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寂夜孤行》 第一章 楔子 “敬之,远之。” 当我在破旧的羊皮笔记本上写下这行字的时候双手还在微微地颤抖。 简单的四个字被我写得歪七扭八,如同一堆被随意堆叠的黑色骨架。 骨架? 我不知道为什么会有这种莫名其妙的想法,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冷颤,本能地将笔记本推远了一些…… 我尽可能将所有阴暗、压抑、恐惧的想法逐出脑海,但它们还是像空气一样挤了进来。 在笔尖与纸张摩擦发出细微的“沙沙”声后,这个不到房间十平米的房间内静得可怕。 静到似乎听觉之外的感官都被放大了无数倍。 我能感觉到呼吸带起的气流轻轻拂过皮肤的瘙痒感。 我能闻到地上的垃圾篓中从隔夜的外卖盒里散发出的腐烂的味道,这股味道甚至遮住了我身上因为一个星期没洗澡产生的酸臭味。 …… 我甚至能清晰地感觉到有一只冰冷的眼睛正在身后某角落里死死地盯着我。 这不是错觉! …… 房间凌乱不堪,随意散落的衣服几乎占据了整张床,而那张只加了一层棉垫的木板床又占据了房间最大的位置。 书本、衣架、热水壶、打火机、刮胡刀……所有杂物都杂乱地躺在地板上。 角落里那块半人高的镜子被黄色的胶布缠绕得满满当当,不漏一丝缝隙。 不光是镜子,房间内所有能够反光的东西,手机、铁制家具、衣服上的纽扣,就连我手中签字笔前头的银色部分都被潦草却紧密地缠绕上了胶带。 某种诡异的感觉从四面八方讲我紧紧包围,几乎让我窒息…… 我努力将所有的目光局限在那本小小的笔记本上,用粗重的呼吸促使自己集中精神。 冷汗从额头上滴落在笔记本上,我伸手一擦,刚刚写好的字立马就变得模糊了起来。 自读书起我就养成了记笔记的习惯,我会将所有字课堂上学习到的知识记录在本子上。 只是我的学习成绩并不好,可能是因为我虽然有记笔记的习惯,却没有妥善保管的习惯,我的那些笔记时常不知所踪。 后来我考上了一所三流大学,在拿到录取通知书的当天,收养我的爷爷被检查出了肺癌,没过多久就离世了。 命运似乎很喜欢看我狼狈的样子,时常喜欢将我身边的东西偷偷带走,令我猝不及防。 靠着爷爷这些年的积蓄,我勉强完成了学业,并找到了一份还算不错的工作。 再后来我遇上了一些坎坷变的颓废了起来,原本足够我衣食无忧的工作也被辞退,于是我破罐破摔回到从小生活的小县城重新经营起了爷爷留下的那间小小的废品收购站。 也许那些前来卖废品的客人都不知道,我蓬头垢面胡子拉碴外表下却是一个不到三十的年轻人。 时间足以治愈一切伤口。 一段时间后我终于决定重新振作起来,于是关掉了废品收购站,打算开始新的生活,却没想到却卷入了更大的漩涡中…… 从回忆中恍然惊醒,我不禁苦笑了出来。 原以为我已经一无所有、无所畏惧,但命运还是让我认识到了自己的懦弱。 我将注意力重新放在了笔记本上,却突然愣了一下。 那如白骨一样惨白的纸张上不知什么时候多出了四个鲜红的字:“非礼勿视。” 血一样的颜色。 两行字。 不管是字迹还是因汗水造成的模糊字影,都一模一样! 只是上面的那一行纸面上还有着被汗水打湿的痕迹,下面却一片干燥! 如同被一盆冰水从头浇下。 一股凉意瞬间遍布全身。 因为第二行字根本不是我写的! 我猛然合上笔记本仓惶后退直至摔在了地上,这才想起,自己的遭遇都是在得到这本羊皮笔记本之后。 他脑海中突然萌生了一个荒谬的想法: 也许笔记本的封面用的根本就不是羊皮! 第二章 非礼勿视 当你感觉有东西在注视你的时候…… 不要睁眼! 不要回头! 不要寻找! …… …… 事情还要从一个多月以前说起。 那是废品收购站存在的最后一天,我特意将许久没有打理得胡子刮得干干净净,又花五块钱在街角老人的理发铺子那里剃了一个寸头。 看着镜子里陌生又熟悉的脸,除了脸颊有些消瘦,气质略显颓废,与记忆中的自己倒也没太大区别。 我这才想起自己还是一个二十多岁的年轻人,本应过着没心没肺的生活。 在我将废品收购站中的所有东西都清理干净后已经是傍晚了,我还特意在外面的墙上贴上了“废品收购站已倒闭”几个大字。 我向来是想一出是一出的性子,不然也不会至今一事无成,虽然还没有决定接下来要做什么,但看着空荡荡的收购站,心里还是有了几分满足感。 正当我拿起墙角的挂钩准备关闭卷帘门的时候,一个略显富态中年男人出现在了我的视野中。 男人梳着个略有些糟乱的大背头,脸色苍白步履蹒跚,大夏天却还不嫌热地穿着一件高领风衣,一只手藏在左胸,一只手护在前面,表情紧张眼神飘忽,似乎怀里正揣着什么十分重要的东西。 这是刚从银行取了一笔巨款? 这是我的第一个想法。 只是这人心里素质未免太差了,要是我是抢劫的,第一个抢的就是这种人。 就在这时男人往我的方向看了一眼,眼前一亮就加快速度径直走了过来。 “小老板,收废品么?”男人操着一口外地口语,语气有些急切。 我一下没反应过来,看男人的脖子上的金链子与手腕上嵌玉的佛珠,至少也是一个小有所成的生意人,这样的人平时和我根本毫无交集,现在居然莫名其妙要和我谈收废品生意。 这是时来运转了? 如果生意够大,继续做下去也无所谓。 我克制住了激动的心情,从口袋里掏出一包劣质香烟递了过去。 男人瞄了烟盒一眼,推辞道:“我不抽烟的……” “我叫陆良,老板怎么称呼?”我没有强求,自顾自地点了一根深深吸了一口。 男人简单地说了句:“叫我老周就好了。” 我叉着手弹了弹烟灰,尽可能平淡道:“嗯,周老板能提供多少货,如果量大的话我还可以免费提供运输服务。” 说话间我注意到男人身上大汗淋漓,却奇怪于他为什么不肯外套? 也许这就是有钱人的怪癖吧。 “小老板开玩笑了,我要卖的东西就在身上呢。” 男人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警惕地往周围看了一圈,见没人注意到这边,这才从怀中小心翼翼的掏出了一本巴掌大小的书本来。 书本有些破旧,上面棕黄色的皮制外壳上没有书名,却布满了灰黑色的条形斑块,如同一道道泪痕。书本的四个角微微卷曲,边缘残缺不齐,整体带着一种古朴诡异的感觉。 这人难道把我当成收古董的了? 可我对于这一块一窍不通啊,再说了,即便我有这个眼光也没这个实力能拿下来啊…… 想是这么想,但我还是没有放弃这个赚钱的机会,回忆着在电视剧里看到的知识不露声色道:“这是什么皮的,先让我掌掌眼。” 可当我伸手要去碰那本书时,男人却条件反射地将东西收了起来,支支吾吾道:“羊皮……这是羊皮的……” 这么紧张,难道真的是什么宝贝? 我抽完最后一口烟,将烟蒂扔在地上一脚踩灭,移开目光漫不经心道:“你开个价吧,我先看看值不值当再说。” “不用……” 男人几乎是脱口而出,又立马止住,犹豫片刻才说道:“那就一块钱怎么样……” 一块钱? 我几乎怀疑自己是听错了,合着这个东西根本就不是一件古董,而是实打实的废品! 我顿时没了兴趣,心想:这人该不会是神经病吧。 但看着男人神经兮兮的样子我还是说了句:“现在废纸降价了,你这东西太小,一毛都嫌多。” 没想到男人立刻惊喜道:“一毛就一毛!” 我越发觉得这人脑子有问题,抱着赶紧打发他走的心态,从兜里一堆零碎中挑出了一张皱巴巴的纸币。 男人几乎是一把抢过纸币,匆匆将怀中的书本塞到了我的怀里就扬长而去,连步伐都轻快了许多。 在接触到羊皮书的那一刹那,一股寒意从我的指尖直冲脑门,全身都起了一层鸡皮疙瘩,手中冰凉滑腻的触感让我几乎感觉像是摸在一具尸体上。 这种不适感让我本能将它一把扔掉。 羊皮书“啪嗒”落地散了开来,与想象中的不同,上面的纸张呈现出一种怪异的苍白,却空无一字。 这是一本笔记本! 我平时大大咧咧惯了,也许是回忆起了上学时做笔记的时光,也许是想着好歹也是花了钱的,我弯腰将它重新捡了起来。 或许大夏天的当个空调也不错。 直到后来我才知道,这或许是我一生中做出最错误的一个决定…… …… 第二天一早我就骑着自己唯一的交通工具:一辆老式自行车开始大街小巷寻找工作,可逛了一天下来,我发现随着这几年的发展,自己的三流大学文凭已经比以前还要廉价。 由于专业冷门,我能找到的大部分的工作甚至还没有收废品的性价比高。 等到傍晚回到家时,我已经从逛遍周围大街小巷搜寻而来密密麻麻的招聘信息中找到了最适合的一个工作:送外卖。 弹性时间,花多少精力全看自己,而且时常游荡在大街小巷中也更有可能发现新的机会。 我说服自己:这只是一个过渡职业。 然后就将门外“废品收购站已倒闭”的字样换成了“废品收购站暂停营业。” 眼前这个简陋的家虽然总共只有二十平米却有两层,第二层是住的地方,第一层因为搬走了东西显得空空荡荡。 我拎起角落里的煤气罐正准备做晚饭,却发现轻飘飘的已经没气了,于是决定犒劳犒劳自己。 小屋的斜对面不远处就是一家馆子,馆子的主人是一对勤劳的中年夫妇,他家早上买包子油条,其他时间买粉面盖浇饭,天还没亮就起,晚上七八点钟才关门,就这样兢兢业业了半辈子,即便孩子已经足够出息也依旧坚持开门营业。 我不能理解这种人,但不妨碍对他们的敬佩。 第三章 诡案 (新书求推荐票) 正值饭点,小馆内因为散坐着六七个客人而有些喧闹。 我点了一份番茄鸡蛋盖浇饭,不是因为喜欢这种口味,而是喜欢这代表喜庆的鲜红色。 在等饭的时候我的注意力被隔壁桌三个人的议论声吸引了。 “和平路那条街的事情你听说了吧。” “当然了,据说那个人死的老惨了,那么有钱,好端端的怎么会想不开自杀呢。” “唉……据说是疯了,连自己的老婆孩子都不放过。” “我表哥就是局里的,据说那个姓周的把自己一家人的眼睛都给挖出来了!” “不可能吧,那个人再疯也不可能不知道痛啊,还能把自己的眼睛挖出来?” “所以我说也不见得是自杀。” “多半是觉得破不了案,随便编了个借口糊弄人呢!” “不过这件事太邪门了,据说现场到处是血,有些人刚一进去就吐了,那场面……六个血糊糊的眼珠子被堆在了一起,红的白的……就跟……就跟这个一样。”说话的那人指着老板娘端过来的西红柿炒鸡蛋说道。 话音刚落,那碗西红柿炒蛋就被端到了我的面前。 我与那隔壁桌三个人大眼瞪小眼,场面一时间有些尴尬。 我率先打破了沉默:“你说的那家人叫什么名字来着?” 说错话的那人赶忙道:“姓周,叫周国富,其他的我就不知道了,我们几个胡言乱语,哥们儿别介意啊。” “没事儿……”我朝他们挤出了一个微笑,内心却掀起了惊涛骇浪。 不会这么巧吧…… 联想到那本怪异的羊皮书,我心里突然涌出了一股不妙的感觉,拿出手机查了一下,果然搜到了今天上午的新闻: 周国富,男,四十七岁……自杀……初步怀疑与邪教组织活动有关…… 新闻中出现了一张灰白色的照片,照片是一家三口靠在一起对着镜头微笑,诡异的是三人都没有眼睛。 取而代之的是眼窝处六个血淋淋的窟窿! 我被吓得几乎要把手机扔掉,可一转眼那张照片就恢复了正常。 似乎我刚刚看到的都是错觉。 这下我终于认出,照片左边的那个人就是昨天下午见到的那个行为古怪男人! 明明是大夏天,我却莫名感觉到了一股寒意。 奔波了一天之后我已经十分疲惫,草草冲了个凉后就睡了。 半夜里,我突然被一阵啼哭声吵醒,充满悲凉的哭声好似近在耳旁,是单纯的宣泄,又似乎在述说着什么。 从睡眼朦胧到神志清晰只用了不到一秒钟。 我非常难受,不光要忍受耳边令人心烦意乱的哭声,身上也好像被压了一块沉重的石头,我想要睁开双眼,却使不上丁点力气。 痛苦…… 无助…… 我在心里疯狂呐喊,身体不断挣扎。 鬼压床。 三个字陡然出现在了我的脑海。 我看过网上关于鬼压床的科学解释,也从来不相信什么怪力乱神,更不会将周围发生的异常与妖魔鬼怪联系起来。 因此我并不感到恐惧,更多的是出于身体的本能反应,如同溺水的人慌乱中会抓住周围一切能够抓住的东西。 即使明知毫无作用。 不知道过了多久总算能活动两个手指。 靠着这两个手指,我艰难地移动着手臂在床上毫无目的地胡乱摸索。 突然一阵冰凉滑腻的触感从指尖传来,身体不由打了个颤。 那本羊皮书! 我几乎立刻就想到了答案。 奇怪的是在接触到羊皮书后我身上的压力瞬间就不见了! 我如同一个弹簧一样坐了起来大口喘着气,这才发浑身上下已经被汗水湿透了。 哭声依然存在,却比之前小了许多,声音很近,似乎就在楼下附近。 地上的蚊香已经燃烧了一半,床头的风扇还在慢慢摇着头,我在黑暗中环顾四周,这才发现窗户不知道什么时候被打开了,路灯昏黄的灯光从窗户照了进来,空气中似乎弥漫着袅袅青烟。 因为怕晚上睡觉招蚊子,我记得睡前明明就吧窗户关死了。 “妈的,真是吵死人了,大晚上的在外面鬼叫什么呢,你不睡别人还要睡呢……”我小声抱怨了一句。 哭声让我有些烦躁,但我本就不是什么强势的性格,甚至可以说有点软弱,双脚在黑暗中摸索到了拖鞋后,我走到窗边准备关上窗户。 一两步的距离让啼哭声接近了一些。 就在手触摸到窗户的时候,我终于听清了哭声的来源。 就在我家楼下! 在我家门口哭丧? 他妈的简直是欺人太甚! 一股怒火直冲脑门,我再也忍受不了了将半个身子探出窗户正准备破口大骂。 可当我看清楚楼下的一幕时心里顿时就凉了半截。 快要到嘴边的话却是怎么也说不出口了。 我家旁边紧贴着挂着路灯的电线杆,此刻在电线杆的下面,一个穿着白衣的男人背对大街低头蹲在那里发出“呜呜”的哭声。 他双手紧紧地捂住了脸,肩膀止不住地颤抖,似乎是伤心到了极点,又像是因为恐惧。 最令我震惊的事,那个男人的背影十分熟悉。 大背头、身材肥胖。 怎么可能! 是已经死了的周国富! 我的身子再次僵住了,就这么保持着半个身体在窗外的动作,嗓子有些发干,情不自禁咽了口唾沫。 我再次体会到了那种绝望与无助的感觉…… 也许是察觉到了我的目光,周国富颤抖的身体静了下来,“呜呜”的哭声逐渐清晰了起来,伴随着某种窃窃私语。 我终于听清楚了。 他在说: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 语速极快,带着令人不寒而栗的冷漠。 “我他妈的哪知道为什么!” 明明是心中所想,却不知道为什么被我大声吼了出来。 啼哭声戛然而止。 终于不再念叨了。 可还没等我来得及松口气,声音再次响起,与之前的不同,这次的声音更大,也更加清晰。 还带着愤怒。 愤怒越来越强烈…… 最后扭曲到几乎变成了如同野兽的嘶吼……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 声音就想一把锋利的钻子疯狂地冲击着我的耳膜,又如同一把锤子在我的颅骨上不断敲打。 头痛欲裂…… 恶心…… 各种感觉纷至沓来。 为什么……为什么…… 为什么……没有用…… 为什么……逃不了…… 为什么……不是你! 第四章 令人绝望的对视 最后一句歇斯底里的怒吼之后,世界再次安静了下来。 我却没有感到丝毫庆幸,反而倒吸了一口凉气。 因为那个蹲在电线杆下的男人缓缓站了起来。 我心里突然生出一股强烈的危机感。 直觉告诉我即将会发生什么非常恐怖的事情。 可我却无可奈何。 因为我的身体根本动不了。 我将“阿弥陀佛”、“上帝保佑”、“芝麻开门”等所有能够想到的“咒语经文”都默念了一遍。 没用! 周国富已经站直了身体,然后缓缓转过身来。 我已经十分努力地挣扎,紧张感几乎让我把牙齿咬碎。 他双手依旧紧紧地捂着脸。 就在他抬起头将脸对着我的时候,黑的液体开始从指缝间流了出来。 绝对的安静比方才吵闹的声音更为可怕。 因为它会放大你的感官,眼之所见带来的冲击力也会更加强烈! 很快。 黑色的液体就已经将孙国富的双手、胸前打湿了大片,并在脚下积成了一个小水潭。 我这才通过路灯看清楚,原来那些液体根本就不是黑色,是暗红色! 只是因为光线昏暗造成的视觉上的误差。 是血。 我他妈人都快吓傻了…… 这种精神上的折磨还不如直接杀了我来的爽快。 哪个正常活人能一下子流出这么多血…… 更要命的是周国富掩面的双手已经开始缓缓放下。 指尖缓缓下移。 露出了惨白的额头。 露出了暗淡的眉毛。 然后是两个血洞…… 他的血似乎已经流干了,透过血洞还能看到里面红白交杂的东西在慢慢蠕动。 他没有眼睛! 我这才想起来,虽然新闻里没有报道,但是馆子里的那个男人说过,周国富连同一家人的眼睛都被挖掉了! 这时我的双眼突然感到一阵瘙痒,如同有无数个虫子在里面爬来爬去。 我很想去抓挠,身体却依旧动不了。 指尖继续下移,空荡荡的眼窝已经露出了一大半。 我心中的危机感也越来越强烈。 因为我双眼的瘙痒感逐渐化为了刺痛,我眼里的那些“虫子”已经开始噬咬我了…… 我的心脏剧烈地跳动,仿佛即将跳出胸膛。 脑袋已经涨红,额头青筋暴起。 眼睛的疼痛越来越剧烈,就像是无数把小刀正切割着我的血肉。 这是我第一次体会千刀万剐的感觉。 痛苦…… 折磨…… 要是能把眼睛扣掉就好了。 这个想法毫无征兆地出现在我的脑海,并迅速占据我的理智。 周国富已经露出了鼻梁,只差半个指甲盖的距离,那双空荡荡、血淋淋的眼眶就会完全暴露在我的眼前。 这时。 我发现我的双手突然能够活动了。 扣下来…… 把眼珠扣下来…… 双手在我眼前越来也大。 等我回过神来的时候,我的十指已经扣在了我的眼眶上。 痛苦已经快要将我仅存的理智摧毁,我能感觉到十指的指甲已经陷入了我眼眶的皮肉之中。 “铃铃铃……铃铃铃……” 突然。 我的耳边突然响起了铃声。 这是我的手机铃声。 随着铃声响起,我的心里生出了一种怪异的感觉。 不对劲。 但具体是哪里不对劲却又想不起来。 每个人都有意想不到的潜力,在危机中才会爆发出来。 我用残存的理智逼迫自己保持冷静,大脑在痛苦中飞速运转。 直觉告诉我被自己忽略的东西就是打破目前困境的关键。 周国富的手越来越下,距离眼眶完全暴露只剩下一丁点指甲。 我能感觉有湿润的液体流进眼睛,是什么我已经没心思去思考是什么。 意识都已经快要混沌了。 我就像是一个陷入沼泽的人,无论如何挣扎也只能越陷越深,直到被无尽的黑暗完全吞没。 不对劲! 在最后关头,我灵光一闪。 我想起来了! 是距离! 我现在明明距离放在床头的手机有两三米远,可是刚刚的铃声却近在耳边! 只有一个解释。 手机确实还在我的耳边。 我现在。 在做梦! …… 当意识到这一点的时候,我从床上“蹭”的一下坐了起来。 我如全身上下就像是刚从水里捞起来一样,汗水从脑袋滚滚而下,立刻糊住了我的眼睛。 我的眼睛似乎还没从梦中恢复过来,依旧带着瘙痒与刺痛感。 房间里昏暗一片,床头的风扇还在不断摇晃,地上的蚊香已经燃尽,化作了螺旋行的灰尘。 我想要开灯,这才发现自己的双手还在微微颤抖。 那个梦太过真实。 让我心有余悸。 “好在只是个梦,哪有什么妖魔鬼怪的,不过还真他妈的刺激……”我小声嘀咕了一句,暗笑自己胆子太小,唯物主义又重新占据了我的思想。 我打开灯耷拉上拖鞋,正准备冲个凉,却突然发现脚上似乎黏了个什么东西。 定睛一看。 是一张纸。 巴掌大小外圆内方的黄色纸张。 是纸钱! 我打了个激灵,慌忙撇掉纸钱,转头却看见房间的窗户被正打开着! 和梦中的一模一样! 我咽了口唾沫,小心翼翼地靠近窗户慢慢往楼下看去。 然后舒了一口气。 楼下的电线杆下什么也没有。 “真是越来越怂了……” 我自嘲一笑,朝着卫生间走去,路过角落半人高是镜子时用眼角瞄了一眼。 然后我就僵住了。 镜中的我满脸血红,汗水和血混合着糊了我一脸。 我低头一看,十指的指缝居然还有一丝被掐下来的皮肉! …… 真实与梦境我已经不想再多想了,那个梦让我精疲力竭,比昨天一天的奔波还要累十倍,一整天都昏昏沉沉的,连送外卖的事业也被迫推迟了。 我小时候体弱多病,但自从上高中后就再也没有生过什么大病了,最多只是打几个喷嚏流一些鼻涕。 生病的感觉已经很陌生了。 我强撑着走到了附近的药店,一量体温已经烧到了40度,药店穿着白大褂的小姐姐建议我去医院打针,但在我的坚持下还是给我开了几粒退烧药。 就这样我回家一觉睡到了第二天上午,我几乎是被饿醒的,肚子就像火烧一样难受。 挺着发软的手脚来到对面的小馆点了份面,老板看我狼吞虎咽一副饿死鬼的样子还特意给我免费加了个荷包蛋。 我的眼眶当天就肿得老高,远远看起来就像是带了个红色的大框眼镜一样,十分喜感,走在路上回头率爆高,直到一个星期后肿胀消退我才敢抬起头见人。 那天以后我养成了一个习惯: 剪指甲。 每天睡前都要看一遍自己的手指,看到光秃秃的指甲才能让我安心。 第五章 隔门有眼 离那场噩梦已经过去了一个星期,我用积蓄买了一辆二手小电驴,并很快适应了外卖员的生活。 虽然顶着烈日走街串巷是件很辛苦,但这份的工作总体来说还是让我很满意。 因为它能让我感觉自己的劳动是有价值的。 我身边的同行有人马不停蹄地月入过万,有人只是勉强温饱,而我是不上不下的那种,偶尔发奋,偶尔懒散。 这些天我多次梦到过周国富,有时是噩梦,有时平淡无奇,但这些都是普普通通的梦,再没有像那天晚上那样真实与恐怖。 周国富是案子也随着时间的推移慢慢淡出了大众的视野。 有时我会想,也许我对于唯物的无神论并没有那么坚定的信念,这才让他时不时的在梦里骚扰我。 不过在十多天之后,我的梦境也逐渐回复了正常。 我曾多次路过和平路,周国富的家是在一片别墅区中,在外面根本看不到,经过时我还是尽可能目不斜视,生怕勾起什么不好的回忆。 但有些事情不是想要躲就能躲得掉的。 那天中午,在太阳最毒的时候,我接到了一个单。 地址是和平路13号,圆梦小区。 周国富所在的别墅小区。 我犹豫片刻还是决定送这一单,时间都过了这么久了,难道区区一个噩梦还能成为我一生的阴影不成? 何况这些天已经有不少同行出入了这个小区,不还是屁事没有? 我从一家装修奢华的日料店领到了一份包装精致的餐盒。 我以前从没想过能像现在这样经常出入这种高档餐厅,但我内心依然是高傲的,比起里面那些被被金钱腐蚀的男男女女,我觉得自己身处淤泥却出尘脱俗。 虽然我的内心深处还是清楚的知道,这是单纯的仇富心理。 我用了十分钟的时间赶到了和平路,圆梦小区应该是这个小县城里最高档的小区了,这里环境优美防护严密,我敲了敲门卫室的玻璃,靠坐在的椅子上山正在打盹的保安被惊醒,看到我身上的蓝色制服后脸上的慌色才被不耐烦取代,皱着眉头念叨了一句。 我虽然隔着玻璃没听清,却也知道他说的一定不是什么好话。 保卫室的小窗被打开,一股凉爽的冷气顿时从窗口溢了出来,这对大汗淋漓的我来说简直是一种享受。 “干什么呢?”保安大哥懒洋洋地说道。 虽然知道这是在明知故问,我还是耐心解释了一句:“送外卖的。” 他将一本册子推了过来:“先登记。” “麻烦大哥行个方便,我两分钟就出来了……”我试着跳过这一个步骤。 保安大哥只是斜了我一眼,淡淡地重复道:“先登记。” 大热天的本来就心烦气躁,看到他那副怡气喝使的样子,我真想一个拳头砸在他脸上。 来之前的那一丁点忐忑已经被怒气冲刷的一干二净。 没办法,这一行就是要经常忍气吞声。 我潦草地登记好,保安大哥嫌热立马关上了小窗,拿着对讲机说了什么,过了一两分钟才打开了小区的栅栏门。 也许是因为天太热,小区内十分冷清,路上看不到一个行人,只有树上的知了在不停地喧嚣。 我骑着小电驴照着手机上的定位往前开,驶过一栋栋规划整齐的别墅。 有一栋别墅很快就引起了我的注意。 那栋别墅位于这一排中最里面的位置,除了门前种了一棵不知品种的大树,看起来与周围的建筑没什么区别,却总给我一种不舒服的感觉,别墅外面黄色的隔离带也确定了我的猜测。 那就是周国富的房子。 我压下了内心的不安继续往前开,很快就来到了外卖地址的别墅。 按响门铃,不一会儿一个穿着清凉露脐装的年轻姑娘打开了门,接过餐盒时抱怨了一句:“你怎么才来,我都快饿死了。” 我并没有计较这句抱怨,因为她开门带出的空调风让我舒爽到几乎忍不住呻吟出来。 如果可以,我希望这一刻可以一直持续下去。 干我们这一行的还有一些听障人士,那姑娘见我傻傻地站着不回话估计是联想到了什么,用同情的目光看了我一眼,就要转身关门。 为了多享受一秒凉爽的感觉,我想找个话题聊两句,脑袋一抽,脱口而出道:“你们小区怎么怎么这么冷清?” 那姑娘被我突然的开口吓了一跳,听清我的话后脸色一下变得很难看,丢下一句:“都死人了他们还不都被吓走了!” 随即“砰”的一下关上了门。 我对她的回答并不感到意外,只是遗憾于不能继续享受刚刚的凉爽。 出了这样一件邪门的事情,那栋别墅已经变成了“鬼屋”,虽然大多数人嘴上说着不信鬼神,遇到这种事情还是会选择避讳。 当我往回走再次路过那栋别墅时,脑海中萌生了一个大胆的想法。 有位“伟人”说过:“消除恐惧最好的方法就是面对它。” 我决定直面自己的恐惧,巩固我对于无神论的信念。 当然还有一个原因是现在正是大中午,古话就是一天中阳气最盛的时候,就算有什么牛鬼蛇神应该也不敢出来。 于是我一转弯拐进了那一排别墅前的小路上。 弯腰穿过隔离带,可能是因为进入了大树的树荫处,随着与别墅越来越近,我感觉周围的气温也渐渐降了下来。 这一片区域好像与外头的炎热隔绝了。 不过此刻的阴凉并不像空调的冷风那样舒爽,反而带着一股潮湿与瘆人的气息。 别墅的窗户被关得死死的,窗帘也被拉上了,我将手放在了门把手上,手中传来的触觉就像是摸在了一块冰上。 这让我有些疑惑,就算这片树荫遮阳效果再好,也不可能达到制冷的效果吧,这一家子人都死了,里面也不可能开空调啊。 这个想法只是一闪而逝,我试着掰了掰,果然被锁住了。 “可怪不得我不敢进去,这就是天意……”我松了一口气,也有些莫名的遗憾。 正当准备离开的时候,我注意到了门上的猫眼,鬼使神差地朝里面探了一眼。 我再次失望了,这种高级防盗门的猫眼一般都是单向的,里面看得到外面,外面却看不到里面…… …… 也不知道是不是错觉。 在我的眼睛贴近猫眼的时候,似乎也有一个眼睛…… 在从猫眼偷偷注视着我。 第六章 窥视 当我还在为自己能直面恐惧而沾沾自喜的时候,却不知道这些愚蠢的行为将会给我带来多大的麻烦…… 也许是因为多耽误了好几分钟时间,当我从小区里出来的时候还能隐隐感觉到保安大哥不善的目光。 可慢慢地我就感觉到了不对劲,在我走街串巷送餐的时候总能感到有什么人在暗处注视着我。 那是一种类似于第六感的感觉,我们在某些时候都能在没有目睹的情况下察觉到周围人的目光。 但今天这种感觉尤为明显。 难道是我的眼睛又肿起来了,让回头率重回巅峰了? 我对着小电驴上的后视镜照了照,发现自己的脸不光很正常,好像比平时还要小帅一些。 我觉得可能是天太热让我产生了错觉。 虽然这种感觉一直存在,但我还算心大,毕竟还要忙着东奔西跑,哪有那么多心思去胡思乱想。 一直到晚上八九点钟,我决定下班了,因为我的小电驴已经没电了。 送完最后一单后我退出了抢单平台,回家的路还有些远,小电驴在走到一半就彻底动不了了,我只能下车推行。 从灯红酒绿行人不绝的新城区一直到遍布时光沉淀痕迹的老城区,随着夜深人静,周围的人也渐渐少了起来。 在穿过一条幽深的小巷时,我后脖子的皮肤突然一紧。 我被人盯上了! 虽然没看到人但我无比确定。 妈蛋的,不会是碰上打劫的了吧。 我可听送外卖的同行说起过,老城区最近有一伙小混混嚣张得很,都抢过好几个路人了。 倒不是心疼钱,毕竟我身上也就十多块,可要是手上这个山寨机被抢走了,又要耽误我很多事情了。 万一他们嫌我身上钱少,一气之下捅我一刀,那我就更没处说理去了。 我没有回头,而是故作轻松地哼起了歌给自己打气,同时也是放松对方的警惕。 我在衣服上蹭了蹭手心的汗,然后握紧了把手,在认为气氛烘托到位时突然撒丫子往前跑。 小电驴可是我身上最值钱的家当了,也是我创业路上最重要的合作伙伴不到万不得已我是不会抛弃它的。 噔噔噔…… 夜静极了,世界仿佛只剩下我孤独的踏步声…… 眼前的景色飞速向后掠去,急促的脚步声在巷子里不断回荡。 我顾不上劳累一天而酸胀的双腿,顾不上因剧烈运动换气不足而如火辣辣肺部。 目标只有远处巷子口昏黄的灯光,就像我所能把握住唯一的救命稻草。 我觉得如果不是推着车,这一刻我甚至觉得自己可以跑赢世界冠军。 终于,如同从深海中跃出水面,我也从黑暗中重新回到了光明。 我停下了步伐,给我安全感的并不是路灯昏黄的灯光。 而是前方不远处骑着警用摩托车穿着制服,正用惊讶的眼神看着我的两个巡警。 “警……警察叔叔……我……我要……举……”我弯着腰一手撑着膝盖气喘吁吁地指着身后的巷子,回头一看却愣住了。 那幽暗的巷子里…… 空无一人。 我第一个想法是:这不可能! 巷子大概一百多米长,如果真的有人尾随,哪怕从看见巡警开始跑也绝对跑不了这么快! 我突然反应了过来,从一开始我察觉到,到我拼命奔跑,除了自己发出的声音就没听到其它任何的脚步声! 难道是我自己吓自己? 还没来得及多想,一个声音就打断了我的思绪。 “你是……陆良?” 我抬头看向说话的那人,鼻梁高挺,长着一对招风耳,左边眉角还有一道淡淡的疤痕。 我迟疑道:“王松?” “真的是你!”王松从警用摩托车后座上下来,一把搂着我的脖子笑呵呵地说道: “我不是听说你在外面混吗,什么时候回来了也不告诉哥们一声,你这是在干嘛呢?” 王松是我初中玩的最好的哥们儿,只是后来因为升学分班慢慢断了联系。 说实话小时候我还有些嫉妒他,因为他长得好看学习又好,十分受老师和女同学欢迎。 我曾一度以为他会成为一个小白脸,想不到现在吃上公家饭了。 我总不好说以为有人在追我,只能敷衍道:“晚上没事出来跑跑步,运动运动。” 王松似乎看出了我的狼狈,也没揭穿,只是沉沉的拍了拍我的肩膀。 另一个巡警按了下喇叭像是在催促,于是我们简单寒暄几句,互相给对方留了个联系方式就分开了。 回去的路上我安慰自己:有惊无险总比又惊又险好得多。 继续推着小电驴回到了家,站在卷帘门前,我忍不住扭头看了一眼旁边的电线杆,自嘲一笑后将钥匙插进了锁芯。 就在准备掀起门的时候,我突然停住了。 与以往不同。 我的第六感再次告诉我,门的后面站着一个人。 他正站在那里隔着门冷冷地注视着我。 一动不动。 只要我一掀开门就能与他对个正着! 我家进小偷了? 我咽了口唾沫,蹑手蹑脚地在旁边的杂草丛中找到了一根废弃的拖把杆掂在手里,再次来到门前扭开锁。 然后猛然一掀,门“嗖”的一下弹了上去。 我紧握手中的金属杆,只要看到人我就会狠狠的敲下去。 反正也是正当防卫。 可开门一看又傻眼了。 根本没有人! “真是邪了门了……” 我随手扔掉杆子,打开灯将小电驴推了进去,低头准备插上电源,后脖子的皮肤再次紧绷。 我犯了个错误。 放松警惕得太早了! 那个人…… 在我的头顶! 我大叫一声立马转身回头。 还是什么东没看到…… 我觉得自己太疑神疑鬼了,就算真的有个人待在我的头顶,就算看不到人,灯光照在他身上也会留下影子。 “我他妈不会是得了精神病了吧……”我自嘲一笑,关上门沿着梯子怕上了二楼。 可当我洗澡的时候,那种被窥视的感觉又出现了。 在这个双手都难以展平的狭小空间内,它却永远能待在我后脑勺看不见的死角。 当脸上被水冲刷闭上眼睛时,它便嚣张至极的绕在了我的面前。 当我闭着眼睛躺在床上时,它就在我的面前,触摸着我的呼吸。 当我睁开眼,它就躲在了我的床下。 我试着在各种时候蓦然回头,或者半夜毫无征兆地睁眼试图寻找到它存在的蛛丝马迹,却一无所得。 我从没有见过它,却总能隐隐感觉到它的存在。 第七章 我看到了 人的恐惧源于未知,越看不到它,越是感觉到惊慌,也就越是想找到它存在的证据。 这种感觉几乎要把我逼疯了。 或许我在做那个噩梦的晚天就疯了。 又或许早在失去她的那一天就已经疯了…… 闹钟响起的时候天已经亮了。 我一宿没睡,心力交瘁,眼睛里满是血丝。 我用了一夜的时间却依旧没有找到想要探寻的答案,所以我放弃了。 不就是一些错觉吗,忽略不就好了? 自从上次生病后我就备了一根体温计,量了一下,三十六度一,不光没有发烧,体温还偏低。 但我还是决定休息一天,因为实在是没有心思再去干活了。 肚子饿得咕咕叫,我打算洗漱一下然后下楼吃个早餐。 在路过墙角的镜子时我习惯性地往里面瞥了一眼。 就这一眼。 让我惊出了一身冷汗! 我小时候听附近的老人说过,镜子是不能对着床的。 轻则摄魂,重则招鬼。 但我图方便,从来没有把这条禁忌当回事,再说了,我这小小的房间里也没有太多地方可以供我选择。 我一直觉得有钱人才会相信鬼神之类的东西,因为享受多了反而惜命。 像我这样的穷逼,孤苦伶仃烂命一条,或者就很不容易了,哪还有这个精力去迷信? 但是,如果能回到过去,我一定会狠狠地给以前的自己一个大嘴巴子。 因为…… 我在镜子里看到了…… 在我的身后不远处的角落…… 一只眼睛正在死死地盯着我! 我不知道该怎么形容那只眼睛,眼白布满了如蛛网一样血红的纹路,明明只有一个眼珠,瞳孔中却诡异地饱含了各种情绪…… 冰冷、暴戾、仇恨、嗜血、疯狂…… 我能想到一切负面的情绪都无法描述其万一。 那只眼睛只出现了一瞬间,却让我浑身汗毛直立呆立许久。 我想起了小时候曾经在大街上看到一家马戏团在做宣传,车队路过的时候我看到了一双眼睛。 那是一只被关在笼子里的老虎,它冷冷地注视着我,如同在看一份食物。 那是来自顶级肉食者的威压,尽管已经被驯化也难脱野性。 我那时被吓得大喊大叫,还被周围的人嘲笑了: 关在笼子里的老虎有什么可怕的。 但是现在,那只眼睛带给我的威慑力比童年的猛兽要强烈百倍! 最可怕的是,它没有被关着! …… 那时我还不知道,有些东西看不见还好,一但看见了,就再也回避不了…… 我几乎是催眠着告诉我自己刚才看到的都是幻觉。 可笑的是上一秒钟我还在努力寻找,下一秒已经在极力否认它的存在。 我走到卫生间洗了把脸,当我把头埋在水中的时候,那种感觉又出现了。 我几乎没有了睁眼的勇气。 生怕再次睁眼就会看到那只让我脊背发凉的眼睛。 我手忙脚乱地走下了楼,此刻不过才七点钟左右,斜对面的那家馆子前汇聚了不少前来买早餐的学生,场面有些乱哄哄的,老板娘站在蒸笼前,左手收钱右手夹包子,动作娴熟丝毫不乱。 这家馆子不大,铝合金的框架和玻璃将大约四分之一的空间隔离作了厨房。 看见我的到来,老板憨厚地对着我笑了笑,又忙碌起手里的事情来。 其实我很羡慕老板,虽然忙碌,却清楚地知道自己生活的目标,他的人生充满着我所羡慕不来的烟火气。 而我,快要奔三的人了却依旧没有找到人生的意义,活得像个行尸走肉。 “老板娘,给我来两个馒头、一根油条,一碗豆浆。”我占了个桌子大声喊了句。 很快东西就端了上来,待在人多的地方给了我短暂的安全感,滚烫的豆浆下肚,将我心里的凉意驱散了不少。 我想我快要从刚才的恐惧中走出来了。 吃完东西我走到老板打算结账,来的次数多了这些东西的价钱不用说我已经算好了,我对着老板点了点头算是打了个招呼,从兜里掏出三块钱递了过去。 如果是平时我会和他闲聊两句,但今天实在是没这个心情。 正当我准备离开的时候。 通过橱窗玻璃的反光,我再次看到了那只眼睛。 那只充满血丝的眼睛! 而且它与距离我后脑勺的距离比上一次还要近了一些! 我终于没办法欺骗自己了。 这一刻,什么无神论、唯物主义通通被我抛在了脑后。 一个可怕的想法充斥着我的脑海: 我被这鬼东西盯上了。 我已经忘了我是怎么回到家里的了,我的动作僵硬得像一个提线木偶,夏热的清晨温度依旧很高,但我竟然有种发冷的感觉。 我身上还在流着汗,却有一种用厚厚的外套将自己层层包裹起来的冲动。 我是这么想的,也打算这么做。 我从衣柜里翻出了一件棉袄往身上一套,突然愣了一下。 因为此时的举动让我联想到一个人: 周国富。 这个我想要拼命忘记,却又印象深刻的名字。 我来到墙角的镜子前,通过镜子的反射我看到背后的那只眼睛再次一闪而逝,更令我感到恐惧的是我现在的样子。 脸色苍白神情紧张,再加上身上厚厚的外套…… 与我第一次看到周国富的时候一模一样! 我这才惊觉,我身上的异常都出现在我去查探周国富的家之后! 妈的,我是被周国富给坑了! 原来那天的噩梦就是一个预兆,偏偏我还不知道躲着点,竟然赶上门去作死。 我小时候有段时间对猎奇的鬼故事很感兴趣,尤其是夜里接着窗口的路灯看,特别紧张刺激。 爷爷因此经常告诫我:诚惶诚恐、敬而远之。 那时我不以为然,现在想想真他妈的是至理名言! 我这个缺点一大堆,优点虽然少但也不是没有,比如越是危急的关头脑子转得越快,也越是清醒。 为了不落到和周国富一样的下场,我努力回忆着这两天发生的种种细节,并试着总结一些规律,找到解救自己的办法。 1.那东西总是出现在镜子、玻璃等能反光的东西里。 2.每看到一次,离我的距离就近一些。 但这些还远远不够,我需要找到更多的线索。 我不知道当它彻底靠近我的时候会发生什么,我也绝对不想等到那一刻! 线索的来源我已经想清楚了:周国富。 从那天他不正常的表现来看,他一定知道些什么,并且还做出了某些努力,虽然最终失败了,却能够让我少走些弯路。 第八章 周国富的日记 周国富一家三口都已经死了,一些关键性的现场证据应该都在警局,而我在这一行里面只认识一个人。 “什么!你要打听周国富的案子?大哥,我只是个巡警好不好,这东西我哪看得到啊!再说了,这个案子邪门得很,涉及封建迷信,上面传了话,不允许随便传的……” 王松刚开始接电话还是有气无力的,像是还没睡醒,听我说明来意后一下就清醒了过来,并开始大呼小叫。 我也知道这件事很为难,但如果他都拿不到,我这个外人就更没有希望了。 “这对我很重要!”我的语气已经因为恐惧而有些变形。 也许是察觉到了我的情绪,电话那头沉默了一下,突然正经道:“有多重要?” 我只能再次强调:“人命关天!” “我会尽力的,你等我消息。” 电话那头传来的话让我怔了一下,因为好像过于轻易了。 就算以前关系再好,这么多年没见的朋友一打电话就托人办事,放在谁身上也会觉得不爽。 而王松的语气却十分诚恳,听不出半点敷衍。 他甚至都没问我为什么。 我内心感动,酝酿了半天还是只吐出两个字:“谢谢!” “谢个屁啊,你还记得咱们小时候,有一次我惹到了一个外校的,那小子叫了四个人到校门口把我堵住了,我身边那几个怂蛋转眼就跑光了,就你一个人从旁边拿起一块板砖就冲上去了,那天要不是你我就破相了,我都没说声谢谢呢,你嚷嚷个鬼呢!” 我想起来了,他眉角的那个疤痕就是在那天留下的。 如果不是再次从手机屏幕看到了那只眼睛,我的心里一定会是暖洋洋的。 放下电话之后我并没有闲着,之前清理废品的时候我发现了半箱子胶带,我将它从楼下翻了出来。 外面的世界太多能够反光的东西了,所以我不能出去,我要将这里打造成一个安全屋。 我闭着眼睛,凭借着对这个十多平米房间的熟悉走到了墙角的半人高的镜子前。 不用睁眼我也知道那只眼睛正在里面凝视着我。 我摸索着用胶带将镜面贴得严严实实的,在反复确认多次后才睁开了眼睛。 被胶布贴满的镜子果然看不到任何东西了,只是镜子与那些杂乱的胶带的组合怎么看怎么诡异。 我用了一天的时间将家里所有能够反光的东西贴上,期间因为闭着眼睛的缘故摔了不少下,寻找这些东西的时候也将房间弄得乱七八糟。 做完这些后我就这么静静地躺在床上,这个小小的房间成了隔绝我与世界的孤堡。 被我倒扣在床头的手机应该是唯一一个没被我贴上胶布的反光物了。 也是我唯一的救命稻草。 第二天晚上我的手机响了,来电的是王松,我赶紧摁下接听键。 “喂,哥们儿,你要的东西我给你找到了,东西挺多的,你运气不错,本来有些是要发回他老家的,可是被负责这个案子的赵队长压下来了,这才继续留在了这里,我可是牺牲了色相才混进来的,你到时候可得请我吃饭啊……” 他特意压低了声音,我还从电话里隐隐听到一个女声在喊:“好了没有啊?” “马上,你急什么呢!”王松大声回了一句,又压低声音道:“你想知道什么赶紧说,这地方我不一定进得了第二次了。” 我问道:“能不能把东西给我带出来让我仔细看看?” 王松语气惊讶:“大哥,你再想屁吃吧,要不是因为这案子已经结了放松了管理,这些东西我看都看不到,你别想了。 对了,你要知道什么?这里面有一些现场的照片,卧槽,真够重口的,还有验尸报告……案件的总结……还有一些私人物品,他的手机……手表……日记……金链子……佛珠……” 我从床上坐了起来激动道:“等等,你说日记?快看看他写了什么!” “这本日记厚着呢……最起码记录了小半年了,你想知道那一天的?” “从最近的开始念!” 电话那头传来纸张翻动的声音,然后是一声惊呼:“我靠!” 我急忙问道:“你看到什么了!” “一只眼睛,画得贼他妈恐怖,这案子果然是邪门得很啊……” 听到这里我彻底呆住了。 我的想法被证实了。 周国富在死前也看到过那只眼睛! 我好一会才回过神来,急道:“日期呢?一篇篇念,我要一个字不落!” “陆良,你不会是摊上什么大事了吧?”王松疑惑地问了一句,见我不回答也没强求,继续念了起来: “这些字很乱,写的跟鬼画符一样,我看看啊……第一篇没有日期:为什么,为什么还是没有用?为什么我摆脱不了?它很快就要找到我了! 还是没有日期:我做到了,哈哈哈,那小子还傻乎乎地给了我一毛钱,这下应该没事了吧,祖宗保佑…… 没有日期:我终于找到办法了,孙大师道行高深一定没问题的,当务之急就是要找一个替死鬼,一定没问题的…… 没有日期:一定是那本书的原因!它就是在买了书之后才出现的! 没有日期:医生的办法根本没有用,那只眼睛还在瞪着我,这一定不是什么心理问题,我有预感会出大事,要赶紧想办法…… 没有日期:我不会是中邪了吧,那眼睛怎么还在,明天再往庙里捐笔钱吧,菩萨保佑啊…… 没有日期,就一行字:吓死我了! 咦……这个终于有日期了!我看看……七月十八号:今天真是好日子,出趟差居然还能捡这么个大漏!这么大的猫眼儿怎么着也得上百万吧,那本书看起来也不错,就是不知道是什么皮子的,摸起来怪怪的,不过越怪我就越喜欢!说不定也是个宝贝! 卧槽,上百万的宝贝,真他妈的走了狗屎运了,不过我在档案里没看到有这东西啊,还有那本书也没找到……” 我欲哭无泪,心想:你没看到是因为那本书在我这里呢! “你在给谁打电话呢……”随着一声女声传来,电话突然被挂断了。 我脑袋嗡嗡作响,周国富的死是在七月二十五号。 也就是说他从看到那只眼睛到死只过了七天! 我的生命还剩下五天时间。 我一直以来自诩烂命一条无所畏惧,这一刻我才发现,原来我是怕死的。 更不想死得那么惨! 我扭头看向了床头的那本羊皮书,但很快就否认了这个想法。 得到羊皮书的那段时间,我除了一开始做了个噩梦、病了一场,就再也没有发生过什么事情了,而且周国富在将东西卖给我之后也没能转移厄运。 所以事情的关键可能不在羊皮书上。 我想起了日记上提到的另一样东西: 猫眼儿。 或许这才是事情的关键! 第九章 出门 六天时间过去了。 我还活着。 这六天我一步都没有离开这个房间,绝大部分时间也都闭着眼睛。 贴满胶条的窗子和旁边的那个系着绳子的竹篮就是我与外界联系的唯一通道。 期间王松给我打了好几个电话,但都被我敷衍了过去,我拒绝了他的探访,只是摆脱他继续关注一下周国富的案子。 他为我做的已经足够了,我不想连累到他。 事实证明我的猜测是正确的,只要不去照镜子,那只眼睛就没办法出现在我的视野中。 但是我的猜测也是无力的,我没法离开这里,只能坐吃山空,早晚有一天会坚持不下去。 至于那个猫眼儿或许真的是事情的关键,但警方不可能没看过日记本,这么重要的证物连他们都没找到,我连门都进不去就更找不到了。 这种感受到生命一点一滴流逝的感觉真的不好受,我已经快要崩溃了。 所以我决定做点什么让我能够重新振作起来。 我闭着眼睛在床边一阵摸索,凭着那股种特殊的触感找到了那本羊皮书,然后从床头柜中翻出一支笔,几步来到桌子前浮起凳子坐好。 我脑子里如同一团浆糊,在呆坐了很久之后才打开羊皮书,睁开眼颤抖地写下了四个字:“敬之,远之。” …… …… 纸张上四个鲜红的大字正在疯狂刺激着我的神经。 原来不止那个猫眼儿,这本羊皮书同样有问题! 我本能地想要远离它,将自己的身体蜷缩在墙角,可我脑海中突然产生了一个疑问: 我为什么要害怕? 我既然已经被那只眼睛缠上了,还会在意多出一本书吗? 而且老话常说:世间百毒,五步之内必有解药。 既然这本羊皮书与那猫眼儿是一同出现的,它或许会是我活下去的希望! 我鼓起勇气重新回到桌前,却发现笔记本上无论是我写的黑色字迹,还是贸然出现的红色字迹,都已经消失不见了。 我拿起笔在上面随意划了两下。 没有痕迹。 这支笔没用了? 我在自己的身上涂了两下,这支笔却又回复了正常的功能。 我猜测:也许只有某些特定的东西才能被写在上面。 等等。 “敬之、远之”与“非礼勿视”似乎都满足了某种规律。 那只眼睛的规律。 我定了定神,在笔记本上写下了一句话:“眼睛在镜子里。” 成功了! 白纸上稍显凌乱的字迹印证了我的猜测。 我屏住呼吸紧紧地注视着惨白的纸张,生怕错过一丝半点的细节。 一秒…… 两秒…… 三秒…… …… 十秒。 十秒钟过后,刚刚写下的那一行字下面,一团血红色的液体慢慢从纸间渗透了出来。 它就像是一团富有生命力的血液,又像是无数只微小的蠕虫,开始在纸面上缓缓移动,然后渐渐下沉。 只留下了一行暗红色的字: “眼睛在我的身后。” 我悚然一惊,条件反射似地转过身去。 然后…… 我看到了。 那只眼睛正漂浮在空中,用狠戾的目光瞪着我。 那股恨意似乎要将我千刀万剐! 随即一转眼又消失不见了。 它…… 从镜子里跑出来了! 这意味着我贴满胶条的小屋已经不再安全了。 也意味着我离死亡又更近了一步…… …… 下午的时候王松给我带来了一个消息。 周国富的事情闹得圆梦小区人心惶惶,大量住户外流,小区内一片冷清,于是业主、物业与开发商一合计做出了一个决定:请大师做一场法事安定人心。 而且请的好巧不巧正是周国富日记本上提到的那个孙大师。 离开房间对我来说是一个无比艰难的决定,但相对于死亡来说好像也并不那么难以接受。 历史告诉我们人的适应能力是很强大的,除了死亡好像没有什么是人适应不了的。 恐惧感受得多了之后我也渐渐开始习以为常了。 非礼勿视。 我用一条毛巾将眼睛蒙住,带着那本羊皮书就这样出发了,我有预感,今天将会是我最后的战役。 可等我刚一出家门就遇到了第一个难题。 在蒙上眼睛之后,这片我曾自以为十分熟悉的街区变得陌生了起来,我失去了方向感,甚至不知道要往哪走。 我只好勾下了毛巾重新恢复了视力,虽然早已有了心理准备,睁开眼睛的时候我还是被那只一闪而逝的眼睛吓了一跳。 我只能在保证能活动的情况下尽可能减少睁眼的时间,来到马路旁边做出了招手的动作。 很快有一辆出租车停在了我的身前,司机摇下车窗喊道:“去哪啊……” 话音刚落就脸色微变,耸了耸鼻子后脸上异常精彩,撂下一句“不好意思我下班了。”就扬长而去。 我心里暗想:难道别人也可以看到那只眼睛,所以被吓跑了? 第二辆车更干脆,连句解释也没有就飙走了。 由于我闭着眼睛没有看到他们的神态,以至于依旧没觉得有什么问题,直到在第三次的时候那个司机走之前忍不住说了句:“你身上味儿怎么这么大,掉臭水沟子里了吧。” 我愣了一下,抓起衣领闻了一下,那股味道一下从鼻孔窜到了我的后脑勺,一个不留神差点没晕过去。 大夏天一个星期没洗澡,又在充满外面腐臭的房间里腌了那么久,我身上的味道已经无法用语言来形容了。 简直是熏眼睛! 当我正在考虑要不要回家洗个澡的时候,一辆出租车停在了我的面前,驾驶位上一个戴着金链子的光头大哥对我喊道:“小伙子坐车不?” “去圆梦小区。”我说着靠近了一些。 出租车司机面不改色地打量了我一眼,干脆利落道:“十块钱。” 比平时的价贵了一点,但我没有还价,毕竟能找到一辆愿意拉我的车就已经很不错了,打开后排的车门坐了上去。 司机师傅很热情,开车的路上不停找话题聊天。 “小伙子去那边干嘛啊,那边最近可不兴去啊。” “走亲戚。”我用言简意赅的回答表露出不愿交谈的心思。 “人不可貌相啊……”司机师傅有些惊讶,那片可是我们这个县城里最有名的富人区,我这个寒酸的打扮怎么也不像攀的上那种亲戚的样子。 他继续道:“那块子前些天不是出了件大事吗,说是死了一家三口,现在还在闹鬼呢!” 我沉默了一下,心想:不光那里,其实你车上也在闹鬼呢…… 第十章 怪异的别墅 可能是看出了我对这件事不感兴趣,司机师傅见我一直闭着眼睛又转移了话题:“小伙子眼睛是不是有什么问题?我认识个老中医专门治这方面的,我跟你说特别神,真的,你别听那些西医乱糊弄,真的有什么大毛病还得看咱们中医,有句话说得好,偏方治大病,你说是不是这个道理……” …… 还别说,听他那一顿叽里呱啦我的心情放松了很多。 眼见快要到了,我忍不住问道:“师傅,你就没闻到什么味道吗?” “哦,我昨晚贪凉,今天感冒塞鼻子了,所以说就是晚上再热也要注意身体,这大夏天感冒了可难好的……” 司机师傅说着说着突然打了个喷嚏,然后抽出两张纸用力一擤…… “卧槽,憋了我好半天这下终于通气了……”他面带享受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下一刻脸刷的一下就绿了。 一脚刹车。 猝不及防下我一头栽到了前面的多座椅上。 这一下撞得我头晕眼花。 “卧槽,什么味……”司机师傅话都没说完“哇”的一下吐了出来,幸好他车里常备了塑料袋,不然那画面简直不要太惨烈…… 对此我深感愧疚,只是我如今小命都难保了哪还有心情去洗澡? 不得不说司机师傅职业素养的确过硬,尽管满脸不情愿,还是一脚油门封到死用最快的速度将我送到了目的地。 只是接下来的一路原本话唠的司机师傅变得沉默了许多,连喘气都是小心翼翼的。 我下车后他立马点了一支烟,探出头来语重心长地说道:“今天是我长这么大第一次嫌自己感冒得太轻了,小伙子,咱们都是文明人,该讲的卫生还是要讲的……” 我只能尴尬一笑:“不好意思,我刚刚掉臭水沟子里了……” 由于天气太热,小区里如今又没什么人,防卫也变得松懈很多。 我趁着保卫室的保安打盹的功夫在他眼皮子底下溜进了小区。 与上次来的感受不同,离周国富的别墅越近,我的心里就越忐忑,一股凉意逐渐在我心底蔓延开来。 我感觉自己就像是在靠近一座孤零零的坟墓,一座用来封存我自己的坟墓。 那座别墅周围依旧冷清,门前大树的树荫就像是一直狰狞的怪物随着夕阳落下一点一滴地吞噬着那座孤零零的别墅。 我似乎能感觉到,就在别墅里面,有什么人正透过窗户、门缝在角落里冷冷地窥视着我。 等待我一步一步走进它们的陷阱。 我的不安已经提升到了极点,但我别无选择。 只能直面它。 那位孙大师还没来,我躲在对面别墅树荫下的灌木丛里静静等候,精神紧绷下疲惫很快袭来,我不知不觉就睡了过去…… “师傅,我怎么觉得这个地方瘆得慌……要不咱们就在门口作作样子,反正那几个保安也不敢跟过来……” “跟你说了多少遍,要相信科学,你要是怕这怕那以后怎么在这一行混下去?” “我这不是怕你累着了嘛……” “你知不知道什么叫职业素养,拿了人家的钱不干点活你能心安理得吗?” “要不我就在外面替你把风……” “我怎么总觉得你小子最近有点不尊重我了。” “哪有啊……师傅,咱们还是赶紧干正事吧。” “别以为你背着我接私活的事情我不知道,回去在跟你算账!去,给我开门去!将东西照老样子摆好。” …… 迷迷糊糊中我听到了一老一少两人在对话。 整天的担心受怕下我的神经已经变得分外敏感,虽然两人的声音刻意压低了声音,但已经足以将我吵醒了。 我没有取下脸上的毛巾,随着那只眼睛越来越肆无忌惮地出现在我的面前,我不能保证下一次是不是就是最后一眼。 我继续趴在草丛里一动不动,时刻仔细聆听着周围的动静,心里祈祷着哪位孙大师真的有这个本事能将拿东西给料理了。 “师傅,我怎么总觉得有人在里面看着我……” “看你那没出息的样子,快点,别给我磨磨蹭蹭的!对了,保安说里面的东西都被归类封存好了,里面的东西你可别乱碰。” 随着钥匙插入锁芯的声音与细微的“吱呀”声,门被打开了。 “整天疑神疑鬼的,这里面不是没人吗?快点干活。”两人在年老的声音催促下走进了别墅。 进门后声音戛然而止。 周围突然一静。 我有些纳闷,明明也没听到关门的声音,怎么一下没动静了? 我等了一小会儿后还是决定靠近一些,我慢慢爬出灌木丛,按照记忆中的方位小心翼翼地走进院子,靠在了门前那棵大树下。 我突然打了个激灵。 大腿上一片冰凉。 此刻我的左裤兜就好像揣了一块冰一样,隔着口袋将我的皮肤冻得甚至有些刺痛感。 是那本羊皮书! 突然出现的异象让我不敢忽视,我将蒙住眼睛的毛巾提上一点留出一条细缝,忍着寒意掏出羊皮书用左眼瞟了一下。 除了冰冷刺骨,上面看起来还是像之前一样,也没什么特殊的字迹出现。 我不明所以,只能忍着寒意将它重新揣回了裤兜。 下一刻我就慌了。 我的左眼…… 闭不上了! 它开始脱离了我的控制,将眼睛瞪得最大四面八方不住地乱转。 我能清楚地感受到视野正以一种快速且毫无规律的轨迹胡乱晃动,这种身不由己地错乱感让我头晕目眩直犯恶心。 我迅速用毛巾将它盖住。 它依旧在不住乱转,却只能看到一片漆黑。 由于没有眨眼,我能感受到左眼的干涩与伴随而来的麻痒感。 并且随着时间的流逝逐渐转化为刺痛。 这让我想起了那晚那个无比真实的梦。 我知道我的时间已经不多了。 我几步来到门前,大门洞开,可站在门口却听不到丝毫动静。 好像里面空无一人。 这不可能! 两人明明前脚才刚进去的,却好像凭空消失了! 我强忍着摘下毛巾的冲动,扶着门框一脚踏了进去…… “啪……” 玻璃打碎的声音陡然出现,将我吓了一大跳。 “你都什么岁数了还这么毛手毛脚的,要是这屋子以前的主人还活着,就你打碎的这个盘子把你买了都赔不起。” “哪有这么夸张,师傅,我听说这房子以前的主人是个暴发户,这东西多半是假的。” “你管他是不是暴发户,总比咱们有钱得多,干你活吧,嘴这么碎……” “师傅,我觉得你今天嘴怎么这么毒啊,平时可不是这个样子的,是不是你也紧张了?” “放屁,我这个年纪什么牛鬼蛇神没见过,你还有的学呢!” 第十一章 一家三口 别墅的大门就像是隔绝着两个世界的门户,外面听不到里面,里面的人也无法洞悉对外面的世界。 我想验证这个猜测,身体向后退去。 然后我的后背就贴在了一堵墙上。 我心中一凛,回头摸索了一阵,这才发现,身后的门框、打开的别墅大门不见了。 取而代之的是一面光秃秃的墙! 这不可能,我明明才进来不到五秒钟,也只跨了半步! 这一切超出了我的认知,我意识到我做了一件十分愚蠢的事情,就像是亲手将自己送进了一座坟墓。 一座没有退路的坟墓。 人在丢失视野的情况下更容易滋生恐惧,尤其还在失去了位置的判断大脑一片混沌的情况下。 我急需用双眼评估周围的环境。 奇怪的是进入别墅后我的左眼立马恢复了正常,我隔着毛巾眨了眨眼睛,突然感觉能自由控制自己的身体是一件很美好的事情。 “非礼勿视”的警示已经被我抛在了脑后,就像是饮鸩止渴也好过呆在这儿惶惶不安好得多。 我将缠在眼睛上的毛巾摘下,明亮的光线让我下意识眯起了眼睛。 恍惚间有嬉闹的声音传来…… 在适应光线后我才看清楚周围的环境。 别墅内的吊灯、家具大多是现代化的简约风格,客厅中央却突兀地摆着一排欧式古典风格的大沙发,加上四周的陶瓷、古玩摆件,确实很符合暴发户的风格。 客厅的电视屏幕开着,上面却只闪烁着雪花纹,还发出“沙沙”的令人烦躁的声音。 一个梳着马尾辫,穿着粉色连衣裙抱着小熊玩具的小女孩站在我的面前抬起头怯生生地看着我,突然扭头蹦蹦跳跳地向着厨房跑去,嘴里喊着:“妈妈,咱们家来客人啦……” 看着小女孩天最浪漫的样子,我的脸上不由露出了笑容。 墙上的挂钟在“滴答”直响。 我的脑子此刻感觉有些懵懵的,似乎忘记了什么很重要的事情,却总也想不起来了,也不记得自己来这里做什么,只是凭着感觉往里面走去。 一个年轻漂亮的少妇从厨房走了出来,用手在围裙上擦了擦,热情道:“随便坐,就跟到自己家里一样。” 随即向着楼上喊道:“老周,下来招呼客人了,我灶台上还炖着汤呢,怎么一点眼力见也没有。” 说道最后一句话的时候她居然捂着嘴巴吃吃地笑了出来。 等她转身的那一瞬间,我看到她刚刚擦手的围裙上一片血红…… 我总觉得有哪里不对劲,还没等细想,楼梯上传来了脚步声。 “别催了,我在上面做正事呢。”一个身穿睡袍、梳着大背头大腹便便的中年人走了下来,见到我一脸惊喜道:“小老板你来了,来来来,正好你嫂子在做饭,等下咱们一起喝两杯。” 小老板? 我这才想起来,这一家三口看着都挺眼熟,特别是眼前这个男人,好像和自己做了什么生意。 对了,眼前这个男人叫周国富! 周国富往厨房的方向瞟了一眼,拉着我的手神神秘秘地说道:“小老板,告诉你我最近得到了几个宝贝,刚刚就是在弄那些东西呢,来,跟我一起上去看看……” 我莫名有些不安,本能地想要拒绝,没想到周国富的力气大得出奇,那只手就像是一只铁钳牢牢扣在了我的手腕上,竟将我强行拉上了楼。 我的手腕被抓得生疼,只能拼命挣扎,走到一半时还真被我挣脱了。 因为我的手腕上不知道什么时候变的一片润滑。 我低头一看,一截手臂上面多出了一层暗红色的粘稠液体。 正是这些液体起到了润滑油的作用才让我从他的手中逃脱。 周国富对此有些生气,脸色阴沉地看了我一眼,转身一个人走了上去,然后传来了“砰”的一声关门声。 落了主人家的面子,我心里觉得有些愧疚于是跟了上去想要道个歉,上楼的时候我发现地上有一行满是泥土的脚印,参杂着草屑的泥巴这在干净整洁的地板上显得格格不入。 我循着脚印来到二楼的一间房间前,随即敲响了房门。 “咚咚咚……” 声音回荡在空旷的别墅中莫名有些压抑。 房间里没有声音。 门把手上沾满了暗红色的液体,我试着扭动了一下。 门开了。 “嗤嗤嗤……” 有奇怪的笑声传了出来,似乎在忍耐着什么。 房间里没有开灯。 借着外面的灯光,我看到一个人影正趴在地板上手里抓着几个圆圆的东西似乎在堆叠着什么。 我将门打开了一些,更多光线挤进了房间。 在昏暗的房间中,趴在地板上的人正是周国富。 此时的他两眼放光地看着身前的东西,就像在欣赏一件稀世珍宝。 由于被他的身体遮挡,我只能看到那东西的一角。 似乎是某种红白交嵌的东西,大体呈圆形,被堆成了一个小塔的形状。 看他正在兴头上,我没有选择打扰他,只是默默的关上了房门。 吃饭的时候再道歉好了。 我这么想着回到了一楼。 嫂子还在厨房里忙碌,正好我肚子也有些饿了,于是来到厨房想看看她在做什么菜。 厨房里,嫂子正炖着砂锅汤,她正拿着勺子在汤里细心的搅拌,我踮脚一看,是一锅鲜红色的汤。 番茄汤? 看起来很好喝的样子。 我咽了口唾沫,深深闻了一口。 可充斥鼻腔里的却不是番茄的香甜…… 而是一股浓厚的血腥味。 嫂子背对着我没有回头,却还是从脚步声判断出了我的身份,温和地说道:“现在进来干什么,菜都还没熟呢,而且我这厨房也乱糟糟的,你还是到外面等等吧。 你们男人就是这个样子,总是着急忙慌的,事情不要一件件做得来吗?就知道催催催,催有什么用……” 她越说越激动,说到最后已经变成了骂骂咧咧,几乎是怒吼出来。 嫂子有点暴躁啊…… 我被吓了一跳,赶忙回到了客厅,只是心里还在吐槽,厨房里确实是够乱的,各种厨具散落了一地,灶台上、地面上满是不知名的红色液体。 做顿饭就像要杀人一样。 客厅里只有小女孩一人正呆呆地坐在沙发,眼睛一动不动地望着只闪烁着雪花纹的电视,手里还紧紧地拽着那个小熊娃娃。 墙上的挂钟还在“滴答滴答”地走动,与电视传来的“沙沙”声混杂在一起,给人带来一种沉闷的压抑感。 第十二章 恐怖之家 我不太喜欢小孩子,特别是那些流着青鼻涕调皮捣蛋的小鬼,有句话叫“七岁八岁狗都嫌”不是没有道理的。 可我对于这个小女孩却很有好感,更多的是一种莫名其妙的心疼。 我对这种情绪感到费解,明明这个小女孩生下来就住着别墅,从小到大吃穿不愁,比我小时候放学还要满大街收破烂强多了。 我坐在她的旁边笑道:“小妹妹,你在看什么呢?” 我发现我的嗓子很干,气道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不光微弱还很沙哑。 不过小女孩还是听清楚了,她眨巴着眼睛看了看我,搂紧小熊玩具懦懦地说道:“叔叔,看不见的哦……” 这个回答让我有些摸不着头脑,心想可能自己和小孩子还是相处不来,连对话都不在一个频道上。 闲着也是闲着,我继续寻找着话题,指着小女孩怀里的小熊道:“你的玩具真漂亮,可以给叔叔玩一下吗?” 小女孩犹豫了一下,还是不舍地将小熊交给了我,晃悠着小脚一脸认真地说道:“不是玩具哦,它是我最好的朋友。” 我被她的单纯感动了,记得我小时候也有过这样的“好朋友”,不过不是什么毛绒玩具,而是爷爷用草杆给我扎的蚂蚱。 不过在一两天新奇劲过了之后就不知道被我扔哪了。 我将手粘上的红色液体仔细地在衣服上擦了擦,接过来打量了一眼。 随后怔了一下。 小熊很可爱,用的估计也是什么高级料子,手感相当不错。 只是怎么看都有些怪异…… 我琢磨了一下才发现怪异感的来源。 这只玩具小熊没有眼睛。 原本眼睛的地方还隐约能看到被暴力撕扯残留的残破痕迹。 我哑然失笑,原来这个小女孩看着这么文静,却也有着熊孩子的一面。 我调笑道:“小妹妹,既然它是你最好的朋友就要好好爱护,你看它的眼睛都不见了,要是看不见了可怎么办?” 说完这句话不安感再次涌现,伴随着阵阵心悸的感觉。 我不明白自己这是怎么了,一度怀疑是自己的身体是不是出了什么问题。 当我好不容易安抚好自己的情绪之后,小女孩接下来的一句话却让我脊背发凉。 “可是啊……我也没有眼睛哦……” 我的脖子有些僵硬,不敢去看坐在旁边小女孩的表情。 突然我的大腿感到一阵冰冷。 我口袋里有什么东西吗?我怎么不记得了…… 我将手揣进裤子口袋,羊皮书冰凉滑腻的触感让我打了个激灵。 我悚然惊醒。 瞬间想要落荒而逃。 因为我通通想起来了! 难怪叫不上名字又十分眼熟。 这一家三口的样子我一个多月前在手机上看过! 就在那篇新闻报道上! …… 可是…… 周国富一家早在一个多月以前就死了! 那招待我的三个人是谁! “叔叔……你的眼睛……能借给我看看吗……” 小女孩银铃般的笑声传来,我扭头一看便如坠冰窟。 她的表情依旧天真无邪,只是一双水灵灵的眼睛依旧不见了。 取而代之的…… 是眼眶处两个黑洞洞的血洞! 打量血水从洞口流了出来,将她粉色的裙子染得一片暗红。 我被吓得大喊一声,正准备逃走,嫂子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站在了厨房门口,手里拿着一把刀朝我走来,咧着嘴笑道: “我做菜的东西不够了……没关系……我现在就来拿……” 周国富也出现在了楼梯口挡在我出门的必经之路上,如获至宝地捧着一堆东西发出疯狂的笑声。 “小老板,快看看我的宝贝……不过还不够……它马上就会变得更加完美的……就差一点东西……一点东西……” 他手上的那堆东西…… 是六个血淋淋的眼珠子! 三个人…… 都没有眼睛! 我吓得都快要崩溃了,这一家三口从三个方向将我冲冲包围,我偏偏双腿发软不听使唤,想跑也跑不了。 眼见三人向我逐渐逼近。 我的脑海突然出现了一句话: “非礼勿视。” 反正也逃不了,我干脆死马当活马医,抱紧羊皮书紧闭双眼蹲了下来。 “小老板……快来看我的宝贝啊……” “饭都快要做好了……” “叔叔……我想看看你的眼睛……” …… 各种声音纷至沓来,吵的我头昏脑涨,到最后耳边的声音越来越激动,逐渐变成了不明原因的嘶吼。 我紧咬牙关一动不敢动。 我似乎做了一个漫长的梦…… …… 不知道过了多久,耳旁的声音消失了。 紧接着我肩膀一痛,就像是被人飞踹了一脚,整个人失去平衡倒在了地板上,回过神来的时候已经被人摁得死死的了。 “师傅,我抓住他了,快找绳子来……我靠,你身上什么味儿啊,现在做小偷都这么拼的吗?” 我小心翼翼地睁开了眼睛,只见一个看起来二三十岁、体型偏瘦、染着一头小黄毛的男人抓住了我的双手将我压在身下,此时正被我身上的味道熏得一脸扭曲。 “出趟活还能抓住个小偷,我对那姓周的也算有个交代了。” 说话的是个看起来五六十岁、头发灰白、留着山羊胡的老人,穿着一身中山装,脖子上挂着一串样式古朴直达肚脐的木珠子,看起来气度不凡,应该就是那个孙大师了。 原来刚刚我居然是在白日做梦! 可是这个梦境无比真实,就和第一次梦到周国富一样! 我停止了挣扎,任由小黄毛用胶带将我的手脚捆住,然后看着他们尽可能一脸平静地说道:“我不是小偷。” 小黄毛在我头上重重敲了一下:“我说你这个孙子装什么呢,你不是小偷难道还是什么江洋大盗吗?老子好不容易逮着机会做一回好人好事,你就给个面子老实交代不就完了吗?” 孙大师倒是慈眉善目,走过来乐呵呵地说道:“不要动粗嘛,他是不是小偷又不是我们说了算,审犯人的事情交给警察,咱们还是要做一个文明人。” 我心头火大,奈何受缚于人还不了手,只好忍着怒火继续解释:“你就是孙大师吧,周国富死之前是不是见过你?” 孙大师皱了皱眉,显然对于这件事情有些忌讳不愿多说。 “嘿,你的问题还没老实交代,还问起我们来了,孙子你胆子挺肥啊……”说着又要过来揍我。 这下我可忍不了了,后仰贴地双脚微屈,然后重重地蹬在了小黄毛的肚子上。 虽然被捆住了,但这一下可不轻,小黄毛立马弓着身体倒在了地上,捂着肚子好半天没缓过来。 孙大师见我还能反抗,赶忙后退了几步,掏出手机就要报警,谁知一看屏幕居然没有信号! 要知道在这种高档小区,信号绝对是全方位覆盖的,没有信号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情。 第十三章 民间心理医生 发趁着小黄毛倒在地上的空档,我赶紧说道:“孙大师,我真的不是小偷,我这次就是就是专门来找你的,你记不记得周国富死之前找过你,这本羊皮书的事情你总应该听说过吧!” 由于我刚开始被小黄毛一脚踹倒,羊皮书自然也从怀里掉了出来,如今就在我旁边的地上。 小黄毛这时已经缓了过来,嘴上骂骂咧咧地就要过来打我,却被孙大师拉住了:“都说了不要打架了,你去把那本书拿过来给我看看。” 小黄毛见师傅有些生气了,这才没有继续动手,只是狠狠地瞪了我一眼。 “别啊,你们最好不要碰这本书,要不然的话……”我话还没说完小黄毛就把羊皮书捡了起来。 和我第一次接触这本书的情况差不多,他也打了个激灵将书扔了出去。 “这是什么鬼东西,怎么这么邪门……不然的话怎么样?你还是老老实实在地上躺着吧。” 他本来不想再碰,我的劝告却起到了反效果,他一把将羊皮书捡了起来,路过的时候又顺带踹了我一下,这才拿到了孙大师面前,说道:“师傅,这东西你可要抓稳了,摸起来感觉怪怪的。” 看到这一幕我心想:果然是高人,什么东西都敢乱碰的,完全不担心沾染上什么奇奇怪怪的东西。 孙大师更加稳重一些,碰到羊皮书的时候手都没抖一下,只是脸色微微变幻了一下。 他打开来翻了翻,发现上面一片空白,皱着眉头问道:“确实是周老板的东西,这东西怎么怎么来的?” 我苦笑道:“要不是你给他出的什么歪主意,这本书也不会落到我的手上,实话告诉你吧,那东西害死了周国富一家后又盯上我了,我能感觉到,那东西就在这间别墅里,现在就在盯着咱们呢……” 小黄毛立马从客厅的架子上抄起一个脑袋大小的瓷盘,一脸警惕道:“盯着咱们?我靠,你这孙子不会是有同伙吧!” 对这种听话听一半的人我是彻底没了脾气,也不想搭理他,只能满含希冀地看着孙大师。 却见孙大师面露疑惑道:“那东西……是什么东西?周老板不是信奉什么邪教自杀的吗,跟你有什么关系?” 突然他想到了什么,一拍巴掌恍然大悟道:“我明白了,周老板不是自杀,而是他杀!” 我顿时松了一口气。 虽然他说的并不准确,但也不能说是错了。 正当我以为自己已经解释明白的时候,就听他继续说道: “这么说来你应该和周老板一样……也是那个邪教的,你们教里出了闹出了什么分歧,所以他一家被人杀了,现在杀他的人又盯上了你! 我的乖乖啊,这么说来咱们不止抓住了一个小偷,甚至还破获了一件大案!这下一个‘三好市名’也兜不住了,不发个奖金啥的也说不过去啊…… 不对,咱们得赶快报警,说不定他的同伙马上就要找上门来了!” 他一顿瞎分析竟然没有一个说到点子上的。 我心里一下凉了半截,萌生出了一个猜测:这个姓孙的……该不会是个骗子吧。 我哭笑不得道:“周国富这么有钱,家庭又美满,简直可以说是人生赢家了,这种人哪还会去信什么邪教啊。” “那可不一定!”小黄毛打断了我的话:“我之前看新闻说有个家伙自称秦始皇把一伙有钱人骗得团团转呢,现在这个社会有钱不代表有脑子。” 好家伙,这人怼起我来思路就这么清晰的吗? 我这次本来就是偷偷摸摸来的,要真等他们俩报了警,我不是小偷也成小偷了。 我急道:“周国富死之前还给寺庙里捐了不少钱,如果他真的是邪教徒,有这么会去拜佛呢。 孙大师,他应该和你说过被一只眼睛给缠上了吧,我告诉你,他不是精神出了问题,也根本不存在什么邪教,因为在他死后那只眼睛就缠上我!” 我一口气说完这些话,然后大口喘着气,突然发现气氛一时间有些沉默…… 我抬头一看,对面的师徒两人都呆呆地看着我,就像在看一个疯子。 孙大师用同情地目光看了我一眼:“你不会想说他不是被人杀的而是被鬼杀的吧,小伙子,连我这个老人家都知道要相信科学,你个年轻人怎么这么不上道呢?有时间就去多看两本书,告诉你吧,这个世界上是没有鬼的~” 我人都傻了,心里的希望也再度破灭,我不敢相信自己竟然将最后的希望寄托在了一个骗子身上。 周国富已经上过一次当了,我还上赶着被骗了第二次。 简直是蠢到家了! 我强笑道:“孙大师真会开玩笑,你来这里不就是驱鬼的吗,做你这一行的人怎么会不相信有鬼呢?” 小黄毛鄙视地说道:“看在你人傻还神志不清的份上我就实话告诉你吧,我们这一行是驱鬼,但是驱的是人心里的恶鬼,要说高级点你就是民间心理医生,也算半个文化人,和你这种小偷是不一样的。” 孙大师往他头上敲了个响栗,骂道:“这东西是能随便说的吗?要不要给你个喇叭满大街喊去?” 完了! 我内心沮丧不已,遇到两个比我还铁的人,偏偏我还说不过他们,现在又被限制了人身自由,这下只有等死了。 孙大师见我躺在地上焉了吧唧的好像完全放弃了抵抗,对着小黄毛说道:“这屋里没信号,小赵,你出去叫两个保安过来帮忙,咱们到时候一起送警局里去。” 小黄毛嫌麻烦,嘟囔道:“咱们直接找个有信号的地方报警不行吗?” 孙大师摸着山羊胡没好气道:“你是不是在梦游呢,打电话叫他们来看咱们作法吗,到时候顺带以‘封建迷信’把咱们一起抓喽。” 小黄毛这才把手里是瓷盘放下,不情不愿地往出口走去,经过我旁边的时候还不忘踢我一脚。 这已经是第三下了,我暗暗记在心里,万一这次能活着我一定第一时间补回去! “咦,门什么时候关了,是你关的?” 我扭过身体一看,原来别墅的大门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关上了。 我心里一慌。 这门不是这两个人关的,不然我也进不来了。 也绝对不是我关的,我都是蒙着眼睛进来的,哪有这个心思去关门。 所以…… 这门是谁关上的……? 第十四章 梦? 小黄毛在那里摆弄了好一会儿也没打开门,急得直挠头。 “怎么弄了这么久,连个门都开不了,要你有什么用?” 孙大师将手里的羊皮书随时扔在沙发上,不耐烦地走了过来,快要靠近我时犹豫了一下,显然怀疑我会暴起伤人。 我赶紧往旁边挪了一下让开了道,他这才小心地从我旁边走了过去。 “不是你这么开的,你这就是山猪吃不了细糠,这栋别墅要真让你给你住你小子连门都出不了。” “不可能啊,我刚刚不就这么开门进来的吗?” “你用力的方式不对,这门把手得这么扭……咦!怎么动不了了?” “是不是得用钥匙。” “笨死你得了,你听过有谁家的门出个门还要用钥匙的吗?” “那你说怎么弄?” “算了,先用钥匙试试吧……” …… 趁着两人注意力都在开门上,我赶紧像条虫子一样悄悄地朝着客厅挪去。 一到客厅我就傻眼了,这房子里的布置除了多出一些香烛、纸钱、红布、铜钱剑等东西外,和我刚刚白日做梦梦到的一模一样! 我突然觉得瘆得慌,就好像那一家三口就在某个角落里看着我。 但现在管不了这么多了,既然那个狗屁大师靠不住,剩下的也就只能靠我自己了。 我慢慢地朝着厨房蠕动着…… “这门根本打不开,不会是那小子做了什么手脚吧……卧槽,师傅,那小子不见了!” 小黄毛转头注意到我不见了,当即大喊大叫起来。 孙大师急道:“还傻站着干什么,赶紧把他找出来啊!” 这时我已经用厨房里的刀解开了束缚走了出来。 师徒二人见我拿着刀沉默了一下,然后就慌了: “小伙子,咱们都是文明人,拿着刀干什么,快放下,咱们有话好好说,你可千万不要激动之下走上违法犯罪的道路啊!” “是啊,我这人最讨厌动手动脚的了,刚刚都是误会,咱们说清楚就好了,所谓不打不相识,咱们今天就当没见过面,这屋里你要拿什么东西都随你……” …… 我没有理会他们,而是第一时间来到客厅拿起了沙发上的羊皮书,这东西救过我几次了,必须时刻拿在手里。 小黄毛刚才绑人的时候下手挺狠,再加上长时间躺在地上限制了活动,现在四肢都处于发麻的状态。 我揉了揉手腕,却发现自己握刀的右手手腕上不仅仅有胶带造成的红色勒痕。 还有五根清晰可见的青色瘀伤。 就像是被人抓出来的。 我悚然一惊…… 刚刚那个白日梦里周国富就是在相同的位置抓住了我的手腕! 所以说,那场无比真实的梦其实不是梦! 或者说,梦中遇到的事情也会反映到现实的身体上! 我不禁想到,如果刚才那场梦继续做下去会这样。 我第一次梦到周国富的时候如果没有及时清醒又会怎样! 这个猜测令我后怕不已。 孙大师见我呆呆地站着也不说话,还以为是成功将我说服了,好声好气道:“小兄弟,你看现在也不早了,不如你把门开开,咱们大路朝天各走一边怎么样?” 说实话在知道这对师徒是骗子后我已经没这个好脾气再忍气吞声了,既然软的没有用,那我就直接来硬的。 我举着刀朝他们逼近,恶狠狠地说道:“要我放你们离开也好说,在这之前我问什么你们就答什么,要是隐瞒了一个字,我就让你们见见什么叫白刀子进红刀子出!” “一定一定,我们保证知道什么就说什么……”两人赶紧点头。 我冷冷道:“第一个问题,周国富有没有说过这本书是哪来的?” 孙大师一脸为难道:“小伙子……顾客的消息是要保密的,这是我们的职业素养……” “看来你的嘴比我的刀子还硬啊!”我语气不善地靠近了一些。 小黄毛哭丧着脸拼命往后面挤:“师傅,这都什么时候了……” 孙大师将身体贴在了门上,看着明晃晃的刀子咽了口唾沫,这才颤颤悠悠地说道: “等等!我老人家年纪大了,让我想想……是了,周老板说过这是他出差的时候从一个乡下人手里淘的!好像是不久前从哪个墓里挖出来的!” “说清楚点,他在什么地方淘的,墓又是什么墓?” “这我可就真的不知道了,这东西本来就是违法的,我哪敢问得这么清楚啊……小伙子,我都一大把年纪了,咱们无冤无仇的就放过我吧……” “闭嘴!” 他们两个嚷嚷得让我心烦意乱,被我厉吼一声才安静了下来。 我继续问道:“第二个问题,他有没有说过在这本书之前还买了一个猫眼儿?” “猫眼儿?”孙大师认真地想了想,然后摇了摇头道:“周老板从来没有和我提过什么猫眼儿啊……” 小黄毛也连连点头,语气肯定道:“这个我可以作证,当时我就在旁边,也没听到有什么猫眼儿的!” 我苦恼不已。 原来周国富这个守财奴生怕被人知道他通过非法途径得到了一个价值不菲的宝贝,除了兴奋之余在日记本里提了一句,剩下的和谁也没说。 出了问题的时候也宁愿相信是由不值钱的羊皮书引起的,却不愿将事情与那猫眼儿联系起来。 看来还真是死的不冤。 但既然我是因为靠近这栋别墅后才被那只眼睛缠上的,那么猫眼儿最大可能也是在这栋别墅里。 可是别墅这么大,该找的地方早就被警方翻了个遍,既然他们都没有找到,那么…… 那只猫眼儿一定在某个意想不到的隐蔽之地! 可即便找到了又能怎么样? 我还能对付拿东西不成? 既然问不出什么,我对这对师徒也没了兴趣,但看他们一脸畏惧两个的样子我还说气不打一处来。 我忿忿道:“既然你是个骗子,那就老老实实安慰他两句就好了,为什么又要叫他把书卖出去?” 要不是这个姓孙的出的什么鬼主意,周国富也不可能找到我的头上来,也就不会发生后来的那么多屁事。 孙大师扭扭捏捏道:“话可不能这么说,严格来说我也不算是骗子,我可是茅山后裔,祖上还出过一个真正的大师呢!这‘卖货移祸’的手段就是从我祖上传下来的古书里看到的……” 第十五章 异状突起 小黄毛也是头一回听到这件事,惊讶道:“师傅,想不到你还是名门之后啊!” 狗屁的名门之后,分明是神棍之家! 我暗自吐槽一句,心里又生出了一丝希望,忙道:“那你祖上的书上有没有记录什么驱鬼的法子?” “老夫今年九十有七……”孙大师习惯性地摸了摸胡子正要开侃,见我表情严肃这才讪讪一笑道: “咳咳……那个……我今年都五十多岁了,那本书还是我当娃娃的时候烧灶前随时翻了两下,能记下一两句就算我记性不错了……” 我有了不祥的预感:“那……那本书还在吗?” 孙大师有些尴尬:“额……都说了是烧灶前看的,那本书……当然是当成引火的给烧了……年轻人,咱们还是要相信科学的……那些神神鬼鬼的书烧了也就烧了,你要是想看,我可以给你介绍几本百科全书啊……” 我对这种希望破灭的心态都有些麻木了…… 我放下了举到的手走到客厅,颓丧地坐在了沙发上,无力感再度将我包围。 我抬头看着头顶漂亮的水晶灯饰,静静品味着人生最后的时光,发现一旦接受了某种特定的结局,心中的胆怯反而驱散了不少。 站在门边走道上的师徒二人对于我的态度转变实在是摸不着头脑,互相推诿了一番,最后还是小黄毛小心翼翼地走了过来,摩挲着手心讨好地说道: “那个……英雄,既然话都问完了,是不是该把门开一下?主要是现在太晚了,等下连个出租车都拦不到了……” 我看都没看他一眼,将手中的刀随手扔在地上,淡淡道:“门不是我关的。” 小黄毛一脚将刀子踢远了一些,但我刚才恶狠狠的样子给了他深刻的印象,以至于看到我失去我武器后还是不太敢招惹我,强笑道:“不要看玩笑了,你看我们俩在这不也碍眼嘛……你放心,今晚的事……” 我突然打断了他:“那扇门很厚重,你们刚才应该就待在客厅里,真有开关门的声音你们不可能听不到,那我问问你,刚刚你听到关门的声音了吗?” 小黄毛愣了一下,他刚才确实什么声音都没听到,所以在看到大门被关上的时候才会问出那么一句话来。 我指着黑漆漆的窗外继续道:“现在虽然是晚上,但也不是三经半夜的时候,况且咱们可是在城区,你就不觉得外面是不是太安静了?连一点声音也没有。” 小黄毛突然有些忐忑,回头看了一眼畏缩在后面的孙大师,迟疑道:“这可是别墅区,有钱人都注意隐私,隔音效果好也不难理解吧……” 我见他依旧冥顽不灵,冷哼一声道:“孙大师,别躲着了,放心吧,我都自顾不暇了,不会把你们怎么样的。 你们两个睁大眼睛给我好好看一下,这窗户隔音难道还能隔光吗?而且小区里到处是路灯,可现在你们能看到一丁点外面的光线吗? 你们以为是我不让你们走?哈哈哈……” 师徒二人对视了一眼,齐齐走到窗前往外望去…… 可是外面就像是一团浓墨,眼之所见尽是化不开的漆黑。 从别墅照射出去的光线就像是被一团黑雾吞没了,只能看到黑暗边缘的青烟。 师徒二人这才开始慌了。 小黄毛掏出手机一看,果真没有信号! 他试着开窗,却和门一样被嵌死了,怎么也打不开,顾不得多想,抄起一张凳子就朝着窗户砸了过去。 “砰”的一声。 凳子被弹了回来。 窗户只是轻轻晃动了一下。 “我靠!不会真的有鬼吧!” 他拎起凳子一面面玻璃砸了过去,可是没有一面是砸的动的! 我看着呆若木鸡的孙大师皮笑肉不笑道:“大师,现在这种情况哪本百科全书记载了?我记得周国富死的时候也是一家三口,我们也正好三个人,也算是有伴了。” 孙大师被吓得一颤,握着胸前的木珠呆呆地坐了下来。 小黄毛还在锲而不舍地砸着玻璃,突然别墅里的灯开始闪烁…… …… 闪烁的灯影让我今精神有些恍惚…… “我靠!” 小黄毛突然大叫一声。 我循声望去,只见他手中的凳子已经丢到了一边,满脸惊恐地坐在地上,指着二楼阴影处语气颤抖地说道:“你们……有没有看到……刚刚……那里刚刚有一个人……” 因为一楼只有客厅开了灯,楼上有些昏暗,我顺着他指的方向却并没有看到什么人。 “鬼叫什么呢,有这个时间还不如想想怎么出去,我要是你……” 孙大师还没说完就突然间停住了,咽了口唾沫说道:“你看到的是不是一个女的?” “是啊……是一个……穿粉色衣服的小女孩……” “放屁,明明是个大人!” …… 他们的对话让我我立刻明白了: 那一家三口又出现了! 真的到了这一刻,我刚才自以为看开的豁达早已消失不见,伴随着求生意志一同涌现的还有无尽的惶恐。 我发现自己还是无法安然等待死亡。 只是我不知道该怎么去做…… 手里的羊皮书再次变得冰冷。 我睁大双眼四处观察,企图能找到一丝求生的线索。 可看到的东西却让我更加手足无措。 我正对面的洁白的墙上渗出了一块指头大小的鲜红色斑块。 就像是伤口渗透在白色衣服上的血迹…… 某种诡异的气氛蔓延开来…… 眨眼的功夫,红色斑块越来越大,并开始转变为暗红色…… 然后是象征腐烂的青黑色…… 我的耳边出现了一些细微的声响,像是什么人在窃窃私语,却怎么也听不清楚。 客厅四周的墙壁都开始变得斑驳起来,墙壁逐渐浮现出打量青灰色的斑块,就好像时间被加速了成千上万倍,将周遭的一切腐蚀得不成形。 伴随着墙皮的脱落,取而代之的不是墙体,而是大片暗红色的纹理,就像是掀开皮肤露出的红色血肉。 “滴答……滴答……” 有水声突兀地响起,而且越来越大,逐渐演变成“哗哗”的声音。 大量暗红色的液体开始从墙体、厨房的管道、客厅的出风口涌现,留在地面汇聚成一个个血潭。 然后向着四处弥漫…… 不一会儿就在客厅的地板上积起了巴掌厚的一层。 “嘭……” 天花板上的巨型水晶灯突然砸落了下来,溅起大片水花。 尽管我的躲闪得很快,脸上却还是被溅到了不少。 一股血腥气直充鼻腔,让我闻之欲吐。 这东西…… 真的是血! 第十六章 危房 那对师徒刚完成无神论者到鬼神论者的转变,小黄毛疯狂捶打着窗户歇斯底里地大喊大叫,孙大师则是脸色苍白瑟瑟发抖,目光呆滞无神。 即便地上的血已经蔓延到了他们的脚踝也恍若不觉。 我虽然害怕,但怪事遇得多了好歹还能保持理智。 我冷静分析着目前的情况:这一定又和前两次一样是一个梦,一个由幻像构建而成的无比真实的梦境。 所以只要我能醒过来就能离开这个鬼地方! “这都是梦……这都是梦……”我站在沙发上尽可能离地上的血水远一些,在不断念叨这句话的同时脑筋急转想着出路。 可是我发现这根本行不通…… 就算我再怎么试图催眠自己,我的周围不断变化的场景、刺鼻的血腥味、耳边传来小黄毛的呼喊声与那不知名的窃窃私语、包括我的呼吸、我的触觉…… 我能感受到的一切知觉都在通过潜意识告诉我:这不是梦! 是的。 我的潜意识已经形成了一个牢笼,将我死死缩在了这片鬼蜮之中! 我觉得我忽略了什么。 在那些阴暗的死角,几个人影蓦然出现有转瞬即逝…… 那几个身影无比熟悉。 “嘻嘻嘻……” 耳边的窃窃私语中开始参杂着笑声,或稚嫩、或清亮、或粗犷。 他们在靠近…… 他们在狂笑…… 他们在享受即将到来的盛宴。 我心急如焚,开始拼命回想前两次梦境的所以细节,一定有什么是我遗漏的…… 第一次做梦我听到闹钟,现实与梦境的错乱感让我意识到是梦,然后瞬间就清醒。 第二次则是被我用鸵鸟战术硬生生挺过来的,但也多亏了小黄毛的那一脚。 我恍然大悟: 逃脱潜意识牢笼的钥匙是来自外界的刺激! 这个发现让我再次陷入了悲观。 因为我甚至不能肯定在我面前的这对师徒是真实存在还是梦中的虚像。 我希望是第二种,因为这就意味着我还有被他们两个在现实中唤醒的机会。 如果是第一种,那就意味着我们三个同时被困在了这里,没有帮助没有救援。 只能慢慢等死…… 等死? 我突然灵光一闪。 那东西的存在是我难以想象的,他能肆意将人拖入梦境,能让周国富一家三口对自己的身体做出那么残暴的事情,还能不留下半点线索。 它,能杀人于无形。 那为什么我还活着? 而且还能阴差阳错地挺过前两次的梦境? 如果它真的这么强大不可违抗,那我早在一个多月前就已经死了。 这说明它并没有我想想中的那么强,又或许它杀人需要满足某种条件。 当然还有一种可能,它就像猫捉老鼠一样喜欢看着我惊恐万分的样子,享受虐杀的快感。 我摇了摇头,将最后一种负面的可能甩出了脑海。 我需要足够正面的思想引导我挣扎地活下去。 我打开了手中羊皮书,它如今散发着刺骨的寒凉,这本神奇的书本可能是我能信任的唯一一样东西了。 然后从口袋里掏出了随身携带的笔在上面写下一行字:“梦中的人都是虚假的。” 笔尖划过惨白的纸张,却只留下一些印痕。 这几个字无法被写下。 所以这对师徒是真实存在的! 这就意味着再没有人能够在现实中通过刺激将我从梦中唤醒。 逃脱潜意识牢笼的钥匙丢失了。 说不失望是不可能的,但这也让我放下了最后一丝侥幸。 因为现在,我只能靠自己了。 我继续在纸上写下了一行字:“梦境亦是真实。” 这是通过我手腕上的抓痕总结出来的规律,不出意外,这行字被凌乱又清晰地写在了上面。 一秒…… 两秒…… 三秒…… …… 我在心里默默数着。 十秒之后,惨白的纸面上浮现出了熟悉的一滩鲜红。 “真实亦是梦境。” 我傻眼了。 这说了不跟没说一样吗? 这也太坑了吧! 转眼间血水已经蔓延到了孙大师的小腿,而他却依旧无动于衷,只是牢牢地抓住脖子上的那串木珠,嘴里念念有词。 我踩在沙发上两步跳到了他的身边,扯着他的衣领大吼道:“你还坐在这里干什么,我告诉你,你现在在做梦,这里的一切都是假的!” 既然我自己催眠不了我自己,或许换成别人要更容易接受。 孙大师被吓了一跳,眼睛里终于有了些许神采,喃喃道:“是啊……我现在一定是在做梦……梦醒了就好了……” 客厅的灯光再次闪烁了一下,四处涌现的血水停了下来。 就在我以为有效果的时候,孙大师突然用力掐了一下自己的大腿,然后痛呼一声,瞪大眼睛一脸绝望地说道:“梦里怎么会痛呢?这不是梦……这是真的!” 我真的恨不得捅他一刀,遇到这么一个猪队友神仙也救不了! 梦境亦是真实。 普通的梦当然感觉不到痛,但这场梦不光能感受疼痛,甚至还会死亡! 我忍着不适踏入血水中跑到小黄毛身边一把拉住了他:“别砸了,你现在是在做梦,这都是假的,你再怎么砸也没用的!” “放你妈的屁!”他此刻已经丧失了理智,疯狂挣扎下差点把我掀翻在地。 突然他整个身体都僵住了,眼中满是惊恐,我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只见一个拎着小熊玩具的小女孩出现在了客厅与大门间的过道口。 小女孩身上满是血迹,皮肤苍白中泛着青紫,双眼是两个血糊糊的窟窿。 随着她的靠近,一股浓的化不开地黑暗在客厅中侵蚀开来。 我赶忙远离,小黄毛的身体却像是被定格住了一动不动。 既然小女孩都出现在,剩下的两个也快了…… 我都自顾不暇了,只能抛下小黄毛独自逃跑,可没走两步就被人拦腰抱住。 “救救我……我的腿动不了了……救救我……” 是孙大师。 也许是我不同于他们师徒二人的镇定让他错将我当做了救命稻草,竟然死死地抱住了我的腰,勒得我差点没回过气来。 我拼命推搡,他的两只手却像是铁箍一样,这力气完全不像是一个老年人! 有句话说快要溺死的人不要随便靠近,因为他在慌乱下甚至会将身边的人也拉下水。 我对此深以为然。 虽然别墅被封锁了,但躲闪的空间还是很大,只要足够灵活还能争取一些苟延残喘的机会。 可是如今被抱住了就只有原地等死了。 第十七章 符纸 不出所料,周国富的身影出现在了二楼的楼梯口。 他的头发凌乱不堪,衣服上同样大片血红,全身暴露在外面的皮肤上满是暴起蠕动的青筋,虽然没有眼睛,却也不妨碍其凶狠地表情。 而另一个女人也拿着一把尖刀出现在了厨房门口,她围着大片血渍的围裙,嘴巴都快要咧到了耳朵后面,兴奋且疯狂。 小黄毛满脸骇然地将嘴巴张到最大,却只能眼睁睁看着小女孩来到他的面前面前漂浮了起来,原本白嫩的小脚已经被暗红浸染,还有血水不断地滴落下来。 她苍白的右手缓缓抬了起来,然后轻轻放在小黄毛的左眼上,五只手指有着血管一样青紫的纹路,到了手指末端则变成了完完全全的黑色。 “啊……!!!” 充满痛苦的喊叫传来,短促而又歇斯底里地。 那一只眼睛…… 竟然被生生扣了下来! 鲜血四溅…… 小黄毛脸部的皮肤涨得通红,巨大的恐惧与痛苦让他连声音都难以发出。 小女孩用空荡荡的眼窝看着手中那只眼珠子,就如同在看世界上最有趣的玩具,然后伸出了另一只手。 小黄毛的遭遇让我更加心急,因为另外两个已经朝着我和孙大师走了过来…… 我只能努力掰着他的胳膊大喝道:“你在干什么,你再这样抓着我我们两个都得死!” 可不管我怎么推搡,他尽管已经抖似筛糠,两只手却像是铁箍一样牢牢扣住我。 果然危机时刻最能激发潜力,他这力气完全不像是一个老年人! 眼看那两个鬼东西离我越来越近,孙大师突然磕磕巴巴地说道:“等等……等等,我记起来了……那书上还有两句!我想想……溯什么源……封以什么法符,再以噬阴大阵曝于盛阳之地多少多少天……” 那两个鬼东西越来越近,我手里的羊皮书越来越冰冷。 我无语了,大吼道:“你他妈现在想起来有什么用?我哪去给你找什么狗屁法符去啊!” “我有!” 我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如果真的有为什么不一早拿出来? 孙大师白着脸继续道:“在……在我脖子下面……我动不了了……你帮我……拿出来……” 我赶紧将手塞进了他是衣领里面往外一拽。 是一个挂着红绳的护身符。 拆开护身符,里面装的是一张巴掌长三指宽的黄色符纸,上面用红色的线勾勒着一些我看不懂的图案。 眼看周国富已经离我不到两米,我急道:“这东西该怎么用,有没有说明书什么的啊!” 谁知孙大师根本就没理我,或许是他也根本不知道用法。 “去你妈的,拼了!” 我拿起符纸就朝着周国富甩了过去。 可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这东西太轻,加上我用力过猛,符纸并没有甩中目标,而是在空中打了个漩,在离我的手不到半米的距离就轻飘飘地落了下来…… 我脑袋里嗡的一声。 唯一的机会…… 就这么被我浪费掉了? 就在我一脸死灰的时候,那张符纸转着圈慢慢飘落…… 然后落在了地面上的血水中。 在符纸与血水触碰的一刹那,无火自燃。 我从来也不会想到一张小小的符纸能燃烧能发出如此刺眼的光芒。 整个视野被白色的光代替。 就像是早上起来拉开窗帘,刺眼的光让我不禁眯起了眼睛…… …… 我的脑袋再次变得昏昏沉沉,伴随着一阵耳鸣与恶心的感觉…… 当我再次睁开眼睛时,周围衰败的墙面、地上沉积的血水、天花板上落下砸在茶几上的水晶灯,还有那三个鬼东西…… 都消失不见了! 所以一切都恢复了原样,就好像刚才发生的是一场错觉。 只是我的脚边还残留着一小撮燃烧留下的灰烬。 劫后余生的我近乎贪婪地大口喘着气,然后瘫坐在了沙发上。 “啊……痛死我了……啊……我的眼睛怎么了……” 我嗖的一下站了起来,却看见小黄毛此时正坐在客厅的地上,一只手捂着左眼大喊大叫,鲜血不断地从指缝间流出来,将他的手臂已经衣服都浸湿了。 而他面前的地上,正是一个红白相间、血糊糊的眼珠子! 我对此并不感到意外,“梦境亦是现实”,就如同我手臂上的抓痕,在梦里受到的伤害也会体现在现实中。 我连忙过去将他扶住,大喊道:“都结束了,刚刚的都是梦,我们现在已经没事了!” 我在我的再三安抚下他的情绪才稳定下来,现在的当务之急是先去医院处理伤口。 以及离开这个鬼地方。 孙大师也醒了过来,他惊魂未定地四下张望,又将自己的身体摸了个遍,突然站起来拔腿就要跑,情急之下腿一软摔了个狗吃屎,颤抖着放慢了速度。 不过他也算是有情有义,恢复了神志后也注意到了徒弟的伤,走过来将人搀扶起来。 别墅的大门大开着,就好像它从来就没有关上过。 我们三人顺利地走了出来,这让我松了一口气。 今晚的月亮分外明亮,即便不用灯光周围的景色也是清晰可见。 只是整个小区都空荡荡的,一直到小区门口也没见到人影,保安亭里也没有人,我们只能翻过栏杆来到了大街上。 现在时间还不算晚,灯光下的街道上还有着稀稀落落的人流。 只是路上没什么车,我拿出手机想要打个急救电话,却没想到出了小区也没信号,而孙大师师徒两人同样如此。 我们只能向着最近的医院走过去,想着边走边拦车。 远离了别墅区,路上的行人也越来越多,虽然我们依旧没有拦到车,但身处人群中,闪烁的霓虹灯与喧嚣的环境还是让我们三人的安全感得到了极大的满足。 今晚经历了太多,师徒二人都有些沉默,只有我还在滔滔不绝地向两人解释着我这一个多月的经历与总结出来关于梦境的规律,我们仨现在也算是一条绳上的蚂蚱了,这些东西他们早晚用得到。 如果可以的话,我希望我们三个人最终都能活下去。 说着说着我突然问道:“孙大师,那种符纸你还有吗?” 孙大师怔了一下,低着眉讪笑道:“不要叫什么大师了,我叫孙德旺,虚长些年华,你如果能叫我一声孙叔就足够抬举我了。 至于符纸嘛……啧……我祖上传下来的东西本来就不多,留到现在的就更少了,那个护身符还是我妈小时候戴在我身上的,已经是最后一件了,要不是为了纪念她我早扔了。” 第十八章 第三行字 我对孙大师的话不置可否。 这种可以在关键时刻救命的东西是怎么也不会嫌多的,换做是我,即便还有我也说没有。 我没有再提这个话题。 面对生死,即便最近亲的人都会猜忌三分,何况是我这个认识不到半天的陌生人? 这条路好像格外的漫长,月光照射在我们身上拉出了一条长长的黑影,我们三人狼狈的样子与周遭低着头赶路的行人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我已经不知道走了多久,也失去了时间的概念。 直到街道的尽头出现了医院的轮廓。 小黄毛的眼睛在压迫下渐渐止住了血,逐渐适应了疼痛,虚弱地说道:“你的意思是……那种事情我以后还会遇到?” “别说傻话了,那东西说不定已经被符纸消灭了……”孙大师挤出了一个比哭还要难看的笑容,脸上的皱纹深得能夹住苍蝇。 这话像是在安慰徒弟,更多的还是在安慰自己。 第一次就付出了一只眼睛是代价,第二次又会怎么样? 要是还有第三次、第四次…… 就像是落入了滚滚波涛中,挣扎只能带来痛苦,最后还是要面临死亡。 那这样的挣扎有意义吗? 其实我最初也思考过这个问题,但后来发现这个问题本身就毫无意义。 无畏生死的英雄总是出现在电视银幕或者是人们传唱的故事传说中。 而我,只是个怯懦的普通人。 真正到了生死抉择的时刻,还是会义无反顾地选择即苟延残喘。 这是处于动物求生的本能,而我还没有足够的思想觉悟能够战胜这种本能。 看着小黄毛可怜的样子,虽然我很想给出肯定的回答,但却并不觉得事情有这么简单。 因为那个猫眼儿还不知所踪。 而且我依旧无时无刻能感觉到那股熟悉的窥视感。 我犹豫了片刻还是直说道:“这已经是我经历的第三次了,毕竟人命关天,咱们还是做好最坏的打算吧。 不过我觉得它不是绝对无敌的,因为那些梦境总是始于平淡,终于激烈,循序渐进地加深我们的恐惧。 我认为其中的关键是认同感,随着时间流逝,我们对于梦境的认同感也会越来越强,它也会出现地越来越肆无忌惮。 只要内心足够强大,打破潜意识构成的牢笼,我们就有可能无视它的束缚,甚至在梦中战胜它。” 我一番看似高深莫测的话让原本绝望的两人再次看到了希望。 只是我没有告诉他们,潜意识是看不见摸不着,而且无法受自身的思想操控。 如同水中之月。 它只受视触嗅听等感觉到影响,偏偏在梦中这些感觉都无比真实。 想要打破它无异于天方夜谭。 我小时候看过一篇科幻文,上面说有一个人寻找到了欺骗潜意识的方法,能做到喝水的时候像是在喝极品龙井,吃泡面却能够尝到顶级鹅肝的味道。 但科幻文之所以被称之为科幻文,就是因为它描绘的东西是我们无法做到的。 最起码现在的我们做不到。 而且最为恐怖的是,那种梦甚至能够暂时剥夺我们的记忆,即便事先有所准备也会忘的一干二净。 “鬼迷心窍”应该就是这么来的。 我拍了拍兜里的羊皮书,多亏了这东西我才能保持清醒…… 等等! 我身体顿时一僵。 激起一身冷汗…… 若现在有一面镜子摆在我的眼前,我一定能看出我脸上的惊恐与难以想象。 由于我们三人一直相互搀扶,我一停下了他们也立即注意到了我的异常。 孙大师关心地问道:“怎么了,你有什么不舒服吗?” 我正是心乱如麻的时候,整个人就像是失了魂一样,哪还有心思回应他的话。 我早就发现了,这本羊皮书似乎能够存在于梦境与现实之间,所以我在梦里也能通过触摸它摆脱精神与肢体的束缚。 而且它还有一点奇异之处,就是每当“那东西”靠近的时候,它就会散发出刺骨的寒意。 并且会随着“那东西”的靠近越发冰冷。 可是…… 我逃离那栋别墅已经很久了。 这本书依旧散发着寒意…… 与在别墅里一样! 因为被逃出生天的喜悦与小黄毛的伤情吸引了注意力,我到现在才惊觉! 我脑海中涌现了一个令我几乎忍不住浑身战栗的猜测。 “非礼勿视。” “眼睛在我身后。” 我在羊皮书上只写过三句话,得到的前两次反馈都无比重要,甚至可以说是我能活下来的关键。 所以第三次当然也不可能是没用的废话。 真实亦是梦境! 我僵硬地扭动着脖子,耳边传来的“咔嚓”声就像是脖子里面装着无数个齿轮,环顾四周后我更加确定了我的猜测。 那个令我再度陷入恐慌的猜测: 或许,我们根本就没有逃出来…… 一旦发现了破绽,就像是抽出了一块砖,无数被我忽略的细节如决堤般涌入了我的脑海,那面布满裂痕的堤坝轰然倒塌,暴露了后面残酷的真实。 真实亦是梦境! “你们记不记得你们在刚到那栋别墅的时候说过什么?” 我的声音有些嘶哑。 面对我的突然发问,孙大师有些摸不着头脑,回忆了一下道:“好像说了挺多的,但我记不清了……” 小黄毛见我这个样子也有了不祥的预感,急忙道:“有什么话说啊,别绕弯子了行不行?” 我深吸一口气,指着孙大师尽可能用不那么颤抖地语气说道: “我记得你说过,别墅里的东西都被打包封存好了,而且那里可是案发现场,所有证物应该早就被收起来了。” 经过我的提醒,孙大师显然想到了什么,瞪着眼目光有些呆滞。 “是啊,有什么问题吗?”小黄毛疑惑道。 “问题他妈的大了去了!”