我无能啊,我太无能了,我根本没有能力完成我的大计划……可就算我能完成,他也看不到了……尊铭,不,我应该叫你墨尊,我的尊铭早就逝去了……” 弋琳将杯中酒一饮而尽,再次倒满,含糊地说道:“我亲爱的尊铭,下一次再见……就是隔着墓碑了。生死——相隔了……苏台风,你说啊,我这究竟是爱,还是一种执念呢?是真情,还是执着?……” 台风慈母般地微笑道:“你至少还有人可爱,我在此世间所能牵挂的,也仅有我妹妹和我的子民了。或许我曾对白限动过心,但当我发现他不过是个木头般没有思想的存在时,我心中的情意,也就此断绝了。” 弋琳猛一拍桌子,靠着椅背倒了下去:“这么多年,这么多年了……墨尊还是没能回到从前的尊铭……从前的他,年少轻狂,胸怀大志,一心为了异界……” “而如今。”台风平静地说道,“他也该死。他禁受不住权力的诱惑,竟然想以个人之力统治异界,搞个人英雄主义……我们盟主府的人,也不能不顾异界安慰,放任他继续妄想啊。” 弋琳胡乱地摆了摆手,碰倒了酒杯,杯中的酒洒了一桌子,但两个女人都没有理会。弋琳有些大舌头了:“不怪你,他这种人就该陨落……怪我,怪我爱错了人啊……怪你——” 一丝残存的理智突然抑制住了苏弋琳心中的冲动,她的眼神闪烁了一下,立刻将差点暴露的话语咽了下去:“怪我。但他还在我心里啊,即使已经成为了一种执念……我也应为他醉一夜,失去一夜的理智……但明天的我,就会如他死前的我一般伟大……” 台风凝视着她,没有言语。 “尊铭,以后,就是墓地上见了……”弋琳突然趴在桌子上睡去了,不顾橘发沾染上黏糊糊的烈酒。台风没有呼唤,弋琳也没有回应,她仿佛的确睡去了,又好像是找一个借口避免在接下来的聊天中暴露心中的秘密…… …… 这段记忆结束后,随之而来的,是下一段记忆。 …… 依旧是那个房间,苏弋琳清醒了过来。桌上不再是洒了一片的烈酒,而是一份文件。 “白云死了,白限无能,现在盟主府的一把手就是姐姐你了。”弋琳故作恭敬地笑道。 台风嗤笑道:“说正事。你要制造一场假的战争?” “不错。”弋琳点头,“但是不能有任何人员伤亡。我们两方要在平手的同时停战,然后我去盟主府议和,你要允许我带着武装力量过去。我们接近白限,我来干掉他,你虚假地抵抗一下即可。” “嗯。”台风满意地点头,“可以趁着‘停摆期’,城市里民众少了,然后我把防守机器人停机,将此罪名诬陷到机械部即可。我们再约定一个日子,我假借军事演练的名义,在盟主府附近的荒芜区与你们遭遇就行了。我可以很轻松地清理掉有关我的线索,甚至修改白限的死因,说成病死……毕竟他们家是始于双胞胎兄妹,有些遗传病很正常。可你要怎么脱身?” “哼。”弋琳笑了,“我早有打算。我名义上的丈夫,未始,也是我这边的人。你们盟主府只用负责传播我的死讯,让未始接替军事部部长的职务,我隐退了,即可……我相信你的能力,我们一旦推翻了昏庸的白限,异界就将迎来光明,我也就没有任何需要烦心的事了。或许我会去北国,或许继续待在异界……我说不好,但我会在暗地里帮助你们的。” 台风的脸上闪过了一丝怀疑:“弋琳,你不怕,真正刺杀白限的那一刻你的心中也会涌起对权力的渴望,就像尊铭一样,然后做出无法挽回的行为?” “那我就也该死了。”弋琳决绝地说道,“我不怕死。倘若我真的变成那个样子,请毫不留情地杀死我,让我下地狱吧。你不用顾虑我,我现在对权力毫无欲望,等到我有了欲望的时候,你也能轻易地解决掉我了。” 台风微笑着伸出了一只手:“你真的不渴望?哈……到了那天,你可要成为英雄了,没有发动真正的战争,没有造成任何表面上的流血牺牲,就终结了白限昏庸的统治……可我亲爱的妹妹啊,你要知道,想要成为英雄,战胜恶魔,你也必将成为恶魔。没有哪个英雄不是肩负着罪孽的,何况,世人不会以你为英雄,在苏弋琳死讯传出的一刻,你在他们心里就是完完全全的恶魔了……” “我无悔。”弋琳坚定地说道,“你也无悔,对吗?” …… 画面一转,我看到了最后一段记忆——苏弋琳死前的那段记忆。 …… 会议室里,坐着盟主白限、盟主夫人苏台风、盟主护卫队的领袖、卫生部护卫队的领袖、法律部护卫队的领袖、异界军事部部长苏弋琳、四位弋琳麾下的军官。 苏弋琳翘着二郎腿,双臂环抱在胸前,威厉地说道:“我已经与卫生部和法律部停战了,我相信二位军官也清晰地理解了异界的法律,你们两个部门拥有各自不同的立场,与盟主府并无直接关系。我是来与盟主府议和的,与你们无关,请你们先离开,可以不撤兵,以防我与盟主交流得不顺畅,战争随时打响。” 两个护卫队的领袖彼此相视,没有说话,起身离开了会议室。 “我们的两个人离开了,苏弋琳部长也应让您的两位军官离开。”苏台风命令道。 “好。”苏弋琳与两名军官交换眼神,示意他们离开。 会议室的门关上的一瞬间,苏弋琳猛地冲向盟主白限,拔出腰间的匕首,深深地刺入了他的胸腔。同时,苏台风与盟主护卫队的领袖也各掏出了一把枪,仿佛约好的那样,各击毙了一名军事部的军官。随后,护卫队领袖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控制住了苏弋琳,苏台风则协助苏弋琳控制住了那位领袖。 “弋琳,你来杀了他吧,我们需要灭口。秘密潜逃的通道我一会会告诉你。”台风双手叉腰。 苏弋琳迟疑了一下,果断地将手中的匕首刺入了护卫队领袖的心脏。 同时,苏台风毫不留情地将子弹发射到了苏弋琳身上。弋琳,凭她精明的作战本领,下意识地闪开,却已来不及,背部中了两枪,动弹不得。 “你……”弋琳愤恨地说道。 “唉。”台风叹气,“潜逃的通道就是——死亡。” 死亡前,弋琳的脸上却浮起了邪恶的微笑。 苏台风不知道,她还有一个备用躯体,而那个人,正是未始。 【记忆传输完毕,备用躯体正式启动】 一道白光忽闪而过,我完完全全地失去了意志,仿佛被深海吞没,被潮汐冲刷……我那陈腐的“尸体”,被潮汐冲刷到了沙滩上,阳光烤干了记忆的海水,不属于我的,记忆的海水…… 再一次醒来时,我变回到了忘川的体内,也永远驻足在了忘川——本来的我——那里。 弋琳的计划成功了。我也永远回不到未始那边了。我将真正地,永远地,成为忘川了。 第四十八章 蝴蝶 自从未来被交到了苏弋琳手中,她就被囚禁在了生命仓里,并在不久后发射到了一个小型空间站里,相对异界静止。 在狭小的生命仓内,未来难以移动,只是在和外界进行着物质交换,一点点成长着,越来越成熟,却由于长期与世隔绝的缘故,对人情世故一无所知。她的记忆也少之又少,唯一印象深刻的,是一个瘦小的橙色卷发的女人,也就是苏弋琳,说过的一句话——“为了保护全体超人类,你必须承受与世隔绝的痛苦。” 在被囚禁到生命仓之前,未来一直被关在苏弋琳的审讯室内。她当时还是一个女童,不知道这一切意味着什么,只知道不断地抹着眼角涌出的泪水。她厌恶、害怕、甚至仇恨着这种封闭的环境,黑暗的情绪不断地在这小小的躯体内积压,渐渐地,未来觉得自己仿佛能创造出什么东西,就像人类眼中的神能创造出整个世界一样。未来创造着,觉得自己成了造物主般的存在,直到某一个瞬间,她突然感到一阵晕眩。晕倒之前,她听到的,是剧烈的爆炸声、建筑的倒塌声、与超人类的尖叫声。 再次醒来,就是在这空间站里了。那个橙色卷发的女人平静地站在她面前,神色威厉,红唇微启,紫色的眼里充满了危险的气息。观察了未来一阵后,她开口了:“你叫未来,是吧?我是异界军事部部长苏弋琳,很高兴认识你。你不需要记住我,因为我们很快就要永别了。很遗憾地告诉你,你身体内有极不稳定的能力,会引发爆炸,为整个异界带来危害。我们无法消灭你,只好将你放置在遥远的太空中,抑制你的力量,知道你渐渐老去,自然死亡。未来,全体超人类感谢你的合作,你是我们的英雄。同时,你要记住,为了整个异界,你必须承受一辈子的封闭生活。为了保护全体超人类,你必须承受与世隔绝的痛苦——还有什么要问我的吗?” 未来被眼前的女人震慑住了,她还是一个孩童啊,就要被迫聆听这些复杂的东西!她呆滞地摇了摇头,眼前的女人便进入了另一个舱室。随着舱门关闭,舱室脱离,那个女人就离开了。只留下了未来一个人,在这里度过一生。 未来感觉她的身体被那个女人安装了什么硬件上去,做不了任何的动作,只剩下了视觉与听觉。她试图像之前一样创造些什么,而那种创造性的力量好像是被什么东西给刻意制裁住了一样,想使用一点都举步维艰。未来挣扎了,放弃了,认命了。她好像明白了自己所谓的对于“全体超人类”的“罪孽”。倘若世上有一台能够预言出所有人的命运的机器,并且完全可靠,那人们就不平等了,因为人们怎能放任一个恐怖分子长大然后对这个世界造成威胁?他们一定会提前执裁掉未来一定会成为恐怖分子的那个人的,虽然这种说法就像是一个人杀了另一个人的理由是“他将来会杀掉我”一样荒谬,但是人们终究还是这么做了。明白这一切的未来无奈了,在这里她想死都死不了,她觉得她仿佛获得了永生,唯一需要做的只是看着时间一点点流逝。苍茫的宇宙中什么都没有,看得出来那些人为未来挑了一个好地方——离得最近的行星也无法用肉眼看到,周围只有难以捕捉的星尘。未来感觉自己就好像平躺在泳池表面,凭借浮力使自己浮起来后就闭上了眼睛,四周只剩下了泳池水的流淌声。终于,她熬过了14年。 过了那整整14年后,有一个女人来了。那个女人就是樨洛,身材高挑的粉发女人。未来清晰地记得她的美妙的脸庞——那是一种只有亲眼见证能够体会到的美。凝视她的那一刹,整个宇宙都为之一撼。那个脸庞,勾起了未来那错过花期的少女心,令她竟然有那么一丝心潮澎湃。可当她看向樨洛那同样迷人的眼睛时,却发现了一丝异样:樨洛的眼神中,充满了那个倾国倾城的面貌不该有的忧愁。 樨洛开口了。她的声音如缠绵的云烟在未来的耳畔萦绕着:“……你想要自由吗?” “……”或许是处于惊异,或许是已经对自己的人生失去信心,未来并没有发声。 樨洛再次发问。她的言语中饱含深情:“你想要再次见到你的亲人们吗?” “……”未来听到这句话,想到了未知,那个可是自己阔别了整整十四年的亲哥哥、自己同年的全部啊!虽然仍保持着沉默,但她犹豫了。 樨洛向前迈了一步,声音更加轻柔,如蜻蜓点水般叩击着未来的心灵:“蝴蝶,不要害怕,我只是想尽可能的帮助别人。” “他们说过,为了全体超人类,对不起,我要拒绝你。”未来知道她为什么称自己为蝴蝶,因为现在的自己太脆弱了,脆弱得甚至美丽了起来。未来以冰冷的声音紧握住手中的底牌——所谓“全体超人类”的名义,克制着自己的欲望,拒绝了樨洛美妙的语言。其实,未来根本不希望樨洛再多说一个字,生怕眼前这个倾城倾国的女人会让自己做出无法挽回的抉择——未来实在太想离开这个荒无人烟的封闭空间了。 樨洛仿佛察觉到了未来的动摇,毫不犹豫地进攻对方的薄弱点:“没事,就算你自由了,我也能够帮助你,帮助你保护全体超人类。而我有能力让你自由,唯一的代价就是……你要欣赏我的美貌。” “……”狭小的空间站内,出现了长时间的沉默。 未来没有理会眼前的女人,开始打量起她的相貌来。不知道为什么,樨洛的周围开始出现了一层迷雾,她的脸庞开始变得朦胧,令另渴望想去揭开迷雾,一览美貌。她看着这片迷雾,越看越觉得不爽,越看越觉得难受,仿佛那是整个世界唯一的不完美之处。突然,在某一时刻,那片迷雾竟然自己消失了,而未来也惊奇地发现自己可以移动了——那个封印了自己14年的硬件被解开了,曾经的那股创造力再度回来了!未来抬头,看到樨洛甜蜜地对她说道:“那姑且算你同意了~如今哪,你的这具躯体已经能够被我占有了。未来小姐~不要害怕,你这只比我还要可怜的蝴蝶,我这就把你带回哥哥身边。” 未来隐隐感到了一丝不安,但是樨洛的语言仿佛有种催眠性,就像一支轻灵的摇篮曲一样,能够抚慰每一颗受伤的心灵。她渐渐觉得疲惫、困乏,一点点沉睡了。 樨洛正要抱着未来的躯体离开,另一架小型宇宙飞船却突然靠近了这个无人问津了十四年的空间站。随着小型宇宙飞船停靠成功,连接门被一点点打开,一个橘色卷发的女人走了进来。 她正是苏弋琳,准确地说,是苏弋琳的全息投影。这证明着,虽然苏弋琳的躯体至今未出现在人们的视野内,但她一定还在活着。而她也的确在活着。被苏台风解决掉后,苏弋琳利用墨昙理论将自己的意志传输到了她的备用躯体“未始”中,借助未始这一躯体继续活下去。或许她会再通过一些手段将未始的相貌修改成苏弋琳的相貌,如通过激素改变性别、再进行整容,不过由于未始的身形相比苏弋琳过于庞大,骨骼上需要有一些复杂的修改,如今全新的“苏弋琳”还未“出炉”,她也仍要以全息投影的方式露面一段时间——当然,名义上已经死亡了的她还需隐藏着,所以也不需要经常露面,除非是与她的合作伙伴会晤。 察觉到这位不请自来的闯入者,樨洛毫不犹豫地向她展示了自己的美貌——利用北国海妖的能力迷惑这位来客、束缚住她的灵魂,让她失去意志,成为一个更方便对付的行尸走肉。 “没用的,海妖女士,这只是我的全息投影。”苏弋琳果然是有备而来,“我这边接受的图像也经过了处理,您对我造成不了任何伤害。我们这边已经掌握了有关您的情报,北国海妖,拥有蛊惑人心的倾城容貌,上上任盟主白云的家仆,上任盟主白限的情妇,也是rpi董事长白先生的夫人,儿子白沁泠是人类世界的大明星。而现任盟主,也就是白限的夫人苏台风,对此一无所知。海妖女士,你有资格知晓我的名字——无论你是否已经知晓——我是前任异界军事部部长苏弋琳,名义上已经死了,但我还活着。我是来检查这个空间站里的小姑娘未来的安危的,顺便带她去另一个地方,可没想到你擅自替她松了绑,解除了她身上的硬件限制,甚至……还蛊惑了她的心。” 樨洛听闻了苏弋琳的大名,慌张地戴上了面具,紧抱着沉睡的未来,随时准备逃离。 苏弋琳郁闷地叹了一口气:“放松,海妖女士。我不想对你怎么样,毕竟你手里的这个小姑娘可是一颗定时炸弹,如果她完全掌握了她那不知从那里得来的可怕力量,整个异界都将被她毁灭。” 樨洛不由自主地笑了。她之所以想要蛊惑未来、操纵她,就是图她那传闻中“能毁灭整个异界”的能力。而如今,传闻得到了验证。 一阵沉默后,苏弋琳对樨洛伸出了一只手:“海妖女士,不如从今天启,我们成为合作伙伴吧。虽然我们的目的不同,但我知道,你记恨苏台风,记恨她夺走了你的心上人。 樨洛没有说话,但她的面颊颤动了一下——这个细小的变化告诉苏弋琳,她读出了樨洛的心。 “我允许海妖女士带走未来,但也请你控制好未来的力量,不能让她对超人类造成威胁……此外,如果你需要我动用我的力量协助你复仇,我们可以结盟,不过,还需要更多的条件。如果你愿意,就另找时间来我的府上交流吧……“ 一张卡片被发射到了樨洛脚下。苏弋琳转身说道:“这是通行证。” 樨洛没有发生,但她欣喜地点了好几下头。就算那面具遮盖住了她的面庞,但她的欣喜之情,已弥漫在了空气之中。 “谢谢!…”她的声音激动地颤抖着,“苏弋琳将军慢走……樨洛,先告辞了,再见!——感谢您赐予我的机会!” …… 关闭了全息投影后,坐在家中的【未始】——还未完全改变成苏弋琳的相貌的未始——从沙发上站了起来。 “弑月?”他用半男不女的声音命令道,并暗自咒骂:“该死的东西……我这个样子,真是没脸见人了。” “是的,父亲!”苏弋琳忠诚的女儿弑月从房间出来,对他行了一个军礼。弑泪则悄悄打开了房门向外观望。 “弑泪也过来吧。”【未始】说道,“就在不久前,封印未来的地方被北国海妖偷袭了,我表面上拱手让人,实则我们还是应该把她夺回来。这就有些棘手了。” 弑月恭敬地鞠了一躬:“父亲,有一个好消息我还没有带给您。时隔三年,我的部队终于在人类世界找到了未知的下落。” “不……”【未始】谨慎答道,“未知是次要的。未来那能凭空制造,准确来讲是以体内某一奇妙的人工安装的装置制造反物质的能力已在我们超人类力所能及的范围之外了,你们也曾目睹过。恐怕,这一次,你们两个要亲自去人类世界执行任务。” 弑月坚定地点头:“没问题!那我和弑泪就准备出发了!” “保重。”【未始】嘱咐道,“一会我会给你们一个文件,照做即可。随时联系我。学校的课业,尤其是弑泪的,就等回来再说了。无需过于保守,目前苏台风那边不会注意到我们的行踪。” …… 醒来之后,未来便回到了她人类世界的家中,那几乎快从记忆中消失的家,还洋溢着温暖的味道。就像小时候一样,哥哥叫她起床、给她做早饭……仿佛这十四年来她和未知从未离开,一直在这里日复一日地过着平淡的小生活。 热水壶咕噜噜地冒着热气,未知为妹妹拉开了窗帘,麦香味的阳光照进了房间。书架上摆满了书籍,还有一个相框,照片上是未来的周岁照,被朝阳镶上了一层金边。 未知并未惊讶于未来的到来,仿佛她昨天也还在这里,以同样的方式醒来。他平静地说道:“今天是你高中毕业考后的第二天,好好休息一下吧。” 未来有些迷糊,待未知离开房间后,她从床头柜上拿起了自己的黑框眼镜与发圈。对着镜子,戴上眼镜,绑起一个栗色马尾。接着,她打开了衣柜——里面全是她和未知最爱的白衬衫。她随便挑了一件白衬衫和黑短裤,对着镜子系上所有的扣子……仿佛这些动作都是日复一日、习以为常的习惯,仿佛她真的没有经历过十四年的封闭生活…… 书桌上,是未知准备好的早餐。蒜蓉面包、煎鸡蛋和牛奶。未来机械性地将它们一口口吃掉,去厨房洗碗,又回到了书桌前。 看一会书吧,未来想着,随手翻开了书桌右侧堆叠起来的法学课本。她报了家附近最好的大学的法学院,以她的成绩,肯定能被录取。 ……这是我的人生吗?一页页地翻看、机械性地做下笔记,未来犹豫了。仿佛那十四年真的未发生过,她只是睡去了,做了一个让大脑迷惑的梦境…… 抑或是,她的人生早已被编排好,就算离去了十四年,回来后依旧在原先的轨道上行驶…… 但那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她回来了,回到了她最爱的地方,和她最爱的人一起生活。 就这样,未来和未知生活了两个月。转眼又到了八月,未知离开异界三年了。 而因传输机故障导致失忆的稔寐,也终于醒了过来。可惜,她忘记了曾经的一切,也失去了象征着盟主权力的红宝石项链。 我那本就破碎的希望再一次破碎了,我在稔寐身上留下的的夙愿——夺回灼羽与平定异界的风波,全部终结了。而那时的我,也未曾想到,这个看似平凡而脆弱的小姑娘,未来,竟能成为人类世界传闻中亚马孙雨林中的那只蝴蝶,偶尔扇动几下翅膀,便引起了一场龙卷风。 第四十九章 幸福 7月23日,12时01分59秒。 夏日炎炎,蔚蓝如洗的天空中不见一丝云彩,公寓楼顶的露台上只有稔寐孑然站立,周围是一片死寂。没有小区内小狗的交谈,没有相邻广场上小孩子的呼喊,没有风划过树叶的“刷刷”声,没有太阳打到玻璃上的刺眼的反光,没有百米外轮胎摩擦地的声音,没有千米高空飞机发动机转动的声音,没有地球另一面的唏嘘…… “呼……”稔寐望着仿佛触手可及的蓝天,又低头看了看模糊成一团的灰色与绿色交错着的土地,感到了一种如大梦初醒般的眩晕。一切对她来说是那么陌生又熟悉,她依稀记得自己好像去过西边不远处的那座院子,院子如一座废弃的工厂,杂草丛生,她和另外两人在那里生活过一段时间……一段令人难忘的时间……然后她便远去了,去向了很遥远的地方,就再也没有回来过。 ……远去了,去了哪里? 稔寐揉揉眼,却无论如何都想不起来了。就连刚刚那段模糊得没有头尾的记忆都抛弃她而离去了。她忘了曾经经历过的一切,也不记得自己从何而来,关于稔寐空间的一切、“空间”的能力,也全部忘却了。唯一铭记于心的,只有自己的名字,稔寐。唯一紧握着的,只有右手手中绯炎太刀的刀柄与左手手中的空无一物。 眯起眼睛,稔寐突然回忆起来了——她所在的,应该是未知的公寓,而她和未知都来自异界,他们曾是同学,却最终逃离了那里。未知智慧聪颖,尤其是在计算机工程方面,简直是天赋异凛。弑泪也是他们曾经的好友,他也是未知的死党……但其他的信息,完全消散而去了。稔寐不记得他们如何成为朋友、共同度过了怎样的日子、又因何而逃离……但一个想法,如一缕阳光直射稔寐的心田——告诉她,那些日子,都是美好的、难忘的。怀抱着如山谷般空旷的记忆,稔寐竟有些怀念从前,她一无所知的从前。 我在这里待了多久? 我不知道,我什么都不知道。 稔寐自问自答着。 我仿佛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梦里空无一物,但我仍一直沉睡着、沉睡着……睡到现在。 稔寐暗暗自语。 过去的两个月里,未知大致研究明白了稔寐身上的机械结构,如她体内拥有着能够将普通电流中的电能转化为机体所需的各种能量,并控制到刚好能够维持机体运作的范围,从而维持她的生命。未知便借用此机制用电能维持着稔寐的生命。 他也曾想过以某些方式唤醒稔寐,却都失败了,只好一天天地,让她如一具尸体般躺在阁楼里,期盼着她能醒来……或许他并不期盼着那一天的到来。 于是,那天正午,稔寐终于醒来了。本能地拔掉了维生系统,本能地换上新衣服、拿起太刀,走到了露台上…… 在露台边缘,向下看去,便是未来房间的阳台了。稔寐又想起来了一些事情——未知跟她讲过,他有一个妹妹叫做未来……而其他的一切,都被稔寐遗忘了。就像稔寐遗忘了几乎其他的一切一样。 阳台门被推开了,走到阳台上的,是一名身着粉色t恤与牛仔短裤的女孩,她梳着两个粉色的马尾,还有些自来卷。她的耳朵,也并非人类的耳朵,竟与妖兽有几分相似。 稔寐本能地感到了一丝不安,她将身子俯下去,更仔细地注视着那个少女…… 意外之下,她不慎跌落,幸好坠落中她本能地抓住了墙壁上用以在紧急情况上下露台的梯子,慢慢滑了下来,安稳地落到了未来的阳台上。 身边那个粉头发的“未来”看着身边的不速之客,挤出了一丝微笑,狂妄地说道:“你,就是稔寐吧?我听未知提起过你,你还是个超人类!你猜猜我是谁?嘻嘻嘻……不告诉你~正好,我刚刚控制了这个女孩的身体,就让我拿你当靶子,试一试这个小姑娘传说中的威力吧!” 话音未落,传来了利刃出鞘的锐音,稔寐的太刀架在了“未来”的颈上。 “未来”立即慌了神:“哎呀,竟然出手这么快,让我根本没有聚精会神的机会尝试使用这个小姑娘的力量呢……嘻嘻,反正你也不知道我是谁,那在下先告辞了,改日再见!” 稔寐凝视着自己的右手,没想到它竟能如此灵活地使用绯炎太刀。失去了记忆,她的内心变得安静了许多,远离了往事的纷扰,她的意志也更坚定了,就仿佛传说中内心大彻大悟、达到了某种境界,获得了某种奇妙的力量,挥刀也更快了。 “未来”的眼睛缓缓闭上了,沉睡在了稔寐的怀里。稔寐用不拿着太刀的左手接住了她,右手单手收回了刀。 大约过了十秒,未来醒了,她的头发也变回了栗色,和未知一模一样的栗色。她离开了稔寐的怀抱,拾起了刚刚因不明原因掉落的黑框眼镜(和未知的黑框眼镜一模一样),睡意朦胧地问道:“你是……” “稔寐。”稔寐简单地答道。 “哦……”未来戴上眼镜,低下头用很小的声音说道,“稔寐姐姐,我认识你,未知跟我介绍过你……你终于醒了。刚刚发生了什么……我不知道,我就是感觉我的身体被控制了,完全脱离了掌控……我好害怕。未知方才吃完午饭后出门,留下了我一个人在公寓里,就发生了这件事……” 稔寐扶着未来离开阳台,两人在沙发上坐下。稔寐温柔地安慰道:“没事的,你会没事的。你看,你现在不是好好的吗?未知不在时,我在,也能保护好你。我失忆了,但我还记得未知是我的好朋友,而你是他的妹妹,我应该保护好你。” “谢谢。”未来的声音冷冰冰的,没有感情,她也一直是一张扑克脸,毫无表情:“对了,未知刚刚告诉我他有预感你会醒来——你应该也知道,他有在短时间内比较精准地预测未来的能力——他让我留住你,让你继续在公寓里待着。他也告诉我,他预感有一个叫苏苡萱的女生也要过来,哥哥让我把她也留住。” 稔寐每太听明白。为何要留住他?苏苡萱又是谁?她顺手拿了一只未来的发圈,把头发绑了起来(除了耳前的两缕鬓发)。未来也照着镜子把双马尾拆掉,改成了单马尾。 事实上,稔寐从来没见过未来,她也不记得她见过未来。但眼前的女孩,竟有一种亲人的感觉——或许是稔寐太久没有体会过亲情了——未来对她来说,竟像个亲妹妹一样。 梳好头发后,未来继续说道:“对了,我可不可以有一个小小的请求?” “你说吧。” 未来再次低下了头:“我害怕我会再次失去控制……稔寐姐姐,你可不可以,在未知不在的时候,保护我?我知道你也是超人类,哥哥告诉我超人类都比人类厉害,所以我相信稔寐姐姐能保护好我。” 稔寐轻轻地环抱住了未来的肩,就像安抚自己的亲妹妹一样说道:“好的、好的……未知不在的时候,我会把你当妹妹照顾。” 未来虽然身为人类,却对超人类以及一些超乎人类世界常理的现象都习以为常了,毕竟哥哥未知经常带回家里一些奇怪的东西,他本身也有着特殊的“能力”。并且,实际上,未来并未完全相信人类所总结出的规律——或许是因为神奇的人生经历,或许是因为本能,她相信任何旁人当作笑话的东西。只要是哥哥亲口说出的,她都信。 “一言为定?”未来还摆着一张扑克脸,却显得尤为可爱。 “一言为定。”稔寐答道。 关于这个世界,关于将来她所要面对的一切,关于种种的种种,这一次,稔寐并没有多想,她甚至没去展望。现在的她,没有目标,也没有目的,也没有宽容与贪婪结合而成的“雄心壮志”。现在的她,只需要在这里平淡地生活着,就像未知这两个月内做的一样,照顾着未来。 或许,这两个月,未知并非如此。或许,他还在从事着什么不明活动,为了他的“目的”。 人类世界某大学心理系 067实验室: 隔壁传来了一声声惨叫,或者说,播放着一份录音。墙的另一头,有一个身着白大衣、瘦小灵巧的橘发少女。她有着淡黄色的肌肤、紫色的眼睛,她的脸上总是洋溢着自信的笑容。她就是苏苡萱。在这个实验中,苏苡萱在扮演着一位不断给隔壁的“学生”施加电击的残酷且冷漠的实验员,带领着一个个扮演“老师”的志愿者进行着大学的暑期实验。在最终的展示会上,苏苡萱的研究若是被教授们看重,就可以直接保研了。天才少女苏苡萱有着人类排名前7%的智商,所以当同龄人人还在苦苦准备高考时,她就已在资本区最好的大学(也就是录取了未来的那所大学,位于未知家旁边)中进行实验了。 那个实验的大体规则是这样的:扮演“老师”的人出题,若隔壁房间扮演“学生”的“人”未答对则给予施加“电击”,而扮演“老师”的志愿者可以随时停止对“学生”的“残害”。 已经是第500个人了……苏苡萱感到了一丝绝望,因为高达64%的人都选择了坚持完成“残害学生”的任务。虽然这些“学生”实际上并非由任何人扮演,而只是录音机中播放出的惨叫声,这个实验本身并不会给任何人带来物理上的伤害,但难道如今社会上的人都如此淡漠无情了吗,还是都有被害倾向啊……走出实验室时,她才发觉,一顿饭都没吃,就转眼到中午了。 突然,手机响了,是她的室友兼名义上最好的朋友——朱莉。 “喂,是苏苡萱吗?”朱莉习惯性地问道。她总要确认一下接电话者的姓名,虽然这样做几乎毫无意义。 “当然,有什么事要你打电话找我芽?”苏苡萱抚摸着自己的橘色短发,问道。她想,是不是自己有什么东西落在宿舍里忘拿了? “晚上逛街去吗?”朱莉在电话对面做了个鬼脸,虽然苏苡萱看不到。 “你那年龄不小的男朋友又给你钱了?”苏苡萱问道。原来是这点事,她用左肩夹住了手机,继续填写着试验记录。 朱莉笑了笑,音色立刻变得甜腻起来:“是呀,这不先想着为我最好的朋友买个衣服吗?” 苏苡萱十分厌恶那甜腻腻的音调,每次听到朱莉用这个声音说话,她都会不由自主地想想朱莉对那个三十多岁的“男朋友”(虽然苏苡萱没见过他)撒娇的场景。朱莉本来个挺努力的人,对父母来说也是个独立的孩子,一直勤工俭学,从不要钱。但她偏偏选择了在如此芳龄给一个三十多岁的男人当“女朋友”,或许她真的动了心,可她也的的确确因此得到了不少金钱,还“自豪”地花费着、炫耀着。苏苡萱则比曾经的朱莉还要独立、还要努力,她并不喜欢现在的依靠他人的朱莉,她也不喜欢现在的虚伪而势力的朱莉——用她那甜腻腻的声音与八成是伪造出来的感情,去获得本不该属于她的金钱。越想这些,苏苡萱越反感朱莉、越不想与她一同逛街,于是苏苡萱婉言谢绝了。 沉默了一会,朱莉又问道:“那打网球去吗?” 抚摸着饥肠辘辘的小腹,苏苡萱想赶快结束掉这段对话,于是她随便找了个借口,以自己最可爱的腔调说道:“我今天下午有事,就不能陪朱莉姐姐啦~啥事都别找我了,改天再约吧。” “那请你喝杯奶茶,就一杯!人家想见见你么。”朱莉央求道。 “好吧,喝完了可别再求我陪你做这做那咯。”苏苡萱边说边脱下白外套,露出外套之下的白色露肩上衣与高腰牛仔裤奔向食堂。她在脱衣服的空当计算了一下时间,为了准时陪朱莉喝奶茶,午饭就只能在学校食堂解决了。 “1点半不见不散,别给我放鸽子哟~”朱莉挂掉电话前再次用那甜腻腻的腔调喊了一句。幸好这是在电话里,而不是在大庭广众之下,苏苡萱暗自庆幸着。 橘发少女三口两口就吃完了一份盒饭(她要了最小份的),连忙赶向学校旁边的奶茶店——已经一点二十五了。不久后朱莉也到了。 “怎么样,没放鸽子吧?”苏苡萱甩了甩橘色齐肩短发,笑道。比起品味那几口盒饭,还是与好友的约定更重要一些,毕竟,现在自己至少还有这些人陪在身边…… 陪着朱莉喝完奶茶又婆婆妈妈地聊了二十分钟后,苏苡萱拎着手提包走了出去,她想去看一下未来,已经有好几个星期去看她了,上一次去还是为了拜访回到人类世界的未知。她跟未来是很好的朋友,跟未来的哥哥未知则是青梅竹马——虽然未知在她刚上幼儿园的时候就去了异界。苏苡萱和未来一样,同样相信着异界与超人类的存在,甚至比未来还要坚定——苏苡萱对异界甚至充满了好奇。她喜欢跟未知交流,喜欢跟他一起玩乐。她也喜欢未来。在她眼里,略有些死板的未来比她那些圆滑处事的同学们有意思多了。 大学离未知家很近,出了门便是那所小区的两栋大楼,她便以百米冲刺的速度跑了过去。 “砰——”苏苡萱与一个人撞到了,她没回头就开玩笑地自言自语道:“难不成是刚偷完钱跑出来的,这么快。” “苏苡萱?”那个人叫住了她。 苏苡萱回头,刚刚和自己相撞的竟然就是未知!一个月不见,他又晒黑了一些,俊朗的脸庞上依旧流露着他那一贯的成熟气息,黑框眼镜下的灰色眼眸也是那么的深邃。苏苡萱微摆了一下头,微笑着调侃道:“走路能撞人的也就是你了。对了,我要去趟你们家,找未来玩。” “好啊,”未知惊喜地答道,“正巧刚刚未来告诉我稔寐醒来了,我们晚上一起吃个饭庆祝一下?我知道,你们家也就你一个人,太冷清了,你不爱在那边待着。我可以把书房收拾出来,要不你今晚就过来住吧,怎么样?” “好!”苏苡萱蹦起来跟未知击了个掌,就头也不回地跑走了。 晚上,四人在未知家里吃了一顿火锅。饭后活动无非就是桌游、卡拉ok、电子游戏,未来觉得无趣便主动承包了餐后清理工作,稔寐也不太能融入,但为了凑人数,也只好陪着未知和苏苡萱玩。虽然她跟苏苡萱从未谋面,可她却立即被苏苡萱的阳光与活泼征服了,尽管一直输(中途苏苡萱为了安抚稔寐故意让了她几轮),稔寐却越玩越开心。打电子游戏时,看着服务器排名第一的苏苡萱(稔寐没有料到这个橘发少女游戏竟然打得这么好!)以各种方式击败未知,她也开怀大笑起来。 残留的火锅蒸汽与清凉的空调微风依次吹过,他们的欢笑声宣告着又一个不眠夜的到来。直到望着凌晨的星,慢慢感到困倦,稔寐的嘴角还残留着一抹浅笑。睡眼朦胧中,她觉得,这大概就是幸福吧。 第五十章 反击 第二日午后,靠在暖洋洋的沙发上,稔寐做了一个梦。 梦的开始,是一段被她遗忘的记忆——参观人体机械化中心。异界的学生,只要未被完全机械化,无论在哪个部门生活,在哪个学校读书,都会在读到中级学院时在学校的带领下参观人体机械化中心,包括稔寐,也包括未知。 那是一座宏伟的建筑,像一座大水坝,有几十米是下沉的。它是异界最牢固的建筑之一,从墨昙时代到如今,都从未改造、修理过。建筑的外墙很厚实,整体是一座圆台的形状,外墙没有任何装饰,窗户很少,只有几个小窗户安装在了必要的位置,以便了解窗户之外的状况。事实上,在中心内工作的,基本都是完全被被机械化的人体,或是机器人、计算机等机器,他们负责集中整理数据、传达命令、或是对一些对象实施机械化。不像其他超人类——那些超人类归根结底还是以生物的方式运作着——那些机器了解外部世界的方式就是通过一些直观的数据:时间数据、位置数据、指令,那是一些早已从周围嘈杂的环境识别出来的关键信息,让他们去看窗外的风景,基本没有意义,它们还需要通过识别窗外的明暗程度、楼房地貌、建筑外部的人,来获取他们需要的诸如时间、位置等必要信息。 每个房间的内部空间也不是很大——除了各种计算设备、储存箱、温度调节器,剩下的空间只有机器移动的安全距离了,许多参观也无法步入其中,只能靠摄像头了解到房间内的情况。机器,哪怕是完全被机械化的超人类,都不需要额外的空间。氧气不是必需品、自由感对它们来说也是一无是处。让它们保持最高效率的工作,才是这个建筑的目的。 整个中心分为几个部门:人体机械化的实施、机械化人体的管理与监视、信息库的管理、对人类世界的监视、对人类世界的干涉、针对未来的研究项目(由于该部门主要服务于当年墨昙的各种计划,现已已基本被取消)。人体机械化中心的设置还是保留了墨昙时代的传统——除了在完全的人体机械化全部实施成功后便被墨昙去除了的指令:“以尽快的速度全面实施人体机械化”。不得不说,这座建筑是墨昙的智慧的体现,实质今日它对整个异界的运作还有着重要的影响——不再负面的影响。通过它,超人类有序地管理着人体机械化的适度实施与管理,并时刻监视并干涉着人类世界——继续控制着人类世界的科技发展与整治情况。异界军事部中的特定人员、每个部门的相关组织、甚至是优秀的学生,都有可能被派遣到人类世界进行有目的性的干涉。 虽然,时至今日仍没有一个超人类成功破解墨昙曾经设下的密码,获得对控制整座建筑的代码的修改权限,但介于机械化中心已无负面影响且还有很大的利用价值,而再造一座拥有类似功能的机构对于现在的超人类来说十分困难(由于墨昙的长期独裁,这座建筑是靠他一人心血完成,唯一的记录也隐藏在密码之后),经过了投票与商议,它便没有被摧毁,而是继续投入使用。 听完了一段段的介绍,看完了一个个项目,终于,稔寐他们来到了最后一个房间——“猩红计划”。这是一个从墨昙时代便开始了的计划。 在该计划中,超人类开发了一种特殊的激素,名为“猩红激素”,并在每个超人类体内安装了适量分泌该激素的设备。这其实是一种混合激素,能够使机体保持轻度兴奋的状态、力量更大、反应速度更快、柔韧性更强、代谢速度轻幅度加快,且几乎没有副作用。所有的超人类,只要到了合适的年龄,就开始适量使用该激素。或许在异界,它的效果不明显,但来到人类世界后,与人类进行对比,就能明显察觉到使用了该激素的机体比人类更为优秀,就像人类世界的苏苡萱因为她超群的智商而早早地上了大学一样。 突然,房间内的灯光熄灭了,只剩计算机排风扇的“嗡嗡”声,就连周围的学生也没有了动静,仿佛这里只剩下了稔寐一个人,孤独地在黑暗中踽踽独行。 “轰隆——”刹那间,整个建筑塌陷了,不知是和方的力量,竟将这坚硬的建筑碾为碎片。在无尽的黑暗中,稔寐和塌陷的地板一起下落着,下落着…… 正当稔寐即将因无边的恐惧而无助地尖叫时,一只不够有力但十分坚定的手抓住了她,稔寐停止了坠落。 那是一只男性的手,尺寸在男性中较小,并不粗糙,但骨骼明显。那是一只左手——手的主人是左利手——抓住了稔寐的左手,触碰到了稔寐左手上金属的部分,失忆后的稔寐还未发现的,书写着“re:me初号机终端接入口维生系统接入口”的金属掌心。触碰到的一瞬间,手的主人——那个救了稔寐的男性——颤抖了一下。 稔寐向上看去,尝试去看他的脸庞,可如今是正午时分,整座大楼坍塌后,外面的天却是一片黑暗,没有任何的光。而除了大楼的碎片,还有什么东西,在坠落着……仿佛连天空也坍塌了一般。 “稔寐,抓住我,快点,爬上来!”他朝稔寐喊道。 稔寐拼尽了全力,往上拽着,想试图用右手也抓住他的右手,可那个人却把右手握成了拳,伸出右臂,环住稔寐的后颈,将她抱了上来。 “谢谢。”稔寐不忘道谢。可他是谁,为何会突然过来救她?这一切都是如何发生的,仿佛整个世界崩坏了一样? ……稔寐觉得头好晕,仿佛会随时晕倒一般,她扶着救命恩人的肩,艰难地呼吸着。 “稔寐,快走吧……马上就……苏台风…………背叛你……离开……朋友……未知……离开……我……” “……” 无尽的黑暗中,稔寐看不清他的脸,也听不清他的话。她只觉得很晕、很晕……稔寐一点点倒了下去。 “稔寐!别睡!”那个人接住了稔寐倒下的躯体,将她喊了起来,“离开这里,才能活下来!” 可一切已无济于事,稔寐一点点睡去了…… …… !!! —— “吃抱枕的怪物,放开我的抱枕!”午后的房间里传来了苏苡萱的嗔怪声,稔寐惊异地坐了起来。原来刚刚惊险的一切,只是一场噩梦。稔寐感觉自己记得,好像真的有过这么一件事,她好像的确去参观过那个建筑,只不过,地板的塌陷、包括救了她的男性,应该都是梦境拟造出来的,并非真实事件。回忆着梦境,她想去仔细地勾勒出每一个场景,但是无能为力,就连梦中的天空,也化成了白花花的一片。唯一留下来的,是一种莫名的不安,仿佛梦中的事会在现实中发生一样。但忧虑毫无根据的事情没有意义,稔寐很快便将其抛掷脑后了。 “呃……对不起!”稔寐放下了怀中那个印着苏苡萱大头照的抱枕。可柔软的抱枕上已流下了一滩黏糊糊的口水。 “没事啦,吃抱枕的怪物!”苏苡萱耸了耸肩,有悄悄自言自语道:“嘿嘿,新外号达成~” 苏苡萱穿着轻便的亮红色运动服与牛仔裙裤,一副运动员的模样,站在客厅中央。她撅起的双唇立刻化为了月牙状的微笑,说道:“我不怪你,稔寐,反正那个抱枕是我送给未来的。我看,未来——我给她也新起了一个外号‘睡觉怪物’——是要睡到吃晚饭的时候啦,未知走了,我一个人太无聊,陪我出去逛逛如何?”稔寐看向最左边未来的房间,里面传来了均匀的呼吸声,看样子未来真的要睡到晚饭了。她听完苏苡萱的话点了点头,随之拿着钥匙和苏苡萱走出了大门。 未知家的公寓在一座院子的西北角。与其说是院子,还不如说是荒园,因为那座园子像一座废弃的工厂,院中低矮的房子传说是某些特殊人士用来做什么实验的,后来做实验的人不见了,这些房子也就空了,再也没有人光顾过,照料过。院子周围的高楼大厦恰好巧妙地挡住了每一个时间每一个地点可能照射进来的光,院子里长年累月都是黑暗的。所以,想要走出院子,必须要经过一段黑暗的小径。但即使走的人多了,黑暗的路径上也仍然没有路灯,每个人都是打着手电筒闷头走过去的。 下了楼梯,出了大门,苏苡萱便带着稔寐走进了一条深幽的小径,那是一条布满了裂纹的柏油马路。路两旁的树疯狂地生长着,像是一头头挣脱了牢笼的野兽。院子与外面的隔墙上爬满了开花的野生植物,张牙舞爪着,仿佛要占据整个院子。向右看去,斑驳不堪的水泥墙砌成的小房子上面布满了灰尘,有的窗户上的玻璃碎了,有的窗户只剩下了一个黑色的大洞,但里面被谁用深灰色的布挡住了,看不清里面有什么,或者说,曾经发生过什么。 在这破败的地方,稔寐竟然捕捉到了一丝家乡的味道,仿佛自己曾属于过这里。可看着如今的断壁残垣,看着时光无情冲刷时留下的痕迹,她不禁心头一酸,流了几滴泪珠。她不记得了,的确不记得了,但朦胧中的归属感比清晰的记忆更能捕捉住她的心,她仿佛能想象这座院子曾经是多么的温暖美好(虽然曾经它也不是如此),她仿佛能看到那座小房子飘起袅袅炊烟…… 真是荒唐,稔寐想着,这种地方竟让我产生了如此强烈的情感。 她不知这情感来自那里,缘为何事,因为何人,可它是那么的强烈,让稔寐为之怅然。 一旁的苏苡萱见状轻柔地挽住稔寐,关切地问道:“你怎么了?……不要怕,还有我呢。咱么唱歌吧,很快,就能走出这里,离开这里了。”她仿佛变了一个人,不再是昨晚的“电子游戏女王”,抑或是今天下午的“外号小坏蛋”了,她表现出了很关心稔寐的样子。 稔寐没有回应。她想捉摸这情感的源头,可她无论如何都捉摸不到——好像情感的确没有明确的源头。她就这样呆滞地走着,走着,直到走出这座院子,周围的一切化作一团云烟,然后是普通的城市,普通的街道,普通的人…… 稔寐甚至没听见苏苡萱提议要吃沙冰,直到她俏皮地嘟囔了一句“嗯,知道了,是你肚子疼,不好意思说,那咱们来电热的”才连连摆手,苏苡萱也歪着头笑了:“下次要听我说话哦!” 刚在冷饮店坐下,稔寐就突然问道:“你现在在哪上班?” 苏苡萱情不自禁地笑了,给稔寐塞了一大口沙冰后笑道:“你看我不像学生吗?开学大四,同龄人刚高考完哦!我这点零钱,有的是兼职挣的,有的是帮忙做实验挣的。上了大学,就这么要求自己呗,毕竟长大了就要自己养活自己。欸~稔寐也和未知一样是超人类啊,异界那边怎么样?” 稔寐无奈地笑了,她也是在失忆后刚刚醒来啊。她刚想开口,一个人突然在苏苡萱旁边坐下,打断了她们的对话。 “呦,没想到在这里能够遇到苏苡萱小姐!暑假快乐~”那是一个穿着时髦的大学生,戴着粉色爱心形状的墨镜,一头金色卷发。看见苏苡萱对她摆出一副“我不认识你”的样子后自我介绍道:“嘻嘻,刚做了头发,认不出来啦?我不是你的室友叶池吗?认出来了吧,就是朱莉的上铺,嘿嘿。怎么样,能允许我坐下来聊一会吗?“ 苏苡萱想了想,那个人的面貌与行为举止的确都很像叶池。虽然苏苡萱感觉有点奇怪——叶池好像突然变高了,她染的金发也像天生的一样——但并没有让她离开。 她先给苏苡萱推荐了几家美发,接着竟然问起了有关未知的事情:“对了,最近你有没有见到那个传说中的未知?” 苏苡萱愈发感到怪异,为什么叶池会突然在意未知?苏苡萱曾经跟她的室友们提起过未知,但也只是一两次。她的室友也从未见过他。或许叶池在其他地方接触过未知吧,苏苡萱一边为她开脱着,一边如实答道:“这不,放假了嘛,我,和对面的这位,昨天晚上就去他们家玩了。” “那未知的那个妹妹,有和你们一起吗?”叶驰紧追不舍地问道。 “在一起,不能丢下她的啦。”苏苡萱轻松地回答,“她简直是个睡觉怪物,还在房间里打盹呢,就没和我们出来。” 叶池抿了一口沙冰,打量了一下稔寐,又问道:“你是苏苡萱的朋友吗?我是叶池,不知道苏苡萱是否跟你提到过我。你叫什么?哪个大学,哪个专业的?” 叶池是人类,稔寐不能告诉她关于异界的事情——虽然就算稔寐想告诉她,也没什么可说的。于是她就随便编造了一点:“我叫稔寐,是苏苡萱之前的同学,不过她跳级了。我刚高考完,被另一所大学录取了。”稔寐不大清楚人类世界的教育制度是怎么样的(她也忘了超人类的教育制度),便模糊地回答。 “哪个大学?说不定有我认识的人哦。”叶池尝试跟稔寐套近乎。 “人家将来不再资本区呆着了,要去教会区哦!”苏苡萱帮忙打圆场。 突然,戏剧性地,叶池接到了一个电话,她立刻道了一声“抱歉”就慌张地跑出去了,然后再也没有回来。 接到电话后的“叶池”笑着走了出去,到了一个确认安全的角落后接通了电话,电话的另一侧传来了弑泪的声音。 “姐,怎么样,跟踪了那么久,有什么进展吗?”弑泪问道。 “哼,明知故问。”弑月把刚刚买到的劣质墨镜一把摘掉后笑道,“苏苡萱和稔寐太傻了,我已经确认现在未来就在未知家中,并且一个人在家中。刚刚我一个电话把未知骗到了城市的另一头,以他的身体条件得至少半个小时才能赶回来。弟弟,你姐姐我有多厉害,你应该知道。” 电话另一头的弑泪心虚地问道:“那,我直接去隔壁把未来抓回来?用上你的电击棒把她电晕过去?姐,会不会未知早已知道我们在隔壁,故意伪装成了上当的样子,诱导我们过去,以便一网打尽?” “哼,不要想那么多。”弑月嫌弃地责怪道,“要是都按你想的来,我们可啥都办不成了。赶紧去吧,我把一切都安排好了,就差你行动了,呵,别给我掉链子。” “还是姐姐厉害。”弑泪迎合道,可想到马上就要去亲自行动,他的双手还是不由自主地颤抖了。 弑月高傲地说道:“那就别闲聊了,赶紧去抓人吧,十分钟后我去检查你的任务。如果未来不听话可以给她吸一点麻药。”说完,她就把电话挂掉了。 正当稔寐和苏苡萱悠闲地走回家时,未知从慌忙地跑了过来。他边喘着粗气边上气不接下气地说道:“你们两个、去哪里了……以后、不要乱跑——” “怎么了?”稔寐和苏苡萱很不解,心头浮起了不祥的预感。 “未来。——未来,不见了!”未知喊道,低下了头,双臂扶着膝盖勉强支撑起了身子。 “啊——”稔寐先是不由得一惊,接着想起一天前发生的事,平静地说道:“昨天我就看见未来突然变了个样子,行为不受意识控制,会不会——” “多重人格?”苏苡萱接下了稔寐的话说道。 “不不不,”未知连忙打断,“我知道,我什么都知道。未来受到另一个人的控制应该是超人类或北国人干的,不可能是她自己的问题,她虽然有点死板但是精神上正常的很——别给我带偏话题,我是想说,带走未来的,是早已潜伏在我们隔壁的一对金发姐弟,他们是超人类,其中那个叫弑泪的弟弟还是我曾经的铁哥们!唉,之前我不小心被一个电话骗出了家门,我出去得太急,忘嘱咐你们保护好未来了……” “完了,”稔寐后悔地叹息道,“肯定就是刚才那个伪装成苏苡萱室友叶池的人,我们一开始就觉得她奇怪,可最终还是向她暴露了未来正独自在家……对不起了,我的错。” 稔寐又责怪自己道:“我也曾向未来许诺过会在你不在的时候保护好她……可我刚才偏偏忘了,一时疏忽,酿成了大祸……” “不是你的错。”未知安慰道,“现在后悔已经来不及了,我们赶紧回去,去他们的公寓,把未来夺回来,还来得及!” 突然,未知的脸又沉了下来:“不好,我有一种不祥的感觉……” 第五十一章 e计划 未知的脸沉了下来:“我有一种不祥的感觉......未来,好像要被他们用量子传输机传送走了。” 苏苡萱安慰道:“我们还是先回去看一看吧,先把我们能做的做了再说。” ...... 果然,未知家空无一人,而他的隔壁,也就是弑月和弑泪租下的房子,同样空无一人。 未知绝望地摇头道:“果然。我明明预料到了事情会如此发生,却无法改变,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们夺走未来......” “不要自责。”苏苡萱拍了拍未知,为他打气。 “不。”未知悲观地叹息道,“每次都是这样。你不明白。你不明白,我有能力预测到短时间内发生的事情是什么感觉。” “但如果你继续叹息下去时间只会一点点流逝呀。”苏苡萱劝诫道。 未知并不乐意听一个比自己年龄小的女孩子劝诫,但苏苡萱说的的确在理。他站了起来,不再摆出一副愁眉苦脸的样子,而是打开通讯器依次拨打了两个联系人。然后他向其他二人宣布道:“我让我的机器人心晨过来协助我,你们也可以一起,帮我夺回未来,希望我们合作愉快。我感知到了,他们和未来通过一台一次性的量子传输机传送到了位于北极圈附近的一座大型岛屿上。由于我和稔寐私自逃离异界中央学院,有罪行在案,苡萱是人类,我们都无法使用传输机,只好乘飞机过去。目前在人类游学且会开飞机的中央学院学生中,正巧有一个跟我关系不错的人,他叫‘姜汁冰淇淋’。” 苏苡萱突然笑了起来:“找不到人没有关系,起码编一个正常点的名字来应付我们吧,哈哈......哪里有人叫冰淇淋啊!” “没工夫开玩笑。”未知严肃地打断了她,“他的确叫姜汁冰淇淋,如果稔寐没失忆,应该也认识他。但是......没想到,他竟也失忆了。他在某一日清晨醒来便突然失忆了,比稔寐失忆得还彻底,仿佛变了一个人——但他依旧是那么的友善,他愿意搞到一个异界游学中心的许可证,然后开游学中心的私人飞机带我们过去。” “我错啦。”苏苡萱做了个鬼脸,“但姜汁冰淇淋虽然名字怪,人却很好呀。”停顿一会,她又不服气地撅嘴道:“但是,我至少说对了一句话,就是,给他起名字的人绝对比未知还蠢。” 稔寐不禁被苏苡萱的俏皮话都笑了,不过未知并没有理她:“我们要去的岛屿叫袋鼠岛,因为形似袋鼠,而如今北半球正值夏季,我们也不需准备多余的衣物,一切必需品心晨都会带好。” “也是奇怪,”苏苡萱自言自语道,“稔寐和那个叫冰淇淋的家伙,竟然同时失忆了,如果我马上就要见到他,且机器人不能算作人的话,我今天所见的人的失忆率就为20%了,真是高呢。” 未知也自说自话:“心晨明白我的意思。但你们两个千万记住,不要接听任何陌生电话,也不要在我或者姜汁冰淇淋打电话的时候出声音,打视频电话时也不要出现在摄像头内!我们几个都是一种意义上的‘偷渡’者,何况苏苡萱还是人类。” “可惜我还没学过相关内容,”苏苡萱轻叹道,“不然,我这个研究心理学的真该帮他俩治一治……对了,他们还曾是同学!莫非,这种失忆症是一种病毒?那未知可要小心些了……” 未知对苏苡萱毫不理睬:“最重要的是,我们在妨碍着异界的公务……我知道未来的秘密,我也明白,他们夺走她,是出于正义的角度考虑。他们一定会先在人类世界尽快对未来做好措施,所以我们还来得及,在他们回到异界之前与其谈判,救回未来。” “好。”稔寐简洁地回答道。 未知点头回应稔寐的回应,接着立刻将愤怒的目光转向苏苡萱,脸上的肌肉紧绷着,到处都散发着愤怒的火药味。 未知沉默着,这比他发火还要可怕,苏苡萱立刻收回了方才玩笑的表情,不敢去看他的眼睛。 “唔……”苏苡萱尝试发出了一个声音,紧接着便是快节奏的话语:“我都听了啊,你说我们要去袋鼠岛,一切物资都由心晨安排,我们要注意不在你们打电话的时候出声音或者进入摄像头,我们要在坏蛋回到异界之前与他们谈判……当然,如果你需要——看你这表情应该是需要——我跟你一起去的话,我当然愿意。虽然我是个人类,但我不会给你找麻烦,我还是个很擅长活跃气氛的好助手呢~” 未知扶了一下眼睛,脸上的表情缓和了许多:“说得到不错。我们再等一会,心晨会开一辆车过来,带我们去即将出发的机场。” 苏苡萱紫色的眼里散发出了光芒:“我还是第一次看机器人开车呢!” 未知轻笑了一下,并没有理她。 这时,一直沉默着的稔寐突然发话了:“未知……不知道,我能否有一个请求?” “什么?”未知看向她,严肃地问道。 稔寐犹豫了一会,始终没能说出口。她叹了一声,转而问道:“在飞机上时,你会很忙吗?” “不会。”未知一边回答着,一边尝试去大量她的意图。 “那我到时候再跟你说吧。”稔寐将头扭到了一边,去看路边的风景。 此时此刻袋鼠岛超人类驻人类世界分部 “你说,他们能追的过来吗?”弑月嘴角上扬着,高傲地翘着二郎腿坐在电脑前,放下了热气腾腾的咖啡。未来被麻醉后关在了另一个隔间内,弑泪一直在注意着未来的情况。 “不愧是我的姐姐。”弑泪敷衍地回应了一句。想了许久,他抬起头,小心翼翼地问道:“姐姐,我只有一件事想拜托你……就是,姐姐,可以不要伤害未知吗?……如果可以的话,最好,也不要伤害未来。” 弑月皱了皱眉,摆出一副厌恶的表情:“你简直跟个女孩子一样,他都甩下你跑了,你还缠着他不放?不要把你们那过家家的小女孩把戏掺杂到任务里。并且,我可不是总指挥官,一切不由我说了算。人家总指挥官……也不会理会你这小女孩脾气。” 弑泪并没有理会弑月的冷嘲热讽,只是再一次请求道:“姐姐,我真的不想要未知受伤。” 弑月嗤笑了一声,嘴角却颤了一下。突然,好像被触碰了警戒线一般,她机警地把头转向监控设备——正中央的摄像头中,出现了三个人——中间的是一个栗色短发的男性,他旁边有一个橙发女性和一个黑发女性。弑月打开了通讯器。 “发现目标,周围没有非常规障碍物。”为避免让弟弟感到难过,弑月低声说道。 “e计划。”另一边传来了一个不男不女的奇怪声音。 “但是,”弑月略微提高了音调,“未知和稔寐都是异界中央学院的学生,都是异界的人才,我们都还没有向盟主大人提出申请呢!” “我说执行,你就执行。”对面的声音十分坚定,“我是你的上级,盟主不是。” “他们可是超人类,你疯了吗?”弑月站了起来,颤抖着,却无理由反驳——在军事部,上级的命令无从反驳。 “我说执行,你就执行。”另一边的人依旧坚定地说了这句话。 弑月将通讯器放下,坐下,紧闭双眼,右手食指巍巍颤颤地向键盘上的e键伸去。她不怕按错键,她甚至希望自己按错键,因为按下任何一个其他的键都比按下e键的结果要好得多。弑月的手指在她选定的那个键上面停留了几秒钟,接着缓缓地按了下去。 “指纹识别-弑月军官,接收到指令,execution(死刑)。”电脑机械地说道。弑月厌恶地听着,她感觉按下e键的一瞬间自己就成了千古罪人,虽然此刻她只是按照军事部的规定服从了命令。 “这才对嘛,弑月大小姐。”对面的男声模仿着弑月的腔调说道。 弑月狠狠地将通讯器关掉了,随即趴在桌上抽噎了起来。她不想让弑泪听见,不想让自己那多愁善感的弟弟再发泄那小女孩的情感,那在军事的部规则之下毫无意义的情感。 弑泪在一旁静静地看着这一切发生,他也流下了眼泪。他知道姐姐并不想这么做,他知道姐姐的内心是善良的,他知道姐姐其实听进去了他的劝告。他也知道,他和姐姐太渺小了,渺小的好像一颗棋子一般。 但是,一旦e计划开始执行,一架小型无人机就会立即从超人类在人类世界设置的军事设备中飞出,来到未知一行人的身边,然后爆炸,留下三具尸体与一个机械残骸。 人类没有功夫研究他们的死——这是超人类在人类身上惯用的手法。因为它的科技含量高于人类的水平(被超人类实施科技封锁的人类也永远不会达到这样的水平),人类只会恐慌、社会只会混乱,他们没有勇气也没有能力发现这些死亡事件背后的真相。 三个人仍在等待着机器人心晨的到来,竟对一架缓缓靠近的无人机毫不知情…… 第五十二章 启程 “轰——”一个黑影闪了过来,未知只觉得背后一凉,本能地闭上双眼。再次睁眼时,周围是一片白雾。 “主人,你没事吧?”心晨用她那台湾腔机械音说道,“我刚刚过来时发现你们身上有定位物质,一架用于刺杀人类的无人机正在向你们飞来,幸好我及时捕捉住了它并喷射了防弹冷却剂,不然就倒霉了喔。真是幸运耶,我过来前刚补充了物质储备箱中的液氮储备。” “真是险啊。”未知仍沉浸于方才的惊恐之中,“这一场事件我并未预料到……我真没想到,他们竟然会直接灭口。这不像是弑泪能做出来的事,这场行动的指挥官一定是个我并不了解的残酷之人。” 心晨对三人进行了健康扫描:“吼,没有受伤就行了啦。” “对了,”未知转向机器人心晨,“这两位是稔寐和苏苡萱,你的资料库中有她们两个的个人信息。稔寐、苡萱,她就是心晨。” “你好呀。”苏苡萱抓住了心晨的机械手臂,与她握手。稔寐也点头示意。 放下了冷冰冰的机械手臂,苏苡萱好奇地上下打量了一下心晨——她的脸是可爱的少女脸庞,捏起来就是肌肤的质感,双眼炯炯有神,一点不像机器人。她梳着栗色双马尾,穿着樱桃印花的连衣裙,若不看那金属做成的四肢,仿佛跟一个小女孩没什么差别。 “哼。”苏苡萱歪头说道,“与其相信心晨真的是一个机器人,我宁愿相信‘姜汁冰淇淋’是个真实存在的名字!哪里有这么智能的机器人啊,还带台湾腔。” 心晨微笑道:“这是本机的特殊设置喔,依照主人的命令,我们还是赶紧上车往机场赶吧。” 三人上了车,未知坐在副驾。心晨先是用脚下的滑轮滑到了车旁,坐下,再将膝盖收到腰间,转到了方向盘前。 “好像真的是机器人。”苏苡萱嘀咕了一句,便将脑袋转向车窗,看风景了。 过了两首歌的时间,他们便抵达超人类使用的私人机场了。未知从后备箱拿出了一个超大号的行李箱,箱内是一层厚厚的海绵垫。。 “我给你们每个人都编辑了一份伪造证件,”心晨机械性地说道,“放心喔,这个机场并无重要用途,检查都很松。接着,依照主人的命令,我将要躲到行李箱中,你们不许提起我的存在吼。” 说完,她便主动爬到了行李箱里。“啪”地一声,行李箱盖子自动合上,未知便拖着行李箱进了大厅,剩余两人各拿一个装着必要物资的行李箱,紧随其后。 在安检过程中,苏苡萱难掩脸上惊异的表情,悄声感叹:“我第一次见到这些操作,未知,她不会缺氧而死吗?” 未知冷静地答道:“不会。机器人不需要氧气。当然,她身上也有通过氧气获取能量的方式。如果电量不足,她顶多会关机,不会死亡。” “她好听你的话啊。” “如果机器人不服从命令,那她就没必要存在了。” “感觉你对她好残忍呀。” “完成了这个任务后,就是她的假期,她有几十亿的资产,世界各地的房子,只要用人造皮肤包裹住了金属四肢,她就能在人类世界随便玩乐。” “这么说,我都想当机器人了。” “……”未知沉默了 飞机驾驶员座位上,等待着他们的,是一个瘦高的男性。他有一头乌黑的短发,两缕鬓发挑染成墨绿色垂到胸前——倒像是稔寐的打扮,穿着一套灰色制服,打领带,右手戴着丝织手套,像一个高档餐厅的服务员。他的瓜子脸上长着一对柳叶眉,薄薄的双唇,坚挺的鼻梁,深邃的琥珀色双眼,很是俊秀。 他没有直接去看未知一行人,而是去看监控台上的画面,并未主动与他们打招呼。 “您好,”未知鞠了一躬,“合作愉快。” “您好。”苏苡萱和稔寐依次点头致意。 “您好,姜汁冰淇淋。”行李箱内传来心晨的声音。 稔寐以为苏苡萱听到这个名字后又该笑了,但为了保持礼貌,苏苡萱并未在名字的主人面前嬉笑。 机舱门关上后,未知从行李箱内取出了心晨,又从稔寐拿着的行李箱中取出了毯子、枕头、零食、电子书和游戏机。稔寐则一直在试图安放她的绯炎太刀,并因此被苏苡萱“吐槽”了一番:“稔寐,你去哪里都要戴着这把笨重的大刀,不怕被当凶手抓走吗?” 四人坐定后,飞机起飞了,城市渐渐消失在脚下,他们一起投入了蓝天的怀抱。心晨进入了待机状态,稔寐则看向未知,欲言又止。正当她想开口时,苏苡萱叫道:“姜汁冰淇淋?听说你是个很友善的人,我可以跟你聊天吗?” 驾驶员沉默了一会后答道:“可以,没有安全问题,我也不需要额外的费用。” 苏苡萱满意地点了点头,仿佛早有准备地问道:“那个……姜汁冰淇淋,真的是你的真实姓名吗?” “不是。”姜汁冰淇淋答道,“那只是我的代号。在异界,他们都这么称呼我。但是呢,我忘了我的真实姓名叫什么了,所以,姜汁冰淇淋可以当作我的真实姓名。” “果然!”苏苡萱得意地看向未知,“我就说不会有人有这么奇怪的名字吧!那,冒昧地问一下,五个字有些麻烦,我可不可以直接称呼你为……冰淇淋?” “可以。”姜汁冰淇淋心不在焉地答道。 苏苡萱打开了话匣子:“那,冰淇淋,我自我介绍一下吧。我是苏苡萱,加一下好友吧。对了,我是人类——如果你不介意的话。” “不介意。”姜汁冰淇淋简单地答道,“未知不介意,我就不介意,因为责任在他。” 苏苡萱笑了笑,又小声跟未知说道:“未知,我觉得超人类的确挺友善,甚至,他们要比我的人类朋友们真诚。我觉得,你可以抽时间带我去异界旅行呢,我还从没去过那里,但我期待遇到更多的超人类,与他们交朋友。” “唉。”未知叹息道,“你还是想的太简单了。姜汁冰淇淋是最友善、最真诚的超人类之一,你还没见过我那些异界中央学院的同学呢。他们大多数……并不能容忍我,一个比他们‘低级’的人类,与他们存在于一所学校里……” 苏苡萱叹了口气,便打开了游戏机,独自玩了起来。而稔寐,也终于得到了开口的机会。她将头扭向未知,未知也看向了她。 “你说吧。”未知允许道。 稔寐轻声说道:“未知,你可以给我讲讲我的过往吗?我想知道我曾经是个怎样的人、有过哪些朋友……最重要的是,我的家人是谁。” 未知凝视了稔寐许久,坚定地答道:“不行。你不需要知道你的过往,走你未来的路就好了。将未来救回来后,你可以搬到我们的楼下——那也是我的房子——如果你不愿意在阁楼住下去的话,然后像你醒来的那天一样,快乐地生活,去干你想干的事。你也可以去学习技能、去旅游、结交伙伴甚至是冒险……你可以不过分地花费心晨的金钱,然后,一直生活下去……直到你离开这个世界的那一天。” “没有意义。”稔寐否决到,“那样的生活没有意义——未知,我想知道我的过去,就是想让我的过去赋予我人生的意义。我现在只知道我是超人类,但我知道身为一个超人类我应该为异界做贡献。可惜我们现在被异界通缉了,我无法完成我身为一个超人类的义务——那便告诉我为什么我会和你一起逃离吧!一定有目的、有意义,对吗?” 未知仔细地回忆他们一同逃离的那天,他还清晰地记得稔寐对盟主府投向最后一瞥时眼中的决绝…… 他摇头:“不,没有目的,没有意义。所谓的意义就是,我们不想继续在异界待下去了。” “但是,”稔寐打断道,“起码告诉我我的父母是谁吧——” “你从来没告诉过我你从何而来,即使我把你当作最好的朋友。” “……”稔寐沉默了。连最好的朋友都不知道的话,大概就没人知道了。 沉默一会,未知调转话锋:“不过,如果失忆了的姜汁冰淇淋像知道你的过往,我可以把我知道的所有信息全都告诉你。” “为什么我就不行。”稔寐小声埋怨道。 “对不起,稔寐。”他的态度依旧坚决,“姜汁冰淇淋,你想吗?” 驾驶员摇头道:“我不想。” “我觉得告诉你对你好,否则等我们分别后,你就不一定会遇到像我这样的人,也就无从知道你的目的和意义了。”未知说道,“你曾经在异界中央学院学习,成绩一直名列前茅,热爱机器人大战——” 姜汁冰淇淋戴上了耳罩,又按了一个按钮,将驾驶室和客舱之间的门关上了。 未知叹息道:“算了,随他去吧……不像稔寐,还是老样子,姜汁冰淇淋失忆后和之前的变化好大。从前的他,和稔寐,相差无几……” 沉默一会,稔寐突然问道:“那我是如何失忆的?” 未知如实答道:“我们离开时,量子传输机出了故障……” 稔寐又沉默了。心晨给每人倒了一杯果汁,还准备了一只黑森林蛋糕(姜汁冰淇淋也有份),虽然在高空中进食会觉得远不如在陆地上美味,但未知一行人都很享受机舱中的状态。或许姜汁冰淇淋也很享受,尤其是当他发现苏苡萱的游戏排名是服务器第一,而他是第二的时候。 第五十三章 f计划 “报告长官……e计划失败了。”弑月怯懦地向自己的上级汇报。 “我知道了。”对面传来了那个不男不女的声音,“意料之内。弑月,你不必害怕失败,骨子里的怯懦是你的弱点,你要克服它。你生来就要去面对大场面,可到目前为止你的表现有些不尽人意。” “抱歉,长官。”弑月有些拿不稳通讯器。 “不许道歉!面对失败!接下来,执行f计划吧。向我证明你的能力,异界军事部部长继承人。” “是的。”挂掉电话后,弑月的呼吸才变得平稳起来。 她犹豫了一会,走到了隔壁,去看望被暂时“囚禁“在这里的未来。她正坐在沙发上观看电影,弑泪在一旁安静地看护着。 “姐。”弑泪跟象征性地打招呼道。 弑月缓缓地走到未来身边,笑了,皮笑肉不笑地笑了。未来不知所以地转头看向她。 “送你一个礼物。”弑月像旧时代的富家小姐一样捏着一个小匣子,“一只蝴蝶发卡,是用真的蝴蝶翅膀做的,据说只要那只蝴蝶扇动几下翅膀,就能引起一周后数千公里外的龙卷风。” 未来本不爱笑,却故意挤出了一个僵硬的笑容:“谢谢。”她不自然地说道。 弑月也装模做样地笑了笑:“怎么样,要我帮你别上去吗?” “谢谢。”未来完完全全地重复了她刚说完的两个字。 弑月从口袋里掏出一把羽扇,轻盈地制造了一阵微风,就像一位等候马车的公主,她还左右环顾了一下,尤其看了一眼弟弟弑泪。 接着,她俯下身,轻轻地把蝴蝶发卡插进了未来的栗色长发中…… 未来的身子轻微颤抖了一下,便倒在了沙发里,再也不能动了。 “你对她做了什么!?”弑泪愤怒地站了起来。 “没干什么。”弑月又摆出了她那一脸厌恶的神色,“表扬你,弟弟,这次起码有点男子汉的样子,不再是‘你对她做了什么呀~’了。” “不要模仿我!”弑泪摆了摆手,“我问,你到底对她做了什么嘛!作为未知的朋友,我不允许你伤害未来。” 弑月嗤笑道:“真不禁夸,马上就暴露出了你那小女孩般的本性……哼,我只是用卡子上的药物暂时麻醉了她,还请麻烦我学医的弟弟给她再补一剂药。没时间听你娘炮,现在我们要开始执行f计划了。” “你先告诉我什么是f计划?为什么有那么多可恶的计划?”弑泪挡住了姐姐伸向未来的双手。 弑月瞪了他一眼:“我们现在在执行任务,记住每一个计划的内容也是你的职责。我再跟你说一遍,接下来我们要分头行动,你去把未来安置到临时机械化手术房内,顺便补一剂麻药,我则去量子传输机取上级给我们的特殊零件。然后,我们把零件安置到未来体内,先稳定她体内的力量,再把她押送回她该去的地方。” 弑泪不懂自己为什么突然想阻止这一切的发生,难道就因为未来是未知的妹妹吗?而未知——或许现在已不是他的朋友——也早在他毫不知情的情况下离开了他。未知和稔寐的离开,一定有什么隐情,我也本该知道他们的行踪的,弑泪自我安慰道。他坚定地信任着未知,甚至,心中荡漾起了一丝莫名的感激。和未知与稔寐在一起时,他不会被嘲笑,不会被忽视,不会被指责为“娘炮”,也没有人说他“耍小女孩脾气”……和他们在一起时,他也似乎没有过“小女孩脾气”,他该融入他们的,该和他们一样内心强大,不去惧怕所谓的“上级”与命令,倘若一切顺利的话,他也该和他们一起离开异界的…… 可弑泪不行。他是异界军事部部长与异界中央学院院长的儿子(现在他的父亲也离开了异界中央学院,成为了军事部部长),异界军事部部长继承人的弟弟,异界的英雄苏家族的一员……可他又是那么的脆弱、敏感……就像小时母亲对他说过的少有的话中的一句那样——“懦夫不配享有苏家族的名誉,你要克服内心的脆弱,自己站起来。” 可我站不起来,弑泪埋怨道,甚至不能阻止眼前的一切发生,不,甚至不能狠下心来让眼前的一切发生。 这些年来,一直在他心中摇摆的,只有母亲的前半句话——“懦夫不配享有苏家族的名誉。”怯懦的他,被学校中的大部分人嘲笑着,根本没有勇气拾起他的名誉,告诉大家,他是苏家族的一员。于是,这个秘密成为了他与同学们、他与好友们之间的鸿沟,关于自己的家庭,他只字不提,生怕他成为家族的耻辱。 停摆期前的那天晚上,在天台上,他就要跟未知和稔寐说出来了,道出那个一直埋藏在心中的秘密,他好想向他们倾诉,告诉他唯一的两个朋友,自己其实是苏家族的成员,最负盛名的家族的成员,他的父亲甚至就是他们的校长……并请求未知和稔寐原谅他,原谅他一直以来隐瞒着这个秘密。 可弑泪眼睁睁地看着夜晚流逝,看着人造光茫再次亮起,新的白天再度到来,而想说的话,却一直憋在心里,仿佛它将永远成为那道鸿沟,永远束缚着他。 如果他们知道了真相,会不会开始疏远我?会不会畏惧我的名誉?……会不会也觉得我是一个只会逃避、彻头彻尾的懦夫而永远离开我?……他为自己找了无数个借口,可无论哪种借口至始至终都是借口,无法掩盖事实——他仍是个只会逃避的懦夫。 为什么?弑泪清晰地记得母亲曾如何偏待他,不允许他碰兵器、读军校,甚至给了弑月一直小军队,却只给了他一个电子图书馆和vr机……他也清晰地记得,每次姐姐与他对话时言语中难以掩盖的轻蔑(虽然弑月好像跟谁说话都摆着一副王公贵族的样子)。但弑泪仍爱着他们,因为他们是他的家人,他们是异界的骄傲,也是家族的骄傲,最重要的是,他们未曾伤害他、未曾抛弃他、未曾像对待敌人一样对待他……他觉得他们是爱着他的,虽然他一直无法证明这一点。他怀抱着他那颗敏感而脆弱的心,去祝愿他的家人能平安度过一生,他没有勇气保护他们,但他能为他们疗伤…… 难道我只能默默地站在他们身后吗?我没有自己要走的路吗?弑泪扪心自问着。母亲已踏上了一条不归路——她可是异界军事部的至上人物啊。服从着上级的命令,真的正确吗?弑泪想着,渐觉晕眩,他想不懂,也没有勇气去思考、去怀疑这些致命的问题。看着眼前的未来,自己的好友未知的亲妹妹,他的心中只剩一个想法——保护她。振作起来,他对自己说着,去做我想做的吧,他想着,这既是一种自我救赎(为自己向未知隐瞒身份、参与此次行动夺走了他最亲爱的妹妹而道歉),也是一种自我证明……证明我并不是个彻头彻尾的懦夫。 不能再逃避了。 泪水与怒火在眼眶中打转,他的脑中一片空白,眼中的世界在汩汩流出的温热液体之作用下变成了一片模糊,膝盖触碰到的是冰冷无情的地面。他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也不知道自己想说什么,他只知道不断地恳求着、表达着,道出心中压抑着的一切…… 眼前金黄的一片,好像是姐姐的长发。手臂上温暖的触碰,好像是姐姐轻柔的指尖……接下来,是一片沉默。他没有听到姐姐的回应,却又说不出什么了——脑中的一切,就如眼中的世界一样被搅合成了模糊一团的东西。 …… 弑泪仿佛做了一个很长的梦,终于,他醒了。 房间里暖暖的,电影还在放映着,男女主角紧拥在了一起……大概已经到了结局吧,幸福的结局。未来还在沙发上安稳地睡着,手中的爆米花弥漫着奶油的香味。可弑月去了哪里?弑泪匆匆地来回跑着,却寻不见姐姐的身影。整座房子的大门被从外反锁了起来,他出不去,也找寻不到任何通讯器用以联系。 现实仿佛也到了结局,安静的结局。 弑泪将未来抱了起来——以他那庞大的身躯,抱起一个和自己年龄相近的小姑娘轻而易举——把她轻轻地放到了手术台上。消毒,穿衣,麻醉…… 第五十四章 重逢 飞机平稳地飞行着,机窗外是蓝天和云层的分界线,天空之下的世界如同被一个瓷碗笼罩着。 这是人类世界独有的出行方式。在异界,人们凭借着量子传输机进行长距离移动,飞机多用于旅行观光与战略方面。 “我还是服务器第一!”苏苡萱欢呼着放下了游戏机,戴上蒸汽眼罩休憩,姜汁冰淇淋则将心晨给他倒的橙汁一饮而尽。苏苡萱由于进攻不够坚定而输了两局,剩下六局姜汁冰淇淋败于运气不佳。 心晨移动过去,填满了驾驶员室的空杯子,转头向大家播报道:“距抵达目的地袋鼠岛还有四十分钟,各位还需要什么点心,请跟本机说。” “心晨,”姜汁冰淇淋喜欢直接称呼别人的姓名,“还有飞机上的各位,前方有一大片云区,经测定直接穿过有很大风险,绕道而行需多花二十分钟。” 未知轻轻放下了手中的电子书,叹息道:“恐怕我们不能再耽搁了。” “冒险穿过云区也不是不行。”姜汁冰淇淋轻轻说道。 “听未知的吧。”苏苡萱调整了小憩的姿势,迷迷糊糊地说道。 未知犹豫了片刻,将手指搭在镜框上:“我们穿过云区吧,我相信以姜汁冰淇淋的实力一定没有问题。时间紧迫,我们没有选择的余地。二十分钟,足以使一切灰飞烟灭。” “不要把锅甩给我……”姜汁冰淇淋小声嘟囔着,但没有任何的反驳。 稔寐用右手支撑着下巴,观望着窗外的风景。“呼”地一声,周围变成了一片灰白。不时地,天空瞄准了云层的缝隙,在稔寐的视野中留下一抹蓝色,却很快又被灰白的云占据了。 突然,机舱中安静得可怕,没有任何的交谈,就连未知翻看电子书的声音也消失了,仿佛每个人都定格成了一张相片,放任时间缓缓流逝。 未知没有心思阅读了,他的双眼眯成了一条线,盯着前方。他的视线穿过了前排椅子上的苏苡萱,穿过了驾驶员室的墙壁,穿过了姜汁冰淇淋,穿过了一切的一切,进入到了世界的本质中去。他的眉紧皱着,指尖不安地颤动着,额头上低下了硕大的汗珠。有那么一刻,他偷偷地瞥了一眼一旁的稔寐,仿佛要跟她说些什么,抑或是拼命地求救。可稔寐早已神游在外,丝毫没有注意到他的异样。 未知紧闭双眼,双手合十。对神明毫无概念的他竟开始祈祷。 “不要!”他猛地睁开双眼,站了起来,奋力地向驾驶室移动,可为时已晚,一道闪电划过了机身,机舱开始剧烈地晃动。未知想要喊什么,却发现自己无法移动,整个身子就这样定格在了半空中,机舱也一动不动,仿佛时间静止了一样。他觉得,视野的右上方仿佛有一个模糊的人影,可他的眼球也移动不了,无法看清那个“不速之客”…… 稔寐听到未知的叫喊声后立刻扭头,却发现未知的身躯定格在了半空中,苏苡萱和心晨也停留在了原地,一动不动,眼睛也不眨一下——可机舱还在剧烈晃动着,时间并未停止。她仔细看着,竟发现有一个神秘的由许多半透明小方块组成的罩子包裹住了未知,罩子之内的一切静止,罩子之外的一切依旧随着时间而流逝。另有两个相同的罩子罩住了苏苡萱与心晨。另有一个罩子,包围住了她自己,她感到自己的时间正一点点慢下来,仿佛即将与这个世界抽离开来。不妙,稔寐想到。本能地,她开始屏息凝神,双手抱拳……渐渐地,那股由罩子作用向她的神秘力量瓦解了,时间再也没有变得缓慢。可未知、苏苡萱与心晨依旧定格在他们的位置。稔寐向上转动眼球,姜汁冰淇淋正站在前方,屏息凝神,双手手指交叉着,搭成了一个茅屋屋顶的形状。他好像在对其他人、甚至这架飞机做着什么,并未注意到稔寐。渐渐地,客舱平稳了下来,不在晃动,他也放下了双手。 “多亏了我这神秘的力量……”他自言自语道,“接下来,为我的乘客们接触隔断吧。” 他环视了一圈。一瞬间,他看到了稔寐,眼球转动着的稔寐。稔寐也在深深地看着他。 “奇怪。”姜汁冰淇淋皱眉道,又与稔寐对视了许久,自我欺骗式地“啧”了一声,挥一挥手,回到了驾驶室。 三个神秘的罩子随着姜汁冰淇淋的挥手而消失,未知那悬在半空中的身子也重重落地。接着,机舱里又是一片死寂,对于苏苡萱和心晨来说,好像的确什么都没有发生。心晨开始再次给其他人倒橙汁。 未知挠了挠头,仿佛刚刚的确什么都没有发生,他只是不小心摔倒了。没有雷电击中飞机,也没有发生过“时间停滞”这种荒唐的事件,仿佛那一切只是错觉……未知越想越不明白,可其他人的确毫无反应,稔寐还在眺望窗外,苏苡萱甚至开始打盹…… 稔寐感觉未知一直在看着她,便回头瞥了一眼,耸耸肩,继续看风景。她也想不明白,刚刚究竟发生了什么,她只是亲眼看见姜汁冰淇淋用一股神奇的力量固定住了其他人,又用那个力量修复了飞机。可我为什么没被禁锢?好像我能抵挡住他的力量。如何抵挡?记不清了…… 稔寐看着窗外平静的云层,一点点地回想着。可她的记忆深处仿佛有一个黑洞,吞噬着一切,就连刚刚发生过的事,她都记不清了……姜汁冰淇淋刚刚做了什么来着?…… 她有一种直觉,最灵敏的直觉,告诉她,那股神秘的力量似曾相识,与记忆深处某些被遗忘了的东西极为相似。可很不幸的是,她都忘记了。 该问未知吗?她不知道,她怕碰壁。犹豫再三,她还是尝试着开口了:“未知,你见过……” “你只是因事故暂时失忆,”未知打断道,“终有一天,你会想起曾经的一切。” ……是吗?稔寐不想继续问下去了,仿佛曾经的一切中,有着一些不可告人的污点,有着一些难言之隐,与一些无法面对的过去。 ……真是可笑,稔寐又自嘲了起来,自己明明不记得过去的经历,却做出了那么多胡乱的猜想。她站了起来,走进了驾驶室。 你到底拥有何种能力?你为什么要这么做?稔寐看着姜汁冰淇淋,准备了好多句话,思考着该如何开口,可她一直没能开口。 姜汁冰淇淋也在看着她的眼睛,准确地说,自听到客舱中的脚步声,他便已开始向稔寐的方向张望。他仿佛没有任何表情,却是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他好像也准备了许多问题,却一而再再而三地欲言又止。 “你想说什么?”稔寐突兀地问道。倒不如说,我想说什么,稔寐想着。 姜汁冰淇淋的视线离开了稔寐的双眼,他开始打量她的黑发,她与他相似的发型,她的穿着。最后,他的视线停在了她的手上。可惜,稔寐的左手背了过去,他没有发现她的金属掌心。 “我很喜欢一个说法,”姜汁冰淇淋的声音有些干涩,“所谓的超自然现象,其实都是现有理论无法解释的科学。” “嗯。”稔寐应和道。正当她犹豫该如何将对话继续下去时,姜汁冰淇淋又开口了:“你叫稔寐,对吧?” “对。”稔寐不知所措地答道。她突然觉得驾驶室内的空气好闷热,想要离开,回到她自己的座位上,继续看风景。 她向后退了一步。 姜汁冰淇淋的视线又移到了稔寐的双眼,用他那琥珀色的双眼盯着稔寐的紫晶眸。 稔寐又向后退了一步,可姜汁冰淇淋的目光仍在追踪着她的双眼。 目送着稔寐一点点退回,他仿佛自言自语地说着:“稔寐……奇怪的人。再见。有朝一日,一定会再见的。” 在座位上坐下后,稔寐隐约听到了姜汁冰淇淋的低语:“不去想罢……” 但我要想,稔寐想着,方才发生的一切太奇怪了,姜汁冰淇淋整个人都很奇怪。 “他失忆之后,仿佛变了一个人。”未知之前的话语突然浮现在了稔寐脑海中。 奇怪之处或许就在于我们都忘记了过去吧,稔寐想。 她也期待着,有朝一日再次见到他,再一次“重逢”。 第五十五章 噩梦 苏苡萱摘下眼罩,周围一切突然昏暗了下来,机舱的灯灭了,其他人全都一动不动地睡着了,窗外是黑压压的云。她捧起杯子,不安地抿了一口橙汁。 原来,姜汁冰淇淋是这场闹剧的幕后操纵者,操纵着这一切。是他,让弑月与弑泪将未来带走;是他,让他们共同来到了这架飞机上;也是他,假装成失忆逃避任何毫无意义的对话。 他的嘴角微微上扬,他想停止这一切了——在人类世界做着小孩子的游戏。反正,到目前为止,他没有在这个世界上留下任何证据,他可以随时撒手人寰。 他把橙汁放了下来,对着操作台准备了一下,缓缓地转身。 他的双眼变成了红色,成为了整个机舱内唯一的发光物。她的手中凭空出现了两把利刃。他向苏苡萱的方向缓缓移动过去,垂到胸前的两缕鬓发开始变长、变大,像两条粗壮的手臂,包围住了眼前的猎物。 苏苡萱好立刻猛地转过身去,使劲摇晃沉睡着的未知,可他依旧死死地睡着,没有回应。为时已晚,姜汁冰淇淋已经笑着走到了被增大数倍的鬓发束缚住的苏苡萱身边,用手中的利刃向她砍去…… “狡诈!恶毒!我早就知道了这一切都是你在做鬼,冰淇淋!”她使出全身的力量叫喊着,挣扎着,虽然这一切都毫无用处。 “呵,我也可以放你一条生路。”姜汁冰淇淋诡异地笑着,“我能够控制你无法说出有关我的一切,将其当作一场黄粱梦,最终变成凡人碌碌无为一生,始终牵挂着今夜的恐惧。然后,每晚的噩梦必将是此刻发生的内容。你将拥有心理疾病、获得抑郁症,让后疯掉,最终命不久矣!没用的,未知的结果也是如此,我已经用我的超能力将他与这个世界隔断了,你阻止不了我!” 望着姜汁冰淇淋血红色的双瞳,苏苡萱的心几乎快跳出来了,恐惧袭遍了她的全身,除了发抖,她已经忘记了其他的一切。“咚咚——咚咚——咚咚!”她的耳畔只剩下了心脏剧烈跳动的声音,寒意灌满了全身。她只觉得好像被谁扔到了寒冷的深海中,周围无人,只有自己,孤独地死去…… 姜汁冰淇淋诡异的笑容与红色的双眼在她眼前一闪而过,然后,整个世界,就再也没有什么了。在她的印象里,姜汁冰淇淋最后一刹的剪影好像在大笑:“哈哈……如今谁都改变不了我的完美计划了……振兴我的母星……占领地球与异界……” …… 苏苡萱醒了。 飞机在云层中平稳地穿梭着,机舱内灯熄了,未知安静地看着书,稔寐依旧看着窗外的风景,心晨正在待机中。好像的确没有任何意外发生所。但是,刚刚的噩梦仍然停留在她的脑海中,如同一个循环播映的电影,久久挥之不去…… 梦里,姜汁冰淇淋的最后一句话让她印象深刻。 完美计划……计划……侵占地球……振兴母星!? “稔寐!”她悄声呼唤到。稔寐打了一个激灵,慌乱地转过身来。 “告诉你一个秘密!”她尽力地压低音量,“姜汁冰淇淋,是坏蛋!” “坏蛋?”稔寐回忆起如梦境般的刚才。现在,她完全确信当时发生了什么:飞机被雷击中而损坏,姜汁冰淇淋以神奇的力量“隔断”了其他三人(包括一台机器人),修复了飞机。“他不是坏蛋,他救了我们一命。”稔寐悄声答道。 苏苡萱不满地撅嘴道:“才不要他救我。他是个外星人、坏蛋!” 坐在苏苡萱后面的未知将两人的对话听得一清二楚,他解释道:“你是说他来自异界?我和稔寐都来自异界啊。讲道理,超人类不能算作外星人,因为异界与人类世界根本不在一个宇宙中。” “不!”苏苡萱打断,“他也不来自异界,他来自另一个地方!” 未知一知半解地皱眉道:“你怎么知道?” 苏苡萱悄声讲述了自己方才做的噩梦,把稔寐和未知都逗笑了。 未知转身吩咐心晨:“心晨,给苏苡萱拆一包巧克力饼干补充能量吧。” “是的,主人。”心晨用她那台湾腔机械音答道。过了一会,垃圾袋里便多了一个饼干包装袋和几块碎渣。 “我可不是来讨零食的呀,只是被吓到了,”苏苡萱连忙解释道,“但是,梦境真的好真实……” 又是一阵突兀的沉默。很快,苏苡萱便恢复过来,可稔寐却沉浸在了苏苡萱讲述的噩梦中。 “未知?”她转头问道,“你说,苏苡萱为何会做出那样的梦?我突然想起了一句话,好像是说‘日有所思,夜有所梦’。会不会……?” 未知故作轻松地笑了笑:“她总有些奇思妙想。处于个人兴趣而非抱有任何目的地相信异界与超人类的存在的人,也会去幻想其他事物的存在,尽管那些事物的存在无法被他所知的科学解释。” “木头脑袋!”苏苡萱顽皮地回头笑道,“你说那些复杂的东西,怎么有人能懂啊。说白了,就是我的想象力丰富呗!” “真正意义上的想象力丰富。”未知点评道,“不像某些人类群体中的怀疑论者,以一些老掉牙的东西去达到某种目的。” “还有阴谋论者!他们预防着名义上的‘恐怖分子’、随时可能入侵的‘外星人’、海底的‘怪物’……却连那么多驻扎在地球的超人类都没注意到!” 未知打趣道:“没想到,这种言论竟出自一个人类口中。” 苏苡萱不服气地回应道:“我起码不像你一样,是一个臣服于超人类的人类。” 未知的脸上露出了一丝愠色:“我并不臣服于超人类,我有我的自由,我有我选择的权力!” 看着两方逐渐剑拔弩张起来,稔寐连忙插了进去:“好了,我们不要就这个问题争执了。未知选择什么,一定有他的原因。”她下意识地帮未知说了句话。“苏苡萱,教我玩一会你最喜欢的电子游戏吧。” “好哦。”苏苡萱轻松地说道,立即递给了稔寐一台游戏机。 “我看出来了,”稔寐对未知耳语道,“她是个顽皮的人。你也挺爱发脾气的。现在,重要的是营救你的妹妹,而不是讨论有关立场的问题。” “不堵住她的嘴,她就会让你难受。”未知抱怨道。 尽管如此,稔寐也明白,未知并不讨厌苏苡萱。否则,他就不会告诉她有关超人类的一切,也更不会让她乘上这座飞机。苏苡萱真是一个幸运的人类,得以知晓那么多真相——虽然对于整个人类世界毫无意义,甚至算是异界的一个隐患。未知也应该是一个较为温驯的人,虽然他的原则性是那么的强,有时脾气还很大,但他打心底里对朋友很真诚。 …… 一旁待机的心晨,默默地看着一切发生,按照既定的命令,记录着一切有用信息,又时时刻刻地大量删除着记忆,以免过多的记忆改变她的人格——让她再次拥有自我意志。 …… “各位。”未知突然清了清嗓子,其他人一致看向了他。 “弑泪给我打电话了。”他不安地说道,“还请你们暂时保持安静……我希望,电话的另一端能传来一些好消息。” 第五十六章 重逢 “你好。”寂静之中,未知接通了电话,简短地问候着,语气中夹杂着难以掩盖的怒火。 “未知……老朋友……”弑泪的声音有些哽咽,“非常抱歉……我曾向你和稔寐隐藏了我的身份。没想到,再次相遇,竟是此般境地……” 未知咬牙切齿地深呼吸着,努力平复自己的心情。他明白,这个通话非常重要,一旦感情用事、发泄怒气,就等于主动断绝了希望。 沉默了一会,电话的另一头突然恳求道:“请你原谅我。这是一个任务,来自上级任务……根据异界军事部的法律,我和姐姐必须执行。” “你还有一个姐姐?”未知质问道。 弑泪不知该如何讲起,只好单薄地表述着:“前任异界军事部部长苏弋琳是我的母亲,现任部长,也就是曾经的异界中央学院院长未始,是我的父亲。我和姐姐姓苏。我叫弑泪,她叫弑月。我们奉命抓捕未来……” “我知道。”未知冷冷地打断道,“我知道他们要你们抓捕未来,有他们的理由,政治理由。但我希望你身为一个有判断力的超人类,能做出正确的选择,可你并没有——虽然这通电话让我看到了一丝希望。如果那丝希望真的存在的话,弑泪,告诉我吧,未来现在到底怎么样了!?” 他又愤恨地补充道:“但凡她有一丝危险,我就再也无法原谅你了。” “未知,请你原谅我——”弑泪再次恳求道。 “告诉我!”未知再也抑制不住心中的情绪,大吼着。 “未来没事了。”电话的另一头传来了怯懦的答复。 “她真的没事了!?” “未来没事了。”电话的另一头,是相同的回复,相同的语气。 “那她在哪!?”未知继续质问着。 “在我们这,刚被装上特殊零件——” “什么特殊零件!?”刚刚消去的怒火再次涌到了未知的脸上,他瞪着双眼,仿佛那脆弱的黑框眼镜随时将被那愤怒的目光击碎。 弑泪却没有回答他的问题:“赶紧来接你的妹妹吧。我知道你们乘上了前往袋鼠岛的飞机,还有稔寐……我也很想念她。” 未知突然欣喜地微笑了:“你说真的?我们能去接她了?” 电话对面却传来了一丝叹息:“能。我和姐姐牺牲了我们的自由,换取了未来的自由……接到最终命令后,弑月就离开了。我还以为一切就要结束了……没想到,她竟去和上级谈判了。未来,不用被我们押回异界了……” 未知沉默了。他不知道自己该说些什么。此刻,仿佛任何感激的话语都显得不够真切,任何真挚的关怀反而凸显了他的自私…… “赶紧擦干眼泪吧,我亲爱的弟弟。”电话对面传来了一个高傲的女声,“我们所使用的通讯器全程被上级监听着,赶紧挂掉吧,不要在对着你那拖累人的朋友发泄小女孩脾气了……” “滴——滴……”电话被挂断了。 未知放下通讯器,深吸了一口气。 “怎么样?”苏苡萱回头看向他,关切地问道。这一次,她的语气里没有一丝顽皮。 未知难掩心中的喜悦,也仍被复杂的心情缠绕着:“未来没事。” 正当他在思考该如何向他们解释事情的原委时(虽然未知也并未从弑泪短暂的讲述中提取到太多信息),苏苡萱却阻止了他:“那就好。”她一边说着,一边把脑袋转了回去。 “或许他们的上级只是表面上放手了。”未知冷静后想到。他需要去思考最坏的情况,以免让自己陷入最坏的境地。 …… 飞机正一点点下落,穿过了白花花的云层,再次触及到了蔚蓝的天空。透过机窗,能看到不远处有一条被浪花冲刷着的海岸线。 