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师的自我修养》 第一章 落湖 其格鲁峰,位于天山山脉中部,其峰顶终年积雪不化。“其格鲁”在当地土着民语中有神圣之意,齐格鲁峰即神之山峰。 齐格鲁峰半山腰一处凸出的平台,形如鹰嘴,故名鹰嘴台。鹰嘴台下方的山坡上是一片建筑群,亭台楼阁掩映在苍松翠柏之间,蜿蜒曲折的道路时隐时现,此处即为天山派总部驻地。 此刻鹰嘴台上,一老者负手凭栏望着远处的雪峰,眉头紧锁着。老者作道士打扮,鹤发童颜,长须飘飘,颇有几分仙风道骨的意味。老者身后静立着两个面容姣美的二八少女,其中一人手里捧着一本厚厚的书册,另一人则抱着一卷长轴画卷,二女俱耷拉着眼皮,嘴唇紧紧抿着。平台上除了呼呼的风声,再无其他声音。老者名叫伍连山,是天山派五尊者之一,绰号假道士。 突然间,踏踏的脚步声从平台一侧的台阶处传来,二女转头看去,见一男子已顺着台阶登上平台,男子身着白色武士服,戴一顶翻毛裘帽,其面容粗狂,左脸一道疤痕几乎贯穿到鼻梁,显得异常狰狞。二女见了来人,慌忙转头不敢再看了。 男子上了平台径直走到伍连山身后,对着背影行了一礼,轻声道:“师父,您交待的事情已办妥了,只是,”男子转头看了一眼旁边两个女子,脸上闪过一丝犹豫。 伍连山转身看了一眼男子,然后对着二女挥挥手,二女便转身下了平台。 “师父,只是此事万一暴露,惹怒了大尊者,到时如何是好?”男子见再无外人,低头小心翼翼的说道。 “我的请求已征得掌门同意,明年会增加一个亲传弟子的名额。”伍连山悠悠说道,他瞥了一眼男子,笑道:“呵呵,巴格,你入我门下也有七八年了吧,要努力啊。” 叫巴格的男子听了,脸上露出喜色,他抬头看着伍连山,感激道:“谢师父栽培,巴格肝脑涂地死而后已。” “呵呵,好,好。”伍连山笑了起来。 距离其格鲁峰不远的一个山谷盆地,已是初冬时节,盆地草场枯黄一片。盆地四面环山,北侧的山脚有一片湖泊,湖水清澈,天气晴朗时,能看到湖水倒映着雪山,极为美丽壮观。 一男一女骑着马在草地上缓缓而行,不一会来到湖边。二人翻身下马,弃了缰绳,任由马儿自由去吃草了。 二人十指相扣着走到湖边站立了,男子指湖水笑道:“此湖形似月牙,故名月牙湖,但是我觉得这个名字不妥,应该叫仙女湖才好,彤桐你走近些看湖里有什么。”男子年约二十来岁,身材壮硕,面容硬朗,背一柄三尺长金刀,他叫马仁义,是天山派五尊者之一的金刀老祖唐古拉的弟子。 “没有什么啊。”被喊作彤桐的女子抬头疑惑道,声音柔媚。女子年纪约十五六岁,身高只及男子肩膀,面容秀美,笑时嘴角露出两个浅浅的酒窝,她叫李彤桐,是岭南明幽教右长老明珠之徒。 “我分明看到湖里有一个仙女呢。”马仁义笑吟吟道。 李彤桐再次望去,顿时明白过来,原来马仁义说的竟是自己在水里的倒影。她娇嗔道:“人家哪里当得仙女的称呼。”嘴上如此说,心里却是十分的甜蜜。 马仁义伸手搂住李彤桐的腰,李彤桐便把头靠在他肩膀上,二人相拥看着无边的湖色,都不说话了。 突然马仁义开口道:“彤桐,你跟你师父提我和你的事情了吗?” “大概提了一下,师父也没说什么,好烦呢。”李彤桐垮了脸,他转头盯着马仁义,“要是她不同意该怎么办呢?”。 “呵呵,没有说什么就是不反对喽,”马仁义笑道:“嗯,过几日我请我师父跟明长老说说,这样就更有把握了。” “但愿如此。”李彤桐叹口气。 “你师姐几时来?”马仁义换了话题。 “还早着呢,哼,师兄你今天都问了几次了,是不是有什么别的想法。”李彤桐说话有些吃味。 “傻瓜,我还不是为了我们的事,把她哄高兴了,也好叫她在你师父面前多说好话。”马仁义说着,狠狠揉了李彤桐一下头。 “哎呀,马哥你把人家头发弄乱了。”李彤桐赶紧躲开。 马仁义顿时哈哈大笑起来。 二人又在湖边游玩一阵,眼见太阳即将落山了,便回到了湖边临时搭建的帐篷。马仁义开始准备晚上吃的东西,李彤桐饶有兴致的看着,不时问一句,马仁义总是耐心解答。 太阳早已隐没在远处大山背后,天色渐渐昏暗起来,马仁义备好了吃食便和李彤桐出了帐篷,在门口候着。 就在李彤桐等得不耐烦之际,他们等的人终于来了。 “哎呀师姐,你怎么才来,我肚子都饿扁了。”李彤桐上前挽着来人的胳膊娇声道。 “欢迎梓桐师妹。”马仁义脸上堆满笑容,他伸手掀开帐篷,“快进帐子来,外面冷。” 李彤桐的师姐叫覃梓桐,身材高挑,面容冷峻,一对剑眉,眼睛很大,她也不理自家师妹,对着马仁义点点头,嘴角牵出一丝笑意。 三人进帐篷围着火炉坐了,马仁义亲自奉上了热茶。 晚餐吃的是烤岩羊,马仁义在帐篷外面支起烤架,燃起篝火,他请二女出帐围着火堆坐了,自己充当大厨开始烤肉,就见他一边翻动着食材,一边时不时刷上些调料,手法娴熟。只一会,肉就滋滋冒油了,一股扑鼻的香味袭来,李彤桐和覃梓桐不觉吞了吞口水。 待肉被烤的表皮金黄,便大功告成了,马仁义拿出刀叉给二女分了烤肉,每人一大盘,最后自己也分了一大盘。他烤肉的手艺十分出色,二女不知不觉已把一大盘烤肉吃完,覃梓桐夸赞不已,李彤桐更是崇拜了。 手艺得到美女的认可,马仁义自是高兴非常,他得意的笑道:“在天山,论武功我不算出色,但要是论烧烤,我马仁义说第二没人敢称第一。”这话都得李彤桐哈哈笑了起来,脸覃梓桐也露出一丝笑。 吃了烤肉,马仁义又拿上了新鲜的水果,有番茄、苹果、梨子等。 三人围着篝火尝着水果,随意聊些西域轶闻,大都是马仁义在说,李彤桐应声附和着,听到有趣处她还哈哈大笑。 覃梓桐很少插话,瞧着二人眉来眼去,心里着实不喜。“师父明明知道师妹和这马仁义的事,自己不说,反叫我看着些师妹。”覃梓桐心道,感觉自家师父有些反常。 突然间,覃梓桐感觉一阵心神恍惚,朦胧火光下一切声音似渐渐远去,他不觉闭上了眼睛。这时,挂在脖子上的吊坠突的生出一团凉意,倏一下钻入她身体,并沿大椎直冲天门。覃梓桐只听得脑中“嗡”一声巨响,眼前顿时一片清明。 覃梓桐心下大惊:“刚才怎么回事?”待瞧向对面,就见李彤桐闭着双眼正躺在马仁义的怀中。她心中惊怒交加,哪里还不明白自己和师妹被下毒了,下毒之人除了马仁义还有谁。 “这项链吊坠有古怪,难道师父早有预料?此刻却不必细究,当务之急是救出师妹。”覃梓桐心思电闪间,不再犹豫,劲运双臂,身形暴起,一式二龙戏珠直抢马仁义面门,此举不求伤敌,意在迫使对方后退,自己好乘势抢回师妹。 才一起身,覃梓桐暗道一声糟糕,便觉双腿酥软,继而全身劲力全失,一下子瘫坐在地上了。 马仁义见本已晕倒在地的覃梓桐竟突然起身攻向自己,吃了一惊,下意识就要向后退去。却见覃梓桐自己又倒下去了,马仁义楞了一下,“怎么回事?是药没效果吗?” 马仁义把李彤桐放在地上,自己后退了几步,他大声叫道:“梓桐师妹,你这是怎么了,我见你们竟晕倒了,我扶你起来怎么样?” 覃梓桐伏在地上一动不动。 马仁义有心过去一探究竟,又担心覃梓桐使诈,他左右为难起来,心下不觉焦急:“唐师兄怎么还不过来?” 又过了约一炷香功夫,见唐师兄仍不现身,马仁义顿时如热锅上的蚂蚁,左右张望不停。 “哈哈,马师弟这次你可立了大功,师父的亲传弟子又将增加一位了。”身后有一个声音传来,马仁义转身看去,正是自己期盼的唐师兄,心下顿时一安。 金刀老祖座下弟子众多,入室的亲传弟子目前只有两个,唐师兄便是其中一位。天山派普通弟子和亲传弟子地位待遇可谓天上与地下,马仁义对此垂涎很久了。 “那还要多谢唐师兄给我立功的机会,唐师兄的恩情在下一定会好好报答的。”马仁义赶忙道,接着把刚才之事细说了给唐师兄。 唐师兄笑道:“师弟放心,此毒名叫千情丝,哪怕再忠烈的女子,中了此毒也会…,呵呵,师弟你懂得。”说着走到覃梓桐跟前蹲下身子,伸出手去。 这时,异变陡生,前一刻还伏地动也不动的覃梓桐一个翻滚避开了唐师兄,趁他愣神的功夫,从怀里拔出一个竹筒,只听“滋——彭”一声响,一朵烟花在高空炸响。趁着这功夫,覃梓桐起身一个纵跃已到一丈开外,再跑几步一头扎进了漆黑的湖水里。 待唐师兄和马仁义反应过来追过去,只看到隐隐约约一片湖水,哪有什么人。 二人面面相觑,均是十分丧气,接着恐惧起来。 “师兄怎么办,下水去追吗?明珠长老会不会马上过来?”马仁义颤声道。 唐师兄皱着眉,他想的更多,内心更加确定巴格说的东西就在覃梓桐身上,否则没法解释毒药为何失效。 马仁义见唐师兄不说话,内心更是惊惧,瞟了一眼地上的李彤桐,心中有了主意。他抱起李彤桐对唐师兄道:“师兄,我们赶紧回去吧,万一明珠长老寻来,我们两个就死定了。” 唐师兄虽内心也是惧怕,但仍不死心,他答道:“你先走吧,我再寻一下。”说完走到湖边,打算再寻找一番。 马仁义也不废话,抱着人转身飞奔而去。 第二章 无踪 唐师兄唐军战沿着湖岸搜寻着,心下思寻思道:“时间不多了,就沿湖边寻数百米,无论寻到与否须得立刻离开这里。” 刚走了几步,突然一声惨叫自身后传来,唐军战大惊,转身望去,就见一宫装女子立在篝火边,一手提着剑,一手提着一人,她脚下伏着一人,正是才离开不久的马仁义,想必刚才惨叫的就是他了。 “马师弟被她杀了?她怎么来的如此迅速?”唐军战心下顿时惊惧不已。强压下心中的恐惧,他堆起笑脸,朝着女子道:“明,明师叔,我,我是唐军战啊!您怎么来了?”声音颤抖不止。 宫装女子自是覃梓桐和李彤桐二女的师父,明幽教长老明珠了。她面无表情的盯着唐师兄,眼神冰冷,锐利如剑。 唐军战见明珠并不答话,咬咬牙,继续道:“马师弟对二位师妹下了毒,欲行不轨之事,刚好被我撞见,我出来相救,没想到被覃师妹误会,她跳湖逃走了。”事到如今,他只能把所有事都推到马仁义身上,死马当活马医了。 见明珠仍不为所动,唐军战只好硬着头皮继续道:“还好师叔来的及时,不仅救下李师妹,还为我派清理了败类。”说着做出十分愤慨的表情。 “师叔,您先歇息着,我这就下湖去救覃师妹。”说着他缓缓退了一步,便要转身跳下湖去。 明珠动了,也没看她清动作,只一瞬间便到了唐军战跟前,手中的剑直刺向唐军战,迅若闪电。 突然,长剑倏地定住了,此时剑尖距离唐军战面门不足二寸,唐军战头皮一阵发麻,身体如坠冰窖,定在那里一动不敢动。 明珠此刻内心充斥的愤怒与屈辱,眼睛一片血红,她银牙紧咬,几欲不计一切一剑刺穿眼前唐军战的脑袋,但那一剑终究没有刺出。 她心中默念几遍清心咒,眼睛逐渐恢复清明,但胸中杀意却萦绕不散。 “罢了,前面那个杀就杀了,此子却是不能杀了。” “杀了此子我师徒三人纵使安然回教,亦怕是坏了教主的大事。” 想到这里,明珠杀气顿时一散,长剑缓缓收回。 见长剑离开,唐军战身子一软便瘫倒在地上了。 明珠居高临看着唐军战,冷声道:“且饶你狗命,滚吧,告诉唐古拉,我明珠和他势不两立,今日之耻,他日必百倍回报。” 唐军战不敢废话,爬起来踉踉跄跄的向远处跑了。 明珠暗自叹口气,又想到自家大徒弟还在湖里,顿时焦急起来,她提着李彤桐沿湖边搜寻起来。 “梓桐,梓桐,我是师父,你在哪里?”她边寻边喊,但是在岸边寻了几遍也没见着徒弟。 看着手里昏迷不醒的小徒弟,也不晓得她到底中了什么毒,不及时解毒怕有个三长两短,但是大徒弟还生死未知,明珠左右为难起来。她终究非常人,只犹豫片刻便有了计较:“罢了,梓桐一时半会也寻不到,还是给彤桐解毒要紧。” 明珠不敢再拖延,她提着李彤桐疾步进了帐篷,把她放火炉边坐定,自己则坐在后面双掌抵着李彤桐的后背。明珠玄功运转,调息运气,一股浩然真气便度入李彤桐体内。明珠控制着这股真气在李彤桐奇经八脉游走,几个周天后真气逐渐减少,最后消散不见了。此时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淡淡的腥臭味,令人闻之欲呕。 明珠撤掌收了功,面色苍白,显然此番行功消耗颇大。 大约过了一刻钟,李彤桐悠悠转醒,她见自家师父坐在跟前,有些迷糊的问道:“师父,这是怎么了,你怎么也来了。” 明珠气不打一处来,抬手一个巴掌扇过去,怒声道:“还不嫌丢人?能走吗,赶紧去找你师姐。”说完径直走出了帐篷,仿佛不愿再看徒弟一眼。 --------------------------- 天山派总部驻地,虽已入夜,但仍灯火点点,热闹非凡。 唐军战狼狈跑回了山门,路遇几波相熟同门的招呼,他都匆匆跑过,不予理会。 “唐师兄这是怎么了?”讶然者有之。 “这姓唐的也忒无礼了吧。”愤慨者亦有之。 沿青石板铺就的主道走数百米便是一个大的广场,过了广场是三条上山的路,唐军战不加思索选了最左边的一条走了。沿着此路他又走了约一刻钟,路过几个庭院,在道路的尽头出现一个庭院,这里便是金刀老祖唐古拉在山门内的住处了。 庭院大门敞开着,并无人把守。唐军战进了庭院,见左手边书房灯亮着,他深吸几口气,缓缓来到书房门前,开口叫道:“师父,弟子唐军战有急事汇报。” “进来吧。”房间内一个低沉富有磁性说道。 唐军战推门进了房间。就见房间颇大,正对面一个屏风,左手边是一大排书架,书架前面是一张大书桌。右手边开着一扇落地大窗户,此刻,唐古拉正背负双手站在窗边看着外面。 唐古拉年近六旬,身材高大挺拔,头顶挽个髻,从侧面看去一个大鹰钩鼻给人阴鸷的感觉。 唐军战扑通双膝跪倒在地,低下头道:“师父救命。”接着把事情的经过原原本本的说了一遍。 唐古拉听完,半晌不说话,眼睛看着窗外的漆黑,似有什么东西吸引着他。 “知道了,你下去吧。”唐古拉看了徒弟一眼,面无表情的说道。 唐军战忐忑不安的起身,又躬身行了一礼,退出了房间。 “去找你大师兄吧,这几天哪里也不要去了。” “是,师父。”唐军战这才如释重负,他缓缓呼出一口气,心道:“这一关总算过了。”他出了院子去找他大师兄不提。 “据可靠情报,明幽教圣物玄冥珠很可能就在明珠及其弟子身上,至于他们携圣物来我天山何干,却不得而知了。师兄你当真不关心此珠吗?”书房屏风后出来一人,缓缓说道,此人正是伍连山。 “玄冥珠,明幽教真传种子启灵与传功之用,据说里面录有明幽教至高秘法玄冥诀,这些情报对我等并不算什么机密。”唐古拉缓缓道,说完他又叹了口气道:“但这些于我何用?能在有生之年参透本门的天河圣典,亦侥天之幸了,哪里还敢贪图别派秘法?” “师弟受教了,自当以本门圣典为先。”伍连山正色道。 “师弟,你秘堂之事我无权过问,但我希望这件事到此为止。莫要因小失大,耽误了两派合作之大事。”唐古拉声音少见的严肃起来。 伍连山额头冷汗直冒,急忙说道:“师兄放心,明幽教之事一切以师兄为主,伍连山绝不敢再自作主张。”唐古拉位列五尊者之首,权利仅此于掌门,无论地位还是武力都胜过伍连山很多。 唐古拉点头,语气放缓:“嗯,知道就好。对了,我那幅天山秘宝图师弟可有兴趣?不妨借你赏玩几天。”唐古拉主导的与明幽教合作之事亦需伍连山的秘堂大力配合,故他也不愿太恶了对方,稍微敲打一下即可。 “真的吗?太好了,我向往很久了,师兄快拿给我。”伍连山两眼放光,搓着双手大喜道。 “东西就在桌上,自己拿,”唐古拉摆摆手又道:“先说正事,明珠之事明日我自会亲自登门道歉,但剩下的事你要妥善处置了,不要闹得满城风雨。” “好的,我马上就去办。”伍连山道。 “还有,武盟那边的事也要盯紧了,一有消息立刻说与我。”唐古拉又道。 “师兄放心,如此大事师弟我自不敢大意。”伍连山说着已走到桌前,眼睛死死盯着桌上一副展开的画卷。 “好,那就一切辛苦师弟了。”唐古拉暗暗摇头,心中冷哼:“真是玩物丧志,伍师弟这毛病迟早会惹来大麻烦。” 看着伍连山拿着画卷兴高采烈的走了,唐古拉再次望着漆黑的窗外,心中沉思起来:“嫉恶如仇,性如烈火的明珠竟也能忍如此之耻,看来明幽教对此次合作怕是迫不及待了,韦教主伤势远比想象中的要重呢。” 他走到书桌前,拿起几页纸翻看起来,眉头紧紧锁着。 第三章 惊闻 初冬时节,秦省西北部的黄土高原,沟壑纵横,百里一色。 “泪个蛋蛋儿,手巾儿吆噢~” “咱们见个面面容易,那个拉话话儿难……” 粗犷嘹亮的歌声自其中一道山梁上传来,一条羊肠小道上走来三人一驴。 走在前头的是一个年纪约四十来岁的秦北汉子,名叫刘家明,村里人习惯叫他刘大。刘大身后牵着毛驴的是个少年,年约十四五岁,面相普通,一双眼睛却是异常明亮有神。少年是刘大的二儿子,名叫刘远洲。 骑在驴背上的是一个秦北老太太,包着头巾,双手拢袖子里,毛驴走路摇摇晃晃,她却坐得安稳。 老太太眯起眼睛,呵呵笑道:“刘大,看把你美得还唱上了,自己说,大妈这回给你家大娃说的这个婆姨好不好?” “好,可好了。”刘大嘿嘿笑着说道。 “哪里好了,你倒是说说。”老太太逗他。 “嘿嘿,就是好,哪里好我也说不上来。”刘大挠了挠头笑道。 “这是大奶奶您看人准呐,我那大嫂不仅人长得好看,做事勤快,也孝顺爹妈。”思索一下,他又说道:“她家在李家庄风评也很好,我也是打听过的。”前头牵驴的刘远洲开口说道。 老太太连连点头:“你看,还是咱们二娃会说。哎呀,大娃这小子命好啊,娶到个好婆姨。” “嘿嘿,那也要感谢大娘这个媒人。”刘大是打心眼里感激。 刘远洲撇撇嘴,心道:“什么叫我大哥命好,能嫁给我大哥这么好的人是她命好才对。”这话却不好当面说出来了。 “不是我吹牛,在咱这十里八村的说媒人里,我刘大妈也是数一数二的。”老太太有点爱吹牛的毛病,接着又对刘远洲说道:“二娃呀,你别光给你三爷挑水砍柴,也多帮帮大奶奶我,赶明年我给你也说一个好婆姨。” “好啊,听说卧虎坪的王财主家小女子长得可俊了,你要是给我说成了,我天天帮你干活,把你当亲奶奶伺候。”刘远洲故作十分激动地说道。 “哈哈,你这娃娃啊,净想美事,人家王财主家产万贯,能看上你这个驴粪蛋蛋?”老太太摇头,接着又想起什么,笑道:“二娃啊,我可是听说你跟何显才家的二女子偷偷的好上了,是不是真的啊?要我去说媒吗?哦,你看我这记性,这何显才一家子都去城里有半年了,还不晓得回不回咱们庄子了。” 提到何显才家的二女子,刘远洲的心狠狠揪了一下,但他面上故作无所谓道:“大奶奶,村里人都乱传了,你还能相信了?” 这时刘大也说话了:“嗯,何显才家的二女子好是好,就是人长得太俊了,怕咱们二娃……”怕什么他却没说出来,显然是不看好这门亲事,在他看来庄稼人娶太漂亮的婆姨并不是什么好事。 刘远洲一阵无语。 “哈哈,还是咱们刘大实在。”老太太大笑起来。 羊肠小道穿梭在灌木野树间,三人走走停停,快到晌午了终于远远看见对面山上自家村庄了。 三人坐地上歇息了一会,喝点水吃点干粮,打算一口气走回家。下山路陡峭,老太太不能再骑驴了,刘远洲嫌她走得慢,干脆背着走了,又收获老太太一顿夸赞。 下了山,过了一条已经结冰的小河,再上一段不长的坡就进了村庄。村庄有四五十户人家,名叫刘李庄。这是一个典型的秦西北村庄,各家各户都住着窑洞,窑洞散落分布在阳面的一片缓坡上。 上了村里的大路,刘大对老太太道:“大妈,我叫二娃先送你回去,晚上来我家吃饭,叫我婆姨给你做羊肉饸饹。” 老太太摆摆手说:“不去了,我还要给勤娃做饭了。刘大啊,你可抓紧时间准备好彩礼,还有把大娃的新房收拾一下。” 刘大连连点头说记住了,又吩咐刘远洲把驴也还了,自己回家不提。刘远洲扶老太太骑上驴,朝着她家走去。 村庄不大,路上也没碰到几个人,不一会二人就进了老太太家的院子。院子没有围墙,边上的石凳上坐了一个头发蓬乱的人,这人就是老太太的傻儿子勤娃了。 勤娃看到二人进了院子,对着老太太叫道:“妈,饿。”说完又低下头,拿着小木棍在地上画着什么,也不理刘远洲。 二人对此均习以为常。老太太解开随身携带的布包,从里头拿出个窝窝头递给了勤娃,勤娃抢过了狼吞虎咽的吃了起来。老太太怕儿子噎着,一边拍打他的背一边叫道:“慢点吃,没人跟你抢,吃完还有。” 刘远洲心里有些发堵,也不想多呆,跟老太太说了一声,牵着毛驴出了院子。 “哪天大奶奶走了勤娃叔可怎么活?他大哥估计是不会管他的。” “要是我变得如此,我哥一定不会不管我的,大嫂也是好人,也不会这样对我的。” “二妮你到底怎么了,都半年了,怎么一个口信都不给我捎一个,你是遇到什么事情了吗?还是变心了?” 刘远洲牵着毛驴走在路上,心里胡思乱想着,突然一个声音在耳边响起:“二娃哥在想什么呢?我叫你几遍都不应。”肩膀上多了一只手。 刘远洲一个激灵,转头看去,原来是好友张河,小名喜子。张河个头不高,矮刘远洲半个头,人精瘦精瘦的,一双眼睛滴溜溜乱转。 “草,吓我一跳,怎么不帮你爸干活儿了,又出来乱转?”刘远洲说着抬脚朝张河屁股踢去。 张河赶紧退后两步,叫道:“哈哈,早防着你这招呢。” 刘远洲收了脚笑骂道:“就你精,哦,正好你在,毛驴就还给你了,省得我再跑你家一趟,跟你爸说声谢谢。”说完把缰绳塞给了张河。 张河苦着脸道:“哥啊,我刚偷跑出来要找虎娃去玩,你又要我回去。” “别啰嗦,赶紧回去,待会儿你爸又该满庄子寻你了,也连累我们。”刘远洲挥挥手,催他赶紧回去。张河的父亲做打铁的营生,十三岁的张河已经跟着父亲打铁了,父子两平常打些农具去集上贩卖。 看着张河怏怏地牵着驴往回走了,刘远洲叹了口气,收拾了心情,不再想那些烦恼的事情,转身朝自己家赶去。 走进自家院子,此时太阳已落到了山背后,晚霞染红了半边天。村庄里各家各户都开始烧火做完饭了,炊烟袅袅。 刘远洲家住的是三面土窑洞,中间一间是中窑,父母住,做饭吃饭也都在这个窑洞。左边一间正在施工,打算改造成刘远洲他大哥的婚房。兄弟二人现在挤在右边一间窑洞。 刘远洲掀开中窑门帘走了进去,见父亲刘大正坐炕头举着烟锅吧嗒吧嗒抽着烟,母亲张氏正在擀面,锅里咕咚咕咚炖着菜,正冒出一股酸菜炖土豆的香味。 刘远洲吞了屯口水,叫道:“妈,饿死我了,我先吃点菜。” “先去洗把脸,锅里有热水,快去,面就快好了。”张氏赶紧拿筷子打开了刘远洲掀锅盖的手。 刘远洲躲开了,故作生气道:“妈,你就是这么对咱家大功臣的呀?” “你有什么功劳?你和你爸就是个跑腿的。”面已经擀好了,张氏切细了下锅开始煮。 刘远洲洗漱完了,张氏先捞了一碗面盖了菜端给他,刘远洲又把面放到父亲前面。 “你爸的也好了,你先吃着。”母亲张氏道。 “你先吃,我不吃干的,要汤的。”刘大也说道。 刘远洲见父亲不吃,便端起碗吃了起来,“我哥呢?”他问道。 “他去卧虎坪了,他要把他新房的墙刷白,这不咱们庄也没谁家有白灰,他去卧虎坪买去了,也不晓得什么时候回来。”张氏说道,语气不喜,按她的想法,新房随便打扫收拾一下就行了,农村人哪来那些穷讲究。她舀起一碗汤面,重重放在丈夫面前。 刘大不说话,端起面哧溜溜大口吃起来,他今天走了一天的山路可饿得不轻。 “墙刷白多好看,咱家办一回喜事,总要做的漂亮些。”刘远洲替他大哥辩解道。 “不好了,大伯,二娃,大娃哥的板车掉沟里了。”突然,门帘被掀开,一个人气喘吁吁闯了进来叫道。 第四章 三爷 匆匆进来的人是刘远洲二叔家的孩子,刘远洲的堂弟刘远帆。 “帆帆,快说怎么回事啊?大娃没事吧?”张氏手里的碗差点没拿稳掉在地上,她急急问道,刘远洲和他爸也赶紧放下饭碗筷围了上来,一脸焦急。 刘远帆被这阵势吓一跳,连忙道:“大娃哥能有什么事?他拉白灰的板车掉到河里了,他叫我回来喊人去拉车呢。” “你这娃娃,说的话吓死人了。”刘大抱怨道。 听到刘远波人没事,三人都放下了悬着的心。刘远洲和他爸也没心思继续吃饭了,带上刘远帆脚步匆匆的去找刘远波了。 半路问起原因,刘远帆说刘远波去集镇买白灰,叫了他帮忙推车,因半路要上一段长约半里的陡坡,村里人叫乏牛坡,出事的地方正在这个乏牛坡。 “大娃哥在前面拉车,我在后面推着,眼看就上来了,突然我脖子痒地厉害,好像有什么东西,我没忍住就用水去抓,结果前头拉车的大娃哥一时没抓紧车,车就向后溜,然后就冲出马路掉进河里了。”刘远帆说着,一脸后怕的表情。 “一定是李二他们搞得鬼,当时他们就在我们旁边,不帮忙推车就算了,还给我脖子放东西,是他害我。”刘远帆一脸愤愤道。 “应该不会吧,这李二有这么缺德?”刘大有些不敢相信。 “八成就是李二做的,这小子一直跟我过不去,这次居然欺负道我头上来了!”刘远洲内心愤怒着,一言不发。 三人走了约一刻钟就到了刘远帆说的地方,就见路边站着五六个少年,对着下边的河滩指指点点,说说笑笑。刘远洲一眼就认出了其中的李二。李二大名李明业,长得白白胖胖,穿一身崭新的棉袍,戴着翻毛的皮帽子。李家是村里的地主,全村差不多一半的土地都是他们家的。李二旁边站着的都是平和他混一起的李家子弟,他们的穿着也都不赖,不是刘远洲刘远帆这些普通人家孩子能比的。 “让开都让开,好狗不挡路。”刘远洲忍着怒气喊道,他从几人中间挤了进去,他向下一瞧,就见板车倒在五六米深的河滩里,两个轱辘朝着天,边上散落几个箩筐,白灰块撒的到处都是,他大哥刘远波正蹲在地上捡着白灰块。 “挤什么挤,赶去投胎啊!” “二娃你什么意思?” “骂谁是狗呢?” 李二等人见刘远洲挤进来纷纷叫骂起来,刘远洲并未理会,直接跳下了河滩。 “大娃哥,大伯和二娃哥来了。”刘远帆对着刘远波喊道。说完,跟着刘远洲父子一起跳下了河滩。 刘远波见父亲和弟弟都来了,舒了口气,赶忙招呼几人把散落的白灰拾进箩筐里。 四人拾捡快多了,不一会就把散落的白灰块都装进了箩筐里。把装箩筐上板车,刘大又用绳子绑结实了,他拍拍箩筐,看着地上一层白灰,心疼的直叹气,这些实在碎的厉害的只能丢弃了,损失大约有半箩筐。河滩没有路,遍布大小不一的鹅卵石,四人连推带抬费了好大劲才把板车弄回到大路上。还是刘远波前头拉,这回后面有三人推,轻松就爬上了乏牛坡。 李二几人见刘远洲他们拉车上来了,都围了上来,李二叫嚣道:“刘大,你管不管你家二狗,他刚才无缘无故的骂我们呢。” 刘远波顿觉一股气血上头,闷声弯腰捡起一块石头就要朝着李二头上砸去,他早已憋了一肚子的火气。刘大眼疾,忙上前死死按住他的胳膊厉声道:“大娃,放下石头,会出人命的。” 李二见刘远波拿起石头,吓得急忙后退,他的那些同伴也呼啦散了开来。 刘远洲再也忍不住,他紧握拳头,指甲几乎掐紧肉里,死死盯着李二狠声道:“李二,这就是你李家的教养?辱骂长辈,今天我就替你爸教训你这个没教养的东西。”说着冲上前去一把推倒李二,骑在他身上抡起拳头就往头上招呼。 李二被压在身下,“啊啊”叫唤着,试图反抗,却被刘远洲死死按住。等李二的那些同伴反应过来拉开刘远洲,李二头上不知挨了多少拳头。 李二站起来,头些晕晕的,心里怒极,他起身就要冲上前去再与刘远洲厮打,同伴赶紧拉住他叫道:“别打了,小心大娃。”李二这回清醒了,他拍了拍身上的土,吐了口唾沫,很狠的对刘远洲道:“二娃,咱们走着瞧。”说完恶毒的盯了了刘远洲一眼,扭头就走,他的同伴也连忙跟着走了。 此刻的刘远洲神清气爽,一扫多日的愁闷。“我竟这么好斗?看来以后能动手尽量不动口了。”刘远洲心里自嘲道,他其实并不喜欢动手打架,他一直崇尚的是用脑袋解决问题,但有些时候还是拳头更有效果。 刘远波见李二等人走了,丢了手中的石头。刘大诺诺的想说几句又不知道说些什么好,最后他叹口气,招呼道:“走了,回家了,天都快黑了。” 四人拉着一车白灰到家时,天色已经麻麻黑了,一进了院子,张氏迎了出来,围着刘远波看了一圈,见他确实没事,开始招呼四人进屋吃饭,她把菜一直放锅里热着。 刘远波三兄弟进窑里吃饭去了,刘大扯着媳妇的胳膊到了外面,把刚才的事细说了一遍。张氏愁苦道:“李老财最是护短不讲理,二娃打了他孙子,他指不定怎么报复咱二娃呢。”她皱着眉想了一下又道:“敢明儿你跟李福源低个头,说些好话,大娃不是下个月办喜酒吗,也顺便请他来吃酒,李福源还是明事理的。”李福源就是李二他爸。 刘大听了媳妇的话,一股闷气憋得难受,好半晌后,他才重重叹了一口气:“也只能如此了。” 在窑里吃饭的三兄弟并不知道长辈的愁苦,一顿饭吃的很香。 晚上,刘远波兄弟躺炕上说着话。 “大哥,你今天冲动了,万一真砸着李二的头可麻烦大了。” “呵呵,你哥没那么傻,吓唬吓唬他罢了。” “哥,嫂子很好看呢,他家人也很好,你有福气了。” “唉,只是这彩礼要一大笔银子,又要爸妈厚着脸去借了,家里哪有那些钱,不过这债要记到我头上的。” “别想这些,咱这十里八村的结婚谁家不是这样呢,都要彩礼的。” “二娃,二妮还没消息来吗?” “嗯,哥,不说了,睡觉吧。” “嗯” 第二日天还没大亮,刘远洲就穿好衣裳下了炕,他轻手轻脚的出了门。今天又是一个大晴天,深蓝的天幕上启明星正闪着亮光。 刘远洲出了自家院子,向村庄背后的山顶跑去,山并不高,约一刻钟就到顶了。刘远洲望着远处隐约起伏的山峦,心潮起伏,山得劲尽头是什么样子呢?他有一瞬间的冲动,跑出这片大山的包围,到外面的世界看看。但是看着脚下黑沉沉村庄,他又沮丧了。去了城里自己又能干什么?自己只是个普通的山村穷小子,除了一把子力气还有什么? 刘远深吸一口气,然后用力吐出,如此反复几次,终于平复了心绪。下了山他又跑到沟底的河滩里,走到往常打拳的那片空地,开始打起了拳。拳法是他三爷爷教的,他已经练了有三年多了,不过并没有练出什么特别的功夫来,也就身体灵活些,但是这到底是练拳的功劳还是他自身的天赋,刘远洲自己也不清楚。 一趟拳打完,刘远洲身上稍微出了点汗,他慢跑着来到三爷爷家。刘远洲的三爷爷刘传芳,和刘远洲的爷爷是亲兄弟,庄里人都喊他三爷。三爷家在村庄尾巴上,住的地势较高,沿一条泥土路上行,路过三四户人家就到了。 三爷老伴走得早,两个儿子都在延州城里做事,现在他一个人在村里住着。刘远洲的爷爷奶奶走得早,三爷对刘远洲一家颇为照顾,故刘远洲和三爷很是亲***时没事就过来帮三爷做些事情,什么挑水、砍柴这些的都是刘远洲帮着做的。 三爷家的院子颇为宽敞,在院子左侧用石头铺了一个五六米见方的练武场,旁边布置些石锁单杠,还有个兵器架子,不过上面空空如也,没一件兵器。 此时三爷正在练拳,正是刘远洲刚才打的那套拳法,不过三爷打的却很慢,似是蜗牛爬一般。刘远洲也不打扰,跳上单杠做了几组引体向上,由举了一会石锁。三爷一趟拳打完,他双手虚抱缓缓收功,刘远洲跳下单杠走过来,递上毛巾,笑道:“三爷啊,你这拳怎么越打越慢了,是打不动了?” 三爷着一身藏青色练功服,面色红润,脸上皱纹很少打完一趟拳,额头一层细汗。他接过毛巾擦擦脸,捋着一撮山羊胡子笑眯眯道:“呵呵,小娃娃懂个啥,想当年我那太玄宗的兄弟曾言,什么时候我能把这套八段锦练到‘行静而意动’,那就拳法大成了。”太玄宗,天下武林排名第一的大派,这些刘远洲是知道的。 刘远洲赶紧做出十分敬仰的表情,但是心里却不以为然:“三爷又在吹牛了,真有个太玄宗的兄,怎么还会练这种大路货的武功?”这话他可不敢当面说出来。 刘远洲又道:“三爷,我先去挑水了。”说完取下挂在墙上的扁担挑和空桶就走了。水井就在河边,当刘远洲挑一担水回来的时候天色已经大亮了。 三爷换下了练功服,系着围裙正在做着早饭,瞬间由一个乡间贤者变为村野伙夫,刘远洲不觉掩嘴偷笑。 “二娃,饼快烙好了,等下在我这里吃饭,有事跟你说。”三爷头也不抬的说道。 “太好了,我再去挑一次,把水缸给你装满。”刘远洲挑着空桶刚出了门,就见院子里上来一人。 第五章 斗气 “二娃哥我猜你就在三爷这里。”说话的叫刘闯,小名虎娃,长得人高马大,一双铜铃般的大眼给人很威猛的感觉,他也是刘远洲好友一。 “这么早来找我什么事?”刘远洲奇道。 “帆帆说昨天你把李二那货狠揍了一顿,哈哈,太解气了。”刘闯兴奋道,接着他又似埋怨道:“这么好的事情怎么也不喊上我呢?” “唉,我是神仙呢,能提前料到会打架?再说你是知道的,我最不喜欢动手的,要以德服人,以智取胜,知道吗?”刘远洲翻个白眼。 “你就装吧。”刘闯撇撇嘴,又道:“你还去挑水吗,我也在挑水,水桶还在井边丢着呢。” “嗯,还去挑一次。”说着二人朝着水井走去。 二人说笑着到了井边,已有人在打水了,打声招呼,等了一会就轮到他们打了,打好水临别时刘远洲对刘闯说道:“后天卧虎坪赶集,你有空去吗?顺便去问下喜子和秀才他们,咱们也好久没一起去赶集了。” “好,我等下就去问问他们。”刘闯答应道。 刘远洲挑着水回到三爷家的时候,三爷已经在炕上已摆了炕桌,桌上一叠白面烙饼,两大碗小米稀饭,一碟腌咸菜。刘远洲把桶里的水倒进水缸,把挑水的家伙归置原处。再回来三爷已经开吃了,他也不客气,脱鞋上了炕在桌边坐了,端起碗先喝了一口稀饭,接着抓起一张饼卷了大口吃了起来。 “二娃呀,跟你说个事,明后天我就去延州城了,过年应该就在城里过,可惜了,大娃的喜酒我是没法吃喽。”三爷边吃边说道。 “应该的,大过年的一家人就应该团聚在一起,我记得今年清明节大叔和远执哥回来过一次,往后再就没回来过。”刘远洲道。 “是啊,他们几次写信都叫我早些去城里,我也有些想念他们了,呵呵,老了,也不晓得还能再能去几次。”三爷有些伤感。 “说什么丧气话呢,三爷您定能活过一百岁。”刘远洲故作生气道。 “人生七十古来稀,我都快六十了。呵呵,不说这些了,我走后钥匙留给你,你要帮我看下家门,过年记得给门上贴副对联。”三爷笑道。 “放心,包在我身上。”刘远洲拍着胸脯保证道。 “呵呵,你小子啊。”三爷笑着摇摇头,他从口袋里掏出个巴掌大的荷包递给刘远洲道:“这里有差不多七两碎银,你拿着,我晓得你家急用钱,这些全当借你家的,等有了再还,反正我一个老头子也不花什么钱。”七两银子不是一笔小钱,刘远洲一家一年的开销才二十来两银子,刘远波彩礼钱九两九钱银子。 刘远洲下意识就要拒绝,但转念一想,大哥结婚反正是要借钱的,与其叫爸妈厚着脸皮低声下气去庄里挨家借,倒不如自己先先拿着这些钱,往后还给三爷就是了。他便接了布袋道:“那行,谢谢三爷了。” 见刘远洲接过了钱,三爷心里高兴,他是真心喜欢刘远洲这个孩子,拿他当亲孙子对待。 二人吃饱饭,刘远洲下了炕收拾碗筷,三爷坐炕头抽起了旱烟,二人有一搭没一搭的说着村里的一些事情。 刘远洲说到昨天傍晚打架之事,三爷嘱咐二娃道:“你要当心李老财那货,睚眦必报,护短,还蛮不讲理。”心下有些担心:“不行,待会我得去敲打敲打那老货,省的我走了故意针对二娃一家。” 刘远洲点点头表示知道,三爷又语重心长道:“得罪李老财不用怕,但他有个在咱施夫县衙做主簿的儿子李福生,那李福生虽未必在意这些小事,但是咱们平头老百姓最好还是不要惹他们,能忍则忍吧。” 刘远洲心里却不以为意,县衙的官老爷又怎么样,还能不讲理吗?嘴上漫不经心说道:“晓得了。” 三爷一听就知道这小子没把他的话往心里去,不过他也没再说什么,少年人哪个不心比天高,等后面被这社会毒打过后就知道什么叫人心险恶了。 “也许是我老了,杞人忧天了,不过这李老财倒不必太过在意,我刘家也不是好欺负的。”三爷心下想着,这话却不必对这刘远洲这个晚辈说起了,省的他更无所忌惮。 刘远洲回到家的时候家里人都已吃过了早饭,母亲张氏正在洗碗,见刘远洲回来了说道:“锅里给你留了馍和稀饭。” 刘远洲说自己在三爷那里吃过了,又把荷包拿出来给了母亲,张氏见这么多钱先是大吃一惊,待听儿子解释了,她才笑着说:“太好了,这下钱总算不那么紧了,三爷真是雪中送炭呐,二娃啊,往后你要多给你三爷做事。” 刘远洲默默点点头。 刘大和儿子刘远波在院子边上挖了个坑,把昨日买的白灰块倒进坑里,再加进去水,白灰就咕嘟嘟开始冒热气了。刘远洲换了件旧衣裳,出来帮着他爸干活。趁着天气好,他们这两天要把刘远波的新房墙面粉刷了。 不说刘远洲一家,再说三爷这里,他吃了早饭,把家里拾掇了一下,换了件崭新的绸面袍子,出了门便朝着李老财家施施然走去,此时太阳已经升的老高了。 路上人多了起来,三爷走走停停,见人或打声招呼或扯几句闲话,好一会才走到目的地。 李老财家在村子中间位置,大路边上,用青石砌的高墙围起一座大院子,大门口摆了拴马桩,门上挂着大红灯笼,此时大门正敞开着。 三爷背着手迈步进了大门,眼前好大一片院子,三面各是一排青砖窑洞,和大门这边的围墙形成一个封闭的“口”字。正对着大门的那排窑洞建在高台上,高台中间有台阶供人上下。大门这边的围墙根还建有牲口棚及茅房等。 自家的院子和这里一比简直就是狗窝了,三爷心里顿时一阵不舒服。 这时右边一间窑洞门帘掀开,出来两人,三爷仔细一瞧顿时笑了起来:“哈哈,福源家二小子,你这脸怎么了?青一块紫一块的,福源啊,赶紧找个大夫看看。” 出来二人正是李二和他爸李福源。李二低了头,不说话,心里却恨恨道:“老东西,爷爷我头上的伤还不是你家二娃打的,你在这里装什么好人。”面对刘家三爷,他可不敢把心里话说出来。 旁边的李福源向三爷问了好,苦笑道:“还不是和刘大家的二小子打架造的,今早刘大还特意来和我道歉,要我说,不就是孩子间打个架嘛,再说我家这小子也有不对的地方。” 三爷点点头道:“你爸在窑里吧,我去找他,你们忙去吧。”李福源在村庄里的风评还是很好地。 说话间大门口进来三个人,都是李家的长工,李福源便吩咐儿子领着长工出去了。 三爷也不理他们,径直上高台,走到一个窑洞前,大声叫道:“老李呀,哥哥我来看你了。”说完掀开门帘便走了进去。 窑里一个六十来岁的老汉坐在炕沿上吧嗒吧嗒抽着旱烟,一个老太太坐炕上做着针线活。老头就是李老财,精瘦精瘦的,一双三角眼耷拉着,两撇鼠须随着烟雾吞吐间一抖一抖的。 李老财眉头皱着,也不起身,怪声怪气道:“喝,我道是谁,原来是刘老三啊,就空着一双手来看哥哥,你还好意思?” “你李老财李半庄家大业大,还稀罕我这点东西?”三爷笑道,找个凳子坐了。 炕上的老太太是李老财的老伴,见二人一见面就开掐,便放下针线活下了炕,跟三爷说了声便出去了。 老太太出去了,二人便没了顾忌,你一言带枪,我一语还剑,吵吵嚷嚷,心头的火气渐渐上来了,这时李福源提着茶壶走了进来。 “爸,三叔,多大的人了怎么又吵上了?大清早的,来喝些茶。”李福源沏了茶给二人,三爷接过喝了,李老财却气呼呼的不喝。李福源晓得自家老爹的脾气,也不劝,放下茶壶出去了。 喝了茶,三爷火气便消了很多,他记得还有正事要说,便道:“我呢过几天就去延州城了,你也晓得我家大小子在太玄宗延州院做事,前次写信给我说他升任什么管事了,哎呀,我就想着给刘大家的二小子二娃也在里面谋个差事,你说能成吗?” 李老财听了心里就是一震。太玄宗,那可是个了不得的门派啊,三爷的儿子虽说只是一个小小的管事,和自己的儿子,堂堂县衙主簿自是不能相比,但是自己又何必和这种武林宗派的人结怨呢?他心里那点优越感顿时消了很多。 李老财嘴上却不饶人,皮笑肉不笑着道:“呵呵,那要恭喜你家大小子升官发财了。” “升官发财说不上,但是呢,在延州这一亩三分地还是能说得上话的。”三爷喝口茶,得意的笑道。 李老财气呼呼的喝了口茶,不说话了。 三爷见李老财不再说话,知道他心里已经服了软,心情顿时无比舒畅起来,他也不想再呆下去了,起身道:“这个茶不好喝,下次来记得上壶好茶,哈哈,哥哥我走了,你不用送了。”说完也不理李老财,出门去了。 “啪。”窑里的李老财狠狠把茶杯摔在了地上。 第六章 进城 从李老财家出来,三爷哼着小曲,在庄里闲逛一圈,回到家里已过午时。他有午睡的习惯,脱鞋上炕,正要小憩片刻,突然院子里响起一阵孩童吵闹声。他有些恼火,心道,谁家的小子,大中午的来我家门前耍闹。他正要起身出门驱赶,这时外面又有一个声音传来:“爷爷快开门,我是远执啊。” 三爷一愣,接着大喜,他急忙下地开了门,就见一个俊秀少年正笑吟吟的立在面前,正是自己的孙子刘远执。 刘远执一袭月白儒衫,剑眉星目,一股儒雅之气扑面而来。见自家爷爷出来了,他赶紧上前抓着爷爷的手笑道:“爷爷,父亲叫我接你来了。” “好,好。”三爷笑的合不拢嘴。 这时,院子里停了一辆骡车,车身有着棚子,五六个孩童正围着骡车嬉闹,在乡下,这样的骡车还是稀罕货。祖孙二人走近骡车,刘远执介绍道:“爷爷,这是赶车的王三哥。”王三哥三十六七岁,面相憨厚,跟三爷问声好,便继续往车下搬着东西。 刘远执帮着王三哥把骡车里的物品全部拿了下来,都是些城里平常卖的糕点糖果之类,还有些肉食什么的。三爷便拿了些糖果分给孩童,挥手道:“都去别处玩吧。”孩童们得了糖果笑着一哄而散。 三爷请二人回了窑里,沏上热茶,便问起城里状况。刘远执道:“一切安好,都盼着爷爷早日去团聚呢。”三爷又问起刘远执学业,刘远执道:“通过明年二月的县试问题不大,至于府试吗,就要看运气了。”他语气轻描淡写,显然有着谦虚。三爷听了拍手笑道:“哈哈,真我家麒麟儿啊,若能中个秀才,真是光耀门楣啊。” 爷孙二人又说说了些话,三爷便叫刘远执拿了糕点糖果等礼物去拜望庄里族亲长辈。刘李庄这支刘氏人数并不多,三爷这一辈,还健在的就加上他自己也就四人,再往下与刘远执父亲同辈的叔伯大约有十二三人。三爷领着刘远执,带了礼物一一前去做了拜访,遇到人不在家的也都留了礼物。 晚饭在刘远洲家吃,三爷早给刘远洲传了消息。张氏早早备好的晚饭,晚饭是她最拿手的羊肉饸饹,羊肉是刘远洲下午才去卧虎坪买的。 太阳已经落山了,三爷三人终于到了,刘远洲一家人都迎了出来,刘大只一个劲嘿嘿笑着,张氏上前笑道:“哎呀,才半年不见,远执又长高了一截,饿了吧,快进窑里吃饭,婶婶给你做了爱吃的羊肉饸饹。”刘远执跟叔叔婶婶问了好,又向着刘远波道:“大娃哥,听说你下个月就娶亲,恭喜恭喜啊。”刘远波也嘿嘿笑起来。 说着众人都进了窑洞,窑洞里顿时拥挤起来。张氏指挥刘远洲兄弟二人压面,她自己捞面舀汤,亲自把面端给三爷等人。好在是吃面,用不着上桌子坐,各人端了饸饹面或坐炕上或站着就开吃了。刘远执大口吃着面,赞道:“婶婶做的羊肉饸饹真好吃,不比城里那些馆子里做的差。”三爷也点都道:“嗯,刘大婆姨做的这羊肉饸饹真不赖。” 得到客人夸赞张氏心花怒放,笑道:“也是跟大娃他外公学的手艺,现在我们庄谁家过红白喜事都叫他去掌勺呢。” 吃完饭,刘远洲送三爷三人回去,路上三爷道:“二娃啊,明早我就跟你远执哥去城里了,等下我把家里的钥匙给你。”他这次进城还有一个目的,便是央大儿子给刘远洲在宗里谋个差事做,只是这事他也没把握,故也没对刘远洲言明。 三爷看的明白,窝在这山村不会有什么出息,只有去了城里才有发展,现在正好儿子有了些能耐,便想着帮刘远洲一把。 一夜无话,第二日天还不亮三爷便起床做好了早饭,三人吃罢早饭启程出发的时候天色刚擦亮。三爷也没什么带的东西,几件换洗的衣物包了一大包,又带了些自己种的小米南瓜什么的。 刘大带着两个儿子前来送行,他们拿来的东西却不少,小米、黑豆、黄豆装了一大布袋,还有一箩筐土豆,这些都是自家种的。东西装上了车,刘大父子三人一直相送到卧虎坪。 “三爷保重身体啊,家我会给你看好的。”刘远洲眼睛有些红,这一别差不多将是三四个月。 “晓得了,你呀平时没事也多看点书,我窑里箱子里有书,自己去翻。”三爷叮嘱刘远洲,末了又对刘远波道:“大娃啊,你的喜酒三爷我喝不到了,你要好好跟婆姨过日子。”刘远波赶紧点头应是。 看着骡车渐渐远去,刘大父子三人才转身回家去了。 刘李庄距离延州城约一百二十里路,过了卧虎坪沿乡道走上二十来里路就上了通往延州城的驰道,一般习惯也叫官道,是连接延州和榆州的道路,宽度有十几米,黄土基础夯实再铺一层细密碎石。驰道两侧分布散落着村庄集镇,每隔十几里就有一个。 三爷有两年多未进城了,故也不坐车棚里,跟王三哥坐在车辕上欣赏沿途风光。上了驰道,车马行人多了起来,有驼队骡车运输货物的,有赶牲口的贩卖的,有挑着箩筐的,也有三三两两空手结伴而行的,男女老少不一而足,偶尔还能见一辆豪华马车驶过。 现在是昌平十五年,大顺朝建立不过二十余年,当朝在位的才是第二代皇帝,正是励精图治的时候,施政多以轻徭薄赋等休养生息为主,是以即使在这西北偏远之地亦渐有繁华之相。 在路过一个名叫马家店的集镇时三人都有些饿了,于是便在集市上买了些羊杂就着饼吃了。吃完继续上路,三爷便有些乏了,进了车棚休息,迷迷糊糊间竟睡着了。刘远执见祖父睡着了,从随身携带的包里拿出一本书看了起来。 约申时末,太阳即将落山时,延州城终于遥遥在望了,刘远执轻轻摇了下祖父叫道:“爷爷醒来了,就要进城了。” 三爷睡得浅,一下子就醒了过来,他掀开车棚的布帘,起身出了棚子向前望去,但见一座形如巨狼般的城池盘踞在凤凰山脚下,那便是延州城了。延州府治所设在施夫县城,故一般说延州城即施夫县城,所谓“治所同城”即此。三爷向又左手边望去,夕阳下,一座宝塔远远立在山顶,熠熠生辉,三爷不觉眼眶湿润。 三人继续前行,待过了施河,已接近东门附近,人越来越多了,此处已形成一个草市,公路两侧卖东西的摊子连着摊子,吆喝叫卖声、讨价还价声、嬉闹声连成一片,热闹非凡。 人多骡车走不快,三爷刘远执二人干脆下了车步行,三爷感慨道:“前两年来的时候这里只有几个卖吃食的摊子,人也没多少,你看现在比赶集人都多了。” 刘远执点头道:“是啊,朝廷行宽厚政策,县城周边村民俱来此贩卖,有的干脆在城里租房做起了买卖。” 到了东城门下,城门口有县衙衙役值守,入城须勘验身份铭牌,城楼上亦有一队持枪士兵把守。 三爷三人俱出示了身份铭牌,衙役查验了,亦有衙役要求掀开车棚布帘查看,一切没问题后便放了行。 三人驾车入了城,入眼便是一条宽阔的大街,叫东大街,两侧店铺林立,房屋鳞次栉比,大多是两层,亦有三层四层的。街上行人比起城外却是不多,大都穿着体面,悠闲的行走着。 施夫县城即延州城,共有三街十八井之分,三街即东大街、南大街和北大街,每条大街又细分六条小街,称“井”,合计十八井。东大街主要为商业买卖区。府衙、县衙及学宫等官府办公署所俱在南大街,南大街亦有许多达官贵人府邸。北大街主要为平民住宅区。 骡车载着三人穿过东大街进了北大街,又寻了一条小街拐了进去,走了约三百多米在一处院子门前停了下来,这里就是三爷大儿子在延州城的家了。 刘远执扶着三爷下了骡车,王三哥早上前去拍门,过了一会大门开了,一群人男女老少都有迎了出来。为首二人便是三爷的两个儿子,大儿子刘家礼,二儿子刘家仁。刘家礼四十来岁,和三爷面貌酷似,蓄着八字胡,穿一件枣红绸缎员外袍,整个人颇有威严。刘家仁看起来三十五六岁,面皮白净,颇为英俊潇洒。 刘家礼刘家仁兄弟二人见自家父亲到了,快步走上前来喜道:“爸,你总算来了,快进屋歇息。”后面的人也都上前见礼,有叫爸的,叫爷爷的,叫姥姥的,三爷笑着一一问候。 一群人拥着三爷进院子去了,刘远执和他大哥刘远扬留下搬东西,帮着王三哥把东西从车上卸下,刘远扬便打发王三哥回去了。待兄弟二人把东西搬回杂物间走到院子里时,就听到堂屋里自家爷爷气呼呼的拍桌子声以及父亲不住的劝解声,二人相互看了一眼,转身溜回自家了。 此时的堂屋里,气氛凝重。三爷坐着不住喘着气,面色通红,刘家礼不住拍着他的背,说道:“爸,别气坏了身子,咱们一家人团聚当高兴才是,家仁的事以后再说吧。”三爷推开他,他又倒了杯热茶端给三爷,“爸,喝口热茶。” 刘家仁站在一旁,低着头一句话不说。 三爷看眼大儿子,再看眼二儿子,长叹口气,接过茶喝了一口,有些自嘲道:“唉,算了,你们一个个的孩子都长大成人了,我这老头子也管不了你们了。” 兄弟二人赶紧辩解,三爷摆手道:“就此打住,说些高兴的事吧。” 他便问起刘家礼工作之事,刘家礼大概说了。 太玄宗延州分院杂房主事下设左右管事,前段时间原来的右管事年年龄到了便退了下来,刘家礼便顺利顶替了上去。升到管事一级,在分院已是中层级别,福利和地位都有了本质的提升。 三爷趁机把刘远洲之事讲了。刘家礼沉思片刻道:“爸,既然你开口了,我自当尽力而为,只是你也晓得我刚上来,就此冒然安排亲属进来,恐有波折。”他不觉又想到,自己已经升管事级别,也是时候培养几个自己信得过的人了,而除了两个儿子,老家的亲戚是最好的人选了,他便把这这事放在了心上。 三爷点点头道:“你看着办吧。” “爸,饭好吃,快来吃饭。”堂屋进来一妇人说道。 第七章 赶集 十月初九,是卧虎坪集日,左近十几个村庄的人都会来这里赶集。 前一日,刘远洲便和好友们约好在老地方会合,就在村口的那棵大柳树底下。他吃罢早饭赶到的时候,刘闯和张河已经到了,张河蹲在树上,刘闯有一下没一下的用脚蹬着树干。 “你们来的够早,都吃过早饭了吧?”刘远洲小跑过去,跺着脚,早上可真冷,呵气成冰。 “早吃过了。”刘闯穿了件新衣裳,带着狗皮帽子,双手拢在袖子里,缩着脖子,叫上不停地动着。 张河跳下树,凑了过来,他也一身新衣裳。 “秀才怎么还不来,每次行动他都最后一个到。”刘闯抱怨着。 “最近见他早上都要背书,估计现在才吃早饭,反正也不急,再等等吧。”刘远洲说道,张河一旁也点都称是,刘闯便不再说了。 “他最近越发用功读书了,明年的县试应该能过吧。”刘远洲想着,心里就有些发堵,按说好友前程有望,他应该高兴才是,但是对比起来,自己却还在原地踏步,前途渺茫,个中滋味实在微妙。 三人无聊的扯些闲话。 又等了约一刻钟,连刘远洲和张河都有些不耐烦的时候,他们口中的秀才终于来了。人走近了,刘远洲见他面色白皙略有倦容,就猜想他昨夜必定看书到很晚,以至于没休息好。秀才大名叫李明仲,他虽面带疲色,但精神头十足,脚步从容不迫,一种读书人特有的范,令刘远洲三人羡慕嫉妒着。 “我们的秀才老爷终于来了。”刘闯大声说道。 李明仲脸色顿时一僵,勉强露出个笑脸道:“不好意啊兄弟们,哥哥来迟了,认罚,今天午饭请你们吃羊杂碎。”说完,心里一阵抽痛:“我的零花钱啊。” “好哦!”刘闯和张河顿时欢呼起来。 “就你们好吃。”刘远洲白了刘闯一眼。 人已到齐,四人便并排走着朝卧虎坪赶去。 “仲哥要注意休息啊,读书重要,但是身体是本钱,可别累坏了。”刘远洲话里透着关切,他虽心里有些不舒服,但那更多的是对自己前途的焦虑,对好友李明仲他还是有着发自内心的关切。 “我晓得。”李明仲点头,心里一热,刚才的不快就消散了。 “大概什么时候考试?通过的把握大吗?”刘远洲又问道。 “明年二月,过不过我也没什么把握,你也晓得我们乡下的教学水平就那样,不比城里,在学堂我虽能排进前二,但是放眼整个县城数百学子却不算什么了。”李明仲叹道,面现忧色。卧虎坪有一座学堂,左近十几个村庄的学子都来此学习,当然前提是你能考入。学堂属于官办,学生只需缴纳少量的书本笔墨等费用即可。 “唉,你读书总有出头之日,不像我和喜子虎娃,这辈也就在这村庄了。”刘远洲忍不住叹道。 “也别这样说,在庄里种地,打铁也是有出路的,以后的事情谁还能说的清楚?”李明仲也不知道说什么好,只能如此安慰道。 “二娃哥你又胡思乱想了,我觉得在庄里种地也很好啊。”刘闯插口道。 “打铁太累了,我家要是有地种地就好了。”张河也说着自己得想法,他家是外来户,庄没没有土地。 “一辈子呆在这个小村庄有什么意思,你们就没想过出去闯荡一番吗?”刘远洲有些激动。 “庄里有什么不好的?”刘闯反问道,接着他恍然大悟桩,“哦,难怪你最近老是唉声叹气,是见二妮姐去了城里,你就想着去城里是吧?哈哈”刘闯大笑起来。 张河也起哄道:“二娃哥想婆姨啦,哈哈” 李明仲心里一阵不舒服,他看着刘远洲似无意道:“你真要去城里找二妮姐?” “别听他们瞎说,我和二妮没什么的。”刘远洲红着脸赶紧澄清。 李明仲暗舒了口气,便不再继续这个话题:“二娃,你怎么惹李二那货了,昨天他来找我要我离你远些。”李明仲的爷爷和李二的爷爷李老财是堂兄弟,只是关系比较远,但也是本家。 刘远洲便把那天的事跟好友们细说已一遍,顿时引来一片讨伐李二之声。 四人说话间,卧虎坪集市很快就到了。 刘李庄距离卧虎坪约七八里路程,不远也不近。卧虎坪是左近最大的一个村庄,有一百来户人家,施夫县衙在这里设置了乡亭,委派吏员署理附近包括刘李庄在内的十几个村庄的治安、诉讼、户籍、教化、差役等事务,李明仲所在的学堂亦受乡亭管理。 狭义的卧虎坪集市不大,就一条百米长的主街,两边是粮油布匹肉食等日杂店铺,也有医馆药铺,今年还新开了一家旅店,提供食宿。广义的卧虎坪集市就很大了,还包括主街不远处有一片很大的空地,地面被夯实了,每逢集日这里变成一个临时市场,届时附近村民都来这里售卖自家产的蔬菜粮食肉类等物,还有游方的货郎也会光顾,更有精明的人在边上支上锅灶卖饸饹、羊杂等吃食。 刘远洲四人来的目的地显然是这个临时市场。他们来的时候人还不多,稀稀拉拉的,卖吃食的摊子已经开张了,肉香飘满整个市场,四人虽刚吃罢早饭,但闻着这味不觉又口舌生津了。 他们寻到个游方货郎的摊子便走了过去,见地上铺块布,上面撒乱放着些奇奇怪怪的东西,四人便蹲下身子,翻捡起来。货郎也不说话,任由他们翻看。 不一会就有收获,李明仲淘到一方砚,刘远洲三人也看不出好坏。正犹豫着,那货郎开口道:“这是南方产的上等好砚,只最后一块了,小哥想要便宜些卖给你。” 经过一番讨价还价,李明仲最终买下了这块砚,他用布包好了,小心揣进了怀里。刘远洲三人就是看个新奇,没买什么,当然更主要的是兜里没几个铜板,不能随便乱花了。 离开游方货郎摊子,四人再逛一会,刘闯张河就吵吵的要去吃羊杂,因时间还早,刘远洲李明仲并不理睬。李明仲拉过刘远洲小声道:“二娃,借我点钱,刚才买了那个砚,现在身上只剩几个铜板了。”说完有些不好意思,他家家境殷实,又因读了书,是以零花钱不少,跟好友借钱这还是头一回。刘远洲二话没说,掏出全部家当给了他,也就十来个铜板,又道:“要不就不吃羊杂了吧,虎娃他们也就是闹着玩的”。 李明仲摇头道:“那怎么行,我李明仲什么时候说话不算数过?” 刘远洲便不再劝。 走到一个贩卖旧书的摊子前,刘远洲正要蹲下翻看,却瞟到不远一人有些眼熟,再仔细一瞧,心下确定:“大舅也来赶集了?”那人正是他的大舅张晓平。刘远洲跟李明仲几人说了一声就朝他大舅走去,却见他大舅神色焦急,不住的东张希望,似在找什么人。 “大舅,你也来赶集,在找谁?”刘远洲走过去问道。 张晓平见刘远洲过来,顿时欣喜道:“是二娃啊,你来的正好,你丹丹姐跟着我来赶集,一转眼她就不见了,你快帮我寻寻她。”丹丹是张晓平的女儿,刘远洲的表姐。 “丹丹姐都那么大的人了,还害怕走丢不成?也许她在买什么东西,好了自然会来找大舅你呀。”刘远洲不解道。 “哎呀,没法跟你细说,你还是赶紧帮我找人吧。”张晓平焦急道。 刘远洲便不再问,跟着他大舅满市场寻人。市场并不大,一会就寻遍了,并没见到丹丹。二人又去了街上的店铺一家家找过了,也没见人,张晓平急的直冒汗。 “晓平啊,刚才在来的路上碰见你女子丹丹了,她叫我给你捎个话,说她先回家了,叫你不要找了。”这时有人走过来说道,刘远洲见来人挑着一担土豆,显然是来贩卖的,因该是大舅庄里的人,只是刘远洲并不认识。 “哦,是二牛啊,丹丹回家去了?晓得了,可急死我了。”张晓平抹了一把额头的汗,神情轻松起来,又和那人说笑着聊了几句,那人便赶去集市了。 “大舅去我家坐坐,吃了午饭再回去。”刘远说道。 “行,等下我就去,你先去转吧,不要管我了。”张晓平道,他也好久没见自家妹妹了,也想趁着赶集去看看。 刘远洲别了他大舅便去市场寻找李明仲三人。进了市场,他四处张望一番,却没见李明仲几人,“他们去哪里了?”他心下奇道。 忽然不远处一群人引起他的注意,走近了,人群里便有嘶吼声传来,好像是刘闯的声音。刘远洲一惊,跳起来向里面望了一眼,却见几个人扭打着,刘闯也在里面。刘远洲心中大惊,怎么一会的功夫就和人打起来了?当下也顾不得细想,急急往人群里挤去。 第八章 武师 刘远洲挤开人群走进去一看,顿时惊怒交加,只见刘闯和张河倒在满是泥土的地上,四五个壮硕少年压在二人身上嬉笑着,刘闯二人嘶吼挣扎着,却挣脱不开,一边的李明仲好点,胳膊被人扭押着,弯着腰成虾状,一脸的焦急。 旁边站着一个小胖子,满脸肥肉,此时他一脸得意样,笑嘻嘻道:“呵呵,你们不是很横吗,哎哟,你还不服气,来,起来打爷爷啊。”说着故意弯腰把脸凑上前去。刘远洲立刻认出此人,正是卧虎坪一霸王胖子,大名叫王有财,他老子是卧虎坪最大的财主。 “怎么招惹到王胖子这家伙了?”刘远洲心下一阵惊疑,也顾不得多想,眼见王胖子就在自己三四步远处,他瞬间做出决定,起身猛然扑向王胖子,伸出胳膊一把搂着他的脖子,因王胖子矮刘远洲差不多一个头,但是体重却着实不轻,刘远洲带着王胖子蹬蹬后退两步才堪堪站稳,然后迅速分出一只手揪住王胖子的耳朵,大喝道:“王胖子,快把他们放开,不然我拧下你的猪耳朵。” 王胖子对这突如其来的变化有些发蒙,然后耳朵撕裂般的一阵痛,他大叫起来:“啊,痛死我了,郑师傅快救命。” 刘远洲正要说话,突觉腰间撞来一股大力,仿若被一头公牛狠狠顶在腰上,然后感觉身体飞了起来,接着又砸到地上,他两眼一黑,脑海里金星乱舞,腰间仿若插着一根棍子,疼的他无法吸气,“我这是要死了吗?”他此刻只有这个念头。 这一切发生的太快,周围看热闹的人群还没反应过来,就见王胖子身边不知什么时候多了个汉子,四十来岁,衣着相貌俱普普通通,但是眼神异常犀利。王胖子揉着耳朵,嘶道:“多谢郑师,要不然我的耳朵可保不住了,嘶,疼死我了。”被称作郑师傅的汉子朝着王胖子淡淡一笑:“举手之劳而已。”他说完,眼睛扫视一圈,目光所过之处,看热闹的人群顿时不自觉悄声退后两步。然后他垂下眼睑,立在一旁如老僧入定。 场面顿时一静,接着嗡嗡的声音又响起来。 “此人是谁,好厉害啊” “是啊,都没看清他出手,一个百来斤的后生竟被打飞了出去。” “我看此人必是武师无疑了。” “嘶~” 王胖子后面的话似乎印证了人群的猜测。 “小子,你活腻了,敢打你爷爷,今天老子就卸你只耳朵,给你长点记性。”王胖子上前在刘远洲身上胡乱踢了几脚,接着蹲下身子,扯着刘远洲的耳朵狞笑着:“叫你能,叫你能。”地上的刘远洲现在还没缓过气来,动弹不得,只能任由王胖子施为。 刘远洲被打飞,刘闯三人一时也是蒙的,但见到王胖子上前打起刘远洲来,他们终于醒了过来,顿时狠命挣扎起来,“快放了二娃哥,王胖子,有种冲爷爷来。”刘闯更是一边挣扎一边叫喊着。 王胖子拧够了,站起身来,对着刘远洲吐口唾沫,大声道:“知道刚才打你那人是谁吗?告诉你也无妨,他是我武师,是我王家的护家武师。”说完做一脸淡然状。 猜测得到证实,周围又是一阵嘶声。 王胖子心里一阵暗爽,转头看着地上的刘闯等人道:“今天就暂且饶了你们,以后再敢冒犯爷爷,看不打断你们的狗腿。”说完,畅笑着扬长而去,几个少年立刻放开了刘闯三人,嬉笑着赶紧跟上,对王胖子拍起马屁来,那姓郑的武师看了眼地上的刘远洲也转身离开了。 又过了一会,刘远洲这会儿终于缓过气来,只觉得浑身散架一般,耳朵更是木木的,仿佛不是自己得一样。 此刻的刘远洲,身体的痛楚他倒在其次,但是内心的屈辱仿若一根针狠狠扎在心上。 “王胖子,此仇不报,我刘远洲誓不为人。”刘远洲心底发誓。 这时刘闯三人跑过来扶起了刘远洲,给打拍打着身上的泥土。 看热闹众人见王胖子走了,也不散去,围着刘远洲四人指指点点,议论纷纷起来。 “被打的是谁家的小子,估计被打的不轻,唉。” “没事干嘛惹王胖子这个混球,活该呀。” “这不是刘李庄刘大的二小子吗?” 听着众人议论声,刘远洲四人恨不得找条地缝钻进去。 刘远洲小声道:“赶紧走了,还呆着被人看笑话吗?”其它三人反应过来,扶着刘远洲低着头落荒而逃了。 四人逃也似的跑出市场,找了个无人的角落把身上泥土处理干净了,李明仲便提议去他租住的房子歇息一会,刘远洲三人都点头同意。 李明仲他爸妈在卧虎坪租了一间窑洞,为李明仲平时上课午休之用。 李明仲前头带路,不一会就到了他租房的院子,进了窑洞坐定了,刘远洲便问起事情原由。 “都是虎娃,他见王胖子和一个女子说笑就上前理论,说他是调戏良家妇女,还上去推王胖子”张河先开口说话,看着刘闯愤愤道:“你倒是英雄救美了,可是却连累我们被揍,尤其是二娃哥。” 李明仲没说话,他看着刘闯直摇头叹气,显然也同意张河说的。 “明明就是王胖子那孙子调戏人家姑娘,你们,你们……”刘闯激动起来,语无伦次,但看到刘远洲凄惨的样子,他又低下头,不说话了。他内心委屈异常,眼泪竟吧嗒吧嗒掉了下来。 刘远洲听完张河的讲述本来十分气愤,但见刘闯竟哭了起来,心一软,气也就消了,他拍拍刘闯的肩膀恨声道:“哭什么哭,男子汉大丈夫,有仇报仇,有怨报怨,这回被打了,下次打回来就是了。” 张河和李明仲心里也有些过意不去,他们也都清楚刘闯的性子,现在事情都发生了,再怪他又有什么用?见刘远洲这样说了,他俩也连连点头,安慰起刘闯来。 “王胖子家里竟然请到了护家武师,以前竟没发觉这王家的实力这么强。”李明仲叹道。 “是啊,以前只知道王家钱多地多,也不觉得有多了不起,没想到家里竟有护家武师,武师呐。”刘远洲也有些感慨,同时又觉得十分憋屈:“难道就这样被白打了吗?” 四人一阵沉默,似在想着什么事情,也没人再提报仇的事了,显然王家的武师对他们冲击太大了。李明仲张河已熄了报仇的心思。只刘闯看了几人一眼,心里暗暗发狠:“什么狗屁武师,我才不惧,你们惧怕,这仇就由我自己去报。” 刘远洲隐约猜到众人心思,心下有一瞬间不舒服,但很快调整心态,心下不觉暗叹:“我自己又何尝不畏惧王家势大?尤其还出现了武师。” 说到武师,李明仲三人才记起刘远洲被打飞之事,敢紧问起刘远洲身体情况,毕竟被武师打了一下,谁知道会发生什么事情,刘闯甚至提议去医馆给刘远洲检查身体。 刘远洲此时感觉已完全好了起来,除了腰间隐隐作痛,耳朵还还此火烧火燎,他心想双方并无大的仇怨,料想武师也不至于对他下死手,于是便道:“已经没事了,就不用去医馆都。” 四人又歇息一会,喝些热水,直到刘远洲说完全没事了,才起身回家了。回到庄里,临分别前刘远洲嘱咐李明仲三人道:“回去后不要告诉家里人今天发生的事情,省的家人担心。”大家都点头答应了。 刘远洲回到家已到了下午,母亲张氏已张罗着准备做饭,她见刘远洲衣服脏兮兮的,便问什么回事,刘远洲撒谎说不小心摔了一跤。刘远洲又问起他大舅的事,张氏气道:“他回去了,我饭都没给他吃。” “怎么回事,是因为丹丹姐嘛?”刘远洲问道。 “可不是吗,你丹丹姐跟卧虎坪医馆里一个学徒好上了,跟你大舅说了,你大舅死活不同意,说人家学徒是外地人,怕是个骗子,你也晓得你丹丹姐的倔脾气,人又有主见,就是要嫁给那个学徒,现在父女俩都快闹成仇人了。”张氏越说越来气。 “外地人底细不明,确实要仔细考虑的,舅舅也是为了丹丹姐好吧。”刘远洲觉得他表姐做的有点过了。 “嘿嘿,你道你大舅全为你丹丹姐想的?他早把你丹丹姐说许给了庄里老高的大儿子了,都收了人家的彩礼。老高的大儿子你可能不晓得,他都死了两个老婆了,你姐能嫁过去吗?他不就是贪图人家彩礼高吗?”张氏简直恨死自己亲大哥了。 “那现在怎么办?”刘远洲对他这个大舅也不知说什么好,以前听说他好吃好赌,现在更狠,居然卖起女儿来了。 “还能怎么办,给人家把彩礼退吧,丢人就丢人了,总不能叫你姐往火坑里跳。”张氏叹气道:“好了,不说他们了,我做饭去了,你爸和你哥砍柴也快回来了。” 张氏忙着做饭去了,刘远洲一个人立在院子里,望着远处的大山怔怔出神,今天发生的事情对他刺激很大,内心只有疲惫,他什么也不愿想了,只想就这么静静的站着。 第九章 难堪 夜晚,李明仲坐在书桌前写着文章。学堂里的教师照着县试考的内容布置了些题目给明年参加县试的学子,要他们练习着写文章。桌上点着油灯,李明仲写完一篇,读了一遍,“这写的是什么东西?”他心里莫名烦躁起来。今日白天之事,对他触动颇大,直到现在他还心神不安。他也不勉强再写了,起身从身后的书架上拿下一本《大学》,打算再温习几遍书。 “吱呀”一声,门被推开,一人走了进来,是李明仲的父亲李福光。 李福光见儿子在看着书,关切道:“小仲,休息一会,来吃些你妈做的鸡蛋汤。”说着把一碗鸡蛋汤放在书桌上,又用指甲拨一下油灯灯芯,房间里顿时亮了很多,然后拿个凳子在旁边坐了。 李明仲放下手里的书,伸个懒腰,坐下端起碗吃起来,一边问:“我妈呢?” “她啊,嗯有事出去一会。”李福光面色闪过一丝不自然,“儿子,爸妈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你好。”他心里这样想着,一丝愧疚就不翼而飞了。他看着自家儿子,嘴角不觉翘了起来,目光柔和。李福光两子一女,老大已成家立业,和自己一样在地里刨食,这辈子也就这样了,女儿还小不提,唯老二有读书的天赋,更难得肯吃苦读书,因此他和婆姨把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老二身上,盼他中个秀才回来,从此改换门庭。 但今日听到的一个消息,令他们夫妻二人惊惧异常,后怕不已。自己的儿子居然被打了,万幸的是他并未受到什么伤害,但也是吓得他们一身冷汗。“我娃好好的读书种子,跟庄里二娃几个人混一起都被带坏了,万不能叫他们坏了我娃的前程。”李光福和婆姨商量后得出一致结论。 “小仲啊,有个事跟你商量,明年二月就要考试了,年前你就住在卧虎坪安心读书,不要来回跑了,吃饭我叫你哥给你给送。”李福光突然说道。 李明仲停下喝汤,抬头看着他爸,一脸疑惑。 李福光又道:“我是这样想的,一来,住那里没人打扰你,二来近学堂方便跟教师请教,三呢同学多,可以多交流读书心得。” 李明仲点点头:“好吧,听你的安排,只是吃饭就回来吃,反正也不远。” 李福光摇摇头,语气颇为强硬道:“还是叫你哥送饭,其他你不用管,只管读书就行。” 李明仲便不再说什么了,低头默默喝着汤,不一会就喝完了。 李福光目的达到,也就不再打扰儿子看书,他起身收拾了碗筷,临出去了,又道:“小仲,你没事多去你大爷爷那里坐坐,汇报一下读书情况。” 李明仲一愣,转念一想便知道父亲的意思,他若有所思地点点头:“知道了。” 时间回拨,李明仲的母亲王氏却是去了刘远洲家,到了门口,见窑里灯亮着,就推门走了进去。 刘大和婆姨张氏见来人,刚忙起身招呼。 “都在家呢,你家二娃呢,我拿了些鸡蛋来看看他。”王氏一进门就开口说道,说完把手里提着的篮子放门口地上了。 刘大和张氏面面相觑,都不知王氏葫芦里卖什么药。 “哎呀,你们还不晓得啊,二娃和我家小仲还有虎娃喜子几个今天集上跟人家打架了,听说二娃还被打的不轻,怎么他没跟你们说吗?”王氏声音高了起来,脸上做出惊讶的样子。 张氏的脸立刻黑了下来,“刘大,叫二娃过来。”她气呼呼道,转头又对着王氏勉强笑了笑:“小仲妈,你来炕上坐着,地上冷。” 刘大看了一眼王氏,也不做声,出门去了。 刘远洲此时正躺在炕上看着书,书是从三爷那里拿的,书名叫《齐民要术》。他哥坐在地上,手脚并用,修补着一只箩筐。 《齐民要术》是一部农书,主要讲述农、林、牧、渔、副等生产技术知识,刘远洲看的津津有味,若有所得。 刘大推门进了边窑,刘远洲兄弟二人抬头看去见是自己的父亲,便不再理会。刘大走到炕边,迟疑片刻,还是问刘远洲:“二娃,老实说,你今天是不是跟人打架了?” 刘远洲心里咯噔一下,他强自镇定道:“爸,你是听谁胡说八道的。” “这会了还撒谎!是人家小仲妈来说的,说你和小仲他们跟人家打架,还说你伤的不轻,她特意拿了一篮子鸡蛋来看你。”刘大气道。 刘远洲默默低下头,不再说话了。 刘大又恨恨道:“伤到哪里没有,给我看下。” 刘远波也放下手里的箩筐,站起来紧张道:“老二,到底怎么回事?谁欺负你了?伤到哪里没有?” 刘远洲看着他爸和他哥,心想这事是瞒不住了,便把今天打架这事大概说了一下,关于自己被打也只轻描淡写的提了下,最后道:“爸,哥,我真的没伤到哪里,你们看我像受伤的样子吗?” 刘大和刘远波见刘远洲的确不像受伤的样子,将信将疑的点点头。 刘大又道:“你妈叫你过去呢,赶紧的。” 刘远洲慢吞吞的下炕穿上鞋,心里埋怨起李明仲来:“说好的不告诉家人,你怎么又说了呢,还叫你妈来看我,这不是叫我难堪吗。”他磨磨蹭蹭跟着父亲进了中窑,就见他母亲张氏正在跟王氏说着话。 张氏见儿子进来了,板起脸,厉声道:“二娃你长大了翅膀硬了,学会骗人了?” 刘远洲只低着头,看着脚尖,一声不吭。 “伤到哪里没有?”张氏又问。 刘远洲鼻子有点酸,他抬头笑了笑说:“妈,没事的。”便把刚才说的话又说了一遍。 张氏听了,顿时松了口气,她还真担心儿子有个三长两短。 “哎呀,二娃你没事啊,那就好,可把我吓坏了。”王氏这时拍拍胸口,接着又道:“我看呀,都是刘大龙家的那个小子虎娃惹的事,还有张铁匠家的喜子也不是省油的灯,你呀以后离他们远点,还有我家小仲,他是要考秀才的,再这样下去也要被带坏了。” 刘远洲听着,脸上火辣辣的,“这哪里是来看我,分明是来兴师问罪的,这是嫌我们连累的她儿子了,她说的是虎娃喜子,何尝又不是在说我。”刘远洲想着,偷偷看了看父母的脸色,见他们也是一脸的尴尬。此时他真想找个地缝钻进去,心里憋着一股气,异常难受:“不想叫我打扰你儿子就跟我说,何必在我爸妈面前说,害的他们也跟着丢脸。” “婶婶我们晓得了,没事不会去打扰仲哥的,你放心。”刘远洲深吸一口气,头冷冷说道。 “哎呀,二娃你别误会啊,婶婶不是那个意思。”王氏急急道。 “婶婶,我瞌睡了,先去睡觉了。”说完转身出门去了。 王氏脸上有些挂不住,她看看刘大两口子,跺了跺脚,说:“你看你家二娃,我也没说什么啊。” “是不是这个意思你心里不清楚吗?”刘大两口子心里这样想着,也不知道说什么好。 王氏毕竟心里有些虚,“哎呀,我就是来看看二娃,没成想闹成这样,刘大两口子,我先回去了。”王氏干笑着,转身出门去了。她出了门便匆匆往自家走去。没走多远,刘远波追了上来,把篮子塞给她道:“婶婶,二娃既然没伤着,这鸡蛋你就拿回去吧。”王氏还带推说,刘远波转身跑了。王氏摇摇头,提着篮子快步朝着家里走去。 刘远波回到窑里,见刘远洲和衣躺被子上发呆,便安慰他:“二娃,你也别太往心里去,庄里人都晓得小仲妈是什么样的人。”想了一下,他又道:“你呀,以后还是离小仲远一些。” 刘远洲心里一阵烦躁,不耐烦道:“知道了哥,我先睡了。”说完掀开被子就躺进去了。 刘远波叹了口气,替刘远洲掩了掩被角,然后他又拿起箩筐继续补了起来。 第十章 女子 一夜无话。像往常一样,刘远洲一大早便起来了,穿好衣服出了门,慢跑着不一会就爬到村庄背后的大山顶上。 今天是阴天,起风了,风卷着黄土飞上天,整个天空灰蒙蒙一片。刘远洲站在山顶,耳旁风声呜呜的响着,极目远眺,远处的山,脚下的村庄,都隐在风沙里不见,仿佛整个世界就剩他自己一个人了,他深吸一口气,“啊……”然后大叫一声,很快就被风沙吞没,他不停歇,继续啊啊叫着。 山顶发泄一番,刘远洲心情开朗不少,下山回到家,他父母还没起床,他大哥刘远波早已起来,正在收拾着新房,前两天粉刷的墙面已经干透了,刘远波打算今天重新砌一个火炕。刘远洲对他大哥说:“哥,我先去山上砍一担柴,早饭你们先吃,不用等我了。”说着拿了斧头和水壶,肩上挎了绳子,就朝着村庄后山走去。 刘远洲要去的地方叫牛背梁,距离村庄比较远,庄里人一般很少去那里。牛背梁生长一种叫刺槐的灌木,木头很耐烧,刘远洲想着他大哥婚期渐进,多备些刺槐以便办酒席烧火之用。 顺着村庄大路走二三里路,拐进一条沟,爬上一座高山,再顺着山梁走上五六里路就到了牛背梁,路途不远,但是山上长满刺槐和一些不知名的灌木丛,羊肠小道夹在其间,极为难走。刘远洲花了将近半个时辰才走到地方,早已累的气喘吁吁了。他站在山顶,就见牛背梁形如牛的脊背,两边高,中低,向西边望去,能远远见一条白线,那是一条官道。 刘远洲走一处背风的土坡坐了下来,喝了口水,打算歇息一会。这片山坡植被稀疏,坡上散布着大大小小的土坑,小的脸盆一般大,打的一个人站进去绰绰有余。听庄里的老人讲,这坑是盗药人挖药材后遗留下来的,刘远洲长这么大也没见过盗药人,故也不知真假。 休息好了,刘远洲把绳子水壶取下放地上,提了斧头朝一丛刺槐走去。刺槐约一人高,像一个大球,里面拇指粗细长满细刺的枝干密密缠抱在一起。刘远洲费了好大劲才砍倒一课刺槐,他直起腰歇息一下,接下来便是分解枝干,突然他瞟到下方不远处一个土坑里有什么东西一闪而逝。 “什么东西,是山鸡?”刘远洲心里一动,提着斧头轻手轻脚的走过去,探头往里一瞧,瞬间被吓出一身冷汗,赶紧后退几步,心砰砰跳个不停,里面哪里是什么山鸡,分明是一个人。 过了片刻,刘远洲见那人从土坑里站起来,先是朝四周查看一番,然后看向自己,开口道:“小兄弟,这里什么地方?”声音低沉嘶哑。 刘远洲见那人头发蓬乱,看不清脸色,声音虽嘶哑,但仍能辨出是女子的声音,而且听口音不像是本地人,她裹着一身灰扑扑的棉袍,袍子破破烂烂,露出里面的棉絮。 “她是什么人?来这里干什么?乞丐?盗药人?”刘远洲心下疑惑着,他定了定神答道:“这里是延州府施夫县境内,距离施夫县城约一百来里路。” “进入延州府了吗?”女子喃喃低语一声,接着又问:“小兄弟可否帮个忙,送我去县城,必有重谢。” 刘远洲思考片刻答道:“十几里外有个集市,那里可以租骡车去县城,我可以带你去集市。”虽不清楚女子来路,但对他来说,带她去卧虎坪不过举手之劳,也没事损失,至于送她去县城,那是不可能的,他都没去过县城呢。 “那就多谢了,不过我腿脚不方便,你可否背我过去?”女子又道。 这话吓了刘远洲一大跳,他有些结巴道:“这,这,俗话说男女授受不清,不妥吧。” “你过来看就知道了,我腿上有伤。”女子叹口气。 刘远洲不疑有他,走过去朝女子腿上看去,还没看清,却见一个黑影向自己面门猛扑而来。刘远洲一惊,刚要抬手去挡,突然后颈处一阵剧痛,一股劲力透体而入,然后他觉得自己浑身力气尽失,身子如烂泥般瘫倒在地上。 此刻,刘远洲内心惊恐至极:“她要做什么,难道她真是盗药人?被发现了秘密要杀人灭口?”他想开口辩解,可哪里能说得出话来,只能发出“呃呃”的呜咽声。 那女子歉然道:“对不起了,小兄弟,就先委屈你一下。”说完,她把刘远洲拖进她先前呆过的那个土坑,接着她脱下刘远洲的棉袄,又解下自己的袍子给刘远洲盖上,她犹豫片刻,穿上刘远洲的衣裳。她的身量和刘远洲差不多,衣裳倒也合身。换好了衣裳,她喘着歇息一会,又取下刘远洲的帽子戴自己头上了,把刘远洲的头发胡乱巴拉几下,又抓了一把泥土抹在他头上。 做完这一切,她退出土坑,看着自己的杰作,满意的点点头。她又从贴身衣服口袋里掏出一颗指甲盖大小的白色药丸,眼里闪过一丝犹豫,最后还是一闭眼吞服了下去,然后就在土坑边上躺下了,距离刘远洲不过四五步距离,她蜷着身子,按照一种特殊的节律呼吸着,吸气呼气间隔时间逐渐加长,最后几不闻呼吸声。 再说刘远洲,他身体动弹不得,任由那女子摆布,眼睛却还能瞧得见,心中由原来的惊恐逐渐变为惊讶:“她到底要做什么?” 刘远洲坐在土坑里一动不能动,耳中只剩下呼呼的风声和沙沙的树枝摩擦声,但鼻尖却有一股淡淡的馨香缭绕,他心里竟有一种异样的感觉。 也不知过了多久,刘远洲内心逐渐焦躁起来:“怎么还是不能动,难不成我竟瘫痪了?”这样想着,他内心又惊恐起来。正在这时外面有咔咔的脚步声想起,刘远洲一个激灵,内心激动起来,这是庄里的人来寻自己了吗?突然想到旁边的那女子,内心又一片冰冷。他内心狂喊:“不要过来,先去庄里喊人去啊!” 似听到了刘远洲心里的喊声,那脚步停住了。 “覃姑娘,我看到你了,不要再躲了,这回又抓到你了,这次你总该兑现你的承诺了吧。”来人开口说道,声音粗狂,是个男子的声音,听口音亦不是本地人。刘远洲内心一阵失望,“这男子是来抓这女子的?他们相识?” 刘远洲不能开口说话,旁边那女子,覃姑娘亦没有答话。 见许久没人答话,那男子有些不耐烦起来:“覃姑娘,话说事不过三,这回是第三次抓住你了,还请传我东西使用之法。”顿了顿,男子放缓语气道:“从西疆到北蒙,再到现在的秦州,一路何止万里,我想我的耐心是足够的,诚意也是足够的,只要你答应你说的话,我巴格以长生天起誓,绝不将此事说于第三人知晓,且即刻奉上解药。” 回答他的仍是一片沉默。巴格微怒,心道:“我已放过她两次,看来她并不是真心要与我合作,现在已进入延州府境内,已是太玄宗的地盘了,不能再拖了,看来只能来硬的了。” 巴格心下做了决定,不再迟疑,朝着土坑走去,他早看到边上躺着的人,只以为是附近村庄的砍柴人,被那女子制服了,心道:“难道是见她貌美想乘虚而入,不知死活。” 刘远洲听那男子说了这么多,心里也大致明白他们两人之间的事情。这时,脚步声又响起,朝着自己走来,刘远洲心道:“看来他是把我当成那女子了。”透过凌乱的头发,刘远洲终于看到那男子的样子,三十来岁,面容粗狂,左脸一道疤痕,穿着一身黑色的短打。 “覃姑娘,对不住了。”巴格说道,探手朝着坑里的刘远洲抓去。 刘远洲大惊,心中狂喊:“大哥你认错人了,你找的人不是我。” 蓦的,就见一道身影猛然跃起扑向那男子,只听“噗”一声闷响,那道身影又倏然后退。 此时的巴格,脸上露出难以置信的神色,“她何时叫来的帮手?太玄宗的人插手了吗?”他背上中了一拳,外表无甚异状,可是内部五脏六腑经脉俱已碎裂。他感到自己生机在流逝,内心无比悔恨:“我不甘心啊,好恨啊……”他眼前逐渐一片模糊,最后陷入黑暗。 刘远洲见那男子中那女子一击,就定在那里不动了,接着他又浑身颤抖起来,眼睛鼻孔鲜血汩汩流出,然后慢慢倒了下去上。他被这一切惊得目瞪口呆,竟暂时竟忘记了害怕,那女子做的一切也得到了解释:“原来她是为了暗算这男子啊。” 第十一章 豪赌 刘远洲依旧不能动弹,眼前又恢复先前的寂静,除了呼呼的风声和树枝摩擦的吱吱声。 一个活生生的人顷刻间就在自己的眼皮子底下被杀死,这对从小生活在山村里,连死人都没亲眼见过的刘远洲来说,造成的震动是无以加复的。 他忘记了眼前的恐惧,甚至心里莫名一松:“也许下一刻就轮到我了。”他闭上眼睛,跟这个世界的人和物做最后的道别。 “我就这样死去,爸妈和大哥不知道会多伤心。” “还有亲爱的二妮,她大概也会伤心一阵吧,请忘记我吧,我死了但愿你找到一个对你好的人。” “还有三爷,以后没人帮你挑水劈柴了。” “还有我亲爱的朋友,不要伤心,记得我。” “还有我的仇人,来生再报吧。” 刘远洲眼角默默流下两行泪水,他用舌头舔舔,“嗯,是咸的,二妮说泪水是咸的说明是伤心的哭。” 他抬起手,抹掉眼角的泪水,叹口气,然后他就发现自己能动了。 他再次流泪了,这回却是高兴的泪水,“活着真好啊,不过二妮,你骗了我,泪水都是咸的。” 刘远洲站起身来,见叫覃姑娘的女子仰面躺在五六步外,一动不动,而叫巴格的男子就躺在自己脚下,脸上两行血泪,眼睛睁的大大的,显然是死不瞑目。他心中一跳,心里默默道声对不住了,赶紧跨过巴格的尸体跳出土坑,然后头也不回的往村庄方向跑去,至于什么斧头绳索水壶统统不管了,东西有命重要吗?刘远洲从来没觉得双腿跑起来是如此幸福的事情。 “嘿,小子,要跑去哪里,你答应我的事情还没做呢,咳咳。”嘶哑的声音突然从身后响起 刘远洲心中大骇,跑的更快了。 “小子,别跑啊,我给你银子,还有我这手功夫你想学吗?我教你。”嘶哑的声音又叫道,略显焦急。 刘远洲身形一顿,仍未停留,转眼间转过一片山坡跑的没影了。 覃姑娘叹口气,默默躺在地上,她此刻是一动不能动,当然嘴还是能说话的。“我可能是这个世界上唯一被冻死的暗劲高手了吧。”她不禁自嘲起来。山上,一时间除了风声,一片死寂。 “你,你说的是真的吗?”耳边响起喘息的声音,覃姑娘大喜,连连点头,“老祖宗保佑,看来我做不这个唯一了。” 刘远洲到底没能忍住能学功夫的诱惑,他又跑了回来。当然这里的功夫是真的功夫,不是三爷那种练到老也练不出什么来的功夫,那女子能一拳打死人,足以说明她是功夫厉害的武师。 “这辈子还能再遇到这样的机会吗?风险当然是有的,甚至可能丢了性命,但是与其这样碌碌无为的活一生,不如赌一把吧,赢了,从此改天换命,输了,最多把命丢掉。”刘远洲今天做了他十几年来最大的一次赌博。 “给我喝口水,让我先缓缓。”覃娘道。 刘远洲赶紧找到水壶,递给她。 “你看不到我手脚动弹不得吗?给我喂。” “哦。”刘远洲挠挠头,赶紧拔掉塞子,把壶口对着亲姑娘的嘴喂起水来。他突然想起,先前喝水时自己嘴已经碰了壶口,他一阵心虚,“但愿她没发现。”他默默想着。 覃姑娘果真没发现,她喝了半壶水,打个长长的饱嗝,然后闭目养神去了。 刘远洲只能坐在她旁边默默守候,现在变成他有求于人了。覃姑娘仰面躺在地上,头上戴的帽子也不知飞到何处去了,露出一张苍白的脸。“她长得还是很好看的,就是心肠太狠了。”他心里默默想着。 过了一会,覃姑娘睁开眼睛,开口道:“扶我起来。” 刘远洲赶紧扶她站起来。覃姑娘有些踉跄的走到巴格尸体前,沉默片刻,叹口气,伸手合上巴格的眼睛,然后解开巴格的上衣,伸手进去掏起来。 刘远洲浑身一哆嗦,赶紧转过身去,在尸体身上掏来掏去,他想想都浑身起鸡皮疙瘩。 过了一会,覃姑娘说道:“好了,有什么可怕的,人死如灯灭,不过一具皮囊罢了。” 刘远洲转过身子,就见巴格的衣服已经穿好,覃姑娘把一个锦囊模样的袋子塞进她自己怀里了。 覃姑娘起身走到土坑边坐下,对刘远洲招招手。 刘远洲赶紧走近,只听覃姑娘道:“把衣服换过来吧。”刘远洲这才记起自己还穿着覃姑娘的袍子呢,他赶紧脱下袍子递给覃姑娘,然后转过身去。 覃姑娘接过袍子,心里也是一阵别扭,刚才情急之下没想那么多就换了衣裳,现在冷静下来,就觉得颇不好意思。 二人尴尬着换好衣服,覃姑娘道:“去,把他埋了吧。”说着用手指着巴格的尸体。 “要我去埋?”刘远洲愣了一下,心里一万个不愿意。 “当然,难道要我这个弱女子做这种事情?”覃姑娘哂道,“一个大男人还怕一个死人?” “我才不怕。”刘远洲大声道,心里已经认命,既然已经上了贼船,只能一条道走到黑了。他不再犹豫,走到巴格跟前,心中默念诸天神佛,闭着眼睛把尸体推进了土坑。因没有趁手的工具,他找回斧头,用斧头刨土,约半个时辰后,终于把土坑填平了,甚至稍微隆起来一点,留个坟头。 刘远洲累得气喘吁吁,口干舌燥,他一屁股坐在地上,拿起水壶就要喝水,忽想到水壶覃姑娘刚喝过,他便不好再当面喝水了,默默放下水壶,忍着口渴,看着覃姑娘,等待下一步指示。 覃姑娘站起来,神复杂的看了一眼埋着巴格的地方,叹道“走吧。” 崎岖的羊肠小道上,刘远洲背着覃姑娘深一脚浅一脚的走着。 “现在去卧虎坪集市吗?”刘远洲问道,心中忐忑。 “现在就送走我,你不学功夫了?”覃姐嘲道,她叹口气又道:“先寻个安静的地方,我要疗伤。” “你疗伤要多久?要请个大夫吗?”刘远洲脸有些烧,赶紧又问。 “大概要十天半个月吧。”覃姑娘道。 刘远洲默默点点头,心里盘算着把覃姑娘安顿在哪里合适。片刻后他就有了主意,“对不住了三爷,为了能学到功夫,只能把她暂且安置到你窑里了。” 一阵沉默后,刘远洲忍不住开口道:“姑娘你姓秦?” “嗯,西早覃。”覃姑娘道。 “那不是念谭吗?”刘远洲小声道。 “呵呵,无知。”覃姑娘嗤笑道。 刘远洲脸又红了,赶紧转移话题,“覃姑娘从哪里来?”他又问。 覃姑娘沉思片刻,淡淡道:“告诉你也无妨,我随我师父去西疆某门派做客,被人暗算下毒,我拼死逃了出来,却又被巴格挟持。” “巴格你知道,就是被我杀死那人,他贪图我身上一件宝物,我便逛他说,只要给我三次逃跑的机会,他还能抓到我,我就把宝物奉上,而且告诉他宝物使用之法。” “后面的事情你大概也听到了,我从西疆一路逃到这里,这已经是第三次被他抓住了,我想他已经察觉我在骗他,所以这是我最后的机会了。” “唉,也要感谢小兄弟你。” 刘远洲听了,不置可否,心里只想着:“你要是真感谢我,就赶紧把功夫传给我呀。” 下了牛背梁,刘远洲背着覃姑娘穿过一片槐树林,在林子深处一个山洞前停了下来。这是一个山洪冲刷而成的山洞,洞口颇大,有一人来高。看着漆黑幽深的洞口,刘远洲眼里闪过一丝怀念,他摇摇头,说道:“覃姑娘,现在大白天的我也不方便带你回庄子里面,你先在这里委屈一下,待天色晚些再来接你。” 覃姑娘点点头,她现在手脚全无力气,只能任人宰割。 刘远洲走进山洞,洞内更加宽敞,在洞壁一侧铺着些树叶枯草。刘远洲把覃姑娘放在下,道:“你就在这里休息吧,我把水壶留给你。” 覃姑娘不说话,默默坐在枯草上面了。 “覃姑娘你不要害怕,这里很安全的,我以前经常来这里的。”刘远洲又安慰道。 “呵呵,我堂堂武师会害怕?”覃姑娘冷笑起来。 刘远洲耸耸肩,转身走了。 刚出洞口,只听覃姑娘又道:“你要早些过来呀,功夫还没学呢。” 刘远洲笑笑,快步离开了。 覃姑娘望着黑黝黝的山洞,没来由一阵恐惧,生怕里面跑出来个什么东西。 “唉,要是突然跑出来一只狼,我也许是第一给被狼吃掉的武师了吧。” 第十二章 安顿 刘远洲一路小跑着,不一会就进了村庄,此时尚未到午时,他也不着急回家,在村庄大路上慢悠悠的走着,看着熟悉的村庄和熟悉的人,耳边是熟悉的嘈杂声,刘远洲生出恍如隔世之感,先前一直紧绷的神经顿时松了下来。 “我先前做的决定是正确的吗?”此时安定下来,刘远洲对自己今日作为产生一丝怀疑,他边走便整理着思绪。 “现在后悔还来得及,报告给村里长辈或者去卧虎坪报官,这样我就彻底安全了。”刘远洲有一丝心动。 “可是这样一来,我就彻底失去学到真正武功的机会了,我的的生活又将回到先前的样子。” “不,我要学武,我要改变自己的人生,我不想就这样平平淡淡一辈子,这可能是我这一生唯一的一次机会,一定要抓住。”刘远洲目光坚定起来。 “覃姑娘应该不是毫无底线的坏人,否则先前完全可以先杀了我再做伪装。” “还有,她杀那巴格是出于自保,她讲的事情虽未必全部是真的,但结合巴格所说,相差八九不离十。” “现在关键是她答应的教我功夫,是真心还是假意?” “唉,我还有的选择吗?只能认为是真的了,现在首要之事是安顿好她,然后伺候好她,希望她是信守承诺之人了。”刘远洲摇头苦笑起来,但他内心深处有种直觉,覃姑娘不像在骗他。 想通种种关节,刘远洲一扫先前忐忑不安,患得患失,内心无比充实起来。 此时再看路上三三两两的行人,刘远洲竟也觉他他们无比亲切,周围的景物也是鲜活异常。 “李四爷,在拾粪啊,嗯,这粪好,够肥,炖豆腐最好不过。”刘远洲见一老头提着箩筐在路上捡着粪球,上前看了一眼,赞道。 “滚,少来消遣你爷爷我。”老头说着,举起夹粪的棍子就要敲打过去。 刘远洲哈哈笑着跑开了。 “满林叔,又去祸害哪家的猪娃?”刘远洲对着迎面走来一汉子喊道。汉子会一手阉猪的本领,刘远洲见他斜跨着一个脏兮兮的布包,就猜到他又要去一展所长了。 “呵呵,要不哪天我也给你一刀?”满林叔笑呵呵道,眼睛眯了起来。 刘远洲一阵恶寒,干笑一声,绕过他匆匆走了。 路过李老财家时,刘远洲见李二背了个包袱从大门口走了出来,懒得理他,径直走过。 “喂,二娃等等,听说昨天你们跟王胖子他们打架了,怎么样,被揍的不轻吧,哈哈。”李二站在大门台阶上,居高临下看着刘远洲,哈哈大笑起来。 刘远洲身心经过先前一番洗礼,眼界心胸好像都开阔不少,被李二嘲笑昨日之事,他也不觉如何生气。 “呵呵,是啊,可惜你没看到。”刘远洲转身看着他,冷笑道。 “额,”李二被噎了一下,一时不知说什么好,突然他又想到什么,笑道:“我和我爸就要去延州城了,怎么样,羡慕吧,你还没去过城里吧。” “我好羡慕啊,李少爷这是去城里赶考吗?争取考个秀才回来啊。”刘远洲说着做出一脸钦佩相。 “你!”这话刺痛了李二,他脸上一片潮红,紧紧握着拳头,目光择人而噬。有道是打人不打脸,骂人不揭短,庄里人谁不晓得他李二什么德性? “怎么,还想打架?”刘远洲手指捏的嘎嘣响。 李二深吸一口气,压住怒气,他知道打架他是不过刘远洲的。 “呵呵,二娃,听说二妮就就在延州城里,你说我要是碰到她了,是不是该请她吃顿饭?”李二突然又笑起来。 听到二妮,刘远洲心里一阵刺痛。李二这话可是说到刘远洲的痛点了。 李二见刘远洲不说话了,心里无比畅快起来,好似大冬天喝一碗热乎乎的肉汤,浑身毛孔都张开了。 输人不能输阵,刘远洲见李二得意的样子非常不爽快,他强压下心底的刺痛,冷冷说道:“那好啊,见了二妮,记得帮我捎句话,就说我二娃很想念她。”说完,转身就走了,再说下去,他忍不住又要对李二拳脚相向了。 李二一愣,望着刘远洲远去的背影不知道说什么好了,他的心里突然烦躁起来,又有着一丝嫉妒。少年慕艾,哪个少年不对美丽的姑娘有所幻想? “愣着做什么,走了。”这时李二他爸李福源从大门口走了出来,他身后跟着两个长工,用担子挑着满箩筐的东西。 “没什么,爸,我来帮你背包裹。”李二拿过他爸怀里的包裹,跨在自己肩膀上了,前面走了。 李福源看着自家儿子,跟上道:“老二啊,这回去你大伯家,可要好好表现,争取留下,叫你大伯给你某个好差事。” 李二点点头,心里却仍在纠结刘远洲刚才说的话,“他们俩真的好上了?” 刘远洲走进自家院子,见院子里堆着一堆土,他爸刘大正拿铁锹往碎里敲打着。 “你砍的柴呢?”刘大停下手里的活,奇道。 “唉,别提了,还没砍呢,斧子就掉山崖下去了,找了半天没找到。”刘远洲作沮丧道。下山的时候他把斧头丢下了山崖,晦气的东西他可不愿意往家里带。说着,他进了窑里,母亲张氏不在,他掀开锅盖,锅里热着稀饭和玉米面窝窝头。刘远洲饿极了,他拿了个窝窝头舀了碗稀饭端到院子里吃。 “我妈呢?”刘远洲问。 “去你大奶奶家了。”刘大答道,又道:“你呀,怎么这么不小心,都这么大的人了,做事还毛毛躁躁的,这买一把斧子又要花二十来个铜钱。” 刘远洲不吭声,任由他爸说教,只是默默低头吃着饭,也不觉得不耐烦。 “大娃,土碎好了。”刘大对着窑里叫到。 刘远波走出来,刚才的话他都听到了,心下甚是奇怪,弟弟今天被父亲唠叨,竟一句也不辩解,往常可不是这样。 “我来盘炕,大娃你和二娃搬石头和泥。”刘大说吩咐两个儿子。 父子三人一起动手,约一个时辰,一个长方形的火炕便垒好了。刘大手艺很不错,炕垒的方方正正,棱角分明。 “爸,你的手艺越来越好了,可以出去揽活盘炕了。”刘远洲笑着说道。 “一般一般,给自家做凑活着还行。”刘大谦虚道,他点了一锅旱烟,美美的吸了一口,一脸满足,又道:“等炕干透了,再把炕沿也用白灰刷一遍就好看了。” 刘远洲刘远波点头称是。 冬天,村庄一般人家一天只吃两顿饭,刘远洲家自不例外。因今天刘大父子三人垒了炕,算是做了重活,早上张氏特意在锅里留了稀饭和窝窝头,算是中午加餐。 洗漱完毕,刘大和刘远波去吃东西去了,刘远洲一时无事可做,就想着去找李明仲问清楚昨天之事,但转念一想又觉得没必要,问了又能如何,便作罢。他又找到刘闯和张河,要二人最近不要去找李明仲了。二人俱奇怪,刘远洲只能含糊解释道:“秀才马上就要考县试了,我们还是不要打扰他做功课了。”刘闯张河表示知道了。 刘远洲又赶去三爷家,把窑里收拾了一下,给灶头添柴烧上火。三爷家被子倒是备有不少,刘远洲拿出一床崭新的给覃姑娘用。 三爷家有四口窑洞,中间两间墙上开着门洞互通,其中一间做厨房和吃饭会客的地方,叫外间,也有炕,三爷平时睡这间。另外一间放一些杂物,叫里间,也有炕,但是没有单独向外开的门。里间一般不住人,刘远洲打算给覃姑娘就住这间。 最后他又挑了几担水,把水缸装满了。 吃罢晚饭,刘远洲借口有事出了门,趁着天色尚早,他径直朝着安顿覃姑娘的山洞走去,临出门前,他不忘偷偷顺了两个窝窝头。 到了洞口,天色已暗了下来。 “覃姑娘,我来了。”刘远洲对着洞口喊了声。 洞内一阵窸窸窣窣声,接着覃姑娘扶着墙走了出来。 “你还知道来啊?功夫不打算学了?”覃姑娘气道,整个白天她待在洞里,又饿有惧,简直度日如年。 “嘿嘿,天还不黑,我不是怕被人看到嘛,”刘远洲挠挠头,他赶紧掏出怀里的窝窝头递过去,“先吃点东西。” 覃姑娘一把抢过,大口吃起来,窝窝头冷了,有些发硬,她也不在意。 刘远洲走进洞里,把水壶拿了出来,待覃姑娘吃完,他道:“现在就下山,再晚就看不见路了,你能走吗?” “还是不行。”覃姑娘皱起眉头。 “唉。”刘远洲哀叹一声,蹲下身子。 “怎么,你好像不是很乐意?”覃姑娘心间又有一丝火气升起。“我今天这是怎么了,动不动就生气?”覃姑娘察觉情绪有些失控,但她一时也是无法,只能尽量克制了。她本身已中毒,为解决巴格又服食宗门秘药激发潜能,是以,现在她身体不是一般的糟糕。 “乐意,乐意。”刘远洲赶紧陪起笑脸,“为了功夫,我忍了,武师的脾气都这么大吗?”他腹诽着。 一路无话,待天完全黑下来时,二人终于到了三爷家院子,万幸,路上没碰到一个人,刘远洲长舒一口气。 “这几天你就暂时住这里吧,房主去了城里,过年后才回来。”刘远洲打开门走进窑里,摸到油灯点着了。 覃姑娘扶着们,自己慢慢挪了进来。 刘远洲持着油灯,带着覃姑娘进了里间,指着炕道:“你就睡这里吧,炕我下午刚打扫过,被子也是新换的。”说着,把油灯放到炕上的一个木箱子上面。 覃姑娘环顾一周,打量这这间窑洞,见门口胡乱堆放着些箩筐旧家具之类,光线昏暗,看的不是很清楚,炕上放着两只木箱子和一床被褥,除此之外别无它物,总之就是两个字,简陋,她不觉皱起眉头。 “覃姑娘还有什么不满意的吗?”刘远洲小心问道。 “唉,能有个住处就不错了,我还挑三拣四什么呢?比起前几日风餐露宿,这里好太多了。”覃姑娘想到这里,舒展了眉头,摇摇头道:“没什么,这样就很好。” “那你歇着,我就先回去了,今天晚了,明早我再带吃的过来。”刘远洲见覃姑娘上炕坐了,就提出告辞。 “额,我想洗漱一番,盆和帕子在哪里?”覃姑娘有些扭捏着道。 刘远洲一拍脑袋,心道怎么把这事给忘记了,他赶忙拿来木盆和帕子,木盆是三爷平常洗脸用的,帕子倒是崭新的,三爷家都备有。 “还是我帮你把水打好吧。”他见覃姑娘行动不便,又给她打把水打好放跟前了。热水是现成的,下午烧炕的时候锅里顺便热了水,这会儿还是烫的,刘远洲用手摸摸,兑些凉水进去,直到水温合适了,才道:“你洗,我先回去了,水留着我明早来再倒。” “谢谢。”覃姑娘小声道,长这么大还从来没哪个男子对她如此体贴,心里竟有些小小的感动。 “你说什么?”刘远洲没听清楚。 “没什么,你走吧。”覃姑娘淡淡道,随后她又想道刘远洲这么做的目的,那点感动便不翼而飞了,语气便淡了起来。 刘远洲又交待她晚上注意些什么便离开了。 第十三章 照看 第二日吃了早饭,刘远洲跟他爸妈说了一声便出了门,临走前拿了两个窝窝头,他爸妈只以为他没吃饱也没说什么,但眼里有着疑惑。 刘远洲出了门径直朝着三爷家走去,“从家里给她带吃的不是长久之计,爸妈迟早会起疑心的,得想个两全其美的办法才行。”刘远洲愁苦起来。直到进了三爷家院子,他也没想到一个可行的办法,“待会问下覃姑娘,看她有什么好主意。”他想着。 “覃姑娘,我过来了,你起来了吗?”刘远洲趴在窗户上轻声叫到。 “嗯,早起来了。”覃姑娘在窑里答道。 刘远洲开门走窑里,道:“我先把火生起来。”说完他找来柴火在灶膛里生了火,又在大锅里添了水,把窝窝头也放锅里热着。灶台有两个锅,后面的是大锅,前面的是小锅。刘远洲在小锅里也添了水,给覃姑娘洗漱之用。 做完这一切,他掀开帘子走进覃姑娘睡觉的里间。 “炕暖和些没有?昨晚睡得不冷吧?”刘远洲问道,里间没有灶台,炕底和外间灶头有着通道。 覃姑娘已穿戴整齐,蜷坐在炕上,被褥也已经叠放整齐。 刘远洲见她穿着浅蓝的带花的裙袄,头发披在脑后,俏脸依旧苍白,昨日那件破棉袍却不见了。 “你冷吗?给你拿件衣裳来,别再着凉了。”刘远洲说着,上了炕,从木箱里翻出一件旧棉袄。“给你,披在身上吧。”他把棉袄放在覃姑娘面前。 覃姑娘不做声,拿起棉袄披在了身上,顿时觉得暖和起来,看着刘远洲,轻声道:“谢谢。”心道:“这小子还是挺细心的。” “呵呵,我还怕你嫌弃呢。”刘远洲笑道,和覃姑娘单独待在一起,他还是颇觉不自在,就去外间灶台忙去了。 覃姑娘坐在炕上想着心事,昨日她已把从巴格身上搜来的东西做了归整,银两顺手收了,一些无用的东西就地埋了,留下几个小瓶子她也做了仔细辨认试验,最终找到了自己所中之毒的解药。 “我所中之毒应该是蚀骨软筋散,现在得到解药,倒不必太担心了。” “最麻烦的是服食宗门秘药的后遗症,现在仍觉身体虚空,显是伤了身子本源,也不晓得多久才能恢复,唉。昨天跟他说十天半月,恐怕没那么快啊。” “师父和师妹也不知道现在怎么样了。” 刘远洲端着早饭进来的时候,就见覃姑娘正发着呆,“早饭好了,吃饭了。”说着支起炕桌,把饭端上去。 覃姑娘挪到桌前坐定,也不客气,拿起碗筷便吃了起来。 “慢点吃,窝窝头和稀饭锅里还有,吃完我再给你盛。”刘远洲见她吃的快,开口说道。眼前的女子俏脸苍白,长长的睫毛一动一动的,因吃的太快,腮帮鼓鼓的,颇惹人怜惜,刘远洲不觉嘴角上扬。 覃姑娘很快吃完饭,刘远洲又给她打来热水,然后便去收拾碗筷了。 刘远洲洗好碗筷再进来,见覃姑娘已洗漱完毕,便问:“还有什么吩咐?” “嗯,给我拿个梳子,还有,我想洗个澡。”覃姑娘说着,脸色微红。她已有近月余没有洗澡了,这对一个从小生长在南方的女子是一件无法忍受的事情,先前顾着逃命,没想这些,现在安定下来,便再也忍不住了。 “额,梳子我就给你去拿,洗澡嘛,大冬天的怎么洗,不得冻死吗?”刘远洲心下奇怪,大冬天的洗什么澡? 刘远洲找来梳子递给覃姑娘,覃姑娘板着脸,一句话不说。 “这姑奶奶真难伺候啊,为了功夫,我再忍。”刘远洲心下默念忍字,但想到洗澡之事不觉又头疼起来。 “你实在要洗,我给你烧一大锅热水,再给你找个大木盆,你将就着擦洗一下行不行?”想了半晌,刘远洲想出这个办法。 覃姑娘点点头,脸色稍霁。 刘远洲哀叹一声,出去烧水去了。他把大锅装满水,灶膛里添上柴火,趁着热水的功夫,出了门去找大盆子,他记得他大奶奶家有个很大的木盆,便径直朝着她家走去。 刘远洲扛着大木盆走进三爷家的时候,覃姑娘也没闲着,她正站在灶台前看着火,添着柴 “你伤好了?”刘远洲心中一喜,问她。 “哪有那么快。”覃姑娘白了他一眼,又往灶膛里塞了几根柴。 刘远洲一阵失望,他把木盆放在墙角,走过去道:“那你快进里面炕上歇着吧,这些活儿我来干。” “呵呵,其实呢,只要你把我伺候高兴了,功夫随时可以教给你。”覃姑娘突然笑道。 刘远洲心中大喜,但是表面上他却不动声色,反而淡淡道:“我帮助你可不是全为了学功夫的。” 覃姑娘耸耸肩,进里间去了。 不一会儿水就烧好了,刘远洲把木盆刷洗一遍,看着非常干净才放进里间的地上,把兑好的热水倒进大盆,又装了半桶热水放旁边,最后还在三爷箱子里翻到一块胰子,做完这一切,刘远洲对覃姑娘道:“好了,你洗吧,我先回去了,大概什么时候能完,水我来倒。” 覃姑娘看着一大盆热水,心情大好,对着刘远洲挥挥手道:“你赶紧走吧,一个时辰后再来。” 刘远洲点点头转身离开了。留覃姑娘在窑里洗澡,这自不可细说。 刘远洲从窑洞出来,把门锁上,便回家去了。回到家,他一时也无事可做,想到覃姑娘说的把她伺候好了功夫随时可传,他又心痒的厉害,坐立难安。 好不容易熬过一个时辰,刘远洲走出门就要去三爷家,就见他大哥刘远波背着柴进了院子,刘远洲上前帮着把柴卸下,刘远波道:“二娃,等下跟我去背柴,我拾好了一大堆,一次背不回来,跑两次又划不来。” 迟疑片刻,刘远洲说:“好吧。”他想着覃姑娘那边去晚些也没什么关系,但家里的活自己却不能叫大哥一人做。 当刘远洲背柴回到家再次赶到三爷家的时候,时间已过午时,距离他早上离开过了差不多两个时辰。 覃姑娘早已洗完澡,正坐在炕头用帕子擦着头发。 一丝淡淡的香味萦绕在鼻尖,好像是胰子混合着某种不知名的味道,非常好闻,刘远洲用力嗅了嗅,却又闻不到了。 “咳咳。”覃姑娘用力咳嗽一声,“水太沉了,就麻烦你倒一下了。”她对着刘远洲故作淡定道,其实她心里却是异常羞恼。 刘远洲看着一大盆水也有些挠头,他也端不起来啊,最后无法,只能把盆里的水先舀进桶里面,分几次倒掉了。 “三爷对不住了,你的桶我会帮你清洗干净的,再说那洗澡水也不是很脏,看起来还是很清澈的。”刘远洲把桶和盆晾在外面院子里,心里默默对三爷道声对不起。 “覃姑娘,有件事要和你商量一下,就是关于你吃饭的问题。”刘远洲便把先前困扰他的问题说了出来。 “你会做饭吗?”覃姑娘问道。 “额,熬稀饭倒是会,其他就一窍不通了。”刘远洲有些羞赧。 覃姑娘沉吟半晌,她倒是会做饭,但是目前身体状况不允许,那就只能买了。她从怀里摸出两块碎银,想想又把一块放回去了,拿一块递给刘远洲道:“这里有差不多二两碎银,你去集市上买些熟食什么的,再买些肉之类备在这里,吃的时候热一下就行了。” “这不行,我不能拿你的钱。”刘远洲赶紧把碎银放下。 “那你还有更好的办法吗?”覃姑娘问。 刘远洲摇摇头,“反正我是不会要你的钱的,容我再想想办法。”刘远洲道。 “男子汉大丈夫,做事怎么婆婆妈妈的,”覃姑娘不耐烦起来,“给你两个选择,一是拿钱办事,明日我便教你功夫,二嘛,你现在就回去,想到办法再来见我。” 刘远洲心思被识破,面皮微红,他伸手抓住过银子,攥在手里,讪讪道:“我这就去买吃的。” 刘远洲怀揣着二两碎银离开三爷家便径直朝着卧虎坪赶去,因不是集日,店铺一般早早就关门了。“希望肉铺还没打烊。”刘远洲想着,加快了脚步。 覃姑娘此刻颇有些气恼,刚才不假思索说第二日就教刘远洲功夫的话,却不好再反悔了。 “便宜你小子了,本来还想着多谅你几日的。”覃姑娘心里恨恨道。 刘远洲从卧虎坪回到三爷家时太阳已快落山。 “覃姑娘,卖熟食的铺子已打烊了,我就买了些生肉,牛肉十斤,猪肉二十斤。”刘远洲喘着气,把箩筐重重放在地上,掀开盖着的布,露出里面鲜红花白的肉。 “还剩差不多七钱碎银,给你。”他又把几颗银粒递给覃姑娘。 “钱你先拿着,以后买东西用得着。”覃姑娘道。 刘远洲便把钱收了起来。 生肉总要做熟才能吃,幸好覃姑娘会厨艺,虽不能亲自动手,但指挥着刘远洲做,约半个时辰后,一大锅清水煮牛肉就做了。 因缺少调料,肉里只放了些现有的姜,盐,胡椒,味道还行,就是肉质太柴了些。 二人勉强吃了些,覃姑娘只八分饱了,剩下的都被刘远洲硬着头皮吃完了。 收拾完碗筷,刘远洲忍不住道:“你真的会做饭?” “当然,你这里调料太少了,下次赶集记得买些我给你说的调味料。”覃姑娘道。 刘远洲点点头,心里却是些半信半疑。 第十四章 桩功 “你不要这么看着我,我还在吃饭呢。”覃姑娘道,刘远洲的目光令她心里有些发毛。 覃姑娘正在吃着饭,炕桌上放着几个窝窝头,一盆稀饭和一碟腌咸菜,窝窝头是刘远洲从家里拿来的,咸菜,三爷的菜缸里还有半缸。刘远洲就坐在桌子对面看着覃姑娘吃饭。 刘远洲听了,脸皮一红,他跳下炕,道:“我去挑水了。”说完逃也似的出门去了。因覃姑娘答应第二天就教他功夫,他昨夜精神一直亢奋着,整晚没睡个好觉。 挑了一担水回来,覃姑娘已吃完饭,刘远洲收拾着碗筷,覃姑娘便道:“待会便教你功夫。” 刘远洲手一哆嗦,差点把碗掉在地上了,手上又加快了几分动作。 覃姑娘不觉莞尔,昨夜她已服了解药,体内之毒已清除的七七八八,之所以还未彻底清除,是因为她中毒时日过久,毒性深入脏腑,余毒只能在往后日子一点一点慢慢拔除了,是水磨工夫,好在已无大碍。甚至于服食宗门秘药的后遗症也稍有好转,今早起来,她已能下炕正常行走了,是以她心情颇好。 刘远洲迅速收拾完碗筷,不忘烧水泡了一壶茶放在炕桌上,他给覃姑娘倒了一杯茶,自己也添了一杯,便在桌子对面坐着了。 覃姑娘道:“学功夫之前我且问你,你对所谓的武功,功夫了解多少?可知道明劲、暗劲、化劲?” 刘远洲哪里知道这些,如实答道:“我听说过武师,至于什么明劲、暗劲、化劲却没听说过。” 覃姑娘点点头,道:“不知道也正常,一般人家除非家里有人练武,否则所知不多。”又道,“怎么才算是武师?一般来讲,只要练武入了明劲境即可称为武师。” “武师也是有着境界高低的,现在绝大部分门派都按‘六境二阶’划分,境界由低到高,分别为下阶明劲、暗劲、化劲境,上阶炼气、凝液、抱丹境,这也被称作武道六境。” 刘远洲听了,才知道武师还有着这些门道,忍不住插嘴问道:“是不是境界越高的武师越厉害?” “额,也可这么理解。”覃姑娘想了想道,其实这里面牵扯到两方面的问题,就下阶而言,单从武师的力气、反应等自身身体素质方面,以及对劲力的理解运用层次而言,肯定是境界越高越厉害。但是两个武师具体战斗,决定战斗胜负的因素除了境界,还有所学功法的情况,这些就不不必细说了。 覃姑娘接着道:“回到正题,我们说武功,即功法,亦有打法和练法之分,当然并不绝对,只是侧重不同而已。” “什么是打法?简单说就是用来打斗的功法,像什么某某拳法,某某剑法,某某刀法等一般都属于打法的功夫。” “练法呢,就是练来提升武道境界的功夫,在下阶就是各种桩功,当今武林流传最广的有八门桩功,即八方桩、九功桩、龙行桩、三体桩、象形桩、无极桩和两仪桩,至于上阶就是各种炼气法门了,不提也罢。” 覃姑娘歇口气,端起茶杯喝口茶,看着刘远洲道:“小子,我这里有一门桩功叫无极桩,还有一门拳法叫梅花拳,都是真功夫,但是呢,俗话说法不轻传,你虽有恩于我,但是呢这两门功夫你只能二择其一,那么,你要学哪门?” 刘远洲沉吟半晌,道:“我要学无极桩。”桩功属于练法,练法能提升武道境界,武道境界越高越厉害,这不难选择。 覃姑娘点点头,道:“好,那我就教你无极桩,下面我再给你说说什么是桩功。” “武经云:‘练武不练功,到老一场空’,这功就是指桩功,练习桩功,能使人体血脉畅通、筋骨舒合、肌体得以温养、经络疏通、各部脏器更加协调,最终实现人体小天地之平衡通达。” “练桩功又叫站桩,由站功架子和呼吸法组成,呵呵,那些只讲架子练法而没有呼吸法配合的功夫是练不出什么来的。” 亲覃姑娘说到这里又停了下来,给自己添杯茶,端起杯子慢慢喝起来。 刘远洲听到这里,似懂非懂的点点头,他把覃姑娘所说的都努力记在心里,以待日后慢慢体悟。 覃姑娘喝了茶,继续道:“前面讲了这么多,想必你对桩功已经有个大致了解,下面就教你无极桩的练法,我且给你演示一遍,字仔细瞧好了。”说完她站起来,就在炕上摆开无极桩的架子,一边细致解说着动作的细节。 覃姑娘讲完了,也不散架子,叫刘远洲比照着站。 刘远洲照着覃姑娘样子站好,覃姑娘便散了架子,随手拿起炕上的一根棍子,在刘远洲身上这里敲一下,那里戳一下,纠正着他动作的不当之处。 “好了,就保持现在这个样子,先站个,嗯,一盏茶功夫吧。”覃姑娘说道,她坐了下来,端起茶慢慢啜饮着。 “就这么简单吗?”刘远洲心里颇不以为然。 结果是,刘远洲远高估了自己,他站了还不到一炷香功夫,就觉得腰和腿越来越酸,双股筛糠似的抖个不停,这时只听“啪啪啪”三声响,刘远洲顿觉后腰和两腿一阵火辣辣刺痛,他“嘶”倒吸口凉气。 “就这点能耐还想学功夫?站好了。”覃姑娘说道,她手里的棍子一甩一甩的。 刘远洲死死咬紧牙关,憋住一口气,保持的架子不散,他不愿被覃姑娘看轻。也不知站了多久,刘远洲感觉双腿和双臂好似不是自己的一般,失去了知觉,额头豆大的汗珠滚落,迷住着眼睛,“坚持,坚持。”他心里一遍遍念叨着,为自己鼓着劲儿。 “好了,架子散了吧。”覃姑娘突然说道。 刘远洲如闻仙乐,胸中一口气一散,便一下子瘫坐在地上了,他的双腿双臂却仍旧保持则僵直的动作。 这时覃姑娘走过来,提起棍子在刘远洲身上啪啪敲打起来。不一会,刘远洲双腿和双臂便恢复了知觉,他只觉浑身懒洋洋的,身体极度舒服起来,他躺在炕上,一动也不想动了。 覃姑娘喘着气在桌边坐了,端起茶喝了起来,她的手有些发抖。显然,这番敲打,对她的消耗也是颇大。 过了一会,刘远洲坐了起来,对着覃姑娘一脸感激道:“谢谢。” 覃姑娘摆摆手,道:“怎么样,能站起来吗?” 刘远洲挣扎的站起来,走了两步,一起正常,除了双腿仍有些酸软,他心里对覃姑娘愈加感激起来。 覃姑娘招招手,“坐下吧,我再把无极桩的呼吸法教给吧。” 刘远洲赶紧坐下,竖耳倾听起来。 “呼吸法,就是呼气吸气的长短快慢相组合之法,每一种桩功都有其相配的独有呼吸法,无极桩的呼吸法是这样的。”覃姑娘说着,便把无极桩的呼吸法详细说给里刘远洲听。 那呼吸法却不似架子般简单,而是繁杂异常,急剧变化只能,而且前后次序不能错乱。二人一个教,一个学,差不多半个时辰,刘远洲才堪堪熟练了这套呼吸法。 “咳咳。”一阵咳嗽声响起,刘远洲从默记呼吸法中惊醒,他抬头看去,见覃姑娘掩着嘴,一脸倦容,再看桌上,一壶茶早已见了底,他随即想到覃姑娘还有这伤病在身,心里顿时自责不已。 刘远洲跳下炕,爬到窗户朝外看了看,天色已过午时,他走回炕边,对覃姑娘道:“你饿了吧,我给你做些吃的。” 刘远洲走到外间,便开始生火做饭。他昨夜已和母亲张氏详细讨教了做肉之法,早上过来的时候,他还特意从家里带了些调味料过来,是以他现在是信心满满。 约半个时辰后,饭便做好了,刘远洲擦着手,长舒一口气,心里叹道:“这知道是一回事,但是真做起来又是一回事啊。” 刘远洲把饭菜端上炕桌,给覃姑娘盛了一碗稀饭,指着一盆菜道:“这是我做的土豆炖牛肉,覃姑娘你尝尝怎么样。” 覃姑娘见盆里是一团黏糊糊的东西,用筷子夹起一块肉放嘴里,便觉味道还可以,也不柴,比昨天的强了不止一倍。她道:“还行,你也吃啊。” 刘远洲悬着的心放了下来,他还生怕覃姑娘说难吃呢,他便给自己舀了碗稀饭,吃了起来。 “你不是说土豆炖牛肉吗?土豆呢?被你挑的吃了?”覃姑娘问道,一脸的疑惑,她心里却是暗暗发笑。 刘远洲摇摇头,赶紧道:“不是不是,是土豆放的太早了,都炖烂了,成糊了。” 覃姑娘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刘远洲挠挠头,这才发现覃姑娘是在逗自己呢,他也就一脸尴尬的跟着呵呵笑起来。 二人吃罢饭,覃姑娘道:“无极桩架子和呼吸法都教给你了,自己回去以后要勤加练习,练的过程中有什么问题及时跟我说,虽说八大桩功是最基础的最安全的练法,但是练武本身就是对自身破而后立、不断磨砺的过程,总归有着一定的风险,切不可大意。” 刘远洲点点头表示知道了。 “呼吸法一个往复是为一节,无极桩呼吸法一节约半炷香时间,对于初练者来说,一般每日站三四次桩,每次站个三节就差不多合适了,切不可贪功冒进,伤了身子。” “知道了。”刘远洲说道。 “好了,就这些了,你回去吧,晚饭就不用过来做了,午饭还剩着一些,我自己热了吃就行。” 刘远洲道:“好,那我先回去了,晚饭还是我来给你做吧,说好的我要伺候到你好的时候。” 覃姑娘耸耸肩,道:“随你便。” 刘远洲从三爷家走出来,外面阳光灿烂,他不觉眯起了眼睛,嘴角慢慢咧开笑了起来,然后哼着不知名的歌朝着家跑去。 --------------------------------- ps:关于一盏茶、一炷香的时长,说法不一,本书设定“一盏茶”时长约为现在的十分钟,“一炷香”时长约为现在的五分钟。 第十五章 入静 往后四五日刘远洲早晚各去三爷家一次,给覃姑娘做饭吃。 这一日吃完早饭,刘远洲收拾好碗筷,并没有离开,他翘腿坐在炕沿上,说道:“覃姑娘,上回买的肉都吃完了,等一下我再去买些,你还有什么需要买的吗?” 覃姑娘坐在炕头,她放下手里的一本书,沉吟片刻道:“买一块胰子,还有帕子也多买几张,集市上有卖大米的吗?” “粮食铺子好像有卖的,我去买些回来。”刘远洲道。 “钱够吗?”覃姑娘问。 刘远洲赶紧回答说够了,覃姑娘便拿起书继续看了起来。 过了一会儿,覃姑娘目光从书上挪开,看着刘远洲道:“还有事?” 刘远洲讪讪道:“这几日每日都坚持站四回桩,每次站桩只能勉强做到三节,这都四天多了,感觉没有什么进步,我就是想知道,站桩站到什么时候才能成为武师?” 覃姑娘合上书本放在一边,坐直身体,道:“本来这些东西要等你站一段时间桩再跟你说的,今天既然你问了,我就说给你听吧。” 刘远洲赶直起腰,朝着覃姑娘挪了挪,看着覃姑娘。 覃姑娘接着道:“前面已经跟你说过,功夫到了明劲境就能被称作武师了,那么怎么才算是达到明劲境?” “明者,外也,就是说明劲其实练的是外劲、刚劲和猛劲。” “明还有一层明白之意,武经云:‘方者以正其中,整也’,整,就是整劲,明白体悟到这个整劲,就算是达到明劲境了。” “这个整劲是什么,这个真不好用言语描述出来,你感悟到了自然就明白了。” “一般来说,一次站桩能站到二十五节左右,差不多就能体悟到这个整劲了。” 刘远洲默默计算一下,以无极桩一节半炷香算,二十五节就是一十二又半炷香时间,差不多半个时辰又一刻钟,不禁暗暗咋舌,他现在才能站不到二炷香时间,要站到十二炷香时间,那得到什么时候? 想到这里,刘远洲便问道:“桩站到二十五节,大概要多久?” 覃姑娘瞥了眼他,伸出两根手指。 “两年吗?”刘远洲道,也不算很久,他心里一喜。 “不,大约是二十年,不论严寒酷暑,日日坚持,方有希望达到。”覃姑娘摇头道。 “二十年?”刘远洲叫道,他跪起来,看着覃姑娘,一脸的不敢相信。 覃姑娘抬手虚按几下,道:“坐下,听我把话说完。” 刘远洲慢慢坐回去,心里冰凉一片,“二十年啊,我都能抱孙子了吧,我还出去闯荡个屁啊。” 覃姑娘道:“你要知道,站桩越到后面其实越难,尤其到十五节之后,每多一节,都是以年来计的。” “而这个二十五节就是一道坎,迈过去了体悟整劲,从此海口阔天空,便是入了明劲境了,当然,这个二十五并非是绝对,因人而异,有些人可能在二十节就体悟到整劲,有些人可能三十节方才悟到。” 刘远洲心里是哇凉哇凉的,但他突然又想到什么,眼睛亮起来,盯着覃姑娘道:“肯定还有别的办法,覃姑娘你这么年轻就是武师,不可能两三岁就开始练武,快给我说说?” “呵呵,当然是有的,要不然,七老八十谁还出来长荡江湖?”覃姑娘笑道。 刘远洲精神顿时一振。 覃姑娘正色道:“入静,只要在站桩中能够入境,就能大大缩短这个时间,就比如你,若是此刻开始每次站桩都能入境,那么也许真的就可以在两年之内体悟整劲,进入明劲境。” “只是入静吗?”刘远洲愕然道,他还以为覃姑娘要说出要什么天材地宝呢。 “你莫要小瞧这个入静,这才是一个人练武最重要的天赋,浩浩江湖,练武者不知凡几,最终成为武师的不过百中存一,不是谁都能二十年如一日坚持不辍的。”覃姑娘悠悠叹道。 刘远洲听着也是一阵沉默,他会是那百中之一的人吗?他强打起精神又问道:“怎么才能入静?” 覃姑娘道:“入静就是一种深层次入定的状态,意识内敛,摒弃身体之外一切杂念,人在这种状态最能体悟人体之小天地。” “如何入静,无非是要心思纯净,不思不想,意识始终落在自己身体之上,最好忘记什么呼吸法桩功架子之类,当然,要做到忘记,你的架子和呼吸法必须化为身体本能才行,要不然就是瞎练了。” “关于入静我也不能说太多,太多反而会在你心里形成魔障,更不利你入静了。” 刘远洲听了,点点头,默默消化的覃姑娘说的话。 当日晚上,刘远洲吃罢晚饭,走到河滩的那片空地,他摆开架子站起桩来,一节呼吸法之后,他开始尝试着入静,可是哪里能这么容易做到,思绪纷扰,心猿意马,越想着静反而心思越繁乱,以至于呼吸法都乱了。刘远洲收了功,叹口气,迈步往家走去,心里暗暗叹道:“我还是太急躁了,看来入静不能硬着来啊,还是先把架子和呼吸法化为身体本能再说吧。” 往后十余日,刘远洲过着两点一线的生活。早晚各半个时辰的无极桩练习,再就是一日三餐给覃姐做饭,若家里有事情了就帮家里做事。父母问他整天去三爷家做什么,刘远洲说是去看书,给三爷烧炕。因送别三爷那天,刘大父子均听到三爷叮嘱刘远洲的事情,是以也就没人怀疑他,甚至是十分欣慰。其间刘闯和张河来找他玩,他都推脱有事没去。 这十余日,刘远洲雷打不动的每日坚持站桩四回,每回站三节,也不强求,务求把呼吸法练入身体本能。对于入静他也是浅尝即止,故没什么进展,只是对于放空心思有了一些心得。他也不灰心,虽有时亦不免急躁,但他总暗暗自省,自己或许天赋不行,这并非自己所能左右,自己能做的唯有勤奋与坚持而已,这样想着,他心渐渐静了下来。 这日早晨,天阴的厉害,不一会鹅毛般的雪片便纷纷扬扬下起来。 刘远洲冒雪走进三爷家院子,却见覃姑娘倚靠着门柱,望着漫天大雪怔怔出神。他打了声招呼就去站桩了。 站完桩,刘远洲收了功,拍打着身上的雪,走到门口,问道:“覃姑娘,你们南方也下雪吗?”。 经过十几日朝夕相处,二人渐熟络起来,平常无事亦闲聊一些琐事,刘远洲晓得覃姑娘家在岭南。 “我们那边却没这么大的雪。”覃姑娘漫不经心的说着。 “你想家了?”刘远洲见她神思不属,以为是想家了。 “家?若宗门算是家的话,也确是有些想了,不觉都出来这么久了。”覃姑娘心下叹着,嘴上却说:“呵呵,我可不像你。” 吃罢早饭,见雪还在下,刘远洲也不忙着走,给灶膛里使劲添些柴,灶火便呼呼响起来,一时间窑里又暖了几分。 刘远洲泡了一壶茶连着茶杯一起端到炕桌上,倒了两杯茶,递给覃姑娘一杯,开口说道:“覃姑娘,再给我讲讲江湖上的事呗。” 覃姑娘端起茶喝了一口,皱眉道:“今天这茶有些苦。”说完放下杯子。 刘远洲赶紧把茶壶里的水倒了,重新加满开水端上来,给她换上。 覃姑娘便开始讲道:“先前已经给你说了天下武林最厉害的五个门派,尊称上五宗,他们分别是太玄、明幽、东华、紫薇和长白,今天给你讲讲其他的一些门派,这个就多了,像什么归一盟,天山派、燕山派,三仙教等等。” “这天山派位于西疆天山山脉,此派专精剑法,号称北天一剑,其掌门和五大尊者俱是炼气境绝顶高手。……” “归一盟,总部在洛阳,皇城根下,跟官府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燕山派,位于蓟州的燕山,据说门派出来的弟子大都入伍参军,他们最擅长的是刀法和枪法,也精于战阵......” 覃姑娘娓娓说着,刘远洲听得心驰神往,不知不觉已过午时。 吃罢午饭,刘远洲走出门,见外面雪已经停了,他踩上去,地上的雪没过脚裸。刘远洲起了玩心。拿了扫帚把院子的雪都拢起来堆了个雪人,覃姑娘看了不觉嘴角翘起,顷刻她似又想到了什么,脸色又是一黯。 “唉。”她长叹一口气,转身走进窑里去了。 第十六章 王五 刘远洲走进自家院子,见院子中间堆着两堆雪,地面上干干净净,想来是他爸和大哥已扫了雪。 他掀开门帘走进中窑,见父母及大哥都在炕上坐着,他说道外头真冷。 他母亲张氏赶紧道:“二娃快上炕来。”又对一旁的刘大道:“下去再给灶火添些柴。” 刘远洲连忙说道:“我来添就行了。”他给灶膛里添了些柴后,也脱鞋跳上坑坐了。 张氏纳着鞋底,叹道:“唉,眼见还有十来天就是大娃娶亲的日子,却下了这么厚的雪,这什么时运啊。” 刘大抽着旱烟,也是满脸愁容。张氏被呛得咳了两声,气到:“抽什么抽,去外面去抽,呛死人了。” 刘大默默掐灭了烟。 刘远波心里虽也是焦急,但面上不显,他安慰父母说:“爸妈,不急,还有十几天时间呢,到时候雪早就化了。” “希望如此吧。”张氏叹口气道。 时光一荏苒,不知不觉又过了七八日,十一月初六,卧虎坪集日。 刘远洲从三爷家回来,一进门,他母亲张氏就抱怨他:“大早上的又跑去哪里了,一家人都在等你哩。” 刘远波娶亲办喜宴的日子定在十一日初十,距今已不足五日了。因此昨夜张氏便说一家人第二日全部去集上,采买完全办酒席及娶亲所需一切事物。 刘远洲赶紧跟母亲陪个不是,于是一家人就匆匆出了门,刘远波拉着板车,刘远洲和刘大一边一个扶着车,四人出了自家院子就径直朝着卧虎坪赶去。 半路上碰到了也去赶集的刘闯和张河,刘闯问道:“二娃哥,你们是去买办酒席的东西吗?” 刘远洲点点头道:“是啊,再有四天就到日子了,今天要把东西差不多买齐了。”刘闯和张河便说跟着去帮忙,他俩去集市也没有什么正经事做。 一行人很快就到了集市,分作两拨,张氏和刘远波去临时市场买东西,刘大刘远洲等四人来到肉铺门口,刘远洲便对他爸刘大说:“爸,你进去买肉去吧,我和虎娃先去看看哪里有鱼卖。” 刘大进肉铺买肉往去了,刘远洲把板车放在了肉铺门口叫张河看着,他带了刘闯去临时市场寻卖鱼的。卧虎坪毕竟是小集镇,没有专门卖鱼的铺子,只有遇集日才有鱼贩子来卖鱼。 刘远洲刘闯在集市寻了一会就看到卖鱼的摊子,摊子也只卖一种鲤鱼,且都是冻鱼,不是活的,在北方吃鱼的毕竟还是少数。鱼倒不贵,约两斤重一条鱼卖六文钱,刘远洲把价格砍到五文一条,他按计划买了二十几条。 刘远洲付了钱,拿箩筐装了鱼,正要招呼刘闯回去,却见刘闯盯着一处看,便拍拍他肩膀:“走了,看什么呢?” “二娃哥,你看那不是小王庄的那个二流子吗,叫王五的。”刘闯指着不远处一个人道。 刘远洲顺着他指的瞧去,果然是王五,戴着破羊皮帽子,双手拢在袖子里耸着肩,正在人群里东瞄西瞅。“是他,怎么了,我们和他好像没什么交情也没过节吧?”刘远洲说道。 “我刚才看他偷了四奶奶的钱袋子。”刘闯小声说道。四奶奶是村里孤寡老人,就一个女儿嫁到别的村了。 “你确定没看错?”刘远洲皱着眉头问道。 “绝对没看错,四奶奶刚才在那个布摊子看着,这小子就凑上去伸手从她口袋里掏走个钱袋子。”刘闯肯定道,接着他又问:“现在上去把钱要回来吗?” 刘远洲沉吟片刻道:“你先看着王五,别叫他溜了,我去找四奶奶过来。” 刘远洲叫卖鱼的摊主帮他看着鱼,一会来取。四奶奶没走远,刘远洲走到她跟前问道:“四奶奶,赶集呢?看看你的钱袋子还在吗?” 四奶奶见是本庄的刘远洲,也没多想,说道:“是二娃啊,怎么了?”一遍伸手去口袋里摸,忽然她脸色一变,又摸摸另外的口袋,大惊失色,叫道:“我的钱不见了。” 刘远洲忙安慰她说:“四奶奶不急,我看到谁拿了你的钱,跟我来。”说着领着四奶奶朝着王五走去。 刘闯看到刘远洲带着四奶奶过来了,立刻上前抓住王五的胳膊,叫道:“小子敢偷我们村的钱,活腻了吧。” 王五胳膊突然被人抓住,还说他偷钱,连忙叫道:“你胡说什么。”一边用力想要挣脱。 “四奶奶,就是他拿了你的钱袋。”刘远洲对四奶奶说道,说着上前抓着王五另外一只胳膊。 王五两边胳膊被抓住,知道今日之事难以善了,也不再挣扎,盯着刘远洲和刘闯,目光凶横。 “你个孙子,快把偷我的钱还来。”四奶奶大喊道,不住用手拍打着王五的肩膀。 附近赶集的人听到喊声都停步看了过来,不一会便围了一圈人墙。 王五看见人越聚越多,内心焦急,对着四奶奶狠声道:“胡说什么,你哪只眼睛看到我偷你钱了,在胡说弄死你们。” 四奶奶吓得蹬蹬后退几步,她看看刘远洲又看看刘闯,一脸不知所措。刘闯脾气暴,抓着王五的胳膊就往后拧,王五顿时弓起腰嗷嗷叫起来。 “你说没偷是吧,好,我们去亭里,叫官人们断断这个案子。”刘远洲说道,又问四奶奶:“四奶奶,你的钱袋子是什么颜色的,里面有多少钱,还有别的什么东西没有,到时你把这些一并跟亭里的官人都说清楚,看他怎么抵赖。”官府在卧虎坪设了乡亭,并委派官员管理乡村治安、税收、差役等事务,乡亭的官差一般被叫做官人。 王五一听要去见官人,心里咯噔一下,他这种混混最怕见官人,心思一转,脸上挤出个笑容,说道:“兄弟好说,还是不麻烦官人了,哎呀,我记起来了,刚才我在地上捡了个钱袋,你们快放开我,我拿出来给你们看是不是这位奶奶的。” 刘远洲给刘闯使了个眼色,刘闯便松了手。 王五慢吞吞的伸手便从怀里掏出个钱袋子,扬了扬,道:“是你的吗?”。 四奶奶看到那袋子,连忙道:“是我的,是我的。” 王五便把钱袋子向前一抛,叫到:“给你们。”说着转身便跑。 刘远洲想都不想,伸手便去接钱袋子,刘闯却留了个心眼,眼见王五已转过身要逃,伸手一把扯住了他的裤腰带,只听“崩”一声,王五的裤腰带应声而断,棉裤刷掉了下来,露出白生生的光屁股。 刘闯傻眼了,刘远洲也傻眼了,周围看热闹的人群一静,接着轰然笑了起来,有几个大姑娘赶紧捂住了眼睛,暗啐一口流氓,下流。 王五也蒙了,他羞愤欲死,弯下腰提起裤子头也不回的跑了。 刘远洲捡起地上的钱袋递给四奶奶,四奶奶接过钱袋子揣好了,对着刘远洲二人一个劲的说着谢谢。 人群散去,刘闯看着刘远洲,一脸无辜道:“二娃哥,我真的不是故意的。” 刘远洲哭笑不得,摇摇头,道:“赶紧走了。” 却说王五双手提着裤子,狼狈的逃出市场,路人纷纷侧目,就有认识他的人喊道:“王五,这时怎么了,拉裤裆了,哈哈?” 王五跑出市场,躲在一处墙角,赶紧用一根布条把裤子系好,布条是刚才不知在哪个摊子顺手扯的。王五想着众目睽睽之下自己光着屁股的样子,想死的心都有了,“我以后还怎么在卧虎坪混?”他不觉悲从心来,眼泪竟吧嗒吧嗒掉了下来。 不一会,他抹掉眼泪,心里全是恨意,“此仇不报,我的姓倒过来写。”他暗暗发誓着。他从墙根走出来,村庄里面走去,不一会来到一处院子边,院子有着围墙,这里已是村子的边缘地带,旁边就是一条小河。王五进了院子,径直走到边上一间窑洞门口,“咚咚咚”,他敲了三下门。 “是王五吗?进来吧。”里面有人说道。 王五掀开门帘,推门进了窑洞。窑洞里面光线很亮,就见靠近窗户的书桌前坐着一个三十多岁的男子,头上包着白布巾,留着短密的胡髭,整拿着笔伏案写着什么。 那人见王五进来了,放下笔,抬头起头,眉头微皱,问道:“什么事?” “师父,你要给我报仇啊。”王五哭丧着脸,把刚才的事说了一遍,最后他带着哭腔恨恨道:“师父,请您做法叫那两个小子害一大场病,叫他们求生不能,求死不得。” “你说什么胡话,我只会施法治病救人,哪里会害人!”那男子喝到。 王五梗着脖子,看着男子,一言不发。 “但是呢,你既叫我一声师父,我却不能看着你被人欺负不管。”男子语气一转又道,他沉吟片刻又问:“那两人你认识吧?” “好像是刘李庄的,我找人打听一下就知道是谁了。”王五赶紧道。 “好,我这里有三道符,一曰病,二曰瘟,三曰残,你选一道吧。”男子说着打开桌上的一个漆黑的小木匣子,从里面取出三张泛黄的符纸,巴掌大小,上面绘着怪异的符文。 “我选病的符。”王五小心翼翼说着,对这些充满神秘的符纸,他还是很敬畏的。 “好,找一处有水的地方,在子时三刻烧了符纸,在火熄灭前默念你想咒的人的名字九遍,七七四十九日内,他必害一场大病。”男子面无表情的说着,捡起三张中的一张符纸递给王五。 王五一脸欣喜,他双手接过符纸,小心翼翼的折好揣进怀里了。“不会要了人命吧?”他忐忑看着男子,问道。 男子鄙夷的看了眼王五,道“死不了。” “那就好。”王五暗中舒了口气,他并没想把人咒死。 “你的仇我帮你报了,我的事你办的如何?”男子又道。 “都打听到了,在这周边十几个村庄里,有着雕刻佛像的石窟五个,具体地方我都打听到了,我随时可以带你去。”王五赶紧道。 “好,先不急,去的时候自会通知你。”男子脸上露出喜色,他看着王五,笑着说:“我教你的功法练的如何了?” “每晚都默诵口诀咒语,暂时还没什么感应。”王五小声道,低头不敢看男子。 “要用心练。”男子语气不满,接着又挥挥手不耐烦道:“没事赶紧走。” 第十七章 喜事 十一月初九,刘远波正式迎亲的前一天。 这日一大早,张氏便叫了村庄里相好的婆姨女子来家里给刘远波布置新房,当地一般叫婚房为新房。刘远洲便抽空去了趟三爷家,并偷偷拿了些给酒席备的糕点瓜子花生之类给覃姑娘。 “明天就是你哥迎亲的日子了吧?”覃姑娘问道,她坐在炕上,嗑着瓜子。 “是啊,明天我要跟着去接亲,就不能给你做饭了。”刘远洲道。 “我自己长着手。”覃姑娘道。 刘远洲耸耸肩,笑道:“呵呵,那好,我以后算是解脱了,我先走了,家里还一大堆事等着做,晚上给你带我妈做的羊肉饸烙吃。” “桩功练的如何了,入静可有头绪?”覃姑娘问道。因最近一段时间刘远洲忙着他大哥结婚事宜,早上练功就没来三爷家,故覃姑娘也不知道他练得如何了。 “唉,说起这个就头疼,入静毫无头绪,站桩稍微有些进步,勉强能到第四节了。”刘远洲苦笑着。 “关于入静之事,切不可急躁,要顺其自然。”覃姑娘说道。 “晓得了,我先走了。”刘远洲道,便转身出去了。 覃姑娘又剥开一颗花生,放嘴里慢慢咀嚼着,心里想着刘远洲的事情。 “练武终究是讲求天赋的啊,一般来说半月内入静算是天资上等,一个月内天资普通,要是三个月还是不能入静,则基本没有入静的希望了。” “他练桩功也快一个月了还没有摸到入静的边,看来天资很普通了。” “我现在体内余毒已经彻底清除了,因服食宗门秘药导致身体的亏空也补充的差不多了,按目前情况估计,最多一个月我的身体就完全恢复了,也该回去了。” “呵呵,没想到我教的第一个弟子天资就这般差,唉。” 虽一开始她教刘远洲功夫是为了信守诺言,并存着一丝报答的心思,但是近一月来刘远洲对她无微不至的照顾,令她心里也颇生出些感动来,人非草木,孰能无情,这情无关男女之爱。是以,她对刘远洲的事情也关心起来。 却说刘远洲进了自家院子,见来帮忙的人就多了起来。厨师带着几个帮厨的在院子一角搭着临时灶台,刘远洲走过去问:“家绿叔,要我做什么吗?”厨师叫刘家绿,他摆摆手:“不用了,马上就垒好了。” 刘闯和张河带着刘远帆等七八人在往院子里搬着桌子凳子,桌子有方的,有圆的,大小也不统一,这些都是从庄里其他人家借来的。刘闯见刘远洲过来了,叫道:“二娃哥,快来帮忙搬桌子。”刘远洲便跟着刘闯他们挨家挨户去搬桌子椅子了。 “二娃哥,也没见秀才来帮忙,他还真把自己当成秀才老爷了。”刘闯扛着一张大圆桌,气喘吁吁说道。 “我没去叫,他估计不知道吧,算了,我们几个也够了。”刘远洲扛着一摞凳子,他把凳子放下歇了口气。 “哼,你倒是替人家想了,人家会想你吗?”刘闯撇撇嘴。 “好了,不说他了,赶紧干活,等下还要去拿碗碟等吃饭的家伙呢。”刘远洲苦笑一声。 刘远洲等人搬完桌椅,已过了午时。这时院子里支起一张桌子,上面摆了一大盆冒着热气的肉汤,一碟腌萝卜丝,一碟油糕,院子一角的临时灶台上,几个帮厨正在压着饸饹面。一个四十多岁的汉子从窑里出来,他对着大伙喊道:“来帮忙的,晌午了,快来吃饭。”这人是这场喜事的总管,当地习俗,谁家过红白喜事都会请村里威望高者担任总管,统筹安排一切事物,总管一般对红白喜事的各种流程忌讳都很清楚。 大伙儿便都来吃饭了,一时热闹非凡。 “二娃,你去叫你大爷爷,四爷爷,还有大奶奶几个来吃饭。”总管又对刘远洲吩咐道。刘远洲赶紧跑去叫人了。 等吃了午饭,下午却没刘远洲刘闯什么事了,他走进刘远波的新房,见里面已布置好了,窗户上、柜子上及镜子上都贴了大红喜字,炕上铺着大红床单,两场大红被子整齐的摆在边上。房间打扫的干干净净,因窑顶和炕沿都是刷过白灰的,显得非常亮堂。 刘远洲又来到中窑,见母亲张氏正在和几个婆姨正在炕上缝着衣裳,见刘远洲进来了,张氏说道:“二娃快来试试这身衣裳,刚给你做的。” 刘远洲拿着衣裳比比了比在身上给张氏看,其中一个婆姨笑着道:“二娃也长成俊后生了,小时候还见你光屁股满庄子跑了。”几个婆姨都笑了起来。刘远洲被一帮阿姨婶婶调笑,不知道该怎么接腔,红着脸问张氏:“我爸和我哥呢?” “去你大奶奶那里拿花馍喜酒这些去了。”张氏打量着刘远洲,点点头,道:“嗯,衣裳很合身的。” 这时院子里传来一阵嘈杂声。刘远洲掀开门帘瞧去,见一群人进了院子,为首一人头上包着羊肚白手巾,须眉皆白,脸上有着深深的皱纹,他手里牵着一个五六岁的小男孩,身后跟着五六人。刘远洲外公一家来人了。 刘远洲回头喊道:“妈,外公和舅舅他们来”。 张氏赶紧跳下炕迎了出去,刘远洲跟在后面。众人一阵寒暄,张氏便把他爸一行人领进刘远洲住的的窑洞里,叫刘远洲招呼着,自己便忙去了。 刘远洲叫他外公等人上炕坐了,他出门拿进来些瓜子花生放在炕上并上了热茶,众人便一边说这话,一边吃着瓜子花生,喝着茶。 不一会刘远波进来了,跟外公和舅舅们问了好,陪着说了会话就出去忙了。 晚饭仍旧是油糕饸饹面。村庄里凡是收到邀请的人家也都来吃饭了。 吃了晚饭,刘闯张河几个闹着要喝酒,刘远波便准备了下酒菜,又给了刘远洲一坛子酒。因刘远洲家要住亲戚,要么放东西,没地方坐,刘远洲便提议去刘闯家喝酒。刘闯却道:“三爷家不是没人吗,我们去那里喝吧,去我家被大人看着不自在。”大家都附和叫好。 刘远洲哪里敢带他们去三爷家,他叹口气道:“唉,我也想去三爷家的,可是三爷临走前交代我不要带你们这些狐朋狗友去他家的,你们也知道三爷的脾气。” 最后大家还是拿着酒菜去了刘闯家。 因第二天刘远洲还要去跟着接亲的,故他喝了两杯就不喝了,晚上就借宿刘闯家,一夜无话。 第二天一大早,天还没亮,刘远洲就起来了,他回到家的时候,家里已经颇为热闹了,去迎亲的人正在陆陆续续赶来,饸饹面已经端上桌子了,大家随时可以吃。 刘远洲先吃了两碗饸饹面,然后进窑里换衣服,新衣服昨天张氏可没舍得给他穿。刘远波已经换好了大红喜服,正襟危坐在椅子上,生怕把衣服弄乱似的。刘远洲便问他吃过了没有,刘远波说吃过了。 刘远洲便不再理他,找到母亲张氏,张氏正忙得团团转,她一下叮嘱这个该注意哪些,一下又问那个东西带上了吗。见刘远洲来了,她赶紧从柜子里找出衣服一把塞给刘远洲道:“赶紧换上,马上就要起身了。”刘远洲接过就开始换了,因只是外罩的衣裳,倒也不用避开人。这时总管的大嗓门叫起来:“迎亲的人都出来了,起身了。” 刘远洲走出门,见院子人头攒动,刘大牵来一头驴,把缰绳塞给刘远洲叫他牵着,驴脖子上还挂着一朵大红花。在总管的指挥下,迎亲的队伍很快排成一列,刘远洲牵着毛驴打头站着。 “咚,咚,咚”,随着几声炮响,唢呐吹起来,迎亲的队伍缓缓出发了。 第十八章 迎亲 唢呐队打头,一路吹吹打打,直到出了村庄才不吹了。唢呐队后面跟着的便是迎亲的队伍,挑着担子,拿着包裹,背着行囊,这些人有刘远波两个堂叔堂婶,几个堂兄弟堂姐妹,还有四五个五六岁大的小孩,刘远洲牵着驴和刘远波并排走在前面,小孩子们笑闹着在人群里穿梭打闹着。 刘远波老丈人家的村庄叫李家庄,距离他们刘李庄十来里路,但是要翻越一座山,两庄没有正经的大路,只一条羊肠小道相通。一路无话,不到午时,迎亲一行二十来人已进了李家庄,此时太阳才刚爬上山顶不久。 进了村庄,唢呐队“哇呜哇呜”吹起来,很快就有一群小孩跑出来在队伍前面嬉闹领路,沿路各家院子边上也站着许多人看着热闹。等队伍到了快到女方家了,看热闹的人更多了,房顶上、院子围满了人。 这时院子里出来几个人,招呼着迎亲队伍走进院子,刘远洲便找棵树把驴栓了,其他人把担子包裹等礼物交给了女方家人。唢呐队走到院子一角的火堆边,围着火继续吹吹打打着。 一群人围上来,拥着迎亲的队伍走到一间窑洞前。刘远洲见门口挂着大红门帘,窗上贴着喜联,便知道新娘子就在这间窑洞里面。人群里有人叫起来,有的叫给红包,有的叫推门,这时门里面有人叫道:“快给红包,不给就不开门。”刘远波掏出张氏提前准备好的红包,红包也不大,一个里面装了一个铜板,就是图个吉利。 刘远波一连从门缝里塞进十几个红包,里面还是不开门。刘远洲便和几个堂兄弟上前去推门,推了几下,门就被推开了,一群人全部挤进了窑洞里。 进到窑里,刘远洲见新娘子坐在炕上,穿着大红喜服,披着红盖头,看不清脸。有女方家人出面,叫刘远波留下了,把刘远洲等接亲的人领到旁边窑里歇息了,并奉上茶水瓜子等。不一会,女方父母过来了,二人刘远洲都见过,当下他把两边人都做了介绍,众人说几句话,女方父母便忙去了。 又过了一会,就有人过来叫吃饭,现在吃的还算是早饭,也是饸饹面。 众人吃过饭,女方家的仪式也做完了,刘远洲见刘远波背着新娘子从窑里出来了,后面跟着一群嬉闹的人群,他赶紧从树上解下缰绳,把驴牵了过来。 刘远波把新娘子放上驴被骑着,这时新娘子父母走过来,抹着眼泪跟刘远波说了几句话,“咚,咚,咚”唢呐队开始放炮,迎亲的队伍开始启程返回了。女方家也有四五个陪嫁的人跟着,也挑着担,拿着包裹,这些是娘家的回礼。 回程一路顺利,约午时末,迎亲的队伍便走进了自家村庄,唢呐队再次吹打起来。还没走多远,刘远洲突然见前方七八人堵在大路中间,仔细瞧瞧,打头一人拄着拐杖,一脸怒气,他心里咯噔一下,李老财拦着路要干什么?他有一些不好的预感。 刘远洲看向刘远波,见他也是皱着眉头。刘远洲安慰他一句,叫了刘远帆等三个堂兄弟,越过唢呐队,朝着李老财跑过去。 “李老爷,麻烦您老让个道,我们迎亲的的队伍要过去。”刘远洲说道,脸上带着笑。 “哼!”李老财瞥了眼刘远洲,冷哼一声,仰头看着天。 “你到底要干什么!”刘远洲提高声音,强自忍住怒气。 “干什么?你们老刘家自己干的事还要我说,我堆在路边好好的木材,被你们推下了河去,你自己看。”李老财大声说着,一边用拐杖指了指河里。 这一段路临崖,崖底是一条小河,河水已结了冰,刘远洲顺着李老财指的方向看去,果真见崖下冰面上散落一堆木材。 “李老爷,你看到是哪个推的?”刘远洲问道。 “这还要亲眼看到吗?我的木材放了一个月都好好的,怎么一到你家办酒席了就被推下河了?不是你们家的哪个亲戚干的还有谁。”李老财说道,一脸的理所当然。 “李老财,你欺人太甚了吧?”刘远洲怒气直冲脑门,他上前一步,盯着李老财,恨不得狠狠扇他一巴掌。 这时李老财身后几个年轻人抢出来,对着刘远洲叫道:“二娃,怎么还想动手打老人家?” 刘远洲几个堂兄弟自不甘示弱,也上前来理论,一时间,两边推推搡搡,骂骂咧咧列,眼看就要打起来。 刘远洲心头焦急,他回头看去,迎亲的队伍早远远停了下来,再看周围,已陆陆续续有好多庄里的人赶来看热闹。 刘远洲心下一横,心想,不能再拖了,先把这李老财等人推过一边,给迎亲的队伍让开道,至于后面的事情,大不了干一架就是了。 刘远洲下定决心,正要喊过刘远帆,叫他去村里喊人来,这时一个人匆匆跑过来,喊道:“都别动手,有话好好说。”正是刘远洲他爸刘大来了。 “李老爷,今天是我娃大喜的日子,这个事我刘大先认了,你先走开别挡道行不行,等明天我就把木材一根不少的给你放回家。”刘大喘着气,低声下气说着。 “那不行,今天必须得给我把木材搬上来。”李老财不依不饶。 “帆帆,你去叫虎娃他们来,我就不信过不去。”刘远洲怒声道。 “李大毛,你去喊李明他们,多叫些人,谁怕谁呢。”李老财那边有人喊道。 “都给老子住手!”刘大大喝一声,脸色铁青,他狠狠的盯着李老财:“好,我现在就给你搬上来。”李老财蹬蹬后退两步,脸上闪过一丝畏惧,不说话了。 老实人也会发怒。 刘远洲还要说话,但看到自家父亲吓人的脸色,便不做声了,他还从来没看到过父亲现在这种表情。 “二娃,帆帆,还有你们几个,跟我去把柴搬上来。”刘大点了几个人,当先走去,路边一条小道通到崖底,刘远波几人面面相觑,也跟着下去了。 不一会,刘大几人便扛着木材上到大路来,把木材放到墙根堆好了,刘大对着李老财叫道:“李老爷,我给你搬上来了,这回你可要看好你的柴了。”李老财冷哼一声,带着他的人走了。 刘远洲几人回到队伍,唢呐吹起,队伍继续开始前行。 “大哥,没事了,今天是你大喜的日子,一切都忍忍吧。”刘远洲见刘远波青着脸,腮帮紧咬,便开口劝道。 刘远波不说话,只盯着李老财他们远去的背景。 接下来一切顺利,把新娘子接回家,拜了天地,拜了父母,再做一些仪式就开席吃饭了。 酒席就摆在院子里,摆了五桌酒席。唢呐吹着欢快的曲子,大家吃着菜,喝着酒,热热闹闹,吃了一会,刘大夫妇,刘远波夫妇分别过来跟每桌客人敬酒,叫大家吃好喝好。 吃完酒席,客人便陆续离开。先是送走新娘子娘家送亲的人,然后是刘远洲外公一家。张氏本想留他爸及大哥几人再住一晚的,但是他们坚持要回,张氏无法,只好包了些菜及馒头拿给他们,依依不舍送走了。 最后还剩刘大姐姐姐夫。 “姐,你和姐夫再住一晚吧,学东学南也都大了。”张氏张氏拉着刘氏的手说道。 “当家的,要不我留下住一晚,你先回去?”刘氏看着丈夫,小声说道,他们夫妇二人今早才来,她也许久没有回娘家了,想住一个晚上。 “留什么留,孩子读书正是要紧的时候,你不回去谁做饭?”马文礼道,看了刘氏一眼,抬脚就要走。 刘远洲早看不惯姑父的做派,忍不住开口道:“姑父,姑姑也有一年多没回来了,住一晚又有什么,你们自己外面买的吃就行了。” 马文礼斜眼看了刘远洲一眼,摇摇头叹道:“二娃呀,我早就说要你好好读书,你不听,你看你学东哥明年就要县试了,唉不说了,我们走了。”说着瞪了一眼自家婆姨刘氏。 马文礼在隔壁双龙镇学堂教书,常以官家人自居,对刘远洲一家颇为看不起,对婆姨刘氏也是动辄打骂。 “好了当家的,我不住了,走吧,回去了,再不走天都黑了。”刘氏喏喏道,她性子软,不敢顶撞丈夫,但又不愿丈夫说自家侄儿。 一旁张氏便道:“好了,你们既然急着要回,我也就不留了。”说着,她又招呼刘大道:“刘大,拿东西过来。”刘大提一个纸包过来递给张氏。张氏接过塞给刘氏道:“姐,这是酒席剩下的一个肘子,你们拿回去热热吃。” 刘氏推脱几次,最后收下了,跟在丈夫后面走了。 “妈,你给他们带吃的做什么,拿回去还不是他们父子几个吃了,姑姑还能吃半口。”刘远洲道,一脸不忿。 “唉。”刘大张氏望着姐姐姐夫远去的身影,都叹口气。 第十九章 醉酒 刘远洲三人送走客人便返回院子收拾酒席残局。张氏见刘远波和新娘子也在帮着收拾碗筷,便走过去拉着儿媳的手道:“小梅,你回窑里歇着,这些事情由我们来做就行了。”说着喊来刘远波,叫把新娘子领回窑里去了。 收拾完碗筷,归拢好桌椅,清扫完院子,天色已晚,太阳都落山了。张氏便挽留刘家红一家人在家吃晚饭,刘家红是刘大的亲弟弟,今日酒席他和婆姨及两个儿子一直在帮着做事。 饭做好了,众人围坐一桌开始吃饭。