我恨不得给小黄毛这个榆木脑袋身上来一脚:“我们进了别墅后,你他妈看到有哪一件东西被包好了?那些客厅的沙发、贵重的摆件、电视、还有厨房里那些刀具,不通通还在吗,就跟有人还在里面住一样!” “所以你的意思是……”小黄毛的声音也有些哆嗦了。 “你们有没有听说过‘梦中梦’?我的意思是,有可能我们一开始看到的就是假的,我们一直都还在梦里!” 话音刚落,热闹的大街突然静了下来…… 充斥耳旁的喧嚣声、汽车的鸣笛声通通听不见了…… 这个世界只有无边的寂静。 闪烁的霓虹与路灯由远及近一盏盏熄灭,就像是黑暗正贪婪的吞噬着一切光芒…… 大街上形形色色的路人就像是提线木偶一样同时止住了身形…… 然后朝着我们齐刷刷地转过头来。 这一路上我们从未察觉,为什么所以行人或低着头、或背对着我们,都将面孔藏在了阴影中。 现在我们终于看清了他们的样子…… 却宁愿没有看见过! 第十九章 本源 穿着白色t桖的男人、扎着羊角辫的女孩、拄着拐杖的老人、背着书包的学生…… 虽说不如白天那么密集,但一条街上少说也有三四十号人。 尽管衣装打扮各不相同,但密密麻麻的人群却是一个共同点: 他们都没有脸! 那些本应长着五官是地方,都是光秃秃的一片,如同一面肉色的墙壁! 强烈的窥视感袭来。 我顺着方向抬头看去,却差点瘫坐在地上。 头顶高悬是那一轮圆月不见了…… 取而代之的,是占据了小半个天空的…… 比月亮还要硕大百倍的…… 眼睛! 那只无时不刻不再我背后瞪着我的眼睛! 它的眼白布满着蛛网一样密集的鲜红血丝,竖起来的瞳孔椭圆呈扁平的椭圆…… 冰冷、暴戾、仇恨、嗜血、疯狂…… 它如同月亮一样投下了的光芒将世界染成一片血红…… 那光芒让我的皮肤感受到了瘆人的刺痛感。 这震撼至极的一幕带给我的却只有令人窒息的恐惧。 无数细索的声音从我的耳边响起,那些路人挎着僵硬且不协调的步伐向着我们三人走来…… “快跑!”我大喊一声,撒丫子在人群的间隙中狂奔。 师徒二人愣了一下也手忙脚乱地跟在了我的后面。 街景飞速后腿。 红色的月光照映在周围的建筑上显得鬼魅异常。 我们穿行于众多无脸人中,在街道上玩命奔跑,可还没跑两条街就发现我们几乎被包围了。 越来越多的人从四周涌现,那是一个由几百个无脸人组成的包围,如同一张逐渐收紧的网。 我们气喘吁吁也不敢停下,却已经快要无路可逃。 而且还有一个最大的问题,孙大师已经快要六十岁的人了,这一路走来本来就耗费了不少体力,能再跟着我们跑两条街已经是奇迹了。 而小黄毛在奔跑的颠簸中伤势复发再次开始流血,本来失血过多的脸色更是苍白。 一个跑不动,一个再跑下去还没被捉住就要先流血流死了! 终于孙大师由于体力不支摔倒在地,眼看就要被无脸人抓住。 严格来说孙大师救过我一命,要不是他的符纸或许我早就死了。 所以这次我没有打算抛弃他们。 我主动往回拉起了孙大师,另一个手搀着小黄毛大喊着:“快点,我们往那走,马上就安全了!” 两人一听还有希望顿时爆发出了前所未有的潜力,顽强地跟着我奔跑起来。 我的目标是前面的那个超市。 是的,我选择的目的地是一条死路…… …… 超市的厕所里,我们三个人挤在同一个小隔间里面大口喘着粗气。 我的心脏剧烈跳动,双肺就像被灼烧一样难受。 我一个健全是年轻人都这样,更何况一老一伤? 停下了步伐,那股求生的意志力一散,他们两个就再也站不起来了。 “千万要把眼睛闭死了!”进入厕所之后这已经是我第四次严厉声明了。 “非礼勿视。”只要闭上眼睛,虽然不能逃离,却能够得到暂时的安全。 是的,我知道安全只是暂时的。 就像是我一开始以为那只眼睛只会出现在镜子的反光中,它却总能在我没有防备的时候打破我的认知。 就像是盲人摸象,用我的浅薄的认知去推测那种东西未免太过可笑。 所以即便是羊皮书上的话我也从未将其当做是铁律,只是走投无路下的妥协。 瘫坐在地上的小黄毛虚弱道:“我们就这么躲在这里能行吗?” 这种类似于掩耳盗铃的行为确实难以给人带来安全感。 厕所的门被我用拖把顶住了,选择蜷缩在这片狭小的空间相当于放弃了所有的后路,一旦那些鬼东西找来,我们将再也没有躲闪的空间。 但这却是经过我深思熟虑后做出的决定。 我沉重地摇了摇头,突然意识到大家都闭上了眼睛看不见我的动作,于是开口解释道:“逃跑是没用的,因为梦是依建于我们的思想之上,它是没有边界的,继续逃跑只会消耗我们的体力以及意志,只要我们不醒过来,再怎么跑也是徒劳。” 孙大师此时也稍稍缓过气来,疲惫地说道:“那……我们……就这样干等着?万一……” 万一被找到了不就只能等死了吗? 可能是意识到这句话蕴含的负面情绪,他没有将这句话说完。 但我还是明白了他的意思。 我几乎是咬着牙说道:“当然不可能干等着,只要不解决掉那个东西,我们就算醒过来了也还会有第二次、第三次,所以我要去除掉那个鬼东西。” 两人都被我的话惊呆了。 大家刚刚还被追着满世界跑,连一点反抗的余地都没有,现在却突然听到了我的豪言壮语。 小黄毛暗想:我宁愿信你说你能单手开坦克也不相信这几句鬼话! 孙大师咽了口唾沫:“你……你要怎么除掉它?” “方法你不是告诉我了吗?” “你是说……不可能,你一来不知道那个‘本源’是什么东西,又在哪,二来也没了符纸,更别说什么噬阴大阵了,盛阳之地我倒是听说过,可是咱们都在梦里也去不了啊……” 我苦笑道:“我想我知道那所谓的本源在哪了,你们两个就老老实实躲在这里,记住千万不要睁开眼睛。 如果我成功了那大家还能在现实世界相遇,要是我没能够回来……那咱们在黄泉路上也有个伴……” 本源当然就是那个猫眼儿! 我也是不久前才想通的,那鬼东西靠近的时候羊皮书会变冷,反过来想,当羊皮书变冷的时候就是那鬼东西出现的时候。 可是这里面却有一次意外。 我记得在羊皮书第一次变冷的时候却并没有遇到任何诡异的事情,而且那一次是羊皮书带给我寒意最深的一次。 所以理论上那次是我距离那鬼东西最近的一次。 当时我就靠在别墅门前的那颗树下。 而在第一个梦中梦里面,周国富留下的脚印满是泥土。既然梦境亦是真实,那么我在梦中所见到的东西是否也代表着一些线索? 那颗猫眼儿很有可能就被埋在那棵树下! 我知道这个猜测多少有些草率,但我没有退路了,就算头破血流也得撞过去。 如果这是一场豪赌,那我已经压上了自己的生命…… 当然,还有我身边两个人的生命。 第二十章 猫眼儿 也许是被我无畏的精神打动了,走的时候孙大师叫住了我,并将一直挂在脖子上的那串珠子交到了我的手上:“这个你戴着吧,兴许用得上。” 我无语道:“你不是说那符纸就是最后一样东西了吗?” 他不好意思地笑了笑,随即信誓旦旦道:“这东西真的是最好一件了,我用我祖上是名誉保证!我都把我的家底给你了,所以……你一定要成功啊……” 我没有回答,更没有做出什么保证,只是默默将珠子缠在右手臂上。 我摸索着来到了门口,将拖把的前端踩断充当导盲棍,再用了十来分钟时间给自己加油打气,然后缓缓打开了厕所的门。 杂乱的窃窃私语依旧充斥着我的耳旁,除此之外超市中一片寂静。 刚才闯进来的时候看到的众多无脸人都没了动静。 果然如我所料,当我闭上眼睛的时候那些无脸人同样没办法看到我。 木棍不断敲击着地板,“咚咚”的声音在超市内回荡,我依照记忆中的路线慢慢走出了超市。 红色的月光照在我的皮肤上,那股阴寒的感觉让我身上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我很庆幸这一个多月以来走街串巷的日子让我对周围的街道都十分熟悉,不必依靠地图也能找到前往周国富别墅的最短路线。 而且今天下午从家里赶往圆梦小区的经历也让我总结出了一些蒙眼赶路的经验。 可盲人终究不是这么好当的,尤其是在双眼健全的时候,就会不由自主地想要去依赖它。 我在闭着眼睛走过了三条街道之后还是丧失了方位感。 我感觉我就像是走在了一片由黑暗组成的无垠沙漠之中,只能茫然无措。 这样下去我就是走到下辈子也不可能到达。 只能博一把! 我活动了一下手脚,摆出了奔跑的姿势,然后睁开了眼睛。 随着我视野的恢复,这个猩红色的世界就像是被重新装上了发条,那些提线木偶一样的无脸人从静止开始活动起来。 并齐刷刷地看向了我。 我用了一秒钟的时间观察了周围的情况,然后闭着眼睛狂奔,并迅速分析着所在地与最有路线。 还有凭借着刚才观察到的无脸人的方位提前做出闪避。 如果我当初学习能有这么认真,那我绝对不会像现在这样失败。 我能感到它们依旧向我汇聚而来,但却再也不敢睁眼。 我的心里只有一个字:跑! 突然我的脚下被什么东西拦住了,身体在惯性的作用下朝前飞扑而去。 这一跤我摔的很惨,但我顾不得疼痛,也没功夫理会膝盖与手肘的伤口爬起来继续向前…… …… 因为我每一次睁眼都要全速逃离包围圈,已经不记得摔了多少次了,全身上下到处是擦伤。 但这些都是值得的。 在兜了一个圈后终于又重新回到了这个地方。 与外面不同的是小区里一个人影都没有,我躲在屋檐被天上的红光照射不到的角落里试着睁了几次眼睛,依旧没有无脸人出现。 这让我胆子大了不少。 我尽可能能避开红光沿着阴暗的地方向着周国富的别墅靠近。 再次看到那棵树时它依旧枝繁叶茂,但不知道是不是受我主观意识的影响,在满世界令人不适的红光下,原本象征着生机的绿叶却呈现出一种死气沉沉的墨色。 嶙峋的枝丫就像是一只狰狞的爪子,似乎下一刻就会活过来,将我一把捏碎。 一路危机都能坚强挺过,但在看到那棵树后我竟然因为莫名的惶恐而产生了退缩的心理。 我的潜意识在疯狂催促着我远离它,就像再往前一步就是万丈深渊。 但理智告诉我,就算是万丈深渊也要跳下去。 越是靠近心里的惶恐就越是强烈,手里的羊皮书也越来越冰冷,将我的手掌都冻得有些麻木了。 我咬着舌头利用痛楚保持冷静,摸了摸右手小臂上缠绕着的木珠,然后义无反顾地踏入了树荫下。 一进入这片树荫就像是闯入了一个新的空间,阴冷潮湿的感觉瞬间遍布全身,好像将身体浸入了一片粘稠的液体里面,有无数双看不见的手抚摸着我暴露在空气中的每一寸皮肤,连呼出的空气都能感到略微的阻力。 不过好在外面的红光也被同时挡住了。 我不敢耽误,用手中的木棍当做铲子对着奋力挖掘起来。 这棵树直径只有半米,根系却很发达,再加上手里的木棍不好使劲,让本就精疲力竭的我更加吃力。 我机械地翻动着泥土,不知过了多久我的面前已经出现了一个大坑,突然木棍传来碰及硬物的感觉。 我将棍子放在一旁,羊皮书夹在颌下,直冲脑门的冷气让我精神一振,两只手迫不及待地扒拉起来。 一个拳头大小的精致锦盒出现在了我的面前。 果然在这里! 我的猜测是对的! 这一刻我几乎要热泪盈眶。 我平复了一下激动的心情,将锦盒托在手上,然后缓缓打开…… 当锦盒张开一条细缝的时候,心悸感突袭袭来。 我的心脏就像是被一只手狠狠地拽住了,几乎快要喘不过气来,然后条件反射地扔掉了盒子。 我知道事情没这么简单,如果可以的话,刚刚那种感觉我绝对不想体验第二次。 但已经走到了这一步了,由不得我退缩。 我将那一串长长的木珠取下,然后缠绕在了右手掌上,重新将锦盒捡了起来。 锦盒再次打开,熟悉的心悸感再次出现,不知道是不是由于木珠的隔绝,这次比刚才减轻了不少。 憋闷感促使我大口深呼吸,脑袋也有些昏沉,但好在锦盒已经打开了。 我终于看清楚了它的真面目。 那是一颗小指甲盖大小的黄棕色晶莹剔透的宝石,它表面柔亮顺滑,并散发着淡淡地微光。 只是宝石的中央却有一条狭长的黑线,周围遍布着密密麻麻细小的红色纹路,看起来就像是一只布满血丝的竖瞳,美轮美奂而又森冷妖异。 我情不自禁地伸向它,在触摸到它的时候一瞬间手闪电般地缩了回来。 那一瞬间,似乎有无数邪恶暴戾的念头涌入了我的脑海,在里面肆意翻滚咆哮。 我感觉到整个灵魂几乎都要被侵占了,脑袋胀痛不已,趴在地上不住地干呕,久久没有缓过来。 要不是羊皮书散发的寒冷令我时刻保持清醒及时撤手,我不敢想象会发生什么。 第二十一章 绝境 我记得当初的符纸一落到地上就自燃起来,让我们得以逃离那场梦中梦,甚至都不需要我做任何事情。 可当我试着用同样的方式对付猫眼儿时,即便用那串木珠将后者缠绕得严严实实也没有半点反应。 虽说已经找到了那所谓的“本源”,我依旧高兴不起来,因为我拿它无可奈何。 连触摸都做不到,更别说解决它了。 我站在树下苦思冥想,突然,一个人影闯入了我的视野中。 是周国富。 他正站在别墅的大门口,依旧是满是鲜血皮肤苍白青筋暴起的恐怖模样。 可有一点不同。 原本只有两个血淋淋、空荡荡的眼窝。 现如今,在左眼窝处,有一只没有眼皮的眼睛。 那只眼睛不在眼窝的正中央,而是偏向于内侧眼角,并且略微的扭曲变形,就像是被粗蛮地强摁进眼眶一样,给人一种强烈的违和感。 那是小黄毛的眼睛! 当时我们几个急于逃离,将眼睛遗漏在了客厅的茶几上。 令我头皮发麻的是,那只别扭的眼睛正死死地盯着我。 “非礼勿视。” 我看不见它的时候它同样也看不见我。 现在这条规则已经没用了。 这个鬼东西再次打破了我的认知。 因为…… 他已经有了自己的眼睛。 周国富已经向我冲了过来,有句话叫做“如虎添翼”,在拥有了那只畸形的眼睛之后,他的速度与力量都得到了质的提升,不过眨眼间已经快要近身了。 我瞳孔一缩,匆忙间只来得及向一旁扑倒。 我只感觉到一阵腥风擦着我的身体刮过。 “嘭~” 耳边传来一声闷响,我定睛一看,那棵树竟然被拦腰撞断,断裂的那一头在巨力下被带飞了老远。 不过他的速度虽然很快,但动作却略显僵硬失之灵活,要不然刚刚那一个罩面我就得玩完! 跑! 我将锦盒往兜里一揣拔腿就跑,恨不得多张两条腿,可刚跑两步脑后风声再度出现。 我赶紧侧身扑倒,可这一次却没有那么幸运了,虽然没有被正面撞中,但在半空中还是被擦中了一下。 就这一下我差点没闭过气去,身体就像是一块沙袋一样被抛了出去。 好在我的落点在草坪上,短暂地失重感袭来,我在地上滚了好几圈后停了下来。 我闷哼一声,口腔里传来了腥甜的味道,全身上下没有一处是不痛的。 跑不掉了。 我意识到在这种情况下将后背对着他绝对是一个非常愚蠢的行为,只要再来这么一下我绝对就爬不起来了。 我只能将希望寄托在了最后的“武器”身上。 孙大师给我的那串木珠。 不等我多想,周国富再度向我冲来,千钧一发之际,我抓住那串木珠像鞭子一样甩了出去。 珠子正中周国富,轻飘飘的感觉就像是抽打在了一团空气上。 可神奇的事情发生了,能毫不费力地将一棵直径半米的树拦腰撞断的周国富却像纸糊的一样被一下抽飞了五六米远。 我愣了一下,随后惊喜不已。 这东西果然和那张符纸一样是个宝贝! 事实证明没到最后果然不能高兴得太早,很快惊喜就变成了惊吓。 因为我发现手里的那串木珠有四分之一左右已经由红棕色变成了黑色,轻轻一捏就化成了如同煤渣一样的碎屑。 这也太坑了吧,不光那符纸是一次性的,这串看起来更高级的木珠也是有次数限制的? 而且趴在地上的周国富再次爬了起来。 他被抽中的胸膛碎成了一滩烂肉,露出了里面干瘪的心脏,刚刚那一下看着威力不小,却并没有造成决定性的伤害。 “我靠!” 我怒骂一句转头就跑,好在受伤后的周国富动作更加僵硬了,我利用地形以及蛇形跑快速变换身位,好几次都险之又险地躲过了冲击。 如同一只在刀锋上舞动的蝴蝶,一步之差就是粉身碎骨的下场。 但我终究不可能做到完美,一个失误让我将第二次机会用掉了。 周国富再次被抽飞,左手以及大半个肩膀砰然碎裂。 又是四分之一左右的木珠炭化,我只剩最后两次机会了。 这时我已经接近了小区门口。 我原以为逃离小区可以得到喘息的机会,可真的到了这里的时候我只感到令人窒息的绝望。 在小区门口的马路上…… 站着黑压压一片望不到头的无脸人! 在我与周国富殊死搏斗的时候,数以万计的无脸人已经组成了一道厚厚的人墙,将这片别墅区团团包围。 四面都是死路。 一路下来的艰辛都成了垂死挣扎,我已经插翅难逃。 “哈哈哈哈……” 我惊讶于自己到了这一步还能笑得出来。 随后往地上狠狠地吐了一口带血的唾沫,不顾身后如潮水般涌来的无脸人,转身面相了周国富。 对比如提线木偶一样的无脸人,周国富的速度明显胜了不止一筹。 我全神贯注地看着奔驰而来的身影,绷紧全身的肌肉严阵以待,握着珠子的指尖因为用力过度而有些苍白,冷汗一滴滴地从额头流下,顺着脸颊从下巴滴落。 有了前两次的经验,这一次我更加得心应手,在他离我不到一米的时候全力甩了出去。 这一击向死而生,不能有半点失误。 目标正是他的脑袋。 木珠在我手中化作一道残影直接撞在了他的脸上。 我眼睁睁地看着周国富的脑袋就像是砸碎的西瓜一样炸裂开来,无数带着浓烈腥臭味的肉块喷在了我的脸上。 那具无头尸体摔飞老远。 我成功了! 成功的喜悦让我忽视了脸上碎肉带来的恶心感。 令我高兴的不是成功解决掉了周国富,而是不远处躺在一地模糊碎肉中的那个已经快要被破坏得不成形的眼睛。 果然,在失去了眼睛之后,身后的无脸人动作出现了短暂地僵滞,然后再次蜂涌而来。 但我却并不担心。 “非礼勿视。” 只有我闭上眼睛,他们就会再次停下来。 我抓紧时间环顾四周,打算趁着他们还没近身寻找到一条可以突破重围的路线。 “嘻嘻嘻……” 瘆人的嬉笑声突起。 一个拎着小熊玩具、梳着马尾辫的小女孩出现在了周国富的尸体旁。 是周国富的女儿! 她将小熊玩具扔在地上,将那个扭曲得不成形的眼珠子捡了起来…… 然后摁在了自己的眼窝里。 现在的她没有了最开始天真烂漫的样子,反而看着十分怪异与恶心。 第二十二章 阴差阳错 我呆呆地喃喃自语:“小孩子家家的能不能什么破烂东西都捡,这东西都成这样子了还能有用?” 这回我是彻彻底底地绝望了。 解决了一个又来一个,再加上不断涌来的成千上万个,别说手里的珠子只剩下一次的机会了,就是再给我百十串的我也搞不定啊…… 临死前我想点一支烟,这才发现不知不觉我已经戒了半个多月的烟了,现在身上哪还找得到烟? 我愤愤地对着天上占据着小半个天空并散发着红光的硕大眼睛比了个中指,后掏出了兜里的锦盒。 打开锦盒又是一阵强烈的心悸感袭来,我捂着胸口强撑着将里面的猫眼儿倒在地上,然后发泄似的狠狠踩了两脚。 由于我穿的是软底鞋,任我怎么使劲猫眼儿表面居然连一丝划痕都没有。 眼看着小女孩带着诡异的微笑朝我步步紧逼,我却已经自暴自弃不想反抗了。 只希望她下手的时候能轻一点。 这时我看到不远处有一个井盖,心想既然不能造成伤害,羞辱一下也是好的,于是打算将猫眼儿扔到井盖里。 这也算我临死前最后一个微不足道的心愿了。 这指甲盖大小的猫眼儿我是不敢再摸了,只能用脚踢过去,可是走进才发现那井盖高出地面一两厘米,不管我怎么摆弄就是踢不上去。 “我靠!” 我忍不住暴躁地怒骂一声。 连我最后一个心愿都满足不了,真要我死不瞑目? 无脸人已经距离我不到十米,小女孩的也是近得触手可及。 我突然想到了办法。 我将羊皮书打开,弯腰将它当做镊子将猫眼儿夹了起来。 小女孩此时已经向我伸出了手…… 却突然止住了。 周围的无脸人同样如此。 手中的羊皮书开始剧烈地晃动起来,从中传来几乎能刺破耳膜的尖啸声,就好像书页中夹住的不是那个猫眼儿,而是一个正在剧烈挣扎的活物! 我眼中精光一闪,赶紧将羊皮书放到地上死死地摁住。 这本书竟然能够克制那个猫眼儿! 早知道这样我还费那么大劲干什么?这一身伤岂不是白受了? 我死命压住羊皮书,不知过了多久,上面挣扎的力道越来越小,尖啸声也消失了。 抬头一看,无论是小女孩还是密密麻麻的无脸人,还有周国富的尸体,不知道什么时候都消失了。 天上硕大无比的眼睛也消失了,明月高悬,皎洁的月光照射在大地上,一切都那么温馨柔美。 所有的一切都恢复了正常。 我如释重负地瘫坐在地上,情绪大起大落让我身心俱疲,恨不得立刻昏睡过去。 我几乎不敢相信事情这么简单就解决了。 可我怎么还没有醒过来? 我躺在地上休息了一会儿后还是踌躇着地打开羊皮书。 那颗黄棕色的猫眼此时正安静地躺在书页中,只是原本中央的黑线与血红是纹路都已经消失不见,月光照射在上面映出了一条平直清晰的白色眼线。 这才是这枚宝石真正的模样。 我谨慎地用指尖碰了碰,发现除了温润的触感外并没有其他反应,这才放心拿在手里。 据周国富的日记所言这东西可是价值百万的宝贝! 我将它对着月亮仔细欣赏,就在这时,猫眼儿红光一闪。 我心里一惊,还来不及反应,它就化成一股微不可查的青烟已经钻入了我的左眼。 撕心裂肺地痛苦传来,我瞬间就失去了意识…… …… 再次醒来的时候我已经躺在了医院的病床上,好在我身上的伤口虽然多但都不重,一番检查下来医生下了个“多处软组织挫伤”的诊断,住了两三天就让我出院了。 孙大师由于年老体弱加上惊吓过度生了场大病,足足一个多星期才下床。 我去隔壁病房看望小黄毛的时候才知道他叫赵铭,他脑袋上被包得严严实实的,除了失血过多再加上丢了一只眼睛,其余倒也没什么大碍,到底是年轻人,恢复得还算不错。 我们三人都对那天晚上发生的事情讳莫如深,后来警察来医院了解了一下情况,都被我们三个默契地敷衍了过去。 这件事说大不大说小不小,虽说是出现了伤残的情况,但由于找不到犯罪嫌疑人,受害者也不愿追究,何况除了我们三个人也没有第三方承受力损失,在进行一番思想教育后这件事情就算是过去了。 住院期间王松来看过我几次,送来了一些水果篮,这令我感动不已。 我没有向他解释什么,有时候不知情也是一种幸福。 我前段时间的状态难免让他忧心,看到我又恢复了从前的样子这才放心不少,不过出了这么大的事我还是被他埋怨了很多遍,后来还顺势宰了我几顿大餐。 在出院回家的第一天晚上我做了一个梦。 梦里我忘记了很多事情,夜里悠闲地搬了一条躺椅坐在家门口乘凉。 “小老板,好久不见啊……” 熟悉的口音传来。 我睁眼一看,只见周国富站在了我是面前,脸上带着猥琐的笑容。 他梳着整整齐齐的油头,西装革履倒是人模人样的,只是脖子上的金链子多了几分暴发户的气质,举手投足间还会不经意露出鼓鼓的肚腩。 我懒洋洋地坐了起来,从兜里掏出一包烟,抽出一根递了过去,调笑道:“原来是周老板,来我这莫非是要和我谈什么大生意?” 周国富犹豫片刻还是将烟接了过去,点好后吸了一口,被呛得连连咳嗽。 这种有钱的老板果然抽不惯我这种劣质烟。 他抽了一口后就将烟夹在了手上,挺着肚子笑道:“不是什么大生意,就是想拜托小老板一件事。” “哦?什么事?”我感到疑惑不解,他还能有什么事情是我能够帮到的? 周国富挠了挠头,似乎有些拘谨:“我这不是要走了吗,我爸妈老两口也没人照顾,在我离县老家院子里有一颗老槐树,我在树下面藏了点东西,劳烦你帮我交给他们。” 我笑骂道:“你他妈的什么臭毛病,怎么什么东西都喜欢藏树下?” 他不好意思地说道:“小时候的习惯了,放家里怕我爸妈发现了。” 我邪邪一笑道:“好说,不过这路费嘛……” 周国富赶紧道:“你放心,不会让你白跑,挖到的东西你可以拿三成。” 我故作严肃:“可我想要七成。” 周国富听言有些生气,最后还是化作了一声叹息:“好吧,七成就七成……” 我刚想说这我是开玩笑的,突然听到远处传来催促的声音。 “小老板,你可要把这件事放在心里……”周国富的声音越来越小。 恍惚间,我看到他出现在了远处的街角,与他的老婆孩子走在了一起。 站在中间的小女孩回头朝我招了招手,露出了甜甜的笑容,一家三口就这么牵着手消失在了街道的尽头…… 第二十三章 亲人 大约过了小半年我才勉强算是从这件事的阴影里走出来。 往后的很长一段时间我都过得浑浑噩噩,不敢照镜子,也时常分不清梦境与现实,即便身处于烈日当空下的人潮中也依旧觉得是在梦里。 至于那天晚上的梦令我唏嘘不已,但我仅仅只是将它当做了一个无稽的梦,也许是下意识地想要远离所有和周国富有关的一切事情。 但它带给我的折磨远不止如此。 我发现我变得不正常了。 每当我鼓足勇气站在镜子面前,看到的自己却更像是一个鬼。 我的皮肤呈现出一种久不见天日的苍白,即便晒了再多太阳也无济于事。 当然还有一个最为重大的改变。 我的左眼不再是白目圆瞳,而是黄目竖瞳! 而且这只眼睛具有一定的夜视功能,还时常能看到一些常人看不到的诡异东西。 神奇的是在外人眼里我是双眼依旧如常,没有半点区别。 另一件事则与梦境有关! 在那之后我时常会重复一个梦,梦中我漂浮于一片无边无际灰色空间中。 这里没有天空、没有大地,没有方向之分,甚至没有时间的概念。 这里同样空无一人,只有死寂。 每次醒来我都能感到左眼刀割般的痛苦。 可随着时光的流逝,从盛夏到秋凉,再到寒冬腊月,梦醒时分的疼痛越来越微弱,最后彻底消失,可那场怪异的梦出现的次数却越来越多,直到完全取代了我所有的梦。 而且久而久之我开始能够对自己的梦境做出某些影响…… 春节是我最不愿过的一个节日,在这一天家家户户都会点上烟花爆竹,然后与家人团聚在一起辞旧迎新,即便因为其他事情不能共聚,最起码心里也有个念想。 可这种热闹对于我来说却分外刺耳,它在不断地揭露着我的伤疤,提醒我是一个无亲无故的人。 经历过生死唯一的好处就是让我更加甘于平淡、享受平淡。 除夕的前一天,天空下起了小雪。 我没有如往年一样颓废,而是去了趟超市买了一些糖果点心、春联与香烛,我已经下定决心,以后的每一个节日都要认真渡过,即使孤身一人。 回来的时候我看到一个穿着军大衣的中年人蹲在我家旁边,他的头发棱角分明,斑驳地参杂着白发,给人朴素又利落的感觉,看着隐约有几分军人气质。 他呆呆地注视着过往的行人,眼神却没有焦距,只是将眉头皱成了一个深深的“川”字,一副忧心忡忡的样子,嘴里还时不时念叨着什么。 听到我开卷帘门的声音他才回过神来,仔细打量了我两遍,这才踌躇走了过来,小心翼翼道:“小伙子,你是不是叫陆良?” 我愣了一下,确定自己从没见过他,点了点头道:“我就是,你找我什么事?” 听到我肯定的回答后,他似乎有些失望,又似乎如释重负,深深叹了口气道:“我……我是你妹妹她爹。” 我妹妹她爹? 这句话听着怎么这么别扭? 再说我也从来没有听说过自己有什么妹妹啊! 我差点以为他是专门来占我便宜的,可这人看着老实巴的,眉宇间的忧虑也不似作伪,我还是决定耐心听他将事情说完…… 中年男人说话语句有些乱,同样的话有时候会重复好几次,看得出来他不太善于表达。 絮絮叨叨一大通后我还是明白了他的来意。 我虽然是被我爷爷捡来养大的,但到底也不是石头缝里蹦出来的,在爷爷离世后我也曾尝试过寻找自己的亲生父母。 万一他们有什么不得以的苦衷呢? 好在我们这个小城不大,多次走访后还是被我找到过一些线索。 我亲生父母的结合是一场包办婚姻,在生下我不久后我父亲就因意外去世了,本就对他没有感情的母亲失去了最后的束缚,在一个午夜将我放在了一个纸箱子里,然后就去追寻自己的幸福去了。 故事戛然而止,我没有继续追查下去了。 其实我并不恨他们,因为爷爷从小把我照顾得很好,知道这一切后我对他们的感情更多的是漠然。 现在从这个中年男人的嘴里我知道了故事的后续。 我母亲在抛弃我后确实过了一段幸福的时光,但她的命也不好,产后出血撒手人寰。 至于那个女儿,也就是我同母异父的妹妹,则落得了和我一样的下场。 她比我幸运,找到了一对疼爱她的养父母,有了一个完整的家。 但她也比我不幸,得了一种可治疗的白血病,让人看得到希望,有足以将一个家庭拖垮。 我发现我的倒霉体质原来是祖传的! “……没钱咧,该借的都借了……我来的意思是……你再怎么样也是娃儿的哥哥,我和他娘一合计,还是希望你去见她最后一面……” 说这句话的时候中年人的眼眶是红的,我能感受到他语气中的不甘与痛苦。 我以前曾经想过,如果有朝一日辉煌腾达,当我的生母来找我的时候我一定会对她摆出最冷淡的表情,说出最不留情面的话。 可是当我得知这个世界上唯一有血缘关系……一半血缘关系的人快要离世的时候,我的心情却分外的沉重。 也许这个男人原本是抱着求援的希望来的,在发现我这幅潦倒的样子后也就没说出口。 我将卷帘门打开,把春联、香烛什么的都放了进去,独留下一小袋糖果,拉下门面无表情道:“走吧。” 我的爷爷、父母我都没能见他们最后一面,既然是我仅存的亲人了,我决定去见她一面。 我在心里反复告诫自己:“我不可能当这个冤大头,见一面就走。” 一路上我们大部分时间都沉默不语,简单的对话中我了解到男人姓唐,我客气地叫了声唐叔。 而我那个只有一半血缘的妹妹叫唐小棠。 很可爱的名字。 不知道为什么,在听到这个名字后我居然对即将到来的见面产生了些许期待。 坐了一个多小时的大巴,又转了两次公交车后,我们终于来到了市立医院。 可能是因为即将过节了,医院里的人流不多。 我跟着唐叔走进了医院,坐上电梯来到了血液科。 当他走到病房门口扶住门把手的时候突然顿住了,我站在他的身后看不清他的表情,我没有催促他,甚至还希望这一刻能维持得久一点。 因为我到了这一步我才发现自己也不知道该用什么表情面对接下来的一切。 第二十四章 出发 门还是被打开了。 这是一个六人间的大病房,房间里有四张床是空着的,另外一个床位上只放了床被子。 剩下的是左边最靠近阳台的一张,床上躺着一个十三四岁的女孩,她穿着一身病号服,头上戴了一个浅蓝色的针织帽,长着一张秀气的鹅蛋脸,只是脸色白得不像话,闭着眼睛似乎是睡着了,不知道梦见了什么,长长的睫毛还一颤一颤的。 也许是先入为主,我在看到她的时候油然生出一种亲切感,自从爷爷去世后,这便成了一种令我陌生又手足无措的情绪。 虽然我们都尽量放轻了脚步,女孩还是揉着眼睛悠悠醒了过来,眉宇间满是虚弱与疲惫,转头见到唐叔后才强振起精神,笑容满面地喊道:“爸爸,你来了!” 她双手支着身子想要坐起来,眉头却不由轻轻蹙起。 看到这一幕,我突然间感觉心里有什么东西被堵住一样。 “慢点,别着急……”唐叔赶忙过去扶着帮她坐了起来。 “不用啦,要不是刚刚打了药,这点事情哪还难得倒我?”女孩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突然对着我嘻嘻一笑:“叔叔好,你是爸爸的朋友吗?” 叔叔? 我有这么老吗? 我刚刚酝酿好的情绪顷刻间荡然无存。 唐叔往她头上轻轻拍了一下,责怪道:“怎么说话呢,棠棠,他是你哥……” “是表哥,这不都快过年了,我给你带了点点心。”我快速打断了他的话,微笑着扬了扬手里的袋子。 我看的出来他对女儿的溺爱,这是我曾经渴望而不可得的,既然我这个妹妹有这种幸运能体会,我不想因为我的出现让她心目中的父母形象出现瑕疵。 “哥哥好!”听到“点心”两个字,唐小棠一脸惊喜,迫不及待地从我袋子里拿了一颗糖,小心地拆开后放在了嘴里。 然后就呕了出来…… 唐叔一边帮她拍背一边抱歉道:“不是东西的原因,娃儿刚刚打了药,吃点东西就吐。” 药当然是化疗药。 吐了好几次后她精神有些萎靡,没过多久又睡了过去。 病房外的走廊上,我给了唐叔一根烟,却被他拒绝了:“戒了,娃儿现在闻不得烟味。” 他说话的时候我注意到他的右手指尖微黄,这是经年累月被烟熏出来的老烟枪的标志。 正要点上的时候才想起这是在医院,索性将烟别在了耳朵上,问道:“她还能坚持多久?” 唐叔沉默了一下才说道:“本来化疗后医生说已经在好转了,可是这个病……后续的治疗也得几十万……我们现在的钱只够一个月了。” 我将耳朵上的烟叼回了嘴里,皱着眉头安慰道:“再等等吧,兴许还有希望呢……” 我没在医院里待多久,真的只是见了一面就匆匆离开了。 我怕再留下去会于心不忍。 走的时候我将手腕上的一串木珠子解了下来戴在了唐小棠的手上,并嘱咐唐叔代为转告:无论什么时候都不能取下来。 这是孙大师给我的那一串上面仅存的八颗。 这种好东西我当然不会傻乎乎地还给他,好歹我也算是救了他们一命,这串珠子留在身上辟邪也是好的。 之所以交给唐小棠是因为我发现她的病可能没那么简单。 我的左眼能看到一团淡淡的黑气盘附在她心脏的位置,就像是一条细小的毒蛇。 这是我第一次见到这种东西,我也不知道它代表着什么,但是在这满是病患的医院里,我却只在唐小棠一个人的身上看到了它。 明天就是除夕了,除了重病实在是挺不住了的,一般人也不会赶在这个时候来医院,唐小棠的病一定不会是最重的,那为什么只有她身上有? 我在回程的路上一直在想这个问题,可这属于是我的知识盲区了,任我想破脑袋也不可能想得到答案。 干脆就不想了。 说不定只是我眼花了呢? 回家后夜里我翻来覆去地睡不着,唐小棠的样子一直在我脑海里乱晃。 心烦意乱的我干脆走下楼坐在了桌旁。 我前面的墙上挂着两个相框,相框里各有一张黑白照片。 我以前不相信神神鬼鬼,认为祭拜之类的都是一些自欺欺人的东西。 但那件事后我就将压箱底的两张照片翻了出来,把以前遗漏的供奉都给补上了。 我点上了上午刚买的香烛,两边各插了三根。 左边自然是我的爷爷,而右边是一个留着短发笑颜如花的女人。 “妈的,这他妈就是一个陷阱!”发了一会儿呆后我突然一拍桌子,嘴里骂骂咧咧。 “爷爷,你给我评评理,她和我有什么关系?第一次见面,大家都不熟的好不好,我一定不能当这个冤大头!” 我对着两张照片自言自语,就好像他们还在我身边倾听。 可我渐渐发现说这些话的时候越来越无力。 唐小棠的出现让我发现我原来并没有被这个世界抛弃,也并不是孤身一人。 就像是黑夜里一点随时可能会熄灭的微光,越是想忽略它,就越是在意。 “就算想帮我也没这个能力啊,几十万,我上哪找去?难道还能大风刮过来不成?” 我继续给自己找理由,说到这里愣了一下。 我突然想到了一件事。 从医院回来的那天夜里有关周国富的梦。 既然这个世界上有鬼,那托梦这件事好像也不是这么难以接受……吧? 我拿起手机一顿查找,奇怪的是当初的那些命案报道都不见了,连警方的通报也被删除了,最后还是在一家论坛里找到了关于这件事的讨论。 这是一个很冷门的灵异论坛,周国富事件的帖子讨论人数很多,光是回帖就有一百多条。 我一条条往下翻,终于在下面看到了一行字。 一油棵花菜:我就是离县的,说起来这人还是我老乡呢。 周国富真的是离县人! 我依旧不能肯定事情的真假,但我还是决定走一趟。 死马当活马医吧。 要是事情是真的,那唐小棠的医疗费估计就有了,用的不是我的钱,我也不算吃亏,就算帮周国富那小子积阴德了。 如果是假的……反正我都已经尽力了,也怪不到我的头上。 这确实是一个两全其美的好办法。 由于涉及到周国富的事情,我不敢大意,除了准备两件换洗的衣物,将羊皮书也带在了身上。 第二天清早我就上了前往离县的大巴…… 第二十五章 油菜花 去离县的路程不算短,如果算上中途转车大约需要大半天的时间, 临到中午的时候大巴开进了一个服务区。 我用一桶泡面简单解决了午饭,然后蹲在停车点附近的小树林前点了根饭后烟。 一根烟才抽到一半,一个看着三十来岁的男人凑了过来,朝我点了点头并比划了一个奇怪的手势:“哥们,借个火。” 有句话叫“霜前冷,雪后寒。”,昨天刚刚下了场小雪,今天的气温也是格外冷,在户外放杯水第二天就能结成冰坨坨。 我身上穿着的是厚厚的棉服,可这个男人看着也不壮,外头却只套了一件单薄的运动服。 我往那家距离不到两百米的小超市瞥了一眼,还是将打火机给了他。 男人把玩了一下打火机,蹲在我旁边道:“哥们,再借根烟呗……” 这人脸皮有点厚啊…… 我心里压着事,只想快点打发他走,一声不吭地把烟给了他。 男人估计也看出了我不愿搭理他,点了烟后抽了一口,站起来笑了笑道:“哥们,我年轻的时候也像你这么狂,听哥一句劝,人外有人山外有山,本事再大也得悠着点。” 他意味深长地拍了拍我的肩膀,然后叼着烟潇洒而去。 我靠,这人有毛病吧! 我头一回遇到这种说话没头没尾还爱装逼的人,真想走过去给他脸上来一拳。 而且最让我膈应的是等他消失后我才发现,这人还把我的打火机给顺走了。 出来抽根烟还能遇到这种奇葩,我心里十分不爽,打算上个厕所就回车上去。 今天是除夕,回家过年的人很多,服务站人流如织,连上厕所的人也份外多,进厕所的时候我被人挤了一下,还不小心撞到一个小老头。 小老头一个没站稳摔了个屁股墩,坐在地上冷冷地瞪了我一眼。 那眼神让我十分不舒服,但毕竟是我理亏,刚想要道歉并将人扶起来,突然心中一凛。 因为我看到,在小老头的右肩膀上,不知道什么时候竟趴着一只惨白的断掌! 那只断掌每个指节都比常人要长出近一倍,指甲乌青尖锐,整体看着十分模糊,更像是一团烟雾,被他反手一拍就散去了,就好像从来没有出现过。 但我绝对没有看错! “臭小子挺狂啊,算你运气好!”小老头站了起来拍了拍屁股,拖着右腿小声嘀咕着走开了,我这才注意到他是个跛子。 “这人什么素质,撞了人也不知道扶一下。” “还是个残疾的老人,世风日下啊……” “估计是怕被讹上了吧。” …… 目送老人离去,周围人开始对我指指点点议论纷纷,我却没有在意,整个人打心思却还在刚才看到的那只断掌上。 我能肯定那个坡脚老头不是一般人。 而且看他走路的样子不但右脚不灵便,右边的肩膀也有点塌,就好像整个右边身体被什么东西压住了一样。 我打了个激灵生出一股尿意,只能继续往厕所里面走去…… 等我上完厕所出来准备上车的时候,正巧有一辆大巴刚刚启动,在那辆大巴车靠近尾位置,我再次看到了那两个人。 顺走我打火机的那个男人坐在靠窗的位子上朝我挥了挥手。 而跛子老头则坐在他的旁边,看到我后再次狠狠瞪了我一眼,待男人转过头时却瞬间变成了微笑。 这两人……是一伙的? 父子? 怪不得说起话来都是一个味道。 这只是我中途一个小小的插曲,接下来的一路都风平浪静,在接近傍晚的时候,我终于到达了离县。 下了车后我拿出手机发了一个消息:“我到了。” 说实话我在这个地方人生地不熟,想要找对地方肯定需要花费不少精力,说不定十天半个月也不会有结果。 还好我找到了一个帮手。 昨天晚上我在那个灵异论坛上注册了一个账号,然后私信了“一油棵花菜”,没过多久就收到了他的回信。 他在听说我要上门拜访周国富的家后表现出了极大的兴趣,毫不犹豫就答应了充当我的向导。 两三分钟后我收到了消息:“你先走到车站门前左边的柱子前面。” 我顺着出站的人流往外走,来到地方后没多久又收到了一则消息:“你是背黑包、穿黑衣灰裤的那个?” “是。” 我刚回不到五秒钟,突然感觉肩膀被人拍了一下。 由于中午才看到那只断掌,肩膀已经成了我一个相对敏感的区域,这冷不丁的一下把我吓了一哆嗦。 “哈哈哈哈……” 转身一看,只见一个穿着白色羽绒服的女生捂着肚子笑道:“你就是‘熬夜伤肾’?没想到你胆子这么小。” 她身后站着一个身材高挑的男生,模样有几分帅气,脸上也带着笑意,但很快就憋住了。 我在论坛上的名字就叫“熬夜伤肾”。 被一个妹子说“胆小”可不是什么有趣的体验,我尴尬点了点头,对男生道:“你就是油菜花吧,咱们找个地方坐坐?” 女生伸手在我眼前晃了晃,故作生气道:“有没有搞错,我才是油菜花好不好,呸呸呸……我的id明明是‘一油棵花菜”,什么油菜花不油菜花的。” 我愕然道:“我还以为你是男的呢……” “我还以为你是个天不怕地不怕的彪形大汉呢!还特意把我堂哥拉出来当保镖,没想到你不仅仅胆子小,看起来肾也挺虚。” 我发现这妹子性格挺自来熟,嘴上风格也是凌厉,我说一句他能回三句。 简而言之就是女汉子。 但偏偏这妹子长得还不赖,让我非凡不觉得冒犯,反而觉得彼此距离拉近了不少。 果然有句话说的好:颜值即是正义。 而且她说的其实也不错,我现在的样子看起来确实像肾虚。 “不好意思,我妹妹说话就是没个把门的,我叫郑北楼,她叫郑北雁。”他哥哥一脸无奈地替她道了个歉,看来平时对这个妹妹也很头痛。 “没事儿,我也喜欢和这么热情的人打交道,我叫陆良。” 其实这种女汉子我不太应付得来,只是伸手不打笑脸人,加上我又有事相求,便往好了说。 谁知她顺杆子往上爬,突然来了句:“巧了不是,我也喜欢和你这种好脾气的人打交道,说实话我打一见你就觉得咱们是一路人,这样吧,叫名字也太见外了,我就叫你……额……阿肾怎么样?缺什么补什么嘛。” 我笑脸一僵,从牙缝里憋出一句:“好的,油菜花。” 相比于她给我起的外号,“油菜花”还是太过温柔了,只是我本来就不擅长起外号,只能吃下这个暗亏了。 第二十六章 除夕 正值除夕,大街上的馆子茶楼咖啡厅几乎都关了门,我们三个没找到什么可以坐下来聊天的地方,索性冒着寒风在附近的公园里散步。 当然过程中主要是油菜花叽里呱啦说个没完。 “上个礼拜那个夜半哭声的帖子简直是太搞笑了,后来被论坛里的大佬打假,证明就是一只歪脖子公鸡瞎叫!那场骂战可以记录在论坛的史册了。 发帖的那人也是屈才了,有这编故事的水平,去录一期《走近科学》绰绰有余…… 还有前段时间挺火的那个自杀楼的帖子你看了没有,我觉得官方发布的那些关于心理暗示什么的都是糊弄人呢!人家好端端的怎么可能看到几个广告牌就想着自杀呢? 我有个同学就是那边的,可惜是个胆小鬼,让他去帮我打探打探消息都不敢,有机会我多少得去那边看看…… ……” 谈话中我了解到这两兄妹都是大学生,郑北楼是学医的,信奉科学,自然对这些不感兴趣,只是不放心陪着妹妹来的。 油菜花则恰恰相反,对这些东西特别感兴趣,而且这妹子估计第一次面见灵异论坛上“志同道合”的网友,显然兴奋等有些过头了,大摇大摆地走在我们三人中间,一直在滔滔不绝地讲着那些在论坛上看到的奇闻。 不过我听着这妹子的思想有点危险啊…… 于是打断道:“我觉得那些东西听着当个乐还好,诚惶诚恐、敬而远之,没事还是不要往上面凑。” 无知才会无畏。 作为一个“过来人”,我深知有些东西没看到只觉得新鲜刺激,可一旦看到了。 想避都避不了了。 和我当初一样,她没有把这些告诫放在心上,步伐轻快地摘了一片树上的叶子,回头一脸鄙视道: “不是我说你,阿肾啊,你还不是一样为了这样的事大老远跑来这边?偏偏还赶着这大过年的时候,好奇心是得有多重啊。要是我敢像你这么干,早被我妈把腿打断了!你这就叫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 我承认我的话确实没什么说服力,但还是正色道:“其实我以前和你一样……不,是比你胆子还大。” “哟,看来你也是个有故事的人啊!说来听听啊?”油菜花眉毛一扬,竖起耳朵十分感兴趣的样子。 我当然不可能把亲生经历的那些事情说出来,苦笑着摇了摇头,转移话题道:“对了,周国富的家我们什么时候去找?” 她用胳膊肘顶了顶我,埋怨道:“你这就不够意思了吧……咱们现在好歹也是朋友了,把你的故事纷享给我会死吗?” 突然她两手一拍,恍然大悟道:“哦……我明白了!你是不是也想把故事留着发论坛上吧!” 我还没想到怎么敷衍过去,她自己倒先替我臆想出了一个借口。 她看我没有说话还以为是默认了,松口道:“那行吧,不过等你文案写好了你要先让我审核一下,我还可以帮你润色。至于你要找的地方嘛……其实我已经查到了!” 我诧异道:“这么快?要不趁咱们现在还早……” “大哥,你没事不代表我没事啊……” 油菜花将手里的叶子随手一扔,白了我一眼道:“今天是什么日子,这都快要到饭点了,我还得回家吃团圆饭好吧!” 在我再三追问下,她还是没有将具体地址告诉我,说是怕我丢下她一个人偷偷去了。 初一初二要拜年走亲戚,最后我们约定好,大后天,也就是大年初三一起走一趟。 我没办法如实相告,只能妥协。 其实我这次出门确实太急了,周叔明明说过还有一个月的时间,怎么着也绰绰有余了。 在大过年的时候打扰油菜花也有些过意不去,人家答应初三空出时间陪我办事已经很好了。 在兄妹二人的带领下,我找到了一家春节还在营业的小旅馆,老板娘是个四十多岁性格和善的中年妇女。 油菜花这会儿充分展现出了社牛的一面,拉着人家老板娘一顿唠,又是拜年又是姨前姨后的,小嘴跟摸了蜜一样。 最后走的时候油菜花与老板娘已经成了忘年交,看在她的份上原本过年翻倍的房价还给我打了七折。 这番操作把我都惊呆了,有这本事,要想打听周国富的老家住址确实是分分钟的事。 要是放在战争年代妥妥的就是一个王牌间谍啊。 安排好房间后兄妹二人就离开了,我带着房卡上楼找到了自己的房间。 302。 打开房门后就闻到一股潮闷的空气,我把窗户打开,空调开到最大,不一会儿这股味道就消散了。 房间总体来说还算整洁,该有的都有,比我那个小破屋强的多了。 我从背包里拿了一桶泡面解决掉了晚饭,洗了个澡就躺在了床上。 随着天色渐暗,外面响起了燃放烟花的声音,一股巨大的孤独感占据了我的身体。 十二点刚过,外面开始响起爆竹声,我没有睡着,躺在床上无聊地刷着手机。 手机铃声突然响起。 是周叔的。 我犹豫了一下还是按下了接听键。 “哥哥新年快乐!” 是唐小棠的声音,电话那头还有唐叔和一个女人的声音,如今他们一家三口正在医院里过年。 简单拜了个年后我就挂断了电话,一看屏幕多了好几条拜年的消息。 有我大学同学、以前关系还不错的同事、王松,还有刚刚认识的油菜花。 我突然觉得自己或许没有想象的那么孤单…… …… 一觉醒来已经快要中午了,昨天一晚上的爆竹声吵的我两三点钟才睡着。 打开手机一看又是油菜花的消息,只有三个字:“看论坛。” 我打开网页,原来她在论坛里给我发了私信,里面有两个链接,最后附上一句: “阿肾啊,帮我个忙呗,如果这两天没事的话替我找找这只猫,有进展记得及时联系,不要吃独食!?????” 两个链接说的是同一件事,只不过一个是论坛的帖子,一个是半年前的一则本地新闻。 关于一只黑猫。 帖子的内容比新闻更全面,只是更富有个人情绪,据发帖人讲述,这是一只能够预测人死亡的猫,所在的那篇区域在将死者附近经常能看到这只猫的身影。 由于那些死者大都是病故或自然死亡,当地人没有将之视为不详,反而认为是为专门死者送行的灵猫。 第二十七章 寻找 这大过年的让我去找猫? 虽然我很闲,但也不想把精力浪费在这种无聊的事情上面啊! 只是我还指望着油菜花充当我的向导,被人掐住了命门,即便是不情愿也得走这一遭了。 就当是提前还个人情吧。 结合帖子与新闻上的信息,那只黑猫被目击出现了有十七次,最为频繁是两个地方:人民医院和一家养老院。 我查了一下地图,医院离我最近,于是将它定作了第一站。 我走出旅馆来到了街上,春节的第一天,大街上的行人大都穿得一身簇新喜气洋洋,而且大都与家人朋友走在一起,孩子们拿着新买的玩具枪上蹿下跳不亦乐乎,整个世界都沉浸在了喜庆的氛围中。 这让形单影只的我更感觉到了与这个世界的隔阂。 往年在这种日子我都是能不出门就尽量不出门的。 步行大约十五分钟我来到了医院,医院食堂没有关门,我在里面吃了顿午饭后就开始了地毯式搜索。 我将寻找的重点放在了医院的绿植区以及一些建筑的死角,一圈下来也花费了我一个多小时的时间。 猫被我找到了几只,却大都是花猫,与论坛上描述的白须黑猫相符的却是一只也没有。 我又询问了一番医院的病人与医护人员,可他们要不就对黑猫的事情一无所知,即便有所耳闻也没太关注。 这件事没有我想象中的容易。 我曾看过一篇调查,说一只猫的活动半径可以达到2公里,更何况在我寻找的时候它也可能正在四处活动。 说不定我前脚刚走,它后脚就出现在我排查过的地方了。 这样的找法说白了就是在碰运气! 偏偏我天生就是运气极差的哪一种。 而且论坛上的发帖者对那只所谓的灵猫做了十分详尽的调查,却连他本人都没能亲眼见到那只黑猫,连帖子上的照片也只是根据目击者描述找到的一张网图。 我就两天时间,就算跑断腿也不一定能找到。 要不……敷衍一下好了? 我迅速做出了决定,重新在医院里逛了一圈,用手机拍了一些照片留作我努力过的证据,这样一来就算最后没找到也可以拿这些照片交差了。 下一站是位于城西的养老院,这家养老院位置有些偏僻,坐了二十多分钟的公交车才到达。 这次我的动作更快,只是在那里简单拍了几张照片就完事了。 从养老院回来的路上,我翻着手机上的地图,想看看这离县还有什么可以散散心的景点。 旅馆是不可能回的,到时候油菜花问起老板娘来,得知我快中午的时候走的,不到傍晚就回去了。 那就多少有些尴尬了。 我的手指在手机屏幕上轻轻滑动,突然停住了。 因为我注意到了地图上的一个地点: 县中医院。 不对啊…… 如果那只黑猫真的能够预测人的死亡并专门为其送行,那为什么人民医院发生过数次目击,同样满是重症病人的中医院却一次也没有? 难道这家医院不死人的? 这绝对不可能。 这时突然响起的手机铃声打断了我的思绪。 是油菜花的来电。 我按下了接听键:“喂。” “怎么样,阿肾大侦探,你找到了什么线索吗?”油菜花清脆的声音响起。 这还真是太高估我了。 我苦笑道:“大姐,才多久时间啊,我就是福尔摩斯附体也没这么快吧……” “哎……说的也是,那个帖子已经沉了好久了,我也是不久前才意外刷到的,以你的能力……不说了,量力而行吧,有时间我自己来,毕竟这种事情也不是谁都能做得到的,你的话就更……” 这些话说着像是在宽慰我,可我却越听越不对劲。 概括起来就一句话:就知道你不行。 如果是在我一番努力后听到这些话还不会觉得什么,可这才半天时间就给我下了定论。 这种被否定的感觉…… 好气哦。 我甚至能想象道电话那头的油菜花一脸轻蔑的样子。 我顿时就不乐意了:“谦虚一下你还当真了,告诉你吧,我已经找到线索了。” 油菜花表示怀疑:“真的?你不会骗我吧……” “你个小姑娘家家的,骗你干嘛?你想想,县里有两家医院,为什么那只猫只在其中一家医院出现过?如果它真的那么神奇,你们全县的送葬活动应该都被包圆了才是。 所以那只猫的活动范围是有限制的,如果以目击的地点做出标记,画一个半径两公里的圆,大体上就是那只猫的活动范围。” “哟……行啊大哥,看不出来你的推理能力这么强!那么请问肾大侦探,照你来看那只猫是不是真的是可以预测人死亡的灵猫?” 看来对于油菜花而言,证实这件事的真假比找到那只猫更有意义。 我认真想了想道:“现在说这些还太早了,只能说医院与养老院有什么吸引那只猫的共同点,可能是温度,可能是地形,当然也可能是将死的人。” “看来只有先找到那只猫再说了……”油菜花语气有些许失望,突然又打起精神来:“你说有没有可能那只猫活动范围的圆心就是它的住所?” “有可能,但可能性不大,因为动物的活动范围并不是绝对规则的,只能说那个圆是它‘领地’的边界。 你想想,你平时活动的范围也不是以住处为圆心的,还要考虑商场、超市美食区等因素,猫也一样,如果有一处地方食物更丰富,它当然更愿意住在那里。” “那你说这么多有什么用?半径两公里,我们找到下辈子吧……” 对于这个问题我也很无奈,别看我分析得头头是道,实际上却是纸上谈兵,没什么实际的参考价值。 我只能硬着头皮道:“咱们能动用的人力物力太少,所以成功率最高的方法只有一个。” “哦?什么办法?” “就是等!”我一字一句道:“那只猫出现次数最多的是人民医院,足足有七次,几乎占了一半了,所以不妨在那里守株待兔,不光遇到的可能性最大,而且还轻松。” “你说的……好像有点道理,不过……你说这些不是为了偷懒吧……” “怎么可能!”我当然不可能承认:“你以为我不想验证这件事情吗?我的好奇心比你还重,你要是有更好的方法就说出来,我绝对没有二话。” 油菜花:“……” 好在她最后还是相信了我的话。 只是挂断电话后我总觉得有点不对劲…… 我刚才的表现欲是不是有点太强了? 我这才恍然大悟: 这是激将法! 我居然被这个妹子轻松拿捏了! 第二十八章 轮椅上的少年 新年第一天就吃泡面未免有些太不吉利了,而街上的餐馆几乎都关了门,可供我选择的不多,所以我又回到了人民医院。 虽然这家医院食堂的菜味道也不怎么样,却也好过那些垃圾食品,起码医院的食堂能保证是健康的。 “奢侈”不是我一贯的作风,可大过年了大方一把也不是不能接受,我点的四个菜将餐盘装得满满当当的,看到有清蒸鱼头又加了半边鱼头。 这一盘饭菜餐沉甸甸的,打饭的阿姨直夸我胃口好,在吃饭的时候还能感觉隔壁桌频频看向我发目光。 结果不出意外,我只吃了大半就填饱了肚子,怎么也塞不下了,连那个鱼头也没吃完。 我拍了拍吃撑的肚子正准备归还餐盘,隔壁桌传来了一句:“大叔,你这是吃完了吗?” 说话的是一个坐在轮椅上的少年,少年一头短发,脸颊略显些潮红,身上厚厚的羽绒服也难以掩饰其纤弱的身材。 令人在意的是他的眼睛很亮,闪烁的光辉竟然让我有种刺眼的错觉。 只是被叫“大叔”的感觉…… 不太好。 我黑着脸道:“叫谁大叔呢?我可没比大多少。” 少年腼腆地笑了笑:“不好意思大哥,我的意思是这些饭菜你还要吗?” 看了一眼还剩下许多的饭菜,我面子上有些过不去,本着“浪费可耻”的思想解释道:“我平时顿顿都吃这么多,只是今天胃口不太好,吃不下了。” “那可以把这些饭菜给我吗?” 少年的话让我有些意外,看他的穿着也不像是那种要靠吃人家的剩菜剩饭度日的那种人。 而且其实我刚在这边坐下来就注意到了他。 在中午的时候我已经发现这家医院的食堂会专门安排员工推着餐车前往住院部售卖餐盒,应该就是为了照顾那些不方便行走的病人及家属。 可是这个少年明明坐着轮椅行动不便,却还是出现在了食堂里。 我也没有想太多,起身将餐盘端了过去:“这有什么不可以的,你拿去就好了。” “谢谢大哥。”少年笑着朝我点了点头,从兜里掏出了一个塑料袋开始往里装。 少年并没有把所有的饭菜一股脑倒进去,而是特意挑选那些清淡的荤菜,比如我的那小半个清蒸鱼头。 倒好后他还要帮我还餐盘,但我脸皮再厚也不可能让一个坐轮椅的残疾人替我干活,顺带把他自己的餐盘也带了过去。 当我离开食堂的时候少年还没走,因为他又盯上了另一桌人的饭菜…… 医院北面建了个小花园,应该是平日里那些病人散步的地方,只是这大冬天的没什么人出来吹冷风,现在可以说是这医院最幽静的一处地方了。 这里四面都是草丛灌木,还有零零散散的不知名的小树,景色相当不错,花园的中间有一个供人休息的小凉亭。 黄昏的夕阳渐渐沉入地面,东北方向天空的那抹昏暗越发浓重,我坐在凉亭里百无聊赖地玩着手机,打算休息一会儿消消食就回旅馆去。 也算是顺带执行和油菜花说的那个“守株待猫”的计划。 玩着玩着耳边突然传来几声“喵喵”的声音。 我循声望去,看到不远处的灌木微微摇晃,似乎有什么东xz在里面。 有猫! 我拿起手机打开相机对准那个地方,连呼吸都刻意放缓,耐心等待着目标的出现。 突然灌木再次传来的“喵~”的一声,在那东西窜出来的那一刻我赶紧按下了快门。 是一只三花猫。 我看着手机屏幕的照片,有些失望,却也在意料之中。 哪有这么凑巧就能遇到的? 然而没过多久我发现周围的猫竟越来越多,大橘猫、白腹黑猫、狸花猫,不到半小时,粗略一看就有聚集了十二三只。 可惜的是没有一只是如论坛上描绘的白须黑猫。 这些猫在附近的草丛上翻滚嬉闹,却始终待没有走开,似乎在等待着什么。 很快我知道它们在等什么了。 因为我看到了一个身影出现在了花园间的小径上,正朝着这边缓缓而来。 是那个坐轮椅的少年。 那些猫在看到了少年后一窝蜂地涌了上去。 少年在猫群的包围下小心翼翼地移动着轮椅,到了凉亭台阶前才停了下来,朝我点了点头,笑容依旧有些羞涩。 他固定好轮椅上的刹车,将放在大腿根上的塑料袋打开来,并把里面被细心分成了五六个小包的剩菜打开,然后从轮椅上站了起来,弯腰一一放在了草坪上。 我这才发现他原来不是残疾人。 少年的动作很慢,所以看着一举一动都显得沉稳熟练,做完这些后才慢悠悠地走上了阶梯坐在了我的对面,微笑着看着那群正在进食的流浪猫。 夕阳的最后一抹余晖洒在他的脸上,竟然有一种令人心驰的唯美感。 我感慨道:“我才知道原来医院里有这么多只猫。” 下午我在找猫的时候可没发现有这么多,这进一步证实了那种搜寻式的方法是多么事倍功半。 少年目光微动:“你也喜欢猫吗?” “小时候养过一只,后来被车压死了。”我话一出口才意识到太煞风景,咳嗽了几声继续道:“主要是以前家里有老鼠,反正也就给点剩菜剩饭,好养活的很。” 少年没有说话,只是痴痴地看着那些猫,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我拍了一张囊括了所以猫咪的照片发给了油菜花,配上一句:“找猫计划略有进展。” 大概两三分钟她回道:“继续努力,我看好你!≧?≦” 夜幕降临,草坪上的食物也被吃的差不多了,猫群渐渐散去,这时一个中年妇女急匆匆向着这边走来,远远就喊道:“吴天宇,我就知道你在这,你怎么又一个人偷偷跑下来了,医生不是说了要你多卧床休息吗?” 女人走到少年身边掐了一下他的耳朵,从少年的表情可以看出女人虽然看着生气,却并没有怎么使劲,更多的是心疼。 “妈,病房里实在是太闷了……”少年讪讪地挠了挠头,在母亲的产搀扶下走下台阶坐回了轮椅上,弯腰就要去收拾草坪上的袋子。 女人拍了一下他的手瞪了他一眼,利落地将那些袋子捡了起来扔进了旁边的垃圾桶,然后推着轮椅往住院部走去。 第二十九章 意外之喜 第二天我早早就来到了医院的小花园里,继续执行着我的“守株待猫”的计划。 主要还是闲着无聊不知道干嘛。 大约十点多钟的时候我又看到了那个少年,他坐着轮椅来到了凉亭边上,然后走到我对面的位置坐了下来。 他和我打了个招呼,经过昨天的相处,我们之间少了一些隔阂,他的笑容也没了一开始的腼腆。 他今天带了一本书,我往封面上扫视了一眼,书名是《金银岛》。 少年带着厚厚手套,不时翻动着书页,那股宁静的气质与小花园融为一体,烘托出坐在一旁玩手机的我的格格不入。 这份宁静让我感到有些不自在,于是玩笑道:“你又是偷偷溜出来的?” 他抬头看了我一眼,似乎对于我的突然开口有些意外,但还是温和地笑了笑道:“是啊,打完了针就不想在病房里呆待着了,好不容易找到个机会跑出来的。” 病房里确实有一种压抑的氛围,这片花园相对来说是一个比较清静舒心的地方了。 我能理解他的想法,只是这天气太冷,少年的脸都冻得发白,与脸颊上的两团潮红界限分明。 我想了想还是劝道:“我觉得还是要多听医生的话,这样病才能好得快一点,这个天气万一着凉了可是很难好的,昨天那个是你妈吧,你看她那么关心你……” “好不了的。”少年摇了摇头,神色有些许落寞:“我从小到大都这样,先天性心脏病,除非把心脏给换了,要不然一辈子都是这样,什么事情都做不了,稍微累着了心脏就会挺不住,说实话我很羡慕那些猫,可以肆无忌惮地东奔西跑。” 气氛一时间有些沉闷。 此刻我恨不得给自己一巴掌,没事说这些干什么,一下就揭到人家的伤疤了。 好在少年比较善解人意,看出了我的懊恼后及时转移了话题:“大哥,你应该不是这医院的人吧。” 我反问道:“哦?那为什么会这么觉得?” 他亮了一下手上的腕带:“看你也不像是病人,也不可能是医务人员或者陪护,因为你太闲了,七点多钟就坐在了这里到现在还没挪步。” 这种腕带是病人才会有的东西,可以随时核对病人的身份信息,避免治疗的时候出现医疗失误,也算是一种身份的象征。 这下我更费解了:“你怎么知道我七点多钟就在这里了?” 他抬手指了指对面那栋住院部大楼:“我就住那里,五楼靠窗的位置,正好可以看到这个花园。” 原来我的一举一动都曝光在大庭广众之下,偏偏我还自以为隐秘,那我闲着没事抠鼻子等行为不也被看了个正着? 我挠了挠头道:“我确实不是医院里的,现在就住在附近,来这里就是为了找一只……” 我脑中灵光一闪! 是啊,我既然是过来找猫的,为什么不干脆问问这个少年? 从昨天那些猫的表现来看,他在这里喂猫应该有很长一段时间了,如果那只猫真的会经常出现在这一带,他怎么着也会见过啊! “我是来找一只黑猫的,准确来说是一只只有胡子是白的,剩下全身都是黑色的猫,你有没有见过?” 少年愣了一下,脱口而出道:“你是说那只据说可以看见死亡的灵猫?” 看来他也看过那篇新闻报道! 我大喜过望,赶紧点了点头。 谁知少年噗嗤一笑,可能觉得不礼貌有很快忍住了,看着有些古怪:“虽然那只猫很特别,但传闻应该是假的。” 我心想:假不假无所谓啊,反正我也不关心这个,能交差就行了。 只是少年的语气坚定,似乎很有把握。 我问道:“你这么知道是假的?” 少年指了指自己的鼻子:“因为我不光见过,还摸过呢,传说那只猫只在将死之人的身边出现,如果真的是这样,那我不是早就死了吗?” 这话很有道理,我其实也觉得这事多半不靠谱。 我继续问道:“那你刚才说那只猫很特别,特别在哪里?” 少年轻轻蹙着眉头道:“这附近的猫都是因为我给它们吃的才凑过来的,可那只猫不一样,它从来不吃我给的东西。” 我心里有了一个猜测:这只猫可能不是流浪猫,而是家养的。 因为一般像那些流浪猫狗能有顿吃的填饱肚子就很不错了,尤其是在这大冬天的对于食物的需求量更大,挑食这种事情几乎是不存在的。 只有那种被喂惯了高级食材吃喝不愁的家猫才有可能对于那些剩菜剩饭置之不理。 我问道:“那咱们能不能留个联系方式,等下次你看到它的时候帮我拍个照片?” 少年点了点头,在我们添加了联系方式后再次笑了出来:“其实不用我拍照,你想见它也很简单,因为……那只猫就是我家的!” 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竟然全不费工夫! 莫非是我转运了? 有了那只猫的话题,我们迅速熟稔了起来,陆陆续续聊了许多话题,对于那只猫有了更为详尽的了解,也渐渐知道了许多关于少年的情况。 由于要挣巨额的手术费用,少年的父亲常年在外工作,母亲也很少陪伴在医院里,与其说是他每次一个人“偷偷”溜出来的,还不如说根本没有人看管他。 或许是同病相怜,我能感受到他内心的孤独。 他在离县还有一个亲人,就是他的爷爷,他爷爷性格孤僻,独居一处,那只黑猫其实也就是他爷爷家的猫。 只不过他现在还不能出院,没法和我一起去看望,最后只能将爷爷的地址交给了我。 回到小旅馆已经是晚上了,我洗完澡后给油菜花发了个短信:“猫我已经找到了。” 十分钟后我收到了她的电话。 “阿肾,你真的找到那只猫了?不会是骗我吧!” 我嗤笑道:“油菜花,你可以不相信我的人品,但却不能低估我的能力,原本我还以为要用三四天才能找到,可我实力太强,一个不小心还是努力过头了。” 她迫不及待道:“那只猫在哪?快跟我说说它是不是真的那么神奇!” “不对吧,我的事情不是才应该放在前面的吗?那只猫跑不了的,等我的事情处理好就带你去看。” “好说,我明天一早就过来找你,要是被我发现你是在骗我你就死定了!” 挂断电话后我心情大好,终于扬眉吐气了一回。 第三十章 小洋房 油菜花虽然在电话里说过一早就会到,可直到快到中午才出现在小旅馆的门口。 “大过年的当然要睡个懒觉了,不好意思让你久等了。” 她在说这些的时候我从她表情中看不到丝毫“不好意思”的感觉,更多的是理直气壮。 我还能怎么办? 当然是原谅她啦…… 不出意外郑北楼也跟过来了,看来还是不太放心妹妹和我这个才见一面的陌生人单独出去。 大年初三街上的商场酒店也陆陆续续开门了,我请他们兄妹吃了顿午饭,又去附近的超市买了几件像样的礼品,第一次上门拜访两手空空也不太礼貌。 周国富的老家并不在县城,而是在一个叫白水的地方,我们三人乘坐客车来到了这个镇子。 刚一下车就听到有人喊道:“北雁,我在这里……” 一妹子正在马路对面向我们招手,油菜花快步走过马路,两个女生拉着手又蹦又跳的,看着关系很亲密。 两个人牵着手聊了好一会儿后终于想起了我们两个站在旁边的男人。 相互介绍后才知道这妹子叫许晴,是油菜花的高中同学,也是十分要好的闺蜜,油菜花之所以能这么快地打听到周国富老家的消息还得多亏了这个妹子的帮助。 而且看她与郑北楼熟络的样子,两人应该也早就认识了。 “那个周家在我们这还是有些名气的,只不过听说儿子儿媳妇和孙女一家三口都在外面出事死了,现在就留下老两口,老来丧子也是挺可怜的,对了,你们打听那一家的事情干什么?” 面对许晴的询问,油菜花心虚地看了我一眼,她听这么一说已经对那老两口生出了同情,显然已经有了打退堂鼓的打算。 我接过了话茬,扬了扬手里的礼盒道:“我是他们儿子的朋友,这不过年了,作为晚辈就想着来拜访一下。” 许晴笑道:“那正好,我先把你带过去,北雁和郑哥就就归我了。” 油菜花犹豫了片刻,还是皱巴着脸点了点头。 我作为周国富的“朋友”,上门看望是应有之义,可她却与那一家人八竿子打不着,也不好意思硬凑上门。 这当然也正合我意,要是她一直盯着我,有些事情我还真不好办。 周国富的家是一栋明显比周围的建筑高出一个档次的两层小洋房,院子的铁门紧闭,门框外侧还有一小段没有撕下的白布,与之形成鲜明对比的是地上那一层厚厚的红皮子,这是爆竹燃放后的痕迹。 站在外面就能看到院子里那高处外墙一大截的枇杷树,那应该就是我此行的目的了。 到了地方后油菜花就依依不舍地被许晴拉着走远后,我目送他们离开后,这才敲响了铁门。 “砰砰砰……” “谁啊……” 不一会儿铁门上的小窗被打开,一个老人的面孔出现在了上面。 老人与周国富的眉眼有些许像似之处,不出意外就是周父了,只是大过年的面对我这个拜访者,他的语气与神态都和我想象中的大不相同。 似乎……有些疑虑。 我举起手中的礼盒扬了扬,笑容满面道:“伯父你好,我是周哥的朋友,我叫陆良,这次是专门来看看您老的。” 见我手上提着东西,态度也恭敬,周父脸色这才好看了不少,关上小窗,随后大门被打了开来,他挤出一个笑容道:“孩子,快进来!” 我庆幸自己准备充足,这要是没带礼物不是连门都进不了了? 一进门我才注意到周父手里拿着一根扁担,周母也拿着一把镰刀站在院子里。 我被这阵仗吓了一跳。 周父冲着老伴挥了挥手,板着脸道:“还拿着东西干什么,不是他们,是伢子的朋友来了,快去倒茶。” 看得出来这一家是属于那种典型的夫权家庭,周父是说一不二的一家之主。 周母松了一口气,接过了我手里的东西笑着说道:“来就来吧还送什么东西,有心了。” 说这话的时候她的眼眶微微泛红,看着有些伤感。 我环顾四周,注意到院子里散养着几只鸡,鸡窝就在院子那棵树旁边的墙边上,在角落里我还看到了几张外圆内方的黄色纸钱。 这是我第二次见到这种纸钱。 第一次在我第一次梦见周国富的那晚,在我脚上也有一张! 两地相隔千里,那张纸钱又怎么会到我的家里? 这个发现让我心里有些发毛,于是转移视线打量着眼前的建筑。 这栋漂亮的小洋房并不像外头看起来那么光鲜亮丽,一层的外墙的瓷砖遍布着被砸出来的裂痕,而且墙边就放了一把大锤。 我好奇道:“这墙怎么被砸成这样子了,不找个人修一下吗?” 周父闷闷道:“这就是我砸的……不说不开心的事情了,伢子出事后他那些酒肉朋友一个不见了,就只有你来看我们,这心意我们都懂,你大老远来一趟怎么也得留下来吃个饭,让我们尽尽心意。” 我故作为难道:“伯父,不是我不想留下来吃饭,只是我是坐客车来的,晚了就赶不上趟了……” 周母端了一杯茶走了过来:“那有什么关系,干脆就留在这住嘛。” “可我还有事……” 周父拍板道:“大过年的还能有什么事,就这么定了!” 我装模作样都推辞了一下,这才叹了一口气:“好吧,那就打扰伯父伯母了。” “我们还巴不得你多住几天,伢子走后这屋里就没了人气,过年也不像过年……” …… 到目前为止一切都在计划之中。 我最开始是想直接告诉老两口树下有他们儿子藏的东西,可想了想还是没这么做。 一来那终究只是一个梦,我依旧不能确保树下一定会有东西,万一没有那不是消遣他们老两口吗? 二来照周国富的说法那里面应该藏着什么值钱东西,万一我真当着老两口的面拿出来,又有什么理由取走约定的三成东西? 所以我想要找到一个机会能够单独将东西挖出来,取走我的那一份后再告诉老两口这件事情。 一楼的大厅里挂着三个人面带微笑的黑白照片口,这让我想到了见到他们最后一面的样子,不由感慨万千。 我来到周国富的灵位前给他上了一炷香,心里默念道:“周老板,我已经按约定来了,你要在天有灵就保佑我顺顺利利吧。” 第三十一章 人走茶凉 与周国富的暴发户气质不同,老两口都是热情质朴的庄稼汉,周母做了一大桌子我们三人根本吃不完的菜,周父则拿出了一瓶好酒,说什么也得跟我喝上两杯。 酒过三巡后话题不知不觉转移到了屋外砸坏的瓷砖上,我也终于明白了两人之前的奇怪反应是因为什么。 简而言之就是四个字: 人走茶凉。 老两口原本是住在更偏远的一处老屋里的,儿子赚了钱后当然不可能让他们住破旧的老房子,可老两口念旧说什么也不愿意将老房子拆掉,周国富便花钱托关系在镇上审批了一块新地,为老两口盖了一栋令邻里都羡慕不已的小洋房。 可自打周国富一家三口横死外地的消息传出来后,很快就有人打起了这栋房子的注意。 周父气的脸红脖子粗:“他们说当初土地审批的手续有问题,这块地现在要收回去,还不许我们拆房子,这不是明摆着连房子带着这块地都要强占吗?” 周母也抹了抹眼角道:“人家据说是镇长的侄子,我家老头本来想托施工队把这屋子拆了,也不便宜外人,可谁知他们早就放出了话,找了好几处就是没人敢接我们家的生意,老头气不过就自己砸了几下,还把腰给闪了。” “太无法无天了吧!”我顿时火冒三丈,刚想承诺点什么,可一敲桌子立马就清醒了过来。 我连周国富“朋友”的身份都是冒充的,充其量就是个送外卖的,说句现实的话,要是周国富没遇到那件事,走在大街上瞧都不会瞧我这种人一眼。 我哪有这个本事能够帮到这对老人? 我只能安慰自己:反正周老板怎么着也给他们留下了不少产业,别看这老两口看着可怜,经济实力比我不知道强出多少呢! 哪还用得着我帮忙? 我就是来找藏在树下的东西的,然后按照约定三七分成,其他的事我不想管,也没这个本事。 饭后周母为我安排了房间,临走时还留下一句:“孩子,今天是赤狗日,早点休息吧。” 大年初三赤狗日? 这句话让我陷入了短暂的回忆,以前和爷爷生活在一起的时候,在大年初三他也会让我早点睡觉。 据说这一天是“老鼠娶亲”的日子,大晚上出门怕撞着不好的东西。 现如今已经很少有人注重这个“传统”了,在城里大年初三彻夜狂欢的有的是,也只有乡下的老一辈会当回事了。 由于今晚喝了点酒,我的脑子有些钝,晕晕乎乎直犯困,但我不能睡着,甚至连眼都不敢闭上,因为我深知在这种情况下只要闭上眼睛打个盹,再睁眼就是第二天早上了。 十一点多的时候我爬出了被窝,怕惊醒了老两口也没敢点灯,轻手轻脚地下了楼。 如今我的左眼在夜晚也能看得很清楚,不用担心被地上的东西绊倒。 “咔嚓。” 一声突兀地开锁声在寂静的夜里十分刺耳,我没想到一楼大厅的门锁打开会发出这么大的动静。 我在黑暗中站立许久,确认没人被惊醒后才推动了门。 “吱呀……” 尽管我已经将动作刻意放缓,大门还是发出了令人牙酸的声音。 我竖起耳朵观察着楼上的动静,又过了好一会儿才走出了门。 我终于成功来到了院子里。 我掏出打火机给自己点了根烟提提神,然后掏出早已准备好的小铲子走向了院子里那棵孤零零的树。 我来到树下蹲下身刚打算动手开挖,却直接傻了眼。 近距离一看才发现,这院子里都是水泥地,只有这棵树周围露出了一小圈用砖头围起来的土地。 可随着这棵树长大,发达隆起的根系早就将这一圈裸露在外的土地占得满满当当的了。 除非敲碎周围的水泥地面,或者直接将这些根系铲断,要不然根本不可能挖到藏在下面的东西! 这下我犯了难,因为不管怎么样动静绝不会小了…… 要想在老两口不注意的情况下拿出东西,根本就不可能! “你在干什么呢。” 冷不丁的一句话将本就做贼心虚的我吓了一跳。 我扭头一看,却是周父不知道什么时候走到了门口,正直直地看着我。 他应该是刚醒,见我大半夜溜出来似乎有些疑惑,而墙边的那个大铁锤就在他触手可及的地方。 完了,被当场逮到了! 我还以为自己足够小心了,没想到其实刚才开门的动静就已经将老人从睡梦中吵醒了! 我急中生智,将手里的铲子藏在树后面,站起身来故作镇定道:“不干嘛,睡不着出来抽根烟,老爷子,这么晚了还没睡吗?” 好在今晚没有月光黑乎乎的一片,周父没有看清楚我的动作,走过来道:“你这孩子怎么不听劝呢,今天不能随便出来,还是早点睡吧。” “好的,我抽完这根烟就回去。”见他听信了我的话,我顿时松了一口气,随后有意无意地问道:“对了,这院子里怎么还种着棵树啊。” 周父沉默了一下,然后感慨道:“以前老房子的院子里就有一棵槐树,这么多年看着都习惯了,刚搬过来这边的时候我们两个住着怎么都不得劲,后来伢子就特意移了这棵树过来,不过他说种槐树不吉利,就换成了棵枇杷树,到了时节还能吃个果子,伢子还是有孝心啊……” 我愣了一下:“等等……您说这棵是什么树来着?” “枇杷树,这都快半夜了,抽了烟就早点回去睡吧。” 看着周父摇着头落寞地走回了厅里,我还在愣愣出神。 我怎么记得周国富说的是那东西在自家院子里的槐树下面? 还是我记错了,他说的确实是枇杷树? 可是时间太久了,加上我喝了酒脑袋又有些钝,死活记不起来。 “铛……” 客厅里的老式挂钟响了一声。 我将抽完的烟头扔在地上一脚踩灭,又重新点了一根放在嘴里,抬头看着枇杷树上宽厚的叶片,仔细回忆着那场梦里的一切。 槐树……还是枇杷树? 我想了半天也没有想到答案。 反正一时半会也挖不了这棵枇杷树,我决定明天去一趟周父说的那个老房子,也许那棵槐树会比这里要好挖一些。 我看着手里刚燃过三分之一的烟,打算抽完就回去睡觉,可脑海里又浮现了老两口饭桌上谈起被人强占房产的无奈。 “妈的,什么镇长的外甥,不干人事的狗东西,真是该死,怎么不一道雷劈死他们……” 我将还没抽完的烟往地上一摔,愤愤不平地骂到。 骂完之后我心里的憋屈也没得到缓解,可又无可奈何,正当我准备回房的时候,转头就看到一个黑影趴在院子的墙上。 第三十二章 回程 刚开始我还以为是只比较肥的兔子,仔细一看,虽然体型像似,脑袋却要尖很多,而且还有一条光秃秃的细长尾巴。 竟然是一只体型巨大的灰老鼠! 只是它身上的毛很长,耳朵上的一圈毛还有些泛白,这才导致我第一眼没认出来。 我以前就听说过有些老鼠能长得比猫还大,甚至能咬死一些体型较小的猫,却没有亲眼见过。 在我面前的这只老鼠给我带了巨大的视觉冲击,要是能长到这种体型,确实没什么猫能逮住它。 虽然一开始被吓了一跳,但看清楚是只老鼠后我便彻底没了害怕的情绪。 在我看来老鼠长得再大也是只老鼠,给我的威胁感还没有一只猫强烈,因为我以往只听说一些性格暴躁的猫主动挠伤人的,却很少听说过有老鼠主动咬人的。 而且我这个体格摆在这里,就算它再大我也有信心能一铲子把它拍死。 只是这只老鼠给我的感觉颇有些怪异。 不单单是因为它浮夸的外型。 而是它表达出来的“情绪”。 是的,用“情绪”来描述一只动物确实比较奇怪,可用在眼前这只老鼠身上却很形象。 它静静地趴在墙上,四只尖锐的爪子在腹部的毛发下若隐若现,一双漆黑的小眼睛死死地盯着我。 而它的身体却在瑟瑟发抖。 畏惧。 我能清晰地感觉到,它所表现出来的情绪是畏惧。 就如同看到了天敌。 我哭笑不得地想着:或许在这只老鼠眼里,我就是一只大号的猫呢? “看来乡下的老鼠伙食真不错,这都成精了,宰了的话身上的肉估计抵得上一只鸡了。” 那只老鼠似乎听懂了我的话,身上抖得更厉害了。 “这酒下次得少喝。” 我晃了晃发晕的脑袋,头也不回地朝屋里走去,在我转头的那一刻,那只老鼠“嗖”的一下跳下了墙头,飞速窜入了远处的黑暗之中…… 一觉醒来后我的思维清晰了许多,也记起了周国富曾说的就是“老家的槐树”。 过完这个年老两口就要搬离这个地方了,在走之前,我以下次拜访为由要到了老房子的地址。 我用了一上午时间边走边问路,终于独自一人来到了周国富真正的老家。 这一片都是破败的旧砖房,有一些还是传统的木质结构作为支撑,看得我有些牙酸,生怕那些不知道什么年代的朽木会承受不住重量突然断裂。 在红砖围成的小院子里,我看到了那棵老槐树,它足足有两三人合抱粗,树冠枝干丰富,只是恰逢冬天,少了叶片的点缀而显得死气沉沉。 我趁着周围没人的时候轻松地翻过了外墙,靠近老槐树还能看到书皮上被刻出来的图案,就像是小孩子的涂鸦。 这是一棵承载了无数记忆的老树。 我低头对着老槐树拜了两下,然后从背包里拿出了小铲子。 在更换了好几个方位后,我的铲子传来了坚硬的触感。 真的有东西! 我的心情有些激动,赶紧加快了手上的速度。 很快,一个一尺来见方的小箱子出现在了我的面前。 我用手掂了掂,箱子挺沉,有些压手。 我将箱子上的尘土细心擦去,然后慢慢打开,看清里面的东西后哈达子立刻流了下来。 几乎快要闪瞎我的眼睛…… 我只能说,里面的东西真的很符合周国富暴发户的身份!这是我这辈子第一次见到金条…… 我遵守的约定,只带走里面三成的东西,这些应该足够唐小棠后续的治疗了。 剩余的我归还给了老两口,我对他们的解释是:“这是周哥托我代为转交给你们的。” 老两口对于我这种不贪不昧的精神感动得不行,丝毫没有怀疑我已经提前取走了一部分。 毕竟我如果真是那种人,这一小箱价值过百万的金子也到不了老两口手上。 将所有事情办妥后我拨打了油菜花的电话,与兄妹二人汇合后一起回到了离县。 坐客车回去的路上油菜花就坐在我旁边的位置上,一直在缠着我问有什么新发现,郑北楼则坐在了她后面的位子上玩手机。 我躲不过去只能选择性地将老两口房产即将被强占的事情告诉了他们。 我原本也抱着这对大学生兄妹能帮一把才经历了丧子之痛的老人,可在郑北楼打电话询问了几个懂行的朋友后,得到的答案却让我失望不已。 如果那个什么镇长的侄子真的抓到了土地审批流程的漏洞,这事老两口还真占不上理。 这可能就是所谓的“官字两张口”吧。 “既然这件事你不愿意说,那我的事情你总不能推脱了吧,我警告你,你可不要过河拆桥!” 反复纠缠无果,油菜花只能将希望放回了那只“灵猫”身上。 放下了压在心头上的那颗石头后,我的心情从未有过地舒爽,拍着胸脯说道:“我办事你放心,猫是肯定找到了的,只不过在这之前我们要去见一个人。” “见什么人?”油菜花满脸怀疑。 我伸了个懒腰道:“既然要去见那只猫,当然要先经过它主人的同意了。” 我没有上病房打扰那个叫吴天宇的少年,而是在晚饭过后带着油菜花和郑北楼坐在了小花园的凉亭里等待。 果然不久后少年坐着轮椅也来到了这里,见到我后露出了高兴的笑容。 油菜花再次展现了她的天赋,很快就与少年套上了近乎,只是少年在面对陌生人的时候依旧有些腼腆,低着头不敢直视她的眼睛,脸上更是红扑扑的。 油菜花在征得少年的同意后兴奋不已,忙问道:“那你觉得我们上门拜访你爷爷需要带什么礼物吗?” 少年道:“不用吧……我爷爷虽然性格孤僻了一些,实际上还是很随和的。” 油菜花不依不饶:“不行,必须得买点什么东西,大过年的空手上门太难看了,你就帮姐姐我参考一下,你爷爷喜欢吃什么东西,又对什么东西感兴趣?” 少年仔细想了想道:“我爷爷有糖尿病,水果之类的东西都不太能吃得了,对了,他对道家的文化很感兴趣,据说年轻时还去山上当过几年道士呢!” 道士? 难道我们还去买几摞黄符送给他? 我和油菜花对视一眼,有时间都有些犯难。 第三十三章 猫宿 少年看出了我们的为难,笑着说道:“要是你们不着急的话,那只猫有时候会来医院里看我,你们在这里说不定也能遇到,只是它不是很亲人,你们要想接近还是很难的。” “那只猫?” 油菜花突然觉得有些不对劲:“等等,一般的家猫不都得取个名字吗,为什么你称呼那只猫的时候和我们一样?” 少年蹙着眉头道:“因为爷爷不让我们给那只猫取名字,有一次我叫了它一句‘小黑’,被爷爷听到了十分生气,狠狠地骂了我一顿,那可我长这么大是爷爷第一次骂我。” 不能给猫取名字? 果然是一个脾气古怪的老头。 少年回住院部后,我们三人也打算回去了。 临走的时候油菜花不忘叮嘱我:“阿肾,明天早上你可要起早点,咱们上门的礼物还没定好呢。” “礼物?你们买就是了呗,我明天还有事,就先回去了,你们自己去吧。” 我的回答让油菜花大为惊讶:“什么,你不去?” 我哭笑不得道:“大姐,我家里还有急事呢,可没你们这么闲,到时候你看到了什么私信告诉我就好了。” 油菜花有些失望,却也没有多说什么,她虽然看着大大咧咧,心思还是很细腻的。 我们在医院门口做了最后的道别,看着他们离去的背影,我心里竟然有了淡淡的不舍。 这一别就不知道什么时候再见面了。 我转身正要回旅馆,突然医院门前的灌木丛晃动了一下,一只黑猫从里面钻了出来。 它全身漆黑,只有脸部有着几根白须,与帖子上描述的一模一样! 它望了我一眼便化作一道黑影迅速小时不见了,速度快到不可思议。 如果说之前我还对于那“灵猫”的传闻不置可否,在看到它的第一眼我就几乎能够确信,传闻很有可能就是真的! 因为那双眼睛。 不是竖瞳,而是圆瞳! 当它注视着我的时候,那种冷漠的眼神…… 给我的感觉竟然像是在看一双人眼! 而且我的左眼还能看到那只猫的身上遍布着淡淡的黑气。 这绝对不是一直普通的猫! 回到旅馆后,我依旧在想着那只猫的事情。 那只猫给我的印象比我昨天晚上在周国富家里看到的老鼠更为深刻。 因为那只老鼠不外乎就是长得怪异了点,或许乡下伙食好就能把它养的那么肥,又或许根本就不是老鼠,而是某种我不知道的品种。 可是一只猫不管怎么样,却也不可能拥有一双和人一样的眼睛。 我不知道它具体是什么东西,但心里的不安已经让我下意识地想要远离它。 “诚惶诚恐,敬而远之……” 我反复念叨着这句话。 既然我来这里的目的已经达到了,而且明天就要回去了,还管那么多干嘛? 可是…… 油菜花怎么办? 虽然与她相处的时间很短,但她的性格我也能分析出一点来。 万一我将对那只猫的怀疑告诉她,先不说怎么解释我左眼的事情,这些话对她来说绝对起反作用。 只会让那个傻姑娘更加兴奋。 可话又说回来,吃一堑长一智,上一次已经让我差点把命给丢了,要是再凑过去没事找事,那不是太蠢了吗? 当然也说不定那只猫没问题,我就是自己吓自己呢? 我思虑了很久,然后打开了我的背包。 如果不是不得以的情况下,我是不打算用这东西的。 羊皮书依旧布满着斑驳灰黑的斑痕,滑腻的触感让我怎么也习惯不起来。 我打开了它,然后在上面写了四个字:“猫就是人。” 签字笔的痕迹清地晰映在惨白的纸张上。 成功了! 得到的答案却让我不寒而栗。 大概十秒钟之后,血红的字迹出现在了我写下的那行字下。 只有两个字: 猫宿。 这是什么意思? 我拿出手机来查找了一下,却没有任何值得借鉴的信息。 最后我采用了一种死马当活马医的方法。 我在灵异论坛上面发了第一个帖子: 《有人知道“猫宿”吗?一种长得像人的猫。》 我详细地描述了有关那只猫的一切,然后静静地等待着消息。 一觉醒来再次打开手机的时候,我的帖子已经有了十几条的回复。 虽然比不上那种动则几百楼的热帖,但有人回复我就已经很知足了。 可等我一一查看过后却失望不已。 除了几条水经验的,剩下的回复都是在说那种长着猫耳朵的兽娘,还有几个人甚至越说越不对劲…… 没过多久,我的帖子就因为涉黄被删了。 好在我还收到了几封私信。 有两个是叫我奉劝我停止“鸡叫哥”的行为(当初论坛上发出《夜半歌声》那张帖的人后来被戏称为“鸡叫哥”),还有让我交出原图的。 唯独一个私信引起了我的注意。 一个id叫“点根华子敬佛祖”的人问到:“朋友,你从哪听说这个词的?” 我赶紧回到:“你知道这是什么意思吗?十万火急。” 没过一会儿他就给我回了消息: “宿猫之法脱胎于邪蛊一脉,原本是将死之人借寿的方法,只是本身有着巨大的缺陷,后来被几番改良,施术对象由自己变成了他人。 简而言之就是在人临死之际将魂借宿于猫的身上,成为一种将死未死的形态。朋友,如果我说的与你听到的是同一种东西,劝你离那东西远点,因为能做出这种事情的人,绝非善类!” 如果是一年前看到这一段话,我绝对会嗤之以鼻。 可在我亲身经历过那件事情后,我发现这个世界原来远不像我想象中的那么简单。 我立马拨打了油菜花的电话。 “喂,阿肾,怎么了,你不会是后悔了想要和我们一起去看吴天宇他爷爷吧?” 电话里油菜花周围的环境有些吵闹,应该是还在街上。 我急吼吼地说道:“油菜花,我很严肃地告诉你,千万不要过去,这件事没你想象中的那么简单,你们贸然过去十分危险!听我的,赶紧回家去,灵猫的事情就当从来没有听说过。” “哇,你今天的语气是吃枪子了吗?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就是怕我们比你抢先一步就打算拖住我们,等你忙完了再过来吃独食是不是?我现在忙着呢,先挂了……” “等等……” 我还没来得及结束,电话里就穿来了“嘟……”的声音。 挂断了。 再拨过去就变成了“正在通话中。” 我一甩手机愤愤地想着:既然你们自己找死,那也怪不得我了,反正我是不打算蹚这趟浑水,该做的我已经做了,你们就自求多福吧。 第三十四章 门牌 我收拾好东西,到旅馆楼下退了房,乘坐公交车来到了车站。 在售票处问了一下,下一趟车就在十五分钟之后,我没有进站,而是点了一根烟蹲在车站出车口的边上, 在出车口拦车一来可以不用进车站,免去了买票和过安检口的麻烦,二来也能少付两块钱的保险费。 坏处就是如果不提前买车票,售卖光了就不会让人再上了。 我看着这站进进出出的人流,脑袋里却是一团乱麻。 我自问不是那种舍己为人的英雄,如果是两个素不相识的陌生人我也不会如此纠结。 与油菜花相处的时间其实很短暂,但我能看出来,她是真的把我当成了朋友,而且她身上似乎有种神奇的魔力,不知不觉中我们就好像已经很熟了。 还有一个让我纠结是原因是,医院的那个少年吴天宇给我的印象是文静腼腆,但是面对病痛依旧积极乐观的。 这让我产生了侥幸心理: 作为少年的爷爷…… 或许…… 也应该是个不错的人……吧? 何况那则来自论坛上的警告也不能确定一定就是真的,即便是真的,万一其中有什么隐情呢? 有句话叫眼见为实,怎么能光凭一家之言就断定一个素未谋面的老人“绝非善类”? 很快那辆回程的大巴就从出车口缓缓驶来,然后停在了我的前面,看来这趟车没坐满。 我有些失望。 车门打开,几个人从我旁边轻车熟路地走上了车,我站起来使劲抽了两口,摁灭了手里的烟扔进了旁边的垃圾桶。 只要走上去,车子一发动,我就算后悔也来不及了。 回去之后我再找个地方将背包里的的那几根金条卖出去,唐小棠后续治疗的费用也不用愁了。 我故作轻松地笑了笑,正准备上车,突然兜里的手机“叮铃”一声。 掏出来看了一眼,是油菜花的短信,那是站在一户老宅前的自拍照,她做了个鬼脸,后面还附上了一句:“目的地已到达,气死你!” 司机见我一只脚已经迈了上去,却还站在那里发呆,便大声吼了我一句:“干什么呢!上车再玩手机,别耽误大家的时间!” “不好意思,我不坐了……”我留下一句转头就跑。 我还是没办法置之不理。 司机愣了一下,喃喃道:“现在小伙子心灵这么脆弱吗,说一句就跑了?” …… 打了两个电话油菜花还是没接,我只能发过去一条短信:“你现在在哪?先别进去,等等我!” 虽然知道具体地址,但我本就是一个外地人,对于离县的街道分布一无所知,真等我按照地图走过去,别说油菜花了,就是黄花菜都凉了。 好在她没有完全不理我,给我发了个定位,还有一句: “现在知道后悔了?晚了!我们先去进探探路,回见吧你!﹋o﹋” “我靠!你他妈的是猪脑子吗?” 我气得破口大骂,脑袋里已经浮现出了一个可怕的场景: 等我到的时候,油菜花和郑北楼都不见了,只有两只猫在那里可怜兮兮地看着我…… 虽然论坛上那个“点根华子敬佛祖”说过,只有将死之人才能被做成猫宿。 但是…… 没听说过有把死人变成活人的法子,把两个大活人弄成“将死之人”的方法却有的是! 我带上了羊皮书和一支笔,然后将背包放在了车站的行李寄存处,跑到马路边上拦下一辆出租车,价钱都没讲,只有一个要求:“快快快!” 司机听言油门一踩,车子朝着目的地加速驶去…… …… 下了出租车又走过两条巷道后,我根据油菜花的定位来到了照片中的地方。 虽然离县的城西有很多未经开发的老建筑区,但没想到在这里会藏着这样一所富有年代感的宅院。 宅子的面积很大,灰黑的瓦片与木质结构的框架让我感觉像是看到古装电视里那些那大户人家的豪宅。 如今它厚重的木门敞开着,一公分高的门槛凹下去了一小半,透过大门一眼就能看到开阔的天井与几根两人合抱粗的承重木梁,地上四四方方用石砖围成的排水渠长着厚厚的青苔。 天井的中央还晒着两床被子,还有一个中年妇女坐在那里那这个竹篮子择菜。 我抬头一看,近三米高的门框上还挂着一面铜镜,镜子上面用朱笔写了个我看不懂的毛笔字,铜镜的下面还用红绳悬着一个光秃秃的小木牌。 在我打量这栋宅子的时候,有两个小孩追逐打闹着从我身边跑过。 这极具生活气息的一幕与我想象中的实在是天差地别,而且可以看出这里应该是住了好几户人家。 这时一个提着热水壶的大妈从一户房间里走了出来,看了我一眼问道:“小伙子看着脸生啊,你是来找谁的?” 我弱弱地问道:“请问……吴老爷子在吗?” “又是来找老吴的?在后院呢。”她为我指了指大致的方向然后走开了。 我不敢大意,编辑好一条定时发送的信息后将手揣在了口袋里,我要时刻触碰着口袋里的羊皮书。 在准备好一切后然后一脚迈过了门槛。 在我的一条腿刚刚进门的时候,意外发生了。 我只感到头皮一紧,抬头就看到了让我目呲欲裂的一幕。 头顶铜镜下悬着的小木牌原本只有三寸大小,在我的右眼看来也的确如此。 可是我的左眼却分明看着它逐渐膨大,颜色也逐渐变深,最后变成了一个占据了我大半个视野的庞然大物朝我重重地压了下来。 那种真实地视觉压迫带来的濒死感让我几乎要窒息了,脑袋也乱成了一团浆糊。 就像是天塌了! 我丝毫不怀疑,我这个身板瞬间就会被压成一滩肉泥。 随之而来的还有双眼巨大的视觉差异带来的头晕目眩。 我要死了? 不,还没有! 眼看它已经快要触碰到我的身体,我福至心灵地闭上了左眼。 “非礼勿视。” 我没想到在这里还会再次用到这条规则。 当我闭上左眼的瞬间,头顶如泰山倾覆而下的黑色巨板消失了,目光看到的依旧是铜镜下面那块被红绳悬挂起来的三寸木牌。 原来是幻觉! 就这一小会我就已经大汗淋漓,紧捂着左眼两腿一软瘫坐在了门槛上。 刚才那位大妈走了回来,奇怪地看了我一眼:“小伙子,怎么不进去?” 我勉强地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脸,摇摇头道:“刚刚跑累了,坐下来休息会儿。” “年轻人就要多运动,要不然太虚了。”大妈没多在意,轻松地迈过门槛走回了屋里。 第三十五章 吴老爷子 刚刚出现的异象并没有对我造成什么实际上的影响,更像是对外来者的一种警告。 我已经不敢睁开左眼了,生怕再看到什么了不得的东西,平复一下心情后继续朝里面走去。 走过天井穿过了一个小门,我来到了后院。 后院面积挺宽敞,比一个篮球场还要大上不少,其中一半是开垦过的菜地,只不过现在正值冬天,菜地里的菜都蔫了吧唧的。 菜地的后头有一面用砖垒起来的半人高的围墙,越过围墙能看到后面是一个与宅院建筑类型相似的两间房小屋。 这应该就是吴天宇爷爷的家了。 据吴天宇说,他爷爷奶奶原本是和父母一家五口人住一起的,自从三年前奶奶病逝,吴老爷子受到了沉重的打击,不顾儿女劝告一意孤行搬了出去,不知道怎么找到了这个地方独自生活。 除了寒暑假吴天宇会过来和爷爷住上几天,剩下的时间爷孙俩很少见面。 这个老爷子极其孤僻,除了家里没有米油会迫不得已会出去一趟,剩余时间几乎都待在这个小院里,连平时吃的菜也是自己种的。 所以还没见到人我就对吴老爷子有了一个大致的印象: 孤僻、古怪、倔强。 可吴天宇还说过吴老爷子性格很“和气”,要不然也不会同意我们几个陌生人登门拜访。 这一点有些矛盾。 我觉得“和气”应该是它在老伴死亡之前的样子,经历生死之后性情大变也不是不可能。 我将一只时刻手揣在兜里,弓着身子心怀忐忑地朝着围墙地走了过去。 院子里似乎有谁在交谈,还能听到油菜花的声音。 我蹲在墙角下慢慢起身,露出半个脑袋往院子里探去,眼前的一幕让我不由怔了一下。 只见油菜花与郑北楼两个人都坐在院子里,手里各自捧着一杯热茶,与坐在对面一个穿着黑色大衣、须发斑白的老头聊得起劲。 油菜花膝盖上垫了一个方形抱枕,说起话来眉开眼笑的,看起来很是兴奋。 老头看着身子骨十分硬朗,坐姿笔挺,说起话来也是中气十足,而且笑容满面态度温和,还时不时摸一下下巴上的小胡子。 怎么看也只是一个普通老人,还是特和善的那种。 他们三个坐的都是小板凳,太矮被外面的围墙遮住了视线,这才导致我刚才没看到他们。 看着院子里的氛围居然还挺和谐! 与我想象中的不太一样啊…… 我并没有过早下结论,论坛上那个人的话多少还是影响了我的判断,我虽然不能肯定吴老爷子就是个坏人,但有句话说得好: 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 我没有贸然进去,而是决定在外头再观察一下情况。 谁知道这个时候,正在说话的吴老爷子似乎是察觉到了我的目光,突然把头往我这边转了过来。 我还没来得及躲下去,两个目光对了个正着。 他微微眯了眯眼睛,然后淡笑着朝我招了招手,大声道:“小伙子,趴墙头干什么呢?” 其余两个人的注意了也来到了我这边,油菜花看到是我赶紧打起了掩护:“吴爷爷,他是我的朋友,原本是要和我们一起来拜访您的,就是有点事迟到了。” “你们是一起的?那我可要去倒杯茶……” 吴老爷子说着就要起身,却被郑北楼拉住了:“哪好意思再让您动手,我们都随便得很,我倒一杯给他就好了。” 既然被发现了,我也不好再躲藏,只能见机行事。 我强装镇定地直起身子从院门走了进去,朝着吴老爷子鞠了个躬道:“吴老爷子新年好,我是吴天宇的朋友,我叫陆良。” 我的潜台词就是:大家都是自己人,你可不要乱来…… 油菜花看出我的动作有些僵硬,白了我一眼道: “这么拘谨干嘛,吴爷爷人很好的,刚才还在给我们讲他年轻时候听说过的奇闻怪事呢,比论坛上的那些帖子讲的好多了……咦?你左眼怎么了,怎么一直闭着?” “哦,眼睛有点不舒服,过一会就好了……”我随口附和了一句,将全部的精力都放在了坐着的老人身上。 吴老爷子也在认真打量着我,嘴里还谦虚道:“没有的事,就是一些道听途说的故事,指不定都是假的。” 假的? 从别人嘴里说出来的兴许是假的,但要是从这位老人嘴里说出来的,保不齐就是真的了! 油菜花扯了扯我的袖子道:“对了,这只猫你看到了吧,看来那个帖子是假的了,这明明就是一只普通的黑猫,看来论坛上的鸡叫哥还是很多的嘛……” 黑猫? 我睁大右眼四下看了看,别说猫了,就是一根猫毛都没瞧见。 油菜花还以为我在作怪,没好气道:“你是闭了一只眼睛,又不是瞎了,往哪瞟呢,猫不就在这吗?” 我顺着她的目光一看,顿时心中一凛。 只见她正低头抚摸着膝盖上的那个抱枕,眼中满是爱怜之意,还念叨着:“怎么样,是不是很可爱?” 不得不说这一幕十分诡异,看得我全身上下生出一股凉意。 我这才明白,为什么一见着她就在摸膝盖上的这个抱枕,原来是把这东西当成了那只黑猫! 可爱? 一个破枕头,可爱个屁啊! 分明是被迷了心窍了! 我内心咆哮,却还是口不对心地点了点头道:“是……是啊……很可爱……” 既然吴老爷子喜欢耍手段,我只能装作同样被迷惑住的样子,强忍不适弯下腰伸手摸了摸那个枕头。 “来,喝水。” 郑北楼拎着一个小板凳和一个装了热水的纸杯从小屋里走了出来,我单手将板凳放在了地上,然后才接过了水,轮着晃了晃发僵的双腿道:“我就站一会吧,一路坐车过来的,站着更舒服。” 其实还是方便随时跑路。 “小伙子是要多锻炼一下。”吴老爷子笑呵呵道: “我还是继续将刚才的话题吧,这养宠物的禁忌多了去了,有句话是‘一年鼠,十年猫。’,就拿猫来说吧,一般的猫活到十几岁就算是长寿了。 而且猫这种东西被人从小喂养到大,自然也就染上了一身人气,若有幸遇到天时地利就能生智,不光会观察人的行为,甚至能听懂人言。 但万物之寿由天定,一只猫就算再聪明也只是只猫,未能有所成就会衰老而亡,所以有一些要想活得更久,就会想办法借寿。” 第三十六章 真假 油菜花好奇道:“借寿?借谁的寿?” “呵呵,当然是身边有谁就借谁的了。”吴老爷子解释道:“所以你知道我为什么不给它取名字了吧,就是要断它那份人气,以免往后成灾。” 油菜花恍然大悟:“原来是这个样子……” 不过看她那个样子明显演过头了,对这些话根本就是不信的,只是当做奇闻轶事来听。 就像很多喜欢看恐怖故事的人,其实内心是不信这些的,这就叫无知者无畏。 而一个真正相信鬼神之论的人,譬如我,只会想着离这些东西越远越好。 油菜花继续道:“吴爷爷,听说您年轻时候还当过道士,道士的生活是什么样子的,能不能给我们讲讲?” 吴老爷子脸色微变,但很快就恢复了正常,摇了摇头道:“不是道士,就是跟着一个游方术士学了点狗屁倒灶是本事,上不得台面,不过你想听的话,那几年我确实听过几件稀奇的事情。” 油菜花迫不及待地点头道:“想听啊……” “等等……”我立马打断了她:“还想听什么呢,你这孩子怎么一点眼力见都没有?大冬天拉着吴老爷子坐院子里,万一人家老爷子冷到了你过意的去吗,你不是来看猫的吗,看到了就该早点回去了。” 说着就要拉着她和郑北楼走。 油菜花被我一顿训斥也有些不好意思,初次见面确实不方便打扰太久,便把膝盖上的枕头放地上,半推半就地站了起来。 谁知吴老爷子不服气了:“小伙子,你这话就不对了,别看我年纪大了,身子比你们大多数年轻人还好呢,我每天五点钟就起来打拳了,扛袋大米上楼都不费劲! 再说了,我平时住在这也没什么人说话,这小姑娘我很喜欢,有什么打扰不打扰的……” “就是!”油菜花这下找到了理由,挣脱我的手嬉皮笑脸地说道:“吴爷爷都说了要我们陪陪他,你这人怎么一点眼力见都没有?” 她对着吴老爷子问道:“吴爷爷,别的事情先不说了,这儿哪有厕所吗?” 吴老爷子斜了一眼屋里,又指着宅子大门的方向道:“我老人家的东西你个姑娘家家的用不惯,出大门直走,第一个路口往右有个公厕,走个两三分钟就到了。” “那你可不能先讲给他们听,一定要等我回来……”油菜花交待一句就往院子外面走去。 “等等我,我也要去!”我连忙说道,还不忘拍拍郑北楼的肩膀:“你也一起吧。” 我试图将两人带离这个地方,谁知他果断摇头道:“不了,我现在不想去。”然后捧起地上的抱枕开始抚摸起来。 在他眼里,这个抱枕就是那只黑猫…… 我心里有些发毛,只能抱着先救一个出去再说的心态想着油菜花追了上去…… 并不是我太过胆小,也不是我习惯以最大的恶意揣测他人。 从目前为止观察到的情况来说,这个老人家绝对不是什么简单的人物,更不是我们三个毛头小子可以对付的,我不敢随意冒险。 就像是走在大街上遇到一只老虎,它虽然没有对你露出獠牙,就只是安静地坐在地上,你也会产生巨大的压力和落荒而逃的冲动。 因为你心里知道,甭管它对你有没有恶意,一旦它真想做点什么你连一点反抗的余地都没有。 