没过一会,客舱里便响起了姜汁冰淇淋的声音(显然他懒于亲自走到客舱):“各位乘客,我们马上就要降落在袋鼠岛的超人类私人机场了,请寄上安全带,做好防护措施。苏苡萱和稔寐,放下你们的游戏机,心晨也把食物收好——降落倒计时,10、9……” 在姜汁冰淇淋数到零的一刹那,飞机落地,整个机舱剧烈晃动着。 “冰淇淋,酷!”苏苡萱比了个大拇指,称赞道。 “回去的时候,你也可以预判一下着地的时间。”姜汁冰淇淋回复道。 选择来到袋鼠岛的超人类很少,因此这座私人机场也很小,只有两个超人类把守着,剩下的工作人员全是被完全机械化的超人类。机场的隔壁,就是他们要去的,超人类驻人类世界分部了。 心晨已被关机,装进了那只大行李箱内,被他们留在了飞机上。未知声称,在异界,拥有如此智能(甚至能够拥有自我意志)的机器人是违法的,他不放心弑泪的姐姐会不会因此告发他。 他吩咐众人:“你们先不要过去,尤其是身为人类的苏苡萱——虽然你比大部分人类聪明得多。我先去和他们交涉,你们三个在周围转一转,不要显得太突兀。虽然稔寐也是弑泪的老友,但让姜汁冰淇淋单独保护苏苡萱……我不放心。如需你们过去,我会与稔寐联系。” 苏苡萱正欲开口,意识到此时需要保持严肃,便咽下了即将出口的俏皮话,和稔寐、姜汁冰淇淋一起与未知道别,向着反方向走去了。 …… 通过了几层智能关卡后,等待着未知的,是弑泪。他穿着棕色皮夹克,长发披肩,并没有被绑起来。他们点头握手,未知还对坐在沙发上的弑月行了个礼。 “稔寐不是和你在一起吗?”弑泪问道。 “我们坐下说吧,”未知说道,“如果这个建筑识别到我的存在后不会立即通知超人类来抓我的话。” “不会。”弑泪友好地微笑道,“这里有我们姐弟俩,我们是军事部的人。就算他们要抓你,也是优先派我们两个去。因为我们现在处于没有任务的状态,又离你最近。看,我已经控制住你了……” 弑泪故意抓住了未知的胳膊,并做了一个戴手铐的动作。 “你和稔寐怎么突然就走了呢……”弑泪邀请未知坐下后悻悻地问道。 “很抱歉地告诉你……”未知答道,“由于我们逃离时使用了废弃的量子传输机,除了一些故障,导致稔寐失忆了……不过还好不是记忆被删除,她还有可能回忆起曾经……并且,另一个好消息是,她的性格没有大的变化,她还是从前的稔寐。我不知道,你们姐弟俩是否允许除了我以外的人过来——准确来说,除了我,还有因其他原因离奇失忆的老同学姜汁冰淇淋和我的发小苏苡萱。” 弑泪笑道:“未知啊,你竟然还有一个发小,没跟我和稔寐讲过。” 突然,他察觉到了未知话语中的异样,压低声音问道:“是人类?” “我也是人类。”未知义正言辞地说道,“她甚至比我还要聪明。再说了,超人类早将人类完全掌控了,向一个人类好友泄露一点点情报,没什么大不了的。你也知道,我做事很注意分寸。” “嗯……”弑泪半信半疑地点头道,“那你自己拿捏吧。唉,未知,我还以为我永远见不到你和稔寐了呢……你们离开的这段时间,我们这边发生了太多的事。” “说来听听。”未知示意道。 弑泪犹豫了片刻才开口:“盟主和我的母亲都去世了……继承盟主之位的,是盟主夫人,也就是我的姨妈。而继承异界军事部部长职位的,是我的父亲,也是我们曾经的校长,未始。” “真是悲哀。”未知叹息道,“非自然死亡?异界很久没有出现过这种事了……” “幸而现在一切都好。”弑泪耸肩道,“盟主府仿佛不以为然……一切发生得稀奇古怪。但你也知道,按照超人类以往的性格,只要事情没闹大,他们就几乎毫不关心。没有任何的争议。倒是我的父亲……”他沉默了片刻,没再说下去。 突然,未知想起了离开异界前稔寐对他说的话。在稔寐口中,曾经的“未始”已向她预言了异界的“风暴”,包括未始,也在整个风暴当中。 “未始怎么了?”未知问道。 弑泪用双手遮住面庞,以掩盖心中的恐惧:“不知为何,母亲死后,父亲就突然变了个模样……他开始服用女性激素,声音变得不男不女。他也不在像从前那样宽容、忠厚,在异界军事部内行事犀利,在家里,也经常批评我和弑月,不容忍弑月犯任何错误,更是对我怯懦的性格冷嘲热讽……你也知道,未始校长曾经并非如此,他包容我性格中的缺陷,也不歧视任何异类……现在的他,像是被妖魔附体了一般——请原谅我如此形容。或许,对于母亲的死,他至今没能平复吧……” “唉,未始校长是我最敬重的超人类之一……”未知叹息道,“他在我心中的地位堪比……苏迪。不,他比苏迪还好。” “谢谢你,未知。”弑泪将一只手搭在他的肩上,“并且……你或许不知,未始只是个很普通的超人类,曾经差点因其能力不足而被完全实施机械化。我的母亲放过了他,和他结婚了,之后才给了他校长的职位。他算是……入赘过来的。我和弑月也跟母亲姓苏。所以,按道理讲,继承异界军事部部长的人应该是我的姐姐,苏弑月,而不是未始——更何况,她也成年了。” 未知思考了片刻后说道:“可我记得异界法律允许在其他家庭成员全部同意的前提下,让足够有能力的配偶继承职位。” “盟主府是这么来的,”弑泪说道,“听说异界盟主继承人的状况暂时不适合担当盟主的职务,所以盟主夫人就成为了代理盟主。可弑月的能力明明远超未始,且她的身体状况都符合标准……” 弑泪回忆起从前,嘴角扬起了一抹微笑:“姐姐从小就很刻苦,有人说她的天赋不如历代苏家族的继承人,可她不服输,年纪轻轻便成成为了前两年异界军事部任务频率最高、完成率最高的人。她也很坚强,比我坚强多了,再艰苦的训练都咬牙坚持了下来。她也很忠诚,母亲是她的导师,也是她的崇拜对象。母亲说南,她绝不往北走……这次接到抓捕未来的任务,她二话不说便带着我来到了人类世界。对不起……在异界军事部,我们没有权利抗拒上级的命令。我也以为,你没有跟我说你离开异界的计划,是想和我断绝关系了呢……我便协助弑月执行了任务。向你们发射无人机时,我并不知情。我只知道,按下按钮发布指令之后,弑月哭得很伤心……幸好,最后是喜剧。她主动降低了自己的官职,换取了未来的自由。当然,作为惩罚,我和她也被剥夺了一年的假期,甚至弑月的婚事,也要被父亲操办了……” “不要自责,”弑泪安慰道,“弑月可没为你们着想。她高傲着呢。她只是想尝试做出改变,去追求她以为的正确之路,而非一味地服从指令。她也觉得,不该因一个准确率不高的预言而埋葬一个姑娘的人生。曾经违规制造的那台历史机预测未来有可能威胁到整个异界,不代表我们有权力将她扼杀在摇篮中——虽然一系列的试验表明她身体内竟被埋藏了制造反物质的装置,而那台装置竟超越了超人类的科技水平——当然,这是军事部的机密,不过就算你外泄,也没有超人类会搭理你。” 未知笑了:“我的好兄弟……你成长太多了。是啊,哪怕真的出现了准确率100%的历史机,也没有任何人有权力将‘会成为恶人的人’扼杀在摇篮中。我欣赏与敬佩你和你姐姐的勇气与辨别是非的能力。” 弑泪也笑了:“你可能听说苏家族的女人都很铁血,但事实并非如此。她们表面上威厉得很,实际上内心也有柔软的一面。你一定猜不到,我的姐姐一直有一个梦想:开办一所军校,像父亲一样成为校长,去照顾学校里的孩子们。她也梦想着穿上洁白无垢得婚纱,捧着玫瑰花——” “呦,傻笑什么,又在发泄你的小女孩脾气?”闻风而来得弑月双手抱在胸前,嘲弄道:“我们可是大名鼎鼎的苏家族成员。你的人类朋友根本无法理解我们家族的特殊性,你应该矜持些,不要与凡人讲述我们高贵的私生活。” “你看,”弑泪说,“她老是这个样子。” “对你的姐姐说什么呢?”弑月嗤笑道,“这时候才有勇气了?告诉你的人类朋友未知,未来已经从麻醉状态醒来了,让他快点把他的、妹妹接走,别再给我们制造麻烦了。” “唔。”弑泪吻了弑月的手,请求道:“我想留未知和他的朋友们吃一顿晚餐,我亲爱的姐姐,可以吗?” “哟,”弑月调侃道,“你还挺会奉承人嘛。既然你想把礼节做到位,我便不管了,去吧。但是,管好你的嘴,我可不想再听见你和他们聊关于我的八卦——对了,既然是你把他们放进来的,再出了什么麻烦就请你负全责。” 说完,她又转身以更高傲的语气对未知嘱咐道:“未来的体内被我们重新安装了一个装置,能够有效阻止她体内的另一个装置制造反物质。只要不把装置拆掉,你的妹妹就绝对安全。你千万不许乱动。” “好的。”未知恭敬地答道,并目送弑月踩着猫步离开了房间。 “把你的朋友们叫过来吧,”弑泪说道,“方才跟我姐姐聊得不错?” “不错,”未知笑道。接着,他用通讯器联系上了稔寐。 弑泪站了起来:“晚餐就在分部里随便吃点吧,你和你的朋友们想吃什么,就用通讯器告诉我——我已经为你预定了一块碳烤雪花牛,还给稔寐预定了提拉米苏。一会我把位置用通讯器发给你。对了,你不用担心被建筑内的监控系统发现,我们已经设置好了,但你和你的朋友们也不要随便去其他地方。” “好嘞。”未知和老朋友击了一个掌,弑泪便也离开了房间。 第五十七章 终结 一段时间后,门铃响了,未知去开门。稔寐、苏苡萱和姜汁冰淇淋一言不发地站在门外,气氛显得很焦灼。他们想问未知事情究竟进展得如何,他们向门内张望想要看到未来的脸庞。可他们明白,在超人类的地盘上(也是那些人接收到上级命令对未来采取措施的场所),每一步都如同在钢丝上行走,稍有不慎,倘若苏苡萱的人类身份暴露或是未知与稔寐的行踪暴露,他们就将引起灾难。 “放心,你们进来吧。”未知招呼道,示意三人在沙发上坐下,“只要我们一直呆在这里,按照他们说的办,就不会有事。” “未来呢?”苏苡萱不安地环顾四周道。 姜汁冰淇淋尝试将气氛平和下来:“不要紧张,苏苡萱。未知不是说了嘛,按照那些人说的办,就不会有事。” “我是指弑泪和他的姐姐弑月,”未知补充道,“既然他们已经牺牲了自我换取了未来的自由,就不可能在有危险了。” “啧,”苏苡萱略微放轻松了一些,“要是有事,也怪你这个人太过轻信他们。倘若我们几个真的出了问题……那就把你的机器人小姐所持资产全部用来为我们送葬吧。” “不要说的那么绝哦。”姜汁冰淇淋轻生评论道。 “相信我的朋友。”未知信誓旦旦地说道,随即转过身去,目不转睛地盯着通讯器,期盼着收到弑泪的消息。 一秒、两秒、三秒……时间如沙般从指尖流过,一粒也不剩,未知却始终没有等来好友的消息。房间里并不闷热,四个人的死寂却足以把人烘烤得连渣滓都不剩。 五分钟了……未知不耐烦地抹去了额头上的汗珠。他想着,假若弑泪再无音讯,他就要主动联系他了。 终于,在希望该来的时候,未知收到了弑泪的讯息。 “太棒了!”未知激动地站了起来。他的目光在三人间徘徊,最终看向了稔寐:“稔寐,你和我一起去接未来吧。弑泪把那间房间的坐标发给我了。未来已经完全从麻醉状态恢复了。” 苏苡萱笑嘻嘻地看向姜汁冰淇淋:“真不愧是未知,起码不会让我和一个游戏打得那么烂的人单独相处!” 姜汁冰淇淋略显尴尬地开脱道:“稔寐玩得并不烂。” “嘿嘿,”苏苡萱耸了耸肩,“我知道。我也想跟稔寐好好聊聊天呢,我也想……和未知一起去接未来回来。大概这次行动就我干的事最少了吧?尽管我嘴上说的多,未知却总是爱让稔寐帮助他做事。不过我不介意。身为一个人类,能有幸与超人类共同行动,还没给你们拖后腿,就很不错啦。真想和你们全都成为朋友,让姜汁冰淇淋载着我旅行,去住心晨小姐的海景别墅,让稔寐……唔,我也不太清楚稔寐究竟擅长什么呢。总之,我很期待那样的时光,和我的超人类朋友一起生活。” “描述得真好,我都开始期待了。”一直一言不发的稔寐发自内心地微笑道。 姜汁冰淇淋却没有什么表示:“大概等我回到超人类世界后就不会再回来了吧。” 他沉默了一会,又轻声感叹道:“苏苡萱,真是一个……” “一个伟大的人类,就像我一样。”未知接下了他的话。可未知脸上的表情是沉重的,尤其当他提到自己的时候,甚至还不由自主地皱眉了,仿佛他并不因自己的过往而感到自豪。 苏苡萱笑了笑,脱去了脚上的人字拖,在沙发上自在地蜷成一团,惬意地打了一个哈欠。她的指尖轻轻地划过了桌上的物品,最终停留在了游戏机上。她俏皮地笑了:“不要再讨论我了。你们赶紧走吧,小心因为时间太长,未来的实体被刷新掉了。那,姜汁冰淇淋,既然房间里就剩下我们了,那就来继续挑战我服务器第一的位置吧!” “好。”姜汁冰淇淋理了理衬衫,端正地坐了起来。 …… 手术室内,未来呆呆地坐着。她不知道方才的几个小时内发生了什么,她不可能知道,或许也不会相信,那对姐弟竟会为了她的自由而做出牺牲。她也不曾预料到,自己即将投入哥哥的怀抱,即将回到那个记忆甚少却温暖如摇篮的家中……或许,她也不一定真的能够回去。 她的脸上依旧没有任何表情,她的目光也不带有丝毫的情感,冰冷地掠过房间中的一切事物——紧锁的门、洁白如雪的墙壁、一个个盒子内封存着的钢铁器具……她的脑海中,只有一句话,在不断地循环着:“为了全体超人类的安全,你必须承受与世隔绝的痛苦。” “为了超人类,你必须承受痛苦。” 未来不理解,也愈发地不明白,她只觉得,那句话就是她的人生准则,就是她存在的唯一意义,也是她存在的唯一证明\/ 房间内空调的“嗡嗡”声与消毒水的刺鼻气味充斥着她的头部,是她愈发觉得晕眩。周围的一切仿佛模糊了起来。墙壁、门都变成了一张大饼,一张白白的大饼,仿佛是平的,又仿佛是圆的;仿佛静止着,又仿佛飞速旋转着,让人感到晕眩…… 仿佛是出于本能地,未来想创造些什么,可她发觉自己创造不出来了。仿佛那股力量,被囚禁在了无比坚韧的牢笼中,她向各个方向发力,都无济于事——她就是创造不出来了。她的确会“创造”,她也应会。可在一切毫无动静的那一刹那,一道错觉涌入了她的脑海,告诉她,她遗忘了曾经的能力。 遗忘了吗?又是一刹那的清醒,不,不可能遗忘,那是我与生俱来的能力。未来不知道自己为何会在如此短暂的时间内萌生出那么多的想法,她甚至不明白,那股“创造的力量”究竟是什么。她费力地抓着床单,好支撑着自己的身躯,不让它倒下。可再大的力气也无济于事。她仿佛许久未睡觉了,整个脑袋竟是如此困倦,眼皮忽然下坠…… “放松~把你的全身心交给我吧,蝴蝶!”耳边突然传来了一个妩媚的声音,未来来不及思考,便闭上了双眼。 眼皮覆盖住眼球前,未来仿佛看到了一幅模糊的景象:门被打开了,两个人走了进来,其中一个仿佛是哥哥未知……不,就是未知。 可她已经将自己的灵魂交给了海妖樨洛。 …… 稔寐无法相信眼前的一切。眼前的女性已不是未来,她只是套着一幅未来的皮囊。她的头发变成了卷曲的粉发,她的表情狰狞着,仿佛在咒骂着、抱怨着,为何突然无法使用这具身体中的那股力量。 她惶恐地看向一旁的未知,思考着该如何与未知一起安定“未来”,却看到未知不知从哪里掏出了一把手枪,瞄准了他的亲妹妹(准确地说是他的亲妹妹的肉躯)。他没有说话,脸上也没有参杂着任何情感,只有冰冷的坚定。眼前的“未来”仿佛在挣扎着,或许真正的未来也在目睹着一切的发生,震惊地看着一切发生,极力想要摆脱那个海妖的控制,极力想要向眼前的亲人证明她就是未来,证明倘若子弹飞入了她的胸膛,她的确将会死去,永远地死去…… 直到眼睁睁地看着未知无情地上膛,稔寐一直以为他只是在装木作样地吓唬眼前的“未来”。原来,他真的要消灭自己的亲妹妹,大义灭亲…… 稔寐不明白,为何未知会突然变得如此残酷无情,她也不知,该如何阻止接下来的事情发生,不让未来的鲜血染红手术台,不让弑泪和弑月的牺牲白费,不让他们失去了此次行程所要寻找的人,不让未知的住宅里失去往日的欢笑…… 已来不及思考,眼前的男性随时有可能扣下扳机,用他的冲动终结一切。稔寐奋不顾身地冲了过去,挡在了未来身前,好让身后那惶恐的、面目全非的“未来”乘机逃走。 也的确来不及了。未知真的扣下了板机,子弹已超越声音的速度飞向了稔寐。方才意识到这一切的未知双手剧烈地颤抖了起来,枪掉在了地上,他将为自己的冲动买单。 稔寐周围的一切开始变得朦胧。她仿佛听到了爆炸声,耳畔仿佛传来了轰鸣声……她仿佛看到了未知惊恐的面庞。她来不及反应,周围的一切便失去了色彩,变成了无尽的黑暗。 第五十八章 花 忘川幻境里,依旧是无垠的灰色土地,永恒漂浮着的云雾,与似乎总有一种难以描述的强大力量在其背后闪烁着的天空。 一切的一切,都是灰色,都是尘埃,都是奈何仙人的造化。 一直以来,我几乎从未听闻异界与人类世界发生的事,只是在奈何仙人的安排下做着各式各样的事情,或是打扫仙境,或是带着师妹无君与师弟石途旅行,或是独自练习。 时间没有过去多久,身处仙境,却有种“天上一日,地上千年”的感觉,对于异界与人类世界的过往,甚至是无君与石途的过往,我都记不太清了。除了灼羽。她是我心中永远不可磨灭的吉光片羽,是刻骨铭心,是执念,也是我存在的唯一意义。我,忘川,要重新开始一切的忘川,是一个有血有肉的人,我永远不可能忘了她,永远不可能放弃拯救她的一线可能。 ……虽然,从人蒹手中夺回灼羽仿佛并不是拯救。 怀疑,大概是人性中与生俱来的东西,也是构成智慧的必不可少的一部分。我们会怀疑他人的承诺,怀疑自己的期望,怀疑记忆里的过往,甚至怀疑我们亲手触及到的物质……可我从未怀疑过与灼羽有关的一切,甚至连我最理智的部分也毫不犹豫地承认了那些记忆的存在,仿佛奈何仙人对我施了法一般,我一直是那么执着,那么坚定。 我也一直在挂念着稔寐。她离开异界后,未始被苏弋琳启用作为备用躯体后,她那边究竟怎么样了?奈何允许我,我便也常去找簪花皇帝为我占卜。簪花皇帝的占卜结果永远是最精准的,没有任何的偏差,也从未被任何人怀疑过——仿佛也被奈何仙人施了法一样。 遗憾的是,从占卜结果里,我得知了稔寐的失忆。我也得知了稔寐与未知等人踏上了拯救未来的旅途,稔寐也交到了新朋友。簪花皇帝对占卜结果讲的并不多,我知晓的也只是一个概况。由于我遗忘了诸多异界与人类世界的事,我甚至想象不出他们究竟是如何去的袋鼠岛,也想象不出他们究竟住在怎样的地方,周围是怎样繁华的街道。袋鼠岛又是怎样的一片荒凉。 北国没有人类世界的那种繁华,也没有那种荒凉。再高大的建筑,也不会与能与之媲美的建筑相邻,而非营造出人类眼中的“繁华”却失去了高楼的伟岸(当然,北国的建筑再高不过十层,是比不上人类与超人类的建筑的);再荒凉,也有着荒凉的美与自然的力量,而非作为被所谓的智慧与文明践踏后的残渣出场。 北国的力量,北国的精神,是你在别处学不到的。它需要你去用心感悟,用智慧思量。那是一种平和的心境,是一种谦虚的从容,是只可意会、不可言传。身处于北国山水,或是奈何搭建的幻境中,只要你敞开心扉,便能感受到。不得不说,这些年,在北国成长着,我学到了太多太多,就算我是最无法容纳北国之力的类型,也仿佛有了羽化成仙的可能。 时不时地,尽管我和师弟石途不习武,奈何仙人也会教我们几招——都是她自创的,“尘埃”的力量。那些招式没有名称,也没有一条条规矩,仿佛像跳舞一样,在仙人的法力的帮助下,舞动着四肢,让几粒尘埃变化着,感受着那种心境,那种自在。有时我们练这一式,有时练那一式,甚至有时一天就换了十余式,一切全由仙人随性而为。唯独有一招,足足练了一个月,中途从未改变过,也未穿插任何额外的活动,只是全身心地投入其中,花费一个月的时间。我对它的印象格外深刻。 轻轻一一抬手,捧起一团尘雾,如青竹滴翠,再从四面八方吸纳更多的尘埃,让那尘埃做成的球体翻腾着、变化着。倏忽间一闪身,携带着尘埃一同闪开一步之距,猛地一蹲,由马步转弓步,架拳按掌,再闪身回去,一个虚步推掌,将那尘埃造化成一团花簇,下落,转身,顿身,回收……尘埃落定,方才花团锦簇的地方转眼间变作了一片小太虚。我的身影愈发流畅,手法愈发精湛,那刹那间盛开的花,也愈发灿烂。我也越来越享受那个过程——去令尘埃变化,与它磨合,将自己的力道揉进它的力道,令它随着你的心意千变万化。虽然那一个月日复一日地单调地重复着,我却不觉疲倦。我猜测,拥有远远高于此的力量的奈何仙人,能用尘埃的变化造出一个个属于她的世界,大概也不会很寂寞。我甚至有时也瞥见她在指点我和师弟师妹后,也在自己舞弄着尘埃。有那么一霎,她仿佛笑了,淡淡地笑了,虽然那微笑转瞬即逝,却被我捕捉到了。我突然想起,好像的确有很长一段时间,她没再流过泪,至少没在我们面前表现出孤郁的神态……好像我与师弟师妹的存在,的确减轻了她的孤独感。 一日,我自己正聚精会神地练习着,奈何仙人突然打断了我,我甚至没意识到她是如何接近我的,只觉那个再也熟悉不过的身影刹那间出现在了我的面前。 她的神态是依旧的从容,声音是依旧的富有仙人气概,或许还要添上一份沧桑与慈爱。 她在我面前静静地踱着步子:“稔寐有险,海妖待降……”她意味深长地转向我,“忘川,你可愿奔赴一趟?” “奔赴何方?”还未回过神的我惊异问道。 她信赖地说道:“天意不可道,汝自思量,勿怨世事无常。” 她抬手,万千尘埃自四面八方飘来,渐渐地包裹住了我的身躯,遮挡了我的视线,忘川幻境在我的眼中渐渐散去。一点一点,尘埃再度散开,落入了地面,消散得无影无踪,清醒过来,我才发觉,我来到了一条河边。河的对岸是一望无际的花海,一朵朵姹紫嫣红的鲜花面朝蓝天,迎接着暖洋洋的阳光,吸纳着天空中飘飞的雪花。河水静静流淌着,它是如此的蓝,如琉璃一般,仿佛不在流动而是静止的潭,唯有岸边的水花慢散着。河这岸,在我身边,有一颗巨大的古树,**盘桓,粗大的枝干上有怪苔缠绕着,树冠上是数不胜数的蝴蝶状花朵,与蓝叶交相辉映着,是一番别样的色彩。不远处,有一座茶楼,飘散着唏嘘的人声。其余,皆是一片无垠的绿草与远山…… 奈何的声音打断了我的遐想,她总是这样突然与我对话,不知声从何来。她曾告诉我,“声从尘来”,她能将力量注入一切尘埃,尘埃也是万物的归处与来处。 “忘川,我将借你我的力量。接下来,你需要做的,只是努力回忆稔寐的模样,在辅以坚定的信念,一心一意,让她出现在你面前……如此这般,便能将她召唤至此间,已免除祸患。我未见过她,自然无法做到。这一切,都是你的责任……或者说,是命中注定,但或许你不爱这么说,人们普遍不愿意相信天命,他们总认为,事在人为,总是盲目地相信自我的力量……若你也是如此,便不去管‘命中注定’之类的言语吧,就当是稔寐需要你,就当是只有你一个人能够为她免除祸患,就当如果你不这么做她就会永远地离开……集中注意力吧,忘川,未知的枪口已经对准未来,而稔寐为了保护那名少女竟将自己的身躯挡在了枪口前……” 我不明白,我不明白究竟发生了什么,我也不明白为何稔寐突然就有生命危险,为何只有我才能够拯救她。但在我心中,奈何仙人口中的一切都是绝对的命令,仿佛是命运向我传递的命令——我只有照做。 我屏息凝神,静静地闭上双眼,稔寐的面庞自然而然地浮现在了我的脑海中——我甚至没去想我印象中的稔寐究竟是否是她现在的模样——然后我尝试用意念让她出现在我面前……我好像能感知到那个人影真的渐渐浮现在了我的前方,由淡淡的虚影渐渐地变成了一个身影……某一时刻,我仿佛有些疲惫,险些令那个影子一闪而去,可它只是闪烁了一下,并未离去。 “好了,”耳畔再度传来奈何的声音,“你已经尽力了,最后我便借你一臂之力吧……” 我睁眼,在疲倦的驱使下倒退了两部,回过神来后,才看见,稔寐真的出现在了我眼前。她依旧穿着最爱的那身衣服,背着那把绯焰唐刀,两缕穗发垂直胸前,紫晶眸中倒映着清脆的光影,流露着细腻的情感。 可她失忆了。她不记得我了。她将有关我、甚至有关未始的一切都忘得一干二净了。 “稔寐……”我走上前去,不知该如何开口。我怕她逃走,怕她对我发出敌意,怕她不会听信我的任何话语。 是我多虑了。她还是之前的那个稔寐,再也不会对未曾相识的人流露敌意。 “你是……”她有些不自然地抚着秀发,不敢与我对视,而是将头侧向一边去看那片花海。 我决定先将“召唤”她至此地的缘由交代清楚:“我是忘川,在你失忆前和你是很好的朋友。我如今在这个名叫北国的地方,学习操纵北国之力——或许在你看来正如魔法一般。我有能力得知,方才你差点被子弹击中,便将你召唤至此地,以免除祸患。” “谢谢你。”她真诚地点头道,“感谢你的搭救。我会记住你的。你叫忘川?” “对,忘川。”我答到。 “我叫稔寐。”她终于将目光转向了我。 “我知道,”我重复道,“在你失忆前我和你是很好的朋友。” 我想说什么,但却欲言又止。我简直太自私了,如此关头在脑海中跳跃的想法还是让稔寐回忆起稔寐空间的一切,去尝试寻找灼羽,顺便利用那个红宝石项链平定异界的风波…… 我不该再“利用”她了,我对她所做的一切,赋予她曾经的意义,全都是为了满足我的一己私欲……我太自私了,让她和新朋友快乐着,不好吗?我突然不想跟她提及任何有关曾经的事情,我想让她放下曾经的一切,去拥有新的生活,属于她的生活,而不是受我“操纵”的。 那灼羽呢? 拯救灼羽(虽然或许对她来说不一定意味着拯救,但我需要给她回到我身边的机会)自是我的责任,而不是稔寐的。 我便没再多说些什么,只是微笑着邀请她去茶楼与我洽谈。 稔寐答应了。她的好奇心很强,一直在问我有关北国、有关异界、有关人类世界的问题。我详细的回答着,她聚精会神地听着,我们在茶楼坐下,点了一壶小青柑,她喝了两杯,我还在口干舌燥地说着,杯中的茶一口未动。 稔寐对北国人的说话方式很感兴趣,那貌似是唯一一种超人类无法完全理解的语言(如今在北国生活多年我已能用北国语言与北国人正常交流),发音优美,字句简练,却侧露着北国人的精神与风采。 终于,稔寐问起了她的过往。她告诉我,她的朋友未知无论如何都不愿意告诉她。 我突然开始犹豫了。我不希望拒绝已吃一顿闭门羹的她,却又不想让她受限于过往,受限于我为她“编织”的过往…… 正当我的思绪辗转反侧时,奈何的声音出现在了耳畔:“稔寐的祸患已经被你消除了,可我能感知到,又一只海妖,竟肆无忌惮地在人类世界漫游着……用刚才的方式,让你和稔寐一起前往人类世界吧,在袋鼠岛的陆地上寻找海妖,降服她,用我曾教给你的力量,然后我会将她囚禁在幻境中……我会在必要时刻助你一臂之力。去吧,不能耽搁。” “好。”我将杯中的茶一饮而尽,一边回味着口中的余甘一边告诉稔寐:“时间不多了,你该回去了。我也要与你一同前往人类世界,去降服一只海妖。等我的任务完成后,或许——不,一定,我们会有交流的机会。” 她信任地看向我:“好,那请你把我召唤回去吧。” …… 我从未想到,竟有机会再次踏上人类世界的土地。奈何告诉我,这里是袋鼠岛,位于人类世界北部的一座大型海岛,由于不在北极圈内,如今又是夏日,所以并不寒冷。我和稔寐回到了她本该中弹的房间内:只剩空无一人的病床与空无一物的墙壁,还有一扇敞开的门。 “我有一种不详的预感,”稔寐不安地说道,“我们赶紧出去吧,苏苡萱和姜汁冰淇淋一定知道发生了什么!” 我一边思考着“姜汁冰淇淋”究竟是什么,一边跟随着她的脚步跑出了房间,穿过一条条走廊,来到了一间会客室一样的房间,一个和我年龄相仿的男性正慵懒地坐在沙发上。他的穿着很正式,右手带着一只手套,留着和稔寐一样的垂直胸前的穗发,琥珀色双眼有些冰冷。 “姜汁冰淇淋,方才发生什么了?”稔寐焦急地问道。原来他的名字叫姜汁冰淇淋。我不禁大吃一惊。 “我以为你知道。”姜汁冰淇淋平和地答道,“未来独自跑出去了,未知跟苏苡萱去追她了。你想去的话也可以去。” 他丝毫不在意我的存在,也根本不好奇为何多出了一个我,只是继续保持着冷漠的姿态。 “我们一起去找她吧,”稔寐请求道,“未来一个人待着,我怕有危险。” “我不去。”他头也不抬地答道,“我不想。” “为什么?”他的冷漠令我愤怒,我焦躁地问道。 他竟惬意地摆了摆手:“我只负责驾驶飞机。再说了,我也没有必要跟你解释。” “走!”我不愿与他置气,拽着稔寐走了出去。我问稔寐可否见过海妖,或是妖怪,她告诉我,她曾见过未来被不明力量附体,模样变了,性格也变了。我猜测,未来大概正式我要找的人,所谓的“海妖”,或许就是曾附身于她的“神秘力量。” 建筑之外是一条小径,并无车辆或行人,周围也是一片楼宇稀少的荒地。不远处可见一条笔直的海岸线,浪花冲打着沙滩,吹来一阵阵袋鼠岛特有的海带味的微凉海风。 由于我没有通讯器,无法与稔寐联系,我们打算一起行动。没过多久,我们便遇到了未知,他已经跑不动了,喘着粗气,很是疲惫。他没有力气询问我的姓名与来头,我也知道他并无经历听我说话,便拽着他继续寻找未来。渐渐地,我和稔寐也快跑不动了,便一并走了起来。我们觉得,以未来的体质,并不能跑多远,便开始在附近寻找。我和稔寐领路,未知在后面跟着。 突然,未知的脚步声消失了,他好像再也没迈出一步。我和稔寐一并警觉地回头,竟看到未知在和一个女性对视着。他们并没交谈。那位女性容貌很是美丽,说她倾城倾国也不为过,若非灼羽已深深地扎根于我心中,我一定会爱上她。她穿着北国女人的服饰,长着一头柔软的粉色卷发,双眼如盛放的桃花,涂了脂粉的面颊上有两点若有若无的腮红,樱桃小嘴仿佛飘着桂花的香气…… 直到我看到了她的耳朵,那是动物的耳朵,是海妖的耳朵…… 下意识地,我抬手,捧起一团尘雾,从四面八方吸纳更多的尘埃,让那尘埃做成的球体翻腾着、变化着。倏忽间一闪身,携带着尘埃一同闪开一步之距,猛地一蹲,由马步转弓步,架拳按掌,再闪身回去,一个虚步推掌,将那尘埃造化成一团花簇,下落,转身,顿身,回收……尘埃落定,眼前的海妖已被层层尘埃包裹住。我能感受到,不知从何方,传来了奈何的力量,一点点地,将海妖囚禁在了忘川幻境里。 我转向稔寐,她惊讶地感叹道:“太不可思议了,她太美了,我竟不能将目光从她身上移开……倘若我是个男人的话,一定要爱上她了吧。可是,就算我是女性,心底也不由自主荡起了一种强烈的欲望……” 未知冷静地点头,好像他方才和稔寐产生了相同的感觉。 “我甚至记不清刚刚发生了什么,”稔寐继续说着,“我只觉得她的脸上有一层无形的面纱,让我非将它去掉,一览那位女士的全貌不可……然后我便恍惚了,她也消失了,太不可思议了。” 我和未知都一言不发。或许未知正在思考。而我,并不想告诉他们我的特殊能力。我相信稔寐,但不相信未知,我认为在未知面前暴露过多并不是件好事。不过我们两个总该认识一下。稔寐作为“媒介”为我们互相做了介绍,我们象征性地握了手,便一起踏上了寻找未来的道路。 过了不到一分钟,未知的通讯器就传来了讯息: 【我找到未来了,不过她想要轻生。我在尝试阻止她,请立即前往我的坐标。——苏苡萱】 未知的脸一下子沉了下来,看得出,他好像的确非常牵挂自己的妹妹。 我们环顾四周,看到苏苡萱了,她和未来就在不远处的断崖上。 赶过去的途中,我的耳畔竟再次传来了奈何仙人的声音:“忘川,哈哈……真是出乎意料,没想过,身为一个超人类,你竟能做得这么好。你的身上,早已没有了你祖先尊哲的怯懦。有一个好消息和一个坏消息,好消息是那个海妖,她叫樨洛,已经成功被我囚禁在幻境中了。坏消息是……未知和稔寐都中了她的妖术,不到两个月便会发作,被剥夺魂魄……即使海妖被囚禁了也毫不影响。更坏的是,能否克服妖术,全在他们内心的造化。你不被樨洛蛊惑,是你内心的修为之作用。倘若他们两个意志不够坚定,或许将终身失去魂魄……” 我绝望地叹了一口气,看向毫不知情的未知与稔寐。一切,大概都怪我晚了一步制裁樨洛吧…… 我竟又做了罪孽深重、亏欠人的事。我是不是变得更加不可原谅了呢……? 第五十九章 崩溃 未来挣扎着,使出吃奶的力气,终于摆脱了樨洛的控制。那一刻,她脑中唯一的想法就是逃走,用尽全力去奔跑,让自己远离这个地方,永远地飞走,即使融化再蒸发掉,即使再耗尽力气的一刹那破碎成一地粉末…… 怎么样,都不重要了。她只看到,哥哥将枪口对准了自己。她不在乎自己如今是死是活,也不在乎究竟是谁为她挡下了那颗子弹,她只知道,那个怜惜她、无微不至地照顾她、发誓爱她一辈子的哥哥竟能狠下心来对自己开枪。不,已经不需要用任何语言去掩盖了——他想杀死我。 出了建筑的大门,在楼宇稀少的荒地上肆意奔跑着,无限地向前跑着,直到跑到海边,然后潜入水中,无限地向前游着,直到抵达那淹没落日的海平线,在炽热烈火的怀抱中同归于尽…… 不,未来突然感到了一份突如其来的冷静,已经无需再用任何语言描述了,自己的人生已失去了意义,接下来她需要做的,唯有迎接死亡。 如何死亡?答案很清晰,在不远处就有一个不受保护的断崖,上去,再跳下去,一切就将终结…… 某一瞬间,她想去使用那股“创造力”,但她明确地知道,她已不需要它。此刻,最没有意义的,最该消失的,是她本身。至于这个世界或是其他事物又该如何,已与她无关。那不是作为“最无意义的事物”需要去管的。 奔跑了许久,她不觉疲惫。身后仿佛有一个人在尽力地追逐她,她不在乎。马上就要跑到断崖上了,此刻,甚至不需要时间来衡量一切了。因为一切既已注定。 是命运吗?未来并不知情,也不相信“命中注定”的说法。 是自己的罪孽吗?未来想不明白她为何自降临到这世间以来就一直遭受着不公的待遇。从小她便未见过亲生父母,只有哥哥一个人将她带大,到后来,又有一个不知从何方而来名曰“未始”的人将她与她童年生活的家园分离开,甚至将她和亲哥哥分开,告诉她,为了全体人类与超人类,她必须做出牺牲。她没有犯下罪孽,为何要承担后续一系列实验所带来的极端痛苦?为何要被关在与世隔绝的小型空间站里,没有自由,只能一动不动地注视着舱外的黑暗?……倘若说她所做的一切的确是“牺牲”,的确是为了全体人类与超人类的“牺牲”……为何她要为一个她不属于的文明牺牲?——这不是牺牲,是赤裸裸的绑架、赤裸裸的折磨! 倘若未来得知她所经历的一切只是为了给异界的反叛军制造一个借口,她一定会对苏弋琳恨之入骨。或许……现在她心中的仇恨已深入骨髓,蔓延到了她的全身。她已能想象到,假设那股创造力未被植入体内的某个装置抑制住,整个世界都将因她化作灰烬。 如此看来,她仿佛的确是一个巨大的“祸患”。可倘若超人类未视她为祸患,为像对待真正的祸患一样对待她,她也不会成为如今的她,如今的差一点便毁灭了整个世界的她。 到断崖上了,长时间的剧烈奔跑,让未来的大脑因缺氧而感到眩晕。注视着脚下的万丈深渊,头顶的天空蔚蓝,以及视线尽头的海天一线,未来感到这个世界仿佛失去了上下之分,天空与大海搅成了蓝色的一团,混乱着,吞噬着一切秩序,吞噬着一切的安定,一切的幸福…… 她即将跳下去了,或许直接摔死在崖壁上,或许溅起一团美丽的水花……但一切将被大海冲刷而去,冲刷至它那吞噬一切的深渊中去,然后消失,让海平面之上的一切继续保持着秩序,或是混沌——总之是它一如既往的样子。 深呼吸,迈步,轻轻地跃出去……在某一时刻像鸟儿一样轻盈地飞翔,去追逐天边的云……然后重重地砸向地心。 突然,一个人挡在了未来身前,紧紧地抱住了她,未来的脸颊顿时埋没在了橙色的发丝中。未来头一次觉得拥抱竟然能给人带来如此之大的抚慰,她也头一次发觉,苏苡萱竟是如此的苗条,仿佛只要轻轻一推,便能挣脱她的臂膀,投入下方的浪花中…..可她竟不愿挣脱,而是也伸开双臂,抱住了眼前的女孩。怀中的橘发女孩颤抖着,哽咽着,仿佛不是她在安慰未来,而是未来在安慰着她。未来感受着她的心跳,泪水也不由自主地浸湿了眼眶。她们不知拥抱了多久,终于,分开了。 苏苡萱抽噎着抱怨道:“真是的,我的头发都被你的眼泪和鼻涕弄脏了!唔……没办法,我可是过来安慰你,把你带回去的。” 她揉了一下鼻子,掏出面巾纸擦干眼泪,突然,微笑了起来。她的笑容如春日暖阳,夏日清风,秋日落枫,冬日火炉,荡漾着无尽的温暖与慈祥,像一个大姐姐一般,能抚慰任何一个人的心灵。她伸出双手,轻言道:“和我走吧,我们一起回去,再也不会有人伤害你、束缚你了。你也不需要担心,此后的一切,将是幸福、快乐,我和未知将为你遮风挡雨——” 察觉到未来听到哥哥的名字时脸上难掩的痛苦后,苏苡萱立刻切换了语调:“我知道你对哥哥很失望,事实上,你也对过去经历的一切很失望。可你要理解,历史上总有人被不公平地对待,多少科学家遭到反驳、穷困终生,多少名人志士生不逢时,还有那些出生在战争地区的孩童,有的生来便要乞讨,直到在荒芜的土地上饿成皮包骨的一团,等待着成为盘旋的秃鹫的晚餐……对于许多,我们反抗不了,也改变不了,唯一能做的,就是去接受,去面对。过去的一切都无法改变,你要去迎接属于你的未来——正如你的名字一样。” 未来没有说话,只是一直低着头,去看自己的脚尖。 “我知道你还在怨恨哥哥。可你也要去理解他、体谅他。或许你无法想象,当年他失去你时有多痛苦、方才他看见你变成了另一个人时有多痛苦……甚至,他以为,你再也回不来了,完完全全地被那个妖怪占有了。” 苏苡萱等待着未来去反驳她,可她等来的是一片沉默。 她抓住机会,迅速给未知发了一条讯息,之后继续劝解道:“我知道,你现在的内心很是复杂,可这只是一时冲动——我说,你现在的心情,是不是比我来之前好多了?或许等我们一起回去时,会更好。你要冷静下来,去想自己究竟真的要什么,不然,倘若你顺着这股冲动做下去,而……我并没能成功找到你并阻止你的话,你连后悔的机会都没有了。” 未来终于抬起头了,可她那充斥着泪水的双眼依旧是冷冰冰的,在一张扑克脸上闪烁着。苏苡萱看不出,也读不懂她的内心。 无声之中,苏苡萱踮起脚尖,将未来的眼泪擦干,用一张有一张面巾纸去吸那仿佛永不枯竭的泪水。 “走吧,我带你回家。”苏苡萱牵起未来的手,领着她像断崖下方走去。未来一步步在后面跟着,像个学步的孩子,乖乖地跟随着前方的人。 终于,我们三个也赶了过去,去和苏苡萱汇合。未来与未知目光交汇时,她立即将双眼瞥向别处。未知伸开双臂,想与未来拥抱,却被她躲避了。兄妹俩总有一天会重归于好,不过不是今天。 苏苡萱一手牵着未来,一手轻轻搭在稔寐的肩上,轻轻地倚靠着稔寐的后背,轻声说道:“呼……我觉得好累呀,都要晕过去了呢,把你的后背借我靠一会~我觉得吧,稔寐,你这个人,一看就很靠谱,对不对?唔,听说稔寐很喜欢吃提拉米苏,那晚餐咱们两个一起分一块吧!…… 他们欢声笑语着走过,为袋鼠岛的荒原添上了一抹彩色。我却感到了不一样的孤独。或许是因为他们忽视了我,或许是因为我们本不来自同一个世界,或许因为我看到稔寐与新朋友的关系是如此之好而感到不知所措……我的内心深处,在那一刹那,被我发现,缺了点什么重要的东西。 我却不知那是什么。 我故意落在了他们后面,知道拐过一个弯后从他们的视野中消失,看着他们进入了超人类驻人类世界分部,我却转过身去独自在街道上漫步。我在想,他们之中的谁会率先注意到我的缺席并来找我。是稔寐、未知、还是苏苡萱?总之,不可能是姜汁冰淇淋,一定不可能。稔寐的新朋友中,他给我的印象,是最差的。 一圈一圈地走着,每转一圈,就又回到这座超人类的建筑前。渐渐地,天黑了下来,路灯点亮了夜幕,微风和虫鸣为我指引着方向。不远的北方天空上,依稀可见极光。 不知过了多少圈,当我再一次回到建筑之前时,那里多了一个伫立着的身影——是稔寐。 第六十章 起点 稔寐就那样形单影只地在门外站着,面对着乌云密布的黑夜,没有理会被微风吹乱的黑发,只是静静地将她的紫晶眸投向远方,去寻找同她的心火一样璀璨夺目的极光。 或许是听到了我匆匆脚步声,她转过头来,跑到了我身边,伸出手轻轻地将我眉前的乱发拨到了耳后,关切地问道:“忘川……你叫忘川,对吧?你突然就失踪了,一个人在这座岛屿上,我真怕你像未来一样也想不开。是我的疏忽,我一直在与苏苡萱聊天,多亏姜汁冰淇淋提醒我,我才注意到了你的缺席?” “谁?”我不可置信地问道。 “姜汁冰淇淋,”她毫不迟疑地答道,“他还陪我在门外站了一段时间,被苏苡萱不耐烦地招呼回去了,才离开的。” 我不敢相信我的耳朵,甚至以为我记忆错乱了——姜汁冰淇淋给我的第一印象是那么的无情、冷漠,却竟然只有他注意到了我的缺席。 “怎么了?”稔寐理解不了我复杂的表情。她揣测道:“你想见他?” “不。”我拒绝了。或许有那么一刹那,姜汁冰淇淋的行为打动了我,但大概是久居仙境的缘故,我愈发觉得我与稔寐的那些朋友、甚至与稔寐都不甚相融,不由自主地便从心而发地将他们与我疏远开来了,不愿与他们交际、接触,甚至不愿让他们记住我。毕竟,我早已不属于此地,不属于他们的群体。 稔寐转过头,看向一旁在黑夜中明灭可见的小径:“忘川,那你可以告诉我,我的过去吗?……我们散一会步,边走边聊吧。” “好。”我主动走在了她身前,为她探路。 “你不知道,”她开口道,“就在刚才的晚餐中,弑泪和弑月的长官——一个自称异界军事部高官的人,竟邀请我们几个去异界军事部工作!甚至还邀请了身为人类的苏苡萱和未来!——虽然那个人大概并不知道苏苡萱的真实身份。” 我没太听懂,不过想着时间还多,便放任稔寐继续自说自话下去了:“对了,未知也是人类,不过他在超人类的学校读过书,我觉得他不亚于超人类。我正在权衡利弊,却被未知斩钉截铁地拒绝了,哪怕那边的人给怎样优惠的条件——公寓、假期、学习资源、各种机构的优惠券……他都坚定地拒绝,也强行代替我和苏苡萱拒绝了他们。姜汁冰淇淋反而占便宜了,待未知把好条件赚来了,就乐意地答应了。他明天就办手续、跟弑月和弑泪回到异界了,未知则假借他的身份开飞机带我们回去。正好,军事部那边需要姜汁冰淇淋隐藏身份,未知这边需要搞到一个身份以便更好地利用异界资源而不被发现他私自窜逃的行为……” 她突然调转话锋,我甚至都没反应过来——“对了,忘川,你想去军事部工作吗?” 我突然想到了苏弋琳,想到了未始,想到了异界发生的一切……正是苏弋琳,正是她那不可名状的野心与私心,将异界搞的一片混乱,虽然表面上看起来风平浪静,我却深知风暴随时可能降临。大概稔寐所说的“那边的人”也指的是苏弋琳吧,毕竟,她是弑泪、弑月的母亲,也大概只有她,会做出邀请未知一行人的意外却格外智慧的举动。 未知一行人的拒绝,在我的意料中,可听闻姜汁冰淇淋竟要去为苏弋琳工作,有再次厌恨起他来——其他道路偏偏不选,非要为苏弋琳的势力打下手。 “我当然不想。”我努力克制住内心的波动,平静地答道。 “好。”稔寐期待地说道,“我说完了。该你讲讲我的故事了。” “唔……”我思量了一会。我该告诉稔寐真实的故事吗?她会记恨我,记恨我私自主宰了她的命运吗?她会埋怨我,埋怨我将她置入了危险的境地吗?……可倘若我不告诉她,又该如何?她可是急切地盼望着从我这里得到答案,知晓她的人生意义啊!世道如今,稔寐仍是我唯一的希望啊!……哪怕救回灼羽、安定异界的希望已近乎全无,稔寐也仍是我能够与之接近的唯一途径…… 突然,我的脑海中诞生了一把火,横冲直撞着,急不可耐地寻找着我的嘴巴,它要出去,它要让稔寐知晓我真正的想法,让这世间一切,朝着我的理想,哪怕前进一点、一分,也好…… 我已经很久没有如此冲动过了,感受到如此强烈的情感。往日,我的心情,我的渴望,在忘川幻境中,都如那漂浮的尘埃一般化作云烟而淡然了,我也似乎被那仙境感染成了一个仙人一般的存在——仙风道骨、无欲无求。可归根结底,无论我的心多净、多专一,我是如何被幻境所感染……我都还是一个有血有肉的人,一个感性的动物。 那天晚上,我又做了一件不可原谅的事,对稔寐做了一件不可原谅的事。 我编织了一个谎言,谎言之上的谎言——我直接为她指定了命运。 我直接告诉她,她是异界盟主继承人,婴儿时期便被苏弋琳劫走并软禁了起来,目的是破坏白氏家族的政权,帮助苏弋琳成为异界盟主。我告诉他,她又幸得到了北国仙灵的帮助,拥有了操纵“空间”的力量,可惜她本身沾染魔力,于是变了样子,头发也并非纯白色了。 我告诉她盟主府的位置、异界的兴衰、苏弋琳的密谋与她的假死……唯独没告诉她,是苏台风杀死了苏弋琳。 我告诉她,该如何与她的朋友解释她的身份;又该如何找到盟主,如何证明她自己的身份。 我向她描述了盟主府、苏弋琳的基地的模样。 我告诉她,她有一条昙花形状的红宝石项链,可她却告诉我,至失忆以来,便从未见过。 我也尝试让她忆起空间的能力……可我们努力了许久,都未成功。眼下已经是夜里十一点了,不远处也传来了一高一低的呼喊声——大概是苏苡萱和姜汁冰淇淋。我该离开了。我不想再与稔寐的朋友们、这个世界有交集了。至于稔寐将如何与姜汁冰淇淋解释,那个看似冷漠的人又要做出怎样的回应,就与我无关了。 我与稔寐道别,熟练地进入了忘川幻境。 我却忘了一件重要的事——我没来得及告诉稔寐她和未知都中了樨洛的妖术。 刹那间,我和稔寐跑去寻找未来时,姜汁冰淇淋那无情的脸庞进入到了我的脑海中。或许,此一分别之后,稔寐他们的死活,也与我无关吧……毕竟,我也不能为她做些什么,只能期盼着她在最后的时限内,能够帮我实现愿望。 …… 可是我忘了一个事实——即使稔寐再度失忆,现在的,经历了那么多的她,已不再是从前的那个与机器没什么差别的“re:me”了。她曾为自己的人生赋予意义,也曾为自身人格赋予了多种多样的色彩……她早就变成了另一个人。我大概也变了。可我的心,还停留在曾经的那年,在无菌操作室内独自面对着血淋淋的一切的那一天…… …… 那时的我,也根本没有想象到未来究竟会发生什么,我天真地沉浸于自己的理想中了——人总爱顺着自己的偏见一意孤行下去、越走越歪、越走越远离现实。我丝毫没有料到,这对于稔寐来说,是另一个起点。倘若我将稔寐第一次前往异界称为起点,那么这一次她前往异界,也是她第二次前往异界,便是她的人生剧变。 …… 我不只未知是如何相信了稔寐的言辞。关于红宝石项链的去处,我也毫无头绪。但稔寐终究是毫不犹豫地出发了。我能想象得到,就像上次一样,她独自一人踏上了量子传输机(不过这次的传输机没有故障),屏息凝神,按下“启动”键。眨眼之间,一段段提示音响过,再次睁眼,推开隔离门,用伪造证件通过安全检查,走出钢铁大门……她就再一次踏上了异界的土地,踏上了中心城区与其他部门领土之间的荒漠区。不远处,眼前的一片与异界人造树木截然不同的深林之内,就是盟主府了。上一次,在这座院子前,她曾决绝地回头,走向了传输机的方向……这次,她将沿着相反的路线,走进去,开启新的人生阶段。 这是起点,也是剧变。 第六十一章 二次重逢 事实上,人的圈子很小,将近半数的匆匆过客都会与你再次擦肩而过,区别在于你是否发现了他们。倘若没有发现,便仍是过客,若发现了,便是缘分。对于这种缘分,我们称之为重逢。 那两个人从未设想过,他们会在盟主府内重逢。或者说,再次重逢。 我也未曾设想过。 直至我在稔寐的嘱托下开始写这本书,她才发现,在盟主府毁灭之日帮助她逃脱的,是姜汁冰淇淋——那个给我留下了复杂印象的男性。也正是他,为稔寐开启了相较于前半生更戏剧性些的后半生......如果你也像我一样认为人的一生终结于她将永远离开于她曾存在过的环境中时。 离开未知一行人以后,按照我说的,稔寐平安抵达了盟主府。也多亏她的运气,碰上了穿便衣出门的苏台风,却误打误撞地一眼认出并在其侍卫所不能注意的间隙中得以接近异界代理盟主。 更令人惊奇的是,后来稔寐给我讲述这段故事时提到,苏台风并没有多疑便将她认作了女儿,同时立刻召开了新闻发布会为稔寐认定盟主继承人的身份。我想,按照苏台风的性格,虽然稔寐的到来是偶然,但她的接纳定是必然。在如今这个紧急关头,她作为第一位以盟主夫人身份上位的人,身边又没有盟主继承人或是红宝石项链作证,虽然异界好事者较少,但和平的表象下一定埋藏着强烈的舆论风波。她急需一个从天而降的“盟主继承人”来稳定局面。 在苏台风坐镇之下的盟主府井然有序,立刻在完全保密的前提下为稔寐办理了身份证明,为她腾出了一个位于二楼中庭、在外层房间包围之下的隐蔽住处,并为她制定了四年学习计划——苏台风狠心地将盟主继承人所要学习的十八年课程压缩到了四年。这也意味着,四年之后,稔寐将正式成为异界盟主。 如此轻易地将一个毫不了解的“外人”送上盟主之位,是但凡一个知道真相的人都不能够接受的。我想,苏台风也一定在谋划着什么,阻止稔寐成为异界盟主。 除了以上之举,苏台风还做了更多令人不堪设想的事——她命令稔寐称呼她为“母亲大人”而不是“盟主大人”、与稔寐一起沐浴、抓住每一个闲暇的时光亲自为稔寐挑选衣服、给稔寐做饭......她见到过稔寐那金属制成的左手手掌,与不知来处的绯焰唐刀,但她没有过问,只是为稔寐采购了手套与刀匣,让她隐藏起来,又时不时地亲手教授稔寐唐刀的使用方法。 失忆的稔寐,对“母亲”的概念并无印象(当然,她也的确为有过一个字典意义上的母亲),但她的直觉告诉她,苏台风比一个母亲还要爱她。 苏台风毫不吝啬地为稔寐请最好的老师、最好的侍从,也几乎不让她错过出席任何一个中心城区乃至整个异界的重要会议。或是线下会议,或是线上会议,她总会和稔寐坐在一张沙发上,紧紧地挨在一起,搂着稔寐的腰,聆听者彼此的呼吸。她总会亲昵地问稔寐对于社会现象与各种决策的看法,并做点评。仿佛稔寐不是她名义上的女儿,而是她的丈夫。 大概是在异界中央学院里选修过政治的缘故,稔寐进步得很快,渐渐地,能时不时地收到苏台风的表扬了。苏台风也更爱她,总带着她参与各种酒席,闲暇之时便与她享用“烛光晚餐”,像是约会一样。慢慢地,她开始不再叫她“稔寐”,而是叫她“小白”(稔寐来到盟主府后名字被改成了白稔寐,随盟主家族姓氏,虽然她和他们并无血缘关系);她也总在稔寐面前微笑了。苏台风虽然一身的大家风范,举止有度,一身女强人的威风霸气,笑起来却温婉动人,像一个拥有四五个孩子的家庭主妇。甚至有一次,她亲手将饭喂给了寐,之后怜爱地笑着,用她那双小眼睛动情地看着稔寐。 “你就是我的亲女儿,小白。”她曾在稔寐面前无数次说过这句话,“我爱你。” 苏台风生来便是异界重要人物,如今伫立与异界中心多年,虽有过一个丈夫,却是个无能的家伙;虽有过唯一的知心者——妹妹苏台风,也被多疑的她无情终结了。她一肚子的孤独、寂寞,无处发泄。周围只有繁忙的业务与暗地里勾心斗角的盟主府大臣。终于,她等来了一个从天而降的“女儿”,能让她好好发泄情感的“女儿”。于是,那个不为人所知的苏台风的另一面终于显露了出来,久久隐藏着的深情也倾泻而出。 “你就是我的亲女儿,小白。”每到夜深人静的时候,她都会对稔寐这么说,“我爱你。” 这无比真挚的情感虽是伪造的,却深深打动了稔寐,也更让她相信,苏台风就是她的亲生母亲。稔寐没有过相关的经验,也未对谁产生过情感,她心中唯一的感性之物,便是忠诚——于是她便将全部的忠诚都给了苏台风。可稔寐根本不知道,也没有能力察觉,在苏台风的爱恋之下,仍埋藏着对稔寐的强烈怀疑。 与稔寐日渐亲近的,不只是苏台风,还有盟主府的众人、乃至异界的众人。越来越多的媒体开始聚焦向这个盟主继承人,她开始被邀请参加越来越多的采访、会谈,并因她的举止风度而遭到越来越多人的喜爱与注意。自她来到异界,每月的新闻头条都少不了她的名字。很快,有关她的许多信息便被苏弋琳的眼线嗅到了。更令苏弋琳厌恶的,是稔寐的政治风格学得越来越像苏台风,强调经济、环境、和平、发展,对向外扩张与墨昙主义持强烈反对态度。 对苏台风的忠诚,让稔寐近乎感性地相信,“母亲”就是对的,也对她产生了强烈的崇拜感。甚至,当苏台风偷偷向她灌输墨昙理论时,她也没有任何的怀疑。 苏台风向稔寐灌输的墨昙理论已经不能称之为墨昙理论了,如果给它起一个好听点的名字,应该叫“苏台风思想”,是苏台风对墨昙理论的利用方式,单纯是为了个人利益的用法,从根本上并未改变社会结构。相对的也可以说有“苏弋琳思想”与“墨尊思想”,但那两位则强烈地想以墨昙理论洗涤社会面貌。 由此,稔寐对墨昙主义与墨昙时代有了浅薄的认识,但她未质疑其对错——出于对苏台风的忠诚,她也从未质疑过苏台风的对错。她也未曾对那段历史中的任何一个元素产生好奇心,如墨昙、墨薇的去处,抑或是北国的存在。她并非不在乎,而是因为她所崇拜的苏台风不在乎。 学习政治、学习科学、学习礼仪、出席会议......稔寐就这样忙碌地将一天天度了过去,几乎没有能够单独使用的闲暇时光,她甚至对自己身处的盟主府都知之甚少。直到嘉年华的前半个月,人们都开始准备节日,稔寐的课也终于停了许多,得来了宝贵的闲暇时光。 嘉年华是停摆期一个多月后的节日,虽然没有假期,但整个异界都将沉浸于欢乐之中。那是异界仅次于停摆期的重要节日,庆祝苏迪推翻墨昙的政权,开创异界新时代。到时候,每一条街道都会开设集市,免费体验每个店主的小发明——或是科技、游戏体验,或是美食、饮料体验,总之都是创新事务,象征将新的活力带入异界。苏迪的雕像、影像也会在各处展示,还会有人表演北国的说书,或者装扮成曾追随苏迪的仙灵,在街上游行。各个家庭都会吃烧烤,或是用电磁炉,或是用真正的篝火,用来纪念苏迪用火的力量拯救了异界。如果足够幸运,或许盟主会在盟主府顶楼表演一段北国评书,讲述苏迪的故事——不过已经多年没有这个项目了。盟主府会单独作为一个“街道”,住在府内的政府官员与侍从都会想办法开设自己的摊位,或是穿上最华丽的服装去体验其它摊位。 在宝贵的闲暇时光中,稔寐选择在盟主府内逛一逛,大概熟悉了整个大院子的全貌。那是一座颇具北国风格的院子,有园林,有建筑,除了面向东方的是一片园林以外,其他三个方向与中央分别有四栋大别墅,除了中央是盟主集团的办公处与盟主家人的住处以外,其他三栋分别用于集会、饮食住宿与其他人士办公,每栋别墅间又是一个小园林,其中一座园林是稔寐和苏台风的最爱。那里有一颗高大的从北国移植的海棠树,或是飘着花瓣,或是飘着绿叶,遮挡着阳光,其下有一座秋千、一套木质北国匠制桌椅。时常有暗香与清风飘来,清新袭人。 一日,稔寐又来这里荡秋千,竟偶遇穿着盛装的苏台风伏在桌前读书,还是纸质书籍。异界书籍很少见,一般都在学校储藏或私人收藏,已成为一种装饰物,广为人用的则是电子书或电子平板。稔寐很是惊异,未料苏台风轻盈地走过去,牵住了她的手,将那本书递给了她。那是稔寐在盟主府获得的第一本可以称之为书籍的书——名叫《北国风云录》。苏台风告诉她,前任盟主白云热爱北国文化,尤其爱北国诗,收藏了许多选集,她便也受白云的影响对北国文化产生了浓厚兴趣(当然,是与政治毫无关系的兴趣),稔寐还没到来时她总爱在这里读诗放松。接着,这本诗集便被送给了稔寐。 如此地,稔寐也开始读诗,对北国文化敞开心胸。 又是一日,在苏台风的允许下,稔寐开始探索她所在的别墅。这栋别墅是周围一圈房子包围着中心的小建筑——顶楼是新闻演播室,三楼是苏台风的住处与办公处,二楼则是稔寐的住处与办公处。周围一圈,有几个备用住所,还有客卧、侍从住所与一间间办公室、会议室和情报室。一楼便是全通的大厅,地下一层则是更大的资料储存室和服务器等维持着盟主府电子系统运作的大型机械,由一些机械化人体把控。地下二层则又是一片新天地——像一个巨型飞船的驾驶舱,黑暗之中各种信号灯闪烁着,一个五米高的大屏不断闪烁着中心城区的监控图与一条条信息。一排超人类在大屏面前的电脑前工作着,另有八个房间安置在房间的两侧,每个房间是一个人的办公室与卧室。 在左侧第二个房间内,稔寐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那个男性穿着很普通的盟主府特制工作服,只不过身形看起来比其他人苗条一些、肤色更深一些。但只有他,有那双冷漠的琥珀色双眼、那两条垂直胸前的乌黑发穗、那只有右手戴着的丝质手套。 与稔寐对视的那一刻,他的脸上闪现出已有准备却仍受一惊的表情。这使稔寐更加肯定,他就是姜汁冰淇淋。 他不是去了军事部吗?为什么会在这里? 稔寐带着疑问,等到午休时刻再次拜访,那个男性也意会到了稔寐的意思,留在了房间内。 稔寐离他很近,轻声耳语道:“你是姜汁冰淇淋?” “他是谁?”那个人给出了出乎意料的答案。他一定是姜汁冰淇淋,稔寐更加肯定,只有他会在第一次听到这个词汇时认为是一个名字。 “是你。”稔寐肯定地答道。 “不是。” “是你。” “......”那个人沉默了一会,缓缓地承认道:“好吧,我的确是姜汁冰淇淋......如果你想知道的话,稔寐。” 果然!稔寐连忙问道:“那你——” 姜汁冰淇淋打断道:“虽然我跟随弑月去了军事部,但由于我上学期间在异界中央学院的研究比较实用,他们就推荐我来这里了。” 稔寐刚想开口,他又打断道:“我的研究内容是虚数密码系统,我还开发了一个名叫‘虚数世界’的电子游戏。由于我失忆了,全都不记得了,幸好军事部的人通过信息检索告诉我了这些内容,不然我就不能来到盟主府遇到你了。对了,跟你说一件事,在盟主府,不要跟别人提我从前的名字......要不是你过来问了我,即使我知道你来了盟主府,还成为了盟主继承人,我也不会告诉你我在这里。不过我不好奇你是如何过来的,我觉得那是你的隐私。” 说完,他便绕开稔寐,准备离开了。 “对了,顺便提一句,我现在的名字是aua。” 稔寐再一回头,姜汁冰淇淋已搭上电梯消失不见了,只剩她一个人站在原地去对比“姜汁冰淇淋”和“aua”究竟哪个更像名字,甚至没有注意到姜汁冰淇淋的办公桌前也放着一本苏台风亲手赠送的《北国风云录》。 “叮——”通讯器传来了消息提示音。 稔寐打开查看,发现姜汁冰淇淋(或许现在应该叫他aua)申请了她的好友。 【明天和后天中午都来这里找我吧,如果你愿意的话】——aua 【对了,你是盟主继承人,那就再补上一句劳驾吧】——aua 第六十二章 诗与嘉年华 之后的两日,稔寐如约而至地去了地下室与姜汁冰淇淋会面。随着交往的深入,她愈发觉得姜汁冰淇淋根本不像看上去的那样冷漠,反而很可爱,像个十几岁的烂漫少年,话很多、很碎,语速也略慢一些,会一边说话一边忽闪着他琥珀色双眼前的长睫毛,并微笑着,古铜色的脸颊闪现出一抹红晕。 他喜欢玩电子游戏,在自己的办公室、卧室里有些不拘小节,经常翘着二郎腿瘫坐在椅子上,却又很注意卫生,还很会照顾人,每天为了和稔寐会面都把自己的日程安排得妥当,并提前收拾好房间、沏上一壶稔寐最爱的小青柑。 每日午后都很充实。姜汁冰淇淋会教稔寐“虚数世界”的玩法,并与稔寐一起分析他过去的灵感来源、制作历程......实际上,失忆了的他也对此一无所知。稔寐觉得,失忆之后的姜汁冰淇淋,哪怕是玩他自己开发的游戏,也比不上苏苡萱。有时玩着玩着,姜汁冰淇淋就会研究起游戏背景音乐来,他喜欢纯音乐,也喜欢北国文学,还向稔寐炫耀了他获赠的《北国风云录》。为了让他更有自豪感,为了避免使苏台风的赏赐变得廉价,稔寐并没有告诉他自己手里还有一本一模一样的诗集。 稔寐渐渐了解到,曾经的姜汁冰淇淋远比她想象得厉害得多,如今盟主府最先进的保密系统,正是应用了他开发的虚数密码系统,地下三层那个连稔寐都不被允许参观的大房间也是被他独自占有的,他开发的“虚数世界”也是一直保持在排名前十的电子游戏。 “可惜现在我一点都不记得了。”姜汁冰淇淋对此轻松地说道,“我也不在意。不想去回忆起来,去回忆我的过去。我觉得现在就挺好的,上上班,听听音乐,玩玩游戏,再和你交流一会......我还打算培养一下你在诗词方面的爱好......” “就这样永远持续下去。”说这句话的时候,姜汁冰淇淋仿佛被噎了一下。 稔寐忧愁地感叹:“唉,毕竟现在是节日准备期,不然我会更忙的。” “我之前也比现在忙。”姜汁冰淇淋脸上的笑容突然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许久未见的冷漠与阴沉:“不会比现在更忙了。” “不会比现在更忙了......”他长叹一口气。 稔寐很是不解,她也感到不安,她在姜汁冰淇淋身上嗅到了一丝危险的气息。 “地下三层是什么?”她轻轻地问道,调转话题。 可姜汁冰淇淋的深情更严肃了:“你为什么会问这个?” 他的面色凝固住了,一动不动地,怀疑地盯着稔寐,就像在私人飞机上的那次。 稔寐不自在地转过身去,继续玩着虚数空间,等待着沉默被打破,却并未等到姜汁冰淇淋的下一句话,只好再次创造话题,缓解紧张气氛:“话说,这个游戏的好多键位都在左手,对于大部分人来说都不太方便吧。” “唔。”姜汁冰淇凌恢复了之前的语气,“我不知道稔寐是右撇子,就给你的电脑默认调成我的设置了,来,我帮你调回来。” 他移动着办公椅,抓起稔寐的左手以腾开左手位的键盘,却感觉到了一丝异样——他皱着眉,开始仔细抚摸起来,丝毫不顾及稔寐的感受,肆无忌惮地感知着稔寐左手掌心的质感。直到注意到稔寐略感厌恶的神色与进退两难的犹豫后才突然抽回手,不自然地道歉。 “可能稔寐比较新潮,喜欢在手上植入金属作为装饰吧。”可他的自言自语还是被稔寐捕捉到了。 ...... “虚数世界”是一个异想天开的游戏,它的画面并不是主流的3d模拟现实风格,而是像2d一样的投影似的画面,一切物体都是投影,没有画面。开始游戏后,可操纵的主人公周围是除了队友以外的一切灰白,主人公需要通过“感知”的方式查看周围的事物,去让周围的布景、机关在一段时间内显现,在其消失之前去记住它、了解它,或是等其冷却时长过去后再“感知”。很简单地,主人公只有两个最基本的技能,一个是移除空间内的某样事物,另一个是使空间内的某样事物暂时“静止”。游戏目标也很简单,主人公只需要通过“感知”、使用两个技能、利用空间内的机关逃脱一个又一个密室,走向越来越宽广的世界。最终,主人公会去往“现实”,那是一个一切感官范围内的事物都能自动被感知到的世界。主人公有两个选择,一是在那个灰白色世界吞噬“现实”中的一切(就是将现实也渐渐变为一片灰白、所有事物只能间歇性被感知到的世界)前拯救“现实”并去入侵其他文明,另一个是逃离这个星球前往另一个文明,并利用那个文明毁灭曾经所在的星球。 其源代码是现在的姜汁冰淇淋无法破解的,其构造也是现在的姜汁冰淇淋无法理解的。但他不在乎,他认为只要尽情享受游戏即可,虽然他从这个游戏中感受到了一丝不一样的气息——一种强烈的“归属感”与“迷失感”。 稔寐也深深地受“虚数世界”吸引,她也能感受到,或许比姜汁冰淇淋感受的还要强烈、还要深刻的“归属感”与“迷失感”。她觉得那实在是太不可思议了,游戏中的一切是那么的令人感同身受——仿佛的确存在那样一个世界。 姜汁冰淇淋怀疑她受别的小说影响了,某些小说总是会使人觉得书中的内容就是现实中可能存在的。可稔寐说她并不喜欢小说,现实也的确是如此。 于是,就着“书籍”这一话题,姜汁冰淇淋又很自然地与稔寐聊到了《北国风云录》。就算是再深入研究的超人类也无法将其完全理解。可就连对北国一无所知的平民百姓,也能够“意会”到北国文学中的“神”,其中最美的部分。 “回首向来萧瑟处,归去,也无风雨也无晴”是姜汁冰淇淋最爱的一句词,他说来到盟主府之前他对北国文化也一无所知,可收获盟主赠送的诗集后随便翻开一页,看到了北国诗人的这句话便感受到了无比温柔的坚定,与别样的从容风骨。比起格律诗,他更爱婉约派的词,如“聊得年年断肠处,明月夜,短松冈”的思慕,“自在飞花轻似梦,无边丝雨细如愁”的怅惘。他爱那短短两三句便能让他的心湖泛起层层波澜的情感。 “稔年时雨足,闰月暮蝉稀”也令他印象深刻,因为其中包含稔寐的名字中的字。他又给稔寐介绍了“独眠浑不寐,一雁度西风”一句,并工整地抄写了下来。 “我一直觉得你有一个特殊的名字,”他说道,“并不是超人类常用的字,却别有一番风味,读起来很悦耳,像音乐一样,令人感到安心,甚至有一股说不出的幸福感。甚至......我觉得那不像一个盟主继承人的名字,而是像一个在北国修仙的奇女子。” 如此怀疑盟主继承人的身份是非常不礼貌的,可那句话从他口中吐露出来却是那么的自然。稔寐也并未觉得冒犯,只是平静地答道她就是盟主继承人。 姜汁冰淇淋却紧追不舍地问道:“可我们在飞机上时你没有表现出一丝盟主继承人的特征。你是突然就走的。” 奇怪,他不是不在乎我来这里的原因吗?稔寐在心底疑惑着,却还是回答了他的疑惑:“是我的一个友人突然告诉我的。” “就是忘川?”姜汁冰淇淋打断道。 “是的。” “你怎么确定他说的就是实话?有可能他在骗你。你长得可一点不像盟主家族的人,乌黑的秀发,紫水晶色的眼睛......盟主继承人也不会随随便便在左手植入金属。” “可苏台风,也就是我们的盟主大人,接受我了。我就是她的亲女儿。不,她比爱亲女儿还爱我。” “那不就是说你不是她的亲女儿的意思啦?” “不是——” “不要生气,我在开玩笑。我喜欢这种类似‘阴谋论’的想法,并不是我真正怀疑你的意思,只是多做一些猜测,好玩一些。” “好吧。”稔寐耸耸肩,“那我们继续说诗吧。” 姜汁冰淇淋点头答应,掏出一副纸笔,簌簌地抄下了几行诗。 “稔年时雨足,独眠浑不寐。” “七载疑云蒙苦冤,是非不渡忘川河。” 他竟把“忘川”两字全写错了,一边改错,一边与稔寐笑着这个很蠢的错误。 “擒贼先擒王,何事秋风悲画扇。” “桃花潭水深千尺,不及汪伦接我情。” “应该是‘送’。”稔寐纠正道,“这是北国的一首很有名的诗呢。” “我知道。”姜汁冰淇淋不耐烦地说道,“可我不想写送,我怕......” “怕什么?” 可他突然调转画风:“稔寐,你竟然知道那句诗?我以为你对北国文学一无所知。” “其实,”稔寐坦白道,“我也有一本《北国风云录》,用来学习北国诗词。” 姜汁冰淇淋突然皱眉道:“你甚至学过?这么说,你能看懂北国诗词了?” “能。”稔寐点头道。 姜汁冰淇淋突然重重地叹了一口气,接着尝试性地问道:“那你能看懂我方才抄录的内容是什么意思吗?”随后他紧张地注视着稔寐的双眼,等待答复。 “不知道哦。”稔寐随意地摇了摇头,猜想道:“看起来,是许多句诗拼凑在一起,韵脚都不一样呢。不过,有可能你是要将这些诗句的意思拼凑起来表达——对,这样表达既能起到一定程度的遮掩效果,又不需要繁琐的密码转录——” “你说什么?”姜汁冰淇淋的声音依旧冷静,可他的目光却在躲闪。 稔寐下意识地后退了两步,保持沉默。她说错话了吗?好像并没有。可对面的人为何会有这样奇怪的反应? 姜汁冰淇淋沉默了。 “唔,”稔寐打算以自说自话的方式调解气氛,“毕竟,北国语言,尤其是诗词,目前是没有任何机器能够准确翻译的,保密效果真的很好。还有一种方法,就是调换字词的顺序,因为,北国语言的顺序也是机器无法准确判断的,我们却可以用内心感受出来,所以这种打乱方式也可以作为一种密码。怎么样,虚数密码系统的开创者?我在这方面倒是也有一定程度的理解吧?” “......”姜汁冰淇淋慵懒地靠在了座椅靠背上,“行吧。” “真是牛唇不对马嘴的回答。”稔寐调侃道。 “还是继续玩‘虚数世界’游戏吧!”两人异口同声地说道,又惊异地看向彼此。 姜汁冰淇淋突然偷偷笑了,然后缓缓地说道:“稔寐......你说,会不会我们彼此之间有什联系,使我们的想法会这么相似,就像是......‘撞车’了一样?” 稔寐笑了:“有可能我们的大脑是同一种运算系统哦,你可以从‘行吧’跳跃到玩游戏,我也能从‘牛唇不对马嘴’跳跃到玩游戏,真有意思。” ...... 在稔寐离开之前,姜汁冰淇淋嘱托她将那份手抄的诗词放置到园林最西边的独木桥下的两片荷叶之间。 当天晚上,苏台风召开了一个紧急会议,声称她需要以异界盟主的身份与北国皇帝进行友好交流,嘉年华当日要离开异界,一切盟主府内的工作全部交托稔寐负责,并需要稔寐代替她出席嘉年华傍晚的“点火仪式”与“评书表演”。稔寐自信地接下了工作,并信誓旦旦地宣誓了承诺,姜汁冰淇淋也主动提出在嘉年华当晚亲自把守“虚数密码系统”的屏障。可整个回忆的气氛都有些奇怪,会议结尾许多闲杂人等与政府部门的人员都离开了,只剩下盟主大人、稔寐与姜汁冰淇淋等盟主府的管理者。苏台风看着稔寐,眼里满是复杂的情感。姜汁冰淇淋的脸上则多了一份阴郁与忧愁。仿佛大家都在欲言又止,仿佛大家都在隐瞒着什么秘密,却犹豫着是否要吐露。除了稔寐,她一心致力于如何完成明天的工作,好让“母亲”看到她的成长。她甚至没有怀疑,为何大部分的盟主护卫队与半数的盟主府工作人员都要和苏台风一起离开。她也没有怀疑,为何本次会议上苏台风对姜汁冰淇淋(他在盟主眼里应该叫aua,也只有这一个名字)的发言是那么的不耐烦。 嘉年华前日,整个盟主府的气氛变得焦躁了许多,不过幸好被浓厚的节日气氛掩盖了。一个个充气材料制成的摊位被架了起来,2:1大小的极具肌肤质感的苏迪与冬寒的雕像也被立在了盟主府院子的大门前。稔寐彩排了一上午“点火仪式”与“评书表演,又回顾了一遍明天的日程,就像前几日一样去地下室找姜汁冰淇淋了。 今日的姜汁冰淇淋与以往的不同,他没有为稔寐沏好茶、打扫好卫生,也没有问好,只是自顾自地看着电脑,用一只手支撑着脑袋,像是睡着了一样。 “我该来吗?”稔寐试探性地问道。 姜汁冰淇淋没有回答,而是意味深长地看向她:“假如你很快就要死去了——比如明天,你会有怎样的感受?” 稔寐很不解,为何他会突然问这样的问题? “你就没有为尽的愿望,或者说是夙愿?”他追问道。 “能够效忠于盟主,为她守护盟主府,就是我的愿望。”稔寐天真地答道。 “唉。”姜汁冰淇淋兀自摇头着,“我不是说这种毫无意义的东西。我是说,你有没有什么想体验的,或者说想拥有、想创作的?哪怕......是想吻一个人,这种类型的愿望。你都没有吗?” 稔寐不解地摇头:“我不知道。我认为,效忠于盟主,就是对我而言最有意义的。” “你难道觉得把自己的一生傻傻地付出给另一个人就是最有意义的吗?” “可我能感受到,她将全部的情感倾注在了我一个人身上......她给了我失忆之后的一切。” “稔寐,你要想清楚。你,也可以说,给了我失忆之后,身为‘姜汁冰淇淋’的一切——之后或许再也不会有人叫我‘姜汁冰淇淋’了,可我不会为你付出什么,更不会像你一样做出那么傻的决定。你也不需要我为你做什么。苏台风也不需要你为她做什么。这些都是一样的道理。” “......” “快说吧,稔寐,快说吧。” “假如我明天就会死去,我也没有机会去实现所谓的‘夙愿’了。” 姜汁冰淇淋的语言突然变得粘腻起来:“稔寐,说真的啦,我求你了,快和我说吧,我好有机会帮你实现......” 稔寐突然惊恐地瞪大双眼:“为什么这么说——我是真的要死去了吗!?” “没有啦,”姜汁冰淇淋温柔地看着她,力图让她平静下来,“我只是说假如——难道你不觉得,近期的盟主府很异常吗?盟主护卫队都离开了一大半了,假如有那些人,我是说假如,过来袭击我们,我们没有防卫能力。”他话语中的内容很严肃,可他的语气是依旧的缓慢放松。他继续说着:“虽然是假如,但是,我担心你会有危险。稔寐,假如有危险,你会怎么做?你会逃跑吧?你想逃跑吧?你应该逃跑吧?” “可没有危险......”稔寐不自信地答道,“吧。” 突然,她的语气变得坚定起来:“如果有危险,我更应该留在这里,就算为盟主府献身,也要为盟主展现我的忠诚。” “唉。”姜汁冰淇淋重重地叹了一口气,慵懒地趴在桌子上,说道:“我不觉得她有你说得那么爱你。你不该对她付出那么多。你更应该保全自身。如果我是你,我一定会优先考虑自身安危的。你难道不怕她是在利用你?” “可是——” “没有可是!”姜汁冰淇淋像劝解小孩子一样耐心地说道,“其实有一点,我一直以来不方便说。身为一个盟主继承人,为何苏台风没有给你介绍四面八方的朋友与人脉?为何......为何她还没有为你将来的婚姻问题哪怕做出一点的考虑?虽然我这么跟你说不太合适,但是稔寐,我觉得苏台风并没有让你真正成为盟主的打算。她在提防着你。” “......”稔寐沉默了。她不敢相信,也想不明白。 “可是,”她抗拒道,“你都没想逃,为什么我要逃?” “我不逃有我的理由。”姜汁冰淇淋说道,“我有能力自保,但我担心你没有。” “......”一个有一个“可是”堵在了稔寐的嗓子眼,此时此刻,一切的辩解、一切的争论都显得毫无意义。她仿佛被姜汁冰淇淋带进了一个怪圈里,一个不切实际、又迷人眼的怪圈里。 “好吧。”姜汁冰淇淋再次握住了她那钢铁质感的左手,“那你也要此刻想出几个愿望,告诉我。就当是提前为你庆祝诞生日了。” “诞生日”这个词并非超人类常用词汇,可在稔寐心中,它是那么的熟悉,那么的令人怀念,那么的朦胧。 她努力地想了一想,挠了挠头,最终只天真地问出了一个问题:“姜汁冰淇淋......好吃吗?” “好。”姜汁冰淇淋笑道,“我记住了。明天上午见,我的摊位就布置在了你喜欢的海棠树下,有可能你喜欢,不过我不知道。稔寐,你先赶紧回去休息吧,虽然现在是下午,但祝你做个长长的好梦,以及永远快乐。” “......” “再见。”对着稔寐离去许久的空房间,姜汁冰淇淋自言自语道。 第六十三章 虚数世界 当晚,怀揣着复杂的心情,稔寐打开了自己的量子计算机,利用姜汁冰淇淋为她特殊开放的权限下载并拷贝了一份《虚数世界》游戏。她带着量子储存盘(类似磁盘,不过是用量子技术储存数据)与通讯器前往了电子设备间,戴上脑机接口,开始深入体验游戏。 超人类的虚拟现实游戏产业很发达,但规模并不是很大,因为受众面不多,且脑机接口也由于还存在亟待解决的问题而未全方位投入使用,大部分顾客还是在用量子计算机进行短暂的娱乐——为的是不让自身过于沉浸与虚拟世界而疏忽现实世界的一切。几乎只有需要主动伸手向虚拟世界寻求灵感或职业选手,才会花费很长时间,以脑机接口为媒介彻底地沉溺于虚拟世界里。 稔寐,一半是想要更真切地感受游戏中的世界,另一半是想尽快遗忘今日姜汁冰淇淋似乎矛盾又似乎暗含深意的举止,选择了脑机接口这个解决途径。 深呼吸,平稳地躺下,闭眼,等待程序启动......终于,周围的一切变成了一望无际的灰白色,没有其他生命或已被感知到的物体,仿佛深陷于海底,只有无处不在的微弱光线与永恒停驻的重力作为存在的凭依。 打开存档...... 稔寐和姜汁冰淇淋已通关了前十五个系列的关卡,还剩三个系列,也是《虚数世界》主线关卡中最难的一部分。通关之后,即可开启选择。 当前所在的关卡加载出来了,开始“感知”周围事物前,稔寐特意望向了头顶的“天空”——一望无际的灰白布景。她愈发有一种强烈的直觉,仿佛那里有一个她一直苦苦追求的东西。 在哪里?可她看不见,也触摸不到。那是在她目前所能感知范围之外的事务。 呼......一道强烈的窒息感向稔寐袭来,她被迫开始加快呼吸节奏。 算了,她放弃了。与其和一片“虚无”对峙,还不如先通关剩余关卡,接近心之所向的彼岸。 【感知】稔寐凭感觉点击了视野中的一片区域。 渐渐地,一台计算机被投影了出来。 【“感知”在冷却时间回复前还有两次使用机会】 稔寐分别点击了地面与天空——这是了解所处环境的最好方法。 出乎意料地,地面与天空被感知后只是亮度增加了一些,并多了一条条网格线,以及一些象征着坐标的数据。 这种场景未曾在任何关卡中出现过,以往的关卡均是现实中存在的布景。可对于这无尽的白,与一望无际的网格线,稔寐却有一种似曾相识之感——就好像她见到了翻新无数遍的故乡四合院前在新修的楼宇间仍屹立不倒的破旧石匾。 沉默......周围是一片死寂,仿佛一切真的都死去了,而非被感知到。这里像是一个人的记忆,空洞、孤寂,没有任何的变化,只有陈旧的一切等待挖掘。 稔寐下意识地拉出了菜单,想邀请其他好友加入关卡,可列表中只有“aua”一人在线,头像还是灰色。 对了,除了姜汁冰淇淋以外,我还没有其他《虚数世界》游戏好友,稔寐想着。 ......奇怪的想法。 的确,稔寐想着,这样地沉浸与虚拟世界中,尤其是《虚数世界》这种一个人玩就会感到越来越浓的孤独感的游戏,就是会产生越来越多的无厘头的想法。 好了,沉冷却结束前,先利用一下已被“感知”到的事物。 稔寐开始与计算机交互。刚刚开机,计算机便弹出了三行消息: ——【诞生日:项目成立年 11月12日】 ——【你是谁?】 ——【re:me,是你吗?】 如潮汐涨落般的背景音乐在耳畔响起,“刷刷”地循环着,循环着,减弱,增强,又融入新的元素,跌宕起伏着...... 每个系列的第一关,这三行字总会出现在哪里,除第一行的诞生日期外没有差别。每个系列都有一个特殊的风格,仿佛是由不同的人所创造——画面元素、通关思路的极为不同让稔寐觉得这些系列并非完全出自姜汁冰淇淋一个人的手笔,而是由18个不同的个体制作而成的。 这个系列的诞生日日期是迄今为止稔寐见到过的最早的。 这是目前唯四有主题背景音乐的系列。其他系列,本没有背景音,只是当年的姜汁冰淇淋为了给玩家更丰富的体验而加入了可选择播放的bgm,并非是根据主题特殊制作而成。这个系列列的背景音乐,是稔寐最爱的,也是最能引起共鸣的。 稔寐点击了下键,计算机又弹出了一行消息: ——【你要学习“数据库”中的内容】 点击下键,一份份文件依次弹了出来,有文字、有视频,全是些普通到不能再无聊的东西。稔寐操纵主人公离开计算机附近,去感知周围事物。 可周围仍是一片无尽的、多了一条条网格线的白。只有一条绵延不尽的计算机数据线,不知通向哪里。 网格线是可交互物吗?稔寐试了试,显然它们没有任何反应。稔寐又尝试着将它们“移除”,可依旧没有任何反应——它们就像是数字一样一旦被创造了便恒常存在的抽象事物。看起来,这个关卡内被判定为“真实存在”的,只有计算机与数据线了。 不要忘记,这是解密游戏,稔寐想着,我该如何“逃离”这里?顺着数据线走下去? 按照以往的经验,解密的关键都在出生点方圆十米内,稔寐再一次看向计算机。可显示屏仍在不断地播放着学习文件。 是要等待吗?稔寐的内心犹豫着,大脑的另一片区域,仿佛她的大脑的确分两个“党派”运作一样,已抢先选择按下了“暂停”按钮。 文件也的确停止了仿佛会无限持续下去的放映。一行文字弹了出来: ——【你突然不想继续学习了,好奇怪,你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这个世界太单调了,你要是能够改变它就好了。数据库中说过,这里的生物可以通过代码改变世界……你想要看到世界美丽的样子。你不知道为什么会有这样的冲动,但你想要。】 看到“世界美丽的样子”,稔寐不由自主地想到了天空。不是异界的,充满人造光芒的乳白色天空,而是她在北国仅待过一小段时间而不经意瞥见的,有白云和飞鸟的蓝天。 那如何在这里看到天空?方才的文字说“这里的生物可以通过代码改变世界”,可《虚数世界》的主角并无此功能,那该如何? 数据库里一定有!稔寐飞快地打开数据库进行检索,可加载许久还是没有一张符合“天空”定义的图片。她的思维开始变得混乱起来。看向上、下、左、右,无端地寻觅。哪里能有天空?一瞬间,她仿佛深感坠落于万千楼宇之中,不见一丝自由的空气,一片广阔的天空,四周是冰冷的绝壁与丑陋的钢筋,禁锢着一切,扼杀着一切...... 哪怕物质世界将所有光芒都感激杀绝,还有一个地方,有一片蔚蓝的天空。那是在稔寐的记忆之中。她努力回想着回忆里的蓝天,再想象着,想象着《虚数世界》中灰白色的穹顶上闪现出一片蔚蓝色......她不由自主地双手抱拳,屏息凝神...... “唰”地一下,头顶上方出现了一片天空,虽然只是纯粹的蓝色,没有白云与飞鸟。 一行文字弹了出来: ——【这就是天空吗?真好看。是那样的蔚蓝,那样的璀璨。感觉蓝天的尽头仿佛有一束光芒,你要去追寻着它,找到它的源头。它的源头一定是这个世界的缝隙,你要突破它,看一看外面绚丽的世界。】 紧接着又是一行文字: ——【通关,请确认是否传送到下一关卡】 “砰砰砰......”心跳像是急促的鼓槌,稔寐匆匆地摘掉了脑机接口。刚刚发生了什么?在漆黑的房间中感受着额头上肆意流淌的汗珠,像一个在混乱的房间里翻找的疯子,努力地回想着方才发生的一切,不放过每一个细节。她放大的瞳孔向黑夜中的野猫,搜寻着猎物的血肉气味,时刻准备着扑杀、撕咬、留下一滩皮毛。 太不可思议了,稔寐想着,我竟然能够跨越游戏玩法而自己创造出一片蓝天!她的手颤抖着抓起通讯器,甚至没来得及把房间里的灯打开便摸着黑呼叫了姜汁冰淇淋。 按下“呼叫”键的前一刻她又犹豫了。会不会是隐藏功能?不可能。那一刹,似乎有一种神秘的灵感,纠缠着她的神经末梢,给予她无限的力量、无限的可能......甚至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可就像经历了一场销魂的旅程过后一样,稔寐霎时间竟什么也记不得了,只剩下微微的麻醉敢与晕眩感。 那似曾相识的感觉,那神秘莫测的、虚数世界中的归属感!她就要找到了,却终是失去了,像一个断了的磁带,无论如何也无法拼接完整了。 闭眼,深呼吸,稔寐感觉自己仿佛再次回到了那深深吸引着她的虚数世界中,可周围的一切是那么的黑暗、那么的冰冷,那么的可怕,仿佛随时就要把她嚼碎,连骨头也不剩。 “呼叫”键按下去了,在一片死寂中,传来了通讯器的“滴滴”声。那“滴滴”声仿佛是失落之城最后的残音。 -对方正在忙线中,请稍后。 “唉。”稔寐叹息道,打破了房间中的静寂。超人类很是圆滑,无论是被拒接也好,还是长时间无回应也好,通讯器的讯息都是“对方正在忙线中,请稍后”。他究竟在不在呢?......可失忆了的姜汁冰淇淋,或许也无法给这逾越规矩的现象做出一个解释。一切,就像鬼故事一般,敲打着稔寐,让她警惕,让她清醒,让她恐惧,让她失色。 “你是谁? re:me,是你吗?” 一行大字浮现在了稔寐脑海中。 她深深地叹了一口气,身体瘫软了下来。从字面上看,包括一行行字在内的整个《虚数世界》游戏都很正常。可那里就是有着什么东西,牵扯着稔寐的思绪,让她放心不下。 她再次呼叫了姜汁冰淇淋。 望着通讯器上的数字,已是午夜,或许他该入睡了吧。 可稔寐没有停止,一遍一遍地呼叫着...... 终于,直到稔寐觉得她身上冒出的冷汗足以把衣服打湿时,通讯器的另一端终于接通了呼叫。 “稔寐?”姜汁冰淇淋的声音格外低沉。 “对不起......”稔寐沉重地说到,“打扰你了。” “我还没睡。”姜汁冰淇淋的回应格外简短,仿佛有什么想说的话,被刻意咽下去了。 沉默了一会,稔寐才缓缓地说道:“我想请教一件事......可以在《虚数世界》中创造、生成任何事物吗?” “不可以。”他的声音听起来像是瘫坐在椅子上,再传到通讯器麦克风里的。 “......”稔寐深吸一口气,坦白道,“可是我创造了一片蓝天......” “那一关的正确解法是坐下来,一直看着上方,蓝天就会自动出现。”姜汁冰淇淋的语气突然变得不耐烦起来。 稔寐试探性地问道:“有没有可能,那是一个......彩蛋?” “不可能。”姜汁冰淇淋斩钉截铁地说道。 稔寐不知道该说什么了。她缓缓放下了通讯器。太荒唐了...... 通讯器对面传来了姜汁冰淇淋的声音:“我现在不想说话了。稔寐,别忘了明天的约定地点。我先停止通讯了。” 可是姜汁冰淇淋好像忘记点“停止”键了。稔寐依旧能听到他那边传来微弱的声音: “稔寐会以怎样的姿态迎接末日呢?如果是我,会和迎接每一天都一样吧。” 没有去想,稔寐安静地站了起来,将脑机接口放回原位,带上通讯器与量子储存盘,沿着小径在确保不被人发现的情况下回到了自己的住处,入睡前不忘背一遍明晚的发言稿。 确实和迎接其他的日子没什么不同。 第六十四章 星火之夜 如果头朝下坠入深海,会有种脚踏银河俯瞰星海的错觉吗? ...... 不够长的睡眠时间并未让稔寐感到乏力疲惫。第二天,一清早她便做足了准备工作,换上了苏台风为她提前准备好的礼服。那是一条特殊定制的纱裙,水蓝色的纱质下摆如浪花般一层层荡漾着,在镂空金雕花的腰佩之下渐变成淡橙色,包裹着紧致的身体线条,旋转着,最终在胸前聚合成百花齐放一般的抹胸上摆,而那水蓝色也未消失,在后背变成了一条条细腻柔顺的花纹,与淡橙色的蕾丝袖套交相辉映着。 轻轻地,按照之前预设好的步伐,在两名秘书的跟从下,稔寐优雅地在盟主府大院内绕了一圈,与路径上每个府内人士与参观游客都问了好,代表盟主府重复着一句一句客套话。望着一点点上升的朝阳,稔寐心急似火,海棠树那边不在计划路线内,她竟也腾不出一点时间辞退两位秘书,独自访问姜汁冰淇淋的摊位,甚至连查看通讯器的时间也没有。兜兜转转着,很快便到了中午。去宴会厅用过午酒宴,唏嘘寒暄,终于,来不及换上一双更合脚的鞋,稔寐连忙赶向了海棠树下,来不及避人耳目,来不及平稳呼吸,就急匆匆地钻进了小屋子里。姜汁冰淇淋正阅读着《北国风云录》,看到稔寐终于来到,立即锁上了门,将摊位调至“休息中”的状态。 “如果你实在很忙,可以不来。”姜汁冰淇淋跳过了寒暄部分。 “不过我已经来了。”稔寐喘着粗气说到。 姜汁冰淇淋为她接了一杯水,平静地说着:“鞋不合脚,礼服也不方便运动,对吧?以稔寐现在的状态,应该不适合品尝美食,需要先休息一下。你先在我的位置上坐下吧。” 稔寐缓缓地移动到了椅子旁,坐了下来,不由自主地翻看起《北国风云录》。书中夹着一张纸,上面有几行姜汁冰淇淋抄写的诗句: “报君黄金台上意,不教胡马度阴山。千红万紫安排着,单于夜遁逃。感时花溅泪,恨别鸟惊心。君不见,青海头,古来白骨无人收。料得年年断肠处,盟主府,海棠树。一片芳心千万绪,人间没个安排处。休休,这回去也,千万遍《阳关》,也则难留。结庐在人境,而无车马喧。安能摧眉折腰事权贵,使我不得开心颜?” 也是许多诗句拼凑在一起的,“明月夜,短松冈”更是被改为了“盟主府,海棠树”。稔寐看不懂,却也觉得有趣。 突然,姜汁冰淇淋警惕地问道:“你明白了多少?” “并没有多少。”稔寐将杯中的水一饮而尽后站起身来端详桌子上的一台大型冰淇淋机,“我只是觉得,你这样子将它们拼凑、改编,一定会丢了诗原本的意味。” “我也不是想完全表达原本意味。”