菜都是酒席吃剩下的,什么鱼鸡牛肉烧肉都有,满满摆了一大桌,还有白面馒头,当然还有酒。刘远波便招呼众人坐了,刘远波的婆姨,今天的新娘子李氏端上一大盆小米稀饭,给每个人盛了一碗,她毕竟才进门,对众人比较生疏,除了叫人,几乎都不主动说话。 刘大和他弟弟刘家红吃着菜,喝着酒,一边聊着今天酒席上的事情,什么收了多少礼金,花去多少钱等等。刘远洲刘远航等小辈埋头大吃,虽中午才吃了酒席,但是面对一桌子一年也吃不上一两回的美食,众人是怎么都不觉够的。 吃罢饭,便有庄里和刘远波要好的朋友过来闹洞房,不一会一群小孩子也来了。张氏特意为他们准备了酒菜,还有瓜子花生什么的。 刘远洲作为亲兄弟却不好闹自家大哥的洞房。他走进自己住的窑洞里,看着空荡荡的窑洞,听着外面阵阵笑闹声,他竟有些惆怅起来,“以后这个窑就住我一人了。” 他躺在炕上,头枕着双臂。又想起今天发生的种种,不觉烦躁起来:“我何时才能进入明劲成为武师啊,我要是武师,那李老财还敢如此欺辱我家吗?我要是武师,就可以明目张胆的去找二妮了,何至于自己一个人苦苦想念?” 这样胡思乱想一气,他再也躺不住了,起身下了炕,去中窑找母亲张氏要了些下酒菜,又拿了两坛子酒便出了门。张氏以为他去找刘闯几人,也没说什么,只叫他早些回来。 刘远洲提着酒菜来到三爷家,见窗户还亮着,料想覃姑娘并未歇息,便轻轻敲了敲门,说道:“是我,刘远洲,我带了些酒菜过来给你尝尝。” “进来吧。”覃姑娘答道。 刘远洲开门进了窑里,见覃姑娘正在油灯下缝补着衣裳,他便把油灯挪开一些,把酒菜摆上炕桌,放好筷子和酒杯。 覃姑娘放下手里的活,笑道:“怎么有空过来和我喝酒?家里忙完了?” 刘远洲道:“早都完了,你晚上吃了什么?” 覃姑娘道:“热了昨天剩的菜和馒头,胡乱吃了些。” 刘远洲顿觉过意不去,有些自责道:“是我不好,忘记给你送些吃的来。” 覃姑娘笑笑,没说什么。 刘远洲斟上酒,道:“你吃些菜,这是凉拌皮冻,这是粉条烩菜,这是凉拌猪肝,你尝尝。” 覃姑娘拿起筷子挨个尝了,觉得味道还可以,就多吃了几口。 刘远洲见覃姑娘吃了菜,拿起一杯酒道:“你能喝酒吧?不喝就光吃菜。” 覃姑娘拿起酒杯,一口喝了,酒是集市买的土酿玉米酒,入口辛辣,覃姑娘不觉皱起眉头。 刘远洲也一口喝了。 覃姑娘便问起今日迎亲婚宴的一些事情,她作为一个南方女子,对北方婚嫁习俗还是比较好奇的。 刘远洲便给她讲了今天迎亲的种种事情,只是关于李老财一事并未说出来。 二人一边说话,一边喝着酒,不一会就十几杯酒下肚了。 “我见你愁眉不展,似有心事,怎么,你哥娶亲你不开心?”覃姑娘突然问道。 “我哥娶亲我怎么会不开心?”刘远洲反问道,他又喝了一口酒,也许是喝了酒的缘故,又也许他认为自己和覃姑娘终究是不同世界的人,他竟有一种异常想倾诉的欲望,压在心底的好些话不觉说了出来。 “我之所以不开心,是因为今天我的家人遭受了奇耻大辱,而我却什么也做不了,你能体会那种无力感吗?”刘远洲把脸埋进手里。 覃姑娘叹口气,心里不觉有些发堵。她轻轻道:“来,我陪你喝一杯。” 二人喝了酒,覃姑娘又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说出来心里会舒服些。” 刘远洲便把今日李老财如何堵路,自己的父亲如何忍辱负重等等都和覃姑娘讲了一遍。覃姑娘听了,不觉对所谓的李老财起了恨意。 “要不要我出手教训一下那个李老财。”覃姑娘突然说道。 刘远洲心里淌过一阵暖流,心想能结识覃姑娘,三生有幸啊。他摇摇头,叹道:“难道我还打不过一个老头子?我是恨李老财的要死,但是我其实更恨的是自己,恨我的无能为力。” “就像那日赶集,我被王胖子欺辱,我若足够强大,他敢吗?” “还有二妮,我是多想去城里去找她,可是,就我现在这个样子,去了能干什么?找到她又能怎么样?” “所以,其实我把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练武上了,但是呢,练了这么久,功夫几乎没有什么长进,我是没有天赋呢,还是不过努力,覃姑娘,你能告诉我吗?” 刘远洲看着覃姑娘,此时他已是泪流满面。 看着刘远洲泪流满面痛苦的样子,覃姑娘一阵揪心的痛,眼前刘远洲的脸逐渐和她记忆里的一张脸重合,她不觉伸出手,抹掉刘远洲脸上的泪水。 “如果他活着,也有你这么大了吧?”覃姑娘嘴里喃喃自语着。 “你说什么?”刘远洲哽咽道。 覃姑娘心里一震,眼睛恢复清明,他不着痕迹的收回手,叹道:“没什么,我是说,练武,尤其是入静,总要慢慢来的,急躁的反而适得其反。” “这些我又何尝不知道呢?可就是控制不住内心的焦虑。”刘远洲苦笑一声,他又斟上酒,二人慢慢喝着酒,一时谁也不说话。 大约又喝了四五杯,一坛酒眼见就要见底了,二人不觉都有些醉了。 覃姑娘两颊陀红,双手支着下巴,突然笑道:“说说你刚才说到的二妮,是叫二妮吧?” 刘远洲倚靠在背后的木箱上,笑道:“你想听,我就说给你听。” “我家和二妮家住的比较近,小时候经常在一起玩耍,她比我大两岁。” “后来随着年岁渐长,渐渐懂事,就很少一起玩了,长大后的二妮真的很好看,我每次看到她我都不敢正眼看她,呵呵” “但是那天,我砍柴回来,碰到她提着一大箩筐猪草,我看她提着吃力,就帮她提到家门口,她就约我傍晚在庄子后面的柳树林见面,说有好吃的东西给我。” “那天傍晚,柳树林里,她如约而至,穿着一件淡粉色裙子,美极了,她拿出手帕包着着的一块糕点,说是她舅舅从城里带回来的。那糕点可甜可香了,我从来没吃过那么好吃的糕点。” “从那以后,我们便很默契的,每隔两三天就在那里碰面,带些吃的,说说话,当然有时候也去那个山洞。” “唉,就在今年四月初八,她们一家举家去了城里,就再也没音讯了。” 说道这里,刘远洲不禁一声长叹。覃姑娘默默地听着。 说完二妮的故事,刘远洲挣扎着爬到桌前,拿起酒坛摇一摇,已经空了。他便道:“酒喝完了,时候也不早了,咱们就散了吧。”说着收拾起桌上残局来,他确实醉了,身形东倒西歪,筷子掉了几次,碟子也差点掉地上了。 “刘远洲,你是不是很想成为武师?”覃姑娘仍双手支着下巴,她盯着刘远洲,双目幽深。 “这不是废话吗,做梦都想啊。”刘远洲抬头看了她一眼。 覃姑娘起身,挪到刘远洲身旁,她从脖子上解下一颗龙眼般大小的珠子,珠子是黑色的,用一根绳子串着,说道:“看着这颗珠子,他能改变你的命运。” 刘远洲只当她喝醉酒在开玩笑,便停下来看着那珠子。 珠子摆来摆去,刘远洲的眼睛不觉跟着珠子转起来。 “放空心思,跟着我念,天地玄黄,宇宙洪荒,珠曰玄冥,光照斗室,洗我顽垢,天光澄净……”只听覃姑娘声音幽幽传来。 刘远洲照做了,他只觉得眼前的珠子越来越大,越来越近,最后整个天地间都是那珠子了。最后他只觉身处一片黑暗之中,连一切的声音都离他远去,他突然感觉有些恐惧起来。 蓦然间,一片亮光炸起,仿若太阳爆炸,然后他整个人便被那光吞噬了。 第二十章 脱胎 一大早,刘大挥着扫把扫着院子,“刷,刷,刷”响声不绝于耳。 门吱呀一声打开,刘远洲从窑里走了出来。刘大看了眼儿子,说道:“再睡一会吧,现在还早着,今天也没什么事情做。”此时太阳尚未跳出山顶,东方半边天被染的一片白。 刘远洲伸个懒腰,深吸一口气,再缓缓吐出,顿觉神清气爽起来。 “不睡了,今天起来精神好多了,爸,我来扫吧。”刘远洲说着,走过去拿他爸手里的扫把。 刘大推开儿子,道:“不用了,你回窑里去,窑里生火了,暖和些。”刘大说着,抹抹嘴,这一会,他上唇胡须上已结了一层白霜。 刘远洲进了中窑,母亲张氏正在做饭,一股香气扑鼻而来,是肉的香味,锅里正炖着肉。“妈,今天吃肉?是什么日子?”刘远洲奇道。 “肉可不是给你吃的,你哥你嫂前天回门去了,算算日子,今天也该回来了。”张氏正在切着腌酸菜,“你快上炕去,地上冷,好些没有?” “今天起来好多了,妈,你真偏心。”刘远洲笑着上了炕坐了。 “看你以后还敢喝酒?”张氏气道。 此时距离刘远波娶亲那天已经过去四天了。那天晚上和覃姑娘喝酒,最后他醉的不省人事,就在三爷家过了夜。第二天早上,他就病了,头痛欲裂,浑身酥软无力,此后几天都是如此,连每日的桩功都没练了,只想睡觉。 他父母担心不过,请了郎中来瞧,郎中也没看出什么,只说可能是醉酒的后遗症,休息几天就好了。他父母这才放心下来,只叫他每日卧床休息,门都不给出。 连着四日未去三爷家了,刘远洲颇有些挂念覃姑娘,是以吃了早饭,他就偷偷往怀里揣了两个窝窝头,出了门就往三爷家跑去。 “又去哪里?”张氏见他刚好些又要跑出去,顿时板下脸,叫住他。 “去找虎娃说些事情,妈,我没事了,病都完全好了。”刘远洲远远站住了,原地蹦几下给母亲看,以示自己的健康,接着转身一溜烟跑了。 张氏无奈摇着头转身进窑里去了。 一口气跑到三爷家,刘远洲微喘着气,他这才确定自己的病真的好了,心里松口气。刘远洲在门外叫一声:“我进来了,”便打开门走了进去。 走进覃姑年住的里间,刘远洲顿时目瞪口呆,只见她手里抓着一只烧鸡在啃着,炕桌上还放一盘肉,几个白面馒头。 “呵呵,好点没有,来,请你吃烧鸡和牛肉。”覃姑娘笑道。 “好啊,我还担心你这几天挨饿呢,原来你天天大鱼大肉吃着。”刘远洲故作失望道。 “你也太小看一个武师了吧。”覃姑娘白了他一眼,扯下一只鸡腿吃了两口,含糊着道:“想吃就自己动手。” 刘远洲早馋的流口水了,赶紧走过去坐了,虽刚吃了早饭,但家里吃的只是些稀饭酸菜窝窝头,清汤寡水的,哪里能跟大肉和白面馒头相比? 他拿出窝窝头放桌子上,抓起一个白买馒头,夹块牛肉大口吃起来,一边问道:“这是你做的?真好吃。” 覃姑娘笑而不语。二人吃了饭,刘远洲便去收拾碗筷。 待收拾完了,刘远洲泡了壶热茶放在桌子上,道:“你的伤都好了吧.?” “托你的福,好了。”覃姑娘美美的喝了一口茶,她放下杯子,问道:“这几天都没站桩?” “是啊,感觉浑身一点力气都没有,连桩功的架子都摆不起来,唉,我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喝醉个就都能病几天。”刘远洲苦笑道。 覃姑娘道:“就在这里站一会桩,我看你功夫退步没有。” 刘远洲不敢怠慢,原地活动了下身体,便摆开无极桩的架子,运起呼吸法。呼吸一节完毕,他放空心思,不思不想,心思渐渐沉寂下来,意识里只有呼吸节律在跳动,渐渐地,连呼吸都不见了,他整个人进入一种玄之又玄的的状态,仿佛时光在这一刻骤然停止,仿佛世界在这一刻重归混沌。 也不知过了多久,刘远洲但觉浑身一阵剧痛,便从那玄妙的状态里醒了过来,他一下子瘫坐在了地上,但觉浑身上下无处不痛,又夹着无限疲惫,全身汗出如浆,这是站桩过火的症状。但他顾不得这些,喘着粗气,看向覃姑娘,声音颤抖着问道:“我,我刚在是入静了吗?” 覃姑娘嘴角翘起,点点头,道:“你刚才站了差不多有七节之久,除了入静,还能有什么?” 刘远洲仰面倒下,哈哈大笑起来,脸上满是水,不知是汗水还是泪水。 “谢谢你,覃姑娘。”刘远洲郑重道。此时他已从疲惫中恢复过来,二人重新坐在炕桌前喝起茶。 “谢我干什么?是你自己因祸得福,醉了一场酒,就开窍入静了,唉,真是叫江湖上那些苦苦挣扎的人情何以堪啊。”覃姑娘笑道。 “什么因祸得福,哪有那么好的事情?我记得那晚你给我看的那颗珠子,一定是它令我入静的。”刘远洲道。 “唉,不说这些了,你要是真感谢我,就好好练功吧,争取早日突破明劲境,成为武师,也不枉我教你功夫一场。”覃姑娘摇摇头,叹道。 “嗯。”刘远洲道,用力点点头。他也清楚,自己现在除了一句感谢,其他的也不能为覃姑娘做什么,所以只能把这份感激之情放在心底,待日后成为武师,成为强大的人后再做报答。 二人又说会话,喝些茶,刘远洲便离开了。 窑里只剩覃姑娘一人了,她从怀里取出一颗珠子,只见上面不知何时出现一道裂纹,她用拇指轻轻抚着珠子,不觉苦笑。这珠子名玄冥珠子珠,是宗门重要物资,它具有启灵之能,何为其启灵?开启灵慧,通俗讲就是提升练武之人的资质,当然这只针对普通人有用,但也是无价之宝了。 子珠每使用一次便会出现一道裂纹,当出现三道裂纹后,珠子就碎裂,便失去了功效。至于她因何携带此物,却是后话,暂且不提。 那晚酒后冲动之下她给刘远洲使用了玄冥珠,却是不后悔,只是发愁怎么跟宗门交代这事,至于刘远洲的事是万万不能提的。“看来一切只能推到那死去的巴格身上了。”覃姑娘想着,不觉摇摇头,“也该回宗门了,不知师父他们如何了?”环顾住了一个月之久的地方,她不觉生出几分惆怅,几分不舍来。 刘远洲从三爷家出来,径直朝着刘闯家走去。前几日他醉酒生病,跟他母亲说的是那晚是和刘闯喝的酒,故母亲对刘闯颇为埋怨。刘闯也够朋友,并未让这件事穿帮。之前生病他没去跟刘闯解释,现在病好了,必须去给他一个合理的说辞了。 还有一个原因是,他现在很兴奋,很高兴,很想找个人分享自己的喜悦。 第二十一章 换骨 刘远洲到了刘闯家,一进院子就喊道:“虎娃,快出来。” 窑洞门帘掀开,探出一个脑袋,说道:“是二娃哥啊,我哥和我爸在铡牛草呢。”说话的是个十来岁的小女孩,梳着羊角辫子,头发黄黄的,面有菜色,她是刘闯的妹妹小花。 “小花一个人在家啊,没找芳芳他们去玩?”刘远洲走过去,笑着摸摸她的头道。 “不要摸我头,我才梳好的。”小花扭开头,嘟着嘴,“我还要做饭呢。” “呵呵,好了,我去找虎娃了。”刘远洲笑道,小花头十来岁,头大眼睛大,身子瘦瘦的,像根豆芽,刘远洲一见她就想逗逗她。 “等等,把这罐水拿下去。”小花说着转身提个罐子出来。 刘远洲笑着接过了,这小花还真是会使唤人。 出了刘闯家院子,走下一个坡到了另外一个院子,边上是几间废弃的破窑洞,并不住人了,这里就是刘闯家的牛圈了。刘远洲一眼便看到刘闯正和他爸在铡着草,走过去道:“叔,我来吧,你歇会。”说着把水放在地上了。 刘闯的父亲刘大龙,看到刘远洲走了过来,便笑道:“是二娃啊,不用了,就快铡完了。”他用一条布蒙着口鼻,说话瓮声瓮气。 刘远洲却不由分说,过去拉开他说:“叔,还是我来吧。” 刘大龙拗不过,便坐旁在旁边地上,拿起罐子喝水。 “今天怎么有空来看我?病好了?”刘闯拄着铡刀,喘着粗气,“还有,今天你得给我说清楚喝酒的事,害的婶婶冤枉我。”他气呼呼道。 “好,好,等下就跟你详细说,来,换我来铡,你送草。”刘远洲说着站起来。 二人换了位置,刘远洲铡草,刘闯送草。 “哈哈,虎娃,我今天是不是特别有力气,铡的特别快?”刘远洲但觉有使不完的劲,他哈哈笑着。 “呵呵,是啊,武师都没你铡的快。”刘闯白了他一眼。 “呼,呼,虽然我现在不是武师,但也快了。”刘远洲喘着气,咧着嘴,这种有喜悦不能说出来的感觉还真憋得难受。 刘闯又给他一个白眼。很快牛草铡完了,三人回到刘闯家院子,刘大龙自去忙了,刘远洲和刘闯坐在院子里的石凳上说着话。 “现在可以说了吧,那晚到底怎么回事?”刘闯开口便问道。 “唉,别提了,那天因为李老财的事情,我郁闷的紧,晚上一个人跑去三爷家喝闷酒,结果你就知道了,至于生病,也许是着凉了吧。”刘远洲故作叹气道,关于覃姑娘的事情,他是万万不能对外人说的。 “李老财真的太缺德了,不得好死。”刘闯恨恨道。 “唉,不说他了,事情都过去了。”刘远洲道。 刘闯突然笑起来:“哈哈,有件喜事你可能还不知道,就是这几天发生的。” “什么事?”刘远洲奇道。 “李老财家闹鬼了。”刘闯说道,一脸神秘兮兮。 “哦,怎么回事?”刘远洲问。 “我也是听说,这几天,李老财家半夜三更总有怪响传出,第二天家人查看发现少了很多东西,什么白面馒头牛羊肉这些东西。” “起先还以为是招贼了,李老财叫了几个长工和他儿子一起守夜,誓要抓住那个贼,结果众人守了一夜,半个人影没看到,第二天发现东西又少了不少。” “李老财吓得不轻,还请了卧虎坪的那个什么白头法师来做法驱鬼呢。” “这事村里好多人都在传呢,大家都说这李老财缺德事做多了,招来了恶鬼。”刘闯说完,又撇撇嘴,语带不满道:“唉,你说这鬼也是的,怎么不把他家银子元宝都拿走,怎么只拿些吃的东西,难道是饿死鬼?” “也许是一个女鬼。”刘远洲喃喃道,他大概就知道怎么回事了,顿时些哭笑不得,“堂堂武师居然做这种偷鸡摸狗之事。”心里却也是颇为感动。 二人又说会话,刘远洲便告辞离开了,他回到家,刘远波夫妇果真回来了。 “二娃,这是我从家里带来的果子,你尝尝。”一进门,他大嫂李氏拿两个苹果出来给刘远洲吃。张氏已经开始做饭了,做的是饸饹面,用早上炖的肉做哨子。 刘远洲接过咬了一口,真甜。他便问李氏:“嫂子,这是你家种的果子吗?集市上卖的很贵的,我们庄还没人种这东西。” “也是前两年开始种的,今年刚挂果,也没拿来卖,就自己吃的。”李氏答道。 “爸妈,我家不是也有几亩山地吗,我就想着,赶明年开春也种些果树,具体怎么种我都跟大舅哥打听清楚了。”刘远波插话道,语气颇为兴奋。 “就怕种不活,还耽误功夫。”刘大抽口烟,缓缓吐出,说道。 张氏没说话,她也不是很赞同,因儿媳妇在场,也没好明说。 刘远洲却是大为赞同,在他想来那几亩山地种粮食也没什么收成,反倒不如种果树,刘远洲心里明白,父母反对,其实是一种对自己不了解的事物本能的抗拒。 “爸妈,我也觉得种果树好,一来嫂子家已经种成了,有经验可以请教,不至于两眼一抹黑;这二来嘛,那几亩地种粮食真的不行,这你们更清楚;三来嘛,你看现在庄里还没人种,果子价钱也卖的贵,我们要是种成了,拿来卖钱,可能比装粮食都强。”刘远洲做着分析道。 “就你会说。”张氏白了一眼刘远洲,又对丈夫道:“那咱家明年也试着种种?” 刘大沉吟半晌,道:“那咱就试试?” 父母同意试种果树,刘远波两口子脸上露出喜色。李氏喜滋滋帮着婆婆做饭,刘远波给他爸说着他在岳父家的事情,刘远洲插不上话,也对他们说的不感兴趣,就回自己住的窑里去了。 走进窑里,他心痒的厉害,便摆开无极桩架子,开始站桩。运转呼吸法,很快便进入那种玄妙的状态中,又入了静。这回他并未等到身体疼痛难忍,而是提前醒过来,身体并无早上那般疼痛疲惫了。这回站桩也是七节呼吸法多一些。他心里这才长舒一口气,自己是终于掌握入静的法子了,而不是偶然碰巧入了静。 早上初次入静,刘远洲因太过兴奋,并未注意,其实在入静之中,自己并非像睡着了,而是对外界有着感知的,对自身身体状态更是了若指掌,洞若观火,只是在那种玄妙的状态下,任何事物都不能引起他心绪上的波动。 还有一件事情,令他十分兴奋,便是站桩时间从四节猛增到七节,他感觉力气稍微变大了一些,至于身体其他状况他暂时感觉没什么变化,也许是久病才愈,身体变化不明显。 “嗯,晚上问下覃姑娘,看是不是随着站桩时间增加,身体力气会变大,身体会变强。”刘远洲想着,“嗯,还要问下她李老财的事情,他是怎么做到的。” “二娃,过来吃饭了。”门外刘远波叫道。 “哦,就来了。”刘远洲答道, 刘远洲吃罢晚饭,走到三爷家的时候,覃姑娘也已经吃过了,碗筷也都收拾干净了。 刘远洲刚要开口问先前疑惑的问题,覃姑娘却先开口说道:“刘远洲,我的身体已好了,明天就离开这里。” 第二十二章 拳法 刘远洲从三爷家出来,走在回家的路上,心一阵空落落的。虽然他心里很清楚,自己和覃姑娘终归不是一个世界的人,她终究是会离开这里的,但是当离别的日子真的到了,他心里却是无比的失落。 对于覃姑娘,他的感情是复杂的,刚开始是惧怕,后来是敬畏,再是感激,最后变得亲切,把她当作一个朋友,真正的朋友。 刘远洲回到家,张氏见他无精打采,神思不属,问他怎么回事,是不是又犯病了。刘远洲心里有些烦躁,回答说只是身体有些疲惫,便径直走进窑里,彭一声关上了门。他现在不想说话,只想安静的呆着。 刘远洲在炕上躺了一会,突然一骨碌爬了起来。他突然想到,覃姑娘明日就要离开,自己应该送她一件礼物,以作留念。 他打开炕上放着的一个小木箱子的盖子,在里面翻找起来。木刀,木剑,陀螺,没了封皮的书,零七八碎的东西一件件被他拿出来。突然,箱底一颗石头引起他的注意。 刘远洲拿起石头,在手里摩挲着,石头表面光滑如镜,形状大小近似鸡蛋,通体洁白,中间夹杂着几道红色紫色的纹路,异常好看。这块石头是他小时候在河里玩耍时捡到的,庄里人叫这种石头作牛筋石,这块因非常特别,他便收藏了起来。 就是它了,刘远洲心里一阵喜悦,他把石头揣进怀里,想着明日送给覃姑娘。突然他又想到什么,拿出石头再次打量一番,心下又有计较。他从箱子里翻找出一根长号铁钉,然后在石头上慢慢刻了起来,不一会,一个小小的“洲”字便出现在石头上。 次日早上,天色尚黑,刘远洲摸黑起了床,悄悄的出了门,赶到三爷家的时候,覃姑娘也已穿戴整齐。 刘远洲问道:“东西都收拾好了吗?” 覃姑娘道:“也没什么可收拾的,”沉吟片刻,她又道:“昨夜我又想了想,再传你一套打斗的功夫吧,否则,空有境界而无杀伐打斗之术,万一争斗起来终归是会吃亏的。” 刘远洲听到覃姑娘要教自己拳法,换做之前必定是兴奋异常,可是现在他却高兴不起来,平静道:“好吧,一切听你的。” 覃姑娘看了刘远洲一眼,继续道:“这门拳法叫梅花拳,我先把拳法的口诀说给你听,仔细听好了。” 刘远洲强自振作起精神,认真听她讲起来。 梅花拳共计八招,每一招均有八句口诀,合计八八六十四句六百来字。不知是站桩入静的缘故还是怎的,刘远洲发觉自己记性变好了很多,六十四句口诀覃姑娘只念了两遍,他就记得七七八八了。又念了两遍,他就全部记住了,一字不差。 覃姑娘点点头,脸上露出满意之色。接着她开始教授刘远洲梅花拳具体套路招式。 不知不觉,窗外天色已大亮了。刘远洲已学到梅花拳的第四招,此时二人均感肚里饥渴,覃姑娘便说吃了早饭再教余下的。 刘远洲自去生火做饭,早饭也很简单,热了覃姑娘不知哪里弄来的牛肉和馒头,煮一锅小米稀饭,又切了一碟腌咸菜。二人草草吃了早饭,覃姑娘继续教刘远洲拳法。 一个上午,二人一直待在窑里教学着拳法,大门都没迈出一步。 时间过了午时,刘远洲一套梅花拳全部学会了。 二人便坐在炕上,喝着茶休息。覃姑娘又讲了一些练拳的注意事项,最后道:“拳法也教给你了,往后就多练吧,练拳没有什么捷径可走,唯有多练多想多打。” “多练多想不必多说,多打,就是多和人对打,多实战,只有实战经验足够,拳法才能步入小成境界。” “前面和你说过,打斗的拳法一般也分三个境界,入门,小成,大成。” “入门,便是熟练拳法,一招一式化作身体本能,一般苦练三五个月就能达到,不是很难。” “小成,能灵活使用拳法各种招式,能把拳法招式使用到具体打斗中,这却是比较难了,需要一定的悟性才行,这个一般武师只要肯苦练,也都能做到。” “至于大成,讲求无招胜有招,要跳出原有拳法招式的樊笼另辟蹊径,要达到如此,除了数十年如一日的苦练,最考验的还是各人的悟性资质,这个最难,十个武师里未必有一个能把一套拳法练到大成境界。” 刘远洲听着,暗暗点头,用心把这些都记下了。 覃姑娘道:“好了,就说这么多吧,喝了这杯茶,算是送行,就此别过吧。”说着端起茶。 刘远洲端起茶,和她碰了一下,默默一口喝了。放下茶杯,他从怀里掏出石头放在掌心,垂下眼帘,说道:“覃姑娘,你的恩情我会记住一辈子的,你要离开了,我也没什么送你的,就送你这块石头吧。” 顿了顿,他又道:“这是我小时候在河里捡到的,我一直留到现在,只希望你在回到家后,无聊的时候,看到这块石头,能想起,曾经,在很远的地方,有一个你曾经教过功夫的小子他叫刘远洲。” 说着,他不觉竟有些哽咽,此一别,也许就是永别了,一个在秦省,一个来岭南,相隔岂止万里? 覃姑娘抓过石头,收进怀里放了,她叹口气,心里亦是伤感。但她到底见多识广,心性成熟,加之身上还有着众多责任,故强自振作起精神,对着刘远洲露齿一笑,道:“好了,有缘再见吧。” 覃姑娘挎上包囊,戴上翻毛的羊皮帽子,二人从窑里走出来。 天阴着,北风如刀。 刘远洲道:“我送你去卧虎坪吧。” 覃姑娘紧了紧外罩的棉袍,笑着摇摇头,“不用,路我已知道了,就此别过,你保重。”说着,转身头也不回的走了。 “覃姑娘,你能跟我说你的名字吗?”刘远洲喊道。 “岭南明幽教,覃梓桐。”覃姑娘的声音从风中传来,她人已走远了。 刘远洲很想追上前去,再送她一程,但终究忍住了。 这日下午,刘远洲就在三爷的院子里,一遍一遍的打着梅花拳,直到筋疲力竭,他才坐到石墩上,手指都不想动一动。 打了一下午的拳,他心中的阴郁消散不少,看看天色已晚,便起身锁了门,朝家里走去。回到家里,父母等都已吃过了晚饭。 张氏气道:“病才好些,就跑出去疯,一整天都不见个人影,饭也不回来吃,饿死你算了。”她嘴上这样说着,却掀开锅盖,端出热在锅里的饭,“赶紧来吃。” 刘远洲心口一热,眼眶便有些湿润起来,他端起碗,默默吃了起来。 也许在这个世界上所有人都会抛弃你,离你而去,只有父母不会。 第二十三章 法事 这日早上起来,天阴的厉害,北风呼呼的吹个不停,眼看一场大雪就要下起来了。 早上起来,刘远洲也没出门,就在窑里地上站了一会桩。距离入静那天已过了七八日,他每日站桩都有一丝进步,今早站桩他终于突破了十节。 随着站桩时间加长,身体果真都在变强,比如力气变大、反应变快等等,但是变强多少,却是没法具体量化了。站桩正在潜移默化改变着他的身体。 但是也有不好的地方,就是饭量也增加了,尤其是喜欢肉食,一天不吃肉就浑身不得劲。万幸,三爷家还存有覃姑娘弄来的很多牛肉猪肉羊肉,大约还剩二百来斤,按在现在的吃法,估计还能吃两个月。 至于两个月以后呢?刘远洲也没有好办法,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吃过早饭,刘远洲和他大哥刘远波就在柴垛子旁边劈柴,把大根的木材劈成小臂长短的小段,以方便烧火。 “二娃哥,二娃哥。”刘闯和张河跑着过来了。 刘远洲放下斧头,直起腰问道:“跑这么急做什么?” “快跟我们走,去看好戏。”刘闯兴奋道,过来就拉刘远洲的衣服。 一旁张河也猛点着头,说道:“是啊,赶紧的,去晚了就错过好事了。” “什么好事?说清楚,没看到我正在忙着吗。”刘远洲打开刘闯的手,说道。 “是李老财,他家现在正在做法事。”张河抢先说道。 刘远波也停下手里的活,站起来看着他们。 “哦?他家上次不是做过一次法事了吗,怎么,家里又闹鬼了?”刘远洲奇道。 “这个就不清楚了,哎呀,你到底去不去,边去我们走了。”刘闯不耐烦道。 刘远洲看了他大哥一眼,道:“哥,我去看看怎么样?”他也很好奇,想去看看。 刘远波对鬼神这些事情还是比较忌讳的,但又不好拦着自家兄弟,便道:“去吧,不过要离远点看,小心冲撞了什么。” 刘远洲立刻点点头,拍拍身上的泥土,跟着刘闯张河朝着李老财家走去。 路上,刘闯悄悄道:“你猜,我看到了谁?” “谁?”刘远洲问道。 “是王五,就是那个混子王五,他是跟着那个法师一起来的,好像是一伙的。”刘闯道。 “哦,是嘛,这个王五还真是的。”刘远洲摇摇头,心下虽有些奇怪一个混子怎么和法师混在一起,但也没太在意。在他看来,所谓的做法都是骗人的,世上哪有什么鬼怪? 只是这次李老财又请法师作法,不知是何原因。前几次是因为覃姑娘,这次呢?刘远洲心下思索着。 很快就到了李老财家外面。 刘远洲就见李老财家外面已经围了很多村民来看热闹。大门口堵着一群人,一些小孩干脆爬在院墙边上的几棵大柳树上看着。 刘远洲走近大门,扯一扯一人的衣角,问道:“小林妈,怎么都堵在大门口,不进去看。” 被叫做小林妈的女子回头看来,见是刘远洲,说道:“是二娃啊,里面正在做法事呢,李老财不给进院子瞧呢。”说着指了指里面。 “听说前几天他家不是刚做过法事吗,怎么又闹鬼了?”刘远洲小声问道。 “谁知道呢。”小林妈朝着周围看了一下,又凑近刘远洲小声道:“听说这回却不是家里丢东西了,而是李老财半夜三更看到窗外有火光,他出门瞧去,却看到院墙上有个磨盘大小的人头,差点没被吓死,赶紧叫了家人出来看,却什么也没有,这不就请了白头法师来做法驱邪吗。” “是这样啊。”刘远洲道,心里若有所思。难道又有人要针对李老财? 刘闯和张河跳起来向里面张望着,却什么也看不到,刘闯便道:“我们爬到墙上去看吧。” “你小子找打呢,刚才几个小子就爬上墙去看,结果被里面用棍子给打了下来。”小林妈回头说道。 “要不我们也爬到树上去看吧。”张河提议道。 三人张望一番,找了一棵人少的树蹭蹭几下就爬了上去。这时原来在树上的几个小孩不乐意了,其中一个七八岁的小孩冲他们叫嚷道:“喜子,太挤了,你们去别的树吧。”张河转身狠声道:“再废话把你们都赶下去。”几个小孩便敢怒不敢言,往着高处有爬了一截。 刘远洲自不关心这些,他上了树就朝着院子里瞧去,就见院子正中摆着一张香案,案上点着香烛,烟雾缭绕,案前站着一人,穿着道袍,手里擎一把宝剑,由于背对着刘远洲,看不清面容,想来那就是法师了。 李老财一家子十几口人站在香案不远处,李老财看来是被吓得不轻,被两个人搀扶着。香案的边上站着一人,正是刘闯说的王五,他没穿道袍,只是头上系着一条白布条,怀里抱着一个小箱子。 那法师站着念念有词一会,就踏着禹步舞起剑来,舞剑完毕,他大吼一声,接着端起案上的一碗什么东西喝下,又对着香案一口喷出。只听“噗”一声,案上的香烛竟熄灭了,李家人,外面看热闹的村民,都是一愣,一时安静下来。 “演砸了?”刘远洲皱着眉,心下疑惑道。 这时场中又有变化,只见熄灭的香烛复又燃烧起来,火苗越来越大,伴随着“轰”一声响,整个香案被一团火球包围。李家人骇的连连后退几步,周围群众也是一惊,刘远洲所在的树上那几个小孩更是惊叫起来。 “呔!”那法师不慌不忙,大吼一声,挥剑朝着火球一斩,火球顿时消失不见。周围看热闹的村民都是啧啧称奇,有人甚至拍手叫好。 那法师把剑递给一旁的王五,对着李老财拱拱手,朗声道:“李员外,这恶鬼已被我诛除。” 李老财道:“辛苦法师了,请回窑里喝茶。” 李家人留下几个收拾东西,其他人和法师便走进窑里去了,那王五也跟着进去了, 法事既已结束,周围看热闹的人群也三三两两走了,大伙小声议论着,叹息着,不一而足,想来这场法事又能成为大家茶余饭后一桩谈论的美事。 “哎呀,那法师真厉害啊。”三人跳下树,张河惊叹道。 “是啊,那么大一个火球,被他刷一剑斩灭,我要是有这本事就好了。”刘闯说道,一脸向往,不住用手比划着挥剑的姿势。 刘远洲却是沉默不语,他还在想着李老财家二次闹鬼之事,他突然问道:“你们谁知道这个法师是何来历?” “听说这个法师叫什么白头法师,是最近一两个月来的卧虎坪。”刘闯道。 “是啊,听说这个法师会用符治病,好多人都去求他的符。”张河接着道。 线索太少,刘远洲也想不明白其中关节,他摇摇头,决定不想了,反正这事和他刘远洲没什么关系。 三人又说会话,分开各自回家了。 吃罢晚饭,刘远洲出了院子,打算去河滩练功,却见好久不见的李明仲走了过来。 “二娃,我来跟你道个别。”李明仲走近了说道。 二人并肩走到一处山茆上,看着脚下一片树林。 刘远洲道:“祝你考试顺利。” 李明仲道声谢,又道:“其实我来找你还有一事,那天我妈去你家之事我是后来才知道的,那真不是我的意思。” 这点刘远洲是相信的,再说,经历最近一系列事情,他心胸无形中开阔了很多,心里那些不怨恨早都烟消云散了,叹道:“唉,都过去了,不提也罢。” “那就好。”李明仲道。 二人就站着远处的风景,谁也不说话。 第二十四章 洞窟 这日晚间,雪终于下了起来,整整下了一夜。 次日早上,刘远洲起床推开门,便见外面整个世界都是一片白了,踏步走进院子里,地面好厚的一层雪,都没快没过小腿了。 刘远洲便从墙上取下扫把,开始扫院子里的雪。不一会,刘大和刘远波也起来了,二人也加入扫雪的队伍。 三人扫完自家院子里的雪,又把院子通往大路间的小道上的雪也清扫了。扫完雪,早饭刚好熟了。 吃了早饭,刘远洲踏雪来到三爷家,把院子以及小道上的雪也清扫了。 扫完雪,他开门给灶上生了火,在锅里烧了水,就在灶膛边烤着火休息。不一会,水开了,他先泡壶热茶,再把昨日吃剩的牛肉及馒头热了一些在锅里。 喝了几口热茶,刘远洲便走到院子里的练功场,摆开无极桩架子,开始站桩。站完桩,又打了几遍梅花拳,直到出了一身汗方才停歇。 练完拳,他又走进窑里,上炕坐了。望着空荡冷清的窑洞,他不觉又想到覃姑娘,“她现在不知道走到哪里了?都走了快十天了,但愿她能在过年前回到家。” 炕上坐了一会,他下地把热在锅里的肉和馒头都吃了,又喝了一壶热茶,这才心满意足的出了门,把门锁了,慢悠悠的往家走去,一边闲暇的欣赏着雪景。 转过一个山茆,刘远洲看见刘闯正在前面走着。他便喊道:“虎娃,去哪里?” 刘闯回过头来,见是刘远洲,面露喜色,转身跑了过去。跑近前了,他气喘吁吁道:“我正要去找你呢。” “找我什么事?”刘远洲问道。 “带你去个地方。”刘闯说着,拉着刘远洲就走。 “别扯烂我衣服,我跟你走就是了。”刘远洲赶紧打开他的手。 刘闯放开刘远洲,二人并肩走着。 “你知道我昨天看到什么了?”刘闯神秘兮兮道。 “不想知道。”刘远洲翻个白眼。 “昨天看完法事,咱们分手后,我又回到李老财家,”刘闯挠挠头讪笑道:“我想着等法师出来,问下他还收徒弟不,我很想学他那手耍剑的本事。” 刘远洲一陈无语。 刘闯接着说道:“等了没多久,却见李老财一家四五人和那法师都出来了,我赶紧藏起来。” “就见他们一行人朝庄子后面走去,我好奇的很,便悄悄跟了上去。” “你猜他们去哪里了?他们去了千佛洞。” 刘远洲听了也是一阵惊奇。千佛洞在距村子七八里的一个小山沟里,村里人都晓得,那是一个凿在山壁上的石洞,里面刻满大小不一的佛像,故名千佛洞。小时候他们经常爬去洞里玩。 因石洞下方有十几亩地都是李老财家的,后来不知怎的,李老财在石洞下盖了几间瓦房,砌了围墙,把洞给圈了进去,谁再想进洞须经过他家的大门,庄里人对此敢怒不敢言,后来就很少有人再去那里了。 “他们去千佛洞干什么?”刘远洲问道,他脑中灵光一闪,似乎抓了什么。 “他们去洞里看了一会,出来后又在洞口说了些话,我离的远,并未听到他们说了什么。”刘闯回答,接着又兴奋道:“今天一大早我就去了千佛洞,想着这么早应该没人,我可以进去瞧瞧究竟,可谁知到了那里,却发现洞口被人用石头封了起来,你说奇怪不。” 刘远洲听完沉思起来,闹鬼,做法事,封干佛洞,这似乎有某种关联,可苦于再无其它详细信息,无法推测其中缘由。 因去千佛洞路上的雪并没有人清扫,二人便踩着雪,颇费番功夫才走到千佛洞所在的那片山崖下。因围墙挡着不能靠近,只能隔墙远望,果见原本黑黝黝的洞口被石头和木板封了起来。 “咱们爬墙进去吧?”刘闯道。 “好。”刘远洲想了下道,他也很好奇为何封了洞。 二人刚近了墙,院门“吱呀”一声开了,一个老汉走了出来,手里拿根棍子,喝到:“小子,干什么,去别处玩。”说着,甩一甩手中的棍子。 刘远洲二人被吓了一跳,“是土爷啊,我们想去千佛洞瞧瞧,您老放个行?”刘远洲赶紧说道。土爷真名不详,也算是李老财本家堂弟,一辈子打光棍,一直:给李老财家当长工。 “你没看见洞都封了吗?快走,不想要命了是吧。”土爷不为所动,又开始赶人。 “我们就要进去瞧,这洞是你家的吗?”刘闯走上前去,喊道。 土爷举起棍子,瞪大混浊的眼晴叫道:“有种过来,看爷爷不打断你腿。” 刘远洲赶紧拉位刘闯,“土爷您厉害,虎娃走了。”说着拉着刘闯往回走了。 “干嘛拉住我,我还怕这老光棍不成?”刘闯看着又远洲,不满道。 “他打你你还真敢还手?万一有个三长两短,他赖着你,你给他养老送终?”刘远气道。 刘闯便闭嘴了。二人回到庄里,刘远洲又交待刘闯:“虎娃,这事就别再想了,反正跟我们又没什么关系。”刘闯不情愿的点点头。 二人分别各自回家不提。 此后十余日,刘远洲除了帮家里做劈柴、挑水等杂事,其余时间都待在三爷家里,一心练着武,也没再去关心李老财及千佛洞之事。每日早上、中午和晚上各站一回桩,其他就是打梅花拳了。 时间很快到了腊月二十三,这一天也是俗称的小年。这一天庄里家家户户祭灶、扫尘。 一大早起来,刘远洲站完桩,打一趟梅花拳,便觉浑身通透起来。他现在站桩已能站到一十一节了,除了了力气变大外,身体其他变化也渐渐表现出来,比如跳的更高更远了,手脚更加灵活了,身体的反应更快了等等,相比一个月前的自己,现在的自己强了不止一筹。 吃完早晚,张氏便指挥众人开始给家里大扫除。 把窑里能搬动的东西统统搬到院子里,然后清扫墙上的灰尘,把墙脚的老鼠洞用石头堵死,把地上的坑坑洼洼都用土填平夯实了。最后把窗户纸全部铲掉,糊上崭新的麻纸。 窑洞经过一番收拾,焕然一新。张氏便叹道:“看着总算像个家了。” 最后把搬出来的家什全部搬回窑里,摆放整齐。大扫除算是完成了,此时已是傍晚了,太阳都落山了。 第二十五章 年关 把家里的里里外外做了一遍大扫除,第二天一家人便开始做豆腐。黄豆是前一天泡好的,泡了满满一大盆,因刘远洲刘远波兄弟二人都十分爱吃豆腐,再加上又新添了人口,是以今年张氏要做的豆腐较往年多了许多。 刘远洲刘远波兄弟二人磨豆浆,院子里有一个石磨,是刘远波前几日才新打的。刘大烧水,张氏和儿媳李氏把磨好的豆浆过滤了,汁水放大锅里煮开做豆腐。豆渣晾在院子里,晒干了可以和着玉米面做豆渣饼吃。 豆浆很快煮熟,张氏便拿出一个小瓷坛,从里面倒出半个拳头大小的冰块模样东西,这就是卤水,用来点豆腐的。张氏把卤水放碗里化成水,待锅里的豆浆再凉些了便开始点豆腐。随着卤水慢慢倒进,豆浆里渐渐有白中带黄的豆花析出,这时一股豆腐特有的味道就飘散了出来。一旁的刘远洲不觉吞吞口水,发出吧唧的声音。 “马上就好了,去捣些蒜泥。”张氏吩咐刘远洲道。刘远洲领命后飞快去捣蒜汁了。 把豆花装模,压出水分,豆腐便做好了。待所有的豆腐都压制完成,李氏便把刚做好的还冒着热气的豆腐切小块,给每人盛了一碗。一家人便都停下手里的活计,围过来吃豆腐。新鲜的豆腐,蘸着蒜汁,人间美味不过如此。 中午做完豆腐,下午家里便没什么事做了,刘远洲慢悠悠踱步到三爷家。站了会桩,又打几趟拳,最后烧了壶开水,泡杯热茶,刘远洲坐在炕上,想着今后的事情。 自入静后,刘远洲的桩功飞速进步,按照现在的情形来看,也许到明年三四月差不多就能站到二十几节了,就可以开始体悟这个整劲了。按覃姑娘说的,整劲重在积累,体悟倒是不难,是水到渠成的事情。 成为武师后做什么?有一点是肯定的,他必定要出去闯荡一番的,至于去哪里,何时出去,他还未想好。他的选择还是不少,一个是去给大户人家做护家武师,这个虽稳妥,但是前途几乎定死了,因为没有后续功法,明劲境就是终点了。 二是加入一个武馆或镖局,因为这两个地方急缺武师,只要跟脚明白,不是作奸犯科之人,一般都能加入。因算是雇佣或者合作关系,所以,武馆或者镖局不会过问你的师承来历。若想武道再进一步,走这一条路也是艰难。 第三就是加入一个门派。门派有着完整的功法传承体系,前途最好。但是这里面有两个问题,一是门派加入困难,没人引荐,一般很难进入。二是,他自己的功夫有些来历不明,这里面牵扯到覃姑娘还有巴格,情况复杂,经不住审查。 思来想去,刘远洲也难以做出决定,第二个最稳妥,但他又不甘心,谁不想攀登武道的更高峰? “唉,不想了,头疼,我现在离武师还远着呢,想这些干什么。”刘远洲摇头叹口气,有时候选择多了也是烦恼。换做没学功夫之前,哪怕去给大户人家做护家武师也都不敢想,现在呢,反而看不上了。 此后四五天刘远洲除了练武,都在帮着家里为过年做着准备。母亲张氏和大嫂李氏赶着缝补衣被:每人做一套新衣,拆洗被褥及棉衣,缝补旧的衣裳。 俗话说,新三年,旧三年,缝缝补补又三年,农村普通人家都是这样持家过日子的。而过年又是除旧迎新之日,在年前自是该洗的洗该除的除了,以求来年一个新气象。 刘家三个男子也趁着年前这几日天气晴好,都去山上拾柴去了,山阴面还有厚厚一层雪,阳面雪已经开始融化了。 一直忙到腊月二十七,父子三人才停了下来,看着几乎围了半圈院子的柴垛,刘大笑道对两个儿子道:“使劲烧也足够烧到明年春天了,不用怕大雪封山没柴烧了。” 腊月二八,卧虎坪集日,这是过年前的最后一个集日,下次开集须得过了明年正月二十以后了。是以这一日的集市异常热闹,大家都赶在年前做最后一波采购。 刘远洲约了刘闯张河一起赶集,因家里上月刚给刘远波办了喜酒,还剩好些冻肉和酒之类的,足够过年吃的了,是以这个集日刘远洲家主要采买些新鲜蔬菜鞭炮之类,不是很多,也就没刘远洲什么事了。 三人到了集市已是日上三杆,此时不管是临时市场还店铺一条街都是人山人海,叫卖声此起彼伏,店铺老板干脆在自家铺子门前支了摊子卖货。 刘远洲三人顺着人流走走看看,碰到新奇玩意儿就驻足看一会儿。刘远洲看到前面有一大群人围着看什么东西,三人走近了,人群发出一阵惊叫声。刘远洲就问一人里面做什么,那人说是卖符的。三人踮起脚朝里看去却什么也看不到。 张河便道:“我进去瞧瞧。”他个子小,说着就往心群里钻去。 刘远洲朝刘闯使个眼色,大声叫道:“咦,谁家的婆姨,长得真好看。” 刘闯会意,忙跟道:“是啊是啊,太好看了。” 听到有好看的姑娘,人群中好多人不由自主转头向后看来。刘远洲三人趁机猫腰钻进了人堆里。 人堆中间地上铺一块白布,上面分列放着些明黄符纸。布摊后面坐着一人,手里拿着一张正在烧着的符低,刘远洲和刘闯看见那人相貌顿时一愣。那人见面前突然多了三个人,抬头瞧去,一下子也愣住了。 那摊主竟是王五,这时他手里的符就要烧尽,忽觉手上一阵剧痛传来,下意识把符纸向前丢去。符纸丢出去了,他才醒悟过来,就要伸手去抓。 刘闯见一团火袭来,以为王五放符攻击,吓得直向后退去,喝道:“王五,你干什么?” 刘远洲却看得清楚,只不过是一张烧着的符低,轻飘飘朝着自己飞来,便挥手弹了回去。这时符纸上的火已熄灭,变成一个灰扑扑的东西,王五一把抓住了,对着又“噗”吹了一口气,在众人眼皮子底下那已烧灰的符纸立马又变回原来的样子,上面的符文都清晰可见。 众人不禁又发出一声惊叹。 王五此时已恢复镇定,他举着符纸,一脸得意,看着刘远洲三人,笑道:“哈哈,你们中了我的符,三日内必有灾祸,若想解灾,快快跪下磕头,我心情好便给你们解了。” “你放屁!”刘闯心里虽也怕,嘴上还硬着。 “你干嘛要害我们?”张河惊惧道。 刘远洲自不信他的鬼话,但也不想多呆,因这王五后面还有个白头法师,谁知道他们在谋划着什么事情,他对于那白头法师他还是很忌惮的。 当下刘远拉着刘闯张河出了人群,走前深深看了一眼得意洋洋的王五。 出了人群,刘远洲见刘闯张河哭丧着脸,哂笑道:“你们还真心他的鬼话?” “可是……”张河还待说,刘远洲打断他道:“他要是真有那本事还会在大街上卖符?” 张河刘闯二人还是将信将疑,心想着回去了,到庄里的龙王庙上柱香,去去晦气。三人继续逛街。 遇见王五之事只是个小插曲。 腊月二十九,除夕。 一大早起来,刘远洲放了鞭炮,和他大哥便给门窗贴对联,父亲刘大扫着院子。张氏和儿媳李氏忙着做年夜饭了。今年的年夜饭张氏准备的异常丰盛,有炸肉丸子,红烧肉,炖鸡,红烧鲤鱼,牛肉羊肉等等,当然少不了豆腐粉条大烩菜。 吃了早饭,刘大带着两个儿子会合了他弟弟刘家红及两个儿子,一起去给父母坟头烧纸。 傍晚,太阳刚落山,年夜饭就开席了。所有的菜都端上了桌,一家人围着坐了,刘远洲给每个人都倒上了酒,刘大端起酒,似想说几句话,最后却只说:“开始吃饭了。”说着把碗里的酒一口干了。于是一家都跟着把酒喝了。 刘远洲笑道:“爸,你倒点说点什么啊。” 刘大不知是喝酒喝的还是怎的,脸色发红,只顾吃饭,也不应答。 张氏用筷子敲了刘远洲一下,“吃你的饭。” 李氏见公公的囧样,也捂着嘴笑了起来,招来丈夫一顿白眼。 张氏也笑了出来,大家都笑了起来。 吃罢饭,刘闯张河便跑来叫刘远洲去喝酒。当地习俗,过年夜大家相互串门喝酒,彻夜方休。张氏也备了些下酒菜和酒水。 刘远洲三人走在村庄里的路上,此时鞭炮声此起彼伏,响个不停,更有孩童成群结队提着灯笼满庄子乱窜,笑着闹着。 “嘀———嘭”一朵巨大的烟花升空炸响,那是李老财家开始放烟花了。 刘远洲望着炫烂的火光,心里不禁想着:“明年的过年我会在哪里?” 第二十六章 正月 正月初一早上吃饺子。 刘远洲昨夜和刘闯一群人喝酒,直到很晚才回家,回到家倒头便睡。这会儿他正睡得香甜,突然一阵“噼里啪啦”的鞭炮声响起。 刘远洲被惊醒,睁开眼睛,茫然一会,他又紧了紧被子,想着再睡会儿,难得偷懒一天。 “快起来吃饺子了。”父亲刘大在门口催他起来吃饭。 睡懒觉计划破灭,刘远洲只好坐起来找衣服穿,就看到枕头边叠放着一套新衣裳,藏青色的,应是他母亲张氏昨夜放的。 刘远洲穿戴整齐走出房门,外头太阳已经升的老高了。 走进中窑,饺子都已经煮好了,他大哥大嫂都开始吃了。刘远洲和大家道声新年好,就从灶台上端起一碗饺子吃起来。母亲张氏给添了汤,汤是豆腐粉条汤,张氏特意多捞了些豆腐放刘远洲碗里。 当地风俗讲究正月初一不出门,初一是不走亲戚的。吃了饭,一家人无事,李氏便提议打牌。牌是一种竹片制的方块,叫麻将,要四个人一起玩。大家都同意,刘远洲搬来炕桌放好,把父母按着坐下打牌,他站在母亲背后看着。 张氏许久未打了,有些生疏了,刘远洲不时指点一下。打了几局,张氏牌技渐熟,刘远洲便觉无聊,跟大家说一声,转身出了门。 他没去经常练武的河滩,也没去三爷家,而是朝着庄子背后的山顶爬去。 刘远洲一口气走到山顶,气息也不带喘的,“看来练了两个多月的武,我的体力不觉已远超从前了。”刘远洲心里感慨着。 山顶风呼呼吹着,望着远处连绵起伏的群山,刘远洲顿觉心旷神怡。他平复了心绪,便摆开架子开始站桩。 过了差不多三盏茶功夫,刘远洲从入静中醒来,缓缓收了桩功,内心欣喜着,桩功又有了进步,这种每天都有一点进步的感觉真令他着迷了。休息片刻,他又打起了梅花拳,打了两遍,仔细体悟拳法中劲力之变化,又有一丝心得。 打完拳,刘远洲出了一身汗,打拳还是颇耗体力的。 下了山,刘远洲一时无事可做了,想着去三爷家看书,又觉无聊,索性就在庄子里漫无目的的走着。庄里路上不时有孩童成群结队跑过,玩着游戏,大人们却没几个,想来都凑在一起喝酒打牌。 不觉到了庄里祠堂前的小广场,见几个老头儿蹲在墙根晒着太阳,说着什么。刘远洲便想起自己的爷爷奶奶。爷爷奶奶走的时候他还小,如今他对他们印象已十分模糊了。 想起昨日去给爷爷奶奶烧纸,父亲刘大一边磕头一边嘴里念念叨叨,大概有两个意思,一是报喜说老大刘远波已娶了婆姨,二是说老二刘远洲也快到娶婆姨的年纪了,希望父母在天之灵保佑老二也能娶个好婆姨。 刘远洲不觉啼笑皆非,又有些五味陈杂,自己终究是要出去闯荡的,有道是父母在不远游,到时该怎么跟父母讲呢? 刘远洲揺摇头,暗自苦笑一声:“想不通就不想了,车到山前必有路,反正我也不急着出去呢。” 正月初二开始走亲戚。刘远波带着婆姨李氏去了他老丈人家拜年。刘远洲一大早也跟着目母亲张氏出了门,去外公家拜年。刘远洲挑着担子,里面装些米面酒及肉,是给外公和他两个舅舅的礼物,还有些一些糖果糕点,是给小孩子的。 刘远洲外公家所在的庄子叫张家沟,从刘李庄去张家沟有两条路可以走,一条是走山路,从刘李庄后山上山翻两座山就到了,优点是近,缺点是山路都是羊肠小道很难走,而且因冬天下了雪的缘故,山阴面雪还未化,有些地方的路根本走不通。所以只能走另一条路了,这条路是平路,不用翻山越岭,只是要绕道卧虎坪、大王庄等五六个村子,比走山路远了十几里路。 二人一大早从家里出发,到了张家沟的时候已经快中午了。 “这不是翠翠吗,回来看你爸了。”进了庄子,就有相熟的人打着招呼,张氏也跟着问声好。翠翠是母亲张氏的小名。 刘远洲二人走进外公家的院子,就见四五个孩童正在院子里追逐戏闹着,其中一个五六岁的男孩,长得虎头虎脑,见院子里来了人,大声叫道:“爷爷,爸妈,我姑姑来了。”说着用袖子揩了揩濞,撇下玩伴朝着二人跑了过来。 张氏笑起来,“小宁,快来叫姑姑看看,哎呀,又长高了。”说着摸摸男孩的头。 叫小宁的男孩是刘远洲二舅的小儿子,上次刘远波结婚酒席他还去了。二舅前面生了两个女儿,小宁是唯一的儿子,是以宝贝的不行。 小宁甩开张氏的手,走到刘远洲挑着的箩筐边,一只手抓住箩筐,一只手就去掀开上面盖着的布,嘴里叫道:“糖呢,我要吃糖。” 刘远洲赶紧放下担子,拉开小宁,皱眉道:“等下回窑里给你找,翻的乱七八一糟像什么样子!” “不嘛看,我现在就要吃。”小宁挣扎着,却哪里挣的开刘远洲的手,他就拿脚去踢刘远洲。 刘远洲闪开,手却不松开,张开另一只手一把抓住小宁的后领朝上一提,小宁便被拎了起来,双脚腾空了,刘远洲笑道:“呵呵,再踢我试试。” 小宁身在半空,手舞足蹈,大叫道:“放开我,放开我,刘远洲。” 刘远洲就是不放开,哈哈大笑起来。小宁便“哇”一声嚎哭起来。 “二娃,快把人放下来。”张氏见小宁被逗哭了,赶紧过来打刘远洲的手。 刘远洲便把小宁放了下来,笑道:“爱哭的小花狗。” 小宁哭的更凶了。张氏狠狠瞪了一眼刘远洲,去哄小宁了。 刘远洲耸耸肩,心里感叹,小宁上次去他家还很乖巧,现在确实如此顽皮。 这时从窑里出来几个人。 一个年约三十七八的婆姨跑过来急急问道:“小宁,你怎么了。”这婆姨便是刘远洲的二舅妈马氏,小宁的母亲。 小宁见母亲来了,哭得更凶了,他干脆躺在地上,双脚胡乱蹬着,也不管把衣裳弄的满是泥土,嘴里哭嚎着:“二娃打我,二娃打我。” 马氏抱起小宁,给他拍打身上的泥土,板着脸瞪了一眼刘远洲。 “我哪里敢打他,真的只是闹着玩来着。”刘远洲赶紧解释道。 “小宁不哭了,给你糖。”张氏抓着一把糖塞给小宁,然后对马氏笑道:“哎呀嫂子,孩子间闹着玩儿呢,你还当真了。” 这时刘远洲他二舅和外公走了过来,他二舅张晓安就笑着说道:“没事没事。” 小宁手里有了糖,便止住了哭,他挣脱母亲,冲刘远洲吐吐舌石头,然后叫道:“有糖吃喽。”说完便跑开了,几玩伴也追着他跑了。 “翠翠,二娃,快回窑里。”二舅张晓安招呼道,他婆姨马氏仍板着脸,显然仍对刚才之事心有介怀。 “是啊,翠翠,二娃,外头冷,咱们回窑里说话。”外公也说着,他走近刘远洲,大手拍着他的肩膀,笑道:“二娃又长高了,哈哈。” 刘远洲笑道:“明年我就赶上您了。”外公个子高,刘远洲现在还矮他半个头。 “哈哈,好好。”外公大笑起来。 这边张氏也搀着马氏的胳膊说着话,朝着窑里走去,刘远洲复又挑起担子,一家人便进窑里了。 进了窑里,张氏掀开箩筐上的布帘拿出礼物。“嫂子,这是给爸的肉和酒,还有些米面,这是给小宁他们的零嘴。”张氏说着把东西递给了马氏。 马氏终于不再板着脸,笑道:“还带什么东西。”说着接过东西。 刘远洲的外公有两子一女,大儿子张晓平,二儿子张晓安,三女儿张翠,即刘远洲的母亲。大儿子结婚那会儿就分家出去过了,二儿子结婚的时候老人的老伴已不在了,于是他便跟着老二一家过,未再分家。 张晓安招呼妹妹和外甥上炕歇着了,又叫婆姨马氏去做饭,马氏欢喜的去了。 “爸,你陪着妹妹和二娃说话,我也去帮做饭去。”张晓安给三人倒上了热茶便出去了。 于是剩下三人坐在炕上喝着茶拉着家常。 “爸,丹丹的事怎样了?”聊到大哥一家,张氏便问道。 外公把头凑到窗户跟前朝外头瞅了瞅,叹口气,悄声说道:“唉,财礼钱总算都给人家还回去了。” “你大哥他自个儿也还剩一些钱,东林东安也给他凑了些,我又把我藏的钱都给了他,他还找老二借了些总算凑够了。”东林和东安是大舅张晓平的两个儿子,俱已成家。 “我给钱这事老二家都不晓得。” “唉,不管怎么说,还了就好,要不丹丹可怎么活。”张氏舒口气叹道。 “谁说不是呢,我是可怜我那孙女儿。”外公哽咽着,又恨恨道:“这逆子,都当爷爷的人了还好赌。” “爷爷,姑姑,饭做好了,我妈叫你们去吃饭。”三人说话间进来一个十三四岁的女孩,怯生生叫到,她穿着灰扑扑的夹袄,袄子上有几个破洞露出里面的棉絮。 “是苹苹啊,好我们这就过去。”张氏说道。叫苹苹的女子是张晓安的二女儿,刘远洲的表妹。 苹苹低着头出去了,刘远洲便道:“怎么过年了也不给苹苹做一身新衣裳。” 外公咳了一声,“你二舅妈那人你又不是不知道,唉。”说着,脸色颇有些不自然。 “快走了,吃饭去了,都饿了。”张氏下了地,催促道。 午饭是饺子。吃了午饭,刘远洲和母亲张氏带了礼物去他大舅张晓平家,两家离颇远。 二人走到张小晓平家,却见门锁着,问了邻居,说是他们一家都出去拜年去了,二人只得返回张晓安家里。 第二十七章 十五 正月初三,刘远洲跟着父亲又去了他姑姑家拜年。 正月初五一大早,刘闯提了两罐酒来找刘远洲。不一会,张河和刘远帆也来了,又一会,几个同族堂兄弟也来了,都是平时在起玩的。 刘远洲的炕上围坐着七八人,大家围成一圈,说笑着,磕着瓜子。 不一会,刘远洲端来下酒菜,一盘炒鸡蛋,一盘凉拌菜,一碗腌萝卜。炕上摆上碗,众便开喝了。 酒过三巡,大家说到正日十五秧歌比赛的事情。 刘远帆道:“这李老财也欺负人了,为什么咱们刘李庄的秧歌队,都只要他们姓李的,我们刘娃一个也没有?” 原来每年的正月十五,卧虎坪都会举行秧歌比赛,左近十几个村庄都会派出秧歌队参加比赛。比赛的前几名不仅有着奖金可以拿,还会获得乡亭长官的嘉奖,是一件非常露脸的事情。因此,每个村庄都十分重视这个比赛。 刘李庄的秧歌队向来都是刘李二姓轮流组织,去年是三爷,今年轮到李家了。往年不论哪家组织队伍,都会在两家的年轻后生中择优选择,而不会只用本家人。但今年李老财不知抽哪门子的疯,竟然只用李家的后生,是以刘家人非常不满。 刘闯喝一口酒,把碗重重摔到炕上,气道:“实在可恨,欺我们刘氏无人吗?” 又有一个堂哥叹口气道:“要是三爷在就好了。” 于是大家你一言我一语讨伐起李老财来。但也就是口上说说而已,因刘家除了三爷还没人敢于和李老财叫板。 刘远洲起先也是十分气愤,但气愤过后,他又开始疑惑起来,李老财这么做到底是可居心,有没有什么更深层次的原因。 要说为了奖金,那也不至于,李老财虽不说家财万贯,但也相差不远,断不会为了那点奖金恶了全庄刘姓。而嘉奖,每年都有,也没见哪个因此得到特别的好处。 况且,刘李庄秧歌队水平实在平常,自刘远洲记事起,庄里的秧歌队从未进入前三。 既然想不明白,刘远洲也就不想了,对于李老财,他一时也是无法。众人继续喝酒聊天。 这场酒一直喝到下午方散。刘闯喝的大醉,几个堂兄弟便送他回家去了,张河没喝多少酒,留到最后。 刘远洲自站桩入静后,随着身体变强,酒量也变大了起来,虽喝了不少酒,此时只是有些上头,并无大碍。 刘远洲问张河:“李老财的秧歌队在哪里排练?” 张河道:“没见在祠堂院子里,听说好像在千佛洞那里。” 刘远洲听了,心里一动,便道:“走,我们去看看他们练的情况。” 张河点头答应。二人说走就走,刘远洲跟他母亲张氏说一声,就和张河出了门朝着千佛洞走去。 离着千佛洞还远着,就听到锣鼓咚咚咚的响声,二人走到院墙外面,听到锣鼓就在院子里敲打着,也有着吆喝声,秧歌队就在院子排练。 刘远洲朝着千佛洞看去,见洞口仍和上回看到的一样,被封着。 二人走近大门,见大门紧闭着,透过门缝向里面看去,什么也看不到。刘远洲朝张河使个眼色,二人离开大门,走到离着院墙不远处的一片树林里,选了一棵大树爬了上去。 刘远洲蹲在树杈上,透过光秃秃的枝丫朝墙里望去,视线很好,院墙里几乎一览无余。千佛洞口底下原来是田地,现在已经清理夯实出一片空地,二十几个人列队扭着秧歌,他们穿着黄红相间的秧歌服,头上包着白头巾。 在洞口正下方,放着一张方桌,桌上点着香烛,摆着猪头及水果等贡品。在桌子旁边,有三人卖力的敲打着锣鼓。 刘远洲和张河对视一眼,都有着一丝疑惑,排练摆着香烛贡品做什么?还有为什么跑到这么远的地方来? 二人又看了一会,锣鼓停歇,就见秧歌队里领头的一人,撑着一把花花绿绿的伞,走到供桌前,不停地转着伞,唱起了起来,其余人列了两队在他身后安静的站着。由于隔得较远,刘远洲也看不清领头人的模样。 那领头人唱完了,就对着供桌跪下,身后的人也跟着跪下,然后一起磕起了头,这时锣鼓又激烈的敲打起来。这样的情形完全不似往年秧歌队排练,刘远洲和张河顿时感到一阵莫名的诡异。 众人磕了大约六个头,便站了起来,锣鼓又停歇。这时一个老人从房子里走了过去,看身形正是李老财。 李老财给每个人发了一个东西,秧歌队众人便散了队伍,三三两两走到房子边歇息去了。李老财和那领头人说了几句话便回房间里去了。 那领头的便叫了二人,把供桌及上面的供品都搬回房子里去了。 众人歇息一会儿,再次列队排练起来,这回倒和以往的排练没什么不同,刘远洲二人又看了一会儿,便溜下树往回走去了。 路上张河问起刘远洲秧歌队异状,刘远洲也说不出个原因来,便各自回家了。 往后几日,刘远洲张河刘闯每日都去偷看秧歌队排练一回,渐渐掌握规律,秧歌队也只在下午时才摆上供桌进行跪拜,其它时候都正常排练。 时间很快到了正月十五,这一日刘远洲早上起来站桩,终于突破十三节了,心里又是一阵欣喜。 吃罢早饭,刘远洲出了门和张河刘闯二人会合了,便朝着卧虎坪赶去。今日就到了秧歌大比之日了。 三人赶到卧虎坪的时候时间尚早,但是比赛场上已有着不少人。比赛场就在卧虎坪的临时市场,用绳索圈出一个圆形的场地。圆形场地北边方向摆着几张方桌,蒙着红布,这里是乡亭官员和评委们的坐席,在正式比赛开始前,乡亭的长官会在这里讲几句话。现在当然桌子都是空着的。 在市场的边缘地带,已有摊贩开始卖着烙饼、饸饹、面皮,羊杂汤等吃食,也有着不少食客在摊子前或蹲着或站着在吃着东西。 刘闯嘴馋,跑去买了一个烙饼,掰成三半三人分着吃了。随着时间后移,人渐渐多了起来,为了抢到个好的观看位置,刘远洲三人早早在绳索边上站定了。 人越来越多,约到巳时中,市场里已是人山人海了,此时要是再想挤到里面就十分困难了。而在比赛场边桌子后面此时也坐了几个人,看穿着不是官府的人,应是评委了,评委都是各村德高望重的老者担任。 在桌子一侧,也划出一块场地,这里是所有参加比赛的秧歌队站的地方,此时已有一些村庄的秧歌队到了,刘远洲也看到几个熟人。但是他们刘李庄的秧歌队还没到。 突然,刘远洲在观看比赛的人群中发现两个人,王五和那白头法师。二人就站在他的左手边,隔着四五人。 只见那白头法师和王五转头看着评委那边,交头接耳说着什么,他们并未注意到刘远洲。刘远洲这回才看清那白头法师的样貌,面皮白净,上唇留着髭须,头上缠着一条白布巾。 王五二人说了一会话,那白头法师便把随身挎着的一个小木箱给了王五,王五四处巡视一圈,低头挤出人群去了。 在王五四处看的时候,刘远洲赶紧把头转过去,他心下沉吟片刻,跟刘闯张河说一声,也挤出了人群。 第二十八章 探洞 刘远洲从人群里出来,左右张望一番,便看到王五的背影,他正匆匆朝着外面走去。刘远洲赶紧跟上去。 出了市场,路上就没什么人了,刘远洲只远远吊在王五后面,王五只顾埋头走路,并未回头张望,是以也没有发现有人跟着他。 王五七拐八拐走到一个院子外面,院子有着围墙和大门,他推开大门进去了。 刘远洲躲在离院子不远处一个土墙后面,等了许久,不见王五出来,他便摇摇头,就想着离开了,秧歌比赛差不多就要开始了。 刘远洲一直隐隐觉得李老财家闹鬼、封千佛洞、再到庄里秧歌队等种种异常,这一切似乎和这白头法师有着一丝联系,但是又想不明白有什么关系。是以,他今日看到白头法师交于王五箱子,王五匆匆离开,便想着跟上前去一探究竟。 现在王五进了院子久久不出来,刘远洲觉得或许自己想多了,也许王五只是回来放这个箱子,他就打算离开。 突然,王五又从大门里走出来了,刘远洲精神一振,心道:“看来我的直觉没错。”这回王五换了一身打扮,戴了帽子,那个箱子仍垮在肩膀上。 王五走出院子,径直朝着左边一条小路拐进去,刘远洲小心跟上。刘远洲跟着王五出了卧虎坪,见王五取路朝着刘远洲他们庄走去。 “果真是去我们庄。”刘远洲沉吟片刻,决定绕路先赶回庄里,在王五前头等他,因这里道路两侧开阔,却不好跟踪, 待王五走远了,刘远洲便拐入一条小道,然后飞奔起来。等他从小路出来的时候,已经到了庄里面。刘远洲又跑到庄里一户人家的房顶上,在这里几乎能俯瞰整个村庄。 过了约一刻钟,就见王五的身影出现在村口大路上。刘远洲心想:“他果然来了,必定和李老财有关。” 此时村庄里大部人都去卧虎坪看秧歌去了,大路上空荡荡一个人也没有。 刘远洲远远望见王五沿着村庄大路一直往里走去,不一会就出了村庄范围,朝着庄后走去了,并未进李老财家大门。 刘远洲心里疑惑着,动作不慢,他走上一条和大路几乎平行的小路,朝着村庄后面跑去。跑出村庄,刘远洲就远远看到王五朝着一条山沟拐进去了,而千佛洞就在那个山沟里。 刘远洲这回肯定了,王五必定是去千佛洞,他赶紧跑下大路,也朝着千佛洞方向追去。他抄近路提前来到千佛洞外面的那片树林里,爬上一棵大树,静静的等待着。 不一会,王五就走到大门前,他走上台阶,敲几下门,片刻门打开了,王五闪身进了大门,大门啪关上了。 开门那人领着王五走到千佛洞下,那里就是排练秧歌的场地。二人站着说话,隔得远,刘远洲并未听清楚他们说的是什么。和王五说话那人看身形是李老财三儿子李福光。 二人说会话,便爬到洞口,开始动手拆起石头和木板来,不一会儿洞口就被清理一空,露出黑黝黝的本来面目。清理完洞口,李福光便急匆匆跑回房间里去了,王五则闪身进了洞。 刘远洲有心过去看看王三进洞到底做什么了,但院前是一片开阔的空地,而且即使潜入围墙里面,洞口周围也没有遮挡物,光秃秃一片,要进洞必定会被院子里的李福光发现。于是他按捺住蠢蠢欲动的心思,耐心等待着。 又过了约一刻钟,就在刘远洲等得不耐烦的时候,王五从洞里跑了出来,径直跑到一座房子边上站定了。 “他在洞里做什么了?”刘远洲紧紧皱着眉头。 “轰隆——”突然一声巨响从洞中传来,接着便是一阵地动山摇,林中一群麻雀受惊扑棱棱飞出树林。藏身树上的刘远洲也是震得脑袋刹那一片空白。“地震了吗?”等他醒过神来,再次看向洞口,就那里被一片烟尘笼罩着,根本看不清洞口模样了。 “难道是千佛洞里面发生的爆炸?”刘远洲喃喃自语道,“定是那王五弄的,他要干什么?” 再看王五这边,李福光已从房间内出来了,正和王五并肩站着,面朝的洞口,谁也不说话。 又过了约半刻钟这样,烟尘渐渐消散,刘远洲看向洞口,见洞口并没有什么变化,想来刚才烟尘是洞内涌出来了,“是洞里面有什么动西被炸碎了吗?”刘远洲心下想着。 又过了一会,烟尘散尽了,王五才小心翼翼的朝洞里爬去,李福光却站在原地并未跟上去。 王五爬进洞里,洞不大,也就一个窑洞深浅,他眼睛很快适应洞内的昏暗,就见原本雕刻着密密麻大小形态各异佛像的洞壁上布满一道道裂纹,有些地方佛像整片剥落下来,原本干净整洁地面上散落着大大小小的石块。 “啧啧,师父给的给的这爆裂符的威力可真大。”王五暗暗咋舌,心里对自家师父更加敬畏了。 他走到刚才放置爆裂符的位置,就见原本整面的石壁被炸开一个裂口,王五点燃早备好的蜡烛,凑近裂口处。裂口形状不规则,大小仅能容一人勉强爬进去,裂口后面一片漆黑,不知道有多深。 “火苗没有怎么晃动,看来里面是死洞,要等一会儿才能进去。”王五谨记师父的交代,在裂口处静静等待。 “嘿嘿,李老财一家傻子,这里哪里有什么鬼怪,这里面放着我师门的重要宝贝呢。” “师父他老人家真是神机妙算啊。” “等取到宝贝献给师父,必是大功一件,师父会奖赏我什么呢?更加厉害的功法吗?”想到这里王五心里一片火热,但随即又苦恼起来,“唉,都练了几个月了怎么还没练出师父所说的法力呢?是什么原因呢?师父总说不急不急,难道是他藏私了吗?不行,这次我立了功,定要他传我真法。” “等练出了法力,看谁还敢瞧不起我王五,什么王胖子之流,还有刘李庄那两个小子,有你们好看的。” 王五这样胡乱想着,约莫时间又过去了一刻钟,“应该可以进去了。”他把蜡烛伸进裂缝里面,瞧去,微弱的火光里,这是一间很小的石室,也就五尺见方,而刚才被炸开的石壁约有一尺来厚,在石室靠里面的角落里放着一只小箱子。 “就是它了。”王五内心激动起来,他把蜡烛插进石壁的缝隙里,匍匐着爬进了石室。他跪爬着到了箱子边,双手捧起箱子,箱子并不重,王三珍重地把它抱在胸口,然后退出了石室,顺手把蜡烛收了。 王五退出石室,心跳的厉害,他坐在地上,把箱子放在自己的双腿上了,然后用袖子抹去上面的灰尘,借着洞口亮光,他一边摩挲这箱子一边仔细打量起来。 箱子是木头做的,上面雕刻着繁杂的花纹,前面吊着一把黄铜锁,王他轻轻拽拽锁头,箱子锁的很牢固,根本打不开,他也就不敢再试着打开了。他从怀里拿出一块黄布铺在地上,把箱子包起来打好结。 做完这一切,他站起来,从怀里掏出几张符纸,然后两两十字交叉着在裂口周围贴了几处。 贴好符纸,王五长舒口气,突然洞口一暗,他转身瞧去,就见洞口不知什么时候站着一人,那人蒙着面,只露出一双眼睛,王五大惊。 第二十九章 金符 “不好,我的箱子。”王五心里大喊一声,转身向着地上的箱子抢去。 那蒙面人抢先一步朝王五袭来,王五指尖堪堪碰到箱子,那人已到了他面前,抬掌,劈下。 王五只觉后脑一阵剧痛,接着眼前一黑就什么也不知道了。 那蒙面人看着王五缓缓倒地,长舒一口气,扯掉脸上的面巾轻轻喘口气,这人当然就是刘远洲了。 事前回到先前。刘远洲见王三再次进了千佛洞,便再也按奈不住好奇心,决定跟进去一探究竟。 “得把脸蒙起来,免得被他们认出来惹来祸端。”刘远洲心里暗暗道,接着又苦恼起来,他身上一时并没有可以用来蒙面的布片,总不能把衣服撕了吧,这可是新衣服。 忽然他眼睛一亮,围墙里面空地的木杆子上正晾晒着床单和被子,“这不正是最好的布料吗?” 刘远洲不再犹豫,他翻身跳下树,快速跑到墙根下,身体下蹲,双手扣着墙缝,手脚一起用力,仿若狸猫般“蹭”一下就轻松跃过墙顶,翻身进了院子。这一系列动作一气呵成,若行云流水,因被房子挡着视线,另一边的李福光并未察觉有人进了院子。 刘远洲在墙角歇口气,然后猫腰摸到晾晒的床单跟前,小心翼翼的撕下床单一角蒙在口鼻上了,想了想,他又撕下一块布把头也包住了,只留下眼睛一线。蒙好面,刘远洲心里顿时一定,仿佛这层薄薄的蒙面布把自身的一切信息都与外界隔绝开来,没人知道他是刘李庄的刘远洲了,他抛开了一切顾虑,顿时胆气豪生。 刘远洲直起腰板,轻手轻脚的绕过房子,就看到李福光面朝洞口站着,他距离洞口尚有十几丈远。也许是李福光听到了响声,他转身朝着刘远洲看来,瞬间露出惊讶的表情,眼睛睁的大大的。 刘远洲见被发现了,也不觉得如何慌张,心中反而一片兴奋,他朝着李福隆冲过去,同时挥拳打向李福光面门。李福光甚至没反应过来,额头就被重重一击,然后晕倒了。 刘远洲看着自己的右拳,一阵兴奋,自己终究不再是普通人了,普通人在他面前简直不堪一击。他揉揉有些发疼的拳头,朝着千佛洞潜去。 进了洞口,就发现正在贴符纸的王五,然后就以同样的方法打晕了他。 刘远洲解开黄布,见里面包着一只箱子,上着锁。心想那王五找的东西应该就是这口箱子了,他们费这么大心机就为取到这口箱子,箱子里面装的必定不是凡品。 刘远洲内有些火热,想着也许里面装着金银财宝,或者武功秘籍。他从地上捡起快石头,用力砸向锁头,砸了几下,锁头就砸烂了,刘远洲怀着激动的心情打开箱子,看到里面的东西顿时一阵失望,原来里面并没有什么金银宝贝或者武功秘籍,而是一张符纸。 刘远洲拿起符纸,符纸很薄,轻飘飘的,仿佛一阵风就能吹走,摸上去材质似是金属的,符纸巴掌大小,通体金色,上面绘着繁杂图案。 刘远洲很想把符纸放回去,反正他拿着也没什么用,但再想想,自己现在不知道符纸用处,不代表以后不知道。这金符看着就不凡,留着以后或许会有大用处。 刘远洲把金符揣进怀里,这才有时间打量起千佛洞,就见洞内一片狼藉,甚至一面墙壁上炸开个大裂口,不禁对那白头法师是愈加惊惧起来。 “这金符一定要保管好了,谁也不能给看,要是被他知道了是我拿走他的金符,必定会惹来祸事,还会连累家人。”这样想着,刘远洲一刻也不敢在洞内停留了,生怕下一刻那白头法师就闯进洞来。 刘远洲再次蒙起脸,跑出洞,见李福光仍在地上趴着,院子里也没其他人到来,长舒一口气,跳下洞口,翻身跳出围墙跑进树林,一会就不见身影了。 二月二,龙抬头。 刘远洲披头散发坐在炕头,他一手拿着书看着,一手不断捋着头发,灶塘里的火烧的正旺,整个窑里都暖烘烘的。 今天是二月初二,母亲张氏一大早起来就烧好一大锅热水,刘大刘远波刘远洲父子三人轮番洗了头,然后张氏又分别给三人剪了头发。二月二龙抬头,这一日理发能讨个好兆头。 洗了头,理了发,刘远洲整个人都感觉轻了二两,无比舒爽。待头发差不多干透了,刘远洲放下书,拿起梳子,把头发在脑后挽个发髻,再用布条绑好了,整个人顿时一派精神十足。 刘远洲出了门,天上的太阳已经升的老高了,天空万里无云,一片碧蓝,他站在门口,闭着眼,享受着冬日暖阳的光与热。 “二娃,去把这个木盆子拿给你大奶奶。”母亲张氏掀开门帘,手里拿着一个大木盆出来。 “哦。”刘远洲睁开眼睛,见张氏头发也是湿漉漉的,显然才洗头发不久,“妈你快回窑里去,别着凉了。”他接过木棚,关切的说道。 “晓得了,你快给送过去。”张氏说着放下门帘转身进去了。 刘远洲把木盆送到他大奶奶家后,也不回家,而是折身去了三爷家。 “三爷也快回来了吧,三四个月没见了,他身体还好吧。”刘远洲给三爷窑里的炕都烧上火,顺便把里里外外打扫了一遍,等一切做完了,他站在练功场上,不禁怀念起三爷来。 “呵呵,要是三爷晓得我学得了真功夫,而且成为武师指日可待,想必他一定会惊讶的下巴都掉下来吧。” “可惜这样的喜悦不能与人分享,真是憋的难受啊,要是覃姑娘还在这里就好了。” “还有二妮,唉,都这么久没见了,还好吧。” 刘远洲天马行空的乱想一气,“唉,不想了,练功吧。”他摇摇头,收束了纷乱的心思。 他摆开无极桩架子,运转呼吸法,片刻即入了静。 第三十章 喜讯 练完桩功,刘远洲再打几趟梅花拳。 带浑身大汗淋漓了,他才收了功,回到窑里,泡杯热茶慢慢喝着,一时间浑身舒服无比。 休息好了,他打开三爷的藏书木箱,从里面拿出一本书。 这是一本残书,书的前后页都有残缺,书内容主要说农村的婚丧嫁娶盖房修路远行等等各种忌讳,刘远洲对这些不感兴趣,故只是大概翻看一下,并不为用心去读。 他径直翻到书的某一页,就见里面夹着一张金黄的符纸,他两指拈起符,凑在眼前仔细看起来。 “表面光滑,金黄色的,难道是用金子做的吗?” “这么薄的符,比纸还薄一些,但却很有份量,真的会是金子打的符纸吗?” “要是换成银子应该能换很多,但这金符应该不简单,还是留着吧,再说拿去换银子,这金符的来历可不好说,很大可能会惹来麻烦。” 刘远洲心里思量着,复又把金符夹回书里去了。 这金符自然是刘远洲那日从千佛洞得来的。 刘远洲把金符夹在三爷的藏书里面,这十几日以来,他每日都来研究一番这金符,以期破解其中奥秘。 想那白头法师费尽心机欲得的东西自应不是凡物,但刘远洲反复研究十几日,除了得出那符可能是金子做的,以及符上的符纹似乎有某种玄奥外,再无其它所得。 叹口气,刘远洲决定暂时放下对金符的研究,毕竟自己目前见识有限,等以后去了城里再慢慢研究了。 “叮铃铃”门外传来铃铛的响声。 他合上书箱,刚要下炕,忽听到外面传来“叮铃铃”的铃铛声。 “有牲口进院子来了,难道是三爷回来了?”刘远洲心中一惊,他赶紧合上书,把它胡乱塞进箱子里。 跳下炕,刘远洲来不及穿鞋,趿拉着鞋跑去打开门,朝外看去,就见一辆骡车已经停在了门外。 “三爷,真是你回来了啊。”刘远洲惊喜道,说着跑向马车。 “哎呀,可算是到家了,累死我这把老骨头了。”三爷掀开车棚的布帘,跳下车,朝着刘远洲笑起来。 “您老悠着点,可别摔着了。”刘远洲赶紧上前搀着三爷的胳膊,笑道。 “哈哈,你三爷我没你想的那么弱,这十几年的武岂是白练的,别婆婆妈妈的了,快去搬东西。”三爷笑起来,推开了刘远洲。 “三爷,东西都搬进窑里吧?”赶车的王三哥从骡车上搬出一个大箩筐问道。 “对,都搬进窑里,王小哥你跟我进窑里歇着,叫二娃这小子搬就行了。”三爷走到门口,说着掀开门走了进去。 “您老先歇着,我不累。”王三哥笑道。 很快骡车上的东西被搬进了窑洞里,刘远洲看着地上几个大箩筐,眼睛睁大大大的,叹道:“三爷,你可拿回来不少好东西啊。” 三爷正坐在,背靠着墙壁,喝着茶,看着刘远洲一脸惊讶样,微笑不语。 刘远洲忍不住翻看起来箩筐里的东西,他在三爷面前并未有什么拘束。 三个大箩筐,一个里面装了些冻的鸡肉牛肉羊肉和丸子之类吃的,一个里面装着些新鲜蔬菜,最后一个则是些布匹糕点糖果等杂货,还有几个布袋,刘远洲没打开,不知道里面装着什么。 “嗨,都是你叔他们装的,等下记得拿些肉回去。”三爷喝口茶,又叹道,“哎呀,还是自己的窝里舒服啊,王小哥,快来上炕喝茶。” 王三个坐上炕沿,三爷给他沏上茶。 “你可得感谢我,是我每隔几天就来给您窑里生一次火,还打扫了屋子,要不然,你的窑洞还能住人?”刘远洲笑道。 “嗯,窑确实给我烧的很暖和,”三爷点点头,“不过我怎么闻一股子别的味道,好像是女子的,二娃子,你带哪个女子来我窑里了?”三爷看着刘远洲,一脸狐疑,他心里却笑开了花。 刘远洲心里咯噔一跳,“被发现了吗?不对,他在逗我玩呢。”心思一转,他翘起大拇指,作一脸震惊样道:“三爷您鼻子真厉害,这都被闻出来了,那您再猜我带谁来了。” “哈哈,你就吹吧,就一个相好的现在也跑去城里了。”三爷大笑。 “咱不提这个行不行,”刘远洲有些哭笑不得,“好了,你们先歇着,我回去叫我妈做饭去,今儿后晌去我家去吃饭,羊肉饸饹怎么样?”刘远洲问三爷。 “好,你先别急着走,我这有个好事要跟你说。”三爷见刘远洲要走了,叫住了他。 “什么好事?”刘远洲奇道。 “是关于你的。”三爷端起杯子喝起茶来。 “你不说我走了啊。”刘远洲故作要走。 “你小子真没点耐心。好了,是样的,我给你在太玄宗延州分院谋到个差事,怎么样,算好事吧?”三爷看着刘远洲,一脸得意。 “真的吗?您没骗我吧?”刘远洲一脸惊喜,他有些不敢相信,真是瞌睡了有人送枕头,有这好事? “千真万确,你三爷我什么时候骗过人。”三爷板起脸来。 “不,我不是不信你,是这个消息太让我意外了。”刘远洲急忙道,“三爷,真是,真是…”他看着三爷,一时竟语无伦次起来。 “好了,感谢的话就不多说了,现在赶紧给我弄吃的去,都饿死我了。”三爷摆摆手道。 “好,我这就去。”刘远洲兴奋地跑了出去,“我再给您打一斤酒去”。 “这小子。”三爷笑着摇摇头。 夜晚,刘大坐在炕头一搭一搭的抽着旱烟,婆姨张氏在油灯下一针一针纳着鞋底。 “我说刘大,你真的叫二娃去城里做事?”张氏把纳到一半的鞋底丢在炕上,抬头看着丈夫,眼里满是怨怒。 下午请三爷来家里吃饭,饭间三爷说起给刘远洲在城里谋到个好差事,问他们二人意见。当时刘大一脸欣喜的答应了,张氏碍于刘大面子没有支声。等送走三爷,两个儿子各自都歇息了,张氏憋了一肚子的火终于爆发了。 “小声些,被他们听见多不好,”刘大敲敲烟锅,皱眉看向自家婆姨,然后又点起一锅烟,叹息着:“唉,你还是不了解咱二娃呀,你看他今儿后晌那股子高兴劲,他是早知道了消息的。” “咱家二娃呀心气可高着了,虽嘴上不说,但我能看出来他想去外面闯荡一番的,他的心不在庄子里。” “还有跟他一起耍到大的小仲,人家风风光光去考秀才考举人,咱二娃心里能好受了?能甘心了?唉,都怪咱没本事,没叫娃读书啊。” “他从来不跟我们说这些,我晓得他是怕我们担心,我们做大人的却不能叫娃这么憋屈,唉,你说在庄里除了种地还能干啥?” “幸好三叔给娃寻到个差事,还是托了家礼的关系,有他照应着,我自然高兴的答应了,总比叫他一个人出去乱闯荡好吧。” 张氏抹了把眼泪,拾起鞋底继续纳起来,“这些我也都晓得,可就是舍不得娃出去。” “唉,娃长大了,我们又能管得了几时?”刘大叹着气。 父母的唉声叹气刘远洲自是不知道,他此刻躺在炕上,内心仍是兴奋的难以入睡。 想想自己不久的将来就能加入太玄宗,前面困扰他的问题竟迎刃而解,他怎么能安心的睡觉? 听三爷说,事情基本已经定下来了,走了家礼叔的内部关系,但是太玄宗这么大的门派,新进人员的一些基本流程还是要走的,因过年关系,一些部门放假,是以具体什么时候走完流程等待后续通知。 “希望快点吧。”刘远洲心里默默期盼着。 三十一章 春风 往后一段日子一切古井不波,刘远洲除了照常的练武,每日必到三爷家溜一圈,挑挑水,扫扫地,要不就是找三爷聊会城里的事。 “我说二娃啊,你不用天天在我眼前晃荡,有消息了我自然会跟你说的。”这一天,三爷看着刘远洲跑来了,有些哭笑不得的说道。 “我不是来问你消息的,我就是来看看您不行吗?”刘远洲讪笑着,“哎呀,三爷你也太节省用水了,怎么水缸还是满满的呢?”刘远洲凑近水缸看了看,“我来帮您把院子扫一下吧。”说着拿起墙角的扫帚去院子里扫地去了。 “这小子,一点也沉不住气。”三爷无奈的摇摇头。 二月二十五,之一日,窗外的天阴沉沉的,冷风呼啸。 刘远窝在自家窑洞里无聊的看着书。 吱呀一声,门被推开了,就见刘闯推门走了进来,他缩着脖子,斯斯吸着气,叫到:“可冷死我了。” 说着,他径直走到灶台边,端开灶上的锅,双手凑近灶膛烤起火来。 刘远洲抬起头来看他一眼,说道:“这么冷的天不呆在家里烤火,跑出来做什么。”说完继续低头看书去了。 “唉。”刘闯叹口气,继续烤着火。 刘远洲见刘闯不说话,竟叹口气,这可不像平常的他。他合上书本,抬头看着刘闯奇道:“怎么了这是?” 刘闯看着灶膛里的火苗,脸映的通红,半晌,他才幽幽道:“小秀才回来了,大家都说他中了什么童生,从此就是官家人了,现在他家围着好多人,都在争相道喜呢。” “刚才我跟喜子去他家道贺,却碰了一鼻子的灰,秀才妈说的话那叫一个难听,而秀才只看了我们一眼就回去了,根本没叫我们进窑里。” 刘远洲心里一沉。 “是吗。”刘远洲喃喃低语,一丝嫉妒,淡淡的失落,混杂着欣喜,他内心一时五味陈杂,莫可名状。“他终于过了县试了,下一步就是考秀才了,身份再不同以往了。” “好了,别想那么多,秀才妈什么人你又不是不知道。”刘远洲见刘闯仍垂头丧气的样子,摇摇头,小声安慰起刘闯来。 “唉,人呐,怎么说变就变了呢?中了童生,就忘记了曾经的好朋友了。”刘闯叹口气,他抬头看向刘远洲,“二娃哥,你以后若是发达了也会变吗?” “会,到时叫你给我赶车抬轿。”刘远洲被他的话逗乐了,打趣道。 “切,我才不干呢。”刘闯白了一眼刘远洲,坐在炕沿上,抓过刘远洲刚才看的书道:“在看什么书呢,你又不考秀才。” “我喜欢看不行啊,”刘远洲耸耸肩,抢回书,又道:“怎么没见喜子,他人呢?” “呵呵,我不想提这个没骨气的叛徒。”刘闯气呼呼道,“被秀才妈那样说,还腆着脸凑进去,这不,人家秀才家要大摆酒席,这小子厚着脸皮跟着帮忙去了。” “别这样说他,什么叛徒,他和你我是朋友,和秀才也是朋友,最终他选择谁是他的自由。”刘运洲皱眉,盯着刘闯,“以后可别乱说话了。”他想着自己很快要离开了庄里了,若刘闯的言行恶了李明仲他们,被他们针对打压可不好。 “哼!”刘闯别过头去,不理刘远洲了。 “走,跟我去一趟秀才家,人家中了童生,我们作为朋友理应去祝贺一番。”刘远洲想了道。 “要去你去,我才不去。”刘闯气道。 “说你什么好呢,成不了朋友,也不要成了仇人吧,快走了。”刘远洲穿好鞋,戴上羊皮帽子,拉着刘闯出了门。 出了门,刘远洲想着也不能空手去,他又折回窑里拿了两条冻鱼,鱼是三爷从城里带回的。他把鱼塞了一条给刘闯拿了,自己提了一条,便朝着李明仲家赶过去。刘闯跟后面低着头一言不发,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李明仲家此刻是热闹非凡,院子里支了张桌子,上面放着瓜子花生糖果什么的,庄里男女老少一大群人站在院子里,小孩子在人群中追逐嬉闹着,几个白胡子老汉蹲在一边说着话,婆姨女子三三两两凑在一起窃窃私语着,在他家窑洞门口也围着一群人,朝里面张望着。刘远洲和刘闯走进了院子,并未引起大家的注意。 “吆,这不是二娃吗,你也晓得我家小仲中了吗?”突然有人大声叫起来,引得所有人都看过来,“哎呀,还带着鱼呢,不用了,我们从城里拿回来来好多呢,都吃不完。” 说话的是李明仲的大嫂,她站在桌子边行,手里抓着把瓜子,脸上得意的笑着。 “我好像没有得罪她吧,怎么说话夹枪带棒的?”刘远洲心下奇道,他并不是来找事的,也就不和她一般见识,当下按下心里的不快,说道:“这是我们的一点心意,也没有其他拿的出手的东西,别嫌弃啊。”说着他脸上堆起笑容,“秀才中了童生,我们也是脸上有光啊,特意过来道喜,秀才呢,在窑里吗?” 刘闯却是觉得脸烧的慌,他恨不得转身就走。 “小仲正在窑里和他大爷爷说着话呢,你还是不进去的好,等下我去跟他说下。”她说着不再理会刘远洲他们,转身进窑里去了。 刘远洲和刘闯手里拿着鱼站在那里,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二人俱是尴尬无比。 “原来如此,李老财在这里,难怪针对我,哼。”刘远洲心里虽也是怒极,但他到经历过一些事情,能够沉得住气,迎着众人异样的目光,一脸淡然的站在那里等着。 刘闯却受不了,他满脸通红,低着头不敢看众人,心里除了对李明仲大嫂恨得咬牙切齿外,也有些埋怨刘远洲:“说不要来吧,偏要来,这下丢人丢大发了吧。” 等了一会儿,没见李明仲出来,刘远洲决定不再被动等待了,他朝着里面大声喊道:“秀才,我是二娃,出来一下。” 人群顿时一静,大家都朝着刘远洲二人看来。 “我说二娃,人家不想见你们,眼巴巴凑过来做啥呢?”这时,四五个个经常和李二混一起的李家少年从窑里走了出来,说话的叫李晓明,自李二去了城里后他暂时是这帮人的头儿。 李晓明几人走到刘远洲二人跟前叫嚷道:“让开,好狗不挡路。” “草,你们是找茬吧,这么宽的路,非要走爷爷这里过?”刘闯上前一步,铜铃大眼瞪着李晓明几人,怒声道:“想打架是吧,来呀,谁怕谁。” 李晓明见刘闯出头,正中下怀,他们对着刘闯推搡起来,口里更是叫嚣着。 “就想打你怎的?” “早就看你们不顺眼了。” 刘闯双拳难敌众手,嘴里哇哇叫着,被几人推得后退几步,刘远洲在他后面也跟着退了几步。 刘远洲也是怒了,他伸手朝着刘闯腰间一拨,把他推出七八步远,接着闪电般探出左手抓住李晓明的手腕,往回一扯一带,李晓明便被踉跄的扯到刘远洲跟前,接着刘远洲右手搭着李晓明肩膀,劲力流转,李晓明便如陀螺般原地打转几圈,刘远洲松开双手复又抓着李晓明的腰间,向前用力一送,李晓明便如炮弹般冲向身后四人。 这一切说来话长,发生却在片刻之间,李晓明身后四人还没反应过来,便见李晓明朝着自己撞来,他们赶忙伸手拦着,但觉一股大力传从李晓明身上传来,四人被齐齐撞翻在地上,其中二人更是被李晓明压在身下。 刘远洲一脸淡然的站着,仿佛刚才动手的不是他一般,他心里却是苦笑起来:“本来是来讲和的,没想到却要打一架。” 刘闯是惊呆了,他见刘远洲轻松打倒李晓明几人,揉揉双眼,心道:“这是二娃哥吗?啥时候变得这么厉害了?”但此时却不好上前细问。 院子里的众人也吃惊不小,几个准备上前劝架的停住脚步,心里不觉鄙夷:“李家这几个小子也太怂包了吧。” 李晓明此刻被摔的七浑八素,头脑晕晕的,其余四人扶起了他,他们看着刘远洲,一时也不敢上前继续干架,心里也是惊疑不定,“二娃这小子吃什么药了,力气这么大。” 一时间院子里乱糟糟的。 “你们都在做什么?”突然有人大声喝道。 第三十二章 忙种 “你们都在做什么?”李明仲怒喝道,他铁青着脸,看着众人,心里一股无名业火升起。 今天是他这十几年来最为风光的一天。自己中了童生衣锦还乡,不仅学堂里的教师及同学对他自是另眼相看,村庄里的乡邻更是争相前来道喜,连一向高傲的大爷爷也亲自到他家来做客,为他接风洗尘。真是十年埋首无人问,一朝得中天下知,他自是志得意满,得意非凡。 可是偏偏有人在他大喜的日子打架斗殴,被相亲们看了笑话,他的脸面何在,他焉能忍受? 就在刚才他正在窑里和大爷爷说着话,他大嫂进来说刘远洲和刘闯来了,他其实心里是十分舒爽的,这是刘远洲来跟自己低头了。 考虑到大爷爷和刘远洲的恩怨,他没有立即出来相见。但是没过一会,就有人进来说刘远洲和李晓明他们打了起来,他心里大惊,赶紧跑出来相看。 “仲哥我们先去做事了。”李明仲等人撂下一句话就匆匆走了。 李明仲强忍着心里的不快,走到刘远洲跟前,脸上挤出笑容,说道:“二娃,你也来了,今日就不请你进家了,改日咱兄弟四人再一起喝酒,我请客。” “嗯。”刘远洲点点头,本来是来化解恩怨的,谁成想莫名其妙打了一架,适得其反了。 “我带了两条鱼作贺礼给你,可别嫌弃啊。”刘远洲笑着把手里的鱼晃了晃。 “哪能。”李明仲接过鱼,似无心般说道:“哦,对了,去年腊月吧,我在延州城里见到二妮姐了。” 刘远洲心猛地一颤,差点脱口就问起二妮的情况来,但最终还是忍住没问,只淡淡说:“是吗,那好。” “那我先回窑里了。”李明仲见刘远洲轻描淡写的样子,心里一阵狐疑,又有些淡淡的失望,他其实是想看到刘远洲失态的样子的。 “二娃哥走了。”刘闯见刘远洲呆呆出神,轻轻叫道。 “哦,走吧。”刘远洲回过神来,转身便走了。 “等等我。”刘闯赶紧追上,“快说,你怎么变得这么厉害了?”他兴奋的问道。 “厉害吗,是晓明他们菜而已。”刘远洲却没心思和他细说,胡乱扯了个理由。 “你骗人,明明……” “哦,那就是我练成了三爷教咱的那套武功,所以变厉害了。” “你当我傻吗?” 最终刘闯没得到想要的结果,闷闷的走了。 刘远洲却因李明仲见与二妮之事而心烦意乱起来。 过了二月,转眼间到了三月十二,城里的刘家礼终于给三爷捎来了信,说刘远洲入职之事已定,要刘远洲在六月中旬到延州分院报道云云。刘远洲得到消息,悬着的心终于落地了。 进入三月,天气一天天暖和起来,冰雪开始消融了,某一天,随着“轰隆”一声雷响,第一场春雨便淅淅沥沥地下了起来。 过了清明,村庄里各家各户开始犁田种地了。 这一日,刘远洲跟父亲及大哥犁在田里干活,刘大掌犁翻地,刘远洲兄弟二人跟在后面碎土平地。快到晌午了,三人坐在田梗上歇息着。刘大点起一锅旱烟抽起来。 “刘大,借个火。”旁边地里也在耕田的李满仓走过来说道。刘大给他点着了烟,他就顺势在田梗上也坐了,“大娃来抽几口?都娶婆姨,能抽了。”他笑眯眯地把手里的烟锅递向刘远波。 “我可不抽。”刘远波摆摆手,继续抠着脚上的泥。 “呵呵,好东西啊,可惜了。”他摇摇头,自己美美吸了口。 “满仓,咱庄里龙王庙咋还不见修,钱年前都收了。”刘大突然问道。 “谁晓得了,这可是大事情啊,咋那几个族老一点都不急?”李满仓不满道。庄里的族老主要管理村里的祭祀事宜,有五人,选村里德高望重老者担任。 “不行,等晚上我得去问问他们去。”李满仓拍拍大脚,起身去自家地里了。 “满仓,去时叫上我。”刘大对着李满仓大声喊道。 “爸,你啥时也开始关心庄里的公事了?”刘远洲笑道。 “什么公事私事,龙王庙是天大的事,你看咱们这几年风调雨顺,全托龙王爷的福,小孩子不懂别乱说。”刘大少见正色道。 刘远洲吐吐舌头,不再取笑父亲。 “爸,赶明儿我去岳父家拿果树苗,我岳父捎话来说树到时间种了。”刘远波突然说道。 刘远洲拍手叫好。 刘大皱着眉,半晌才道:“去吧,老二也跟着一起去拿。”对于栽种果他心里还是没底,因先前已答应了,故不好再反悔。 三人歇足了,起身继续犁起地来。 “爸,大娃二娃快过来吃饭了。”有声音远远传来,刘远洲直起腰看去,是他大嫂送饭来了。 三人放下手里的活,走到田梗边上时,李氏正在分着饭,每人一大碗稀饭,两个玉米馒头,莱只有一大碗,三人一起吃的。 三人就地坐了,端起饭吃了起来。 刘远洲问他大嫂李氏道:“嫂子吃过了吗?” 李氏嗯了一声,只低头巴拉着地上的泥土。 刘远洲看看他父亲,再看看他大哥,见二人都埋头吃饭,也不说话。他心里不禁嘀咕起来:“大嫂这是怎么了,看样子不高兴,是谁热着她了。”他也就不再说话,大口吃起饭来。 吃了饭,李氏收拾了碗筷,也不说话,扭头便走了。刘远波脸色顿时难看起来,叹口气,朝着他他婆姨追去了。 “爸,他们这是怎么了?”刘远洲忍不住问道。 “唉,没你什么事,赶紧干活了。”刘大叹口气,走去继续犁田去了。 “这一个个的都怎么了?”刘远洲嘟囔着,赶紧跟上他父亲的脚步。 晚上回到家里吃饭的时候,刘远洲见家里气氛有些奇怪,少了往日的的欢声笑语。 吃了饭,他把他哥拉到一边,悄悄问道:“哥,你和大嫂吵架了?” “没什么事,你就别问了。”刘远波表情有些扭捏,说完逃也似的会自己窑里去了。 刘远洲挠挠头,决定不再参合这件事了。他出了院子,朝着河滩走去。 到了河滩他经常练武的空地,刘远洲活动了下身体,开始练起功来。因三爷回来了,所有这一段时间刘远洲练功地点就改在河滩和后山的山顶上。 练完功,回家的路上,刘远洲心里想着:“现在站桩能站到十五节了,越往后,提高的越来越慢了,”他叹口气,“还有三个月就要去城里了,看来去去城里之前突破二十五节,领悟整劲成为武师是不可能达成的了。” 转念一想,他又觉得自家贪心了,现在比起入静前好了几十倍了,还有什么不满意的呢?他暗中告诫自己:“要稳住,做人不能太贪心啊。” 第二日,刘远波带着弟弟刘远洲去他岳父家拿果树苗。因是早已说好的,刘远波二人到的时侯,他岳父和大舅哥已把树苗打包好放在箩筐里了,总共装四个箩筐约百来棵树苗,现在只等他们过来运回去了。 二人吃罢午饭也不歇息,每人挑了两箩筐树苗准备起身返家,刘远波他大舅哥又给二人交待了一遍种树注意事项才放二人启程。 “二娃你小子力气渐长啊,快赶上我了,挑这么重一担东西都跟上我的脚步,可以啊。”二人终于在天黑前赶到了家,撂下单子担子,刘远波喘气看着弟弟一脸惊奇。 “这算什么,你还没见我的真本事呢。”刘远洲也故作喘着气,笑道。 “夸你两句你还上天了。”刘远波喝口水,又道:“不过你小子最近确实挺能吃的。” “吃的多当然力气大嘛,好了,我回窑里歇会,树苗你自己慢慢收拾吧。”刘远洲说着朝自己住的窑洞走去。 “二娃哥,”张河气喘吁吁地跑进了院子,他走到刘远洲跟前小声道:“二娃哥不好了,虎娃又被王胖子打了。” 三十三章 谋划 “怎么回事,进窑里来说。”刘远洲大吃一惊,拉着张河的胳膊进了窑里。打架这种事情他是不愿意被家里人知道的,害怕他们担心。 张河喘着气说道:“今天我去卧虎坪买菜种,在杂货铺门口看见王胖子带着几个人围着虎娃,我赶紧上前去看怎么回事,谁知王胖子一群人就把我们按地上打了一顿,我现在浑身还疼着呢。”说完不住的揉着胳膊。 刘远洲早已注意到张河的脸色,见他脸上也有着些许淤青。“王胖子也欺人太甚了吧。”刘远洲怒道,“虎娃怎么样了?”他又问。 “我来找你就是要说这事,我们回来的路上虎娃情况很不对,不说话,黑着脸,我怕他做傻事,就赶紧来找你了。”张河焦急道。 “这个虎娃啊,真不叫人省心。”刘远洲暗暗叹口气,他也有些担心,“走吧,赶紧去他家看看去。”说着二人出了门。 “二娃去哪里,饭就要熟了,喜子也一起吃饭。”刘远波见二人匆匆要走,问道。 “哥,我有事去找下虎娃,你们先吃,不要等我了。”刘远洲说着,也不停步,带着张河急匆匆走了。 刘远洲张河一走进刘闯家院子,就看见刘闯的妹妹小花正站在门口抹着眼泪。 “小花怎么了?”刘远洲赶紧上前拍拍小花的肩膀问起原因。 小花见刘远洲和张河来了,“哇”一声大哭起来。 “别哭了,跟我们说说到底怎么了?是虎娃发生什么事了吗?”刘远洲急道。 “二娃哥,你快救救我哥,我爸要打死我哥。”小花抽噎道。 “瞎说什么呢,你哥呢,现在在哪里?”刘远洲问道。 “就在牛圈那里,二娃个你快去,我爸好凶,连我都骂了,呜呜。”小花又哭起来。 “看来是铁叔拦住了虎娃,没叫他乱来。”刘远洲心道,当下他安慰小花小花几句,便招呼张河朝着刘闯家牛圈走去。 刘闯家的牛圈不远,下个坡就到了,说是牛圈,就是几口废弃的土窑洞。 刘远洲赶到的时候,就见刘闯坐在院子的空地上,低着头,他爸站在旁边,一手拿根棍子,一手拿着烟锅抽着烟。 “叔,冷静点。”刘远洲远远叫道。 刘闯他爸抬头看了刘远洲张河来了,看着地上的刘闯恨恨道:“这个祸害不要命了,要拿刀子去跟人家拼命,与其被人打死,不如老子先打死你个狗东西。” 话这样说,但他心里却暗自松口气,他知道刘闯素来信服刘远洲,刘远洲的话有时候比他这个老子还管用。 刘远洲安慰刘闯他爸道:“叔,你别生气了,我来劝劝他,您先回去看看小花,她都被吓哭了。” “那行,二娃你给这小子好好说道说道,不想就揍,往死里打。”说完丢下棍转身走了。 “张河你也先回去吧。”刘远洲转身对张河道,“改天请你喝酒。” 张河看了一眼刘闯,知道他对自己仍心有芥蒂,心中一阵黯然,他朝刘远洲点点头,也转身走了。 刘远洲走到刘闯跟前,在他对面就地坐了,看着刘闯紧绷的脸,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好。 过了半晌,他才缓缓道:“虎娃,我知道你心里难过,劝你的话我也不再多说了,道理你肯定也都明白,不过兄弟你放心,你的仇人就是我刘远洲的仇人,你的仇也是我的仇。” 过了一会,刘闯抬起了头看着刘远洲。眼里噙着泪水,“我,我,真没用。”说着他又低下头,小声啜泣起来。 “唉,我都明白。”刘远洲叹口气,他一只手搭在刘闯肩膀上,抬头望着远处幽幽道:“秀才中了童生,前途远大,我也要去城里做事了,连一向没心没肺的张河也因跟了秀才而可能要发达起来,咱们兄弟四人唯独你仍是老样子,你心里肯定憋屈的很,我理解。” “我不是……”刘闯小声道。 “你听我把话说完,虎娃,我要说的是咱们以前是好兄弟,现在是,以后还会是。” “记得你先前问我发达了也会变吗,我现在郑重回答你,对兄弟的情义永远不变。” “所以,你也不要再焦急,我先去城里探探底,等站稳了脚根,你若也想来做事,咱们兄弟二人一起闯荡,怎么样?” “真的吗?我也能去城里做事吗?”刘闯赶紧用袖子揩掉眼泪,一脸希冀道,接着他脸色又暗淡下去,叹道:“唉,我爸肯定不会同意的。” “我会说服你爸的。”刘远洲郑重道。 “真的吗?”刘闯眼睛又亮起来。 “呵呵,我还骗你不成,唉,不过前提是我能先混出个样子来。”刘远洲摇头笑起来。 “我想信你一定混的比秀才好。”刘闯无比坚定道。 “好吧,我尽力而为。”刘远洲道,他见刘闯终于从失落的情绪总走出来了,心里的的石头落到地上。 刘远洲又道:“现在咱么商量下什么整治这个王胖子。” “我一切都听你的,一定要狠狠揍他一顿。”刘闯恨恨道。 “要揍那王胖子一顿不难,找个他落单的机会就是了,但是难的是如何善后,以免引来他的报复,你也知道王家势大,要报复咱们轻而易举,而且可能会连累家人。”刘远洲在来的路上已经有了了一些想法,继续道:“还有,别忘记他家还有着武师。” 刘闯点点头,有些不确定道:“那我们就偷偷揍他一顿,不要暴露身份,是不是可以把脸蒙起来,扮成蒙面大侠的样子?” “嗯,这个方法不错,不过为了防止他猜到是我们,我们也不能这两天就去报仇,时间要往后推迟一些,你想,他昨天才打你,明天就被人打了,傻子都能猜到是你。”刘远洲微微颔首,摸着下吧思索片刻,又道:“就隔二十来天再行动吧,正好这段时间暗中打探他的一些情况,为行动做好准备。” 刘闯想想,觉得刘远洲说的有道理,点头道:“好吧,一切听你的安排。”。 刘远洲看了他一眼,又道:“现在我们分下任务,我负责打探王胖的情报,你就负责待在家里,哪里也不要去。”见刘闯脸顿时垮了下来,刘远洲想想觉得还是应该给他点事情做,他脑子一转,有了主意,“那就交给你一个任务,打听一下那个王五最近做什么,或许可以利用一下。” “好。”刘闯一听自己也有任务,顿时高兴起来。 “还有,明天去我家喝酒,你去把喜子叫来。”刘远洲突然说道。 刘闯心里纠结一番,最后语气透着无奈,道:“好吧,看在你帮我的份上,我就给你跑回腿。”其实他心里对张河也早已没了心结,尤其是今天张河能挺身出来,令他颇为感动,只是碍于脸面没有主动和解罢了。 二人又商量了一些细节,最后各自回家不提。 第三十四章 踩点 第二日,刘远洲邀刘闯张河喝酒,地点就在自己住的窑洞里。酒过三巡后,刘远洲举杯看着刘张二人恳切道:“虎娃喜子,来喝了这杯酒,以前的种种不快咱们一笔钩销,从此咱们还是好兄弟。” 刘闯张河二人相视一笑,举杯一口干了。 刘远洲见二人终于和好,心里由衷高兴起来。他笑着不住地劝酒,酒桌上气氛顿时热闹起来,三人你来我往,行令猜拳,直喝到近半夜刘母张氏进来查看方散场,三人俱大醉,最后还是刘远波与刘大送了刘闯张二人回的家。 次日一早起来,刘远洲头痛欲裂,胃里仍翻腾不止,心里暗自发誓:“我以后再也不喝醉酒了。”直到吃了早饭,又吐了一回,刘远洲这才感觉舒服了些,这样状态,练武自是不成,刘远洲决定偷懒一天。 喝酒完第二日傍晚,刘远洲吃罢饭碗,借口找刘闯,便从家里溜了出来。出了院子,下到大路,他便朝着卧虎坪走去,刘远洲要去王胖子家,王家老宅去踩点了。 如何教训王胖子?刘远洲其实已经有了两套方案,一是潜入他家里,悄悄揍一顿。一是逮住王胖子落单的机会,教训他一顿。 前一个方案最大的障碍是王家的武师,郑武师。他是知道武师的厉害的,在一个武师眼皮子地下潜入王家而不被发现,刘远洲自问还没那个本事。后一个方案最大的问题是他很难抓住王胖子落单的机会,他和刘闯不可能一刻不停的盯着王胖子,所以这得看运气。 刘远洲倾向第一分方案,在他看来,那郑武师不会一直待在王家大宅,他总有出去的时候,而这就是他的机会。是以他打算先去王家大宅附近去走一下,看看地形,为以后下手做准备。 至于郑武师的行踪,他打算委托给张河去打听。刘闯还是盯着王五那里,刘远洲始终认为王五和那白头法师会有一番大动作。因那天喝酒,刘远洲把找王胖子报仇之事跟张河也说了,张河便欣然加入报仇小队中来,刘远洲便给他分派了任务。 王家老宅位于卧虎坪南面一片山脚下,距离卧虎坪约二三里路。宅子高墙朱门,屋宇连片,王胖子一家就住在这里。这是人尽皆知的事情。 此时刘远洲正站在老宅背后那片山顶,看着脚下的院落。院落四周都围着高墙,房屋连片纵横。 此时已近黄昏,刘远洲看到院子里有人进进出出房屋,人很多。不时还有狗叫声传来,里然院子里养着看家护院的狗。 直到天色昏暗,院子里一盏盏灯亮起,刘远洲才沿着来路下了山,穿过一片树林便到卧虎坪村庄里了。 出了卧虎坪,走在回家的路上,刘远洲皱眉沉思起来。 刚才在山顶观察许多,他大概得出院子的布局,但王胖子具体住哪个屋,他无法确定。 院子养着狗,这倒容易解决,不过几块骨头的事。 还有郑武师是否会一直在宅子里呆着,这要综合张河打听到的信息分析分析。他今日并未在院子里看到郑武师。 “看来还得再来几次,才能得到想要的结果。”刘远洲想着,不觉已走进自家院子里了。 往后七人日刘远洲一切如常,帮家里耕田种地,间隔一二日偷偷爬到王家老宅后山顶着查一回。 期间,刘远洲和刘闯张河碰过一次头,各自汇报了行动进展情况。结果不尽人意,张河并未打探到郑武师相关情况,刘闯也去打听了几回王五的近况,一切正常。 想来也是正常,三人也是头一次做这种事情,没什么经验,加之此事涉及自身安全,是以做事都是小心谨慎。 最后刘远洲总结道:“张河你不能盲目打听,秀才不是有很多同窗在卧虎坪吗,他们可能接触到王家,你可以通过秀才结识他们,再慢慢探听。” “至于虎娃,你还是按你原来的方法来吧,要注意,不要引起王五他们的注意。” 刘闯张河二人点头认可。 如此又过了七八日,刘远波的果树苗也栽种好了,就栽在庄子背后的山坡上。刘远洲这几日每天都帮着挑水浇树,树苗能否成活,全看最初这段时间照顾是否得当,刘远波更是每日泡在果树地里精心照料,人都瘦一圈。 张氏心疼儿子,埋怨起儿媳来,“早知不给你们种什么树了,看把大娃累的。”李氏只能暗地里偷偷抹眼泪,不敢顶撞。 这一日,三人再次碰头。张河兴奋说出个好消息,王家的郑武师出远门了。张河是无意中听秀才和几个同窗闲聊中得知的,他还装作好奇的问了那个秀才的同窗郑武师去了哪里,何时回来,那人表示他也不清楚。但这个消息也是无比珍贵的了。 经过七八回探查王家老宅,刘远洲也大致摸清楚了王胖子的住所。刘闯那里尚未打听到什么实质性的东西,对此,他很是闷闷不乐,但是他这里的消息似乎对整个报仇计划无关紧要了。 于是,刘远洲这才把他计划的第一个方案说与二人听,二人听了无比兴奋起来。 刘闯急吼吼道:“还等什么?咱们今夜就行动吧,我一刻也等不及了。” 张河也道:“是啊,二娃哥,今晚就行动吧。”说着,不住搓着双手。 刘远洲沉吟片刻,道:“今晚太仓促了,咱们还要准备一些东西,还有一些细节需要商量。” 东西刘远洲都已经准备好了,他起身打开炕上的木箱子,取出三块黑色蒙面巾,三根手臂长短三指粗细的木棍,一根绳索。 刘闯拿着棍子在手里转来转去,一脸钦佩样,说道:“二娃哥真有你的。” 张河蒙着脸,做着搞怪的动作。 刘远洲赶紧道:“这个不是给你们玩的,是行动用的东西,都过来,我们商量一下行动具体细节问题。” 刘闯张河这才恋恋不舍的放下木棍和蒙面巾,坐到刘远洲跟前来。 刘远洲道:“我们计划明天晚上行动,怎么样?”见刘闯张河二人点点头,刘远洲继续道:“明天天黑后,咱们在村口老槐树下集合,给家里的借口是,我们去卧虎坪找秀才喝酒。” 刘远洲从怀里掏出一张纸,展开铺在炕上,刘闯和张河都凑过脑袋看过来,之间上面画着衣一副简陋地图,大概能看出一个院子,一座山,一片树林。看到刘远洲连地图都画好了,刘闯和张河对刘远洲更加佩服了。 刘远洲指着地图道:“这是王家老宅,位置你们都晓得,咱们从这里翻墙进去,这个位置就是王胖子住的房间。” “到时候,我翻墙进去,把王胖子打晕了劫出来,你们在墙外面接应我,至于怎么劫出来,你们不用管,我自由办法。” “然后我们把王胖子带到这片树林里,这里距离院子差不多半里地,我们就在这里狠狠揍他一顿。” “这就是我的计划,你们怎么看?”刘远洲最后道,看着刘闯和张河,想听听他们的意见。 刘闯沉吟片刻,道:“办法是好,就是二娃哥,我和你一起进进院子去把王胖子弄出来,叫喜子一个在外面接应吧。” “呵呵,这个不用,我自有办法,你去了反而影响我的行动。”刘远洲摇头笑道。 “那就一切按你的来。”刘闯道,自那日在秀才家,刘远洲露了一手,一个人打到李晓明几人,刘闯就知道刘远洲的厉害,心里隐约知道他似乎学到了什么厉害的武功,故听了刘远洲的话,也就不再说话了。 “二娃哥,我们可也装作江洋大盗,这样王胖子就不会猜到是我们了。”这时张河说道。 刘远洲点头赞道:“好,我们我们就称是来自二龙山的好汉,路过这里,跟王胖子借点盘缠。”他们听三爷讲水浒的故事时说到二龙山,山里有鲁智深等好汉落草。 “好,就这么说。”刘闯张河叫好。 定好计策,三人分别,刘闯张河各自回家去了。 第三十五章 报仇 夜晚,村口大槐树底下。 “是二娃哥吗?”刘闯和张河趴在大槐树后面,望着远处隐约走来的人影悄声喊道。 “不是。”远处的黑影答道。 刘闯和张河从大树后面走出来,他们已听出来是刘远洲的声音。 “二娃哥,都啥时候了还开玩笑。”刘闯不满道。 “呵呵,活跃下气氛,怕你们紧张。”说话间刘远洲已走到二人跟前。 三人会合,刘闯又问刘远洲东西是否带齐了,刘远洲拍拍手里提着的一个布袋,表示带齐了,又把三根木棍分给二人两根。因计策已商量好,三人也不废话,趁着月色便出发了。 约莫行了一刻钟,三人深一脚浅一脚走到了王家老宅东边的那片树林子里,此时不远处的王家老宅仍旧灯火通明,三人于黑暗中面面相觑,他们意识到一个问题,来早了。 现在他们可不敢进去拿人,这不是找死的行径吗?只能耐心等待,于是三人背靠着围住一棵大树,兴奋的再次讨论行动的细节,当然声音压得很低很低。 夜色渐浓,寒气逼人,三人渐渐失去谈话的兴致,树林里一片静默。三人冻得不行,于是纷纷起身,绕着树踱着步子取暖。等待了约半个时辰,终于远处的王家大宅灯火次第熄灭,三人精神振奋起来。 当远处大宅全部陷入黑暗中时,刘远洲朝着前方一挥手,“出发!”于是当先向着大院跑去,刘闯张河赶紧跟上。 走出树林,前方是一片平坦的田地,三人横穿过田地走到围墙下,沿着围墙又向南走了几十步,刘远洲停了下来,他在此处留有标记,是一块绑着布条的石头。 刘远洲拍拍刘闯张河的肩膀,示意二人停下。刘闯张河二人便知道目的地到了,墙后面应该就是王胖子住的房间。 王家家大业大,大宅内屋宇众多,王胖子和其父母都住着独栋的房屋,这些刘远洲通过先前的踩点都摸清楚了。 刘远洲从布包里取出面巾分给刘闯张河二人戴了,示意二人就地等候接应,他自己也蒙好面巾,又紧了紧腰带,摸摸腰间别着的木棍,一切准备就绪。 借助围墙上的缝隙和凸起,手脚并用,刘远洲蹭蹭几下就爬上了一丈多高直立的围墙。 底下的刘闯张河看的直发愣,心里惊叹不已。 只说刘远洲爬上墙,蹲在墙顶,向墙内巡视一圈。 勾月几沉,天光暗淡。王家大院内黑乎乎一片,刘远洲隐约辨认出凸起的是屋宇。 刘远洲从墙顶一跃而下,半蹲着双脚着地,只发出啪一声轻响。 突然“汪汪汪”的狗叫声从远处响起,不一刻,便从墙边窜出两条狗来。 刘远洲一惊,下意识就要返身爬上墙上去。 但他生生忍住了,心道:“若是被两条狗吓了回去,这人可丢大了,我怎么说也是练了几天真功夫的,还打不过两条狗?”他却忘记带几块肉骨头来对付狗。 当下他右手抽出腰间木棍横在身前,凝神静气,模糊间一条影子向自己扑来。 刘远洲来不及多想,棍子向前戳出,却好正中那到影子。 那影子被戳中倒飞了出去,落地后“呜呜”叫唤两声竟转身逃走了。 另一条狗见同伴被打跑,也不冲上来,只“汪汪汪”狂叫着。 刘远洲担心夜长梦多,惊醒了王家人出来查看就麻烦了,他听音辨位,举起棍子跨步朝着左前方猛劈而下。只听“碰”的一声,棍子击中一个硬东西,应是打中了狗头。 那狗亦“呜呜”低咽几声跑远了,一时间,院子里又恢复了寂静。 刘远洲轻声长舒一口气,他右臂竟有些酸软,显然刚才打狗用力过猛了。 从狗叫到打走狗不过十几个呼吸,刘远洲却已出一声汗,所幸王家大院并无人出门查看。 刘远洲在墙根下又蹲了一炷香功夫,见狗并未再叫,也没听到有人过来,这才放下心来。 摸索着朝右前方走了十几步,手摸到一堵墙,面前这堵墙就是王胖子所住房间的后墙。根据他先前踩点所得,这间房子后面墙有一扇狭小的高窗,左右两侧各有一扇大窗,他打算从右侧窗户潜入。 刘远洲摸着墙走到右侧窗户下,侧耳倾听,阵阵打鼾声从屋里传来。显然王胖子睡的很死,刚才的狗叫声并未吵醒他。 轻轻推开窗户爬了进去,屏息着在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中循着鼾声向前挪去。终于,他的脚踢到炕脚,此时已能感觉到炕上人呼出的热气。 刘远洲从怀里摸出火折子,拨开塞子轻吹一口气,火苗于黑暗中窜起,房间里顿时大亮。 就见炕上平躺一人,肥头大耳,不是王胖子又是哪个? 刘远洲心中一喜,不再耽搁,拼指朝着王胖子鼻下戳去。这是覃姑娘教的致人昏迷的法子之一,刘远洲今日首次实践,效果出奇的好。 睡梦中的王胖子浑身剧烈抖动几下,然后便歪头不动了,刘远洲吓一跳,赶紧伸出指头到王胖子鼻根,感觉到有呼吸,他才放下心来,他还真担心一下子打死人。 吹灭火折子收进怀里,刘远洲摸黑把炕上的王胖子连同被子卷了,拿绳子系紧,然后抗起人从窗户翻了出去。 王胖子一百五十来斤,刘远洲抗起来也不觉十分吃力,他原路返回墙脚,撮唇打个口哨,然后把绳子一头丢过墙头。 不一会,刘远洲便觉绳子绷紧,怀里的王胖子缓缓上升,显然墙外刘闯张河二人开始用力拉绳了。 刘远洲松开手爬上墙顶,复又拽住绳子,双手交替,提着王胖子过了墙顶,轻喊一声:“接住了。”然后放松绳子。 刘闯张河二人见有个黑影当头掉下来,连忙伸出手来,王胖子被稳稳当当接住了。刘闯心里恨急,挥起老拳隔着被子很是打了拳,方才消气。 刘远洲跳下墙,说道:“我来扛人,你们跟在后面了。”说着抢过王胖子一般抗在肩上,朝着远处树林飞快走去,刘闯张河二人赶紧跟上。 三人气喘吁吁的跑进树林停下,刘远洲把肩膀上的我帮胖子丢在地上,地上是一层厚厚的树叶,摔不死人。 张河弯着腰,双手插着膝盖道:“二娃哥,你力气真大,扛着这头死猪也跑着这么快,我们空手都追不上你。” 刘闯靠在一棵树上,喘道:“你,你还是我们认识的那个二娃吗?” 刘远洲没力跟他们废话,扛着一百多斤的王胖子拼命跑这么远的路,此刻也是腿脚发软,气喘如牛道:“你们把人困在在树上了,我歇息一会。” 靠着树干一屁股坐下了,他深吸一口气,运起无极桩的呼吸法,不一会,身体疲惫便散去。“没想到呼吸法还有这样功效。”心下想着,更加觉得无极桩这门功夫的不凡来。 刘远洲站起身来,此时王胖子已经似个粽子一般被刘闯张河绑在树上,他便走了过去。 刘闯道:“这家伙睡的好死,怎么都弄不醒来。” 刘远洲对张河道:“喜子,你点起马灯。”又对刘闯道:“我来弄醒他,他被我打晕了。” 张河点起马灯挂在一根树枝上,周围登时亮了起来。 但见王胖子头歪在一边,嘴角还流着水。刘远洲伸出拇指在王胖子耳后根按了几下,就见王胖子眼皮缓缓睁开了。 刘闯张河见了又是一阵惊奇。 第三十六章 意外 话说王胖子迷迷糊糊间睁开双眼,入眼是三个蒙面人。他心里大骇,惊慌道:“你们是什么人?要干什么?” 刘闯抬手朝着王胖子脸上啪啪甩了两个巴掌,他对王胖子恨疾,是以下手极重。“嘿嘿,老子是来要你命的人。”他故意捏着嗓子冷笑道。 王胖子被打的有些发蒙,身体拼命扭动起来,张口就要大声呼救。嘴里突然被塞进一团布,他顿时叫不出声来。 王胖子此刻已明白自己的处境,他也不再挣扎,一双小眼怯生生来回看着三个蒙面人。 刘远洲嘶哑着道:“不要再叫,否则爷爷的刀可不认人,你就是王胖子?”说着一把明晃晃尖刀架在王胖子脸上。 王胖子头不敢乱动,只拼命眨眼。 刘闯看向刘远洲,叫嚷道:“大哥,这小子嘴硬,我来给治一治。” 刘远洲拿刀退开了。 刘闯抄起棍子朝着王胖子打去,先是头上打几下,然后尽落在身子上。 王胖子嘴巴被堵上,只能喉咙里发出“呜呜”的声音,心里大喊着:“你们塞了老子的嘴怎么叫老子说话?” 也不知打了多少下,知道手臂酸困了,刘闯停了手,喘着气对张河道:“老三,到你了。” 张河不废话,拿起棍子便打,打了几下就停手了,把棍子递给刘远洲。 刘远洲接过棍子,想了想,随手把棍子丢在地上了。他觉得自己好歹练了几天功夫,对着一个毫无还手之力的人施加虐打,有违武德。 刘远洲扯出王胖子嘴里的布条,低沉道:“咱弟兄仨是二龙山的好汉,路过贵地,身上盘缠用尽了,听镇上人都说你家千倾良田万贵财宝,借几个钱作盘缠,行不行?嘿嘿嘿。” 王胖子嘴虽得自由,却大口不敢喘气,心里怕得要命,也顾不得头上火辣辣的疼,更没心思想怀疑刘远洲讲的话,他此刻只想着保命。 “好汉饶命,要多少钱你们只管开口,你们先放我回去,我叫我爸拿钱给你们。”王胖子只哀求道。 “呵呵,你打的好算盘,放你回去等你带人来抓我们?我可是听人讲你家有着武师的。”刘远洲冷笑道。 王胖子赶紧道:“不会的,给我十个胆子也不敢欺骗各位好汉,再说郑武师近也不在庄里。” “哦,我不信,哪有这么巧,你定是骗我们。”刘远洲阴沉道。 刘闯上前按着王胖子的大脑袋,故作淡然道:“大哥懒的跟他废活,一刀结果了这斯,拿心肝出来下酒。” 王胖子吓得魂飞天外,带着哭腔道:“好汉别吃我,我说得都是真的,郑武师真不在,他跟我大哥去了榆州府,已走了七八天了。” 刘远洲正待要问郑武师的一些情况,这也是本来的计划之一,突然听到脚步声自身后响起,是靴子踩踏枯叶的刷刷声,一个声音说道:“好好,没想到在这僻壤之地还能遇到我山门弟兄,真是缘份。” 刘远洲三人大惊,齐齐转过身去,就见一大汉缓缓走来。 灯光下,只见那大身材高大魁梧,程亮的脑袋上戴个箍,一脸横肉。 大汉站定了,一双三角眼盯着刘远洲三人,一股无形压迫逼来,三人不禁连连后退几步。 “啍!我二龙山门人何时藏头露尾了?”那大汉冷啍一声,左手月牙铲横扫出去。 刘远洲三人但觉面门突地一凉,脸上面巾掉落。三人大骇,刘远洲尚自镇定,刘闯张河身子筛糠般抖个不停,几欲转身而逃。 “这大汉是武师。”刘远洲心里如坠冰窖。 那大汉盯着刘远洲三人片刻,皱眉道:“没有印象,你们是哪位哥哥外面收的弟子?” 三人哪里能回答上来,二龙山强人的身份是他们吓唬王胖子胡编乱造的,哪想这么巧,真个遇见个二龙山的了强人。 “好哇,原来是你们,刘李庄们孙子,来吓唬爷爷!”树上绑着的王胖子突然大声叫了起来。 显然是面巾掉落被王胖子识破身份。 “要遭!”刘远洲咯噔一下,无比慌乱起来。 “聒噪,一个肉鸡哪来的废话!”那大汉突然说道,说完禅杖飞出,只听“啪”一声响,王胖子脑袋便爆开,如摔碎的西瓜,汁水四溅,鲜血冲上半尺高。刘远洲离的最近,溅了一脸的东西。 显然他以为王胖子是刘远洲三人实在做绑架的勾当,同时并未怀疑三人的身份。 刘远洲倒吸一口凉气,一寒气自尾椎升起直达脑门,一时间连思考都冻住了。 身后刘闯张河更是不堪,一下子竟瘫倒在地上,身子筛糠版抖动,面如土色。 那大汉见刘远洲三人如此不堪,皱眉喝道:“杀个人都能吓成如此模样,你们入门任务是怎么完成的?你们师父呢?” 刘远洲毕竟经历过生死,很快清醒过来,他镇定精神,却不回答大汉的话,而是开口问道:“敢问师傅尊姓大名?” “洒家鲁不杀。”那大汉答道。 刘远洲哪里知道他二龙山的师父是哪个?只得硬着头皮含糊道:“原来是鲁前辈,久仰大名,师父只教我们了几天功夫就离开了,至今不知他老人家名讳,只听他说是二龙山的。” 鲁不杀沉吟片刻,心道:“西北一带是何、宋两个哥哥负责,似这般行径的倒像是宋头领的做派。” 鲁不杀问道:“教你功夫的人可是个黑矮个子,额头一颗大瘤子?”鲁不杀说了宋头领的相貌特征,他向来耿直,并未怀疑刘远洲所说的话。 刘远洲低头道:“是,是的。” “嗯,这就对了,他是我二龙山.....”鲁不杀刹住话头,他突然想到既然宋头领既然并未透露自己姓名,自己说出来似乎不妥,再者他与宋、何二头领关系也是一般。 “算了,说了你们也不懂,洒家还急着去北边办事,就此别过。”鲁不杀不耐烦道,他提起禅杖径直走过刘远洲三人面前,片刻便隐没黑暗中了。 刘远洲长舒一口气,心里兀自不敢相信那鲁不杀如此就走了,他就真的相信了自己的话? 他摇摇头,不想这些了,反正鲁不杀已走,现在紧要问题是怎么收尾。 “二娃哥,现在怎么办,王胖子被打死了,我们可怎么办呢?”刘闯站起来道,声音发颤。 “是啊,二娃哥,怎么办呢?”张河抓着刘远洲的胳膊,喃喃自语。 刘远洲此刻内心也是恐慌无比,王家势大,如实被查到王胖子的死和他们有关,不都知道会惹出多大的事端。 看着刘闯张河慌张的样子,刘远洲只能故作镇定道:“不要怕,我们赶紧走,立刻回家,没人知道我们出现过这里,除了刚才杀人的那个大汉,你们想他能轻易被抓住吗?” 刘闯张河心里顿时安定许多,于是三人赶紧收拾了地上的棍子布条等东西,熄灭了马灯,匆匆离开的这片树林。 第三十七章 命案 清晨,王家大宅。 大财主王大发和婆姨李氏坐在东边堂屋吃着早饭。 王大发虽家财不菲,但是他的饭菜却极为简单,一张脱了漆皮的大方桌上,一大盆稀饭,一碟腌咸菜,一碟炒青菜,一大盆白面馒头,这就是他们的早餐。 王大发吸溜一口稀饭,砸吧砸吧嘴,突然觉得一阵恶心,他索性把碗放下,拿起一旁的烟枪抽起来。 李氏停下吃饭,抬头看着男人,疑惑道:“怎么了?”他见丈夫一大碗稀饭还剩多半,桌上的菜、馒头几乎没动。 王大发咳嗽一声,瞪了一眼婆姨,有些不耐烦道:“吃你的饭。” 李氏便不吭声了,低头继续吃饭。 王大发站起来,端着烟枪在地上来回踱着步子。不知怎么回事,一早上起来,他有些莫名的心慌,眼皮跳个不停,心里烦躁的很,总感觉有什么不好的事情要发生。 老大去榆州贩卖粮食,现今天下太平,还有武师跟着,应该不会有意外。家里最近也没发生什么大的事情。 难道是老二又惹事了?想到这里,王大发才意识到家里老二还没过来吃早饭,他走到门口,叫来长工彪子,气呼呼道:“老二呢,昨晚又去哪里鬼混了,彪子去喊他过来。” 彪子转身去寻王胖子,王大发坐回椅子,看着自己婆姨,气不打一处来:“都是你惯得。” “王大发你有完没完,老娘哪里惹着你了!”李氏把碗重重拍在桌子上,瞪着王大发吼道。 “你,你......”王大发气的说不出话来,举起手里的烟枪要往地上摔,又忍住了。 “你摔,你摔,摔坏了老娘叫你以后再也抽不成。”李氏冷笑道。 王大发把烟枪丢在饭桌上,掐着下巴一撮花白胡须,头别过一边去一个人生着闷气。 李氏的得意的一笑,拿起一个馒头大口吃起来。 她娘家是隔壁孙家镇的大地主,财势不必王家差,而且他有个弟弟在施夫县衙当差,是以并不怵丈夫。 过了一会,彪子走了进来,说道:“老爷,太太,没见二少爷在屋里。” 王大发脸黑了起来,李氏见了,有些心虚,她对彪子道:“你再去找找看,兴许是趁着早上去练武了,他不是跟郑武师学了一些功夫吗?” 彪子应了一声,就要出去,这时听到外面有人大声喊道:“老爷,不好了,不好了。” 王大发和李氏齐齐站起来,心里大惊。 片刻见一人颠颠撞撞跑进屋来,彪子赶紧让开,他认识来人,也是王家长工,名字叫刘能。 刘能大口喘着气,一脸惊恐道:“老爷太太,出大事了,刚才在东边树林子里发现一具死尸,好像,好像.....”他一时不知道怎么说出口。 王大发急道:“好像什么,快说!” “好像是二少爷。”刘能看着自家老爷小心惊恐道。 王大发一听,顿觉一股血气直冲脑门,一屁股坐在椅子上,眼前竟一片模糊起来。 一边的李氏,眼睛一闭,晕倒在地上了。 彪子和刘能赶紧上前扶住二人。 王大发好半天才缓过来,他挣扎着站起来,颤声道:“彪子,快去叫人,跟我看看。”又吩咐刘能:“你,快去报官。” 不一会,王大发就领着七八人赶到了宅子东边的那片树林里。 树上帮着一具尸体,残留着半个脑袋,地上散落一片红的白的,血迹已经干涸。 跟着王大发的几人,有胆小的直接扶着树呕吐起来。 只看了一眼那熟悉的被子,王大发眼前又是一黑,险先栽倒,身旁的彪子赶紧扶住。 王大发一把推开彪子,踉跄着要上前解下尸体。彪子赶紧抱住他,说道:“老爷节哀,破坏了现场,官差就不好追查凶手了。” 王大发悲痛难忍,低声喃喃自语:“是谁,是谁杀了我儿子啊?有什么仇怨,非要要杀人啊。” 白发人送黑发人,王家长工们也是一阵心酸。 彪子扶王大发靠在一棵树坐在地上,又吩咐其余人散开看护好现场。 他很小就跟着王大发,早先年跟着王大发走南闯北,颇有几分见识,看着王大发悲痛模样,他心里也是难受异常。 很快官差就到来了。 乡亭长龙大年亲自领着一群差役走进树林,对眼前的一幕也是非常震惊,卧虎坪多少年不曾发生如此惨烈的案件了。 他也不废话,他立马吩咐几个干练的差役勘察现场,收集线索。 “老哥,节哀,你放心,我一定全力抓捕凶手,给老哥你一个交代。”王大年扶起王大发,把着他的手臂,保证道,语气哀沉。 王大发老泪纵横,紧紧抓着龙大年的手臂,几乎泣不成声。 龙大年心里明白,王大发作为本地最大的地主,势力不可小觑,兼他对乡亭的工作也是非常支持,对他们这些官员也是时有孝敬,是以他对这件案子是非常重视的。 很快差役勘察完现场,检查了尸体,便示意王家人可以带走尸体了。 彪子指挥王家长工收捡地上碎骨一并包在被子里,叫抬回家去,王大发扶着尸体一路哭的死去活来。 彪子留下来跟踪案件侦查情况。 一个四十来岁的差役过来对龙大年汇报道:“亭长,经初步勘察,死者系被人用钝器大力击打头部而死,从现场的脚印来看,作案者至少三人,除了绑尸体的布绳,其他现场没有遗留下有价值的线索物件。”说完他递上一条灰色布绳。 龙大年接过布绳查看一番,看不出什么线索来,转头问彪子道:“这条绳子可是你家的?” 彪子盯着仔细打量一番,摇头道:“家里从来不曾用过这种绳子。”想了片刻,他又道:“这就是用破旧衣物编制的绳子,农村好多人家都使用这种绳索。” 龙大年皱着眉头,单凭一条绳索自是难以找到凶手,他还绳索给差役,又问:“老钟,可还有什么发现?” 那差役思索片刻,沉声道:“死者头部几乎被一击打掉一半,行凶者必定力气很大,属下猜测,此人要么天生神力,要么就武功非常高强的人。” 龙大年皱眉道:“你是说,作案者可能是练武的,而且功夫很高,或者就是武师作案?” 差役点点头,他倾向于就是武师做的,一般人哪有那么大的力气。 彪子一旁听了,心里也是惊恐不已,案件居然牵扯到武师,情况就复杂了,“得赶紧把消息报告给老爷。”他心里想到这里,便跟龙大年个告辞,匆匆赶回王家大宅去了。 龙大年此刻内心也是有些忐忑,可能涉及武师,就不是他一个小小的亭长能应付的了了。 留下几个差役继续侦破案件,龙大年带了余下人匆匆赶回亭里去了。 ****** 黄昏,日落,整个西边天空被染得一片血红。 刘远洲在河滩大柳树下打完一遍梅花拳,收了功,他抹了抹额头如浆的汗水,正要往回走。 突然远处跑来一个大汉,光亮的脑门套着一个金光闪闪的箍子,眨眼间便来到刘远洲跟前。 夕阳下,大汉浑身仿佛笼罩着一片火。 “刘远洲,你敢欺骗洒家,看打!”那大汉大喝一声,举起禅杖对着刘远洲当头砸下。 刘远洲呆了,他身体仿佛被冻结了,竟一动不能动,眼睁睁看着禅杖砸向自己的脑袋。 “轰!”天崩地裂。 第三十八章 后续 “啊!”刘远洲大叫一声,猛地坐了起来。 喘着粗气,用手背擦擦额头的冷汗,梦中鲁不杀那当头一杖回想起来仍令他心悸不已。 他睡意全无,披了一件棉衣下了炕,夜凉如水,轻轻打开房门走到院子里的石桌边坐下,对着漫天星斗长长舒一口气。 “唉,又做噩梦了。”心中不觉哀叹一声。 王胖子被杀那夜已经过去十天了,这十来天里他半夜不时会被噩梦惊醒,不是梦到王胖子那血淋淋的脑袋就是鲁不杀突然出现,要不就就是王家带着官差前来抓捕他们。 “呵呵,比起武师,我的心境修行还是差远了啊。”他内心苦笑着。 那夜的事情对刘远洲的刺激可谓不小,这十几日他开始思索一些以前没有意识到的问题。武师,难道仅仅是身体力量的强大?不,还有一颗强大的心。 覃姑娘身中剧毒强敌伺身的情况下尤奔波万里,最终翻盘干掉对手,依仗的除了高强的武功,还有坚韧的毅力,卓绝的忍耐。 至于鲁不杀,额,好像一个杀人疯子,但又透露着单纯,怪人。 反观自己,也许再有一年多就能体悟整劲,成就武师,但是就心境的修行而言,差的远啊。平时看不出来,关键时刻,就如那夜面对鲁不杀,居然生不出一丝反抗的勇气。 还有,这几日的惶恐不安,以及噩梦不断,都说明他的此内心的孱弱。 “不能再这样了。”刘远洲站起来,仰头看着深邃的夜空,神情坚定无比。 早上,刘远洲练完功跑进院子,见他大哥刘远波挑着担子正要去挑水。 “哥,担子给我,我去挑吧。”说着刘远洲抢过担子架在肩上,又笑道:“你去陪嫂子吧。” 刘远波脸一红,笑骂道:“挑你的水去,少管我的事。” 刘远洲哈哈笑着走了。 刘远波也笑起来,自家弟弟又活过来了。 这十几天刘远洲的状况着实令他担忧不已,整日忧心忡忡,神思不属,连饭也吃的很少,问起原因,总是被不耐烦的搪塞过去。 今天,终于又看到刘远洲的笑脸了,而且整个人都是精神十足,还跟他开起了玩笑,他终于放下心中的那颗大石头。 当然还有一件喜事,他婆姨终于怀上了,婆媳关系又恢复如初了。 刘远波觉得早上的阳光从来没这么明媚过。 挑了三回水,灌满两个大水缸,刚好早饭熟了。 稀饭,馒头,咸菜,再炒一个土豆丝,一顿平常的早饭,只是给刘远波的婆姨李氏加了一碟炒鸡蛋,因为她怀孕了,怀着刘家的第三代。 一家人欢快的吃罢早饭,李氏起身帮着婆婆收拾碗筷,被推开了,“你就好好坐着,可别动了胎气。”张氏故意板着脸道。 李氏颇有些不好意思,看着丈夫,刘远波咧嘴一笑,牵着婆姨的手出去了,他喜欢这种欢快的气氛。 刘大抽抽完一锅旱烟,把烟锅在脚上敲敲,起身对婆姨说道:“我下地干活去了,翠儿,晌午记得给老大家婆姨做吃的。” 张氏道:“晓得了,回来的时候采些苦菜回来。”苦菜,一种野菜,焯水后可凉拌,可炒菜。 背上水壶,刘远洲跟着他爸出了门,刘大扛着铁镐,刘远洲扛着铁锹朝着山里进发了。他们打算把后山的一片荒地重新开垦,也栽种上果树。 他们没叫刘远波,刘远波白天几乎都泡在果树地里,精心照料他刚栽种的果树。 时间已经进入四月下旬,谷子玉米土豆等庄家都种上了,谷子苗刚破土而出,晶莹的露珠在晨光中熠熠生辉。 父子二人走在山间,刘大不禁又唱起了山歌。 翻土,敲碎,平整,父子二人挥洒着汗水。 他们中午也没回去吃饭,就着水啃了两个窝窝头。直到将近未牌时分,日头偏西方才停住,开垦出约半亩坡地。 刘大拄着铁锹对着远处仍舞镐的刘远洲喊道:“二娃,今天就到这里,回去了。” 刘远洲便停下手里的动作,丢下铁镐,脱下已经湿透的短褂子,用力拧出水。 刘大赶紧拿过来长衫给他披上,嗔怪道:“快披上衣裳,小心着凉。” “热死人了,哪里能着凉。”刘远洲说道,但他还是穿上了长衫。 刘大道:“咦,可不要大意,一热一冷最容易着凉感冒。” 父子二人休息一会,喝些水,便收拾东西朝家走去。 “爸,后晌做什么?” “没什么做的了,我去你哥果树地去看看。” “哦,那我去找虎娃他们去了。” 很快,父子二人走进了村庄。 “刘大,等下。”背后有人喊道。 父子二人俱停下脚步,转身看去,见两个人快步赶上来,很快到了跟前。刘远洲眉头微皱。 其中一个一脸黑炭的汉子,语气颇为不善道:“刘大,庄里修龙王庙的事你们不要瞎参合了,什么也不懂,瞎起哄什么。” 另一个留着两撇鼠须的汉子,语气透露着一丝委屈:“就是,这事李老爷既然教我们几个负责,你们就不要瞎操心了,搞得我们里外不是人了。” 刘大期期艾艾道:“东子,牛哥,我没瞎掺和什么啊,就是见修庙迟迟不见动静,跟满仓几个人问了四爷和六爷一回。” 鼠须汉子,牛哥气呼呼道:“你懂什么,修庙里面的门道可大了,看日子,请工匠,选材料一样一样的,你懂个屁就跟着瞎起哄,害的我们被族老骂。” “可是,你们收了我们大伙的钱,我们就有权管这件事。”刘大争辩道。 “别他妈废话了,别敬酒不吃吃罚酒,老子叫你怎么做就怎么做。”黑脸汉子,东子手指戳着刘大的胸口,不耐烦道。 “嘴巴放干净些。”一旁的刘远洲上前一把推开东子,站在父亲面前,沉声道:“要打人是吧,来,朝着这里招呼,不打是孙子。”说着,梗着脖子,指头指着脑门。 东子被推的踉跄后退几步,差点一屁股坐倒,恼羞成怒,冲上前来伸手朝着刘远洲脸上甩过来,嘴里骂道:“没教养的东西!” 刘远洲一动不动,只一双眼睛平静的盯着东子的眼睛,眸子幽深。 东子心里突然一震,不禁发虚起来,那一巴掌就怎么也打不下去了。 正在尴尬之际,一旁牛哥拽过东子伸出手臂,故作生气道:“东子你干什么,怎么能和小辈一般见识。” 东子趁势退后一步,冷哼一声,头转过一边。 牛哥最后道:“反正刘大你别多事,庙我们会修好的!”也不等刘大答话,拉着东子匆匆走了。 “二娃你,唉。”刘大叹口气,不知道该说什么。他向来老实,不喜与人争,嘴又笨。 刚才之事他内心是愤怒的,但若要他红着脸跟人争吵或动手打架,他又做不出来。 儿子的出手解围,他内心是温暖的,但又担心儿子因此受伤,故他既不能肯定儿子的做法,又不忍责备。只能叹息一声。 “爸,你想怎做就去做,我看他们敢怎么对咱们。”刘远洲看着远去二人的背影,语气颇为坚定道。 “唉,走了,回去吃完饭。”刘大心不在焉,他在衡量这件事是否还要继续做下去。 吃罢饭,时辰尚早,太阳斜照过来,人影拉的老长。 河滩,无名大柳树底下。 刘远洲坐在一块大石头上,无聊的看着四五个七八岁的孩童在溪水里嬉闹着着。 杨柳垂下万条丝绦,随风飘荡。远处杏花、槐花竞相开放。 不一会儿,刘闯张河相跟着过来了,三人约好在此碰面。 刘闯找块石头坐了,张河就靠在大柳树的树干上。 “喜子,外面什么情况?”刘远洲问张河。 外面的情况自然是王胖子案件的进展情况。 王胖子死了,虽然他们三人不是凶手,但是他们脱不了干系。即使被认定鲁不杀就是凶手,但是要抓捕一个路过的武师,显然无论王家还是官府都是不抱有希望,所以最大的可能是把他们三人作为替罪羊,以平息王家的怒火。 是以三人心里清楚,无论如何不能被官府查到他们三人曾经在场的证据。三人约定,每隔一日派一人去卧虎坪打探消息,然后碰头商量应对之计。虽然他们也没什么好应对的,但是要是什么也不做,更是煎熬。 今日轮到张河打探消息。 “还就那样,街上闹得沸沸扬扬,大家说什么的都有,有说江洋大盗劫财杀的,有说因仇怨杀的,谁叫王胖子平时得罪人不少?还有说是怨鬼索命。”张河把听到的消息一口气说完。 “官府什么动静?”刘远洲问。 张河摇摇头,他一个普通的十五岁山村少年,哪里能探听到官府的消息。 刘远洲也没报太大希望。这十几日来一切风平浪静,既没有官府的人来庄里调查,也没有见官府的人大规模出手抓捕凶手,想来随着时间的推移,能牵扯到他们的机会就越小。 “虎娃,你有什么看法?”刘远洲问一旁的刘闯。 只见刘闯一动不动,眼神盯着河水发呆。 “虎娃,二娃哥问你呢,发什么呆。”张河折断柳枝扔到刘闯头上。 刘闯猛的一激灵,抬眼看着刘远洲道:“我,我没什么,都听你们的。”说完,一脸的不自然。 刘远洲也没在意,只当他那夜惊吓过度,这几日碰面也是偶尔发呆一下,想着兴许过段时间就好了。 “还有什么吗?没有就散了。”刘远洲最后问道。 刘闯张河摇摇头。刘闯起身准备走,张河突然又道:“有一件稀罕事,听说那个神棍王五被官府抓了,好像是有人告他卖假符害人,唉,真是该呀。” “好,这个神棍早就该被抓了。”刘闯附叫好。 刘远洲眼神一凝,神情若有所思。 第三十九章 离别 清晨,刘李庄,河滩,大柳树下。 刘远洲一式一式的打着梅花拳。点,扫,劈,砍,拳法动作凌厉刚猛,势大力沉,虎虎生威。梅花拳本来偏轻灵速度的拳法,被他打的气势完全相反。 这套梅花拳自覃姑娘传授几个月以来,他每日勤练不辍,现在已经完全练熟了这套拳法,拳法的动作要领及发力技巧他都已掌握,但是他总觉得还是差些什么。 仿佛有一层隔膜挡着,看不清后面。他感觉要是突破这片隔膜,他的梅花拳一定会进入一个新的境界。而按照常规的练法,快一个月了几乎毫无进展,是以最近几天,他尝试着用不同的方法来演绎这套拳法。比如本来讲求灵动,他就往拙朴上打,本来轻巧,他就往势大力沉上靠。 如此练了几天,他欣喜的发觉,自己的拳法又有了一些进步,离突破那层膜不远了。 打完拳,刘远洲拿起地上的毛巾擦着脖子、手臂上的汗水,心里感叹着:“今天都五月初一了,唉,可惜啊,这样安心练拳的日子不知道还能持续多久。” 刘远洲去城里的时间提前了。就在前天,三爷接到城里大儿子刘家礼的信,信里说要刘远洲五月初就进城,原因是一些入派事宜必须刘远洲本人亲自去办。 这比原来的计划提前了一个月,三爷接到信,赶紧来找刘远洲一家商量,最后决定五月初五启程去城里面。 在家里呆的日子没几天了,到了城里必定有着很多杂事,也不能太明目张胆的练武,是以刘远洲感慨着一心练武的日子不久了。 至于桩功,进境愈发缓慢,现在才堪堪达到一十八节,两个多月时间才增加四节,相比刚入静那会儿一个月都能增加五六节,现在的进度慢的令人发指。 不过这也是正常现象,任何功夫越练到后面越难,想要突破一点花费的时间功夫都是前面的几倍甚至几十倍。 这些覃姑娘都事先和他说过的,是以,他并不急躁,只按部就班的每日早晚站桩两回,不多不少。 以他站桩十八节的功力,现在的力气比他站桩前增加了何止一倍,现在他能轻易举起四百来斤的巨石,而半年多以前,他连一百多斤的石头都举不起来。 除了气力变大,身体的各项素质都有了本质的飞越,列如跑的更快,跳的更高,反应更加灵敏,连脑子都灵活了很多。可以说,他的身体已经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真不知道站桩突破二十五节,突破整劲后又会是何等模样。 这样畅想着,不知不觉刘远洲走进了自家院子。 吃罢早饭,张氏宣布这几日全家休息。一来,家里的庄稼都种上了,不忙了,二来,刘远洲就要离家去城里了,一家人要给他张罗些东西带着。都说穷家富路,更何况刘远洲是去城里做事,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回来一次,是以要准备的东西更加多。 收拾完碗筷,张氏和儿媳妇李氏忙着给刘远洲拆洗缝补衣裳,春夏秋冬四季衣服都要备妥,还要新做几件衣裳。 去了城里,总少补了人情世故。刘家就是普通农家,哪有什么好东西?能给刘远洲的钱财也是没有多少。只能准备些自家种的米、豆及时蔬青菜之类,这些就是刘大和刘远波的任务了。 刘远洲被赶了出来。张氏的原话是:“去找虎娃喜子他们玩去吧,要喝酒,家里还有几坛子,不要在家里碍眼。”说完,抹了把眼泪。 刘远洲一时间心里也是沉甸甸的。 提了两坛子酒,刘远洲约了刘闯张河在三爷家碰面。 三爷亲自下厨炒了两盘下酒菜,一荤一素,又装了一海碗腌咸菜,摆上桌子后他就出去溜达了,年轻人喝酒,他一个老头子看着无趣。 他也要找庄里的老伙计唠唠嗑,这回去城里,要是不出什么意外,他也就常住那里了。 刘远洲刘闯张河三人坐在炕上喝着酒,东拉西扯聊这些无关紧要的事。不一会三人就有七八分醉意。 “二娃哥,三爷对你可真好,给你寻到这么好的差事。”张河羡慕道。 “呵呵,那可不,也不看二娃有多大能耐?”刘闯自己喝一口闷酒,突然呵呵笑道。 刘远洲听着心里一阵不舒服,倒不是这句话有什么问题,而是刘闯说话的语气,似乎带着讥讽。 也许是他心情不好,或者喝醉酒了胡乱说话吧。刘远洲这样安慰自己。 但他脸上并未表露出什么,只有些自嘲道:“我能有什么能耐,全是三爷照顾罢了。” 刘闯张嘴还要说话,刘远洲抢在前面道:“喜子,秀才最近怎么样?” 张河道:“前几天去了城里,听说下个月就是府试了,大概提早去城里准备吧。” “呵呵,狗腿子,陪哥哥来喝一杯。”刘闯举起酒杯朝着张河晃了晃,自己先一口干了。 张河一愣,手里的酒杯僵住了。 刘远洲赶紧端起酒杯和他碰一下,道:“别管这货,喝醉倒开始胡说八道了,来,咱们兄弟走一个。” 刘闯真的醉了,开始胡乱说话,一会儿哭一会儿笑,还嘟嘟囔囔骂人,最后吐了三爷一炕。 无奈,刘远洲叫张河留着收拾烂摊子,自己扛着刘闯的肩膀送他回家了。 和小花服侍刘闯躺进被窝后,刘远洲便离开了。 “哥,来喝口热水解解酒。”小花端端来一碗热水。 “我不喝,醉死我算了。”刘闯突然一甩胳膊,小花手里的啪掉在了地上。 幸好水不烫,但小花也是被吓坏了,呜呜哭着去找她爸告状去了。 刘闯却是浑然不觉自己做了什么。他醉眼朦胧的盯着残破的窑顶,心里难过的想死:“凭什么你们都能去城里做事,凭什么你们去考秀才,而我却只能守在这间破窑洞里。” 三天时间匆匆而过,很快就来到五月初四,离家的前一天,天上下起丝丝细雨来。 这几日刘远洲特意拜访了庄里刘氏长辈,还和关系亲厚的堂兄弟们喝了两次酒,算是告别。 初四这一天终于闲下来了,但是刘远洲还有一件事情放心不下。 那日张河说王三被抓之事,刘远洲就隐约觉得他们把王胖子被杀之事想的简单了,王家可能比他们想象的还要势大。 王三是那白头法师的弟子,而白头法师很大可能就是一个武师,敢抓一个武师的徒弟,乡亭长官还没那么大的能耐,也没那么大的胆子。而这里面一定有着王家的支持。 官府很可能查出杀死王胖子的凶手是武师,而就明面上而言,卧虎坪十里八村,就白头法师和郑武师两个武师,而郑武师自然不可能是凶手,所以怀疑的矛头指向白头法师就自然而然了。 他还想到一些事情,王三是跟王胖子有着仇怨的,如果官府顺着仇怨这条线往下查,很大可能会查到他们头上,因为他们和王胖子的仇怨是有目共睹的。 也不必有什么证据,就是来例行的问话,以刘闯和张河的目前的情况,漏出马脚的的可能性是很大的,毕竟他们哪里经历过这种事情? 想到这里,刘远洲就一阵焦躁,赶紧找到刘闯张河。三人钻进村子里一处偏僻的破窑洞里,身上的衣服都被雨打湿了。 “二娃哥,喜子,那天我喝醉了,胡乱说话,你们别往心里去啊。”刘闯讪笑道。 刘远洲没心思跟他废话,再说那件事他也没往心里去,张河更是没心没肺的笑笑了之。 二人便问刘远洲什么急事,刘远洲便把自己的猜测说给二人听,最后他郑重道:“虎娃,喜子,万一要是被问到,你们一定要镇定,不要慌乱,一口咬定那晚我们就在三爷家喝酒,知道吗?” 刘闯张河脸色顿时变得煞白起来,身体一阵哆嗦,不知道是吓得还是冷的。 看到二人如此模样,刘远洲一时也是无力,这种事情全看个人的心里素质了,他实在爱莫能助,再说他明天就离开了。 他忽然有些后悔,就不该把猜测告诉他们,告诉了反而惹得他们心慌意乱。 最后刘远洲只能安慰他们:“你们也不要自己吓唬自己,这只是猜测,以防万一的,官府未必会有如此多精力挨个排查,十里八村和王胖子有恩怨的人多的去了。” 二人听了,脸上这才如释重负。 五月初五,清晨,蒙蒙细雨如丝如雾。 刘远洲家的院子里,一群人冒雨聚在一起。 院子里停着一辆驴车,车斗带着遮雨的篷子。驴车是三爷在卧虎坪雇的,将送他们去延州城。 带的东西都已装上了车,车斗塞得满满当当,只勉强留些空隙给刘远洲和三爷坐。 “爸,妈,你们保重。”刘远洲扑通跪在地泥泞的地上,咚咚咚给父母磕了三个响头。 刘大张氏赶紧扶起儿子,张氏一边抹着眼泪,一边埋怨刘远洲:“新衣裳就被你弄脏了。”说完,拿袖子去揩儿子衣服上的泥渍。 刘远洲静静的站着,眼睛慢慢扫视一周,大哥大嫂,喜子虎娃,二叔二婶,还有各位兄弟姐妹们,保重,他心里默默念一句。 和众人互道珍重,刘远洲转身钻进驴车,三爷早都在车里坐着,他喊声:“走了。” 车夫扬起鞭子,啪的一声抽在驴屁股上,车子缓缓启动。 车后众人不住的挥着手,张氏哭倒在丈夫刘大的怀里,刘大一手扶着自家婆姨,一手擦掉眼角的水,唉,雨变大了吗? 刘远洲自始至终没有向后张望,他紧闭着双眼,害怕一睁开,泪水止不住往下掉。 驴车载着刘远洲,冲破细雨的屏障,驶出刘李庄,冲向大城市延州。 ****** 蒙蒙细雨中,卧虎坪,王家大宅。 王大发默默坐在厅堂的高背椅上,面容憔悴。 “老爷,乡亭还是没有任何线索,王三也被证实和此事无关,至于那白头法师,自那日和郑武师比斗后就不知所踪,王三也不知道。”彪子立在旁边汇报着案件的进展。 “官府下一步准备怎么查?”王大发对面椅子上的一人沉声问道。说话的人一身黑色锦衣,腰间一条金光闪闪的腰带格外惹人注目。 彪子赶紧欠身答道:“回大爷,亭长说会上报县衙,毕竟此案涉及武师,他会请上头派精干捕快下来查案。”此人是王大发的大舅子,叫李长达,在临近的孙家镇,也是一个大地主,比王家还有势力。他是来处理外甥后事的。 “放屁,他龙大年就是不想查案,什么武师作案,我可不信,哪有这么巧合?”李长达大骂一声,手掌重重排在桌子上,茶杯都一阵颤抖。 彪子一阵哆嗦,这个李爷可不好惹,脾气暴躁,一言不合就动手打人。 王大发对这一切似乎无动于衷,只盯着窗外蒙蒙细雨出神。 “彪子,去库房支二百两银子,给我暗中查,看老二出事前一个月都和哪些人结了仇,官府不行我自己来。”王大发突然恨恨道。 “我再出二百两,再往前查一个月的,我就不行,查不出来?”李长达冷哼一声。 第一章 路上 骡车过了李家集,再行七八里路,望见路边大槐树底下几间白墙青瓦的房屋,房前布挑上大大的酒字迎风飘荡。 此时已过了晌午,雨已停,但云未收,天色倒是亮堂了很多。 “老牛,在前面酒店停车,歇息一会。”三爷掀开帘子,对着车夫道。 “好勒。”车夫老牛挥动鞭子,骡车拐上岔道,不一会儿就在那挑旗的酒店前停了下来。 这是一间村边酒店,专供过往客商行人歇息吃食。酒店门前很大一片院子,碎石铺地,边上几张石桌石凳。 刘远洲扶着三爷下车的时候,就见院子里已停着好几辆车,有骡车,有马车,有牛车。 见石桌已被行人坐满,刘远洲便问三爷:“进酒店吃饭吗?” 三爷伸着懒腰,疲惫道:“不花那个冤枉钱,咱们带着干粮,就在树底下胡乱吃些,吃完赶紧上路。” 三人走到树下地面干燥处,刘远洲打开包裹取出干粮分给三爷和车夫老牛吃。三爷又叫刘远洲去酒店打些开水来喝。 刘远洲拿着罐子去酒店里讨开水,酒店老板却是热心肠的人,并不介意是否在自家店里消费,笑眯眯的给刘远洲打了半罐子开水,足够三人喝了。 刘远洲赶忙道谢。 三人就着开水吃了干粮,刘远洲便有些内急,询问老牛哪里可以方便。 老牛经常跑卧虎坪至延州城这条路线,在这里也算是常客,他指着东边一处树林道:“大号就去远处那片树林解决,小号就大路边背过身去,没人看你。”说着笑了起来。他知道似刘远洲这般年轻人脸皮薄,故意逗他。 刘远洲脸色微红,朝着远处树林飞快跑去了,他的脸皮再厚也做不出当众小解之事来。 树林看着近,跑过去还是颇远的,差不多有二里远近。刘远洲进了树林,又往深处走了些,才解开衣裳痛快方便一番。 