古人说“君子不立危墙之下”就是这个道理。 我一言不发地跟在油菜花身后,没走几分钟就看到了吴老爷子说的那个公厕。 看着她走进女间,我靠在一边的墙上点了根烟,出了宅子我终于敢睁开左眼,揉了揉有些发酸的脸颊,脑袋里思索着怎么才能将她劝离这个地方。 一根烟刚抽完,油菜花正好走了出来,看了我一道:“阿肾,你的眼睛已经没事了啦?” 我敷衍道:“一会儿好一会儿坏,先别管这么多了,我有重要事和你说。” 她到一旁的水池洗了洗手,甩着手上的水走了过来:“什么事神神秘秘的,你今天怎么一直怪怪的,和吴爷爷打招呼的时候手还总插兜里,怪没礼貌的。” 我暗想:原来你看出了我今天不对劲吗,就没有细想是为什么吗? 但我知道这姑娘不是个听劝的人,索性也就不再多说,只道:“待会我你跟在我后面,我让你做什么你就做什么,不要说话,也不要问为什么。” 油菜花见我一脸严肃,配合地点了点头,可还是忍不住吐出一句:“道理我都懂,可是……为什么呀?” “原因待会告诉你,不过看到了什么你都不要惊讶,也不要发出声音,我保证接下来的东西绝对不会让你失望!”我实在想不到什么理由,只能故弄玄虚引诱她听话。 我的话起了作用,她半信半疑地点了点头。 她跟着我一路走进了宅子,经过天井后不情不愿地听从我的指挥猫着腰慢慢向着吴老爷子的院子走去。 我此时已经重新闭上了左眼,带着她蹲在了墙角的杂草丛中,比划了一个噤声的手势,然后从兜里掏出了羊皮书。 油菜花刚想接过来,一碰到就打了个激灵撒开了手,好像摸到什么脏东西一样往身上擦了擦。 我对此已经见怪不怪了,指了指院子里小声道:“摸着这本书的同时往里看,注意别被发现了。” 油菜花忍着不适的触感抓住羊皮书,抽了一下没抽动,见我没放手,撇了撇嘴还是照做了。 她小心地站起身来,目光往里面探去,看了一圈后蹲了下来,看着我一脸无语道:“你让我看什么,我什么也没瞧见啊?” 我恨铁不成钢地说道:“你怎么这么笨呢,看看你表哥在干什么!” “我表哥?”她再次起身看了一眼院子里,这次却保持这个姿势好一会儿都没有蹲下来。 我怕被吴老爷子发现赶紧把她拽了回来,小声道:“这回看清楚了吧。” 她还有点发懵,迟疑道:“我哥怎么拿着个抱枕在那摸呢……” 她似乎想到了什么,只是一时间还难以相信自己的判断。 我语气急促道:“你刚刚就和他现在一个样,你还没想明白吗?那只猫有大问题,所以吴老爷子不愿意示人,而是使了个手段,你们看到的根本是假的! 你还记得吗,吴天宇说过那只猫不亲人,又怎么会乖乖趴在你腿上那么长时间?” 第三十七章 一叶障目 油菜花犹自不信:“不可能啊,它刚才还在我怀里撒娇……” 说道这里她突然愣住了,脸色微微发白,好一会儿才呆呆道:“阿肾,那只猫的样子……我明明才见过,现在就已经想不起来了……” 她这才意识到不对劲,就好像有人用一把橡皮擦把她记忆中在来到这里后关于黑猫的一切都给擦去了! 不,与其说这些记忆消失了,还不如说根本就没有存在过。 “现在知道怕了?我早就说过让你不要来,你偏不听,好在吴老爷子没把咱们怎么样,要不然……别说这些了,现在麻溜的走吧。” 油菜花赶紧点了点头,随即又摇了摇头:“可是我表哥还在里面呢,而且我看吴爷爷人挺好的……” 要如果不是怕被发现,我恨不得立马给她头上来一个响栗:“那你是愿意拿命去赌一个见面不到一小时的陌生人的人品吗?你要留下来我就不陪你玩了,你要是愿意走,现在就到外面去等着,我想办法把你哥捞出来,是走是留你选一个吧!” 我当然知道油菜花不可能那么天真,要不然第一次见面就不会拉着郑北楼一起去车站接我了,这说明她的安全意识还是挺足的。 谁知油菜花却选择了第三条路:“不行,这事本来和你没有关系的,我去把我哥带出来,你到外面等我们。” 就冲这句话我这次就没白来。 我掏出手机塞到了她手上,语气不容反驳:“还是我来吧,我既然能识破他的障眼法,离开的把握肯定比你大一些……” 我话还没说完,就听见头顶冷不丁地传来一句: “障眼法?小伙子,你还是太小看我了,我使的明明是惑心法,大门口那个才是障眼法呢!” 我被吓了一大跳,油菜花也没忍住惊呼一声。 抬头一看,只见吴老爷子不知什么时候站在了边上,隔着半人高的围墙正居高临下饶有兴致都看着我们。 眼神中还带着一丝戏谑。 完了,这下被抓个正着,不用再谦让了。 我站了起来支支吾吾道:“吴……吴老爷子,你怎么……在这里,我手机掉地上了,正和她一起找呢……” 我试图解释刚才的行为,只是紧张之下舌头失去了平时的灵活。 吴老爷子在我们两人身上来回扫视了一遍,负着手似笑非笑道: “我虽然年纪大了,脑子可没糊涂,别演戏了,其实你一开始就看出来了吧?跟我来吧,我不会把你们怎么着的,要是真有歹心,你们就不是现在这个样子喽。” 面对吴老爷子,油菜花再没了之前的大大咧咧,对我使了个眼色,好像在问: 我们接下来怎么办? 我走进了院子里,并弯了弯手指示意她跟上。 我现在终于体会到了什么叫“伴君如伴虎”了,现在只能暂时顺吴老爷子的话,尽可能的不触怒他,再找机会脱身。 郑北楼面容已经有些许呆滞,对我们的出现恍若不觉,依旧低头抚摸着那个抱枕,跟丢了魂一样。 油菜花鼓起勇气道:“吴爷爷……我哥他这是……怎么了?” 吴老爷子摆了摆手道:“你放心,他没事的,我只是想和你们说些话,他就不方便听了。” 我们跟着他走进了屋里,这个房间大概三十多平米大小,除了角落里那张简陋的木板床,周围还堆着许多零零散散的杂物,墙壁上挂着雨衣和草帽,还有一些风干的药材。 最引入瞩目的是一侧的小桌上用香炉供奉的灵位。 灵牌这种东西现在已经很少用了,大多数用的都是黑白照片,而这个牌位制作也太粗糙了点,不仅没上漆,连上面的木刺都没磨干净,应该是出自吴老爷子之手。 最主要的是上面只简单地写了两个字:“先妻”。 连个名字也没有。 “随便坐吧,跟在自己家里一样。”吴老爷子拿热水瓶续上了一杯热茶,端着走到床边坐了下来,木床发出来“吱呀”一声。 我本来是不想坐的,可却不敢违逆他的话,只好拉了两张凳子与油菜花一起坐在了靠门的位置。 他看出了我们此刻的拘谨,淡笑着摇了摇头道:“你们怕什么,我又不会吃了你们,之前对你们使了些伎俩确实是我有错在先,哦,对了,小伙子是哪家的人啊?” 不害怕才有鬼了! 如果他所言的“惑心法”是对其他人使用的,我们产生的情绪或许就会是惊奇与崇敬。 可有句话说的好,“永远不能将枪口对准自己人。”,一旦这些手段被用到了自己身上…… 那就只剩下不安了。 因为这种人别看他现在看起来依旧和蔼可亲的样子,骨子里却半点不会在意我们的想法。 我好一会儿才想明白他在问什么,我在进门的时候已经告诉了自己的名字,所以他绝对不是问我的姓氏。 那就只有一个可能了。 我强笑道:“不是哪家的,机缘巧合懂了点这方面的东西,不,应该说连懂都不懂,两眼一抹黑呢。” 吴老爷子目光微动,慢悠悠地喝了一口茶后叹息道:“怪不得,今天你这事可做得不地道啊。” 他喝茶的方式有些奇特,滚烫的水吹都不吹一下,一口连茶带叶一并喝进了嘴里。 我愣了一下,心想:你这不是恶人先告状吗?我都没说你,你反倒说起我不地道了? 他看出了我的疑惑,将口中的茶叶嚼碎咽下,继续道: “正所谓‘耳听为虚眼见为实’,像小姑娘这样的普通人,甭管听说了多么离奇的事情,只要没有亲眼所见多半是不会信的,我们管这叫‘无明惑’,也叫‘锁心障’。 但无知很多时候反倒不是一件坏事,锁心障虽然遮住了普通人的眼界,但也能保护其身不受外界侵扰,咱们的伎俩若是对一个普通人使用,十成的道行也不过能用上二三成,所以妖鬼之辈但凡作乱,必先以各种幻象乱人心智,就是为了破除这层障碍。 你进大门的时候应该见到那块镇门牌了吧,为什么每天那么多人进进出出都没事,偏偏就你被镇住了呢?就是这个道理。 但今天你既然为这个小姑娘开了眼,这层因果就背负在你身上了,以后她要不小心出了什么事情……嘿嘿,你怕也是难辞其咎。” 我这下傻眼了,难道我是好心办坏事了? 吴老爷子这身道行摆在这里,也没有必要骗我啊…… 油菜花还算是讲义气,尽管心里已经有些害怕,但还是若无其事安慰道:“没事的,你不用想这么多了,反正我就是对这些稀奇古怪的东西感兴趣,看不着我还不乐意呢……” 第三十八章 有惊无险 她的话明显口不对心,只是我却不知道该说什么了,既然错误已经犯下了,说什么都是徒劳,不如想办法补救。 还没等我询问补救之法,吴老爷子就已经从枕头下面拿出了两个系着红绳的小木牌交给了我们: “不过既然你们遇到了我,看在天宇的份上我也不好坐视不管,这两个无事牌你们贴身保存好,保管比锁心障要有用得多。” 我双手接过木牌一看,与前门铜镜上悬着的小木牌很相似,不过还要小上一号,光秃秃的没有一点图案。 如果没有上面系着的红绳,看着更像个破木头片子。 油菜花把玩着牌子,突然弱弱道:“那……按照流程,您是不是该问我们要钱了?” 眼见吴老爷子又是答疑解惑有是送东西的,似乎真的没什么恶意,我们两个也逐渐放下了戒心,油菜花心比我大,甚至还开了句玩笑。 吴老爷子乐道:“其实你说的很好,出门在外切记一件事,陌生人不管是问你要东西还是送你东西都不能应,除非你有不怵他人的本事,实在不行也要用钱等价交换。 不过咱们之间就不用讲究这么多了,你们上门不是带了礼物吗,这两个无事牌就当做回礼了,天宇一个人住在医院里也是孤单,他父母又抽不出时间陪他,你们有心的话替我多陪陪他就好了。” 就这么一会儿,他手上的一杯茶已经喝完,起身将空杯子放回桌上,然后从抽屉里拿出一枝香插在了香炉上,说道:“好了,现在也不早了,我也不好留你们吃饭,早点回去吧。” 我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这么轻易就放我们走了? 郑北楼此刻也正好出现在了屋门口,看这样子是已经清醒了过来,一脸懵懂道:“你们不是上厕所去了吗,怎么突然跑到屋子里了?” …… 我在走出大门的时候还有些迷迷糊糊的。 难道从头到尾都是我自己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油菜花突然说了句:“其实……吴爷爷人还是挺不错的……” 吴老爷子确实与我先头猜测的完全不同,非但不孤僻,反而还很健谈。 我无法反驳,但还是告诫道:“应该吧,不过有句话你千万要记得,不要期望自己永远能有这种好运,遇到的都是好人。” 郑北楼来回看了看我们,奇怪道:“你们两个说什么呢,我怎么听不懂了?” 我摇了摇头没说什么,油菜花则是低着头魂不守舍的,今天的事情对于她的冲击很大,和我当初一样,恐怕要经过一段时间才能缓过来。 我们都没有看到的是。 在我们离开的时候,吴老爷子站在院门口注视着我们的背影,一脸忧虑心事重重…… …… 我回到车站拿上了背包,却并没有继续等车,而是回到那家小旅馆再住一个晚上。 老板娘见我回来有些意外,毕竟我早上才退房说要离开离县,现在又回来了。 我随便编了个理由糊弄过去,带上门卡走上了楼。 还是老房间,302。 虽然耽误了一上午的时间,但回家的车还是有好几趟的。 我之所以没有继续上路,是在思考一件事情。 自从“猫眼儿”事件以来,我心里存在着太多困惑。而且我的左眼已经发生了某种异变,保不齐将来还会遇到更多意想不到的变故。 这件事对我最大的影响是它改变了我的心态,让我明白原以为和谐平稳的世界是那么的危机重重。 “当你在凝视深渊的时候,深渊也正在凝视着你。” 它让我失去了对这个世界的安全感。 如今我正好遇到了一个“高人”,他懂得的事情比我多得多,也足以解开我的困惑。 最重要的是,他对我并没有恶意。 那我该不该将自己的事情告诉他? 我有预感,一旦我主动迈出了这一步,将会走上一条难以回头的道路。 可是若停滞不前,又怎么应对将来有可能出现的风险? “字去花不去。” 我取出一枚硬币向上抛了起来,在它落在手背上的时候瞬间盖住。 我没有看结果就直接将硬币收回了口袋。 我不需要命运给我答案,因为在硬币落下的那一瞬间,我已经明确了内心的答案。 …… 此时我并不知道,这个选择将会让我追悔莫及。 …… 在路边找了个小店吃完了午饭,上午的担惊受怕已经让我的精神略感疲惫,我打算先回房睡一觉,养精蓄锐后再去拜访一趟吴老爷子。 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已经是下午三点多了,我上超市提了一箱牛奶孤身一人来到了老宅前。 我对于宅门铜镜下的那个“镇门牌”心有余悸,那种濒临死亡的感觉我不想再体验第二次了,于是拿出在超市里顺带买的眼罩遮住了左眼。 大白天的带着眼罩到处走,这个造型可以说是相当的怪异了。 刚一来到后院就看到了拿着镰刀在菜地里忙碌的吴老爷子。 吴老爷子对于我的到来并不感到意外,只是让我自己先到屋子里休息一下,他干完手上的活就过去。 我没进屋,站在院子里等了一小会,吴老爷子拿着两把生菜走了进来,见我手上提着东西,笑着说道: “又带东西来了?你们这些小年轻怎么这么客气,我这里也没什么拿得出手的,待会走的时候记得捎上这些菜。” 他的热情让我对于自己上午的怀疑更感羞愧,这个老人确实待人和善,上午之所以会对我们使用所谓的“惑心法”,可能也是为了不引起不必要的麻烦吧。 他在院子里用水冲去雨胶鞋上的泥土,走进屋子里拿了一个塑料袋子把菜装好,放到了门边上,擦了擦脑门上的汗道:“小伙子,你应该不是本地人吧?” 我随他进了屋,将手里的牛奶放到了桌子下面:“我是九阳那边的,这次过来这边办点事,明天就回去了。” “这样啊……”吴老爷子点了点头,稍显落寞道:“来一趟不容易,兴许下次再来就见不到我这个老头子喽……” 我赶忙道:“怎么会呢,您老身子骨这么硬朗,比我这个年轻人要强得多呢!” 他拿出热水瓶倒了两杯茶,将其中一杯交给了我,摇着头笑道: “这是另外一回事,你还你记得我说过吧,寿由天定,告诉你一个秘密,我在二十岁的时候就已经知道自己能活到什么时候了,古稀过半而终,就是我的命。” 第三十九章 答疑 “这怎么可能?”我脱口而出。 吴老爷子见我不信也只是莞尔一笑,随即从床下翻出一副象棋:“小伙子,会下棋吗?” 棋子已经饱经战场,有一小半上面的漆字也被蹭掉了一部分,要仔细看才能识别是什么子。 我点了点头:“会一点点。” 这当然是谦虚的说法,我爷爷活着的时候也喜欢下象棋,起先他会让我一车一炮,随着我长大棋艺渐长,便成了只让一车,再后来不让子,最后我反让他一车一炮还能与他斗得有来有回。 但自从爷爷去世以后我已经很久没碰过象棋了。 吴老爷子年纪与爷爷相仿,看着他坐在床上摆放棋子,我心里突然有些难过。 “好久没人陪我下棋了……”吴老爷子感慨一句,先手执红马二进三,我则习惯性地以兵七进一取守势。 事实证明我的判断是正确的,他的棋风很是凶猛,又时常剑走偏锋,以子换子也要咬我一口,我一开始很不习惯,在他连续的进攻下疲于奔命最终败下阵来。 第二局我更加谨慎,见招拆招之下也算斗得难解难分。 正当我思考如何反制的时候,吴老爷子突然开口了: “我小时候家里很穷,饿肚子是常有的事,十二岁的时候,有个游方术士在我家住了一晚,也不知道他和我爸妈说了什么,后来我就开始跟着他进山学艺。 再后来我的师傅陆陆续续又收了十一个徒弟,我天资还算不错,又最为年长,就被奉为大师兄。 那些日子真是无忧无虑啊……师傅器重我,师弟师妹们崇敬我,最重要的是吃喝不愁,每天都能填饱肚子…… 在我二十岁的时候,有一天我师傅告诉我,七天之后要带着我们师兄弟做一件大事,让我一定要寸步不离地看好那些师弟们,接下来的时间全部禁止外出。 你猜那件大事是什么?” 吴老爷子紧紧看着我,似乎在期待我的回答。 可我又不是算命的,又怎么可能会知道? 只能懵圈地反问道:“那件大事是什么?” 吴老爷子苦笑着摇了摇头道:“我也不知道,因为我在事情发生的前一天一个人偷偷逃走了。” 我更加糊涂了,不是才说过山里的生活很好吗,怎么突然间就要逃跑呢? 吴老爷子没有卖关子,继续道:“我和那些个师弟师妹学的是天筹术,简单来说就是算命的。 可天命这种东西不是咱们凡夫俗子能够轻易窥视的,这种道术最看重天资,师傅说过,以我的天资一生可卜三卦,而那些师弟师妹大多数只有一卦,最多也才两卦。 我之所以逃离那里,是因为在那件大事的前一天晚上,我给自己算了第一卦,古稀过半而终就是那一卦得到的答案之一。 至于那件大事是什么我也不知道,只是当我再次回到山里的时候,我那些个师弟师妹,还有我师傅,都只剩下了一地枯骨了。” 说道这里他的嘴角微微翘起,笑容中似乎带着讥讽。 古稀过半而终,意思是这个老人最多只能活到七十五岁,在我看来知道自己什么时候会死有时候也是一件残酷的事情,尤其是临老时数着天数过日子,就像是在等待死亡的降临。 于是安慰道:“您都说了天命难测,兴许是您算错了呢?” 谁知道我这句话却是犯了忌讳。 吴老爷子难得板着脸告诫道:“小伙子你记住了,不管什么时候都不要当面怀疑一个人的能力。” 他看着棋盘神情变得寥落:“天命并非不可测,只是需要代价,第一卦之后我回到家,发现父母在一天前意外身亡。 第二卦的时候我老伴已经怀了儿子,我怕旧事重演,拼尽全力护住了他们两个,原以为成功了,直到天宇出生……说起来也是我亏欠他们。” 原来老人一直认为孙子身上的先天性心脏病是他自己一手造成的。 我换了个方向继续安慰:“那您可以在活着的时间享受生活,和儿孙多聚在一起……” “你猜我今年多少岁?”吴老爷子突然打断了我。 我不确定道:“六十多?” “我前两个月刚满七十四。” 得,我又说错话了。 也就是说这个老人最多只能活到今年。 而且“古稀过半而终”这句话的含义本来就很模糊,可能是七十六岁的前一天,也有可能就是明天。 “其实我这次是有事情想问问您老的。”我不敢再说什么安慰的话了,只能想办法绕过这个话题,正好也是为了此行的目的。 吴老爷子似乎早就猜到了,喝了口带茶,嚼着茶叶洒脱道:“我都快死的人了,有什么你就问吧,就算有什么秘密也能带棺材里去。” “事情是这样的,那天……” 我将事情从遇到羊皮书开始、包括那些让我至今回想还后怕不已的梦和我左眼的变化一并告诉了他。 故事很长,他却听得很认真。 “……到后来我就变成这个样子了。” 说完我取下了头上的眼罩。 在我睁开左眼的时候,吴老爷子身体明显地做了一个后退的动作,但很快还是止住了,凑过来扒拉着我的眼皮仔细观察,嘴里啧啧称奇道: “你小子还真是深藏不露啊,这只眼睛比我的厉害多了……” 我能听出这是夸赞,却一点也高兴不起来。 如果可以,这东西我宁愿不要。 “你这个样子走在路上不会被打吗?” 吴老爷子的话让我有些摸不着头脑。 被打? 我又没招惹别人,怎么会莫名其妙被打呢? 他看出了我的疑惑,咧嘴一笑道:“对于咱们这种人来说,这个世界相当于漆黑一片,普通人就是瞎子,你这种情况我们叫开了天眼,能够看到寻常人看不到的东西。 我虽然也能做到,但却耗费精力,像你这样一直开着是不可能的。 打个比方吧,就相当于大晚上拿着个手电筒赶路,我们为了省电只在必要的时候才会开一下。 而你,嘿嘿,财大气粗一直开着灯,还时不时往别人的脸上晃,侮辱性极强,遇到没本事的只能忍气吞声,可万一遇到过脾气火爆的,不找你拼命才怪呢!” 我人都傻了,没想到自己的眼睛还有这种隐患。 这让我想起了来离县的时候遇到的那两个怪人,当时那两句“你好狂啊”说得我一脸懵逼。 现在反过来看他们的行为都得到了合理的解释。 第四十章 解惑 我赶紧问道:“我要怎么才能把它关掉?” 吴老爷子幸灾乐祸道:“眼睛长在你自己身上,我怎么知道怎么关掉?不过你自己的方法倒还有点用,弄个眼罩遮着,如果不是靠得足够近,一般人可发现不了。” 我无奈地叹了口气,幽幽道:“那我这本羊皮书呢?” 我正要将兜里的羊皮书掏出来,吴老爷子却摆了摆手道:“不用,上午我已经看过了,你有没有听说过一句话? 甲作食凶,胇胃食虎,雄伯食魅,腾简食不详,揽诸食咎,伯奇食梦,强梁、祖明共食磔死寄生,委随食观,错断食巨,穷奇、腾根共食蛊。 说实话这本书是什么来历我不能肯定,但很有可能就来自上面的某一种,据说正一神霄有一把作为镇派之宝的道剑,剑身用的就是穷奇尾骨。 包括你说的那个猫眼石应当也是诸如此类的东西,两样东西对于咱们这条道上的人来说都是不可多得的宝贝。 小伙子你要记住,出门在外财不露白,公平交易这种事情在咱们这条道上不是绝对管用的。 一旦你的东西被人盯上了,人家很大可能也不会告诉你,而是会先使一番手段,如果能弄死你,东西自然就是他的了,如果你能证明你有本事,人家这才会考虑公平交易。” 我承认我被吓到了,想不到我的处境原来这么凶险而不自知,如果不是来着一趟,我连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而且最坑的是,羊皮书还好,我的眼睛却是长在身体上,想扔都扔不掉! 我强笑道:“不会吧,您老不就不贪图我这些东西吗?” 吴老爷子突然一脸阴沉道“你怎么知道我不贪图?” 我瞬间被吓出一身冷汗。 还没等我做出反应,他却突然哈哈大笑,拍着我的肩膀道:“看把你吓的,我都快死了还要你这些东西干嘛?” 我没想到这个老人也有这么童趣的一面,只是这个玩笑……真的不太好笑…… 正当我松口气的时候,他又道:“不过也是你运气好,我告诉你,一个人的思想由理性和兽性组成,理性利于众,兽性利于己。 我已经老了,什么事情都看开了,自然是理性居多,可是我年轻的时候,嘿嘿……就没这么心善了……” 不得不说和这种高手对话还是很刺激的,心情就跟坐个过山车一样。 偏偏他可以随意和我开玩笑,我却不敢表达任何不满。 我难以置信道:“难道就没人管吗?” “当然不会没人管,而且你别看道上的能人异士这么多,但万事万物得到了就要有代价,你看我不就是前车之鉴吗? 再说了,咱们究其根本还是肉眼凡胎,我就是再厉害,走在大街上被人捅一刀也得死翘翘,所以大多数还是最遵纪守法的。” 那就好,要是这群人都这样无法无天,我就是有几条命也不够死的。 我咽了一口唾沫定了定心神,问出了最后的一个问题:“那您知道黑气代表什么吗?” “黑气?”吴老爷子认真想了想道:“可以是很多东西,那得分什么情况了,你是在哪看到的,具体又是什么样子的?” 我要问的是那天在唐小棠身上看到的情况,直觉告诉我这件事情一定不简单。 她是我最后是亲人了,好不容易逮到一个高人,我自然不会放过这个机会。 我回忆道:“我是在一个女孩子身上看到的,它一会儿像是模糊不清的黑色烟雾,一会儿又像是一条黑色小蛇,总而言之就好像是有生命的。” “你是在她身上什么地方看见的?”吴老爷子已经皱起了皱眉,显然也意识到了什么。 “在心脏。” “嘶……”吴老爷子满脸惊异,顿了一下才说道:“如果我猜的没错……那股黑气不是在心脏上,而是在血液中,只是随着循环汇集到了心脏,所以才会表现出来。” 我已经有了不好的预感,问道:“有什么不同吗?” 吴老爷子连棋都顾不上了,一拍床板道:“区别大了去了,我没有亲眼见到,所以也只是猜测,照你所说这应该是一种咒术。 世上咒术数不胜数,依照威力可分为三种,第一种只是施加于个人,第二种是施加于血脉,第三种则是施加于群体。” “什么意思?”我被他绕懵了。 吴老爷子解释道:“很简单,如果有个人对你产生了恨意,比如杀父之仇、夺妻之恨,想要将你千刀万剐,充其量也就祸害你一个人,这就是第一种。 如果他的恨意更盛,报复你一个人都不能够满足,还想祸害你的子孙后代,那就是第二种,和你看到的就很像。 如果他的恨积累到了天地难消的地步,殃及无辜就像是古代的屠城一样,那就是第三种。 只是如今诸道皆消,能做到第一种的都已经是凤毛麟角了,我都没到达这种地步,第二种的更是少之又少,这个世上有没有还不一定呢,就算有,也犯不着付出这么大代价做这种事情啊…… 只有一种可能…… 不过殃及后代的咒术嘛…… 等等!” 说到这里他突然脸色大变,原本不属于他这个年龄段的红润脸颊也霎时间惨白一片。 从见到这个老人开始他都是用一种淡然事外的态度与我交谈。 这是我第一次见他方寸大乱,嘴里还一直念叨着“咒术……后代……”的字眼。 我赶忙站起身关切道:“吴老爷子,您怎么了?” 他这才回过神来,脸色阴晴不定,就这一会儿他的眼睛就浮现了一些血丝,看着有些可怕。 “没什么,只是想到了一些旧事。” 不一会儿他已经恢复了正常,脸上依旧挂着几分笑意,就好像刚刚出现的都是幻觉。 他直视着我的眼睛,一字一句道:“今天发生的事情你不要和任何人讲,天都快黑了,你早点回去吧。” 这是下了逐客令了。 我往窗外一看,火烧云已经蔓延了大半个天空,这才发现现在确实已经不早了,正准备告辞,转身就看到了桌上的灵位。 我犹豫片刻还是说道:“额……那个……吴老爷子……猫宿的事情……” 他淡笑道:“你还知道猫宿?” “知道的不多……那只黑猫……”我说话的时候眼睛总是忍不住往灵位上面瞥。 因为我已经隐隐猜到了那只猫的身份。 我已经坚定地相信这位老人一定是个好人,可猫宿的事情在我心里始终是一个疙瘩。 所以我还是问了出来。 与我想象中的不同,吴老爷子并没有忌讳什么,直言道:“它是我的老伴。 所以呢,你还知道什么?” 第四十一章 代价 我将在灵异论坛上看到关于猫宿的描述说了出来。 吴老爷子往香炉上点了一根香,颔首道:“你说的不错,三年前我老伴病危,我不忍心她就这样死去,所以用了这个方法为她借寿,猫宿最多只能够活三年,正好我们可以一起离开这个世界。” “那她去每次去医院……是为了……”这才是我最关心的问题。 自从发现猫宿是人为的之后,我就知道那只猫每次出现在医院绝对不是为了什么“为死者送行”。 我有一个深深怀疑却不敢相信的猜测: 也许从头到尾因果就颠倒了,不是猫宿会出现在将死之日的身边,而是它造就了将死之人! 可是以吴老爷子的人品怎么会做出这种事情来呢? 他没有立刻回答我的问题,而是反问道:“人是铁饭是钢,那你觉得猫宿需要吃什么东西?” 由于他背对着我,我看不清他的表情,只能试探道:“和我们一样?” 他转过身来道:“当然不可能一样,她需要的东西有两种,一天三柱香的香气,还有将死之人身上的死气,所以她才会经常往返医院,也是顺带为了见一见天宇吧。 不过你放心,取了死气对于那些人并没有什么影响,更不会危害生命,反正都是要消散于天地的,不用反倒可惜了。” 这个答案堪称完美,我心想:如果是这样,猫宿被称之为为死人送行的灵猫也不是不可以。 我迟疑道:“那您自己……” 他果断摇了摇头道:“这个法子我自己是不会用的,我老伴还有我护着,要是她走了我却变成了猫宿,还有谁会护着我呢? 不过三年的寿命,就算加到十年我也不会走这条路的,老伴老伴,就是在黄泉路上也要结个伴……” …… 我告别吴老爷子走到了院子里,刚走两步他就跟了上来,将我忘拿的那袋子菜交到了我手里,并送我出了院子。 在要离开后院的时候我回头看了一眼,他依旧站在院子口目送我。 这时一个黑影出现在了他身后的屋顶。 是那只黑猫。 不知道是不是我看错了。 那只猫望向这边的眼神…… 满是怨毒。 …… 我赶着最后一班公交车回到了小旅馆,打开房门后的第一件事就是瘫倒在床上,望着天花板愣愣出神,心情久久不能平静。 吴老爷子那么和蔼的一个人,下次见面却很可能就是天人永隔了。 除了惋惜,更多的还是焦虑。 我自己倒没什么,只要遮住左眼、藏好羊皮书,再加上吴老爷子赠送的小木牌,平时低调着点应该不会有什么事。 可是唐小棠身上的咒术…… 如果按吴老爷子所说能够施展这种咒术的人极其稀少,甚至不一定存在,那么能够解开它的人就更难找了。 同时也就意味着要想救唐小棠,我将有可能面对一个未知且强大到令人绝望的敌人。 不过现在想这么多也只是徒增烦恼,我决定还是一步一步来,先治好唐小棠身上的病再说。 从口袋里掏出手机一看,上面有一条油菜花的短信: “怎么办,我发现我居然怕黑了!这是我长这么大第一次怕黑!???????????” 我莞尔一笑,结合自身的经历回到: “没事的,怕着怕着也就习惯了。” 油菜花只给我发了一连串的省略号就没再搭理我了,看来我对于安慰人这一块还是缺乏经验。 我将手机放在床头充电,然后走进了浴室。 一个舒舒服服的热水澡洗尽了身体的疲惫,让我感觉像是重新充满了电一样。 拿起手机玩了两把游戏,又百无聊赖地刷着短视频,等回过神来的时间已经快要十一点了。 我登陆论坛打算扫一眼就睡觉,然后就看到了“点根华子敬佛祖”的私信: “朋友,你还活着不?” 这是什么话? 我好不容易积累的困意消了一大半,黑着脸回到: “你说呢?不是我说你,你这人也太不靠谱了,怎么能光凭一件事就断定一个人的人品? 枪在警察手上是惩治罪恶的手段,在匪徒手里却是实施犯罪的工具,重要的永远不是枪本身,而是拿枪的人。” 教育了他一番后我心情放松了不少,也不好说得太过,毕竟这人虽然用错误的信息影响了我的判断,却不能否认他是个热心肠的人。 而且他应该也是同道中人,以后说不定会有什么要麻烦人家的,不能搞得太僵。 正准备关上手机却又看到了“点根华子敬佛祖”的回信: “你怎么知道那人是什么人?我靠,你不会非但没离它远点,反而主动凑过去了吧,朋友,作死也没你这样的啊!!!” 我撇了撇嘴,回到: “那又怎么样,事实证明你说的就是错误的。” 这次他几乎是秒回: “说不清楚,电话聊。” 后面还附上了一行电话号码。 有什么说不清楚的? 不过就冲他这么关心我的安危,我还是决定回他的电话。 刚一接通,电话里就传来一个清亮的男声:“朋友,是熬夜伤肾吗?” 声音听着挺年轻的,但见识的人多了,我知道光凭声音并不能判断什么。 “是我,你可以叫我阿良。” 这次我学机灵了,不想再被取什么奇奇怪怪的外号,还不如先一步自我介绍。 他的语气急促:“我叫橘子,我问你,你是不是见到那只猫宿背后的人了?” 我望着天花板无所谓道:“见过了,是个挺和气的老人家,那只猫宿就是他的老伴,人家也挺可怜的,只是想身边有个伴而已,又没有妨碍谁,咱们还是不要多管闲事了,不过还是要多谢你的关心……” “呸呸呸!” 我还没说完橘子就大声打断了我:“和气?你是傻子吗?能制造出猫宿这种东西的人怎么可能和气! 这种东西的存在本来就是有违天理的,你知不知道猫宿想要活下去需要什么条件?” 我耳膜都要被振破了,将手机拿远了些,学着吴老爷子的话说道:“不就是一天三柱香,还有将死之人身上的死气吗?反正也要消散于天地,废物利用嘛……” 如果能白活三年,这点代价几乎可是忽略不计了。 谁知道橘子接下来的话却让我心头一寒。 “谁跟你这么说的,简直是胡扯,三柱香倒是真的,可它要的根本就不是死气,而是生气,它要活下去就得去杀人!” 第四十二章 猫怨 我霎时间睡意全无,“噌”的一下从床上坐了起来,难以置信道: “这不可能!据我所知那只猫从来都只在将死的人身边出现,从来不会祸害健康的人。” “那也要它有这个能力啊,锁心障你听过没有,一般的猫宿破不了这层关隘,只有一些重病在身、心神衰弱或者天生命缺的人本身就生气不足,锁心障的效果几近于无,才有可能被它偷去生气。 你也不想想,万事万物都有代价,用宿猫之法延寿的代价又怎么可能会那么简单?不妨碍别人,这种话鬼都不信!” 我脑袋里乱成了一锅粥,两种答案在里面互相冲击,竟一时间不知道该听信哪一种。 从理智上分析,橘子的话有理有据无疑更加令人信服,可感性却让我不愿意怀疑吴老爷子。 退一万步说,即便橘子说的话是真的,我也很难对吴老爷子产生太过负面的情绪。 一来是因为他这么做不是单纯地为了自己,而是为了妻子,即使是建立在伤害他人的基础上,这份真挚的情感本身就足够令人动容。 二来那些被伤害的人中并没有我所在意的人。 易地而处,如果伤害他人就能让爷爷活过来,我自己都不能保证我会做出足够“正义”的选择。 人都是自私的。 圣人之所以被称之为圣人,不就是因为他们言传身教的理念太过理想,令人难以企及吗? 更何况我这点本事自保都够呛,即便知道吴老爷子做的不对,也没这个能力去阻止他。 我深深地呼出一口气,尽可能平静道:“谈论这些已经没有意义了,那个老人说过他的寿数就在今年,那只猫宿也已经活了三年,说不定明天他们就不在了……” 父母早亡、“古稀过半而终”的预言、孙子先天的疾病也许就是上天对吴老爷子的惩罚吧。 而我作为一个外人,却是没这个资格站在道德制高去指责他。 “看来你说的这个人还是个精通天筹术的高人,可惜了…… 等等! 不对,你说那只猫宿已经活了三年了!”橘子的语气再次激昂了起来。 我疑惑道:“又怎么了,猫宿不是最多只能活三年吗?它也快要死了,死了就再也害不了人了。” “这才是问题的关键!”他的声音在激动下变得有些尖锐:“我问你,如果有一天你醒来发现自己变成了猫宿会怎么样?” 我想也没想就回答道:“不怎么样,做只猫也挺好的,无忧无虑,想干嘛就干嘛,撒个娇就有人投喂,简直就是我理想中的生活。” 橘子冷笑一声:“呵呵,那是因为你只看到了好处却忽略了缺点。 单不说为了维持自己的生命祸害他人的行为会对心理造成多大的影响,我问你,你会吃老鼠吗,生吃的那种? 猫宿既然是将死未死的存在,香烛气与生气是供应死的那一部分,生的那一部分也是必不可少的。 野外的猫饿了的话,什么老鼠、蛇、蜥蜴、虫子都能吃,你一个大活人下得了口吗?” 我还真没有想过这个问题。 别说生吃了,想想都觉得反胃。 但我很快就找到了他话里的漏洞:“你说的都是猫会做的事情,既然我的灵魂是人,这些稀奇古怪的不吃不就行了,实在挺不住就去垃圾桶翻一些剩菜剩饭,不照样可以活得好好的吗? 我看到的那只猫宿现在还好好的,还会经常去医院看望她的孙子呢。” 橘子没好气道:“你说不吃就不吃?你还记得我说过宿猫之法存在着巨大的缺陷吧,根本原因就在于人有人性,猫有兽性,而猫宿这种东西就是生生将人性与兽性糅杂在了一处。 起初人性能压倒兽性,猫宿还能保持人类的思维,但那副身躯本来就是属于猫的,随着时间的推移,兽性逐渐觉醒,人性就会趋于淡漠。 猫宿之所以最多只能活三年,就是因为人的灵魂绝对不可能认同猫的身份! 到了那个时候,两种本能互相竞争角逐,这个过程将会让它产生莫大的痛苦,人死本该魂归天地,却被人强留在世上饱经痛苦不得安息,久而久之必会生怨。 等到兽性彻底压倒人性,最后的猫宿已经和生前的那人没有多大的关系了,只能说是一只拥有人记忆的怪物,为了生存什么事情都做的出来! 而且它内心的怨恨一旦爆发出来,最先伤害的就是身边的人,你说她经常会去看望孙子? 如果是前两年我还会信,到了第三年,我敢保证,就是在想着怎么害他了!” 我犹如被当头浇了一盆冰水,心神大乱下连电话里的声音都变得模糊起来。 我知道他说的很有可能就是真的! 因为我想起了在离开吴老爷子后院的时候看到的那一幕。 屋顶上的那只黑猫的眼神…… 邪恶而怨毒。 我第一次看到它时,它的眼神虽然冷漠,却也没有夹带多么强烈的情绪。 现在想来一切都很好解释了。 那怨毒的眼神看向的不是我,而是与我站在同一个方向的吴老爷子! 再联想到那句“古稀过半而终”,我心里已经有了一个可怕的猜测: 也许即将终结吴老爷子生命的…… 就是那只猫! 吴老爷子有危险! 但这个想法只是在我脑海中一闪而过,很快就被否定了。 那只猫宿连普通人都祸害不了,只能去医院找一些将死之人夺取生气,又怎么可能会是吴老爷子的对手? 就在我忙着自我安慰的时候,突然瞥到了电视柜上的那满满一袋子生菜…… 心里隐隐生出些许不安。 如果吴老爷子下不了手,会不会阴沟里翻船? 不行! 我要去提醒他! 既然没有说他具体哪一天会出事,那就一刻也不能等! 我挂掉电话火速下床穿好衣服,带上羊皮书就走出了房门。 夜晚的街道空无一人,只有路灯照亮着空荡荡的夜晚,天空不知道什么时候又下起了小雪,落到地上却不见了踪影。 我打开手机翻出与油菜花的聊天记录,朝着老宅的定位点狂奔而去。 跑过了两条街就到了较为繁华的路段,马路上时不时会有一辆车经过,也偶尔能看到大半夜还在溜达的行人。 好不容易才看到了一辆出租车,我直接横穿马路将车子拦了下来。 司机大哥隔着车窗玻璃对我比划了一下,表示要回家不愿意拉客,我二话不说从兜里掏出两百块钱拍在玻璃上,他这才不情不愿地让我上车。 第四十三章 惊变 等我到达老宅的时候已经快要十二点了。 这一带路灯排列稀疏,站在巷子口只能看到一小片昏黄的灯光撑起整个黑暗。 那扇厚重的大门已经已经关上了,我推了两下没推开,应该是被栓上了。 “砰砰砰……” 我拍打着大门,声音在寂静的夜空下格外清晰。 我敲了好一会儿也没听见什么动静,正当我准备另谋他法的时候,灯光从门缝里透了出来。 “谁啊……这三更半夜的……” 男人的声音带着恼怒,大半夜被人吵醒心情当然不会好。 如果不是实在没办法,我也不会大晚上的做出这种打扰人休息的事情来。 我喊道:“大哥,劳烦开开门,我找吴老爷子有急事!” 门栓移动的声音传来,大门缓缓打开了一条缝,一个披着羽绒服的中年男人打着呵欠道:“你谁啊?” “大哥,我今天已经来了两趟了,如果不是实在有急事也不会大半夜打扰你们,能不能让我进去一下,你要是不放心……”我在兜里摸索,将手机掏了出来:“可以拿着我的手机。” 男人体格比我壮多了,上下打量了我几眼,也没多作怀疑,直接让开了身子:“进来吧,你手脚麻利点,我等下还要锁门呢。” 我道了一声谢便朝着后院小跑而去。 由于心里揣着事额忽略了左眼的事情,等反应过来才发现,刚才在经过大门的时候那块镇门牌没有反应。 可能是第二次就不管用了吧。 后院没有灯光,四处漆黑一片,与无数个夜晚一样静谧而祥和。 看这样子应该无事发生。 到了这里我才安心不少,稳步朝着院子走去,脑袋里还在想着见到了吴老爷子该如何劝说。 难道对他说:你老伴现在已经不是你的老伴了,建议你还是早点把她解决掉,最好今晚就动手,免得夜长梦多? 我摇了摇头,要真这么说,老爷子就算脾气再好也免不了给我点颜色瞧瞧。 我可还记得他说过他年轻的时候可不是个心善的人! 这种事情果然还是麻烦得很,怎么着也要得罪人啊…… 但为了吴老爷子的安危,我又不得不说。 我来到屋门前,踌躇片刻还是敲响了门。 走一步看一步吧…… “咚咚咚……” 吴老爷子家也同样是木门,不过要单薄得多,敲上去声音很是清脆,门上也只有一块铁皮门扣。 像这种门可以说几乎没有什么安全性,防君子不防小人。 “咚咚咚……”我再次敲了两下。 没反应…… 睡着了? 老人家耳朵背,可能没听见。 我加大了手上的力度,隔着门喊道:“吴老爷子在吗?我是陆良,我有急事……” 可喊了小半天还是没有反应。 我这才注意到边缘的门缝正往外冒着淡淡的烟气,要不是我左眼晚上再黑也看的清清楚楚,这点东西根本发现不了。 而且这股烟气的味道……很熟悉。 是香! 不好! 我以前就听说过打翻香烛引发火灾的新闻,吴老爷子又是个老人,一时疏忽很有可能就会酿成惨剧! 烟气都已经弥漫到屋外来了,可想而知里面会是什么情况。 最要命的是火灾中的人往往不是被烧死的,而是先被浓烟呛死的。 而我敲了这么久的门都没有反应…… 老爷子不会出事了吧! 想到这里我二话没说抬腿就是一脚,门“嘭”的一声被我踹开了。 溢出的浓烟立马将着我包裹而来。 我被呛得连着咳嗽了好几下,第一时间冲进去打开窗户通气,然后眯着眼睛来到床边,伸手往上面一探。 没人! 床板上空荡荡的,被子也被叠得整整齐齐码在床头,就是看不到人影。 就这一会儿烟气已经消散了很多,屋子里的能见度也提高了不少,我绕着木板床在地上找了一圈也没见找吴老爷子的踪影。 看来他不在房间里。 我松了一口气,虽然并不知道他去哪了,都比待在房里要好。 我拿着墙边的旧纸壳当做扇子驱散着烟气,待消散得差不多了才发现烟气的来源。 桌上的灵位前的香炉一直被吴老爷子打理得干干净净的,我之前看到的时候最多也就插着一枝香。 而现如今。 那巴掌大的香炉上面。 却满满当当的全是香! 这些香大多数只烧了一半,也有的只剩下了一个尾巴,将香炉挤得不留一丝缝隙,滚滚烟气正不断从中冒出来。 “这老爷子安全意识也太差了吧,就不怕着火吗……” 我默默吐槽一句,却没想着去熄灭这些香。 生怕又犯了什么忌讳。 在老爷子回来之前我决定还是替他守在这里,免得他一回来发现屋子都被烧没了。 即便是开了一门一窗,房间里的通风效果还是不太好,我刚停止扇风,没一会儿烟又聚了起来。 我环顾四周,发现除了去院子的那扇门,这房间里还有一扇门,应该是通向另一个房间的,这个门没有锁,只是简单地搭上门栓。 于是我准备打开门来增大通风量。 我试着推了一下,这扇门有点紧。 我使了个巧力,门一点点打开,一股奇怪的味道扑面而来。 那是一股微甜的腥味。 待到完全打开门,我终于看清了房间内的情况。 这情形……跟来到了盘丝洞一样…… 房间里挂满了密密麻麻的红绳,这些红绳长短不一,有些已经垂在了地上,有些刚刚好碰到我的头顶。 它们相互捆绑缠绕,看似凌乱不堪,却又似乎遵循着某种规律,而且每一个绳结上都挂着一个小小的木牌,与吴老爷子送给我的那个无事牌一模一样。 我瞬间觉得自己脖子下面的小木牌掉价了不少。 怪不得他当时立刻就从枕头下面拿出来了,并且十分爽快地就送给了我们,原来库存还有这么多…… “滴答……” 就在我准备关上房门的时候,里面传来了水滴的声音。 深夜时分,一些细微的声音都好像被放大了无数倍。 “滴答……” 我再次确认没有听错,难道里面水龙头忘关了? 我小心翼翼地拨开红绳朝里面走去,靠的越近,水滴的声音就越清晰。 接近房间的中心时,我的脚似乎踩到了一滩水。 我没想那么多,直接拨开了前面的红绳。 前方是一片圆形的空旷区域,中心处悬挂着一个庞然大物。 我定睛一看,只感觉脑袋“嗡”的一声,整个人都呆住了。 被挂在上面的…… 是已经毫无生气的吴老爷子! 第四十四章 晚了一步 我可能一辈子也忘不了此刻出现在眼面前的画面。 吴老爷子赤裸着身体,脑袋、躯干、四肢各自被三四根指头粗的红绳半身形扭曲地吊在房梁上,这些红绳缠绕得很紧,大半已经嵌入肉体之中,老人原本略有些松弛的皮肤此时却被勒得紧绷着,而且遍布淤青。 他半仰着脑袋面目狰狞,眼珠子几乎要瞪出眼眶,嘴巴已经张到了最大,手指与脚尖都处于蜷缩的状态,似乎临死之前遭受了极大的痛苦。 腹部血红一片,多了一个几乎贯穿整个腹部的巨大空洞,大部分的内脏都被掏出散落在了地板上,只剩下半截肠子耷拉在上面。 “滴答……” 血水从腹部蔓延到双腿,然后从脚尖滴落在地上,我低头一看,原来刚刚踩到的竟然就是那一滩血! 血红! 我是视野几乎全部被血红所占据,空气中的血腥味让我的胃里一阵翻江倒海。 我难以想象,几个小时以前那个身体健朗、性格和善的吴老爷子,已经变成了一具尸体! 我失魂落魄地逃出了屋子,蹲在院子里干呕起来。 不过我已经算是有所经历的人了,接受能力比常人要强得多,在身体舒缓过来后就立刻跑出了后院,挨家挨户地拍打着房门。 住在老宅里的几户人家一一亮起了灯。 最先出来的是刚才给我开门的男人,他一开始对于我的举动很是不满,但是在看到我满脸惊惶的样子后很快意识到出了什么大事。 很快天井周围就围聚了十几个人。 我哑着嗓子喊道:“快……快报警……吴老爷子被杀了!” “什么!” 众人大惊,几个首先反应过来的男人快速朝着后院冲去。 而我则趁着混乱脱身向外跑去,等众人回过神来我已经不见了踪影…… …… 我急于离开并不是担心被当成犯罪嫌疑人,因为我只要抓住一点就能证明我不是凶手。 那就是时间。 我在发现吴老爷子的时候他身上的血都快流干了,那就证明他已经死了很久。 而小旅馆的监控和柜台前的老板娘以及为我开门的男人都能证明案发时我不在现场。 我怕的是在警察到来后将我扣押被限制自由,在调查取证的过程中白白浪费了时间。 对于现在的我,最宝贵的恰恰也是时间! 吴老爷子已经死了,而且死状十分恐怖。 真凶的身份不言而明,就是那只猫宿! 虽然不知道它是凭借什么手段杀害了吴老爷子,但它下一个目标…… 很有可能就是轮椅少年吴天宇! 与来的时候不同,我不能将体力浪费在奔跑赶路上面。 因为我要保证我在到达医院的时候处于最佳的状态,以应对即将有可能出现的风险。 但从这里到医院的路程可不算近,跑步也得接近半个多小时的时间。而且现在已经过了十二点,来的时候能拦到出租车已经可以算是运气爆棚了,现在这个时间段再想拦到车,可能性微乎其微。 于是我拿起手机打通了油菜花的电话。 “喂……你打电话给我我干嘛?” 从声音判断她现在还没睡着,也是,经历了今天的事情,失眠也是正常的。 我尽可能用最短的时间将事情交代清楚:“吴老爷子死了,吴天宇也有可能遇到了麻烦,我现在需要用最短的时间赶到医院,你有什么办法?要快!” “你等等!”她迅速挂断了电话,过了一分钟后又打了回来:“把位置发给我,我马上过来。” 看样子她是打算骑车送我过去了,我在朝着医院的方向快步走去的同时拨通了第二个电话。 “喂?你刚刚怎么突然把我电话给挂了,出什么事了吗?”橘子的声音从电话里传来。 我沉声道:“我去晚了,之前跟你说的那个老人死了,并且死得很惨,照你的说法下一个是不是就轮到他是孙子了?” 电话那头沉默了一下,道:“是的,猫宿在将死的时候也就是最疯狂的时候,会从生前最亲密的人开始一个个找过去……所以一般的猫宿很少有活到第三年的,在这之前就会被处理掉。” 我直接说出了目的:“接下来我要去找它,你还有什么关于这鬼东西的信息就赶紧告诉我。” “其实我也只知道一个大概,而且差不多都已经告诉你了,我的建议是……离那东西远一点……” 我稍感遗憾,淡淡道:“那就祝我好运吧。” 既然没能救下吴老爷子,他的孙子我还是像尝试一下。 而且根据灵位前的那满满一炉子香的状态来看,那只猫宿或许并没有离开多久。 但愿一切都还来得及。 大约七八分钟后一辆黑色轿车停在了我的面前。 车窗降下,坐在驾驶位上的是梗着脖子双手紧紧把着方向盘的油菜花,她全神贯注地看着前方,看起来十分紧张。 “上车!”简短的两个字却足以让我听出她语气的颤抖。 我看她的状态越看越不对劲,怀疑道:“你还会开车?” “那……那当然,下个学期我就能拿到驾照了……我本来想让我哥来接你,结果他电话打不通,我只好偷偷把家里的车开出来了。 不过开车上路比考试简单多了,你系好安全带,记住了,我开车的时候不能说话。” 感情这姑娘无证驾驶呢! 胆子也太大了吧! 我心里直打鼓,可眼下也没有其他选择了,只能坐上去握紧扶手听天由命。 恰好这时一辆警车迎面驶来,我们两个都吓得一动不敢动,眼睁睁看着那辆警车从马路上直接开了过去…… 好在油菜花虽然看着一副紧张兮兮的样子,车技却很稳,一路狂飙下我们不到十分钟就赶到了医院。 在我打开车门走下车的时候,她突然问道:“还有什么是我能做的?” 我若无其事地笑了笑:“过两天你去我住的旅馆帮我的背包取出来,我刚刚给你发了一个电话号码,帮我当面交给他就好了,记住是当面。 至于现在,你就老老实实回家,争取在被你爸妈发现之前将车还回去,然后躺到床上舒舒服服地睡一觉。” 她可能猜到了什么,咬了咬嘴唇却没有说话。 我头也不回地向医院走去。 虽然此行注定有危险,我却并不认为我一定回不来了,之所以那样叮嘱油菜花,不过是提前做好最坏的打算。 当我踏入医院的时候,一只与夜色融为一体的黑猫正站在医院楼顶居高临下地看着我,一晃身就不见了踪影。 第四十五章 影子 此时天空依旧下着小雪。 午夜的医院静得可怕,连一个人影也看不见,虽然各层楼的灯依旧开着,光亮却不能给我带来一丝安全感。 之前被油菜花差使过来找猫的时候我已经把整个医院楼下都逛了个遍,对医院的基本布局已经有了一个大致的了解。 前往吴天宇所在的住院二部有两条路,一是从门诊大楼直接穿过去,二是通过外围从右边绕道而行。 我选择的是第二种。 因为这样可以尽可能避免那些相对狭窄的过道,开阔的地势也能给我更多缓和的空间。 而且这样会经过那个小花园,我在那里待的时间最长,也相对的更熟悉。 我小心翼翼地沿着道路前行,双眼时刻观察者四周的情况。 手中的羊皮书则是我唯一的武器。 远离路灯时我的影子被拉得老长,在靠近时又被局限在了脚下。 在我内心忐忑的时候,一切可以活动的东西都会加大我的不安。 随着我的走动不停变幻的影子也不例外…… 夜晚的温度比白天要低得多,一阵寒风从后方吹来,我缩着脖子不禁打了个冷颤,感觉体内的温度都被带走了几分。 手上的羊皮书更显冰凉,让我几乎快要握不住了。 我拢了拢身上的外套继续前行,可我那厚厚的棉外套似乎失去了抵抗风霜的作用。 过了两三分钟后,又是一阵风吹过,我感觉更冷了,连肢体都开始僵硬了起来。 我稍稍活动了一下手脚,抬头看了一眼旁边的路灯。 就是这一眼让我发现了不同寻常的地方。 空中的雪花还在纷纷飘落,在灯光下尤为明显。 可它们却并没有随风飘荡。 而是依旧轻盈而又平稳落下。 就好像此刻吹在我身上的风……并不能对它们造成丝毫的影响。 我低头看到了自己的影子。 在风吹过的时候,它竟然如同烛火一样微微摇曳起来。 我悚然惊醒:有问题! 要知道这可是灯光照射产生的影子,又不是明火,就算是台风也不可能吹动! 而且不知道是不是错觉。 风停之后。 我脚下的影子还似乎比之前要暗淡了几分。 这风就像是吹在了我的灵魂之上! 我立马回头,可身后依旧是空无一人的道路与纷纷扬扬的雪花。 什么也没有。 但这恰恰是我最不愿面对的,因为看不见的敌人才是最可怕的。 我身体下意识地紧绷起来,尽管理智还在不断劝说自己保持冷静,身体却已经在寒冷与恐惧的双重加持下微微颤抖。 我继续向前走去,又过了两分钟身后再次有冷风吹来。 这次我要警觉得多,在感受到风的那一刻猛然回头。 这次我看到了,一个模糊不清的残影在我身后一两米的地方,只出现了一瞬就消失不见了。 我原以为是因为身体发冷而感觉到羊皮书的温度也变冷了。这下我终于反应过来,它变冷的原因…… 是因为有什么东西在靠近我! 我的牙齿在战栗下互相碰撞“咯咯”作响,因为我几乎感觉不到了我身上衣服的存在。 就像是赤身裸体地暴露在雪地中。 低头一看,我的影子再次暗淡了一些,几乎由黑色变成了灰色,就像是风中微弱的烛火,一个不留神就会熄灭。 我此刻已经产生了后悔的情绪。 确实应该听橘子的话不来蹚这趟浑水。 但现在后退也来不及了。 我紧紧地握着羊皮书,细心感受着它上面的温度变化。 我不能失误,那会让我付出惨痛的代价。 又过了几分钟,在它再次开始泛出寒意的时候过度回头,同时将它当做板砖反手抡了过去。 据吴老爷子所言,这本书是用某种异兽的皮做成的,既然我不知道它的使用方法,那就只能用最原始的方式了。 可这一下却抡了个空。 不光如此,我还看到了令我毛骨悚然的一幕。 在我身后不足半米的地方。 一个穿着白色衣服,鸡皮鹤发面容枯槁的老人正四肢着地、以一种人类难以做到的极其扭曲的方式俯首趴在地上。 老人的皮肤呈现出一种隐隐泛青的惨白,表情僵硬木然,满是黑色纹路的眼睛闪烁着怨毒的光泽。 最让我头皮发麻的是,一股寒气正从老人的口中吹出来,目标正是我脚下的影子。 我的影子就如同被风吹皱的水面荡起了波纹,随之而来的还有深入灵魂的寒意。 这鬼东西在吹我的影子! 当我意识到这一点的时候,它已经以一种不可思议的速度消失在了我的视野中。 而我的影子在一阵摇晃后已经淡到了近不可视的地步。 我立马窜进了建筑的阴影处,背靠着墙壁一动不敢动。 我万分庆幸自己对于周围环境的观察足够细致,要不然还没等我走到住院二部就要倒下了。 更可怕的是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 过了好一会儿,我的身体渐渐回暖了一些,而那个老人也没有再出现过。 我这才敢保持着靠墙的姿势朝着目的地缓慢挪去,这样能保证我的影子随时能处在视野之中。 用了十多分钟时间后,我来到了住院二部。 路过走廊的时候我终于看见了有人。 但却没有得到丝毫安心的感觉。 趴在柜台上的白衣护士,靠在公共座椅上的男人,以及病房里的病人。 他们都有一个共同点。 都闭着眼睛就好像睡着了。 我走到最近的一个人身边试着推了一下,没叫醒。 稍稍分神,眼角那道白影再次一闪而过。 我知道那个鬼东西没有放弃,依旧在等待着机会吹灭我的影子。 吴天宇所在的病房在五楼,在不能保证安全的情况下,我不能讲自己关在一个狭小的空间中。 一旦出了问题,将没有半分退路。 所以我理所当然地选择了走楼梯。 我背靠墙壁谨慎前行,一步一步地走上楼梯,同时还要注意观察周围的情况,避免让那鬼东西抓住机会。 “哒……哒……哒……” 楼梯间死寂一片,只有被刻意放缓的脚步声与粗重的呼吸声。 在上了四层楼之后,正准备走出楼梯口,可抬头却看到了让我冷汗直冒的一幕: 只见楼梯口的牌子上清清楚楚地写了几个大字:二楼\/消化内科。 我第一个反应就是这不可能! 我记得清清楚楚,刚刚绝对上了有四层楼。 那我现在所在的楼层就应该是五楼的心内科才对! 就算是出现了偏差,怎么着也不可能是二楼! 第四十六章 鬼打墙 鬼打墙。 这三个字立刻浮现在了我的脑海。 我用深呼吸强行迫使自己保持镇定,继续迈动着步子,这次我将更多的注意力集中在了楼层的标识上面。 三楼\/肾内科。 四楼\/血液科。 …… 我忐忑不安地拾级而上,可那个熟悉的标牌还是让我的心凉了半截。 二楼\/消化内科。 我又回到了二楼! 我加快了脚步,一步三阶朝上面跑去。 三楼…… 四楼…… 在白白浪费体力气喘吁吁后,我又回到了原点…… 我依旧不死心,反其道而行之快步下楼,这倒是比上起楼赖要轻松多了。 可却绝望地发现,二楼的下一层…… 是四楼! 我被困在了无尽的循环中。 别说去救吴天宇了,就是怎么离开这里都是个问题。 随着时间的消逝,我心中的恐惧越来越强烈,就在我茫然不知所措的时候突然想到了一个人。 一个最可能帮助我解决问题的人。 我赶紧拿出手机,惊喜地发现还有信号,于是当即拨通了橘子的电话。 “嘟……嘟……嘟……” 清晰的声音在楼梯间回荡,我心里疯狂地喊着:快接、快接! 终于,电话接通了。 可是里面传来的并不是橘子的声音…… 而是苍老而又嘶哑的笑声。 那笑声就像是指甲挂在黑板上发出的那种令人铁皮发紧浑身鸡皮疙瘩的声音,带着无比诡异的语调。 我心尖一颤,几乎是条件反射似地挂断了电话。 我确认了一遍我并没有打错,然后不死心再次拨了过去。 “窃……窃……” 电话里传来的依旧是那诡异的笑声! 我知道我已经孤立无援,要想摆脱当前的困境,只能靠我自己! 现在的我还有两条路可以选择,一是楼层之间的窗户,只要从二楼的窗户跳下去,说不定就能离开这里。 二楼这个高度跳下去死不了人,而且只要注意着点最多也就崴个脚。 但我很快就否定了这条路。 因为还有一个鬼东西在某个暗处等待着机会,我没有跳楼的经验,身手也不够敏捷,在落地的时候一定会产生短暂的僵滞。 而窗户正好对着楼下的路灯,一定会产生影子。 这无疑给了那鬼东西可乘之机。 如今我的影子即便再楼道的灯光照射下也十分黯淡,极有可能下一次就会完全消失。 所以我不能冒着个险。 还有一条路是直接出楼梯口,绕到另一边楼梯或是直接坐电梯上去。 我打算试一试,于是轻手轻脚地打开了楼梯间的门,却只看到一面光秃秃的水泥墙面。 此路不通! 虽然早有预感不会这么简单,但我看是被这匪夷所思的场景震撼到了。 我立即往楼下走去,三楼……二楼…… 四楼。 所有楼层的出口都只有一面水泥墙! 我感觉快要崩溃了,用力捶打了几下墙面,直到鲜血从指尖留下…… 可除了把自己的拳头弄破之外什么用也没有。 此刻的我就像是一只被关在瓶子里的蚂蚁,只能仓惶失措地寻找着并不存在的出口。 在疼痛的刺激下我的心情稍稍冷静了一些,我告诉自己:越是这种情况就越是不能急。 在休息了一小会儿后,我不再浪费体力,而是开始用心观察起周围的一切。 楼层之间都有两层楼梯,边缘是半人高的扶手,由于中间没有间隙,站在其中一层楼梯中间的地方可以看到上下两层的情况,如果将半个身子探出去,下面还能多看到一层。 也就是说在我不改变位置的情况下最多也就能观察到四层楼梯,也就是两层楼的情况。 而我所困在的二楼、三楼、四楼却一共有三层楼、六层楼梯。 这就意味着总会存在我视觉不能达到的死角。 这样的空间循环是不可能存在的,所以问题一定出在我看不见的那一层楼! 我灵光一闪,脱下外套,然后将身上穿的毛衣脱了下来,耐心地将一条袖子拆解成毛线绑在了手机上,然后打开了录像功能,将它小心翼翼地放了下去。 手机打着转子缓缓而下,在靠近扶手的时候我轻轻摇晃绳子,手机在惯性的作用下成功贴着扶手的外侧滑了下去,消失在了我的视觉盲区之中。 比我想象中的要顺利。 我在感觉手机触底后又开始慢悠悠地收回绳子,手机在楼梯的底面卡了一下,但好在我绳子绑得够紧没有松脱。 我迫不及待地回放刚才的录像。 镜头缓缓向下,最开始是贴着墙面什么也看不见,随后越来越下,我看不见的那两层楼也出现在了我是眼前。 让我失望的是并没有发现什么问题。 我有些气馁,看着镜头又慢慢升了上来,在被楼梯底面卡了一下后;开始转起圈来。 画面开始模糊,我正准备关掉,接下来的画面却让我愣了一下。 因为我好像看到了什么东西! 就在我正下方的那一层楼梯! 我反复看了好几遍,只是画面太糊了,根本分辨不出来。 我不敢忽视任何细节,只能重来一遍,打开录像将手机放了下去。 这次只用观察我正下方的那一层楼梯,所以速度快了很多,我收回绳子,拿起手机按下了暂停键,然后开始观看回放。 镜头再次向下延伸…… 我的心嘭嘭直跳,希望接下来看到的能帮助我逃离这个地方。 手机在经过扶手来到下面一层后开始有了画面。 然而闯入画面的却是一双鞋…… 看着还很眼熟。 镜头再次向下,然后是灰色的裤子…… 再然后是黑色的棉衣。 我已经不敢再看下去了,因为我这时候已经缓过神来,为什么这些东西都十分眼熟。 因为和我身上穿的一模一样! 也就是说…… 有一个和我穿着一样的衣服人倒立站在我脚下楼梯的背面! 那东西与我只隔着一面薄薄的楼梯! 镜头继续向下。 然后…… 我就看到了一张和我一模一样的脸…… 那张脸的表情十分诡异,双眼麻木没有丝毫神采,嘴巴却违和地向两头高高咧了起来。 像是在笑。 却又没有半分笑意。 我只感到全身冰凉,一股难以抑制的恐惧感从心底冒了出,身体就像一个弹簧一样跳了起来。 “哒哒……” 我的脚步声在楼梯间清晰可闻,可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我分明感觉到那脚步声不只是由我一个发出来的。 我想要逃跑,却惊觉我无处可去,只能将身体蜷缩在角落里,并死死地望着前面的扶手。 生怕下一刻…… “他”就会从另一面爬出来。 第四十七章 鬼印 我在角落里惶恐地等待了许久“他”也没有出现。 这让我稍稍心安。 我们之间就像是有一面看不见的镜子,“他”只是我镜中的一个投影,即便再张牙舞爪也不会来到另一边的现实世界。 等等,影子? 我以前听说过一种说法,人的灵魂一半在身体、一半藏在影子中,在楼下遇到的那个鬼东西也是对着我的影子出手,从而影响到了我的身体。 我突然冒出来一个荒诞的猜测。 也许倒站在我脚下的那个东西……就是我的影子! 甭管对不对,死马当活马医先试试再说。 我从兜里拿出从不离身的签字笔,在羊皮书上写下:“它是我的影子。” 居然成功了! 这几个字成功地写在了纸面上! 大概十秒钟过后,两个字浮现在了下面: “鬼印。” 鬼印……是什么意思? 这种情况与之前提示的“猫宿”很像,可之前还有橘子为我解惑,现在打不通电话,我根本无法知道羊皮书想表达的意思是什么。 只能凭空猜测。 鬼印……是鬼的印记?还是印章之类的东西? 我想了半天只能想到这样的解释。 那这种印记或者印章可能就是造成我被困在这个地方的关键…… 那它会在哪? 我当即把自己全身上下检查了个遍,脑袋、手臂、胸膛,看不到后背就用手机拍照。 当我捞起裤腿的时候突然发现,在我的右腿外侧不知道什么时候多出了一个黑色的手印! 这个手印用我的左眼清晰可见,上面还浮现着淡淡的黑气,可右眼却空无一物。 直觉告诉我,鬼印……一定就是这个东西! 要是没有羊皮书的提示,我可能这辈子都发现不了! 我用袖子擦了擦,却一点反应也没有。 这个手印看似印在了我的皮肤表面,有似乎已经根植在了血肉之中。 我吐了口唾沫一阵狂擦,皮都快要被擦掉一块,可手印却没有丝毫消散的迹象。 不会是要连皮带肉削了才能把这东西弄掉吧…… 我当即放弃了这个想法,这个巴掌印占据了好大一块地方,我身上又没带刀具,难道指望着我用指甲扣下这么大一块肉下来? 光想想就觉得痛,我不可能做到。 不过还有另一种方法,既然羊皮书连那颗猫眼都能收服,一个鬼印应该不在话下……吧? 我翻开书页缓缓朝着那漆黑的手印盖了上去。 耳边隐约传来凄厉的尖吼,一整黑烟从我的皮肤与书页之间溢出。 待我拿开羊皮书,惊喜地发现那个手印不见了。 真的有用! 我抬头一看,只见楼梯口堵住去路的水泥墙面已经不见了,我立即走上楼去,只见楼梯口的标牌上写着几个大字: 五楼\/心内科。 这一刻我几乎要热泪盈眶,连身上刺骨的寒冷都减轻了不少。 五楼与一楼一样,所有人都失去了意识,有些人就这么直直地躺倒在地上。 护士站的仪器不断发出刺耳的警报声。 我经过时特意看了一眼,虽然我不懂那些警报的意义,但显示屏上那几条平直的线条代表的绝对不会是什么好事。 想想也知道,没了医生和护士,那些生命垂危的病人将会迎来什么样的结局。 因为猫宿的到来,这家医院已经出现了无辜的死者! 我从护士站的电脑上找到了吴天宇所在的病房,然后朝着那边走了过去。 整个病区的所以病房内都鸦雀无声,而我就像是这个世界唯一一个活人。 我来到病房门口,将手中的羊皮书握紧了一些,然后转动着门把手…… 门缓缓打开,印入眼帘的是一间双人病房,在靠近厕所的那一边床上躺着一个面容熟悉的少年。 少年似乎在做梦,皱着眉头表情略显痛苦,一直黑猫正站在他的胸膛上,一人一猫的脸几乎要贴在了一处。 “猫宿能吸人生气……” 橘子的话在我脑海响起,我大呼不妙,正要做点什么,那只黑猫突然转过头与我对视了一眼。 黑猫的眼睛在我右眼的视角是竖瞳,左眼看来却是闪烁着湛蓝色的光芒的圆瞳。 是那只猫宿! …… …… 等我回过神来的时候已经身处一条车水马龙的大街正中央,来往的行人与川流的车辆充斥着我的周围。 我顶着明媚的阳光,身上穿着短袖短裤,脚上是我那已经掉色的人字拖。 即便如此,我却总有一种发冷的感觉。 伴随着刺耳的鸣笛声,一辆车急刹车在我的面前。 车窗摇下,坐在驾驶位上的男人骂骂咧咧地吼道:“你他妈有病吧,站在马路上找死吗,要不是我反应快你就被撞死了你知不知道!” 副驾驶位上带着墨镜的女人拍了他的胳膊一下,劝道:“别说了,这人指不定是碰瓷的,咱们还是快走吧。” 男人也不愿意多事,不屑地往地上吐了一口唾沫,一踩油门从我身边绕开了。 我环顾四周,随即看也不看那些几乎与我擦身而过的车辆,对那些车主的谩骂也充耳不闻,恍若无人地穿过马路坐在了路边的花坛边上。 看着人行道上手牵手的情侣、背着书包的学生、匆匆赶路是年轻人…… “还挺真实的……”我喃喃自语着。 说着又转头看向了懒洋洋地趴在草甸上那只黑猫,淡笑道:“你知道吗,其实我已经小半年没有做过梦了,这种感觉……挺让人怀念的……” 那只黑猫眼中闪过了一抹人性化的惊讶,站起身迈着优雅的步子朝我走了过来。 “其实说没做梦也不准确,确切来说是没有做过其他的梦了,平时的那个梦太过枯燥了,甚至一度让我不愿意睡觉,因为梦里的时间太难熬了,所以偶尔能来一场这么真实的梦还是挺不错的。”我抬头看了一眼晴朗的天空,继续道: “你一定很奇怪我为什么能知道自己在做梦,还能够保持清醒吧? 说白了很简单,体验得多了总能找到一点区别的,而我每天都要体验一次,想不发现都难。 呵呵……我平时不是这么话多的人,只是有些时候会特别想说些什么。 说实话,即便有些事情已经很清楚了,我依旧不愿意往那个方向去想,就像现在一样。 你知道吗,我从始至终都不愿意怀疑你,因为你给我的感觉……怎么说呢……像……我爷爷…… 很奇怪吧,明明你们之间没什么相似之处,连性格也是天壤之别,但是……哎……或许是因为那几盘象棋吧,如果你能一直保持那个样子就好了,你说呢…… 吴老爷子。” 那只黑猫来到了我的面前,虽然它个头不高,看向我的目光居然带着居高临下的俯视感。 它张开嘴,发出的却不是猫叫声,而是口吐人言:“哦?你怎么知道是我?” 那声音…… 与已故的吴老爷子的一模一样! 第四十八章 愚蠢的买卖 黑猫的身体慢慢淡去,随着半空中光影一阵扭转,一个中年男人的形象出现在了我的面前。 男人的模样与印象中的吴老爷子有七八分相似,只不过斑白的头发变成了一头青丝,脸上的皱纹也消失不见,可那股子挺拔的精神劲还是一模一样。 就像是……返老还童了! 周围熙熙攘攘的人流对此却视而不见,依旧做着自己的事情。 这神乎其神的场景让我目瞪口呆,但转念一想,既然这是在梦里,发生再离谱的事情也不算奇怪。 我平复了一下心情,沉声道: “我听人说,猫宿虽然能活三年,但只有前两年能保持人性,第三年就会彻底被兽性所影响,并对身边的亲人产生怨恨。 所以我一开始确实被你布置的假象误导了,以为是你老伴化作的猫宿杀害了你。 可是我有一个疑惑,猫宿连偷取人的生气都要找那些病重将死的人,又有什么能耐能够杀害你呢?” 吴老爷子看样子并不着急,饶有兴致地看着我,意外道:“看来你知道的比我想象中的要多。” 我苦笑道:“要是没有别的信息来源,我现在还被你蒙在鼓里呢。” “呵呵……不过最后两句你就说错了,同样是猫宿却也分高下,既然是我制造出来的,手段可比你想象中的要强得多。 之所以专门找那些将死的,一开始是我老伴因为恻隐之心不忍害人,所以最终选了个自欺欺人的法子,到了后面不过是是偷懒喜欢挑软柿子捏罢了。” 他说话的时候脸上带着似笑非笑的神情,虽然惊讶于我能保持清醒,却似乎并不担心我会有所反抗。 那是一种掌控全局的自信,看向我就像是看待砧板上的一条鱼,而且丝毫不屑于掩饰。 “你说的这个可能我也想过,所以只是有些疑惑,并没有太当回事。”我叹了一口气,顿了一下才道:“直到来到医院后我才慢慢地确认你的身份。” “哦?我是哪里露出了马脚?说出来听听,我以后也好注意点。”吴老爷子看似虚心地请教道。 我假装没听懂他的话外音,认真分析道:“我询问的那个人对于猫宿的了解也不算多,只是说这种东西越到最后越是会被兽性所取代,也就越疯狂。 我来这里之后遇到了你布下的两重阻碍,说实话当时可把我吓得够呛,我的逃离虽然有着极大的运气因素,但事后回想起来,给我的感觉……被操控的感觉太强了…… 就像是有人想要阻止我上楼,却又不想真的伤及我的性命。 如果换做是我有这种本事,要想弄死一个什么都不懂的毛头小子简直可以说不费吹灰之力,换句话说,如果你真的想对我下死手,我早就死了一万次了。 我虽然不清楚猫宿有什么手段,但当时我就可以认定,布下这些手段的人意识绝对很清醒,也绝不是那只被怨恨充斥头脑的猫宿。” 吴老爷子负手而立沉默了一下,突然展颜一笑:“我承认你的运气确实不错,不过你低估了你自己能力,也高估了我的善意,嘿嘿……我虽然没有使出太多本事,但出手的时候可没想过让你活下来。” 我站起来朝他拱了拱手,玩笑道:“那还要多谢您老手下留情了…… 不过我很好奇,这只黑猫与你老伴的明明是同一只,既然你上了这具身体,你老伴怎么办? 还有你之前说过,即便是你再强,被捅了一刀多半也是活不了的,你自己的身体都成那个样子了,说句肠穿肚烂也不为过,那你费这么大代价又是为了什么?” 想到当时在他家里看到的那副凄惨的模样,显然只要走出这一步就再没有后路了。 吴老爷子听言哂笑道:“你说那东西是我老伴?哈哈哈哈……我老伴早在三年前就已经死了! 从她被我做成猫宿的那一刻我就知道了,我即便再想念她,也不能真的将一只猫当成她,即使灵魂同出一源也不行,尤其是当我发现那只猫看我时憎恨的眼神…… 它只充其量只是我养的一只宠物而已! 你问她去哪了?哈哈哈……制作猫宿的材料可不好找,我当时又急用,当然是捡现成的了,既然我进来了,它当然就被挤出去了,我也算是做一件好事,让它魂归天地了。 至于我费这么大代价是为了什么,你既然这么能猜,不妨也试着猜一下?” 我低头沉思了许久才回答道:“这个问题其实我一开始就已经在想了。 你既然特意大老远跑医院来,最大的可能是为了吴天宇吧,我本来想说会不会是为了治好他的心脏病。 连寄生于猫的办法都有,治病救人也不算难以理解。 不过你刚才说的话又让我打消了这个想法,人性分为理性与兽性,你当时说你如今以理性居多,可从你对待你老伴的事情上就可以看出,你其实从始至终都是兽性居多。 为了一己私利将你的结发妻子灵魂强留在世间受折磨……这种事情一般人还真做不出来。 术法之道我一窍不通,但是我听说宿猫之法最初是用来延寿的,既然如此为什么不干脆寄生在人身上呢?毕竟可以当人,谁也不会选择当一只猫吧。” 这时吴老爷子的脸色才微微变幻了一下,随即抚掌大笑道:“厉害……只是可惜了。 不过你还真是混我们这条道的料子,要是你早出现个几十年,我说不定还会传你一些本事。” 他昂首挺胸,脸上显露出几分自得之色:“宿猫之法缺陷很多,但却是不得已而为之,因为在脱离原本的身体后,人的灵魂会有很大的衰减,根本不能操控另一个人的身体,所以才被迫选择了弱小却富有灵气的猫。 可是我想了一个更好的方法,用疼痛激发发自身的潜力,再将剖开肚子将猫缝进去,等到时机成熟破腹而出,这样一来就能将灵魂的损失降到最低。 只要在短时间内再找到时机进行第二次转移……但这同样存在的极大的缺陷,即便能够成功,据我估计也只能活个五六年。” 说到这里他皱了皱眉头,似乎仍有些不满。 一股无名火从我心里窜了出来,我还是没忍住燃烧的怒气,咬牙切齿地质问道:“你居然用五年时间去换你孙子的一辈子,这可是天下最愚蠢的买卖了! 你不是说过就算延寿十年也不会走上这条路的吗?” “不骗你,我当时确实是这么想的,人生在世如白驹过隙,我等凡夫俗子延寿十年又如何?”吴老爷子举头望天感叹了一句,再低下头时表情已经冷淡了下来,脸色复杂地看着我道: “如果你没有出现,或许我到死都是这么想的。” 第四十九章 下雪了 “因为我?”我愣了一下,随即冷笑道:“你不会想说是我让你变得这么怕死的吧?” 这种话我是无论如何也不会相信的,人总喜欢将自己的错误归咎到其他人身上,好像这样就可以减少自身的负罪感。 但归根结底不过是自私自利到了极点。 吴老爷子早就料到了我不会相信,幽幽道:“我之前和你说过了我年轻时候学艺的事情,其实当时我还是有所隐瞒的。 我在逃离山里的第二天就后悔了,毕竟那时候师傅在我心里还是很有威严的,所以等我恢复理性后立马就回去了。 不过我还是回得晚了,只看到了那些师弟师妹的尸体,他们都是七窍流血暴毙而亡,而且魂飞魄散死相凄惨,师傅道行高深,却也只剩下一口气了。 俗话说人之将死其言也善,从他的嘴里我知道了一些事情,原来他之所以四处搜寻我们这些个有天筹术天赋徒弟,就是为了替他算一件事情。 要是我没有提前逃跑,说不定也要步那些师弟师妹的后尘了……” “呵呵……”我再次冷笑。 他对于我的打断有些不高兴,皱眉道:“你笑什么?” 我撇了撇嘴道:“之前我就注意到了,你每次提起你师傅的时候语气都谈不上尊敬。 像你们这样的人即便快死了也要多喘两口气,人之将死其言也善对于你们根本不管用吧。” 吴老爷子咂摸了一下嘴巴,淡淡道:“我发现我越来越欣赏你了,确实,别看那老东西看着奄奄一息了,实际上命硬得很,还想吸取我的生气为他疗伤。 好在我足够警惕暗算了他一手,最后足足将他折磨了三天他才陆陆续续地将那些秘密吐了出来。 我这才知道,虽然那些师弟师妹都死了,那件大事却还是被他做成了。 可笑的是那老东西还说是我害死师弟师妹的,如果我没跑,他们最多也就落得个残废的下场,至少能保住命。 你说这是不是很可笑?” “是很可笑。”我点头表示认可,又讽刺道:“不过难道你没有发现,你的所作所为和你师傅是一样吗?” 吴老爷子不悦道:“我怎么可能和那老东西一样,是我做的我就会认! 你以为对天宇下手我心里就不难受吗?我也是没有办法,谁让他是我的血脉至亲,又天生体虚魂弱,简直是我寄生最好的材料。 再说了,我也不是没给他留后路。 哎……你看你,我还没说完话题又被你带偏了,你不是说用我的五年换天宇一辈子是天底下最愚蠢的买卖吗,我承认确实是这样,就算是十年也不划算。 但是,如果用他的五年换我的百年……甚至更多呢?天下哪还有比这更赚的买卖? 古稀过半而终……极有可能说的不是我的死期,而是我的新生!” 说道这里他脸上已经尽是兴奋之色,眼神中闪烁着难以抑制的疯狂。 “这……怎么可能……”我难以置信道。 我记得他才说过即便灵魂寄生到了吴天宇的身上最多也只能活五年,可这会儿怎么又成了百年甚至更久? 是他被猫宿的兽性影响已经神志不清了? 吴老爷子看出了我的心思,大笑道:“怎么,你不信?” 我注视着他的眼睛,语气坚定道:“我不信!” 他摇了摇头,神情带着几分不被理解的失望:“我还以为以你的聪明能够想通的。” 我暗自腹诽:我再聪明也不是神仙,哪能什么事情都猜的出来? 只能试探道:“与你师傅算的那件大事有关?” “同样也与你有关,那是一个天大的秘密……这么说吧,我师傅的血脉中也有诅咒,而且和你说的那个姑娘同出一源!”他说到这里已经没了继续聊下去的兴致,玩味地看着我道: “你是不是希望我能说得久一些,好给你争取逃脱的机会?那你看就想太多了,梦里的时间和现实中可不一样,咱们就算聊个几天几夜也耽误不了事。 而且梦里的世界无穷无尽,你跑到天边也没用,这入梦之术可是我的拿手绝活,这次你不会再那么走运了。” 我叹了一口气,弱弱道:“哎……你说的我都知道…… 我从小到大的运气真的一直都是奇差无比,但不知道为什么,遇到你之后就突然好了起来,现在也一样,或许这就是天意吧……” 面对着吴老爷子,我的内心虽然依旧有些许胆怯,但却并没有什么害怕的情绪。 也丝毫不像那种被逼到绝路的人。 吴老爷子也发现了这一点,摸着下巴费解道:“你怎么不害怕?” “我为什么要害怕?”我反问道。 没有在我脸上看到想象中的反应,吴老爷子语气多了几分恼怒:“那就让我告诉你为什么要害怕!” 他的身体像个气球一样开始膨胀,衣服被撑裂成了一块块布条,无数钢针一样黑色的毛发疯狂地从皮肤下钻了出来。 不过呼吸间,他就从一个比我还矮上一些的中年男人变成了一只十多米高的巨兽。 巨兽全身肌肉虬结,相貌与老虎很相似,头顶螺旋形的黑色尖角,颌下发长须就快要拖到地上,背上还长着一对羽翅,一张口就是一阵让我几乎站不稳的狂风。 地面由于承受不住重量塌陷下去,它鞭子一样的尾巴轻轻一甩,一栋楼房就被拦腰扫断崩塌成了废墟。 周围的人终于有了反应,纷纷尖叫着慌不择路地逃开,马路上的几辆车失措下撞在了一起,没一会儿就燃烧起来,车上的人只能弃车而逃。 还有几个胆大的躲在角落里拿起手机不停拍照。 明知是在梦里,但这股强大的震慑力与真实感依旧让我全身紧绷心头发颤,几乎一动也不敢动。 我的身体还没他的一根爪子大! 巨兽俯视着我,轻蔑地说道:“人的肉体总会有极限,但神意却不会有极限,修行的本质其实就是修神。 我自十二岁开始修行,到现在已经过了一个甲子了,你在我眼前实在是太弱小了,即便这是在你的梦里我也可以做到无所不能。 不过你放心,在你死后灵魂也不会这么快消散,我还要你帮我找你说的那个女孩呢……” 我强撑着抬头,看着那张可以不费吹灰之力将我吞下的倾盆大口,艰难地说道: “你不是好奇我为什么不慌吗?呵呵……我在你面前的确是弱小无比,如果你用别的方法对付我,我绝对没有任何反抗的余地,可……你为什么偏偏要入我的梦呢?” “你什么意思?”巨兽大吼一声,似乎察觉到了几分不妙。 我伸出手平举到胸前,喃喃道:“下雪了……” 第五十章 等待 我的这句话淹没在了吴老爷子所化成的巨兽的咆哮声中。 在他的眼里,我和地上的蚂蚁没什么区别,甚至不需要刻意出手,只是不经意间一个侧身就能将我压成一滩肉泥。 以往的经验告诉我,即便身处梦中,一旦受伤了或者死了,真实的自己也不会落得什么好下场。 我却放弃了挣扎,面对眼前这个十几米高的庞然大物,我就算跑断腿也没用。 “下雪了……” 从我那句话开始,天空中真的下起了雪。 但只要稍加注意就能发现,那些飘落而下的“雪”呈现出的是灰色,而且与一般的雪花不同,它虽然也是轻飘飘的,却更像是无数细小的尘埃。 那些尘埃落在了远处的楼房上。 在触碰到的一瞬间,那栋六层高的楼房就像是一团被戳散的泡沫陡然消失了一大块。 弥漫着整个世界的雪花如同一只只胃口奇大的行军蚁,将遇到建筑、车辆以及花草树木,甚至是那些奔逃的人类,所有的一切事物都蚕食殆尽。 整个世界都被噬咬得千疮百孔…… 再然后……那些雪花落在了地面上…… 也理所当然地落在了那只小山一样的巨兽身上。 不过三两个呼吸间。 周遭所有的一切都消失不见了…… 只剩下一片无边无际灰色。 没有天空、没有大地,没有方向之分,甚至没有时间的概念。 在这片灰色的空间中只有两个人: 我。 以及同样漂浮在我面前、已经恢复成了中年的模样、一脸错愕的吴老爷子。 “这……是怎么回事……” 他早已不复一直以来高高在上俯视苍生的气质,正像落水一样四肢并用往上扑腾,却怎么也挪不动位置。 这种眼神我无比熟悉。 那是不能掌控自己生命安全时出现的骇然,就如同当初我在镜子中看到的自己。 原来在遇到难以理解的危险时,这种“前辈高人”与我这种小白也没什么两样。 他嘴里不停地念叨着什么,手上比划着各种各样姿势,好一会儿才放弃了挣扎,死死地盯着我的眼睛道:“你做了什么?” 我耸了耸肩无奈道:“之前忘了和你说了,实不相瞒,我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只知道自从我眼睛变成现在这个样子之后,只要睡着就会出现在这里。” 吴老爷子很快就恢复了镇定,不知道是想到了什么,突然问道:“你说的那个小姑娘是你的亲人?” “你怎么知道?”我脱口而出,然后立即就后悔了。 如果是在现实世界,我一定能面不改色地表示否定。 可惜这是在梦里,我的想法在我的脸上被很直观地展现出来。 本来他只能通过撬开我的嘴来寻找身负诅咒的姑娘,而现如今只要稍稍展开调查,很容易就能查到那姑娘就是唐小棠。 “原来是这样……我明白了……那老东西到死的时候还在骗我!” 吴老爷子脸上一阵阴晴不定,随即恶狠狠地注视着我,说道: “如果我没有猜错,你就算困住了我也不能把我怎么样,不!应该说是咱们俩一起被困在了这个梦里,谁也奈何不了谁。 这个地方你显然已经来过很多次了,那你以往是怎么离开的?你一个啥也不懂的生瓜蛋子还能有什么办法…… 只能是梦醒!只要你醒过来了,不光是你,我也会回到自己的身体里去。 哈哈哈哈……你以为像现在这样你就安全了吗,咱们就这样托着,等我出去了第一个就要弄死你!” 我不得不承认他确实是说中了我的要害,虽然我在自己的梦里能保证安全,可一旦醒了过来,在现实中他可以有一万种方法对付我。 我只能强装镇定道:“那可不一定,你可能忘了你对医院里的人做了什么手脚,一旦那里的情况被发现了一定会闹得很大,可能还以为医院里出了某种传染病呢。 等咱们醒过来说不定已经被分开隔离了,你又能把我怎么样?” 吴老爷子看向我的目光就像在看一个死人,让我全身直起鸡皮疙瘩,他阴沉道:“你是不是也忘了一件事情,我早就和你说过,陌生人的东西不能随便接吧……嘿嘿…… 你刚进医院那会儿我就发现你了,所以才会针对你布下那些后手,等我们醒过来,即便隔着千山万水我也能取你的命!” 我回忆了一下才明白他的意思。 是那块无事牌! 我几乎忘了自己身上还带着他送给我的那块小木牌! 我如今万分后悔,当初就不应该个宝贝一样戴在脖子下面,现在好了,那东西非但不是宝贝,反而成为了我的催命符! 吴老爷子似乎很享受出现在我脸上的惊慌,呵呵一笑继续道: “对了,再告诉你一件事情吧,你刚才说的那种情况发生的几率可以说是微乎其微,在你进医院不到半小时就有两个警察跟在你后面进来了,我布下的那些个手段你能看破不代表别人也行,现在他们可还在楼下绕圈圈呢…… 很快就要天亮了,我可以保证,在你醒过来之前,这家医院里的情况不会有半个人发现!” 完了…… 这下我心里更没底了。 警察可以说是我放在心里未曾道破的后手之一,为了调查吴老爷子的“死因”,警方不可能放着我这个最先到达现场的目击者不管。 我可算得上“犯罪嫌疑人”了,而且可能性还极大! 这一路上视频监控这么多,我又没有刻意躲藏,他们一定会想着在最短的时间内将我“抓捕归案”。 所以追查到医院来是迟早的事。 如果那些人在来到医院后也遭受了我之前遇到的情况,估计想呼叫外援都难…… 支援无望,我只能祈祷自己这一觉能睡得久一点。 可即便如此也只能多活一阵子。 如今的我就像在等待死刑的犯人,只能一点点地等待着时间的流逝,也是等待着死亡的接近…… 最惨的是连个“断头饭”都没有…… 就在我急得抓耳挠腮的时候,吴老爷子已经没了看我表演的兴致,漂浮在半空中找了个舒服的姿势,将双腿盘起来做出了一个打坐的姿势开始闭目养神起来。 我脑筋急转,一旦回到现实世界我将毫无胜算,我们之间存在着令人绝望的差距。 所以唯一的出路只能在这场梦中。 也就是这片灰色的空间中。 尽管我重复这场同样的梦已经有小半年了,但我对于这片梦中的灰色空间还是十分陌生,因为它什么也没有…… 只有无边无际的灰色。 第五十一章 梦境空间 想当初羊皮书有着穿行于梦境与现实的能力,我就是靠着它才得以逢凶化吉。 可在我的左眼发生变化之后,却再也无法将它带入我的梦中。 明明我可以确定,在我被吴老爷子拉入梦境的时候它还被我紧紧地握在手中。 我试着感应了一下,闭着眼睛想象着它就在我的手里,待睁开眼,手里还是空无一物。 看来羊皮书是靠不住了。 好在梦里的时间流速与外界的不一样,我暂时拥有足够的时间静下心来思考。 我决定换一种思路。 方才在被吴老爷子主导梦境的时候,我之所以不感到害怕,是因为当时我有一种近乎本能的直觉: 似乎只要挥手就能轻易打破那层梦境。 这种直觉毫无来由,却能让我深信不疑,就像我认为自己的左手能摸到我的鼻尖一样理所当然。 这是不是说明我在某种程度上能够控制自己的梦境? 我想到了吴老爷子说的一句话。 “修行的本质就是修神。” 他与我最大的差别不是在肉体上,而是在所谓的“神意”之上。 在我的理解中,“神意”应该就是所谓的“精神力”之类的东西。 在来到这片空间之后,他很快就能断定我奈何不了他,而是和他一样被困住了。 很大可能就是通过这个方面看透了我的虚实。 那如果我有他那么强大的“神意”,是不是就能轻而易举地利于这个空间? 但我明白这终究还是一场空谈。 吴老爷子修行了六十多年才有这么厉害,我一个初出茅庐……不,甚至连门槛都没迈出去的小白,又怎么可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变强? 我就连修行的方法都没有…… 想到这里我的心情越发烦躁不安。 就在这时我注意到了吴老爷子的姿势…… 打坐? 印象中无论是修佛修道,那些出家的人似乎都偏爱于这种坐法。 我不清楚这里面有什么门道,但不妨碍我试一试。 也总比什么都不做好。 在这片没有重力的世界里,我学着他的样子将双膝盘起,这种姿势让我很不习惯,别扭地调整了几次才找到一个相对舒服的姿势。 我放缓呼吸,将脑袋里所有的念头清空,细细感受着周围的一切。 吴老爷子将眼睛睁开了一条缝,眉头一扬,不屑地嗤笑一声又闭上了眼睛。 时间慢慢流淌…… 没人说话的时候,这个世界静得可怕。 万事开头难,更何况身上的危机还未解除,刚开始我的烦闷越来越盛。 我原以为我会坚持不下去。 但在到达某一个临界点,我心中的某一根紧绷的弦像是突然崩断…… 我发现自己似乎很擅长做这种事情。 那一刻我竟然忘记了所有的烦恼与危机,也忘记了时间,忘记了我的面前还有一个人在虎视眈眈地看着我。 在我思想达到前所未有的空灵时,并在冥冥之中感觉到了什么。 这片空无一物、甚至连空气都不存在的空间,在某一刻开始有了触感。 就像是将整个身体浸泡在了水里,但是比水还要轻盈。 是的,我感觉到了某种未知事物的存在,它遍布在整个空间中,朦胧却又切实存在。 就像空气一样! “将地点选在医院里,不光是天宇在那里,还有一个重要的原因你猜是什么?” 吴老爷子的突然开口将我从那种状态中拉了出来。 明明我差点就找到感觉了。 我叹了口气,觉得有些可惜。 我没有搭理他,只是扫了他一眼就低下了头,心里反复回味着刚才的感觉。 他见我没什么反应也不着恼,而是心平气和道: “你上楼的时候也看到了吧,医院里住得最多的就是重病在身的人,抽取他们的生气简直是轻而易举。 反正他们也活不了多久了,我提前送他们上路也不算逆了命数,相反还能让他们少受病痛的折磨,其实也算是做好事了。” 如果他没撒谎,那这家医院出现的死者比我想象的要多得多! 我再次绷不住了,怒斥道:“做好事?说的倒是好听!那些人本来还有最后的一段时间与家人相处,能够说完想说的话,能少留遗憾地死去。而你这个道貌岸然的杀人犯居然还叫嚣着在做好事?” 他的话无疑触动了我的伤疤。 当初爷爷在得知自己病情的时候也表现得相当豁达,似乎早就已经看淡了生死,不愿将精力放在看不到希望的治疗上。 可在弥留之际,我还是能透过那双颤抖的手感受到他强烈的求生欲。 那时我才知道,一个人不管平时怎样叫嚣着“生死看破”,真当面临死亡时还是会想要求生的。 在之后的很长一段时间,我的内心都充满了懊悔。 也许如果我当初多劝爷爷几次,说不定他就会同意治疗,也能多留在这个世界一些日子。 而眼前这个人,却能够毫无负罪感地收割者他人的生命! 我激动地还想说些什么,等看到他带着一丝讥讽的眼神顿时就清醒了过来。 他是在干扰我! 显然我刚才做的事情让他感觉到了威胁,要不然他本来已经不想交谈的,为什么又突然开口? 我不再说话,有了上一次的经验,这次我更快地进入了状态。 “他们都已经半死不活了,我取他们的生气也是看得起他们,比起他们的烂命,我拿来做更有意义的事情不好吗?” 吴老爷子尝试着激怒我,见不管用后话题一转:“你就不想知道我师傅算的那件‘大事’是什么吗?这件事同样关乎到那个小姑娘,祸兮福所倚,福兮祸所伏,对她来说说不定还是一件好事……” “你应该不知道那个诅咒意味着什么吧,能施展那种层次的咒术,放在现如今简直难以想象! 诅咒的内容我多少知道一些,你可要求我,我一高兴说不定就告诉你了呢?” “小子,你知不知道,别人说话你不搭理是很没礼貌的!” …… 他啰啰嗦嗦了好一阵子,见我还是没有反应,后来恼羞成怒干脆就是破口大骂。 也许是说累了,也许是觉得这样没什么作用,最后索性不再开口,只是用杀人的目光盯着我。 …… 就这么一会儿的时间,我的精神力当然不肯能得到质的提升。 更确切的说是毫无改变。 但在心灵澄净的状态下我找到了一直以来所忽视的东西。 就像是发现了一把钥匙,我不比依靠蛮力也能轻松地将那扇门打开了一条缝…… 我现在要做的就是握住它! 不知道过了多久,我才终于睁开了眼睛。 第五十二章 醒来 吴老爷子冷哼一声,不屑道:“装模作样!” 我微微一笑没有反驳,只是伸出了手。 下一刻,无数微尘从四面八方汇聚而来,它们就好像凭空出现,逐渐在我的掌心凝聚成一根绣花针模样的东西。 这根灰色的绣花针几乎与这片空间融为一体,若不细看根本发现不了。 只有在我的皮肤的衬托下才被显现出来。 吴老爷子瞳孔一缩,却还是故作镇定道:“小伙子,不是我小看你,这东西还没我一根毛长,你还是省省心,珍惜你最后的时间吧。” 我淡淡道:“有没有用只有试过才知道。” 说实话我也不知道这么点东西有什么用,它甚至比一般的绣花针还要小上一号。 甩出去估计能杀死个蚊子。 但我终究不可能像他说的那样闭目等死,就算扎也要在他身上扎出个洞来! 以前我觉得在这片空间中最不方便的地方就是动不了,就像漂浮于太空中,没有任何的着力点,这一度让我十分憋屈。 现在我却发现了这一点的好处。 因为吴老爷子和我一样也是动不了,就像一个死靶子。 我掌心向前一推,那根绣花针便开始向他缓缓飘过去。 他顿感不妙,连忙叫道:“等一下……你不是想知道那个姑娘身上的诅咒是什么吗,我正好来了兴致,咱们可以谈一谈…… 对了……那个秘密……那可是足以让天下人趋之若鹜的大秘密,甚至可以让你一步登天,难道你就不想知道?” 废话,我当然想知道,但我也知道夜长梦多的道理,现在连我自身的安全都得不到保障,哪还有心思去想其他的? 我可还记得我设定了早起的闹钟,现在又没办法确定现实世界是什么时间。 万一下一秒钟闹钟响了把我吵醒…… 那我就彻底没有反抗的机会了! 所以任凭他说得天花乱坠,我也不为所动。 那根灰色的绣花针越来越近,吴老爷子心中在数次生死中磨砺出来的危机感越来越强烈,脸上第一次出现了慌乱,大吼道: “你就不想知道锻炼灵魂、增强神意的方法吗?我老人家精通的秘术数不胜数,入梦术只是微不足道的一项而已。 我看你也是个人才,只要你拜我为师,我就倾囊相受怎么样?” 我对于他的性格已经有了一个大致的了解,别看他说了这么久,连一点有价值的东西都不愿意往外吐,多半只是为了拖延时间! “好了,我老人家这次认栽了,只要你愿意放过我,不管什么我都答应你……快把这东西弄开……” 他表情变得狰狞,眼神中满是恐惧,声音颤抖歇斯底里。 我的意志却十分坚定。 即便是一只缚住手脚的老虎也是老虎,只剩下一口气也是极度危险的存在! 求饶无果后他的神色迅速冷了下来,果然刚才的一切都只是求生的伪装而已。 他用满含杀意的目光看着我,似乎要用眼神从我的身上剜下一块肉来,大笑着说道: “你以为把我杀了就能平安无事了吗?那个秘密从五十多年前我师傅的那一卦开始就注定瞒不住了! 这就是天意! 天下懂得天筹术的人如过江之鲫,你看着吧,你以后还会遇上更多想我这样的人,总有一天会栽跟头! 我会等着你的!” 话音刚落,那根绣花针已经来到了他的胸口。 令我意想不到的一幕发生了! 在触碰到的一瞬间,他的身体竟然以接触点为圆心开始化成了一模一样的尘埃。 那些尘埃在离开身体后就与周围的环境融为一体,消失不见。 这让我想起了一个词:灰飞烟灭。 从胸口到四肢体,在他的身体慢慢飘散,只剩下半个脑袋的时候,眼睛还带着意味深长的微笑。 我在其中居然看到了怜悯…… “铃铃铃……” 铃声突然响起。 我的起床闹钟响了! 这个念头刚在脑海浮现,我就睁开眼睛从地上坐了起来。 我坐在病房门口的地上愣了一下才发现我从梦境空间里出来了…… 天亮了! 第一感觉就是痛。 用手一摸,后脑勺已经鼓了一个大包,应该是入梦的时候在地上摔的。 耳边依旧回荡着医疗仪器刺耳的警报声,我环顾四周,走廊上已经有人陆陆续续地醒了过来,随后就是各种慌乱。 病房里,躺在床上的吴天宇睡依旧得十分安详,在他的胸口上静静地趴着一只同样失去意识的黑猫。 我鼓起勇气走了过去,将黑猫拎了起来,发现它居然还有呼吸。 当我正在思考怎么处理这东西的时候…… 下一刻…… 它就睁开了眼睛! 我悚然一惊,几乎条件反射地将它甩了出去,拿起羊皮书就要往上拍。 黑猫在半空中调整身形平稳落地,快成一道残影从门口窜了出去。 我赶紧追了上去,打蛇不死反受其害,它既然知道要逃跑肯定是处于弱势,要是不趁它虚弱要它命,等恢复过来我就惨了! 可人怎么跑得过猫? 等我追出去的时候它连影子都不见了。 不过不知道是不是眼花了,刚刚在它睁眼的时候,我分明看到它两只眼睛都恢复成了猫的竖瞳。 就像一只普通的黑猫。 事已至此我只能这么安慰自己了。 没过多久医院就被大队穿着隔离衣的武装人员封锁起来了,我与医院里的人各自被分开隔离了一个多星期,做了各种检查才被放出来。 不出意料,医院集体昏迷的事情闹出了很大的动静,上了各大新闻报道,我知道医院死了人,但不清楚具体有多少,我关注了这件事很久,但死亡人数到最后也没被报道出来。 许多专家在媒体上一顿分析,找出来许许多多看似科学的解答。 有的说是某种未知病菌感染,有人说是恐怖分子投毒…… 但只有极少数人清楚事情的真相是什么。 很快我又受到了警方的盘查,好在我有充足的不在场证明,只是被教育了一番就放了出来。 吴老爷子的死最终也成了一桩悬案…… …… 我在准备离开这里的最后一天又回到了医院。 病床前,吴天宇的母亲脸色憔悴了不少,我走近病房,对这这个只有一面之缘的女人点了点头。 “你又来看天宇了,你们三个孩子真是有心了。”她挤出了一个笑脸。 我却看不到丝毫笑意。 她说的另外两个人当然就是油菜花和郑北楼,他们两个经常会来医院看望。 尽管他们每次都会叫上我,但都被我拒绝了。 因为愧疚。 我好像做了很多,又好像什么都没做。 我为了救人而来,可医院里还是出现了大量的死者。 而吴天宇,自哪一天起就再也没有醒来过。 第五十三章 眼罩 我待了一小会就离开了,我其实只想对他说一声抱歉,可他注定是听不见了。 在我关上病房门的时候,却没注意到,躺在床上的吴天宇小拇指微微动了一下…… 下楼的时候我正巧遇到了郑北楼,他本来就在这家医院见习,只是过年那几天放假才有时间陪我们到处跑。 当他知道我要走到时候并不惊讶,只是问了一句:“你和北燕说了没有?” 我摇了摇头:“要不是被耽搁了我本来早就到家了,告别的话早就说过了,就没必要说第二次了。” 他没再说什么,只是笑着点了点头。 这次没有意外,我顺利地坐上了回程的车。 在车上,我听见有前几个座位的小孩对着身边的大人喊道:“妈妈,我看见海盗了!” 他妈妈顺着小孩手指的方向朝我看了过来,然后赶紧把他拉回了座位上。 海盗吗? 我头上扣住左眼的黑色眼罩看起来确实为我添了几分不一样的气质。 如果把手换成钩子,一只脚换成木棍,看起来就和电视里的海盗一样了。 用一句话可以很贴切地形容:看着就不像个好人。 这时我的手机响了。 我拿出来一看,是油菜花的短信: “你居然背着我一个人偷偷跑了! (???)” 我嘴角一弯,回到:“你这叫什么话?我明明是光明正大地走的。对了,那块木牌你扔了没有?” “早就扔了,到底发生了什么你又不愿意说,小气死了!” “扔了就好,过两天我给你个更好的,你记得收。” 那块无事牌肯定是不能用了,我还是得用别的替代品补偿一下,要不然她因为没了锁心障以后真出了什么事,我非得内疚一辈子不可。 之前给了唐小棠一串珠子,我决定回去的时候匀出四颗寄给油菜花。 傍晚的时候我来到了市里,之所以没有直接回九阳是因为我还要办一件大事。 顺着人流走没走两步就看到一个和我一样带着眼罩的小黄毛站在出站口。 大半年没见,小黄毛赵铭的猥琐气质不减当年,只是脸上的肉看起来比之前要多了一点。 经历了周国富那件事情之后孙大师就宣布“隐退”了,实际上是被吓怕了。 我们三个当事人就数小黄毛最惨,眼睛都被挖了一只,他没再跟着孙大师,而是到市里经营了一些买卖。 后来我才知道,他所谓的“买卖”还是绕不过忽悠人的那一套,就是摆古玩摊的。 卖的当然都是假货,要是真遇到个愣子,还真可以应那句“开张吃三年”。 他在人群中看到我后脸色惊讶之色一闪而过,招手喊道:“陆哥,在这里!” 走过去后他从兜里掏出了一包华子:“陆哥,你这眼睛是……” “出了点问题,还是遮住比较好。”我没打算解释太多,敷衍过去后打趣道:“行啊,你这都抽上华子了,看起来混得不错啊!” “撑撑门面而已。”他谦虚地挠了挠头,却还是难掩得意之色。 “说你两句你还喘上了。”有救命之恩在前,我在他面前说起话来特别硬气:“托你打听的事情怎么样了?” 他拍着胸脯道:“嗨,还要打听个毛线,这事我熟,你就放心跟我走就是了!咱们先去吃个饭,我师傅前些天打电话还和我提到你来着……” 这小子倒也仗义,带着我走进一家看起来比较高档的酒楼点了七八个大菜,本来还要喝酒,但我还有正事要办,只能推掉了。 放下筷子后,他剔着牙问道:“陆哥,你到底要卖什么东西,怎么神神秘秘的?” 我打了个饱嗝,摸着吃撑的肚子道:“说起来和那件事情还有些关系,周国富你记得吧,他托我办了点事,我收了点好处费,这次就是要处理掉。” 和油菜花不同,这小子亲身经历过那些事,没必要瞒着。 “周……周国富!他……他不是……早死了吗?”赵铭脸色一白,支支吾吾道:“那……那你……是怎么……” 我笑道:“你真想知道?” “不想!”他立马将头摇得跟拨浪鼓一样:“我看你也赶时间,咱们还是早点干正事吧。” 他原本还不紧不慢的,还说要留我在市里玩几天,现在却是一刻都等不了了。 我大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东西就在背包里,你放心,这是他答应给我的,除了来路不好解释,剩下的绝对不会有后患。” 他僵硬地点了下头,还是下意识地离我的背包远了一些。 我跟着他坐车来到了一片老城区,走过了好几条巷道,七拐八拐后终于抵达了目的地。 谁也不会想到在这么偏僻的地方还有这么一家铺子。 铺子开在一个狭窄巷子的尽头,卷帘门只开了一半,这里光线有些昏暗,黄昏时分更是如此,剩下的一半店门也隐藏在了阴影中。 从外面看不到一丁点东西。 进去之前赵铭叮嘱道:“陆哥,这地方我也是跟人来过一次,许多规矩不是很懂,只知道这个地方收东西不问来路,但价还是要压的,你可要有心理准备。” 我点了点头,这些我当然明白,这次来也不是非得出手,主要是看看情况,要是压价不狠避免麻烦我就直接出手,要是不值当,我当然会另寻他路。 我们弯腰走进店门,里面只开了一盏小灯,灯泡还被什么东西盖住了一大半,只能勉强看清周围的情况。 店里空荡荡的,只有一个孤零零的柜台,一个老人正坐在柜台后面打瞌睡。 我原以为这个老人就是店老板,没想到赵铭直接无视了他,朝着后面的木门走了过去。 打开门又是一条巷道,最终抵达了一个小平房。 “咚咚咚。”赵铭敲了敲门,随后里面传来一声: “进来。” 打开门,再往前几步穿过门帘,房间里漆黑一片,唯一的一扇窗户还被门板钉死了,只有几丝光线透过缝隙漏了进来,隐约看到一张桌子摆在正中央。 黑暗中一个浑厚的声音响起:“干什么的?” 赵铭小心翼翼地说道:“我们来卖点东西。” 我走过去将背包放在桌子上,把里面的金条拿了出来。 “哒。” 灯光亮起,坐在桌子后面的男人拿出一个被胶带缠绕的手电筒,灯光被胶带局限在了巴掌大的范围内。 “哒。” 灯光熄灭,男人伸出手拿起桌上的金条掂量了一下道:“就这点?” 