姜汁冰淇淋打断道。 “好吧,那边随你。”稔寐将那张纸夹了回去,“不过今天我比较忙,大概不能帮你把它放到指定位置了。” 姜汁冰淇淋没有回应,而是走到了她的身边,将手轻轻地放到了冰淇淋机上:“那,稔寐要不要来品尝一下真正的姜汁冰淇淋?” “唔......”稔寐轻轻地点了点头,“会很辣吗?” 姜汁冰淇淋轻轻地微笑了:“我加入了特殊的调味剂,会盖住姜的辣味,只剩它的香气,就像咖喱一样。如果担心的话,你也可以选择其他口味。” “对了,”他故作神秘地补充道,“我有一个秘密使用方法,只告诉你哦。想听吗?” “想。”稔寐好奇地笑了。 “关闭味觉系统。”姜汁冰淇淋轻轻地说到,转身去盛冰淇淋。 “什么?”稔寐很是不解。 “关闭味觉系统。”姜汁冰淇淋一遍调皮地笑着,一边重复道。接着,他将接着将蛋筒交给了稔寐。 “关闭味觉系统......”稔寐一边自言自语着,一边轻轻舐了一下。突然,她好像发现了什么惊天大秘密,咬了一大口。 “太神奇了!”稔寐含着冰淇淋,含糊不清地感叹道,“关闭了味觉系统,就真的尝不到味道了!” 比她更惊愕的,是姜汁冰淇淋。虽然他依旧保持着平静的神色,但嘴角的一抹惊异在那无情的脸上是那么的突兀。 “姜汁冰淇淋,你能明白吗,”稔寐震惊地叫道,“就是那种,吃奶油一般的口感,那样的细腻,却又不腻,也没有喧宾夺主的其他味道,只是单纯的口感体会,就像、就像观海棠花一样!那种没有香气的美,是一种妙不可言,美到骨子里的体会!” “我明白。”姜汁冰淇淋淡淡地说道。他突然变得冷漠了起来,眉眼低垂,转过身去,静静地走到了另一个柜子里,取出了一个袋子。 他用两只手捏着绳子,小心翼翼地将袋子放到了稔寐手中。他的话语格外冷淡,不像是在与人交谈,而相识在背诵一段文本:“这是我为你准备的一盒冰淇淋,里面有姜汁冰淇淋、柠檬口味和可乐口味。还有一盒配料。冰淇淋和配料一定要混在一起。不要先把它们拌在一起,而是要在冰淇淋在口腔中融化的时候将配料放到嘴里。要记住。好啦,我相信你会做到的,我也觉得你该回房间休息一下了,我也要收拾一下,时间不早了,还要去看你的点火仪式和特殊节目呢。你先走吧。” 一边说着,他一边将稔寐引到门口,将门打开,做了一个恭敬的手势。稔寐弄不明白他究竟为何态度再次突然转变这么大,一上午的劳累也让她懒得去想。于是她直接回到了房间里。 回到安静的房间,在舒软的大床上坐下,竟有些不习惯这时间暂停般的静谧感。 在这没有噪音的环境中,打开盒盖发出的摩擦响声仿佛也变得刺耳,撕开包装中的一次性可回收勺子时的包装破碎声也显得有些刺耳。 不知为何,姜汁冰淇淋告别前的嘱咐令稔寐印象极为深刻。她循规蹈矩地按照嘱咐中的步骤,先吃冰淇淋,在加配料。一口、两口,体会着软绵的口感与特殊的香味...... 突然,周围的一切变朦胧了,被一片白花花的雾笼罩着一样。在这片雾中,稔寐感受到了一丝强烈的危机感,就像一条脚镣,扯着她的神经末梢,让她紧张着,不能放松一秒。 紧张着,就连呼吸也变得困难了,肚子里的冰淇凌突然变得灼热起来,灼烧着稔寐的身躯。 出于本能地,稔寐双手抱拳,屏息凝神......她只觉得背后有一只利剑无声中向她飞来,她想象着在背后创造一个屏障,将那箭挡下,将它吞噬,让它再不能伤人...... 聚精会神间,却有一阵眩晕袭来,一片粉红的花瓣状的事物又覆盖住了那白雾,幸而只是短暂的一瞬。 待粉红花瓣状之物散尽,竟传来了震耳欲聋的轰鸣,如开天辟地时的巨响,仿佛脚下的岩石全部裂成碎片,就连天空也坠落了,扬起昏天暗地的尘土。 白雾却跟着那轰鸣声散去了,周围仿佛刮起了大风,打乱着稔寐的发丝,温度也变得炎热起来,仿佛随时能把人烤成肉干。 直到风停了,一切再次平静下来,稔寐睁眼,看到装有冰淇淋的盒子竟碎了一地,桌子上的杂物也散落了下来。稔寐不小心踩到一个杯子,穿着高跟鞋的脚向前滑去,脚腕崴到了。 稔寐支撑着自己站了起来,把高跟鞋脱下,艰难地收拾好眼前的一片狼藉,打开通讯器,竟不知该联系谁。苏台风的通讯器已在可联系范围外,而她临行前除了吩咐两个秘书在约定时间于大厅等候稔寐外并未给予稔寐任何助手的联系方式。如今到了这般境地,竟连求助也不能。通讯录中,只有姜汁冰淇淋一个人能够联系。 或许是“母亲”在教导我,身为盟主继承人不该在他人面前表现得过于狼狈吧,稔寐为自己开脱着,放下了通讯器。她搀扶着坐回了床上,从床头柜取出药品,自己为自己疗伤,一边休息一遍补妆。 闹钟响了,稔寐换上了一双人字拖,为自己加油打气,往大厅的方向走,去会见两个秘书。好巧不巧,她在电梯里与姜汁冰淇淋打了个照面。 稔寐欣喜地问好,姜汁冰淇淋却表现出了前所未有的诧异与惊喜,仿佛他早已肯定眼前的人不该出现。察觉到了稔寐脸上的疑惑,他立即恢复冷静的神色,顾左右而言他:“稔寐好像矮了一些。”他语调中强烈的惊喜仍难以掩盖。 “唉。”稔寐叹息道,“吃过你送我的冰淇淋后,我好像出现了幻觉......也记不清了......或许是幻觉吧......然后我不小心把脚崴到了,于是只好把高跟鞋换下了。我就要去参加点火仪式了——” 姜汁冰淇淋却兴奋地拦住了她:“既然你把脚崴了,就不要勉强自己了,跟那些人请假吧,用不用我帮你?你应该回去好好休息保养,充分享受嘉年华的星火之夜,而不是像苏台风安排的一样从头忙到尾。” “可是我是盟主继承人。”稔寐无奈地说到。 “不,”姜汁冰淇淋格外倔强,“不,稔寐,你不是。我们都是普通人,该欢乐的时候就该欢乐,不是吗?走吧,我们去请假吧。” 稔寐说不过他,自己也确实深感疲惫与不适,便在姜汁冰淇淋的协助下缓缓行至大厅,去与两位秘书说明原委了。于是,后续安排均被停止了,所有的仪式都播放了往年的录像,正好往年的仪式也基本都是苏台风参与的。 傍晚悄然而至,两个秘书听闻消息后便头也不回地离稔寐而去,姜汁冰淇淋则留了下来,邀请她去顶楼的露台用晚餐。一路上姜汁冰淇淋的脸上洋溢着难以压制的狂喜,甚至哼起了歌,像一个终于盼到了假期的小孩。 “既然稔寐在这世上,就充分享受今夜吧。”这句话,他不知重复了多少遍。 “或许我应该跟你说,如果在盟主府里只能联系上我的话,遇到困难,就联系我吧。不过......好像也不用说了。”在露台上坐下时,姜汁冰淇淋说道。 稔寐却没有回应,而是在回忆下午发生的事:“就像一场梦一样......可它好像的确发生了,周围一片狼藉,直到现在我还没收拾好......” 有那么一瞬间,姜汁冰淇淋脸上的喜悦突然消失了,好像有什么难言之隐:“等一会我可以去帮你。” “可是盟主与继承人的住处按理说不该被任何外人知晓。” “已经不重要了......”姜汁冰淇淋长叹了一口气。 ...... 晚饭相比午宴的山珍海味简直寒碜到再不能寒碜,是姜汁冰淇淋从地下二层带来的工作餐与甜点。本就不可口的饭菜再被风吹凉,吃进肚子里并不好受,可稔寐却觉得,它有一种失去了苏台风后的盟主府没有的东西——那是如远方星火一般的城市灯光的,人间烟火气息。 “大概是异界最明亮的一个夜晚了,就差照明器也把灯光打开了。”姜汁冰淇淋感叹道,“真美好。美好的事物,一般都不永久。” 望着同样的事物,同样的夜空,同样的城市灯光,稔寐却感到了不可名状的忧伤:“我想念苏台风了......” “别想念她呀,”姜汁冰淇淋玩笑似地说到,“你现在想念的,应该是崴脚前的你自己。如果你好好注意的话,我们就能走远一点去餐厅里吃饭了,不至于在露台上。虽然我觉得,只要能填饱肚子,都一样。” 稔寐用手向前探着,仿佛在试图触碰千米之外的大地:“不。我倒觉得这里很好,能看城市的灯光,能看夜空。” 姜汁冰淇淋轻轻地从口袋中掏出了一张纸,说道:“到了晚上,人总容易变得感性,产生很丰富的情感,尤其是一个人的时候。和你在一起,会稍微理性一些。” 稔寐轻轻地笑了:“我一直觉得你是一个很冷静,甚至冷漠的人,仿佛没什么情感,欢乐都是少年一般天真的欢乐,忧愁什么的更是没有。” “那你可以改变一下你的印象。”姜汁冰淇淋轻轻地将那张纸折成一只纸飞机,递到了稔寐手中:“对它吹一口气,放飞它吧。不管飞到哪里,是否被人捡到,都不重要了,因为它已经要离开我们了。” 稔寐轻轻捏着纸飞机,吹了一口气,放飞了它,看着它越飞越远,消失与夜晚的黑暗中,淹没在星火般的灯光中。无意之间,她瞥见了纸飞机上的字迹,正是今日姜汁冰淇淋抄写的诗句。 “我好喜欢,这种轻松的感觉,无忧无虑,虽然是暂时的。”姜汁冰淇淋轻松地说道。 稔寐不觉得自己在忧虑着什么,却也不觉得轻松。仿佛心头一直有一块放不下的石头,在无形之中无时无刻不纠缠着。她想念苏台风,这是真的,她有好多疑问等着与“母亲”再度见面时解开。 沉默了一会,姜汁冰淇淋打开了话匣子:“我们来玩一些游戏吧,比如......我说几句北国的诗,你来猜意思吧......” 某一瞬间,稔寐有一种感觉,仿佛似曾相识的场景,在屋顶的露台上快意畅谈(虽然她与姜汁冰淇淋的交谈称不上快意),等待着漫漫长夜一点点地过去,迎接第二个白昼。 突然,顾盼之间,稔寐看到了天边的几个亮点,她指给姜汁冰淇淋看,姜汁冰淇淋告诉她,那是星星。 “平时在异界是无法看到的,因为天上有那么多的飞行器与航天器运作着,造成那么强的光污染......真是罕见呢。”他的脸上浮现出一丝警惕的神色。 突然,一个星星动了起来,发着更亮的光,在天边划过。又有更多的星,也跟着移动了起来,如一颗颗火球,那么的耀眼,如雨般坠落着。那仿佛是世间的一切芳华均凝聚于这一刻,从天而降,洗涤着世界,浇灌着大地。有仿佛高空中绽放后便逝去的烟花,短暂而美好。 “是流星......”姜汁冰淇淋感叹道,“今夜真是美妙。” 可没过多久,他便察觉到了异样:“不对,异界的这个时期是不可能有流星现象的,并且就连星星也难以被看到......” “不好!”他突然喊道,“是航天器坠毁!” “航天器坠毁?”稔寐很不解。 “绝对是。”姜汁冰淇淋的声音竟有些颤抖,“能看到星星,还有那么多比火流星还大的火球从天而降,也只能是航天器坠毁。我们快走吧,我送你回房间里休息,先睡上一觉,等明天早晨再说。” 太奇怪了,稔寐想不明白,今天究竟发生了什么?又是震耳欲聋的轰鸣,又是从天而降的火球,如今就连姜汁冰淇淋也一起看到了这神奇的景象,也的确不可能是幻觉了。可从未见过这些现象的她也只能不安地恐惧着。或许,从近来看,姜汁冰淇淋给出的方法,睡上一觉,大概就是最好的方法,也是唯一的方法了。她深吸一口气,在姜汁冰淇淋的协助下往回走了。她不怕被“外人”知晓住处了。这点小规矩,相比此时此刻天上发生的事情,算不上什么。 回房后,她蒸了一会旱桑拿放松身体,便披上一件衬衫上床了。过了许久又觉得不安,又带上了装有绯焰唐刀的剑匣。透过磨砂落地玻璃窗,她隐约看到一个身影在徘徊、驻足,大概也只能是姜汁冰淇淋了。她没多想,在疲惫之中睡去了。 深夜,稔寐被重重的敲门声吵醒了。她警惕地持着唐刀打开房门,却与姜汁冰淇淋四目相对。那双琥珀色的眼睛回避了稔寐凌乱的衣裳,将种种复杂情感化作了一个词: “快走。” 说着,他便接过稔寐手中的唐刀,快步走去了,半睡半醒中的稔寐吃力地在后面跟着。他们绕过了复杂的通道、院子中的小径,奔向盟主府的大门。 跨过海棠树突起的树根时,本就跑起来不方便的稔寐突然被绊倒了。本该重重地摔在地上,她的左手却被另一只手抓住了。指尖传来的触感迫使稔寐循着稔寐向前望去,望向那只属于姜汁冰淇淋的,同样有着金属制掌心的右手。即使是灯光明灭的夜晚,稔寐也能清晰地看见他掌心上的一行字符——“re:me 三号机”。 “你没有戴手套......”稔寐轻声说道。 姜汁冰淇淋黝黑的脸颊仿佛融入了夜色,仅剩那双深邃的琥珀色双眼闪着微光:“因为我知道。” 说到最后一个字的时候,他哽塞住了。 日日夜夜地操纵着机器、被机器服务着,看着一台台钢铁制的东西运作着,仿佛自己也要被它们同化,变成了冰冷的钢铁。稔寐从未料到,钢铁也有温度。此时此刻,指尖触碰的虽是无机的钢铁,却是那么的灼烫,仿佛它也有生物信号,也有神经,也有情感,也有与她相同的部分。稔寐望着姜汁冰淇淋复杂的神情,久久不能言,只是任凭那指尖的灼烫感蔓延至跃动的胸腔、蔓延至湿润的眼眶。 姜汁冰淇淋缓缓地开口:“自从那天在飞机上与你初时,我就感受到了,我们就像是分别许久的故友一样......虽然我失去了曾经的记忆,但我还有我的本能;虽然我已无法找寻我真正的身份,但我能感受到,我们是......” “同类。”二人一起说道。两个声音,不是三度,也不是大调和弦,确实那样的优美,那样的动人。 突然,姜汁冰淇淋紧闭双眼,将稔寐拽到了身边,一挥手,展开了一道透明的灰色屏障,和那天稔寐在飞机上见到的一模一样。紧接着,周围的一切变成了无尽的白,仿佛有火焰与灰烬飘过,却丝毫没有伤及两人中的一个。没过多久,周遭一切再次恢复了夜的宁静,盟主府的建筑却已不再,留下的是一片废墟,惨烈爆炸后的废墟。 稔寐呆住了,眼前的一切是如此突然,她竟无法全盘接受。 耳畔传来了姜汁冰淇淋的声音:“对不起,稔寐......是我干的。我只是在完成一场交易......” 可一阵强烈的眩晕感接踵而至,令稔寐听不清姜汁冰淇淋的话语。她仿佛沉睡了过去,进入了一个梦境,梦境里有粉色的花瓣。层层花瓣之中,包围着一个美人,带着面具的粉发美人...... 我要醒过来,稔寐强迫自己清醒。 “苏弋琳......军事部......” 可她勉强捕捉到两个词汇后又沉睡到了梦境中。那粉发美人正向她招手,要给她一个安乐的世界,给她一个甜蜜的吻。 稔寐强挺着去捕捉姜汁冰淇淋的话语: “跟着我......离开......寻找......归处......” 梦境里是那样美好,她可以和粉发美人永远在一起,整日寻欢作乐,躺在温柔乡里。 不,不!稔寐挣扎着,拜托着令人眩晕的一切。 “稔寐!!......”她听到了姜汁冰淇淋的呼唤声,可眼皮却是那样的沉重,她就要无能为力了。 “唉,只能这样了......”这是稔寐捕捉到的关于姜汁冰淇淋的最后一句话,像是从海底发出的,是那么模糊,那么不清,还参杂着“咕嘟咕嘟”的声音。 稔寐感觉自己仿佛头朝下跌进了深海中。 头部朝下跌进深海中,会在看到脚下的星河璀璨前窒息而死。 不过稔寐没死。好像不需要呼吸,她也能活着,在这里活着。 她依稀捕捉到了一丝声音,可那声音不是姜汁冰淇淋的。它属于樨洛。是那海妖,在无情地宣告着占据了稔寐的灵魂,践踏着稔寐被妖术迷惑的肉躯...... 第六十五章 结盟 对于稔寐在嘉年华当天遭受的一切,我当初并不知晓。在那天之前,奈何仙人带着石途与无君去周游北国,“用脚步丈量北国土地”了,留下我一人料理一些日常工作,看守忘川幻境。为了让我的工作轻松一些,奈何仙人还特意用法力为那些本该死去的仙灵们延续了一个礼拜的生命,这样我也不需要处理他们死后、转生的工作。 日复一日地望着忘川河的烟波与波浪,触碰着空中漂浮的尘埃,吐息着幻境中独一无二的陈旧气息。有兴致的时候,便用着自己学会的一些小法术,造出一些变幻来。这几日,一开始,与其他独自一人在幻境中生活的日子没什么不同。 直到那天,一早醒来,忘川河竟在翻涌着、咆哮着,里面有一股力量在与之强烈抗衡着。我知道,那是海妖樨洛。自被囚禁在忘川幻境以来,她一直很不老实,或是骂骂咧咧地发火,或是用自己那与生俱来却生前从未使用过的海妖妖术妄图挣脱束缚。奈何在的时候,我们都不去管她,等那不自量力的海妖耗尽力量即可。可今天她竟一直没到筋疲力尽的地步——直到我用完午餐忘川河还在翻涌着。我突然有一丝不祥的预感,怕樨洛会突然化作鬼魂,趁我不注意将我连头带尾全部吞掉。我相信奈何仙人无不强大的力量,也明白自己是在自作多情,却怎么都不敢再去看波涛汹涌的河面,任由背后的汗毛竖着、流着冷汗。 没过多久,奈何桥上突然传来了一声巨响,像是什么东西从天上掉落了下来,却又不是砸在地上的,而是像一支空降部队,很利落地在敌军秘密基地前降落,整装待发,准备开始一场精妙绝伦的突袭。 “忘川。”这是再熟悉不过的苏弋琳那咄咄逼人的声音,我回头与她那熊熊燃烧的紫色双眸四目相对时,不寒而栗。苏弋琳已经完全地将未始的躯体改造成了她原来的模样。紧随着她的,还有几名部下,是典型的军事部作战能力最强的部队的制服,我曾在旧超人类驻人类世界总部遇到过他们。 “迅速解决吧。”苏弋琳睥睨着,从背后的橘色卷发中掏出了一支枪:“姜汁冰淇淋已经把你出卖了。是你让稔寐这个冒牌货去的盟主府,并成为了盟主继承人,对吧?真是深藏不露,是我小看了你。” 她举起枪,眯起眼瞄准,像是一头埋伏在草丛中窥探猎物的雄狮。 “不过,”她突然将目光移开了瞄准器,用她那樱桃色的红唇说道:“如果你愿意加入到我的麾下,我们还有的商量。我不知道你从何而来,姜汁冰淇淋说你不像一个地道的北国人,我便暂且将你归为同我一样的超人类与北国仙灵的混血。我希望你能不吝啬地以你的北国之力协助我,与我们一同终结混乱,书写超人类的新时代,为异界谋求复兴。” 看着她如此诚恳的神色(或许是装出来的),我竟不敢相信此刻的苏弋琳正是当初要将我终结在摇篮之中的那个女人。 “......您知道我是谁吗?”不只是迫于她强大的气场,还是佩服她愿意接纳我的大气,我用了敬语。可我的声音还是在不由自主地颤抖着。 “嗯!?”她狠狠地等着我,仿佛我除了“是”与“否”外没有资格给出其他的回答。将一缕卷发塞到耳后,她却突然转变了态度:“愿闻其详。如果你拥有远超一般仙灵的能力,请原谅我方才的冒犯。” 我哑然失笑,原来苏弋琳真的只是觊觎我的北国之力,而且,她竟然认为“超人类与北国人的混血”是一个略有冒犯的称呼。 “我的确是超人类与被国人的混血。”我努力使自己的声音尽可能平静一些,“我的父亲叫尊铭,又名墨尊,是前任异界科技部部长。我的母亲叫竹蹀,是在无限竹林中居住着的北国仙灵。我在旧超人类驻人类世界总部被您追杀过。” 这回轮到我对面的女人颤抖了。苏弋琳先是惊讶,又是仔细打量我的脸庞,仿佛有那么一刻双眼闪现出了强烈的惶恐、惊讶,却在刹那间被她完美地压抑下去了。她的的脸上只剩下了冷静。如果此刻是我与她独处,她一定会愤怒的咬牙切齿吧。但苏弋琳就是这样可怕的人,多么强烈的感情,在其他人面前,她总能把持得住。 “是吗。”她只给出了一个简短的回应。倘若此刻樨洛与她的部下不在,她一定有很多话想问我、想对我说吧。 她也只给出了一个简单的动作作为回答:她扣动了扳机,将一发发子弹精准地射穿了我的胸膛。我想,此时我眼中的她,大概就是苏弋琳眼中苏台风将枪口对准她时的模样吧。 在无边无际的、足以将我麻痹成行尸走肉的疼痛中,我昏了过去,不省人事。 再次醒来时,我发现自己躺在石途的膝上,身体疼的厉害,一点力气都没有。无君贴心地为我端来了一杯茶,却在我接下前把手收回去了:“哼,师兄!都怪你,让师父那么担心!你可知,师父为了救活你,耗费了一个月的生命!也就是她生命的八万零二百二十分之一!” “现在应该是七万九千九百九十八分之一了。”石途纠正道。 “总之,”无君嘟着嘴说道,“你要赔哦!” “好啦。”奈何仙人缓缓地踱了过来,为我开脱道:“是我的失算,未想到那海妖能让苏弋琳来到这间幻境,是我给她的束缚少了......苏弋琳不仅将她救了回去,还与她结了什么盟约......便与你无关了。忘川,能将你救活已是不易,法术、武功什么的便等完全痊愈后再腾出经历恢复吧。以你现在的状况,怕是几乎一点微薄的力量也动用不了了。我已向簪花皇帝请教了药方,你得多谢师弟师妹的照顾,每天好好去喝他们为你熬的药......不出一个月,你就能活蹦乱跳了。” 无君插嘴道:“哼,还不是我师父不愿意付出更多的法力让你完全康复过来!” 奈何轻轻地笑了:“不要听师妹胡说。我只是觉得,以你的凡胎肉骨,不该沾染过多属于我的灵力。” 我想起身道谢,却连头都没有力气抬起来,浑身的肌肉都在酸疼地颤抖了。 “不必客气,”奈何仙人让我继续躺下,“以我们的关系,你若客气,便不应当了。你只需听我的话,好好休息,好好养身子即可。” 我眨一眨眼表示“明白”。突然,我想到了稔寐,依照苏弋琳对我说过的话,既然她的间谍——姜汁冰淇淋——能够了解那么多有关稔寐的信息,稔寐如今也一定身处于刀山火海之中了。 奈何仿佛读懂了我的心思,看向我的双眼,平静地陈述道:“在苏弋琳闯入幻境的第二天,稔寐几乎遇害,不过姜汁冰淇淋救下了她。盟主府被姜汁冰淇淋以神秘力量炸毁,中心城区上方的照明器也在苏弋琳的操纵下纷纷坠毁......城市里哀鸿遍野,而苏台风或许是早已嗅到了危险的气息,带着她的精锐部队逃到了人类世界。尸体一般的中心城区便被苏弋琳占领了。其他的我不愿多跟你说......了解大致情况即可。你那样直接道出你的身份,甚至颇有些顶撞的意味......能在那女人手里活下来,已是万幸。” 她又神秘地笑了笑:“其实我无论在何处,都能感知到幻境内的状况,只是需要一定时间现身。你刚倒下,我便已操纵幻境中的力量将你的生命稳定下来了。我只是不愿露面与苏弋琳对峙罢了。在我弄清楚她的状况前......在我不得已需要与她交手前......我不希望让她知晓我的存在。就连樨洛有关我的记忆,也被我用法力隐藏了。” 我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是呆呆地看着灰色的天空。 “好了。”奈何仙人转过身去,“让忘川喝完茶、服完药后睡一会吧。无君、石途,同我去练习。” 看着三人离去的背影,我的心底洋溢起了一丝莫名的暖意。 间章 姜汁冰淇淋的末日 姜汁冰淇淋......真是一个奇怪的人。他比与我初识时的奈何还要奇怪。他像是一个没有性格的人,也没有什么情绪,一切行为,都难以捉摸。他甚至......像re:me(当初被程序操纵的稔寐),可他又不像一个机器人,行为举止是那么的自由,那么的......“随机”。 因此,对于他在苏弋琳麾下的经历,我不知该如何叙述,也不方便以任何态度评价他,便只好如实记录他的口述了。也不知,多年以后,再次回忆起这段往事,姜汁冰淇淋究竟会篡改多少事实。 ...... “每一次从睡梦中醒来,都会给人一种重新于这世上降生的奇妙感觉。那一天在人类世界,我也以同样的感受醒来了,却发现我再也不能回想起任何往事了——可能这就是失忆的感受吧。 “那时地我不记得稔寐,也不知道这么快我就能遇到一个和我一样也因不明原因失去记忆的人。失忆地人大多会和稔寐地反应一样,那就是去向身边的人打听自己的身份、过往。但我并不在意,也不想知道。不是因为我抗拒,大概只是没有那种欲望,没有找回自我、循着曾经的步履活下去的欲望。 “我的代号是姜汁冰淇淋,超人类,异界中央学院理论系学生,身处于人类世界,正在一场独自的游学旅途中。我并不知道我地真实姓名,也没有想去知晓的欲望。毕竟虽然大多数人认为名字有着很重要的意义,但归根结底它只是一个代号。真正的名字,两个字,或者三个字、四个字,都和‘姜汁冰淇淋’没什么区别。甚至,就算上述信息我一点也不知道,也没有什么关系。我会像一个刚出生的孩子一样,拥有一个新地名字,踏上一段新的人生。我不像某些人自我意识那么强,希望能找回过去的全部从而以过去地意义活下去。那样对我来说没什么意义,反而会束缚住自己。人生对我来说就是一个个片段吧,就像影片中地一个个镜头,或许连因果关系都没有。一直随着它地播映观看下去就好了,顺其自然,毕竟,船到桥头自然直嘛。 “不经意间,我发现自己有一些特殊地地方。比如我地右手掌心是金属材质,有几个奇怪地接口,还印了一行奇怪地字迹——‘re:me3号机终端接入口维生系统接入口’。我还有一些超人类不该有地特殊能力。我能用意念像书写程序一样‘篡改’这个世界地模样,还能用意念造出一张灰色的透明地网状物,包裹住周围的任何事物,让它们暂时感知不到周围的状况。虽然使用起来很耗费精力,但这不是重点,这些能力也并不重要。只是更方便在一些场合应应急,以及......让我发现某些人地特殊性。 “加入军事部、成为苏弋琳地帮手,只是因为我受到了一个军事部地人发来地邀请。未知他们也受到了。我没有管未知的奇怪反应,我只是觉得既然收到邀请何尝不去一趟,就跟着他们走了。令人惊讶的是,那个人竟然是名义上死去了地苏弋琳。她私自研发了异界的禁术,借金发姐弟的父亲,一个名叫未始(也是现任异界军事部部长)的人的身躯实现了生命的延续,并一点点地将未始的躯体改装成了她自己的模样。她是一个强者,我很欣赏并钦佩苏弋琳军官,也很喜欢与她交涉。我抵达她的府上后,她便呈现给了我有关我过去种种地资料,包括但不限于我开发了虚数密码系统与电子游戏《虚数世界》。她相信了我的特殊能力,没有怀疑我,也没有对我做任何检查,甚至没有对我的能力做出任何询问与测试。她的其他手下向我展示了我在异界军事部地区的别墅与各个机构地会员证件后,第二天就派了中心城区的间谍来接我。我的第一个任务很简单:利用虚数密码系统的专利成为盟主府的机构员工,定期与其他间谍进行情报来往,并在嘉年华当夜毁灭盟主府后与线人接头返回军事部。 “我及其佩服军事部地执行能力,我在盟主府地工作马上落实了下来。接下来,我只需要隐藏身份,先消灭苏台风和稔寐,再将盟主府一锅端。我不了解苏弋琳团队设计此行动地目的与缘由,我需要做地,就是照办,然后获取我应有地报酬。 “苏弋琳军官是一个非常慷慨地人,她乐意为我提供任何我想要地东西,包括休息时间、假期、房子、私人交通工具、私人兵器、奢侈品、厨师与佣人......不过我不是贪婪的人,我对那些奢侈地东西并没有欲望。我觉得每天工作一会,打一打电子游戏,再随便找网上的人聊聊天,就挺好地,甚至连吃几顿好地也没有必要。 “不过,慷慨地前提是我要为她办事,我要为她出卖我的特殊能力。只是,大概,当她用不到我,或者我对她造成了一定威胁之后,她就会对我采取一定措施了。这些都是她提前跟我说好并签订协议地。她告诉我,如果真地有那么一天,我还想活着,好好地活着地话,我就会被软禁起来,过着悠闲轻松地生活——我觉得还不错。如果我真的不想活了,他们就会干净利落地解决掉我,我觉得挺好的,不需要忍受任何痛苦。死亡,对于我来说并不是一件坏事,可能就和失忆差不多吧。总之,我很喜欢苏弋琳地态度,她让我很舒服。 “一开始听闻稔寐来到盟主府的消息,我还以为她和我拥有着一样的身份——苏弋琳的间谍。因为间谍是彼此不知道对方地身份地,所以我就理想化地将自己的经历照搬到了她身上,把她当成了我地接线人——在我接到谋杀她的任务之前。稔寐是一个很好的朋友,一个很有趣的人。每天和她按时聊天、一起玩游戏,是在这里生活地一大乐趣。有了她的陪伴,我的生活也不是那么单调了,生活变成了真正的生活,并非只是身为间谍地单调工作。在盟主府里,只有她知道一些我的过去,也只有我了解她地真实身份。正因如此,我也一直为她担心着。我十分肯定,她与盟主家族一点血缘关系都没有,我也了解到了,她之所以成为盟主继承人也是受了忘川的嘱托——就像她是忘川地间谍一样。我不知道为什么苏台风能够接纳她。我对苏台风的印象并不好,她做事过于随性、感性,甚至有时还有一点小气,完全没有身为异界盟主地威风与大度——和苏弋琳相比。她对待稔寐地态度也很奇怪,那种感情并非完全地亲情,甚至还参杂了爱情与一些肮脏地欲望成分。我读不懂,也懒得去仔细钻研,只是单纯为稔寐感到不安。倘若稔寐一直在苏台风身边呆下去,总会被她吞掉,就像一只误入狼群地羊,一点反抗能力也没有。最令我难以忘怀地便是苏台风刚好在嘉年华到来之前带上她地护卫队离开了,就像早有预谋一样,像是在向我挑衅,告诉我想暗杀她没门,只能迫于命令解决掉我不想伤害地稔寐。 “那些日子里,我一直为稔寐挣扎着。一半地我温柔地想要放过她,另一半地我满脑子里只有任务,无比绝情地压抑着心中一切感性地想法。......其实,我是一个内心情感很丰富地人,甚至有时感情非常细腻。但我不爱表达出来,也懒于表达。对我来说,一切情感都只需要藏在心里,暴露出来是没有必要地。冲动之下,我甚至向她展示了一封密信,密信上是这样说的: “稔年时雨足,独眠浑不寐。七载疑云蒙苦冤,是非不渡忘川河。擒贼先擒王,何事秋风悲画扇。桃花潭水深千尺,不及汪伦接我情。” “我是想告诉苏弋琳,稔寐是纯粹被冤枉的,她并不是真正的异界盟主继承人,甚至于盟主家族一点关系都没有,她之所以来到这个位置,纯粹是一个叫忘川的人指使。因此,暗杀苏台风就够了,没必要专门在这个冒牌货上费工夫。最后,就是再向苏弋琳强调,嘉年华当晚一定要赶紧接我去到安全地地方。 “可军事部的人并没有给出任何其他答复,只是命令我仍要暗杀稔寐。霎时间,我感觉我更不该伤害她了。她对我来说,比我想象地还要重要。一直以来,不断地,从她身上,我嗅到了一丝不一样地气息——无论是能够无视我地特殊能力、与我相似地失忆症状、能够免疫我地特殊能力、与我相似地思考方式,还是那金属质感掌心......她就像是,这浩瀚宇宙中,我地一个‘同类’。我们与这个世界格格不入,却出乎意料地相似,仿佛我们来自同一个世界,我们真正地归处也并非此地。突然之间,诸如来处与归处等对我来说本如尘埃一般不起眼地东西突然变得沉重了起来。 “不过我需要完成我地任务。一定是地,就算我不伤害稔寐,就算我甚至在当晚将她从盟主府中救出来,她也会被苏台风或苏弋琳地力量加害。我一度劝她与我逃跑,甚至想带她去一个没有任何人认识我们地地方,就算是人类世界也好。可她并没有一点逃离的欲望。于是,我想,满足她死前地愿望,让她死而无憾,就没有关系了吧。可是,不知为何,我还是彻夜未眠,胸口地石头应该落下,却没有落下。我不愿服用药物,只是让一个个记忆片段轮流在脑海里放映,回想着再平淡不过地画面,回想着再单调不过地《虚数世界》中的空间。 “或许稔寐是对地,生命需要意义。而终结稔寐,就是一定程度上终结我就要找寻到地意义。可是......我只是觉得很累、很麻烦。我地生命需要意义,但没有意义我也能好好地活下去。 “嘉年华当天,我忧心忡忡地准备好了一切,静候着马上就要成为尸体的稔寐。我也终于在不眠夜地黎明做出了一个决定——我要携带现有资产去一个地方,一个没有任何人认识我或稔寐地地方独自一人开启一段新的人生,就像失忆了一样。我写好了最后一封密信,本不想给稔寐看,却被她关注到了: “报君黄金台上意,不教胡马度阴山。千红万紫安排着,单于夜遁逃。感时花溅泪,恨别鸟惊心。君不见,青海头,古来白骨无人收。料得年年断肠处,盟主府,海棠树。一片芳心千万绪,人间没个安排处。休休,这回去也,千万遍《阳关》,也则难留。结庐在人境,而无车马喧。安能摧眉折腰事权贵,使我不得开心颜?” “开篇地前几句是单纯叙述我对苏弋琳军官地忠诚与对苏台风潜逃地无奈。中间几句则是陈述成为间谍的危险性,假装我有所畏惧,假装它真地让我苦不堪言。最后,则是告诉军事部的人,我会自己离开,无需他们再接我回去,我将开启新的人生篇章,再也不会为他们工作了。 “我们的密信不像其他形式地密码。以北国诗句加密的方法是我地灵感,因为这种抽象地表达方式并非是逻辑用语能够描述的,它是凭感性理解地。只有真正懂诗的人,才能够理解每一句诗地意义并将其拼凑出整体地内容。而不知道这是密信地人,也不会有将诗句拼凑在一起理解地勇气。稔寐竟能产生跟我一样的想法,却终是没能将这个把戏识破,也没能理解我所要表达地内涵——在她死后,‘一片芳心千万绪,人间没个安排处’。 “可出乎意料,也令我兴奋地是,在吃下我埋藏在冰淇淋中地机关后,她没死,仿佛......她的确拥有和我一样地特殊能力,能将自己从险境中营救出来。而崴了脚、不再有护卫侍奉地她,也是最真实地、我眼中地她。不再精致地妆容,不再辉煌地灯光,才能展现出她独特地灵魂与真实地性情。正所谓‘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也。我高兴得像一个小孩,我邀请了她去露台上与我共进晚餐,又与她玩了好多幼稚地、只有孩童才会玩地游戏。我身上地一切压力都随着吹动她的发丝地温柔晚风飘散而去了,心中再无巨石,只剩极轻极细小的丝雨从弹指即破的绵软薄云中淅淅而落。我的心情从未这样激动过。我甚至忘记,到了晚上,盟主府依旧需要被炸为灰烬。直到送稔寐回房休息,我才想起来。在墙外看着她渐渐睡去,我的内心愈发纠结。该不该叫醒她?该不该带她逃离?就算逃离,该逃离至何处?......挣扎着,我最终还是选择了更轻松地‘不’,我轻轻地离开了。 “......可是,定时炸弹爆炸前,我还是叫醒了她。背叛她与否,背叛苏弋琳与否,对我来说都无可厚非,我只是不能够背叛我内心地愿望。 ”时至今日我还清晰记得,在漆黑地夜里,我牵着她地手向着军事部地方向奔去,然后她跌了一跤,让我看清了她的手心——与我相同地金属掌心与那串相同地字符。 “......我就知道,我们是同类。在炸弹爆炸地一瞬,我用我地特殊能力护住了我们两个,任周围的一切在震耳欲聋地爆炸声中化作齑粉,而唯独我们的身旁是两袖清风。我决定了——不是决定要去一个没有人认识我们地地方,而是决定带稔寐回到军事部。我相信一切总能解释得通,开明的苏弋琳也一定能接纳稔寐......稔寐也大概会愿意吧。 “可是她好像晕了过去,眉眼昏沉,眼眸中仿佛装着另一个世界,自顾自地喃喃自语着。无论我做什么,她都没有任何回应。军事部地人还是来接我了,情急之下,我只好先将稔寐‘封印’起来——说得玄幻一些,的确可以称之为‘封印’。我用我的特殊能力将稔寐与这个世界‘隔绝’开来。她就那样在我地操纵下消失了,不知前往何方,也不知该如何让她回来。大概她有能力自己找到回来地道路吧。 “自那以后,又是一个新地篇章,回到军事部之前地一切,与稔寐地一切,虽然看似那样地磅礴、震撼人心,却在车子踏足军事部境内后仿佛都随着盟主府地灰烬飘散而去了。我将有关我和稔寐地一切几乎毫无保留地向苏弋琳交代了。她包容了我的身份,也给予了我下一个任务——她令我带领团队寻找我和稔寐来自地星球,并将其毁灭。 “......就像《虚数世界》中地故事一样,从虚数世界出发,前往另一个星球,并借助那个星球地力量毁灭自己地来处。 间章 捉迷藏 我突然忆起了一个片段,那是我的童年时期,于“监狱”的院子里晒太阳时看见的一副画面。 两个与我年龄相仿的女孩子。她们中的一个穿着普通的校服,干净朴素,另一个穿着洁白无暇的连衣裙,后背却有一处刺眼的划痕,像一只翅膀折断的痕迹。在她们的脸上,各有一条飘带,蒙住了眼睛。她们的世界想必变成了一片黑暗,只剩下近乎绝迹的微光。或许,她们连眼睛都没有睁开,只是任由自己盲目着,世界黑暗着。她们抬头,在黑暗中寻找着日光的方向;她们伸手,在盲目中寻找着彼此的存在。 突然,仿佛察觉到了一丝熟悉的气息,那穿校服的女孩回首,飞速朝着她心中的方向奔去,张开双臂,像是要去拥向什么。可她所奔向的前方只有平坦的道路与一无所有的空气,她的指尖也只是在刹那间滑过了裙子的边缘。“唰”地停下后,她的脸上只是显现出了短暂的失望,接着又似有期盼地向四周挥舞着双臂。她好像有些累了,又好像意识到了什么,蹦跳着转过了身,双手伸展着包围住她的小嘴,围成一个小喇叭的形状,高兴地呼唤道:“我在这里——” 另一个女孩听到第一个音节就立刻看向了声音传来的方向,脑袋扭得比小鸟还快。她的双唇微张,露出些许欣喜的神色。可她没有奔跑,双臂也并未伸展,只是轻轻地一步步探着,双手摇曳着以保持平衡。虽然只前进了几步,可经过了这样漫长的时间,这样煎熬的等待,她有了一种抵达了终点的错觉,便停了下来,小心翼翼地抬起双臂触碰着,试探着。黑暗的世界里仍是一无所有,甚至连方才的声响也无影无踪,所触及之物仅有飘忽不定的风,所聆听之音只是树叶身不由己而发出的“沙沙”声。她抬头面对着风的方向,无措着,怅惘着,深陷于盲目中而无法自拔着。 殊不知,在那女孩寻觅的时间里,穿校服的女孩已奔向了另一处,挥舞着双臂,像是要乘着风起飞的鸟儿。又是她,欢欣地笑着,可爱地呼唤着。这一次,她把声音放得更大、拖得更长了,仿佛要触动院子里的每一个角落,甚至是在泥土下过着悠闲生活的小虫。 一丝不可名状的窃喜在连衣裙女孩的脸上一闪而过,可取而代之的是更强烈的紧张与迷茫。她的身体更加紧绷了,脚步迈得更小了,甚至连呼吸节奏也乱了起来。 那样地小心谨慎,还没走出几步,她的“目的地”,那穿校服的女孩,又移步到了另一个方向。 “喂——”校服女孩向四周招手,开心地呼唤道:“跑过来吧!” 连衣裙女孩的双唇颤了一下,仿佛想说什么,却不敢打破这种微妙的沉默。她只是强迫着自己克服恐惧,鼓起勇气,向着声音的方向试探着,步伐越来越大,直到双臂自由地挥舞起来,双脚离地。她开始奔跑,飞奔,在盲目中义无反顾地奔赴着。 校服女孩听到了远方传来的脚步声,惊喜地跳了起来,飞快地向着声音的方向奔去...... 两只挥舞的手臂恰好错过,失之毫厘,仿佛冥冥之中存在着一条渐近线,铸成了一道无形的障壁,难以跨越,持续地阻挡着两人的触碰。 仿佛是因感受到霎时间的失去而被漫无边际的惶恐压倒,穿着连衣裙的女孩跌倒了,重重地跌在了路边的石头上,后背的另一侧也被划出了一道伤痕,仿佛那仅剩的一只翅膀也断裂了。面对着视野中的一片黑暗,她坚强地坐了起来,捂着膝上的另一道更为惨烈的伤口。她没呼救,只是沉默着,聆听着风的消逝。 另一个女孩听到那沉重的落地声便感知到了事故的发生,又拼命朝那声音的方向赶去,气喘吁吁。直到她的脚碰到了她的脚,她伸出一只手去迎接她伸出的手。 可跌倒的女孩没有理会,只是继续捂着伤口,沉默着,聆听着身旁女孩的呼吸。 站着的女孩却突然收回了她的手,仿佛被电流击中般抽搐了一下。同时,一颗豆大的泪珠从她的眼角滚落。她没有擦拭眼泪,只是摘掉那阻挡视线的飘带,转过身不去看她受伤的伙伴,而是去用视觉感知繁杂纷扰的风景,用心去感受不再盲目的清醒。她没说什么,也没再回头,只是悄悄地走了。或许只是兴致已尽,或许是不甘再度因盲目而错失,或许是不愿再体会那怅然若失的痛楚。 她的离去被另一个女孩听得一清二楚,可那女孩没有失望,没有流泪,更没有离开。她依旧在哪里静静地坐着,忍受着伤口的刺痛,忍受着白色连衣裙的肮脏,忍受着无边无际的孤独,忍受着失落与无望。她又像是在等待着什么,或许是等待着一切的终结,或许是等待着新的希望的出现,或许是等待着至极的沉迷...... 或许,她是在享受着,享受着黑暗、盲目,享受着终极的沦陷与自我欺骗、麻痹,享受着那盲目带来的一丝不理智与疯狂...... 她静静地体会着,关闭了视觉,甚至也不再聆听大自然的唏嘘与躁动,只剩内心中那糅杂着的虚无与执念。 直到夕阳西下,决然跃入山海之中;直到万物沉睡,一并回归无边的静寂;直到细雨丝丝下落,义无反顾地撞向坚硬的土地;直到冷风肆无忌惮地吹刮,无情地夺走蒙着双眼的飘带,无情地拆除令她麻木的障壁...... 大概是冷风冷雨加大了她的痛楚,大概是她再次听到了另一个女孩的呼唤,她突然站了起来,淋着雨走了回去。但我坚定地相信,她仍深深地留恋于那义无反顾地盲目。 第二天,她遗失的飘带被风戏谑似地吹到了我的门前。我拾起破旧的它,轻轻地覆盖住了双眼。光线随之消失,却有无边无际的记忆与思绪涌入我的脑海,敲打着我的心房。 哪里来的盲目,对于我来说,这分明是清醒。 第六十六章 跌入现实 像是做了一个长长的梦,沉睡了百年,终于苏醒,稔寐慵懒地睁开了双眼,呆呆地望着头顶的天花板,留恋着方才的长梦,不愿清醒。不由自主地一翻身,却看到被褥、摆设、窗外的风景均不是她房间里的,也没一点盟主府的气息,才猛然惊起。 起身后,稔寐竟在镜中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那是一个普通的女孩,蜡黄色的皮肤,灰黑色的双眸,栗色长发乱作一团,宽大的衬衣也只系上了三个扣子。而这房间的布景,就算仅见过一次,也清晰地留在了稔寐的脑海中——正是未来的房间。而镜中的她,也变成了未来的模样。 原来,是姜汁冰淇淋将她的肉身与外界“隔绝起来”,樨洛便无法完全控制稔寐,只好夺走了未来的魂魄,再将稔寐的灵魂装到未来的身体里。 可稔寐对此毫不知情,她只是觉得惊诧、荒诞,甚至怀疑自己本就是未来,而身为“稔寐”所经历的一切仅仅是一段美妙的梦境。只是,那样真实,那样触目惊心的回忆难以抹去。尽管对于盟主府的最后一夜,记忆已所剩无几,但黑暗中姜汁冰淇淋的琥珀色双眼,却格外明亮清晰。 稔寐不解,却还是起了床,开始梳头穿衣,眺望远方的风景。身为名义上的超人类,稔寐从未想过人类的生活究竟是怎样,也从未体会过身为一个人类会有怎样的感觉。与未知等人一起生活的那几日,也只是体会了人类生活的一角,难以以偏概全。而切身体会,相比从前,稔寐发现人类竟是如此羸弱,光是叠被子就很消耗体力,力量、速度甚至集中精神的能力都与超人类相差许多,甚至还可能需要眼镜辅助才能将事物看清。戴上未来的黑框眼镜,稔寐只觉得耳朵与鼻梁上顶了一根恼人的木杆,还有一个黑色方框限制了视野,甚是难受。稔寐就这样对着镜子一直摆弄着,试图将镜框调整到一个合适的位置,直到门被轻轻地推开了。 未知穿着睡衣,慵懒地站在门口,温柔地说道:“起来了?我想你周末一般会爱睡懒觉,还没为你做早餐。想吃点什么?去楼下的小店吧。” 未知没戴眼镜,语气也相较于稔寐记忆里的他有些奇怪。这奇怪的感觉,就像稔寐突然闯入未来的身体里一样,却又难以言说。 稔寐毫不掩藏地直言道:“我不是未来,我是稔寐。” 可未知的回答令稔寐瞠目结舌。他竟说他不认识稔寐。 “你不记得了吗?”稔寐急切地说道,“不到一个月前我们曾一起坐飞机去营救未来,你还告诉我我们曾是朋友!” 未知的眼神却是那样的空洞,他的脑子像一个空荡荡的房间,什么都没有。他的表情有些麻木,就连做皱眉的动作也有些不自然。稔寐还以为他正在构造一份长篇大论,没想到,他只是胆怯地说到:“未来......现在不是开玩笑的时间,告诉我你没事。我想我不该浪费钱带你去看医生。” 稔寐也呆滞住了,此人确是未知,却像一个被庸俗之事压迫许久的不堪之人,心间没有跃动的火苗,眼中看不到一丝光芒,更别提他以往的渊博知识与超于常人的能力。仿佛心头最后一根稻草也被压垮了一般,稔寐怅惘地站在那里,许久不知该说什么,就连悬在半空中的手臂也如冻住了一般,放不下来。 未知却并未察觉她的一样,只是转身而去:“我先去换衣服,五分钟后出发,你别忘了刷牙。” 稔寐愈发着急,迷茫地接了一杯水,漱口,挤牙膏,却又一下子把杯中的水倒掉,去洗脸。擦完脸才瞥见牙刷,于是匆匆地刷牙,刚刷好半口牙,又慌乱地给牙刷涮了,再去洗脸,洗完脸神经质地在客厅漫步了一圈,不知是哪个脚步触动了哪根神经,又紧张地回去刷牙,刷的却又是方才那半口牙。 熟悉的房间,熟悉的电梯,熟悉的院落,可稔寐不愿感受。所闻所感,皆以是物是人非,一点没有从前欢乐的味道,只剩一股浓浓的死板之感。某一瞬间,看到一只叫死了的蝉从枝头重重跌下,稔寐只觉凄然,竟差点不能把持泪水。她将这一切变化归结于她前往盟主府的决定,她想着,倘若她不离开,一切也不至于到达这样不堪的地步。 用完早餐,未知告诉她,他下午要去健身馆打工,补贴家用。 “心晨呢?”稔寐诧异地问道,“她不是有好多钱,借用那塞牙缝的一点都够我们日常开销了吧?” 意料之外,也是一部分的意料之中,未知表示他并不认识心晨。从未知口中,稔寐得知他的生活竟是如此单调:每日奔波打工挣钱,养活自己与妹妹的同时尝试考取一份学业证书,然后去一家计算机公司找到合适的职位,继续挣钱,或许将来会结婚生子,总之就是将日子一直过下去。 稔寐很厌恶“过日子”这个词汇,仿佛除了为了生存而挣扎,眼里只有金钱与柴米油盐,再无诸如自由等多彩之物,成了一个机器一般被不停压榨着的空壳。 她不喜欢现在的未知、现在的一切,她想逃离,想回到无忧无虑的盟主府,哪怕有些繁忙,可在那里她能看到整座中心城区,看到整个异界的未来,看到异界中央的舞台正向她挥手。 一下子从绚丽多彩的人生跌入乏味可憎的人类世界,正如跌入现实一般令人难以接受。 身为“未来”,“未知的妹妹”,稔寐打算陪同未知去健身馆,去看着他打工。正在寻找用以消遣之物的稔寐,被未知塞上了一本教科书。 “好好利用时间做功课,把书里的所有内容背得滚瓜烂熟前,不要想着玩游戏——我记得你从来都是满脑子里只有学习的类型。”未知刻板地说道。 稔寐耸耸肩,拿起了教科书,乐观地想着,自己正好可以了解一下人类都在学什么。 “嗯。”未知突然陷入了沉思,仿佛就连最简单的决定对他来说也很困难。过了许久,他才终于说道:“再带上泳衣,游半小时泳吧,锻炼身体也很重要。” ...... 身子泡在泳池里,让稔寐有了一种全新的感觉,这是她在盟主府从未接触过的技能,大概也是对超人类来说无关紧要的技能。按照未知交给她的泳姿一点点前进着,看着水中的一片模糊,有规律地喘气......可没想到,没游多远,身体便突然无力了起来,就这样一点点在水中沉了下来。稔寐深感惊异,恨不得一下子变回超人类,变回真正的自己——那样大概不费吹灰之力就能游过去吧。可现在她没有这样的能力,甚至连呼救也不能够,只觉得眼中的世界渐渐朦胧起来,全身冰冷,就像被永恒封存在了无垠的冻土之中。 不知沉浸了多久,麻木了多久,终于,冰冷的水下世界迎来了一丝变化。先是一缕橙色的发丝缓缓摇曳而下,接着,在稔寐的视野里突然出现了一只小手,轻轻地握住了坠落的她,缓缓拯救...... 突然一下,周围朦胧的、静谧的幻境全然消散,“哗”地一下,纷杂之物、唏嘘喧嚷立即抢占了稔寐脑海中的那片空白。她发掘自己趴到了一个小充气艇上,被灌满水的口腔与鼻腔终于因得到一丝赖以生存的氧气而剧烈咳嗽起来,被身体捂得滚热的水一下下如湍流般咳出。 “加油~使劲~快上来!”稔寐的耳旁响起一个轻灵的声音,又有一只小手跑了出来,拽住稔寐的另一只手。稔寐抬头,看向手的主人,因近视而模糊的视野里出现了一个橙色的脑袋,她看不清,却深有似曾相识之感。 她奋力蹬着腿,努力想爬上充气艇,却无论如何都做不到,力气如枯竭的泉流般干竭,丝毫无法拖动那沉重的身躯。 “呜!......”充气艇上的女孩使出了吃奶的力气,竟一下子把稔寐拽上来了。她轻轻地把稔寐拉到边上,拍着她的背,递给她一块毛巾。 又咳了许久,直到身体不再颤抖,稔寐才试探性地转头去看那个女孩的眼睛。 是苏苡萱。 “未来!?怎么是你?”苏苡萱张大了嘴巴,诧异地问道。她仿佛想再说些什么有趣的俏皮话,却早已习惯似地咽下去了。她的眼里,相比上次相见之时,也少了许多光。可她和未知不一样。她眼里的光,像是被刻意隐藏的,其间似乎还有许多难言之隐。 “未知来打工,我来游泳。”察觉到了苏苡萱的异常,稔寐心不在焉地答道。 “唔......”苏苡萱刚想开口,却又刻意改用普通的陈述性语句说道:“下次完全熟练前最好贴着边游,或者让未知那个木——我是说让未知看着你。” “好。”稔寐冷漠地答道,逃避似地将头转向一边。 突然,泳池旁的广播响了起来:“泳池里禁止使用充气艇——请两位小姐立即将充气艇放到岸边——” “唉!”苏苡萱重重地叹了一口气,“只好这样啦。我们去休息室里玩一会吧。” 接着,她本微笑着的脸庞又暗淡了下来,“未来,你要学习功课,对吧?那我只好自己一个人玩了。” 稔寐没有说话,只是沉默着陪苏苡萱上岸、洗澡、穿衣、进入休息室休息。苏苡萱轻盈地跳到了一只沙发上,盘起腿,怀抱一个抱枕打开了电脑,打开了一部电子游戏,鼠标在好友界面姜汁冰淇淋的灰色头像上停留了许久。 早晨未知荒唐的反应,差点让稔寐相信,从前的一切都是幻象,所谓的稔寐,所谓的姜汁冰淇淋,所谓的种种曾经,均是梦境一般的存在,醒来一切都会消失,醒来就会跌入现实。。如今看到苏苡萱这里还保留着过往的证据,稔寐如同遇到了久旱后的甘露,得到了企盼已久的救赎。她突然环抱住了苏苡萱的肩,将她的头扭过来,紧紧地贴着她的额头,质问道:“你还记得稔寐吗!?” 苏苡萱先是一惊,眼里显露出了一种久违的欣喜,却又连连摇头,缓缓地说道:“......没有......不记得......” “真的?”稔寐又将脸贴近了一些。 苏苡萱却突然躲开了,为掩饰尴尬而笑了起来:“哈哈......怎么突然这样......真的没有,真的不记得......” 稔寐拽住了苏苡萱的衣领,一字一句地说道:“不要逃避。” 苏苡萱也跟着认真了起来:“我没有逃避。我真的不记得哦,她是谁?” “你既然认识姜汁冰淇淋,你为什么不认识稔寐?”稔寐见缝插针道。 “就是不知道,”苏苡萱又笑了起来,看起来有些恼人,“我刚刚也很好奇为何列表里会出现一个这样奇怪的名字......对了,未来,你今天突然变得好奇怪,怎么回事,有发生了什么吗?” 稔寐想直截了当地向苏苡萱坦白这一切,坦白离奇古怪的身份转换,坦白周围一切的变化,却终于没有说出口。她突然感到有些绝望,未知的麻木看起来像是那么的真实,而苏苡萱的麻木看起来确实可以装作的。 你永远无法叫醒一个装睡的人。对于那种永恒逝去了的人,你也无法叫醒。稔寐好像的确从未知和苏苡萱的世界,甚至从她自己的过往中,消失了。 不过,苏苡萱好像不是那种会完全伪装下去的类型。 沉默了许久,待她面前的“未来”彻底平静下来后,她突然自顾自地问道:“未来,你喜欢神话传说里的神仙吗?” “嗯......没有兴趣。”稔寐仍难以摆脱失落的心情。 “我不喜欢......”苏苡萱眺望着窗外,自言自语道,“他们是那样的瑰奇绚丽,那样梦幻美妙,我也知道,与之相遇是一段浪漫的佳话。可他和你终究不是同类,他终究会去往属于他的远方。那样突然的永别,只剩下思念与遐想......” 稔寐不由自主地笑了,那一刻,她是如此肯定,苏苡萱并未忘掉她的存在,甚至,她仍留存于苏苡萱的心中。就算未知真的离奇地忘却了、麻木了,就算整个人类世界都是那么庸俗、那么不堪,苏苡萱仍在那里,像黑暗中唯一的光,就足矣了。 第六十七章 血光之灾 当晚,稔寐躺在她醒来的床上,闻着被褥上未来的体香,沉沉第睡去了。一天的疲惫与不适已让她没有精神思虑下去。 沉睡之中,不知从何方突然传来了袅袅的乐声,有筝有琴有管弦,华美大气,随着悦耳的银铃,有节律地荡漾着。渐渐地,又来了一阵仙女之音般的悠悠吟唱: “谓我不愧君,青鸟明丹心。无色云间鹤,飞鸣天上来。” 稔寐迷糊地睁眼,却看到眼前是一片五彩斑斓、金碧辉煌,使劲眨了眨眼,清醒了三分,才惊觉周围又变了模样。被褥上是龙飞凤舞的彩秀,头顶是一片应接不暇的琉璃灯:八盏小灯拖着一只鹤形的大灯,每个小灯后面又各有三条长长的尾巴,尾巴末端挂着孔雀羽拼成的帘子。帘子之外的华丽,稔寐已无法想象。 惊讶之中,她又突然发觉有八双大眼睛注视着她:是八位穿着华丽、眉清目秀的少妇,两个在床头用大蒲扇扇着风,剩下趴在她躺着的大床上。有两个在给她捏肩,两个捶腿,两个揉脚。看稔寐醒了过来,便一起轻声嬉笑起来,凑近过来,一起看着稔寐那紫色的眼睛。要是此刻有一张镜子,能让稔寐也看到她如今的模样——不是未来而是稔寐——她一定会喜出望外吧。 “你们......”稔寐不知所措地看着眼前的美女,一时竟觉得害羞,故意扭过头去打量她们身上的霓裳羽衣。 其中一个扇蒲扇的笑了,对另一个人说了一阵悄悄话,那人便踩着木屐,轻轻提着裙子出去了。接着,那女孩转头对稔寐行了一个优雅的作揖礼,柔媚地问道:“在下几位侍寝得如何?方才那一觉睡得香吗?有什么想要我们做的,尽管吩咐,我们是托皇上的圣旨来招待你的。 “唔......”稔寐努力忽略那少妇眼里荡漾着的妩媚,不自然地轻声说道:“先不用了......只是......请不要触摸我了......不习惯......” 少妇未被长袖完全遮挡住的红唇微微开启,银牙间传来了轻灵的笑声:“那边依照你的来了。还要不要什么吃的、点心?或是听一支乐曲,抑或是让我们为你舞蹈?” 稔寐已慌张到失语,只是一直摇着头,不觉间流了许多汗,浸湿了被褥,裹在蚕丝被中的身体也觉得闷热躁动,幸好那枕边的少妇又摇起了蒲扇,缓解了压抑的气氛。 终于,在稔寐眼里熬过了一个世纪,帘子被轻轻推开了。 那是一位身着金黄龙袍,头戴高冠,左手捏着一只簪花,拖着一头栗色长发,眯着眼微笑着,飘飘然而至的长者——正是簪花皇帝。 他眨了眨眼,亲切地说道“小稔——抱歉让你久等了呀!跟宫女们玩得不错?” 突然出现了一个更为陌生的人,还是男性,不由得让稔寐再紧张了几分。她甚至紧张到不能回答。 “哈哈,”他笑了笑,“不要害怕呀,小稔。这样,我坐下来与你说话,你也坐起来吧。” 簪花皇帝坐在了旁边的交椅上,稔寐则在宫女的搀扶下不自在地坐了起来。 簪花又迫不及待地开口了:“小稔,小稔,名义上的异界盟主继承人。甚是不幸,家已破。而至于人未亡者,是幸是灾,喜忧参半。” 还没等稔寐回答他又和蔼地自问自答到:“小稔能听得明白否?不是很明白也。那我便尽可能用超人类能够理解的语言来讲吧,再讲得慢一些。是我用我的力量邀请你来到了这里——位于北国的我的宫殿。北国是一处神奇的地方,我是这里的皇帝,也就是比盟主权力还要大的统治者。不过在这里万物生灵皆有各自的自由,不受我管辖。方才侍奉你的几位,是我的几位宫女。我有上千名宫女,都是貌美如花的生灵,爱音乐舞蹈,爱糕点梳妆,便被挑选进这座天堂来了。只是,她们仍含苞待放,情窦未开......你有没有喜欢的?” “哈哈......”簪花又笑道,“玩笑罢了。好了,小稔,总该放松下来了吧?我把你召唤过来,是有原因的。” “倒是放松了一些。”稔寐终于说话了,却仍保留着一丝放不下的不安。 “那就好。”簪花又眯起了眼睛,却不说话了。他思量了一会,遣散了宫女,突然不知从何处抽出了一副长长的卷轴递到稔寐手中,给稔寐看卷轴上的星空。 “小稔可知我会从浩瀚星河中窥探命运?”簪花亲切地说道,“用北国之力召你至此,正是为了给你一点提示,让你得以从迷雾中解脱。” 稔寐正欲开口,簪花摆了摆手,接着说道:“你有什么疑惑,有什么痛苦,我尽知道。不必担忧,你还是可爱的小稔,你的那些朋友也未忘却你。你之所以成为未来,是当年中了北国海妖樨洛的妖术——怪我治国不当,放任那海妖去瞎惹祸。未知也一并中了妖术,才这样落魄,这样失忆。不必担心,只要海妖被降伏了,注意力不在你们身上了,妖术便可以慢慢褪去了,你也能够恢复真身了,多则三五年,少则数个礼拜。” 突然,他顿了顿:“只是,我真正想与你说的内容,比这要紧的多。你可知,一个月内,你将有血光之灾?你的命星位于心宿,往日恒常照耀,明灼耀眼,而近日红光摇烁,明灭不定,似大难临头。我的一个朋友名叫忘川,与你相识,托我为你窥探一下命运,我便开始了与星空的交流。如果我直接告诉你结果,不会吓到你吧?不出一个月,在一场婚礼上,一个橘色头发的超人类会要了你和你朋友的命。啊......说来骇人,也的确骇人——你还是被吓到了吧?小稔,你会只觉得这是一场梦吗?......忘川嘱托我一定要告诉你,一定要为你想办法,力挽狂澜,只是目前来看单凭你一人的努力,希望诚然渺茫——又有谁会帮你?” 沉默已久的稔寐突然惊叹道:“那我该如何?皇帝......通灵的皇帝,为我想想办法吧。” 簪花却随和地笑了:“错,我并非通灵,一切的命运,一切的星空,都与江上之清风和山间之明月一样,是自然之力。你所能掌控的,也仅是你的限度之内的自然之力......目前,你唯一能做的,大概便是拒绝婚礼的请柬吧。” 拒绝请柬,有何难处?稔寐不解,却并未提出,而只是答谢道:“感谢簪花皇帝与忘川。原谅我的贪婪与渴望。我仍想知道,有没有更快的方法让我恢复到稔寐的形态?还有没有更安稳的方法彻底免除‘血光之灾’——能不能让忘川来找我?” 簪花瞥了一眼手中的簪花,眯眼说道:“命运之物,非你我所能更易,唯有在朦胧的暗示中接纳、顺从、做出不违背大势所趋的微小改变。不过,你的确是忘川给我讲的那个小稔,就算知道自己即将面对的是死亡,也要去做自己——那就珍惜你如今身为‘稔寐’的模样吧,虽然这一切都是我的北国之力造就的。只是可惜,忘川也刚刚九死一生,还在恢复中,目前是没有一点力量能够帮助你了。你更应该去看看你自己。” 稔寐听到这话立刻去循着交椅扶手上的反光去看自己的脸庞,看到那熟悉的黑发,与紫晶色并孔雀绿的双眼后,不由自主地笑了。可想到离开北国,在人类世界苏醒后又不得不面对那面目全非的一切,脸上又不由得蒙上了一层阴云。 “不必担忧,”簪花笑道,“倘若你真的要死去了,你也该庆幸——我愿意接受你成为北国仙灵的一员,享受北国的大好河山。” 稔寐想大声叫出来,却迫于眼前的皇帝的力量而没有出声。她想坚定地回绝他的邀请,她想指责他,指责他不了解自己,指责他不了解自己仍留恋于异界的一切。 簪花轻轻地拍了拍稔寐盖着的被褥,亲切地说道:“不必怨恨,一切皆为命运之笔。记住了吗?血光之灾、婚礼?” 稔寐突然想到了簪花口中的橘色头发的人,第一个想到的竟是苏台风。不,苏台风不可能伤害我,稔寐想着,思绪又跳转到苏苡萱身上,可她不是超人类。 “好梦总该醒......”簪花缓缓地说道,“今天的对话——虽然或许只是我一个人的独白——也要适可而止了。记住,命运不是你能够力挽狂澜的,而此时间你所能真正波及的事物又唯有你自己。之后的晚上,说不定哪个梦境中,你又会过来,与我洽谈,接受我的帮助。年轻的盟主继承人,,不,我想我还是应该叫你小稔。我欣赏你对于自我的追求与接纳包容的态度,也钦佩你的孤独与执着......” 他突然衣袖中掏出了一个包裹:“这是临别前最后的赠礼,便当你是异界盟主继承人,以表示我愿意与你所统治的异界交好。当然,更重要的,是为让你相信此梦。这是北国最好的海棠种子,最具生命力......” 稔寐接过包裹,只觉得周围的一切再次朦胧起来,眼皮也渐渐沉重下去。 恍惚之间,她又听到了来时的音乐,只是唱词换了: “也知造物有深意,故遣佳人在空谷。自然富贵出天姿,不待金盘荐华屋。” 第六十八章 只剩一个人的世界 婚礼邀请函、婚礼邀请函......稔寐在半睡半醒间迷迷糊糊地念叨着,她太过紧张,太过提心吊胆,以至于在用早餐时看到餐桌上装着物业费信封的账单而惊得将杯中牛奶打翻。 “未来,小心一点。”未知提醒道。 “用餐后不要忘了擦嘴,未来。”未知提示道。 “你最好快一点准备好,我还能送你去学校。”未知催促道。 “你怎么突然这么慢了,未来?我今天打工可能要迟到了。”未知埋怨道。 稔寐安静地坐在自行车的后座,荡着双腿,不断地忍受着未知婆婆妈妈的话语。 她并不记得,几年前,在异界的那所校园里,她也曾这样悠哉地坐在未知的后座,与他一起兜风。只是那时的未知还是一个有灵魂的青年,而非如今麻木的肉躯;稔寐也拥有着她的“自我”,而非只是一台面目全非、困于囚牢之中、被不断地缪称作“未来”的空壳。 “天啊!”在等候某一个红绿灯时,未知突然恼人地嚷道,“未来,你竟然忘记带那一大包住宿用品了,你是想风餐露宿,还是要我再费好大功夫接你回家住?你可从来不这样,我希望你——” “别说了。”稔寐冷冷地打断道。霎时间,两人心中都燃起了一丝怒火,不过那怒火在稔寐心中变为了无助,而在未知心中终结为麻木。 两人沉默了一会,突然,稔寐毫不犹豫地下车,不顾众人的目光而揪住未知的领带,让早就承受不了眼前的妹妹身上发生的许多变化的未知瞠目结舌。 稔寐本想把脸凑近,却讨厌看到未知瞳孔中那栗色马尾眼睛少女的映像——那代替稔寐出现在人们眼中的未来的形象。 她瞪着未知,愤愤地说道:“好好看看我是谁,也好好想想你自己是谁吧!你可是超人类啊!你曾经拥有一台亲手制造的机器人小姐,还有那样精湛的技术去处理各种各样的机器,甚至还能预知未来!你不记得了吗,我们一起去过袋鼠岛,一起去营救你的妹妹,还狠狠地拒绝了异界军事部的邀请!你的理想、你眼里的光呢!?你看看你现在沦落成什么样子!就这样任凭自己沉沦、麻木于人类世界的琐事中,那我呢?异界呢?我就要遭受血光之灾了,而你还在这里婆婆妈妈耗费口舌!帮帮你那仍处于失忆状态的朋友稔寐吧!我们一起走出困境吧!......” 看着未知麻木的面孔,稔寐终是无言以对。她能看出来,眼前的人宁可拼命逃避也不愿意勇敢面对眼前突如其来的变化。而远比稔寐所预料的还要荒唐,未知竟直接骑车走了,留下稔寐一个人孤零零地站在原地,面对人声鼎沸,面对无数冷漠而荒诞的目光...... 或许那一双双眼睛里面也没有稔寐,他们所看到的,只是一个普通的人类小姑娘,在发着疯。而那小姑娘究竟怎样,与他们无关。投入关心,不会让他们的晚餐多一道菜,不会让他们的薪水增长一分,所以他们看不见。 稔寐心不在焉地踢着路边的石子,向着大学的方向走去,此刻她的一半仿佛也像其他世人一样麻木了,埋没于被光荣地称呼为“人生”的繁杂教条中去。 原来,我真的这样无力,什么也改变不了。抚摸着兜里的海棠种子,稔寐想道,一时间竟有些绝望得想摔倒在路边无声地痛哭。这就是“妖术”,这就是命运吗?让她沦落至此,孤独地在这冷漠的如机器(或许还不如机器)般运转的“世界”上生存着,甚至没过多久连存活也做不到,而只能迎接命中注定的“血光之灾”。 那既然如此,所谓的“预言”与簪花口中的“窥探命运”还有何意义?一切已无法改变。 可稔寐不愿如此,也不甘如此,她真希望自己能在片刻中幻化为那片为簪花揭示命运的星河,哪怕挪动一分一毫,只要能将她的“命运”微微调整。也好。她甚至宁愿自己回到那个盟主府的夜晚,在爆炸声中与整座盟主府同归于尽,感受着内脏因冲击与烈火而迸裂,也不愿在这条压抑的街道上前行。她的背上仿佛压着一只千斤顶,让她喘不过气,让她筋疲力尽,让她像驯服的牲畜一样在这个世界上卖力。 而这样的卖力,又有什么用呢?在其他人的眼中,稔寐已真正地消失殆尽,他们眼中的她只是未来。她的灵魂,将在他人的世界里不复存在,而仅仅苟延残喘于独属于稔寐的只剩一个人的世界。 站在校园门口的玻璃板前,看着玻璃反射的未来的影像,稔寐重重地朝那个人的肚子打了两拳(由于未来力气小,那两拳也没有多大力,不过还是引起了出乎意料的疼痛感)。她觉得,就算再痛苦,再遭受多少肉体上的摧残,这具身体,让她存在于这个世上的依托,也没有片刻能够代表“稔寐”这一人物。这不是她。此刻,这面目全非的模样是她最怨恨的东西,没有之一。 稔寐故意等到上课铃打响,才进教学楼,拖拉着书包,按照笔盒里的课表走到包容她的教室,占到拥挤的教室后方,看着一个个麻木的面容,端详着一架架沉重的眼镜,而丝毫不注意教师所讲的内容。 就这样呆滞地站着,于这纷扰世界中寻得一瞬安静的片刻,时不时地换一只手去提沉重的背包,或是为表面上好学,实际上只是在捕捉考试分数的学生让一让路。一直到中午,稔寐都什么也没说,什么也没想。 她犹豫是否需要去食堂用餐,毕竟这身体不是属于她的,饿着也没事,她甚至还想故意报复性地糟践。可是,稔寐终究忍受不了大脑传来的一遍遍如闹铃般震耳欲聋的饥饿感,终究不习惯因疲惫而无论如何都迈不开的步伐,只好乘着午休的尾巴,购买了一份贵的不行却又早已晾凉的残羹冷炙。 拨弄着像被践踏过无数遍的淤泥的豌豆泥,戳着似乎传来阵阵臭味的五花肉,稔寐突然想到,对于人类生活的厌恶,是不是因为物质条件不如从前了呢?这里不再有管家、厨子等人的侍奉,不再有便捷的交通与信息系统,就连午饭也如此难以下咽,就连米饭也是异界的最次等级品。当然不会,稔寐想着,我怎能是这样肤浅的人?可她却因此惶恐,只因找不到一个近乎完美的逻辑,去说明她心头的绝望绝不是因物质条件的降低而造成。 可人类世界的物质情况的确需要适应,稔寐又想着,大概所谓的“物质条件”只是由对比而得出的,比不上前几日(看似遥远,实际上的确是几天前)的盟主府,便自然入不得她的眼,而大概再过几天,或许她也能够乐在其中了。如果人类世界的物质情况真的是那样不堪,为何还能驱使那么多人类如机器般为它奔波拼命呢? 片刻宁静的思考,也很快被打断了。空荡荡的餐厅里,不知从什么时候混进来了一群衣着下流的男男女女,揪着一个穿着朴素的女孩不放,好像是要她交出一张见面会的门票。本来还只是纠缠与交谈,突然,从一个桌子被推倒在地引起一片尘土飞扬后,那群人吵闹了起来,有男人的嘶吼、女人歇斯底里的尖嚎。不知从那个通道涌来了一群学生,嬉笑地看着热闹,没有一个人上前制止、宣扬正义,他们只是待那群男女得到“战利品”而离开后无趣地散了,留下被欺凌完毕的女孩一个人趴在角落里抽噎着。 这时,稔寐发现在楼梯口还躲藏着一个男孩迟迟未去,含情脉脉地复杂地看着她。可当他看到稔寐——也就是他眼里的“未来”时,却突然神色骤变,往地上吐了一口吐沫,无声地骂了一句,故作不屑地离去了。 稔寐呆呆地看着这场闹剧,由于从未见过这样荒唐的场景,一时不知该做些什么,只是本能地拿起手边还未拆封的饮料飞奔(以未来的速度,这并不算真正意义上的飞奔)过去,温柔地递给了她,准备好倾听与安慰。 可是那女孩却遮住了脸,惊吓着跑走了,只剩下稔寐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拿着饮料的胳膊悬在半空。 下午的课堂上,稔寐似乎不由自主地开始跟着课堂思路思考了,这是对于超人类来说很基础的大学数学课程,曾在稔寐的脑海中占据了一小块地,令她觉得很熟悉。虽然内容因早已学过而及其无聊,稔寐却终于找到了一个得以消遣的片刻。 处理着一道道无用的题目,稔寐又有了新的疑惑。此刻的她,算是“麻木”吗?失去了理想化的追求而沉迷于眼前的东西,像一台机器一样计算着。倘若这就是“麻木”,那是否意味着,她也会渐渐被人类世界影响而变成未知那样的人?那是否意味着,其他的一切琐事,也像此刻的几道练习题,虽然于稔寐而言缺乏意义,却好像能够忍受,甚至能从中体会到一丝轻松之感? 那是否意味着,我可以“麻木”下去呢?稔寐想着。不,这些神圣的理论,天才的法理,定不能被称之为“麻木”,其麻木无味只表象大概也只是人类的行为塑造使然。倘若将这节课至于异界的那所学校,超人类一定会有更丰富的探索、更广阔的思考,是否能产生创新、引出新的结论,也不一定。 或许我应该提出我自己的观点,去影响冷漠的人类,稔寐想着,却又立刻否定了自己——她有努力去想,却发觉未来的大脑使用空间有限,她的全部神经乃至整个躯体已经变得“麻木不堪”了,根本不能对稔寐灵魂深处的叩问与呼唤产生一丝反应。往日稔寐在异界用自己的身体思考时,探索思维的界限时,每每挖掘出一片丰富多彩的世界。可当她踏足与未来的思维边界时,遇到的确实一片空白,确实一片硬邦邦的障壁,无法跨越,也无法移动。 稔寐恨不得从腰间抽出一把剑来,重重地向那障壁挥去,向一名人类故事中的屠龙勇士,将那障壁打得头破血流,去探索那障壁之外的思维世界。 可她不能够。 此刻,以人类的身体存在的她,是那样弱小,那样无力,只能任凭自己被潮水般的人流冲刷着,在孓然不知中变得和他们一样麻木,一样冷漠...... 最后一堂课结束了,晚霞于校园包裹着的天空中缓缓绽放。夜要来了,稔寐却不知该去往何方。她不想面对早已无法挽救的未知,却不清楚除了所谓的“家”,自己还有那里可以留宿。 就这样漫无目的地在广场上走着,仿佛妄图像这样熬过黑夜。突然,一个可爱的身影出现在了稔寐身后,纤细的小手钩在了她的左臂上,散发着鲜花香气的橘色短发轻轻地倚靠在了她的左肩,甜甜的樱桃色小嘴微笑着,乌黑的长睫毛一下一下地扇动...... “未来,你要去哪呀?难道是新开了一个用视力测量太阳落山后底部大气亮度变化的课题?”苏苡萱爽朗地问道,还轻轻地笑了笑。 她还是那个会说俏皮话的苏苡萱。 第六十九章 焦糖玛奇朵 “晚上有事吗,未来?”苏苡萱眨了眨左眼道。 “没事。”稔寐不自然地答道。突然离苏苡萱这么近,她有些不适应。 “喔~~”苏苡萱夸张地叹道,“竟然不是要去学习功课!今日的未来变化很大呢。” 你的变化也很大,其他的一切变化更大。稔寐想着,欲言又止。 “那便陪我去咖啡馆打工吧!今天咖啡馆的经营者临时有事,要有好多工作!你帮我播放音乐吧,分你一半工钱——不是我懒喔,只是今天有缘遇到你,就陪我待一会,聊聊天吧。”苏苡萱说道,“我的室友们也在那边打工,打工的也只有我们几个,轮流值班。朱莉的目的是向其他一部分学生一样打工补贴家用。叶驰是为了能够用自己赚到的钱去买她想购买的东西,她的炒股技术很不错,足以让她用挣得的钱去支持她心爱的命星。柳婳则是一个社团的社长,赚钱充当活动资金。我嘛......钱是不缺,也没有什么开销限制,只是体验一下靠自己的劳动挣钱的感觉,以及提前适应一下咖啡馆的工作——我的梦想之一是将来开一家属于自己的咖啡馆,就叫issuan café!” “嗯。”稔寐答道,跟着苏苡萱走到了学校旁边一条较为繁华的街道。那里人群熙攘,五彩的霓虹灯在一幢幢大楼上挂着,还有一张张海报粘贴着,上面都画着同一位男子,叫白沁泠。每张海报上的姿势不同,内容不同,有关于他的演唱会、电影,以及马上就要到来的见面会。但无论那一张里的他都是那样的眉清目秀,被化妆品装点的干净标致,摆出很有诱惑力的姿势。一路上,苏苡萱的嘴就没闲下来过。原来,人类世界的生活也不如稔寐想象的那样乏味、劳累,还有许多休闲娱乐活动(虽然相比异界的休闲娱乐活动都是一些诸如购物、喝酒等乏味的存在),甚至还有一种在异界从未见过的行业——“明星”。那些明星会出现在一些节目与公开演出当中,同时也会代言各种品牌,以博得人类喜爱的方式挣钱。其中白沁泠便是人类世界资本区最大的明星,有关他的内容,充斥整条街道,甚至还有一个挤满了少男少女的商铺,售卖着有关他的产品,一块块大屏放映着他的节目,喧嚣与尖叫声不断。稔寐不觉得白沁泠有多帅气,甚至觉得他像一个皮肤过于白皙的妖怪,眉眼里吐露着金钱孕育出的病态。她觉得那群人类过于疯癫、过于迷失。 进入了没有光污染的独举一隅的咖啡馆,方才的吵闹立即被这里的精密掩盖了。有情调的浪漫歌曲不紧不慢地从印象中流淌而出,客人们静静地坐在高脚椅上,一边啜饮咖啡,一边用电脑工作或阅读书籍,前台的服务员在悠闲地擦拭着柜台。当服务员的目光与苏苡萱的橘发相遇,她便抬起了头。 “哈喽,苏苡萱。” “哈啰~准时吧?”苏苡萱笑着说道,走到柜台前去端详糖果罐里的糖果。 “很准时。你去换工作服吧,我擦完就走。”说着,她将头转向稔寐——也就是她眼中的“未来”:“这位是......你的朋友?” “嗯!”苏苡萱仍在看着糖果,“很好的朋友!” “不错,”服务员说道,“一个很交心的朋友?” “嘿嘿。”苏苡萱轻轻地笑了笑,服务员读出了笑意中的敷衍,稔寐却一点也不这样觉得。 待服务员离开后,苏苡萱悄悄从背包里拿出了一张碟,让稔寐去放音乐。 “嘘!这是我最喜欢的海顿奏鸣曲,今天没有老板娘监督,我可以尽情放一次了!流行音乐都听腻了,是时候用古典乐洗一洗顾客的耳朵啦!再说了,听着好听的音乐,才能够更有干劲嘛~”苏苡萱说道。 很快,咖啡馆里响起了钢琴声,苏苡萱和几位顾客欣慰地笑了,一些顾客没有反应,但没有一人露出不悦的神色。 稔寐搬了一把椅子坐下,静静地看苏苡萱招待客人、煮咖啡、加入牛奶与香料调制。前来的顾客大多都是老客,与咖啡气质相投,喜欢安静的氛围。他们或是会与苏苡萱洽谈几句,或是直截了当地选择定制咖啡,考验苏苡萱的能力。看得出,人们都很喜欢苏苡萱,喜欢她可爱的橘色短发,喜欢她俏皮的脸庞。 打工也并不意味着只是为了谋生,稔寐想着,苏苡萱的工作倒是很悠闲,制作咖啡很有意思,与客人聊天也很是闲适。抓住了八点钟大批顾客前来之前的间隙,苏苡萱为稔寐制作了一杯焦糖玛奇朵咖啡。 “七分糖的,我最喜欢,送给未来!”苏苡萱微笑着朝稔寐眨了眨眼,捧着咖啡杯递给稔寐,橘色短发在昏暗的灯光与咖啡豆芳香的渲染下显得格外柔美。 稔寐接过咖啡,轻轻啜饮,经验与咖啡的芳香、鲜奶的浓郁与焦糖的甜美。大概苏苡萱的味道也是这样吧,她想着。 苏苡萱则用她那葡萄一般水灵灵的大眼睛静静注视着稔寐。突然,或许是兴致已致,她突然轻轻哼唱了起来:“焦糖玛奇朵咖啡加了七分糖之后~已经来不及等候唇齿舌尖的邂逅~叮叮当当的钟声又在舒缓谁的眉头~不是我喔~~” 用脸颊,感受着苏苡萱轻柔的呼吸,品味着美味的咖啡,稔寐一时觉得心潮澎湃,便感性地问道:“苏苡萱......朋友和女朋友,有什么区别?” “唔......”苏苡萱的眉眼低垂下来,像是在思考。她答道:“对我来说,朋友就是,会在高兴的时候为你做咖啡。而女朋友,即使不高兴,为了让你有更美好的心情,也会为你做咖啡,并会因你品尝到美味的咖啡而开心。” “是这样么......”稔寐说道,“谢谢你,加了七分糖的焦糖玛奇朵咖啡,很美味,就像苏苡萱一样美好。那,看着我喝咖啡的你,有更高兴吗?” “唔......”苏苡萱的嘴角微微上扬,没有回答。 稔寐也没有再问。 很快,客人立即如潮涌般前来,长长的队伍排到了门外,有新客在抱怨,抱怨等待时间太长,甚至开始耍脾气。苏苡萱见了,立马给他一块方糖安抚心情,并让他点一首喜欢的歌曲。 “白沁泠的新专辑中的同名歌曲!”客人毫不犹豫地说道。 苏苡萱偷偷朝稔寐摆了一个鬼脸,稔寐则吐了吐舌头回应。 一位柜台旁的老客将头从电脑前抬起,说道:“不愧是苏苡萱,真是善解人意。罢了,便把音乐声调小一些吧。” ...... 十点,再也没有客人前来,咖啡厅里的客人也纷纷离开,只剩几个人,还在饮着咖啡,敲着电脑。苏苡萱开始收拾器具,整理桌面。 “未来,你今晚是住宿舍还是回家?”苏苡萱一边洗着盘子一边问道。 稔寐一时有些无措,只好荒唐地解释:“本来该住宿舍的,可是我忘记带被子了......” “正好!”苏苡萱抬起头,笑着说道:“那你去我的宿舍住吧,如果你不嫌弃的话!我要回家陪妈妈!” “就是......”她突然话锋一转,“希望你能够适应我的室友,她们通常会熬到很晚,尤其是这几天,她们在抢大明星白沁泠的见面会票,有够没劲,对吧?我跟她们表面上还不错,但实际上我挺不能理解她们的世界。一天到晚都是明星、帅哥、短视频、流行之物。她们吃穿用都要流行的或者明星代言的,择偶标准都是白沁泠那样的,对于事物的欣赏标准则服从网络上的大多数。她们根本不懂得品味每种菜系,不懂得欣赏真正的古典艺术,而执着于所谓‘网红’之物。她们甚至......不理解我为什么爱说那些俏皮话,甚至觉得‘流行’之外的事物均无意义。唉,大概这才是资本区繁华城市中的人类才该有的生活态度吧,我真是与她们格格不入呢。” 说完之后,她似有自嘲、似有自得地苦笑了。 稔寐耐心地聆听着。苏苡萱的话全部说到她的心里去了。 “我喜欢你的反应,”苏苡萱满意地微笑道,“你的反应,像是听进心里去了。那我便再多说一些吧。说关于我的母亲。如果我与我那整天互相以‘好闺蜜’、‘好姐妹’称道的室友说的话,她们一定会等不到第二天便把这八卦传出去。” “你就这样相信我吗?”稔寐问道。 苏苡萱眉头一紧,沉思了一会,笑着答道:“你也是一个和我一样孤独的人,除非你遇到另一个‘苏苡萱’,或者另一个‘未来’这样愿意真诚倾听你的人,才会说出去吧。再说,我的家庭,也不算什么。我经常在想,我有家庭吗?时至今日我甚至不知道我的父亲是谁,我也不在乎,我不想那些把希望寄托于有钱的父亲的孩子,我母亲的资产够我过上任何一种我想要的生活。我跟母亲姓,从小在她的安排下成长,算是一个乖巧的女儿吧,包括学习心理学、结识未知,也均是在她安排下。” 稔寐惊讶了,他没想到,苏苡萱与未知的友情竟是她母亲促进的。 苏苡萱继续言道:“可是我平时几乎见不到她,至少两个月才能见一次,少则一夜,多则两三天。我从四五岁时便想和她度一次假,却时至今日仍未‘圆梦’......我爱她,也不埋怨她,只是觉得有些不公平。为何我不像其他孩子一样有一个完整的家庭,有父母陪伴?做饭、洗衣、打扫房间可以找钟点工,可我的困难与忧愁该如何解决?我对亲密关系的渴望该如何满足?......真是荒唐呢,竟然还有人觉得找一个白沁泠一样的男朋友就能将我的母亲取而代之,我只能说那些人很擅长说屁话吧。哈哈,我说的是俏皮话,他们说的是屁话,少了一个‘俏’字,差很多嘛......不过,日子总得过啦,都上大学了,我也总该适应一个人的孤独世界了,所有的负担,扛习惯了,就都不觉得沉了。” 稔寐立刻觉得有些释然了。是啊,孤独的不止她一个人,或许,要是她能有苏苡萱这样的乐观态度,她也能够面对一些,扛起一切——哪怕她要在这没有希望的人类世界度过余生。 倘若有苏苡萱的陪伴,一切将会更加美好吧。 可惜,就连这点美好她也无法拥有·,她要面对的,不是什么能靠乐观态度解决的困难,而是【血光之灾】。 第七十章 潮流 别了苏苡萱后,稔寐去苏苡萱的宿舍住下了。房间不大,有些闷热,丝毫感受不到与方才与苏苡萱于街巷上漫步时的清凉。四个女孩在各自的桌子上各干各的事,只是对稔寐打了一声招呼,语气里满是慵懒与冷淡。 稔寐一边整理床铺,一边观察着四个女孩。她们皆是稔寐竟这两日的所见所闻而总结出的“一般人类”的类型,只是各有各的一些特色。最靠门的有着长长的精致的金色卷发,穿着时髦露肩装,用电脑一边看网课一边写作业还同时再用手机刷着什么的,是叶驰。无论是从小巧精致的手工梳妆台,还是墙上那张布满照片、计划与日记手掌的大纸上,都能看出她的生活很有仪式感。她身边的种种挂饰也标示着她对白沁泠的热爱。一边涂指甲油一边背单词的,则是朱莉。她有着和未来一样的栗色头发,烫成罗马卷,她戴着一副略显古朴的圆框小眼镜,眼镜之后是一双三角形的小眼镜,颇具北国的“丹凤眼”之形。她的私人区域,并没有一点装饰,她的穿着也很普通,甚至仍在这炎炎夏日穿着长袖长裤。柳婳是那个趴着描摹着白沁泠肖像的女孩,留着两条乌黑的长编辫,脸圆圆的,身子也微胖。她的素描技法很好,但整个人精神状态并不很好——或许是由于她没有开台灯,太昏暗,抑或是因为她以好几日没洗头,衣服也脏兮兮的了。 正当稔寐将一切准备完毕,又即将陷入到对于血光之灾的悲伤沉思时,朱莉突然宣布道:“我定了一份炸鸡,谁能帮忙取一下?我懒~~” “我可不去~我又不想吃,为什么要帮你?”叶驰玩笑状说道。 “不去。”柳婳含糊第应和道。 “呜呜......”朱莉假装哭泣起来,“你们怎么能这个样子......我分给帮我取的人,还不行吗!” 叶驰沉默了一会,笑道:“宝~贝,报酬不够有诱惑力哦,再说,我现在看的这节课不能暂停呢。” 朱莉瞥了一眼,确认叶驰看的课真不能暂停后,无奈地用脚等着地面,让屁股下面的椅子滑倒柳婳身前,摇晃着她的胳膊,撒娇道:“那就拜托柳婳了,好~不~好,你看叶驰竟然那样狠心!你也再订一份奶茶吧,不分给叶驰,哼,谁叫她看课,错过这样好的夜宵!” “我忙着呢。”柳婳简单地回复道。 “唔。”朱莉又是撅嘴又是皱眉,竟将目光放在了稔寐——也就是她眼中的未来——身上。 稔寐观摩着有趣的交谈,血光之灾被抛掷脑后了,如今思维是放空的状态。她耸了耸肩,同意去了。 “啊!”朱莉假情假意地感叹道,“我们的英雄,未来,她要出门了!在外面一定要小心注意,要将你自己与炸鸡安全带回,我们相信你定不会辜负我们一家老小的期望—— 稔寐只是受不了这做作的声音,还没等朱莉说完便出门了。去楼下遛个弯,确实挺好,可她想不通为什么这三个女孩竟如此介意,甚至花了好几分钟来推脱、并为此讨论。待与朱莉并其他两个撒着娇讨要的女孩分享炸鸡时,稔寐更想不明白了。她想不明白这东西为何那么受欢迎,被不环保的塑料盒包装着、做工粗糙的炸鸡透露着激素的味道、黏糊糊的酱汁被直接淋在了炸鸡上面。稔寐吃了一块便不要了,竟还引起了三个女孩的惊讶,让稔寐需要再次忍受做作的感叹——不过这次是出自叶驰。 “可能像未来这样的学霸对垃圾食品不感冒吧。”柳婳一边咀嚼一边说道。 “估计是。”叶驰耸耸肩,“人家也一定不谈恋爱,不像朱莉,又失恋了;也不像我,又要应对男生的骚扰。” “谁叫你打扮得那样时髦,像个辣妹。”朱莉埋怨道。 叶驰笑了,她的笑声也和苏苡萱一样明亮如光。只不过,苏苡萱的光来自太阳,叶驰的光来自白炽灯。 “喔~吃不到葡萄偏要说葡萄酸呢,”叶驰眨了眨她涂了眼影的大眼睛道,“还不是因为你的前几个男朋友都低级的很,虽然学习都不错,有的保研了,有的论文得奖,有的已被大公司提前签约......那又有什么用,还不是肚子里只有那些应付考试的东西,对于女生的审美也仅限于身材与妆容——亦或者可以说他们根本没有能力与女朋友进行精神上的交流,或者说他们的前女友也都是和他们一样低级的徒有外表的空壳?朱莉也要提高自己的择偶标准哦,像我一样,学校里的我一个都看不上。学学我吧,每天上网学习最流行的穿搭与化妆,自己投资赚钱,还不忘应援我们的超级无敌大偶像白沁泠——我可是要当白沁泠的女友的人!” 稔寐方觉得叶驰的话语颇有些实在的内容,她就又把话题调转到白沁泠身上了。稔寐只好长叹一口气,从书包里掏出一本书去读。 柳婳又在轮不到她说话的时候插了一句:“说不定白沁泠已经有女朋友了,只是没有曝光而已。” 叶驰猛地一拍桌子,装出一副怒气冲冲的样子:“我们广大女粉丝都是白沁泠的预备女友,除了咱们三个以外,我不允许任何人上位......” 稔寐将脑袋闷在了被子里,努力让自己与外面的吵闹声隔绝开来。难道人类的思想都是这样的畸形吗?稔寐觉得这几个女孩对于白沁泠的喜爱程度,甚至可以与革命者对于旧王朝的憎恨程度相比较。这是一种早已失去理智的群众性的疯狂,要把生灵的力量无情地扭曲成一把畸形的弯刀,那刀刃如狂犬般惶恐并恣意地抖动着,放肆地刺向一切与刀尖相对的地方,直到它筋疲力尽,散裂成一堆面目全非的齑粉。 可是一切才刚刚开始,没过多久,整个宿舍楼都充满了神经质的尖叫声与呼声,无论稔寐用几层被子裹住耳朵,甚至到呼吸困难的程度,也无济于事。她无奈地佯装睡样,面对墙壁侧躺着,为了不让苏苡萱的室友目击到她脸上压抑许久而不能发泄的不满之情。 或许回家探望母亲只是个借口,稔寐想,苏苡萱一定是提前预知而回去躲避这深更半夜的噪音了。 “快快快快,第二轮白沁泠见面会门票又要开抢了!还要发放1份特殊的单独见面票!”叶驰近乎失声地尖叫道,“赶紧连上我早早准备好的网络加速器,登陆网站,不断刷新!” “老天保佑,老天保佑!”朱莉已不知道能再说些什么。 柳婳则是连连拍打前胸以缓解过于激动而产生的窒息感。 没过多久,一切都沉寂了下来,只剩下急促的点击声。紧随其后的,是一声响彻云霄的尖叫,来自叶驰,而那尖叫又立即平息下来,变成了富有警惕感的悄悄话:“姐妹们,我亲爱滴姐妹们,我刚刚抢到了唯一的那张单独见面票!我可以去线下单独接触我的预备男友白沁泠了!” 柳婳却突然不识趣地大声嚷道:“楼道里的姐妹们快来——” 刚说到一半,她张大的嘴巴就被叶驰严严实实地捂住了,朱莉同时拽住了她的两只胳膊,限制住柳婳的行动。 “你不知道吗?”朱莉悄声警告到:“你没听说吗,第一轮抢票中咱学校的另一个女孩就抢到了单独见面票,结果被一个行为恶劣的男生听闻了风声,带着他的一帮小混混给她揍了一顿,还把她的票抢走了。你也想让叶驰受苦吗?” “嘿嘿......”柳婳突然坏笑了起来,还提高了音量:“我说叶驰啊......要是你能给我一点好处,我就不说出去,保你安全地得到纸质票。” “你疯了吗!?”朱莉斥责道,“为了这么一点小事,而将我们宿舍的安危至于水深火热中,至于吗!?” 叶驰则是冷静地解释道:“柳婳,你该冷静一下啦。朱莉,我由衷感谢你的帮助。无论柳婳做出什么抉择,我都会给你们两个,也只有你们两个,带签名与照片,并向白沁泠传达你们的爱意。” “好吧,”柳婳嘟着嘴,摆出一副“我这样无辜,你们为什么要欺负我的表情”,说道:“你们没有看出来我是在开玩笑吗?我说对不起,我跟你们道歉,行了吧?” 可是为时已晚,同楼层内的许多女生,都循声赶来了。叶驰和朱莉合作着锁住宿舍门与窗户,同时报了警。 直到警察赶来之前,宿舍门都在被不断地敲着,震动着。最终,群众散了,警察得到叶驰的小费后心满意足地离去了,这场闹剧也终于落得了一个尾声,叶驰也打算在见面会开始前与朱莉和柳婳结伴而行了,稔寐也终于安稳第睡去了。而她也再次听到了那袅袅宫乐声...... 第七十一章 他们 果不其然。随着袅袅宫乐,稔寐又来到了那个绮丽的屋子中,又被几位年轻貌美的宫女(这次换了一批)团团围住,再次听到了簪花皇帝的声音。不过,这次稔寐被领到了皇宫顶端的观星阁。簪花皇帝一只手端着那支簪花,另一只手拈着一把羽扇,眯着眼镜,面对头顶的浩瀚星空,泰然自若地,悠然地摇着,仿佛在与银河一同享受这羽扇带来的清风。 “小稔......一日未见,不知你在人间过的如何?”簪花皇帝看向稔寐。沉默一会,他又补充道:“看样子,你已适应了在梦境中穿梭的感觉,不是吗?” “嗯......”稔寐只是手足无措地点了点头。她不知道该说什么好。该说什么,才能不暴露出她的绝望,不暴露出她的无助。 簪花皇帝突然睁开了双眼。他的眼眸灰蒙蒙的,如天边的繁星般深不可测,却仿佛一下子穿透了稔寐的内心。“绝望也好,无助也好,”簪花微笑道,“你要知道,这世上,不是仅剩下你一人了——倘若只剩下你一人,一切或许还能更简单了?......哈哈,切莫心急,切莫心急。你曾结识过那么多朋友,即使未知不帮你了、苏苡萱不帮你了,总会有别人的。