系紧腰带,整理一下衣裳,刘远洲正要往回走,右前方突然急促的脚步声响起,他下意识转头瞧去,就见几道身影在树木间穿梭,速度极快,转眼间不见了。 隐约间,前面是一个穿白衣的女子,后面穿灰的是三个男子。显然这几人都是有着功夫在身的。 刘远洲便觉好笑,上个茅房都能碰到会武功的。转念一想,这有何自己有什么关系呢?他迈开步子,快速朝着树林外走去。 还没走几步,刘远洲又停了下来,只见那几道身影去而复返,竟朝着他径直冲过来。 刘远洲赶紧朝右边闪开几步,没想到打头的那女子跟着变向,眨眼间到了跟前,眼看迎面就要撞上他。 情急之下,刘远洲一个铁板桥仰身后倒,那女子就从他身上跨过去,裙角甚至扫过他的鼻尖。 脚底生根,双掌反向按地,腰一挺,刘远洲身体直直弹了起来,立在地上,双脚都没挪动一下。 “好功夫!”女子喝彩一声,她停了下来,转身看着刘远洲,悄悄喘着气。 三个灰衣人也停住脚步,脸色阴晴不定。 刘远洲此刻心里是非常郁闷的,被人从头顶跨过,还是女子,够倒霉的。 “打劫的?”刘远洲心下一阵疑惑,但他心里并不如何惧怕,因为他看出来了,这四人虽有这功夫,但是并未达到武师的程度,甚至跑动间身法还远不如自己。 侧转身体,把头转向女子,刘远洲带着怒气道:“喂,你干什么往我身上撞?” 那女子冲刘远洲眨眨眼,然后冷哼一声:“我还要问你为什么挡在我的前面,你和他们是一伙儿的吧,想拿到东西,先从我的尸体上跨过去。”说着,她紧了紧左臂抱着的一个包袱,退后两步,右手摆开攻击的架子。 女子带着一件十分重要物品,此刻她早已力竭,自知逃不出这片树林,是以她改变方向,冲着刘远洲过来,是打算把东xz在他身上,她自认为以她的功夫办到这点还是非常容易的的。 哪里想这个她以为的普通少年居然也是练家子,看着功夫还不弱。 刘远洲赶紧摇头道:“呃,别乱说,我可不认识他们三人,好吧我不追究你了,我先走了。”说完赶紧向后退去。 他算是明白了,这些人是敌对的两伙人,灰衣人在抢白衣女子身上的一件重要物品,他可不想参合进去,是以他想着赶紧离开。 灰衣人也不确定刘远洲是否和女子是一伙的,是以只静静的看着二人,绷起精神,随时准备出手。他们见刘远洲要走,并未阻拦。 那女子眼底闪过一丝焦急,眼看着刘远洲退出十几远了,她一咬牙,左手抡起,把怀里的包裹扔向刘远洲,大喊一声:“我们分开走,老地方汇合。”说完转身就跑了。 灰衣人见女子扔出包裹,不再迟疑,三人齐齐动手,朝着刘远洲攻去。 刘远洲心里暗道:“中了那婆娘的计了。”有心辩解,但是眼见灰衣人拳脚已近身,只得先招架。 领头灰衣人功夫最高,一双铁拳最先轰向刘远洲胸口。 刘远洲一双拳攻来,竟隐隐有些兴奋,全无一丝胆怯,双臂上抬一式铁锁横江。彭,四臂相交,领头男子便觉一股大力传来,蹬蹬退后几步,双臂如击铁棒,钻心的痛。 刘远洲击退领头男子,其余两个灰衣人的攻击也到了。他左脚一个侧踢,右手顺势下劈,左边的灰衣人被踢中胸口飞出去倒在地上,右侧的灰衣人已翻白眼竟晕了过去,却是刘远洲的手刀先砍中他的后颈。 至此,一个回合,三个灰衣人便有两个失去战力。 领头男一脸惊惧的盯着刘远洲,有那么一瞬间他萌生退意,但想到那件关键物品,是绝不能落入外人之手的。 他心一横,也不顾双臂的疼痛,大吼一声冲向刘远洲,接着抬腿,一个虎尾鞭扫向刘远洲腰间。这却是他的隐藏绝技,偷偷练习用来翻盘的功夫。 刘远洲轻易便打退三个灰衣人,心里就有些得意,对灰衣人不觉轻视起来。 见领头灰衣人再次攻来,他还打算留几分力气,多战几个回合以增加实战经验。 刘远洲向上一跃,领头男鞭脚打空,他紧接着一扭腰,另一条腿飞起再次打向刘远洲面门,速度竟快了一倍有余。 刘远洲身在半空无处借力,只能双手护头,下一刻,啪一下,鞭腿打中肩膀,刘远洲被打飞,身子撞在树干上,双臂发麻,一时间竟抬不起来,胸口也是疼痛厉害。 刘远洲还未喘几口气,眼见领头男鞭腿又到,他赶紧闪开,飞快窜出七八步远,转身对着领头男,一脸警惕。 领头男突然眼睛通红,再次大吼一声,朝着刘远洲冲来,故技重施,又是一记鞭腿。却是那包裹正好此时正好在刘远洲脚下。 见领头男再次踢来,他不敢轻视,劲运双拳,梅花拳杀招双花杀,后发先至,双拳击中领头男脚掌。这回他却是使出全身气力,领头男倒飞出去,咚一声背重重摔在地上,一时半会挣扎不起来了。 刘远洲也是退后两步才卸掉反力,靠在树干上大口喘着气。 说来话长,实际四人交手也不过半柱香功夫,此刻刘远洲觉得气短力虚,这其中固然有着身体剧烈运动原因,也是和他心里激动紧张有关,毕竟这算是他练武以来第一次和武者实战。 刘远洲喘息已定,他弯腰捡起包裹看也不看直接扔给领头男,拍拍手,沉声道:“是你们先打我的,我是被迫还手,还有,我和那女子真的没任何关系,你们事我也不想知道,就此别过。”说完转身便走。 领头男坐了起来,他身体并无大碍,只是一条腿暂时没了知觉。他抓起包裹,解开,里面却是一堆女子所有的零碎物件,哪里有他们要找的东西。 “可恨,被她耍了。”他大怒,一把甩掉手里的包裹。 领头男瘸着腿,扶起手下,晕倒的那个也已醒过来,问道:“马哥,丢了东西,该怎么办?” 领头男沉吟片刻,叹口气:“只能赶紧回去报告少爷,抢在前面清除线索了。” 刘远洲跑回酒店院子,就见三爷站在骡车旁等着他,赶紧歉意道:“叫你们久等了。” 见刘远洲久久不回,三爷真还真担心出什么意外,毕竟刘远洲是他带出来的,就有着守护周全的责任。现在见人到了,他也就放下心来,嘴上却嗔怪道:“怎么搞得,衣服湿哒哒的?” 刘远洲这才发现林刚才中一场战斗,他的一身衣裳已被雨水打湿了,他挠挠头,赶紧钻进骡车换衣服去了。 酒店院子里,距离刘远洲他们骡车不远处的一架马车里,两个女子正在悄悄说着话。 其中一女子正是刚才逃跑的那个白衣女子,但此刻,她已换了一身丫鬟打扮的衣裳,重新梳妆,面容姣美,不仔细看还真认不出来。 突然她轻咦一声:“他居然也在这里?”透过车棚的纱窗,她看了正在和三爷说话的刘远洲。 “谁?”坐在对面的女子问道。 “队长,他就是刚才树林里遇到的那个男子。”丫鬟打扮的女子道。 “哦,很好。”女子面容清冷,只随意看了眼窗外,并未在意,又道:“这回你不必心怀歉疚了,他自己出来了。” “是啊。”丫鬟打扮的女子点头道,她心里一阵轻松。 第二章 进城 骡车一路奔波不停,近酉牌十分,延州城终于遥遥在望了。 因天阴着,天色已有些昏暗,远处的城池有些朦胧,只能看出大致的轮廓线。 此时刘远洲坐在车辕上,不住打量着延州城近郊的景致。远山高耸雄峙,大路两边村庄连片,炊烟袅袅,鸡犬相闻。 这一切是如此的陌生,有事如此的熟悉。 视线尽头,那座座朦胧的城池提醒着他,这里是延州府城了。 三爷不知什么时候也钻出车棚,蹲在刘远洲背后,指点着一路上有名有姓的景物。 二十里铺,十里铺,宝塔山,清凉山,施河,骡车一路穿过,身后遗留下两道浅浅的车辙。 骡车过了施河大桥,上一段长坡就是东城外的草市了。看着比卧虎坪大几倍的市场,熙熙攘攘的人群,此起彼伏的叫卖声,琳琅满目的各色商品,刘远洲才终于感受到城市的气息。 刘远洲和三爷下了马车,步行穿过草市,牛哥赶着骡车跟在后面。天色已晚,三人也未在草市多驻足,很快到了东城门口。 此时入城的人并不多,三人排在入城人群队伍后面,不一会儿就轮到他们。 刘远洲见三爷掏出身份铭牌递官差查验,也慌忙从怀里掏出铭牌小心递了过去。官差接过铭牌查看比对一番,又抬头看了一眼三爷几人一眼,便挥挥手放行了。 进了城门,过穿过东大街,进入北大街,又转入无名小巷,最终骡车在一个院落门前停了下来。 “二娃,到了,这就是你家礼叔家了。”三爷说着,下了骡车山前去敲门。 刘远洲也跳下车,朝着四周打量一番,但见巷子狭深,高墙耸立,朱门排列,间或有翠绿茂盛的枝叶从高墙内探出。 片刻后,大门打开,门里出来三四人,走在前面的男子,四十大几,面相和三爷七分相似,刘远洲知道这必定是他堂叔刘家礼了。他赶紧迎了上去,跟在三爷身后。 “爸,舟车劳顿,快进来歇息。”刘家礼笑着上前搀着三爷的胳膊,又转头看向刘远洲片刻,点头笑道:“这就是二娃了吧,嗯,好。” 刘远洲心里无端生出一丝紧张,他暗自吸口气,躬身行了大礼,起身答道:“大叔好,我是二娃。” “快进家来。”刘家礼拍拍刘远洲的肩膀,扶着三爷进门前了。 “远执哥。”刘远洲对一旁的刘远执挥挥手。 “哈哈,二娃,早盼着你来了。”刘远执大笑着走近了,把这刘远洲的手臂走到骡车边,帮着卸下车上的东西。 很快车上的东西卸到地上,车夫牛哥和刘远洲招呼一声,就赶着车走了。天色已晚,他要赶到城外骡马店休息一晚,至于雇车的钱三爷在出发前都已经付了。 “赵叔、李婶,过来帮忙把东西搬进家里。”刘远执对着站在一旁一对中年男女喊道。 赵叔和李婶是刘家礼家里雇的佣人。 刘远洲挑起担子,里面放的是些米豆子土豆这些重的东西,赵叔和李婶分拿了两个包裹,里面是些刘远洲和三爷的随身行李,也不重,刘远执提了个小箩筐,里面装的是些新鲜的瓜果。 赵叔见刘远洲挑的东西沉,便来抢担子挑,刘远洲哪能答应,赵叔只好作罢。 “远执哥,远扬哥呢?”进了大门,刘远洲随口问道。 “他在衙门,没这么早下班回来。”刘远执随口答道。刘家礼大儿子刘远扬在府衙当差,刘远洲是知道的,但具体做什么他却不得而知了。 “二叔呢?”刘远洲又问。 “忙他的事情呗,呵呵,二娃,你信不信,待会老爷子定会大发雷霆。”刘远执对着刘远洲眨眨眼,一脸笑意。 正要问原因,只听啪一声大响,堂屋传来杯子摔碎的声音,刘远洲吓一跳,接着三爷咆哮的声音传来:“这个逆子,要气死我吗?”然后便是刘家礼不住的劝解声。 刘远洲愕然,看着刘远执,刘远执神秘一笑,也不解释,只催促道:“走了,赶紧把西放下。” 这是一座两进的院落,前院不大,但很精致,廊檐环绕,绿植、石桌石凳点缀,正面是堂屋,左右各有几间厢房,一雕花照壁挡住大门。后院是刘家礼一家卧房。 刘远洲跟着赵叔二人穿过前院左边过道,后面是一个厨房和杂房围着的小天井。把东西放进厨房里,刘远洲接过他和三爷的包裹道声谢,便被刘远执领着返回院子,进了右手边一间厢房。 “你和爷爷就睡这屋吧。”刘远执指着房间说道。 “麻烦哥了。”刘远洲道声谢,打量屋内一眼,屋子不大,墙角分开放着两张床,中间一个衣柜,窗下还摆着桌椅,屋内颇为整洁,显然是经常打扫的。 刘远洲把包裹放在床上,还没歇口气,又被刘远执拉出屋子,“走吧,快去吃饭了。” 晚饭是在堂屋吃的。刘远洲和刘远执走进来时,饭菜已端上了桌,大家已围着桌子坐好了。 刘远洲睢去,见主位坐的自然是三爷了,三爷左手边是刘家礼,右手边空着。刘家礼边上是他的夫人高氏,高氏过来是个二十几岁妇人,想必是堂哥刘远扬的夫人了罗氏了,她边上坐一五六岁男童,应是其子了。 众人见刘远洲二人进来,招呼着落座。刘远洲跟众人问好,落座。 高氏看着刘远洲,目光慈祥,感叹道,“我是有十来年没回庄里了吧,记得上次回去二娃才有书文这么大小,一转眼二娃都出来做事了,时光荏苒啊。”说着不胜唏嘘。 三爷和刘家礼俱点头称是,也是一脸感慨。 “二娃叔,你像我这么大的时侯也要读书吗?”男童睁着大眼睛看着刘远洲,奶声问道,他自是高氏口中的书文了。 “呃,我大概也是要读书的吧。”刘远洲被问的老脸一红,其实他在五六岁时哪是会在读书,整日和庄里一群小孩上山捉鸟下河摸鱼,玩疯了。 “唉,读书真累啊。”书文皱眉似大人般叹口气。 众人都被他逗乐了,大笑起来。 “什么事这么高兴?”门外有人说道,快速的脚步声响起,一人走了进来。 刘远执转头瞧去,见是一个二十五六岁男子,衙门差役打扮,相貌英挺,与家礼叔颇为神似,正是堂哥刘远扬。 “爸爸回来了。”喊一声,跳下椅子朝着男子跑去。 刘远洲赶紧站起道:“远扬哥”。 刘远扬抱起书文,看着刘远洲笑道:“你就是二娃吧,别见外,快坐下。”他性格敦厚,不善言辞,跟刘远洲打了招呼,又跟三爷问了好就抱着书文坐下了。 “人到齐了,开饭吧。”刘家礼宣布开饭,大家这才拿起筷子开始吃饭。 饭菜极为丰盛,鸡鸭鱼虾,牛肉羊肉以及刘远洲不知名的菜肴满满一大桌。刘远洲食指大动,但他毕竟第一次在堂叔家吃饭,担心有失礼的地方,是以对着满桌菜肴只是浅尝而止,不敢放开肚子敞开了吃。 刘家虽不是什么大户人家,书香门第,但也讲求食不言寝不语,饭桌上众人很少说话,是以一家人很快就吃完饭。 吃罢饭,刘家礼嘱咐三爷和刘远洲早些歇息,他有着应酬,便出门去了。 刘远洲跟着三爷回到住处,三爷便道:“二娃啊,来到这里就和自己家一样,不要客气。”刚才饭间他见刘远洲吃很少,便猜他心里还有着拘谨,是以有此一说。 刘远洲点点头,表示知道了。 刘远洲又去打来热水,服侍三爷洗漱了。等他自己也洗漱完毕,出去倒水回来,就见三爷已躺在床上打起了呼噜。 刘远洲给三爷盖好被子,也上床躺下了,不一会就进入梦乡。 第三章 夜话 刘宅,后院,刘远扬卧房。 刘远扬把脚泡在滚烫的热水桶里,头抵着椅背,舒服的几乎呻吟出来。 最近几天他可累的够呛,因临近府试,衙门里事情比平时多了近倍。作为一个小吏,他干的大多也是跑腿的事情,一天几乎没停下来过。 妻子罗氏哄儿子书文睡着后搬个凳子挨着他坐了,顺手拿起床上的针线做了起来。 “扬哥,我跟你说的事情,你跟咱爸提了吗?”罗氏轻声问道。 “嗯?唉,忙着忘记了。”刘远扬睁开眼睛,有些歉意的看着妻子。 “哼!”罗氏冷哼一声,自顾做着针线,不理丈夫。 “我明天就说,明天就说。”刘远扬嘴上赶紧保证着,但是他心里却发起愁来。 “该怎么跟爸说呢,我那小舅子是什么材料谁不知道,这不是找骂吗,唉。”他心里哀叹着,挖空心思想着两全之策。 ****** 早上,刘远洲睁开眼睛,房间里依旧有些昏暗,但窗外已麻麻亮了。 穿好衣裳下了床,看看三爷,还在熟睡着,想来昨昨日一天的奔波,身体累的不轻。怕惊醒三爷,刘远洲轻手轻脚打开房门走了出去,轻轻掩上房门。 院子里静悄悄的,只几只早起的麻雀在树枝间跳来跳去,秋秋的交谈着什么。 天还阴着,但没在下雨,地面已经干了。 刘远洲走下台阶,站在院子中间,摆开架子开始站桩。 身处陌生的环境,刘远洲心里有着一丝警惕,故无法全身心投入入静,只堪堪站到一十八节就散了桩功的架子,缓缓收功。 然后就是打梅花拳,得益于昨日与灰衣人打斗,他对于这套拳法又有新的体悟,理解更加透彻。一招一式打来,动作还是那些动作,但却是灵动了很多。 一套拳法打完,刘远洲意犹未尽,但后院隐约传来嘈杂的声音,提醒着他,他堂叔他们也起床了。他不想自己练功的情形被发觉,便收了功,在不大的院子里走走看看。 不一会,大门也从外面被打开,赵叔和李婶提着刚买的新鲜蔬菜,相跟着走了进来。相互打了声招呼,赵叔李婶进厨房忙活去了,刘远洲走回了房间。 吃罢早饭,刘家礼刘远扬自去上班。刘远执被高氏撵着进书房去刻苦读书,临走前他苦笑着对刘远洲道:“本来还想着你来了,我也能放两天家陪你去城里逛逛呢,唉,老夫人不允许啊。” 刘远洲笑道:“没事,你就安心读你的书,延州城多大,我自己一个人去狂还能走丢不成?” 刘远洲也没去城里逛街,一来人生地不熟的他也不知道去哪里,二来也没逛街的心思。 入门之事虽说成了,但是毕竟都是三爷说的,到现在他也没见堂叔跟他具体说入门后做什么事情,两眼一抹黑,他心里是非常忐忑的。 陪三爷下下棋,自己看看书,一天很快就过去了。 吃罢晚饭,刘家礼对刘远洲道:“等会儿来我书房,有事跟你说。” 刘远洲心里一阵振奋,知道自家堂叔这是要给自己交底了。 刘远洲先陪三爷回房间带着聊天,直到听到外面巷子一更三点的鼓声,才推开房门走了出去。 外面天色已完全黑了,前院除了他和三爷住的房间就剩一间屋子亮着灯,想必那就是堂叔刘家礼的书房了。 刘远洲沿着走廊走到亮灯的房门口,食指轻轻扣响房门。 “是二娃吧,快进来。”刘家礼低沉的声音自屋内传来。 刘远洲推开门走了进去。 刘家礼自书案边站了起来,走到书桌对面的矮几旁开始泡茶,刘远洲顺手关上门,也跟到矮几边坐了。 “呵呵,来喝茶,不要拘谨,来到这里就当自家一样。”刘家礼笑着,倒了两杯茶,一杯推给刘远洲,自己端起一杯慢慢啜饮起来。 “谢谢大叔。”刘远洲正襟危坐,端起茶垊了一口便放下,也不多说话。 品几口茶,刘家礼这才开口问道:“二娃,你对太玄宗了解多少?” 刘远洲低头想了片刻,组织着语言,他抬头道:“大致听三爷讲过,太玄宗是天下第一大宗,宗主更是武林第一人,是神仙般的人物。” “太玄宗门内高手众多,下辖长安、延州、榆州等数十分院,嗯,还有着很多产业。” “嗯,大概就这些了。”刘远洲说完,看着他堂叔。 其实他知道的远不止这些,比如与太玄宗齐名的大宗派还有明幽、东华、紫薇和长白四派,合称上五宗,因太玄宗宗主是天下间现存的唯一一位达到武道至境抱丹境强者,是以太玄位列首位。 太玄宗凝液境强者也有几位,至于中阶、下阶武师那就更多了。还有延州分院武力情况他也有个大概了解。这些都是覃姐谈及当今武林大势是跟他讲过的。 这些他自是不能讲出来。 刘家礼点点头,说道:“嗯,知道这些也算不错了。” 他抿口茶,继续说道:“咱们太玄宗是武林宗派,这点你要记住了,至于是不是天下第一,自有天下武者评说,咱们不能自夸。” “太玄宗宗门驻地在长安府太白县的太白山上,宗主是公认的天下第武道一强者。”说到宗主,刘家礼面色肃然,对着西南方向拱手行了一礼,接着又道:“至于总部其他诸位尊者、长老、主事这些我这里就不说了,我重点把咱们延州分院的情况跟你细说一番。” 刘远洲赶紧坐直了身体,看着刘家礼,竖起耳朵认真倾听。 刘家礼接着说道:“咱延州分院院长或称院主邹轩,自是咱分院老大,院里大大小小的事都是他说了算,院长下来便是左右二副院主,其中左副院主吕鑫分掌兵房和功房,右副院长孙杰明分掌植房和杂房。” “再下来就是兵功植杂四房主事了,先说兵房,主事许红,掌管着咱院的武力,一些打打杀杀的事都是他们去做,当然分院的保卫工作也是他们负责。” “再讲植房,主事罗宏宝,掌管着分院的药田,咱分院有南湾、二十铺、长远等八处植场,这些植场都是他们在管理。” 刘家喝口茶,又道:“植房还负责着对外药材的采集与收购。” 说道这里,刘家礼看着刘远洲道:“你的差事基本定了,就是去植房。” “啊?大叔你不是在杂房的吗,我怎么去的是植房?”刘远洲疑惑道。 “呵呵,这你就不懂了,这个以后慢慢跟你讲,咱们先接着前面的说。” “下来是功房,掌管着分院的功法传授事宜,以及新入门弟子的培训任务,还有分院所有弟子的功绩考核也都是他们负责。” “你现在呢,名义上还不能算是正式的太玄宗弟子门人,因为还要有大约一个月的培训与考核,这些你都不用担心,我一切都打点好了。” “但是呢,你也不要太大意,考核太差,你叔我脸上也挂不住啊。” 刘远洲点点头,表示自己明白。 “一个月的培训会传授功法吗?”刘远洲问出一个迫切想知道的问题。 “当然会了,传授一门桩功和几套拳法。”他看着刘远洲激动的样子,摇摇头,叹道:“不过二娃,这练功是需要天赋和资源的,所以练武是可以,一旦发现自己没天赋,还是要立马改弦更张,把心思放到专业及人脉交际上,千万不能一条道走到黑,知道吗?” 刘远洲点点头,表示明白,他目前自不会说自己有着练武天赋。他知道刘家礼此番为肺腑之言,他是深有本悟的。若非覃姐,以他刘远洲原先天赋能练武有成? 刘家礼讲到这里,突然望着桌上烛光怔怔出神,刘远洲也不吭声,只静静等待。 过了一会,刘家礼叹口气,面色小恢复如常,他端起茶杯要喝,却发现茶杯早已空了。 刘远洲赶忙起身续了茶,刘家礼喝口茶,问道:“刚才讲到哪里了?” “讲完了功房。”刘远洲答道。 “哦,那下面就是杂房了,杂房呢主要负责分院众人生活起居等事务,这房也是你叔我所在的部所,杂房主事龙成浩,主事下来便是管事了,我添为左管事,主要负责分院物资调配以及一些产业经营等事务,右管事叫严泽,他主要负责俸禄发放及伙房伙食等事务。” “呵呵,你先在植房呆几年,时机成熟,我会调你回杂房的。”刘家礼笑道。 刘远洲点点头,答道:“一切全凭大叔做主。”堂叔对他的好自是没话说,他的心里也是充满着感激。 刘远洲的想法其实很简单,先混进太玄宗延州院,慢慢展露练武天赋,然后成就武师,挣大钱,把父母接到城里享福。 他并没有多大的野望,至于一个人去闯荡江湖,自经历王胖子横死事件,是彻底绝了念头。 叔侄二人又闲聊些家常,不觉已到二更四点,这才各自回屋休息。 第四章 见闻 上午,厢房内,刘远洲正和三爷在棋盘上厮杀着。 “将!哈哈,二娃,这下你的老将死定了。”三爷拍着手,畅快的大笑起来。 刘远洲盯着棋盘半天不动,眉头紧锁,冥思破解之策。 “你娃呀,还是太浮躁了,下棋要讲究走一步看三步,不能贪图一时爽快。”三爷乐呵呵的说教着。 刘远洲苦笑一声:“三爷,您这是偷袭,不算,我要悔棋。” “那可不行。”三爷摇着头,双手胡乱在棋盘上巴拉记下,拨乱棋盘。 “二娃,哥自由啦,陪哥逛街去。”刘远执推开门闯了进来,看到在下棋的二人,又问三爷:“爷爷,我们一起去。” 三爷摇头,笑呵呵道:“我老人家可跟不上你们年轻后生的脚步,你带二娃好好转转,来了几天了他还没好好看看这延州城。” 刘远执拍着胸脯道:“包在我身上。” 帮着把棋子归拢进袋子,,刘远洲起身问堂哥:“怎么今天有空,不用看书了?” 他进城也有四天了,早想出去转转了,只是人生地不熟,也不知道去哪里。此刻听到堂哥带他出去,非常心动,只是怕耽误其看书,惹得婶婶不快。 刘远执道:“放心,今天太后放假,可以放心出去玩了。”他整天被关在房间里看书,都快憋疯了。 刘远洲这才放心下来,从包裹里取了半两碎银,两人想跟着出门去了。 “你想去哪里转?” “我哪里知道?都听你的。” “嗯,那就先爬宝塔山,再上清峰山,然后就在城里逛逛,带你感受下城里的花花世界。” 二人便定下当日行程,出了巷子来到北大街。 因时辰尚早,临街的店铺开门的没几个,但各种摊子早已摆开,吆喝声不绝于耳,行人来来往往,已颇为热闹。 刘远执招收拦下一辆骡车,吩咐车夫去宝塔山,二人上车坐定。 刘远洲奇道:“还要坐车去?” 刘远执反问:“十几里路呢,不坐车难道要步行过去?” 刘远洲耸耸肩,不再继续这个话题。 十几里路很远吗?刘远洲看着自家堂哥舒适倚靠着车棚,气度雍容,心里只觉得堂哥真有钱,十几个铜板的车费是他在村里面几个月的零花钱了。 岂不知刘远执此刻也是有些肉痛,只是因为面子强撑罢了。 二人各怀心思,一路无话,不一会就到宝塔山脚下了。 宝塔山雄距施河边上,山脚有座门楼牌坊,匾额上书“宝塔山”三个遒劲楷书。穿过门楼便是一条通往山顶的台阶,台阶蜿蜒曲折,两侧遍植松树柏树。 二人下车,穿过牌楼,拾级登山,边走边欣赏沿途风光。此时山道上也有着三三两两的行人,上山下山的都有。 行到一座半山亭,刘远执已有些喘气了,刘远洲体谅他,便提议休息一会,于是二人进到亭子里面,倚靠着栏杆歇息。 这时亭子里又走进三人,见已有人了,便走到亭子另一侧,也倚靠着栏杆看着下山。 突然一人说道:“唉,这延州城啊,迟早会变成某门派的私产别院,可悲可叹啊!” 刘远洲回头看去,见是三个作读书人打扮的男子。 “是啊,当街殴打读书人,而且是中了秀才的士子,我们的县尊大人竟不了了之,不但放了打人者,还对被打者加以诉责,这是什么世道啊?”另一人接口道,语气颇为悲愤。 “清源兄,宝定兄,大庭广众之下请慎言。”第三人小声劝解道。 “啍,这话就是当着县尊的面我李清源也敢说,大不了革了我秀才功名,我回家种田去。”最先说话那人厉声道。 “就是,逢云,你就是胆小。”另一人道。 “唉,我何尝不愤?但抱怨再多于现实又有何益?倒不如多看多写几篇时文,来年省试的把握又大一分。”那叫逢云的苦笑起来。 他们三人均是上届才考取的秀才,意气相投,结为好友。本来因为那事,三人心情郁结,出来散散心,没想道此地风光是好,倒愈加勾起清源与宝定的激愤来。 逢云此刻心里很是郁闷,只能岔开话题,聊些别的事情。 刘远洲二人早在逢云说话的时候就默默走出了亭子。 “哥,他们说的某门派是指咱们延州院吗?”,走远了,刘远洲突然问道。 “呃,我不知道,不过我倒是听说上个月,延州院一位武师把一个秀才打的重伤,后来不了了之。” 在刘远洲心里自是向着延州院的武师的,此刻他早已把自己当做延州院的一份子了。也许是那个秀才做了对不起那武师的事吧,否则干什么要打他?刘远洲胡乱想着,不觉二人走到山顶了。 但见一座宝塔矗立,如一根擎天巨柱直插天际。塔下是一平台,周围有着栏杆围着,凭栏远眺,整个延州城一览无余。 二人走到栏杆边,极目远眺,脚下是万丈悬崖,施河宛若一条玉带,远处的城池尽收眼底。一阵山风吹过,漫山绿树齐动,发出沙沙的响声,二人顿觉心旷神怡。 欣赏一会风景,刘远执带刘远洲去登塔,却被告知在维修,闲杂人等不给进入。二人只好得作罢,带着些许遗憾下山来。 至半山亭,那三人已不见,到达山脚,人却多了起来,三五结伴的身穿儒衫的读书人,身着锦衣的富家公子哥领着家眷仆从,甚至还看到些妙龄女子说笑着走过。 刘远执忍痛又雇了辆骡车,载着二人来到青峰山脚。 青峰山比宝塔山高了不少,也有着曲折的台阶通向山顶,漫山都是郁郁葱葱松柏,也能看到土黄色的断崖。 二人踏着台阶上行,考虑到自家堂哥的体力,刘远执故意放慢脚步,约莫两刻钟,终于登上山顶。 山顶有一座道观,二人道观逛了一遍,什么玉皇殿,老君殿、观音殿,送子娘娘殿,等等,道观规模颇大,游人香客众多。 刘远洲二人在玉皇殿上了几炷香,郑重磕了几个头,许下愿望。刘远执祈求自己府试过关,刘远洲的愿望是家人平安,自己顺利入门。 烧完香,二人下了青峰山,时间已过午时三刻,二人坐径直入城。 弃车步行,不一会就二人来到一处市场,这就刘远执所说的南门市场了。此刻正是午饭点,市场里人流如织,热闹非凡。 刘远执扯着刘远洲的袖子,穿过人群径直来到一处卖凉皮的摊位前。 “马叔,来两碗擀面皮,两个肉夹馍,还要两碗南瓜稀饭。”刘远执冲摊子后面正忙碌的老板大声喊道。 老板是一个四十多岁的汉子,一脸络腮胡,身材异常高大,腰间系着的围裙堪堪遮住肚子,有些滑稽。 “是小执啊,好勒,再等一下。”叫马叔的老板抬头看了眼刘远执,继续低头忙起来,显然他和刘远执是认识的。 “马叔,这是我堂弟刘远洲,我特意带他来吃你做的面皮。”刘远执指着刘远洲又说道。 “小兄弟你好,叫我老马就好,等下就就给你调,吃辣子不?”马叔抬头看了刘远洲一眼,笑问道。 刘远洲赶紧道:“马叔,少放点辣子,我不能吃辣。”他可不敢托大叫人家老马。 这时正好有食客吃饭走了,刘远执赶紧占了两个座位,二人坐下又等片刻,马叔便调了两碗面皮递了过来。 洁白的瓷碗,油亮通红的面皮,点缀着几根绿油油的黄瓜丝和香菜叶,刘远执看着食指大动。 吃一口,味道香辣酸,恰到好处,面皮也口感劲道,很合口味,刘远执赞道:“这是我吃过最好吃的一晚面皮。”这是真心话,不是恭维老板。 马叔笑眯眯道:“好吃就常来吃,给,再吃个肉夹馍,今天我请你们吃。”说着递过来一个肉夹馍,刘远执赶紧接过了。 刘远执笑道:“马叔的面皮是南门市场的一绝,很多西京府的客人都慕名而来呢。” 吃完面皮和肉夹馍,又喝了一大碗南瓜稀饭,刘远洲吃了个六分饱,不过他也不好意思再吃一份。 吃完饭,刘远洲抢先掏出十几个铜板要结账,摆摆手道:“不要给钱了,我说了这顿我请。” 刘远执看向他堂哥,后者道:“既然马叔请,那就不客气了,下次咱们去请马叔喝酒。” 刘远执便收回钱。 “去你的吧,我还稀罕你的酒。”马叔笑骂道。 二人起身给让开作座位给后面排队的人,便要离开。 突然听到有人笑着说道:“呵呵,这不是秀才公吗,怎么又来吃白食啊。” 第五章 打架 刘远洲转头看去,一眼就注意到一个十八九岁的男子,身材高大、壮实,胸口、手臂肌肉虬结,黑色的褂子几乎被撑爆,面容却显得有些阴柔,凤眼细眉小嘴,与高大健壮的身体反差极大。显然刚才说话的就是他了。 “哼,我当是谁,原来是高少镖头,您这么金贵的身体也来这种地方?”刘远执冷笑一声,讥讽道。 “我一个武夫粗人,哪有你秀才公高贵?啧啧,你看你细胳膊细腿的,真是一阵风都能吹到。”高飞故意拿眼睛上下看着刘远执,啧啧叹道。 “呵呵,你可知道,有一种野兽叫狗熊,四肢发达,头脑简单。”刘远执讽刺对方是狗熊。 “哼,弱鸡。”高飞只冷哼一声。 刘远执还要还嘴,这是马叔开口了:“好了,都闭嘴,要吵架去别处,别耽误我做生意。” 高刘二人见马叔脸色难看,都别过脸不说话了。 眼见一场风波停息,刘远执暗自松口气,他还真怕动起手来,以堂哥那身板,铁定要吃亏的。看那高飞的体格,显然是练武的,刘远执也不自信能打得过他。 “哥,咱们走了,你还要带我去逛街呢。”刘远洲扯扯刘远执的衣裳,小声说道。 刘远执点点头,跟着刘远洲朝外走去,走过高飞面前,也不看一眼。 “真是孬种。”高飞突然说道。 刘远执定住,转身怒道:“嘴巴吃大粪了吧,真臭!” “小白脸,就是小白脸,孬种。”高飞嘴角翘起,轻蔑道。 “你,你,老子跟你拼了。”小白脸这话似乎踩到刘远执的尾巴,他撸起袖子,朝着高飞冲去。 刘远洲赶紧抱紧堂哥的腰,心里一阵气苦,你的强项不是大家呀,上去不是自取其辱吗? “哟喝,想动手是吧,哈哈,来来,上来打,哥就出一只手,要是动另一只手就是孙子。”高飞勾勾手指头,大笑起来,他成功激怒了刘远执,心中暗喜,就等着对方冲上来好羞辱一番。 刘远执受此刺激,哪里还能保持理智,他虽一心读圣贤书,但毕竟才十七八岁,正是血气方刚年纪。 此时周围食客见要打架赶忙散开,空出一片场地,纷纷起哄起来。 刘远执被抱着腰,哪里能挣得开,急的直跳脚。 高飞盯着刘远洲,面露不善,眯着眼睛道:“哪来的东西,管你屁事?” 刘远洲虽心里挺狠高飞的,不过他脸上却堆着笑,“欺负他一个书生算什么好汉,有本事跟我过过招。”看一眼堂哥,继续道:“我作为他的堂弟,替他出头,有问题吗?” 刘远执赶紧道:“二娃,我不打了,咱们走吧,不和这种人一般见识。”他是知道对高飞知根知底,知道其是有着真功夫的,生怕自家堂弟吃亏。 “好,那咱们就过过招。”高飞赶紧答应,他怕刘远洲反悔。好不容易有羞辱刘远执的机会,虽然不能揍本人一顿,但打伤其兄弟也令人兴奋。 刘远洲放开刘远执,露出一个自信的笑容,说道:“哥你放心,我知道分寸。” 刘远执急道:“二娃,你不晓得,这个高飞家时开镖局了,大小就练武,真的很厉害。” 刘远洲把他扯到身后,摆摆手,向前步入场中,在高飞五步远外立定。 刘远执跺跺脚,穿过人群走到马叔跟前,希望马叔出面阻止打斗。 马叔摇摇头,示意静观其变。 刘远执高飞并不打话,静立着看着对方的眼睛。 高飞此刻也感觉出来了,对面的小子不是善茬,也就收起了轻视的心思。 突然,二人几乎同时动手,都是出拳攻向对方胸口。 “彭”一声响,两拳相撞,又倏地分开,各退两步,保持先前的对峙。 这一番试探,刘远洲便知道高飞的深浅,力量和他差不多,但是速度却慢了很多。 高飞则是谨慎起来,他自是没有刘远洲的眼光,但也知道对方力气并不比自己差,便打起十二分精神来。 “啊!”高飞大喝一声,率先进攻,冲步,一记右拳勾拳打向刘远洲脑袋。 刘远洲矮身还一个勾拳,打向高飞腰眼。 高飞左手格挡,右手变拳为掌刀砍向刘远洲后颈。 刘远洲右手格挡,彭,四臂相交,二人各自后退两步,再次对峙。 “啊!”高飞再次大喝一声,却是双拳冲击,直打刘远洲面门。这一式有名字,叫做牛王顶角是,是高飞苦练的牛王拳中一式,显然他被逼的使出看家本领了。 刘远洲不敢轻敌,使出梅花拳,一式梅花落化解,再变招梅花飞戳高飞双目。 高飞变招牛王踏蹄上身后仰,屈膝顶向刘远洲下阴。 牛王拳势大力沉,梅花拳轻灵刁钻,二人你来我往交手七八招,不分胜负。 斗到第十招,刘远洲明显感觉高飞出手速度减慢,他看准机会,一个翻身闪到高飞背后抬腿侧踢。高飞反应不及,屁股中招,踉跄两步扑到在地。 牛王拳走刚猛的路子,耗力极大,打到最后高飞也有些精疲力尽,全靠一股气撑着。被刘远执打倒在地,这口气就泄了,趴在地上半天起不来。 刘远洲此刻也是耗力极大,大口喘着气,手臂、拳头传来一阵阵疼痛。 “好!”周围看热闹的人群轰然叫好,这真是一场精彩的表演。 “好!”刘远执兴奋的跳了起来,这里面最高兴的当属他了。 “啊~”人群边上不知什么时候站了两个女子,其中一个明眸皓齿的见高飞被打倒,惊呼出声。 刘远执这才注意道两个女子,脸上闪过一丝惊喜,眼中异彩连连,迈步赶过去,笑道:“静静,你怎么来了?” 那惊呼的女子,静静却给他一个嗔怪的眼神,快步走到高飞跟前,蹲下,手抚着他肩,问道:“唉,你没事吧?” 刘远执不乐意了,把眼看向马叔。 马叔皱着眉头,喊道:“静静,过来,女孩子家家的,像什么话!” 静静看着马叔,撒娇道:“爹~” 马叔紧绷着脸,显然撒娇没用,静静嘟着嘴,不情愿的站起来,低着头走到马叔跟前。 此时的高飞却是羞愤欲死,爬起身来钻出人群直接跑了,连个场面话都没撂下一句。 刘远执拉着刘远洲走到静静身边,炫耀似的说道:“静静,这是我堂弟刘远洲,怎么样,功夫厉害吧。” 静静看了二人一眼,冷哼一声,别过头去,显然她心里不高兴。她对着刚才一起的那女子招招手,那女子款款走了过来。 女子步伐优雅,面容恬静,好似一朵不染纤尘的莲花,刘远洲不觉看呆了。 那女子对刘远洲露齿一笑,刘远洲这才惊醒,却不敢再盯着看了,红了脸低下头去。 “爹,她是我在绣社最好的姐妹,叫荷叶。”静静给她父亲介绍好友。 绣社,是静静和几个姐妹组织的社团,专研刺绣,在延州城女子间颇有名气,不少女子慕名加入,现在已发展到二十几人了。 荷叶对马叔道个万福,马叔赶忙回礼,说几句客套的话。 “荷叶你好,我叫刘远执,你一定听静静说起过我。”刘远执凑上前去,自来熟笑着打招呼。 荷叶愣了片刻,最后表情认真道:“嗯,没听她说起过,我只听说过高飞的名字。” 刘远执石化,一脸无地自容,生无可恋。 刘远洲愕然,荷叶,真个直性子。 噗嗤一声,却是静静忍不住笑了起来,拉着好友的手,冲着刘远执三人道:“我们走了,绣社下午还有着活动呢。” 看着二女远去的背影,刘远执一脸的沮丧。 告别马叔,二人信步闲逛。 “你肯定喜欢静静。”刘远执突然说道。 “唉,就怕,落花有意流水无情呐。”刘远执一脸的忧伤。 高飞快速走进逆风镖局大门,来到一处练功场。 此时练功场里,大柳树底下,七八个十五六岁的少年光着膀子躺在树荫下小憩着。 “小鹏,过来一下。”高飞对着其中一人喊道。 七八人都惊醒了,纷纷坐起来向高飞问好。叫小鹏的是一个矮瘦的少年,他麻利地起身跑到高飞跟前。 高飞转身离开练功场,来到一处房间,小鹏也跟了进来。 “小鹏,帮我打听一个人,刘远执的堂弟,好像叫刘远洲的。”高飞沉声吩咐小鹏道。 小鹏自是知道刘远执,也清楚二人的恩怨。他点点头,忍不住问道:“那小子惹到你了吗。哥?” 高飞不耐烦挥手道:“赶紧去打听,不要那么多废话。” 小鹏不再说话,转身出门去了。 “小子,此仇不报,誓不为人。”高飞心里恨恨想着,不觉攥紧了拳头。他高飞什么时候吃过这种亏?想着自己狼狈的样子被喜欢的人目睹,他的心就一阵阵抽痛。 第六章 应酬 两日时间匆匆而过,这一日早上下起了小雨。 刘远洲站廊檐底下,看着绵绵的细雨,想着心事。 一是自家的功夫。来到城里也有五六天了,桩功几乎没有进步,虽然梅花拳经过两场实战打斗进步很大,但是他心里仍有些急躁。 今日又碰到下雨天气,站桩被迫中断。这里毕竟是城里,他他堂叔家,不同于庄里,,即使下雨天也能随便找个废弃的窑洞练功。 二是,他突然有些想家了,想父母哥大嫂,还有刘闯张河,也不知道王胖子案子有没有牵扯到他们身上。 “这么早就起来了。”刘家礼从后院出来,和他并肩站着看着外面的雨。 “家里早起惯了,一到点就说不着了。”刘远洲答道。 “听说你和高家那个小子打了一架?”刘家礼突然问道,高家小子自然指高飞。 “额,是的,那天因为一些事情,打了一架,没给大叔你造成麻烦吧?”刘远洲一些紧张。 “呵呵,小孩子打架而已。”刘家礼笑起来。 刘远洲暗暗松口气,他还真担心给堂叔惹来麻烦。 “没事,我就随口问问,不过你以后遇到那小子也要留个心眼,高家小子心眼可不大。”刘家礼提醒道。 刘远洲点点头表示知道了。 “哦,对了,今晚我请几个院里的朋友吃饭,你也来一下,多认识些人也是好的。”刘家礼又道。 “好的,在哪里,什么时候去?”刘远洲一口答应,心里明白这是他堂叔给他拓展人脉。 “东大街的聚贤楼,大约晚饭时候吧。”刘家礼道。 ****** 逆风镖局,练功场。 高飞站在台阶上看着下面七八个光着膀子的少年冒雨打拳,不时呵斥几句。 小鹏穿过月亮门洞快步走了进来,走到高飞身旁低声道:“哥,人查到了。” 二人走到一旁的石凳边,高飞坐下,拿起石桌上的茶壶喝了几口水。 “初五那天,刘老爷子从乡下带来一个后生,名字叫刘远洲,是刘管事堂兄的儿子,你要查的人就是这个刘远洲。”小鹏站在一边低声汇报道。 高飞轻嗯一声,脸上不动声色。 “还有,据说他也是今年入院的新人。”小鹏又道。 高飞眼神一凝,眉头微皱,他放下茶壶,沉思不语。 小鹏又道:“还有一事,刚才龙少的跟班小石过来说,龙少聚贤楼订了阁子,要你今晚一定过去喝酒。” “嗯,晓得了,你去忙吧。”高飞点头道。 看着小鹏出去了,高飞脸色阴沉下来,心里冷笑道:“一个乡下小子而已,即使入了门又如何,看下次老子怎么教训你。” ****** 刘远洲自不知道有人惦记自己。 下雨天,他哪里也没去,只呆在房间看看书,或陪三爷杀几盘象棋。 过了晌午,雨终于停了,吃罢午饭,陪着三爷出了大门,就在巷子里散了会步。 看看时间将近酉牌十分,刘远洲跟三爷说了一声,便出门朝着聚贤楼赶去。 临出门前,他特意洗漱一番,脱下短褂子,换上一件藏青色的新衣裳,又从包裹里取出一双新布鞋换上。 踩着泥泞的街道,刘远洲跨进了聚贤楼的大门。 看着鞋面和裤脚上满是泥星点子,刘远洲有些后悔为省那个几个铜板而没坐骡车过来。现在搞得衣服鞋都脏了。 此时已经到了晚饭点儿,酒楼门口三三两两的人进进出出。他走进一楼大堂,见里面七八张桌子只剩一两张还空着,几个店小二来回穿梭着。 逮住一个店小二问要湿帕子,片刻后小二给便拿了过来,刘远洲一边擦衣服上的泥渍,一边询问他堂叔定的包厢。 店小二却不清楚,要他去问掌柜的。 还帕子给店小二,表示感谢后,刘远洲走到柜台前面。 柜台后面,一四十来岁的男子正在低头看着什么,刘远洲问道:“掌柜的,可知太玄宗延州分院的人在哪个包厢?” 那人抬起头来,打量刘远洲一眼,客气道:“延州院来这里吃饭的人可不少,你是要找谁?” 刘远洲才知道自己问的话有毛病,赶紧道:“我找的是刘家礼,我是他侄儿。” “哦,原来是刘管事的后辈,等下,我叫人带你上去。”掌柜的说完便喊来一个店小二,吩咐其带刘远洲去包厢。 跟着店小二,刘远洲上了二楼,来到最里面一间包厢,小二推开门道:“客官请进。” 刘远洲道声谢,便走进了进去。 房间里已有二人在低头交谈着什么,见有人进来,二人便停住交谈,朝门口看过来。 其中一五十岁左右的老者,花白的胡须直垂到胸口,他脸上先是一楞,接着恍然,他站起来笑道:“呵呵,小兄弟一定是刘远洲了。” 刘远洲赶忙走上前行了一礼,说道:“正是,您老怎么称呼?” 那老者笑道:“我姓管,你可以叫我管执事或老管都成,呵呵。” 这时,管执事旁边那人也站了起来,走到刘远洲身边,拉着刘远洲的胳膊到到自己旁边坐下,笑道:“哈哈,快来坐,我是牛宝元,现在跟着老管跑腿。” 刘远洲见牛宝元生的人高马大,一脸痘痘,像极了庄里好友刘闯,心里不由对他亲近起来。 当下三人坐了,牛宝元给刘远洲倒上茶,又给管执事也添上了。 “我大叔他们什么时候到?”刘远洲问道。 “院里有个紧急事情,他们在开会处理着,刘管事便要我和小牛先过来打前站。”管执事答道。 因主角还未来,三人喝着茶,闲聊些事情。 刘远洲才知道管执事名叫管忠,是杂房掌管库房的执事,刘家礼是他的直接上司,牛宝元在管执事手底下做事。 不知不觉已到戌牌时,刘家礼等人还不见到来。三人第三壶茶也已喝的见底了,管执事便起身道:“怎么还不来,我去楼下看看,你们先坐着。” 刘远洲和牛宝元已聊得颇为熟悉,便小声问道:“牛哥,听说入院以后会传授武是吗?” “那是自然。”牛宝元道。 “那你也一定学了吧,功夫想必不差,有时间给兄弟露几手绝活。”刘远洲一脸兴奋道。 牛宝元苦笑一声,道:“唉,你可别埋汰兄弟了。”见刘远洲一脸愕然,他又解释道:“功夫哪有那么好练成的,刚学到功法那会儿我也是兴奋的不行,日日苦练,可是练了一两年后,屁也没练出一个来,就慢慢放弃了,现在就偶尔站站桩,打打拳。” 刘远洲对此身同感受,若非覃姑娘,他现在仍在苦苦站桩,为入静发愁,也不知道能坚持多久。 刘远洲有些遗憾道:“只是放弃了有些可惜。” 牛宝元给刘远洲一个白眼,心道:“看来他对我说的不以为然啊,心里或许还在笑我呢,呵呵,等你练的时候就知道了,到时候看你还如何笑我。” 这时,门外有说话的声音响起,接着门被推开,几个人说笑着走了进来。 刘远洲站起来转身看去,便见刘家礼和一老者走在前头,后面跟着四五人,心道:“正主总算来了。” 第七章 酒局 刘家礼一行人走进包厢,牛宝元早起身给众人拉开椅子,陪笑着站在一边,刘远洲也就学着样站到他身边。众人依次落座,聊着些闲话,管执事便喊来小二赶紧上菜。 “呵呵,家礼兄,这就是你家那个后生小子吧,嗯,一表人才呀。”坐在主位的老者看着刘远洲,一脸慈眉善目的笑意,老者身着锦衣,头发梳得一丝不苟。 坐在老者左手边的刘家礼摇头,谦逊地笑道:“可不敢当,这小子是老家侄儿,名叫刘远洲,今年一十六岁,以后还请各位多多照看。”说完给刘远洲使个眼色。 刘远洲楞了片刻,随即领会,站了起来,向在座众人团团抱拳行个礼。 刘家礼又道:“远洲你且坐下,待会你要和在座各位多喝几杯,尤其是老兰,你要是不给他喝舒服,小心今后给你小鞋穿,哈哈。”说完,大笑起来。 众人都笑起来。 刘远洲依言坐下,心里颇觉怪异,自家堂叔还是第一次叫自己为远洲。 众人先聊着中,不一会,酒菜陆续上齐。 刘家礼先敬了兰老一杯酒,然后吩咐刘远洲:“远洲,端酒过来,打一圈酒。” 刘远洲赶紧起身,拿了酒杯,边上坐着的牛宝元又给他手里塞了酒壶。 “这位是植房兰管事,你可喊他作兰爷或兰老,哈哈,平生最好杯中物枕边人。”刘家礼指着他右手边老笑道。 刘远洲慌忙把酒满上,恭敬道:“兰老,小子敬你一杯。” 兰管事笑眯眯端起杯,道:“好后生,好好干,前途无量。” 刘远洲把酒杯放低几寸,和兰老碰了酒杯喝了酒。 “一杯可不行,最少敬兰老三杯才够。”管执事大声叫道,于是众人也都叫好。 刘远洲看一眼堂叔刘家礼,见他点点头,便满上杯又敬了兰管事两杯,兰管事都笑着喝了,引得众人一阵喝彩声。 “这是王真,现为南湾药田执事。”刘家礼指着兰管事右手边一人道。 刘远洲举杯,叫王真那人站了起来,端起酒杯笑道:“欢迎远洲小兄弟加入我们,来干杯。” 敬了王真,右边一人站起来笑道:“我叫丁越,是泉水药田执事,呵呵,远洲小兄弟,我们那里缺人的紧,若不嫌弃,往后就来我们泉水算了。” “好你个丁老二,当我面跟我抢人。”一旁王真笑骂道。 刘远洲一时不知说什么好,只好端着酒杯道:“感谢丁执事抬爱,小子敬你。”说着仰头一口喝了酒。 丁越也笑着喝了杯中酒,拍拍刘远洲肩膀坐下了。 刘家礼又道:“老管你认识了,也去喝一杯吧。”刘远洲又走过去和管执事喝了一杯。 最后是牛宝元和另外一个年轻人,叫朱洪才,刘远洲也分别敬了酒,一圈酒算是打完。 一连八杯酒入肚,饶是刘远洲自认酒量不错,此时也是就酒劲上头,胃里一片翻腾。 牛宝元见他面色潮红,赶紧给他夹菜叫他压压酒,又倒了热茶,刘远洲对此心里颇为感激。 之后众人又轮番向着刘、兰二位管事敬酒。兰管事的酒量着实令刘远洲大开眼见,咋舌不已,他来者不拒,甚至主动和刘远洲等三个年轻人碰杯喝酒,酒桌上差不多一半的酒都是他喝的。 刘家礼的酒量也是不小,刘远洲算是见识到了。 最活跃的当属丁执事了,不住地去敬几位执事管事,尤其敬兰管事最多,他酒话一套一套,荤段子张口就来,逗得众人笑声不止。 刘远洲心中暗叹:“丁执事一脸老农模样,却长着一张巧嘴,一颗剔透玲珑心,真是人不可貌相啊。” 相比丁执事,其他两位执事就中规中矩多了,至于三个年轻人,刘远洲新人,几乎不说话,牛、朱二位只管给众人添茶倒水了。 酒正酣处,包厢门被推开,一个胖乎乎的穿着华丽的中年男子走了进来,一进门便大声笑道:“哈哈,贵客光临,我这聚贤楼算是名副其实了,特来跟诸位喝杯酒。”说着径直走到兰、刘二位管事跟前,每人敬了三杯酒。 牛宝元对刘远洲附耳道:“此人便是聚贤楼的东家,大家都叫他冯老三,据说颇有来头。” 那冯老三喝了酒,转身吩咐店小二:“去,通知厨房,给加个凉菜,再来条红烧大鲤鱼,算我的。”刘、兰二人连说客气。 三人又聊几句,冯老三便走了。 冯老三走后,众人继续喝酒聊天,什么风花雪月,朝廷隐秘,宗门秘闻,天南海北胡扯着。 这时管执事端起酒杯对着兰管事道:“兰老,再敬您一杯,我那不成器的儿子的事,还请您多多费心了。”说着一口干了,杯口朝下,一滴不剩。 一边刘家礼也端起酒杯跟兰管事碰了碰,道:“是啊老哥,现在做生意难呐。” 兰老喝了酒,笑道:“呵呵,好说,好说,都是自家兄弟,小管的货咱优先收购就是了,不是什么大事。” 管执事大喜。 刘远洲瞧在眼里,算看明白了,这兰管事不光在院里有着实权,在外面也坐着大买卖,这些人隐隐都围着他转,堂叔也不例外。 兰管事突然叹口气,道:“唉,你们看我表面上似风光,其实背地里也艰难,最近啊,着风堂盯着紧啊。” 众人一阵沉默,说道风堂,都有着一丝畏惧。 刘家礼打破沉默,笑道:“老哥你就别在自家人面前卖惨了,谁不知你的通天手段。” 兰管事摇头苦笑,他也只是有感而发罢了,不想破坏酒桌气氛,他转移话题道:“听说逆风镖局最近可是接了好些个大买卖,刘兄发财了。” 刘家礼笑着摆摆手,道:“老哥你可别乱说,镖局和我有半个铜板关系。” 这时丁越开口道:“嗨,说起逆风镖局,我哥的布庄前几日才去打过交道,要价可贵着哩。” 王真便问道:“哦,你哥不是做茶行生意吗,现在又开布庄了?” 大家都拿眼睛看着丁越。 丁越叹口气道:“别提了,现在边关封的紧,茶铁盐一律过不了关,再说本来也就是小本生意,索性变卖了,上月盘下一座布庄,生意嘛,刚入行,马马虎虎,尚在亏本当中。”说完,闷了一口酒。 王真一拍大腿,道:“丁老二你傻啊,老管不在这里吗,求他想个法子。” 丁越眼睛亮起,看向管执事。 管执事笑呵呵道:“我可没什么好主意。”说着看了眼刘家礼。 兰管事开口道:“那刘老弟你这里有什么好办法?” 刘家礼沉吟片刻,道:“都是自家兄弟,能帮自然要帮的,老管,这事你看着办,但是,货的品次不能比同行差了。” 管执事点头道晓得了。 丁越激动的拍着胸部保证:“货品质量但请放心,我丁老二敢以人格担保。” 众人听了,都笑了起来。 突然,包厢外面传来一阵吵闹声,接着便是桌椅打翻碗碟落地的声音,乒乒乓乓异常大声。 刘家礼皱皱眉,吩咐牛宝元道:“小牛,去看看怎么回事。” 第八章 劝和 约一炷香功夫后,牛宝元回来了,对众人说道:“是兵房钟队副跟铁拳武馆的任保康在隔壁包厢打架。” 兰老看了一眼刘家礼,若无其事地笑道:“不理他们,咱么继续喝,来老刘,走一个。” 众人继续喝酒,只是在刘远洲的感觉中,好像不如先前那么热烈了。 刘远洲问牛宝元:“钟队副和任保康是什么人?” 牛宝元小声道:“钟队副是咱院兵房甲队的副队长,是武师,任保康延州城铁拳武馆任馆主的儿子,也是入了明劲境的武师。” 刘远洲心里恍然,隔壁又武师在打架,难怪在座众人不自然起来。 这时,酒楼东家冯老三匆匆推门走了进来,径直走到刘家礼和兰老跟前,开口道:“兰爷,刘爷,请您二位一定要帮在下这个忙,去隔壁劝劝那两人吧,再打下去,我的酒楼都要被拆了。” 刘家礼和兰老却是都低头不语,都希望对方出这个头。因为他们心里明镜似的,去劝架未必有用,甚至可能惹来一身骚。 虽按职事来讲讲,管事对应兵房队正,比队副自是高一级别,但那些练武的向来桀骜,对他们这些文系的管事执事从来不搭理。 冯老三见刘管二人装傻,几乎是恳求着说道:“求您二位了,说个话啊。” 刘家礼道:“兰爷您一向德高望重,要不您出去说说,想必他们会给几分面子,我就不去献丑了。” 兰老连连摆手:“还是刘老弟你去合适,我,我肚子不舒服,要去上茅房。”说着站起来。 刘家礼赶紧起身按住他坐下。 这时外面又是一阵乒乒乓乓之声,伴随着喝骂喊叫声。 冯老三听了,心疼的直颤抖,咬牙道:“您二位就别推辞了,算我冯家欠你们一个人情,还请二位一起去说吧。”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刘、兰二人自不好再推托,倒不是怕他冯老三,而是这冯老三在府衙有着深厚的背景。 “好吧,那我们就去劝劝,不过丑话说在前头,成不成我们可不敢打包票。”兰老苦笑道。 冯老三自是连连点头。 既已决定,刘、兰二人便不再迟疑,叫冯老三前头引路,领了众人浩浩荡荡出了包厢。 打斗是在甲字三号包厢,和一号包厢仅隔一个房间。 众人来到三号包厢门口,见厢门大开着,透过门洞向里看去,隐约见两方人马对峙着。 冯老三当先走了进去,刘家礼兰管事紧随其后,刘远洲赶紧抢过管执事等三人,上前去贴在刘家礼身后。 他是担心一会万一动起手来,也好替他堂叔挡一下,毕竟拳脚无眼,虽说打不过武师,但是挡一下还是可以的。 刘家礼暗暗点头,心想到底是自家侄儿,关心自己的安危,心下甚为欣慰。 众人走进包厢,冯老三隔得远远站定,哀求道:“诸位且慢动手,有话好说,有话好说。” 刘远洲打量着打架的两边人马,一面有四五人,俱穿着短打武士服,另一面只有两人。中间隔着饭桌,桌子此时已经倾倒,碗筷杯碟连着饭菜撒了一地。 那群穿武士服的人中,有一人坐在椅子上,三十来岁,面容粗犷,应该就是这些人的头,钟队副了,只见他不耐烦道:“我说冯老三,这里没你什么事,再说老子连你一起打。” “兰老,刘管事,你们来的正好,快来给评评理。”另一边的两人里,站在前面的年轻男子愤愤叫起来,脸上却露出些许喜色,此人应该是任保康。 钟队副喝道:“任保康,别那么多废话,要不交人,要不给钱,今天就是天王老子来了也不好使。” 说完,他转头看向刘、兰二人,面无表情道:“兰管事,刘管事,这里没你们什么事,你们该干什么就干什么去,否则待会儿动起手来,碰着你二位可不好。” 兰管事眯起眼睛,笑呵呵道:“钟队副不要动气,这里本来确实没我们什么事,但是一来呢,冯老板求到我这里,二来嘛,我与任馆主也有着一丝交情,咱们是否可以坐下来慢慢说,莫要动手,否则真打坏了这聚贤楼,大家都不好看。” 钟队副懒洋洋道:“好啊,我刚才也说了的,只要赔钱或者交人二选其一,我带了兄弟么立马就走人,这打坏的桌子板凳也照价赔偿。” 任保康怒声道:“姓钟的,你他妈放屁,什么叫赔钱,你那破玩意儿值几个钱?” 他又看兰老这边一看,愤愤道:“你们给我评评理,我和这位朋友在吃饭,”他指指身后的男子,那男子一直低着头,看不清相貌,“然后这姓钟的便带着人闯进来,二话不说就掀了我们的桌子,还要带走我朋友。” “幸好我还会点功夫,叫他没能得手,我就问他要干什么?他说我朋友先前打坏他一个罐子,要赔钱,我就问赔多少,你猜他说多少,他居然说赔二百两银子。” 说完他指着地上一个灰不溜秋的罐子,现在摔成了两半,“你们说,这个破罐子值两百两吗?” 刘远洲看去,那罐子就是个普通的装饭的罐子,顶多几文钱,再看向种队副,见他一脸老神在在,剔着指甲,也不反驳。 他身后几人却七嘴八舌叫起来,什么管子是家传古董,什么任保康有眼无珠,什么赔钱之类。 这哪里是什么值钱的古董,明显是钟队副这伙人讹诈嘛,众人心知肚明。 “钟队副,这二百两的确是太高了,你看能否少要一些?”刘家礼说道,他存着和稀泥心思,反正只要打不起来,谈一个两方都能接受的数目,他们就算功德圆满了。 “既然刘管事发话了,总要给您些面子,就给一百八十两吧。”冲队副道。 二百两不是个小数目,差不多能在城里偏僻处买套带院子的房子了,是城里一个五口之小康之家两年的花销。 “放屁,你那个破罐子老子一两银子都不想给。”任保康怒道。 “哈哈,刘管事,你看,不是我不给你面子,而是他不给你面子。”钟队副大笑起来。 刘家礼顿时面色尴尬,便不说话了,看来两边都是不想商量了。 “什么东西竟值两百两银子,老夫也想见识一下。”包厢门外突然有人插嘴说道。 众人看去,见门外不知何时站了一老者,面色黝黑,一双眼睛异常锐利。 “爸,你来了。”任保康惊喜道。 钟队副立马站了起来,面色也不复刚才轻松。 堵在门口的兰管事等人两边分开,让出一条道来。 那老者负手在背后,走信步走了进来,对兰管事及刘家礼点一点头算是见了礼,兰刘二人连忙拱手回礼。 老者步履从容,气度非凡,正是铁拳武馆馆主任泰和。 任泰和走近儿子,轻描淡写道:“你们先回去吧。” 任保康立刻拉着身后那人走出了出去,钟队副脸色青着,并未出手阻拦,任由其离去。 包厢里一时安静下来,落针可闻。 “呵呵,既然没有宝贝,那老夫也告辞了。”任泰和拱拱手,转身欲走。 “听说任馆主的铁拳已臻大成,在下想领教一回。”钟队副突然说道,话声才落,他一掌打向任泰和后心。 任泰和似早有准备,也不回身,侧身右拳挥出。 只听“砰”一声响,两只掌一触即分,钟队副蹬蹬退几步,右臂不住抖动着,脸色一片潮红。他身后几人立刻上前围着他。 任馆主这里,却只晃了晃身子,脚步都不曾挪动。两相对比,孰高孰低一目了然。 任馆主一甩袖子,看了眼钟队副,冷哼一声,负手走出包厢去了。 第九章 偶遇 “嗒嗒嗒嗒” 空旷的街道上,一辆骡车缓缓而行,骡子踩踏着青石地板发出的响声,在寂静的夜里格外清脆。 骡车里,刘远洲和他堂叔刘家礼相对而坐。 刘远洲此刻,头晕乎乎的,有些痛,很想倒头睡觉,但是,心里却清明的紧,天马行空乱想着。 兰管事,王真,丁越,老管,牛宝元,朱洪才,钟队副,任家父子等等,这些人的身影一个个在脑海里闪烁着。 不知不觉中,他做梦了。梦中他成了武师,一拳打倒钟队副,又一拳逼退任馆主,兰管事、他堂叔等人都露出惊讶的表情,他哈哈大笑起来。 “吁——,到家了。” 刘远洲顿时惊醒了过来。 使劲摇摇头,使自己清醒,刘远洲跳下骡车,把臂膊递给堂叔,搀着他从车上下来。 王三哥调转车头驾车回去了,刘远洲便搀着堂叔的手臂走进院子,就看到婶婶高氏正候在门口。 把堂叔交给婶婶高氏,刘远洲便回屋休息了,一夜无话,一觉睡到天亮。 早上准时起床,站桩,打拳,估摸院子里的人陆续起来了,刘远洲才收了功。 练功如逆水行舟,不进则退。偶尔间断一两天影响不大,但是长时间不练就手生了,而且心里也会滋生懒惰。这一点刘远洲非常明白。 吃罢早饭,刘远洲决定去城里逛逛,问了三爷,三爷说不去。他现在和邻居高老头成了棋友,每天都在一起下棋。 他也没有具体目标地,出了大门,走出小巷子到了北大街,就沿着街边走走看看。 不知不觉到了东大街,抬眼看到一处卖糕点的铺子,铺子名叫“老王糕饼”,就走了过去。 因昨日午饭时,婶婶高氏说东大街有家老王糕点的铺子,卖的酸枣糕很好吃。刘远洲看到这家铺子,就想着给高氏买一些回去。 走进铺子,刘远洲便问柜台后面的伙计酸枣糕如何卖。伙计说十文线一包,大约四五两重。 刘远洲买了一包酸枣糕,给高氏的,又买了一包米玉酥心糖,是给小书文的,总共花去十五文钱。 他不禁感叹城里的花销真大,在乡下他半年零花钱才二三十文,在城里还不够买三包酸枣糕。 刘远洲提着糕点转身走出去,这时迎面匆匆走来一人。 “李二?”刘远洲认出那人,正是庄里的李二。 李二先是一愣,继而也认出了刘远洲,他惊讶道:“二娃,你怎么在这里?” 见店里面买糕点的人多,刘远洲道:“咱去外面找个地方说。” 在陌生的城市里,碰到同乡,虽然以前有过节,但是刘远洲此刻心里也是很高兴的。 李二想必也是如此,他点头道:“嗯,你先出去等我一下,我买了糕点就出来。” 刘远洲走出店门,就在一边等着。 不一会,李二提着几包糕点出来了。 “三爷托我家礼叔在城里给我谋到个差事,我是来做事的。”二人一边走,一边说着话,刘远洲刘远洲把来城里做事大概跟李二说了一下,但并未说在哪里做事。 李二哦一声,也没细问,在他想来刘远洲和他想必差了很多,也不会找到多么体面的事情做。他在城里经过半年多磨炼,为人处世倒是圆滑了很多。 刘远洲又问起李二近况,这却问道李二的心坎里了,他有些得意地说道:“我目前在我堂哥开的丝染坊做事,唉,也就是手下管几个染匠。” 刘远洲惊叹道:“李二你可以啊,都做上管事的了。” 李二心里得意,但是嘴上却道:“唉,什么管事的,也是个苦差事,我整天要盯着那十几个染匠,看他们干活,要是丝品出了问题,我也跟着受累。” 刘远洲笑道:“都是你们自家生意,还什么受累不受累。” 二人说着拐过一个街角,左手边是一家面馆。 李二便邀请刘远洲去吃一碗面。刘远洲抬头看看天色,还不到午时,肚子也并不饿,想要拒绝了。 李二不待他答话,拉着刘他进了面馆,此时因不到饭点,店里几乎没什么客人。 跟店家点好面,二人找张靠窗的桌子坐了,李二感慨道:“这顿算我请你的,以前在庄里咱们都小,不懂事,整天斗气,现在想想真是幼稚。” 他请刘远洲吃面一来难得碰到个老乡,觉得亲切,二来他自觉现在混得还行,每月也有差不多一两银子的收入,三来,也是想着拓展自己的人脉关系,毕竟刘远洲也来城里做事了,同乡之间也好帮衬一下。 刘远洲点点头,非常认同他说的话。来到更加广阔的城市,以前庄里哪些事情,现在回想起来,也就是鸡毛蒜皮的事情,哪里值得挂怀? 还有一点是,他也想着和李二修好关系,毕竟李二大伯李福生在施夫县衙做主簿,他现在也才知道这主簿也算是县衙三把手,权利大着呢,他也不愿平白树个大敌。 刘远洲看到他桌上放的糕点,找话题聊着:“你买这多,吃的了吗?” 李二解释道:“晚上去我大伯家吃饭,没什么好拿的,就给婶婶和侄子们带些糕点,等下还去市场买些新鲜水果带去。” 刘远洲又问起李明仲,李二答道在城里租房子用功看书。 面很快上桌了,二人也不客气,拿起筷子吃了起来。 面很快吃完,刘远洲还想掏钱去结账,李二却抢先结了。 刘远洲便笑道:“呵呵,我还是第一次明着吃你李家的饭?” 李二一脸糊涂:“什么叫明着?这回我请你,下次换你请我。” 刘远洲笑着点点头,不语。 二人拿了糕点,出了面馆,待要分别,李二突然道:“二娃,有件事还是觉得跟你讲一下比较好,大约是三月底,我在宝塔山碰到二妮了。” 刘远洲心里一紧,赶紧问道:“真的?她现在在哪里” 提起二妮,刘远洲心里无比复杂。一年多的杳无音讯,他心里其实对二人的前景已不抱幻想了。现在陡然听到了她的信息,刘远洲心里那根掐灭的火苗富有燃烧起来。 李二也不买关子,说道:“那天我在宝塔山碰到他和他弟狗娃,还有一个男子也在爬山,便上前打招呼,二妮说她目前在她舅舅的织布场做事情。” “在哪个织场,你知道吗?”刘远洲问道。 李二摇摇头。 刘远洲一阵失望,但既然知道在织布厂做事,找人慢慢打听,总能知道消息的。 李二又道:“不过,我看跟她一起的男子似乎对她挺在意的,我跟二妮没说几乎话,他就过来催促几次,最后便匆匆分开了。” 刘远洲心不在焉的点点头,表示知道了。 其实李二说起这些,也是有着自己的私心的。二妮作为曾经庄里的一枝花,又有哪个年前后生没有对她有过幻想?李二便是其中之一了。后来二妮走了,他也就息了这份心思。 没想到前段时间又遇到二妮,李二心里又活泛起来,但是明显二妮身边的男子不一般,他自认为目前还不是对手。 把这件事告诉刘远洲,是他临时起意,因在庄里的时候他就听说刘远洲和二妮似乎有着不一般的关系,要是刘远洲和二妮身边那男子起了争斗,他李二岂不是渔翁得利吗? 李二心里暗笑。 第十章 寻觅 别了李二,刘远洲哪里还有兴致逛街,想着二妮的事情,往回走去。 回到家里,刘远洲径直走进堂屋,他要把手里的糕点送给婶婶。 堂屋一角,婶婶高氏正在做着针线活,边上坐着大嫂罗氏,小书文蹲在地上玩着几块木头玩具。 “婶婶,嫂子,刚才去城里逛街,顺路买了两包糕点,你们尝尝。”刘远洲把糕点放到桌子上,补充一句:“一包是酸枣糕,一包是酥心糖。” 高氏抬头看着刘远洲,笑道:“二娃有心了,吃过饭了吗?我叫李婶给你下碗面吃。”侄儿给她买了礼物,她还是很开心的。 刘远洲道:“吃过了,刚才碰到同村的李二,和他一起吃了。” 文书听到有糖吃,丢下玩具跑过来趴在桌子边上,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桌上的糕点糖果。 刘远洲便打开纸包,拿出一块酥心糖递给书文。 “谢谢二娃叔,你真好。”书文很有礼貌,刘远洲笑着摸摸他的头,跟婶婶和堂嫂说一声,便转身出去了。 回到房间,一个人也没有,想来三爷以棋会友还没有回来。 灌了一杯凉开水,坐在床上,刘远洲整理着纷乱的思绪。 从李二那里得到的消息,二妮是在他舅舅开的织布厂做事。他知道二妮的母亲姓刘,显然二妮的舅舅也是姓刘,那么现在就是要找一个东家姓刘的织布厂。 至于找谁他听,他刚才在回来的路上已想到了两个人。 一个是他堂哥刘远扬,他在府衙当差,作为官府中人,应该对延州城街面上这些商人有着了解。 还有一个就是牛宝元了,他作为地头蛇,人又在延州院做事,认识的人也不会少。 他决定今天晚些时候就去找牛宝元,要不是知道牛宝元现在在院里,他立刻边去找他了。 至于找到二妮然后怎么办?不去想,他现在只想见到二妮。 但他心里还是有一根刺,那就是李二说的和二妮一起的男子,触碰一下都心都痛。 挨到日头西挂,暮色渐起,刘远洲估摸着牛宝元下班回家来,跟三爷说一声,就匆匆出门去了。 先跑去东大街,在老王糕点铺子买了两包糕点,然后折回北大街。 牛宝元家地址在北大街东十二巷三十四号,是上回吃饭牛宝元告诉他的。循着号牌,刘远洲很快找到十二巷三十四号,这里已经快挨着城墙了,面前是一扇老旧的大门。 刘远洲用手指轻轻扣响大门,等了一会,不见有人开门,用力拍打几下。 门内隐约传出人说话的声音,片刻后,大门大开,露出一身延州院的制服的牛宝元,显然他才下班回来,衣服还没来得及换。 看到刘远洲,牛宝元有些惊喜,把人让进大门,笑着说道:“怎么想着来看哥哥,今晚就不回去了,待会我再叫几个兄弟,咱咱们好好喝几杯。”说着又朝堂屋喊道:“妈,有朋友来了。” 和堂叔刘家礼的院子相比,牛宝元家就寒酸很多了,只一进的院子,也不栽花种树,只放着些杂杂物和两口大水缸,显得空旷。 一个五十多岁的妇人从堂屋走了出来,穿着打着补丁的衣裳,头发花白,这应该就是牛宝元的母亲了。 刘远洲赶紧上前跟妇人行礼,恭敬道:“婶子你好,我叫刘远洲,牛哥的朋友。”说着把手里提着提到面前,“初次登门,也不知道带些什么,听说老王糕点的酸枣糕好吃,就给您带了些。” 牛母笑道:“还带什么礼物,快进屋来坐,我去给你们做饭。”说完转身进厨房去了。 她心里还是很开心的,牛宝元狐朋狗友不少,平时也有人来家找牛宝元,但像刘远洲这么有礼貌的还是很稀罕的,是以语气也多了几分欢喜。 走进堂屋,刘远洲顺手把糕点放到桌子上,在凳子上坐定,牛宝元沏上热茶,问道:“来找我什么事,不会是真的就来找我喝酒吧?” 他见刘远洲这么晚过来,显然不是找他喝酒,必定有什么事情。 刘远洲也不废话,把来意跟牛宝元说了。 牛宝元听了,沉吟片刻道:“我对城里这些商人不是很熟,但是我认识几个朋友,他们家里也有做买卖的,明天我去找他们给你打听一下。” 刘远洲心里并未有点多少失望,他没指望一下子就能打听到消息,毕竟延州城这么大,开工厂作坊的人不知道有多少。 当下二人又聊些近况,牛宝元捡些院里的趣事给刘远洲说了,刘远洲却是耳朵听得多,嘴巴说的少,毕竟他整日带在家里,能有什么事情可以说的?当然除了二妮之事,但这个又不好跟牛宝元分享。 问起延州院新人正式入门时间,这个牛宝元却是知道的,他告诉刘远洲确切日子是五月二十。 这个问题刘远洲却不好直接问他堂叔,显得他急躁,从牛宝元这里得到确切消息,他的心里安定不少。 不知不觉喝完两壶茶,牛母过来说饭熟了,叫二人去吃饭。 晚饭是饸饹面,汤是羊肉汤。平常牛家吃面都是素汤的,今天为招待刘远洲却是破费了。 面已经盛好,看着油汪汪的汤上飘着几丝葱花,香气扑鼻而来,刘远洲不觉食指大动。 牛母做的面是真的好吃,有种家的味道,刘远洲不觉吃了两碗。 放下碗筷,刘远洲赞道:“婶婶做的面真好吃。” 牛母眼睛笑成一条线,又要给刘远洲捞面,刘远洲赶紧制止了,他见牛宝元只吃了一碗,他母亲还没动筷子,而锅里的汤几乎见底了。 眼见天色不早,刘远洲便告辞离开了。 牛宝元知道刘远洲情况,也没留着喝酒,送出大门,约好择日再聚。 返回厨房,见母亲拿出一包糕点,一碗浇了肉汤的面,牛宝元就知道怎么回事了。 他有些生气道:“妈,面你吃了,待会我把糕点给大哥送去。” 牛母道:“今天胃堵,不想吃肉,锅里还有面,给你连汤和一起了,自己去舀,我去你哥家看看我的小孙子。” 说完,一手端面,一手提着糕点出门去了。 牛宝元无奈的摇摇头,也没心思在吃了,拉条凳子坐在院子里,生着闷气。 他父亲去世的早,母亲含辛茹苦拉车他们兄弟两个长大,又给老大牛贵元娶了婆姨。 牛贵元的婆姨却是泼辣势利的人,对牛宝元和母亲冷言冷语相待,牛贵元又是个软性子的人,不敢去说自家婆姨。 牛宝元看着自家母亲受气,一怒之下带着母亲便搬了出去,租房子住了。 搬出来也有快小半年了,大哥牛贵元一次都没来请他们回去,牛宝元心也渐渐有些冷了。 刘远洲回到家,堂叔一家晚饭刚吃完,跟堂叔刘家礼解释了几句。见堂哥刘远扬还没进后院,刘远洲暗自咬咬牙,凑过去小声道:“哥,我找打听个事,我们出去说。” 刘远扬心里好奇,他这个小堂弟和弟弟关系很好,和他就一般了,平时除了吃饭,也没什么交流。 压下心底的疑惑,刘远扬点点头,把怀里的文书递给妻子,跟着刘远洲走到大门外。 “什么事情?”刘远扬问道。 “我有个朋友,在延州城他舅舅的织布厂做事,他舅舅姓刘,想请哥帮打听一下这个厂子。”刘远洲开门见山的说道。 听到只是打听个厂子,不是什么大事,刘远扬立刻答应道:“这个不难,包在我身上。”他在府衙户房做吏员,平常跟商贾也多有接触,打听一个织布厂很容易。 刘远洲欣喜道:“谢谢哥。” 刘远洲扬道:“兄弟之间不要见外。” 之后两日平淡如水。牛宝元和刘远扬都还没有消息,刘远洲虽心里焦躁,但也只能耐下心等待。 时间到了五月十六,这一日是刘远执府试的日子。 一大早起来,天还不亮,高氏便亲自为儿子做了一晚鸡蛋面,吃了早饭,一家人老小送刘远执到大门口。 出了大门,天刚微亮。 考试考两天,不能回家。为防止考生作弊,考场提供有笔墨纸砚并一日三餐,是以并不需要携带什么东西。 四人上了骡车,车夫王三哥一拍骡子,骡车缓缓启动,朝着考场进发。却是刘远洲、刘家礼和三爷要送刘远执去考场。 考场就挨着府衙。当骡车拐进南大街后,街上的人和车就多了起来,这个点来的基本都是考试的学子和送考的家人了。 接近府衙,路被横七竖八的骡车堵死了,四人只能下车,步行着过去,所幸距离考场已不远。 打发王三哥驾车回去,四人快步走到考场外的时候,离着进入考场尚有半个时辰,此此时开场外的一片小广场上已是人山人海了,大家都小声说话,秩序尚好,有府衙衙役维持。 四人就在外面等着入场,刘家礼三爷不住交待着考试注意事项,刘远执虽不耐烦,但也装作用心倾听模样。 “时间到,考生入场。”有衙役在考场门口大声喊道。 刘远执赶紧同父亲爷爷堂弟挥手作别,跟着学子们一个个进入考场。 刘远洲突然想起李明仲,便四下里巡视一番,因人太多,并未看到他的身影。 “考试顺利,哥。”刘远洲挥手握拳,对着刘远执打气加油。 刘远执回头给他一个微笑,迈步走进考场的大门。 第十一章 二妮 “延州府城大大小小织布厂有五家,其中东家姓刘只一家,叫刘氏布坊,地址就在北郊冯家庄。”这天晚上,吃罢晚饭,刘远扬带给刘远洲一个好消息。 刘远洲当时激动的跳了起来。 延州城有东、南、北三个城门,俗称的北郊即北门七八里以内的一片地方,颇为舒缓的山坡上,散布着马家庄、冯家庄等五六个村庄。 又因延州城依山而建,地方有限,城池面积不大,寸土寸金,故许多作坊都选择建在郊区的村庄。 第二天早上,刘远洲吃罢早饭便早早出门,朝着冯家庄赶去,他要去寻找二妮。 出了北门,沿着官道行二三里路就进了冯家庄地界,刘远洲还不确定,见路边有间杂货铺子,进去问了掌柜的,终于确定这里就是冯家庄。 拐上进村的大路,宽阔的路上三三两两的行人很多,间或有骡车驶过,有载人的带篷子的,也有拉着货物的。走不多远,前面道路分叉,刘远洲拦住个路人问了路,走左边了。 又走一段路,朝阳下,前面墙根底下蹲着几个老汉在抽着旱烟闲聊。刘远洲走过去问道:“大爷,知道刘氏布庄怎么走?” 其中一个老汉站起来,用手指指,道:“诺,就在那里,大门上有牌子。” 刘远洲赶紧道了谢,顺着老人指的方向走去。 行不到几百步,果见左手边一座高墙围着的院子,大门上方横着一块牌匾,上书“刘氏布庄”四个大字。 刘远洲深吸一口气,平复心中的激动忐忑,拾级而上,朝着布庄大门走去。 布庄大门大开着,迈过门槛,眼前一片宽阔的院子,沿着围墙一溜大柳树,大门正对面是一排大瓦房,想来就是织布的作坊了。 门后坐着一个守门的老汉,见有陌生人进来,问道:“后生,你是做什么的?买货还是找人?” 刘远洲赶紧说道:“大爷,我来找个人。” 话刚说完,一个十来岁的少年朝大门蹦跳着跑过来,近了,抬头盯着刘远洲片刻,然后一脸惊讶道:“你是二娃?” 刘远洲看着少年,喜道:“狗娃,太好了,你们真的在这里。”狗娃是二妮的弟弟。 旁边看门的大爷见二人相识,就不再理刘远洲了。 叫狗娃的少年立刻板起脸色,压低声音道:“不要叫我狗娃,我有大名的,叫我何富贵。” 刘远洲心下暗笑,心道狗娃长大了,嫌小名不好听。再瞧他穿着,比起庄里时好了很多,想来城里的日子过得很好。 刘远洲赶紧道:“好的,富贵,我记住了。”他可不愿意得最了二妮的弟弟,也许就是讲来的小舅子了。 何富贵这才脸色好转,笑起来露出两颗大虎牙,问道:“你来这里干什么?” 刘远洲一时语塞,总不能说我是来找你姐二妮的,心思一转,笑道:“呵呵,我路过这里,看到有家刘氏布庄,觉得亲切就进来看看,没想到遇到了你。” 说着他又提起手里的糕点,“我买了些糕点,给你吃,是老王糕点铺子的,非常有名气。”糕点是他早上特意买的。 何富贵眼睛顿时发亮,盯着刘远洲手里的糕点,却没伸手去拿。 刘远洲一看他的样子就知道嘴馋了,便把两包糕点塞进他怀里,道:“拿去吃吧。” 何富贵抱着糕点,一脸喜色,“二娃你真好,那我先去玩了。” 刘远洲赶紧拉着他道:“别急着走,难得碰上庄里人,说几句话,那个,你爸妈和你姐他们都这里做事吗?” 何富贵点点头,一脸骄傲道:“你看这个大厂子,都是我舅舅开的,我爸妈和二姐都在这里做事,每月能挣好多钱呢。” 刘远洲作一脸羡慕状,惊叹道:“真的吗?太厉害了!你说二妮姐也在这里做事,哎呀,好久没见了,怪想念的,小时候我们还经常一起玩呢,你叫她出来吧,我突然记起有件事要跟她讲一下。” 何富贵想也不想道:“你等着,我叫我二姐出来,她现在应该没什么事情。” 说完提着糕点,又一蹦一跳朝着里面去了。 看着何富贵走远了,刘远洲才长舒一口气,暗叹今天运气真好。 耐心等了约一柱香功夫,就见瓦房后面转出一人,刘远洲眼睛睁大,那不是二妮又是谁呢? 刘远洲心砰砰跳着,不由自主的跑上前去,激动道:“二妮。” 二妮停住脚步,看着刘远洲,眼里闪过一丝喜色,颤声道:“二娃,你,你怎么来了?” 刘远洲看着眼前女子的笑脸,痴了,往前所有的怨言都化柔情蜜意,此刻,他只觉心里甜丝丝,暖烘烘,一股热流自心间生起。他情不自禁抓住了眼前女子的柔软的手。 二妮脸上一红,赶紧缩回手,左右快速瞟几下,羞道:“有人看着呢。” 刘远洲这才晓得自己一时心里激荡,有些突唐了佳人了,收回手,歉意道:“二妮对不起,要不咱们出去走走吧。” 二妮嗯了一声,答应了。 二人出了大门,二妮道:“河边有座亭子,我们去那里坐坐吧”。 刘远洲自是连连点头,他巴不得找个安静的地方,一诉离别之情。 于是二妮引路,顺着一条小路,七拐八拐,二人直走到河边一处小亭子里。 看着刘远洲,二妮奇道:“你怎么来城里了?”低下头,红了脸,声音变小,“是专门来找我的吗?” 刘远洲道:“我是来城里做事,好不容易才打听到你这里的。” “哦,你也来城里做事呀,”二妮抬起头,脸色恢复如常,“你在哪里做事?” 刘远洲便把来延州院做事的事情大概跟二妮说了一会。 二妮虽然不清楚延州院是什么地方,但不妨碍她心底的窃喜。她们举家来到城里投奔亲戚,她以为与刘远洲的情便断了,毕竟相隔太远,她没勇气独自跑回村里与刘远洲私定终身,又无力把刘远洲接到城里来。 她只是个普通女子而已,当然除了长相不普通,况且年龄已近二十,到底成熟许多,是以自到城里后,她狠心斩断了这段感情,连书信也不捎一封回去。 刘远洲的突然出现,令她沉寂的情感死灰复燃。 听着刘远洲娓娓的诉说,眼睛看着熟悉又陌生的脸庞,还有那一双眼情,深情中带着幽深,二妮不觉有些痴了,眼睛番出水来。 刘远洲眼里的二妮变化也很大。穿着打扮时尚,略施粉黛,还是如既往的美丽动人。 二人不觉手牵在一起,二妮顺势倒入刘远洲的怀里。谁也不说话,此刻,曾经一切的怨恨都化作柔情蜜意。 只要此刻拥抱在一起,过往种?种苦涩又算什么呢? “二妮,你怎么在这里?他是谁!”一个男子愤怒的声音突然响起。 刘远洲和二妮赶倏然分开。 二妮脸上有着一丝慌乱,一丝羞怯,小声道:“白管事,我,我来见一个朋友,这就就回去做事。” 刘远洲心里却是一阵烦躁,“难道这位就是李二说的那个男子吗?” 盯着所谓的白管事,并不说话。 白管事也不看刘远洲,对二妮道:“二妮,你虽是东家亲属,但既在场里做事,须守场里规矩。” 二妮顷刻间红了脸,小声道:“我这就回去做事。”说完,转头对刘远洲快速道:“二娃,我先回去了,有空去找你。”说完匆匆走了。 二妮走远了,白管事这才狠狠盯了刘远洲一眼,阴着脸也离去了。 望着白管事的背影,刘远洲攥紧拳头,一种男人的直觉,他们两个必定有着一场争斗,刘远洲坚信,最终胜利的必定是自己。 第十二章 报道 五月二十日,晴天,宜开张,祭祀。 一大早,刘远洲坐在他堂叔刘家礼的专属驴车里,心情忐忑,紧张中混杂的喜悦。 今日就是他正式报道的日子。 刘家礼望着侄儿不安的样子,不觉失笑。他一时间又有些感慨,遥想他自己除入门派时,不也是如此的样子? 刘远洲深吸一口气气,然后缓缓吐出,他掀开车窗的布帘,把目光投向街边忙碌的人们。 车厢里一时沉默。 太玄宗延州院位于南郊的南十里铺。骡车驶出南城门,沿着黄土道路再走差不多七八里路就到了。 穿过一座石制牌楼,来到一片广场,广场两侧栽植着高大的柳,树宛如列兵守卫,中间有一个大花坛。 刘家礼叔侄二人跳下骡车,王三驾着车自去了骡马院停放。 此时广场上已有很多人,有和刘家礼一般坐骡车来的,也有步行来的,遇到相熟的相互打着招呼。 刘家礼指着上坡上一片建筑,说道:“看到没有,这一片,都是咱们延州分院的地盘了。” 刘远洲抬眼打量,山坡上参差错落着七八排窑洞,少的有四五间一排,多的有七八间一排。院落彼此相连,路旁遍植绿树。时辰尚早,但蝉鸣声已此还彼伏,刘远洲一下子便喜欢上了这里。 穿过广场,刘家礼叔侄二人沿着上山步道向上走去。 “这个院子是兵房的。” “这里是植房,看见没有,最边上那间窑洞就是兰老的办公房。” “这是食堂,院里管一顿午饭。” 刘家礼边走边给刘远洲指指点点,把沿路各处建筑都给刘远洲说了,刘远洲用心记住了。 不一会,二人走进一处院子,刘远洲见院子已经聚集着二三十人,心道:“这里应该就是今日要报道的地方功房了吧,这些都是和我一样的新人吗?” 果然听刘家礼道:“这里子就功房了。”再次叮嘱道:“二娃,今年情况特殊,新人招的很多,肯定会有一些人被淘汰,所以,尽管有叔帮衬着你,但是你也自己也要努力。” 刘远洲用力点点头,语气坚定道:“大叔放心,我不会叫你难做的。” 刘家礼点点头,又交代刘远洲几句便转身离开了。 刘远洲见自家堂叔走了,便朝着人群走过去。在人群外围站定,仔细观察一番,见这些人年纪大都和他差不多,最大也不过二十来岁。 突然,刘远洲发现一个熟悉的面孔,是那日和他打架的高飞。 高飞正在和几个人聊着什么,突然有所感应,转头朝着这边看过来,见是刘远洲,他眼睛一缩,然后收回目光,不再理会刘远洲。 刘远洲心里吃惊不小,那日打架后虽刘远执告诫他要小心个高飞,起初他还小心在意,但十几天过去什么事也没发生,加之二妮之事,他也就渐渐忘记这件事了。 现在在这里又碰到高飞,显然也是和他一样的入门新人,刘远洲一阵头疼。按照刘远执的说说法,这高飞似乎是以睚眦必报的人,他会做什么对自己不利的事情吗? 摇摇头,刘远洲甩开这些想法,但也并不害怕,只是不想给他堂叔惹麻烦。 “只能万事小心了。”他心里暗暗告诉自己。 这时,一间窑洞房门被推开,走出四五个男子,一个四十来岁的汉子走上前,他拍拍手,大声喊道:“都不要说话了,过来集合。” 见功房的人到了,大家立刻禁声,朝着说话那汉子呼啦一下围了过去。 那汉子又道:“现在点一下名字,点到名字的在这里列队集合。”他指了指左边一个地方。 接着他打开手里的册子念道:“南学兵!” “在!”一个瘦小的少年走过去站好。 “李立群!” “在。”一个小胖子走过去站在后面。 “高飞!” “在!” ...... “刘远洲!” “在!” “马如龙!” “在!” 点完名,刘远洲心里默数一遍,正好三十个人。 “现在列队,十人一队,点到名字的依次往下站,高飞,过来。”那汉子又喊道,并用手指指前面的空地。 高飞出列走过去站好。 很快队伍分成三队,每队十人,刘远洲排在第三队末尾。 “好了,不要说话,现在有请我们孔主事讲话。”那汉子说完退到一边,不知什么时候一灰衣老者站在了队伍前面。 灰衣老者五十来岁,须发乌黑,面色红润,眉心一颗痣给人严肃的感觉。 刘远洲心道这位应该就是功房主事孔新彦了,当即凝神立。 老者双手虚按,三十人的队伍立刻鸦雀无声。 满意的的点点头,老者开口说道:“老夫功放主事孔新彦,代表太玄宗以及延州院欢迎各位有志少年加入我们,别的废话我就不说了,说三点,请各位遵守。” “第一,遵规守纪,外出需请假。” “第二,严禁私自打斗,一经发现,一律驱逐。” “第三,要认真学习,你们想必都知道了,一个月实习期满会有一次考核,后十名就会被淘汰,也就是说最终能正是入门的只能有二十人。” 下面队伍里,不少人都倒吸一口凉气。这三十人里面走后门的大约又十来人,其他都是通过报名选拔而来的,自然不知道这些消息。 刘远洲虽早得到消息,但是此刻得到证实,心里也是有些忐忑。 孔新彦讲完话,对着一旁的汉子点点头,转身走了。 那汉子走到队伍正前方,说道:“我是功房管事汤时英,刚才孔主事讲的话你们务必牢记,我再强调一点。”说着巡视队伍一圈,语气严厉:“我知道你们之中有些人是托了关系进来的,但是在我这里一视同仁,谁要是依仗背景胡所非为,别怪我不客气。” 讲完话,汤时英静立不语,只把眼睛盯着众人,队伍里众人不觉都低下头,气氛一时无比紧张。 过了好半晌,汤时英才又开口说话,语气缓和很多:“我这人喜欢把丑话说道前头,好了,下面说说这一个月的安排。” 接着汤时英讲了一大堆实习期的计划安排,刘远洲总结起来就是,前十天教授武功,将会传授一门桩功和两门拳法,后二十天教授专业知识,学习草药、算学及杂学等。最后考核,前二十名正是入门,被分配至各房做事。 当然,若能在这一个月被发现又练武的资质,则直接入门,不必参加最后的考核。 最后,汤时英把实习期具体负责人作了介绍,就是先前和他一起出来的那几人。 身材矮胖的叫尤士亮,武师,也是功房管事,负责教授功法。面色和善的五十来岁汉子刘子和,武师,功房执事,负责食宿等后勤工作。教授专业知识的是个六十来岁的老者,头发胡子花白,拄着拐杖,被介绍叫马老。 汤时英还把队伍分成三队,分别任命了三个临时的队长,协助刘子和工作。 和各位负责人见礼完毕,汤时英吩咐刘子和带领队伍安排住宿,然后便和尤士亮、马老离开了。 “好了,现在三个队长带队跟着我去宿舍。”刘子和笑眯眯说道。 第十三章 号舍 功房给新人提供的号舍却不在功房办公的院子里,而在山坡上最高处一座院子里。 众人出了功房院子,刘子和前头带路,新人列作一队紧跟在后面。 沿着上山步道行约半刻钟,来到一处破败的院落,不知名的野草疯长着,地面几乎没有下脚的地方。 院子颇大,没有围墙,靠里是一排七八口窑洞。窑洞也是破烂不堪,窗户千疮百孔,窗棂上糊窗纸于风中瑟瑟抖动。 显然这里很久不住人了。 这就是号舍?今后一个月要住的的地方? 众人心里一凉,纷纷把惊疑的目光投向刘子和。 二队临时队长何光昌更是直接问道:“刘执事,是不是带错地方了?” 刘子和笑眯眯道:“没错,就是这里。” “这怎么住人?”何光昌问出了众人的心声。 “呵呵,是啊,这个样子怎么能住人?所以,现在开始干活,打扫院子,工具就在大树底下。”刘子和笑道。 院子边上的大树根下堆着工具,有锄头、镰刀、扫帚、水桶什么的。 刘子和又说道:“你们今天上午的任务就是清理干净院子里的杂草,打扫窑洞,并且把窗户也糊了,等下有人会送来糊窗户的麻纸。” “还有,什么时候干完什么时候才有午饭吃,好了,开动吧。” 看着破败的院子,众人心理都是一阵哀嚎,这什么时候才能打扫完? 但谁都没表现什么不满之情来,毕竟在人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因为这点小事给功房管事执事留下不好的印象,从而影响最后的考核,实在不划。 于是等刘子和话一落,众人便一哄而上,扒开野草朝着工具奔去,大家都想表现的积极一些。 场面一时有些乱糟糟的,因缺乏有效的组织,众人各行其是。 抢到锄头镰刀的就院子里开始割草,拿到扫把的跑进窑洞里去打扫,有些人拿到水桶,却不知道去哪里打水,茫然四顾。最后,因工具有限,剩下七八人甚至没抢到工具,只能呆呆的站着看别人干活。 由于被分配到丙队,排在队伍最后面,刘远洲也没抢到工具。看着乱糟糟的一片,他立刻看出问题所在,走近刘子和,犹豫片刻,还是说道:“刘执事,您是否能列个章程出来,明确一下分工,你看现在大伙各干各的,我们几个甚至连工具都没有。” 刘子和看了一眼说话的小伙子,挺精神的一个后生,他心里便有几分欣赏,便有心考教一番,但面上并未表露,漫不经心的问道:“那你觉得该怎么分工合作?” 刘远洲一愣,他只是发现问题,并未想到会被要求提出具体方案。但此时却不能露怯,只能硬着头皮,想了片刻,看着刘子和说道:“院子除草任务最重,可安排甲乙二队,负责除草并夯实院子地面,丙队负责打扫窑洞,您看如此可行?”仓促间,他只能提出个大致方案。 答案中规中矩,刘子和点点头,不置可否,问刘远洲:“你叫什么名字?” “刘远洲。” 沉吟片刻,刘子和展颜呵呵一笑,道:“刘远洲,好,现在临时封你为总队正,组织大伙打扫号舍。” 对这批新人,刘子和是有过大致了解的。听到刘远洲的名字,他便对上的号,眼前的后生正是是杂房管事刘家礼的侄子。都是一个院里的人,在不牵涉其他利益的情况下,他不介意卖个人情。 于是,他给刘远洲一个临时队长的身份,也是一个考验,要是做得好,这个临时便可以去到,这是他的权利。这个队正的身份,对后续的分派工作还是有加分的。 刘远洲有些惶恐,连忙道:“刘执事,才第一天见面,我怎么能指挥得动他们?” 刘子和笑道:“有我的任命,哪个敢不听?” 刘远洲现在可不想出风头,他现在首要任务是学到功夫,对自己学的武功进行漂白。 刘远洲连连摇头,坚决不受。 自己的好意被驳斥,刘子和有些尴尬,心中顿时不喜。 懒得再理刘远洲,刘子和喊来三个临时队正,面色严肃,说道:“这样干活什么时候才能完?现在做个分工,高飞、何光昌,你二人带领甲乙二队人员负责大院,彭石安,你带丙队人员负责窑洞,好了,赶紧干活去吧。” 说完自顾自的离开了,刘远洲一脸尴尬。 高飞、何光昌领了任务自去组织本队人马。 彭石安走近刘远洲,一把搂着他的肩膀,豪爽道:“哈哈,你是我们丙队的刘远洲吧,走,跟我去召集咱们丙队的兄弟们。” 刘远洲笑道:“一切听从队长吩咐。” 彭石安摇头道:“不许叫队长,我今年十九,你肯定没我大,你就喊我彭哥就行。” 刘远洲于是喊了彭哥。彭石安大笑,搂着刘远洲的胳膊,二人去召集本队人马干活。 很快三个队长召集完成各队人员,高飞、何光昌队伍开始割草,没工具的队员也被安排了工作,效率倍增。 彭石安队伍开始打扫窑洞,刘远洲被安排清扫窗户及糊窗纸,和他一起的还有两个人,一个叫邢友庆,一个叫罗安。 窑洞里蛛网遍布,地面坑坑洼洼,墙角还有这许多老鼠洞,木质床铺到时完好,但是上面铺一层厚厚的灰尘。十个人要在中午前扫完成六个窑洞的卫生,工作量还是不小的。 不敢耽搁,彭石安分配好任务后,大伙立刻动起手来。 “邢哥哪里人?”刘远洲用刷子刷着窗户,问道。 邢友庆人高马大,看面相有二十来岁,是以刘远洲称呼他为邢哥。 “噗,噗,我我是北塞县的。”邢友庆也在刷着窗棂,手里刷子舞得飞快,尘土飞扬,他眯着眼,一边答话,一边噗噗吹着气。 “哦,那你是怎么被选入延州院的?”刘远洲问道,他很好奇那些没有关系后门的是通过什么途径进来的。 “嘿嘿,我听我爹一个朋友说延州院招人,就一个人跑过来试试,没想到真被选上了。”邢友庆憨笑道。 “你瞒着家人,独自一人从北塞跑到延州城?那可有好几百里路吧?”刘远洲惊讶道。 “也就五六百里路吧,我才走了两天就到了。”邢友庆一脸无所谓道。 真是猛人啊,刘远洲心里暗暗赞叹,相比起来,自己简直像个小孩子,还要大人送来城里。 刘远洲摇摇头,不再说话,继续干活。 三人刷干净窗棂上粘的旧窗纸、灰尘,开始糊窗纸。 等窗纸糊好,窑洞里基本打扫完了,地面撒过水,并重新做了简单的夯实,原来乱七八糟的床铺也摆放整齐,打扫干净。 再看院子里,杂草就剩院子边上一点了,甲乙两组人正在夯实地面,还有几个人在院子一角栽起几根木头架子,想来是用来晾晒衣服的。 刘远洲心里一阵感慨,这才像个人住的地方嘛。经过自己一番亲手收拾,还有这十足的成就感。 看着忙碌欢笑打闹的场景,刘远洲不觉莞尔,心里对今后一段时间的集体生活竟期待起来。 “都出来集合了。”丙队最先干完,于是彭石安在外面大伙集合。 很快,丙队人员聚集在树底下,九人列作一队,彭石安对着坐在石凳上的刘子和大声道:“刘管事,窑洞已打扫完毕。”语气里透出一股子得意劲。 刘子和摆摆手,“活干完了就休息吧。” 院子一角,高飞和何光昌拄着铁锹站在一起。 “呵呵,这个老彭,就爱出风头。”何光昌摇头笑着。 高飞鄙夷道:“你就别酸了,赶紧干活。”他目光不经意间又定着正和邢友庆说笑的刘远洲,心里一阵不舒服,冷了脸,道:“我怎么感觉那个叫刘远洲的这么欠揍呢?” 何光昌并不清楚高飞和刘远洲的恩怨,满不在乎道:“看不顺眼就揍一顿了,到时叫上兄弟我。” 第十四章 准备 “上午的任务打扫号舍,大伙表现都不多,按时完成了任务,这里提出表扬!” 啪啪啪啪,掌声响起。 此时已经吃罢午饭,刘子和把队伍集中在功房院子里,训着话。 “但是呢,有个别人不听指挥,这里我就不点名,下次注意。” “今天下午的安排是,各位回去把被褥都取来,院里是不配发的。” “记住,酉时末务必回到号舍,要是被发现未按时回来,那就永远不要回来了,记住没有?” “记住了!”大伙大声答道。 刘子和挥挥手,“散了,都走吧。”说完转身离开。 队伍解散,众人三三两两离开。 刘远洲问邢友庆:“邢哥你住哪里?” 邢友庆道:“这几日住在东郊马家庄。” “你咋不住城里的酒店客栈,马家庄还是很远的。”一旁的罗安插嘴道。 经过一个上午共同劳动,三个人暂时抱作一个小团体,吃饭站队都在一起,分配号舍也是挨着的挨着的三张床。 “呵呵,那里住宿便宜,你们也晓得,我是偷跑出来的,身上也没带几个钱,能省点是一点。”邢友庆有些不好意思。 “呃.....”罗安感觉自是问了一个很傻的问题,可能伤了朋友的心,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好。 “赶紧走了,早些拿到东西早些回来,省的误事。”刘远洲催促二人道。 三人离开功房院子,快步朝着山下走去,路上闲聊些话题。 刘远洲这才知道罗安还是有钱人家的少爷,他爸在城里开着一间布行,城外东二十里铺村有着上百亩良田。 “不过,罗安,我怎么感觉你长的一点都没有地主家少爷样子呢?”刘远洲打趣道,罗安长的又瘦又黑,都十六岁了,看起来才有十四岁的样子。 在刘远洲的认识里,地主家的儿子那个不是肥头大耳?或者身体壮实? 邢友庆也是猛点头。 “没办法,爹妈给的身体,怎么吃都不胖。”罗安撇撇嘴,一脸忧伤。 刘远洲和邢有庆哈哈大笑起来。 不知不觉三人走到山脚广场。 正午的太阳正烈,广场上没几个人,只两边树荫下站着几个人,刘远洲扫一眼,认出都是和他一般的新人,能叫出名字的只有乙队临时队长何光昌。 刘远洲三人并没有和他们打话的心思,穿过广场,朝大路走去。 有人却不这样想,何光昌也看了到三人,他朝着三人的背影喊道:“嘿,罗黑子,那两个小子是你新收的小弟?” “呸,何狗子,睁开你狗眼看仔细,这二位是你爷爷我的兄弟,也就是你的大爷爷和二爷爷。”罗安站定,转身对着何光昌吐口唾沫,反唇相讥。 “这个何光昌和我有些过节,你们把他的话当放屁就行。”罗安怕刘远洲和邢友庆多想,赶紧解释道。 刘远洲和邢友庆自是看出来了,笑笑表示不介意。 “嘿嘿,我可没这么大的孙子。”邢友庆看了一眼何光昌嘿嘿笑道。 刘远洲和罗安顿时哈哈大笑起来。 罗安心里却是异常感动,真正把刘远洲和邢友庆当做的朋友,虽然才认识一天时间。 何光昌被打脸,心中大怒,脸涨得通红,他冷哼一声,转过身去了。 气走了何光昌,刘远洲三人心情大好,嘻嘻呵呵朝着延州城赶去。 不觉进了城,三人约好了汇合的时间和地方,分道扬镳,各自回去取行李。 刘远洲走进堂叔家大门,正好碰见正要出门的堂哥刘远执。 “二娃,入院还顺利吧。”刘远执远远跑过来关切问道。 “能有什么不顺利的?”刘远执耸耸肩,走近了,见堂哥手里提着篮子,奇道:“哥,你这是去哪里?” “我们诗社去凤凰山踏青,这是带的吃的,怎么样,跟哥去见识见识?”刘远执随口提出邀请。他自从考完府试便彻底放飞自我,几乎每天外出出访友踏青。 刘远洲摇头,“我还有正事要做,晚上必须要赶回院里呢。” 刘远执只是顺口一体,他也知道自家堂弟和自己不是一路人,别了刘远洲,自去踏青访友了。 “三爷,我回来了。”刘远洲推开客房的门,冲着三爷喊道。 三爷正和衣卧在床上午睡,听到叫声立刻醒了过来,他一骨碌起身问道:“二娃回来了,怎么样,一切都顺利吧。” 刘远洲笑道:“一切都顺利,今晚就要去院里面住了。”说完又把今天发生的事情大概跟三爷讲了一遍。 三爷听完,语重心长道:“二娃,在院里呢,不比在庄里,什么人都有,须知人心隔肚皮,凡事多留个心眼。” “还有咱不惹事,但是也不要怕事,有什么解决不了的要跟你大叔讲,不要抹不开脸面。” 刘远洲点头道:“晓得了,三爷。” 三爷去洗脸,刘远洲便去包裹里取了几块碎银,整理几间换衣的衣服包裹起来,准备带去院里。 三爷洗脸回来,刘远洲也收拾的差不多了,二人一道出了门,去街上买被褥洗漱用品。 此时已算入夏,天气炎热,倒不必采买厚被子。二人就在北大街寻了间日常用品的杂货铺子,买了一条芦苇席子,一席薄被子,一个枕头,才花了不到五十文钱。 二人又逛了几个铺子,买齐帕子脸盆牙刷胰子等洗漱用品,回到家时时辰尚早,刘远洲和三爷说了声又匆匆出了门,他要去见一回二妮。 路上买了一串糖葫芦,这是贿赂未来小舅子的。来到二妮舅舅的织布坊,托看门的大爷喊出何富贵。 何富贵看到糖葫芦,果然开心,蹦跳着进去寻姐姐去了。 不大一会儿二妮出来了。 “怎么想起来看我?”二妮嗔道,语气有着一丝幽怨。 自那日匆匆而别已有五六天了,二人均是想念对方。 再见心上人,刘远洲心里一阵甜蜜,但想着就要入院学习,不知多久才能出来见心上人,心里又是一阵失落。 布庄大门口自不是说话的地方,二人又来到上次相聚的河边小亭子里。 说些离别几日各自发生的事情,大部分都是二妮在说,刘远洲在听,都是些鸡毛蒜皮的小事,二人却不觉得无聊,心里很甜蜜。 不知不觉日头西斜,眼看时间不早,刘远洲想着还有正事要做,只好狠下心来说要走了,并把入院实习一月的事情大致和二妮说了。 想着一月不能见面,二妮心很是不舍,但想着心上人的前途,她心里又很是踏实,一只手轻轻抚着刘远洲的脸颊,水汪汪的大眼睛看着刘远洲,娇声道:“二娃,好好表现哦,结束了要第一时间来看我哦。” 刘远洲的心都被融化了,盯着二妮的眼睛用力道:“嗯,为了我们的将来,我会努力的。” 别了二妮,刘远洲步子迈的飞快,赶回家的时候,堂叔家的晚饭刚好开始,刘远洲长舒一口气。 吃罢晚饭,已是酉时一刻,一家人把刘远洲送出大门。刘家礼拍着刘远洲的肩膀,“去吧,时候不早了,好好表现”。 刘远洲用力点点头,紧了紧身上的被褥包裹,别了众人,朝着巷子口大踏步走去。 第十五章 传法 “咚,咚,咚!” 悠悠的钟声自窗外响起,刘远洲睁开了眼睛,有蓝光透过窗户射入窑洞,天色微明。 他从床上坐起来,左右环顾一番,见同舍的其他四人还在沉睡之中。 “当当当”,突然外面响起急促的锣声,有人大声喝道:“都起床了,都起床了,一炷香时间后,院子里集合。”然后又是一阵锣响。 窑洞里的人纷纷被惊醒,外面也一阵嘈杂。 刘远洲跳下床,他已穿好衣裳。衣裳是昨晚派发的制服,灰色短褂短裤,还有两双千层底黑色布鞋。 “快起来了,马上要集合了。”刘远洲一边叠着被子,一边出声提醒道。 大家赶紧起来,慌手慌脚穿衣裳,都怕去晚了惹来什么麻烦。 不过也要人不乐意了,小声抱怨着:“天还没大亮就集合,催命啊。” 没人搭理他。 等邢友庆罗安穿戴整齐,刘远洲三人便推门走出窑洞,就见院子里已站着一些人,七八口窑洞里陆陆续续有人出来,有人和相熟的打着招呼,有人哈欠连天,也有不怕死的抱怨着。 刘远洲寻到丙队的队伍,拉着邢友庆和罗安走了过去,和排头的彭石安打声招呼,三人入了队伍。 “早知道就带一床厚褥子了,这床板太硬了,硌的我浑身疼。”罗安左右拳交替捶打着双臂,哈欠连连,显然昨晚没睡好。 邢友庆嘿嘿一笑,回一句:“还好吧。” 刘远洲却懒得搭理他,不知人间疾苦的少爷,此时还想着舒服呢。 不一会儿,排起三列歪歪扭扭队伍。 站在队伍前头的刘子和眉头紧锁,他身后站着两个二十来岁的后生,二人也是穿着和新人一般的制服,其中一人手里提着一个锣,显然早上催大家起床的就是他了。 刘子和喝道:“都不要说话了。” 众人闭嘴,队伍逐渐安静下来,刘子和又道:“各队点人数。” 大家前后左右张望一番,丙队彭石安答道:“丙队十人到齐。” 甲队高飞也道:“甲队十人到齐。” 这时,号舍窑洞里冲出一人,头发凌乱,一边用手扣着上衣扣子,一边朝着队伍窜去。 “站住!”刘子和身后,那拿锣的男子大声喝道,“怎么才出来,叫什么名字?哪个队的?” 那人立刻定住了,一脸通红,一时竟说不出话来。 乙队临时队长何光昌狠狠瞪了一眼那人,一脸尴尬道:“刘执事,此人是我乙队的,名字叫向根山。” 刘子和面无表情,看着向根山道:“入队,下不为例。” 向根山如蒙大赦,赶紧跑进自己的队伍。 看着人数到齐,列队完成,刘子和又大声道:“现在,开始晨跑,马东,你带队。” 他身后另一个男子大声道:“是,刘执事。” 叫马东的男子跑到队伍左侧,发令道:“三队并作一队,跟着我来。” 队伍里众人赶紧动了起来,一阵混乱后总算排成一字长蛇。 招招手,马东迈步跑出院子,后面队伍赶紧跟上,浩浩荡荡朝着山下跑去。此时天色尚未大亮,头顶的启明星仍格外两眼。 队伍下了山,经过山脚广场,进入官道,朝着延州城的方向而去。 “这是要跑去城里吗?去吃早餐?”前面的罗安回头问刘远洲。 “做梦吧你。”刘远洲笑骂道。 “都不要说话!”马东跑到队伍中间,“来,喊起号子,一,二,三,四,一二三四!” “一,二,三,四,一二三四!” 众人边跑边喊着号子,此刻路上已有早起的零星行人,纷纷注目。 刚开始刘远洲觉得这样边跑边喊很傻很丢脸。跑久了也就什么自然了,甚至心理隐隐有一种莫名的很享受的情绪。 怀这样心情的人不在少数,当队伍来到城门前,穿过喧闹的早市的时候,在千百人瞩目中,大家情绪似乎达到高潮,喊声震天,气势如虹。 从城门口转一圈,沿着原路返回,一路上号子不停。 当马东把队伍带回到功房的院子里,宣布解散的时候,众人都大口喘着气,几个身体弱的干脆直接坐到地上了。 里面入刘远洲、邢友庆、高飞等五六个表现就很抢眼,他们几乎不带喘的。 刘远洲站桩已能站一十八节,体力毋庸置疑,远超这三十人,即使功房的马东,也是差他远。 高飞打小练功,体力自是不弱。 刘远洲刮目相看的是邢友庆,要不是是天生体力过人,就是藏私了,刘远洲想着哪天要好好探探他的底。 看着丙队诸人围着刘邢二人,啧啧赞叹,连彭石安也是一脸羡慕样,高飞瞬间如吃了苍蝇般难受。 众人歇息完毕,马东再次集合队伍,走着来到食堂吃早餐。 功房有自己单独的小食堂,就在功房院子最边上一间窑洞里。新人训练期间,小食堂便专供新人使用,功房其他人都被赶去院里大食堂就餐。 对刘远洲和邢友庆来说,早饭很丰盛,馒头稀饭敞开供应,每人还有两个大肉包子,一小碗咸菜。 吃饱喝足,众人被带到功房一角的那间大瓦房前。刘远洲打量一番,见正门门头挂着一块牌匾,上书“礼堂”二字。想来这是功房开会的地方了。 马东打开左边侧门,众人挨个进入礼堂,就见礼堂内部空间颇大,上首一个高台,摆着一张长桌,背后墙上一幅山水画,刘远洲自是看不出好坏。 高台下面整齐布置着十几排矮凳,两边墙上开着大窗户,早晨的日光斜射进来,光柱里尘埃乱舞。 众人按照各自的队伍坐好,一排五人,刚好坐了六排,后面还空出一大片。 “就要传咱们真功夫了,啊,想想都兴奋啊。” “王二柱,你确定你有练武的天赋?” “当然,我姨父说的,他给我摸过骨。” “你姨父?” “他是咱们吕副院长。” “......” “刘哥,你身体素质这么好,一定有练武天赋的,哪像我这小身板,唉。” “罗安,别丧气,哪怕你有练武天赋,你也吃不下练武的苦,你就是个地主少爷,这点我们看好你。” “呵呵,刘哥说出了我的心里话。” “......” 大家坐着,相互交头接耳着,房间里嘈杂声不绝于耳。 “咳!”高台长桌后面不知什么时候站了一人,正是功房主事孔新彦,眉心那颗痣大家印象深刻。 看到正主来了,大家赶紧正襟危坐,面色肃然。 孔新彦把目光朝台下巡视众人一圈,开口道:“今天开始正式训练,有一点再次强调一下,期末考核,后十名被清退。” “那些通过其他门路进来的人我不想多说。” “我想说的是,你们中很大一部分是通过公开选拔进来的,你们的家境恐怕都不是很好,所以,你们要更加用功,明着说,我希望留下来的都是你们!” 台下顿时响起热烈的掌声,显然那些通过公开选拔进来的人深受鼓舞,激烈的鼓着掌。走后门进来的,如刘远洲罗安般,很是有些不自然,鼓掌就颇为敷衍了事了。 不过刘远洲却有些不服气,走后门又怎么样,只要能成为武师,谁还不高看自己一眼? 孔新彦抬手虚按,掌声顿时停歇,台下恢复平静。 “今后武训由尤管事全权负责。”孔新彦对着立在台下一个四十来岁的汉子点点头,接着走下高台出门而你去。 尤士亮走上高台,目光冷峻的看着台下众人,半晌不说话。 台下众人如坐针毡,大气也不敢出一口。 “我这人不喜欢废话,记住,遵守纪律,违者清退。” 接着语气一缓,“下面开始教授功法。” “好!”众人忍不住齐声叫好。 刘远洲也是精神一振,心道终于要传授功法了。 第十六章 阴阳 “前面讲了,通过站桩,体悟出这个整劲,就能称之为武师了。” “但是这才是武师的起点,武道境界六境两阶,下阶明劲、暗劲、化劲,上阶练气、凝液和还丹,下阶练劲,上阶练气。所以,明劲武师算是武师中最下一等了。” “虽然说明劲只是武道起点,但是要达到这个起点却是千难万难,天下习武之人千万,九成九被挡在了外面。” “就拿咱们太玄宗来说,位列上六宗,五千入门弟子,明劲以上的武师不足四百之数,这已经是非常了不起了。” “再具体道咱延州院,现有武师十五人,而据我了解,整个严州府武师也不过四十来人。” “所以说,一县之地,出一个武师,虽不比出一个朝廷进士,但也差不远了。” 礼堂的讲台上,尤士亮坐在桌子后面讲述着武道的基本知识,台下众人聚精会神,认真倾听,偶尔发出一阵惊叹声。 刘远洲对于这些基本知识自是早已知道,但还是认真听讲,不错过丝毫。 “我说这些,不是打击你们,是要你们认清现实,选择自己合适的道路,这练武终是讲究天赋的,没有天赋要成就武师那是千难万难。” “所以在这一个月内,大家要认真练桩功,我会时刻关注大家的进展,并且在接下来的一年内,都不要松懈,有什么疑问,随时来找我。” “但是超过一年,还是没练出个什么,那就放弃吧。”尤士亮最后叹道。 台下一片沉默,有人目光坚定,有人垂头丧气,有人漫不经心,不一而足。 高飞心里暗暗发誓,一定要抓住机会,成就武师。至于天赋的问题,他不认为自己没有天赋。 邢友庆此刻,紧紧攥着拳头,神情无比坚定。 至于罗安,神情紧张,目光闪烁,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刘远洲却在想着,怎么不着痕迹的表露自己的练武天赋。 “该讲的都讲了,现在开始,传授你们桩功,都道外面去吧。”尤士亮说着,起身率先走出门去。 众人赶紧起身走走出礼堂,马东组织众人在树荫下列好队伍。 尤士亮又叫大家围成一个大圆圈,自己站在圆圈的中央。 “现在我就传你们桩功,这门桩功叫阴阳桩,注意看,这就是阴阳桩的站法,也叫架子。”尤士亮摆开架子,双腿微曲,双臂横于胸前,两掌相对,左上右下。 动作很简单,不少人忍不住学样做起来。 尤士亮讲解完架子的站法,便叫众人拉开距离,还是围城一个大圆,开始站桩。 刘远洲毕竟有无极桩的入门基础,桩功作为筑基功法,原理基本还是相通的,是以他很快就掌握的动作要领,站的颇为标准了。 但其他人,三十人中绝大部分是没有练过桩功的,或者练的也是假把式,不得真意。是以站的什么样子的都有。 众人摆好架子,尤士亮便挨个纠正动作,讲解要领,直到基本合格方止。 待走到刘远洲身旁,他不觉眼前一亮,有些惊喜道:“你以前练过?” 刘远洲答道:“第一次站阴阳桩。”他也不算撒谎,的确没练过阴阳桩。 罗士亮笑着点点头:“不错,站的很标准,叫什么名字?。” “刘远洲。”刘远洲回答。 尤士亮默默记住这个名字,继续走向下一个人。他也是有愿望的,为宗门收罗练武的好苗子,是他成为功房管事以来的重心。 一圈下来,他已发现几个好苗子,准备作为重点观察对象,并在今后一段时间开开小灶。 整个上午,都在练习站桩中度过。 中午有一个时辰的午休时间,吃罢午饭,刘远洲和邢友庆罗安三人回号舍的路上,意外碰到了急匆匆走过的牛宝元。 “牛哥大中午的去哪里?”刘远洲远远的打招呼。 牛宝元跑了过来,用力拍打一下刘远洲的肩膀,笑道:“嘿嘿,家里有点事,回去一下,第一天感觉如何?” “还好,上午传了我们桩功。”刘远洲笑道,“来介绍一下,这是杂房的牛宝元,牛哥。” 邢友庆和罗安赶紧跟牛宝元问好。刘远洲接着向牛宝元介绍了邢罗二人。 牛宝元便作大哥样,拍着胸脯道:“都是兄弟,哪天咱们好好喝两杯。”又问三人哪天放假,约个时间。 刘远洲道:“这一个月都要待在院里,哪里也不给去,更是没有假期。” 牛宝元有些惋惜:“今年这么严?” 三人点点头,牛宝元做无奈状:“功房那帮家伙我也惹不起,那只能等你们培训结束了。” 众人作别牛宝元,罗安一脸好奇:“刘哥你可以啊,刚来就就认识院里的人了。” “我不是跟你们说过了吗,我堂叔是杂房的管事。”刘远洲耸耸肩,解释道。 二人恍然,均觉得问了一个很傻的问题。 午休一个时辰,下午准点在礼堂集合。 还是尤士亮授课,他把上午讲的东西捡重点有做了回顾讲解,然后把众人叫到院子里继续练习桩功的架子。 此时日头已有些偏西,气温开始回落。众人按先前分好的队伍列作三队,开始站桩。 尤士亮仍旧入上午般,穿梭在队伍中,在每个人跟前都停留片刻,指点其架子存在的不足。 刘远洲站的已颇为标准,但尤士亮还是指出几点不足指出,当然标准拔高了不止一筹。他是怕眼前的小子骄傲自满,这样是不利于练武的。 马东站在队伍外面,他注意到尤士亮对其中几个新人颇为在意,便暗自记下了。马东也是通过这样的新人选拔入的院,他之所以能留在功房,不是因为有背景,而是因为他于阴阳桩感应到了阴阳劲。 但他资质的确一般,虽感应到劲力却无法入静,所以要练出整劲成就武师,仅靠自己苦练,最少还要个五六年甚至七八年。 所以,入院也有四五年了,他仍旧坐着些杂事。他又岂会甘心一直如此? 现在却有一个机会,一个能让他突破入静的机会,而这个机会就掌握在尤士亮手中。是以,帮助尤士亮管理好这些新人不出差错,而且若能能发现几个好苗子,那机会更大。往年就有这样的先例。 尤士亮指点众人一番,便把队伍交给马东。他作为功房管事,还是有着其他事情的忙的。 马东接手训练,反而更加严格。 如此,整个下午,众人站会桩功架子,休息一会,如此循环,不知不觉日头偏西。 尤士亮出现,鼓励众人几句,便挥手解散了队伍。 众人又累又饿,一群人狼奔向食堂。 饭后众人被带回号舍,马东照例讲几句要求,又单独对三个临时队长交代一番便离开了。 累了一整天,再皮的人也没了精力。甚至都不需要队长们催促,一个个都早早上床睡觉了。 不多时便鼾声四起,应和着窗外阵阵蛙鸣。 一夜无话,次日早晨照例被破锣声叫醒,刘远洲穿好衣裳走出门,却见天色昏暗,阴的厉害,眼看有一场大雨。 果然,众人才集合完毕,远处天边一道闪电,接着“隆隆”的雷声吼起。 刘子和便宣布众人暂回号舍,等候通知。 雷声越来越响,天边银蛇乱舞,不一会儿,豆大的雨点从天而降,天色顿时一片漆黑,仿若再回黑夜。 第十七章 事发 好大一场暴雨,直下了约半个时辰方才渐渐停歇。 刘远洲站立在门口,看着外面。邢友庆罗安二人挤在靠窗的床上胡乱吹着牛。其他几个舍友也聚在一起说着什么。 罗安起身凑到刘远洲身边,透过大开的门户,抬头看看阴沉沉的天空,笑道:“这雨估计还会下,可以歇息一天了,我带了麻将牌,吃罢早饭叫上六子,咱们好好打几把。”他说的六子是同号舍王小六。 刘远洲瞥了他一眼,不再理会,用脚想都知道,院里怎么会放任他们在号舍打牌? 被无视,罗安便觉无趣,扭身又去骚扰六子去了。 突然停歇下来,刘远洲有些想家了。出来快两个月了,家里可一切安好?父母这几天正忙着锄地吧,大哥的果树是否都栽种成活了?还有大嫂怀着小侄子,可别有什么闪失。 这样胡思乱想一通,直到马东上来叫众人去吃早饭,他才把思念的情感深深埋在心底。 老话说,六月的天,孩子的脸,说变就变,这话用在五月也恰当。 起床时还暴雨如注,吃罢早饭后,却早已云散雨收,晴空万里。 只地面上一片片水洼,路边柳树不时落下几滴水珠,提醒着人们,早上下了一场暴雨。 只可惜了罗安的愿望,最终没能实现。 大礼堂,还是尤士亮授课。 “今天传授你们阴阳桩的呼吸法,桩功的架子和呼吸法,好比人的两条腿,缺一条,就是残废。” “修习桩功,只有配合独有的呼吸法,才能练出真功夫,否则就是镜中花,水中月。” “当今江湖流传的八大桩功,之所以是真功,就是其有专门的配套的呼下法,可以说,没有配套呼吸法的功夫都是假把式。” “什么是呼吸法?看名字就知道,是一套有着特定呼气与吸气节律的法门,这里不做深入讲解,讲了,你们现在也理解不了,我直接教你们怎么做就就明白了。” 尤士亮便把阴阳桩的呼吸法传授给众人。 只要能进进入这里的人,又有哪个事先不明白呼吸法的重要性,可以说呼吸法才是一套真功法的核心。是以台下众人都聚精会神的听着,不敢丝毫分心。 刘远洲毕竟已练过无极桩,且功夫精深。听尤士亮讲了一遍,阴阳桩的呼吸法就记得七七八八了,当听到第三遍的时候已经完全记住了。 比较两种桩功的呼吸法,完成一套呼吸,就是一节,用的时间其实差不多,但是细节却差别甚大。 若要找出明显的区别,那就是阴阳桩长呼气与吸气量都是相当的,而无极桩基本都是长吸气加短呼气。 桩功的呼吸法也确是不难,不到一个时辰,众人基本都记住。 于是尤士亮便叫众人自行练习,下午再教授呼吸法和架子的相合之法。 刘远洲心里却有着疑惑。比较无极桩与阴阳桩,无极桩体悟一种体内的劲,这个劲支撑身体长久保持马步姿势。 而阴阳桩双腿几近直立,一般人哪怕不用呼吸法也能站几个时辰。那么,阴阳桩,到底要体悟一种什么劲? 他不得要领,有些期待下午的授课了。 整个上午,众人都在熟悉新学的呼吸法中。 下午,仍旧在大礼堂,尤士亮笑眯眯走上讲台,说道:“现在要考校你们上午学习的情况。” 众人挨个被点名,叫当场演示呼吸法,索性都没出什么差错,顶多有几人因紧张而做的有些不顺畅。 尤士亮点点头,满意道:“嗯,不错,看来大家都用心了,下面我们讲授呼吸法与架子相合之法。” 众人来到外面,列队站好,这回却不是再站成一圈,而是按先前分好的队伍站做三排。 众人摆开阴阳桩的架子,运用着呼吸法,感觉很简单,这样就成练出什么整劲?绝大部分人都很疑惑。 果然,就听尤士亮开口道:“站桩不是你摆开架子做着呼吸法,若是这么简单就能练出整劲,成就武师,那还不是天下武师遍地走了?” “想必你们中大部分人都清楚,要在站桩中体悟一种劲,我们练的是阴阳桩,自然,体悟的这种劲就是阴阳劲,就是要感受到体内的阴阳两股劲力,什么时候感受到了,桩功才算入门了。” “什么是阴阳劲?只可意会不能言传,但是如何感悟阴阳劲,却是有法门的,这里有一套口诀,可以帮助我们体悟到这个阴阳劲的,大家一边站桩,一边听我念,仔细体悟。” 说完,他念出一段口诀,不长,也就八句六十四字,念了几遍大家基本都记住了。 “好了,大家先不要练了,架子,呼吸法,口诀都传给你们了,这就是阴阳桩功的全部练法,下去后自己慢慢去练,这不是一朝一夕能练成的。”尤士亮出言打断大家的站桩。 “我们都知道,练武是讲究天赋的,这个天赋体现在哪里?直接看结果,你练出整劲,自然有天赋。” “但是,还有一种方法,或者叫一种状态,入静,你只要能做到,就能百分百练出整劲,而且能在很短的时间里完成积累,练出整劲,成就武师。” 众人听了,摩拳擦掌,恨不得立即站桩,去尝试这个入静,看自己到底有没有天赋。 刘远洲自是早知道这些,而且于无极桩已入静了,只是对于阴阳桩入静,他心里还有着一丝忐忑。 高飞却是目光异彩连连,这些常识他自是自是早已指导,甚至阴阳桩功法他早就偷偷练了,只是迟迟无法入静。而他今年之所以入院,是为着一个极为重要的目的,只要能达到这个目的,他就入静有望了。 瞥了一眼周围兴奋异常的众人,他嘴角不觉露出一丝讥讽,一群什么都不懂的土鳖,他心里优越感悠然而生。 邢友庆是实干派,他就地摆开架子开始体悟入静去了。 罗安是三十人中最最自在的,他明白自己几斤几两,他就是个来镀金的地主家少爷,也不奢望练出个什么,这一点他心里明镜似的。 “肃静,都站好了,下面我把入静的一些心得体会,前人的总结,给各位讲讲。” 众人赶紧收起小动作,凝神肃立。 同一时间,刘李庄,刘闯家的院子里,刘闯赤裸着上身,蹲在地上擦洗的身上的泥渍。 上午一场暴雨,引发了一场小山洪,他家一块玉米田被水泡了,田里已有一人来高的玉米苗倒了一大片。 刘闯和他爸父子两人便把倒伏的玉米苗扶正,也不知道还能不能成活,但也聊胜于无,现在补种也晚了。眼看天色近晌午,刘父便叫儿子先回去,他还要给田排水。 突然院子里走进来两个二十来岁的陌生男子,其中一人问道:“这里是虎娃家吧,你是虎娃?” 刘闯站起身来,把毛巾搭在肩膀上,抵着疑惑道:“我就是,你们找我什么事?”他不记得自己见过二人。 相互对视一眼,两个男子走上前左右架着刘闯的胳膊,“没什么事,跟我们走一趟。” “你们干什么,放开我。”刘闯惊怒,挣扎着。 “小子,识相点跟我们走,别逼我们动手。”先前说话的男子从腰间拔出一把明晃晃的尖刀。 刘闯一个激灵,不敢在反抗,被连拖带架着走出了院子。 大路上早停着一辆骡车,刘闯被带进车棚,两把尖刀架到他的脖子上。 对面,一个四十来岁的汉子,紧盯着刘闯的眼睛,沉声道:“虎娃,王胖子的事情你还记得吗?” 刘闯脑袋嗡的一声,身体如筛糠般抖动起来,王胖子的事终究败露了。 问话的汉子如释重负,朝外面喊道:“回王家大宅,快点。” 刘闯面如土色,心若死灰。 第十八章 败露 卧虎坪,王家大宅。 “我们对这虎娃一用刑,他什么都吐了。” “据他交代,那天晚上,是他和同村的二娃、喜子三人将二少爷掳至树林里,正好碰到路过的一个叫鲁不杀的武师,二少爷,他,他就是那个武师害死的。”彪子向东家王大发汇报着审问的结果。 王大发斜着身子靠在椅子上,额头贴着白色的湿毛巾,他最近染了风寒。 坐直身子,轻咳几声,王大发沉声问道:“你觉得他说的都是真的吗?” “应该不会假。”彪子答道。 事情过去几个月了,官府那边早放弃追索凶手,像这样的无头公案每年都会有那么几个。 王大发却未曾放弃,一直在派人追查,在海量的银子花出去后,凡是沾一点边的线索都进行了排查,而去找刘闯也只是这其中一条看似关系不大的线索而已,没想到竟真的找到凶手。 王大发泪流满面,杀害儿子的凶手找到了,而事实却是如此的儿戏,不是仇杀,不是谋财害命,反而像是一场意外?他心里一阵空落落的,只剩下悲苦。 “老爷,下一步怎么办?报官吗?”彪子小心的问道。 “和这个虎娃一起的人呢,叫什么二娃和喜子的?都抓来了吗?”王大发没回答彪子的话。 “喜子,大名叫张河,我已叫人去抓了,另一个叫刘远洲,这个人却比较麻烦,听说上个月已经去延州城了,也已派人去追查。”彪子赶紧回答道。 大仇还没得报,一定要血债血偿,一个也别想跑掉,王大发狠狠的想着,他瞬间觉得浑身充满的力量。 王大发双手紧紧攥着椅子的扶手,忽的站起来,惊的彪子后退两步。 “去做两件事,报官,把这个虎娃交给龙大年,叫他看着办,再给封一百两银子。” “去通知娃他舅,说凶手找到了,哪怕是武师,也要为我娃偿命。” 王大发抓起桌上的茶杯,狠狠摔向地下。 ------ 延州城,太玄宗延州院,新人号舍。 夜晚的凉风从门缝里吹进来,号舍中央的大桌上蜡烛微弱的火焰在不住的摇晃着。 站了一天的桩,大家都累的不轻,罗安和王小六躺在床上,讨论着麻将牌,胡乱吹嘘着曾经的辉煌战绩。 邢友庆正把头凑到蜡烛底下,看着一本缺了封面的残书,是从旧货摊淘来的侠义小说。 另一位舍友,名字叫马林的却不在号舍,大概是去串门找同乡去了。 刘远洲披上一件外套,说道:“我出去走走,一会儿就回来。”说完推开门走了出去。 邢友庆看了一眼,提醒一句:“早些回来,等下马东来查舍。” 刘远洲嗯了一声,随手把房门带上。 此时约是二更天,无月,号舍窗户散着微弱的亮光,勉强分辨出院子边上的石凳与大树。 刘远洲紧了紧衣衫,夜晚颇有些凉,他走到大树底下,眺望远处的城市,延州城灯火点点,远处偶尔传来几声狗叫声,显得夜晚更加的静谧。 刘远洲走出号舍的院子,摸黑走了一截路,此时他的眼睛已经适应了黑暗,能分辨出脚下白的是路面,黑的是墙壁或断崖。 走了一段路,便行至一处平坦的地面,此处是杂房的晾晒场,是他寻到的秘密练武场。 深吸几口气,平复纷乱的心绪,刘远洲摆开阴阳桩的架子,运起呼吸法,开始站桩。 一个人悄悄来到这里,他自是要试验自己能不能阴阳桩也能入静。 一呼一吸,呼吸法缓缓运转,刘远洲渐渐进入无思无想的状态。果然进入了入静,刘远洲心里一喜,入静状态立马打破。 再次调整状态,刘远洲很快便入了静。随着呼吸法运转,于入静状态下,大约到第六节,突然体内无端生出两股劲力,仔细感受,这两股劲力好似不在身体的任何部位,又好似无处不在。 总之,这是一种玄妙的体验。如要描述,则双掌之间,双腿之间,脚掌与地面之间,甚至整个身体与外界之间,都存在着相互排斥又相互吸引的作用。 这种体验,完全不同于无极桩那种于混混沌沌中体悟自身的力量。 刘远洲便知道,这两两股劲力就是阴阳桩要练的阴劲与阳劲。只有感受到阴阳二劲,使其壮大,最后合二为一,便为整劲。 虽然他现在才刚找到阴阳二劲,劲力还十分弱小,只有模糊的感应。但这感应阴阳二劲这一关是最难得,也是最考验一个人资质的地方。 也只有感应到劲,才能谈后续的修炼与整合,否则,都没感受到劲,如何修炼? 从感应到劲力之后,刘远洲又站了五六节阴阳桩,顿觉心里烦躁不已,他便从入静中退了出来,缓缓收了功,仔细感受体力阴阳二劲,好像稍微壮大一些。 刘远洲摇摇头,心里既高兴又有些失落。 高兴的自然是自己阴阳桩可以入静,而且已经入门,感受到阴阳二劲。失落的是,无极桩恐怕要要废了,不能再练了,他觉得有些对不起覃姑娘。 至于同时练两种桩功,想想就被他否决了,他不想找死。一方面是他不清楚两种桩功同时修炼会有什么不好的后果,另一方面是,无极桩功法来历无法说清楚。 既然试验出了结果,而且结果出乎意料的好,刘远洲也不再练了,循着来路往回走去。 他已决定,第二天就把入静且体悟到阴阳桩劲力的事情告诉尤士亮,这样必定会得到院里的重视,也不想在藏着掩着练功了。 他也感觉到了,虽然感受到了阴阳二劲,但是如何使其快速的壮大并最终练出整劲,还是有很多不明白的地方,他需要一个老师,对其进行指教。 刚一走进院子,就见马东从一间号舍出来,身后跟着两个功房执役,显然他们在查号设。 马东见院子里进来一个黑乎乎的人影,立即喝道:“是谁?” 刘远洲赶紧走过去,笑道:“马师兄我是丙队刘远洲,睡不着,就去院子下面走了走。” 马东见刘远洲,便不纠缠,只提醒道:“都快三更天了,赶紧回去睡觉。” 刘远洲赶紧跑回了号舍。 “马哥,不记这小子一个过错吗?”一旁的执役提醒马东。 “多嘴。”马东瞟了一眼那说话的执役,继续去查下一个号舍。 一夜无话,第二日上午,礼堂,尤士亮立在讲台上。 “各位,昨天我已把阴阳桩功传授给了你们,大家练的如何了?”尤士亮笑眯眯的问道。 才练了一个下午,能有什么效果,底下自然没一人回答。刘远洲虽然因入静而感受到阴阳二劲,但他可不想当着大伙的面宣布,这不是他的性格。他计划放课后私下告诉尤士亮。 尤士亮是明知故问,接着笑道:“呵呵,没练出什么来就对了,咱们太玄宗有记录的最快感悟到阴阳二劲的时间是十五天,这是由总院兵部刘堂主创造的记录,刘堂主还不到四十岁,据说去年已真气化液成为凝液境宗师了。”说着,他一脸的感慨。 底下众人顿时“嘶”声一片,凝液境大宗师啊,在他们眼中是神仙般的人物了。 尤士亮又道:“虽然感悟到桩功劲力的快慢不一定决定你今后武道成就的高低,但是无疑,能越早感悟到,说明你的资质越好,也能节省出更多的时间来冲击后面的境界。” “须知,年龄对武道有着限制的,所谓四十不练气,就是说过了四十还不能练出真气,那这一辈子也就别想了,只能在下阶蹉跎了。” 说道这里,他叹口气,心里也是一阵落寞,今年他已三十六岁了,现在才暗劲,连化劲的影子都还没摸到,想在四十岁突破练气,几乎是不可能的了。 是以,最近几年,他把重心转到培育新人上来,否则以他暗劲高手哪里需要来教授这些新人,大可叫刘子和等人来教。 “呵呵,你们要是谁能在这打破着十五天的记录,我想总院都会立刻派人下来,把你带回总院重点培养,这也是咱们延州院的光荣啊。”尤士亮似开玩笑般说道,顿了顿,他朝台下挥挥手,正色道:“好了,废话不多说了,跟我去外面站桩,而且,从明天开始,早晚两次站桩我都会陪着你们,大家有什么疑问,随时问我。” 刘远洲却是脊背冒出一丝冷汗,他还想着放课后跟尤士亮报告自己的情况呢,哪知道还有这么一回事。 半天就能感悟劲力,那是什么天才?刘远洲自家知道自家情况,他是有过无极桩入静打底才能做到,根本不是什么堪比刘堂主的天才。 而且,到时总部必定会派人来重点照顾,鬼知道总院那些个化劲啊练气高手有什么手段,万一查出自己又练了无极桩,自己该怎么解释?实话实说,那人家会问,你为什么入派是不如实报告呢? 刘远洲不觉头大如斗,缩缩脖子,他决定还是低调再低调吧,慢慢发育,稳妥。 第十九章 祸起 施夫县衙一间阴暗潮湿的牢房内,一个蓬头垢面的男子,跪在门后,双手紧紧抓着儿臂粗细的木栅,嘶声力竭的喊着:“冤枉啊,冤枉啊,我没杀人,我没杀人呐。” 不一会儿,提着皮鞭的狱卒走过来,骂道:“又在嚎,都五六天了,能消停些不,害老子也被头儿责骂。”说着,举起鞭子劈头盖脸朝着男子打去。虽有木栅隔着,但是十下中也有三两下打在男子身上。 男子吃痛,向后躲开,哭到:“大哥行行好,跟县老爷求求情,我们是冤枉的啊,求求你了。”说着,跪在地上嘣嘣磕着响头。 狱卒叹口气,心里泛起一丝不忍。语气变软,“别嚎叫了,县老爷是听不见的,你省省力气,有这份力气,不如好好想想,有什么亲戚朋友,能够帮得上你们。” 摇摇头,狱卒走开了,如此场景,他已经司空见惯了。 “虎娃,说了没用的,你就是不听,挨打了吧。”茅草堆中探出一个同样蓬头垢面的脑袋,有气无力的说道。 “那能怎么办呢,喜子,我不想死,我不想死啊,呜呜呜……”接着便是一阵哭泣声。 这两人自然是刘闯跟张河了。 自从被王家抓住,拷打一番,二人哪里能扛得住,把事情交代的一清二楚。 再后来他两被王家扭送到卧虎坪乡亭,再经历一轮审讯,最后便被押到施夫县衙。 县老爷过了一回堂,屁股上挨了四五十大板子。取了口供,叫画了押,就把二人丢进牢里不闻不问了。 “喜子,你说县老爷会怎么判决?还有王家会怎么对付我们?”刘闯闹累了,趴在地上,双目无神,喃喃自语。 “怕什么,大不了一死。”张河无所谓道,他却是被一番折磨激起了血性,“就是可惜了,连累了二娃哥,早知道死扛到底了。”张河恨恨的用拳头捶打地板,自责不已。 刘闯心里突然扬起一股激愤,恨恨道:“都怪二娃,干嘛去惹那王胖子。” “你呀,没得救了。”张河懒得理刘闯。 “轰隆--轰隆--”突然,有隐隐的雷声传进来。 “要打雷了,小心劈死你!”张河说道。 延州院,吃罢午饭,刘远洲和邢友庆坐在树荫下纳着凉。 “老刘,武课到今天就结束了,明天开始就上文课了,也不晓得要学些什么。”邢友庆挎着脸,却是他大字不识几个,对于文课有着天然的畏惧。 “呵呵,顺气自然吧。”刘远洲有底气,自是不怕考砸。他已决定在文考前向尤士亮坦白。 “你桩功练的怎么样了,对于感应劲力有什么进展没有?”邢友庆随口问道。 “如果我告诉你我已经感觉到阴阳二劲了,你信吗?”刘远洲看着邢友庆的脸,语气颇为真诚道。 “嗯!我信,其实我也有一个秘密告诉你,就在昨天,我也感觉到了劲力。”邢友庆也一脸认真。 “你俩不吹牛逼会死吗?”罗安托着两大片西瓜走过来,递给二人,“吃片西瓜,冰一下脑子,练武练傻了吧。” 二人接过习惯,都哈哈大笑起来,罗安一脸的莫名其妙。 三人闲东一榔头西一锄头的闲聊着,就见两个面生的人走了过来,穿的是院里的制服。 径直走进三人,其中一个四十来岁的汉子硬邦邦问道:“你们谁认得刘远洲,叫出来一下。” 刘远洲站起来说道:“我就是刘远洲,二位找我什么事?” 那汉子说道:“这可巧了,我们是风堂的,有件事情需要你配合调查,请跟我们去堂里坐一下,喝杯茶。” 风堂是总院风部派驻到各分院的堂口,是监察部门,各分院哪怕是院主也受其监督。 这些刘远洲三人自是知道的。 刘远洲见二人制服胸口绣着交叉的两把小剑,这是风堂的标志,没人敢假冒。 “好,现在就去吗?”刘远洲站起身,拍打着屁股后面的土。作为一个连门没入的新人,他不觉得自己又触犯门规的地方。 “我们还是尚在培训期的新人,外出须经过功房的批准。”罗安到底出身不同,隐约感到不妥,他想着先去报告功房。 那风堂的汉子笑道:“不是什么大事,就是了解一些事情的情况,这里不方便透露,到了堂里自然明白。” 刘远洲自觉没什么问题,况且这事也由不得他不去。对邢罗投去一个安心的眼神,就跟着风堂两人走了。 “不行,这事恐怕不简单,走,咱们去找尤管事去。”罗安还是觉得不妥,皱着眉头道。 邢友庆有些莫名其妙,就被请去问个话,能有什么大事发生,在他看来,他们甚至都不是正式弟子,风堂根本没权利处置。 “哎呀,反正去说一声也没什么损失,快走了,别墨迹。”罗安着邢友庆的胳膊,往功房跑去。 刘远洲跟着风堂二人,出了院子,下一段坡又上一段坡,穿过几处院落,最后进了一个颇为偏僻的院子,这里几乎是延州院建筑的边缘地带了。 把人带进一间布置简陋的窑洞,又给倒了杯茶叫,带刘远洲来的那二人便出去了。 一进风堂的大门,刘远洲无端一阵心慌。等了约半个时辰仍不见有人进来问话,刘远洲有些急躁了。 就在他忍不住出门去询问时,终于听到门外有脚步声响起。 门被推开,走进来三人,一个是穿着衙门制服的中年男子,一个是穿着风堂制服的年轻男子,最后一人是个面白无须的老者,却没穿制服。 风堂制服男子看着刘远洲,面色肃然道:“我是风堂左使常亮,这位是施夫县衙龙捕头,这位是王师爷。” 刘远洲向二人问好,那穿衙门制服的中年男子,龙捕头,面无表情的点点头算是回礼,那老者王师爷却是笑眯眯的拱手回礼。 四人落座,常亮说道:“是这么一回事,有一桩案子,可能牵涉到你,县衙派人来问话,你务必如实回答。” 刘远洲点头表示知道。 龙捕头盯着刘远洲的眼睛,似随意的问道:“刘闯和张河,跟你是一个庄的,你们是关系非常好,是不是?” 刘远洲心里一沉,他极力镇静,点头道:“是的,我们是非常要好的朋友。” 龙捕头继续道:“他们牵着进了一桩命案里头。” 刘远洲不说话。 “据他们二人指证,你也参与其中。”龙捕头一字一句的说道。 刘远洲脸色顿时煞白,再也无法保持从容。 第二十章 牢狱 施夫县衙公堂,施夫知县郭仁廉坐堂审案。 “啪!”惊堂木一拍,郭知县厉声喝问: “堂下之人可叫刘远洲?” “是。”刘远洲跪在青石地板上,微低着头,腰杆却挺得笔直。 “你可认得刘闯和张河?”知县又问。 “认得。”没法抵赖。 “现有卧虎坪王大发指证,你,刘闯,张河杀害其子王有财,你可认罪?”知县升高腔调。 “我们没有杀人。”刘远洲镇定道。 “哼,还嘴硬,先打四十大板,左右与我上刑。”郭仁廉再次重重拍响惊堂木。 堂下左右两班衙役,立刻走出来三人,把刘远洲当堂按倒在地板。 刘远洲生不出一丝反抗的心思,除非他就此亡命天涯,再说县衙也是有着高手的,他未必能打出去。 一个衙役便举起齐眉水火棍,朝着刘远洲背上砸去。 “啪!啪!……”一时间,公堂上只剩下棍子打在皮肉上的声音。 刘远洲面目狰狞,牙冠紧要。待四十棍打完,背后的衣衫已被鲜血渗透。从始至终,他没喊一声。 “可如实招来?”郭仁廉高声喝到。 身体传来钻心的痛,刘远洲心里莫名生出一股怒气,他高声道:“我没有杀人。” “再打!”郭仁廉见堂吓人嘴硬,再拍惊堂木,喝叫衙役继续用刑,在他看来,没人能熬过三轮刑罚,就是铁人也能打的服软。 刘远洲又被打了三十大板,这时,他整个上衣都被血染红了。 三十棍打完,刘远洲脑袋昏沉,几乎昏过去,他此刻已明白,这是要打到他招共为止了。 他心里怒极,但是又有一阵无力感袭来,他不知如何是好了。 “可认罪?”郭知县慢悠悠的问道。 这时,从屏风后走出来一人,凑近知县,附耳低语几句。 郭知县面色变换,挥挥手:“退堂,暂把犯人收入监牢,来日再审。”说完,起身朝着后堂走去。 郭仁廉走回后堂书房,随后,先前堂上给他耳语那老者紧跟着走进来,关闭房门。 “老爷,事情有些不好办呀。”老者开口说道,此人是知县郭仁廉的师爷王炳忠,就是他和县衙捕头从延州院抓来刘远洲。 “别卖关子,有话就说。”郭仁廉端起桌上的茶杯,撮一口茶,眉头微皱。 师爷不再废话,开口道:“情况是这样的,在延州院小人又了解道,这个刘远洲也是有些来头的,他的堂叔刘家礼,现为他们杂房管事,这些和王家提供给我们的情报明显不符呀。” 郭仁廉顿时心里烦躁起来,本以为是一极为简单的案子,稍微用点手段就能大赚一笔,没想到竟生出些风波来。 虽然,他堂堂一县之主,并不俱一个门派分院的小小管事,即使延州院主来了也得对他客客气气,但是他也清楚,在延州院,管事也不是一般人能做的。 想到这里,他更烦了。 “人都抓了,也上了重刑,现在怎么办才好?”郭仁廉看着自家师爷,气不打一处来,“看你做的好事,我说什么来着,不是什么钱都能收,哼。” 王炳仁低下头,心里虽然对自家老爷的马后炮是极为厌恶,但是也不得不绞尽脑汁想办法,给自家老爷擦屁股。没有知县老爷,他屁都不是一个。 “老爷,如今之计,也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人先暂且监押在牢里,毕竟已有着两份口供在手,就这件案子,他刘远洲怎么说都是从犯,从法理上咱们没有什么错失。”作为师爷,脑子必须够好,他转眼便看到其中关键。 “另一方面,小人即刻去打探这刘家礼的底细,当然还有王家,也不能便宜了他们,老爷你看还有什么指示?”王炳仁给出了下一步方略,作为幕僚,这是基本素养。 郭仁廉不耐烦的挥挥手,叫王炳忠赶紧去办,他也没更好的办法,他更在行的是写诗作赋。 他突然觉得有些心累,想着改天去清峰山去烧一炷香,去去晦气。盖因他家今年似乎和太玄宗犯冲,前有延州院武师殴打秀才,他才摆平,却也在众多秀才举子中留了骂名。现在又出这桩事,得罪已一个管事。 刘远洲记不清怎么进的监牢,等他悠悠转醒过来,眼前一片黑暗,浑身上下软绵绵的没有一丝力气,背部火烧一般的痛。 “我这是在监牢里?”他心里想着,。 “二娃,二娃,你醒来了?”惊喜的声音耳边响起。 循着声音望去,斜对面牢门上伸出两条手臂。他认出来了,门后的人是刘闯和张河。 “虎娃,喜子,你们也被抓来了吗?”刘远洲挣扎起来,忍痛挪到门口,虽早有预感,但是此刻亲眼见到,终于不再心存侥幸。 “你们,你们还好吧。”透过儿臂粗的栅栏,刘远洲看到昔日好友乞丐般蓬头垢面,想到二人必定也是受了刑罚,他双眼被泪水模糊了。 “我们还好,你呢,身体怎么样了?”张河急切的问道。昨日他们见刘远洲被衙役拖进监牢,也是大吃一惊,叫了半天也不回应,应该是被打的昏迷了。 刘闯的怨气,在看到刘远洲凄惨的样子后,早消了。 “还好,一时半伙死不了,哥怎么说也是练过功夫的。”刘远洲故作轻松道,接着又问:“你们怎么情况,快给我说说。” 张河事情的前后讲了一遍,讲不到的地方刘闯也做了补充。 刘远洲沉默半晌,叹口气,看着二人,歉然道:“都是我害了你们,放心,这件事我是主谋,下次审问,我会说明这一点,我一定要把你们弄出去。” 他已下定决心,好歹要救两个好友的命,即使用自己的命去换。 张河怒道:“说什么屁话,这件事是咱们一起干的,咱们能都推倒你身上。” 刘闯也道:“是啊,二娃哥,有事我们一起扛。”他心里却是一阵轻松。 刘远洲笑笑,也不再争辩,既然决定了就不必再多说。 当然不到最后一步,他是不会招供的,他还有这希望。 一个是,自己太玄宗新人的身份,而且是入了有些人眼的新人,他能感受到尤士亮对自己的欣赏。二一个是,他的堂叔刘家礼,作为延州管事,必定有着不一般的能量。 这些他却不好跟两个好友细说了。 “呵呵,别丧气,一切有哥在呢,快说说我不在的这几个月,咱们庄里的事情。” 似乎被刘远洲的镇定感染,刘闯张河惶恐的心竟平静下来。三人隔着牢门,竟说起无关紧要的话来。连过来巡视的狱卒也被惊到了,认为三人不是一般人。 已经是傍晚时分,刘家礼签发完最后一份文书,喊进来牛宝元,吩咐立刻给老管送去。 出了办公房,和几个还在加班的僚属招呼一声,刘家礼出了杂房院子,朝着广场信步走去。 太阳即将落山,几片晚霞如丝如缕,仿若轻纱。 刘家礼心情颇为愉悦,哼着不知名的曲子,心里想着是不是去功房探望一下自家侄儿,但想想又放弃了,规矩不能乱。 “刘管事,等一下。”刘家礼停步转身,看到一个面熟但叫不出名字的青年跑了过来,心下有着一丝疑惑。 跑到跟前,那青年喘息道:“刘管事,我是功房的马东,昨天晌午,刘远洲被县衙的人带走了。” “什么?”刘家礼大吃一惊,“快说说是怎么一回事。” 马东立刻把自己知道的消息告诉的刘家礼。 原昨日晌午,刘远洲被风堂的人带走,罗安和邢友庆便赶去找尤士亮。不巧的是,尤士亮并不在院里公房。 尤士亮归来是已过了晌午。 听了罗安的报告,尤士亮自是大吃一惊,亲自赶去风堂问询,被告知刘远洲因犯了人命官司,已被县衙门的人带走了。 对于风堂的说辞,尤士亮是相信的。 但是心里,他却十分的不爽,认为风堂做事也特不地道,毕竟刘远洲目前算是他的人,你风堂帮着外人不声不响的把人带走,算是事。退一步讲,他衙门要抓人,也是须先知会功房,要交人也是由功房交。 但现在木已成舟,人已被拿走,此刻再纠缠谁的是非又有何意义?于是便吩咐马东去把消息传给刘家礼。 “唉,怎么就惹上了人命官司呢?可惜了一棵好苗子。”尤士亮叹息着。 第二十一章 营救 刘家礼忧心忡忡的赶回家里,饭也顾不得吃,叫来两个儿子,在书房商量对策。 对于老父亲三爷,刘家礼暂时没敢叫他知道,人老了,万一急火攻心出了什么事,岂不是乱上添乱? “什么?” “怎么会这样?” 听完父亲的话,刘远扬刘远执兄弟二人吃惊不小。 在他们的认知里,刘远洲就是个乡下来的普通少年,性格淳朴,顶多会点功夫,怎么会牵连进命案中去? 刘远执激动道:“爸,二娃肯定不是什么杀人犯,这里面一定有着什么误会。” 刘远扬则沉默不语,看着自家父亲,等着指示,他知道父亲告诉自己兄弟二人这事,必定要他们做些什么事情。 刘家礼沉声道:“内中详情我现在也不清楚,当下最紧要的是打听到二娃到底犯了什么事,老大,这个就交给你了,有了确切消息第一时间来院里找我。” 刘远扬用力点点头:“爸你放心,待会我就去打听”。 “老二,明天开始你就呆在家里看书,哪里也不准去,这件事透着不寻常,不排除是冲我来的。” 刘远执点点头,他理解父亲的意思,自己被禁足没什么,只是心里十分担心刘远洲的安危。 “还有这事一定不能给你们爷晓得。”刘家礼最后嘱咐道。 兄弟二点头应承,心里均是沉甸甸的。 打发儿子们去吃饭,刘家礼独自在书房沉思。 人怎么会是通过风堂被抓的?这里面是不是有着其他的缘故?刘远洲被县衙带走,他倒不是很担心,但是这里面又有着风堂的影子,他心里实在没底。 一夜无事,第二日赶到院里,刘家礼径直走进杂房主事龙成浩的办公房。 “主事,属下有事相求。”刘家礼沉声道。 龙成浩抬起头,惊讶道:“你我还客气什么,有屁快放。” “刘远洲,就是我我跟你提到的我那本家侄儿,昨日,被县衙的人抓走了。”刘家礼道。 “犯了什么事?我记得你侄儿不是在功房培训吗?县衙要抓人,老孔怎么没跟我打声招呼。”龙成浩更惊讶了。刘远洲能入院,他也是使了力气的,而在入训前,他还特意跟孔新彦打过招呼的。按理说,无论什么原因被抓,都会来知会自己一声。 “走,跟我去找老孔。”龙成浩却是暴脾气,起身就要去找孔新彦理论。 刘家礼赶紧拦在他身前,说道:“主事,人不是在功房抓走的,是风堂经的手。” “风堂?干他什么事?”龙成浩一下子定住了,转身看着刘家礼。 “是啊,我想了一晚也没想清楚。”刘家礼眉头紧锁。 沉吟片刻,龙成浩道:“此时有些不同寻常,这样,我现在就去找孙副。”他说的孙副,自然是延州院孙副院主。 刘家礼整个一天都是心神不宁,坐立难安。好不容易捱到下午,看看天色还早,丢下手头的工作,跟僚属说一声便匆匆赶回家来。 走进大门,却见三爷提着鸟笼正要出门。 刘家礼强笑道:“爸,去遛鸟啊,不要走远了,快吃饭了。” 三爷也有些奇怪自家儿子今天回的早,往常不到饭点他是不回来的,一般家人都要等着他开饭。 “今天回来的这么早?”三爷随口问了一句。 “嗯,院里没什么事就回来了。”刘家礼应一句。 三爷点点头,提着鸟笼,慢悠悠出门去了。刘家礼则径直走进书房,坐在书桌后面,摊开一张白纸,从笔架上取下一只笔,蘸着浓墨,写起字来。他现在需要的是冷静。 刘远扬回到家的时候,一家人已吃过晚饭,李婶已经在收拾残羹剩菜了。 顾不得吃饭吗,刘远扬走进父亲的书房。 “爸,打听到消息了。”刘远扬开口说道。 刘家礼从书桌后快步走了出来,扶着自己儿子的手臂,急切道:“快说,怎么一回事。” 刘远扬喘口气,快速说道:“我今天特意去了趟施夫县衙,问了平时交好的吏房老牛,他正好知道这件事,原来二娃和他同村的两个人,可能涉嫌杀害卧虎坪的王有财,现在三个人都被关在县衙大牢里。” “二娃真的杀了人?”刘家礼一时失神,喃喃自语着,他不敢相信看着老实的侄儿会杀人。 刘远扬沉吟片刻,又道:“这里面或许有着别的内情,据老牛说,这被杀的王有财是卧虎坪的大地主的二儿子,还有至今二娃三人也都没有招共杀人罪名。” 见父亲沉默不语,刘远洲又道:“爸,我记得施夫县衙李主簿不是咱们刘李庄的吗,是不是可以请托他,帮忙运作一下?” 刘家礼苦笑一声,摇头道:“这个就不要想了,老李家和咱们老刘家可不对付,巴不得咱们倒霉。”他心里甚至想到,刘远洲能被突然抓走,这李主簿也脱不开关系呐,他的眼神微冷。 “好了,快去吃饭去吧,明天还要辛苦你一趟,想办法去监牢探望一下二娃,告诉他,若是冤枉的一定要挺住,不能招认罪名。”刘家礼最后道。 刘远扬点头应承,转身默默走出书房,他的心里也是很沉重。虽然他刘远洲这个堂弟不是很亲近,但是毕竟有着血脉牵连,若真的罪有应得也罢,但这里面可能有着冤屈,他就无论如何不能坐视不理。 此时的施夫县衙主簿李福生,心里正烦闷的紧。 看着坐在对面一脸怒气的王师爷,他强压下心中的怒火,冷冷道:“王师爷请放心,那刘家礼哪有什么背景,不过是一个小小的管事而已,您就放一百个心。” “哼,你说的倒轻巧,出了事是我家老爷最先倒霉。”李福生的保证话,令王师爷王炳仁心稍安,但是嘴上却不饶人。 李福胜暗自咬牙,轻声道:“王师爷,王财主家叫我传话,若能定那三人杀人罪,尾款翻倍,二百两。” 王炳仁心里一阵火热,但到底混迹官场多年,没昏了头,看着李福胜,疑惑道:“当真?” 李福胜从怀里拿出两锭银元宝,都是十两的,塞进王炳仁怀里,笑道:“这是师爷的辛苦费,请收下。” “这怎么好意思呢?”王炳仁嘴里拒绝者,手上却快速把银子揣进怀里。 目的已达成,又额外得了好处,王炳仁十分满意,他起身道:“我就不打扰了,这件事我会如实跟老爷汇报的,至于成与不成,我也不敢打包票。” “不碍事,只要把我和王家的话带到就行。”李福胜起身,把王炳仁送出大门。 送走王师爷,李福生返回书房,刚坐下没多久,便进来一人,正是王财主家长工彪子。 “王师爷怎么说,判了没有?”彪子问道。 李福生摇摇头,叹道:“情况有变,那边可能要加钱,三百两。” “什么?还要加钱?前面已经给过你们四百两了,还有一百两尾款,还要加钱?”彪子提高声音。 “澄清一点,钱是给县老爷的,还有,如果你觉得不合适,那也可以不出着这三百两,至于最后怎么判决,我也不敢打包票。”李福生不悦道。 “哼!”彪子不说话了,前面已经搭进去四百两,现在放弃相当于前面的前都打了水漂。至于要回来?他连想都不敢想。 李福生有些不耐烦:“你回去把情况跟你家老爷做个汇报,我想他会明白的。” “好的,我会如实跟我家老爷说的。”彪子硬生生道,在他看来,县衙这些人都是心黑的很。他也不想多呆,告辞离开了。 看着彪子离开的背影,李福生心里冷哼一声,不觉又有些得意起来,前后加起来差不多能赚三百两银子,而且打击了刘家,何乐不为呢?而且还巴结上了那个人,想到这里,他嘴角的笑再也掩饰不住。 第二十二章 较量 施夫县衙,昏暗的牢房内。 “二娃哥,咱们这都被关进来快二十来天了,怎么就没下文了?”张河趴在牢门上,透过门缝百无聊赖道。 他们三人除了刚进来那次过堂审问,然后被关进大牢,再然后到现在已过了十八天了,中间也没有再过堂审问。 张河心里不觉烦躁起来,这要杀要剐给个准话,这样拖着最是折磨人。 “这大概是好消息吧,我想堂叔他们正在想办法救我们吧,安心等待。”刘远洲安慰着张河,也在安慰着自己。 过去这么久了,一点消息没有,堂叔那边都没有一人来探监看望自己,想来不是他们不想来,而是县衙不准。 刘远洲的心一天天沉下去,但是他还是抱着希望,只要一天不审讯自己,就说明堂叔在外面使劲。 “二娃哥,家礼叔真的能救我们吗?你不会是在骗我们吧?”刘闯来回踱着步子,若非刘远洲保证刘家礼在想办法营救,他早都崩溃了。 “你觉得要不是有人在外面使力,咱们会不被拉出去拷打审问?”刘远洲反问道,“恐怕早都问斩了吧,王家找不到那个武师鲁不杀,必定吧怒火撒在咱们三人身上,你也知道王家都有钱。” 刘闯顿时沉默。 “我们现在能做的,只有耐心等待,还有万一被逼供,一定要要紧咬紧牙关挺住,不能胡乱招认罪名,知道吗?”刘远洲给二人打气。 