他的声音十分平静,没有丝毫波动。 我皱了皱眉,将所有金条一一拿了出来。 灯光再次一闪,这回男人看清楚了数目,问道:“你要价多少?” 我反问道:“你能给多少?” 在来的时候我已经了解了一下市面上的金价,但我想知道他会给我什么价。 “八万。” 他的语气依旧平静。 第五十四章 前倨后恭 八万? 我几乎怀疑是自己听错了,这都已经不属于压价的范畴了,几乎是沿着脚踝砍! 要是真的八万块出手,唐小棠的治疗费就远远凑不齐了,那我这一趟不是白跑了? 我连还价的兴致都没有了,直就要收回桌上的金条。 刚一动手一只粗糙的手掌就盖在了我的手上:“朋友,你这东西来路有问题吧,你也甭生气,规矩就是这个规矩。 我们上头有人,钱虽然不多,但最起码用起来没有后顾之忧,你可以大胆花,谁也查不出来。 你可要想清楚了,要是出了我这门……到时候走到半道上被查出来了,可不光这八万没有了,还得吃牢饭!” 男人虽然没有明说,语气却带着威胁的意味,就差直接告诉我们已经被他给盯上了,如果不在他这里出手,很快就得被查水表。 我一把将他的手甩开,闷不做声地将东西装了回了背包。 赵铭当然也听出来了这层意思,虽然同样气愤,但在别人的地盘上却是不敢表现出半分,赶紧走上来底气不足道: “老板,既然是做买卖,总得让我们考虑一下吧,这样吧,我们兄弟回去商量一下再做决定,你看……” 他也没想到事情会变成这样,本来是好心帮我找路子,却一下将我带到了坑里。 男人不以为意道:“还商量个屁,价就是这个价。不过你说的也对,做买卖就好考虑清楚。 这样吧,给你们一天,明天的这个时间咱们一手交钱一手交货,你们要是没回来…… 我可没这个闲工夫来找你,来找你的就是那些穿官皮的了!” 这次明摆着是被坑了,没想到卖个东西也能闹出麻烦来,看对方这信心满满的样子就像已经把我拿捏住了。 偏偏我还有苦说不出。 因为我也没办法解释这些东西的来路,总不可能说是一个死人托梦送给我的吧? 我倒是不怪小黄毛,虽然这事他办的不地道,却也是我先求他帮的忙,绕过正主却将事情怪罪于身边的人是一种极度无能的表现。 我不想再说什么了,背起背包就往外走,掀开门帘的时候顿了一下。 我突然想到,这道门帘的作用应该就是用来遮光的,之所以把屋里弄的乌漆麻黑的,不就是不想让人认出里面的人吗? 既然被坑了,总不能连坑我的人是谁也不知道吧? 这事想想都觉得蠢! 我掰开了眼罩往之前男人说话的方向扫了一眼。 利用左眼的夜视功能,我看清楚了男人的样子。 是个满脸横肉的光头大汉,左边的脸颊有一道十公分左右的刀疤,身材有些魁梧,看着一脸凶相。 说实话,这个样子如果开了灯给人的心理压力会更强,小黄毛这胆子见到了估计话都说不全。 正当我准备出门的时候,光头男突然大喝一声:“慢着!” 他的声音本来就粗犷,这一嗓子把我们两个都吓了一跳。 听到声音外面响起了脚步声,房门打开,三个彪形大汉叉着手站在门口堵住了我们的去路,不怀好意地看着我们。 这是翻脸不认人,打定主意要硬抢了? 赵铭一见这架势人都快要吓傻了,拉了一下我的手肘,咽了口唾沫低声道:“陆哥……好汉不吃眼前亏,要不然……咱们破财免灾,把东西直接给他们,你放心,这笔钱算在我的头上,砸锅卖铁我也会还给你。” 我的想法和他差不多,看这伙人的架势对这种事情显然已经轻车熟路了,就我们两个细胳膊细腿,绑在一起也斗不过他们一个。 这个地方位置偏远,可以说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只能先吃下这个亏,离开以后在想办法。 还没等我表态,光头男抢先一步开了口:“大惊小怪地干什么,你们几个先出去。” “是,猛哥。”那三个大汉点了点头,离开的时候还随手关上了门。 我和赵铭两个人进又不是退又不是,一时间都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挥手打发走那几个人后,猛哥站起身走到墙边,“啪”的一下打开了房间里的灯。 不出我所料,赵铭看到他的样子腿立马就软了,讷讷道:“猛……猛哥,咱们有话好好说……都是文明人……” “对对对,咱们都是文明人!”猛哥看到我的样子有一瞬间的意外,但没有想象中的以势逼人,反倒是一脸谦卑的笑容,搓着手道: “哈哈哈……刚刚就是和你们开了个玩笑,我这人好相处得很,就是平时爱开开玩笑…… 哦,对了,你们刚刚的东西我已经看过了,都是好东西,这样吧,我就按照外面的市价收,该是多少钱就是多少钱怎么样?” 他一个一米八几的汉子,说话的时候却是微微躬着身,本来就不太好看的脸一笑之下就更丑了。 这前倨后恭也太明显了吧! 还说之前的是玩笑……这话鬼都不信! 我稍稍一想就明白了原因。 别说我们两个本身就没什么背景,在这乌漆麻黑的屋子里谁也看不见谁,就算有天大的背景他也认不出来。 唯一有可能让他态度发生这么大转变的只有一个可能: 刚刚我掀起眼罩的那一眼。 吴老爷子说过,我的左眼就像是开了一盏明晃晃的大灯,对于某些特定的人来说异常显眼。 他的一身本事不用怀疑,可连他本人都坦言他自己的眼睛没我的这么厉害。 那就说明,这个所谓的“猛哥”不光是“道”上的,还错把我当做了一个高人! 见我不说话,猛哥还以为我是生气了,脸上挂着肉眼可见的忐忑不安,小心翼翼道:“其实……价钱再高点也成……” “那就市价吧。” 我没有想着装模作样,更没想着占他的便宜,因为我本来就不是什么“高人”,更别说有什么令人忌惮的本事。 唯一的梦境空间还是被动技能,要等人好死不死闯进来才能起到作用。 现在图一时痛快,万一哪天我的高人身份被识破了,受到的反噬将难以抵挡。 猛哥见我没有不满这才如释重负,爽快地为我办理好了相关事宜。 大概过了十几分钟后,他亲手将一张银行卡交到了我的手里:“这张卡是不记名的,大哥你就放心用。 对了,我叫辛猛,大哥叫我‘猛子’就好了,能不能给个联系方式,咱们以后常来往?” 第五十五章 医院 笑呵呵地将我们送出前面的铺子后,辛猛站在门口目送着我们走远,终于腿一软直接瘫坐在了地上,大冬天的汗水止不住地冒了出来。 “奶奶的……吓死我了,还好我反应快……” 缓了一会儿后他腿肚子还有点发软,双手撑着才勉强站了起来,坐在一旁的椅子上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柜台后面打盹的老人这时醒了过来,悠悠地道:“小猛,你这是撞见鬼了?怎么怂成狗屎蛋了。” “撞见鬼还好一点!”辛猛一惊一乍地说道: “三叔公,您老不是这条道上的,说了你也不懂,刚刚那小子……那个大哥看着年轻,天眼一开都快要把我闪瞎了!” 三叔公不以为意道:“那又怎么样,我还不清楚你们这些破事,站在我面前一招就能让他死得不能再死了。” “说的倒是轻巧,万一人家不正面来,要在背地里出手呢,您老就有这个信心能防住? 我知道您老拳脚厉害,可再厉害也挡不住人家会使阴招啊…… 好在大哥大人不计小人过,不行,我得和他搞好关系,我天资不足,本事也没学到多少,师傅死后太没有安全感了……”辛猛一拍手背,在心里算计了起来。 老人皱眉沉默不语…… …… 离开那间铺子后,我发现赵铭看我的眼神都不一样了,一副想问又不敢的样子。 犹豫了很久才试探道:“陆哥,你是不是有什么隐藏的身份,就像电视里隐姓埋名的黑道大佬一样? 要不刚刚那孙子怎么会吓得都快跪下了……” 背包的金条换成了一张小巧的银行卡,我浑身上下都轻巧了不少,事情办成了我的心情格外愉悦,朝他眨了眨眼睛道:“你猜?” 原本只是一句玩笑,他却以为我默认了,神情颇为复杂。 我好笑道:“别想那么多了,刚刚那人估计是认错人了,所以我们得赶紧走,要是露馅了想走都走不了了。” 他这才半信半疑地点了点头。 天色渐晚,我谢绝了赵铭的挽留,打了个车来到了市立医院。 我在病房门口将眼罩取下来揣进了兜里,借着手机的前置摄像头整理了一下衣服与发型,然后打开了门。 这次的六人间病房比上次来热闹了不少,有四张床上都住了人,还有在旁边忙前忙后的家属,病房看起来显得拥挤了不少。 还是上次的床位,唐小棠正坐在床边的凳子上,手里捧着一碗冒着热气的汤呼呼地吹气。 我看到她手上还带着我给她的那串珠子。 一个中年妇女一边整理床铺一边道:“还吹什么吹,这汤我都熬了一下午了,本来就是要趁热喝,要不要倒在地上给你凉一凉?” 唐小棠小喝了一口,眉飞色舞道:“哇~我妈煲的汤实在是太好喝了……要是能多点盐就好了。” 女人笑着白了她一眼:“少给我得了便宜还卖乖,你现在就是要喝清淡的,加多了盐还算什么清淡的。” 看着母女俩温馨的样子,我突然有些不愿打扰。 好在唐小棠及时发现了我,招着手惊喜道:“哥,你来了,我妈正好煲了,你要不要尝尝?” 我走过去朝女人点了点头,叫了一声:“唐婶好。” 我们这是第一次见面,谁知道她在知道我的身份后脸立即就冷了下来,非但没有搭腔,反而对着唐小棠淡淡道:“吃你的东西吧,我煮了这么点,两口就没了,要你在这做什么人情。” 唐小棠估计也没想到她妈说话这么不给面子,朝我做了个委屈巴巴的表情。 我一时间尴尬无比,但也能大概理解唐婶为什么这么不待见我。 他们两口子本来是把我当成了最后的救命稻草,可我非但没帮上忙,知道唐小棠是自己的妹妹后就只是唐叔领着来看了一次。 这都半个月过去了才是第二次上门看望,量谁也会觉得我不近人情,自然不会有什么好脸色。 我客客气气的说道:“唐婶……那个……我有点事和你商量一下……” 我想将银行卡交给她,只是不好当着唐小棠的面这么做。 唐婶只是低着头忙活自己的事情,就好像没听见一样。 气氛一时间更尴尬了,连隔壁床位的人都安静了下来,竖起耳朵准备看热闹。 尴尬没持续多久就被一声的“滋噜”声打破了。 原来是唐小棠特意放大了喝汤的声音,看她吸了小半天,估计只喝下一点油花。 安静的病房内顿时只剩下响亮的“滋噜”声…… 这下唐婶绷不住了,假意身手拍打了一下女儿的手臂,教训道:“喝个汤都没正形……” 唐小棠这才停止作怪,嬉皮笑脸道:“妈,你也是的,表哥好不容易来一次,你摆着张臭脸干嘛呢。” 唐婶没有解释什么,只是低着头说了一句:“老唐马上过来了,有什么事你和他说……” 唐小棠是个善解人意的姑娘,怕我尴尬还一直拉着我聊天,唐婶则是全程冷着个脸,却也没说什么撵人的话,见我们兄妹聊的开心还特意给我搬了个凳子。 典型的刀子嘴豆腐心。 半个多小时后唐叔走了进来,他与唐婶的态度截然不同,对我的到来很是欢迎。 我找了个借口将他带到了外面。 “这……这是干什么……”当我将那张银行卡交到他手上的时候他还没反应过来。 我虽然没有表现出来,心里还是免不了有些得意:“唐小棠后续的治疗费,如果顺利的话还能剩下一点,你借了的钱也能先还上。” 他一时间被巨大的惊喜冲昏了头脑,愣了许久才激动道:“你哪来的这么多钱……其实不用这么多,那些钱我们自己能还……” “这钱你就安心收下,真论起来还是我欠你们的,唐小棠那边你们也不用说什么。” 我很奇怪自己吃面加个蛋都要犹豫一下的人,一次性交出这么多钱的时候居然没有半点心痛。 或许这笔钱本来就不属于我,自然就不会觉得可惜。 我不习惯对付这种感激涕零的场景,简单说了两句就匆匆离开了医院。 蹲在医院门口堵草坪边上点了一根烟,我看着吐出的烟圈慢慢变淡直至消失不见,心里却在想着其他事情。 再次见到唐小棠,我发现她心脏处的那股黑烟居然变淡了不少。 我不知道是不是因为那串珠子的原因。 可这其中又存在一个矛盾点。 第五十六章 信 按照吴老爷子的说法,能布下这种可以在血脉中延续的诅咒,无疑是世上少有的高人。 那串珠子虽然说有一定驱鬼的效果,效果却也有限,远不及当初的那张符纸,更何况只剩下区区八颗,不到原本四分之一的量。 就这几颗珠子就能对付这种传说级别的诅咒? 怎么想都有些不切实际。 只是这事我还真不好询问别人,从未见面的橘子也不行。 唐小棠身上的诅咒无疑牵扯到了一个天大的秘密,当初吴老爷子多好的一个人,在听说这件事之后就变得疯狂了。 我不敢保证下一次还能有这么好的运气活下来。 我已经有些后悔当时没试着套套吴老爷子的话了,最起码能多一些可供分析的信息。 现在多想也是无益,也许那些诅咒真的就被那串珠子给磨掉了呢? 我在附近找了家网吧凑活着睡了一觉,第二天搭上了回九阳的第一班车。 现在正值寒假,少了学生的光顾,家门口斜对面的那家小餐馆生意依旧火爆。 我照例点了一份三块钱的早餐,吃完后就打算回家在阔别已久的床上躺一天。 我拿出钥匙刚准备开门,突然听见身后有人在叫我。 “陆良!” 我条件反射地转头回道:“我在。” 就在说出这两个字的一瞬间,我感觉大脑变得昏昏沉沉的,就好像突然间停止了运转,浑身上下轻飘飘的,如同泡在了一团棉花里。 迷迷糊糊中,一个抱着箱子的人站在我的面前,对我说了道:“你的东西到了。” 等我回过神来,所有异常都已经消失不见。 前方的地上则多出来个被胶布封死的纸箱子。 我十分肯定地记得刚才明明有人面对面地和我说了那句“你的东西到了”。 而且我也确保自己看到了那个人的样子。 可转瞬之间。 那个人的样貌、衣着、身高、体型,甚至是声音、性别…… 与那个人相关的一切的一切…… 我都忘了! 如果不是地上多出来的那个纸箱子,我几乎以为刚刚发生的一切是错觉! 这种事我已经见怪不怪了,既然想不通那就不再多想。 如果刚才的那个人要对我下手,我绝对无力抵抗,他也犯不着给我一个箱子。 我踌躇片刻还是抱起了那个箱子。 抽屉大小的箱子还挺沉,我一下差点没抱起来,试着晃动了一下,没什么响动,说明被装满了。 “我回来了!” 我打开门,对着空荡荡的一楼喊了一声,然后往那两张黑白照片前各自点了三支香。 家里一切如常,狭小的卧室,堆满杂物的书桌,还有几件散落在床上没有收拾的衣服。 稍显简陋的环境却给我带来令人舒心的安全感。 洗了个澡后坐在了床边,我拿起小刀切开了纸箱上的胶带。 箱子确实被塞满了,最上面是一封信,信上没有署名。 我打开一看,只扫到开头就吓得我差点没有将信给扔了。 第一行只有五个字:我是吴仁炳。 是吴老爷子的信! 可是已经死去的吴老爷子怎么会写下这么一封信……还是特意给我的? “人都已经死了,还怕个屁!”我自我安慰了一下,按耐住心中的忐忑继续看了下去: “当你看到这封信的时候我应该已经死了。 也就是说,我失败了。 师傅曾经说过,天下间学天筹术的人都是一个鸟样,既不信命,又信命。 既然命运可测那就能改,事实上我曾成功替人改过命,所以年轻的时候是不信命的。 可越到老我越觉得师傅的话有道理,也越来越相信命理之说。以前之所以觉得命运可改,只不过是因为眼界太浅,只能看到些许皮毛。 古稀过半而终,这句话困扰了我大半辈子,我从来不害怕死亡,只是不甘心! 我一生可卜三卦,这第三卦我一直没舍得用,以前我还觉得可能这辈子都用不上了。 今晚我将这第三卦用在了自己身上。 我接下来要做的事情你可能不会理解,我也不需要你理解。 大衍之数五十,其用四十有九。我平生自负,却也不会以为万事万物可成定数。 既然你能收到这封信,看来我是败在这唯一的变数上面了。” 从信的内容可以推断,吴老爷子写下这封信的时候应该是在我离开之后到转生为猫宿之前的那段时间。 他当时不会想到,即将导致他失败的那个“变数”就是他要寄信的目标。 如果他能料到这一点,或许今天收到信的就不会是我了。 我的心情非但没有感到畅快,反而有一种说不出的压抑。 这件事不仅牵扯到了大量无辜的人,吴天宇至今也还处于植物人的状态。 “虎毒尚不食子,我虽然对不起天宇,却也想过为他留一条后路,思前想后,我发现能够托付的人只有你了。” 我愣了一下,难道吴天宇还有救? 我赶紧坐正身体,仔细读道: “天宇的魂魄一定会有损耗,回到原来的身体已经是不可能了,所以只剩下一个办法:让他成为猫宿。 天宇从小身子就虚,能活到现在已经很不容易了,自我老伴死后,我就很怕他也有这一天,于是我用了三年时间改良宿猫之法。 我有信心,这将会是史上最完美地猫宿,完全消除了猫性,虽然不知道寿命几何,却不会对天宇的灵魂产生丝毫影响! 其它的我已经做的差不多了,只剩下最后一步。 箱子里有一盆土,一块灵牌,几捆香。 你先在半夜十一点半到十二点半之间将盆子放在四面通透之处,前头放上灵牌,再在土上插一枝点好的红香,呼唤天宇的名字就可以了。 事成之后切记以下两点: 第一,三日之后不可在他的面前再提及他的名字,不可给他看自己的照片。 第二,每天给他点一柱香,记住,只能是我给你的这种香,然后在给些吃的就好了。 这些香足够他用三年了,小伙子,我希望你能好好照顾他,他以后说不定也能帮上你一些小忙。” 读完信后我陷入了两难之中。 方法已经有了,究竟该不该做下去? 吴老爷子的前车之鉴就在这里,他老伴那天那个怨毒的眼神至今令我印象深刻。 可他也说了宿猫之法已经得到了改良,能让吴天宇始终保持理智。 如今复生的方法就在眼前,我原本就对吴天宇心存愧疚,如果不做,就相当于宣判了他的死刑。 我记得他曾经说过,比起整天都待在轮椅上,他更羡慕那些自由自在的猫。 所以我还是决定做! 至于后来的路,就让吴天宇自己选择吧…… 第五十七章 复生 事关吴天宇的生死,我不敢有半点疏忽。 箱子里还有一把与牌位绑在一起的刻刀,牌位做工有些粗糙,就是两块木片简单拼接了一下。 不仅卖相不好,摸起来还会扎手,而且两面都是光秃秃的。 我想起当初在吴老爷子家看到的那个只刻了“先妻”灵位。 如出一辙。 当时还觉得那个连名字都没有的灵位太过古怪,现在才知道,不是不想刻,而是不能。 我思考片刻,拿起刻刀在上面刻了两个字:“故友”。 第一次用这种东西,尽管已经很小心了,这两个字还是被写得像是狗啃过的一样。 只能勉强认出来。 一个陶瓷土盆占了纸箱大半的位置,也是里面最重的一样东西了。 纸箱子里的几捆香比普通的香更细短一些,除了一根是常见的红色,其余的都是黑色。 黑色的香我还是第一次见识。 询问橘子得知,所谓的“四面通透之处”就是方圆百丈内四面畅通无阻的地方,实在不行找个十字路口也行。 保险起见我还是来到了附近一个废弃的公园。 公园里除了几个锈迹斑斑的体育器材就只剩一些杂草,小时候还能看到一些大爷大妈来这里锻炼身体,由于缺少维,护器材年久失修,如今除了一些小孩子也没什么人会过来了。 十二点整。 夜深人静,暗月无光。 我借着公园的路灯,将陶瓷土盆与灵位都摆放好,抽出那根最特别的红香插在了那盆上,拿出打火机点了上去。 香被点燃的一瞬间,一股冷风莫名地吹起,刚刚飘起来的那一条烟气立马就散乱了开来。 这股风很特别,就像有生命一样透过衣服直往人肉里钻。 我打了个冷颤,赶紧喊道:“吴天宇!” 据说喊魂的时候要面朝北方,因为酆都在北,人死之后的魂魄也会朝着北方而去。 我之前问过橘子,他却说这些都是假的,人死如灯灭,一般的人灵魂薄弱,死后被风一吹就散了,哪还有本事走的了那么远。 我想了一下还是觉得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虽然吴老爷子没说喊名字的时候要面朝哪边,但我还是选择了正北的方向。 话一出口那阵风突然变小了。 路灯下,微白的青烟又恢复成笔直的一条直线,末端遁入看不见的黑暗之中,就像是一条牵引未知的锁链。 有用! “吴天宇……吴天宇……” 我继续喊了起来,开始还有些不自然,随即越来越大胆,也越喊越响亮。 这么大声我都怕突然跑出个警察以“扰民”的罪名把我带走了。 好消息是那根香燃得很快,只不过五六分钟就快要见底了。 坏消息是我一直注意观察着周围以及那盆土的情况,却没发现一点异常。 路灯下,微风将香头吹得泛出殷红。 终于,随着最后一点烟灰落下,那柱只剩下一小截木棍的香彻底变得冰冷。 我用口水润了润发干的嗓子,心已经沉到了谷底。 香已经燃尽,想象中的异象却还是没有发生…… 我点了根烟坐在了一旁凸出地面上石头上,心里更加不好受。 我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我错漏了些什么,这才导致吴天宇失去了最后的机会。 既然失败了也没办法,红香只有一根,再来一次的机会都没有。 一根烟过后,我站起来拍了拍屁股上的灰,准备把这些东西都拿回去。 我将灵位拿了起来,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分量竟然比刚刚要要重上一些,我没多想,随手把东西放在了盆子里。 等我端起陶瓷盆,突然看见上面的土微微地动了一下。 就好像下面有什么东西在顶一样! 或许在刚刚就有动静了,只是太过细微,我左眼带着眼罩,天太黑才导致我没发现。 我心里一紧,赶紧将盆子抱到了路灯下,借着光观察了一下。 盆子里的土又动了。 这些我可以肯定自己没看错了,小心地伸手拨开土层。 也许是释放了来自上面的压力,陶瓷盆的动静更大了,里面还穿出了一声微弱的声音: “喵……” 我精神一振,加快了动作,很快,一直巴掌大的小黑猫就出现在了我的面前。 这盆子里居然埋了一只猫! 小猫出生不久的样子,呼吸都十分微弱,由于被埋在了土里,全身上下脏得不行,加上冬天里天气太冷,身上还在不停地发抖。 我赶紧拉开外套拉链,将身上几乎没有一点温度的小猫抱在了怀里…… …… 小黑猫十分虚弱,连续几天都是耷拉着脑袋气息奄奄的样子,几乎所有的时间都在睡觉,就连吃东西都是我用针筒灌的牛奶。 我每天早上都会点一炷香,一炷香大约十几分钟就会点完,那时小猫的精神会好很多,可以有气无力的活动两下。 直到一个多星期之后小猫精神才好转了不少,并开始变得异常活泼起来,很喜欢到处乱跑,时常大半天都不见着影子。 只是那时候早就已经过了三天。 吴老爷子的信里写着,三天过后不能在小黑猫面前提及原本的名字,也不能看到原来的照片。 我犹豫了许久还是决定不说了。 我能感受到小猫每天过得很开心,既然已经过去了,就不要徒增烦恼了。 小猫身上有着太多作为人的习性,比如说大小便一定要在厕所,吃饭一定要上桌,东西掉地上脏了就不吃了,虽然好动,但只要看见虫子之类的就恨不得躲得远远的。 我特地去书店去买了一本《金银岛》,有时候发现小猫会偷偷用爪子笨拙地翻动着书页。 …… 一个月以后,我接到了油菜花的电话,她的声音很着急,犹听着像出了什么大事一样。 挂断电话我脑袋还在嗡嗡作响,因为,确实出大事了…… 吴天宇……失踪了! 其实小黑猫复活的那一天我就向油菜花询问了他的情况,得知他依旧像个植物人一样躺在医院里。 那时我还在想,医院里的应该只剩下一具没有灵魂的躯壳,再也不会醒来了。 可这才过了多久,那个空壳居然不见了! 他的消失透露着诡异,偌大的医院里,却没有一台监控拍到了他离开的身影。 就好像凭空消失的! 警方以及吴天宇的父母搜寻了很久,寻人启事贴遍了大街小巷与各种广告,也没能找到丝毫线索。 最终只能按照失踪人口处理。 这件事让我心里隐隐有些不安,但过了很久也没见着什么后续,我也就渐渐放在了脑后,只觉得或许与那天给我送箱子的人有关…… 第五十八章 意外的来访 生活又重归平凡,我继续当起了外卖员,每天穿着蓝色制服走街串巷。 吴老爷子临死前的那一番话多多少少还是让我多出了些许紧迫感。 只是我却有劲无处使,不知道该怎么办。 每天晚上入睡后如往常一样进入梦境空间,我都会学着像上次那样盘起双腿放空思绪。 这样做会让梦里的时间过得很快,不比像以前那样难熬。 还有一个好处是这种方法让我的精神得到了长足的休息,每天醒来都感觉神清气爽。 这段时间以来,我对梦境空间中那种微尘的掌控也有了细微的提升。 给我生活带来最大改变的就是吴天宇转生的小黑猫了。 这个心思细腻的少年最开始对我还抱有警惕心的,虽然经常难以避免地暴露出一些人类的行为习惯,但看得出来,他当着我的面还是会尽力扮演一只普通的猫的角色。 他偶尔会躲在角落里偷偷观察我,在我看向他的时候就扭头假装不在意地舔毛。 对于这些我都视而不见,尽管我知道有些事情总有一天要掰扯明白的,但还是会想着拖延时间。 因为很多事情实在难以解释。 难道告诉他:你之所以变成这个样子是你的亲爷爷害的? 可随着我们相互之间越来越习惯对方的存在,他慢慢地放下了警惕,对于人的身份也越来越懒得掩饰了…… 惊蛰,万物出乎震,春雷始鸣。 惊蛰刚过两天,随着春天的第一道雷声响起,天空下起了绵绵细雨,雨水轻柔地冲刷着一草一木、一砖一瓦,让阴翳了一整个冬天的世界焕然一新。 天气已经有了回暖的迹象,但也是最容易着凉的时节。 由于出门没带伞,没一会儿我的外套就湿透了,我低头看了一眼手机,现在才四点多,于是决定提前结束今天的外卖工作,回家洗个热水澡。 骑着小电驴回家的路上,我还在想着等下换身衣服出门之后去买点什么菜当晚饭。 我现在已经不是以前那样一人吃饱全家不饿了。 记得小时候养猫,直接一碗剩菜剩饭,方便得很。 可吴天宇这小子却是个会挑食的主,偏偏食量还大得很。 我特意估算了一下,这小子看着巴掌大的身体,一天下来却要吃下比个头还大上一倍的食物,也不知道肚子是怎么装得下去的。 自从他到了家里之后伙食费一路飙升。 就在快要到家的时候,我突然注意到两辆黑色的轿车停在家门旁的空地上,前头统一“别摸我”的车标与我这个外行都能看出高档的车型都在提醒我: 要是不小心在上面刮了一下,大半年的工资都不一定挡的住! 这些还不是我最在意的。 我最在意的是一脸拘谨站在家门口,手里费力举着一把大黑伞的赵铭。 他虽然撑着伞,半边身体却都露在了外面,任雨打湿也一动不敢动。 因为他身边还有一个高出他一个头的魁梧大汉。 光头刀疤脸…… 是猛哥! 他穿着黑色西装,这个时节胸口还不嫌冷地撇开一小片,露出带有护心毛的胸膛,板着脸叉手杵在那里,一股无形地气场蔓延开来…… 那些原本还有说有笑的路人经过那一段路的时候瞬间老实了下来,目不斜视地加速走过去。 偶尔看向那边的目光也参杂着畏惧。 我第一反应是:对方难道是意识到自己被耍了,特地来找麻烦的? 我想要开溜,但想着赵铭还在对方手上,再说了,跑的了和尚跑不了庙,都已经追家里来了,早晚得面对的。 我拿出手机摁下了“110”,将大拇指放在拨号键上蓄势待发,然后故作镇定地拧下了油门。 小电驴越来越近,赵铭眼尖最先发现了我,提醒猛哥后往这边指了一下。 猛哥顺着手指的方向看了过来,原本有些不耐烦地脸先是愣了一下,随即浮现出了欣喜,激动地抬起手拍了拍赵铭的肩膀。 看着轻飘飘地手掌落在赵铭的身上,他表情一苦,肩膀一塌,腿一软险些坐在地上,却不敢表现出丝毫抗拒,还赔笑着说了几句什么。 我远远看着这一幕,心里难免产生了一些不满。 虽然明白赵铭应该也是身不由己,但人显然就是他领过来的,再怎么样也不能掩盖他卖队友的行为。 还未等我靠近,猛哥先一步夺过伞小跑了过来,以他的身材一跑起来更是气势十足。 我瞬间有股掉头就跑的冲动,只是可能是淋了雨的缘故,身子有些发僵。 面对这样一个彪形大汉,心里不虚是不可能的,人家胳膊都有我大腿粗了。 我只能心里安慰自己:之前那么多凶险都平安无事地闯过来了,区区一个人,难道还能比鬼更可怕吗? 还没等我有所反应,就听见边跑还边满脸堆笑地喊道:“陆哥,下雨还往外跑,挺有兴致啊,小弟佩服!” 陆哥? 这个称呼……是从赵铭那里听来的? 可人家赵铭叫我一声“陆哥”是因为我救命之恩在前。 猛哥也叫我陆哥……只可能是一个原因。 我“高人”的身份还没有被识破,他今天不是来兴师问罪的! 我眨眼间就想明白了一切,暗自庆幸自己脸被风吹雨打冻得发僵,还没来得及露怯。 不过被一个年龄比我大上一截的人叫做“哥”,听着还是有些不自在。 那把大黑伞很快就来到了我的头顶,将半个身子暴露在雨里的变成了猛哥。 而赵铭,则全身上下都淋在了雨里。 我刹住了车,一脚撑着地面,故作从容地朝他点了点头道:“挺长时间没见了,是叫猛哥吧?找我有什么事?” “陆哥,你这就见外了不是?都说了叫我猛子就好了!”猛哥故作不悦,随即又换上了一幅笑脸,躬身道: “是这样的,上次不是和你开了个玩笑吗,虽然我也是无心,但总归还是过意不去,就想着上门赔个礼……你看咱们在这说话也不方便,要不然坐下来聊?” 我心想:这事都过去这么久了,怎么可能为这点事情特意过来一趟? 绝对是个借口! 我也没有戳穿,颔首道:“好啊,不过要先等我回去换身衣服。” “不急,反正现在还早着呢!”他大手一挥,非但没觉得被看轻,甚至还有些庆幸。 我推着小电驴随口应付着猛哥套近乎的话,赵铭见我走过来一直低着头不敢看我。 我也没想着怪罪他,毕竟趋利避害也是人之常情,开玩笑道:“怎么了,这才几天,见面连招呼都不打了?” 第五十九章 撕脸 猛哥到底是个老江湖,抢先一步解释道:“说起来是小弟我求见心切有失稳妥,和这位朋友产生了一些误会,放心,我一定会有补偿。” 随即转头对着赵铭道:“这样吧,以后你遇着事情就报我的名号,我罩着你,现在没什么事你就回去吧,我叫人送你。” 说完招了招手,停在旁边的车便开了过来。 赵铭羞愧地看了我一眼,低着头走上了车。 看着那辆车开走,我摇了摇头没说什么,他能脱身也是好事,最起码能让我少一些顾忌。 猛哥上下打量了一眼这栋简陋的房子,感慨道:“我今天才算见着什么叫‘大隐隐于市’,果然高人都是您这样甘于平淡之人,您是不知道,当初您一看眼差点把我下傻了! 我师傅当初和您差不多,说什么也不愿意跟着我享福,一身本事却宁愿孤零零地守着两亩地……” 如今只有我们二人独处,猛哥这话也算是将身份挑明了,对我还特地用上了“您”这个敬称。 我心想:什么叫甘于平淡? 这就是单纯的穷好不好? 要是哪一天我真的有钱了,信不信分分钟堕落给你看! 我到底还是缺少阅历,被这么一捧更觉得不自在,本来不想搭腔的,想了想还是说了道:“你说话别这么客气,我听着别扭。” 猛哥一听立马轻轻往自己嘴巴上抽了一下:“是是是……陆哥教训的是,我师傅以前也经常教育我‘话出口前三过脑’,可我就是不长记性……” “没事,平时注意点就行,我也不是爱端架子的人。”我满意地点了点头,却突然反应过来。 自己居然有些飘了! 我这才意识到:猛哥这个人看着五大三粗,却也是一个心思活络的人,不过两三句话就把我端住了。 要是换做个头脑简单点的人,恐怕不知不觉就会被哄的找不着北了。 我暗自腹诽:这人放在古代一定是个大佞臣…… 掏出钥匙打开卷帘门,将小电驴推进去插好电源,我留下一句:“随便坐,我洗个澡就下来。”就顺着梯子爬上了二楼。 上楼后环顾四周没看到小黑猫,像这种天气他是不可能出去鬼混的,此刻说不定又躲在那个犄角旮旯里呢。 我没去找他,这样一个巴掌大的小煤球我就是打着灯笼一时间也很难找到,反正一到饭点他自然就会出现了。 这样的生活说实话我都羡慕,吃饱了睡睡醒了玩,又不用读书上课,也不用挣钱养家。 舒舒服服地洗了个热水澡,换了身干净衣服,一下楼却看到猛哥正站在那两张黑白照片前默哀。 他低着头一动不动,看着极为虔诚,也应该已经站了好一阵子了。 看到这一幕,哪怕此刻他是装出来的,我照样对他改观不少,走过去开口道:“有什么事就直说吧,咱们之间本来就不熟,就别说那么多客套话了,我等下还有事呢。” 之所以说得这么直白是因为觉得论心思比不过对方,太多弯弯绕绕指不定把自己绕进去了,还不如开门见山。 猛哥睁开了眼睛,脸上迅速挂上了市侩的笑容,说道:“陆哥真是爽快人,小弟我就喜欢和爽快人打交道。 既然陆哥慧眼如炬,我也就不藏着掖着了,无事不登三宝殿,要不是遇着难事实在没办法了,我也不会这么突兀地上门叨扰。 不知道陆哥有没有听说过一个名字:韩振平?” 这个名字在我脑袋里转了一圈,世上重名的人千千万,如果不是特别熟,光靠一个名字很难联想到特定的人。 但能让猛哥这种人引起重视的,我还真想到一个! 只是对于这个人我只有一点模糊的印象,不确定道:“那个做地产的?” 猛哥一拍手掌道:“就是他!事情其实是这样的……” 在他的讲述中我才明白事情的原委。 韩振平是市里有名的地产大佬,我之所以知道他的名字,是因为前几年九阳新城区那一片就是他建的。 据说当时闹出过不少负面新闻,最后都不了了之了,对人家愣是一点影响都没有! 后来有人在网上宣扬过错综复杂的阴谋论,但这些东西很快就被删得干干净净。 这次出事的正是韩振平的大儿子,韩君泽。 韩振平已经放出话来了,一是想办法保住大儿子的命,二是追查幕后的黑手。 既然猛哥都找到我头上来了,这件事当然不可能这么简单,不过他对此也是讳莫如深,只是简单透露道: “韩大公子的整张脸都被人撕了!” “我最近没什么空……你还是找别人吧……”我一听这句话立马就打起了退堂鼓。 废话,我自己这点斤两自己怎么可能不知道? 我根本就不是猛哥认为的那种“大隐隐于市”的高人,如果不是运气好,上次为了救吴天宇就已经把命给搭上了,结果最后还没救到! 再遇到这种邪门事,我怎么敢贸然往上冲? 见我拒绝得如此决绝,猛哥依旧没有死心,一脸真诚道: “陆哥,小弟绝对不敢有半点强迫的意思,只是希望你帮我这个忙。 我的意思是你可以随我去市里看一眼,如果到时候愿意出手,韩总的奖励小弟分文不取,还多赠送一件宝贝。 要是嫌麻烦不愿出手,这一趟也算是给小弟面子了,十万的辛苦费你也别嫌弃。” 走一趟就有十万块! 我承认我心动了,我不认为自己有解决事情的能力,但如果打打酱油就能白赚一笔,何乐而不为呢? 真正让我下定决心的原因其实还是唐小棠。 第六十章 高手气质 如果吴老爷子临死前没有骗我,或许用不了多久就会有下一个为了那个“秘密”找到唐小棠的人。 我没有太多纠结。 也许老天让我得到左眼的能力,就是为了守护身边这个仅存的亲人。 使命感是一种很神奇的东西,它会迫使我主动承担起足以让我粉身碎骨的重担,也能让我一潭死水的生活重新变得有意义。 唐小棠的治疗令人意外的顺利,如果我得到这笔钱,就能暂时停止工作,不用为生活奔波,转而空出足够的精力探寻她身上诅咒的秘密。 而且我早就有了一些计划。 想到这里,我尽可能心平气和地说道:“看在你帮过我的份上,我可以走一趟,不过去了不代表我就会出手,你可要有心理准备。” “痛快!”猛哥大喜过望,连连点头道:“韩总定好的时间是明天上午七点,要不咱们今晚就过去,小弟也好招待一下。” 说完将一张银行卡塞到了我的手里。 我没想到他这么爽快就先出了钱,借着咳嗽掩饰了内心的激动,淡淡道:“你到外面等等,我先去准备一下。” 我爬上二楼,找到被我放在枕头下面的羊皮书塞进了背包里,再带上一身换洗衣服,然后对着房间故作为地喃喃自语道: “哎……有事要出去一趟,又怕离开了猫没人喂,怎么办啊……其实最好是一起带走,可这一时间叫我去哪找啊……” 我将背包背在身上,长叹一口气,转头就看见小黑猫不知道从哪钻了出来,生怕我看不见还特意蹦到了床上,“喵”了一声。 “原来你在这里。”我走过去挠了挠他的脑袋,笑道:“怎么,你也想跟我出去?” 小黑猫点了点头,突然想起自己现在是只猫,于是低着头顺势舔了舔爪子装做没听懂。 我乐了,心想:小样,你给我继续演!就你这点演技连十八线演员都比不过! 我捏着他的后颈部提了起来放到我的肩膀上,到楼下将桌子上雕刻着“故友”两个字的灵位放进了包里,再从桌子下面捎上几支特制的香。 之所以要带上吴天宇,就是怕万一我明天没能及时回来,断了他每天早上的那支香。 猛哥早就在外面开着车门恭候了,他看见我肩膀上的小黑猫有些意外,伸手想要摸却被灵活地躲了过去,笑道:“陆哥还喜欢养宠物啊,正好我订了一条野生的大黄鱼,今晚让这小家伙也尝尝鲜。” 我吐槽道:“还是算了吧,本来他就挑食,要真尝到了好东西我就更养不起了。” 小黑猫听言亮出爪子不满地叫了一声。 经过一个多小时的路程,汽车开到了市里。 不得不说猛哥的安排还是特别到位的,我们走进了一家酒店,刚进包厢菜就端了上来,时间拿捏得相当好。 他刚开始还想找一些关于养猫的话题当做聊天的突破口。 可等他看到小黑猫冲上桌子直奔最贵的那条大黄鱼,并且没一会儿就将那条比前者身体还要大上一些的鱼吃光时,顿时就哑火了。 看向小黑猫的目光多了一丝忌惮。 这已经不是胃口大能解释的现象了,一只猫的胃口再大,难道还能大过自身不成? 小黑猫吃完肚子变得圆滚滚的,慵懒地爬上我放在旁边坐位的背包上,蜷成一团转眼就睡着了。 我无奈地想着:吴老爷子还说过宿猫之法已经被改良消除了兽性,可我怎么觉得这小子的性子越来越像猫了? 还是说我以前与他接触的时间太短,对他还不够了解,只看到了腼腆的那一面? 酒足饭饱后,猛哥将我送到了一家装修豪华的酒店。 这个时间酒店门口有不少人出入,但我一下车就注意到了一个站在门白发老人。 老人身材不算高大,如果光看背影,除了挺拔一些,其余的与大街上散步的普通老大爷也没什么不同。 只是他双眼似乎有一种独特的神采,如果硬要形容的话…… 就像是猎食的苍鹰! 而且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某一瞬间,我分明从他的目光中感受到了微弱的敌意。 就只是一个对视,我的心里就直发虚。 要不是我经历得多了心理素质得到了加强,放以前我一个罩面就得被震慑住! 在我看向他的时候,他也开始朝这边走了过来。 他的走路方式很独特,随着手脚的摆动躯干却像是定格住了,步伐间没有产生丝毫的浮动。 “三叔公!”猛哥对着老人喊了一声,然后向我介绍道: “陆哥,这位是辛三爷,体术高人,年轻时上过战场,像我这样的他一个能打十几个,说起来你应该也见过,你那天来的时候三叔公就坐在柜台后面。 里面还有两位朋友,明天就咱们五个一起去。” 怪不得觉得这老人有点面熟,原来那天坐在柜台后面打盹的就是他! 我一听心里就更虚了,就猛哥这体型,十几个我都不一定打得过,如果换算一下…… 想想都可怕! 我嗓子有些发干,怕一说话就露怯了,只好僵硬地朝辛三爷点了点头。 他微微眯了眯眼睛,也同样对着我点了点头。 一行人往酒店内走去,在酒店大堂,我见到猛哥说的另外两个。 那是坐在大堂沙发上的一老一少,两人都属于其貌不扬的那种。 老的那个留着花白的山羊胡,正捧着一杯白开水时不时喝两口,少的那个看着大概十六七岁,留着个和我差不多的寸头,两边手指上都缠着几片创可贴,正拿着一把刻刀专心地雕着手上一块鸡蛋大小的木头。 猛哥只是简单地介绍了一下互相的身份,怕我多想,还特意解释这老人是他师傅的旧友,叫曾爷,旁边是他的徒弟何穹,两人专门请来为韩大公子驱邪的,不参与追查方面的事情。 我倒是不觉得有什么,还巴不得他多请几个帮手。 毕竟我已经打定主意这次就是来打酱油的,反正钱已经拿到手了,长长见识就回去了。 不过不知道为什么,我总觉得除了猛哥,剩下的三个人对我的态度都很冷漠,一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样子,连话都不愿意多说一句。 难道这就是传说中的高手气质? 我决定,接下来也尽量“高冷”一些,最起码装还是要装下去的。 第六十一章 庄园 我与曾爷的房间特意被安排再了不同的楼层,猛哥在将我送到房间门口后再次提醒了一下明天接人的时间就离开了。 两人坐电梯来到酒店楼下,猛哥吩咐司机下车,自己则坐在了驾驶位上载着辛三爷扬长而去。 汽车驶过了好几条街区后,猛哥突然开口了:“三叔公,人你也看了,觉得怎么样?” 坐在后排座位上的辛三爷始终将双手平放在膝盖上,眉头微微上扬毫不客气道:“有什么好说的,就是个愣头青。” 猛哥哑然失笑,单手摸了摸光头认真道:“三叔公,你当着我的面说没关系,可千万别让外人听到了。” 辛三爷冷哼一声道:“我是想提醒你小子,别一心想要寻狮子,结果到头来找了只猫!” 猛哥听后哈哈大笑:“你放心吧,我虽然道行低浅,但是绝对不会看错的。 我师傅以前说过,所谓‘天眼’不过是修行之人往自己脸上贴金罢了,只能看到鬼魂之流算得上个屁的天眼。 这‘天眼’实则分为好几个档次,第一就是我这种,很多动物天生就有,真要论起来我其实连最低档都算不上。 第二个档次就厉害了,魑魅魍魉世间邪异都能看得见,那可真称得上火眼金睛了。再往上就更不得了,福祸运势、阴德业障都能瞧得一清二楚,一眼就能把人老底都看光了。 至于最后一种……那才是真正的天眼,叫‘一眼定三生’,不过连他自己都说这多半是糊弄人的。 我觉得……那个小……陆哥,得是第二种! 就冲他那双招子,我怎么着都是赚的!” 辛三爷皱起了眉头,半信半疑道:“真有这么邪乎?” “还有更邪乎的,不过反正您老体壮气盛,无明惑厚得跟堵墙一样,鬼见了都要绕道走,恐怕只有临死前才看得到了。”猛哥开了个玩笑,又继续道: “所以说,他虽然看起来是只猫,实际上却是只深藏不露的狮子,只是可能没怎么见过血,这才看着嫩了点。” 听他话说得肯定,辛三爷这才相信不少,低着头若有所思。 在我楼下的某一间房间里,那对师徒同样在谈论着我的事情…… 何穹举着刚刚雕好的木雕,左右观察了一下,对刚从淋浴间出来的曾爷道:“师傅,辛老板说的那个高手怎么看着年纪不大啊?” 如果我在这里就一定会发现,他手里雕刻的是一个脑袋,而且样子竟和我有着七八分像似! 曾爷走过去往他头上来了个重重地暴栗,没好气道:“我都说了多少次了,咱们这行最忌讳以貌取人,也不能在人背后议论。 道上那么多人因修道落得个五弊三缺的下场,十个有九个是精神病,因为屁大点事人家就得和你拼命!” “哦……”何穹揉了揉被敲痛的脑袋,然后三下五除二就将木雕刮成了一个更小的木球,又重新雕了起来。 曾爷坐在床上,一边搓着脚一边教训道:“如今诸道皆消,咱们和大多数人一样,修的不是旁门左道就是歪门邪道,稍有不注意就会业障缠身,所以要想平平安安的,不光做事要三思,说话也是一样,不然死都不知道是怎么死的!” …… 第二天天微微亮,猛哥安排负责接送的车辆就来到了酒店门口。 这一晚上我估计是睡得最舒服的了,主要是没什么心理负担,就当是来旅游长见识的。 我醒来的第一件事就是从背包里拿出牌位,在前面点上一枝香,在香燃尽后将还在迷迷糊糊的小黑猫提起来放在了肩膀上。 我们五个人坐了两辆车,我与猛哥坐在了同一辆。 只是与之前的态度不同,今天的猛哥内敛了不少,时常微微蹙着的眉头似乎在想着什么心事。 经过半多小时的路程,我们来到了一处郊外的庄园,透过车窗还能看到几辆同一方向的豪车。 这处庄园并不算大,和一些村庄的农家乐差不多,里面的建筑看着也不算奢华,却胜在依山傍水风景秀丽。 车子停在了庄园内开阔的停车场,我走下车环顾四周,深深吸了一口气,不由感慨有钱人就是会享受,住的地方连空气都要清晰很多。 很快就有一个穿着安保制服的人走了过来,猛哥上前交谈了几句,然后转过头对着我们一挥手:“咱们进去吧。” 话刚说完就有几辆车驶入了停车场,车上走下了一个三角眼、嘴里叼着雪茄的男人,看到我们一行人后惊讶之色一闪而过,大声喊道:“猛子,别着急走啊,没想到你居然还敢到这里来!” 他身后的车上也陆陆续续下来了七八个人,看着那统一的服装应该是保镖,只有一个最为特别,是一个体型偏瘦的中年人,他的右眼瞳孔泛白,纤长的右手还在不停地盘着两个核桃。 猛哥眉头一皱,很快就换上了一幅笑脸,走上前热情道:“虎哥,你也来了。” “我来是最正常不过的事情,只不过你就不正常了。”被称作虎哥的男人阴阴地斜了他一眼,绕过他打量着我们几个人,随即皮笑肉不笑道: “我还以为你是想抓住这最后一个机会孤注一掷,可现在一看嘛……这是破罐子破摔了?就带着这么几个人,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一大家子来郊游的呢……” 他说的倒也没错,我们这边两个人老头,加上我这个一看就没什么气场的年轻人,还有一个比我还小上一轮的曾爷的徒弟,看着确实没什么威慑力。 虎哥的话是人就能听出是在讽刺挖苦,这两人应该是死对头。 所谓输人不输阵,正当我以为猛哥会嘲讽回去时,却见他呵呵一笑,毫不在意道:“虎哥说笑了,我也就是来碰碰运气,本来也没想真的能怎么样。” 面对他近乎示弱的表现,虎哥非但没有得意,脸色反而更阴沉了: “你知道吗,我最讨厌的就是你这副虚伪的样子,当初我也是瞎了眼,看你长得老实就以为你的老实,没想到却是一条白眼狼!” 说完冷哼一声,带着那个中年男人走了进去,那七八个保镖却只是守在车子旁边没有跟上去。 右眼泛白的男人脸上始终带着淡淡的微笑,经过时特意朝我和曾爷点了点头,我注意到他的目光特意在吴天宇的身上停顿了一下。 猛哥看着他们离去的背影没有反驳,只是闷闷地摸了摸自己的光头。 第六十二章 土烟 “虎哥是我以前的老大,我们古玩城那一带就是他的地盘,刚加入的时候几乎每天都在争地盘,打打杀杀常有的事,我脸上的疤就是那时候来的。 说到底时代不一样了,现在外面的街上几百米一个摄像头,什么事情被放在了阳光底下,虎哥那一套已经站不住脚了。 可他做事还是那么嚣张,下手没轻没重,前些年被人家抓住证据吃了几年牢饭,最近刚放出来。 他不在的这几年里掌事的人就成了我,我本来也是赶鸭子上架,想着等他出来就将位子还给他,没想到经手几年生意越来越好了,底下的人都得了好处,现在就算我想退位手底下的人也不愿意了……” 虎哥摸了摸脸颊上的疤痕似乎在怀念什么,语气有着落寞与无奈。 虽然不知道他为什么要像是自言自语一样特地解释这一通,我还是点了点头表示理解。 然而我心里的真实想法却是: 搞毛线啊,你跟我说得这么好听有个屁用啊,还指望着我把你当成一个忍辱负重却不被理解的好人吗? 我可还记得当初在小黑屋的那一句“八万”…… 说到底这些人有一个算一个都不是什么好人!一个个豪车出入身价不菲,就算各自有天大的苦衷,我也犯不着和这种人共情。 在安保的带领下来我们到了庄园最中心的位置,这里有一栋三层的园林别墅。 别墅是中式风格,搭配着修剪整齐的绿化与中央清澈的人工水塘,看着相当气派。 以前还觉得周国富家很有钱,现在一看才知道有钱人的生活真的是我没办法想象的。 我看着自己身上穿了好几年价值五十块钱外套,顿时感觉相当不自在,与周围的环境格格不入。 这种感觉…… 就像走进了我家邻近两条街那家时刻坐着几个染着五颜六色发型的理发师、一天到晚放着土嗨音乐的发廊一样…… 而曾爷师徒身上同样是朴素的衣服,却怡然自得不见半点拘束。 我不由感慨:自己心理素质还是不太行啊…… 园林中最显眼的就是水塘的中央竖立着的一块三四米高的天然青石,石头大体呈塔形,四面雕刻着几个奇怪的字,有点像是电视上看过的甲骨文,又像是写歪的草书,反正我是一个都不认识。 小黑猫本来已经睡醒,不安分地在我两边肩膀上走来走去,在来到这里之后突然变得萎靡了起来,懒洋洋地趴在了右边的肩膀不动了。 我没想太多,怕他掉下去,索性把他提下来抱在了怀里。 曾爷同样也看到了那块青石,转头四下观察了一下,琢磨着道:“辛老板,今天这事恐怕不太好办了。” 猛哥眉头一皱,问道:“哦?这话这么说?” 曾爷再次看向了那块大青石,说道:“从这里的布置不难看出这家请过高人,他们解决不了的事情我估计也够呛。” 猛哥也看出了点什么,却不以为然:“曾爷,我师傅说过,风水局这东西就算没什么道行的人也能布下,说不定当初设计这处地方的人就是这样呢?” 曾爷摇了摇头:“你师傅说的也不算错,可是有一点你要搞清楚,风水局确实是人人都可以布置,可普通人只是依葫芦画瓢。 真正有道行的人那才是羚羊挂角,有着模仿不出的灵气,就像这里,大多数人可能觉得这处园林一草一木都是局,但在我看,真正有用的只有那块石头。” 说着指了指那块大青石。 猛哥心里已经有了不好的预感,但还是勉强笑了笑道:“来都来了,不看看也说不过去,先进去再说。” 说完不动声色的用余光瞄了我一眼。 我竖起耳朵听着两人的交谈,可看了半天也没看出那块石头有什么特别的。 我想取下眼罩用左眼观察一下,但想了想还是忍住了,心里反复念叨着: 高冷……低调…… 高冷……低调…… 说好七点到,我们几乎是踩着点走进了别墅。 到了大厅才发现这里已经坐了十几个人,他们大多三三两两的在一起,有的和猛哥一样西装革履却带着痞气,有的带着黑框眼镜文质彬彬,还有的大腹便便满脸拘谨。 只是他们互相之间话都少得可怜,所以虽然看着人多,大厅内却比较安静。 随着猛哥的到来,有几个脸上露出了幸灾乐祸的表情。 虎哥则是几乎将嫌弃写在了脸上,看向这边的目光都是恶狠狠的,只是碍于在韩总的家里不好当面发作。 好在大厅足够宽敞,并且事先准备了足够多的椅子,猛哥带着我们就近找了个地方坐了下来,与众人一起等候着。 离我最近的是一个大大咧咧地坐在地毯上的老汉,他的鞋底还能看到黄泥,旁边放着一副缠着灰布的破拐杖,正闷声抽着旱烟。 烟雾弥漫,身边的不少人都皱着眉头一脸嫌弃,他却恍若不觉。 同为老烟枪,闻着味我突然觉得嗓子有点痒,隔着口袋摸了摸兜,只剩一个打火机。 这才想起昨天走得急,最后一根烟已经抽完了,今天还没来得及买。 一想起小半天没抽烟了,我的烟瘾就更大了,本来还能忍受,谁知道那老汉看出了我的心思,从胸口内侧的口袋掏出了一个纸包,打开是一小摞用报纸卷的自制土烟。 他用粗糙发黄的手指小心地捻起一根递到了我的面前,笑道:“小伙子,来一根?” 抽烟的人都知道,烟瘾犯的时候是很难受的,满脑子只想着来一口。 “谢谢……”我道了声谢,从他手里接过土烟,本来想出去抽,但看到老汉一脸期待的样子还是拿出打火机当着他的面点上了。 这烟…… 真他妈的劲大! 我一口下去差点没晕倒,被呛得连连咳嗽。 上一次被烟呛到的时候还是第一次在大学里被我那几个室友撺掇着抽烟的时候! 老汉看我眼泪都咳出来了顿时哈哈大笑,露出了满口发黄的老牙,他的声音很大,在原本安静的大厅不停回荡,听着十分刺耳。 等这口烟一抽完我就后悔了,因为我想起吴老爷子曾经说过,出门在外不能随便接陌生人的东西。 而且看老汉的样子应该也是被请来的道上的人,接这种人的东西更应该谨慎。 可随着那股子难受的劲一过,我突然感到精神无比地清明,有一种灵魂升华的感觉,五官的感受都清晰了不少。 这烟…… 不普通! 我打量着手里燃着的烟,惊奇道:“好东西啊!” 老汉宝贝似的将烟包好放回了胸口的口袋,面露得意道:“还是你识货。” 第六十三章 暗算 我本来以为他会细讲,没想到他说了这句后就没了下文。 我看着刚抽了一口的烟突然觉得有点舍不得,因为这一口不仅给我带来了精神的清明,更是让我感觉与左眼的联系前所未有的紧密。 以前倒也还不觉得有什么,这么一对比才发现此刻这只眼睛才算真真正正的属于自己! 正好这时大厅有一个站了起来,大声抱怨道:“这是要等到什么时候,不知道我的时间有多金贵吗? 有多少人出高价请我我还不乐意理他们,结果现在跟这么些个土包子挤在一起,搞的乌烟瘴气的,再不开始我就要走了!” 说话的人留着八字胡,身穿一件印着铜钱的红袄,手里拿着一块八卦盘,装扮气质有几分古风,说话时仰着脑袋满脸不耐烦,嘴上说着走,脚下却半天没动步子。 “李大师别生气,韩总应该有什么急事,很快就出来了……看在我的面子上……您再等等……” 旁边的胖子好说歹说才把人劝下来,又朝着周围人送去了抱歉的眼神。 虽然这大厅里确实是有好几个“土包子”,但带这些人进来的人却不是好惹的。 胖子还在左右为难,那位“李大师”却一直用鼻孔看人,分明没把其他人放在眼里。 现在的我对于“大师”两个字可没什么好感,主要是之前遇到的孙大师就是个骗子,反观那些个真正有本事的则个个其貌不扬。 而且李大师说的“乌烟瘴气”明显是在影射我们两个抽烟的。 我对着老汉尴尬地笑了笑,摁灭了手里的烟,然后趁人不注意顺势收进了兜里。 老汉却还在自顾自地吞云吐雾。 周围的人也同样都当看不见似的,有人甚至在那当场打起了瞌睡。 大概过了十分钟左右,一个穿着工装的女人从后面走了出来,对着众人道:“感谢诸位为了小韩总的事情费心,韩总让我带诸位大师过去。” 李大师率先站了起来,趾高气扬地催促道:“那赶紧啊,我赶时间,顺手解决了你这边的事情我还有别的事呢!” 眼见大厅的众人都站了起来,女人却有些犯难:“韩总现在需要静养,去的人多了不太方便……” 她这话说的倒也不算过分。 我刚刚就已经注意到了,这大厅里原本一共有十四个人,如果都像虎哥那样一个带着一个,真正能起作用的也不过才七个。 再加上我们这边的曾爷也就是八个(我当然没把自己包含在内)。 其余的人就是猛哥那样的无关人员了,去了也没什么用,反倒打扰人休息。 可这话在不同的人耳朵里却成了截然不同的意思。 这时原本还不耐烦地叫嚣着赶时间的那位李大师脸色刷的一下变得惨白,像是看到了什么十分恐怖的东西,突然怪叫一声,在众目睽睽之下满脸惊慌地往外跑去。 “你怎么了……”身边的胖子还没搞清楚发生了什么事情,伸手一拦没拦住,只能追了出去。 我虽然不清楚具体是怎么个情况,但也能猜到这是中了在场哪位人的招了。 很快就有第二个人跟着目光呆滞地走了出去,任身边的人怎么都叫不动。 第三个人则是突然捂着脑袋惨叫,一脸痛苦地瘫坐在地上怎么都起不来,这下身边那人也意识到了什么,对着周围鞠了个躬才把人拖了出去。 这才短短几分钟的时间一下就少了六个人。 我也感受到了威胁,立刻想要把背包里的羊皮书拿出来,可又想到吴老爷子说过的“财不露白”,一时间有些犹豫。 还没等我犹豫多久,突然件汗毛直立,感受到了一股强烈的窥视感。 这种窥视感无比强烈而且真实,就像是有一只看不见的触手试图抚摸我的每一寸皮肤。 而且我分明能感觉到这种窥视感的来源! 我顺着直觉看过去,与一个人的目光对了个正着。 是虎哥身边那个右眼瞳孔泛白的男人! 虽然是第一次遇到这种事情,但我脑海里还是立马联想到了一个词:天眼。 还没等我有所反应,突然间肩膀一沉,就像有什么沉重的东西压在了我的身上,全身上下都动不了了。 可我肩膀上什么都没有! 用屁股想也知道是谁动的手。 我大感不妙,却无可奈何。 原本看男人脸上时刻挂着的笑容还以为这人会很好相处,现在看来那笑容分明有些僵硬,连嘴角的弧度都一成不变,就像是戴上了一层面具。 来之前我还以为就是走简单走个过场,根本不需要怎么样,图方便将羊皮书放在了背包里。 没想到还是遭受了无妄之灾。 我早就应该想到,这十万块不是这么好挣的…… 就在这时,我怀中趴着的小黑猫像是受到刺激一样全身炸毛,灵活地顺着我的手臂爬上了肩膀,弓起身子朝男人的方向发出威胁的叫声。 “喵!” 一声稍显稚嫩的猫叫声过后,我的肩膀一松,那股压力顿时烟消云散。 那个男人微微闷哼一声,面露意外之色。 大厅内安静了下来…… 落针可闻。 小黑猫在那一声过后又变得软趴趴的,重新从我的肩膀跳了下来窝在了怀里。 突如其来的安静让大多数人一脸茫然。 右瞳泛白的男人、化着浓妆的女人、戴着黑框眼镜文质彬彬的男人、包括身边的曾爷。 只有少数的人将目光汇集了过来。 是在看我。 更多的还是在看我怀中的猫。 坐在地毯上的老汉也眉头一颤,轻轻“咦”了一下,喃喃道:“猫宿?” 他这句话声音很小,但还是被有心人听在了耳朵里。 我顿时感觉那几个人看我的眼神都不一样了。 何穹小声道:“师傅,猫宿是什么?” 可曾爷非但没有回答,反倒抬手往他头上来了个响栗,并投去了一个警告的眼神。 “几位请跟我来。”负责接引的女人显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却不妨碍她开口打破平静。 那几个人这才转过了头。 只是我还是能察觉到他们似有若无的视线。 似乎还参杂着几分忌惮。 “几位请跟我来。”负责接引的女人大声重复了一遍,这才有人动身走了过去,老汉也拄着拐爬了起来。 在猛哥的示意下,我即使不情愿也只能迈动了步子,与曾爷师徒俩一起跟了过去。 第六十四章 隔离箱 不出意外,与我一同被接引的都是刚才第一时间被吴天宇吸引注意力的那几个人。 我们一行一共七人被领着穿过了两条长廊,最终来到了一个房间。 这里布置得像一个会客厅,两边的沙发上分别坐着一个穿着太极服正闭目养神的老头和一个眉毛浓密一脸苦相的男人。 房间的东面是一面玻璃墙,一个穿着宽松便服两鬓微霜的男人背着我们站在玻璃墙前,还有几个保镖打扮的人众星拱月般站立在两旁。 玻璃的另一面是一个单独的房间,还能看到几个正在忙碌的医务人员。 “韩总,几位大师已经到了。” 带路的女人朝玻璃前的男人鞠了个躬,后者转过身来挥手示意她退下,随即开门见山道:“几位大师都是高人,我这个凡夫俗子也就不搞这些弯弯绕绕的了,只要能救我儿子什么都好说!” 他虽然尽可能表现出平淡,语气却还是有着难以掩饰的焦急与忧虑。 浓妆女人捂着嘴娇笑道:“瞧韩总话说的,咱们就是奔着救死扶伤的目的来的……” 女人的五官与脸型来看长得应该挺漂亮,脸上厚厚的一层粉反倒显得画蛇添足,靠近一些还能问到她身上直熏眼睛的香水味。 反观老汉就跟进了自己家一样,招呼也没打一声就拄着拐一屁股坐在了仅剩的单人沙发上,丝毫不在意脚下的泥巴蹭到那一看就价格不菲的沙发,盘着腿对着太极服老头咧着嘴笑道: “老羊,早知道你会过来我就不上赶着这一趟了,没劲!” 看起来两人应该是熟识。 我注意到老汉手里的烟还点燃着,而且一直没有换过,这一路下来的吞云吐雾居然没让那根烟缩短多少。 太极服老头睁开眼瞄了他一眼,淡淡道:“我要是不在,你们这些个歪门邪道不落井下石就不错了,还不得把人给生吞活剥了?” 浓眉男人叹了口气,将脸皱成了一个“囧”字:“什么叫歪门邪道?要是你们正道这么厉害什么事都能解决,还找我们做什么?” 见三人凑在一起聊起了天,浑然没将自己放在眼里,韩振平脸上闪过一丝不悦。 韩氏企业的发家史并不算光彩,早年间也接触过一些所谓“道上”的人,越是了解也就越是忌讳。 如果不是长子出了这么一件事,他绝对不会冒险与这些人打交道。 如今有求于人,他也只能放低姿态,将希望放在了剩余几个人身上:“几位大师高姓大名啊?” 浓妆女人抢着说道:“韩总太客气了,我叫段淼,咱们以后可以多来往,我的业务范围很广的。” 白瞳男人脸上依旧挂着一成不变的笑容,点了点头道:“李一。” 这名字敷衍得就像是临时取的一样。 曾爷只是淡淡说了句:“我姓曾”。 我见他身边的何穹没说话,也干脆半躲在曾爷后面一言不发。 戴着眼镜一副文员打扮的男人显然对其他事情更感兴趣,连句自我介绍也没有就径直走向玻璃墙,看清里面的情形后嘴里“啧”了一声道:“下手挺狠的啊。” 我也相当好奇这位“小韩总”发生了什么事,便随着几人走了过去。 尽管已经有了心理准备,我还是被眼前的一幕惊了一下…… 玻璃墙的另一面是一个无菌室,中央被被各种医疗器械包围着一张床。 床上是一个开了几个圆孔的隔离箱,横在那里就像一张透明的棺材。 隔离箱里躺着一个男人。 男人只穿着一件裤衩,被牢牢固定的四肢还在不断挣扎,张着嘴时不时地发出痛苦的呻吟声。 最恐怖的是…… 男人没有脸! 他的脸上是一层薄得几乎透明的皮肤,还能看到底下鲜红的肌理与血管。 但那层薄薄的皮肤并没有完全覆盖整个脸部,他的眼皮已经不见了,只能时刻瞪着两只满是血丝的眼珠子,似乎一个摇晃就会掉出眼眶。 两个护士正拿着湿棉球在他脸上轻轻擦拭着,不断有被稀释的血水顺着两侧流下。 让人看得心里直发毛! 以前的我对于“扒皮抽筋”这个词没什么概念,今天才算见识了一回。 韩振平开始介绍起了事情的来龙去脉: 韩君泽是前天下午从外地回来的,之后就一直待在家里,当天晚上十二点整,楼下的保姆突然听见一声凄厉的惨叫,等顺着声音到达韩君泽的房间时,他正坐在满是血迹的床上,整张脸血肉模糊,只能发出痛苦的嚎叫。 胆子小的人当场就被吓晕过去了。 如今他脸上的那一层是移植的人造皮,至于原本的那层脸皮…… 找遍了整个庄园都没找到! 如今他基本上已经脱离了生命危险,可是将止痛药物用了个遍,遭受的痛苦还是难以缓解。 那么…… 是谁“偷”走了韩君泽的脸? 由于现场没有任何打斗挣扎的痕迹,所以可以肯定,他的脸是在睡梦中被割去的。 痛苦导致他的精神已经濒临崩溃,想要交流都十分困难,更不要说问出点什么有用的线索了。 我进来的时候就发现了,这座庄园安保严密,四处都有监控摄像头。 试问世界上谁有这种本事,能在人毫不知情的情况下将整张脸割走? 根本不可能。 除非做这件事的就不是人! 眼镜男像是看到了什么有意思的东西,迫不及待道:“我说韩总,你不会打算就这么让我们隔得这么大老远看看吧?” “当然不可能。”韩振平指着旁边的一扇门道:“只是君泽移植的皮肤现在还很脆弱,容易造成感染,几位大师请先到旁边的房间里做一个简单的消毒,换一身隔离衣。” 在我看来这个要求合情合理,没想到刚才还在与韩总套近乎的段淼却是第一个站出来反对道: “韩总要是嫌弃我身上脏,那我回去就是了,省得你儿子真出了什么事还赖到我头上来。” “我不是这个意思,医生说我们每个人身上都有细菌,我只不过是想防患于未然……”韩振平赶忙解释。 可还没等他说完,就听老汉突然阴阳怪气道:“你也别解释了,要真让她脱衣服这屋里就别想待人了。 嘿嘿……那股子臭味我刚来就闻到了,要是没这两口烟驱驱味,我早就受不了了!” 他一进来就坐在沙发上没挪窝,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没想到这会儿突然开口了,还说着一下让人摸不着头脑的话。 我听得一脸懵逼。 臭味?我也没闻到什么臭味啊! 只有熏人的香水味。 可这话却不知怎么触碰到了段淼的逆鳞,她脸色立马阴沉了下来,一字一句道:“木老鬼,别人怕你我可不怕,信不信我让你这个死老鬼以后再也说不出话!” 木老鬼乐了:“我实话实说都不行了?” 这次段淼没有再说话,只是有一股寒气从她的身上溢散开来,周围的温度顿时下降了好几度。 我怀里原本软趴趴的小黑猫像是受了惊般噌的一下站了起来。 第六十五章 木人 见她一副随时会出手的样子,眼镜男劝道:“有话好好说,你们真要动手就出去,不要在这影响我干正事。” 韩振平也没想到自己这么一个简单的要求也会让气氛变得这么剑拔弩张,他犹豫了一下还是做出了退步: “段大师,你要是不愿意换衣服那就不换了,君泽的事情要紧,你看……” 感染只是可能而不是必然,如今儿子还在受苦,也不可能真为这点小事把人逼走了。 段淼终究选择咽下了这口气,最后用眼神狠狠地剜了一眼木老鬼,冷哼一声转身走进了门。 我一边安抚着小黑猫,一边暗自分析着:从目前的情况来看,这些人虽然互相话语不多,似乎都心存防范,但彼此间或多或少都存在一定的了解。 因此我的出现对他们而言才是最突兀的,所以才会有一开始的试探。 所以我更需要谨言慎行。 有段淼打头,经过消毒室与更衣室的时候没有一个人听韩振平的话老老实实消毒换衣服,我当然也不会傻傻地做这个出头鸟。 忙碌中的医务人员见我们一大群人走进来立即退到了边上,毕竟那层玻璃墙并不隔音,刚才外面的交谈他们也都听见了。 韩振平并没有进房间,而是隔着玻璃注视着众人的一举一动,表情依旧沉着,紧紧握在一起的拳头还是暴露了心中的忐忑。 在隔离箱前近距离观察韩君泽的样子带来的视觉冲击力更加强烈,我甚至能看到他脸上血管轻微的搏动。 我不由有些同情,看这个样子他即便保住了命,以后也是一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 不管是谁做的,到底是有多大仇啊…… 房间里消毒水与段淼身上的香水味混合成了一股刺鼻的怪味,闻着十分不舒服。 这么一大帮子人突然涌进房间,韩君泽挣扎地更厉害了,也许是为了减缓疼痛,他喊叫的时候脸几乎不动,只靠着声带发生,因此声音含糊不清。 只能勉强听到一些类似于“痛啊”、“救我”之类的词汇。 “印堂宽正一世禄荣,就这么糟蹋了实在是浪费。”眼镜男几乎要将脸贴在了隔离箱上面,仔细观察着韩君泽凄惨的模样,嘴里念念有词:“阴气遮天庭,耳焦眼赤祸难当……” “脸都没了还看个屁的相,说这么多有什么用?”段淼本来就一肚子气,当下毫不客气道:“起开点,别在这碍手碍脚!” “这么快就忍不住了?”眼镜男眯着眼睛笑了笑,不知道是想到了什么,毫无脾气地让开了位置。 段淼走到隔离箱旁边,将手从上面的孔洞伸了进去,握在了韩君泽的手臂上,然后闭上了眼睛。 如方才一样,一股令人不适的寒气从她身上向四方蔓延,在这明亮的房间内,她身体周围的光线似乎都阴暗了一些。 我怀中的小黑猫也警惕了起来,显然她身上正发生着什么普通人看不见的变化。 我摸了摸脸上的眼罩,踌躇片刻还是选择将它掀开。 如果是右眼,在许久没见光后突然睁开肯定需要缓一下才能看清楚,但我的左眼却瞬间就适应了房间的光线。 在来之前我就已经认真思考过,既然想要探寻唐小棠身上诅咒的真相,那么以后就免不了与这类人打交道。 这次来不仅是为了钱,其实也是存着观摩的心思。 如果不多积累经验只知道一味逃避,将来再遇到麻烦就只会不知所措。 现在这样的机会是可遇不可求的,权衡利弊我还是选择看一下。 在我睁开左眼的那一刻,除去还在一旁随时准备照应的医务人员,房间内的众人几乎是同一时间被惊到一样后退了一步。 连段淼也脸色微变,一下睁开了眼睛。 眼镜男还小声呢喃了一句:“啧……还真是看走眼了。” 我却没空在意这些了。 因为我的注意力全都被眼前的一幕抢占了。 我竟然看到…… 原本段淼空荡荡的后背上……此时正趴着一个人! 那个人将头埋在她的后颈,只有一个上半身,手臂也刚露出一小截,剩余的都插进了段淼的背部,胸口也紧紧地和她贴合在一起。 就像是长在了她背上的一个连体人! 不,应该说是一只鬼,正从她的背后爬出来! 它周身笼罩着一层浓稠的黑气,连光线都发生了扭曲,使得身体变得有些模糊不清。 既然我看到了,剩下的几个人自然也看到了,他们却对此见怪不怪。 我突然想起来,进门的时候那个太极服老头说的那句“歪门邪道”不是没道理的。 近距离接触这种东西不怕是不可能的,我只能尽可能装作波澜不惊的样子,强忍恐惧注视着接下来的一切…… 那只鬼将背拱起,奋力挣脱着一点一点地想要脱离段淼的身体,却如同压着千斤重担,又似乎早已与她死死地粘在了一起,整个过程艰难而缓慢…… 段淼浓妆艳抹的脸上开始浮现了痛苦地神情,涨红着脖子极力忍耐着什么。 最后还是曾爷看不下去了,开口道:“你还是歇歇吧,楼下那块镇宅石不是摆设,你这法子太邪,使不出来也不为过。” 段淼气劲一泄,背上的那只鬼一下就被压了回去,她喘了口气后不满道:“怎么不早说,还不快把那什么鬼石头给砸了!” “这可砸不得!”眼镜男这会儿像是看笑话般站了出来,悠悠道:“石头砸了你是好动手了,可要不是那块石头镇着,韩大公子就不止丢了那张脸,连这一身皮也早就没了。 不过段妹子,我得规劝你一句,你养的这只鬼可快醒了,要是实在是没了办法压不住了,临死前可以考虑把木老鬼一并带走。” 段淼叉着手没好气道:“去你奶奶个腿儿,什么死不死的,我还没活够呢!那这事我管不了了,你们该怎么办怎么办吧!” 说着也让开了位置。 “我试试。” 曾爷看了一眼身边的徒弟何穹,后者立马会意,从随身的包里拿出一块巴掌长、三指宽的方木,另一只手手腕一转掌心就出现了一把用麻布缠绕的刻刀。 他手指十分灵活,不到一分钟时间,三两下就将那块木头雕刻成了一个小人,木人的做工不算太精细,五官却与躺在隔离箱中的韩君泽有着七八分像似。 曾爷从徒弟手中接过小人,双手一搓就将上面残留的木屑尽数搓了下来,随即指尖一挑,竟从木人的眉心抽出了一根一指长的木刺。 他几步走到韩君泽身边,手指闪电般在后者脸上晃了一下,那根木刺的尖上就粘上了一点红色,随即嘴里念念有词地绕着后者走了一圈,然后将木刺重新摁回了手中木人的眉心,并放在了隔离箱上。 两三秒钟之后,有血红的颜色由内而外沁了出来,不一会儿就将小木人通体染成了红色。 与此同时,原本还在痛苦呻吟的韩君泽立马安静了下来,神态安详就像是睡着了一样。 只是因为没有眼皮,那对满是血丝的眼珠子还时刻瞪着。 第六十六章 舍身咒 这一番操作把旁边几个医务人员都看呆了,他们怎么也不会想到,原本用尽方法都不能让韩君泽镇定下来,进来一个老头跳几下大神就莫名其妙地成功了! 要放我以前也多半会认为这一切太过浮夸,现在却觉得理所当然,而且在睁开左眼的情况下我也能看出几分门道。 刚才我就发现了韩君泽身上有两处异常,那是两道黑气,稍稍淡薄的那一团盘旋在他眉弓之间,另一道隐藏得更深,如同一根发丝在他五脏六腑间缓慢游走,如果不是足够近距离地观察,不仔细根本看不出来。 在曾爷出手后额头的那一团黑气便被一道青光压住了,而下面那一道却像是受了刺激一样游动地更快了。 玻璃墙外的韩振平虽然不明就里,但目睹儿子的变化之后还是露出了激动的神情。 眼镜男眼中精光一闪,感叹道:“厉害啊,没想到还能看见鲁门秘术……” 话音刚落,隔离箱上的红色小木人就跟上了发条一样开始晃动不止,身上崩开了一条裂纹。 “啊……” 原本安静下来的韩君泽猛然醒来,嘴里发出了撕心裂肺的惨叫。 那声音蕴含的痛苦让我情不自禁打了个激灵,鸡皮疙瘩都要起来了。 “不好!”曾爷低喝一声,伸手往袖子上一抹,手里出现了一根细长的红线。 那根一看就轻飘飘毫不受力的红线像是有自主意识一样缠上了小木人,眨眼间就将小木人绑了个严严实实。 他用两根手指夹住线头轻轻一拉,红线瞬间绷紧,韩君泽就像是泄了气般软了下来。 玻璃墙外的韩振平顿时慌了,赶紧问道:“几位大师,君泽这是怎么了?” 曾爷将眉头拧成了一团,鬓角有汗水流下,沉声道:“压不住……令郎应该是中咒了,刚才受刺激又发作了一次。” 韩振平急了:“怎么会压不住呢,刚才不是还好好的吗……” 眼镜男见情况有些不受控制也正经了起来,说道:“韩总,你看令公子的脖子。” 听到这句话,我也将目光移了过去,随即心中一凛。 韩君泽原本只是不见了一张脸。 可不知道什么时候,在这么多个人的眼皮子底下…… 脖子那一块皮肤也不见了! 他的脖子变得血淋淋一片,一眼就能看到上面的肌肉与红黄镶嵌的脂肪,而且皮肤边缘的断口粗糙不平,就像是那一块皮被蛮狠撕扯掉了一样。 眼镜男思索着问道:“听说鲁门有一种脱衣法,现在的情况阁下难道也解不了吗?” 他所谓的“脱衣法”可不仅仅像字面上那么简单,自古就有将人的躯体称作“皮囊”的说法,而“脱衣法”脱的不单单是那几件衣服,而是人身上的皮! “我不会。”曾爷回答得十分干脆,想了想又对心急到几乎整个趴在玻璃墙外的韩振平道: “有我在这令郎当下无碍,只是我这法子最多只能坚持三天,如果三天之内你们还没办法找出施咒的人或是有本事破咒的人,那我也无能无力了。” “三天估计是够呛。”木老鬼拄着拐走到了玻璃墙前往里面瞧了一眼,打击道:“好心提醒你们一句,这看着像是舍身咒,不怕横的就怕不怕死的,我是打定主意不参与了,你们几个也悠着点吧……” 说完竟拄着拐头也不回地走了。 舍身咒? 我发现现场气氛突然变得沉重起来,有心想问个究竟,却不好随意开口。 好在韩振平替我问了出来。 “刚刚那位木大师说的……舍身咒……是什么?” 眼镜男脸色严肃道:“说白了就是自杀式袭击,有人拼着自己的命也要害韩大公子,这可是有着什么深仇大恨才能做出来的事情啊。 是真是假我也不敢不敢肯定,不过木老鬼眼神还是毒得很,他说是那就八九不离十了。 现在首当其冲就是要找到那个施咒者,不过就三天时间,人家真想躲要揪出来也难……” “七天。”原本一直坐在沙发上的浓眉男人不知道什么时候走进了房间。 他的身材矮小后背微弓,再加上一脸苦相,明明有着一头乌青的头发,看着却更像是一个小老头,说起话来也是无精打采的:“我可以给你们再拖四天。” 也就是说如果没能在最后七天的时间内接触韩君泽身上的咒,他不光一身皮保不住,小命也得玩完! 眼镜男用拇指推了一下眼镜,轻笑道:“那咱们几个就各凭本事吧。” 韩振平思来想去还是觉得不妥,毕竟能不能在七天内找到人还是个未知数,万一幕后下手的那人是属耗子的异常能躲,那儿子不就只能等死了吗? 再说了,能找到是一回事,找到了能不能抓到是一回事,即便是抓到了,能不能让人解除咒术又是另一回事。 说是说“舍身咒”,人家连命都不要了还在乎什么? 于是问道:“就没有其他的方法了吗?” “有。” 这话一出口所有人都循声看了过去。 我这才想起房间里还有一个和我一样从始至终都没怎么说过话、存在感极低的人。 也是那个曾对我出过手的人。 李一脸上依旧挂着面具一样的笑脸,连弧度都没有一丝改变,说道:“你还有一个儿子,只要血脉同出一源,我就可以将这咒移到他身上。” 他说话时的语调没什么高低起伏,生硬地如同一个机器人。 原来这位韩总一共有两个儿子,这些年他已经逐渐将手下的事物交给了长子韩君泽打理,因此后者也被人称为“小韩总”。 而第二个儿子却是低调得很,来这起就没见着人。 按理说手心手背都是肉,这方法完全就是拆东墙补西墙,没人会这么干。 可韩振平居然真的考虑了一下,最终还是摇头拒绝了。 李一继续道:“也可以只移一半。” 韩振平眼前一亮:“好办法,这样是不是两个都能保得住?” 眼镜男嗤笑着打断道:“还好办法?韩总,你这可就想得太简单了,这么做完全就是比谁的命硬!这世上的东西大多不公平,但有一件事却是最公平的,那就是每个人的命只有一条。 现在有人要用自己的命换韩大公子的命,如果你要将这份压力分摊在两个人身上,最好结果的当然是两位公子合力把施咒的那人给拖死。 可如果那人的命足够硬,你两个儿子总有一个会先熬死,又或许两个都被熬死。即便是最好的结果两个人都活了下来,多半也会落得个残废的下场! 当然,你要是有十个八个孩子帮着分担一下情况会好很多,即便这样你也要选这条路吗?” 韩振平一时间讷讷无言。 第六十七章 报应 既然已经定下了接下来的行动方向,我们这些人也没了留在这的必要。 只剩下七天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谁也不能保证自己一定能够成功抓到那位施咒者,再加上彼此之前的竞争关系,更需要抓紧能够利用的一分一秒。 曾爷师徒自然就留在了庄园里以便随时能看顾到韩君泽。 走之前韩振平特地将我们几个送到了庄园门口,每人交予了一部手机。 这手机看着其貌不扬,笨重得像个砖块一样,旁边还有一根笔杆粗的天线,非但不符合当前手机“轻便”的理念,还有些压手,很像是那种老式的便携式电话。 每部手机上都只有一个联系人。 他信誓旦旦地保证,只要我们有需要调查的事情或是需要用到官方的手段,都可以通过拨打这个电话解决。 我把玩着沉甸甸的手机暗自咋舌,这东西可没有看上去那么简单,如果我没猜错这就是传说中的卫星电话,全国各地没有盲区,哪怕跑到泰山顶上也能打得通。 光是这个电话本身的价钱就值得来这一趟! 刚出庄园小黑猫又变得生龙活虎起来,重新爬到了我的肩膀上,看来之前的异状很大可能就是那块“镇宅石”导致的。 镇宅石的作用是镇邪,猫宿某种意义上也算得上是一种邪异的存在了。 猛哥与辛三爷已经在停车场等候着有一段时间了,我到的时候猛哥刚挂断电话,笑容满面地迎上来:“陆哥,曾爷刚刚和我说了,大体情况我已经知道了。 这件事你想不想管?你要愿意的话你说什么小弟我就做什么,保证全面配合,如果不想管那咱们接下来就去放松放松?放心,我都安排好了!” 他现在的状态与来的时候截然不同,就像是放下了压在心底的重负,脸上洋溢着喜悦之情。 我摆了摆手道:“不用这么麻烦,把我带回市区就行了。” 正要上车的时候一辆车身点缀着火焰纹的黑色跑车正好开了进来,透过车窗能看见上面坐着一个戴着墨镜的卷发青年。 与我们来的时候不同,一看到这辆车门口的拦路闸立马就升了上去,跑车路过停车场就这么径直驶入了庄园,没有一人阻拦。 回去的路上,负责开车的猛哥依旧兴致盎然,也许是怕今天的事会让我产生什么不必要的误会,特地向我解释了一下事情的原委。 其实他和虎哥当初都是在韩振平手底下做事,古玩城那一带许多店面也都是韩总名下的产业。 而虎哥更是很早以前就跟着韩总的“老臣”,算得上功劳赫赫,如果只有他一个人也算不上什么威胁,但要是韩总愿意帮他出头事情就不一样了。 别看猛哥如今这么受手底下人的拥护,说到底“义气”什么的还都是放在第二位,一旦真正的幕后老板放出话来,让这些人感觉切身利益受到了威胁,恐怕到时候一个个反水得比兔子还快。 而且猛哥最近已经收到了消息,韩总有意让虎哥重新打理古玩城! 他深知自己在韩总心中的地位远不及虎哥,所以他这次才会着急忙慌地找人救韩君泽,就是存着用功劳保住自己地位的心思。 现在既然曾爷出了手,这份功劳就相当于捏在手里了,韩总就算再怎么偏袒虎哥也不好再去动他了。 解释完后他还感慨了一句:“老话说得好:做人留一线。别看韩总有钱有势有背景,以前歹事做的多了还是遭了报应,好不容易出了个成器的儿子却被祸害成这样了。 剩下的那一个嘛……陆哥,你刚刚也看到了,就是开跑车的那个,怎么说呢……后继无人啊……” 他不知道是不是紧绷的心情得到释放后一时间飘了,又或许认为车上只有三个人,不担心会被传出去,因此说出的话有些轻慢的意味。 坐在副驾驶位上闭目养神的山辛三爷却不太相信这种说法,淡淡道:“我看不见得是什么报应,更可能是他的哪个竞争对手下的毒手。” 猛哥幸灾乐祸道:“三叔公,你可能不知道小韩总中的是什么招,那可是‘舍身咒’,不是一把想杀谁就杀谁的枪,那东西反噬极大,而且如果不是真的对人家恨意滔天是施展不出来的。 不过这事也奇怪了,小韩总一直都都沉稳得很,前些年还成立了不少慈善机构,也没听说他做出过什么天怒人怨的事情啊……” 我坐在后无心参与两人的讨论,脑袋里一直在回想着之前发生的事情。 原本我对于韩君泽的事情是不感兴趣的,他是生是死与我也没什么关系,如果我有这个本事能救当然也会顺手救一下,却不会轻易为了这件事将自己陷入危险的境地中。 令我在意的只有一件事:咒! 即便明知道与唐小棠身上的咒不是同一种,但韩君泽凄惨的样子还是让我忍不住担忧起来。 照吴老爷子的说法,韩君泽身上的都只能算是三种等级中最低的那一种,那唐小棠身上的又会有什么效果? 现在钱也有了,探寻唐小棠身上的秘密之前,我还是决定留下来关注一下事情的发展与结果,期盼着或许能从中找出某些值得借鉴的东西…… …… 郊外的庄园里,韩君泽正在被刚请来的专家进行新的植皮手术。 韩振平无视那些血淋淋的场面站在玻璃墙前等候着,脸上露出些许憔悴,他只觉得这担惊受怕的两天让他老了十岁不止。 “要是出事的是君逸……或许自己就不会这么累了吧……” 他将这个突然冒出的想法甩出脑袋,幽幽地叹了一口气。 就在这时,房门被打开了。 “爸,这么着急把我叫回来有什么事啊……这大清早的……”一个卷发青年打着呵欠走了进来,大大咧咧地说道:“听说你刚刚请来一群神棍来家里,这不是病急乱投医嘛,你也是老糊涂了。” 看到这散漫的脸,韩振平火气噌的一下就起来了,大声怒斥道:“你看看你哥都成什么样子了,你还有心情去外面花天酒地,你要是有你哥一半的样子我都能多活几年!” 他突然想起这里的玻璃不隔音,怕打扰到里面的手术,这才按耐下来低声道:“从现在开始你哪也不能去,直到你哥恢复为止!” 韩君逸垂头丧气地哀叹一声:“不会吧……我这才回来多久,早知道我就一直待在国外,省得回来还要受你的气……” 韩振平已经气到说不出话来了,冲过去抬腿就是一脚,韩君逸见父亲是真的生气了,这才借着力道连滚带爬地出了房门。 第六十八章 草莓 曾爷与徒弟何穹已经被安排到了就近的客房休息。 别看曾爷刚刚两三下就将发作的咒给压了下去,实际上耗费的精力却极大,现在已经是相当疲惫。 此时房间里没了外人,师徒二人都自在了不少,他将外套一脱,直接就躺在了床上,嘴里还不忘吩咐道:“下次只要有外人在你就不要开口,有什么事也要等事后再说,记住了吗?” 显然他还在为之前的事情耿耿于怀。 “哦……”何穹应了一声,从包里拿出一块木头,坐在椅子上一边下刀一边问道:“师傅,你不说我还差点忘了,猫宿到底是什么东西?” 曾爷闭着眼睛道:“就是老酒装新瓶,将刚死的魂魄装进猫的身体里面多活几年,也算得上一种邪法。不过我觉得那只猫不太像,如果是邪法,身上或多或少也该有一点许怨气,可那只猫身上也太干净了。 再说了,有前面的那块镇宅石在,如果真的是猫宿恐怕连门都进不来,可那只猫只是变得萎靡了一些……想不通,我也想不通,又或许是某些不知名的异种?” 何穹听得入迷,不觉放下刻刀追问道:“可是为什么看大家听到猫宿两个字的时候好像都很忌讳的样子?” “这个嘛……倒也谈不上忌讳,猫宿这东西没什么太大的本事,遇到阳气盛点的生人都要绕道走,可偏偏五感极其敏锐,叫声还能慑鬼。 我年轻的时候这种东西还鲜为人知,之所以这么出名是因为当前的一件大事。 三十多年前有一伙土夫子为了制造猫宿替他们探墓不惜杀人取魂……甚至有一家老小八口之家同时遭到了毒手,猫宿的名气……就是那时候被传出来的…… 据说那些人……现在还活着,只不过……都被抓起来……关在了希夷山上……种萝卜,这辈子恐怕待到死……也下不来了……” 曾爷的声音越来越小,何穹还想再问,却听见床上传来了呼噜声…… …… 刚到市区我就下了车,告别猛哥后独自坐公交车来到了市立医院附近。 我的目的地却不是医院。 唐小棠在前一段时间接受了骨髓移植,经过系统的治疗身体状况一天天好转,但后续的恢复还需要时间。 考虑到费用的问题,她没有一直住在医院里,唐叔在这附近租了间房子,距离医院也就十几分钟的路。 上次去医院送钱的时候唐婶对我产生了一些误会,从唐叔那里得知我去那的目的后便后悔不已,后来她给我打了好几通道歉电话,语气激动就差没隔着电话给我磕头了。 那以后夫妇俩好几次邀请我去吃个饭,都被我以各种理由推掉了。 如今我身揣着十万巨款,已经暂时不用为生计奔波,心情大好下就想着顺道去看一看他们。 路过一家水果店的时候我进去挑了点水果,提着倒是没多重,结账的时候才发现这点东西居然要九十多。 这让我肉疼不已。 能抵我一个月的早餐钱了…… 正准备离开的时候我看到门口的架子上放着几盒摆放精致的草莓,没多想就拿了两盒,结果价钱又翻了一番。 由于我也是第一次来,顺着导航找了好一会儿后才找对了地方。 这是一栋藏在巷子后面的四层回形建筑,一层估计能住十几户人家,有点像是以前的那种旧筒子楼。 今天是个大晴天,楼道走廊的外墙上晒满了被子,几个小孩子正在楼下追逐打闹,一楼还有一个老人家坐在家门口的躺椅上晒太阳。 我沿着由钢筋做成简易扶手的楼梯走上了四楼,这里隔音效果不太行,楼道里还能听到隔壁电视剧里的对白与邻里几个大妈的聊天声。 走廊上堆着一些箱子、煤球之类的杂物,有些狭窄地方要侧过身子才能通过,我一间间地数着门上的门牌号,直到看到了“404”。 “棠棠,你这孩子怎么还在看,去休息一会儿,别把眼睛熬坏了。” “嗯,我知道了……” “知道了知道了,半个小时前你就这么说,让你多去窗边看看绿色的东西,以后要是近视了戴眼镜可是丑死了。” “我倒觉得戴眼镜挺好看的……” “你就知道跟我犟嘴是不是!” 站在门外就听到母子二人说话的声音,我嘴角不禁微微上扬,稍微整理了一下衣服,取下眼罩后敲响了房门。 “棠棠,去看看谁在敲门。” “来了……” 一开门就是唐小棠那张秀气的脸蛋,原本因为化疗掉光的头发也长出来了,不过还不是很长,跟个假小子一样。 “哥!你怎么来了,快进来!”她见到我后一脸惊喜地把我拉了进去,嘴里喊着:“妈,我哥来了!” 系着围裙的唐婶听到声音从卫生间走了出来,激动道:“小良来了,你说你过来也不提前说一声,我这一点准备也没有……” 她的脸上洋溢着笑容,可在围裙上不住擦拭的双手还是暴露了极力掩饰的心虚。 我能理解她此刻复杂的心情,多半是因为之前误解产生的愧疚,于是笑道:“我就是有事要来一趟市里,正好顺路看看你们,不用准备什么的。” “这可不行,你今天说什么也得留下来吃饭,这样吧,你先在家坐一下,我先出门买点菜。”唐婶一边解下围裙一边对着女儿道: “棠棠,好好招呼你哥,我马上就回来,对了,给你爸打个电话,就说你哥来了,让他早点回来吃饭。” 说完就急匆匆出了门,根本不给人拒绝的余地。 “你刚才在干什么呢,我在门外就听见你妈说你了,先吃点水果吧。”我将水果放在桌子上,看到上面还放着两本书本,其中一本还是数学习题册。 唐小棠可怜兮兮地说道:“在写作业呢,太久没去上学,现在已经完全跟不上了,做个题目都要翻老半天的书……这样下去可能要留级了……” 她打开装水果的袋子看了一眼,突然欢呼一声:“哇!还有草莓!我上次就想吃来着,不过现在的草莓可贵了,我一看价格提都不敢跟我妈提。” 她喜笑颜开地拿出一盒,咽了口唾沫又放了回去:“还是等我爸妈回来一起吃吧,对了哥,你来教教我,这些题目我看得头都大了。” “不就是几个初中题目嘛,小意思,我可是大学毕业的高材生,你这个水平的题目我两三下就……” 我自顾自地夸着海口,拿起习题册翻动了两下又放了下来,僵笑道:“你们现在的题目都这么难了吗?” 我突然发现这么久没学习,初中的数学知识早就忘光了! 以至于都完全看不懂! 唐小棠见我举止有些不自然,怀疑地看着我道:“哥……你一个大学毕业的高材生……不会是不会做吧……” “咳咳……这怎么可能,主要是昨天感冒了,脑袋有点钝……”被看破了心思,我只能用咳嗽掩饰尴尬,开始左右他言。 第六十九章 摊牌 “那就先不做了,我正好眼睛也累了,正得赶紧给我爸打个电话。”唐小棠干脆合上了书本。 趁着她进房间找电话的空档,我四下打量了一下,屋里面积不大,粗略估计也就三四十平米,却布置得井然有序,小巧而温馨。 一边的柜子上有一个相框。 我拿起来看了一下,是一张全家福,上面是满头黑发的唐叔与面容年轻的唐婶,两人中间还抱着一个两三岁的小娃娃。 这就是小时候的唐小棠吗……还挺可爱的。 这时几声猫叫吸引了我的注意,循声一看才发现本应该一直待在我肩头的小黑猫不知道什么时候跑到了窗外面,正在用爪子挠玻璃。 怪不得从刚才起就总觉得少了点什么。 我对此已经习以为常。 吴天宇自从适应了这具身体以后行动就越来越灵巧了,时常一眨眼就不见踪影。 而且别看他这几个月以来吃的不少,体型倒是一点没长,反倒越来越轻了,比鸡蛋都重不了多少,以至于什么时候离开我的肩膀我都没有察觉。 我过去打开窗子,他立马化成一道黑影顺着我的手臂跳到了肩膀上,用小爪子挠了挠耳朵。 我往他脑门上轻轻弹了一下,无奈道:“你下次要走开的时候能不能提前通知一声,万一我刚才没听到怎么办?” “喵~”小黑猫不满地蹭了蹭我刚才弹中的地方,转过身只留给我一个后脑勺。 这小子好像越来越嚣张了啊…… “哥,你在和谁说话……”唐小棠拿着手机走了出来,看到我肩膀上的小黑猫时眼前一亮:“咦~好可爱的小猫,这是你养的?” “算是吧。”我点了点头。 她走过来小心地捧起小黑猫放在怀里,轻轻抚摸着道:“我早就想养只猫了,就是家里又不太方便,它叫什么名字?” 什么名字? 这个问题我还真不好回答。 我想了想道:“不用起名字,就叫猫。” 看着小黑猫舒舒服服地钻在唐小棠怀里任由抚摸,我心里有点酸酸的。 这小子对我还是有点脾气的,心情好的时候可以挠两下脑袋,其它地方可是碰都不能碰。 可是现在在女孩子手上居然这么没节操…… 关键这个女孩子还是我妹妹。 现在想起来,吴天宇的年纪好像比唐小棠也大不了多少。 我撇了撇嘴,继续道:“这还是只小公猫,等以后长大了就该去割蛋了。” 小黑猫即刻应激似的跳到了唐小棠的肩膀上,对着我龇牙咧嘴…… 没过多久唐叔就回来了,随后就是提着大袋小袋的唐婶,夫妻俩在厨房里忙活了好一阵子,给我做了一顿丰盛的午饭。 时隔几年我再次体会到了那种家庭聚餐时其乐融融的温馨感。 原本只是想去看一看唐小棠就走,架不住这一家子太过热情,等我回到酒店时天已经黑了。 房间还是猛哥给我开的那一间,他已经说好了,只要我不主动退房就可以一直住。 我没有拒绝,正好也能省下不少钱。 洗了个热水澡,我擦着湿润的头发刚走出卫生间,就看到小黑猫端坐在床上,一只爪子搭在我的手机上盯着我“喵喵~”直叫唤,就像有什么事要和我说一样。 “别瞎叫了,反正我也听不懂。”我轻轻把他推开,拿起手机发现屏幕居然亮着,而且已经被解锁了。 看到屏幕我就愣住了。 上面已经被切换到了短信编辑模式,而且还有一行字: “我是吴天宇。” 这是忍不住要和我摊牌了? 也许是今天上午的经历让他明白我也不是一个普通人,也许只是因为那一句“割蛋”的玩笑。 虽然我知道这一天迟早要到来,此刻的心情还是十分复杂。 我把那一行字删掉后重新将手机放回了他的面前,淡定地注视着他的眼睛道:“我知道。” 他显然也愣了一下,爪子笨拙地在手机上摁出了三个字:“为什么?” 为什么? 因为你变成这样就是你爷爷害的,不光如此,你爷爷为了一己私利还害死了很多人…… 我心里虽然是这么想,但犹豫了一下还是没有这么说。 说到底他只是一个本该无忧无虑的少年,真相对他而言还是太过残酷了一些。 于是我编造了一个故事。 故事里的害人者另有其人,吴老爷子代替我成了前往解救他的英雄,只是最后棋差一招,临死前吴老爷子用最后的力量将他变成了一只猫,并托付给了我。 这个故事我已经想了好几个月,加上手机里保存的相关新闻,可信度应该没什么问题。 吴天宇听完低着头沉默了很久,最终在手机了缓缓打出一行字:“我爸妈怎么样了?” “他们都没事,只不过你和你爷爷几乎同时出了事,打击是肯定会有的,这边的事情了后我可以带你去见见他们。 不过你也要想清楚,既然你变成了现在这个样子,让他们相信你的身份还是有一定难度的,而且你爷爷既然将你托付给我,应该也是想要你远离以前的生活……” (当然也有可能是怕吴天宇的父母承受不了猫宿可能会带来的反噬,宿猫之法说是说改良了,但以吴老爷子的人品,兴许是骗人也说不定……) 吴天宇没再说什么,只是失魂落魄地钻进了枕头底下。 他之前只是单纯地以为自己以为心脏病发作死了,机缘巧合才变成了一只猫,或许还认为自己的死对于父母还是一件好事,最起码不会再造成拖累。 如今的这个故事依旧残酷,一时间难以面对也属于正常。 此时的我却不会想到,这个被我精心美化的故事以后将会给我带来多大的麻烦…… 照顾到吴天宇的情绪,我没有上床打扰他,而是抱着被子在椅子上睡了一夜,等早上醒来的时候才发现已经躺在了地上。 窗户开了一条缝,小黑猫已经不见了踪影。 我站起身来只感觉全身酸痛,打着呵欠从背包里拿出了牌位,随即点上了一根香。 没两分钟小黑猫就出现在了窗外。 现在的他已经不用在我面前掩饰什么了,熟练地打开窗户钻了进来,嘴里还叼着一根没开封的火腿肠,然后放到桌上对我叫了两声。 我看他肚子鼓鼓囊囊的应该是吃过了,问道:“这是给我的?” 他点了点头,懒洋洋地趴在了牌位前,淡淡的烟气在他的鼻孔与嘴巴里进进出出,就跟我平时抽烟没什么两样。 一支香烧尽后他伸了个懒腰,对着我叫了两声又要往外跑。 我赶紧道:“今天下午我还要去我妹妹那边,你要不要去?” 他回头望了我一眼,点了点头又从窗户钻了出去。 第七十章 书店 书架前,我半靠着后面的柜子,手里拿着一本漫画书昏昏欲睡。 这是一家位于小巷深处的旧书店,里面摆放着从废品收购站回收的旧书,连空气中都弥漫着一股知识陈腐的味道。 而且这里种类居然还很齐全,上个星期的杂志、保存玩好的漫画、写满笔记的课本、奇厚无比的名着应有尽有,我甚至在角落里发现了几本小黄书。 这些书本虽然许多有或多或少的残缺,却都被看似潦草实则规律地分类塞进了柜子上的一个个书格里面。 书店里只有五个人,老板是个退休的老伯,揣着个收音机坐在店门口听相声。 由于店里没有凳子,所有人都只能站着看,当然也可以用非常低廉的价格租回去。 我原本以为像这种类型的旧书店现在已经快要绝种了,没想到在这里还能看到。 其实这个地方不算偏僻,一百米开外就是人潮涌动的商业街,只不过所有的繁华都被外面那一圈光鲜亮丽的门面挡在了外面,除了老顾客,极少有人会注意到这个地方。 照以前我是绝对不会来这种地方的,毕竟我也算半个老本行,以前回收的那些旧书我可是看都不看一眼的。 之所以在这里当然是因为唐小棠。 唐叔夫妻俩借口有事,又不放心大病未愈的她一个人待在家里,就让我带着出来走走。 其实也是想给我们兄妹俩多一些共处的时间。 我却没想到逛着逛着会来到这个地方,再加上昨晚没怎么睡好,不一会儿上下眼皮就打起了架。 唐小棠顶着那顶浅蓝色的针织帽、脸上带着口罩、穿着比周围人厚上一些的外套安静地站在那里,专注地看着手里一本没了封面的书。 被她抱在怀来的小黑猫同样看得津津有味。 手机铃声响起。 见店里几个人的注意力都被我吸引了过来,我赶紧摁下静音键走了出去。 是一个陌生的号码。 一开始我还以为是广告推销什么的,接通后传来一个女声:“您好,是陆大师吗?” 陆大师? 我虽然姓陆,可也不是什么陆大师啊…… “你打错了。”我简单回一句就挂断了。 等我挂掉电话的时候才后知后觉地想起自己好像是有一层“大师”的身份,虽然没什么含金量,都是装模作样装出来的。 没等我多想电话再次响了起来。 “您好,先别挂电话,我是韩总的秘书,请问是陆大师吗?” 这个称呼让我有些不自在,不过我也没想到这些人居然查到了我的电话号码,还在这时候突然打了过来。 我挠了挠头,捂着电话清一下嗓子,然后用冷淡的语气道:“是我,有事吗?” “刚才我试着打了您另一个电话,可是没人接,只能用这种方式联系您了。 是这样的,关于小韩总的事情您需要我这边帮您调查什么事情吗?您放心,这几天是由我为您单独服务的,不用担心会泄露您询问的任何线索。” 我这才想起来今天出门没带包,那个砖块一样的电话还被我留在酒店房间里呢。 她不说我都差点把韩君泽的事给忘了…… 问题是我根本就没打算管这件事情,当时与大家一起拿着那个卫星电话也是为了不引人注目,哪还需要她帮忙调查什么? “不用。” “可是……其他几位大师已经通过我们这边查出了许多线索,就您这边一次都没用过……我的意思是……” 这是在替韩振平给我施加压力了? “不需要,有事我会找你。”还没等她说完我就挂断了电话。 同时心里还有点郁闷。 和这种大人物打交道就是麻烦,一点隐私都没有,我当时明明没留电话却还是被查出来了。 我犹豫着要不要干脆做点表面工作,想了想还是算了,既然帮不上忙也不能浪费人力物力来拖后腿。 “哥,咱们回去吧。” 唐小棠的出现打断了我的沉思。 她抱着小黑猫走出了旧书店,她现在身子还是太虚了,与刚出门时的精神抖擞不同,这会儿就已经露出了疲态,连说话声音都小了不少。 “这么快就累了?”我莞尔一笑走到她面前背对她弯下了腰。 她明白了我的意思,推了我一下笑道:“不用了吧,这点路我还是走得了的。” 我催促道:“别废话了,真把你累着了你妈就要怪我了,我也就现在照顾一下你,等你病好了走断腿我都不带扶的。” “那好吧……”她半推半就地爬到了我的背上。 这个年纪的姑娘本来就不重,我几乎没费什么力就站了起来。 她静静地趴在我的背上道:“我小时候就想过要是有个哥就好了,那时候班上有个小胖子经常欺负我,我哥就可以站出来帮我教训他。 你现在带着眼罩的样子太霸气了,要是往那一站,保准能把那小胖子给吓哭了!” 这是在夸我还是在损我? 之前每次见面的时候我都会特意提前将眼罩取下来,主要方便观察唐小棠身上的情况。但出来外面就得时刻戴上了,我还特意为此编了个“眼睛不舒服不能久见日光”的理由。 我笑道:“你现在不就有了吗?” “也是,其实我第一眼见你就觉得特亲切,有句话叫什么来着……血脉相连?当时我还在想,你不会是我爸在外面的私生子什么的吧。” “哈哈哈……”我用笑声来掩饰自己的心虚,心想着: 好家伙,你这小姑娘真适合去算命,随便一猜就八九不离十了…… 到唐小棠家楼下的时候我就有点累了,她听出我有点气喘,说什么也要自己上楼。 我只好把她放了下来,跟在她后面走了上去。 到二楼的时候上面也传来了脚步声,我抬头一看,是一个带着口罩将全身捂得严严实实的男人走了下来。 见到男人后唐小棠怀中的小黑猫似乎有些焦躁不安,她却没太注意,朝男人打了个招呼:“罗大叔好。” 男人略显僵硬地点了点头,由于楼梯有点窄,他特意将身子往墙上靠了一下。 “谢谢。”唐小棠道了声谢,加快步子从他身边走了过去。 男人从始至终都没有说话。 不知道为什么,这个人总给我一种怪异的感觉,可要真说有什么却又说不上来。 我也对着他点了点头跟了上去。 在路过他身边的一刹那,我闻到了一丝奇怪的味道…… 就像是生肉腐烂的味道。 直觉告诉我,这个人很不对劲! 等我走上四楼的时候唐小棠已经到了家门口正在开门,我往楼下一看正好还能看到男人离去的背影。 第七十一章 两个人 唐小棠已经到了家门口,掏出钥匙打开门,见我没跟上又探出头来问道:“哥,你在发什么呆呢?” “没什么。”看着那个男人转入拐角消失不见,我收回了目光,走到门前一边脱鞋一边装作漫不经心道:“刚刚那人是谁啊?” 唐小棠取下帽子口罩,弯腰将拖鞋放到我的面前,说道:“你是说罗大叔吗?他是这儿的房东,这栋楼有很多户都是他的。 这边靠近医院,本来房租是很贵的,可这个大叔是个好人,如果是遇到重病而且家庭情况不太好的人,他收的房租就会特别便宜,这栋楼之前有个称呼叫‘病患之家’,还上过新闻呢。 就是听说这边快要拆迁了,也不知道还能住多久。” “这样啊,确实是个好人……”我嘴上是这么说的,心里却没有这么快下定论。 吴老爷子的事情让我明白的一个道理:有时候判断一个人的好坏不能仅仅只看表面。 而且那个人莫名给我一种很不舒服的感觉,当时小黑猫的状态也说明了一些问题,很难不让人在意。 只是碍于有唐小棠在,我不好当面询问…… 只要我在,唐婶准备的饭菜总是特别丰盛,这种热情让我有点吃不消。 再次被留着吃了顿晚饭后,我挺着肚子走出了门。 就在准备下楼的时候,正巧迎面走来一个男人。 我站在楼道里侧开身子让了他一下,男人冲我点了点头,脸上挂着温和的笑容。 就在他经过我身旁的瞬间。 一股似曾相识的味道传入了我的鼻腔…… 腐烂的味道! 和之前遇到的那个人一模一样! 我下意识地回头看了一眼,这才发现除了没戴口罩,这个的衣着竟与之前看到的那个房东也是一样的! 或者干脆就是之前那个房东身上的衣服? 但我也只是觉得有些奇怪,并没有真的想要探究什么,或许两个人就是一家人,恰巧买了同一套衣服也说不定。 继续下楼,刚走两三步的时候那人正好经过404的门口,与正要出门的唐小棠打了个罩面: “罗大叔,你回来了。” 我耳朵一动,心想:又是罗大叔,不光衣着一样,连称呼也一样? 这时唐小棠追了上来,举着手里的小黑猫道:“哥,你忘了带上它了。” 她见了小黑猫就稀罕得不行,今天已经抱了一下午了。