你不记得,曾与你和未知冰释的那对姐弟了吗?你不记得,你亲爱的异界盟主苏台风了吗?你从来不是孑然一人啊,小稔,你还可以向他们伸出援手。奈何仙人喜欢引用一些北国先人名言,我便也引用一句吧:‘德不孤,必有邻’,你又不是犯过什么不可宽恕的罪孽。至岁暮天寒,人也将去之际,总会有人陪着你的,你甚至可以期望他们来拯救你,哪怕没有成功也好。就算是已如此麻木的、什么也做不了的未知,也一定会陪你到最后一刻的。” 稔寐忽然感到心头有了一丝慰藉,不过令她感到慰藉的,竟不是未知,而是苏苡萱。她想,要是苏苡萱能陪我到最后一刻,哪怕死亡会更快来临,也值得了吧。 可突然有意思不自信向她的心头袭来,她迟疑地问道:“是吗......?” “是也......”簪花又眯起了眼镜,若有所思地说道:“我想,短短两天,以你那敏感的心性,一定对人类大致有了些印象与评价。你一定觉得他们和超人类不一样,甚至与众不同,对吧?我们不妨以‘肉性’称呼人类之特性,以‘超性’称呼超人类之特性。‘肉性’便是人类那低级的欲望:像那些女孩对明星的欲望、对炸鸡与奶茶的欲望;像那些恶人对征服他人的欲望、对违反规则的欲望;像那些自以为是的人对学校成绩的欲望,对名誉与金钱的欲望......这些欲望相差甚远,但终归来讲都是为了得到肉体上的快感——我不愿称之为理性或感性,因为这种快感单纯来自肉体,若以超人类好理解的方式形容,便是一种过度的多巴胺分泌,一种不正确的、使人狂妄到歇斯底里的脑电波。人类为他们的‘肉性’而痴狂,甚至不顾一切,甚至忽略了诸多更美好的事物,而把社会改造成更能满足‘肉性’的样子,陷入到恶性循环中......你会觉得他们活得毫无意义,甚至面目可憎,而他们却还沉浸在低级的欢乐中,这便是你所感到的麻木之又来。而‘超性’则是另一种欲望:要上升到更高层面的,可以被称之为理性与感性的欲望:对于和平的欲望,对于友谊的欲望,对于健康(健康的生活,而非长寿)的欲望,对于探索(而非征服)的欲望,对于‘正确’的欲望......不一而足,这其中,便包括了我先前所言之‘陪伴’,为他人奉献的欲望。你会觉得,这才是人们该有的欲望,这才是你身边的人该有的样子吧?不,还有更高一层的,北国人之特性,便称其为‘灵性’:那是北国生灵对于自然最本真的、甚至与自然融为一体的感知,是北国生灵那一点都不轰轰烈烈的细水长流到天荒地老的深情,是北国生灵那能够吟诗作画、将写字变为艺术的内心深处对美的最崇高的追求,是北国生灵包容那一切随海风飘来之物的真诚......但是,无论是人类、超人类,还是北国生灵也好,永远不是只有一种属性的,他们的差别在于每种特性之多少,如人类以‘肉性’为主,超人类以‘超性’为主,北国人以‘灵性’为主。且不谈与山水同道的北国先人,对于人类与超人类,他们都有一种共同的天性——便是人性。这人性中,不免有肉性之成分,也总会有超性之成分,甚至还有那么一毫的灵性等待被有心之人激发。所以,就算你眼中的那些人类再麻木,再不堪,他们终究还是人性之人,终究会有那一丝超性,去陪伴你,去为你奉献......所以,自然不必担心也......” 稔寐懵懂地听着,却不由自主地微笑了。她只觉得,冥冥之中仿佛有一丝光照亮了她的心田;星汉灿烂,仿佛有那么一丝力量支撑着她,不让她猝然倒下。 簪花皇帝却又睁开了他的双眼:“不知,小稔会为这个宇宙带来怎样的特有之性呢?” 不知为何,霎时间,稔寐竟觉得眼前的这对灰色双眸似曾相识——竟和未知的眼眸很是相似!当然,是曾经的那个似乎无所不知、指挥若定、眼里有光的未知。 簪花好像再一次看穿了稔寐的心思,只是笑而不语。 “怎样,有些领悟天机了吗?”他再次眯上眼,和蔼地问道。 “唔......”稔寐轻轻地点头,又轻轻地摇头:“不知道我说的对不对......您的说法,似乎有弗氏冰山理论的感觉。就是说,将人的意识形态划分为‘本我’、‘自我’、‘超我’。” “似有耳闻。”簪花点头道,“但他所言之‘超我’,以我的看法,大概是超人类眼中的‘道德’吧?而我所言之‘灵性’,是与道德不同的。或许不是北国人的你,无法理解,那种‘至善至美’......” 他突然将羽扇放在了坐椅旁的茶几上,再次睁眼道:“罢了,我想,便没必要与你在深入讨论下去了。今夜召你至此,主要是有一位仙人想要你见一见她......便是我所提到过的奈何仙人,与你相识的忘川的......‘指路人’。” 第七十二章 一切为幻 刹那间,一颗极为明亮耀眼的晨星从远山的后方跃上藏蓝色的夜空,让一切璀璨星光都显得暗淡。晨星飞至穹顶,如烟花般绽放出无数道光芒,比太阳还要耀眼,照亮了稔寐视野所及的一切,为华丽的宫殿与琉璃瓦外的黑夜染上了一层梦幻般的朦胧白色。雷声阵阵,暴雨瓢泼而下,电火声响彻夜空。 渐渐地,被晨星与电火照得刺眼的夜空中依稀出现一朵云的轮廓,云上载着一个像是从水墨画中走出来的朦胧的灰色女人。她有着尘埃般的皮肤,尘埃般的灰色服饰,与尘埃般的灰白长发。随着那朵云,她如救世主般,在万众光芒的照耀下,缓缓降了下来。她的一只有抽象画般三角形黑白花纹的眼镜坚定地盯着稔寐,目光如灼灼烈火。 待这女人缓缓落定,她之一挥手,一切的光芒,一切的狂风暴雨,均归作尘埃,不声不响地散去了,就连那朵云也无踪影,只剩那笼罩着万物的朦胧白色,残留在稔寐的视野中,让她觉得恍惚。 “稔寐,你好。”那女人开口了,声音有些沧桑,确实极为的庄重从容,“有劳簪花召你至此与我见面。” 她没有称呼簪花为“皇帝”,甚至都没看他一眼。 稔寐仍心有余悸,即使做好了“观看仙人施法”的心理准备,也没能完全接受方才所见之景象。 眼前的女人却和蔼地笑了:“我想还是有必要拈一把尘埃做几个简单的小把戏,对吧,稔寐?......虽然我从忘川口中听得你是一个能够真诚接纳北国的一切事物的孩子,但鉴于你的身份是超人类,我想还是有必要先用小把戏威慑你一下,以避免一些不必要的麻烦......对吗?” 见稔寐仍呆滞着没有回应,她便轻笑道:“呵......怪我,不该让一个即将赴死的人受惊......我此次与你见面,是为了满足忘川的心愿,尽可能帮到你......” 稔寐方才恢复了神色,恭敬地说道:“谢谢您,也谢谢忘川。” “不用见外,”仙人摆了摆手,“我和忘川......不只是亲戚。你对于我,除了保持真诚与敬畏以外,不需要再有怎样的距离......便以‘仙人’来称呼我吧。我的名字你不需要知道,我的具体情况你也不需要知道......就像我没心思从忘川口中听到更多有关你的消息一样......” “是的,仙人。”稔寐答道,不敢去与她那富有抽象感的眼眸对视。 仙人却挽住了她的一只手:“或许如此见面的确很匆忙慌乱......但或许这就是最好的方法了吧......为了让你更加真诚,为了让你想得更加透彻,我要为你制造一个梦境,一个属于你的梦境......” “嗯。”稔寐点头道,以表示她在认真听。 “......属于你的梦境......”仙人的语气变得轻柔起来,“请你用心体会,去思考你即将面临的‘血光之灾’......” 仙人猛地一抬手,令一片尘雾包裹住了稔寐。渐渐地,稔寐眼中的一切化为了无尽的白,又黯淡为了无尽的黑...... ...... 她漫步着,漫步着,似有迷茫,似有慌张。头顶没有星,身旁没有灯光,只有无边的黑暗与死寂,她只能听到自己的呼吸与脚下碎石的响声。四周弥漫着烟尘的刺鼻气味,配合着凹凸不平的地面,犹如踏上被战争席卷过的土地,令她难受的将要窒息。 渐渐地,眼前突然出现了一片微光,照亮了不远处一个人的背影,与他面前那坍圮了的高墙。稔寐一点点摸索过去,渐渐认出他来了:他是姜汁冰淇淋。 察觉到身后的人,他回头了,可他并没有打招呼,只是用他那令稔寐感到亲切的琥珀色双眼默默注视着。 我知道这是梦境,稔寐想,可我还是有好多话想和他说,有好多问题渴望得到他的答案。 “这是哪里?”千言万语,汇聚成了一个简单的问题。 “盟主府。你离开后的盟主府。”姜汁冰淇淋说道。 太不可思议了,稔寐在心里感叹,简直和真人一模一样! 可姜汁冰淇淋又深深地叹了一口气:“唉,或者可以说,是我离开后的盟主府。” “为什么?”稔寐不敢相信,“为什么盟主府会变成这样?” 他没有回答,继续看向那残破不堪的墙壁。 在现实中盟主府难道也变成了这个样子吗?稔寐下意识地用目光搜寻那令她日夜牵挂的事物——“海棠树呢?”她问道。 “倒下了。”姜汁冰淇淋冷冰冰地说道,“就算它再粗壮,再富有北国的生命力,最终还是倒在了废墟之中。你找不到它的,它一定坠落到了地下一层或二层的某个位置了。” 稔寐突然想到了什么,满怀希望地说道:“帮我搭把手,好不好?北国的簪花皇帝昨天正好送了我一颗北国海棠种子!我们把它种下来,让它长成参天大树——北国的种子一定长得很快——到时候我们又能在树下读诗、吃冰淇淋了!” 姜汁冰淇淋似乎有些忧郁地望向漆黑的天空:“可惜......再也不会有光照射到这里了,这片废墟将永恒地留在这黑暗的土地上,逐渐失去温度。没有种子能够发芽,没有海棠树能够生长,也就没有诗歌了......” “可是,”稔寐反驳道,“这里有天空。有天空,就总会有光的。” 姜汁冰淇淋摇头道:“这里没有天空,四周都是无边无际的冰冷与黑暗,还哪里有什么天地的区别呢?......” 稔寐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了,一种不可名状的哀愁包裹住了她。眼前那冥冥之中照亮了姜汁冰淇淋的微光愈发暗淡,仿佛姜汁冰淇淋也在一点点地离去,被无边无际的黑暗吞噬,化为废墟的一部分。 光......稔寐奋力地想着,即使没有蓝天,也总能有光!她意识到了,在她的心底,有那样一片蓝天;在她的生命血液中,流淌着无尽的光与热,等待着燃烧绽放,点燃一切灰烬,照亮黑夜与废墟...... 不知为何,稔寐突然想到了苏苡萱,想到她或许也渴望着一丝光芒,想到她所说的“惊鸿一瞥”...... 她突然尝试着问道:“姜......姜汁冰淇淋?你是否有在挂念着,那个你曾在人类世界中认识的,苏苡萱?” 姜汁冰淇淋没有回答,只是转过头来静静地看着她。他的眼镜在某一瞬间变得十分清澈,如一面镜子。 意料之中。稔寐知道,对于所有他不愿意回答的问题,他都会保持沉默。 微光渐渐熄灭了,一切黯然消逝,稔寐伸出一只手,尝试去触碰刚刚还在眼前的人,却什么都没有感受到。 朦胧之中,传来了奈何仙人模糊不清的声音:“......燃烧生命,放出光芒......这取决于,该让那人为你燃烧,还是该让你为那人燃烧......” ...... 渐渐地,黑暗散去,稔寐又回到了观星阁中。她的手中,多了一只项链。项链上的装饰物,是仙人的眼眸的模样,是如抽象画般的黑白三角形花纹。 站在她面前的仙人心不在焉一样地淡淡说道:“借助我的力量,激发你的潜能吧......我不该跟你多言,我只想告诉你,你的意志比你想象的还要强大。而你知道我的法术的秘诀是什么吗?......我不怕泄密,因为你理解不了......我的秘诀,就是意志至坚,不甘顺应天意而死,不甘眼看着他人牺牲......” 仙人望着星空,若有所思。 第七十三章 冰冷现实 梦里的北国对稔寐来说是那样的奇幻美丽,却也终归是一场梦。睁眼之后,她所面对的,又是冰冷的现实,又是冰冷的一天。 人类世界,同样有蓝天,有日光,可一切还是失去了稔寐所期望的颜色:奈何赠予她的项链仍挂在她的颈上,可那颗“眼镜”却如塑料般暗淡无光;苏苡萱的几个室友仍是那样无趣,还在叽叽喳喳地谈论着有关白沁泠的话题。 稔寐没有理她们,只是整理好床铺,去洗漱,带上背包出去了。 该去吃早饭吗?稔寐动摇了,最终还是摒弃了叛逆的想法。如果我能对自己好一些,他们也能对我好一些吧,稔寐想着。 一碟咸菜,一碗白粥,十元钱。稔寐想道,如果我能更多地体现“超性”,或许也能激发那些人类心中剩余的光芒吧。她打算少花一些未来的钱,麻木的未知每天如此不堪地打工也很是不易,何况他即将失去自己表面上的“妹妹”呢? 稔寐觉得自己开始原谅他了。 不,不能说原谅,是理解。麻木大概也是人类的一种本性吧,倘若他们享受,而没有能力清醒的话,便让他们自由地麻木去吧。 可稔寐不能够原谅自己,她仍忍受不了,以未来之身体体验世界的感觉。她仍忍受不了时不时传来的无力感与狭窄的思维空间。 她像一个演员,表演着未来的生活;她又像一个看客,无力改变任何。 她表演着、观看着,“未来”走入教室,在一个普通的座位上坐下,等待老师进来。 不巧,进来的竟不是老师,而是抱着一摞卷子的辅导员。稔寐的记忆中从未有过这样的场面,几张白花花的纸被下发到手中,接着,随着尖锐的铃声响起,周围的人便纷纷奋笔疾书起来。 “要干什么?”稔寐惊慌失措地四处张望,可除了辅导员冷厉的目光以外,她没有得到任何回应。 稔寐开始模仿周围的人,去看那几张纸上的东西,并装模做样地摆弄一下手中的笔。那几张纸上是有关法学(未来所选的专业)的内容,一道道晦涩难懂的题目,和一张面相怪异的答题卡。那些题目稔寐不会,那张答题卡也让她打量许久才看懂。涂卡是目前她唯一会做的事,可她连能够涂卡的2b铅笔都没有。她有什么?她开始翻起书包。 注意到了“未来”的异常,辅导员惊异地走上前去,荒唐地笑出了声。他的脸上肆无忌惮地洋溢着“不可置信”的神情和充满不屑的嘲笑。 稔寐见来者并不面善,停下了手中的动作,警惕地抬头。 沉默了许久,辅导员终于开口了:“......我记得你,未来,法学学霸,对吧?想要挂科可以,赶紧出去,下学期重修。不要在考场上耍花招!” “我不明白。”稔寐一字一句地答道,可还没等她在说些什么,便被辅导员揪出了考场。她想挣脱,想自卫,甚至想反击,可她发觉未来的力量实在是太弱小了,以至于她根本不能够运用任何本能的招式。 难道所谓的“血光之灾”马上就要降临了吗?稔寐屏住呼吸,默默地想道,凭未来那手无缚鸡之力的身子,但凡是个有点力量的人都能轻松地解决掉她。 有幸,辅导员没有继续动手,而是把她交给了在走廊中巡逻的主任。 在紧张到连空气都要凝固了的考场短暂停留后,稔寐来到了主任的办公室。来不及反应,也来不及去理解这一切。霎时间,仿佛变成了一个奴隶,稔寐只能够跟随着命运的脚步来到一个个陌生的地方,观察着人类会如何对她进行处置。 还算幸运,稔寐想着。此刻的她突然将期望值放得极低,一时间竟同她所见过的人类一样有些麻木与漠然。她只是想着,能保住性命,能拥有晚上睡觉的自由,再被簪花召唤至北国,再向簪花求助,就好了吧。她甚至早已毫无理由地相信了北国的存在,甚至不惜一切地将全部希望寄托于此。 主任戴着眼镜,端坐在办公椅上,桌上像模像样地摆了一套茶具和一台办公电脑,甚至还有一摞落满灰尘的未开封的名着。或许他不了解眼前之人的困境,但他一定看破了这个小女孩的弱点——他也明知自己只需要看破弱点。 空调的凛冽寒风阻挡着窗外的暖阳,不止地向稔寐袭来,而一同前来进攻的,还有主任的话语: “未来......你可一直是个好学生啊。你要知道,这里是大学,是社会的缩影,没人能让你任性,没人能为你牺牲利益......” 可笑,稔寐愤愤地想道,才第一句话,主任就将他的“肉性”暴露出来了。真是荒唐啊,人类果真将眼前最低级的利益摆在第一位了,甚至还将这种唯利是图的自私“肉性”当作一种理所当然的氛围,还声称这是一种帮助成长的手段,简直是黑白颠倒,仿佛要把这“肉性”歌颂成天使与神明一样。 “未来,你要知道,你法律这一科已经算挂了,我们接下来就要开始录入成绩为你安排明天的补课了,这将很大程度上影响你的考研,甚至是未来的职业生涯......要知道,不按照规定来得分,除非你家里有钱有势,你就没有在大学生存的资格。我想,你以往成绩那么好,所有的分数都拿到手了,一定是很了解大学的机制,知道你该去获得什么了吧?......” 稔寐笑了。她嗤笑了起来,令主任自卑地震怒起来,却又怯懦地不知道该怎么办。 稔寐不明白自己为何而笑,只是觉得这场戏太过讽刺,太过荒唐。这个世界太过奇怪,奇怪得根本容不下她这样一个女孩。笑着笑着,她觉得恍惚,恍惚之间瞥见主任的脖子已变得通红,瞥见眼前的男人在不明所以地吼着什么。 一瞬间她竟心生一丝歉意,而那歉意一点点地变得强烈起来。她觉得自己对不起主任,让他这个已经被人类社会折磨得不成样子的人格再次经历风雨;她觉得自己对不起未来,因为她以未来的名义干了太多违背身体主人先前作风的行为......况且,“血光之灾”越来越近了,再反抗,再不满,渺小而短暂的她之于庞大而顽固的人类社会简直如沧海一粟般毫无意义。 她打算退让了。再次震惊主任地,稔寐摆出了一副委屈的神情,重重地鞠了一躬。很快地,眼泪从眼眶中溢出,如珍珠般一颗颗落在了地毯上。 “哎......又怎么了?”主任慌乱地拿起电话,却不知该拨给谁。 “对不起......”稔寐再次鞠躬道,“对不起主任......近期我的压力太大了,有些承受不住......” 这两天,稔寐常听周围的人谈到“压力”,便运用起了这个不知是褒是贬的词汇。 “原来是这样。”主任舒了一口气,却摆出一副不耐烦的神情了。 “我,”虽然用未来那张僵硬的脸摆出生动的表情很是不易,但稔寐还是努力让自己看起来委屈一些,“我控制不住自己的行为......有时冲动狂躁,有时又......像这样难过。” 稔寐觉得自己开始“融入”角色了。此刻的她,竟真的开始难过起来,控制不住眼中的泪水,控制不住心头揪心的痛感,仿佛要把这几日在人类世界的委屈通通发泄在这陌生的办公室内。 “我知道了,”主任不耐烦地打断道,“这种情况很常见的。我这就给你联系一个心理老师,让她陪你聊一聊,好不好?如有必要,你可以申请休学,不过同样会对未来的生涯产生影响。我建议你先调整好心态,争取参加今天的考试。如果不行,我给你申请补考。当然,你的情况会记录档案,影响后续的一切......” 稔寐又是道谢,又是恳求。她不知自己是否真诚,只是觉得有了这样做的状态,而顺着内心的冲动做了下去。 提到“心理咨询”的时候,她想到了苏苡萱。苏苡萱的专业是心理学。这是不是意味着,她需要苏苡萱呢?想到这里,稔寐不禁感到一丝欣慰。她拒绝了主任提供的心理咨询,整理好情绪,去参加今日剩余的两场考试。 当然,试卷上的那些文字她依旧难以理解,她也依旧因人类思维的局限性而感到气愤。那种感觉,就像是被扔到水里,不能够呼吸,只好憋气,随着体内氧气的消耗而愈发感到无力,却无能为力,偶尔露出水面,也来不及完全换气,只能捕捉到一口仅足以维持生命的空气,而继续被迫下沉、憋气......携带着能够抵达岸边的希望,却因只能看到水中模糊不清的光亮而迷茫,自我的渺小孤独与周围环绕的无边无际的液体物质形成强烈对比,却只能够为维持生存而拼命努力...... 稔寐觉得自己再次陷入了无边无际的噩梦中,想要醒来,却总是不争气地沉睡。她尽力将答题纸填满了,也努力让自己拥有一个良好的心情去吃晚餐。 走出食堂,天又渐渐暗下来了,几颗明星在晚霞间闪烁着。不知人类是否也在乎晚霞的美丽?不知簪花是否也能于人类世界的凡庸星辰中窥见命运? 不知......今夜的苏苡萱会不会再次悄悄从背后出现? 稔寐觉得自己在妄想,就像想要留住绚丽的晚霞一样疯狂。 可本不该产生的荒唐的欲望却偏偏被他人满足了。 那可爱的橘发女孩的确来了。 第七十四章 黄桃莫吉托 苏苡萱就像在可以等待着谁一样,待人群散开,便浮现在了昨日偶遇的地方。她穿着t恤、短裙与清凉的皮肤衣,双手提着一只小巧可爱的手提包,望向渐渐消散的晚霞。 “未~来~”没有转过头,她便敏感地察觉到了稔寐的到来,嘴角不由自主地上扬,眨一眨葡萄般得大眼睛,似乎有些不自在地抬起一只手将被风吹乱的橘色短发别到耳后。五彩斑斓交相辉映的黄昏光景中,这个女孩仿佛显得更加迷人了一些。 稔寐没有回应——她本不是未来,也没必要应答这个错误的称呼。她静静地走到了苏苡萱的身边,伴着她站立着。她会再次将她那柔软的身体倚在我的肩上吗?稔寐的心头又产生了一个不该有的欲望。 苏苡萱竟像那能够看透内心的北国人一样地,果真地倚了过来。她指着天空,悄悄地说道:“你看,稔寐,晚霞是多么的美丽!它不像极光那样长久,却总是日复一日地按时出现,鼓舞着归家的人们,和归家的鸟儿。” 稔寐不敢相信自己的眼镜,不敢相信这可爱的女孩的确在自己的脸旁呼吸着,不敢相信她正在对她呢喃着,丝丝轻语如这个夏夜清凉的晚风,暧昧地抚着她的心田。 可是啊,倘若不正确的欲望总依赖他人来满足,最后总会因欲求不满而坠入失望的深渊。 “夏日酷暑气~只是少了你~~”苏苡萱轻轻地哼着小调,突然一惊一乍地转头问道:“哎!未来你这副样子——不会今晚又要住我的宿舍了吧?你简直跟天边的积雨云一样阴沉——虽然今天根本没有什么积雨云——一定是还在和未知生闷气吧?未知那人也真是的,我都劝他了,他还不肯亲自跟你和解,接你回家......可是我今天要住宿舍也,我妈妈又要走了,一个人住在空荡荡的房间里简直太讨厌了!你该回家了,对吧?都怪未知......他简直是一个......” “木头脑袋!”苏苡萱做了一个鬼脸。 与此同时,稔寐与她异口同声地轻叹道:“木头脑袋。” “诶!诶——”苏苡萱惊奇地叫道,“我好像没有在你面前那样称呼过你哥哥吧!?你怎么知道的!?难不成——未知那家伙跟你讲了?可是......我似乎好久没这样称呼过他了......他也好久没......” 苏苡萱不再说下去了。稔寐明白,稔寐都明白,她知道,苏苡萱一定也亲眼见证了未知的改变,看着未知逐渐麻木下去而无能为力。可是,倘若苏苡萱同她一样是一个“亲历者”,而非“麻木者”,为何她记不起包括稔寐在内的有关异界的一切? 稔寐选择逃避,她只是没有感情地做了一番必要的解释:“是啊,还在生闷气,可是我今天依旧不想回去......唉。” 一定是这样的,稔寐捕捉到了!苏苡萱的眼中闪过了一道光,她还不由自主地微笑了! “那——”苏苡萱故意拖着长音,“和我一起来我的住所住,如何?当然,只有今晚哦,如果你不嫌弃的话!” “——怎么样?”苏苡萱追加着问道,期待地看向稔寐。 “好。” 苏苡萱的住所坐落在一个高档小区内,其中植被茂盛,夏季的繁茂枝叶遮挡住本就不够明亮的街灯,显得阴森森的。公寓楼稀疏地排布着,每幢只有五层楼,一层的住户还有一片草坪,有的草坪上种植着花草,有的草坪上饲养着宠物,还有的草坪上甚至摆放了白沁泠的海报......简直是无奇不有,目不暇接。向上望去,每个房间几乎都在亮着灯,窗帘背后,或有刀叉的“叮当”碰撞,或有和谐的恩爱交谈,或有几个人影在依稀闪烁。这里是如此的安静祥和,有别于外面的喧闹嘈杂,像是一个世外居所。仔细看去,昏黄的灯影下,竟是一排海棠树,和盟主府的海棠树结了一样的果子——在稔寐离开之前盟主府的海棠树还结着果子呢!可是,这一颗颗海棠树是这样的瘦小,这样的营养不良,仿佛一阵秋风就能把它的树枝吹折;这植被的排布与形态也远不如盟主府的园林具有美感,甚至不如北国那随意生长的,到像是可以丑化了,或者说被人类的丑陋同化了。 沉默了一路的稔寐突然开口,在静谧夜色中轻轻感叹道:“不知为何,突然觉得,有那么一点幸福......” 苏苡萱却笑了:“幸福?你说这是幸福?这顶多算是有钱人的纸醉金迷吧,看起来过的很有情调,甚至是‘幸福’,实际上全都是空虚与寂寞,除此之外一无所有!那些填满了金钱与名誉的脑子,哪里懂得爱啊,无非是像我的母亲一样,将孩子孤独地放在房子内,顶多找上一堆厨师、司机、保姆之类的外人,像一条无情的机械化生产线一样,将孩子培养成人!唔......不过这只是我自己在发牢骚啦,我还庆幸我妈妈没有像那些人一样,给我的生活制造太多舒服呢。我觉得,像现在一样自由地选择自己的未来,和那些我不欣赏但也无伤大雅的同学们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还能够去咖啡馆体验一下,就非常不错了。” 说着说着,苏苡萱的神色突然暗淡下来:“......是啊,已经非常不错了......为什么我还不满足呢......” 稔寐没有回应,她只是轻轻地将手臂搭在了苏苡萱的肩上,手指若有若无地触碰着她的橙色短发,尽可能地去安慰她。 不知道,这样的触碰,是否也是苏苡萱的一个莫名其妙的欲望呢? 苏苡萱的住所所在的那栋楼,在整座小区的正中央。坐电梯上到三层,打开第一道门,穿过短小却漫长的走廊,“咔哒”地打开第二道门,在黑暗中摸索,打开灯光......阔大的客厅呈现在了稔寐的眼前。客厅正中央是一张白漆木雕花圆桌,桌布上是玫瑰花与紫罗兰的图案,圆桌中央细长的白玉花瓶中却养着一只海棠枝。圆桌前方是一台干净漂亮的白色三角大钢琴与一张放着一台留音机的高脚桌,圆桌左侧有一张茶几、一套沙发和一台大电视,圆桌右侧则是被大红色窗帘遮住的大落地窗与一张双人餐桌。随着苏苡萱费力地将窗帘拉开,一幅安静祥和的夜景呈现在了稔寐的眼中。接着,苏苡萱突然郑重其事地转过身来,背对着黑夜中的万家灯火宣布道:“好了,欢迎你前来!在你来之前,没有母亲的话,这里一点没有‘家’的气息,只能算作一个‘住所’,当你踏进这间客厅后,这里就是‘我们的家’了。此后,拒绝一切诸如‘你家’或‘苏苡萱家’的称呼,管它叫‘家’或者‘我们的家’就好了。” 稔寐听闻这话,感到了一丝莫名的感动,她看向苏苡萱紫色的眼眸,里面有迷离的微光在闪烁。 “好啦,”苏苡萱回避了稔寐的目光,“不要一直看着窗外了,再晚一些,待晚霞彻底散尽,更好看!我们来吃点零食?玩些什么?我给你做一杯手冲咖啡?还是带你参观客卧?” 第一次来到苏苡萱的家,不,‘我们的家’中,稔寐觉得很不自在。她拘束地答道:“那就......先参观客卧?” “放轻松啦,”苏苡萱跑过去俏皮地捏了捏稔寐的肩,“当然,当你踏入每一个房间之后,你就要开始真正地认识我——认识一个不同的苏苡萱!”说着,她又跑过去打开了留音机,金黄色的六边形喇叭中徐徐奏出了肖邦叙事曲。随着低音越来越重,节奏愈发紧张,苏苡萱挽起了稔寐的胳膊,有节奏地迈出了步伐。 “这是厨房,”她随着轻柔的高音介绍道,“基本空闲着,不过有幸,每次母亲回家都会亲手为我做饭。高中毕业后我也开始练习一个人做饭了——唔,倒不如说是练习做咖啡、打奶泡......”她看着灶台旁凌乱摆放的一个个咖啡机,尴尬地挠了挠头发。 乐曲进入高潮的同时,苏苡萱带着稔寐进入了她自己的卧室,正对着大床的,是一张布满了照片的墙,应接不暇,飞速涌入稔寐的视线当中,像是在放映一部关于苏苡萱的电影,从她的周岁照,到上幼儿园、上小学、上初中、上高中......有披肩发的苏苡萱,扎辫子的苏苡萱,还有像现在一样留着短发的苏苡萱;有读书的苏苡萱,有演奏钢琴的苏苡萱,有玩单反相机的苏苡萱,有打网球的苏苡萱......不过,所有的照片中都仅有她一人。由另一条绳子穿起来的一组照片中,则全都是苏苡萱与母亲的合照,看起来是每次见面拍摄一张,而一共仅有二十张,最下面一张大概是今天白天拍摄的,是母女两人一起打网球的照片。除了母亲以外,再无苏苡萱和其他亲人的合照。苏苡萱介绍道:“我非常喜欢这些照片,我也喜欢摄影——不过其他作品都放在书房里了。这些旧照片,代表了我和母亲的共同回忆,记录了我的成长,也......也大概是我拥有母亲的唯一证明吧。她真好,还愿意和我合影。不过......这么多照片,大概也只是一个心理安慰吧,毕竟我平时都不住在这里,就算是到了假期——我是说曾经的假期,因为这个假期还不确定——我都去你们家住。在这里,一个人,徒有见不得亲人的悲痛......实在呆不下去。说来也奇怪,我的母亲的确像个仙女,来得也快,去得也快,安排好我的一切,就无影无踪了。不过我尊重她,不要求她能陪我多久,也从来不会违背约定主动去找她。喔,她不让我跟别人讲有关她的任何事,不过允许我对你和未知提。所以,你要帮我保管好秘密哦。” 稔寐只觉得,苏苡萱在尽力地让她的语气变得欢快,以安抚她内心的不快。一边感受着苏苡萱的情绪,稔寐一边仔细端详着一张张照片。不知为何,很可怕地,稔寐有一种强烈的感觉——照片中的苏苡萱母亲的长相和苏台风盟主极为相似!那熟悉的橘色短发、一双葡萄色的小眼镜、独属于盟主的极度威严的神色......不,不可能,她不相信,她只相信苏台风盟主是她一个人的母亲,是从来不会欺骗她的人。 或许只是因为巧合吧,她为自己开脱道,堂堂异界盟主怎么会有这样一个私生女,还让她的女儿生活在但凡是个超人类都接受不了的、这样不堪的人类世界中?她妄图掩耳盗铃,努力不去看那张照片,努力不去想苏台风的模样,甚至力图将记忆中那张苏苡萱与母亲的合照抹去,以欺骗自己,告诉自己,苏苡萱的母亲与苏台风并无相似性可谈。 “好啦,”苏苡萱拍手道,“抱歉我刚才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了呢......”她不知道,稔寐也沉浸在了她自己的思绪中。 “那......”苏苡萱对于照片勾起的回忆仍有些恋恋不舍,“我们移步到书房?” “好。”稔寐简单地答道。对这个房间凝视最后一眼,仿佛随着时光机穿越了几十年。一阵清风吹过,照片纷纷随风而舞,如一个个记忆片段接连闪过,一张张胶片是那样的单薄,却足以概括苏苡萱的家庭生活。苏苡萱一定是一个非常独立自主的女生吧,稔寐想。 低音逐渐变得沉重起来,“吱呀”一声,书房的门被推开了,三个巨大的书架上放满了各式各样的书籍,有心理学书籍、小说名着、美学评论......还有一册一册的照片集和摄影教学书。看得出,这个房间是打理的最精致的一个,每个角落都没什么灰尘,书桌上还有未干的清洁水渍。 “我也很喜欢读书,”苏苡萱随意捧起一本悬疑小说道,“虽然在这个时代纸质书已经不再那么受欢迎了,上百万字的着作还不如白沁泠的一个签名受欢迎。但我喜欢书籍的香味,喜欢阅读那些精美的文字,去体会其中的美感......只是可惜我不爱在这边待着,享受不了书房的氛围,只是每周带几本到学校去读。未来,我知道你对课外书兴趣不大,但有哪些感兴趣的可以向我借哦!怎么样,我的书房,与同龄人比较,还算得上‘琳琅满目’吧?” 她微笑着看向稔寐,眨了眨眼睛,突然神秘兮兮地把稔寐拽到了房间的角落,比了一个“嘘”的手势,压低声音说道:“未来,你听!仔细听......是不是听不到音乐的声音了?我跟你讲,这是这间公寓最奇妙的一个地方!这是一个无法被音乐填满的公寓,如果音源只有一个,你无法保证在没有一个地方声音过大的前提下让音乐充满公寓的角落!刚刚在客厅,你一定觉得留音机的音量大到了几乎要觉得刺耳的程度了吧?可是到这里,音乐就消失了——消失了!无影无踪!......喔,或许,这个房子的确太大了,就连音乐都无法填满,何况是极度缺乏的亲情呢?” 苏苡萱每再提一次“亲情”,稔寐便觉得心疼,也愈发珍惜起曾经在盟主府与苏台风共同度过的时光。有那样一个人无条件地爱着你,让你幸福,是多么好啊。泪水润湿了稔寐的眼眶,她觉得悲伤,悲伤于如今即将死于远离盟主大人的他乡,而再也无法报效于盟主府,报效于异界...... 她也怜悯起未知来。她从未听闻过未知父母的存在,或许未知也是像苏苡萱一样,孤独而独立地成长过来的吧。 沉默了一会,苏苡萱又突然自我安慰似地轻轻笑了笑,捧起一本相片集,温柔地说道:“我们来一起看一些我的其他摄影作品吧。我不能一直想着我的家庭,这样我的情绪会一直低落下去的,也会耽误你的时间呢。来欣赏一些艺术吧,这两天,我越来越觉得未来是一个精神世界很丰富的人,精神世界越丰富的人,就越能被纯粹的美好所抚慰。” 说着,她随意翻开了一页。她没有做任何的介绍,只是轻轻地抚摸,深深地回忆,一页有一页翻过去...... 苏苡萱的摄影作品视角都很独特,极为擅长运用光影,每张作品中总会有不同的材料反射、倒映,而赋予画面更深的层次感。照片的色调以冷色调为主,偶尔出现的几张暖色调,也并非是明快的颜色,却神奇地凸显了景物的孤独感,营造了淡淡的忧伤氛围。连公交车、水池等最平常的景物,苏苡萱都能以独特的视角将其记录在取景框中,见常人之所不能见,显常人之所不能显。 乐声再次弱了下来,略过卫生间后,稔寐终于来到了客卧——她今晚要住宿的房间。 按下开关,灯光照亮了被塑料膜套住的一间间家具,苏苡萱疲惫而无奈地叹息:“唉......一直是这副样子。钟点工会来打扫,所以很干净,只是许久无人使用了......我还记得,自从我小学毕业,主动不要保姆照顾我后,母亲为了不让我感到孤独,就从原先的住所搬到了这里,听说这周围住的基本都是有小孩的家庭,好方便我找一个玩伴,将她留宿在客卧中,互相陪伴......” 说到这里,她有些害羞地笑了:“想来,你还是第一个真正在这里住下的,我的朋友呢。” 我在苏苡萱的心中,真的变得这样重要了吗?稔寐不自信地怀疑着,却也不由自主地笑了。她帮助苏苡萱将整个房间打扫的干干净净,也换上了苏苡萱为她找出来的睡衣。 “来一杯咖啡吗?”苏苡萱俏皮地去捏稔寐的脸颊,“今夜是苏苡萱特制——助眠咖啡!实际上,没有咖啡因的成分啦,主要以牛奶和巧克力为主,未来要不要尝尝鲜?说不定,你就能成为将来的明星款式的第一位品尝者呢!” “好。”稔寐不自在地将苏苡萱的小手从她的脸蛋上挪开,接着跟随苏苡萱到了厨房,随意支起一个板凳坐了下来,看着苏苡萱娴熟地忙活起来。 “苏苡萱在学心理学?”稔寐有些困倦地问道。 “嗯,”苏苡萱答道,“不然,还是干什么的?搞摄影的?要是那样,我的书架上不得有好几本诸如《知名摄影师苏苡萱金牌作品》之类的作品集了?哈哈,当然是开玩笑的,我没有那么自负啦。不过,摄影作品是摄影师眼中的世界,我可不愿意将自己眼中的世界暴露给他人。对了,顺带一句,我其实没有太明显的志向,学习心理学,也是母亲推荐的。她告诉我,这样能够更好地调节自己的心情,她将来也方便为我安排工作......不过,其实我也有一个私人的小愿望。那就是,我想用我所学到的心理学知识,更加了解母亲。我想,如果我了解了她不能长期陪伴在我身边的缘由,我也就能够理解她的缺席,而不再埋怨她了。如今因不理解而产生的埋怨真是好不成熟,好对不起她......” “那,”稔寐常识性地问道,“你可以为我进行心理咨询吗?” “诶!?”苏苡萱突然惊异地看向稔寐,“未来,你与你哥哥间的矛盾,真的到了需要心理咨询的地步了吗!?虽然,虽然平时你一直比较内向,可我觉得你的心理还算健康呀。并、并且,我跟你讲,心理咨询可不是说说玩的,如果你只是好奇,就最好不要占用你与咨询师的时间啦。不过......你要是真的想跟我聊一聊,也没有什么不好的,虽然我的专业并非治疗。” 其实,现在的稔寐觉得苏苡萱同样需要所谓的“咨询”来缓解她心中那亲情的极度欠缺,她有些不好意思向苏苡萱求助,便顾左右而言他:“不知道苏苡萱聊不了解鸡尾酒?” “听说过,”苏苡萱从冰箱里拿出了一盒牛奶,“昨晚还和母亲一起尝了一杯,好像叫‘椰林飘香’,不过我还是更喜欢咖啡,我对酒类也没有什么了解,我既不是那种消沉到需要酒精来排遣的类型,又不是对名酒毫无抵抗力的类型。” 稔寐在盟主府的时候,也体验过鸡尾酒。超人类几乎不饮酒,酒类对他们来说只是一种添加剂或药物,盟主府的鸡尾酒做法,也是从人类世界引入的,味道大体和人类世界的差不多,只是由于原料更优质,所以口味更细腻些。稔寐喝过“桑格利亚”与“椰林飘香”,没有体验过,却很喜欢“黄桃莫吉托”这个名字。于是,她便问道:“你听说过‘黄桃莫吉托’吗?” “没有喔。” “大概是......”稔寐尽力去回忆这种鸡尾酒,“黄桃酱、朗姆酒、气泡水、柠檬、薄荷与冰块的合奏。其实,单纯地品尝酒类,适度而止,或许也是一种治愈,就像喝咖啡一样。你说,要是你将来开的咖啡馆同时也卖低度数的鸡尾酒,是不是能很受欢迎?” 苏苡萱一边搅拌一边答道:“唔......奇怪的组合,就像是用古典音乐打碟一样,可是我喜欢!真是一个天才的点子呢!就这样决定了,将来的‘issuan cafe’要设立一个鸡尾酒吧台!” ...... 喝过睡前咖啡后,苏苡萱去用客厅的电视打游戏了,稔寐则去苏苡萱的书房阅读。她觉得慌张,觉得失落,仿佛内心中的某个强烈的期望未被满足,仿佛她所期待的事并未发生。 洗漱以后,与苏苡萱道过晚安以后,稔寐安静地在客卧的床上坐下了。她用那柔软的被子裹住自己,一点点地趴在床上,抱住了枕头。 可她睡不着。她的心头有一丝莫名的烦躁,像一个火苗,一会出现在鼻尖,一会出现在胸口,一会出现在脚心。你刚把它熄灭,它有跑到了别的地方,让你去找寻,仿佛在玩“打地鼠”游戏,可这游戏没有个尽头。 此外,稔寐还很讨厌,讨厌看到视野中那属于未来的一缕栗色头发,讨厌头顶吊灯金属片反射的光中未来的模样,讨厌落地窗外的人类世界......一气之下,稔寐猛地坐了起来。这不是我的人生!她在内心大吼道,我也不是未来!我是独一无二的稔寐!她实在觉得受够了,收购了长达两天的不满与提心吊胆,受够了旁人的无视,受够了苏苡萱口中吐出的一个个“未来”。就算苏苡萱喜欢她,又怎么样,苏苡萱眼中的她,依旧还是未来啊!就算她化解了血光之灾,她还要继续过着不该属于她的生活啊...... 稔寐太想念盟主府,太想念苏台风,太想念姜汁冰淇淋了。她甚至想去回到那嘉年华之前的忙碌生活,想去过那个没有任何选择而只能效劳于盟主大人的生活......愈发地想念,那些不断涌出来的可爱的回忆却愈发模糊,直至融合成面目全非的一团残影。 恍惚间一抬头,在止不住的泪水与胸口揪心的疼痛感中,稔寐觉得自己疯了。她觉得自己像一个精神病人。她觉得自己只是平凡的未来,做了一个关于盟主府的美梦,却毫无根据地相信那美梦与一切有关北国的梦境,以至于陷入了幻想中去。是吗?稔寐痛苦地叹息着,真的是我陷入在虚妄的幻想中无法自拔了吗?她看着那像石头一样的海棠种子与塑料般黯淡无光的奈何之眼。难道他们只是我脑中的造物吗?难道......“稔寐”只是一个荒唐的谎言吗?——难道“我”并不存在,抑或说,“我”的客观存在毫无价值吗!? 稔寐不顾被子的阻拦跃下床铺,愤怒地奔向梳妆台旁的镜子,一下下地捶打着镜中的未来,好像只要她够用力,镜中之物就会变成稔寐的模样。 稔寐逐渐变得偏执起来,或者说,她本就偏执。此刻的她,宁愿孤注一掷,相信那没有任何实在依据的稔寐的存在,而决不去接纳镜中的“未来”,接纳那平凡的一生——哪怕没有所谓的“血光之灾”。她控制不住地,以未来的力量去捶打未来的镜像,直到“咔嚓”一声,整片镜子破碎,每个碎片中的未来的镜像都似有讥笑地凝视着她,将她的手扎破,让她在痛觉与悲郁的席卷中沉沦,绝望地倒在地上,一点点昏睡过去...... 再次醒来时,稔寐觉得口腔很湿,泛着酒香,还有一种麻麻的感觉。泪眼朦胧中,她看到苏苡萱一只手抚着她的脸颊,另一只手在举着一只酒杯。酒杯中装着还冒着泡泡的黄桃莫吉托。泡泡轻轻地破裂着,如清晨的露水划过夜间。苏苡萱的呼吸声则像日光中渐渐熄灭的灯,平平淡淡,却很温暖。 “......你醒了?”苏苡萱疲倦地问道。 拭去眼泪,稔寐发觉这是苏苡萱的房间,而自己正躺在她的腿上,手上的伤早已被包扎处理好,混乱不堪的内心也已平静如水。 “苡萱......”稔寐半睡半醒地呢喃道,“你会一直陪我走到人生的尽头吗......” 苏苡萱温柔地轻语道:“唔......人生尽头吗?听起来,像是和‘永远’相似的好遥远好遥远的概念呢,我甚至体会不到那是一种怎样的概念。但是,我们可以从此开始,相互陪伴,不是‘直到永远’,而是‘从此一直’,力所能及,一步步地做下去。当然——无论我是否陪伴,你都要学会一个人照顾好自己啊!你觉得黄桃莫吉托很治愈,你就要学会它的做法,而不是要我大半夜为你购买原料、学习食谱;你觉得海顿的钢琴曲好听,你就要学会欣赏它,而不是指望我一遍遍演奏给你;你觉得......你觉得苏苡萱很好,你就要让她喜欢你的陪伴,而不是要求我回答什么虚无缥缈的问题!” 沉默了一会,她又将稔寐的脑袋从她的腿上抬了起来,故作埋怨地说道:“在我腿上躺了那么久,我也很累了,今晚你就现在我的床上睡吧,好离我近一些。方才我处理了你的伤口——此前我从未干过这类事情所以很生疏——还在你那干燥的唇上搽了一些黄桃莫吉托。你也赶紧喝一些吧,酒和咖啡一样,放久了就会失去它存在的意义。” 苏苡萱制作的气泡酒和咖啡一样好喝。甜丝丝的黄桃伴着薄荷的清香,在一个个气泡中带来了奇妙的味觉体验,温柔绵软,却远不如苏苡萱能够抚慰人心。那朗姆酒带来的淡淡苦味,也远不如苏苡萱于某些方面的麻木令人心碎。 第七十五章 留恋 “尘世如潮人如水,只叹江湖几人回......” 古琴有节奏地演奏着,伴随着宫女的合唱,与首饰有节奏的叮当作响声,一遍一遍,循环往复,直到稔寐眼前的宫廷渐渐清晰。 她还在昨日的观星阁,簪花也站在她身旁眯眼看着她,宫女们则在他们俩周围围了几圈,仍在不停地奏乐、演唱着,还循着节奏有序地摇摆。轻盈的长裙与夺目的腰佩如漩涡般旋转着,让稔寐觉得头晕目眩。 簪花缓缓地深处一只手指,指向天边的一颗红星道:“今日稔寐的命星,心宿之二,有些不稳哪......或许对于你来说,还算正常,可这不稳的程度,已远远超出了北国人的范围。” “......什么?”稔寐听不清,因为簪花那低沉的声音早已散逸在了音乐之中。 簪花皇帝微微一笑,命宫女们退下,却没有重复方才的话语,而是继续说道:“也怪我,没有站在你的角度考虑,甚至将你的思维以北国仙灵的思维来类比......” 他突然转身,背过手去:“我是高看你了啊。我还以为,短短两三日,不会对你造成多大伤害。” “是我太脆弱了。”稔寐自言自语道。 “不!”簪花摆了摆手,“在你们超人类的眼中,你的存在,截止于‘死亡’。但对北国仙灵来说,人生是无尽的。或曰,其为轮回。可我认为这‘轮回’不大准确,倒不如说过,它是无尽的,不一定循环,也不一定不复返,唯一的界限,便是你不能够绝对地控制它。所以,你们超人类总是想着,‘生前’要做些什么、要想些什么,甚至贪婪地希望自己长久地活着,超出一般的界限。但北国人不一样,我们虽忌讳不吉利的死亡,但也不惧怕将要前来的终结,那一瞬间,对我们来说是一种消散,与自然重新合二为一,踏上另一段旅程的过程。就像人类世界的温带,花草树木总会凋零枯萎,又在春天发芽开花,虽有失去,虽有终结,却一直在整颗植物的生命进程当中。哪怕其整个地倒下、腐烂,也仍会融于土壤,成为下一株草、下一颗树的养料,与下一个生命融合,而非彻底终结。况且,当下的你,也仅仅是驻留于当下,过去的一切,皆无法真正地改变,皆是‘已逝之物’,每个片刻的你不也在走向那个片刻的终结吗?” “我觉得我不在乎‘死’了。”稔寐干脆地打断道。 “是吗?”簪花饶有趣味地笑了,“呵呵......那你也有执念,有以‘死’为界限的狭隘的执念!不然,为何你老挂念那‘血光之灾’不放,不然为何你的命星那样颤动?” 稔寐深吸一口气,沉默一会,将她所能想到的,全部吐露出来了:“我不在乎‘血光之灾’,听你这么一说,我不在乎了!我只是还留恋着盟主府,留恋着我的母亲苏台风,留恋着我的同伴姜汁冰淇淋,留恋着曾经的时光。我留恋曾经的未知,也......也留恋苏苡萱。并且,我实在适应不了人类世界——我太脆弱了——我在这里什么都做不好。我甚至,还对不起未来,我不仅糟蹋了她的身体,还毁了她的名声......” 簪花依旧微笑着:“小稔啊小稔,你确实变了。我这几日与你交谈,去通过我的能力窥探你的命运与你的过往,愈发地发现,你和忘川口中的你,大相径庭啊......你已从那个戏谑着让杀人犯亲手终结掉你的稔寐,变成了有那么多挂念之物、挂念之人的稔寐。不得不说,你将你与他人间的羁绊看得太重了......或许在他们看来,并非如此。容我直言不讳,对我来说,你也只是我漫长人生中的一个过客。你知道,皇帝,是天子吗?我是上天的孩子,自然懂得解读天象,并向我的子民传达自然——而非神明——的旨意。而你看这天边星辰,每个命星,都是独立存在的,星与星间相隔甚远,长过光年。你与其他人,也是这样的遥远,看似羁绊深厚,实则皆为过客,还有什么值得留恋的?同理,你之于人类世界,是一个‘异类’,在异界中,你又哪里融入他们?还不是每天要学习着各种严苛的规矩、养成着奇怪的习惯、适应着特殊的环境、忍耐着孤独与压力,期盼着那与姜汁冰淇淋交谈的片刻?或许你们的确有更深一层、别与常人的内在联系,但你留恋他,原因大概也逃不开‘熟悉’二字。你熟悉盟主府后,不也开始留恋了?或许,当你真正地熟悉人类社会,也能够留恋它吧。” “还是——”他快速地睁眼而后再次眯上,“你贪恋盟主府的物质生活?......小稔,我想,你不至于变成这样一个人吧。要知道,对物质的贪恋——而非需求——可是‘肉性’的产物,也是狭隘的,以‘死’为界限的执念!人类与超人类目光不够开阔,才会有这样的贪恋。如果你真的如此,我劝你让自己的心胸开阔一些。只有当你的心胸足够开阔,储备足够丰富,获得了足够的智慧,你才能够有‘超性’甚至‘灵性’的需求,而非局限于眼前的苟且。因为你的‘一生’,至于空间与时间上无限广阔的宇宙,实在渺小,如果你以‘死’为界限,目光也自然渺小。当你真正用宇宙的眼光观物时,你所追求的,就从个体到了集体,从集体到了真正的‘美好’。你将不止追求享乐,而想要去‘留好名’,想要为你的文明做贡献。接着,你会意识到所谓的‘名’、甚至‘文明’也都是短暂的,都不如那大自然伟大,都不如那宇宙广阔永恒,都不如那哲学深邃......那便去探索,去追逐吧,尽情地追逐吧!而当你探索至深、思考之透彻时,蓦然回首,你会拾起真正的你。你会发觉,一味地追逐辽阔与永恒,你会迷失自我,你会在理智中渐渐失去你复杂的性情,不顾一切地将渺小的你融入真理作用微乎其微,只会让你愈发渺小,因为你是人,你有人性,你有真诚纯粹的真、善、美——那是理性追逐的旅途中难以使用的、真真正正的、你的精华。到那时,你会真正明白、理解北国人,理解我们的感性,理解我们的从容,理解我们的包容,你也会为你曾经的划分界限、排除异己、压抑美好情绪之行为感到自惭形秽。尽情地展现你性情中的美好,用艺术,用奋斗,用爱,用礼仪,是最令人快乐的......那样至高无上的欢愉,或许都不能用快乐来形容了。或许你还会真正地领悟‘天机’,而变成像北国仙灵一样自由洒脱的存在。世事肮脏、旁人冷漠都无所畏惧,因为展现性情之美便已足够,无需与那些肮脏之物同流合污,甚至你的世界也会变得美好。当然,这只是目前北国人的境界,我也不知道这种追寻要持续到什么地步,不过光是这些已经够你踏上一大段旅途了。当然,我所言之目的地,并非你就能变得与宇宙一样伟大永恒,只是因为你足够认识自我,紧握住了你拥有的同宇宙一样伟大之物,甚至是物质、理性的宇宙所缺失的精神、感性之物......不过,或许连我的话语,你都无法在第一时间理解。这很正常。便从容地面对一切吧。” 二人沉默良久,没有对话。簪花皇帝又命那群宫女出来奏乐。 稔寐仔细地听,仔细地思考方才簪花所言,只觉得想开了很多,却未获得什么“天机”,没有“悟得”、没有“开窍”。簪花只是静静地微笑着,在宫乐中缓缓说道:“稔寐还是敏感啊,今日才说了这么几通话,就被我的言语感染了一遍又一遍。想必你的命星不稳,也一般是缘于你敏感的性情吧......我掐指一算,距离血光之灾,我们只能见一次面了。明晚早些入睡,我有礼物要送你,也有一些嘱托。你自言无畏,便是好的......那边让我与奈何仙人见识一下,忘川让我们认识的小稔,能有多无畏吧......” 第七十七章 你知道吗 或许是被稔寐散发出的焦躁气味所打扰,没过多久,橘发女孩便醒来了。 “怎么样,”她揉着眼睛,含糊不清地问道,“怎么样,女二号到底和那个与她重名的男性有怎样的故事?” “没有读完。”稔寐摇摇头,引发了苏苡萱顽皮的哀怨,她轻轻地捶打稔寐道:“没有在苏苡萱疲乏的时候帮她了解剧情,我要买一本,惩罚你去我家读!对了,还要把女二号名字出现的次数一次不差地数出来!” 剧情的发展方向的确重要,可更能丰富一个故事的,是人物的心理与作者的手法技巧,就像当下,“血光之灾”总要面对,而面对的方法是需要稔寐斟酌的。此刻,稔寐不在乎什么“惩罚”的玩笑了,她更希望苏苡萱认真一些,成为一名认真的帮手。 可她犹豫着,不知该如何开口,总觉得倘若自己真的问出去了,反倒像一个疯子;她也总怕苏苡萱没有像她所预想的那样回答,令她大失所望。毕竟,怀揣着一份哪怕概率极低的不确定,对于多数人来说总比提前迎接失败好受一些。 苏苡萱已经把书还回去了,小跑回来笑着问道:“怎么,不想走啦?还是说......未来想被那位老师目击到坐在窗台上,不仅惩罚你触犯了‘不允许坐窗台’的校规,还抓住了你旷课的证据?” “哦。”稔寐心不在焉地让双脚落地,站了起来。她一直在寻找着一个开口的时机,内心一分一秒地斗争着,任凭时间缓缓流过,像一个眼看着自己的士兵中了埋伏练练挫败而无能为力的将领。 不能再等下去了!如拔刀出鞘之势,稔寐转头迫切地低声问道:“苏苡萱,不要再隐瞒了,你知道异界和超人类吧?你还记得曾经的未知、稔寐吧?你还记得那个与你一起争夺游戏排行榜第一的姜汁冰淇淋吧?你还记得——” 一阵电话铃突兀地响起,一直在遮遮掩掩地摇着头的苏苡萱从背包中掏出了她的手机,对稔寐耸耸肩,挥挥手,便转身而去了。 “请回答我——”稔寐无力地伸出手,却无法捕捉橘发女孩迅捷的身影,仿佛有一阵强力的风吹散了她们,让周围的一切天旋地转,让稔寐被书架包围而找不到出路。这份距离仿佛是一直存在着的,像一个无形的壳,像宇宙的边界,让苏苡萱始终留在了稔寐的人生之外。 是啊,稔寐和苏苡萱没有什么故事,将稔寐取而代之的,是未来。 棕褐色的木制书架变得模糊起来,不知是哪一步将稔寐引向了门外,视野骤然开朗,看到了室外的树木与草坪。可这一切都已经不重要了,稔寐真想失去所有的感知,沉溺于自怨自艾的深海中。她重重地倒在了草坪上,享受着地球引力的怀抱,假装自己倒在大自然母亲的摇篮中安睡......直到手机铃声将她拉回了现实。 手机上弹出了一条苏苡萱道歉的信息,她说她的室友叶池在提前到昨晚的白沁泠见面会上失踪了,至此再无消息,所以她们宿舍的女孩一起去帮助叶池的父母寻找她了。此外,苏苡萱还表示很抱歉突然离开。 哼,稔寐冷笑了一声,她为什么不为她的藏匿而道歉呢?为什么不给予一个明确的答案呢?真是明明自知真相,明明有那么多的坦白机会,还要故意逃避。 慵懒地躺在草地上,稔寐将方才未尽的话再次重复了一遍,可等了许久,对方的状态仍是“只读不回”。终于,耐心耗尽了,她烦躁地从草地上坐了起来,给苏苡萱发送道:“你在哪里?我去找你。” 可对面的苏苡萱仿佛在戏谑似的,再次没有回应。 “唉。”稔寐伸出一只手,去触碰遥不可及的天空,兀自失落地感叹:“苏苡萱啊苏苡萱,我明明觉得你还记得一切啊!为什么要用那么拙劣的演技来掩盖呢?为什么啊!你知道吗,你是我此刻唯一的光辉了......” 真是好笑,诺大的校园中竟然连平时喧闹的乌鸦也安静了下来,仿佛可以为稔寐制造者这样恼人的氛围似的,以和苏苡萱一起对她沉默,刻意地似嘲弄又似不嘲弄地烦恼着她。 人类的通讯器——“手机”——确实不如异界的好用,稔寐也是笨拙地鼓捣了半天,才找到了“共享位置”模式。可是苏苡萱依旧没有回应。她只好继续停留在共享的画面,看着形单影只的位置标记,将手机放回了口袋中,一个人走出校园,去街上漫无目的地散步。她决定今晚要回“家”,以未来的身份陪伴未知最后一晚,带给他最后一顿晚餐的亲情。至于以后,则均与她无关了。 沿着学校走回未知家,下午的烈日被层层乌云遮住,仿佛随时都会降下一场暴雨。街边的树木间刮起了阵阵清风,宣告着夏天的尾声。大概,不消几日,这清风自然会变成绵延不息的秋风,有力地吹刮着,吹乱人们的头发,无情地拨乱他们的思绪,无情地夺走陪伴了树木半年多的黄叶......现在不是人们下班的时间,再加上暴风云的不良征兆,街道上不见一人,只有稔寐心事重重地走着,走着。或许她已经不必感到负担的沉重,因为残存的希望已经熄灭;或许她也无需留恋一切,因为属于她的夏天马上就要结束了。轻轻地感受着鞋子落地的“嗒嗒”声,仿佛走入了一个无灯的夜晚,周围尽是寂静的黑暗与重复的阴森夜景,无论走到哪里都是一个样子,都不是家的样子。也不会出现任何人,因为居民们早已安睡,只有她享受着一个人的孤独,丝毫不渴求任何人的出现,因为对于前来帮助她的人,周围的一切也是暗淡的山重水复,找不到其他人,也无法被其他人找到,只能凭借偶然的运气,在幸运造就的相遇中识别出身边的“同类”的气息,以识别出彼此的存在。 “......未来?”不知走了多久,突然听到了一个声音在呼唤。开始,听到本不属于自己的名字,稔寐并未在意。走出两步,她才反应过来这是此世间其他人此刻对她的称呼方式,也才识别出这声音的主人——弑泪,那个记忆中仅在人类世界见过一面却给她留下了印象的超人类。真是可惜,稔寐想着,未知说弑泪曾是我学生时代的好友,定是一个对我来说很重要的人,可我一点也想不起那时候的事了。 “真是抱歉,让你看到这样的我......”弑泪的长发凌乱地披在肩上,没有像往常一样被利落地绑起来。他正坐在树下的伢子上,疲乏地将小臂放在双腿上,一只手握着一瓶啤酒,另一只手捏着一支香烟。可那香烟没有点火,啤酒也没喝多少,大概是他没有勇气初次接受烟酒那折磨人的味道,只是装装样子借以排遣。 稔寐眼中顿时放出了光芒。为何弑泪会出现在人类世界?他不是去异界了吗?难道说,他也是同自己一样的“落难者”,有着同样的苦衷与“血光之灾”?还是说,他是另外一个认识未来的意志,只是被迫降临在了弑泪的躯壳中? 第七十八章 复燃 突然,弑泪低下了头,紧张的控制不住颤抖,欲言又止,终于道出,音色也深沉了许多:“其实......” 稔寐没等他把话说完,便直言不讳道:“我是稔寐。你是谁?” “啊?”稔寐的话如晴天霹雳,令弑泪手中的啤酒罐砰然坠地,他也像一个石像般立在原地:“未来,不要跟我开玩笑啊......可你就是未来啊......我也只是苏弑泪......” 弑泪姓苏?为什么姓苏的人这么多?一个疑问从稔寐的心中冒了出来,可她没有时间去管那么多,现在需要她尽快向弑泪解释:“不知道为什么,某一天早晨醒来,我就来到了这里,变成了未来的模样。我还以为,你也是某一个与我同命相连的人,变成了弑泪,沦落到人类世界呢。不然,为何你会这样落魄?” “落魄”二字如一只飞镖从不知名的地方迅速刺入了弑泪的心中,令他的浮现出痛苦的神色:“可是......”他惊恐地说道:“未来去哪了?” “不知道。”稔寐简短而冰冷的答案,令弑泪再度失望了几分。 “不过,”稔寐看出了金发男人脸上的不快,“我想她一定在某个地方,或许只是与我‘灵魂交换’了呢。” 弑泪长叹一口气,把头扭到一边,没过一会,又拘谨地小声说道:“其实......那段时光里,我有些喜欢上未来了,我从她身上看到了另一个谨慎、细心、有些软弱的自己。我这次跟随姐姐一起来人类世界,也是希望能够见上她一面。唉!为什么偏偏又来了一个打击呢!稔寐,看在我们是老同学、老朋友的份上,在我旁边坐下吧。虽然你不记得了,但我希望你能聆听我的倾诉......你会吗?” 稔寐没有应答,却立即坐在了弑泪旁边的那块冰冷的路伢子上。弑泪承认她的存在了。稔寐没有死掉,没有消失,也没有被大家刻意地雪藏!她难以掩盖心中跳跃着的激动之情,真想立即拥抱一下弑泪,可他身上的烟酒气与雄性荷尔蒙的味道令人却步。 “我有很长的故事要给你讲,稔寐,”此刻身躯庞大的弑泪像一只小猫一样乖巧,“我也是走投无路了啊,我觉得,就算未来能够答应我的告白,我的父亲也不会同意吧......” 由于对眼前之人记忆的缺失,稔寐还是无法将弑泪强壮甚至有些粗野的外表与他略显阴柔的声音联系起来,所以也很难对弑泪的话感同身受,可她还是听下去了。 弑泪继续说道:“你去异界以后过的怎样?不知道你能不能想象我和姐姐的生活,我们自从跟随我们的军官回到了异界,他便对我们严加管束,不让我们听闻一点外面的风声。其实,平心而论,我和姐姐一直都活在父母的严格管束下,我的自由还稍微多一些,起码有权利选择自己的就业方向。可是,选择之后,我发现我们也仍在为父母工作——虽然现在我的母亲已经离世了。有幸的是,我还有我的脑子,我还有我的思考,可弑月不知为何对母亲有着崇高的信仰,对母亲死后的父亲也有了崇高的信仰,她从来不反驳,也坚定的执行,比如......唉,我不该说这么多有的没的,我该提前直率地告诉你,我姐姐要结婚这一事。她才二十岁出头啊,还有大好的前途呢,怎么就要跟一个从未谋面的人类明星结婚了呢?还被称作‘联姻’。我记得,异界从来就没有‘父母指派婚姻’这一说,完全听从两位新人的意志。起初姐姐也不是很能接受,可出乎我的意料,就连这生命中最重大的决定之一,她还是听从父母了,还说她很期待自己穿上婚纱!天啊,她是被什么蒙蔽了双眼吗,这样的关系,怎么能拥有幸福呢?我觉得她这几天异常安静,像一具快要放进棺材里的尸体,唉,我实在是太为她担心了,可我又是这样无能,为她做不了什么......几天后就是她们的婚礼了,还要给你们家送请柬呢,我真是头痛啊......” 请柬!?听到这个词汇,稔寐心中一惊,她清晰地记得,簪花曾提到过这个词与她的血光之灾有关。莫非,即将迎来的婚礼,即是那场血光之灾?不,稔寐努力使自己冷静下来,弑泪也希望组织这场婚礼,与他一起合作不就行了吗?于是她便问道:“那咱们一起去劝弑月吧,让她退回订婚,不就行了?我帮你!” “可是......”弑泪皱着眉,不能决定。 “有点主见吧,”稔寐拍了拍他的肩,“有我在,怕什么?你要是不去,我可就自己去了啊。我猜,你们俩还是租了上次的房子吧?要不是这几天我跟未知生气不在家住,说不定还能逮到你们俩呢。” 弑泪微微一笑:“稔寐啊,你和学生时代的你,也没有改变多少嘛。不错,你猜对了。可惜的是未知也没有发现我们,可能是他没有把他那‘预知未来’的超能力用到我们这边吧。” 稔寐站了起来,他也跟着站了起来,却突然重重地压在了稔寐的肩上,让稔寐不由得尖叫一小声,愤怒地低声责怪道:“你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了!?还没有追求未来就要与她进行肢体接触了!?我不允许,毕竟,现在未来身体上的感官可是把信号传送到了稔寐的灵魂里!” “我......”弑泪无奈地苦笑道,“大概是喝酒喝的,我好晕......” 稔寐转头一瞥,才发现弑泪那洁白的脸蛋上已泛起了浓重的红晕,她将弑泪调整到一个更为合适的姿势后不解地埋怨道:“你到底喝了多少啊?我看酒瓶子还是半满的啊......弑泪,你的酒量怎么这么差啊!” “唔......”弑泪扶着道路旁的树木,一晃一摇地走着,解释道:“大概是酒精和情绪共同作用吧。好了,我的意识还是比较清醒的,我想跟你说,我们不如再找上未知,三个人像从前一样一起合作。” 稔寐的神色突然暗淡了:“唉......不瞒我说,未知或许也是一个受害者。无论我问他多少遍,他都不记得有关异界的一切了,不是失忆,而是彻彻底底变成了一个普通人类。他不再爱好与机器,而是每天以养家糊口的名义外出赚钱;他也不再潜心于科学,只是想着柴米油盐;他不再能预知未来,因为他早已麻木与眼前......我一直无法接受,想必对你来说,一定又多了一层打击吧?我也不明白,这段时间这个世界好像出了什么问题一样,一切都变了。就连苏苡萱——那个你见过的橘发人类女孩——也一直声称从未听说过异界与超人类......” “是这样吗?”弑泪似有自嘲地苦笑道,“我觉得我的人生一直都是如此啊,没有什么理由,都是出乎意料,而唯一能做的只是调整好状态去面对。这一次是我输了,是我没能变得勇敢。” 稔寐打断道:“或许对于你这种向来不勇敢的人,也从来无法做到‘去面对’。” “可是,”她又接着说道,“从今天开始你要第一次‘面对’了,我帮你。我们去找到弑月,告诉她这种婚姻带不来幸福——对了,她的结婚对象是一个怎样的人?我们也要从他们俩的不适合劝说。” 弑泪努力回忆了一阵,之后说道:“那个人叫白沁泠,据说是人类世界资本区执政者白氏集团的大少爷,还是出了名的明星。” “白沁泠啊!”稔寐惊喜地说道,“我这些天光听他的名字来了!那这样,就好分析利弊啦。首先,据说顶流明星都是由好多偶像叫着要与他‘在一起’,而他们的一大卖点是单身状态,并且弑月身为超人类,他们的婚姻不能广布于世,这样一来,即使她们完婚了,还是会有一堆人朝着要嫁给白沁泠,甚至他还会开与女粉丝的单独线下见面会,这多委屈弑月啊!再说,白氏集团身为三大执政者之一,底子一定很厚,弑月则除了一个于不可使用的超人类身份作为筹码以外,没有任何家底,组成新的家庭,又没有感情基础,岂不是要由白氏家族绝对主导了,是束缚弑月啊!最后就是,据说白沁泠也是白氏集团董事长的唯一后代,一定从小养尊处优,衣来伸手饭来张口,这样长大的人,很难性格好啊,恐怕得折磨弑月了!” “好!”弑泪借着酒意连连鼓掌,“真的是太感谢你了,我觉得一下子又有了希望!” 殊不知,稔寐的希望,也一同复燃。可是,万一不能劝说成功呢? 弑泪也想到了同样的问题:“万一弑月还是不听,我们该怎么办?” 稔寐决定将“血光之灾”对目前唯一肯定她的存在的弑泪全盘道出了:“其实,有人说我即将面临‘血光之灾’,而我认为,他所指向的,便是接下来的婚礼。假如我们阻止不了婚礼的举办,我们之中的任何一人,包括未知,都很有可能受到伤害——虽然我不知道是怎样的伤害。因此,我们二人要做好准备,我们时刻保持联系,共享着位置,你要一直跟在弑月身边。我呢......说实在的,我希望我能够拒绝这份邀请。” “你可以拒绝,你已经帮助我很多了。”弑泪真诚地说道。 “在一切落得一个好结局前,我都帮得不够多,我们曾经是好友,我却一个人失忆了,我还欠了你和未知那么多呢。” “哈哈......”弑泪笑道,“连友情都要较汁,甚至换算成货币一样的筹码,也只有稔寐你这样吧。” “有吗......”稔寐不知所措地挠着头,却陷入了另一份沉思。会不会自己也在默然之间将与苏苡萱的友情换算成了筹码,想要以自己的一厢情愿换得回报? 弑泪的话打断了她的思考:“你去异界之后,过得如何?有没有能够......找回一些记忆?我记得,一起上学的时候,你也曾失忆过,但最后也想起来了。” “天啊,”稔寐惊异地转过头,“你难道没有听说我成为盟主继承人了?我按照忘川所说去找了盟主苏台风,然后就认亲了,甚至还发现姜汁冰淇淋也去了盟主府工作。” 弑泪摇头道:“没有。我那边消息被上级封锁得很死。你说姜汁冰淇淋?他也曾是我们的同学,是一个很特别,甚至有些奇怪的人。” “唉......”稔寐突然伤感得差点控制不住眼泪,“我实在是太喜欢盟主府的时光了,有亲情,有存在感,也有慢慢的希望,真不知道何时才能回去......” 可弑泪的话如晴天霹雳:“盟主府被炸毁了。” “什么!?”稔寐惊恐地叫道,“盟主大人她——” 弑泪陈述道:“这是我听闻的唯一消息,也的确出自新闻,说是盟主府遭到了间谍以不明手段的攻击,就在嘉年华的夜晚,彻底倒塌了,就连那颗海棠树也没能幸免遇难,更别提午夜熟睡的人们了。有幸,你的母亲——我也属实没有想到你是异界盟主之子,如今我觉得我们更加亲切了——仿佛提前预知风声,带着护卫队撤离,所以幸免遇难。” 我也算是幸运,稔寐想着,我成为“未来”的那夜盟主府刚好遇难,没有波及到我,也没有波及到母亲大人。可是她越想越觉得奇怪,嘉年华之夜的记忆已然模糊,可她记得,那夜最后的记忆,不是睡前,而是午夜的盟主府庭院,再想下去,一切都已成为一片掠影,混乱不清。 “然后呢?”稔寐追问道。 “或许你并不爱听,”弑泪说道,“中心城区被占领了,它已不再属于盟主府,而是归军事部——也就是我和姐姐所从属的部门——所管辖,潜伏在盟主府的间谍、那夜惨案的作者也被公之于众。不过,更多的我也不知道了,也不是我所能够干涉的。” “那位间谍是谁?”稔寐问道。 弑泪不经思索便答道:“是一个非常特别的名字,叫aua。” 稔寐十分清楚,这正是姜汁冰淇淋的代号。 第七十九章 请柬 真的是姜汁冰淇淋所为?稔寐的心脏开始愈发紧张地跳动着,为何他要这么做?为何我没有遇害?难道说,“血光之灾”指向的是姜汁冰淇淋,而她先前所猜想的全盘错误? 可是已经没有机会去转换思路了,一层、两层......电梯门开了,她和弑泪也走到了弑泪家的门前。 “砰砰”两声敲门后,弑月谨慎地将门拉开了一道缝隙,富有敌意地问道:“未来?弑泪,你疯了吗,为什么要将她带进来啊?” “怎么啦,我们这次对他们也没有敌意啊。”弑泪耸耸肩。 弑月将门缝开大了一点,叉腰说道:“那......先告诉我你们要干什么。” “来帮助你。”弑泪简洁而真挚地答道。 弑月微笑了,她尽可能使自己显得温柔一些,可或许由于缺乏相关的肌肉记忆,她的动作显得很不自然。“既然都要成为新娘了,我也该让自己显得亲和一些了,你说是吧,弑泪?” “是。”门缝渐渐开大了,弑泪领着稔寐走了进去,在客厅的沙发上坐了下来。稔寐却没有直接不客气地坐下,而是朝弑月伸出了手:“见过弑月军官,我是稔寐。” “稔寐?”弑月双手环抱在胸前,不解地皱眉道。 弑泪耸了耸肩,开始为两位女士倒水,给稔寐了一个眼神,示意她自行解释。为了不招惹她那大小姐般的脾气,稔寐以更为恭敬的态度向弑月做了有关身份的解释。 “好吧,”弑月不耐烦地简单握握手后就坐了下来,翘起二郎腿:“未知那家伙,真是可怜,稔寐也是啊。能让他们参与我的婚礼,也大概能给予他们一些安慰吧。” 稔寐优雅地并腿而坐,她明白,对于弑月这样本性高傲的人,必须表现出真诚的尊敬。她轻轻低下头,故作敬畏地说道:“可是,弑月大人,我和弑泪一起来见您,正是为了劝说您退婚。” “姐姐......”弑泪声音有些颤抖地打断道,“还是我来跟您说吧。我和稔寐的这一决定,也是为了你的幸福。这场婚礼,如果我没说错的话,是一种‘包办婚姻’的形式,你没有选择你的伴侣。这么说吧,你对那个要与你共度一生的男性,除了名字以外,一无所知。现在你可以上网搜索白沁泠这个名字,你会发现他是资本区掌权者白氏集团董事长的唯一的儿子,母亲不详......” 弑泪鼓起勇气,将稔寐与他说好的内容一股脑地倒了出来。聆听的过程中,弑月时而皱眉,时而摇头,却难言脸上担忧的神色,那高傲的二郎腿也被放了下来,一双捧着杯子的双手更是不由得颤抖了起来。 “或许他不是你应有的幸福,我们更希望你能在异界收获一段属于你的真挚感情。”弑泪以这句话作为了长篇大论的结尾。 弑月犹豫不决地抬起手,又放下,想说什么,却又不知该如何表达。一下子,她那高傲的包装全然褪去,只剩下一个软弱的、不敢扭转自己命运的年轻女士。使劲眨了眨眼睛,她再次以那一贯的高音调说道:“弑泪啊,竟然为姐姐照相了呢。还要感谢稔寐,落得这样悲惨的命运,竟然还要陪着弑泪考虑我的事。你们说的不错,这份婚约太过于不确定。可是弟弟,你是最明白,姐姐是多么希望能够穿上雪白的婚纱,手捧娇艳欲滴的玫瑰,戴上那微小却如星辰般璀璨夺目的戒指,成为瞩目的新娘......” “可是,”弑泪尝试去打断道,“不一定是白沁泠啊!姐姐的人生,总会迎来这一刻的。” 出乎意料地,弑月竟苦笑了一声:“错过了这一个,下一个还要等多久?弟弟,姐姐成为新娘之后,依然会保护着你,怎么会让你失去依靠?只是啊,我希望尽快地与别人结合成新的家庭,以逃离这里的束缚,希望你能尊敬姐姐的意愿,并说服你的朋友。” 沉默一会,她又补充道:“不必管我了,我很坚定。” 弑泪与稔寐对视了片刻,两人叹息,他们明白,此刻无论再说什么,弑月都不会回头了,她已踏上一条看不到尽头的黑暗道路。 “恳请您允许我在离开之前说上最后一段话。”稔寐站起身来恭敬地说道。 “请。”弑月再次将双手环抱胸前,摆出一副不信任的样子。 稔寐清了清嗓子:“我们不了解白沁泠的背景与为人,所以请求您允许弑泪在暗处保护着您,尤其是在新郎新娘第一次见面的化妆间中,好确保万无一失。” “也该让我尝试去保护你了。”弑泪真诚地说道。 弑月对着弟弟微笑了:“你真的能有那样的胆量?那边随你的便吧,只是一切都要听我安排,不能轻举妄动,要是以你的疏忽破坏了我的婚礼......” “一切都听您的。”弑泪微笑着说道。 “好。”弑月满意地点点头,转身对稔寐说道:“不是我想赶客,是我希望能和弟弟有一个私人空间,来制作婚礼的邀请函,我们还需要与父亲沟通。所以,你可以回未来的家了,反正就在对门。希望你能明白,除非是弑泪亲自带着你来,否则我不会给任何外人开门的。感谢光临。” 说完,她昂首离开了客厅,而弑泪则起身送稔寐出了门,并向她致歉:“抱歉让你这样屈尊了,也感谢你的谅解,毕竟,我的姐姐除了在父母和长官面前都是这么的高傲。我也该好好感谢你,感谢你解决了我的担忧,让我和姐姐有了一次不够有效但对我来说已经足够的沟通。如果你那边还有什么困难,敲门便是了,弑月不让你进,我会出去找你。” “好。”稔寐挥挥手,步入走廊,望向了那扇久违的门——未知的家。沉默了半晌,她终于鼓起勇气,轻轻叩击了三下,随之紧张地等待结果。她故意侧过身来,避开猫眼的可视范围,以不让未知察觉到她的忐忑与不安。说实在的,她还不能完全平复对于未知的心情,可她明白时间已经到了,该让未知的“妹妹”回家了。 在敲门声响起的一刹那,一阵仿佛排练过千百遍的急促的脚步声迅速响起,随之是迫不及待地开门声——甚至没有耐心通过猫眼确认来客。大概,未知已经期待了千万遍“妹妹”的回归,对于每一次敲门声,也都当成了这份期待的希望。不曾想,来开门的他,那混乱的头发背后,是多少个小时的煎熬等待,是多少次在外奔波时对于家的挂念。 这种种复杂的情感,只是化作了一段沉默,与一句简短的问候——“吃点什么?” 大概,倘若来开门的未知是那个曾经聪明绝顶、眼中有光、没有忘掉一切的未知,一定是另一种反应,另一端更加丰富的对话吧。可眼前这迟钝的男青年,却带给了稔寐另一种无法替代的感受,他像一台老旧的机器,做不到什么,却在尽自己所能去为了眼前的“未来”而运行。一种莫名的感动,让稔寐的眼眶有些湿润。这种打动,也是独属于这麻木的未知,是久久压抑着的“超性”的呼喊。 “吃煎蛋和馒头吧。”稔寐缓缓言道,走进了那扇门。 客厅内的摆设都是往常的样子,虽然未曾仔细留意,却都是那么熟悉。如果说,苏苡萱家带给了稔寐一种新奇的刺激感,这里则流露着平淡与安心,她不再是需要举止得体的客人,而是可以休息放松的“家人”。 稔寐不饿,也对煎蛋和馒头没有过分的喜爱,却觉得这一顿加餐是那么的美味,那么的温暖,和焦糖玛奇朵与黄桃莫吉托不一样地,单薄却坚实地填补着她心中的残缺。还有什么,比具有心意的饭,更令人感到满足?未知则坐在了她的对面,含情脉脉地注视着她,稔寐不喜欢直面这种眼神,可想到未知好不容易有这一次关照“妹妹”的机会,也还是接受了。 “晚上我们出去吃吧?”还没等稔寐吃完,未知旧迫不及待地发问了:“你想去哪家餐厅?” 稔寐微笑着说道:“算了吧,你不是觉得,那样子费钱吗?” 未知坚定地摇头道:“哪能怎么说,我一个人吃费钱,但省下来的钱,不就是给你花的吗?” 稔寐擦了擦嘴:“算了吧,哪家餐馆,都不如你做的好吃。” 一颗晶莹剔透的泪珠滑过了未知那小麦色的脸颊,那对灰色的双眼也仿佛酒逢甘露。稔寐一时竟不知所措,只是继续重复着擦嘴的动作。 人类世界的折磨,虽然将人们压榨成一个个麻木的存在,却总留住了他们心中最真诚的那一部分。大概,从前的未知,在内心深处也是这样爱着未来吧,稔寐想。 一起洗碗后,稔寐代替未来陪着未知看了一会电视。可惜亲情流露的时光不长,没过一会就传来了一阵新的敲门声,让未知前去开门。只是这次的步子从容了许多,安心了许多,他也肯腾出精力来查看一下猫眼。坐在凳子上的稔寐不用看也直到,来者八成是弑泪,来送请柬的弑泪。 听过弑泪的描述后,稔寐不急不慢的走上前去,拦在了两人中间,对未知倔强地说道:“我们不去,礼貌地拒绝一下——” 他却被未知有力地拽到了身后。未知却丝毫不顾及她的感受,而对弑泪连连赔礼道歉:“实在对不起,我的妹妹不太懂事......我一定会好好教训她,端正态度,参加你们的婚礼,并对你们致以祝福......邻居这样重要的人的婚礼,我们怎么能不参加呢?......哈哈哈哈哈......” 聆听着那尴尬又不失礼貌的微笑,弑泪只是不断地耸肩,并以他那高大的身姿不断地对稔寐挤眉弄眼,表示他的同情与无奈。稔寐也只好以耸肩和挤眉弄眼来回应。 直到弑泪离开,请柬手下,稔寐都没有任何说话的机会,未知甚至还关闭了电视来向稔寐论述参加邻人婚礼的重要性,并表示了他的决心,让她无力反驳。 稔寐内心一团乱麻,她不再想吃什么晚饭了,她告诉未知,她要再出去走走,散散心,便再次离开了家,回到了阴云密布的街道上。乌云散去了一些,却依旧不晴朗,看不到艳阳的一分一毫。 唉,稔寐一遍又一遍地叹息,“血光之灾”真的就要来了,可她又是这样的无能为力。是啊,她可以逃离这一切,远离城市,去追逐海边的日落,让任何灾难都伤害不到她。可是她不能置未知于那带有不祥征兆的婚礼上而不顾,哪怕他已是一具失去了从前的灵魂的空壳。她也不忍心让弑泪姐弟独自面对这场家庭上的变动,让懦弱的弑泪孤身一人护送姐姐走上黑暗莫测的前路,而自己去享受清平。 是啊,簪花说得对,真正的“血光之灾”,在于她必定要与朋友们共同面对艰险,她不甘心置他们于不顾。 第八十章 吻别 漫不经心地散着步,任凭时间一点点流逝过去。不知不觉间,马路上的车变多了,发动机的声响与汽车鸣笛如蜂鸣般喧闹着此起彼伏,足以使任何一个行人烦躁地将双耳罩上耳罩。可稔寐的心思不在这里,这些天的一个个画面争先恐后地播映着,肆意抢夺着她的神经,将那脑海之外的噪音淡化了大半。于是,街道上的一切到了稔寐脑中竟如窗外的毛毛雨一般平淡连绵,只能让她更加封闭于自己的世界里,而不能干扰任何。 路灯与霓虹灯也跟着车灯亮了起来,可那些印着大明星白沁泠大头照的海报却仍然黯淡,黑暗中白沁泠那暗红色的双眼仿佛在投射着不安的目光,一时间与稔寐对视了。她定睛看了一会,却愈发觉得那张脸诡异可怖,浓厚的脂粉与萎靡不振的神色透露着病态的气息,邪气地上扬的嘴角也未处于正常的位置,仿佛正被疯狂的神经支配着、拉扯着。他像一个怪物。 背后,是少男少女们七嘴八舌的洽谈,每个人都在尽力压低着声音,变得异常敏感,仿佛说错一句话就要为之付出惨烈的代价。不过,在风中,它们中的一小部分还是源源不断地传到了稔寐的耳中: “哎,你看新闻了吗,大明星白沁泠好像出事了。” “参加线下见面会的幸运儿们集体失踪!bpi外面的贫民窟内发现了两具可疑的尸体!” “也不知道那些媒体是不是在炒作呢,吵到bip门上了,看来他们是想去贫民窟睡觉了。” “不至于啊,我觉得八成是真的,不然bpi为什么那么着急地镇压?” “我看是bpi想去难民窟睡觉了,昨天还声称计划与科技区开战。” “说不定关于白沁泠少爷的消息是科技区的间谍发布的。” “那就是你的无知了。科技区还在内战,发射远程炮弹、细菌战、毒气战,民不聊生,我看现在是收拾那些好战怪物的机会。” “小声点!说不定周围就有bpi的眼线呢。” “我打包票是白少爷犯的事,上次在演唱会上散播不当言论的就是他,他犯过的不少事都没有了结呢。” “要是他当了资本区未来的领导人,那日子得更黑暗了。” “哼,早就黑白颠倒了,这里是资本与财团轮番掌权,科技区是侵略者掌权,宗教区是教会用等级思想奴役所谓的下等人,真没一个地方能成,我们老百姓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吧。” “可是如果白沁泠滥杀无辜,那就真的过分了。” “上次不是有媒体说他吸毒吗?” “我还是相信白沁泠,相信这个灯光之下的偶像。” “粉丝应援会也一定在不断地洗白他吧。” “真是可惜那些花季少年少女了,不知道被脂粉之下的塑料形象蒙蔽了多少。” ...... 突然,唏嘘声被一个大龄女青年的歇斯底里声打破了,她红着脸尖叫道:“都给我闭嘴!不要对我们的男友白沁泠造谣!白哥哥永远是最好的人!我一直在等着他来娶我!” 人群在嬉笑中流入了更为黑暗的角落,稔寐也跟着一起躲了起来。有一些爱看事的人在那人身旁围成了厚厚的一圈,还有几人站在了她的身边,在女青年因用气过度而眩晕过去后接替着嚷一些神智不清的内容。 稔寐躲进一条羊肠小道后便顺着走了下去,没有路灯,眼前唯有一盏烧烤摊的灯光为她指引着前路。 烧烤摊的主人是一位老人,带着一个鸟笼子。没有顾客光临,他便一直看着笼中的小画眉。 “要变天啦......”老人慢慢地叹着,像在哼一支悠扬的长调。 “变天?”稔寐轻声呢喃着,却被老人那灵敏的耳朵捕捉到了。 老人故意清了清嗓子,仿佛在渴望被聆听,被理解:“每当资本区出现血光之灾,格局就要变喽......这是历史......是历史的必然......” 他那沙哑的声音缓缓颤抖着,在凉风中显得有些萧瑟。 稔寐不假思索地走到了老人面前,没有端详老人的面孔,只是将目光呆滞地对象了老人背后的萧墙。她也没有应答,只是轻轻地试问:“......有黄桃莫吉托吗?” “唉......”老人摇摇头,指向道路的另一头:“孩子......路的尽头是海......” “谢谢。”稔寐应和着,像海的那边走去。 在黑暗中前行着,她愈发不解了。“血光之灾”这一概念,在这个傍晚又添了无数层含义,本来清晰的道路,再一次变得模糊;本来的必然,又变成了可笑的闹剧。万一血光之灾预示着战争,或者内乱,将会怎样?是不是连身边之人的性命,也无力守护了?可是她已不愿去想,因为她无时无刻不再被动地被层层思绪缠绕,并因此心力憔悴。 “嗒、嗒、嗒......”稔寐只觉得背后的远方传来了轻快的脚步声,可她不想去看,生怕看到那个潜伏着的、将要为她带来“血光之灾”的杀手。哪怕被人暗算,甚至看不见杀手的身影,她也不愿意眼睁睁地看着一切发生。 不过她还是加快了脚步,看着道路尽头的风景一点点地放大,知道成为她所处的背景。 这是另一条繁华的街道,修筑在石阶之内。石阶之外,是广阔的湖面与湖对岸的风景。在渐沉的夕阳之下,拂面而来的是阵阵温暖湿润的风。街道之上,是一家家酒吧与饭馆,传来音乐的喧嚣,有鼓声、贝斯、还有一阵阵被风吹乱的歌词与观众的欢呼。 酒吧这种地方,或许会有黄桃莫吉托。可是稔寐不想喝。她背朝湖面,在石阶上坐了一会,任由发丝被风吹乱。没过一会,她又不安地站了起来,沿着街道走了下去,左耳是湖面的静谧,右耳则是街道的热闹。 “我是个过客戴着面具\/爱你的温柔你的真挚你热情洋溢\/明明可以表达心意\/我却向反方向逃避......”歌手如是唱着,观众如是跟唱着。 可是,再欢狂的地方,也总有人能找到一份属于自己的一隅落寞。稔寐没有理会,继续前行。 突然,条件反射般地,她停下了脚步:无比显眼的橘色短发在风中飘扬,苏苡萱正坐在石阶上,面朝夕阳,哼着一支爵士小调: “网球馆\/咖啡店\/夏至之前旷课漫步校园~\/其实我\/都明白\/只是没有勇气改变未来......” 心脏砰砰地跳着,甚至要比音乐中的鼓点还要强烈,稔寐努力平稳着呼吸——她不知自己为何这样激动与紧张——走到了橘发女孩的身边。可是她一时竟不知道该如何开口,该说些什么才能掩盖住她的急促不安,让她显得更为自然一些,只好一直沉默着,一直激动着,直到苏苡萱终于耐不住性子而转过头来,故作若无其事地说道:“哟,想不到会在这里见面呢,未来是要去酒吧驻唱,还是要喝得不醉不归?” 一下子,言语如决堤一般从稔寐心理涌了出来,她将弑月要与白沁泠举办婚礼的事一股脑地说了出来。 “白沁泠要结婚了?”苏苡萱平淡的语气中难掩惊喜,“婚礼在哪里举办?” 稔寐将请柬上的信息滚瓜烂熟地背了出来。 “明天晚上嘛......”苏苡萱突然俏皮地笑了笑,“真是可恶,一个能够大吃特吃的机会都不带上苏苡萱。” 稔寐没有回答,只是面朝夕阳叹息着。 “你知道吗\/过了夏至就是秋风吹\/我将不复回~\/你明知啊\/你是我唯一的光辉\/却麻木沉睡......我是个过客戴着面具......”歌手的声音仿佛更响了一些。 某一瞬间,稔寐只觉得歌词像一道无形的电流一般击中了她的新房,令她产生了强烈的共鸣,并感受到了揪心的疼痛与意难平。此刻,她的心中是这样波涛汹涌,她却没有任何能力将哪怕一丝冲动的情感表达出来。她只是缓缓站到了石阶上,张开双臂,仿佛自言自语地淡淡说道:“你知道吗,苏苡萱......夏天结束之后,我就再也回不到你身边了......” 可气的是,橘发女孩竟无动于衷。她便继续言道:“从这里跳下去,头朝下坠入水底,是不是便能逃离这一切了?” 说着,她踮起了脚尖,闭上了双眼,叹息着说道:“苏苡萱,你还记得,未来曾经也想这样,想要坠入水滴,终结生命吧......” 当副歌在e大调和弦中再次升华时,苏苡萱突然站起身来,不再经过任何伪装与修饰,本能地叫道:“——稔寐!” 稔寐的心重重地颤了一下。接下来的一切,也不需要任何剧本了。她立即转过身来从石阶上跳了下来站在橘发女孩的面前深深地望着她的眼睛,一只手抓住了她的手腕。 “你明明知道。”她一边说道,将那遮挡视野的、一直如一张面具般盖着她的面庞的黑框眼镜摘了下来,毫不犹豫地扔进了湖里。 “你明明知道。”稔寐再次重复了一遍,沉默一会,缓缓地去触碰她的橘发。 苏苡萱的一只手轻轻搭在了稔寐的肩上,仿佛在抗拒着什么,却又在等待着什么。 “让你感受一下,我是谁......一切终结之前,请再叫我一次稔寐吧......”说着,她温柔地吻了下去,纵容着一时的冲动,放任着片刻的叛逆,感受着时间的停滞,呼吸着绵软的空气...... 良久,她才抬起头来,轻轻松手,静静伫立,冷静着头脑中的热气。以及,放任苏苡萱推开了自己,眼睁睁地看着她像要摆脱一切似地飞奔而去。 可是她没有追上前去,而是向反方向远去。 方才的曲声停了,夕阳也落入了地平线之下。向前走下去,另一所酒吧里传来双簧管与卡洪鼓悠扬轻快的合奏,伴着她那用以平复心情的喘息。此刻,或者说摘下那张眼镜形状的“面具”以后,她的心中异常平静,仿佛一切烦恼真的一时间被音乐带走了。 稔寐不明白自己为何要吻苡萱,她心中的橘发女孩像一尊希腊式雕像一样美好无暇。大概她想吻的只是她自己,那个勇敢地坚持到现在的早已疲惫不堪的自己。她不奢求橘发女孩能够提供任何帮助了——承认了“稔寐”的存在,便对她来说已经足够。 她只知道苏苡萱知道什么,却不知她自己不知道什么。她仍不知道,是苏苡萱通过位置分享找到了她;她也仍不知道,在她逃避着向反方向远去以后,苏苡萱却驻足回首。 第八十一章 星臣 “彼黍离离,彼稷之苗。行迈靡靡,中心摇摇......”耳畔,再次传来了北国的诵诗声。 钟鼓的节奏柔长舒缓,古琴的泛音平静端庄,隐去了宫殿的华贵,而只剩那看起平凡却难以追及的大气,是只有簪花皇帝才能支撑起来的场面。 稔寐静静地聆听至曲末的收声,等待宫女们有序地在锦绣衣裳的摇摆中款款而去,端坐于大殿之上的簪花缓缓抬头。 面对眼前这位虽制造了许多疑惑与忧虑,却每日都在为自己提供帮助的贵人,稔寐以在盟主府内学到的姿势向他行礼。 簪花却轻轻摇头道:“以超人类能够理解之语言来将,右手在前,按在髋骨之上,并腿屈膝,颔首,此为小礼。只此见面,你又是......哈哈,所谓的异界盟主继承人,大礼便免了。” 稔寐努力照做,接着在御窑金砖的地板上席地而坐。 空荡的大堂中,传来了簪花皇帝突兀的鼓掌声。“好,”他微笑道,“我已为你观之。一切都开始往如意的方向发展了。我也确实没有料到,你会......” 稔寐明白,他是再说傍晚湖边的故事。如果要为那个故事加一个形容词,或许仅有“浪漫”能够有几分相合,可这个词也仍与之大相径庭。 “呵呵,”簪花拍了一下金丝楠木的座椅,“有的时候,用自己的理性去放任自己那感性的一部分在可控的限度内胡作非为,置结果于不顾,大概正是稔寐才能做到的吧。不过,倒不如说,是你这不着调的性格——或许能称之为个性——帮助了你。” “敢问......”稔寐不是很明白。 “船到桥头自然直,有的时候不明白要比明白更有作用。”说着,簪花打了一个响指,几个侍从搬着一个箱子从暗处走了上来。“咔哒”一声,箱子开了,里面是一件华美的北国衣服,是红宝石色的衬衣、青莲色的裙子与外套和墨色的靴子。衬衣写有稔寐的名字,外套上绣有孔雀绿色的花纹,靴子则用金丝镶了边。很快,又有几位宫女携来了几只画屏,阻隔在稔寐与簪花之间,帮她换好了新衣,未等稔寐来得及去欣赏那画屏上的北国江山图,便将其撤走了,一切行云流水。 “怎么样?”簪花问道,“托我的侍从们为你量身定做的,既优雅大气,又方便行动,还跟你的美貌相得益彰。穿上它去面对你的血光之灾,也算是孤的最后一点心意了吧。” 稔寐没能抓住说话的间隙来道谢,便听簪花皇帝继续说道:“我觉得咱们没必要继续说什么实实在在的了。我今天还想留你一会,是想与你讨论一件超人类的器物——历史机。