张河用力点头,刘闯咕哝几句什么话,瘫倒仰身躺在草堆里,看着黑乎乎的天花边发呆。 “隆~隆~卡隆!” 突然,一个炸雷响起,有闪电的亮光透进来,昏暗的牢房内似乎有短暂的明亮。 “又要下暴雨了吗?”刘远洲躺在茅草堆里,喃喃自语着。 刘家礼闯进主事龙成浩的办公房,收了伞,顺手放在墙角,他的裤脚头发都湿漉漉的,滴着水滴。 “快过啦喝杯热茶,你说你这么急干什么,不能等雨小些再过来?”龙成浩亲自给下属家好友倒了一杯热茶,看着他憔悴的脸庞,心里叹口气。 刘家礼端起茶,吸溜一口,苦笑道:“听说你回来了,就急着赶过来,情况这么样?” 龙成浩面色有些凝重,“情况似乎不是很乐观,今早去孙副哪里,听他说吕副似乎也颇为关注这个案子,”顿了顿,似有些不确定,“按理说,有孙副打过招呼,施夫县衙应该早都放人了,再不济也该结案,现在还拖着应该就是吕副也递了话。” “你哪里惹到吕副了,令他特意针对你?”龙成浩看着刘家礼,一脸疑惑。 刘家礼面色一僵,他冥思苦想半晌,也没想到自己哪里得罪了吕副。虽然孙副和吕副不对付,但是一般情况下他们也不会也不屑于对下面这些管事特意针对,况且,他刘家礼还不是武师。 难道自己,或者自家侄儿真的在无意中得罪了吕副?刘家礼也有些不确定起来。 龙成浩心里叹口气,现在事情似乎又复杂起来。 延州院东边,七八里远处的一座无名小山头上,茂密松林间,一座白墙粉壁,青瓦覆盖的院落隐现。 在院落北边的一座三面透风的小厅里,太玄宗延州院院主邹轩坐在石凳上,看着外面的细雨,一脸悠然。 邹轩对面的石凳上坐着两个人。左边一个面白无须,神情阴冷,眼睛似闭非彼,好似在倾听着什么,右手修长洁白的手指,轻轻在石桌上有节律的敲打着。他就是左副院主吕鑫。 右边那个,紫黑色面皮,下巴和脸颊上髭须像一蓬荆棘,看着颇为扎手,浓重的眉毛下,一双大眼圆睁,瞪着左手边的吕鑫。他自是右院副孙杰明。 “院主,这是咱延州院的耻辱,甚至是咱整个太玄宗的耻辱,什么时候朝廷敢胡乱来咱院里抓人,我请院令,允许我亲自去衙门走一趟,去讨要个说法。”孙杰明打破厅里的沉寂,语气颇为激昂。 太玄宗有着门规,但凡武师以上,不经允许,不得擅自闯入朝廷的各级衙门。是以,孙杰明若要明目张胆的去县衙,须得院主同意并备案,这叫请院令。 “呵呵,朝廷自有其法度,我等武师最好不要轻易加以干涉。”吕鑫呵呵笑道。 孙杰明扭头盯住吕鑫,怒道:“哼,你别在这里跟老子说风凉话,要不是你,我的人早被放出来了。” “呵呵,露出马脚了吧,不就是想把你的人捞出来吗?扯什么大义,你这就是因公徇私,用咱门派大义去实现自己的私利!”吕鑫反唇相讥。 “你!”孙杰明蓦然起身,双拳紧握,目光择人而噬。 “要打去外面,别坏了我的亭子。”院主发话了。 在院主面前,二人自不敢动手,孙杰明气呼呼的坐下,吕鑫继续眯起眼睛。 “朝廷有朝廷的规矩法律,被抓去的那个小子是叫刘远洲吧,尚不是咱们门人,他是否犯罪,就由衙门去判定,你们两个,”院主收回远处的目光,扫了面前二人一眼,“管好你们自己的一亩三分地,不要再把手伸出去了。” “可是院主,外人可不认为那小子不是咱们院的人,面子上不好看,再就是恐怕衙门徇私舞弊,草菅人命,来个屈打成招,岂不滑天下之大稽?”孙杰明还要辩解。 “外人怎么看与我何干?”邹轩不为所动。 “那风堂怎么说,他们这是吃里扒外!”孙杰明怒道。 “风堂的事,我自会跟总堂要个说法,”邹轩有些不耐烦,挥挥手,“你们回去吧,话我不想再说第二遍,这件事,院里的态度是保持沉默。”顿了顿,“下面的人我不管,但是,你二位不要再有妄动,否则……” 邹轩目光如刀,吕孙二人浑身一凛,背上不觉一阵冷汗。 院主的功力越发深不可测了,二人心里暗道。站起身,吕鑫孙杰明朝邹院主拱手行礼,肃然道:“谨遵院主法令。” 邹轩挥挥手,示意二人离开,然后继续欣赏外面风景。 吕孙二人起身出了小厅,浑身一阵轻松。他俩作为化劲武师,也算一方高手,但是在上阶练气境宗师面前,弱的如同孩童面对壮汉。 冷哼一声,孙杰明冲入细雨中,片刻间不见踪影。 吕鑫嘴角裂开,露出一丝笑容,他撑开洁白的油纸伞,踏着鹅卵石铺就的小径,信步闲庭,不一会也隐没在山林之间了。 施夫县衙后堂,书房。 县老爷郭仁廉躺在榻上,眼睛闭,手里擎着一杆烟枪,嘴里吞云吐雾,房间内烟雾缭绕。 师爷王炳仁推开门走了进来,“老爷,有重要情报。”似乎被烟呛着了,师爷咳嗽两声。 接着快速道:“刚才接到李主簿传话,说延州院的那二位不再插手王有财的案子了。” 郭仁廉腾地坐起身来,盯着师爷道:“此时当真?” “应该不假,我想给他李主簿十个胆子也不敢在这上面胡乱说话,否则那二位的怒火他承受不住。”师爷道。 郭仁廉脸色阴晴不定。 他也是被这案子搞得有些怕了,本以为是一桩普通命案,稍微操作一下,趁机捞一笔。哪想这是一个深水潭,延州院左右副院主先后递来话,一个叫放人,一个暗示杀人。他深陷其中,左右为难,放也不是,不放也不是,可把他愁坏了。 好在现在终于有着转机。 沉吟半晌,郭仁廉对师爷道:“嗯,再等等,这个案子我们得在琢磨琢磨。” 他是知道李主簿榜上延州院某位人物的大腿的,也知道他递给师爷的消息不会是假,但是那有如何?顺了一方的心,还是会得罪另一方,他还得想一个两全其美的办法。 想到这里,似乎又绕回原来的死循环?郭仁廉气不打一处来,看着自家师爷兴奋的嘴脸,举起烟枪狠狠抽过去。 第二十三章 绝境 已是掌灯时分,延州城一处酒楼的包厢里,施夫县衙主簿李福生和王大发家的长工彪子对坐着饮茶。 桌子上点着一支蜡烛,除了茶壶茶杯,别无他物。 “怎么不去我家,约我来这里?”李福生问。 “有些事情还是避讳一下比较好。”彪子轻声道、 “你们呀,呵呵,好吧,有什么话赶紧说,晚上我还有个酒局。”李福生轻笑一声,摇摇头。 “李爷,这都过了这么久了,我家的案子还没个着落?” “唉,想必你家老爷也听到些风声,前先日子,有两位大人物关心了案子,所以县老爷一时难以决断,就拖了下来。” “那该怎么办?总不能一直这么拖下去吧。” “嗯,这个,这个,我也不好说啊。” “李爷,我家老爷叫我传话给你,对于这件案子,现在,我们王家只求县老爷尽快秉公审理,其他别无所求了。” “那你们答应的尾款?” “李爷,前面花去的几百两我们就当是对您和县老爷的孝敬,至于后面的事,我们王家不再参和了。” “嘿嘿,这可由不得你们,告诉王大发,后天之前缴清尾款,我会给他一个惊喜的结果。” “你们,你们,欺人太甚。” “哈哈,彪子呀,既然上了船,不到岸,怎么能下船?” 逆风镖局后院一间偏房内,烛光摇曳,镖局的主人米世维和他的女儿女婿在正围坐着吃完饭,圆桌上摆着四五盘精致的菜肴。 米世维五十来岁,头发花白,鹰钩鼻配上细长的眼睛,给人阴鸷的感觉。 他抿了一口酒,砸吧砸吧嘴,叹道:“飞儿在院里过得好吧,哎呀都有二十来天不曾见他了,怪想念的。” 米世维的女儿米双虹,是一个三十五六的娇美妇人,给他父亲满上酒,笑道:“好着呢,爸,前天才去看的他,就是晒黑了很多。” “黑些好,才有男子汉的气概,哈哈。”米世维开怀大笑。 “就是,就是,以前是有些太白了。”女婿高全也笑着附和,高全虽四十来岁,但面容看起来仍是十分英俊。 “我要的东西可准备好?”米世维问女婿。 “爸,早都备好了,黄金一百两,珠宝首饰若干,价值也有百来两黄金。”高全答道。 “嗯,好。”米世维满意的点点头,“明早拿给我。” “爸,这么一大笔钱给出去,万一事情不顺利,咱们可就亏大了。”米双虹有些担忧道。 “唉,我还巴不得出什么岔子,这样,那个大人物就欠咱们一个人情了,”米世维叹口气,“钱财算什么,没有什么比自身实力最重要的,而在当今天下,自身实力就是武力了,”顿了顿,似有些伤感,“我老了,还不知能守镖局多少年,希望都在飞儿身上了,只要他能成就武师,咱家在镖局就稳如跳泰山了。” 米双虹和高全听了,默默点头。 米世维看着女儿女婿,肃然道:“所以,这回的事情,搭上那位大人物的线是主要的,至于刘家礼的股份问题,那是次要的,能咬下来多少算多少了,不可本末倒置。” “是,爸。”二人答道。 施夫县衙,牢房。 时间约莫过了三更,刘远洲躺在茅草堆里,头枕着胳膊,眼睛盯着黑暗,全无一丝睡意。 外面,有打雷般的鼾声此起彼伏,显得这个夜更加寂静。 “二十三。”他小声念出这个数字。这个数字代表他被关进来已经是第二十三天了。 他肯定他堂叔正在外面想方设法救人,但是时间过了这么久了,一点消息没有,他内心的煎熬一日胜过一日。 不过唯一的好消息是,似乎情况也没恶化,县老爷似乎忘了他这么一个人,就这么关在牢房里,不闻不问。 叹口气,“二十三天了,院里的培训已经接近尾声了吧。”他这样想着,心就是一揪,他知道自己差不多已经失去了进入太玄宗的机会了。 “只要能活着出去,不进延州院其实也没什么了,毕竟功法已经有了合法的出处,只要勤学苦练,武师之境,指日可待,到那时天下何处去不得。”刘远洲安慰着自己。 “啪”拍手打死一只蚊子,墙角的一只老鼠受到惊吓,淅淅索索爬进了洞里。 外面走廊里突然有灯光亮起,接着有杂乱的脚步声和说话声响起。 这么晚了还有犯人被关进来吗?刘远洲有些好奇,坐起身来,透过粗大的缝隙朝外看去,就见四五的差役打着打着灯笼,朝这边走来。 刘远洲心里一跳,一种不好的预感从心底升起。 那几个差役走过刘远洲的牢房,在刘闯张河牢房门前停住脚步。只听一个差役道:“就是这里了,开门。” 打开牢门,几人走进了牢房,不一会儿,刘闯被两个差役架着胳膊走出牢房。 “你们要干什么?”刘闯喊道。 没人搭理他。 刘闯挣扎着不走,其中一个差役不耐烦,抄起手里的棍子朝着刘闯劈头盖脸一顿打,刘闯顿时哀嚎不已,被拖着走远了。 很显然,最糟糕的情况出现了,衙役带走刘闯一定是去审讯了,刘远洲焦急的的走来走去,不知如何是好。 张河的颤抖的问道:“二娃哥,虎娃被带去哪里?” 不等刘远洲回答,一阵惨叫声远远传来,刘闯正在被拷打。。 刘远洲尽力把头挤进牢门的缝隙,叫声传来的方向看去,看到的只有一片漆黑的走廊。 “啊,啊,”惨叫声不绝于耳,如一根尖刺,刺入刘远洲的心房。 叫声持续了一炷香功夫,终于停止了,刘远洲全身顿时一松,瘫坐在冰凉的地板上。 “二娃哥,怎么办?”张河喃喃道,刘远洲进来给他带来一丝希望,现在希望有破灭了。 刘远洲一时不知如何开口,想着两个好友遭受如此苦难,恨不得这一切都加在自己身上。 这一夜,刘远洲和张河一整夜没合眼,等着刘闯回来,知道早晨,天色大亮,也始终不见人被送回来。 这日晚间,又有差役举着火把进来,带走了张河。然后又是断断续续的惨叫,整整持续了半个时辰。 半夜的时候,张河被拖回了牢房。 在门后趴了半夜的刘远洲,看着已陷入昏迷中的张河,浑身血淋漓的被扔进牢房,他心如刀绞。 此刻,刘远洲心里好狠恨。 恨施刑的差役,恨知县,恨王家,更恨自己的无力。 第二十四章 转机 延州院,功房。 功房管事尤士亮把一份册子合上,放在书桌上,闭目沉思。 这是今年新入院人员的考评名册,上面记录了功房对这一个月来三十个新人考评结果,只等尤士亮签字确认后就上报院里。 这份名册会决定哪些人留下,哪些人被淘汰出局,以及哪些人最终有资格去获取那一丝成就武师的机缘。 再次打开名册,一个人的名字被用红笔打了一个大大的叉,表示此人已被除名。 刘远洲,一个给尤士亮留下深刻印象的名字,他曾给予了很大的期望。 从椅子上起身,绕过桌子,尤士亮在空地上来回踱着步子。 马东安静的垂手立在一侧,低头不语。他知道尤管事这一习惯,凡在他踱步沉不语时,一定是心情糟糕的。 叹口气,尤士亮停下步子,在矮几边的凳子上坐了。 马东赶忙过去给他沏上一杯茶,把茶杯放在他面前。 “今年这批新人素质都不怎样啊。”喝口茶,尤士亮有些遗憾。 “还好吧,高飞,邢友庆,龙小兵,这几人练武刻苦,资质看着也似乎可以。”马东小声说道。 尤士亮摇摇头,突然问道:“那个刘远洲现在什么情况?” 马东想了片刻,说道:“我一直对这件事有着关心,刘远洲现在还关在施夫县衙大牢里,”顿了顿,“他堂叔杂房刘管事,上下跑了这么久,还是没把人捞出来,这里面情况可能比较复杂。” 尤士亮摇摇头,自语道:“只是可惜了,我看那刘远洲,练武天赋其实是不差的,在这批人里面是最好的了。”他平时除了关注新人练武状况外就是自己练功了,对院里其他事情不怎么关心,是以消息得到的比较少。 “把名册拿给主事吧,我没什么意见。”尤士亮挥挥手。 马东拿起名册告退了。 尤士亮坐着想了片刻,突然心里升起一丝想去看看刘远洲一眼的想法,他十个直性子,想到什么就去做什么。交代当值的执役一声,便出了办公房,安步当车朝着施夫县衙走去。 尤士亮来到施夫县衙大牢外面,跟看守大牢的狱卒说明来意。狱卒请来掌管监狱的牢头,牢头一听说是来探望刘远洲,立刻拒绝,说是没有知县的手谕,任何人不得探望刘远洲等三人。 尤士亮也不会难为一个牢头,他转身来到县衙门口,给守门差役递上自己的名帖,说明要拜见知县大人,差役接过名帖进去传话。 不一会儿差役出来,说道:“知县老爷外出,不在县衙。” 尤士亮问:“他何时回来?” 差役道:“这个小人也不知道。” 尤士亮转身离开,抬头看看天色,已近晌午。他也不回院里,就在城里寻间面馆吃了一碗面,然后挑了一间临街茶楼进去,在二楼靠窗一张桌子坐了,要了一壶茶,一些点心。一边喝茶吃点心,一边欣赏街上来往人群,颇为惬意。 一直坐到太阳落山,华灯初上,他才出了茶楼,朝施夫县衙走去。他既然决定的事情,必定要做到。 来到县衙门口,再次叫守门差役通传。差役进去一会儿出来,再次说知县不再县衙里面。 尤士亮转身离开,心里有着疑惑,他不死心。 顺着县衙高大的围墙走进一处僻静的小巷子,黑黢黢,隔得老远才能看到有窗户透出朦胧昏暗的灯光来。 走到巷子深处,尤士亮看看左右无人,提气越上墙顶。辨准方位,朝着县衙后堂悄然奔去。 似狸猫般,尤士亮在墙顶屋顶间纵越,不一会就来到后堂一间有灯光亮着的房顶上来。 尤士亮侧耳倾听着身下屋子里的动静,作为暗劲大武师,他的五感自是异常敏锐,房间里一切动静了如指掌。 “老爷,为何不见尤管事?得罪他毕竟不好。” “唉,也是头疼,上午那会儿我正好外出,等回来牢头来说那尤管事探监的事情,我便知他来意,晚上我哪里好见他,你说我是拒绝还是答应?答应了万一出了什么岔子如何是好?” “老爷英明。” “别拍马屁了,案子审的怎么样了?那刘远洲可认罪了?” “没有,没想到那刘远洲和张河骨头倒是硬的很,牢里诸般刑罚老爷想必也是知道的,一套用下来,就是铁人也能叫他化成水,可是这二人竟都挺着了过来。” “你们要想办,不能拖太久,这样吧,重点突破张河,只要有他和那刘闯共同指认刘远洲杀人,案子老爷我就可以判了。” “老爷放心,王家已把张河他老爹请到了城里,马上来个父子相见,我想不愁他不屈服,嘿嘿。” “嗯,还是那句话,要快。” “老爷放心,最迟明晚就有结果。” 房顶上的尤士亮,此刻是怒气勃发,手里抓着的一片瓦片,不觉竟被捏的粉碎。 一出屈打成招、草菅人命的戏码就在自己眼皮子上演,尤士亮恨不得跳下去一人一掌结果了二人,但他生生忍住了。 苦笑一声,他毕竟不是独行侠,他代表的是延州院,是太玄宗。要是杀了堂堂一县令,指不定惹出多大的风波来。 尤士亮也无心在听下去了,沿原路退出县衙回到大街上,街上人来人往,他禹禹独行。他没想过去府衙揭发,一来是,他没有什么证据,二来,他肚中有一团不平之气,堵在胸口,令他喘气都困难。 刘家宅院,书房,此刻一片愁云惨淡。 刘家礼迟疑道:“爸,你真的决定放弃那些股份?” 三爷瞪大眼看,看着自家儿子,怒道:“是二娃的命重要还是那些股份重要?你是被钱财迷了眼吗?” 刘家苦笑道:“爸,你知道我不是那意思,”叹口气,“这些股份呢,虽说是我们在持有,但是根上却是人家冯堂主的,这些年,每年我的分红大头我都是交给了冯家人的。” 三爷道:“冯兄弟的为人我是知道的,他既然把镖局的股份给了我,就断不会要要回的道理。” 刘家礼道:“话是这么说,可是......” 三爷打断自家儿子的话:“没有什么可是的,这件事是我的决定,明天我就跟你去镖局,跟米世维来个了断,所有股份我们全部不要了,只要二娃囫囵的出来。” 刘家礼暗叹一声,不再说话,默默点点头。 三爷抹了把眼泪,“可怜我的二娃,也不知道在牢里受了多大的罪过,唉,早知道就不带他来城里了,都怪我啊。” 刘家礼安慰父亲道:“爸,着这么能怪你呢,你也是为了他好,”叹口气,他心里也是发堵,“这也许是他命中的一场劫难吧。” 施夫县衙大牢。 刘远洲趴在冰凉的地板上,浑身湿漉漉的,脊背上,大腿跟上,鲜血一滴一滴滑落到地板上,身体似被燃烧着的熊熊火焰灼烧着,痛苦深入骨髓,他感觉身体似乎不再属于自己。 他今晚也受了刑罚,背后不知被打了多少板子,晕过去几次,又被水泼醒过来。 好在他挺了过来,没有招认杀人。他已经放弃的一切被救出去的幻想,他此刻心里早没了恐惧,只有无尽的愤怒和不甘。 他喘着粗气,一动不动的趴在地板上,毕竟他的身体素质已远超普通人,过了不是很久,身体的疼痛减弱,他又重新掌控了身体。 他挣扎着坐起来,他已决定,哪怕是被打死他也不认罪,这是他唯一能能坚持的。 忽然,他感觉牢房里多了一个人,他正要出声,接着烛光亮起,一张熟悉又陌生的脸在烛光里出现。 “尤管事?”刘远洲惊讶道,一时竟忘了身体的疼痛。 第二十五章 生天 “我是在做梦吗?”刘远洲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真是禽兽不如啊,怎能如此对你。”看着眼前遍体鳞伤的不成人形的刘远洲,尤士亮愤慨中夹杂着不忍。 “你还能自己走路吗?”尤士亮凑上前扶起刘远洲,快速问。 不待刘远洲答话,他又道:“外面的狱卒守卫都被打晕了,走吧,我带你出去。” “嘶~”牵动伤口,刘远洲忍不住冷嘶一声,顾不得疼痛,他挣扎着自己站稳,“越狱?”他被眼前突如其来的变故弄的不知所措。 即使遭受如此大的罪过,他也从未有过越狱的想法。 “还等什么,赶紧跟我走!”尤士亮不耐烦起来。狱足守卫随时可能醒来,外面守卫也可能随时进来巡查。 “谢谢你,尤管事,但是现在我还不能走。”刘远洲有些歉然。 说实话,他有一丝心动,但想到自己一走了之,他的两个兄弟怎么办?非死不可。 “你,真是死脑筋,人家都都害你性命了,还在这里犹豫。”尤士亮有些气愤,便把先前听到县令与师爷的大致讲给了刘远洲听。他以为刘远洲还对县衙抱有幻想。 他来救刘远洲,一方面自是他他嫉恶如仇,不忍心一桩冤案在自己眼皮子底下发生,另一方面也是念着曾经教学的香火之情。 若眼前人还是如此不堪,死到临头仍迂腐懦弱,他也只能放弃离开了。 刘远洲脸上挤出一丝苦笑:“你说的这些,我其实早已猜到,但是我真的不能就这么走了,我还有两个兄弟在这里,我逃走了,他们肯定会被杀头的。” “你那两个兄弟呢,一起逃出去再说。”尤士亮立刻道,他决定好事做到底。 “他们被拿去审问,不在牢里,也不知关在哪里。”刘远洲心里一阵凄苦。 尤士亮一时无言,他只觉得心里些憋的慌,好像一拳挥出,打在一团棉花上,无力,憋闷。 “尤管事,谢谢你了,你的恩情只有来世再报了。”刘远洲见尤士亮面色不豫,连忙开口道谢。 此刻,他是打心眼里对眼前的人感激的。非亲非故的,只不过教授了他几日功夫,一听闻他即将冤屈而死,就敢冒险来劫狱,怎不令他感动? “可是你留下又能怎地?只不过多丢一条命而已。”尤士亮揺头,忍不住劝解。 “我想好了,只要我承认,人是我一人杀的,我想他俩至少能保住命吧。”刘远洲看看外面,又想到隔墙有耳,压低声音道:“尤管事,你快走吧,别又连累了你。” 尤士亮神情复杂,叹口气,“其实我很看好你有着练武天赋的。” “说了您可能不信,在牢里这段日子,我一直坚持站桩,就在几日前我感觉自己好像摸到了你讲的入静们门路。”刘远洲不再隐瞒,但也撒了个小慌。 “你说的是真的?”尤士亮眼睛亮了起来,灼灼盯着刘远洲。练桩功十几二十天入静,妥妥的练武奇才啊,成就武师几乎是铁板订钉的事。 “我骗您干嘛,要不是有伤在身,我现在就演示给你看。”刘远洲语气有些激动。 “好,我信你,你再坚持两天,等我消息。” 说完,不等刘远洲说话,转身出了牢房,锁了牢门,大声喝道:“老实些,明天再来审你。”却是佯作狱卒夜审犯人。 把牢门钥匙挂回看看守间的墙上,见烛火下,两个狱率仍睡的正酣。 尤士亮潜出监牢,路上碰到几拨巡夜守卫都轻易躲过。再次回到大街上,夜已深,街上没几个行人。 残月如勾,繁星漫天。长舒一口气,尤士亮心情舒畅,找准方向,朝着延州院方向奔去,快若奔马。 眼见尤士亮关了牢门离开,牢房里又陷入一片漆黑,刘远洲一屁股坐到地上。在黑暗中,他眼里仿佛又看到了一丝光。 一夜无话,并未再被拿去审讯。 刘远洲一直睡到牢房内大亮方才睁开眼,头脑昏昏沉沉。 像往常一样,此时监牢里已热闹起来。 有犯人在号哭,显然是刚进来不久的。也有犯人在大声笑着,当当敲着牢门,嘴里喊着:“还不来送饭,李毛子,你爷爷我肚子都饿扁了。”这显然是老油子了。 很快有狱卒拿棍子敲打牢门,维持秩序,笑道:“一个个都吃的太饱了吧,行,上午饭没有了。”牢里一日只上午和傍晚两顿饭。但刘远洲这几日被针对,一天才给一顿饭。 立刻求饶声四起。 不一会儿狱卒提着木桶进来送饭。刘远洲分到一碗有些嗖味的清澈见底的稀饭,一个掺了糠的玉米窝窝头。 大口吃完饭,虽肚子仍咕咕直叫,好歹精力恢复了一些。刘远洲走到牢房最里面靠墙坐下,闭目养神,默运阴阳桩呼吸法。 牢里环境恶劣,更主要他身受重伤,入静自是不可能。但平复心境的效果还是不错的。这令他暂时忘却饥饿和内心的煎熬。 施夫县衙,午后的日头正毒辣。 师爷王炳仁手里拿着一封信,快速穿过后堂,直接推开书房的门,甚至忘记他早已养成的入门前先敲门通报的惯例。 “老爷,延州院刚送来的那位院主的信。”王炳仁喘着气道,声音有些颤抖,接着把手中的信放在书桌上。 那是一封很普通的灰色桑皮纸信封,上面写着“郭知县亲启”,落款只有一个“邹”字。只是那个“邹”字上面有个汗湿的手印,显然是王师爷留下的。 郭仁廉和王守仁都明白这封信的分量。 郭仁廉拿起信封快速打开,抽出信纸,他的不觉也有些发软,而内心是十分的忐忑混杂着恐惧的。 信的内容很简单,一句话,“我院里的人既然没有罪,就放回来吧。”很云淡风轻,一如传言中的那人一样。 轻舒一口气,郭仁廉贪,但不蠢,他知道这个案子要立马了结了,按照那位的意思,越快越好。 这算是比较好的结局了吧,这位的信没有直接放在知府的案头,否则是会上演一出知府惩治枉法的县令的戏码? “马上升堂,审理刘远洲杀人案。”郭仁廉命令师爷。 “呃,马上?”师爷错愕。 郭仁廉把信丢给师爷。师爷看完信,额头冒出一层汗,也顾不得擦,提着裤脚用跑着出门去了。 很快知县穿戴整齐坐堂审案。 在众衙役的疑惑中,三个犯人被带上大堂。 “案犯刘远洲、刘闯、张河,现有卧虎坪王大发状告你三人杀子案情,快快如实招来。”郭知县威严喝到。 “和前面说的一样,我三人没有杀人,杀人的是那个鲁不杀。”刘远洲跪在地上,盯着高处的知县大声道。 “我们,我们没杀人。”张河趴在地上,有气无力。 刘闯趴在地上,埋头只是哭泣。 “你三人说的可是句句属实?”知县再问。 “属实!” “属实。” “经过细致侦查,结合多方口供,本案事实已清楚明了,现在本县断案如下。” “刘远洲、刘闯、张河与被害人死亡并无直接因果,故三人当庭释放。” “杀人凶手为二龙山强人鲁不杀,发海捕公文限期捉拿,退堂!” 惊堂木重重一拍,知县遁入后堂,自有师爷和县衙六房主事处理后续事务。 刘远洲听到知县的宣判,泪水止不住流下来。他东北延州院的方向,郑重的下拜磕头。张河爬过来抱着刘远洲又哭又笑。 第二十六章 休养 延州城的七月,尚未进入最为热烈的酷暑,只有中午那会儿,在日头底下,在晒得人头皮发疼的时候,延州城的居民才意识到,时间已经进入夏天。 刘远洲在床上翻个身,侧躺着,看着不远处,尚在酣睡中的刘闯和张河,不觉嘴角上扬,内心一片安宁。 掀掉薄被,下了床,披上件薄衫,趿着布鞋,刘远洲蹑手蹑脚的开门走出了房间。 清晨得院子里是静谧的,清爽的。 几只早起的麻雀在枝头跳跃着寻觅早食,远处的大街上,隐约有叫卖声穿墙而入,延州城已经从沉睡中苏醒过来了。 刘远洲静静的立在廊檐下,享受着清晨的静谧。 这里是刘家礼的宅子。 那日刘远洲三人被当堂宣布无罪释放后,早有和刘远扬相熟的衙役跑到刘家报讯。 一家人自是惊喜交加,刘家礼立刻带上老父亲及两个儿子赶到县衙。 当三爷目睹三个后辈遍体鳞伤、几不成人形的凄惨模样,不觉老泪纵横,心如刀割。他当场决定把刘闯和张河也一起领回儿子家养伤。刘家礼父子三人也是于心不忍,自是心甘情愿。 刘远洲三人被安排进原先刘远洲和三爷住的房间,又加了一张床,三人住一起。刘家礼请了城里有名气的大夫给三人医治伤情,并交代用最好的伤药。 至此,三人便在刘家宅子住了下来,每日三爷亲自照顾三人衣食,有时刘远执也过来帮忙。很快,出狱十来天左右,三人身上的伤势便好转,毕竟都是年轻的小伙子,精力旺盛,还有着名医的精心治疗。 而刘远洲因桩功日益精深,体质更是非凡,虽受伤最重,好的反而最快。 当刘闯张河伤口愈合,可以自由起卧但尚不能下地走路的时候,刘远洲背上已结痂,并可以无碍的下地行走了,当然剧烈运动是不能做的,至于站桩练功就更不要想了。医治他们的大夫也是啧啧称奇,赞叹刘远洲身体之好,很罕见。 这期间,牛宝元和管执事来探望过刘远洲两回,从他们口中,刘远洲得知院里新人培训已结束,他关心的罗安和邢友庆都通过最终考核留了下来,没被淘汰。 这令他欣喜的同时,又有着一丝忐忑。他的直觉告诉他,是尤管事救得自己和好友三人的性命,但是这十几日来,尤管事一次没来与自己会面,不能当面问询。 而他的堂叔刘家礼,倒是每天都到他房间坐坐,问询三人伤情,但绝口不提院里的任何事情,只是看他的眼神有些怪异。因有着刘闯张河在场,刘远洲也不好细问,只等伤情好转他单独细问了。 “二娃起的这么早?身上伤还没好利索,要多卧床休息。”刘家礼从后院走了出来。 刘远洲冲他堂叔笑笑,“大叔早,我没事了,好的都差不多了。”他做了一下扩胸动作,给他堂叔看,证明自己说的是真话,“大叔今天也起的早,院里有急事?” “嗯。”刘家礼嗯了一声,走了过来和刘远洲并排站在一起,盯着院子里那颗枣树看了好一会,他才轻声道:“你们这批新人不错,有三人被发现有练武的天赋,昨日收到总院回复,准许那三人列入门墙,今日便举办入门仪式。” 刘远洲心中不无羡慕,又有着十分的遗憾。 据刘远洲所知,在太玄宗,只有有着练武潜力的弟子,并有各分院的担保推荐,才能列入太玄宗门墙,成为正式弟子,名字能列入宗门红谱,据说往上还有真传弟子一说,不知真假。 别看刘家礼贵为延州院一房管事,看着权利很大,但是却并未真正入太玄宗的门墙,他们这种不练武功,而又有着具体职位的人,是另外列入宗门黄谱。 红谱是根基,黄谱是枝叶,大家心照不宣。 “那三人是谁?”刘远洲有些好奇。 “这不是什么机密,高飞,常大牛,罗安。”刘家礼看了一眼刘远洲轻轻说道。 刘远洲的心里五味陈杂,说不上来是什么一种什么情绪,酸酸的,甜甜的,最后只剩下满口的苦涩。 “我应该为兄弟的成功而高兴,不是吗?”最后,用力对自己说,他的精神很快振作起来,“罗安这小子,藏的够深的啊,下次要狠狠宰他一顿。” 刘远洲轻笑起来。 当日上三竿的时候,三爷和李婶端着早饭进入房间。 “吃早饭喽。”三爷提高嗓门。 刘远洲三人早已起来,坐在床上闲聊着。刘远洲赶紧下地帮着三爷把陶盆里的稀饭分作三碗,又在稀饭里码上些咸菜和清炒的土豆丝,然后递到刘闯和张河的手上。 李婶把篮子里的六个海碗般大的白面馒头平均分给三人,便收拾了盘子出去了。 三爷留下来看着三人吃饭,他点上一锅旱烟,吧嗒吧嗒抽着,烟雾缭绕,他微眯着眼睛。 “喜子,你小子就是属猪的,没个吃相。”三爷笑道。 “顿顿吃的这么好,我变成猪都行。”张河这是大实话,他在庄里,也就过年过节吃顿白面馒头和肉。而在这里养伤的十来天,每天都有肉和白面馒头吃,有时候他情愿伤好的慢些。 “就这点出息,唉。”三爷叹口气,抄起烟锅装作用力实则轻轻的在张河头上敲了几下。 四人都笑了起来。 吃完饭,三爷收拾了碗筷送去厨房,刘远洲本是要去送的,被三爷赶回了屋子。在三爷看来,伤筋动骨一百天,必定是要好好休养的。 “虎娃,你先前说你想留在城里做事,是真的吗?”刘远洲问道。 “嗯,等伤好了,我就去城里找个活做。”刘闯轻轻道,眼神飘忽,不知心里想些什么。 自打出狱以后,刘远洲便觉得刘闯性情变化很大,变得不爱笑了,变得沉默爱发呆了。他认为这一切都是拜监牢里所受的严刑拷打所赐。 他的内心是极为愧疚的。 “好,我会帮你的,到时候咱们一起寻活做事。”刘远洲打起精神道,虽然他不是很赞同刘闯的想法,但是,为了好兄弟能尽快走出心里的阴影,他情愿顺着他。 至于他自己的将来的打算,进延州院他心里已经不抱希望,等伤好了以后,他打算尝试拜入铁拳武馆,等成就武师,是去是留就全凭自愿了。 张河没想那么多,他向来心直口快:“留在城里能干什么?再说你爸会同意?” 刘闯沉默,刘远洲岔开话题,“喜子,你爸下次什么时候来城里接你回去?” 张河的父亲张铁匠先前被王家人带来城里,本来预备着用来胁迫张河,差了一步没用到,后来张河三人被释放来了刘家,张铁匠随后便寻了过来。 住了两天,一来见儿子伤情稳定,便不想再给刘家礼一家添麻烦,二来也想回去给刘闯和刘远洲家里报个平安,就回庄里去了,并约定三人伤好了再来接人。 “说是八月十五前下来吧。”张河叹口气,他有些想他爸了,虽然平时被管的严厉,但是陡然间听不到他爸的吼声,他颇有些失落。 “哎呀,二娃哥,你说王家不会为难我们家人吧?”张河担忧道。 “说了多少遍了,放心,不会的。”刘远洲无奈道。先前刘远洲也有同样的担心,他的堂叔告诉他,院里已给王家递了话,他这才安心。他相信他堂叔,更相信他背后的太玄宗。 刘家礼参加完毕院里的新人入门典礼,和杂房主事龙成浩走出大礼堂,朝着杂房慢悠悠走去。 应付过几波打招呼的,二人边走边聊着这次典礼的话题。 “记得五年前是五个,十年前是八个吧,今年才有三个,这是秘宝在退化吗?五年后还有人能用它感悟入静吗?”龙成浩面色忧虑道。 “可能是今年这批人的资质普遍不好吧。”刘家礼道。 “谁知道呢,呵呵,叫功房的人头疼去吧,我们在这里咸吃萝卜淡操心什么。”龙成浩轻笑起来。 “老米后继有人啊。”龙成浩突然感慨道,他的话题跳跃性很大。 “唉。”刘家礼心里不是滋味,叹口气。 “你在镖局的股份真的不打算要回来了?要不我跟孙副提一提给你要回来,这件事最后他老米并没有发挥任何作用,想来他不敢耍赖。”作为好友兼上司,他心里有些亏欠,想着弥补一番。 刘家礼笑笑,有些苦涩,“我爸说的的对,其实我早该放手了,你知道我这一门就没出过武师,至今也没发现个有潜力的苗子,守着这根线,不如早断,免得被人惦记。” 轻叹一声,龙成浩不知道怎么安慰好友,二人陷入沉默。 “龙主事好,刘管事好。”高飞从后面赶了上来,对二人打着招呼,声音轻快。 龙成浩瞥了一眼面前意气风发的少年,眼里闪过一丝厌恶,嗯了一声,脚步不停的继续走下去。他是恨屋及乌,不会给好脸色,但又不至于对一个晚辈迁怒,。 刘家礼停下脚步,面色复杂的点点头,接着去追上龙成浩的脚步。 高飞被晾在原地。 热脸贴道人家冷屁股,高飞喜悦至极的心情瞬间不翼而飞,他感觉受到了奇耻大辱,他的脸变得通红,细眼几乎眯成一条缝。“你们居然如此的轻视我,等着,龙成浩,等我成就武师,一定挑战你。” 他紧握双拳,指甲深深陷入皮肉里。 第二十七章 探视 高飞从延州院出来,匆匆赶回家里。 他阴沉着脸,走进逆风镖局的大门,穿过宽阔的前院,经过一道月亮门,进入他们一家子起居生活的镖局后院。 有镖局的人跟他热情的打招呼,他板着脸,正眼都不看一下。 正在浣洗衣物的佣人看到高飞走了进来,起身对着堂屋高声喊道:“太太,飞少爷回啦!” 米虹赶紧从堂屋里抢了出来,手里尚拿着一本账簿。 “飞儿你可回来了,让娘好好看看,瘦了,黑了。”米虹拉着儿子的胳膊,上上下下的看着,脸上笑着,眼里却是一片泪汪汪。 见到母亲,高飞心中不觉一暖,勉强咧嘴一笑。 他扶着母亲的胳膊,朝着屋里走去,随口问道:“我爸呢?” 被问及丈夫,米虹的脸立马晴转阴,冷哼一声:“哼,跟我怄着气呢,去乡下躲清静去了。” 高飞大概知道是怎么一回事,他的跟班小鹏每隔几日去院里看他,都会把家里的消息带给他。 他安慰母亲:“妈,爸的性子你又不是不知道,放心,等下我去把他找回来,还有,儿子是站在你这边的。”他有着自信,自己的练武天赋被发现,就意味着他的声音在这家里已有了很重的分量。 “还是儿子知道疼妈。”米虹笑了起来,“走,咱们去看你外公去,他早等着你回来呢。” 见过他外公米世维,吃罢午饭,高飞带着小鹏便去寻他父亲。 米世维在距离延州城二十几里处的南二十里铺村有着几百亩的上好田地,有十几户佃农给他家种地。他还修建了一处庄院,每年秋收时节,他都回庄里住一段时间,平时也有佃农帮打他理庄院。 高飞和小鹏赶到南二十里铺的庄院时,高全并不在庄院里。问了左近庄户人家,被告知他去田里了。 几经问询,高飞终于在一块菜地里看到了他父亲,光着脚丫子,挑着粪桶正在给菜泼洒着。浓烈的臭味老远就能闻到。 高飞的脸一阵臊得慌,他突然有些恨他的父亲起来,他觉得他的父亲如此做派实在给他丢脸。 交代小鹏去喊他父亲回庄院,他自己先回去等着,他不想在这里被人看笑话。 在他的潜意识里,作为武师的父亲,不应该做挑大粪这些不体面的事情。 高全走进庄院,看到自家儿子时,心里是很高兴的,他张罗着要做饭。 “爸,跟我回城里去吧,跟妈陪个不是,你老住在这里也不像话。”高飞开门见山对他爸道明来意。 “我不回去,除非你妈改变主意。”高全态度坚决。 见一向无主见的父亲竟硬气起来,高飞一阵无名火气,“爸,我也同意妈的决定,坚决不退回刘家的股份,凭什么,他刘家礼在镖局做了什么贡献,每年白拿那么多银子?” “那些银子都是我们家辛辛苦苦拼着命赚来的,现在他主动交出股份,我们就理应收下。” “飞儿,人不能忘本呐。”高全连连摇头,对儿子有些失望。 “我回城里去了,你也早些回来吧,老呆在乡下挑大粪,我们的面子往哪搁。”说完,头也不回的走了。 高全气得半天说不出话来。 高飞和小鹏赶回延州城的时候,日头堪堪平西,想着赶回家吃晚饭,二人加快脚步。 “高飞,高飞!”身后有人喊道。 高飞停步转身看去,见有两人快步走来。一个是何光昌,另外一人却不认识。 “你走这么快干嘛,我都喊了你好几声了。”二人走近,何光昌喘着气,有些埋怨道。 “刚从乡下庄院回来,赶着回家吃饭呢,怎么,你何老二要请我吃饭?”他的气还没消,嘴里就蹦不出什么好听的话来。 他跟何光昌之前并没什么交情,只在朋友的酒局相互见过几次。在延州院的这一个月的培训,二人才真正结下友谊。 都是队正,家世背景都是不俗,嗜好也差不多,于是天然的走到一起。但是何家在延州城的势力又比他家大的不止一点,所以,二人的交往,高飞是自认矮一头的。 但是,现在高飞桩功入静,通往武师的道路已是一马平川,二人友谊不觉平等起来,高飞自我柑橘,他还压着何光昌一头。 “哈哈,你猜对了,我正要去你家找你呢,走,醉仙楼,我定了包厢。”何光昌大笑。 “无事献殷勤,你何老二的饭可不好吃,我还是回去吧。”高飞作势要走。 “别走啊,我是特意给你庆祝的,我未来的武师。”何光昌拉住高飞,接着凑近他耳边,低声又道:“还有一件小事,是关于那个刘远洲的。” 高飞眼睛眯了一下,随后吩咐小鹏:“我跟何少去吃饭,你回去报个信去。” “这是我远房堂哥,名字叫何光敏。”何光昌把他带来那人给高飞介绍。 “飞少爷,久闻你的大名,今后多多关照。”何光敏微微一笑,拱手行礼。 高飞冲他点点头,算是回礼,何光敏似乎并未感觉到被轻视,仍笑脸相迎。 “说说那刘远洲的事,怎么一回事?”高飞忍不住问道。 何光昌道:“吃饭时再细说,不过这件事要落在我这位堂哥身上。” “哦?”高飞再次看了一眼一旁低眉笑脸的男子,看不出有什么特别,除了有一张好看的面皮。 何光昌又道:“我这个堂哥可不一般呐,年纪轻轻就管理着一座百来号人的大织布坊,也许很快就能做这个织布坊的真正主人呢。” 二人并肩说着话,朝着醉仙楼赶去,何光敏跟后面落后两步。 晚饭过后,约掌灯时分,刘远洲迎来一位不速之客。 当刘远执领着李二走进房间时,刘远洲刘闯张河三人都露出十分惊讶的表情。 “李二,你怎么来了?”张河发问。 “作为同乡,你们糟了这么大的罪过,我来看看你们不行吗?”李二一边说着,一边把手里提着的果篮糕点放下。 刘远执见几人真的相识,便告辞离开了。 所谓伸手不打笑脸人,再说刘远洲三人其实并不知晓李二他叔在这件事轻重扮演的角色。是以,刘远洲三人对于李二的到来,还是颇有些感动的。 招呼李二坐下,几人随意聊着些近况,对于刘远洲三人的犯案的事情闭口不提。 坐了约莫两炷香功夫,李二便提出告辞。 临走前李二把自己在延州城的住址给了刘远洲三人,并邀请他们好了去他那里玩。 “这李二在城里混的也还行哈。”张河有些酸溜溜道。 “人家混的是很好是吧。”刘闯反驳道,他对李二目前的生活是非常羡慕嫉妒的。 “那是他有个牛逼的叔,否则就他那怂样,呵呵。”张河打心眼里对李家人看不惯。 “嘿嘿,那你也来个牛逼的叔啊,可惜没有。”刘闯冷笑道。 “好了,不要说了,再说下去又吵架了。”刘远洲赶紧发话。 刘闯跟张河自从有力气说话起,一言不合就吵架,完全不是在庄里那种玩闹的吵,是真的有着火气的吵。刘远洲只能把这一切归结于他们在监牢受折磨的后遗症,心里默默祈祷他们早日走出心里的阴影。 “二娃,到你大叔书房去一下。”三爷在门外喊道。 看了两个兄弟一眼,刘远洲推门走出房间。 “三爷什么事?”三爷正站在门口,刘远洲问道。 “不晓得,你快去吧,我进去跟这两个小子好好说道说道。”三爷在门口站了一会儿了。 冲三爷点点头,刘远洲朝着他堂叔的书房快步行去。 书房的门大开着,烛光下,一个人背对着门站着,似在欣赏墙上的字画。 “尤管事?真的是你。”刘远洲的心砰砰跳着,声音都有些发颤。 那人转过身来,脸上挂着一丝笑,眼睛还是那么锐利,不是尤士亮又是谁? 第二十八章 落定 “看来你伤势恢复的不错。”尤士亮盯着刘远洲,笑道。 刘远洲走进门,翻身拜倒在地,重重磕了三个响头。 然后直起腰,看着尤士亮,语气激动着道:“多谢管事救命之恩,刘远洲没齿难忘。”他这一跪心甘情愿,因为对方不仅救了他的命,更是救了他两个兄弟的性命。 尤士亮受了他这一个大礼,扶起刘远洲,嘴上说着:“不必行此大礼。”他的心里还是十分受用的,觉得自己没有救错人,眼前的小子是个知道感恩的人,也是个聪明的人。 刘远洲起身道:“管事来找我,是看我能否真的做到入静的吗?” 点点头,尤士亮道:“不错。” 接着他又解释道:“那天在监牢你说你已能做到阴阳桩入静,当时时间紧急,就没要你当场演示,我赶回院里找到院主,把你的冤情与入静之事汇报给了他,便是院主发话,县衙才最终秉公断案,放了你们。” “虽然院主并没有过问后续,但是你还是要给我一个交代。” 说完,眼睛炯炯盯着刘远洲。他救刘远洲,打抱不平是占据绝大部分的,而刘远洲的入静,顶多是他跟院里提出要求的一个说得过去的理由罢了。 即使刘远洲对他说了谎,他也不会对他怎么样,就当从来不认识这个人罢了。 但是内心深处,他还是抱有一定的期望的,他真的很欣赏刘远洲。拖了十几天他才来找刘远洲进行验证,一方面他是给他养伤,一方面也是给他准备的时间。 刘远洲自不知道尤士亮的心里想什么,他道:“我的伤还没好利索,站桩练功怕引起旧伤复发,我就只演示入静吧。” “可以。”尤士亮同意。 刘远洲不再废话,他盘膝坐在地上,对入静他早已驾轻就熟,全身陡然放松,运起阴阳桩呼吸法,不一会就进入那无思无想,缥飘飘渺渺的入静当中去了。 作为暗劲大武师,尤士亮五感自是敏锐异常,非一般人能想象,刘远洲的心跳脉搏乃至血液的流动,他都是清楚的感知到。 对于入静,他也自有一套判别的方法与标准。刘远洲确实做到了入静,尤士亮立时心中大喜。 把刘远洲从入静中唤醒,尤士亮整个脸上还满是笑意。 “好,好,不枉我救你一场。”尤士亮不住叫好,他看着刘远洲,眼里的欣赏几乎溢了出来。在他看来,有情有义,知恩图报,又有练武天赋,这正是延州院乃至太玄宗现在需要的人才。 “你可想再回到院里?”尤士亮还是想确认一下刘远洲的想法的,他是不愿强迫于人的。 “还有机会吗?当然求之不得。”刘远洲惊喜不能自已,能进延州院是他目前最好的选择。 “当然,你有练武天赋,跟脚清白,还有人保举,入院自是没问题。”尤士亮给出解释,“但是,只能先在分院作执役,今年想入宗门门墙,名字列入红谱是不现实的。” “只要能入院,其他都不要紧。”刘远洲赶紧说道。 “呵呵,只是今年错过而已,不是什么大不了的,等到了明年这会儿,兴许你都入了明劲,成为武师,名列红谱自不是什么问题。”尤士亮笑道,一切非常圆满。 “全凭管事安排。”刘远洲抱拳道。 “等院里的通知吧,这几日就有准信给你,好了,你先回去吧,好好养伤。”尤士亮摆摆手,叫刘远洲回去。 刘远洲躬身告退。 刘远洲离开不一会,刘家礼便进了书房,他重新给客人上了茶。 二人相对矮几坐定,抿一口茶,尤士亮笑道:“呵呵,要恭喜你了刘管事。”尤士亮人逢喜事精神爽,他罕见的一改往日的严肃。 “哦?什么喜事?”刘家礼一脸讶然。 “你侄儿,刘远洲,经我考察,有习武的天赋,我已准备收他入功房。”尤士亮道。 “真的?”刘家礼惊的从座位蹭的站立起来,手里的茶杯打翻都没在意。 “骗你作甚?”尤士亮慢悠悠说道。 刘家礼一时间百感交集,肚里有千言万语,嘴巴确当得死死的,一句话说不出口。 刘家礼的激动是可以理解的。他们刘李庄这支刘姓,现在为止,也就他混的还像个样子。作为太玄宗延州院的一名管事,类比官场,他的社会地位比一县之主簿县丞之类佐官虽稍有不足,但也相差不大。 这也是刘李庄,刘家能与李家并肩的根源。 因为某些原因,他能在很短时间做到管事,但基本也就到头了。因为要再升一格,做到主事,那是真正进入院里的核心,宗门的骨干,是非武师而不行的。毕竟,太玄宗说到底,本质还是一个个人武力至上的武林门派。 刘远洲,他的本家侄儿,现在被发现有武学的天赋,令他本已沉寂的心湖再泛涟漪。他是没有机会再上一层楼了,但是刘远洲还有着机会。届时,他们这支刘氏,未必不能与长安府主支一争高下的。这,是他藏在心底的一个梦想。 不说刘家礼的无限感叹,畅想未来,在延州城东大街的一处堪称豪华的三进大宅院里,罗安的父亲罗瑞堂正在看着自家儿子与小舅子,生着闷气。 “姐夫,你就别叹气了,你要是实在气不过,打我一顿好了。”他的小舅子,王宝宁,手里抓着一只大鸡腿大口啃着。 “就是,爸,事已至此,你再多想也没用,除非你有胆量上院里跟院主说,你儿子要退派。”罗安也在劝着父亲。 罗安现在是春风得意。真是无心插柳柳成荫啊,他去延州院本意就是镀金,认识几个朋友,拓展一些人脉,毕竟他家生意做得不算小了。 谁料想,本来打酱油的角色,竟成为的主角之一,他做梦都笑醒了。做大侠,武功盖世的大豪侠,仗剑走天涯,哪个少男没有过这个梦想? 罗瑞堂做梦都没想到他的儿子会有练武的天赋,这是他的噩梦。 他就罗安一个儿子,偌大的家业等着儿子去继承。也不是练了武就不能继承家业,但是知子莫若父,以他儿子的性格和当下的年岁,练了武还能安心的回来继承家业吗? 看着翘着二郎腿,胡吃海喝没个正形的小舅子,罗瑞堂恨得牙痒痒,悔不该当初听小舅子的怂恿,送儿子去什么延州院。 自己的小舅子,一个满脑子装着吃喝嫖赌的人,他怎么就信了他的话?他后悔的肝和心都隐隐作痛。 冷哼一声,罗瑞堂起身出门去后院了,再呆下去,他怕自己心病发作。 罗安的舅舅王宝宁只比他大两岁,二人从小一块长大,关系非常要好。 “安子,明天西街的杏花坊,舅舅我来安排,那里新来一个彩虹姑娘,那叫一个水灵,呵呵。”王宝宁一贯没正行。 “我可不去,我爸知道了非打断我的腿不可,断了腿还怎么练武?”罗安笑道。 “那就醉仙楼,我叫上我那帮兄弟,叫他们开开眼,见识见识我的外甥,未来的大武师,哈哈。”王宝宁大笑起来,他的真实目的是想拿自家外甥去显摆。 “没意思,不去。”罗安撇撇嘴,他早看破自家舅舅的心思,干脆的拒绝。 若说之前,他还是非常乐意去和他舅舅那帮人吃喝玩乐,走马遛狗,他觉得那样的生活很开心,很刺激。 但自从被发现有练武天赋之后,尤其是那庄严的入门仪式中,“罗安”二字被写上那张红纸上时,他觉得自己自记事起就飘忽不定的心安定了下来。他心里只有一个念头,那就是练武,成就武师。 以前那些吃喝玩乐,就再也勾不起他的兴致了。 再说,他明天还有重要的事情去做,他已和邢友庆约好了去看望刘远洲的。 “喝,你小子,有能耐了,看不起舅舅了是吧?来喝酒,大碗的,今晚非喝趴下你不可。”王宝宁觉得外甥似乎有看轻他引以为傲的圈子,他要用酒使外甥对自己重新刮目相看。 “呵呵,奉陪到底。”喝酒,罗安就没怵过谁。 最后,王宝宁是被罗安拖死狗般拖着回他的卧房的。 第二日一大早,罗安向父母说明去向,便出门朝着和邢友庆约定的地方赶去。 来到北大街的一处牌坊底下,罗安见邢友庆已在那里等着了。 看看天色尚早,二人便寻了处沿街的早餐摊子,胡乱吃了些稀饭包子。 然后,就在不远处的卖时鲜水果的摊子上买了些新鲜的水果提上,朝着刘远洲堂叔家寻去。 关于刘远洲的大致消息,他们也是前几日才从马东那里得来的。当然,马东知道的信息也是有限,只说刘远洲因牵扯命案被关进县衙大牢,后来又被无罪释放了,当下在其堂叔家养伤。 罗邢二人这才放下悬着的心,但也为好友因缺席培训而最终被淘汰而惋惜不已。于是,院里一放假,他们便迫不及待地来看刘远洲了。 第二十九章 预感 罗安邢友庆循着地址找到了刘家礼的宅子。 大门开着一扇,只窥见几株绿植,并不见一个人。罗安在门外喊道:“请问这里是刘管事的家吗?” 话音落了不一会儿,一个中年女子便从院子里走了出来,正是李婶。 在李婶疑惑的目光中,罗安和邢友庆自报家门,并说明来意。李婶拿不定主意,回去找刘远洲去了。 不一会儿,二人便看到刘远洲连走带跑的出来了,便赶紧迎了上前去。 三人会面,少不得一阵寒暄,都是高兴非常。 大门口不是说话的地方,刘远洲把罗邢二人招呼到自己住的房间。 把两方面的人作了简单的介绍,刘远洲便邀罗安与邢友邢坐在自己的床上说话。 因房间里加了一张床,除了一张桌子,并未再放得下椅子什么的。 安顿好二人,刘远洲正要起身去倒茶,李婶早奉了这座宅院女主人的命令送茶过来了,并带来问候的话。 刘远洲给二人倒上茶,先问起二人的近况来,虽然他已知道他们的去处,还是忍不住问一遍。 罗安笑道:“先不说我们,倒是你怎么样了,伤好的差不多了吧?你们怎么就牵涉进命案了呢?还有讲讲监牢里的事情。”他见刘远洲三人现在安安无恙,只以为他们只是一件被平反了的小小冤案,这样的案子并不罕见,他并不知道刘远洲他们经历的险恶。 刘闯张河脸色顿时一变,监牢的一切使他们的噩梦,永远不想再被提起。 刘远洲苦笑一声,他不想多说入狱的事情,作无奈状:“你一气问这么多,我一张嘴可回答不上来。” 张河刘闯的神色却被邢友庆看在眼里,他用脚隐蔽的轻轻踢了一下罗安,轻咳一声,开口说道:“远洲,你伤怎么样了?” “没什么大碍了,能走能跑,和你们过几招都没问题。”刘远洲笑道。 “罗安,你小子藏的够深,我们从来都没想到你有练武的天赋,说吧,怎么庆祝?以后你得罩着我和友庆了。”刘远洲看向罗安,笑道。 “没问题,等下醉仙楼走起。”罗安大手一挥,豪气干云,得到邢友庆的提示,他不在继续刚才的话题。 “今天是不成了,还有两个伤员下不来床,等他们好了我得好好宰你这个地主家的儿子一顿。”刘远洲作惋惜状。 “不行,最少两顿。”邢友庆摇头道。 “没问题。”罗安扬起下巴,轻描淡写。 三人便都笑了。 刘远洲其实是很想知道罗安是如何做到入静的,他隐约听牛宝元提起过,好像是院里有件宝贝,能帮助人入静。 因还有这刘闯张河在,他也不好问太机密的东西,他不问,罗安邢友庆也不说。 “可能这里面有着保密的要求吧。”他心道。 “对了,有庆,也要恭喜你了,能进杂房也不错的了,无论在哪里,只要不放弃练武,相信你一定会追上罗安这小子的。”不再想罗安的事,刘远洲把话题转向邢友庆。 “嗯,我是不会放弃练武的,决不能叫地主家的儿子小看我的。”邢友庆用力点点头,瞟了一眼罗安。 罗安不满了,嚷嚷道:“怎么都拿我来比较?我们是好朋友哎,不要窝里斗好吗?” 刘闯和张河看着三人说说笑笑,却一句话插不进去,心里颇不是滋味。 “二娃的生活真精彩,我真的就这样回庄里吗?”张河心里暗暗问自己,他有些动摇了一直以来的生活信念。 “我一定不会比你们差的。”刘闯低下了头,心里暗暗发誓。 日子总是平淡的而无聊的,尤其对于刘远洲张河刘闯三个伤员来说。 自罗安邢友庆看望刘远洲那日又过了五六日。 这天早晨,刘远洲和往常一样早早起床。这是一个阴天,灰白的云层遮满了往日的蓝天,但又不会下雨。 在院子里活动一下筋骨,不用全力的打了一趟拳,刘远洲没有感觉到身体的任何不适。 按捺不住心里的蠢蠢欲动,刘远洲就在院子里摆开阴阳桩的架子,练起了桩功。 堪堪站到第五节,刘远洲便觉心烦气躁,入静状态被打破。收了功,暗叹一声,一个多月未练功,功力都有些退步了。而且刚才在入静之中,他还隐隐察觉身体还有一些小暗伤并未完全康复,但正常的练功已影响不大,只要不用功过头了就无大碍。 想到身体康复,刘远洲决定立马去找二妮。有近两月未见心上人了,他快忍受的疯狂了。 他在厨房找到了三爷。老人家睡眠少,早早便起床猫在厨房和同样需要早起的长工赵叔聊着家长里短。 “三爷,我有事出去一下,中午不回来吃饭了。”刘远洲对三爷说。 “身体没大碍了吧?”三爷有些不放心的问,虽然刘远洲恢复的快,但是看到另外两个伤员昨天才能下地走路,他还是担心刘远洲的身体。 “早好了,不信我去挑几担水给你看看。”刘远洲作势去寻扁担。 “你小子,吃了早饭在出去。”三爷不再阻拦,也不问刘远洲去哪里。 “不吃了,早去早回嘛。”刘远洲摆摆手,早跑出门去了。 他舍不得浪费吃早饭的一刻钟,而就在街边早点摊买了两个大肉包子,边走边吃,他的心早飞到二妮的身上了。 把步子迈的飞快,刘远洲很快就熟门熟路的来到刘氏布坊。 却看到大清早的,有五六个人坐在大门外的台阶上,完全堵死了进出的通道。 看门的那个老汉,站在门槛里面,不住地说着:“你们挡着门,我们怎么做生意?快走吧,都说了,我们东家不再这里。” 那挡路者皆充耳不闻,懒洋洋的自顾坐着。 看门老汉又劝几句,见毫无效果,轻叹一声,转身进去了。 偶尔路过几个行人,也加快脚步走开了,显然不想多事。 刘远洲走上前,找茬道:“喂,你们挡着我的路了。” 他看出来了,这几人就是城里的小混混。他们手臂上或者敞开衣襟袒露的胸脯上的刺着的青龙就是最好的身份证明。 “青龙帮办事,不想挨揍的赶紧滚蛋!”领头者,一个二十四五岁的青年,拿三角眼凶狠的盯着刘远洲,大声呵斥,胸口刺着的大青龙跟着一动一动的。 “什么狗屁青龙帮青虫帮的,赶紧滚开,老子要进去。”刘远洲说着,又走上前一步,大有从几人头上跨过的趋势。 挡路者纷纷起身,骂骂咧咧。 领头者,大青龙最先站起来,也不打话,抬起脚,居高临下朝着刘远洲胸口踹去。 作为延州城的老牌混混,深知先下手为强的道理,更何况,他要立威给门里的人看,要他们知道他们青龙帮的武力。 他咧嘴笑了,他能预见到对手即将倒地,然后大家一齐动手动脚,要见血,还要断一条腿,这样才更有威慑力。他一刹那间早想好了。 可是情况出乎了他的设想。 他的脚被抓住,似被铁钳狠狠夹住,然后撑地的那只脚突的也离地,他飞了起来。 大青龙的小弟,突然见老大横空飞起,然后如一个装满粮食的破麻袋般,啪的一声掉在的地上。他们愣了大约一个呼吸时间,然后嘴里叫骂着,一起朝着阶下的小子冲去,他们要给老大报仇。 刘远洲收拾了大青龙,见他的小弟冲过来,后退两步到了平地,然后抬脚,闪电般出脚。 大青龙的小弟们还没看清楚就纷纷中招,两人小肚子中脚,捂着肚子蹲在地上,剩下两个被脚底踩中小腿,坐在地上抱着小腿抽着冷气。 大青龙从地上坐起来,看到的就是这一幅场景。 “小子,你等着,我们青龙帮不会放过你的!”大青龙还是很硬气的放着狠话,对他们来说,有时候面子很重要。 迎接他的是啪啪的打脸,他的嘴角流出了血,门牙都松动了。然后,灰溜溜的,带着他的小弟跑了。面子烂了,也就不重要了。 很轻松的收拾了几个小混混,刘远洲几乎没费什么力气,几乎都算不上是什么战绩,但他还是觉得神清气爽,心里十分的舒坦。路见不平,拔刀相助,更何况还是给自己的爱人解决的麻烦,这就是练武的意义所在吧,他想着。 登上台阶跨进大门,看门大爷赶紧迎了上来,面上带着感激,刚才的战斗他藏在门后看的一清二楚、 “你来找二妮是吧?等下,我这就去喊。”也不等刘远洲发问,他又折身朝里面走去。 刘远洲心跳的厉害,眼睛不住往里张望着,似乎过了一年那么久,朝思暮想的人终于姗姗来迟。 “二妮。”轻喊一声,刘远洲迎了上去。 “二娃!”二妮眼里闪过欣喜,“这么久你死哪去了,还知道来看我?”她的眼里突然就蓄满了泪水。 一袭淡绿长裙,上身套着粗布罩衣,显然她刚才正在布坊工作。她的脸清瘦了一些,眉梢似乎有着哀愁,头发也有些凌乱。 刘远洲的心一阵痛惜,又有着不好的预感,二妮的憔悴以及先前门口的混混,在分别的这些日子里,她家似乎发生了什么不好的事吗? 第三十章 谋夺 刘远洲和二妮一前一后的走到老地方,河边的那座小亭子里。幸运的是,亭子里并没有一个人,这令二人可是稍微放肆的亲昵片刻。 “二娃,你怎才来看我?”二妮把头从刘远洲肩膀上挪开,看这刘远洲,娇嗔道。 她本来是要给他一点生气的样子看的,但是当两个人倚靠在一起时,什么怨气都消散了。 “唉,说来话长了。”刘远洲叹口气,便把他这一个多月的经历大致给她讲了一遍,当然怕她担心,他并未讲述在监牢所受的毒打与折磨。 “好在一切都过去的,我还是被允许回院里做事,还可以学武功,学好功夫,我就可以保护你了。” 刘远洲深深舒口气,看着二妮,眼睛亮亮的放着光。 是的,一切都过去了,他能拥着二妮,他能回院里做事,他有着无穷的盼头。 二妮没想到心上人这段时间竟是经历过这么多的事情,她听得惊心动魄,又是心疼异常。虽然刘远洲说的轻描淡写,但是她能想象到他在监牢受的苦。 黄豆大的泪珠从脸颊滚落,二妮抬手轻轻的抚摸着心上人的脸,心里有千言万语,可嘴巴却哆哆嗦嗦的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相爱人的心是相通的,刘远洲给了二妮一个微笑。他用大手覆着她的纤细小手,轻柔道:“我好着呢,一起都过去了,我们回好好的。” 二妮用力点点头。 似乎感受到二妮指腹的粗糙,刘远洲拿下她的的手放在手心,竟摸到几处老茧。 心疼,怜惜,自责一起涌上他的心头,深吸一口气,他表情郑重:“给我半年时间,我一定来娶你,不叫你再受苦。” 二妮再次用力点着头,但是她提出一个小小的要求:“你要经常来看我,我们约定个时间,五天我们要见一回。” “嗯,哪怕天上下着刀子,也挡不住我来看你。”刘远洲做出保证。 “哼,油嘴滑舌。”二妮横了一眼刘远洲。 刘远洲挠挠头,傻笑起来。 他突然想起早上在布坊门口发生的事情,便问二妮:“早上有混混在你们门口闹事,怎么回事?也不见有人去报官。” 一丝愁容爬上二妮的脸。叹口气,她叹口气:“唉,我舅想做大布坊,便跟一些人贷了钱,本想着卖了布还钱,但是谁想这一月来布坊的布很难卖出去,布卖不出去哪有钱还贷?” “于是那些债主便指使城里的地痞流氓来布坊以及城里的铺子闹事,已经有一段时间了。” “你舅呢,怎么不去报官?”刘远洲问。 “怎么没去报官?官府的人说这是什么民间借贷纠纷,除非出人命,否则他们管不了。”二妮苦笑一声,“我看他们已经买通官府的人,就是想谋夺我家的布坊呢。” 刘远洲眉头紧皱,心里却是恨极了那些放贷的人。他看出来了,这就是那些人为谋夺布坊设的一个局,要不然原来卖和很好的布匹,怎么贷了钱布匹就卖的不好了,加上混混闹事,就更没法做生意了,就更加还不上钱了。 他想帮助二妮,但是他现在全部身家不到十两银子。他没问二妮她舅到底欠了多少银子,想来不会少了。 空有一身武力,却不知如何施展。一阵无力感袭上心头,令他异常难受。 见心上人苦恼的样子,二妮赶紧握紧他的手,柔声道:“二娃,不用担心,我舅正在想办法呢,昨天我听他和何管事商量着,好像已经找到解决的办法了,今天一大早他就出去了。” “希望一切顺利吧。”刘远洲只能如此祈祷了。 “对了,喜子和虎娃没什么事吧?”二妮又关心的问起刘闯张河的情况。小时候,她们经常一起玩耍,她就是他们三人的大姐姐。 “没什么大碍,过完八月十五喜子就回去吧,倒是虎娃,他也想留在在城里做事。” “哦,也好,多个朋友在城里也有个照应。” “我也这么想。” “还是小时候好啊,整天无忧无虑的。” “是啊,你还记得我们的秘密场所吗?” “你真坏。” 二人这般漫无目的的闲聊着,好像有永远说不完的话。直到,二妮的弟弟喊二妮回家吃午饭,二人才依依不舍的走出亭子。 刘远洲一直把二妮送到布坊门口,目送她进了大门才转身离开。 走在回城的路上,刘远洲心里一直想着二妮家的事情,他想尽自己的一些力气,他想凑一些钱给二妮。但是以他现在的境地,除了跟三爷或他堂叔,以及似乎很有钱的罗安借钱以外,根们没有别的办法可用。 在内心深处,他的自尊阻挡着他向别人借钱,但是他对二妮的深深的情感又逼迫他借钱,二者纠缠半天,始终难分个胜负。 一辆骡车极快的驶过忧心忡忡的刘远洲身旁。 骡车上的坐的正是刘氏布坊的管事何光敏。 他掀开窗口的一角帘子,看着刘远洲被抛在身后,越来越远,他的原本白皙的脸阴的发黑,几乎要滴出水来。 骡车驶入城门,行过几条街,在一处门前摆放着两尊威武石狮的颇为豪华的宅院前停了下来。 何光敏跳下骡车,付了车资。 仰头看着书着“何宅”二字的牌匾,深吸几口气,平复了心绪,把脸挂上微笑,然后走上前去轻轻拉响门环。 不一会儿,便有仆人开了小门前来查看,见是何光敏,便请了进去,显然,他是认识何光敏的。 进了门,朝仆人点点头,何光敏不假思索的朝着目的地赶去。 何宅很大,里面布置着假山,池塘,小亭,有着回廊相连。沿着曲折的小径,何光敏穿过几道月亮门,来到一处小院。 房间里隐隐传出女子嬉笑的声音,何光敏立刻停下脚步,静静等候。 过了好一会儿,房门才打开,一个穿着婢女服饰的少女从门内走了出来。 猛然间看到院里的何光敏,红着脸,她低头逃也似的走了。 何光敏走到门口,笑着说道:“二少好雅兴啊。” “是光敏哥来了?快进来。”何光昌喊道。 听到房间的主人叫进来,何光敏这才迈步进了门。他们虽然都姓何,出身同一个大家族,但一个是嫡系家主的的二少爷,一个是旁系普通的人家的儿子,地位天差地远。 何光昌侧卧在床榻上,一脸的惬意。见何光敏进来了,他懒洋洋的说道:“桌上有茶,自己倒。” 何光敏很自然的走到桌边,给自己倒上一杯茶,又给屋子的主人也倒上一杯,然后在桌边坐下。 喝口茶,他开口道:“二少,我那里都安排妥了,你这里准备的怎么样了?” “哦?你的动作倒是快,我这里的人是现成的,随时可以行动。”抬眼看了看何光敏,他又有些疑惑的问道:“你那东家就没有怀疑,这回可不是小数目,几千两银子的生意啊。” 何光敏冷笑道:“他是被那些混混搞怕了,只顾弄到钱还贷,我一说有大生意,还有几百两的定金砸下,他都被迷晕了。现在,不光自家布坊全力运转生产,他还跑去其他几家布坊去高价赊货,就是想着早日备齐货物好完成交割。” “呵呵,真是利令智昏呐。”何光昌摇头轻笑。 “谁说不是呢?所以我说,布坊在这种人手里迟早要败掉,倒不如给来经营。”何光敏冷嗤一声。 “是啊,不过说真的,这次能大赚一笔,你是最大的功臣,你真的不要分钱?”何光昌问道。 “我只要布坊和二妮。”何光敏再次肯定的答复。 “呵呵,看不出来你还是个痴情的种子。”何光昌笑道,“对了,货物什么时候可以备好?” “最迟五天后。”何光敏略一思索给出答案,他又问出心中的疑惑:“这事我们自己就能干,何必要拉上那个高飞?” “这是上面的意思。”何光昌用手朝天指了指。 何光敏若有所思的点点头,不再发问。 末了,他又问:“好久没去看望表姨,我去她那边坐坐,一道去?”何光敏的母亲跟何光昌的母亲是表姐妹,这也是他二人走得近的原因之一。 何光昌摇摇头,“我可不愿听她那些神神叨叨的东西,你自己去吧,我约了高飞和几个哥们去城外骑马。” “随你。”何光敏起身。 第三十一章 再见 刘远洲赶回延州城的时候已过了晌午。心里想着二妮家的事,他心里烦的紧,一点胃口也没有,也不想回家。 在城里漫无目的的闲逛了一个多时辰,直到肚子发出激烈的抗议,他才随便找了家面馆,花了五个铜板吃了一碗素面。 从面馆出来,刘远洲心里已有了决断,他决定先向三爷借钱。当不知道往左走还是往右走的时候,闭眼选一边胜过空想。他心情总算开朗不少,决定马上就去实行。 从面馆所在的小巷子转出来,就见不远处墙根底下五六个人围作一圈。 刘远洲隐约听到“还钱”,“打断腿”之类的话,把头转过去。 还真是有缘分,那五六人正是早上被他教训过的那几个自称青龙帮的混混。被他们围着里面的是一个五十来岁富翁模样的男子。 只听那富翁哀求道:“求你们再宽限几天吧,最多五天,不,七天,我一定还钱,连本带息一份不少。” 混混的领头,还是早上那个大青龙,他的脸还有些肿,显得肉乎乎的,用手啪啪拍打着富翁的同样肥胖的脸,“对不住了刘掌柜,马爷交代我们,今天要么还钱,要么拿你的一根手指回去交差,我们也难办呐。” 那富翁,叫刘掌柜的,光洁的额头上顿时冒出一层密密的冷汗,一双小眼不住地乱转。 “六子,动手,看来刘掌柜今天确实没钱。”大青龙猛然间大喝一声。 “不要啊!” “喂,你们干什么!” 两个声音同时响起,前一个是刘掌柜的哀嚎,后一个是刘远洲的怒喝。 他本不想管闲事,但听到要致人伤残,他便忍不住叫出声来。 青龙帮众人听到有管闲事的,俱回过头来怒目而视,待看清来人面貌,俱是一愣。 大青龙心里暗暗叫苦:“倒霉,怎么又碰上这个愣头青,哎呦,不对,他和这姓刘的是一伙儿的。” “喂,讨债我管不着,但是伤人就不对了。”刘远洲上前几步,大声说道。 “小子,又是你?有种报上名字。”大青龙递给手下一个眼色,然后对着刘远洲大声叫道,却有些色厉内荏。 他们知道打不过刘远洲,要是能知道对方的名字也好跟他们的老板交差,要是刘远洲直接动手,他们就跑。 “想知道我的名字,呵呵,可以,只要能过得我拳头这一关。”轻笑一声,把指头捏的嘣嘣脆响。他倒不是怕这些混混,而是不想给他堂叔一家招来麻烦。 “好,你有种,咋们青龙帮记住你了,兄弟们走。”大青龙计划没得逞,知道留下更讨不到好处。撂下句狠话,招呼着手下匆忙走了。 青龙帮人走远,刘远洲看了一眼那刘掌柜,轻轻点下头,转身就走。 “小兄弟等等,感谢你的援手,在下感激不尽,还请留个姓名。”刘掌柜急忙招手喊道。 刘远洲冲着身后摆摆手,头也不回的加快步伐。欠钱不还的什么刘掌柜,并未给他留下什么好的印象,他不想和这种人有什么牵连。 第二日上午,刘远洲接待了两个客人。 第一个是老熟人马东。还是在他堂叔刘家礼的书房,马东一见面,就给道喜:“呵呵,恭喜刘师弟了,我是来通知你入院的,以后咋们就是一家人了。”说着,把一张帖子递给刘远洲。 刘远洲接过翻开,见上面写着:“昌平一十六年入院弟子,刘远洲,准入功房,三日内报到。” 尽管有尤管事的承诺,但真正见到书面的帖子,刘远洲才最终安下心来。 刘远洲小心的把帖子收进怀里,对马东专门的跑一趟表示了非常诚挚的感谢,又问了一些入院的流程以及注意的事项。 马东自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他是想跟这个新入门的小师弟打好关系的。 虽然他还不知道刘远洲也能入静的消息,尤士亮并未把这个消息公布出来,但是,他也能看出尤管事对这个小师弟的看重。 另外,刘远洲是还杂房管事的侄儿,这一层关系也令他不能对刘远洲轻视。 从马东口中,刘远洲知道,像他这种只入分院的弟子,程序还是十分简单的。 一是要在功房登记姓名、籍贯、年龄、家庭关系等信息,叫填告身。 二是要俱保书,需要找五名以上执事、两名以上管事级级别的人在保书上签名。 三是拜祖师。各分院是都有祖师堂的,里面供奉历代掌门牌位。在祖师堂祭拜了祖师,才算正是入了门。 当然,这个流程相比高飞罗安等人入门仪式就只能说简陋了,两者没有可比性。 送走马东,刘远洲兴奋的把入院的帖子拿给三爷刘闯张河三人看,他实在难以忍受此刻的喜悦,而迫切想与人分享。 看着帖子,三爷捋着下巴花白的胡子,笑的眼睛眯成一套缝,一个劲的说好。 末了,他将帖子还给刘远洲叫保管好,语重心长的说:“二娃啊,虽然经历一些波折,但总算还是如愿的进了延州院,要好好干呐。” 刘闯跟张河也是连连向刘远洲道喜。虽然他们不知道延州院是个什么样的存在,但是看刘家礼的气派,就知道那必定是一个了不得的地方。 张河是真心为兄弟高兴也想的现实,兄弟发达了,他也能沾点光不是。 刘闯心里就很复杂了,他是三分高兴,三分嫉妒,三分自怜。 如果马东的到来带给刘远洲的是意料之中的喜悦,那么另外一人的到来,则令他意料之外的心情沉重。 来的人是王大发,王胖子的父亲。对于王胖子,刘远洲内心来说是很愧疚的,他们虽不是凶手,但也是发生一切的导火索。 所以,即使被关进大牢而深受折磨,虽然他清楚这里面必定有这王家的推波助澜,但是他对王家的恨远没有郭县令来的强烈。 王大发清瘦了很多,脸色也有些发暗,眼睛深陷眼窝。 刘远洲仍记得去年,那是王胖子尚未死去的时候,赶集偶尔碰到王大发,那还是一个如他儿子一般富态,有些慈眉善目的一个人。 如今再见王大发,刘远洲心里竟有些戚戚然,对王大发的恨忽然间消失无影了。 对于一个老年丧子的人,他实在恨不起来,虽然那人做过对他伤害很大的事情。 收拾一番心情,刘远洲先开口:“王,王员外找我什么事?” 他们是在刘家礼大门外的巷子里见的面,也不知王大发如何找到这里来的,刘远洲也没有让他进门的意思。毕竟怎么说,他们也算是仇人。 盯着刘远洲,王大发用带着嘶哑的嗓音说:“延州院的话,我们王家收到了,至此,我们的恩怨一笔勾销,你害死我儿子,但也在牢里受了苦,算是扯平了吧。” 他这番亲自找刘远洲勾销恩怨,心里是无比屈辱的,但是,为了家族,他必须忍。毕竟,他是知道太玄宗是怎样的一个庞然大物。 在他看来,对于他们这种乡下的土财主来说,也许随便一个武师过来就灭了门,还没地方说理去。虽然,他有护家武师,但他没指望能挡住这些江湖门派的报复。所以,他来了,带着浓浓的不甘心。 刘远洲不知道说什么合适,而只是本能的点点头。他清楚的知道对方是迫于压力而来的,但这里面又没有谁是绝对的正义。 得到刘远洲的答复,王大发不愿多说一句话,转身就走。他不想看到眼前的这个人,看到他就想到自己儿子的死。 看着王大发有些萧索的背影,刘远洲不知怎的想到了自己的父亲,一个想法突然就出现在脑海,他不假思索的脱口而出:“王员外,我要是碰到那个鲁不杀,我一定,一定给你儿子报仇。” 这话一说出口,刘远洲心里莫名的一阵轻松。 王大发身体猛地一震,他转身,看着刘远洲,眼神很是复杂。他嘴唇哆嗦着,说不出话来,也不知道说什么。 仇人要替他报仇,这算什么? 也许是作为回报,他说出一句莫名其妙的话来:“县衙李主簿收了我王家四百多两银子。” 刘远洲细品这句话一番,便明白其中的关键。 “李老财,李家,还真是阴魂不散啊,这是第二笔债了,总有一天要你们连本带利还回来。”他恨恨的想着。 第三十二章 入院 刘远洲把与王大发会面说的话说给三爷刘闯和张河听。 三爷沉默了片刻,叹道:“这样是最好的结果了。” 张河悬在心里的一块石头总算落了地,他嘟囔着:“也好,我还一直担心我爸会遭到王家的报复呢,这回算是安心了。” 刘闯心里却极为不忿,他所受的如此多的折磨,都是拜王家所赐,怎么能轻易揭过呢?他忍不住对刘远洲抱怨:“王老财害我们还不惨?你还想着替他儿子报仇?” 张河忍不住道:“可是王胖子的死,的确我们也有着一些责任的。” 刘闯撇撇嘴,“人可不是我们杀的。” 张河反驳:“没有我们把他带到树林,他就不会被杀。” 刘远洲拉着三爷的胳膊,走到门外,他还有正事要跟三爷说。 “三爷,有件事想求你帮个忙。”他不敢看三爷的脸,而低头看着鞋尖。 “呵呵,咱们爷俩还有什么不好意思说的,赶紧说。”三爷笑道。 “我,我想向你借点钱。”刘远洲终于把憋了很久的话说出口。 “嗨,我道什么大事。”三爷伸手从怀里拿出三四两碎银子,塞进刘远洲手里,“先拿去花,不够再跟我说。”他以为刘远洲缺零花钱。刚入院做事,少不了吃饭喝酒应酬,这些都要花钱,里面的道道他清楚的很。 “三爷,我想多借点,要几百两。”既然开了口,他就不藏着掩着了。 “你,你要这么多钱做什么?是不是又出什么事了?”三爷有些着急起来。 “三爷你不要多想,我没事。”刘远洲赶紧澄清,想了一想,他决定把事情老实跟三爷交代。 在这个世上,除开父母,他最信任最亲近的人就是三爷了。二妮家的事,他也想听听三爷的意见,他对老人的生活经验和人生智慧是非常信服的。 “是关于二妮家的事。”刘远洲便把与二妮的重逢以及最近她家遇到的困难远远本本的说给了三爷听。 “事情就是这样,二妮有困难,我要是不去分担一些,我心里真的很难过。”说完,他看着三爷。 三爷眉头紧皱,他点起一锅旱烟,一口接一口的抽着。半晌,他才说:“你帮二妮我不反对,而且很赞同,但是,这毕竟是他舅舅家的事。” 他并不像刘远洲他爸,刘大那样反对刘远洲和二妮在一起。在他看来,娶一个漂亮的婆姨有什么不好?他不信刘远洲连一个好看的婆姨都守不住。 但是现在,二人八字还没一撇,就拿出几百上千两银子,他是不赞成的。要知道这些钱足以在延州城买一套二进的院子了。 当然,还有一个最根本的问题是,他现在连五十两银子都拿不出来,他的钱都花在的刘远洲身上。 为了营救刘远洲,他叫他的儿子让出镖局的股份,还花了很多的钱去各方打点。这些,他都没告诉刘远洲,也禁止刘家礼说出去,就是怕刘远洲心里有太重的负担。 为此,刘家礼开玩笑抱怨,说他对自己的亲孙子都没这么上心过。 刘远洲听出来三爷的意思,瞬间臊得脸红过了耳朵。这是他第一次开口借钱,却遭到拒绝,说心里不别扭那是假话,但是他心里并没有怨恨三爷。 “三爷,我,我晓得了。”说完,逃也似的的回房间去了。 三爷摇摇头苦笑:“这孩子,净给我出难题。” 刘远洲彻底熄灭了借钱的心思。经过一个彻夜的辗转反思,他不得不得出两个结论。 “连最亲近的三爷都借不到钱,更别提其他人了。” “有多大能力,就做大多的事,现在的首要任务,是在院里站稳脚跟,认真练武。” 如此,他的心里终于不再纠结。 这天早上,刘远洲拿了入院帖子便去延州院报道。 他并没有坐他堂叔的专属骡车,而是步行着走去的。 到了功房,他先去拜见了尤士亮。 尤士亮笑道:“第一间窑洞,找小罗,好好练武,用心做事。” “尤管事放心,我必定好好干。”刘远洲极诚挚的做了保证。 出了尤管事的办公房,刘远洲径直走到第一间窑洞,他推门走了进去。 窑洞里有两个人坐在案前低着头办公。见有人进来,都抬起头来看。 刘远洲赶紧笑着说道:“我找罗哥。”窑洞里的那两人看年纪都有二十来岁,他自不能像尤管事那样叫小罗。 坐在前面的那人便站了起来,他快速的走近刘远洲,拉着他的胳膊笑着道:“你就是刘远洲吧,是过来办理入院事宜吧,尤管事都交代过我了。” 刘远洲点点头。 小罗拉着刘远洲走到他的案前,并拉过一把椅子叫坐。 刘远洲有些拘谨,便说站着就好。 小罗也不勉强,他从窑洞最里面靠墙的一个书柜里取出一本很厚的册子,走过来摊在书案上。 刘远洲扫了一眼册子,封面写着延州院弟子花名册等字样。他便知道小罗是要给他填告身了。 果然,小罗翻到册子后面的空白表格,开始询问刘远洲年龄出身籍贯等等问题,刘远洲一一做了回答。小罗执笔一一记录,前后花了大约一刻钟便完成了。 “好了,我们去找尤管事,去祖师堂祭拜。”填完表格,小罗安排下一步流程。 “呃,不是还有要填保书吗?”刘远洲小心提醒。 “哈哈,你既然能入院,保书自然早就填好了。”小罗笑着说道。 刘远洲细一想,明白过来,有些不好意的挠挠头。 小罗带着刘远洲进了尤士亮的办公房,汇报道:“管事,告身都填好了。” “嗯,走,去祖师堂吧。”尤士亮起身。 在去祖师堂的路上,小罗给刘远洲讲了祭拜祖师的大致流程,刘远洲也知道了小罗的名字叫罗晓。 原来,新人入院拜祖师这道程序,院里方面还是颇为重视的。须有三个院主中一人到场作主持,各房须派人来见证。尤士亮在刘远洲填告身的时候已叫人去请主持及见证者了。 祖师堂位于延州院建筑群的中心地带,一个颇为幽静的宽敞的院子,点缀着几株参天古松。古松下一间颇大的瓦房就是祖师堂了。 刘远洲三人走进院子的时候,只有一个管理祖师堂的执役在场,执役已备好祭拜祖师所用的香烛纸钱牺牲等物品。 三人在院子里站定,也不说话,静静等候。 过了约一炷香功夫,便有其他房的见证者陆续到来。杂房来的是管执事,他对刘远洲笑着点点头,刘远洲也朝他笑笑,算是打了招呼。其他房来的人,刘远洲却是一个也不认识。 又过了一会儿,一个身材高大,面容粗犷的男子走进了院子,众人都朝他迎了上去。 刘远洲猜测,这人应该就是延州院左副院长孙杰明了。一问罗晓,果然猜对了。 孙杰明板着脸,朝众人点点头算是招呼,也不说话,径直朝着祖师堂走去。他的目光扫到刘远洲,定了片刻便移开。刘远洲立时便觉浑身如万千根牛毛细针刺中一般,忍不住打个冷战。 直到众人都跟进入祖师堂,罗晓推了刘远洲一把,刘远洲才缓过神来。 对罗晓报以歉然的笑意,二人赶紧朝着祖师堂走去。 “这就是化劲武师吗?好厉害,只是被盯了一眼就令我浑身不适,丝毫生不起抵抗的意志,刘远洲,你要用十倍的努力练武,这就是你的榜样。”他心里默默想着。 孙杰明的那一眼并未吓到刘远洲,反而激起了他的无穷斗志。 祭拜祖师的过程并不复杂。在孙副院长的主持下,刘远洲净手,焚香,祭献牺牲,朝着点着长明灯的供桌上一排牌位,一一进行跪拜,上香。 最后,孙杰明念了一段颇为拗口生僻的词令,刘远洲的拜祖师典礼便大功告成了。 众人走出祖师堂,尤士亮被孙杰明招呼过一边说了几句话,等他过来,其他房的人都走了。 “刘远洲,祭拜完祖师,你就是延州院的人了,你被分配在功房做事,这是早就定好的,一些乱七八糟的事还是少参和为妙。”尤士亮脸色不是很好,话语中带着一丝警告的意味。 显然,刚下孙副院长跟他说了什么话。 “我知道。”刘远洲轻声回答。他猜不到孙副院长跟管事说了什么,但是必定和他自己有关,心里就有些担忧。 “唉,目前首要目标是努力练功,用心做事,其他想多了也没用。”这样着,他抛开杂念,跟上尤士亮的脚步。 第三十三章 职事 “这是院服,两套,都是夏秋穿的,还有冬天穿的,不过要等天冷了再发。”罗晓把两套院服拿给刘远洲,“这是身份腰牌,保管好了,在这里几乎用不到,但是去下面药田以及执行任务时要佩戴。” 刘远洲接过衣服和腰牌。 腰牌是一块长方形的约三分之二巴掌大小的铜片,正面阴刻着祥云环绕的“太玄宗延州院”,背面刻着他的名字以及“功房”“执役”等表明身份职位的字样。 刘远洲珍而重之的将腰牌收进怀里的口袋里。 “罗哥,听说院里有供执役住宿的号舍,我可以申请一个吗?”刘远洲问道。 “你要住在院里?”罗晓有些诧异,他是知道刘远洲一些底细的,知道他是杂房刘管事的侄子。 “是啊,我毕竟刚来,住院里方便些。”刘远洲解释道。 “哦,空余的号舍应该还有很多,毕竟除了夜晚当值的,住在院里人也不多,等下我去给你申请一个。”罗晓没有刨根问底,而直接答应帮他申请。 刘远洲感激道:“谢了,罗哥,等一切安顿好,请你吃饭。” “呵呵,小事一桩。”罗晓笑道。 领了制服和腰牌,入院的事全部完成,就等着分派具体事务了。罗晓叫他今天先回去,等明天来了再安排。 刘远洲跟罗晓道了别,提着衣服便回家了。 本来他还想着去看看邢友庆的,上回邢罗二人来看他时,邢友庆跟他说会住院里提供的号舍。但又想到自己很快也住进了号舍,来日方长,也就没去看他。 回到堂叔家,日头已偏西了。 刘远洲有些忐忑,不知道自己把要住号舍的想法告诉三爷和他堂叔后,二人会不会不高兴,或者干脆不同意。 他是要坚决住进院里的。有两方面的原因,一是白吃白住在他堂叔家这么久了,他心里非常不好意思。二是,为了练武。站桩需要安静的环境,练拳需要开阔的场地,这些他堂叔家的小院子是不满足的。 吃罢晚饭,刘远洲便把要去院里住的想法跟三爷和他堂叔说了,二人竟都未作阻拦。刘远洲这才长舒一口气,把心定了下来。 其实三爷心里是很不舍刘远洲的,但是这里毕竟是自己儿子的家,不是他自己的。现在既然刘远洲找到事做了,而去做事的地方住也就顺理成章了。 回到房间,刘远洲把即将出去住的事情说给刘闯和张河听,并嘱咐二人安心在这里住着。 刘闯张河顿觉十分的不自在了。毕竟,说起来,他两是沾着刘远洲的光才住在这里的。现在刘远洲要走了,他们却还住着,心里别扭至极。 但是他们的伤还没有好利索,下地走路没什么问题,出去做事或者长途奔波回老家,身子肯定吃不消。 张河看着刘远洲,犹豫道:“要不,我们两个出去租间房子住?听说城外有民房出租,很便宜的。” 刘闯也看着刘远洲,嘴唇动了几下,却没发出一个字来,他十分不舍这里安逸的环境。 刘远洲极诚恳的盯着二人,劝慰道:“你们真的不要多想,安心住在这里。” “家礼叔好歹在庄里有些名声的,要是被庄里人知道,你们带伤出去租房住,他们会怎么看他呢?会说他发达了就不认庄里的人了,会被他们戳脊梁骨的。”他陈述了他们如果出去住的后果,当然有夸大的成分。 张河默然,刘闯心里松了一口气。 这时,三爷走了进来,他一锤定音:“你们两个小兔崽子,敢再提出去住的话,就打断你们的腿。” 刘闯张河这才不提要走的话。 第二日,刘远洲早早来到功房,时间才刚到卯初,院里还没什么人,一路上只看到两三个清扫的杂役,早出买菜的伙夫,以及几个隐在树林间练功的人。 延州院的上班时间是晨初至酉正,刘远洲来早了。 他就在功房的院子里练起了阴阳桩。站了约么半个时辰,他便收了功,立在院子边一棵大树下,等着功房的人来。 晓风拂动,树叶沙沙作响。一轮红日跳出山头,整个世界都是一片金黄。 来的最早的是和罗晓一个办公房的那个青年,二人攀谈几句,刘远洲知道了他的名字,叫朱大有。 很快功房的人陆陆续续到来。主事孔新彦,管事尤士亮,管事汤时英,执事刘子和,还有几个面熟但不知道姓名的,刘远洲心里数了一下,拢共有十来人。 “功房就这么一点人?”带着疑惑,刘远洲找到罗晓。 既已入了功房,成了最低一级的执役,他自不好直接去找管事级别的尤士亮,他担心这样会给院里的同僚留一个喜爱攀附的印象。 “咱们新到的执役在头三个月都是跟着执事们打杂帮忙的,目的呢想必你也能猜到,就是尽快熟悉咱们房的业务。” “三个月后具体跟哪个执事做事,看上头吩咐吧。” “咱们功房主要的业务是三块,一是每年对新人的培训,二是对其他各房的督察以及考评,三是主理传功堂。” “这些你知道个大概就行了,我这里就不啰嗦了,三个月打杂期满,你什么都门清了。” “你的职事是尤管事亲自安排的,头一个月你是跟着刘子和刘管事,也就是我和老朱的顶头上司,主要负责传功堂这一块的事务。” 刘远洲听完,赶紧点点头,表示记住了。 “走,我带你去传功堂熟悉一下,刘执事现在应该也在那里。”罗晓带着刘远洲出了功房的院子,取路朝着传功堂走去。 路上,罗晓又把传功堂一些基本情况说给刘远洲听。刘远洲总结起来,传功堂,听名字就知道,是个传授武功的地方。 在每月的月中都有院里各房暗劲以上的高手到传功堂授课,讲授习武心得,答疑解惑,院里执役弟子及以上都可以去听讲。当然,有时候,院主副院长也会来授课,当然这没个定数。 传功堂还兼藏书楼的功能,院里所有功法的副本原本都在传功堂存列。而功房的主要职能之一就是管理这些功法。 今天并不是月中,也就没有讲授课开,传功堂一片静悄悄的。 传功堂有两部分组成,院子东头是一间颇大的礼堂建筑,三开门,墙上开着大大的窗户,是月中授课之所。 院子西南靠墙是两孔砖砌窑洞,这里就是藏书之地了。 礼堂大门紧锁,罗晓带着刘远洲走近左边窑洞。 “刘执事,我小罗,带着新来的刘远洲过来了。”他在门外说道。 “进来吧。”窑洞里有人说道,刘远洲听出来,正是刘子和的声音。 二人推门走进窑洞,里面光线很足,两侧列着书架,中间是几排书案。 刘子和正坐在近门的一张书案边,埋头看着什么。案上堆着一些书籍。 “刘执事好。”刘远洲赶紧行礼问好。 刘子和抬起头,皱着眉,语气颇有些冷淡:“既然尤管事有安排,就按他的来办,小罗,他暂且就跟着你吧。”他用手指了指刘远洲。 然后摆摆手,示意二出去,他继续手头的工作。 二人出了窑洞,开锁进了礼堂。罗晓今天的任务是打扫礼堂。 二人从杂物间取出扫帚、簸箕、水桶、抹布等工具开始清扫地面,清洁桌椅。 “刘执事可能最近心情不好,你别忘心里去。”罗晓见刘远洲似乎心情不是很好,安慰着道。 刘远洲嗯了一声。他也看出来了,刘子和似乎对他不是很热情,隐约有着针对的意味,但是他实在想不出来哪里有过得罪他的地方。 “哦,对了,忘记跟你说了,你的号舍申请到了,等下我就把钥匙给你。”罗晓突然拍着脑袋说道。 这对刘远洲来说,是个好消息。 第三十四章 日常 “远洲,罗安约我们今晚吃饭,地点在东大街的老马饭店,别忘记了。” “哦,知道了,不进来坐坐?” “不了,我要去传功堂还书去,再晚就错过时间了。” 邢友庆的脚步声走远。 刘远洲从床上坐起来,伸个懒腰。看看桌上的计时器,离着下午上班还有两刻钟。 他又躺回床上去,眼睛扫到日历上,看看日子,心里一算,今日是他搬进院里号舍的第十三天了。 “时间过得真快啊。”他不禁感慨一声。 他是在拿到号舍的钥匙的第二天就搬进来的。院里给执役提供的号舍都集中在一个大院子里,倚靠山壁一面是一排十几口窑洞,外面一排是瓦房。目前房源宽松,执役弟子可根据自己喜好选择窑洞或瓦房。 刘远洲自然是选择窑洞。而邢友庆正好住在他对面那间瓦房。 至于为何不住窑洞?按邢友庆的说法,他想体验不同的生活,而把住窑洞换成住瓦房。 刘远洲理解不了邢友庆的思想,他还是觉得住窑洞舒服。但这不影响二人的友谊。他们早上一起早起站桩练功,中午一起去食堂吃饭,晚上练武,聊天。 这段日子,刘远洲过得非常充实与安定。 刘远洲起来洗把脸,整理下制服,便出了门去上班。 院子里陆陆续续有人从房间出来,都是和他一样的执役,今年新来的居多,老人没几个。 相互打着招呼,众人走出院子,奔向各自的公事房。 今年的新人里,入功房的只有一个人,便是刘远洲。而人数最多的是植房与杂房,都有七八人。去兵房的就罗安那三个有练武天赋的。 刘远洲提早一些到了功房,罗晓中午不回家,已在办公房了。 看到刘远洲,罗晓一时也有些头疼起来。 本来,新人打杂做事,其目的不是做事,而是跟着各执事们学习。 可是,眼前的小师弟,刘子和执事自第一日把人塞给他后就不闻不问了,好像他已经忘记了还有这么一个新人要带。 罗晓对待工作是很尽心尽责的。 在他还是一个新人的时候,他的三个月的打杂期是在执事们的教鞭下度过的,他因此学到安身立命的本事。 所以,他也认为,刘远洲必定要走他走过的路。另一层顾虑,这个小师弟的职事安排还是管事亲自过问的,不由他不上心。 他也跟刘子和隐晦的提过几次,可是没什么用。他又不好直接越级反映,也不好跟刘远洲说明,说了就是在制造内部矛盾。 而他又过不去自己心里那一关,眼看着一个月时间已过半,刘远洲跟着他,除了打扫一下传功堂,帮忙整理一些陈旧文档以及给他们这些老人跑跑腿,什么也没学到。 他决定要小小做一下打破。 “小刘,你去刘执事那里看看,有什么事做没有。”罗晓叫刘远洲直接去找刘子和,这是他能做的极限。 刘远洲还不知道其中的拐弯抹角。 领了罗晓的指令,他来到传功堂,还是在那间藏书窑洞里,见到了刘子和。说明来意后,就静候一旁,等待安排。 看了刘远洲一眼,刘子和面色非常不悦,不耐烦道:“不是叫你跟着罗晓做事吗,有需要我自会叫你。” “呃,好的,刘执事,有需要请直接吩咐,那我先回去了。”刘远洲低声说道。 即使再迟钝,刘远洲也感受到刘子和对他的冷淡与敷衍,他的心里非常的憋闷。 似乎都懒得说话,刘子和挥挥手,赶人走开。 刘远洲脸霎时涨得通红,而快速的离开房间。 刘子和冷笑一声,“哼,不识抬举的东西。”他还记恨刘远洲在实习的第一天就拒绝自己的好意提携。 他要给别人东西,不管别人需要与否,只要拒绝,必定令他怀恨在心。 刘远洲心情烦闷的回到罗晓处,勉强露出一个笑脸,“刘执事不需要我帮忙。” 罗晓一时也是束手无策,只能投去一个同情的眼神,而故作若无其事的说道:“没事就算了,呃,下午做什么呢?”他手头也暂时没什么紧要的事情可做。 下午下班后,刘远洲和邢友庆便一起在山脚广场牌楼底下等罗安。 明日是休沐日,刘远洲打算晚上聚餐后回他堂叔家一回。至于休沐日,自然是留给二妮的。 很快罗安和三四个人相跟着从山上下来。 看到刘远洲邢友庆,他跟同行者道个别,小跑着过去。 罗安已在兵房结识了几个新的朋友,这令刘远洲和邢友庆心里颇为羡慕。 或许是性格的原因,或者出身的原因,他们两个在各自的公事房尚未结识可以交往的朋友。 聊一些各自工作里的琐事,三人安步当车,很快就来到东关街老马饭点。 此时已到晚饭点儿,一楼大厅里座位早已坐满客人,人声鼎沸,异常喧闹。 不过作为地主家的儿子,罗安早叫人订了二楼临街的一间包厢。 三人进包厢坐定,门一关,喧闹立马被挡在外面。 “刘哥,你认识我们房那个叫高飞的吗?” 三人随意喝着茶,等着上菜,罗安问刘远洲。 “认识,在没有入院之前,还因为一些事情,打过仗。”刘远洲便把事情的大概过程告诉了二人。 “远洲你可以啊,明天早上,不,后天早上,咱两个过过手?”邢友庆摩擦着双手,看着刘远洲,一脸兴奋,他的关注点永远是和武有关的 “哦?难怪,原来如此。”罗安若有所思。 “怎么?”刘远洲一脸疑惑。 “这几日他老是和我套近乎,我表面上应付着,但是心里却不喜欢他,他这人太傲气了,而且跟何老二是一伙的。”看了刘远洲一眼,罗安继续,“昨日,我隐约听到他们提到你的名字,所以就问问你。” “也许是他们想找我打架?呵呵,我可不怕他。”刘远洲笑道。 “不过你要要留个心眼,那高飞毕竟原来就是练武的,加之桩功入静,现在你……”他没有说下去,他本想说你未必是他的对手,但是担心说出来伤好友的面子。 “他进步,我就不会进步?我和老邢最近也是刻苦练功的,是吧老邢。”刘远洲把头转向邢友庆。 邢友庆附和着:“就是,就是,只要他没成为武师,咱们就不怕他。” 罗安不便说打击好友们的话,因为他知道桩功入静对练武的意义有多大。他心里叹口气,想着自己独自去和高飞解决这个麻烦,他认为,只有具备练武天赋的他,才有这个能力。 很快,饭菜陆续上桌,没有要酒,不自觉的,他们都戒了酒。 “罗安,你现在站桩到几节?”吃着菜,邢友庆问罗安。 刘远洲停下筷子,看着罗安,也很想知道。 似乎挠到痒处,罗安放下筷子,站起来,伸出一把手,“五节。”他声音里的得意怎么也隐藏不住。 然后,眼睛看向房梁,等着他们的震惊的表情和赞叹的言语。 “嘶。”邢友庆很震惊。他现在才堪堪站到三节,而一向柔弱的罗安,在这么短的时间里居然超过他快一倍。 入静真的恐怖如斯。但,邢友庆脑子确实和别人不一样,他不但不觉得沮丧,反而燃起一股斗志。 要是不依靠入静而成为武师,岂不是开创了一个时代?他们会投给我怎样羡慕的眼神?脑子里蹦出这个想法,他的心一片火热,眼睛灼灼的盯着罗安。 刘远洲拿当初的自己和罗安比较一下,结果是他比罗安稍强一丝。他一脸的淡然。 罗安没看到想象中的表情和夸奖,讪笑着坐下,一脸郁闷。 刘远洲和邢友庆哈哈大笑起来。 罗安鼓着脸看着好友,他这才反应过来被人逗耍了。 想到入静,刘远洲心里也是奇怪,尤管事好像并没有把他入静之事公之于众。在他认识的人中,好像只有他堂叔,三爷和尤管事知道此事。 虽然尤士亮并未禁止他宣扬此事,但既然他不公布,他也就不主动说出去。他已经不知不觉中,学会了凡事深想一层的道理。 结束聚餐,邢友庆回号舍。罗安刘远洲各自回家。 转到东门外的夜市里,他给小书文买了两串冰糖葫芦,又买了些桃杏等时令水果,晚上的水果看上去不那么新鲜,但胜在便宜。 看着自己轻飘飘的钱袋子,刘远洲苦笑一声,要是再不发薪俸,他下个月就几乎要断了口粮。 在院里食堂吃饭,也是要付钱的,虽然比外面便宜很多。练武是要吃肉的,因经济原因他目前只能一日一顿肉食,但是即便如此,也架不住他吃得多,花钱如流水。 好在他的薪俸还是不少的,在月底发,据说有五六两银子。这些钱吃是够了,但是他还有二妮,时不时买些礼物,也是一笔花销。 “怎么才能挣到钱?”他思索着这个千古难题,回到了他堂叔家里。 第三十五章 镖局 刘远洲回到他堂叔家,众人刚吃过晚饭。 他婶婶张罗着要给他做饭,他赶紧说和朋友在外面吃过了。拿出买的礼物,糖葫芦直接给了小文书,水果递给李婶。 他大嫂罗氏笑对儿子道:“书文,还不快谢谢你二娃叔。” 他婶婶高氏则笑道:“一家人还买什么东西。”接着吩咐李婶把水果洗一些来吃。 他堂叔刘家礼把他喊到书房,问起他近来做事的状况,他照实作了回答。 刘家礼皱眉自语:“刘子和?我虽和他不熟,但也没有哪里得罪过他。”想了一会,他实在想不出问题所在,但这也不是什么大问题,凭着自身几十年的职场经验,他知告诫侄子:“你只管认真做你的事,好好练武,不过听说这刘子和心胸有些狭窄,你以后多注意些就行了。” 刘远洲点头表示知道了。 刘远洲回到房间,看到刘闯张河的伤基本痊愈,心里一阵轻松。 三人聊起近况,刘远洲才知道,刘闯近几天都独自出去在城里找活做。但一来偌大的延州城他人生地不熟,二来他又有些眼高手低的毛病,跑堂的、扛包的这些卖力气的活他看不上,轻松能赚钱的他又没有门路,所以至今活路还没有着落。 刘闯很是愤懑:“他们城里人就是看不起我们乡下人。” 刘远洲劝道:“虎娃,毕竟我们没什么一技之长,也没有城里人的玲珑八面会来事,所以我提议,你可以先找个差一点的活,一步步慢慢来,总有出头的日子。” “你行啊,就你能找到那么好的活。”刘闯反唇相讥。连日的打击,使他心里满是嫉妒和愤恨。 刘远洲哑口无言。他能说我有个好堂叔?还是说我有练武的天赋? “你怎么能这么说二娃哥呢?”张河皱眉道。 刘闯别过身去,不理睬二人。 这一夜,兄弟三人各自想着心事,无心聊天,早早睡去了。 第二日一大早,刘远洲早早起来,跟三爷说一声,便出门去找二妮。 为了怕被熟人看到而不好意思,他们最近两次约会的地方已改到了城里。 刘远洲赶到东门牌楼底下的时候,二妮还没到来。担心错过二妮,刘远洲就在附近的早餐摊子上买了两个大肉包子,立在牌楼底下一边啃着,一边四下张望,搜寻着那道熟悉的身影。 一个包子吃完,二妮终于姗姗来迟。她今天穿着一身淡粉裙子,衬托着原本娇俏的脸蛋更加出众,仿若画中仙子,惹得路人频频注目。 刘远洲把剩下的包子两口塞进嘴里,迈开步子快速迎了上去。 “瞧你,没个吃相。”二妮挽上他的胳膊,娇嗔道。 刘远洲用力咽下嘴里的食物,脸上涨得通红。 二妮怕他噎着了,赶紧给他拍拍背。 二妮还没有吃早饭。刘远洲带她找了处看起来颇为干净僻静的早点摊子,给她要了一碗小米粥,一笼小笼包。 二妮叫他也再吃一些,他摇摇头:“我看着你吃,比什么山珍海味都可口。” 二妮横了他一眼,低头慢慢吃着饭,长长的睫毛一眨一眨的。刘远洲不觉看的呆了。 他突然想起正事。 “二妮,你舅的布坊现在怎么样了?” “上次和你提过,我们接到一个大订单,我舅前天就和镖局的人出发去往榆州交货去了。” “那好啊,欠的债总算有着落了。” “何止呢,我舅说,还能大赚一笔呢。” 听到二妮家的问题得以解决,刘远洲心里压着的那块石头终于被丢了出去。他顿觉得延州城的天似乎更蓝更宽旷了。 这一天,他们在幽深古巷里徜徉,在宝塔山顶吹夏日的暖风,在清澈的延河边上嬉闹。 直到日头快要平山,西天出现火烧般的红云时,二人才依依惜别。 刘远洲也不回他堂叔家,径直赶回院里的号舍。 “你可算回来啦,快走,咱们出去过几招。”邢友庆闯进刘远洲的窑洞,拉着他就往外走,“我都等你一个下午了,你瞧天都快黑了。” 刘远洲被他拉着往外走,心里一阵苦笑。 陪二妮逛了一整天,他真的累的不轻。他现在只想把自己仍在炕上,好好的睡一觉。但他又不忍拒绝好友。 二人来到附近的一处练武场,这里是他们平时练功的地方。在延州院,这种小的练武场还有五六处。 此刻已是红霞漫天,练功场一个人也没有。 二人站定,邢友庆抱拳行礼,像唱戏般说:“我就用我的太祖长拳,会一会阁下的功夫。” 刘远洲忍住笑,学他的腔调:“我用十八散手对你,请。” 执役弟子除了桩功外,可以学三门打斗的功夫。二人各自学了一门拳法,邢友庆学了大开大合的太祖长拳,刘远洲学了灵活善变的十八散手。 他们都是有志于武师的人,都知道当下重中之重是桩功,对所习拳法并未投入多少精力,拳法功力都是稀松平常。 “看打!” 邢友庆当先出手,弓步出拳,直捣刘远洲胸口。 刘远洲用散手应对,右手拂击,荡开直拳,左手拍掌打向对手肩膀。 邢友庆矮身攻击下盘,刘远洲跃起踢腰眼。 二人你来我往,都是用各自的拳法招式应对。打了二十几招,邢友庆体力不支,动作慢下来,刘远洲瞅准机会,右手抓住邢友庆胳膊,使一个旋劲,把对手按在地上,上膝抵住他的腰眼。 “好了,我认输。”邢友庆动弹不得,开口认输。 刘远洲放开了他。 邢友庆起身揉着腰,嘶声道:“你的力气真大,痛死我了。”接着他又大笑起来,“哈哈,痛快,下回再来。” 刘远洲耸耸肩,表示无所谓。他的阴阳桩已站到一十七节,恢复到无极桩的水准。身体素质甩开邢友庆几条街,打四五个他不成问题。 “你说实话,要是动真格的,你几招能打倒我?”回去的路上,邢友庆问道。 “还几招?就咱们现在这拳法水平,哪里能在真正的打斗中用到?”刘远洲摇摇头。 “这我自然知道,但是你不觉得就用拳法套路对战,对于拳法的理解似乎有着帮助?”邢友庆道。 “嗯,也是啊,打过一场,感觉拳法似乎也有了一些进步。”刘远洲也有这样的感觉。 他们的拳法境界也就刚熟练水平,尚未入门。而要达到可以用于实战的小成水平,少说也要几年的苦练。 他们还都是执役弟子,除了早晚站桩,白天还要做事,练拳法就没多少时间了。这是没办法的事情。 现在,他们似乎发现一条捷径,通过对练,似乎可以缩短这个时间。他们都有些兴奋起来。 距离延州城三百里开外的官道上,一队人马在急速的行进着。 走在队伍最前面的是一个身材魁梧的壮汉,腰里别着一根铁尺。他频频回头,不住的喝到:“快走,快走。” 壮汉旁边是一个高瘦的五十来岁的老汉,背有些驼。他的武器是一把大环刀。 “大伙儿加把劲,前面十里地就是杨柳镇了。”老汉也大声鼓着劲。 二人后面跟着七八两骡车,上面载着高高堆起的货物,都用油布紧紧盖着。 骡车上插着旗子,在黄昏的不是很强烈的风中,勉强招展着,啪啪作响。 四五个年轻后生,护卫在骡车左右。这是一只走镖的队伍。 在队伍的最后面,有两个人几乎小跑跟着,气喘吁吁。这二人正是刘氏布庄的东家刘刘福金和管事何光敏。 突然,刘福金一个踉跄险些摔倒,何管事赶紧扶住他,“东家,当心。” 刘福金站定,他实在跑不动了,一手叉着腰,一手抹着汗,“真的,真的是走不动了。” 何光敏陪着东家站定,也不住的喘气,他毕竟年轻,稍好一些,但也是累的够呛。 “你们怎么回事,还不快走?”看到有人停下,最前头的那魁梧汉子赶了过来。 “崔镖头,我们,实在走不动了,我们就歇一炷香吧。”刘福金对着魁梧汉子,催镖头哀求道。 “不行,这里前不着村后不着店,天又快黑了,万一碰到土匪可不是闹着玩的。”催镖头态度坚决,不肯停歇。 “就一会,就一会。”刘福金再次请求。 催镖头用力的摇头:“走,我扶着你。” “怎么搞的,你说你们早上出发前就不检查车子吗,路上都坏了几回了。”被人扶着胳膊,刘福金轻松了很多,心里却很是火气不小,小声抱怨着,“小镖局就是小镖局,哼哼。” 崔镖头任由他抱怨,只低着头看路,毕竟是由于他们镖局的失误而导致目前的情况。 “也真是邪门啊,偏偏走到这一截路车子就坏呢?”崔镖头似乎有着不好的预感。驼背老汉也有同样的感觉,所以,他们拼命赶路,只望在天完全黑前,赶到前面的杨柳镇住宿。 突然间,车队猛地停了下来,有几辆骡车差一点追尾,幸好有趟子手眼疾,及时控制了骡子,一时间人喝骡嘶。 “前面什么人,在下铁旗镖局蔡大刀。” 催镖头一惊,撇下刘福金二人赶紧朝队伍前头飞奔而去。 跑到高瘦老汉,蔡大刀的身边,他便看到,前方一箭之地,十几个人一排挡住了官道。 “劫镖?”他的心猛地沉了下去。 第三十六章 劫镖 “朋友,在下延州铁旗镖局崔铁牛,这里有二十两银子,朋友拿去喝酒,还请让个道儿。”崔铁牛对着那群人高声喊道。 他怀里掏出几块银子擎在手上,把腰间别着的铁尺拿在手里,倒拖着。 走镖在外,能不动手尽量不动手。要是能用二十两银子打发走那些人最好,要是不能,那就只能用手里的七尺铁尺说话了。 那群人却不搭话,自顾走了过来。 走近了,崔铁牛借着昏暗的天光,勉强辨认出来,这些人都身着黑衣,蒙着脸,手里拿着武器,有刀有剑。 崔铁牛蔡大刀心里俱是一沉。 蔡大刀向后瞥了一眼,见趟子手们拿着刀棍都围了上来。他咳嗽一声,朝着崔铁牛使个眼色。 二人是多年的老搭档,崔铁牛立刻明白了他的意思。 “吃面了!”崔铁牛大喝一声,接着闪身后挪,退入趟子手后面。而蔡大刀几乎和崔铁牛同一时间后退。 似乎得到某种暗号,崔铁牛话声刚落,十来个趟子手们快速上前走几步,朝着几步之外的蒙面人挥手扬起一把白色的粉末,撒完东西转身就跑。 “无耻,撒石灰。” “哎呦,我的眼睛。” “找死!” 蒙面人纷纷怒声大叫起来,有五六个人捂着眼睛转身慌忙而跑。 只剩下三个人没有跑开,举起武器朝着铁旗镖局众人杀上来,正迎上铁尺和大环刀。 乒乒乓乓,兵器相撞之声乱响起来。 崔铁牛和一个拿刀的战在一处。他疯狂舞着铁尺,利用身高优势只望对手头上招呼,丝毫不珍惜体力,力求尽快解决对手。 拿刀的蒙面人或腾挪躲闪或擎刀格挡,尽数挡下崔铁牛的攻击。虽然吃了身量矮的亏,但是他的武艺显然是高崔铁牛一筹的。 交手十余合,二人倏然分开。 崔铁牛后退七八步,胸口剧烈的起伏,之前的战斗他用尽全力,体力有些不支。 拿刀蒙面人也后退几步戒备着。他也喘着粗气,显然他的体力消耗也是不小。 崔铁牛二人恢复体力的间隙,把三分精神投向周边。 蔡大刀和一个也是拿刀的蒙面人交手正酣,一时难分胜负。 最后那个蒙面人被趟子手们合起来打,棍棒长刀招呼下,那人已经左支右拙,情势危急,可能随时被乱刀砍死。 刀光如匹练,持刀蒙面人率先向崔铁牛发起进攻。显然,同伴陷入危急刺激到了他。 再次交手,崔铁牛顿觉对手刀重了几分,速度较先前快了更是不止一筹,而且打法凶悍,招招夺命,几乎放弃防守。 崔铁牛也不畏惧,同样不要命般和他对攻。这回二人交手才七八合,便倏然分开。 崔铁牛拄着铁尺站立,他的一条大腿和后背被刀砍中,尤其是大腿那一刀,深可见骨,一条腿几乎被废。 蒙面人也好不到哪里去,他身体不住颤抖着,刀已交到左手,原本持刀的右臂耷拉着,被铁尺敲断了骨头,。 二人一时半会儿都无力再战。 “啊,我的眼睛!”突然一声惨叫响起。 崔铁牛心里一惊,转头望去,就见蔡大刀一手似捂着脸,一手疯狂乱舞着大刀。 与他对战的蒙面人不知何时已绕到了他的背后。 “老蔡当心后背!”崔铁牛目眦欲裂,大吼着提醒蔡大刀。 但为时已晚,一柄大刀从背后穿胸而过,蔡大刀扑倒在地,身体剧烈抖动几下便不动了。 趟子手们在蔡大刀惨叫时也停下手来,及至目睹蔡大刀惨死,都目瞪口呆。 “啊!”突然有人惊惶大叫一声,丢下手里的武器转身而逃,其他人似乎转醒过来,纷纷掉头而跑。 铁旗镖局毕竟是小镖局,除了几个镖头,这些趟子手们哪里曾见过如此血腥的战斗? 先前打顺风仗,依照平日演练,他们还不觉什么,及至看到自家武功高强的镖头被杀,早都吓破了胆。 “老蔡!”崔铁牛悲吼一身,似乎忘记了敌人,朝着蔡大刀尸体抢去。 蓦的,刀光亮起,划过崔铁牛的脖子,他的脑袋几乎跟身子搬了家,只连着骨头,血从脖颈喷出有一尺来高。血流尽了,他才噗一声倒地。 杀死蔡大刀的蒙面人走近和崔铁牛战斗的那人,关切的问道:“龙哥你还好吧。” “龙哥。”被趟子手围攻那人手捂着头也赶了过来,刚才他虽然最危急,倒没有受什么大的伤害,只是头破了点皮。 龙哥淡淡道:“没事,右臂骨头断了而已。”他把目光投向他们来时道路尽头,隐约可见四五人朝着这里赶了过来。 “废物。”他轻声冷哼一声。 龙哥转头看向杀死蔡大刀那人:“老八,这一仗记你首功,不过还要麻烦你,领小州跟那些废物赶紧把货物找回来,天就要黑了啊。” 刚才他们的战斗,惊到了骡子,那七八车货物早被骡子不知拉到哪里去了。 老八点头应是。 “小州,把他两俩身上值钱的摸出来。”龙哥吩咐先前被堂子手围攻的那人,叫小州的去摸尸。 小州把蔡大刀和崔铁牛身上翻了遍,找出一些碎银子和几件金银首饰都一并交给了龙哥。这时先前中了石灰而跑走的人都回来了。 老八招把人分作三组,四下去寻骡车。过了约一刻钟,三队人马先后返回,骡车全部找回。 “龙哥,那个姓刘的和姓何的,也没跑远,要不……”老八凑近龙哥耳朵,右手做抹脖子动作。 龙哥摇摇头,“不用理他们。”他又朝着众人道:“看护好骡车,回家了。” 众人轰然应诺。 蒙面人押着骡车离开,天边最后一抹亮色也消失了,大地终于陷入黑暗。 大路又恢复了平静。地上丢着两具尸体,河沟里蛙鸣此起彼伏,似乎在唱着挽歌。 当战斗打响的时候,刘福金跟何光敏想也不想,掉头就跑。一口气跑出四五里地后,看到路边一块大石头,二人便躲在了后面。 刚藏好不久,就见几个镖局的趟子手从路上跑过。刘福金连忙出来叫道:“什么情况?” 趟子手们脚步不停,口里只说道:“快逃吧,蔡镖头死了,崔镖头怕也凶多吉少。” 刘何二人顿时惊的魂飞魄散,望着趟子手后面死命的跑,只恨爹妈少给他们生了两条腿。 发生在她舅舅身边的惊魂一幕,二妮自是一无所知。 此刻,在延州城北郊冯家庄的一处窑洞里,二妮正在和他爸妈说着话。 “爸,妈,二娃说,说他过几天要来咱们家。”二妮决定跟父母摊牌了,她觉得时机已经成熟。 她晓得,自己的父母肯定知道她跟刘远洲最近私下里经常见面的事。 何显才抽口烟,半晌才道:“二娃这小子也是不错的。” 二妮心中一喜,看向母亲。油灯下,她母亲正纳着鞋底,面无表情。 “妈。”见母亲半晌不语,二妮撒娇的喊了一声。她的母亲仍旧不理她,二妮便知道母亲的态度了。 “爸。”她把求助的目光投向他爸。 何现才起身跳下炕,灭了烟,“哎呀我困了,去睡了,明天还要去布坊呢。”说着,走出门去。他是妻管严,不敢得罪婆姨,也不好惹女儿不开心,只能逃离。 二妮朝着父亲的背影冷哼一声,拉开被子,蒙头便躺下了。 “我就要和二娃在一起,你们管不了我的,哼。”二妮心里给自己下了决心,但是一时也没有好的办法。她决定下回见面,把这个问题丢给刘远洲去解决。 第三十七章 惊变 当刘福金何光敏狼狈赶回延州城的时候,一时第三天午后了。 那晚他们远远的吊在趟子手的后面,走了差不多三十来里路,才来到一处驿站。 在驿站里,他们问了趟子手详细的情况。趟子手们自不会说他们可耻的行径,而是夸大了劫匪的强大,说有二十几个武功高强的蒙面人,可能还有武师,劫匪们一个照面就杀了蔡大刀,他们眼见不敌才逃命而走。 此处驿站是一处中型驿站,有这七八个守卫兵卒,弓弩刀枪俱全。驿站管事的听到刘福金等人的报告后,也是紧张万分。当夜加强守卫,紧闭寨门,并把弓弩搬上垛墙,七八个守卫兵卒和驿站的驿丞驿卒轮流守夜,防备劫匪来袭。 好在一夜无事,众人都松口气。 刘福金等人也一直也不见崔铁牛的身影,他们便知道崔铁牛怕是凶多吉少了。 次日一大早,刘福金何光敏二人便启程往延州城赶去,而那几个趟子手早先他们而走了。二人也没有回去替蔡崔二人收尸的胆量与念头,他们心里就只有一个念头,那就是早日回到延州城,只有那里才是最安全的。 如此顺着来时的官道晓行夜宿,到第三日约莫中午时分,终于才远远望见延州城高大的城墙,他们不禁抱头痛哭,两颗悬了一路的心才终于如小鸡找到母鸡般安定下来。 刘福金没有先回他在延州城的家,而是径直去了她姐在北郊的家。他有一个婆姨,但是七八年来并未给她生下一儿半女,所以夫妻关系不是很和睦。但是,因为某些原因,他又不能给他婆姨一纸休或给他自己再纳个小妾。 他但凡遇到重大的事情,都是先跟他姐姐姐夫商量来的。在姐姐家里吃了一顿饱饭,他才把一路惊险详细诉说给了他们。 何显才和婆姨刘氏都是后怕不已,不过好在人是平安归来了。 何显才给他小舅子点上一锅旱烟,愁眉苦脸道:“丢了货物可怎么办呦,外面还欠着许多的材料钱,还赊了有近千两银子的布。” 刘福金用力吸了一口旱烟,却被呛了一下,咳嗽几声,吐口痰,他自信的笑道:“姐夫放心,行有行规,我们和镖局是立了字据的,但凡丢了货物,他们须照价赔偿。” 何显才两口子这才放下心来。 “二妮跟狗娃呢?”刘福金自己没有子女,所以对两个外甥十分亲昵,尤其是男孩子狗娃。 “二妮这个死女子,又去城里了。”说起女儿,刘氏又来了气。 “哦,呵呵。”刘福金呵呵笑起来,他也隐约听说二妮跟同庄的一个男子走的近,但是他姐似乎不满意那个男子。他其实也是认同姐姐的看法的,一个乡下小子,能有什么前途? 三人又闲聊几句,刘福金便起身,带上他姐夫朝着铁旗镖局赶去。虽然,他对他姐姐姐夫说的轻巧,但是,在没亲手摸到赔偿的银子之前,到底心里不踏实。 二人雇了一辆骡车,很快就来到铁旗镖局的大门前。 下了车,刘福金却一下子傻了眼。只见镖局大门紧闭,门上贴了打着叉的两片封条。 刘福金发软的腿,带着他走到门前,确认无疑,是施夫县衙的封条。他的腿彻底没了力量,一屁股坐在地上。 何显才也是惊慌异常,他赶紧跑到隔壁的铺户打听状况。得到的确切消息是,就在昨天,镖局发生了命案,镖局总镖头,也是镖局的主人,还有四五个镖局的人,被杀害在镖局里,钱财被洗劫一空。现在,官府封了镖局大门,正在破案当中。 何显才把听到的消息说给小舅子听。刘福金脑袋轰一声炸了,一口气憋在胸口上不来,一下子晕死过去。 ------ 窗外,小雨淅淅沥沥的下着。 二妮坐在窗前,望着漆黑的夜空发着呆。她这几日是在水深火热与愁云惨淡中度过的。 她舅舅押上全部身家的货物被劫,而运送货物的镖局也倒闭,债主们纷纷上门来逼债,衙门的人因为镖局的命案甚至把他舅舅拘去问了话。 为了还债,她舅舅已经变卖了城里房产,和舅妈暂时住在她家,但这只是权宜之计。现在还有一个布坊,因价格谈不拢,暂时还在她舅舅手里,但也早已人去楼空,关门大吉。 她的母亲和舅妈整日以泪洗面,他的父亲和舅舅整日愁眉不展,垂头丧气。 她们一家破产了,甚至欠了一屁股外债。她甚至听说,要是还不上债,她舅舅可能面临牢狱之灾。 想到这些,二妮的心都碎了,她迷茫,她彷徨,她不知道她的未来在哪里。她迫切想找人倾诉,找个人给她拿个主意。她脑海里首先想到的就是刘远洲,可是她的母亲给她禁了足,哪里也不准她去。 昨天是八月十五中秋节,她们一家过了一个没有月饼和各种鲜果的节日。大人们都没有心思去准备,她给她的弟弟和她自己烙了两张糖饼权当月饼。 她什么也做不了,只能在没有月亮的中秋节夜晚,向躲藏在云后面的月亮祈祷,祈祷家庭的平安。 漆黑的院子里出现两盏灯,杂乱的脚步声渐近,二妮见五六个人打着灯笼走进了她父母住的窑洞。可能又是些讨债的吧,二妮有些麻木了。 点亮油灯,她见他弟弟狗娃睡得正香。她嘴角牵出一丝笑,真羡慕什么也不懂得弟弟呀。 给他掩一掩被角,她上炕和衣钻进被窝,吹灭了灯。窑洞里陷入黑暗。 第二天二妮早早起来,帮着她母亲做好了早饭。 沉默中,一家人吃过早饭。她舅舅刘福金和她父亲便出门去了,她舅妈带着他弟弟狗娃也出去了。 母亲刘氏走进她的房间。 “二妮,来,妈给你梳头。”刘氏把二妮按在铜镜前,拿起梳子,一下一下的梳着乌黑油亮的头发。 “二妮,你舅平日里对你好不好?”刘氏突然问道。 “自然是很好的。”她奇怪的抬头看了一眼母亲,毫不犹豫的回答。 “如果,如果只有你能救你舅,你情愿吗?”刘氏又问。 “要是我有这个能力,当然会。”她母亲奇怪的话,令她心里有着一丝不安。 很快,一根又粗又长的大辫子垂在二妮的背上。 刘氏突然从背后抱住二妮的头,放声痛哭起来:“二妮,现在,全家就指望你了。” ------ 阴云密布的早晨,刘远洲结束了练功,站桩和对练拳法,便和邢友庆相跟着去食堂吃早饭。 但他此刻没有一丝的胃口,便对邢友庆说:“你去吃吧,我到处转转。” 邢友庆点点头,独自去食堂了。他早看出来好友心里有事,自从昨晚回来以后。但他也没问,他不是多嘴的人,要是可以诉说,他相信好友一定会主动和他说的。 雨后的清晨,空气格外的清新。道路两旁的大柳树垂着头,残留的雨滴从树叶上一滴一滴落下来,青石板铺筑的路面湿漉漉的。 时辰尚早,道上几乎没有几个行人。 刘远洲漫步在山道上,朦胧的山,低头的树木,湿漉漉的小路,这些景色填满他的眼,但却没有一丝走进他的心里。 他的心里只装着二妮。 前天是八月十五中秋节,他和二妮早就约好了在城里会面。可是二妮失约了。从早上一直等到下午,一直没见二妮的身影。 他心里十分焦急,莫非二妮出了什么事?赶紧跑去二妮家的布坊,却见大门紧闭,布坊当日停业了。 第二日,也就是昨天,是八月十五中秋节。把张河父子送出城门后,他再次来到约定的地方,傻等了几个时辰,仍然没有见到二妮。 又去布坊,还是关门停业。回到院里,他一晚上心神不宁,噩梦连连。一会儿二妮变成一只鸽子飞走了,一会儿他和二妮穿着新婚的大红吉服在拜天地,掀开盖头却怎么也看不清新娘子的脸。 想着心事,不觉走到山脚的广场,迎面碰见高飞和何光昌走了过来。 高飞冷着脸,头仰的老高,只用眼角的余光扫了刘远洲一眼,嘴角莫名的牵出一丝讥诮。 何光昌盯着刘远洲的脸,露出一丝古怪的笑容。 刘远洲此刻没有一丝跟他们斗嘴或动手的心思,木着脸,他从他们身旁走过。 走到广场的尽头,再折返回来,回到功房的院子,见罗晓等人已经到了。 长舒一口气,把烦恼暂时抛在脑后,他开始以一天的工作。 同时,他也做了决定,明天请一天假,他要去找二妮。去布坊,去二妮的家里。虽然不晓得二妮的家在哪里,但是,鼻子底下长着嘴,他可以问路。 第三十八章 情伤 刘远洲是直接跟尤士亮管事请的假。 本来,按理说,他应当向顶头上司刘子和执事请假的。但是,他担心刘子和有意刁难而不予准假。于是干脆,他越级找到尤士亮。 尤管事并未问他请假的事由,而十分利落的给他准了假。也许是尤士亮也听到了什么风声了?刘远洲此刻没有心思细想,他脑海里除了二妮,什么也不愿意去想。 晚上回到他堂叔家住。 张河昨日已经随他爸回刘李庄去了。虽然房间里还住着刘闯,但突然间少了一人,刘远洲还是觉得有些空旷冷清。 三爷进屋和刘远洲说了一会儿话便回去睡觉了。 屋里只剩下刘远洲和刘闯。 “虎娃,要不你也先回庄里算了,等我在这里站稳脚跟,再叫你和张河都来,咱们一起干。”刘远洲说道。 他听三爷说刘闯这几日勤跑城里找差事,但一直没找到。 刘闯大声道:“你们都看我碍眼是吧?好,我明天就搬出去住。”他正因找不到好差事而心烦的很,听刘远洲说这些话,心里更觉暴躁,赌气说要搬出去住。。 说出这句话他便后悔了,真搬出去住他又舍不得。一是这里有免费的吃饭和住宿,能省一大笔钱;二是,他还没做好独自在城里生活的准备。 “我不是那个意思。”刘远洲赶忙否认,最后叹口气,“我是说虎娃,或许,你先找一个工钱少的事先做着?”他还委婉的提出意见。 刘闯一声不吭,转过身去,把背对着刘远洲。他既不愿听从刘远洲的建议,也不愿真的搬离独自生活,只能沉默以对。 刘远洲暗自叹口气。。 对于好兄弟长住他堂叔家之事,他也颇为头疼。养伤时住着还没什么问题,现在份已痊愈还赖着不走,就有些说不过去。 虽然他堂叔一家人并未说什么或表现出异样,但他心里总是过意不去。他觉得对不住三爷,三爷好心叫他们来这里养伤,他们却做了令三爷为难的事情。 他现在真的不知道该如何去做了。只想着,尽自己的力量给刘闯找个事做,或许,二妮舅舅的布坊是个不错的选择。 想到这里,他更加急切的要找到二妮了。 第二日,刘远洲一大早就赶到二妮家的布坊。 大门依然紧闭,铁锁锁着。刘远洲心里有着不好的预感:“二妮家遇到什么不好的事了吗?” 他不死心,走上台阶,用手拍打大门,发出咣咣的响声,在这清冷的早晨分外刺耳。 “你是二妮的那个朋友?”身后突然有人问道。 刘远洲转身,是个熟人,布坊的那个看门的大爷。 刘远洲十分欣喜,走下台阶,阶抓住那大爷的手急切道:“是我,大爷,二妮家发生了什么事,我来了几回,这布坊怎么老关着门?” “你还不知道吗?布坊要倒闭了。”大爷声音有些惊讶。 “什么?”刘远洲忍不住高声叫起来,“到底怎么回事,大爷快给我说说。” “唉,刘掌柜的今年真是走了背运,流年不利呀。”大爷叹口气,接着把他知道的事情大致说给刘远洲听了。 货物被劫,倾家荡产,债主上门讨债,布坊易主,刘远洲惊呆了,才几天的功夫竟然发生如此大的变故。他一时心乱如麻,手足无措。 过了半晌他才回过神来,问道:“大爷,你知道二妮家住在哪里吗?”他想无论如何先见二妮一面。 “老何他们一家就住在这个庄子里,顺着这条大路走上一里来地,看到一个小庙,左拐走到头,看到四口土窑洞的,就是他们家了。”大爷给刘远洲指了路。 “谢谢大爷。”刘远洲匆忙道了声谢,转身朝着二妮家寻去。 “我错怪你了二妮,原来你家发生这么大的事,你指不定多难过。”刘远洲心里满是对二妮的歉,他想立刻见到二妮,把她拥入怀里,给她最大的安慰。 很快,他照着看门大爷的指示寻到了二妮的家。 道路尽头四面土窑洞,带一个一个颇大的院子,没有围墙。院子一角布置着石碾石磨,还有柴垛。四五只母鸡在用树枝围作的篱笆里悠闲的觅食。 来的路上恨不得插翅飞过来,真到地方了,他一时犹豫不定,不知该如何叫二妮出来。毕竟这是他第一次以如此身份来二妮家。 ‘站在院子外面,他一条腿怎么也迈不动。 这时,最左边一个窑洞门帘掀开,出来一个人女子。那是一个四十来岁颇瘦弱的女子,她手里端着一个脸盆,径直走到院畔,倒了盆里的水。 倒掉水,她才猛然间看到院外站着的刘远洲。 “你找谁?”她问道。 “我,我找二妮。”刘远洲心砰砰跳着,口有些发干。 那女子楞了片刻,似想到什么,他轻哦一声,对着刘远洲露出一个难看的笑容。 “二妮,有人找你。”她朝着窑洞喊了一声,然后对着刘远洲点点头,转身回窑里去了。 刘远洲心又剧烈跳起来,她这么一嗓子,不知道会招出来二妮呢,还是她的爸妈? 见二妮从一间窑洞里走了出来,刘远洲这才定下心来。 二妮似乎楞住了,接着眼泪夺眶而出,朝着刘远洲飞奔过来。 “二妮。”刘远洲轻轻呼唤着,迈步迎了上去。 二人相距两步站定。 二妮似乎刚起床,还未洗漱,脸色十分的憔悴,眉头紧皱,泪水成串的滚落。 “二妮。”刘远洲呼唤一声,心如刀割。 他忘记了这里是二妮的家,伸出手去握住她的手,把想把他的心疼与慰藉传递给她。 二妮回头望了一眼窑洞,任由他抓着一只手。 她用另一只手抹掉眼泪,嘴角挤出一丝笑容:“二娃,你先在布坊那里等我,我跟家里说一声就来。” 刘远洲松开二妮的手,点点头,然后依依不舍的离开了。 二妮走进他爸妈的窑洞。 “妈,我和二娃出去一下。”她哽咽着。 刘氏跟丈夫何显才对视一眼,他们刚才透窗户看得明明白白。 何显才点点头,他不忍再拒绝女儿的请求。 “可是,你不是答应妈嫁给何管事了吗?你要反悔?”刘氏心里却有些着急起来。 “放心,我答应的话作数,我就是跟他把事情说清楚,省的他恨我。”二妮说着,眼泪又止不住的流下来。 “去吧。”何显才叹口气道。 见一向老实的丈夫发了话,刘氏不再说什么,算是默认了丈夫的意见。 二妮回到自己的窑洞,仔细梳洗一番,看着镜中憔悴的脸庞,她又敷上一层薄薄的粉。换上漂亮的衣裳,她出了门。 在布坊的前面,二人见了面。 “二娃,我还没吃早饭呢,走带我去吃大前门的酸菜包子。”二妮笑着说。 刘远洲用力点点头,他还是忍不住问道:“你舅的布坊......” 二妮打断打的话,摇头道:“今天不说他的事。” 刘远洲只好打住话头,好不容易见到心上人,他可不愿令她不开心。转而诉说着自己这几日的思念以及一些有趣的事,为是想逗她开心一些。 二妮静静的听着,不时笑一下,刘远洲见二妮笑了,也开心起来。 二人并肩走着,不觉出了冯家庄,拐上通往延州城的大道。此时朝阳已跳出山头,路上行人多起来。 二妮主动牵起刘远洲的手,也不避路人的眼光,朝着延州城走去。 在前门巷二人吃了酸菜包子和小米稀饭。整个上午,他们爬了宝塔山,爬了青峰山。在青峰山上,二妮虔诚的给所有的大殿的神像烧了香。 二妮似乎有用不完的力气。 吃过午饭,二人不觉信步来到施河边,找了块凸起的大石头坐下。 天气晴好,河滩上,男女老少三五成群游玩的人不少,甚至有货郎挑着担子吆喝着,“凉粉喽”,“糖水哦”。 二妮似乎完全忘记了身处热闹的地方,她把头靠着刘远洲的肩膀。看着波光粼粼的河水,半晌不说一句话。 刘远洲红着脸,也把目光投向水面。他的心里甜蜜里混杂着一丝不自在,他已察觉到,几十道怪异的目光扫过他俩。 “二娃,过了今天,你就不要再来找我了。”二妮突然说道。 “什么?”刘远洲似乎没有听清楚她说什么。 “我说,我说,我们分开吧。”二妮提高声音,说完这句话,她把头深深埋进膝盖里,失声恸哭起来。 刘远洲如遭雷击,脑袋一片空白。 第三十九章 秋风 “为什么?我哪里做的不好?” “不是你,不是你,是我,是我对不起你。” “到底怎么回事,二妮快跟我说,是因为你舅舅布坊的事情吗?” “我没有办法,我不能眼睁睁看着我我舅去坐监牢。” “可是,这和我们有什么关系呢?” 二妮用力摇着头,她不知道该怎么跟刘远洲说明白。她实在难以启齿,说她要嫁给别人的话。 “二妮,你说话啊!”刘远洲声音大起来,胸口憋着一口气。 二妮只流泪,摇头。 刘远洲胸中的气几乎要爆炸出来,他迫切需要发泄出来。他用拳头狠狠击打自己的头,为是叫心里能好受一点。 二妮死命抓着刘远洲的手,“二娃,不要这样,不要这样,我说就是了。” 刘远洲停下手,喘着粗气,眼睛紧紧着二妮的的眼睛。 “我舅的布坊倒闭了,欠了很大很大的一笔外债,要是还不上,他肯定会进监牢的,还有我的爸妈和弟弟,他们怎么办?只有我,只有我嫁给他,才能弄到足够的钱还债。” “二娃,我没有别的办法了。” 二妮终于道出实情,她闭着眼,似乎等着刘远洲的狂风暴雨。 似乎刚才的发泄用尽了他全部的力气,得到真相的刘远洲,竟然出奇的平静。 他只觉得自己的心被挖去一大块,浑身没有一丝力气。他呆呆的看着二妮,眼神里是一片的茫然。 二妮睁开眼睛,她的眼泪好像脚下的施河水,没有停下来过,也永远不会枯竭一般。 “二娃,对不起,对不起。”她抱紧刘远洲的胳膊,嘴里只重复着这几句话。 刘远洲下意识伸手去揩去她眼里的泪,可是他的胳膊仿佛寒冬腊月小河里被冻的僵硬的枯枝,怎么也抬不起来。 他想说几句话,可是喉咙仿佛灌满了沙子,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他突然的站了起来,他现在只想逃离这里,逃离二妮。他恨二妮吗?他不知道。但是他必定是恨自己的,恨自己的无能为力。 刘远洲的突然起立,令二妮猝不及防,她一个趔趄,从石头上跌了下来,趴在松软的泥沙地上。 石头并不高,她没有受伤。她心里有无限的委屈与难过,她不想起来,只想把头埋在泥土里。她又放声大哭起来。 也不知哭了多久,迷迷糊糊间她被人扶了起来。 她以为是刘远洲,而要扑进他的怀里。她睁开眼睛,看清楚,却不是心上人,而是一个陌生的姑娘。 心里浑浑噩噩,任由那女子扶着自己站立起来。 “姑娘,为这样的男子哭不值得。”那女子开口说道,她的语气极为冷淡,但是她紧皱的英挺的眉毛下一双大大的杏眼,却流露出一丝同情与怜惜。 说完,女子放开二妮便走开了。 二妮还想跟她解释几句和礼貌的道声谢谢。可是她已走远了,只留下一个紫色的背影。 二妮颓然的叹口气。她的泪似乎流干了,而把心中的不痛快也都带着离开了。 她强打起精神,朝着家里走去,她还有她的使命。 刘远洲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到家的。 八月间的太阳还是很毒的,他却感觉浑身有些发冷。 不知不觉他走到他堂叔家大门口,刚要迈步进去,突然他又停住脚步,转身离开。他不想被亲人看到自己失魂落魄的样子。 他折身回到院里的号舍,插上门闩,把自己扔在床上,扯开被子把头蒙上。 他告诉自己不要哭,可是眼泪终究是没能止住。 时间转眼进入九月,天气一天凉过一天。 院子里的柳叶由深绿变浅绿,再变黄,最后一片一片从树上掉落下来。 远处,山上的槐树,杨树,也都变换了装,而只有松树柏树还坚持着自己的本色。 门被推开,一个虎背熊腰的青年走了进来,正是邢友庆。 “远洲,走,去城里逛街去。”邢友庆邀请好友。 刘远洲摇摇头,露出一个歉然的笑意,“我就不去了,你去吧。” “休沐日,你不回你堂叔家,呆在院里也是无聊,不如和我们去玩吧,我还约了我们房里的几个人。”邢友庆还不死心。 他察觉到好友最近十几天的心情不好,喜欢发呆,很少的发笑,即使笑起来也是很假的假笑。 他便想到好友身上似乎发生了什么事,但是他从来不问因为他又知道刘远洲的性子,他不想说即使问了也是白问,徒增尴尬。 于是,他每次出去或者有什么活动,都特意的叫上刘远洲一起,为是叫他散散心。 可惜,除了早上雷打不动的练武,好友几乎没有接受过他的邀请。 见一如既往的被拒绝,邢友庆摇摇头道:“随你,那我走了。”说完转身离开。 已经拒绝了好几次好友向善意邀约,刘远洲反而颇觉不好意思,最后只说了句:“你们玩的开心。” 邢友庆朝他挥挥手,留给他一个潇洒的背影。 不是他不识好歹,他是真的没心思出去逛街,或者游玩,尤其是去延州城里。哪里,处处都有二妮的残留的气味与身影。 他已决定从心里忘掉二妮。每当想到二妮以及与之相关的事物,他就忍不住心里的痛楚。 最近是十几天里,他把自己关在院里的号舍里默默疗伤,几乎没有回过他堂叔家。 他一天除了去功房上班做事,其余时间都用来练武,只有把身体每一分力气都榨干,他的内心才有片刻的安宁与舒服。 结果,成绩是斐然的,他现在阴阳桩已站到接近二十节,感觉力气大增,身手更加敏捷。 院子里一百多斤的磨盘,他能单手轻松举过头顶;三四丈来高的松树,他手脚并用,两三下就能爬到树顶;一丈多宽的沟壑,他可以轻松一跃而过。 最近,他已很少和邢友庆交手了。因为邢友庆的动作在他眼里慢的出奇,为避免好友难堪,他不得不装模作样的和他对打几十招,而要在恰当的时机击败他。 他觉得这样很无聊,也失去了相互锻炼的意义。他这时才有些理解,不入武师,练那些打斗的功夫真的没多大用处。 练武上的成就令他不觉沾沾自喜,而冲淡了二妮带来的伤害。他想,要是能最终成就武师,那他就能彻底的放下她了吧。 第二日上班,他去找马东。 跟刘子和执事做事的一月期已满,他现在跟着一个姓张的执事做事。张执事主要负责新人培训等事务,手底下有马东和另外两名执役。 来到马东的办公房,刘远洲问今天的工作安排。因为他尚属于打杂兼实习期,是以跟在刘子和处一般,他还没有相对固定负责的事项。 马东正在整理一些表格名单之类事务。因今年新人培训已完成,他们当下的工作主要是跟踪这批新人入院后的练武情况。 每月月末,他们都要去考察新人练武的情况并做详细的记录,解答他们练武中遇到的疑惑,督促其练武。这个时间会持续一年。 马东告诉刘远洲:“尤管事找你,快去吧。” 告辞马东,刘远洲朝着尤士亮办公房走去。算算时间,也有半月不见尤管事了,不觉又到汇报练功进展的时间了。每半月,他都要向尤管事汇报练功的情况,他也没有藏拙,而把真实功夫展示给他看。 而在马东的统计表格名单里,他的桩功大约是七八节的,在普通弟子里是比较靠前的。 张执事和马东等人的办公房并不在功房的院子里。刘远洲走进功房院子,就见尤士亮正负手立在院子东头,礼堂门前的那片练功场里。 刘远洲走过去,拱手行礼:“尤管事,我来了。” 尤士亮转身看向刘远洲,笑道:“来了,考考你的功夫。”他看上去心情颇不错。 刘远洲点点头,也不乖废话,直摆开阴阳桩的架子,接受尤管事的检查。 上回,也就是半月之前的考查,他成绩是十七节。但经过这半月不要命的苦练,他桩功已接近二十节。 他心里不禁偷笑,很期待尤管事脸上惊讶的表情。 第四十章 惊吓 摆开阴阳桩的架子,运起呼吸法,放空心神,刘远洲自然而然的进入那古井不波的入静状态中去。 尤士亮点点头,嘴角露出一丝满意的笑意。 在尤士亮看来,能做到如此自然而又快速的入静,说明眼前之人心性沉着,练武天资卓越。而站桩仅仅两月左右就能站到十四五节,说明身体素质非常出众,地基牢固。 以上两点足以看出来,此人就练武一途,成就必然要超过他,足可以冲破那练气的天花板。 最主要的是,此人是他发现并引入门派的,从这个角度上来说,他们尚有一师徒之谊。 尽管,他从来不拉帮结派。但是既然身处江湖这个大染缸,他焉能独善其身而纯白不染? 撇开这些纷乱的心思,尤士亮微闭着眼,把九成心思放在感知刘远洲运功上来。 七,八,......十五,十六。尤士亮心里暗暗点头赞许:运功过程中气血稳中有进,通体和谐。 他睁开双眼,等着刘远洲收功。上回检查,刘远洲极限是十六节,他不认为在很短时间内能有突破。 哪想,刘远洲并未收功,而是继续站下去。 十九,二十。随着刘远洲站桩继续推进,尤士亮的脸色越来越差。及至二十节刘远洲收功,尤士亮的脸色阴沉的仿佛能滴出水来。 刘远洲努力隐藏眼里的得意,低着头,期待着尤管事的惊讶与夸赞。只有在尤管事这里,他才能真正展露自己的实力。而在其他人面前,他只是一个没有练武天资的普通执役弟子。 这样,虽然他心里常常暗自得意,但如果能得到更多人的赞赏与钦羡岂不是更加完美? “我问你,最近一段时间,你一天练多久的桩功?”尤士冷冷道,他尽力克制着怒气。 刘远洲心里咯噔一下,他听出尤管事语气中的不善。抬起头来,看到一张阴沉的脸。 “出了什么问题?”他心中暗暗诧异。 “最近事情比较少,我一天练功三四回吧,没回站一个时辰左右。”收起小心思,他如实回答。 “哼!”冷哼一声,尤士亮怒道:“谁叫你这样练的?回答我,我教你们桩功时,规定的一日最多站多久?” “拢共一个多时辰,不超过一个半。”刘远洲低声道。 可是他的心里还是不服气的,他自认为他的情状和别人不一样。 “我说的话难道是放屁?”尤士亮罕见的爆了粗口。 刘远洲把头低下去。 “你可知道,你要把自己的身体练废了。”撂下这句话,尤士亮扭头就走了。他是被气得不轻。 刘远洲心里大惊,眼见尤士亮离开,赶紧跟上,要问清楚怎么回事。 快走到他的办公房门口,回过头,见刘远洲一脸焦急的跟了上来,尤士亮的气也消得差不多了。 “进来吧。”说完,他推门走进房间。 刘远洲赶紧跟了进去。 尤士亮在案后坐定,被靠着椅子眼睛微闭。 刘远洲站在案前绞着双手,心心里有千万只蚂蚁爬过,他很想问到底怎么回事,可是话到嘴边,他生生忍住了。 覃姑娘曾经告诉他,越遇到大事,越要沉着应对,不能心里乱了方寸。 房间里一时间陷入寂静,窗外蝉鸣声此起彼伏,声音愈来愈大。 过了约一炷香功夫,尤士亮睁开眼睛,看向刘远洲。 刘远洲一直暗暗关注的尤士亮,见他睁开眼,立马打起精神,把眼睛对上他的眼睛。 “知道错了吗?”尤士亮问道。 “难道是我练功走火入魔了?”刘远洲小声的猜测答案。 “哼,走火入魔,你还没这个资格。”冷哼一声,尤士亮说问道:“最近是不是晚上睡觉不安稳,老做梦?” 刘远洲点点头。 “是不是第二天早上刚起床浑身无力?” 刘远洲又点头。 “还有,排泄不畅,食欲不佳?” 刘远洲深深低下头去,尤管事全说中了。 “这些都没能引起你的警觉吗?”尤士亮又感觉来了气。 “我,我只道是最近烦心事多,睡眠不好导致的。”刘远洲喏喏道。 “哼,桩功都练到十五节了,身体素质堪比半个武师,哪能如此容易犯这些病?告诉你,这是练功伤了身体的缘故。”尤士亮冷哼道。 “那严重吗?”刘远洲小心翼翼问道。 “幸亏发现的早,要是如先前一般再练十天半月,那可就真完了,不光此生武师无望,而且身体由盛而衰,离死也不远了。”尤士亮说完这些,此刻心里也有些后怕。他对刘远洲是寄予了非常大的野望的。 刘远洲也是惊出一身冷汗。他清楚,尤士亮是不会在这种事情上欺骗他的。 “那现有什么方法补救?”刘远洲问道。 “多吃肉食,多休息,桩功一天只练一回,不要超过十五节。”尤士亮显然早有方法,最后丢给他一个小瓷瓶:“每日半粒,勿要多吃。”挥挥手赶他出去。 从尤士亮办公房出来,刘远洲长舒一口气,心里一阵后怕,暗道侥幸。但同时,他内心对尤士亮更加感激。 一夜无话,第二日早上照常早起跟邢友庆练功。 只是站到十五节,刘远洲便收了功。透过树林的间隙看向二十几步外的邢友庆,见他活动几下手脚,然后继续摆开架子站桩。 也不打扰刻苦练功邢友庆,刘远洲地上扯一根狗尾巴草叼在嘴里,慢悠悠在林子里转起来。 早起的鸟儿在林间跳跃着叽叽喳喳唱着歌,树叶在晨风里摩擦着发出沙沙的响声,似在伴奏。远处,不时有狗吼几嗓子,公鸡也不甘寂寞的叫几声。 难得有这般闲心,刘远洲走了一会儿停下里,便在一棵树干上靠着。闭了眼睛,把身体的一切都交给耳朵。 忽然,一片红光亮起,他睁开眼,刺目的金光射入,赶紧闭上眼。太阳出来了。 “远洲,远洲,吃饭去了!”邢友庆的声音正好响起。 二人相跟着去食堂吃了早餐。刘远洲谨记尤管事的嘱咐,比平常额外多要了一份羊肉汤,加肉,多花了十几个铜板。幸好他的薪俸已经发了,要不然,顿顿加肉他可吃不起。 上午上班的时候,刘远洲被告知有人来找他。 在功房的院子里,他看到了堂哥刘远执。 刘远执在今年的府试中折了戟,刘远洲还打听到他的旧时好友小秀才李明仲也是没有通过。 “远执哥你怎么来了?发生了什么事?”刘远洲心里一跳,莫非家里出了什么事。 “呵呵,没事就不能来看你?”刘远执微微一笑,他还是一身月白长衫,不过脸清瘦了很多,想来考试的失败对他的打击还是很大的。 看到堂哥还在开玩笑,刘远洲这才松口气。 “快去请假,跟我回去,你爸和你哥来城里了。”刘远执笑道。 “真的?”刘远洲惊叫,心里大喜。 第四十一章 团聚 当刘远洲跟着刘远执回到家,走进他堂叔家院子的时候,第一眼便看到了自己的父亲和大哥,他们正坐在廊檐下和三爷说着话。 “爸,大哥。”刘远洲喊出了父亲和大哥,眼睛涩涩的,喉咙一阵发堵,他的心里有千言万语,此刻全部堵在肚子里说不出来。 听见刘远洲声音,刘大和刘远波都站了起来,一脸的激动。刘远洲已快步走到了他们跟前。 “二娃。”刘大声音有些哽咽,亲眼看到自己儿子真的活蹦乱跳的,他这才彻底放下心来。 “二娃。”刘远波右手抓紧弟弟的肩膀,怕打几下,激动道:“没事就好,可吓死我们了。”说着,眼睛也不自觉发红起来。 刘远洲握住自己大哥的粗糙的手,看向面色略显苍老的父亲,问半天问出一句话:“爸,你们怎么来了?” “还不是担心你,听说你出事了,可急死我们了,早想着来看你了。”刘大故作埋怨着,虽然他的心里着实开心,但是他在儿子跟前不便于表露真实的感情。 三爷站了起来,笑道:“都别站着,坐下慢慢唠。”他又对刘远执道:“远执,去拿些你叔带来的瓜果来吃。” 刘远执领命而去。 刘远波笑道:“我们带了你最喜欢的杏子干,咱家那棵老杏树的,还有妈做的米糕。” 刘远洲不觉口舌生津,他咂摸一下嘴巴。他有多久没吃到家里的东西了? 几人在屋檐下坐定,刘远洲又问起家里母亲和大嫂可好,今年的庄家收成怎么样。 刘大回答一切都好。 不一会儿,刘远执拿来杏干和米糕。 刘远洲吃几片杏干,又吃几片米糕,顿觉无比满足。虽然这都是些随处可以买到的吃食,但是,自己母亲做的就是有一种特别的味道,家的味道。 晚上,刘家礼给为刘大父子准备了丰盛的晚餐,除了鸡鸭鱼肉,还有平常罕见的海味。 自家小儿子平安无事,更兼堂弟一家的热情相待,刘大心里舒爽,不觉多喝了几杯,结果喝醉了,回到房间倒头便睡了。 刘远洲父子三人就住宿在刘远洲原来养伤住的那间屋子。 刘闯已经搬出去住了,他寻到一份在染坊做事的活,那里还提供住宿。这些刘远洲也是今天回来才知道的。 房间还保留原样,这样,父子三人正好一人一张床。 给睡着的父亲擦了一把脸,为着怕夜间着凉,又给盖好被子,刘远洲倒完水又给他大哥打来一盆水洗漱。 洗了了脸,刘远波坐在床沿用洗过脸的水泡着脚。 刘远波道:“二娃,听讲你摊上了人命关司,可吓死我们了,尤其是妈,那那一段日子整日哭,饭都很少吃,整个人瘦了十几斤。”想起自家二弟入狱那段日子,刘远波心里仍有着后怕。 “幸好,老天保佑,一切都平安度过了。”他也有五六分酒意,脸很红。 听他大哥又说起此事,刘远洲不觉鼻子发酸,眼泪便止不住流下来。他别过脸去,藏在阴影里。想起母亲煎熬的样子,他心如刀割。 “妈,妈现在身体真的好的吧。”过了半晌,他才出声问道。他知道母亲身体一向不好,虽然下午他已经从父亲嘴里得到母亲安好的消息,但是他还是忍不住再问大哥,他知道大哥不会因为安慰自己而说假话。 “你放心,妈好着呢。”刘远波知道自己兄弟的心思,出言安慰道。 “对了,一直也没问你,你说你在什么延州院做事,那是个什么地方?”他转移话题,问起兄弟的工作的事情。 刘远洲收拾心情,把把延州院是个什么地方,以及他目前大概做什么事说给大哥听,他特意强调自己每月能挣多少银子。 “哎呀,能学到真正的功夫,每月能拿五六两银子啊,二娃你可真出息了。”刘远波感叹道,他是真心为自己兄弟高兴。 他虽然不知道太玄宗多厉害,但是能学到真功夫的地方不由他不敬畏。是以,他觉得他的兄弟将来一定了不起。 “好好做事,好好练武,该花的钱要花,但是也不要大手大脚乱花钱,过完年你也十七了,能说个婆姨了。”作为大哥,他还是忍不住对弟弟的未来提出意见。 刘远洲对他笑笑,点点头说知道了。虽然,他心里对大哥的话不以为然,但是他不想就此跟大哥展开辩驳。他从心里还是很敬爱他的大哥的。 刘远洲又问起他大嫂身孕的事。 刘远波道:“你嫂子一切好着呢,妈可稀罕着呢,才五个多月,妈就什么也不叫她做了,真是的。”他话里虽有对母亲的抱怨,可是语气里却透露出满是欢喜的意味。 “哎,哥,过完年我一定请假回去,去看看我的小侄子。”刘远洲说道。 “嗨,也指不定是闺女呢,呵呵。”刘远波笑道。 刘远洲扭头看着自家大哥,见他一脸的傻笑,眼睛里都放着光。他心里高兴之余,不免有一丝黯然伤神。他又想起了二妮。 刘远波泡完脚,刘远洲倒掉水,回来时从厨房给他爸端来一碗温水。兄弟二人伺候着给父亲喝了半碗水。 刘远波吹灭蜡烛,兄弟二人便躺在床上,于黑暗中说了很久的话。 第二天吃过早饭,刘大父子便要回去了。三爷和刘家礼虽然极力挽留二人多住一日,但是刘大父子坚持回去。因家里只有两个女人,一个还有着身孕,二人心里牵挂的紧,急着回去。 刘远洲知道自己父亲和大哥的归心似箭,所以并未说挽留的话,尽管他心里也渴望着和他们再呆上一日。 刘远洲叫了骡车,一直把父亲和大哥送到离城十几里外的东二十里铺。 临下车之际,刘远洲把早准备好的七八两银子塞给他父亲,“爸,回去跟你和妈添几件衣裳。”说完,他便跳下了车。 刘大不要儿子的钱,他急切的要跳下车把钱还给儿子。刘远洲把他按在车上,小声道:“爸,财不外露,小心招贼。” 刘大一时不知如何是好,只呆呆看着自家儿子。 刘远洲嘱咐车夫道:“走吧,路上慢些。” 一直走出老远了,刘大父子仍把头探出窗外,一个劲朝着刘远洲挥着手。 刘远洲立在道边,目送骡车消失在道路尽头,内心无限惆怅。 回到堂叔家,三爷问他:“送你爸和你哥回去了?” 刘远洲点点头。 三爷看他兴致不高,心里猜到他是想家了,出言安慰他:“二娃啊,出来这么久还真是想咱庄里了,过完年,你请上一些日子的假,咱爷俩回庄里一回。” 刘远洲用力点点头,想着过完年就能再见父母,他心里顿时开朗起来。 “对了,三爷,虎娃在哪里做事?”他又想到刘闯,便想趁着今天请假的功夫去看他一看。 “好像叫什么李氏染坊的,在东郊的什么五里庄。”三爷想了想说道。 刘远洲暗自记下地址。他觉得这个地方有些耳熟,想了半晌也没想起。 他对三爷道:“三爷,趁着天色早,我去虎娃哪里看看。” 三爷道:“去看看也好,也不晓得他过的怎么样,去了十几天了也不回来报个信。”他也有些挂心刘闯。 照着地址,刘远洲很快便寻到东郊五里庄的李氏染坊。五里庄离城很近,大约五六里的路程。 李氏染坊看上去规模颇大。远远望去,占地很大一片庄远,白墙灰瓦,三开间大门人来人往,很是繁荣。 刘远洲心道:“虎娃能在这么大的工坊做事,想来也是不错的,看来我的担心是多余的。” 这样想着,他朝着大门走去。 突然间,他停住了脚步,然后转身背过去。刚刚,他看到李二从大门走了出来。 “我说李氏染坊这个名字听着耳熟,原来是李二跟我提到过,他大伯开的染坊啊。”刘远洲恍然,但又想到他的好友虎娃在他的仇家做事,心里就非常不是滋味起来。 “虎娃,也许有着苦衷吧,他也是好不容易找到的活。”心里给好友辩解一番,他迈步离开,无论如何他是不愿进李氏染坊的大门的。 第四十二章 比试 秋风瑟瑟,黄叶遍地。 历经一夜西北风的肆虐后,一股寒潮从遥远的北蒙草原越过横垣的祈山山脉来到延州城。 刘远洲走在大街上,见城里百姓一夜间都换上了长衫。 他昨晚间是住在他堂叔家的。他把刘闯在李家染坊做事的消息告诉了三爷。三爷只眯着眼睛叹口气,什么也没说。但是刘远能感觉到,三爷心里的不快活。 早上来到功房,见马东和两个执役师兄在扫着地上的落叶。他也赶紧拿了一把扫帚加入进去。 几人扫完地上落见,便见功房上班的人陆续到来。 尤士亮走过的时候,刘远洲四人都停下手里的活拱手行礼,尤士轻点一下头算是打招呼。 待尤管事走远,其中一个瘦高个子用胳膊肘顶一下刘远洲,凑近小声道:“小刘,外头传言说你是尤管事的远房侄子,有这回事吗?跟哥们说说呗。” 刘远洲受到尤管事的特殊照顾,在众多执役里,除了马东等两三人知道外,其他人并不知晓内中详情。 刘远洲笑笑,摇头道:“不是”。 他也不做过多解释,有些事说真话容易惹人嫉妒,说假话被拆穿,更会招来怨恨。所以干脆不说,叫他们自己去琢磨好了。 马东眉毛微邹,朝着瘦高个道:“就你嘴碎,跟个婆姨一般,走了,回房做事,执事们就要来了。” 瘦高个讪笑着,嘴里嘟囔:“我就是好奇嘛。” 几人跟着马东走进办公房。 张执事到来,把众人叫到跟前说道:“今天去兵房查课,马东,刘远洲留下跟我去,其他人各自忙去吧。” 众人散去,刘远洲跟着马东走进隔壁一间办公房。 “马哥,听说兵房的人都很嚣张,我们去不会挨揍吧?”刘远洲笑着打趣。 听说能去兵房,刘远洲心里还是很期待的。 因为某种众所周知的自卑感吧,除了公事,其它房的人跟功房私下往来很少。因此,在执役间就有很多传言,例如兵房的人都是武痴,兵房的人很嚣张跋扈,一言不合就拳头相向,等等,不一而足。 在那次醉仙楼吃饭,刘远洲也是亲眼见识了兵房钟队副的强势。因此兵房给他的印象并不是很好。 马东从桌上抽出一本册子,看了刘远洲一眼,摇头道:“别听他们胡说,兵房的人是武疯子不假,但是也不像传言的那样不讲理。再说,能进兵房的,哪个不是人中龙凤,人家可骄傲着呢。” 马东这话是在劝导刘远洲,可是,刘远洲分明也从他的话里咂摸出一些酸味来。 兵功杂植四房,表面上地位相当,各司其职,但是所有人都知道,兵房才是院里亲儿子。 对于他们这些兵房挑剩下的执役弟子来说,他们对兵房的感觉是复杂的。 兵房在延州院的西南一角,距离其他几房颇有些远。 掩映在苍松翠柏间的是一个非常宽广的大院,刘远洲目测大概有四五个功房院子那么大。在院子入口处还立着一座不大的石制的牌楼,牌楼下蹲着两尊石狮子。 宽敞的大院,牌楼,石狮子,无不昭示着这里的特殊地位。 刘远洲三人从牌楼下穿过,走进院子,就看到二三十人正在院子里练功,呼喝之声不绝于耳。有赤手练拳的,有练刀剑等器械的,有举着磨盘打熬气力的,不一而足。 张执事停下脚步四下张望片刻,便朝着一个正在舞刀的汉子走去,马东刘远洲赶紧跟了上去。 “嘿,老牛,你这乱风刀法又有长进啊。”张执事对那汉子笑道。 那汉子闻声停了下来,看到张执事,一脸喜色,大声笑道:“哈哈,老张来了?好得很,快来跟我比划比划。”