偏偏这小子还会使些撒娇卖萌的招数,一直赖在那里,我走的时候也没想着跟上来。 当然我自己也忘了。 我撇了撇嘴道:“我觉得是他不想跟我回去。” 小黑猫无辜地看了我一眼,纵身一跃就跳到了我的肩膀上。 “我走了,你回去吧。”我挥了挥手,正准备继续下楼,顿了一下又回过头问道:“你刚刚打招呼的是谁啊?” 唐小棠想也不想就道:“罗大叔啊,我们回来的时候你不是见到了吗?” “是同一个人?”我怔住了,第一反应就是不可能! 之前那人虽然带着口罩,但露在外面的眉毛很淡,脸上的皮肤略显苍白,动作有些僵硬。 可刚刚那个却是皮肤红润表情自然,而且从正面来看,两个人的身高体型以及发型、五官都有明显的区别,虽然衣着一样,但绝对是两个人! 唐小棠奇怪的看了我一眼道:“当然是同一个,你怎么了,怎么看起来怪怪的?” “没什么,可能是我眼花了,我走了。”我挤出一个微笑,可一转头眉头就不觉蹙了起来。 因为我知道自己绝对没有眼花,为什么明明是两个人可在别人眼里却是同一个? “喵~” 离开楼道后小黑猫突然对着我叫了起来,似乎想要说些什么。 我立刻会意,拿出手机调到了短信编辑模式。 他跳到了我的手上,两只爪子在上面飞快地摁了起来。 屏幕上出现的一行字让我心中一凛。 “刚才有两个人。” 我不解道:“什么意思,你是说两次遇到的确实不是同一个人?” 小黑猫摇了摇头,继续编辑着: “不,我的意思是你们两次遇到的都是两个人,只不过你妹妹两次打招呼的对象都不一样。而且……他们两个人明明站在一起你们却好像只能看到其中一个。” 我脑袋里嗡的一声,心里泛出一丝冷意。 也就是说有一个人“隐身”了,或许说干脆就不是人! 想到这里,我有股转身就跑回去的冲动,很快还是忍了下来。 按理说唐叔一家在那里已经住了很久了,一直都相安无事,就算那个房东真的有什么问题也不一定会对他们出手。 如果我主动找上去会非但不一定对付得了,还有可能激怒它导致一些我难以承受的后果。 而且羊皮书还被我落在酒店房间的背包里,我身上什么东西都没有,贸然行动无异于找死。 最一劳永逸的方法是让他们一家搬离这里,重新再找一个地方住,正好唐小棠也说起过这一片快要拆迁了,早晚也得搬走。 可是要找一个离医院不远房租还很低的地方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要不然以前“病患之家”也不会上新闻了。 偏偏我还不能明说,难道告诉他们这的房东是鬼,让他们快点搬走? 非被当做神经病不可…… 这下我也没了主意。 回到了酒店后,我第一时间翻开背包拿出羊皮书,想着能不能用老办法得到什么启示,可提笔在上面写了好几行字,却没有一行能留下的。 最后没办法了,我只能拨通了橘子的电话。 “嘟……嘟……嘟……” 电话接通,里面传来熟悉的男声:“喂,是阿良吗?你可有段时间没联系我了。” 我讪笑道:“不好意思,前些天有点忙,最近才闲下来……” 确实自从上次吴老爷子的事情后我就没再给他打过电话,现在一出事就找他心里还有点过意不去。 只能想着过几天给他寄点特产什么的弥补一下。 他倒没有怪罪什么,直爽道:“没事,我理解,有什么事就直说吧。” 我详细地将刚才发生的事情和他说了一遍,过程中隐去了吴天宇,只说是自己亲眼看到的。 “你怎么老遇到这些奇奇怪怪的事情?”他吐槽了一句,沉思了许久才道:“我也没什么头绪,不过如果真的是鬼魅之流,确实更喜欢祸害重病缠身的人…… 本来我身边有个懂行的人,是个很厉害的家伙,不过他前两天出差去了,估计得半个月才会回来,我也联系不到。 如果他回来了我可以帮你问问,实在不行就让他过去找你一趟,不过就是时间可能会有点久,不知道你这边来不来得及。” 第七十二章 人脸 还要半个月时间? 要真出点什么事情估计黄花菜都凉了。 不过我也没有拒绝他的好意,毕竟现在还有很多事情无法肯定,也许唐小棠一家人根本没有如我臆想中的那样危险。 只是心里压着这样一件事还是让我心里充满了不安与烦躁。 夜里,窗外的灯光不知疲倦地从半开的窗帘旁照射进来,世界变得寂静无声。 我不出意外地失眠了,望着天花板一直在胡思乱想。 我发现自己以前绝对不是这样的性格,却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竟然变得患得患失起来。 看着小黑猫趴在枕头上睡得正香,我顿时气不打一处来,伸手往他身上搓了两下。 “喵~”小黑猫很快就被摇醒了,打了个哈欠困惑地看着我,似乎在问:你在干什么? 我面不改色道:“刚才看见你身上有只蚊子,我帮你赶走了,不用谢我。” 他看了看身上厚得足以抵挡任何蚊子的毛发,又看了一下我光秃秃的手臂,不满地叫了一声后转身跳到了沙发上重新趴了下来。 明显是不想理我了…… 我无奈地叹了一口气,有句话怎么说来着……终究还是我一个人承担了所有…… 等等…… 我突然想到,当初在韩振平庄园里的时候,在那个叫李一的白瞳男人对我出手的时候好像就是小黑猫帮我解的围。 这是不是意味着他身上有着某些我不知道的能力? 而且吴老爷子在信里也说过类似的话,虽然我不清楚经过他改良的猫宿到底有什么特殊之处,但有一点是可以肯定的。 别看小黑猫看着就巴掌大,但在对付那些东西上面绝对要比我靠谱。 我灵机一动顿时有了主意。 也许是感受到了我不怀好意的目光,原本已经睡着的小黑猫突然睁开了眼将背弓了起来,身上的毛都炸开了,嘴里发出威胁的低吼。 我有些纳闷,我可还什么都没干呢,这反应也太大了吧…… 不对! 他警戒的对象不是我。 是窗外! 我很快就意识到了这一点,噌的一下从床上坐了起来,一手伸进了放在旁边的背包里摸住了羊皮书。 顺着小黑猫面朝的方向一看。 随即悚然一惊。 晚上睡觉的时候我当然不可能一直戴着眼罩,所以我的左眼可以看的很清楚…… 窗外…… 有一张惨白的脸! 如果是在别的地方,我或许会以为是哪个变态或者是小偷大半夜的在偷窥。 可我现在所处的是八楼。 根本不可能有人能趴在窗户外面! 眨眼间那张脸又不见了,就像是从来没有出现过。 会不会是看错了? 我自我安慰着,将羊皮书握在手里小心翼翼地靠了过去凑近一看发现窗户上居然起了一层水雾。 水雾的形状与人脸很像,还能分出大致的五官。 现在的时节昼夜温差有点大,房间内开了空调,内外温差下玻璃上有点水雾也很正常。 我松了一口气,暗笑自己太过杯弓蛇影,居然还能被一团水雾吓住了。 在准备转身回床上的时候,突然看到…… 那团水雾的边上有一个清晰的手印! 原来我刚才没有看错! 这个想法刚刚浮现脑海,突然“嘭”的一声,窗户被撞得一阵摇晃。 那张惨白的脸再次印在了玻璃上! 这次我看得更清楚了。 那张死气沉沉的脸几乎全部贴在窗户上,散发着黑色烟气的身体半隐入黑暗中,嘴唇青紫毫无血色,正用僵滞而空洞的眼神透过玻璃死死地看着我。 它身上似乎带着阴寒的气息,玻璃上迅速起了一层雾气。 原来刚刚的那团水雾就是这么来的! 我被盯得毛骨悚然,整个身子几乎都麻住了。 就在这时,一声低沉的猫叫声传来。 “喵……” 是吴天宇! 他的声音似乎有着某种神奇的魔力,随着声音响起,窗外的那张脸顿时化作一团黑暗消散于空气中。 只留下窗户上那个轮廓分明的脸形水雾。 离开了? 我咽了口唾沫,见小黑猫身体已经放松下来这才松了一口气。 他的感知比我敏锐得多,看来真的是走了。 就这一会儿我的身上已经出了一层冷汗,我迈着僵硬的步子回到床上刚一坐下来就听见背包里有铃声传来。 我正是精神极度敏感的时候,立马火烧屁股般跳了起来,确认没有异常后才重新把心放回了肚子里。 我的手机就在枕头边上,所以响起的只能是背包里的那台卫星电话。 我看了一下墙上的时钟,已经快要凌晨一点钟了,这个时候打电话过来未免太不合适了。 我犹豫片刻还是将电话拿了出来,摁下了接听键。 “喂?” “嘻嘻……小哥,你还记得我是谁吗?” 电话那头的女声有些熟悉,我想了一下才记起来: 是段淼! 我几乎立刻就明白了。 记得那个被称作“木老鬼”的老汉说过她身上养了一只鬼,而且在庄园里的时候我也见过。 刚刚才看到那种东西,她现在又立马打来了电话,用屁股想也能猜到,她养的那只鬼就是刚才窗户外面的那一只! “刚刚是你懂的手脚?”虽然已经在努力克制,我的声音还是难以避免地带着些许怒意。 “生气了?嘻嘻……我只是想跟你开一个玩笑嘛,我还没怪你呢,下手没轻没重的,我的宝贝身上的阴气都被你弄掉了一层,你知不知道我要费多大劲才能补回来……” 我知道个屁!你先动手的还有理了? 说实话我虽然生气于对方的作弄,但与这种人打交道心里还是很虚的,只不过我明白越是心虚就越不能表现出来。 于是冷冷道:“你再不说我就挂了。” “诶……等等……你也太心急了,我找你确实是有事,我现在就在楼下,要不咱们面谈?” “就这么说吧。”我果断拒绝。 废话,我刚才腿都快要吓软了,真要见面可能话都说不全,非得露馅不可。 当前我们之间的对话还是平等的,她甚至还要弱上一些,万一要是被她发现我只是个空心萝卜,局势恐怕会瞬间逆转。 “小哥还害羞了吗?那我就直说了。”她开了句玩笑后语气变得认真起来: “我想要你帮我。 据我所知他们两个人都已经找到线索,只有我还在原地踏步,这样下去就没我什么事了,如果有你帮我,或许能够反超他们。 你放心,只要你愿意出手,事成之后那东西你可以拿大头。” 第七十三章 楼下 “我不感兴趣。” 对方的话让我明白了这些人争着解救韩君泽可能并不是为了金钱或者权势。 而是另有所图。 虽然我也好奇她说的“那东西”到底是什么,却也不会为了套话增加暴露的风险,所以选择了惜字如金的话术。 如果不是怕对方没得到确切的答复而采取更加冒进的手段,我早就把电话给挂了。 “别这么不近人情嘛,你不会是被木老鬼的话吓住了吧?你放心,你只需要负责找人,其他的事情我来搞定,你照样可以拿大头,怎么样?” 见她还不死心,我直接道:“你不用再说了,我不感兴趣,你有这个时间还不如去找其他人。” 说完不给她继续讲下去的机会了就挂断了电话。 此刻,在酒店楼下对面的某个灯光照射不到的阴影处,段淼恨恨地放下了手里的电话,往我房间的位置瞪了一眼,叫骂道:“去你奶奶个腿,都是一群怂蛋!不让我好过,我就让你们都不好过!” 转身正要离开,可刚走两三步突然惨叫一声。 “啊……” 她面目变得一片狰狞,涂着浓妆的脸簌簌往下掉粉,豆大的汗水从脑门上流了下来。 随即后背竟然高高拱了起来,将她的衣服撑起了一个惊人的弧度,如同背着一个蜗牛般的壳,连外套都在压力下崩开了线。 就像…… 有什么东西即正从她后背的皮肤下挣脱出来。 巨大的痛苦让她忍不住跪倒在地,双手撑着地面,指甲在与地面的摩擦下已经出现了血迹。 大约过来两三分钟后背的隆起才逐渐消了下去。 “越来越频繁了,这样下去坚持不了多久了。” 她脸上的浓妆已经花成了一团,喘着粗气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扶着墙壁蹒跚而去…… 当她的身影消失在街角时,一个拄着拐杖的身影从不远处的昏暗角落走了出来,看着段淼离开的方向喃喃道: “她怎么会在这里……居然选择了这样一个饮鸩止渴的办法,神仙也难救啊……不过正好……” 说着脸上浮现了一丝神秘的笑容,抬头看向了对面的酒店缓缓道:“只能便宜你小子了……” …… …… 房间里的窗帘已经被拉死,经过刚才那么一刺激我更睡不着了,总觉得有什么东西在窗外看着我,即便已经反复确认了很多次也没办法消除顾虑。 到了凌晨我还感觉不到睡意,也不怎么敢闭眼,通红的双眼下出现了两个深深的黑眼圈。 一直到白天的光线从窗帘的缝隙渗透进来,我的安全感才得以重新回归。 趴在沙发上的小黑猫睡醒了,站起来慵懒地伸了个懒腰,随即跳到窗台上打开窗户。 这是打算开始每天早上的外出活动了。 从昨天的那根火腿就可以看出来,即使我睡晚了他也有的是办法自己解决早餐问题,不用担心会饿着。 我听到动静立马坐了起来道:“你先别走。” 他被我突然开口吓了一跳,随即用爪子指了指张开的嘴巴,又指了指自己的肚子。 好像在说:肚子饿了,我去吃个饭。 “等下带你去吃顿好的,先办正事。”我从背包里拿出牌位和香点好。 十几分钟后香被烧尽,在他吸完香还有些迷糊的时候,我一把将他抄起走出了门。 现在正是旭日初升的时候,街上的行人还很少,连那些学生与打工人都还没有起来。 我们一人一猫很快就来到了唐小棠家前面的巷子里。 几个小时以前发生的事情让我更加确信了小黑猫的能力,来的路上我已经和他讲清楚了,希望他在这段时间就待在唐小棠家里守护他们一家人。 实在不行也能在遇到危险的时候及时通知我。 吴天宇答应得出乎意料地爽快,这种不惧危险的精神不禁让我有些感动。 到后来我才知道,这小子作为猫宿怕虫子怕老鼠怕狗,就是唯独不怕鬼,要不然也不会好几次都在遇到那东西的时候第一个站出来,就好像是拥有一种承载在血脉中的条件反射一样。 我托着一袋刚买的小笼包催促道:“快点吃,我跟你说,在她家的时候要低调一点,不要露馅了,如果有余力的话帮我看着那个房东。 有事就用我妹妹的手机联系,你的香我就每天早上到这里来点,到时候记得找机会出来。” 小黑猫不情不愿地享用着我准备的“大餐”,只是眼神中还透露着一丝幽怨。 不多久那一袋子小笼包就被他吃完了,我收拾好东西走上了楼。 站在404门口,我敲响了门。 开门的是唐婶,能看得出来她脸上有些许意外:“是小良啊,这么大清早的就来了,你叔前脚刚走,快进来吧,我给你下点面条。” “不用,马上就要走了。”我连忙挥手拒绝,随即将将黑猫捧到了她的面前:“是这样的,我这几天有点急事,能不能劳烦你们帮我照顾一下他。” “这有什么不可以的,棠棠这两天都在念叨着想养只猫呢,等她睡醒了”她想也没想就答应了下来,接过小黑猫轻轻抚摸着。 我站在门口踌躇片刻,还是问道:“唐婶,你们这的房东是姓罗吗?” 唐婶道:“是啊,叫罗辉,还是市里评的道德模范呢。” “那他住在哪一户?” “就在这边过去的401,最里头的那一间,你问他的事情做什么?” 与这里就只单单隔了两户! 这也太近了! 我压下心中的不安,强笑道:“没什么,就是听说过这个人,想认识一下,他平时性格怎么样,最近有什么特别的地方吗?” “他很好打交道的,对人也客气。”唐婶想了想微微皱起了眉头: “就是最近一段时间经常愁眉苦脸的,一句话都不说,有时候吧又跟个没事人一样,估计是遇到什么事了吧。” 在问了一下大概情况后我告别了唐婶,在听到她关上门的声音后重新回到了四楼,朝着最里面的房间走去。 我这次将羊皮书拿在了手里,站在401门口犹豫了许久,还是咬牙摘下眼罩。 上次戴着眼罩没看清楚,这次我决定亲眼瞧个明白。 “咚咚咚。” 我敲响房门,同时竖起耳朵听着门内的动静,握着羊皮书的手因为紧张而用力过度压得苍白。 门内传来了脚步声与瓶瓶罐罐被碰倒的声音。 随后又恢复了安静。 我等了许久也没见有什么动静,手指在门上继续敲了起来。 “咚咚咚……” 这次手还没来得及放下,门“吱呀~”一声就被打开了…… 第七十四章 新鬼 开门的人脸色略显苍白、眉毛很淡、眼神有些麻木,正是我第一次看到的那个房东。 那股熟悉的腐烂味道再次冲入了我的鼻腔,而且比上一次还要浓烈,伴随着一种阴冷的感觉。 “有事吗?”男人的声音沙哑无力,透露着深深的憔悴。 我强忍住掉头就跑的冲动,假装淡然地笑道:“你是罗先生吧,我在新闻上看到过关于你的报道,听说你是市里的道德模范,所以慕名而来的。” 罗辉叹了一口气,苦笑道:“道德模范吗?我都自身难保了……” “自身难保?什么意思?”我故作不知道。 “就是……” 只是说出了两个字后就没了下文。 并不是他不想说。 相反,他的嘴巴一直在持续张合,可是我却没有听到一点声音。 突然。 我的耳边传来了一个截然不同的声音:“就是最近没休息好,你要没什么事我就关门了。” 那声音生硬地让人直起鸡皮疙瘩,而且淡漠无比,让我想起了那个永远挂着一张僵尸脸的李一。 这声音不光让我感到不适,连罗辉也露出了惊恐的表情。 “砰……” 门被关上了。 我尽可能控制自己的身体表现得自然一些,转身走向了楼道口,随着离401越来越远,我的步伐也越来越快,最后直接奔跑着冲出了大楼。 来到热闹的大街上,我的心脏还在嘭嘭直跳。 因为打刚才一开门,我不光看到了罗辉一个人。 在他的身后还站着一个人,是我第二次看到的那个“罗辉”! 两个人虽然长相不同,动作、神态却都一模一样,就像是镜中之影。 只不过最后一句话的时候后面那个“罗辉”脸瞬间阴沉了下来,我所听到的声音也是从他嘴里发出来的。 在门被关上的一刹那,前面那个罗辉虽然发不出声音,但我还是看清楚了他竭力表现出来的嘴型: 救我! 说实话如果可能的话,对于这样一个好人我绝对不会吝啬出手相救,问题是我根本就没这个本事。 能解救身边的人就很不错了。 当务之急是尽快找个地方让唐小棠一家搬离出来,我在医院附近忙活了一下午,却直到傍晚也没有找到一个满足条件的房子。 眼见夜幕降临,我拖着疲惫的身体来到了一家小面馆,点了一份刀削面,刚一上来就开始狼吞虎咽。 面刚吃到一半就听到门口进来一个人,走路时还伴随着拐杖的声音。 “老板,来碗鸡蛋面。” 这声音好像在哪听过…… 这个想法在我脑子一闪而过,我没有理会,只是埋头对付着盘子里的面。 “哟~这么巧,小伙子,你也在呐?” 伴随着淡淡的烟草味,那个人直接坐在了我对面的位子上。 我抬头看了一眼,眉头不由一颤。 是在韩振平庄园里遇到的那个叫“木老鬼”的老汉。 “你好。”我对他点了点头,好歹也是给我递过烟的人,我对于他还算有些好感,但更多的还是防备。 我加快了速度,想早点吃完离开这里。 木老鬼似乎是看出了我的想法,乐呵呵道:“看你年纪轻轻道行却不浅,不知道是哪家的?” 这个问题吴老爷子也问过我,我属实回答不上来,只能避重就轻道:“自己瞎琢磨的。” “年轻有为啊,我在你这个年纪还跟在别人屁股后头打杂呢。”木老鬼感慨一句,这时老板已经将他的面端了上来。 他没有去拿消毒柜里的筷子,也没有用边上的一次性筷子,而是从自己兜里掏出了一双有着厚厚包浆的黑色木筷,用袖子随便擦了两下就伸进了面里,夹起一筷子吹了一下,然后吸进了肚子里。 能够看出他的气息很足,抬起手来都夹不完的面被他一口气吸到了底,这本事一般人都来不了。 我碗里还剩一半的面都没吃完,他那一碗刚上的面竟然两三下就被吞进了肚子里。 我不禁叹为观止。 注意到我惊讶的表情,他自得地拍了拍自己的肚子道:“你还要多锻炼啊,连我这个老人家都吃不过,我年轻那会儿要是吃得不够快可是要饿肚子的。” 我点了点头佩服道:“你老好胃口。” 木老鬼哈哈大笑,随即装作不经意地问道:“欸,那姓韩的事情你们弄得怎么样了?” 我突然就琢磨过味来。 现在这个时间稍微过了饭点,面馆的人包括我就只有稀稀拉拉的两三个,本来能够遇到本就是天大的巧合了。 在韩振平庄园的时候,这些人彼此之间话都很少,都是心存戒备,包括我现在也是如此。 可这个木老鬼对我的态度却是天差地别,还特意问起了韩君泽的事情。 要知道他之前已经明确说过不插手的,怎么会突然关心这件事? 我摇头道:“我也不清楚,和你一样,这件事不不会插手。你今天是特意来找我的吧,有什么话就直说,别拐弯抹角的。” “这么容易就看出来了?小伙子还是很精明的嘛,咱们英雄所见,舍身咒那东西可不是开玩笑的,稍不留神就会引火烧身。”他没有选择掩饰,而是干脆坦白道: “我找你确实有一件事,是关于段淼那姑娘。” “她怎么了?”我淡淡道。 想起昨天半夜她还来找过我,难道这还不到一天就出事了? 木老鬼用纸巾擦了擦筷子又揣回了兜里,说道:“上次你也应该看出来了吧,她身上的那只鬼就快要醒了。养鬼这种事情本来就凶险,她还要剑走偏锋养在身上,那就更是凶上加凶了。” “嗯。”我随口应了一句,实则心里完全没有底,因为我对这种事情根本就一窍不通! 木老鬼凑过了一些,神神秘秘道:“不过有一件事情你可能不知道,她最近又种了一只新鬼,加上身上那只就是两只了! 也不知道是谁给她出的注意,应该是想让两只鬼相互遏制,为她争取生计,算得上是驱虎吞狼之计。 可是她也不想想,自己的道行就摆在那里,那么丁点的罐子还想养两只蛊,估计用不了多久自己就要先撑死了。” 他说话的声音不算小,话题又敏感,奇怪的是没一个人注意到这边,就好像根本听不见。 “那又怎么样?”我反问道。 从之前两人说话的态度来看他们的关系绝对说不上好,甚至还有些间隙,突然关心起段淼来本身就不正常。 所以这里面一定有问题。 第七十五章 做好事不留名 见我依然表现得漠不关心,木老鬼面露欣赏道:“看不出来你年纪轻轻心肠还挺硬,也不晓得怜香惜玉,不过这算是个优点,道上多少能人就是死在心慈手软上。” 我撇了撇嘴道:“我就不信你会突然关心起她来。” “怎么不会,据我所知她以前可是个实实在在的美人,如果能帮她渡过这个难关,到时候人家以身相许……”木老鬼邪邪一笑,配合上一嘴黄牙更显猥琐。 不过在看到我依旧冷着个脸,他这才收敛了一些:“不开玩笑了,就冲她身上那股子死人味我都恨不得离她越远越好,我关心的不是她,而是她身上那两只鬼。 那两只鬼都不是简单角色,等她死后无人压制必然会为祸一方,她现在就是个定时炸弹,随时都可能会爆开来。” “你要提前除掉她?” “你这小伙子年纪轻轻思想怎么这么阴暗,我非但不会对她怎么样,反倒是想着帮她一把,不是为了她,而是为了那些可能会被她牵连的无辜者。” 木老鬼这话说得义正言辞,周身上下仿佛闪烁着道德的光辉。 对比之下我确实是狭隘了一些,但我很快就回过神来,疑惑道:“不对啊!你要是想帮她,那你直接去找她不就好了,来找我干嘛?” 木老鬼惋惜道:“上次你也看到了她对我是个什么态度,一言不合就要动手了,你说我要是这个节骨眼找上去,她非但不会相信我在帮她,反倒会以为我是去落井下石的,到时候以死相拼怎么办?” “所以呢?” “所以!我要神不知鬼不觉地帮她,做好事不留能名!”说到激动处他一下从凳子上站了起来,突然反应过来瘸了腿,腿一软又直直地坐了回去,好悬没摔在地上。 “那你想怎么做?” 木老鬼坐稳身子振奋道:“很简单,大家一开始就是冲着被扒皮的那小子去的,只要咱们在后面推她一把,帮她找到那个施咒者,她也就能假借那小子的命格得到庇护,也不用担心压不住身上的鬼了。” 我这回算是明白了,这老汉自己想帮忙也就算了,居然还想拖我下水…… 我将最后一口面扒拉进嘴里,放下筷子起身果断拒绝道:“你说咱们?你找错人了,我可没这个本事,再见。” 他赶紧拄着拐拦在了我的前面:“别着急走啊,看来你也是个不见兔子不撒鹰的主,得了,我今天就吃个亏。” 他从怀里的口袋掏出用来包烟的报纸,摊开来放在手心,一脸肉疼道:“这东西你也试过了,虽然算不上什么灵丹妙药,但也是我独一份的宝贝了,只要点上一根就能让神、魄、魂、意、志五神俱涨。 唯一的缺点是持续时间短了些,我也就这么点了,只要你愿意帮我就都给你。” 上次的那一根还被我珍重地放在背包里没舍得抽,看着那估计得有十几根的一摞,我还真有点心动! 只是我自己的本事自己知道,除了拖后腿起不到任何作用,更别说帮上忙了。 眼见被堵住了路一时间过不了,我摊了摊手无奈道: “不是我不想帮你,你看我才多大,就算打娘胎里练也不可能强的过你啊,干嘛非得找我呢?” 木老鬼摇了摇头并不认同:“修行最靠天赋,我资质平平,就算再修百年被反超也不是什么稀奇事。 你就犯不着谦虚了,别的方面我不能保证,但你的一双招子绝对比我的强,所以这件事只有你来才更有把握。 你放心,这件事对你来说不费吹灰之力,只需要帮我看一眼就好了,其他的事情都由我来做。” “你先说说你想要怎么做,我考虑考虑……”我随口应付着,实则在想怎么脱身。 不过如果真像他说的那样只需要我帮着看一眼,倒也不算难事。 木老鬼见我终于松了口,趁热打铁道:“还用考虑什么,我就直说吧。人死留魂,魂过留煞,一般招数越邪煞气也就越重,舍身咒更是这样。 我年轻的时候机缘巧合学到过一门秘术,叫做‘观煞’,能感知到那看不见摸不着的煞气。如果在此基础上再用上请神的法子,方圆十里的煞气都能察觉得到。 这次来找你就是想借你的眼睛以观煞的方法顺藤摸瓜找到那个施术者。我来施展观煞之法,你啥也不用管,只需要坐在那里等我准备好,到时候开天眼瞧上一眼就好了。 这件事不需要你费神费力,只要天眼够强,就算是换普通人来也行。我这人虽然书没怎么读过书,但也是明事理的人,自己做好事不可能让别人替我出力,这样也说不过去不是?” 我低头思索许久,犹豫着说出了心中的疑惑:“你费这么大劲……就只是为了帮段淼?” “当然也不全是。”木老鬼嘿嘿一道笑: “其实最主要还是为了功德,我知道你可能不信这些,我年轻的时候也一样,认为功德业障之说都是唬人的,是正道用来洗脑的工具。 但见的多了才逐渐明白,这绝对不是无稽之谈,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就算是吃点亏我也认了。” …… 我最终还是答应了下来,并不是相信对方真有这么深明大义被感动了。 主要还是我需要找到一个人帮我处理那个房东罗辉的事情。 这件事让我感到无比棘手,对木老鬼来说或许轻而易举,为了唐小棠一家的安危,我还是决定冒着个险。 午夜时分,我骑着一辆临时租来的摩托车载着木老鬼向着郊外驶去。 夜晚的空气透着寒凉,加上被风吹了一路,没走多远我们两个人就都冷得鼻涕直流。 坐在后面的木老鬼打着哆嗦问道:“小伙子,你就不能开辆汽车过来吗?我老人家还想多活几年呢……” “啊嚏!”我擤了下鼻子,顶着寒风大声道:“你以为我不想吗,问题是没驾照不会开啊,再说了,租汽车的价钱比租摩托车贵多了……” “别说了,快点开吧,冷死我了……真是找罪受……”木老鬼青着脸紧了紧身上的衣服,尽可能将身子缩起来。 赶在十二点之前,我们终于赶到了韩振平庄园对面的一处山头上。 第七十六章 坐坛观煞 今天是个万里无云的好天气,山上尽管没有灯光,在皎洁的月光的照射下可见度依旧很高。 那股子冷劲缓过来之后,木老鬼连掐带指地找了个视野开阔的空地,正好还能看到对面庄园里明亮的灯火。 空地中央有一块扁平的大青石,他看到之后眼前一亮,他围绕着石头四下打量了一番,面露惊喜道: “好一处现成的法坛,磐石为座,神意四达并流,上际可逮于玄天,下可蟠薄于厚土……” 随即从特意捎带的挎包中拿出一只毛笔和一瓶用矿泉水装的暗红色浓稠液体。 毛笔已经很旧了,笔头上满是参差不齐的分叉,笔杆直接就是一根歪七扭八的树枝,整体有些怪异。 打开瓶盖后一股淡淡的腥味飘散开来。 他用指头沾了点放在嘴里尝了一下,五官立马皱在了一起,喃喃道:“好像有点过期了,凑合凑合应该还能用……” 随即吐了口唾沫润了润笔头,捋尖后往矿泉水瓶里蘸了一下,弯腰书写起来。 地面上满是泥土,我注意到笔尖与地面始终隔着半个拳头的距离,与其说是写,倒不如说是将笔头蘸上的液体甩在地上。 即便明月高悬,大晚上的山上的光线还是有些昏暗,我只看见他围绕着大青石埋头甩笔,却看不清画的是什么东西。 他歇歇停停了好几次,十几分钟后一瓶子的液体用完,法阵也刚好画完。 “完事!” 他扶着发酸的腰将拐往地上一扔直接坐在地上,气喘吁吁道:“累死我了,这种事多来几次我都得累折寿了。” 明明来的时候还一直叫冷,此时却我看到他的额头上居然冒出了一股直冲而上的热气。 木老鬼抬头看我一只插着兜看戏,埋怨道:“你这小伙子一点也不尊老爱幼,也不知道帮着点……” 我心想:我就是想帮也帮不了啊,我甚至都不知道你在干什么…… 我的手之所以一直揣兜里是为了摸到口袋里的羊皮书。 来之前我特意把背包带上了,防人之心不可无,万一真的有危险,随身带着家伙事也好过坐以待毙。 休息了一小会之后木老鬼扶着拐站了起来,从挎包里拿出了八根两指粗的大号香烛插在了刚刚画好的法阵上,又拿出包烟的报纸,从中取出十几根土烟放在青石边上,随即从兜里拿出一部老人机看了一眼,说道: “好了,现在到你了,待会你就闭着眼睛坐在上面,我叫你睁眼你就睁开,不过你记住,你只有五秒时间,五秒之内我替你扛着,如果超出了五秒那就是你自己的事情了。” 他似乎话里有话。 我有心想问明白,但又怕贸然开口暴露了什么,只能不懂装懂地点了点头,淡淡地“嗯”了一声。 反正只要在五秒钟之内闭上眼睛就好了。 我心怀忐忑地在大青石上屈膝盘坐下来,闭上眼睛将眼罩取下来放在手里。 四周寂静无声,只有山风偶尔从树林吹过时拂动叶片发出的“沙沙”声与不知名的鸟啼声。 许久之后才听见木老鬼念叨一句:“十二点,子正时到。” 他手指一撮,八方位上的香烛蓦然间无火自燃,随即迈动步子在外围舞动游走,嘴里还念念有词: “杳杳冥冥,天地同生……散则成气,聚则成形……精气合全,神气合群……青冥万鬼,感吾坛庭…… 闻呼即至,闻召即临……敬焚宝香,即速便行……天惶地惶,时运如常……驭以虚鉴,万道清明!” 话音刚落,陡然间阴风猎猎,八方香烛刚起的时候还是橘红,随即却逐渐转变为了幽蓝。 而且这些香烛燃烧极快,眨眼间就短了一小截,这样下去恐怕不用半分钟就烧光了。 而且烛火在风中没有半点摇晃,如同定格一般。 坐在石头上的我就像处于风口上,风从四面八方而来,透过衣服钻入了我的皮肤,随之而来的还有一股阴冷的感觉。 我的身体如同泡在了冰水之中,整个都僵住了,连最起码的颤抖都做不到,意识开始混沌起来…… 此时的木老鬼神色严肃,举手投足间竟有一种凌人的气势。 他结起法指,嘴里低喝一声,摆在我周围的土烟蓦然腾起一圈火光,眨眼间就烧了个一干二净,只留下大团烟气。 这些烟气一下将我笼罩了起来,在我体表如流水一样袅袅而动,却经久不散,如同结成了一张厚茧。 “睁眼!” 迷迷糊糊中,我听到一声厉喝。 犹如一道闷雷在我耳边炸响。 周围的烟气化作一道道有生命的灵蛇开始往我的鼻子、嘴巴、耳朵以及周身上下的毛孔钻去。 我瞬间睁开了眼睛。 与此同时。 在那人烟罕至的深山老林、高耸入云的山巅之上、潮湿昏暗的墓穴深处、风景秀丽的湖泊之畔…… 几个身处万里之外的人几乎同一时间心潮涌动。 一时间八方云起…… …… 此时的我已经失去了对身体的感知,整个人仿佛飘在一团云上。 失去了听觉、嗅觉、触觉…… 只剩下了视觉。 无与伦比的视觉。 就好像同时多出了无数双眼睛,这些眼睛遍布天地之间,无所不在。 我的思维已经放空了,像是一台照相机,虽然无数景象闪过镜头,却因为没人按下快门而无法拍下哪怕一张照片。 当然也幸好如此,不然等如洪流一样的信息涌入脑海,我的意识恐怕很快就会被冲散。 不过坏处也同样致命。 无法思考也就意味着丧失了时间的观念,木老鬼交待的“五秒钟”理所当然地被我抛在了脑后。 一秒。 两秒…… 环绕在身体周围的烟气越来越淡…… 三秒。 四秒…… 木老鬼的脸上已经出现了汗水,却还在咬牙坚持。 五秒。 烟气已经几近于无,连周围的八根香烛也只剩下一小截。 “闭眼!” 突然的声音将我惊醒,意识恢复的同时带来了庞大而驳杂的信息,我只感觉头痛欲裂,脑袋都快要被撑爆了。 六秒。 七秒。 “快闭眼!我坚持不住了!” 我也想闭眼。 可是我惊恐地发现自己根本控制不了自己的眼睛。 令人崩溃的痛苦。 如果我现在手里有一把枪,我会毫不犹豫地朝自己扣动扳机,以结束这痛不欲生的时刻。 八秒。 九秒。 我想尽办法集中注意力感知着眼睛的存在,浑身上下汗如流瀑。 “你小子不要命了,再这样我就撤手了!” 十秒。 …… 第七十七章 反噬 那八根香烛上幽蓝的烛火熄灭,只剩下闪着一点红光的光杆头。 涨红了脸的木老鬼闷哼一声,后退两步一屁股墩坐在了地上大口喘着气。 而我也赶在最后一刹那闭上了眼,惨叫着直接从石头上摔了下来。 恍惚间我听到木老鬼在我耳边说道: “呵呵……小伙子,这样都没事……挺不错嘛。 之前忘了和你说了,观煞之法本身倒没什么,可如果再加上请神术一起施展负担不是一般的大,我记得我第一次这么做的时候用了将近一年时间才缓过来。 当然我也不是存心想害你,这件事对你而言反而是一个机缘,也算是还了你的之前替我保守秘密的人情了。 施咒者身上的煞气你应该感受到了,相信你很快就能把他找出来,至于你用这个消息从别人那里交换到什么条件就不关我的事了,就算是我给你的补偿。 我承认你本事还不错,就是阅历还差了点意思,有时间多出去走走,咱们下回再见吧……” 我靠,还是被这个老家伙给坑了! 我刚想破口大骂,可在脑袋的剧痛之下还是很快失去了意识…… …… 睁开眼睛的时候我已经身处一个陌生的房间内,床旁边还有一个输液瓶,针管直连我的手背。 根据房间内精致的装修家具可以看出这家主人非富即贵。我注意到房间的角落里还有两个正对着我的摄像头。 刚想起身就感觉脑袋一阵刺痛,仿佛有无数根针在里面肆意穿行,脑袋里嗡嗡乱响,让我忍不住痛呼出声来。 我在心里将那个木老鬼骂了千百遍。 说好的我只需要看一眼就好,什么事都不会有的呢? 为了缓解痛苦,我只能闭着眼睛一动不动,好半天才渐渐适应。 就这一会儿我就已经虚脱了。 我想要冷静下来思考现在的处境,却完全没办法集中注意力。 突然,房间的门被打开了。 有杂乱的脚步声传来。 我将右眼咪开一条缝,看清来人后才明白自己现在在哪。 “陆大师终于醒了?” 这才两天不见,韩振平脸上的憔悴更甚,眼睛下面多出了两条深深的黑眼圈。 只是他的语气没了一开始的恭敬,反倒是带着审视的意味。 在他身边的是几个随行的保镖与那天穿着太极服的老者,记得好像是叫什么“老羊”。 后者的态度就更加直接,干脆就板着脸道:“阁下大半夜跑到附近的山上开坛,是不是该给我们一个说法?” 这下我算是听懂了。 他们这是在把我当犯人了? 原来自我被木老鬼坑了之后,当天晚上韩君泽身上的咒发作得就更加频繁了。 恰巧木老鬼临走时怕我在山上冻死了,用我包里的卫星电话拨打了上面唯一的那个号码,韩振平凭借着定位派人在山上找到了已经陷入昏迷的我。 虽然说我当晚的行为确实很令人起疑,放平时我也能够理解。 但现在我本来就头疼得厉害,脑袋里跟团浆糊一样,这两人一人一句更令我心烦意乱。 于是不耐烦地回了一句:“关你们屁事!” 老者当即就怒了:“小子,你不要这么狂,现在落到了我手里,我有的是办法……” “滚!”我大吼一声,只觉得被吵得头更加痛了。 见我始终不愿意配合,韩振平也有些慌了,小声道:“羊老先生,你看他话都不愿意说,这样下去君泽该怎么办啊……” 老者见我一脸痛苦的样子,蹙眉道:“他现在的样子很像是被术法反噬,我先让他冷静一下。” 随即从兜里掏出一个翠绿色的小瓶子涂在了我的额头上。 一股清凉的感觉从皮肤渗透了进来,我的头疼竟然稍稍得到了缓解! 我虚弱地问道:“这是什么东西?” “你先别管这么多。”老者蹙眉道:“小子,我叫羊谷,在天河一带应该没有人没听过我的名号,前两天的事情你最好老实交代。” “别烦我,我头疼!”我现在哪还管得了什么牛谷羊谷的,别说我根本就不认识,就算认识也不会买账。 如果现在有力气,第一件事就是起来把这些人统统轰走。 “这样吧,我试着帮你缓一缓,如果你好受点咱们就好好谈谈怎么样?”羊谷没办法只能做出了妥协。 我赶紧点头。 “那就说定了,要是你敢反悔我可不是一直这么好脾气的!” 他说着从口袋里掏出一张三指宽的符纸贴在我的脑门上,虚指在我面前画了个图案,嘴里念着: “心安神宁,三魂永固,魄无丧倾……” 话音刚落,我就感觉像是从嘈杂的闹市来到了宁静的郊外,脑袋里的声音一下就消失了,连痛感也得到了大幅缓解。 虽说还是有些刺痛,但较比之前简直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羊谷负手道:“好些了吧,现在可以说了,你和韩君泽有什么恩怨?” 我缓了一会儿才扶着脑袋坐了起来,幽幽道:“我之前都不认识他,能有个屁的恩怨……” 羊谷顿时吹胡子瞪眼道:“这么说你是要反悔!” 这一句话声音极大,把我鼓膜都给震痛了。 我无语道:“你吵吵什么呢,我在山上只是为了寻找那个施咒者而已。” 羊谷怒道:“不可能,那我问你,为什么自你两天前开坛之后那咒就发作得更厉害了?分明就是你搞的鬼,快说,你和那个施咒者是什么关系?” “有个屁的关系。”我白了他一眼,突然注意到床头柜上的背包,顿时明白了: 这两个人是在诈我! 如果他们真的把我当成了那个施咒者的帮凶,甚至是施咒者本人,态度必然会强硬得多,我的那些随身物品早就被收缴起来了。 又怎么会好好的放在我触手可及的地方? 说白了就是没抓住证据,不愿意平白得罪了我! 我心神突然就放松下来,反问道:“你们怎么也不想想,你们这边已经有这么多人严防死守,如果我有这本事绕过你们去害人家,你们这里谁还是我的对手?我还犯得着跟你们在这扯皮?” 见他们无言反驳,我信心就更足了,摆了摆手道:“我说你们自己找不到人也不能逮到一个就硬安罪名吧?你们硬要说是我的原因,那请问证据呢?” 羊谷一时语塞,因为他确实拿不出什么证据证明是我干的。 韩振平却是来精神了,满怀期待道:“是我误会陆大师了,那请问你找到线索了吗?这都已经第六天了,君泽实在是撑不住了啊……” “额……那个……还真没有……”我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 关于那天晚上睁眼之后的事情我是一点都想不起来了,唯一能回忆起来的只有令人窒息的折磨。 照木老鬼临走之前给我留下的那些话,当天观煞之法应该是很成功的。 可事实却是毫无所得。 这么看来这些痛苦都白受了…… 等等! 我突然反应过来: 第六天? 我还以为只过去一晚上而已…… 也就是说我昏迷了整整两天! 不好! 吴天宇的香断了! 第七十八章 梦的变化 我赶紧从床头柜上的背包里翻出手机,上面十几个未接电话让我更加忧虑。 全都是唐小棠的来电! 我立马回拨过去。 “嘟……嘟……嘟……” 电话接通了,里面传来唐小棠急切的声音:“哥,你怎么才接电话……小猫生病了!” “你先别急,他现在怎么样了?”我直接拔掉手背上的针头,顾不上发软的身体走下了床,腿一软险些瘫倒在地上。 “它从前两天开始就吃不下东西了,整体没精打采的,我本来想送去宠物医院,可它也不让人靠近,一靠近就特别暴躁……” 我松了一大口气,如果只是精神差点还算好的,因为我事先也不知道如果没能及时点香会发生什么,就怕一接到电话听到的是他的死讯。 那样我非得愧疚一辈子不可…… 我趔趔趄趄地走出房间,可还没走两步就忍不住惨叫出来。 痛感再次袭来,我一下就跪倒下去,稍稍适应后才硬撑着站了起来,一把扯掉脑门上的符纸,朝着楼下艰难地走去…… “这么快就失效了?”羊谷看着我的背影呢喃了一句,随即对着韩振平道: “那小子的本事我那天已经见识过了,年纪轻轻目如明火,连他都受了这么强的反噬……恐怕未必没查出什么。” 后者原本颓丧的眼神立刻亮了起来,不怕不愿意说,就怕什么都没查到! 正准备追上来,突然想起什么,又返回来道:“羊老先生,你刚刚的药……” 羊谷也没藏着掖着,直接将那瓶翠绿色的小瓶拿了出来,又从屁股兜里掏出一本快被翻烂的书:“这本书也一起给他吧,让他没事的时候多研究一下,对头疼有好处。” 这些难道是什么灵丹妙药和高深的典籍? 韩振平心中一动,强行压下脑袋里冒出来的诸多想法转身而去。 就在快要追上的时候还是忍不住诱惑低头看了几眼。 随即就傻眼了。 只见那翠绿小瓶的瓶身上印了三个字:风油精。 他赶紧翻动了一下那本书,封面上写着《清静经》,右下角还有一行小字: 建议零售价 12.8元。 说好的灵丹妙药与高深的典籍呢? 这落差不是一般得大啊…… …… 我对于韩振平态度的突然转变还有些摸不着头脑。 明明已经表明没有线索了,还依旧这么热情。 由于这两天水米未进只靠输液维持,肚子早就空空如也了,他不光安排了车送我,车上还特意准备了精致的美食,考虑到我全身乏力行动不便还备好了轮椅。 就是有两样东西寒碜了点。 那瓶风油精还好说,最起码能为我缓解头疼,可那本旧书就有点说不过去了,尤其是我一翻发现上面还有很多手改的错字。 竟然还是盗版书! 但再怎么样也是一份心意,我不禁有些惭愧,什么都帮不上忙还平白受人恩惠。 很快就来到了唐小棠家楼下,随行的几个黑衣保镖合力将坐在轮椅上的我抬上了四楼。 这样高调的行为惹得邻居大妈纷纷侧目。 要是照以前我一定会避免暴露与唐小棠的关系,不过现在我本来就被头疼折磨得死去活来,实在空不出精力考虑太多,只想快点查看吴天宇的情况。 我捂着脑袋示意几人离远一些,然后敲响了404的门。 开门的是唐婶,见我坐着轮椅有气无力的样子吓了一大跳,唐小棠也听到动静赶了过来。 我随便编了个理由敷衍了过去,被唐婶推着来到了小黑猫所在的房间,将两人打发出去后随手关上了房门。 小黑猫自我进门就注意到了我,却只是软绵绵地趴在窗台上,望向我的眼神充满了幽怨。 “不好意思,你看我现在的样子也知道是有事耽误了,我马上给你点香。” 我说着从背包里拿出灵牌与香,摆好点着,一支香烧完后小黑猫的精神以肉眼可见地好转不少。 只是还是有些萎靡。 我只能继续点上,一直到第三支烧完,把这两天的补回来他才恢复正常,随即跳到地上用爪子指了指自己的肚子。 等我开门的时候唐小棠与唐婶就看到小黑猫将脑袋埋在我事先准备的餐盒里狼吞虎咽,肚子里还发出“呼噜”的声音…… 背包里还剩最后一支香,要不是我出门的时候以防万一多带了几支早就不够用了。 我打算明天回一趟九阳再取一些过来。 不过这都是明天的事了,现在的我只想回酒店好好睡一觉。 我原本以为头疼下应该很难睡着,没曾想刚沾到枕头就失去了意识。 再次睁眼我已经处于一种漂浮的状态。 熟悉的感觉让我清楚地知道这是在梦里。 然而我眼前的景象却与以往天差地别。 我的梦变了。 不再是那似乎无边无际的灰色空间,而是拥有了形状与色彩。 我漂浮在酒店的房间的床上方,周围的一切与我睡着前看到的一模一样! 原本死寂的梦境变得丰富多彩起来。 我伸出手掌,无数微尘从四面八方凝聚而来,在我的掌心形成了一根灰色的绣花针。 如今的我对于它的掌控越来越强,手指张开,那根绣花针就在我的指尖环绕飞舞。 玩够后我轻轻将它捏住,随即惊喜地发现自己的身体竟然可以被它带动起来。 以前我也不是没有这么试过,可是由于在之前的灰色空间里找不到任何参照物,完全没有移动的感觉。 现在梦境变了我才能明确地感受到自己的位置发生了改变。 我缓缓朝着房门漂去,伸手就要开门,却发现手掌从门把手上透了过去。 那门把手看起来明明真实无比,却看得见摸不着,如同幻影。 我顿时反应过来:这个世界是虚假的。 于是我在绣花针的牵引下向上而去,身体直接穿过了天花板,层层向上,穿过楼顶继续飘荡。 最终。 我看清了这个梦境空间的全貌。 我一下就想通了。 原来我那天的观煞并非毫无所得,而是通过眼睛投影到了我的梦境之中! 可我明明记得他说过,用这个方法只能看到方圆十里的范围。 然而此时此刻,在我的脚下…… 却是整个灯火通明的天河市! 第七十九章 静止的世界 孤立于万米高空,眼前的景象给我带来了极其强烈的震撼。 在这片失重的世界里,视觉的真实感仍然会让我产生一种随时会疾速下坠的错觉。 美中不足的是这个世界依旧死寂,就像一张静止的照片,永远停留在了午夜十二点。 并且除了我之外依旧没有任何活物。 我在大街小巷中毫无目的地游荡,宛若一只孤独的幽魂,没有任何墙体能阻挡我,甚至连地面都是虚浮的。 等我回过神来的时候已经来到了那个熟悉的山头,那块大青石依旧安静地盘卧在空地中央,上面还留有一圈灰烬。 一想到那个坑我的木老鬼我就恨得牙痒痒,现在在梦里是没什么感觉,但我知道一旦醒来,迎接我的会是怎样的折磨。 我在灰色绣花针的牵引下来到庄园,沿着上次是路线来到了韩君泽所在的房间。 当初那些小木人还在隔离箱上,只是小人身上已经多出了许多斑驳的痕迹,缠绕的红线大半已经崩断了,一副岌岌可危的样子。 隔离箱内当然没有人,却有一团淡淡的红雾,红雾隐隐呈现出人形,肚脐的位置延伸出一道似有若无的红痕透过墙壁伸向远方的黑暗中。 看到这团红雾后我心里莫名有一种不舒服的感觉。 直觉告诉我,这些应该就是木老鬼让我观的“煞”了。 看来那些罪并没有白受。 这条痕迹不光很淡,而且时常断断续续的,我循着痕迹一路兜兜转转,最终来到了一条老街上。 红痕的终点指向一个单身公寓,我穿过紧闭的大门进入房间。 我原本以为自己已经很邋遢了,没想到眼前的房间更加凌乱不堪,几乎没有一件东西是摆好位置的。 地上被食品包装袋塞得几乎没有落脚的地方,床沿上还有一些沾血的纱布,床上堆满了衣物,邹邹巴巴的床单上随处可见暗红色的血迹。 床单的正中央有一个明显的暗色人形,犹如一块象征着死亡的裹尸布,那是被汗水反复打湿留下的痕迹。 床头柜上有一张照片,那是一张四口之家的全家福,一对穿着朴素的夫妻抱着兄妹两人露出幸福的笑容。 在照片旁有一罐打开的止痛药,可能是由于用的时候太过心急,还有几粒被漏在了地上。 房间内里开着灯,却不知为什么给我一种昏暗且压抑的感觉。 或许是因为这一切让我感同身受地想起了曾经那段惴惴不安的日子,那些我极力忘记的回忆。 我退出了房门,再次回头确认了一下门牌号,正想着再去那个房东罗辉家看一眼,却突然感觉脑袋开始刺痛起来。 头痛越来越剧烈…… 下一秒我就回到了酒店房间的床上。 梦醒了。 昨晚没拉窗帘,刺眼的阳光直接晒在了我的脸上,我赶紧拿出那瓶清凉油涂在了脑门上,又抿了一小口,扶着脑袋大口喘着气,好半天才重新适应了头疼的感觉。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经过了一晚上的睡眠,头疼好像比昨天要轻了一些,身体也恢复了些力量,虽然还是有些轻飘飘的,却不像昨天刚醒来那样疲软。 墙上时钟已经来到了九点半的位置。 我拿出卫星电话,迄今为止上面的来点记录只有两个号码,一个是通讯录上韩振平安排的那个女秘书,另一个则是段淼。 我选择了后者。 电话接通了,我听到了呼吸声,却没有人说话。 我开口道:“喂,我要和你做一个交易。” “你愿意和我合作了?” 里面传来的声音嘶哑而诡异,就像有一双无形的手透过电话触碰到了我的身体,让人直起鸡皮疙瘩。 声音虽然十分陌生,但从语气来看我还是能肯定对方就是段淼。 我稳了稳心神继续道:“不是合作,是交易。我已经找到了那个施咒者三天前的住所,虽然人现在应该不在那里了,但保不齐还能找到一些线索。” 根据那个太极服老头羊谷说的,那天晚上之后韩君泽身上的咒就发作得更加频繁了。 很有可能是在我找到施咒者的同时他也察觉到了我的视线,紧迫感让他更急于出手了。 既然如此他当然不可能会傻乎乎地待在原地等人找上门。 “在哪?”电话里变回了段淼略带娇媚的声音。 “不管你找不找得到线索,我需要你帮我做一件事。” “真是急死人了,我答应你还不行吗,快点说他在哪?”激动之下她的声音再次有些变形。 “记住你的承诺,他在东门街109号的……” 我将详细地址告诉了她。 有木老鬼的前车之鉴,我本来是想等她帮我处理完罗辉的事情再告诉她的。 可是今天已经是七天的最后一天了,韩君泽的事情迫在眉睫,再加上段淼现在的情况也不容乐观,照木老鬼说就是一个不知道什么时候会爆的炸弹。 在她能够压制自己身上的那两只鬼之前,我觉得还是不要让她接近唐小棠一家人比较好。 我也是后来才知道,这台用来联络的电话其实一直处于被监听的状态。 就在我打完电话的半小时后,另外两人也相继接到了来自韩振平的电话。 推迟的那半小时,是他在尽可能不得罪我的情况下挽救儿子的命做出的妥协。 我在唐小棠家楼下找个了没人的角落拿出牌位点上最后一支香,很快小黑猫就循着烟气找了过来。 做完这些我来到车站坐上了回九阳的客车。 现在不是乘车高峰期,车上只有寥寥七八个乘客,我找了个后排靠窗的位置,从背包里拿出了那本被翻得破破烂烂的《清静经》。 上面文言文晦涩难懂,再加上偶尔几个用笔涂改的错别字让人看着十分别扭。 可也不知道是不是转移了注意力的原因,在读这本书的时候,那无时无刻不在折磨我的头疼竟然真的得到了缓解。 没过多久兜里的手机响了。 我拿出来一看,是猛哥的电话。 这个时候打我电话干什么? 我犹豫了一下还是摁下了接通键。 “喂?” “陆哥,我是猛子啊,你最近怎么样,吃饭了没有?” “有事说事。”我烦躁的回了一句。 我已经后悔接电话了,他的声音本来就粗狂,嗓门又大,我头疼刚好点被这么一吵又发作起来了。 “实在是不好意思,要不是有急事我也不会突然打扰,是这样的,那个施咒者的身份已经被查出来了,韩总正派人到处找呢,我就想着要不要通知你一声。” 第八十章 身份 我知道猛哥给我打这个电话是什么意思,无非就是想让我帮他找到那个施咒者罢了。 可我本来就没有继续插手这件事的打算,这个时间回九阳其实也是存着在这个节骨眼上避一避的心思。 之前被木老鬼撺掇着参与其中已经让我吃了这么大的亏,我现在算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了。 猛哥敏锐地察觉到我的态度后也没有过多的央求,只是表示会有什么进展会随时通知我。 对此我并没有拒绝,因为我也想观望事态的发展。 挂断电话后我很快收到了他的短信。 内容很多,首当其冲的是一张有点像是证件照的图片,图片上是一个看着二十多岁、脸颊有些消瘦的男人。 我看到图片的瞬间就几乎可以肯定他们没有找错人,因为男人的样子与昨晚我在梦里看到的那张全家福上的男孩有着七八分相似。 男人名叫周超,照片下面介绍了男人的具体情况,简单概括就是父母双亡、高中辍学,随后几年不知所踪。 奇怪的是上面的家庭情况除了男人的父母外并没有其他人,但我记得那张全家福上面明明是一家四口。 这份报道很详细,不光是男人的身高、体型,连以前的性格爱好以及初中、高中的老师同学对他的评价都有。 看到这里我心里难免生出了一丝寒意。 也许在韩振平这种人面前,我们这样的普通人根本没有秘密可言,我的个人信息也可能早就被那个韩总查了个底朝天。 能让猛哥这样的人争相巴结的人果然远没有我想象中的那么简单,我那天看到的那个为儿子生命忧虑憔悴的形象或许只是他愿意展露出来的冰山一角而已。 我突然想起猛哥曾经说过的,舍身咒是需要施咒者对被咒者有滔天恨意才能施展陈来的。 如果这其中真的有什么隐情,那我帮助韩君泽不是相当于助纣为虐了? 反噬造成的痛楚换一个角度也可能是上天对我的惩罚呢? 想到这里我头疼得更厉害了。 经过一个多小时的车程我终于回到了家,进门之后的第一件事依然是在两张黑白照片前各自点上三支香,然后到对面的小馆解决了午饭。 刚出馆子我又收到了猛哥的信息: “刚才在南区的商景路差点就把人抓住了,可惜还是跑了,不过我们的人已经将他封堵在了南区一带,找到只是时间问题。” 动作效率还挺快! 不对啊…… 我突然反应过来,唐小棠一家也是在南区,我赶紧拿出手机看了一眼地图,发现猛哥刚才说的那条路与唐小棠家竟然只隔了一条街。 我心里顿时有了不好的预感。 原本这个施咒者周超是躲在东门街的,被我与木老鬼的观煞之法发现后才迫不得已转移了阵地。 结果阴差阳错居然跨越半个城区到了南区那边…… 这算不算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虽说南区那么大,唐小棠家只是很不起眼的地方,但架不住隔壁还有一个摊上事的房东。 一个连死都不怕的人还怕什么? 万一那个施咒者发现了那个房东的情况,并利用后者身上的那只鬼做出了什么丧心病狂的事情,不是很容易牵连到唐小棠一家人吗? 我本来是打算在家里休息一天,明早乘坐第一班车回市里给吴天宇点香的,正好到时候韩君泽的事情已经尘埃落定。 可现在却不得不改变计划了…… …… 晴朗了好几天的天空突然开始阴沉起来,远方偶尔的几声闷雷暗示着一场大雨的到来。 街道上的行人来来往往,只是以往行色更加匆忙。 但也不是全都如此,服装店门口穿着卡通人偶服的工作人员还在分发着手中的传单,奶茶店门口堆满了排队等候的年轻男女。 似乎又是一个平凡得不能再平凡的下午。 但只要有心观察就不难发现那些隐藏在一派祥和之下的东西…… 比如那些明知道快要下雨,却还依然无所事事地把守在每个路口、刻意观察路过的每一个行人的人。 又比如在大街小巷频繁出现的巡警。 我低着头往前走,突然身后传来跑步声。 “老周!”有人从后面拍了拍我的肩膀。 我回头一看,是一个陌生人。 他仔细的看了看我的脸,留下一句“不好意思,认错人了。”又离开了。 我看着那人走向马路对面,与另外几个人摇头说着什么,心里便大致猜到了。 所谓的“认错人”只是一个借口。 真正的原因是我低着头走路,脸上又带着眼罩看不太清真面目,那人是特地来排查的。 他们都是韩振平的人。 接下来的路我都保持着昂首挺胸,果然没再遇到这种事情。 可就在我即将到达病患之家前面的那条巷子时,一辆车停在了我的旁边。 车窗摇下,坐在后座的辛三爷满脸严肃道:“陆先生,快上车。” 我目视前方,当做没听见一样继续向前走。 既然已经打定主意不参与了,那就干脆离这些人远一点。 如果是猛哥在车上或许会知趣地离开,别看他长得五大三粗,做事却细腻周到。 只是如今坐在车上的只有一个辛三爷…… 他的做事风格…… 只能说,有点强硬。 我只感到一个黑影闪到了我的身侧,然后手腕就被一只硬得像铁一样的粗糙手掌扣住了,并强拉上了车。 车门一关保险一栓,我就被困在了车里。 也许头疼影响了思维,也许是是习惯了与这些人和平相处的模式,即便被这么蛮横地对待我依旧没什么害怕的情绪,而是不满道:“你要干什么?猛哥呢?” “他被警察带走了。” “为什么?”我刚问出来就意识到这句话有些多余。 猛哥做的什么生意我大概清楚,当初我不就差点被坑了吗? 他被抓进去一点也不冤枉。 只是他中午还和我打了电话,我有点担心他会不会因此连累到我…… “非法聚众。” “什么?”这个理由属实是让我没想到,要说他倒卖文物、强买强卖或者是打架斗殴我都是信的。 可这个不咸不淡的理由…… 有点太水了。 原来大街上那么多巡警了是防着有人聚众闹事呢…… 辛三爷眉头隆起道:“被抓了好些个骨干,不过都只是配合调查,用不了多久就会放出来,只是赶在这个节骨眼上断了联系……” 我算是明白了,并不是猛哥真的被一锅端了,而是有人想用这个方法拖住他! 我拿出清凉油倒了一点在手心,在太阳穴两边缓缓按摩,问道:“那大街上这些是谁的人?” “是李虎的人,而且……这些人一个个看着卖力,实际上都是表面功夫,办不成事。 所以,我怀疑那小子有异心!” 第八十一章 下雨了 这么一想确实有些蹊跷,没有那个施咒者线索的时候大家都还相安无事,真要用上人了就突然被抓了。 好像有人在刻意下绊子。 我问道:“你有什么证据没有?” “这件事麻烦就麻烦在根本说不清楚。”辛三爷摇了摇头。 敷衍塞责也算是一门博大精深的学问了,而且这种现象各行各业都存在。 正所谓隔行如隔山,有些人你看着一天到晚忙的脚不沾地,实际上忙忙碌碌到最后半点成果都没有,偏偏他还能委屈巴巴地拿出各种证据以及规章制度证明自己没有偷奸耍滑。 这样不但能说服别人,更加能说服自己,所以甚至能心安理得地摆出一副不被理解的受害者面孔。 如果不是实实在在地摸清了里面的门道,任谁来也发现不了。 我无语道:“既然他联系不上,你们就不能另外找出个挑大梁的人来吗?” 辛三爷匪夷所思地看了我一眼,说道:“你说这话就有点头脑不清了,如果这种人随随便便都能找到,那还用小猛干什么?” 仔细想想这话还真他妈的有点道理! 想当初猛哥自己不就是这样踩着那个虎哥上位的吗,又怎么会让自己重蹈覆辙? 我将头靠在了垫枕上,闭着眼睛道:“那你找我干什么?我又帮不上你什么忙。” “没打算让你帮什么忙。”辛三爷道:“小猛事先说过,今天的情况有些不对劲,如果真有人在背后算计什么,不光是他自己,你也可能被盯上,所以特地叫我保护你。” 保护我? 我瞥了一眼身边的这个老人,虽然猛哥一早就介绍过他是个什么“体术高手”,而且本身确实也是气度不凡,但毕竟年龄摆在那里,一头的白发加上脸上的老人斑,很难相信这人有多厉害。 再说了,我又没碍着谁的事,谁会吃饱了撑的盯上我? 辛三爷见我怀疑眼光并没有解释什么,只是说出了一个消息:“韩总那边传出来,最开始那个施咒者的线索就是从你这里得来的。” 我愣了一下。 我当初明明只告诉了段淼一个人,她为了独吞成果肯定不会透露出去。 那韩总那边怎么会知道的? 我原本还以为施咒者的信息是另外两个人查出来的呢! 我这才反应过来,如果真的有人不想那个施咒者被找到,一定会尽可能拖住每一个人。 尤其是像我这种取得过重大进展的人。 如果我还在九阳那还好一些,可我偏偏要赶在这个时候跑到南区这一片来,这不是撞枪口上了吗? 就算我说不愿再管这件事也没人相信! 这么说我的处境的确有些危险! “我要下车。”即便如此我也要先见到唐小棠一家人。 “你是说你妹妹他们?” 辛三爷的话让我心中一凛。 我没猜错,这些人果然已经把我的老底都调查得一清二楚了! 索性不再隐瞒,说道:“是的,我要先带他们离开。” 辛三爷还以为我怕连累到了他们,说道:“你可以不用担心,利益冲突又不是什么深仇大恨,你的事情一般不会殃及他们,再说现在不比以前了,你看小猛平时还算威风,不是说被抓就被抓了……” 说完还有些感慨,似乎在怀念以前的日子。 可我担心的并不是这个,而是就住在唐小棠隔壁两户的那个房东。 那鬼东西可不会跟我讲什么道义! 我没有多做解释,坚持下了车,辛三爷没拗过我,只能暂时跟在我身边。 走了一段路我才确定,原来要保护我的真的只有他一个人,连车上的司机都没跟上来。 唐小棠家在四楼,虽然不算太高,但一口气爬上去我的呼吸还是有些粗重。 可年纪一大把的辛三爷却始终气息平稳,这四楼的楼梯在他眼里和平地没什么区别。 虽然不知道他是不是真的像猛哥说过的那么厉害,但比我强总还是可以肯定的。 “咚咚咚……” 我站在门口敲响了门,可半天也没有反应。 反倒是隔壁405的房门打开了,邻居大妈探出头来,热心道:“小伙子又来了,她们母女刚才出去了,瞅着快下雨了应该快回来了。” “谢谢。”我对她点了点头,随即不露声色地用余光瞟了一眼走廊尽头房门紧闭的401,有心想提醒一句,张了张嘴还是没有说出来。 这事怎么样也不好解释…… 我在楼下打通了唐小棠的电话。 “喂,哥?”电话那头有些吵闹,应该是在大街上。 “你现在在哪?” “我和我妈刚从上次我们去的那个旧书店出来,快要下雨了,我们准备回家。” “你先别走,我现在过来找你。” 我挂断电话后微微松了一口气,不在家反而更好,要不然我实在不知道找个什么理由让她们在快要下雨的时候离开家里。 …… “轰!” 一声雷鸣后天终于开始下起雨来。 春天的雨带着无孔不入的寒凉,在街边屋檐下躲雨的人纷纷抱起了手臂。 唐婶帮着紧了紧女儿身上的衣服,埋怨道:“都是你偏要跑到这边来看什么破书,现在好了,耽误了时间,这才出院多久,你这个身体万一着凉了又要回去了……” 唐小棠抱着小黑猫缩着脖子弱弱道:“明明你自己也睡着了……” “这天气预报也是的,就不能准一次吗,算了,我先去买把伞,你就在这呆着。” “可是我哥让咱们在这等他的……” “等什么呀?再等下去就该感冒了,我马上回来,你给他打过电话就说我们先回去了,注意不要淋到雨!” 说完就冒雨朝着马路对面的超市跑去。 好在雨不算大,等买到伞回来的时候身上只有外套是湿的。 唐小棠看着老妈手里的一把伞无奈道:“你怎么就买了一把。” 自从她生病后下雨天一般是能不出门就不出门,即便有例外情况也是人手一把伞。 因为她身子太虚,如果只有一把伞的情况下一定是全部挡在她的头上。 “家里还有伞呢,这个就用一次,买多了也是浪费,反正我身上都湿了,回去洗个澡就好了。 别说这么多,你和你哥打了电话没有?” “打了,他说让我们一定要等一下,语气挺急的。” “挺急的?”唐婶看了下时间,皱眉犹豫道:“那就在等几分钟吧……” 就在这时,一个驼背老人从不远处朝这边走了过来。 路上的人要不就撑着伞行色匆匆,要不就慌忙找地方躲雨,只有老人没有撑伞却依旧淡然地走在路上。 而且看神情居然还有些享受这种淋雨的感觉…… “这老头有病吧……” “别说了,人家看起来好可怜。” “估计是老年痴呆了,我奶奶以前就这样。” 屋檐下躲雨的人有人小声议论,但大多数还是与路过是行人一样视而不见。 似乎麻木才是常态。 第八十二章 驼背老人 看着驼背老人越走越近,雨水在他脸上肆意泼洒,身上的衣服也湿了个透,唐小棠心里有些不忍,可怜巴巴地望着自己的老妈。 唐婶哪会不知道女儿什么心思,白了她一眼道:“要你做什么好人?” “你小时候不是教育我要有爱心吗?”唐小棠撒着娇道。 “这你就知道搬出来说了,别的话你怎么不听?你能管好你自己我就谢天谢地了。” “可是……” 唐婶毫不客气地打断道:“别说了,你都这么大人了,自己的事自己决定。” 要是别人听到这话多半会认为这是在严厉阻止,可作为女儿的唐小棠却知道她一向是刀子嘴豆腐心。 这话就相当于默认了。 “谢谢天底下最善良的老妈。”唐小棠将小黑猫放在脑袋上,一边奉承一边小心翼翼地从唐婶手里抽出那把伞,撑起来朝着驼背老人走去。 唐婶板着的脸在女儿转过身去时嘴角微微弯了起来。 唐小棠撑伞走到驼背老人身边,将伞移到了后者的头上道:“老大爷,这下雨天你怎么在这啊,你家里人呢?” 面对陌生人她心里难免有些紧张与羞怯,被口罩遮住的脸蛋也有些泛红。 驼背老人抬头看了一眼头顶的伞,又看了看趴在头上的小黑猫,脸上似乎有些意外,最后才看到了撑伞的人,微笑道:“下雨天出来当然是想淋雨了。” 他操着一口外地口音,说出的话也让人摸不着头脑。 还有人特意想淋雨的? 难道真的是老年痴呆了? 唐小棠道:“咱们先到旁边躲躲雨吧,你家人呢,要不要我帮你打电话叫他们来接你?” 驼背老人十分配合地跟着她来到屋檐下,洒脱道:“女娃娃,谢谢你的好心了,可是我家人早就没喽……” “那你也不能在这淋雨啊,你现在住哪?”唐小棠同情心更加泛滥。 “淋雨怎么了?”驼背老人看着眼前的雨幕悠悠道:“这人啊说到底就是犯贱,什么东西都是得不到的才是最好的,快要失去的才是最珍贵的。 你看这街上人人都在避雨,可对于我来说这可能是这辈子遇到的最后一场雨了,哪怕下的是尿也是香的。” 老人看着精神很好,手脚活动也还算利落,怎么看也不像是快死的人。 那就只有一个可能: 绝症。 站在一旁的唐婶想到这里不禁有些同情,遭遇这种事情的绝望只有亲身体会才能明白,想当初女儿不就是这样吗? 不过女儿有幸能够从泥潭里挣脱出来,在里面越陷越深的人却数不胜数。 她从女儿手里拿过伞塞到了老人手上,劝道:“老人家,遇到事也不能自暴自弃呀,就算最后一天也得活的舒服不是,兴许还有希望呢? 这雨还有的下呢,这把伞你就那拿好,早点回去吧。” “没希望了,神仙难救啊……”驼背老人低头郁闷地叹了一口气,再抬起头时已经恢复了淡然,笑道: “说起来我以前还真遇到过神仙,他说我八字奇差会一生孤苦,全身上下最值钱的就是这辈子的时间了。 然后我就问他,我想活舒服些,哪怕短一点也行,能不能用这些时间在你这换点什么东西? 你猜他怎么说?” 周围有不少人听到了这些话,但无一例外都把老人当成了神经病,纷纷走远了一些,几个人怕惹麻烦甚至二话不说直接钻进了雨里跑开了。 唐小棠认真想了想道:“那神仙是不是说可以用时间换到数不清的财富或者是高高在上的权利?不过以往出现在这种剧情里面都不是神仙,应该是魔鬼吧……” “神仙也好魔鬼也罢,如果你说的这个选项放在世人面前,恐怕九成的人都会换,只有那一成的人也是早就拥有了财富和权利,反过来还会想用这些去换时间。” 驼背老人摇了摇头感慨了一下,随即苦笑道: “不过你也算说对了一半,那个神仙同意了我的请求,可他接下来的话可不太中听。 他说:‘要换也可以,不过每个人的时间价值不一样,你的嘛……我这里有剪子、菜刀、不锈钢脸盆,你要哪个,想好了告诉我。’” 唐小棠有些懵了:“老大爷……你说的那个神仙……不会是回收彩电冰箱洗衣机的吧……这是在收废品呢?” 驼背老人哈哈大笑:“在他眼里我恐怕还不如废品呢……女娃娃,我走了,谢谢你的伞。”说完就撑起伞走进了雨里。 留下母女俩面面相觑…… …… 当我到地方时正好隔着玻璃看到一个驼背老人与母女二人告别。 在纷纷扬扬的雨中世界变得一片朦胧。 我打开车门冒雨跑了过去,与唐婶打了个招呼:“你们怎么在这站着啊,要等也要找个地方坐一下嘛……刚刚是遇到熟人了?” 唐小棠将双手拢在袖子里,耸了耸鼻子道:“哥,你还说呢,要不是为了等你我们早回去了。” 小黑猫也应和着叫了一声。 “进人家店里不买东西不是打扰人做生意嘛,再说了,我们总共也没站多久。”唐婶主动打起了圆场,又看了一眼老人离开的方向,说道: “刚刚那个老人家我们也不认识,不过估计脑子有点糊涂了,棠棠这孩子心善,还把我们的伞送他了。” 唐小棠小声道:“不是你主动送出去的吗,怎么还扯我头上来了…… 哥,这位是……?” 我顺着她的目光侧身看去,却是辛三爷不知道什么时候跟了过来,手里撑着一把黑伞站在雨里。 “这是……额……我朋友的长辈,他有点事出去了,就托我照看一下。”我随口敷衍过去,好在辛三爷没有理会这些,只是对着母女俩点了点头。 唐婶问道:“小良,你今天是不是有什么事啊?” 我支支吾吾道:“没事,就是……想和你们一起逛逛街……吃个饭什么的。” 这种情况是不可能实话实说了,只能想个理由搪塞过去,尽可能把她们拖在这里。 只是这个理由实在有点烂。 唐小棠怀疑道:“怎么感觉你有点怪怪的,今天是什么好日子吗?” 好日子? 我灵机一动,故作惆怅道:“猜对了,今天是我的生日,以往都是一个人,今天就想着和你们一起……” 第八十三章 因果 唐小棠嬉笑道:“生日快乐,你怎么不早说,我连礼物都没有准备。” 由于之前的误会唐婶对我总有那么点愧疚,再加上我扯谎时适当表现出落寞,她没多想就点头答应了下来: “那我先回去换身衣服,棠棠也得加一件毛衣才行,不过晚饭就在家里吃吧,我给你做顿好的。” “这可不行,既然是我生日当然得听我的。”我注意到唐婶被雨淋湿的外套,指着不远处的宾馆道: “还跑这么远换什么衣服,直接在街上买一身,等下去那里开一间钟点房洗个热水澡,直接就可以换上新衣服了。” 唐婶本想拒接,但架不住我态度太过强硬,再加上唐小棠在旁边起哄,最后也只能半推半地同意了。 原本我还想叫上唐叔一起,可他今天在工地干活,要到晚上才会回来,连打了几个电话也没人接。 等母女二人换好新买的衣服已经是傍晚了,我找了个像样的酒店准备好好吃一顿。 点菜的时候唐婶嘴里一直念叨着浪费,还不如让她在家里自己做一顿,等到吃的时候还是很开心的,母女二人一直沉浸在给我过生日的欢乐氛围里,唱生日快乐歌的时候连辛三爷也跟着拍了几下手。 只有我是在强颜欢笑。 一来今天并不是我的生日。 二来这桌饭钱还是让我十分心疼。 三来头疼无时无刻不在影响我,偏偏我还不能表现出来,是能时不时地往脑门上涂风油精,心里默默背诵着记得的那几段《清静经》的内容。 当然还有一个最主要的原因,猛哥虽然还没出来,但外面的耳目还在,辛三爷也时不时将收到的悄悄告诉我。 可是直到现在,那个施咒者还是没有找到。 这也就意味着在这一片地方危机还没有解除,我也就不能安心地放母女俩回去。 正当我苦恼于该怎么找理由继续拖时间时,辛三爷出包厢门接了个电话,回来的时候站在门口朝我使了个眼色。 “你们边吃,我去上个厕所。”我起身走出包厢。 来到酒店门口,天空依旧阴沉,外面的雨已经变得很小了,如果不是路边小水坑上还在荡漾着波纹,肉眼恐怕很难察觉雨点的存在。 我给辛三爷递了根烟,他点上后只抽了一口,眉头一扬就随手弹进了水坑里:“这烟太差,抽多了对身体不好。” 我心想:要有钱谁他妈还会抽这种劣质烟啊,这不是迫不得已吗…… 但还是嘴硬道:“我就喜欢这种,够劲!” 辛三爷显然并不关心我的怪癖,说道:“那边来消息了,那人已经被堵在了一个地方,算是笼子里的老鼠跑不了了。” “那就好,早解决早安心。” 不得不说这个消息让我心情放松不少,连头疼也得到了轻微地缓解。 既然那个施咒者并没有打病患之家房东身上的鬼的主意,我也能放心让母女俩回去了。 只要等明天事情尘埃落定,段淼也能空出手来帮我把房东的事情也解决掉。 只是希望她到时候还能能够遵守约定,而不是像木老鬼一样不仅坑了我,还连一句像样的交代都没有。 “就怕事情没那么简单。”辛三爷摇了摇头道: “本来叫上一大帮子人平推也能把那地方推平了。可是今天这边巡警太多,李虎那边人带多了很容易引人注意,带少了又不顶用。 他是指望不上了,只能看那几个人有多大的能耐。不过照这几天的表现来看……估计是够呛。” 他说的那几个人当然是段淼、李一还有那个不知道名字的眼睛男。 他顿了一下又道:“不过陆先生要是想过去现在还来得及,你还是有真本事的。” 我有个屁的真本事,论起来我算是这些人里面最没实力的了。 “别别别!”我把头摇的像拨浪鼓一样:“我还是算了,前些天为了找人受到的反噬还不知道多久才能好呢,就不操这个心了。” “那也是。”辛三爷呵呵一笑道:“要是活都让你干了还要那几个人干什么。 说实话当时听说消息是从你这里出来的时候小猛还很意外,他说你们这条道上的人最信天命、讲因果,遇事不会随意出手,不然就是犯了忌讳。 就像曾爷,如果不是因为欠过小猛师傅的人情,这次多半也是请不动的。” 信天命、讲因果…… 这几个字在我脑海里寰转不去。 我突然有一种犯什么错误的感觉,才放松不久的心情莫名有些压抑…… 回到包厢的时候母女二人都已经吃完了,小黑猫也趴在唐小棠的大腿上打起了呼噜。 唐婶则是眉头紧锁地看着手机有些出神。 我撑起一个笑容走了过去:“唐婶,今天可是高兴的日子,你这表情不太对啊……” 唐婶回过神来抱怨道:“还不是因为老唐,也不知道干什么去了,现在天都快黑了,他干的本来就是体力活,到这个点早就该吃饭了,闲下来不可能没看到手机啊。 可他倒好,这么久了连个电话也不回,我刚刚又打了个电话还是没人接,不会是出什么事了吧。 他干活的地方离这里也不远,我得过去看一眼才能安心。” 她虽然嘴上在埋怨,可语气却充满了担忧。 “真要忙的时候顾不上看手机也正常,况且现在的工地安全设施齐全得很,哪有这么容易出事?”我连忙安慰道: “要不这样,唐叔在哪干活呢?我先送你们回去,走的时候顺带去他那里瞧一眼。” 唐婶看了看已经略显疲惫的唐小棠,为了照顾女儿只好点头道:“那好吧,又要麻烦你了。 我们这一片地方不是要拆迁了嘛,靠北边那一带已经在动工了,昨天还听老唐说他现在在拆市第三小学的房子,今天应该还在那里。 你看到他就让他闲下来回个电话,要是没找到人也告诉我一声。” “没问题,反正我也要路过那边……” 话刚说完就听到旁边的辛三爷咳嗽了几声,并向我投来了一个奇怪的眼神。 当着母女二人的面我也不好问什么。 我将两人送到了家门口才转身离开,辛三爷在一楼的楼梯口等候,见我下来才沉声道: “有些事情刚才忘了说了,我也没想到事情这么巧,你要有心理准备。” “到底什么事,直说吧。”我有了不好的预感。 “据我收到的消息,那个人被堵住的地方……好像就是正在拆迁的市三小……” 第八十四章 辛三爷 虽然天色还没完全黑,道路两旁的路灯已经亮了起来,越靠近拆迁区域行人就越稀少,连车也看不到几辆。 我们的车在到达市第三小学的那条路之前就被几个戴着安全帽的人拦了下来。 前面的路口放置了路障,为首的人指了指旁边那个“前方施工,禁止通行”的标牌,朝司机比划了个转弯的手势。 司机回过头来道:“三爷,前面好像过不去。” “那咱们换条路吧。”我不确定唐叔是不是真的出了事,心里有些着急。 “换条路一样过不去,就在这下车吧。”辛三爷轻车熟路地从座位底下抽出一条甩棍,展开有半米长,他试着伸缩了几次,确保没问题后别在后腰用外套盖住,又扔给我一把匕首,沉声道: “这几条街都被封锁了,待会可能要动手,手里有个家伙事也能方便点。” 我呆呆地接过匕首,推开刀鞘就被明亮的刀锋闪了一下,有些难以置信道:“路应该是被韩总封的吧,咱们直接表明身份不就可以过去了吗?” 辛三爷对此不置可否:“就怕韩总让你过,李虎那小子不让,有备才能无患。” 我一想也是这个理,赶紧将匕首藏在了袖子里。 拦路的人见我们下了车立马大声喊道:“这边不能过,你们绕路吧。” “我昨天还走这里过了,今天这么就不能过了?我今天就要走这里过。”辛三爷却恍若无人地从路障旁边的走了过去。 那几人连忙过去拦在了前面:“这可不行,大爷,前面在施工呢,万一你有什么闪失我可付不起这个责任。” 辛三爷干脆耍起了无赖:“拦我?我可告诉你们,我今年已经七十三了,身上大病小病数都数不清,你们要敢靠过来我立马躺倒,到时候要让我磕着碰着,我保管讹得你们裤衩都穿不起!” 那几个人被这么一唬顿时虚了,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不敢动手了,只能将矛头顿准了我:“这是你家长辈吧,你快过来拦着点啊,这里真的不能过。” 我一时间也有些傻眼,本来以为辛三爷会掏出甩棍把这些人胖揍一顿,或者直接就强行闯过去,没想到用的却是这样毫无高手风范的一招。 甚至有些掉价。 但不得不说,这招真管用! 我跟了上去附和道:“还没听说修路把整条路都给封了的,那我要是住里面不是有家都回不了了? 看你们的样子也不是公务人员吧,只要是封路都会有正式通知,你们把通知给我看一下,要不然我就报警了。” 我没有辛三爷那样的年龄优势,之所以这么理直气壮,是因为清楚如果这些人是因为要抓人临时封的路,这么短时间内不光手续办不下来,遇到像巡警那样的人员也不敢去拦。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这种行为本身就是违法的。 为首那人一听要叫警察心里就更虚了,赶紧改口道:“谁说我不让你们过的,我的意思是不能让车过去,人走过去我们又不会拦你们,就是看大爷年纪大了,好心提醒你们一句而已……” 说着就让开身来。 而就在我们过去之后,一个站在马路对面目睹全程的人从口袋里拿出了电话…… 阴雨天的傍晚比平时更加昏暗,由于周围几个路口都设置了路障,这条街就更僻静了。 两侧漆黑一片的房屋因为缺少了灯火人气而显得异常阴森,不远处被拆得七零八落的楼房与满地的砖块平添了几分萧条。 这条街我之前也来过,只是之前还有工人在旁边忙活,再加上拆楼机器的轰鸣声,倒也没觉得像此刻这么荒凉。 现在的街道上却是空无一人。 不一会儿我就知道我错了,不光有人,还有很多。 四面八方巷子的阴影出现了几个人影,随后越来越多,等我们走到街道中央时已经被二十几个拿着短棍的壮汉围了起来。 一个三角眼的男人从人堆里走了出来,嬉皮笑脸道:“原来是辛三爷,猛哥不是被抓了吗,怎么,您老没跟着一起进去?” “还是得动手……”辛三爷嘟囔了一句,眉头微微一扬,淡定地从后腰抽出了甩棍。 我赶紧喊道:“自己人,我是韩总请过来的!” 三角眼男人嗤笑一声,用小指头掏了掏耳朵,满脸无所谓道:“实在不好意思,我收到的任务就是不让任何人过去,既然辛三爷也在,咱们两边的恩怨就先拿出来算一算吧。” 辛三爷将我护在身后,低声道:“到了这一步想走也走不了了,这么多人还是有点麻烦,待会你注意着点。” “不会吧,之前不是说猛哥那样的你都能一个打十几个吗?”我几乎怀疑我听错了。 辛三爷无奈道:“现在不像以前了,又不能下死手,讲究的是致伤不致残,致残不致命,不然我手里拿着把刀他们都得歇菜!” 你现在才来跟我说这些吗? 我十分无语,我记得上次打架的时候还是在高中呢,现在这场面我这辈子都没见过! 我摸了摸藏在袖子里的匕首,刚想说什么那群人就围了上来。 辛三爷已经将全身肌肉绷紧,整个人气质陡然一变,向前一步刚想主动出击,犹豫了一下又退了回来。 这时最前头的几个人已经近身,他轻描淡写地将手中甩棍化闪电般挥了出去,与空气摩擦带来的沉闷的“呜”声让人心头一颤。 棍头化作一道残影几乎毫不间断地点在了迎面而来的三人的手腕上,那三人几乎同一时间惨叫着松开了武器。 一击之后他侧身躲过旁边偷袭的一棍,顺势接上一个膝顶正中腹部,趁着偷袭者满脸痛苦地弓下身去的时候单手撑起身子一个飞踢,前方那人立马倒飞出去,一连砸倒好几个人。 他的动作有着极其不符合年龄的灵活,看似轻巧实则势大力沉。 虽然对方人数众多,躲闪不及时免不了挨上几棍子,他却总能在最合适的时候用代价最小的方式硬抗。 不,与其说是硬抗,不如说是在极端时间内的权衡下提前用身体最强硬部位主动去接。 在他凌厉的招式下,出手还不到半分钟时间就有一小半人失去了战斗力! 这一幕让我目瞪口呆。 就这还麻烦? 就这还收手了? 如果真让这人放开手脚那得夸张到什么地步? 我觉得人数再翻一倍也不够他一个人打的! 这些人终究只是一些只知道打顺风仗的小混混,一见辛三爷这么威猛,即便人多势众也是越打越怂。 到最后二十几人里面有一半躺在地上哀嚎,剩下的一半则紧张地拿着棍子遥遥对峙,怎么样也不敢上来了。 第八十五章 破围 “这就不打了?”辛三爷不屑地撇了撇嘴,又回过头来看了看我,眼中闪过一丝惊讶道:“陆先生好手段。” 我愣了一下才想通这句话的意思。 辛三爷最开始是护在我前面的,可到后面越打越开,再加上对方人数太多,又是呈包围之势,即便他已经承受了绝大多数压力也难以保证我毫发无损。 可事实就是我真的没有受到任何攻击,就好像这些人都看不见我似的。 这让他误以为是我使了什么玄妙的手段。 可我知道自己根本什么都没做,这些人之所以不对我出手只有一个可能: 有人事先吩咐好了。 或者说,这些人有所顾忌,不敢随意对我出手。 想到这里我心里有了底,胆子也大了起来,直接越过辛三爷走上前去叉着手道:“你们是替那个叫李虎的家伙做事的吧,把他给我叫过来!” 正所谓输人不输阵,就算我猜错了也有辛三爷给我兜底,即便对方人多也不需要怕什么。 “一边呆着去,你以为你谁啊,虎哥是你想见就能见的?”三角眼虽然也被辛三爷的本事给吓了一跳,但却并没有表现得太过畏惧,反而一脸嚣张道: “我说猛哥后面为什么老是跟着你这样一个老头,原来还是个练家子,不过你就是再能打今天也过不去这一关!” 见来了支援,原本士气低迷的打手们胆气又足了。 而且由于辛三爷没有下太重的手,躺在地上的那些人在缓过一段时间后陆陆续续又站了起来。 另一边的街角同样也出现了人影。 这就意味着我们不光要对付眼下的这些人,还有那些随时可能会赶来支援的人手! 这下确实是麻烦了…… 我突然想到了韩振平给我的那个卫星电话,如果用这个东西联系到他,应该能解决当下的危机。 我赶紧把电话从背包里拿了出来,拨打了通讯录里唯一的那个电话。 韩总已经给每一台电话提供了专门的接线员,按理说不管什么时候都能打通的。 意外的是…… 不管我拨了多少次号,竟然怎么都没人接! 这时最先赶到的拿批人已经走近了,而且个个都拿着棍棒之类的武器,甚至还能看到一些钢管电棍、锤子长刀之类的东西。 就算明知道他们应该不会对我动手,我心里还是忍不住发怵。 我这身手就是对付一个也费劲啊…… 我咽了口唾沫,小声道:“咱们现在该怎么办?” “还能怎么办?这回是留不了手了,待会我管不了你了,你自己小心着点。”辛三爷虽然看着年纪大了,却也是个狠人,非但没有露怯,反倒是留下一句话就直接冲了过去。 竟然是要主动出手! 有了之前的经验,那些打手们没有再贸然行动,而是四下散开,避免正面接触的同时里里外外将他围成了一个圈,不断在他身后的视觉盲区上试探着。 辛三爷几次想要突破,却都被那些闪着寒芒的刀锋与电棍前端的电光逼退! 混乱中有电话铃声响起…… 随即三角眼的催促声传来:“你们都快点动手,不管用什么方法最短时间拿下这个老头,虎哥说了,有什么事他担着,快快快!” 一听这话打手们也不敢再磨蹭了,举起各自的家伙就对着辛三爷呼了过去。 阵型一乱就被辛三爷抓住了机会,他在轻松撂倒最近一个人后顺手抓起来甩了一圈就朝着后面扔了出去,惨叫声传来,被扔的那人身上顿时被同伴招呼了不少下。 他趁此机会重心下沉,手中甩棍化成一道残影舞出了一个大圈,令人牙酸的骨裂声不断响起,两三下就解决了包围圈中里面的那一圈人,左手随即抄起掉落的长刀一刀砍翻手持电棍的偷袭者,抓住没人攻击的空档抓起一人当做盾牌就朝着一个方向顶了过去…… 我跟个局外人一样站在一旁,纵使心急如焚也帮不上任何的忙,只能看着包围圈中不断传来金属的碰撞声与惨叫声。 不知过了多久,打斗声停下来了,包围圈慢慢散开,我心里有了不好的预感…… 按理说这种情况没有一方彻底倒下战斗就不会结束,而且随着支援的不断赶来! 我屏住了呼吸,几乎不敢去看接下来的惨状。 可随着包围圈越散越开,我才终于看清楚发生了什么。 只见站在人群中央的辛三爷虽然喘着粗气,身上也多了几道渗血的刀口,身体却站得笔直,眼神煞气十足。 他的右手无力垂下,一开始的甩棍早已不见踪影,只有沾了血的左手还稳稳地平举着。 那只手握着一把刀。 刀锋搭在在一个人的脖子上。 那人眼中满是恐惧,全身上下几乎都在瑟瑟发抖。 原来辛三爷竟然在混乱中根据呼喊成功判断了三角眼的方向,并拿刀架住了后者! 我从来没想过一个人能强到这种地步,更何况是这样一个白发苍苍的老人! 三角眼没了最开始盛气凌人的样子,颤颤巍巍地说道:“辛……三爷,您老……有话……好好说……” 辛三爷并不想理会他,甚至懒得与他说上一句话,只是不屑地往地上吐了一口带血的唾沫,转过头来风轻云淡道:“陆先生,咱们现在可以过去了。” 我傻傻地点了点头,跟着他慢慢走出了包围圈。 小命被捏在别人手上,三角眼一边满头大汗地挤着笑脸提醒辛三爷:“您老悠着点,手上的家伙可千万拿稳了!” 一边又无比配合地对着打手们吼道:“你们都别动手啊……想害死我吗?快给我退下去……” 那些打手们有心上来解救,被这么一吼纷纷止住了脚步,只能眼巴巴地目送我们离开。 由于刚下过雨,没了月光的夜晚更加昏暗,来到街角处,市第三小学安静地伫立在暗夜中,只有校门在路灯的照耀下显现出了一小块。 在这一片拆迁区里,几乎所有建筑都失去了灯光,唯独学校正对面的一栋二层小楼还亮着。 我们本能地朝着小楼走去,这时几个人影从路灯的阴影下走了出来,为首的正是收到消息赶来的虎哥。 他深深地看了一眼辛三爷,随即将目光对准了我,沉着脸道:“陆先生,直说吧,你要怎样才能答应不插手?” 第八十六章 推诿 虎哥的这句话证实了辛三爷的猜测,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但他确实不想那个施咒者被抓住! 他背叛了韩总! 见我不说话,他继续说道:“其实我也是为别人做事,而且我身后那位能量可不小,韩总能答应你的事情他同样也能做到……不,是做得更多!” 要换作是昨天,我或许会欣然接受,因为我本来也没想插手。 可是现在却不行了。 还没等我表态,身后就传来一个粗犷的声音:“陆哥、三叔公,你们没事吧!” 几辆加长的黑车一个急刹来到近前,车头都或多或少有一些新碰撞出来的痕迹,有的连挡风玻璃也满是碎痕,像是刚刚经历过一场车祸。 坐在前面的正是猛哥,侧门拉开,一大帮子人接连走了下来。 辛三爷一见到他整个人顿时一松,手中的刀滑落掉“哐当”一声在了地上。 “三叔公!”猛哥一下慌了神,冲下车一个箭步将还没有反应过来的三角眼踹飞了三四米,赶在辛三爷瘫倒前扶住了他。 辛三爷躺在猛哥怀里头一次露出了疲惫的神情,落寞道:“真是虎落平阳,不服老不行了……这么几个小喽啰都能把我逼到这个地步……” 我这才知道,原来他刚才表现出来的淡然竟是在强撑着! 不过想想也是,与辛三爷同年龄的老人很多都已经成了药罐子,能每天早上起来打个太极、闲暇时钓个鱼就算是身体强健了。 即便年轻时候再厉害,年纪到了身体也难免要走下坡路。 猛哥小心地将他扶住,脸上却若无其事道:“三叔公,你说什么呢!我都还要指望着你在后面撑着,你可不能随随便便给我撂挑子……” 辛三爷一听这话立马火冒三丈,指着猛哥道:“你个狼心狗肺的小兔崽子,我都一把年纪了还要压榨我,我早晚有一天得把命给你玩没了!” 不过这一骂他的精气神倒是好了不少。 “你还是好好休养几天再来骂我吧,不然我听着都不得劲。”猛哥让手下将辛三爷扶上了车,吩咐几句就让他们开车离开,自己则单独留了下来。 他对着我点了点头,面对虎哥几人时脸色已经冷了下来,瓮声瓮气道:“虎哥,原本在我心里你一直是我的老大,可今天这事你做的可不地道,如果不能给我一个交代……” 虎哥看了一眼已经被一脚踹晕在地的三角眼,心想:你还找我要交代?我的人伤的可比那老头重得多了。 他冷笑道:“我还是喜欢你现在的样子,最起码没那么虚伪,看着也舒服些,至于交代嘛……我用不着给你交代!” 猛哥面无表情道:“那咱们就没什么好说的了。” 随即淡笑着对我说道:“陆哥,走吧,咱们一起去见韩总。” 我赶紧跟在他后面,虽然我们只有两个人,但虎哥等人没有再阻拦,而是远远吊在后面。 我靠近一些压低声音道:“刚刚他问我怎么样才不插手这件事,看来他已经被其他人收买了。” “我知道。”猛哥似乎早有预料,却苦笑道:“可是有句老话说得好,疏不间亲,咱们既然拿不出证据,说再多也是白费口水,还容易惹人厌,不如不说。” 我一想也是,别到时候非但没有揭穿虎哥,反倒容易被倒打一耙。 难怪他敢在我面前肆无忌惮地说出那些话…… 在一片参杂着废墟的黑暗中,那一栋亮着橘黄色灯光的两层小楼无疑是最引人注目的。 小楼窗口的位置只剩下了一个空框,外墙上用红漆圈出了一个大大的“拆”字,处处透露着破败的意味。 我跟着猛哥走上了楼。 二楼除了无处不在的灰尘与遗落的垃圾,剩下的东西几乎已经被搬空了,可是大厅的中央却突兀地摆放了两排图案精致的沙发。 大厅站着好几个保镖打扮的人,坐在沙发上的除了韩总还有那个太极服老头羊谷。 韩总听到脚步声转过头来,看到是我立马快步走了过来,握住我的手急切道:“陆先生终于来了,我已经派人找了你一天了,你可一定要救救君泽啊……” 找了我一天都没找到? 可我今天根本就没有躲藏,一下午都在街上晃悠,以韩总的能力按理说很容易找到才是…… 我用余光斜了一眼尾随而至的虎哥就顿时明白了,来到沙发前坐下,捏着眉心道:“现在情况怎么样了,他们几个人呢?” 羊谷靠在我旁边的沙发上透过窗户看着夜空,眉头紧锁道:“那人就在对面的学校里,姓段的姑娘是第一个进去的,到现在已经快三个小时了,李一也进去了半个小时,同样一点动静也没有,还有那个戴眼镜的,说是要到附近观察一下,现在也不知道哪去了。” 我有些无语,怎么感觉这些家伙脑袋好像都不怎么灵光,非要一个个进去,就不能一起上吗? 我问道:“他们不是都带了电话吗,你们就没试着联系一下?” “联系过了,不过里面的信号好像都被屏蔽了,电话根本打不通。”韩振平说着叹了一口气。 “那里面除了他们几个还有其他人吗?”我问出了最想要知道的问题。 韩振平愣了一下,对旁边一人使了个眼色,那人下楼出去了一下,回来的时候手里已经拿着一个文件夹,随即在他耳边念叨了几句。 韩振平随手翻动了两下点了点头道:“里面确实还有一些员工没来得及撤出来。” 我伸手抢过那个文件夹,果然很快就在里面翻到了属于唐叔的那一张。 唐叔果真在里面! 我的心一下沉到了谷底,表面还是故作淡定道:“还有十七个人,就是不知道他们现在怎么样了。” 羊谷冷笑一声:“落在那个疯子手里恐怕落不得什么好!” 被这么一说我的心情更加烦躁,头疼也越发剧烈,没好气道:“羊老先生,你之前不是说你很厉害吗,现在人就在里面,你怎么不出手把他拿下,反倒在这看起热闹来了?” 羊谷眼神闪过一丝不自然,理直气壮道:“我要是走了谁来护着韩总?万一被里面那个疯子来了个调虎离山,谁来负这个责任?” 说白了就是不愿意出手! 现在这种情况已经不由得我退缩了,忍着头疼咬着牙站了起来道:“把这所学校的平面图给我!” 第八十七章 工地 我孤身一人忐忑地站在市第三小学的校门口,看着里面的建筑在黑暗中露出一个模糊的轮廓。 路灯下的校门如同一张狰狞巨兽站着血盆大口,肆意地吞噬着眼前为数不多的光明。 我没有转身,却依旧能感受到站在后方不到一百米处的二楼窗口投来的视线。 那些视线中包涵的情绪与内容我已经无暇思考,不光是因为头疼的折磨和对唐叔处境的忧虑,还有对于未知的恐惧。 但我不得不进去。 因为我已经从韩总以及羊谷的态度看出来他们对于韩君泽之外那些普通人的漠然。 或许在这些人眼里,如唐叔那样的普通人根本不值得他们耗费精力。 我并没有带任何帮手,虽然出发前韩振平提起过,但被我果断拒绝了。 不是因为不想,而是不能。 在这里我能稍加信任的人只有猛哥和辛三爷区区两个人,可如今辛三爷受伤被带走了,猛哥也没有和我一起冒险的打算。 其余的普通人非但帮不了什么忙,还有可能成为累赘。 接下来我要面对的敌人或许不是最强大的,但一定是最疯狂的。 假如一个人无牵无挂而且连自己的命都不在乎了,那他还会在乎什么? 如果可以的话,我不想与他正面对抗,只要能把唐叔带出来就好了,至于那个“小韩总”…… 自求多福吧。 我自嘲地想到,从某种角度来看我与韩振平、羊谷他们其实并没有什么区别。 我从背包里拿出羊皮书揣进口袋,取下了头上的眼罩,周围的一切立即清晰了起来。 不远处拆除了一大半的建筑、碎成一地的砖块,还有水沟里偶尔路过的老鼠,一切的一切在我的左眼视野中与白天没什么两样。 我面前的这所小学并不算大,只有一栋五层的教学楼、一栋三层办公楼和一个活动的小操场,整体面积不过五千平米。 但是要藏一个人却是足够了。 可能是才开始动工的原因,里面的建筑保留得还相对完整。 我拿出手机看了一眼,还没完全进去信号就已经十分微弱了,一旦走进去就意味着与外界断开了联系。 孤立无援。 “啊……” 突然我的头开始剧烈地疼痛,我忍不住捂着脑袋呻吟出来。 我赶紧闭上双眼,拿出风油精小抿了一口,默默背诵着《清静经》的内容,好一阵子才缓了过来。 不用猜也知道,刚才反噬加剧就是用了左眼造成的! 我喘着粗气将眼罩戴了回去,视野再次漆黑一片。 我没有继续耽误时间,将手机调成静音状态后塞进了背包里,简单做了几个深呼吸,攀着轨道门爬了进去。 在进入学校的一刹那,我的心里陡然悸动了一下,可等双脚一落地那种感觉就消失不见了。 可等我抬起头往周围一看却愣了一下。 不一样了! 从外面看这所学校里面漆黑一片空无一人,而且一点声响也没有。 可现在我分明看到那两栋楼中有很多地方都亮着灯,一些人影在其中来回忙活着,耳边也传来了敲打锤击的声音。 与刚才的死寂截然不同! 一个戴着安全帽和口罩的老大爷瞪着眼从旁边的保安室走了出来,指着我喝道:“干什么的!这里在施工不让进!” 他的体型偏瘦,声音却很响亮,我还注意到他的右腿有点瘸。 我被他突然的出现吓了一大跳,转身就想逃跑,却突然发现身后的轨道门居然大开着! 我明明刚刚才从上面爬过来的! 就在我愣神的时候,一只干瘦的手掌扣在了我的肩膀上。 “一见我就跑,做贼心虚是不是,贼眉鼠眼的,你小子不会是来偷东西的吧!”老大爷竖起眉毛一副凶巴巴的样子。 我咽了口唾沫,僵硬地转过身期期艾艾道:“没……没有,你误会了,我以前……就是这学校的,听说要拆了特地过来……过来看看的……” “那你跑什么,我又不会吃了你。”大爷嘟囔着松开了手。 我讪讪一笑道:“主要是大爷你气势太强了,和我以前班主任差不多,见着你我就跟犯了什么错一样……” 老大爷顿时乐了:“那是,咱大老爷们就得有气势,要不然我也不会在这里。” 我顺着他的话问道:“那你在这里干什么?” 老大爷竖起拇指面带得意地说道:“这不废话嘛,看门啊!当初十几个人家就选中了我,还就是看出我虽然年纪大,但是遇事不怂,遇着事是真敢上! 之前这快地方小偷小摸的可不少,钢筋都被偷了好些呢,自从我来了之后里面的东西一样都没少!” “厉害,你这样子不当警察可惜了。”我一边附和着,一边重新观察着周围的情况,很快就发现了这地方的不对劲。 太安静了。 并不是没有声音,相反,学校里的各种声音有些吵闹,尤其是破碎镐钻地的轰隆声格外刺耳。 可是到目前为止除了我面前的老大爷,我能看到的所有人都只是机械而麻木地干着手里的活,相互之间没有任何交谈…… 一开始我还没觉得怎么样,可直到看到一块砖头从楼上落下来差点砸到一个路过的人…… 要我是底下那人早就破口大骂了,可所有人却都还一点反应都没有…… 看来这所学校里确实发生了什么异变,可这个老大爷不知道是不是一直待在靠近门口的保安室,好像没受到什么影响。 他的存在也让我有了些许安全感。 也许只要快点找到唐叔再把人带出来就不会有什么事。 老大爷爽朗地笑道:“那可不是嘛……不过其实我一早就看出你小子也不像是坏人了,要是偷东西也没怎么光明正大。” 刚才还贼眉鼠眼,奉承几句又不像坏人了? 我觉得有些好笑,可他接下来的一句话让我怔了一下。 “刚才还有一个小伙子也是和你一样是来看母校的,和我说几句话一溜烟又不见了,我还以为见鬼了呢。” 我急忙问道:“你说的是不是一个高高瘦瘦的,右眼看着有点问题?” 老大爷摇了摇头:“是个戴眼镜看起来斯斯文文的,据他说是个老师。” 是眼镜男! 之前听羊谷说眼镜男在这附近察看,没想到他也进来过,就是不知道现在是在里面还是又出去了。 我想了想道:“那我能进里面看看吗,我叔叫唐志华,就在里面干活,他电话打不通,我婶让我给他带句话。” “你是小唐的外甥?早说嘛,既然是亲属那就没那么多讲究了。”老大爷似乎和唐叔很熟,一瘸一拐地往保安室走去,从里面拿出了个安全帽: “他们今天也不知道为什么还在加班,家里人着急也正常。戴上这个,不过你可要快点出来,工地可不安全,要是进去被砸到了我可不负责。” “你放心,出事我也不怨你。”我接过安全帽戴在了头上,离开的时候我听到身后传来了老大爷剧烈的咳嗽声…… 第八十八章 不是人 我小心翼翼地往学校里面走去,同时还要留心警惕那些随时可能砸落的砖块。 老实说头上黄色的安全帽不能给我半点安全感,戴之前我掂量了一下,轻飘飘的,我甚至觉得自己一脚都能踩碎。 想靠这东西挡住什么总觉得有些悬…… 我摇了摇头将纷乱的念头驱出脑海,尽可能忽略磨人的头疼与充斥耳旁的噪音,强迫自己集中注意力搜寻唐叔的踪迹。 留在学校里的工人一共有十七个,小操场上忙碌的就有六个人。 按理说一眼就能找分辨出来…… 可事实恰恰相反,在工地干活灰尘本来就大,每个人都是一副灰头土脸的样子,而且都戴着安全帽,再加上灯光昏暗,无疑大大增加了我辨认的难度。 除了一些体型差距比较明显的,剩下的如果不能靠得足够近,根本辨别不出来谁是谁。 我朝着最近的一人走去,打算问一问唐叔在哪,毕竟门口的老大爷都能交流,这些人说不定也可以。 试试吧…… 我缓缓走了过去。 可就在距离不到两米的时候,心里越发强烈的不安让我停下了脚步。 我很快找到了不安的源头…… 那人背对着我拿着一把铲子正一下下地铲着被打碎的水泥块。 可只要稍加观察就能发现…… 就在距离他一步之遥的地方还堆积着大量碎石,可他每一铲都铲不到任何东西。 因为他能够够到的地方已经被铲光了。 他却还是死板地站在原地机械地重复着相同的动作,如同八音盒上沿着特定轨迹舞动的木偶…… 这些人有问题! 我心里有些发毛,将到嘴边的话咽了回去,一步步向后退了去。 “铃铃铃……” 突如其来的铃声将我吓了一跳,我没想到这么晚了在这所废弃的学校还能听到打铃声。 按理说这东西不应该早就被拆了吗? 这个想法在我脑海中一闪而过。 很快铃声停止了。 周围的一切并没有什么变化。 我松了一口气,绕行到那人的前面,果然从这个角度还是很容易看清楚样貌。 男人的照片我见过,就在我不久前翻阅的那个文件夹里。 虽然他呆滞得如同被什么东西控制了一样,但远远看来最起码生命体征没有异常。 我逐渐深入,依葫芦画瓢一个个观察这周围人的面孔,终于在靠近办公楼的角落里看到了一个人影。 他拎着一把大铁锤机械地砸着旁边的墙壁,在转身的一瞬间我看到了那张熟悉的脸。 是唐叔! 我的心情有些激动,快步朝他走去。 “唐叔!”我小声喊了几句。 可不知道是不是不远处破碎镐钻地的声音太大,连喊了好几声他都没有反应。 我再次靠近了些,可不知道为什么,和刚才的那些人一样,越靠近心里的不安就越强烈。 唐叔的目光空洞无神,我伸手在他面前晃了晃,他却没什么反应。 我想要拍拍他的肩膀,在快要碰倒他的时候又收了回去,随即换成了另一只手。 拿着羊皮书的那只手。 不管怎么样,现唤醒他再说。 可就在羊皮书接触到唐叔的那一刹那…… 我的心狠狠地悸动了一下。 然后眼睁睁看着原本在我面前挥动锤子的唐叔如同积雪一样开始消融…… 眨眼间只留下地上的铁锤和那一身空荡荡的衣服。 一个大活人在我眼前就这样消失了! 还没来得及多想,周围的嘈杂的声音突然静了下来,我回头望去,只见那些原本还在忙碌的人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停了下来。 正齐齐用他们那空洞的目光注视着我! 在黑夜的衬托下,这一幕无比的诡异。 我意识到我做了件蠢事。 我原本以为这些人都是被那个施咒者控制住的大活人…… 现在才发现我错了。 原来他们都不是人! 想到刚才还在这群人之间穿梭我就有些腿软。 “跑!” 我脑海里只剩下了这一个想法,拔腿冲向最近的办公楼,然后从窗户翻了进去。 好在这里的窗户全都被拆掉了。 可当我准备继续往里跑的时候整个人却僵住了。 因为我看到一个穿着工装一脸死灰的人已经堵在了门口。 走投无路了! 它开始朝我走来…… 这下完了…… 我紧握着手中唯一可以当成武器的羊皮书正准备奋身一搏。 突然。 嘈杂的噪音重新传回了我的耳中。 它顿了一下,转身消失在了我的视野中。 我回头一看,操场上的工人们又恢复了开始的忙碌,就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 我脑袋有些发懵,还没想明白发生了什么事情,擦了把冷汗,平复了一下心情后小心地将头从窗户探了出去。 所有的一切都和之前一样。 除了那个角落。 唐叔已经不见了。 取而代之的是一个模糊的黑影。 那团黑影呈现出一个大致的人形,就像一团凝而不散的烟雾,正穿着唐叔原本的那套衣服,代替他挥动着那个锤子。 我瞬间明白了。 刚才的异变是羊皮书触碰到那个长得和唐叔一模一样的鬼东西导致后者消失引起的。 