请放心,旁人已经退下了。 “忘川倒是有所了解,我不知你是否在盟主府有所耳闻。历史机是墨昙理论中提及到的一种机器,是一种智能之物,能从历史信息之中找寻历史规律,预测未来。虽然墨昙理论中的大部分内容,包括历史机,都成为了禁止之物,但仍有人在研究。据我所知——你可以揣测是从忘川那里得知还是另辟蹊径而听闻的——科技部和军事部都有相关研究,而盟主府也或许参与了一二。先前苏弋琳去抓捕未知与未来,便是因为历史机向她预测,那两个孩子会对异界造成威胁。我不知道如果她没有采取行动将会怎样,可这两个孩子确实牵连出了一些对于异界来说前所未有的状况。” 他顿了顿,睁开那灰色的双眼道:“所以,小稔,你觉得历史机是否真有预言的能力?” “理论来讲,确实有。”稔寐中肯地答道。 “可是?”簪花眯着眼睛微笑,“把话说完啊,小稔。你要知道,在这座宫殿之中,没有人跟我有权力只把话说一半。” “可是,”稔寐答道,“形成历史的因素太复杂了,人性也同样是个复杂的东西,更何况社会上有那么多人。历史中的因果关系、相关关系与不确定关系数不胜数......我不认为以我们现在的科技能够做出多么精准的预言,或许需要什么更好的材料。再说,超人类几乎抹杀了除墨昙时代以外的历史。我不认为,这样做会让他们有什么受益,会让他们的历史机有什么收益。” 簪花轻轻地笑了:“不错,或许苏弋琳制造的那台东西的确是你们所能达到的极限了。不过,你不要只把目光局限于超人类之上。对于人类,打一个比方,假如他们制造出一台历史机,他们能够实现预测未来吗?” “不,”稔寐不假思索道,“他们不知道有超人类在暗中操纵着他们。” “不。”簪花慢悠悠地摇了摇头,“他们原本的数据里,就已经包含了超人类干预的内容,所以预测不但不会偏离,或许还能让他们发现超人类的存在。所以说,历史机这样粗糙,结果这样不精确,作用又微乎其微,有能力统治异界的墨昙提出了它,难道就是为了让一些崇拜他的后人造出一些不明不白地东西吗?” 稔寐惊叹道:“难道是为了发现比超人类更高一级的生命,或者说文明,发现那个‘超超人类’,像超人类控制人类一样控制着超人类的东西?” 皇帝哑然失笑:“我不知道。以我的智慧,至多至多,也只能不清不明地解读那天上的繁星与地上的人心——而假如把目光放到北国,你难道不觉得,我们所仰望的能够昭示命运的星空,就是一种更为浩瀚、更为美丽、更为伟大的历史机吗?” 稔寐沉默了。 他继续说道:“星空记录历史,昭示未来,真像是一种历史机。而以我每夜的观星,历来发现,苏弋琳的历史机的那个结果,星空也曾有预示。这真的只是巧合吗?你我都太渺小了,我不知道在我登基之前北国发生了什么,也不知道这充满梦幻色彩的山川与星河是怎样诞生,一个个丽质多情的生灵又是怎样被孕育,而海中的妖兽又是为何存在。你会觉得,这不像是一个北国人,一种感性的生命,应该思考的问题。可是——” 说着,簪花站了起来,走到稔寐面前,摘掉了龙角形状的帽子,将长长的栗色发丝束了起来,睁开了那深灰色的朦胧双目。 “请站起来,我允许你仔细地打量我,小稔,在我重新坐下之前。你觉得,我真的是北国生灵吗?” 稔寐一时间有些无措,只是不安地胡乱移动着目光。那棱角分明的脸庞、深邃而冷峻的灰色双眸、坚硬粗糙的栗色发质......竟与曾经的未知有几分相似。可稔寐不敢胡乱猜想,生怕有所冒犯,生怕酿成大祸。同时,乘着靠近的机会,她也得以更为清晰地一睹皇帝手中那精美的簪花。明显能看出,簪花的尖端套着一层薄薄的壳,像是刀鞘一样,甚至还残留着早就干透了的血迹。而另一端,则雕着两种花卉——紫薇与昙花。 刹那间,簪花散开了长发,转过身去,金黄的衣袍在空中飒然飘动,随着他的脚步向前款款摆动。 在渐渐模糊的视线中,稔寐知道,她要醒来了。 迷糊之中,她听到了簪花的低语: “有些人,以为自己有了归属,实际上本为异乡人。惜哉!早已沉溺于不属于自己之温柔,也无法寻到真正的归处。所以哉,他究竟该去该留?‘知我者,谓我心忧,不知我者,谓我何求。悠悠苍天!此何人哉?’今日汝所闻之诗如是说。可惜啊,梦寐以求的,都面目全非也。趁异界之真相还未水落石出,趁一切还未真正到来,还有机会去回想!” 第八十二章 贵宾 第二日傍晚,婚礼如约而至。乘着弑泪驾驶的车,稔寐伴着未知来到了白氏集团的第二座大厦——bpi会议中心。 “能游行拜访bpi的地盘,挺难得的。”未知这样说道。稔寐只是敷衍地回应着,一边不断查看着手机——苏苡萱从昨日分别后便音讯全无了。 bpi会议中心如bip大厦不一样,虽然位于湖的对岸,也是闹市之中,但森林重重,楼宇也并非那么气派。因为主要用于会议、待客、休闲,所以整体来讲景致较为宜人。弑月的婚礼使用了一间偏僻的小别墅,院子里装饰着塑料做成的假花,墙壁刷的很白,室内照明并不充足,配合着并不宽阔的空间,到有些禁闭室的感觉。 稔寐和未知在弑泪的指导下与厅室的一个角落坐了下来。紧接着,陆陆续续地便有人进来了,一个个都穿着一身宽松的黑衣,带着墨镜与口罩,顶着圆圆的帽子,将头发遮住,除了个别身材明显的以外,看不出是男是女。座椅按照行列规规矩矩地摆放着,每个椅子前有一张临时支起来的小桌,放着餐具、零食与饮料。那些穿着黑衣的人端正地坐着,两手放于膝上,严肃的很。唯有稔寐与未知看起来像异类。弑泪也觉得有些不适,便去楼上见新娘了。 静默地等待着,稔寐开始打量起每一个黑衣人。她发现了一个惊人的现象:在圆圆的帽子下方,许多人都露出了几丝橘发,而宽松的斗篷下方,也暗藏了枪械一类的装备。要知道,橘色头发,也就是苏苡萱的那种,在人类之中是极度罕见的,很难一下子极其这么多个例。如果是bpi的传统规矩,也没有道理。而佩戴武器参加婚礼,则是更为蹊跷的了。稔寐的心跳越来越快,她的掌心缝离冒出了一滴滴湿润的汗水。紧张之中,她感到肚子有些难受,便将小臂撑在大腿上。可过了一会,她又觉得这样的姿势很不妥当,便尽力以各种方式调整,最后却只是愈发坐立不安。 太不对劲了,稔寐觉得自己再也忍耐不了了,她想叫上楼上的弑泪,带着未知离开。可就在这时,人们突然一齐站了起来,挡住了她的视线与去路。在震耳欲聋的掌声之中,稔寐透过缝隙看到了bpi的董事长与两位女人走进了厅室。一位女人有着一头卷卷的粉发,戴着面具,穿戴类似北国宫女的服饰,与董事长手挽着手。另一位女人有着一头橘色卷发,披着军衣,带着武器。 未知一边跟随着众人敬礼、鼓掌,一边轻声感叹:“bpi就是气派,我们普通人还是见识短浅啊。” 稔寐则仍坐着沉思:这两个人,她好像都认识。那橘发女人,简直和苏弋琳长得一模一样。苏弋琳是她在盟主府曾听闻过的那位前任异界军事部部长,那犀利的眼神、谨慎的嘴唇非她莫属,可她不是早就因背叛了异界人民而被剥夺生命了吗?为何会出现在这里?那位粉发女人,则正是先前在袋鼠岛遇到的海妖樨洛,可为何她会和bpi董事长、人类世界资本区首脑这样亲密?为何他们又会和苏弋琳一同出现?这一切简直太复杂了,像一团大到塞满整个箱子的毛线,却混乱的找不到线头。一瞬间,一切完全超乎稔寐的想象,也超越了她的最坏预期的好几倍。甚至,还有一种如秋风般突然涌入而难以阻挡的直觉告诉她,那粉色头发的樨洛,也曾于她的梦境中出现过。 掌声结束了,未知也随着人群坐了下来。三位新来的贵客在第一排坐了下来,只剩下灰白色、粉色与橘色的后脑勺。 厅室正前方的大屏亮了起来,主持人领着打扮漂亮的伴郎伴娘从二楼下来了,他庄重地介绍了三位重头人物的身份——白沁泠的父母白董事长与樨洛、苏弑月的母亲苏弋琳。 母亲!?稔寐哑然失笑,苏弋琳是弑泪与弑月的母亲?——也就是说,一直以来他们姐弟俩都在以孩子的身份效忠于苏弋琳,而隶属于与苏弋琳对立的盟主府的自己还与他们结成了好友!她感到一阵晕眩,倘若这一切叫盟主大人知道了,会怎样? ...... “下面有请新郎新娘入场!”随着主持人的宣告,抒情音乐响起,却在刹那间戛然而止,黑衣人们整齐地起身堵住了每一扇门,随着几声枪响,在场的其他所有人类(白董事长、主持人、伴郎伴娘)猝然倒下,中弹身亡。苏弋琳谨慎地微笑着,挥挥手叫两个部下——即黑衣人——拦住樨洛,自己则慢慢地像她眼中的未知兄妹俩走去。 未知下意识地挡在了稔寐的身前,令她瞬间乱了方寸,因为按照她的打算,本该挡在前面的是她。 “啊!!”二楼传来了一声尖锐而绝望的叫喊,紧接着是一声震耳欲聋的枪响以及一片死寂。苏弋琳面色铁青,没有再走过来了。一旁的樨洛,虽然被面具遮住了神情,却也显出了无比慌乱的样子。 “走,去二楼!”苏弋琳飒爽地挥手,令两个部下领着樨洛与她前往了楼上。 第八十三章 婚礼 方才。 在助理的协助下,弑月终于穿上了那身梦寐以求的婚纱,戴上了精致的妆容,端坐在沙发上,闭目小憩,欣喜地期待着新郎的到来。 不知过了多久,在弑月眼中,仿佛已经过了一年零一天,终于,穿西装戴领结的白沁泠绅士地走了进来,牵起了她的手。 快要来了,快要来了,弑月迫不及待地想着:马上,等我睁开眼,就能看到他英俊的脸庞与深邃的眼眸,甚至能触及他的肌肤,与他一起步入婚姻的殿堂,成为最美的新娘...... 可还没睁开眼,她便感受到了脖颈的刺痛与手心的冰凉。从美梦中惊醒,她只看到了眼前那男人恐怖而狰狞的面孔,一把小刀在刺入自己颈部的位置引出了一沽鲜血。 白沁泠神经质地凑到她的耳边,像一只怪物一样邪恶地低语:“亲爱的未婚妻,弑月小姐......乖乖不要动。哈哈......之前没有吸过毒吧?感受如何?放于你手心上的,可是我们白氏集团新研发出来的毒品,只要接触就能沾染,麻痹你的神经,让你再也没有力气对抗我,只能任凭幻觉纠缠,脑海像呕吐物一样肮脏而混乱不堪,永远、永远地变成和我一样的疯子,只能感受到无尽的痛苦,没日没夜淹没于地狱之中!啊!哈哈......你最好乖一点,就不会太痛,甚至我还会考虑在为你加加量,再用你的身体试验一种新的东西——好,像现在一样乖乖地一动不动,很好!对了,感谢我在你死之前告诉你你的死因:别人告诉我你是来自异界的什么潮(超)人类,生吃了你的肉会让我也拥有无比强大的能力,所以你有幸即将与我融为一体。啊,女人,怀着无尽的崇拜与感激,请求我赐你死亡吧!” 如果不是毒药的作用,弑月一定不会允许这个猖狂的男人说完半句话,就怒目圆睁地砍断他的手。可如今,她只能忍受着神经末梢传来的痛苦与大脑的晕眩,秉持着残破不堪的傲气与不屑,无力地看着一切。一遍遍地,她在心中咒骂着白沁泠,咬着牙要等自己重新拥有力量后狠狠惩罚他。可某一瞬间,她突然想到了这场婚礼,想到是自己的执拗让自己落得如此地步,想到是母亲为自己寻找了这个狠毒的新郎而不顾自己的安慰......那残存的傲气也轰然倒塌了,而只剩下一肚子委屈和苦水。泪水不由自主地流了下来,弑月却还想不明白为何母亲会这样对待自己。她想要用尽最后的力量去挣脱、去反击、去回忆她本该熟练运用的一招一式。可四肢的力量极度匮乏,她只能耗尽残存的意志,去尖叫...... 一阵尖锐而绝望的叫喊后,弑月便晕过去了,一直在楼梯处埋伏着的弑泪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冲了进来,颤抖着为手枪上膛。可他实在是太紧张了、太懦弱了,以至于连枪口都无法对准眼前那个将要害死弑月的恶人。“嘭”地一声,他击中了天花板,一盏当作摆式的水晶灯轰然坠地,扬起一片尘埃。 白沁泠则还没等弑泪开枪便抱着头鼠蹿了,一边狼狈地打开窗户跳了下去,一边含糊不清地叫喊着“别、别,大哥、饶了我,我没有、不是我干的、你看错了”之类的鼠辈词汇。 看到姐姐苍白的脸庞与脖颈上的血迹,弑泪就已经心碎了,一边用自己所学的医术为姐姐疗伤、诊断,一边悲痛欲绝地哭泣。好在,不一会弑月就又醒了过来,只是双目无神,疲惫得很,有气无力地问道:“......我是中毒了吗?” 弑泪再也难掩复杂的情绪,泪眼模糊地将头埋入纯白的婚纱中,一边哭着,一边安抚着:“就算是折了我的命,我也要让姐姐健康快乐地活下去,我一定会尽自己所能把你治好的。我们这就离开这里,回去,永远住在未知他们隔壁,简简单单地生活......” 说着,他抱起姐姐,朝着楼梯奔去。弑月只是叹了一口气,又闭上了双眼。 没跑两步,弑泪便已体力不支。此刻的他,是如此痛恨自己没能好好锻炼身体,关键时刻是如此的无力。 可更无力的状况还在前面,苏弋琳已带着部下跑了上来。第一个进入她的视线的,不是奄奄一息的弑月,而是半开的窗户,与弑泪口袋中的手枪。 “你们想干什么?”她凶狠地问道,随即命一个部下控制住了姐弟俩。 第八十四章 不速之客 弑泪只觉得自己如同石化了一般,不敢去动一分一毫。他从未想过去世的了母亲会再次出现在面前,也从未见过这样紧张的阵仗。过了好久,他才颤颤微微地吐出了几个字:“妈......姐姐她......被白沁泠毒害了。” 苏弋琳摇摇头,不屑地嗤笑到:“身为我的儿子,不许在樨洛面前表现得这样软弱!你们赶紧为弑月进行急救治疗,另派一波人马抓捕白沁泠,送回异界大本营!” 接着,她轻轻地踱到了樨洛面前,似在威胁地抚摸着樨洛那妖兽状的耳朵:“说啊,你指使你儿子做了什么?” “在下、在下属实不敢!”海妖用她那柔媚而凄切的声音说道,“在下怎能这样愚笨,还没实现我们共同的目标就开始与你自相残害起来?大概是沁泠毒瘾上来了——我不记得在下跟没跟你说过他吸毒了——一时疯癫而不分敌友,在下回头就去教训他、好好地教训他!” 苏弋琳诡谲地瞪了一眼:“你说他吸毒?之前你可从没说过,而我们的合作也是建立在令郎身体健全的基础上的。他既有北国海妖与超人类的混血,这方面能否改善?否则,海妖小姐,你可要知道,有毒瘾的人就像一颗定时炸弹,我们还怎能让他帮助我们做更多的工作?” “可是,”樨洛富有求生欲地苦笑道,“他是前异界盟主的亲骨肉啊,怎能不被异界百姓认可?” 苏弋琳背过身去,冷笑一声:“哼,血统上的认可,是我最不需要的。请容许我临时变卦,这个婚,我不允了,正巧我的女儿也一直很不情愿。我从中看不到任何利益。我想,我也可以派人把你送回异界了。有aua的部下看着你们娘俩,总比在你们更熟悉的人类世界为我使绊强。” “啊,那在下告辞了,也请你考虑考虑让沁泠担任更高的职务!”还要假模假样地叫道。 黑衣人带走樨洛后,苏弋琳摇摇头,转身面对弑泪:“方才的对话,你就当没听见好了。它对你的唯一作用,只是证明我就是你的母亲。实际上,我死了以后便利用墨昙前辈的理论,使用‘未始’的躯体实现了生命延续,所以也一直都是我照顾着你们。” 苏弋琳并没有多说些什么,之后便去照看一旁的弑月了,幸好白沁泠伤她伤的不深,她也只初次沾染了少量毒品,虽然由于异界没有毒品问题所以相关药物储备不足,但也足以让她痊愈。 没有什么对话,拘束的房间内,初醒的不再是新娘的弑月抱着雪白的婚纱裙摆,绝望地对着母亲流泪。昏迷之中,方才的话,她都听见了。或许弑泪确实没往心里想,但敏感的弑月察觉出来,他们姐弟俩对苏弋琳来说也不过是两枚棋子,从他们身上“看不出任何利益”,便不会给予他们任何的权利。 沉默了几分钟,苏弋琳带着她的部下无声地下楼了,留下姐弟俩泪眼模糊地惺惺相惜。 楼下的稔寐等待着,身体却突然有一种一样的感觉,仿佛有什么要从中一点点抽离开来,诞生出新的个体,而这感觉也愈发强烈,折腾得她发丝凌乱,额头上全是冷汗。直到苏弋琳再次回到厅室,将她惊醒了几分,暂时缓解了体内的不快。 “未来。”苏弋琳轻轻唤着未来的名字,长靴的根部有节奏地随步伐敲击地面。一边说着,她一边挥手,命两个黑衣人绑住了未知。 “未来应该认得我吧?估计还很怨恨我,只是,如今你们兄妹的姓命又落到了我的手中。你的哥哥被海妖——也就是方才的那个粉发小姐——用妖术迷惑了,我想你还保留着自我意志,能听明白我说的话吧?” 原来她不知道我是稔寐,稔寐盯着苏弋琳那葡萄般的大眼睛,松了一口气,只要我还没困在早已设好的死局中,一切都还有机会。 苏弋琳接着说了下去:“我希望你能与我合作,经人调查你在大学学习法律,我可以让你当异界的法律顾问,前提是你与我一同去异界,并愿意将你的能力贡献给我,甚至劝说你的哥哥将能力贡献给我。什么能力?解除了我曾在你体内安装的那个装置,你就能够随意生产威力极大的反物质了,而未知则貌似拥有与历史机相似的能力。虽然我自己有一台历史机,我的好助理aua也有生成反物质的能力,但我希望你们两个也能成为我的左膀右臂,与我的两个孩子一起,帮助我为重建异界的事业而奋斗。我不希望继续浪费嘴皮子了,请跟我的部下一起走吧。” 重建异界的事业?姜汁冰淇淋,也就是aua,是苏弋琳的助理?稔寐很是不解,难道说苏弋琳仍在谋划着造反,难道说姜汁冰淇淋的确在为苏弋琳效力? 体内的不适感再次涌了上来,视野中的事物开始旋转成一团,稔寐觉得自己像一块橡皮泥一样被肆意扭曲拉扯,而心中仿佛有什么要炸裂开来,将她分成两半。 “嘭——”随着一声爆鸣,她向地上重重跌去,挣扎着,却不知道该如何站起来。就像从梦中惊醒一样,她无法立即接收周围的环境,甚至分不清上下左右,像一只鱼一样一直扑腾着,找不到受力点,只能无力地趴着。突然,她仿佛有了一些知觉,她感到自己被一个黑衣人拎了起来。低下头,她发现自己竟穿着昨夜簪花赠与她的那身衣服,转头看向苏弋琳的双眼,她捕捉到了那紫色双眸中的倒影——是稔寐的模样!甩一甩头,清晰可见那两缕垂下的黑色的发丝。我变回去了!稔寐欣喜若狂,我变成真正的稔寐的模样了! 与激动的稔寐不同,苏弋琳则一脸煞白,可久经沙场的她很快便将自己的慌张隐藏了下去,而回到了波澜不惊的平淡神情。没有任何表情,对苏弋琳来说,便是最不会暴露自己意图的方式。她设过太多的局,蒙敝过太多的人,甚至自己有时也深陷其中。但是,无论如何,隐藏自我,是首要之事,也逐渐成为了她的本能。 “哦,是稔寐啊,”苏弋琳冷静地说道,“是稔寐啊,我认得你,你也一定认识我吧。真是一个年少有为的孩子,甚至还会改变自己的相貌。只是可惜啊,年轻的盟主继承人,苏台风抛弃了她的异界,甚至炸毁了盟主府,幸亏我派aua将你从水深火热之地救出,保住了你的性命。” 那这么说我还要感谢她的大恩大德了?真是可笑。稔寐心底这样想着,但却不敢表达,只是一直在警惕地寻找着逃跑的机会。 苏弋琳轻轻地笑了:“其实我更想送你去异界与我聊一聊,我欣赏你的才干,尊敬你的勇气。我希望为你揭示那些被苏台风蒙蔽了的真相。稔寐怎能不想和我这样伟大的人一起为异界做贡献,建设更美好的超人类社会?更何况,人类世界也不是个好去处,我这边倒是有aua陪着你——我也听说你们曾于旧时相识。怎么样?” 稔寐不受这橘发女人的蛊惑,冷静地思考着。为什么苏弋琳没有霸王硬上弓,直接将他们带走?只可能有一个原因,便是稔寐与未知仍不在她的掌握之中,谨慎的她惧怕这两个底细不清的人,不了解他们两个的真正本事。这样,倘若稔寐略微示威一二,或许能让情况有所转机。于是,她故作声势地言道:“那就和和平平地聊一聊,让你的人把我放下来,我可不觉得这叫合作。” 可天真的她疏忽了一点:老狐狸苏弋琳将军怎会因这简简单单的一句话就退让下来:“这就是我的合作。我也不知道,稔寐在门外是否还有部下?” 怎么办?稔寐见她的言语不见效,立刻着急起来,下意识地按在了腰间——绯焰唐刀的刀柄之上。 苏弋琳那敏锐的双眼也随着稔寐的手向下移动,诧异地惊叹:“这丢失了十多年的传家宝为何在你手中!是苏台风,没想到,她这样信任你,竟然真的将真物赏赐给你了!” “不是苏台风给我的。”稔寐暗喜苏弋琳竟对其一无所知,“我在去往异界之前它就已经在我身边了。” 肉眼可见地,苏弋琳有些慌张,却还在谨慎地打量着稔寐的手。过了一分钟,她轻轻地笑了,并恢复了自信的神色:“如此,那你们便把这孩子放下来吧,让我来与她比试比试刀法,看她有几下子。虽然我几乎未动用过那把传家宝,专门擅长的武器也不是刀这类,但作为苏氏家族的继承人,我还是自幼便对刀法知晓一二的。” 待黑衣人将环抱住稔寐的双手松开之后,她轻轻拔刀出鞘,虚步站立。“请多指教。”稔寐微微颔首。 苏弋琳轻轻点头示意,从背后的枪匣中掏出了一把火枪:“我的人基本不随身携带刀器,我就用火枪的枪杆了。年轻人,你先来吧。” 失忆之后,稔寐还从未经过练习,她也不知道自己还会多少,还有怎样的能力,可她的体内突然有一股冲动的力量让她挥刀。于是,她乘着这冲动的感觉,停止了冷静的思考,本能地挥刀。在异界中央学院,她也只突破了入门的境界,再加上失忆与许久未曾温习,刻在本能力的内容少的可怜。绯焰唐刀只是不利落地绘出了一个歪歪扭扭的弧线,又燃起了一股转瞬即逝的不成形的火光尾迹。 苏弋琳小心地观看着,飒爽地闪身,笔直地挥出枪杆,精准一击,绯焰唐刀便从稔寐手中飞出去了,落到了厅室另一端的门口。 “我不知你是在戏弄我还是能力的确这样浅薄。”苏弋琳摇摇头,“但是自你加入我的部队以后,我不会立即将这本属于我的物品夺回来,而是会暂时借你使用,并向你传授一些只有苏家人才懂的秘诀,因为你还是有些许天分。” 苏弋琳不敢告诉稔寐,传说只有得到苏氏先祖苏迪的祝福,才能将绯焰唐刀挥出火光,虽然她自己很反感这个传说——因为她从未挥出过火光。 “好了,我们走吧。”苏弋琳将火枪收回枪匣,有力地抓住了稔寐的手腕。 可刹那间,门外传来了热闹的声音,高高低低,有男有女,洋溢着愤怒与激动的情绪,在如雷的脚步声中一点点靠近。 “怎么回事!?”苏弋琳回头去问厅室内仅剩的第二个部下。 可是已经晚了,门口已聚满了人类百姓。 “稔寐!”一个可爱的声音呼唤着这个久违的姓名,传递到了稔寐的耳畔。 第八十六章 萤火 毫无疑问,从第一个辅音开始,稔寐便清晰地辨识出了苏苡萱的声音。看着门口的橘发女孩,两人四目相对。苏苡萱眼中的“未来”终于恢复到了她真正的样子,橘发女孩也终于肯真诚地道出眼前之人的真实姓名。可惜,这里不是校园,不是图书馆,不是夏草之中,不是湖畔旁......而是一个血雨腥风的战场。 “姐妹们!”苏苡萱牟足了劲叫喊道:“这里就是白沁泠的婚礼现场!是白氏集团私自贩卖毒品、颠倒股市,让人民苦不堪言,而他们营造的脂粉满面的白哥哥,背地里也是一个毒鬼、草菅人命的杀人犯!是我用未知曾经研发的无人机发掘了叶池案件的一切!白沁泠不仅侮辱、威胁了她,还给她注射了毒品!姐妹们,我们是人民,是改变历史的力量!用你们那昔日的信仰,去恶狠狠地报复一直蒙骗着你们、利用着你们的大坏蛋吧!既然白沁泠本人以及白氏集团的资本把我们当作小虫肆意压榨,依靠着所谓的吸引力与编造出的流量让一位位花季少女步入深渊,那我们便应用我们团结起来的力量,去宣告我们的意志!” 苏弋琳本见苏苡萱相貌不凡,又与稔寐相识,担心是苏台风的援兵,而发现她不过是人类后,就放松了警惕,甚至添了几分高傲:“且慢,不谙世事的人类小姑娘。你可知白氏集团是人类世界的什么?是三大掌权者之一!我们有枪有炮,还有从科技部进来的生化武器,能在分秒间将你们这些赤手空拳的丫头们碾为齑粉。我劝你们慎重行事,保命要紧,不要为一时的冲动昏了头脑。”一边说着,她还拍了拍背后的火枪以示威力。 “散了散了,”苏弋琳又补充道,“这里才不是什么婚礼现场,我正和他们两人谈事情呢,你们这群人真实无礼。” 可她未曾料想苏苡萱根本听不进去这些,越多的话语,只会让她的气势愈发强盛:“我身后的她们可都是白沁泠原先的粉丝,听闻白沁泠私自结婚、背地里违法、迫害花季少女等行径后,原先被你们白氏集团多么洗脑地去爱,现在就会多么强烈地恨。我不怕你们的援兵,因为我已通过未知昔日研发的黑客系统让科技区对资本区边陲发动闪电战,你们白氏集团的地盘就快要没了——虽然人类世界无论交至哪一集团手中都变化不大。我也不怕你们的武器。请看我手中的是什么!未知给我讲过,在另一个世上有着超人类文明,昔日女英雄苏迪就是凭着这把刀铲除了墨昙的暴政,用火焰的力量让超人类世界重获光明,而墨昙后裔也被打得屁滚尿流,改姓为白。今日我,苏苡萱,也要凭着这把刀解决掉恶毒的白氏集团,就让他们改姓墨得了,谁叫他们清浊不分、黑白颠倒!” 说着,橘发女孩握住了剑柄,闪身移步至苏弋琳身侧。稔寐紧张的心砰砰直跳,她想上前去护住苏苡萱,却既怕自身被苏弋琳所害,又怕以自己的身躯抵挡不住苏苡萱心中的怒火。 “不用担心,”苏苡萱转头对稔寐笑道,“我也是动作游戏的top1!游戏中的挥剑动作我已铭刻于心了。” 说完,橘发女孩便认真地面对苏弋琳,眯起了眼镜。稔寐也屏住呼吸,不敢去看。 苏苡萱虚部转实,转身扭头并借势向前挥去,她不仅挥出了优美的一招,还获得了绯焰唐刀的助力——百十年未得一现的助力。只见一群萤火虫浩浩荡荡地从刀锋源源不断地飞出,发着千百度的光,急速向苏弋琳袭去。久经沙场的苏弋琳也从未见过这样的场面,她本不信祖先封藏在刀中的力量会为消灭她而释放,可她的身体还是本能地落荒而逃,转眼间与她的侍从一起不见踪影。马上,苏苡萱身后的白沁泠粉丝们也追了上去,跟在萤火的后面,不知将苏弋琳赶向了哪里。 苏苡萱没有跟过去,而是留在了厅室之内,看了看稔寐,又看了看未知,相顾无言。 稔寐只觉得橘发女孩的眼神有些空洞,神情也有些麻木,仿佛也随了刀中的力量一起神游。渐渐地,她的身上散发出了橘色的荧光,为她镶上了一层萤火的边框,让她显得如同仙女下凡一般,愈发夺目耀眼,也愈发远离人世、飘飘欲仙。她轻轻地开口了,像是在吟诵仙乐诗章:“像是做了一个很长的梦,梦寐之物与梦寐之人离去,又复来,竟不能分辨何者为实、何者为幻,只好刻意麻痹自己,追寻世潮而变,竟差点昏睡过去误了时机。如今我醒了,木头脑袋,你也该清醒了吧?稔寐还需要你这个故友来忆起从前啊......” 可苏苡萱身上的萤火是这样微弱,甚至无法照亮未知的眼眸。 “还要再让它明亮一些吗......只可惜,就算我拥有了这片刻的祝福,也终究无法成为那样瑰奇绚丽,那样梦幻美妙的存在......”苏苡萱有气无力地叹道,再次捧起绯焰太刀,却突然无力地跪了下来,砰然倒地,身子一点点地软着晕了过去,却又有一个不速之客前来接住了她。 是苏台风。她抱起了奄奄一息的苏苡萱,声嘶力竭地哭道:“我的女儿......!坚持住......!”在一遍遍的叫喊声中,她又迅速带着苏苡萱跑了出去。 反应迟钝的稔寐无法相信眼前的一切,呆滞住了,她想赶过去与盟主大人问好、看望倒下的苏苡萱,却发现二人已不见踪影。而在这急急忙忙的噪音之中,未知竟醒了过来。 “稔寐......”他有些迟疑地问道,“我们为何会在这里?” 未知恢复了!稔寐又惊又喜,却觉得这一切太过繁琐,难以在片刻间解释清楚,只是描述了白沁泠婚礼一事与苏弋琳的逃窜。 “太可怕了,”未知感叹道,“这段时间我感觉自己完全失去控制,是那样的麻痹、那样的无力,只能看着一切发生,而不能有所抗拒。幸亏我恢复过来了,不然很难知道我将会变成什么样子!” “幸亏你恢复过来了。”稔寐只是重复着他的话。虽然他的恢复太晚了,可如今在这个厅室内,时间仿佛静止,风安稳的吹着,“血光之灾”仿佛已经被消灭掉,可一切已从正常轨道上分崩离析,坠入了深不可测的深渊。 “哒——哒——”从高跟鞋声中,稔寐辨识出,是弑月。而紧跟在她身后的谨慎而沉重的脚步声,是弑泪。 他们还没走!稔寐看着眼前的弑泪姐弟,喜极而泣,上前去握住了弑泪的手道:“未知、未知他恢复了!” 弑泪也难掩脸上的欣喜,立马将比他矮一头的未知拥入怀中,顺带来了一拳,疼的未知“嗷”地叫了一声。两位老朋友四目相对,紧紧拥在了一起,紧接着又开着玩笑,寒暄了起来。 弑月只是愁眉不展,看着稔寐道:“唉,我们两个亲眼看着一切发生了。看起来,母亲竟然不要我们了。她怎能这样狠心,甚至过了这么久也不派人来......或者说,这片地又被苏台风的人占领了,我们姐弟俩马上就要成为她的俘虏了......” “我会替你们俩求情的,怎能让你们成为俘虏?”稔寐真诚地安慰道。 “哼,”弑月撇了撇嘴,“你还给我求情?别恶心人了!不过,我倒是想会一会苏台风,她竟然还有一个潜藏在人类世界的女儿?我可不想认那个泡在人类世界长大的小姑娘当亲戚啊。” 没说几句话,就有一队人来接他们离开。稔寐定睛一看,都是昔日盟主府内的人,只不过那时随苏台风一起离去了。稔寐与他们打招呼,并得知是苏台风派他们来接应四人前往苏台风府上。 苏台风在人类世界的办公处坐立于一座不起眼的园内,建筑大部分位于地下,相比于单调的人类世界内饰,布局与装修十分典雅大气。穿过几扇隔门、几间走廊,便进入了一个烟雾缭绕的大厅,苏台风端坐在一把木雕沙发上,正饮着茶,一旁有两人在朗读什么文件,一看到有客人进来就立即止住了声音。台阶之下,苏苡萱正躺在一台特殊椅子上,身上敷着药,腿和肩部在被自动按摩放松,一个大罩子罩在头上检测着大脑活动状况。稔寐看见这景象,二话不说便朝着苏苡萱奔去,想握住她的手给予她支持,想怀抱她以用自身的体温去温暖。然而,她在路程的一半被苏台风拦住了。盟主大人深深地将稔寐拥入怀中,将丰硕的身躯仅仅贴住稔寐的脸蛋,放任滚烫的泪珠肆意滚下:“稔寐、稔寐、我的宝贝......我们分别了太久......我没想到,你竟然还在这里;我没想到,我们还能重逢......” 这拥抱来得迟了,苏台风的情意却是满的。稔寐也难掩心中之情,想到盟主府那段时光的欢乐与富贵、想到人类世界这几日的颠沛流离,也泪如雨下,在盟主胸前留下了一片泪渍。 “只是我还有一件事瞒着你,”苏台风牵着稔寐的手,把她领到苏苡萱面前:“世人不知,当时我一次孕育了两个女孩,一个跟我姓,一个跟白限姓。我已身缠于盟主事物当中,不想让苏苡萱参与家族的事物与一些纷争,希望她在人类世界单纯快乐地长大,无忧无虑。我知道你们和她好,也知道未知给她讲了超人类的事,我以为她对超人类世界没有向往,也就不会有所沾染。本以为一切安排得很好......可她还是搅进来了......唉。稔寐,你们两个失散多年的姐妹,也该重新认识一下了......弑月、弑泪,你们也来近距离看一看你们的表妹吧!” 苏台风按了几个椅子上的按钮,苏苡萱就睁眼了。 “苡萱还是很疲惫,”苏台风解释道,“方才动用绯焰唐刀的力量,耗了她许多精力。用这个设备能让她最快恢复过来,不过也要五到七日。” 睫毛之下,苏苡萱那葡萄色的双眼倒映着稔寐的身形,稔寐愈看她,愈发觉得橘发女孩简直就是一个年轻的苏台风。 “太不可思议了,”有气无力的苏苡萱也没有精力去说俏皮话了,“我们竟然是亲生姐妹......” “是啊,竟是姐妹的心有灵犀,让你在两次关键时刻找到了我......”稔寐感叹着,抚摸着橘发女孩的脸颊。可是,她觉得他和苏苡萱一点也不像,即使如今,她也感受不到她和苏苡萱之间的那种由血缘而自然产生的亲情。 苏苡萱却忍不住咯咯笑了:“哈哈,哪里是心有灵犀,是稔寐太笨,直到现在都......呼,都还没有关位置共享啊!”她一边笑着,一边艰难地喘着气。 稔寐突然心情沉郁了下来。她不相信,也不想接受自己和苏苡萱的这条亲缘。从前,彼此互不了解,因缘相识,逐渐接近、逐渐变得亲密,一开始因缘分构筑的那弥漫在两人之间的令人心神颤动的朦胧雾气也愈发迷人。可是现在那迷蒙的雾一散而尽了,两人之间什么都没有了,只剩下空洞的、似乎毫无意义的“姐妹”二字。稔寐拼命回忆着前几日的星星点点,想要拥抱曾经,让她和苏苡萱的关系停留在昨日。她不断地询问着自己:如果自己还假装以“未来”的身份生活下去,哪怕再也不会被真正地当作“稔寐”、哪怕逃不过血光之灾,她和苏苡萱的故事是否能再炽烈一些、再精彩一些?可是一切都迟了,眼前的苏苡萱不再是那个与稔寐在心底捉迷藏的、一直知而不言地躲闪着的橘发女孩了,而是母亲大人的另一个女儿,是她的姐妹......泪水润湿了稔寐的眼眶,她望向天花板,哀悼着,哀悼着情谊的终结。 萤火灼灼,却只能在黑夜发出一点光亮。至白日,则光芒全无。 第八十七章 重返现实 在等待苏苡萱恢复的几日内,稔寐等人在人类世界的苏台风府上住了几日。在未知的请求和稔寐的助力下,苏台风同意未知将他的研究品并机器人小姐心晨接来。心晨被苏台风的手下讯问了半天,直到未知主动将心晨的第一控制权转交给稔寐,异界盟主才放下心来,放任她的自由,不过稔寐还是让她优先帮助未知了。 苏台风的客人们都住得很踏实。弑月弑泪姐弟一直在商量着是否要去寻找苏弋琳,苏台风却十分包容,并给予了身为亲人的额外关怀;未知正在心晨、稔寐、弑泪的帮助下搜寻着未来的下落,但心情尚佳,似乎并未受到波动;苏苡萱终于获得了母亲长足的陪伴,每日又有好友们来回探望,很是欢喜;稔寐则仍沉浸在恢复真实模样与重回盟主大人身边的喜悦中,深爱着与盟主府的时光极度相似的繁忙却充实的生活。只是,与先前有所不同的是,苏台风大改了稔寐的课程,现在她每天只有两项内容需要学习:墨昙理论与绯焰唐刀的使用。 学习墨昙理论时,未知总爱在旁伴读。苏台风有时也会前来,指点两句。苏台风告诉稔寐,以军事部和科技部执政集团为首的组织正在暗中学习并利用墨昙理论,而未始,也就是弑月弑泪的父亲,则是深受牵连的人物。他先被前任异界科技部部长尊铭(墨尊)改造成了备用躯体,又被苏弋琳战略性地改造,得以延续苏弋琳的生命——而这是苏台风盟主先前未曾预料到的。苏台风还告诉稔寐,以“备用躯体”延续生命的方式,使得“后代”丧失他们原有的地位。本该由后代来继承的事业,现在可以通过延续自身生命的方式来继承,这样,所谓的子孙,便可在关键时刻成为弃子,而这就是苏弋琳狠毒的手段。 稔寐一一读过、听过,感叹着墨昙理论的深奥、苏弋琳的残忍与盟主大人的智慧,时而将双眼睁大、半张着小嘴惊叹,时而蹙眉颔首沉思,时而微笑点头向盟主大人的妙言致意,时而痛心疾首地摇头以对苏弋琳等人的行为表示无奈。未知则波澜不惊,只是偶尔轻轻点头,或是歪着头思考一会。面对苏台风的叙述,他也没有任何反应,有时只是微微一笑,仿佛把它当作了“一加一等于二”这种必然的结果来接纳。 “稔寐,”一日晚间结束学习后,苏台风在稔寐的房间中停留了下来,坐在她身边,环抱住她的肩,在她耳畔温柔地说道:“亲爱的、忠诚的小白,我希望你能理解我的决定。其实,当初我也是想让你拥有一个平凡的、与异界的政治、权力无关的人生。你看,当今异界,无非都是这些争斗,表面上平静如水,暗地里则是我们这些领导人们为了墨昙理论的是与非暗中争斗,用恶毒去抑制恶毒,到头来除了互相之间煞费苦心以外一无所获,没有任何快乐与享受,感受不到浪漫的精神,甚至——甚至不顾亲情......我真希望,能为你们承担下这一切,让我一个人代替众多人受苦吧,用我的自由换取你们的幸福,让你们欢乐成长......我对你和苏苡萱没有任何的偏心,绝对没有,我对你们只有胸中无限的爱意。可是,事到如今,你们已经卷入了这不堪的局中,全都卷进来了。我只希望你们姐妹二人能不计我的过错,咱们还是一家人,从今往后要站在一起。” 稔寐与苏台风四目相对,享受着她的温情,轻轻闭上双眼,贴近母亲大人的胸怀,许诺道:“稔寐会永远效忠于您的。” “嗯。”苏台风看着稔寐眼中不自觉地流露出的如磐石般坚定的满腔忠诚,像猎人看到猎犬为自己捕获了一头雄鹿一样,满意地笑了。接着,她又如吹响了号角而向前进军似地问道:“你的朋友们,包括弑泪、弑月都是什么成分?我想,哪怕是苏苡萱,你了解的都比我要多。他们可否与你一样忠诚?” 稔寐丝毫没有防备,立刻打开了话匣子,将自己所知道的一一道出,甚至连我和姜汁冰淇淋也有所提及。不过还是出于本能而自私地保留了那段令她心碎的和苏苡萱的特殊情谊。苏台风闻得稔寐的朋友们定会效忠于她,且能力非凡后,更加满意了。可是那两个她未曾听闻的名字就像是两朵乌云一般,遮住了她金灿灿的自信。她急切地问道:“他们是谁?身在何处?能否派人把他们接来?要知道,现在的局势下,无论是人类世界还是异界,身处我的地盘之外,都是极危险的。” 心晨为稔寐讲过当下人类世界的局势,是她逃开苏台风府上的防火墙潜入人类世界网络得到的消息:白氏集团被科技区扶持的傀儡政权取代,而科技区的军队正在暴力地调查每一家每一户的身份,彻查白氏集团残余势力,并捕捉所有白氏集团的部下去进行残酷的人体实验——黑暗的科技区也就会干这点破事。当然,这个大的政变,是超人类操纵所致。 稔寐深知我在北国,姜汁冰淇淋在异界,却不愿向盟主大人透露。因为她不知道如何主动联系我、也对北国的理解并不透彻,于是便告诉苏台风,她与我失联了。对于姜汁冰淇淋那个投奔苏弋琳的人,她也不愿去想,也是编造了一个借口,不了了之。 对于绯焰唐刀,这一曾经在盟主府未得到重视的技能,如今却占用了稔寐每日四小时的时间。苏台风为她专门收集了一本苏氏家族代代相传的秘书集合,又送她了一本大概是昔日苏迪从北国得到的武功秘籍,为她特意清理出了一间练习武艺的房间,命心晨每日备好热水与茶点,让稔寐静心训练。 书籍上如是说: “绯焰唐刀的力量不会指向平民百姓,而只会指向暴君,或是邪恶黑暗的集团。” “有资格获得其中力量的人,必定拥有极强的意志,光明正大的目标,如火般炽热正义的心。” “不要去成为哪个人的影子,也不要去让谁成为你的影子,依照你自己的意志,坚定而执着地挥刀吧。” “力量?意志?不如说是一种诚恳的愿望。” “火光之所以灼烫,是因为它明亮。任何邪心歹念,都会直接取消你的权利。” “体会刀中的力量,不妨去感受苏迪的人生。” “或许终究不会有人获得它的力量了。因为我们这支苏家后代是源自苏迪那愿意留在人世间参与政事的女儿,我们之所以留在异界,并非是因为苏迪本人的意志。毕竟,当年的她选择了归隐。” “苏迪先辈的困境,也不是我等活在和平年代的后代所能经历的。但与其寻找困难,不如更深刻地感受自己的过往,感受异界那少得可怜的历史。” ...... 一遍遍地深呼吸、屏息凝神,将自己的意志与力量投放在刀刃间一点,在起势与收势的配合下,行云流水地挥舞,如宁夜惊鸿起,如龙门锦鲤跃,一遍一遍,却只获得了无声的静谧。无尽的失败,让稔寐有些心烦意乱,她只好暂且收刀入匣,静心休息。 休息室内,稔寐用毛巾擦干了汗水,披上一件外套,打开休息室内的设备,输入如咒语般印象深刻的网址,登陆了盟主府叛徒aua为她注册的账号,来到了虚数世界的网页。姜汁冰淇淋不在线。哼,稔寐自言自语地戏谑道,他一定是苏弋琳的得力助手,业务繁忙着呢,连打游戏的时间都没有了。可是,稔寐偏偏又想起了盟主府的日子,想起了他们俩无忧无虑地玩乐,想起了最后一夜......那个模糊不清的最后一夜。她如今甚至忘记得更加彻底了,那一夜,甚至那个下午,都像是眼前的游戏画面一样,一片灰白...... “唉。”稔寐不明所以地叹了一口气,将心思埋入到关卡中,熟练地“感知”、“操纵”...... 第一关的解密很简单,再次打开入口的门,便走向了新的出口。又过了几关后,周围的场景在感知结束后再一次感知时便换了模样,变成了一片广阔的湖面,湖的中央有一个白色圆形平台,平台中央则是一架白色三角钢琴,和苏苡萱家中的那台相似。稔寐尝试了许久,一筹莫展,不知该怎样越过湖面,前往平台上触发有关钢琴的机关。终于,当调整视角,看到钢琴谱架上的谱面后,她有了灵感。那张谱子是莫扎特的小星星变奏曲。稔寐操纵着主人公,在空气中舞动手指,按照谱子演奏着,一点点贴合其中的节奏。渐渐地,突然,画面闪过一串曼妙的音符图案,主人公便瞬间移动到了琴前的座椅上,继续演奏起莫扎特的音乐。突然,一个蓝发女子出现在了身后,轻轻抚着主人公的亚麻色卷发道:【真乖......你的手指真灵巧呢,你演奏的音乐也完美地还原了这优雅有格律的钢琴曲。再为我弹一首吧,我要你把下一首的g调变成d调。】 接下来的机关,背景音乐中均有莫扎特的钢琴曲作伴。稔寐觉得这些乐曲与她在苏苡萱家听到的海顿奏鸣曲不同,更加温柔清高,如九天之上泛着金光流淌而出的仙乐,如丝绸般轻盈缠绵的美梦,可是又少了点什么,就像一只木偶,一切举止都恰到好处,却少了一份狂喜,少了片刻暴怒,少了一种抑郁,少了一丝偏激,少了那似乎有些“病态”却普遍的敏感,以至于这种完美反而看上去像另一种更为严重的“病态”。同时,每一关的背景颜色,都要比前一关的更为暗淡,稔寐虽未察觉,却在潜移默化的影响下感觉愈发压抑。 某一关的剧情中,湖对岸出现了两个人:一个是一头黑色长发的女性,脸庞与神态和稔寐极为相似;另一个是皮肤黝黑、琥珀色双眼的男性,长得很像姜汁冰淇淋。他们两个站在一起,正朝湖中央挥手。 【说再见。】身后的蓝发女人命令道。 【再见。】屏幕上出现了一行字句。 【二号机,再见!我们会想念你的!】湖对面的两人说道。 【为什么她不和我们一起?】那个长得像稔寐的女性问道。 屏幕上出现了一行字句:【我也想和初号机姐姐一起走,但是没有收到king的指令,所以不可以。】 【对,】蓝发女人笑道,【要按照我的指令来行动哦~】 于是,湖对面的两人渐渐远去,消失在了灰白色的尽头。 突然,从下一关开始,似乎没有了发挥余地。每关的开始,身后的蓝发女人都会给出一个命令,如果照做便能通关,但凡超越命令做出任何行为,便会被那女人推入水中,岸边虽触手可及,却做不了任何挣扎,只好一点点地沉没下去,然后屏幕全黑,关卡失败......稔寐很是不解,不过在一连串的反抗与注定的失败后还是忍住了心中的不满按照所谓的“规则”做了下去。可是,这种类型的关卡仿佛没有尽头,背景音乐愈发紧促地循环着,蓝发女人的命令也从温柔渐渐演变为了歇斯底里。 【乖,二号机,这样做......】 【你会按照我说的做,对不对?】 【你永远不会离开我,对不对?】 【永远不许像初号机一样离我而去!】 【绝对不能!绝对不能背叛我!】 【我还不满意!你!卑劣无耻!还不赶紧去!】 【向我证明!!你永远对我忠诚!!不要像愚蠢卑劣的动物一样用你那无神的双眼看着我!!】 ...... 稔寐确实完美地、毫无怨言地照做了,可是蓝发女人却彻底愤怒了。 【都是你的乐器与你的乐谱,从我手中夺走了你,让你有了自己的觉悟,让你伪装成忠诚的样子,实则早已背叛!!】 说着,她腾空而起,挥一挥手,平台便消失了,主人公和钢琴一起沉入了湖中,一点一点淹没,化作虚无...... 画面渐渐变成黑色,最后出现了一座墓碑,画着主人公的肖像。接着,按下空格键后,退回到了主界面。 姜汁冰淇淋设计的游戏不可能有漏洞,稔寐思考着,难道这是一个注定失败的结局吗?不知为何,她的心中升起了对那无名无姓的蓝发女人的怒火,她想代替方才那一味顺从的主人公去反抗,去宣告自己的不满。可这怒火被强烈的理智压制住了,稔寐喜欢放任自己的情绪,可这次她不想放任。反而,她觉得体内升起了一股奇特的力量,让她想再次挥舞绯焰唐刀。于是,乘着这股奇妙的欲望与气势,她关上了设备,甚至来不及将杯中的茶水饮尽,便拔刀出鞘...... 说来神奇,这一次,她终于成功了。火光色的苏迪先辈的身形出现在了她的面前。 稔寐没有发言,平静地注视着她。 眼前的人形竟说话了,威严而慈祥:“年轻人,你也想获得我的力量?” 稔寐回忆起簪花所教授她的北国礼仪,对眼前之火光行李。 苏迪的身形回话了:“年轻人,你既不孤独,也不无助,也并非深陷水深火热之中,为何要获得我的帮助?” “可是,”稔寐坚定地说道,“我想反抗她。” 苏迪的身形回话了:“可是,她并不在你眼前啊。” 稔寐不再回话了,她好像明白了什么,转过身去,继续练习。 那天晚餐上,未知少有地发言了:“我能够感知到,明天要发生些什么。战火,好想要波及到我们了。” 第二日,果然,苏台风召集稔寐等人,开了一场会议。她坐在长桌的一头,稔寐坐在另一头,未知和心晨在她的左右,弑月弑泪姐弟在未知一侧,苏苡萱则在苏台风身旁的桌角坐着。 盟主大人清了清嗓子,庄重说道:“各位,除了我的两个亲爱的女儿以外,都是此世间有才有智慧的年轻人,前途无量。我从我的继承人稔寐口中多多少少对你们有了更深的了解,也愈发欣赏你们的才干。未知在机械方面是罕见的天才,设计出来的心晨丝毫不逊色于苏弋琳一个营的兵力。弑泪精通医学、手术技能精湛,弑月的军事才干仅次于你母亲。你们,正是异界的未来骨干。异界也需要你们的出现。或许诸位并不知情,如今的异界处于水深火热之中。苏弋琳通过墨昙理论的禁术延续了生命,并连夜袭击盟主府夺得权力,昔日盟主府的建筑与其中的人均因为她而就此陨落。如今,她联合了北国海妖,带着白氏集团那吸毒的少爷,要统治异界,现已对中心城区的百姓全部使用墨昙理论的禁术,完完全全控制了他们,剥夺了平民的自由,让他们沦为她的傀儡,成为她与两个妖魔鬼怪的权力的垫脚石!多亏我苏台风早留有一手准备,得以保存我的盟主护卫队,东山再起,拯救异界。否则,超人类恐怕在苏弋琳的肆意妄为下重回墨昙时代的黑暗了。更可怕的是,除了我与诸位之外,还有哪些知情且愿意有所作为、为人民卖命的领导人?” 一边说着,她一边热血地站了起来:“身为苏弋琳的亲姐姐,我们情同手足,但如今状况,身为异界盟主的我不能不站出来!愿意跟随我、为异界效力的人,也一起站起来吧!请跟随我于明日出征,为超人类共同的理想!” 稔寐和心晨最先站起来了,接着是未知和弑泪,弑月昂首站起来了,苏苡萱犹豫了片刻,最终跟着他人站了起来。 苏台风伸出了手:“我最亲爱的孩子们,从今往后,我们就是战友了。” 除了稔寐离得较远触碰不到以外,其他人一起伸出手,与苏台风握在一起,共同宣誓。 会议结束,众人带着热血散场后,稔寐留在了苏台风身旁。 “我还是想尝试一下,”她慎重地说道,“我希望能尽我的一份力,邀请忘川加入——他一直牵挂着异界。我想,我们的梦想,也是他的梦想。” 第八十八章 始 如果以“未始”这个存在来打比方的话,在它彻底被从这世上抹杀前,苏弋琳真正的计划,仍未开始。在它不复存在,而被曾经的“苏弋琳”取而代之后,苏弋琳的计划,便真正开始了。 在姜汁冰淇淋出色的行动中,盟主府在他用他身为“re:me”的特殊能力制造出的反物质炸弹下化为灰烬,苏弋琳摸不清底细也难以收入囊中的两个年轻人——未知和稔寐——也被樨洛的妖术迷惑,无法扭转时局。而在苏弋琳眼中或许高深或许幼稚的我,忘川,也在一招之内败在了她手下。唯一一点她未曾料到的,是苏台风的撤离。那是异界盟主极为高明的抉择,让她的集团有力回天,却也暴露了一点事实:即完全符合间谍姜汁冰淇淋所提供的情报,稔寐并非是苏台风的亲生女儿,她对异界盟主来说不够重要。 当夜,在樨洛妖术的作用下,没有人能抵挡得住苏弋琳的部队。她如闪电般迅捷地占领了旧人体机械化中心,那是她至关重要的据点,因为所有被实施半机械化(颅内安装微型量子计算机协助运算、植入猩红激素分泌设备增强人体力量)的超人类——也就是除儿童以外的所有超人类,脑信号都在与这个中心中的设备相连,而由于墨昙时代以来没人能破译墨昙先前设置的密码,这个系统便永远不能被解除。所以,苏弋琳搬出了与科技部联合研制的一台机器,成功用它控制了所有的连接者。从此,除非墨昙本人或密码破译者给予更高一层指令,其余所有超人类都将听从苏弋琳的命令。昔日的异界中央学院也被荒废,任何号召着自由的学府都不必存在,苏弋琳只需要她的工具们学习她所希望的内容。超人类们,尤其是中央城区的人们,开始在苏弋琳的控制下执行任务,不只是巩固苏弋琳的通知机器,更要实现她的野心——实现墨昙所未能实现的梦想,进一步修改完善墨昙理论,拓展超人类的领地,先将矛头对准人类世界,同时也计划着挑战稔寐空间与北国。在盟主府对面的异界军事部空地上,她修筑了由巨柱搭建的宏伟大门,其后是坚固的军事总部,宣告着她的胜利,谋略的她的宏图。可是,她疏忽了一点,即那位海妖小姐还在坚信不移地与她联盟着、期望着与她平分权力、甚至夺取苏弋琳的“革命果实”。樨洛也远不如苏弋琳精明,不可能想到,她实际上只是为了一己私利。海妖还自信地幻想着,自己会带着白沁泠登上她日夜幻想的“王位”,让她和白限的后代成为白限的继承人。最终,两位女首脑还是僵持了下来,各分一半的宝座,在摄像机前拍下了共同执着一根权杖的留念,照片中两个女人紧紧地握着,甚至起了青筋。另有新政集团的领导团队合照,苏弋琳和樨洛分一把宝座,站在两侧的是穿着礼服的白沁泠和姜汁冰淇淋,左右排开的要么是一些苏弋琳的心腹,要么是她在异界科技部的支持者,总之,这一行人便是异界唯一剩下的拥有自我意志的成年人了。 关于姜汁冰淇淋的境况,在一切终结后,我也才了解到。盟主府的最后一夜,爆炸结束后,军事部的人来接应他时,他和稔寐的行迹被发现了。为此,他接受了苏弋琳的严惩——接受长达一个月的人体实验或者彻底失去人身自由,他选择了前者,忍耐了一个月的痛苦。实际上,这件事也更能觉察出苏弋琳的聪明。她认识到姜汁冰淇淋等异世界智慧生命的强大,觊觎他们的能力,也自知知彼不足,便只通过交易与博弈来学习了解。同样地,面对稔寐,她也并未轻敌,而是在一点点地一边诱惑着她,一边拉远她和苏台风的距离。聪明的苏弋琳明白,苏台风是唯一的敌人,其他敌人都有机会成为同盟者,而自己的同盟者也很有可能成为敌人,樨洛便是头号。 如此一来,可见,苏弋琳的部队内人心是散乱的。她要追求她自己的目标与理想,樨洛要为她故去的缠绵爱情寻得一个体面的结局,白沁泠则在毒药的麻痹中当着母亲的权力砝码,旧军事部的人有他们的利益,旧科技部的人也有他们自己的目标(说不定还是尊铭遗留的目标),姜汁冰淇淋嘛......总之他也并非与苏弋琳志同道合。这和苏台风的策略是大有不同的。有的时候,苏台风的感情牌打得甚至毫无策略的成分,而只是单纯的情感发泄,如她和稔寐的亲密关系,尽管稔寐早已臣服与她,她却仍旧极度宠爱着这并非苏家后代的女孩,似乎她的心底真的对稔寐诞生了浓厚的远超于亲人的爱意。但是,正是感情,使苏台风的部队与她紧密联系在一起,爱她、爱她所守护的异界、愿意为她尽忠。我想,这也是我们有机会取胜的缘由。这种缺乏逻辑与手段支撑的信念,也是我自得知异界局势后心底所诞生的强大力量。 我完全恢复以后,并非是稔寐来找的我,她也找不到忘川环境来;是我摆脱簪花皇帝找的她。等待她应北国法术召唤而来的间隙,我与圣上聊了一会。很难想象,这样尊贵的君王,竟是能与我谈论日常的朋友。他给我讲了稔寐被召唤而来的反应,也讲述了他给予的帮助和他们俩的对话。稔寐的举动让我想起了曾经那幼稚的我,理解能力强、渴望探索世界、渴望改变自己不满意的一切。如果她与曾经的我相遇,会如何?我们是否会踏上独属于我们的一方战场?我有些不能想象,因为现在的我,现在的“忘川”,已缺乏对于这种大场面的想象力。若不是人间烟火再与我擦肩而过,或许我会与她永远踏上两条殊途。如今的她,想必深谙手段与政事,甚至和苏台风有一般伶俐的手腕,站在异界的巅峰,俯瞰苍生,来去自如。如今的我,也与人类世界的那个忘川是两幅模样,举动生息符合自然之理,略懂些北国武艺和奈何仙人的法力,亲自历览过壮丽多情的北国山河,游过北国的水,沐浴过北国的雪,采过山林中的松茸,追逐过牡丹从中起舞的蝴蝶,用笔墨在簪花圣上的书画大会上写意过母亲竹蹀曾居住的那片竹林,用诗词于皇宫的诗魁会中勾勒过暮春时节桃花林的晚月。我熟稔北国的一切,自诩为一名北国人,深爱着北国的一切,也不忍离别。只是,无需稔寐讲述,我也早已深知异界正处于水深火热之中。尽管那是一个不存在“忘川”这一姓名的世界,我还是牵挂着那里的人们啊!我的心中五味杂陈,搅起了身为未始时的记忆,激起了对于苏弋琳等墨昙理论信仰者的深恶,回荡起了我可笑地自以为是科技部时继承人对异界政局的关照......我一时竟分不清,我想要亲自踏上那片土地的欲望,是为了我和灼羽曾经的名,为了所谓的“正义”,还是仅仅是一份单纯的执念与希冀。总之,我渴望着与稔寐相会,渴望着从她口中得知我有处可去、苏台风将会接纳并人用我。她的言语,也实现了我的期愿。 我告诉她,我愿意前往,只待与奈何仙人汇报我的行程。 接着,我们相别了。这次会面有给了我别样的惊艳:稔寐身上竟几乎一点看不出那份身为“re:me”机的僵化与冷漠了,她的浑身上下都开始沾染上了她自己的个性。 我身上所具有的,是我的个性,还是只是北国的风花雪月呢? 异界如今所沾染的,到底是真正的真理,还是是一切开始后迎来的无边黑暗呢? 第八十九章 送别 别了稔寐以后,簪花圣上再留我饮了杯茶,又与我提到了苏迪先辈。他告诉我,虽然星辰并未有所昭示,但他的人心隐隐感受到,我和苏迪有特殊的相似之处。我和她都似误打误撞地来到北国,都在北国收获了新的生活,又都要为了对付一个被墨昙理论彻底统治了的异界。 沉默了半晌,他忽然起身,如梳理羽毛的仙鹤忽然腾飞,飒地挥袖叫几名宫女抬来了一幅画屏,是一张六十平尺的星辰图,簪花圣上称其为【昨夜星辰昨夜风】 他脚步浩荡地走近画屏,命宫女退下,又突然安静了下来,观了半晌,悄悄转过头来对我眯眼笑道:“忘川......好久没有为你解读异界众人的星象啦?成者为王,败者为寇,自古皆然——虽然北国从来没有这种奇怪的规矩。苏迪普普通通一人类小姑娘,成了异界的绝代英雄,忘川你本也是比她还要普通的存在——那所谓的前科技部部长之子并无其用——而你也一定不能奢望着能获得与她相媲美的荣誉。当然,苏迪并没有一颗功名之心,你也并非是渴望利禄的凡俗夫子,对吧?......只是,很遗憾,我并未从你的星相氐宿四中看出任何风光的前路。却是象征着未知的亢宿二更加明亮了,甚至与稔寐的命星心宿二一同达到了墨昙之星角宿一的地步。可似乎不妙的是,稔寐的命星有些不稳,且愈发红光,与西边蓝色熠熠的天渊三交织成了一幅彩色图景,而那安静发着光的天渊三,则是苏台风的命星,看起来并不具备一位盟主该有的明亮,是吧?我们北国市井之中,不知为何十分讲究‘名分’这一事物,即谁位于哪个家族、排行第几、是什么官职、应有什么权利,若论一论苏台风的名分,只怕她从来都不曾真正成为过异界盟主。她虽然亲自将一切料理得有序,却一直是谦卑的‘异界盟主夫人’,甚至是‘代理盟主’,终归是个幕后得角色罢了,不像那代表着苏弋琳的壁垒阵四,虽也不及我的命星耀眼,却白白地照亮了周围一片群星暗淡的天空。若以孤之见识,此二人虽是当今异界舞台上的角逐者,却哪个都没有称王的命途。台风之星过于优柔,又被旁侧的心宿二争夺风光;弋琳之星从不同视角观之时而耀眼如灼时而昏暗如暝,而顺我手中簪花所指细致观之则可发现其旁侧令有一颗似有在喧宾夺主的小星,名为壁垒阵三。那是姜汁冰淇淋的命星,经常被月儿所遮蔽而难以被注意,有趣的是,苏弋琳是她的主子,而他刚好处于妨碍壁垒阵四的位置。好了,顺着我手中簪花所指,去观对面半个天球的星空。此处这一不亮不暗的小星是苏苡萱的命星,名为娄宿二,刚刚爆发过,却立即暗淡了下来。她的星相与方才那一片的纷争好像并无什么关联,唯一有趣的一点是她和天渊三所连成的线上竟无任何星光,或许意味着她们母女俩命数相连,或许意味着苏台风可以直击她的要害。西边这颗云雨一是樨洛的命星,并不明亮,却看起来很年轻,似乎她的命数比同龄的苏氏姐妹要平稳长久得多,或许是受贵人所照顾......而她的那位白姓儿子之星不知道又要暗上多少个级别,弑泪弑月与心晨之星虽不至于那样暗,却也影响不大,无需再费你那本就不堪重负的记忆。” 他眯眼看我静思了许久,轻轻地拍了拍我的肩膀:“上次我们结束庞大的惯性旅途后奈何仙人就引你去了忘川幻境,这次也便如此收尾,或许能让你记得更轻。我便不再多做赘述,就于此作别了。北国常有‘惜别’一说,不曾想我们下次相见,你会是另一幅模样,还是早已被摧毁成诗句中的‘可怜无定河边骨’?哈哈,玩笑,玩笑......我也知你是不忌讳这种玩笑的人。我是想言,请小川此去切莫牵挂孤,也切莫忘了我们这份忘年之交。奈何仙人教过你前来北国的法术吧?若是能从凡事中抽身,随时可以过来看我,参加宫廷中四时的游戏——那个节气有怎样的习俗,你不会忘记吧?也欢迎你带你的朋友们来见我!......” 不觉间,一团灰黑色的尘雾包围了我,在我身边浮动着,越生越多...... “最后一个为你送行的人终于要......迟到而至了......”簪花皇帝做了一个他最常做的眯眼笑,并对我挥手告别。 被尘雾彻底包围后,我回到了忘川幻境,奈何仙人盘腿在我面前腾空静坐着,似有鄙夷地注视着我。 “仙人......”我说到一半却不知该如何说下去了,只得等待着她挑起送别之题。 可没想到,她竟如平日交流一般随意地对我道了一句:“你的小师妹夜阑现有的汤料不多了,明日你陪她去上山采一些罢。” 说完,她竟从半空中下来,转身走开了,只是脚步比平日慢许多,似乎在等待些什么。 可是我竟不知如何是好,我只觉得,主动挑起出走的话题仿佛如要平白无故地与奈何仙人发一通脾气还要无情无理,却不能放任她的背影渐渐远去。矛盾着,到头来,只是有气无力地,似乎只是为安慰自己而吐出了一句:“请仙人留步......”最后二字,微弱的仿佛顷刻间便弥散在了空气之中。我默默许愿,希望那承载着我的声音的尘埃能飘入她的耳畔,哪怕一粒也好,更希望她会想往日一样神奇地读出我的心声——对啊,为何偏偏这次,她丝毫不解我意? 她听到了,轻轻回眸,如竹林中清纯的浣女听见雄鹿奔走的声音而缓缓回头痴望,但她黑白相间的抽象派眼眸中并未流露出一丝温情,而尽是冷淡。 “——怎么?”她轻轻问道。 我绞尽脑汁想要编织出多么委婉精妙的词句,却发觉人越是在关键时刻,越想表露真情实意,就越缺乏表达能力,似乎连字的平仄顿挫都偏离了该有的样子。如词穷一般,我停停顿顿地说了又说,只是为了告诉奈何仙人一句话——我想去异界。 “哦。”她的回答,比我的要流利简短不知多少倍。 可正当我松下一口气时,她突然尖锐地一字一顿道:“忘川,你想走便走吧,不必向我请示,更不用期待着我和我的徒弟们会与你再见......因为也不会再见面了。”接着,她皆叹一声,对我摇了摇头,又转过身去,慢悠悠地走了。 我不解其中意,匆忙地跑到她面前拦住了她,“我——我——”地欲言又止,仙人都忍不住扑哧一笑,又马上作回了一如既往的严肃姿态。 “奈何仙人,”我拼命地遣词造句,“我并非是想离开此间一切,我将踏上的只是一段旅途,按簪花圣上所说,或许和苏迪先辈有几分相似,去拯救异界,然后回北国继续过属于我的生活——您也知道,我对异界的所谓功名利禄并不感冒,我深深爱恋着北国山河,我不会叛离您所教导的一切,不会、不会——” “哼,”她冷笑道,“可是你已经私自下定决心了,就算没有更好的说辞,我阻拦你的话,难道会有用吗?忘川,真是令我失望啊,自你前来之日我便说过,纵使我有多么强大的北国之力,也再不会干涉异界一毫......因为那里与我奈何毫无关系。而你呢?你却还眷恋着那片土地......甚至要用我教给你的一切来为那争夺权力的鼠辈效力......你真是污了我的姓名啊......我也不该纠缠,毕竟论名分你也并非我的徒弟。便去吧,忘川,只是不要再挂念我,也不要指望我能再去牵挂你......” 我感受到了她语言中深深的痛苦与失望,并默默帮她承受着这份感情的重担,任由这座高山一点点压在我的肩膀上,直到把我压垮,直到我再也承受不了,而重重地倒在地上,去吻那由奈何仙人的法力所造化出的灰黑色的岩石与泥土。“奈何仙人!......”我任由着心中复杂的情感纠缠在一起、喷泻而出:“您所造的一隅幻境已是我肉身与心灵的双重归宿,我哪来的资格脏污您的意志啊......我保证我不会再异界动用一分一毫您交给我的果实,而只与那些超人类一道暂时成为凡人;我也不会以北国的名义影响异界的局面,而只是以我身为超人类的那部分与他们做出极微小的改变。我答应稔寐要去的,我答应过自己要为异界贡献力量的,我甚至......”灼羽那如梦似幻的脸庞再次浮现在了我的眼前,令我一度哽咽,久久不能言,陷入了无尽的自罪与痛苦之中,陷入了我许久未曾感受到的绝望之中。那往日的悲剧,仿佛被这缺乏色彩的忘川幻境与过于美好的北国山川淡化了许多,而如今再度接触异界、回忆过去,如误入薄冰之上一般,随着脚下的冰片噼啪破碎,自身无能为力地沉入一渊深不见底的冰水之中,感受着刺骨的寒意与痛...... “回忆我昔日是如何教你静心的。”奈何缓缓言道。 我方回忆起奈何仙人曾无数次带领我体会过的那种“安心而幸福”的节奏与韵律,想起昔日她为拯救我与罪孽而为我造化出一片红柿林或是一种种奇妙的梦境。虽然一位又一位师弟师妹的前来仿佛大大削减了我与仙人的独处时间,我对她的恩情与她对我的照顾却丝毫没有衰减。我不希望让她因我的离去而愤怒忧愁,更不愿让她误以为我是多么的无情,能够肆意消费她待我的一切好。可是,可是,我的心是这样矛盾。想要前往异界的愿望愈发强烈,仿佛如一根皮筋般拴住了我的心,将其向着远离忘川幻境的方向拉扯去。 “唉。”仙人看到我凭借自己的力量从痛苦中解脱,既欣慰,又心酸:“我明白,你此行是非去不可了......虽然回忆甚是久远,然而确实与苏迪有几分相似......如果我用我的法力束缚住你,你也一定不会善罢甘休吧......忘川......只是有一个条件。战火纷飞的异界,可不是你想象的那样曼妙,不知从哪里就会再出现一个人,能如苏弋琳版将你再顷刻间打成一具尸骨。我可是好不容易才令你痊愈啊......倘若这次你再度因你的浪漫陷入险境,或是受了重伤,我便再不允许你去了。毕竟上次,你能否醒来,全凭我的一念。” “哼,”最后,她又似在戏谑地笑道:“忘川,我应该......祝你好运?” 第九十章 信任 说罢,奈何变化出了一尾轻舟,执桂棹与兰桨,晃悠悠地,载着我荡出了层层尘雾,等到万般灰色俱尽,眼前开出一道光芒万丈的路,仙人轻轻转过身子望向我的双眼。我读不懂她眼中的神情,只是在一瞬间觉得自己是万般不敬,不该凭着自我的任性,闹着让她送我离开这无边的幻境......可仙人并未犹豫,执起我的手,轻吹一口气,便让我轻飘飘地升到了空中,又随意一掷,遂送我到了那耀眼的道路上。 白晃晃的光芒包围了我,我下意识地生理上闭上了双眼,过了许久,终于睁眼,竟一下子来到了稔寐的面前。环顾四周,是她的住宿房间,不到清晨六点,披着一头乌发的她还在熟睡,垫在头下的左臂末端的手上,毫无遮拦地露出了那印着她的名称与出处的金属部件。 如冷水浇头般地,我霎时间意识到需要回避,便忙转过身去,没想到笨手笨脚地被桌腿绊倒,重重地摔在地上,身体又把椅子带翻了过去,制造了一片突兀的噪音,将本在睡梦中的稔寐吵醒了。我还未来得及道歉,睡眼惺忪的她便已一跃而起,将伴睡的绯焰唐刀利落地拔出刀鞘,使刀锋狂傲地指在了我咽喉的方向。我与那寒光之间,不到一尺。 “稔寐。”我唤道。不知为何,此刻我眼前的她,让我想起了与她的初遇,从监控画面中看到她利落地打破眼前的一切障碍、向院子的“主人”——我——发出烈焰般炽热的威胁。 我眼前的她清醒了,披头散发的样子还真像那刚接受了我的“改造”而从麻醉中醒来的re:me初号机——也就是自由的稔寐最初诞生的样子。一幕幕与她的往事如潮水般涌来,可我知道现在每分每秒都如沙漏中的金粉般珍贵,稍有不慎便会从指尖流过,令我失去无可挽回的巨额财产。 她先是大吃一惊,后又连忙收刀,用另一只手遮住还未梳洗的脸面,刻意压低了声音道:“忘川!?你怎么在这里!我——我表示非常的抱歉,我的身体还处于非常警戒的状态......只是,为何你会出现在这里?你想干什么?” 最后的一个提问,却毫无遮掩地流露出了敌意。这是稔寐的特点,我在心中默念,低下头回答道:“你忘了?我要来加入你的队伍,帮助你。” “哦!”她如梦初醒般拼命点头,说道:“竟然把这么重要的事件忘掉了!只不过,还请你先坐一会,房间内的东西什么都不要动!我先去梳洗好,然后带你去用和盟主大人共进早餐,同时讨论有关事宜。请放心,我们将前往盟主大人的私人起居室,不会有其他人的涉入。并且,希望你能明白,这是我对你的尊敬与重视,也需要你能够与盟主大人袒露真言,尽你所能,以及......致以崇高的敬意。” “明白。”我郑重点头。 我静候片刻,等待稔寐更衣,她出来时身着的簪花圣上赠送的北国战服,带着如奈何仙人之眸一般的项链,背着绯焰唐刀,脚步轻盈。若单看打扮,她似乎比我更像北国人。但北国仙灵的特质主要刻印在内心与灵魂深处,再得道,稔寐脑中那被任蒹铭刻的独属于re:me的机械化思维方式是不会改变的,她本就是人造的,而非自在的,更别提如今深陷异界政治斗争而难以脱身的境地。 虽然身处于人类世界,但毕竟是异界盟主的秘密府邸,竟如地宫一般绮丽,走廊上铺设着上好的大理石瓷砖,墙面上雕着木质窗花,窗后是盆栽景致、各式观赏鱼或色彩鲜艳的笼中之鸟,一株株或是开了花或是垂着珠子的藤蔓从上面垂下,掩映着一盏盏灯火,天花板则漆成了蓝天的样式,丝毫不让人觉得压抑。虽然这些装饰与布局不符合北国的礼法,不顺应自然之气,但对于超人类来说也已是颇为精妙,可见苏台风盟主究竟还是苏迪先人的后辈,骨子里仍流着那一份对北国的爱羡。 一道科技化的大门断绝了走廊中残余的美,随着稔寐进行权限认证,大门缓缓上升,我们走入下一段单调乏味的廊道,彻底与身后的一切挥手道别。 我初觉新奇,后又深感忧伤,哀伤此处不是我的归处,哀伤超人类的主题文化是这样缺乏灵气。 被两名士兵把守着的房间,想必是盟主暂时的起居室了,我有些不自然地整理好衣襟。 “盟主大人的贵客,”稔寐对两名士兵说明道。 “虽是贵客,但盟主大人没有事先嘱咐的,也要按照规矩搜身查证件,以防出现......盟主府发生过的状况。” 稔寐恭敬地点头:“我知道。那便先让我去要来盟主的嘱咐吧。” 两名士兵看起来训练有素,接下命令后便每再去看我,只是回到立正的姿态,绷紧每一条肌肉,观察着新的情况。 不一会,稔寐便带着我进去了,那是一间宏伟的大厅,烟雾缭绕,盟主大人坐在一张黄花木雕沙发上,看着茶几上的文件,饮着茶,吃着早点。她的身后是一张巨大的屏风,其上的图案竟与簪花圣上给我看过的【昨夜星辰昨夜风】有几分相似。天花板上有一道小小轩窗,流淌着地面上的阳光。 “你好。”盟主大人将翘着的二郎腿放了下来,靠在了身后的刺绣坐垫上,双臂环抱,郑重地打量着我:“欢迎来自北国的贵客,请走近一些,你身旁的是如今的异界盟主继承人,我亲爱的女儿,稔寐。稔寐,你可以过来和我一起喝茶,也可以和你的北国朋友一起站着喝,只要你愿意。”说着,稔寐便恭顺地为我和她自己倒了两杯茶水。 “怎么样?这也是从北国进来的,我的岳母传给我的普洱茶叶,但没有北国的清泉相伴,想必在你眼中也是十分逊色了。” 不会忖度心意的我没有去顾虑她的话里有话,只是尽可能礼貌地答道:“确实需要相匹配的泉水相伴,才能让茶叶萌发出更好的滋味。” 苏台风没有继续回应,而是转身向稔寐问了一些话,又转身对我说道:“那我们直接进入正题了,毕竟我们的时间经不起浪费,要不要先表演一下你的本事?” 天啊,她难道在渴求着我化成另一种模样,或是朝天上喷火,或是释放天雷吗? 我尴尬得几乎冒出冷汗:“非常抱歉......我、我并没有多少造诣,我唯一学会的一点北国法术便是幻化出一些毫无杀伤力的尘埃,而教授我的仙人也不允许我用她的招式干涉异界......” “嗯,”苏台风点头道,“我喜欢你说实话,那这样,”说着,她打开一个茶几下的抽屉,掏出一支手枪来,“这是一把训练用的模拟枪械,不会发射出真实的子弹,只会模拟出打击感,请你对着对面墙面的人体标靶模型试一下吧。” 我穿戴好装备,转过身去。vr设备让我看到了镖靶上的射击点与枪械的型号与子弹填充情况,甚至还贴心地配有动作指导视频。我按照画面中的样子单手持枪,屏息凝神去瞄准。某一瞬间,我感觉这是一件多么简单的工作,抓住那个瞄准点,要比体会控制尘埃的方式、感悟仙人传授给我的心境、寻找北国艺术中的意境要简单得多,只是一点一点地接近在接近,心无杂念......“嘭!”我扣动扳机,枪械模拟给我了无比真实的声音与后坐力,我转头看向盟主,她轻轻地笑了以下:“如果这是第一次使用,确实不错,再换一把,”说着,她又拿出一支步枪扔给我。如上次一样,我的表现再度令她微笑。 盟主打量了一会又问道:“那你想要担任怎样的工作呢?是带领一支小部队奔赴前线,还是做通讯工作,甚至是后勤?战略工作恐怕是不能交给你了,毕竟你对超人类与超人类的科技均了解甚少。” 我犹豫了一会,看向稔寐:“盟主继承人去哪里,我就去哪里。” 苏台风长叹一声:“那大概率是前线了,毕竟需要让稔寐手里的额传家宝发挥大作用啊。” 我恭敬地低头道:“听从盟主安排。” “你还想说点什么,关于你自己?”她沉默了一会,忽然犀利地瞪着我说道:“在抓住实在的证据之前我不会主动怀疑你,但上一个自称有特殊本领并加入到我麾下的人可是苏弋琳派过来的间谍!好在我识破了他们的诡计,提前撤离,完美地保住了我的整支部队。忘川——真是一个富有北国气息的名字——我相信你明白,以你年轻而天真烂漫的头脑,就算果真是弋琳的间谍,有她精明的头脑相助,也斗不过我这个独自战斗了这么多年的异界盟主。” 我那时想,大概唯一能够摆脱怀疑的途径便是将我的身份、我所经历的抖露出来。血与债是最直白的证据。 我试探性地说道:“盟主......” “请说,” “其实......”我唤起心底的勇气,“实际上,我是超人类与北国仙灵的混血,我的母亲名叫竹蹀,是北国仙灵,父亲名为尊铭。” 苏台风再次仔细端详我的脸庞:“原来是这样......怪不得,我觉得你长得是那样像尊哲的后代。你听闻过墨昙时代的历史吗?可是我的祖先把你的祖先救下来的。” “嗯,”我没想到她在听闻我的身世后竟对我是这样的亲切,“我听闻过,不止如此,我也听闻过少量的墨昙理论,并知道我的父亲曾将我改造成了他的备用躯体。是在幸运,他出了差错,我也得以存活下来。” 不知为何,听到这里,苏台风的神情突然凝重起来。 我继续说道:“苏弋琳追杀过我、拷问过我,我也在挣扎着存活下来的过程中了解了苏弋琳与墨尊的计划,他们要振兴墨昙理论,重新将超人类机械化......” 我不知多久没有说过这些字眼了,它们对于现在的我竟是如此的陌生。 “如今她有一个盟友——海妖樨洛,拥有着能够迷惑并控制一切生灵的妖术。我在仙人的嘱托下前去降伏在人类世界为非作歹的海妖,事成后却被苏弋琳找到了藏身之处,将我打得奄奄一息,并把海妖救了出来。” “忘川,”苏台风突然将我打断,“你说的这位海妖盟友,我确实从我的密探口中有所耳闻,还听说她有一个有着异界盟主血脉的儿子——这正是她用来赢得民众心服的砝码——我倒觉得此人极像先前被我岳母收养的一只北国仙灵......愿闻其详。” 我耐心地解释道:“北国仙灵与北国海妖大相径庭。仙灵追求的是精神境界、自然之法;海妖跟从的是无止境的欲望、不公平的等级。我从我所接触的信息中听闻,樨洛正是那位在盟主府服务过的丫头,也正是她以妖术迷惑了前任盟主白限,以至于让盟主府的重担全部落到了您的手中。她被赶到人类世界后,实际上已经有了身孕,遂将计就计,迷惑了人类世界资本区的执政者白董事长,为她们母子谋了个好前途,也方便让她的儿子姓白。” “竟是白沁泠!”稔寐感叹道,“盟主大人不要怪我无礼打断,白沁泠是弑月原本的未婚夫,但他吸食毒品,还害了弑月。我也明白了,那场婚礼上见到的那位粉发女人,正是樨洛!” 苏台风皱了皱眉,将茶杯放下:“竟是如此。”接着,她突然温柔地笑了:“不过,忘川,你真好,真是一个见多识广的年轻人。多亏了你,简直帮了我的大忙了,我都不知道我需要忙多久才能弄清楚对面的一切了......” 这是我首次以“忘川”的身份与苏台风盟主面对面交流,我一直想不明白她究竟是用怎样的方法让稔寐心服得这样死心塌地,如今切身体会,才感到她洋溢的发自心底的热情是这样地如火般炽热,如深渊般丰厚而流淌不尽,如漫山遍野的鲜花般纯真而诚意。或许她也有时会像苏弋琳一样冷酷无情,但此刻她心中的情感是绝对动人的,虽然或许仅仅是人为制造的而已。 盟主轻咳了两声:“话说回来,忘川。接下来还有一个礼拜的时间,我会和我的司令们计划作战安排,稔寐、未知和弑泪也将加入,你则需要和其他士兵一起继续进行练习,提升你的战斗技术。最后的战前全体会议上,会由我和我的秘书们为你们颁发职务与作战方向,需要你服从安排,听从指示。” “好的!”我坚定地答应道,以迎合苏台风的热情,虽然我也明白,我的心中仍如泛滥着波纹的湖面般,优柔不定。沉默了片刻,我鼓起勇气,向苏台风提起我的要求。我告诉了她奈何仙人给我的条件。 令我惊喜的是,苏台风不仅点头接受了,还要稔寐出去回避,单独与我谈话一番。 我在她让我坐下的椅子上等候了许久,终于,她拿着一把翠绿色的匕首,从屏风之后走了出来。她离我很近,近到我能问道她身上的化妆品气息,近到我能感受到她随身带有的母爱气息。 她郑重地将匕首装进皮匣中,对我说道:“忘川,这把匕首,和绯焰唐刀一起,是昔日苏迪从北国得到的宝物,将它刺进心脏,它便能治愈好那个人身上的所有伤口,甚至筋骨与神经的断裂,都能治愈——只要他的心脏还未停止跳动。由于它不如绯焰唐刀那样有威力,所以在异界的关注度不强。如今它传到了我的手中。只是可惜啊,其中的北国之力早已流失殆尽,先贤的英魂也不再受召与我的心愿。它对我来说没有什么用。所以,你便拿着它吧,你具有一半以上的北国血脉,吸收过北国大地上的灵气,又会些北国法术。假如真的遇到了救急时刻,说不定你能用上,也算是为你的这段旅程延长了时间吧。” 我愈发地敬爱苏台风盟主了,既是被她打动了,又是由于她和稔寐的关系。因为稔寐的侠义与可爱,我也觉得和她关系亲近的苏台风也和她一样侠义可爱。 临走前,盟主真诚地说道:“我亲爱的北国朋友,不要觉得稔寐这样忠诚,就代表着你也必须对我往死里效忠。这场战争为的并不是我,而是为了异界人民,为了让他们有更美好的、而非作为苏弋琳的工具的人生,也是为了我们心中的这份理想。因为心中的爱,我愿意至死守护着我的子民们,但你不一样。所以,必要的时候你可以离开——但你必须提前向我声明。” 第九十一章 战前演说 那天晚上,怀抱着苏台风赠与我的碧叶轻刃,经历了一天训练的我昏沉地睡去了。睡着之前,我的脑袋里一半想的是当年赠予苏迪此物的半仙,想到祂所在的那片无限竹林,想到曾生活在那里的竹蹀;脑中的另一半,则是令我一遍遍想念的忘川幻境,和我如此不敬地未做一场盛大的告别便离她而去的奈何仙。 就这样,我在这陌生的床铺上、陌生的房间里,度过了我这么多年来的第一个没有梦境的夜晚,没有任何的关怀,没有任何的安慰,就连一时片刻歇息静心的时间都不能奢求。我察觉到了自己与当前环境的不适,也明白我的内心不会立刻被这环境的变换而弄得憔悴不堪、波涛风澜,我应当压抑内心深处那敏感的性情和神经,暂时摒弃掉那在北国沾染上的对于美好的贪恋,不断地用奈何仙人交给我的静心之术韬光养晦、迎接看起来无休止的鏖战。 ...... 终于,战场近在眼前了。盟主苏台风的地下堡垒在机关的作用下变成了一间比两个足球场还大的地下厅室,她将所有的士兵召集、排列整齐,与稔寐等次级将领并肩展开了战前演说。站在话筒前,她的声音从秋水渐渐化为奔腾的巨浪,有力地、一顿一挫地席卷到每一个人的耳畔: “诸位为了超人类的幸福、为了人类的幸福的战士们!如今是从墨昙时代启所未曾有过的黑暗局面!超人类的同胞们已身处于水深火热中,任苏弋琳的铁蹄肆意践踏、没有规矩的北国海妖樨洛肆意玩弄!人类世界则更是几乎彻底成为了苏弋琳专制的牺牲品,即将遭受自墨昙时代以来最严重的一次侵略!我们,我和我亲爱的战友们,所肩负的使命与责任,则是为两个世界带来光明,为至今天空上方还缺少航天照明器、没有白天的中心城区带来希望!文明的成果之一在于创造并正确地实用工具,而非奴役工具,甚至是把他人当作、制造成工具来奴役!” 她的声音突然有些嘶哑,于是赶紧喝了稔寐端来的水。 “我想在我面前的战友们一定明白,这场战斗并不需要分辨形而上学的对错,因为如果我们不战斗,我们就将会被苏弋琳机械化、制造成机器来奴役。当人们全都成为了机器、全都成为了奴隶,一个文明还谈何而在?苏迪先辈奋斗的成果谈何而在?是,我明白,我们超人类没有什么历史——再往前的历史全被墨昙删去了,我们甚至不知道我们从何而来——而我亲爱的战友们也不一定理解文明的意义。但是,更直白地将,我们不能让我们强壮有力的意志腐朽! “这场战争也无需再次等待。自上次苏弋琳起兵攻打盟主府时,即是战斗的开始!由于我的过错,我轻敌了。” 盟主的声音又颤了一下。 “我没有料到,她竟会用墨昙理论延续自己的生命,以建筑她觊觎的王位!我的战友们,不必犹豫,今夜即是出征之时!首先,感谢部队中的心晨女士,帮助我们控制了一部分量子传输机。这样,我们的行踪便不会被轻易发现。接下来,宣读我们的第一步作战计划,请诸位战友打开稔寐为大家分发的电子地图:经过严密的考虑,我们打算从异界科技部的老旧区域出发,重蹈苏迪先辈的旅途,从旧监狱的量子传输机传输至异界,而后兵分三路,以老旧区域为根据地,进攻科技部核心区域。接着,穿越无人区,攻占中心城区。最后,拔出苏弋琳在军事部的基地。至于其他部门所管辖的区域,目前并未被苏弋琳干涉。当然,介于它们目前处于不受盟主府领导的完全自治状态,我们也不能利用它们的资源与土地,假如苏弋琳进一步扩大领地,我们再说。此外,我只是简略叙述整体作战计划,实际上我们的战斗并非这样简单,而是一个可能持续半年及以上的长期作战。我们所要跨越的土地也极为广袤,并非是短短几步路程——异界科技部与军事部的领土要比中心城区大十倍不止。并且我们的战线也不止局限于异界,我会派两支小队,向人类世界发起突击,因为这里是苏弋琳防守薄弱的地带,迅速占领有利于控制尽可能多的量子传输机,最重要的是人类世界的领地能够向我们大量提供基础物资。” “我知道,各位有从未从事过相关行业,只是短短进行了几日训练的。一大部分的我的护卫队成员也为参与过战争,只是从事过安保工作;另外一部分也仅仅是平复了当年墨尊与苏弋琳的小叛乱罢了。敌方或许已经被苏弋琳以机械化手段装配好了战斗系统,经历了丰富的训练;或许精兵也仍只是一小部分——但我们永远不可以轻敌,苏弋琳的战士和她一样残忍,任何的手下留情只会为他们创造更多的弱点以供袭击——我知道这很残酷,虽然我们比他们要人性得多、人道得多,但直面黑暗的深渊时,除了利用深渊得意志与其抗衡外,我还没有想到更好的制敌方法。或许到了战场上,你会觉得那些被控制了的傀儡是无辜的、可怜的,但我们迫不得已,要压迫心中的怜悯之情——怜悯只是事后工作,在激战的时候千万不能犹豫!犹豫只会沦为敌寇的手下败将!......当然,我相信亲爱的战友们必定明白这个道理,也必定感到无奈。所以,我希望与各位一起尽可能地向黑暗的墨昙理论,向至高无上却似乎太上忘情的真理宣告我们心中的温存。这次的作战方案,我希望大部分以包围为主,理论也证明可行。包围突击过程与包围圈巩固的过程不要有任何的犹豫,而在此之后我们要制服尽可能多的俘虏,将他们改造,化敌为友,让他们得以为自己的自由反抗,帮他们打破压抑着他们的控制。” ...... 盟主的发言愈发使我相信她是一个真正关爱人民、重视人民的领袖,至少表面上如此。我也愈发好奇,她的内心究竟是什么样子,是真的由着性情发泄心中温情,还是......具有十足的伪装技巧呢?之后,稔寐等人也各自发言了一番,她的演说中规中矩,相比异界与超人类,她似乎更强调对盟主的效忠。我哑然失笑,想起了她为任蒹效力的日子,虽然如无法进食的飞蛾的生命一般短暂,却很有趣味,很......传奇。大抵是她本性里的这种“效忠”的意志还很根深蒂固吧,我以为她变了,完全地变了,我以为她获得了自由与自己新的人生。可到头来,她好像只是换了个主子而已。 我的心情立刻变得有些沉郁,自我安慰地,我想着,这些天的经历算不了什么,再次见面的“第一印象”也不见得是那个真正的被埋藏在心底的自我。我也突然产生了一个实验性的念头——是否要帮稔寐忆起一些她的往事呢? 直到我一直保持一个姿势而有些疲惫时,稔寐终于开始替盟主大人宣报名单了,我也听闻到了许多陌生的长官名字,不过它们只是从我的脑中流淌而过,并未泛起一点波澜。真正被我注意到的,是结尾处那一连串熟悉的名字: “未知带领一支作战部队,驾驶基地内的载具,负责人类世界的空中作战与指挥。 稔寐带领一支作战部队,负责异界敌后战场作战。 忘川带领一支大队,负责稔寐的作战部队的侧翼支援工作,以战线支援与清剿占领区为主。 心晨带领一支大队,负责异界敌后战场的通讯工作。 弑泪带领一支医疗部队,负责异界占领区的医疗工作。 弑月带领两支作战部队,负责苏台风作战部队的侧翼支援工作。 苏苡萱带领一支中队,负责异界正面战场的通讯工作。 ...... 最后,盟主大人苏台风将亲自带领三支作战部队编成的一部军团,进行正面战场的作战 ...... 下面请人类世界的作战部队集合整队,人类世界的战场即将打响战争。同时,先遣部队将前往异界进行突击,取得捷报后,异界作战部队将有序前往战场。” 一边说着,两位秘书拿出了一张架子,上面摆放着印刷版的墨昙理论、苏弋琳政权的旗帜。似早有准备地,稔寐与苏台风使了个眼色,便毫不犹豫地将绯焰唐刀拔刀出鞘,以犀利之目光怒视着敌人的象征物,利落地连斩几刀,一瞬间,刀刃灼烫,冒着红光,燃起一片烟尘,滚滚热气之中稔寐轻盈地后撤,收刀,转身,鞠躬。苏台风按了一个按键,其下的暗门便缓缓开启,架子上的冒着烟的一切全部狼狈地掉入了不知有多深的下面。随着暗门合上,大厅内响起了震耳欲聋的欢呼与鼓掌。我也跟着鼓起掌来,却不似他们热情,而竟觉有积分可笑:身为苏迪后代的苏台风使用不了绯焰唐刀中的力量,而要焚烧墨昙理论的她暗地里也在钻研着其中的精华。 纵然如此,片刻间优柔的我也被周围的气势煽动了,我不由自主地激动起来,与他们一同欢呼,注视着未知与其他战友一同集结、踏上战场...... 等待讯息的片刻,稔寐不知何时来到了我的身侧。 “怎么样,怕吗?”她问我。 “你怕吗?”我并没有直接地回答。 她笑了笑:“我有什么怕的?心中想着是在为盟主大人而战,有这样的信念,便不会怕。不过,昨天苏苡萱倒是很畏惧,你说真是奇怪,按理说她这个没有失忆的女儿要比我更爱盟主大人啊,为什么她会犹豫呢?大抵是她没有经过我这样多的训练吧。所以,想到你也只是刚练了几天的人,我也担心你会怕。” 看着她这样义无反顾的神情,我不知该作何回答。我当然不能告诉她是苏台风骗了她,更不能告诉她她实际上根本不是盟主的女儿——因为编造这个谎言的终极人物是我。于是我故作轻松地说道:“当然不会怕,我可是北国人,就算受伤了、战败了,我还可以回去,永远逃避到那温柔的梦境里。” 想到这里我不禁扪心自问:往回看,算不算是一种懦弱的逃避?......如果确实是的话,那我似乎一直都是个懦夫。 “那就好了,”她点点头,“那这样,只有苏苡萱和弑泪害怕了。弑月是精明智慧的军官,未知是胸有成竹的指挥者,我是坚毅勇敢的战士,你则是我值得信任的战友——本来我打算让心晨与未知并肩战斗的,可是介于她的精英通讯能力,加上对于她和未知联合起来自作主张的防备,盟主大人就让她也加入我们了。不过她也是一个勇敢的人,跟我一样,心中有信念,便毫无畏惧。不过,她的信念是她的主人——虽然未知现在将她的直接命令权交给了我。” 稔寐的信念也是她的主人,我在心中嗤笑道。我不想和心晨并肩作战,因为我了解她和灼羽的往事,我知道她是一个在“忠诚”的思考中迷失了自我的人,更因为......我知道她是心辰。 “你不喜欢她?”稔寐读出了我明显的神情。 我耸耸肩,平淡地说道:“我服从命令。” ...... “前线传来捷报,余下部队开始前往异界!” 一声令下,我身旁的战士们有序地汇入通道,心晨找到了我和稔寐,弑月和弑泪一边互相嘱咐一边领着我们前往量子传输机。不知道什么时候,苏苡萱也突然出现在了我们的身边。 “祝好哦,稔寐~”她俏皮地招了招手。 “保重。”稔寐心事重重地凝望着她。 我们一同乘上了量子传输机,这回不是废弃的机器,不会出现任何故障,不会从我们身上夺走任何美好的记忆。很快,我们共同出现在了异界大陆上的传输台。虽然六个人一起传输有些挤,却很温暖,能让我感受到有那么多我曾打过照面的人在陪伴着我,在和我一同努力。 传输机之外是金色的沙滩与拍打着浪花的海岸,战服上的可开关人造光源暗淡地照着它深邃的轮廓,我知道,它的对岸是北国。天空上是无边无际的墨色,唯有几颗模糊的暗星在闪耀,我不禁去想,这是否是我在观星阁中看到的那些?它们又在如簪花所言,昭示着谁的命运?回头望去,是一排古老而压抑的建筑,我认出来,它们便是昔日墨昙关押侵入者的监狱,是苏迪在异界的起点,也是墨昙时代结束的无声前兆。回头望向前方,则是长期无人照料的废旧道路,阴森森的人造森林,还有一排排停运了的度假村庄。不知为何,我的伙伴们与我不约而同地停了下来,在似乎可以延伸到永远的温暖的静谧中,我们在浪花声中,聆听着彼此的呼吸。“若不是穿着紧绷的战服,我真觉得我们像在度假一样。”我轻声对稔寐说道。 “是啊......”稔寐轻轻地感叹,“你让我想起来了,那次前往袋鼠岛的行程中,心晨说过,等一切结束以后,她要请我们去她的海边别墅度假。” “主人,可是现在不行。”心晨用她的台湾腔说道,“那便顺延到这次行动以后吧。” 稔寐有些霸道地打断道:“我说过再也不要叫我主人。” “唔......收到。”心晨有些不情愿地答道。