说着他把几乎等肩的大刀放回一旁的兵器架,拿起挂在架子上的一件衣裳胡乱披在身上。 刘远洲见那汉子身量足有八尺来高,异常壮硕,豹头环眼,一脸乱草般的髭须,胸前衣裳敞开着,露出胸腹虬结的肌肉,站在三人跟前犹如一尊铁塔。 不觉吸口凉气,心里惊呼:“这活脱脱就是戏文里唱的莽张飞嘛。” “可别,你那大刀使起来,我在牌楼那里看着都心里慌,生怕你脱手砍到我。”张执事笑道连连摆手。 “那咱们就空手怎么样?”那汉一脸期盼。 “我忙的很,没工夫跟你打,快喊你队里那三个小子过来。”张执事头摇的像拨浪鼓,他还真怕老牛缠着他比试。 “你忙个鸟,要找我的人,先过我这关。”老牛怪眼圆睁,竖起眉毛,也不待张执事答应,蒲扇般大手朝着他胸口拍来。 张执事心里苦笑一声,不敢大意,打起精神接招,左脚飞起,格开他手臂,右脚跟蹬向他胸口。 老牛含胸弓背,掌化拳,双拳平推,如炮弹般飞向张执事腰眼。 张执事人在空中,双腿连环绞杀,一片残影中,只听得嘭嘭嘭一阵如擂鼓般声中,二人不知碰撞的多少下,然后倏然分开。 老牛蹬蹬蹬退后几步站定,张执事一个后空翻稳稳双脚着地。 “再来!”老牛大吼一声,如战车般撞上来,脚踏得地面都在震动。张执事亦揉身上欺,快如鹰隼。 二人再度拳脚相接。老牛拳法直来直去,每一招都劲力十足,打的空气都噼啪作响。反观张执事,身如灵猿,快若闪电,在老牛拳影间挥洒自如。 这边张牛二人开打,院子里练功的人都停了下来,众人围一个大圆圈。叫好之声,呼和之声,不绝于耳。 马东和刘远洲在张牛二人刚一交手间,便远远退开。 “这老牛是什么来路?”刘远洲小声问马东。 “他是兵房戊队队正,你别看他人长得五大三粗,名字却秀气,叫牛爱芳。”马东笑道。 “牛爱芳?”瞧着场中勇猛熊健的老牛,怎么都和爱芳联系不上,刘远洲心里不觉乐了。 “老牛虽是队正,但是却不爱管事,整天除了练武就是找人比武,弄得咱院里武师见着他都躲着走。”马东说道。 “还真是武痴啊。”刘远洲去轻叹,心里却觉得他可爱起来。 场中二人已打了一刻钟,刘远洲见老牛拳法翻来覆去就那么几招,反观张执事身形快若闪电,双腿如风一般舞成残影,忽前忽后,总是奈何不了老牛。 “看样子张执事危险了,你看他上蹿下跳,长久下去,体力必定不支。”刘远洲把自己的担心说我马东、 虽他桩功已有小成,但毕竟没什么战斗经验,眼光有限,对于武师之下的战斗还能看出个一二来,对于武师之间的战斗只能想当然的判断了。 “嗯,那也不见得,张执事号称风神腿,练的是宗门上乘功夫,腿上功夫着实了得,再战几个时辰也是不会力竭,这是得了院主称赞的。”马东摇摇头,沉吟片刻,他又道:“他和老牛之前也打过几次,最后都是平局收场。” 刘远洲被打脸,颇有些不要意思,他也不再胡乱发表看法,干咳一声,全副心神看向场内。 这时场内起了变化,只见老牛使一招横扫千军迫开张执事,蹬蹬后退两步作弓步站定,紧接大吼一声“嗷~~~” 如晴空打了一个霹雳,刘远洲脑袋便如被铁棒抽中,脑海中嗡嗡嗡的响着,一片空白。 待他回过神来,就见场中老牛熊抱着张执事的双腿,二人都跌倒在地上。 “哈哈哈,终于捉住你这只猴子了。”老牛哈哈大笑着。 “这老牛会使妖法吗?”刘远洲心里骇然,看向一旁马东,见他仍是一脸茫然,显然还没从缓过神来。 “哈哈哈,老张,哥哥这招狮吼功怎么样,专门为你准备的。” 老牛放开张执事,二人站起来。 张执事苦笑道:“没想到啊,你老牛也会耍奸,你这们狮吼功练了很久了吧,一点风声都没传出来,今天我可认栽了。”。 “好!” “牛管事威武!” 这时,围观众人都回过神来,纷纷叫好。 window.fkp = \"d2luzg93lm9ua2v5zm9jdxmoikrrqwnwr3vjstdmb1lyslnnr3nqzvmxn2r0vuh0mvjooth5r1b3zthawxbkmdj1k3zpbznpd1fysjzpdfvfuupwn01edks4vwfrrhavs29hwnf1uupndkhewvlpnmflqwvhnhrkuurivfy4cmnqwjz4sy9vytl4a1hirjz6czn3iiwgmtyzmji3oteymyk=\"; 第四十三章 考校 见兵房武师获胜,围观诸人纷纷叫好。更有相熟的上前向牛队正道贺,后者喜得合不拢嘴,开怀大笑。 牛爱芳在拳脚功夫上胜了张执事,心里更加舒坦,自不再为难功房三人,派人叫来高飞、罗安和常大牛三个新人后自去了。 罗安看到刘远洲,偷偷朝着他挤弄几下眼睛,刘远洲朝他点头笑笑。 高飞三人站成一排,等候张执事的查察考核。三人一脸肃然,面对功房的考校武师,他们心里还是忐忑的。 概因,若一年期未通过考核,则会被清退出兵房,流入其它房。这虽极少见,但也是有先例的。 天气已经转凉,但高飞三人仍穿着夏季短衫练功服,脸上衣衫上汗渍斑驳,显然先前三人都在练功。 “现在开始考核,第一项桩功,常大牛你先来。”张执事也不废话,看着站在右侧的常大牛沉声道。 常大牛是一个方脸浓眉大眼的后生,一如寻常北方乡下少年。在功房的新人培训期间,他并不出众,泯然众人,刘远洲和他几乎没说过话。没想到他居然有着练武的天赋,是本届一匹黑马。 常大牛上前两步站定,摆开阴阳桩的架子,开始站桩。 虽不是第一次考核,但他似乎仍有些紧张,居然迟迟不能入静,急的额头上密密冒出一层汗,呼吸也开始急促起来。 一旁的刘远洲心里也是替他暗暗捏把汗。 张执事眉头微皱,轻哼一声:“凝神,静气,注意呼吸法,重来!” 常大牛一个激凌,然散了呼吸法,深吸一口气缓缓吐出。他毕竟非常人,再次运转呼吸法,几个循环下来,终于入静了。 站了约两炷香功夫,常大牛呼吸急促起来,眉头紧皱,双腿发颤。显然他这轮站桩已经到极限,但还在强撑着。 “好了,停下来吧。”张执事叫停了常大牛。 常大牛睁开眼,缓缓收了功,脸色微红,挠了挠头,退到队伍里面去了。显然他也察觉自己练的不尽人意。 刘远洲估摸着他站了八节,入院练武两个多月达到这个成绩算是中等。 果然张执事宣布成绩:“常大牛,八节,中。” 一旁的马东在薄子上记上了成绩。 接下来张执事点了罗安。 罗安上前,得到张执事的指示后便摆开架子站桩。刘远洲见他一脸肃穆,完全不似平常嬉皮笑脸的模样,颇觉好笑。 罗安的成绩是九节,算是中上水平。须知,站桩越到后面,每增加一节难度都是成倍的增加。 偷偷朝着刘远洲挤挤眼睛,罗安退回队伍。刘远洲不觉莞尔,心里也是很欣喜,对于好友得劲进步,他是由衷高兴的。 最后是高飞接受考核。他的成绩最好,一十一节,比罗安整整多出两节。这样的成绩算是优秀了。 对于这个成绩,连一直面无表情的张执事都忍不住微微动容,给高飞点头以示赞赏。 得到张执事的赞赏,高飞自是得意非凡,忍不住给了刘远洲一个轻佻的眼神,随即退回队伍。 刘远洲正好捕到个眼神,他心里冷笑一声,并未予以回应。 对于个高飞的挑衅,他并未十分放在心上,说到底,他的桩功都到二十节了。虽然在尤管事的严苛要求下,他仍在十五节巩固着身体,但经过这一段时间的调理,他自觉身体的亏空已经补回来了,很快就能继续往前推进了。 而高飞要追上自己,按照他当前的趋势,没个四五个月时间是不行的。而四五个月后,刘远洲自信,他的桩功基本可以大成,可以着手准备突破武师了。 考核完桩功,张执事又交代一些练习阴阳桩功的注意事项。虽然,说的都是老生常谈,况且兵房众多武师更不是摆设,对于三个武师苗子自会爱护有加,时刻指点,但这是功房应有的流程,不可废。 打发高飞三人回去,张执事也没有跟牛爱芳打招呼告别的意思,带着马东刘远洲转身离开。显然,输给牛爱芳,他的心里还是不爽的。 刘远洲三人走出兵房大院,穿过牌楼,就见迎面走来三个红衣女子。 为首女子一身火红劲装,年纪约十八九岁,鹅蛋脸,柳叶眉,一双水汪汪的大眼似乎能随时勾走男人的魂魄。 “好漂亮的女子啊。”刘远洲暗道,心跳都快了几分。 “小兰回来了。”张执事笑着打招呼。 “是啊张叔,您又来考校新人功夫?”为首女子笑着答道,露出浅浅酒窝。 “呵呵,你这一声张叔可把我叫老了。”张执事笑道。 女子叫许英兰,是兵房主事许红的掌上明珠。张执事虽属功房,与兵房也不怎么对付,但是对许英兰,还是打心眼里喜欢的。 “许,许师姐好。”马东也上前打着招呼,却不敢正眼看她。 刘远洲扭过头去,见他说话有些磕巴,脸色也是通红,心里暗自奇怪,马师兄好像不是没见过女人的样子啊? 朝着马东微微颔首以示问好,接着目光转向刘远洲。 刘远洲赶紧拱手行礼道:“许师姐好。” 看到刘远洲的刹那,许师姐神色微楞,深深看了刘远洲一眼,然后面无表情的错身而过。 刘远洲愕然:“怎么回事?”心底颇不是滋味 红衣女子三人走进兵房大院,院子里练功的众人停下来纷纷打着招呼。 “许师姐好。” “兰师妹回来了,事情可还顺利?” “兰师姐你可回来了,队里好些事务要你处理呢。” 对于众人的招呼,许英兰笑着一一回应。 “哈哈哈,兰丫头可算把你盼回来了。”一个粗壮的声音大笑起来。却是牛爱芳走了过来,身后跟着高飞三人。 “这三个憨小子就还给你了,哎呀,太难教了。”摇着头,牛爱芳说完转身便欲走。 “哎牛伯伯你不要跑,还有事呢。”许英兰赶紧叫住他。 跟她来的两个红衣女子早跑上前一边胳膊一个缠住了牛爱芳。 其中一个瓜子脸的女子笑道:“爱芳婶婶怎么一见我们回来就跑?” 另一个小眼睛的女子掩嘴偷笑。她们三个都是牛爱芳看着长大的,对牛爱芳十分亲切,也只有她们才敢拿他名字取笑,叫他婶婶。 牛爱芳闹个大红脸,朝着目瞪口呆的高飞等三个新人狠狠瞪了一眼,“还不快去练功,杵在这里干什么?” 高飞三人赶紧走开,都来不及跟许英兰打声招呼。他们心里可清楚的很,要是慢几步,真的会遭来牛爱芳拳脚相加的。 许英兰看着牛爱芳,歉然道:“牛叔,还得老您老人家再带一段日子,我的任务正到关键时候。” 兵房各队正轮流带新人是历来的规矩,这回高飞等三人轮到她许英兰带,不巧她有紧急任务不能常驻院里,于是私下里把三人妥牛爱芳管带。但是名义上,她仍是三个新人的领路师傅。 “哼。”牛爱芳却不理她,冷哼一声,抬头看着天空。 “唉,兰姐,可惜了那那些好酒了。”小眼睛女子叹口气道。 “是啊,那几坛子南湾小烧,想来牛叔也不好意要了,只能都便宜我们老爷了。”瓜子脸女子接口道,一脸惋惜样。 “什么,南湾小烧,在哪里?”牛爱芳也不装清高了,睁大眼睛问道。 “别听她们胡说,这是专程给你老买的,就在外面马车上,等下我就搬进您屋里。”许英兰笑道。 “不用,我自己去拿。”说完,挣开两女的手,风风火火向外跑去。听到有好酒,他一刻也不愿意等了。 “哎,带新人的任务呢?”瓜子脸女子喊道。 “包在我身上了。”声音传来,人已经到了牌楼外面了。 许英兰见两女掩嘴偷笑,也不觉莞尔。 这个牛大叔,真是嗜酒如命啊,但是,因酒误了事,可不好。想到这里,她心里生出一丝忧虑。 找个时间得好好劝劝他,她暗自忖道。 “晓梅,去叫高飞他们过来。”许英兰吩咐瓜子脸女子。 晓梅便去叫人,不一会人就领了过来。 许英兰问了三人桩功的进展,正在练哪些打法功夫。三人一一作了回答。 她对三人的状况,还是十分满意的,尤其是高飞,可以说是另眼相看了。 对于打基础的桩功没什么可以指点的,她相信牛爱芳教的比自己好。 正好三人中高飞练得拳法她也练过,于是单独指点了高飞这路拳法的一些心得。 “高飞,先前跟着张执事来的那个后生是谁?面生的很。”指点完拳法,许英兰状似随意问着。 高飞心下一惊:“她怎么关心起那小子来?”脸上却没有露出惊讶来,平静答道:“马东马哥想必师姐你也认得,另外一个叫刘远洲,是我们这一批的新人。” “哦,直接留在功房?这倒罕见。”许英兰诧异道。 “听说,听说,这刘远洲是杂房刘管事的亲戚。”看了一眼许英兰,高飞小心翼翼说道。 “原来是个关系户。”眉头微皱,冷哼一声。 见许英兰面色不虞,高飞心里乐开了花。 “唉,大概是刘远洲天赋异禀吧,听说他还是特招进来的呢。”高飞叹口气,脸上露出向往的神色。 “哦?”许英兰扬起眉,看着高飞,等待下文。 “事情是这样的。”高飞便把刘远洲在新人期间中途入狱错过结业考核,最后莫名被特招的事大概说了出来。 他倒没有添油加醋,故意抹黑,只是讲了大家都知道的事情。 他清楚的很,作为兵房主事的掌上明珠,许英兰在兵房,甚至整个院里的地位都是特殊的,这些消息她只要想知道,只会轻而易举。 这些就够了,冰雪聪明而又嫉恶如仇的她知道这些,会发生什么,他想想都期待。 果然,听完后,许英兰一脸寒霜的走了。 高飞心里大爽:“小子,有你好看的了。” 没有什么比给敌人树立敌人更爽的事情了。 第四十四章 意向 “这张矮子忍耐功夫倒是了得,分明胜过老牛不少,还是故意输给了他。” 兵房大院东北方一个高坡上的小院,这里居高临下,兵房大院一览无余。 此时院畔立着两个人。说话的是一个四十来岁,身材矮胖的男子。 此人便是兵房主事许红,另一人是他顶头上司,延州院副院主吕鑫。 吕鑫冷哼一声:“哼,老好人一个罢了。” “呵呵,也是怪老牛,逮着谁都要比武,咱院里谁见他不头疼,就是我有时候也被他烦的不行。”许红摇头笑道。 “我看牛爱芳这人很不错,性子直,一心只练武,不像某些人老想东想西。唉,咱们院里多些这样的人可就好了。”吕鑫叹口气,似意有所指。 许红心里不觉一跳。 眼角偷瞥吕副院主一眼,见他面色阴沉看着远处,便闭上嘴巴不说话,二人一阵沉默。 院子一角栽种着一丛竹林,一阵风吹过,竹叶摩擦刷刷作响。 似乎受不了这静默,轻咳一声,许红开口道:“吕院,刚才跟着老张来的那个面生的后生,就是那个刘远洲?” 吕鑫转头看了许红一眼,眯着眼睛轻笑一声,“怎么,还想着把他揽进你兵房?” 许红连忙摆手,干笑道:“呵呵,哪有的事,你不是夸他是个练武奇才吗,我就是好奇,好奇。” 刘远洲破例入院的个中详情,也只有各房主事以上知晓,并未公之于众。 吕鑫曾在他们几个心腹人跟前感叹刘远洲练武天资非凡,也有透露想收入兵房的意思。可惜最终刘远洲进了功房,算是投入孙杰明的阵营。吕鑫对此自是耿耿于怀,连带着对刘远洲也厌恶起来。 这些许红自是知晓,不禁腹诽道:“当初害的人家差点屈死大牢的又是谁?” “你看这株金丝楠,只有历经风雨长成参天巨木,才有价值,若还是幼苗就被樵夫伐了烧火,和普通树木有什么区别?”吕鑫悠悠道。 许红心里一凛,已听出吕鑫话外之意,但这并非他所愿。 只得装糊涂,干笑道:“呵呵,谁敢来咱院伐树,不想活了嘛。” 正在这时,他看到自己的宝贝女儿走进了兵房大院。 长舒一口气,许红欣喜道:“哎呀,英儿回来了。”给吕鑫一个歉然的笑容,“吕院,没什么要紧事的话,属下先告辞了。” 吕鑫微微一笑:“去吧。”眼神却微冷。 ***** 一场秋雨一场寒,时间很快进入九月。 连着了三四天的淅沥小雨,这一天雨收但云未散,刘远洲被唤至尤士亮的办公房。 “身体完全恢复了吧,我给你的药丸可按时服用。”尤士亮开口问道。 “药吃完了,身体已经完全好了,而且桩功也有进益,现在稳步在一十八节,”刘远洲躬身答道。 “嗯,不错。”尤士亮满意地点点头,面露微笑。 接着收了笑,正色道:“务必要吸取这次的教训,往后练功万不可冒进。” “是。”刘远洲恭声应道。 “呵呵,好了,不要这严肃。”尤士亮又笑起来,拿手指指茶几上几包东西,“诺,我从长安带回来的火晶柿饼,还剩一些,拿去常常鲜。” 尤士亮出公差去了长安半个多月,昨天才回来,一大早就把刘远洲叫了过来。 “这,这多不好意思。”搓搓手,刘远洲颇觉不好意,但是心里却是异常感动。 “呵呵,一包吃的而已,拿去吧。”尤士亮笑道。 “那就谢谢管事了。”刘远洲便不再客气,拿起东西。 闭目沉思片刻,尤士亮又道:“你到功房三个月见习期也快满了,要正式分派职事了,你个人有什么想法?” “我想继续跟着张执事做事。”想也不想,刘远洲脱口答道。 当下兵房执事中刘子和似乎对他有成见,张执事为人方厚和蔼,其他还有两位执事只听说名字,常年不在院里。刘远洲只要不是脑子进水,自然愿跟着张执事。 “嗯,知道了,下去吧。”尤士亮点点头,这也正是他的想法。 晚上,刘远洲特意回了他堂叔家,把尤管事送他的柿饼拿给三爷尝鲜。 他也有十几天没回去了,怪想念三爷的,也很是担心三爷的身体。因上次走的时候,三爷抱怨入秋后腿疼得厉害。毕竟人老了,小毛病总不会少。 看到刘远洲回来,三爷很开心,拉着他唠了好久的话。 他堂叔堂婶也显得十分欢喜,特意准备了一桌丰盛的晚餐。 自从堂叔一家知晓他有练武的天赋后,他明显感觉他们对他态度,更加的热情,甚至隐约多了一分客气。 这些变化,开始这令他还是颇为不习惯,心里有些别扭。后来他也慢慢想开了,也就坦然了。自己成为武师是板上钉钉的事,而一个武师对于一个家庭,乃至一个家族的兴旺都有着深远的影响。 吃罢晚饭,刘家礼把刘远洲叫到书房说话。 闲聊了一些最近院里发生的事情。作为杂房的管事,勉强算是院里的高层,延州院里乃至总院的较为隐秘的一些信息他还是知晓许多。捡一些能说的说给了刘远洲听,一方面增加他的见识,另一方也是想叫他规避一些暗地里的风险隐患。 又说起刘远洲三月见习期满面临最终分派职事的事,刘远洲便把先前和尤士亮的谈话说给了他堂叔听。 沉吟片刻,刘家礼道:“嗯,张长江这人呢,性格好,为人不争不抢,加之也没有什么背景,你跟着他不会吃亏,但也得不到很大的助力。” “刘子和心胸狭隘,睚眦必报,但是在总院却有着跟脚,若是跟着他,对你今后的助力肯定很大,但是先前你不知怎么惹到了他,以他的性子,你跟了他必定遭到他的欺压。曹方二人只挂个名,就不要想了” “所以,跟着张长江是最好结果。”最后刘家礼总结道。 刘远洲听完他堂叔一番分析,心里顿时豁然开朗。之前选择张执事,他并未想那么远,只是本能觉得跟张执事做事很舒服。 姜还是老的辣啊,他心里对他堂叔佩服的五体投地。 回到住的厢房,三爷正在灯下等着他。自从刘闯张河走后,三爷又搬回了这间房子住。 侍候着三爷上床歇息了,刘远洲正要上床睡觉,敲门声响起,门外有人说道:“二娃,睡了吗?”是刘远执的声音。 “正要睡,怎么了哥?”刘远洲走过去开开门。 刘远执走了进来,跟三爷打了声招呼,接着对刘远洲道:“二娃,你好不容易回来一回,我房里备了些酒菜,陪我喝几杯。” 刘远洲也是很久没沾酒了,一听有酒喝,也是有些嘴馋,想着时间还早,便笑着答应了:“呵呵,欣然从命。” 听到兄弟二人要去喝酒,三爷便叮嘱二人不要喝的太晚,兄弟二人满口答应。 跟着刘远执来到他的在内院的房间,桌上已摆放好了酒菜。 二人相对坐定,刘远执用小指指甲挑了挑油灯的灯芯,灯焰蹿高,房间里顿时大亮,刘远洲环顾四周打量一番。 这是刘远执的卧室,他还是头一回来,外间的书房他倒是经常光顾。 房间布置颇为简洁,里面靠墙一张床,两面墙上挂着几幅字画和一把装饰宝剑,然后就是靠窗这张方桌了。 “哎呀,这房间布置真是不一般呐。”刘远洲啧啧惊叹。 “哪里不一般?”刘远执四下打量一番住了十几年的卧房,有些莫名其妙。 “你看,这名贵字画,这龙泉宝剑,这大窗户,还有这床,都不一般。”刘远洲摇摇头,“啧啧,我现在终于体会到你们文人常说的‘雅’字是怎么回事了。” “呵呵,二娃你小子也学会挖苦人了。”刘远执失笑,他被堂弟半文半白的话逗乐了。 见堂哥笑了,刘远洲心里一松。因这次回来见堂哥神色间颇有抑郁,他心里颇有些担忧,便想着逗他一乐。 耸耸肩,刘远洲道:“我说的就是心里所想啊。” “好好好,你说的是实话,不废话了,来喝酒。”刘远执倒上两杯酒。老规矩,开场连着干了三杯。 吃几口菜,二人聊一些各自的近况,又喝了几杯,刘远执的脸便红了,神情便有些恣意狂放起来。 “二娃,我跟你说,我明年必定能中秀才。”刘远执打了个酒嗝,“我这几个月几乎足不出户,头悬梁锥刺股,一心只读圣贤书,四书五经早已背得管瓜烂熟。” “嗯,我相信你的实力。”刘远洲夹口菜吃了。 “来,二娃喝酒。” 再五六杯下肚,刘远执便醉了。 “二娃,我看你还是不信,我去拿书,你随便考校。”说着起身,摇晃着就要出去。 刘远洲赶紧把他按回椅子上坐下,连连说:“我信你,我信你。” “我知道你们都不相信我。”刘远执一把打开刘远洲的手,目光盯着如豆灯火,怔怔出神。 “二娃,你有喜欢的女孩子吗?”刘远执突然问道。 听到喜欢的女孩子,刘远洲脑海里立马浮现二妮的身影,他竟一时不知如何回答,只觉心口阵阵疼。 刘远执也不等刘远洲回话,自言自语:“你肯定没有。”接着他提高声音:“二娃,喜欢一个女子真的心里很痛啊。”说完头咚的一声重重磕在桌子上,桌上就酒杯被震落在地上。啪的一声碎了。 刘远洲心里一惊,赶忙起身过去扶起他,细心查看。 “我,我没事,二娃,来,继续喝。”刘远执半眯着眼,嘴里嘟囔着,身子瘫倒在刘远洲身上。 见堂哥没什么大碍,只是醉的厉害,刘远洲苦笑一声,扶着他去床上躺了。 刘远执似乎心里有无限的苦,躺在床上,嘴里胡乱嘟囔着什么,刘远洲一句也没听清楚。一会儿又吟哦几句诗,一会儿又唱几句不成调的词。折腾了好久才睡去。 刘远洲简单收拾了碗筷酒桌,出得门来,反手把门掩了。 对着夜空长舒一口气,此时,天上一轮明月挂在头顶,几丝云如薄纱披在上面。 “二妮,二妮,你现在可好?”皎皎明月在,佳人不知处,他眼睛不觉湿润了。 第四十五章 终定 昌平十六年九月初二十五,天气晴朗。 一大早,刘远洲被叫到功房主事孔新彦的办公房。 他知道尤管事必是要宣布他值司的事情。 关于分定值司,尤管事事先已征询了他的意向,想来不会有什么变故。但是不到正式宣布的那一刻,他的心里还是有些不安定的。 怀着这样忐忑的心,刘远洲推开了孔新彦办公房的大门。 办公房里有四个人。主事孔新彦坐在长案后,管事尤士亮立在一边,功房在院的两位明劲武师执事刘子和、张长江立在另一边。 躬身向四人依次恭恭敬敬的行了礼,刘远洲便垂手肃立,微微低着头,眼睛看着脚尖。 “小刘啊,都是一家人了,不用拘谨,呵呵。”孔新彦温言笑道。 刘远洲抬头看了坐在长案后的功房老大,见他目光温和,嘴角噙着笑。孔新彦他见的次数不多,平时老是板着脸,给他的印象是严肃刻板的一个人。今天却是难得的见他笑。 “是,主事。”刘远洲报以腼腆的微笑。 点点头,孔新彦说道:“刘远洲,考察期已满,两位执事对你在期间的表现也都非常满意,经过我们研究讨论,最终决定把你安排去巡查口。” “坚决服从安排。”刘远洲表态道,心下登时一松,巡查口负责人就是张长江,结果不出意外。 但他心里有些疑惑。张长江对他的评价好他一点也不意外,倒是刚才孔新彦说刘子和也对他评价为优,他还是颇为惊讶的。忍不住拿眼偷偷瞧去,见刘子和面无表情,似乎对于刘远洲的去向毫不在意。 收回目光,压下心底的疑惑,只听孔新彦继续说道:“巡查口和传功口都是由张执事领着,这个你也晓得。”顿了一顿,语气转厉:“在张执事底下做事,务必听从指挥,好好认真做事,同时,刻苦习武,戒骄戒躁,可听明白?” “谨遵主事教诲。”刘远洲肃然答道。 “好了,出去做事吧。”职事已宣布完毕,孔新彦朝他挥挥手。 刘远洲应声退出房间。 待刘远洲出门,尤士亮开口说道:“还有一事,是关于每年一次的关外比武之事,昨日已收到总院传书,十一月下旬使团便会到达咱们延州院。” “这次较武使团带队的是功堂马老,照例给咱延州院两个跟随的名额,诸位有什么想法?” 目光扫过三人,孔新彦面无表情,刘子和皱眉沉思,张长江欲言又止。 轻咳一声,尤士亮继续说道:“我的意见是,因今年是咱功堂长老带队,功房必占一个名额,另一个给兵房如何。” 孔新彦等三人均点头表示无异议。 “兵房名额自有他们自己推举,现在议定咱功房哪个去?”尤士亮问道。 张长江率先开口:“自然是刘远洲去,他的天赋大家都有目共睹,目前桩功在武师以下也是数一数二的了。” 刘子和摇头说道:“我不赞同张执事的观点,刘远洲是有潜力,但是他的资历毕竟太浅,才刚入院分定值司,寸功未立,就给他如此重要的机会,难免会招人非议,对房里其他人也是不公平。” “那刘执事认为哪个还更合适?”张长江问道。 “我看嘛,郑小龙就不错,虽说练武的天赋是不如刘远洲,但也算中上,而且他入院五六年了,做事勤勤恳恳,颇得房里众人拥戴。”刘子和推出他心目中的人选。郑晓龙一入院便跟着他,算是他的铁杆心腹。 “哼,这是去比武,不是看戏,郑小龙桩功现在才多少节?或有哪门功夫小成?”张长江冷哼一声。 郑小龙的功夫确实不行,这个刘子和自是清楚,但是也不甘心把名额拱手让人。概因入选较武使团,参加关外比武,是执役生涯非常光彩的履历,对以后升职都帮助很大。 “呵呵,说句不好听的话,咱们这些分院去的人又有几个真能上场比斗,比武人选总院早安排定了。”刘子和冷笑道。 他说的是实话,孔新彦尤士亮就是有心偏向刘远洲,此刻也是无话可说。 张长江笑道:“上不上场一回事,但我们总要选最好的人,免得惹总院看轻我延州院。” 见二位执事各不相让,孔新彦开口道:“人选问题暂且搁置,时间尚早,下次再议,今天就到这里,散会。” 主事发话,刘张二人便不再争论,告辞离去。 只剩下尤士亮,孔新彦道:“刘子和说的也是有道理的,我不想因为这事闹得不愉快,我倒无所谓,对刘远洲个人来说,恶了刘子和总归不好。” “呵呵,其实是我叫老张提的刘远洲,这小子功夫进步很快,按我估计,最迟年前阴阳桩功即将圆满,便可冲击明劲了,我也是想着趁此机会,给他增加阅历,磨炼心境。”尤士亮笑道,“若此事不成,我也打算带他游历一番。” “哦?此子果真如此有天分?”孔新彦也有些动容,他不可能时时关注一个新人的情况,是以虽早知刘远洲天赋好,半月入静,但也没想到练桩功半年多就圆满,在整个太玄宗里,也是属于拔尖的那一小撮人。 他知道尤士亮不会在这种事上骗他。 “那还有什么可议,就定他去了。”孔新彦哈哈大笑,功房出了如此人才,他孔新彦脸上也有光。 刘远洲自不晓得他离开后四人商议话题,快步走进办公房,笑道:“马哥,冯哥,我的职司定了,今后我就跟着你们二位混了。” 马东笑道:“哈哈,太好了,我就说你一定会留在我们这里的。” 刘远洲叫冯哥的是一个黑脸的瘦子,名字叫冯保保。他走上前用右手用力拍一下刘远洲肩膀,嘿嘿笑道:“大喜事啊,你务必请客庆祝,今晚呜翠坊安排怎么样?” 说着,露出一脸猥琐的笑容。 马东笑骂道:“去你的老保,那种地方是我们能去的吗?休要带坏远洲。” 鸣翠坊是一处较为有名的妓馆,几人作为尚未娶妻的执役,去那种地方确是不妥。 刘远洲自也不会去那种地方请客,笑道:“请客没问题,今晚醉仙楼,我再约上老邢和小罗,咱几个好好聚聚。” 作为执役中老人,马东和冯保保自是认得邢友庆和罗安。 冯保保一脸惋惜,摇头道:“可惜了,可惜了。” 马东笑骂:“你个嘴炮王,光说不练,你要是真去那里睡一个姑娘,我就认你作老大,事事听你指挥。” 冯保保道:“此话当真?” 马东:“远洲可作证。” 冯保保:“那你先借五两银子给我,这月月俸我花完了。” 马东:“滚。” 巡查口管着两大摊子事。一是跟踪考察入院新人一年之习武事宜,二是查察院属各药田经营事宜。 功房的巡查与风堂虽互有重叠,但侧重不同。功房主要查看药田经营状况,管理上的好坏。风堂则重点巡查风纪违规问题。 药田巡查隔月一次,因上月刚完成一轮巡查,故本月除了考校新人练功,就是整理一些上月巡查档案,马东几人颇为清闲。 中午刘远洲来到大食堂吃午饭,碰到邢友庆,刘远洲便把自己定职之事以及晚上聚餐跟他说了。 邢友庆因好友得偿所愿打心里高兴,欣然答应赴约。 吃罢午饭,二人相跟着来到兵房找罗安,邀他晚上聚会。 兵房的号舍是单独一块,和其它院分开的,而且兵房规定执役弟子必要住号舍。兵房也有自己单独的食堂,功房只在入院新入院培训期间临时开设食堂。由此可见兵房在院里的地位。 第四十六章 巡查 刘远洲和邢友庆来到兵房外牌楼下,却正好迎面碰见正要外出的许英兰。 刘远洲见她一身宝蓝色劲装,手里提着一口带鞘宝刀,英气勃勃,不觉多看几眼。 “你叫刘远洲?”她停下脚步,眼神闪烁。 “是,许师姐有什么吩咐?”刘远洲躲开她视线,略有心虚地回答道。 他已从马东口中得知此女身份。年纪轻轻已是明劲武师,又是兵房主事掌上名珠,当之无愧的天之娇女。 “听说你是今年功房特别招收的,想来功夫必定不弱,接我一招。”许英兰说完,右手连刀带鞘闪电般击出,点向刘远洲膝盖。 刘远洲大惊,顾不得多想,急忙纵身后跃。突觉小腿骨一阵剧痛,一下子颠倒在地上。 显然小腿被刀鞘击中。 这一切发生的太快,一旁的邢友庆反过来,见刘远洲已倒在地上。 他抢上去扶住刘远洲,抬头怒视许英兰,厉声道:“你干什么打人?” 刘远洲心里也是羞怒之极,无缘无故被一女子当众打倒在地,颜面扫地。 激动道:“师姐这是为何?我哪里惹到你了?或者作为一名武师可以随便欺负弱小?” “哼哼,也是很一般嘛。”许英兰心中大畅,也不多做解释,冲刘远洲轻蔑一笑,转头离开。 “你的腿怎样了?”见那女子离开,邢友庆才关切问道。 嘴角扯出一个笑,刘远洲道:“放心了,不碍事。” 他此刻内心的愤怒当真无以言表,费了好大力气才按下这股火气,心里暗自发誓:“此仇不报,誓不为人。” 见他果真无事,邢友庆这才放下心来,问道:“她真是武师?你以前做过什么得罪她的事?” 刘远洲认真思索一会儿,百分百确定这次是见她的第二回,哪里有得罪过她的事? 他摇摇头,苦笑道:“我心里也很莫名其妙。”接着他便把她的身份给邢友庆说了。 邢友庆不禁啧舌不已。 “万一她今后再找你麻烦怎么办?”邢友庆着实替他担忧。 “唉,惹不起还躲不起吗?大不了以后见到她就远远躲开了。再说延州院也不小,以后少来兵房就是,碰见的机会就少了。”刘远洲再次苦笑。 邢友庆默然。 “走了,去找小罗。”刘远洲拉着他跨进牌楼,走进兵房大院。 二人来到兵房号舍前,看到一排十几间青砖黛瓦的大瓦房,比他们住的好了不止一筹。 “师兄,请问罗安在哪间号舍?”刘远洲问一名正在水槽前洗衣服兵房弟子。 那人停下手里们活儿,手指着一间瓦房道:“九号屋,看门上的号牌。” 刘远洲赶紧道了射,同邢友庆来到九号屋门口。 见门大开着,邢友庆便朝里面喊了两声罗安。 片刻就见罗安就光着膀子走出门外,见到刘远洲邢友庆二人,他一脸惊喜:“你们怎么来了。” 刘远洲笑道:“怎么,兵房是龙潭虎穴,我们功房杂房人就不许来吗?” 罗安哈哈大笑:“你们等我一下。”说着转身跑回号舍,片刻后出来,手里拎着件短褂子。 他一面把褂子套在身上一面说道:“号舍人多闷的慌,咱们去别处走走说话。” 三人相跟着来到兵房院子一处凉亭,亭心摆着石桌石凳。 三人在石凳坐下。罗安道:“高飞和我住一个号舍,刚才他在屋里,所以没叫你们进去坐坐。” 邢友庆笑道:“我们可不会如此小心眼。” 刘远洲也笑道:“就是,我还不了解你吗。” 当下说起正事,把自己分定职司以及今晚聚会之事跟罗安说了。 听到好友职司如意,罗安也十分替他高兴,自是满口答应参加晚上的聚会。 考虑罗安一天都在练武,须午睡休养生息,三人也不多聊,约定好聚会时间地点,刘远州邢友庆便告辞离开了。 下午散了值,刘远洲约上邢友庆当先来到位于东大街的东升酒楼。酒楼是马东推荐的,档次中等,很适合他们这些没什么积蓄的执役弟子。 此刻已近申时正,正值晚饭点,一楼大堂七八张桌子已坐满客人。所幸二楼包厢尚有空余,二人便开了间包厢上楼坐下,把自己的姓名说给掌拒的,言明后面还有客人到来。 点了酒菜,叫店小二上了一壶茉莉花茶,二人便边喝茶闲聊边等其余人到来。 “邢哥手头可还宽余?”刘远洲问道。他前段日子为了养补身子,顿顿肉食不断,两三个月十几两的奉银已所剩无几。加之今日请客,虽花费不多,但也得一两银子打底。他的钱袋眼见空了,距发奉日尚远,不得不开口向好友借钱周转。 邢友庆道:“还有七八两吧。”说着摸出五两碎银子递给刘远洲,笑道:“也沾你的光,前些日子大鱼大肉好生快活一阵子。”说完哈哈大笑起来。 他跟刘远洲午饭几乎都凑一起吃,刘远洲吃好的总会分一些给他,也大略讲了吃肉补身之事。一听好友问钱之事,便料定他积蓄吃的快空了。 刘远洲也不客气,接过银子装进钱袋里,苦笑道:“好在一切都正常了,不须大吃大喝了。” 正说着,马东和冯保保相跟着开门走了进来。 刘远洲起身迎二人坐下,推马东坐了主位,冯保保道:“罗安这小子还没到?进了兵房功夫没见涨多少,架子倒摆起来了。” 刘远洲刚要开口给好友辩解几句,门口有人笑道:“好你个死老鸨,就会在背地里编排人。”却是罗安后脚就跟着到了,他径直走到邢友庆身旁坐了。 邢友庆噗嗤一声笑出来声来。 冯保保好色在院里也是出名的,正好名字里有保字,大家便给他一个“老鸨”的绰号。 刘远洲邢友庆一干新进执役弟子自是不好当面称他的号,罗安却全无顾忌。 见被人当面喊破绰号,冯保保面子上当即挂不住,又见邢友庆发笑,刘远洲也是一副欲笑强忍的模样,脸立时涨的通红,就要起身发作。 马东按下他肩膀,笑道:“能坐在一张桌喝酒,就都是自家兄弟,远洲快叫小二哥上酒菜,你瞧老冯小罗饿的都上火了。” 刘远洲赶紧起身去叫上菜,冯保保黑着脸自顾喝茶。 罗安起身给冯保保倒上茶,笑道:“保哥认得我小舅吗?他是北门外三笑馆的常客,哪天带你们认识一下。” “真的?”冯保保两眼放光,紧盯着罗安,先前的恼恨早抛之脑后。三笑馆却是延州城数一数二的高档妓馆,非是他经常挂在口头的鸣翠坊可比。 加之,他也知道罗安家的背景,是个不差钱的主。 罗安道:“我怎敢骗你保哥。” 冯保保十分欣喜,此刻他觉得罗安无比亲切,叹道:“小罗真是个好人呐。” 刘远洲吩咐完小二返回到楼上时,就见罗安冯保保已是有说有笑的样子,顿时放下心来,他还真怕二人动起手来。 很快洒莱陆续上桌,四人都是相熟的,又都是年轻人,也不讲究那些酒桌的客套与规矩,你来我往,推杯换盏,气氛热闹自在。 因刘远洲还要去他堂叔家,罗安也趁请假机会想回家看望父母,酒局并未持续到很晚。 最后冯保保喝的大醉,刘远洲结帐走出酒楼,见他抓着罗安不放手,嘴里大叫着:“小罗,走,呜翠坊走起,我保哥安排。” 他的话惹得路人纷纷注目,不过好在此时路上行人稀少。 刘远洲以手抚额,颇觉丢脸,心道下次聚会一定不叫冯保保。 最后邢友庆和马东拖着他走了,他们三个回号舍住宿。 刘远洲跟罗安就在酒楼外分别,各自回家。 刘远洲来到他堂叔家,时辰尚早,三爷还未上床睡觉。 见他回来,三爷很高兴,拉着刘远洲嘘寒问暖,极致关心。刘远内心很是感动,便捡院有趣的事跟三爷讲,三爷开怀大笑。 二人说会话,刘远洲便被刘家礼叫到书房。 把最终分在张长江手下做事的结果向刘家礼说了,刘家礼点头笑道:“呵呵,这我早已知晓,这点小事老尤还是办得定的。” 又问起刘远洲练功情况,刘远洲如实作了汇报:“桩功当下站到一十八节,其它功夫也每日都在练。” 听到自家侄儿桩功已到十八节,武师有望,刘家礼大喜。看着面前与自己年轻时竟有几分相似的脸,他不觉眼睛湿润,心里感慨:“祖宗保佑,我延州刘氏出此麒麟儿。” 又勉励刘远洲几句,要他用心习武,便叫他回房休息了。 一夜无话,次早返回功房,才一进办公房,马东便告诉他过几日要去出差,到各处药田开展巡查,要他准备个人生活物品。 刘远洲内心十分兴奋,来延州城也小半年了,终于有机会出差了。 第四十七章 行路 早上练完功,刘远洲和邢友庆相跟着去食堂吃早饭。 “你几时出发?”邢友庆问道。昨晚练功时刘远洲已把将要出差的事说给他听了。 “马哥说上午就走吧。”刘远洲笑着说道,“怎么了,羡慕兄弟了,也想出去?可惜你们杂房这样机会不多。” 邢友庆摇头笑笑,而后长长叹口气,说道:“我才不愿出去。” “干什么叹气,大清早的。”刘远洲扭头看了他一眼,在他印象中,这个好友坚韧刻苦,乐观豁达,很少唉声叹气的。 邢友庆停下脚步,仰起头看着道旁一株参天白杨树,幽幽道:“我是感叹习武真他娘难啊,你说罗安这小子与我们同时入的院,前天聚会他说站桩都十节了,我呢,自问没有哪一天松懈,才堪堪六节,而且这个差距以后会越来越大。真是人比人气死人。” 见好友心情郁闷,刘远洲一时不知如何安慰他,拿手拍拍他肩膀,笑道:“罗安这小子不是走了狗屎运吗,莫名就会入静了。” 说到这里,刘远洲一阵心虚与愧疚,他自己桩功都十八节了,远超同济,但他把真实情况一直向好友们隐瞒着。虽尤管事对他提过不要宣扬的要求,但对好朋友吐露真相,哪怕部分真相还是可以的。 他也一直想找机会向邢友庆和罗安坦白,但因刚开始时没说,越拖到后面越难说出口。 说出来他们会怎么看自己?会不会以为自己是想看他们笑话?以后还会真心做朋友吗?刘远洲一时纠结异常。 “小刘,站着干么,走一起去吃饭。”马东从身后走过,看到他们站在树下发呆,开口邀道。 刘远洲如释重负,心里自我安慰:“等下次找个合适的时机再坦白比。” 他拉了邢友庆一把,三人相跟着朝食堂走去。 邢友庆见马东肩上挎了一个包袱,料想应是出差携带的物品,笑道:“真羡慕你们有机会出差,想必很好玩。” 马东摇头笑道:“没意思,路上很辛苦的。” 嘴上说没意思,可他语气中的喜意却怎么也掩饰不住,显然对出差之事,并不是他嘴里说的那样没意思。 吃罢早饭,刘远洲回号舍取了包袱便赶去功房大院。 包袱是昨夜就收拾好的。这回出差大约十来天,包几件换洗的衣裳和洗漱物品就够了。 怀里再揣几两银子以备不时之需,吃住行院里都一力包办,几乎不用自己花钱。 快步走进功房大院,见一辆带篷骡车已停在院畔大柳树底下。 套车的骡子正在无聊嚼着地上一堆嫩绿的枝叶,车夫拿刷子轻柔地给它清理毛皮。 刘远洲走近骡车跟车夫打声招乎,就见马东冯保保也走了过来。 见二人都穿上崭新的长袖制服,再看自己也是同样装扮,心里不觉发笑。 院里规定,外出公差须着制服。因平时当值,除兵房外,其它房的人很少穿制服,除非遇到庆典或会议要求才穿。 刘远洲也是刚到功房做事那两日图新鲜穿了几回,之后几乎没穿过。 三人站一起闲聊几句,张长江执事负着包袱也到了。 “上车走吧。”张长江吩一声,便率先坐进骡车。 马东三人先后上车。这辆车是大车,内部空间宽阔,四人坐着一点也不觉拥挤。 马东掀开窗帘探头出去对车夫说道:“李叔,出发了。” “好哩,走喽!”叫李叔的车夫跳上车辕,扬起鞭子在空中啪的抽打一声,骡车缓缓启动。 延州院现有四处药田,都归植房管理。城南三十里的南湾药田,城东北方向的八里店药田、盘龙药田,还有一处在延州府下辖的泉水县的泉水药田。 这些都非机密,院里人都知道。而南湾药田执事王真、泉水药田执事丁越刘远洲都还认识,一起吃过饭。 他们此次巡查的行程由远及近,先去最远的泉水药田,距离延州城有七十多里路程,要到下午才能到达。 骡车出了城门,踏上西南方向通往长安府的宽阔驰道。 刘远洲和冯保保探头到窗外赏看沿途风景。但见山头连着山头,沟壑纵横,不时一处村庄闪现,刘远洲便觉与自己从小长到大的村庄别无二致,便失了兴致,缩头回到车篷。 “我们延州院才有四处药田,听说长安院有一十八处呢,长安院功房怎生巡查得过来。”冯保保突然叹道。 “这不正合你意,药田少事也少?”马东笑道。 冯保保连连摇头,看向张长江说道:“张头儿你可别听他瞎说,你是晓得我的,一惯勤快的很。” 张长江笑而不语。 马东又笑道:“你瞧,你什么样人,张头儿心里明白着呢。” 张长江虽贵为武师,但对待下属一向平易近人,没什么架子,是以大家在他面前很是放得开。 “不过,你的好日子可能要到头了,听讲院里正在规划新开辟两处药田,到时有的忙喽。”马东说道。 冯保保一惊,把目光看向张执事。 张长江微微一笑,抚须道:“是要新辟两处药田,已经定下来了,说给你们听听也不妨。总院药堂宗师已作了勘验,明年开春即将动土修建。” 新开辟两处药田,事关重大。冯保保自知其中利害,涉及人事利益以及总院丹药分配种种。“看来院里又有一轮争的了。”他暗自想着。 “张头儿,我一直有个疑问,咱延州城周郊好山好水的地方有的是,为何现在才上开辟出四处药田?最大一处药田还远在七八十里外的泉水县?”说到药田话题,刘远洲便把久藏心中的疑惑问了出来。 “哈哈,小刘啊,这你就不懂了,开辟药田哪能如此随意,那是要总院药堂宗师勘定的。”冯保保笑道,似乎刘远洲问了一个很弱智的问题。 “这个我懂,但为什么就需要总院宗师来勘定?多加药田不好吗?是咱们太玄宗药材多的用不完吗?”刘远洲看向冯保保。 冯保保一阵迟疑,为何要宗师堪定,宗师可是凝液境武师,延州院才几个?至于药材多的用不完,那更不可能了,须知每年向总院解送药材都是院里四五个武师护送,生怕出什么意外。 “这个,这个,就是总院的规定。”冯保保答不出个所以然来,便含糊其辞。 “你呀,真是不学无术,入院也五六年了,没点长进。”张长江对着冯保保摇头叹息,接着转头看向马东:“小马,你给小刘说说其中门道。” 马东点头应是,对着刘远洲道:“其是老冯说的也是不错的,只是在回答你问题前,先跟你解释一下我们所说的药材,其是是不同于一般医馆药店里的那种药材的。” “武师练功必服丹,这想必你是知晓的,武师日常消耗的丹药,下三境服食的大小还丹,练气境之上服食的益气行气丹,哪能是普通药村能够炼制的?都是需要珍贵稀有的药材。” 刘远洲点点头,这些他也听讲过。 马东继续说:“而野生珍贵药材稀少,哪够供天下如此多武师用?所以开辟药田种植这些名贵药材就是必然选择。” “而这些药材之所以珍贵,是生长了不知几十甚至上百年,才有如此功效。是以这个药田就有讲究了,要在三五年内生长的药材具有几十上百年的功效,一般田地岂能办到?” 刘远洲暗自点头,心想给武师炼丹用的药材岂非寻常?把这些药材种上百八十年,那武师还练个屁的功。 只听马东接着道:“所以,咱们开辟的药田必是非凡。呵呵,去年有幸给总院来的勘察宗师跑了几天腿,我才得以知道,这非凡就是药田具有地灵之机,至于什么是地灵之机,我就不懂了,反正是十分稀有就是了。” 原来如此,刘远洲和冯保保相视一眼,心中都是惊叹。原来一块常人眼里寻常的药田,竟有如此大玄机。 张长江见马东说完了,笑着问刘冯二人:“可明白了?” 刘远洲点点头,冯保保也点头道:“明白了,咱们的药田原来如此宝贝,难怪如此稀少。” “张头儿,马哥说的地灵机是什么东西?”刘远洲问道。 张长江微微一笑:“说了你也不懂,等你该懂的时候自有人向你说明。” 刘远洲点头表示知道了。 张长江却暗自舒口气:“什么鬼地灵之机,我哪里懂药堂这些门道,我也才小小的明劲武师。” 刘远洲心里想到,这地灵之机或许是宗门的隐秘事物,等到自己成就武师,这些机秘应该可以知晓了。 这时冯保保抓着马东的手,一脸兴奋道:“老马,你原来去年单独出公差是服侍大宗师去了?快讲讲过程怎样?” 刘远洲也转头盯着马东,等待下文,他亦对此充满好奇。 马东得意一笑,轻咳一声,开口道:“你们听好了,事情是这样的。” 听着马东讲述其服侍大宗师的传经历,三人又围绕大宗师及药田讨论了许久。 不觉已过午时,五人找个路边村庄酒店,一人吃了一大碗肉臊子面一张大饼作为午餐。稍作休息继续赶路,到下午日头偏西,约摸申时正,泉水县城门已遥遥在望了。 刘远洲和车夫并列坐在车辕上,就见两匹马从城下向骡车飞驰而来,近了,认出打头马上骑着的正是泉水药田执事丁越。 第四十八章 泉水 二骑奔至骡车跟前,丁越一扯马僵,那马人立起来马嘶叫一声,停了下来。 “哈哈,盼星星盼月亮,可把张执事你们盼来了。”丁越哈哈大笑着跳下马,把缰绳递给身后骑手,朝骡车走来。 “刘老弟你也来了。”丁越笑着跟刘远洲打声招呼。 刘远洲才要张嘴说话,张执事掀开窗帘朝着丁越挥挥手,笑道:“有劳丁执事。” 丁越立马转过头去朝他拱手行礼,笑道:“不敢,我已在县城略备薄酒,张执事旅途劳顿,想必也饿了,咱们先去吃饭。” 张长江车内朝他拱拱手还礼:“麻烦了。” 丁越笑道:“这是应该的。”说完拿过缰绳翻身上马。 双脚一夹马腹,马迈蹄慢走,往城门行去。车夫驾骡车跟在后面。 “他们药田居然有马骑?”刘远洲奇道。他入延州院也小半年了,院里高层除院主外几乎全见过面,也没见谁骑马上下值或办事,都是骡车代步。所以他一直以为院里是没有马匹的。 “朝庭对马匹管制严格,江湖上每门每派养马数量都有着限定。咱延州院派分的马匹都放在四处药田。”马东解释道。 “为什么要养在药田?我觉得兵房似乎更需要马匹吧?”刘远洲疑惑道。 “这个我就不清楚了,反正自我入院始就是如此。”马东道。 刘远洲本侍清教问张长江解惑,突然心念一转,若这内中有什么隐秘,自己问了岂不招张执事不快? 这样想着,便闭口不言了。 二骑一车很快到得城门前,守城卫卒见了并不拦下问询,直接放行。其中一个军官打扮的还跟丁越打着招呼。 泉水县是一座小县城,依山而建。此时正是午后,街上颇为热闹。 “糖水喽,不甜不要钱!” “锅盔,锅盔,大锅盔,六文一个,十文两个。” “卖豆腐干了,正宗泉水豆腐干!” 刘远洲听着此起彼伏的叫卖声,看着沿街各式各样的货品,觉得很是新奇。 一行人很快来到一处颇为豪华的双层酒楼门前,丁越下马吩咐同行那人几句,便请张执事等人下车。 几人下车后,丁越引着张长江诸人走进洒楼。这时早有酒店伙计出来安顿马匹骡车,丁越手下和车夫都跟着伙计去往后院了。 众人上到酒楼二楼,捡临窗座位坐了,丁越便招呼店家赶紧上菜。 显然莱是早已预定好的,不一会菜已上来了,有鸡有肉有馒头米饭,还有泉水特产泉水豆腐,满满一大桌子。莱不是很丰盛,但胜在量大油水足。 功房几人早已饿了,也不客气,动筷子大口吃起来。 众人吃完饭,丁越笑道:“泉水小地方,没什么好招待你们的,些许粗饭,勉强管饱,见笑了。” 张长江摆摆手,笑道:“哪里的话,已经很好了。” 丁越对着张长江露出感激的笑容:“还是张执事能体谅我们下边的苦。”接着又道:“时辰也不早了,你们这就先回客栈歇息吧,我早已定好了房间。” 张长江扭头朝窗外看了一眼,见时辰尚早,便道:“不用破费了,按规来吧,我们就住药田客房吧。” 丁越神情一凝,显然没料到张长江如此回答。 不过他向来精明,旋即笑道:“就听你们的,那咱们这就出发去药田?” 张长江点头道:“走吧。” 一行人走出酒楼大门,车夫去后院取车。 这时刘远洲看见一群人十来个,有男有女,从面前走过。领头的是一个五十多岁的老汉,头上厚厚裹着块白布。 他走到一个挑着担子卖糖饼的跟前,右手扣胸微弯腰行了一礼,然后低声说了一句话。 那卖糖饼的汉子听了,一脸肃穆,做了同样行礼的动作。 那裹白头的老汉便从怀里掏出一张黄纸符。 卖糖饼的汉子双手接过符纸揣进怀里,然后从身后箩筐里取出一个糖饼,双手递给那裹白头老汉。 老汉亦双手接过糖饼,递给身旁一挎着篮子的妇人。那妇人把糖饼放进篮子里。 最后这十几人一齐向卖糖饼汉子右手扣胸行了一礼,走向下一处。 裹白头老汉领着众人又走向一个挎着篮子的老婆婆面前。同样的方式,用符纸换来一枚呜蛋。 一群人在街上走走停停,不停地用符纸交换着东西。刘远洲见他们又换到了几块豆腐干,一个铜板,一双鞋垫,甚至和一个乞丐换了一个破碗。 直到看着那群人拐过街角不见了,刘远洲才转身,正要开口问正在和张长江说话的丁越,这群人是做什么的。 这时骡车和马匹走到了跟前。张长江率先钻进骡车,刘远洲便不好再开口,压下心里的好奇上了骡车。 平民百姓在城里是不能骑马的。丁越和手下牵着马在前头领路,骡车跟在后面。 一行人出了城门,丁越二人上马,速度顿时快了起来,取路向东南方向行去。 骡车里,刘远洲说起刚才城里那群人怪异行为,马东冯保保也表示出好奇,他们来泉水城几次了,也是头一回见此情形。 张长江却见多识广,开口道:“看那领头老者装束,像是最近才在咱延州府兴起的一个叫什么白头教的布道活动。” “白头教?”刘远洲心中一动,看向张长江道:“执事,给我们讲讲这个什么白头教的事呗。” 马冯二人也是好奇心大起,一齐竖起耳看向张长江。 张长江亦是在跟朋友聚会时听到有这么个白头教,但内中详情他却并未关注,哪里讲得出个一二三来。 他故作板着脸样,哼一声,“少关心这些神啊佛的乱七八糟之事,有这个闲工夫不若想想这几天查帐的事情。” 说完闭目养神去了。 刘远洲三个讨了个没趣,闭上嘴巴。冯保保朝马东挤挤眼,二人都偷偷笑了。 刘远洲看的莫名其妙,惹得上司生气还笑,不知所谓。 泉水药田在泉水县城东边的一处山谷里,有可并行两驾骡车的道路通往,距离县城约二十来里路程。 谷口横着一道有二丈高的石头墙,底部开了一道容一辆骡车进出的门洞。 见丁越骑马到来,守门的执役立即开开铁门放众人进来。 骡车进入山谷,车上几人下车步行。立时便有四五个执伇弟子跑了过来。 刘远洲环顾四周,但见山谷不大,山崖峭壁耸立,谷底是划分成一畦一畦的田亩,一条小溪穿田而过,田里有人在劳作。西北方山势较为平缓,半山腰错落建有几排屋舍。 真是个好地方,刘远洲有着莫名的亲切。 他出身乡村,在城里生活了将近一年,见惯了喧嚣,此刻再见如此清幽环境,仿若回到那个小山村。 丁越领众人走到半山腰一处院子里,笑道:“先在办公房歇息一会,客房久不住人了,需要打一番。” 说完吩咐执役弟子安顿骡车和马匹去马房。 丁越引功房诸人走进一间四面开窗的瓦房,亲自沏上茶,对张长江道:“张执事,你们先喝茶,我去安排一下。” 张长江笑着摆摆手:“不用管我们,你自去忙,客房打扫完了叫人通知我们便是。” 丁越出去了,留下一名执役听候分咐。 功房四人边喝茶看窗外风景边闲聊一些事。 “哈哈哈,可是老张来了?”门外一阵粗豪笑声响起,草帘掀开处,一个高大的身影走了进来,“在这鸟不拉屎的地方呆着可真无聊。” 张长江听到声已站了起来,见来人已进来,拱手笑道:“一听声音就知道是你罗队,快坐下喝茶。” 马东赶紧起身挪开位置,叫罗队的也不客气,一屁股坐下,不待众人给他倒茶,自拿起茶壶倒了一杯,仰头一欣而尽。咂咂嘴,笑道:“丁越这个猾头,总算拿出点好货。” 茶壶里是刚冲的滚烫开水,罗队满满一杯开水倒入中下居然眉头不皱一下,似乎还颇为享受,刘远洲有些惊呆了,目不转晴看着他。 “哈哈,看罗队你的蛤蟆功又精深了。”张长江笑着,给罗队又倒满一杯茶。 罗队也不客气,端起再次一饮而尽,然后闭眠享受片刻,猛的睁开眼:“嗯,好茶!” 他右手捋了捋下巴乌黑浓密的短须,摇摇头:“这丁越不厚道,搞区别对待,给我的茶可没你的好。” 张长江笑道:“这我可不信,给丁越十个胆也不敢以次冲好,咱院谁不知你罗队的这张嘴。” “哈哈,洒色财器,咱老罗也就吃喝这点爱好了。”罗队大笑起来,神情颇为得意。 “看来你又搞到好货了。”张长江叹道。 “晚上来我屋,一条大蛇,配上丁越拿来的一只老母鸡,绝对好料。”说起吃的,罗队两眼放光。 “呵呵,这有什么名堂?”张长江笑问。 罗队压低声音:“这是我前个月从一个月省来的做皮贷买卖的那里讨得的吃法,叫龙凤斗,具体做法是……” 罗队正要细说龙凤斗的做法,这时一个执役弟子装扮的青年闯了进来。 他大喘着气说道:“师父不好了,刘师兄不在,吴师兄又开始发疯了打人了,罗队您快去看看吧。” “扫兴。”罗队脸色一黑,“老张记得晚上的约定。”说完起身风风火火地走了,也不管来报信之人。 那执役弟子也跟着跑了出去。 那罗队阵风来,又一阵风走了。 “马哥,那罗队是什么来头?”刘远洲忍不住问旁边的马东。 “他是兵房丁队队正罗大右,这几个月在此驻守,做驻药田武师。”马东答道。 延洲院四处药田,每处都有兵房武师轮值驻守,护卫安全,这些情况刘远洲是知道的。 既是兵房队正,自是武师无疑。刘远洲见他年纪不过三十来岁便已做到队正,想来必定不凡。 第四十九章 初到 一盏油灯如豆,勉强照亮了不大的房间。 刘远洲洗了脸,坐在床沿脱了鞋子,正要烫一下脚。 行了一天路,虽大部分路途都在骡车上度过,但亦感觉疲惫。 把脚伸进木桶里,滚烫的水刺激着皮肤一阵疼痛,但痛过后就是极致的舒爽,整个人浑身都轻飘飘起来。 刘远洲轻啍一声,闭上眼眼,享受这片刻的宁静。 另外一张床上,冯保保已经睡了,发出轻微的鼾声。 张长江和马东晚饭前就被罗大右派人请去了,到现在还未见回客房。 亦未见丁越,刘远洲猜测他应该也去了罗大右那里。是四五个执役相陪他和冯保保二人吃了晚饭。 冯保保与那相陪几人都是相识,他酒量不行,嘴又贱又好面子,在几人轮番恭维下喝大了。 刘远洲是新人,并未得到特别照顾,是以喝的不多。 “刘老弟还没睡吧?”门外突然有人说道,是丁越的声音。 “是丁执事吗?我还没睡,请稍等一下。”刘远洲应答,急忙擦脚穿鞋,开开房门。 丁越走进房门,一股浓烈的酒气直冲进房间,他有些歉然道:“晚上硬被罗队长拉去吃饭,实在不好意思。” “怎么样,饭菜还合口味吧,小六他们有没有什么招待不周的地方?” 他口中的小六是晚上陪吃饭的那几个药田执役中的一人。 刘远洲笑笑道:“你们泉水药田伙食可比院里大食堂好多了。” “那就好。”丁越环顾房间一周,才道:“时辰还早,去我那坐会儿,咱哥俩好久不说话了。” 丁越是刻意交好刘远洲。他很看好刘远洲的前程。 在他看来,刘远洲自身勤垦努力,又有杂房实权管事的堂叔照应,更有甚者传言其和院里更高层有着关系,前途非常光明。 “不会打扰你吧?”刘远洲其实不是很想去。 “呵呵,能跟功房新贵谈天说地是我们下边人的荣幸。”丁越有些谦虚地笑道,说着拉起刘远洲衣袖:“好久不和刘管事他们相聚了,也不知他们近况如何。” 见丁越执意相邀,刘远洲自无法再拒绝,跟着丁越来到他的住处。 房内早已点起灯,带玻璃罩的铜制油灯火焰明亮,照的整个房间亮堂堂的。 二人在茶几边坐定,丁越亲自沏上茶,这才问起刘远洲近况,刘远洲大致说了。 丁越叹道:“张长江执事是个很好的人,为人和善,做事公正,你跟着他是对了。”喝口茶,摇摇头道:“至于那刘子和嘛,嘿嘿,其实我们下边药田人都知道,人品有问题。” 刘远洲不好偏排功房执事们的事非,讪讪一笑,只点头道:“能跟张执事是我的福份。” 丁越笑道:“哈哈,其实我更看好你,相信过不了几年,功房必有你一席之地。” 刘远洲赶紧摆手道:“哪里哪里。” 突然想起了什么,刘远洲说道:“丁哥,今天在县城酒楼前那群人,拿符纸换东西的,那是什么来头?” “哦,那是白头教在布道。”丁越答道,作为泉水城地头蛇,他对城里的事还是知之甚详的。 刘远洲心想这下问对人了,连忙又道:“还请丁哥仔细给小弟讲一讲这白头教的事情。” 丁越见刘远洲对白头教非常有兴趣,只道他年轻人好奇心重,不想扫他的兴,稍微组织下言语,慢慢说道:“这白头教也就是最近一年才在泉水县兴起的这么一个教派,他们信奉一个叫什么十夜的真神。” “你看到那个头裹白布的老汉,那是他们的一个头目,他们都叫他法师,会画符,会念咒跳大神,传言这符佷灵验,能治病救人,可驱邪消灾。” 他喝口茶,打个饱嗝,大约是酒劲上来了,灯火下脸通红通红的。 轻笑一声,他摇头道:“你说天下哪这般的好事?真有这般本事这天下医馆早关门大吉了,也就在这小地方招摇撞骗罢了。” 刘远洲点点头,他自是不信那符的功效。但想到在卧虎坪那个白头法师,无论装束或称呼,都跟眼前这个白头教的人相同,难道那人就是白头教的一个法师? 又想到卧虎坪那个白头法师是个武师,难道白天遇到的那个裹白布老汉也是武师不成? 想到这里,他连忙问丁越:“丁哥,泉水城这样的法师多吗?” “嗯,不少,大概有十几个吧,我还听说在法师之上还有一个什么真师。”丁越想了想道,他也未亲眼见,也只是从泉水城的朋友那里听来的。 “那这些法师都会武功吗?是武师吗?”刘远洲问出关心的问题。 丁越看着他,一脸诧异道:“他们怎么可能是武师?一群骗子而已,若有十几个武师,岂不翻天了?” “要知道,整个泉水也就一个武师而已,神拳武馆馆主张子龙。” “当然,这不算咱驻药田武师。” 刘远洲也觉得那十几个法师不可能都是武师,也许法师上面的那个真师会是武师。这么说来卧虎坪的那个白头法师是个这个白头教的一个真师? 想到这里他稍微放下心来。在刘李庄的千佛洞,他截走了那张金符。能让一个武师千方百计寻找的东西必定不是凡物。 若彼白头法师就是此白头教的人,那金符必定是教中十分重要之物。 所谓世上无不透风的墙,他打晕王三偷走金符看似神不知鬼不觉,但谁又知那白头教无特殊方法确定偷符之人? 听丁越的意思,那白头教应是一个不小的组织。若单一个泉水县十几个法师都是武师,那他得考虑立即把相关情报上报院里并献上金符,他可不想被这么一个组织惦记上。 刘远洲有些头疼起来,早知道就不偷走王三的金符了,当下只能走一步算一步了。那时真是年少无知啊。 当前最紧要之事还是练功,早日成就武师才有自保之力。他可不愿再有如上回在大牢那般绝望的事情发生。 白头教的事心里有了些底,刘远也不再纠缠这个问题。 他又问起丁越一些药田管理上的事务,丁越因刻意交好他,自知无不言,言无不尽,把自己管理药田的经验尽数说出来,刘远洲听了眼界大开,收获良多。 二人直聊到三更方散。刘远洲回到客房,见马东的床上依旧空空,还未回来。 又见冯保被子被蹬在地下,敞着肚皮呼呼大睡。怕他着凉,刘远洲走过去把被子盖给他轻轻盖上,又把洗脚水去院子外倒了,顺便在街畔树根下放了憋在肚里的水,这才返回床上躺下。 第二日。 窗纸蒙蒙发亮,刘远洲便起床穿好衣服。 房间里,冯保保的鼾声依旧可闻,马东一夜未归,也不知去哪里。摇摇头,这不是他该关心的事。 轻手轻脚出了房间,把门从后面关上,此时东方天际已出现一道白线,整个山谷弥漫着淡淡的雾气,一个人影也不见。 远处公鸡打鸣声此起彼伏,街畔树梢里,麻雀叽叽喳喳叫着跳来跳去。 刘远洲找了个僻静处,打了一趟拳活动开身子,然后拉开阴阴桩架子,开始每日的功课。 当眼皮外亮起一片红光,刘远洲从入静中出来,睁开眼睛,缓缓收功。 此时东方半边天已红彤彤了,太阳即将跃出山顶线。 刘远洲脸上露出一丝喜色,他的桩功终于突破二十节,离武师越来越近了。 感受着浑身强大的力量,刘远洲忍不住又打了一趟十八散手。 但见拳影翻飞,身若狡兔,忽左忽右,忽前忽后,变幻莫测。力到深处,刘远洲一掌拍向街畔一棵大槐村,噗的一声,碗口粗的树干一阵乱颤,枯黄的村叶纷纷落下,若群蝶乱舞,十分好看。 刘远洲定脚收拳,一股喜悦从心底涌出。好事成双,他练了快半年的十八散手此刻亦小成了,可用于实际战斗了,从此他与人争斗又多了一份倚仗。 随着桩功日益精深,身体素质不断提升,连带着练打法功夫也事半功倍。 若水滴入木桶,当时感觉不到变化,但隔几天就会感到不同,水又满了些。直到有一天,那一刻,一滴水溅起涟漪,桶里水满溢出。 刘远洲情况便若此。这种每过几天就能感知身体变强的情状,令他迷醉,也更加激发他练功的动力。 一直到吃过早饭,刘远洲才见张长江和马东回到客房。稍事休息,张长江便吩咐几人开始巡查的正式工作。 和丁越简单对接了工作,张长江便和丁越离开了,留人一众手下人做具体事务。 他们这次巡查药田是每季度的例行检查。主要任务是核对药房上一季度各项支出帐目,并抽查各项实物。再一个是检查药材生长状况,同时重点校对几样贵重药材的数量、长势等。 因是例行检查,所以刘远洲他们的工作量并不大,再加上他一个新人,基本上都是给马东打下手,借此熟悉业务。 上午检查完所有帐目,中午吃饭的时候刘远洲问马东昨夜的安排,果如他所猜,马东和张长江在驻药田武师罗大右那里吃饭喝酒一直到深夜。 下午继续工作,是核对实物。 忙碌中,一天时间很快过去。 吃罢晚饭,药田执役小六他们来找马东,邀他去县城玩耍,冯保保觍着脸也要去。 小六问刘远洲要不要去,因和他们也不熟,刘远洲便婉拒了,小六也便未再说什么,一众人笑闹着赶去县城了。 临走时马东问刘远洲:“真不去?” 刘远洲给他一个安心的笑容:“真不想去,今天有些乏了,想早些休息。” 马东摇头苦笑道:“其实我也想休息的,昨夜的酒还没完全醒呢,但又不好拒绝他们。” 一大帮人走了,药田恢复了宁静。 张长江早上露个脸后一整天没见人影,马东他们又出去了,刘远洲一个人便觉无聊,从半山走下来,独自沿着药田里那条小溪散步。 沿着溪边修有一条三尺来宽的石板路供人行走。刘远洲走走停停,欣赏着药田风光。 不知不觉走到路尽头,来到一处山崖下。见岩壁上一个半人来高幽深的洞穴,一股手臂粗细的泉水从洞里流出来,沿石壁流入小溪,发出哗啦啦的响声。 “真是个好地方。”刘远洲心里不禁赞叹一声。 第五十章 疯子 刘远洲掬起一捧洞中流出的泉水送进嘴里,泉水清甜甘咧,直透心底,精神都为之一振。 用手掬水似乎不过瘾,他干脆俯身趴在洞口,手撑岩壁,用嘴接住流下的泉水,大口大口喝起来。 直喝的肚中饱胀才起身来。 多久没喝到这么纯粹的山泉了?他不禁又怀念起家乡刘里庄那口古井的水,也是这般甘甜的味道。 摇摇头,把思乡的愁绪甩掉,刘远洲转身就要回去。 突然,他眼角扫到一个人的身影,就在右手边的野树林里面。 沿着崖底杂乱地生长着一条野树杂木带,与外面一畦畦规整的药田隔着那条小溪。 是什么人在这林子里?他要干什么?刘远洲好奇心大起,定睛看去,透过树木间隙,看到一个背对着他人影,虽看不清面孔,但穿着的是延州院执役弟子的服饰。因此断定此人应是药田执役。 刘远洲心下一松:“看来是药田哪个执役在里面做什么事。” “喂,这位师兄,有需要帮忙吗?”既然是院里的师兄,刘远洲便开口打了声招呼。 那人却不回应,站在那里一动不动。 见那人未回答,刘远洲又加大声音叫了一遍,但那人仍不回应。 刘远洲心里一紧,不会出了什么事吧? 这样想着,他便朝着那人缓缓走去,想看看究竟怎么回事。 他距离那人有三十四步,中间隔着的林子并无道路。不过好在林子也不密,拔开枝丫,踩着枯枝败叶很快就来到那人身边。 这是一块人为开辟出来的一丈方圆的空地,地上枝叶都被清理走了。 “师兄,你在做什么?”刘远洲轻声问道。 那人不答话,只听见他嘴里小声的念念有词,但听不清楚在念什么。 刘远洲轻轻转到他面前看去,见是一个二十来岁的面相普通的男子,双眼睁得大大的,一脸木然地看着前方,嘴巴快速的念动着什么。 刘远洲顺着他视线方向看去,见山崖石壁上有一小神龛,神龛里供奉着一个伸着许多手臂的神像。 神像一尺来高,面目漆黑狰狞,身上披着一块白布,神像前香炉内插着几柱点燃不久的线香。 这神像刘远洲却不认得是哪位天神,而且披白布的却也没见过,他见过的神像都披红布。 目光呆滞一动不动的男子,披着白布的神像,一切是这么诡异。 难道这位师兄中邪了?刘远洲心底冒出一个荒诞的念头。 这时一阵风吹过,树林沙沙作响,刘远洲不禁头皮一阵发麻。 “师兄你没事吧?”刘远洲忍不住又问了一句。从这里回到客房区域再叫人过来,少说也得两刻钟,这期间万一出了什么事他可说不清楚。 刘远洲决定若他还不应答就立刻赶回去叫人。 那人仍无动于衷。 刘远洲叹口气,就要转身离开。 这时那人却动了,他突然扭头面向刘远洲,脸色变得狰狞异常。 “张斌,还我弟弟命来!我要杀了你!”他猛地大叫一声,声音凄厉,同时毫无征兆地向刘远洲冲来。 刘远洲离他不过五六步远,一愣神功夫,就见一双拳头已离脑门近在咫尺。 一个激凌,刘远洲立马回过神来,连忙矮身挥臂挡架住双拳,一脚蹬向那人大腿。 只听嘭的一声,那人倒飞出去跌倒在地上。 “啊……”那人愤怒地大吼一声,爬起身再次冲过来,撞向刘远洲小肚,双臂前伸,要抱他双腿, 刘远洲桩功二十节毕竟不是摆设,先前没有防备差点被打中,这回有了准备,自是不会再手忙脚乱。 他认得这招功夫,叫抱摔式,是一门叫摔衣十八打功夫中的一招。 显然此人也是练过功夫的。 迅速侧身闪避,伸出右手一式虎探爪,猛地抓住那人后领顺势压下,把他压在地上,接着上膝抵住他的后腰。 那人一边嘶吼着,一边手舞腿蹬,挣扎着想要翻身起来。 刘远洲又加了一把力,用上七成力气,并将一条腿压住那人双腿。 微喘着气道:“这位师兄,你,你认错人了,我并不是什么张斌。” 那人却充耳不闻,他腿动不了,只能手乱抓着,嘴里一个劲地嘶吼着:“杀了你!杀了你!……” 刘远洲一时无可奈何。 看来这位师兄犯了疯病,他心里猜测着,手脚却不敢放松。 这样过了半晌,许是那人力气耗尽了,他渐渐平静下来,不叫了,也不挣扎了,只大口喘着粗气。 刘远洲轻吁一口气,持续用力这么久,饶是他力气不小,此时也感觉手臂有些发酸。 接下来怎么办?刘远洲一时陷入两难。放开他又怕他再次发疯打人,压着不放也不是个事儿。 “里面出了什么事?”突然,林子外有个苍老的声音响起。显然刚才那人的吼叫声惊动了远处药田劳作的杂役。 刘远洲心中大喜,连忙叫道:“老叔,快去叫药田的师兄,这里有位师兄好像犯了病病,胡乱打人。” “小鹏这孩子,又犯病了,唉。”林子外站着一老一少两个杂役。 那老者轻声叹口气,接着吩一旁那个十三四岁的少年:“平平,快去通知六管事他们。” “好咧,四爷爷。”那少年说着,人已跑远了。 “小兄弟你没被伤到吧,我叫人去通知了。”那老者有些焦急地问道。 “我没事。”刘远洲回道。 “那就好,那就好。”那老者轻舒一口气。 “这人叫小朋?外面老汉应是认识此人。”刘远洲心道,刚才那老者自语虽轻,但他还是听清了。低下头看去,那人此刻气息已平,也不再挣扎。 刘远洲放松力些道,但也不敢完全放开他。 “老叔,你认得这人吗?”刘远洲突然开口问道。 “啊?” 药田做事的人都认得小鹏,既不认得小鹏,那应是昨天才来的功房来巡查的人。 他只是个在药田做苦力的杂役,这事也不是什么秘密,药田的人都是知道的,或许…… “当然认得,他叫吴飞鹏,是驻守药田罗武师的弟子。”那老者说道。 在延州院,功房武师一般会收几个执役作弟子,传授武艺,视同亲人,非其它房执役弟子与上司广能比。 “哦,他怎会突然发疯?”刘远洲又问道,心里却想到昨天罗队长也是因人发疯而离去之事,这事是对上了。 “唉,他本就是药田旁边大王村的人,我是邻村小王村的,是比是认识的。” “小鹏这孩子从小好武,后来运气好,被收进了延州院,也算是飞黄腾达了。” “可是命运总是捉弄人,他下边还有弟弟,兄弟俩从小死了爹,是他娘一手把他们兄弟俩拉扯大。” “就在去年,他刚进延州院不久,他弟弟因与人打架,被打死了,他娘伤心过度,没过两天也走了。” “小鹏……小鹏回来奔丧后就患上了发疯的病。” 老者娓娓道来,中间竟几度哽咽。 刘远洲听完,心下也是一阵黯然。 真是苦命的人呐。 他缓缓起身,放开小鹏。 小鹏竟也不起来,头埋在胳膊里,一动不动。 于心不忍,刘远洲蹲下身把他拉起来。他也不抗拒,起身后径直走到神像前面,一如先前一般呆滞地看着神像,嘴里又开始低声念叨着什么。 先前在地上挣扎时,他的脸上沾满泥土。刘远洲有心替他擦净,又怕他再次发疯,只得作罢。 “老叔,小朋刚才发疯时,嘴里喊着什么要杀一个叫张斌的人,莫非这人就是杀他弟弟的凶手吗?”刘远洲想起小朋发疯时喊的话,当下问起外面的老者。 半晌却又见老者回答。 “老叔,怎么了?”刘远洲问道。 “杀他弟弟的人也不晓得是谁,听说官府正在破案。”顿了顿,那老者叹口气:“唉,这都一年多了,也不见有消息。” “那这张斌怎回事?”刘远洲追问道。 “这张斌是泉水县城神拳武馆张武师的二儿子,也不晓得小鹏怎就认定是他杀的人。”老者叹口气。 “哦?是这样吗。”刘远洲低声自语。或许是对官府的不信任,他本能觉得这事透着蹊跷,但毕竟所知有限,他也不好妄加揣测。 回头看向小鹏,刘远洲一阵唏嘘。至亲遇害,家破人亡,至今却不知凶手知是谁,任谁不发疯? 又看到那神像,刘远洲刚要开口询问外面老汉,这时一阵杂乱的脚步伴着说话声响起,由远而近。 只听一个年轻男子的声音道:“是在里面吗?” 一个有些稚嫩的声音道:“是的,在里面。” 林子一阵响动,有几个人闯了进来。 当先一人是一个二十二三岁,面相和善的男子,穿着执役制服。 后面跟着三个药田执役,刘远洲却都认识。 “功房的师弟你没事吧?小鹏他没伤到你吧?”当先进来那男子有些紧张地问道。 “没什么事。”刘远洲赶紧答道。 那男子快速上下打量了刘远洲一番,见他并未受伤,神情便放松下来,拱手行了一礼,道:“没事就好,我是小鹏,哦就是他,”用手指了指小鹏,又道:“我是他的师兄,我叫刘小川。” “刘师兄好,我叫刘远洲。”刘远洲通了自己的姓名,又担忧道:“吴师兄没什么大碍吧?” “唉,老样子了。”刘小川叹囗气,走到吴飞鹏跟前,拉位他的手,轻声道:“小鹏,小鹏,走了,跟师兄回家了。” 听到刘小川的话,吴飞鹏转头过头来,眼神似乎有了一丝神彩。然后他像做了错事的孩子般,低下头,任由刘小川拉着。 “刘师弟,改日再向你赔罪,我先带他回去了。”刘小川对刘远洲道。 “师兄言重了,我真没事,你抉带他回去吧。”刘远洲赶紧说道。 朝他点点头,刘小川牵着吴飞鹏离开了。 药田几个执役这才围上来,七嘴八舌询问情况。 刘远洲把大致情况讲了一遍。 其中一个执役竖起大拇指:“刘师弟你厉害啊,小鹏可是罗武师的弟子,功夫着实厉害,平常发疯,我们药田四五个人都奈何不得他,有时还会被打伤。” 另一人点头道:“就是,上回六哥就被他打破了头皮,所幸并不严重。” “要我说,这种疯子就不该留在药田。”又一人有些气愤道。 “话也不能这么说,毕竟一个院的师兄弟,再说他也够可怜了。”第一人道。 “惨就可以为所欲为吗?是吧刘师弟?”那人颇不服气。 刘远洲不置可否,笑笑道:“走了,出去了,这林子里怪阴森的。” 第五十一章 山猪 几名执役陪刘远洲回到药田住宿区。 药田的执役们大都是外地人,药田便起了很多间客房,一方面供执役们住宿,一方面有上级或来探亲的亲友也可临时歇宿。 药田执役的工作还是很轻闲的。都是一群年轻人,晚上无事,自不可能早早睡觉,加上他们之中绝大多数人都绝了通过练武上进的心思,是以除了喝酒消谴,也无其它娱乐活动。 那几人便邀刘远洲去他们房间喝酒,刘远洲婉拒了。身体隐患消除后,他最近又恢复了夜晚习武的习惯。 除非重要应酬,其它时候都雷打不动的练功。站一趟桩功,再打拳,十八散手和梅花拳都在练。 十八散手能这么快小成,除了桩功日益精深加持,更离不开他日夜苦练。 练完功,刘远洲洗漱完毕,马东他们仍未归来。他便早早上床睡觉。 约摸睡到半夜,一阵开门的声音吵醒了他,却是马东和冯保保二人才醉醉醺醺回来。 一夜无话。 次日上午查看完药田,本次对泉水药田的巡查便告一段落。 下午马东三人把检查情况向张长江作了详尽汇报。 因是例行检查,也未发现什么大的问题。当然小问题自是查出不少,例如损耗比上季度高一成,死了几株不是很贵重的药材,等等,这些他们都作了详细记录,最后由马东执笔写一个巡查工作情况述要交给张执事阅示。 张长江看后指出几处修改的地方,要马东人加以完善,并以此作为此次巡查的最终成果。 次日上午,张长江主持开了一个短会,向药田方面简单通报了此次巡查结果,并要求泉水药田方面就发现的问题进行整改。 丁越代表药田作了表态,表示一定尽快对发现的问题进行整改,并在今后狠抓管理,杜绝此类问题发生。 通报会后,丁越邀众人再留一天,说是附近村民猎到一头四五百斤重的山猪,罗大佑已带人去看了,当晚要办一场山猪宴,还要邀请泉水县一些有头脸的人参加。 考虑到巡查也不是紧急任务,多一天少一天没什么要紧,张长江稍一思索便答应下来。 于是马东冯保保刘远洲三人自由活动一天,张长江去泉水城访友去了。 “啧啧,四百来斤的大山猪啊,我还从未见过。”冯保保张开双臂,夸张比划着,转头看向刘远洲:“小刘,你在庄里时见过野猪吗?” “野猪我是见过一回,那是我十岁那年,庄里玉米地发现一头野猪,全庄十几二十个后生出动,追了两个山头才打死它。不过那个不大,也就百来斤上下,这四五百斤的确实希罕。”刘远洲把庄里那次打野猪的事讲了出来。 马东冯保保听得啧啧称奇。他二人都是城里出生,自小在城里长大,山间野兽基乎没见过。 大顺朝庭每隔几年就会组织武师、地方团练进山捕猎大,大肆清除人类生活区周边的大型野兽,保护百姓安宁。 是以,即使在乡村山野,虎、豹、野猪、狗熊等猛兽几乎绝迹,只偶尔见落单的狼和野猪。 三人回到住处,商量去哪里玩,难得出来一回。 马东提议一起去附近村庄转转,买些豆干带给家人。他听小六他们说附近小王庄做的豆干很出名,比县城卖的还要。 刘远洲听了也是非常心动,想到自己常常借住他堂叔家,好酒好饭管待,难得出来一回,也该带些当地特产回去。 冯保保却说还想去县城玩耍,昨天他还没耍够。 于是三人决定兵分两路,刘远洲和马东去小王庄,冯保保去城里。 正好药田有几个执役也去城里,冯保保高兴地和他们相跟着去了。 刘远洲和马东则由丁越安排小六陪同。 小六大名叫郝六。 在路上,刘远洲问郝六:“郝哥,打到的大山猪是哪个庄的?” “好像是大王庄。”赤六想了想答道。 “大王庄和小王庄离的不远吧,咱们买了豆干还可以赶去大王庄看山猪。”马东笑道。 “对啊,两个庄很近,也就四五里路。”郝六高兴道。 三人出了药田围墙,沿大路走不远,拐上一条山间泥土小道,转过一个小山包,就到了小王庄,一个只有二十来户人家的小村落。 郝六带二人来到一处人家。 三口土窑洞带一个颇宽敞的院子,院角有石碾、石磨,一座典型的秦北农家小院。 只是这个小院里摆放着许多木桌,刘远洲猜测可能是作晾晒之用。 三人一走进小院,突然街畔大树底下冲出一条大黄狗,被脖子上拴着的铁链限制了自由,只能两只前腿腾空冲三人狂叫。 “汪汪汪!汪汪!……” “王大娘,在家吗?我是小六!”郝六大声喊道。 不大功夫,中间窑洞门帘被掀开,走出一个六十多岁头发花白的老婆婆。 “是小六啊,快进窑里来坐。”她眯着眼看了半晌,认出郝六来,脸上堆起笑容,掀起门帘邀三人进屋。 “大娘,我们还有事,就在这里说。”郝六大声着,指着马东和刘远洲:“这二位是我院里的师兄弟,他们想跟你买些豆干。” “哦,买豆干啊,你们等着,我去拿。”王大娘转身走进窑里去。 不一会儿她便晃悠悠地端着一个大本盆出来。郝六看见赶忙上前接过木盆,放在一张桌子上。 “你们看,够不够,不够我再进去拿。”王大娘双手叉着腰,不住喘着气。 马东忙道:“够了,够了。” 木盆里有十来斤豆干,都是八掌大的整块,尚未切条放调料调味。 “你看我这脑子,袋子和调料都忘拿了。”王大娘拍一下大腿笑着说道,接着回窑里拿出一叠油纸,几个布袋,一个小坛子。 “我来给你们装。”她拿起油纸把豆干包了起来,用麻绳捆紧,一盆子共包了八包,平均分两个布装了。 “这罐是调料,凉拌吃的时候再放,咱泉水豆干凉拌最是好吃,当然炒菜吃也好吃,呵呵。”王大娘笑道。 马东刘远洲点头表示清楚了。 郝六笑道:“王大娘做的豆干在这十里八村也是顶尖的。” “哪里,哪里。”王大娘直摆手。 “王大娘,一共是多少钱?”刘远洲拿出荷包要付钱。 王大娘尚未开口,郝六抢先道:“也没几个钱,这些小东西还要你们掏钱,这是看不起咱药田的兄弟啊,走了,咱还要去看大山猪呢。” 说着提起两个袋子,又对王大娘道:“钱回头我给王四爷啊。” 王大娘笑着道:“自家做的,也不值几个钱。” 见郝六和王大娘都不说价钱,刘远洲无奈看向马东。 “这小六,每回都这样。”马东摇摇头,对刘远洲道:“先回去再说。” 刘远洲只得又把荷包放回怀里。 三人走出王大娘的院子,朝着大王庄走去。 路上遇见庄里不管男女老幼,都和郝六打着招呼。 “六子,来家里吃饭!” “六哥来了。” “六叔好。” 郝六笑着一一回应,显然他是这个村常客,人缘不错。 走到村口,迎面遇见一个六十多岁的老汉,弓腰背着手走来。 “呦,六管事来了,正好,去家里吃了午饭再回去。”近了,那老头停下脚步,率先笑着招呼。 “王四爷你可别乱叫,功房的师兄在呐。”郝六直摆手,又道:“正要找你呢,刚才在你家拿了些豆干,钱晚些时候给你。” 王四爷笑道:“几块豆干而已,值几个钱。” “呵呵,我可不敢占您老的便宜。”郝六笑着,跟王四爷道了别,三人继续赶路。 “那老叔就是王四爷?也在药田做事?”刘远洲问道,他已听出声音,正是昨天在树林外帮他叫人的那个老汉。 “是啊,王四爷在药田做杂役,他在药田干了大半辈子了,在药材种植,药田管理上经验非常丰富,是我们泉水药田的一宝。”郝六对王四爷给予了非常高的评价。 “呵呵,真是家有一老,如有一宝。”刘远洲笑道。 “谁说不是呢。”马东也附和道。 小王庄离大王庄真的很近,说话功夫三人就到了。 大王庄庄如其名,比小王庄大多了,有三四十户人家,算是一个大村落了。 进到村口,郝六抓住一个吊着一根鼻涕的八九岁男孩。 他正推着一根拿玉米秸秆做崩子车欢快的走过,却被郝六揪住冲天小辫。 “嘿,小鼻涕虫,在哪里杀山猪。” “嘶~疼,六爷,快放手。”那男孩叫道。 郝六哈哈大笑,放开了他。 他跑开几步,转身冲郝六喊:“二溜子,你来晚了,山猪刚拉回药田去了。” 说完一溜烟地跑了。 六皆音“溜”,二溜子在秦北有骂人傻的意思。 郝六也不生气,摇头笑笑。 转头对马东刘远洲二人道:“看来我们来迟了,只能回药田去看了。” 三人回到药田,听说山猪都洗剥好了,罗大右已安排在做宴席了。 刘远洲把豆干放回客房,三人便朝着罗大右住处走去。 罗大右和弟子并未住在客房区,而是在一里远的一处山坳里。 刘远洲三人走到地方,映人眼帘的是一个颇大的院子,院畔植一排杨柳,把院子围遮起来。 院子里布设着石气锁、梅花桩这些练武器具,兵器架子上挂满刀枪棍等兵器。 院子一角盖着几间大瓦房,其中一间里有闹哄哄的声音传出,门口不停有人进出。 “六哥来也来了?快进去看,刚剥了皮,好大一只山猪。”有人向郝六打招呼。 郝六笑道:“哈哈,来的及时。” 带刘远洲二人进到房子里,见一群人围在一张大案,指指点点,大声说着话。 房子东头,一口大锅正冒着热气,一个执役在烧火。 马东郝六已挤进人堆。 刘远洲没去凑热闹,透过人缝隙,见一头大猪洗剥干净横在案板上,目测真有三四百斤。 刘远洲不禁暗自惊叹,也就泉水县靠近黄龙大森林,才有如此大的山猪出没,在他的老家是断不会有的。 罗大右站在案板一旁,双手比划着,指点着两个拿着尖刀的执役如何分割猪肉。 看了一会儿,刘远洲便觉无聊,转身走出房门。 看到满院的练武器械,他不禁有些手痒起来。他走过去抓起一个百来斤的石锁,轻松便提了起来,又举过头顶上下称了几回,回并觉如何困难。 又抓住一个二百来斤的,也是轻松提起。又抓一个三百来斤的,用了七成力气,也能提起,只不过要举过头顶就很吃力了。 深吸一口气,用尽全力他才举过头顶。丢下石锁,拍拍手掌,他约莫测出当下力气的极限了。 走到梅花桩前,看着齐胸高的木桩,刘远洲颇觉新奇,他还从未在这种木桩上练过功。 他听张长江说过,梅花桩在南方武林普遍,北方武林就罕见了。 这就是南北拳法两个流派区别之一了,北拳重上盘功夫,讲求落地生根,很少有跳跃的。而南拳上下并重,有很多腿法功夫,讲求机变轻灵。是以南拳多用桩练功。 照这么看来,罗大右大概走的是南派功夫。 刘远洲自没学过在桩上打拳。有些可惜的摇摇头,他还颇想上桩一试的。 他又走到兵器架前,伸手刚要抽出一把长刀耍耍,突然听到紧挨梅花桩的一扇窗里传出呜呜呜的声音,伴着“彭彭”的撞击声。 刘远洲好奇大起,慢慢走近窗户。 第五十二章 下站 带着惊疑,刘远洲走近窗户,把眼贴着窗纸破洞朝房内看去。 看屋内陈设是一间宿舍模样,因视线受限,只能看见一张床,一张桌子,和半边红色油漆的木衣柜。 此时有一人平躺在床上,被用粗麻绳捆缚着,头却不住左右扭动着,嘴里塞着一块布头,发出呜呜呜的叫声。 刘远洲心里一震:“是他,害了疯病的吴飞鹏。”他立刻认出了那人。 突然,一只手掌按在他肩膀上。 打了一个激凌,刘远洲下意识屈肘后撞,待他反应过来这是什么地方时,赶紧收住力道,但也有五分力道打出。 只听扑的一声闷响,手肘击中一个东西。 刘远洲忙转身看去,见一个人捂着胸口,缓缓往下蹲去。 刘远洲一个箭步上前扶住他,焦急道:“刘师兄你还好吧,实在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他已认出此人正是昨日带走吴飞鹏的那位师兄刘小川。 刘小川的脸扭作一团,说不上话来,显得极为痛苦。 他还是摆摆手,示意并无大碍。 刘远洲这才放下心来。他虽及时收了一半力道,但毕竟也有一百多斤力道打出。也就刘小川功力亦不俗,否则非出人命又可。 过了半晌,刘小川终于缓过气来。 他直起腰,看着刘远洲,一脸苦笑:“师弟,肋骨都差点被你撞断两根。” 他桩功已达十七八节,自忖在兵房执役弟子中也算出类拔萃,也从来不把其它房的执役弟子放在眼里。却没想到,在这里被一个功房新进小师弟差点打出伤。 虽说是他大意缘故,但也说明这位功房师弟功力不俗。 刘远洲虽差点伤了他,但他也不生气,反而极为钦佩他功夫高深。 刘远洲一时羞愧难当,不知说什么才好。 刘小川见他窘迫模样,大笑起来:“哈哈,跟你开玩笑呢,放心吧,我没什么事了。” 他见刘远洲年岁不大但功夫不俗,便起了结交之心,是以出言安慰。 “师弟叫刘远洲是吧,哈哈,马东那小子老夸你好,我先前一直不信,这回是信了。”他又笑道。 “哪里,也就一把子穷力气而已。”刘远洲谦虚道。 刘小川自不会听不出谦逊之言,转移话题:“刘师弟刚才看什么?” 刘远洲朝房内指指。 “你看到吴师弟了吧?”刘小川早已知晓。 “嗯,虽说无奈,但总绑在床上也是不妥。”刘远洲点头道。 “唉,也是今日这里办全猪宴,人来的人多,担心他突然发疯而又伤到了人,师父……我才出此下策。” 刘小川苦笑道。 说完,他堆开门走进房间,刘远洲也跟着走进房门。 刘小川走到吴飞鹏床前,给他解开绳索,扯掉口中的破布。 扶他起来,给他喂了几口水,又扶他躺平。 吴飞鹏神情空洞本然,全程如婴儿般仼由施为。 “吴师弟比我晚两年进院,但与我关系却最好。”刘小川拿起绳索,一圈一圈把吴飞鹏复又绑起来,娓娓说道:“犹记得他刚到师父门下那会儿,整个人非常阳光,很爱笑。” “他家里虽然很穷,但他从不避讳,也不自卑,他很坦然,他坚韧,刻苦,拼命练功。” “我曾劝他,太拼命容易伤着自身,他笑着说,他的妈妈和弟弟在乡下受苦,他要赶快强起来,好接他们来城里享福。” “他的薪俸其实也不少,但每回几乎全部都捎回家了,好在兵房伙食不要钱,否则他都无法生活下去。” 说到这里,刘小川也绑好了绳索,他背对着刘远洲,看着床上的吴飞鹏怔怔出神。 房间里一时陷入沉寂。 听着刘小川的讲述,刘远洲脑海中不禁浮现出吴飞鹏朝气蓬勃的笑脸,再看当下床上那张木然的脸,心里一时也莫名悲伤。 过了半晌,刘小川才小怆然一笑:“呵呵,跟你说这些干什么,走吧,去看师父整治菜去。” 二人走出房间,反手把门关了,并拿锁把门锁了。 “就怕哪个好奇跑进去,被伤着了不好。”他把钥匙收起来,向刘远洲解释:“吴师弟练武天赋确实好,入院一年多,桩功已达十五六节,所以若普通人被他打了,必定会身受重伤的,曾有一回,一个药田执役被打的双腿肯折了,师父还赔了不少钱。” 刘远洲点点头,表示认同他说的话。以他为参照,若全力打中普通人胸腹要害,必会当场毙命。 “刘师兄,做菜也没什么好看的,咱随意走走?我还想向师兄请教功夫上的事。”刘远洲突然说道。 “呵呵,正合我意。”刘小川笑着同意了,他也正想考校这位师弟功夫。 二人在山间道路上缓缓走着,谈一些各自练功中的心得。当然以他们的水平也说不出个什么很深的道理来,毕竟他们尚未成就武师,功夫只能算练到点皮毛。 刘远洲这才知道刘小川桩功已十七节了,也有一门打法功夫小成,虽不如自己,但也相差不远。 刘远洲对自己的功夫却撒了个小谎,只说有十六节。他不想锋芒太露了。 这样的水平也令刘小川十分惊讶了。当得知刘远洲是入院后才练的桩功,就更佩服他了。 二人又聊些闲话,一时竟都生出一股惺惺相惜、相见恨晚的感觉。彼此称呼也由刘师兄刘师弟变成川哥远洲师弟了。 “川哥,听说吴师兄是因他弟弟遇害外加母亲突然离世引发的,真实情况是这样吗?”刘远洲问出埋在心里已久的疑惑,他本能不觉得事实如此简单。 “唉……”刘小川长叹口气,目光远眺,沉默不语。 此时他们站在一处土崖顶上,脚下药田如棋盘,忙碌的杂役如一颗颗棋子。 “师兄?是有什么不方便说的吗?”刘远洲见他久久不言,开口问道。 刘小川转头看了刘远洲一眼,脸上露出一个苦笑的表情。 “这也不是什么秘密,药田的人都晓得大致情况。” 王小川把脸别过,目光下垂,缓缓说着。 “大约是在今年五月初吧,有同乡人来找吴师弟,说他弟弟跟人打架,被打死了。” “当时师父就派我跟着他回去料理丧事。那时他虽悲愤异常,并扬言要报仇,但表现一切也都正常。” “哪想才回到庄里,就听闻他母亲竟也于一日前走了,吴师弟当场就晕过去了。” 说到这里,刘小川一脸凄凄然。 “后来办完丧事,我陪着他去泉水县衙找到县丞询问案情,被告知凶手当时就跑了,还未抓住,叫我们耐心等待。” “吴师弟又问起凶手姓名样貌,他是想亲手去抓捕凶手,我也支持他这样做。县丞说是一个相貌普通二十来岁的长安口音男子,至于名字他们也未追查到。” “我和吴师弟就在县城客栈住下,每日都去询问案情,可是过了十来天,一点进展也没有。” “吴师弟的气愤可想而知,便指责县衙办案敷衍,还差点跟衙役动手。后来我们就被县衙拒之门外了。” “他出身农家,在县城并无势力,我更是没有,无法,我们只好又赶回院里请求师父出马。” “师父听了我们的遭遇也是十分气愤,第二日就带我们来了泉水,当时他直接找了县令大人。” “可是后面的事有些不对劲儿了,当晚回到客栈,师父却对我们大发雷霆,说我们大闹县衙是坏了门派规矩,并说他已和县令打了招呼,要我们按规矩办事。” 刘小川眼里闪过迷茫,停歇了片刻,继续讲述。 “我们被师父强行带回延州。回到延州后,吴师弟整个人开始变了,他除了练武更加勤奋外,开始往外边路,结识一些乱七八糟的人。” “这我是能理解他的,既然院里不能帮他,他只能靠他自己了。” “后来,驻药田武师轮换,师父调到泉水药田驻守,本来师父没带吴师弟跟来的打算,是他软磨硬泡,撒泼打横,最后闹的兵房主事都知道了,师父无法,只能带他来了药田。” “来了药田后,他仍常常往县城跑,有时一连几天不见人影。” “有一天,他兴冲冲跑来告诉我,说他终于查到凶手了,我问是谁在哪里,他不说,说要先去跟师父说。” 讲到这里,刘小川再次长叹一口气,眼里闪过一丝痛苦,被刘远洲捕捉到了。 “我不知他跟师父说了什么,师父又对他说了什么,反正自那天后,吴师弟精神便有些不正常起来,经常一个人自言自语,后来越来越严重,直至彻底发疯。” “后来药田传言,说打死吴师弟兄弟的是泉水城张老武师的儿子。” “因我知道师父和张老武师是至交好友,便去问师父,师父斩钉截铁说不是,说师弟已走火入魔了,只吩咐我照看好他,其他事他自会处理。” “事情大致就事这个样子。”讲完这些,刘小川突然露出一个舒心的笑容来:“唉,这事憋在我心里很久了,今天跟你说出来心里舒坦多了。” 这实在是一个很悲惨的故事。刘远洲长叹一口气,心情郁结,一时竟也不想开口说话。 过了半晌,他才拍拍刘小川的肩膀,示以安慰。 刘小川朝他宽慰一笑。 “吴师兄这个样子以后可怎么办?把他送回老家吗?听说他家就是附近大王庄的?” 刘远洲问道。 刘小川平静道:“不,我会一直照顾他的,师兄弟一场,我不会丢下他不管的。” “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尽管开口。”刘远洲认真说道。 此时,落日余辉洒过来,刘小川整个人仿佛都镀了一层金,异常光辉。 刘远洲目瞪口呆。 “川师兄,刘师弟,快回来吃饭了,菜都做了!” 远处有人朝着他们喊道。 吃罢野猪宴,第二日一大早,功房四人便离开药田,驱着骡车朝下一处药田驶去。 丁越王小川骑马直送出十里开外。 第五十三章 神异 功房四人下一站便是盘龙药田,紧挨着它的是八里店药田,两者相距不过十来里路。 盘龙药田位于延州城东北部的盘龙镇。 盘龙镇距延州城约五十多里路,并无大的官道相通,只有乡间道路。 而位于延州东西方向的泉水县城,亦有通往盘龙镇的乡道。是以,功房四人并不需绕道回延州城,而可以直接走乡道去往盘龙药田。 沿着乡间小道一路颠簸,四人直到下午时分才到盘龙镇。 在镇子里寻了个酒店吃了些羊肉面填饱肚子,四人便往药田赶去。 因药田方面并不知道功房几人具体到来的日子,是以也没有人到镇子上去接待。 到得药田大门口,一道高墙拦住去路。四人跳下下车,守门执役认出张长江和马东。 他一面叫人去通知药田执事,一面开开大铁门引众人进来。 盘龙药田亦在一个小山谷里,是一座小型药田,规模约是泉水药田的三分之一大。 刘远洲跟在众人后面进了大门,迎面就是一畦畦药田,里面生长着各种药材。 得益于在泉水药田经历,药田里种植的药材他绝大部分都认得,而且大致知晓其功用。 大门右手边,在围墙尽头山坡脚下有一个颇大的院落,那里就是药田办公区了。 当先带路进来的那名执役引功房四人来到一间议事厅模样的房间里,请四人坐定,上了茶,说执事很快就到,便出去继续守门去了。 盘龙和八里店两处药田因挨的近,又都是小型药田,是以两座药田由一名执事统理,执事名叫拓木。这些马东早已告知刘远洲。 四人一面喝茶休息,一面闲聊些话题。过了约摸半个时辰,快到晚饭点的时候,窗外才传来不紧不慢的脚步声。 “哎呀,实在抱歉,让张执事久等了,该死,该死。”一个洪亮的声音响起,门被堆开,闪进来一个须发全白但精神矍铄的老汉来。 张长江起身拱拱手,笑道:“拓老还是风采依旧,容颜不老。” 这老汉自然就是盘龙和八里店药田执事拓木了。 “哈哈哈,张小子也学会耍嘴皮子了,饭菜已备好,快请移步饭厅。”拓木大笑着,伸手邀众人去吃饭。。 张长江右臂前伸,作先请先状。 拓木笑着把住张长江手臂,二人说笑着朝外走去,刘远洲三人赶紧在身后跟上。 说起拓木,也是个传奇人物。作为武师,年轻时走南闯北,临老了投身偏远药田,甘愿做一名小执事。 这其实也还不算奇怪。而神奇的是在他做药田执事几年执后,竟以五十八岁之高龄在武道上更进一步,练出暗劲。 在如此年纪还能晋升暗劲境界,这在太玄宗也是独此一份。 于是便有传言说盘龙药田有某种神异,可助人突破境界。 有那么一段日子,院里明劲武师纷纷往盘龙药田跑,甚至总院都有武师过来,寻找神异以破境。 当然,结果自然什么也没找到。后来这股风也就慢慢淡了。而今只是作为太玄宗茶余饭后闲谈的一个话题了。 这些事都是马东冯保保跟刘远洲闲聊时讲的。 刘远洲当时只作故事来听,除了有些惊叹,也没什么特别感受。 此刻,见到拓木的真容,才感觉不可思议。 拓木面皮红润光滑,几乎看不到皱纹,目光清湛有神,身板硬朗矫健,除了头发胡须白,哪里像个六十大几的老人? 若给他剃了胡须染黑头发,定是一个三十来岁的汉子。 更令刘远洲惊疑的是,他竟在他身上感受到一丝莫名的熟悉感。 而拓木似有意无意投来的一丝目光,令他心中更是一跳。 刘远洲一时心里竟有些忐忑不安起来。 怀着别样的心境,刘远洲跟随众人来到饭厅。 饭菜已在桌上摆上好了,大盆的飘着红油的炖羊肉,大盘凉拌牛肉,大碗油汪汪的红烧肉,当然也少不了粉条青菜豆腐大绘菜,主食是馒头和大饼。 分宾主坐定,拓木说几句开场的话,众人便动筷吃饭。 吃罢饭,拓木笑道:“时辰不早了,路途劳顿,你们也早些歇息,我还有事,就不陪奉了。” 张长江笑道:“拓老请自便。” 因已是暗劲武师,拓木作为药田执事,还兼着驻药田武师的职责,负责两处药田防卫事务。 拓木招呼-名执役带功房四人去客房,然后便洒然离去。 坐了一天的车,四人俱已疲惫不堪,回到房便早早歇宿,一夜无话。 次日天刚蒙蒙亮,刘远洲便穿衣起床,推开门走出屋子。 天阴沉沉的,一股冷风猛可打背后吹过,刘远洲不禁打个冷战。 降温了,做计要下雨了。刘远洲抬头望着天,心里默默想到。 他返回屋子里,在外面套上一件厚马褂,才觉身子不那么冷了。 见马东冯保保尚在沉睡中,怕吵醒他们,他轻手轻脚开门来到外面。 然后,沿着一条崎岖的羊肠小道,向着背后的山顶慢慢跑去。跑到半山腰,见右手侧有一个晒谷场,他便跑了上去。 那晒谷场不大,夯的紧实的地面平整光洁,里面角落堆放着两垛麦杆。 刘远洲满意地点点头,在这晒谷场练功再好不过了。 他微喘着气,弯腰摘掉粘在裤脚上的苍耳子,那是在先前上山时山路两侧粘上的。 清理干净衣服,刘远洲深吸一口气,平复心境,开始练每日桩功练习。 桩功站了二十节,他便从入静中凊醒来,缓缓收功。 突然一个笑声自耳边响起:“呵呵呵,气息绵长,劲力勃发,桩功练的不错。” 刘远洲心里一惊,转身循声看去,就见一个须发皆白的老汉正笑着立在晒场边。不是此间药田执事拓木还是谁。 拓木背着一个大竹蒌子,上身只穿一件短褂,露出黝黑健硕的手臂,裤腿卷到膝盖,脚踩一双多耳草鞋。 “拓……拓执事前辈早上好!”刘远洲赶紧叉手躬身行礼。 拓木已是六十几岁的武师,和四爷年岁差不多大小,叫师叔显然不妥,叫执事又显不敬重,刘远洲只好在职务后加个前辈称呼以显尊敬。 “不必拘礼。”拓木面带微笑,伸手虚扶一下。 “你叫刘远洲吧,嗯,阴阳桩练的不错,有二十节了吧?”。 “刚刚到二十节,晚辈班门弄斧了。”刘远洲腼腆笑道,面对暗劲大武师,足比他高两个境界,他这点成就真不值骄傲。 “呵呵,不必谦虚。”拓木抚须笑道,看着刘远洲,眼里有着欣赏,“看你年纪也不到二十,就有此功力,很好了。” 顿了顿,他问道:“打法功夫练的怎样,练练给我瞧。” 这是要指点他功夫吗? 刘远洲自不能也不会拒绝,赶紧道:“是,前辈,我就使一套十八散手,请指教。” 说完便拉架子,打起这套十八散手拳法。规规矩矩从第一手打到第十八手,打完收功,立定静静看着拓木,等待他指点。 拓木微笑着点点头:“法度严谨,流畅顺和,这套拳法你已小成了。” “这套拳法练了多久了?”他又问。 “半年多了。”刘远洲答道。 拓木眼里闪过一丝惊异。 拳法有高下难易之分。像延州院传授的十八散手之类功夫算中等功夫,一般人要练到小成,不下二三年苦功是不成的。 而一般武馆只传授低等拳法。 “是个练武的好苗子,将来成就或许不凡。”拓木心里暗自赞许。 本来他是想指点一下眼前少年功夫的,但见他这门拳法已小成,自不需再指手画脚。 拳法由小成到大成,除了苦练,更重要的是实战经验和悟性。而至于入微,达到拳法数倍之威能,除了实战和悟性,拳法本身也是一个限制。 只有上乘功才有机会入微。像十八散手这类中等及以下的,练到死也没有可能入微。 所以,像太玄宗这等大派,在武师之前教授弟子打法功夫都只是过度。只有成就武师,才算门派真正基石,得以传授上乘功夫。 拓木自不会跟刘远洲说这些事情,该他知道了,自有院里武师跟他普及。 “打法功夫也练的很好,我可没什么指点你的了。”拓木摇头笑道。 刘远洲讪讪而笑,不知说什么好。 “一起回去吧,早饭快好了。”拓木说道。 对于他来讲,在半路遇见一个颇有潜质后后辈弟子,忍不住指点几句,仅此而已。 于是二人相跟着下山。 刘远洲发现拓木是个非常健谈随和的人,一点也没有暗劲高手的架子。 于路他问了刘远洲出身以及入派的一些情况。刘远洲一一作了回答。 刘远洲见他随和,便也不再拘谨,向拓木请教一些药田管理上的事务以及药材上的一些知识。 说到感兴趣的事物,拓木异常兴奋,他特意放慢脚步,滔滔不绝的向刘远洲讲了许多东西,尤其是药材方面的知识。这令刘远洲大开眼界,获益良多,他甚至生出一丝专研药材的冲动。 及至快到山脚,刘远洲见拓木仍兴致很高,便又问起他关于盘龙药田神异之事。 刘远洲还期待听到一些奇闻轶事,哪知拓木突然朝他一笑,意味深长地说道:“待你成就明劲武师,有机会再来这里看一看,或许会有不一样的收获。” 说完,哈哈笑着丢下刘远洲,大踏步离去。 刘远洲一时觉得莫名其妙,摸不着头脑。想继续追问,见他已走远了,只得作罢。 “也许是拓前辈逗我玩呢。”刘远洲这样想着,暗自摇摇头,也不再纠结这个问题,快步朝住处走去。 第五十四章 大雨 在盘龙和八里店两处药田的检查出乎刘远洲意料的快。仅半天时间就完成了两座药田的检查,甚至午饭前还按规定向药田方面作了情况通报。 “马哥,咱们这样做是不会太敷衍了事了?”刘远洲私下情悄问马东。 这时他们已吃了午饭,正在客房收拾行李,准备离开。他们要在当日晚饭前抵达本次巡查最后一站,南湾药田。 “呵呵,再给你说件事,拓执事其实是隶属于咱们功房的。”马东看着刘远洲,一脸笑意。 “呃……”刘远洲呆然,不知该说什么好。 功房对自己人信任,好像也没什么不对。而从另一方面看,己成就暗劲武师的拓木,好像也没理由在药田经营上做手脚。 收拾好行礼,刘远洲马东二人走出房门,见骡车已备好停在院子当中了。 张长江正和拓木说着什么,冯保保和一个药田执役弟子把一个箩筐抬进车篷里。 刘远洲走过去探头看看:“保哥,什么东西?” 冯保保尚未回答,与他一起的那名药田执役笑道:“是我们盘龙特产杏儿酒,给你们带些回去尝尝鲜,外头可很难买到。” 刘远洲自没听说过什么盘龙杏儿酒,正要开口向那名执役请教。 这时张长江拓木也说完了话,朝骡车走来,刘远洲便把嘴边的话咽回去。 “出发了。”张长江对马东三人说完,又转身朝拓木拱手行礼:“就此别过,拓老下回来城里定要通知我。” 马东三人亦叉手躬身行礼告别。 拓木微微点头,朗声道:“后会有期。” 四人背上行礼包裹,跳上骡车。骡车启动,缓缓出了药田大门,陡然加速,朝着西北方向驶去。 离开盘龙镇没多少路,天上便下起丝丝细雨来。 在外看风景的刘远洲赶紧躲进车篷里,车夫也连忙披上雨衣。 “老李,再快些,看这天气,要下大雨了。”张长江掀开帘子朝天看着,吩咐车夫。 “好咧,执事。”车夫甩起鞭子,大声喝道:“驾,驾!” 骡车再次加速,扬起一路烟尘,似拖着一条蜿蜒巨蛇。 骡车在坑洼的小道上飞驰起来,车厢越发颠簸,车内四人都抓紧子扶手。 路上偶有行人,很快被黄尘淹没。 “赶着去投胎……” 不时有咒骂声传进车里。 刘远洲偷偷把目光落到张长江脸上,见他双目微闭,老神在在。 张长江自是也叫到路人骂声,但仍不为所动。因他知道到南湾药田这五十多里路上,没有镇子可供歇宿。 万一被大雨困在半路,他作为武师自没什么打紧,三个弟子可受大罪了。 希望雨不会下大。 张长江轻叹一口气。 天不遂人愿,雨却越下越大起来。 骡车不得不慢下来,道路泥泞,根本走不快。 张长江赶紧喊车夫进车篷避雨。 就这一会儿功夫,车夫衣服已湿透了,直打冷战。 不大的车厢挤进五个成年人,立即拥挤起来。 “执事,车篷怕顶不了多久就会漏雨了。”车夫对张长江说出自己的担忧。 “找个地方避雨吧,离下个庄还有多远?”张长江无奈作出决定。 “大概七八里路。”车夫答道,他对这条道路是很清楚的。 大雨中艰难行了两刻钟,骡车终于驶进路边村庄。此时雨仍哗哗下着,丝毫没有减小的趋势。 骡车行到一处有着白墙青瓦朱门的院落前停住,张长江亲自跳下车冲进雨里去敲响大门。 “彭彭彭,彭彭彭,……” 张长江一面用力拍打大门,一面高声叫道:“主人在家吗?可否容我们进去避个雨。” 他声音清越,在大雨声中远远传出去。 不一会儿大门打开,一个管家模样的六十来岁的老汉撑着伞站在门槛内,盯着张长江,狐疑道:“你们这是?” 张长江拱手行礼,温声道:“老人家打扰了,我们是延州城做药材买卖的,今日赶路碰上大雨,想进贵庄避避雨,可否行个方便?” 那管家看了张长江,又看了看外面的骡车,转身对身后一人轻声道:“去跟老爷说一声。” 那人转身跑进去了。 管家转身对长江道:“请稍等,这事我也作不了主,得主人家点头。” 张长江微笑道:“应该的。” 没过多久,先前进去传话那人折了回来,对管家附耳低语说了句什么话。 那管家听完后朝张长江道:“你们的人请跟我进来,牲口和车去后面的牲口棚停放。” 张长江叫车上马东等人下车,六人挤在门檐下避雨。 先前传话那人打伞走出大门和车夫赶骡车后院了。 “请稍等,我进去给你们拿伞。”那老者说完转身欲走。 “不用麻烦了,淋点雨没什么大碍。”张长江说道。 那管家也不坚持,持当先领路。 这是一个两进的院子,四人跟着管家进了前院右侧一间瓦房。 走进房间,一股霉味直冲进鼻子。 刘远洲打量房间一番,见空间很宽敝,屋顶蛛网片片,墙壁斑斑驳驳,在东北角靠墙立着一张旧长桌,墙壁上挂着些破旧的锄镰等农具。 显然这是间闲置很久的屋子,供主人放一些旧农具。 管家带着谦意的笑容道:“房子简陋,委屈诸位了,等下我就叫人送些柴和热水来,你们可以在地下生火取暖烘干衣服。” 张长江笑道:“容我们进来避雨已是大恩情了,不敢再奢求什么好坏了,替我感谢此庄主人。” 管家点头答应:“一定带到。” 张长江又道:“还未请教老哥贵姓?” 管家道:“我姓陆,客人可叫我陆管家。” 张长江又问:“不知此庄主人贵姓?” 陆管家道:“也是娃陆。” 陆管家又交待众人几句话,便离开了。 因冒雨叫门,此时张长江衣服已被雨淋的湿透了,刘远洲三人好些,只外衣有些打湿。 马东赶紧招呼刘远洲,二人用袖子抹,用嘴吹,很快便把长桌清理干净,便请张长江换衣服。 随身包裹里有换洗衣物,等张长江换好衣服时,两个庄里的伙计拿来了一捆木柴并一大壶执水和几只碗。 马东赶紧道谢,倒了一碗热水端给张长江。 两个伙计刚走,车夫打着伞也来了。 很快,马东和刘远洲便在地上生起一堆篝火。 为便于烘衣服,刘远洲又用木棍和破长桌搭了个简易架子。 “唉,这雨几时才会停?”冯保保蹲在火堆边,一面烘着衣服,一面低声唉叹着。 刘远洲心里也是有些不安。安全倒不用担心,只是他们一行人并未带多少干粮,若今夜在此过夜,晚饭是个大问题。 看了一眼正负手立在窗前看着大雨的张长江一眼,刘远洲心里稍定:“有张执事在,一切应该都没问吧。” 天快擦黑的时侯,雨势终于变得小了起来。 马东取出午间在药田备的干粮,只有几张饼和几个馒头。把干粮架在火上烤热,五个人每人分到一张饼和大半个馒头,就着白开水吃了,当作晚餐。 刚吃完东西,院子里有脚踩着雨水的声音响起,不一会来到房檐下。 “啪啪啪”,有人拍门。 一个苍老的声音响起:“几位客人请开门,我家老爷叫备了些饭菜给你们送来。” 是陆管家的声音。 听到有饭送来,刘远洲等人大喜,真是瞌睡有人送来枕头,都站了起来,把目光投向张长江。 张长江朝马东点点头。 马东会意,走过去开开房门,一面伸手请门外人进来,一面谢道:“多谢,多谢陆员外热心相待。” 陆管家笑眯眯道:“不客气,我家老爷一向乐善好施。” 他们陆家只是个村里的小地主,自比不得镇里或城里大财主。被这些城里人,一看就是有身份的人称员外,他心里还是很美的。 跟在陆管家身后的是一个四十来岁健壮的妇人,她右手提了一只大木桶,左手抱着一个大脸盆,走近门槛。 马东连忙接过她手里的盆子,见里面是些碗筷,又叫刘远洲把木桶接着了。 张长江走到门口,先朝院子里进方向拱拱手,然后对陆管家道:“陆员外真是个大善人,张某佩服。” 陆管家道:“本来我家老爷要出来招待众位,可惜他身体不适,你们快吃吧,面快凉了。” 说完带着那妇人离开了。 刘远洲掀开盖在桶上的遮布,就着火光,见桶里装的是烩面片,正要拿勺子给众人分面,马东走过来抢过勺子,笑道:“还是我来吧,你和保哥拿碗来。” 刘远洲把碗叠成一摞抱着等他打饭,冯保保把筷子分给众人。 只见马东背向门窗,从怀里拿出一个布包,打开取出一根银簪模样的东西,捏着一头,把尖的一头伸进面汤里。 过了片刻,马东从面汤里取那东西,凑近眼瞧了一下便揣进怀里。 “执事,开饭了。”马东说着,把勺子在桶里搅拌一下,又对刘远洲道:“把碗凑近些。” 刘远洲忙照做了。 马东这才开始舀面。五人每人分到一大碗,还剩点桶底,约半碗的量。 众人都饿极,那饼和馒头根本不顶饱,狼吞虎咽吃起来。 那面味道好极,里面除了土豆萝卜丁,还可见些肥肉丁,由此可见这陆这家主人是极慷慨的人了,管家说他乐善好施一点不为过。 吃完面条,众人把碗筷放进桶里,等候庄里人来取,未经主人许可,他们可不便随便乱闯。 此时天色已暗下来,众围着火席地而坐。 外面雨已停了,但夜晚是不可能赶路了,是以今夜要在此借宿。 “马哥,你那根簪子是试毒药的吗?”刘远洲悄悄问旁边坐着的马东。 “是啊,出门在外总得小心些,俗话说防人之心不可无。”马东小声说道。 刘远洲朝他竖起大拇指。对于马东丰富的江湖生活经验,他是由衷佩服的。 忽然,外面又有脚步声响起,听声音不止一二人。 屋内众人,除开张长江,都把头转向大门。 第五十五章 闯入 窗外亮起红光,有人打着火把走来。 “客人安好,我家老爷叫再送些柴草给你们,请开下门。”陆管家的声音。 原来是虚惊一场,刘远洲轻吐一口气。 现在虽是清平世道,但亦不乏强盗出没。 谁家半夜遭强人闯入被灭落门啦,又有单身客商半路遇劫匪抢走财物啦,等等事件时有耳闻。而他自己亲眼目睹王胖子无故被杀就是最好的佐证。 是以,张长江不赶夜路,一方面雨天路滑,看不清道路易发生事故。另一方面也是担心遇到劫匪。 他是知道延州府亦非一片太平,还存在着几股盗匪,那都是有武师存在的亡命之徒。延州院也曾联合官府进行过围剿,但效果甚微。 毕竟延州府靠近西北边疆,又是山区,地广人稀,盗匪往山里一钻或干脆越过边界逃往北蒙,官兵无可奈何。 虽说这一带也算延州院绝对掌控之地,但难保有山匪流窜过来。 当下,张长江朝马东点点头。 马东走过去开开门,见外面站着四个人。 陆管家在前头,后面是两个男子,其中一个抱一捆木柴,另一个扛一大捆麦秆。先前送饭的那妇人也在,她也抱着一大捆麦秆。 陆管家笑道:“夜晚天气冷,我又给们拿些柴来烧。” “我想今晚你们在这里过夜吧,我家主人又叫拿些麦秆给你们作铺垫,实在报歉,家里也没这么多的被褥,只能委屈诸位了。” “实在太感谢了,陆员外想得周全,我们怎会嫌弃?能收留我们过夜已是天大恩情了。快请进!”张长江一脸感激,走到门口,迎陆管家进门来。 陆管家招招手,和身后几人走进屋内。 马东、刘远洲和冯保保三人赶紧接过麦秆和木柴放在地上。那健壮妇人提起桌上盛碗筷的木桶,又抱了木盆便和另外两个人先离开了。 陆管家和张长江说了几句话也告辞离去。 马东给火堆添些木柴,把一面窗户再开大些,以便烟气消散。 刘远洲、冯保保及车夫把麦秆铺开,分作大小两处作床。 众人又说会儿话,外面天色已全黑了下来,伸手不见五指。 因借宿在他人家,他们自不好到处乱转,几人轮流去了茅房,张长江便道:“本来想去会一会这庄子的主人,可惜陆管家似乎不太愿意生人探望。” 略有些遗憾,叹口气,又对马东道:“赶了一天路,也累了,我先眯会儿眼,一个时辰后叫我。” 说完盘腿坐到麦秆垫子上闭目休息。 马东便叫刘远洲他们三人先睡,他守前一个时辰。 刘远洲也是累了,和冯保保及车夫三人背靠背,在温暖的火光里,很快便进入梦乡。 正睡得迷迷糊糊间,忽听得远处嘈杂的人声伴着拍打门板的声音响起。 刘远洲一个激凌醒了过来。环顾四周,明亮的火焰里,张长江依旧保持坐姿,只是双目已睁开,正微侧着头在倾听什么。 而马东早已起身站在门后,拿眼睛透过门缝朝外看着。 这时冯保保和车夫也醒了过来。 “出了什么事?”冯保保迷迷瞪瞪的问道。 马东把手指竖在唇边,比一个噤声的动作。 张长江淡淡道:“有一群人在外头吵嚷,待会儿没有我的允许,不可擅自走出房间。” 刘远洲三人连连点头。 一时间,房间里除了火堆燃烧木柴发出的噼啪声,再无其它声音。 又过了一会儿,外面那群人似乎不耐烦,拍门声激烈起来。 “……翻墙进去……” “陆老头快开门……” “……一把火烧了……” 呼喊声断续传进来,刘远洲心里一阵不安:“来者不善啊,这陆财主做了什么事惹这帮人来闹?会动手打起来吗?” 转头看向一旁张长江,见他神情自若,刘远洲心里安定不少:“有张执事在,怕什么?再说我也不是一般人了。” 想到这里,他镇定心神,也做好随时动手的准备。 回头看冯保保和车夫,见他们二人脸色似乎有些惊惶,刘远洲心里不禁一笑。 终于有脚步声从院子里走过,窗外也有火把的红光闪现。是庄里的人去查看了。 果然听张长江朝外喊道:“可否需要在下帮忙?” “谢谢了,客人请安心休息,不是什么大事。”陆管家在门外说道。 张长江便不再言语。 说完话,陆管家领着两个长工走到大门后,大声道:“是谁在外面?有什么事明天天亮再说。” “哈哈,是陆管家吗?连我声音都听不出来,我郭长顺啊,快快开门,这事今夜必须了。”大门外一个尖利的声音笑道。 陆管家叹口气,他早已知晓外面人的底细,也知道他们因何而来。 正在犹豫着要不要开门时,只听“彭”的一声巨响,却是外面有人拿石头开始砸门了。 陆管事脸色一变,那两个长工亦吓得退后几步,手里的火把都拿不稳。 “陆老头,再不开门,我可保不定兄弟们会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来。”那尖利的声音威胁道。 接着便响起一阵哄笑声,七嘴八舌的说着破门翻墙丢石头之类的话。 陆管家无奈,只得上前打开大门。 一群人举着火把便冲进大门来。 陆管家并两个长工赶紧退到二进院子入口,堵在门洞口。 这群人约有十来个,手里有拿长棍的,有拿石头的,甚至有一人手里提着两把镰刀。 为头的是一个三十来岁的汉子,尖嘴猴腮,头上缠着一块白布,此人正是先前说话的郭长顺。 “郭长顺,有什么话就在这里说!”陆管家张开双臂,大声喝道。 郭长顺停住脚步,身后众人亦停下,扇形围住陆管家三人。 两个长工哪见过这种阵仗,悄悄退入门洞,只留陆管家顶在前面。 “哈哈哈,只要纳了献,我们自会离去。”郭长顺笑道。 “上月十八,不是已交过了吗?整整三十两银子,不会是你郭长顺贪墨去了吧?”陆管家大声叫道。 “上回那是入教的捐金,陆老爷是知道的。”郭长顺笑吟吟地,顿了顿,又道:“这回我们来收的可是上供的献金,是陆老爷亲口应承的,还要反悔不成?” 说到这里,郭长顺收了笑脸,眼神利箭般盯着陆管家。 “哼!那你们说的会百分百治好少爷的病,怎么没兑现?”陆管家可不怕他,冷啍一声。 又激愤道:“你们说不用吃药,用了你们的符就会好,可结果呢,反而愈加严重。” 郭长顺脸色微变,一时不知如何接口。 “那是他没有真心信奉我们至高至圣的十夜真神。”身后人群中一人突然高声喊道。 郭长顺眼晴一亮,立即说道:“对,就是你家少爷心地不纯,对我们至高至圣的十夜真神怀有疑心。” “你们,你们强辞夺理。”陆管家气极,手发颤着指着郭长顺。 郭长顺抬手打开他的手:“别啰嗦,你既作不了主,叫陆老爷出来。” 说着伸出右手推他胸膛。 陆管家退后两步,双手扣住门洞两侧,不肯让开。 怒道:“老爷腿脚不便,你又不是不知,想进去,从我身上踏过去。” 两个长工只站在门洞后面,不敢上前说话。 “让开!”郭长顺喝道。 陆管家仰头望天,不为所动。 郭长顺一时无法。 毕竟是一个村的,他还真能动手把眼前老人推倒从他身上踏过去不成。 “老东西,给脸不要脸,再不让开,俺手里的镰刀可不认你是谁!”一个带些外地口音的声音突然说道。 正是拿镰刀的那个汉子,头上也如郭长顺般包着白布。 他走上前去,手里的镰刀高高举过头顶,似乎下一刻就要一挥而下。 陆管家却不理他,只盯着郭长顺:“长顺,你敢帮着外地人欺负我?” 郭长顺眼神畏缩,脸色涨得通红,不知该说什么好。 而身后众人亦安静下来。他们被陆管家的话刺痛了。 “郭香头,法师可在后面看着呢?”拿镰刀汉子阴恻恻道。 听到法师二字,郭长顺浑身一哆嗦,脸色瞬间发白。 一咬牙,他眼神转凶厉,狠狠道:“让开。” 说完一把推倒陆管家。 “长顺,你…你敢!”一个苍老的声喝道。 “陆叔,你怎么样了?”一个虚弱的声音同时响起。 只见一个轮椅缓缓出现在众人面前,坐着一个十分削瘦的七十来岁的老汉。 后面说话那人是一个十分瘦弱的男子。他脸庞干枯,眼珠深陷眼窝,正推着轮椅缓缓走来。 先前那两个长工正举着火把站立两侧。 “陆老爷你终于肯出来了,银子呢?今夜务必上交,三百两一分不得少。”郭长顺高声说道。 轮椅上的老汉自是此庄主人陆守财。 陆守财此刻一脸怒气,盯着郭长顺,眼晴里似乎喷出火来。 “强盗,你们是强盗,什么狗屁真神,狗屁白头教,爷爷我不入了还不成!”他大声吼道,只是中气不足,声音很低。 郭长顺,镰刀汉子及身后众人脸色大变。 “陆老爷,不可乱说!”郭长顺焦急道。 “老狗找死,竟敢侮辱真神,我砍死你!”镰刀汉子怒喝一声,左手举起镰刀,劈头朝陆守财砍下。 陆家庄人一时没料到那人竟如此凶厉,一言不合就痛大杀手,都呆住了。 推轮椅的瘦弱男子眼见镰刀刀尖就就要刺中陆守财脑门,吓得闲上了眼里,口里大叫一声:“爹~” 忽听得“啪”一声响,接着众一阵惊呼,预想中他爹的惨叫声并未响起。 瘦弱男子赶紧睁开眼睛,就见场中不知何时多了一个中年男子。 再看陆守财,则安然无恙,他心中一喜:“爹没事。” “感谢客人仗义出手相救。”陆管家靠着墙,一脸惊喜。 没想到老爷一个善举竟救回自己一条命。 此人必是武功高手,他看得清楚,就在镰刀临头的一刹那,一根枯枝飞出,打飞了镰刀,眼一花,此人便凭空出现在面前。 来人正是张长江。 第五十六章 夜斗 功房五人在房间里,对外面发生的事听得一清二楚。 听了陆管家的话,张长江本不愿多管闲事。 起先听他们说话的意思,这大概是一起债务纠纷。 但当马东告诉他陆管家被推倒,那群人要强闯后院时,张长江便坐不住了。 毕竟,陆管家对他们照顾有加,他不能眼睁睁看他惨遭到伤害。 他轻轻推开后窗,飞身跃上房顶,然后就见镰刀举起砍人。 已来不及阻挡,正好手中拿一根木柴,他甩手飞出木柴,击落了镰刀,然后立即掠入场中。 “有话好说,何必动手伤人。”张长江负手立在场中,大声喝道。 郭长顺等人见张长江突兀现身,吓了一跳,不禁连退几步,只余镰刀男一人站在前面。 “我们白头教办事,还请这位兄弟让开。”镰刀男客气说道。 张长江的突然现身,他心里也是一将,但也只是惊讶罢了,心里并无惧意。 一来他自忖功夫不弱,在教中武师以下也是一把好手,更何况正好有教中武师真师正好在左近。 二来他也根本没意识突然现身之人会是武师。武师又非大白菜,满大街都是。 但他亦从来人身手判断他功夫也不弱,是以语气颇为客气,希望以教会名头吓走他。 张长江微微一笑,摇摇头:“这位陆员外于我有恩,你们走吧。” “兄弟真要淌这浑水?”镰刀男脸色一冷,一对三角眼放出凶光。 张长江亦有些不耐烦,挥挥道:“别那么多废话,赶快滚,别给脸不要。” 说着转身对陆管家道:“你先带陆员外进去,在下稍后登门拜访。” 陆管家点点头,正要迈步,突然,他脸色大变,只来得大声叫道:“小心。” 就听得“彭”一声响,一个物体倒飞出去,狠狠撞到墙面。 却是他瞅见镰刀男猛地里挥起镰刀朝张长江后心扎来,连忙出言提醒。 镰刀男的一举一动自逃不过张长江的眼晴。 作为资深明劲武师,他五感敏锐,一丈之内风吹草动皆逃不过他的感知,这远超普通人想象。 他抬腿踢出,用上五成力道,便把镰刀男踢飞,众人甚至都没看清他动作。 无冤无仇,他不想闹出人命,否则镰刀男现在已是死人了。 场内突然为之一静,众人都惊呆了。 镰刀男伏在地上生死不知,郭长顺等人更是一动也不敢动,生怕张长江暴起伤人。 陆守财在震惊过后立马反应过来,救他之人功夫高强,竟是他收留过夜之人。 眼珠一转,他已有定计。 “感谢大侠救命之恩,陆老儿在后院备下薄酒,恳请大侠赏脸光临。”陆守财一脸感激模样,坐着冲张江深深弯腰作揖。 张长江伸手虚扶,笑道:“举手之劳。” 陆守财直起腰,又对陆管家道:“你陪着大侠,我先回后院了。” 说完手伸过肩,拍拍轮椅后那虚弱男子的手。 轮椅转头,朝后院去了。 见陆有财走了,张长江转身对着郭长顺诸人:“还要留下来吃宵夜吗?” “这就走,这就走。”郭长顺连忙说道。他们之中最能打的人,教中派来的坐镇法师都被打得生死未知,他们一帮只会使锄头的庄稼汉又顶什么用。 他从身后招呼了两个人出来,走去抬镰刀男,他可不敢丢下法师不管。 “哈哈哈哈,在这穷乡僻壤之地得遇阁下这等高手,马某真是三生有幸。”一道洪亮的笑声突然响起。 众人循声看去,火把微光里,见大门墙头不知何时已站着一人。 “是真师来了。”郭长顺心中一喜。 张长江脸色微变。他竟丝毫未察觉此人何时到来的,必是武师无疑了。 “怎么,你要为他们出头?”张长江眼睛微眯,开口问道。 作为地头蛇,在延州府这一亩三分地他还未惧过哪个过江龙。 “哈哈,那是他无能,被阁下打死亦活该。”那人笑道。 张长江冷哼一声:“那就请带着你的人离开。” “阁下好大口气,我不计较你伤我手下,但你也别拦我教行事。阁下哪里来哪里去,就当什么事都没发生如何?”那人道。 “那可不成,我已答应此间主人之邀,去找他吃酒。我张某人一向说话算话。”张长江摇头道。 “唉,看来,我们之间是谈不来了。”那人叹口气,似很是遗憾。 突地,毫无征兆,那人直如一枚离膛炮弹,射向张长江。 “只好做一场了。”这句话出口,他的双手拳已至张长江胸口。 张长江对他早有戒备,双掌护胸,和他拳头对碰一记。 顺势后跃,脚一蹬墙,而后飞身向前,使出脚法,朝那人踢去。 “彭彭彭…”倾刻间,拳脚撞击之声有如放鞭子般响个不停。 倏地,两人分开,张长江飞临墙头,那人站在地下,二人交换了位置。 “好功夫!” 张长江冷哼一声。刚才一轮交手,他已探知那人与他不分上下。 只是对方功夫颇为怪异,劲力之中竟带有丝丝灼烧之感。此刻他双腿皮肉隐隐作痛,如被火烫伤一般。 下境武师练劲,劲力却无法主动作用于自身用于疗伤,只能用药石治疗。 若他此时伤到筋骨,只能回院治疗。不过好在除了刺痛外,别无不适。 “要速战速决,不再留手。”张长江心下自忖。 地上那武师此刻面色亦阴沉。对手功力不在他之下,而且劲力浑厚,武功招式亦精妙。若非他使出刚练成的神功,此刻或许已露败相。 不过对手并不晓得神功厉害,否则早退走疗伤去了。 心内冷笑一声,他开口说道:“在下马九千,还未请教阁下尊姓大名?” “太玄宗延州院张长江。” 张长江坦然回答,而后反问:“你是那什么白头教的?” 马九千听出对方在说出白头教三字时的轻蔑语气,心中自是怒极。 至于对方是太玄宗武师他倒不太惊讶。作为秦省绝对的霸主,太玄宗武师数目几乎占据总数的八成。是以,在秦省,遇到非太玄宗的武师反而更为稀奇。 “再来!”马九千朝张江勾勾手指,挑衅味十足。 “哼!怕你不成!”张长江冷哼一声,足下一蹬,如一支离弦之箭,朝马九千射去。 二人再度交手。 这回张长江便不再留手,腿法全速展开,拉出一道道残影,劲风扫过,地上枯技败叶被卷起。 马九千顿感压力倍增,亦使出压箱底功夫。 郭长顺诸人抬着镰刀男退到远处墙根下,生怕被波及。 又斗过十几招,张长江一式蝎尾针,足尖点中马九千胸口。 “噗……”马九千蹬蹬倒退七八步,嘴里喷出一口鲜血。 张江长立在地上,未乘胜追击。不是不想,而是他的小腿此刻钻心的痛,仿佛被架在炭火上炙烤一般。 疼痛越来强强,他双腿几乎迈不开步子,只勉强站立。好在作为武师,全身劲力浑一,忍痛功夫亦强,否则换作一般人早痛的在地上打滚了。 “你下毒?卑鄙无耻!”张长江怒道。 “呵呵,这可不是毒。”马九千他一手捂胸,一手擦拭嘴角鲜血,一脸得意道:“好教你知道,你中了本教天火掌,怎样,滋味不好受吧。” 此刻他亦受了颇重的内伤,胸骨亦断了几根,战斗力十成去了八成。不过他内心却极为舒畅,他的天火劲,若不及时治疗,双腿可能会废掉。 能废掉太玄宗武师的腿,也足以自傲了。 张长江情况愈发糟糕。他双腿由剧疼渐渐转为麻木,一会儿功夫已无法站立,只得一屁股坐倒在地。 他双腿仿佛不是自己的一般,无法挪动分毫。 他心下暗暗焦急,倒不是担心身安危,毕竟他手上功夫还在,他是担心马东他们看到他受伤忍不住出来相救,而遭到马九千毒手。 果然,担心什么来什么。 房门只听到“彭”一声响,右侧一间房门大开,冲出两道身影,正是刘远洲和马东。 “你们……”张长江心里一沉,一时竟不知说什么好。 “执事你怎么样了?”马东扑来抓住张长江双腿,焦急的问道。 “马哥,动作快些! 刘远洲则站在张长江前面,面对马九千,一脸戒备。 冯保保也和车夫翻出后窗去马房套骡车去了,约定在大门外相等。 刘远洲和马东情形最危险,他们要直面一个武师。 看样子那马九千似受了颇重的伤,但刘远洲亦无十全把握敌挡住他。 “剩下人中我功夫最高,我必须顶在最前面。”刘远洲心里默默想着,一股责任感油然而生,冲掉了对面武师带给的恐惧。 他全神贯注防备着马九千。 “呵呵,还有几个小鬼在这里,里,今晚都留下吧。”马九千皮笑肉不笑。 “小武,别装死了,起来干掉这些碍事的。”他突然说道。 “哈哈哈,叔叔,看我的。” 一声长笑自郭长顺等人身后响起,却是先前被张长江打飞的镰刀男站了起来。 “堵住大门,走了一个人拿你是问!”他冲郭长顺发号施令。 郭长顺哪里敢说不,领着诸人横着一排,把门堵死。 “拿命来!”镰刀男大吼一声,朝着刘远洲直冲过去。 他右手五指弯曲,扭腰横扫,猛地抓向刘远洲咽喉。 他练的是鹰爪弓,已至小成,爪上功夫极为了得,这一爪抓实,刘远洲喉管必被撕断。 刘远洲不敢大意,他矮身闪避,左掌击向镰刀男小腹。 镰刀男左手格挡,右于下按抓刘远洲后颈。却不料胸口一阵巨力传来,把他撞开。 却是刘远洲右肘击中了他胸口。 “啊!再来!”镰刀男大吼一声,再次欺身打来。 刘远洲这一肘用了十成力道四五百斤力气,他自忖这一击下去,一头牛也能打倒了。 可镰刀男却只被击退几步,竟毫发无伤,再联想到先前张长江踢中他胸口却安然无恙,心里已猜到他胸前必穿有护身宝甲之类装备。 想到这里,他使出十八散手功夫迎击,不再求一击建功,以慢对快,寻救破绽。 第五十七章 杀机 刘远洲和镰刀男斗了二十余合,不分胜负。 刘远洲桩功二十节,身体素质强悍,又有十八散手及梅花拳二门功夫小成,可以说在武师之下绝对算得上一流水准。 但他的短板也很明显,那就是缺少生死战斗经验。 而镰刀男桩功虽不及刘远洲,但他仗有护胸宝甲护身可全力进攻,又有上品功夫鹰爪功小成,再加上实战经验丰富,故与刘远洲打的旗鼓相当。 张长江本来已做好鱼死网破的准备,作为老牌武师,他也是有底牌的。 但见刘远洲与镰刀男斗得旗鼓相当,甚至略战上风,他心下不由大定。 他是知晓刘远洲桩功功夫深浅的,但刘远洲的实战应变能力还是惊艳到了他。 “这小子十八散手也小成了,不愧是尤管士看中的人才。”他心下了然。 马东就有些被惊吓到了。 “这还是我认识的那个刘远洲吗?”一时他竟忘了身处险境。 而马九千此刻却面色阴沉,心里不由焦躁起来。 他本来以为以他侄儿马小武的功夫,打杀一个残废武师是铁定不成问题。 哪想又跳出一个同伙,年纪不大,功夫却高强,居然与马小武打得有声有色,甚至随着时间推移,渐渐略占上风。 要知道,马小武可是他们教中重点培养的种子弟子,若不出意外,日后必成武师。 “太玄宗已经如此强大了吗?随便一个分院杂役都有这般功夫了?” 马九千不禁心神动摇起来。 又斗十几招,随着战斗经验的积累,刘远洲打得愈加轻松自如,没有了初战时的拘谨,招式更信手拈来,威力十成发挥。 反观马小武,招式之间已现乱象,他的心开始乱了。 “你们干什么,快放开我!” 大门口突然传来冯保保的喊叫声。 原来他和车夫驾着骡车来到大门外,却未瞧见马东等人身影。 冯保保便跑到门口去查探,却被郭长顺的人发觉,把他抓了起来。 以他那三脚猫功夫,被三四个庄稼壮汉扭胳膊抱腿,哪里反抗得过,心下又害怕,不禁大叫起来。 刘远洲心里一惊,下意识朝大门看去,却是分了心,被马小武鹰爪差点抓到脸面。 好在他及时反应过来,险之又险地闪开。 刘远洲心下一阵后怕,看着鹰爪又向他胸口扫来。 他一咬牙,右手拳变掌,由守转攻,运起十成劲力猛拍马小武脖颈。 “噗!” “刺啦~嘶!” 刘远洲中了鹰爪,胸前衣服碎裂,胸口现出四道爪痕,鲜血迸流。 他的掌亦拍中马小武脖颈,只见他眼一翻,慢慢扑倒在地。 “小武!” “远洲!” “刘师弟,你怎样了。” 三道声音先后响起。 马九千见马小武倒地,生死未知,不禁急火攻心,忍不住又吐出一口鲜血,再也站立不住,一下坐倒在地上,整个人都委顿下来,。 大门口郭长顺等人见此情形,不知谁喊一声:“跑啊…”,便都丢下火把,转头逃出大门去了。 冯保保一时也没人管了,他呆在原地,手足无措。 “马哥,快扶执事上车!”刘远洲忍着剧痛喊道。 马东见刘远洲胸前一片血红,再看张长江,见他满头大汗。 他一咬牙,拦腰抱起张长江就往外跑。 “保保,保快扶刘师弟上车!” 他大喊着,人已几步跨过步院子,奔向大门。 刘远洲见马东已奔到大门台阶之上,顿时放下心来。只觉眼前一阵发黑,他伸手摸了一把胸口,满手都是粘乎乎的血。 他也顾不得仔细查看,脚下踉跄地朝地大门走去。 一只手扶住了他的胳膊,是冯保保终于清醒过来,赶来扶他。 院子里恢复了宁静,上地上火把噼啪作响。 马九千缓过一口气来。 “小武,小武,你怎样了?” 马小武毫无动静。 他强忍着剧痛,一手捂胸,另一只胳膊伏地,慢慢挣扎着爬到马小武身旁。 翻转他身子把他抱在怀里,见马小武鼻孔和嘴角都流出大滩鲜血。 抬起右手,颤抖着伸指探他鼻息,已感觉不到一丝气息。 “大哥,对不起,我没能保护好小武。”马九千嘴里喃喃自语,心里万分悲痛。 过了半晌,他才长叹口气,收拾起悲伤。他还有更重要的事去做,但现在,又加上一条,报仇。 冯保保扶着刘远洲登上骡车,马东赶紧拿来金创药和纱布给他作了简单的止血包扎。 “立即赶回院里去!” 张长江命令车夫。 他的情况很不乐观,自腰以下都完全失去知觉,这对一个主修腿功的人来说是致命的打击。 他却更加担心刘远洲的安危。 “希望不要留下什么暗伤,否则,唉,大意了啊。” 他此刻内心无比自责。 又回想起今晚种种情形,顿觉这白头教不简单,似有所图谋。他决定回去后向院里郑重报告。 一夜奔波,当鸡叫二遍,天刚蒙蒙亮时,延州院山门广场前的那座大牌坊终于在望。 骡车驶入广场。 “马东下车,立即去禀告尤管事!咱们直接去医馆。”张长江轻喝,声音却略显无力。 马东立即跳下车,不顾一路舟车劳顿,朝山上奔去。 延州院有自己的医馆,医治内伤外伤强过外面医馆许多倍。 毕竟作为武林门派,与人战斗受伤是家常便饭。 骡车驶入医馆大院,却见三开门的医馆大门紧闭。 “冯保保,下去叫门。”张长江吩咐道。 冯保保跳下车,两三步抢到门前,前用力拍打大门。 “快开门,快开门!”他嘴里一面大声呼喊着。 “来了,来了,什么情况?” 房内有人答道,一窸窸窣窣声音过后,大门被打开,出现一道身影。 冯保保一把抓住那人手腕便往外拉,嘴里快速说道:“我们张执事和另外一个师弟受了重伤,快来看!” 那人被拉到车厢前,掀开布帘,却见里面一片漆黑,什么也看不见。 他一拍脑门,挣脱手道:“被你搞糊涂了,放开,我进屋取马灯出来。” 当他取来马灯朝车内看时,被眼前景象惊到了。 一个少年后生,胸前血乎乎一片,一个中年人面如金纸半躺着。 “你看着他们,不要胡乱移动,我去叫执事来看。”他一面嘱咐冯保保,一面快步朝外飞奔而去。 他也只是一个执役学徒,夜间值守办公房,哪里处理过这种伤情,只有去找正牌医师。 没过多久,便见四五个人跑了过来。为首一个是长着长胡须的老汉。 他拿灯朝车厢里一照,惊道:“张执事,哪里受这么重的伤?” 张长江苦笑道:“李医师,我不打紧,快快给旁边这个小兄弟治伤。” 李医师爬进车厢,给刘远洲号了腕脉,扯开绷带查看了胸口伤势,朝外说道:“二牛三牛,抬这个后生去里面包扎,记得清理干净创口。” 于是一人进来把刘远洲半抱半拖移到车外,和另一人抬着他进房间里去了。 “咦?你的伤倒是怪异。”李医师对张长江号了脉象,惊讶道。 “那后生没什么大碍吧?”张长江关切道。 “皮外伤而已,倒是你……”李医师摇摇头,眉头紧锁。 李医师的医术高超,他说刘远洲没大碍定是无事,张长江这才放下心来。 惨笑一声,他说道:“中了一种不知名的功夫,现在下半身全无知觉。”接着大致讲了事情始末。 听了张长江讲述,李医师再次检查了张长江的双腿,却见膝盖以下双腿乌黑,似烧焦的木材。 “奇怪,奇怪…”李医师喃喃自语。 既不见创口,也未见骨折水肿,他却从未见过如此症状。 是中毒了吗?也不像,他百思不得其解。 只能先抬进医馆再作详细检查了,或邀城里名医同会诊。 吩咐人把张长江抬下车,正要往房里送,这时尤士亮和马东赶来了。 查看了张长江的双腿,又听了李医师的诊断,尤士亮沉吟片刻,缓缓道:“还可能是中了某种劲力的缘故。” 尤士亮江湖见识广博,又是喑劲武师,非李医师可比。 “先抬他进去,我去找院主,这伤或许只有院主能治。”尤士亮说完,转身便走。 “啾,啾,啾啾…” 刘远洲睁开眼睛,缓缓打量四周。 这是间非常干净整洁的房间。绳子上晾着纱布,贴墙的木架上摆放些瓶瓶罐罐。 他认出来了,这里是医馆的病房。 凌晨,医师给他胸前伤口作了消毒包扎处理后,疼痛大为缓解,他便沉沉睡去,直到此刻方醒来。 四周很安静,外面阵阵鸟鸣声传来。此刻他除胸前隐隐作痛外,其它并无不适。 看着外面天光大亮,他也不知此刻是什么时辰了。 忽想起张长江的伤情,他便手撑床,想坐起来。 一阵钻心的痛从胸口传来,刘远洲忍不住呻吟一声。 “怎么了,哪里不适吗?”门帘掀开,一个身穿灰袍头戴方帽的医师快步进来,走到床前关切问道。 刘远洲朝他笑笑,说道:“没事,刚才想坐起来,牵动了伤口。” 那医师皱起眉头,严肃道:“小伙子,伤口才包扎,切不可乱动,否则伤口迸裂,不知多久才好。” “好的,我不乱动就是。”刘远洲苦笑。 医师这才舒展开脸色,温和道:“不过你也不用太过担心,你伤的并不重,只是皮外伤,咱医馆可是有顶级金创药的,保管不会给你留下疤痕。” “谢谢了,对了,张执事的伤怎么样了?”刘远洲赶紧问道。 “这个我不清楚,早上被抬走了,听说是要到院主那里去治疗。” 医师答道。 什么样的伤居然要劳动院主出手医治?刘远洲心里一沉。 第五十八章 议定 延州院后山,院主居所,松涛小院。 在一间颇为轩敞三面开着大窗的大厅里,此刻正聚集着十来人。 大厅东面墙壁上挂着一幅字,上书“宁静致远”四个行书。下方摆一张八仙桌,两侧各放一只高靠背椅子。 延州院院主邹轩坐在左边的椅子上。他面色发白,一副大病初愈模样,左手按在八仙桌上,食指有节律地轻扣着桌面。 他右边的椅子却空着。 在他下首,左侧依次坐着左副院主吕鑫,兵房主事许红和杂房主事龙成浩。右侧坐着右副院主孙杰明,功房主事孔新彦,植房主事罗宏宝,以及功房管事尤士亮。 延州院首脑齐聚一堂。 紧挨着尤士亮的是半躺在一张躺椅上的张长江。此刻他虽面色苍白,一脸倦容,但眼神锐利有神,精神头不错。 就在一个时辰之前,院主邹轩运行真气给他疗伤,将体内异种劲力已全部清除。现在,他双腿虽仍虚弱无力,但却可以控制自如。想来再休养十天半月便可痊愈。 邹轩扫视众人一眼,轻声开口:“你们对这件事有什么看法,都讲讲。” 众人一阵沉默。 “白头教我亦略有所知,其主要在秦陇交界一带活动,传播教义,发展信徒,最近一两年,在我延州府亦发现其活动的踪迹。”尤士亮率先开口。 “一直以来,我都认为其只是一个普通教派,没想到居然敢捋我太玄宗的虎须。不知兵房可有所发现?” 他把目光看向许红。 若把延州院比作一头猛虎,则兵房就是四只利爪加一嘴尖牙。 同时还兼着耳目职责,监视延州各地江湖武林动向。 轻咳一声,许红开口道:“根据最新情报,延州府下辖七县,泉水、定安、黄土三县及延州城都发现有白头教传教迹象,但只在泉水和黄土二县疑似有武师高手,他们叫真师。” “之前因并未确认有武师以上参与传教,故并未重点予以关注。” “这是我的疏漏,还许院主责罚!” 许红说完,站起身来,低头双手抱拳,一副任打任罚模样。 “这干你何事?谁能料到会发生这种事,不要胡乱揽责任。” 邹轩尚未开口,吕鑫抢先说道,面色颇为不愉。 对面的孙杰明看了他一眼,冷哼一声,别过脸去。 虽他与吕鑫向来不对付,但实事求是来讲,他也承认张长江受伤与许红是八杆子打到一处。 摆摆手,邹轩道:“这是意外事件,并不是在座诸位责任。” “谢院主。”许红抱拳行礼,坐回座位。 “此事却是蹊跷,按长江所说,他既已表明身份,对方仍痛下杀手,难道不怕咱们的报复?试想当今武林,又有哪个不惧我太玄宗之威名,更何况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教派?”孔新彦说道。 众人都点头称是,这确是不合常理。 “呵呵,或许他就是个疯子。”植房主事罗宏宝笑呵呵道,他身材肥胖,圆脸大耳,整天笑容挂在脸上。院里给他起外号“笑佛爷。” 他是众主事中唯一一个明劲武师,存在感一向不高。 在座诸人都没人接他的话,他也不觉尴尬,脸上挂着笑,一双眼睛眯成一条缝。 “老尤说的的确是一个值得重视的问题,我建议把白头教列入乙级情报名单,重点查一查。”吕鑫说道。 延州院把事件重要及危险程度划分甲乙丙三个等级,分别给予不同程度的关注,派出探子,收集情报。 甲最高,高代表最重要或异常危急。乙次之,代表较为危险。列为乙级已是很重视了。 众人纷纷出言附和吕鑫的提议。 见众人意见一致,邹轩表态道:“就这么办。” 许红向邹轩立下军令状:“半月之内,详细情报可放您案头!” “好。”邹轩点点头。 “院主可知那马九千所使的那天火拳的功夫,倒底是何根脚,真有如此恐怖?”大事讨论完毕,杂房主事龙浩提出他很关心的一个问题。 诸人均把目光投向院主邹轩,静候他解答,他们也很关心这个事。 思索片刻,邹轩道:“我之前并未听过这所谓天火拳,有类似冰火属性的功法本就极少,就我所知雪山派的玄冰掌和东华宗的烈火神功就有类似效果。” “这类功夫极难练成,对修炼者先天体质似有特殊要求,并且上限不高,毕竟只是一种劲力,遇到真气立即消解。” “还有,对上执兵器者,这种劲力就基本丧失用武之地了。” “所以,也不必太过担忧,明劲武师,可持兵器相斗,至于暗劲之上,不幸中招,也可用劲力遏制劲力漫延。” 听到这里,众人心里顿时松口气。 “还有什么事要议吗?没有就散了吧。”邹轩看着众人说道。 孙杰明道:“院主,参加下月关外较武的人选功房已拟定,请您过目。” 说完,把一封书扎递给邹轩。 天擦黑的时候,天上又淅沥沥下起小雨来。 马东和冯保保撑着伞,走进医馆大门,收了雨伞放在门口。 “我们给刘远洲来送晚饭。”马东朝当值医师说一声,便和冯保保走进刘远洲住的病房。 “刘师弟,吃晚饭了。” 冯保保把食盒放在桌子上,打开盖子取出里面的饭菜。 “远洲,怎么样,好些没有?” 马东走到床边,一脸关切问道。 “麻烦你们了,我感觉好多了。” 刘远洲说着,便要挣扎坐起来。 马东赶紧伸手按住他肩膀。 “医师可交待过,这两天不给你乱动,我们喂你吃吧。” 冯保保端了一个大碗过来,打趣道:“怎么,男子汉大丈夫,还害羞不成?” 刘远洲脸色一红,有些不好意思道:“我有胳膊有腿的,哪用你们喂,怪不好意思的。” 马东笑道:“你要有伤员的觉悟,这有何不好意思,都是自家兄弟。” 又叫冯保保给刘远洲在后脑垫了一个枕头方便吃饭。 “呵呵,这是特地叫食堂做的伤员饭,肉末疙瘩汤,快吃吧。” 马东笑着拿勺子舀一勺汤送到刘远洲嘴边。 刘远洲只得张嘴吃了。 很快一大碗汤吃完,刘远洲胃里充实,心里热乎乎的。 马东二人收拾了碗筷,又和刘远洲说几句闲话,二人便告辞离开。 这时病房里又只剩刘远洲一人,望着天花板,他暗自苦笑不已。 他今年还真是流年不利,这都第二回卧床养伤了。 又想起他堂叔和三爷:“这会儿家礼叔想必也已知我受伤了吧,最好瞒着三爷,免得他担心。” 可是怕什么来什么。 没过多久,他堂叔刘家礼和三爷提着一篮鲜果走进了病房。 “二娃,你怎么这么不当心啊,你要有个三长两短,我可怎么跟你父母交待!”甫一见面,三爷一顿劈头盖脸的怒斥。 听着三爷怒气的声音,看着他苍老的面容,刘远洲眼眶一阵酸,有一股掉泪的冲动,心里竟莫名的有一丝委屈。 强忍着这种情绪,刘远洲脸上露出一个笑:“三爷,你看我不是好着吗,胳膊腿都在呐。” “还胡乱说话。” 见刘远洲还在嬉皮笑脸,三爷气不打一处来。 但又见他脸色苍白,心里便一软,在床边坐下,给他掩了掩被角。 “怎么样,伤口还疼吗?” 他声音转柔,一脸担忧。 “三爷,真不是什么大伤,过几天就好了,不信你问医师。” 刘远洲安慰着三爷,又朝外大声问道:“医师,我的伤的不重吧?” 外面医师笑道:“皮外伤而已,十天半月就痊愈了。” 听到医师这般说,三爷这才放下心来,拿出篮子里的苹果削皮给他吃。 “二娃,这回你算立了一功,给咱老刘家长脸了。”刘家礼开口说道,话气颇为感慨。 他已从龙成浩嘴里得知了事情的前因后果,除了对自家侄儿的担心外,更多的是骄傲。 他不像他父亲那样儿女情长,在他看来,既走上武道这条荆棘之路,就要做好受伤甚至身死的准备。 听刘家礼如此说,刘远洲心里也很是振奋。但他向来谦虚,便笑道:“我也就尽了本分而已,没叔说的那样夸张。” “呵呵,安心养伤,奖赏不久就会下来。”刘家礼笑道。 “你呀,别老什么立功奖励的,二娃的安全才最重要。”三爷有些不悦了。 “我是糊涂了,放心,明天我就把家里那半根老山参拿来给二娃补身子。”刘家礼赶紧向三爷认错。 三爷这才转怒为喜。 刘远洲赶紧拒绝,老山参的珍贵他是知道的,他这点伤拿来用纯属浪费。留在家里,万一三爷有个病灾,也好拿来救命。 三人又说会儿闲话。 为哄老人家开心,刘远洲便把他巡查药田碰到的趣事讲给了三爷听。 三爷听得眉开眼笑,不时发出哈哈的笑声。 当晚,三爷想留下来陪护刘远洲的。刘远洲哪能叫老人家熬夜辛苦,苦劝一番才打消他的念头,约定明天白天来看。 当夜无话。 第二日早上马东来送早饭,刘远洲问起张长江伤情,被告知已能下地走路,他才长吁一口气。 马东见刘远洲气色好转很多,便笑着问他功夫的事,还埋怨他隐瞒了众人这么久。 刘远洲也不知道怎么解释,只能讪讪而笑,并表示伤好后醉仙楼请客陪罪。 马东这才笑着说原谅的话。 其实,二人此时地位已悄然发生变化。 随着刘远洲真实功夫暴露,加上这次立功表现,他在功房里地位必会直线上升,成为武师以下第一人已成定局。 马东起先亦有些一丝忌妒及不平,但他很调整过来。 在以武为尊的武林门派,不能成武师,一切都是空谈。 就目前情势发展,刘远洲成为武师几乎板上钉钉,而时时间也不会用多久。而他马东,路还很长。 第五十九章 休养 在院里医馆住了三天,刘远洲就被允许回家休养。 “嗯,恢复的很好,瓜娃子身体好的很。” 李医仔细查看一番刘远洲胸口伤情,复用绷带把胸包了。 点点头,神色颇为满意。他说话带着关中口音,很有特色。 “以后每隔两天过来做个检查,现在可以领回家休养了。”他转头对着三爷说道。 听到李医师的话,三爷开怀大笑,抓着他的手一个劲说道:“感谢医师,感谢医师。” “但要注意不要做剧烈活动。”医师又叮嘱道。 三爷连连点头保证:“一定,一定。” 这样,刘远洲被他堂叔用骡车接回了家。 骡车才停在门口,就看到他堂叔一大家子人都出大门迎接。 被刘远执和刘远扬扶着下了车,刘远洲对这场面颇不习惯,但内心又隐隐有些感动。 “二娃这孩子,怎么又受伤了?晚上想吃什么,婶子叫李婶给你做。”堂婶一边抹眼泪一边说道。 “婶子,没什么大碍。”刘远洲连忙安慰道。 小书文把身子躲在他母亲后面,探出脑袋,奶声奶气道:“二娃叔,你怎么了?你答应给我带的好吃的呢?” 却是刘远洲临出差前答应给他带好吃的回来。 他娘赶紧低头轻斥道:“嗯?书文,怎么这么没礼貌,没看到叔叔受伤了吗?” 刘远洲笑道:“叔叔怎会忘?在车上,等下叫你二叔拿给你。” 三爷笑道:“二娃也真是的,还特地绕道去老王糕点铺给书文买了糕点,要我说,小孩子懂什么,呵呵。” 刘家礼道:“快进家去吧,都站在外面像什么。” 众人便走进大门,送刘远洲回到房间,待刘远洲躺在床上,刘家礼便带着众人离开了,只留下三爷一人。 三爷便严肃对刘远洲道:“二娃,医师的话可还记得?这两天你就给我安静躺着,有什么事叫我。” 刘远洲苦笑道:“都听三爷你的。” 他晓得自己身体恢复情况,没必要一直卧床休养。但他更清楚三爷的脾气,这个时候是拗不过他的。所以干脆什么都应他,反正他不可能一天十二个时辰守在床边。 三爷见刘远洲答应,这才露出笑容。 这时刘远扬刘远执兄弟二人把骡车上的东西拿了进来。 刘远洲托他堂哥把泉水豆干、盘龙杏儿酒以及糕点等礼物分发出去。 “哈哈,盘龙的杏儿酒?这坛酒归我了。”刘远执笑着把那坛酒提在手里,“哥,剩下的你拿给妈和嫂子吧。” 又对刘远洲道:“二娃你好好休息,这坛酒我先寄存我那里,等你好了,咱再一醉方休。” 说完大笑着出门去了。 刘远扬对着他背影喊道:“少喝些酒。” 刘远扬头也不回,只背对着他挥挥手。 刘远扬叹口气。 “远执哥这是?”刘远洲见刘远扬一脸愁苦,开口问道。 “唉,不说他了,二娃你安心休养,有什么事叫我,我先走了。”刘远扬隐隐瞥了一眼三爷,似不愿多说。 “哥,你忙你的吧,这里有三爷在呢。”刘远洲赶忙道。 刘远扬拿起礼物,对刘远洲笑笑:“二娃有心了。” 说完便离开了。 “远执哥还在因为那件事而难过吗?”刘远洲心里想着,决定等身体好子找他好好聊聊。 因为最近几次见面,刘远执总是给他一他种时而死气沉沉时而癫狂的感觉,与从前那个朝气蓬勃而又温文雅尔的人完全不同。 这很不对劲儿。 接下来七八日,刘远洲在他堂叔家养伤,按时到医馆复查。 其间他的好友罗安邢友来看过他,功房师兄们也来看望过他,杂房管执事及牛宝元也来看望了他。还有院里一些平时泛泛之交也派了代表来看他。 