之又所以恢复的原样,是因为这团人形的烟雾代替了他的位置。 有人在帮我。 至于帮我的那个人是谁已经不用多想了,因为她已经出现在了门口。 “呵呵……小哥,看你的样子有些狼狈啊……” 段淼上身上披着一件残破的宽大黑袍,与上次见面不同,她的脸色白得可怕,有青色的纹路从她的脖子往脸上蔓延,看着有些瘆人。 那个替代者正是她养的鬼! 不用她说我也能知道我现在的样子有多狼狈。 尤其是头疼折磨下不自觉拧成一团的眉头与紧绷的脸,看起来难免有些狰狞。 “怎么了,小哥,你这是知道我有难特地来救我了?”她的语气带着调笑,声音却有着难以掩饰的虚弱: “如果你能英雄救美,我也不是不能考虑以身相许哦……” 话还没说完她像脱力一样就扶着门框软了下去。 原本见到她我还有些欣喜,这一下让我心凉了半截。 什么? 让我救你? 我还指望着你能救救我好不好! 我赶紧上前将她扶住问道:“发生什么事了?” 在在靠近她的时候,我在她身上闻到了一丝腐臭的味道。 段淼苦笑道:“中了那人的招了,别说捉住他,我自己就连脱身都成问题了。” 第八十九章 赌 我知道像她这样的人是不可能在一个只见过一面的陌生人面前展现自己柔弱一面的。 除非走投无路。 于是问道:“那个叫李一的人呢?” “他也进来了?看来要被他捷足先登了,不过也不一定,这次的对手不简单,保不齐他也要栽跟头。”说道后面她的语气有些幸灾乐祸。 我叹了一口气道:“你还是多考虑考虑自己吧,我的状态你也看到了,前几天受了反噬到现在还没缓过来,不光救不了你,不拖后腿就很不错了。” 有些话我必须说清楚,让她对现状能有一个清晰的了解,如果到了这个时候还要藏着掖着只会将局面带向更不可控的方向。 段淼瞪大眼睛难以置信道:“什么!那你还来干什么,白白送死的吗?” “这你就不要管了,你进来这么久了,有看到其他的活人吗?”我试着打探唐叔的下落。 段淼摇了摇头,在我的搀扶下勉强站了起来:“我才进来没多久呢,这栋楼我已经探查过了,目前为止你是我见到的第一个活人。” 也就是说她进来的这三个多小时都待在这栋办公楼里面…… 这进度也太慢了,连施咒者的影子都被摸着! 但现在不是想这些的时候,我问道:“接下来你打算怎么办?” 段淼幽怨道:“还能怎么办,当然是想办法离开这里了……不过我之前不小心中了招……” 突然她脸色大变:“不好,它来了!” 还没等我反应过来就慌忙挣脱我的手迅速来到房间的角落蜷缩了起来,用身上的黑袍将自己包裹得严严实实。 它来了? “它”是谁? 这个房间的线路已经被拆除了,没有灯光,仅靠着窗口外面灯光的余晖,因此比较昏暗。 我本能地环顾四周,却只能看见光秃秃的墙壁和窗口。 “到底发生什么了?” 还没等我问出口。 下一秒。 一股强烈到几乎令我窒息的恐惧感将我占据…… 就好像心脏被一只看不见的手狠狠地捏住了。 这种恐惧感毫无来由,就好像身体自发做出的反应,我的身体开始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任凭大脑如何驱使都没办法移动半分。 我的直觉告诉我…… 有什么东西进来了。 这个不大的房间里除了缩成一团的段淼,还有另一个我看不见的存在! 它就是我恐惧的来源! 我不知道它长什么样子,却能够肯定它的存在。 它在房间里在来回游荡,似乎在搜索着什么。 而我。 就像是一只感受到猛兽气息的兔子,即便没有看见,只一丝气息也足以让我彻底失去反抗的能力…… “铃……” 此时铃声再次响起。 …… 我的大脑一片空白,不知过了多久,恐惧感才逐渐消散。 它离开了。 我重新取得了身体的掌控权,俯下身撑着膝盖大口喘着气。 “它走了。”角落里的段淼慢慢站了起来,意外地看着我:“你怎么没事?小哥,感情刚才是在骗我呢,藏拙是吧!” 我这才知道,感情这家伙刚才也没确定我会不会没事,只顾自己藏好,直接就把我抛弃了! 虽然内心有点不爽,我也没对此过多苛责,毕竟现在还谈不上安全,没时间争论这些事情。 我耸了耸肩道:“我可不敢骗你,我说的都是真的。对了,刚才那是什么东西?” 刚才我几乎都以为自己死定了,那种生死一线的感觉实在不好受。 至于那东西为什么不对我出手…… 吴老爷子曾经说过,在某些情况下,无知反而不是一件坏事。 也许正是因为我看不见它,相对而言它也难以察觉我的存在。 段淼摇头道:“似乎是某种恶鬼,那东西很厉害,要不是靠着这件袍子我早就不行了,不过这东西也撑不了多久了。” 说到这里她的语气再次幽怨起来:“其实……要不是刚刚为了救你,我还能多挺一段时间的,你可不能忘恩负义抛下我不管啊……” 这是赖上我了? 我一时间有些尴尬,只能转移话题道:“外面的那些人是怎么回事?” 段淼沉声道:“我一开始以为那些都是幻象,想着直接破除掉,没想到这些幻象里面有真有假暗藏玄机,一接触就被那东西盯上了。” 我不禁有些后怕,如果我当时直接用手接触而不是用羊皮书,是不是会引起更可怕的后果? 她继续道:“说到底我们一开始就把事情想得太简单了,原本以为既然施展了舍身咒,那个叫周超的怎么着也应该元气大伤,甚至是奄奄一息了。 根据这几天的表现也确实是这样的,他虽然很能躲,却也没什么反抗的能力。 可来到这里我才明白,他之所以不反抗,为的就是讲我们引到这里来,他不只是一个人,还有其他帮手!” 也就是说这并不是瓮中捉鳖,而是请君入瓮! 我对此并没有太过意外,虎哥的异常表现其实早就已经证实了这一点。 我分析道:“你指望我带你出去是不太可能了,现在摆在我们面前的只有两条路。” “哪两条?” “第一条就是继续藏,熬到明天那个周超和小韩总都死了,布下这个局的人自然也就没有继续难为我们的理由了。” 段淼立马否定了这个办法,不悦道:“你是可以藏,我却是支撑不了多久了,那鬼东西早晚会找到我的,你要是敢抛下我见死不救,我就破罐破摔拖着你一块完蛋!” “唉……算我怕了你了。”我故作无奈,看着她露出了得意的笑容,趁机道: “那就只剩下另一个办法了,既然咱们两个出不去,别忘了这里还有一个可以拉咱们一把。” “你是说……” “你猜的没错,就是李一!” 段淼有些迟疑:“万一他不搭理咱们怎么办?再说了,他也不一定是那鬼东西的对手……” 我笑道:“你刚才威胁我的时候不是挺熟练吗,况且就算他对付不了那鬼东西,咱们三个人在一起总比单打独斗要强得多。” 段淼有些动摇了,问道:“那你知道他在哪?” “不知道。” 她白了我一眼,没好气道:“那你说这么多有什么用?” 我摸着下巴道:“这学校面积就这么大,既然这栋办公楼里没别的人,李一和那个叫周超的很大可能都在隔壁的教学楼里,所以只要往那里走总没错。 不过这样一来咱们先遇到哪方都不一定,所以这个方法就是一场赌博。 你是愿意一个人留在这里……还是和我一起赌一把?” 第九十章 鬼婴 在我的刻意诱导下,段淼只咬着嘴唇犹豫片刻下定了决心:“反正也没什么好办法了,那就听你的!” 我内心一阵窃喜。 虽然她现在看起来很虚弱,连站起来都很费劲,但事情不能光看表面。 如果真的快要油尽灯枯自顾不暇了,刚才又什么会费心费力来救我这个才见过一次面的陌生人? 虽然她和我说话时总带着些暧昧的意味,但我却不会自恋到以为她真的会看上我了。 所以她一定还留有后手。 这也是我为什么想要拉上她的原因,和她在一起绝对比我单枪匹马要安全得多。 我将羊皮书放回兜里,背包翻过来挂在前胸,背过身去弯下了腰:“那就抓紧时间,你既然比我先进来,知道的一定比我要多,咱们边走边说。” 段淼看见我的姿势怔了一下道:“你这是干什么?” “废话,你现在这样子我要是不背你,等我们找到李一天都得亮了。” 段淼眼中惊讶之色一闪而过,随即调笑道:“小哥,你该不会是看姐姐我漂亮想趁机占便宜吧?” 这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想这些? 我刚想吐槽她就已经扑到了我的背上。 出乎意料地轻,带着十分柔软的触觉。 如果没有那股难闻的腐臭味就好了…… 好在我身上风油精的味道将这股气味遮盖了不少。 “抓紧了。”我背着她靠近窗户,伸出脑袋四处观望了一下,双手一撑就打算翻身出去。 “停下……喂!你不会打算就这么出去吧?”段淼拽着我的肩膀立即制止了我,紧张之下声音都变得有些尖锐。 我被吓了一跳,埋怨道:“有话能不能好好说,咋咋呼呼的吓死我了……” “我才要被你吓死了!”段淼在我背上用力掐了一下:“你知不知道你差点害死我,那鬼东西鼻子灵得很,要不是这栋楼才废弃没多久,里面残留的人气能够帮我遮掩一下,我早就被它抓到了!” 她叹了一口气道:“我现在已经开始怀疑我的选择是不是正确的了……” 难怪她一直躲在这栋楼里面,原来其中还有这么多门道。 我自知刚才的行为确实鲁莽了一些,在没有安全感的情况下会本能地想要沿着自以为最安全的路线行走,也就是我走过的那条路线。 却没有考虑到这条路线对于其他人是不是安全的。 “是我疏忽了。”我赶紧道了声歉后分析道:“照你这么说,咱们如果想要离开着栋楼,那鬼东西是避不开的,咱们能选择的只有离开的路线。 我看过这里的平面图,最近的一条路是从这栋楼最左边的房间翻窗户出去,与教学楼之间的距离不到一百米,在没有干扰的情况下我背上你大概需要十秒。” 其实我的真实估算并不需要十秒,但我必须流出空档以便随时做出调整。 段淼道:“十秒钟太久了,它不到一秒钟就能追上来。” 她说话的时候气息吐在我的耳朵上有些发痒。 我耸了耸肩道:“可这已经是我能想到最短的路线了,如果你没办法抗住,就只能留在这里等找到李一再回来救你了。” 我在心理补充了一句:当然这一切要等我找到唐叔并带出去之后。 她似乎是听出来我语气中暗藏的敷衍,冷哼一声,咬咬牙道:“等你?等你回来我尸体都凉了……你们这些男人都靠不住,十秒钟就十秒钟,老娘自己能扛过去。” “是在最理想的情况下需要十秒”我认真地纠正了她一下,想了想又道:“我现在的状态看不见那些鬼东西,有情况你得提前告诉我。” 段淼没有说话,只是再次冷哼一声当做回应。 房间外是一条狭长的走廊,由于没有灯光,我的眼睛好一阵子才适应这种黑暗。 我每一步都走得无比谨慎,在噪音的影响下时刻注意着随时可能会出现的情况。 好在接下来都有惊无险,穿过走廊,我们顺利地来到了最左边的房间。 透过窗户,教学楼已经近在眼前。 这个角度还能清晰地看见那些在操场上忙碌的“工人”们。 我借着操场上的照明灯迅速观察着周围的情况,规划好最短的路线,并试图将路线上每一块草坪、每一颗石子、每一处细节都记在脑袋里。 “准备好了吗?” “走吧。”段淼将手环过我的脖子,抱得更紧了一些。 我点了点头,深深呼出了一口气,然后轻轻越过了窗户…… 在落地的那一刻朝着教学楼的方向狂奔。 我使出吃奶的力拼命摆动着双腿,可还没冲出去两步,突然感到头皮一紧…… 直觉告诉我…… 那只恶鬼,它来了! 熟悉地恐惧感再次出现,我的身体开始变得有些僵硬。 “啊!”我咬着牙怒吼一声,牙齿朝着舌尖狠狠咬了下去。 腥甜的味道充斥口腔。 头疼加上舌尖的剧痛成功将我的身体从不收控制的边缘拉了回来。 这时。 一道淡得近不可视的影子出现在了房间门口,如同闻到腥味的猫一样沿着我们走过的轨迹跟了上来。 以一种极其夸张的速度…… 眨眼间就已经来到了段淼的身后! 黑暗中,一只看不见的手朝着她的后背伸了过去。 突然。 我的耳边传来了稚嫩而嘶哑的啼哭声。 那声音几乎是贴着我的耳朵发出来的,瘆人的感觉让我险些打了个趔趄。 一个念头从我的脑海一晃而过:段淼出手了! 事实上也的确如此,在那只看不见的手即将触摸到她的后背的时候,她松开了环在我脖子上的手臂。 一扯衣领。 左后肩露出一个栩栩如生又极其诡异的纹身。 那是一个被好几圈脐带勒紧、将身体卷成一团的婴儿。 婴儿两只肥嘟嘟的手死死拽住连接着肚脐的脐带痛苦挣扎,张着嘴巴仿佛在大声啼哭,那双没有眼白满是漆黑的眼睛却不带任何情感。 是一只鬼婴! 下一刻。 鬼婴的头竟然朝着那只袭来的鬼手转了过去…… 原本啼哭的脸变成了狞厉的笑容,随即松开了抓着脐带的手,纹身凸出皮肤变成了一只青黑色的手伸向了那只鬼手。 再下一刻。 两只手触碰在了一起。 透明鬼手立马缩回了黑暗中。 而鬼婴的手臂却散成了一团黑雾…… 原本栩栩如生的纹身顷刻间黯淡了几分。 这一切都发生得太快,我也不过堪堪跑出十米左右的距离。 耳边的声音变成了尖厉的嘶吼,如同受伤的野兽,段淼也跟着闷哼一声。 可接下来,她的声音再次响起,带着充满恐惧的战栗。 “往左跑!” 第九十一章 挣扎 我还来不及过多思考身体就已经做出了相应的动作,只是太过急促的转向还是使我失去了平衡。 我和段淼在惯性下摔飞了出去。 突然,我感觉有什么东从我身旁晃了过去,我的手肘被轻轻蹭了一下。 一股凉意从手肘传遍全身。 刹那间我整个人的精力就像是被抽空了,一股前所未有的虚弱感占据了我的身体,手脚不由自主地软了下来。 甚至连调整身形都做不到。 我们两个狠狠地摔在了地上…… 段淼还好一些,在即将落地的时候用手护了一下,我却连抬手的力气都没有,摔得特别瓷实,在地上打了几个滚才停下来。 我侧着头趴在地上,这个姿势非常难受,由于脸贴着地,我能感受到有灰尘在我呼吸的时候直往鼻腔里钻。 布满沙石的水泥地面十分粗糙,我的脸被地面的碎石刮得火辣辣地疼,不用照镜子也知道绝对已经破相了。 但我已经没这个心思去顾及肉体上的感受了。 我脑海只有一个想法:完了! 这个学校所见所闻处处透露着诡异,但我一路走来终究是没有遇到过太大的危险,这就导致我虽然已经尽可能保持着地谨小慎微的心态,但还是犯了一个巨大的错。 我低估那只恶鬼的强大! 或许说仅凭我过于短浅的见识根本难以想象它会有多厉害。 结果只一个照面就失去了反抗的能力… 相比于我的惶然无措,看似柔软的段淼却是要坚强得多,刚刚摔倒时她两只手上的皮肤被刮破了,但这点疼痛对她而言却是微不足道,甚至难以让她的表情产生丝毫变化。 “我就知道你们男的都靠不住!”她迅速起身来到我身旁,蹙着眉抬头警惕地环视四周,沉声道:“你怎么样了,快点起来,它太快了,随时可能会出手,这样下去我挺不了多久的!” 也许在她看来我即便是再弱也不可能弱到这种地步,多半是装模作样不像出手。 我却是有苦说不出,我倒也想起来了,可全身软趴趴地根本不听使唤…… 连抬头看她的力气都没有。 不过她的沉着还是感染了我,我的心里生出些许惭愧,很快也冷静了下来。 我现在能想到可以寄希望的唯一的东西只有口袋里的羊皮书了…… “衣……兜里……衣服……兜里的……东西……”我张口想要说话,却是断断续续有气无力。 如果仔细听还能勉强听清楚,可段淼还在试图寻找那只鬼的方位,注意力根本没在我身上。 此时操场上的工人们依旧麻木地操控着手里的器具,与我们就像隔着一面镜子,对我们的情况视而不见。 偏偏传来的噪音太过嘈杂,将我微弱的声音轻松淹没了。 现在的情况与那晚的鬼压床太过相似,我只能靠自己。 我右手被压在胸口的位置,根本没法移动,只能用左手。 “快动啊……”我内心疯狂呐喊,拼尽全力驱动着左手。 终于,我能感觉自己的食指微微动了一下…… 而此时,在我看不见的某个暗处,有一双眼睛正在静静地注视着我们…… …… 段淼的心已经沉到了谷底,走到这一步要说不后悔是不可能的,可如果给她再来一次的机会,她多半还是会做出同样的选择。 因为她没时间了。 她的精神已经紧绷了太久,甚至快要不记得上一次心神放松是什么时候了。 此时的她就像是一个满是裂痕濒临破碎的瓷器,只要一个不小心,或许是在下一秒…… 身上的东西就会挣脱束缚…… 到了那时候……将会比死亡更加恐怖…… 她用余光瞥向了距离不到一百米的教学楼。 那里残留的人气比办公楼还要旺,只要进入里面她就能顺利将自己隐藏起来。 可就是这不到一百米的距离,此刻却成为了难以逾越的天堑。 某一瞬间她甚至怀疑,此时的危机是身边这个趴在地上的男人想要除去她这个竞争对手设计的局。 只要她倒下了,对方就会若无其事地站起来,用丑恶的嘴里尽情嘲讽她。 毕竟对于他们这类人,相互背后捅刀子是最正常不过的了。 黑暗中看不见的手再次朝她伸了过来…… …… 离最初计划的十秒钟时间已经超出了半分钟。 我耳边不断传来婴儿的啼哭声。 我的脑袋动不了,没法抬头观察局势,也不清楚段淼现在怎么样了,但从声音能够判断她还在苦苦支撑着。 好在经过我的反复挣扎,右手终于挪到了衣兜处。 我的小拇指缓慢地顺着口袋伸了进去。 冰凉滑腻的触感从指尖传来…… 身体的虚弱感迅速消融。 我艰难地站了起来,只见段淼背对着我一动不动。 “咱们快走吧!” 我快步朝她走了过去,正准备重新把她背起来,可手一碰到她立马就软了下来。 我赶紧上前搂住了她:“你没事吧!” 她的脸色更差了,惨白中隐隐偷着灰色,脖子上的青色纹路已经蔓延到了嘴角,身上的腐臭味比刚才还要浓烈几分。 “快跑!”她的声音已经虚弱得快要听不见了。 我一把扯掉了头上的眼罩,二话不说将她抱了起来。 虽然使用左眼会给我带来剧烈的痛苦,但现在却不是考虑这些的时候了。 我必须要能看到那只恶鬼! 它的速度太快,靠着段淼告诉我它在什么地方根本做不到提前规避,虽然那只鬼是冲着她来的,可如果刚才的情况再来第二次,她绝对撑不过去! 搞不好我自己也得交代在这里! 事实证明我的决定是正确的,恢复左眼视觉后,我看到了那只鬼就在我与教学楼之间的位置。 这次。 我终于看清楚了它们的真面目…… 那是一个周身布满尸斑的“人”,它的身体极度削瘦,就像是一个骨架上面耷拉着一层松弛的皮肤,眼窝处只有两个深深的凹陷,里面似乎藏着深不见底的黑暗…… 而它枯枝一样的手正掐着一个通体青黑的鬼婴。 那只鬼婴被牢牢掐住脖子,任它如何挣扎、噬咬、撕扯也无法挣脱。 随即第二只手也盖在了它那小小的脑袋上,嶙峋的手指几乎将整个脑袋包住。 看来那只鬼婴挺不了多久了。 我换了个方向朝着教学楼拔腿就跑,虽然身体还有些发虚,但我必须用最快的速度迈动双腿。 或许慢了一秒就意味着死亡! 眼看教学楼越来越近,成功希望越来越大。 突然,耳边的婴儿啼哭声消失了! 怀中的段淼顿时露出了痛苦的神情,在颠簸中紧紧抓住了我的衣服。 熟悉的恐惧感再度降临…… 它来了! 第九十二章 铜钱 望着不到二十米的距离,我的内心却是一片冰凉。 这个距离看似很短,只需要几秒钟时间,它追上我却是足够了! 我转过头去,刚好看到那只恶鬼正以一种不可思议的速度向我冲来,转瞬间就来到了我的背后。 枯瘦的手直直抓向了我…… 就在我以为自己完蛋了的时候,一个周身笼罩着浓稠黑气的人影挡在了我的面前。 逼人的寒气从它的身上蔓延开来…… 我一眼就认出来了,是最开始在段淼身上看到的那只鬼! 我记得木老鬼和我说过,她现在养了两只鬼,现在都给用上了。 如果她是为了镇压这只鬼才冒险养了第二只鬼,那眼前这只鬼怎么样也应该比鬼婴要强得多。 可我还没来得及高兴多久,就看到它被恶鬼干枯的手一下拍散成了一团黑雾…… 就这么不见了…… 这也太脆弱了吧! 不过好在它也算是挡住了这一下,为我多争取到了一点时间,我距离教学楼又近了一些。 只剩不到十米! 而我怀中的段淼已经闭着眼睛彻底晕了过去,刚才的那一下已经是她最后的手段了。 怎么办! 我突然有些绝望,因为我已经想不到任何可以逃脱的办法了。 难道要扔下段淼自己跑? 反正那只恶鬼也是冲着她来的,也许只要抛弃她,恶鬼就会像第一次一样无视我的存在。 但是她到底也算是救过我…… “叮……” 就在我内心天人交战的时候,我听到了一个清脆而又微弱的声音。 似乎是某种金属的声音…… 我这才发现周围的噪音全部已经消失了,整个世界寂静一片,以至于如此细微的声音也特别清晰。 我很快就想明白了原因。 之前在唐叔的幻象消失后也是这样,直到段淼养的鬼代替了幻象的位置才恢复原样。 现在那只鬼被拍散了,原本的位置当然就空出来了。 平衡再次被打破。 现在不只是恶鬼,那些“工人”开始朝着我们围了过来…… 局势越发危急。 “叮……” 金属声再次响起,一枚硬币大小的东西从黑暗中抛了出来,直直地砸向了近在咫尺的恶鬼。 不可思议的一幕发生了。 恶鬼竟然就这么被一块硬币大小的东西砸飞了出去,仿佛落在它身上的是一块巨石! 紧接着,在我惊讶的目光中。 一个穿着工装、头戴安全帽的人以比我还快的速度从黑暗中窜了出来,比我们先一步跑进了教学楼里离他最近的那间教室里。 “愣着干什么,快跑啊!” 这声音有些耳熟…… 是眼镜男! 我赶紧调转方向朝着他所在的教室跑去。 眼睛男进入教室后本来还站在窗口一边喘着粗气一边观察着外面的情况,看到我奔跑的方向后立刻就慌了,冲我挥手大喊道:“你不要过来啊,往旁边跑!” 然而这种情况只有傻子才会听他的。 怕我拖累你? 想得美! 现在段淼已经晕过去了,就算进了教学楼能不能躲得过那只恶鬼还是两说,我都快淹死了还管得了你这根稻草挺不挺得住? 眼镜男见我不听他的话干脆跑到教室门口打算关门,我直接一个飞身撞了过去,冲开还没来得及上锁的门重重地摔在了地上。 由于怀里抱着段淼,在快要落地的时候我特意扭转身体以背朝下,在地上滑行了一段距离后头磕在了讲台边上。 这一下摔的我头晕眼花。 好在成功进来了! 眼镜男脸上的愕然还未消退,只能扶着门欲哭无泪道:“早知道就不多管闲事了,现在好人也太难当了……” 说是这么说,但他还是没有选择离开,而是从兜里掏出了四枚铜钱,手腕一甩,那四枚铜钱就精准地落向了教室的四个角落。 与此同时,被砸飞的恶鬼出现在了教室门口。 我屏住呼吸一动不敢动,生怕一个不小心就会引起它的注意。 可是哪怕相隔不足两米,原本极度敏锐的恶鬼却如同失去了目标,来回转悠几次就消失不见了。 我的心终于放回了肚子里。 本想将怀里的段淼放在地上,却没想到她即便失去了意识也牢牢地抓着我的衣服,好像生怕我会跑一样。 我掰了几下没掰下来,只好任由她赖在我的怀里,看向眼睛男感激道:“多谢你救了我们……” 话还没说完我的脑袋就开始剧痛。 “啊……”刚才使用左眼的副作用来了,我捂着脑袋面痛呼出声。 尽管已经感受过很多次了,但这种痛苦还是难以忍受。 眼睛男被的样子吓得后退了一步,看我面目狰狞满头大汗不像是能装出来的,这才走过来小心地拍了拍我的背:“兄弟你怎么了?不会是犯什么病了吧,要不要我帮你找药?” 说着就想过来翻我的背包。 由于我怀里抱着段淼,背包夹在我们两个人之间,眼镜男难免会与我们有肢体接触。 可就在他即将触碰到她的时候,原本失去意识的段淼突然睁开了眼睛,以手作爪向着眼睛男的脖子抓去。 对于这突发的状况,眼睛男却似乎早有准备,抢先一步退了开来。 段淼一爪落空却没有继续追击,眼神有着些许茫然,显然刚才的那一下只是她感受到危险的条件反射。 她迅速用目光判断了一下周围的情况,发现我一脸痛苦的样子后脸色立马阴沉了下来,冷冷地瞪着眼睛男道:“是你!你把他怎么了!” 眼镜男无辜地摆了摆手:“这么紧张干什么,我平时可没有折磨人的习惯,这不是我干的,本来还以为他犯病了想给他找药来着,结果你劈头盖脸给我来这一下,还是那句话,好人难当啊……” 对于这个从来都是一副看热闹不嫌事大样子的男人,段淼满脸不信任,但她现在已经是外强中干,就算有什么想法也难以实施。 我被头疼折磨得死去活来,自然也没有余力解释什么,不过他的话倒让我想到了什么。 药? 好像……除了风油精,我背包里确实有一种或许可以缓解头疼的“药”。 只是一直以来都被我忽视了。 那就是木老鬼留下的那几支土烟! 我赶忙从背包里翻出了包着土烟的纸包,抽出一根叼在嘴里,然后掏出打火机。 疼痛使我的手一直在颤抖,我点了好几次才成功地点上。 然后深深地吸了一口…… 随着烟雾从呼吸道进入身体,头疼果真慢慢地消退了! 眼镜男耸了耸鼻子,惊奇道:“这不是木老鬼的宝贝吗,好东西啊,你是怎么搞到的?兄弟,要不咱们打个商量,匀我几支怎么样?” 第九十三章 一语道破 当初观煞之后木老鬼给我留下的土烟只有三根,再加上一开始的那根,总共才四根。 可就是这两三分钟的时间我嘴里的那根已经短了一半了。 也就是说这些土烟加起来也不过能供我抽十多分钟,如果能缓解我的痛苦,就算有金山银山我也是不可能会换的。 眼镜男看出了我的不情愿,掏出了一串用不同颜色绳子绑起来的铜钱,铜钱一共五个,看起来应该有些年代了,上面布满了绿锈,自吹自擂道:“我也不白要你的,这可是正经的五帝厌胜钱,当初找这东西可费了我好大的劲,说起来你还赚了。” “这个等我们离开这里再说吧。”我实在不想和他继续这个话题,将烟掐灭后包好放回了背包里。 段淼显然不太待见他,阴阳怪气道:“就你这个破烂谁稀罕……” 眼镜男没多纠缠,收起铜钱,摇了摇头一副“可怜你不识货”的样子。 我的眼罩被扯下来后就不知道扔哪了,好在我包里还有一个备用的,我拿出来将左眼重新遮盖好,擦了一把头上的汗道:“不过还要多谢你刚才出手救我,要不然我们可能已经完蛋了。” 相比于办公楼只剩下光秃秃的墙壁,教学楼的拆除进度要慢得多,这间教室不光有门窗,还遗留着几张破旧的课桌板凳。 我将段淼扶起来坐在一张勉强还能用的凳子上。 眼镜男无所谓道:“有什么好谢的,其实你一进来我就发现你了,我要不出手你多半也没事。” 他的话似乎意有所指。 还没等琢磨过味来就听他问道:“对了,刚才好像有什么东西在追你,我只感受到了一些气息却看不见,那是什么?” “那东西长得很奇怪,好像只有骨头和皮肤,而且…… ……它的动作很快……”我将那只恶鬼的样子大致形容了一下,还没说完就发现段淼脸上浮现出了惊讶的表情。 我注意到眼镜男眼里也闪过一丝意外,不过很快就被他隐藏了起来。 我迟疑道:“怎么了,我说的有什么不对的吗?” 她摇头道:“没……没有,就算有我也说不上来,因为我根本看不见它长什么样子,只能靠着气息大致推断出它的方向而已。” 我有些傻眼了,感情那东西只有我一个人能看见,早知道就不说出来了。 眼镜男咳嗽了两下,不以为意道:“这有什么,说明人家这双招子就是强,咱们看不见的人家就是能瞧得一清二楚。听你这么一说倒是有点像魊鬼,最擅长遮掩身形,我也是第一次遇到。” 说着将身上的工装脱了下来随手一扔道:“本来还想先调查一下再行动,现在看来是不行了,既然这样你们就在这休息,我不打扰了。” 我愣了一下:“你要去哪?” 眼镜男看向我的眼神就像在看傻子一样:“你这不废话吗?当然是去找那个叫周超的了,要不我费这么大劲进来干嘛?” “不行,你不能走……”段淼立马板着脸道。 我没等她说完就强行打断道:“她的意思是……你也应该知道那人有帮手了,而且实力很强,以寡敌众很不明智,所以咱们最好一起行动,也能早一点抓住他。” 既然有求于人当然应该挑好听的来说,如果还是按照她一开始威胁的方式来,换个脾气不好的恐怕反过来先得对我们出手了。 眼镜男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认真考虑了一下,点头道:“不得不承认你说的有道理……” 正当我以为他要答应的时候,却见他嬉皮笑脸道:“可我还是要拒绝,兄弟啊,不是每个人都像你有这么强的忍耐力的,你知不知道自打你们进来后我都不敢用鼻孔喘气,不然非吐出来不可……” 说着还有有意无意地往段淼身上瞥。 我一听立马就知道坏了。 一个女人不可能不在意自己的形象,段淼当然也不例外,要不然当初在韩振平庄园她也不会因为这事差点和木老鬼打起了。 这件事就是她的逆鳞! 所以我在闻到她身上的味道后根本不敢表现出来,甚至连眉头都不敢皱一下。 现在却被眼镜男肆无忌惮地拿出来说…… “你……找……死!”随着段淼咬牙切齿的声音传来,教室内的气温顿时低了十几度…… “不说了,回见……”眼镜男见势不妙对我眨了眨眼睛,冲出教室一溜烟就不见了。 我张了张嘴,呆呆地看着他离开的方向,最终只能化作一道叹息:“你看吧,咱们的救命稻草就这么被你赶走了……” 段淼叉着手道:“那又怎么样,谁叫他嘴这么欠!走了就走了,眼不见为净!” “咱们有求于人,让他说两句就说两句嘛……”我见她梗着脖子余气未消的样子就知道她听不进去,索性不再多劝。 我来到窗边观察周围的情况,突然发现原本那些操场上的“工人”竟然不见了。 我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但有一件事是毫无疑问的:此地不宜久留! 段淼很快也发现了这种变化,与我对视了一眼,眼神中满是肃然。 “你怎么样了,还能走吗?”我走上前问道。 她冷哼一声,然后熟练地趴到了我的背上,我无奈只能继续背着她走出了教室。 整个学校静得可怕,连一丝声响都没有,与刚才说吵闹形成了强烈的反差。 但我仍不敢放松警惕,因为我知道,着看似寂静的背后却依旧隐藏着未知的危险。 这里一层共有八间教室,走廊尽头各有一个厕所。 我们不敢放过任何一个角落,沿着教室一间间地查探,这些教室大多都被搬空了,站在门口就能一眼望尽,但还是有少部分教室立马还遗留着一些残破的桌椅。 这一层的教室里并没有人。 我沿着走廊尽头的楼梯向上走去,刚走到一半,就听趴在我背上的段淼说道:“小哥……你……其实是个普通人吧。” 我心里咯噔一下,不明白是哪里露了馅。 如果我承认了,不就意味着告诉她之前的那些一直都是在骗她? 万一她一个不高兴翻了脸,我连一点反抗的能力都没有! 我的脚步不由顿了一下,脑海里思绪万千,却强忍着不表现出来,打了个哈哈道:“你刚才说什么?” 话刚出口我就后悔了。 尽管她刻意压低了声音,但此刻周围太过安静,就连我们彼此的呼吸都分外清晰,又怎么可能没听清她刚才的话? “小哥,你的心跳有点快呢……哦,是我说错了,连魊鬼长什么样都看得清,又怎么可能是普通人?呵呵,姐姐我的意思是……你……应该是个什么都不懂的新人吧。” 第九十四章 无人的教学楼 我不敢停下脚步,若无其事道:“都什么时候了你还在开这种玩笑?” “不想承认吗?没关系,我就直说好了……”她伸出手指在我脸上轻轻划了一下。 一直以来她的身体都被那件宽大的黑袍包着,这是我第一次与她直接接触,她的皮肤不像是正常人的温度,冷得如同一块冰,让我不禁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其实第一次见到你的时候我就觉得你很奇怪……虽然说咱们这条道上的人没点奇怪的地方才是怪事,可是你给我的感觉……怎么说呢……太违和了……和我们这些人站在在一起总有种格格不入的感觉。 越到后来这种感觉就越明显,直到后来你居然说要背我……呵呵……你知道如果一个人愿意把后背暴露给另一个人代表什么吗?要么是充分的信任,要么就是足够的底气。 就像是刚才那个人……我可是连靠近一些都会觉得不安呢…… 可是小哥你呢?到底是单纯到完完全全相信我不会对你做什么,还是觉得我就算真的对你做什么……也威胁不到你?你可要想清楚再回答哦,因为答错了……可是会有惩罚的……” 她的语气满是玩味,却让我心惊胆颤。 我知道我还是低估了这些人的防备心。 仔细想想她说的也没错,如果换作是别的场合我巴不得离这种人远远的。 只是我当时一心只想着快点找到唐叔,却忽略了她可能带给我的威胁。 我脑筋急转,干笑道:“你想多了,咱们现在可是一条绳上的蚂蚱,要是到了这个时候还要相互猜忌那不是找死吗?” “是嘛……” 显然这个答案并没有说服她,她的手指缓缓下滑,从脸颊到脖子,最终来到了我的后心处。 虽然隔着衣服,但那股冰冷的感觉却丝毫没有减缓,我感觉自己身体的温度都快要被那根手指抽走了。 “那么……能不能请你说一下你为什么会来这里呢?” “你这不是废话嘛,咱们这些人来这不都是为了找到那个叫周超的,从而解除小韩总身上的舍身咒吗?” 段淼呵呵一笑:“我关心的可不是这个,我想问的是……你为什么要救小韩总?又或许说,你想从韩总那里得到什么?” 我这回是彻底没话说了,因为她的问题我根本答不上来。 我从一开始就没想过要救小韩总。 在木老鬼说出小韩总中的是舍身咒的时候,从众人的态度来看应该是避之不及的。 既然如此,这些人插手这件事当然是别有目的,就像段淼,是因为身上的鬼快要抑制不住走投无路才会选择淌这趟浑水。 而我却不知道这些人想要的东西是什么,又能怎么回答? 为了什么? 难道干脆说就是为了钱? 虽然我很想这么说,但是我有预感,这句话一旦说出来就相当于坐实了她的猜测。 看到我支支吾吾的样子,她突然噗嗤一笑:“嘻嘻……好了,小哥,冲你刚才面对危险也没有抛下我,我又怎么舍得为难你呢?你不想说就不说吧。” 我不敢相信她就这么轻飘飘地放下了! 其实就算我没有回答,她也已经得到了想要的答案。 可她却没有翻脸,也没有计较我的欺骗,只是安安静静地趴在背上,不一会儿传出了均匀的呼吸声。 竟然睡着了…… 不得不承认,我实在捉摸不透这个女人的想法。 我长舒了一口气,没敢再耽误时间,继续搜索着每一间教室。 第二层也没有人。 然后是第三层、第四层…… 我开始有一种不详的预感,而且随着我到达第五层,这种预感越来越强烈。 这已经是最后一层了,在其他地方都已经搜查过的情况下,不出意外唐叔与那些普通人就在这一层的某个教室里面。 当然,那个叫周超的也在这里。 这一层的窗户和门都已经被拆除了,由于地势最高,操场上的照明灯几乎完全被走廊外墙阻挡,教学楼第五层尤其昏暗。 我侧头看了一眼熟睡的段淼,并没有叫醒她。 别看她现在睡得很死,但只要感知到危险就会第一时间作出反应,就像刚才面对眼镜男一样。 趁现在多休息一会儿也能多恢复一些。 我紧了紧手里的羊皮书,步伐更加谨慎。 可很快我就慌了。 因为八间教室看下来居然一个人影都没有! 不光唐叔那些人,周超、李一,甚至连先走一步的眼镜男也不见了踪影。 四周静得可怕,仿佛世界上就剩下了我与段淼两个人。 “落在那个疯子手里恐怕落不得什么好!”我脑海里响起来羊谷说过的话。 这所学校就这么点大,既然能够藏匿活人的地方已经找遍了,那剩下的地方…… 就只能藏死人了! 我不敢再想下去,脑袋里乱成了一锅粥,才被土烟压下去不久的头疼又开始蠢蠢欲动。 我朝着最近的一间教室走去,进门的时候被门槛绊了一下。 踉跄间段淼醒了过来。 短暂的睡眠让她恢复了些许精力,慵懒地打了个呵欠道:“我们现在在哪?还没找到人吗?” “我们现在在五楼。” 段淼立即瞪大眼睛:“那他们人呢?” “我每一间教室都找过了,这栋楼除了我们两个一个人都没有。” “不可能!”话音刚落,一道黑影从她背上浮起,眨眼间消失在了门口。 大约两三分钟后她的脸上才出现难以置信之色:“开什么玩笑,真的没人!那我们现在该怎么办?” 我怎么知道怎么办? 于我而言,既然没找到唐叔,最理智的做法就是立刻离开学校,反正那只魊鬼只会对段淼出手,大概率也不会把我怎么样。 这就意味着要抛下她独自离开…… 这个想法很快被我否决了。 并不是这种行为会让我感到愧疚,毕竟我们相处时间并不长,本身也没什么情分。 而是知道她绝对不会放任我就这么走了。 我来这就是为了救唐叔,结果唐叔没找到,自己反而脱不了身了…… “桀桀……” 就在我苦苦思索对策的时候,耳旁突然传来了嘶哑而阴沉的笑声,我霎时间汗毛直立。 这声音是从我背后发出来的! 我僵硬而缓慢地转动脖子,直到看到了一张死气沉沉的男人的脸。 这张脸近在咫尺,几乎贴在了我的脸上! 这张脸我见过,也不可能会忘记…… 是段淼身上的那只鬼! 可眨眼间那张脸又变回了段淼的样子,仿佛刚才我看到的是错觉。 不过我却一点也高兴不起来。 因为她现在的状态很不对劲! 第九十五章 虚假的童话 笑声逐渐转变为了痛苦的呻吟。 段淼此时满脸狰狞,脖子上的青色纹路如同有生命一样向上蔓延生长,不一会儿就已经快要覆盖半张脸。 当那些纹路完全占据了她半张脸的时候,原本因为痛楚而紧咬的牙关竟然开始向上翘起,咧出了一个瘆人的笑容。 她的手抓得我的肩膀生疼,如果不是我身上那件外套挡着,我甚至怀疑手指能直接扣进肉里面。 我咽了口唾沫,颤颤巍巍道:“你……没事吧……” 回应我的是一个暴虐的眼神,就像恨不得把我生吞活剥了一样…… 直觉告诉我,此刻占据这个身体的……不是段淼! 我再也不敢说话,身体紧绷一动不动,生怕一个细微的动作就会重新引起她的注意。 这个方法确实有点效果,她的眼神很快从我的脸上移开,伏下头将额头贴在了我的背上。 然后松开了我肩膀上的手。 我看着她的手离我的脸越来越近,大脑一片空白。 因为太近了。 一旦做出什么我绝对来不及反应! 随即冰冷的手掌不轻不重地捏住了我的下巴,强行把我的脸扭了过去。 “不该看的……不要看……” 这个声音与那天电话里传出来的一模一样。 我记得木老鬼说过,现在的段淼就是一个不知道什么时候会爆的定时炸弹,不会偏偏赶在这个节骨眼上被我碰上了吧! “先……把我……放下来……” 我如蒙大赦地将她放在靠近墙角的位置,后退几步拉开距离,这才发现她的背上的黑袍竟拱起了一个巨大的弧度,就像有什么东西正从她的背上爬出来。 在极度压抑的惨叫声中,她一扯衣袍将大半个后背露了出来。 黑袍下的衣服已经被撑破,背部的皮肤高高鼓起,就像在她的皮肤与肌肉之间生生挤进了一个人的上半身,我还能看到皮肤下那东西肢体轮廓正在不住挣扎。 这触目惊心的一幕令我头皮发麻! 我一点一点地向着门口挪去,想要偷偷离开这里,可刚到门口就听她在身后喊道:“你要……去哪?是想……一个人跑吗?” 她大口喘着气,声音已经恢复了正常的样子,只是还残存着精疲力尽后的沙哑。 我不得不转过身去,口不对心道:“没有,就是想到外面透下气……” 这时她的后背的凸起逐渐消失了,一个清晰的纹身浮现在光洁的皮肤上。 原来她脸上的青色纹路就是这个纹身的延续。 那是一个长相俊朗的男人,连每一根发丝都清晰可见,尤其是那双眼睛极富灵气…… 如果是在其他地方看到,我一定会认为这是一件制作精良的艺术品。 可惜当它出现在段淼背上的时候,一切都显得那么诡异…… 段淼整理好衣服,用黑袍将自己重新包裹了起来,她的头发因为被汗水打湿而贴在脸上,微蹙的眉头透露着几分柔弱感。 “这就被吓到了?” “没有,怎么会呢……”我赶紧摆手否认:“刚才那个是……” 段淼将身体靠在墙上,淡淡道:“他是我未婚夫。” 我愣了一下,脑海中浮现出了各种为爱舍身的悲情桥段,再看她现在的样子,心里不由产生些许同情与敬佩。 有心想安慰几句,却不知道该如何开口。 因为我天生就不是个会安慰人的人。 段淼似乎看出了我的想法,慢慢摇了摇头,低垂的双眼神采黯淡:“我们是因为一场意外认识的,他性格很温柔,长得又挺帅,简直是个完美的男人。 记得当时他问我最多的一件事情就是,愿不愿意和他同生共死? 我每次的回答都非常肯定。 后来他向我求婚了,我也理所当然地答应了他,只是没多久他就消失了,我用了各种方法,等我找到他的时候他已经躺在病床上奄奄一息了。 原来他在认识我之前就得了绝症,活不了多久了。 我那时候非常伤心,却并没有怪他。” 说到这里,她露出了略带讥讽的笑容:“就在他死后不久,我发现身上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多出了一块青斑,开始只有一个指节大小,不到一年却连手掌都盖不住了。 我后来才知道,原来一切都是假的,只有那个我原以为是情话的那个问题却是真的。 呵呵,愿不愿意和他同生共死? 他是想用我的身体活过来!” 她口中的故事与我想象中的简直是天差地别,原本的童话却成了一场蓄谋已久的阴谋。 我的心灵受到了极大的冲击,喃喃道:“难道就没有什么解决的办法吗?” “能用的办法我早就试过了,小哥,给你一个忠告吧,但凡是咱们这条道上的人一个字也不能相信,也不要轻易答应任何事情。”她轻轻摇了摇头,沉默了一下才说道:“你走吧。” 就这么轻易放我走了? 惊喜来得太过突然,我几乎怀疑自己听错了,脱口而出道:“那你呢?” “我?我早就累了。”她的脸上浮现了几分释然:“反正也跑不掉了,我已经想通了,这就是命,抗争给我带来的只有痛苦,小哥,你知道吗,刚才在你背上是我这几年来睡得最安心的一觉。 那只魊鬼是冲着我来的,就没必要再拉着你一起了,赶在我还能压制的时候快走吧,不然就想走也走不了了。” 我呆呆的点了点头,转身走出了门,却忍不住回头望了她一眼。 原以为能够毅然决然地离开,但我这个性格吃软又吃硬,听她这么一说心里有些不是滋味。 说到底也是个可怜人…… 最终还是理性占据了上风,我迈动步子向着楼梯口走去。 “对了,其实我不叫段淼,我叫温澜。” 我越走越快,到后面变成了小跑。 自身难保的情况下就算再同情人家又能怎么样? “铃铃铃……” 铃声响起。 每当这时候我都会尽可能靠近墙体停下脚步,因为这段时间不能用听觉接收周围的信息,只能通过减少暴露面的方法让眼睛能够看到每一个方向的情况。 好在铃声很快就过去了,我喘了口气刚准备继续下楼,却还是停了下来。 铃声过后带来的是极致的宁静,在不需要分心注意段淼的情况下,我听到了不一样的声音。 那是一种很细的“沙沙”声,似乎在哪听过。 而且声音的方向就是下面的四楼! 我不敢大意,沿着声音的方向走了过去,最终来到了四楼的第三间教室里。 第九十六章 绝对理性 我之前路过这间教室的时候只匆匆一眼就过去了,里面空荡荡的什么东西也没有,根本藏不了任何东西。 随着声音越来越清晰,我终于想起了是什么。 小时候经常会看到一些老大爷在公园里闲逛,手里还边盘着两个核桃,这个声音就与记忆中核桃旋转摩擦的声音很像! 只是随着年龄增长,如今已经很少看到玩这种东西的人了,而在不久前我恰恰见到过一个这样的人。 李一! 我脑中灵光一闪,立即掉头用最快的速度往楼上跑去…… 看到我再次出现后段淼露出了讶异的神情,轻笑道:“小哥,你怎么又回来了,难道是舍不得姐姐我?就不怕我反悔吗?” 我开门见山道:“我找到里李一了!” “在哪?”她愣了一下道。 “就在楼下,跟我走。”我走过去将她重新背了起来。 “你不会是在骗我吧,我已经看过了,这栋楼里并没有人。”说是这么说,但她并没有抗拒。 看来她刚才说的那些的话并非出自本心,更像是绝望下的自暴自弃,如果还有活下去的希望,任谁也不会轻易放弃。 “眼见却不一定为实,你还记得吗,在外面看这个学校的时候里面可是一点灯光也没有,可我们进来后看到的那些工人、还有这里的光线都不一样。 既然可以无中生有,那将现有的隐藏起来也不是不可能,所以这栋楼里并不是没有人,只是我们看不见而已!” “那又怎么样,既然看不见,是真是假有什么区别?” 说话间我们已经来到了传出声音的教室门口,我指着里面道:“有区别,真的就是真的,无论如何也改变不了他存在的事实,只是我们没有找到正确的方法去发现他。” “所以你找我就是为了让我把他给揪出来?那你可就想多了,我与你们这些人不一样,我用的是鬼眼。 鬼眼只擅长分辨生死二气,其他的方面是万万比不上天眼的,而且这里我已经看过了,上次没看到,就算再看一遍也找不出来。 与其让我找,还不如你自己来,毕竟你可是连魊鬼都能看见的。” 她说的有道理,只是如果可以的话我实在不想用左眼,如老鬼所言,就连他受到的反噬也用了近一年才缓过来,而我就靠着这几支土烟还不知道要撑多久。 可话都说到这份上也由不得我退缩了,我只好取下眼罩。 睁开左眼,昏暗的教室立刻清晰起来。 这次与一开始的空无一物不同,在教室里头的角落里多出了一个模糊的人形轮廓。 还没等我看清楚头疼便已经开始了,我赶紧点上了那支还剩一半的土烟,随即精神一振。 再看向角落时,视野中原本模糊的轮廓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盘坐在地上的李一! 他闭着眼睛一动不动地坐在那里,脸上依旧是那个一成不变的笑容,胸廓没有丝毫起伏,似乎连呼吸都静止了。 就像是一个死人。 那两个核桃就在他平举的右手上缓慢地转动着。 段淼问道:“怎么样,你看到了吗?” “嗯。”我伸手想要推醒他,却一下摸了个空。 什么情况? 我再试了一次,却还是没摸到。 明明就在眼前,却似乎隔着无限的距离,无论如何也难以触及。 段淼看到我奇怪的举动也明白了过来,指着李一所在的地方道:“你的意思是他就在这里?” 我点了点头道:“是的,可是我碰不到他。” “让我试试。”段淼闭上了眼睛,随即半空中一只毫无血色的手探了出来,朝着李一而去。 就在那只手即将触碰到的时候,李一突然睁开了眼睛。 然后目光看向了我。 段淼惊呼道:“还真在这里!” 她也看到了,那就说明只要他一活动隐身的效果也就随之解除了。 我不明白明明段淼就在我背上,他却一直目不转睛地盯着我看,我被他那只泛白的眼睛盯得心里有点发毛,只好率先开口道:“李……先生……你躲在这里做什么?” 他转头看了一眼窗外,吐出了一个不带丝毫情绪的字:“等。” 说完就站了起来,自顾自地做起了操。 一开始的动作十分僵硬,好像全身的关节都生锈了一样,可随着手脚活动开来,身体也越来越柔软灵活。 真是一个怪人。 我心里默默吐槽一句,追问道:“能问一下是在等谁吗?” 本以为这样的一个人会很难交流,尤其是在我们擅自把他叫醒后,没想到他却很配合地答道:“等天亮。” 段淼撇了撇嘴,在我耳旁小声道:“去他奶奶个腿的,我还以为他装模作样是要干嘛呢,原来是想一个人偷偷躲到天亮,看来也是个没用的。” 我暗自腹诽:人家好歹有信心能熬到天亮,你比他还不如呢,骂他不是等于骂你自己吗? “既然咱们这些人单个都不是那人的对手,那就只有合作这一条路了……”我尝试组织语言,脑海里想着该怎么样说服李一。 谁知道还没说完他就立即给出了答复:“好。” 我一下没反应过来,因为他答应的实在是太干脆了。 “他不会想着坑咱们吧……”就连段淼也表示了怀疑。 她说这话的声音不算小,李一停止了运动,看着我们认真道:“你们刚才已经断了我的退路,这是目前最好的办法了。” 听他的意思是刚才那种隐身的状态不是想进就能进的。如今我们将他逼了出来,就算不想合作也得合作了! 按理说任谁遇到这种事多少会心存不满,可他似乎没有追究的打算,只是在陈述一个事实。 这样……似乎过于理性了…… 段淼小声嘀咕道:“这下好了,我更信不过他了。” 我尴尬地摸了摸鼻子,道:“这个学校我们已经找过了,都没有发现周超的踪迹,这种情况只有两个可能,要么咱们一开始就搞错了,他根本就不在这里……” 段淼打断道:“不可能,我敢保证他一定在这里!” 她的语气十分坚定,李一同样点了点头。 我不知道他们为什么能够这么肯定,也不好当面问出来,便继续道:“那就只剩下另一种可能了,他就和你刚才那样藏在了某个地方。” 李一看着我说道:“你能够找到我,也就能找到他。” 第九十七章 合作 我将最后一口烟抽掉,重新戴上眼罩,苦笑着摇了摇头道:“我是能看到,只不过要在有这东西的情况下,可现在就剩三支了,只够用十几分钟,根本没办法把整个学校再找一遍。” 李一并没有表现出失望的情绪,只思考片刻便说道:“我已经试过了,在破除幻象之前谁也走不了,只能硬碰硬。” 我问道:“硬碰硬?怎么个碰法?” 段淼道:“他的意思是,想办法直接除掉那只魊鬼。” 李一再次点了点头。 我承认我被这个想法惊到了。 之前段淼在面对那鬼东西时几乎毫无还手之力,现在这两个人居然说要除掉它! “这是最笨的办法,也是现在唯一的一个办法。”段淼抿起的嘴唇表露出她此刻的心情也并不平静: “其实未必没有机会,我和那只魊鬼交过几次手了,它之所以那么难对付,一来是速度太快,二来是没办法看见它,虽然能通过气息大致判断它的方向,但这种感应太过模糊,很难做出及时的反应。 不过既然有你,第二点就不是问题。” “魊鬼不该这么快。”李一道。 段淼白了他一眼:“可它就是有那么快,咱们现在是要结局问题而不是钻牛角尖。” 我想了想道:“我觉得如果能说服那个戴眼镜的男人也加入进来,也许胜算会大很多。” “他?不拖后腿就不错了!”段淼阴阳怪气道。 话音刚落,就听一个略带轻佻的声音响起:“听说你们在找我,是需要我帮忙吗?” 说曹操曹操到,眼镜男笑眯眯地出现在了门口,抚掌道:“看来大家都到齐了,对了,还没自我介绍呢,我叫许衡……” …… …… “准备好了吗?” 我站在一楼最右边的那间教室门口,这个地方视野最为开阔,而且由于最靠近办公楼,如果发生意外情况可以做到快速转移阵地。 “我是没问题,就怕有人关键时候掉链子。”段淼站在教室正中央,故意斜了一眼坐在讲台边上许衡,其中意味不言而明。 后者背靠在墙上,推了一下鼻梁上的眼镜满不在乎道:“这么说我到时候不掉链子反而还对不起你的期待了?” 这两个人好像天生就是冤家,互相看不顺眼,有事没事总能拌几句嘴。 只有李一没有说话,闭着眼睛默默地站在另一个门口,手里不断盘着那对核桃。 段淼与我对视了一眼,然后脱下了身上的黑色外袍,我也随即取下了眼罩,将新点的土烟叼在了嘴里。 此刻,所有人的神色都严肃了起来,四下寂静一片,耳边只有那对核桃不断摩擦发出的“沙沙”声。 一秒。 两秒。 三秒…… 时间好像过得分外漫长。 我瞪大眼睛不敢错过任何一个画面,紧张导致我几乎忘记了呼吸,因为只要有一个人失误,都将导致这次行动前功尽弃,甚至付出惨痛的代价。 第四秒……恐惧感再度来临。 不用刻意提醒。 所有人都知道,它来了! 可是走廊上明明什么东西都没有! 我心里有了瞬间的慌乱,难道是我的左眼失灵了? 然后我就看到一张枯瘦的脸从教室的后黑板上探了出来…… 这鬼东西居然是可以穿墙的! “四三四!”我当即喊了出来。 这是我们商量好的,这个数字代表以站在正中央的段淼为中点四点钟的方向,再配合上提前标记的点位与距离,能够最快地判断魊鬼的位置。 似乎是感知到了这次情况有所不同,魊鬼并没有像上一次那样立刻出手,而是沿着墙壁开始游荡起来,最后竟向着李一走了过去! “三三四……二三四……”我迅速报告着它的位置。 就在魊鬼即将触碰到李一的时候,他张嘴发出了呢喃细语。 他的发音很奇怪,给人一种混沌杂乱的感觉,也不像是我所认知的任何一种语言,只听了一小会儿竟让我有些头晕耳鸣。 神奇的是随着声音响起,原本即将接触到他的魊鬼竟然开始转变了方向,仿佛前方才是一面难以穿越的“墙壁”。 “居然有人会鬼语……”看着这一幕,许衡的脸上出现一抹讶然。 我虽然有些好奇什么是鬼语,但现在可不是探究这些的时候,因为魊鬼已经绕过了李一走向了我! 开什么玩笑,我可没有让这玩意改道的本事! “十二三四……十一三四……”看着它越来越近,我按耐住逃跑的冲动,声音却难以避免地带着些许颤抖。 “咳咳咳……”段淼突然咳嗽了几下。 魊鬼停了下来。 随即化作一道残影。 从静止到极速没有任何过渡! 它再次打破了我的认知! “来了!”我赶忙大喊。 短短四米的距离对于它来说几乎是转瞬即至,换做是我绝对来不及做出任何反应。 与此同时,李一睁开了右眼。 在那只泛白的瞳孔的注视下,魊鬼的背猛得往下一沉,楞次分明的脊柱弯成了一个弧,就好像扛着什么沉重的东西一样,速度竟一下慢了不少。 可这种速度对于一个人来说还是太快了。 段淼低垂的睫毛微微颤动了一下,依旧纹丝不动地伫立着。 “可惜了……” 许衡轻轻叹了一口气,随着“叮……”的声音响起,几道弧光从他手中弹射了出来。 “五方镇守,万鬼无越!” 四枚铜钱漂浮在空中不停旋转,发出了淡淡的光芒将段淼与魊鬼牢牢框在了里面。 正是之前的五帝厌胜钱! 魊鬼速度再降,那只干枯的手距离段淼已经不足十厘米,却再也难以前进…… 因为被一只苍白的手给握住了。 段淼抽身急退,一下退出了光网的范围,一个人影则留在了她刚才的位置。 它浑身散发着逼人的寒气,教室内温度骤然降低,白霜以二者的接触点为中心向着魊鬼蔓延开来,很快覆盖了后者的全身。 “终于看到你了!”许衡嘿嘿一笑,最后一枚绑着黄色绳子的铜钱也在这时精准地贴在了魊鬼的眉心上。 看着他们几个如此娴熟的配合与神奇的操作,我在一旁险些惊掉下巴,还没到我缓口气就听段淼惊呼道:“坏事了!” 第九十八章 临阵脱逃 话音刚落,魊鬼被寒霜覆盖的身体开始颤动,随着幅度越来越大,五帝钱在半空中起伏不定,似乎下一秒就会掉落下来,散发的光芒也开始变弱。 “你们再不加把劲它就要出来了!”段淼的额头再次沁满了汗水,鬼影的另一只手也盖在了魊鬼皱巴巴的胸膛上,散发的寒气更盛几分。 可这仍不足以压制住魊鬼,它原本压弯的背一点一点地挺了起来。 于此同时,李一泛白的右眼瞳孔中竟多出了一丝灰色,随着灰色蔓延开来,那只眼球逐渐腐烂萎缩。 “这还用你说!”许衡从牙齿缝里憋出来几个字。 “叮……”随着一声清脆的响声,魊鬼眉心的铜钱终于失去了光芒掉落了下来,而围绕在周围的四枚旋转的铜钱也慢了下来,变得摇摇欲坠。 魊鬼用它那枯瘦得只剩下骨头的手指缓慢地朝着鬼影的心口探去,在两者接触的时候犹如烧红的铁板落入水里,大片黑雾蒸腾。 “啊!……”段淼脸上露出了痛苦的表情。 随即那只手竟然从鬼影的胸口穿了过去! 看这情况我就是再外行也知道大事不妙了,尤其是在注意到李一竟将自己腐烂的右眼连同周围的血肉一起扣了下来,随即头也不回地往外面走! 这个一直以来都理性得可怕的家伙居然要临阵脱逃! 他这一走魊鬼的动作就更灵活了,那几枚铜钱散发的光芒更是弱得几乎看不见。 许衡在这时也打起了退堂鼓,喊道:“段妹子,不是我不肯出力,你看连那个死人脸都跑了,我也快不行了,咱们分头逃跑,生死由命吧……” 四枚铜钱在这时相继落地,许衡没有丝毫犹豫,一个飞身就从窗户钻了出去,动作干净利落,毫不拖泥带水。 段淼尖叫道:“去你奶奶个腿,你们这些人没一个好东西,把老娘坑成这样,老娘做鬼也不会放过你们!” 所有的压力一下子都来到了她一个人身上。 现在就数她最虚弱,恐怕连站都站不起来了,而且气息已经被魊鬼记住了,谁都能跑就是她跑不掉。 所以扛不住也得抗! 在恐惧的驱使下,我也开始一步步向后退去。 可在两三步之后,我还是咬咬牙停了下来。 脑海中浮现出段淼被痛苦折磨的情景与她所讲述的那个残酷无比的故事。 然后…… 在所有人都拼命远离的时候,我开始朝着相反的方向义无反顾地冲了过去。 这当然不是一时的头脑发热失去理智,反而是我能想到当下最正确的做法。 不仅仅只是为了段淼…… 李一说过,在破除这片幻象之前谁也走不了,而刚才三个人合力制住魊鬼已经是非常接近成功了。 如果这样都没办法解决掉魊鬼,等段淼死了就更不可能了。 要是没能把控住这次机会,剩下的人极有可能在接下来遭到清算。 所以逃跑只能得到暂时的安全,或许李一和许衡还有手段能够离开,我却只能坐以待毙! 机会只有一次,我必须上! 当然,我也不是没有半点把握,因为我还有羊皮书! 当初我能够仗着梦境空间打败吴老爷子,足以证明左眼的强大,可就是造成我左眼变化的猫眼儿却轻易被羊皮书所克制。 而李一、许衡、段淼,还有外面的羊谷与木老鬼,给我的感觉甚至还没有吴老爷子厉害。 或许。 羊皮书足以克制这只魊鬼! 虽然这也只是一个猜测,但事到如今也只能赌一把了。 段淼瘫坐在了地上,见我折返,原本绝望的目光再次有了神采,在她的控制下鬼影发出无声的咆哮,竟然不顾被穿透的胸口直接挺身将魊鬼一把抱住。 “啊……” 大量黑雾蒸腾而出,她再次发出了痛苦的呻吟。 我不再犹豫,将羊皮书摊开朝着魊鬼的后脑勺就抡了过去。 如果是在之前,以它的速度我绝对连影子都摸不着,羊皮书在我手里还不如一块板砖好使。 可现在不一样了,被鬼影限制后的魊鬼难以脱身,几乎就是一个活靶子,结结实实地挨了这一下。 可我想象中的画面却并没有出现,相反,一股大力从羊皮书传到了我的手上,我的身体立马就被抛飞出去,直接砸在了教室的墙壁上。 然后重重地摔在了地上。 这一下快把我魂都给摔出来了,我本能地蜷缩起了身体,只感觉五脏六腑都错了位,口腔中涌出一股腥甜的味道,脑袋更是有了一瞬间的空白。 “快点,它已经变虚弱了,再来几次!” 一声呼喊将我的意识唤了回来。 再来几次? 再来一次都要我的命了! 好在这几天的头疼的折磨让我能够很快地适应身体的疼痛,我挣扎着站了起来,捡起落在不远处的羊皮书再次冲了过去。 吸取了上一次的经验,这次我并没有直接上手,而是有意调整身形,将身体倾斜,双脚在后牢牢抵住。 在羊皮书接触到魊鬼的时候,依旧是那股强大的力量,仿佛我摁住的不是本该虚无缥缈的魊鬼,而是一只巨兽! 我低着头闭着眼睛咬紧牙关奋力死死地按住羊皮书的封面,整个身体犹如风暴中的船只艰难而又顽强地摇摆。 我的双手已经撑到麻木,甚至连精神也变得恍惚起来…… …… 不知道过了多久,我只感到前方传来的力量越来越小,直到在某一瞬间完全消失。 我因为脱力直挺挺地倒在了地上…… 我的脸再次与地面来了个近距离接触,翻身时两行鼻血流了下来。 睁开眼睛,左眼视觉依旧清晰可见,右眼却是一片黑暗。 我内心满是劫后余生的庆幸。 因为我知道我赌对了。 没有灯光。 黑暗才是夜里应有的颜色,也是最开始在外面看到这所学校最真实的面目。 幻象…… 真的消失了! 整个教室鸦雀无声。 缓了好一阵子后,段淼费力地撑起身子背靠着墙,看我脸上五彩斑斓的样子“噗嗤”一下笑了出来,用虚弱的声音道:“小哥,看来你挺有男人味的嘛,我都有点心动了哦……” 我躺在地上摆成一个“大”字,擦了擦鼻子也忍不住笑了:“那当然,别说是你,连我自己都爱上我自己了!” 我感觉很累很累,只想安静地躺着…… “咳咳……” 没过多久,一个人影从窗口鬼鬼祟祟地探出头来,嬉皮笑脸道:“那个……我没打扰到二位打情骂俏吧?” 第九十九章 匕首 看到他出现,段淼脸色立即沉了下来,大骂道:“去你奶奶个腿,你既然还有脸回来?” 要不是虚弱到动不了,起身抽他两个巴掌的心都有了。 我对于他临阵脱逃的行为也是相当不耻,嘲讽道:“你这样的人放战场上是要被枪毙的!” 许衡老脸微微一红,翻身进来后却理直气壮地说道:“我那不是没办法了吗,事不可为及时脱身才是明智之举,说不定还能找机会帮你们报仇呢……” 随即一指门口的方向:“再说了,跑的也不止我一个啊,别逮着我一个人说好不好?” 我顺着方向看去,发现李一不知道什么时候也出现在了门口。 他的右眼只剩下了一个血洞,奇怪的是这么大的伤口却并没有流多少血,窟窿内的血肉呈现出一种衰败的暗红色。 这两个家伙有事的时候一个个跑得比兔子还快,问题解决了就都迫不及待地回来了。 看来段淼说的没错,这条道上的人,有一个算一个都信不过! 我无语道:“既然幻象已经破除了,你们不去找那个躲起来的施咒者,都回来干什么?” 许衡笑道:“这不是关心你们嘛,对了,你们刚才是怎么消灭那只魊鬼的?” 段淼怒道:“滚蛋!老娘凭什么告诉你?” 相比于许衡,李一却没有一句多余的解释,直接站在了门口,转身朝外站立不动,嘴里开始发出细碎的低语。 鬼语! 他这次的声音明显比上次更大,声音充斥着整间教室,头晕耳鸣的感觉再次浮现。 段淼看向他的眼神一厉,几人都不约而同静了下来…… 我也有了不好的预感。 难道他是要当黄雀,趁我们虚弱对我们下手? 李一的行为很快就得到了解释。 一个干瘦的身影出现在了教室外面,布满尸斑且松弛的皮肤,骨架一般枯槁的身体…… “这……不可能!”我大惊失色。 段淼不明所以,急道:“怎么了,你看到了什么,快说啊!” 我咽了口唾沫道:“是……魊鬼!” “这怎么可能!我们明明把它除掉了!”她忍不住惊呼出来,随即一扯黑袍将自己包了起来。 许衡也变了脸色:“也就是说还有第二只!” 在李一的低语声中,魊鬼从教室门口经过,然后消失不见。 在它离开后李一才停了下来,回头看向了我们:“接下来怎么办?” 看来他还有继续合作的打算,只是我和段淼现在这个样子,是不可能再来一次了。 可并不是每个人都能像他这样冷静。 段淼目光变得呆滞无神,她已经想不到任何活下去的机会了。 幻象破除了,可危险却丝毫没有减少。 “我觉得接下来……”我刚准备说点什么,突然间捂着脑袋痛呼一声。 嘴里的土烟早在被掀飞的那一下就掉了,导致我这段时间都没能用上。 我艰难地说道:“快……快……扶我起来……” 段淼看到我痛苦的样子才回过神来,想要爬过来却失去了力气,而李一只是站在门口冷冰冰地看着我,没有半点行动的打算。 “只有我来了……”许衡耸了耸肩,来到我身边扶着我的肩膀将我扛了起来:“兄弟,你还好吧……” 话还没说完一把明晃晃的匕首就架在了他的脖子上。 他被我突然的动作吓懵了,僵笑道:“兄弟,你这是什么意思?开玩笑也不带这样的啊!” 我搂着他慢慢站稳,一脸平静道:“你知道我不是开玩笑。” 这把匕首正是辛三爷送给我防身的那一把,一直被我藏在袖子里,现在终于派上了用场。 刀尖已经刺入了皮肤,一缕鲜血顺着刀身流了下来,这一切都表明了我的决心。 是的。 这不是开玩笑。 刚才的头疼是我装的,为的就是现在这一刻。 段淼一时傻了眼,急道:“小哥,你就算想出气也不能挑现在啊,等咱们安全后我一定会帮你的……” 李一同样冷冷地问道:“为什么?” “你们先听我把话说完。”我喘了口气,持刀的手没有丝毫颤抖: “其实从一开始我就觉得很奇怪,在木老鬼说出小韩总中的是舍身咒的时候,从大家都态度来看这件事应该是很棘手的,韩总邀请这么多人应该也是抱着大家能够齐心协力的意思。 可有意思的是,本该团结的关系不知怎么的却变成了竞争关系,许衡,你还记得你当时说了什么吗?” “原来你是怀疑我在坑你们?”许衡像是才琢磨过味来。 我没有否定,继续道:“你当时说的是让咱们各凭本事。” 段淼道:“怎么了,这句话没什么问题啊。” “乍一听是没什么问题,甚至可以说是说出了大家的心声,可是你们仔细想想,如果韩总真的拿出令你们心动的利益来,你们还会不会介意合作一把?” 段淼想了一下道:“额……这么说的话……是会考虑一下……” “可就是那乍一听没问题的话却恰好利用大家的从众心理将这个选择堵死了,你不觉得很巧吗?” 许衡道:“这有什么,我只不过是表达了我自己的想法,难道这也不行?” “确实,仅凭这一点好像太儿戏了,我当时也没当回事。 不过照理说你们既然想要各自为战,怎么样也应该有足够的把握吧。就像段淼,在清楚靠自己一个人不可能抓到施咒者后,很快就联系了我寻求合作。 可你呢?这么久时间一点头绪也没有,如果不是靠着从我这得到的线索,或许现在还忙着大海捞针吧!为什么不选择联手呢? 本来我还在想,可能是你并不在乎是不是真的能找到施咒者。可在明知这所学校是一个陷阱的时候你却还是冒险进来了,这就说明你其实很在意这件事情,甚至愿意冒难以预测的风险。 要么是像段淼一样走投无路,要么……就是另有所图! 之所以不愿意找人合作,也不想让其他人合作,就是为了拖延时间!” 段淼终于明白了:“你的意思是……他是施咒者的帮手?” 我点头道:“本来我还没想到这里去,直到刚才我以为李一会对我们出手,这才突然想到,既然已经确定那个施咒者有帮手,那个帮手为什么不能隐藏在我们之间,一来可以探知我方实力,二来可以通过韩总明确我们的进展。” 第一百章 内鬼 许衡忙道:“你是不是糊涂了,且不说有没有内鬼这件事本身还没有定论,照你这么说咱们四个都有可能是内鬼。 她当初接近你寻求合作说不定是想背后坑你提前除掉一个对手,李一的嫌疑和我一样。 反倒是你的嫌疑最大,要不是你提供的线索,咱们也不可能被引到这里来,你现在还倒打一耙了!” 我解释道:“不,我和段淼都不可能是内鬼,因为如果是这样,这段时间有无数可能轻松解决对方。” 许衡气笑了,指着李一道:“那他呢,他不是和我一样有嫌疑?你为什么不把刀架他脖子上,合着就我好欺负是吧?” “李一的嫌疑同样很小,因为他是被我意外发现的,如果他是内鬼,除非他比我还要了解我自己的实力,这种可能性微乎其微。 所以在我心里只有你的嫌疑最大! 我有一个问题希望你能解释一下,我记得魊鬼是你最先提出来的吧,可是你怎么知道那是魊鬼?” 许衡梗着脖子道:“废话,不是你告诉我它是什么样子的吗?” 我轻轻摇了摇头:“我的意思是……在我描述之前你是怎么知道的?” 许衡脸上异色一闪而过,说道:“你在说什么?在这之前我根本就不知道。” “其实我时常会偷偷观察你们,我记得在我说出我所看到的东西时,你和段淼脸上都露出了惊讶的表情,虽然你有所克制,但还是被我看到了。 她惊讶是因为发现我能看到她看不到的东西,那你呢,又是为什么?” 许衡理所当然道:“当然和是她同样的原因……” “那就奇怪了,她是在和魊鬼接触过好几次后才清楚它的特性,而你只是远远看了一眼,又是怎么知道的?除非你事先就清楚它是什么东西。” 许衡呼吸一滞,立马改口道:“我当然……是……猜的……而且根据你的话联想到魊鬼也足够让我惊讶了。” 段淼这时回过味来,问道:“这也不对啊,他不是还帮过我们吗?” “出过力不代表真的是为了帮忙,也有可能是为了赢得信任。”我直直地盯着许衡的眼睛道: “咱们不妨换个角度想想,假设你就是内鬼,周超由于施展舍身咒没有余力,你在考虑到将要以寡敌众的情况下设下了这个局,而其余人各自为战自然没有空闲打扰到你,所以你有充分的时间。 在段淼进来之后你选择了观望,但是在李一跟着进来后你就坐不住了,因为你担心他们两个会联手破局,所以你也跟着进来了。 可进来后你发现这个担心是多余的,他们俩连面都没见着,所以你没有露面,而是躲起来暗中观察,直到我进来了,并很快与段淼汇合。 你通过观察发现我自从进来后就一直没作出什么动作,想当然的以为我是为了隐藏实力,于是选择在那个时候帮了我们一把,方便接近我们。 可在接触过后你大概能够摸清楚我们的底,知道我们已经没了破局的实力,很快又找借口走了。 而后就是在我们遇到李一之后,你再次出现并参与了我们的行动,以便随时能够出手破坏这次行动。 你的每一次出现都恰到好处,很难不令我产生怀疑。” 许衡认真地听我讲完,好一会儿才说道:“你说的这些都建立在假设的基础上,并没有任何证据。” 我突然笑了,眼神中带着些许疯狂:“可这能完美地解释你身上的疑点不是吗? 而且你可能搞错了,这里并不是法庭,拿着这把刀的人也不是正义的警察,而是一个被逼到走投无路的人。 反正以我现在的样子也出不去了,不如赌一把,如果你真的是内鬼,这一刀下去什么问题都解决了,我还能有一线生机。 如果猜错了对于我也没什么损失,临死前还能拉个伴,简直是稳赚不赔,所以无论你说什么我都会刺下去!” 激动之下我的声音已是歇斯底里:“现在我倒数五个数,你可以选择承认,这样咱们心里都能痛快一些,呵呵…… 虽然并不会改变结局。 那么,你准备好了吗? 五…… 四…… 三…… 二…… 一!” “慢着!” 在最后一刻,一个苍老的声音从教室外传来。 李一往里走了一些,有意拉开距离。 黑暗中走出一个人影,那人头戴安全帽,脸被口罩遮住,微微有些瘸的右腿导致步伐略显蹒跚。 段淼惊讶道:“居然还有一个人?” “谁说施咒者的帮手就只能有一个?大爷,别来无恙啊……”我笑着朝他打了个招呼,表面一副早有所料的样子,实则十分意外,也暗暗松了一口气。 许衡说的没错,我根本拿不出任何证据来证实我的猜测,所以不到万不得已我也不会这么做。 好在运气比较好,被我赌对了。 只是没想到没让许衡松口,反倒把另一个人给逼了出来。 完全是歪打正着! 其实我早该想到,在这个怪异繁发的学校里还有一个没受到丝毫影响的普通人,这本身就很不正常。 如此一来就解释得通了! 许衡叹了一口气道:“其实你不该出现的。” 我将匕首稍微松开了一些,笑道:“我有点好奇,你从始至终好像都过于镇定了,我都把刀架你脖子上了你也不害怕吗?” 我不得不承认他的镇定差点就骗过了我,我都已经做好道歉的准备了。 许衡眼神中有些许无奈:“因为我感受不到你的杀意,你从来都没想过要杀我,刚才的疯狂都是你的表演罢了,只是可惜我阻止不了。” 或许他很早就已经猜到了我的想法,却没办法破局。 如果他贸然给出提示,无疑会证实我的怀疑。 可如果无动于衷,外面的同伙却不知道我是在演戏,自然没办法放任不管。 老大爷注意到匕首上的鲜血,皱了皱眉道:“放开他,我可以让你们离开。” 段淼显然还有些迷糊,但不管怎么样,是敌是友已经十分明确了,不满道:“哇……你这话说的,你把我们打成这样难道就这么算了?哪有这么好的事!” 一直都沉默不语的李一也附和道:“条件还不够。” 现在我们手里有人质,对方一时半会又奈何不了我们,既然优势在我,对方提出来的条件便算不上公平。 “成交,只要我们能安全离开,自然就会放了他。” 我的话让二人出乎意料,段淼顿时急了:“你是不是傻,人要是交出去了咱们不就白忙活了吗?” 第一百零一章 打赌 我却管不了这么多了,因为我根本不在乎所谓的任务,我的目的从始至终只有一个。 虽然我和段淼、李一也算共同经历过生死了,但在这种关键的时候我却不会考虑他们的想法。 我和他们终究不是一路人。 “不过在此之前我还要带走一个人。”我补充了一句,随即转头看向李一,面无表情道:“你如果愿意和我们一起走也行,但是在这段时间里希望你和我保持距离。” 人在我手上,所以当然也是我说了算! 在离开之前,每一个人都是我防范的对象。 李一见我态度坚决,没有再说什么,只是深深地看了我一眼。 段淼欲言又止,最终化作一声叹息…… …… “原来你是进来找人的……”段淼趴在我的背上,得知我的目的后神情颇有些复杂。 她是彻底走不动了,偏偏还死活不愿意让别人背,我也只能忍着伤痛再次充当她的临时脚力。 许衡与我并排沿着教学楼的楼梯向上走,我手里的匕首刀锋还贴着他脖子。 维持这样的姿势很不方便,尤其是背上还背着一个人,所以走得相当别扭。 他似乎并不担心自己的安全,淡然自若道:“其实你多虑了,那些个普通人只是意外牵连进来的,我们也没想把他们怎么样,到了时间就会放他们走的。” “你的保证对我毫无意义。”我已经将眼罩戴了回去,在得知唐叔没有生命危险后我的心情都好了不少,但现在还不是放松的时候,在离开这所学校以前我还不能露出破绽。 老大爷走在前面为我们带路,李一则是落在后面与我拉开了距离。 我们一行人来到五楼,老大爷指着其中一间教室道:“到了,就在这里。” 我与段淼对视了一眼,都能看到对方眼中的讶然。 他说的居然就是我们之前休息的那一间,当时这间教室的门槛还差点把我绊倒! 我喃喃道:“我早就该想到的,这里是小学,学生们平时进进出出打打闹闹,在这里弄个门槛是怕那些孩子摔不够吗? 而且这里就只有这一个教室有门槛,用屁股想也知道有问题!” 许衡道:“这可是我为了替他们挡煞辟邪特意弄上去的,足以证明我没有害他们的心思了。” 门槛能够挡煞辟邪的说法我也听过,却没想到是真的。 走近一看,教室内果然整整齐齐地躺着十几个人,这些人都穿着工装、头戴安全帽,一个个灰头土脸的,闭着眼睛像是睡着了。 好在还能看到他们微微起伏的胸膛。 我很快就在人堆里找到了唐叔。 这里这么多人,我肯定没办法把他们都带走,干脆就带上唐叔一个,虽然许衡保证不会危害到这些普通人,但我却不敢把希望寄托在他的口头承诺上。 我背上有段淼,唐叔自然只能由许衡背着了。 我看着他费劲巴拉地将比他还要壮实得多的唐叔慢悠悠地抗了起来,脖子都涨红了。 这也是我第一次见到许衡这么狼狈的样子。 段淼阴阳怪气道:“哟……你这身子骨还是个男人吗?一点力气都没有,还能指望你干嘛?” 许衡艰难地迈动步子,气喘吁吁道:“我靠的可是脑子,不是蛮力,不像你,脑子蛮力都没有……” 在他们两人互相嘲讽的时候,我看到站在门口的老大爷掏出个药瓶,打开往嘴里倒了几粒。 察觉到我的目光,他立马将瓶子收了起来,说道:“年纪大了,随身带点钙片。” 我点了点头,没有多说什么。 磨磨蹭蹭地走下楼,看着离校门口越来越近,我收起了手中的匕首,对许衡说道:“把人放门口你就回去吧,都是迫不得已,对不住了。” 他愣了一下,随即轻笑道:“怎么,你就不怕我反悔?” 段淼也偷偷掐了我一把以示不满。 “有什么好反悔的,人我找到了,咱们之间本来就没有任何矛盾,更何况你的事情还没有完成,又怎么有闲心来难为我?” 段淼小声道:“你是没矛盾了,可我的事情还没解决呢!” “你的事情看来是解决不了了。”我遥指天边道:“你看那是什么?”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天边出现了一条水平的分界线,清晨的亮光逐渐蚕食着黑夜的昏暗,这个世界变得明亮起来。 天亮了! 可感觉中进入学校也才不过两三个小时! 看见段淼目瞪口呆的样子,许衡脸上露出了得意的笑脸。 很多事情我也是才想通的:“看来学校里的布置关键点并不是那两只魊鬼,而是时间,最终目的也是为拖延时间。 之前在介绍起魊鬼的时候说它擅长隐匿身形、暗中伤人,却并没有说它速度很快,包括李一也对此产生过疑问。 现在看来,并不是魊鬼速度太快,而是咱们变慢了,我问你,你之前是靠什么判断时间的?” 段淼想了想,随即恍然大悟道:“是铃声!” “不得不承认你脑子不错,你说对了!”许衡嘿嘿一笑道: “人在没有安全感的时候会将注意力尽可能放在对周围环境的观察上,你们一开始或许会对本不该出现的铃声抱有警惕心,可久而久之,这种从小到大根植于记忆中的声音便会在不知不觉中成为时间的参照物。 谁都知道两次铃声之间就是一堂课的时间,可我缩短了这个时间,再加上幻象的影响与催眠,你们自然而然就会失去对时间的判断,这就是入局者迷! 咱们之前合作的时候其实我没出什么力,都是做做样子的,主要的精力都用来维持这个迷阵了! 现在已经快到时间了,别说你们找不到周超,就算现在把他抓住了也晚了。” 看他自得的样子显然对自己的杰作十分满意。 我突然说道:“要不咱们打个赌怎么样?” 许衡道:“什么赌?” “如果我能在半个小时内把他找出来,你就帮我做一件事,如果我做不到,条件任你提。” 段淼掐着我的脸道:“你不会是傻了吧,咱们连那个叫周超的一根毛都没看到,一时半会上哪去找啊!” 许衡也想不通我为什么敢说这种话,犹豫片刻才道:“有便宜不占是王八蛋,我赌了。” 这时我们已经来到了学校门口,空无一人的马路对面,韩总一群人正站在小楼窗边焦虑不安地等候着,见到我们脸上露出了激动的神情。 看来是以为我们成功了。 第一百零二章 最好的隐藏 我斜了一眼马路对面正匆匆赶来的那一大帮子人,说道:“那就一言为定了,其实咱们并非没有见到过周超,相反他此刻就在这里。” 随即转身对跟在不远处的老大爷微笑道:“周超……是你吧。” “什么!”段淼、许衡齐齐一惊,就连李一手中盘着的核桃也停顿了一下。 老大爷戴着口罩倒是看不出什么表情,只是咳嗽了两句,微微低下了头。 “这怎么可能,资料上周超明明是个二十多岁的年轻人,这人当它爷爷也够了!而且你刚才不是说他是周超的第二个帮手吗?”段淼满脸不可思议。 许衡也强笑道:“喂,兄弟,你就算不想认这个账也犯不着随便逮着一个人乱说吧……你有什么证据吗?” 那群人已经穿过了马路,只是他们还心有顾虑,不敢太靠近学校。 被一众保镖众星拱月护在中间的韩总扯着嗓子喊道:“几位大师,现在已经快要来不及了,那个凶手你们抓到了吧!” 羊谷不耐烦道:“你们几个小子抓到人就赶紧带出来,不要磨磨蹭蹭的!” 只有猛哥小跑着出了人群,轻巧地翻过栏杆来到近前,面露关切道:“陆哥,你没受伤吧,要不要我帮你背着?” “一边去,谁要你背了!”段淼环着我脖子的手搂紧了一些,一句话毫不客气地将他顶了回去。 许衡赶紧道:“我我我!我要帮忙,我快被压死了!” 猛哥得到我的示意后从他背上小心地将唐叔放了下来,然后轻松地背了起来,看样子倒是一点都不费力。 许衡如释重负,揉着发酸的肩膀道:“这次可不比刚才了,赶紧的,说不出理由就当你输了。” 韩总见没人回应急得直跺脚,再次喊道:“几位大师,有没有成功倒是说句话啊!” 然而却没有一个人搭理他…… 我不紧不慢道:“很简单,我很早就发现了大爷走路姿势有点问题,给人一种奇怪的感觉,一开始我还以为是他腿脚有问题。 但是嘛……大爷,你的腿并没有瘸,之所以走路姿势不正常,是因为你每走一步都要经历巨大的痛苦,这些痛苦会让你的身体本能地颤抖。 你是为了掩饰疼痛带来的反应才故意装瘸的! 至于为什么要掩饰呢?因为施展了舍身咒也会受到与小韩总同样的痛苦!外貌的苍老应该也是反噬造成的。 而你因为反噬只能选择东躲西藏,可即便藏得再深也有可能被找到。 最好的隐藏并不是躲在某个看不见的角落里,而是一开始就光明正大地以一个普通人的身份出现在我们的面前。 所以即便幻象被破除了我们也不可能找得到,这就是所谓的‘灯下黑’!” 许衡嗤笑道:“还是凭空猜测吗?我说你怎么这么喜欢来这一套,人家只不过是单纯的腿脚不灵便而已…… 更何况你也拿不出证据吧,难道现在要带他去医院做一趟检查证明他腿没问题吗?这样的话时间可不止半个小时!” “不用这么麻烦。”我自信满满地对着老大爷说道:“周超,刚才我注意到你在吃药,你说是钙片是吗? 现在请你吧药罐拿出来看看,如果真的是钙片,那当然是我冤枉了你,我愿赌服输。 可是如果不是钙片而是止痛药……那你的身份也就一目了然了。” 当时我只是远远瞥了一眼,甚至没看清楚药罐的全貌,要是换做别的药我绝对不可能分辨出来。 但我却十分肯定他吃的就是止痛药。 因为…… 那晚在梦境的世界里,当我循着煞气找到周超的房间时,那个熟悉的药罐就放在床头柜上! 许衡沉默了。 因为无话可说。 “许老师,你不用在帮我隐瞒了,我能感觉到时间已经差不多了……”老大爷摘下口罩,露出了一张苍白憔悴的脸。 白了大半的头发、松弛的皮肤……一切都如同一个年迈的老者。 五官却与照片上的周超一模一样! “周超!”几乎所有人在看到那张脸后都很快明白了老大爷的身份,韩总脸上的惊讶很快由被愤怒取代,大吼道:“给我抓住他!” 虎哥带着手下一拥而上,翻越校门朝着周超冲了过去,后者没有抵抗,任由一大帮子人七手八脚地将他牢牢摁在了地上。 我看着无动于衷的许衡,问道:“怎么,你不阻止一下吗?” 他推了一下眼睛,无所谓道:“有什么好阻止的,时间来不及了,更何况这一切都是这小子自己选的路,我能帮到这一步已经仁至义尽了。” 那副事不关己的欠揍表情又再次回到了他的脸上。 “多谢各位大师找到了凶手,接下来就是替君泽祛除中的咒了。”韩总走了过来,摩挲着手掌一脸期待。 他身旁的羊谷负手而立睨视着我们,只是淡淡地说道:“你们做的不错。” 好像是在夸赞,语气中却带着居高临下的意味。 许衡伸了个懒腰道:“除咒的事情我不擅长,没什么事我就先回去睡觉了。” 我没有选择揭穿他,只是跟着道:“我受了伤,即便有心也是无力。” 段淼见韩总望向她,立马竖起眉毛道:“看我干什么,我现在的状态傻子也能看出来吧……” 韩总有些失望,环视一圈才看到后面孤零零站着的李一,眼前一亮就带着人走了过去。 “怎么样,你现在要去哪?”我问趴在我背上的段淼。 她嘻嘻一笑道:“你去哪我就去哪,既然你救了我这么多次,我还不得赖上你嘛……” 说着将手伸进黑袍掏出了一个用红布包裹得严严实实的小布包,打开后里面是一块指肚大的观音玉。 她将观音玉在我面前晃了晃:“之前还不太了解你,不敢乱收你的东西,现在这东西就归我了!” 我愣了一下没反应过来:“什么意思,我好像没送过你东西吧……” “这不是那天你打电话告诉我周超的消息后派人交给我的吗?还说可以帮我压制身上的鬼……”段淼说着说着脸色大变。 这时,一道淡淡的黑气从观音玉中钻了出来,瞬间没入她的手心。 我还在奇怪为什么她突然间不说话了,却看到猛哥一脸惊恐地指着我的后面,哆哆嗦嗦地说道: “陆……陆哥,你……背后……” 正准备离开的许衡也回过头来,瞪大眼睛看着我的方向,像是看到了什么可怕的东西。 我心里一凉。 扭头看去,看到的是一张被青色纹路完全覆盖的脸,那双眼睛冰冷得没有丝毫情感。 无尽的黑雾从她身上四散开来…… 天黑了! 第一百零三章 黑雾 段淼脸上的青纹颜色越来越深,并逐渐转换为黑色,她的发丝随着黑雾的蔓延开始分解…… 随后是皮肤、血肉…… 不过几秒钟的时间,才与我几经生死的一个大活人竟然在我眼皮子底下崩裂……直到完全消融。 毫无征兆地化作了烟尘。 只留下那身空荡荡的黑袍。 黑雾更浓了,转瞬便将所有人以及周围的大片空间都吞没其中。 如果从外面看就能发现,在没有高大建筑遮挡的情况下,以校门为中心的大半个学校以及周围的马路、楼房却蒙上了一层阴影。 而在里面,所有光线都被吞噬了,世界漆黑一片,只有滚滚浓雾充斥着每一个角落。 猛哥发现不妙后第一时间就抓着我的袖子慌张道:“陆哥,到底发生什么了……我怎么什么都看不见了!” 这一切都发生得太快,我的脑袋还处于懵逼的状态,又怎么回答得了他的问题? 如猛哥还能很快反应过来并寻求庇护,可那十几个从来没见识过鬼怪的手下却没这种意识。 这些人大多数都将鬼神之说视为谬论,平日里根本不屑一顾,所有虽然对于突发的情况有些摸不着头脑,却也没表现得太过慌乱。 “什么情况,天怎么又黑了?” “老大……你在哪……” “不会碰上日食了吧?” 直到婴儿的啼哭声从四面八方响起…… “呜呜……呜呜……” “韩总在哪,快保护韩总……”一名手下还想着怎么表现一下,话还没说完,一阵阴风吹过。 下一刻就直挺挺地倒了下去,身体表面覆盖着一层白霜,再也没有了生息。 原本正用手摁着周超的人刚想开口说什么,突然感觉身体被什么东西死死捆绑住了。 随后被无形的力量吊了起来。 “咔嚓~” 巨力之下,骨头勒断的声音与惨叫声同时响起,鲜血迸裂,然后“嗖”的一下被拉入了黑雾之中。 更加凄厉的惨叫声传来,却只持续了不到十秒。 紧接着就是下一个…… 周围不断有人倒下,惨叫声不绝于耳。 这下众人终于慌了,也顾不得什么谁是什么身份了,纷纷摸着黑四散奔逃,却没有一个人能跑出黑雾的范围,只能像个没头苍蝇一样抱头乱窜,还有一些选择像鸵鸟一样躲在角落瑟瑟发抖。 羊谷点燃一张符纸,火光隔绝了黑雾,将包括韩总在内的四五个人笼罩其中。 他鼓足气大喊道:“别乱跑了,都到我这里来!” 他的声音十分洪亮,可在这种情况下能静下心听从安排的人却并不多。 有人在逃跑的过程中撞在了猛哥身上,刚想像救命稻草一样抓住他,却被惊魂未定的猛哥一把揪起来甩飞出去,随即凭借声音将另一个快要接近的人一脚踹飞。 而他自己的一只手还紧紧地抓着我的袖子,喊道:“陆哥,到底什么情况,快想想办法啊!” 听着婴儿的啼哭声与人们的呼喊、惨叫声,这下我用屁股想也知道发生什么了…… 木老鬼说的不错,段淼身上的鬼早就到了觉醒的边缘,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压制不住。 而现在…… 它们终于出来了! 我立即扯下眼罩,庆幸的是我的目光能够透过黑雾! 而且在我周围似乎形成了一层看不见的屏障,那些黑雾在接近我一米左右的范围就被挡在了外面。 我很快就找到了原因——羊皮书。 这一圈屏障就是以羊皮书为中心的! 在得到视野后我很快就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了。 地上躺着好几具覆盖着白霜的僵硬尸体,还有好似被暴力勒得肢体躯干扭成一团的‘人’…… 我这辈子还从来没有见过这么惨烈的情形! 不远处的李一口念鬼语,却不小心被一个慌乱跑过的人撞了一个趔趄,气息只断了一瞬,一道黑影便朝他扑了过去。 他抬起一只手,无数白色的纤毛从皮肤下钻了出来,眨眼间那只手竟伸长了一倍有余,指甲也变得乌黑锋锐,狠狠的抓向黑影。 两者一触即分。 就在下一秒,一根渗着血的紫红色的条状物就缠在了他的脖子上,将他拖倒在了地上。 还没见他有什么动作,脖子上的条状物突然就松了开来,消失在了黑雾中,而他手中的一个核桃则裂开了一道口子。 “小良,你怎么在这里?”身后熟悉的声音将我的注意力拉了回来。 是爷爷的声音! “小良,我在叫你呢,你这孩子怎么又弄得一身灰……” 爷爷的声音越来越近,我眼眶微红,鼻子有些发酸,自从不能做梦以后,这个声音我已经太久没听过了…… 刚想回头,心里陡然生出一股危机感。 不对劲! 爷爷早就已经死了,正在说话的是谁…… 我僵着身体不敢擅动,可即便如此危机感还是越来越强烈。 “小良,爷爷的话你都不听了是不是?”那东西来到了我的身后,似乎是生气了,我能感觉一股凉气呼在了我的后颈部,身体不由打了个激灵。 随之而来的还有一股熟悉的腐臭味。 “段淼?”我灵光一闪,正准备喊出来,话到嘴边鬼使神差地变成了另一个名字: “温澜!” “唉……”轻轻的一声叹息,腐臭味逐渐变淡,随即消失不见。 等我鼓起勇气转过身去,却再没看见那个意想中的身影…… “跟我走!”我拉起猛哥向着离我最近的许衡走去,刚才的危机让我意识到即便隔绝了黑雾也不算安全。 许衡靠着悬浮在周围的五帝厌胜钱在黑雾中艰难地撑起了一小片区域,在我靠近后警惕了起来。 看来他也看不见。 我赶紧喊道:“是我!” “你来干什么?”他听到声音后松了一口气,刚想埋怨几句,却突然发现随着我的靠近,他承受的压力竟然反而少了不少,于是改口道: “是段淼养的那只鬼失控了吧,比我想象中的厉害太多了!” 我带着猛哥和他背上的唐叔刚一躲进五帝厌胜钱组成的防护圈内,一只婴儿的小手就从黑雾中探了出来,然后抓住了漂浮的铜钱。 “哇……”啼哭声响起,那只青黑的小手像摸到了什么烫手的东西,一下又缩了回去。 “你算错了,不止一只。”我擦了一把冷汗,纠正道:“她身上本来就养了两只鬼,再加上她自己就是三只了。” 许衡大吃一惊:“她也变成鬼了?这下完了,原本的那只就很不好对付,现在还一下来了三只……大凶之兆,我看咱们还是趁早溜吧……” 第一百零四章 黄雀 我十分赞同他的意见。 就在我们迅速达成一致时,一抹亮光闯入了我的视野之中。 在似乎无边无际的黑雾中,那抹亮光犹如夜晚海上的灯塔一样显眼,它沿着马路缓缓而来,伴随着持续的“哒、哒……”声,慢慢显露出了背后的人影。 当看到那个人的时候,很多以往想不通的问题刹那间水落石出。 木老鬼拄着拐杖来到校门口,手里还提着一个散发着柔和光芒的白纸灯笼,烛光形成的屏障隔绝了黑雾,也照应出了他的脸上轻松写意的笑容。 在注意到我的目光后他朝我点了点头。 就好像见到了一个老朋友…… 再次看到这个我早就不知道在心里骂了多少遍的人,邪火噌的一下就起来了。 这老汉不光害的我被折磨了这么久,段淼的情况也一定与他很大的关系! 可不等我表示什么,剧烈的头疼再次席卷而来。 我跪倒在地,赶忙拿出打火机想要点一支土烟,可是反反复复点好多次,火苗只能持续一瞬间就会熄灭,就好像被一股无名风吹灭了,不管什么样都点不上。 这让本就怒火攻心的我更加暴躁! 木老鬼费劲巴拉地想要怕过校门口的轨道门,可他腿脚不利索,爬到一半却不知道怎么下来了,只能腆着脸道:“小伙子,过来帮把手怎么样?” 叫我帮忙? 如果我现在能动,上去踹他一脚的心都有了! 我咬牙切齿道:“滚你妹的!” “不帮就不帮嘛,怎么还骂人呢……现在的年轻人啊……”木老鬼语气幽怨地摇了摇头,翻身本想用单脚先踮地,可落地的时候还是滑了一下,“唉哟~”一声,摔了个屁股墩。 “你在跟谁说话?看到什么了?”即便相隔不到一百米,许衡因为视线被黑雾阻挡还在不明所以,而且他似乎也听不见木老鬼的话。 我目不转睛地盯着木老鬼,即便头痛欲裂也不愿闭眼,因为我知道这老汉来到这绝对别有目的。 木老鬼没有与我叙旧的打算,爬起来后提着灯笼来到了我之前站的地方,从地上捡起了那块观音玉,打量几眼后向着周超走去。 由于摁住周超的人已经跑了,他此时已经恢复了自由,却没有像其他人一样顾着逃命,仿佛是看开了,只是闭目坐在地上静静等待着死亡的到来。 直到木老鬼走到他面前时才睁开了眼睛。 在白纸灯笼的光辉下,他看清了来人,却并没有害怕的情绪,淡然道:“你也是来阻止我的?可惜太晚了。” “对我来说时间刚刚好!”木老鬼咧嘴一笑,露出一口泛黄的牙齿,手中掐决,婴儿啼哭声响起,黑雾中探出几根渗着血的紫红色触手缠上了周超的四肢并将他吊了起来。 那几根触手就是段淼背上纹身图中缠绕着鬼婴着的脐带! 他竟然可以操控鬼婴! “你要干什么!”我大喊一声,却无力阻止。 木老鬼瞟了我一眼,紧接着掏出一把小刀,二话不说就捅进了周超的胸膛,刀锋一点点下滑,鲜血不断涌出,他依旧不为所动。 而周超似乎早已习惯了这样的痛苦,除了脸色白了一些,竟哼都没有哼出声来。 在确保有足够的长度后,木老鬼捞起袖子直接将手插入了伤口,不顾鲜血顺着他的手臂流到胳膊,顺着创口一阵翻找。 周超终于闷哼出来,脸上也浮现出了痛苦的神情。 我人都傻了。 万万没想到这其貌不扬的猥琐老头居然能够面不改色地做出这种丧心病狂的事情来! 这已经是在明目张胆地杀人了吧! 就不怕被抓吗? “找到了!”突然,木老鬼目光一亮,猛地一抽,竟一下从周超胸膛里抽出一根近一米长的小蛇! 小蛇在他手上疯狂挣扎。 那小蛇通体漆黑,约莫只有半根手指粗,能看见他掐住的是一个三角形的蛇头,却没有眼睛与嘴巴。 虽然我从没见过这么奇怪的物种,但对于这条小蛇我却总有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 并非样貌……而是气息! 与我曾在韩君泽身上看到过的一样! “原来你是为了这个……”周超看了一眼鲜血直流的伤口,脸上出现几分释然,头颅慢慢垂了下去,眼神失去了光泽。 木老鬼再没有瞧他一眼,将黑蛇塞进了一个用红墨写满符文的矿泉水瓶。 做完这些后他心情大好,哼着小曲正准备原路返回,却听见一个声音传来: “你屁股都不擦就打算这么走了?” 木老鬼对于这个突然出现的声音并不意外,只笑道:“放心,我管杀也管埋。” 他举着灯笼回到了校门口,慢慢悠悠地原路爬了出去。 临走时突然想到了什么,手中再次掐决。 不得不承认他做的事情给我造成了极大的震慑,原本的怒气也被惊诧取代了。 也许是装高手装得太久了,我突然意识到我忽略了一个问题:这老汉我根本惹不起! 他又要动手了。 我有些紧张,却没想到他这次指向的居然是存在感最低的李一! 随着木老鬼单手一指,黑雾中的鬼婴迅速朝李一扑了过去,他自己则越走越远,最终消失在了路的尽头…… …… 不久后,黑雾逐渐散。 李一身体被扭得不成人形没有了生息,手里握着两颗碎裂的核桃。 段淼以及她养的那只鬼随着黑雾消失不见。 现场只留下一地惨不忍睹的尸体,还有那些运气好被羊谷护住的寥寥几人。 我再也忍受不了疼痛晕了过去。 在倒下的最后一刻,我恍惚中看到了一个驼背老人的身影消失在了远处楼梯的拐角…… …… 韩君泽死了。 这是我醒来后第一时间被告知的事情。 与周超一样,胸膛被开了一个大口子,死在了被严密守护的庄园里。 至于市第三小学发生的事情被一场“有毒气体泄漏”的事件掩盖了。 有意思的是那些待在工地的工人们只是昏睡几天就没事了,被韩振平安排“救人”的英雄们却死伤惨重,市里还专门为这些人做了报道,大肆宣扬这种“舍己为人”的行为。 “真是祸害留千年啊……”坐在驾驶位上猛哥看着报纸上的照片忿忿不平。 照片里,虎哥戴着一朵大红花站在一伙举着遗像的人的中央,仰首挺胸一副正气凛然的样子。 怎么看怎么违和…… 他也是命大,即便没有被羊谷护住,却也幸运地活了下来。 三辆同款黑色轿车停在病患之家前面的巷子口,而这辆车上只有我们两个人。 我靠在后座上闭着眼睛懒洋洋地说道:“辛三爷还好吧?” “三叔公没什么事,就是年纪大了需要休养几天。”猛哥放下报纸,指着前面的路口道:“陆哥,人来了。” 第一百零五章 取代 许衡背着一个挎包骑着电动车缓缓而来。 我下车朝他招了招手:“许先生,我在这里!” “哟,你这阵仗还挺大的啊!”许衡用目光扫了一眼站在不远处从其他两辆车上下来的六个大汉,将电动车停到路边,说道:“你说的那鬼东西在哪?” “跟我来吧。”我将这些人领进了巷子。 本来计划是让段淼替我解决房东罗辉家里的那只鬼,可天有不测风云,段淼的死让计划落了空。 好在我与许衡打了个赌,他还欠我一件事情,这次通过猛哥将人找过来,就是为了让他代替段淼解决这个问题。 小黑猫早已在四楼楼梯口等候,看到我上来后灵活地跳在了我的肩膀上。 许衡无语道:“你自己有一只猫宿还用得着叫我抓鬼?” 我不动声色道:“怎么,你不愿意?” 许衡道:“有什么愿不愿意的,愿赌服输嘛,就是昨天消耗有点大,现在还没缓过来,待会可能要你帮把手。” “你不是还有一只魊鬼吗?”我可记得那可是能够压制段淼身上两只鬼的存在。 许衡表情古怪道:“那东西可不是我能控制的,更何况也不是我的……” “不是你的?那是谁的?”我愣了一下。 我当时也觉得奇怪,如果他能够控制那两只魊鬼,哪还犯得着和我们几个演什么戏? 许衡没有回答我的问题,转移话题道:“我有两种方案,最安全的那种是将这间房四面封堵,以阵法逐渐抽取阴气,只要等他个十天半个月,不用咱们动手那只恶鬼就得被耗死。” “直接说第二种!”我毫不犹豫道。 他的意思我听出来了,这种做法确实安全又省力,可代价是放弃罗辉。 许衡推了一下鼻梁上的眼镜道:“第二种也简单,直接强上!” …… “咚咚咚……咚咚咚……” 401门口,一个大汉敲响了房门,他的体格虽然不及猛哥魁梧,但也是这些手下里面最壮实的了。 相较于猛哥的紧张,大汉的神态却很放松,因为对他而言,现在的行为就是在“装神弄鬼”,只是碍于自家老大的吩咐不得不这么干。 “罗辉,我知道你在里面,躲在里面也没用,你他妈赶快给老子滚出来!把欠我的钱还给我,要不然我就破门了!” 这么大的声响自然引起了隔壁几家邻居的注意,可在打开门看到走廊上那些一看就不好惹的人后,再加上听见是来“讨债”的,立马又将头给缩了回去。 “咚咚咚……咚咚咚……” 好一阵子后401内才传出了脚步声。 “吱呀~”一声,门开了。 开门的正是罗辉,只是现在的他比几天前更加枯槁,顶着两个大大的黑眼圈,眼窝已经陷了进去。 大汉被他这幅样子吓了一跳,好在胆气还足,一脸凶相道地喝道:“你就是罗辉?” 罗辉后退半步,呆板地脸上浮现了些许畏惧,有气无力道:“是……是我……” “罗辉,听到没有,我在叫你!罗辉……”大汉嘴里反复喊着对方的名字,并将三支燃着的香从身后拿了出来:“罗辉,快跟我出来……罗辉,听到了没有,跟我出来!” 罗辉一开始还有些发懵,待反应过来后眼中出现了一抹亮光,刚想迈步却发现门口离地两三公分的地方有几道系着铃铛的红绳。 他小心地将前脚抬过红绳构成的门槛,身体探出门框,就在即将抬起后脚时…… 铃铛响了! “叮铃~” 三支香齐声而灭。 突然,一股无形的力量吸住了他的身体。 他眼中满是恐惧,两只手死死地扒拉住门框,却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的身体一点点往后退去。 他张开嘴拼命吼叫,却无法发出任何声音,然而却有一个平静温和的声音在周围人耳中浮现: “不好意思,我有点不舒服,先回去休息了。” 这个声音与他惊恐万分的表情形成了极其强烈的对比,让人毛骨悚然。 说话的……是那只恶鬼! 这下有人知道害怕了。 就在这时,早已躲在门边等候多时的许衡站了出来,闪电般将一枚满是铜锈的古钱贴在了罗辉的眉心,然后一把揪住了后者的胸口向后一拉…… 纹丝不动! 好在也暂时缓解了退势,罗辉顿时被两股力量定在门框处进退不得。 “还不快帮忙!”许衡大喊道。 猛哥如梦初醒,迅速来到门口,有了他的帮忙,两人合力下这才将罗辉一点点地往外拉扯。 当罗辉的身体完全离开401的大门时,许衡大喊道:“起!” 两边的手下当即将手中的红绳抬了起来。 原本作为门槛的红绳被拉倒了中央,上面的铃铛不停晃动,竟然弯起了一个向外凸起的弧度,仿佛有什么看不见的东西想要跑出来。 “拉不住了!” 红绳一根根开始崩裂,很快就剩最后一根,许衡脸色微变,正准备做点什么,只听一声猫叫响起。 “喵!” 恶鬼力量瞬间减弱。 许衡伸手一甩,几枚铜钱飞出,我也拿着羊皮书朝着那个方向盖了过去…… …… 行动进行得比我想象中的还要顺利。 在罗辉的千恩万谢中,我知道了事情的原委…… 罗辉的母亲是在饱受病痛折磨后逝世的,母亲的死给了他很大的影响,这也是他创立“病患之家”最大的原因。 而作为一个名副其实的包租公,钱对于他来说反倒是小事。 随着相关事迹被报道了出来,被评为“道德模范”的他享受了一波名望带来的快感,也更加热衷于做好事。 直到有一天,当他走在回家路上的时候,一个陌生的声音在后面对他说道: “能不能帮帮我?” 他想也没想就回了句:“好啊……” 可一转头,却没有看到任何人…… 他当时也没太当回事,想着兴许是听错了。 可自那天起…… 奇怪的事情发生了。 他发现自己的声音有时候会变得十分陌生,就像是另一个人借着他的嘴巴说话一样。 随之而来的还有精力消退的疲惫感。 最初他还以为是感冒了嗓子不舒服造成的,可久而久之,即便他没张嘴那个声音也会出现…… 直到后来……他竟然发现在很多时候,那些与他交谈的人都目光看向的都不是自己…… 而是身后的位置! 就好像有另一个“人”代替了自己…… 可是不管他用什么办法也看不见那个“人”在哪! 每当想要求助,对方却只会无视他而看向身后…… 最后,他能代表自己的时间越来越少,只能无助地看着自己的存在一点一点地被某个看不见的“人”取代。 第一百零六章 功德 讲述完这些,罗辉心有余悸道:“想不到我做了这么多好事到头来还会碰上这种事……” 以前还觉得善有善报,可这些天的亲身经历对他的思想产生了极大的冲击,难免会产生消极的想法。 我拍了拍他的肩膀道:“这个世界随时都有意外发生,连吃口饭还有可能被噎死呢,换一种想法,要不是你积累了足够的功德,也就撑不到我们来救你了。” 他怔了一下,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许衡已经将所有东西都仔细收回挎包里,连那几根断成两截的红绳也没有放过。 “你这半个多月就在家好好休息,有时间多晒晒太阳,对了,尽早把你家东边那几棵树给移走。”说着他还想过来摸一下小黑猫,却被后者毫不客气地挠了一爪子。 罗辉凑过来道:“那个……大师,还有什么需要注意的你详细给我讲讲,有没有什么可以辟邪的东西,多少钱我都愿意买!” “好东西我自己还嫌不够呢……”许衡眉头一扬,突然想到了什么,不怀好意地指着小黑猫道:“不过你要能把这只猫买下来,保证后半辈子鬼见了你都得绕路走。” “真哒!”罗辉有些激动地看向我,本来想说些什么,发现我黑着脸后立即又软了下来。 “别想这么多有的没的了,你看你现在的脸色已经不是肾虚了,简直跟没有肾一样,快回去吧……”我招呼着猛哥等人准备走了,谁知道罗辉又跟了上来。 “怎么,你还赖上我们了是吧?” 罗辉赶紧摆手道:“误会了,这房子我是不敢住了,我在城北那边还有几套房,以后就打算住那边了。” 我内心万马奔腾,脸色更黑了。 和有钱人打交道心里真的难受。 出巷子的时候许衡突然问道:“你真的相信功德业障一说吗?” 我回头看了一眼老老实实落在后面的罗辉,实话实说道:“不信,只是安慰他几句而已。” 许衡点了点头,随即走向了路边停着的电动车。 我头疼的症状还时不时会发作,于是坐上猛哥的车打算回酒店休息,却见他一拐弯又来到了车窗外敲了敲玻璃。 我摇下车窗道:“许先生,还有什么事么?” “许先生听着挺别扭,叫我许老师好了,你过几天有时间的话跟我出去一趟,或许可以帮你解释心里的疑问。”他也不等我回应,留下这句话就骑着电动车离开了。 “他……还真的是老师?”我有些惊讶。 猛哥道:“陆哥,要不要我去摸一下他的底?” 我摇了摇头,捏着眉心道:“不用了,他什么职业和我也没什么关系。” 我不明白许衡的话代表什么意思,于是问道:“你相信功德吗?” 猛哥开着车不假思索道:“要说人各有命我是信的,但要是功德嘛……嘿嘿,要是信的话也不会干这一行了……” 功德这种东西太过虚无缥缈,不相信也正常。 我看着窗外向后退去的车流与人海,脑海中浮现出了那个让我捉摸不透的女人。 虽然我认为自己对段淼并没有什么特殊的感情,但只要一想起她曾讲述的故事与最后的结局,心里总会有一种莫名的失落。 我需要知道真相。 我想了很久才道:“有时间的话能不能帮我调查一下周超?” 猛哥听后非但不觉得为难,反倒有些高兴,拍着胸脯道:“小事情,包在小弟我身上了!” 在他看来,我能主动提要求比无欲无求要好得太多了…… …… 三天后我接到了许衡的电话,约定的地点是在一个公园。 天空阴沉得厉害,已经有了下雨的征兆,望不到边的乌云将天空覆盖得严严实实,路上的行人少的可怜。 公园的中央有一个小湖,湖的四周被树林遮挡,一些树木在秋冬季节被剪短了枝干,现在也才刚刚冒出绿芽。 天气有些反凉,加上靠近湖边风有些大,小黑猫懒懒地缩在怀里不愿出来。 虽然是雨前的时候,此刻的公园却有一种静谧的氛围,让人不知不觉中放松下来。 许衡坐在湖边的草地上对着比划了一个噤声的手势,在我靠近后才道:“咱们小声点,别打扰了老爷子。” 我顺着他的目光看去,这才发现对岸的公共座椅上坐着一个驼背老头,他面露享受地看着被风吹皱的湖面,给人一种遗世独立的感觉。 最关键的是老人有点眼熟。 我干脆和他一样坐了下来,说道:“你叫我来干什么,不会是想两个大男人坐在这里看风景吧?” 他微微一笑:“你猜的也不算错,叫你来就是为了看看风景,当然,也是为了送行。” 他的语气像是在开玩笑,但我从他的眼神中却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正经。 特别是说道“送行”这两个的时候,似乎十分感慨。 “送行?给谁送行?”我到现在还是一头雾水。 许衡似乎很喜欢打哑谜,他没有回答,只是看向老人的方向。 我忍不住问道:“他是谁?” 许衡道:“你上次不是问我那两只魊鬼是谁的吗,喏,就是他了。” 我心中一凛,看来这个老人才是真正的高人。 正巧这个时候老人好像也发现了我的到来,笑着朝这边招了招手。 许衡站起来拍了拍屁股道:“走吧,咱们过去看看。” “我也不认识他,就不过去了吧,万一人家就叫你一个呢?” 这两个明摆着一伙的当然没什么问题。 虽然当初是在万不得已的情况下,我好歹也灭了人家一只魊鬼,说起来我和那老人还有点纠葛,万一人家要找我麻烦那我哪说理去? 许衡看出了我的想法,好笑道:“别在这杞人忧天了,以老爷子的实力要真想难为你们,那天你们一个都跑不了。” 他都说道这一步了,我也只能不情不愿地跟了上去。 驼背老人见我们过来,不紧不慢地说道:“你们两个小伙子这是来看热闹了?” “相识一场,特意来为您老收尸。” 许衡态度恭敬语气诚恳,说出来的话却吓了我一大跳。 敢这么说话是在找死吗? 驼背老人却并没有生气,乐呵呵地说道:“哦?你看出来了?” 见他这么好说话我也不是那么紧张了,而且他好像也并没有找我算账的意思。 许衡道:“要是您老想要遮掩,我是绝对看不出来的。” 第一百零七章 业障 “嗯。”驼背老人点了点头:“临死之前有人陪我说说话也还算不错,既然承了你们的情,你们一人可以问我一个问题,只要我能答得上来……我老人家现在也就这点见识能拿得出手了……” 许衡笑了笑,十分洒脱道:“我就算了吧,我对现状很满意,道上的事只是我的业余爱好,我的问题就让给他怎么样?” 说着指了指缩在后面的我。 “也行。”驼背老人无所谓道。 我? 我有些意外,想了想还是站了出来,因为我确实有一些想知道的事情。 “我……我想知道周超和你是什么关系,木老鬼又是怎么回事?” “木老鬼也参与进来了?怪不得……”许衡有些惊讶:“不过建议你还是换个问题,事情都过去了,这么好的机会没必要浪费在这上面。” 当时他被黑雾挡住了视线,并没有看到木老鬼的出现,被我这么一说才知道这件事。 不过我并不认为得到真相是浪费,只是目光坚定的看着老人。 “严格算起来这是两个问题,但既然是同一件事,就算你一个问题吧。”驼背老人心情还算不错,看着湖面缓缓道: “我是为了找一个老朋友才路过天河的,本想着能够帮我延几年寿,可他前阵子反而先我一步死了,然后我就遇上了那个姓周的年轻人。 活着多好啊,我是求活不能活,居然看到一个不怕死的,便顺手帮他一把,本来想试试看他经历百般折磨之后会不会后悔,却没想到他临死前都没改主意。” 说道这里他表情有些失望。 我心里有点发凉。 他的目的并不是帮助周超,而仅仅是为了看戏! 可就是这样一场戏,却让两个人受尽折磨而死,还牵连了那么多无辜者! “至于你说的木老鬼,他想要的不过是他们肚子里的那对蛇蛊而已。” 许衡道:“蛇蛊?不是舍身咒吗?” 驼背老人道:“我种的蛊一般人可看不出来,被当做是舍身咒也不稀奇,但那个人一定很早就看出来了,只是想等蛇蛊吃光两人的内脏、吸光两个人的精气,养到最完美的状态再取出来。 那可是好东西啊,不过我留着也没什么用了,就让他拿走吧。” 舍身咒就是木老鬼先说出来的! 原来他早就知道了真相,却编造了一个谎言将我们这些人耍得团团转! 我仍有不解:“那他既然最后都得手了,为什么还要对李一出手?” “这不是很正常吗?”驼背老人理所当然道:“你们这些人虽然被骗了,却也没得到什么实际上的损失,不算太得罪人。 而那两个因为受伤而有所损失的,既然已经得罪了,干脆下死手,以后也就不会有什么纠纷了。” 我被这人的思维方式震惊了。 这已经不是自私自利可以简单形容的了,而是到了一种病态的程度! 和这样的人打交道想想都觉得可怕! 驼背老人见我呆呆地站着不说话,说道:“还有一个问题,我的时间快到了,别到时候连累了你们。” 我回过神来,纠结片刻还是问了出来:“我想知道…… ……” …… 我和许衡隔着小湖遥遥看着到现在还不知道姓名的驼背老人,安静地等待着。 “咱们是不是离得太远了?”既然是送行,隔得这么老远总觉得怪怪的。 “我也是第一次经历这种事情,谁知道会发生什么?就怕还不够远。”许衡耸了耸,再次后退了几步。 听他这么一说我也觉得没有安全感,干脆退也跟着退了几步。 风更大了,将湖边的树木吹得摇摇晃晃,也吹乱了驼背老人稀疏的头发。 “轰隆~” 一声雷鸣充斥天地,遮盖了某种断裂的声音。 等老人发现时,一棵两人合抱粗的树木已经朝他倒了下来。 被剪短的枝丫犹如无数把刀子毫无阻碍地桶进了老人的身体,并将他压在了地上。 驼背老人来不及呼喊便已不能动弹,脸正好埋进了前面一个巴掌大的土坑中。 被风吹动的树木即使倒塌也仍在微微摇晃,那些枝干也在老人的体内不停搅动。 “轰隆~” 伴随着雷鸣,无数雨水落下,雨水逐渐没过脸庞,并将那个小土坑填满…… 这个过程十分缓慢,许久之后老人才没有了动静,许衡拿出手机拨打了报警的电话。 挂断电话后,他看着还沉浸在震惊中的我,笑道:“所以,你现在相信所谓的功德业障了吗?” 雨越下越大,也许是被雨淋湿的缘故,我突然觉得有些冷:“你又是为什么要帮他?” “你管我呢……” 他不愿回答我也无可奈何,结局已经决定了,其余的也就无关紧要了。 我在当天就坐车回到了家里,既然天河的事情已经结束了,我也没有继续留下来的理由。 半个月后猛哥找上了门。 之前拜托他调查的事情有了结果。 他的样子有点兴奋,看来是发现了什么很不得了的事情:“原来周超一家并不是三口,而是四口!他还有一个妹妹!” “哦?是嘛……”我举着用几块砖头自制的简易健身器正练得满身是汗,只是随便应付了一句。 这次的事情让我意识到这个表面看起来和谐的世界也拥有着许多阳光照射不到的地方。 在其他方面无法得到提升的情况下,增强体格反倒是提升实力最简单的方法。 猛哥没再我脸上看到意想中的惊讶,疑惑道:“陆哥,你难道早就知道了?” 我白了他一眼:“早知道还要你调查干什么?” 话是这么说,但我确实早就有过这种猜测,因为当初在梦里找到周超的房间时,那个一家四口的照片就放在床头柜上。 这半个多月以来,梦里的世界正在逐渐淡化,我的头疼也随之越来越弱。 或许当那个世界重新归于混沌,困扰了我这么久的头疼也会彻底消失。 “我这半个月可没闲着一下,要不是你让我调查,我也不可能查出这么大的事情来,陆哥,你又帮了我一个大忙了!” “行行行,别卖关子了,快点说吧。”我没有停下手里的活,气喘吁吁道。 “这个周超也是苦命人,老妈死的早,他爹也因为工伤瘫痪在床成了个废人。 原本他们家靠着工伤赔偿还算过得下去,可直到有一天,他妹妹晚上放学后被一个酒驾的人给撞死了,他爹受不了打击也没撑多久,他也因为家破人亡,高中没读完就辍学了。 那人则因为肇事逃逸被判了五年,实际上因为表现良好只待三年。 本来这件事查到这里也就结束了,可你猜怎么的?”猛哥一拍大腿激动道: “那个人我认识,人家出事之前就是韩总的司机,出来之后非但没被辞退,活得还比以前更滋润了,韩总可不是什么念旧情的人,在里面没有问题才是有鬼了!” 我恍然大悟:“你的意思是……真正肇事逃逸的人是韩君泽!” 这个答案并不那么难以猜测,因为周超寻仇的对象就是那位颇有佳名的小韩总! “这正好也能证明韩总给我们的资料里为什么独独删去了他妹妹的资料。”猛哥得意道:“不过你先别急,我还没说完呢,本来我也是这么想的。 那件事情原本还闹出了一些风波,据说有人曾在现场拍到了开车人的照片,样子和小韩总有些相似,但因为太模糊被压了下去,而且小韩总也有许多不在场的人证。 有意思的来了,小韩总的弟弟……那个二少爷韩君逸在那年正好出国留学,明面上离开时间是在事发的前一个月,可这位爷可不是一个安分的主,据我调查他出国不到一个星期就曾偷偷回来过,那时候虎哥还没出事,帮他处理这些事的人就是虎哥! 所以说那张照片有很大可能不是小韩总本人……而是长得和他很像的亲弟弟!” 我在不知不觉中已经停下了手里的动作。 也就是说,周超从一开始就找错了寻仇的目标,韩君泽是无辜的,却代替弟弟承受了本该不属于他的罪责与折磨! 那么……站在虎哥身后的那个人是谁也就十分明确了…… 就是韩振平的二儿子韩君逸! 也许是害怕真相暴露出来,他竟然在我们这些人想办法解救他哥哥的时候选择了阻挠! 我有些不寒而栗。 如果这才是事情的真相,未免也太过可怕了。 猛哥对我的反应十分满意,嘿嘿一笑道:“这下好了,被我抓住了这么大的把柄,虎哥再也不足为虑了!” 他突然想到了什么,从兜里掏出了一张照片:“对了,在调查周超的时候我还顺便找到了这个,不知道陆哥你感不感兴趣……” 我接过照片一看。 照片最上面印了“天河市第五中学初三(十四)班毕业照”几个显眼的字。 在第一排中间那几个老师的位子上,我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 第一百零八章 恶作剧 “黄花白……白花红……故人呼唤勿回头……” “讳梦将醒……孤燕已归……” “夜相逢……莫张口……阳气一冲惊鬼神……” “你……逃不掉的!” …… 我从床上惊醒,神情还有些恍惚。 我……似乎做了一个梦? 那个梦很长,有个人一直在我耳边絮絮叨叨…… 可再一回忆又变成了一片空白。 做梦的感觉对我而言有些陌生,因为我已经很久都没做过梦了。 距离周超的事情已经过去了一个月,在这一个月的时间里,那个真实无比的梦境世界已经彻底消失,万幸的是折磨我这么久的头疼也随之好了。 如果真像木老鬼说的要持续一年的时间,非得把我逼疯了不可。 清明祭拜了亡人后我就出发,两天后终于辗转来到了这个偏远小镇。 来这里是为了找一个人。 我的头有点疼,脑袋也晕晕乎乎的,不同于之前反噬的那种,这现在的感觉…… 更像是宿醉! 我从床上坐了起来,这才发现身上竟然压着一个空荡荡的酒瓶,而且是高度白酒,我身上也有一股难闻的酒臭味。 难道我昨晚喝酒了? 我晃了晃脑袋,似乎隐隐记得昨晚确实和什么人一起喝酒来着,可却怎么也记不起那个人是谁。 可我又分明记得昨天到这的时候已经很晚了,于是在车站附近找了家便宜的旅馆住了下来,我在这人生地不熟的,谁会和我喝酒? 想到这里脑袋里又是一阵胀痛。 清晨的阳光从窗户照进来,伴随着几声鸟雀的啼叫,我揉了揉发胀的眉心,伸手去摸索睡前放在枕头边上的眼罩,却突然怔住了。 因为我发现自己的左手手腕到手肘居然打了一层石膏,上面还绑着绷带,稍微感受一下,一股疼痛感传来,凑到鼻子边还能闻到一股淡淡的药膏味…… 我的手臂骨折了? 我懵了。 难道是我昨晚遇到了一个什么熟人,一起喝醉后干出了什么荒唐事,把自己手弄骨折了? 这是我能想到唯一的解释。 宿醉之后不光脑袋难受,全身也有些酸痛无力,我走到卫生间,看着镜子里脸色苍白的自己,还有那只不管看了多少次都觉得瘆人的黄目竖瞳的左眼,心里总觉得有哪里不对劲。 洗了把脸,整个人清爽了不少。 可等我再次抬头,却看到前面的镜子上出现了几个大字: “无生无死,半虚半实。” 我被突然出现的字吓了一跳,更加诡异的是…… 从这熟悉的字迹来看,这八个字竟然是我自己写的! 不过在注意到这一点后我反而松了一口气,因为要做到这一点很简单,只需要提前用肥皂水在镜子上写好字,等下次热水升起的水雾弥漫到镜子上,这几个字就会显现出来。 这应该是我喝醉的时候做的恶作剧。 不过对自己恶作剧……想想都觉得奇怪,而且……写什么不好,为什么是这八个字? 我苦笑不已,能在喝醉的时候把自己手弄骨折,这点小事反而不足为奇了。 我甚至有些怀疑手上的石膏是不是也是一个恶作剧。 可我没有贸然取下来验证,因为如果是真的骨折那就是在找罪受了。 而且小臂的刺痛感也增加了这件事的可信度。 我走出卫生间,从床边的背包里取出牌位和一支香,点上后打开了窗户。 这是一座十分有韵味的小镇,街道两旁留存着大量古旧的建筑,与如今很多刻意仿古的青砖白瓦不同,这些建筑有着难以复制的历史气息。 那些涂着斑驳老漆的梁柱表面千疮百孔却还是屹立不倒,角落挤满青苔的石板路随处可见被踩踏出来的坑坑洼洼,却历尽风霜少有裂纹。 这里拥有一种慵懒且静谧的氛围,似乎每个居民都是一副不慌不忙的样子。 如果不是地处偏远,这座缺乏宣传的小镇说不定会成为一个远近闻名的旅游胜地。 窗外清新的空气让我精神一振,我百无聊赖地看着楼来往的行人,等待着小黑猫回来。 希望这小子顺便给我带点早餐。 这小子每天一大清早就往外跑,我曾出于好奇偷偷尾随过他,发现他靠着在各种人面前撒娇卖萌,一早上能骗到不少好东西。 我等着等着,却越等越不对劲…… 平时小黑猫也就在附近逛,以他的速度不到一分钟就回来了。 可这次,直到香烧完也没有出现! 一两处不对劲的还好解释,可事不过三,这下我终于意识到: 一定发生了什么不同寻常的事情! 我赶紧翻出背包,当我将手伸进最前面一个袋子里时,心里顿时咯噔一声。 这是我平时放羊皮书的地方,我虽然摸到了一本书,可却不再是那奇特的触感。 拿出来一看,竟是一本《神话的起源与发展》。 羊皮书不见了! 我背包里的东西很简单,一套换洗衣物、一件黑袍、一个牌位一捆香,再加上钥匙银行卡等一些零零碎碎的东西。 可就算我把房间翻了个底朝天也没能找到羊皮书! 我慌忙回到洗手间,在镜子前取下了眼罩。 在看到左眼的竖瞳后,我的心沉了下来。 我没有疯,这一切也不是梦。 我脑袋里一团乱麻。 如果小黑猫不在这里,那他会在哪?如果不能尽快找到他,少了每天的那支香,他还能坚持多久? 这次出发前我反复询问过他是否要和我一起,他每次的回答都很坚定。 当然,我不否认有自己的私心,吴老爷子说过,吴天宇不同于一般的猫宿,我也期望他能够帮我一把。 但是此刻,我已经有些后悔了。 现在想这些也没用,当务之急是尽快找到小黑猫。 我来到楼下,一个中年大叔正坐在前台闷头玩手机,听到我的脚步声后抬起头瞟了我一眼。 这人是这家旅馆的老板,昨天晚上我就是在他手上开的房。 “老板,你有没有看到过一只黑猫?眼睛是蓝色的,大概这么大……”我用手比划了一下。 为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烦,昨晚开房的时候我把小黑猫藏在了背包里,所以老板并没有见过他。 旅馆老板摇了摇头:“没什么印象,不过这几条街好像是有很多野猫,一到晚上吵死个人……” 我要找的可不是什么野猫。 我知道大叔理解错了意思,却也无可奈何,只能继续问道:“我昨天晚上喝了点酒,脑子有点糊涂,你有没有看见我昨天晚上出去过?或者有什么人找过我?” “没有吧……我昨晚就在这厅里睡的,不过你在我睡着的时候有没有出去我就不知道了……” “那我昨天有没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 旅馆老板放下手机仔细想了想,皱着眉头道:“好像……你昨天确实有点不对劲,就是有些神神叨叨,说话总是心不在焉的……” 有吗? 可我记得昨晚我表现得很正常啊……难道是藏猫的时候有些心虚被看出来了? “哦,我差点忘了。”他突然道:“你昨天晚上跟我说过,你记性不好,让我今天提醒你,你手上的伤还要养上五天,也就是十五号才能拆开。” 又是毫无印象的事情。 “谢了。” 我告别旅馆老板,正打算去附近问问,出门的时候突然愣住了。 五天之后……十五号拆开…… 可是……我记得今天才七号啊! 我赶紧拿出手机,却见屏幕的日历上清清楚楚地显示着…… 今天是四月十号! 第一百零九章 扎纸郎 我一瞧墙上挂着的那台显示着日期时间的山水画挂件,底行的电子屏上的红色数字再次验证了我想法。 我立马回到前台,语气激动道:“老板,我在你这住了几天了?” 老板耐着性子道:“你前几天来住了一晚,昨天晚上又过了住了一晚。看来你的记性是真的不好……还年纪轻轻的……”他向我投来了同情的目光,想了想道: “看你的样子……我觉得可以考虑补补肾,肾虚就会影响记忆,要不要我推荐你一副老方子,有用得很!大家都是男人,没什么不好意思的……” 接下来的话我已经听不进去了…… 也就是说…… 我丢失了整整三天的记忆! 小黑猫的失踪、我手臂的伤就是在这三天之内发生的! “我上次走的时候有没有和你说什么!”我手掌重重地拍在前台,打断了他的话。 “你这人怎么咋咋呼呼的……喏,你昨晚就是这个样……”我不太礼貌的语气让旅店老板有些不高兴,只是本着“顾客至上”的精神还是说道: “你确实说过什么,让我想想……对了,你向我打听什么‘扎纸郎’,我说我不知道,然后你就走了。” 扎纸郎! 我脑袋“嗡”的一声…… 我来这里的目的就是为了找这个人! 根据目前的情况来看我应该已经找到了他,而且发生在我身上的事情也极有可能与他有关。 如果是以前,我会选择立即远离这个陌生的小镇,尽量避免陷入未知的危险之中。 可是吴天宇如今生死未卜,我不可能抛下他。 接下来的时间我逛遍了周围几条街,询问了许多人,这种低效率的方法没有让我得到任何有价值的线索。 倒是有几个在几天前曾目击过小黑猫的人,只不过那时小黑猫还和我在一起。 这样一来我只有一条路了,就是找到那个“扎纸郎”! 当初我向驼背老人问出的第二个问题就是关于唐小棠的,有了吴老爷子的前车之鉴,我自然刻意略过了许多关键点。 驼背老人似乎看出了我试图掩盖什么,却也没有计较,本身已经是将死之人了,即便有天大的秘密对他而言也没有任何意义。 他向我推荐了一个人,用他的话来说就是:“单论解咒的本事,这个人倒是有点水平。” 可是我只得到一个大概的地点,对于这个人可以说毫不了解,唯一有价值的信息只有这个名字了。 不过既然叫“扎纸郎”,用屁股想也大概能猜到是干什么的。 我从在手机上找到了当地的地图,可没想到事情并不像我想象的那么简单,因为这份地图几乎派不上用场,一不留神就会将我带进死胡同,而且上面显示的地段很多都是错乱,许多店铺明明立着显眼的招牌,在地图上却怎么也找不到。 没办法,我只能边走边问路,可一天下来把嗓子都问哑了,最后不光是金纸店、香烛店、寿衣店,甚至连文具店都走了个遍也依旧没有找到。 黄昏透过巷子口照射到了我的身上,中午只吃了一桶泡面的我早已精疲力尽。 我坐在墙角的石墩上点了根烟,揉着发酸的大腿打算休息一会儿恢复一下体力。 一根烟还没抽完,我发现一个留着青鼻涕的小鬼端着饭碗好奇地看着我,还时不时往嘴里扒两口。 “你个死伢子,吃个饭又跑哪里去了,走,跟我回去……”一个大妈走了过来,扯着他的耳朵走进了旁边的小卖铺。 “我快吃完咧!”那小鬼也是瓷实,耳朵根都被扯红了愣是一声不吭,趁着大妈松手的空档又回头偷偷看了我一眼。 直觉告诉我,这个小孩见过我! 我站起身来拍了拍屁股上的灰,默默跟了上去。 “老板,买东西了。” 我站在小卖铺门口喊了一声,大妈正拿着手帕往那小鬼脸上擦,随口道:“要什么自己拿。” 我从架子上拿了一桶泡面和一根火腿肠,还在盘算着怎么开口,就看见那小鬼走了过来,两溜鼻涕已经没了,只是脸还有些脏兮兮的,仰着小脑袋看着我道:“你又来了,你的小猫呢?” 他果然见过我! 我蹲下来笑着说道:“小朋友,你还记得我?” 这小鬼也不认生,点点头道:“我看到你昨昨昨天来找过后面的大叔……” 话还没说完耳朵又被一只手钳住了。 “我和你说了多少次了不要到后面去,你又皮痒了是不是!”大妈作势欲打。 小鬼赶紧解释道:“阿奶,我没进去,就是在外面看看!” “看也不行,我看你就是不长记性了……” 我还想问点什么,却只能眼睁睁看着小鬼被揪着耳朵拉进了里面。 看样子这家人似乎对于“后面”那一片地方颇为忌讳。 我更加确定了自己的猜测,将刚买的东西放进背包,随即走进了旁边的巷子。 往里大概走了十多米才发现居然还有一个转角,由于角度的问题,如果不走得足够深根本发现不了。 穿过转角就看到了位于巷子尽头的一间没有招牌的铺面。 这是一处不存在于地图的地方,一个戴着小圆帽、身穿着长褂的男人正站在门口微笑着看着我。 不知道为什么,那人的目光给我一种很不舒服的感觉,让我下意识地想要避开。 我悄悄从背包的侧口袋拿出匕首藏在袖子里,硬着头皮低头往里走去,可越靠近我心里就越是打鼓。 我很快意识到这样下去是不行的,所谓输人不输阵,越是这种情况越是不能让对方看出丝毫的胆怯。 我咬咬牙抬起头来,打算堂堂正正地直视回去,然后当我看清那个男人的样子时却心中一凛。 虽然五官立体,眉目传神,但皮肤与衣着的质感却让我意识到,这个令我忐忑不安了这么久的家伙居然是个纸人! 而且当我发现这一点之后,再看这个纸人已经没了一开始的栩栩如生,而是变得粗糙呆板。 如果一开始看到的是这幅模样,我绝对不会认错! 难道刚才的是幻觉?还是我太紧张了自己吓自己? 我自嘲一笑,跨过门槛走进了店铺。 店铺空无一人,地上杂乱地堆放着各式纸人、花圈、纸钱等东西,而且许多上面都积了一层灰,虽然开着灯,却依旧给人一种昏暗的感觉。 怪不得我之前问路的时候没有一个人提到过这里,选择把店开在这种地方就注定了不会有什么生意。 “有人吗?”我喊了一声,却没有人应。 我鼓足劲再次喊道:“请问有人吗?” “谁啊,赶在这个时候来,我准备关门了……”脚步声传来,一个满脸胡茬不修边幅的中年男人从里面走了出来,他将双手拢在袖子里,蓬松的头发几乎要遮住眼睛,斜了我一眼后懒洋洋地说道:“原来是你……不错嘛,还能囫囵地回来,事情查得怎么样了……” 话说道一半似乎发现了什么,不紧不慢地走过来上下打量着我,乐道:“咦……不对啊……看来你也栽了……” 第一百一十章 夜半 这个人应该就是我要找的扎纸郎! 他的眼光十分毒辣,我还什么都没说就被他瞧出了几分端倪。 既然这样我也不需要藏着掖着了,开门见山道:“你要我查的是什么?” “看来你好像忘记了一些事情,你的猫也没了?”男人有些幸灾乐祸,他用脚从还未裁剪的纸堆中勾出了一张板凳坐了下来,抬头道: “看你的样子好像有点不甘心啊,难道还想再来一次?我奉劝你,既然栽了一次跟头保不齐还会栽第二次,下一次可不定能像现在这么好。” 这个角度的对视让我感到不自在,错开目光看向左边那个比我还高的白色花圈,反问道:“你难道很希望我放弃?” 男人耸了耸肩道:“那倒不是,只不过我这个人怕麻烦,咱们是公平交易,把话说清楚才能不落埋怨不是?” “我没那么多时间可以浪费。”我不想再继续这些没有营养的话题。 “你说的也对,现在也不早了。”他看了看门外逐渐黯淡的天色,随手从脚边捡起几张黄纸和三支香走到门边,又从角落里拖出了一个积满了黑色泥垢的火盆横在正中央的门口。 我看到了他的手,那双手不光白皙修长,而且似乎过于干净了,竟给人不染尘埃的感觉,指甲也修剪得整整齐齐,更像是一双女人的手,与他整体的气质十分不搭。 他点燃黄纸后往外一甩,举着香对着无人的小巷鞠了一躬,嘴里小声念叨着什么,就好像在和什么人说话一样。 我感觉瘆得慌,好在袖子里的匕首冰凉的触感给了我为数不多的安全感。 燃烧的黄纸在空中飘荡,落地时已经变成了灰烬。 他将香插进了火盆中,随即关上了店门。 做完这些后他重新坐回板凳上,我注意到他似乎有些冷,蜷着身子将脖子缩了起来,那双手又被严严实实地拢在了袖子里,就好像此刻正处于冰天雪地一样,不过语气还是懒洋洋的: “再自我介绍一遍,我叫郎游,长话短说,从这里往东有一个乌村,我让你调查的东西就在那里,作为交换,我可以考虑帮你祛咒。” 确实够短的。 看似解释了一通,但有用的信息却并不多,而且还答非所问。 我有些不爽:“说了半天你要我调查什么?” “这个嘛……其实我也不知道。” 我顿时傻眼了,没好气道:“这样我还查个屁啊……” 要不是吴天宇的关系,我真想二话不说转身就走。 “别着急嘛,我还没说完呢,你上次可比现在有耐心多了。”郎游不紧不慢道:“事情要从五十多年前说起,我也是听我爸说的,那时候我还没出生,我爸……” …… “虎子,关门了。” 郎义被人蛮横地拍了一下脑袋。 他擦了擦嘴角的口水,摸着后脑勺却不敢半句怨言,因为把拍他的人是自己老爹。 对于老爹的粗鲁他已经习惯了,唯一让他略感不满的是老爹总喜欢像称呼自己的小名,即便有外人在也一样,那语气就好像在叫一个乳臭未干的毛头小子。 他熟练地从角落里拖出那个不知道流传了几代的火盆,转身却发现原本放黄纸的地方空荡荡的。 不光如此,整个店铺内原本摆放的香烛、花圈几乎都被清空了,原本不大的店铺此时看起来竟然十分空旷。 半个月前的一场罕见的大雪带走了不少体弱的老人,积雪压塌了许多房屋,镇上的唢呐匠这些天来东奔西跑忙得不可开交,连丧葬用品都成了紧俏货。 与那些通宵赶工的同行不同,他们这一家平日里生意原本就很冷清,在镇上也没什么名气,却没有趁着这个机会多赚点钱,而是在买完了以往的存货后就偷懒不干活,整天躲在家里烤火,因此没少被邻里诟病。 但只有父子二人知道,他们真正做生意的对象可不是这些普通人…… “这么大人了还毛手毛脚的。”老爹抱着一沓黄纸走了过来,塞到他手里后教训道:“麻利点,天都快黑了。” 郎义接过东西,看了一眼昏沉的天色,赶紧加快了进度。 这是他家的规矩,冬日里天黑得快,他家却总是赶在天黑前就早早关门,任是谁在外面喊破了天也不开门。 半夜里,郎义突然被一阵敲门声吵醒。 “咚咚咚……咚咚咚……”敲门声极有规律,好像掐着点一样。 迷迷糊糊的郎义满是不耐烦,朝着外面吼道:“别吵了,我们不做生意,去别家吧。” “咚咚咚……咚咚咚……”不知道是不是隔得太远,门外的人并没有听见,敲门声依旧持续着,连每一下的响动都跟刀裁尺量似的。 “都说了别敲了……”郎义刚说一半就被老爹一脚踹下了炕。 被窝外的寒气让他打了个冷颤。 “等我以后当家了一定要盖一个新炕……”他愤愤地想着,披上棉袄不情不愿地来到了前铺。 “别敲了行不行,大晚上的还让不让人睡觉了!”隔着店门,声音清晰地传了出去。 敲门声果然停了下来,却许久没有动静。 走了? 可是怎么连脚步声都没有? 郎义耳朵贴在门上,确定只能听到外面“呼呼”的风声,紧了紧身上的棉袄就准备回去睡觉。 突然,一个男人的声音传来: “我找扎纸郎。” 郎义再次打了个冷颤,这次却不是因为天气,而是对方的声音。 冰冷、粗粝、毫无起伏,就好像有人突然往衣服里面塞了一块冰,那股凉意一直钻到了心里。 顷刻间睡意全无。 扎纸郎是一个特殊名号,如同门外的火盆一样流传下来,或许在若干年以后他也会继承这个名号,但现在门外的人要找的一定不会是他这位未来的“扎纸郎”。 “我爹……他……睡了,您……请……明天……再来吧……” 他发现自己的声音变得磕磕巴巴,还带着颤音,甚至不自觉用上了长这么大都没用过几次的“您”字。 “我找扎纸郎。” “既然……是道上的人,也……应该知道……我们家的规矩,我们晚上不见客……” “我找扎纸郎。”门外依旧是那句一成不变的话。 这让郎义在紧张之余有些恼火,到底是年轻气盛胆气足,知道自己吃的是这一行的饭,虽然是第一次遇见这种情况,很快烦躁就压过了恐惧。 可他刚想继续说些什么,嘴巴就被一只大手就捂住了。 “啪!” 后脑勺一痛,熟悉的力道让他立刻就放松了下来。 “爹!” 黑暗中,老爹比划了一个噤声的手势,然后指了指前面,郎义顺着方向一看,随即悚然一惊。 因为他发现门栓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被取了下来,而自己的手此刻就搭在上面。 也就是说,如果外面真有什么人,只需要轻轻一推门就会打开! 老爹轻手轻脚地将门栓扣了回去,然后拿出一张写了字的红纸,折叠几次后从门缝塞了出去。 “呼呼……” 寒风依旧在呼啸,父子俩就这么静静地守在门后,直到一声喷嚏打破了平静。 “啊嚏!” “啪!”郎义的后脑勺再次挨了一巴掌。 “自己去熬一碗葱姜汤,喝了再回房,我先去睡了。” 郎义擤了一把鼻涕,看着老爹的背影弱弱道:“刚才那是……” 老爹冷笑一声:“不争气的东西,刚才你被鬼迷了心窍了!” 第二天一早,当郎义打开门的时候,门口的火盆里,以往风雪都浇不灭的三支香,这次却留了一小半。 第一百一十一章 无庇之人 那天晚上的事情给郎义留下了很深的阴影,以至于很多个夜晚都难以入眠。 平静的日子持续了半个月,在一个阳光明媚的上午,一个客来到了店铺里: “我是乌村的,来找扎纸郎。” 客人是个年轻的小伙子,将手伸进衣领,取出一张贴身藏好的红纸交给了正在用竹条编花圈框架的郎义。 乌村? 郎义听说过这个地方,好像离这里没太远,只是印象中关于这个地方的消息少的可怜。 他接过红纸,在看清上面的字后就像摸到烫手的东西一样甩了开来。 他怎么会认不出,这上面是自己老爹的字迹! 这张纸就是那天晚上被老爹从门缝里塞出去的那张! 客人赶在红纸落地前一把捞住,神情不悦道:“你怎么乱扔我东西啊!你家大人呢?” 郎义觉得自己有点大惊小怪了,被这个和自己差不多大的人轻视了,脸上有些挂不住:“我爹不在家,现在店里我说了算,你找我干嘛?” “你是扎纸郎?”客人看向郎义的目光透着怀疑。 “没错,就是我!”郎义有些脸红,只是在心里默默补充了一句:不过是将来的…… 客人没想那么多,再次将红纸递了过去:“那就是了,之前商量好的,我来定一个纸人,要求都写背面了,不过……就你能行吗?” 郎义梗着脖子道:“我不行谁行?一个月后尽管过来拿货!” 他虽然年轻气盛爱逞强,但多少还是有些底气的。 再说了,实在不行不是还有老爹兜底吗? 客人前脚刚出门,老爹后脚就回来了,他挑着两箩筐三色纸和制作香烛的原料,刚一进门就问道:“家里来人了?” “刚才接了一趟活!”郎义赶紧过去帮着卸下东西,此刻他已经有些后悔了,应该留一下人,等老爹回来再做决定的。 主要是一开始就被那张红纸乱了心神,这才头脑发热有失分寸。 这回又要挨骂了…… 他在心里哀叹一声,然后老老实实地将刚才发生的一切交代了一遍。 老爹拿过红纸迅速浏览,随即眉头高高隆了起来。 这是郎义第一次看到老爹这么为难的样子,就在他以为一顿毒打已经在所难免时,却见老爹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怎么了,难道这趟活不该接?要不然干脆推了,反正我刚才也忘了收定钱。” 老爹抬手就要拍儿子的脑袋,可举到一半又放下了:“已经推不掉了,不过也不全怪你,咱这是让人给盯上了,这活接也是错不接也是错,你帮我做出选择也好。” 老爹的话让人摸不着头脑,郎义不敢去看老爹的脸:“怎么会推不掉呢?客人应该还没走远,你应该和他打过照面了,我看他像个普通人,现在过去应该还能追上……” 说着就要出门。 老爹一把将他拉住:“他可不是普通人。” “不可能吧,难道他道行高到我一点都没看出来?我看他年纪也不大啊……” “这倒不是,其实我也摸不太准,有个说法是每个人身上都有三火庇身,一承天,为先天命理,二接地,为祖上遗荫,三从人,为功德业障。 那个人给我的感觉……就像是三火都被灭掉了……无庇之人……也有可能是我道行还不够,看不真切……” “爹,照你的说法……那个人即便没死也快了吧……” “我曾经也是这么认为的……”老爹似乎是想到了什么令人费解的事情,却没有再解释下去。 自那以后他就变得忙碌了起来,经常早出晚归,干活的时候也一改往日,不让郎义靠近。 一个月后,赶在客人上门收货的前一天晚上,老爹扛着一个大袋子趁着夜色离开了家,这一走就是三天,再次回来的时候除了看起来有些疲惫之外似乎也没什么不同,这三天的事情他也没有再谈起过。 不到半年,老爹生了一场大病,短短几天时间就将他的生命力消耗得所剩无几。 看着病床上削瘦得仿佛换了一个人的老爹,郎义欲言又止。 这场病来得太过突然,再结合老爹这段时间的异常,他显然猜到了什么。 老爹看出了儿子的心思,在后者的帮助下撑着一口气艰难地半坐起来,此时的他已经没有再拍儿子脑袋的力气了,声音也绵软无力: “虎……郎义,有些事往些时候我不想提,怕你失了年轻人的锐气,但现在不说也就没机会了。 咱郎家人丁不旺,一直以来都是一脉单传,你爹我放这些人里面不敢说太出头,但也勉强算拿得出手的,至于你,这辈子想要超过我是不可能了。” 这些话让跪在床头的郎义感到全身发冷。 其实这种事他以往多少能从老爹偶尔略微失望的眼神中感受到一些,那时候他总觉得不服气,想要证明自己,而此刻,更多的还是一种无力感。 “咱们家的营生虽然不能富贵,但怎么着也不会饿死,你要是对得起我,以后多生几个娃娃才是正事。 至于东边的事情……你就不要想了,你要想让我瞑目,就这辈子……都不要靠近那个地方!” 老爹最后的几句话试图用严厉的语气说出来,只是状态太差,连喘了好几回才讲完。 随即就将儿子赶出了门…… …… “…… 我爸在门外跪了一夜,第二天再进去的时候我爷爷已经断了气,这件事他老人家念叨了半辈子,觉得都是他的错,死的时候都没放下,还让我也发了一个誓,不许靠近那个地方。 怎么样,看在你勇气可嘉的份上,我讲得可比上次详细得多了。” 听完郎游的讲述,我心里更不爽了:“这么危险你还让我去?这不是坑人嘛!” 郎游理所当然道:“没人说过这件事不危险,难道你敢保证替你祛咒就没有危险吗?都说了咱们是公平交易,你要不愿意不接不就行了。” 我顿时哑口无言,他说的没错,而且唐小棠身上的咒搞不好比这件事还要棘手。 我问道:“所以你是想替你爷爷报仇?” 我知道这绝对不是真正的原因,因为他的语气一直都平淡,更像是在讲述别人家的事情。 果然,郎游摇头道:“那当然不是,我爷爷死的时候还没我呢,面都没见过哪有什么感情。 你进门的时候应该看到外面那东西了吧,嘿嘿,它摆在那里三年了,我之所以让你去那里,是因为三年前同样有一个从乌村来的人找到了我,可奇怪的是,三年过去了,到现在都没人来领!” 那纸人放外面三年了? 我有些难以置信,要知道纸扎的东西都脆弱得很,这么多年风吹雨打,虽然有屋檐帮着遮住,但怎么样也不会像现在这样完好吧…… 而且我还特意观察过,那纸人上面一点灰尘都没有,就跟新的一样。 第一百一十二章 乌村 “你们可别觉得我宰客,乌村离镇上六十多里地呢,路又不好走,去一趟我这车的使用寿命都得少几年,回来的时候还拉不了客,我这一趟生意相当于走两趟了。” 说话的司机嘴里叼着根烟,他开车的技术还算娴熟,这条路到处是坑洼,一路颠簸得跟坐摇摇车一样,他愣是能做到全程单手握方向盘,一副悠哉游哉的样子。 车里除了我们两个,副驾驶还坐着一个二十多岁的小伙子,看着比我小不了多少,身上还带着一种刚步入社会的青涩感。 昨天在离开店铺后天已经完全黑了,加上累了一天,我回到旅馆休息了一夜,今天一大早就来到车站。 一打听才知道,愿意前往乌村的车并不多,我连问了好些人才总算找到了一个愿意走的。 不过得加钱。 巧合的是当时车上已经坐了一个客人,目的地和我一样,也是乌村。 “我看镇上的主路修的都不错啊,怎么到这就这么烂了……”小伙子感觉自己的脑浆子都要被摇匀了,才说两句就捂住了嘴巴,脸色有些发青。 司机将手伸出窗外弹了弹烟灰,笑呵呵地说道: “说起这事儿也是个笑话,现在不是都讲究什么‘想致富先修路’吗?前几年有几个有钱人过来这边做公益,本来打算出资免费修条去乌村的路,谁知那村子里的人占了便宜还卖乖,偏说那条路占了他们的地,他们还要反过来收钱,连人家运过去的沙石都给连夜偷走了。 这下好了,人家一气之下不修了,换成了另一个村子,现在修路的那村子建设得可好了,估计乌村那伙人连肠子都悔青了……” 人心的贪婪永远不会知足,即便得了好处也还会想着再捞一点,然而短视的后果就是失去得更多。 不过司机的话让我突然想到,跑车这一行平时的活动范围广,可以说是消息较为灵通的了,说不定能从他们嘴里知道些什么。 我放下手里的书,问道:“那乌村的人来镇上不是很不方便吗?” “可不是嘛,不过说起来这事儿对他们影响其实也不大,这个村子挺封闭的,我这一年到头也难拉几个去那边的人,今天倒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一大早就来了俩。” “这个村子有什么特别的地方吗?” “这个嘛……我也不太清楚,就是听人说过那里的人好像都很迷信的,有一些奇奇怪怪的规矩……” 由于道路太烂,足足两个多小时才到地方,而且后面还有几里不能通车的山路,必须要我们自己走过去。 司机离开的时候留了个电话,告诉我们如果回来的时候需要接送可以直接联系他。 坐副驾驶的小伙子一下车就蹲在路旁狂吐不止,我递给他一瓶水,他喝了一口后立马又吐了出来,这情况我也不好抛下他不管,于是蹲在一边继续翻着手里的《神话的起源与发展》。 这本书既然代替羊皮书出现在了我的背包里,或许代表着什么特殊的含义。 只是我已经将这本书翻了好几遍,却还是毫无所得,再三确认后得出了一个结论: 这或许只是一本没有任何标记的普通书籍而已。 小伙子吐了好一阵子才缓过来,扬了扬手里的小半瓶水朝我苦笑道:“坐趟车差点没了半条命,哥们,谢了。” “不用。”我微笑着点了点头。 其实在最起先的时候,每当我看向他,他的目光总是会不自觉地闪躲,我对此已经见怪不怪了,主要是我这身行头太唬人,头戴眼罩左手还绑着石膏,气势实在是太足了点。 不过在感受过我了的善意后,小伙子对我的态度热络了不少,在交谈中我也对他也有了一定的了解。 小伙子名叫邓云辉,他这次来乌村的原因也透着离奇。 他父亲在几年前病逝了,而他爷爷以前就是乌村的,年轻的时候在镇上遇到了他奶奶,两人很快坠入爱河,可这事儿很快得到了双方父母的强烈反对。 这对有情人也是性子烈,最终选择了私奔,直到老死也没用再回来过。 原本他们已经在外面安家落户了,到了孙子这一辈对于爷爷的家乡基本上一无所知,更不会有什么思乡情节。 可是前不久,他开始反复地做一个梦。 梦里他已经去逝的爷爷对他说想回家乡看看,希望孙子能带他回去,但爷爷早已下葬,总不能再把人挖出来。 刚好他正处于大学毕业还没工作的空档期,这次就是打算带着爷爷的照片来乌村认亲的,也算了了老人最后的遗愿。 听完他的故事,我问出了一个问题:“你相信有鬼魂吗?” 邓云辉摇了摇头:“我也搞不懂为什么会重复那样的梦,虽然梦很真实,但我更愿意相信它来源于我对爷爷的想念,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嘛,与其说是完成爷爷的遗愿,倒不如是在弥补我对他的遗憾。 这就和清明节烧纸钱是一样的,没几个人会相信这些钱真有死人能领得到,更多的其实还是给自己的心理安慰。 你呢,在车上我就看到你在看那本关于神话的书了,你相信有鬼吗?” 我笑了笑没有回答这个问题。 他见我不说话以为我是默认了,只不过不好意思开口承认,于是安慰道: “我觉得这归根结底就是信仰问题,正所谓举头三尺有神明,相信鬼神的存在能让我们知敬畏,一定程度的信仰对于一个人来说其实是好事,所以不管在哪个国家,正统的信仰从来不是一件值得羞耻的事情。” 我有些意外,他的观点竟然和我的那本《神话的起源与发展》中所表达的思想十分相似。 山路并不好走,还有几段在山林之间开辟出来的长满杂草的小道,有些地段由于头顶完全被树冠覆盖而显得有些阴森,好在没有岔道,不然我们非得迷路不可。 我这段时间以来的锻炼已经初见成效,因此并不觉得有多辛苦。 邓云辉却是个平日里不怎么运动的人,再加上他不光背着背包,手里还拖着个行李箱,更惨的是没走多远轮子就被磕坏了,只得提着走,起先还经常主动找话题,到后面累到连话都不想说了,不过到底是年轻,咬咬牙还能坚持。 我实在看不下去了,主动帮他提了一段路,他对此自然是千恩万谢。 山路的尽头有一块倾斜的石碑,时光在上面留下了凹凸不平的痕迹,雕刻着的字迹几乎被磨平了,只能隐约辨认出是一个“无”字,剩下的则完全埋进了地里。 站在石碑旁,我们见到了此行的目的地。 这是一个位于山坳的村庄,房屋错落有致地分布在眼前开阔的山区中,靠着几根电线将彼此串联,晌午将至,家家户户升起了炊烟,水稻中初播的秧苗与山头果园的绿叶在微风下轻轻摇摆,一头水牛正在田边慢悠悠地啃着草,北面一面飘扬的红旗为这个村子增添了一抹别样的色彩,几个孩子在屋前嬉戏打闹,发现我们的到来后投来了好奇的目光。 这里的建筑风格和镇上的老房子很相似,不过更显破败,有些地方还能看到那种满是皲裂的土坯房与全木结构的二层小楼。 第一百一十三章 认亲 到达目的地后邓云辉心情一片大好,觉得连身体都轻快了不少,仰着头张开双臂道:“终于到了,我都快累死了,不过这地方……还真够原生态的……” “原生态”这个词要看怎么理解,可以是质朴、自然,也可以是保守、落后。可能是先入为主的原故,这个地方给我的感觉更倾向于后者。 虽然对这里的一草一木毫无印象,眼前的景象却总给我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 我知道原因其实很简单:这已经不是我第一次来这个地方了。 只有我知道这个看似宁静祥和的村子隐藏着怎么样的凶险,所以我的心情可没表面上这么放松。 “这都快到饭点了,咱们先找地方吃个饭,我请客……”邓云辉走着走着突然发现我站在原地发呆,回头奇怪地看着我:“陆哥,你怎么不走了?” “没什么。”我稍作犹豫后还是跟上了他的脚步。 在来的路上我一直在想到了地方该做些什么,却一直没有什么头绪。 再者说,既然我第一次已经受了挫,失去这段记忆后即便再来多少次也白搭。 所以这一次我不能再够按照寻常的思维行动。 如此看来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或许暂时跟着邓云辉是个不错的选择。 陌生人的到来最敏感的就是村里的孩子们了,在这群小鬼的呼朋引伴下,没走一会儿我们身后就跟了好几个小跟屁虫,他们有的只是远远地看着,在接触到我的目光后露出了腼腆的笑容,胆大的则蹦蹦跳跳地围在边上开始耍宝。 我一边观察四周的情况一边假装漫不经心地问道:“你爷爷有没用说起过这个地方的事情?” 如果照邓云辉所说他爷爷真的是从这里走出来的,说不定会知道些什么。 他挠了挠头道:“我爷爷很少在我面前提起过关于这里的事情,据我爸说是因为和太爷爷之间的矛盾太深了。 他也是个倔脾气,记得小时候我爸提起过一次,说这么多年过去了有什么事也该看开了,总得回来一趟,结果被他骂了个狗血淋头,就差没动手打人了。” 究竟有什么解不开的情节让一个人能够离家半辈子老死不相往来? 我越发觉得这里面有问题。 说话间我们来到了一户人家附近,一个大婶正坐在门口择菜,邓云辉走过去问了一下路,没想到大婶十分热情,当即大声喊了句:“八斤,你带着客人去村长那,到了就回来吃饭!” 话音刚落,从后面的小跟屁虫中走出了一个八九的孩子,这个年纪的孩子是最野的时候,估计刚从那个土坑里出来,两个裤腿膝盖全是泥,小脸也有些脏兮兮的。 他本来就是孩子中胆子大的,得了任务后更是来了劲,像个小大人似的昂首挺胸道:“你们跟我走吧!” 邓云辉也是有备而来,打开背包摸索几下后抓出了一把糖,半蹲着身子逗趣道:“你为啥叫八斤啊?” 八斤看见糖眼睛亮了起来,乌漆漆的小手在身上擦了两下,捧过糖一脸骄傲道:“因为我生下来就是八斤!” 虽然不理解这有什么值得骄傲的,但那副样子就好像小孩子们互相炫耀:“我爸爸可以一个打十个”一样。 眼见小伙伴们投来了羡慕的眼神,他十分义气地把糖果分了出去,可分到最后不光还剩几个没分到的,连自己也没有了,嘴巴顿时就瘪了下去,眼睛蓄上了泪水。 邓云辉见状又给他抓了一把,他这才破涕为笑,与小伙伴们一起蹦蹦跳跳地跑到前面带路去了。 我忍不住问道:“你不是要认亲吗,怎么一来就打听村长家的位置?” 邓云辉略显得意道:“来之前我就打听清楚了,我太爷爷以前就是这儿的村长,现任村长是我叔爷的儿子,也就是我的堂叔,据我爸说,要不是我爷爷离家出走了,接替这个位置的就是我爸了!” 我开玩笑道:“看不出来啊,你还是官宦之家,这次难道是回来是想争下一任村长的?刚才就是在收买人心吧。” 他立即戏精上身,握爪邪笑道:“桀桀桀桀……你说得对,所有失去的我都要亲手拿回来……” 此时已经到了饭点,随着大人们时不时的呼喊声响起,原本浩浩荡荡的带路大军还没走到多远就少了一大半,等到地方的时候只剩下了八斤一个。 村长家位于村子东面的边缘地带,是一座两层高的红砖房,外围还用石头与土砖围起了个院子,由于院墙只有齐肩高,伸直脖子就能看见院子里的牛棚与边上一辆车尾绑着铁架的旧摩托车。 这个房屋依山而建,背靠一座种满槐树的小山丘,如今正处槐花盛开的时节,满山的树枝上挂着一簇簇白色的花。 院子的木门没关,八斤先一步跑过去扒拉着门框朝里喊道:“云雷哥,你家有客人来啦!” 连喊了好几次后屋里走出了一个十五六岁的少年,少年虽然面容还带着些许孩子气,体型已经完全不输成年人,看得出他的体格很不错,这个天气只穿着一件宽松的单衣。 少年手里拿着一把短锯,在看到陌生人后眼神中有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敌意,扯着嗓子道:“好你个小八斤,居然背着我当叛徒,就是你把敌人带过来的!” 好中二的台词…… 而且这语气听着好像有些不善啊…… 我和邓云辉对视一眼,一时间都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反观八斤的表现要靠谱得多,一本正经道:“我娘叫我带他们来的,我回去吃饭了。” 刚走两步又屁颠颠地跑到少年身边,依依不舍地给了后者两颗糖:“我的糖分给你一半,你以后要是有了好吃的也要给我一点。” 他在说这话的时候眼睛时不时地瞟向邓云辉的背包,打的什么鬼主意昭然若揭。 “这点东西就想收买我?”少年不屑地往他屁股上轻轻踹了一脚,待他出了门才将糖揣了起来,叉着手斜眼看着我们道:“说吧,你们是来啥的……” 邓云辉笑着从行李箱中拿出了一张用相框裱好的黑白照片:“你叫邓云雷?这么算你应该就是我堂弟了,我叫邓云辉…… ……” 在听他禀明来意后,邓云雷有了一瞬间的错愕,随即脸微微红了起来,挠着后脑勺一脸尴尬道:“原来你们不是……呃……我好像听我爹说过有这么档子事,他现在后山,应该也快回来了。” 随即跑回屋里大喊道:“娘,阿婆……快出来,家里来人了……” 听这动静可以看出这小子警惕性还挺高,没有贸然相信陌生人的一面之辞。 我往屋里瞧了一眼,正好看见了大堂的墙上挂着的照片,照片上的老人与邓云辉手里的照片有七八分相似。 邓云雷的母亲闻声急匆匆从厨房赶来,以至于手上的水迹都没来得及擦还干,一个用毛巾包着头的老太太也拄着根拐棍从房间里地走了出来。 有她们在,邓云辉的身份很快得到了证实,于是邓母、老太太一人拉着邓云辉的一只手痛哭流涕,后者显然不太适应这种场面,为了不破坏气氛也只能配合着逼出了几滴眼泪。 第一百一十四章 驱赶 “孩子,你怎么才回来啊……要是早个两年还能见我老头子最后一面啊……” “没想到他们兄弟俩再见面的时候都成这样子了……” “你太爷临死前可还在念叨你爷爷的名字啊……” ……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被夹在中间的邓云辉还是头一回遇到这种情况,有些不知所措。 而且看这两人哭得这么投入的样子还不知道什么时候才会停下来,于是只能将求助的目光投向了我。 关我什么事? 我给了他一个爱莫能助的眼神,背过身去只留给他一个后脑勺。 这时我注意到这院子里还有一个不到半人高的小房子,这种小房子我自进村以来已经见过好几次了,第一次就是八斤他们家旁边,而且一路走来似乎家家户户周围都有这么一个。 原本还以为是狗窝也就没太注意,现在靠得足够近了才发现不同寻常之处。 这房子用的材料比自家房屋还要讲究,四周还特地修建了排水的沟渠,房子上面的瓦片也十分完整,看得出应该是经过了定期的维护。小房门与邓云雷家的大门遥相对应,前面的地上插着几根短签子,地上还有一些红色的蜡块。 我一眼就认出那是香烛燃尽后留下的残余。 应该是小土地庙之类的东西,乡下许多地方都会供奉这样一座小庙。 我弯着腰往里看了一眼,却没在小庙中看到神像,只有一个光秃秃的土丘,如同一个小小的坟堆。 “这是我们的山神,你这样如果被有些大人看到了会被说大不敬的。”邓云雷来到我身边提醒了一句。 两个长辈还在拉着张云辉的手哭诉,只有邓云雷和我跟局外人似的在一旁看热闹。 “山神?”他的话让我联想到了那本《神话的起源与发展》。 邓云雷点了点头:“虽然你们是外人,就算有什么忌讳那些大人也不会怎么说,但最近这段时间正好赶上祭神,还是注意一下比较好。” 说是这么说,不过看他在提到所谓的“山神”时也没有多少敬畏的情绪,反倒有些不以为然。 我问道:“你们的山神叫什么名字?” 这个小庙有些怪,如果可以我想看看能不能找到相关的资料。 “这个我也不知道,等我爹回来了你可以问问他……不过我爹的脾气不太好,你可得做好心理准备……” 邓云雷似乎话里有话,却并没有继续聊下去的打算,而是趁人不注意偷偷往厨房的方向挪去,进去后没一会儿又鬼鬼祟祟地走了出来,一手依旧拎着那把锯子,另一只手则藏在背后。 从我身边经过的时候我看到他那只手里端着一个大碗,碗上面还盖了个盘子,看不到里面是什么。 他对我眨了下眼睛,然后蹑手蹑脚地朝着院门走去…… 这时,上一秒还在哭哭啼啼的邓母敏锐地注意到了儿子的异常,指着他道:“阿雷,你这是哪去啊,你这孩子怎么这么不懂事,还不过来给你大爷爷磕个头!” “什么?我没听清!饭我已经吃过了,有什么事回来再说……”邓云雷非但没有听话,反而加快速度冲出大门。 邓母对此已经习以为常,只能无奈地叹了口气。 “好孩子,跟我进来你二爷爷上几根香。”老太太牵着邓云辉往屋里走去:“老头子,你哥哥和你侄孙回来看你了!” 刚将香交到后者手里,院子的围墙上就露出了个脑袋。 原来是邓云雷去而复返,怪声怪气地喊道:“阿奶,娘,我来报个信,我爹回来了!” 在听到这个消息后邓母和老太太不知想到了什么,脸上多了些许忧虑,看着邓云雷欲言又止。 这时,只听一个满是怒气的声音吼道:“你个臭小子又在搞啥名堂,手里拿着什么!好啊,原来王木匠的锯子是你这臭小子偷的!” “我只是借用一下,又不是不还……”邓云雷抛下一句话便一溜烟不见了踪影。 “给我回来……这臭小子越来越不像话了,整天到处捣乱给我添麻烦,早晚打断他的腿,看他还往哪里跑!”一个男人摆着张臭脸走进了院子。 男人的身份不用多说,自然就是如今乌村的村长邓志林,只是他的样子比我想象中的要老一些,头上参杂着许多白发,看起来像是有五十多了,手里拿着一个盘得包浆的烟斗,看着挺有威严。 他发现家里来了陌生人后眼中闪过一丝惊讶,嘴里小声嘀咕了两句,可当看到邓云雷手里捧着的那张照片时,脸色顿时变得十分难看。 他左右看了看,到牛栏边上抄起用来耙草的耙子气势汹汹地走了过来,喝道:“你们两个快给我滚出去!” “等等,我是来……”邓云辉话都没来得及说出口就被一耙子逼了回去。 邓母连忙上前阻止,老太太也是一脸焦急,嘴里一直劝着,邓志林干脆放下了耙子,虽然没有动手,态度依旧强硬:“活着的时候不来,现在人都死了还有个卵子用,你们都给我滚,以后不许进我家门一步!” 不得不说不愧是村长,凶起来确实很唬人。 我们两个只得慌忙跑出来,随着“嘭”的一声,院门被关上了,隔着围墙隐约听见里面爆发了争吵。 很快行李箱也从墙上被粗暴地扔了出来。 刚才还热情招待,转眼间就被赶出门,态度转变太快以至于我们两个都还没反应过来。 “你确定你是回来认亲,而不是认仇的?”刚才我离得近,但凡稍微跑得慢一点指不定就得挨上一耙子。 邓云辉也没想到事情会变成这样,苦笑道:“我爷爷以前的事情我知道的本来就不多……陆哥,不好意思连累到你了。” 我点了根烟用力吸了一口,看着吐出的烟圈道:“别说这些没用的了,你接下来准备怎么办?” 游子归乡,本来值得庆贺的事情却搞得这么僵,邓云辉的心情自然会失落,不过很快他的眼神又坚定了起来:“我爷爷虽然脾气有点倔,但也不是什么不明事理的人,这里面说不定有什么误会,既然我来了,就有弄清真相的责任!” “我不是说这个。”我打断了他,往天上指了指道:“如果不能快点找到个去处,咱们今晚就要露宿街头了。” 这个季节本来就多雨,来的时候还是晴空万里,现在的天色已经开始逐渐阴沉,看来用不了多久就要下雨了。 见他还有点懵,我继续道:“这雨只要一下,回镇上的那条破路肯定都是烂泥,说破天也不会有人来接,所以说我们这段时间恐怕要被困在这里了……” 有件事我想想还是没说,主要是怕打击到他。 他那位便宜堂叔可是这儿的村长,多少算个官了,万一人家小心眼放出话来,恐怕连愿意收留我们的人家都找不出来。 “那可怎么办?”邓云辉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一时间也慌了神。 我怎么知道怎么办? 我现在已经有些后悔跟他来了,本来还想着沾沾这位村长亲戚的光,说不定办事能顺利点,没想到还受了牵连。 第一百一十五章 涟漪 乌云逐渐遮蔽天空,天色变得灰蒙蒙的,我们在附近找了个没人住的空屋打算先解决午饭的问题。 屋前长满杂草的院落堆放着满是灰尘的杂物,残破的墙壁缝隙中长满了不知名的绿植,站在外面就能看见房顶上那磨盘大的空洞以及从洞口透下来的光线。 房门被虫蚁蛀空了一小半,剩余的也是脆弱不堪,只需要轻轻一脚就能踢碎。在老屋旁还有一个坍塌的小庙,一只老鼠受惊从里面钻了出来,迅速消失在了杂草丛中。 在这里像这样荒废的老屋有很多,它代表着这个山村的生命力正在逐渐消散。 邓云辉搬来几块砖搭建一个临时的挨桌,又献宝似的从背包里拿出几份自热火锅与米饭放在上面:“陆哥,我既然说了请你吃饭就会说到做到,不管在哪都一样。 你看这牛肉的、羊肉的海鲜的,来之前怕吃不习惯我就多带了点东西,没想到一来还就用上了,虽然看着简单了点,但好歹也是有荤有素,没办法,条件不允许,你就将就一下。” 将就? 这孩子估计没吃过什么苦…… 我忍不住撇了撇嘴,这他妈已经比我平时吃的都还要好多了好吧! 火锅很快就沸腾了,米饭也腾腾冒着热气,随着香味蔓延开来,这让本来就饿得慌的我更加迫不及待。 “咱们快点吃,最好赶在下雨之前在村里逛逛,多熟悉熟悉环境,要是等下了雨这里的土路估计不会太好走。” “有道理。”他看了眼手腕上的表,确定时间足够后将火锅米饭的盖子一一打开,递给我一双筷子道:“对了,陆哥,忘了问你了,你到这来是干什么的?” 来的时候司机说过,这鸟不拉屎的地方一年都来不了几个人,他有所好奇也正常。 不过我当然不可能如实告诉他。 “就是到处走走,顺便考察一下各地的风土人情什么的,这不是遇上你了吗,看咱俩也算投缘,你既然叫我一声陆哥,你的事我就帮了,说不定以后能根据这事儿改编个文章什么的,你看怎么样?” 我思前想后还是决定继续跟着他,一来借着他的事可以替我打个掩护,再不济混几顿饭也是不错的。 邓云辉听完感动不已:“陆哥,什么叫他乡遇知己,什么叫人间自有真情在,要是有酒我高低得和你喝一个!” 我心想:希望你到时候别怪我拖累你就好了…… 也许是平静得太久了,也许是关于村长家的事更添了八卦性,我们两人的到来就像是往湖面投入了一颗石子,消息如同涟漪在村子里迅速扩散开来。 不过一顿饭的功夫,当我们再次出走在乌村的小道上时,总能感觉到村里人似有若无的议论声与背后的指指点点。 他们的态度也不复一开始的热情,虽然当我们主动上前攀谈时也会笑着应付几句,但还是能感觉到话语间刻意的疏远。 那些最活泼的孩子们也在大人的叮嘱下见了我们也不再亲近,就连邓云辉的糖果攻势也失去了作用。 我最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 我们在村子里草草转了一圈,由于年代久远,再加上村里人似乎有意隐瞒,邓家的事情我们半天也没打听出个什么所以然来。 看来要想明白其中的根结最终还是要从邓志林一家身上着手。 唯一的好消息是雨依旧没有下。 眼瞅着已近傍晚,邓云辉已经没了一开始的热血与坚定,接连的打击让他心里打起了退堂鼓,他有气无力地蹲在田埂上看着稻田里嬉戏的鸭子,颓着脸道: “还是大意了,来之前总觉得还没准备充分,当时光顾着带吃的了,没想到还有这一茬……” 我拍了拍他的肩膀安慰道:“年轻人不要这么快气馁嘛,要不这样,你当着全村人的面往你村长堂叔家门口一跪,他们不接受你你就不起来,到时候天一黑又下了雨,他们就是铁打的心也不可能看着不管吧。” 他迟疑道:“这样……能行吗,我跟他们也不熟,万一人家心真的有这么铁怎么办?” “试试嘛,万一能行呢?” 他当即将头摇的跟拨浪鼓一样:“还是算了吧,这地方医疗条件估计不会好到哪去,万一我生了场病指不定就交代在这里了。” 我坏笑道:“这样不是更好?你可以直接下去当着你爷爷和你叔爷的面调解矛盾,这就叫从根源上解决问题……” “那还是让他们俩继续矛盾着吧,他们两兄弟在地底下指不定关系好着呢,活着的人反倒在上面瞎操心……” 就在我们闲聊的时候,一个声音突然响起:“哥,你们咋在这里,都找你们半天了!” 顺着声音一看,原来是邓云雷小跑而来,与他爹不同,他的性格倒是放的开,这一声“哥”叫得一点都不显生。 不过这小子找我们干什么,难道是他爹后悔了想叫我们回去? 还没等我多想,却见他跑到一半突然脸色一变,像是看到了什么,调转方向又跑了回去,一转眼就不见了。 我喃喃道:“什么情况……” 邓云辉同样一脸茫然:“我也不知道,咋咋呼呼的……” 我回头一看,只见一个中年男人扛着一段粗长的圆木往这个方向缓缓走来,男人长着一张憨厚的国字脸,皮肤黝黑,经过身边时还友善地对着我们笑了笑。 没过一会邓云雷又重新冒了出来,在确认男人已经走远后长舒了一口气道:“差点被逮到了……哥,你们在这干啥呢?” 邓云辉在边上随手拈了根草茎叼在嘴里,没好气道:“还能干啥,我说我在赏风景你信吗?” 话里话外都透着一股子怨气。 邓云雷挠挠头道:“哥,你也别多想,我爹他就是这个臭脾气,只认死理不讲人情,有些事只要他还没转过弯来,十头牛也拉不回! 我娘和阿奶正在劝他呢,不过照他的脾气我看够悬!对了,你们今天还回镇上吗?” 我刻意唉声叹气道:“我们还在愁这事呢,你看这天气这个样子,我们想回去也没有人愿意来接,今晚只有找见破房子挨一晚上的冻了。” 邓云雷听完有些过意不去,纠结了一下才皱着眉头道:“我爹在村里还挺有份的,他今天都气成那样了,传出去估计也没什么人愿意收留你们,呃……如果你们实在没地方去……可以住到学校里面。” 我和邓云辉心中一喜,异口同声道:“学校?” 邓云雷往北面一指,面露骄傲道:“喏,就在那里,那可是我爹都管不着的地方!” 我顺着方向一看,一面红旗正迎风飘扬。 第一百一十六章 狼狗 邓云雷所说的学校是建立在北面山坡上一个用篱笆墙围成的小院,院里有两间修建得有些粗糙的小平房。 与村里大多数房屋不同,它有着涂着一半白漆的水泥墙面与棱角分明的房顶,如果放在镇上或许不那么引入注目,但在这个村庄却显得格格不入。 不光是因为建筑的风格。 如果将村庄的占地看作是一个并不标准的圆,那么山坡上的小院就像是这个圆上唯一凸出的那一块突兀地存在,虽然并不遥远,却始终游离于村庄之外,仿佛隔着一面看不见的墙。 眼见快要到地方了,走在最前头的邓云雷突然转过头来对着我们一脸正色道: “待会你们见到陈老师说话可得注意点,他要不点头你们就得去找别的地方了,我是看在你们是亲戚的份上才带你们过来的,要是换了别人想都不要想。” 听他这么一说,我脑海中浮现出了高中班主任永远扳着个脸似乎随时准备骂人的形象。 邓云辉当即保证道:“你放心好了,连你村子爹都不敢惹的人,我们还不得敬着点?” “我不是这个意思……”邓云雷刚想解释什么就被一阵凶猛的狗叫声打断了。 “汪汪汪……” “我靠!”邓云辉手里的行李箱都被吓掉了,连退几步干脆躲在了我身后。 “不就是狗叫嘛,有什么大惊小怪的……”我刚想吐槽一句,话到嘴边又给咽了回去。 在十几米开外的院子门口,一只近一米高的黑背狼狗正对着我们龇牙咧嘴狂吠不止,似乎随时就会扑上来。 更令人不安的是,它脖子上还没有栓绳…… 我咽了口唾沫,在保持镇定的同时暗暗将手伸进口袋握住了里面的匕首,即便如此它还是让我感到了强烈的威胁。 不光是那比普通狗大一号的体型,更因为我能从它的眼神中感受到一股不同寻常的灵性。 这股灵性我在周国富老家的那个夜晚从墙上的那只老鼠身上感受到过,在吴天宇化身的小黑猫身上也感受过…… “大黑,别叫了!” 被邓云雷这么一喊,那只狼狗果然不再叫了,只是蹲在门口目不转睛地盯着我们,显然还没有放松警惕。 “哥,你胆子也太小了,这是大黑,学校里养的狗,不咬人的。”邓云雷跑过去揉了几下它的脑袋,蹲下身一手搂着它的脖子笑道: “它很聪明的,刚来的时候对所有人都凶,一天到晚叫个不停,唯独就是不凶陈老师。没事的,只要混熟了它以后不会对你们叫了。” 他每次提起“陈老师”三个字的时候语调都会高昂几分,这或许是他不经意的行为,却足以证明后者在他心目中的分量。 这也让我对那位陈老师更加好奇,心想难道是辛三爷那样身经百战的高手?又或者是那种仅凭一个眼神就能驯服猛兽的威猛大汉? “真的?”邓云辉从我身后探出头来,见那狼狗还算乖巧才信了几分,又觉得自己刚才的表现太软弱了,搓着手神情不自然道: “那个……其实我不是怕狗,主要是我长这么大还没打过狂犬疫苗呢,安全第一嘛……那个……你能不能把它牵远点?” 典型的人怂嘴还硬…… 我突然想起来,到这个村子后总能感觉到一种淡淡的违和感,一开始我还以为是错觉,现在我知道违和感的来源了: 这个地方太安静了。 在有人居住的地方,特别是这样的乡村,有两种动物的声音是最频繁出现的,那就是鸡鸣与狗吠。 特别是负责看家护院的狗,不说对于一切风吹草动都很敏感,但只要有外人靠近,不叫几声是不可能的。 按理说这两种动物既好养活繁殖又快,很多人家都会养上一些。 可到目前为止,这却是我在村里看见的第一只狗。 而鸡更是一只也没有! 我走上前去问道:“你们村里好像都不怎么养狗啊,还有鸡也是,这里面是有什么说法吗?” “陆哥,别走这么快啊,我腿有点软……”邓云辉小声喊了几句,见我没有理会他,这才苦着脸提起地上的行李箱不情不愿地跟了上来。 邓云雷仔细想了想道:“你这么一说好像确实是这样,外面的人以前往村里送过七八只狗,后来都死了,只有大黑活了下来。 不过我听陈老师说,有些地方还不吃牛肉猪肉呢,况且我们村不是还养了别的吗,像鸭子、牛、羊什么的……” “那猫呢?像那种一身全黑的猫。” “猫?这东西又养不熟,我们这里没人养,周围山里好像有野猫,不过全黑的我好像没咋见过。” 我好奇道:“你刚才说外面的人?这里平时还会来什么外人吗?” 邓云雷挠了挠头:“专门给陈老师送东西的,每个月来一次,不过我也不清楚是什么人。” “是镇教育局过来送物资的车。”一个戴着黑框眼镜的年轻女人闻声从小平房内走了出来,她一米六几的个子,梳着一个简单的马尾辫,身上穿着一件微旧的黄色线衫,样貌虽然不算出众,却有一种温婉的气质。 她对着我们微笑着点了点头:“村里平时很少来外人的,你们好,我叫陈萍,是这里的老师。” “你……就是传说中的陈老师?!”邓云辉一脸愕然:“我还以为……” 话音还没说完就感觉自己的裤腿被什么东西蹭了一下,低头一看,原来是大黑从脚边擦身而过,吓得他慌忙躲开,大黑却看都没看他一眼,径直来到陈萍身边吐着舌头乖巧地晃动着尾巴。 我同样十分意外,愿意来这种山村支教的人本来就不多,女教师就更少了,面对这样的人,我心里很难不生出敬佩之情。 我微微躬身伸出手道:“陈老师好,我姓陆。” 陈老师和我握了一下,仔细看着我的脸,不确定道:“我前几天是不是见过你。” “是嘛,什么时候,在哪见过?”我差点没有压制住内心的激动。 邓云辉立马道:“这怎么可能,陆哥是今天和我一起来的。” 邓云雷也同样附和道:“是啊,你一定看错了,要是他前几天来过我怎么可能不知道。” 见两人如此肯定,陈老师想了一会儿还是摇了摇头,揉着太阳穴道:“不好意思,最近休息不太好,记忆有点乱……” 我狠狠瞪了一眼邓云辉,暗暗骂了一句猪队友,好不容易有点线索,话题还没打开就被堵死了。 如果事先知道会这样我绝对要提前堵住他的嘴! 事已至此我也不好再解释什么,只能想着过些时间在旁敲侧击一下。 在简单的自我介绍后,邓云雷为我们说了一下来学校的目的,陈老师看着依旧阴沉的天气,稍作犹豫便答应了下来。 第一百一十七章 学校 邓云雷将我们送到就急匆匆地走了,我们则在陈老师的带领下往里走去。 院子里打理得很干净,还特地开垦了一小块菜园,一侧的平房里有两个专门用来作教师宿舍的小房间,其中一间自然是陈老师的,另一间门栓上只插了一根木条,打开后整个房间一览无余。 房间内除了一张双层的铁架床外还堆放着一些箱子之类的杂物,这里看样子应该没人住,所有东西上面都积了一层灰。 赶在天黑之前,我和邓云辉将房间清理了出来,顺带将床柜等东西擦拭了一遍。 陈老师从箱子里翻出了两床被子,上面散发着淡淡的霉味,邓云辉接过手闻了一下,眉头忍不住皱了起来。 陈老师一脸抱歉道:“不好意思,这些被子在箱子里放太久了,我忘了抽空洗洗。” 我一把夺过被子放在床上,转头客气道:“你这话说的,有地方住我们就感恩戴德了,更何况这里的条件也不差。” 说完轻轻撞了一下邓云辉。 他也意识到了什么,满脸赔笑道:“是啊,我们都随便得很,要不是看样子要下雨,我们随便找间破屋都能将就一晚。 对了,陈老师,学校里其他的老师呢,我怎么一个都没见着?” 陈老师动作微微一滞:“现在学校里只有我一个老师。” 邓云辉再次被震惊了:“什么!就你一个老师……怪不得这间房没人住,你一个女的独自一个人在这怎么过的,难道不害怕吗?” 陈老师若无其事道:“刚开始是有点,不过我也是从农村出来的,小时候什么活都要帮着家里人干,一个人其实也没什么。” “那也不能只留你一个人吧!”邓云辉依旧难以理解。 “其实愿意下乡支教的人还是很多的,可那些人手分配到具体的地方就不太够了……不过能来上课的孩子不多,我一个也足够了。”陈老师抿了抿嘴道。 看她的样子这里面一定另有隐情,但我所在意的却并不是这个。 如果是这学校真如她所言只有一个人,那么在面对两个陌生男人的留宿请求,她同意得也太爽快了。 就好像一点防备也没有,难道真的不担心我们心怀不轨? 如果是邓云雷还情有可原,毕竟从小在村里长大,他爹又是村长,不识人心险恶也不难理解。 可这事儿放在一个女人身上…… 似乎不太合常理。 我用余光往门口瞥了一眼,那条狼狗自陈老师进来后就一直守在那里,一双黑溜溜的眼睛直直地盯着我们…… 为了感谢陈老师,邓云辉再次贡献了一顿由方便食品组成的晚饭,饭后天终于彻底暗了下来。 夜里的山村更加宁静,似乎所有声音都被自然所掩盖,只有昏黄的灯光从家家户户的门窗渗透出来。 我背靠着篱笆墙点上一支烟,悄悄地打量着眼前这个山村。 今天下午我可以说把村子里大部分地方都简单地逛了一遍,少说也见到五六十号人,我刻意观察过那些人的表情,却没一个将我认出来的。 除了陈老师。 可我真的来过这个地方吗? 我百思不得其解。 思索间,远处一连串的火光引起了我的注意。 仔细一看才发现,那是一个由十几人组成的队伍,有人举着火把,有人端着盛满东西的碗盘,在火光的照映下,这些人一言不发地排成一列整齐的长蛇在村子里缓慢穿行,如同在上演一出默剧。 这一幕多少有些诡异。 我看着那些人越走越远,最后消失在了东边的山林中。 而那个位置…… 正是村长家后面的槐树林! “你在干嘛呢?” 邓云雷脑袋上顶着一床被褥出现在了旁边不远处的小路上。 “你怎么来了?”由于注意力都被那对奇怪的人吸引了,我愣是没注意他是什么时候过来的。 邓云雷理所当然道:“我肯定是要留在这里保护陈老师啦……这不是为了回家拿被子嘛……” 我对此无力反驳,将烟放到嘴边刚想抽上一口,突然发现这根烟已经快烧到头了,随手摁灭后指着槐树林的方向道:“刚才那些人你看到了吧,他们是干什么的?” “我记得我好像说过了吧?这段时间我们村要祭神的……” …… …… 雨淅淅沥沥地拍打着门窗,黑暗中,邓云辉躺在床上看着天花板,却怎么也睡不着。 不光是因为身下那张只有一层木板、硬得硌人的床,一股霉味直冲鼻腔的被子,睡在临时用木桌拼成的床上的堂弟睡梦中的磨牙声和门外“呼呼”的风声。 更是因为白天那是初次见面的堂叔强硬的态度。 其实在最开始的时候他并没有什么确切的目的,只把这次的乌村之旅当做是一次普通的散心,就像小时候和家人一起郊游踏青。 爷爷的那场梦只不过是选择出发的契机。生前都没想过要认祖归宗,死后又怎么可能会托梦呢? 况且他也根本不相信托梦一说。 不过在被堂叔赶出来后他的心态已经发生了变化。 当年一定发生过什么。 奈何时间已经过去太久,堂弟也知之甚少,看来只有明天再向那位叔婆打听了。 好在有堂弟愿意当内应,了解当年的真相应该不会太难。 想着想着,他感觉自己的眼皮越来越沉…… “邓云辉……邓云辉……” 恍惚中好像有什么人在叫自己…… “欸,谁在叫我?”邓云辉回应了一声,睁开眼睛,却发现自己身处一片树林之中。 天空一片灰暗,却不见乌云,只有那一抹压抑至极的色彩,周围的树木之间参差不齐地树立着数不清的墓碑,放眼望去却怎么也看不见尽头。 他看了一圈才惊觉,这些墓碑竟全都正对着自己,似乎形成了一张巨大的网将他紧紧包围。 林中尽是令人窒息的死寂,没有风声,没有鸟鸣,就像被剥夺了一切声音。 惊慌之下他开始漫无目的地跑动,尽管他也不知道往什么方向才能离开这里。 不知跑了多久,当他再次抬头,自己依旧处于所有墓碑的中心,好像一步也没有离开过。 突然,他看到了一个熟悉的名字。 那个名字用鲜红如血色彩被刻在了一块崭新的墓碑上,他慢慢了走过去,伸手一摸,痕迹还没有干,就好像刚刚写上去的一样。 那是他爷爷的名字。 “邓云辉……邓云辉……” 呼唤声再次响起,却没办法判断方向。 邓云辉仓皇失措地四下张望,大喊道:“是谁在叫我,快点出来!” 突然,一个人影出现在了视野之中。 那人穿着一身白衣背对着他越走越远,很快就消失在了树林之间。 那个背影他无比熟悉…… “爷爷?” 他没多想便追了上去,很快便再次看到了那个背影。 他加快速度,却发现无论他怎么努力却始终无法拉进距离,只感觉越来越无力,身体也变得轻飘飘的。 “喵~” 突然他感觉左耳一阵疼痛,就好像有什么东西在往里面钻,痛呼一声便从床上坐了起来。 第一百一十八章 钱串子 半夜我被一阵狂暴地狗叫声吵醒。 “汪汪汪……”那声音让人隔着门脑海中都能不觉浮现出那张满口尖牙的血盆大口。 房门被什么东西冲撞着,连上铺的灰尘都给震了下来,还不时夹杂着爪子撕挠的声音,在一次又一次的撞击下,固定门栓的螺丝已经开始松动,看来不用几次门就要被撞开了。 村里只有一只狗,而且能闹出这么大动静的只能是大黑了。 我来不及多想就将身上的被子一把掀开,光着脚跑过去用力撑住了门,传来的冲击力让我手臂发麻。 这东西的力道比我想象中的还要大! 睡在桌上的邓云雷也醒了过来,只是他从没看见过如此暴躁的大黑,心里难免发虚,底气不足地喊道:“大黑,闭嘴!” 与平日里的乖巧不同,这次的口令彻底失去了作用,大黑的叫声依旧癫狂,让人心里不由自主地生出惧意。 屋外下着雨,地面的冰凉通过脚掌直达全身,我用背抵住门,伸手打开了房间里的灯,看着还在发懵的邓云雷道:“什么情况,你不是说这条狗很乖的吗,难道是半夜肚子饿了把我们当夜宵了吗?” “我……我也不知道啊……”他又对着门外喊了两句,可依旧没什么效果。 看见躺在床上睡得跟死猪一样的邓云辉,我顿感无语,这么大的声音都没能把他吵醒,这睡眠质量也太好了…… 刚想到这里邓云雷就腾的一下从床上坐了起来,捂着耳朵惶急地喊着:“我靠……好痛!我的耳朵……有什么东西在钻我的耳朵!” 说着就要用手指头去掏。 邓云雷赶紧阻止了他:“应该是进虫子了,你别去动,越动它越要往里钻,要是钻坏了耳朵就完了!” “那怎么办!”邓云辉一听更急了。 “你耳朵对着灯,说不定会自己出来,实在不行只能去找羊脸子了……” 邓云辉立即照办,却没什么作用:“不行啊,得去医院才能弄出来!” 我提醒道:“现在这情况你们还想出门?上赶着被狗咬吗?” 这个房间只有这么一个出口,外面那条狗叫得那么凶,万一被要上一口指不定就是一大块肉! “什么什么情况?”邓云辉表情痛苦中带着茫然。 “你是猪脑子吗,就是……”我刚想解释一下,却发现狗叫声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停了下来,也没有再撞门了。 “大黑,大晚上的你在干什么!” 是陈老师的声音! 在见到陈老师后,门外的大黑立马像变了一只狗一样,也不乱叫了,而是发出了撒娇一样的“嘤嘤”声。 我尝试着将门打开一条缝,大黑再次开始发出威胁的低吼,只是有陈老师挡在中间这才没什么动作。 邓云辉怎么样都没能弄出耳朵里的虫子,也顾不上怕狗了,在堂弟的带领下冒雨冲出了房门直奔山下而去,我跟在后面,没多久就见陈老师也撑着伞跟追上来,手里还拿着一个手电筒。 大黑依旧站在房门口吼叫,可见到陈老师在黑暗中越走越远,不安地来回走动几步后还是追了过去。 就在它刚刚离开的时候,一道黑影从房间内一闪而出…… …… 雨虽然下得不算太大,但不一会儿我们的外套就已经湿得差不多了。 路灯零散地分布在村间的路上,能照亮的区域十分有限,雨中的泥土路有些湿滑,好在有邓云雷在前面带路才走得不那么艰难。 “咱们这是去哪?” “我不是说了吗,去找羊脸子。” “羊什么?” “羊脸子,他是我们这的村医……” “辉民诊所”是村里唯一的一间诊所,我们白天的时候有路过这里,邓云辉当时还开玩笑说这个地方一定要记得怎么走。 没想到才过去多久就真的用上了。 诊所的门被邓云雷拍得“砰砰”响,没过多久里面的灯就亮了起来,一个披着外套的大叔打开了门。 他脸型瘦长,颧骨偏高,尤其是背着灯光脸上明暗不定,给人一种阴测测的感觉。 他面无表情地站在门口看着我们,始终一言不发。 场面有些怪异…… 被他这么一盯,我只觉得全身不自在,连邓云雷也哑了火,站在一边低着头闷不做声。 倒是邓云辉先忍不住了,急道:“医生,我耳朵了进了东西了!现在还在往里钻呢,痛死我了!” 大叔深深地皱起了眉头,背着手沉默地往里走去。 我和邓云辉一时间都摸不着头脑。 难道是大晚上被打扰了心情不好,还是见我们是外人所以表现出抗拒,又或者是村长的缘故对我们产生了敌意? 好在这时候邓云雷给我们使了个眼神,带头走了进去。 邓云辉与我对视了一眼,指了指自己的嘴巴,又指了指里面。 意思很简单:这个村医难道是哑巴? 我摇了摇头,脑海又浮现了入夜时分看到的那一幕,那个排成一排消失在槐树林中的队伍…… 同样悄无声息。 进门最显眼的就是那个一人高的柜子,柜子看起来有些年代了,里有许多小格子,每个格子上都有一个刻着药草名字的小木牌,柜子边上还有几个泡着药酒的玻璃瓮,里面装着虫子、蛇、药材等乱七八糟的东西。 周围的木架子上和墙上也有一些半干的药材,诊所内弥漫着一股淡淡地草药味。 一旁的桌子上有一副老款眼镜,一只眼镜腿应该是断了,被几圈毛线绳缠在了泛黄的半透明镜框上。 大叔见我们都进来了也没有阻止,只是将桌子上的眼镜戴了起来,又拿起椅子上的白大褂穿好后才走到柜子前,从里面抓了点东西鼓弄了两下,随即不慌不忙地回到了桌子边上,半眯着眼睛看着我们。 “哥,他这是让你过去。”邓云雷低声提醒道。 邓云辉依言来到大叔身边,在后者的示意下坐了下来,并拿开了那只捂着耳朵的手。 大叔手里托着一张报纸上裁下来的小纸片,纸片上是一些黄色的粉末,带着一股特殊的酸臭味。 邓云辉脸皱成了一团,紧张道:“医生……大夫,这是什么东西,我有点怕疼,你要小心一点……” 大叔并没有理会他,只是将纸片卷成卷,对着他的耳朵轻轻一吹就将里面的粉末吹了进去。 神奇的是不到不到一分钟时间邓云辉的表情就放松了下来,惊喜道:“不痛了!这就好了?” 还没等他高兴多久脑袋就被摁住了,大叔用一根细竹条轻轻一挑就从他的耳朵里挑出了一只近一指长的蚰蜒。 “好大的钱串子!”邓云雷惊叹一声,却也并没有太过意外,显然类似的情况已经遇到过许多次了。 邓云辉看得脸都绿了,只觉得全身像被蚂蚁爬一样难受,却见那个大叔面不改色地将那条蚰蜒捻起来对着灯光看了几下,用水涮了涮就塞进了其中一个玻璃瓮里。 第一百一十九章 规矩 离开诊所的时候雨依旧还在下,在浑身淋透之后我们三个反而不着急避雨了,回学校的路也不像来时那么急。 邓云辉捂着耳朵避免有雨水流进去,他这会儿总觉得耳朵里面发痒,想扣又不敢扣,苦着脸道:“太难了我,好端端的睡个觉都能出这档子事,还做了个噩梦……怎么什么倒霉事都让我赶上了……” 邓云雷走路姿势最为潇洒,从容得跟压根没下雨一样:“这有什么奇怪的,那间房都多久没人住了,有条虫子不是很正常吗?不过那条钱串子是真的大,都被羊脸子当成宝了。” “你还别说,那大夫看着脾气虽然有点怪,但人品还真是没得说,钱都没收就让我们走了。” “就这屁大点事还收什么钱啊,你们城里人就是喜欢计较这么多。” “你懂什么,这不叫斤斤计较,这叫点滴恩情记心中,是一种美好的品格!回头我就把给你爹备的见面礼送他那里去,反正你爹也不收。” “别啊,我爹不收你给我也行啊,干嘛便宜羊脸子。” 邓云辉想到了什么,疑惑道:“老弟啊,我怎么看你刚才在诊所的时候见到大夫比见了你爹还怂,难道他也是你们这的大人物?” “呸呸呸,谁怂了!”邓云雷立马跟炸毛一样跳了起来,仿佛收到了莫大的侮辱,气呼呼地说道: “我还不是为了你!我本来就跟羊脸子有仇,要不是怕他不肯治你,我至于大气都不吭一声吗?” 邓云辉没想到他反应这么大,调笑道:“人家能跟你结什么仇?多半是因为你给人家起的外号太难听了……虽然确实挺像的……”说完没忍住笑了起来。 那大夫脸本来就长,尤其是戴上眼镜眯着眼睛的时候,确实像长了一张羊脸…… 邓云雷也乐了,眉开眼笑道:“是吧,也不看看是谁给他起的,告诉你,现在不光小孩,我们村很多大人暗地里也是这么叫的!” 我开口道:“那大夫是不是不太喜欢说话?” 面对我突然的发问,邓云辉插嘴道:“陆哥,你这就有点不尊重人了吧,哑巴怎么说得了话?” 是谁不尊重人了? 你在背地里嘲笑人家的长相的时候就没考虑这一点吗? 我撇了撇嘴,直接无视他的话。 如果是其他的职业我或许都不会有此怀疑,但他偏偏是个个医生。 这其中并不包含歧视的意思,但假如他真的是哑巴又该怎么回应患者的诉求?比如这个药该什么时候吃,那个药该怎么熬,更别谈那些更加复杂的医嘱。 这村里的人总不可能专门学习手语吧…… 羊脸子无疑是识字的,诊所药柜子上的那些牌子证明了这一点,虽然有许多错别字,但也足够应付日常交流了,可根据学校和陈老师的情况来看……这个村子的绝大多数人应该都是不识字的。 那他们该怎么交流? 所以羊脸子不会是个哑巴…… 果然,邓云雷的回答验证了我的猜测: “谁说羊脸子是哑巴了?他不说话是因为我们村里的规矩,到了天黑就不能开口讲话,更不能随便应别人。” “原来是这样,我就说嘛,我长这么大还没见过哑巴大夫呢……”邓云雷恍然大悟,突然斜着眼道:“咦……不对啊,那你为什么还说的这么大声。” 邓云雷嘿嘿一笑:“那不是没人看见嘛,私底下谁还会守这种破规矩,难道你们还能在我爹前面告状吗?” 他叉着腰道:“再说了,告状我也不怕,打不了被他揍一顿,他越揍我越是要说!” 邓云辉不嫌事大地拍了拍他的肩膀以示鼓励,一脸怀念道:“加油,我像你这么大的时候也一样叛逆!” 两人的对话让我陷入了沉思。 不让说话? 我突然想起了那晚在梦中听到的歌谣,似乎伴随着孩子们的声音…… 只是我记不清楚,那声音是笑声…… 还是哭声。 说话间学校已经快要到了,淋了这么久的雨我的身子有点泛冷,前方黑夜中那一抹明亮的灯光给我心里带来了为数不多的暖意。 陈老师撑着伞在门口等候,见到我们后开赶紧迎了上来,大黑也没有再叫了,只是寸步不离地跟在她的身边。 出来的时候我还看见她跟了上来,原以为是她走得比较慢,没想到是又回去了。 好消息是她提前准备的热水,让我们三个一回来就能洗个热水澡。 坏消息是第二天邓云辉还是感冒了…… 当我们发现这一点的时候天还蒙蒙亮,好在他病得不重,只是低烧加上四肢乏力。 邓云雷早早的就将充当临时床铺的桌子搬回了教室,在下山前千叮咛万嘱咐: “等会儿羊脸子来了可千万别让他给你打针,开点药就好了。” 邓云辉额头敷着温毛巾软软地躺在床上,意识却很清楚:“不是哥我说你,这么大人了怕什么打针啊?要听大夫的话,打针才好得快,靠吃药得吃到什么时候啊……再说又不是给你打……” 邓云雷一副不识好人心的样子: “随便你吧,不过我可告诉你,羊脸子就是一赤脚大夫,后来去镇上卫生院学了几个月,回来之后就到处想给人打针练手,连王大婶脚上长个鸡眼都要给人家打针,结果真的给他拿了针,整个手都在犯哆嗦,反正我们村的人是不敢给他打的。” “不会吧……我看他昨天挺专业的啊……”邓云辉半信半疑道。 “专业?他那白褂子都是自己找人缝的,眼镜是他师傅留给他的,他眼睛又没坏,不戴还看得更清楚呢! 你要试试也行,反正死不了人就是了,要不是昨天你出事的时候是晚上,保准也要给你来一下,你看我和陆哥都没事,为啥就你生病了?说不定就是他下的毒……” 看表弟说得煞有其事,邓云辉也不敢坚持了…… 陈老师主动揽下了帮邓云辉换毛巾、倒水的活,倒不是其他意思,只是觉得他耳朵里进虫子是很大原因是那床许久没用的被子与没有定期打扫的房间,生病也是因为冒雨去诊所导致的,为此相当愧疚。 要是放以前我说不定比他还要虚,可经过这一个多月以来的锻炼,我对自己的体质已经有了一定的自信。 我曾经请教过辛三爷关于体术的事情,希望他能指点我一招半式,最好能像电视里那样直接打通任督二脉化身绝世高手。 但他只教了我两件事。 一是通过锻炼把身体底子弄好。 二是时刻保持冷静,争取在三招之内解决战斗。 招式不需要高明,更不能过于复杂,最好招招直指下三路,眼睛、喉咙这些地方也行,简而言之怎么阴损怎么来。 之所以是三招,并不是追求强到只需要三招,而是对于我这种半路出家的人来说,与人对战最多只能挺过三招。 甚至只有一招的机会。 如果遇到那种三招都拿不下自己的人,那对方多半也是个水货,这时候只要比谁狠就好了。 在昨晚睡前的交谈中我了解到陈老师在村子里的处境并不好,村里人并不会明目张胆地排斥,却也不要幻想能得到他们一丝一毫的帮助。 虽然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这种冷漠本身就是一种赤裸裸的排斥。 这也是为什么学校里只剩下一个老师的原因。 原本以为要下很久的雨在早上就停了,只是乌云还没有散,学校院子里足够宽敞,地面也比较平坦。 外面的篱笆墙出自邓云雷为首的孩子们之手,开始修得很潦草,一碰就会倒掉,随着修理的次数多了,篱笆墙也越来越像村里大人修的墙。 大黑似乎已经放下了对我的戒备,趴在窝里懒洋洋地啃着那块干净得放锅里都煮不出油花的骨头。 我有心想逗一下它,可想到它昨天晚上凶猛的样子还是有些发怵。 我在院子里站了一会儿,本来想抽支烟提提神,可是看着只剩下一半的烟盒还是放了回去。 经过昨天下午的观察,村里只有一间小卖铺,可卖的都是一些最普通的日杂用品,并没有烟,所以我手里这半盒还指不定要坚持多久。 第一百二十章 槐林 我用冷水洗了个脸,然后开始了日常锻炼,就在将将出汗的时候,邓云雷回来了。 “你不是去叫大夫去了吗,人呢?” 看他只有一个人,我有点担心是不是出了什么变故导致羊脸子不肯来。 他竖起拇指往后一指:“我办事什么时候掉过链子?他在后面呢……” 我走出院子往山下一看,穿着白大褂的羊脸子远远地走在后头,脸上还戴着那副绑着腿的眼镜。他身后跟着一个背着木箱的小伙子,看起来跟邓云雷差不多大。 邓云雷在院子里瞧了一圈,嘴里嘀咕道:“哑巴还没来吗?” “谁是哑巴?我一大早就在这,没见着谁来啊。” “你等会儿就能看到。”这时他看见陈老师端着个盆走过,立马变了一副嘴脸跟在后面,殷勤道: “陈老师,有什么活我来帮你……” “这小屁孩……”我撇了撇嘴,从他的背影中我总能看到一些熟悉的影子。 羊脸子在学校门口停了一下,扶了下眼镜后才背靠着手昂首走了进来,用余光瞟了我一眼,慢慢悠悠道:“病人在哪呢?” 不知道是不是光线的原因,今天的他给人完全不同的感觉,虽然同样板着个脸,却少了几分阴沉,多了几分装腔作势。 他身后的小伙子低着头看了我一眼,没有说话,似乎有些腼腆。 第一次见羊脸子说话,直到他问第二遍我才回过神来,将他带进了邓云辉所在的房间。 白天的羊脸子显然更像是一个真正的大夫,在仔细询问过邓云辉的情况后皱着眉头说出了一句意料之中的话: “你这个情况……要先打一针。” 有了堂弟的预防针,在邓云辉心里这赤脚大夫的权威性已经下降了一大截,更要命的是他居然发现对方给他带来的针剂已经期了! 原来是羊脸子觉得草药是不会过期的,便也认为这些针剂同样不会过期,即便不能用了也不舍得处理掉。 邓云辉说什么也不愿意打针了。 虽然最后还是只开了几粒感冒药外加两幅中药,但这次的治疗体验还是给他带来了很深的心理阴影…… 这次羊脸子依旧没收费,看完病也没走,而是搬了条椅子坐在了院子里闭目养神,那个小伙子则跟着邓云雷一起帮着陈老师干活。 没过多久一个扛着麻袋的男人来到了学校里,这个人就是邓云雷口中的“哑巴”,也是这个学校名义上的校长。 其实如果按照职责来划分,叫厨师更加贴切。 哑巴没有名字,他的名字就叫哑巴,同时也是个聋子,作为学校名义上的校长,他是不识字的。 随着哑巴的到来,背着书袋的学生们陆陆续续地也来了,包括进村时给我们带过路的八斤,本就不大的院子逐渐变得热闹了起来。 看得出邓云雷在这些孩子们心里的地位还挺高,是一个类似于孩子王的存在,每个来上课的人都会到他面前叫上一声“云雷哥”。 学校里会提供免费早餐,有包子馒头粥和咸菜,这些东西来自镇上的补贴,哑巴的职责就是将每天早上需要用到的米面菜油带到学校里来。 至于为什么不一次性存放在学校里,而是要不嫌麻烦地定量在每天早上临时来送…… 其中的道理不需要说得太明白。 早饭过后孩子们就开始上课了,羊脸子则将椅子搬到了教室外面继续闭目养神。 作为村子里的村医,他没事的时候居然不上自家诊所待着反倒跑到这里来睡觉。 “他这是干嘛呢?”我好奇地拉住从面前走过的邓云雷小声问道。 邓云雷翻了个白眼,忿忿道:“还能干嘛,我爹让他来盯梢的呗,做饭的时候盯着,上课的时候也盯着,就跟防贼一样,好像一不留神陈老师就会把什么人给吃了……这不是恶心人嘛……” 怪不得他提起羊脸子的时候总是一副深仇大恨的样子,原来症结在这里。 只是村长为什么需要专门让人盯着陈老师? 教室里面传来了整齐的读书声,印象中这应该是出自小学的一篇课文。 而邓云雷还在外面瞎晃悠。 “你怎么不去上课?” 邓云雷扬了扬手上的锯子:“那些我都学过了,我的课在下午呢,教室里的凳子坏了,我想去山上砍棵树做凳子。” 我灵机一动:“你要砍什么树?” 他很奇怪我为什么会问这种问题:“山上那么多,随便砍一棵不就好了?” “既然是要做凳子,那你有没有听过一句老话,‘柿木案板,槐木椽,桑木扁担用万年。’” …… 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幽香,林间的灌木上也点缀着散落的白花。 与周围山上繁杂多样的植被不同,槐树林中除了槐树外就很难找到其他成长起来的树木,只有一些低矮的灌木与细小的枝丫,林间有一条用石子铺成的小道,小道一直蜿蜒至槐林深处。 邓云雷来的时候还很坚定,可越靠近这片林子就越踌躇起来,他一手扛着斧头、一手拎着锯子在槐树间穿行,左瞧瞧右看看始终下不了手:“真的要用槐树吗?别的木头应该也差不多吧……” 我好笑道:“是你自己说要做凳子的,用什么材料不是你自己说了算吗?不过槐木家具的确是比别的木头更耐用就是了。” “那就用槐木!”邓云雷咬了咬牙。 我来到小道上踩了踩脚下的石子,又加大了力道,那些石子纹丝不动,可见这条路被修得很扎实,可以说是村里最好的一条路了。 “这林子后面有什么啊,要修这么好的路?” “山神庙呗,昨天晚上你也看到了,我爹带着人就是去庙里祭神,这些天都是这样,一直要到月半呢。” 月半? 也就是十五号。 我不自觉摸了摸左手上的绷带:“为什么是月半?” “听村里的老人说,四月半鬼门关,那些寒食出来领纸钱的鬼魂就要回阴间去了,祭山神就是让山神帮忙管住那些鬼魂,让它们老实点不在阳间做乱。”邓云雷终于找准一棵满意的,拍了拍树干道:“就砍这个!” 他放下锯子,双手握住斧柄抡出了一个弧线,然后轻飘飘地落在了树皮上,自言自语道:“这个还是太细了,换一个吧……” 看他畏畏缩缩的样子我算是明白了:“这山上的树是不让砍是吗,其实只是做凳子的话不用讲究这么多,你要不敢砍,别的树也行。” 我本是好意规劝,不想他坏了规矩导致受到什么惩罚,毕竟看他爹的样子也不是个好说话的人。 没想传到他耳朵里就成了另一个意思。 “谁说我不敢砍了!”他梗着脖子就要抡斧子。 “等等!”我赶紧制止了他:“你傻呀,这棵树就长在路边上,砍了之后留下这么大个树桩,瞎子都看得见,还不如去林子后面的角落里找一棵,就算砍了也没人知道。” 他眼睛一亮,兴奋道:“有道理!” 说完就扛着斧头往林子里走去。 我轻轻叹了一口气:“这小屁孩……是真好骗啊……” 第一百二十一章 山鬼 “很久以前山里出了个凶恶的山鬼,专门喜欢勾人魂魄,山神受令而来镇压山鬼,二者缠斗几天几夜也没分胜负,最后还是山神道高一尺,割下头发用道法做成了无数个镇鬼柱将山鬼钉在了这里,再后来山鬼变成了山,镇鬼柱就化成了山上的槐树。 听老人说山鬼虽然受了重伤但也还没死,每到夜深的时候就会偷偷出来,如果遇到不守规矩的娃娃就会变成亲人的样子,一旦应了,它就会用一把勾子将人的魂从嘴里给勾出来!” 很多地方都会有这样一个用来哄小孩的传说,主角可以是人,如同三国时期以八百破十万、令小儿止啼的张辽,也能是趁着家长外出、哄骗小孩开门的熊家婆。 我故意问道:“这么算的话你这是要拔山神的毛还是剃山鬼的头?要是把树砍了让它跑出来了怎么办?” 邓云雷回头瞥了我一眼,不满道:“别把我当小孩好不好,鬼才会信这些……” 来到山顶上,我见到了槐树林截然不同的另一面。 依旧是槐树。 只是那些盛开着洁白槐花的树变成了一个个碳化的树桩,有些树桩上已经长出了新枝,但大多数还是失去了生命力,而新生的槐树相比山的另一面要纤细得多。 看来这里曾发生过一场大火,虽然被及时扑灭了,但还是烧去了半山的槐树,只有那些容易生长的灌木依旧茂盛。 脚下的石子路贯穿了山林,尽头是一间四面环山的古朴庙宇,庙宇并不大,也比想象中的普通,粗略一看还以为是哪一户住在山间的人家。 山庙只有框没有门,站在外面就能看见中央盘坐的山神像,神像的装扮倒是威武,只是面目一片模糊,不知道是不是年久失修,漆也掉得差不多了,姿势也有些奇怪,双手捂住耳朵,像极了“三不猴”雕像中“非礼勿听”的那一个。 庙里到处是灰尘与落叶,一看就没怎么打扫,山神像前摆着各式各样的贡品,这些贡品都很完整,应该就是昨天晚上摆上去的,供桌上那一大摊融化的香烛得有两三寸厚,一直延续到了地上。 我里里外外逛了一大圈也没发现什么特别的,于是拿出手机拍了几张照片。 山里信号特别不好,时有时无的,大多数时候手机也只能拍照和看时间了。 这会功夫邓云雷已经快砍完一棵树了,随着最后一斧子落下,山间刮起一阵无名风,落叶伴着槐花被吹了起来,树枝摇晃,叶片“沙沙”作响。 我眼睛被吹进了一些灰尘,用手揉了揉,恢复视力后就看见邓云雷站在那里愣愣发呆。 他脚下正是那棵刚被砍倒的槐树。 我打趣道:“怎么了,难道是看见山神发怒害怕了?” 他回过神来,脸微微一红:“怎么可能!就是突然觉得心里有点不得劲,不过砍都砍了,就算真有山神我也不怂祂……” 接下来,仅靠着一把斧子和一把锯子,他用生疏的手法摆弄了很久终于做成了一把奇丑无比的凳子。 只是由于没用钉子,榫卯搭得又不牢固,估计用不了几次就会散架。 可他对自己的杰作还挺满意:“木工活也不难嘛,王木匠还总喜欢藏着掖着,小气死了,生怕别人会偷学,我不用学一样可以做得这么好,你觉得这凳子做得怎么样?” “我建议这凳子你还是自己留着用,不要祸害其他人。” 他一副看你不识货的样子:“谁想用我还不答应呢!” 山下就是邓云雷的家,为了避免碰到他爹,他做贼心虚特意带我绕了一大圈的弯路。 回到学校的时候正好是课间,陈老师正带着孩子们在院子里做游戏,她似乎很受学生们的欢迎,每个人孩子脸上都带着发自内心的笑容。 大黑依旧趴在窝里,任由那些孩子们“蹂躏”也无动于衷。 邓云雷拿着新做成的凳子忙着向陈老师炫耀自己的劳动成果,我则远离他们独自一人来到学校外的草地上。 昨天晚上才下过雨,草地上还很湿润,没法直接坐下来,我只能站着点了一根烟。 自从昨天晚上发现这个位置后我就对此处情有独钟,因为在这里正好可以居高临下地俯视整个村庄,开阔的视野将一切尽收眼底,在某些时候能让我产生一种能够掌控一切的错觉,也能稍稍驱散我内心的烦闷。 在别人面前我始终维持着脸上那份淡然的微笑,就好像来这里不过是为了游山玩水。 但如果能够自由地表达情绪,我在发现自己失忆以及吴天宇消失之后就一点也笑不出来了。 我不知道敌人是谁,又藏在什么地方。 或许我早已经进入了他的视界中,但他似乎不急于出手,只在暗中窥视一切,也可能是认为我并不能对他产生威胁。 只是他能等得起,我却等不起。 如果不能尽快找到吴天宇,即便他此刻还安全,少了香的维持也难保不出事! 我也想过摘下眼罩,通过左眼排查村里的每一个角落,又或者是用某些引蛇出洞的法子逼他现身。 问题是只要我能想到的办法或许都曾这么做过,最终却导致了失败。 而我在这里孤立无援,唯一有用的羊皮书也不见了,只剩一把防身的匕首,再失败的话未必还能有第三次机会…… 所见所闻皆是迷瘴,一举一动皆为桎梏。 这种无力感让我感到厌烦。 我顺着吐出的烟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你好像心情不太好。” 陈老师走了过来。 “没有,就是烟瘾犯了,总不可能当着那些祖国的花朵抽吧。” 这只是我随便找的借口,自从抽过木老鬼的烟之后,普通烟对我的吸引力已经骤减,抽烟这种事情对我而言变成了一种能够轻易摆脱的习惯。 我掐掉烟重新换上了笑容:“你不用陪着他们吗?” 陈老师往院子里的方向看了一眼,用手挽了一下额头的碎发,她的手指还残留着粉笔灰,眼镜腿上也不可避免地沾上了一些:“他们都很听话的,不用时时刻刻陪着。” 我知道她肯定不是特地来关心我心情的,毕竟我们之间还没那么亲近,而是更像房东与房客的关系。 邓云雷悄摸摸地往这边靠近,隔着篱笆竖起耳朵偷听,发觉我的目光后赶忙装作在做其他事。 陈老师刚挥手将他赶走,可这小子还不死心,转了个圈后没一会儿又偷偷地溜了回来。 陈老师也没办法,只能选择无视,她对着我张了张嘴,脸上出现了片刻的犹豫,抿了一下嘴唇后还是开口了。 只是这话让却我心中一凛。 “其实……我……知道你是来干什么的。” 