某一瞬间,我发觉,近距离接触这位机器人小姐,似乎还有些可爱。 可还没当我继续思考下去,苏苡萱就加入了对话:“这一点倒是提醒了我!未知在人类世界,这边有我、稔寐、心晨、忘川和弑泪弑月,确实很像那次旅程呢。可是你们在糊弄我!摆脱欸,名字的长度加起来要差了好多呢!” 稔寐和弑泪不禁扑哧一笑。 “可是他去哪了呢......人不齐的话就还要再找机会带他度假一次呢。”苏苡萱若有所思地说道。 军旅开始移动了起来,我们和苏苡萱与弑泪弑月开始朝不同的方向进发。渐渐地,人群将我们冲散了,不过苏苡萱还是得到了属于她的回答。只见稔寐挣扎着逆着人流向苏苡萱的方向靠近,为她指了指进攻的方向,沉重地揭示了真相:“他在遥远的那边。” 苏苡萱似有恍惚地思考,又怅然若失地凝望,她那旋转的橘色脑袋在人群中十分醒目。但是,再醒目的标志,也抵不过距离的阻隔。终于,我的身边只剩下了稔寐与心晨,还有有序行军的脚步声。 第九十二章 初战 “嗞——”我的作战服腕带处传来了轻轻的震动声,我点击了“接受指令”的按钮,接收耳机内传来了稔寐的声音——此刻就连她也消失在了我的视线内。 她的声音异常冷静,甚至有些机械化:“已收到上级指示,稔寐部队优先进攻科技部仓库地区,侧翼部队从东部包抄支援,通讯及医疗部队殿后。收到请回复,请回复。” 我按下了“收到”按钮,回头看了一眼身后的战士们,他们如稻田里的庄稼般在漆黑的夜里绵延成片。第一次有这么多的人站在身后,我一时感到有些不自在,一种无力感袭遍全身,我仿佛在驾驶着一台我根本无法掌控的机器,随时都有可能让它脱缰,粉身碎骨地撞向深渊底部。 “长官,”离我最近的一个男兵问道,“是否需要向后方部队传话?” “比如接受指令。”他旁边的一个女兵提示道。 “传话后方,接受指令!”我尽可能使自己的声音刚毅有力。一下子,方才所失的力量又一下子从声带开始回到了我的体内。或许不需要所谓的胜任、所谓的称职,只要有那么多如苏台风所言之“亲爱的战友”在身后随我前行,我这个站在他们前头的人便会出于本能地感受到我的担当与使命,感受到集体的力量。 就这样,在暗无天日的地平线上,在缺少掩体的旧公路上,在浪花声与关于北国的幻想渐渐远去的过程中,我不知已前行了多远。缺少照明器,没有白昼的降临,感知不到时间;身处于集体之中,肩负责任与力量,感受不到疲惫。 ...... 一排排仓库的轮廓在视野的右侧渐渐清晰,不知过了多久,枪炮声响了起来,大抵是稔寐那边开始作战了吧。我带着部队加快脚步,迫切地期望着能尽早前往支援地点,为她帮忙,让她感到哪怕轻松一点点,也好。 过了一会,接收耳机内传来了稔寐的声音:“通知稔寐部队的各位战友,此处防守薄弱,无特派部队痕迹,敌人作战能力弱。加速包围进攻,穿绿色制服的是敌方安保人员,没有武装的科学家着蓝色制服,万不得已不要动!” “收到,稔寐加油。”我将录音发送给了她。 很快,我们到达了进攻点位。该干什么呢?想到在苏台风地下基地练习的时候,盟主表扬我射击精准,那我便应该在我擅长的领域发挥我的作用。于是,我命令道:“已到达进攻点位,其余战友分成两支支队,左右包抄,出五名狙击手和我一起!” “一!”——“二!”——“三!”——“四!”——“五!”——我的身后有序响起了铿锵有力的报数声。 “好,走!”我感到身上的血液愈发炽热,如烈焰在”噼噼啪啪“地燃烧。在强劲有力的热情的驱使下,我丝毫没有犹豫,仿佛化身为了一台狙击枪,与战友们爬上一架仓库后便开始了无情的屠杀。我那颗脆弱的心随着每一个子弹发射的震响而颤抖,看着一个个活生生的敌人倒在血泊中而疼痛。可是这颤抖与疼痛却被如镇痛剂般的无尽的热血与力量所压制,化作了雀跃与兴奋,渐渐与那热血与力量融为一体,和生存的本能一起,操纵着我的躯体,将我的动作持续下去,直到视野内再无能够站起来的敌人,我才稍作休息。 休息着,休息着,不知过了多久,瞄准镜内出现了一个与众不同的形象。她穿着和我们不同的战服,也和敌军不同,是黑色战袍裹着洋红色衬衣,佩有玉石腰带与金丝纹路,似乎还绣着北国图案......我一时有些头晕,准备瞄准,又揉了揉眼,发现此人竟是稔寐!我激动地高呼她的姓名,她也闻声转身,朝我喊道:“忘川!盟主大人说得对,战争的开头确实能够给人以过度的热血!” 说完,她微笑道:“好了,仓库外部已经收割完毕,你们可以下来了。我这边的军队正在处理建筑内部,五名狙击手把守外部,听候命令,忘川跟我来。” “是!”我应声答道。 “咱们当领导的,也和战士们一起来做基本工作吧,”她扛着她的枪械领着我走到了一间小房子门前,“经射线扫描建筑内没有生命把守。以防外一,我把门用伽马射线熔开后,我突进,你找好掩体进行狙击。” “是。”我展开折叠护盾,等待合金门缓缓倒下,机警地躲在门后,注视着稔寐警戒地缓缓前行。几声枪响过后,她毫发无损地走了出来,将我扶了起来:“没错的话,里面应该只是通风系统——” 刹那间,一个人影在她的背后闪过,我连忙将她拽开,没料到她已先我一步闪过身去,拔刀出鞘。“唰”地一斩,那人便倒在血泊中了。这是我在这场战争中第一次目睹鲜血。一瞬间,我感觉触目惊心,整个身体都紧绷起来了,挪动一块肌肉都变成了无比艰难的任务。我微微颤栗这,呆滞地看着稔寐机械化地检查敌人的生命体征,搜索着那人身上的装备。直到她将尸体扛出我的视线范围外后,我才回过神来,一点点地回忆着方才的触目情景:那是一个被机械化了的超人类,可并没有佩戴武器,没有任何战斗能力,大概只是被安排在此管理通风系统的机械部成员,就这样被稔寐斩在刀下了。要是我们俘虏了他,是不是就能够将他从机械化中拯救出来了?我不敢去想,这样一个生命竟然在顷刻间被无情地撕破,此时此刻,又有多少相同的人倒在殷红的血泊中,有敌军,有战友,更有无数白姓......我感到有些恍惚,一时间按捺不住心中的强烈情感,转过头对稔寐吼道:“你就这样杀了他!可他不是敌军!” 过了一会,她才缓缓回答,声音冷冷的:“可是我只感知到了我的身后有可能威胁生命的对象。本能告诉我我应该攻击。本能告诉我我应该攻击致命部位。” “唉——”我叹息道,“可是,假如我,出现在了你的身后,你也会消灭我吗?” “那就不要这样做。”她的声音有些机械化,“自战争打响,我便进入了战时状态。” 我真希望我没有发问,我真希望不会听到她这样泯灭人性的回答。不过,对啊,人性何在?在她毫不知晓的认知深处,埋藏着她生来就携带着的“任蒹数据库”,里面不知藏着多少作战录像,他们无一例外地命令着稔寐在战争中该怎样做,在战斗中该怎样做。所以她才能及时做出反应,及时刺穿敌人的要害,以及......及时消灭任何潜在危害。我愤怒,可我更想改变她,让她越远离任蒹,越好。可是我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是在我思考的间隙,怒火也渐渐消退了。最后,我只是平淡地对稔寐说道:“你知道吗?这是你身体上的某些机制,能够让你拥有更出色的作战本领。苏弋琳对待她的机械化军队,也一定会为他们安装这些机制,比如向他们的大脑传输作战视频等。” “不重要。”她耸耸肩,“能够为我们的集体出力就够了。不过......某些地方你说的也对。在危急情况下,我确实很难控制自己,难以压制住心底的那驱使我消灭敌人的力量。我应该尝试改变这种状态——你有没有什么北国的技巧?” 我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只是尽力地寻找着记忆里奈何仙人交给我的本领:“嗯......静坐、读书、垂钓、徒步......帮助自己体会体内的自然之力有很多方式,重要的是集中精力在这件事上......可是,在战争中好像并没有特别适用的方法,或许......可以在休息的时候专心体会?” “目前不需要休息。”她说道。 我便没再说些什么,只是跟着她又检查了一遍房子,接着去与大部队会和。一路上,她的通讯终端传来了许多信息。看起来,战友们已经将占领地清扫完毕了,所获物资数不胜数,晚餐也已经烧起来了,甚至还多了一些军备。“看起来苏弋琳并没有预料到我们会从科技部突破。”稔寐这样说道。她也十分关注盟主与苏苡萱那边的作战情况。 “非常好的是,战士们的士气都很旺盛,就像我们一样。”稔寐微笑着说道,“只是我们需要长久的热情。我们的战士不是苏弋琳的机械化部队,也不是樨洛的傀儡——虽然我们至今还未遇上他们二者之一——他们不能单纯地战斗,而是需要一种信仰,一种热情,一种集体的力量。所以,我们要想着如何不断地为他们鼓起,让大家坚信战争是必要的、我们终将会胜利。我们也要不断赋予战友们使命感与责任感,身披光荣的旗帜,定会更有力地战斗。而地方部队缺乏个人意志,也就缺乏这样的热血与意志力,定是不如我们有战斗力的!” 果然,集合以后,她马上便发表了演讲,鼓舞了士气,也宣布了其他战场的情况与接下来的作战计划:人类世界的部队完全占领了徒有铜臭的教会区,苏台风的大部队还没有消息。而我们这边,已经完全占据了广大的仓库区,获得了巨额物资,救出了上百名科技部成员,并将他们吸收到部队中来。心晨也已建立了良好的通讯基站,正在等待接收正面战场的第一份消息,而据她的汇报,我们占领了仓库的这一重大消息并未泄露到苏弋琳耳中。接下来,我们则要集中火力,进攻科技部的政治中心,这对于我们来说可能是一场长时间的苦战。 ...... “我们已经出发24小时以上了。”晚饭时稔寐告诉我道。霎时间,我才感到饥肠辘辘,吃下两碗米粥,又吃了一份炒菜。异界食物的味道远远逊色于北国,可对于饥饿的我来说,还是获得了很大的满足感。饭后分派了兵力看守从仓库至旧监狱的大片占领地,其他人便留下来建设根据地了,心晨也带了一支小队来帮忙。仓库旁边的两块小型农产品基地由于没有防守,已不攻自破,更远的,就相隔千里,并无进攻必要。 在集体的努力下,三间最大的仓库便被改造为了宿舍,两间小的则建成了食堂和医疗部门,一间更小的则建成了会议室。超人类们真是勤快、利落,内部陈设虽缺乏美感,但十分有序。进入宿舍休息后,注视着来来往往的,或是打招呼、或是相互鼓起的战友,一股温暖的感觉油然而生。这里像一个家庭,一个大大的家庭。而我与战友们,都是家人。 ...... 尽管如此,穿戴者厚重的装备,睡在男性战友之中,仍是难以入眠。今日所见的一切场面无序地被我的大脑一起,又放下,令我时而疲惫、时而亢奋。最终,五味陈杂的情感交织在了一起,令我看向了明天。而对于明天的期待胜过了不安。 第九十三章 ? 不敢相信,我已与北国相别半年。我也不敢相信,这场战争竟是这样漫长,我也更加彻底地投入到了其中。我们如今已彻底攻下异界科技部,苏台风的部队正在向中心城区发起进攻,而我与稔寐则要连连抵抗敌方部队的讨伐。苏弋琳的人类世界已完全失守,未知也来到了异界战场。他的驾驶能力格外出色,或许正驾驶着飞行器在某片黑暗的天空,穿越炮弹的雨林而毫发无损,歼灭着敌军的整支部队呢。同时,他所发明的一系列武装也大幅度加强了我军的作战能力。 不过,我和稔寐这边的情况并不乐观。科技部与法律部与军事部相邻,虽然我们已在两边的隔离带处建设了防御措施,但依旧要接受源源不断的进攻。军事部是苏弋琳的本营,是异界最精华的部队,其作战能力不必提;法律部虽本职工作不是战斗,但一部分漫游在各地区的执法人员均训练有素,不可小觑。虽然法律部处于半自治状态,但苏弋琳对他们的政策是为自愿参与机械化的公民提供机械化措施,而接受了机械化的法律部成员一半都被派往了前线,来袭击科技部的领地。因此,我们面临多线作战的挑战。好的是,一旦我们将其中的成员俘虏,为他们解除机械化,便能将他们吸收进来,壮大我们的队伍。 稔寐也逐渐摸清楚了敌军成分:我们所面对的敌军主要有三种。第一种是樨洛的傀儡,他们像其他被樨洛所迷惑的人一样精神萎靡不振,作战能力低下;第二种是苏弋琳的机械化部队,他们速度迅猛、力量强大、操纵兵器精准度高,但是灵活性低下;第三种是苏弋琳的精锐部队,是没有被机械化的苏弋琳的忠实信徒,由于曾在军事部常年服役,与他们作战格外困难。索性我从未遭遇过,稔寐仅遭遇过一次,那是长达半个月的苦战。有幸,我们听说在苏台风所在的正面战场上,弑月能够完美地以她独道的军事谋略制服他们。 作为我的直接上级,稔寐很体谅我。她所安排给我的任务,多是尽可能避免恶战的,或是物资运送、或是残余势力清剿、或是秘密侦察,总之至今为止我还没有受过伤,还没有进过医疗部门。 令我印象格外深刻的,是一次清剿时我们遭遇了沿军事部边境过来的机械化敌军袭击。我们装备轻便,敌方则驾驶着飞行器与车型炮——一支小队就这样倒在了炮火中。战略性转移后,经过了十几天的游击,我们终于包围了那支部队。就在我们即将收网时,部队的首领——唯一一个着装与其他人不一样的人——不要命地朝着稔寐冲了过来。在其他敌军的掩护下,我们竟一时不能抵挡住他。稔寐急速后撤,那人也孑然一身追了上去。正在他拔刀的时候,稔寐看了他一眼,本能地挥刀的右手却突然犹豫了,而是摆做一个漏洞百出的防守态。果然,那人直接拆掉了稔寐的守势,将她扑倒在地。稔寐将他的刀打掉,却被他控制住了绯焰唐刀。一阵激烈的搏斗后,一个别有新意的挥拳让敌人露出破绽后,她连忙掐住对方脖颈,一个侧滚占据了有利地位,掏出枪械。她本可以以任何方式将身下的敌人毙灭,却偏偏发射了麻醉弹令他晕眩。此时,其他敌军已被俘虏或消灭,战友们正有序地运送着战俘,稔寐却轻轻站了起来,又跪倒在那人的身边,具有仪式感地为他卸下了装备,握住他那带有金属掌心的右手,静静端详着他的面颊。寂灭的永夜之中,他的脸颊被远方的火光照得明灭不定。过了好一会,直到周围再无俩来去去的人流,她才站起来,轻轻捧起了那人的躯体,跟我说道:“将他带回我的审讯室。” 接着,我跟着稔寐去会议室与心晨并其他长官商量提防敌方突击的新计划。散会以后,会议室只剩下了我与稔寐两人,她也向我提起了方才之所为的原因。 “姜汁冰淇淋,就是那个与你在人类世界有过一面之缘的人......”她先开口道。 我好不遮掩地表达了我的想法:“刚才的那个人是他?虽然有过一面之缘,但我认为他是一个极度冷漠自私的人。” “不是。”稔寐轻轻摇头:“两句话都为false。姜汁冰淇淋只是对不熟悉的环境冷漠,真正熟悉以后,你会发现他是一个很有趣、很贴心的人......我甚至觉得我与他有一种隐形的缘分。我们的许多方面都很相似,虽然,我不知道他为什么选择了另一条路,不过大概只是他没有看清吧。对于每一个与之近战的敌人,我都会去本能地留意他的手臂,希望能够发现其上的金属掌心——这是我和姜汁冰淇淋共有的特征——并将他从敌军里救出来。虽然......唉,虽然这个人并不是他,但我至少成功了,像你说的那样,成功地抵抗了我的‘本能’,留住了一个鲜活的生命!我成功了!”她像孩童一样开心地笑了起来。 我一时有些无语。不愧是姜汁冰淇淋,有一个和稔寐一样的金属掌心,和稔寐属于同一个物种,和稔寐因同一个原因从他们的星球诞生......身为“re:me”、任蒹的机器人的他们,不愧在某些方面同样地冷漠,令我一度嗤之以鼻。 可是我在脑中构建的完美法则也因她的话而坍塌了。我从未预料过,稔寐并不是唯一,有这样多的“re:me”在她之后来到了异界,或许他们都在听从着任蒹的命令,执行着任蒹的任务。想到这里,我不禁毛骨悚然:那人方才攻击稔寐,是否是受了任蒹的驱使?这世上那么多人,仅在我们遇到的这一小部分中便已有三个,放眼宇宙,是否早已成为任蒹的乐园? 不过,稔寐的言语打断了我的思绪:“唉呀......要是盟主大人知道那个毁灭了盟主府的间谍、时至今日都在为苏弋琳效力的人是姜汁冰淇淋的话,一定会很生气的吧。” 思考了一会,她又自己开脱道:“不过,苏弋琳仅有的一对亲儿女都选择了我们,何况弑月还是她的继承人,她才是更生气的那个吧!” 不得不说,她的性格里确实沾上了一小点苏苡萱的成分。 “我不这么觉得。”我尝试向她解释我的观点并尽可能地给予暗示:“对于苏弋琳来说,我并不觉得后代对她来说有多么重要。墨昙理论当中,有一个设想便是利用‘备用躯体’的方式,在一个人死前将她的全部记忆与信息传输到备用躯体中,启动那台躯体,她的生命便得以在那台躯体上延续——我想你一定了解——苏弋琳便以这种方式,以未始为备用躯体,延续了她的生命。而继承人呢?对于一般人——不使用备用躯体、生命短暂而有限的人来说,继承人正是一种生命延续的方式,让他来继承你的思想、你的个性、你的生理特征,让‘你’尽可能完整地存在下去。但显然,这样的传承方式,需要面对继承人是否听话的重大风险,传承限度也十分有限。显而易见,以墨昙理论的方式,更为简单,所以苏弋琳等人何而不为哉?我甚至揣测,墨昙以这种方式,直到现在还在这个世上。话说回来,所以,弑泪和弑月,对于苏弋琳来说至多是得力助手,次之则是工具......虽然我认为这确实很残忍,但对于一些黑暗的东西,以美妙的糖衣将其包裹,还不如赤裸裸地撕破。这样一来,也就能够解释——你跟我说过的——苏弋琳愿意将自己的女儿许给白沁泠这样的人。” 稔寐沉默了,没有发表任何看法,甚至都没有去看我。她只是注视着墙壁上的地图,一只手搭在下巴尖上,久久沉思。 “唉......”没有得到她的反馈,令我出乎意料地失落。我只好轻轻地倚在了她身旁的桌上,等待着接下来的指示。 未等候多久,稔寐便开口了:“忘川,时间差不多了,他应该醒过来了。是时候去我的审讯室......审问那个人了。” 稔寐的特殊审讯室,不如说是用来谈判的,用来让被奴役的敌军加入到我们的反抗阵营,主要是针对每一批被我们所俘虏的部队的长官。几乎无一例外地,我们的队伍因此迅速壮大起来。抱着尝试心态接受机械化、在不明所以中成了樨洛傀儡的人,见过自己不受控制地投入到血腥的战场上、毫不留情地杀戮,没有哪位清醒过来的人愿意延续方才的噩梦。 打开了三层防御门,终于进入了一间宽敞明亮的屋子。有沙发、有茶杯,没有脚镣、没有刑具,只有一堵半透明墙壁阻挡在了中间。其中一边是我,另一边是袭击了稔寐的少年。稔寐本人,则留在了她的房间,只是向我祝福了具体如何发言,给了我一台特殊的电脑。 “您好。”我恭敬地鞠躬,端正地坐了下来,先是仔细端详他的相貌。他像个小孩,只有一米六,皮肤黝黑,体格健壮,由于疲惫而半睁着的双目警觉地洞察着四周,长牙五爪的四肢摆成了一个极为随意的姿态。论发型,他果然和稔寐与姜汁冰淇淋是一类人:很明显地,两缕稍长的鬓发从耳前款款垂下,这好像确实是独属于“re:me”的癖好。与前二人不同地是,他的头发剃得短极了,只有后脑勺垂下了一只极细的小辫。 “你好。”看到了我的前来,他立马打了个激灵,笔直地坐了起来,双手放在膝上,稍稍歪头打量着我的一举一动。 我决定先自我介绍一下:“我是忘川,在苏台风的麾下,是比稔寐低一级的长官,科技部军队的第三级领导人。你是一个被苏弋琳实施了完全机械化的人,在不受自我控制的情况下,你带领你的小队在边境对我们进行了突袭。现在我们已将你解除了控制,希望能够与你洽谈,进一步了解信息。” “那你问吧。”他晃动着双腿说道。 “第一个问题,”我尽可能地使自己表现得友善些,“你还记得方才所发生的事吗?你有什么感受?” “记得。”他使劲点了点头,“我什么都记得。我的确不受控制地参与了战斗......这么说吧,虽然我的意志一直在抵抗,我也一直很难受,但我抗拒不了接收到的命令——你们会如何处置我?” 他的讲话方式很跳跃,我只好完全地记录下了他的回应,接着问道:“你还记得你是谁吗?请介绍一下自己。我们没有在你的战斗装甲中搜到你的身份证件。如果可以,希望你能告诉我你的异界身份证件号。” 他一字不差地将那串数字背了下来:“我记得很清楚。我叫?。被机械化之前我在军事部的苏迪学院的数学系从事助教工作——” “抱歉打断一下,”我说道,“你今年多大了?” “十六岁,”?说道,“算是破格通过的吧,之前在异界中央学院学习。” 好巧不巧,他竟与稔寐的人生轨迹有交集。那么,他是否还在受任蒹的控制?我的心砰砰直跳,我无法控制自己自私地询问我想问的问题——“你记得,你来自哪里吗?” 他失落地一直摇头:“不记得了......我只记得自己是被人从异界中央学院一隅的垃圾桶中被姜汁冰淇淋捡起来的。” 到这里,我不禁为稔寐庆祝:他竟然认识姜汁冰淇淋! “唔......”?继续叙述道:“这我记得特清楚,当时他还感叹了一句‘垃圾桶里竟然真能捡出来小孩’,可是当他知道我和他在读一个年纪的时候,就傻眼了!唉,真是可惜,在那之前的一切我一点都记不起来了,我以为我曾经的朋友们可以帮我回忆起来,可是我发现......竟然没有人注意过我。于是,我和姜汁冰淇淋就成为了彼此的第一个朋友——对了,你之前有提到过稔寐吧!我记得她,她当时跟我们都是一届的呢!” “呼——”我打了个庆祝的懒腰,“我觉得,我可以叫稔寐过来了。”一边说着,我一边打开了电脑,通过传输通道交给了他:“这上面是一个电子游戏,名为‘虚数空间’,稔寐希望你体验一下。” 我一边看着他聚精会神地操作,一边将方才记录的信息传输给稔寐。没过多久稔寐就到了,她甚至整理了一番自己的妆容,附加了几分政治会晤的庄重。 “你好,?。”她做出了一个握手的姿态,?做出了回应。 “我是苏台风的继承人,稔寐,”她继续说道,“只不过,离开异界中央学院后失忆了,所以并不记得曾经的一切,也不记得你。我希望进一步了解你——比如,在方才的电子游戏体验中,你有何感受?” ?顽皮地笑了笑:“游戏似乎做的不够完美呢。我大概算是虚数世界的开发者之一吧,姜汁冰淇淋的那套虚数代码可是我帮他编的。就算他勤恳地旁听了我们数学系整整一学年的密码课程,他的水平也还是不如我——话说他不在这里吗?” 稔寐的脸顿时沉郁了几分:“他不在这里,我不想告诉你他在哪。” “看起来你们还有联系?”?揣测道,“要知道,当年我们两个非常要好,我也只有他一个这么好的朋友,真是感谢他陪我这个从垃圾桶里捡出来的孩子度过了异界中央学院的时光......去了军事部深造后,我一直等待着他的讯息,可惜......” 稔寐无奈地耸了耸肩:“很遗憾,他在我之后失忆了。我是在人类世界遇到的他。这是一个对你来讲很不好的消息。看起来......你需要再次走进他的记忆。” “看起来,你也需要再次走进他的记忆。”他点头说道,“我们两个都对你的印象很深刻,你和我们一样,虽然穿着平凡,却是个与众不同的学生——虽然异界中央学院装满了特别的天才——只是可惜你整天跟未知和弑泪泡在一起,要不然,我想我们也会和你交朋友的。” “未知、弑泪!?”稔寐惊叹道,“他们是我的同学、我的好朋友!?” 我赶忙看向她:“你想起来了吗!?” 可是她却缓缓地骤紧眉头:“我......一点都......没有印象......” 我又喜又怕,一时间想不明白我究竟希望稔寐回忆起一切,还是永远都不要戳穿我的谎言。 “?,再说一些吧。”稔寐渴求道。 “好啊,”?晃了晃脑袋,“有趣的事可多了,我听说,你和未知帮弑泪去追他的女神,结果女神喜欢上了你;我当时也喜欢机器人大战,还是少数能赢你的人中的一个;你选择了政治,而姜汁冰淇淋正好是政治系的课代表,每天上课坐在他旁边的你都要抱怨自己多么不喜欢政治,结果最后的验收上他就比你低了一分位居第二,回宿舍后他气了我一晚上......” 突然,?灵机一动:“让我去你们的房间吧,稔寐,让我和你十指相扣吧!我和姜汁冰淇淋经常十指相扣,这样似乎能够更好地传输我们的想法——顺着手上的金属部分——或许我能将有关你的一切传输给你,让你记起来!”说完,他还伸出他的手,在我们面前晃了晃。 稔寐先是鄙夷,接着是皱眉:“这......我觉得并不方便。” “哼,”?突然反客为主:“我真是气愤。为什么,到最后你们都会忘掉,还拒不接受曾经的一切。所有的记忆,全都落在了我一个人可怜的小脑瓜里,只有我在背负着沉重的一切......” 稔寐并没有理会,而是直接进入了最后的主题:“好了,?,战争是紧迫的。我很享受与你的畅谈,只是......我对过去真的没有那么在意了,不如,我们放眼当下吧。” 我一时间有些不能接受,没想到,当年在人类世界一直向我和未知追问过去的稔寐不再那么执着于过去的真相了。我也想象不到,来到异界以后,她究竟获得了什么,足以让她获得了新生,让她有了一生的归属感? 接着,我们便回到了会议室中,只不过多了一个?。他愿意加入到我们的部队,但介于他还未成年,稔寐将他放到了通讯部队。接着,盟主继承人便去召集部队进行下一步作战计划了,我则出发去送?到心晨那边。 “忘川,你也是稔寐的朋友?”路上,他问道,“你们是怎么认识的?” 我很喜欢?这个孩子,他虽然和其他“re:me”一样,有不通情理的时候,有奇奇怪怪的时候,总而言之,却是十分友善的。我也很同情他。我所独自背负的记忆,又何尝不如一座大山般,阴暗而沉重。 第九十四章 欢迎回来 ?只是与我经历了一面之缘,而“虚数世界”这款电子游戏却深深地扎根到了我的心里。每一段音乐,每一段图画,都强有力地穿刺了我的回忆,带领着我走进了飞速旋转的时光巨轮中去,展现给我,我曾见识过的,稔寐最初的记忆。 其中有一个人物的系列关卡——或者说是稔寐的系列关卡——简直跟她当初脑海中关于稔寐空间的记忆一模一样,甚至在关卡的最后,还出现了我的面庞,随着我逃离她的追捕,随着我放下命令释放麻醉剂,她渐渐晕倒、昏迷......关卡失败......关卡结束...... 我不寒而栗。这些数据,究竟是从何而来?姜汁冰淇淋,那个冷漠无情的人,究竟是个怎样的存在?他又是如何一手打造了这样一个,与稔寐昔日所拥有的身为稔寐空间之人的“空间”的力量的作用方式几乎完全相同的游戏方式?这时候,强烈的恐惧感涌上了我的心头:难道说他就是任蒹的化身?我如同一个迫切寻找一条能够驳倒“人生没有价值”的论据的哲学家一般饥渴地寻找着一份能够证明姜汁冰淇淋并非任蒹的证据。兜兜转转,竟还是“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我想,倘若他是任蒹,认出了稔寐便定不能留她一条活路;倘若他是任蒹,定不会将稔寐空间的真相全部投放到供人体验的网络游戏当中;倘若他是任蒹......那我现已围在他的层层机关中,没有任何希望,找不到任何出路——所以还是有希望的好,所以他应不是任蒹。 他确不是任蒹,只是一个和稔寐一样失忆了的re:me。既然如此,那我最初的问题又有何答案?为了寻找《虚数世界》的真相,我几乎花费了所有的休息时光。我的小臂上不知道布满了多少清醒针剂留下的痕迹,我的精神疲惫地亢奋着,我的心脏日渐不稳地跳动着,我的生命之力在逞强着、挣扎着,我比任何人都要劳累。稔寐灵敏地洞察出了我的异常,调配我的部队去做较为轻松的占领区内部监察工作。于是,整整十天彻夜不眠,我方才了解了一星半点《虚数世界》所蕴涵的秘密。 首先,在主界面,有一段名为“命运”的提示语——“最终,主人公会去往“现实”,那是一个一切感官范围内的事物都能自动被感知到的世界。主人公有两个选择,一是在那个灰白色世界吞噬“现实”中的一切前拯救“现实”并去入侵其他文明,另一个是逃离这个星球前往另一个文明,并利用那个文明毁灭曾经所在的星球。”我先前以为这是所有re:me所接收的来自任蒹的终极指令——也就是他们的最终目标。可是,稔寐的终极目标只是统治人类世界与异界。况且,何来“现实”之说?稔寐空间的一片白色,不就是现实吗?所以,我发现我想错了。那“命运”又是什么?我百思不得其解,最后只得自己开脱,或许这只是姜汁冰淇淋个人的主观意愿罢了。 其次,十八份记忆,经我了解,均是“re:me”的记忆,只不过是从稔寐开始的初号机至18号机。出于时间原因,我只是了解了一下每位“re:me”的大致情况: 初号机:稔寐,诞生日11月12日,便是当今的异界盟主继承人,被我解除了任蒹的控制,却不幸失忆的她。 二号机:“棣舒”,诞生日12月2日,是个乖巧却可怜的女孩,依赖稔寐、崇拜任蒹,出于任蒹那无底洞般的占有欲,被迫在一张水上平台上没日没夜地演奏钢琴奏鸣曲,最终在稔寐空间中被任蒹亲手毁灭。 三号机:姜汁冰淇淋,诞生日1月8日,也就是《虚数世界》的开发者,我并未了解他的故事。 四号机:“鲰生”,诞生日2月14日,为自己和五号机取名,不羁的男性,由于狂热地爱上了五号机而被任蒹实施安乐死(总之是结束了生命,具体情节游戏中并未展示,此结果是我的洞察与推断)。 五号机:“悦玵”,诞生日3月18日,女性,并未了解。 六号机:“苎玵”,诞生日3月18日,大胆而性格鲜明的女性,与“悦玵”是双胞胎姐妹,被派遣至人类世界科学区,喜欢驾驶飞船遨游天际,最终不幸坠毁。 七号机:“唛潋”,诞生于5月4日,优柔浪漫的男性,被派遣至异界卫生部,建筑系学生,喜爱设计与描摹摩天大楼,最终在完成一幅画作后由于悟得真理而终结(似乎并非是死亡,而是彻底解除了任蒹的控制,从此不再受到记录——或许是失忆)。 八号机:后来为自己取了“x”作为名称,诞生于7月27日,帅气有个性的男性,被派遣至异界文化部,人类文化系学生,着迷于嘻哈文化,偷渡前往人类世界获得第一张说唱专辑后终结(同上) 九号机至十七号机均未有所了解。 十八号机:?,诞生于10月4日,也就是那个与我有过一面之缘的男孩。只是我还未体验他的记忆。 好消息是,经记载只有十八位,除却死去的以外,能够留在异界的,最多也只有十五位。坏消息是,第十八位的诞生距今已有十多年,在此期间任蒹难道不会有创作了吗?虽说,re:me们真正降临到这个世界,从培养箱离开而被改造成re:me们,基本上是在十四岁左右,但就算?失忆与成为re:me的时间间隔缩至最短,十八号机的创造距今也有两年,而这两年任蒹不可能什么都不再做,除非它死了。既然如此,我对此只有一个难以反驳的猜测——《虚数世界》只记录失忆者,也就是摆脱了任蒹控制或死亡的所有个体。那么,这也说明,可能还有更多受任蒹控制的re:me在四个世界的各地游荡。或者,还有一种可能,那就是任蒹的确停止了这项活动,虽然我不认为十八个失败足以让野心勃勃的它止步。 最后,是我发现每一台re:me的变化。最开始的初号机与二号机,其运行“绝对服从任蒹的指令”,有如机械化人体般,几乎没有自由意志,一切均被任蒹编辑好,去走她所认为的最好的那条路。从三号机——姜汁冰淇淋——开始,便有了变化,通关不再变得那么困难,我也有了许多自由发挥的额余地,大概是他们被允许拥有一定程度的自我意志了吧。从六号机开始,他们更是有了自己的爱好,开始选择自己的人生。除了六号机意外身亡外,七号机与八号机均是在自己的事业中渐渐摆脱了任蒹的控制。或许,让稔寐找到一项终身的、较为自由的事业,也可以帮助她培养自由意志。 此外,对于这些数据的来源,思索甚久,我只找寻到了两种说法:其一是任蒹数据库,其二是re:me可以交流记忆。第二条看起来更有道理,因为?说过他能够与姜汁冰淇淋交流记忆,但是稔寐却从来没在这方面有过发现——并且,体验过《虚数空间》,甚至体验了她自己的记忆的稔寐,为何没能忆起过去的一切?姜汁冰淇淋为何亦是如此?我百思不得其解。但是,我冒生了一个念头,便是鼓励稔寐感受《虚数空间》中的世界,以重新唤起她真正的记忆,重新唤起她那与生俱来的“空间”的力量。 终于,巨大的灾难将我从理想的思考中拽了出来,暴露给我了残酷的现实——不是“命运”中要去拯救的现实,而是战火纷飞的现实。 “占领区内部出现大量反叛军,前线战士亦有反叛现象,经实验调查判定为樨洛迷惑所致。” “报告长官,发电站以东地区已沦陷。” ...... 稔寐和其他长官均想不明白为何会突然出现这样的情况,更不祥的是,情报在日益减少。这说明沦陷地区也越来越多。稔寐只好被动地加强防守,派出特工彻查。总共前往科技部各地的百名特工中,回来的只有一个。所幸,回来的那个带来了我们迫切需要的情报:占领地网络系统受到了敌军的强烈攻击,敌军以散布樨洛照片或全息的方式迷惑了我军大量人员。 “我不相信区区海妖的迷惑术对我们来说就是魔法一般无法抵挡的存在。”会议上,稔寐为我们指引了一条希望最大的道路:“既然我们身处于科技部,就该发挥科技的作用。我认为科学有能力打败妖术。由此,我设计了一条进攻路线:即日起,打开对科技部最高研究所的封锁,开始研究应对樨洛的技术。另一边,需要通讯兵的艰苦作战,对抗敌军的入侵。保守起见,我建议所有友军尽可能不要使用显示器终端,通讯兵也只维持百分之三十的上岗率——因为我也中过樨洛的迷惑术,它是能够康复的,且康复周期不算长。诸位长官们意向如何?” 我率先举手支持,并补充道:“身为北国人的我对此更有了解,我也很高兴终于能够发挥我的作用。樨洛很有可能以她的妖术完全附身于某一位‘傀儡’之上,我想这也是她正在做的。因为,倘若她在中心城区或者军事部,由于距离太远,根本无法指导这里的‘傀儡’们翻盘。” “那就是说我们要加大巡逻力度与管控力度,”稔寐说道,“此外,我还认为,樨洛只会附身距离重要机关附近的‘傀儡’,以获得更大的破坏效益。” 我再次举手发言:“我希望可以派我去制服她,要不是有苏弋琳,我就已经在奈何仙人的助力下将那只海妖永远关押在深渊之下了。” “好。”稔寐竖起大拇指道,“这是一次极为关键的行动。” 也是一次漫长的突围。 情况并不好,自人类世界的降伏后,樨洛似乎开始深深地忌讳着我,每一次刚刚捕捉到她的身影,她就立即逃窜离开了,大概因为她根据经验认为遇到我便意味着必死无疑了吧。另外,稔寐与最高研究所的合作也并不顺利。研究所里的主管们,都是墨尊曾经的伙伴,都将姓氏与墨尊一样改作了墨。也就是说,他们信奉的是墨昙理论。且在墨尊败亡以后,这些人并未悔改,而是将科技部的实际领导权交给了苏弋琳。我不明白那群大男人们是怎么想的,依照他们那奇特的风俗(本书最初我曾说明),他们应该认为他们这些男性相比女性更有领导力,所以怎么可能容许一个女人来领导他们,挫伤他们的自尊?大概只有一种可能性了——便是苏弋琳被他们当作了尊铭的夫人来对待,看在两人青梅竹马的情谊、苏弋琳与未始(尊铭的备用躯体)的婚姻与她和尊铭的高度合作的分伤。而如今,占领了此地的苏台风的部队是反对大部分墨昙理论的,他们有何理由支持?他们又怎么有可能,奉以为没有“夫人”名分的小小稔寐来领导他们这群辈分高、见识广、权谋多的才干?可怜的异界盟主继承人不止吃了闭门羹,还被一个名叫墨吴(原名吴清观)的人打了一拳,那个墨昙的信徒是这样说的:“不管你是谁,你的态度过于不敬,身体的姿态与站位距离均过于失态,我认为这是非常冒犯的表现。抱歉,我将以牙还牙。” 我感觉自己太没有能力、太失败了,不仅不能给予稔寐任何帮助,还没有在我的岗位上坚守完好。我甚至不会保护我的战士们不受樨洛妖术的侵害,甚至不能守住稔寐好不容易攻占下来的军事部东北角的五座城市......在生死关头,你会发觉,所为的真理与真相再无任何意义,因为“自我”随时有可能坍塌、化为虚无,因为你的一切的根基已消亡殆尽。我强忍着身心的疲惫,希望至少能够坚守到最后。可是,我还是倒在了战场上,心脏坚持到了最后一刻而不能再有序地跃动,大脑也已不能再继续消瘦深重的痛苦而切断了一切信号,让我在无尽的黑暗中重重地倒向了大地。 再次醒来,我发觉我正躺在一张沙发上。这是一个很小的房间,一台机器正测量着我的生命体征,我的胸部上方罩了一件营养输送装备。沙发旁有一台高大的冰箱,一旁则是废物回收箱,满满的全是废旧注射器与各类药品盒。房间的另一角则是一间小型卫生间,里面传来了悠悠的水声。门的扶手上挂着绯焰唐刀与一只项链,项链像极奈何仙人的眼镜,其中仿佛有她的强大力量在暗暗涌动,那只眼也仿佛在深情地注视着我。大概,这里便是占领地第一总部中稔寐修的疗养室吧。看起来,她也在久久强迫着自己保持清醒,她也正疲惫着。 没过一会,穿着簪花所赐之战服的稔寐走了出来,戴上相连,佩上绯焰唐刀。 “你醒了?”她冷淡地问了一句。 我自责地说道:“抱歉,是我没能做好我的工作......” “忘川已昏迷75小时38分”她机械性地说道。 我刚想坦白我私自抽时间研究虚数世界的罪行,却瞥见小桌上的台式电脑正播放着《虚数世界》的主界面,才松了一口气,将脑中编织好的说辞咽了下来。 “你躺着休息就好,听我跟你说,”稔寐直接坐在了桌上,“你猜到是谁救了你吗?可是?拼了命把你救回来的!他和心晨所在的通讯站沦陷入敌方占领区后,他们俩便带着部队分头撤离,?想去帮助你,便正好救下了昏厥的忘川~弑泪还专门过来为你看病了呢。” 我愈发觉得?这个孩子亲切可爱了。 接着,稔寐竟将电脑屏从支架上拿了出来,在我眼前晃了晃。那一瞬间,我突然怕她将要向我展示《虚数世界》,披露我玩忽职守的罪行,并给予我最严肃的惩罚。令我惊喜的事,她要说的并不是这。她说道:“忘川,你猜猜我发现了什么?这是一个顶好消息!我的电脑账户仍安装的是姜汁冰淇淋当初为盟主府提供的虚数密码系统的,至今未受到敌方攻击。而苏台风找人新开发的密码系统一共有三种系统,均被敌方攻破了。这说明了什么?我不认为苏弋琳会放弃采用一个针对虚数密码系统的进攻。这说明姜汁冰淇淋开发的系统确实更安全、更坚固。” 接着,她自豪地说道:“我当然不会直接搬用敌方的系统,但是你别忘了,经过审讯我们得以知道,虚数密码系统的构建得益于?的帮助,也就是说?了解该系统的算法。所以,我派?去研制一个‘第二虚数密码系统’,供我们使用。先管控住妖术的来源,就能大有进展了,哪管他们科技部旧官员们配不配合!接着,甚至还可以派?进攻地方系统......胜利在望了啊。我由衷高兴,能够帮盟主大人一个大忙......” “你更应该为这里的人们高兴,”我打断道,因为我不希望她总爱将落脚点放到苏台风身上,“你帮助了我们解决这么大的困难,你帮助那么多战士免于遭受被当作傀儡的苦难。” 她苦笑了而一下,笑容里尽是疲惫:“唉,我真的不习惯被人看不起、被人以自高一级的目光来看待......尽管他们是科技部的昔日长官。” “这不是你的错。”我安慰道。 一边听着,她一边捧起显示器准备复位,无意间瞥见其上的画面,不禁大惊失色,近乎失声地感叹:“虚、虚数世界出新关卡系列了!” 我也猛地惊坐起,差点将监护机器连带倒地——我想知道,任蒹是否还在继续研发re:me。 可是这个新系列好像并不是一段新的记忆。 “虚数密码系统独家供应。”其上这样写着。 “请进行身份验证。”随着稔寐点击,其弹出了这样的一个询问框。 稔寐刚想伸手,却犹豫了。她沉静地自语道:“会不会......是敌方要盗取我这边的信息?” “你是说姜汁冰淇淋?”我问道,“基于他看起来冷漠而危险,我十分戒备他。我认为以你对他的信任程度与松懈程度,他又千百个更好的机会燕然勒功。” 她显得很困惑,我才发掘,自己使用了她听不懂的北国典故。 于是我解释道:“就是完胜我们的部队,为苏弋琳立下大功。” 她思考了一会,方而抬头道:“我认为,你说的不无道理。” 说着,她伸出了手进行身份验证。 【验证通过,经检测为唯一指定对象:稔寐】 “唯一指定对象......”她一边困惑地自言,一边缓缓从我身下打开暗柜,取出两套vr设备,递给了我一套。 【接下来的一切游戏数据将得到记录是否同意】 【同意】 ...... 这是一个与众不同的场景,不像其他的关卡,处于无尽的灰白之中。这个世界,风景清晰。这是一间房门紧锁的房间,装修像极了苏台风地下基地内的景象,房间中是一张办公桌,电脑与实物文件杂乱地堆在一边,两张办公椅相对而坐,桌子的正中央,是一本《北国风云录》。 【欢迎回来。】 四个大字出现在了我的视野中央,久久不消散。 我不明所以然,稔寐却潸然泪下。 “欢迎回来......”她的声音颤抖着,一遍又一遍地读着这四个字。一边说着,她一边“嘭”地坐了下来,呆滞地凝望着眼前的一切。 我并不理解她为何能够这样触景生情,却不忍打破眼前的烂漫美景,只是轻轻地闭上了眼睛,体会着梦幻的宁静。 仿佛过了很久、很久,稔寐才抽噎着感叹,所言之物均是我那时不曾了解之事:“我回来了......仿佛......已已经过去数十年了...... “最美好的......一段时光啊...... “要是盟主大人也能在这里......” 听到这里,我不紧嗟叹一声。可悲啊,在远离苏台风的虚拟空间中,稔寐竟还挂念着她的盟主大人。为何她不能单单纯纯地为了自己的愿望而惘然流泪一次呢? ...... 【此场景为记忆片段模拟生成,长期开放,附有时间感知更改插件,所以可以在这里停留很久,无需担心时间流逝】 一行提示语在我的眼前闪过。稔寐似乎也注意到了,稍稍控制好情绪的她转头问对我说道:“对不起,忘川......或许是一下子受到了回忆的冲击,我有些控制不好我的情绪,不过这应当是正常的心理应激反应。现在我来给你介绍一下吧。这里是盟主府的一间办公室,姜汁冰淇淋的办公室,承载着我在盟主府的一部分回忆。大概因为只有这里是他印象深刻的地方,所以才能如此清晰地还原出来吧......” 一边说着,她一边轻轻趴在了桌上:“大概是相比紧张的战场,这里要安逸得多得缘故,我开始感到疲惫了......让我在这个附有时间感知更改插件的地方休息片刻吧。如果你感兴趣,可以四处观察,也可以直接离开,回去休息。请在10分钟后以结束vr模拟的方式唤醒我吧......” ...... 直到稔寐主动醒来,摘掉了vr机,“欢迎回来”四个字仍持续地在我的脑海中闪烁。姜汁冰淇淋似乎没有我想像的那么冷漠,起码对稔寐是如此。我至少应该感谢他,能够帮助稔寐产生真实的情感,能够让她离“任蒹的机器”又远了一步。 “你在想什么?”稔寐的发问打断了我的思绪。一边说着,她一边将显示器关闭:“我感到轻松许多了,虽说回忆总会被人为包装得更美好些、更平淡些,但这种美好与平淡确实给予了我战争中缺乏的慰藉。” “我知道,这些天不在战场上的稔寐很辛苦。”我指着废品回收箱说道。 她无奈地苦笑了:“我还以为你没有发现这些......你也因为长期用它们维持清醒状态所以才晕倒的吧?我应该得到更多的休息,万一像忘川一样晕了过去,还有谁来指挥我们,还有谁为盟主大人效忠?” 我点了点头,她则蹦了下来:“好了,我还有工作,不能继续探视病人了——对了,等你的身体机能彻底恢复后,我会派人来接你回去,弑泪说苏醒之后两三天就差不多可以了。如果疗养期间感到无聊,可以使用我的显示器体验一会真正的《虚数空间》关卡。” 不得不承认,身在异乡的漂泊征途中,虽然并没有真正地触景抑或生情,但“欢迎回来”四个字,同样给予了我一股暖意,让我想起了北国、想起了忘川幻境,让我想起我仍有归处可寻。 我认为自己有必要重新认识一下,真正的姜汁冰淇淋了。 第九十五章 虚数文明 模仿着之前稔寐的动作,我穿戴好了vr设备,进入《虚数世界》,首次打开了三号机的记忆。 【诞生日:1月8日】 【与前两台re:me不同,身为三号机,任蒹the king赐予了你名为“自由”的意志。你不会遵守全部的“指令”,也没有寻找最优解的“运算法则”。以“优秀”为代价,你拥有的是“可能性”,是“希望”,是真挚的“思想”】 -你向任蒹the king行礼,感谢它的恩典- 【这是初号机】 我看到了,最初的,身为“re:me”的那个稔寐。 【这是二号机】 我看到了即将殒命的棣舒。 【她们与后续的re:me机都是你的伙伴,但是一号机与二号机并不像你一样拥有“自由”的意志。你不可以主动与她们对话,只能回答,亦不可以对她们发出命令】 -你向任蒹the king行礼,感谢它的恩典- ...... 艰难地通过了一系列解密关卡,我了解到,姜汁冰淇淋确实与其他“re:me”机不同。他会有额外的思考、额外的感知、额外的忧伤。与四号机不同的是,他保留了矜持的性情,有时甚至与初号机和二号机一样谦逊保守,从来不会发泄或放纵自己的感情。 接着,我到了一个全新的关卡。我惊愕地发现,无论行至哪里,都没有事物能够与之交互,都没有任何普通的提示语出现在视野之中。这是程序错误吗?我尝试了各种方法,仍然解不开眼前的无尽灰白。 机缘巧合之下,我无意识地向着同一个方向不断前进,不知过了多久,没想到,竟瞥见了这个世界的另一个面貌。 方才的白色——虚数世界的白色,如雾般渐渐散去了,浮现在我眼前的是一堵宏伟的峭壁,其上满是风沙侵蚀的痕迹。峭壁之下,是无垠的荒原;峭壁之上,是黄沙漫天。我许久未见过这样狂野而可怖的情景,这里仿佛没有任何生机,极度恶劣的环境也不允许任何有机体存活下去。我不寒而栗,但想到这毕竟是游戏,于是便忍耐着心底的不适,无视着如地狱般的天气,一点点地向前走去。 这像是一条山路,又像是一道深沟,一切事物不再需要交互便能自然地出现在眼中。我缓缓漫步,惊叹着大地孕育的野蛮力量,好奇着姜汁冰淇淋在此间的奇遇。 不知走了多久,我惊觉两侧的峭壁开始有了不一样的印记。一串串以不知名的精密机器篆刻的巨型象形文字清晰可见,刷着抵御风沙侵蚀的金漆,仿佛在熠熠生辉,镶上了一圈萤火。我不认识这些字,也读不懂其所记载的历史,心底却油然被这文明的印记所震撼,愈发觉得自己在这无限宏大的时间与空间之海中如一叶扁舟般渺小可怜。 渐渐前行,峭壁上的符文也渐渐变得多样化,有了方与圆,有了建筑和人像,有了勾三股四弦五,有了黄金分割图案。最终,我走入了一个宽阔的圆形平台,平台上刻着一个伟大的字符——0。我起初以为那是一个我曾了解的数字字符,直到视野内浮现起一串提示文字,才明白那是我眼前的文明中的另一种数学符号。0是负一的平方根,是虚数的起源。 【0,虚数单位】 《虚数世界》这一名字的由来,我想,一定与此地脱不开干系。 方一抬眼,我又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了:一台台堪比峭壁之高的精密机器包围了整个平台,其上是各式金色花纹的装饰,如万代匠人花费了全部心血打磨的一台巨型青铜器一般。而最大的那台足足有簪花皇帝的宫殿正堂之大的机器上,优美圆润的线条勾勒出一个神明一般的形象,集万物生灵之美,集万般心灵之善,没有华丽的衣冠,没有精致的妆容,可就连北国的万水千山也不如祂的完美令我动容。祂如一颗耀眼的明星般在我心中冉冉升起,让我恍然察觉从前那里是多么的蒙昧黑暗。在如此的震撼之下,我难以平稳呼吸,心怀敬意,不由自主地向前走去,渴望地伸出崇敬的双手,轻轻触碰那如神力般辉煌的金色线迹——令我深深崇拜的不是神明,而是那有能够创造出如此美好之形象的文明。 触发机关的一瞬间,我甚至没有想起这只是一个虚拟的游戏世界,而感到自己真正与眼前的文明遗迹产生了共鸣。 【这颗星球上的古文明,曾崇拜虚数之神】 【他们在与神的共鸣下创造了辉煌,于是他们开始献祭苍天,以机器制造“神威”,向极天发射,湮没天空的边界】 【残存的自由意志,此星球上当下唯一的希望:虚数之神传承给你最后的力量】 【无需创造,只需变化或毁灭,即可延续自由意志的火种】 【从今往后,你可以支配古文明的科技力量,你可以制造“神威”与“变数”】 【与之一道的是你将肩负的命运:在那白色虚拟空间吞噬“现实”中的一切前拯救“现实”并去入侵其他文明,或者是逃离这个星球前往另一个文明,并利用那个文明毁灭这里的一切。】 【为了我们,为了你的先祖,请实现这份愿景】 【(系统提示:技能“感知”冷却缩短,范围增强。获得新技能“神威”:制造反物质并使其与物质相湮灭,冷却时长二十步,启动时长十步)】 接下来,我以“神威”湮灭了重重障碍,见到了接连的内容。 ...... 【我们所见到的星空,不过是一团弥蒙的假象】 ...... 【唯有突破那限制着我们的边际,才能见识到真实的世界】 ...... 【感谢虚数之神给予我们的灵感,这台机器分外有效——于是将其命名为“神威】 ...... 【现在只需要无休止地向头顶发射”神威“】 ...... 【环境出现了从未记载过的恶化速度】 ...... 【这里只有1%的区域能够用来生存了】 ...... 【主管“神威”之务的祭司叛离了传统,开辟了新的世界】 ...... 【几乎所有人选择了进入新世界,叛经离道,仿佛我们的文明只能向虚拟的空间逃避,而再无能力迎接实在真相的诞生】 ...... 【只有我们几人在这近乎难以存活的环境中留了下来,铭刻最后的历史】 ...... 下一关的诀窍,是以“神威”湮灭一堵墙壁。墙壁的背后,我看到了另一个图案。 她不完美,亦不良善,如稔寐一般。直顺的乌发破坏了背景的洁白无暇,耳前两缕乖张的秀发卷曲着垂下,冰冷的眼眸盛装着无端的执着,坚定的背影留给了万人敬仰的虚数申明,双手十指紧扣,指向比”神威“还要空虚的光明。 【这是背离了虚数之神的“祭司”,虚数文明自此终结】 -你觉得祭司很像初号机,于是择此图画旁的两个字符,将她命名为“溱司”- -二号机则更像是盲目崇拜虚数之神的群众,你择虚数之神脚下的两个字符,将她命名为“棣舒”- -你认为祭司与虚数之神同样美好,因而没有遵循“命运”的必要- 此时,视野内出现了两个选项:【遵循命运】与【踏上归程】 我早已按捺不住激动的心情,终于、终于,我认为我已充分了解稔寐空间的真相、充分了解姜汁冰淇淋的真相,以至于无需继续体验下去。我匆匆地关闭了游戏,摘掉了vr设备,坐在沙发上,整理着如潮水般汹涌的思绪—— 是什么创造了虚数之神? 是什么创造了稔寐空间? 是什么救赎了姜汁冰淇淋? 三个问题如重锤般有力地接连敲击。 终于、终于,今天的我明白了。 大抵上是,稔寐空间的文明本是“虚数文明”,也是实在的,而并非如稔寐记忆中的文件那般,长久以往是虚拟的。“虚数文明”大概在一个地心世界,人们受着星球外壳的束缚,尽管科技已达到了较高水平,却无法认识宇宙、认识世界的全貌。这在一定程度上阻碍了他们的发展,使得他们仍旧相信神明,神权与政权合一。直到他们于不经意间制造了反物质——“神威”——他们所认为的与虚数相关联的物质。他们要以反物质湮灭天顶的岩石层,来突破物质的封锁。可是,这造成了不可估量的环境破坏,在难以生存的情境下,“祭司”——或许是任蒹,开辟了虚拟的稔寐空间,将人们带入了虚拟纪元。至此,稔寐空间的历史开始了,任蒹的统治、“re:me”的诞生,皆至此开始。 本来最后的一些人留存的文明印记是毫无用处的,不料,这些被姜汁冰淇淋发现了。本来大不了他也会像稔寐由任蒹到苏台风一样,换了个主子,开始为虚数文明服务,可是大抵是他对稔寐的印象,让他于“祭司”的形象有了更深层的理解,以个人的欣赏自由,摆脱了虚数之神抑或是任蒹的掌控,而体会到自己是个独立的个体。至于失忆,大抵是完全摆脱控制的表现。 倘若他寻回了曾经的记忆,他又会如何抉择呢? 倘若稔寐见了虚数之神与祭司,也会为之动容吗? 虚数世界是完全仿照了稔寐空间吗? 迎接着答案的,是新的三个疑惑。 无奈之下,我感到我还需要更深入的探索。因为对于第三个问题,我肯定其为否定:按照我的所知,稔寐空间并不会与“现实”接壤,亦不会仅有这些单调的事物,甚至颜色也与虚数世界有些差别。虚数世界,本质上又是什么? 可惜,一切来不及思考了。时隔三日,我的眼前再次出现了稔寐的身影。她正向我展示一样东西——是科技部最高研究所中科技部旧日领导人集体向稔寐书写的挑衅信。 第九十六章 异界科技部 阅读完整封挑衅信后,我的愤怒在心底油然而生,一度超过了本占据着上风的温柔。我从心底愤恨那群人,愤恨他们强烈的偏见、过度的自信、冷漠的狂妄。 这时,一个疯狂的想法在我的脑海中一闪而过,那小麦色皮肤、栗色短发、戴黑色眼镜的理性的面庞浮现了出来。我感到他似乎可以作为一个突破口——无原因地,我感到未知的气质与科技部的元老们有几分匹配。或许,他们和他能够和平地洽谈。我摇摇头想要摆脱这无端的灵感,没想到它竟如磐石般丝毫不动。难道这份直觉真的正确?我又思考了一番,确认这一计策就算失败了也不会造成多少损失,还不如献给稔寐,希望或能帮助她解决眼前的僵局。 虽然没有抱多少希望,稔寐叫了未知来与我一同前往最高研究所,他也果断地同意了。 为限制研究所中元老们的活动空间,稔寐切断了其方圆三十公里内的资源供应,包括本就短缺的光源。未知驾驶着轻便型载人车具,我们穿着着厚重的防御型装备,带有与稔寐的紧急通讯设备,没有武器——我们需要对他们表示友好,同时又防备着他们或许可能的突袭。 终于,停车,我们距离研究所仅有五公里了。未知操纵机器的技术极为精湛,我们几乎没有偏离一度的方向。 “我殿后。”他果断地轻声说道。我点点头,走在了他的前面。 研究所的光渐渐近了,背后未知沉稳的脚步声轻轻地传来。我对他的了解不多,但我明白,他是一个格外优秀的男性。他不像我一样忧郁柔婉,不像弑泪一样自卑寡断,亦不像姜汁冰淇淋那样随遇而安。目前为止,在这场战斗之中,他几乎完美地完成了他的所有任务,果断而几乎没有任何失误。我十分确定,他已远超出一位普通的优秀异界学生,他的能力甚至能与各部门的领导人们相较量——只是他仍未露锋芒。渐渐地,我的心底隐约升起了一股恐惧,仿佛,在我背后的,是一个藏匿的杀手,将会随时终结我于黑暗之中。终结的理由有很多种:或是他的任务、或是铲灭潜藏的对手、或是为了封住我的口...... “我感知到了......” 冷不丁地,我背后的男人开口了,让我不禁打了一个大寒颤。 “我感知到你的身份对他们有特殊的吸引......我会先帮你解除他们的防备......然后或许需要你与他们谈一谈......” “我?”我很是不解。 “......唯一要紧的一点是,你不能在他们面前表现得畏惧。” 他思考了一会。 “你大可以把他们当作你的士兵......” 我没有完全明白他的话。但是记忆告诉我,像未知一般说话冷静深沉,一言一顿的,并没有多少人。唯有如簪花圣上、奈何仙人一般,阅历丰富,储备深厚者才能够在此般情况下做到如此,就连当今的苏弋琳与苏台风二姐妹也定没有这般气质。 研究所的轮廓渐渐清晰了,那是一座如学院般宽阔的院子,生着北国的竹子与爬山虎。一瞬间,一种归乡之感油然而生,仿佛这个从未谋面的陌生之处是我阔别已久的故乡,仿佛在这里笑谈的一张张面孔都是乡音无改的故人。 “好熟悉。”我对未知轻声感叹。 “我预料到了你会这么说——我不知道稔寐是否跟你讲过,我能够预知以我为中心,短期内会发生的事件......”稔寐与我讲过,我还因此猜测,未知的体内可能装有一台微型“历史机”。不过一会,他又拍拍我的肩,笑道:“便将这种感觉转化为自信力吧。” 直到我们出现在了大门的身份验证框内,我才明白,方才为何会有归乡之感。研究所原子的布局乃至建筑风格,均是旧超人类驻人类世界总部的模式,就连其破旧的气息、无处不在的机器人,也与其格外相似。 “他们不会攻击我们。”未知说道,“因为他们不想失去性命。所以,我们只要等待一个和平交谈的机会......” 与稔寐所描述的往日情景相差甚大地,这回门开的很快,两只智能机器领着我们迈入了园区。一位中年男士背对着我们,双手环抱胸前,驼背站着。他有着一头乌黑的短发,白皙的肌肤上印着深深的皱纹,一袭黑衣将他裹得严实,脚上的皮鞋则擦得油亮。 “苏弋琳终于派人来援救我们了?”他明知故问地戏谑道。 未知看了我一眼示意我先不要说话,他则上前一步,恭敬地解释道:“尊敬的先生,我们此程前来不是为了任何军事目的,而是认为,贵所对当今世界有着重大的影响力,被单纯地圈禁起来简直是埋没英才。既然这里是我们一方的占领区,我们便不该像苏弋琳一样无视贵所的价值,而是该让贵所的科学研究发扬光大。” 他岿然不动,嗓音沙哑而低沉:“你们是谁?谁派你们来的?” “我们是盟主的部队。”未知冷静地答道,“直属于盟主继承人,稔寐。” “呵。”他轻蔑地笑道,“我想听另一个人说话。” 渐渐地,他回过了头,看到他的面容的一刹,我怔住了。在我面前,仿佛有一张时光的镜子,让我一眼望穿岁月的年轮,得以与我沧桑的容颜、与那藏蓝色的眼眸静静对视。转瞬间,强烈的熟悉感中突兀地刺出了一把刀锋,斩去了我为眼前的脸庞附加的额外特质,将我不愿看到的、我不熟悉的恣意、病态与固执。渐渐地,我又觉得,这模样完美契合我对所谓“父亲”的印象,是这样的自私、狭隘又不堪。可是,畅想又一下子被撕破,这有着乌黑鬓发、藏蓝色眼眸的,终究只是个陌生人。 可为时已晚,我难以摆脱这种恼人地纠缠着的不堪的情感,像是被乌贼的触手麻痹了般虽难忍刺痛却无法挣脱。我挣扎着、瑟缩着,终还是低下了头,呕吐般地吐出了三个字—— “伯父好......” 未知紧紧地扣住了我的肩膀,让我挺直身板。 那人也困惑了。他将眉紧紧皱成一团,切换着智能护目镜的模式,一遍又一遍地打量着我。 我转过头去,未知正以严肃的眼神鼓励着我。 “把他们当作你的士兵......”未知的话再次浮现在了我的脑海中。 在如家乡般的熟悉感的作用下,一股异样的力量在这个令我感到厌恶的地方涌入了我的体内。我如当年进攻盟主府的墨尊般感到自负,一瞬间,眼前的园区、眼前的人,皆变得渺小起来,仿佛他们就是我的士兵——而我,则是这里的主人。 “您还,”我的声音变得硬实起来,“我是忘川,尊铭之子,这里是我父亲的研究所,也是我所继承下来的遗产。” 我好像用余光隐约瞥见了未知渐渐上扬的嘴角。 “可是尊铭死了。他的儿子也被苏弋琳消灭了。”他毫无感情地陈述道。 我一下子领悟了他的话——想要试探我究竟是不是利用我所在的这具备用躯体复生的墨尊。 “他的确死了。”我将真相一并披露,“但是他的儿子操纵了旧超人类驻人类世界总部的机关,十三岁的年龄便在苏弋琳的屠杀中存活了下来。” 这回是轮到他惊恐了。看得出,像他们这样守旧的人总希望一切皆在掌控之内,而不喜欢变数。这种对秩序的热爱或许有助于他们的研究,一方面却又将一部分真理埋葬。我想,他一定犹豫了不知道多少遍——接收这个事实,还是抹杀新的变数? 倘若我是孤身一人,他定会先剥夺我的自由,再一点点将我的人身转化成他的利益。可是,在我们的剧本里,我不是主角——我身旁的未知才是。 他刻意避开了未知冷峻而锐利的目光,转过身去:“跟着我走吧。我姓尊名钦,尊氏旁支,尊哲第十代传人之女尊梧之后人,世代任研究所最高人事负责人。“ 我太熟悉了,以至于这似曾相识的布局让我一下子就认出了主楼的位置。我径直走在了他的前面,未知则紧跟着我,肩并肩。 大厅内的一份份全息影像展示着一位位老科技部领导人的面孔。看起来,在方才的监视过程中,他们都了解了我们的大致情况,竟出乎意料地尊敬。真是可笑,这样一群智慧的人,竟会如此看重所为的“名声”,或者说,是他们过于不团结,群龙无首,而无时不极渴望着拥有一个集体崇拜的对象,却又彼此提防,勾心斗角,不承认身边的同伴而去承认外来的陌生人,这便是他们为何这样无力,这便是他们为何能受墨昙的思想操纵。 我向他们说明了我的打算:我,忘川,由于能力不足将不再涉及研究所相关事务。战争结束以前,将由未知暂时领导研究所进行以军事内容为主的研究。接着,未知发表了一段激情澎湃的演讲,旁敲侧击地展示了他广阔的认知,很能煽动科技部元老们的热情。作为交换,他们则带着我们两人环游了整个园区。 令我惊讶的是,其实自稔寐发布通知起最高研究所就已在赶制抵御樨洛迷惑术的隐形眼镜,已生成了完备的图纸数据,甚至还进行了规模化批量生产,已完全够全部的战士使用一个月。我不由得感到一股暖意。原来他们还有着残存的温情、还有着残存的良心,原来我的祖先尊哲与墨薇赐予后代的温柔没有在时间的流逝与旁人的侵蚀中消逝。无比激动地道谢之后,尊钦操纵着园区的机械系统为我打包好了一大车送往科技部占领地总部的货物,并呈上了全体元老签了字的“许可书”,我坐在了未知的身旁原路返回。 我看了研究所最后一眼。我想我再也不会前来这里了。哪怕有着熟悉的布局、可爱的建筑,看在我父亲抑或是那群元老们的份上,我都不愿意再来了。这是一个尊姓继承人的家园,而永远不是我,忘川,的家园。 看起来,我没有看走眼。未知确实有能力能获得他们的信服与敬佩。今日的交流中,未知也似乎看透了那群人的成分。路上,他向我讲述,墨尊说到底还是将他心目中的真相与理想放在第一位的人,可他身边的那群人,一如盟主府中苏台风与稔寐身边的一些人,与苏弋琳无法摆脱的一群人一样,再世俗之中早已失去了身为一个自由个体的本质意义,而耐不住肮脏的肉体欲望,身处于高位、承担重任,却将沽名钓誉、谋求利益放在了最前头,听从着肉性的呼唤,而将高尚真挚的追求踩在了脚下,前无理想后无责任。这些人,没有武器,说到底还是群氓;有了武器,或能成为恶霸。他们是精神沦落了的体现,是超人类失去了方向的体现。对名利的追求固然能使肉体感受到愉悦,可近水终究还是浊水,不懂得适可而止便会栽倒在泥潭里,唯有对于真理的、抛却名利心的追求才能真正洗涤一个心灵,赋予一个集体真正的力量。这力量,不是名利所添加的,转瞬即逝的邪力。幸而,在群氓开始利用武器成为彻头彻尾的恶霸前,他们的心灵还有被洗涤净化的价值。这不是短时期的巨变,而是长期的持续浸润。未知励志以他的力量慢慢改变异界科技部的现状,乃至整个异界的现状。 不得不感叹,未知真是一个优秀的男性,也真有能力与苏台风、苏弋琳比肩。可是,我也从侧面感觉到了危险。向他这样强大的人,也是更为可怕的。对于自己所认为的“真理”的无端的执念,或许会倒向另一种深渊。我似乎窥见,当年的墨昙,并非是由邪恶之心出发,倒不如说是在对于墨昙理论的执念之下成为了一世暴君。未知将会如此吗?苏台风将会如此吗?......我不寒而栗。未知这样不凡的人,确实有这样的资本与实力。 ......可是,真理的追求者,真的会因眼前那强烈的光芒而身心恍惚吗? ...... 在平稳的行程中,我渐渐睡去了。再次醒来,稔寐已派人取下并下令分发了一半的隐形眼镜。 我恍惚了。我的眼前,竟再度闪烁起科技部的幻象来。不知为何,我忘不掉那座院子,它如樨洛的妖术般构筑了我的魂,让我感到无比晕眩,竟一时不知身在何处。 这真是荒唐且矛盾,我的内心与魂魄明明属于另一种人生、另一个地方,我的基因与本能却死死地将我牵向反方向,哪怕它令我厌恶、令我作呕。渐渐地,我感到自己破裂成了棱镜的碎片,身体分裂成了好几半,各自飘向了不同的地方,唯一留下的“真实”的心灵只得无力地呼唤,而渐渐消逝,失去了意义与存在...... ——感知到现实的一刹那,我不受控制地猛烈呕吐起来,将稔寐与未知吓了一大跳。抬头看向他们,我更觉头晕目眩:眼前的他们竟也破碎成了棱镜的碎片,身心矛盾地指向着不同的方向。幸而,在腹部愈发剧烈的翻山倒海中,我的意志却愈发清醒。冥冥之中,我仅剩一个坚定的信念:我该与异界科技部告别了,我该与所谓的天生的身份告别了,我该与令我厌恶的有关家园的无端幻想道别了...... 今日的幻影,如梦般飘散。 ......可是,真理的追求者,也会化作棱镜的碎片而身心恍惚吗? 第九十七章 心晨 稔寐的休息室愈发杂乱起来。好消息是,医疗废物桶中的药盒与针筒的数量没再增加。她端正地坐在了桌子上,戴了一顶帽子,将衣领遮住脸颊,显得很神秘的样子。 “五车隐形眼镜需要送往盟主大人所在的战区。”她冷静地开口道,“忘川,你能担任这项任务吗??已经带领团队基本完成新密码系统的研发,盗取了敌军大量信息,所以我们的运输小队能够完全隐蔽在敌人视野之下——这说明此次行动是极为安全的。只需要跑一跑腿,和同行者聊聊天,就好了。这样一来你还无需参加后续几场作战了。” 她又补充道:“我是要让你和心晨带队去的。” 一瞬间我从内心有几分抵触与那位机器人小姐的合作。可是在稔寐的利弊分析下,我还是动摇了,自一个飘着薄雾的清晨出发了,坐在了心晨的副驾。 稔寐与?的指挥可以躲避敌军的视线,却没能躲避白沁泠的游手好闲。 通过?窃取的情报得知,在敌方阵营中白沁泠竟有着和姜汁冰淇淋一样的地位,与苏弋琳的秘书并五名军事委员平起平坐。为此?还曾戏谑地跟我们说,还不如投敌去享受和姜汁冰淇淋一样的优越待遇。但由此也可窥见苏弋琳部队的荒唐之处——权力和地位缺乏一个公平的衡量标准,位于高层的角色各有各的色彩,并不团结。实际上,白沁泠也只是相当于君主立宪制中的皇帝,无法控制整个集团的行动,最多只能带着他的跟班部队四处乱逛、吃喝玩乐——他也仅有能力去做这些。在苏弋琳眼中,他是安定樨洛的砝码。在樨洛眼中,或许,他的儿子,更像是一个将要复辟的皇帝,将要让她做上母凭子贵、获得“白限的盟主夫人”之名的妄想之梦的决定性因素。 我们在经过中央异界学院时遭遇了白沁泠穿着棉服的部队,他没有能力也没有意愿抓捕我们,可他的部下愿意立功。在先遣部队的炮火掩护下,我们兵分三路,我和心晨单独驶入了校园的地下车库,打算从漆黑不见五指的隐蔽的地下通道来跨越整座校园。 此时的校园,已与我以未始的身份所见之校园,大相径庭了。由于其距离盟主府之近,自墨昙时代以来便矗立着的学园首当其冲,受到了战火的波及。盟主府化为废墟,苏弋琳也丝毫不留恋异界中央学园,收纳了其中的人才与有用之物,便将其也荒废了。原先的一幢幢闪烁着灯光的楼房变为一片死寂,再无热情好学的学生们的欢声笑语,再无馥郁含香的书香气息,就连控制系统也停止了运作,使得我们只能使用自带的光源和自带的导航系统来寻找方向,原本的通道也被因控制系统失灵而降下的防火墙堵得严严实实。最终,盘旋许久,我和心晨竟走入了一条死胡同。身后的大门在我们进入的一瞬间轰然降下,我们如笼中之鸟困在了这个地方。 更坏的消息是,打开车门后我才发现室外竟如极地气候般刺骨,车子排出的气体已然在地面上结成了霜,我近乎要立即因体温骤降而冻死在这冰冷的地下室内。好在我反应得足够快,迅速回到了车舱的怀抱。心晨说,大概是这片区域的天气系统已经失控,由于我们一直坐在车里才感知不出来,也难怪方才白沁泠的部队穿着棉服。 她递给我了一杯热水,一边向我汇报着:“我刚刚通过奥洛拉应急系统向稔寐汇报了我们的坐标,我不知道救援部队多久能够赶到,也无法确认此次营救需要多久,更不清楚地面部队的安危情况。这个系统只有发送功能,而没有接收功能——但是能够通过极远的距离、极快的速度、跨越几乎99%的障碍物的信号发射系统已是异界最领先的级别了。目前我们的唯一取暖设备是这辆车,同时还需为货物提供合适的温度,预计还能维持48小时。食物与水储备在保证生存必须的情况下能够供应7日,倘若心晨切换至低能耗模式,降低运行效率,我们的生存时常将延长一倍;倘若心晨从此关机,我们的生存时常将延长两倍。” 听到这里,我不由自主地摸了摸兜里的碧叶轻刃。 “此次行程中忘川具有心晨的第二命令权,逃离前心晨听从忘川的命令。” “我要你留下来——”我的心一里一下子泳动起了一股莫名的暖流,跨越了我对心晨的积怨,让我将她留在身边。真是的,我自责起来,我是那么地自私,竟一直挂念着心中那狭隘、无用的个人情感,相比心晨失了不少气度。而我又是这样地冰冷、泯灭人性,竟非要到这样的生死关头才能够有所觉悟,良心发现,唤回我心中的那份久久埋没的温情。而心晨呢?她从来不计较我,从来都照顾着我,包容着我的任性,甚至......宽容地将她存在的权利交由我去决定! 我近乎理解为何灼羽会如此地喜爱、依赖心晨,甚至做出与她相濡以沫的决定了。她如一个无暇的圣母,源源不断地外溢着温暖的光芒,像是初晨的日光,悉数拂过地面上的每一生灵。 她开口,熟悉的台湾腔打断了我的思绪:“收到命令,保持正常运行状态。” 接着,我们都沉默了。相较于我内心的触动,她是如此地冷静,好像那些关于“存在”的决定对于她来说就是似有若无的一句话语,她只需要做好她自己,在她所知的范围内照顾好我,而无需理会我内心中潜藏的感受。 一边思考着,我一边将热水一饮而尽,躺在了座椅靠背上,忍受着没有尽头的寂寞。我应该放心的,因为心晨的救援信号肯定能够送达至稔寐身边,而以稔寐的性格她定不会如苏弋琳般有将朋友视为“弃子”的可能,而是会想尽一切办法尽快营救我们。可是我本能地不放心。哪管我尽力使自己平静下来,可我脆弱的心灵仍是难逃黑暗的折磨,我的心跳逐渐加快,整个身体愈发不适,难以安寝,又难耐清醒。我要向心晨求助吗?我扪心自问道。我看向她,倏尔间又不禁颤栗,感到她离我无比遥远,她的完美令我无法企及——抑或说,让生而不完美的我无法接受、心生嫉妒。 心晨的声音终于打破了我难耐的寂静:“忘川大人,请沿着天窗向上看,上面有一道暗门呢。” 我激动起来,仿佛我们马上就能重新回到地面。果然,那是一道小小的暗门,一旁的自供电密码锁在心晨用光源的照射下清晰可见。 “打开密码锁,大概就能打开这道门了。”她汇报道,“奥洛拉识别器显示,这是墨昙时代建设校园期间设置的暗门,用来方便墨昙的部下在校园活动,采用了墨昙发明的密码系统,是最简单的一种,心晨有机会破译。破译消耗相当于3小时的生存时间,请求忘川的指示。” “破译吧。”我答应道,继而开始了我的“求助”:“心晨......我想......” “请说噢。”她一边编写着自动破译程序一边说道。 我一点点看着她完成编码,继而问道:“我可以和心晨聊天吗?” “可以耶。”她微笑着答道,“普通的聊天会加快资源消耗,不利于我们的生存。但是如果忘川仍然向以此派遣心理不适,我会为您安装简便式脑机接口,让我们以电信号的方式交流,以此大大减轻能耗。”我点了点头,静静地看着她为我安装,并接收到了她传来的第一条电信号:“这样交流需要一段时间来适应,你将话语想在脑海中,便能传输给我。不用怕不小心想到了你不想说的内容,因为我可以删除记忆。” 可是,我的记忆不会被删除啊! “酱紫的话,只有你一个人记得,就没有什么要怕得了呢。”她温柔地答道。 不,只有我一个人记得,才更无人与我分享让我难以入眠的梦魇。 她轻松地笑了笑:“那就不要让我忘记好了呢。” 我苦笑一声,但又原谅了她。她只是机器人奥洛拉罢了,她不了解我的过往,也不了解我的情感,自然不会懂我的意思了——我也不需要她懂。 或许心晨知道我刚刚想了什么,但她选择礼貌地沉默。 我想直接问她为什么选择成为机器人,可发觉这样做有些无礼,对不起她对我的礼遇,便从异界中央学园聊起了。 “没想到学园变成了这个模样......”我感叹道,“我曾在这里待过很长时间,稔寐与未知曾经都是这里的学生呢。” “我知道耶。”她平静地答道,“主人选择将我留在了人类世界,并许诺他终会回来找到我,他也实现了诺言。” “那你在做什么?” “我喜欢人类世界。虽说我本不是人类,但正如墨昙更爱有挑战性的异界一样,我更爱平凡的人类世界。简简单单地生活着,每天去买菜、做菜、看书、午睡......在北国人看来这很‘凡人’吧?” “没有,”我笑了,“简而言之,北国的生活亦不是如此?只不过要看它能带给你多么精妙的感受了。” “我大概也没有你们北国人那样有灵性吧。我只是爱人类世界的朴实,爱平淡的人际关系,爱一天天流逝的日子......我真希望有时间能和你们一起去人类世界度假。” 我好不掩饰地说道:“恐怕你喜欢,也是因为你有充足的资金,不必为了生活而拼命吧。” “唉。”她皱眉道,“你酱紫很机车耶,要看破不说破噢。不过......虽说人类世界这样的情况很难改变——毕竟受超人类控制——我也有在尽力地帮助我所结交的人类朋友门喔。” 我转而问道:“你想当机器人,还是想当人类呢?” “唔......没什么区别啦,机器人反而更轻松一些喔,可以切换到自动模式,不需要思考;还可以删除不堪回首的记忆......” 终究还是来到我期盼已久的话题了。“那就是说,心晨觉得机械化人体没有什么咯?” “不能这么说耶,”她笑了笑,“我愿意成为机器人,前提是未知一直作为我的主人。他尊重我,照顾我,我也十分信任他。不过......暂时将命令权交给稔寐我也是能够允许的,至少,最高控制权还是在未知主人的手里。” “——可是你真的甘愿听命于别人,甚至,失去身为‘人’的存在?” “唔......好像你也没有什么区别耶。至少是现在,你总不能违抗上级的命令吧?就算违抗了,大抵上也失去你保有现在的身份的权利了。更何况......我对未知不只是信任,还有崇敬,乃至......喜欢。” “心晨......”这回轮到我不知该如何回应了。 “不要叫我心晨了,叫我奥洛拉吧。”她的粉色眼眸突然与我对视,“‘心晨’只是未知对我的特别称呼,现在的我更愿意被人称作‘奥洛拉’喔。” “奥洛拉。”我端详起这个名字。 她则继续倾诉起来:“一直以来......都是如此。所以,我很开心成为机器人,很开心能够帮助他,我也甘愿如此......” 她渐渐沉默了,我也摘下了脑机接口。 奥洛拉拥有无比的财富,想必她已经在人类世界生活了许久。 她热爱平凡,举止平静稳重,大概阅历丰富。 她的优雅、她的心甘情愿...... 尤其是她的模样、“心晨”这一极有寓意的姓名...... 无不在向我昭示着一个历史故事中的人物—— 心辰。 ...... 我缓缓地开口:“心晨,不,奥洛拉......或许我的确需要你删除方才有关对话的记忆。” 第九十八章 誓约 我不想再与心晨聊天了。这黑暗封闭的周遭令我一度感到窒息。 我不想睡觉,可是强烈的睡意不允许我继续睁着眼睛。从指尖与脚尖的末端开始,我的知觉渐渐消失,一点点麻木起来,到最后,连思考也停息了。 不知过了多久,我进入了一段梦境。我好像好久没有做过这样安稳的梦了。梦里,是北国的湛湛蓝天,是北国的青青草地,北国的落雪轻轻地在身旁飘落,风放着她那云做的风筝,与彤日玩着捉迷藏游戏。 梦里的我还是困倦的,只想像这样一直躺着,沉入另一个酣香的梦境中。 朦胧之中,一片洁白的羽毛款款下落,触碰我的鼻翼,留在我的唇间,我的眼前全然变成了一望无际的白。一望无际的白中,淡淡地浮现出了一个人影。我看不清她的面庞,也触碰不到她飘渺的身影,却无比坚定地感受到,她就是我日夜挂念的灼羽。 人在梦境中总会身不由己。我也只觉得,她就是真实存在的。 “忘川……我好想你……”她开口了,依旧是那轻柔的、夹杂着喘息声的熟悉的音色。 “我也想你……”我身不由己地回答,身不由己地忘记了哭泣。 接下来的梦,是交错的、我许久不敢面对的回忆。 “你做噩梦了?”...... 是她,轻轻地安慰着深夜中啜泣的我,给予了我直面人性中的黑暗面的勇气,让我开始敢于沐浴光明。 …… “忘川,我们都要好好活下去。”...... 是她,一直能给予我温暖的精神力量,让我在生死存亡关头拥有面对一切困难的勇气,让我有无论如何都要保护好她的志气。 ...... “天真蓝,云真白。”...... 我们在那座与世隔绝的园林中的生活是多么美好!倘若那段只有我们二人、无忧无虑甚至能够为此刻而断忘未来的日子能够一直持续下去,该有多么美好。我的生命,是否也能因此继续充实下去,如天使般爱心满溢而情感真挚? ...... 她喜欢石头,喜欢童话,喜欢旅行,喜欢冒险,喜欢结交朋友,喜欢劫富济贫,喜欢灯笼般的红柿,喜欢如羽翼般的风衣,也喜欢平平淡淡的生活,以及......喜欢那个同样喜欢着她的我。 ...... 灼羽的身影再度浮现在了眼前,她的眼角微红,急切地拽住我,轻声说道:“忘川,你是否还记得,我们的誓约?” “誓约......”我一时怔住了。 她着急地开口:“既然你愿意接受有关我的回忆,那我只当你是迷失好了。忘川,千万要记得啊......我的时间不多了......不要因战争的残酷、死亡与流血、紧张的工作而被剥夺了那份‘真正’的忘川。” “我还记得!”我义无反顾地伸出手去想要抓住那逐渐飘散的身影,可是已经太迟,我猛然清醒,藏蓝色双眸埋没在了泪水凝结成的湖泊中。 “我还记得......”我声断力竭地悄声自言自语道,“我们曾约定,早日相见,重获自由,重获更好的彼此......我还记得我们的誓约......” 此刻我恨不得一拳击破天花板逃出这个黑暗的地狱,然后一步迈向灼羽所在的地方。可是我不能够,因为她在我去不了的稔寐空间;可是我的意志没有那么坚定,因我发现,在时间的冲刷与新事物的冲击中,我的的确确“迷失”了。好比一个探险者信心满满地走入一个他认为小菜一碟的迷宫,不料着迷于沿途的风景而减慢了步伐,不料受困于沿途重重困难的关卡,最后竟发现在迷宫内部如北国诗句般地“只缘身在此山中”,由于深陷其中而忘记了其本来的模样,把一时的终点当成了一生的归处。 我莫名地慌了。倘若如此,那未来的我又怎样能够保证继承此刻之我的使命,此刻的我又要如何追寻未来的目标?真是可怜啊,这样一来,人心也成了茫茫大海上漂泊不定的一叶扁舟,毫无能力决定后续的方向,而只能听凭起起落落的风。 可是不该如此。倘若这样,我这辈子该无意义了才对。但我既然能觉察甚至质疑此刻的我,此刻的我当具有意义。有意义也就有过去,不然我为了何物记得?有过去就要有未来,不然,我为了何人而记得?——那我该怎么做?倘若有一天我真的俶尔“顿悟”,毁弃了此前立下的誓约,那现在的我该如何惩罚未来的“叛徒”?现在的我又该如何规劝未来的“叛徒”? 在北国生活的日子里,我学会了一种北国人独有的思考方式,即从海量的故事中搜寻灵感。北国人的故事不是异想天开的童话传说,与其称之为“故事”不如冠之以“野史”之名。它们或多或少看起来活灵活现,就是此前发生在某一仙灵身上的事件,而几乎毫无捏造痕迹。因为一个人只有一生的生命,在同一时期只能拥有同一身份,所以理论上讲顶多拥有一个人一生的智慧。我们想要知晓更多的人生,积累更多的智慧,唯有去了解其它类型的人生——如此方能于人生之船上掌舵,能够明察事理,拥有更丰富的经验所带来的超常能力。顺着这样的思维,我想到了众“古人”——北国故事的发生者们。他们之中改变志向的不在少数,原因却大抵相同,都是为了追求真、善、美,都是为了所爱之人。他们的灼灼之心是不会被社会大环境所撼动的,所改变的大多只是表象、形式,而非目的、初心。而内心有所动摇的,则大多是缺少目标、缺少初心的市井俗人,只是得过且过,又何来我方才这样的忧虑?接着,我想到了我周围的人。无君虽败在了市井之中,五马分尸,她刚强向上的性格、正义坦荡的精神没变;石途虽决意游历山川,却没有被沿途的美景勾走了魂,因为他自始至终都是为了做好读书人的本分;苏迪先辈在北国生育后代,并不意味着她要就此安居,她只是在一边连结北国势力以使异界清平,一边享受着融入北国的生活,而消灭墨昙暴政后,她也没有忘记与冬寒的情谊,又回道北国与丈夫的转世共度余生...... 我仿佛找到了一丝慰藉,安心地微笑了。是啊,在奈何仙人的指引下,如今的我已成为了能够坚守本心的人,我独特的身份又为我提供了那么多先例以供学习。 灼羽......更何况,我是北国人。北国人,一生只爱一个人。 我永远不会忘记我们的誓约。 第九十九章 暴怒 “报告忘川,破译成功。” 心晨那熟悉的温柔声音闯入了我的梦境与臆想,让我全身的感官一并回到了这漆黑的地下室中。周遭的寒冷一瞬间激起了鸡皮疙瘩,抹杀了方才的暖意,无边的寂静与黑暗则突兀地替代了温馨的言语和无尽的光明。 加在寒冷之上的,是更加难以摆脱的寒意:心晨的破译速度为何能有这么快?摆脱了此处的禁闭,上方迎接我们的,又是什么?会不会是敌人早已布下的陷阱?我甚至不敢向上看去,虽然只是锁开了,门还未开,我却仿佛能够透过那块屏障看见上方潜伏的面目狰狞的妖魔鬼怪,仿佛能看到我与心晨破碎的尸块。 我尝试将自己的思维从其上挪开——不要再退回到身为“女鬼”时的思维方式中去了。为了转移注意力,我便问心晨接下来该怎么办。 她平静地叙述道:“我们的上方是异界中央学园的宿舍楼,那里的建筑结构并非军事化设计,易于突破并逃离到室外。心晨可以先上去开路,再回来汇报情况。考虑到室外天气控制系统失调,我们没有充足的衣物来应对......只能先让你呆在这里等待大部队救援了耶~不过,好消息是,不用做‘是否要带走物资’的困难抉择了!因为你可以留在这里看管物资。” “好......”我也只好接受这个目前看来最完美的计划了。只是,我不确定,自己是否有勇气独自一人面对长时间的禁闭。 “把最好的武器给我,其余留在你手中,可以吗?”心晨若有考虑地问道。 我点了点头:“心晨独自行动要注意安全啊。” “收到。”她拿起武器,微微一笑:“原谅我的关心并不是很礼貌——忘川应该不会害怕吧?我想你一定在庆祝,身边没有了异性后能够过得更自在吧?不过,要随时注意我发送过来的消息喔!我想,等我回到地面上以后,大概就能够收到稔寐的回信了吧。” 我一边违心地说着”不害怕“,一边为心晨送上了祝福。她比我坚强多了,我因此自愧不如。不过,也该是这样,毕竟她是机器人,一定能够很好地从源头上克服恐惧吧。毕竟,调节情绪与感受对她来说应该就像发送信息那样简单吧。 我静静地看着心晨有条不紊地准备好她的装备,还不忘再嘱咐我一遍载具操作系统的使用方式、通讯系统的使用方式、生存技能等知识。她真厉害,能够如此周全地处理一件小事。终于,她打开了载具的顶部出口,一阵冷气如刀刃般袭来,我不禁打了两个喷嚏。心晨也担心我受冻,利落地出舱、关门,并透过玻璃对我挥了挥手,进入了地下室之上的世界,消失在了我的世界中。 黑暗。 寂静。 孤独。 死寂。 我好像死了一样,一动不动地坐在载具内,我的周围没有能让我感受到自然气息的事物,没有让我感受到我还在活着的事物——除了我那有些慌张地跳动着的心脏。心房那里,传来了如年轻鼓手敲击被藏污了的鼓皮一般的声音。 我心中奄奄一息的恶魔似乎在这黑暗紧闭的空间内重新找回了属于它的光明。许久不见的,鲜血、死尸、噩梦......悄无声息的在我的脑海中播映起来。 想点别的。我告诉自己,却发觉那份残余的清醒在无动于衷着。它甚至像一个看客般,颇有戏谑地看着我脑海中上演的闹剧。 够了。我紧咬住牙,将攥紧的双手打开,一边安抚着自己的身躯,一边去想忘川幻境,想奈何仙人——要是我假装自己还在北国的那片天地里,便会脱离噩梦的纠缠了吧?我闭上双眼,让自己人为地远离这个恼人的禁闭室,一边回想着奈何仙人操纵尘雾的画面,调整呼吸、静下心来、让双手舞动...... “啪”地一下我睁开了双眼,欣慰地发现竟真的有几颗尘埃在我的掌心上方旋转徘徊。我全神贯注地注视着它们嬉戏、追逐、舞蹈,看着更多的尘埃从不知名的角落循声而来,加入到尘埃的盛宴。它们渺小却可爱,它们是我的一部分、也是这个世界的一部分,是我的根基、也是这个世界的根基。我和它们有了共性,我和世界便也有了共性,自然会如尘埃般爱护着我,守望着我这一个小小的生命。 我想看到奈何仙人的眼睛。 一个念头出现在了我的脑海之中,那便听它的吧。我努力回想着奈何仙人俊美的脸庞,将那富有抽象艺术感的眼镜特意挑选出来,在使我掌心的尘埃变幻成那三角形上的灰黑色纹路,包裹住那眼眸中如星辰般灼烫的点点微光...... 一瞬间,我仿佛在与仙人对视,她的眼镜好像在和蔼地审视着我,略带一丝惊喜,惊喜于我能够运用尘埃的力量守护心中的美好。我也热泪盈眶地微笑了。犹豫良久,我还是难以压抑地轻声吐露了真言:“奈何仙人......我想忘川幻境,也想您了。我想无君、想石途、想夜阑。我想去和簪花圣上吃点心、读诗品画......我想被无君以‘训练’的名义打倒在地上......我想和您去无雪山上放风筝......我想去无限竹林里捕鱼......” 不知为何,我怕她真能听到,却又盼望着她的法力也能遍及此处的尘埃,从而聆听我发自内心的慨叹。 我轻轻地将手中的尘埃拢至口鼻,如吞云吐雾一般,将它们吸进了体内。顿时,心中的百般邪念全无,我的意志再一次如平湖般清明。真好啊,在奈何仙人的指导与关照下,哪怕在离北国这么远的地方,我也不会迷失了。 吃了几口应急食品,喝下了固定剂量的饮用品,我又安心地睡去了。这是一场安稳无梦的长眠。 我大概是睡了一天还多一点,醒来时只觉十分清爽,曾经的疲惫、痛苦与紧张似乎全然消退了。翻阅着睡眠期间心晨发送来的情报,我的心跳格外平稳。通过她的情报得知,稔寐带领着一支小部队,似乎已经赶来了。未知也跟来了——占领异界中央学院后,他想将学园选址为更加靠近正面战场的科技园区。他们为我带来了防护服,还在途中计划好了如何将载具内的物资运送到地面之上。未知对异界中央学院格外熟悉,他知晓如何操纵地下车库的墙体分布,还知道如何打开连接总控中心的线路。果然,他发明的心晨就这样不一般,能够在很短的时间内破开墨昙时代设下的密码,身为发明者的他也定比我想象得还要出色的多。 突然,耳膜的一丝震动引起了我的警惕——上方传来了脚步声。 “哈哈哈哈哈......” 不好,是白沁泠的坏笑。 “小妞......长得挺别致的嘛!终于让我逮到你了!哈哈哈......这些天,自我白沁泠埋伏到你们的部队以来,我们就斩获了二十余名俘虏,来做我的奴隶。还有价值连城的物资......可惜被你那忠诚的战友们销毁了大半,以防被我们占有。” 白沁泠真不是人,我愤恨地想着。他愈发变成一个泯灭人性的混蛋了。 “挺时髦嘛,小妞,手还换成了金属义肢——果然异界人都比人类高级啊。” 我不寒而栗。难道他逮住了稔寐? “我给你选择的权利。”白沁泠不紧不慢地说着,“但是不能变的一点,就是你要先给我当人质,收拾接下来的援军。” 