虽这里面有许多人是看杂房管事的面子,是人情往来,但刘远洲亦大为感动,觉得自己才是真正融入延州院这个大家庭了。 院里的奖励却迟迟不见下来,刘远洲面上不急,但心里却也七上八下。 在他看来,自己一个才入职三四个月的新人,升职是不可能,最多也就奖赏些钱财。这也是他最期待的。 这一日到医馆检查身体,又是李医师亲自负责。 看完伤情,李医师笑道:“呵呵,比预想中恢复的好很多,不用再上药了,纱布也可以拆了。” 又拍拍他肩膀,叮嘱道:“伤口已结痂,七日之内记得不要碰水。” 刘远洲连忙保证不会,又问:“那可以练功吗?”这才是他最关心的。 他现在手脚已可以正常活动,生活也可自理。但手臂仍不能太用力,扯到胸口仍会很痛。 他已七八日未练功了。所谓拳不离手,曲不离口,多日不站桩练功,他感觉自己功夫都有些退步。 想了一想,李医师答道:“桩功可适当练练,感觉不对立马停下,打法功夫就不要练了,除非你还想再回来包纱布。” 显然,李医师在这方面很有经验,毕竟他救治的伤者基本都是武人。 刘远洲心里大喜:“终于可以练功了。” 出了医馆大门,刘远洲便叫三爷先乘骡车回家,他打算到功房去看看张长江。 马东四五日前去看他时,说张长江还在家休养,尚不能站立起来。 三爷叮嘱他不可喝酒早些回家的话,便乘车先回家去了。 刘远洲慢步朝功房走去。 时值秋末冬初,树木凋零,冬日的暖阳下,整个视界一片枯黄景象。只偶尔几株松柏,还保持着绿的本色,十分扎眼。 一阵风吹过,地上几片枯叶打着旋儿飞出马路,掉进路边水沟里。 刘远洲紧了紧身上灰色的布袍。 来到功房,他受到一众执役弟子的热情围观。 张长江仍未来功房当值。去找尤管事,见他办公房门上挂着铁锁。 刘远洲内心怏怏。 走出功房大院,犹豫着是否去看看邢友庆和牛宝元,最终决定不去了。 进入冬季,临近年末,杂房事务一下子多了起来,他可不愿工作时间打扰他们。 信步走到山脚广场,正巧迎面碰上脚步匆匆的泉水药田执事丁越。 “丁哥,来院里办事啊。” “嘿,正好碰到你,还打算一会儿去你家看你呢?” 二人几乎同时出声,说完都笑了起来。 “恭喜,伤已好了。”二人走近,丁越上下打量刘远洲一番。 “本来就伤的不重。”刘远洲笑笑。 二人又闲聊几句。 丁越便道:“我先去罗主事那交差,晚些再登门看你,哦,还有你的信。” 说完掏出一封信递给刘远洲。 刘远洲很好奇谁会给他写信,还是托丁越代送。接过来一看,恍然明白,却是远在泉水的刘小川的。 和丁越道别,刘远洲在广场一角寻张石凳坐下,拆开封皮取出信纸看了起来。 刘小川在信中首先对刘远洲的受伤表示慰问与关心,并要他务必等彻底养好伤再练功。接着简单讲述了他最近练武及生活情况,还讲到吴飞鹏的病情有所好转。信末还约定十二月初休假回延州城相聚。 看完信,刘远洲不觉莞尔,心里暖暖的。 他与刘小川可谓一见如故,才相识一天就成了无话不谈的朋友了,想想还真奇妙。 把信折好,珍重收进怀里,刘远洲轻啍着不知名的曲调径直朝家走去。 吃罢午饭,趁三爷出去遛弯的功夫,刘远洲就在房间里空地上站了一会桩。 也不入静,只站了几节他便收功,他谨遵医师的嘱咐,打算循序渐近,一点一点慢慢把站桩时长提上去。 在地上来回踱着步子,刘远洲又一次复盘他与镰刀男马小武的战斗,似乎又有所获,一些新奇的想法不断涌现。 他恨不得立刻打一趟十八散手和梅花拳,但想到医师的话,只得生生忍住了。只拿手轻轻比划一番,把想法记在脑子里,以待伤好后实践。 如此练了一会儿功,刘远洲坐到书桌前,一边铺开纸,一边提笔写起来。他要给刘小川写回信。 他毕竟平时很少动笔写字,一封信涂涂改改半个时辰方写完。把信纸折好装进信封,再在封皮上落了款,他把信压在书桌上一部书下面。 约莫快到申时初,丁越才提着一个篮子到来,二人闲聊些话题。 坐了一会儿,见刘家礼仍未回家,他便婉拒了三爷晚饭的邀请,带着刘远洲给的信离开了。 此后十几日,刘远洲伤势快速好转,到十月底基本痊愈。 他桩功又恢复到二十节,十八散手和梅花拳亦有精进。若现在跟马小武再打一次,刘远洲相信十招之内可无伤打倒他。 只是桩功二十多天未曾进步,若按原计划,他此刻应达到二十二节。这令他颇觉遗憾,但这是意外事故,无法预料,他只能无奈接受。 这一日早上起来,天阴沉沉的,北风呼号,刮得院子里树技哗啦啦作响。 走出门外,见远处沙尘漫天,宝塔山、青峰山都隐没在黄色沙尘里。 刘远洲穿着厚厚的棉袍,头戴一顶翻毛棉帽,背了一个大包袱出了大门,朝延州院赶去。今日是他伤后首日去房里当值。 他安步当车,脚下步子迈得飞快。路过施河边时,见两岸已结了一层薄薄的冰,只河中心尚有水在哗哗流淌。也许用不了几天,整个河面都会被冰覆盖。 已正式入冬了,离过年也不久了。想到过年,他心一阵火热。 过年了,就可以回家了。 第六十章 名单 到了院里先去食堂吃了早餐。看天色,时辰尚早,他又回了一趟号舍,把厚被褥换上。 号舍内干净整洁,桌椅床铺不落一丝灰尘,完全看不出有二十多天未住人的模样。 想来是邢友庆时时过来帮他打扫,刘远洲内心很是感动。 把房间稍作收拾,刘远洲便走出房门,来到邢友庆门外,轻轻拍了几下门板。 里面并没有人并回应。 隔壁房间却传来一个略显不耐烦的声音:“别拍了,吵死人了,小邢早出门去了。” “友庆这么用功一个人,哪可能睡这么晚还不起来,应该早都去练功了。” 摇头暗笑一声,他是受了一次伤,脑子也不灵光了。 于是转身离开号舍区朝功房大院走去。反正他从今晚开始也住号舍了,有的是时间和好有见面。 来到功房,执役执事们陆续到来。 “张执事,我来上值了。”远远看见张长江走来,刘远洲赶紧迎上前去。 “身体无大碍了吧?”张长江关切问道。 “都完全好了。”刘远洲回答,做几一个扩胸动作。 “执事您也完全好了吧?”刘远洲亦十分关心他。 “呵呵,托院主的福,伤已全好,甚致功力都所精进,可谓因祸得福了。”张长江笑道。 “那真是太好了。”刘远洲一脸欣喜。 二人相跟着走进院子,碰到执伇弟子都热情打着招呼。 “你先找马东报道一下,把假销了,别走远,一会儿带你去尤管那里有重要事情宣布。”张长江笑着说完,径自走回办公房去了。 “有什么事情宣布?不会是奖励下来了吧?能奖励多少钱?”刘远洲心里一动。 想着很快会有钱拿,他的心都飞起来。 前段时间疯狂练武,花费巨大。他现在尚欠马东邢友庆等人十几两银子呢。 迈着轻快的步子,刘远洲走进办公房。 众人见刘远洲伤好归来,露出欣喜之色,都起来围住他,起哄着要他请客,又要他讲述那夜战斗的过程。 刘远洲爽快答应请客的请求。 隔壁办公房的人听到喧闹声也走了过来,又是一阵说笑。 这时马东走来,笑骂道:“一个个都闲着没事做是吧?赶快滚开,张执事马上来查岗。” 马东作为目前张长江手下这些执役弟子的头儿,威望颇高。听他这么一说,众人一下便散了。 他带着刘远洲走到自己座位,取出一本册子,给刘远洲办了销假手续。 这时张长江走了进来,先交待了马东几句事务,然后领着刘远洲走出门外。 “张执事,我们的巡查工作还继下去吗?还有一处药田没去呢。”刘远找话问道。 “不用你去了,你呢尤管事另有安。”张长江笑眯眯道。 说话间已到尤士亮办公房门外。 张长江推开门走了进去,刘远洲在后头也进了门。 尤士亮正坐在书案后看着一份文书,见张刘二人进来了,便起身请到窗下矮几边坐下。 尤士亮也寻个矮凳坐下。 “远洲,身体恢复的如何了?”尤士亮一面开口问道,一面亲手给二人泡上茶水。 刘远洲赶紧答道:“昨日给李医师看过,说伤口已经痊愈了,也没有什么后遗症。” 张长江插嘴道:“呵呵,远洲今日正常来上值。” “嗯,很好。”尤士亮给二人倒上茶,“功夫练的如何?” 刘远洲接过茶杯,答道:“桩功二十节,十八散手小成,而且,经过这次战斗,我觉得十八散手这门功夫似乎又有所突破。” “呵呵,与人争斗虽是凶险,但也最是能锤炼武功。”尤士亮笑道。 “尤管事说的在理,这回我虽差点双腿不保,但经历此难,我腿功也有精进,竟隐约摸到暗劲的门坎,真是邀天之幸了。”张长江也感慨道。 “那恭喜老张你了,我延州院又将再添一暗劲武师了。”尤士亮大笑道。 张长江摆摆手,摇头苦笑:“哪能这般容易突破,想我延州院二十来个武师,暗劲才五个,难呐难。” 武师由明劲到暗劲,虽只跨一个台阶,但却拦住六七成武师。即使太玄宗这样的武林霸主,暗劲武师也是核心人物,可担任分院一房主事。 作为过来人,尤士亮自也知晓其中艰难,当下鼓励张长江几句,便转头看向刘远洲,一脸严肃道:“远洲,现在有一个的任务,可能充满危险,不知你敢不敢领?” 刘远洲豁然站起身来,神情坚定道:“但凭尤管事吩咐,刀山火海我也不怕。” 他从心底相信尤士亮不会害自己,也不会给自己布置必死的任务,是以心里不作任何犹豫答应。 尤士亮内心十分满意,面上却不表露,只微笑着头:“呵呵,刀山火山不至于,别站着,坐下说。” 刘远洲坐下,瞧见一旁张长江亦面带笑容,心想:“这是怎么回事?我去做危险的事他反而像很开心,看来似乎不是坏事。” 尤士亮沉声道:“下月月末就是我太玄宗与长白派一年一次的关外较武大会的日期,界时总院会派较武团前去赴会。至于关外较武具体事项待会张执事会告诉你。” “现在,我延州院有三个跟随较武团去参会的名额,要求是一个武师带两名执役弟子。” “人员名单已经定了,你是其中之一。” 刘远洲听完一脸诧异。 什么关外较武他一点都没听说过。再说是去比武,而且是两个超级大派之间的比斗,他一个连武师都不是人去做什么? 但是他又知道,既然尤士亮派自己去,其中必有缘故。 当下静静看着尤士亮,等待下文。 果然,尤士亮喝口茶,继续说道:“我知道你会心存疑惑,确实,正式比武人员肯定是武师上,名单总院早已定下。” “而我叫你去,一方面让你涨涨见识,另一方面,也是在你进入武师前进行的一个必要历练。” “历练?”刘远洲疑惑道。 “对,通常来说,桩功练到顶就可以感悟整劲从而成为武师。但如何感悟?可不是傻坐在树下发呆,而是需要战斗,真正的实战。” “而关外较武,虽说正式比武你们不用上,但两派非武师弟子间的切磋战斗也是惯例,这是两个门派暗中的较量,比的是发展潜力。这里面有个不成文的规矩,就是不能拒绝他人的挑战,拒绝了就是在打自己门派的脸面。” “而既是战斗,就会有受伤甚至丧命,命这就是我说的危险了。” 刘远洲一脸坚毅,斩钉截铁地说道:“我不怕,更不会给咱太玄宗丢脸。” “好!哈哈哈。”尤士亮大笑起来。 过了一会儿,他又语重心长地说道:“远洲,你是从乡下出来的,经历单纯。虽说天赋好,或许再有个半载就能把桩功练到顶,可以说走完了别人几年的路。但毕竟练武时间短,又缺乏争斗,这些都是你的短板,希望你能借此机会补齐。” 他对刘远洲的前景是非常看好的,既是因为其练武天赋卓越,更重要的是人格品性的纯良。 决定一个武师走多远,天赋是根基,而人格品性才是枝干。这是他二十多年武师生涯的感悟。 是以,他是全心全意培养刘远洲的,在他心里,早把他当亲传弟子看待了。 “刘远洲必不负管事期望!”刘远洲站起身末,朝尤管事深鞠一躬。 他虽不是太理解尤士亮说的道理,但能从其话语神情之中感受到对自己的关爱与期许。他怎能不感动? “嗯,较武团下月初就会来到咱延州,你回去好好准备一下,关外已经很冷了,多备几件厚衣服。”最后尤士亮又对刘远洲交待一番关外生活要注意哪些之类的话。 当张长江和刘远洲二人从尤士亮房间出来时,已过去了一个时辰。 “到我那里坐坐,我给你讲讲关外较武的一些事情。”张长江说道。 约摸午时刚过,被黄风肆虐了一天的延州城,迎来了昌平十六年入冬以来的第一场雪。 米粒大的雪子纷纷扬扬从阴沉的天空洒落,不到半个时辰,树枝上,屋顶上便披了一层薄薄的白纱。 刘远洲负手立在号舍房檐下,微仰着头,看着远处灰蒙蒙的天际,想着上午尤士亮和张长江所说的关外较武之事。 说到关外较武,就不得不提长白派和大金国。 长白派,又称长白剑派,其门派驻地位于东北长白山之中,是实力稍逊于太玄宗的超级宗派。 它是东北大金国的国教,其势力主要辐射东北方大金国及西北方西蒙联盟。 而大金国雄据东北,南边紧挨着大顺国的燕州、榆州、大铜等州府,西邻西蒙联盟,现任大王多福是一个很有野心的君主,国力强盛,兵强马壮。 这些都是他听张长江讲的。 关外较武就是太玄宗与长白剑派在每年十一月末,派门下武师高手在关外祈连山举行的一次比武大会。 至于为何要举办这么一个比武大会,张长江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作为一个连明劲武师都不是的执役弟子,他猜不透上面大人物的心思,亦无暇关心,他更关心的是他此次去该怎么做。 首先是战斗,与长白派武者切磋武艺,真刀实枪打斗。按尤管事的说法这叫历练,是体悟明劲的必经之路。这是首要目标。 其次是与总院来的人搞好关系,拓展人脉,为以后发展铺路。 以他的思想见识,目前只能想到这两点了。至于如何去具体实施,还有待细致推敲,慢慢琢磨。 “嘿,发什么呆。”一个声音自耳边响起。 第六十一章 准备 “老邢你回来了。”刘远洲转头朝来人笑笑,却是邢友庆回来了。 “身体都好利嗦了吧,今天来上值?”邢友庆说着话,一边掏出钥匙打开锁,推开房门。 “是啊。”刘远洲答道,跟着邢友庆走进他号舍。 “你中午没在食堂吃饭?怎么不见你。”他又问。 “呵呵,去罗安那里了一下。”邢友庆笑道。 “哦。” 房间内一阵沉默。 邢友庆坐在床上,一动不动低着头不知在想什么。虽房门大开着,但房间里光线依然昏暗,刘远洲也看不清他表情。 刘远洲心里咯噔一下,原本想和他分享参加关外较武喜悦的话怎么也说不出口了。 过了半晌,刘远洲率先打破沉默,轻声道:“友庆,你,你是在怪我对你隐瞒功夫吗?” “呵呵。”邢友庆轻声笑一下,低头整理衣服。 刘远洲心乱如麻,此刻他不知该说什么该做什么,才能求得求谅解。 “我真的不是故意的,我知道相朋友之间应该坦诚相待,但我,但我……”刘远洲试图解释,但一切的语言都显得那么苍白。 若是没正式入院之前,他还有害怕暴露引来麻烦的原因,那入院之后,他的功夫已合理化,还对朋友隐瞒,这就说不过去了。 他也可以编一个诸如尤士亮不许透露的命令之类话把事情圆过去,但他真的不想这么做。 他觉得这样做,是对朋友更加的不尊重。 “你休息吧,我先回去了?”刘远洲干巴巴说道,他实在受不了这种压抑的气氛。 “嗯。”邢友庆轻仍低着头,轻嗯一声。 刘远洲落荒而逃。 怀着沉重的心情,刘远洲来到兵房号舍区找罗安。可是罗安干脆避而不见,他只得失望而归。 回到号舍,躺在床上,刘远洲翻来覆去怎么也不能睡去,心里无比憋闷。 他干脆也不睡了,起来只穿了一件长袖长裤的练功服,开门走了出去。 外面雪下得更大了些,地上已盖了薄薄一层。 踩着雪,刘远洲大踏步朝山顶方向跑去,不一会儿已来到当新人初培训时住的号舍前。 只见院子里地上枯草又有膝盖高了,窑洞新糊的窗纸亦千疮百孔,于风中瑟瑟发抖。 耳边仍隐隐似有当时欢声笑传来。 又破败了啊,刘远洲叹口气。 “呼!喝!哈……” 刘远洲拉开架子,用尽浑身力气打起了十八散手,打完又打梅花拳。这样一遍又一遍,也不知打了多少遍,直到浑身无一丝力气,才仰天躺在地上。 经过这一通发泄,刘远洲郁结的心情终于开朗不少。 “你们怪我不理我我能理解,这是我的错,但在我心里,你们永远是我刘远洲的朋友。” 想通这节,刘远洲终于念头通达了,整个人都感觉轻了二两。 长久以来,尤其是桩功日益精深,心里一直压着的石头越来越重。他也想过把情况跟好朋友们说明白,但一直找不到合适时机,而越往后越难以开口。 如今,一切都明朗了,终于卸下心底那块石头,而代价就是遭到好友们的集体唾弃,这是咎由自取。 刘远洲暗自苦笑一声:“刘远洲,做人须坦诚啊。” 返回号舍,他也未再去找邢友庆罗安说什么。他心结既解开,再回头看隐瞒功夫这事,其实也并不是犯下什么不可饶恕的罪行。 也许过段时间他们气消了,他再去陪礼道歉,又重归于好了。 中午休息一会下午继续做事,当夜就在号舍住下了。 如此平常做事,努力练功,三四日不觉匆匆而过。 只不过他把练功地点改在新人号舍院子里,以免碰到邢友庆而尴尬。 这一日是十月最后一天。早上刘远洲来到功房,见院子里已停着一辆骡车,马东冯保保背着包袱在跟车夫说着什么。 “马哥,保哥,今天出去巡查?”刘远洲走近骡车,开口问道。马东之前跟他提起过,说这几天出去巡检,继续上回未完之旅。 “刘师弟你为什么不去了?”冯保保问道。显然刘远洲去参加关外较武之事尚在保密之中,仅限少数人知晓。 马东说道:“远洲另有安排。” 刘远洲笑笑,见冯保保穿着厚厚棉衣,戴着有护耳的棉帽,缩着勃子双手笼在袖子里,脚不停地在地上轻轻踩着。便笑道:“马哥你虚了,昨夜不会又去鸣翠坊吃花酒了吧。” 冯保保故作冷哼一声,转过头去:“哼,你就显摆你的功夫吧,懒得理你。” 却是他见刘远洲只穿一件薄棉袍,身形挺直,似乎一点都不被严寒影响,故有此一说。 刘远洲马东哈哈大笑。 不一会儿,张长江来到。互道珍重之后,张长江三人登车出发,刘远洲目送他们一直到大路。 刘远洲走进办公房,见空荡荡无一人,不由轻叹一口气。 因他日常工作俱是马东布置,如今马东出差,他一时竟陷入无事可做的境地。 但亦不愿虚度时光,他翻出早前的文书帐册之类慢慢看起来,以期尽快熟练工作。 如此挨到中午,他吃了午饭,又在号舍睡了一觉,下午神清气爽地来上值。刚坐下没多久,便听到门外尤士亮的声音:“远洲,来我这里一下。” “好咧。”刘远放下手里的书册,赶紧出门拐进尤士亮的办公房。 一看到刘远洲,尤士亮便笑容可掬道:“远洲,院里对你的奖励下来了。” 刘远洲心中大喜。 尤士亮没卖关子,直接说道:“奖励有两部分,一是赏你六十两银子,二是院主亲自教导十天的机会,当然,后一个要等你成为武师后才能使用。” 刘远洲脸上止不住地笑。六十两银子相当半年多薪俸,正解他燃眉之急。至于院主教导他倒没什么直观感受,想来亦是十分诊贵了。 他连忙说道:“感谢管事。” “呵呵,谢我作甚,这是你自己挣得功劳。”尤士亮摇头笑笑,又道:“不过,第二个奖赏原来是提升职位,被我要求换成现在的。” “呃,职位什么的我并不在意,我现在首要目标是努力练功成就武师,再说,我毕竟才入院三个多月,陡然提职位也不好。”刘远洲说道,他对自己当前处境还是很清晰的。 “好,难得你有此觉悟,也不枉我费力为你争取了。”尤士亮点点头,一脸赞许。 接着他又笑道:“院主指导可不一般,你往后便明白了。” 刘远洲连连点头应是。 末了,尤士亮又道:“奖励的银两会在这月连同薪俸一同发放,耐心等待。还有,较武队当在本月初八左右到咱院,休息一天便启程,你要做好准备。” 从尤士亮办公房出来,刘远洲心情十分愉悦,不觉轻啍着欢快的曲调。 “嘿,刘师弟,什么事这么高兴?” “就是,我们功房的大名人。” 沉浸在喜悦中的刘远洲被两个声音打断,他抬眼看去,却是罗晓和另一名叫郑小龙的师兄。 “罗师兄好,郑师兄两。”刘远洲赶笑着向二人问好。 刘远洲在实习期时还是罗晓带的,他和郑小龙都在刘子和执事手底下做事。 刘远洲自正式定职司分在张长江手下后,虽都在一个大院做事,但和他们接触却很少了。 罗晓朝刘远洲点头微笑,郑小龙却面无表情,鼻孔里嗯了一声,扭头便走了。 罗晓对刘远洲一个尴尬的笑:“再聊。”便去追上郑小龙脚步。 刘远洲顿感莫名其妙,也不知自己哪是惹到他不高兴了。揺摇头,暗道:“淡定,不能得意忘形啊。” 回到办公房,回想起尤士亮最后说的话,刘远洲决定当晚回他堂叔家一趟,把受奖励及参加关外较武的事跟他堂叔及三爷说一声。 下午下值后,刘远洲也不去杂房找他堂叔一起回家,而是独自一人走进延州城,买了些时鲜水果糕饼糖点,又买了一只烧鸡,切了二斤熟牛热打包带上,也没有多逛,提着东西径直走回家。 回到家,约莫酉时正。冬天日头短,天色已全黑了,头顶漫天星斗。 刘家礼一大家子人正在吃晚饭,见刘远洲提着东西进来,纷纷起来叫他吃饭。 婶婶高氏一个劲怪他不声不响地回来,害她没准备什么好的饭菜。 刘远洲嘿嘿笑道:“这饭就很好了,哪里再用破费。” 放下东西,挨着刘远执坐了,李婶早盛了碗饭给他,他也不客气,跟着众人一起吃起来。 吃罢饭,女人们留下收拾碗筷。 刘远洲和刘远执并肩走出堂屋,“大忙人,今天什么风把你吹回来?”刘远执笑道。 刘远洲故作垂头丧气状,叹口气。 “唉,今天院里发了奖赏,有六十多两银子,我愁着怎么花。” “哈哈,好你个二娃,专门是来我面前显摆来了,不行,大餐搞起!”刘远执哈哈大笑。 “那是当然,待会儿去你房间,喝两杯,你备酒,我出菜,嘿嘿,我房间还藏着一只吃鸡,二斤熟牛肉,刚才半路买的。”刘远洲笑道。 “好,我先回去了,早些过来。”刘远执欣然应道。 和刘远执分别,刘远洲走进他堂叔刘家礼的书房。 书房空无一人,刘远洲把灯点起,又去厨房提了一壶开水回来,就见刘家礼已在矮几旁坐着了。 泡上茶,刘远洲便也捡个凳子坐了。 “最近一切都顺利吧。”刘家礼呷口茶,开口问道。 “还好,有两件事跟大叔要说一下。”刘远洲给自己也倒上一杯茶,当下便把获奖励及参加关外较武的事跟刘家礼说了。 刘家礼说道:“奖励之事我早已知晓,你也没必要提前知晓,至于把升职换成院主指点,这一点尤管事是出了大力的,要好好感谢他一番。” 想了一想,又道:“我出面宴请不便,这样,我这里还有一些上好西湖毛尖,你明天拿些给他。” 刘远洲点头应下了。 “至于关外较武,我也知道大概,你真要去吗?”刘家礼眉头紧皱。 第六十一章 到来 “是的大叔,我决定要去!我也知道去了必定凶险异常,但我既选了走武者这条路,就不能再畏手畏脚。”刘远洲声音斩钉截铁。 看着自家侄儿坚定的目光,刘家礼心里长叹一声,苦笑着点点头,不再言语。 理智上他是万分同意刘远洲的话,但情感上,他又是万分担忧侄儿的安危。 沉默半晌,刘家礼叹口气:“听说关外现在已进入严冬了,我明天就叫你婶子给你赶做几件棉衣,还有靴子也要备一双。” “嗯。”刘远洲点点头,又迟疑道:“那三爷那里还要和他说吗?我怕他担心。” “我来和他说吧。”刘家礼又叹口气。 叔侄二又说了一会话,刘远洲便告辞人出来。他先回自己房间取了烧鸡和牛肉,和三爷说-声便赶去刘远执住处。 来到他住的前厅,见圆桌上碗筷杯碟已备好,还有一碟凉拌猪头肉。 “二娃快来坐。”刘远执招呼他入座,拿起酒坛拍开泥封,满满倒了两碗。 “喝,用大碗喝?”刘远洲讶然,把烧鸡和熟牛肉铺在桌子上。 “哈哈,你们江湖好汉不是讲大块吃肉,大碗喝酒吗?”刘远执豪气大笑。 刘远洲微笑摇头。 “这是你带回来的杏儿酒,一直在等你一起品尝。”刘远执道。 二人入座,先干三碗开场酒。酒确实是好酒,入口绵软,一点不辣,还带一丝淡的杏味。 “好酒!”刘远执大赞。 “确实。”刘远洲对酒没有深研,喝不出好赖。 因只有这一坛,所以干了三碗之后二人便慢慢小口喝起来,大块吃肉,聊一些各自近况。 “哥,看你最近老是闷闷不乐,怎么了?是因为学业上的事吗?”刘远洲状似随意地说道。 刘远执苦笑一声:“你都看出来了” 刘远洲心道:“是个人都能看出来,来只是大家怕你面上不好看,不说破而已。” 他嘴上却说:“我觉得你读书和我练武一样,都要张驰有度,不可一味死钻牛角尖。” 刘远执摇摇头,端起半碗酒一口喝了,打个饱嗝。 “唉,不是学业上的事。”叹口气,“现在也不怕你笑话了,是因为一个女子。” “啊?”刘远洲露出惊讶的表情。虽他早已猜到,但还是要装作才知道的样子。 “你小子别装了,真以为我傻。”刘远执给他一个白眼。 刘远洲讪讪而笑。 “这个女子想必你也知道,就是马静静,马叔叔的女儿。” 刘远执说道。 刘远洲立刻想起一张娴静淑雅的面孔。他对那天印象颇为深刻,他与高飞的结怨就始于那天。而且,当时他就觉得堂哥静静还有高飞三人的女子关系似乎不一般。 “嗯,马叔叔的女儿长得确实很好看。”刘远洲说道。 “呵呵,是啊……”刘远执莫名轻笑一声,喃喃自语。 “你说什么?”刘远洲没听清他说了什么。 “没什么,我说我和她结束了。”刘远执轻声道,一脸落寞。 “怎么回事?”刘远洲追问。 “哎,别问为什么,反正我和她再也没可能了。”刘远执烦躁起来。 “好,不说她了,咱哥俩喝酒。”刘远洲赶紧端起酒。他最能理解此中苦,便岔开话题。 “来,来喝酒!” 两只碗在空中相碰,酒洒了一桌子。 当夜,刘远执又喝的烂醉如泥。 安顿刘远执睡觉了,刘远洲回到住的厢房时已打三更鼓。 三爷还未睡去,在等他回来。来 “三爷怎么还没睡?”刘远洲也有五分醉了。 “又喝了多少酒?远执这小子,唉。”三爷见他一身酒气,紧皱起眉头。 “也没喝多少,远执哥心里不舒服,你别怪他。”刘远洲赶紧说道。 “好了不说他。”三爷摆摆手,“倒是你的事,刚才你家礼叔已跟我说了,那个什么比武真的没什么危险吗?” 说完目光紧盯着他的脸。 刘远洲收起酒态,一脸郑重道:“真的没什么危险,我连武师都不是,根本没资格上场比武,就是跟着去长长见识罢了。” 三爷这才舒口气:“唉,这就好。” “三爷,给我的奖励出来了,有六十两银子呢。”刘远洲笑道。 “呵呵,那你可要好好存着,不可乱花,将来娶媳妇用。”三爷也替他高兴。 “呃,那个娶媳妇还早着呢,我是这样想的,今年咱们不是回庄里过年吗,等钱发下来,我给你十几两,你看着买些年货咱们带回去。” “也不急,你今天买点,明天有空再出去买点,反正离过年时间还长着呢,争取多买些,给四爷爷他们,还有叔伯他们要都有礼物。” “你看怎么样?” 刘远洲把他的打算跟爷说了。 “花那冤枉钱作甚?再说我有钱,哪里用你的!”三爷连连摇头。 “三爷你听我说,我呢现在入了太玄宗,也算是有些出息了吧?” “咱这回拿多多的礼品,风风光光回去过年,一来给您长长脸面,他们会翘起大拇指说,刘三爷带二娃才出去一年,就发达了,了不起。” “二来呢,也给李老财看看,咱们老刘家又出人才了,叫他不敢再看轻咱们。” “你说对吧,三爷?” 三爷想了想,拍着大腿道:“好,就这么办,气死李老财那狗东西。” 说完呵呵笑起来,想象到李老财吃惊的样子,他心里似刮过一阵三月的春风,舒爽。 刘远洲内心亦十分期待,这一方面固然有少年人爱显摆的心里作祟,另一方面也是借此为父母大哥长势,使他们不受人欺辱。 当夜,刘远洲和三爷,一老一少对买哪些礼物之事,兴奋地讨论到很晚。 第二日,刘远洲仍如往常般早早起床练功。 “终于二十一节了。”刘远洲缓缓收了桩功,一脸喜色,他的桩功终于突破二十一节了。 此后七八日,刘远洲照常上值,早晚坚持练功不缀。 其间他的薪俸终于发到手了,加上奖金足有七十多两。 他是从未经手过如此多的钱财,极想与人分享这喜悦。 找到邢友庆,把欠的钱还给了他,本想邀他一起吃饭,但被推脱了。又去找罗安,仍是吃了闭门羹。 心情郁郁回到号舍,先前的喜悦荡然无存。 他给远在泉水的刘小川写了一封信,分享了获得奖金的这份喜悦之情,又讲了他要去关外较武之事。写完信拿去植房找人捎去了。 第二天牛宝元来邀他吃饭,他欣然而往。参加聚会的人很多,有杂房四五个执役及老熟人管执事,还有牛宝元两个外面好友。 刘远洲勇斗白头教歹人受伤之事已在院里传开,众人都知晓了他功夫不俗的事,对他另眼相看起来。 是以,酒桌上众人对他都是热情异常,又是敬酒,又是恭维,他俨然成为酒桌上主角,抢了地位最高的管执事的风头。 这令他颇为不习惯。 管执事似笑非笑道:“远洲,以后可别忘了老哥啊,有什么好事也多想想这些兄弟们,呵呵。” 刘远洲不知如何回答,只能打个哈哈应付过去。虽然,此时他在院里地位已发生改变,但他思想尚未转变过来。 按先前说好的,刘远洲把十八两银子交给了三爷买年货礼物。 除去归还借钱,此时他身上尚有四十多两银子,这对他来说绝对是一宅巨款了。要知道,在乡村,他仍一家人辛苦一年,除去花销也就攒个五六两银子。这几乎相当于他们一家十年的积蓄了。 这令他颇为自豪。 十一月初八,马东他们巡查回来,当晚免不了又是一场庆贺聚会。 十一月初十,天气晴朗,万里无云。 刘远洲早上来到功房便被叫到张长江办公房。 “远洲,较武团昨天晚上已到咱院里了,明日一早就启程出发,该带的东西都准备好了吧?”张长江开门见山说道。 “都准备好了。”刘远洲答道。他此刻心情还是有一丝紧张的,但更多的是兴奋。 “嗯,那就好,下午在房里听候,不要走开,总院功堂马老要会见你和高飞。”张长江又道。 “高飞?兵房那个和我同期的高飞吗?”刘远洲十分惊讶,因为先前得到的消息,兵房去的人可不是高飞。 张长江答道:“嗯,原定的方子宏因家中突然有事去不了,兵房另行选派高飞去。” “这高飞也不错了,现在桩功已至十六节,虽不如你,亦不可小觑,况他自小练功,家传牛王拳最近也练到小成境界了。” 想到和高飞同去,刘远洲心里顿时十分别扭,但又无力改变什么。他有种不好的预感,此去二人会发生一些什么不好的事。 但人员选派他一个小执役哪有半句说话的资格,只能自己打起十二分精神应对,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张长江见刘远洲面色不豫,似想到了什么,沉声道:“远洲,我不管你和他之间之前有何恩怨,此去关外务必暂时放下,和平相处。” “须知,出去了,你们就是一家人,代表的便是咱延州院的脸面,院里绝对不想给外人一个窝里内斗的印象。” “张执事请放心,我省得轻重。”刘远洲赶紧承诺。 “嗯,你知道方寸便好。”张长江这才满意地点点头。 第六十二章 面见 吃罢午饭,刘远洲返回号舍午睡,躺在床上却怎么也睡不着。 自上午张长江告诉他下午功堂马老要会见他时,他就一直处在一种莫名的兴奋当中。 练气境的宗师,在太玄宗乃至整个江湖武林中都是最顶尖的那一小撮存在,其地位堪比朝庭一省总督或各部侍郎。 虽延州院院主亦是练气境宗师,但他一向深居简出,神龙见首不见尾,刘远洲到延州院也半年多了,只远远见到过他背影两三回,甚至不知其相貌如何。 “刘远洲,淡定,保持平常心。”他如此反复告戒自己,很久才迷糊睡去。 中午睡觉起来,刘远洲仔细梳洗整理一番,换上冬季院服,早早来到功房。 刚走进功房大院,就看见亦是一身藏青色院服的高飞正站在院畔一棵大杨树底下。 刘远洲放慢脚步,看着高飞,犹豫着,是否要上前打招呼。张长江叫他们和平相处的话犹在耳畔。 “刘师弟,好久不见。”高飞却率先走过来,一脸笑容。 “呃,好久不见。”刘远洲笑笑,也回一句问候。 “刘师弟,听说你前些日子因公受伤,怎么样了,好利索了吧?”高问道,脸上带着一丝关切,似乎之前向过节早已忘却。 “谢谢关心,早好了。”刘远洲答道。 心里却一阵警惕:“他想干什么?”他可一万个不信高飞会放下先前的仇怨。 “呵呵,这趟关外之行,咱俩要守望相助啊,听讲师弟你在陆家庄大展神威,打的白头教抱头鼠窜,真是威风得很。” “我的功夫呢,想必刘师弟是深知的,这次师兄我一定唯刘师弟你马首是瞻。” 高笑呵呵说道,朝刘远洲拱拱手。 只是他故意左一个师弟,右一个师弟,令刘远洲颇为不爽,而且从他说话的神态语气中,隐隐听出一丝讥讽与不屑来。 刘远洲心里冷笑一声:“笑里藏刀的小人。” 脸上却露出笑容,缓缓道:“好说,好说,我有事先走了,你慢慢等待,马老到了叫我。” 说完转身便走。 高飞却是一楞,他没想到刘远洲如此不识抬举,竟完全不知谦逊。 “给你脸色你倒开起染坊来了,啍,咱们走着瞧。” 高飞心里冷哼一声,收起笑脸,一双细眼眯起,看着刘远洲的背影。 “我桩功都十五节了,牛王拳也小成,这次落在我手里,看如何废了你,现在就让你再蹦哒几天。” 高飞想到此节,先前不快登时云消雨散。 通过与白头教一战,他大致猜到刘远洲桩功必练到高深层次,估计和自己差不多。若他知道刘远洲二十一节的桩功水准,定不会作如此想。 在功房一间作会客厅用的窑洞里,太玄宗关外较武团一行人正与延州院方面代表会面,友好交谈。 “呵呵,上午我已拜访了邹院主,他对我们这次出行颇为关切,表示会全力支持,在此,我代表较武团对延州院表示感谢。” 一个略有沙哑的声音笑道。 说话的是一个身材精瘦的老者,六十来岁年纪,干瘦的脸上爬满皱纹。他面带微笑,给人很是慈祥的感觉。 他就是此次较武团负责人,总院功堂长老马纪,练气境宗师。 “哈哈,马老客气了,都是一家人,不说两家话。倒是此去万里,路山高路险,还望马老对我们的人多加照顾。”坐在马纪对面的延州院左副院主吕鑫笑着说道。 “这个自然,我定会全乎的带他们回来,否则,各院主可不会饶我老马,哈哈。”马纪哈哈大笑。 “全仰仗马老您了。”延州院诸人纷纷拱手拜谢。 “延州院却是许主事亲自出马?”马纪问对面许红。 “是的,我主动要求去的,再不搏一回就没机会了。”许红沉声道。 马纪点头微笑,目露赞许之色。把目光落在他右下首一个四十来岁一脸愁苦的男子身上,脸色由晴转阴。 “看看人家延州院,再看看你们长安院,真是人比人气死人,选个代表磨磨唧唧,最后竟靠抓阄解决。” 被说的男子伸手摸了摸秃顶的脑门,嘿嘿干笑两声:“马老教训的是,马老教训的是。” 此人便是太玄宗长安院杂房主事钟德三,他是此次比武长安院带队武师。 “呵呵,看来我要提前恭喜许兄了。”紧挨他坐着的一个一脸大胡子的男子突然笑着说道。 许红面摇头苦笑:“哪里哪里,孙香主这是在挖苦我呢。” “老许卡在暗劲已七八年了,近期终于有所感悟,所以这次我们派他去,是希望借此比武争斗,一举打破瓶,成就化劲。”吕鑫笑着说道。 众这才恍然,纷纷出言恭喜。 又说几句闲话,被许红称作孙香主的男子说道:“吕院,就叫你们的此次试炼的弟子进来吧,跟大伙碰个面就散了吧。” 吕鑫点点头,便叫下首坐着的尤士亮喊人进来。 尤士亮起身出门,不一会儿就领着刘远洲和高飞走了进来。 “马老,这就是我延州院派出的试炼弟子,这是刘远洲,这是高飞。”尤士亮指着二人说道。 接着带领二人向马纪等人一一见礼。 马老微微一笑,对二人说几句勉励的话,便起身和孙香主等总院武师起身离开,吕鑫尤士亮等人亦相陪离去。 房间里只余延州长安二院跟随较武团几人。 “哈哈,钟兄,此次比武,咱们可得上场跟长白派好好打几架的,扬我太玄宗威风。”许红笑着说道。 “唉,我可没许兄这般毫气,能完满交差就谢天谢地了。”钟德三叹口气,又道:“自从走上主事职位,每日深陷杂事琐碎中,我功夫几乎毫无寸进” “是啊,要想在武道上往上攀登,这院里职事还真是个累赘。”许红也深有感触道。 “你还好啊,摸到那个门槛了,不像我,呵呵……”钟德三摇头苦笑。 接着,他面转向许红,恳切道:“许老弟,此去虽说不会有什么大麻烦,但刀兵无眼,我万一有个三长两短,还望你多多照看我这两个弟子。” 说完站起身来,向许红深深躹了一躬。 “钟兄这是做什么。”许红赶紧抓住他手臂扶起他。 钟德三下首那两个青年此刻却是一脸茫然,不知自家主事为何突然说这些话,好似托孤一般。 刘远洲心里却是一动,莫非这趟关外之行有什么预料之外的凶险吗。他内心更加谨慎起来。 许红和钟德三又说几句话,便便叫刘远洲高飞与长安院那两个青年亲近亲近。 那两个青年,瘦高个儿的叫江春贵,身材魁梧,一脸青春痘的名叫方奇锋。 四人序了年齿,高飞十八岁,三月生,方奇锋亦十八岁,却是十月生,江春贵十七岁,刘远洲十六岁,他算是四人中年龄最小的了。 几人又聊几句闲话便散会了。许红交待刘远洲和高飞明早出发的时辰,并准许二人一个下午假,回家收拾行礼。 从会客厅出来,刘远洲回到办公房跟马东等一干执役告了别。 想着这次出差将近一个月,他又去找罗安邢友庆,想跟他们也说一声,却未见到人,只得作罢。 刘远洲回到堂叔刘家礼家,跟三爷说了明日便启程的事,三爷立马跑了出去,说要再去买些东西给他带着。 刘远洲拦他不住,无奈摇头苦笑。他打开柜子,把堂婶给他备好的棉衣棉裤新皮靴及原先的贴身衣服收拢打了一个大包袱。 又从箱子里取出两锭二十两银子贴身藏了,以备不时之需。把次日要穿的衣服靴子也备好。 关外当下已进入严冬,比延州冷了何止一筹,加之常有大雪封山,因此加厚棉衣及高筒的靴子不可或缺。 收拾完行礼,刘远洲又来到刘远执住处,却见房门锁着,是出门访友去了? 返回厢房,三爷已回来了。 逆风镖局,后院一间敞厅里,高飞一家正围坐圆桌吃着晚饭。 厅堂里点着两根手臂粗的蜡烛,荧惑辉煌,照得厅里如同白日。 桌上饭菜极为丰盛,山珍海味俱全。但气氛却是很沉闷,几人均默默低头吃饭,并无一人说话。 米世维目光扫过女儿、外孙和女女婿一眼,叹口气,开口说道:“虹儿,我知你心里怪爹,但此去参加关外比武却是一个难得的机会,为了这个名额我也是费了很大的力气。” “爹,女儿怎敢?”米虹轻声说道,一脸木然。 “娘,不怪外公,是我坚持要去的。”高飞开口。 米虹肩头轻耸,小声啜泣起来。 “妈,你放心,我打听过了,不会有什么危险的。”高飞安慰着母亲。 见儿子有些着急,她擦干眼泪,给他挟了一个大鸡腿:“飞儿,多吃些菜。” 见女儿情续稳定了,米世维看着高飞,肃然道:“飞儿,此去关外,我交待你的那两件事可还记得?” “孙儿不敢忘。”高飞沉声回答。 第六十三章 榆州 大顺昌平十六年十一月十一日,天气晴,大风。 约摸辰时正,日头尚未爬出山头,此时在延州院山脚广场上已聚集着许多人和骡车,一片喧闹。 刘远洲和高飞正站立在一辆骡车旁边,看着不远处马纪孙香主等人同延州院一众高层交谈着。 延州院院主邹车干今早也特地来给较武团送行。 这是刘远洲第一次近距离看到邹轩的面孔,心里还颇有些激动。 “刘师弟,我们四个执役弟子坐一辆车怎么样?也好彼此方便交流学习。”长安院江春贵走到他身说道。 “我没意见,不知……”他把目光投向一旁的高飞。他自是求之不得,先前还在发愁两个人挤在一个车内如向煎熬到下一站。 高飞笑道:“呵呵,正好,和我想到一处了。” 江春贵大喜,跑去通知方奇锋。 “马老,邹某代表延州院上下一百三十二人,愿此行一切顺利,祝你们旗开得胜,摘得金星而归。”邹轩抱拳郎声说道。 “借邹院主吉言,就此别过。” 马纪亦抱拳还礼告别。 说完,转身走向打头一辆骡车。 江春贵和方奇锋这时也抱着大包行礼走到刘远洲身边。 “登车,出发!”孙香主高声喊一句。 然后众人纷纷登上骡车。 “彭!彭!彭!” 随着礼炮三声震天响,五辆骡生一字列队,缓缓启动。 透过车篷窗户,刘远洲看着外面送行众人。 他看到他堂叔刘家礼,看到了张长江,看到了尤士亮,一种莫名的伤感从心底升起。 突然,在人丛里发现两张熟悉的面孔正看向他,目光相接,刘远洲把头探出窗外朝他们用力挥手。 “唉,我是真见不得这种离别的场面。”人高马大的方奇锋叹口气。 江春贵噗嗤一声笑出来,说道:“你们不知道,我们从长安离开的时候,方哥哭的那个,稀里哗啦,眼泪差点淹了车子。” 方奇锋脸一红,也不动气,摇头苦笑道:“你小子就知道揭我的短。” 江春贵一本正经道:“我是夸你是个重感情的好汉子。” 刘远洲和高飞哈哈大笑起来。他们实在看不出来,脸上带有凶相的方奇锋亦有如此多愁善感的一面。 笑过之后,离别的愁绪淡了很多。 较武团离开延州府,下一站是秦省的榆州府。在榆州府榆州院稍作停留,带上榆州院参加之人,便一路向北,出东胜关进入茫茫大戈壁。 再穿越三百里人烟稀少的大戈壁,翻越大仓山进入西蒙巴托大草原,后折而向东行四百里到达此行终点西凉镇。两派比武地点就在西凉镇东部的巴西马雪山上。 这些都是一路上江春贵和方奇锋告诉刘远洲的。至此,刘远洲才对此行目的地有了一个大致了解。 而看高飞,一脸平静,显是对此早已知晓。 而这些信息,刘远洲临行之前并未主动询问张长江尤士亮等人,而他们也不知为何亦未向他提起。 “也许这就是一种试炼,遇到问题自己解决,不要想依赖家长。”刘远洲暗暗想到。 “江师兄,咱们这一行人去比武,到底是哪些人会上场比试?是各分院主事们吗?”刘远洲问江春贵,他一直好奇这个比武是怎么个比法。 江春贵想了想答道:“具体谁上场比武,我不知道,那是由马老定的。” “但关外较武,共比试五场,也就是说有五名武师会上场,明劲武师两场,暗劲武师两场,化劲武师一场。” “按照往年惯例,分院武师会有两名上场,其余均由总院兵堂武师出战。” “看到中间那两辆骡车了吗?” 江春贵伸手朝前指了指。 见刘远洲点头,江春贵继续说道:“那两辆车里坐着的就是总院兵堂猎狼团的人,这次比武主要由他们出战。” 刘远洲点点头,默默消化江春贵说的信息。 “他们就是猎狼团的成员吗?难怪。”高飞突然开口说话。 “可不是,一个个鼻孔朝天,眼眼长在脑袋上。”江春贵冷笑道,语气很是不满。 “阿春,不要胡说。”方奇锋轻声喝道。 江春贵啍一声,别过头去。 高飞笑笑不说话。 刘远洲却不禁点点头,非常认同他的话。他早上来的时候就见六七个俱是二十多岁的青年聚一团,默默站立,气势异常彪悍,一副生人勿近模样。 看江春贵样子,显然曾在他们面前吃过瘪。 他当时还好奇是什么人,原来是兵堂猎狼团的人,这就难怪了。 猎狼团的名声他也听说过,是总院兵堂下辖的战团之一。据说他们的成员年龄都不起过三十,而且都是明劲武师之上。 骡车队伍沿驰道向北一路前行,当晚宿歇狼谷驿驿站。 驿站驿丞见大队骡车到来,虽瞧起来不像善茬,但还是在安排住宿收取费用之余,不忘提醒众人说,附近有一股强人出没,短短两三月间已有四五波客商遭劫,死了几个人了。 刘远洲暗自一笑,是什么样的劫匪才敢打他们的主意响?纯纯找死行径。 猎狼团诸人甚至隐隐期盼路上有劫匪跳出来,他们的拳头都好久不见血了。 一夜无话,第二日早起继续赶路。向北前行一百多里路,一路无事,夜宿风呜驿驿站。 次日早起继续北上,穿过风呜峡,视野一下子开阔起来,一片无边无际茫茫大荒原出现在眼前。 此时,他们已走出秦北黄土山区,进入秦北荒原,距榆州城不足八十里路程。 车队行驶入荒凉的大荒原,两前后左右都是一望无际的黑褐色土地,一片光秃秃的,只看见一些沙棘丶刺篷等低矮权木零星散落着。 车下笔直的驰道如一条白线,伸向天际。 骡车速度陡然降了下来。驰道上散落着大大小小石块,车子颠簸的厉害。 一阵大风刮过,黄尘铺天盖地席卷而来,根本看不清前路,车队只得暂时停下,等风沙过后再出发。 一直走到距榆州城二十里左右,情况才好转过来。 一路走来,不时碰到对面来的商队,有十几辆骡车的大商团,亦有一两辆骡车的散团。骡车上俱满载货物。可见这条商道还是颇为繁忙的。 近榆州城十里,大大小小的湖泊零星点缀,开始出现大片枯黄的草场。不时还能看到牧民赶着成群的牛羊到湖边喝水,也有黄羊、野牛等出没。 当车队走到榆州城的时候,天色已近酉时正,太阳早隐没于地平线之下,只西方天际尚有一线白亮。 榆州城里已是华灯初上,街上行人仍不少,街道两边店铺大部分仍在营业。 街边烤肉摊子上,头戴圆帽的北疆汉子正烤着羊肉串,大块肥美的羊肉在烈火上滋滋冒着油,肉香飘满整条街道。 刘远洲擦了擦口水,昏暗的车厢里,吞咽口水的声音次第响起,刘远洲不禁一笑。 车队驶入一条僻静巷道,行不远,在一处大门前停了下来。 “到了,都下车了。”外面有人大声喊道。 刘远洲跟在方奇锋后面跳下车,就见左手边一座庄院,大门大开,里面灯火通明。 此时,一群人在一个穿着翻毛羊皮袄的老者带领下,快步走下大门外台阶。 两队壮汉举着火把随后跑出立,立在大门两侧。 “哈哈,马老你可来了,路上辛苦。”那老者哈哈大笑着走到刚下车的马纪面前,拱手行了一礼。 马纪微笑道:“没什么,倒是劳烦冯院主亲自等候了。” “咱们就别说客气话了,饭菜已备好,快进去用饭吧。”被称作冯院主的老者把住马纪手臂,二人走上台阶。 “那个就是榆州院院主冯西范。”江春贵轻声对刘远洲说道。 刘远洲点点头,从刚才与纪的对话中他已猜到了。 这时,榆州院其余迎客的高层各自同孙香主、许红以及钟德三等人说话。 众人寒暄着便朝大门内走去。战狼团七八人仍如先前一般,自成一堆,一副生人勿近的样子。 刘远洲、高飞、江春贵和方奇锋四名执役弟子自走在人群最后,但也有一个管事过来招呼他们。 刘远洲跟着众人,走进大门,绕过一道影壁,沿着石板小道往前走,穿过一道拱门,又走不远便来到一处宽敝的大厅里。 此时厅里烛火辉煌,已摆放好三张大圆桌,桌上已摆满饭菜酒水。 冯西范招呼众人落座。 榆州院高层自和马纪、孙香主等人坐了主桌,借狼团在几个年轻武师的陪同下坐了一桌。刘远洲等四人及榆州院几名管事坐了一桌。 众人都是武人,自无文人那般客套和礼仪讲究,在冯西范一声“吃饭”声中,纷纷动筷。 刘远洲也是饿极,也不顾及形象,鸡鸭羊牛肉大口吃着。反观高飞倒斯斯文文吃着。 “虚伪。”刘远洲瞟了他一眼,腹诽一句。 冯西范站起来给较武团众人敬了一杯酒,饭桌上气氛逐渐热闹起来,推杯换盏,欢声笑语,一顿饭直吃到戌时方散。 刘远洲等人被带到前院客房,他们四人的行礼已在床上放着了。 榆州院的招待还真是周到,刘远洲心里暗暗称赞。 分配房间,刘远洲主动提出跟江春贵一间,剩下高飞和方奇锋一间。 “嘿嘿,刘师弟,弟你似乎与高飞师兄关系不怎么好呀?”也许酒的作用,江春贵开始口无遮拦起来。 “哪有的事,我是想跟江师兄你睡一起。”刘远洲摇头否认。他可不敢承认了,否则过不了一天,全队人都会知道他与高飞不睦,这违背了张长江的教导。 “咦?你离我远点。”江春贵一脸惊恐样。 刘远洲愕然,转而大笑起来。 第六十四章 休整 “小刘师弟走了,大刘师弟他们要带我们去城里转。” 刘远洲正半躺在床上看着一本关于关外的游记类书,只见江春贵风风火火闯了进来。 把书压到枕头底下,刘远洲无奈道:“什么小刘师弟大刘师弟的,多难听,你不会叫我的名字吗?” “哈哈,叫顺口了,一时难以改过。”江春贵哈哈大笑着,一面打开包袱,取出一件墨绿色崭新棉袍换上。 到榆州城第二日早上,刘远洲他们收到通知,较武团要在榆州休整三天时间,以备齐出塞的各项物资。 依照惯例,榆州院也有一名武师带两名执役弟子加入较武团。榆州院那两名执役弟子,一个叫常威武,另一个也姓刘,叫刘必武。 论及年岁,刘必武刚好大刘远五个月。是以一向爱开玩笑的江春贵便以大刘师弟与小刘师弟对他们二人加以区分。 刘远洲对此倒无所谓,他知道江春贵性格粗放,不拘小节,并非有意拿别人名姓取笑。 但他却隐约瞧出刘必武对此称呼表现出不喜之情,是以多次提醒他不可乱叫,但江江春贵总是右耳进左耳出。 刘远洲却懒得换衣服,跳下床,穿好鞋,又叮嘱江春贵了一遍不要乱叫大刘师弟小刘师弟,才跟他相跟出了门。 二人来到大门外,见常威、刘必武以及方奇峰三人已在门口了。 “高飞师兄呢?”江春贵问门口三人。 “他说去拜访榆州城的一些朋友,就先出去了。”方奇峰答道。 “哦,那就不等他了,必武师兄,咱们这就出发吧。”刘远洲说着跳台阶。 “呵呵,好,走吧。你们都是第一次来榆州吧?”刘必武说着,当先领路朝巷外走去。 刘远洲、江春贵、方奇锋三人都点头称是。 “哈哈,那要带你们好好看看咱榆州城,赏荒漠风光,品塞外美食。”常威哈哈笑道。 一个下午时间,在常威和刘必武两个地头蛇带领下,他们逛了才榆州的骡马市、皮货街、三里坡等集市。 在牛马市,刘远洲第一次见识到了骆驼、牦牛等新奇动物,还看到浑身雪白无一根杂毛的名贵宝马。 在皮货街,牛羊马驴各种皮货堆积如山。 三里坡在城外,是一处草市,塞外许多牧民赶着牺口,翻越几百里山路,带着各种塞外特产来到这里交易。 这迥异于延州的风情令刘远洲大开眼界,暗叹:“远执哥常说读万卷书,行万里路,我虽没读过多少书,但也能体会到这句话的涵义了。” 当晚,五人在一处位于偏僻小巷里的小馆子里吃饭。 按刘必武的说法,这种小馆子做的烤肉才最有特色,烙的大锅盔才有榆州味道,而那些大酒楼是体验不到这种特色和味道的。 小馆真是小馆。小小的一个大堂,挤着六张小饭桌,厨房就在外面搭个简陋的窝棚。 此时睌饭点已过,店里只有两桌客人。五人捡个大点的桌子坐了,刘必武便喊来饭馆老板兼伙计,一个六十多岁的老汉叫上菜。 显然他经常光顾这里,老板都认识他。不一会儿,饭菜便被端到桌上来,有烤牛羊肉串,大锅盔,还有一人一大碗拌面,自然少不了酒。 逛了一下午,五人早已肚中空空,饭菜一上桌便动筷大快朵颐。 一大碗拌面下肚打底,众人便放慢来吃,边喝酒边聊些日常话题。 一坛酒喝完,外头已打二更鼓了。刘远洲便提议回去休息,他可不想喝的大醉影响次日早起练武。 刘必武和江春贵却正喝到兴头上,哪里肯回,又叫上了两坛酒,并加了些烤肉和下酒凉菜。 刘远洲无奈,自不能独自离去,只得陪着他们继续喝。只是他刻意控制着自己的酒量,不主动敬酒,着看他们喝。 “老板,来十个锅盔,烩些下水,三十文的,打包带走。”门外有人说道。 “好咧,客官进里面坐着稍等,马上就好。”老板说道。 门帘掀开,两道身影走了进来。 此时大堂里除了刘远洲他们这一桌,其它座位都已空了,那两人人进门后张了一番就在门口一副桌椅上紧挨着坐了。 “我,我不吃下水。”两人中一人突然小声说道,听声音是女子的。 “有什么就吃什么,再啰嗦我就……”先前点菜那男子恶狠狠说道,声音压得很低。 那女子嘤咛一声,便不再说话了。 刘远洲心里一动:“好熟悉的声音。” 那两人虽说话声音压的很低,但刘远洲却听得一清二楚。那女子的声音令他觉得十分熟悉,好似哪里听到过。 他转头向那两人看去。 大堂屋梁上挂着两盏马灯,光线不是很亮。 那两人背对着他坐着,左边一个高大的背影,应是先前点菜的那男子。 他头发剃的精光,身穿一伴翻毛羊皮坎肩,内穿黑色的棉衣。他左手放在桌子上,手里拿顶帽子,右手紧紧抓着右侧那人手臂。 右侧那人显然就是刚才出声的那女子,身材娇小,坐在凳子上头只到男子肩头。 她穿着一件打着补丁的杏色棉袍,后脑勺被一条黑色丝巾包裹着,看不清发饰。 “到底是谁的声音?”目光紧盯着那两人后背,刘远洲努力回想着,却始终想不起来。他又不好上前问询,免得认错人闹出尴尬。 似是感觉有人在看他,那男子猛然回过头来,看向刘远洲,目露凶光。 “看什么看!”声音低沉凶厉,似一头恶狼。 听到这声音,正在喝酒吹牛的江春贵等四人都停了下来。 “朋友这是想干什么!”常威豁然站起,对那男子大声喝斥道。 刘远洲此时颇觉尴尬,原是他不礼貌看别人在先,当下对那光头男露出一个歉然的笑,便要转身去安抚常威等人。 那女子察觉身后动静,转过头过来。 “丹丹姐!”刘远洲失声惊呼,猛地站起身来。 “二,二娃?”那女子愣神片刻,突然惊声叫了出来。 那女子正是刘远洲的表姐张丹丹。 刘远洲今年正月去他大舅家拜年的时候就听说她跟同庄的一个人去延州城做事去了。他来延州城之后,因各种意外之事不断,一直没有时间去联系过她。 没想到竟在榆州城相遇。 那光头男脸上豁然变色,起身拽起张丹丹的胳膊就要往外走。 他已瞧出对面那桌人不是善茬,更兼身边女了似与他们相识,他便想赶紧开溜。 刘远洲早一个箭步跨出去,横在门口挡住去路,大声道:“不许走!” 呼啦一下,刘必武四人也随之围了上来,把那两人围在中心。 “二娃救我!”张丹丹一面高声呼叫,一面用力想挣脱那光头男子的手。 她已看清楚当下情势。她的表弟似和几个身份不一般的朋友在一起,于是他鼓起勇气呼救。 那光头男右手紧紧拑住张丹丹手臂不放松,看了众人一眼,狠狠说道:“马帮的事你们也要管!” 此刻他面上已恢复了镇定,拿出帮派的名头出来,能吓走他们最好。 听到马帮二字,刘必武和常威脸色微变,二人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里看到退缩之意。二人不觉伸出手臂拦在江、方二人前面。 那光头男心中大定,嘴角上扬,露出一抹得意的神情。 “不怕死的就给爷爷让开路,我家林香主还在等我们回去呢。”他转身用左手去推刘远洲的胸口。 “香你大爷!” 爷字尚未说完,只听“呯”一声响,那光头男向后急退,乒乒乓乓一阵响声中带倒几张凳子,最后撞在一张桌子上,碗筷杯盘掉落一地。 却是刘远洲突然出手,左手出掌拍向他胸口,右手早顺势抓住张丹手臂往后一扯,把她护在背后。 整个过程行云流水,亳不拖泥带水。众人尚未反应过来怎么回事,那光头男已倒在桌上,而那女子已到刘远洲身后,不觉都呆了。 “常师兄,刘师兄,她是我表姐,我亲舅的女儿。”刘远洲解释说道。 他本不愿动手的。一来这里是榆州院的地盘,由常威和刘必武出面解决最好。二来也担心打斗中份到他表姐。 可是当那光头男子说出马帮时,见常、刘二人的反应,他不得不出悍然出手抢人了。 好在那光头男功夫一般,刘远洲收了大部分力道,否则那光头男必落个胸骨断裂甚至身死当场的结局。 “你们,你们居然敢动马帮的人,死定了,有种别走。”光头男从桌子狼狈上爬起来,手指指着众人,大声叫嚷着。 “二娃。”张丹丹脸色惨白,白把身子缩到刘远洲背后。 刘远洲拍拍她手以示安慰,把目光看向常威。 “滚你娘的马帮狗帮。”方奇锋一个飞脚踢中光头男小腹。 “啊~” 光头男惨叫一声跪倒在地下。 “江师弟且慢,这里我们来处理。”刘必武赶紧拉住要上前动手的江春贵。 “刘师弟,你先带你表姐回院里,这马帮也不一般,我担心有什么意外。”常威对刘远洲说着,又转头看向江春贵和方奇锋:“你们也陪刘师弟一起回去,路上有个照应,这里由我和必武处理就行。” 交换一个眼神,江春贵和方奇锋点点头。 “刘师弟,我那一脚也给你出了一口恶气,咱们先回去吧。”方奇锋说道。 刘远洲朝他露出个感激的笑,点点头,又朝常、刘二人点点头,拉上他表姐转身出门去了。 江春贵和方奇锋二人也跟在后面出去了。 待刘远洲他们走远了,常威才走到光头男身边,朝他大腿踢了一脚:“别装死了,老子是榆州院的,给林子豪带句话,这事到此为止,否则,哼!” 说完,常咸拉着刘必武便走。 “就这样算了吗?他们可是涉嫌拐卖人口,而且还是延州院亲属。” 二人出了饭馆,刘必武一脸愤慨。 “那又能怎样?马帮背后是谁你不懂?你我只是一个小小执役而已。”常威苦笑一声,又道:“赶明日把情况向同管事汇报,给大佬们头疼去。” “唉,林主事也,也太……”刘必武叹口气。 见店老板缩在厨房棚里,一脸惊慌失措,刘必武赶紧走过去道歉安慰一番并赔偿了打坏桌椅碗碟的钱财。 在店老板千恩万谢声中,二人也快速离开了。 第六十五章 缘由 刘远洲等人才转过一条街,常威和刘必武便从后面追了上来。 “叫师兄为难了。”刘远洲歉然道。 他从常咸和刘必武当时神情表现已看出那叫马帮的帮派必然不简单,否则,以榆州院在榆州的霸主地位,何必对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帮派畏手畏脚? “已处理妥当了。”常威笑道。一个马帮的马仔被打而已,又非什么大事。难道那位还会因此小事去找延州院的麻烦不成? 须知,能加入此次较武团的执役弟子,哪个人又是简单的。 “你安心带你表姐回院里,过两天我们便派人送她回延州,这件事就这样算了吧。”常威又道,他是在提醒刘远洲,不要想着报仇搞事。 刘远洲自是听出他话中之意,点点头,感激道:“我晓得,多谢常师兄了。” 一路上方奇锋等人都默契的保持沉默,并未询问有关张丹丹的任何事。 回到榆州院驻地,常威和刘必武协调杂房,给张丹丹安排了一间房间住宿。 “二娃,我,我害怕。”张丹丹一脸惨兮兮,她抓着刘远洲的手臂不肯放开,她是真怕了,只有亲人陪在身边才感受到安全。 给她一个温和的笑容:“丹丹姐,这里安全的很,他们都是我朋友,你先回房间去休息,有什么话咱们明天再说,好不好?” 张丹丹这才松开手,一步三回头跟着一名女执役走了。 目送她走远,众人才各自回房。 回到厢房,江春贵拍拍刘远洲肩膀:“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尽管开口。” 刘远洲心里一暖,朝他感激一笑:“常师兄他们做的很够意思了,我还有什么不满意的?我不是那么不识好歹的人。” 次日一早,刘远洲例行做完早晨练武功课,也顾不上吃早饭,径直来到他表姐张丹丹住宿的房间门口。 “姐,起来没有?” 刘远洲轻轻拍打了几下门。 “二娃是你吗?” 房间内有惊喜的声音传出,接着门被打开,露出一张俏丽但略显苍白的脸。 她高兴道:“二娃快进来,你吃早饭了吗?吴姐刚给我送来了早饭来。” 吴姐应是昨晚带她回房间的那位女执役。 刘远洲走进房间,见当中一张圆桌上已放着些馒头稀饭炒菜之类早餐,尚冒着热气。 “正好,我也没吃早饭。”刘远洲笑道,又关切道:“姐,昨晚睡的好吧?” “还好。”张丹丹给他一个安心的笑容,又赶紧拉着刘远洲在凳子上坐了,给他盛了一碗稀饭。 刘远洲赶紧接过碗,说道:“姐你也快坐下吃,我自己有手有脚。” 张丹丹微微一笑,二人动筷吃饭。 刘远洲吃饭向来快,风卷残云,很快桌上食物被一扫而空,倒是大部分进了他肚里。 “姐你吃饱没有?”刘远洲讪讪笑着,他见表姐并未吃多少。 “饱了,倒是你正是长身体时候,要多吃饭。”张丹丹笑道。 这时那名叫吴姐的女执役进来收碗筷。看面相,吴姐已四十多岁,相貌平平。 在延州院,杂房也有一些年龄较大的女执役,来源基本都是院里那些因公牺牲或残疾的武师及执役的遗孀或家人。严格说来她们并不算真正意义上的执弟子,更像是杂役。 这也算是院里的一种福利及保障吧。 只是不知这位吴姐是否与此类似,刘远洲自不好细问。 “吴姐,麻烦你了。”刘远洲客气道。 “都是一家,不必见外。”吴姐淡淡一笑,收拾完东西便离开了。 “姐,给我说说,你倒底怎么会来榆州们?”见房内没外人了,刘远洲这才开口问道。 张丹丹眼里露出惊恐之色,脸色猛地一阵煞白,过了片刻,她才长吁一口气,脸上才有了血色。 显然,刘远洲的问话,令她回想起什么十分可怖的事情。 她把凳子挪近刘远洲,伸出双手,抓住他右手,盯着他的眼睛,神情激动道:“二娃,求你,求你不要把这件事告诉我爸妈,还有姑姑他们,好吗?” 刘远洲点点头,伸出右手拍拍她手背,温声道:“姐,你不让说我就不说。” 得到刘远洲的保证,张丹丹这才松开刘远洲的手,攥着自己衣襟,低头看着地下,缓缓开口说道:“我爸逼我嫁给高家老大的事你是知道的,我自不会嫁给那个克星,但我爸毕竟收了人家的彩礼,我就想着去城里做事,一方面挣钱还彩礼,一方面也想着去找张有志那王八蛋。” 说到张有志三字,张丹丹声音陡然高起来,语气中充满愤恨。 张有志刘远洲是知道的,只是不曾谋面,就是和她表姐相好的那个卧虎坪药铺学徒。 “正好,我们庄里金翠姐回来过年,说延州城她做事的那个酒坊年后招人,我自是十分欣喜,过完年,给家里留了一封信,就偷偷跟着金翠姐去了延州城。” 张丹丹继续说道。 “金翠姐果然没骗我,杜氏酒坊在招人,于是我便和她一起在酒坊做事。” “酒坊掌柜人很好,加上有熟人照顾,我只做些踩曲的活,很是轻松,我在那里做的很顺心,包吃住,月钱二两多银子也按时发放,我除了留一点作急用外,其余都捎回家里去了。” “如此在杜氏酒坊做了四五个月,可恨呐,我心里一直惦记着张有志那王八蛋,我咋这么贱呢。” 说到这里,她紧攥着拳头,手背青筋鼓起,显然自恨之极。 刘远洲伸手拍拍她肩膀。 她抬头看了刘远洲一眼,又低下头去,继续讲述。 “每逢休沐节假日便出去找他,城里的药铺我几乎找遍了,最后竟真的找到了他,此时他已在一个叫仲贤林的药铺做了二掌柜。” “我当时欣喜万分,以为我和他终于可以在一起了,可恨啊,那狗东西好狠毒啊,他先是假意和我相好一段日子,骗了……后来竟用药迷了我,我把我卖给了人牙子。” 说到这里,她伏在桌上,埋头放声大哭。 刘远洲腾地站起身来,怒气填胸,恨不得一拳要了张有点狗命。深吸一口气,再缓缓吐出,他平复着愤恨的情绪。 低头看着哭得斯心裂肺的表姐,他一时心疼不已。他也不开口劝她,心里的委屈哭出来会好受很多。 刘远洲起身倒了一杯热茶放在桌上,默默看着她哭泣。 直哭了一盏茶功夫,张丹丹才逐渐收声。她抬起头望着刘远洲,一张脸梨花带雨,眼晴红肿。 “姐,来喝杯水。”刘远洲端起茶递给她,声音轻柔。 也许是把悲伤的情绪都哭出来了,张丹丹抹了一把眼泪,伸手接过茶默默啜饮起来。 一杯茶喝光,放下茶杯,张丹丹已彻底恢复了平静。 展颜一笑:“哭出来好多了。” “姐,后来呢,怎么又到榆州?”刘远洲这才又问道。 “我也不晓得。那日那王八蛋迷晕我,醒来后已是夜里,我发现自己浑身捆缚着在一辆骡车里,嘴巴也被堵上叫不出声来。” “直到第二日天亮,我才发现同车还有其他三个被拐卖的女子,不久我们便被被带到一个破房间里,当时并不知已到了榆州城。” “我们在那间破屋子里被关了十来日,每日只给两个馒头和一盆和着菜的稀饭,像猪一样被养着。” “二娃你晓得那种饿的滋味吗?肚子里空空的,又像火烧一样的疼,那时我们心里除了想吃的再也没有其它,若有人给吃的,我们情愿做任何事。” 说到这里,她双眼又露出恐惧之色。显然那段日子在她心里留下极重阴影。 刘远洲紧紧握着拳头。 “就在我们以为这样被活活饿死的时候,带我们来的人终于出现了。” “我们四人,有两人被带去做皮肉生意,就是被逼迫做那个,那个暗娼。” 叹口气,自嘲一笑,又道:“唉,当时那种情况,人的什么礼义廉耻,当真不值一碗饭。” “不过,我和另一个叫小梅的女子算是幸运的吧,或许他们是看我们机灵,便把我们带到一处城外的大院子里做苦力。” “开始时我们被关在一个小院里,白天在人看守下做些劈柴洗衣等杂活,晚上被铁链铨在房里,虽然辛苦劳累,干活不卖力被打骂是常事,但最起码吃饭能吃个半饱。” “这样做了四五个月,他们见我和小梅还算老实,干活也勤快,也便渐渐放松看管,我们有时也会被带到前院做些帮厨酒扫之类活计。” “这时,我才渐渐从他们的说话中知道,买我们的是一个叫马帮的帮派,有几千名帮众,我所在的庄院是帮派的一个驻点,叫什么玄武坛。” “其实这中间我和小梅也暗自商量着逃走的计划,但庄院里太大,我们连大门在哪都找不到,围墙有五六丈高,上面不时还有人拿着刀巡逻。” “加之,放松看管后,我们的伙食也好起来了,打骂也少了,偶尔还能得几个铜板的赏钱,逃走的心思便渐渐淡了。我开始天真的以为,就这样老实做活下去,去说不定哪天也会成为他们帮会的一员,可以拿薪俸的。” 刘远洲心是暗道:“哪有这种好事?” 张丹丹摇摇头,凄惨一笑。 “我还是太天真了,人贩子里哪有什么好人。上个月,他们终于露出了真面目,他们是打算把我们卖出去啊,这个月我已被带进城看了两个买主,一个六十多岁的做买卖的西蒙人,一个四十多岁的缺了一条腿的老光棍。” “昨天夜里,他们又要带我去看一个买主,幸好遇见二娃你救了我,要不然,我真不敢想自己以后的日子会是什么样子。” 说到这里,她盯着刘远洲,哽咽起来:“老天有眼,幸亏遇到了二娃你。” 第六十六章 比试 “姐不怕,由我在哪,谁敢份害你?放心,过两天我朋友便安排人护送你回咱延州城。”刘远洲安慰她。 念及表姐这几月遭遇,他也是一阵后怕。 张丹丹经此磨难倒与刘远洲亲近许多。因她长得漂亮,左近十里八村的男子都对她另眼相看,这令她颇为自傲,眼高于顶。以前她对刘远洲几个表兄弟心里其实是颇为瞧不上的。 “丹姐,不是我说你,遇到昨天那种情况,你就应大声呼救,光灭化日之下他敢拿你怎地,趁机逃走。”刘远洲笑道。 张丹丹苦笑一声:“我是怕了,二娃,昨晚跟我一起的那个光头小子,他们都叫他做光头强,他为人狠毒,功夫了得,我曾亲眼见他把一个犯了错的帮众的腿,连根砍了下来,那血淋淋的场面我现在还经常在梦中被惊醒。” 张丹丹脸露惊恐之色。 “他小腿上绑着一把杀猪尖刀,每次出来都亮给我看,说要是想着逃走,定叫我身上多几个透明窟窿,二娃,我是真的怕。” 说完低下头去,似对自己的怯懦十分羞愧。 抬手拍拍她肩膀,刘远洲安慰她道:“好了,我逗你呢,不想那些伤心事了,过两天我就叫朋友派人送你回延州,离开这个是非之地。” “嗯,一切听你的。”张丹丹用力点点头。 忽然她又露出担忧之色:“二娃,这里真的安全吗?那马帮会不会找到这里?” 刘远洲呵呵笑道:“我敢说,这里比榆州府衙门都安全。”他说的倒毫不夸张。 张丹丹轻嗔一声,横了他一眼:“二娃尽吹牛,知府衙门是什么地方,还真敢说。” 显然她是不信的,在她眼里,知县老爷就是很大的官了,知府那更是不知多大了。 虽不相信,但她也知道这里不简单,又听了刘远洲的保证,心下安定许多。 刘远洲见表姐露出俏皮之色,心知她已从惊恐中恢复过来,心情亦大好起来。他也不再多辩解什么,呵呵笑出声来。 二人喝一杯茶,张丹丹便问起刘远洲近况。 她对刘远洲当下的情况是很好奇的。才一年不见,个头窜高一大截,人也成熟稳重很多,尤其是双眼非常明亮有神,她都不敢直视。最惊奇的是,他还练就一身很厉害的功夫,一脚就能把很厉害的光头强踢飞。他的穿着打扮也很讲究了,还认识了一眼身份不俗的朋友。 和原先那个山村土里土气的表弟完全是两个人了。 刘远洲便把他如何跟三爷来延州城找事做,如何加入太玄宗延州院,又如何来榆州府办事,拣能说的大致讲了一遍。 刘远洲这大半年经历可谓丰富之极,一波三折。虽只说了大致经过,中间不免向张丹丹普及一下太玄宗延州院榆州院这些普通人很难接触的信息,等说完他的经历,不觉一个多时辰过去了。 听完讲述,张丹丹很是吃了一惊,她没想到刘远洲才半年时间就有此成就,进了什么延州院,每月有七八两银子的收入。 她虽仍不太理解太玄宗延州院这些武林宗派倒底是什么,但明白每月实打实七八两银子的收入代表什么,这相当于她在酒坊小半年收入了。 “二娃,你真能耐了。”她由衷感叹一句,心里为自家表弟高兴。 刘远洲笑笑,嘴上谦虚几句。 也许过不了多久,等他成就明劲武师,那时在院里的地位必将发生质的飞跃,才是真的能耐了吧。 这些自不必向他表姐细说,转过话题,他又问道:“姐,你回延州城后,还去原先那个酒坊做事吗?还是回庄里?” 沉思片刻,张丹丹道:“若可以,自然是想继续回酒坊做事,可毕竟我消失这么久,酒坊还会要我吗?” 她脸上露出苦恼之色。 刘远洲笑道:“这个你倒不用担心,延州城我也有几个朋友,让你回酒坊做事应该还不太难。” 一个酒坊的小工而已,托牛宝元或他堂哥刘远扬去打声招呼,想必掌柜的不会不卖面子。这一点他还是自信的。 “那真是太好了。” 张丹丹转忧为喜。 她抬眼看着自家表弟,内心无比充实。有道是朝中有人好做官,用在这里比喻虽不恰当,但自家亲表弟出人头地了,她这当姐的也就有了靠山,在人生地不熟的延州城不再是无根浮苹了。 “还有那张有志的事,你回去后不要轻举妄动,安心做事,一切等我回延州后再作处理,这里面的水很深。”刘远洲提醒表姐,免得她吃亏。 “嗯,我听你的。”张丹丹用力点头。 二人又闲聊几句,张丹丹突然想起和她一同被拐来的那三人,不觉叹口气:“唉,也不知小梅怎样了,被卖了没有。” 小梅就是同她一起被拐来的那个几女子中一个。 瞥见刘远洲眉头紧锁,她才恍然惊觉,急忙说道:“二姓你别多想,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是……” “姐,没什么,等下我去问问这边的朋友,看能不能把小梅也救出来。”刘远洲打断她。 “真的吗?太好了。”张丹丹眼晴一亮,随即又担心起刘远洲的安危起来:“二娃,你可千万不能逞强,别想着一个人去救她,太危险了。” 刘远洲点点头,表示知道轻重,其实他心里早有计较。 对于同她表姐一起被拐来的其它女子,他是万分同情的,加上又都是延州老乡,他早已决定加以施救,当然是在自身能力范围以内。 又交待他表姐几句话,要她安心呆在房间,不要乱跑,刘远洲便在她不舍的目中走出房间。 出了门,刘远洲往住处走去,穿过一道长廊,在一道月亮门前遇到一个面熟的执役。 他便问那执役常威和刘必武的行踪。那执役告诉他,常刘二人正在功房练武场上练功,并给他指了路径。 道谢谢后,刘远洲顺着那执役指的路径,很快找到兵房练功场。 那是一处高墙围起来的方形院落,布置一挑兵器架,上面插满刀剑枪等兵器,地上也有石锁、木人等练功器械。 此时场中有十四五人正在打拳练功,刘远洲一眼便看到常威和刘必武,二人正举着石锁打熬力气。 “常师兄,刘师兄。”刘远洲在场边呼喊。 他的声音立即招来练武场上所有人的目光,但见是一个不认识的少年,便都回头继续练功去了。 “哈哈,刘师弟怎么找到这里来了,我和必武还想着午饭前再去找你呢。”常威笑道。 “就是,稍等一下,我练完这组。”刘必武上下举着石锁,吭哧吭哧喘着气。 刘远洲微笑点头。 常威已练完气力,丢下石锁,走到刘远洲身边。 “练练?” “不了,我一般不练石锁。” 刘远洲摆摆手。 常威抓起墙根下木架上一件袍子穿上,穿到一半,突又想到什么,便又脱下袍子丢在木架上。 “来,刘师弟,咱们切磋切磋?”他看向刘远,眼晴发亮。 他听院里带队武师说过,他们这六名参加关外较武的执役弟子,刘远洲年纪最小,但桩功功夫却数一数二。 他心里是不服气的,早想见识一下了,今天机会正好。 “呵呵,好啊,还请常师兄手下留情。” 刘远洲笑着答应。一方面他有求于人不好拒绝,另一方面他也想见识一下其它院的武功,和他们较一番高下。 “好,请入场!”常威兴奋大叫。 听到有比武,场中正在练功诸人纷纷停下,散开围作一圈,空出中间场地。 刘必武早扔下石锁,跑来抓住刘远洲胳膊,拉他走入场中,好像生怕他反悔似的。 “榆州院与延州院大比武,快来看呐。”刘必武高声叫喊着起哄。 围观众人一听,更加兴奋了,也纷纷叫嚷着快动手,也有给常威叫好助威的,也有给延州院加油的。 刘必武这一嗓子,又招来路过的十来人,场面更加热闹。 刘远洲摇头苦笑,本是个人间的切磋,现在反倒成了两院之争了。 不过他并不怯场,解开扣子脱下外袍,露出内里紧身练功服。 刘必武接过袍子退到场外,常威早已微笑着立在场心了。 刘远洲收敛心神,冲常威抱拳行一礼,然后右手竖掌前伸,比一个起手式,朗声道:“常师兄,请了。” 常威亦收起笑脸,肃然还礼,摆出一个守势,示意刘远洲先进攻。 他自认为年纪比刘远洲大,又占据主场地利,是以不愿主动攻击,以免落一个欺人的名声。 刘远洲也不客气,使出十八散手一招推山掌拍向常威胸口。他这门功夫历经几次生死磨练愈加精深,招式信手拈来,举手投足间威力不俗。 掌未到,掌风已至,常威不敢怠慢,使出看家本领铁臂连环拳,右臂圆抡格挡,旋身左臂扫向刘远洲上路。 刘远洲左手飞速探出,手掌击击常威左肩,劲力微吐,借势后跃,拉开距离。 常威但觉肩头一阵刺痛。 轻嘿一声,常成双臂交叉甩击,欺身打向刘远洲。这一招叫绞杀,似一轮高速旋转风车,凶猛异常。 刘远洲防守,或招架格挡或滕挪闪避,如此交手十几招后,便觉常成力气已显不足,招式间破绽明显百出。 “看招!” 刘远洲大喝一声,双掌平推,常威匆忙招架,只听“砰”一声闷响,二人乍然分开。 常威蹬蹬蹬后退七八步,撞到围观众人才勉强立住。。 刘远洲击倒常威后亦退几步,双手扶膝大口喘气。 “常师兄好功夫,在下甘拜下风。”喘息片刻,刘远洲才直起腰抱拳笑道。 “哈哈,好一场龙争虎斗,这一局算是平手了。”刘必武突然大笑道。 “好!常师兄威武!” “延州院的兄弟工夫也不赖。” “常师兄那招绞杀真是厉害。” …… 这时,围观诸人才轰然叫好。 常威脸上一阵潮红,很快压下,冲刘远洲抬手抱拳道:“承让,承让。” 他心里清楚自己已经输了。他明白最后那一击,刘远洲收了大部分劲力,否则他必跌倒出丑,甚至手臂受伤。 因刘必武那一嗓子,他和刘远洲之间比试已非仅仅代表个人了。他输了不打紧,但丢了榆州院脸面可不光彩。是以,他只能满怀愧疚的认了平手的结局。 第六十七章 行动 “刘师弟,你的桩功多少节了?” 此时,刘远洲、常威、刘必武三人已离开练功场,来到外面一处酒楼,在二楼一个包厢坐了。 刘必武性子直,刚一坐定,他便迫不及待地开口问起刘远洲桩功情况。 常威抬脚轻轻踢他几下,提醒他说话不要口无遮拦。无端询问别人功力深浅是非常不礼貌的行为。 “常师兄你干什么踢我?”刘必武别过头叫道。 常威双手捂脸,不愿和他说话。 “二十节吧。”刘远洲微笑道,他了解刘必武的性子,是以并未介意。 “刘师弟你真牛,我才十七节,常师兄十九节。”刘必武惊叹道。 常威亦脸上亦一副震惊表情。 刘远洲摆手笑道:“呵呵,也差不了多少,不悟出整劲,一切都是空的。” “刘师弟说的是,所以院里才派我们去参加关外较武,就是增加阅历,为明劲作准备。”常威感叹道。 院里那么多桩功练到顶的执役弟子,难以练出整劲成就武师,保持巅峰也就几年,到三十多岁便开始退步,最终无缘更高层次武道。 “所以,要多打嘛,刘师弟,下午我们俩再比比,不过你可要让着我些。”刘必武跃跃欲试。 刘远洲尚未答话,常威插嘴道:“刘师弟,你刚才使的是十八散手这门功夫吧,应该快大成了吧?” “刚摸到着头绪,离大成尚有很大距离,不到明劲,要练到大成,太难了,几乎不可能。”刘远摇头道。 “不过也很厉害了,我的铁臂连环拳上月才小成呢。”常威叹道。 一门功夫练至大成,能成倍发挥功法威力,许多经年明劲武师也没将一门功夫练到大成。 而刘远洲已经摸到门槛了,进入明劲可以说有十成把握练至大成,战力必定远超同济。 常威甚至生出一丝嫉妒的情绪来。不过作为榆州院的天之骄子,这丝嫉妒很快消散,化为动力,同时生出一股豪气。 “刘远洲可以,我常威也不差。” 想到这里,他不禁哈哈大笑起来。 刘必武刘远洲对视一眼,都感觉莫名其妙。 刘远洲没忘此行目的,转入正题:“刘师兄,常师兄,昨晚我不是和那马帮的人起了冲突吗,心中实在不安,想请教那马帮倒底有什么根脚。” 常威沉吟片刻,正想着怎么回答,刘必武抢先开口。 “此事刘师弟放千万个心,不是我吹牛,在榆州府,还没哪个帮派或什么人敢捋我榆州院虎须,连知府大老爷也不敢。” 刘远洲点点头,这一点他是毫不怀疑的。 “至于那马帮吗,刘师弟既想了解,我就把我所知的说给你听。” “马帮是活跃在榆延一带的一个帮派,原先只是榆州城的一个不入流小帮会,以和关外做些粮食皮货等小生意为生。” “十几年前天下大乱,靠着贩卖马匹铁器这些货品逐渐发达起来。再后来咱大顺和关外打仗,马帮便帮朝庭往关外运送粮草,捐献马匹等物资,停战后,马帮也便成为朝庭正式承认的门派。” “现任马帮帮主叫王延龙,明劲武师,下面有几个副帮主,下面有青龙白虎朱雀玄武四个分坛,设香主,但都不是武师,帮众据说有千人左右。现在明面上的业务主要是往来延州榆州贩运粮食布匹酒这些货物。” “倒是没想到,他们居然敢违返律令,私下拐卖人口,真是可恶之极。” 说到最后,刘必武愤愤猛拍一下桌子。 “原来如此。”刘远洲喃喃自语。 常威倒松了口气,他还担心刘必武把马帮同榆州院的瓜葛给抖落出来。 提起茶壶给二人倒上茶,常威开口道:“刘师弟,我们已将此事报告院里,相信院里会通报榆州府,但,嘿嘿,如今官府,你也不要指望他们拿马帮怎样。” 点点头,这一点刘远洲早就清楚了。想那马帮在榆州根深蒂固,势力盘根错节,指望官府因此事而大动干戈查处马帮是不现实的。 “不怕你笑话,我院里某些人也和马帮有着牵连。”刘必武低声冷笑道。 常威脸都黑了。 刘远洲立即打个哈哈:“好了,不说这些了,江师兄他们也快到了,叫小二上菜了吧。” 其实,刘必武不说,刘远洲也从昨晚常刘二人异常的举动中猜到其中猫腻了,只是不便挑明罢了。 说曹操曹操就到,高飞、江春贵和方奇锋踩着楼梯上来了。 人已到齐,刘必武立即喊来店小二莱。 吃罢饭,刘远洲借口要回去陪她表姐,独白一人返回榆州院,常威等人则去街上闲逛去了。 回到榆州院,刘远洲先去表姐张丹丹房间走了一趟,出来后径直走到较武团武师住的院子,在一间房门前停住脚步,伸手轻轻敲了敲门板。 得到允许后,刘远洲推门走了进去。 “远洲,来坐下喝杯茶,找我什么事?”兵房主事许红坐在当厅一张圆桌前,笑着朝刘远洲招招手。 刘远洲走过去在他对面一张凳子上坐了。 “马上要出关外了,您看我还要为路上置办些什么物品呢?我是第一回出这么远的门,心里实在没底。”刘远洲问道。 许红答道:“吃住行这些自不用我们操心,衣物却要自己备足,袍子最好再备件皮子的,当然银两也备一些应急。” 刘远洲点点头:“主事提醒的是,我等下出去就再买一件皮袍子,正好榆州这里皮货物美价廉。” “呵呵,有什么事直说吧,别绕弯子了。”许红笑道,他已看出刘远洲来找他必定不是因为这些小事。 他对刘远洲的印象还是很好的,但因自家顶头上司缘故,是以也不便表露出亲近,只能当个普通执役弟子对待。 而一路走来,刘远洲对他亦只表现出下级对上级的恭敬,未有巴结亲近之意。 此刻特地来找他却不知因为了什么。许红看着刘远洲,嘴角噙着笑,也不催促。 被看破目的,刘远洲脸一红,便不再遮遮掩掩,轻咳一声开口说道:“有一件我个人私事,想跟您汇报一下。” 接着把昨夜跟常威等人去吃饭,如何遇到他表姐,又如何救人,常威刘必武的反应及处置,今天中午听来的有关马帮的信息、以及他自己的一些猜想原原本本说给许红听了。 听刘远洲讲完,许红眉头微皱,沉思片刻,抬眼看向刘远洲,缓缓道:“按你所说,要官府查办那马帮拐卖人口确实困难。” “你表姐的事待会我再找榆州院说说,务必要他们安全把人送回延州。” 刘远洲站起身来,向许红深鞠一躬,感激道:“多谢许主事了。” 许红摆摆手,深深看了他一眼,沉声道:“至于马帮的事,既你亲人已被救出,也不要再节外生枝多管闲事了,毕竟这里不是咱延州。” 刘远洲点点头,用力道:“主事放心,我晓得轻重。” 许红这才放下大半的心,他还真担心刘远洲年轻气盛,正义感满满,把这事捅破天去。 又勉励几句,交待一些事项,许红便放刘远洲离开了。 走出许红房间,刘远洲长叹一口气。 许红的态度,他虽心里早有预料,但当许红说出勿节外生枝多管闲事的话语时,他心里还是很失落的。 他不奢望官府对马帮绳之以法,但作为武者,不应该扶危济困、进而路不平拔刀相助吗?至少也该把那些被拐的可怜人救出来吧。 刘远洲默默走回住处,倒在床上,拉开被子盖了,闭眼沉沉睡去。 约摸酉时正,外面天色已暗下来,外面一盏盏灯笼次第亮起来。 刘远洲睁开眼睛,房间里黑糊糊一片,外头偶尔有一阵说话的声音隐约传进来。 江春贵尚未归来,房间里就他一个人。 起身叠整齐被子,他打开床头放着的大包袱,取出一件灰色旧棉袍换上了。想了想,又摸出一把连鞘短刀藏进怀里,手里抓着棉帽开开门走出房间。 走出榆州院大门,此时街道两侧房屋窗户都射出黄色的亮光来,有些店铺夜里仍开张,灯光照亮了街道地面。 榆州院所在这条街并非繁华的商业街,行人稀少,偶尔一两个路人走过,也都低头匆匆而行。 刘远洲找准方向,取路朝南快步行去。转过几条街道,他很快来到宣武门。 宣武门是榆州城南大门,刘远洲看到城楼上有持枪兵丁驻守。 跟在几辆空载的骡车后面,刘远洲很快出了城门,正好一轮半月亮挂在山顶,脚下灰白的大路隐约可见。 刘远洲放慢脚步,和并头车队慢慢拉开距离,直到消失在视野闪再听不见骡车行进的声音。 沿大路如此行了五六里路,看到右手边山坡上零星散布一个个亮点,那里是一个村庄,也正是他此行目的地。 马帮玄武坛就在那个村子附近。 他要去救人,解救被马帮拐卖的人,这是他昨夜就决定的事。 他深恨马帮丧尽天良的行径,不扯什么行侠仗义。坏人做了坏事就应受到惩罚,而他正好有这个本事。 本来他是把希望寄托在许红身上的,希望他出面解救那些可怜的女子。 可惜,许红并不想惹麻烦。 那就由他自己动手吧。保护弱小,惩治恶人,这不正是武者应该有的担当吗?想通这一节,他身心都通透了。 当然,他也并非莽撞行事。在表姐那里,他得知了马帮玄武坛的具体位置。而在刘必武和威那里,他了解到马帮的实力。 只有帮主是武师,其余帮众不足为虑。于是他决定今晚夜挑玄武坛。 至于,马帮帮主是否正好在玄武坛,他只能赌不会如此巧合。 第六十八章 解救 拐入一条岔道,沿铺着石子的泥土小路,曲曲折折行了约三里多路,道路尽头出现分叉。 右边小路变窄往山上延伸,左边道路水平横着绕过山坡,刘远洲踏上左边道路。 转过山坡,眼着出现一座林子,有灯光从林子里射出来。 穿过林子,一座庄院出现在面前,有嘈杂的人声传出。 刘远洲伏在一棵大树后面观察这座庄院,见围墙有一丈来高,大门口挂着两盏大红灯笼,漆黑的排布着铜钉的大门紧闭,门檐下横着一块牌匾,上书“玄武”两个大字。 “就是这里了。”看到牌匾上的字,他心顿时一定。 背靠着树干坐下来,刘远洲再次把此次行动步骤在心里盘算一遍,看是否有什么遗漏或不妥之处。 首先,目标是救人,其次是给马帮众人一个教训。 第一步,等夜深人静后潜入庄院,找出小梅等被拐女子的下落,摸清玄武坛布局以及驻守人手及武力情况。 第二步,找到柴房放火引起混乱,剩乱救出小梅等人。 第三步,复潜回玄武坛出手惩治马帮恶人。 第四步,对解救出来的人女子进行后续安置。 第四个问题最令刘远洲头疼。他明白,若带入榆州城或附近乡野躲藏,以马帮在榆州多年的经营,必定会很快再把人抓回去。 唯今之计,只有报官一途了。把人救出来后立即送到衙门,由官府负责善后了。 至于官府是否会对马帮进行查处,他没报有希望。但至少被拐女子的安全会得到保障,这一点他还是相信官府的。 思量着计划再无什么问题,刘远洲闭目养神,静待深夜到来。 一个时辰很快过去了,半月已升到头顶天空,银白光辉洒向人间。 刘远洲睁开双眼,腾地站起身来。 此时庄院已陷入沉静之中,间或有呜咽的狗叫声传来。大门口那两盏大红灯笼却未熄灭,照亮着大门口一片地方。 从怀里扯出一块黑布面巾蒙在头上,只露出双目,刘远洲弯腰在树林中穿行数丈,来到墙边一株大树底下。 双手扶着树干,刘远洲曲身低伏,然后双腿用力一蹬,身体猛地拔地而起,双脚落在一丈多高的一根横枝上,他手扶树技,朝庄内探望去。 但见庄院占地颇大,一片黑乎乎的,月光下院子中心一座两层高建筑如一尊怪兽蹲在地上。 紧挨庄院大门的一个房间的窗户亮着,那里应是门房。 刘远洲双脚一点树干,轻轻跃到围墙顶上,踩着瓦片,飞速朝门房位置掠去,夜空里如一只狸猫飞奔。 奔行七八个呼吸,刘远洲行至门房位置,然后跳下围墙。 双脚才站定,突然墙根下一个黑影猛地窜出。 “汪汪!” 伴着低沉凶戾的吼叫,一双泛着幽冷绿光的眼睛扑面而来。 却是墙角藏着的一只恶犬,发现陌生人发起攻击。 刘远洲一个激凌,提掌猛拍向黑影头顶。 只听“嘭”一声闷响,那黑影打飞回黑暗角落。 他这一掌使出十成劲力,那恶犬当场头骨破裂,脑浆迸出,死的不能再死。 背紧贴着墙面站在月光阴影里,刘远洲屏息凝神。 “汪汪!” “汪汪汪!” …… 庄院里狗叫声此起彼伏响起,叫了好一阵子才逐渐停了下来。 “死狗,大半夜叫什么叫,明儿都炖了吃肉。” 门房内传来一男子抱怨的声音,接着响起窗户打开又关上的声音,一阵窸窸窣窣响声过后,门房内又恢复安静。 刘远洲静立墙角又等了约一炷香时间,才缓缓动了。 摸着墙小心走到窗户边,用食指沾着唾沫在窗纸上戳开一个小洞,然后凑眼往里瞧去。 见房间里桌子上点着一盏马灯,靠墙一张床上躺着一个男子,头朝里睡着。 伸手轻轻一堆,窗子便被推开一条缝。 窗户没有反锁,刘远洲心中暗喜。 回头扫视一圈,并未见什么可疑事物,刘远洲不再耽搁,用力猛推开窗户闪身入内,然后反手迅速关上窗户。 那床上躺着的男子被惊醒过来,正待起身查看,一只手掌早捂住他嘴,一把明晃晃尖刀架在脸上。 那男子吓得一阵哆嗦,小腹一松,裤裆湿了一片,竟被吓得尿了。 “不要喊叫,否则刀子可不长眼睛。”一个低沉的声音响起,刀尖又近几分,刀刃几乎贴到眼皮上。 “唔唔……” 那男子吓得不敢动弹,只嘴里发出唔唔叫声。 “不配合是吧,那对不住了。” 只见刀子高高举起,就要猛扎下来。 “唔唔!” 那男子惊恐之极,连连点头。 “这才对了,我问你答,敢耍花样一刀刺死你。” 那男子再次猛点头。 刘远洲这才松开那男子嘴上的左手,右手尖刀仍复架在他脸上。 “王帮主可在这里?” 他开口问道。 “不不不在,他他他一般在城里总坛。” 那男子惊恐之极,说话都不利索。 “今晚,都有哪些帮会人手在这里?” “林香主,孙副香主,强哥……” 那男子一下子说出十几个名字。 “很好,厨房在哪里?” 那男子心里一阵惊讶,但还是老老实实作了回答。 如此询问约两盏茶功夫后,刘远洲提掌轻拍那男子面门,将他打晕过去。 收起短刀,刘远洲坐在床上陷入沉思。 一个好消,一个坏消息。 好消息是此刻身为武师的帮主王延龙不出意外并不在这里。而且此时身在玄武坛马帮帮众并不多,只有十来人,功夫厉害的只有香主香主林子豪、孙副香主以及队长光头强等三四人,其余都是普通帮众。 这无疑降低了救人的难度,是好消息。 坏消息是,就在今天上午,被拐的四五名女子都被秘密带走了,至于带往何处,门房便不知道了。 这就令刘远洲十分郁闷,冒险前来救人,需救的人却找不到了。 “看来只能进行计划之二了。” 身处敌营,不容多想,刘远洲当即下了决定,放火烧房,给马帮施以惩罚。 拉开窗户闪身跃出房间,刘远洲左右张望一番,取路朝右侧行去。 走了几步,他忽地停住脚步,思索片刻,折而向左,朝院中心那座两层建潜行而去。 却是他心中忿忿,忽想到门房男子透露的消息,林香主今晚和几个亲近手下在院心那座二层楼内饮酒玩乐,深夜仍未离去。 刘远洲就想着何不趁机把他们打一顿,也算出了心中这口恶气。 一路上又有碰到两只恶犬,都被他一掌拍死了。 赶到楼前,并未惊动一个人。刘远洲轻轻推一下门,纹丝未动,看来是里面上了门栓。 这却难不倒他,掏出短刀插入门缝,轻轻一挑,听听“嗒”一声响,门栓被拔开。 推开房门,刘远洲闪身入内反手关上门。 这是一个颇大的厅堂,当心大方桌上点着一根巨烛,照的大厅亮堂堂的。四角放着四只铁炉,里面木炭烧的正旺,令大厅里温暖如春。 大厅地上一片杯盘狼藉,桌椅散乱,横七竖八倒着七八人,有男有女,俱都衣衫不整。大厅尽头一张虎皮交椅上亦躺着一男一女二人。 刘远左右巡视一番,见四围窗户上都挂着布幔,难怪从外面看不到有灯光射出来。 这是开无遮大会啊,真会玩。坏事做尽,落到我手里,算你们倒霉。 刘远洲心里冷笑一声。 刘远洲抬脚走到虎皮交椅旁,拉开那女子,右手揪住那男子衣领,把他提了起来。 灯下看得清楚,那是一张二十五六岁的面孔,长得颇为清秀。 长得一副好面相,心肠却如此歹毒。 刘远洲恨恨想着,提起右手,左右开弓,啪啪打了他七人个耳光,打得他脸眼见得肿胀起来。 很快,脸上疼痛刺醒了那男子,他睁开眼睛,迷迷瞪瞪间见一个漆黑的事物在眼着,吓得他“哎吔”一声叫出口。 迎接他的又是几个耳光。 那男子大怒,提起右拳就要照那黑影打去。 突地,一把明晃晃尖刀抵在眼前,他一个激灵,彻底清醒过来。不敢动弹,连忙说道:“有话好说,有话好说。” “啍,你就是林子豪?”一个低沉的声音戏谑道。 那男子才看清,眼前是个蒙面人。 “是的,在下马帮林子豪。”那男子赶紧答道。 “对啊,我是林子豪,有我二哥在,在这榆州地面,谁敢撒野?” 想到这节,他心下大定。 见蒙面人不说话,林子豪只当被他的名头吓到了,又开口道:“朋友,既知是我,还请放开,先前的事我就不追究了。”说话口气不觉强硬起来。 “啍啍,等下看老子如何收拾你。”他心里冷哼一声,又偷眼瞧到地上横七竖八躺着的手下,心里不禁大骂起废物来。 “呵呵,巧了,找的就是你。”刘远洲笑道,语气一冷:“听说你们马帮最近干起贩卖人口的勾当?” 林子豪心里一惊,立即想到昨夜发生的事。 “难道事情暴露,官府来追查了?” 转念一想,也不对,官府要查肯定会大张旗鼓,怎会一个人蒙面而来? 此人是谁?榆州院的? 幸好人早已转移走了,死无对证,谁来也不惧。 想通此节,他又心下大定,矢口否认:“呵呵,朋友哪里听来的?这简直血口喷人,我马帮正正经经做买卖,哪会做那等勾当?” “是吗?我以为你在撒谎!”刘远洲玩味道。 “绝对没有,不信你你去搜。”林子豪一脸无辜的保证。 “嘿嘿,我觉得有就是有。嗯,做错事就应该受到惩戒,断手或断腿你选一个吧。”刘远洲决定动手了,不逗他玩了。 “你可知我二哥是谁吗?现在走还来得及,否则,啍!”林子豪双目狠狠瞪着刘远洲,他算是看出来蒙面人是故意找事,今晚之事难以善了。 “你二哥又不是我二哥,关我屁事。” 刘远洲话音才落,猛地抬脚,狠狠踩下,正中林子豪左小腿。 “咔嚓”一声响,小腿应声而断。 “啊……”林子豪大声惨叫。 刘远洲松开他衣领,任由他抱着腿打滚叫唤。 这时,大厅内其他人陆续被林子豪的惨嚎惊醒过来。 当看清眼前处境,几个陪酒女子尖叫着往桌子底下钻去。林子豪几个手下却大声呼喝着或赤手空拳或抄起凳子朝刘远洲打来。 刘远洲抬脚把两个举着凳子的踢飞,撞到长桌上,杯盘打落一地。 劈手揪住一个汉子的胸口,把他提起用力掷出,正撞着窗下一个大花盆,“咔嚓”一声,花盆应声碎作几块。 这时一个光头男子已悄然接近他背后,手里一把尖刀猛地捅出,刺向他腰间。 刘远洲侧身闪开,右手探出抓住那男子手腕用力一捏。 “啊!” 光头男子惨嚎一声,尖刀“咣当”一声掉在地上,却是他手腕骨被碎了。 刘远洲右手不松,提起左手狠打了他十几个耳光,最后两脚踢断他两条小腿,方才丢他到地上,任由惨叫。 光头男正是昨晚挟着表姐的光头强,刘远洲不觉对他下了重手。 此时大厅除了刘远洲再无一人站立。 冷哼一声,也不看倒在地上惨叫众人,刘远洲纵身跃上长桌,再脚下一点飞身跃到门口,开门走了出去。 此时庄院里已有灯光亮起,狗叫声人叫声此起彼伏。显然刚才厅中惨叫惊动了庄里他帮众。 右侧一队人马举着火把已转过墙角朝大厅这里跑来。 打了林子豪等人,刘远洲心中恶气已消,便消了再去放火或伤人了的心思。 他折身向左快速离去。 第六十九章 军镇 榆州城东杨村街,冬日的暖阳下,两只老鸦追逐着落在一株光秃秃的杨树上。 时值初冬,杨树叶子俱已掉光,枝干裸露,直插天际,似两列巨人守卫。 杨树街就因这杨树而得名。杨树街的杨树俱有三四十年树龄,树干一人都合抱不拢。 在一处颇为广阔的宅院内,屋宇连片,假山亭台楼阁点缀。 虽已是初冬,假山下的水潭雾气蒸腾,几尾锦鲤游来游去。 水潭边一座八角亭里,一个男倚栏而立,手里的鱼食缓缓洒入池里。 男子年约四十来岁,身材中等,三角眼大鼻头,胡须剃得干干净净,白净的面皮上清晰可见一圈青色胡茬。 大冷天的,男子只穿一身单薄的玄色描金绸布练功服,丝毫不畏冬月的寒风。 见游鱼争相来食,有一尾竟跃出水面抢食,他嘴角微翘,目光柔和,显然十分享受喂鱼的乐趣。 忽然,一阵脚步声响起,四五个人转过假山,走入亭子。 “二哥,你可要为我作主啊!” 一个坐在担架上的男子大声叫道,正是马帮玄武坛香主林子豪。 被他叫作二哥的人正是榆州院杂房主事,暗劲武师林子川。 “怎么回事?谁打伤的你?” 林子川一把扔掉鱼食,拍拍手,转身看向林子豪,眉头皱起。 “我也,我也不知道,昨天夜里一个蒙人突然闯入玄武坛,打伤好多兄弟,我的腿也断了。二哥,你要给我报仇啊!”林子豪激愤道。 林子川面色变冷,目光转向担架边一身材高大魁梧男子。 魁梧男子赶忙弯腰低头行了一礼,沉声道:“我也是今天一大早才得知的消息,便立即赶过去处置,事情大概是这样的。” “昨夜约三更时分,有一蒙面人潜入玄武坛,先是潜入门房,逼问守门的吴老三坛里情状,然后闯入义气堂,他打伤包括林香主在内的四五个帮里弟兄,最后离去。” “据吴老三和林香主描述,此人应是冲着,冲着那批货来的。” “哼!早就交待你们收手,不要再干那种买卖,就是不听,现在出事了吧。”林子川冷啍一声。 “我也是向林香主说过,尽快收手,可是他不听我的。”魁梧男子忍不住替自己辩解一句。 “他是帮主还是你是帮主,怎能任由他胡闹!”林子川厉声呵斥。 “二哥,不干王大哥的事,都是我的错。”林子豪颇为丈义道。 魁梧男自是马帮帮主明劲武师王延龙了。 见林子豪竟不推脱责任,王延龙心里颇为诧异,这位爷往常可不是这样。 这样想着,就见林子川走到林子豪跟前,蹲下身查看一番伤情,然后起身来叫过一个管家,吩咐他:“去院里请金医师过来一趟。” 管家听候立即去办。林子川叫人把林子豪抬去厢房休息,单留下王延龙。 “来,延龙坐下说。” 二人在亭心石凳上坐下。 “说说看,你认为是谁做的这件事?”林子川问道。 他说这件事自指夜闯玄水坛伤人之事。 略作思考,王延龙开口道:“蒙面人九成是延州院那个叫刘远洲的,要不然不会如此巧合,而且今天一早我已派人进行调查,那刘远洲昨天天快黑出门,彻夜未归,时间也对得上。” “只是,他为何要这么做,动机是什么,这颇令人费解。按理说,他也该知道我们马帮的厉害,他表姐既救走,他还来找荐,实在令费解。” 王延龙说完一脸困惑。 “不管是不是他,这个节骨眼上,暂且要按兵不动。” “还有,这桩生意立马停下,两天内,货务必出手,万不可给抓住把柄。” 林子川面色阴沉,直接下达命令。 “是,主事。” 王延龙应下,又说道:“我已作了部署,货今早已处理完毕,而且凡参与那桩生意的几个帮里骨干,除林香主外,其他人我已安排他们去关外避风头去了,今早也已出发了。” 林子川面色稍霁:“嗯,做的不错。” “只是,只是停了这桩生意,帮里入项剧减,林香主每月分红会减少。”王延龙小心翼翼说道。 “嗯?”林子川脸色立马冷了下来。 咬咬牙,王延龙艰难道:“我再想想其它办法,保证不少。” 林子川这才点点头。 二人又商些帮里事务,管家进来说医师请到,王延龙才告辞离开。 “呱~” “呱~” 树梢两只老鸦叫唤着,树丛里跳来跳去。 突地只听“嗖”“嗖”两声响,两颗石子自亭子里先后飞出,两只老鸦身子一僵,一头栽下树去。 “哼,什么阿猫阿狗也敢欺到我头上了。” 林子川冷笑一声,手里兀自捏着一颗石子。 晴空万里,冬日斜照。 日头下,从西北方吹过来的朔风似乎也没那么冷了。 茫茫荒原上,百里不见人烟。 一支由二三十匹马和三辆马车组成的队伍正沿着古商道行进在荒原上。 队伍靠中间位置,四五匹马挨得很近地慢跑着。 “哈哈,远洲,骑马的滋味如何?” 马背上的一个骑士大笑着说道。 “哈哈,太刺激了!” 另一名骑士大笑道。 一旁其他骑士也都笑起来。 说话的自是刘必武和刘远洲。 他们今早天不亮就起床集合,吃罢早饭后天才蒙蒙亮。 在榆州院做了简单启程的仪式,把骡车全部换成马匹和马车便启程出发。 值得一提的是榆州院带队的竟是一名练气境的宗师左副院主郎世平。 这样,队伍里就有了两位练气境宗师,再加上十几位下境武师,阵容堪称豪华。 队伍出了城,众人纷纷上马。 刘远洲、高飞、江春贵和方奇锋四个人却不会骑马。总院孙香主便安排刘必武和常威教四人骑马,同时留下两名猎狼团武师垫后相护。 榆州院马匹多,院里外出办事多骑马,常威和刘必武早已习惯骑马,马术功夫不俗。 留下刘远洲他们练习骑马,其他人拥着马车先行离去。 常威和刘必武给四人讲解骑马要领及注意事项,那两名猎狼团的武师远远的吊在后面。 讲解完毕便叫四人上马实操。 榆州院的马匹都是从北蒙贩来的良驹,性子很野。 怎奈四人桩功功夫都已练到深处,无论身体素养还是对劲力掌控都远超普通人,骑马自是很快就上手。 在茫茫荒原上跑了几圈,前进、停止、加速或减速等基本操控已基本掌握。 常威见四人已学得有模有样,便大声说道:“学得也差不多了,咱们也出发吧,追上前面的队伍。” 说完跳上马背,双腿一夹马腹,马便跑了起来。 刘必武也跳上马紧随其后。 “驾!” “喝!” …… 刘远洲四人立即打马向前追赶。 飞驰在苍茫辽阔的大荒原上,耳边狂风呼啸,头顶蓝天纯净高远,极目之处,远处山的的雪盖似一颗镶嵌在王冠上的宝石。 刘远洲胸中生出一股豪气,大喊一声:“雪山,我刘远洲来也!” 身后高飞等人见刘远洲一骑绝尘而去,也都扬起马鞭,嘴里呼喝着,加快速度朝前追去。 两名垫后的武师见前面那些执役弟子鬼哭狼嚎的,不觉莞尔,也加快速度。 很快,刘远洲等人便追上前头大部队,回到队伍中间原本位置。 出榆州城一路骑马北行一百多里路,到申时左右,较武团一行人来到东胜关下。 东胜关是大顺抵御北方西蒙的桥头堡。 为抵御西蒙侵扰,大顺朝庭在上百里的小仓山脉修建了大大小小上百个坞堡,屯兵守边。还在关口附近建了一座军镇,驻扎着一支五千人的边军。 出了东胜关便脱离了大顺的实际控制范围,虽大顺宣示了东胜关以北两百里土地的主权,但西蒙和东北的大金并不买帐。 军镇叫东胜镇,依山而建,筑有高大城墙。 起先为纯军事用途,后来十几年未打仗,东胜镇便逐渐发展成一座军民混居市镇,里面开设了客栈酒楼杂货行等商行。 往来西蒙与大顺做买卖的大大小小客商在出入关前一般都会在东胜镇停留歇脚,或补充生活物资或停下吃顿热饭。是以,不大的东胜镇颇为繁华。 刘远洲他们到的时候,就见镇外停满大队驮马与装载货物的车子。 太玄宗众人骑着二三十匹骏马到来,还是引起一阵骚动。货车驮马纷纷给他们让开道路。 往来做买卖的眼力都不会差到哪里去。队伍一行人强马壮,一看就非普通人。 一路顺畅来到城门口,有总院武师向守城校尉出示令牌印信。校尉仔细核验后便挥手放行。 众人纷纷下马,牵马走进镇内。 街道上行人如织,接踵摩肩,叫卖声此起彼伏,各种口音甚听不懂后语言杂乱交织,刘远洲大开眼界。 众人寻处大客栈住下。 吃罢晚饭,江春贵和高飞约了刘必武等人去街上玩耍,刘远洲独自一人留在客房。 他这一路走来,与高飞说话不过三四句。这令许红非常不满,强行安排刘远洲和高飞住一间房,甚至严厉批评了刘远洲先前私下换房的行为。 所谓家丑不可外扬,在院里斗的你死我活不管,但别给外人留下一个窝里斗的印象。 二人哪敢说不,乖乖接受。 在客房里练了一回桩功,又打了一趟十八散手和梅花拳,完成每晚的功课。 刘远洲面露微笑,桩功稳步推进,他觉得再过十天半月便可到二十二节。 跟小二要了一壶当地特色奶茶,刘远洲便坐在窗前一边喝茶一边回想近两日发生的事。 前天夜里他闯入马帮玄武坛未救到被拐的女子,一怒之下打伤林香主并一众手下,当夜并未回榆州院,就在城郊客栈住了一宿。 次日回到榆州院,便有榆州院兵房一名武师找到他,说下午他正好要去长安公干,问他是否需要顺路把他表姐护送回延州。 刘远洲猜想必是许红把他的事跟榆州院说了。 他自是一千个愿意,有武师一路相护,安全得到保障,再好不过了。 他立即找到他表姐,把下午就回延州的消息告诉她,她自是万分欣喜。 刘远洲又写了一封信交给她,要她交给三爷。在信里他除了报平安外,还请求三爷对他表姐加以照顾。 下午他表姐便跟随那名兵房武师离开回延州而去,令刘远洲松了一口气。 至于那林子豪,他也旁敲侧击向榆州院的师兄们打了,他竟是榆州院杂房主事的亲兄弟。 虽早有预料,但这一消息仍令他吃惊不已。他隐隐有些后怕,一时心神不宁。担心受到报复,他一整天都呆在院中。 现在再仔细复盘当时所为,刘远洲觉得自己做事太鲁莽了,缺乏计划。就夜闯玄武坛之事,有心人稍一调查便可猜到是他做的。 如果重来一回,他仍会去救人,但却不会当场伤人了。 总结一番得失,避免今后再犯同样的错误,路才能走长远。 然事情既已发生,后悔担忧都无用,只有打起精神积极面对方是正途。 第七十章 出关 太阳仍隐没在延绵起伏的大山背后,东方天际鱼鳞状云团被染得通红。 “叮铃~叮铃……” 风吹过峡口,吹动关口城楼檐角下的风铃。 “希望此行一切顺利。” 马纪回头看一眼身后众人,轻叹一口气。 踏出眼前这座雄关,便进入关外,正式脱离太玄宗势力范围。失去了宗门的庇护,连马纪,这位练气宗师也不免心里一阵忐忑。 他倒不是担心自身安危,作为队伍领头羊,他肩负着把全队人马安全带回来的使命。 “哈哈,马老不必忧虑,就咱们这支队伍,天下哪里去不得?” 一旁马背上的郎世平一手提僵,一手把玩着两枚银亮铁胆,哈哈大笑起来。 郎世平年纪四十来岁,紫堂脸,粗重眉毛下,一双虎目精光四射,令人不敢直视。 他去年才突破练气境,升任副院主,正是意气风发当口。 此次关外较武,也是他主动申请加入的,否则一次例行的关外较武,太玄宗也不会奢侈到派两位练气境宗师前往。 “马老,郎院,通关文牒已验过,咱们可以过去了。” 孙香主打马走了过来。 “哈哈,郎老弟说的是,走了,出关!” 似被郎世平的豪气所染,马纪大笑着,马鞭一扬,率先奔向城门。 “后面的都跟上!” 孙香主一路行到队伍末尾,督促众人出关。 二三十匹马并三辆马车鱼贯穿过高大的城门,顺峡谷行十来里路便出了小仓山范围,进入一片一望无际的大草原。 时值初冬,百草枯杀,一片焦黄。 进入草原后,队伍加快速度。前三十四里,偶尔还能遇见大队或零散客商的长长驮马队。 行过四十多里后,便半天不见一个人影,偶尔能见头顶有苍鹰飞过,路边野沟里时见牛羊或鸟类尸骨。 “江哥你看,那边有个湖泊!” 刘远洲兴奋大喊。 一路行来,满地都是一片枯黄颜色,猛然间看到一抹清亮,令人精神为之一振。 “嘿,还有羊群呢。” 江春贵手搭凉棚,侧身看向湖泊。 “必武师弟,那是咱大顺的牧民吗?” 高飞问一旁的刘必武。 刘必武仔细辨认一番,摇头道:“看不出来,不过这里离关口已有五土多里,榆州的牧民一般不会跑这么远来。” “不是咱们的牧民,看到那蓝色旗子了吗,若我猜的不错,应该是北蒙达达汉部的牧民。” 常威开门说道。 “那一定是了,常师兄曾跟随家里商队深入草原做买卖,对草原上的事情还是很清楚的。” 刘必武说道。 “常师兄厉害!” “有空还请常师兄给我们讲讲草原的事。” 刘远洲等人纷纷开口说道。 常威谦逊地笑着,嘴里连道哪里哪里,一定一定。 “好像这里还是咱大顺的地盘吧?”方奇锋皱眉道。 “按理说,小仓山到大仓山之间三百乡里草场都是咱大顺的地盘,但北蒙和大金却不认。” 常成说道。 “这两年还好些,前些年北蒙的羊群曾一度赶到小仓山脚,甚至小股游骑越过小仓山到定边等县抢劫,杀人放火,无恶不做。” “真是可恨!” 江春贵咬牙切齿。 “咱们的边军是吃干饭的吗?怎能仼由他们胡作非为!” 高飞亦一脸愤慨。 刘远洲点点头,内心也是这般想法。 常威摇头苦笑,军事上的事他可不懂,不知如何回答,只得闲口不言 几人沉默而行。 “今天就走到这是,都下马来这里集合,搭帐篷,生火造饭。” 孙香主的喊声传入耳中,刘远洲停勒住缰绳,停住马。 此时红日即将坠入远处地平线,众人身后都拖一条长长的影子。 孙香主选的露营地是一处矮丘的背风处。 刘远洲牵着马走过去,见地上有烧火的痕迹,亦有许多石砌的坑道,看来这里经常有过往客商露宿。 此时三辆马车已卸了马匹停作一排,有杂役从车篷取出帐篷锅灶等用具,开始忙碌。 “远洲,来这里!” 常威站在一块大石头上冲刘远洲招手。 从榆州院出发前,常成被马纪任命为他们几个执役弟子的临时小队长。 刘远洲应声走过去,放开手中缰绳,任由马儿去吃草。 他一屁股在大石头上坐了,脱下靴子拍打粘在靴面上的灰尘草籽。 打干净靴子放在一边,又脱下已被汗水浸湿的袜子搭在靴子上晾着。 “真他娘累啊!” 江春贵坐在刘远洲身旁,学他的样子打靴晾袜。 “是啊,比在庄里翻一天地都累。” 刘远洲深表赞同。 他们这一天行了将近一百多里路,自然不是都骑在马背上,而是走上二三十里路便下马步行一二十里,如此往复,真累的够呛。 “哈哈,方师兄你也学会走鸭步了。” 江春贵突然大笑起来。 却他们四人是第一次骑马,经验欠缺,在马上长时间上下颠簸,大腿根磨伤了,走路只能尽量撇开腿,像一只鸭子。 方奇锋瞪了他一眼,也在大石头上坐了。 不一会儿,高飞和刘必武也过来了,人员到齐。 “各位师兄弟,刚才孙香主分派了职事,咱们几个用不着帮着去做饭搭帐篷,山背后有一处水泊,咱们的任务是去打水,并照料马儿。” 常威站在大不大上高声说完,跳下大石头。 “必武、远洲跟我去赶马去饮水,麻烦方师兄高师弟去取水囊,江师弟你去山背后去查看水源情况。” 他分派好任务,众人都动了起来。常威做事稳重大方,又有关外生活经历,是以大家对他都很信服,对他分派的任务都无任何不满。 见刘必武有些磨蹭,常威踢了屁股一脚:“快起身,天黑前要赶回来呢。” 刘必武不情愿的起身,刘远洲也赶紧穿上鞋袜跳下石头。 当常威三人把马匹都拢到大石头附近时,江春贵站在丘顶上手指一个方向大声道:“水就在那边,有二里来路,上来就能看得见。” 众人赶着马匹拿着水囊赶到水源处,看到一个不大的水潭,潭水幽深,清澈见底,周围长满密密野草。 众人齐力把十来个水囊装满了水,方奇锋三人送水囊回去。 常威这才叫刘远洲刘必武赶马儿来饮水。那马在边上早按捺不住,得到允许欢快地一拥而上,低头用舌头撩着水面。 “常师兄,咱们为什么不把营地造在水边呢?这样打水也方便,你看这里水边风景多好。” 刘远洲问常威。 “呵呵,看来远洲师弟很少在野外露宿。” 常威笑道,指着水边沙地道:“看到这些脚印了吗,很多野兽都会来这里喝水,夜晚睡这里不安全。” “还有,住在水边,吃喝拉撒难免污染水源,是以,一般都把营地建在下游二三里以外。” 刘远洲果然在沙滩上发现许多杂乱的动物脚印。 点点头,心道原来如此,不觉对常威愈加佩服。 给马饮完水,刘远洲三人赶着马返回营地。 炊烟袅袅,阵阵肉香弥漫。 吃罢吃饭,自有随队杂役收拾碗筷。 刘远洲等六名执役弟子分到一顶靠中心的帐篷。时辰尚早,他们六人便爬到丘顶消食。 除了营地的灯火,整个世界一片黑漆漆的。偶尔远处传来几声狼嚎,听来颇为渗人。 他们也不敢走远,就站在丘顶上说会闲话便返回帐篷。 一夜无话。 次日早辰,刘远洲睁开眼,见其他五人尚在睡梦中。他起身穿好衣裳,收拾好卧具,打开帐篷走到外面。 除了火堆边两名守夜武师,整个营地静悄悄的。 走近火堆朝那两名守夜武师问候早安后,刘远洲爬上丘顶,一阵冷风猛地吹过,他忍不住打个冷战。 抬头望天,见阴沉沉的。 不会要下雪了吧,刘远洲心里有一种不好的预感。 走到水泊边洗了把脸,他见沙滩上又出现许多新鲜的动物脚印,想来昨夜有动物来喝水。 就在水潭边寻块平坦处,他开始每日例行练功。 从入静中醒来,刘远洲脸上不觉露出笑意,他的桩功突破二十二节了,比预想中快了几天。 又打了一趟十八散手和梅花拳,见山丘后营地方向有炊烟升起,嘈杂的声音断断续续传来,知道众人都已起来,他便往营地走去。 回到营地,吃罢早饭,收起帐篷等用具重新装上马车,众人继续上路。 走了三四十里路,天上便有米粒般雪子落下来。 朔风呼啸,吹得人耳朵生疼。 “真他娘冷,早知道出发前把帽子拿出来了。”江春贵放开缰绳,双手不住搓着耳朵。 他打小生活在关中腹地长安,哪经历过秦北的苦寒。 刘远洲表现就好多了,延州和榆州气候相差不大。 雪越下越大,很快地上便铺了一层雪。 “都上马,加快步子,后面的马车,注意跟上!” 前头孙香主的声音清淅传入耳中。 众人便纷纷上马,催马快行。 到中午饭点的时候,雪依然未停,地上积雪已厚厚一层,已没过马蹄,众人背上薄薄粘了一层雪,都似披了一件白褂子。 俗话说下雪不冷化雪冷。 刘远洲抖了抖衣服,把身上雪抖落,停下脚步,右手擦掉额头一层细汗。 “江师兄,现在不冷了吧?” 他喘口气,笑着问一旁的江春贵。 江春贵亦停亦下脚步,擦擦汗,大口喘气,答道:“我,我现在想脱去外袍,身上出了汗,难受的紧。” 刘远洲赶紧劝他打消这个念头,一热一冷容易感染风寒。 “快看,前面沟里好像有马车掉下去了。” 走在前头的刘必武突然说道。 刘远洲和江春贵上前查看,果然见远处前方路边冲沟内陷了一辆马车,有两个人正站在车边向太玄宗队伍不停招手,应是寻求帮助。 很快队伍里分出四五个人去帮忙,众人合力把马车推上道路。 刘远洲走过的时候,见路边停着两辆马车,路边冲沟内散乱掉落着许多牛羊毛皮、铁器等。四五个人正在拣掉落的货物。 众人冒雪又行得十余里路,到得一个露营点。眼见雪不见小,孙香主同马纪与郎世平商量后,决定不再赶路,队伍就地安营扎寨,埋锅造饭。 第七十一章 水源 “马老,我孙晓北,有要事禀报。” 马纪刚脱掉沾满泥水的靴子,准备小憩片刻,就听到帐篷外孙香主的声音。 马纪已年近七旬,虽是练气境宗师,但毕竟年老气衰,身子骨比不得年轻人。 叹口气,他复穿上潮湿的靴子,喊孙香主进来。 孙晓北掀开帐帘走进帐篷,身后跟着的是许红。 “晓北,小许,来坐下说话。” 马纪招呼二人坐下。作为队伍领头,他还是有一些特权的,住单独的帐篷,里面配有会客用简单折叠桌椅。 “马老,营宿事宜已基本安排妥当,只是遇到一些麻烦,一是水源问题,派去取水的人回来说营地附近那口泉已干涸,人做饭喝水倒不成问题,外面有的是雪,就是马匹却没水喝,我是担心马吃了雪会闹肚子。” “二是柴草也有些紧张,我亦派人去附近搜罗了,想来问题不大。” 孙晓北说完问题,又提出解决对策:“马老,我的意见是派人去附近找水源。” 较武团领队是马纪,但他只管大事。而孙晓北作为其副手,负责一路上吃喝拉撒等具体事务。 马纪想了想,作出决定:“许红、德三和孙立带几个人去找水,以二十里为限,再远就不要去了。” “是马老,我这就下去跟德三师兄和孙师弟讲。” 许红领命起身走出帐篷。 “马老,据说这一带常有沙匪出没,是不是要多派些武师?” 孙晓北有些担心。 马纪笑道:“这你倒不必担心,他们三个都是久经历练之辈,说不定还盼着沙匪出现呢。” 顿了顿,摸着胡须,又道:“不过,毕竟这里非咱秦省,还是稳妥些为上,给他们三人每人一支信箭,并提醒猎狼团那帮小子做好准备,遇到危险随时出战。” “好的,马老,我这就下去安排。” 眼见马老既已做了决定,孙晓北便也不再多说什么,又汇报一些其它日常事务便告辞离去。 刘远洲、江春贵和高飞才钻进帐篷,正要点燃刚领到的木炭,许红、钟德三和孙立三人联袂走进了帐篷。 刘远洲等人都感诧异,三位暗劲武师一起跑来干什么? “营地附近水源干了,我们需要到更远处去找水,高飞跟我,江春贵跟钟主事,刘远洲跟孙执事。” 许红也不废话,直接开口布置仼务。 刘远洲三人赶忙起身穿好衣服,跟三位武师走出帐篷外。许红又吩咐刘远洲三人每人去领取八个水囊。 待三人领取水囊回来,六人便分作三路,分别往东、西、北面三个方向行去。 孙执事孙立是一个三十来岁面相憨厚的汉子,给人以非常和善之感。他是总院功堂执事,亦是暗劲武师。 踩着厚厚积雪,一面二人艰难行走,一面四下搜寻水源。整个大地被厚厚白雪覆盖,若有水源,雪地里必会现出一片黑斑,还是很显眼的。 可惜,他们这一路走来,并未发水源,倒是碰到几次野狼,看到二人,早远远跑开了。 待行到二十里极限距离,二人来到一处矮丘上。 刘远洲环视一周,入眼都白芒芒一片,分不清东南西北。 此时雪下的小了起来,空中零零丁丁有雪花飘落下来,视野也开阔许多。 好在孙执事野外生活经验丰富,身上备有罗盘火种等小玩意,辨别方向轻而易举。 “咱们朝东北方向再走十几二十里,若是还没寻到水源就返回营地。” 孙立把罗盘收进怀里,手指一个方向说道。 “嗯,一切听孙执事吩咐。” 刘远洲微喘着气应道。 “水囊都给我吧。” 孙立看了眼刘远洲说道。 “不用,我还能行。” 刘远洲连忙说道。 七八个水囊挂身上还是颇有些份量的,尤其在雪地里行走。这虽对刘远洲造成一定困扰,但他尚能坚持。 孙立不再多说什么,迈步冲下山坡,当先行去。 刘远洲紧了紧背上水囊,赶紧跟上他脚步。 二人又行了七八里路,沿途仍未发现任何疑似水源之处。 突然,走在前头的孙立猛地立住脚,停了下来。 刘远洲在后面东张西望,差点撞到他后背。 “发现水源了?” 刘远洲惊喜地问道,寻了这么久,终有所获了? 摇摇头,孙立用手指着北边说道:“不是,那边有人在打斗。” 刘远洲心下一惊,朝他手指方向望去,只一片矮丘,并未看到任何人影。 侧耳倾听,果然有兵器撞击声、呼喝声隐约传入耳中。 “会是许主事或钟主事他们吗?” 刘远洲有些担忧道。 踌躇片刻,孙立道:“你在这里等我,我过去查看一番。” “我也去……” 刘远洲话尚未说完,孙立已身如利箭向前射去,他只能望背兴叹:“孙执事轻功当真了得。” 既孙立不带他去,他只得在原地等待。他把水囊放到地上,望着孙立离去的方向,耐心等待。 等了约一炷香时间,不见孙立返回,刘远洲心里不觉焦急起来。 先前隐约的打斗声也听不到了,耳边只剩下呼呼的风声,远处间或传来狼嚎的声音。 又苦等一炷香时间,视线里仍未出现孙立的身影,刘远洲再也无心干等,一咬牙,他决定跟过去一探究竟。 顾不得地上水囊,刘远洲立即沿着孙立的脚印快速行去。 越过几个小山丘,走了的三四里路,他来到一处小山凹里,见雪地上出现众多杂乱的脚和几滩殷红血迹。 脚印一路往北延伸出去,远处又隐约传来人声。 “看来先前确实有人在这里打斗。” 刘远洲心下暗道,赶紧循声赶过去。 “三当家厉害!” “哈哈,敢在三当家跟前撒野,等下挖了你心肝出来下酒!” “你死定了!” 打斗声,人群呼喊声越来越清晰。 刘远洲爬上一座小沙丘,在一丛稀疏权木底趴下,朝下看去。 见山坡底下,有两人正在相斗。一人正是久候不归的孙立,另一人却是一个舞着大刀的虬髯大汉。 那大汉刀舞作一团,刀风呼呼作响,吹起地上雪片飞扬。孙立却是赤手空拳,一双肉掌上下翻飞,跟虬髯大汉斗的旗鼓相当。 看了半晌,见孙立始终不露败相,刘远洲登时放下心来,始有空暇把目光挪向旁边。 只见十来个同样穿着羊皮袄的汉子正或站或坐在不远处,地们都拿着兵器,有拿刀的,有拿长枪的。 显然他们跟虬髯大汉是一伙的,正呼叫着为虬髯大汉助威。 在他们前面空地上,倒着四五个人五花大绑的人。 那长胡子大汉被他们称作三当家,这些人莫非便是传说中的沙匪? 刘远洲心里猜测着,又把目光转回相斗的二人。 见二人又斗了十几招,那大汉猛地后跃,跳出战圈,刀横在胸口站定,大笑道。 “哈哈,兄弟好功夫,我岳老三甘拜下风,我也不计较你打伤我兄弟之事,咱们就此罢手如何?” 孙立也不追击,笑道:“呵呵,也行!不过地上那些人得留下。” 那大汉眉毛一拧,摇头道:“这可不成,咱兄弟们出来十天半月,好不容易碰到个肥羊,说什么也要带走。” “人必须留下!” 孙立脸变冷。 “你们相识?” 大汉又问。 孙立摇摇头:“从未见过。” “哈哈哈哈!” 那大汉仰天大笑一声,接着狠狠盯着孙立,厉声喝道:“老了生平最讨厌你们这些自诩行侠仗义之辈,老子倒要看看你没了命还拿什么行侠。” 说完,大吼一声,举刀向孙立头顶砍去。 孙立却一动不动,眼见刀就要砍中头顶。 刘远洲大惊,忍不住惊呼一声:“当心!” 人也从地上站了起来,全忘了隐藏。 蓦地,孙立动了,他猛地抬起双臂,双掌夹住下落的刀身,接着飞脚踢出,正中那大汉胸口。 只听得“咔嚓”一声轻响,那大汉飞出七八步远,仰面跌倒在雪地上。 “好!” 刘远洲忍不住激动地大叫出声。 “三当家……” 先前为岳老三助威众人惊呼一声,纷纷奔过去查看他。 刘远洲亦跑下山坡,来到孙立身旁。 “孙执事你受伤了?” 却是他看到孙立额头出现一道血痕,低声惊呼。 “皮外伤而已,不要紧。” 孙立用右手抹了抹额头,擦掉血迹。弯腰捡起地上岳老三掉落的刀,对着刃口吹口气,赞道:“好刀!” “三当家死了!” 人群中不知谁喊了一声。 “快跑响!” “找大当家来报仇!” 众人拔腿便逃,也无人带上岳老三的尸首。 “都站住,谁再跑就死!” 突地,孙立喝一声。 众人哪里肯停,跑得更快了。 跑在最前头的一人,手脚并用,已快爬上丘顶。 只听“嗖”一声响,一柄长刀从空中飞过,从那人背后贯入,把他钉在雪地上。 他身后诸人都吓呆了,俱都趴在地上抱头连连求饶命。 “远洲,去把这些沙匪聚拢起来,有敢逃者,杀无赦。” 孙立转头对刘远洲大声说道。 刘远洲走过去,拔出尸首上的大刀,将诸沙匪驱赶到一处,叫抱头蹲在地上。 当孙立杀死跳跑的那汉子时,刘远洲颇于心不忍。 但当确认这些人是沙匪时,他便释然了,甚至心里还颇为快意。 他也是听过不少有关沙匪的传闻,俱是一群是杀人如麻、恶贯满盈之徒。 第七十二章 熟人 “把身上的绳子都交出来!” 刘远洲走到众沙匪面前,大声喝道。 作为以抢劫绑架为业的沙匪来说,大刀绳索是标配。 有前车之鉴,众沙匪哪敢耍花样,都老老实实取出绳子,丢在地下。 刘远洲收了绳索,把众沙匪一个个双手反剪绑了,串成一串,又命他们埋头蹲下,围成一个圆圈。 众沙匪乖乖听命,无一人反抗。 孙立见刘远洲做事有条不紊,满意地点点头,又令他去解开被沙匪劫持的那几人。 刘远洲走过去,这才有时间认真打量他们。 被劫持者共有五人,四男一女。他们都被五花大绑着,倒在雪地上。 刘远洲蹲下身子,先给那个四十来岁的女子松了绑。 她爬起身对刘远洲和孙立连声道谢。 刘远洲便叫她帮着一起给其他人解绑。 突然,他手下一顿,脸上露出讶色。 一个光亮的脑门出现在眼前。却是此人帽子掉了下来,露出一张熟悉的面孔。正是前几日被他打断腿的马帮强哥。 光头强早就认出刘远洲来,只是不敢相认。此刻见被认出,只得冲他露出一个难看的笑容。 “少侠,多谢救命之恩。” 虽他跟刘远洲有断腿之仇,但此刻自己小命掌握在刘远洲之手,他也不得不服软,不敢表露出一丝的仇恨来。 刘远洲深深看了他一眼,虽然心下好奇光头强为何不好好呆在榆州城养伤而跑到关外,但他并未多说什么。 五人被解了绳子,纷纷站起身来,所幸都只受些皮外伤。 “你们都没什么大不碍吧,我们还有要事,就此别过!” 孙立走了过来,朝几人抱拳说道。 又朝刘远洲点点头,不待被救者说话,转身便走,刘远洲赶紧跟上。 光头强一脸焦急,用力捏一把扶着他的一名汉子。 那汉子似醒悟,大声说道:“大侠且慢,还请再帮我一帮。” 孙立停住脚步,转身看着他,眉头微皱。 “在下榆州马帮副帮主庄源。” 那汉子忙松开光头强,朝孙立抱拳行礼,作了自我介绍。 光头强陡然被撒手,一时不察,摔倒在地上。 庄源也顾不得他,急忙又开口说道:“二位是太玄宗武师吧,感谢救命之恩!” “哦?你认得我们?” 孙立眼睛眯了起来,袖口一个事物滑落手中。 庄源听出孙立语气不善,连忙开口解释道:“这位刘远洲小兄弟,和我帮,和我帮有些渊源。” 说完,他不觉讪讪而笑。刘远洲与他们的过节,他却不好直接说出来,而是模糊地用了渊源二字。 孙立把目光投向刘远洲。 刘远洲点点头,说道:“那个光头的男子我认得,确是马帮的人,其他人却不认得。” 孙立点点头,复把目光看向庄源。既已确认是关内帮会的人,他便放松戒备。 “说吧,需要我们做什么?” 孙立开口道,语气不觉和善许多。在能力范围内,他不介意帮助他们一把。 “是这样的,我帮二十来人本来是去北边的达达汉部做买卖,谁知走到这里遇上沙匪,一番混战,马车货物都被他们抢走,只有我们几个逃了出来。” “谁知沙匪中竟出现武师,幸得二位仗义出手,我等才保住性命,真是再生父母。” 庄源简单把事情来龙去脉说了,又说了一通感激的话,最后才说道:“我们想借两匹马返回榆州,尽快把这里情况向帮主禀报。” “这个我却做不了主。”孙立皱眉。 庄源暗自咬咬牙,说道:“我们马帮与榆州院林主事渊源颇深,还望大侠通融一下,不信你可以问郎院主。” “你居然也知道郎副院同我们一起?”孙立奇道。 “这个,你们去关外比武,也不是什么秘密。”庄源讪笑道。 孙立沉思片刻,说道:“既是与榆州院相识,那你们随我回营地,一切待见了郎副院主再行定夺。” 庄源大喜,连连表示感谢。 “这些沙匪如何处置?” 刘远洲轻声问道。 “去废了他们手脚,任其自生自灭。” 孙立早有对策。杀降虏的事他做不出来,但也不能轻易放了众沙匪而让其继续为非作歹。 刘远洲领命,走到沙匪跟前,捡四五个身材魁梧面相凶恶的,几脚下去,踢断他们各自一条腿。 对于沙匪,他没有任何怜之心的。 一时间哀嚎声四起。 光头强把一切看在眼中,不觉打个冷战,对刘远洲愈加畏惧。 孙立对刘远洲更加刮目相看。功夫练得不错倒罢了,没想到做事也干净利落,对敌人该狠辣时绝不手软。 不理会地上哀嚎众沙匪,众人出发回营地。孙立、刘远洲前头带路,庄源等人扶着光头强远远跟在后头。 回到营地外,雪终于彻底停了。 就见一圈帐篷早已扎好,袅袅炊烟升起,肉香饭香一里外都能闻到。 孙立安排刘远洲和马帮众人在在营地外等候,自己独自一人入去禀报情况。 营地里诸人看到有陌生人靠近,都露出讶色。 “刘兄弟,这回多亏了你们,这份情咱马帮记下了,之前都是误会。” 庄源走近刘远洲说道,语气颇为诚恳。 刘远洲看了他一眼,转身对着营地,也不答话。 对于暗地里做拐卖人口的马帮上下,他是极为厌恶的,连话都懒得和他们搭。 庄源也不生气,笑一笑。心里暗自决定,回到帮里定要向帮主力陈要害,不可与太玄宗的人为敌。 光头强看着刘远洲背影,眼里闪过一丝凶厉,但很快隐藏不见。 很快,孙立带着三人走了出来,正是榆州院郎世平、常威和刘必武。 朝常威和刘必武朝刘远洲点点头打个招呼,刘远洲跟随孙立走进营地。剩下的事就交给榆州院三人处理,他们可不愿掺和。 进了营地,向孙立道别,刘远洲来到造饭区域归还了水囊,得知其他两队找水的人都已归来。很可惜,也都如他们一般空手而归。 听到几个杂役抱怨烧化雪水的辛苦,刘远洲笑笑,返身走回帐篷。这不是他一个小小执役弟子能解决的问题。 走进帐篷,和江春贵聊几句找水一路的见闻,刘远洲也不脱靴,和衣躺在睡觉的垫子上闭目休养。 不一会儿竟迷迷糊糊睡着了。 “远洲,起来吃饭了。” 一个声道自耳边响起。 刘远洲一骨碌坐起身,见帐篷外天色已暗了下来,这一觉竟睡到天黑了。 “别发呆了,赶紧去吃饭。” 江春贵拍拍他肩膀,掀开帐帘走了出去。 刘远洲赶紧起身跟上。 “等我一等。” 二人相跟着来到造饭区,见几口大锅正冒着热气,杂役正拿着长勺打菜。许多武师已端着大碗,三三两两蹲在一旁火堆边开吃了。 刘远洲领到饭菜,跟江春贵寻了一处火堆边吃。莱是牛肉干菜冻豆腐一锅乱炖,主食是拳头大的白面馒头敞开供应。 “嘿,远洲。” 刘必武端着大碗,筷子上插着两个大馒头走过来蹲下。 “那些人打发走了?” 刘远洲问道。 “郎院发话,给了四匹马,已经走了。” 刘必武答道,他自知道刘远洲口中的那些人是谁。 “要我说,那帮缺德的玩意儿就不该救,省得祸害人。” 他愤愤地大口咬着馒头。自从得知马帮做的那些生意后,他对马帮印象断崖下跌。 刘远洲笑笑,不置可否。 “本人十分认同大刘师兄的话!” 江春贵表达了自己的意见。。 吃罢饭,众人陆续回帐篷休息。天气阴冷,也没人有闲心外出走动。 刘远洲等执役弟子亦早早钻回帐篷,点亮马灯挂在帐顶。 大家你一句我一句闲聊一会儿,刘远洲起道:“我去外面练功了,一起?” 说完看向众人,见无人应答,他便独自走出帐篷。 “刘师弟真刻苦呀!” 方奇锋叹道。 “不过,这个我学不来,我一天练一回桩感觉已足够,再练就伤身了。” 众人均点点头,表示赞同。 “啍,就你能,显罢个屁,练伤了最好不过。” 高飞心里冷哼一声。 他又何尝不想每天多练几回桩,怎奈身体确实经受不住。这是有血的教训的。 一夜无话。 次日早上起来,刘远洲走出帐篷,却是个大晴天。 碧空如洗,万里无云。 刘远洲精神一振,心情大为愉悦。阳光,蓝天,总能给人带来好心情。 走出营地寻个僻静处练功,看到猎狼团几名武师正上身赤条条在雪地上奔行,想来是在练某种功法。 猎狼团为何强大,这就是缘由吧。强大的实力是建立在日复一日坚持不懈努力之上的。 望着赤裸的后背消失于视线,刘远洲若有所思。 吃罢早饭,队伍收整行囊,背朝着朝阳升起的方向继续出发。 阵阵铃当声中,雪地上留下一串长长脚印。随着时间推移,脚印线越来越长,直到再也看不到尽头。 第七十三章 翻山 从东胜关出关,太玄宗较武团一行走了七天才到达大仓山脚下。本来只有三四天的脚程,却因半路下了一场大雪,致使多走三天。 这日到得大仓山脚下,天色尚早,约摸申时正。孙香主便叫众人停了下来,在一处露营点安营扎寨,埋锅造饭。 刘远洲他们得到的消息是次日须早起出发,一口气翻越六十里大仓山。 目下因入冬这场大雪,整座大仓山大雪封山,一般人根本过不去。也就他们这支队伍人强马壮,又带有经验丰富向导才不惧茫茫大雪,强行穿越。 吃罢晚饭,刘远洲练功回到帐篷,见常威等其余五名执役弟子已在里面了。 众人闲聊些话题,便听得帐外巡夜武师喊道:“早些睡觉,明日早起。” 常威便对刘远洲说道:“我们都洗过了,远洲你也去打些热水烫脚洗漱,咱们早些休息吧。” 刘远洲应了声是,起身拿了木桶走出帐篷,见外面天色已全黑了,营地四周烧着几处火堆。 一阵风吹过,刺骨的寒风从衣领钻进后背,刘远洲忍不住打个冷战。 他快步向中央火塘走去,那里烧有热水。 跟守夜的武师打声招呼,刘远洲也懒得打水回帐篷,就在火塘边洗脸烫脚。 洗漱完毕回到帐篷,众人俱已睡下。他钻进被窝,脑海中走马观花般回放当日种种事情,一阵困意袭来,不觉睡着了。 刘远洲是被一阵破锣声惊醒的。他猛地坐起身来,帐篷里一片漆黑,帐外有隐约有火光晃动。 “卯时已到,诸位请快快起来!”帐外有人高声喊道。 话音刚落,又响起“当当当”的锣声。 刘远洲翻身坐起,一边把马灯点起,帐篷内顿时大亮。 众人都醒了过来,快速起来,穿好衣裳,收拾整理停当各自卧具行里,出到帐外,见整个营地热闹而忙乱,但却井然有序。 吃罢早饭,收拾妥当住宿各项用具装上马车,用雪浇灭火源,队伍便启程出发,奔向茫茫大仓山。 此时天才麻麻亮,抬头望向前方远处天际,漫天星斗仍未隐没,大仓山犹如一头巨大无比的怪兽横卧在那里,几乎占据半边天,一种压迫感迎面而来。 但很快,他又斗志昂扬起来:“大雪山,我要征服你!” “快走了,傻愣着干什么。” 身后江春贵催促着。 转头对他露齿一笑,刘远洲迈开大步而行,步伐坚定而有力。 因大雪封山,翻山这段路程众人不能再骑马了,只能依靠两条腿丈量六十里山路。 踩着厚厚的积雪,众人在崎岖险峻的山道上限难跋涉。 刘远洲他们六名执役弟子走得却是很轻松。他们处在队伍中间位置,可以沿着前面诸人踩踏的脚印行进。他们也不用管队伍里其它杂务,只用照看好各自所乘的马匹即可。 运载诸人行李的马车走在最后,有七八位武师轮流照应,根本轮不到他们这些执役弟子。 “马上就登上山顶了,不知山后面又是怎样一番光景?” 刘远洲轻喘着,感叹一声,心里十分期待。 “就地休整,干粮在马车上,大家过来领取!” 孙香主大声喊道。 此刻已过午时,到吃饭的点了,队伍正好行到一处较为平坦宽敞处。 众人便都停下脚步。 江春贵一屁股坐倒在雪地上,哀叹一声:“真他喵的累啊。” 高飞和刘必武也支撑不住,坐倒在地上歇息。 刘远洲方奇锋和常威三人仍尚有余力,结伴去车上取干粮。 由此便能看出几人功夫高低来。刘远洲功夫最深,桩功二十二节,常威和方奇锋次之,桩功都接近二十节,三人走得最轻松。 余下江春贵等三人,桩功相差不大,都在十六七节左右,差刘远洲三人老大一截。因此,爬了几十里山路便已疲惫不堪,气喘如牛。 今日午饭就是一些干粮,冻的硬梆梆的饼和牛肉干,也没有热水,就着冷水咽下。 好在众人都是练武之人,体魄强健,吃一半顿生冷食物倒不担吃出什么问题。 吃完干粮,稍事休息后,队伍继续前行。 又行了约半个时辰,终于登上山顶最高处。 此处风景绝佳,放眼望去,茫茫雪山连绵不绵,如千百条玉龙盘旋飞舞。 前方脚下是一条长长的大峡谷,峡谷尽头便是一望无际的大草原。草原此刻早已褪去绿妆,换上土黄色冬装。 “走下山路了,诸位要当心脚下,走慢些。” 孙香主高声提醒众人。 下山路却是更加险峻陡峭,加之路面有积雪,路程十分凶险。 仅容一辆马车通过的商道紧贴着陡峭崖壁,脚下就就是万丈深谷,一不小心掉下去神仙也难救。众人俱打起十二分小心走路。 刘远洲紧紧抓着马嚼子,控制着速度,生怕打滑发生意外。 “啊!快停住!” 突然身后有人惊呼。 刘远洲停下脚步回头看去,却见一匹马四蹄打滑着冲出山路掉下是悬崖。 伴随着马儿的嘶呜声,竟久久不见落地声传来。 “太危险了!” 刘必武拍拍胸口,一脸后怕。 “就是,咱们一定要小心。” 常威也提醒众人。 刘远洲也被这突出其来的意外惊到了。 “小心些,不要走快了,控制马速。” 孙香主高声喊道,话气中透出一丝焦急。 队伍继续前行,速速更慢了。 好在之后路程并无意外发生,有惊无险行到山脚,众人紧绷的神经终于放松下来。 此时已过酉时,太阳早已落山,天色已黑麻麻的了。 当晚队伍就在山脚露宿。 次日早起赶路,沿着峡谷行进,随着峡谷逐渐开阔,地上雪也越来越少。 当走出峡谷,眼前豁然开朗,一片一望无际的大草原呈现在众人眼前。 肯后是雄伟洁白的雪山,面前是宽广枯黄的草原,构成一副瑰丽奇幻的画卷。 突然一只兔子从草丛里窜了出来,快速朝远处奔去。 “哈哈,有兔子,看我的,今晚可以加餐了。” 刘必武大笑一声,拍马便追去。 “哈哈,小子们,去撵兔子吧,谁捉到有奖赏!” 有武师笑着起哄。 这话说得刘远洲等几人心里痒痒的。他们毕竟都还是半大小伙,童心未泯。 身后的许红微笑道:“想玩就去玩吧。” 得到允许,刘远洲几人大喜,嘴里喊叫着拍马奔向兔子。连一向沉稳的方奇锋和常威亦不能免。 走出令人心惧的雪山和幽深压抑的峡谷,最危险之处已过,众人心里很是轻松。 “呵呵,这帮小兔崽子,都十八九岁了,还没个正形。” 马纪捋一捋胡子,看着远处追撵兔子的几人,不觉莞尔。 此时队伍在一处矮坡上临时休息。 一旁的孙香主面带微笑,风吹乱了他额前长发,喟然道:“还都是一帮半大孩子呐。” 这一路上他负责整个队伍二三十人吃穿住行,最是操心。 尤其是翻越大仓山这一段,他更是时刻提心吊胆,生怕出什么意外。 不过好在有惊无险地出了山地,他整个人如卸下千斤重担,浑身舒坦,看什么都顺眼。 “也不小了,我像他们这般年纪早已独自闯荡江湖了,现在的年轻人呐,被照看的太好了。” 马纪摇头感慨。 你这么大年纪时正值兵荒马乱年代,能和现如今清平世道相提并论吗? 孙香主腹诽一句,嘴上却连连应是。 “马老,这六个小子,也算是我长安、延州和榆州三院年轻一辈中的佼佼者了吧,您看将来谁的出息最大?” 孙香主指着六人笑问道。 沉思片刻,马纪答道:“江春贵和常威,这二人练到化劲是很有希望的,以他们的背景,将来作个一院之副,亦或进总堂混个副堂主也是不难。” “其余四人呢?我很看好延州院的刘远洲,天份很高,才十六七岁桩功就二十多节,听说其真正习武也才两年多。” 孙香主说出自己的看法。 “呵呵,天份固然重要,能练出整劲的哪个天份又差了?但不入上境,终究摆脱不了出身的限制,而练出真气又岂单看天份?” 马纪摇头笑道。 孙香主一阵沉默。 是呐,练出真气何其难啊,想他自己已过知天命年纪,入化劲有也七八年了,至今对真气亦毫无头绪,想来这一生也就止步化境了。 而练不出真气,一旦过了五十岁,身体便开始走下坡路了,气血衰败,武功便开始退步,直至六十多岁功力几乎丧尽,形如普通人了。 唉~为因自身前途茫然,孙香主不禁长叹一口气。 “哈哈哈,老孙一路尽见你叹气,又有什么发愁事?” 榆州院副院主郎世平大笑着走了过来,两颗银亮的铁胆在手心里滴溜溜地转,却不发出半丝响声,一手铁胆玩得出神入化。 他才入上境,鱼跃龙门,正是意气风发之际。 孙香主自不会把心里想的说出来,笑道:“我正聆听马老相马之术呢。” “哦,马老还精于此术?在下也颇为感兴趣,还请不吝赐教。” 郎世平一听,眉毛一扬,果然露出一副感兴趣模样。 马纪摇头笑道:“好你个孙平,开玩笑到郎院主头上了。” 郎世平愕然看向孙香主。 孙香主向郎世平连连拱手告罪,把方才与马纪品评众执役弟子之事说了。 郎世平一笑而过,作练气境宗师自不会因一个玩笑而与孙香主置气。 “马老,有一事相求,还望应允!” 郎世平正色道,他却是有正经事。 “哦?请讲。”马纪收起笑意。 “这事得从头说起,我年轻时曾受一人恩惠,后来打听得恩人是蒙巴草原上某个部落之人。” “具体哪个部落却不知,我打算花七八日功夫去探寻一番,以了却心愿,还望马老允许在下临时离队。” 郎世平开门见山说出请求。 “哈哈,这有何应允不应允,你尽管放心去。” 马纪笑道。 “这里到西凉镇不过两三日路程,哪个不开眼的敢来捋我太玄宇虎须,郎院尽管去。” 孙香主亦开口说道。 郎世平哈哈一笑,跳上马背,冲二人抱拳道:“感谢,某去也,八日后西凉镇相会。” 说完便纵马而去。 第七十四章 托孤 当夜,较武团队伍夜宿野地。 翻越大仓山后,队伍离脱离商道折而向东行,而故有商道则是往西北方向,通往北蒙的大都。 较武团沿着大仓山余脉而行,并无固有道路。队伍有经验丰富向导,自不虞有迷路之危。 第二日众人早起赶路,看行程,再一日即可抵达此行终点西凉镇。 队伍一路行来,也路过两三个部落,都是只有十来个帐篷的草原小部落。 看不到部落里有少壮男子出现,应是都外出放牧,只留老弱妇孺看家。看到较武团一行人强马壮,衣衫鲜亮,他们只远远观望。 傍晚时分,日落西山,队伍在一处避风山脚露营。 营地不远处正好有一眼山泉,省了众人四处寻水的苦恼。只是附近却没什么树木,柴薪却是大问题。 孙香主分派任务,刘远洲等六名执役弟子中,除高飞和江春贵负责看马外,其余四人均被派往四处打柴。 四人各选一个方向分开而行,刘远洲走的是东北方向。走了五六里路,只看到些枯死的低矮权木,却是一棵大树也未发现。 刘远洲便把这些权木连根拔起,七八株作一捆用野草编绳捆了放地上,然后继续往前找,待回头时一起拖回营地。 又行三四里,也只捆了五捆柴,还远远不够。正好,看到前方不远的山凹处有树梢露出来,刘远洲心中大喜。 “这下柴和总算有着落了。” 一边想着,他迈步快速朝山凹走去。 他并不担心会有什么危险。此处一面临山,一面是一马平川的大草原。而身后营地仍然看得见,顺着风不时还有人声隐约传来。 行到山凹边,刘远洲陡然一惊,立马定住脚步。 山凹里约有八九棵大槐树,其中一棵树根下躺着一个汉子,看穿着打扮是附近牧民。 一个约七八岁的小女孩正伏在他胸口低声哭泣着。 “阿爸,你醒醒,不要睡了。” 刘远洲打量四周,除地上父女二人并未发现其他人。 刘远洲走上前去,轻声问道:“小姑娘,你阿爸怎么了,从树上跌下来受伤了吗?” 那小女孩突然听到人声,抬起头来,一脸的惊惶,冲着刘远洲大声喊道:“坏人,快走开,不要伤害我阿爸。” 刘远洲眼神一凝,却是发现那汉子胸前衣服被利刃划开几道口子,鲜血迸流,再看脸上,一片灰白,双目紧闭。 他心下大骇。 原来这男子并非是从树上跌落受伤,而是被利刃所伤。 “需要立即包扎止血,则失血过多,怕性命难保。”刘远洲暗自想到。 他内心很是焦急,但见小女孩一副受惊如刺猬样,也不好上前仔细探查。 叹口气,他脸上扯出笑容,柔声对小女孩道:“小妹妹,我不是坏人,你阿爸伤口出血严重,要立即包扎止血,否则……” 他说着蹲下身子准备仔细查看那汉子胸口伤情。 那小女不为所动,尖声叫着:“走开,汉人坏人,快走开。” 显然她认为刘远洲要伤害她父亲,抬手欲推开刘远洲,却又害怕,只拼命摇动小手。 刘远洲一时陷入两难境地。 咬咬牙,刘远洲抬起手掌,便要打晕小女孩。救人要紧,只能暂且做一回恶人了。 “筝儿,不哭,阿爸,阿爸好着呢。” 这时那汉子却醒了过来,声音极度虚弱。 “阿爸,你醒了。” 小女孩大喜,立马俯身抱住那汉子的头。 “这位大哥,你胸前伤口须立马处理,否则有性命之忧。” 刘远洲忍不住开口说道。 听到刘远洲的话,那汉子拨开小女孩,露出脸来。 他虚弱的一笑,然后冲刘远洲招招手。 “小兄弟,还请,还请扶我坐起。” 刘远洲赶紧上前扶他坐起背靠在树干上,突然见他右手握着一把匕首,立即闪身退后两步。 那汉子见刘远洲一脸惊疑的样子,苦笑一声,把匕首塞给小女孩,说道:“小兄弟别见怪,其实刚才在下并未昏迷。” 刘远洲转念一想便已明白个中缘由。一个重伤之人带着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小女孩,万一遇到歹人,后果不堪设想。 若他一开始便贸然上前查看男子身体,迎接他的或许是一刀。 想到这里,他心里不禁一阵后怕。 虽理解那汉子苦哀,但他心里倒底不舒服。想着一走了之,但看到小女孩惨兮兮的样子,他心又软了,不忍心就此离去。 “她父亲死了,她会多伤心。” “这位大哥,我们的营地就在不远处,我带你过去,营地有医师,可以给你治伤。” 刘远洲开口说道。 “小兄弟,你,你近些来,我,我估计不行了。” 那汉子说完,猛地吐一口鲜血。 “阿爸,你你么了!” 小女孩见父亲吐血,抱着他手臂大哭起来。 刘远洲赶紧上前蹲下,焦急道:“我立刻带你回去。” 说完便去扶他手臂。 那汉子却是又喷出一大口血,刘远洲躲闪不及,被喷了一身。 “小兄弟,你听我说。”那汉子大口喘着气,手紧紧抓着刘远洲手腕,脸上一片潮红。 刘远洲不敢动弹,只得听他说话。 “我的名字叫摩坦,这是我女儿阿筝。” 他转头看了一眼正在哭泣的小女孩,又转回头把目光钉在刘远洲脸上,快速说道: “我的部落在此处北面,约十几里路,有两个,两个汉人武师对我们痛下杀手,部落七八十口人十之八九都遭了劫,我侥幸逃脱,但也被打伤。” 说到这里,他牙齿咬得崩崩响,眼里充满愤恨。 大喘几口气,他又继续道: “我求你,求你护送我的女儿阿筝到,到塔尔部落,在西北边,西北边,五十多里地,她的外公就在那个部落。” 说完这句话,他手指用力,死死抓着刘远洲的手腕,仿佛溺水之人抓住唯一的一根救命的稻草。 刘远洲一时不知该怎么回答。他有任务在身,怎能擅自离队送人? 见刘远洲迟迟不作声,摩坦充满希冀的眼神逐渐暗淡下来。 “是啊,我们萍水相逢,你凭什么要帮我。” 摩坦喃喃自语,又呕出一口鲜血。 “阿爸,我要陪着你,哪也不去。” 小女孩阿筝似乎听懂她父亲的话,哭着说道。 “好,我答应你!” 刘远洲禁脱口而出,答应了摩坦的请求,但才说完他心里又有一丝后悔。 摩坦眼睛瞬间亮起来,然后又迅速暗下去,嘴唇蠕动着想说什么,但最终什么也没说出口,眼一闭头一歪不省人事。 “阿爸!” 阿筝凄厉大叫一声,接着转头看向刘远洲,哀求道:“叔叔,求你快救救我阿爸。” 刘远洲赶紧伸出食指到摩担鼻下,只感到气若游丝,眼看不行了。 咬咬牙,刘远洲抓起摩坦手臂把他背在背上,转头对阿筝说道:“跟我走,去救你阿爸!” 阿筝用力点点头,不再抗拒刘远洲,甚至主动拉住他衣角。 “叔叔快走。” 刘远洲一只手扶住背上摩坦,坦,一口手牵着阿筝的手,迈开大步朝营地赶去。 虽然他已感觉到摩坦生存希望渺茫,但在阿筝的哀求下也只得死马当活马医了。 才走近营地,正好碰到孙立正带着两名武师巡逻营地。 孙立大惊,三人立即过来查看情况。 刘远洲赶对他大喊:“孙执事,医师在哪里?这里有人重伤!” 刘远洲快速道明缘由。 见并非自己人受伤,孙立这才放下心来。简单查探一番,见摩坦几乎形若死人,也顾不上详加盘问,立即带着他们来到一间帐篷,这正是医师住所兼医疗室。 刘远洲把摩坦平放在地上,医师立即过来探查,刘远洲拉着阿筝退干,以免打扰到医师。 阿筝此刻十分乖觉,不哭不闹,只一双含泪的大眼写满担忧。 刘远洲背人回来闹出不小动静,不会儿营地里人都知晓此事。孙香主和许红等管事的先后走了进来。 刘远洲只得小声把事情始末大致又说了一遍。 大部分人对刘远洲救人一事是持肯定态度的,毕竟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 许红和孙立甚至对刘远洲露出赞许目光。 当然也有不同声音。比如战狼团成员私底下讨论刘远洲“多管闲事”。死对头高飞则在心底说刘远洲爱出风头,并盼望受伤那人是敌人卧底。 “人已经走死了。” 检查一番后,医师站起身来叹口气,又解释道:“他胸口刀伤并不致命,致命的是中了某种掌劲,内脏破裂,神仙难救。” “阿爸!” 阿筝挣开刘远洲的手,扑到摩坦身上放声大哭起来。 帐内众人虽见惯生死,亦不免内心唏嘘,纷纷转身离去,只留下许红和孙香主处理后事。 虽早有预料,但真听到结果,刘远洲仍十分痛心。 又想到曾答应摩坦要护送阿筝去其外公所在的塔尔部落,他不免又一阵头大。正不知如何向许红说知此事时,许红把他叫出了帐篷。 孙香主也在,他说道:“孙立执事已带人去你说的部落查探情况,一切等他回来再说。” 说完拍拍他肩膀,转身离去,他尚有许多事务处理。 望着孙香主离去背影,许红说道:“一切听孙香主指示,不许胡来。” 刘远洲连忙答应。 “进去照看好小姑娘,别再出什么事。”许红又交待一句,叹口气,也转身离去。他也是有女儿的人,由人及己,不免共情悲伤。 第七十五章 千金 一灯如豆,帐篷内光线昏暗。 许红盘腿坐在睡觉的羊皮垫子上,垫子底下铺着一层厚厚的干草。身子稍微动一下,身下便发出呲呲的响声。 刘远洲站在他面前垂于而立,内心十分忑。 “孙执事已回来了,探知的情况和你说的基本一致,那叫摩坦所在的部落的确遭到袭杀,现场有四十多具尸首,男女老幼都有。” 许红开口说道,语气颇为沉重。 “查出是什么人做的吗?仇杀还是抢劫财物?” 刘远洲沉声问道。 摇摇头,许红答道:“孙执事说,目前只能推断出凶手有两人,而且必定都是武师,又从摩坦身上伤情判断,其中一个很可能已是暗劲武师。” “部落被翻的底朝天,地上遗落有许多贵重的金银财物,显然凶手不是冲着钱财而来,似乎在寻找某种东西。” “可惜摩坦没来得及交待清楚就走了。”刘远洲叹口气,又问道:“就没找到部落其他幸存者吗?” 许红又摇头道:“暂时没有,天已黑了,孙执事他们并不愿冒险离开营地太远,查探完部落便返回了。” 沉默半晌,许红开口问道:“那个小姑娘,你打算怎么安顿。” 说完,看着他。 似被他目光所刺痛,刘远洲没来由一阵心慌,但很快他便镇定下来,语气坚定道:“主事,我打算护送她回到她外公的部落。” 