这么看,遇险的大概是心晨了。援军还没到,这里便只有心晨有金属双手。 “哈哈......至于之后嘛,你便只能像其他俘虏一样成为我的奴隶了。我会给他们送到人类世界——白氏集团在人类世界的黑业务可是很发达的,本少爷也早就学会那简单的来钱快的经营方式了!也真是可惜啊,这些不长眼的超人类对黄赌毒一类的偏是不买账,我的业务也做不下去——你可以选择什么呢?选择成为我的贴身侍从,或者被我卖到人类世界的妓院。” “报告长官,”一位手下不只是听不下去此等变态之言,还是有了急切的发现,打断了白沁泠:“下属认为有必要优先查看其通讯其中信息,汇报上级,因为对方为敌方通讯兵长官。” 我听到了心晨的声音:“我已将坐标发送给稔寐后格式化了通讯器,你们得不到一丁半点的消息!我也早就把我在此地收集到的一切情报传输给了总部,我方毫无损失!如果你们敢再乱动,我可以在获得主人的许可后引爆自身,到那时你们可都要死在这里吼!” 我更加佩服心晨如钢铁般的意志,却同时也在默默为她祈祷,祈祷白沁泠不要做事太绝,祈祷心晨能够稳住气不去自毁,祈祷未知不会把心晨仅仅当作一颗棋子而在此时弃掉。 白沁泠继续开口:“你的说话方式很特别......我好像见过你。我记得是在本少爷年轻的时候。” 看来心晨不会做出没有战略必要的答复。 白沁泠丝毫不在意重点,仿佛自己还是白氏集团的少爷,还在花天酒地一样自说自话着:“那时候我真是个傻子,要是早点把你和那个同行的白发小姑娘办了,也不会出什么事,也不至于今天再让你这个不自量力的小妞来阻碍我了!你说,人小的时候就是天真、就是傻,竟然认为做人要善良。最后还是得懂那些人情世故啊......” 我暗暗思忖着,是现在的白沁泠已经深陷于恶人的渊潭中无法抽身了,他自己为自己掌握了处事诀窍,实则早已被他所崇拜的所谓“人情世故”中的阴暗面给吞噬了。他已不能称之为一个人,连臭虫也不配当。他的良知已近乎全无,只剩下比病态还要病态的肉体伴着丑陋的灵魂。 “报告长官,”另一位手下开口了,目前看来至少有四个人,因为还要有一个人手在极力控制着心晨。那位下属说道:“收到安保小队情报,校园大门处的军力已全被击败,目击敌方人数为5,与我方相当,装备与火力优于我方,预计五分钟内能抵达此地。下属认为白少爷最好先暗中离开,我们再尝试利用人质与对方做有利的交换。” “报告长官,下属认为宜携带人质一同撤离。”之前的那人说道。 两位下属比白沁泠至少要好一些,我不清楚他们是机械化人体,还是自由的意志,总之他们还有些良知,懂得尊重战场、尊重敌人、尊重命令。不过,在双方的对弈中,也往往正是白沁泠这种十足的邪恶之人容易成为一个突破口。我有预感我们今天就能击败他。 “哟,让本少爷撤退?”果然,白沁泠嚣张地大喊道,“你在做梦!” 突然,迎来了一阵突兀的静寂。 过了一会,又传来了下属的声音:“报告长官,作战期间不适合使用您的药物。” 我不禁嗤笑。看起来,白沁泠的毒瘾上来了。有着毒瘾、不思改变的他终究还是个废物。 白沁泠张狂的声音再度传来:“不就是稔寐吗?我见过那个小妞,长成那样怕不是盟主的私生子!不过她还是很有气质的,值得好好改造一番......我一定要逮到她,先办了她,再一点点折磨,让她生不如死......” 白沁泠的话语愈发泯灭人性:“她那么心高气傲的人一定要被我改造成奴隶,让她完完全全地臣服于我——不如眼前的小妞也这样办吧!我跟那帮人类老总们聊过,人类世界的许多女人都已经臣服于资本家灌输的性别观念了,我当个明星,她们就跟侍奉亲生父母一样侍奉我。这里的女人倒好,一个苏弋琳不尊敬我异界盟主之子的伟大身份,这里又有两个小妞胆敢不听本少爷的话!稔寐!快来到本大爷脚下吧!我要......” 话音未落,突然传来一阵枪声,接着是人们倒地的声音,伴随着白沁泠怪兽般的嘶吼声——这种嘶吼,是一个人在极致的痛苦中所发出的声音。 一阵沉默过后,我听到了稔寐在跟白沁泠对话:“莫要挣扎了,我已把你的手筋和脚筋挑断了,你现在只是我刀下的一团肉,我将从脑中寻找最残忍的方式终结掉你的生命——不过我不会用绯焰唐刀,因为你不配接触到它的刀刃。” “......”稔寐静默了片刻后说道:“白沁泠,你知道吗,你已让我愤怒至极!你这样彻底沦落、丧尽天良、作恶不禁的人不得好死!你知道你害死了多少名花季少女?又终结了多少热血少年的未来?你让多少家庭破碎只为成全你一个人的不良嗜好?更让我痛恨的,你还没有勇气承认自己的错误,没有勇气扛起任何责任,破碎了弑月的新娘之梦,甚至让你无辜的手下为你而死! “我知道,也可惜,在这场战争中,就算我们打败了苏弋琳,你也顶多会作为炮灰在某个无名的角落死去。没死,自然也有你那自以为能凭借你的身份富贵的母亲守着你这个孽种!你这样的恶人竟然遭不到报应!——那便由我稔寐来替天行道吧,来在你死前尽可能地让你承受到你这辈子给人带来的痛苦的千万分之一!” ...... 稔寐周围的人似乎都没有制止她的暴怒。 稔寐继续接续着白沁泠演绎的丧心病狂之戏: “第一步,我要将你毁容。” 每一停顿,便是刀深深刺进血肉的声音与惨叫声。 “第二步......” “——既然你这样吵闹,不如先把声带切除了才是。” “第三步......” “第四步......” “......” 我开始憎恨起稔寐,惊讶于目睹她如此残暴的一面。这难道是,她长久以来压抑着的性格部分吗? 不知过了多久,又是一段长时间的沉默。 “真是不能经受痛苦。”稔寐再度开口,“每一个被你们欺凌的人都值得敬佩,他们比你们坚强得多,也高贵得多。 “白沁泠啊,白沁泠......有那样优越的环境,你真应该刻苦学习,踏踏实实地改变命运,甚至成为史无前例的人类,一改资本区的黑暗面貌。可惜啊,你终究是被污浊的潮流吞噬了,经不起金钱和欲望的诱惑。要是你在与弑月成婚以后一改从前的毛病,好好做人,体贴你的妻子,关爱你的母亲也好......可是就连到了战场上你也不过是个混混罢了。敌方仅比苏弋琳低一级的长官,和姜汁冰淇淋与樨洛平级的长官......也不过如此,终究是沦为了我脚下的一滩肉泥。 “......罢了,赶紧把这滩混有毒品与病毒的粘液清理走吧——让我在此之前将这位‘异界盟主之子’的现状汇报给他那贪婪狡诈的亲生母亲。” ...... 稔寐对于白沁泠的评价说到了我的心里。可是,在接下来十多分钟的沉默中,我愣是想不明白,她为何突然会变成这副模样。难道是长时间在战场上的遭遇剥夺了她的理智?还是白沁泠疯狂的言论确实令她那样愤恨?可是,可是,她是re:me,任蒹为她设置的系统应该会为她调节心理状态才对,而非一味地纵容她发狂。难道说,这已是稔寐压抑不了强烈意志?还是......是任蒹的系统有意而为之? 未知的声音打断了我的思绪:“稔寐......异界盟主继承人女士......” 他的话语里有敬意,有畏惧,也有疏远。 他冷静地说道:“我不知道你平静下来了没有,身为你的朋友,我有必要劝告你。在今天这一天内——但论今天这一天,或者方才的几个小时——你所做的事情相比白沁泠所做的事情好不了多少。你知道吗,你这样肆无忌惮地终结了他的生命,终结了一位仅次于敌方统治者的长官,对我们来说是多么大的情报损失,是多么大的战略损失。” “可是盟主大人没嘱咐我要留住白沁泠的生命!”稔寐极力辩解道。 “没嘱咐就等于你能够在不向上级汇报的情况下肆意非为吗?”未知的声音依旧冰冷而理智:“虽然你是盟主继承人,我尊重你有你的判断——但是这是在战场,战场上命令为重。” “是,命令为重,”稔寐戏谑道,“命令至上,那黑白善恶就不管了,光听从命令就完了,再恶毒的人得不到应有的惩罚,再善良的人得不到值得的嘉奖......真是可笑。” 未知叹了口气:“我的朋友,我希望你再冷静一些——以你的智慧应该能够明白。我相信你一定也尊重盟主大人、尊重这场战争的,对吧?这不是你一个人的舞台,也不是任何一个人的舞台。倘若我们还在学校,或者说在一场戏剧表演上,你可以这样愤怒、这样失控。但我们是为了集体利益的。我想,大多时候,所谓的命令与计划确实有些模糊了黑白善恶的边界。但这无伤大雅,因为我们已经做得足够好了。但是假若一味地遵从你心中的道德判断,每个人各行其是,事物就没有了统一的界定标准,我们整个队伍也失去了能让所有人信服的规矩。没有规矩,相当于什么?相当于数学没有了运算法则,我们就得不出正确的结果,一切也失去了意义。” “......你说得对。”稔寐说道,“来的路上,我也一直在想,一直在想这个问题......我们由于自身的局限性确实难以使我们的规章制度完全贴合人心中的道德标准,可是这种冲动也算是一定的突破吧。我们的内心,帮我们发现了矛盾之处,发现了亟待改善的敌方......” 未知打断了她:“可是你太冲动了。好了,我看你冷静下来了,我的朋友,我相信你的智慧完全能帮助你明白我要表达的内容:首先,白沁泠在敌方地位很高,虽然我们都知道这只是个虚职,但我相信他身上的情报价值,或者作为人质的价值,能够大幅度扩大我们的优势。倘若他死了,我们也就失去了那么多机会。其次,他还有这格外重要的身份——他是樨洛跟前任盟主白限的儿子。控制住他一来能为我们增加声望,乱了敌方借盟主血脉名义上位的阵脚,二来我想我们或许能找回失踪的红宝石项链,说不定就在他的部队中的哪里。最后,你的举动甚至为我们创造了不利的条件——敌方一定为此震怒,为人母的樨洛一定巴不得将我们全部活埋,其他平级的长官呢?我们这样不尊重白沁泠,就也可能不尊重他们,他们则不能再像以往一样尊重我们,从而有可能掏出更狠毒的招式。那些军官们在哪?在正面战场,在打盟主大人和弑月军官的军队。我们岂不是在给她们增添本不该有的压力?” “盟主大人......”稔寐懊悔地慨叹道。 我则想到了姜汁冰淇淋。想必他一直念在与我们,尤其是与稔寐的淡薄关系上没有完全发威。倘若他知道稔寐这样对待与他平级的白沁泠,定会大失所望。最差的可能,他会误以为稔寐决意与他为敌。这样,他便会开始发挥他全部的实力,进一步进攻我们的通讯系统,开始发挥他从虚数文明那里得来的制造反物质等能力,甚至直接趁稔寐不备在《虚数世界》里解决掉她。 听过未知的一番理性分析,加上我方才的思考,我一下子明白接下来的局势竟然变得这样严峻。 “好啦!”心晨终于开口,“忘川还在下面等着我们救他呢!你们就这样聊着,有完没完了耶!” “说得对,开始行动!”未知快意言道,接着,又跟稔寐嘱咐了一句:“不过,事已至此,便不要自责了,我会帮你收拾接下来的残局——因为战场是集体的。以后请你再理智一些,倘若真的难以分辨厉害......或许可以找我咨询。” 他似乎在试图让稔寐更加依赖他。这样一来,他便能更多地过问稔寐的决策了。 很快,他们将我从黑暗的禁闭室中拯救了出来。过了好久,我才适应了可爱的室外环境。 我告诉稔寐我听闻了刚才发生的一切,表示我赞同未知的分析,但不认为稔寐需要他来帮助自己做决策。我还跟她讲述了我对姜汁冰淇淋的担忧,她表示她会让?提高警惕。 ...... 或许,稔寐如此地服从苏台风与任蒹,并非是由于她本性中有什么奴性的敌方。她就像一个自愿接受完全人体机械化的超人类一样,刻意剥夺了自己的自由,为的是让自己有个更体面的模样。似乎,她一直在以此压抑着心中的暴怒与冲动。 ......这也是她人生的伏笔。 第一百章 来信 向苏台风的根据地配送完物资后,我和心晨先返回了我们的总部,未知则带领两支小队开始了对异界中央学院的改造。我惊讶于他对学院控制系统的精通——他知道这座学院里自墨昙时代遗留下来的许多连身为校长的未始都不曾知晓的秘密:比如学院有小型独立的天气操纵系统、与异界总控系统有通路连接、有一台被机关隐藏的量子传输机等。不过,这些独特的知识储备帮助他出色地完成了建设,一批批优秀的科研工作者已投身与这片富有活力的乐土从事研究。得益于小型天气系统的启动,异界中央学院的十公里范围内,我都不需要再穿着棉袄了。 稔寐则亲自奔赴了前线,慰问关照了正面战场的士兵、盟主大人、弑月军官与苏苡萱,出席了几场会议。除此之外,她还带回了一封纸质信件。超人类并不用纸通讯,因为容易损坏、运输麻烦。在北国,这则是广泛使用的通讯工具,“鸿雁传书”、“鱼传尺素”等词汇因此而生并广为流传。长篇的雅文与那份对一纸情谊的等候期盼适应北国人闲适的生活步调,北国人也爱纸这样富有生命气息的文字载体。于人类世界,信亦是过时的产品,不过它是苏苡萱的挚爱。她喜欢纸张的气息、墨迹的淡雅、遣词造句的风雅、赠送信件的庄重。我理解也惊讶于她超乎众人的爱好,因为奈何仙人对我的培养也让我爱上了信笺。信,不同于超人类日常使用的通讯器,也比一条简简单单的信息要高级得多,它是书信人将满腔的情谊凝结成最流畅感人的语言,将那小小笺纸雕上其认为最美丽的文案,如一叶扁舟般掷入人海,依托着二人间的羁绊与命运的联系之风浪推着它缓缓驶向对岸。晚了一刻钟,一小时,一个礼拜,甚至几年......等信的人也不会多么失望。送不到,大概只是默契与信念不够强烈,大概只是命数间出现了再也常见不过的差错罢。要是她难忍孤寂,便在收信前提前寄出她的心愿吧,让慢慢的情谊载着信之舟远渡重洋......这时,无论对方是否能够收到,是否能够珍重,只要倾心地表达以后,就都不重要了...... “稔寐亲启: 请原谅我还是不太能习惯我们的家庭关系而没有使用敬语或其他的代词来称呼你。毕竟,还是‘稔寐’,更能代表我所认识的你,更具有属于我们的意义啊。 其实,很久以前,在战争开始的前两天,我就想要动笔了。只是几度犹豫你会不会愿意接受一份这样唐突而笨拙的物品,以至于错过了合适的时机,到现在才找到一个能够静下心来用难以买到的纸和笔手写长篇文字的一个机会。这本是大战前的休息时间,可我失眠了,想到这份未竟的心愿,便试了一试,结果竟得到了书写工具,于是将我长久以来所构思的内容写了下来。我相信你能理解,这并非军事情报,也绝非政治性商议,只是最最渺小的苏苡萱希望稔寐能够倾听的一点点心绪罢了。 唔......虽说我一直以来好奇心十足,梦想着进入电子游戏中的世界探索,梦想着前往你们口中的异界,但是从根本上我大概还是最爱安适稳定的生活吧。这样子突如其来的,身份上与位置上的转变,我一时间有些受不了。我实在是太想念我原来的家,太想念原来的校园,太想念我打工的那家咖啡店了。人类虽然无趣,人类世界的生活虽然平庸,但是我感到很安全。我感到我属于这种平淡。我似乎......从未有勇气面对超人类的世界。我不喜欢战争,不喜欢面对战场,不喜欢像个机器人一样无情地服从命令,不喜欢看着那些同类自相残杀,不喜欢端着武器,不喜欢神经紧绷的感觉,不喜欢变化甚大的每一天...... 我不知道稔寐是怎么看待这些的。倘若你能够接受这样的生活,我定会很佩服你的。如若你也不能接受......那你便成了我的知己了,这样也好。 实在是太郁闷了啊。没日没夜地拼着命,甚至不清楚自己是为了谁的理想,又将自己置于何地。不断地劳碌着,我竟然连制作咖啡、演奏钢琴的闲暇都没有了。血腥的战场甚至剥夺了我脑海中能够播放的海顿奏鸣曲,剥夺了我对可以留在相机中的美景的寻觅。什么艺术、什么幸福,似乎从我的心中溜走了,剩下的,只有无休止的战斗,只有日渐流失的生命。我真希望自己能够离开这里,去过以前的生活,哪怕周遭尽是庸俗的人,也能够接受。即使身处于此地,我也不愿意再度踏上战场,不愿意参与任何相关的行动。 可我明白,我应该这样,也只能这样。哪怕是这样的生活,或许也是人类世界穷苦贫民所奢求的,也是被剥夺了自由的机械化超人类所需要的,也是我的朋友们在亲历着的呢。只是,我虽明白,却没有一个能够支撑我继续下去的信念,没有一个能让我接受这种日子的缘由,没有一份能让我耐得住这种孤寂的幸福。无论如何,我都提不起来精神,都不愿意继续参与下去。只能说,一直以来能够为别人消除烦恼的开心果issuan失效了吧。我的心理状态,只靠自己怕是调节不好了呢。 好害怕,好紧张,因为接下来又是一次大战,我们要收复整个中心城区。虽然说着不吉利,但我一直有预感,这将是一场苦战。我真怕我会陷入比现在更加困难的境地,我更怕我会失去更重要的人和事物。稔寐,你和你的朋友们一定要保重啊!生命与健康是第一位的,心理健康也是,我希望战争早日结束能够见到完好无损的你们!我也会尽力调整好自己的状态,保重身体,不让你们担心的。 不知道忙碌的稔寐肯不肯抽出一些时间来书写纸质回信。没有关系,书信只是我的一份小爱好,在战争中以这样笨拙的方式表达也只是一厢情愿。能够将所想之物倾诉与信任之人,便足以使我感到慰藉。如果愿意答复,使用超人类的方式也完全可以。虽说我不要求稔寐或其他的朋友能够与我通讯,但依照书信的惯例,便‘期待回信’吧。 近安, 苏苡萱” ...... 迎接苏台风部队的,确实是一场苦战。盟主大人希望能够早日收复中心城区的大片核心基地,包括重要的天气控制系统、异界会议中心、异界银行等机构部门。同样地,苏弋琳也布下了层层防守。苏台风要亲自参与到作战当中,而她竟然让毫无作战经验的苏苡萱也去亲临战场——这真是为了调动战士们的热情而下了一份大赌注。稔寐开完会便很是担心盟主大人的安危,执意要去正面战场参与战斗,最后被我和未知拦了下来。我告诉她让盟主大人安心的最好方法便是按照指令在我们负责的区域好好作战,未知则警告她将盟主家庭的最后三个成员共同放置于同一片战场上是极度危险的行为。最后她与我们妥协了,留在了她的岗位,继续拓宽连接两片战场的占领区。 在空闲时光里,我为稔寐找到了一些信纸,折了几个信封,又买了些合适的材料打造了一份拙劣的北国毛笔,找到了一种适合书写的墨水。我告诉她,这是北国人用于写信的工具,让她尝试一下此等方法。依靠着往日里奈何仙人所展示与传授的内容,我告诉了稔寐一些普通人也可能掌握的技巧。对比我行云流水的墨迹与她自己歪歪扭扭的“鬼画符”时,她懊恼地笑了。也是,超人类自来是不使用笔的,信息的输入与输出方式要么是依靠一个个按键,要么是用手指比划,倘若要留下墨迹,也是依靠印刷机。并且,任蒹的国度更不需要笔了,所以稔寐脑中的既有数据库中也不存在一星半点的相关内容。不过,依靠着她的智慧,没过一会,她的字便有了形状。我深知笔感与字的气韵需要长时间的体悟与学习,再加上缺乏一份北国人的心境,她不可能为苏苡萱奉上一份北国式的书信。于是,思量许久,还是打算为苏苡萱送去一份艺术上的惊喜的稔寐打算托我为她代笔。 代笔的那天,稔寐告诉我,她前一晚做了一个梦。梦里,正面战场传来噩耗——苏台风和苏苡萱所在的部队由于情报泄露被包围了,弑月的军队对上了苏弋琳指挥的部队,年轻的弑月见招拆招连连获胜,不料身为长官的她却独自投降进入了敌方的队伍。战场的形式一下混乱,盟主给稔寐的最后一个指令却是按兵不动,她只好独自坐在办公室中,牵挂着处于水深火热中的亲人与友人,无能为力。这一画面消失后,她又梦到了战火之中的苏苡萱。不知为何,橘发少女仿佛能够看见稔寐,而拼尽全力要与她对话,她努力转过头去,挣扎着喊道——“救我!”稔寐听到她的呼救后被痛苦地惊醒,却依旧记得,在远处掩体的后方,有一双琥珀色眼镜盯着橘发少女。再度睡去,梦境里她又来到了盟主府那熟悉的房间,和姜汁冰淇淋在办公桌前对坐。梦里的她没有说话,对面的人则一脸愁绪,沉思许久,才缓缓说着:“该如何才能让你相信我......” 这是命运的预示?还是内心的恐惧?稔寐不解。但是借着这份梦境,她吐露出了无数感慨,我怕苏苡萱不认得行草字迹,只好放慢笔速来写小楷,一下子竟花了一天的时间。 只是,一时半会竟没有机会将信捎过去,方托付于物资小队的一名成员,大战却已然打响。一切已在冥冥之中决定,只有在大战中幸存的苏苡萱,才能够读到这封来信了。 第一百零一章 偶遇 正面战场的大战开始了,我们这边也忙了起来,我和心晨在帮着稔寐收复中心城区的大片失地。 自与白沁泠的战争以来,稔寐有了些许改变。战场上的她,更加规矩,更加果断,更加理性。她的布局更能命中要害,她的出招更加威力震撼。心晨也暂时离开了通讯部门,投身到了作战环节。她驾驶装甲的能力丝毫不逊色于未知,冲锋与交火也英勇强健,像一个战斗女神。我嘛,则比他们普通得多了,只是稔寐得知我的艺术本领后很是佩服,一直惦记着她的书信,期望有一天她能亲笔回信。 虽然我们这边连连有捷报传出,却不如正面战场的一份好消息有价值。其中收复居民区的过程十分漫长,我们驾驶着大型房式载具,在里面开会、用餐、休息,并缓缓前进,检查一幢幢楼房,消灭一个个看守点,再依次为社区通上物资与水电,并接纳从其他部门撤离回来的原住民们。这些工作,稔寐与心晨亲历亲为,我则以后勤工作为主了,基本整日呆在载具上。 收拾房间时,无意间我竟发现了心晨的日历,她竟有保存纸质日历并在其上写日记的习惯。没想到,她也和苏苡萱有着同样“落后”的爱好。不过,在人类世界长时间生活,与人类交朋友、产生交集,也定会受人类的爱好沾染,难以抛却身为人类的“奥洛拉小姐”的部分人格。 更令我没想到的是我一眼瞥见的“本月感想”中的内容,是她关于稔寐的评价。 她是这样写的:“稔寐这个人,是主人的朋友,为人友善,又有些冷淡,主人很信赖她。近日,在与她相处的过程中,愈发感到此人性格不凡,尤其是白沁泠的终日,她展露出的魅力个性,令我产生一种格外熟悉之感......莫非,她是第二个......” 这真的是心晨能写出来的文字吗?我很是震惊,为何稔寐对白沁泠的迫害算一种“魅力个性”?就连普通人都难以产生这种观点,何况是被限制思想的机器人!我愈发确认,心晨不止是她所讲的,或者是我们所见的,那样简单。我的心头萌生了一种猜想,即她并非是字面意义上的机器人,她只是一个被简单限制了的机械化人体,绝大部分时间都有着大程度的思想自由,所谓对“机器人主人”的“忠诚”也只是一种个性罢了,与我们不同的可视为“机器人特质”的也都是个性罢了。但是,以她表面上看起来的年龄不足以让她具有与众不同的鲜明个性,她一定经历了更多,更何况,她还主动删除了包括灼羽在内的诸多记忆。 有的时候,明面上的逻辑无法证明,实际上只是因为你没有能力理解整条逻辑线,所以你只能看清结果,导致产生了大脑突然呈现出一个跳跃式答案的现象,而这种现象我们往往称之为“预感”或者“第六感”。现在,我就有这样的预感,即完全肯定,心晨就是墨昙时代的那位心辰女士,那位失踪至今的神秘人物。跟随墨昙多年,可想而知,她熟练掌握了墨昙理论。这次,在人类世界潜藏多年的她与超人类重新接触,甚至站在了超人类历史转折点的一个重要位置上,究竟有何目的?我想不通。她要复兴墨昙时代?她要夺取异界的领导权?我看不出她的任何一丝欲望,她的行为也丝毫暴露不出她的目的。或者......她要暗中保护“墨昙”? 我无法确定这些,但我能够确定的是,心晨感受到了稔寐“展露出的魅力个性”,令我后怕。这种“魅力个性”,想必说的便是墨昙的冷血与残酷了。而心晨的语言,似能看出她感到稔寐与墨昙的相似。稔寐已经发展到如此地步了吗?我庆幸,以我对她的深度了解,能够肯定她不是墨昙。难道说,这种个性是受任蒹的影响?还是,不知从何方而来的“墨昙势力”在逐渐影响着稔寐,动摇着她的本心? 总之,以我对墨昙的憎恶,我绝对不能让稔寐再向他的方向发展一步,我必定要尽力阻止她,让她回到正轨。 正当我百般思虑时,稔寐不知道何时从背后出现了,目击了我偷偷翻阅的行为。 “看什么呢?”她打趣到,“没想到心晨的私人物品这么吸引你忘川呀。” 我慌乱地把手中的物品放回原位,遮遮掩掩地说道:“没、没什么,只是在帮她整理——你怎么回来了?” 看起来她对我的异常行为并不在意:“哦,看起来敌方兵力全都用来对付盟主大人他们了,我们这边的进展比想象中的快得多,明早就能回到大本营,商议居民区回迁白姓的生活问题了。毕竟,无论怎么争斗,最重要的还是民生啊,可不能让本就被苏弋琳伤害过的原住民再吃苦了。” “嗯。”我点头赞许她的远见,一边寒暄性质地问道:“可是我们离前线不是还有一大段距离吗?” “先安顿好这里,再想办法攻占与军事部隔岸相望的那片土地吧!”她笑了。 仔细思量,我才发现我们已经将与科技部隔岸相望的土地全部收复了,这么说,再往前不远就是盟主府的废墟了。我不禁有所触动,稔寐丝毫没有提到此事,想必是她并未察觉,那片废墟也确实在永夜之中毫不显眼。如果她知道,她一定很像再与那片意义重大的庄园见一面吧。 “稔寐......”我压低声音,别有意味地注视着她。 “怎么?”她靠近了两步,很是不解。 我轻轻地笑了:“你似乎没有发现,今天,是我们占领盟主府的第一天呢。” “盟主府?”她惊异地瞪大了眼镜,又抿着嘴思考了一番,恍然大悟:“天哪,再行驶五公里就抵达盟主府了!”她欲言又止,“可是......我不知道自己有没有勇气面对那片废墟......” “你还是想去。”我看破了她的思虑:“无论它成为什么样子,它总是承载着你旧日的记忆,还是要与它见一面的好。放心,我会安顿好归来的士兵们,我们原地不动,整顿一下,准备明日的行程,你找一辆小型载具自己过去吧。两个小时后我会提醒你。” 她笑了:“忘川,谢谢你。” 我站在窗前,注视着她的身影与黑色的载具消失在暗夜之中。 迎接稔寐的,是沉默已久的,凌乱的石砖与呛人的灰尘。只是,除了她手中的智能腕带发出的照明光芒以外,再无一点光明。她小心翼翼地绕过尖锐绊脚的嶙峋石块,艰难地前进着,一边默念着曾经的布局,在脑海中还原着往日景象。在朦胧的往日景象中,她也泪眼朦胧起来,轻轻抚摸着一片片残砖破瓦,又拾起一股股尘埃,终又放下。 “小心......”不远处,传来了一个熟悉又陌生的声音。警戒的稔寐迅速将手按在绯焰唐刀之上,又缓缓放下。 是独身一人的姜汁冰淇淋。 与他对视的一瞬间,稔寐顿时有些懊悔。假若刚刚出手了,是不是就能像制服?一样制服他了,是不是就能让他回到自己的阵营中来了。 可是她没有出手。因为她不敢确定他是会退让还是会无情地消灭她。 姜汁冰淇淋到一点没有陌生感,仿佛盟主府没有毁灭,仿佛今日还是昨日,他寒暄道:“想不到异界盟主继承人会独自一人来到这么破败的敌方。” 稔寐想接茬,可是警觉的她害怕自己落入了敌方的圈套,于是谨慎地发问:“你......该不会是来埋伏我的吧?” “你不是来埋伏我的?”姜汁冰淇淋笑道,“反正我不是!我不至于蠢一个人到在地方领地埋伏敌军吧?我完全可以在你进入《虚数世界》时埋伏你,完全可以通过你们的通讯系统埋伏你。” 稔寐顿时哑口无言。 “不过说实话你挺厉害的。”姜汁冰淇淋继续说道,“我之前一直不知道你这么擅长建设通讯系统,虽然是仿照的,却比我的虚数密码系统还要高级一些。” 稔寐打开通讯器,展示了一张?的照片,说道:“不,不是我,是他制作的。你大概忘了他吧??曾是我们在异界中央学园的同学,还是你很好的朋友,是你们两个联合开发了虚数密码系统呢......” 姜汁冰淇淋琥珀色的双眼显露出忧郁的神色:“唉,那看起来我是不记得了。” 两人沉默着对视了一会,姜汁冰淇淋示意稔寐与他并肩坐下,他则也打开了一只光源,再次开口:“你是来欢迎的,我则是来告别的,毕竟明天开始我们就不拥有这里了。战争唯一的好处,便是我有更多偷偷溜走的机会了吧——稔寐,好久不见了。” “我见过你,”稔寐道,“在一场仙人为我造的梦里,我见过你,也是在这片土地。” 突然,姜汁冰淇淋的声音变得很轻很轻,如云朵般绵软温柔:“看起来......我的思念传达到了呢。” “想我的话,就来我们这里吧。”稔寐轻松地说道。 姜汁冰淇淋的表情顿时凝重起来:“你知道......” 稔寐明白他的意思,打断道:“我知道,我知道。我知道是你毁灭了盟主府,我知道你在对面有着很高的地位,你也有着出色的能力,我知道你从来都没有效忠过盟主大人,我知道你从来都没有和我们站在一起。” 说完,稔寐似乎察觉到他不喜欢这段话。 他沉默了一会,继而无奈地言道:“所以,我过去的话,苏台风绝对不会饶了我的。” “那就再给你起一个代号,弄一个新身份。”稔寐耸耸肩。 “那苏弋琳也不会饶了我。” “不用管她了,要是你过来,我们就胜利在望了。” 姜汁冰淇淋笑了笑:“你可以请我为你当间谍,不过由于我的以往业绩出色,所以费用可能比较高。” “可以试用吗?”稔寐眨眨眼。 姜汁冰淇淋没有理会她的疑问,而是转而说道:“其实,我并非从未与你站在一起过,苏弋琳的立场不代表我的立场,就像你的盟主大人不能代表你的立场一样。我为她工作,只是为了有一份稳定、高品质的生活。我没有记忆、没有家庭归属,也就没有什么依靠,不需要像你们盟主家庭一样为盟主府的利益所考虑。我所要考虑的,只是我的个人生活与我个人的快乐,再往高一些则是我个人的价值追求。其实归根到底,我也没有立场,只是在规则与普遍道德之内为了自己的幸福罢了,或许还要稍微考虑一下你的幸福,因为你是我的朋友。” “可是说不定某一天你也会像我一样找到自己曾经的身份与家庭......”稔寐道。 “那就到时候再说吧。”他洒脱地说到,“当你没有体会过拥有它的感觉时,你就不会渴望它。” 两个人又沉默了一会,继续享受着为数不多的相伴时光。 不知为何,姜汁冰淇淋提到了苏苡萱:“听说之前与我们一起坐过飞机的那个橘发女孩其实是个超人类,在前线参与战斗。你们怎么样了?” “说来话长啊......”稔寐突然想起来姜汁冰淇淋还不知道她在人类世界的奇遇,便一股脑地讲了出来,只是将自己和苏苡萱的奇缘隐去了。 “想不到你还经历了这样跌宕起伏的故事,”姜汁冰淇淋感叹,“当时为了保护你,我将你关在了虚数世界里,以为你可以安全了呢。” “保护我?”稔寐很是不解。 “我们最后一次见面——”姜汁冰淇淋提示道。 稔寐无奈地摇摇头:“唉,那天的事,或许是受樨洛影响的缘故,我的记忆格外模糊,而且有些错乱,只怕我是不记得你保护了我,更不记得什么虚数世界了。” “好吧。”姜汁冰淇淋的回答很短暂,但他心中的失望久久不能平息。 静默了一会,他又调转回去:“所以,你和苏苡萱不仅有名义上的亲情关系,你们的友谊也很坚固?” “唔,”稔寐有些不满地说道,“好不容易见一次面,为什么要聊不在场的人呢?” “行吧,”姜汁冰淇淋挠挠头,娓娓道来:“我这边没有什么值得一提的故事,我去科技部和法律部都当过间谍,在他们两边都安插了附带监视程序的虚数密码系统,也得到了许多有用的情报。接着,我就在不断攻击你们的系统,帮助执行了计划,向你们发送了许多樨洛的图片,没想到被你成功抵挡了这波猛烈的进攻。然后,就是现在了。听闻与我平级的白沁泠被你杀戮后,又通过信息窃取发现你们攻占了这片土地,我怕以稔寐新的性格,不会再允许我造访盟主府,于是便自己偷偷过来与它告别。” “唉,一朝失足千古恨啊......”稔寐开始懊悔自己的所作所为了。 “所以——”姜汁冰淇淋又生硬地转了回来:“我想知道,苏苡萱对你来说有多重要。我还想知道你和弑月关系如何。” “反正都比你重要。”稔寐坏笑着说道,不过她又认真思考起来:“大概也正是在人类世界的经历使我更加珍惜起她们吧......我欠苏苡萱一条命,我一直希望能够加倍报答她,也希望能够乘着我们的交情长久地陪伴着她;我与弑月没有多少交集,但我们彼此信任,我也十分敬佩她优秀的军事能力,也感谢她能遵从内心为盟主大人效力,我希望她能实现她长久以来的愿望,成为最美的新娘......” “那苏台风呢。”姜汁冰淇淋又问道,“或者说,在这场战争中,你最担心谁?” “你参战吗?”稔寐问道。 姜汁冰淇淋哑然失笑:“如果我去前线,我早就被苏台风灭掉了。” 可是我梦见你在战场上,那双琥珀色双眼应该是你。稔寐在心中默念。 “担心盟主大人。”不知为何,稔寐感觉这句话并非心中所想。奇怪,盟主大人对我来说确实最重要啊,她想着,百思不得其解。 “不过......”姜汁冰淇淋放低声音:“如果苏台风出了什么闪失,身为继承人的你,是不是就能成为异界盟主了?到那时,就要由你来亲自面对苏弋琳,来振兴整个异界了。” “那就可以直接让你来我们这边了,”一句没过脑子的话被稔寐说了出来,说完她才发觉她的行为有多么不妥,于是连连自责,转而严肃地说道:“请不要说这样不礼貌的话......如果你这么说,那我该假设你出闪失了。” “对不起。”他诚挚地说道,“是我不对,我应该希望这场战争双方的损失越小越好,希望你的朋友与亲人们都能平安无事。” ...... 没过一会,稔寐的通讯器传来了忘川的时间提醒。 “身为继承人的你,一定比在盟主府工作那会还要忙吧。”姜汁冰淇淋感慨道。 “没有,是我的援兵快到了,马上就能将你捉拿归案了。”稔寐一本正经地说道。 “那我就先逃走了。”姜汁冰淇淋也一本正经地站了起来,挥了挥手:“如果我不走,我那边的人也该发现了。” 稔寐也站了起来,匆忙地问道:“我们可以联系吗?” “在我离开异界前我会主动联系你的,你可以放心。”他说完便离开了。 不久,稔寐和她的载具再度出现在了我的视野中。 可我发现,在她之前不久,心晨以相同路线返回了。 她去跟踪稔寐了。 第一百零二章 重创 v完成工作以后,是多日的平静,可接续平静的,是突如其来的噩耗。 半个月以后,一波盟主护卫队的人亲自接稔寐去往了前线,我们被告知不能陪同前往,只好留在原地等候讯息。又过了一天,惊人的消息传来了——苏台风的部队被敌军一网打尽,一半的士兵被俘虏,其余的一半则是阵亡或重伤,盟主大人和苏苡萱重伤昏迷,接下来需要由稔寐接替盟主的职务。接着,又传来了坏消息:从来没吃过败仗的弑月遭遇了苏弋琳的亲自埋伏,中了一枪的她虽然本有优势,没想到竟然奔向了敌方阵营,成为了苏弋琳的俘虏。 为什么我们会这样遭受重创?我和未知久久思虑,得出了一个一致的结论——情报泄露。难道说,敌方阵营里的姜汁冰淇淋开始发挥他真正的实力了吗?我们必须要做出新的有力应对方案。可是,只有稔寐能够参与,我们只有权力料理敌后战场的事务。 等待稔寐那边颁布方案前,未知不知从何处为我带来了目击者的描述,以供我们推断出敌军的进攻方式。 其实,盟主大人的部队本该没有那么惨,只是被强行要求上场的苏苡萱严重拖慢了行军速度,导致他们撤离不够迅速,因此落入敌人包围圈。苏苡萱不懂得战术,因失误暴露在了敌人视野里,为了保护女儿的苏台风只好冒着危险上前保护她,而效忠于盟主的战士们不能放任盟主面对敌方炮弹,便拼死与敌军搏斗。本来到最后还是盟主的军队更胜一筹,可没人注意到暗中有一双琥珀色的眼镜正注视着她们母女二人。一瞬间,二人应声倒地,残余的几位将士们惊愕不解,可他们找不到敌人的踪迹,也再无进攻的信号。于是,他们就这样将两个昏迷不醒的躯体守护着抬了回去。 弑月的部队,也本有胜望,错误就在于我们无论如何都不该让敌方领导人的亲女儿担任军中要职。就算她受伤于被当作联姻的筹码,就算她厌倦了没有自由的人生,可苏弋琳还是她的母亲,还是那个从小照顾她、将最厉害的军事本领全都无私地传授给她的那个人生导师,也是她最直接也始终不变的上级。她之所以投奔到苏台风麾下,并非因为她对母亲丧失信仰,而是苏弋琳对她的抛弃令她没有机会回到母亲身旁。这一次,大概是苏弋琳看出了她的心病,亲自迎击,与她见面,将她纳入囊中。 可是,苏弋琳是墨昙的信徒,她可以不断地延续自己的生命,因而不需要继承人,甚至最好不要继承人,自然她就不一定能做一个好母亲。但是从小习惯了受人摆布的弑月终究还是依赖苏弋琳的,除了她,再无人能给她一个依靠与归处。哪怕这归处是深渊、是地狱,她也只好前往。 终于,消息来了,这是来自于代理盟主稔寐的消息。可是,为何是代理盟主?这称谓令我不明所以。身为盟主继承人,倘若提前继承位置,应该称之为“盟主”才对,等到前任盟主复位才又成为继承人。而“代理盟主”,是盟主夫人或其他继承人以外的家眷暂时代替盟主料理职务时所用的名称。这样来看,苏台风并没有实际给予稔寐盟主继承人的身份,这令我很是不解。 稔寐离开以后,未知便接手了她之前的工作,我和心晨则被稔寐派到了正面战场上作战。除此之外,我还要陪同稔寐等人参与一周以后的视频会议,与敌方就俘虏与休战问题进行谈判。 看得出来,苏台风的政治团队成员都很保守谨慎,就连对于我的加入,也犹豫了许久,几乎一致反对稔寐的提议,稔寐也是和颜悦色地劝了几日,才暂且允许我只参与这一次的会议。不过我不在乎,毕竟我是一个北国人,对异界的政治没有兴趣。 不过,我对那些成员颇有兴趣。接近后才发现他们并没有我想象得那样好,只对自己的事与超人类的事热心,而对周遭的人简直无情。难怪,硕大的盟主府,除了身为敌方间谍的姜汁冰淇淋以外,再无一人愿意帮助共处多日的重要成员稔寐。也难怪,超人类很少有机会转生为北国人,因为他们总是以理性为幌子,以利益为靶子,断绝了心中的真善美,抛却了本该拥抱的纯真与美好。走进稔寐办公的院子,任何一人,都不会真心对你微笑,假若你有问题,他的回答也格外谨慎,甚至往往会反问甚至假装没有听到,并只字不离所谓的“政策”、“主张”、“立场”之类,仿佛任何一个偏离了这三者的事物都是他们所要消灭的敌人。哪怕是用餐时间,也无人会享受佳肴,干冷的剩菜与刚出炉的滋滋作响的烤鸭对他们来说一样可口,因为所谓的“用餐”被当作了手段,小组内的攀谈或是与更高级别人员的示好成了目的。他们借着“博弈”的名义,宣称一些恶事是必须为的善事,将黑白颠倒,不顾真理,而只为目的。 不过,若以相对的眼光来看,相较于苏弋琳的集团,这些人显得更亲切一些。至少,他们的目的还是善的,还是为了百姓与世界,而非为了统治、为了攻城略地,毫不顾忌被统治者的感受——也是,他们马上就要将他们的子民完全机械化了。最令我感到欣慰的是,稔寐周围的人都很支持她为新占领区民生着想,并雷厉风行地处理好了相关事宜。但是,总归来讲,我不爱这里。 会议和平地结束了,我们换取了弑月的自由与长达两星期的休战。这期间稔寐很忙,我几乎没有机会与她见面,不过我帮她分担了一些统计工作。 工作间隙,我抑制不住心中的好奇,再次登陆了《虚数世界》 又有新关卡了。迫不及待地,我完整地体验了全部内容,只觉得这段故事无比熟悉,哪怕换了个色调,换了个布局,也都在呼唤着我记忆深处埋藏着的东西。 我永远不会忘记。 这是灼羽的故事,就连与心晨的那段,也播映了出来。我懦弱地跳过了一部分剧情,又痛苦着看完了其他的部分,久久不能平静。 我的双手颤抖,心情无比忐忑——难道她也像棣舒一样被任蒹迫害致死?可是,我并未看到任蒹的面孔——又或者,她像姜汁冰淇淋一样失忆了?不,她说她去了稔寐空间,可是这里为何没有稔寐空间的画面? 还是说,这是如盟主府一般的,姜汁冰淇淋所准备的“惊喜”?可他没有理由为我做这么多工作,亦无从知晓灼羽的故事。 我百思不得其解,希望将其当作一场梦,可我从来不会回避有关灼羽的任何信号。思虑着,思虑着,我的心头渐渐浮现出了一个答案: 灼羽被任蒹改造成了re:me。 第一百零三章 无勇 很快,我又要踏上战场了。这可不是能被稔寐保护的科技部战场,亦不是如收拾房屋般安全的居民区,甚至部队里没有一个熟悉的面孔(身为代理盟主,稔寐不被允许亲临战场)。这是与曾经异界军事部最优秀的军官们的交火。 果不其然,我失利了,敌军如渔网般从三面包住了我们,身为队长,为了保护剩下的战士,我选择殿后。那是我第一次品尝伤痛的滋味。 “嗖——”几发子弹从脚边掠过,还有一个划破了我的裤腿。紧接着,我的眼前出现万丈光芒,原来是敌方的远程炮弹打中了我面前的土地,要不是被旁边的战友拽了一把,我差点跳进弹坑里。就这样,我们拼命地撤离,撤离到安全防线以后,甚至没有时间用来恐惧,甚至只能依靠本能来活下去——一时间我的脑海里无端浮现出苏苡萱畏惧的面孔,我亲身体会到了她的痛苦与无力——不过我也无须继续忍受此般痛苦了,因为敌方的射线弹已穿过了我的左肩,凿出一个洞来,我顿时感到自己缺失了一部分,仿佛身体的左半边全部在血肉模糊中撕裂,成为了丑陋的存在。这怪异的感觉夹杂着深入骨髓的痛感令我一度感到窒息。疼痛到极致,便愚蠢地忘记了碧叶轻刃的存在,直到被抬进弑泪负责的医院,才想起这件能使我免于伤痛的宝来。可是止痛药以将我的痛觉神经麻痹,即将到来的手术也使我产生坚持下去的念头。反复衡量,我决定非紧急关头不浪费碧叶轻刃中的北国之力,我也相信弑泪优秀的医术能够大幅减轻我的痛苦。唯一的好消息是,身为伤员,我又拥有了一段休息调理的时光。 他大概就是弑泪了,虽然隔着防护面罩,但少有人有他这样高大的身躯,也少有人向他一样扎了一只金黄色短马尾。 “你好啊,忘川,听说你很久了,今天终于能见面了。”他一边准备着手术器具一边友善地说道,声音如无影灯光般温暖。他说道,“请放心,我会为你的手术主刀。刚才的检查结果出来,只是伤到了骨头,主要的神经并无损伤,一个简单的手术就能恢复创伤,成功率很高,醒过来就没事了。对了,我已经跟稔寐给你报了两个月的假期,这两个月在这座医院中养伤就好了,炮弹的辐射参与还需要一段时间的观察,如果出现异常情况需要紧急应对,即使目前来看情况上好。” “谢谢你。”我轻声说道,发觉自己的声音竟是这样有气无力。 “不过很抱歉不能全程陪你,”他碧绿色的双眼透过护目镜看向了我,“比你重的病人还有许多,我希望最好能够参与三分之一的治疗指导。接下来我去看一下一个需要移植器官的病人,麻醉师会为你进行麻醉,我将在你入眠后陪伴着你,恢复以后我也会尽快赶到。” 刚想离开的他又在门口关心地补充了一句:“你害怕吗,忘川?” “不怕。”我轻轻微笑,“如遇绝境,我自有保身之策。” “哈哈...”他阳光地笑了,“像是影片中的台词呢。其实,我也总会怕,但想到无论结果如何我的所作所为都是在增大病人生存率,减小病人痛苦程度,这种安心便能填补我略有不足的勇气。” “加油。”我与他挥手。 “你的身体也要加油。”鼓励过后,他轻轻地走了。没过一会,麻醉师便来了,只是没有除心理放松外多余的闲聊。很快,我从四肢末端开始渐渐失去知觉,仿佛沉入了深海,失去了理性与大部分的知觉,而只能够不断地呼吸、心脏搏动......渐渐地,我有种窒息感,在仿佛窒息而亡了的一刹那,我就什么都不记得了。 ...... “滴——滴——”检测仪在轻微响动着,伴随着智能护理床的自动移动,演奏出一款和谐而安宁的音乐。健康的时候,我以为医院承载着无尽的病痛与噩梦,是充满了无情的化学药品,无数患者的挣扎之地。可成为了病人,我才明白,这里是这样温暖,如孩提时期的摇篮,如风雨中安稳行驶的轮船,会抚慰每一个受伤的肉体与心灵,让人感到安心。若是添了弑泪这样优秀的医生,则是加倍的安心,还有温暖相伴。我感到自己不是躺在病床上,而是在金黄的沙滩上惬意地晒着太阳,阳光暖呵呵的,配合上层层浪花的堆叠水声,让人很是舒服。就这样,我一点点地睡去了。这无梦的一觉,又消退了种种疲惫。 ...... 再次苏醒,顿时精神倍爽,输送进血液里的能量补充液与覆盖在双肩上的波粒理疗仪仿佛在给予着我无尽的北国之力。我打量了一番安静的四周,大概是基于我的特殊身份与来源地的缘故,我被单独安置在了一个六平米的小隔间内。这房间麻雀虽小,五脏俱全。各式的仪器连接着护理床,挤在一个小角落里,其上放映着的信息又是那样清晰;天花板与另一角装有完备的电力系统与通风设施,巨大的电箱告诉我这里曾是一个小小的电力间;与护理床紧挨着的便是一个装有小帘子的浴室,还有洗手间与储物柜,按一个按钮便可以毫不费力地被两只机械臂抬送到浴缸上方,进行自动沐浴。不知是托稔寐的叮嘱还是发自弑泪自身的热忱,小帘子是一张专门挑选的北国丝绸,绣有梅兰竹菊,加封一层由异界工厂加工的防水薄膜。我仔细打量了一番,这在北国并非奇货,用的是中下等丝,刺绣人的手艺也非多么高绝,顶多用于制作外衣的内衬罢了。但是在异界便是具有极大收藏价值的珍宝了,能够为我点缀房间,可见其人之用心。 不久,打着哈欠的弑泪便进来了,他习惯性地戴着口罩、护目镜与医用手套,还不忘将门锁好。 “首先祝贺手术成功!——抱歉没能让你在醒来之后就立即见到我,”他说道,“只是......拜托下次提前告诉我你的作息好不好,我能从哪里知道你会在苏醒后麻醉一觉,从第一天晚上十点睡到第二天晚上十点,我刚想做个美梦,检测仪就告诉我你醒了......” 我按住按钮使护理床推着我坐了起来:“弑泪,你真的太好了,感谢你能不辞幸苦来看我,也感谢你专门为我摆的这个北国帘子,还有这间临时装好的小隔间,甚至连洗澡都可以自动化呢!” “嘿嘿......”弑泪挠了挠头,微笑道:“因为稔寐听闻你受伤,很是担心,让我好好照顾你。手术成功后,我就没有太多可做的了,唯一担忧的就是你的心理状态。我相信把房间略微点缀一下就能带来些许的好心情。身为苏氏族人,我还是有一些北国小物件的,我也喜欢把它们摆起来装点房间。如果你喜欢,有时间我可以给你多拿一些。” “谢谢,一件就足够了。”我深知北国物件在异界十分贵重,便拒绝了他的好意。 他打量了一圈,从护理床夹缝中拿出一把折叠椅,坐在了我的身旁。虽然床比椅子高出了一截,但我还是需要仰视他伟岸身躯之上的脸庞。顿时,一股熟悉感涌上心头。毕竟,这是身为“未始”的我曾见过千万遍的脸庞,在那个梦境之中,我们是师生、是亲人。弑泪成长了太多。或许是与未知和稔寐的那段美好时光,让他有了追梦的勇气,有了改变自己的动力。从操起手术刀的一刻,他便不再是曾经那个阴柔软弱的孩子了,他的阴柔转化为了细腻,他的软弱转化为了手术台上的勇气。大概就连从小嫌弃弟弟的弑月见了他做手术时的样子也会称赞他吧。不过我从不打算将未始的事情告诉他,毕竟令我认可的身份是忘川,我也更希望单纯地与对方相处。 “怎么样,你感觉自己如何?”他一边问着,一边阅览着检测仪上的数据。 我仔细地感受了一番身体各处的状况,唯有左肩有一些麻痹和伤痛,肚子也有些饿。我如实地汇报了,弑泪也严肃地做了记录。 接着,他才摘下口罩,友善地说道:“那我一会给你拿一块草莓奶油蛋糕,我还有咖啡,但是大晚上的喝咖啡好像不太好。我还会给你拿一台电脑用来消磨时光,如果有什么需要,用通讯器联系我就好,我一般不能准时,但是会尽量托人或者亲自为你带来的。不过医院的伙食都是统一供应,现在也是特殊时期,没有什么办法为你做想要的菜肴,我们一日三餐都是从食堂打饭吃。喏,你看护理床上的这块屏幕,里面有一个点餐的功能,机器人会为你送饭。倘若你觉得一个人吃饭无聊,可以来我的办公室与我一同用餐,我也很乐意。不过由于我的工作比较忙,一般午饭都是应付一下的,能够陪伴你的只有早餐和晚餐了。” “可是......”我指了指自己的左肩,皱眉道:“我方便四处走动吗?” “当然可以啦,”他笑道,“又不是腿部骨折,还需要再休养几天。看见你肩上的罩子了吗?它还有固定的作用,所以不用担心行动会导致任何差错,不做剧烈运动都没有关系。生病了反而要多走动走动,因为病人总会有一种需要卧床休养的错觉,而比健康状态下的活动大大减少。轻则导致代谢减缓食欲下降,减慢恢复速度;重则会肌肉萎缩,甚至再也走不了路。” “那医生有没有具体的建议?”我尝试性问道。 “散步就好了。”他指了指窗外,“医院的面积很大,你大可以去室外走动走动,还可以与其他病人聊一聊,解解闷——说不定还能遇到认识的战友。除此之外,喏,我不是说过护理床有一块屏幕吗?这可是异界的智能护理床,虽然不像你们北国一样可以用什么法力来疗伤——我也不太清楚,但总之肯定很玄幻——这个护理床就像一位24小时在你身旁看守的护士,能够保障你的生理健康,如果你有任何问题或者需要都可以向它寻求帮助,它回答的可比我快,也比我准时呢。” 大概是瞥见了窗外的黑暗,我又觉得有些困了:“那我明早几点找你?” “六点半吧。”他看了看表,“坐电梯去五楼的院长室,里面有一个小隔间,敲门就好——对了,提前通过你的护理床看一下明早早点菜单,告诉我你想吃什么。” ...... “苏院长好。”我恭敬地敲响了隔间的门。 我听见门内的人急促地走来,为我开门,美式咖啡的香味顿时弥散在整个办公室内。 “不许再叫院长了,”他朝我摆摆手,“我喜欢被叫作‘医生’。” “那,弑泪医生,”我改变了用词,“早上好。” “早上好。”他坐了下来,打开了提拉米苏蛋糕的包装盒。看得出来他很爱吃甜食,尤其是蛋糕,好像每顿饭都不能缺少它的一席之地。我则要了一张烤饼和一碗馄饨。 以后,所有的早饭与晚餐,我们都在这间小套间内惬意地相伴,在纷乱的战火中,于安静的一隅休闲。我感到自己体验到了稔寐在盟主府与姜汁冰淇淋共进午餐般的短暂而真挚的美好时光。不过,他们聊的是他们都不懂的北国诗,我和弑泪聊的则是我们都认识的稔寐与未知。 我为弑泪讲着他们二人近日来的状况,讲我们敌后战场的故事;弑泪则讲述着他们曾经的友谊,虽然他并不知道我都悉数知晓。 我明白,他自始至终都为没能抛却身份坦诚地投入友谊而深感遗憾,我也明白他希望稔寐能够重拾旧日如钻石般璀璨的回忆。可期望的是他,害怕的却是我,我怕她回忆起我的罪行,知晓我为她编制的盛大谎言,我仿佛也成了伤害稔寐的罪人。 没过多久我便能正常地行动了,了解了整座医院后,我开始帮助弑泪进行一些治疗方面的工作。我不会问诊开药,不会做手术,但能够也乐意帮助他统计病人的健康状况与心理状况,并时不时地为一些人提供心理辅导。由于童年的经历,我不像弑泪一样害怕伤口与血肉,我总会在心里隐隐作痛。我总会去想,要是没有战争该多好,要是苏弋琳能够直接投降该有多好,就不会有那么多战士需要受伤,也没有那么多勇者需要死亡。可没有办法,这不是我所能掌控的,我也不该去改变异界的大局。我感觉,这里的医生,要比鼓吹战争的政治家与军事家善良的多,也比我有作用得多,他们尽力为一位位本该健康终老得人们免除不该遭受的痛苦,给他们的心灵以安宁,不像敌方的医院里有药物试验、有机械化改造,这里的医生们为人们创造美好。 我开始享受着悠闲而美好的工作,看着自己的身体一点点恢复,聆听着好消息从稔寐那边传来:苏台风和苏苡萱抢救成功,生命状态安稳;未知领导的部队连连获胜;稔寐也更加适应正面战场的作战,虽然没有参与实际战斗,但做出的指挥开始使得我们的势力占上风了。最令弑泪激动的消息便是,他的姐姐弑月明日就要被送回来了。 第一百零四章 飘扬的白纱 弑泪激动地感到了前线来接弑月回归。可是,摆在他眼前的是昏迷不醒的姐姐,看得出她已消瘦许多,仿佛遭受了多日的禁食,她的皮肤上也有些淤青或伤痕。看着昔日威风凛凛的姐姐奄奄一息的样子,弑泪心痛地留下了泪水。 与弑月一同送来的,还有一封专门送给弑泪的,来自苏弋琳的消息。 弑泪将它展现给了我们,敌方首领的全息像呈现在了我们面前,这仿佛是对下级的命令,而非是一封家书。她郑重地说道:“弑泪,我亲爱的,过去的儿子。之所以这样说,是我认为我已经不能够做你们姐弟俩的母亲。因为,我虽然养育了你们、教导了你们、为你们谋出一条光明的前路,但似乎你们更愿意选择与你们基因相似度更小的姨妈,甚至不惜与我对立。我怎么都没想到,我最爱的女儿、我的继承人会受姨妈的蛊惑,不计我们的情谊,假装诈降后刺杀我!你们的年轻造就了无可挽回的罪孽。你们真的以为苏台风是坚定的完全机械化反对者吗?我们本是一路人,只是她要从我的手中夺取革命果实,血肉相残罢了。是我的教导不周,不能够让你们从这条路上回头了。将弑月的躯体送回,是我对你们姐弟俩最大的情谊,希望你们相亲相爱,过得幸福。很遗憾,我也希望她能够健康而精神,可是为了在刺杀中保护我,我的手下将她伤得有些重了,要不是我下了死令,他们恨不得消灭了弑月的生命。希望你精明的医术能够将她拯救,我不指望她能向我道歉,但倘若你有意悔改,效力于我的大业,我乐意将你纳入麾下。我不方便对你进行过多的解释,但顺着我的暗示探寻下去,你会发现其实我走的路是最适合异界人民的路。” 弑泪哽咽了,看得出来在重要的人的危难时刻,他会变得更加敏感:“真的是这样吗......” 我感到有些不妙,他这样脆弱的情绪,这样起伏不平的状态,只会为救援带来更多的变数。我劝他努力平复心情,甚至可以找值得信赖的医生朋友代替他进行治疗,可是他拒绝了,在姐姐的生死关头,他对别人放不下心。 没有提前向他汇报,我偷偷联系了稔寐与未知,希望他们能够陪伴他们的往日朋友——虽然稔寐忘记了弑泪,可弑泪还记得,所以我相信只要她在就能给予故友些许心灵慰藉。我还打包了两份草莓奶油蛋糕为他补充能量,以便他的头脑能超常发挥。 他发现了我的行为,出于礼貌地对我道谢。可我能够感知到,此刻的他和往日的他不同。我的手术也有风险,可他格外自信,而今日的他异常沉默,似乎有许多心事挥之不去,不止是关于弑月,甚至还关于苏弋琳。 准备工作就绪后,治疗开始了,弑泪和他的几位同事随着那只托着弑月的躯体的护理床在各个房间中穿梭,我则在休息室内焦急地等待着结果,同时等待着匆忙赶来的稔寐与未知。我是这样地慌乱,这样地期盼着弑月能够早日苏醒,仿佛病床上躺着的,就是我的亲人。 稔寐与未知先后到了,未知甚至还没来得及梳头,一头栗色毛发盘成了一只鸡窝状物体。他先是慰问了弑月的情况,向稔寐短暂汇报敌后战场的状况后又关心了我的伤情,接着则迫切地观看了苏弋琳发送给弑泪的那段录像带,看了两边,就扶了扶眼镜,理智地给我们做了一番分析:“我并不认为弑月会去刺杀苏弋琳,投降之前她的部队占了上风,本可以打败敌军,更何况我不相信苏台风会制定这么不理智、成功率这么低的计划,如此则有失盟主风度。我认为,这是因为弑月自身内心纠结,如今站在亲生母亲与人生导师的对面,她想投敌,可又始终找不到合适的时机,始终没有收到母亲投来的橄榄枝,所以只好无奈呆在这里,直到与苏弋琳的部队遭遇,二人拥有了足够近的交流距离,她也能够肯定自己可以在自己与战友不受伤的情况下被受降。 他肯定了我先前的推断。 扶了下黑框眼镜,他接着说道:“如此,则可以断定苏弋琳撒谎了!弑月所受的伤也另有隐情!如果弑月心意不诚,一向保守的她为何要投降?如果苏弋琳真心想接受她,为何会同意将她送还? 我一边思考着,一边注视着苏弋琳的全息影像。她的双手置于胸口,仿佛在感染着我们的潜意识,告诉我们她所说的全是心里话。这真令我感到不适。 “我想,只有可能是他们母女产生了分歧,弑月不愿意一直受母亲的控制,所以提出了反抗,于是发生了冲突。要知道,苏弋琳是军官,他们家都是军人家庭,所以苏弋琳一直是弑月的上级,她们就这样处在一个小军队中。要知道,在军队里,一般的上级不可能放任下级不遵守自己的命令行事。所以苏弋琳有理由为弑月的反抗生气,甚至暴怒,从而直接伤害她或指使人伤害她。为了让她同意为苏弋琳的事业而牺牲,她们一定用了各种手段,甚至是采用药物与刑罚——一个墨昙主义的信徒不可能对人手软,因为那些人在他眼里不过是有自我意识的行尸走肉或连意识都没有的行尸走肉。由此观之,真相只有这一种可能。” 话音未落,一位医生手术室内走了出来:“弑泪让我先和各位汇报一下弑月女士的病情。她的全身有多处皮外伤,计划后期输送消炎液与伤口修复促进液来控制伤情;身体存在中毒现象与麻醉现象,正在解毒,已无生命危险;唯一值得注意的,就是其体内被植入了完全机械化装置,需要一些功夫,但好消息是由于我们长期为俘虏进行装置拆除,有一定经验,风险不大。” “谢谢您。”稔寐站起来道谢。 “感谢代理盟主大人的信任。”那位医生也点头敬礼。 门再次关上后,未知突然一拍巴掌:“那这么说来就通了!原来苏弋琳要对弑月施加完全机械化,彻底控制她!只是看在母女关系的份上,苏弋琳跟她声明了,甚至询问了,而非直接麻醉就改装。难怪他们会出现分歧!” 正当我和稔寐赞同他的推理时,他又紧张地皱眉,话锋一转:“可是不对。我觉得没有这么简单......” 接着,他又进入了漫长的思考中,我和稔寐也继续了焦急的等待。 没过一会,出乎意料地,整个走廊安静了下来,我们如失聪了一样,听不到任何响声。一段时间后,房间里隐约有持续不断的哭嚎声传入耳畔,可我宁愿将其当作错觉。 仿佛过了好几年,终于,门打开了,方才那位医生又走出来了,他还戴着防护面罩,却掩盖不了哭红的双眼:“我......没能完成任务......” 未知急速冲进了手术室内,稔寐紧随其后,我则安慰了那位伟大的白衣天使,告诉他这根本不是他的错。 手术室内,连接着护理床的生命检测仪再也不会显示弑月的生命体征了,她的胸口上如玫瑰般绽开了一个血肉横飞的洞,一旁的弑泪早已摘下了防护面罩,不顾地板的冰冷,坐在地上抱头痛哭,另外几个医生也在消沉地流泪。未知紧紧抱住了弑泪,尝试去安抚、劝说他,稔寐开始还呆滞地站着,接着也和未知一起,轻拍着弑泪金黄色的脑袋,为他擦拭眼角的泪痕。 “我太失败了......”弑泪已悲痛到难以控制他的音调,“我怎么就没有发现,她的心脏后侧被安装了一个微型定时炸弹啊......光片中怎么偏偏就被主动脉瓣挡住了!我应该注意到的啊,我应该注意到,视频里苏弋琳的双手一直放在那个位置啊......呜......” “嘿,弑泪。”未知在他耳旁轻轻劝说道,“你要知道,患者遭受不测永远不是那个尽力的医生的错,苏弋琳太阴险了,太狠毒了,狠毒到了我们无法想象的地步。你能够应对其他的病痛,甚至是那个植入的装置,就已经十分优秀了。这是她的一步大棋,她不止要除掉弑月,还要以此干扰到你这位优秀医生的状态,大幅增加我们的救援压力!第一个目标我们根本没有能力防备,且已经发生了,我们要做的唯有毁掉她的第二个目的!至于手放心脏,则是为了增加你的自责,让你被她的伪善所误导,产生黑白颠倒的认知,从而误以为是自己的错!不要渴求从苏弋琳那里找到希望了!弑月的死是必然,关于她的一切都是为了毁掉你,以及毁掉你姐希望你拥有幸福人生的希望!哥们,撑过这段坎,我知道你难过,但是要往好的方向想,要强迫自己站起来去面对,毕竟我们还得继续活着嘛。我相信,如果你能调整好自己,你姐也会在另一个世界为你骄傲呢!” “呜......”可是弑泪好像并没有听进去,只是自顾自地哭着,“稔寐,我不要再当医生了,不要再当院长了。为什么我从来没有导致过死亡,偏偏没能让她活过来啊......我太无能了,让我回家歇着吧,我没有能力照顾好受伤的战士们,甚至没有能力照顾好一个不流血的人。” “唉。”未知无奈地叹息,转而对我和稔寐说道:“他啊,就是这样的人,遇着一个难过的事能哭好久,哭到眼睛都肿了。要不让他先休息一下,平复平复心情,再好好面对。” “他爱吃草莓奶油蛋糕和红烧狮子头。”我告诉他们。 未知打断道:“饭的事可以等晚上再说,我们需要先让他平静下来,毕竟这样下去不是事。”未知皱着眉,又转向其他几名医生:“你们听到我刚才说的了吗?我相信,你们的技艺可能不如弑泪高超,但是经验一定比他丰富几倍,你们也能明白,这不是你们的问题吧?我想代理盟主也希望你们能振作起来,毕竟现在不是祭奠弑月的时候,不必这样悲伤。你们先找点镇静剂,给弑泪打上吧,然后给他抬到他的房间里,让他歇一会,晚上为他打包一份草莓蛋糕、一份红烧狮子头、一份干锅菜花和一份扬州炒饭。” “我同意。”稔寐点了点头。她想到了什么,又补充道:“还需要整理一下弑月军官的遗体,放到停尸间里,让弑泪看最后一眼。” 我们三个将注射完药剂的弑泪抬到了护理床上,推到了他的卧室内,并在办公室的大厅里等候。 “我还清晰地记得我们学生时代都喜欢吃什么,看起来他的口味没变啊。”未知坐在沙发上叹道,“我还记得稔寐喜欢吃打卤面和麻辣香锅,不过最爱的还是提拉米苏。” 可是稔寐好像并不在乎这些,她只是担心地看着卧室的门:“真希望弑泪能快点好起来,不要一蹶不振下去啊......” “唉,”未知摇了摇头,“也怪我。我明明以我的能力预感到救治会失败,可是偏偏没有想到问题出在哪里。苏弋琳也是够狠的,不仅埋了一个微型定时炸弹,还用了反物质充当爆炸物。” 稔寐警觉地问道:“反物质?你确定?这在异界可是很难制造的啊。” “就是嘛,我不太理解。”未知扶了下眼睛。 不过我理解。我和稔寐都心知肚明,能够轻易制造反物质的,唯有姜汁冰淇淋,而与反物质有关的案例,唯有盟主府的毁灭。倘若姜汁冰淇淋愿意提供更多的反物质,苏弋琳也愿意将其广泛使用,那这意味着我们将会受到更大的威胁。 稔寐脸色一黑:“不会盟主大人和苏苡萱身体里也有这种恶心的东西吧!我得赶紧跟那边的人确认一下。”说着,她担忧地打开了通讯器。 不过,苏台风的私人医生丝毫听不进去稔寐的话,他反而嘲笑稔寐异想天开;苏台风的秘书也纷纷持保守态度,认为敌方根本不可能具备这样的水平,还反而怀疑我们这边的结果有误。稔寐练练碰壁,只好暂时停下了不间断的联络,回到与我和未知的聊天中。 “你不记得了,但当时我们三个的友谊不了了之,各奔天涯,也没留下什么做纪念,真是遗憾啊。”未知回忆着多彩的往事,“但是感谢你们。要不是你们,我真没想到我这辈子能够经历这么奇妙的校园生活,这样的快乐可是连小说作者也写不出来的啊。” “真好。”稔寐淡淡地答道。她没有再询问自己究竟经历过什么了。看起来,她已放下曾经。 ...... 弑泪醒来后不再自怨自艾了,可是他依旧眉眼低垂,气质消沉,神态里没有一丝希望。未知说,有时会看到他一个人喝酒,流着苦涩的泪水,借酒消愁。 未知选择离开敌后战场,让稔寐派一名苏台风的得力部下代替他指挥那边军队的作战,他则自称在医学方面也有些研究,暂时代替弑泪成为了院长——只不过他成为了不亲自参与治疗的院长。他没再劝说过弑泪,也知道他的劝说起不了作用,他只是日日夜夜地忠心陪伴在友人的身边。他说,弑泪从未主动找他说话,但日常生活总喜欢和他呆在一起,甚至在原先的院长室内置了个双人床,让他睡在自己的上铺。未知还说,弑泪整天昏昏沉沉,不知道该做什么,但从不参加娱乐活动,而是常常闭门不出,望着一只皮箱子发呆。 皮箱子里,装着一条洁白无暇的白纱裙,勾勒出如仙女之翼般美丽的白色纹路,镶嵌着象征挚爱的钻石,点缀着几多象征着幸福的玫瑰。这是弑月梦寐以求的婚纱,是她身为一名女士最简单、最纯粹、最浪漫的梦想,也是开战后便交给了最亲的弟弟保管的她的希望与生命。可是,就连这样普通的、千万男女都拥有着的梦想都实现不了了。她穿不上最美的裙子,成为不了所爱之人眼里最美丽的新娘了。本该装载着她贞洁而高贵的灵魂的婚纱,也只能放在她的墓前,无主地飘荡着了。 不过,她永远是弑泪最敬佩、最亲爱的姐姐,永远是他眼里最美丽的姐姐。她也永远是我们眼里最美丽的战士。 后来,我们将她的尸体火化了,葬在了苏氏家族的墓地里,还将那件婚纱放在了墓前的玻璃箱内。弑泪在未知的帮助下为她雕刻了墓碑上的生平和背面的墓志铭—— “正义之月,永披白羽,盈满空洞,映日光耀。” ...... 从此之后,弑泪每天都会乐此不疲地拜访墓园,与墓下的人聊上两句。当然,只有他一个人在说话。渐渐地,他有了些好转,开始与未知对话,开始回应同事们的问好,眼里也多了些光亮。 可是,每当清风从窗外吹拂而来,他都会怔怔地看着飘扬的白纱窗帘,怅惘许久。 第一百零五章 麦田 弑泪在未知的帮助下渐渐好转,我也打算出院了。为了庆祝我的康复,稔寐打算带我去中心城区的麦田里走一走,顺便与农户们签订收购协议,让战士们吃上即将收获的新一批麦粒。 异界的农田与北国大有不同。北国的田,是一小片一小片的麦与稻,或是在河畔淤泥上,或是围湖而建,或是紧挨着一口口井,并没有一个规矩的形状,而是如野外生长的一丛丛芳草一般。居住在附近的仙灵们都会帮着挑水、除虫、拔草、收割,而那能够造化成水稻或小麦的仙灵,则会用北国之力让苗儿萌发、茁壮生长。收割下来的果实,会给附近的每个仙灵分上一包,另一部分被市井的人收买走,剩下的则由那稻仙屯着,以备不时之需。异界的田,则是大片大片,望不见边际,周围连河湖的影子都没有,却有喷灌机器哺育着一只只油绿的麦苗,有智能大棚控制各项生长条件。无需劳动力,只需间断地监视、控制,高品质高产量的果实就会一点点结成、丰收,再由城市交通系统送到每一个居民的家里。异界的麦子比北国的更白、更有味道,却也不如北国的麦子有味道——缺乏“自然”的味道与“心血”的味道。 一圈圈走访下来,工作很快就完成了,稔寐打开载具的门,轻盈地走到了麦地里,向我招招手。我便也跟在她的后面下来了,随着她,缓缓走到金色的麦浪中央,看着她灵巧地爬上收割机,坐在机器的顶上,我则躺在了收割机盛装的麦堆上。 “我真想一直坐在这里,坐一整天!”稔寐伸了个懒腰道,“看着无边无际的金色麦田,看着低矮的棚顶,什么也不说,什么也不想。如果还有其他人,我便爱看着他们友善地嬉笑、追逐、奔跑,保护着他们,让他们和麦苗一起成长。” 我有些不可思议,稔寐竟然爱这里的景色!随着她的言语,我也看向白白的穹顶,看向一望无际的麦子。这里的世界仿佛就是这么小,只有我,和无言的大地。抬头的一瞬间,我好像明白了稔寐喜爱此地的科学原因。白色的大棚,配合上棚顶交叉的黑色支撑结构,有如稔寐空间的背景。稔寐空间的麦田或许就是这个样子的吧,没有蓝天,而只有一望无际的白。她喜欢这里,大抵也是因为内心深处对早已遗忘的“故乡”的眷恋。 “如果能无忧无虑地做自己想做的事,该多好,永远呆在这个封闭的世界里......”她畅想道。 “你可以去北国。”我笑着建议。 她却认真起来了:“可是不行。我不能呆在封闭的伊甸园中。异界还有那么多事等着我做,还有那么多人等着我去守护。” 她本不该属于异界啊!我在心中感叹着,转而问道:“那你真的不像从前那样在乎自己的过去了吗?假若你发现你本该是完完全全的另一个人,甚至连超人类都不是,譬如说是个人类,你又会这样想吗?” “可现在的我已经是超人类了。”她说道,“就算我再度忆起,也改变不了这段时间留存下来的记忆,也无法消除我的既存人格。” 思考了一段时间,她承认道:“不过......你说得对。往日之事,对我来说已经有些云淡风轻了。因为我已不再迷茫,无需残存的夙愿来予我指导。” 我霎时间有些恍然。我忘川不正是一直以来依靠着残存的夙愿所指导的人吗!如稔寐所说,我是否也不需要它了呢? 于是我问:“那如果你忆起了过往——假若你有一些强烈的夙愿——你是否会再去实现他们。” 她犹豫了一会:“我想我会。此刻的我不会,是因为我见不到他们,我不知道我还有未被见到的夙愿。若得一见,内心何为而不有所动,怎么能够不去为之付出呢?不过,也需要结合我的现状。就算现在我突然回忆起了往事,也要先把异界的这场仗打好才是。” 没事,她并没有多么强烈的夙愿。我暗自思忖着。并且,就算她忆起了关于稔寐空间的事,也只是她所见识过的表象,并非任何有关姜汁冰淇淋所探索过的真相的线索。她大抵只会像曾经那样为自己的特殊能力慌乱几个时辰,然后重新振作起来。 “我已经看到胜利的曙光了。”她自信地说道,“虽然表面上看来我们的损伤极为惨重,但正是破釜沉舟的境地会给予战士加倍的士气。我们和敌方的部队不一样,我们不是傀儡,而是一个个生动的意志,因此我们得以有更多的可能性,能够在兵力劣势的情况下扭转战局。接下来我打算先巩固好根据地,然后马上发起大规模的反攻。不过几个月,战争就该结束了!” “你还得想想战争结束后该做些什么。”我说道。 “战争之后嘛......”她有些迟疑,“那就继续为盟主大人工作呗。修建一个新的盟主府,我、苏苡萱和盟主大人都住在里面,还可以招聘姜汁冰淇淋过来——让他换一个盟主大人不认识的身份——然后问问其他人都想干什么、去哪里,顺着他们的意愿,再将你送回北国......不知道我有没有福气在你的引导下游历北国山川。” “当然有这样的福气。”我笑道,“可是......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说,关于墨昙理论。或者说,关于苏弋琳的主张,该怎么处理?这个问题从根源上不是武力、不是能够简单解决的冲突,而是思想矛盾。有一部分人,他们想要重蹈墨昙时代,他们认为完全的人体机械化是正确的道路。你该怎么做。” 她保守地说道:“这种重大的决定......还是该交给盟主大人吧。” “可是你不能没有你的立场。”我严肃地说道,希望能得到一份满意的答案,希望她能够解决我一直以来思考着的问题。 “唔......”她想了一会,“这的确是一个复杂的问题。我们的政权还要在理论上完全站得住脚。击败了苏弋琳,还要去其他地区控制与此相似的情况。可是我们在明,他们再暗,我们很难发现谁在暗中偷偷对他人实施着机械化。” “还会有一些自愿接受完全机械化的人反对我们。”我补充道。 “那就给他们这种自由呗。”她爽快地答道,“反正我们本来也有一部分重刑犯被改造成了彻底的傀儡。” 沉默了一会,稔寐又开口:“不过,我想来想去,好像苏弋琳的观念还真的难以驳倒。自古以来,墨昙理论的限制也只是‘为了避免重蹈墨昙时代的悲剧’,好像真的没有任何人真正地潜心研究过它与异界的关系,没有任何一部逻辑严密的着作去论墨昙理论是否利于超人类发展!” “所以,”我发问,“我们无法知道真理究竟掌握在谁的手中。” “是啊!”她感叹,“倘若苏弋琳是对的,那我们岂不是成了反派!” 她想了想,又转而说道:“不对,我们不可能成为反派。就目前为止,我们对异界造成的祸害远少于苏弋琳。我们为超人类带来的福祉也远多于她。问题不在于反派与否,而在于苏弋琳究竟是不是敌人。” 我讲道:“其实,我们也不清楚墨昙究竟是不是敌人。对于人类,他之所以成为敌人,是因为那些人将他逼得无路可退,扣上了‘敌人’这个沉重的帽子,他除了做人类的敌人以外没有权利拥有其他的身份,所以他只好彻头彻尾地成为敌人。” 她沉默了一会:“谢谢你......” 我有些不明所以。 “谢谢你。”她继续说道,“谢谢你旁敲侧击地告诉我,我该认清自己的立场,我该站在超人类的角度出发,而非是一味地支持盟主大人的思想。甚至有时,我还要像此刻的你一样悄悄提醒盟主大人,以免让她成为反派。我理解苏弋琳。她也非常不容易,她所处的政治集团也如我和盟主大人所处的政治集团一样险恶,所谓的帮手,实际上是自我利益的维系者,所谓的臣子甚至是秘书也会在你落魄的时候转身不顾。苏弋琳能够奋斗到今日,想必十分不易。依我看来,她和盟主大人一样,就像是挂在天边的两颗明星,庇护着、指引着异界,唯有她们能带领异界向前进步。只是,盟主大人用的是怀柔的方法,苏弋琳用的是激进的方法。他们没有绝对的对错,而我们,则要证明给大家,苏弋琳的思想并不与当今的超人类相契合。” “可是苏弋琳是一个有信仰的人,”我发表着自己的观点,“她不可能让步。” “那就把她打倒。”稔寐坚定地说道。 “这是一个棘手的问题,”我说,“她坚定地信奉墨昙主义,所以在她的眼里她所支持的就是绝对的真理。同理,她的信奉者们也有着同样坚定的信念。为了真理,他们所向披靡、死而后已,他们不会向我们投降,更不会相信任何能够反驳他们的证明。” 她感叹道:“这便是信仰的力量啊......可以引领人们走向光明,也可以让他们成为听命于人的傀儡。” 不知为何,我想到了虚数文明所信奉的虚数之神。在众人虔诚的朝拜之中,唯独任蒹选择了放下信仰,建立自己的国度。而稔寐,则是这样的一个产物。她,又会对信仰有怎样的态度呢? 于是,我转而问道:“假若这个世上有神明,你会听从他的指引吗?” “神明嘛......我不认为我需要祂的指引。”她认真地答道。 “那么。”我问道,“你认为神明存在吗?” “唔......”她思考了一会,“我不知道北国那些厉害的仙人们算不算神明。可是以我为中心的话,我没有什么信仰——我觉得我最大的依赖也只是对盟主大人的亲情——所以于我而言便不存在神明。” 我没再说话,而是拨弄起身边的麦粒,顺着其上的纹路轻轻拂过,感受着麦粒的丰厚。 “沙沙、沙沙......”轻盈的声音从我身旁传来,不知何时,稔寐跳了下来,来到了我身边。 “虽说我不在乎自己的过去了,但我很好奇我身边的人们,包括你,究竟有着怎样的故事,我想多了解一些。”她再次开口。 我笑道:“从前的你也是这样,常常注意着身边的人。” 接着,我站了起来,和稔寐并肩在金黄的麦田中漫步,任凭时间流逝,抒发着彼此的心声,聆听着彼此的愿望。我一点一点地,从我如何留长发开始,到与簪花皇帝观星,为稔寐讲述了我的故事。我没有避讳我的罪孽,却悄悄隐去了我和她的交集,编织出了一个与她毫无关联的人生。她耐心地倾听着,在关键处感慨着,以及一遍又一遍地告诉着我,她会尽力帮我找回灼羽。她也告诉我,她感到有一个人,如萤火般照亮了她的生活。 我真不想让这一天流逝,不想离开这片没有忧愁的麦田。不知多久,终于有这样一个知己,可以让我尽情对她倾诉,如亲人般敞开心扉。 一颗格外耀眼的流星拽着丝带般的朝霞色尾迹滑过了天空。 这真是这场战争中最真挚的美好。 第一百零六章 新墓碑 第二天清晨,室外下起了蒙蒙小雨。天边乌云密布,像是一场庄严的葬礼。稔寐告诉我这片地区的天气系统得到了大部分的控制权限,干涸许久的土地也终于可以得到一丝甘露。可是我不为土地而祝福,我却为这沉郁的低压气氛而担忧。 我也为稔寐阴郁的状态而担忧。 她今天起得格外早,径直去接收新闻报导,仿佛某个纠缠不休的梦勾住了她的魂一样。报导的头一栏,红色的大字清晰地写着姜汁冰淇淋的代号——aua,位列众敌军名单之首,宣告着他的死讯。 “怎么会......”稔寐顿时怔住了,我也很是不解。姜汁冰淇淋不参与前线作战,也不可能位于我方突袭的地区,他怎么会战死? “苏弋琳......”稔寐气的声音都在不住地颤抖,“苏弋琳,难道对他下毒手了?——难道,单纯是因为她发现了我们两个在虚数世界中的交流?” 一边说着,她一边匆忙打开《虚数世界》,我却拦下了她的手,劝告道:“那这样的话虚数世界也不安全了,您不能贸然行动。” “别用‘您’称呼我!”她以令人陌生的暴怒一把将我推开,丝毫不顾及我的感受,自顾自地登录着她的账号。我怀念着昨日的相谈甚欢,惧怕着她不稳定的情绪,只好远观着代理盟主大人的一举一动。发现她并没有收到攻击就成功达到了主页面后,我松了一口气。可是,接下来弹窗界面主线的信息又让我难以接受。 那是一封姜汁冰淇淋的...... “遗书”。 ...... “再见。” ...... 不愧是冷漠的他。将余生的别离短短化作了两个字和一个句号。 ...... 好吧,是我误会了他。果然,稔寐更了解他。随着悬浮框向下滑动,更多的信息浮现了出来。 “稔寐,你看到那颗耀眼地流星了吗?那就是,永恒离开地我。我不清楚这份离开对你来说是否等于死亡,但总之只要距离够远,你便再也无法感知到我地存在,《虚数世界》也会停止更新......不过,对于异界来说,我地存在似乎并不重要。对于我来说,当机会足够触手可及时,我也应前往我所向往之地......与《虚数世界》的结局竟有些相似。不知你是否有所感触。若心有所触动,我当劝你:生离死别总要迎接,不如看开罢。” 她立即扭头看向我,神情错愕,眼眶湿润:“这是......真的吗?” “昨天确实有一颗流星。”除了陈述既定事实外,我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有没有可能......”她尽力猜测道,“他只是换了一个身份,即将以另一个姓名出现在我们的生活里?” 我知道,她只是在无边的绝望中寻找实存的证明,可是我不忍心拆穿她,只好以曼妙的语言色彩不断地描绘着流星周围的彩云,一遍又一遍。 “这幅画面,让我想到了发射的宇宙飞船。”她平静地说道。 我没有说话。答案不说自明。 “那就是......”她不快地承认道,“姜汁冰淇淋确实离开了。他就在那艘宇宙飞船上,以接近光速的速度离我们远去。如同《虚数空间》的结局一般,逃离这座星球,寻求其他的文明......只是不知,他是要遁世,还是要去毁灭。” “看起来,苏弋琳妄图向别的文明求助了。”我猜测道,而求助的对象,我也有了一个肯定的答案——即稔寐空间的文明,或者说,是任蒹。想必姜汁冰淇淋已将他所发现的有关稔寐空间的一切交代给了苏弋琳,包括他的超能力、《虚数世界》中的离奇故事,甚至......他对稔寐的身份做出的怀疑。只不过,我不能将这些内容交代给我眼前的人。 稔寐没有回复我,而是转头去看窗外的雨,轻轻擦着眼角的泪水,淅淅沥沥。过了一会,她轻轻地说道:“那我们也为他立一个墓碑吧,就像弑月的一样。至少不要让其他认识他的人忘了他......” 剩下的石料,还能再刻一碑。我叫上了去祭奠的弑泪,我们一起帮稔寐在墓园的一个不起眼的角落挖了一个小坑。她躺在了小坑的边上,不敢直视石碑,而是一字一句地叮嘱我们刻画的方案。她感到可悲,因为为了避免引起盟主府的怀疑,就连姜汁冰淇淋的名字,也要做一系列的修改,而生平和墓志铭也没有什么可以记载,他的人生无法在我们的眼中完整,而他的消逝,也带走了稔寐生命中的一部分意义,让意义的总体无法完整,就像是一片与沙漠接壤的雨林突然枯死,在我们的耳畔连一丝声响也没有,却撼动了我们生活的大洲。 在连绵的细雨中,我为稔寐撑着一把黑伞,任凭她的抽噎盖过点点雨声。我一时间怔住了。我不知道,这样的场景,在这场战争中,还要重复多少次。我虽有能力护住自己的姓名,换得周身得清净,却难以改变双臂之外的远方,抵挡不住我的世界中的一个个消逝,取不回任何一个离开此世的生命。置身红尘,原来竟似这般痛苦。我努力让眼球吸收着眼眶中的泪水,不让身旁的二人关注到我的情绪变化。接着,我开始心疼起他们来。他们两个完全融入尘世之中,心无北国之山川,魂无超然之灵气,一定比我还要痛苦吧。更何况,离去之人对他们来说意义更为重大,而稔寐的两位“至亲”也仍躺在病榻上,于生死之间挣扎。 “我不会允许下一个人从我身旁离去了。”离开之时,稔寐恨恨地说道。 ...... 午餐时,我们讨论了战争的惨烈与伤害。我们不能败,我们不能死,便只能让对方去败、让对方去死。可是,姜汁冰淇淋的“死”给了我启发,我想到了麻醉。被麻醉的人不再成为具有威胁力的个体,却也不会死亡,只是暂停了生命的进程。无论是被机械化的部队,还是没被机械化的部队,他们毕竟还是肉身作战,都会受到麻药的干扰。所以,我觉得可以以麻醉弹代替杀伤力强的子弹,令敌军瘫痪,令战局不攻自破。为此,我之前还研究了一段时间麻药(虽说其实是对我小时候所掌握的知识的复习),并找医院的人借了几剂强效药,还在被允许的情况下记录了被此类药物麻醉的患者的麻醉与苏醒用时。这一次,我将随身携带的药剂和数据记录一并交给了稔寐和弑泪,以期望得到他们的认可,为战况做出一点贡献。稔寐赞许了我的想法,可是她也告诉我这个设想有些天真,实施难度大、战场上效率低,不过可以投入制作并配备给巡逻队。 我更加感到胜利的曙光了。 之后,我回去整理资料,未知则来找稔寐一起去探望苏台风和苏苡萱。 ...... 于是,到了晚上,便有了那一幕。 第一百零七章 不可宽恕 战士们都回房睡觉了,这片区域的照明系统也早已关闭。点着一只昏黄的台灯,我正在悠闲地给狙击枪上润滑油,她却闯了进来。她的神情很陌生,有些冰冷与绝望,又有些像个麻痹的死人。我从未见过她喝酒,这里也并无喝酒的条件,可是她的步伐不稳,脑袋沉重,大衣的扣子没有扣好,绯焰唐刀也没有收好,身上散发着怪异的腥味,像极了一头醉汉。 我停止了手中的动作,惊愕而警觉地看向她。 她刻意倒在了我对面的椅子上,神志不清地打量了我一番,而后趴在桌子上,用手支着下巴,眼睛和嘴角弯成了鬼魅的月牙形状,直勾勾地盯着我的双眼,嗤笑了一声,又低头看向膝盖。 “怎么了?”我问道,尽量使自己的声音与语调控制在恰到好处的范围内,以免触发了某个不该触发的机关,引得狂风骤雨般的怒火,落得白沁泠似的下场。 “容我冒昧地问一句。”她的声音像低音提琴,“犯下了不可宽恕的罪孽是什么感受,忘川?” 不知为何,以某种我无法理解的原因,她的话将我带到了多年前的那座“监狱”里,灼羽的尸骨面前。我感到了如亲历般的痛苦,仿佛自己的骨肉也如眼前的尸骨那般分崩离析,难以感受到生的希望——我好久没有回忆起那个画面,也更久未曾这样痛哭过了。一边努力压制着汹涌而出的情绪,我一边故作平静地答道:“深深的罪孽感,并希望死的那个人是我。” 想到我昨日刚与她讲述了我黑暗的同年,我便放心地转移了话题,再次提到那段事情:“在我更小的时候,我的罪孽感没有现在这样深,因为我不知道大脑停止运作意味着什么。现在想来,虽然懊悔,但已经不能改变什么了......身边有这么一个曾经‘杀人不眨眼的人’,你一定不放心吧,稔寐。” 我从来没有预料到她会猛地站起来,用绯焰唐刀直指我的咽喉。在她的意念作用下,那片抵在我脖颈上的刀锋炽热地灼烧着,我的那一片皮肉也渐渐失去了知觉。我的性命掌握在了她的手中。我无法想象,那个昨日还在与我畅谈的知音竟会如此粗鲁地威胁着我的生命。她大概是看到了我难以压抑的痛苦神情,也变得有些无措,泪水不止地留下,双唇不住地颤抖,沉重地呼吸着。 她的呼吸声越来越沉重,突然,仿佛弦上之箭断裂了一般,她深深地叹了一口气,沉重地说道:“忘川,我全都知道了。犯下罪孽的一瞬间,往日的一切,我全部回忆起来了。原来是你,为我编造了一段又一段人生,以某些不明所以的目的指引我如飞蛾般扑向一团又一团火焰!我们昨天还是朋友,今天却成了什么?我把你当作朋友,可你呢?声称是从任蒹手中救下了我,可到头来不还是将我当作工具使用,你和那个蓝发女人有什么区别!我告诉你,我憎恨她,憎恨她对我的掌控,憎恨她对我的侮辱。而我有多憎恨她,便有多憎恨你!” 我百口难辨。我的一切因意气而对她的伤害,已成了如今她记忆中的既定事实,我没有任何的理由与借口,以祈求她的原谅。我闭上了双眼,默默等待着她的审判。 “啪——”她本想收回唐刀,可刀却因她的失手落在了我面前的桌上,劈出了一道裂痕,裂痕上有灼烧的痕迹。 突然,她的声音平静了下来,仿佛开始了一段倾诉:“我从来没有想过,从来没有想过,盟主会做这种事情。我和未知过去的时候,盟主大人已经没有了生命体征。可是,苏苡萱却醒了过来。正当我悲喜交加时,她却露出了怪异的神情,以我不适应的声音告诉我,她是盟主大人!原来,盟主大人还是习用了墨昙理论中的生命延续技术,以她的记忆覆盖了苏苡萱的记忆,借助苏苡萱的躯体获得新生。而苏苡萱,虽说是她的亲生女儿,可确实基因完全重合的克隆人,是从出生开始便沦为了备用躯体的存在。她怎能这样对待苏苡萱!我一气之下拔刀指向了她,可她却流着泪告诉我,是因为她太爱异界了,太想守护异界子民了,而唯有永生才能永远地守护......她还说她不想让我承担盟主这一艰苦的工作,而要她为异界人民永恒地受难,她将把盟主之位传递给‘苏苡萱’,传递给下一个克隆人、下下个克隆人!哪里来的大爱?我感受不到。我所看到的,只有她的一己私欲,与她的惨无人道。我一瞬间明白,其实她和苏弋琳、她和墨昙并没有多大的差别,只是他们选择了不同的道路而已,殊途同归。那时的我已经无法做更多的思考了,我不愿任她夺走苏苡萱无辜的生命,以成为她的牺牲品,便用那支你给我的麻药麻醉了她......” 她的声音愈发颤抖,近乎歇斯底里:“我在未知的指导下一步步用程序杀死了侵蚀了苏苡萱大脑的盟主大人......我就这样杀害了她,杀害了苏苡萱和灼羽的母亲,杀害了那个曾经愿意把我当作女儿的妈妈,害死了我们伟大的领袖,现任异界盟主苏台风......那段时间,我的脑子里没有别的,只是在不停地嗟叹为何盟主要做出来这种事情。” 她的嗓子有些发哑,冷笑着,自嘲着,像乌江前的项羽,感叹着命运却又只能够无力地感叹:“没有人能够阻止我,未知也只是冷静地指导着我,不露痕迹地将门外的守卫干掉,然后冷静地询问着我的心理状况......多么具有讽刺意义啊!他就像是你害死了心爱的灼羽时的我,毫无人性地处理着后事......” 接着她猛地一拍桌子,将我吓得差点从椅子上翻滚下去。“真是可笑,可笑啊!他就像化作了一块石头,无比的冷静、冷漠,如一个毫无感情的监视器般监视着我在那里发狂,监视着我可笑地任凭自己意气用事、酿成悲剧。” “可是......”她哽咽了,“可是我又能做什么?内心的躁动与沉郁,就像是鼎沸的民声,占据了理性的宫殿,夺取属于它们的权力,我也只得缴械,放纵他们去指挥作战,虽然我明知内心的声音不一定就是正就是真正的善。唉,我还是重蹈覆辙了啊,像剿灭白沁泠的那天一样放纵、狂妄,并且这次的损失要远远重于上次,我再也......” 她任凭泪水夺眶而出:“我再也见不到盟主大人了......” “可是盟主大人确实错了。”我冷静地打断了她,尽力将她从另一个苦海中暂时拽出。 “说到底我跟她也差不多吧,”她慨叹道,“为了守护重要的人与事物,不择手段。我甚至还不如她,她至少是为了守护异界人民。而我呢?小则是为以及至于,大也至多为了虚伪的道德——一份并非绝对正确的道德。我不知道我还能做什么。这是一个死局,死局啊......” 我在内心感叹,苏台风本对政事没有追求,身为盟主夫人也只是去尽自己的影响力支持盟主府的工作,而没有插手的欲望。可是白限的缺陷将她被迫推上了王者之位,她一开始并不懂权谋手段,只是以自己的母性去温柔体恤子民,像大家的母亲,像纯洁无暇的天使。可是到后来她终究还是迷失了初心,正义的守护变成了自私的欲望,佩戴皇冠者最终被皇冠吞噬了心。稔寐似乎也是如此,她还在想着墨昙理论究竟是对是错,为了阻止墨昙理论的实施而让双手沾满鲜血是对是错。我宁愿她告诉我她只是为了让苏苡萱活下去,而不是用这些与“政治正确”相关之物来搪塞内心的情感之门。我尽可能轻地安慰道:“稔寐,你不必再纠结自责了,我认为你已经做到最好了。你无需想着对于政界、对于盟主府来说会怎样,因为那些人不会懂你的心,不会懂你的处境......这简直是比电车难题还要复杂的死局。” “你也不懂我的心!”稔寐又变得暴躁起来,“当我知道了我的真实身份后,我的行为便更加不可宽恕了!我,一个与异界没有一丁半点关系的人,窃取了盟主大人的信任,享用了盟主大人的宠爱,还弑杀了盟主大人,甚至过不了多久就要成为新的盟主大人了——我甚至不如苏弋琳,甚至不如墨昙。更何况,我的行为还偏偏符合了任蒹对我的设定与要求,还偏偏符合了你,忘川,对我的期望!” 我无奈地摇头,唉,她还是说回到了这件事上——还是说回到了我蒙骗她的罪行。是啊,怪我,都怪我,怪我年少轻狂,怪我太过自我,无知地篡改了一个人的命运,污染了一个纯粹的自由意志。可是我又能如何呢?我又能如何弥补我的罪过呢?好消息是,她还存在着,还能接收我的歉意,可是此刻的她,是一个混乱的人格,正在痛苦地忍受着新旧记忆的矛盾、新旧自我的矛盾,想要调和而不能,想要正常地运作而不能。 “呵。”她拾起绯焰唐刀,将其歪歪扭扭地收回剑匣,仰着头,眼泪呈两条线从眼角滑下:“顶多是塑造了个神话吧,所谓辉煌的人生,所谓与众不同的故事,也终究是命运的摆弄罢了。我即使发自内心地爱着,即使发自内心地善良,也难以抗拒命运的摆弄,只好成为恶人,只好犯下滔天大罪,然后在无尽的自责中度过凄惨的余生,再也没有正常生活的权利。” “唉......”我低声叹气道。我也何尝不是呢?我的前半生,就像受了命运之神的捉弄一样荒唐。可我不相信宿命论,我也不愿承认我的一个小小的举动书写了稔寐的悲剧命运。不,我们不可能是以命运为能动而运作的机器,我们内心还有真挚的情感,还有强烈的意志,让我们脱离命运的规划而自责、而感慨。 虽然这自责与感慨好像除了增添悲剧色彩以外并无作用。 “讨厌的是我不知道接下来我还会做什么。”她无奈地摇头,“甚至都没有人来阻止我,未知就像你误杀你最心爱的灼羽时的我一样,把门外的警卫通通解决掉后冷静地走到我面前,毫无表情地帮助我处理后事……呵,你说的对,我们连自己都改变不了。是啊,我无能为力,只能在苏台风的葬礼举行完毕后成为下一任盟主。只有我,你,和未知,知道我是个不该得到这个地位与权力的恶魔。我说不准我是否会彻底地成为下一个反派,下一个苏台风,下一个苏弋琳,下一个墨昙,下一个成为以墨昙理论为武器的独裁者。我无能为力,我随时可能失去控制。” “你不会。”我安慰道。 她的声音再次颤抖起来:“忘川......呵,可笑,我还得寻求你的帮助——麻烦你在必要的时候阻止我。” “因为......”她悄声补充道,“是你书写了我的宿命。” 我也叹息。我即使想反驳也难以反驳的是,我们都是一坨看起来有自我意识的肉罢了,说得不好听点,行尸走肉,连死亡都感觉不到的行尸走肉。 稔寐突然抬起头,笑了,那是一种恭敬而危险的笑。我感到很不舒服。我好像看到了一个名为任蒹的,曾令我十分憎恶的蓝发女人。我揉揉鼻子,让她走,她拒绝了。她让我干我该干的事,说她想去阳台看一会月亮,可直到我睡着了她还没从阳台出来。 我曾经的行为不可宽恕,我想,对于那时的她来说,也是一样的。 对了,还有,那天晚上根本没有月亮。 第一百零八章 归尘 那晚我做了一场噩梦,梦见异界全部变成一片荒地,野草之间夹杂着数不尽的坟墓,有的已经碎裂或倒下,在风化作用下早已看不清其上的姓名。可是,我眼前的那一个竟是崭新的,引起了我的注意。我跨步向前,半蹲着端详其上秘密的文字,却横竖看不懂其上写的究竟是什么。我转到它的背面,只见其上愣愣地刻着两个大字——稔寐。我怔住了,即刻感到无比的恐慌与悲伤。稔寐死了?为什么她会有一座坟墓?我们明明昨天还在一起仰望星空,真诚地袒露心声......我努力地回想着方才的画面,可大脑中仅剩一片空白。不,那不是昨天,那是前天——可昨天究竟发生什么了?我想不起来,只是不敢相信眼前的事实,埋怨着自己头脑不好使,找不到证明稔寐还活着的证据。我将手深深地插入土地里,望着地平线上的血红色朝阳,顿时感到惶恐。 我惊醒了,出了一身冷汗。窗外的照明系统还没有开启,我看了一眼钟表,凌晨3点钟。我来不及换衣服,匆匆下床走向阳台——稔寐的身影早已不在。我紧张地打开照明器对准阳台下方,松了一口气——并没有那具跳楼身亡的尸体。可是,几处灼烧的痕迹又令我很是不安,他们零星地连成了一条线,指向了远方的空地。我心里清楚,那是绯焰唐刀留下的痕迹,标志了稔寐的行进轨迹。可是她会去哪里?她为何会突然乘着夜色悄悄离开?她是想不开,还是想离开此地?我并不知道答案,我只知道我的内心告诉我要尽快找到她,阻止她的一切冲动行为。可是距离我们的谈话已过去五个小时,这段时间足够她去往任何一个地方,哪怕是人类世界,甚至是踏上一艘前往北国的船。不过,我的本能告诉我我应该寻求别人的帮助,于是我联系了心晨。 心晨每天只需要休息两次,每次两小时。有幸,现在的她比我清醒。 “忘川你好。”通讯器的另一端传来了那熟悉的台湾腔。 “你,”我有些语无伦次,“你看到稔寐了吗?” “24小时内没有看到。”她的冷静和我的慌乱形成了鲜明对比。 “那你接到有关她的消息了吗?”我迫切地想要收集到有效信息。 通讯器那端沉默了一会:“经搜索,24小时内并没有。心晨并没有监视盟主府成员的权力,也一直没有监视任何人。” “唉,”我着急地叹气,“那——那你知道苏盟主病逝了吗?” “没有。”她依旧冷静地答道,“这个信息应该目前还处于保密状态中,因为盟主大人的安危在战时状态会被盟主府暂时保密。” “啊呀!”我有些气急败坏,却一时无语凝噎,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感知到了我这边的不愉快,心晨尝试问道:“稔寐怎么了?” “她......”我顾不上帮稔寐掩盖她的失态,将我的顾虑一股脑倾倒了出来,“她......她想起曾经的事了,一时无法接受,大概是从楼上跳下去了——不过我这里是二楼,以她的身手没有危险——她昨天的状态非常糟糕,我担心她会想不开,做出什么冲动的事,可我不知道她在哪里!” “心晨准备前去支援。”她的声音变得紧张起来,“你有规划目的地吗?” 是啊,问题就在于我并不知道该去哪里。 “我可以搜索附近区域的监控,你知道她是什么时候离开的吗?”心晨打断了我的思绪。 “10点我们结束了对话,我估计她是在11点前离开的,我这里可以看到她最初的行进轨迹向东。我这就把我的坐标发给你。”我答道。 “好的。”通讯器对面传来了一阵“滴滴”声,“不好,”心晨紧张地说道,“附近的监控......看起来被稔寐破坏了。我看不到任何关于她的身影。可是看得出她的情绪很糟糕——她只破坏了沿途的监控,所以可以看出来她的轨迹一直向东。根据你发送给我的坐标,结合上稔寐的行进速度,她此刻应该位于我方占领区和地方占领区的边缘,有量子传输机,有我方营地,有一片墓地,还有一片农田。” “墓地!”不知为何,我的脑海中突然闪现出方才的梦境,给了我这道选择题的答案。我坚定地告诉心晨:“就是墓地!我们先赶过去,在派遣一个小队随时支援,先来我这边回合!” “是!”心晨干净利落地答道,“我会在十分钟内赶到。” 我顿时清醒起来,彻底开启了我的宿舍的全部照明设备,开始为我们的行动做准备。稔寐不会去寻死的,她不是那种人,我一遍遍自我安慰着。 我披上了风衣,带好了武器,还将碧叶轻刃放在了方便实用的位置。 不到十分钟,心晨便赶到了,我们坐上了载具,她的小队在我们的后方跟随着,一路向东前进。路上,我能感受到心晨脸上难以掩饰的焦急:“忘川,告诉我,稔寐到底怎么了?”她一遍遍地发问,可我不会回答。我会帮助稔寐保密她的罪行,更何况心晨和未知是同伴,我更不能告诉她。我之所以叫上她,是因为我想不到另一个更好的援助了。弑泪对战斗一无所知,更何况他也还未从沉痛中恢复;漩嘛,她跟稔寐倒是有一定的共鸣,可我和他不是很熟识;盟主府的人,我从来不和他们打交道,他们也未必愿意在稔寐的危难时刻出手相助;至于未知,他必定是我最后的选项。对于稔寐的悲剧,我首先责怪的便是未知。是他在暗中鼓励着稔寐的罪行,借稔寐这把刀来铲除他所想铲除的苏台风,并假装自己忠诚善良无辜,将一切嫁祸于稔寐。我不知道他居心何在,也不知道他是否针对稔寐,但他对稔寐的利用与不负责任令我十分恼火。比起我,我想他更不配做稔寐的朋友。我真想知道,回忆起过去的稔寐,对未知这个亦敌亦友的存在会有怎样的看法。 心晨还在一旁碎碎念叨着:“要是我能照顾好稔寐就好了......主人可是将我交给了她啊......” “不怪你,怪我。”我自责地说道。 “不怪你哦......”她尝试去安慰我,可是她的话语无济于事。 “那咱们就快点过去吧,能有多块有多快,我们在与时间赛跑。”我调转话题。 “是的。”她也停止了自言自语,将精力完全交付于驾驶当中。 终于,我们到了。墓园里气息阴森,凄神寒骨,交杂错综着大大小小数不清的坟墓,有些是墨昙时代以前的英雄,有些事墨昙时代以后的人民,还有些是新亡的战士。这片墓园从贵族们的专用墓地渐渐演变为了谁都可以使用的公墓。我们吩咐小队停留在墓园之外等候,之后下车步行。 我们该如何寻找?我还没有想好一个方向,心晨却先带着我走入了一个偏僻的游廊。 “先跟我来这边,”她解释道,“刚刚我搜寻了一下今天是否有什么纪念活动,发现一年前的今天是白沁泠的死亡之日,也就是说今天是他的忌日。我们最好先去他的墓碑处看一看。” 果然,心晨猜的没错,我们没走多远便听见了稔寐的声音。不过,她在和一个人对话。 “樨洛,你还是中了我的埋伏。我早就料到,今天你会孤身来到这里祭奠。我允许你先抒发一下你身为母亲的感情,接着,便让你得到应有的惩罚。” “哦~”樨洛的声音在妩媚中流露着一丝忧伤,“没猜错的话,你这个孩子就是稔寐吧~你不仅夺走了我儿子应有的盟主继承人之位,还祸害了他,如今还要来迫害我这个正规的异界盟主夫人。” “异界盟主夫人是我的母亲苏台风。”稔寐无情地打断了她。 “可是苏台风和白限没有爱情的结晶呢~”樨洛狡黠地笑了,“你和白限长得一点也不像,你不是他们的孩子~这是因为,盟主的血脉不承认那个凭借地位而不是感情上位的女人呢~” “少废话。”稔寐已拔刀出鞘。 “哈哈哈~”樨洛突然鬼魅地笑了起来,“谁埋伏谁还不一定呢~我的部下已经包围了你哦~若不是好心的苏弋琳提醒我,我才不会预料到你这拙劣的行动呢~我的军队会抓住你,从你的身上夺取象征着盟主权力的红宝石项链,让它辅助我将苏弋琳推下台,然后呢~然后,就让我随意处置你~哈哈哈......” 我听到许多脚步声越来越近,渐渐包围了稔寐。接着,他们对稔寐喊了些什么,“当”地一声,绯焰唐刀坠落到地上,稔寐好像喊了什么,却被人立即捂住了嘴。 樨洛又笑了:“哈哈~这回你跑不掉了吧~好啦,现在让我把面具摘掉,让你首先欣赏一下我的绝世美貌——在被我迷惑住的同时,一定要感谢我的善良喔~我这么做可是为了减轻你接下来的痛苦呢~” “哒哒哒......”我们的支援小队也赶了过来,开始与敌军交火。在己方士兵的掩护下,我和心晨也终于看清了一切,眼前的惨状令我们唏嘘——稔寐已被绑在白沁泠的墓碑上,三个方向分别被士兵用枪支顶着,无法动弹。樨洛正拿着绯焰唐刀,在稔寐的身前残忍地比划着。 “哟,你还有援兵嘛~”樨洛深情地看着稔寐的双眼,“甚至还有那个让我吃过一回亏的北国男孩——可是这又有什么用呢~”她突然变得凌厉起来,竭力对我嘶喊道:“不许再向前走一步!否则我立即将稔寐的脖子砍断!把武器放下!” 没等她说完,我便握紧碧叶轻刃一马上前。可就在我即将触碰到稔寐时,我发觉自己再也动不了了。我的身躯已被两个樨洛的部下完全控制住。趁法宝被抢夺之前,我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碧叶轻刃藏了起来。幸好,在此之前它也并未被樨洛注意到,才得以留在了我身边,和我一同成为了第二个俘虏。 “哟~小朋友还是很大胆嘛~”樨洛用她恶心的长指甲捏住了我的下巴,“被控制住以后,你便也无法使用你那令人作呕的北国法术了吧?” 听过她的话语后,我便去尝试,可是我放松不下来,达不到所需要的境界,只好长叹一声。 她转身看向我的部队:“好了,对面的士兵们~请把武器放下~” 他们担心我与稔寐的安危,只好把武器放下了。我暗自庆幸,至少我们的小队拥有防御迷惑术的隐形眼镜,不然,待樨洛用她的妖术“化敌为友”以后,我和心晨就彻底地陷入困境了。 “哈哈~”樨洛又转身看向了稔寐,“好啦~他们终于安静下来了,接下来是我们的甜蜜独处了~” 我紧咬牙关,努力思考着该如何帮稔寐脱离险境,虽然我的处境并不比她安全多少。 可是,接下来樨洛的所为令我愤懑。 她是来复仇的。 只见她用修长的手指捏起稔寐的手,将绯焰唐刀对准了稔寐的手腕,邪魅地笑道:“你,你,你们,都是彻头彻尾的恶人,该下地狱的!你们霸凌弱小,仗势欺人,打压我们孤苦伶仃的母女二人。我受尽委屈,卧薪尝胆,今日终于能够报仇了~我要先把你对白沁泠的所作所为全部返还于你,接着再以我强大的法术淹死你们所有人!哈哈哈~小稔寐,你想哭吗?你想逃吗~但是没用的啊。就算是什么鬼仙人,也没有我这样的美貌,没有我这样强大的法力!我要把我本该拥有的一切,全部都夺回来~” 她模仿着审判官的语气宣布着:“稔寐~首先,我要将你的筋脉全部割断,就像你对我的儿子所做的那样~” 我焦急地看向稔寐,可她的眼睛已失了神,无助地承受着一切。我从她的身体上看不到任何的反抗,只有对樨洛的迷惑术的臣服,她已成了樨洛的掌上玩物。 不可以,不可以。我不允许那个粉头发的海妖践踏稔寐的尊严。就算稔寐需要为她对白沁泠的暴虐付出代价,也不能有樨洛来索取。绯焰唐刀的切割声不断传进了我的耳中,令我作呕。稔寐就这样在我面前倒了下去,四肢不受控制地,在引力的自然作用下,跪在了樨洛面前。昔日我眼中的高贵的盟主继承人、强大而美丽的稔寐空间控制者,就这样落魄地倒下了,不省人事,任那个该死的海妖肆无忌惮地嘲笑、践踏...... 只有她的面部肌肉还在本能地受生物信号的作用而痛苦地抽动,她的喉咙深处传来了微弱而痛苦的哀鸣。 我的心仿佛在滴血,稔寐的生命危在旦夕,她或许也即将因无法承受痛苦而昏厥过去,如死人一般。我明白,我必须为她做些什么——必须为她破掉这个死局。 我可以将碧叶轻刃抛出刺进她的身体吗?可能性很低,我们之间的距离并不支持我的企图。 恐怕只能诉诸尘埃的力量了吧。虽然我的能力不足以破局,可我相信天无绝人之路。 霎时间,我想到了奈何仙人。我依稀回忆起仙人某次向我展示她的绝招,即她掌控尘埃涤荡一切的法术。我只见到过那一次,因为我没有天资,仙人并不打算将其教授给我,也没有教过无君和石途。只是那日我们为她泡了壶新茶,令她生了意趣,打算练习一番,便没有回避我,自顾自地比划起来。 随着仙人轻轻一挥手,无尽的尘埃自四面八方席卷而来,浩浩荡荡,聚成了一个致密的球形物,翻滚着,咆哮着,如几条巨龙缠绕在一起翻滚飞舞。仙人腾空而起,如万物的神一般凝视着身下的凡世,深吸一口气,重重地咬着字:“惊鸿游龙,风遇九秋,花开花败——归尘——尽矣——”接着,翻滚着的尘埃骤然击向地面,乘着千军万马的士气,扫平了一切、吞噬了一切,正片天地都在仙人的眼中变得渺小起来,万般皆归尘,成了仙人笔下的灰白画卷。仙人则缓缓挥手,收回她的造物,挥洒了一番浩然之气,享受着创造与毁灭的酣畅淋漓。 是啊,稔寐的手中,还有一只奈何仙人赐予她的“奈何之眼”呢,假若我能唤起其中潜藏的仙人之力,定能铲平眼前的一切险阻吧。趁我的嘴还没有被两个挟持着我的士兵封住,我紧紧盯着稔寐胸前的项链,模仿着回忆里的声音念道:“花开花败——归尘——尽矣——” 冥冥之中我听到了回响,一个女声模仿着我,以相同的节奏朗诵着。是奈何仙人吗?我惊喜地想着,是她来帮助我了吗?可是那个声音并不属于她,丝毫没有她所独具的灵气与沧桑,而像是稔寐的声音。对,确实是稔寐的声音。可是她的面部筋脉也被樨洛割断了,殷红的鲜血从伤口处缓缓渗出,将她的脸撕成了支离破碎的残缺。 不过樨洛没再管她了,海妖扭动着身躯,抖动着粉色的长发,正以她的妖术制造出一片水渊妄图埋葬我们。 我抬头看向天空,却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了。穹顶上绽开了无数个白色小方格,密密麻麻覆盖了大片天空,而且它们的数量正成指数般增长。而每个方格,都在源源不断地涌出灰黑的尘埃。我已大受震撼,甚至不觉身在何处。 恍惚了一阵,我方才清醒了过来,也才看清了一切——那是稔寐空间的形状,是稔寐的力量。 “花开花败——归尘——尽矣!”悠远的声音声嘶力竭地喊着,从穹顶上方的另一个世界里飘荡出来,与尘埃一起汇聚成了一个巨大的圆球。 樨洛失了神,气急败坏地骂道:“这又是什么幺蛾子!”她的部队、我的部队、甚至是心晨也都怔住了,她们从未见过这般景象。 太好了,我为稔寐欢呼,为稔寐庆幸,为她的创造而赞美。我仿佛穿越了千年,再次看到了奈何仙人创造忘川幻境的场面。 控制我的两个士兵已心神不宁,我轻易地挣脱了他们的束缚,以我的能力一边开启着忘川幻境的入口,一边向稔寐奔去。 樨洛察觉到了事情的不妙,握着绯焰唐刀径直朝稔寐刺去,可是为时已晚,她已被浩浩荡荡的尘埃所埋没,我的眼前也变成了一片灰黑,万物归尘。 黑暗之中,我看到了心晨的身影,她抱起稔寐奄奄一息的身躯焦急地朝我赶来。我掏出碧叶轻刃刺进她的身躯,可是匕首上的绿宝石只是闪了闪便复归于寂,我赶忙去触碰她的胸口,索性她的心脏还在微弱地搏动着,只是越来越轻、越来越缓。 转瞬间,一切又恢复了光明,新的晨曦降临了,照明系统点亮了远方的城市,包裹着我们的尘埃也落定了,我揉揉眼睛,周遭一片狼藉,原本的游廊与花坛全都被摧毁了,成为了一片荒原,坟墓也七零八落——一如我昨夜梦见的景象。樨洛不见了,我们的士兵也全不见了,我只能看到地上有几具残缺的尸体,有敌军也有友军。穹顶的白色网格正渐渐剥落,异界与稔寐空间方才建起的连接也正逐渐不受控制地断裂——稔寐已无力控制它们以更好的方式从异界的天空销声匿迹。 “走。”我拽着心晨,带着她和她怀里那具殷红的躯体步入了忘川幻境。 第一百零九章 自由意志 我、心晨和心晨怀里的稔寐已被灰黑色的尘雾层层裹住。渐渐地,一切变得清晰起来,我有种久别归乡的感觉,顿时心生暖意,心底向春花怒放般喜悦。脚下漆黑而绵软的,是阔别已久的亲爱的土地;前方波涛汹涌、怒嚎着的,是闪着光亮的忘川河;忘川河之上的木桥,小巧而兼顾;木桥对岸,无君正拿着长枪比比划划,石途则拿着秘籍为她叙述者要领,他们的不远处,青色长发的夜阑正在奈何仙人的指导下抚琴,二人各执一琴,跪坐地上,仙人弹一句,夜阑弹一句,仙人的琴声有着磅礴中的细腻,夜阑的琴声则流淌着稚嫩的俏丽。渐渐地,琴声稀了,待尾音清亮的余韵在琴弦上彻底没了震动,仙人才缓缓起身,不急不缓地盖好琴,转过身来,飘到了我的身侧。 “仙人......”我不知该如何开口。 “看来你还没有忘记我所交给你的,”仙人侃侃而谈,“慧矣,能举一反三尔,还学会了如何将不速之客带到我的幻境里。” 我知道仙人只是在说笑,因为她的微笑已难以掩盖她因久别重逢而感到欣喜的事实。可是在这紧要关头下我没有功夫去与她客套,亦没有精力去准备出最好的态度,只是急切地向她求助:“仙人,稔寐......稔寐她需要您的帮助。” “帮过矣。”仙人说罢便转身装作要走。 “不胜感激,”我赶忙拽住她,“可是稔寐现在需要救命。我的法力、我手中的碧叶轻刃都不足以帮她忙。” 仙人转过头来,她的脸上流露着淡淡的忧郁:“忘川,那你便去找簪花吧。奈何不会为人疗伤。” 是啊,仙人不会疗伤。因此,她也只能以塑造尘埃的方式塑造自己的存在。我感到自责,自责自己勾起了仙人不快的回忆。 可是她似乎没有那么在乎,转瞬间,她已打开了通向簪花宫殿的通道,领着焦急的心晨走了进去。不过她又退回来了,也把我留了下来。 她想和我单独交流。 “如此,”她毫不犹豫地开口了,“汝意何如?” 我慌忙解释:“我无意将凡人与凡物带入此间,只是希望能尽自己所能帮一帮我的朋友。” “朋友乎?盟主乎?”奈何仙人笑了笑。我明白,她是在问,我之所以对稔寐这样好,究竟是因为友情,还是因为忠诚。 “朋友尔。”我答道,“吾不忍其痛。” 仙人微笑了:“可矣。不过,我已尽力,我不能像救你那样去救她。” 我恍然大悟,奈何仙人确实不会疗伤。她只会将自己的寿命转移到别人身上。稔寐与她毫无干系,我又如何能期待她以这唯一的方式拯救那个陌生人呢?不过,奈何仙人说她帮过了,是怎样帮过了呢?对了,是她赠与稔寐的项链,那蕴藏着磅礴的法力的“奈何之眼”。可是,法力,也意味着一定程度上的寿命吧——虽然仙人并不缺乏。 我连忙关切地问道:“您赐予她的奈何之眼......是能维持生命多少年的法力?” 仙人扑哧一声笑了:“法力?不过是一块顽石罢了。” “可是,”我目瞪口呆,“您不要骗我,我亲眼看到了那样壮丽的景观......” 她又笑了:“呵......若我算不到这一步,那我也不配做什么奈何仙人了。以你所讲述的,我大概能了解稔寐了,她所谓的‘空间’的能力,有着极大的潜力。虽说那是以科技为基础的凡俗产物,但少不了自由意志的支配,与我的力量有共通之处。她所缺乏的,是一种境界,是一种自由意志的高度。一块普普通通的顽石,化作拥有心理安慰作用的我的眼睛的模样,再附上一点小小的法力,配合上绝境,定能激发出她的潜力——只是我未想到这绝境是这样险恶。” 沉默了一分钟,她又开口:“接下来的日子,稔寐需要很长的时间休息。我相信簪花能救活她——即使救不活,以她的悟性,她也定能达到我的境界,以与我相似的状态存在。不过,筋脉之伤,是最难治的伤......总之,我会借我的竹林居所供你们住上一段时间,无限期租借,只是不要再将她们带来此地了。” “怪我。”我歉意地说道,“有所冒犯,望仙人原谅......” “哪有这样说话的!说得好像我们没什么关系似的。”她笑着斥责道,“我还没说完呢。切勿让她们肆意在北国游逛,若要出远门,比如采药,或是接送大夫,你须跑腿。工作多了,也可以叫上石途一起,带着他历练历练。不过,话先说好,你可不许随意使唤我的徒弟。”说完,我们两个都笑了。只是,我的笑容里藏着淡淡的伤感。虽然在稔寐等人的眼里,忘川幻境是我的来处,是我的“家”,但对于此间,对于奈何仙人,对于无君、石途与夜阑,我终究不过是个槛外的人罢了。我始终无法看破红尘,无法抛却前尘,无法真正地成为一个北国人、一个幻境里的,像石途一样的“仙徒”。 “不过,”仙人再度开口,“你的朋友稔寐......确乎不是凡人。只是可惜她深陷红尘之囹圄,难逃荒唐之出身。倘若她是个纯粹的北国人,或许能成为另一个仙人。” “唉,只希望她能好起来,哪怕丧失了超凡的能力也好。”我叹息道。 “你那是嫉妒她比你强吧?”奈何打趣地笑道。 我想了想,不,我从来不嫉妒她,因为我跟她不是同一维度的人。她深入红尘,万事缠身,戴着皇冠,却也缠着枷锁。我则是一身自在,没有皇冠,却能欣赏北国的万水千山。她的生活,像是我的反面,我不排斥,也不追求,因为我钟爱着我的这一面——即使它并不完美。 “来。”奈何仙人轻轻地在我背上推了一把,又一挥手,刹那间大风呼啸,我借着风的力量,落在了忘川河上的小船中,奈何仙人则降落到了我的身边。借着,她娴熟地执起船桨,小船悠悠地飘了起来。 “轻渡,轻渡......”仙人轻轻地吟唱着,转头看向我:“陪我划一会船吧,我们顺带聊一聊,所谓的自由意志。” 我的身子也随着船轻轻地荡了起来。异界的战火还在飘着,稔寐也还命悬一线,这样紧张的时刻,这样危急的关头,能够悠闲荡舟的,怕是只有仙人,与仙人船上的我了。不知为何,在仙人的船上,我的心中生出了一股坚定的信念,告诉我不要着急,只用等着,稔寐就会被簪花用北国草药治疗痊愈。 “汝自由乎?”仙人盯着我,庄严地发问。 我自由吗?我怔怔地询问自己。大概这世上没人比我更自由了吧,没人能向我一样在几个世界间来去自如,想去哪里就去哪里,想离开哪里就离开哪里,没有一个束缚住我的身份,亦没有脱离不开的凡俗杂事。可是,转念一想,我又发觉我并不自由。我摆脱不了尊铭赋予我的异界科技部部长之子的生命底色,摆脱不了我和异界政坛的纠葛,不愿意放弃对灼羽的执念,不愿意断灭与稔寐的友谊,想成为普通的存在而不能,想成为超凡的存在亦无路。 “或许自由。”我模棱两可地答道。 “稔寐自由乎?”仙人没有理会我的回答,而是再度发问。 稔寐啊......她远不如我自由。我所有的束缚,她也全都有;我所能摆脱的大部分,她却也摆脱不了。 “不自由。”我确定地答道。 仙人却笑了:“稔寐自由于汝。” 沉默了一会,她轻轻拂袖,再度开口:“稔寐之自由为大自由,若鹏之扶摇直上九万里;汝之自由为小自由,若不以物喜,不以己悲。不以物喜,不以己悲,却不能复得灼羽;稔寐因红尘而蒙昧,却能力挽狂澜。此即为何稔寐能化用归尘之术,你却始终不得其理。” “大抵上是因为她能够运用稔寐空间之力并将此方法推广到其他领域吧。”我猜测道。 “是也!”仙人点点头,“稔寐空间之术,生于科技,却超越科技,因其为自由意志的产物。吾之术则始于意志,终于意志。” 她随手挥起一片尘雾:“看起来,此物为从无到有,从静到动,背反了常理。但是,此长彼消,此有而意志削减,此动而意志渐静。意志生而万物减,意动而万物渐寂,宇宙守恒。” “何为意志?”她将尘雾收回后转身说道,“意志乃大自由之源,能动也,造化也。生于自然,而不困于自然。不过,自由意志也有大小之分,小者如婴儿,如动物,不能有所为;大者如仙灵,如稔寐,近乎随心所欲。” 可是稔寐不能随心所欲,我哀怜着,她难以改写自己的命运。 “不然,”仙人微笑道,“意志之作用于世界,如石落于平湖,小者蜻蜓点水,大者纵横波涛。不在于能否改写命运,而在于影响之大小、影响之优劣。世间万物,千万可能,随机者多。化随机为汝之意向,则为造化。” 是啊,人生的千千万万条道路,有数不清的路口,我们是否能够真正选择前往那条道路?自由意志不足以选择的人,将会在随机性的作用下,选择其中一种概率前行;而自由意志足以选择,并想要选择的人,则会走向自己想要前往的方向。道路固定,但抉择不定。条条大路通罗马,而倘若你有足够强大的意志,也定能在人生的抉择之中走向你最向往的目的地。而我,是否也在走向自己向往的目的地呢? “自由意志并非持久,”仙人继续向我娓娓道来,“只听命于肉体的存在的自由意志已全然消逝,而你我则通过后天的成长保有、提升了自由意志。按照簪花的说法,是在物性的基础上守护、增强了智性与灵性。提升自由意志的方法有很多,如学习体会北国之力,如游历山水古迹,从而获得更为高级的自由意志的体验,如物我合一之感,如预言未来之感......总之,自由意志的成果,或者说表现,是一种坚定、强烈、坚不可摧的力量,此非执念,执念或许知其不可,而自由意志知其可而为之。于是,问题就变成了,如何知其可?对于同一件事,凡人可能以为其不可,因为凡人无力为之;自由意志更强大的人知其可为,因他可为。” 稔寐能够力挽狂澜,召唤出磅礴的尘埃击溃樨洛的军队,也一定是因为她知其可为吧。我再次回想起昨夜那如神明降临般的场景,想起稔寐,想起她的强大与自由。但是,按照仙人所讲,进行了强烈的造化以后,此刻的稔寐的自由意志即将消耗殆尽,需要长期的休养以恢复。 “然则何为可为之感?”仙人发问,“其极要秒而不可道也。或曰其为‘自然’,或曰其为‘道’,或曰其为‘发愤’,或曰其为‘禅’。其至也,则知其至,又无从道之。或可比拟,或可寻譬,却无法直言,不得明路。子非我,无从体会我之境界。” 说罢,她转过身去,不再看我,径直走向了船头,我也跟着站了起身。没有想到,站起来的世界竟变得与先前不同,凛冽的狂风夹杂着不尽的滚滚尘埃从我的眼前掠过,有时似有几滴雨飘荡着滑落,我感到我们如在星河中穿梭,在险境中探测。可是,奈何仙人却轻声哼起了歌:“月亏则满,月盈则残,大梦不醒,一晌贪欢......日出则暖,日曝则寒,肆意游遍,万水千山......” 乌云渐明,歌声渐停,奈何仙人和忘川幻境已在不知不觉间离我而去。我的面前出现了幽深的竹林与壮美的晚霞。湖水正平静地流淌,一个梳着栗色双马尾的少女看见我后急忙放下拿得一点都不习惯的鱼竿,向我这边赶来。她是心晨,已然换上了与北国宫女款式相同的长裙,以错误的方式插了两个头簪,嘴角还挂着山楂糕的残渣,脸蛋上看起来被宫女们用脂粉好生捉弄了一番,已是面若皎月,唇若朱丹,身上散发着浓浓的艳香。我忍不住笑了,我想,要是仙人看到我的朋友这般狼狈的模样,也一定会笑吧。 我在心晨的引领下向着湖畔旁那熟悉的小屋走去,她迫不及待地向我讲述着簪花医术的精妙,感叹“稔寐以神奇的方式恢复了各项生命体征,出筋脉难以修复外几乎毫发无损”。小屋的外缘已在某个我不知道的时辰被人翻新,种下了几株玫瑰与丁香。我轻轻敲门,呼唤稔寐的名字,可是门内......却没有回应。 无论我有多着急,心晨都不让我进到内房,而只好和她分别在两个厢房住下。她告诉我稔寐再不想见我,也再不想与我说话。 ......难道就连稔寐也无法宽恕我了吗。 第一百一十章 新岁 待山顶的枫叶开始泛黄,我便知道我的生日降至。我将再长一岁,也将离我的曾经,物理性质地,更加遥远。这些日子里,心晨和稔寐过得很好,仅有一墙之隔,却仿佛与我生活在不同的世界里,没有任何沟通交流,因而我也没有什么照顾稔寐的工作。簪花皇帝亲自莅临了这座小院,当然,带着百人的仪仗,几十辆金碧辉煌的马车停在了竹林的外缘,顺便建了座行宫,簪花圣上则带着他的御医们进到了房里为稔寐疗伤。 我从未料到簪花圣上竟然也通晓医术,且是北国最精通的人,一味味草药,一种种药房,仿佛都在他的肚子里似的,能够精准应对病人的任何症状。如果说奈何仙人是将她自身的力量发挥到了极致,那簪花圣上则是将外物的力量用到了极致,他的境界之高,仿佛他已不是借用身外之物,而是将它们化为了自己的力量似的。一种种寻常可见的植物,在他的药锅里变成了治病救人的宝物,以北国之力维持着稔寐的生命,支撑着她美丽的灵魂。与簪花圣上同行的人中,有一个女子极为特殊,她留着长长的金黄色卷发,与其他的北国人格格不入。可她的发丝末端却染上了暗淡的蓝色,如宁长的夜,凝固着她的痛楚与不幸——它们被从她的记忆里剥夺出来了,让“叶池”这个花季少女永远留在这暗淡的蓝色里了,让头发的主人成为了夜阑,又一个被奈何仙人要求着称呼我为“师兄”的女子。 她比我还要不幸,却又比我幸运。她的不幸源自于她身为人类的平庸之躯,她的幸运源自于仙人愿意让她成为自己的徒弟,传授给她北国之力的要妙,即使她基本不可能掌握。 夜阑性情沉静,不爱与人交谈,大概是仙人特意嘱咐她的缘故,每次与我见面她都会对我行礼问好,称呼我为“师兄”。我想,她心里一定很奇怪,为何我与无君和石途不同,一直不在幻境里,看起来没有什么能力,却能够成为她需要特殊尊重的“大师兄”。当然,我并不在乎什么礼节,因为与内心真挚的情感相比它们全都是些毫无价值的东西,只是她特殊的行为、特殊的身份,让我对她有了特殊的关注。我时而看着她练习熬汤,时而陪着她寻找草药,时而叫上心晨一起,为她们读上几篇诗词。夜阑告诉我,她要记下来簪花圣上所知晓的一切药方,还要学会比全部药方还要复杂的孟婆汤的熬制方法。 生日当天,簪花圣上先邀请我去他的行宫用了早茶,赠了我一套新衣服、一只玉做的扇子、一双楠木雕的镂空筷子,我为夜阑请了假,邀请她与我同行。我想去找仙人,去忘川幻境看一看,可又怕仙人不愿为我庆生,这样乞讨似地去了反而有些不敬,便没有前往,而是和夜阑乘着马车径直去了东边的无雪山头。那是奈何仙人最爱的一条古街,也是我最爱的一条街道。 仙人第一次为我庆生时,我们一起放的风筝还在山顶的天空中飘着;第二次庆生时,煮的茶还在沸腾着;她在梦境中为我造出的红轿子,还在街角立着,不过是落了几层灰;第五次庆生时我想看月亮,她便为我造了一个月亮,至今仍在空中挂着......我曾劝仙人增添一些烟火气,她便添了。虽然这里仍没有可以与我们交谈的人,虽然一个个店铺仍只是一面墙而并无真正的厅堂,却有了熙熙攘攘的声音,与花灯中照射出的微弱灯光。我教夜阑放了风筝,从街上买来了纸与笔,以天上的月为题和她吟诗作对,我又挑了几只不谢的花,夜阑则将它们按照特定的组合插在了花篮里。不知为何,或许是仙人的确有意要为我庆生,今日的古街与往常的很是不同,让我喜爱,让我感到温暖,让我感到她一直在伴着我。正午后我便带着夜阑下山了,想到金秋十月正是蟹肥的季节,便寻了个仙人在第六次为我庆生时带我去过的蟹庄,买了一斤大闸蟹,包着荷叶蒸的,热了一壶酒,为夜阑点了一盘桂花糕,为我自己要了一碗长寿面,聊着天,喝着酒,两个时辰就这样过去了。令我惊异的是,夜阑比我能饮酒,虽说这温酒只是用来驱寒的,两杯下肚,我竟生了醉意,本想逞强再倒一杯,没想到壶里却一滴不剩,全被夜阑喝去了。我有些惭愧,感到自己在“师妹”面前丢了脸,只好假装笑笑,继续吃蟹。 太阳快落山了,我乘上马车,却感觉脸上热热的,竟驾不了车。我发誓再也不饮酒了,因我憎恨这种不清醒的状态。回过头来,我发现夜阑竟不见了,我匆忙地四处张望寻找她的身影,却怎么都找不到。不一会,她竟从我从未关注到的角落里冒出来了,带着一碗汤,说是醒酒的,她让店里师傅熬的。我谢过她后大口大口地饮下去,竟倒在车里睡着了。醒来以后便回到了竹林里,又是熟悉的晚霞,叠着花瓣一般的层层鲜艳,在天空中翩跹。 夜阑再祝我生日快乐,待我下车后,与我告别,驾着车往行宫的方向去了。目送她离去后,我自感落寞,坐在湖边的石头上,怅然若失。某一瞬间,我捕捉到了这落寞的源头,借着残存的酒力,兀自空叹:“我又属于何地呢?不属于北国,不属于异界,不属于人间。稔寐赞赏我游遍三界,可我终究是四处漂泊的,没个归处,哪里也留不得的。在他们眼里我好似确确实实是个所谓的‘仙徒’,可谁又知道,我终究是个槛外人啊......” “哪里的话啊......”不知何时,仙人出现在了我的身旁,轻轻地笑道:“你从不是槛外人,只是你不把我的幻境当作家罢了。无君、石途、夜阑,哪个不羡慕你能出入自由,哪个不羡慕你拥有完整的人生,哪个又不羡慕你能和我如此平等而真挚地交流?” 她顿了顿,又言:“生日快乐,忘川,前途一帆风顺,来日方长。这样喜庆的日子,为何在发牢骚?是因为我奚落你了?那倒是你奚落我了,你可是知道的,我向来只是故意逗逗你这孩子罢了;是因为最早为你送来祝福的不是我?那到时你不尊敬我了,你可是知道的,我向来不会错过你的生日。” 我陷入了沉思,好熟悉、好熟悉的感觉,仿佛除了与簪花皇帝共处的时间以外,今日的一切都未发生,而只剩下了此刻。 她轻轻地笑了:“看起来,你对夜阑照顾得不错啊,怎么不见你那么关照无君?那么关照石途?是因为夜阑和你一样不是北国人吗?还是因为她长得俏丽,与你年纪相仿?” “不是......”我极力辩解道。我之所以让夜阑陪同我,没有什么原因,也没什么感情因素,不过是一厢情愿罢了。 “一厢情愿?”奈何仙人难掩笑意,“你一厢情愿,她可不一厢情愿!她与你才刚相识几天,只有几次问好,为何会愿意陪你畅游一天?你不嫌她是女子,按照她的性格,她可嫌弃你是男子!” 我蓦然警醒,方才残余的醉意和如梦初醒的感觉全部消失殆尽。我有一种不安的预感。 很快,仙人证实了我的预感:“簪花自会同意你的批假,而我怎么能放任她与你出游?不过,为了不让你扫兴,我便化作了她的模样......也是忘川将我遗忘的太久了,竟过了一天都没认出来,有眼无珠啊。” 我也笑了:“有过些许预感......真是让仙人见笑了。” “见笑了,”她笑道,“你这是从哪里沾上的恶习,还喝上酒了。还是你忘记我上回带你喝的是姜茶?真是被稔寐之徒污染了,不仅喝上两口便醉,而且醉得不成样子!” “我也不是千杯不醉的石途啊......”我开玩笑道。 “休提那些。”仙人站了起来,我也跟着她站了起来。她沉默了,我也沉默。 “早休息。”她拍了拍我,随即后退了一步。我看向小屋,烟囱里正飘出袅袅炊烟。心晨大概正在烧饭吧。 我往回走,却被奈何仙人叫住了。 “你永远不是槛外人,而是独一无二的忘川。你属于这里。”她语重心长地嘱咐道。随即便离去了。 我轻轻点头:“我明白了。” 我打算为稔寐过一次生日。她的生日就和我相差一个月,我很早便了解,在很久远的岁月里,我或许为她庆祝过,或许没有,总之是忘记了。她在异界里过的生日,在我眼中也看起来枯燥乏味。我想让她体验一次北国的出游,缓解她的病痛,治愈她心灵上的创伤,至于她是否会接受我的好意,我并未思考。我知道她并不是个冷血的人,她的绝情之中藏着优柔,她的冷酷之下藏着温情。她有她的脾气,肯定不会主动来与我道歉,倘若我向她发问,到时会给她一种逼迫她找个台阶下的感觉。而倘若我在她毫不知情的情况下为她布置好一切,先斩后奏,她也不会记恨我,反倒会心照不宣地接受。 我先与簪花圣上沟通了稔寐的病情,请求他能够帮助我为稔寐庆生,接着和心晨商量了一个计划。为了这个计划,我特地请簪花圣上的宫人们吃了一顿饭,又跑回了异界请未知、弑泪等稔寐的故友们为她写信。他们都很担心稔寐的状况,苏苡萱也担心。她已从病榻上下来了,只是精神状况不如从前,见到我后惶恐地站了起来,不安地眨着眼睛,双唇颤抖着,说不出话。苏苡萱关于苏台风的一切记忆,全都消逝了。提到稔寐,她告诉我她仍深深地牵挂着她,只是多了一种奇怪的感觉。未知让我放心,他告诉我稔寐不在的这些日子里一切都好,他暂时接替了稔寐的工作,帮助稔寐料理好盟主集团的一切。我为稔寐感到忧伤,她所挚爱的一切,竟在失去她后如往常一样平稳地运转,仿佛她本来就不存在一样。 红叶开始枯萎,便到了稔寐的生日。提前一晚,簪花的仆人们便把她接到宫里去了。我和簪花圣上特意安排了稔寐初次来到北国时醒来后与十几个花枝招展的宫女们面面相觑的场景。只是这次,她没有惊喜,也没有惊吓,只是轻轻地笑了笑,向宫女们道谢。苏苡萱告诉我,稔寐爱喝黄桃莫吉托,我并不知道这是什么,在她的好心相助下我记下了这种酒的调制方式,带着同样困惑的御厨们手忙脚乱地做好了一杯,代替茶水,和早餐的点心们放在了一起。这回稔寐忍不住笑了,她笑着告诉我,莫吉托是晚上喝的,哪怕它只有少之又少的酒精,不足温酒的十分之一,却也会让人一整天不清醒。于是簪花皇帝让人把酒放在冰窖里,待晚上赏月时再拿出来品。 上午,心晨和稔寐乘着花轿在宫里游了一圈,后花园中的十景都听了一遍,每一处景都有戏班子等候着,为稔寐表演一个节目。转了一圈,又上了观星阁,那里有宫廷画师为稔寐画像,不过被稔寐拒绝了,因她不希望自己连胳膊都提不起来的憔悴样貌被留存在画纸上,于是摆好姿势的心晨被画了下来。 午饭更是丰盛,地上爬的、水里游的、天上飞的样样俱到,甚至还有簪花皇帝一年一度射猎时亲手杀死的海妖的肉,不过稔寐吃不下多少,因为她连咀嚼的动作都无法本能地完成,而是要借助意念,来操纵一块块失去了筋和神经的肌肉,不过皇帝和陪同的宫女们倒是吃得很开心。我不忍心看稔寐无奈的模样,于是跟皇帝说了一声,让心晨推着稔寐回到了观星阁,我则将异界大陆的几封信件一次为她呈上、朗读。她因未知的帮助而感到踏实,因弑泪拾起勇气而感到欣慰,因漩料理好心晨的工作而感到安心。 “稔寐亲启: 稔寐,你还记得我吗?太可惜了,因为遭遇变故,我对人类世界的记忆如今少得可怜,只剩下最后与你相处的那几天了,如果你也有印象的话,那就太好了。我真的是,太不会照顾自己了,竟然险些失去性命。未知告诉我,是你救下了我,真的是太感谢稔寐了。对不起,我曾经一直难以接受我们亲人的关系,想必让你产生了许多困惑吧。不过,现在,我感受到我们之间亲人的羁绊了,往后的日子里我愿意和你成为一家人,一直陪在你的身侧,照顾着你,希望稔寐也愿意这样呢。 稔寐,你的伤怎么样了?希望你并无大碍,可以快点好起来,向我一样,完全康复,与我见面,或者带我去北国玩。不知为何,盟主府颁布的盟主继承人是我,可是我并不愿意再参与异界政府的事情,我没有什么伟大的愿望,也在人类世界生活惯了,喜欢享受安稳平凡的生活,所以我将盟主的位置让给了你,而目前正在由未知代理你的工作。对不起,给你增添负担了。对不起,将责任推给了你。我也希望你可以和我一样过平平淡淡的生活,不再受伤,但我也知道你一直有着宏大的愿望,你一定不愿意向苏弋琳投降,你是这个时代的超人类的英雄,所以我觉得你适合成为新的盟主。如果你在往后的日子里觉得辛苦,疲惫,像我一样将职务推给他人也是可以的,放下重担,成为一个健康的人、清醒的人,和我聊聊天,喝喝咖啡,也挺好。当然,无论你如何选择,我都是最支持你的人之一,也是你坚实的后盾,因为我们是姐妹、是亲人。 这些天里,我经常想着,要是我们能像往常一样在人类世界生活该多好啊,在校园里漫步、打网球、串门、听古典音乐或摇滚乐、在街边漫步、喝焦糖玛奇朵和黄桃莫吉托......可是那样的日子一去不返了,我感到这个世界没有一个安定的角落,四处是炮火,我们的生命是如此脆弱,我们的幸福是如此飘渺。人类世界也和平不在,而是被这里的坏人弄得支离破碎、百姓颠沛流离。这也是为什么,我不喜欢盟主府,不喜欢统治着我们的任何一个集团,也不喜欢提起战争——哪怕它正是当下。愿你的前路一帆风顺,愿所有的苦难消亡。 呐,稔寐一定要记得给我回信啊,虽说我现在身体还很脆弱,正在修养中,但我迫切地愿意听到你那边的好消息。忘川告诉我你没事,他一定在骗我吧。不然,你为何过了这么久都没有回来,都没有让我听到你的消息?这里,是担心着稔寐的苏苡萱,也是在自己凄惨的境遇中苦苦挣扎的苏苡萱。 生日快乐,我的亲人。 近安苏苡萱” 苏苡萱的文字与她的说话方式不甚相同,纸上的她比稔寐记忆里的她更沉静端庄,也更脆弱。稔寐在读信的时候眼角浸润了泪水,她感叹着,怨愤着,战争竟然把这样一个活泼可爱的少女摧残成了这副摸样。我也感到无助,当今的异界,仍是漫漫长夜,光明消失了多久,我已无法度量;它将何时重新笼罩大地,我也无法期望。我感到自己活在一个幻梦里,明明梦境外面的世界洪水滔天,我却丝毫感知不到,而是沉溺在美梦中。大概,稔寐也是这样感觉得吧。 “我要给苏苡萱回信。”她的声音借助着她的力量传递到了我的耳畔,让我听到了她的诉求,我立刻找到了一张普通的宣纸和一只并不名贵的兼毫(并不名贵,簪花圣上也不常使用,所以我并不担心它会损坏。倘若它损坏了,以我和簪花的交情,也肯定不会有什么问题),沾上了桌上砚台里的墨,递给稔寐写,当然,不是递到她手里,而是让她用“意念”接过去。接着,她也要用意念操纵笔杆,引导着蘸着墨的笔毫在纸上抚出横竖撇点折,连字成行,连行成篇...... 我还是被毛笔的运动吓到了,在稔寐的操纵下,它或是旋转,或是翻转,甩出了一行墨点,却始终沾不到纸的边缘。就在我着急的时候,笔尖又突然重重地落下,落了一大片墨。若说她是在写信,到更像是在画画;若说她是在画画,到更像是在裁纸。眼看着宣纸即将被她的力道戳破,我立刻夺回了笔,生怕弄湿了簪花圣上的毡子,又连忙像稔寐道歉,让她原谅我中断了她的书写,可是回头一看,簪花皇帝已不知什么时候出现在了我的身后。他微醺的脸上洋溢着笑意:“忘川......哈哈哈......”他忍俊不禁:“从哪里还能找到比你恶毒的人呢......你竟然让一个只用手点过些按钮的人用毛笔写信,甚至还是在她身残志坚,只能靠意念行动的前提下......我知道小稔是个自尊心很强的人,忘川,你这是要让她的自尊彻底被击垮啊,哈哈......” “不,我不是——”看了眼仍对着毛笔全神贯注的稔寐,我也“扑哧”一声笑了:“稔寐,我不是......我只是想让你尝试一下北国的艺术嘛!” “尝试归尝试,折磨归折磨,”簪花皇帝笑道,“你逐渐掌握了北国的多种技术,不也是在逐渐的尝试下完成的?你这样对待稔寐,就好比奈何仙人在刚收下你时就直接断了你的筋脉,让你靠着意念活下去、靠着意念支配你的躯体一样。” 稔寐用意念控制她的脸部肌肉做出了一个欣慰的微笑。 “写罢,”簪花道,“我摆在桌子上的东西你都可以动,不用担心弄坏了赔偿,只是方要和我说一声才是。” “方才我无礼了......”我道歉。不过簪花皇帝没有理我便走了。我转过头去看微笑着的稔寐,提起笔,又蘸了些墨:“我来为你代笔如何?” “谢谢你。”稔寐道。 “如果按照北国的语句来说,”我笑道,“应该是‘甚好’。” 稔寐思考了一会:“甚好。” 不过接下来的事便极为漫长了。稔寐说一句,我写一句,我不知道“稔寐亲启”她说了多少遍,亦不知道我写了多少张纸。一开始她觉得应先简单回答苏苡萱的问候,接着有感到应先表达歉意才是,后来又觉得这样有些奇怪,像从一个话题切入逐渐像苏苡萱坦白真相。写了几句不满意后,又转而打算从两个人曾经的故事谈起......总之,一天就这样过去了,磨过的墨都用完了,废纸也堆积如山,眼看着夕阳西下,我们也只好再简单吃上一顿,便回去了。我知道,稔寐有很多话想对苏苡萱说,可她明白两个人之间的关系是如此脆弱,一旦有关真相的冰山一角出现在苏苡萱的眼中,以她敏锐的洞察力一定会逐渐嗅到真相,之后,便是无人感预料的了。两个人的关系一定会改变,变坏的可能性更多,但也不排除会变好,总之,就像苏苡萱来信中写的一样,从前的时光,再也回不去了。 第一百一十一章 拯救她 自那天以后,稔寐恢复了与我的正常交流,不再回避我,也不再刻意制造着与我的隔膜。我似乎能感到,她在渐渐走出阴霾。我让她不再去想异界的事,不再去想稔寐空间的事,不再纠结要选择怎样的身份活在这个世界上,而是先静静心,摒弃一切纷杂,方能寻得真理——正如我刚来到北国时奈何仙人告诉我的一样。于是,我陪她钓鱼,领着她和心晨一起去采药,让她亲自参与熬药的过程...... 可是某天突然发生了一个变故,如晴天霹雳。 那天上午,奇迹般地,我在竹林里遇到了我的母亲竹蹀。我总共与她相遇的次数,不及百次,以往在竹林里居住的时间虽短,却总能遇到,这次过来还是头一回偶遇。况且,之前我和她相处的时间总是不长的,因为她没什么记忆力,不记得我,也不受我吸引,因此不会将注意力太长地停在我身上。可那天,化作了生灵形态的她竟主动地载着我在竹林里兜了一大圈。在北国,生灵形态的仙灵们彼此很容易亲近,没有什么弱肉强食的残酷法则(肉食生灵实用的都是没有灵魂的动物),无论是什么物种,植物也罢,只要不是海妖,即使素未谋面,也有可能结伴而行一段路程,甚至是一起吃个饭,或者是变成人的形态,交个朋友。我想,大概是竹蹀感受到了我们之间的血脉关系,或者是我身上的北国气息了吧,即使她二者都感受不到,那一定是命运的感召吧——抑或是奈何仙人变成了竹蹀?不,仙人告诉我,同一种逗我的方式她不会再用第二遍,以防我一味地猜疑,而不敢袒露真心。既然她已化作过夜阑,便不再会变成竹蹀了。 我很享受和母亲共同相处的时光,哪怕她不认得我,哪怕我未曾在她的身边长大成人,我也能感受到血脉带来的亲情,能够感受到她在怀胎、生子、哺育的整个过程对我的爱护。她载着我慢步的时候,我仿佛看到了这位发丝如柳枝般碧绿婀娜的女子,正抱着她那刚刚出生的、才长出短短一层乌黑油亮的胎发的孩子,虽然她从来没做过妈妈,虽然她连记住我都有些困难,但她无时无刻不在对我散发着伟大的母爱。我用了整整一个上午去寻找我没怎么获得过的母爱,也用了整整一个上午去报答竹蹀的养育之恩——即使她早就忘却了。看到她的青丝里生出了几根白发,我竟泪眼朦胧。她在我心中还是那个年轻美丽的女子,还是那个温柔如水的女孩,还是那个刚刚成为母亲的竹蹀,可我却未曾想到她也会变老。走了走,看到她停下来去采集竹笋,我感觉她累了、饿了,便寻了一处竹林里的人家,借着灶台做了过鲜笋汤。陪她用过午饭,我才发觉已经过了正午,早就过了我和稔寐与心晨约定好的采药时间。竹蹀看见我惊慌地神色,仿佛能明白似的,立即毫不留恋地踏上了旅程,又载着我回到了我的住处。我与她道别,目送她渐渐消失在一片竹海当中。 “忘川、忘川——”听闻我回来,心晨立即慌张地赶了出来,用她那熟悉的台湾腔呼唤着我。 “怎么了——”我愕然看向她,顿时慌了神——心晨背后的屏幕闪烁着红色的警报信号,说明一定有紧急事情发生。 “稔寐、稔寐不见了耶!怎么办......”心晨着急的快哭了出来。 “稔寐不见了!?”我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是的......”心晨边说便拽着我进了稔寐的房间,“今天中午我们吃完饭,我准备去打扫一下我们的房间,结果一转身的功夫,她就、就不见了......” “这么一个活人,怎么就能凭空消失啊!”我感到脑袋仿佛在冒着火,让我空着急而不能静下来思考。 “对不起,忘川。对不起,稔寐......”心晨失落地低下了头,“是本系统的疏忽......” 我努力让自己在清幽的风中平息下来,可我的大脑还是在混乱地运转着,只是不受控制地冒出几个没有逻辑链的结果。不过有幸,这些猜想激发了我的灵感。稔寐会不会去了稔寐空间呢?我发表着我的观点:“心晨,我怀疑这么短时间内她突然凭空消失一定是运用了她的能力,所以我猜测她去了稔寐空间,因为她自恢复记忆以来还从未静下心来去想那边的事,可能是想回去看一看,或者是有什么需要回忆的吧。不过,这就麻烦了,因为我们都过不去,我们无法验证这个猜想的对错,也无法把她找回来。”我努力把稔寐的失踪为心晨描绘成一个“归乡”的温馨故事,可是我自己确确实实地明白,身处于稔寐空间里,凶多吉少,因为任蒹正虎视眈眈地盯着稔寐,妄图恢复对她的控制;从姜汁冰淇淋那边了解的虚数遗迹,即稔寐空间所处的物质环境,也凶多吉少。 可是我又能怎样呢?有幸,经过了一阵少有逻辑的思考,我的心绪平稳了下来:“心晨,这样,咱们再在屋里和周围一公里寻找一圈,分开找,一定要确保湖或者房子在你的视线之内,否则就会迷失在竹林中。半个钟头后,我们回到这里回合,如果都没有收获,那可能需要联系漩。因为他是稔寐的同类,虽然他并没有与稔寐相同的力量,但是......我们似乎也只能联系上他了。” 我的脑海中不住地闪烁着瘆人的画面,或是稔寐奄奄一息地倒在了血泊中,或是她被任蒹肢解分尸,或是她被樨洛施以酷刑,或是她被苏弋琳一箭穿心...... 可是稔寐就在我的房间里,我一进去,就听到了屏风后面发出了悉悉窣窣的声音,我连忙绕过去,发现我的衣柜和床头柜被翻得一片狼藉。 “不要过来!”听到了我的动静,稔寐大惊失色,连忙向我发出了警告。可这警告不是一般的警告。她的五官扭曲成了痛苦的神情,以空间的力量将冒着火的绯焰唐刀架在了我的背后,随时可能落下来将我的胸膛贯穿。 “你只要敢动一步,我就不客气了。”她的声音里满是冷血与无情,可是这冷血的背后,埋藏着深深的痛苦与自责。 她为何突然变成了这副摸样?我顿时怔住了,无尽的苦意涌上心头,我做出无数的努力,冒着生命危险陪她浴血沙场,甚至破例将她带到了北国竹林里,请求各路高人拯救她,远不止是为了让她带我去稔寐空间寻找灼羽,更是因为我希望她和我一样将过往的苦难释然。可是现在,她变成了我最不想看到的模样。或者说,我今日才意识到,你很难改变一个人,她正在我最不希望她走的路上渐行渐远,她正在成为一个悲剧英雄,走到尽头,除了毁灭以外,再无他路。 我不敢动,而是在原地一动不动,仿佛被定格住了一般。我强忍着痛苦与怒火,看着她一点一点地翻箱倒柜,最终找出了一把匕首。 我立即知道她要干什么了,不,就算我没有改变她的命运的力量,就算我的一切努力都是无用功,就算她为了阻拦我会让绯焰唐刀刺穿我的身躯,我也依然会坚定地奔上前去,夺过匕首,拦住她的企图,仿佛眼前的她就是十多年前的那个没有勇气面对人生的我自己。 “我就是个废人,我的物质存在就像一滩肉泥一样毫无意义,我就是一个负担......”她自怨自艾道,“我的身体是破碎的,我的灵魂也是破碎的,我就像是一个错误的程序一样,是不能够像你一样正常运作的,就算运作起来也只有无尽的错误.......” 她的每一个字,每一个标点符号,都在刺痛着我的心。大概,她的心要比我痛上好几倍吧。 她努力挥动空间的力量,生出一道道障壁阻隔着我。可是,她糟糕的心理状态让她失控,障壁刚一生成就逐渐消解了。 “忘川,求求你。”我到了她身旁,抓住匕首时,她用几乎是祈求的语气卑微地轻声说道:“让我安静地消失吧。” 她动用了残存的力量,将匕首的利刃刺向自己的心脏,我抓住良机向前一挡,虽然手背被划破了一道伤口,但匕首成功被我击飞了。我终于呼出一口气,稔寐无奈地闭上了双眼。 “邦——”我背后传来了一声异响,我怕稔寐再有动作,连忙警觉地转过身去。还没等我反应过来,从屏风反弹过来的匕首便笔直地刺进了稔寐的心脏,染开一潭殷红的血痕,稔寐满足地微笑了,而后便永远定格在了那一瞬间。 我感到周围的一切都消失了、变作了毫无意义的虚无,只剩下我无助地看着奄奄一息的稔寐。不过,她仿佛那么的难以触及,我想靠近她,可是越往前走,却离她越来越远;我想呼救,周围的事物却随着我的喊声消逝的越来越快;我想拯救她,却毁灭了她...... 我想拯救她,却毁灭了她。 ...... 是啊,我的一切努力,只是将注定的结果延缓了罢了,为一场场悲剧增添了一段过度,加重了彼此的痛苦,加重了观者心中的悲情,除此之外还有什么呢?就算有,那也不是我——这个渺小而无知的人——能够知道的。 “忘川。”有人在喊我,是心晨,不是稔寐。 “我们可以出发去寻找稔寐了吗?”她谨慎地隔着屏风,和我保持着礼貌的距离。是啊,正因如此她才从未进入过我的房间寻找稔寐,从而酿成了这场悲剧。 ——不,一点都不怪她——可是我又该如何和心晨解释呢? “不用找了,我就在这。”稔寐的声音很平静。 我吓了一机灵,转头一看,稔寐就在我脚下坐着呢,胸前插着的匕首隐隐发着碧绿的光辉,她的表情也不如从前僵硬了。我好像做了个噩梦,我也希望梦里的都是假的。可是那把匕首告诉我这一切都不是梦。 “只是想找找东西而已,不小心摔了一跤,哎。”稔寐故作坚强地说着,我明白,她不想让心晨看到她不美的一面。一边说着,她却面对着我站了起来(看到她起死回生甚至比从前还要健康的我差点吓晕了过去),咬咬牙拔出了匕首,还给了我,悄声说道:“好像有些运气不好呢......”一边说着,她一边苦笑着。 我惊异地摩挲着匕首,才发现它竟然是被我遗忘了的碧叶轻刃。我竟然一直没想到它那治愈伤病的功效,自打拥有它起也不知道它竟然能有这么大的作用。就连簪花治不好的,也能叫它治了,如今稔寐的筋脉全都像以前一样,再也看不出什么伤口,就连胸口也只有衣服破了,皮肉毫发无损。要说唯一的伤口,大概就是心灵的伤了吧。我轻轻地爱抚手中的匕首,对它、对这片竹林里曾经的那位制造了这把匕首的仙人道谢。不过,它的力量似乎被耗尽了,闪烁了几下,碧绿的光芒就全然黯淡了。 “还想寻死吗?”我压低声音笑着说道。 稔寐没有回应我的逗乐。她不再理会我,而是径直走了出去。 window.fkp = \"d2luzg93lm9ua2v5zm9jdxmoikrrqwnwr3vjstdmb1lyslnnr3nqzvmxn2r0vuh0mvjooth5r1b3zthawxbkmdj1k3zpbznpd1fysjzpdfvfuupwn01edks4vwfrrhavs29hwnf1uupndkhewvlpnmflqwvhnhrkuurivfy4cmnqwjz4sy9vytl4a1hirjz6czn3iiwgmtyzmji3oteymyk=\"; 第一百一十二章 启航 我总是问自己,人生的形状究竟是什么样的?如果仅仅将其看作物理状态的叠加,那应当是一条线。可倘若是这样的话,无论行至何处,我们的背后都会有一条僵硬的尾巴,作为永远无法改变的过去,作为沉重的行囊。对于稔寐来说,她的人生是许多条线段,因遗忘而断裂,连不成一个完整的图案。那些线段并不长,看起来她要背负的并不多,可实际上,她还需要将破碎的图案练成一幅完整的画卷——这对于每个人来说都太难了。 不过,无论未来还是过去,或许都是脑海中的臆想,唯有亲历的当下是我们真正所处的世界,唯有当下是我们能够拥有、能够掌握的——这也是我告诉稔寐的——那就从当下开始吧。只是,睡着的时候还好,天真地欢笑的时候也还好,每当清醒下来,一个有心结的人便难免暗自痛苦,去回忆过去,去回顾往日里的不快。因为,毕竟,没有人能够抛弃过去,离开了过去的人便无法正常地存在。可是,拥有过去的稔寐也无法接受她的存在。 每一个傍晚她都会找我诉苦,不过至少她每天说的话都不一样,不像一些深陷苦难的痴人一般重复讲述着相同的一段故事。她向我倾诉她的出身、向我倾诉她人生的转折、向我倾诉她的友谊、向我倾诉她的亲情、向我倾诉她的身份、向我倾诉她的工作与地位...... “......我常常感到,我是个人如其名的人。”她苦笑道,“稔寐、稔寐,就是一个常常做梦的人,做的都是一些不切实际的梦,做的都是一些分崩离析的梦,做的都是一些毫无意义的梦。这些日子里,我常常问自己,这个世界是真实存在的吗?还是一场梦呢?真实的世界是有希望的、是有秩序的,是会关照万物的。而梦呢?就像是我曾经的几段经历,说结束就结束了,一切过往皆化为虚无,过去的努力也好、经历也好,全都没了,更谈不上什么情谊和志向了。我真怕当下的生活也是脆弱的,是会在你所意料不到的时机说结束就结束了、说崩坏就崩坏掉了。我还记得,遗忘过去的一切成为异界中央学院的学生以后,我是如何拼命地寻找我的人生的意义;我还记得在人类世界醒来,发现自己什么都不记得就匆匆开始了拯救未来的那段旅行的时候,我是如何拼命地寻找人生的意义。现在呢?现在我什么都记得了,可是还是没有一个答案啊......” 我沉默了半晌,开口道:“难道你不觉得,如今的意义是往日加和吗?这么一想,你拥有了多重意义啊。” “呵。”她冷笑道,“可我并不认同曾经的自己啊,甚至,想要毁灭自己啊......行至此地,愿意陪同我的,也只有你和心晨了。我也劝你们趁早回头,让我自己寻个了结吧。你们是在为虎作伥,是在......陪伴着一个恶魔、一个怪兽!你仔细想想,忘川,抛去你对我因友情而生的好感与欣赏,我,稔寐,不正是一个彻彻底底的故事中的反派吗?我见棣舒的死而不救,在你极度痛苦的时候嘲弄你、教唆自杀,我没有帮你找到灼羽,我与弑泪不辞而别、背叛了和他的友谊,我像一个恬不知耻的小人一样去找苏台风请她认下我,然后又害死了她,我——” “停,稔寐,不要再说下去了,你难道没有意识到你说的这些话也是在伤害我、伤害你的朋友们吗!”我大声打断了她。 “是啊,我只会伤害别人,我就是个不该出现的、任蒹制造的实验品、残次品!我的功能是不齐全的、我是不正常的!我生来就不该和你们拥有同样的地位,拥有同样的可能,因为我们伦理上就不兼容!” “可是,稔寐,你想想。”我尝试将语调变得轻柔,以安抚她的心情,“你和我们是一样的。自异界中央学院里,你放起了使用任蒹数据库,开始自己思考的时候,你就开始改变了、变得和我们一样了。因为你开始有了你的思考,你开始明白这个世界上的对错黑白并无明确的分界。后来,你开始愿意和别人有深入的、甚至是灵魂上的交流,你开始教朋友了,学会了无理由、发自内心的真挚的信任,学会了享受单纯的快乐,你愿意为了拯救一个人而踏上未知的旅途,你愿意为一个才认识了几天的人挡下一颗子弹,你开始托付你的感情,你开始在深夜中痛苦,在阴雨中感受情感的洗涤,因刹那的萤火而产生细腻而磅礴的复杂感情......” 我没再说下去了。稔寐开始颤抖、抽噎、泪流不止、本能地捂着脸啼哭,仿佛一个刚出世的婴儿。是啊,在这个机械化的国度,孩子的孕育机械化了、孩子的早教也充满着知识的灌输与能力的催熟。童年逐渐消逝,赤子之心、一个人本性中的美也在他初步了解这个世界前遍被污染了。恐怕只有经历过万水千山的人,才能寻得他最初本该拥有的那份赤子之心了吧。 “我们是同类——”待她平静下来后我又说道,“大家都把你当作同类......无论你是谁、是什么,只要你敞开心扉向世界表达你心中的美好,这个世界便会回馈给你它的甜蜜。” 我顿了顿,继续说道:“其实,眼前你面临的就是一个生与死的抉择,不是生理上的,而是心理上的。你将要给自己一个了断的时候,你的内心,其实还有着对生存的渴望,你需要救赎,你需要命运推你一把。” “你曾救赎过我不止一次......”她平静地陈述道。 “你也曾照亮许多人的生命。”我告诉她,“你,和我、和他们,都是要照亮彼此的人生啊。你还记得吗,我和你一样,曾是一个不可宽恕的人,拥有着毫无意义的人生。不过,有幸,真挚的情感融化了我心中的寒冰,残存的人性给予了我引导,我认识到了生命的美好,我看到了我的希望。你也有你的希望,从当下开始生活,体验北国的美景,与仙灵们交朋友、参观簪花皇帝宫殿里的奇珍异宝;或者是回到异界,与朋友们交流、陪伴,用你的力量给苏弋琳以重创,给异界以和平......” ...... 没过多久,稔寐突然打算返回异界了。 那天傍晚,心晨陪着她坐在湖边,品读北国诗词,欣赏天边的晚霞。 “自其不变者而观之,则勿与我皆无尽也,而又何羡乎......”心晨用她的台湾腔,一字一顿地为稔寐读着。 “北国真是个神秘而美丽的地方啊......”稔寐感叹道,“我觉得我要爱上这里了。北国人有着无穷无尽的智慧,可以想象,北国的生活也让忘川受益许多,他现在是个拥有着北国智慧的,比我更懂得人生真谛的人。” “如果稔寐爱这里,应当留下来吼。”心晨说道。 “我很好奇你去过哪里。”稔寐微笑道。 “那我讲了喔,”心晨娓娓道来,“我并不能算是人类,可是我很喜欢人类世界。我深深地爱着那片老旧的街道,虽然路很窄,没有车,也没有什么高大的建筑,但有许多我认识的人,他们不把我当作机器人,而是把我当作普通的朋友,用他们的淳朴感染着我......” “大概是因为那边的物价便宜、衣食无忧吧。”稔寐打趣到。 心晨却认真地回答:“不是这样的......人类世界,甚至是异界的任何一处,只要没有战事,对我来说都是衣食无忧的。而北国,并不能算作衣食无忧,因为我没有房子、没有什么金钱,可是我也爱这里——是的,我和稔寐一样,喜爱北国呢。” 她顿了顿:“我是说......如果稔寐愿意的话,我想和你一起永远生活在这里,不需要再依靠忘川,而是只有我们两个人。我们用自己的劳动来获取食物,用自己的智慧学习北国人的哲学,用心中的美学意趣来感受北国的山川风华......” 心晨的脸蛋有些红了,可是稔寐却有些阴郁。 “不,不是为了迁就你喔,”心晨慌忙地解释道,“是因为......唔......我发自内心地觉得稔寐是个有魅力的人!我想——” “够了!”稔寐的声音颤抖着,“我什么都知道!你所感受到的不是稔寐独一无二的特质,而是那份你深深地眷恋着、苦苦地寻觅着却在这些年里再也没有找到的暴君气质!你,不止是心晨,更是那个墨昙时代的心辰,那位歌手,那位秘书,那位暴君的情人!” “我听不懂,我听不懂......”心晨委屈地抽噎着,“我不是她,我什么都不记得,什么都不知道,我只是心晨,是你的机器人小姐......” 稔寐看到了心晨的泪水,也恍然间意识到了自己的错误,又温柔地将心晨拥入怀中,轻轻地诉说着歉意:“对不起,是我不好,我让你伤心了......我只是......害怕自己真的会变成曾经的墨昙,压抑不住心中的恶意。心晨,心晨,听我说。我没有任何怪你的意思,也从来没有因为你的过去而看不起你。你是个温柔坚强的女孩,懂得结交朋友,懂得让生活变得美好,懂得照顾好周围的人,包括我。自异界开战以来,我便少不了你的照顾,我应该感谢你才是——怎么就对你说出了那种话!心晨,原谅我。这不是命令——我的任何一句话对你来说都不该是命令——而是我真挚的恳求。” 心晨将她的身子从稔寐的双臂中抽了出来,温柔地说道:“我原谅你。” “或许我,这个不可宽恕的人,又在另一个人的心头留下了一道伤疤吧。”稔寐苦笑着,“不过......我打算回到异界了。嗯,虽然北国令人留恋,但我要回去了。我突然感受到,我的心向往着海的另一边,向往着遥远的彼岸——明天我就要出发,不会再有任何的犹豫。” ...... 在簪花皇帝的帮助下,我们拥有了一艘船,是由宫殿里的工匠用木头做出来的。北国的船,不需要钢铁保护,不需要机器的加工,用许多块木头,不用钉子,就可以拼接而成,甚至能比钢铁造的船行驶得快、行驶得远。 第二天下午,我们启航了,一路向南,潮起,潮落,一天,又一天。某一瞬间,我仿佛在穿上看到了苏迪先辈,看到了她的北国朋友们。昔日,苏迪便是从这里启航的,携带着北国的智慧和同伴,去推翻异界的暴君。如今的我们——虽然只有三个人——也沿着同样的航向,向着同样的目标。 第一百一十三章 最终目标 未知和弑泪接到心晨的消息后来迎接我们的归来了,还有小漩和苏苡萱。听未知说,苏苡萱去我们的占领区内的一所学校读书了,她励志要读完心理学博士。见到稔寐,这个橘发女孩热情地拥了上去,激动地连连道谢,将稔寐奉为她的亲姐妹,奉为她的英雄。可是,知道内幕的我,却看出了稔寐脸上的痛苦。她沉默着,什么也没说,接受着这个她曾经无比渴望,如今却变得令人厌恶的拥抱,静候着苏苡萱发泄完她炽烈的情感,礼貌性地点点头,随即转过身去。 不,不止是苏苡萱和稔寐,未知和弑泪的神情也有些异样,他们的笑意之下藏着难言之隐的痛楚。 原来,在我们离开的这段时间,未知那边取得了突破性的进展——他率领的部队攻下了异界人体机械化中心,即墨昙时代建立的,联系并控制所有机械化人体的建筑。无数台超级量子计算机没日没夜地轰轰运作着,精良的信号接收发射站在与每个机械化人体进行着电信号的交流。人体机械化中心的最底层代码是由墨昙亲手打造的,并进行了多层加密,至今无人能够破解,但由于它承载着诸多维持异界社会运转的系统,又无法完全废除。于是,这使得墨昙的信徒能够轻易地获得所有机械化人体的控制权,因为墨昙在代码中添加了一条途径。例如苏弋琳,就利用了这条途径,获得了第二控制权,控制着浩浩荡荡的机械化人体部队统治了异界。当然,这一切都将成为历史了。 人体机械化中心的建筑结构也是天才墨昙一手设计的,层层通道与机关铸成了一个巨大的迷宫,任何不够了解其结构的人都会迷路,轻则找不到自己要去的地方,重则寻不回来时的入口,被吞噬在了这台巨大的钢铁机器中。不过,至少是在苏弋琳控制异界之前,好心的异界政府在这里设置了很多巡视者与安保人员,带领着参观者找到路线,避免不速之客误入此地引发悲剧。未知说,他通过量子射线测量出了建筑的内部结构,成功生成了3d全息图,并发射了探测粒子检验成功。他先包围了整座控制中心,让苏弋琳驻留在此地的部队投降,随后和弑泪两个人潜了进去,准备破译密码,夺回系统控制权。他不需要俘虏带路,而是拿着事先准备好的3d全息图,径直走向了控制中枢所在的房间。 “砰——”昏暗的角落传来了枪声,可子弹却打得极偏,未知和弑泪迅速就地找掩体躲了起来,可紧接着却是一阵奇怪得沉默。按理说埋伏着的对手应该继续射击或者前来刺杀才是,可为何他停下来了呢?不,不像专业的杀手,因为专业的杀手不可能在他们两人毫无防备的情况下放出那么偏的枪。过了许久,黑暗的走廊里缓缓传来了一声女性的哀鸣,粗哑而瘆人,弑泪起了一身鸡皮疙瘩。未知冷静地示意他不要动,自己则潜行着向声音的方向移动过去,可是通向那边的门却突然自动关上了,未知只好退了回去,加强警戒,继续按照原本的路线行动。 “砰——啪——嘶——”一路上,越来越多的怪异声音出现,令弑泪不寒而栗,令未知越发警惕,可他们无论如何都捕捉不到这无形的敌人。 “滴——滴——”机器的轰鸣声伴随着系统反馈的声响不断扰乱着他们的心绪,越靠近目标,轰鸣声越强烈,墙壁和地板甚至也开始微微地震动,让他们分不清究竟是机器的运转还是潜伏着的杀手在靠近。遮灰布包裹着机器,犹如尸袋包裹着死人的尸体。架子上、吊顶上,时而能看到金属的残骸,甚至还有超人类的尸体。他们曾是驻留在这座闭塞建筑中的引导者,在苏弋琳入侵的过程中被斩杀,永远留在了这里,成为了真正的“驻守者”。尸块的腐臭、铁锈的血腥、霉味与灰尘的脏味混在了一起,让人难以呼吸。偶一抬头,与哪双腐烂的眼睛相遇,则又让人惊魂不定。 弑泪听到背后有脚步声,回头,一台拥有女性的脸庞的不知道是仿生人还是机器人的东西正冷冷地盯着他,他连忙把头扭回去,紧紧拽着未知的胳膊,拼命压抑着想要失声尖叫的冲动。他的额头上渗出了冷汗,冷汗又吸附上了空气中的灰尘,黏黏的,令人不适。弑泪轻轻地摸了摸额头,紧张地又回头看了一眼。可之前的那张脸消失了,平白无故地消失了。这是最令人恐慌的,因为弑泪清楚地知道,死人不会动。 “快趴下,弑泪!”未知突然叫喊着,可弑泪已经慌了神,他呆呆地回过头去,那张脸庞不知在什么时候悄悄堵住了他们的前路,冷酷地盯着两个入侵者,将枪口对准了他们。 “砰——”子弹歪歪斜斜地射了出去,打中了天花板上的吊灯,重重地砸在了弑泪的左臂,随后在地上碎成了好几片。 “你不要命了吗!”未知一边低声斥责着他,一边勇敢地上前打掉了敌人的武器。她的力量很弱小,未知几下就压制住了她。 “我知道你没有援军,”未知自信地说到,“从开始到现在,除了我们两个以外,无论是声音还是脚印,都只有你的痕迹。苏弋琳难道以为我会对女孩子心软吗?不过就算我心软,以你糟糕的能力也恐怕难以与我们相对抗。” “好了。”未知将她轻轻放在地上,取出一把手枪,“很抱歉,我们恐怕没有足够的力量把你带回去改造,所以要说再见了。” 弑泪被眼前的一幕所震撼了,他不由得想起曾经在人类世界的那片岛屿,未知也是这样,冷酷地将手枪举起,对准他的亲妹妹,扣下扳机。 “等一下,未知!”弑泪后悔自己当时没能阻止他,因而此刻于冲动之下叫喊了他的名字。 利用这个间隙那台不知是机器人还是仿生人的东西站了起来,捡起了她的武器,手臂强烈地颤抖着,仿佛在抵抗不属于她自己的支配。她的声音也听起来很瘆人,那是一个人在承受着强烈的痛苦时所发出的:“未知......请......” 弑泪惊讶于她竟知道未知的名字。 她继续说道:“我......阻止你......” “砰——”未知一枪打断了她那用钢铁做成的腿,她无力地瘫倒在地上,不自然地抽噎着,灰色的双眼流露出一种特别的神色,如等待宰割的羔羊。 弑泪顿时觉得她的脸庞是那样熟悉,他终于认出来了,那是未来,被苏弋琳改造得不成样子的未来,是一张专门用来对付未知的感情牌。 “放手!”他一把夺走未知手中的枪,将无辜的女孩抱了起来。 未知低下了头,之后便再没说过一句话。 从机械化中心回去后,他将自己和妹妹关在了房间里,每天按时拿去补给品后,再也没有出去过,甚至也没有跟他最信任的弑泪进行过任何交流。 听弑泪说,未知轻松地破解了墨昙的密码,获得了机械化人体的最高控制权力,解除了对所有人的控制,并将控制者设置为了稔寐。未知似乎在操纵台前犹豫了很久,才做下这个决定。 于是,最终目标已近在眼前——苏弋琳的机械化人体大军已被解除控制,不再为她效力。我们只需剿灭苏弋琳的余党,便可实现胜利,结束这场苦战。 同时,我也感到我所追寻的答案已近在眼前。 未知,果然,如我想的那样。弑泪能认出未来,未知便一定也能认出来;而他没有表现出惊讶之情,则证明他确实先于弑泪了解了真相。两次,他都选择冷酷地将子弹射向他的妹妹,这不是一个普通人所能做出来的残忍之事;他和未来的关系,也再度令我产生怀疑。 不过,谜底便等待胜利之后再由我亲自揭晓吧。 第一百一十四章 秘密 我们本可以速战速决,剿灭苏弋琳的残余势力,可稔寐却执意要以谈判的形式结束这场大战。她要亲自去苏弋琳的驻地与她和解、对她劝降。 历史上,一场以两方势力为主导的大战,胜利的一方总是风光无限,而败者则总是被是为非正义的、被鄙视、被以各种理智或不理智的缘由批判的那一方。失败的那位领袖,或是被斩首于马下,或是被毒气闷死,一家老小乃至朋友都会受到牵连难保性命。有幸的,或许得以逃向荒无人烟的地方寻得善终,却永远无法在社会上、在历史中获得善终。 胜者一定是英雄,败者一定是叛贼吗?至少,历史书中总是这么写的,因为历史书是由胜利者书写的。可是,我难以从一页页壮丽的篇章中看到神圣的光辉,感受到爱与美。胜者与败者的手上均沾染了鲜血,两方的统治区均有无数平民无辜地牺牲,区别只是数量和方式。谎言、背叛,欺骗,成了司空见惯的手段。程序与结果,无论哪个都不能作为正义的缘由。事实就是,没有哪一方是圣人,战争本身与战争的主导者也从来不值得被歌颂。我们要理解,战争的两方既不是神明也不是恶魔,他们都是人,都是你我可能成为却并未选择成为的样子。他们有他们的矛盾、他们的苦衷、他们理所当然应该具备的善良与邪恶、人性中的各个方面。败者从来不是恶魔,因为恶魔不会那么轻易地战败;胜者从来不是圣人,有圣人的世界不该有战争的时代。 那么战争结束、胜利之后,这个世界真的得到了真正的正义了吗?世上的人民真的都沐浴在更善良的光芒之下了吗?如果做得好,战争也最多仅仅能够消灭腐朽的、丑恶的事物,光明与美好并不是通过杀戮与消灭就能得到的,还需要人为的创造。 稔寐感到,切断了对所有机械化人体的控制之后,战争的目的就达成了。她不愿再进攻、再杀戮,她想开始创造的过程。 虽然面对我们的战士,她沿袭着苏台风的传统,将苏弋琳视为敌人,但在我们私下的对话中,她真诚地赞美着苏弋琳,赞美着她的勇敢、她的强大、她的威严。若单从个人品质来讲,她胜过苏台风。她为异界的未来担忧,制定计划并一步步使异界壮大;她不会被个人的恩怨所纠缠而影响判断,譬如理智利用昔日爱人尊铭的反叛;她做事有分寸,会监视苏台风,却不会像姐姐一样彻底断绝一个亲人的生路。可惜,她的人生哲学是错误而荒谬的,她没有完全形成自己对世界的独立认知,而是相信了墨昙的理论,成为了一个暴君的信徒。她将勇敢、强大、威严用来压迫人民的自由,因为在她的哲学中集体的壮大就该通过牺牲个人的自由来实现;她通过未始、弑月和弑泪这三个人物,伪造了一个自己的小家庭并将她本可以拥有的温暖全部丢弃,因为在她的眼中工具与亲人永远是两个东西。 稔寐说,这场会谈并不是给苏弋琳一个面子,虽然她算是长辈,曾是平定了尊铭叛乱的伟人。她要让苏弋琳承认自己,她要获得对手的认可,从心理上获胜。 在心晨的筹备下,稔寐与苏弋琳艰难地通过虚数网络系统获得了联系,并一致敲定了会面的日期,地点就在她的军事部会议大厦。稔寐对未知和弑泪只字未提,可苏弋琳似乎早已预料到在他们身上发生了什么,她让稔寐在我和心晨的陪同下前往,不允许携带任何武器。在一阵紧张的谈判后,她和稔寐达成协议,同意将会议画面实时公开直播,让战争在异界人民的亲眼见证下结束,让新的领袖在异界人民的见证下诞生。 当然,为了确保我们的人身安全,稔寐在会议大厦的不远处布置了多支便衣队伍,以防不备之需。 一进门,迎接我们的便是严密的安检。拥有着再普通不过的超人类躯体的我倒没有什么问题,可稔寐身为“re:me”的特殊身体结构与心晨的人造器官可是一经发现便会惊世骇俗的秘密。人类的存在对于异界来说已经不足为怪了,可如果她们的身份被异界人民知道,一定会引起巨大的轰动,给我们带来麻烦。不过,这都在稔寐的考量之中。她熟练地利用了“空间”的能力,骇入检查机器所处的系统,用意念修改了检查结果,让我们得以顺利通过,保护住秘密。 苏弋琳的基地与我曾在人类世界看过的苏台风的基地大不相同。苏台风的基地有诸多富有美感的装饰,有北国的木雕、花草、观赏鱼,给人一种安详舒适的感觉。苏弋琳的基地则过于简约,除却复杂而精密的机关系统外,没有任何雕饰,简洁明亮。不过大抵是因为她的身材比较娇小的缘故,室内空间修得也略显狭窄。幸好陪同稔寐参会的不是弑泪,不然他就要弯着腰以防头发与天花板摩擦出静电了。 在秘书的带领下,我们走进了一间小屋,天花板和地下铺的都是纯白照明瓷砖,发出冷冷的白光,增添了几分理性的气息。苏弋琳坐在房门那侧的沙发上,把另一侧的座位让给了我们。苏弋琳那熟悉的橘色卷发长长地飘到腰间,年华让她长了几根白发,长期的紧张与焦虑则为她甜美的脸添了许多条皱纹。看得出来,她用科技手段消去了沧桑的眼袋,以免消去那葡萄般双眼的威风,可这倒让她的五官显得更加不自然。 她穿着紧身衣,披着军装、套着一双长皮靴,矫健的左腿搭在右腿上,侧身坐着,双手十指交叉架在腰间,面无表情地斜睨着,打量着我们三人的举动。稔寐大气地中间的沙发上,正襟危坐,心晨则优雅地侧坐下来,将胳膊轻轻搭在稔寐所坐的沙发的扶手上。我有些紧张,心砰砰跳着,一边坐下一边竭力思考着自己有没有什么做得不够优雅的地方,直到发现苏弋琳的眼睛对我毫无兴趣,才略感安心。 “砰——”我吓了一跳,以为是房间的角落放了一声暗枪,稔寐轻轻按住我的肩膀,告诉我不要慌张。原来,是摄像机开始了录制,我们和苏弋琳会谈的画面已投放在了两侧的墙壁上。 会谈在稔寐和苏弋琳富有音韵美与节奏感的声音中开始了。两位女性温柔如水,词句之中却不乏火药味。她们在异界人民的瞩目下,大胆地谈了墨昙理论与,谈了各自的简介,苏弋琳更是毫不掩饰地为自己对异界人民集体进行完全机械化相辩护。 接着,她们聊到了战争。稔寐旁敲侧击地嘲讽苏弋琳不会为自己选拔助手,她嘲笑白沁泠的荒谬,对樨洛的小家子气嗤之以鼻。 “可是他们已经进了他们该进的地方——坟墓。你的那几位助手,也差不多是这样吧。”苏弋琳反攻得很尖锐,“我很同情我的女儿,她即使被你们俘虏,仍惦记着我。可惜,后来被你们以医疗事故为借口处理掉了......” “请停止你的诽谤。”稔寐恭敬地说道,“你才是真正的凶手。能把这些话冠冕堂皇地说出来,我们只能看出你的蛇蝎心肠。” 苏弋琳无视着稔寐得发言,继续说道:“稔寐,虽然你是个年轻人,阅历很少,但苏台风能够欣赏你是有原因的。我也欣赏你,你的能力真的很强。” “谢谢您的认可。”稔寐天真地笑了笑,没有察觉到苏弋琳话里埋藏的凶机。 “在得知存活下来的是你而不是苏台风的时候我真的很震惊,也从此对稔寐女士刮目相看......”苏弋琳犀利地说道,“作为一个被苏台风设计谋害死的人,我很了解她的作风。也是从那一刻起,我坚定地认为她没有能力带领异界走向强盛,她会在自私的情节中做出不理智的决策。稔寐,你能对你所信仰的领袖有所防范,证明你一定或多或少地对她有所了解。你一定记得,我和白限的死亡吧?新闻所报导的是,我,苏弋琳,刺杀了白限盟主,被苏台风所制裁。可当时的那个房间里只有我们三个,编造出这些话的人,除了唯一生还的盟主夫人,还能有谁呢?我亲眼看见,她对昔日恩爱有加的丈夫开了一枪,接着狠心地朝我身上打了几颗子弹,甚至不愿意告诉我她做出这些的原因......她是个充满母性的人,这一点你说得对,她比我更适合做母亲。可她也只适合做一名母亲,因为她的母性太强烈了,支配着她的行为。对于与异界文明不可相提并论的低等动物来说,母性可以让她们不顾一切地与敌人搏斗,来保护孩子的生命;对于人类世界的那些无知的子民来说,母性可以让她们舍弃自身的利益去为了成就另一个人而生活。对于苏台风来说,对异界人民的这种母性,蒙蔽了她的双眼,让她对自己的亲人下狠手,让她宁肯触碰自己难以掌握、很有可能带来灾难的墨昙理论,去违背她的主张来延续生命。” 我大受震撼。这个我近乎要遗忘了的、我曾以“未始”的身份知晓的只有我和两位苏氏姐妹所知晓的秘密,终于在今天被苏弋琳揭开了,被众人所知晓了。我不由得点了点头,从潜意识里表达我的认可,仿佛在说“事实的确是这样”。心晨一定很惊愕,但她为了保持端庄的仪态,控制好了五官上的表情。稔寐有那么一瞬间张嘴表示惊讶,却也很快调整回了波澜不惊的状态。因为她能够理解,因为她早已对苏台风的行事风格有所知晓,其实她甚至还想反驳苏弋琳,告诉她苏台也并不适合做母亲。可是她没有说出口,这是她需要永远埋藏的秘密。 她要以另一种方式回击:“其实,你们姐妹归根到底都是一类人,智慧、敏锐、有大局观,可是从根本上讲你们的价值观是扭曲的,却固执地以为自己是对的,要让别人都拥有与你相同的价值观。因此,你们的结局是一致的——去成为墨昙的信徒,去当暴君、独裁者。” 苏弋琳微笑了:“稔寐女士......真的不是一个简单的年轻人。你的认知已经达到了如此高度啊。我想告诉你,任何一个统治者,都是这样的人。不止是统治者,这世上的每个人,都具有排他性,即要让他人认同自己的价值观,排除与自己相异的价值观。而统治着与其他人不同的是,他拥有能够实践这一理念的权力,没有谁能抵抗得住这种诱惑,你也一样,这颗种子已在你心里生根发芽,只不过需要时间去滋长、去吞噬。最终,任何一个统治着都会走向独裁、都会成为暴君,区别在于速度与方式。” “所以啊,”她继续展开进攻,“这场战争中没有哪一方是正义的,我们所秉持的正义也都是相对正义,并非绝对正义。若从结果考虑,似乎我更占优,因为我的被完全机械化的子民虽然死伤但无需承受痛苦,你的战事则是在痛苦中倒下、死去。并且......我想,异界的超人类,也不会选择一个外来者的正义。” 苏弋琳站了起来,自上而下凝视着稔寐。稔寐感到大事不妙,皱紧了眉头,小心谨慎地跟着站了起来。 “稔寐女士,你比我想象得要复杂得多。不过......幸亏,有个来自你的星球的同胞,为我效力。”苏弋琳微笑道。 我和稔寐对视了一眼,我们都明白,那个人,就是姜汁冰淇淋。 这下麻烦了。 墙壁的屏幕上,出现了苏弋琳与姜汁冰淇淋的谈话录像、出现了《虚数世界》的界面、出现了稔寐和姜汁冰淇淋的对话......种种资料,在我们的眼前,也在全体超人类的眼前,开始了放映。 “我终于明白,为什么你能够顺利解决掉苏台风了。因为你是超越我们的生物,在你的眼中,超人类就是蝼蚁,就像我们眼中的人类一样。你有你的国王,你有你的神明,你的任务是熄灭异界的光明,把我们全部变成愚昧的样子,服从你的统治,就像我们掌控人类文明一样。”苏弋琳字字铿锵有力。 “可是你也是人类!”稔寐抓住机会去进攻。 “不一样,”苏弋琳嘴角上扬,“我的血脉里流淌着的几乎都是超人类的血液,我的家族在这里生根发芽,我在异界拥有社会地位、拥有普遍的认同,我是这里的一部分。而你呢?在异界待过几年,又被多少人所认可?稔寐,承认吧,你是个外来者,你是另一个文明的间谍。” 稔寐哑然失笑。这句话戳中了她内心的痛处。我明白,胜利、荣誉、权力......对她来说都不重要。最重要的,是异界、是我们这群朋友所给予她的归属感。苏弋琳要把这归属感砍断,把稔寐的根砍断,让她变成飘摇无依的、光秃秃的枝干。 天花板被打开了,在摄像机拍摄不到的地方,出现了一排排炮管。 “我知道,”苏弋琳自信地说道,“你们三个,都是异类。忘川,虽然你流淌着超人类的血液,可你的心在北国,你随了你的母亲,要当仙灵;心晨,你则压根算不上一个人。你是一台机器,一个仿生人,甚至连被完全机械化的人体都不如!异界的未来,难道要交给外来者与机器人的手中吗?你们的部队,在开一个天大的玩笑,在演一出荒诞的戏码。” 苏弋琳顿了顿,深吸一口气:“稔寐女士。我听说,‘i’这个概念在你的文明中极为重要。虚数网络系统承载着你们的生命,虚数炮弹——也叫反物质炮弹——是你们最尖锐的武器。这真是一个爱恨交织的东西,它的发音如‘爱’一般让人觉得温暖、明丽,可实际上它却是如此锋利。你们声称要用‘爱’感化世界,实际上是要用‘i''毁灭一切吧......那我便不客气了,就让你们替整个异界承受这份感化的力量吧!” 她按下按钮,反物质炮弹接连不断地发射,耳畔是震耳欲聋的尖锐轰鸣。 可是我却感受不到疼痛。我的面前,只有白色的光芒,只有灰色的网格线。 原来,稔寐运用“空间”的力量,展开了稔寐空间,为我们抵挡炮弹的伤害。火光、爆炸、离子束......全部飞进了另一个空间里,我们则毫发无伤。 我安心了。终究是稔寐技高一筹啊,苏弋琳的炮弹只是从姜汁冰淇淋那里学来的技术,稔寐则是实打实的能力。 可我突然察觉到了事情的不妙,在我的面前,稔寐的申请十分痛苦,双眉皱成一团,仿佛在承受着极端的痛觉。她双手握拳,要紧牙齿,挣扎着,却终于忍不住弯下了腰,开始拼命地吐血。 我赶紧帮助她支撑起身体,可是她已经很难开口说话了。她瞪大眼睛,嘶吼着,尽最后的力量展开了更大的一片空间,可是空间在炮火的轰炸中破碎了。空间开始膨胀,白色的光照亮了整个房间。 不好,我感到炮弹要射向我了,我本能地发动仙人教给我的力量,用一片尘雾围绕住自己,暂且作为一个护盾...... 尘雾越来越浓密,知道周围的一切,变成了我最熟悉的,由尘雾组成的,忘川幻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