说完对上许红目光,毫不退缩。 对视片刻,就在刘远洲坚持不住时,许红突然展颜一笑:“呵呵,你既决定,我不拦你。” 又道:“你且去照看那小姑娘去,此事我再找马老商量尚量。” 刘远洲心中大定,感激道:“多谢主事!” 挥挥手,许红示他走,他才转身走出帐篷。 看着刘远洲离去的背影,许红内心颇为感慨,一时又有些五味陈杂。 刘远洲坚定而倔强的眼神确实打动了他,从他眼睛的倒影中他似乎看到自己年轻时的样子,也是那么倔强。是以,本来拒绝的话,到嘴边便成了答应他的请求的话了。 刘远洲走出帐篷,抬头仰望星空,草原上的星空似乎离地面格外的近。 想到摩坦部落四十多口人被残忍杀害,他内心异常难受。 “是怎样十恶不赦大奸大恶之人才会如此丧心病狂地胡乱杀人?” “这世道看似一片太平,但平和的表面下,还潜藏着巨大的危险,意外不知何便会降临,一如摩坦部落。” “我要加倍努力练武,我要掌握更加厉害的武功,这样才能保护我的家人,我的朋友。” 这一刻,刘远洲对练武,有了一种不一样的理解。以前,懵懵懂懂,是为练武而练武,这一刻,他似乎找到了为什么练武。 脑海里一个个感悟冒出又消散,不知不觉刘远洲走到营地西北角一座帐篷外面。 帐篷布帘被掀开挂在两边铁勾上,内里燃着篝火。 走进帐篷,此时坐在火堆边的江春贵和方奇锋立马站了起来。 “方师兄,江师兄,辛苦你们了,这里由我来照看就行了,你们回去休息吧。” 方奇锋道:“下半夜我们再来替你。” 刘远洲点点头,又对二人说了一番感激的话,送出帐篷,返身进来,见阿筝早已站起身来,怯怯地望着他,一双眼睛哭得红肿。 刘远洲一阵心疼,赶紧走过去,抓住她的手,入手一片冰凉,便拉她走到火堆边烤火取暖。 阿筝任由他拉着坐下。 叹口气,朝帐篷角落看去,见枯草上盖着一块白布,隆起的形状正是摩坦的尸首。 这间帐篷权作摩坦的灵堂,没有香烛纸钱,没有寿衣棺椁,亦没有招魂幡长明灯,唯有帐心一堆篝火。 就这间帐篷还是刘远洲求来的。他打算停尸一晚,第二日便找地埋了,入土为安。 至于摩坦其余惨死同胞,他已无能为他们收尸,他亦没资格向许红或孙执事提出这种要求。 他能做的,也只能如此了,毕竟萍水相逢而已,况且他能力十分有限。送阿筝去往安身之处,已是他目下能做的极限了。 一夜无话,次日一早吃过早饭,刘远洲便叫上方奇锋和江春贵二人,带上铁铲等工具准备去给摩坦下葬。 刚走出营地,常威刘必武和高飞也赶了出来。 “怎么也不叫上我们?还拿我们当兄弟吗?”刘必武埋怨道。 常威高飞亦开口附和。 高飞内心是不愿来的,但常刘二人都来,他便不好意思不来。他脸上装出一副热情模样,心里却愈加忌恨刘远洲起来。 忌刘远洲走狗屎运能碰上如此大出风头的事,恨自己还要来替他做长脸的事。 或许是队伍有意对他们进行历练,除六名执役弟子外并无其他武师过来帮忙。 按理说墓穴是讲究风水的,但几人哪里会这个?刘远洲依据道听途说来的一鳞半爪风水知识,在营地不远半山腰上选了处背阴所在下葬,正好面向摩坦部落方向。 埋好摩坦尸首,也没条件去做个基碑,只在土堆上放了一块石头。 “阿筝,这是你阿爸的坟,你记住这是,长大了来给他立个碑。” 刘远洲叹口气,对阿筝说道,一脸伤感。 全程不哭的阿筝听到这话却哇的一声哭出来。 其他人亦一脸戚戚然。 人都有死的一天,谁又能逃得过?世间一切繁华,功名利禄,最经归宿只不过这一坯黄土。 他们亲手埋葬了一个人,这种感触尤为深刻。 众人回到营地,见营地空空,行装已收拾完毕,队伍正整装待发。 马纪、孙香主、许红等站在队伍前头正等着他们。 “常威、刘必武、方奇锋、江春贵和高飞立即归队,刘远洲留下。” 孙香主开口说道。 常威等几个应是,赶紧走入队伍。 “许主事已把你的事跟我说了,我再问你一遍,你当真要送这个小姑娘回家?” 马纪问刘远洲。 “是,我答过摩坦护送阿筝到他外公部落,一定要做到。” 刘远洲语气坚定。 马纪便不再多说,朝许红点点头,便转身朝队伍走去,孙香主等人亦跟随离开。 见马纪等人走远,许红才开口道:“此次关外之行,你们的目的就是历练,你既执意要去做,我也不拦你,这是你自己选的路,一切后果自行承担。” 刘远洲道:“我明白,既是历练,就会有风险,若求平安,我就不用出来了。” 许红点点头:“嗯,你明白就好。” 说完把手里一个包袱递给他:“里面有地图,干粮和一些野外用品,收好了。” 刘远洲伸手接过,赧然道:“多谢主事,我却没想这么多,只想着尽早把阿筝送到亲人身边。” 许红不禁一笑:“以后多做事前要多想想。” 接着又正色道:“给你五天时间,务必赶到西凉镇和我们会合。” 刘远洲用力点点头表示明白。 “去吧,路上注意安全。” 许红朝他挥挥手。 “我会的,主事也保重。” 说完,刘远洲转身,牵着阿筝的手,毅然地迈开步子,背着太阳升起的方向走去。 “远洲一个人去没事吗?万一遇到那两个杀人魔怎么办?” 江春贵看着刘远洲走远,一脸担忧。 “是啊,希望他平安归来。” 刘必武也叹口气。 “哈哈哈哈。” 常威突然笑起来。 江春贵和刘必武登时对他怒目而视,连方奇锋也眉头一皱。 高飞心下暗笑:“不是所有人都向着他的。” “呵呵,你们呐,还是太年轻,放心吧,小刘师一定不会有事的。”常威看着几人笑道。 “你怎么敢肯定?” “就是,常师兄快说,为什么?” 常威笑而不语。 正午时分,日头斜挂在天际,吐出温热的光。一阵北风吹过,地上沙尘夹杂着枯草被卷上半空,风过了,又复落回地面,只是已回不到原处了。 “阿筝,看到那个山包了吗?地图显示,翻过那里再走十几里路便到你外公部落了。” 刘远洲指着远处一个鼓起的小山包说道。 阿筝眼睛瞬间亮起,但又渐渐暗淡,她点点头,不说一句话。 刘远洲也不恼她。他们从早上出发走了三个多时辰,路程也走了近三十多里地。 一路上阿筝一直默默前行,刘远问她话,她也只嗯啊或是不是简短作答。 刘远洲知道她心里痛苦,一路上尽量找话跟她说,只说排遣她内心苦闷。 “我背你吧。” 见她大口喘气,走路脚步都有些不稳了,忍不住又说道。 阿筝摇头。 刘远洲无奈,为照顾她只得放慢脚步。 很快二人来到山包底下,这里风明显小了很多。 “这里背风,咱们吃些东西,喝些水。” 说着,一屁股坐在地上,打开包袱找吃的东西,阿筝也挨着他坐了。 掏出一张烙饼递给阿筝,刘远洲又拿出一张慢慢啃起来,一边吃一边再次打开地图查看。确认路径无误,他满意地点点头,小心收起地图。 吃罢干粮,喝几口水,二人起身继续前行。不一会儿便登上先前看到的山包顶上,视野顿时一片开阔。 突然,刘远洲看到前方不远处升起一柱炊烟,隐约有肉香味钻进鼻孔。 阿筝都忍不住深嗅几口。 刘远洲凝神望向炊升起处,突然脸色大变。 第七十六章 险斗 “快趴下!” 刘远洲低吼一声,急伸出右臂把阿筝头按下,他自己也顺势趴倒在地上。 “啊!” 阿筝惊呼一声。 刘远洲赶紧伸手捂住她嘴巴,转头低声道:“嘘!不要叫,前面有坏人。” 阿筝眼露惊恐,点点头,刘远洲这才松开手。见阿筝身体不住发抖,他一面轻拍她肩膀给予安慰,一面小心翼翼抬头看向前面。 透过低矮的草丛,他看到炊烟升起处有一堆熊熊燃烧的篝火,火堆边坐着一个黑衣人,正在火上烤着什么肉类,淡淡肉香味飘过来。 离火堆不还处还站着一个灰衣人,头顶一片光秃秃,手上提一根禅杖。 “鲁不杀?他怎么在这里,黑衣人又是谁?” 刘远洲心中大惊,一连串疑惑从心底冒出。 同时,一股寒意尾椎生起来。王胖子被杀一幕不由浮现眼前,虽过去这么久,每当忆起,他仍不免心中战栗。 “三哥,难道我听错了?刚才明明听到有人的叫声。” 鲁不杀扭头四顾搜寻,嘴喃喃说道。 那坐在地上的黑衣人,被叫三哥的头也不抬,嘶哑着声音道:“有人又如何,碍着我们,一刀砍了就是。” 鲁不杀又查看一会儿,仍未发现半个人影,便不再寻找,走到三哥身边坐了。 二人低声说话,因隔的远,刘远洲并未听清他们在说些什么,只隐约听到“向北”“杀光”几个词语。 “听鲁不杀喊那黑衣汉子三哥,莫非他也是二龙山强人,那也定是武师了。” 刘远洲心下猜测着,愈加惊惧,头压得更低些,转头示意阿筝千万不可出声。万一引来鲁不杀,他二人难有活路。 那二龙山、桃花山、小梁山便是鲁省境内三处绿林势力,干的是打家劫舍的买卖,武师众多,官府多次剿灭都无果。 有关二龙山的信息快速心底过一遍,便有了决断。 “得赶紧离开,被鲁不杀那疯子发现可不妙。” “阿筝,我们慢慢后退,千万别被前面那两人发现。” 刘远洲低声嘱咐道,转头看向她。 却见阿笋身体筛糠般抖个不停,眼前死死盯着前方,牙齿紧紧咬住下嘴唇,都被咬破了仍不松口,渗出殷殷血迹。 “阿筝你怎么了?” 刘远洲摇一摇她肩膀,焦急问道。 阿筝似没有了知觉,仍保持原来姿态不变。 情势紧急,他不敢耽搁,伸出手臂把她揽进怀里,也顾不得拿地上包袱,抱着她,侧着身匍匐着缓缓后退,费了好大劲终于退到山包背后。 长舒一口气,刘远洲赶紧站起身,把阿筝夹在肋下,迈开大步飞快向着来路往回跑去。 跑出两三里地,发现前面一处颇大的凹坑,便毫不犹豫跑过去地了进去。 他放下阿筝,背靠着土壁大口大口喘气。 “哇~” 阿筝突然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怎么了?刚才跑的时候伤到你了吗?” 刘远洲赶紧起身对她全身检查一番,却并却未发现有伤口。 “阿筝,不哭了,到底怎么了?” 刘远洲十分焦急。 “他们,他们就是杀害我阿爸和族人的凶手。” 阿筝哭咽着说道。 “什么?” 刘远洲大惊失色,他怎么也没想到杀人凶手会是这二人。 但转念一想,也只有他们才会做出如此丧尽天良之事。 “不行,我得赶快把这一情况报告给许主事和孙香主知晓,谁知道这两人来关外干什么,也许是冲着我们来的。” 想到这里,刘远洲心下大急,连忙拉过阿筝的手道:“阿筝,不哭了,我们要赶紧回队伍,来,我背着你走。” “哈哈哈哈,原来这里躲着两只小老鼠。” 戏谑的笑声从头顶响起,刘远洲大惊,抬起头来看去,却见鲁不杀拖着禅杖缓缓走了过来。 突然,一个东西飞来掉在脚下,刘远洲赶紧闪开,仔细一看却是自己丢弃在山包上的包袱。 “这是你的东西吧?” 鲁不杀停在坑沿,居高临下问道。 刘远洲正要点头,猛然醒悟,赶紧摇头否认。 “撒谎,该杀!说,为何见着我们要跑?” 鲁不杀横眉倒竖,厉声喝问。 刘远洲已知此事难以善了,努力平复心绪,脑海飞速旋转,倾刻间便有了计较。 他脸上作一副惊恐模样,嘴里结巴道:“你,你,要干什么?我阿,阿爸就在不远处放牧。” 一面说话,一面把阿筝挡在身后,同时暗运劲力,只待鲁不杀近身便出其不意,突然发动袭击。 “哇~坏人,坏人快走开!” 却是阿筝,被吓得大哭起来。 刘远洲暗道要糟糕。 果然,只见鲁脸上露出惊喜之色,笑道:“哦?原来还有一只漏网的小鱼。” 他显然认出了阿筝。 “那更不能放走你们了,跟我走吧,哈哈哈哈!” 他大笑着跳进凹坑,伸出蒲扇般大手径直抓向刘远洲脖颈。 刘远洲脸上故意露出惊恐神色,双拳却悄然提起。鲁不杀手指几乎碰到他脖颈肌肤,才扞然出手,一式炮锤猛地击向鲁不杀胸肋。 鲁不杀全然没料到眼下少年竟是练家子,此时防守已然来不及,但他毕竟是经年武师,更兼心性狠辣。 他索性也不回守,化指为掌,加速拍出,拼着生受一拳也要把刘远洲击毙掌下。 这一拳凝聚刘这洲毕身劲力,抢先击中鲁不杀胸口。 只听得彭一声闷响,鲁不杀被击退七八步,后背狠狠撞上土壁。此刻,他胸口宛若被千斤巨石压住,一时竟提不起半分力气。 刘远洲虽桩功二十几节,力气与明劲武师已相差不大,但劲力运用却有天壤之别。 这一拳反震力使他也受了不轻的内伤,胸腹绞痛,双臂麻木动也却不了。 他毕竟不是武师,力量是有了,但身体强度与劲力运却差得远。 他聚起毕身劲力的一击,打在鲁不杀身上,仿若撞在一堵石墙上,但觉一阵大力传来,双臂瞬间失去知觉。 而他又背靠土壁,无法后退消解劲力,反震之力全部被身体承受,是以伤及内腑。 “啊呸。” 突然,鲁不杀猛地吐出一口浓痰,站直身体,怒道:“好小子,心机够深,害老子差点阴沟里翻了船。” 他毕竟是武师,身体强横,很快便缓过气来。 “哈哈,不过能抓住这条漏网小鱼也算不错。” 鲁不杀笑着探出左手,抓过呆立一旁的阿筝把她夹在肋下。 阿筝猛然醒悟,哭叫着手抓脚踢,鲁不杀却毫不在意。 “呵呵,不过你小子却留着没用,洒家送你一程。” 鲁不杀笑着,猛地扬起禅杖朝刘远洲头顶击落。 刘远洲此刻浑身动弹不得,只能眼睁睁看着禅杖落下,内心竟异常平静,脑海中不知怎地竟浮现出王胖子惨死的画面。 “我要死了。” 他闭上双眼。 突然,耳边传来“嘣~”一声响,头顶禅杖迟迟未落下。 刘远洲猛地睁开眼,却见一道身影飞奔而来。 “伤我太玄宗弟子,受死!” 一声怒喝若晴天霹雳,转瞬间那身影已飞身而至,若一枚炮弹撞向鲁不杀。 此时鲁不杀一只手臂夹着阿筝,已来不及撒手,匆忙间只得抬起另一只手掌迎击。 彭,喀喇。 甫一交手,鲁不杀手臂寸断。 那身影甫一落地,又一掌拍出,正中鲁不杀胸口。另一只手闪电般一捞,阿筝已来到他身后。 鲁不杀被一掌打飞,又撞上土壁,嘴角汩汩流出鲜血,身体缓缓倒地。 “还好来得及时。” 那身影转身看向刘远洲,长舒一口气。 正是兵房主事许红。 “许主事,你怎么来了。” 刘远洲一脸惊喜地叫出声。他挣扎着站直身体。 “我再不来你就没命了。” 许红也是一阵后怕。走到刘远洲身边,抓起他手臂查看。 刘远洲疼得龇牙咧嘴。 “没什么大事,脱臼而已,忍一下。” 许红说着,突地双手发力,一拉一送,只听“咔咔”两声脆响,刘远洲还未反应过来,脱臼手臂已被接好。 “好了,活动一下。” 许红松开手。 刘远洲尝试抬胳膊甩手,已经能活动自如。 突然想起被鲁不杀喊三哥那黑衣人还在山包背后,正要出言提醒许红,却见他一脸戒备,望着他身后。 刘远洲猛地转头看去,却见一道黑影飞速朝这边奔来。 许红脚尖点地拔地飞身而起,落在凹坑外,面向奔来那人。刘远洲和阿筝被挡在身后。 那人来得好快,刚才还是一个黑点,片刻间已离许红不过数丈,然后突然立定,这一动一静显示他极高的武功造诣。 许红脸色变得郑重起来。 “为何打伤俺兄弟?” 那人开口问道,声道嘶哑,宛若老鸦。 一听声音,刘远洲便猜到来人正是被鲁不杀喊作三哥的人,结合之前种种,他推断此人应是二龙山的暗劲高手。 再打量他相貌,四十来岁年纪,方脸粗眉大眼,面相普通,甚至有些憨厚。 但谁能想此人会是屠灭一个部落的杀人魔王? “他要杀我弟子,难道我不该出手?” 许红冷哼一声。 “在下二龙山杨虎,还未请教阁下尊名,是哪条道上兄弟?” 黑衣汉子杨虎眼睛一转,抱拳客气道。 作为暗劲高手,气机感应之下,他已隐约察觉对面之人亦是高手,是以收起轻慢之心,便先把鲁不杀事放一边。 许红心下也是一惊。 兵房两大职责,战斗和刺探江湖情报。而作为兵房主事,对江湖各大势力自是了若指掌。二龙山作为鲁省三大绿林势力,自然也在兵房关注名单之上。 杨虎,暗劲武师,一手虎爪功练得出神入化,爪可开碑裂石,曾力战六扇门两名暗劲高手不败。江湖人称“病虎”,平常一副老实人模样,一旦杀人便疯魔,不分敌我,直到杀尽兴才罢手。 这些都是许红掌握的情报。 “在下太玄宗延州院许红,久仰大名。” 暗暗深吸一口气,许红亦抱拳自报家门。 听到许红身份,杨虎心下也十分吃惊。太玄宗三字的份量摆在那里,而据他所知,一般分院主事般也都暗劲起步。 此刻他已熄了报仇的心思。 “我想一切都是误会,还请让俺带走我那兄弟。” 他开口说道,话里客气许多。 他尚有要事在身,可不愿招惹太玄而,只想着赶紧带走鲁不杀。 许红也不愿平白竖敌,便要开口答应。 “尔敢,找死!” 杨虎突然目眦欲裂,怒喝一声,向他冲过来。 第七十七章 杀虎 许红见杨虎突然间发狂,直冲过来,来不及探究身后发生了何事,脚一蹬,身体横移,后发先至挡在杨虎面前。 双掌前推,击向杨虎胸腹,不求伤人,旨在阻拦。 杨虎此刻貌似已陷入癫狂,大吼一声,右臂横扫,屈指成爪,扫向许红脑袋,竟一副两败俱伤的打法。 许红蓦然间身子矮了半截,双脚蹬向杨虎腰间。 杨虎扭腰右臂下切。 只听彭一声,拳腿相交。 许红于空中旋转半周,脚底蹬地进步,双拳左右连环相击,伏身专打杨虎下盘。 杨虎抬脚迎击。 只听得彭彭彭之声不绝于耳,二人瞬间交手十余下。 此时杨虎已被逼退七八步,许红便不再进击,借杨虎脚劲后跃,飞身落在凹坑边沿。 “三当家,当真要与许某一较高下?” 许红负手而立,面色微冷。 “啊!纳命来。” 杨虎双目泛红,大吼一声,又朝许红攻来。 “怕你不成。” 冷哼一声,许红欺身迎战。 先前只是试探交手,二人只使出七分功力。这回甫一交手,便都运出十分功力。 许红一掌一拳劲力凝而不散,快若闪电,专攻下盘。 杨虎虎爪功了得,扫、切、拍、推,势大力沉,两手真若两只虎爪,掌风过处,空气撕裂,发出令人心悸的呜呜声。 二人俱是资深暗劲武师,出招奇快。刘远洲站在凹坑内只看到两道身影你来我往,腾挪闪避,卷起地上烟尘飞扬,渐渐朝远处而去。 对二人的战斗,他自是完全插不上手,甚至还可能会成为许红的累赘,是以他只能乖乖在原地等待胜负结果。 况且他也不认为许红会败给杨虎。虽还未成就武师,但他练武这么久,眼力还是大有增长。二人的战斗,许红明显更加打得从容一些。 转头看向鲁不杀,却见他歪倒在地上,双目圆睁,一柄尖刀正插进他胸口,鲜血流了一地,显然已是死的不能再死。 而杀人者正是阿筝。 刺完人后她就跑来缩身在刘远洲脚边,抱着他的腿瑟瑟发抖。 苦笑一声,他弯腰扶起阿筝,把她拥进怀里,轻轻拍着她的背安慰她。 阿筝此时终于哇的一声又哭了起来,紧紧抱住刘远洲的腰。显然,杀人对她才说也是件非常恐怖的事。 刘远洲一时竟不知说什么话好。 阿筝手刃杀父仇人于情于理都无可厚非,但她毕竟才七八岁。情感上,他实在难以接受这么小的孩童便学会杀人。 摇摇头,刘远洲不再纠结这事,轻声说道:“阿筝不怕,放开手,我去把东西收拾一下。” 阿筝松开手,泪眼看着他,抽咽着道:“刘叔叔,我,我害怕。” 刘远洲的心一软,给她一个安心的笑容,然后转身走到鲁不杀身边,蹲下身拔出插在他胸口的尖刀。 这刀却是许红的,他飞出这把刀击飞鲁不杀的禅杖而救下刘远洲,刀便掉进坑里,正好落在阿筝脚下。 也不知她哪来的勇气捡起刀便插入陷入昏迷的鲁不杀胸口。这才寻致杨虎突然发疯起来。 刘远洲又转头看了一眼阿筝,见她转过身子不敢看这里。 毕竟是小孩子啊,心里轻叹一句。回头看向鲁不杀尸首,见仍双目圆睁,犹豫片刻,便伸手合上他双眼。 人死如灯灭,一切的恩怨便烟消云散了。 “王胖子,你的仇也算是得报了。” 刘远洲心里默默说一句,便觉一阵轻松。 王胖子虽不是他亲手所杀,但他的死亦是由他引发,长久以来他都心存愧疚。 即便阿筝不刺出那一刀,他亦会找机会动手杀了鲁不杀的。 对于鲁不杀这种视人命如草芥的江胡毒瘤,若有能力,他是会见一个清除一个的。 况且,他也曾亲口对王员外说过为王胖子报仇的话,就更不能放过鲁不杀了。 拿刀在鲁不杀衣服上磨蹭几下揩掉血迹,拾起地上的包袱,刘远洲抱起阿筝跃出凹坑。 至于鲁不杀的尸首,他未作理会,草原上的飞禽走兽是最好的清道夫,也许用不几日便剩一堆白骨了。 拿人命不当回事的人,必定不得善终,就如鲁不杀般,死后都无法入土,落得曝尸荒野。 刘远洲深有感触。 看向远处,许红杨虎厮杀正烈,怒喝声拳掌交击声不断传来,打起滚滚烟尘。刘远洲便觉得他们一时半会也难分胜负。 左右张望一番,见不远处有一丛密集的灌木丛,便抱起阿筝飞快跑了过去。 “乖乖呆在这里,不要出声,等会儿我来找你。” 把阿筝放入灌木丛里面,又交待她几句,放下包袱,提了尖刀,刘远洲才慢慢朝着战斗二人摸过去。 却是他担心许红杨虎战场移来,若杨虎一心杀阿筝报仇,即使战斗的余波也会要了她性命。 虽然他坚信许红必胜,但为防万一,还是决定靠近过去掠阵。 另一方面,两个暗劲武师之间的生死之战是可遇不可求的,他也能从中汲取不少武学经验。 虽二人招式快若闪电,以他目下眼力只能勉强捕捉一招半式,但也获益匪浅。 许红练的是太玄宗秘传功法太白拳经,主攻山字诀,已臻大成。 太白拳经分山川风雨雷电六字诀,每一诀自成一套拳法,炼体各有侧重,无高下之分,更兼攻杀之术不俗。只有成就暗劲弟子方有资格择一诀修习。 山字诀讲求一个厚重,四平八稳,极少破绽。练到至深可领悟“山”势。 许红离领悟势自差十万八千里,但这套拳法使出亦威力不俗,非江湖一般功法可比。 杨虎的虎爪功脱胎紫微宗的白虎杀经,亦是江湖一等一的功法。 此刻二人均打出了真火,不再留手,俱使出十成功力。 许红左脚后蹬,吐气开声,双掌平推,一式推山打出,劲风如洪流翻涌,扫起地面沙石。 杨虎冷哼一声,侧身逆流而上,右爪化刀,直插许红胸口,这一下插实,许红非开膛破肚不可。 眼见手刀堪堪抵近胸口,劲风几割裂衣袍,许红方才变招,双手环扭,裹住杨虎右臂,左脚上步扭身,一式铁山靠,肩膀狠狠撞上杨虎胸口。 只听得彭一声闷响,杨虎如一只断线风筝向后飞出。 刘远洲见杨虎被许红打飞,摔落在地上一动不动,忍不住大叫一声:“好!” 转头看向许红,却见他脸如金纸,嘴角鲜血溢出,一手捂着胸口,脚步踉跄,就要摔倒。 刘远洲不禁脸色大变,丢下尖刀,赶紧上前扶住他。 显然刚才他亦中了杨虎手刀,受了不轻的内伤。 “主事,你受伤了?” 许红朝他摆摆手,低声道:“去,去补刀。” 刘远洲立即明白。 他放开许红,拾起地上尖刀,快速走向杨虎。 此刻,杨虎仍平躺在地上,双目紧闭,嘴角鲜血流淌。 刘远洲尖刀举过头顶就要刺向杨虎胸口。突然,杨虎张开双目,眼球冰冷泛着寒光。 刘远洲心猛地一颤,他仿佛被一条凶猛的毒蛇盯上,手里的刀竟怎么也刺不下去。 “远洲,还不动手!” 许红的喝声传入耳中,刘远洲脑袋瞬间清明。他不再看那双眼睛,右手扬起尖刀,变刺为砍,猛地挥下。 只听噗的一声,刀锋划过杨虎咽喉,鲜血喷出一尺来高。 杨虎身躯一阵剧烈扭动,不一会儿便不彻底不动弹了。 刘远洲这才松口气,力气一泄,方才觉得浑身软绵绵地,右手更是抖得厉害,手里的刀再也抓不住,“咣当”一声,掉落在地上。 刚才那一刀,仿佛抽干了他全身的力气。 “我竟亲手杀死一名暗劲武师?” 刘远洲兀自有些难以置信。 “咳咳,咳咳……” 一阵剧烈咳嗽声传入耳中,刘远洲猛然醒悟,此刻却不是感慨时候。 “主事!” 刘远洲慌忙跑到许红身边,一面用手拍打他后背,一面关切问道:“主事,你怎么样了。” 许红咳嗽一阵,缓过气来。他手哆嗦着伸进怀里掏出一个白色小瓷瓶。 “倒一颗喂我吃。” 刘远洲拿过瓷瓶拨开塞子,倒出一粒拇指大小黑色药丸,喂进许红嘴里。又跑回灌木丛找来水袋给许红喂了几口水喝。 许红吞下药丸,喝了水,便双手抚膝,坐在地上闭目养神。 刘远洲按捺住焦急,捡起尖刀立在他身旁静静守护。 过了约摸三炷香时间,许红吐出一大口血,缓缓睁开眼睛。 刘远洲见他面色始变得红润起来,心下大定,赶忙蹲下问道:“主事,好些了吗?” 许红长舒一口气,点点头。 “没什么大碍了,扶我起来。” 刘远洲依言架着他胳膊,小心扶他站起身来。 许红望着地上杨虎的尸首,脸上却并无一丝快意。 他内心还是颇为复杂的。 能练到暗劲,哪个武师不是历经千辛万苦? 但身在江湖,生死搏杀在所难免,保不准哪天便尸横荒野,过往一切努力及荣耀都化作尘土。 长叹口气,许红收敛情绪,转头对刘远洲一个苦笑。 “这回多亏你在场,否则……” 刘远洲一脸惭愧,连连摇头。 “我哪出了什么力,再说这一切都是因为我,才害你受了重伤。” 许红摇摇头,不作多解释,只吩咐他: “你去掀开杨虎胸口衣服查看一下。” 刘远洲虽心下疑惑,但仍依吩咐走过去扯开杨虎胸前衣服,一件银亮事物呈现眼前,似是用铁丝编织的内甲。 “咦~” “主事,他里面竟穿一件铁甲?” 刘远洲转头看向许红。 许红暗自点点头,心道果然如此。他刚才打出铁山靠击中杨虎胸口,便觉有事物消解劲力,十成劲力真正打到杨虎身上不足五成。 是以杨虎伤的并不重,若非刘远洲及时补刀,现在躺在地上的人就是他了。 他便把个中缘由跟刘远洲细说了一遍,刘远洲听了,也是一阵后怕。 “能消解暗劲的内甲也算是件宝物,远洲,脱下来咱们带走。至于尸首,还是就地埋了吧。” 许红叹口气。 第七十八章 归队 天空昏暗,彤云密布。 朔风呼啸着,夹杂着雪粒子斜打在帐篷顶上,发出噼噼啪啪的密集响声。 “尊敬的远方来客,一路保重,若有时间,欢迎再次来我塔尔部落做客,你们永远是我们最尊敬的客人。” 塔尔部落首领图吉右手抚胸,朝刘远洲和许红二人深深鞠一躬。 他五十来岁年纪,一脸络腮胡子,眼窝深陷,一脸悲凄之色。显然,他尚沉浸在丧女的悲痛之中。 阿筝已换上一身白色衣服,腰系一条白布带,头上戴着厚厚的羊皮帽子,俏生生立在他身侧。她一双乌黑的大眼定定的看着刘远洲,不经意间眼神中闪过一丝不舍。 家里突遭巨变,父母族人俱丧,是刘远洲及时出手相助,历经艰辛送她回到外公身边,她心里对刘远洲充满感激。于患难中,刘远洲不觉已成了她的依靠。 现在,依靠要离去了,这一走也许就是永别,她心里是万分不舍。这几日,她遭遇了太多的别离。 许红朝图吉拱拱手。 “有机会一定来相扰,还请族长节哀顺变,告辞!” 刘远洲伸手揉了揉阿筝的脑袋,给她一个笑,“阿筝,我走了,照顾好自己。” 又朝图吉拱拱手:“告辞了!” 话毕,二人跃上马背,双腿一夹马腹。 “驾!” 随着一轻喝,两匹马扬起四蹄奔入风雪中。 阿筝慢慢收回高举的手臂,望着二骑渐渐远去的身影,一时心里空落落的。 图吉挥手驱散身后族人,伸出手臂把阿筝搂进怀里,温言道:“阿筝,收起悲伤,你还有阿公,放心阿公一定会对你好的。” 阿筝抬起头着着图吉,大眼乎闪乎闪,说道:“阿公,我要练武。” 她嗓音沙哑,但语气非常坚定。 图吉一怔,接着哈哈大笑:“哈哈哈哈,好,不愧咱草原雄鹰的儿女,阿公答应你。” 说完,他扭头朝身后大声叫道: “木鲁,人手都齐了吧,走,跟我去接摩坦和阿雪回来!” 刘远洲和许红骑着马离开塔尔落,顶着风雪,朝东南方向行了约摸两个时辰,走了五六十里路。 二人在一处避风山凹处暂时歇息。因许红身上的伤并未好利索,是以二人行的并不快,每走一个时辰便歇息一会儿。 昨天,许红服了疗伤秘药,又打坐搬运气血一番,伤势便已稳住,已能正常行走。 他可不敢再放任刘远洲独自一人送阿筝回部落,于是决定一同前往。 塔尔部落距离摩坦所在部落并不远,方向找对,即使许红有伤在身走不快,日落时分三人便远远望见一个有着二三十顶帐篷组成的小部落。 正是阿筝外公所在的塔尔部落。 三人的到来在部落引起一阵骚动,但在族长图吉的安抚下很快归于平静。 夜晚的塔尔部落充斥着悲伤。人们燃起熊熊篝火,跳着舞,唱着挽歌,为逝去的人作最后的道别。 摩坦和塔尔两部落相邻,族人大都沾亲带故,关系盘根错节。 刘远洲一夜辗转反侧,难以入眠。 第二日一大早二人便提出告别,图吉没有挽留,他们还要去寻回逝去亲人的遗体。 刘远洲和许红也默契地没问摩坦部落因何惨遭横祸。虽然,他们心里明白,其中必有隐秘,但他们尚有任务在身,哪有功夫理会这些? “来,主事,吃干粮。” 刘远洲打开包袱,取出一片尚留有一丝热气的面饼递给许红,又抓出一把肉干。 面饼和肉干都是来自图吉的赠送。 许红接过,就着水囊,小口慢慢吃着。 刘远洲取出面饼和肉干,也大口吃起来。 “远洲,你觉得图吉族长的两个儿子功夫如何?” 许红突然开口问道。 “嗯,很强壮,力气很大,功夫不弱。” 刘远洲咽下一口面饼,回答道,“但还不是武师,倒是部落里那个高瘦青年,就是脸上有道疤痕的那人,行走坐卧间颇显不凡,我觉得八成是武师。” “但奇怪的是,他的族人似乎并不知道。” 摇摇头,他又有些不自信,问许红:“主事,我是不是看错了?” 许红笑着点点头。 “你没看错,他确是武师。” “那他为何隐瞒自己武功?成为武师不是一件很荣耀的事吗?” 许红眯起眼睛,似想到了什么,忽又摇摇头,答了一句牛头不对马嘴的话。 “图吉族长也不简单呐。” 吃完干粮,稍作休息,二人继续赶路。 夜幕降临,正好行到昨日队伍驻扎地点。他们便在刘远洲发现摩坦的小树林过夜。此处既避风,又可就地取柴烧火,再好不过。 刘远洲点起一堆篝火,又拢起两堆枯叶作垫子,安顿好马匹,二人便在火堆边打坐休息。 如此将就一夜,捱到天亮,天上却纷纷扬扬飘下鹅毛般大雪。 “下这般大的雪,不知图吉族长是否顺利找回亲人遗体。” 望着漫天大雪,刘远洲叹口气。 许红跳上马背,回头说道:“出发了,今晚务必赶到西凉镇,与队伍汇合。” 刘远洲便收拾起心情,负上包袱,跃上马背,双腿一夹马腹,马便跑了赶来。 冒着大雪,刘远洲和许红不惜马力,加快速度行进。 两天过去,许红伤势已好的七七八八,已不影响赶路。 约摸酉时刚过,天色已昏暗下来。天上的大雪已下了一整天,仍毫无停下的迹象,此刻,脚下的积雪早没过半个小腿。 一座小镇出现在刘远洲和许红视线中。 点点灯火在昏暗的中清晰可见,隐约有袅袅炊烟升起。 “看,那便是西凉镇了。” 许红停下脚步,指着前方说道。饶他是暗劲武师,体魄强健,但毕竟伤未痊愈,马不停蹄赶了一天路,也是极其疲惫。 刘远洲早已累得没力气讲话,他全凭一股坚强意志跟上许红步伐。 他们必须在天黑前赶到宿头,否则雪封山,极易迷路。 在这茫茫草原迷路,那是极其危险的事。 好在,西凉镇就在前方,刘运洲心神一振,身体竟也凭空生出许多力气来。 二人跳上马背,朝着镇子奔去。 西凉镇背靠巴西马大雪山,一条小河从雪山垂下,绕镇而过。 跨过一座石板桥便是一条主街,此时路面只有一层薄雪,显然才打扫不久。大街两侧店铺林立,大都是二层建筑,也有几座三层四层的高楼,显得鹤立鸡群。 虽已傍晚,又天降大雪,街上仍不乏行人匆匆而过的身影。两边店铺尚未打烊,仍有顾客进出,灯光透过窗户射出来照在薄雪的路面上,整个街道显得明亮异常。 西凉镇地处西蒙与大金国边境,属西蒙管辖,是两国重要边贸地之一。每年都夏秋两季,有来自西蒙的大量优良马匹、皮货在这里与大金的铁器、食盐、草药等交易。 是以,虽处关外不毛之地,西凉镇繁华程度丝毫不输关内大镇。 刘远洲许红二人骑着马走上长街,街上酒店最多,一家家找过去,在靠近街尾一家停了下来。 “这是这家了。” 许红向右指了指说道。 刘远洲抬头打量,写着“聚财酒楼”的望子在旗杆上,夜风里轻轻飘荡。 酒楼是镇内唯二四层建筑之一,透过敞开的大门,可望见一楼大厅有不少客人在吃饭喝酒。 二人跳下马背,走近四开间的大门口,早有店小二迎了出来,热情说道: “客人你好,是住店还是吃饭?” 他穿着油腻的皮袄,头剃的溜光,只顶上留一撮小辫子,大冷天的也不戴帽子。 刘远洲看了颇为好奇,但也不好当面发问。 许红问道:“太玄宗的武师们是住这里吗?” 那小二一听是打问太玄宗的,再仔细打量许刘二人片刻,立马微微躬身,脸上堆起笑,连忙应道:“是的,是的。您二位也是太玄宗武师吧?孙爷早有交待。” 许红点点头:“是的,我姓许。” 那小二便又立刻朝店内叫出一个伙计叫去安顿马匹,他则引着二人走进店内,穿过喧闹的前堂,来后堂一处小院。 “孙爷,孙爷,许爷他们回来了!” 才走进院子,那店小二便扯开嗓子大叫起来。 片刻后,刘远洲就见孙执事从右侧一间房内走了出来。 江春贵和刘必武也闻声从另一间房走了出来,看到孙执事也在,便笑着冲刘远洲挥挥手,又钻进房里去了。 刘远洲也朝他们笑着挥挥手。 孙执事见许红和刘远洲平安归来,脸上露出释然的笑容:“回来了?” 许红和刘远洲赶紧走上前。 寒暄几句,孙执事便吩咐店小二带二人去前堂吃饭。 问明各自住的房间,二人先把行李包袱放回去,便一起来去前堂用餐。 吃罢晚饭走回后院,二人各自回房休息。 临别之际,刘远洲关切道:“主事,胸口还疼吗?还是叫医师检查一下吧。” 这两日急着赶路,没好生休养,他是真担心许红身体有个三长两短。 许红冲他挥挥手:“赶紧回房休息,婆婆妈妈的。” 说完径直朝孙执事房间走去。 刘远洲无奈摇摇头,只得转身回房而去。 第七十九章 闲暇 许红推门走进孙执事房间,见马纪也在房内,便连忙上前抱拳见礼问候。 “马老,孙执事,这么晚还在等我,久等了。” 马纪抬手,请许红坐了。孙执事沏上一杯冒着热气的茶,放在他面前桌上。 “来,天气寒冷,喝杯热茶暖暖身子。” 许红也不客气,端起茶杯,茶水滚烫,他轻呡几口。 因马纪和孙执事正等着他禀复,便放下茶杯,开口说道:“马老,孙执事,我就把送远洲这两日情况跟你们禀报一下。” 马纪和孙执事轻轻点头,他们也很好奇这两日发生的事。能令一位资深暗劲武师受到重伤,想来必定不寻常。 好在人都平安归来,他们也就没急着第一时间让许红讲明原委。 当下,许红便从暗中跟随刘远洲讲起,及时出手从鲁不杀手中救人,恶斗二龙山暗劲武师杨虎,自己如何受伤,刘远洲补刀杀死杨虎,送阿筝回塔尔部落,等等一五一十讲述一遍。 “送那个女娃娃到塔尔部落,我和远洲次日便起身往回赶,半路又下起大雪,运气还好,总算在今日天黑前赶到西凉镇。” 许红说完,长舒口气。 端起茶杯放到嘴边,茶水已凉透了,孙执事又给他添上热茶。他朝孙执事微微一笑致谢,端起茶杯慢慢啜饮。 空气沉默片刻,马纪先开口。 “看来那女娃的部族被屠定是二龙山的杨虎与鲁不杀所为了。” 许红点点头:“是的,这点那女娃和远洲都可作证。” “啍!二龙山这帮贼寇也真是无法无天,动不动就做下这等灭绝人性的勾当,当真畜牲不如。” 孙执事冷啍一声。 许红点点头,叹口气,对于杨虎与鲁不杀滥杀无辜的行为他也是异常愤恨与不齿的。 “唉,这不是我们能管得了的事,想来你们多少有所耳闻,这鲁省草寇为何久剿不灭?内中还是有很多曲折的。” “这里面牵扯到咱太玄宗和紫微宗一些隐秘,你们还是不知道为好。” 马纪叹道。 许红心下一惊,转头看向孙执事,见他亦一脸惊诧望过来。他们亦是第一次听说这种事会和自家门派扯上联系。 “那杀了二龙山两个武师,许管事岂不受到牵连?” 孙执事一脸担忧道。 许红也心下一沉,抬眼看向马纪。 马纪摇头笑道:“这倒不必担忧,所谓不知者无罪,况别人刀架你脖子上了还不准反抗了?” 见孙立和许红仍面色沉重,马纪知道不说些实质性的东西恐难打消他二人内心疑忌。 沉思片刻,他道:“多了不能说,但记住,那三山朱姓和马姓之人,最好不要杀。” “杀的人姓鲁和杨。” 孙执事喃喃自语,转头着向许红,“老许,尽管把心放回肚中,没啥事。” 许红苦笑一声,心想这都什么破事,却暗暗把朱马二姓记在心底。 马纪摇头苦笑:“本来真没什么,知道了这些,今后遇敌反而束手束脚,何苦来哉?” 孙执事道:“马老说的是。” 许红心下仍有些担忧,倒不是怕门派怪罪,而是杀了二龙山的人,难免会引来报复。 “那我们的人杀了二龙山的武师,需向院里报备吗?” 孙执事问道。 马纪道:“不是已经向我报备了吗?” 孙执法抚额而笑,看来马老是打算把这事压着不发,冷处理了。 果然马纪又道:“小许,小孙,此事莫要到处声张,倒非怕了二龙山,但引来那帮疯子的报复总是不美。” 许孙二人点头应是。 三人又推测一番杨虎和鲁不杀二人屠杀草部族原因,有些许猜测,但终因信息有限,而又不可能派人去调查,始终未有定论。那二人既已被杀,又对较武团此行无甚影响,三人便也不再纠结,又谈论些琐事及下一步安排便各自回房休息。 刘远洲才走进房间,便受到同伴们的热情问侯。 他被分到跟江春贵和刘必武一个房间。 “远洲你可回来了,担心死我们了。” 江春贵用力拍打他肩膀。 “就是,刘师弟,快讲讲一路上见闻。” 刘必武抓着他胳膊,把他按着坐到炕上。 才坐下,还没来得及喘口气,门又被推开,只见常威、方奇锋走了进来。 “刘师弟,我们来给你接风洗尘。” 常威笑着说道,提起手里的罐子在面前晃了晃。 “西凉特产烧高粱酒,特地为你留一坛。” 众人都笑了起来。 刘必武赶紧把炕桌搬上炕,江春贵取来大碗摆上。方奇锋却变出一只冒着热气的烧鸡,登时香气飘满整个屋子。 众人便脱了鞋跳上炕围桌坐下。 灶堂里火烧得正旺,炕板烧的滚烫,房间里暖烘烘的。看着笑闹的伙伴,刘远洲此刻心里方才安定下来。 刘必武打开酒坛封盖,给每人倒上一碗酒。 “为刘师弟平安归来,咱们干了这一碗。” 常威说着端起碗。 “干!” 众人应声,端起碗一口喝了。 酒很烈,入口便如一团烈火直冲鼻腔,顺着食道流入下,腑脏都似乎都要燃烧起来。 “好酒!” 刘远洲忍不住叹道。 “哈哈哈!够烈!” 众人大笑起来。 江春贵便把烧鸡撕开,给众人分食。 刘远洲得到一个大鸡腿,他虽才吃饭,但不架不住众人好意相劝,接过慢慢啃起来。 这时,刘必武又叫着要刘远洲讲这两日的经历。 刘远洲便把一路种种经历慢慢向众人讲述。说到鲁不杀和杨虎一节却是遵许红嘱咐,未提名字,只说是两个不知名武师。 当听到阿筝部落就是此二人屠杀时,众人气愤难当。当听那二人被杀时,众人都拍手叫好,都道杀得好。 这一讲就是大半个时辰,一只烧鸡只余一堆骨头,酒却还剩大半。刘远洲口才着实不怎么样,怎奈故事本身足够精彩,众人听得如痴如醉。 他们都是十几二十来岁的热血青年,也都练就一身好功夫,哪个不幻想仗剑江湖快意恩仇? 但这样生死搏杀的机会他们却鲜有体验过。是以,他们对刘远洲一路经历是十分羡慕的。 刘远洲讲完,气氛似乎来到高潮。众人一边喝酒,一边畅想未来。 很快一坛酒喝完,考虑到刘远洲一路劳顿,便早早散了。 第二日,刘远洲起个大早。 出门来到院中,所有房屋都大门紧闭,院里一个人影也没有。他起的算是最早一个了。 走到墙角,打了两趟拳热身,十八散手和梅花拳都练了,对拳法又有些许新的感悟。 打完拳,他便面墙摆开架子站桩。呼吸法运起,轻车熟路,很快便入了静。 忽然,刘远洲身体一震,睁开眼,嘴角露出一丝笑,内心异常欢喜。 缓缓收功,口里猛地吐出一道浊气,在冷空气中现形,似一柄利剑,打在墙面发出轻微的噼啪声。 桩功突破二十三节了。仔细体悟自身,力气又大了几分,隐约中,体内似乎一股莫名力量萌动,但很快又消失不见。 桩功二十节算是一道坎,过了以后每增加一节,力气都会有明显增大。与二十节之前相比,之前增加三四节大约相当于之后一节的量。 而且身体蜕变更加明显,各个方面都在增强。 相应的,一般来说,每突破一节也更加困难,更加耗时。如刘远洲这般仍保持很快的速度,实属异数。 练功首重持之以恒。 自到翻雪山开始至今,因条件不允许,他都没有正经站桩练功了。才几日不练,他竟也生出几分懒惰,早辰便赖在床上想着多睡半个时辰。他花费很大力气才克服懒惰,爬起来练功。 看来尤管事说得果然不错,要成就武师,实战的历练是不可或缺的,而且对练桩功亦帮助很大。 但,就是更容易受伤,甚至中途丧命。凡事有得必有失,有失必有得,看自己如何取舍了。 这是刘远洲的感悟。 “嘿!小子,发什么呆!” 一声大喝把刘远洲从沉思中惊醒,扭头看去,见一个胡子拉碴的矮个子中年汉子立在不远处。他上身只穿一件无袖布袿子,裸露的双臂肌肉虬结,手里提一条白蜡杆长棍。 刘远洲认得他,猎狼团成员,名字叫东方石门,一个很特别的名字。 “东方大哥早上好!” 刘远洲冲笑道。 “好小子,桩功练的不错,有兴趣来咱猎狼团吗?” 刘远洲一愣,他还从未想过加入猎狼团,一时竟不知如何回答。答 忽然注意到东方石门抿嘴憋着笑,才意识到在逗他,猎狼团哪有那么好进的。 “喝,东方大哥,你逗我。” 刘远洲摇头苦笑。 “哈哈,我练功去了,有想法随时来找我。” 东方石门大笑着转身离开。 我傻才信你。 对于猎狼团成员的印象,刚在延州那会儿,给他的感觉是很高冷的,很骄傲的一群人。但随着相处日久,刘远洲发现他们也是很好相处的,很有热心的。向他们请教习武上后问题,总是会倾囊相授。 尤其是刚才的东方石门,三十多岁的暗劲武师,也与他们这些执役弟子开得玩笑,毫无高手的架子。 许红主事曾说,他们是纯粹的武。刚开始不解,随着相处日久,后来他也渐渐似有所悟。 摇摇头,抛开这些杂乱想法,刘远洲走到门边,一脚踢开门,大喝一声:“太阳晒屁股了,还在睡!” 桩功突破是一件值得庆贺的事,刘远洲对伙伴们说晚上请他们去镇上酒店吃饭。 大伙儿欣然应允。 还有五六日才到上山比武的日子,这几日他们可自由安排,只是不能出镇子。 第八十章 白山 白天无事,江春贵提议到镇子上去游玩。刘远洲也正有此意,他昨天黄昏走入镇子时,只觉这西凉镇颇大,一点不输关内大镇,早想领略一下此地风情。 刘必武也举双手赞同。 虽说他们早来两日,但基本都足不出酒楼。他们以为会有长白派弟子前来挑战,是以都呆在客栈严阵以待。哪想空等两日,长白派没一个人过来。 他性子跳脱,早想出门去转转,江春贵不说他也会说。 当下三人穿戴齐整,刘远洲藏了一把匕首在怀里。出门在外,带一把防身利器总不会错。 三人出门走到常威他们的客房门外。 “兄弟们,走,咱们出去逛街。” 刘必武一脚赐开房门大声叫道。 常威、方奇锋和高飞正围着炕桌坐在炕上。见三人进来,常威拿起桌上一张纸扬了扬,笑道:“你们来的正好,孙执事刚送来的,长白派挑战弟子的名册,快来一起参详参详。” 三人面面相觑,这消来的可真是时候啊。正事来了,他们自不好再出去逛街,三人挤上炕,拿起桌上纸张看了起来。 名册有六张,列出一十二名长白派弟子名姓、年岁、所习功法及桩功境界等简要信息。 常威、方奇锋、高飞三人已看过名册,待刘远洲三人传阅完毕,常威开口说道:“挑战是从明天开始,地点定在镇子东头的白山武馆。” 停顿一下,他又接着说道:“挑战的规则是这样的,我们这边就咱们六人出战,长白派那边是名册上这十二人出战,但每场也只能派六人出战,抽签决定挑选对手权,每日打四场,打五日。” “被挑战者不可不应战,桩功二十节以上者不可挑二十节以下的。每胜一场可获一枚竹筹,五日届满,获得竹筹数前三者可得奖励,具体奖励尚不知。” 常威简要说完比斗规则,便见众人都陷入沉思,便静静看着他们。 过了良久,江春贵率先开口说道:“我们六他们十二,虽每场只出战六人,但他们可轮换人,以逸待劳,而我们却不行,这于我们大不利呀。” 众人都点头,明眼人一眼便看出这个弊端。 高飞说道:“江师弟说的是,大家可有什么应对之法?” 说完环视一周,见无人接话,他又道:“我见远洲师弟一副成竹在胸模样,必定早有良策,就别藏着掖着了,快快讲给大伙听,毕竟你在我们之中功夫最高,又真实见过血,一定有法子的。” 高飞说完,众人都把目光投向刘远洲。 虽高飞的话有挑拨之嫌,但也说的也是事实。众人嘴上虽都没说,在心里已默认刘远洲功夫第一的事实,还真期待刘远洲提出一个可行的方法来。 深深看了一眼高飞,刘远洲微微一笑,说道:“我认为无需找寻什么办法,战就是了。大家还记得咱们此行目的是什么?” 停顿片刻,语调变得激昂。 “是历练,是磨练身身武道,是为门派争光!所以何必在意什么公平不公平,何必去投机取巧?我们应该只相信自己的拳头,一切对手都将被打倒!” “好!” “说得对!” “我不及刘师弟也。” 刘远洲一番激情澎湃的话听得在坐众人都热血沸腾,忍不住叫好连连。 高飞怔怔说不出话来,他还想看刘远洲出丑来的,没想到却令其大出风头。 “这个乡下小子已成长到这地步了?”他内心一时五味杂陈。不可否认,有那么一瞬间,他也被刘远洲的话感染了。 “不行,此子与我的仇不可化解,等他成了武师,我哪有好日子过,看来冒险也得除了他。” 高飞心念电闪,恨不得除之后快,但脸上露出笑容,用充满赞叹的语气道:“刘师弟我服你了!” “好,很好,不愧是我太玄男儿。” 孙执事笑呵呵地走了进来,许红和钟德三亦一脸笑吟吟跟在后面。 炕上众人都起身相迎。 孙执法抬手虚按,示意众人不必起身。 开口说道:“还想着召集大伙开个会,现在看来不必了。远洲说得很好,我辈武者,当有一往无前的勇气,要相信自己的拳头。” 炕上众人都点头表示明白 “好了,常威跟我出去一下,其他人今天该干嘛干嘛去。” 孙执事朝常威点点头,转身离去。 常威赶紧跳下炕穿鞋跟了出去。 许红笑道:“原本长白派也是派出六人的,是马老孙执事他们特地要求,才加到一十二人的。为何如此,你们现在应该都已明白。” 刘远洲等人这才恍然大悟,原来这是对他们的考验啊。 “远洲,嗯,做得好。” 许红夸刘远洲一句,便笑着和钟德三离去。延州院弟子出了风头,他亦面上有光。 刘远洲一时竟也有些羞赧。那些慷慨激昂的话对伙伴们说还不觉什么,被派中长辈听了去,却着实不好意思。 这时江春贵问道:“咱继续去街上?” 众人都表示出去游玩,连一向有些独来独往的高飞加入了进来。 待常威回来,众人便一齐出发。一个镇子倒底也没多大,一行人走走看看小半天便把镇子走了个遍。 因是贸易淡季,只有零星客商到来,街人行人稀少,大都是本镇长住居民。 西凉地处边境,北蒙人与大金人杂居,身材壮硕头戴皮帽的北蒙人与身材干瘦脑后顶着一摄小辫子的金人和谐相处。 因地处关外苦寒之地,镇子周边自也没什么名胜古迹可游玩,一行人中午随便寻个小饭馆吃了午饭便赶回客栈。 晚上刘远洲请众人吃饭,就在他们住的客栈前院酒楼二楼要了一个包厢。 因第二日要比武,众人都未喝酒,吃罢饭便早早回房歇息,为明日战斗养精蓄锐。 一夜无话,次日刘远洲照例早早起床,听到动静的江春贵与刘必武也跟着穿衣起来。 穿戴整齐,三人开门走出屋外,看见常威、方奇锋和高飞已在院子里站桩了。他们便跳下台阶,在另外一边开始练功。 吃罢早饭,众执役弟子都换上冬季院服,在孙执事、许红、钟德三以及东方石门四名武师带领下,雄赳赳朝着白山武馆走去。 众人来到白山武馆外,一名四十来岁高瘦的汉子带领几个壮汉快速走下台阶,朝太玄宗诸人迎了上来。 “哈哈,欢迎太玄宗诸位兄弟莅临敝馆,真是蓬荜生辉啊!” “成馆主客气了。” 孙执事笑道,抱拳行回礼。 那高瘦汉子便是白山武馆馆主成大超,暗劲武师。 “诸位快快进来,先喝口热水暖暖身子,长白派诸位师兄弟马上便到。” 成大超伸手延请众人走进武馆大门,便在前头领路。一行人穿过前院,来到后院练功场,在场边一座亭子里分宾主坐定。 当然,只有孙执事等武师有座位,刘远洲等执役弟子却没座位待遇。 亭心石桌上放一小泥炉,碳火烧得很旺,炉上瓦罐里正煮着奶茶,咕嘟咕嘟冒着热气。奶香混着茶香飘满整个院子。 成大超亲自给太玄宗众人宗倒上热茶。他笑道:“两年不见,孙执事风采更胜往昔,想必已入化劲了。” 孙执事谦逊一笑:“侥幸,去年才突破,也是多得门派大力栽培。” 成大超眼里闪过一丝羡慕,叹道:“背靠大树好乖凉呐。” 他们白山武馆虽也是长白派一份子,但倒底算是外围势力,跟派内嫡系武师在资源分配上相差甚大。 他成大超在暗劲也蹉跎五六年了,仍看不到突破化劲的一丁点希望。而派中那些与他同期的嫡系武师大部分都已超过了他。 此刻却非感叹不公的时候,成大超很快收起内心失落,指着他身后站着的两名青年,说道:“这是我的两个亲传弟子,白萌和巴鲁,在一众弟子中算是最有希望成就武师的了。” “白萌,巴鲁快向太玄宗诸位武师问好。” 白萌和巴鲁立即上前躬身向在座的孙执事等一一见礼。 白萌是个矮个子,身材很壮实,短小精悍。巴鲁则又高又大,长相颇为憨厚。刘远洲目测比他足足高出自己一个头,像一头巨熊,压迫感十足。 孙执事便把身后刘远洲等六名执役弟子向白山武馆诸人作了简单介绍。 成大超笑道:“阿萌,巴鲁你们多和太玄宗弟子亲近亲近,以后去关内游历也多个朋友。” 白萌点点头,带着巴鲁走到常威刘远洲等人身旁,与众人攀谈起来。太玄宗众弟子中常威颇擅长应对这种场面,在他巧妙引导下两边人很快熟络起来。 通过交谈,刘远洲得知,白萌今年十八岁,桩功十八节,擅使剑,掌法亦不弱。巴鲁十七岁,桩功十七节,精通伏魔拳法。 这时,外面有人高声喊着:“卢长老,方长老他们到了。” 成大超立马站起身,对孙执事等人告个罪,便带领白萌巴鲁两个弟子快速朝门外赶去。 不一会儿,一群人走进了练功场,刘远洲目测约十六七人。 为首的两人都穿着白色衣服,左边的是一名三十大几的高壮汉子,背负一把阔剑,走起路来龙行虎步。右边那个是一个年约六旬的老者,长须飘飘,手里握一把带鞘长剑。成大超慢半个身位亦步亦趋地跟着。 三人身后是十来个青年,有拿剑的,有空手的,想来便是来挑战的长白派弟子了。 “呵呵,孙执事,诸位太玄宗的朋友久等了!” 长须老者笑着说道,一行人已走进亭子。 这边太玄宗众武师早已起身,孙执事抱拳笑道:“卢长老还是宝剑未老啊,哈哈哈。” “哼,东方石门,胆子不小,还敢来这里!” 卢长老身旁那背剑汉子突然冷哼一声。 第八十一章 挑战 “这话说的好笑,我怎么不敢来这里,难道这西凉镇是你长白派的后花园吗?” 东方石门笑道,右手拨了拨额前头发,嘿嘿笑道:“玉京城的方家大院我都敢去,何况一个小小西凉镇。” “你,找死!” 那汉子脸色道红,布然大怒。 “锵!” 他伸右拔出背后阔剑,指向东方石门,大喝道:“孙子,有种出来干一场!” “哼,手下败将,老子才不屑再跟你打。” 东方石门仰首望天,似都不屑看那汉子一眼。 那汉子气极,握剑的手都有些发抖,叫道:“太玄宗的人都喜欢做缩头乌龟吗?” 太玄宗诸人脸色大变。 “方师弟,不可胡说!” 卢长老冲那汉子轻斥一声,抬手按下他手中剑,连忙转身对孙执事等人拱手道:“实在对不住,方师弟性子耿直,口不择言,还请诸位不要往心里去。” 此刻,那汉子,方长老亦自己有些口不择言,说了不该说的话。悻悻把剑插回背上剑鞘里,却又拉不下脸对太玄宗诸人道歉,只把头偏向一边。 “正事当紧,时辰不早了,孩儿们还要比斗呢。” 卢长老又打着哈哈笑道。 孙执事冷哼一声,强压住心中的怒意,转头看了一眼正被许红和钟德三按着动弹不得的东方石门一眼,朝他按下手。 “今日比斗之后,要打没人拦着你!” 要不是许红和钟德三及时出手阻拦,东方石门早冲出去与方长老拼个你死我活了。 见孙执事语气颇为严厉,东方石门也冷静下来。许红和钟德三这才松开手。 “放心,我知道大局为重的道理。” 东方石门脸色一转,又恢一贯的玩世不恭。 一场风波似乎就此消弥。只是现场气氛却有些压抑起来。 “哈哈哈哈,人都到齐,咱们就开始比斗吧?” 成大超笑着问,左右看向卢长老和孙执事。 见二人均点头同意,他便走入练功场中心,大声宣布比斗开始,又命弟子抱来一个木箱放于场边桌子上。又有武馆弟子又在桌子与凉亭之间拉起一条绳索,把练功场地一分为二。 太玄宗与长白派两边人马便走过去,立在木箱两侧。 马上便要上场战斗,刘远洲顿时内心激荡不已,浑身血都沸腾起来。 转头看常威等人,见他们也都摩拳擦掌,一脸兴奋模样。 再看对面长白派诸人,却大都一脸肃然,只是眼神不时瞟向太玄宗这边,显然他们内心并未像外表那样平静。 “卢长老,还请派出本场出战弟子。” 成大超作为东道主,理所当然兼起裁判的角色。 卢长老看向身后众弟子,不假思索地点出六人出来,在场边列作一排,显然出战名单早已定好。 “我再说一遍比斗规则,一不得故意伤人性命,二……” 成大超又重申一遍比斗规则,同先前刘远洲听到的一样,只是更加细致些。 “箱子里有一十二支竹筹,黑白各六,抽中黑筹者有挑选对手权。” 成大超指了指桌上木箱。 “现在,开始抽签。” 随着他话音落下,两边弟子依次交替上前抽签。 很快抽签结果出来,太玄宗这边四黑二白,即有四次主动挑选权,总体结果算好。对方比斗人员名册他们都已研究过,拥有主动挑选权,则可有针对性挑选对手,战斗更有把握。 抽中白签的是刘远洲和高飞。刘远洲自无所谓,经历多次实战搏杀,他内心已初具一名武者无所谓畏惧的素养。 高飞则脸上有些不自然,他在一众人里桩功境界垫底,也没经历过什么拼杀,心里实在没底气战胜比他高几节的对手。 征得孙执事与卢长老意见后,成大超便宣布比斗正式开始。因场地所限,每次有两组同时开战。 太玄宗这边常威和江春贵首先出战,他们点选对方两名执白筹的弟子后,四人便跳入各自场地中。 随着一声锣响,战斗打响。 长威的对手是一个有些书生气质的青年,文质彬彬,拿一柄木剑。跃上场后倒握木剑,抱拳向常威客气道:“在下方羽,常师兄请了。” 比斗规则中一条,使兵刃者,须换为木质。 长白派又别称长白剑派,派中之人十之八九都练剑。武师之下,兵刃对武者实力加持巨大,一个手持利器武者可轻易打败同境界者。 是以正规比斗一般都有这么一条规定。 常威抱拳还礼,朗声道:“方师弟,请!” 常威话音刚落,一柄木剑陡然刺来,剑尖直指他小腹。 却是那方羽突然出手,秀气书生瞬间化作狡诈杀手,一双眼晴满是凶戻,似要择人而噬。 常威完全没料到这种变化,眼见剑尖抵腹,仓促间只得拧腰闪开,同时右掌切他手腕。 方羽却手臂回缩,剑换左手,又是一剑刺击,快若闪电。 此时常威变招已来不及,只得拼尽全力向前跃出躲闪,但又怎及剑快,木剑刺中后背,他一个踉跄扑倒在地。 方羽得势不饶人,持剑直刺向地上常威。 常威先机尽失,只得使出赖驴打滚招式,身子向前不住翻滚,方羽七八次出剑都落空。 “长白派方羽胜一场!” 场外成大超高声说道。 原来常威不觉已滚到比斗场外,输了一局。 “常师兄,承让,承让。” 方羽收剑,朝坐地上一脸懵相的常威拱拱手,脸上又恢复原先那副文质彬彬样子。 “常师兄这就输了,他的绝招都甚至没机会使出?” 看着常威一脸羞愧地走回队伍,刘远洲内心仍有些不敢相信,他会输的如此之快,如此之干净利索。 “长白派的人真阴险呢!” 耳旁传来刘必武恨恨的声音。 而一绳之隔的另一边,江春贵和对手甚到都没开打。 江春贵此刻也是一脸震惊。 “喂,我说还打不打了!” 他的对手,一个圆脸小眼晴的青年,有些不耐烦地说道。 江春贵回过神来,讪讪笑道:“龙师弟,见笑了。” 说完,右手前伸,左腿后撤成弓步,这是他所习的大龙拳起手势。 “请!” 对面龙胡也不废话,飞脚踢向江春贵脑袋。他却是长白派少有专攻拳脚功夫的。 江春贵右掌拍出,后发先至击中龙胡小腿,接着左掌前推,拍向龙胡胸口。 龙胡身在空中,借江春贵掌劲旋身再次踢向他脑袋。 江春贵左掌变招格挡。 只听得彭彭掌脚相击之声不绝于耳,两人倾刻间交手七八招。 龙胡一出手便使出绝招夺命连环腿,以期以速战速决。毕竟他桩功低江春贵,若按步就班去打,他自知胜算不大。 此刻,七八招已过,他身体力气消耗巨大,已无力再使出绝招,当即立断,飞身后退。 场外长白派人群中陡传来一阵欢呼声。却是先前龙胡这一波攻击,江春贵完全处于下风,只有被动防守的份,连一招反击都没有。 哪知龙胡才立住脚,突然听到一声大吼,对面江春贵抢拳攻来。 龙胡足尖一点,飞身而起,跃过江春贵头顶来到他后背,双拳击向他后背腰眼。 眼见拳头已贴上肌肤,江春贵猛地大吼一声,拧腰右臂横扫,只听彭一声响,龙胡身体飞出战圈,跌入长白派人丛中。 “太玄宗江春贵胜一局。” 成大超宣布道。 “好!” “江师弟好样的!” 延州院诸弟子高声欢呼起来。太玄宗扳回一局。 江春贵昂首走回队伍里,大家都向他道喜。 刘远洲拉过他,关切道:“我看那龙胡最后一下也打中了你,不要紧吧?” 江春贵摇摇头,给他一个安心的笑。 江春贵此局是险胜。龙胡腿上功夫着实了得,亦身怀很高明的轻身功夫,他若想主动进攻是很难追得上龙胡的。是以,他兵行险招,采用诱敌深入之法,拼着生受对方一拳,使出绝招直接把对手送出场外,漂亮地赢下比斗,为太宗扳回一局。 “第二场,长白派发起挑战。” 成大超话音刚落,长白派中便有两人跳入场中,毫无意外,抽到白筹的刘远洲和高飞被选中上场。 挑战刘远洲的是一个身材非常壮硕的青年,名字叫索吉。大冷天的,他上身只穿一伴无袖皮甲,手臂肌肉虬结。他脑门光秃秃的,只在后脑勺扎一根小指粗的小辫子,看着颇为滑稽。 “是金人。” 刘远洲心下了然。 长白派势力辐射大金和北蒙,门下弟子中金人和蒙人都有,数量参半。这回比斗,却是蒙人来的多,放眼望去,后脑顶着金钱鼠辫的金人只有三个,而且都是桩功二十节以上的高手。 二人相互抱拳行了一礼,也不打话,立在场心两侧,静静看向对手,都不先发起进攻。 “常师兄,看这索吉一副气定神闲样,是个高手无疑了,刘师弟能胜他吗?” 场外,刘必武问一旁常威。 “我对刘师弟还是很有信心的。刘师弟练的十八散手机巧又不失力道,上次交手,我感觉他这门功夫已趋于大成,巧拙掌握随心所欲。” “而索吉,一看这身材,便知其天生力气不小,十之人九走一力破万法的路子,灵活性就差了许多。” “刘师弟桩功比索吉高一节,力气应也不会相差太大,是以综合起来,我认为刘师弟赢面大。” 常威缓缓说道。 他上一场虽输了比斗,但心态很快调整过来,此刻早把关注力都放在比斗场上,是以分析场上情势有理有据。 常威说完,刘必武点点头,而一旁的江春贵和方奇峰也感觉略有收获。 “开打了。” 江春贵突然说道。 第八十二章 比斗 “啊!” 随着一声巨吼,索吉提起铜钵般大的拳头朝刘远洲冲去。却是他先按捺不住,发起攻势。 刘远洲不慌不忙,待索吉拳头几近贴上自己脸面,方才动了。 右手闪电般探出,正好扣上索吉手腕,右臂下按转身,右脚后踹,一式蝎子摆尾,脚尖直刺索吉心窝。 场外长白派众弟子不禁倒吸一口凉气,脸色大变。没想到甫一交手,索吉便陷入险境,不禁对刘远洲十分忌惮起来。 身在局中的索吉更加明白自己当下处境,他手臂被拿住后退不得,提手格挡亦来不及,心一横,索性放弃防守,集毕身劲力于左掌,狠狠拍向刘远洲后背,竟是一副两败俱伤的打法。 刘远洲背后却似长眼睛一般,再次拧腰转身,左掌拍出正迎着索吉手掌。 啪! 两掌相交,刘远洲借势后跃,飞到场地边界,差一脚踩出线外。 索吉也被这一掌震得连连后退,直退四五步方才定住身子。 二人又回到对峙壮态。这一记交手看似平局收场,可无论场外观众还是场上索吉自己,都明白他已输了一筹。 “嘿!看打!” 轻喝一声,不给索吉喘息的时间,刘远洲便发起进攻。 索吉左掌下切,才格开拍向自己小腹的手掌,脖颈又扫来一只手爪,劲风刮得他脸颊隐隐作痛。 这一爪抓实了,他脖颈非断不可。身体后仰,索吉间不容发避过手爪,左脚支地右脚飞起踢向刘远洲。 刘远洲侧身闪开,双手闪电般探出抓住索吉飞起的右腿,猛地向前一拉。 此时,单腿支地的索吉仰身便倒。匆忙间,他双手撑地稳住身形,同时飞起左脚去踹刘远洲。 突然间一股大力撞上他左腿,这下他再也能维持身体平衡,后背重重撞在地上。 这一下撞得极重,索吉五脏六腑都仿佛都移位了,他憋着一口气忍住疼痛,就要挣扎爬起来。 这时一道身影飞来,跨坐在胸上,然后他便眼睁睁看着一只手掌插向他咽喉。 “太玄宗刘远洲胜!” 场外成大超突然高声宣布道。 刘远洲手掌定在半空,从索吉身上起来立在一边。 侍索吉慢慢爬起身来,刘远洲朝他抱拳微微一笑。 “承让。” 说完转身走回队伍,迎接他的自然是同伴们的欢呼与祝贺之声。 就连孙执事也朝他轻轻点头,露出赞许之色。 索吉垂头丧气走回自己队伍,见众人都一副沉重神色,心里十分愧疚。 “索吉,你脖子出血了。” 身旁一人突然说道。 索吉这才觉得脖颈处一阵刺痛,用手一摸,竟是一手的血。 “快叫医师来包扎止血。” “太玄宗的人也太狠了!” “哼,下场我也不留情,情非弄伤弄残他们一人不可。” 众人七嘴八舌,义愤填膺。 索吉赶忙说道:“不碍事,只是破了点皮而已。” 他心里却也是一阵后怕,若那小子万一没收住手,自己的喉管岂不是被切断了? 这边刘远洲抬起手,见指甲上的殷殷血迹,不觉苦笑。 他是真没打算伤人的,只怪出来这么久未剪指甲,指甲已长得很长了。 而他仍以往常指尖控制距离,待觉不对及时收手时已晚了,长出的指甲早已划破索吉皮肤。 突然他瞥见高飞朝他投来一抹怨恨的眼神。把眼看过去,高飞立马转过头去跟身边人说起话来。 投去一个轻蔑的笑,便不再理会他。 刘远洲走下场时,高飞那场也已结束,很显然他输了。 当前比斗结果,两方各胜两局负两局,算是平局。 接下来是方奇锋和刘必武出场挑战。二人运气似乎都不佳,挑中的对手功夫都极历害,而且都是使剑的。虽使的是木剑,但亦很占便宜,二人都败下阵来。 在长白派众弟子阵阵欢呼声中,首场比斗结束。太玄宗以两胜四负整场输了比斗。 太玄宗众弟子灰头土脸的来到武馆准备的休息场所,早有武馆弟子送来茶水和点心。 见众弟子有些意志消沉,东方石门忍不住开口说道:“一个个都像死了爹娘一般,就输了一场比斗而已,后面还有九场,赢回来就是!” 又瞧见孙执事、许红和钟德三坐在一起云淡风清地品茶,似乎毫不在意弟子们的精神状态,东方石门更是气不打一处来。 “喂,我说老孙,第一场也打完了,你作为领队,也不总结一下得失,点评一下他们比斗?” 他是个热心肠的人,性子急躁,心里有什么便说出来,也不怕得罪人。 孙执事笑着摇摇头。 “你个东方啊,还是这么沉不住气。” 说完放下茶杯,站起身来。 刘远洲等人便都直起腰板,抬头看向他。 “本来呢,真没什么好说的,比斗嘛,总有胜败,但胜了不骄傲,败了不气馁,总结得失,才是正理。” 见众弟子露出若有所思之色,孙执事继开口。 “常威你是警惕性不足,被对手突然偷袭而失了方寸,最后一败涂地。” 常威低下头去,脸色通红。 “方奇锋,你是过于保守了,一味防守而失了攻击,须知再硬的龟壳也有被砸开的时候。” 方奇锋点点头,若有所思。 “高飞,刘必武,武你俩功夫弱上对手一大截,输了虽情有可原,但你们还是缺少了一股狠劲,在场上有些怯战了。” 高飞和刘必武亦羞得低下头去。 “江春贵,很好,继续保持。” 江春贵用力点点头。 “远洲,你在一众人中功夫算是属一属二,胜是必然,但后面比斗我希望你还是稳扎稳打,不要兵行险着,不要想着取巧。” 刘远洲点点头,心里复盘上场比斗,结合孙执事的话,觉得又有些心得体悟。 听完孙执事训话,现场沉闷的气氛便消散开来,大伙开始动手拿起点心吃起来,一边讨论下着场比斗。 孙执事冲东方石门招招手,后者起身走过去。 “东方啊,最近可安生些,不要独自一人出镇子,我担心方家人会对你不利。” 孙执事正色道。 “就是,你当年做下那等事,换作是我,必杀你而后快,千万不可大意。” 许红叹口气,钟德三也在一旁点点头。 “孙执事和许兄说得不错。” 东方石门哂然一笑,“我东方石门岂是贪生怕死之人,方子明要杀我尽管来,谁杀谁还不一定呢。” 说完转身离去,显然不愿再听孙执事等人的唠叨。 众人休息半个时辰,回到练功场,上午第二场比斗开始了。 照例是先行抽签,这回却是两派各抽中三支黑签三支白签。 由于上场比斗除了索吉脖颈处受点皮外伤,其余人都安然无恙。这一场长白派并未换人,还是延用上一场那六人参加比斗。 刘远洲这场仍抽中白签。 长白派先发起挑战。第一局江春贵和方奇锋被挑中。 江春贵的对手是一个身长八尺的壮硕青年,上一场就是他很轻松地击败高飞。 那青年亦是主攻拳脚功夫的,一手疯魔拳使起来若狂风扫落叶,凶猛异常,更兼他身高臂长,江春贵使出浑身解数竟近不了他身。 斗了十几合,江春贵便有些急躁起来,一个不小心被抓住破绽,胸口中了一拳,被打飞出场外,吐出一口血。 刘远洲等人大吃一惊。 东方石门赶紧抢上去查看,又叫来医师检查,结果只是内腑震荡出血,伤得并不重。 太玄宗众人这才松口气,都对那青年怒目而视。 那轻年露出一抹得意的笑,慢慢走回队伍里去了。 太玄宗诸弟子-时间恨得牙痒痒。 另一场方奇锋险胜了对手,但亦被对方木剑划伤手臂,衣袖被割开一道口子。若对手拿的是是剑,他这一条手臂都会被砍断。 是以,他虽胜,但并无多少喜悦之色。 第二局高飞和常威上场,都败给对手,所幸并无人再受伤。 第三局刘远洲和刘必武上场,刘远洲很轻松击败对手。 刘必武却陷入苦战,他的对手正是龙胡,腿上功非常厉害,身法亦高明的很。 只见龙胡仗着身法,满场游走。刘必武起先还能沉着应对,但久拿不下对手,心里便开始急躁起来。 他开始主动进攻,追着龙胡打。却哪里能追得上,被龙胡吊着满场乱窜,最后体力不支,被龙胡一脚踢下场,输了比斗。 这一场,太玄宗又是胜二负四,干脆输了比斗。 一个上午两场比斗皆输给长白派,连许红和钟德三内心都有些焦躁起来。 东方石门仍是一副乐呵呵模样,对门派的输赢和赵家的威胁似乎浑不放在心上。 众人回到客栈用罢午餐,队伍临解散之际,孙执事说道:“中午好好休息,养足精神应对下午的比斗。未时正准时集合出发。” 众人齐声应是。 挥挥手解散队伍,叫住江春贵。 “东方你带江春贵再给医师瞧一瞧,别留下什么暗伤。” 东方石门带着江春贵去医师住所,刘远洲和刘必武走回房间。 “唉,上午两场皆输,太丢人了,远洲,我是不是很没用?” 刘必武叹口气,坐在床上,把脸埋进双手。 刘远洲在他身旁坐了,拍拍他肩膀,安慰几句,又给他分析了上午两场比斗败在何处,如何取胜。 “必武师兄,总之记住两点,一是要有必胜的决心,二是保持冷静头脑,别人不敢说,再遇到龙胡你是可以战胜的。” 刘远洲最后说道。 “真的?” 刘必武眼里闪烁着亮光。 刘远洲用力点点头。 第八十三章 首日 午休罢,太玄宗众人走到白山武馆大门外时,正好迎面碰见长白派诸人。 孙执事和卢长老谈笑着走进大门,但他们身后众弟子却泾渭分明,都朝对方投去不善的目光。 “东方小儿,今晚可有胆子去镇外五里亭干一场?” 方子明瞥了一眼东方石门,挑衅道。 “呵呵,怕你不成,不去的是孙子!” 东方石门毫不示弱。 “东方!” “不可!” 钟德三和许红齐声制止。 朝东方石门摇摇头,方子明大笑着走进武馆大门。 “东方,他在故意激怒你,可千万不可犯傻!” 见东方石门一脸愤怒,许红连忙开口劝道。 “我有那么笨吗?” 东方石门翻个白眼。 还是在上午比斗的那座练功场,太玄和长白两方人马到齐后,白山武馆馆主成大超宣布下午比斗正式开始。 第一场刘远洲抽中的是黑签,他选的对手是持剑的方羽。 面对方羽的一手快剑刘远洲从容应对。他不再追救快速打倒对手,而是刻意磨炼武艺,提、拿、拂、戳,十八散手各种招式精妙使出,与方羽斗个旗鼓相当。 二十余招过后,刘远洲已摸清方羽招式,低头避过横削来的一剑,拳头灵蛇般钻出,正击中方羽胸口。 方羽手中木剑掉落在地上,整个人无声仰面倒地。 三道身影同时飞入场中。 孙执事立在刘远洲前面,一脸戒备。 卢长老和成大超则俯身查看方羽伤势。 好在方羽并无大碍,不一会儿便自己爬了起来。 卢长老朝刘远洲深深看了一眼,带着方羽走下场去。 成大超宣布刘远洲获胜,场外太玄宗众弟子齐声欢呼起来。 下午两场比斗太玄宗分别是三负三胜平一局、四胜二负胜一局,这样第一天四场比斗太玄宗以二负一平一胜收场。 下午结果相比上午情况好转很多,太玄宗诸弟子总算找回自信,欢笑着走回客栈。 反观长白派诸弟子却个个神色阴郁。一是有两人受了不轻的内伤,方羽和另外一名桩功二十二节弟子,且都是被刘远洲打伤。 众人都觉得照此情境发展下去,他们获胜机会渺茫。尤其在桩功二十节之上,无人打得过刘远洲。 白萌跟他师父把太玄宗众人送出大门外,返回院内,便有长白派弟子过来说,卢长老请成大超去后院议事。 师徒二人走进后院,白萌却被两名长白派弟子拦住。 “卢长老点名只许成馆入内,白兄在外面等着便是。” 白萌听了,怒不可歇。这里可是可白山武馆,他的地盘,反而被挡在门外? 他正要理论,成大超呵呵笑道:“小萌,在这里等着为师。” 说完对两名执守弟子笑笑,走进院内。 白萌压下怒火,目送成大超走进一间静室,反手关上房门。而后转过身去,冷着脸等候师父出来。 那两名执守弟子更是不搭理白萌,立在门两侧若两尊门神。 白萌内心无比羞愤。他早听闻派内核心门人对他们这些外围势力多有歧视,行事霸道。今日一见,尤有甚之。 好在成大超在静室没呆多久便走了出来,只是他脸色却不大好,眉头紧锁。 “师父,怎么啦?” 离开后院,白萌忍不住问道。 成大超看了自家弟子一眼,突然摇头一阵苦笑。 “没什么事,去找你巴鲁师弟来,有事跟你们说。” 白萌点点头,转身去找巴鲁。他来到练功场,见七八名武馆弟子正在练拳,却不见巴鲁。 “巴鲁呢?” 白萌问道。 “他和林师兄王师弟他们被长白派的人叫去了,好像是去照看那两名受伤的弟子。” 其中一人答道。 白萌点点头,叫他们继续练拳,转身来到前院客房区,果然看到巴鲁等三名武馆弟正站在院内。 “怎么回事?” 白萌走过去,眉头皱起。 “医师正在房内给他们疗伤,我们仨在这里听候吩咐。” 一脸机灵的王师弟快速答道。 “巴鲁,跟我走,师父叫我们过去。” 白萌对巴鲁说完,又对林王二人道:“林师弟,弟王师弟你们,你们……”他本待说叫们做好照顾伤员的工作,但这违心的话实在说不出口。 叹口气,转身便走。 “师兄这是怎么了?” 巴鲁一脸疑惑地看向林王二人,见他们亦一脸不知所云。眼见白萌已走远,赶紧拔腿去追。 “师兄等等我。” 师兄弟二人来到左跨院一间厅房,见师父成大超正负手立于窗前。窗外是一片池塘,只是池面早结了冰,冰面插着几株残败荷枝。 成大超和家眷和却不住在武馆内,这里是他日常办公休息之所。 “师父。” 二人走进厅房,齐声喊道。 “来了,过来坐下说话。” 成大超招呼两名弟子在窗前方桌前坐下。 成大超喊来武馆帮佣送来一壶热腾腾的奶茶。师徒三人边喝茶边聊些闲话。 白萌怒斥长白派弟子种种霸道行径。成大超叹口气,叫他最近几日忍耐些。 又说起今日两派弟子比斗种种,成大超给两名弟子详细点评了每一场比斗,分析个中得失。白萌和巴鲁听了大有收获。 “大派弟子就是不一样,同样桩功境界,真打起来,我们两个都打不过他们一个。” 巴鲁感叹道,语气中不无十分羡慕。 白萌却冷哼一声:“现在他们是比我们厉害,但总有一天我会战胜他们这些所谓大派弟子。” 成大超呵呵笑道:“小萌有志气,巴鲁也不必自卑,你们的功夫是不差他们的,缺少的是实战经验。” “我说的实战经验可不是你们师兄弟之间的切磋打斗,而是真正的战斗,甚至是生死之战。” “今日比斗出采的,如那太玄宗的刘远洲,长白派的方羽,都是实战经验丰富之辈。尤其是那刘远洲,依我看定是经过生死搏杀的,你们要和他们多亲近亲近。” 白萌和巴鲁连连点头。 “师父,我打算今晚请刘远洲他们吃个饭,向他们请教一些关内的事情,卢长老他们会不会不高兴?” 白萌说完,看向自家师父。怎么说他们白山武馆也属于长白派一边,贸然去和对头一边的人亲近,恐不妥。 成大超沉吟片刻,说道:“你们弟子之间走动倒无关大雅,再说你明后年也要去关内游历了,多个太玄宗的朋友总是好的,师父支持你。” “大好了!” 白萌大喜。 “师兄带上我。” 巴鲁在一旁连忙说道。 “少了你可不成,我还指望你把他们喝趴下呢。” 白萌笑道。 “那是,叫中原人见识见识咱西凉第一酒神的威名。” 巴鲁得意道。 “好了,别扯远了,小萌,这里是七八两银子,先拿去用。” 成大超从怀里取出两锭小银元宝并几颗碎银递给白萌。 白萌父母是附近普通牧民,家境十分贫寒。他收为亲传弟子后对其视若己出,时常给予接济。 是以,白萌与成大超名为师徒,情比父子。当下他也不客气,接过银子,还顺手给巴鲁分了两颗碎银。 巴鲁乐不可支。 刘远洲回到客栈,便被叫到马纪房间内。 见孙执事、许红和几名猎狼团的武师都在,他赶紧一一打招呼问好。 “远洲,今日表现很好。” 马纪笑着对刘远洲说道。 在场诸人也都对他露出赞许之色。 这反倒令刘远洲颇为不好意思起来,不知道说什么好,挠挠头,嘿嘿笑起来。 他今日战斗甚至没用全力,几场都胜的轻松,是以并未觉得自己的表现有什么值得称道的地方。 众人都大笑起来。 从今日四场比斗结果来,刘远洲在二十节之上几乎无敌,常威与江春贵、刘必武表现也不俗,他们对剩下几天的比斗都是非常乐观的,都认为取胜问题不大。是以房内气氛很是轻松。 马纪摆摆手,对刘远洲说道:“虽然你的实力有目共睹,但还是不能骄傲,更不可大意,认真打好每一场比斗。” 对年轻人,还是要适时敲打一下的,免得得意忘形。 刘远洲赶紧说道:“马老放心,我决不会骄傲忘形的。” 马纪点点头,正色道:“找你来,主要是要提醒你,这几日要注意自身安全,不要独自到镇外去,我们担心长白派会使出什么盘外招,对你不利。” 刘远洲点点头,表示知道。 但他内心却有些不以为意。长白派怎么说也是与太玄宗齐名的名门大派,会对他这样一个连武师都不是的执役弟子使出阴私手段?他是不信的。 打发刘远洲出去,马纪想了想,又道:“东方,这几日辛苦你暗中看护好刘远洲。” 从马纪房内出来,刘远洲正好撞见高飞和刘必武走了过来。显然,他俩也被马纪点名约谈的。 “远洲,马老说什么没有?” 刘必武拉住刘远洲衣袖,神色有些忐忑。他和高飞今日四场比斗没赢一场,可谓糟糕之极,他想着被叫去肯定不是什儿好事。 看了高飞一眼,见他也一脸阴郁,神情慌张,正眼巴巴看着自己。 “呵呵,安心了,马老他们心情很好,叫你们去肯定不是坏事。” 刘远洲拍拍刘必武肩膀,“快进去吧。” 看着二人战战兢兢推门进去,刘远洲不觉有些好笑起来。 回到住宿房间,一股浓烈药味扑鼻而来。 江春贵半卧于床上,方奇锋正端着一碗汤药伺候他服用。他今日受了内伤,虽不打紧,但为保险起见,医师还是给配了些汤药调养。 “江师兄,好些了吗?” 刘远洲坐在床沿,沿关切问道。 “请你们不要把我当个伤员,我一点事没有。” 江春贵笑道,说着要坐起来。 方奇峰抬掌在他脑袋轻拍一下,“赶紧把药喝了!” “刘远洲,外面有人找你。” 这时门外有人高声喊道。 第八十四章 夜战 “白兄弟,巴鲁兄弟,你们怎么来了?快进屋!” 刘远洲走出门外,就见白山武馆的白萌和巴鲁正站在院子里。 “还没恭喜刘师弟你今日大发神威,首战得胜。” 白萌笑着拱拱手。 “哪里,哪里,白兄弟谬赞了。” 刘远洲连连摆手,嘴上说着客气话,内心却有些纳闷:“若我没记错,这白山武馆好像是长白派一边的。” “哈哈,刘师弟太谦虚了。”白萌大笑,接着进入正题:“是这样的,我来是想今晚在三羊楼请太玄宗诸位师兄弟吃个饭,不知肯赏个脸吗?还请拜托刘师弟跟其他师兄弟问上一声。” “哦?” 刘远洲一愣,却没想到白萌说出请他们吃饭的话来,一时踌躇不定。毕是双方今日才认得,且似乎还处于敌对状态。 “中原人真是婆婆妈妈。” 巴鲁见刘远洲半晌不答,内心便觉不快,忍不住开口抱怨。 刘远洲脸上一热,又见白萌一脸恳切,便觉不应驳了他面子,于是开口说道:“我去没问题,但其他人是否有时间去我不敢肯定。” 白萌和巴鲁大喜。 白萌连忙道:“不强求,那就麻烦刘师弟了,我们先告辞了,酉时正在三羊楼二楼专等贵客到来。” 刘远洲把二人送出酒楼大门,返回后院客房,对方奇锋和江春贵道:“刚才白萌他们的话你们也听到了,怎么样,你们去吗?” “我去!” 江春贵高高举起右手。 方奇锋伸手把他手打落,谦然道:“我照顾小江,就不去了。” 刘远洲点点头:“确实,江师兄不宜去,那就辛苦方师兄了。” 江春贵脸一垮。他是真想去凑热闹的,奈何作为伤员,没有发言权。 刘远洲又来到常威他们房间,此时高飞和刘必武已回来了。 问了三人意见,高飞借口有事不去,常威和刘必武答应前去。 冬日天黑的早,才酉时刚过,天色已暗下来,澄碧的天空中万里无云,群星隐约闪现。 夜里气温骤降,泼水成冰,房檐下倒挂着一排冰溜子。 刘远洲换上新衣,和常威刘必武相跟着前去赴约。三人说着闲话,不一会儿已来到三羊酒楼门前,此时离酉时正尚有一刻钟。 跨进酒楼大门,一股热气扑面而来。大厅内两个大火炉正烧得旺,大腿粗的排烟管被烧得通红。大堂客人却不多,三三两两坐了几桌,店小二倚在柜台跟掌柜的说着话。 见有客人到来,店小二连忙迎了上来。 “客官晚上好,可是来吃饭?有预定吗?” 刘远洲便说出白山武馆白萌的名字。 店小二笑道:“原来是白爷的贵客,请跟我上二楼,他已到了。” 跟着店小二上到二楼一间包厢,果见白萌、巴鲁和另外两名白山武馆弟子已到了。 一阵客套寒暄过后,众人分宾主坐定,白萌便喊店小二赶紧上酒上菜。 “你们都是第一次来咱关外吗?关外苦呐,生活可还习惯?” 白萌给太玄宗诸人一面倒上热茶,一面问道。 “常威师兄经常随家族商队跑关外,我和刘师弟确是第一次来。” 刘必武说道。 “是啊,我们常师兄也算是个关外通,会说蒙话和金话。” 刘远洲笑道。 常威摆摆手,连道哪里哪里。 白山武馆四人眼晴一亮,纷纷对常威热切起来。巴蒙便说了几句蒙话,常威也用蒙语对答。又一个短个子用金语和他说话,他也对答如流。 众人都赞叹不已。 酒菜很快被端上桌来,酒是本地土酿高粱酒,菜无非是些烤羊烧鸡蒸鹿,都是西北特色。 都是些年轻人,没有那么多规矩,众人大口吃肉,大碗喝酒,气氛热烈之极。 巴鲁不愧号称西凉酒神,同刘远洲、常威和刘必武三人每人干了三大碗酒,仍面不改色,行为如常。 西北苦寒之地,这土酿高粱酒度数普遍高,喝酒以御寒。能喝十几碗而不醉者当真了不起。 刘远洲自以为酒量还行,但三碗下肚亦觉头重脚轻起来。再看常威与刘必武,前者尚游刃有余,后者已拖着大舌头开始胡乱说话了。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众人话便多了起来。 “常师兄,大刘师弟,小刘师弟,明年或后年,我便要去关内游历,可要多关照关照兄弟一下。” 白萌站起身来,一边往三人碗里夹菜,嘴里一边说道。 “这还用说,白师兄若到了榆州不找我和常师兄,就是看不起我们。” 刘必武打个酒嗝,看向常威,“是吧师兄!” 常威点点头。 “刘师弟说的对。” 刘远洲也附和道:“来了延州,也一定记得来找我。” 白萌听了大为感动,端起面前酒一口便干了一碗,喝完把碗重重往桌上一摔,大笑道:“哈哈,好,好兄弟。” “喂,里面的,别特么鬼哭狼嚎了,吵得老子没心情吃饭!” 突然,包厢门外一个粗豪的声音喝道。 “老子喝酒干你屁事!” “就是,是哪个不开眼的在外面乱吠!” 巴鲁立马和一名武馆弟子起身隔门叫骂。 白萌亦一脸怒色,自家地盘上,当着朋友面被人打脸,太丢人了。 只听“哐当”一声巨响,包厢门被人踢开,随即闪入三道身影。 “刚才是谁说话?” 当先一个高瘦青年高声质问。 “黄师兄?怎么是你们?” 看清那进来三人相貌,白萌大惊。原来这三人正是长白派那十二名参加比斗弟子之三。 刚才还叫骂的那名武馆弟子悻悻地坐回座位。 “是你先骂我们的!” 巴鲁梗着脖子,粗声粗气道。 “呵呵,我们先骂你又怎地?你们算什么东西,还敢还嘴?” 这时又走进来三名长白派弟子,一名穿着紫色衣服的青年笑着越众而出,先进来的黄师兄三人分开立在他身后。显然,六人中以此人为首。 “何师兄你也来了?” 白萌脸色大变。 看到何师兄,巴鲁把头低下去,攥紧拳头,显然内极为不忿。 真是冤家路窄,刘远洲和常威对视一眼。作为客人,他们却不好说什么,一切听白萌的。 不理会白萌和巴鲁,何师兄却把目光投向刘远洲他们。 “哦?太玄宗的朋友也在,这可真是巧了。” 何师兄玩味一笑,拉开一把椅子,大马金刀坐大,慢悠悠道:“小白,大个子,给老子满上酒。” 听到这极具羞辱的话,白萌脸色极为难看,但又不能发火。他强忍怒气,脸上堆起笑,低声道:“何师兄,黄师兄,给兄弟个面子,今儿我请太玄宗朋友吃饭,改日登门谢罪。” 何师兄斜了他一眼,脸色一冷:“有人拿我何某人的话当放屁呢。” 这时,立在何师兄背后的黄师兄抬手朝巴鲁后脑勺猛拍一掌,喝道:“狗东西,还不快倒酒!” 巴鲁猛地抬起头,提起拳头,狠狠瞪着他,眼里喷出火来。 “巴鲁,过来!” 眼看拳头落下,白萌连忙出声。 师兄发话,巴鲁的拳头却怎么也挥不出去了。 黄师兄等人哈哈大笑起来。 “草!欺人太甚了。” 随着一声怒喝响起,一只碗飞出,直奔黄师兄面门。 黄师兄连忙低头,碗越过头顶砸上背后墙壁,“呯”“啪”掉在地面摔成几瓣。 黄师兄虽避开碗却无法躲开碗中酒水,淋了一他脸。 却是刘必武忍耐不住,拿碗砸了出去。 “啊!” 黄师兄受此大辱,大叫一声,跳上桌子,一脚蹬向刘必武胸口,桌上碗筷洒落一地。 刘必武此时已是醉眼朦胧,站立不稳,刚才那一怒出手亦是借了酒劲,这一脚又如何躲开。 幸好身旁常威及时出手,一掌切中黄师兄小腿,把他逼下桌子。 “大家有话好说,不要动手!” 白萌高声喊道。 常威出手时,刘远洲亦起身,一把抢过刘必武护在身后,和常威并肩站立,冷冷看向对面黄师兄等人。 “草,找死!” 黄师兄哪里理会白萌的话,一脚踢向桌子,桌子立起向刘远洲三人飞去。 刘远洲向前抢一步,侧身抬脚踹出,只听“咔嚓”一声响,实木桌面四分五裂,杯盘碗筷、残羹剩炙洒了一地。 刘远洲和常威护着刘必武退到墙角。长白派众人则退到门边,把住入口。白萌四人靠窗而立。 三方人马泾渭分明。 “哼,太玄宗的人好霸道,敢在我长白地盘无故打我的人,欺我长白无人吗,兄弟们上,打死打残勿论。” 何师兄高声怒喝着,提拳便朝刘远洲打去。他身旁的黄师兄亦应声而动,攻向常威。 刘远洲侧身避过何师兄直拳,突地,一柄剑直向他小腹刺来。他闪身后退,这时何师兄攻击又到,手刀砍向他脖颈。 他左臂格挡,右掌猛地拍向何师兄胸口,何师兄出左掌迎击。只听“呯”一声响,两掌相交,刘远洲右脚后撤,稳住身形。何师兄被震得后退七八步。 这时,那柄剑又刺来,如毒蛇般悄无声无息直指刘远洲咽喉。 刘远洲心中大怒,这哪里是寻常打架,分明是要他命。这剑可是寒光闪闪,根本不是比斗用的木剑。 屈腰缩身,剑刃擦着他头发而过,他猛地前窜,双掌狠狠击中剑手胸膛。 只听“喀喇”一声响,剑手倒飞出去,撞上墙面,嘴里喷出一大口血,缓缓倒地。刘远洲这一掌含忿而出,他胸骨被击碎,生死不知。 “都不要打了,快停手。” 白萌声嘶力竭地呼喊着,但两方人马谁肯住手?而他又无入局动手拦架的本事,只能干着急。 而他身旁巴鲁三人,更是不知所措,只尽量挤到窗边,唯恐战火殃及自身。 第八十五章 暗劲 “巴鲁,快去找师父过来!” 白萌一掌劈开窗户,厉声喝道。 巴鲁点点头,一脚踏上窗台,纵身跳出窗外,才一落地便奔向武馆方向。他再迟钝也发现事情已不可控,长白派已有人受了重伤生死未卜,若真死了人,他们白山武馆作为酒局东道主,难辞其咎。 见巴鲁远去,白萌长舒口气,内心安定不少。再看场中,情势十分危急。 两方人马都打红了眼,招招往死里下手。 常威被黄师兄和另外一名长白派弟子逼到墙角,身上已不知挨了多少拳脚,披头散发,左支右绌,苦苦支撑。 黄师兄亦好不到哪里去,他左脸挨了一掌,一片青肿。另一人腿脚受了伤,行动间有些跛脚,行动大打折扣。 刘远洲独战何师兄等三人亦颇为吃力,因要护着身后刘必武,是以辗转腾挪大受限制。也就他功力深厚,拳法精湛,否则早被打倒。 “啊!” 突然,常威大叫一声,他背上生受黄师兄一掌,左手一把抓住跛脚青年手腕,右肘横扫,正击中他胸口。 只听“彭”一声闷响,跛脚青年吐出一大口鲜血,常威一脚踢开他,背上又中黄师兄一拳。 常威脚步踉跄步向前扑去,黄师兄乘势飞脚朝他腰眼踹去。 常威背后似乎长眼一般,双手撑地稳住身形,右脚划过一道圆弧,正迎着黄师兄的腿。 “呯”,两条腿于半空狠狠撞在一起。 “啊!” “嘶!” 二人同时叫叫出声来,都向后退去。二人这一记交手,正好小腿正面撞击在一起。 常威背靠墙,警惕地盯着对面,右腿不停抖动。而黄师兄则抱着左腿单脚着地,不住后退。 “黄师弟当心!” 何师兄大叫一声。 原来黄师兄单脚跳着竟退到刘远洲身前。 刘远洲哪里会客气,劈手揪住他颈后衣领,左手顺势抓住他腰间衣服,吐气开声,把他举过头顶,然后用力向前掷出。 黄师兄在空中划过一道弧线,呯的一声,砸到一张椅子上。 “喀喇”一声,椅子四分五裂。 何师兄却并未理会黄师兄,趁刘远洲掷黄师兄的功夫,一拳砸向他太阳穴。 刘远洲歪头避开,左掌手刀砍向何师兄手臂。何师兄右臂回缩,左直拳打向刘远洲面门。 刘远洲右掌探出,后发先至抓住何师兄左拳向前一拉,同时左手由掌化拳直捣何师兄胸口。 何师兄右拳变掌,手腕外翻挡在胸前,正好抓住刘远洲击来的左拳。 突然,一股大力撞到他小腹,一阵钻心般痛直冲脑门,他浑身劲力顿时一泄。接着脖颈处又遭重击,眼前一黑,便不省人事。 原来,刘远洲右拳出击时,已提膝上顶,正击中何师兄小腹,接着左手松开,一记手刀砍中他脖颈,把他打晕过去。 突地,一道剑光闪过,刘远洲连忙侧身闪避,但倒底刚才力斗何师兄消耗颇大,力有不逮,加之这一剑角度刁钻,剑刃划过左臂,拉开一条口子,鲜血直流。 刘远洲愤怒之极,右脚闪电般踢出,正中那剑手胸口。那剑手倒飞出去,重重摔在地上。 此时场中长白派弟子仅余一人站立。眼见同来的五名师兄弟都已倒在地上失去战力,连功夫最高的何师兄和黄师兄都未能幸免,他早已失去战斗的勇气。 “你,你们竟敢在这是逞凶,打伤我长白弟子,有种别走!” 那名弟子色厉内荏叫喊一句,转身便跑。 “刘师弟,你怎样了!” “远洲!” 见刘远洲手臂被剑所伤,白萌和常威急忙跑上前去查看。 此时鲜血已浸湿衣袖,刘远洲一把撕掉带血衣袖,就见左上臂一道三指来宽的口子,兀自鲜血汩汩流出。 刘远洲尝试屈指握拳,再伸展五指,均可自如。看来并未伤到筋骨,他心下大定。 “远洲,快坐下,我给你上药!” 常威说着,把刘远洲按着坐到地上,慌忙从怀里摸出一个巴掌大瓷瓶,从里面倒出些粉末敷在伤口处,不一会儿,血便止住了。 常威和白萌这才长舒一口气。 “手臂不要乱动。” 常威交待道。又见他手臂裸露,担心冻伤,便解下身上棉袍披在他身上。 刘远洲却待推脱,却哪里争得过,只得乖乖披上他的棉袍,一时身上暖和许多,连手臂处伤口也不那么痛了。扭头看向刘必武,见他正靠着墙根呼呼大睡,不禁摇头苦笑。 喝酒误事啊。若刚才刘必武清醒着,他们以三打六也不至于那么被动。不光他手臂受伤,常威也不知挨了多少拳脚。 白萌吩咐两名师弟分别去通知长白派和太玄宗的武师,又查看了倒在地上五名长白派弟子。 有两人伤得较重,一人胸骨折断,一人大腿骨折,正躺在地上哼哼唧唧。 其余三人只是昏迷过去,并未受什么伤。 白萌始定下心来,他是真心害怕闹出人命来。 包厢的打斗声早惊动了酒楼掌柜的。先前他担心殃及池鱼不敢上楼查看,现在打斗已停歇,这才跟在两名伙计身后走了进来。 见满地狼藉,地上横七坚八倒着七八个人,一时惊呆了。 “王掌柜,这里不干你事,损坏一应物什明儿照价赔偿你,你先出去吧。” 白萌说对掌柜的摆摆手说道。 “好地,好地,白,白公子,那我先走了。” 说完便带着两个伙计逃也似的走了。白山武馆的人他是熟识的,也不怕他们懒帐。 “玉儿,可是你在楼上?” 窗外长街上一个声音突然传进来。 “叔父,是我,我是方玉,快来救我!” 听到这声音,正躺在地上抱着腿呻吟的那长白派弟子带着哭腔大喊。 “好胆,谁敢在此伤我侄儿!” 愤怒的声音才落,一道身影便破窗而入。 看清来人面貌,刘远洲和常威对视一眼,都从对方脸上看出惊惧之色。正是长白派带队武师之一的方子明。 白萌亦脸色大变。 方子明虎目扫视房内一圈。 一碰他冰冷的目光,刘远洲浑身忍不住打个冷战,内心警兆大作。 “坤儿,你怎么了?” 看到地上躺着的何师兄,他大惊,连忙上前把他抱起查看。 见只是昏迷,这才转头看向那断腿青年,方玉身上。他放下何师兄,走到方玉身边蹲下身子,一面皱眉问道:“玉儿你也受伤了?”一面拿手探查他身体。 方玉惨呼一声:“疼,叔父,我的腿断了!” “是谁干的?” 方子明怒道。 “是他们,太玄宗的人,无缘无故打我们,我的腿被打断了,何师兄被打晕,张师弟被他们打得吐血,叔父要给我们做主啊!” 方玉指着刘远洲恨恨说道。 方子明站起身来,转身面对刘远洲,脸色阴沉。他冷冷问道:“人可是你们打伤的?” 白萌赶紧开口道:“方长老,这一切都是误会……” “我没问你!” 方子明瞪了他一眼,他到嘴边的话便说不出口了。 把目光复转向刘远洲,方子明道:“你说!” 他的目光如寒光闪闪的利箭般刺来,刘远洲又是一阵头皮发麻,心脏擂鼓般跳动。 直面暗劲武师的怒火,哪怕一道目光也令人胆寒。 刘远洲毕竟经历过大风大浪,他深吸一口气,勉强压下内心的恐惧。 “方长老,人的确是我们所伤,但事出有因,个中缘由白师兄可作证,而且我们孙执事很便会赶来,到时自会给贵派一个说法。” 刘远洲朝他拱拱手,不卑不亢说道。他的话里有两层意思,一层是我非故意伤人,你的人也有过错。另一层是我的长辈马上就到,你不要仗着武师身份欺负我们。 “哼,我倒要看看孙执事来了有何话说。” 方子明冷哼一声。 “不过,不管什么缘由,打伤我的人可不能就这么算了。吃我一掌!” 方子明话音刚落,提掌便拍向刘远洲胸膛。 “方子明快住手!对小辈下手,手算什么好汉。” 这时一声怒吼从窗外传来。 接着一道身影从窗户飞进来。 方子明听到这吼声,并未停手,反而加速出掌。 刘远洲对方子明一直保持警惕状态,见他突然出手,身体本能发出应对,双掌护胸阻挡,同时身体向后急退。 奈何暗劲武出手何其快,他哪里能闪避得开。 只听“彭”一声闷响,方子明的手掌结实印在刘远洲的胸口上。 刘远洲如断线的风筝般向后飞出,后背狠狠撞上墙壁。一时间,他觉得身体仿若从山几十丈高山崖跌落地面,五脏移位,六腑碎裂,眼前一黑,“噗嗤”一声,嘴里喷出一口鲜血。 “啊~找死!” 那人从窗户飞入,正好撞见刘远洲被打飞一幕。怒火冲天,飞脚便踢向方子明。 方子明挥掌拍出。 “呯”一声响,手掌与脚底相撞,方子明借力后跃,身体穿过门洞落到包厢外走廊。 “哈哈,东方小儿,想打架?老子奉陪到底。” 方子明哈哈大笑。 刚才飞入那人正是奉命暗中保护刘远洲的东方石门。 刘远洲他们喝酒吃肉,他自不会傻傻守在门外。附近找了个小酒馆边喝边等。 及至隐约听到打斗声赶过来时正好看到方子明飞身跃入酒楼。他大惊,赶紧赶过来,但还是迟了一步。 “啊,老子杀了你!” 东方石门双目通红,怒吼着朝方子明追去。 “啍,这里地方太小,有种去外面打。” 方子明冷哼一声,拔脚往楼下跑去。 “有种别跑。” 东方石门飞步追去,楼下传来一阵翻桌倒椅及人群惊叫声。不一会儿,东方石门的吼声渐渐远去,楼下恢复安静。 显然,二人已离开酒楼去别处打去了。 第八十六章 侥幸 “远洲,你怎么样了?” 常威赶紧转身跑回刘远洲身边,见白萌已扶着刘远洲坐了起来。 从方子明打伤刘远洲,到东方石门闯进来,再到二人打斗离开房间,过程极快。等常威反应过来欲去叫住东方石门先救人时,二人早已远去了。 “我,我还好,死不了。” 刘远洲面色苍白,挤出一个难看的笑。说完话,忍不住又吐出一口鲜血。 “远洲,别说话了,我马上送你回客栈。” 常威焦急道,用衣袖擦掉他嘴角的鲜血,对白萌大声道:“白师弟搭把手。” 白萌此刻内心亦无比慌乱,六神无主。听到常威的话,这才如梦初醒,当务之急是带刘远洲找医师治伤。 他赶紧把刘远洲扶到常威背上,“常师兄,快点。”他催促道。 他内心恨死了方子明,堂堂暗劲武师对一个小辈暗下死手,算什么英雄好汉。 背着刘远洲,二人匆忙下到楼下,见大堂一片狼籍,客人们都围在柜台前跟掌柜理论着什么。 二人哪有心思理会大堂发生了什么事,径直趟过落满碗碟饭菜的地面,直奔门口而去。 才出大堂门外,常威突然停下脚步,回头对白萌说道:“白师弟,我必武师弟还在楼上,劳烦你上去照看他一二,刘师弟我一个背回去就足够了。” 白萌先是一愣,继而恍然,他点点头,说道:“那行,你快送刘师弟回客栈,必武师弟由我看着。” 常威朝他点点头,双手抓紧刘远洲双腿,飞速朝客栈奔去。 白萌目送他远去,转身朝楼上走去。 刘必武尚在包厢醉得不省人事,而房内尚有几名受伤的长白派弟子。万一长白派弟子动了歹念,对毫无反抗的刘必武动手,那就糟糕之极了。 “阿萌!” 远远地,一个带着焦急的呼喊声从身后传来。 “是师父到了。” 白萌大喜,转身看去,见一道身影倾刻间已落到门前。 “师父,你可来了。” 白萌喜极而泣。一切的不安,在看到那道如山岳般的身形时刹那化为乌有,内心无比安定起来。 来人正是白山武馆馆主成大超。他听到弟子回来诉说长白派弟子与太玄宗弟子在酒楼火拼,有人受重伤。急切之下也来不及询问详细情况,便飞速赶来。 “情况怎样了?” 成大超沉问道。 白萌快速把事情起因及过程简要讲述一遍。 “师父,都是弟子不好,为武馆带来灾祸,请师父责罚!” 说完低下头去。 见自家弟子一副失魂落魄模样,成大超又怎忍心对他苛责?况这一切又不是他的错。 当下他温言道:“你先上去照看好两边受伤人员,剩下的交给为师处置。” “嗯!” 白萌用力点点头,转身朝楼上走去。 心里叹口气,成大超转身追常威而去。 常威背着刘远洲一路狂奔。 长街上行人稀少,两侧店铺十之八九都已关门打烊,街上光线昏暗。 平时走起来不过几步的距离,此刻他却感觉仿佛永远跑不到尽头。 突然,前方出现几道身影,一道粗壮的声音响起:“常威,可是你?” “孙香主,是我,快,快,远洲受了重伤。” 听出正是孙香主的声音,常威大喜,连忙高声回答。 说话间两边人已相遇。 孙香主、许红、钟德三和另外两名武师都到了。 许红一把从常威背上抢过刘远洲,就着店铺窗户射出的灯光查看他伤情。 “远洲,怎么样了?伤哪里了?” 他焦急询问。 “主事,我胸口中了方长老一掌,吐了几口血,现在感觉还好。” 刘远洲答道,声音有些虚弱。刚中掌那会他胸口痛得几乎无法呼吸,但后来吐了几口血后反而轻松许多了。 但他也不敢确认是否伤情有所好转。毕竟,中了暗劲武师一掌,哪能如此简单。 “现在能看出什么,赶紧带人回客栈叫医师查诊。” 孙香主催促道。 许红点点头,把刘远洲放在自己背上,也不理众人,飞身朝客栈奔去,眨眼间不见人影。 孙香主吩咐那两名武师跟回客栈,他和钟德三带着常威朝出事的酒楼赶去。 于路常威把事情起因与打斗过程又向孙钟二人简要讲述一遍。 孙香主面沉如水地听完,一言不发。平时一贯懒散的钟德三此刻亦一脸肃然,眼神锐利。 这时,就见成大超迎面奔了过来。 得知刘远洲已被送客栈后,成大超便返身和太玄宗三人一道而行。 成大超向孙香主诚恳地表达了歉意,并表示一定要向长白派讨个说法,给太玄宗一个满意交待。 见孙香主面色阴沉,对自己更是不理不睬,他长叹口气,这回可把太玄宗得罪惨了。 四人赶到三羊酒楼,径直往楼上走去。酒楼掌柜和伙计见一行人气势汹汹闯入,连忙躲入柜台后面,哪里敢多问一句话。 此时,白萌正在房间内焦急地踱着步子,猛地瞧见成大起等人走了进来,赶紧迎上前去。 “长白派的人呢?” 钟德三沉声问道。 他们一进包厢,便见除了伏桌而睡的刘必武和来回走动的白萌,长白派的人一个不见。 常威已说过,长白派有两人受伤,有三人被打晕,此刻哪里有人? 孙香主转头看向成大超。 “成馆主,这是为何?” 成大超脸色难看,转头问白萌:“他们人呢?” 白萌茫然道:“我上来后,黄师兄和何师兄先后醒来,带着他们受伤的人离去了。” “你怎么不拦住?” 成大超怒道。 “我,我……” 白萌张嘴欲辩解,猛地意识到问题出在哪儿了。 “都是徒儿的错,不应该放他们走的。” 白萌低下头,喏喏道。 “你呀,你呀,唉!” 成大超手指点着白萌脑袋,做出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接着转头看向孙香主和钟德三,苦笑道:“小徒愚鲁,思虑不周,放走那几个小子。唉,不过请诸位放心,赶明儿我亲自去找卢长老,一定给你们一个交待。” “成馆主有心了,冤有头,债有主,这事却不赖你们。” 钟德三说道。 成大超朝他露出一个感激的笑。 “常威,你带必武回客栈。德三,咱们去找东方。” 孙香主对常威和钟德三说完,又转头看向成大超。 “成馆主可愿一同前往?” 成大超苦笑:“一切听凭孙香主吩咐。” 孙香主点点头,问明东方石门和方子明离去方向,便纵身从窗户跃出,钟德三亦紧随其后。 “阿萌,你陪常威送人回客栈。” 成大超说完,亦跃出窗户追随钟德三而去。 常威背起刘必武同白萌回到太玄宗住宿的客栈,安顿好刘必武在床上睡了,二人便径直来到医师所在客房。 掀起门帘,常威白萌二人走进房门,一股热浪迎面袭来。 就见不大的房间内,桌上点亮着三根手臂粗细蜡烛,照得整个房间亮堂堂的。 地上围着炕站着七八个,马纪,猎狼团武师等都在。 房内静悄悄一片,常威和白萌不敢出声,轻轻站在众武师身后,踮脚朝里看去。 此刻,刘远洲正赤裸着上身平躺在炕上,一名四十来岁的汉子正闭目给他号脉,显然是医师了。 许红单膝跪在一旁,目光在医师和刘远洲之间来回游移,神色紧张。 医师右手号完脉,又换左手号脉。约一炷香时间后,医师收回号脉的手,拿过被子给刘远洲盖在身上。 “怎么样,伤的重吗?” 许红问道。 “脉象沉稳有力,节律亦再正常不过,没受什么重伤,我开副药吃,安心休养几天便好。” 医师一边收起药匣一边说道。 听到医师的话,在场众人表情俱是一松,现场气氛便轻松起来。 白荫心中大喜,谢天谢地,总算没出什么大事。 既然刘远洲没什么大碍,马纪嘱咐许红几句话,带众人离去。 常威把白萌送出客栈大门,白萌再次向常威表达了歉意:“常师兄真是对不住你们,叫你们出来吃个饭,反而害你们受了伤。” 常威笑道:“白师弟哪里的话,我看今晚的事分明是长白派故意找茬,不干你的事。” 既然刘远洲没受什么重伤,他也便没再责怪白萌。况白萌这一晚也是忙前忙后,全程都向着自己这边,这份人情他也记下了。 目送白萌走远,常威返身回到医师房间,见房内只余刘远洲一人躺在炕人,其他人都走了。 “远洲,你真没事吗?” 常威坐在炕沿上,看着刘远洲,一脸疑惑。那可是暗劲武师的一掌,而且对方绝无手下留情的道理。因为,明眼人一看便明白,这就是针对他们设的一个局。 难道,刘远洲的功夫已这么厉害了,居然可硬扛暗劲武师而不受伤? 刘远洲苦笑一声,一脸后怕道:“侥幸而已。” 说着朝一边努努嘴:“常师兄,你把我衣服翻起来看有什么东西。” 常威爬上炕,拿起刘远洲脱下的衣服,入手有些沉。 这时只听“啪”的一声,一件事物掉落在炕上。 第八十七章 休养 一件银亮事物从衣服内掉落下来。 “这是一件铁甲?” 常威拿起那事物,仔细观察。这是一件无袖马甲,似用极细铁丝编织而成,触手冰凉。但拿在手中重量却极轻,就和一件普通棉甲重量相当。 “对,就是这件马甲救了我性命。” 见常威拿着马甲一脸好奇地翻看,刘远洲开口肯定地说道。 “这难道是一件宝甲?就像书里所说的什么刀枪不入,水火不侵?” 常威兀自有些不敢相信。 “你用力撕扯看一下,亲自体验。” 刘远洲说道。 常威照做,两手抓住马甲首尾,用力拉扯。从一分力一直加到十分力,马甲竟是纹丝不变,更别说扯烂了。 “好宝甲!” 常威不禁感叹一声。 他小心地把马甲压在衣服下,生怕弄坏了。想到自己刚才扯宝甲的鲁莽行径,不禁一阵后怕。 万一弄坏了,把他常威卖了怕也赔不起。 刘远洲的这件宝甲自是来自二龙山杨虎身上了。当日杀杨虎得了这件宝甲,许红便觉不凡,能抵消暗劲武师劲力的东西还是很稀有的。此行关外打杀是少不了的,他便叫刘远洲把宝甲贴身穿了,多一分保障。 刘远洲其实并不知宝甲的珍贵,许红叫穿上他便依言而行。没想到,关键时刻,这件宝甲却救了他一命。 他心里对许红由衷感激起来。 放下宝甲,常威和刘远洲分析一番今晚种种遭际,一致认为,这是长白派的阴谋。 正说话间,许红走了进来。 常威便把和刘远洲的推测说了出来。 许红点点头,沉声道:“刚才,马老召集我们开会,商讨这件事,大伙也是这么认为的。” 刘远洲内心还是有些不太理解:“长白派怎么说也是与咱太玄宗齐名的名门大派,怎会做此等下作之事,对我一个连武师都不是的无名弟子使出阴谋诡计?” 许红说道:“不难理解,江湖上行事,无非名利二字。你今日白天表现太过抢眼,只要你在,他们毫无赢的希望。所以,为了门派名声,他们便使出盘外招,叫你参加不了比斗。” 这一刻,刘远洲内心,某个高大的形象轰然倒塌。 “卑鄙!” 常威气愤地用拳锤击掌心。 许红叹口气。 冮湖险恶,经历多了,自然看开。你做初一,我做十五,没什么可气愤的。 他也不再多做解释,打发常威送刘远洲回房屋休养,转身来到马纪房间。 猎狼团众武师都已离开。 “孙执事他们还没回来?” 马纪眉头微皱。 许红摇摇头。 马纪说道:“你这几日的任务便是看护好刘远洲,免得再给他们钻了空子。” 许红点头应是,开囗道:“远洲的安危请马老放心,只是方子明这厮不给点教训,实难消心中这口恶气。” “就让他再蹦哒几天,哼,坏了规矩,总要付出代价。” 马纪冷哼一声。 别看马纪现在整日笑呵呵的,人畜无害,似一个知天命的富家翁,他年轻时可是以心狠手辣闻名江湖。 许红点点头,他知道方子明这回不死也要脱层皮,只是不能由自己亲自动手,略有遗憾。 “那明日远洲继续出战比斗?” 许红不确定问道。 “不!” 马纪摇头,轻声道:“他最后一日再出战,来而不往非礼也,也叫他们先付点利息。” 许红心中一动,目光对上马红眼睛,后者点点头。 许红心领神会:“我会亲自交待他的。” 从马纪房间出来,许红立即转过刘远洲房间,推门走了进去。 常威、方奇锋、江春贵和高飞都在,见许红进来,连忙起身问好。 许红便宣布了马纪的决定,同时告诫众人往后小心行事,以免被长白派钻空伤人。 经历这件事,两派关系必定会紧张起来,私底下发生些冲突在所难免。 众执役弟子都点头应是。 “主事,我没事的,可以上场比斗。” 刘远洲坐起身来说道。他真的不愿错过后面的比斗。 “远洲,医师虽未查出什么重伤,但毕竟中了暗劲武师的手,还是不可大意,安心养伤。” 许红温言笑道。 常威等人也纷纷开口相劝,虽然,他们内心还是很希望刘远洲上场坐镇的。 此时大街上打响二更鼓。 见时辰不早了,众人便各自回房安歇。 高飞和方奇锋相跟着出来,见对方眉头紧锁,不住叹气,忍不住开口道:“方师兄在忧虑明日比斗?少了刘远洲,长白派理应也是五人参加比斗,难道咱们就必输无疑了?” 一路行来,眼见得刘远洲风头尽出,逐渐成为众执役弟子中心,他内心无比煎熬。他嫉妒,不平,愤懑,惊惧,表面上还要装作若无其事。 当听到刘远洲被暗劲武师打伤的消息时,他内心别提多开心,仿若放下千斤重担。 他巴不得刘远洲被一掌打死,不过被打得重伤也是好的。 就在他暗白窃喜之时,却闻知刘远洲根本没什么事,他内心之失落可想而知。 为什么你们每个人都认为缺少了他刘远洲就不行了呢?他倒底年少,忍了这一路已到极限,此刻终于把心中的想法说出来。 方奇锋看了高飞一眼,不说一句话,埋头走了。留下高飞一脸扭曲的立在风中。 次日,刘远洲睡到日上三竿才起床。到前院酒楼随便吃了些早饭,返回后院,见院内十来间房屋,只有一间门开着,偶尔有响动传出,其余都房门紧闭,整个院子一片静悄悄的。 伙伴们都被带去白山武馆参加比斗,院子里冷冷清清的。刘远洲一时觉得百无聊赖。他知道马纪在房内,但不得召唤哪敢随意去他房间串门。 刘远洲在院子里打了两趟拳,又站了会儿桩。收功后,他一面活动手脚,一面便慢悠悠在院子里踱着步子。 刚才练功时,他胸口仍隐隐作痛,忍不住咳嗽几声。看来,昨晚方子明那一掌对他仍造成一定内伤。不过幸好有宝甲挡住大部分劲力,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现在想想,他仍是一阵后怕。 “远洲,身体感觉怎样了?” 许红从前院走了进来,关切问道。 “没什么大事,只是练功时胸口还有些疼痛。” 刘远洲朝许红走过去,照实回答,说完又一脸惊讶问道: “主事,你没去白山武馆?” 许红笑着答道:“这几日我不用去。”又叮嘱他注意休息,不要练功过度。 刘远洲自是满口应答。 目送许红走入马纪房间,刘远洲便在院角石凳上坐了。 晴空万里,一轮红日散发着光与热。院内几株不知名的树,叶子早已落光,光秃秃地沐浴在日光里。一阵微风扫过,树梢轻轻摇动,惊起几只麻雀扇动翅膀飞到屋檐上。 刘远洲坐在石凳上,阳光斜洒下来照在他脸上,温暖如春。他眼眸微闭,脑海中对昨日比斗进行复盘。 他桩功已二十三节,梅花拳与十八散手两门拳法早已小成,造诣颇深。自延州城出发到此西凉镇,前后二十多日,他每日练功不缀,又历经几场生死大战,他的桩功已突破二十三节,而两门拳法也有长足精进。 在脑海中将昨打斗中对手一招一式拆解,自己当时应对是否为最佳选择,再来一次会如何应对,等等如此一一复盘,收获良多。 事后及时复盘每一场战斗,从中总结得失,这是他拳法精进神速的不二法宝。 如此半个时辰后,刘远洲睁开双目,一抹精光闪过。他跳起身来,就院中打起拳来。两套拳打完,额头上密密出了一层汗,用衣袖抹掉汗水,他咧嘴嘿嘿笑了起来。 这一趟拳他打的酣畅淋漓,有一种通透的感觉。之前许多拳法中生涩的部分一一贯通。 这是摸到拳法大成的边了。要知道,许多明劲武师都未必把一门拳法练到大成境界。照此发展下去,也许在悟出整劲成就明劲武师前,他的两门拳法有望大成。 这样,在一众明劲武师中,他亦不是弱者了。 “远洲,过来一下。” 正当刘远洲沉浸喜中时,一道声音自身后响起。 “啊,主事,什么事?” 刘远洲转身,见许红不知何时已从马纪房中出来,正立在屋檐下笑吟吟地看着他。 刘远洲脸上不禁一热,刚才傻笑的样子可别被许红看到。他三步并作两步快速走到许红跟前。 “来,到我屋里说。” 许红说着,带刘远洲走进自己房间。二人在厅心圆桌边坐了,刘远洲拿起茶壶泡上茶。 “远洲,马老决定后日派你上场参加最后一日的比斗。” 许红开门见山说道。 刘远洲大喜。 “马老还有交待,后日比斗,放手而为,给长白派一个血的教训,打残甚至是打死对手不论,自有门派为你撑腰。” 许红语气转厉,一字一句说道。 感受到许红身上的肃杀之气,刘远洲心中一凛,沉声答道:“必不辱使命!” 许红点点头。 “东方师叔回来了吗?” 昨夜东方石门追击方子明,至今未见他人影。刘远洲对此十分挂念,便问了出来。 许红答道:“东方和孙执事他们昨夜很晚才回来,便没过去看你。他们到底没追上方子明,也就没打起来。今儿一早他们又带人去比斗,是以你没见着。” 刘远洲这才松口气。 刘远洲又向许红请教一些拳法上疑问,许红悉心解答了,他才满意离去。 当日傍晚,比斗队伍准点回到客栈。诸弟子俱垂头丧气,料想比斗结果不理想。 果然自刘必武处得到当日比斗结果,太玄宗四场全负,可谓惨淡之极。 之后两日,刘远洲整个白天仍如昨日般练功,闲暇之佘找许红或值守武师请教武学问题或江湖轶闻。 两日比斗成绩,却比第二日强些,第三日四场中胜了一场,第四日胜了两场。 如此,太玄宗前四日整体成绩为胜一负二平一,算是暂时落后长白派。 明日便是比斗最后一天,刘远洲早早上床歇息。 “远洲,你明天还不上场吗?” 刘必武躺在床上问。 “嘿嘿,这个要看孙执事安排了。” 刘远洲笑道。显然,刘远洲最后一天出场的消息并未公布。 “唉~” 房内响起两声唉叹。 第八十八章 严峻 白山武馆,练功场。 朝阳初升,日光透过院墙边一排光秃秃的白杨树斜射下来,洒下一片斑驳的光影。 成大超背着阳光,负手立于场边,看着在练功场中忙弟子们忙碌的身影,发出一声轻微的叹息。 “师父,您是担心今日比斗会出什么意外吗?” 听到自家师父一个早上不知第几次叹息声,立在一旁的白萌忍不住开口问道。 “是啊,这两日过得太平静了些,不太正常。” 成大超叹道。 他白山武馆虽说在这次比斗中维持中立,但若两派发生冲突,作为长白派外围势力之一,又岂能置身事外,作壁上观?更有甚者,会作为炮灰去与太玄宗打头阵。 他拎得清自己几斤几两,对上太玄宗这等庞然大物,无异以卵碰石头。是以,他真心希望比武赶紧无风无浪结束。 但,情势似乎正在向他希望相反的方向发展,而他又无能为力。 “应该不会打起来吧,太玄宗的刘远洲其实并未受什么重伤,而长白派中除了方师兄脚断外,其余黄师兄等人也只是皮外伤。两边都是名门大派,这点气度还是有的吧。” 白萌安慰道。 嘿嘿,名门大派,气度,什么狗屁东西。成大超内心一哂。 “希望如此吧。” 他轻声说道。 很快地面打扫干净,比斗场边界重新描撒上白石灰,隔离绳绑好,桌椅摆好。 成大超挥挥手叫弟子们都散去,只留大白萌、巴鲁等几名亲近弟子。 “阿萌,你带两人到大门口候着,巴鲁,你去吩咐一声,今日武馆休假一日,无干人等都回家去吧。” 白萌和巴鲁领命而去。 约摸辰时正,太玄宗和长白派人马先后到来。 白萌于人群中看到了刘远洲的身影,一副生龙活虎模样,哪像受重份的样子。 看来师父多虑了,他心下暗道。 但也不认为刘远洲会上场比武。其实不只他,包括成大超等人都认为,即使刘远洲伤的并不重,但也不可能生龙活虎上场比斗。毕竟,暗劲武师可不是吃素的。他们把刘远洲的幸运归结于方子明的手下留情。 很快两方人马便在各自场地中站好,成大超报出长白派参战人员名字。俱是此行精英弟子,他们也不再藏着掖着,派中最强阵容,要非常漂亮地拿下最后一日比斗。 “等等,今日我方六人全部上场。” 正当成大超要宣布抽签时,一直沉着脸的孙香主突然开口说道。 他的话语一出,现场为之一静。 不只白山武馆和长白派众人,连太玄宗诸弟子都是大吃一惊,下意识把目把目光投向刘远洲。 刘远洲此时正立于场边,面对众多各色目光面不改色,神情自若。 卢长老偷瞄一眼方子眀,见他亦一脸愕然,暗骂道:“方子明,你搞什么鬼?” 眼见成大超向他看来,轻咳一声,轻酌片刻,又点了一名弟子凑足六人。 方子明此刻心中最是吃惊。那晚他可真是没放水,那一掌他使出八成劲力,即使明劲武师挨一下不死也得重伤,何况一个连整劲都未悟出的小辈? 决对不可能毫发无伤,方子明对自己的双手很自信。 派一个重伤之人上场,太玄宗安得什么心?他实在猜不出。 就在他苦思之际,成大超宣布第一场比斗正式开始。 “第一局,长白派发起挑战!” 成大超话音刚落,便有两道身影从长白派阵中跃出。 “在下玄真,请太玄宗刘远洲出战!” 一名身材颀长,面容阴冷的青年高声叫道。 他立在场中,下巴微扬,看向天空,挑衅味十足。 刘远洲轻笑一声,足下一点,身体轻盈跃起,正好落在玄直对面,相距五六步。 “请!” 刘远洲抬起右臂,手掌向上,比一个对方先请的手势。 “啍!” 玄真冷哼一声,伸手拔出背后木剑,也不说什么客气话,举剑直刺刘远洲面门。 他与那晚被刘远洲打断腿的方玉关系极是亲厚。是以对刘远洲恨极,原本他对方子明打伤刘远洲还颇为遗憾,自己不能亲手为好友报仇。 哪想今日刘远洲竟出战比斗,合该他为好友报仇雪恨。是以,一抽中黑筹,他便迫不及待跳入场中,首先点名刘远洲,生怕被同伴抢走。 在他看来,此时的刘远洲犹如一只纸老虎,一戳就破。 面对迎面刺来的一剑,刘远洲选择闪身后退。 玄真第一剑刺空,他向前跨步,木剑于半空挽个剑花,再次刺向刘远洲面门。 刘远洲再次闪身后退,玄真追击又刺。如此,刘远洲连退七八步,躲过玄真六击刺剑。 而此时,二人刚好兜完一个圈子,回到最初站位。 “一味逃跑,算什么好汉!有种别跑!” 玄真怒道。 他这几下刺剑看起来平平无奇,却暗藏玄机,留有许多后手杀着,是他的绝招之一。 既是绝招,使起来自是颇耗力气。连续使出这六剑,对他体力消耗着实不小。 “好,不跑便不跑,还怕你不成。” 刘远洲微微一笑,对玄真勾勾手指。 玄真大怒,又是一剑刺向刘远洲面门,速度较先前还快了三分。他含怒出手,劲力提至十二成,力要一剑见功。 刘远洲果真如他所言,不再退避,反而缩身进前,直撞向玄真怀里,双掌平推,拍向他小腹。 玄真闪身向左横跨一步,剑势由前刺变下斩。 刘远洲左手向后探出,一把抓住玄真手持剑手腕,拧腰转身,右肘横击。 只听“喀喇”一声响,手肘正中玄真胸口。玄真胸骨断裂,猛地喷出一口鲜血。 刘远洲得势不饶人,一个旋身绕到玄真背后,拿着他手脆的左手并未松开。又听得“咔嚓”一声响,玄真右臂反剪在背,臂骨折断。 玄真惨叫一声,手中木剑掉落在地。 刘远洲提起右掌,猛地朝玄真后脑拍下。若这一掌拍实,玄真脑袋非开花不可。 “住手!” 一声怒喝中,一道身影猛扑向刘远洲洲,正是长白派卢长老。 “哼!” 这边太玄宗孙执香主冷哼一声,从座椅上飞身而起。 只听“彭”的一声闷响。 孙香主与卢长老于半空中击一掌,各自倒飞回去。孙香主刚好落回座椅,安然坐下。卢长老落地后蹬蹬后退两步方才立定身子。 这一记交手高下立判,显然孙香主略胜一筹。 卢长老怒目而视,目光似择人而噬。 “啊~” 突然,玄真惨叫着飞入长派队伍。众人七手八脚扶起他,但见虽囗吐鲜血,但嚎叫不止,显然并无性命之忧。 刘远洲朝四方拱拱手,缓缓走回队伍。 “太玄宗刘远洲胜。” 成大超高声宣布。 刘远洲与玄真最后交手兔起鹘落,及至刘远洲提掌欲击玄真脑袋,继而两派领队交手,这一切都发生在刹那间。 成大超亦被惊到,以致忘了及时宣布比斗估果。他以为玄真性命不保,哪想刘远洲最后那一掌并未拍下,而是一脚把玄真踢下场去。 “好!” 太玄宗众人轰然叫好。 而另一场比斗,长白派弟子选中的是刘必武。也许是受另一边战斗影响,长白派弟子心不在焉,在刘必武攻势下一脚踏出圈外,意外输了比斗。 至此,太玄宗两场全胜,众人深受鼓舞,士气大振。反观长白派一方,八九名弟子神色不豫,士气低迷。 “下面,请太玄宗发起挑战。” 成大超喊声响起。 常威和江春贵跳入场中。很快第二局打完,也许受上一局影响,常威和江春贵都轻松取胜。 这样,最后一日比斗第一局,太玄宗已获四胜零负,即使最后余下两人都败了,这一局也稳赢。 太玄宗一方人人脸露喜色。比斗这么久了,他们还从未取得如此好成债。 很快比斗又开始。方奇峰被一使剑青年逼出圈外而输了,高飞则在形势大好情况下,一时不察,被对手抱住同时摔到圈外,成大超给了平局。 伴随着刘远洲回归,太玄宗轻松取得上午第一局的胜利。 中间休息空隙,孙香主对众人上一场表现给予了充分肯定,并要求戒骄戒躁,稳扎稳打,务必拿下第二局。 钟德三却忧虑道:“后面的比斗你们务必打起十二分精神,远洲伤了他们的人,我担心长白派狗急跳墙,伺机报复。” 孙执事与许红亦点点头,交待众人务必当心。 常威等众弟子面面相觑,不觉内心都紧张起来,欢快的气氛瞬间消散。 看着众伙伴,刘远洲此刻心情异常沉重。他有重创长白派的任务,可想而知,后面几场比斗他都要会下狠手,那么引来对方对己方队友的报复是再所难免的。 对于许红交待的任务,他此刻竟有些踌躇起来。 返回赛扬路上,许红拍拍刘远洲的肩膀,说道:“不要想太多,做好自己该做的事。即使你不伤他们,他们就不伤我们的人了吗?” 刘远洲一想也确实如此,他有些钻牛角尖了。想通此节,他用力点点头,说道:“主事放心,任务一定完成。” 许红这才满意地走开。 上午第二局比斗开始。太玄宗运气不错,抽签结果为四枚黑筹两枚白筹。 刘远洲抽中的是黑筹,他打算最后出场,若没人选他的话。 常威和江春贵率先出战。甫一交手,刘远洲便发觉长白派一方打法明显凶厉起来。 常威是太玄宗众弟子中除刘远洲外最厉害的了,他战斗经验丰富,一门拳法小成。与他对阵的长白派弟子亦使拳。 常威采取稳扎稳打策略,招式中规中矩,七分在守三分去攻。 而他的对手则一开始便采取以伤换伤的打法。常威直拳打向他胸口,他不闪不避,使勾拳打常威太阳穴。 常威撤拳格挡,却被他欺近身拦腰抱起,也不顾常威拳猛击他后背,把常威狠狠摔在地上,然后身子一旋骑在常威背上,双臂锁死死住他脖颈。 常威头被拿,翻身不得,脚后跟猛跟他后背。他吐口血,反而愈加手臂愈加用力。 眼见常威双眼翻白,面色由红转黑,刘远洲等人心都揪起来。 “长白派多铎胜!” 成大超的话及时响起,多铎这才松开手臂站了起来,却猛地吐口血。显然,他也受伤不轻。 刘远洲和刘必武赶紧跳入场中把常威扶起背回队伍,所幸只是脖颈处有些皮外伤,其它倒没什么。 另一场江春贵胜了,却也是惨胜。他背上和胸前被对手刺中几剑,额头亦被木剑划出一道伤痕。 他的对手更惨,手腕骨折,失去上场资格。 第八十九章 惨胜 第二回合,长白派持黑筹者发起挑战,因刘远洲和高飞持黑筹,故他们也只能选方奇锋和刘必武。 方奇锋的对手正是那晚三羊楼参与打架之一的黄师兄,名叫黄百顺。他实力虽略逊常威一筹,对上方奇锋倒是半斤八两,不分伯仲。 方奇锋是出名的稳重,他抱着不求有功但求无过的心态,把防守做得淋漓尽致。如此与黄百顺你来我往斗了十几招,不分胜败。 黄百顺跳到圈边,对成大超说道:“成馆主,我请求使用兵器!” 打到半途请求使兵器,尚无先例。成大超也一时拿不定主意,把目光投向孙香主。 孙香主尚未开口说话,方子明抢先说道:“成馆主,比斗规则里可有不允半途换兵器之规定?” 成大超摇摇头,表示并无此一条。 孙香主冷哼一声,并未出言反对。 成大超想了想,问方奇锋:“你可同意他使兵器?” 方奇锋自不会胆怯,摇摇头,平静道:“我没意见。” “可!” 成大超对黄百顺说道。 这时场外长白派弟子中便有一人拿柄木刀递给黄百顺。他接过刀,在身前舞个刀花,对方奇锋道:“我使的是流花刀法,方师兄看刀。” 说完,刀斜举过肩,大吼一声,朝方奇锋斩去。 方奇锋见这刀来势凶猛,虽是木刀,但若斩中身体亦承受不住,果断后退闪避。 黄师兄进步,刀锋斜向上撩。 方奇锋再退让。 蓦地,黄百顺左脚蹬地,身体加速前冲,欺近方奇锋,同时刀尖捅出,直指他小腹。 方奇锋此刻已躲闪不及,好在他对黄百顺时刻抱以警惕,就在黄百顺突然加速前进时已做好防守。 他右掌下切,五指正好抓住刀背,同时左掌以攻代守,化拳扫向黄师兄太阳穴。 黄师兄缩头闪开,右手却突然弃刀,双手化拳直捣方奇锋胸口。 方奇锋哪里料到他会突然弃刀使拳,此时右手抓着刀,左手招式已老,只尽力向后急退。 “彭” 黄百顺双拳击中方奇锋胸口,强大劲力把他打得双脚离地,倒飞出去重重摔出圈外。 “长白派黄百顺胜!” 成大超高声宣布比斗结果。 刘远洲等太玄宗弟子第一时间抢上前去扶起方奇锋。 方奇锋吐口血,在众人搀扶下走回队伍,显然他受了不轻的内伤。 “好!” “黄师兄威武!” 在长白派众弟子欢呼声中,黄百顺笑吟吟走下场去。 这场比斗他是机关算尽。在势均力敌情况下突然要求使兵器,使对手误判他擅使刀法,哪知他突然弃刀改用双拳,使出杀招,对手果然反应不及被打下场,而且受了重伤。 “百顺,你这局表现很好。” 连一向不苟言笑的卢长老都对他夸赞一句,着实令他受宠若惊。 另一场刘必武却是有惊无险拿下对手,为太玄宗扳回一局。 最后轮到刘远洲与高飞上场。刘远洲故意慢几步上场,此时高飞已与对手开战。他便停下脚步观看,也没人催促他。 高飞的对手是个使剑的阴鸷青年,高鼻深目,好似传说中的西洋人。 那青年使一手快剑。狭长的木剑舞得如风一般快,间或一个直刺,如毒蛇吐信,令人防不胜防。 高飞在他剑下左支右绌,很快便被逼到战圈边缘。他桩功本就一般,所习的牛王拳又以力大势重见长,而他才把这路拳法练至小成,尚未领悟牛王拳以慢打快之精髓。 突然,那青年又一剑刺向高飞胸口,快若闪电。 高飞已避无可避,他脸色转厉,似下了某个决心,右手探出,屈指成爪,一把握住剑刃,而左掌早已拍出。 “嗤~” “彭!” 木剑把他手掌拉出条长长的口子,剑尖在距离胸口三寸处堪堪止住。 而他的左手早印上对手胸口。 那阴鸷青年胸口中掌,右手撒开木剑,捂着胸口蹬蹬后退几步,一屁股坐倒在地上。 成大超跳入场中,走到他跟前,见他嘴角鲜血溢出,便宣布高飞获胜。 两方弟子赶紧跳入场中,扶着各自队友下去。 刘远洲见高飞被常威等人搀着下去,手里兀自紧握木剑。鲜血顺着剑尖滴落,在地面形成一串血迹。 刘远洲不禁动容,他实在没想到一向精明的高飞也有此血性的一面。 他深吸一口气,跳入场中,朗声道:“请长白派何守坤出战!” 片刻后,一面容俊朗青年走入场中,在刘远洲对面五步外立定。正是那晚于三羊楼打架的何师兄。 蹭一声,何守坤拔出背后木剑,剑尖指着刘远洲,厉声道:“小子,你也太目中无人了,比斗中刻意出手伤人,欺我长白派无人吗?今日便叫你见识爷的厉害。” “看剑!” 何守坤大喝一声,举剑便刺。他的剑法较之先前与高飞战斗的阴鸷青年高了数筹。 何守坤功夫在长白派众弟子中亦是数一数二,是得了内门真传的弟子,一身功夫都在剑上。那晚与刘远洲打架未使剑而被打晕,被他视为奇耻大辱。 他早想与刘远洲再打一场,可惜前两日刘远洲因伤并未出战。而今日比斗,刘远洲又把同伴打成重伤,可谓新仇旧恨一起来。 是以,甫一动手,他便使出全力。这一刺异常凌厉,眨眼间已近刘远洲面门。 此刻的刘远洲较前几日,桩功虽未增加,但拳法已有长足进步,已摸到大成的边缘,眼力亦高妙不少。 这凌厉的一刺,若三目前他还真得手忙脚乱不可。可当下,他一眼便看出招式间两处破绽,转念间已找出破解之法。 只见他蓦地低伏,身子凭空矮了半截,一式扫趟腿攻击何守坤下盘。 何守坤纵身跃起,挥剑下划,斩向刘远洲后颈。 刘远洲飞起右脚把剑踢开,双手撑地,翻个筋斗立起身来。 何守坤冷哼一声,欺身上前挥剑斩落。刘远洲抬左掌使出抹字诀,荡开木剑,右掌劈字诀砍向何守坤,何守坤闪身后退,木剑横削,以攻代守。 二人打斗兔起鹘落,招式干净利落,毫无拖泥带水。 何守坤剑法造诣极深,刺,削,斩,抹,运用随心所欲,攻势若急风暴雨。 刘远洲拳法精湛,劈,抹,印,擂,十八散手精妙招式信手拈来,何守坤的攻势悉数被化解,间或反击一两手。 这样,十几招已过,刘远洲蓦地跳出战圈,他已摸清何坤剑法招式十之八九。 “看掌!” 刘远洲蓦地轻喝一声,揉身前扑,手掌拍落。何守坤出剑,闪电般刺他向手掌。 刘远洲变招,掌化爪,闪过剑影一把扣住何守坤肩头。 “刺啦~” 何守坤衣袖被扯落,一条手臂裸露,肩出几道爪痕瞬间鲜血渗出。 “啊……” 何守坤痛得嘶吼一声,剑尖反挑,刺向刘远洲小腹。 刘远洲左手探出抓住剑身,右掌斩落,只听“咔嚓”一声响,何守坤左臂骨头断裂。 接着右脚飞起,正踢中何守坤小腹,把他踢出圈外。 从刘远洲揉身前扑到把何守坤踢出圈外,过程不过几个呼吸,众人尚未反应过来,便已结束。 “太玄宗刘远洲胜。” 成大超高声宣布。 太玄宗诸弟子忍不住跳起来欢呼。许红与孙香主亦相视而笑,他们对刘远洲的表现非常满意,甚至有些出乎意料。 长白派这边,卢长老看着众弟子把奄奄一息的何守坤抬回,脸色阴沉的仿若滴出水来。 这刘远洲,已打伤他们三个弟子,而且俱事门派真传种子。他深深看了一眼刘远洲的背影,把目光转向方子明。 方子明心头不觉一颤。他现在已确认,中了他一掌的刘远洲当下真的是毫发无伤。 这不可能!他内心狂呼。众弟子看他的眼神隐隐透露出的一抹怪异,今他抓狂。他恨不得现在便跳上前去一掌拍死刘远洲。 上午比斗结束,太玄宗以两局全胜拿下比斗,众人斗志昂扬,凯旋来。 吃罢午饭,孙香主、许红和钟德三对众人上午表现进行了点评,并重点叮嘱下午的比斗,要把自身安全放首位。 未时末,太玄宗诸人在客栈集结完毕,雄赳赳前往白山武馆,参加最后一个下午的比斗。 时间已进入腊月,已近年关。小镇大街上小摊小贩亦多了起来,叫卖声此起彼伏。 太玄宗一行人马走过,衣着鲜亮,气势不凡,引起路人纷纷注目,自觉让开道来。 今日下午的比斗结束后,两派弟子间的较量便划上句号。明日开始便是两派武师之间的较武,这才是重头戏,而之前弟子之间的较量只是道开胃菜而已。 再过三四天便可返程归家了。希望一路顺利,在过年前能赶回延州。 刘远洲抬头看向瓦蓝的天空,思绪不觉飘向远处。 众人赶到白山武馆练功场,长白派诸人尚未到来。 打发弟子们活动手脚,孙香主他们四位武师便在凉亭里坐了,一边喝茶,一边商讨即将到来的武师比武事宜。 “老孙,你真的放弃参加比武?” 孙香主看向孙德三,再次问道。 “不参加了,还是把机会留给年轻人吧。” 钟德三苦笑着,端起面前茶碗慢慢饮几口。他年纪已过五旬,在暗劲境界蹉跎十几载,至今仍未摸到化劲丝毫头绪。是以,他早已对突破化劲不抱任何希望,只求安稳干到退体回乡颐养天年,含孙弄怡。 孙香主亦理解他处境,便不再说他什么,只是心里替他惋惜这难得的机会。 “长白派参加比武的名单今早已送到马老那里了,五人中,暗劲武师分别是王一搏和虎丘道人,都是成名已久的人物,东方,许师兄,这是劲敌呀。” 孙香主叹道,长白派今年的阵容可谓超强。 许红和东方石门是参战选手之二。东方石门还是占了孙德三放弃的名额。 二人均点点头。 许红一边喝茶,一边脑海中回想着王一搏与虎丘道人的信息。 这时,成大超脚步匆匆走了进来,开口便说道:“长白派放弃今日下午的比斗了。” 太玄宗四人面面相觑。 第九十章 余音 “长白派居然放弃最后两局的比斗,真是令人意想不到。” 刘必武看看刘远洲,看看江春贵,一脸难以置信。 “是啊,要不是孙执事亲口宣布,我还以为成馆主在开玩笑呢。” 江春贵疑惑着,看向刘远洲。 “远洲,你猜他们为何会放弃?” “是挺令人费解的,下午两局比斗,胜负尚在五五开,他们伤两人,我们这边春哥你,还有高飞师兄亦受伤。” 刘远洲揺摇头。 刚才,当孙执事宣布长白派放弃最后两场比斗,两派弟子间较量就此结束时,不只刘远洲等人惊诧莫名,长白派弟子亦一脸懵,众人都有种虎头蛇尾的感觉。 刘远洲内心却有些空落落的,又有些不是滋味。比斗五日,他算起来只上场一天半,不足一半之数。 既比斗提前结束,孙执事便给他们自由活动半天时间。常威、高飞和方奇锋留下协助孙巩执事成大超他们结算比斗成绩,刘远洲三人则无事上街溜达。 此刻,他们三人正信步走在大街上,说起长白派放弃下午比斗之事,三人亦颇感惊讶。 当下年关将近,街上行人明显多起来。走街串巷的小贩,挑着各式年货高声叫卖,街两侧亦有不少乡民支个草摊,出卖些自产山货换些零钱。 这座边关小镇重新焕发生机。 刘三人走走停停,这个摊瞧瞧,那个货郎处看看,不知不觉,各人手里提了不少当地特产土货,可谓收获满满。 长街渐到尽头,再往前走过了石桥便走出镇子了,行人摊贩也少了起来。 三人折身回返。 突然江春春惊咦一声:“那是不是东方师叔?” 刘远洲转头,朝他指的方向看去,见石桥下宽阔的河滩上是成群的牛羊和几个赶牲口的老汉,并未见到东方石门的身影。 “哪有?” 刘必武也未看到。 “是啊,春哥你是不是看眼花了。” 刘远洲回头道。 “咦,怪了,也许是眼花了吧。” 江春贵摇头,也并未多想。 三人继续走路。 “话说,东方师叔最近几天挺神秘的,一吃罢晚饭便不见人影,半夜三更才回来,问他去做什么也不说。” 提起东方石门,刘必武笑道。 “的确。” 刘远洲自是也发现这种情况。以前,东方石门都会在傍晚,跟他们这些执役弟子或玩闹一番,或正经地指点他们一番武艺。而这几天正如刘必武所说,一吃完晚饭便不见人影。 他对此亦很好奇,但从来不问。依他性子,知道或不知道他去做什么对自己并未有任何影响。若真与自己有关,以他的性子自会告诉自己。 江春笑道:“东方师叔该不会去青楼那种地方了吧,他可是出了名的风流浪子。” “嘿嘿~说不准哦,下回让他带着我们也去见识见识。” 刘必武朝江春贵嘿嘿一笑,眨眨眼,脸上一副你知道的表情。 “刘师弟说的甚合我意。” 江春贵摇头晃脑,一本正经道。 接着二人都不约而同大笑了起来,刘远洲亦跟着笑起来。 说到青楼,三人心里不觉都有些痒痒的。都是十七八岁春少年,蠢蠢欲动的年龄,对青楼有种莫名的渴望。 “要不,咱们现在就去一探究竟?” 刘必武突然说道,停下脚步转头看向刘远洲,眼里泛着光。 现场顿时一静,三人不觉都浑身燥热,连呼呼都粗重起来。 “想什么呢,赶紧回去了!” 刘远洲赶紧摇头大声说道。 “吁~虚伪。” 刘必武和江春贵齐声吁一声,表达心中的不满与鄙视。 刘远洲赶紧迈步前行。说实话,那一刻他确实也心动了,但长久以来的自律与道德,使他迅速压下这股冲动。 二人拔步追上刘远洲。 “好了,不乱说了。” 刘必武赶紧说道,三人放慢脚步。 “说起这次比斗,远洲,你与常师兄获得的竹筹数,应该能进前三名吧。” 刘心武说起这次比斗,不免对刘远洲与常威羡慕不已。他粗略统计,他们太玄宗这边,常威获八枚竹筹,刘远洲六枚,他自己只有四枚。而长白派获竹筹最多的玄真有十枚,何守坤六枚。 今天下午长白派放弃比斗,不知竹筹数如何计算,是以他觉得常师兄肯定会进前三,而刘远洲却悬了。 “是啊,远洲,你最是亏,要是全程都上场,第一必定是你。” 江春贵也感叹道。他自己也只获得四枚,自是对得奖励无希望,但是真心觉得刘远洲真是可惜了。 “谁知道呢,能否获得奖励我倒不是很在意,至少我们太玄宗与长白派在弟子较量上算是平手,也算完成使命了。” 刘远洲叹道。他这话倒并非矫情,而是真心所想。出来这一路,他所获得的其它收获早已超出所谓奖励,他已很知足了。 西凉镇悦来客栈。 后院最大一间客房内,阔大的窗户前,一张精美红木案几上,摆着一尊古铜色镂空的香炉,浓白香烟从顶部孔洞内袅袅溢出来,整个房间洋溢淡淡清香。 “卢长老,为情势所迫,放弃今儿下午的比斗我无意见,但是给他太玄宗六名弟子每人都胜一场,这就有些过了吧。早知如此,还不如跟他们继续打了。” 方子明立在桌前,气呼呼说道。 卢长老此刻正老神在在坐在桌边高背椅上。听到方子明的话,他抬了抬微闭的眼皮,瞟一眼正一脸怒色的方子明,又把眉毛耷拉下去。 过了半晌,他才长吐口气,睁大眼睛,伸个懒腰,有些慵懒道:“既都认输了,还计较这些细枝末节作何?有这闲功夫,多指点指点弟子们的功夫。” “我就是咽不下这口气!” 方子明对东方石门怀有深深的恨意,连带着对太玄宗诸人也厌恶不已。 “别以为你那点小心思别人不知道。啍,话说回来,要不是你办事不力,我们怎会损失如此惨重?场面又怎会如此尴尬?” 卢长老讥讽道。 好你个方子明,还有脸在这里说。堂堂暗劲武师亲自出手对付一个毛头小子都能失手,把事办砸。现如今,害的几个真传种子皆身受重伤,甚至有可能影响今后武道修炼。 他为何放弃下午比武直接认输,还不是能打的都负了伤? 想到这里,他是气不打一处来,恨死方子明了。 “我,我……” 方子明脸涨得通红,半天说不出话来。在对付刘远洲这事上,他是百口莫辩。 “好了,你赶紧护送受伤弟子回山吧,明后两天也没你什么事了。” 卢长老摆摆手,他现在一看到眼前这张脸便觉厌烦。 “好的,我这就去办。” 方子明赶紧说道,说完又讪笑道:“卢长老,这个竹筹的事,不能再找太玄宗商量商量,给咱们弟子也争取几个?” “出去!” 卢长老气的差点把桌上茶碗丢出去。 方子明赶紧躬身退出卢长老房间,亲手闭上房门他才直起腰。 “老东西,不得好死,总有一天要你好看!” 他心里暗自咒骂着,正好瞥见两名弟子正在不远处廊檐下说笑,便冲他们厉声道:“你们两个,过来!” 那两名弟子听到方子明呼唤,赶紧跑了过来,躬身行礼。 “方长老好。” “不知道卢长老在打坐练功吗,还在这里嘻闹,还不快滚开!” 方子明轻斥。 “我们这就走。” 那两名弟子表情惊恐,赶紧转身离走出院子。 “真是没眼力的东西。” 方子明骂骂咧咧走进对面一间客房。 “舅舅,怎么样?” 一个青年从床上坐起身,焦急问道。他左臂缠着厚厚的纱布,吊在胸前,正是被刘远洲打断手臂的何守坤。 “你快躺下,骨头刚接好,别再伤着。” 方子明快步走到床前,在床沿坐下。 何守坤右手扯着他袖子,“舅舅怎么样?快说。” 方子明摇摇头,沉声道:“卢同喜那东西不肯答应。” “啊~” 何守坤一脸沮丧。 “坤儿,你也别太难过,虽这回比斗咱拿到不前三名,但你成绩也不差,进初寅旗之事我再找下你二表舅,问题应该不大。” 方子明安慰道。 初寅旗是长白派近两年新设立的一个堂口,纳潜力巨大的弟子加以重点培养,长白派弟子均以加入其为荣。而能进入其中者,无不是派内各大家族中的佼佼者,武道天才,如本次比斗表现最出彩的玄真便是。 在本次较武出发前,长白派便发出内部奖励,有弟子能在比斗中夺得前三,无论出身如何,皆可加入初寅旗。 长白派门派架构与太玄紫薇等关内门派还是有很大不同的。它是由关外八大家族联合组成,八大家族各掌一堂,设堂主,一般由族中真气境宗师担任。而门派领袖称旗主,在八大堂主中选举产生。 方子明所在的玉京方家正是八大家族之一。而何守坤非出身八大家族,否则不至于来争此名额加入初寅旗。 “舅舅不用安慰我。” 何守坤摇头苦笑。他外公这一支在族中并非嫡脉主支,武师没几个。他舅舅方子明虽为暗劲武师,但因其性格偏狭,在派中得罪人不少,是以,他在族中话语权并不大。 这些,何守坤自是门清。 “好了,不要胡思乱想了,一切有舅舅我。明儿一早,我便送你们这些受伤弟子回山门。” 方子明柔声说道。他对外人刻薄,但对这外甥着实很好,视如已出。 “嗯。” 何守坤神情颇为沮丧。 “呵呵,你先休息,我上街买些特产礼物,你想买什么,我一并帮你买回。” 方子明笑着起身。 摇摇头,何守坤道:“我没什么买的。”想了想,又提醒他:“舅舅,你还是当心些,提防太玄宗的报复。” 方子明哈哈大笑:“在咱的地盘上还怕他们?怕他们不来找事。” 说完转身离去。何守坤望着他的背影叹口气。 第九十一章 山巅 夜,繁星满天。 聚财酒楼三楼包厢,刘远洲斜倚着窗栏,看向窗外。 巴西马大雪山孤峰耸立,直插天际。从这个角度看,巨大的山峰几乎遮住半个天空。 壮丽,雄浑,极具压迫感,。 明天一早便要登山观战两派武师比武了,想想还真是十分令人期待。武师间的战斗平时可不多见,何况这种事关两派荣誉之战,必定更加精彩。 “喂,看什么呢?” 常威抱着一坛酒走了过来。 “呵呵,出来透透气。” 刘远洲回头笑笑。 今晚,较武团在酒楼三楼包下一个大包厢举行庆功宴会,庆祝弟子们在这五日比斗中取得好成绩。 团里一众武师悉数到场,连马纪马老也来坐了一会儿,对弟子们大加褒奖。 刘远洲喝了不少酒,已有几醉意。因惦着明早出发观战的事,他便溜出来躲到这间空包厢醒醒酒。没想到常威也走了进来。 “来远洲,走一个,祝贺你。” 常威把酒坛递上。 苦笑一声,刘远洲接过酒坛,就着坛口仰头大灌一口,把坛子递还。 “也恭喜常师兄了。” “哈哈哈哈,同喜,同喜。” 常威哈哈大笑着接过酒坛,大喝一口,满脸春风得意。 孙执事与长白派交涉结果下午便出来了,由于长白派放弃两局比斗,最终给太玄宗六名参加比斗的弟子每人算一场胜利。如此算下来,常威就获得九枚竹筹列第二名,刘远洲获七枚列第三名,而长白派的玄真获十枚名列第一。 较武团一众高层对这个结果还是颇为满意的。在六对一十二情况下,前三名能拿到两个名额,而且总体胜利场次与长白派持以平局,是非常不容易的。 可以说是大胜。 “不知道比斗的奖励是什么,唉,孙执事他们也真是的,这有何保密的,吊人胃口。” 常威抱怨。 “谁说不是。” 刘远洲附和。 常威今晚看起来异常兴奋,像个孩子般,全然看不出平日稳重的样子。。 刘远洲虽然最终也拿到第三名,但他倒并表现出太过兴奋的举动来。概因能在暗劲武师手底下全须挺过来,已是万幸,哪敢再多奢求其他。 “不过,按往年惯例,在比斗中表现出色的弟子,会被给予一次到总院进行进修的机会。我想,今年也应不会例外,所以,以你我的表现,必定会获得进修的机会的。” 常威突然说道。 刘远洲一阵惊讶,他倒从未听说有这样的好事。 “真的吗?” “千真万确!” 常威十分肯定,他看着刘远洲,十分认真道:“远洲,这个机会还是很珍贵的,如果,你们院里有人想叫你把名额让出,千万不要答应,一定坚持自己去。” “名额还能被抢走?” 刘远洲有些难以置信。他到底才入院不足一年,平日又有尤士亮及刘家礼照拂,还未看到过这种阴暗面。 “哪里会没有?时间久了你就会明白,咱分院的水还是很深的,各种关系盘根错节,还是谨慎为好。” 常威叹口气。 刘远洲点点头,感激道:“多谢师兄指点。” “指点谈不上,只是经验之谈。” 常威摆摆手。他出身商贾之家,家境优渥,自小耳濡目染之下,对人情世故往来胜刘远洲几条街。他入榆州院五六年了,见多识广,更是明白人脉的重要。 无论刘远洲的人品还武道天赋,他都他是十分看好的,是个值得深交的朋友,也是一个能相互扶持的伙伴。 刘远洲又细问了一些关于去到总院进修的事,常威便把他了解到的都说给他听。 “关外较武几乎每年都有,咱太玄宗七八个分院,轮番派人参加。你们延州院情况我不知,就我们院来说,从我入院这五年多来,这是第二次派人参加。” “我记得上次还是三年前,我院有一位钟姓师兄获得进修机会,他去半年多回来时已悟出整劲成为武师。后来不久便被调到总院,听说现在已做到刑堂执事了。” “而且,我也听说但凡能去进修的,基本很快便会成就武师。当然,你我成就武师是迟早的事,但能去总院进修,获得的人脉资源才是最珍贵的。” 刘远洲点点头。 常威笑道:“哈哈,若去了总院,咱们同属秦北一系,可要相互照应扶持啊。” “那是自然。” 刘远洲笑道。 太玄宗雄霸秦省,每府皆下设分院。从地域上看,秦北、关中和秦南,三者无论民俗文化及饮食均差异巨大,故派内也隐隐地分为秦北、关中、秦南三系,相互抱团,明争暗斗。 “咦,可叫我们好找,原来你们躲这里偷懒,罚酒!” 这时,刘必武走了进来,看到倚窗而立的二人,便大声叫嚷着走来。 大顺昌平一十六年腊月初三。 一个大晴天。 对太玄宗较武团一行人来说,这是个重要的日子,因为从今天起,为期三天的两派武师较武正式拉开帷幕。 一大早,天色尚未大亮,众人便起来,饭菜早已备好。 吃罢早饭,辰时正一到,在一阵噼哩啪啦的鞭炮声中,队伍出发,朝着巴西马雪之巅进发。 刘远洲等诸弟子走在队伍末尾,就见队伍靠前位置,有五人上身穿着大红袄子异常显眼,正是参加比武的五名武师。 至于为何要穿红衣,用常威的话来说,就是为了讨个好彩头。红,寓意开门红,寄望今日首场比赛便旗开得胜,拿下首场胜利。 从客栈出发,出了镇子,沿着陡峭的盘山小道一路直上。 众人都是练武之人,体力充沛,脚程极快。一路登绝壁,穿过云海,约半个时辰后,便来到巴西马雪山山顶,映入眼帘的赫然是一处阔大的平台,地面平整,似仙人挥巨斧削去一片山峰,端的奇瑰异常。 这时一轮红日从东方群山间升起,给整个世界洒下万道金光。 长白派队伍正好也从山的另一坡爬了上来,两派人马于平台中心汇合。 “哈哈,老马,好久不见了。” 一阵爽朗的笑声自长白派队伍中响起。山顶狂风呼啸,刘远洲和身边人说话都要高声吼出才能听清。而此人的话音却盖过狂风,清晰传入在场众人耳中。 刘远洲翘首望去,见说话者是一位立在长白派众人首位的老者,面白无须,鹤发童颜,身着一件月白长衫,背负宝剑。长发,长衫,剑穗于风中飘飘荡荡,一派仙风道骨。 “哼!你胡老魔倒是越活越年轻了,想来,这关外的良家也没少被你祸害。” 马纪冷哼一声,话语清晰在众人耳边响起。 此话一出,长白派诺人脸色均是一变。 “哈哈哈哈,老马,你嘴还是那么损。” 老者一点不恼,哈哈大笑。 此人正是长白派炼气境宗师,较武团领队胡不归,江湖人送外号“血魔”。 其人师出不详,练就一身极高明的采补功法,早年间活跃于晋鲁豫一带,坏了不知多少良家,而每次釆补后都会将鼎炉杀害。官府曾多次派出高手抓捕,都无功而返,最后不得已发出江湖追杀令,邀太玄紫微等江湖宗门联手追杀。 哪知他得到风声,及时逃到关外,不知怎地加入长白派,成了客居长老。大顺的追杀令便不了了之,但其人的高额悬赏仍在六扇门高高挂着。 刘远洲脑海中回想着这位胡老的事迹,一时竟难以把眼前这位仙风道骨的老者和昔日杀人如麻的“血魔”联系起来。 在得到长白派的参赛名单后,孙执事等便将对手各人生平事亦向弟子们作了详尽介绍,并着重讲了这位胡长老。 “既然人已到齐,那咱们便开打吧。” 马纪淡淡说道,仰头看向天空,似对胡不归不屑一顾。 胡不归微笑点头,云淡风清,一副高人作派。 于是两派人马各自退开,在中心空出一片很大场地。 作为两派延续十几年的老传统,也没什么花里胡哨的仪式,流程异常简单。 胡不归说了几句欢迎之类的言辞,又说了两条注意事项,一是一方认输后另一方不可再下死手,二是不可用毒,规则简单粗暴。 然后就宣布比武正式开始。 “在下长白派方子清,请太玄宗朋友指教!” 一名长白派武师大踏步走入场中,面朝太玄宗诸人立定,朗声说道。 方子清,出身玉京方氏家族,明劲武师,剑法造诣不俗。 刘远洲脑海中立即蹦出此人信息。但见他身着白色练功服,衣领、袖口和上衣下摆都用金色描画着复杂图案,胸前绘着一个拳头大小的黑色熊头,呲牙咧嘴。 熊头正是方氏家族特有标志。 “在下太玄宗王照武,领教方兄武艺!” 太玄宗队伍内一道声音响起,接着一个红色身影飞身而起,跃入场中。 正是太玄宗猎狼团明劲武师王照武。 “锵!” 方子清拔出宝剑横在胸前。 “王兄请!” 武师间的比武却没了使用木剑的限制,都是真刀实枪。 王照武也不废话,左脚蹬地,身体若一枚离膛炮弹直撞向对面方子清。 方子清轻轻跃起,于半空中挥剑使出削字诀,剑刃划破空气发出尖啸,朝王照武左臂斩去。 王照武猛地顿住身形,一个旋身避开长剑,屈膝下蹲蓄势,然后猛地展腰,双拳上击,打向方子清双腿。 方子清轻功着实了得,于半空中弓身缩腿,脚尖堪堪点中王照武拳面,借他拳势飞身后跃,于空中翻几个跟头稳稳落地。 “好!” 长白派队伍中立刻爆出一阵叫好声。 方子清双脚甫一着地,脚尖一点,宝剑倒拖,飞身朝王照武冲去。 二人再度交手,但见拳影翻飞,剑光闪烁,十七八招过后,谁也奈何不了谁。 突然,方子清右手长剑脱手,他伸出左手去抓剑。 王照武见他胸前空门大开,心中大喜,双挙横推,一式双炮拳直捶他心口。 “不好!” 许红突然惊叫一声。 第九十二章 较武 许红这一声“不好”喊出,惹得身旁刘远洲等诸弟子纷纷看过去。 只见许红眉头紧锁,叹息一声:“中计了。” 刘远洲赶紧转头朝场中看去,不知何时,方子清的长剑剑尖已抵在王照武咽喉处。只见他左手倒持剑,身体弯曲呈一个怪异的姿势。 王照武保持双臂前伸动作,一动不动,一张脸涨得通红。 “方子清胜。” 随着孙香主面无表情喊道。 “锵”一声,方子清宝剑入鞘。他朝四方抱拳行了一礼,面含微笑飘然走下场去。 长白派众弟子顿时欢声雷动,掌声久久不息。 王照武一脸沮丧地走回队伍,猎狼团队友或拍他肩膀,或轻捶胸,以示安慰。 孙立抬掌用力在他肩膀啪啪拍了两下,说道:“胜败乃兵家常事,不要有什么心理负担。” “照武,下一场看我的!” 即将上场的另一名武师自信满满地说着,越过众人走向比武场。 “赵师兄,一定要赢啊!” 王照武朝他背影轻声说道。 赵师兄已走到场地中心,高声叫道:“在下太玄宗赵志高,长白派哪位朋友出战?” 他的神态倨傲,语气挑衅味十足。 “哈哈,就由我来会一会太玄宗的这位朋友。” 一道白色身影大笑着大跨步步入场中。 “长白卢有雪。” 刘远洲看那卢有雪,一身白衣飘飘,手握长剑,长发随意在脑后用麻绳扎着,显得颇为潇洒不羁,完美符合他心目中江湖剑客形象。 不由心中感叹,长白派的武师,这打扮,这卖相,真是帅气。 反观自家这边的赵志高,身材十分壮硕,一袭红衣裹在身上,和对面一对比,就显瓦罐与瓷器了。 “刀来!” 只听赵志高突然大喝一声。 突然,一柄大刀自太玄宗队伍飞出,破开空气,发出呜咽声。 由于他是背对着自家队伍,眼见长刀就要贯入后背,太玄众弟子心里不由一紧。虽然太伙儿都知道不会发生被自己刀扎中的乌龙事件,但亦不由替他捏把冷汗。 果然,只见赵志高身体猛地侧转,刀便从他胸前划过。他伸出右手,稳稳地抓住刀柄,于空中舞个刀花,刀尖朝下,双手抱拳行,唱个肥诺。 “请!” “请!” 卢有雪话音刚落,提剑便朝赵志高刺去。 赵志高挥刀朝剑身斩去。 卢有雪变刺为削,攻赵志高下盘。赵志高闪身后退,长刀递出,刀尖刺向卢有雪心口。 卢有雪剑身回转,使一个抹字诀,剑身划过刀面,“滋啦~”一声,刀被荡开。 赵志高突地向后跳开,口中大喝一声:“看刀!”宛若晴天打了个霹雳。 接着挥刀便朝卢有雪头顶斩落,快若闪电。 赵志高练的这门刀法名叫开山刀法,名字虽很普通,但却也是派内较为上乘的功法,练到高深处有开山裂地之能。 他已将这门刀法练至大成,颇得“开山”二字精髓。这一斩是这门刀法绝招之一,叫力劈华山,端的是凌厉异常。 面对这似有开天之势的一斩,卢有雪夷然不惧,使开手中长剑,或点,或削,或抹,只听得一阵密集的叮铃当啷声中,火花四溅,两个兵器斗作一团。 二人不觉斗了七八招。赵志高连斩出八刀,都被卢有雪使剑化解开来。 这一番打斗,各种精妙招式迭出,看得刘远洲等众弟子炫目神迷,大气都不敢出。 刘远洲亦觉收获多。相较于许红与二龙山杨虎的生死之战,赵志高与卢有雪这番战斗固然声势小了不止一筹,但于他来说,从中收获反而更多。 毕竟,暗劲武师间的战斗层次对于当下的他来说还是太高了,很多招式看不明白,也看不清。 倏然,二人分开,相距十来步立定。 赵志高刀换左手,胸膛不住起伏。他的对手卢有雪亦不住大口喘,持剑的右手都不由轻微颤抖。 显然,连续七八招绝招使出,对明劲武师来说,气力的消耗亦不小。 “远洲,赵师兄是去年才晋升的武师,今年也不过二十三四岁,而这卢雪已是资深武师,在东北江湖上也是有些名气的,这一战,有点悬啊。” 江春贵小声说道,语气中带着一些担忧。 “从刚才二人这一番交手来看,赵师兄也不比那姓卢的差,况且,总院派他出战,总归是有些把握的。” 刘远洲说道。 他其实是很看好赵志高的,一方面他相信总院的眼光,另一方面,也从刚才的战斗来看,赵志高打法看似凶猛莽撞,但节奏掌握得很好,一副游刃有余的样子。 反观卢有雪,一把剑舞得密不透风,完全挡下了赵志高的进攻,但刘远洲敏锐察觉出他已拼尽了全力。 “嗯,说得倒也在理。” 江春贵点点头。 这时,经过短暂的休息,场中二人又战作一团。 这回却换却作卢有雪进攻。 他的剑变得凌厉异常,身法亦变得飘渺不定。忽焉在前,忽焉在后,剑若毒蛇,招招不离对手要害。 赵志高仍左手持刀,身体立在垓心不动,挥刀间精准挡下对手的剑招,绝无多余动作。 刘远洲看得直呼过瘾。这才是刀法练到深处该有的样子,防守做到料敌先机,精准出手,不多浪费一分力气。 忽然,赵志高出手了。 只见他一式缠头刀磕开卢有雪刺来的一剑,猛地伏低身子,挥刀斩向卢有雪双腿。 卢有雪斜跨一步,剑于右侧划个圆,斜刺向赵志高左肩。 赵志高左腕急转,中途变招,刀于胸前划个半圆,右掌猛地拍出。 “叮!” “呯!” 刀剑相撞,赵志高右掌同时结实印上卢有雪胸口。卢有雪倒飞出去,飞出一丈远后,重重摔在地上,手中长剑亦脱手而出,掉在太玄宗队伍里。 赵志高飞身上前,一脚踩上卢有雪胸口,长刀高高举起。 “卢有雪认输。” 长白派队伍内有人高声喊出。 赵志高看了一眼脚下一脸愤怒的卢有雪,轻轻一笑,放下踩在他胸膛上的脚,慢慢走回队伍。 “好!” “赵师兄威武!” 这回换作太玄宗诸弟子欢声雷动。 望着凯旋归来的赵志高,刘远洲心里对他钦佩不已。倒不是佩服其刀掌功夫多了得,他相信,卢有雪肯定也隐藏着许多绝招未使出来。他更佩服的是赵志髙的眼力与对战机的把握,这才是值得他用心学习的地方。 随着赵卢二人各自回到自队伍,两场明劲武师间的比武便宣告终结。太玄宗与长白派各胜一负一,暂且打个平手。 此时日头已升高,约摸巳时正。两派领队经商量,决定中场休息一个时辰,午时后开始下两场暗劲武师的比武。 山顶平台一片空旷,也没个避风的场所,好在众人都是习武之人,不惧寒风,两派队伍隔的远远地各自围作一团席地而坐。 刘远洲等执役弟子纷纷解下腰间包袱,取出面饼肉干等食物分递与在座武师。众人都带了水囊,早上走的时候已灌满热开水,现在水还是温热的。 走了一个早上山路,又观战两场比武,此刻众人都肚中早已饥肠辘辘,便就着水囊里的水,胡乱吃了些干粮填饱肚子。 “老许,东方,稍后的比武,你们谁先出战?” 孙香主看向二人,开口问道。作为资深暗劲武师,门派中流砥柱,自不能像对待执役弟子那样随便安排,而要充分征求他们的意见。 许红正闭目养神,睁开双眼,轻声但坚定道:“我先来。” 他既决定借此次比武作磨刀石,在武道上有所突破,自是在心气上要保持一个一往无前,事事争先的态势。 “我无所谓。”东方石门把玩着额前垂下的一缕长发,一脸无所谓。 “那行,老许你就先出战。” 见二人意见一致,孙香主也无话可说。 “东方小子,待会可要好好打,别一副吊儿郎当的样子,你要是拿不下比赛,我这个老脸可没地放了。” 马纪指着东方石门笑骂道,东方石门顶替钟德三可是他钦定的。 “嘻嘻,您老就瞧好了,保准给您脸上添彩。” 东方石门嘻嘻一笑,面对练气宗师,他亦一副嘻皮笑脸样,丝毫不见一丝畏惧。 马纪拿他没办法,摇头一笑,找一旁孙香主说话去了。 刘远洲走过去帮许红拿了水囊挂在自己身上,张嘴欲说几句吉利的话,但见他一脸淡然地闭目养神,终究没说出口。 暗自叹口气,转身朝外围弟子们聚集处走去,心里默默祈祷他旗开得胜,平安无事。 诸人休息约一个时辰后,在孙香主一声“时辰已到”声中,纷纷起身,朝平台中央慢慢行去。 此时,对面长白派众人亦迎面走了过来。两方人马走到各自位置后,马纪便开口高声唱道:“比武开始。” 话音刚落,就见许红飞身跃入场中,他一身红衣,宛若一团火焰灼灼燃烧。 “太玄宗许红在此!” 第九十三章 暗斗 许红一身火红衣袍站在场中,脚下不丁不八。 说完话后,他便一脸平静地看向长白派阵地。 “在下王一搏,领教许兄高招!” 长白派阵中缓缓走出一个高瘦的身影。他亦一身雪白长衫,背负双手走到许红面前。 “请!” 王一搏右手前伸,狂风吹起满头银发,露出一张清瘦的脸。 许红深吸一口气,也不打话,提掌拍出。 王一搏抬手迎击。 “啪!” 两掌相碰,劲力反震之下,二人乍然分开,各自退后七八步。 这一记只是试探交手。 “许兄,看招。” 王一搏轻喝一声,足尖向后一点,身若离弦之箭冲向许红。 近了,蓦地,他又腾空而起,双脚连环踢出,快若闪电,势若奔马,带起一片残影。 许红面不改色,一双肉掌或横拍,或右扫,或上举,以慢打快,每次出掌都精准挡住王一搏的拳脚。 只听得呯呯拳脚相碰之声不绝于耳,二人顷刻间斗了七八招。 王一搏见许红尽防守坚若磐石,知道短时间内无法取得战果,果断放弃进攻,正待跃出战圈。 突然,右脚被一只大手钳住,接着一股大力传来,他身体猛地向下坠落。 王一搏大惊,左脚一记钻心脚刺向许红胸口。 许红撒手格挡,另一只手变拳猛锤对手小腹。 王一搏伸手护住小腹。 许红的拳头击中王一搏的手掌,继续向前,狠狠撞上他的小腹。 “咚!” 众人只听得一声沉闷巨响,宛若山石崩裂,便见王一搏如断线风筝般向后飞出,摔倒在地上。 太玄宗队伍里立即响起一片欢呼声。 刘远洲和常威兴奋地用力击一下掌。 “哈哈,许主事这局应该稳赢了。” 江春贵也大笑着说道。 众弟子均点头认同。在他们看来,许红那一掌力道如此凶猛,王一搏不死也必重伤。 “老许的功力越发深厚了,这山字一部他是彻底大成了,我想在咱整个门派暗劲武师中,也是佼佼者了。” 孙香主笑着对马纪说道。 马纪抚须微笑点头。 刘远洲听到两位领队亦如此说,心中仅存的一丝担忧也消散了。 看向场中,见许红立在原地,并未乘胜上前追击。 王一搏以手撑地,慢慢爬起身来。 “好,许兄好动功夫。” 王一搏擦掉嘴角溢出的血丝,咧嘴一笑,缓缓说道。 似乎他伤的并不重? 刘远洲心下不由一紧。 “王兄谬赞了,侥幸胜了一招半式而已,没想到王兄掌上功夫亦如此了得。” 许红摇头笑笑。 他这话倒并非谦虚。刚才那一掌看着声势浩大,可劲力十六八九都被对方一只手掌挡下,身体并未受多大伤。 这一点他十分清楚。 王一搏练的功法名叫千山雪,以腿法和身法见长,是长白派一门上乘功法。练到高深处,据说可凌空虚度,亦能力断巨松。 显然,王一搏的千山雪还远未练到传说中的高深处,但亦不凡。而且其手上功夫亦不弱,这点倒与所掌握的信息不符。 不过也就如此了。 许红如此想着,大喝一声:“看掌!” 脚下蹚步,拿肩膀朝王一搏撞去。 “来得好!” 王一搏并不闪避,抬脚迎击。 许红运起山字部高深功夫,每次出手都都力道十足,掌风扫过,发出阵阵呼啸。 王一搏不敢托大,站在地上单脚应对,间或拍出一掌,防守可谓滴水不漏。 他的策略很简单。许红毕竟是老牌暗劲武师,年逾五旬,虽功力练得炉火纯青,但体力必定不如年壮的自己。 待对手体力不继时,便是他使出杀手锏的时刻。 如此又斗二十几招,许红打出的掌劲仍凶猛异常,竟是丝毫未现疲态。 王一搏心下不由生出一丝焦躁来。先前许红那一掌,劲力他虽挡下八成,但余下那两成打到身上,亦给他造成一些伤害。 若是给他调养一段时间也便没什么大碍,可接连的运劲争斗,伤势不可避免加重起来。 “王一搏要拼命了。” 马纪目光一凝,突然开口。 作为练气宗师,目光如炬,场中一切尽收眼底,对比斗二人此刻情状自是了若指掌。 许红看似若猛虎出笼,实则已近强弩之末。 王一搏先前吃了一亏,当下看似防守稳若泰山,内里则伤势累加,难以为继。 此刻,就看谁先支撑不住,露出破绽来。 果然,王一搏首先按捺不住。 “啊!” 王一搏蓦地闪身跳出战圈,大吼一声,飞身高高跃起,便朝许红头顶踩落。 这一招却是有名字的,叫踏破山,是一记绝杀招,脚法飘忽莫测,暗藏无穷杀机,端的令人防不胜防。 只是这招太耗劲力,他全盛之时一天也只能使上一两回。所以,这招一出,不是你死便是我亡。是以,这一招又叫有去无回。 许红面色十分凝重。 在他眼里,漫天脚影若瓢泼大雨,无处躲藏。而每一滴雨水都有可能隐藏杀机。 许红大吼一声,一双肉掌翻飞,带起一片残影,形成一道帷幕,漫天雨水未有一滴漏进来。 山字诀讲求势重力沉,以慢打快,他现在却反过来打了。 场外,孙香主慨叹道:“以快打快,力轻势重,隐而不发,这山字部一诀,老许真的练到高深了。” 刘远洲等弟子眼中,只看到两团模糊的身影,根本辨不出什么招式,也看不出谁占上风。 此刻听到孙香主的话,都露出喜色来。 而长白派阵中,卢长老一脸担忧之色,显然是看出场中情势。 反观一旁的胡不归,则是一脸淡然。 他作为客居长老,半途加入长白派,又孤家寡人,对门派自没什么归属感。况且,王一搏又与他非亲非故,其生死胜败与他何干? “啊~” 突然间,一声惨叫声自场中响起,一道人影飞出,彭的一声重重摔到地上。 只见许红一动不动站立着,王一搏横躺在十几步开外的地上,生死不知。 “吼~” “许主事胜了!” 场外太玄宗阵中一阵欢声雷动,众执役弟又是跳又是笑,尽情释放激动情绪。 孙香主紧攥着的拳头也慢慢松开,东方石门和钟德三露出如释重负的笑。 “还不快扶许主事回来。” 马纪瞥了一眼众人,淡淡说道。 刘远洲和常威赶紧跑入场中,来到许红身边。 “有些脱力了。” 许红一脸苦笑。 刘远洲和常威一边搀着他一条胳膊,扶着慢慢走下场。 长白派阵中亦跑出两名弟子,抬着王一搏快匆忙回到阵地,不免引起一阵骚动。 暗劲武师第一局比武,太玄宗许红战胜长白派王一搏。 孙香主拿出册子记录下结果。 马纪收回贴在许红后背的手掌,长呼一口气,缓缓睁开双眼。 他一脸倦容,面露微笑。 “已经没什么事了,休养一两日便可恢复。” 许红起身,朝马纪深鞠一躬,抱拳道:“让马老破费了,许红感激不尽。” 马纪笑着摆摆手,示意不用客气。 与王一搏的比武,许红真的是拼着老命撑到最后,他榨干自身最后一丝劲力,甚至全身经脉都有损伤。 多亏马纪用宝贵的真气给他疏通经脉,修复损伤。否则他非得卧床休养个把月才能恢复,而且说不定还会留下暗伤,影响往后武道修行。 现在,他全身劲力流转顺畅,浑然如一,竟是凭空生出许多突破化劲的感悟来。 阻隔化劲的那道门户越发清晰,似乎隔着一层纸,一指便可捅破。 这一场比武收获真是巨大。 不说许红的欣喜与感激,此刻长白派阵中,气氛却有些微妙。 “那个胡长老,一搏伤的的确有些重,劳烦您动用真气给他疗伤。” 卢长老看了一眼躺在地上昏迷不醒的王一搏一眼,再看向胡不归,硬着头皮乞求道。 胡不归瞥了一眼地上的人,叹口气,一脸难色:“不是我不肯帮,实是近期身体欠佳,不敢妄动真气。再有,我还要留着力气防备对面那老西呢。比武嘛,受点伤很正常,回去吃些补药,休养一段时日便好了。” 卢长老心下气极。 你个老不死的,昨夜青楼寻欢怎不见身体欠佳? 不过他倒不敢把心里怒意显在脸上。 同为门派长老,作为嫡系,他拥有的权势较半途加入的客居长老自是多出许多。 但再怎么说,对方也是练气境宗师,无论名义上还是武力上,他都不敢造次。况且,当下正有求于对方。 “胡长老,一搏伤得可不轻,若出个什么意外,您老也难逃干系!” 方子明一脸不耐之色,抢过话。 “嘿嘿,方小子,饭可乱吃,话可不能乱说。” 胡不归冷笑着,阴冷的眼神盯着方子明。 方子明顿觉似被一条毒蛇盯上,身上起了一层鸡皮疙瘩,全身汗毛直立。 他这才后知后觉,自己刚才的话,惹怒了练气宗师,内心顿时惊恐之极。他张开嘴巴,想着道歉,但却半天说不出一句话来。 卢长老狠狠瞪了一眼方子明。没脑子的东西,真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但也清楚,当下不是看他笑话的时候,于是赶紧开口笑道:“哈哈,胡长老,子明那张臭嘴从来没个把门的,您又不是不知,别跟他一般见识。” 胡不归面色稍霁,转开目光。 方子明这才如释重负。 卢长老走近胡不归,附耳悄声道:“嘿嘿,最近收了个北边罗斯国的洋马,改日送您府上去,还请您调教调教。” 胡不归一眼晴猛地一亮。 但随即又皱起眉头,摇头叹道:“唉,不是我不肯出于手,真的是最手头紧,你知道真气恢复是需要花大钱买补药的。” “王一搏家里也是薄有资产,拿出个几百两银子孝敬您不是问题。” 卢长老咬牙切齿。 “方小子,还不快扶一搏过来,我要用真气给他疗伤,毕竟他是为咱长白派受的伤,耗点真气算什么。” 胡不归突然义正言辞喝道。 方子明一楞神,随即赶紧招呼两名弟子扶起王一搏,把他抬到胡不归跟前。 见胡不归在美色与金钱夹击下,终于肯出手救治,卢长老长舒口气。 不觉又想到他种种荒唐行径,内心竟是憋屈的紧,这种人也能成就练气宗师?老天,你眼瞎了吗? 第九十四章 再胜 夜色已浓,窗外寒风凛冽。 聚财酒楼后院。 “今日这三场比武真是精彩之极,当真令人大开眼界啊!” 江春贵坐在热乎乎的炕头,说起这话仍一脸兴奋。 “是啊,这才是真正的比武,凶险莫测。这么一比较,咱院里那些武师们的平常切磋当真是在表演杂耍了。” 刘必武附和道。 刘远洲和常威点点头,显然十分认同他们的话。 吱呀一声,房门被推开,方奇锋和高飞走了进来。 一阵冷风窜入,炕桌上烛火摇曳,眼见就要熄灭。背对着门坐着的刘远洲赶紧起身把风挡住,烛焰这才慢慢直立起来。 “酒菜来了!” 方奇锋提着两坛酒跳上炕,把酒坛放在桌上,挤开江春贵,一屁股在炕头坐下。 “嘶~,关外这天气,真他娘的冷啊!” “高师兄快上炕来。” 江春贵招呼高飞道,身子再挪开些,把火热的炕头位置让出。 高飞跳上炕,把手里食盒放在桌上,便挨着江春贵坐下。 “也不顺手把门关一下。” 刘必武自言自语着,站起身来去关门。 房间内顿时一静。 高飞和方奇锋脸色一僵。 “就你事多,没看到人家手里提着东西吗!还不快下去把门关上。” 常威出声喝道。 “哈哈,谢方师兄的好酒,我来开酒,大家都等不及了吧。” 刘远洲笑着拿过一酒坛,拆开泥封,给桌上八只碗倒上酒。 “来,快吃菜。” 江春贵也把高飞带的食盒打开,从里面取出四碗菜,有牛肉,有羊肉,有鱼,有水煮花生米,都是下酒硬菜。 经常威几人这么一打岔,房内气氛便又热闹起来。方奇锋和高飞脸色也终于缓和下来。 高飞深深看了一眼刘必武,转头对众人笑道:“托东方师叔的福,我正要上街去买下酒菜,看见他提着食盒走进客栈,便顺了过来。” “呵呵,看来东方师叔还是挺靠谱的,晓得明天比武,早早回来。” 江春贵笑道。 “哈哈,来喝酒,我们抢了他的菜,第一碗就祝他明日比武旗开得胜!” 常威说着端起碗,举在半空。 众人齐声叫好,纷纷端起碗响应,相互碰一下,都一口干了。 一碗酒下肚,房内气氛便热烈开来,推杯换盏,不一会儿一坛酒便见底。 刘远洲又打开一坛。 “远洲,我敬你。” 高飞端起酒,看着刘远洲,一脸诚恳模样。 “咱们是不打不相识,干了这碗酒,以前的种种恩怨一笔勾销!” 刘远洲朝他笑笑,也不说话,端起酒一口干了。 他是打死也不相信高飞的话,不相信他会变得如此大度起来。什么叫恩怨一笔勾销,骗三岁小孩呢。 高飞的异常举动倒是引起他一阵警惕,无事献殷勤,指不定暗地里憋着什么大招要对付他。 “哎呦,你俩到底有啥恩怨,说出来听听。” 一旁刘必武突然笑着说道。 众人便都把目光都投过来,他们也很好奇。这一路行来,只要不是瞎子,都能看出刘远洲与高飞关系不睦。但大伙谁都没好意思问。 今日借着酒劲,刘必武问了出来,大伙便都竖起耳朵,想听听个中缘由。 高飞一阵恼怒。这种黑历史怎好意思当众说出来。 他恨恨瞪了一眼刘必武,心里一阵纳闷,自己哪里得罪他了,最近几日总是有意无意跟他找茬。 刘远洲笑道:“呵呵,没啥事,我们闹着玩呢。” “咦~” 众人都给他个鄙视的眼神。不过见当事人不愿细说,他们也便不再追问,继续一边喝酒吃肉,一边闲聊些话题。 “呦,都喝上了,也不叫我,亏我还给你们带了吃食。” 众人吃酒正酣,东方石门突然闯了进来。 “东方师叔,快上炕来。” “哈哈,你明日比武,我们可不敢叫你。” “师叔好!” 众人纷纷起身,七嘴八舌地朝东方石门打招呼。 “好了,不跟你们开玩笑了,时辰也不早了,赶紧散了,各归各屋休息,明天还要早起。” 东方石门眼见众弟子喝的也都有七八分醉了,一个个东倒西歪,眼晴迷离,便出言叫散场。 “不行,师叔还没喝一碗,不散!” 刘必武爬起来便要寻碗给东方石门倒酒,却被常威扯住衣服,倒在炕上。 “师叔我们这就收拾东西,准备休息。” 常威笑道。 “呵呵,臭小子,也就你们郎院不在,否则非揍你不可。” 东方石门笑骂一句,又交待众人几句次日出发时间便转身离去。 此行一干弟子,除刘必武偶尔会耍耍小酒疯,都还是颇守规矩之人。既长辈发话,他们也便起身收拾残局。 很快碗碟归拢,炕也打扫干净,常威、方奇锋和高飞提了食盒洒坛并打包垃圾离去。 此时刘必武已四平八稳躺在炕上呼呼大睡了。 刘远洲江春贵相视苦笑。二人合力给他脱了衣裳,盖好被子,服侍他睡好。 刘远洲出门打了两桶热水回来,帮刘必武擦了脸,和江春贵各自又洗漱一番才躺入温暖被窝,熄灯睡觉。 “哎,远洲,说起榆州院的郎院,自那日了雪山脚分别后便再也没见他归来,不会出啥事了吧?” 江春贵睡不着,头枕双臂,悄声说道。 刘远洲却困得眼皮打架,迷迷糊糊随口应道:“人家是练气宗师,能有什么事。” “也是,哎,还有必武这小子,近来总是和高飞不对付。” 江春贵说完,半天未听见应答,转过头去,刘远洲已打起鼾声。 “唉,都是属猪的嘛。” 次日天不亮,太玄宗较武团一行照例早早起来,吃罢早饭,各人携带物品启程。 顶着凌晨的寒风踏上山顶平台时,天光才大亮。 长白派一众人早已到了。 休息约摸半个时辰后,第二日比武便正式开始。 东方石门一身火红衣袍跃入场中,朝长白派阵地抱拳朗声道:“太玄宗东方石门,请赐教!” “长白派虎丘,来会一会东方兄。” 说话间,一个身材矮小,身着青色道袍的男子缓缓步入场中。 他身后,方子明一脸阴郁,怒视着东方石门,恨不得亲自上场打烂那张令他厌恶的脸。 东方石门眉毛一挑。 “老虎兄,那谁,你们的方大少好似也想上来跟我比划比划,要不你们一起上算了,我也省得还再和他打一场。” 虎丘道人眉头一皱,正色道:“纠正你三点,第一,我不叫老虎,请叫我虎丘或虎丘道人。” “第二,方子明是方家的少爷,不是我家的,我虎丘孤家寡人,何来家人?” “第三,打你,我虎丘一人足矣。” 东方石门一阵愕然,张开嘴半天说不出一句话。任他平日伶牙俐嘴,此刻也不知说什么好。 明眼人一听便知那只是一句玩笑的话,这虎丘还就认真了? “这虎丘道人,怕不这里有问题吧?” 刘必武低声说道,用手指了指自己脑袋。。 身旁常威等诸弟诸子俱轻轻点头。 刘远洲远洲也是一阵好笑。 长白派阵中,方子明脸胀成猪肝色,卢长老以手抚额,摇摇头,赶紧出声道:“虎丘,赶紧打,废什么话!” “哦!” 虎丘应一声,突地伸手拨剑便刺出,快若闪电。 东方石门侧身闪过,右手探出扣上虎丘左肩。 虎丘身体滴溜旋转,回剑朝东方石门双脚削去。 东方石门双脚点地,纵身跃起,双掌相合,拍打虎丘脑袋。 虎丘猛地缩身下蹲,剑尖斜向上刺出,如毒蛇吐信,阴狠毒辣。 东方石门身在半空无处借力,眼见这一剑便要穿肠而过。他轻喝一声,身体兀地平移三尺,堪堪避开长剑。 “噗!” 只听一声闷响,虎丘蹬蹬蹬向后退出七八步。 “东方兄好掌法!” 虎丘左手抚着肩,高声赞道。他右臂垂下,长剑抵地,显然他肩膀受了伤。但他面上却丝毫不见恼怒之色。 东方石门双脚落地,笑着回道:“虎丘兄的剑法,在下也是极佩服的。” 原来他在身体横移之际一掌拍出,正中虎丘肩头,把他打退。 而他自己肋下衣衫却被刺出两个破洞,若刚才少移一寸,这两个洞就在身上了。 “虎丘兄,再看招!” 东方石门话毕,揉身上前,扑向虎丘道人。 他虽欣赏虎丘道人的憨直,但这是在比武场上,事关两派声誉,不会因他受伤而手下留情。 趁他病要他命,东方石门身法全开,十成劲力使出,身若灵猿,动若闪电,掌风扫过,撕裂空气,发出阵阵啸声。 虎丘道人此刻右肩受伤,剑交左手,一手快剑舞得密不透风,一时半刻,竟也丝毫不落下风。 东方石门练的是太玄宗上乖功法太玄十二形中的猿形,最是讲求身法灵动。 刘远洲等诸弟子都是第一次见他全力出手,眼睛却根本跟不上他的身形的移动,只能看到一道残影,在虎丘道人的剑光中穿梭游移。 众人心下均是骇然。 长白派阵中,卢长老藏在长袖中的手紧紧攥着。虽然此刻虎丘道人并未落下风,但毕竟一只手臂受了伤,影响发挥。若不出奇招,如此这般斗下去战败是迟早的事。 此刻,场中比武二人自是更加明白情势。 东方石门攻击策略不变,他已占了先手,只等对手出现破绽便会发动雷霆一击。 虎丘道人仍一心防守,剑舞得水泼不进,似要与对手比拼耐力。 斗到分际,虎丘道人突地脚下一个踉跄,身形一顿,手中剑法顿时出现一丝破绽。 东方石门哪能放过这个机会,右手由掌化拳,朝着虎丘道人胸口捣入。 “呯!” 一声巨响,两道身影各自向后飞出,重重摔到地面上,一动不动。 此时场外观众,无论长白派还是太玄宗诸人,都屏住呼吸,紧紧盯着场中二人。 片刻后,场中二人都动了。 东方石门他挣扎着站起身,而虎丘道人挣扎几回,始终无法站起身来。 太玄宗阵中,众人立即高声欢呼起来。 结果不言而喻,这一局太玄宗东方石门胜了。 第九十五章 结束 本局比武结束,东方石门获胜。无需吩咐,太玄宗与长白派两派弟子赶紧抢入场中,把东方石门与虎丘道人扶回自家队伍。 回到阵中,“噗~”东方石门口吐鲜血。 显然,他受了不轻的内伤,先前台上只不过为了面子硬撑着而已。 “东方啊,怎么说你好?刚才形势明明对你大为有利,只要你稳扎稳打,取胜是迟早的事。可你非要冒险逞强,虽也胜了,但自己却也受了内伤。” 孙香主虽一副恨铁不成钢表情,但手上动作不慢,搀着东方石门的胳膊来到马纪跟前。 “哈哈,咳咳,咳,那小子可比我惨,他肋骨起码断了三根。” 东方石门大笑着,又咳出几口血。虽身受重伤,但赢下比武,重伤对手,他心情大好。 “别废话了,坐好,让马老为你疗伤。” 孙香主轻斥道,扶他盘腿坐定。 “马老,又要麻烦您了。” 东方石门收起笑脸,一脸不好意思。 “回头,别说话。” 马纪轻喝一声,抬起双掌贴上他后背,闭目运起内气。 不一会儿,马纪华发间,有蒸腾热气冒出,脸色也变得苍白起来。 而东方石门的脸色则肉眼可见由白变红,看起来,伤势已然好转。 又过了一会儿,马纪收掌,长吐一口浊气,睁开双眼,却眉头紧锁。 东方石门“噗”一声,吐出一口乌血。他睁开眼,手捂着胸口,一脸痛苦相,转头道:“马老,我怎么感觉胸口痛得更厉害了。” 马纪沉声道:“好一招玄阴掌,我费老大力气才为你疏通经脉,但体内阴毒只能暂时压制,眼下却无法立时根除。” 孙香主脸一变。 “这虎丘道人居然会使玄阴掌这等阴毒功夫?马老,现在怎么办?” “你先派人把东方送回客栈,叫医师给他配些药稳住伤势,一切待回关内再说。” 马纪说沉声道。 “是。” 看了一眼一脸苦相的东方石门,孙香主叹囗气,叫过孙执事与钟德三,又点了刘远洲、刘必武和江春贵三名弟子,安排五人护送东方石门下山。 另一边,长白派阵中。 卢长老在付出大笔银两的承诺后,胡不归才极不情愿的动用真气给虎丘道人疗伤。 疗伤完毕,胡不归一脸苍白地睁开双眼,站起身来,脚却一软,险些跌倒。 一旁卢长老立马把他扶住,一脸感激道:“胡长老辛苦了。” 胡不归连续两日耗费真气给他人疗伤,虽也落得许多好处,但此刻,感受着空荡荡的经脉,不知几时才能补回真气,心里很不踏实。 眼见孙执事钟德三几人抬着受伤的东方石门走下山顶,消失在视野之内,孙香主这才转身,朝马纪道:“马老,我上场了。” 马纪点点头。 孙香主缓步走入场中。 常威、方奇锋和高飞三人不觉吃了一惊。按他们的想法,最后一场比武怎么说也应由猎狼团武师出战。 一路上孙香主忙前忙后,把队伍打理得井井有条,众人均被他管理才干折服。没想到他武功也是出众,否则怎会派他上场。 “太玄宗孙明,请长白派朋友赐教!” 孙香主孙明朝长白派阵地抱拳朗声说道。 长白派阵中随即走出一人来,长须飘飘,正是卢长老。 “哈哈,就由老夫来会一会孙香主。” 孙香主微微一笑:“还请卢长老手下留情。” “哪里哪里,孙香主太谦虚了,遥想当年,孙香主还是明劲武师,一手开山掌力战我派三名武师,当真令人大开眼界。” 卢长老抚须而笑。 “哪里哪里。” 他二人竟也不急着动手,反而扯起了家常,台下两派弟子都是抓耳挠腮,恨不得出声催促。 “老规矩,今年轮到贵派出题目,还请卢长老划下道来。” 闲聊一会儿,孙明终于说回正题。 原来,化劲武师之比试,却又与明暗劲不同,不是拳脚兵刀搏斗决胜负,乃是由一方出题目,另一方破解,当然限定在武功方面的。 而今年,轮到长白派出题目,太玄宗解答。 “呵呵,好,那老夫便不客气了。” 卢长老话语一顿,笑着朝四周扫视一圈,见众人俱凝神注目,他轻咳一声,轻喝一声。 “抬上来!” 只见长白派阵中人群分开,三名弟子吃力地抬着一个事物走到场中,放在地上,发出“咣当”一声大响。显然,那东西十分沉重。 太玄宗众人仔细瞧那事物,见形似一个大鼎,半人来高,下有三足,上有一个盖子,通体黑漆漆的又泛着金属光泽。 显然,这鼎是金属材料质,难怪如此沉重。 “掀开盖子。” 卢长老说道。 两名弟子合力把那鼎上的盖子抬走。 “孙香主请看。” 卢长老说着走到鼎跟前,孙香主也跟着走了过来。 孙香主朝鼎内瞧去,见鼎内空空空如也,什么也没有,便抬眼看向卢长老。 卢长老哈哈一笑,说道:“拿东西上来。” 便又有一名长白派弟子端着一个托盘上来。 卢长老掀开盖在盘子上的黑布,只见盘上盛放着六枚鸡蛋。 “我的题目叫万里挑一。” 卢长也不再卖关子,直接说出规则。 “孙香主,等下我会把这盘鸡蛋放入鼎内,你要做的是在鼎外施功,使盘中的一枚鸡蛋碎裂而其余五枚完好无损,便算你胜。” “但要强调的是,鼎不可移动,鼎内盘亦不可倾倒,否则便是败。” “可还有疑问?” 说完,笑吟吟看着孙香主。 孙香主眉头微皱,手托下巴,看看大鼎,又看看鸡蛋,沉默半晌。 场外太玄宗众人,常威等三名弟子都面面相觑,他们连明劲尚未领悟,自然看不出其中门道,但只看孙香主脸色便知要取胜非常不易。 许红等几名武师亦冥思苦想破解之法。他们已领悟劲力,更有许红已堪堪摸着化劲门槛,是以都看出这道题目的难处。 若是要震碎鼎内全部鸡蛋,即使许红也能做到。暗劲武师对劲力的掌握已极高深,能做到隔山打牛,所以只要功力深厚,劲力通过鼎传导击碎鸡蛋是不难的。 但是,若要碎其中之一而不伤其他,则太难了,须劲力浑厚且掌控精微,非化劲武师不能做到。许红自忖他自己是无论如何做不到的。 相比众人的忧虑,马纪则是一脸淡然,老神在在坐在地上,闭目养神,似对场中比试毫不关心。 相比太玄宗这边的愁眉苦脸,长白派一方则轻松愉快,一副胜卷在握。 说回比武场上,孙明寻思半晌,叹口气,苦笑着说道:“卢长老这道题目的确高明,在下毫无胜算。” 卢长老抚须笑道:“我相信这一定难不倒孙香主。” 他嘴里如此说,心里则笃定孙香主根本无法取胜。 他自己私下尝试过不下几十次,没有一次能做到成功。为保险起见,他广邀门内资深化劲高手试验,也人无成功。 甚至,他还请动胡不归试验,也是几次中能偶尔成功一两次罢了。 是以,他对这题目是极具信心的。 “那么就开始吧,既然都来了,怎么也得试一下吧。” 孙明叹口气。看样子似乎真的不抱什么希望。 卢长老便吩咐那名弟子把鸡蛋放入鼎内,笑道:“呵呵,孙香主,机会可只有一次,我可未再准备多余鸡蛋。” “那先不急,我先查看一下鸡蛋。” 孙明忽然说道。 那弟子便停下手中动作,转头看向卢长老。 “孙香主请便。” 卢长老点点头。 孙明走过去从盘内拿起一枚蛋,放于眼前对着天空仔细检查。 场外,长白派诸人见孙明如此认真模样,都暗自发笑起来。 很快,六枚鸡蛋都查看一番,孙明才点点头:“鸡蛋没问题,就是普通鸡蛋。” “哈哈,孙香主,关外鸡蛋可与关内不同?” 卢长至笑着打趣。 “却是一样。” 孙明笑道。 “好,那就请蛋入鼎。” 卢长老出声。 三名长白弟子小心把鸡蛋合盘接放入鼎内,又合力把鼎盖扣上退回队伍。 “孙香主,请了。” 卢长老右手虚抬,说完便退后几步。 孙明点点头,他绕着鼎缓步走了两圈,然后立定,右手手掌举过头顶,深吸一口气。 “哈!” 他吐气轻喝,手掌猛地拍下,印上大鼎肚子。 “嗡~” 大鼎发出一阵轻鸣,带着颤音,许久方才消散。 孙香主收掌后退,转身看向卢长老,开口道:“我打完了。” “好,开鼎!” 卢长老高声喊道。 先前那三名长白派弟子便步入场中。 太玄宗一方,常威、高飞和方奇锋面色紧张地看向场中。 许红等武师则眉头紧锁,不时把目光瞥向马纪。 马纪仍是一副雷打不动样子,眼眸微闭,似是睡着一般。 “胡长老,那孙明不能成功吧?我看他神情笃定,似有一定把握。” 方子明贴近胡不归,悄声说道。 “呵呵,他若能成,我把那鼎内鸡蛋生吞下去。” 瞥了一眼神情紧张的孙子明,胡不归轻蔑一笑。 我堂堂练气宗师都无十足把握做到,一个小小化劲武师怎可能成功? 很快托盘被取出。 “哎呀!” 那三名取蛋弟子惊呼一声。 只见托盘上,五枚鸡蛋完好无损立着,一枚鸡蛋却裂作三半,露出浑圆金灿的蛋黄。 “好!” 高飞三人忍不住跳了起来。 卢长老死死盯着托盘,半晌说不出一句话来。 第九十六章 惊变 刘远洲跟随孙执事等人火急护送东方石门回到聚财酒楼。 医师查看东方石门伤情后便配了药。丸药当即便给服用了,刘远洲、江春贵和刘必武三人则被安排煎汤药。 三人才点起火,把草药投入煎药的砂锅,水还没冒热气,就听到窗外有人高声喊道:“所有武师,请立即在孙香主房间集合。” 同样的话连着说了三遍。 听声音,是猎狼团一名叫郭三的武师。 正在煎药的三人大吃一惊。 “你俩看着火,我出去看看。” 刘远洲说完,放下手中活计赶紧开门来到院中,就见原本留守酒楼的武师,随队医师及杂役人员纷纷开门出来。 “武师们请马上过来,其他无关人等不许外出,听侯通知。” 郭三立在孙香主房间门口,肃然说道。 “发生什么事了?” “郭三,怎么回事?” “东方石门需要抬过去吗?” 众武师纷纷开口询问。 “东方暂且不要管,武师们都请过来,马老有重要命令。” 郭三说完推门进了房间。 一时间,众武师纷纷走进孙香主房间,约有七八人。 刘远洲看到钟德三,后者朝他挥挥手,也快步走了进去。 刘远洲只得折身返回煎药处。 “远洲,怎么了?” 江春贵和刘必武赶紧问他,一脸紧张。 揺摇头,刘远洲皱眉道:“不知道,武师们都去孙香主房间集合,说是有马老重要命令传达。” “难道是比武场出了什么事故?” 刘必武猜测道。 “咱们和长白两派要打起来了?” 江春贵的话引来刘远洲和刘必武一阵白眼。 胡乱猜测一番,不得要领。三人继煎药,不管外面发生什么事,该做的事还得认真去做。 只是房间内气氛颇为沉闷。 过了许久,窗外突然一阵嘈杂,接着房门被推开,钟德三走了进来。 三人赶紧起身。 “药煎好没有?” 钟德三问道。 “水才开不久,火侯不到,还有差不多一刻钟才好。” 刘远洲回答。 “嗯,远洲,你去找医师多要几副药一并煎好。” “春贵和必武,你二人马上回房间收拾行李。帮远洲四人的行李一并收拾好。” “两个时辰后,我们准时出发返程。” 钟德三一口气交待完三人任务,转身便要离去。 “师叔,发生了什么事?” 江春贵开口问道。 “不该问的不要问,赶紧去做事。” 钟德三罕见一脸严厉,说完话头也不回地快步离去。 三人顿时意识到出了大事。 江春贵和刘必武慌忙跑去房间收拾行李,刘远洲快步来到医师房间。 见东方石门躺在床上闭目沉睡。地上三口大木箱敝开口,两名医师正在动作麻利地往里面归整一些瓶瓶罐罐。 显然也得到即将启程的命令。 看到刘远洲进来,其中一名年轻医师赶紧把桌上的四五包药并一个大瓷罐子拿给刘远洲,吩咐道:“和先前的煎法一样,煎好后所有汤药装进这个罐子里拿给我。” 刘远洲点点头,立即抱着东西返回煎药房。 约一个时辰后,最后一副药煎好。 江春贵匆匆跑了进来。 “行李我们都收拾好了,必武被叫去杂务处帮忙了,你这里怎么样了?” 他微喘着气。 刘远洲把砂锅中药汤小心倒入瓷罐,差不多刚好满了。 “全部煎好了,拿桌上那根布绳过来。” 二人合力封好罐口,刘远洲便抱着药罐来到医师房间,江春贵也跟了过来。 这时东方石门已醒了过来,正坐在床上,两名医师却不见踪影。 看到刘远洲二人进来,东方石门招招手。 “倒一碗药给我。” 刘远洲打开罐口,江春贵已拿碗过来。 倒上药,江春贵便把碗端给东方石门,后者接过碗仰头咕嘟咕嘟两口便喝完了。 刘远洲见他面色仍苍白异常,关切道:“师叔好些没有?” 东方石门微笑道:“不碍事,东西都收拾好了?” 刘远洲二人点点头。 刘远洲见东方石门红色罩衫已脱掉,但胸口白色衣衫上仍有片片血迹,显然里衫却未来得及换。 他便开口道:“师叔你衣服放哪里,我给你把里衫也换了吧。” 东方石门摆摆手,虚弱一笑。 “不用管我了,你们没事做就到杂务处那里帮忙去吧,马上便要出发了,要准备的事物很多。” 此时江春贵忍不住问道:“师叔,到底发生什么事了?这么急着往回赶。” “真不能跟你们说,该你们知道的时侯你们自然会知晓。” 东方石门苦笑道。 虽然心里明白肯定不会得到答案,但二人心中仍不免一阵失落。 “师叔你好好休息,我们出去了。” 刘远洲说道,拽着江春贵胳膊转身离开。 二人神情落入东方石门双眼,刘远洲倒还镇定,江春贵便是有些手足无措了。 到底还是孩子,哪经历过这种阵仗? 东方石门心里叹口气,欲出口安慰几句,却也不知说什么好。 毕竟,以他的性格,虚假的安慰话他不屑说,而秘密不绝不可透露半句。 他只能心里默默想着,拼着这条命不要,也要把他们全须地带回去。 刘远洲二人走出房间,见院中到处是忙碌的身影,众人都脚步匆匆,神情紧张。 江春贵失魂落魄,眼中惶恐不安。 刘远洲拍拍他肩膀,说道:“不要多想,走了,去帮忙做事。” 他理解他的心境。 若当真要和长白派打起来,他们这点人,在对方地盘上,几乎十死无生。 一如当时,他被关押在施肤县衙监牢,充满绝望。 但只要不放弃,胸中常持一口直面绝境的勇气,上天总会给人留有一线生机。 想到这里,他胸中生出一股豪气,仿佛世间之一切困苦磨难都不再会令他畏惧,甚至是死亡。 突然,一股热流自心田涌出,沿脊柱直冲脑际。 刘远洲忍不住打个激灵,顿时浑身通透,桩功竟也凭空长进两节。 握紧双拳,周身阴阳劲力往手臂凝聚,澎湃的力量含而不发,他感觉,这一拳若挥出,一头牛也会被打死,相较之前,力气大了何止一倍。 这难道就是整劲? 不对,冥冥中,他感受到还有一层隔膜阻挡着。 内心泛起一丝焦急,抬起手臂,他要把这一拳打出去,去打破层隔膜。 “远洲,发什么呆?快走了!” 江春贵的话自耳边响起。 刘远洲顿时回过神来,浑身劲力如潮水般消退。 这就是尤管事所讲的顿悟吗? 感受一番身体,桩功竟凭空长进两节,力气又明显大增,但却无法再做到浑身劲力凝聚双臂。 刘远洲心痒难耐,恨不得立马回房间仔细体悟一番,去抓住那种感觉。 可是,当下却不是他练武的时候,有更紧要事情去做。 不过,他也是收获巨大,两节桩功省却他半年功夫,更是看到了突破武师的契机。 他不觉咧嘴笑了起来。 “怎么了?” 江春贵见刘远洲一脸含笑,一时莫名其妙。 这当口还有心思笑? “没什么,快走吧。” 随口敷衍一句,刘远洲拔腿便走。他真不知如何向江春贵解释刚才顿悟的事。 寒风呼啸,卷起地上积雪。 崎岖陡峭的山间小路上,两道身影一前一后快速行进,如履平地。 “老卢啊,这里事已了结,下山后我便返回盛京,可不要忘记你承诺的东西。” 前面的老者长袖飘飞,风度不凡,他放缓脚步等待身后之人近前,再次开口说道。 “胡长老把心放回肚中,我卢家自不会赖帐。” 后面长须老者摇头苦笑。 这都问了三回了。 二人正是长白派胡不归与卢长老。结束比武后,胡不归着急归家,卢长老便先行送他下山,并有事相托。 比武失利,作为实际上的领队,卢长老难辞其咎,后续必将迎来长老团责难与惩罚。 而作为名义上领队的胡不归,不仅不会被处罚,却能大赚一笔。 想到此节,卢长老一阵气苦。 尽管心里极为不忿,但他也不敢在练气境宗师面前造次,面上还须表现出尊敬。 “哈哈,老卢啊,胜败乃兵家常事,莫往心里去。” 见卢长老愁眉苦脸,胡不归心下暗爽。 说着安慰的话,笑意怎么也隐藏不住。 作为客居长老,他把自己位置摆得很正。他出卖武力,长白派给予庇护,一场交易罢了。 所以,长白派在比武中战败,与他胡不归何干? 什么门派荣誉,有银子重吗,有他的三个美娇娘美吗? 想到家中三个美娇娘正等着他回去宠爱,胡不归内心一片火热,不觉又加快步伐,卢长老又远远落在后面。 面前出现一片松树林。 穿过松林便到达山脚,便有道路通往盛京。 胡不归立住身形,回头看去,见卢长老身影被山间巨石挡住。 “老卢啊,我先行一步,就此别过罢。” 说完,也不待卢长老回话,转身穿入林中。 “胡长老稍等。” 卢长老高声呼喊,加快步伐。 待转过巨石,来到松林前,哪有胡不归的身影? “胡不归你大爷的,老子的信你还没拿呢。” 卢长老喘着粗气,破口大骂。 他送胡不归下山最主要目的是捎信回家族,要族中亲友提早走动走动,以减轻他失败的处罚。 早知道就早把信交给他了。 卢长老有些悔恨。 他寻到一块巨石,坐在上面一面休息,一面等待山上其余人下来。 “啊~” 突然一阵惨叫自松林传出。 卢长老立马站起身来,冲林中大声喊道。 “胡长老!发生了什么事?” 回应他的只有阵阵松涛。 第九十七章 无险 时间回到一刻钟前。 胡不归在松林间穿行,心里想着即将到手的金银财宝及美人,不觉嘴里哼起不知名小调。 他轻功高明。往住足尖在树干上轻轻一点便飞出四五丈远,宛若蝴蝶绕花飞,乳燕穿林过。 “嘭!” 突然,地下厚厚松针炸开,一道身影飞起。 胡不归大吃一惊,内心却并不慌乱。 左掌一拍树干,身形便向右平移,接着右脚点地向前飞跃。 此地已近松林边缘,他要尽快走出树林,树林严重制约他轻功发挥。 他对自己的轻功极度自信,只要在开阔地带,任何人休想截住他。他能突破中原武林高手层层围杀,依靠的便是一身无双的轻功。 蓦地,一只手掌从树后斜刺里探出,若一条潜藏已久的毒蛇,吐着信子悄无声息朝他肋下击来。 胡不归此刻身在半空,闪避不及,又无借力之处,匆忙间真气凝于左掌迎击,身体猛地下坠。 落回地面更能发挥他轻功优势。 那偷袭手掌却是虚晃一枪,另一只拳头却带着破空之声狠狠击中胡不归后背。 只听“噗”一声闷响,胡不归应声向前扑去。 “喀喇” 胸膛撞断前面一株儿臂粗松树,方才止住身形,扑倒在地上。 “呜~” 紧接着,两枚铁胆呼啸飞来,重重砸中胡不归两条大腿。 “啊!” 胡不归发出一阵惨嚎,他的两条大腿被砸的粉碎。 也合该胡不归倒霉。 连着两次耗费真气给人疗伤,他的真气尚未回复平常五成。若是真气巅峰时期,以他的身法,背后那一拳完全可以闪避。 其实,那一拳袭来,全身残余真气已集于后背做出防御,奈何一股霸道真气洪流冲来,他的真气一触即溃。随即,那外来真气涌入他体内大肆破坏。 此刻,他全身经脉尽断,五脏六腑亦遭受重创,加之双腿又被砸断,胡不归自知已没了逃生希望。 他倒也光棍,喷出几口血,忍痛转过身,想看看袭杀之人的面目。 一道高大身影缓缓走来,牛皮靴子踩在松针上发出咔嚓咔嚓的响声。一身黑色夜行衣,头戴夜叉恶鬼面具,一双眸子幽深。 “小子,你好歹也是炼气宗师,却藏头露尾,行这等偷袭勾当,有种报上名来。” 胡不归怒喝道。 那人却不答话,行到跟前,蹲下身子,看向胡不归,左手里两枚铁胆不停转着。 “胡不归,你可知罪?” 那人平静说道。 “哈哈,原来是官府走狗?老子有什么罪,身为炼气宗师,玩几个漂亮的女人又怎地,杀几个看不顺眼的人又怎地!” 胡不归哈哈大笑,神情癫狂。 “你真该死!” 那人缓缓说道,手中铁胆转得飞快。 “嘿嘿,有种杀了老子,少在爷面前玩什么深沉,呸!走狗!” 胡不归冷笑,他最恨的是那些自称除魔卫道的正道大侠,要不是这些人,他何至于远循塞外苦寒之地? 江南温柔水乡谁不爱。 那人却并未发怒,面具下嘴角牵出一丝笑。 “想死,那可便宜你了。” 说着,眼神中露出一丝玩味。 突然,他右手一扬,两枚铁胆再度飞出,分别击中胡不归两条手臂。 只听“咔嚓咔嚓”两声脆响,胡不归两手臂骨头尽断。 胡不归倒也硬气,闷啍一声,牙关紧咬,一言不发,只用恶毒的眼神死死盯着恶鬼面具。 “胡长老,发生什么事了!” 有声音从林外传来。 胡不归露出一丝喜色,正要张嘴呼救,这时一只手掌先一步印上他头顶。 胡不归两眼一黑,昏死过去。 卢长老在松林外焦急等待,见胡不归迟迟未回应,便知其凶多吉少了。 当即立断,从随身携带的布囊里取出一支信箭,拉下尾部拉环。 “嗖~呯!” “嗖~呯!” 两发烟花升空,发出巨大响声。 这是长白派求援信号箭。 发出两响意味着需要练气宗师驰援。只有门派核心人物才会持有,像胡不归这种客居长老便无。 不一会儿,山上众人赶到卢长老身边,纷纷询问发生何事。 卢长老简单讲述一遍。众人一听竟是练气宗师胡不归陷入林中,均是惊骇莫名。 卢长老叫众人简单结阵,以防敌袭,虽作用不大,但聊胜于无。 若林中之人当真杀出来,他们这些人自无力抵挡。能干掉胡不归的人自然也是炼气境之上人物。 唯今之计只有等待门中炼气宗师到来。 此次较武,门中还有另外一名炼气宗师跟随。只是这位一向不喜热闹,并未和众人一起住在镇子里,而是独自住在镇外十里一处寺庙里。 众人焦急等待约半个时辰,突然林中传来一道洪亮声音:“卢长老,你们过来吧。” “是范长老!” 方子明大喜。 卢长老亦听出林中说话之人身份,悬着的心终于放下。 他叫上队中四名武师,一齐朝林中奔去。 很快,他们便看到一位戴着黑色帽子的汉子站在前方。 正是范长老。 长白派权力核心在长老院,又有上院下院之分。本宗八大家族炼气宗师一般都入上院,下院则是由化劲武师客居长老等组成。 这位范长老范程阳就是来自上院的实权长老。 众人赶到范程阳面前,就见胡不归躺在地上,身旁一株断裂松树。 众人向范程阳行礼问侯。 “胡,胡长老被杀了?” 卢长老直起腰问道。 “人还活着。” 卢长老等人轻舒一口气。 方子明忍不住道:“范长老,我们快送他去治伤吧。” 他先前做了许多错事,就想着好好表现一番。 摇摇头,范程阳叹口气。 “方子明,你带几人送他回盛京。他手脚尽废,全身经脉皆断,救回来也是废人一个了。” 卢长老心中一震。 这活着还不如死了痛快。 他内心竟也涌起一丝悲伤。 “范长老,能看出来是谁动的手吗?” “没有太多打斗痕迹,胡长老几乎被对方两三招便放倒,丝毫未见反击痕迹。” “难道是凝液境大宗师出手?不至于!” 范程阳自言自语,又摇摇头。 胡不归在炼气境虽是垫底存在,但一身轻功着实不凡。就算他亲自出手,亦难在百招之内拿下他。 卢长老心中一动,开口说道:“这两日比武,王一搏与虎丘道人皆受了很重内伤,胡长老曾耗费真气为其疗伤。” 范程阳恍然。 “原来如此,胡长老是真气不济,加之又遭偷袭暗算,所以才未能逃脱。” “难道是太玄宗的人动的手?也只有他们最熟悉个中内情。” 卢长老说道。 范程阳沉思片刻,却也不敢妄下定论。 太玄长白两派虽非交好,但也未交恶,虽时有摩擦,但也仅限炼气武师之下,也未曾发生人命冲突。 须知炼气宗师乃一门派顶梁柱,袭杀对方炼气宗师无异于开启门派战争,这可不是儿戏。 虽说胡不归是客居长老,品性差,甚至归于邪类。但名义上仍是长白派的人。 当今武林局势,和平是主基调,太玄宗断不会轻启战争。 “卢长老,太玄宗有几位炼气宗师到来?” “只有马纪一个,我和胡长老下山时,他尚在山上。” 卢长老如实回答。 范程阳点点头。 “你把这里安排妥当,稍后同我去拜访太玄宗的朋友。” 卢长老喊来林外弟子,派人随方子明护送胡不归回盛京,其余人等回镇上客栈等候。 安顿好一切,卢长老跟随范程阳登上山顶,已不见太玄宗诸人身影。 二人下山,沿着太玄宗诸人登山路线返回西凉镇,来到聚财酒楼,却被告知太玄宗众人已于两个时辰之前退房离开了。 “走吧,即刻返回盛京。” 范程阳面无表情说道。 “不追上去吗?” 卢长老讶然。太玄宗的人走得如此匆忙,明显心中有鬼。 “就我们两个人吗?” 范程阳看了他一眼,转身离去。 卢长老恍然。 是啊,且不说只是怀疑,若真是太玄宗干的,他二人追去岂不羊入虎口。 还是范长老明智,回门派禀明一切,自有长老院定夺。 反过来想,胡不归受袭对他而言也并非坏事,比武失败之事与之相比又算不得什么大事了。 想到这里,卢长老赶紧追上范程阳脚步而去。 天际最后一抹余晖消失,天色肉眼可见昏暗下来。 一只秃鹰在天上盘旋一阵,叫唤一声,向山的那一边飞去。 一处山崖底下,几顶帐篷中间,熊熊篝火烧得正旺。 些处便是太玄宗较武团露营之地,距离西凉镇已有一百里开外。 刘远洲他们中午从西凉镇客栈出发,沿着来时的方向一路南行,半道与马纪等山上下来众人汇合,行到太阳落山才到此处安营扎寨。 此刻,中间一顶大帐篷内,马纪、孙香主、许红、钟德三以及猎狼团孙执事等几人正围坐在一起。 烛光里,众人表情均十分凝重。 “所以,马老您也是今早方才收到的消息?那您也完全有机会阻止的。” 孙香主看着马纪问道,语气颇有埋怨。 马纪老脸一红,摇头苦笑。 实在是将队伍陷入险境,他有着不可推卸的责任。虽另有隐情,但造成的事实不可辩驳。 许红道:“事情既已发生,说这些又有意义?当今之计是讨论如何安全返回。” 众人点点头,纷纷出言献策。很快走哪条路,遇到追兵如何如何等一条条方略被定下来。 正在这时,帐外一阵骚动。 “郎院回来了!” 有人叫道。 接着帐门打开,两个风尘仆仆的身影闯了进来。 第九十八章 回归 夜,太玄宗较武团营地,篝火烧得很旺,两名值夜的武师在营地周围来回走动。 服侍伤病的东方石门吃了药,帮他打热水洗了脸,又给他烫了脚,顺便把他那件带血的衣服也换了,刘远洲这才返回他住的帐篷。 “远洲,东方师叔好些了吧?” 常威问道。 “感觉情况不太妙,一路颠簸,也没好好休息,路上又吐了血,晚上好像又有些发烧了。” 刘远洲叹口气,一脸忧愁。 帐内一阵沉默。 “唉,希望他尽快好起来。” 常威也叹口气。 于是,众人都开口说些祝福的话。 刘远洲脱掉靴子,钻进被窝。 他今天一直跟东方石门在一起,贴身照看他。一路上又匆匆行进,都没机会跟伙伴们说会话。 这会儿歇下了,才想起最后一场比武的结果,开口问常威情况。 “哈哈,远洲,当然是咱们胜了,当真痛快!” 常威大笑道。 “是啊,当鸡蛋被拿出来那一刻,那卢长老吃惊的样子,别提多精彩了。” 方奇锋出声道。 “对,孙香主当真厉害之极。” 高飞赞叹道。 “呃,鸡蛋?这是怎么一回事?” 刘远洲一头雾水。 他尚不知晓最后一场较武情况,众人便七嘴八舌的向他讲述了当时情景。 至于和他一起先走的江春贵和刘心武,也早从常威三人口中得知详情。 刘远洲听了,内心感觉颇为怪异。又觉得这场较武有些虎头蛇尾了。 不应该是最强武者压轴出场,来一场惊天动地的大战吗?怎么变成解谜游戏了。 众人赶了大半天路都已疲惫之极,又闲聊几句,便纷纷入睡了。 次日,天光微亮,队伍便继续出发赶路。 如此晓行夜宿,历经十数日艰苦跋涉,一座雄关出现在众人眼前。 “东胜关!” “哈哈,终于回来了!” “爷终于回来了!” 看着江春贵刘必武这些少年们尽情释放着欢乐,一众武师们也都笑颜逐开。 马纪与郎世平对视一眼,都从对方脸上看到久违的轻松。 “总算平安归来了。” 马纪转头望向东胜关那高耸雄伟的城楼,喟然轻叹。 “哈哈,祝贺我们关外此行圆满完成!” 郎世平哈哈大笑,豪情万丈。 “郎院,进关后你还是尽早去到总院,把事情一五一十交待清楚,争取一个宽大处理。” 马纪忍不住劝道。 袭杀胡不归这事哪能经得起长白派调查。过不了多久,长白派的申诉函便会摆在总院山长案头。 这可是打了长白派的脸,是一件严重的外交事件,太玄宗必定要给长白派一个说法的。 身为超级宗门,脸面是很重要的。 郎世平身为炼气宗师,宗门柱石,虽不会受到什么实质性的惩罚,但总院为了大局总会做出些表示。 比如雪藏几年,又如减少丹药配这些,总归是不美,这对其今后发展也有不小的影响。 “多谢马老提醒,回院述职后我便立马启程前往总院谢罪。” 郎世平朝马纪拱拱手。 接着又开怀大笑:“哈哈,不过能给武林除了这一害,不管受多大惩罚也是值了!” 刘远洲扶着东方石门下了马车。 “师叔,还是在车上坐着吧,你身体才好些,可别再伤着了。” 刘远洲劝道,想他回到车内静养。 “这一路呆在车里可憋死我了,现在终于安全了,我下车走走。” 东方石门张开双臂,深吸一口气,一脸陶醉。 “可是你的身体?” “哈哈,放心,有马老和郎院这两大宗师为我疗伤,已没什么大碍了。” 东方石门大笑着撇下刘远洲往前走去。 眼见劝不动,刘远洲只得追上他,陪着他慢慢走路。不一会,二人便远远落在众人身后。 突然,东方石门搂住刘远洲肩头,笑道:“远洲,给你个东西。” 说着从怀里掏出一本小册子。 刘远洲接过,正要打开瞧一瞧,却被他伸手按住。 “回到镇内再看。” “什么东西?” 刘远洲一脸疑惑道。 东方石门神秘一笑。 “好东西,但,只是借你观看的,在到达榆州之前要还给我。” 刘远洲点点头。 “有些累了,咱们还是坐车吧。” 他说道。 队伍很快来到关口,守门官兵勘验身份铭牌后便放众人入关。 时隔二十多天,众人再次回到关内。 高耸的城墙,耳边是熟悉的声音,食物的香气扑鼻而来,一切都是那么的亲切。 刘远洲眠眶不觉竟有些湿润了。 终于回家了。 家是什么? 最先,他以为家就是小山村里那三口窑洞。 而又,他又觉得太玄宗延州院是个大家庭。 现在,去了一次关外,再回来,他竟发觉,家又岂止是那么小? 进入镇内,孙香主安排一行人在客栈住下,还是先前的那间客栈。 他们计划在东胜关住一晚,稍作休整,第二日便启程返回榆州。 因时间才刚过中午,在客栈吃罢午饭,孙香主便通知余下时间各人可自由活动。 常威提议一同去街上转转,大家纷纷响应。刘远洲因有照看东方石门的任务,便推脱不去。 众人也都理解他,不强求,相跟着兴高采烈地出门而去。 刘远洲来到东方石门房间门口,听见他正在跟几名武师说着话,便未进去,折身返回自己房间。 关闭房门,并放下插销反锁。 他走到床边坐下,从怀里掏出东方石门给的那本册子看了起来。 大致翻阅一遍后,刘远洲内心十分激动。 这居然是一本武功秘籍,名字叫《神行千变》,确切说,是一本轻功秘籍。 对于武功方面的知识,刘远洲已长进很多。 据他所知,世间掌法拳法剑法刀法数以千计,他平常接触最多的也是这类功法。 这些功法,有的侧重打斗,即打法,如他已学的梅花拳、十八散手。 有的侧重武功境界提升,如八大桩功,许红修习的山字部功法等,不过后者只有武师以上才得以修习。 而有一类功法非常稀缺,即是轻功。在刘远洲认识的武师里,也没听谁练习过轻功。 修习这类功法,既不会增长武功境界,也不会单纯增加拳脚伤害力,唯一作用便是令人跑得更快,跳得更高,身子更加灵活。 轻功哎,踏浪而行,飞檐走壁,日行八百里,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 想想都令人热血沸腾。 而且,一身高明的轻功也一项保命技能,毕竟打不过可以逃。 兴奋过后,冷静下来,刘远洲眉头紧锁。 东方石门为什么这时给他看这本秘籍?他哪来的? 想半天不得要领。但有一点是肯定的,此事不可被第三人知晓。 刘远洲也不再纠结其他,再次翻开册子仔细研读起来。 按东方石门说法,秘籍在回到榆州城之前要归还于他。目前来看,他只有短短两天时间学习。 直到天色渐暗,窗外传来常威等人的说笑声,刘远洲才收起秘籍,装入怀里。 “远洲,你一直呆在房间里?” 刘必武走到门口,刘远洲正好打开门。 “镇里也没什么可逛的,在屋里看了会书。” 刘远洲笑道。 “哈哈,远洲你没去转实在太可惜了,你看我们买了许多好东西。” 江春贵大笑着走了进过来。 刘远洲这才注意到他们五个人十只手是都拿着东西。 “远洲快来看,我和必武也帮你买了些特产。” 江春贵走进房间。 向常威、方奇锋和高飞打声招呼,刘远洲转身走到床边。 “远洲,这是我们帮你买的东西,和记的牛肉干,在这一带很出名的。” 江春贵扬了扬手中两包用桑皮纸包裹的东西,递给刘远洲。 “我们都买了,味道也真的很好。” 刘必武说道。 刘远洲接过东西,有点压手,约摸二斤重。 他内心十分感动,开口说道: “多少钱,我给你们。” “这你就见外了。” “就是,都是兄弟,提钱伤感情了。” 见二人都不要他钱,刘远洲也便不再提。 这份情谊他放在了心里。 晚上吃罢饭,刘远洲在院子是站了一会桩。 自上回顿悟,他的桩功突增两节,已达到二十四节。 返回关内这一路上,众人一心赶路,都是天不亮就出发,天黑才露宿,每日都累成狗,连最勤快刻苦的猎狼团武师们都放弃练功。 一入关内,危机解除,刘远洲便立即拾起桩功,即使此刻,他身体依旧十分疲惫。 桩功达到二十四节,每次站桩,又是另一番感受。 阴阳二劲从未有如此清晰地顺着他的意念向中心汇聚,但总是在最后一步心力无以为继,功亏一篑。 他便知道,功力还差些火侯。只要火侯一到,便会水到渠成,掌握整劲,成就武师。 他感到,这一刻不会太远了。 收了桩功架子,便见其他五位伙伴也在他不远处站着桩。 微微一笑,刘远洲也不打扰他们,径直走到东方石门房间外。 “师叔,我来了。” 说着推门走了进去。 东方石门也在站桩。 见刘远洲进来,他便收了功,微笑道:“如何?” 刘远洲知他问什么,却不急着回答,而是嘻笑道:“这两仪桩果真对恢复身体有奇效,师叔,你教教我呗。” “嘿,讨打,别贪得无厌,当心练坏了身子。” 东方石门白了他一眼,径直走到桌边坐下。 刘远洲脸上现失望神情。 “好了,别装了。说正事,来还书?” 东方石门笑道。 刘远洲笑道:“还有许多疑问请教师叔。” “去,把门关上。” 东方石门努努嘴。 刘远洲转身把门关上。心里暗叹,果然,这秘籍怕是有问题,想让东方师叔同意刘必武他们修习恐怕是难了。 第九十九章 温暖 “师叔,这本秘籍似乎不全?只有前两层的练法。” 刘远洲说道。 “呵呵,正因是残本,我才能偷偷给你看,若是全本,说实话,估计连我都看不到。” 东方石门笑着说道。 这本秘籍自是来自胡不归身上。 郎世平归队后便与马纪细致研读,发现只有武师境练法,少了最核心的炼气境练法。 这对他们炼气境宗师而言,作用便大打折扣,有些鸡肋了。 宗门里更加高深的功夫他们还修炼不过来呢。 概因高深功法要练至相当火侯,非经年累月苦修不可。若因分心修习这门轻功而耽误根本功法修行,自是得不偿失。 那胡不归虽轻功冠绝,而拳脚功夫却着实平常,否则也不会被轻易制服。这便是被这门轻功耽误了。 所谓成也萧,何败也萧何。 于是,二人便把这残本秘籍给队伍里暗劲以上武师轮流传阅修习,也算是一种隐形福利。 对武师来讲,这门轻功价值就巨大了。对绝大部分武师来说,终身都难以踏入炼气境,后面缺失部分自无关紧要。 作为一个重要战利品,这本秘籍最后是要上交总院的,之后若再想修习就要得依靠功值兑换了。 这一切东方石门自不会跟刘远洲细说。 “师叔,秘籍可以给常师兄他们看吗?” 刘远洲还是不死心,问出这句话。 东方石门摇头。 刘远洲便不再纠结这个问题,开始向他请教功法中不解之处,后者详细给他作了解答。 刘远洲收获良多。 最后东方石门告诫他:“远洲,务必要分清主次,轻功可以修习,但不要占用过多精力,切记。” 刘远洲郑重点点头,他心里自明白这一点。 秘籍他已全部记住,再经东方石门这一番点拨,他理解更加透彻,已可以着手修炼了。 于是,他便把秘籍还给东方石门,告辞离开。 东方石门看着他的背影,面露微笑。 他把秘籍私下里给刘远洲看,一方面固然是报答一路上被悉心照料之恩情,另一方面也是十分欣赏他。 有担当,有情义,知感恩,刻苦而又努力。 这很合他胃口。 当然,这更是一种潜在的考验。 一夜无话。 次日一早,刘远洲天不亮就起床,来到镇外一片僻静小树林。 练了半个时辰桩功,又打几趟梅花拳与十八散手。 练功是水磨功夫,只有平日一点一滴,才有最后石穿。 道理谁都懂,但真正能做到的便少了。 然后他便开始练习轻功《神行千变》。 前面说过,这门功夫有三个重境界,分别对应不同练法,但他得到的秘籍是残本,只有前两重功法。 按秘籍总章所讲,练成第一重可日行千里、渡水登萍,练成第二重可纵横捭阖、凌波微步,练成第三重则可上天入地、唯我独仙。 对这些夸张描绘,刘远洲半信半疑,但不妨碍他对这门轻功的期待。 于是他开始认真修习。第一重修习很简单,配合独有呼吸口诀,按特定步法跑而已。 练了约两刻钟多些,他差点累成狗,身体几乎虚脱。 坐在地上休息了许久,体力才逐渐恢复。甚至,在回去的一路上,他的双腿还一阵发飘。 以我目前情况,若每日都练一次轻功,则其他功夫都不要练了。但若浅尝辄止地练一下则达不到效果。 所以,这门轻功还真是有些坑。嗯,回去后得仔细权权衡一番。 较武团当日一早从东胜关出发,于下午日落前到达榆州城。 当晚,榆州院安排了丰盛的庆功宴,榆州院院主却未露面,全程由副院主郎世平陪同,院里各房主事管事悉数到场。 刘远洲见到了杂房主事林子川,后者对他倒并无特别对待。 他虽表面平静,但内心却惴惴不安。面对如此强大的武师,他的身板还是太单薄了。 当晚宴会,高飞喝得酩酊大醉,不醒人事。 第二日队伍准备出发了,他仍醉酒未醒,无法行路。无奈,孙香主只得把他留在榆州院,并啒托常威和刘必武对其好生照料。 常威、刘必武给刘远洲、江春贵和方奇锋备了礼物,与他们依依作别后二人返回院里客房。 此时高飞已清醒过来。 刘必武对高飞不喜,见其无碍后便告辞离去,留下常威照看。 高飞一脸歉意,说道:“给师兄添麻烦了。” 常威笑道:“都是自家兄弟说什么见外的话。你好好休息,郎院已有交待,待你好利索了便安排院里武师送你回延州。” 高飞感激道:“那太感谢郎院了!” 二人又闲聊几句,高飞突然有些迟疑道:“常哥,有件事不知当讲不当讲。” “兄弟请讲。” 高飞便道:“我想拜会榆州府马帮玄武坛林香主,但苦无门路,还望引见。” 常威眉毛一拧,沉声道:“马帮的名声可不是太好,师弟为何要与他们打交道?” 高飞苦笑道:“你也知道我家是开镖局的,我外公很早便有在榆州府开分号的想法,尝试几次均未成功。” “上回我听说林香主在榆州府城黑白两道很能说得上话,便想着拜拜码头,为家分忧。” “若常哥你为难便算了。” 说完叹口气。 常威沉吟片刻,展颜笑道:“引见倒是没什么难事,但之后的事我便无能为力了。” “代为引见已是帮了兄弟大忙了,其他不敢多求,我也只是尝试一番,不抱太大希望。” 高飞一脸欣喜。 “那我先去准备一番,有消息再来通知你。” 常威起身说道。 常威出门后,脸上笑容顿时消失。 对高飞的话,他是持非常大的怀疑态度的。 他不信对方不知道马帮做那拐卖人口买卖。如此还去结交,不是蠢便是别有用心。 高飞蠢吗?自然不是,而是非常精明。 别有什么用心?他不作揣测。 至于为何还要答应帮忙引见,一是一路上同住一屋的情谊,二是高飞也是前途无量,他不想因这种小事驳了他面子。 引见是可以,但之后他们做什么他绝不会参和。这是他的原则,而且他也决定,以后要与高飞保持距离。 延州城,刘家礼宅院。 刘远执左手端着一碗冒着热气的腊八粥,右手推开房门。 “爷爷,喝腊八粥喽。” 迈过门槛,见他爷爷三爷正站在书桌前,手里提着毛笔在写着什么。 见他进来了,三爷丢下笔,把桌上纸揉作一团,正要往地上扔,顿了顿,投入一旁废纸蒌了。 只见地上还丢弃着七八个废纸团。他便猎到自家爷爷心情不美。 “爷爷,今儿是腊八节,咱不生气,快喝粥,我嫂子做的,里面还放了花生、桂圆、莲子、红枣,可好喝了。” 刘远执把粥碗放到桌上,搂着三爷肩膀,哄着把他按到椅子上坐下。 三爷叹口气,抓起勺子小口喝了起来。他虽心中有气,但也不想拂了孙子的好意。 粥糯糯的,甜甜的,味道很好,他心情不觉好了起来。 刘远执俯身捡起地上丢弃的纸团都放进弃纸蒌。 见三爷一碗粥见底,他才开口笑道:“爷爷,二娃出门这么久了,也快回来了吧。” “算算日子也快了,唉,也不知他这一路遭了多大的罪。” 三爷叹口气,浓浓忧愁爬上脸颊。 “二娃功夫那么厉害,说不定经历这次远游,回来都成武师了。” 刘远洲笑道。 “哪有这么容易就成就武师。” 三爷摇摇头,忽又笑了起来。 “哈哈,不过我家二娃有练武天资,明年大概就能成就武师。” “到时我一定要带他回刘李庄,去拜访李老财那狗东。” 他脸上笑开了花,有些浑浊的眼睛此刻竟也放出亮光。 刘远执掩嘴偷笑。 果然说到刘远洲,爷爷便忘了先前的生气。 他也十分想念刘远洲了。 五月才第一次到延州城的那个有点憨厚腼腆的少年,半年间历经生死磨难,突又一飞冲天,又被发掘有成就武师的天资。 人生际遇着实奇妙。 “哈哈,爸,快出来看,谁来了!” 突然,一阵大笑从大门口传来。 是刘家礼的声音。 三爷和刘远执对视一眼,突然都想到一个人。 二娃。 二人抢着去打开房门,就见刘家礼身旁,一个少年,大踏步走来。 少年一脸风霜,嘴角噙着笑。 他快步走到三爷跟前,猛地双膝跪地,双手抱住三爷的腿。 “三爷,我回来了!” 声音哽咽。 三爷慌忙扶他起来,见少年眼里已蓄满泪水。 “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三爷笑着,却也是老泪纵横。 一旁的刘远执父子亦不觉鼻子发酸。 这时,家里帮工赵叔提着大包小包东西走了进来。 “大爷,远洲少爷的行李放三爷屋里?” 刘家里嗯一声,接着笑道:“在门口站着像什么话,咱们进屋说话。” 又吩咐刘远执道: “老二,去跟你娘说一声,二娃回来了,叫晚上准备些好饭菜。” 刘远执跑去后院,刘家礼和刘远洲扶着三爷的胳膊走进堂屋坐定。 李婶端来热茶,三人边喝茶边说话。 不一会儿,婶婶高氏和大嫂罗氏抱着小书文走了过来,一番见礼后,刘远洲笑道:“大叔,我给家人带了些关外特产,我去取来。” 他便回房间取了礼物过来,一一分发给大家。 给三爷的是一根老榆木烟枪,刘家礼的是玉石扳指,婶婶和嫂嫂的是貂皮坎肩,刘远执刘远扬兄弟二人的是狼牙手串,小书文的是些木雕小玩意。 收到礼物,众人都喜笑颜开。礼物虽不贵,但他们感受到刘远洲的心意。 晚餐的丰盛自不用提,刘家礼拿出了收藏的好酒,一顿饭其乐融融。 夜静谧,刘远洲躺在床上,被窝十分暖和。旁边,三爷轻微的鼾响起,他内心一片宁静祥和。 第一百章 返院 昌平一十六年腊月初十,延州城下起今年入冬以来第二场大雪。 一大早,刘远洲顶着漫天鹅毛般雪片步行来到延州院功房大院。 他的头上、肩上已积了一层雪。走到屋檐底下,跺跺脚,身上的积雪便簌簌掉下来。 此时院子里空荡荡的,各办公房都房门紧闭,一个人影也无。 来早了。 他是腊月初八进的延州城。 较武团并未在延州城休整一晚,放下许红和刘远洲二人后便继续南行。 二人进了城,许红便作主放他一天假,准许他休息一天再去院里报到。 刘远洲直奔他堂叔刘家礼家。昨天在他堂叔家休息一天,今天正式回院上班。 陆陆续续,功房诸人踏着风雪到来,看到刘远洲,都热情打着招呼。 不一会儿,便见尤士亮的身影在漫天雪花中缓缓走来。 刘远洲赶紧冲出屋檐迎上前去。 “回来了。” 尤士亮露出温和的笑容,语气亲切。 “嗯!前天刚到的家,今早来向您报到。” 刘远洲回答。 二人相跟着走到尤士亮办公房门前,尤士亮推门而入,刘远洲跟着走进去。 屋里十分寒冷。 刘远洲赶紧把炉子生起,又要去烧上一壶水。 “别忙了,等下有人来做。过来坐,说一说一路上的情况。” 尤士亮说着,在办公桌后坐下。 刘远洲在他对面坐下,开始把从延州城出发起,一路上发生的大事大致说了一遍。 只一件,东方石门向他私授轻功之事,因透着古怪,他并未说出来。 尤士亮认真倾听,不时插几句话,或询问,或点评,刘远洲反而有种豁然开朗的感觉。 他这才后知后觉,原来能杀鲁不杀是多么侥幸;雪山之巅暗劲比武,许红又有突破,不久便会步入化劲;孙香主的取胜疑似取了巧。 又问起功夫,刘远洲也如实作了回答,并详细讲述那次突增两节桩功的感悟。 “管事,这就是顿悟吗?” “嗯,是的,但这种事可遇不可求,也是你平日积累深厚,所谓厚积而薄发便是如此。所以练功万不可懈怠,要日日坚持,不要骄傲,心存侥幸。” 怕他骄傲自满,尤士亮忍不住说教他几句。 刘远洲赶紧表态:“管事尽管放心,我一定勤加苦练,绝不松懈。” “哈哈,你有此觉悟便好。以你当前状况,不要焦急,把心放平,每日正常练功便可,体悟整劲成就武师自会水到渠成,这个时间绝不会太长。” 尤士亮开怀大笑。 以他预计,刘远洲成就武师也就在这几个月间,天资当真是万里挑一,也不枉他极力维护了。 一时老怀大慰。 不过又想到刘远洲所说的队伍紧急返程之事,他又敏锐意识到当时必定发生了什么大事,只是刘远洲层次太低不被告知而已。 他打算等会儿便去找许红询问。 “好了,时辰不早了,你去长江那里报道吧。” 尤士亮说道。 “呵呵,我从关外带了些特产,晚上下班后拿给您,劳烦您稍等片刻。” 刘远洲又笑道。 “呵呵,有心了,好,你快去吧。” 尤士亮笑着撵人。 从尤士亮办公房出来,刘远洲便径直走到张长江办公房。 房间内却不见人影,他又走到马东他们办公房,被告知张长江去兵房办事去了。 已近年关,功房诸人均是忙碌异常。年末考评,绩效奖励核定,全年总结等等工作都要在年前完成。 而且要留有一定提前量,杂房是根据功房考评结果发放全年奖励银两的。若因他们工作拖沓而导致奖励不能按时发放,那是会被全院上下唾骂的。 是以,马东等人忙的脚不沾地。 作为功房一份子,他自不能袖手旁观。主要业务做不来,他便协助马东做些校核复查工作。 忙碌起来时间过得很快。 临近午时,张长江终于归来。 他一脸疲惫,一屁股坐进椅子里。罗晓眼疾手快,赶紧给他端来热茶。 端起茶咕嘟咕嘟一口气喝完,长舒口气,张长江才长舒一口气。 “唉,兵房老牛真是一头犟牛,就为一个小功,几两银子的事,硬是跟我磨了一个上午。小罗,给牛爱芳把那个功记上吧,我是怕他了。” 他抱怨着,吩咐罗晓。 罗晓答应一声去办了。 这时他才注意到刘远洲,便招招手。 刘远洲赶紧放下手中活计走过去。 “远洲你可回来,怎么样,一切顺利吧。” 张长江站起身来,亲切地拍着他肩膀,笑着问道。 刘远洲笑道:“还算顺利,全须全尾地回来了。” “哈哈,看来你这一路也不算太平。” 张长江哈哈大笑。 又道:“马上中午了,走,咱俩先去食堂吃饭,给我好好讲讲一路经历。” 于是刘远洲跟着去往食堂。 陪张长江在功房小食堂吃罢午饭,因他在号舍的铺盖被褥在出发去关外前便拿回他堂叔家了,故而中午便在办公房将旧休息。 下午继续忙碌工作。直到快下班才跟马东说一声,赶到杂房他堂叔办公房,取了礼物又赶紧来到山脚广场。 正好看到张长江下来,便把礼物给了他。是一些肉干果干等特产,不值几个钱,张长江便笑着收下了。 不一会儿,尤士亮的骡车也到了,刘远洲又把东西放他车上,与给张长江的大差不差。 往后五六日,刘远洲在功房忙得昏天暗地。 其间,趁着夜里,他也请了功房马东等一干执役吃了一顿饭,也和管执事、牛宝元等杂房众人相聚喝了一回酒。 一直到腊月十八,功房工作终于告一段落,刘远洲便跟张长江告了两日假。 延州城北郊马家庄,石家酒坊。 张丹丹肩上挑着两个大竹筐,有些吃力地走进一个空间巨大的瓦房。 瓦房内蒸汽缭绕,一股热气扑面而来,她放下扁担,歇口气。 外面数九寒天,滴水成冰,房间内却温暖如春,简直是两个世界。 在她左手边,五六个十六七岁的少女穿着轻薄的衣衫,裤脚挽到大腿根,如莲藕般的小腿不住踩动着。 她们一边踩着,一边说着什么话,不时发出一阵阵银铃般的笑声。 张丹丹不觉露出一丝羡慕的眼神。 踩曲姑娘,大冬天的,我要是能干这活儿便好了。 “丹丹,别歇了,等下被拓管事看到又扣你工钱。” 她身后,一个四十大几的汉子挑着两只更大的竹筐走了进来,轻声说道。 “好的,马叔。” 张丹丹赶紧挑起竹筐,跟着那汉子的脚步走到一处大池子边。 那汉子把四只竹筐中的玉米粒都倒入池子里,二人挑上空竹筐朝外走去。 “你脚步放慢些,但不要把担子放下来。” 他传授着做工的经验。 张丹丹朝他露出感激的笑。 “张丹丹,在哪里?” 外面传来一个声音,巧的正是那拓管事的。 张丹丹和那汉子脸色均是一变。 二人快步走到外面,见一个五十多岁下巴留着一尾鼠须的老汉正站在那里。 “拓,拓管事,我可没偷懒。” 张丹丹一脸紧张地说道。 先前那汉子也连忙出声作证。 斜了她一眼,轻哼一声,拓管事道:“跟我出来一下。” 说完转身背着手朝外走去。 犹豫着看了一眼那汉子,又眼瞧拓管事走远,张丹丹咬咬牙,放下扁担快步追去。 是你叫我去的,可不是我偷懒,若再扣工钱,老娘豁出去要跟你闹一闹。 她恨恨的想着。实在是拓管事太苛刻,她来干活十多天,工钱就被扣了二十几文了。 二人走不远,来到一处装修颇精致的厅堂。 一个气度不凡的少年和一位颇为富态的老者正坐着喝茶,旁边站着一个小厮打扮的青年。 “东家,您怎么来了?” “二娃,真的是你!” 拓管事与张丹丹几乎同时惊叫出声。 那气度不凡少年正是刘远洲。 他站起来,走近张丹丹笑着说道:“丹丹姐,我来看你了。” 看着眼前这个几乎高自己半个头的表弟,张丹丹一时激动莫名,说不出话来。 “哈哈,刘贤弟,你们姐弟二人叙叙旧,在下便不碍眼了。” 那富态老老者起身笑着说道。 刘远洲朝他道声谢。 那老者便带着小厮与拓管事离去,只是那拓管事脸色却十分难看。 “二娃,你什么时候回来的,怎么想着来看我?” 见没了外人,张丹丹抓住刘远洲的手,激动的说道。 “回来十来日了,只是院里工作实在太忙,直到今天才请假过来看你。” 刘远洲解释道,又问她:“你在这里干的怎么样,没受什么欺负吧?” 张丹丹眼底闪过一丝黯然,笑着说道:“很好啊,管吃管住,比原来布坊做事好多了。” 她虽过得不如意,但还能忍受,便不想给表弟添麻烦。 在她看来,自家表弟也是靠着他堂叔谋才得一份差事,刚站稳脚跟。若因她而总是麻烦他堂叔一家总是不好。 刘远洲敏锐捕捉到那一丝黯然,心下已然明白他表姐并非如她嘴上说的那般好。 他不禁对他堂哥生出一些埋怨来。 原来,张丹丹被榆州院的人送回延州城后便在刘家礼家住下。她性子好强,住不久她便想着出去做事。 去到但原来做事那家酒坊,但已不再招人。 三爷不放心她独自出去找事做,便吩咐刘远扬帮着寻个差事。 刘远扬又托朋友帮她在这个石家酒坊谋了份差事,之后他忙于工作,并未再过问这事。 昨天晚饭间,刘远洲说起次日要探望他表姐之事,刘远扬便记在心里。 今早他特地告半天假,亲自与那朋友把刘远洲引见洒坊石老板。 石老板听闻刘远洲在延州院做事,又是两位府衙书吏引见,自是异常重视,亲自带刘远洲来酒坊见人。 当下,刘远洲也不点破,与张丹丹聊些近况,并询问她过年是否回庄里。 张丹丹说不回,刘远洲也不劝她,约定下次见面日期,便离开了。 张丹丹返回作坊,挑起扁担正要做事,拓管事立即笑着迎上来。 一把夺下扁担。 “丹丹呐,你哪能做这些粗活,我给你换个活,嗯,你可会算术?” 张丹丹摇摇头,一脸茫然。 “嗯,那你先做踩曲吧,工钱给你涨到二两银子每月,你可愿意?” 拓管事笑吟吟地看着她。 看着他左脸上五道清晰的红印,张丹丹顿时明白过来什么。 点点头。 第一百零一章 如初 中午,阳光穿过大树光秃秃的枝丫射下来。屋顶积雪融化,雪水顺着房檐下一排筷子般长短的冰溜子一滴滴流下,在檐下地面形成一面面小水洼。 刘远洲一脚踏破水洼,步入檐下,在一处房屋门板上轻轻拍几下。 “谁呀?” 房内有人问道,接着门被打开,露出一张有着青春痘的脸。 “老邢,是我,刘远洲。” 刘远洲笑吟吟说道,对面的人自然是邢友庆了。 看到刘远洲,邢友庆明显一愣。 “怎么,就把我晾在外面,不请我进屋坐坐。” 刘远洲又笑道。 听到这话,邢友庆笑着摇摇头,把身子让开。 “我屋里可没茶没水。” 刘远洲走进房间,径直走到床边坐了。 邢友庆拉条凳子在一边坐下,开口问道:“你的事情忙完了?” 他已从牛宝元等人处得知刘远洲回来的消息,也知道功房这一段时间颇为忙碌。 点点头,刘远洲道:“昨天才忙完,后面基本没什么事了。” “哦。” 邢友庆哦一声,一时不知往下说什么。 经过这一个来月的沉淀,他其实已不再对刘远洲抱有怨意。他心里已看开,毕竟,刘远洲也没对他们做什么伤天害理的事。 对于刘远洲远赴关外,他也是很挂念。及至听闻其平安归来,才安心下来。 他也有过主动去看刘远洲的念头,但总是抹不开脸。 今天刘远洲特地来看他,他内心还是很高兴的。 “不想知道我去关外这一路发生了什么事?” 刘远洲打破沉默。。 他已看出来邢友庆对他态度好转。虽话少,但眼里已不再充斥着冷淡。 他很开心。 “那就讲讲呗。” 邢友庆眉毛轻扬,终于笑起来。 “哈哈,一件事我可不想重复讲几遍,走,我们一起到罗安处细说。” 刘远洲大笑,站起身来。 “罗安可还没原谅你呢!” 邢友庆说着,也站起来。 “那么你是不怨我了?” 刘远洲收起笑脸,看着他的眼睛,一脸真诚道:“老邢,对不起,谢谢你。” 邢友庆似乎受不了他的灼灼目光,用力捶了他肩膀一拳,老脸一红,转身便走。 “快走了,去晚了罗安午睡了。” 刘远洲笑起来,赶紧追上他。二人边说些闲话边走,不一会儿便来到兵房号舍区。 罗安却不在号舍,隔壁号舍住的一位师兄说罗安几人被许英兰带着办什么事了,要下午才回。 邢友庆便给那位师兄留了话,让罗要回来后去找他。 二人便出了兵房大院,约好三人晚上在城里聚贤楼相聚。 因邢友庆下午还要上班,刘远洲便要他回号舍休息,他自出了延州院。 信步走入城里,来到聚贤楼订了晚上的包厢,他便返回刘家礼家。 自关外回来后他便一直住在他堂叔刘家礼家。他也曾提出去号舍住,三爷和刘家礼死活不同意,说快过年了,等过完年再说。他便也没再坚持,免得令他二难过。 下午三爷午睡起来,问起张丹丹近况,刘远洲便说一切都好。 他倒也不算骗三爷。从今之后,张丹丹境遇应该会好起来。他看那石老板也不是个不识眼色的人。 当然,为保险起见,他亦决定过几天再去一次。 三爷又说起回刘李庄过年之事,问他何时可以动身,说他一切都准备妥当,就等刘远洲定下日子启程。 刘远洲内心十分感动。他却决定今年过年就在城里陪三爷过,等过完年初七八再回庄里看望父母。 毕竟三爷年纪大了,还能和子女团团圆圆过几个年?而且他堂叔也必定想让三爷留在城里和一家人过年的。 做人不能太自私。他堂叔一家对他够好的了。 他也不和三爷说出心中想法,只推托还未请好假。他决定过年前两三天再说明,省得三爷压他堂叔劝他。 挨到日头将要落山,估摸着邢罗二人快下班了,刘远洲提了个小包裹,出了门提前来到酒楼。 点好酒菜,他便坐在包厢里静候两位好友到来。 约摸等了半个多时辰,邢友庆罗安二人联袂而至。 刘远洲赶忙起身,学读书人的样子朝二人深深作揖,嘴里说道:“感谢二位贤兄不计前嫌大驾光临,小弟不胜感激!” 罗安起先还崩着脸,此刻也噗嗤一声笑起来。 刘远洲直起腰,罗安走过来用拳狠狠锤了他肩膀一拳。 “下不为例!” 三人便都笑起来,横在三人中间那一层隔膜终于打破了。 入座,刘远洲喊来店小二上酒菜,又亲自起身给邢罗二人倒上茶。 拿出准备好的礼物分给二人,一些牛肉干坚果之类,二人都欣然收下。 罗安是急性子,开口便询问刘远洲关外较武一路见闻。 刘远洲便又该详的详该略的略讲述一遍他去关外一路见闻及发生大事。 邢罗二人听得心潮澎湃,无限向往。 大漠,孤烟,快马,弯刀,龙争,虎斗。他们恨不得化作刘远洲亲自去体验这江湖。 及至讲完,一桌子菜早都凉透了。 刘远洲不得已又喊来店小二叫把热菜端下去再回热一遍。 三人便就着凉菜,边喝酒边聊些近况。 说起练功,刘远洲这回不再藏着掖着,如实相告。 二人听了俱瞪大眼,嘴巴张得大大的,半天合不拢,心是是羡慕嫉妒恨,五味杂陈。 他们知道刘远洲天赋出众,但也没料到如此逆天,习武半年间便要冲击武师境了。 这么一来,他们反而更理解刘远洲先前隐瞒之事了。 相较之下,罗安阴阳桩功十四节便显得十分普通了,毕竟他也是入了静的。 反而邢友庆的十节桩功令刘远洲刮目相看。毕竟他可没能入静,能进步如此快足以说明他的刻苦,也能反映他身体素质较常人好太多。 说完武功,又闲聊些近期工作生活上的风闻逸事。 “远洲,那高飞怎么比你们睌几天回来?问他也不说。” 罗安好奇道。 “回来前一天晚上喝多了,第二天身体不适便留下了,后来被榆州院的人送回来。” 刘远洲回答。想了想又补充道:“不过,我始终觉得这事透着古怪,这不像他平时做事的风格。” 点点头,罗安也觉得高飞这事有些突兀。 他和高飞住一个号舍近半年,觉得这人为人处世颇精明的,怎会在那种场合贪杯而误了行程。 “他回来后有什么异常没有?” 刘远洲又问道。 罗要仔细回想一番,摇摇头。 不得要领,刘远洲便不再想它。 又说起罗安今天白天随队正出去办事,刘邢二人俱是一脸羡慕。 许英兰作为延州院一朵花,是多少执役弟子们的梦中情人。 能有如此大美人上司,与之朝夕相处,想想都令人激动。 刘远洲与邢友庆所在的功房与杂房,几乎都是男的。杂房倒还好,有些女的,但大都是阿姨级别,不是他们的菜。 说起许英兰,罗安却是一脸苦笑。 “兰队好是好,就是太严厉了些,而且什么事都要管,如果选,我宁愿跟着牛队。” “好你个罗安,你得了便宜还卖乖,罚酒!” “对,罚两杯!” 刘邢二人俱笑骂着端起杯,三人碰了一杯。 “不过,说实话,真羡慕你们兵房和功房,有机会外出办差,哪像我,只做些杂七杂八的事。” 邢友庆叹口气,独自喝了杯闷酒。 他是真心羡慕刘远洲他们外出办差,有机会施展武功,虽也有危险,但这才是江湖不是? 刘远洲陪他喝杯酒,也不知如何开口劝解他。 回想自己两次办差,都是意外连连,险死还生。但收获也巨大,钱财和功劳捞到不少,个人也成长迅速。 他是从心底喜欢这种冒险的。 “呵呵,你说的那是远洲,我跟随兵房武师们也出去办过几次差,每次都是波澜不惊。” 罗安笑道。 “比如今天,我们跟随队长去铁拳武馆调查走私药材之事。三名武师带领我们十几个弟子围了武馆,我以为会跟铁拳武馆来一场大战。” “结果,铁拳武馆上至馆主下至学徒,居然没一个反抗,任由我们把武馆翻个底朝天。” 罗安停下,慢吞吞喝了口水。 邢友庆急道:“发现什么没有?” 刘远洲也道:“快别卖关子了。” 罗安哈哈一笑。 “自然什么线索都没发现。” 刘邢二人一阵失望。不过想想也正常,那铁拳武馆在延州城开了也有十几年了,若真暗地里干那走私药材勾当,岂能如此容易被抓住把柄。 罗安又道:“而且,那馆主还陪着笑,客客气气把我们送出大门。” 邢友庆叹道:“这任馆主也太没血性了。” “谁说不是呢。” 罗安十分赞同。 刘远洲却若有所思。 罗安又讲了几次出差任务,每次都是平平无奇,没发生过什么武力冲突。 “所以,要我说,在咱延州府,只要亮出太玄宗招牌,管它什么牛鬼蛇神,都得伏伏贴贴。唉,老邢,你的理想怕难实现了。” 最后,罗安总结道。语气似是遗憾,实则满是骄傲。 刘远洲看他骄傲自大模样,开口说道:“也不绝对,在这延州城,罗安你说的没毛病,但出了城,应当小心些,还是潜藏着许多危机的。你们忘了我上次受伤之事?” 罗安笑道:“那是你流年不利,这种事哪能这么容易碰道。” 邢友庆也觉得刘远洲有些危言耸听了。 刘远洲见二人不以为然,有心再劝几句,但还是忍住了。 这种事,非亲眼目睹亲身经历,否则还真是难以体会。 他说多了反而会令好友觉得他在显摆。 第一百零二章 年味 腊月二十三,南方称这一天为小年。 北方很多地方却认为小年是正月初七。 中午,阳光正好。 刘远洲从延州院出来,朝城里走去。 已近年关,院里基本没什么事做,功房基本处于半放假状态。 上午,他已领到本月俸银和年终奖金,差不多有十三两银子。如此,他的家底竟达到七十多两银子,妥妥一笔巨款。 按照如此挣钱速度,再过两年,在延州城购买一套带小院的房子也不是梦想。 刘远洲心情大好,他打算再去看望他表姐张丹丹。 马上过年了,院里到处人情往来,大家或请客送礼,或走亲访友,或各种聚会。 刘远洲倒是很清闲。 他毕竟入院也才半年多,平时也不热衷结交各种朋友,是以,除好友小聚鲜有应酬。 加之,他也没把心思放在巴结上司请客送礼这些事上,一心只是练武,以期早日突破武师境。 进了城,年味扑面而来。 道路两旁的树上、沿街铺面大门上都挂起一盏盏大红灯笼。小摊小贩也比平常多了许多,货品亦丰富三分。 人群更乌央乌央的,都在置办年货。过年了,即使家里再穷,也得割二两肉,提一尾鲤鱼,再给儿女们扯几尺花布缝件衣裳。 来到老王糕点铺买了两包核桃酥。出来后,于路边走边瞧,不觉走到东大街,就见一支长长队伍在阵阵锁呐声中自街心走过。 这是一支迎亲的队伍。 扎着喜庆红布的花轿由八个大汉抬着,新郎官一身吉服骑在高头大马上,只看到个背影,不住朝左右看热闹群众拱手道喜。 刘远洲无端生起一阵羡慕。 忽而,他又一阵黯然。二妮那俏丽容颜在脑海中浮现。 如果,在花轿里坐的人是二妮,那骑马的是我,该多好! 他幻想着这个场景。 直到迎亲队伍走远,看热闹人群散去,他才清醒过来。苦笑一声,摇摇头,把残留的不切实际幻想清出脑袋。 他失了闲逛的心思,加快步伐出了北城门,取路朝近郊马家庄走去。 延州城东大街乙三巷,一处两进的大宅院,此刻到处张灯结彩,宾客盈门,热闹非凡。 后院上房,到处披红挂彩,桌上一对红烛高照。 新娘坐在床沿,一身凤披霞冠。 红盖头内,一张俏生生的脸却没有一丝喜气,一双大眼蓄满泪水,双目无神。 “二姐,二姐,我偷了个鸡腿拿给你。” 门被打开又迅速关上,一道稚嫩童响起。 接着,一只油腻的小手和一个鸡腿出现在盖头下。 新娘赶紧挤挤眼,泪水顺着脸颊流入嘴里,有一滴却从下巴滑落,滴在鸡腿上。 “狗娃,姐不饿,你快出去吧,被他,被你姐夫看到又要打你了。” 新娘哽咽着轻声说道。 “我省得,二姐快吃鸡腿,你都一天没吃东西了,一定饿坏了。” 新娘心里一阵温暖。柔声道:“狗娃乖,姐,姐今天不能吃东西,否则会不吉利的,你快些出去吧。” 狗娃犹豫半晌,只得拿着鸡腿怏怏溜了出去。 房间又恢复寂静。 新娘长叹一口气。 又过了许久,日影西斜,窗外的喧闹声渐渐消散。 突然,房门“呯”一声被推开,一道踉跄的身影闯了进来。 他走到新娘面前,拿起床上的木棍挑起红盖头。 旋即,他脸上笑容定住。 一股怒气自心底生起,双目狠狠瞪着新娘。 “臭婊子,老子出钱养活你们一大家子,你却摆这张臭脸给谁看?你,你心里还想着那个臭小子吗?” 他一张俊脸扭曲着,抬手便是一巴掌打在新娘脸上。 “啪!” 新娘似被眼前男人吓傻了,呆立不动。 见女人不说话,男人更气,一把揪住女人衣领,把她提起用力一甩。 女人撞上桌子,红烛果盘洒了一地。 屋内动静早惊动外面,一群人慌张跑了进来。 一个五十多岁的汉子怒道:“何光敏,你干什么!” 那男子,何光敏,突然癫狂大笑起来。 “哈哈,都是我的,布坊是我的,二妮是我的,一切都是我的。” 说完,身子往后一仰,倒在床上,呼呼大睡起来。 北郊马家庄,石氏酒坊。 还是那处厅堂,刘远洲和张丹丹说着话。 “这么说,你现在做踩曲的活计,累不累?” 刘远洲问道。 张丹丹用力摇摇头,笑着说道:“不累,活很轻松,而且工钱也涨到二两银子了。” 她眼里闪着喜悦的光。 又感慨道:“二娃,谢谢你。” 她目下生活和之前相比,简直一个天上,一个地下。这都拜眼前之人所赐。 刘远洲笑道:“一家人说什么客气话。” 看到自家表姐过得好,他也很开心,有一种淡淡的成就感。 “姐,今年过年我也不回了,就在我家礼叔家过,你在城里也举目无亲,就跟我们一起过吧。” 刘远洲说道。 张丹丹想了想便答应了。 二人又说些闲话,刘远洲便告辞离开。 返回城里,几经打听,他在一处药铺门前停下脚步。 仲贤林药材店。 大门牌匾上写着店名,刘远洲点点头,就是这里了。 年前,他已彻底闲下来,终于有机会来了结这件事。 当初在榆州院,他已交待好张丹丹,不要跟任何人提拐卖他之人,张有志的事,以免打草惊蛇。 拾级而上,走进店里。 店面不大,三面墙上布满一个个药柜。柜台后面一个五十来岁的老者正与一位客人交谈。 那显然不是他要找之人,便立在一旁静静等候。 不一会儿,那位客人购买了药材离去,刘远洲便走到柜台前。 “客官是抓药?可有方子?” 那老者走过来问道。 刘远洲摇摇头,笑着说道:“我来找个人,张有志张掌柜,听说在你们这里做事。” 那老者一听张有志的名字,气不打一处来,盯着刘远洲,恨恨道:“你找张有志那狗东西干什么?他早不在我这里了。” 刘远洲心中一动,表现出一脸失望,叹道:“我之前曾借钱给他,一直不曾还我,好不容易打听到他,特来讨要。他又去哪里了?” 那老者给他一个同情的眼神,叹口气。 “唉,我也是被那狗东西骗了,约一个月前,他卷了我店里所有钱财跑了。我报了官,至今没有任何消息。” 刘远洲心下一沉。 线索便这样断了? 他不死心,又询问了老者张有志临走前有什么异常。 老者摇摇头:“有我早跟县衙的人说了。” 又问他张有志有哪些朋友。 想了想,那老者道:“倒是有个人曾来店里因私事找过他两回,我听他叫那人什么李二还是王二,记不清了。” 又与那老者聊些张有志的事,见没有什么有价值的线索,刘远洲便告辞走出药。 他眉头紧锁,思索着这个张有志。 从他卷款潜逃具体日子来看,正是张丹丹被救之后几天,说明他是得到榆州那边消息才逃的。由此可断定他,人牙子,马帮之间必有联络,甚至就是一个团伙。 看来那马帮触手伸得很长啊。 王二?李二?是那个李二吗?难道李福生李主薄也与这事有着牵连? 现在力量还是太弱,在延州院根基也太浅。 若成就武师,则最少可做到执事,便可借助院里力量去调查这些事,也有了自保的力量。 目前,只能暂且放下了。 回到他堂叔家,三爷便问他张丹丹是否答应来家过年。 刘远洲点点头,三爷十分开心,又崔他早些去邀刘闯也过来。 苦笑着点点头。 他实在不愿去见刘闯。三爷对晚辈不计较,他的心里可没那么无私大度,对于背叛之人,他做不到一笑置之。 吃罢晚饭,他叫住刘远执。 “出去走走?” 刘远洲看向高氏,笑着说道:“妈,我是陪远洲出去,可不是去玩耍。” 高氏狠狠瞪他一眼,说道:“你跟二娃一起我自放心的很。” 距离刘远执府试日子渐近,高氏对他愈发看得紧,轻易不许外出。 二人出了大门,在街上信步走着。 天色已近傍晚,晚霞只残余一线。 街上热闹逐渐散去,偶尔传来一阵鞭炮声。 二人边走边聊些闲话。 不觉说到高飞,刘远执一脸苦涩,叹口气,说道:“静静明确跟他好上了,而且听说,已到了谈婚论嫁的地步。” “哦?这么快吗?似乎,马叔对高飞不怎么喜欢。” 刘远洲一阵诧异。 高飞也是有志武道的。在未成就武师前便娶妻,破去元阳,这还是令他难以置信。 刘远执苦笑着摇摇头。 “逆风镖局现在愈加壮大,听说自城内几家中小镖局莫名关张后,就余一家三元镖局与之鼎立。” “今惜不同往日啊!” 刘远洲点点头。 心里不觉也有些沉重起来。 看到堂哥神情抑郁,他突然想起一人,便笑道:“你还记得咱们与高飞打架那天吗,同马静一起的那姑娘,挺漂亮的,叫什么来着?” “庄荷,他们都叫她荷叶。” 刘远执答道。 “哦,呵呵,你倒记得清楚。” 刘远洲笑道。 “哎,我曾去参加过他们的一次活动,是以知道。” 刘远执赶紧解释。 “哥,我觉得那姑娘不错,人长得好看,又知书达礼,更兼幽默风趣,比马静好多了,你去跟她交往多好。” 刘远洲半玩笑半认真说道。 “她,她可是同静静情同姐妹,我怎能这样做?” 刘远执用力摇着头。 “哦,原来你对她是有好感的,只因马静原因而不便表露是吗?” 刘远洲狭促着说道。 刘远执涨红了脸,一时不知如何反驳。 刘远洲哈哈大笑起来。 第一百零三章 归家 李氏布坊。 宽敞的院子里,搭建着一排排高耸的架子,一条条布匹垂下来,在风中轻轻飘荡。 一些工人,有男有女,有老有少在院子里忙碌着。 李二在靠阳面的屋檐下搬张椅子坐着,双手拢在袖子里,一双眼睛巡视着整个院子。 看到有干活偷懒的,便出声喝斥。 “李少,来喝口茶。” 一个身量高大的少年微弓着腰,把手里的茶壶递上。 李二接过茶壶,嘴咬住壶嘴喝茶,眼睛却仍不离众工人。 “喂,老张头,说你几次了,干不了就滚蛋,爷这里可不是济慈院,不养闲人。” 李二冲院中一名六十多岁的老汉喝一声。 那老汉似腿脚不便,背着一个大竹筐,步履蹒跚。 被李二这么一喝,心下一急,便要加快步伐,哪想一个趔趄摔倒在地,竹筐里刚染好的布便掉在泥地上,弄脏了。 李二腾一下站起身,快步走到老汉身边,对着他屁股踢一脚。 “没用的东西。” 他骂一句,转头问那高大少年:“虎娃,老张头这个月第几次失误了?” “第三回。” 虎娃答道。 李二扭头对那老汉说道:“老张头,咱先前便立过规矩,每月工作失误三次便辞退,你们可是都知道的。” “李少爷,李爷,您行行好,不要赶我走,我老伴卧病在床,我不能没有这份工作。” “看在我这里干了半辈子的份上,您就饶了我这回吧,我给您磕头了。” 说完爬起来对着李二咚咚磕头。 李二跳过一边,对虎娃喝道:“你瞎呀,还不快把他拉起来。” 虎娃赶紧把老张头拽起来。 李二叹口气,作一脸为难状。 “老张头,无规矩不成方圆,既立了规矩便要遵守,若人人都像你,这么大一作坊我又怎么管理。” “这样,我作主,从我的工钱里再给你补半月工钱,作为布坊老人,你莫要为难我。” 老张头一双浑浊的眼睛看着李二,泪水从眼角流下,半天说不出一句话来。 李二朝虎娃使个眼色。 “老张,我送你去帐房结工钱吧。” 虎娃半推着木然的老张头离开。 “看什么看,还不快干活!” 李二大喝一声。 围观众工人敢怒不敢言,默默继续手中活计,他们可不想再步老张头后尘。 李二心中得意。 又赶走一个干活不力的老人,为布坊省一笔支出。 过了约两炷香功夫,虎娃独自一人回来。 “办妥了?” 虎娃点点头。 李二满意地一笑。 “虎娃,好好跟哥干,过个一年半载,等哥当上管事,便提你作个监工头目。” “真的?李二,李少太你真是太好了!” 虎娃大喜,一脸激动。先前因帮着赶走老张头而生的一丝愧疚早不翼而飞。 做上头目便不用再亲自动手干活,工钱也是普通工人两倍。 他正要想着对李二说些表忠心的话,看大门的走了过来,对李二道:“李少,门外一个自称刘远洲的人找刘闯。” 李二脸色一变,眼底闪过一丝慌乱。 虎娃神色一愣。 转头看向李二。 “看我干什么?他既然过来找你,你就出去见见吧。” 李二面无表情说道。 刘闯一时也拿不准他的真实想法。他可是太清楚刘李两家的因怨了。 李二会这么大度? “还杵在这里干什么?还不快去!” 李二怒道。 刘闯不敢忤逆他,只得转身出去。 打心底里,他是不想去见刘远洲的。既选择跟前途远大的李二混,便决心跟刘远洲划清界限。 找我来干什么?见了面又能说什么?反而惹来李二不快。 他心底竟生出一丝怨气来。 慢吞吞走到大门口,见一道挺拔背影负手立在门外,宛若松柏。 听到脚步声,那道身影转过身来,正是刘远洲。 “虎娃。” 他露齿一笑,眼眸幽深,似一口深潭。 刘闯一时竟有些自惭形秽,不自觉把目光从他脸上移开。 “二娃,你,你怎么来找我?” 他嘴里蹦出这一句毫无意义的话。 “咱们走走?” 刘远洲笑着问道。 刘闯点点头。 二人便顺着村中道路慢慢走着。 “工作还顺利吗?” “还好,李二对我还真不错。你呢?” “也还行,前段时间出了一趟远门,才回来不久。” 二人闲聊着,不觉已走到村口。 五六个孩童正在玩耍,其中一个八九岁大的小男孩突然眼珠一转,点着手中一个大爆竹便朝着一个小女孩身上扔去。 引线“嗤嗤”闪着火花,眼见便到那女孩头上。 那女孩似吓呆了,竟不知躲闪,站着一动不动。 突然,一道影子闪过,那爆竹拐弯向上飞去。 “呯!” 爆竹炸开,发出震耳欲聋的响声。 却是刘远洲及时出手,踢飞了爆竹。 那小女孩回过神来,一脸惊恐神情,转头对刘远洲说道。 “谢谢大哥哥。” 刘远洲朝他笑笑,又对那扔爆竹的小男孩严肃道:“你这样做是很危险的。” 那小男孩却毫不在意,扭过头去。 “啍,要你管。” 说着便招呼他们伙伴们离开。 “胡四,老娘今天非打烂你狗头不可!” 那小女孩,不知从哪捡来一块尖利石头,大吼一声,举着朝那男孩冲去。 那男孩脸色大变,也顾不上身旁伙伴,撒腿就跑。 看着这群小孩跑远,刘远洲不禁莞尔。 他想起小的小时,和刘闯张河等同李二他们,也如这般经常打架。 现在,他们都长大了,同李二似乎有了更深的仇怨。 而曾经的伙伴,却也走的走,散的散。 想到这里,他内心一阵黯然。 转头看向刘闯,见他一脸不耐烦。 刘远洲顿时也失了再交谈的心思,便说出此行目的。 “虎娃,三爷想叫你过年来家礼叔家,大家一起过年。” 刘闯内心一阵纠结。 三爷对他是极好的,按理他应答应。但去了,必定惹李二不快,从而影响他前途。 权衡片刻,他一咬牙,说道:“二娃,我过年那几日还被安排值守看护作坊,便不去了。” 刘远洲面无表情点点头,说道:“那行,我先回去了,你,你保重。” 说完转身离去。 刘闯望着他背影越来越远,越来越小,重重叹口气。 过年一天天临近。 腊月二十四,祭灶。 三爷领着一家男女老少给灶王爷供上糕点、糖瓜等各色供品,乞求来年全家平安顺遂。 这一日过后,延州院便彻底放了假。 刘远洲并未被安排有执班任务。 他照例每日早晚到城外僻静处练功,站桩体悟整劲,练习梅花拳与十八散手,隔一天修习一次轻功。 值得一提的是,随着阴阳二劲体悟加深,练习轻功对身体负担逐渐减轻。 白天无事便帮着他堂叔一家准备过年事宜。 其间也和罗要邢友庆三人小聚一次,得知邢友庆在罗安家过年,心里也是高兴。毕竟一个人过年总是孤单。 又收到刘小川的信,得知他今年过年却要在药田执守,正月初四五才回延州城。 刘远洲颇为遗憾,那时他应正好回了刘李庄,回来后也不知能否相聚。他写了回信。 时间如流水,不知不觉来到腊月二十九,除夕。 北方习俗,除夕这一天要到先人坟头祭拜的。刘远洲他们这一支刘氏先人陵墓在刘李庄。 除夕这天肯定回不去,早上贴完春联,三爷便领着儿子孙子重孙来到城外空地,在地上划个圈,供上祭品,点上线香,最后朝着祖陵方向烧黄纸,跪拜磕头,放炮仗,祭拜仪式算是完成。 下午,张丹丹提着些礼物过来了。婶婶高氏非常开心,拉着她说了一会儿话。 张丹丹是个闲不住的人,跑去厨房帮着准备年夜饭。 酉时正,年夜饭准时开桌。 刘家礼家的年夜饭自是丰盛无比,非乡村普通人家能比。除寻常鸡鸭猪牛羊肉,还有来自南方海里的带鱼、大虾等也上了餐桌。 刘远洲张丹丹姐弟是大开眼界,大饱口福。 吃罢饭,天色已暗。刘远洲把张丹丹送回酒坊号舍回到家时,见三爷一个人闷闷不乐坐在房间里。 刘远洲便猜到三爷一定是还在想他二叔的事。 暗自叹息一声,他也不知如何劝解三爷。 三爷有两个儿子,大儿子刘家礼,二儿子刘家仁。 对于这位二叔,刘远洲只在十来岁见过一次。据刘远执说,二叔在南方做买卖,已有好多年未曾回来过年了。 过年讲究个一家人团团圆圆,人越老越是在意这些。 突然他又想到自己远在村里的父母兄长,也必定在思念他吧。 想到这里,他的心里升起无限愧疚。 正月初三一大早,刘远洲提着些礼物来到张长江家。 张长江不是延州府人,在城里租了一处带小院的房子住。因被安排春节值班便没回家过年。 太玄宗有个规矩,各院之间,暗劲以上武师须异地任职。是以,延州院主事级别以上基本都非延州府本地人。 他来给张长江拜年,也顺带着请假。他已和三爷商量好,正月初五便动身回刘李庄,来回也要个十来天。 张长江正准备外出访友,见刘远洲来拜年,亦十分开心,拿出茶水瓜果热情招待。 闲聊几句,刘远洲说起请假之事,张长江痛快同意,毕竟正月里院里也没什么事。 他知道张长江要出门,目的既已达到,便起身告辞离开。 正月初五,天还不亮,刘远洲和三爷便已起床收拾东西。 待天麻麻亮,所有东西已收拾妥当装上骡车。 今天又是个大晴天。 匆匆吃过早饭,二人别了家里众人便坐上骡车出发。 此刻,朝阳尚藏在山背后,东方天际却已染得一片通红。 第一百零四章 变化 “大娃,我装了一碗烧肉,吃完饭你给你大奶奶送去。昨天,听满仓婆姨说她家过年也买肉。” 刘远波点点头。 张氏抓起一个白面馒头放进儿子碗里,又从盛菜的盆里挑出几片肥瘦相间的大肉片给儿媳李氏。 “妈,我够了,你和爸也吃肉。” 见婆婆净往她碗里夹肉,而她自己却没吃几片,便出言说道。 刘远波也劝几句。 张氏笑道:“你们年轻人肚量大,多吃些肉,再说小梅现在是一个肚子两个人吃饭,更要多吃些。” 刘大嘿嘿笑着点点头,附和自家婆姨的话,抓起一个玉米窝窝头大口啃起来。 刘远波眉头皱起,说道:“爸,怎么还啃窝窝头,又不是没有白面馍。” “再不吃就放坏了,多可惜。” 刘大嘴里有饭,咕哝一句。 刘远波和妻子对视一眼,都是一脸无奈。 家里的境况倒也并不差,只是父母一向节省惯了,怎么说都不听。 一家人很快吃完早饭。 刘大撂下碗筷便风风火火出门去了。 “爸这是去干什么?” 李氏问她婆婆。 “庄里重修龙王庙,他硬赶着去帮忙呗,家里正事也没见他这么上心。” 张氏一脸幽怨道。 刘远波笑道:“爸最是信神鬼,他想去便去,反正大正月也是闲着。” 张氏叹口气。 她倒不是反对自家男人去帮忙。可是修庙一事都由李家把持,而她们一家向来与李家不睦,她是担心自家男人吃亏。 刘远波出门去送肉,张氏开始收拾碗筷。 李氏要帮忙,被推开。 “小梅你出门走走,消消食,这里我一人便行了。” 李氏拗不过她婆婆,只得出门来到院子里,手叉腰,挺着大肚子慢慢走动。 她怀胎已有八个来月,临盆在即。 “喳喳,喳喳,喳喳喳~” 天气晴好,阳光照在身上暖暖的,鸟鹊在光秃秃的树冠里欢快地叫着。 “呯!” 远处传来一声炮仗响,树上鸟鹊便惊得扑棱棱飞起,不一会儿又落回树梢。 张氏端着盆子出来倒水,李氏便笑着对她道:“妈,院畔树上喜鹊在叫呢,咱家有喜事要发生。” 日影西斜,卧虎坪至刘李庄的泥土小道上,一辆骡车跑得飞快,扬起一片尘土。 “呵呵,二娃你慢些,我这把老骨头可禁不起这样折腾。” 车篷内,三爷说道,声音轻快。 坐在车辕上架车的刘远洲一紧手中缰绳,骡子脚步便慢下来。 “哈哈,对不住了三爷,一时兴奋,没收住手。” 刘远洲大笑着,骡车缓缓驶入刘李庄。 三爷也从车篷探出头来,迎面碰见庄里人便开心地打着招呼。 很快骡车拐上一条小道,又走不远便进入一个院子。 落日余晖里,窑洞,树木,石碾,多少个日日夜夜梦里出现的景物,真实摆在眼前。 终于到家了。 一家人久别重逢,激动喜悦之情难以言表。 刘远洲他们到的时候,家里人已吃过晚饭。 见他们回来,张氏又开始张罗着做饭。切羊肉,和白面,很快香喷喷的羊肉饸饹面便端上桌。 吃罢饭,男人们坐在炕上喝着茶,说着话。 张氏和李氏在收拾碗筷,不时插几句话。 不一会儿,听到风声的二叔刘家红来了,也有几位关系亲密的本家堂叔伯也来了。 张氏请客人上炕坐了,又是上茶又是端来瓜子糖果,忙前忙后,虽劳累心里却快活。 夜里,客人们相继离开,安顿三爷在刘远洲原来住的那间窑洞睡了。 这间窑洞张氏经常打扫,也时不时生把火。是以,虽半年多不住人,亦干净整洁,也不觉得阴冷。 刘远洲推门走进父母住的窑洞,见他们还在拾掇,便拿起扫把帮着扫地。 张氏一把夺过扫把,把他推到炕头坐了。 嗔怪道:“累了一天,好好坐着歇息,这点活儿我和你爸来做。” 刘远洲拗不过,只得看着二老忙活。 灯焰荧惑,人影摇曳。 父亲的背有些驼了,母亲鬓角的白发似又多了些。 他心里一时五味杂陈,不觉眼眶一阵湿润。 一切收拾停当,张氏和刘大才上了炕,三人围坐着说些体己的话。 吃得好不好,睡得好不好,练功辛苦不辛苦,有没有被欺负。 母亲的问题永远都是那么琐碎而微小,却也直击刘远洲心房。他再次流泪了,于是母亲又哭了,父亲在偷偷抹泪。 三人一直说话到很晚方才歇息。 第二日,刘远洲依旧天麻麻亮便穿衣起床,先在院子里站会儿桩,体悟劲力,似有所得。 之后便开始轻功《神行千变》修习。 先在脑海里把功法前两重练法回想一遍,加深记忆。因第二重功法暂时无法修习,他坚持每日回想记忆,以免遗忘。 然后深吸一口气,迈开步子,配合第一重呼呼法朝后山山顶跑去。 一气跑到半山腰,他已力气耗尽,无以为继,便一面运起阴阳桩呼吸法,一面朝山顶慢慢走去。 轻功的修炼也分入门、小成和大成。按东方石门所说,只有练至大成,方可达到秘籍第一重所描述的“日行千里,渡水登萍”。 现在嘛,他修习这门轻功也有小一个月了,虽不是每日都练,但也未偷懒。效果也是有一点的,奔跑时感觉身体似乎更轻快一些。其他便无明显感觉。 距离入门尚有很长距离啊,只有第一重入门后方才有显着变化吧。 不过,他内心也并不着急,哪门功夫的修炼不是经年累月的苦修而成的? 况且,他现在对轻功的修成也并无十分迫切的需要,之所以勤加苦练,更多的是因为这是他得到的第一部高级功法。 来到山顶,一轮红日正好自东方升起。 刘远洲内心涌起一阵喜悦,忍不住仰天长啸。 吃过早饭,刘远洲到村里同族长辈家里拜年,每家都送上一些寻常礼物。 这些人情世故他现在做起来已得心应手,更兼他神情不卑不亢,不骄不躁,外表气宇轩昂,令他一众长辈亲友连连称奇,心里对刘大一家敬重起来。 他也去看望了刘闯的父亲,并如实相告了刘闯近况。刘父听了大吃一惊,一个劲儿向刘远洲说着歉意的话。 刘远洲却一笑置之。 他又去见了张河。 张河已正式随他父亲开始打铁,身体明显壮实很多,但肤色也更黑了。 见刘远洲回来,他十分开心,张罗着准备酒菜。 刘远洲欣然答应。 二人边喝酒边聊天。诉说各自近况,追忆小时候欢乐的时光。 说到开心处,二人都是哈哈大笑。 张河是真乐天派。他羡慕刘远洲丰富多彩的生活,但也对自己当下生活充满热爱。 他说:“每当我把一块铁旮瘩打造成一把镰刀,一把锄头时,我真的很快乐。” 他又说:“我爸给我说了一个婆姨,今年便会娶过门。” 刘远洲也说出他的理想:“我要成为炼气宗师,走遍千山万水,见识各种不同的风光。” 张河便抚掌大笑,说要给刘远洲打造一柄开山刀,助他前行。 刘远洲也哈哈大笑,说等成就炼气宗师那天便回来取刀。 快乐、安宁的时光总是过得特别快,不知不觉三天时间一晃而过。 时间来到正月初九。 吃过早饭,刘远洲跟父母说一声,便出了村子往卧虎坪走去。 来到卧虎坪,沿一条宽敞道路行二三里路,穿过一片树林,一座庄院出现在眼前。 走到大门前,朱门上方一块牌匾,题着“王宅”两个大字。 朱门紧闭,刘远洲走上台阶,扣响门上兽嘴里的门环。 不一会儿,一名四十多岁颇显干练的汉子开了门。 见一个气度不凡的少年立在门口,便客气问道:“你是?” 刘远洲也客气答道:“我叫刘远洲,来找王员外有事相告。” 那汉子听到刘远洲名字,脸色登时大变。 “你,你稍等,我这便进去通报。” 说完转身便走。 又过了不大一会儿,王大发便和那名汉子匆匆走了出来,身后跟着五六名长工打扮的汉子。 看到果真是刘远洲,王大发表情复杂,干巴巴道:“你找我什么事?我对你家人可未做过任何事。” 刘远洲摇摇头。 “王员外误会了,今天来找你是有一事相告,可否借一步说话。” 王大发迟疑片刻,点头道:“那进屋里来。” 刘远洲道:“说几句话便走,到那边吧。” 说完他走到大门十几丈外一株大树下,身后王大发独自一人跟着走了过来。 “王员外,鲁不杀,就是杀你儿子的那名武师已死了。” 刘远洲开门见山说道。 “什么?真的?” 王大发看着刘远洲,一脸难以置。 刘远洲用力点点头。 “我骗你作甚。” 又轻叹口气:“这便算是我给你家一个交待了。” 王大发不觉垂泪。 他并不怀疑刘远洲的话,因为没必要欺骗他。 “不过王员外,此事你知道便好,切不可声张。那鲁不杀乃二龙山强人,尚有许多武师同伙于延州府一带活动。” “所以,若想全家安宁,嘴巴还是严一点的好,否则。” 刘远洲声音转厉,突然抬起手,猛击向树干。 大树一阵簌簌抖动,一个清晰拳印现于树干。 王大发目瞪口呆。 “好自为之。” 刘远洲一拂袖,转身离去。 “老爷,怎么了?” 先前开门那汉子并五六名长工跑了过来。 待看到树上拳印,亦惊骇不已。 那少年难道已是武师? 王大发回过神来,挥手驱走众长工,只留下那汉子,开口说道: “彪子,去备些酒水供品,陪我去老二坟头。” 第一百零五章 感悟 “小兄弟,手包扎好了,只受些皮肉伤,并未伤到筋骨。承惠十文钱。” 刘远洲痛快掏出十文递上。 一名头发花白的老者接过铜板放入抽屉。 “不是我说你这娃,大过年的拿拳头砸树做什么?可不敢学人家胡乱练武功,万一伤到筋骨就大不妙。” 那老者好心劝一句。 刘远洲脸一红,赶紧起身告辞。 出了卧虎坪这家医馆,看看包得似粽子般的右手,不禁摇头苦笑。 在王大发面前展露功夫他也是临时起意。目的自然是告诉王大发莫要轻易泄密,否则他的拳头可不是吃素的。 也是为了效果更加显着,他使出八成劲力,哪成想拳头却难以承受如此大的力道,皮开肉绽,鲜血迸流。 于是,他不得撂下那句“好自为之”的话后便匆匆离去。 若是被王大发等人看到他受伤模样,那真是丢人丢大了,白遭这皮肉之罪。 离开王家大宅来到卧虎坪街上,万幸医馆已开张,否则他这伤还真不好处理。 把鲁不杀之死告诉王大发,他与王家的恩怨便彻底了结。 慢步往家走着,刘远洲觉得头顶的天似乎更高远幽蓝,脚下大地似更厚重坚实。 心中一动,不觉使出《神行千变》第一重步法奔行起来,呼呼法竟在步法带动下自行运转。 刘远洲越跑越轻松,越跑越快,似化身一匹骏马奔行,脚下扬起一片烟尘。 路上行人但见一道灰影一闪而过,片刻已不见踪影,不免一阵惊奇。 若不是扬起的灰尘仍在,还以为眼花了。 刘远洲一口气奔出十几里地,直至全身力气耗尽,才在一处小山谷停了下来。 他一边喘着粗气,一边畅快大笑起来。 神行千变第一重竟神奇入了门。 此事若被东方师叔知道,必定会惊掉下巴吧。 他可是信誓旦旦地说,第一重入门,非得苦练一两年不可。 现在,他一个多月便入了门。 心情愉悦地走回家。 刘远洲向家人扯个不小心撞伤的谎把手伤应付过去,自少不得父母一阵埋怨。 三爷却是不容易被糊弄的主,他可是知晓刘远洲功夫的深浅,自不信他说的话。 不过他也不会当着他父母兄嫂的面揭破。 晚上睡下后,他才问起受伤来由。 对三爷,刘远洲原本也没想着隐瞒,便把去找王大发的事说了。 三爷听了,也是长叹口气。 “王财主害你入狱固然可恨,但亦情有可原。说心里话,他儿子的死与咱们确实脱不开干系。” “二娃,你能勇敢地面对自己的错误并去弥补,这很好。” 黑暗中,刘远洲嘴角上扬。 一夜无话。 次日刘远洲又早早起床,练完桩功后便修习轻功。 由于轻功第一重已入门,再修习便不用每次修练都耗尽力气。他又能留有力气练十八散手与梅花拳了。 接下来四五日,刘远洲仗着不俗的轻功,踏遍了村子周边十几二十里之内山山水水,竟也发现了许多他之前没踏足的地方。 经过几日修习,他发觉《神行千变》第一重能入门,已是他目前能练到的极限了。 再往深练,非踏入武师境不可。 无他,肉身限制而已。 过完正月十五元宵节,刘远洲和三爷开始准备东西返回延州城。 正月十六,刘远洲再次驾起骡车,载着三爷,在晨曦中,与家人依依惜别,前往延州城。 “二娃,给你,这是你妈昨晚托我带给你的三两银子,怕你不要便偷偷给我,叫我到了城里再拿给你。” 骡车已驶过卧虎坪,上了通往延州城的驰道。 三爷钻出车篷,和刘远洲并肩坐在车辕上,拿出一个小布包递给刘远洲。 刘远洲接过装进怀里。 苦笑一声。 对三爷说道:“我妈也是的,我都挣钱了还给我钱,家里一年才挣几个钱,还不够开销呢。” “我要给她们钱死活都不收下,唉,幸好我留个心眼,藏了二十两银子在被窝里。临走前我才跟我哥说,一半留给我侄子,一半给爸妈,并且先不告诉他们,等急用钱时再拿出来。” 说到这里,他呵呵笑了起来。 三爷也笑了起来,叹道:“在父母眼里,儿女永远长不大。” 刘远洲点点头,深表认同。 “你大嫂啥时生?” 三爷问道。 “听我哥说也就是二月初几,唉,我是赶不回来了。” 刘远洲颇觉遗憾。 二人闲聊着赶路,倒也不觉路途无聊。 一路无话,傍晚时分,骡车在刘家礼宅子大门前停了下来。 “终于又回来了。” 三爷长舒一口气,一脸倦怠。 一路颠簸,下车后他腿脚是一点力使不上,全靠刘远洲扶着。 “老喽~” 三爷感慨一句。 刘远洲一阵伤感。 三爷的身体是远不如去年了。 二人自乡下归来,刘家礼一家少不得一顿丰盛接风宴,略过不提。 第二日,刘远洲来到延州院向张长江消了假,便正式开始上班。 刚过完年,功房也没什么事可做,众执役都是三天打鱼两天晒网。有些干脆上午来点个卯,见无事便回家了,一众执事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刘远洲想去拜访尤士亮,可惜他自年前归家探亲后至今未归。 他决定去给许红拜个年。他已听罗安说过,许红过年没有回老家,就在延州城过的年。 去年的关外之行,许红对他照顾有加,二人也算结下不错交情。 作为兵房主事,许红在延州城也是个举足轻重的人物,年前拜访巴结他的人不要太多。 刘远洲便没去凑这个热闹,年后再不去便说不过去了。 提了些鲜果,抱了一坛去年剩下的杏儿酒,他来到延州城南一处大宅。 开门的是一个七十来岁的老翁。问明来意,也不去通传,径直领着刘远洲穿过照壁,来到堂屋。 奉上茶后他便退下。 刘远洲一边喝茶一边打量屋内。见摆设中规中矩,只是墙上挂着几幅水墨画,画的都是些松柏和竹子。 他对书画自是一窍不通,但细看那画亦觉神清气爽,赏心悦目。 心想许红一介武夫,竟也喜好附庸风雅。 这时外面传来脚步声,由远而近。 刘远洲收回目光,站起身来。 许红一身居家灰布棉袍,走了进来。 “哈哈,远洲来了,别站着,快坐下。” 刘远洲见他红光满面,行走间龙行虎步,气势惊人。 看起来心情颇佳。 便也收起拘谨,笑道:“实在不好意思,初五回了趟村里老家,前天才回的院里。” 说着二人坐定,先前引路那老翁再次奉上茶。 许红笑道:“家里父母一切安好?” 刘远洲赶紧说:“托您的福,无病无灾。” 二人拉几句家常,许红又考较一番刘远洲武功。 得知他桩功已二十五节,已在感悟整劲,亦吃了一惊。 “过完年你才十七了吧,十七岁的明劲武师,在咱延州院可以说前无古人了,即使放在总院,那也是极其罕见的。” “主事说笑了,今年成不成武师还是两说呢。” 刘远洲赶紧谦虚一句。 许红摇头道:“以你目前状况,今年成就武师是十拿九稳,我这点眼光还是有的。” 刘远洲一时不知如何接话。 好在许红也没等他说话,笑着问道:“怎么样,有没有兴趣来我兵房?我直接给你个队副当当。” 刘远洲愕然。 兵房队正权力可不小,一般都由武师担任。此刻他尚未成武师便给个队副,那是破格提拔了。 但他是真的不愿去兵房,一时不知该如何拒绝。 半晌他才说道:“尤管事待我不薄,而且我在功房做事也很舒心。” 许红笑道:“你若来兵房,我必定令你过得比功房更舒心。” 说完目光灼灼盯着他。 一股气势猛地扑面而来。 仿若被一座大山压住,刘远洲一根手指都动弹不得,额头冷汗直冒。 我不能屈服。 心底一个声音嘶吼。顶着无边压力,他嘴唇颤动,那个不字便要吐出来。 “哈哈,不急着答复,你先回去考滤考虑。来,喝茶。” 许红突然笑道,惊天气势随即烟消云散。 刘远洲这才浑身一松,背上出了一层冷汗。 他赶紧起身告辞离开,再呆下去指不定会发生什么事。 许红也不挽留,笑着送客。 走出大门外,回头看一眼紧闭的大门,刘远洲仍有些心惊肉跳。 许主事平时挺内敛低调一个人,今日怎如此强势霸道? 他不去兵房一个重要原因便是他隐约听到风声,副院主吕鑫对他似乎颇有成见。 他是绞尽脑汁想不出来自己哪里有得罪他的地方。 吕鑫可是分掌兵房的,他真去了能有好果子吃? 得尽快把情况报告尤管事,可惜他尚未归来。 刘远洲一阵头疼,当前也只能走一步看一步。 “喂!你在我家门口干什么?” 一道清脆的声音突然传入耳中,刘远洲从沉思中惊醒过来。 循声看去,不远处立着一个婀娜的身影,俏脸上一双大眼含霜,峨眉紧锁。 刘远洲立刻便认出她是许红之女,兵房丁队队正,明劲武师许英兰。 赶紧抱拳行礼,说道:“许师姐好,在下功房执役弟子刘远洲,刚刚拜访完许主事。” 轻嗯一声,许英兰眉头舒展,面无表情道地看他一眼,迈步走上大门台阶,推开大门走了进去。 “呯”一声,大门复又关上。 刘远洲心里涌起一股莫名烦躁。 我倒底哪是惹到她了,对我如此冷脸相向? 他虽对许英兰没有什么男女方面的幻想,但被一个漂亮的女子厌恶,心里难免受伤。 叹口气,再看一眼紧闭的大门,刘远洲内心复杂地快步离开。 第一百零六章 暗流 许英兰快步闯进堂屋,见自家老爹正悠哉悠哉坐在椅子上喝着茶。 皱眉道:“爸,刚才有客人来了?” “呵呵,是的,刘远洲,功房弟子,我和你说过的。去年关外之行我和他也算患难之交了。” 许红笑道。 “哦?只是一名执役弟子?” 许英兰眉毛一挑。 “哎,丫头,可不要小瞧人家,才十七岁,马上便可成就武师,与你平起平坐。” 许红端起茶,轻呡一口。 “哼,也不怕牛皮吹破。” 许英兰轻哼一声,对许红的话她自是半点不信。 见自家女儿似乎生气了,便打趣道: “哈哈,丫头来坐下喝口水,是哪个不开眼的惹你不开心,告诉爹,看爹不一掌拍死他。” 翻一个白眼,许英兰拿起茶壶给自己倒了一杯。 看向许红,笑道:“就是刚才那个刘远洲。” 许红摇头:“不可能,人家很本份实在的一个娃,你不欺负他便不错了。” “啍,你是我亲爹吗,老向着外人。” 许英轻哼一声。 许红笑道:“我那是帮理不帮亲。” 撇撇嘴,许英别过脸去,慢慢品着茶。 许红笑着摇摇头,看着自家女儿,眼里止不住的慈爱。 似想到什么,他叹口气:“英兰,你随我来延州也有四年了吧,就没有哪个男子入你眼?” 许英兰瞥了一眼自家老爹,别过脸继续低头喝茶。 老生常谈的话题,她连话都懒得搭理。 “你,你还在想着你师兄?” 许英兰身体猛地一僵。 许红沉声道:“英兰,你与你师兄的事,是非对错,爹不予置评。” “但,事情都过去这么久了,你也应该放下了,否则受伤的永远是你自己。” 许英兰低着头,不知在想什么。 许红站起身,轻轻拍拍她的肩膀几下。 “你好好想想。” 说完,慢慢走到门口,停住脚步,缓缓说道:“你爹我已突破化劲,或许,在延州呆的时间不会很久了。” 许英兰猛地抬起头。 聚贤楼,二楼甲字号包厢。 高飞,何光昌和何光敏以及几个延州城有名的二代进行小聚。 一阵推杯换盏,相互吹捧之后,何光昌端起酒杯。 “高兄,小弟敬你一杯,恭喜你家逆风镖局喜开分号。” 高飞和他碰一杯,客气笑道:“同喜,同喜。” 何家在延州城势力颇大,生意遍及药材、生铁、磁器、皮毛、布匹等。 他也是最近逐步接手自家生意后才知道何家的恐怖。 何光昌虽不是嫡长子,但他也不敢小觑。 这时,何光敏站了起来,端着酒杯走过来弯腰谄笑道:“高少,恭喜恭喜,还请多多照顾在下的生意。” 高飞也不起身,和他碰下杯,矜持一笑:“好说,好说。” 对何光敏,他自是瞧不上眼的。 何光敏回到座位,又朝邻座一位矮胖青年敬酒。 “钟少,听说你又纳了第五房小妾,真是艳福不浅啊。” 那叫钟少的矮胖青年抬起肥胖的右手,拍着何光敏肩膀,笑眯眯道:“何兄,你艳福才叫一个绝,嫂夫人的容貌,在咱延州城也是顶尖的。” “就是,小何,你那婆姨,当真水灵,晚上搂着睡的滋味,啧啧,当人羡杀人也。” 一个尖嘴猴腮的青年抢过话,一脸轻浮地笑。 他的话引得众人都嘿嘿笑起来,意味不言而明。 何光敏脸一僵。 他肺几乎气炸,但却不敢发作出来。 现场在座的一个个都背景不俗,他惹不起。 他是个野心很大的人。现在虽已得到刘氏布庄,但却不满足,一心想着如何把布庄做大,甚至涉足其他生意。 是以,他极力融入何光昌的圈子,以获得更多支持。 何光昌笑道:“我这表弟脸皮薄,咱们不说他,来喝酒。” 众人见他发话,便都端起酒杯,把话题转向别处。 但也有不依不饶的。 那尖嘴猴腮青年放下酒杯,对何光敏笑道:“小何,改日我和钟少组局,你一定带上你婆姨,咱们好好乐一乐。” 何光敏听了,脸都黑了。 何光昌缓缓开口:“怎么,我说何老二说的话是放屁吗?” 现场一阵安静,众人都把目光投向那青年。 “何老二,不就是你一条狗吗,何置于动气。嘻嘻,何老二,你敢说你对他婆姨没想法?” 那青年醉眼迷离,笑嘻嘻说道。 何光昌腾地站起身来,脸涨得通红。 “王猴子,找死。” 他冲过去一脚把那叫王猴子的青年连人带椅子踢翻,骑在他身上抡起拳头便打。 众人慌忙把二人拉开,有两个与王猴子交好的把他拉走了。 事情闹成这样,又有三人也借口离开。 包厢里只剩下高飞与二何三人。 叫小二收拾了桌椅又重新上了酒菜,三人继续喝酒。 何光敏气愤道:“王猴子欺人太甚,完全不把我们何家放在眼里。昌少,我们若不给他点教训,别人还以为我们怕了他。” 何光昌道:“光敏你又有何计策?” 何光敏看一眼高飞,沉声道:“干脆一不做二不休,咱们便仿照先前吞并刘氏布庄做法,把王家也……” 他伸手掌,五指捏作一团。 高飞暗吸一口凉气,心道这何光敏心够黑。 何光昌摇头道:“王家可不同刘家,生意大得很,而且还请有护家武师。” 高飞插嘴道:“昌少说的是,我家镖局可不敢打他家主意。” 何光敏左右瞧瞧,压低声音说道:“前几日我听姨妈无意中提起,说有教中真师,还不止一位到了延州,只要咱们说动真师,王家这口肥肉岂不手到擒来。” “此事当真?” 何光昌眼睛一亮。 “八九不离十,我明日再找姨妈探探口风,昌少你联络龙三,若真有真师到来,很可能就和他们在一起。” 何光昌点点头,同意何光敏的安排。 转头看向高飞:“高兄可愿再次联手?” 高飞低头沉思。 真师便是武师境强者,若能出手,成功的可能性大增。 王家可是一块大肥肉,虽大头肯定会被拿走,但大几百上千两银子的收益还是有的。 想到这里,他心中大动。 但这种大事他显然做不了主,开口道:“容我回去再思量一番。” 何光昌笑道:“这事不急,我们这里也要仔细谋划一番。” 酒楼不是讨论机密的地方,三人约定下次会面时间及地点,又闲聊一阵便散去。 高飞回到家,见他外公房间窗户尚亮着,便走了进去。 米世维正在灯下核查一些帐目,见自家外孙进来,一身酒气,便有些不悦。 “又去喝酒了?” 高飞道:“何家老二何光昌请吃饭,实在不好拒绝。” 米世维脸色稍霁,语重心长道:“飞儿,咱们武者的根本是武道实力,适当应酬可以,但切不可本末倒置。” 高飞点点头:“孙儿省得。” “飞儿你桩功多少节了?” 米世维突然问道。 高飞一愣,开口道:“十七节。” 米世维叹口气:“听说与你一同入院的一个执役弟子,叫什么刘远洲的,桩功已练到顶,开始悟整劲了。” 说完深深看了一眼高飞。 自家孙儿向来心高气傲,被这个刘远洲刺激,练功定会更加勤奋吧。 高飞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那小子已经在冲击武师境了? 这怎么可能! 他失魂落魄地回到自己房间,心中妒火几乎使他身体燃烧起来。 “刘,远,洲!” 绝不能让你在我之前成为武师。 …… “喝!” “哈!” “嘿!” 延州院一处荒僻的院落里,一道身影在练功。 伴随着呼喝声,他的一双肉掌上下翻飞,左右横扫,前一刻力逾千斤,下一刻又轻若鸿毛。 蓦地,身影立定,双掌缓缓下按,嘴里吐出一道白气。 收了功,刘远洲脸上露出一丝不甘。 梅花拳和十八散手又有很不小进益,距离大成只线一隔。 但这一线却仿若天堑,不成武师绝难跨越。 只有等悟出整劲,突破武师境了。只要成就武师,这两门拳法很快便会大成。 再加上轻功第一重入门,他在明劲武师里也不算弱者了。 对比张长江,成为明劲武师十来年,也就两门功夫练到大成。 对于阴阳二劲体悟,也更加精深。 就差那么一点契机,便能二劲合一,悟出整劲。 这契机在哪里? 太阳缓缓升起,山林间弥漫着一层薄雾。 不能着急,要保持心态平稳。 刘远洲自我告诫着,慢步朝山下走去。 回到号舍,换下练功服,他便赶往食堂。 路上三三两两来上班的人多了起来,大家碰面笑着打着招呼,一派其乐融融景象。 走到食堂门口,正好碰到刚练完功的邢友庆。 二人便一起吃了早饭。 自得知刘远洲真实实力后,邢友庆便不再找他一起练功了。他可不愿被好友故意相让,这有违相互进益的初衷。 来到功房点个卯,刘远洲走进张长江办公房。 “张执事,尤管事还没回来吗?” 见张长江摇头,刘远洲心底担忧越发凝重。 “孔主事也不知道原因吗?不会路上出什么意外吧?” 张长江轻笑一声。 “尤管事再怎么说也是暗劲武师,他不用瞎担心,想来应该是被什么事拌住了。” “而且,咱邹院主同样也一直没回来。你应该有所耳闻,尤管事与邹院主关系非同一般。” “啊,院主也没回来?” 刘远洲吃了惊。 看了他一眼,张长江道:“嗯,所以你不要胡思乱想,做好自己份内之事。” 刘远洲点点头。 “眼看二月过半,咱们今年药田巡查要开始了,过几天便出发,你做好准备。这次我打算以你作领队,马东他们协助你,可有信心做好?” 张长江看着他,一脸笑意。 刘远洲心中一振。 “执事放心,业务上我已很熟了,肯定做好。” 随着功夫渐深,又几次立功,他在功房地位陡升,隐隐成为执事下第一人。 这次巡查人事安排便现端倪。 对此,刘远洲信心百倍,毫无惧意。 他已今非昔比了。 第一百零七章 涌动 七八日时光匆匆而过。 这日下班,刘远洲踏着暮色来到他堂叔刘家礼家。 吃罢晚饭,刘远洲和刘家礼来到书房。 点起蜡烛,泡上一壶热茶,刘远洲把书房门关上,便在刘家礼身旁矮凳上坐下。 摆好茶杯,他一面往杯中倒茶水,一面看向自家堂叔。 只见刘家礼眉头紧锁,一脸紧绷,目光盯着烛光灯焰,不知在想些什么。 “大叔,院主还没回来吗?最近一段时日,院里人心浮动,大家都在传着各种各样的消息。” “工作也受到不小的影响,原订昨天出发去药田巡查的任务也取消了,问张执事也不说原因。” 见刘家礼半晌不说话,刘远洲出声打破沉默。 “唉~” 刘家礼长叹口气,把目光从烛光收回,端起茶杯轻呡一口。 “这延州院怕真是要变天了。” 刘远洲心神巨震。 “大叔,发生了什么事?” “有些传言未必空穴来风,院主和副院都将进行变动,这个消息是确定的了。” 刘家礼沉声说道。 刘远洲心下一松,他也以为出了什么大事呢。 院里高层变动,对他一个小执役弟子来讲并没有多大关系。 谁来做院主他并不在意,他只关心尤士亮境况。 “大叔,尤管事也会调走吗?” 刘家礼点点头,说道:“尤士亮是跟随邹院来的,以他们二人关系,邹院去哪里,他也应跟着去。” 刘远洲心里一阵失落。 尤士亮是他的救命恩人,亦是他武道领路人,对他照顾有加。 突然就这么不辞而别,刘远洲心里是万般不舍,难受非常。 “二娃,新的正副院主很快便会到来。你是尤士亮一手提携的,亦入了邹院法眼,咱们也不知他们与邹院关系如何,是以,往后一段时间说话做事要谨慎低调,以防被人抓住把柄,从而加以针对。” “这我省得,大叔你放心。” 刘远洲不是个高调张扬的性子,做人处事一向沉稳。 在这一点上,刘家礼对自家侄儿倒不怎么担心。 他现在最忧心的反是自家前途。 正副院主都主换新人,各房主事很大可能也会进行调整。若龙成浩调去其他房,他该何去何从? 从书房出来,刘远洲心情变得沉重。 刘家礼的忧愁几乎刻在脸上,刘远洲不是瞎子,更非笨蛋,自看得清想地到。 看来高层人事变动对大叔影响很大啊。 但他目前什么都做不了。 得快些突破武师了,这样多少能给大叔些帮衬。 次日在刘家礼家吃过早饭,刘远洲早早便来到院里。 和马东处理完手头工作,已是日上三杆。 这时冯保保和另外两名执役弟子说笑着走进办公房。 马东眉头一皱,张嘴欲说什么,但看了刘远洲一眼,又把话咽回去。 现在,刘远洲已取代他成为张长江手下执役们的领队。 张长江虽还未正式宣布,但自年后上班以来,张长江都是直接布置工作给刘远洲,再由刘远洲具体分派任务。 他是聪明人,很快便摆正自己位置。 是以,对于冯保保几人屡次迟到行为,他虽已忍无可忍,但亦不便再发话。 “保哥,大有哥,张执事给你们安排啥有趣的任务了?说来听听。” 刘远洲起身走到他们身边,笑着说道。 朱大有笑道:“没啥任务,是郑小龙,请我们到城里吃了个早点。” “哦,我记得咱院规定上班时间不可私自外出的。” 刘远洲自言自语,转头问马东:“马哥,是有这个规矩吧。” “无故私自外出半日者罚银五钱。” 马东回答。 “小刘你什么意思?还要罚我们钱怎地。都是一个房的兄弟,我们就出去吃个早饭,至于如此吗?再说最近也不是没什么事做嘛。” 冯保保一脸不快。 “就是,小题大做。” 朱大有小声说一句。 犯了错还有理了? 刘远洲压住心中怒火,面无表情道:“若我记得不错,年后上班以来,算上今天,冯保保无故外出十三次,朱大有八次,石小林六次。你们说若真要罚,该罚多少?” 冯保保几人一时哑口无言。 他们知道,现在的刘远洲真有这个权力,扣他们的钱。 叹口气,刘远洲又说道:“眼下院里形势我不再多说,你们心里比我清楚,在这个节骨眼上,还请大家本分一些,按时上班,认真做事。若~” 他声音突然转厉。 “若因为你们的行为,被有心人利用,拿来用做攻击张执事的武器,那我便不客气了。” 办公房内顿时鸦雀无声。 刘远洲环视一周,大家看到他目光均下意识避开。 目光停在马东身上,他展颜一笑。 “马哥,自今日起,咱们队要开始严格考勤,还请你做好记录。” 说完转身离开办公房。 众人顿时窃窃私语,有暗骂刘远洲拿鸡毛当令箭的,也有埋怨冯保保朱大有的。 冯保保朱大有一时无地自容,脸黑成炭。 马东神色复杂。刘远洲如此雷厉风行还真出乎他意料,他自问没有这个魄力得罪众多同僚。 刘远洲走出门外,长舒一口气。 之所以如此做,便是他隐约听到些对张长江不利的话。什么功房风纪散慢,张长江老好人一个,不大管事,等等。 这些话放在平常时候倒也没什么,无非惹人笑话而已。 但此刻却正值高层人事变换当口,暗流涌动。若有心人拿此来攻击张长江,则情况大为不妙。 须知,张长江负责的巡查口可是一个肥差,院里多少武师暗中盯着。 而他目前在院里,除他堂叔外,也就张长江算是个靠山。 若张长江倒霉,他的境遇也不会好到哪里去。 见张长江办公房门开着,刘远洲便走了进去。 “张执事,你可算回来了?” 见张长江正坐在长案后,刘远洲大喜。 张长江可是两天没在功房露面了。 “来,坐下陪我喝会儿茶。” 张长江招呼他坐下。 一面倒茶一面问:“可有什么要紧的事?” “也没什么事,就是两天不见执事你来房里,心里有些不踏实,吃饭饭不香,睡觉觉不宁。” 刘远洲笑着端起杯喝口茶。 “见到你,我心里一下子便安定了。” 这句话虽是带些玩笑,但却也是他内心真实写照。 张长江摇头笑笑。 “你小子,也学会拍马屁了。” 刘远洲赶紧说自己说的都是大实话。 “院里最近也没什么事做,我便一直在埋头练功。” 张长江说完,又笑道:“房里日常事务交给你做我也放心,你做得很好,那帮小子散慢的风气是该治一治了。” 刘远洲闹个大红脸。 显然刚才办公房发生的一幕被张长江看到了。 想到自己先前对冯保保等人说的话被张长江听到,顿时生出一种羞耻感。 张长江话风一转,收起笑脸,严肃道: “不过远洲,咱们武者的根本还在于武道实力。最近院里风气不是很好,人心不定,希望你不要受影响,用心习武,早日成就武师。” 刘远洲点点头。 “执事放心,练武我从未懈怠。” 又向张长江简单汇报了一些工作上的事,刘远洲便起身告辞离开。 从张长江办公房出来,刘远洲的忧心并未减少多少。 张长江说得不错,武者的根本的确在武道实力。 但对于目前的他来说,还是有些过于遥远。 如他这般在院里根基浅薄的人,即使成就明劲武师也是就比执役地位高些,在武师中还是垫底存在。 若安逸现状,基本保障福利是不会缺。但想要获得更高级功法,更多丹药从而快速提升实力,则必须有大功劳。 大功劳任务就那么点儿,凭什么给你不给他。这些都掌握在高层手中。 便如去年关外较武,他之所以能去,全凭尤士亮一力举荐。否则,哪能轮到他一介新人,兵房众多弟子比他桩功高的大有人在。 是以,练武不能懈怠,但亦不能一心只练武而两耳不闻窗外事。 巴结钻营寻求大靠山什么的他做不来,但亦不能完全不顾人情世故。 他现要的是平稳发展,成就武师,然后再去努力争取,在一众武师中脱颖而出。 当天下午,功管主事孔新彦突然召集功房全体人员开会。 地点在功房小礼堂,隶属功房上下二十多人悉数到场,张长江刘子和两大执事坐在前头,刘远洲还看到几张陌生面孔。 会上,孔新彦一开腔便痛批最近流言乱飞问题,并告诫功房众人专心做事,勿跟风传谣。若违反,从重处罚。 之后总结了去年一年的工作。 他说去年大伙在邹院主带领下各项工作圆满完成,并点出几个工作突出的人进行表扬,其中便有马东和郑小龙的名字。 他又指出一些工作中待改进的地方,并对今年的工作提出要求。 最后孔新彦提到功房风纪问题。痛批功房迟到早退、赌钱等现象,并要求刘子和对此严加整治。 虽未点出违纪人的名字,但冯保保朱大友及郑小龙几人面色都不好看,向刘远洲投来怨恨的目光。 他们都认为是刘远洲把事情捅上去的,心里自是对他愤恨不已。 刘远洲却是冤枉的很,散会之后本想跟他们解释几句,但几人根不给他说话机会,他便只能作罢。 况且解释了他们也未必会信。一旦心存成见,说再多也无用。 不过孔新彦叫刘子和抓风纪问题还是出人意料。从分工来说,刘子和单纯只负责传功事宜,按理说这事应由张长江去主抓才合适。 但大人物们的心思岂是他一个小小执役弟子能揣测的。他能做的也只有管好自己一亩三分地,不被刘子和揪住小辫子。 第一百零八章 突破 大会散后,刘远洲跟随张长江来到他办公房。 “执事,每年年初咱功房都会开这样一次全员大会吗?” 刘远洲入延州院也有多半年了,还是第一次参加这种会。 摇摇头,张长江道:“有四五年未开了吧,当时咱院主还不是邹院。后来他来后这种大会便不再开。” 刘远洲心中一动。 邹院主显然不喜欢这种虚头巴脑的话。现在突然又开了,是不是说,这位尚未到职的院主与邹院主正好相反,喜欢这个调调。 这么说,这个新院主很快便会到来? “你小子又在瞎揣摩什么,没事赶紧回去,叫人都先不要走,呆会儿我过去说几句话,给这帮臭小子们警个醒。” 张长江突然开口打断他思索。 “嘿嘿,执事,我觉得您反而更要当心些,万一被刘执事揪住小辫子面上不好看。” 刘远洲嘿嘿笑道。 “快滚蛋,我会怕他刘子和。” 张长江笑骂着赶人。 之后七八日,新的正副院主仍未到任。 整个延州院表面上却风平浪静,风气突然变好,流言蜚语几乎绝迹。 在与邢友庆罗安等聚会中刘远洲才得知,几乎在同一天,兵房与杂房也召开了类似的大会。 风气好转原因在此了。 就在功房开完大会第二天,刘子和便成立一个纠风队,郑小龙任队长,拉了马东、罗晓和冯保保为队员。 在郑小龙带领下,纠风队每日都严查死守,不放过任何细小问题。 即使有人外出上茅房被看到亦要加以询问。 结果几日下来,功房众弟子均是怨声载道,但问题是一个没被抓到。 大家都不是傻子,谁会在这时犯浑? 郑小龙被刘子和一顿批评,说他办事不力云云。 这些都是马东私下里跟刘远洲说的。 从马东嘴里,刘远洲还知道,郑小龙一开始还想专门找他的麻烦。可惜他每日来得早回得晚,工作勤恳,少言寡语。最终自然一无所获。 对此,刘远洲一笑置之。 他还从马东那里得知,郑小龙之所以仇视他,竟是因为去年关外较武之事,认为刘远洲抢走了自己的名额。 对此,刘远洲颇感无奈。 这日下午,张长江把刘远洲叫到他办公房。 “远洲,药田巡查要重新启动,时间便定在三月初二。还是你作领队,马东为副手协助你,你再挑两个队员同去吧。” “好的,没问题,我这便回去准备。” 刘远洲领了任务便要离去。 张长江又叫住了他。 “还有一事,刘子和想叫郑小龙参加这次巡查,你有什么意见?” 刘远洲偷偷翻个白眼,表示一切听从执事们的安排。 他心里自不愿郑小龙去,但他反对又有什么用? “那便算他一个。” 回到办公房,刘远洲便跟马东说了药田巡查之事,请他做一应准备事宜。 巡查队还差一个人,本来想点冯保保,他虽嘴巴臭点,但业务能力没得说。 突然又想到,若冯保保去,巡查队里便有三名纠风队员,很怪异,便转而点了业务能一般的朱大有的名字。 朱大有大喜,对刘远洲千恩万谢,他很少有这样外出的机会。 冯保保的脸色登时很难看。 刘远洲懒得理他,也不想跟他解释什么。 临近下班时,兵房一名弟子过来找他,捎来一封信。 接过一看封皮,竟是尤士亮写来的信。 刘远洲惊喜异常。忍住立马拆开来看的冲动,把信封小心装进怀里。匆匆吃过晚饭,他便迫不及待赶回号舍。 点燃蜡烛,在桌前坐定,他才慢慢取出信封,拆开看起来。 “远洲启:你看到这封信时,我大概已到甘州了……” 信不长,就一页半低。 刘远洲一字一句连着看了两遍,才把信小心的收起,内心百感交集。 信中,尤士亮除报平安外,还说起两件事。 一是他随邹院主赴甘州。说甘州出了些事故,具体什么他没细讲,只说他们被紧急派去处理。 二是关于奖赏事宜。去年他因巡查路上击杀白头教有功,银两奖赏已得,但院主亲自教导却还留着,加上后来关外较武表现突出,总院亦有奖赏。 尤士亮便替他作主,找人运作,把两个奖赏合二为一,换成功法,叫他找新任院主修习。 虽尤士亮在信中未言明是什么功法,但想来必定不会差。 他的两次功劳其实并不大,奖赏也就那样,能换一部高级功法修习,自是赚大了。尤士亮在其中必也搭了很大人情进去。 刘远洲很感动,尤士亮对他的好是没得说。 又想到尤士亮远赴甘州,心里不觉担忧起来。 甘州是秦省最偏远一个州府,亦是大顺边境城市,紧挨着西蒙和北胡。 听说西蒙和北胡经常打仗,边境一带盗匪横行,甘州也经常受到波及,武力冲突时有发生。 甘州的事对刘远洲来说还是太遥远,他眼下唯一能做的只有暗自祈祷尤士亮吉人自有天相,平安归来。 现在,高级功法尤士亮已帮他解决,接下来便是全力突破武师境了。 第二天下午一下班,刘远洲匆匆赶回他堂叔刘家礼家。 跟三爷和刘家礼说了他两日后外出巡查药田之事。 二人听到刘远洲升任领自是开怀不已,免不了说一番路途安全的话。 “大叔,尤管事给我来信了。” 刘远洲把尤士亮信的内容大致跟刘家礼说了,又问起甘州情况。 刘家礼沉吟片刻,说道:“我也是听龙主事提起,说年前甘州发生暴乱,有几个县衙被攻破,官员也被杀了不少,总院派出几名炼气宗师过去平乱。” 刘远洲听了大吃一惊,没料到甘州形势已如此严峻。心里愈加担忧尤士亮安危。 次日一早,天尚未大亮,刘远洲便起床赶往延州院。 出了城,使出神行千变轻功,不一刻功夫他已来到平常练功的院子。 休息片刻,待全身沸腾的气血平复,他才摆开阴阳桩架子,运起呼吸法开始站桩。 感知中,阴阴二劲自四肢勃发,随着时间推移,劲力不断整合壮大,最终形成两股劲力,左为阳右为阴。 他要做的便是使左右阴阳二劲融二为一,合成整劲。 往常他就是卡在融合这一关,始终不得要领。 今日练功却不同往日,也许是尤士亮的事刺激到了他,当桩功站到二十五节,劲力即将失控的边缘,他并未如之前般散去劲力,而是心升起一股一往无前气势,继续坚持。 若有外人在场,便会看到此时的刘远洲面色扭曲狰狞,汗出如浆。 衣服下面,皮肤隆起凹陷不断变化,似有两只小耗子在皮肉底下乱窜。 正在这时,一轮红日挣脱束缚跃出山头,万道金光射中刘远洲面门。 时间回到之前,刘远洲穷尽全身力气融合阴阳二劲,始终不得门路。 阴阳二劲似两条困在泥沼中的巨龙,不断挣扎反抗,似乎下一刻便要冲出泥沼,获得自由。 刘远洲只得死死压制。他知道若劲力失控他必受重伤。 他的心神似乎也沉入漆黑泥潭,不断沉沦。 就在他坚持到极限时,蓦地,眼前出现一片亮光。 福至心灵般,他记起阴阳桩功一句口诀。 心中怒吼一声:“合~” 冥冥中,体内似有一道门户开启,左边阳劲飞入右边,右边阴劲飞入左边,两股劲力融二为一。 刹那间,刘远洲浑身皮肤毛孔张开,喷出一股乌黑油质的东西。 刘远洲睁开双眼,心中喜悦再也压制不住,放声大笑起来。 终于,练出整劲,成就武师了。 此刻,他整个人沐浴在阳光里,似镀上一层金,玉树临风,卓尔不群。 直到喜悦之情完全释放,刘远洲才收起笑容,体察身体状况。 力气更大了,相比突破前,增长起码两倍不止。 握紧拳头,使一式冲拳,拳面撕开空气,发出轻微爆鸣。他感觉这一拳能打死一头牛。 身体更加灵活,院畔三丈来高的大柳树,他足尖在树干突起处轻点几下便爬了上去。 也许有轻功的加成,又纵身一跃,若一只猿猴般飞身落在另一株树上,双脚稳稳踏在树干上,不会掉下去。 回到地面,刘远洲开始练十八散手和梅花拳。水到渠成般,二门功夫练至大成。 试完武功,眼见时间不早,刘远洲便快步往号舍走去。 这时,他才觉得浑身一阵不舒服,皮肤上粘一层油腻污垢,用手轻轻一搓便是一大坨,一股腥臭味冲鼻而入,令他直犯恶心。 “这便是净垢吗?” 他之前便听尤士亮等人说过,突破明劲时会有污垢排出体外,称为“净垢”。 此刻他却无瑕细究,只想痛痛快快洗个澡。延州院是有澡堂的,但大清早的肯定没有热水。 他只得返回号舍拿了换洗衣物赶往城里澡堂子。 路上已有三三两两上班的行人,看到一个蓬头垢面的人一闪而过,都是一阵诧异。但好在也没有武师们拦住问话。 出了延州院山脚广场,刘远洲长舒一口气,加快步子向城里赶去。 痛痛快快洗了一个热水澡,刘远洲神清气爽地走出澡堂,日头已升的老高,阳光洒在身上暖暖的。 看时辰,已过巳牌。 反正上班已迟到,他索性也不急着赶回功房,街边寻个小摊子,坐下要了一大碗馄饨。 摊主是个实在人。馄纯皮薄肉馅足,清澈的汤底上漂着一层油花,点缀些葱花虾皮,刘远洲看得直流口水。 一大碗馄饨连汤下肚,他才满足地打个饱嗝,起身往桌上丢下七八个铜板,信步朝延州院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