第一百二十二章 误会 我难以掩饰心中的震惊,只能通过转过脸避开她的目光。 我早该想到,为什么一个看着这么柔弱的女生却能在一个如此排外的村子里坚守教学?为什么她有勇气孤身一人接受两个陌生男人的投宿? 作为村子里唯一的外人,她才极有可能是最不普通的那一个! 这不是撞枪口上了吗? 她对我是善意还是恶意?接下来她会怎么做?我还有再来一次的机会吗? 我现在该怎么做? 在这一刹无数想法纷至沓来占据脑海,导致我的思维一片混乱。 陈老师朝着村子的方向往前走了两步,背对着我眺望远方: “我刚来这里的时候才参加工作没两年,当时就是觉得到山区支教混个资历,对以后的工作有帮助,因为我也是农村出来的,没什么背景,只能在这方面弥补一下了。 和我一起来的还有三个同事,他们的思想觉悟都比我高,我是没办法才被分到这里的,原本的计划也只是留一年,而他们却是自愿过来的。 晚上的时候我们围着火堆谈理想,看到他们讨论未来的教育计划时那眼睛里冒光的样子,那时我非常羡慕,因为我从来没有考虑过这些。 可是不到半年时间,他们都走了,只有我留了下来,如今已经第三年了,比开始定下的政策还多了两年,这三年时间里上面调过好几个老师过来,但他们都没留多久,当然也有像你这样提前过来考察的……” 我愣了一下,擦了擦额头上的冷汗。 原来是我想多了,人家根本就是个普通人,是把我当成来考察的支教老师了…… 可你说话就好好说嘛,打什么哑谜啊……知不知道会吓死人的! 在平静下来后,我为刚才对她的怀疑产生了些许愧疚。 我这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不过我很快意识到“支教老师”似乎是一个不错的身份,只要借着“考察”的名义,我就可以光明正大地打听那些本不便了解的消息! 还真是瞌睡了有人送枕头! 我咳嗽了两声,迅速代入角色:“之前的老师是为什么走的,吃不了苦吗?” 我并不觉得这里有多艰苦,但每个人对于生活水平的要求是不一样的。 就像邓云辉,要他在这里住几天倒没什么,如果时间长了保准坚持不下来。 因为就在昨天,他已经跟我抱怨过不下十次这里连网都没有太过无聊了。 陈老师摇了摇头:“也不全是,大多数愿意来到这里的都还很年轻,在他们心里理想要重要得多,我想让他们坚持不下来的更多是因为失望。” “失望?对谁失望?” “对这个村子,也是对自己。”陈老师指着山下那些在田间忙碌的村民道: “你可能会认为这里贫困落后,一户人家里像样的电器都没几件,就连村长家也只有一辆旧摩托车。 但是我觉得他们就像是一群生活在桃花源里的人,过着自给自足的生活,不愿意被外界打扰。 对于他们来说,或许我才是那个最没用的那个人,因为他们的孩子即使不用上学也不会饿肚子,而我即便有知识也要靠着镇上的物资活下去。” 我明白了她的意思,之前的老师也许在来之前就做过吃苦的心理准备了,可当他们发现自己在这里根本得不到尊重,也无法取得教育上的进展时,生活上的苦就变成了毫无意义的折磨。 因为那些村民宁愿对着并不存在的“山神”磕头祭拜,也不愿对来这里支教的老师摆出好脸色。 这些对于准备留在这里的老师来说确实很沉重。 但我只是个假冒的,虽然多少有些不是滋味,却也没感受到什么压力。 我轻笑道:“我怎么感觉你是在试图把我吓走啊?” 陈老师回过头来认真道:“我比谁都希望你能够留下来,因为今年我可能也要走了。事先告诉你是想你有个心理准备,不至于被以后一点一点的打击给击垮。” 我想了想问道:“那你又是为什么能坚持下来的?” 陈老师温和地笑了笑,看着院子里玩耍的孩子们道:“或许是因为我没有太过明确的目标吧。 其实待得久了还是能看到改变的,愿意来上课的孩子们越来越多了,他们也越来越向往外面的生活,家长们虽然没说什么,但也不像一开始那么抗拒,我有信心等这些孩子们长大后,他们绝对会支持自己的孩子读书的。 而且他们都很听话的,像云雷还会帮着我做事,要是没有他们我可能也坚持不下来了。” 隔着篱笆墙偷听的邓云雷忸怩地挠了挠头。 我撇了撇嘴,心想:这小屁孩的心思我还不清楚?你要是个男的指不定他就不是这态度了…… 与陈老师一番交谈后,我了解了更多关于这个村子的事情。 因为去镇上的那条路不好走,村里人几乎都不会主动与外界接触,而村长家却不一样,因为村里的小卖铺就是他家开的。 也就是说为了进货邓志林也会骑着那辆摩托车来往于镇上。 可自从三年前,上任村长也就是邓云雷的爷爷重病之后,进货的事情就委托给了那个每个月替学校送物资的人,邓志林也没再去过镇上。 所以说三年前在郎家店铺买纸人的人极大可能就是邓云雷的爷爷,这也能解释为什么后来没能将订好的纸人领回来! 照这么推测,五十多年前的那个乌村人也同样可能就是他! 但老人家在两年前已经去世了,所以只能尝试从邓志林身上寻找线索了。 而且作为村长,邓志林在乌村拥有极高的话语权,也是负责主持神祭以及各种仪式的人。 他或许会知道些什么。 只是由于邓云辉的关系,我估计连他家的门都进不去…… 从陈老师口中,我还了解到了另一件事。 据她所言,乌村有一项十分重要的传统,那就是每一个在这里出生的孩子在满月之前都要在村长的主持下举行庆生仪式。 五天前,也就是四月七号的下午,刚好有一个陌生人来到了乌村。 恰逢喜事,当陌生人跟着庆生的队伍一同前往山神庙的时候,这一幕正好被陈老师看在了眼里。 只是她当时也没太在意,隔得也远,只是匆匆一瞥就走开了,后来就再也没有见过那个人。 现在我也不确定那人是不是我了,因为如果我当时真的参与了庆生仪式,为什么昨天村里没人认出我? 第一百二十三章 夜祭 邓云辉在睡了一上午后状态已经恢复得差不多了,就是身体还有点发软。 他带的快餐快吃完了,所以接下来我们只有蹭陈老师的饭。 俗话说吃人家的最短,生病的时候又受了人家的照顾,邓云辉脸皮比较薄,除了硬塞给人家的饭钱,还答应充当几天的临时老师给孩子们上课。 而我。 脸皮足够厚…… 我本来想通过邓云雷多了解一些关于他爹的事情,却发现他似乎开始刻意躲着我,最后干脆跑回家去了,下午也没来上课,于是我又在村子里逛了两圈,但一下午过去了依旧毫无收获。 事实证明,作为一个外来人,想凭着一双肉眼在一村人中找到异常近乎是一件不可能的事情。 直到夜幕快要降临的时候,我提前来到了槐树林中,在路边的灌木丛中静静地蹲守着。 稻田里的蛙声此起彼伏,树林里也不时响起不知名动物的叫声。 有了的邓云辉的前车之鉴,我对于这片山林还是有些心理阴影的,特别是在晚上,不知道有多少虫子会冒出来。 虽然我已经用一件黑袍将身体包裹得严严实实,但在昏暗的环境中,总能感觉有什么细小而又柔软的东西爬过我的皮肤。 黑袍就是段淼的那一件,在她消失后就被我顺理成章地收了起来。 这件袍子材质不明,味道也不是很好闻,看着残破,似乎随随便便就能扯坏,实际上却出乎意料地结实。 最重要的是这件袍子可以帮助我遮掩气息,这一身黑也与夜晚格外契合。 终于,天黑了。 远处的那一串火光再次出现在了我的视野中。 这次我仔细数了一下,一共十四个人,有人负责高举火把,另一些则端着酒菜水果与香烛。 他们走成一排,步伐沉稳地向槐林走来,表情庄严肃穆,为首的腰间别着一个烟斗。 正是村长邓志林! 随着他们的靠近,这片槐树林居然渐渐安静了下来,无处不在的虫鸣停止了,就好像黑暗中有一只看不见的巨兽正吞噬着周围的声音。 突如其来的寂静放大了我内心的不安,我放缓呼吸一动不动,生怕发出一丁点声响。 队伍越走越近,直到从我面前的石头路经过,我这才发现这些人好像都穿了特制的软底鞋,走起路来居然也没什么声音! 这支队伍绝对有问题! 他们走过后好一阵子后我才弓着身子小心翼翼地走出来,由于太过安静,就连灌木的枝丫勾住外袍发出的声音都显得格外刺耳。 我踮起脚尖悄悄地跟在了后面。 队伍沿着小路一直来到了山神庙前,庙里没有灯光漆黑一片,举着火把的人只守在外面,邓志林则带领着那几个端着贡品的人走了进去。 我不敢靠的太近,但在夜晚想要远距离看清楚他们在干什么绝对是不可能的事情。 除非用左眼! 自从失去了羊皮书之后,我开始变得畏首畏尾,虽说小心一些总没错,但过于谨慎也是我至今没取得太大进展的原因之一。 可随着时间的流逝,吴天宇还生死未卜,我没办法继续冷静下去了。 既然早晚都要面对,当前冒一点风险也是值得的。 稍作纠结后,我还是摘下了眼罩。 世界变得清晰起来,我的视线轻易穿透了黑暗…… 山神庙中,村民们正在将昨天的贡品替换下来,每个人的动作都十分轻柔,像是已经排练了无数遍。 这时我发现那些被替换下来的贡品居然还相当完好,没有丝毫被动过的痕迹。 其实在上午我第一次来的时候就该想到,这里可是山林,最不缺各种小动物,山神庙里又没人守着,为什么这些贡品不会被偷吃掉? 突然,邓志林拿着香烛的手抖了一下,几滴蜡油撒在了地上。 不过黑暗中并没有人注意。 在乌村,对山神的敬畏已经根植于每个人都骨子里,并不是谁都有资格加入祭神的队伍,这不光是一种地位的象征,还要经过严苛的筛选,力求不出一点错误。 作为村长更是如此。 虽然这点小失误严格来说都不能算是失误,但对于他来说还是十分罕见的事情。 他不动声色地将香烛摆放好,带领着村民一一向山神敬香。 在转身的那一刹那,目光扫向了我所在的方向。 不好,要被发现了! 我心头一紧,赶忙用黑袍将脑袋盖了起来。 虽然早有心理准备却没想到会这么快! 我打开一条缝隙用右眼看去,只见举着火把的队伍开始向着这边走来,像是已经结束了准备返程。 我不确定自己到底有没有被发现,于是继续藏在灌木之中借着黑暗隐匿身形。 因为这里太安静了,如果贸然逃跑肯定会闹出不小的动静,而作为仅有的三个外来人之一,即便我不被他们抓住身份也很快会暴露。 所以假如邓志林已经发现了我,逃与不逃的意义已经不大了,还不如赌他没有发现! 眼瞅着队伍沿着石头小路越来越近,我的心也紧张得嘭嘭乱跳。 当他们离我不到一百米的距离时,邓志林突然抬手指向了我藏身的位置! 他身后的村民愣了一下,虽然彼此间没有说话,但也很快明白了村长的意思,然后齐齐朝着我围拢而来。 我心里咯噔一下。 完了,还是被发现了! 突然,远处传来了一连串的狗叫声…… “汪汪汪……” 那声音透着狂暴,与昨天晚上的一模一样! 紧接着一道黑影窜了出来,径直朝着山神庙的方向冲了过去,像是在追逐什么东西。 等村民们想要阻止已经来不及了。 大黑闯入了山神庙,直接跳上了供桌,随着一阵“乒铃乓啷”的声音,两三下就打翻了一应贡品,又绕着神像转了两圈,随即钻入山林消失不见,只留下一地碎裂的盘子与散落的酒菜水果…… “是学校的狗!” “别管这些了,快……快把贡品弄好!” 这下众人也顾不得什么入夜不开口的规矩了,用最快速度回到神庙手忙脚乱地收拾起地上的东西,然后伏在地上不停朝神像磕头,有几个人打出生起就没见过这情况,干脆就被吓傻了,愣在原地不知所措。 而邓志林的脸已经黑到了极点…… …… 当他们的注意力都被大黑吸引的时候,我趁乱离开了槐树林。 在回学校的路上,我的心还在怦怦乱跳,说不紧张是不可能的,毕竟刚才只差一点就被当场抓住了。 幸亏最后关头大黑的突然出现让我得以脱身。 但冒险是值得的。 最起码我可以确定,邓志林甚至邓家都有问题,这也能解释为什么在这个村子里,村长的位置能一脉相承。 不知不觉来到山坡下,我脱下黑袍收回背包里,看着前方的学校,不知道为什么,我心里隐隐生出一种山雨欲来的感觉。 第一百二十四章 梦话 乌村的夜晚很安静,也许是因为那几条奇怪的规矩,入夜之后就很少能在路上看到其他村民,即便还有个别没来得及赶回去的也是低着头光顾着脚下,邻里间遇上只是远远地点点头,不会说上一句话。 这里的人休息得特别早,这个时间的城市里还是灯火通明,许多家庭甚至才刚刚吃完晚饭,正窝在沙发上享受着和家人看电视闲聊的时光,这个村子却已经有半数人家熄了灯。 学校院子里也没有人,只有灯光从小小的窗户以及门缝里漏了出来。 也许是听到了我的脚步声,走近宿舍的时候,右边那个房间的门被打开了。 开门的是陈老师,她看到是我后愣了一下,又探出头望了一眼院子里空荡荡的狗窝,说道:“陆先生……你这么晚才回来啊……” 我注意到她的眼神中透露着些许忧虑。 我咳嗽了两下,尽可能表情自然道:“没什么事,就到处逛逛,结果忘了时间了。” 心虚之下我正准备快点回房间,却听她问道:“等一下,你在外面有没有看到大黑?” “刚才好像是听见了它的叫声,不过没见着在哪。” 我撒了个慌,因为见着大黑的时候是在槐树林,而我并不想让人知道我去过那里。 “这样啊……” 眼见陈老师担忧之色更重,我心想:难道是和我们两个陌生异性相处,没有大黑在边上保护就没有安全感? 不过这也不足为奇,一来我现在戴着眼罩绑着绷带的样子看着确实不像个好人,二来大家相处时间太短,彼此间都不熟悉,有所顾虑也是正常的。 为了不引起不必要的误会,我直接走到了自己房间门口,推了一下发现门被锁上了,敲了敲门后邓云辉才打开了门。 “陈老师,我先回房休息了。” 我露出了一个友善的笑容,然后回房关上了门,却没注意到她欲言又止的表情…… …… “陆哥,你下午去哪了?怎么没回来吃晚饭?” 邓云辉帮我开了门后又回到床上躺下来,一副没精打采的样子,房间里只有他一个人。 “没干嘛,随便走走……”我打了个哈哈,随即转移话题:“这才几点钟,你这么早锁门干什么,你堂弟人呢?” 他唉声叹气道:“唉……我是真不想待下去了,刚才那条狗又犯病了,和昨天晚上一样叫得那么凶,我不锁上门万一被它闯进来怎么办?不过听动静它应该是跑外面去了,要是被你赶上了说不定就要被咬了! 至于我堂弟嘛,他傍晚的时候来了一趟,和我们一起吃完晚饭就回去了,他从家里带了点菜,陈老师特地给你留了点,就在桌上,嫌冷的话就拿热水泡泡。” 我这才看到桌上放着一个被盘子倒扣住的碗,上面还放了双筷子。 之前一心想着调查祭神的事情没觉得饿,被这么一说才觉得肚子空空的。 拿开盘子一看,碗里的菜挺不错,还有一小块肥瘦相间的扣肉。 “你们背着我吃得还不错嘛……” 午饭都是以蔬菜为主,油水都没多少,没想到晚饭这么丰富。 我看着食欲大增,拿起桌上的热水瓶倒好热水,搅拌几下就开吃起来。 邓云辉没好气道:“我觉得你想多了,这菜是我堂弟特地给人家陈老师带的,咱们只是捎带上的,听说也就是最近这些天村里祭神才能吃到这个,总共也没几块,你是没看到,我往碗里一伸筷子他眼神立马就瞪过来了,真是胳膊肘往外拐啊,不就几块肉嘛……” 我嘲讽道:“你可真是饱汉子不知饿汉子饥,你要真在这里待个几年,估计见了老鼠都想咬上一口。况且我怎么觉得相比陈老师,咱们才是外人?” “额……这么一说……好像也确实是这么回事……” 我往嘴里扒拉了两口饭,问道:“他不是说帮你打听你爷爷的事情吗,怎么样了,有没有什么头绪?” 邓云辉一脸郁闷道:“有点消息,据说我爷爷当年跟家里闹翻离家出走,太爷爷激动之下直接就一病不起,没过多久就死了。不过这些都是邓云雷他奶奶说的,她老人家当年还没过门,知道的也不多。” “那你打算怎么办?” 他打了个呵欠,意兴阑珊道:“还能怎么办,走一步看一步喽,我爷爷这事做的确实不地道,气死了自己的爹都没回来看过,人家没怨气才怪了,我只能尽力吧,实在不行也没办法。” 我急了,放下筷子正色道:“别啊,不能这么快放弃,让老人家多想想,万一能多记起点东西来呢?” 主要是这件事不光光只关乎他一个人了,我还指望着从中多了解一些关于邓家的事情呢! “有道理。”他点了点头,突然想到了什么,嘿嘿一笑道:“不开心的事明天再想吧,今天我还打听到了一件有意思的事,你知道这里为什么叫‘乌村’吗?” “难道是这里以前有很多姓乌的?”我只能想到这个原因了。 “错错错……王才是这里的大姓,村长又姓邓,姓乌的一个也没有。” “那是为什么?” 他卖够了关子才道:“其实这里最先叫乌龟村,可能是地图上看像乌龟吧,后来嫌太难听了才改成乌村的,嘿嘿……又是乌龟又是姓王的,说不定以前的人都叫这里王八村呢……” …… 邓云辉病还没好全,没一会儿就睡着了,他睡觉的时候耳朵里还塞着纸团,看样子应该是怕了。 我吃完饭后也关上灯躺在了床上,闭上眼睛却久久不能入眠。 今晚的事情让我想通了,要想调查吴天宇的去向,不冒一定的风险是不可能的。 说到底我还是普通人的心态,尤其是在失去了羊皮书后,内心的懦弱会让我选择最稳妥的方式,这说到底还是一种逃避与自欺欺人。 但这样下去不是办法,我决定明天采取一些更激进的方式!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我脑袋里冒出了许多计划,又被我一一否定,这让我心里无比焦躁。 我从床上坐了起来,突然觉得有点口渴,我轻手轻脚地爬下床,拿起热水瓶个给自己倒了一杯水。 下铺的邓云辉睡得很死,并没有被我发出的动静吵醒,不过他看样子应该在做梦。 他脑门冒出了些汗,眉头皱成一团,不时晃几下脑袋,嘴里含糊不清地念叨着什么,看样子不是什么好梦。 “谁在叫我?” 冷不丁的一句把我吓了一跳,差点一口水喷出来。 因为这句话说得很清楚,我还以为他醒了,见他依旧闭着眼睛才知道这是梦话。 我放下水杯正准备上床,突然心中一凛! 睡觉的时候我是不戴眼罩的…… 此刻。 我看见邓云辉的脸上居然弥漫着一团淡淡的黑气! 紧接着。 他的嘴巴缓缓张开。 从里面探出了几根苍白的手指! 这诡异的一幕吓得我一动也不敢动。 他的嘴巴越长越大,那只手也逐渐从里面完全伸了出来,然后倒扣在了他的脸上。 手掌紧紧贴合着他的面部,就像戴着一张面具。 “咚咚咚……” 敲门声突然响起。 难道是陈老师,或者是邓云雷不放心又回来了? “是谁?”我咽了口唾沫,刚想开口,却突然想起了邓云雷说过的话。 “我们村里的规矩,到了天黑就不能开口讲话,更不能随便应别人。” 我将话给憋了回去,缓缓靠近房门。 这时,敲门声停止了。 随即,门后传来了冰冷而粗粝的声音: “时间……快到了。” 第一百二十五章 事发 门外的人说话的方式很奇怪,吐字含糊,就像嘴里漏风一样,语调还没什么起伏,听着人心里直发毛。 但偏偏就是这个极其古怪的声音却给我一种莫名的熟悉感。 在哪里听过? 我想不起来了。 可是直觉告诉我,这个人我应该认识,至少也曾接触过…… “时间……快到了。” 门外的人又重复了一遍。 邓云辉的嘴巴已经张到了最大,似乎下一刻就会撑裂开来,从里面伸出的那只手依旧劳劳地扣在他的脸上,口水不断从他的嘴角流出,他开始无意识地发出痛苦的呻吟。 毫无疑问,他身上的异状就是门外的人造成的! 看着邓云辉的惨状,我知道不能再拖下去了。 如果羊皮书还在,我会尝试用它来应对现在的情况,可我手里什么东西都没有,连自己的安全都没办法保证。 我定了定心神,还是选择了开口,隔着门问道:“你是谁?” 门外安静了下来。 我的目光虽然可以穿透黑暗,却无法透过面前那扇并不牢靠的木门,但我知道对方还没有离开,因为邓云辉脸上的那只手还在。 在一阵长久的沉默之后,门外的人再次说话了:“你……答应过我的……” 我一时间有点懵。 我不记得答应过什么啊…… 这真的是在和我说话吗?不会是认错人了吧…… 不过能够交流倒也是算得上是个不错的消息,总比二话不说就动手强。 我咬了一下舌头,尝试用疼痛的刺激让自己冷静下来,然后问道:“那个……我记性不太好,能不能提示一下,我答应过你什么?” 不过这次我等了好一阵子也没有得到回答。 “既然你不想说那就算了,回头我自己慢慢想想,你能不能先放了我朋友,咱们有话好好说嘛……” 又是一阵沉默。 我有些急了,这样下去邓云辉还不知道能撑多久。 正当我准备换个说法时,就听门外的人说道: “我在……救他。” 我差点怀疑自己听错了。 救他?不是害他吗? 可是对方也没有骗我的必要啊…… 难道邓云辉身上的异状与门外的人无关,只是正好赶上的? 可这也太巧了! 思索间就听门外的人继续说道:“五神隐动……七魄惴惴不稳,他正在……被唤魂,若魂魄离身……遇风则死矣……” 他的意思是有人想要邓云辉的命! 我没有完全相信他说的话,试探道:“不会吧,他一个普通人,无缘无故的谁会对他出手?” 我心里补充一句:“难道不是冲着我来的?” “因为……他姓邓,时间……快到了……” 声音渐渐远去,直到彻底归于平静,我回头一看,邓云辉脸上的手也消失了,只是他依旧皱着眉头满头大汗,嘴巴也还没闭上。 我赶紧打开门,外面漆黑一片,不见半个人影。 如果刚才那人没有骗我,那么邓云辉并不是被我连累的,而是有人就是冲着他来的! 而且昨天晚上的情况很有可能也不是巧合! 这个人会是谁? 虽然没有证据,但我的脑海中还是浮现出了邓志林的样子。 在乌村和邓云辉有纠葛的只有他一个了。 可是这两人也没有什么深仇大恨,都是老一辈的纠葛,犯得着下狠手吗? 除非……当年的事情并没有那么简单! 我坐在凳子上一夜无眠。 蒙蒙亮的时候,邓云辉醒了。 “陆哥,你怎么坐这呢……”他的嗓子哑了,声音也软绵绵的。 “我刚起来,你脸色不太好,是有什么不舒服吗?”我明知故问道。 “喉咙有点疼,全身没力气,今天好像病得更重了,我就知道那个赤脚医生靠不住,要不咱们去镇上找家好点的医院吧,我觉得我快挺不住了……” 我很想说:其实你的情况和生病没什么关系…… 只是我不好解释。 转念一想,如果真的有人想要对他出手,那把他送走不失为一个好的办法,毕竟我可没这个能力保住他。 当我走出房门的时候就看见大黑正趴在院子的狗窝里,听见动静后耳朵立马了起来。 我爬上学校后的山坡,找了个信号好点的地方拨通了那天送我们过来的司机的电话。 不出所料,因为前天的那场雨,昨天又阴了一天,回镇上的那条路现在都还是烂泥,即使加价他不愿意来接人。 在我再三恳求下,他答应帮我看看有没有愿意接单的同行,不过听他的语气,还是不要抱太大的期待。 这么远的路我们也不可能用脚走,更何况邓云辉的情况估计也走不动。 村子里唯一的交通工具只有村长家的那辆摩托车,看来怎么样都还是绕不过这一关。 我突然灵机一动…… 如果让邓云雷配合着将车偷出来怎么样? 说干就干,我正准备下山找他,却看见山下一个人影急匆匆地往学校跑来。 这下不用特意去找了,来人正是邓云雷。 我们俩几乎同时赶到学校。 邓云雷一脸急切,一进校门气都没喘匀就大喊着:“陈老师,不好了,出大事了!” “怎么着急忙慌的,出什么事了?”陈老师披着外套从房里走了出来,头发还没来得及梳。 邓云雷弯腰抻着膝盖道:“我爹……刚才召集了村里各家主事的人,说……说大黑昨天晚上闯进山神庙打翻祭品,破坏神祭冒犯山神,要把它抓起来给宰了!” “什么!那怎么办!”陈老师也慌了。 如果没有大黑的陪伴,她这些年也很难坚持下去,可以说大黑在她心目中已经不单单是一只狗,而是十分重要的伙伴。 说话间,百十号抄着家伙的村民已经集结在山下气势汹汹地朝学校走来,为首的邓志林面沉如水,显然来者不善。 大黑似乎也感受到了敌意,两三下窜到校门口往外发出威胁地低吼。 “你们真的想救大黑吗?” 听到我说话,两人的目光顿时汇聚过来。 邓云雷迟疑道:“你有办法?” 陈老师正是手足无措的时候,闻言也面露期待。 “也不能说是办法,而是选择,说到底大黑不过只是一条狗,只会遵循自己的本能,它哪知道自己犯了什么忌讳?” 邓云雷不悦道:“胡说,大黑聪明得很!” 陈老师沉吟不语,看样子是明白了我说的是什么意思。 我直言道:“咱们是知道大黑很聪明,但下面那些人不知道啊,一条狗你跟它讲什么道理,有人要宰它它不会跑吗?又不是和咱们人一样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你们可要快点决定,等那些人进了学校想跑也跑不了了。” “就这么办,让它到山里躲几天,等镇上送物资的人来了就让他帮忙带回去,总比在这里等死要强!” 陈老师迅速做出了决定,可她不管她怎么命令,大黑依然守在门口不挪一下,就像一个忠诚的卫士,陈老师急得眼泪都快出来了。 平日里极其聪明的大黑这次不听话了。 “我来带它走!” 眼看着那群人越来越近,邓云雷一把揪住了大黑的耳朵,大黑吃痛呜咽一声,却没有反抗,任由他牵着往后面走去。 陈老师本来想跟上去,却被我一把拉住了。 “作为大黑的主人,你得留在这里,你要不在这黑锅自然就落你头上了。 待会他们来了咱们就说大黑昨天晚上发疯跑掉了,把所有事情都推在它身上,咱们一概不知情,尽量不要和他们对着干。” “可是……” “没什么可是,不管是出于什么原因,大黑破坏神祭是事实,他们人多势众,你保不住它的,只能选择撇清关系并确保不被迁怒,这样才能有余力帮到大黑。” 陈老师抿了下嘴唇,沉默着点了点头。 第一百二十六章 逼迫 邓云雷前脚刚走,百十号人后脚就来到了学校门口,他们中大多数都一脸怒容,前排的十几个人都是村里的壮力,各自拿着棍棒、绳子、锄头、耙子等工具。 后面的大多数都是来壮声势和看热闹的,场面有些糟乱,我甚至还看到几个拄着拐杖走路还要人扶的老人家与被人抱在手里的娃娃,不过即便如此,这一大帮子人光站在那里就让人心里发虚。 羊脸子与哑巴都在,只是看这情况他们应该不会站在我们这一边。 这些人一来就将学校堵得严严实实,要是邓云雷再晚走两分钟就彻底走不了了。 陈老师故作镇定地站在我旁边,只是她那紧攥的拳头还是暴露了她心中的忐忑,在失去安全感的情况下,她的身体不自觉地往我这边靠。 我袖子里仅仅藏了一把匕首,这种短兵只适合出其不意,真要对上这伙人估计一棍子就得被撂翻。 我想着要不要试着学学在电视里看到的,二话不说先当着这么多人的面给自己来一刀,虽然自残的行为有点蠢,但那股子不怕死的气势是出来了。 保不齐这些人和电视里的一样,见我对自己都这么狠,立马就被吓退了。 但想想还是算了,这伙人可不一定是什么讲规矩的良善人士,就冲他们对那个什么鸟山神愚信的样子,不是疯子就是被洗脑了。 等下人没吓退,自己先负了伤,连一点抵抗的余地都没有了…… 最前面的邓志林大手一挥,众人逐渐安静了下来。 见他准备说话,我当即迎了上去,摆出一副惊喜的表情抢先一步热情道:“你们终于来了,我早就盼着你们快点来,别在外头站着了,快进来……” 我们这边势单力薄,所以更应该尽最大可能占据主动把控话语权,再不济也要打乱对方的节奏。 一旦落入被动,到时候这些人你一言我一语就能把事情说死了! 邓志林呼吸一滞,刚要说的话又给憋了回去,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眼中都闪过许疑惑: 咱们不是来兴师问罪的吗? 这情况怎么搞得像是来吃席的一样…… 邓志林直指陈老师,态度强硬地喝道:“这里轮不上你这个外人说话,让她跟我们谈!” “不想干的人走开!” “姓陈的别躲在后面……” “站出来说话!” …… 人群争相附和,声势浩大,我真怕他们一个激动把这学校都给掀了。 而且听这意思,这些人不光是来对付大黑的,还是来找陈老师麻烦的! “慢着!”我学着邓志林的方式向人群挥手,好不容易才将众人的声音压下来,随即一脸惊讶道:“等等,你们不是来过来帮忙的吗?” “帮什么忙?”有人问道。 “帮着杀狗啊!”我一拍大腿一脸激愤道: “你们是不知道啊,昨天那条狗疯了!见人就咬,我们几个人都不是它的对手,好不容易才把它打跑。狂犬病你们听过吧,估计就是得了这种病!正好大家都来了,咱们一起抓住那条疯狗,把它给宰了!如果纵容它到处乱跑,大人还好一些,村里的老人小孩说不定都要遭罪了!” “什么狂犬病?” “嗨,就是疯狗病!” “我看那条狗多半是成精了,个头都快赶上小牛犊子了!” “那可怎么办……” “想这么多干嘛,咱们这么多人还会怕一条狗吗?” 见众人议论纷纷,我赶紧道:“乡亲们,你们是不是来杀狗的?” 见许多人都点了点头,我大声喊道:“那正好,咱们人多力量大,万众一心,争取早点把那条狗逮到,走,跟着我杀狗去!” “杀狗去……” “看我一耙子把它扑死!” …… 话题成功被我带歪了…… 邓志林很快反应过来,挥了挥手,人群再次静了下来。 他狠狠地瞪着陈老师道:“这事待会儿再说,当年你说要养狗,村里原本不同意,但是我们还是给了你们机会,那时候就定下过规矩,不管什么时候都不许那条狗进村。 现在你家的狗不光进了村,昨天晚上还冒犯了山神,破坏了神祭,假如山神怪罪那就是大事!你不得给我们一个说法吗?” 众人看着陈老师,都在等她的回答。 我这才知道原来还有这么个规矩,怪不得昨天晚上陈老师一副忧心忡忡的样子,原来是怕大黑出事。 我转过头朝她使了个眼色。 这个时候该她站出来说话了,如果一直躲在我后面,反而会给人一种好欺负的印象。 陈老师本来就是外柔内刚的性格,轻轻舒了一口气道:“大黑平时都很听话的,我也不知道它昨天为什么会这样,这确实是我的失职……” 她话还没说完就被邓志林打断了:“好,你既然担下了这件事,那就让乡亲们说说该怎么办!” “把她赶走!” “我早就说过这些外人都是祸害……” “滚出村子!” …… 众人七嘴八舌,所表达的意思都是一个,看来这是他们提前商量好的,手里拿的家伙不只是为了杀狗,必要的时候也会用到人身上。 当然也有人提出异议,但这些人多是一些没什么话语权的年轻人与小孩,被自家长辈一个瞪眼就缩回去了。 邓志林拿起烟斗抽了一口,缓缓道:“听见了吧,这就是大伙的意思,只要你们愿意离开这里,我们也不为难你们,和和气气地把你们送走。” 陈老师眼眶红了,她没想到自己在这里坚守这么多年,现在只因为一点小事就要将自己赶走,顿时觉得有些心灰意冷。 一厢情愿的付出毫无价值,有些道理那些离开的老师们早就明白了,只有她到现在才明白。 看着这一幕,我突然有点心疼她。 如果放在几两天遇到这种事,我会选择袖手旁观,俗话说穷山恶水出刁民,这地方就配不上陈老师的善良。 现在却不同了。 我不知道怎么对付邓志林,也不知道他的目的是什么,但有一点可以明确,他越是要干什么我就越不能让他得逞。 他想要杀了大黑,我就偏偏要保下这村里唯一的一条狗。 他要赶陈老师走,我就要想方设法让她留下来。 “村长说得对,有错就要认罚,规矩不能破!”我大声附和道。 邓志林听到这句话明显愣了一下,心想:这两人不是一头的吗,怎么唱起反调来了…… “你在搞什么鬼!” “什么搞鬼不搞鬼的,我可是在帮村长你说话呢!”我笑嘻嘻地说道: “冒犯山神确实是大罪,可是说到底是那条狗犯下的,一只畜牲你指望它知道什么?你怎么处理它我们都没意见,非要牵扯到人身上我们也没话说,但这惩罚是不是太重了?” 邓志林眯着眼睛道:“重不重不是你一个外人说了算!” “我只是说句公道话而已,我的意思是,村里谁家没几只畜牲?像那些养了牛羊的,万一哪天被惊着了撞倒了别家门前的小庙,那算不算是冒犯山神? 那些家里有田的有山的,万一哪天自家地头上的老鼠偷吃了贡品,是不是也要把人抓起来罚? 既然冒犯山神就要被赶出村子……那谁敢保证自己以后不会犯点这样的忌讳?定规矩可以,可要是照这个规矩来,我看要不了几年村里就剩不下多少人了!” 第一百二十七章 人墙 邓志林反驳道:“乡亲们犯了错会由我们各家一起商量着来,你们这些外人怎么能和我们比?” “邓村长好大的官威啊!”我拍手大笑道:“你的意思是外人和村民用的规矩不是同一套喽? 那可就有意思了,你口口声声说处罚陈老师走是因为冒犯山神,可谁证明山神真的有怪罪陈老师?再者说,假如各位村民哪天不小心冒犯了山神,谁又能保证山神不会怪罪到他头上? 说到底规矩都是大伙一起定的而不是你邓村长一个定的,所有人也都应该一视同仁。 邓村长如果非要分这么仔细,那各位可要小心了,冒犯山神都不算什么大事,只是千万不要惹到邓村长,不然不知道什么时候规矩又变了,你们也要被说成外人了!” 我这番话相当于把本该是同一阵营的村民和邓志林强行分割开来。 正所谓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周围的村民已经不复来的时候那样咄咄逼人。 眼见众人开始动摇,邓志林怒喝道:“闭嘴,你要再敢胡扯别怪我不给你们留情面!” “既然村长不让我说这些,那咱们就聊聊别的吧。”我耸了耸肩,继续道:“ 陈老师来这里这么多年,所作所为大伙也应该看在眼里,也许在你们看来让自己家孩子上学没什么必要,但多读点书怎么说也不是坏事。 再想想学校每天的那顿早饭,陈老师有收过你们一分钱吗?不还是每天一大早起来给孩子们准备吗?” 有人当即反驳道:“那也是镇上拨的钱,关她什么事?” “是是是,镇上拨的钱,可你们怎么不想想,万一陈老师真的被你们赶走了还有哪个老师会愿意来这里?一个没有老师的学校就是一个空壳子,到时候镇上还会继续拨钱吗? 还有村里的小卖铺不也是靠着镇上给学校的补给捎的货吗?这事村长家还得了实惠呢,来回镇上的条路那么难走,到时候还有谁会来?” 众人沉默了,他们大多都是从邓志林那里听说了昨晚山神庙发生的事情,一时激动也就跟着过来了,还没来得及考虑这么多。 被这么一说,陈老师好像确实为村里带来了不少便利,这些年自家孩子的成长他们也看在眼里。 在涉及自身的利益的情况下,众人在关于陈老师的去留的问题上已经有了不同的心思。 再仔细想想,昨晚的事情其实也没严重到这种地步。 邓志林依旧不愿退步:“这也不是你个外人操心的事,今天就是一句话,你们愿意走我们就好好送,不愿意那就别怪我们下重手!” 这次附和他的人却寥寥无几,甚至有人已经开始小声求情。 邓志林也察觉到了这一点,这次没等我说话就对身后的几个汉子们道:“把他们给我抓起来,今天就送到镇上去,再回来就打断他们的腿!” 他的语气强硬,那几人互相对视一眼,虽然有些不情愿,但还是抄着家伙朝我和陈老师走来。 大事不妙! 我暗自握拳,心想还是低估了邓志林在村民心中的威信,虽然众人已经有所动摇,但还是被他一个人强行压了下来。 我将陈老师护在身后,却见她扯了一下我的衣服,流着泪对我轻轻摇了摇头。 表达的意思很清楚:不用再替我说话了,已经可以放弃了…… 放弃? 开什么玩笑,这已经不是你一个人的事情了! 如果你都被赶走了我还能继续留下来吗? 正当我苦苦思索着对策时,就听一个熟悉的声音传来: “等一下!都给我让开……” 邓云雷气喘吁吁地从人群中钻了出来,站在我和陈老师前面张开双臂道:“你们要想赶陈老师走,就要先打过我!” 他胸膛剧烈起伏,脸也涨得通红,眼神却充满了坚定。 那几个准备动手的村民也停下来了,毕竟对方可是村长的儿子,真被他们碰出个好歹来可就坏事了…… 邓志林指着他大骂道:“臭小子,你给我滚开!” 说着就从旁人手中拿过一根棍子走了过来往儿子身上招呼。 “你有本事就打死我好了,有我在你就别想赶她走!” 邓云雷重重挨了几下,疼得龇牙咧嘴,却还是梗着脖子躲也不躲。 也许是受到了他的鼓舞,好几个差不多大的年轻人也站了出来,挺起胸膛站在我们与村民之间形成了一面单薄的人墙。 邓志林此时也不顾维持形象了,将手里的烟斗往地上用力一摔就准备下狠手。 突然,一个意料之外的声音响起: “别打了,你打伤了他们最后累的还不是我……” 邓志林将高举的手放了下来,皱着眉头道:“老张,这事你也想管?” 羊脸子从人群中慢慢走出,指着其中一个站在我们前面的小伙子一脸无奈道:“不是我想管,可是我徒弟也在这呢……” 他指着的正是昨天早上替他背木箱的人,是他的徒弟,同样也是学校的学生。 羊脸子不紧不慢道:“老邓啊,说到底这些娃娃们都是以后要当家的,年轻人脾气倔,你这样动手也不是办法,有话就好好说嘛…… 要不这样,咱们先解决那条狗的事情,陈老师的事就过两天再说,到时候大家一起坐下来合计合计该怎么办。” 这位赤脚医生在村里的地位可不是我这个外人能比的,毕竟谁能保证自己没个头疼脑热的,早晚有求到他头上的时候。 他在村里的地位可以说是仅次于村长的人之一。 他一开口许多人也跟着应和起来: “是这个道理……” “我就说嘛,那条狗都没抓到,来这里干什么……” …… 当然,更多的还是注视着村长,在等待他的答复。 邓志林环顾四周,最后停留在了我的身上,深深地看了我一眼后将地上碎成两块的烟斗捡了起来。 “抓狗吧,先把学校找一遍……” 其实从羊脸子站出来说话的那一刻事情就已经差不多决定了,而且从众人的态度来看,这件事拖得越久对我们越有利。 陈老师不用走了…… 我终于长舒了一口气,小声道:“看来你的这些学生没白疼。” 陈老师擦了擦脸颊的泪水,红着眼点了点头。 村民们很快就散了。 邓志林没能从学校里搜出大黑,但却将邓云雷的那张槐木凳子带走了。 我知道这件事还远没有结束,而且我现在已经算是彻底暴露在邓志林的视野下。 不过既然注定成为对手,这也是不可避免的事情。 第一百二十八章 一半 出了这事陈老师今天是没心情上课了,学生们也跟着长辈回家了,只有邓云雷留了下来。 “你刚才怎么不知道躲着点……”陈老师看着他背后的伤心疼不已,从房间拿出一瓶伤药小心涂抹。 邓云雷却一脸骄傲,仿佛背上的不是棍伤,而是象征着胜利的勋章:“躲啥?一点都不疼,不就是几棍子吗,我爹又不可能真的打死我……哎呦……老师,稍微轻一点……” “你爹还真下得去手……”我叉着手靠在墙边上,那几条清晰淤伤看得我心里毛毛的。 我小到大都没挨过这么重的打,小时候爷爷最生气也就拿根细柴抽两下手心。 可那几棍子对这小子来说却是稀松平常。 邓云雷不以为意道:“嗨,这有啥的,听我奶说以前我爷爷打我爹的时候比这重多了,揍得我爹叫声满村都听得见……” 我乐了:“这么说揍儿子还是你家的传统,不过你怎么这么快又回来了,大黑呢?” “我把它藏山里了,放心吧,林子那么大,那些人准找不着! 我咋没看见我哥?” 我眨了眨眼睛,这才想起隔壁还有一个病号呢! 我将邓云辉病情加重与偷车的计划跟邓云雷说了一下。 他仔细想了想,为难道:“现在我爹见了我都来气,估计有点难了,要不这样吧,我回去试探一下,让我娘和我奶一起帮帮忙……” “那好,咱们做两手准备,我先让羊脸子给你哥瞧瞧,如果没拿到车也别耽误了他的病。” 既然决定好了,我们便兵分两路,他回家尝试偷车,我则负责去请羊脸子过来。 诊所的路并不复杂,去过一次之就知道怎么走了。 走在村里的土路上,我感觉周围好像多了一种无形的力场,所到之处本来还在议论纷纷的人群都会暂时安静下来。 看向我的眼神都怪怪的…… 我加快了脚步,眼见诊所就在前方,一个鸡皮鹤发的老婆子挡在了面前。 她弯腰驼背,手里拄着一根木手杖,眼神阴翳,一口牙齿掉得差不多了,下巴塌塌的。 刚才在学校的时候我好像就看见过这个老婆子,不过印象并不深。 好在路足够宽。 当我正准备绕过她时,就听她用沙哑的声音说道:“你不该回来……” 周围只有我们两个人,所以她只能是在和我说话。 我很快明白了这句话的含义: 这老婆子见过我! 而且她还知道些什么! 我心里有些激动,同样有些防备,因为这同样代表着这个老婆子很大可能不是普通人…… 正当我想要细问时,一个挺着大肚子的孕妇走了过来,对着她喊到:“娘,你咋一个人跑这来了。” “我出来咋了?关院子里和畜牲有什么区别?我知道你就巴不得我早点死,你们都是狼心狗肺的玩意儿!我告诉你,我那天要是真死了一定去阎王爷那里告状,让你们身上长蛆,把你们这些死崽子都带下去……” 老婆子脾气相当臭,嘴里不断飙着各种难听以至恶毒的话,那孕妇虽然脸上不好看,但还是耐着性子扶着老婆子往回走。 这让我心里犯起了嘀咕。 怎么看这老婆子都不像个正常人,更像精神有问题。 又或许是我听错了? 诊所里,羊脸子与徒弟也才刚刚回来,徒弟正跪在地上挨训。 羊脸子听说邓云辉病情加重后当即答应和我回学校,只留下徒弟一个在诊所里跪着。 这个赤脚医生在我心中的形象已经大有不同。 他虽然看起来死板,整天一副谁都欠了他钱的样子,但不管什么时候只要有人需要看病他都会应下,丝毫不在意病人的身份。 回学校的路上,我好奇道:“张大夫,你……刚才为什么会站出来帮我们说话?” “我是帮陈老师,关你什么事?”他用余光瞥了我一眼:“以前我去镇卫生院学习的时候还是她帮我联系的,现在就当还她个人情……” “我还以为你和村长是……” “是邓云雷那兔崽子说的吧?”他一脸不屑道。 确实,我对羊脸子的了解多是来自于邓云雷。 可这小子多少有点分不清好赖,就凭一点猜测就把人家当坏人了,还整天“羊脸子”的叫,说是人厌鬼嫌一点也不为过。 既然羊脸子不是替邓志林来监视学校的,那他每天为什么不在自家诊所待着而要跑学校来,还特地坐在门口? 联想到诊所柜台上的那些字,我有了一个猜测。 “你平常去学校也是为了上课?” 羊脸子闻言打了个趔趄,脸色有些不自然。 他没有承认,只是昂起脑袋冷哼了一声。 想想也是,让这位一把年纪还和那些孩子挤在学校里上课确实拉不下这个脸。 也许在他看来承认这事还不如被邓云雷误会着…… 邓云辉已经陷入了昏迷,头上一直在冒汗,嘴里时不时说着胡话,皮肤的温度也有些凉。 羊脸子给他上上下下检查了一遍,比上次要详细得多。 做完这些后他的眉头高高隆起,随即深深叹了一口气…… “他怎么了张大夫?”陈老师问道。 邓云辉病情加重让她愧疚更深,尤其是在我才帮助过她的情况下,心里更是过意不去。 羊脸子看了她一眼,语气严肃道:“你先出去吧,我和这个小伙子谈谈。” 陈老师不好说什么,毕竟她和邓云辉没什么关系,只能先走开,顺带关上了房门。 羊脸子在房间里巡视一圈,目光又回到了躺在床上的邓云辉身上,许久才蹦出一句:“我看他不是病了,而是中邪了……” “你们学医的也信这个?”我虽然早就知道原因,但这句话从他嘴里说出来怎么都觉得违和。 “这你就不懂了,以前的时候治病救人不光有医术,还有巫术,而且这巫还排在医的前面。” “那他这种情况应该怎么治?” 羊脸子犹豫片刻,从随身的医箱里拿出一小块朱砂涂在大拇指上,然后摁在邓云辉的眉心,嘴里喝道:“定!” 两三秒后将手拿开,邓云辉依旧一点变化也没有。 “好了?”我愕然道。 在他动手的时候我偷偷提起了眼罩,可是他却没有半点反应,而且以往像木老鬼他们动手的时候我多少能看出点痕迹。 但在这个村医身上……我是一点也没瞧出来。 所以我几乎可以肯定:他就是个普通人! “好了。”羊脸子似乎胸有成竹:“他这种情况我当学徒的时候就遇到过,当时我师傅就是这么做的。” “然后呢,有用吗?” “一半吧……” “一半是什么意思?” “要么过两天就醒,要么……就准备口棺材吧……” 我明白了…… 他师傅极有可能是道上的,或许有点手段,可他自己只就是个样子货! 所以邓云辉能醒过来的几率一半都不到! 现在看来只有回镇上找郎游才能救他。 可我在学校等候许久也没见邓云雷回来,却等到了另一个消息。 本该在诊所里罚跪的徒弟匆忙赶到学校,他是来带羊脸子走的。 因为邓云雷一回到家就被他爹抓了起来,脱光衣服吊在门口的树上,用赶牛的鞭子抽得只剩下一口气了! 第一百二十九章 老子打儿子 还隔着老远就能听见邓云雷的惨叫声。 当我们赶到的时候他家门前已经围了好大一圈人,人群中央是一棵歪脖子树,邓云雷被绑着双手吊在树上,全身上下只穿着一条裤衩,踮起的脚尖只能堪堪好够到地面。 这种姿势本来就已经很难受了,而他的身上还布满了一条条指头粗的鞭痕。 他家的大门已经被链子栓死了,门内不时传来邓云雷母亲与奶奶的拍门声与哭喊声。 “不要再打了……再打人就被你打死了……你怎么这么狠的心啊……” “云雷啊,你就跟你爹认个错吧……” 即便如此也无济于事。 邓志林依旧面不改色地挥动这手里的鞭子,就好像鞭打的不是他的儿子,而是一块没有感觉的木头桩子。 邓云雷被打得偏体鳞伤惨叫连连,但还是一脸倔强地咬紧牙关不愿意说一句服软话。 周围的村民也面露不忍之色,来看热闹的小孩都被大人捂住了眼睛,却没有人站出来求情。 “住手!” 陈老师见此情形立马就急了,跟护犊子的母鸡一样冲过去拦在了邓云雷前面:“你怎么能打人呢!” 邓志林也许是打累了,放下鞭子稍稍喘着气振振有词道:“我怎么不能打,我是他爹,天王老子来了也管不了我教训儿子!今天我就算把他打死了也是我的理!你给我滚开!” 我还是第一次见过这种场面,这都什么年代了怎么还有这种老掉牙的思想? 难道他以为打死儿子不算犯法吗? 羊脸子第一时间从药箱里翻出了伤药,我和他徒弟一起将人放了下来,几个村民本想着上前帮忙,被邓志林一瞪又缩了回去。 羊脸子看着那些触目惊心的伤口,“嘶”了一声道:“老邓,你要再这么打下去我也救不了了!” 我阴阳怪气道:“我看邓村长是因为他刚才扫了您的脸面这才打人的吧,不然的话教训儿子也是您的家事,在哪不是教训啊,干嘛闹这么大动静把大家都引过来?是想让乡亲们看看您有多威风吗吗?” 邓志林并没有想象中被戳中心思的恼羞成怒,而是用鞭子指着邓云雷冷笑道:“臭小子,我知道你就算再犯浑也没那个胆子,说,那些事是谁让你干的,不说出来我还要揍你!” 说着有意无意地往我和陈老师身上瞥。 我虽然不清楚他说的是什么事,但听这意思怎么好像是想牵扯上我们? 看来他是见刚才没能赶我们走,又开始出新招了! 栽赃陷害? 不过就为了赶走我们几个把自己的儿子打成这样,代价是不是太大了一些? 邓云雷嗓子都嚎哑了,眼神依旧不服输:“是我一个人干的,你有种就打死我!” “那好,我今天就打死你!”邓志林举起鞭子又要开打。 陈老师赶紧拦住:“不管有什么事也不能下这么重的手啊!” “什么事?那我就告诉你们什么事,还是你教得好啊,让这臭小子把后山的镇鬼树都给砍了!” 周围一片哗然。 有些原本不知情的村民也开始议论纷纷: “原来是这事儿……” “这胆子也太大了吧!” “完了,才被破坏了夜祭,又出了这档子事,山神爷爷不怪罪都不行了……” “这顿打挨得不冤啊。” “要不是村长呢,办事就是公正,不会护着自己家的人。” 羊脸子本来想劝解几句,张了张口,最终只是化成了一声叹息…… 我这才注意到旁边的树下放着邓云雷做的那把槐木凳子,连他昨天匆匆掩埋的剩余的边角料也被挖了出来。 “就因为砍了一棵树?”如果是几天前我或许会一脸愕然地说出这句话。 但发生了这些事之后,我居然觉得已经不是那么难以理解了。 在这个村子里,但凡涉及山神的事情再夸张也不为过。 最令我感到尴尬的是这一切并不是栽赃陷害。 说起来邓云雷砍槐树还是我怂恿的,原本他是想着到山上随便砍一棵的。 可这小子都被打成这样了愣是没有出卖我…… 邓志林眼瞅着邓云雷嘴这么硬也无可奈何,最后只能任由我们将他送到了诊所。 毕竟总不可能真将人打死。 这顿打也算给了村民一个交代以及警醒。 邓云雷身上的伤口很多而且遍布全身,重的地方已经是皮开肉绽,只要躺下,不管保持什么姿势都会有伤口接触到床面,这段时间睡觉对他而言都是折磨。 不过虽然看着惨了点,好在没有伤筋动骨,加上这小子还算皮实,只要后续不感染,养个十天半个月也就能好得差不多。 没过多久他奶奶和母亲也过来了,婆媳俩在邓云雷的病床边上哭成了泪人。 老人家一边哭一边絮叨着以前的事情:“他们这些姓邓的骨子里都是一个样,死倔,怎么样都不肯认错,当年他大爷爷就是这么打跑的……” 我心里一动,赶紧问道:“他大爷爷当年也是因为冒犯了山神?” “当年有个外人进山里打猎,结果把后山的林子给烧着了,村里组织了几天的大祭,那时候他大爷爷不老老实实待在村里总想往镇上跑,被抓住后也是死不认错,我记得当时被打得比云雷现在还重,差点连命都丢了,他大爷爷伤好后就跑了,再也没有回来过……” 邓奶奶哭到后面没力气才被邓母扶着回去了。 因为怕邓志林还在气头上再动手,两人将邓云雷暂时托付给了我们。 我和羊脸子、陈老师商量了一下,这两天邓云雷就先留在诊所里,情况稳定一些再回学校修养,陈老师留在这里照顾他,我则回学校看着邓云辉。 现在这邓家哥俩都成病号了,两边都离不开人。 谁知道等我回到学校时却看见邓云辉变得活泼乱跳的,跟没事人一样,一点生病的迹象都没有。 “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一觉醒来就好了,我就说嘛,咱这身子骨哪是一点小感冒能击倒的?”他说着抬起两个胳膊比划了一个自认为威猛的姿势。 我吐槽道:“也不知道谁大早上嚷嚷着要回镇上找家好点的医院看病的。” “我那是没睡醒精神不好而已,你是不知道,我已经连着做了两天的噩梦了,而且还是一模一样的梦……” “什么样的梦?”我问道。 他用浮夸的语气将这两天梦到的场景描述了一遍。 “你是说……你在梦里听见有人叫你的名字?然后你还应了?” “是啊,那个梦太真实了,简直是身临其境!” 我拍了拍他的肩膀:“记得邓云雷说过的规矩吗?我觉得你以后还是不要随便应别人,就算在梦里也一样。” 他不以为意道:“我才不信这些呢,再说了,梦里的行为我怎么控制的了?” “人家之所以定这些规矩一定是有道理的,你想啊,这地方虫子那么多,谁知道它们会往哪里钻,你光堵住耳朵有什么用? 等你晚上一说梦话还能顺带着吃顿夜宵,那些可都是高蛋白,说不定你回去一量体重还胖了两斤呢!” “别说了,我再也不敢说梦话了!”他连连摆手,一想到那条从耳朵里掏出来的钱串子心里就直犯恶心: “不过你说的有道理,我早上身体不舒服指不定就是昨晚吃了什么有毒的东西……” “明白就好!” 我知道他的异常绝不是因为生病,也不是吃了什么东西,而是被人唤魂导致魂魄不稳。 可怎么又突然好了? 难道说羊脸子展露的那两下子看似儿戏,实则暗藏玄机? 不过现在不是关心这个的时候,邓志林一直想方设法要将我们赶出村子,虽然前两次都没能成功,但他一定不会这么轻易放弃。 而且我隐隐有种预感,他要动真格的了…… 第一百三十章 归途 邓云辉在得知了上午发生的事后就赶着下山看望邓云雷去了,我则再次来到了学校后面的山坡上。 这个位置地势较高,信号还算稳定,我拿出手机拨打了上面的号码。 临来的时候郎游给过我一个电话,让我有什么进展可以随时联系他,但这几天下来我已经打了不下二十次,却一次都没能打通。 “对不起,您拨打的电话……” 我再次失望了,还是没人接。 难道是记错号码了? 我立马否定了这个猜测,我清楚地记得当时是再三确认后才录下的这个号码,不可能会记错。 所以问题极有可能出现在郎游身上。 正当我准备回学校时,突然看见一辆面包车出现在了远处的山路上,摇摇晃晃地驶入了村子。 从它进村子的那一刻就吸引了许多人的目光,一大群孩子们在后面争先恐后地追逐着,比我们刚进村的时候还要热闹得多。 它在村里的泥土道上缓缓穿行,然后来到了学校的山坡下。 车上下来一个穿着工装服的男人,他的帽子压得很低,几乎遮住了大半张脸。 他走到后面拉开后车门,孩子们一拥而上,轻车熟路地扛起里面的东西往山上走来。 当我来到面包车前的时候陈老师已经先一步赶到了,正和开车的男人说话。 “李哥,你怎么今天就过来了?” “前两天不是下了雨吗,我本来想着路不好走就晚几天来,可一看天气预报,接下来半个多月可能都要下雨,如果不提前几天来,过些日子路就更不好走喽,我下了东西就得回去了,镇上还有事呢。” “这么急?不吃顿饭再走吗?” “算了,我赶时间。” 陈老师见我过来向我介绍了一下,这位叫李哥的男人是专门替学校送物资的,从乌村来往镇上的路他每个月都得跑一次。 这辆旧面包车就相当于是学校的生命线。 简单套了两句近乎后我向李哥提出了搭车回镇上的请求,他爽快地答应了。 之所以这么迫切地想要回去,一是因为在这里的几天连半点吴天宇的影子都没找到,想着回旅馆附近再找找看,说不定这一切都是我杞人忧天,他不但没什么事,还已经回老地方等着我了。 二来也是想搞清楚郎游那里出了什么状况,也顺带着汇报一下这几天调查到的情报,说不定还能从他那里得到一些有用的线索。 好不容易遇到搭车的机会,我当然不会放过。 面包车周身遍布着大大小小的刮痕,前面的保险杠上还能看见多处明显的焊接痕迹,参差的漆面泛着一种洗不干净的旧色,偶尔还伴随着几声令人牙酸的“嘎吱”声,似乎下一刻就会在颠簸中散架。 它虽然看起来老旧,但生命力还是十分地顽强。 李哥不太愿意说话,只是坐在驾驶座上闷着头开车,他的车技比那位司机大哥更加狂野,快要达到“人车合一”的境界了,一路开得跟坐蹦蹦车一样,近乎可以做到无视那些到处是淤泥的山路,虽然一路晃荡,但也畅通无阻。 不过乘车的体验就不是很好了。 我本来不太容易晕车,可自打坐上这辆面包车……没走多远就有些撑不住了。 昏昏沉沉中我睡了过去…… …… 等我再次醒过来的时候发现车还在开,但已经变得十分平稳,就像开在了一条笔直的柏油路上,连发动机的声音也变得温和了许多。 可能是因为颠得久了,我的脑袋还有些发晕: “路况这么好,是已经到镇上了吧。” 李哥并没有回应。 我揉了揉右眼往车窗外一看,发现不知不觉中竟然已经到了晚上,道路两旁起了一层浓雾,即便今晚的月光还算皎洁,周围的可见度也不算高。 “早雾晴,晚雾阴,看来明天又是个雨天……”我打了个呵欠,说道:“李哥,停一下车,我上个厕所。” 李哥没有回应,一动不动地坐在驾驶位上。 车慢慢停了下来,我打开车门走下车,随便找了个草丛掏出家伙办事。 尿到一半我才注意到发现面包车没有开大灯,于是喊道:“李哥,你大晚上的怎么不开灯啊,这么暗的路你看得见吗……” 话还没说完我就愣住了…… 不对劲! 大晚上不开灯可能是灯坏了,毕竟这辆破车少几个零件也不足为奇。 但是我脚下的路分明还是坎坷不平的山路,这辆车刚才怎么可能开得这么稳? 而且一看车的底盘竟然没沾上多少泥点! 最最可疑的是,我们是在中午的时候出发的…… 现在天都已经黑了,早该到地方了! 可是看周围的情况,怕是一半都没走到! 我想到了什么,缓缓转动身子回头看去。 突如其来的恐惧让我的身体变得僵硬,每一个动作都需要莫大的勇气。 李哥依旧坐黑漆漆的车内,双手握在方向盘上一动不动。 从他身上我没有感受到半分活物的气息。 这么想来,我发现自己居然从始至终都没看见过这个男人的脸,连他长什么样子都不知道! 周围一片寂静,没有鸟啼,没有虫鸣。 道路两旁的林间充斥着氤氲的浓雾,只能隐约看见最外侧的一排树干,那些雾气在黑暗中缓缓流动,如同有生命一般,只要稍微靠近就会将人席卷吞没。 我突然觉得身子有些发冷。 我用最轻柔地动作打开了背包,生怕发出一点声响。 此刻我万分庆幸自己一直以来包不离身,如果刚才将背包落在了车上,我不知道还有没有这个勇气将它拿回来。 我小心翼翼地从包里抽出黑袍披在了身上,然后轻手轻脚地往前走去…… 此刻,我的心都快要跳到嗓子眼。 不知道是不是黑袍的作用,“李哥”似乎并没有发现我的离开,只是停在原地。 面包车越来越远,直到消失在浓雾中。 我加快了速度,奔跑着想要离开这个地方。 我不知道要去哪,但是脚下的路只有一条。 我没有选择。 只能向前。 雾越来越浓了,周围的能见度也越来越低,可视范围已经不足十米。 我玩命地跑,跑累了就走,休息够了再继续跑…… 不知过了多久。 就在我快要精疲力尽时,一阵虫鸣声传入了我的耳朵。 我大喜过望,世界仿佛重新拥有了色彩。 雾依旧很大。 我加快了脚步,终于在某一瞬间,眼前豁然开朗。 月光下,山路的尽头,在山间浓雾的环绕下,山坳中的村庄,熟悉的房屋与稻田,北方山坡上的学校与红旗…… 我回到了乌村! 这怎么可能! 我明明是往前走的,这不是去镇上的方向吗? 怎么又回来了! 路边倾斜的石碑依旧醒目,我走过去坐在了上面打算喘口气恢复一下体力。 突然。 我注意到了上面那个快要被磨平的字,一道灵光闪过脑海。 我当即在旁边捡了一根趁手的木棍,顺着石碑往下挖去。 这事我已经不是第一次干了,因此还很熟练。 没过多久石碑就被我完全挖了出来。 看清了上面的字后,我的脑袋嗡的一声…… 只见那块坑坑洼洼的石碑上刻着三个字: 无归村。 我想起了邓云辉说过的话: “其实这里最先叫乌龟村,可能是地图上看像乌龟吧,后来嫌太难听了才改成乌村的……” 这小子打听错了! 不是乌龟村,而是无归村! 第一百三十一章 病人 距离村子越来越近,我心中非但没有逃离危险的庆幸,反而生出了几分不详的预感。 “无归”代表着什么意思? 又或许单纯只是一个普通的地名? 毕竟世界上千奇百怪的地名多了去了,“无归”虽然听着不太吉利,但好歹也不算难听。 我一时间没有头绪,只能先这么自我安慰一下。 今晚的乌村与往日不同。 我拿出手机看了一眼时间,现在已经将近午夜,许多人家却还亮着灯,月光下还能隐约看见几个匆匆在村道上穿行的人影。 以乌村人的生活习惯来说是十分罕见的。 他们走得很急,被被护在中央的男人背上好像背着什么人。 我悄悄地跟在了后面,最终随着这些人来到了一个熟悉的地点: 辉民诊所。 此时这里里里外外得有二三十号人,小诊所根本容不下,因此许多人都只能在外面等候着。 在乌村人有着夜不张口的规矩,遇到情况紧急实在没法避免才会简单说两句,所以别看这里围了不少人,却很几乎没什么人说话,安静地有些诡异。 背着人的男人在家人的帮助下从人群中挤了进去。 我观察了一会儿,又陆续看到了好几波同样情况的人。 这些人应该是来看病的,只是今天晚上来的看病的人好像也太多了…… 我脱下黑袍从阴影中走了出来。 堵在门口的村民看到我走过去纷纷站开,似乎有意与我保持距离,有些人脸上的神情意味不明。 所谓伸手不打笑脸人,我朝他们露出了一个友善的笑容,却并没有得到回应。 一进门才发现这里已经躺了有十多个病人,由于床位不够,有些人只能垫块木板安置在地上。 他们的情况大体都差不多,闭着眼睛似乎已经失去了意识,有一两个还算有点反应,能时不时动一下眼睛皱一下眉,其余的就只会喘气了。 这些病人还有一个共同点,就是每个人眉心都被点上了一个朱砂印。 羊脸子和他徒弟忙得脚不沾地,却没见着陈老师和邓云雷的身影。 我心中的不安愈发强烈。 我走过去小声道:“张大夫,陈老师和邓云雷哪去了?” 羊脸子斜了我一眼,沉着脸没有说话,只是继续忙着手里的事情。 不搭理我? 好在他徒弟偷偷朝我使了个眼色,往北方指了指。 我立马会意:他们在学校。 我记得之前商量着是让邓云雷在这里住两天来着,怎么又回去了? 看来我不在的时候一定发生了什么…… 既然这里没人理我,我只能先回学校了解一下情况。 就在我快要到达学校的时候,却注意到前方的路上有两人影,走近一些才发现是陈老师正搀扶着邓云雷艰难地朝学校走去。 邓云雷身上的伤口很多,全身上下都是纱布,即便走得再小心也会扯到伤口,一些地方甚至已经渗出了血。 我赶紧追了上去。 “你们怎么在这里,不是说好了待诊所的吗?” 陈老师见到是我有些意外:“你不是去镇上了吗?” 我随便编了个理由:“车子半路出了点故障,我又走回来了,你们这是怎么回事?伤成这样还到处乱跑……” 邓云雷疼得满头大汗,闷闷道:“你以为我愿意吗,还不是羊脸子把我们赶出来的!” “不会吧……” 我有些不信,羊脸子这人在对待病人上还是很负责的,这小子都成这样了怎么可能会赶人走? “今天晚上看病的人太多了,他应该是想让我们暂时腾一下地方……” 陈老师想替羊脸子解释一下,还没说完就被邓云雷打断了: “哪是腾地方,他当时态度可差了,说是让我们滚出去,尽快离开这个地方!这个死羊脸子,等我伤好了非得把面子找回来……” “其实他说的不错,确实要快点离开这个地方了,咱们最好现在就回去收拾东西回镇上,能走多远就走多远!” 我已经明白了,羊脸子话中的重点其实在第二句:尽快离开这个地方! 他确实是在赶人,却不只是赶离诊所,而是让两人尽快离开这个村子! 今晚突然涌现的大量病人…… 高度相似的症状…… 眉心上的朱砂印…… 这些都指向了一件事: 那些人生病的原因和邓云辉一样,是被人唤了魂! 至于幕后黑手,想也不用想,就是邓志林! 邓云雷察觉到了我脸上的不安,不屑道:“你胆子也太小了吧,被他一两句话就吓到了,我被我爹揍成这样都没怂。” “这次不一样!”我一脸严肃道:“我问你们,羊脸子有说那些人为什么生病吗?” “好像……没有。”陈老师摇了摇头。 “那就是了,既然找不到病因,那么假如在这个时候有人将这些病人的异状引到了‘触怒山神的惩罚’上面……我们将承受来自所有乌村所有人的怒火!” 至于那个人是谁我想并不需要过多解释。 陈老师想到了什么,脸色有些发白。 邓云雷也开始心虚了,嘴上却还不服软:“你说的也太夸张了吧,我就不信他们敢把咱们怎么样!” 我无奈地叹了口气:“他们敢的,之前咱们能从中斡旋是因为没有涉及到他们的利益,大多数人都不愿意多事。 可这次已经不只单单是涉及利益了,而是关乎他们自身以及家人的生命,这可就不是放咱们离开这里能够平息的了,很难保证他们不会做出什么过激的事情来。 他们现在心思还在那些病人身上,如果不尽快离开这里,等他们反应过来咱们就走不了了!” 陈老师迟疑道:“可是……这些只是你的猜测而已,也不一定会发生,假如我们走了不就连辩解的机会也没有了吗?” 那要看他们会不会听你辩解啊! 我差点把这句话吼出来。 说到底还是我们的认知差异太大了。 可能陈老师长这么大遇到最坏的人也就是在公交车上耍耍流氓、小偷小摸一下。我对于她来说也只不过是一个才认识几天的人,虽然帮过她的忙,彼此间却谈不上太多信赖。 而我遇到的那些道上的人却尽是一些漠视生命的狠角色。 我不知道邓志林是不是这样的人,但我不敢用自己的命去赌。 我知道我很难说服她。 要放我以前也多半会觉得这是在夸大其词,说不定还会嘲笑对方是不是有被害妄想症。 只能先走一步看一步了,实在不行就抛下她自己离开。 这种行为很不仗义,只是我虽然很敬佩陈老师,却不会为了一个都算不上太熟的人白白把自己搭上。 第一百三十二章 纹身 我直接将邓云雷背回了学校,在这个过程中难免接触到伤口,但也比他自己一点点挪着走要好得多。 不过我发现这小屁孩虽然疼得龇牙咧嘴,但在面对陈老师的关心时居然还挺享受…… 回去的路上我嘴巴都说干了也没能让陈老师回心转意,再继续劝下去只会适得其反,搞的我好像才是另有所图的那一个。 走进学校,邓云辉的房间还开着灯,我没想太多,在帮着陈老师将邓云雷安顿好后才敲响了房间的门。 我全身行李都在身上,想走随时都能走,但是说什么也得把邓云辉给带上。 能救一个是一个,到时候万一被牵连进去了,邓志林可不一定会放过这个便宜侄子! “咚咚咚……” 很久都没人应,窗帘被拉上了,邓云辉估计是睡着了,我连喊带拍门也没能将他吵醒。 没办法,我只好从篱笆墙上截了一段用来固定的铁丝,简单塑形后小心地从窗户底下的缝隙伸了进去。 这活我还是第一次干,不太熟练,费劲巴拉好半天才用铁丝将窗户栓给顶了上去。 “吧嗒”一声,窗户被我打开了。 我擦了一下脑门上急出来的汗,爬过窗户跨进了房间,拉开窗帘一看,眼前的一幕好悬没把我气死…… 邓云辉正抱着被子缩在床头,一双眼睛直愣愣地望着我。 敢情这小子没睡着! 那我刚才费这么大劲是干嘛呢? 我心里有点不高兴:“叫你半天你怎么不应啊,看我翻窗户好玩是吧?” 他没有回答,身子还往墙里面缩了一下,眼神中透着那么一丝……畏惧? “怎么了,你不会又发病了吧,烧糊涂了?”我走过去摸了摸他的额头。 他本来想躲,可身体已经退到最角落里了,避无可避,又不敢反抗,被我摸了个正着。 没发烧啊…… 疑惑间,他的眼睛突然有了神采:“你是……陆哥!” “废话,不是我还是谁?” 他的神情有些激动,还有些如释重负:“你不是去镇上了吗?怎么突然又回来了!我还以为……” 他说到一半就顿住了,目光往窗口的方向瞟了一眼。 第二次回答这个问题,我已经做到可以张口就来:“车子半路上坏了,我自己走回来的……你刚才说什么,以为什么?” “没……没什么……”他心虚道。 我注意到了他的异状,追问道:“到底什么情况?” 他犹豫了一下,动作僵硬地掀开身上的被子,捞起衣服露出了胸膛。 上面赫然是一个怪异的纹身。 那是一张似人非人、似兽非兽的脸,双目怒睁尖牙利齿,头生双角长舌垂颈,颜色红得像血,给人一种狰狞恐怖的感觉。 反正我是从来没见过这样的东西,看着挺猎奇的…… “好家伙,没看出来你还是个社会人啊,纹个这么张扬的东西不怕被打吗?” 主要是这小子看着没什么战斗力,长相气质也不是嚣张跋扈的类型,与这个纹身属实不搭。 邓云辉沉默了一下,苦着脸道:“不是我纹的……” “开玩笑吧,不是你纹的是谁纹的?” “我昨天都还没看见这东西,今天出了身汗,睡觉前准备洗个澡,一脱衣服就看见了……不管怎样都洗不掉…… 陆哥,要不……咱们明天还是回去了吧……我不想在这待了,这个地方……有点邪门……” 他胸膛的皮肤泛红,看起来应该是在洗澡的时候用力揉搓过,可那个纹身依旧那么清晰。 我皱了下眉:“我记得你不是无神论者吗,到底发生了什么事,给我说清楚,你是不是看到什么了?” 正常情况下一个无神论者突然发现自己胸口多了个纹身,首先想到的肯定是身边的人做的恶作剧,怎么也不会如此惊恐。 只有一个可能:他看过了什么足以动摇信仰的东西! 他拗不过,再次瞟了一眼窗口,这才支支吾吾道:“那我就说了……是你要我说的,可别把我当神经病……” “废什么话呢!”我不耐烦道。 “好……我说……其实我刚发现这个纹身的时候还没太当回事,反倒觉得挺炫酷的…… 我以前还想过去纹个身来着,不过不是这么夸张的,就想弄个小点的图案,或者是在腰上纹个像‘精忠报国’的小字什么的,可一直下不了决心……” 眼看他越扯越远,我提醒道:“说正事!” “是……是……说正事……”我的语气并不算严厉,却还是把他吓得一颤: “你中午不是走了吗,陈老师也不在,我一个人待学校心里还真有点发虚,天还没黑就回房间待着了,太早了我也睡不着,陈老师借给我一本小说,我就坐在床上看,天什么时候黑了我也不知道。 等我困了就打算喝口水然后睡觉,喝一半呢就听见我堂弟在门外面喊我的名字。 要知道他之前可是一直喊我“哥”的,可这突然又直接叫上名字了,多少就有点不尊重人了,我当时就不爽了,再加上一口水还没咽下去,就没直接回他,而是过去帮他开了下门。 没想到他好像也跟闹脾气了一样不肯进来,就站在门口盯着我,又连喊了我好几次。 这我能惯着他吗?我好歹也是他哥吧!他见我不搭理他好像很生气,头也不回就走了。 我当时就后悔了,这么大人跟个毛都没长齐的小孩子计较什么?本来把人追回来,刚一出门我才想起来…… 他这会儿不是应该在诊所躺着吗? 我下午的时候还去看了他,那一身包得跟木乃伊一样,一看就下不了床,可是叫我名字的那个什么“东西”全身上下可是半点伤都没见着!” “所以你就觉得见鬼了?”我问道。 他摇了摇头:“那倒不是,我还以为在做梦来着,已经连着两天做了噩梦了,都挺真实的,今天要不接着来都要不习惯了。 果然没一会儿门又响了,这次喊我的换成了我那个堂叔,他的语气就更差了,不过一想到是在做梦嘛,我就准备开口骂他两句。 可又想到你跟我说过,万一一开口嘴里被虫子钻了可划不来,我就忍住了,还隔着窗户给他比了个中指。 接下来就喊我的换成了我爷爷。” “怎么听着你当时好像不怎么害怕啊……” 我有些无语,这小子心还真是大,要我遇上这种噩梦巴不得早点醒,他居然还玩起来了…… 邓云辉挤出了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前两个还觉得挺新奇的,毕竟做这种能控制自己的行为的梦还是头一回,可我爷爷一出来情况就不一样了。 他都已经死了那么久了,一见着他我立马就慌了,当时就想躲被窝里来着,谁知道走得急了一脚踢到了凳子腿,疼的我差点就叫出来了…… 等疼劲过后我才反应过来……梦里怎么可能会痛呢? 我原来没有做梦!这些都是真的! 后来我就躲在床上,别说睡觉了,连眼睛都不敢闭上……再后来……你就回来了……” 听他这么一说我就明白了,和上两回的情况一样,他应该是被喊魂了。 这让我再次想起了邓云雷说过的“规矩”: 到了天黑就不能开口讲话,更不能随便应别人。 我第一次听见这些规矩的时候就有一种莫名的熟悉感,似乎在哪里听过一样。 一瞬间我脑海中出现了一个旋律…… 似乎是一首童谣。 但它只是转瞬即逝,再想回忆依旧一无所得。 第一百三十三章 猜测 邓云辉见我没说话还以为是不相信,顿时就急了:“我知道你可能不信我说的话……但我说的都是真的……这地方是真的不能再待了,明天一早咱们就得走……” 我认真道:“我信,而且不用到明天了,咱们今晚就走!” 他愣了一下,准备了一大套说辞,而且已经做好了被嘲笑的心理准备了,没想到才说一个开头就看到我的反应与想象中的截然不同。 他反而不自信了:“陆……陆哥,是你在开玩笑还是你觉得我在开玩笑……” “我可没这心情跟你开玩笑……”我将刚才在诊所的所见所闻描述了一下,然后向他说明了自己的猜测。 正所谓信则有不信则无,如果可以的话我还是希望他继续做一个无神论者。 但事情都到这个地步了,让他恢复以前的观念反倒成了一件难事。 不过这样也有一个好处,那就是我不必再绞尽脑汁地去劝他跟我走,只要把话说清楚,让他明白其中的利害,是走是留应该不难抉择。 “你的意思是……今天晚上遇到这种事的不止我一个,而是还有很多?这些还都是我那堂叔干的?这怎么可能!” 邓云辉一脸惊愕,巨大的信息让他的思维都陷入了混乱,脑子忙不过来了。 “严格来说这些只是我的猜测,现在还没有直接的证据证明,信不信在你,不过你今天连鬼都见了还有什么是不可能的?” “那他为什么要这么做啊,难道就只是为了把陈老师赶走?”邓云辉不可思议道。 “我虽然不知道他是为什么,但有一件事可以肯定,他做这事不单单是为了陈老师,而是想要那些人的命,因为羊脸子说过他以前也遇到过这种事情,那时候可还没陈老师呢! 别说这么多,咱们得赶快走了,晚了就怕来不及了。” “是是是……”邓云辉赶忙点头。 我打开房门走出去往山下了一眼,没发现什么异常这才安心不少:“待会你可要躲着点,尽量别闹出什么动静被人发现了……” 说着我回头一看,身后空无一人。 回到房间门口才发现他居然还在忙着收拾行李,并没有跟上来! “你干嘛呢!”我走过去一把扯掉了他手里叠一半的衬衫。 他从我手中夺回衬衫放进行李箱中,理所应当道:“收拾东西啊,别耽误我做事,你不是说赶时间嘛……” 我一口老血差点没吐出来,一脚将行李箱踢开:“你猪脑子吗,咱们没有交通工具,接下来几十里路是要靠脚走的,你还带着这么多东西,是以为这是是军训,还要负重跑吗?” “额……有道理!”他把衣服一扔,急匆匆地就要出门。 我一把拉住了他,指着他身上单薄的睡衣道:“大哥,你不能动点脑子,咱们还指不定要走多久才能到地方呢,晚上天气那么冷,你穿成这样没走多远就要冻僵了……” “有道理!”他将刚丢下的衣服又捡了回来,手忙脚乱地往身上穿。 好不容易等他穿好了,就在我以为终于可以出发的时候,却见他一转身又坐回了床上,一脸怀疑的看着我:“那个……陆哥,不好意思,我才想起来……我怎么知道你是不是真的陆哥?万一你也是假的,只是想骗我出门怎么办…… 我以前就听说过,每家每户都有门神守着,万一你把我骗出去了,外面那么黑,说不定有什么陷阱呢……” 我真想给他脸上来上一脚,捂着脑门没好气道:“那你想我怎么证明?” 虽然很无语,但我还是选择配合,因为他的怀疑是合理的。 如果真的傻乎乎地就这么跟我走了,那才是真的没脑子。 “除非你说出一个只有咱们两个才知道的秘密……”他话还没说完又给否定了: “不行,不够严谨,万一鬼有读心术怎么办!那你就说出做一个只有真的陆哥才知道的秘密…… 也不行啊,我不知道的话怎么能判断你说的是真是假?” 我实在没这个耐心了,抽出匕首将冷冰冰的刀刃抵在他的脖子上。 他脸都被吓白了,举着双手不敢反抗:“你干什么,有话好说……” 我揪住衣领将他强行拉出了门:“你不是要看看我是真是假吗?你现在已经出门了,看见什么陷阱了吗?我要想害你直接给你一刀不就完事了,费得着和你在这磨磨唧唧的吗? 你现在看着我的眼睛说,我是真的还是假的?” 邓云辉这回不怀疑了,拼命点头道:“是真的是真的……咱们先把刀子放下来行吗……” “你要怕就留在这吧,没人强迫你跟我走!”我不再惯着他了,撂下这句话就放开他径直走出了学校。 邓云辉看了一眼身后的宿舍,稍稍犹豫,咬咬牙还是跟了上来:“陆哥,你走慢点,等等我……” …… 村子入口处的石碑旁,邓云辉紧张兮兮地看着前方的雾,一脸不安道:“下午的时候还什么都没有,怎么一到晚上就这么大的雾啊……陆哥,咱们真要现在走?” 这片雾好像比来的时候更浓了,还没靠近就能感受到雾中蕴含着的丝丝阴凉的气息,我接着手机的光照了一下,所有光线好像都那层雾被挡住了,一旦步入其中怕是连两三米的可见度都没有。 用左眼偷偷试了试,可见范围也不过增加了一两米,也就是说除了脚下的路,我们将什么也看不见。 这种未知才是最恐怖的。 不得不承认,进入这片浓雾中需要很大勇气,但是出村的路就这么一条,没有多余的选择。 “随便你,这是我的选择,你也可以有自己的选择。” 我也希望这一切都是我多虑了,但不只是我,连羊脸子都暗示过要我们离开这里。 他比我更了解邓志林,他的话才是让我下定决心最关键的因素。 “那陈老师怎么办,不带上她一起走吗?” 我白了他一眼:“你到现在才想到她吗?我已经试过了,她是不会跟我们走的。” 他面露不忍道:“那我们就这么把她抛弃了?” “我都说了,路是自己选的,我们的选择也不见得比她安全。而且我们留在这里也没用,回镇上或许还能帮上点忙。” “什么忙?” “去找到那个真正能帮到她的人!” 我将手机的亮度调到最大,然后大步走入了雾中。 第一百三十四章 路边的人 “陆哥,我们要走多久啊……” “单论距离的话要六七个小时。” “我的妈呀,六七个小时?” “你先别忙着哭爹喊娘,我说的是最理想的情况,咱们走的可是山路,如果再算上路上休息的时间那就不止了。” “不会吧……就算把我累死也走不到啊!” “这是还在只考虑我一个人的情况下,算上你的话你时间还得往上加,走个十几个小时也不一定,不过你也别太担心,这个距离对一个成年人来说不算远,坚持下去总能走到的。” “可是……这么长时间我的肚子也坚持不下去啊。” “我背包里带了点水和饼干,省着点应该能挺得住。” 在这个大雾弥漫的夜晚,仅靠着手机上那点亮光所能支撑的空间实在有限,我甚至有一种错觉,我手中的并不是会发出恒定光芒的手机,而是一支随时会熄灭的蜡烛。 月光无法透过雾霭,所以尽管我已经将手机亮度调到了最大,散发的光芒却还是只能勉强笼罩住身体,黑暗中就像有什么东西贪婪地啃食着光线,只要有谁落后了一两步就看不清彼此的脸。 要靠着这点光线来认路是十分困难的事情,不过幸好这条路没有岔道,真要走上分叉道的那会儿天也差不多该亮了。 以防万一我还是取下了眼罩,所以手机的灯光对于我来说聊胜于无,之所以一直亮着更多的是为了邓云辉。 这路上太安静了,连我们两个的鞋底与沙石摩擦的声音都显得那么清晰。 在如此压抑的氛围下,若是没有这一抹安定人心的光芒,一般人非得精神崩溃不可。 这一路下来他一直在不断地寻找话题,借着说话让自己减轻恐惧,而且说着说着整个人都快靠在我身上了。 老实说被一个大男人这么贴着走可不是什么愉快的体验,但我还是会耐着性子回应他的问题。 我是在故作镇定,但我知道作为一个普通人,他所需要克服的恐惧比我要大得多。 而且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安抚他的同时也是在安抚我自己。 “我们走多久了,怎么感觉一直在原地踏步啊……”邓云辉有些累了,呼吸已经开始不匀。 这条路似乎没有尽头,由于雾气太大难以看清四周的情况,周围景象永远都差不多样,没什么前进感也不足为奇。 “一个多小时了,可以暂时休息一下。”我看了一下手机屏幕,从包里取出一瓶水:“省着点喝,到镇上之前还不一定有地方能接水呢。” 邓云辉接过水,一个没拿稳掉在了地上。 由于太害怕,他刚开始是闭着眼睛走路的,直到被石头绊倒摔了一跤,手上还被划了一道口子,这才老老实实睁眼走。 他干脆就坐在地上,换另一只手捡起来喝了两口,将水瓶还给我后按摩着发酸的小腿道:“等回去了我一定要找个地方大吃大喝一顿,把这些天落下的好好补回来,这地方我再也不想来了。 咦,陆哥,我当初问你来这是干什么的时候就总觉得你在藏着掖着,那时候也不好意思细问,现在看来你的身份应该不简单吧。” “我确实还有一个隐藏的身份。” 他顿时来了精神:“是什么?” 我随口道:“一个淡泊名利、无欲无求的……外卖员。” “嗯?”邓云辉眨了眨眼睛:“别逗我了,咱们都这么熟了还有必要装吗? 让我猜猜,你难道是传说中……地球上最后一个道士,为了斩妖除魔拯救天下苍生游走世间,既然你的眼罩是假的,左手应该也没受伤,绷带是为了压制自身的实力……” “你可别瞎说,真要遇上什么情况我保证是第一个跑的,不过我确实有一样厉害的本事。” “什么本事?”他竖起耳朵道。 “我有一种能让人忘记烦恼心无杂念的方法。” 他好奇道:“心无……杂念?什么方法?” 我示意他将脸靠近了一些,然后…… “啪~” 给了他一巴掌。 “怎么样,刚才被打的一瞬间你是不是心无杂念?” 他捂着脸呆呆地点了点头。 这一巴掌虽然没怎么用力,但突然来这么一下足以给他的心灵造成一定的冲击。 都把他打懵了,可不就是心无杂念吗? “起来吧,咱们还有很长的路要走呢……” …… 没多久邓云辉又开始叽里呱啦了:“陆哥,你说要是再遇到那东西该怎么办,你平时拜的哪路神仙,能不能帮忙引荐一下?” 我有一搭没一搭地应着它,绝大部分注意力还是放在前方的路上:“你有这时间拜神还不如拜我。” “我就知道你能保护我……” “你想多了,我的意思是你拜我的话我还能口头上安慰你几句,你去拜神不光得不到回应,还会坑你的香火钱。” “话不是这么说的,心诚则灵嘛,算了,还是就近吧,阿弥陀佛,乌村山神保佑我……哦,还有陆哥我们两个人……” 走着走着,周围的雾似乎逐渐变淡了许多,可见范围也从四五米变成了十多米,已经能看清道路两侧的树木了。 邓云辉也发现了这一点:“雾好像开始散了,是不是快到早上?我听人说雾气其实就是地底的阴气上升形成的,人身上的阳气能冲散,所以有人活动的地方雾就更淡,太阳出来没多久就会完全消失。” “或许吧。”虽然现在离天亮还有一阵子,但也不是没这个可能。 “天一亮就好了,说不定还能遇上个顺风车,我们就不用走这么远了,你说……” “嘘!”我阻止了他继续说下去,伸手指了指前方。 他被我突然严肃的样子唬住了,当即闭嘴,顺着我指的方向一看,却什么也没有看见。 我却是看得清清楚楚。 在前方十多米的路边,正坐着一个穿着米白色麻袍的人。 他怀里挽着一根半人高的木杖,身上的袍子太过宽松,几乎将他的身体完全盖住,就这么静静地坐在那里,全身上下没有丝毫起伏,似乎连呼吸都静止了。 在这个时间段有什么人会出现在这里? 又或许他根本就不是人…… 四五米宽的山路,两边是依旧大雾弥漫的树林,只要钻进去用不了多久就会迷失方向。 我用手示意邓云辉跟上,特地从路的另一边试图绕过去。 没走两步邓云辉也注意到了路边的人,他只是用余光瞄了一眼就不敢再看了,哆嗦着一把拽住了我的衣服。 我内心也十分紧张,一边小心地前进一边祈祷着不会出什么状况。 然而就在我们即将从他对侧经过的时候,却见他缓缓地抬起了头,低垂的兜帽下露出了一小节下巴。 “你们好像迷路了。”声音缓慢而苍老。 我和邓云辉心中一紧,当即加快了步伐。 不是在和我说话……不是在和我说话……就当没听见好了…… “时间快到了。”那人又说了一句。 我停下了脚步。 时间快到了? 我已经是第二次听见这句话了。 第一次是在前天晚上,隔着房门,屋外的那人声音很奇怪,与这个莫名出现的人截然不同,可是语调却是出奇地一致。 第一百三十五章 无归 老人扶着手杖起身朝我们走来,他身材并不高大,只有一米五几的样子,背部微弓,动作缓慢而平稳。 “笃……笃……” 木杖与地面敲击出规律的声响在黑暗中回荡,却没有听见脚步声。 邓云辉吓得脸都变形了,慌忙扯着我的衣服示意我快走。 我没有理会他,看着老人越来越近,鼓起勇气道:“我们之前是不是见过?” 老人刚想开口却捂着胸口抖起来,像是在咳嗽,却没有发出声音,好一会儿才缓过来:“呵呵……后生仔,你不是认出我来了吗?” 看来我的猜测没有错,他就是那天晚上在门外的人。 邓云辉见我们对上了话,弱弱道:“陆……陆哥,难道……你们认识?” 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说不认识嘛人家那晚上还出手救过他一次,说认识嘛,我连人家是谁都不知道。 见我没有否认,邓云辉顿时松了一大口气,拍着胸脯埋怨道:“我说老大爷啊,您这大晚上的穿成这样也太吓人了吧。” 也许在他心目中我的形象已经变得十分神秘的,认识什么奇奇怪怪的人也不足为奇。 我继续问道:“您在这里是为了等我们?” 老人道:“你们迷路了,我是来带你们出去的。” 邓云辉道:“您不是在开玩笑吧,就这一条路,我们就算想迷路也没地方走啊!” 老人扭头看向了邓云辉,好一阵子也没反应。 就在我和邓云辉一头雾水的时候,却见他隔着麻袍用手挠了挠耳朵:“你在和我说话?我耳朵不太灵,你得大声点。” 邓云辉扯着嗓子道:“老大爷,这里只有一条路,就算是傻子也不可能迷路吧。” 老人挠了挠耳朵:“你说啥?” “我还就不信了!”邓云辉双手环成环凑到他的耳边大声道:“我说,这里只有一条路,我们不可能会迷路的!” 这条路上太过安静,一点点小声响都会被扩大得特别清晰,他这么一喊就更加刺耳了,感觉几里外都能听见。 老人再次挠了挠耳朵,不过这次他终于听清楚了:“这还差不多,照你们这么走,几天几夜也走不完的。” 我明白了他的意思:“这条路有问题?” 这种情况我也不是没有遇到过,只是由于雾太大没能及时发现。 老人点了点头。 邓云辉靠过来疑惑道:“你说话声音也不大啊,为什么他就听得见?他是不是对我有什么意见啊?” 我白了他一下:“你问我我问谁去……” 老人开始在前面为我们带路,他的动作看着慢吞吞的,速度却不慢,唯一的光源在我手上,他背对着我,似乎和我一样能够看透黑暗。 自从他出现后周围的雾就淡了很多,抬头还能依稀看见天上的星辰。 多出了一个人,邓云辉也没之前那么怕了,跟在老人屁股后头好奇道:“老大爷,您怎么穿成这个样子?看着怪吓人的。” 见老人没听见,他也是认命了,像刚才那样贴过去大声重复了一遍。 老人除了耳朵背倒是没什么架子:“山里的湿气重,要多隔着点,不然我这身子可吃不消。” “您是哪里人啊?” “我是本地人,就住这附近的山上。” “那也太不方便了吧,您的子女呢?” “没有后人,就我一个。” 邓云辉露出了同情的目光:“一个人要怎么生活,平时吃什么啊?” “我养了一群羊。” “那您老还挺硬朗的……” “不行喽,前阵子跑了一只,还把我给伤着了。”老人说着又捂着胸膛抖了几下。 看着两人你一句我一句地聊着天,我心里生出十分怪异的感觉。 邓云辉问的问题中有一部分也是我想知道的,而老人的回答却平平无奇,如果换一个时间地点,我还真会以为这就是一个在遛弯的普通老头。 但毫无疑问,他不是普通人,而且一定知道些什么。 他的出现透着诡异,我不敢真的相信他,不过他既然说要帮我们带路,眼下路又只有一条,我也就决定暂时跟着。 反正跟着他和自己走都是一样的。 我试探着问道:“老大爷,您听说过‘无庇之人’吗?” 老人手里的拐杖稍稍停顿了一下,似乎对我的话更加敏感:“你说的是三缺之相吧,为什么问这个?” “就是听人说过,想亲眼瞧一瞧。” “你不是见过了吗?” 老人的回答让我有些意外。 难道郎游说的那个人就藏在我见过的那些人里面? “见过也没用啊,我又瞧不出来。”即便我拿掉眼罩挨个查看也没办法把人找出来,因为我压根看不见人身上的那三团火。 老人回过头,目光透过低垂的兜帽看了我一眼:“你瞧不出来是因为你用错了方法。” 邓云辉虽然听得云里雾里,但还是好奇地竖着耳朵。 我虚心道:“能不能请您指点一下?” “也没什么特别的,凡夫观天地是用眼,景入眼眼传心,这也是你的方法,我辈却是修神意,以心驭眼,如若能做到这点,对你来说看清三缺之相也不难。” 他说得悬乎,但看了那么多遍的《清静经》我多少也能明白他的意思。 那所谓的“三团火”应该也是和煞气差不多类型的东西,当初我靠着木老鬼的帮助就曾看清楚过,虽然付出的代价不小。 我一直以为是道行驾驭不了这只左眼,可照老人的话来说,是我没找对方法。 可明白是一回事,能不能做到又是另一回事。 说话间老人停下了步伐:“到了。” “到哪了?”邓云辉道。 老人没有回答。 “您不和我们一起了吗?” 老人对我的话也没反应,像是已经完成了他的使命。 虽然我还有很多话想问清楚,但显然已经错过了机会。 我拍了拍邓云辉的肩膀,果决道:“咱们走吧。” “可是……”邓云辉还想说什么,被我拉着只能继续往前。 离开老人没几步,雾又浓了起来,大概过来十来分钟,道路尽头的石碑隐隐可见。 越过石碑,眼前豁然开朗,我虽然已经有了准备,心里还是沉甸甸的。 回头一看,依旧是化不开地浓雾。 邓云辉满脸不可思议:“怎么可能,咱们不是一直往前走的吗,怎么又回来了!” “说明有人不想我们走。” 我看向路旁的石碑,隐隐明白了“无归”两个字的含义…… …… 在我身后看不见的地方,老人再次捂着胸口无声地咳嗽起来,不过这次更加剧烈…… 什么东西“啪嗒”一下掉在了地上。 伴随着“笃……笃……”的手杖声,老人转身消失在浓雾中。 山路上只留下一截散发着腐味的舌头。 第一百三十六章 破晓 村里的雾比不上山里那么浓,但隔得远了还是会干扰视线,许多人家的灯火透过雾气散发出迷蒙地光辉,一夜也未曾熄灭。 我看了下手机,只剩下半格电了,离天亮还不到一个小时。 邓云辉也跟着看了眼手表:“接下来去哪,要不先回学校看看?” 我摇了摇头:“时间上来不及了,上去了不一定还能轻易下来了。” 邓云辉唉声叹气道:“那我们上哪去啊,我实在是走不动了,都走一晚上了……” 其实我的状态比他还要差,我才是几乎一整晚都在赶路,而且从昨天上午到现在已经快一天没吃饭了,如果不是靠着在路上嚼了两块饼干早就撑不住了。 所以当务之急是趁着天还没亮今早找到一个可以休息的地点,最好还能补充点能量。 这样的地方除了学校我只能想到一处了。 当然还需要冒点风险。 “别废话了,跟我来。” 我带着他向村里走去,可还没走几步就听见身后“哎呦”一声。 回头一看,邓云辉像个蛤蟆一样趴在地上,脸与地面来了个亲密接触,一抬头不光流着鼻血,额头还磕破了,伤口不大出血量却不少,手一擦就糊了半张脸,看着十分凄惨。 我无力吐槽:“你可真行,平地还能摔。” 这里不比刚才凹凸不平的山路,已经算是进了村了,脚下是被压平的土路,虽然没有水泥地那么平整,但也找不到什么磕脚的地方。 要摔成这样属实有点难度。 邓云辉灰头土脸地爬了起来,一手捂着伤处,一手挠着胸口,哭丧着脸道:“我就知道这地方和我犯冲,一接近就倒霉……” “或许不单纯是因为倒霉。”我将右手缩进袖子里握住匕首,目光注视着前方。 黑暗中,一个身影越来越近。 来人身材魁梧样貌憨厚,虽然没有过交流,却是我在村里认识的为数不多的人之一。 王木匠背上还趴着一个老头,老头是个残疾人,膝盖以下只有两个空空的裤腿,叹息着说道:“唉……本来只是想着以防万一在这里等一下,没想到你们还真又回来了。” 天太黑,邓云辉拿出手机照了一下才勉强看清来人,小声问道:“陆哥,这两位……也是你熟人?” 我摇了摇头,与之前的麻袍老人不同,这个趴在背上的老头话语中有着不加掩饰的敌意,应该来者不善。 我沉声试探道:“刚刚是你们动的手脚吧。” 虽然有马后炮的嫌疑,但如果这么一解释就说得通了,就算一个小孩正面摔了一跤都知道用手护住身体缓冲一下,很难像邓云辉那样直接脸着地。 断腿老头不紧不慢:“呵呵……八方鬼魅拦路作绊,一绊血肉横飞,二绊折骨分筋,三绊便是气断魂离,不过经过前两绊还能活蹦乱跳的,你们确实有点本事。” “他在叽里呱啦什么?”邓云辉一脸茫然。 我解释道:“意思是你之前摔的两跤是他使的坏。” 邓云辉瞪大了眼睛:“真的假的?难怪我总觉得怪怪的,不过我也就磕破点皮,也没他说的这么夸张吧。” 他的样子虽然看着挺惨,实际上却是皮外伤,找个地方清理包扎一下就好了。 断腿老头脸色一黑:“你个晚辈还挺狂妄,看来我也不需要留手了,就看看你接不接得住这第三招!” 说着手指一划便在掌心划出一道两三寸长的口子,里面立即流出的却是黑色的血,待血液聚集了一小滩后向前一洒,嘴里不停低声念着什么。 一股冷风吹过,地上的黑血化作黑烟迅速消散。 “小心!”我大感不妙,刚要开口提示,就见邓云辉脚下一滑,再次摔了个屁股墩。 不过这次摔得比请两次还轻。 他哀嚎着爬了起来:“怎么又是我……哎呦……闪着腰了,看来是真的啦,算我怕了你了,就不能换个人整吗?” 我瞪了他一眼,心想:不整你难道还让他们对付我? 同时心里还有些纳闷,这看着花里胡哨的还挺唬人,难道就为了让他摔一跤? 靠这个摔法,就算再来几下也造成不了多少伤害吧…… 王木匠张了张嘴,欲言又止,最终还是忍不住小声道:“师傅,您这招……不太灵啊……” 断腿老头经刚才那一下气息稍萎靡,生气地锤了一下他的脑袋:“还用你说?我自己看不见吗?” 气氛一时间有些尴尬。 我无奈道:“你们到底是来干什么的?” 断腿老头蹙着眉头道:“不要跟我装糊涂,既然你不守约,也别怪我不留情面。” 这番话听得我云里雾里。 什么约定? 还没等我搞清楚他的意思,邓云辉这边又出状况了。 他屁股疼还没缓过来,胸口又开始发痒了,他隔着衣服挠了两下不过瘾,索性扒开衣服露出了胸膛,露出了那个怪异的纹身。 仔细一看,纹身好像比一开始颜色更深了,原来是鲜红,现在却成了暗红,并有逐渐转化为黑色的倾向,而且那张非人非兽的脸眉目间多了几分灵动,就像在逐渐复苏一样。 这一幕立马吸引了断腿老头的注意:“方相镇灵?原来是有这东西护着。” 王木匠道:“啥玩意?” 断腿老头若有所思道:“这是镇墓之兽,为亡者驱邪镇灵,虽然也可以替人护身挡灾,但先得以自身精气喂饱了,如果没有邪异外侵,那这东西本身就成了邪异,纹这东西的人可真是不怀好心啊……” 他特意说得很大声,同时还时不时往我身上瞥,似乎认为这东西是我弄上去的。 不过这种挑拨注定没什么用,因为这就不是我干的。 而且邓云辉光顾着挠痒了,也没太听进去。 断腿老头见我们没什么反应,冷笑一声:“事不过三,既然我已经出过手,这次就不拦着你们了,不过其他人可不像我这样守规矩,我们走。” 王木匠似乎对我们没什么敌意,朝我们憨笑着点了点头,背着老头转身消失在了黑暗中。 由于光线不够亮,只有邓云辉还没发现自己身上的异常,抓着胸口道:“陆哥,这是什么情况,他们怎么又走了?” “你问我我问谁去?”我同样也是一头雾水。 这两人莫名其妙地出现,又莫名其妙地走了。 不过现在也不是纠结这些的时候,天已经快亮了,留给我们的时间不多了…… …… 今夜的乌村乍一看依旧是一片安详,但明眼人都知道这一切只不过是依托于黑夜的掩盖。 一旦天亮,那些被暂时压制的恐惧与混乱将会彻底释放。 断腿老头看着在破晓时分逐渐苏醒的村庄,深深地叹了一口气,他本以为这次依旧可以脱身事外,但随着时间的流逝却越发不自信起来。 “您最近唉声叹气的次数越来越多了,是有什么心事吗?” 断腿老头没有回答,有些事就算连对自己一手养大的徒弟也不能说。 王木匠平稳地迈着步伐,似乎没有察觉到背上师傅的心思:“这些天村里发生的异事太多了些……” 说到这里他的头被重重地锤了一下。 “闭嘴!”断腿老头轻喝道。 “都这么多年了,您有什么事还需要瞒着我?是关于那两个外人,还是关于村子的秘密?” “我不是说了不许你提这件事吗?” 断腿老头握着拳头再次给身下的徒弟脑袋上来了一下。 对于这个徒弟他大体上还是满意的,忠厚老实,任劳任怨。虽然平时下手的时候没个轻重,打骂是常有的事,但有句话话怎么说来着……棍棒底下出孝子嘛。 只是随着年龄的增长,不知什么时候开始,对于这个徒弟,他有了一种不能明言的忌惮。 也许是因为自己的身体日渐衰弱,而对方的实力却不断增长,变的难以掌控;也许是因为那张永远挂在脸上的憨厚笑容,长年累月下却透着一股子看不透的虚假。 “您以前经常跟我说年轻时候有多么厉害,为什么最终会选择留在这样一个无名之地?还有村里那些自认为藏得很好的前辈高人,好像都在寻找什么东西……” “我说了叫你闭嘴!”断腿老头满脸怒容。 王木匠停下了脚步,憨厚的笑容也随之消失。 “您刚才为了对付那两个人消耗应该很大吧,不然以您的性格绝对不会轻易放过他们。 其实我已经给过很多次机会了,既然您真的不说…… 那就不用再开口了。” …… 第一百三十七章 亡者 羊脸子一脸麻木地坐在诊所门前的矮凳上,空洞的眼神中透着疲惫。 四十多个门板被整齐地摆放在诊所前的空地上,每个门板上都躺着一个被白布覆盖的人。 村里的规矩,人死停七天,横死则留三天,这些人会在三天之后下葬,在此之前不能沾地,由于事发突然,人数又太多不便安置,只能先找块门板垫着暂时放在这里。 村里能动弹的几乎都聚在了这里,他们有的披麻戴孝痛哭流涕,有的只是呆呆地站着,还没有从这突然的意外在中缓过神来,有人惶恐,有人同情,有人悲愤,有人沉默,场面喧乱不已。 一股难言的情绪蔓延堆积在每个人都心中。 “村长来了!” 不知是谁喊了一句,四周很快就安静下来。 人群中让开了一条路,邓志林无视汇聚而来的目光,穿过人群来到空地前,他的视线在一张张白布上扫过,眉头微微皱了一下,随即走向了羊脸子。 “老张,说说吧,咋回事?” 羊脸子回过神来,头也不抬道:“还能咋回事,昨晚一下来了十几个人,加上今早上刚送来的,应该也是昨晚发病的时候没发现。” “一个都没救回来?”邓志林道。 “四十七个,都在这里了。” “那……他们都咋死的,到底得的是啥病?” 羊脸子站了起来,转身朝屋内走去:“说得出有什么用?活人治不了,死人又不归我管,早点把人抬走,我一晚上没睡,要回去躺一下了。” 他的语气很冷淡,好像一切都与他无关,虽然很多病人都经了他的手才后才死的,但没有人敢、也不会迁怒于他。 一来他是村里唯一的大夫,二来嘛,一个两个还可能是他治死的,死的人多了那就只能说明:这些人得的就是该死的病。 再者说他虽然在打针这方面不怎么靠谱,但正骨开方还是很有一手的,这可是这么多年来治病救人积累的权威。 众人眼睁睁地看着羊脸子关上诊所的大门把所有人晾在外面,没有人阻止。 毕竟他虽然说的不好听,但这一晚上的忙碌都被大伙看在眼里。 但人群中还是有人按耐不住不了,很快场面又开始哄乱起来。 “村长,我看这不是啥病,是山神爷降怒了,张大夫根本就治不了!” 不少人附和着:“说得对,有啥病能死得这么快……” “就是,我也没见过啥病是这样的……” 有人怀疑道:“会不会是传染病?我好像听我家小子说过……” “不可能,我爹这两天门都没出,能有啥传染病?” “也是,啥传染病也不可能挨家挨户挑着人得吧……” “我看是山神爷责怪咱们没伺候好他……” 有人反对道:“胡说,山神爷一直都在保佑咱们,怎么可能会对付咱们村里人呢?” “我家一天三顿的香火可没少过!” “你们家是没惹着山神爷,架不住有别人去惹啊……”说话的人显然意有所指,众人纷纷会意,目光再次看向了村长。 根本无需过多引导,那些沉浸在悲伤中的家属很快就找到了宣泄口,情绪迅速转变为了愤怒与仇恨: “一定是那几个外人惹的祸!” “我早就说过要赶他们走,你们偏不听……” “不行,我要让那几个给我老婆抵命!” …… 邓志林抬头看了一眼灰蒙蒙的天色,沉思许久才道:“事关山神爷也不能莽撞,这样吧,大祭提前一天,从今天开始,咱们一起给山神爷赔罪!” 人群中有人喊道:“这事你儿子也有份……” “说的好听,还不是想偏袒自家人!” 邓志林看着周围一张张愤怒的脸,面无表情道:“村里的老人应该还记得五十多年前的事情吧,不管怎么样,我邓家人绝对不会偏袒自家人! 不过大伙也别急,人死为大,家里死了人的先把尸体抬到庙里去,另外的人……带上家伙,跟我去学校吧……” …… 昨晚人太多,将诊所内挤得一片狼藉,现在一空下来更显得杂乱,徒弟不知道从哪个旮旯钻了出来,看着羊脸子欲言又止。 羊脸子没好气道:“你刚才去哪了?” 徒弟弱弱道:“师傅……他们要去学校抓人了,咱们要不要跟上去看看?” “看什么看,闲的话先给我把屋子收拾了,我去睡了。”羊脸子似乎对此并不关心,径直忘里屋走去。 看出师傅心情不好,徒弟不敢再说什么了,只好低着头小心地跟在后面。 羊脸子却不理他,走进房间后反手将他关在了外面,拿起桌上的热水壶准备倒一杯水。 “羊……额……张大夫,不好意思……能不能到你这化个斋?” “咣啷~”羊脸子被吓一激灵,手里的水杯一个没拿稳掉在了地上。 “怎么了师傅?”门外的徒弟听见声响问道。 “不关你的事,快给我收拾前屋去!” 徒弟叹了口气,不情不愿地往回走去…… …… 羊脸子的脸很臭,整天板着脸摆出一副谁都欠了他钱的样子。 这是我第一次看到他惊讶、慌张的表情。 虽然只有一瞬间。 “张大夫,不好意思……能不能到你这化个斋?” 羊脸子没有立即回答我,而是选择先打发走外面的徒弟,稳妥地像一个老地下党员。 这一刻,我知道我赌对了。 学校肯定是不能回了,雾这么大,我和邓云辉又没办法出村子,我能想到唯一的一个可以藏身的地方就是这个诊所了。 当初邓云辉昏迷的时候羊脸子很快就分辨出是中邪而不是生病,又曾暗示过我们离开村子,说明他一定知道些什么。 最起码他不会愚昧地认为那些村民的病是我们引起的。 确认徒弟离开后,羊脸子坐下来不动声色道:“你们怎么在这里?” 邓云辉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我们看见门没关,就从后门溜进来了……” 我心想:你这不是答非所问吗?他问的可不是我们是怎么进来的,而是我们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不过好在他只是随口一问,并不在意答案是什么。 “昨天晚上的病人怎么样了?”我捡起水杯倒好一杯热水放在桌上,露出了讨好的笑容。 “都死了,四十七个,一个都没活下来。” “都死了,怎么可能!”邓云辉还有些不信。 我同样被这消息震惊了,我之前了解了一下,这个村子总共也才不到三百人。 要不是在这个偏僻的村子,这件事足以惊动地方了。 邓志林难道为了对付我们几个就要牵扯这么多人? 如果是以前打死我也不会相信,但在经历这么多后,这种事情也变得可以接受了。 因为这样的疯子我已经见过不止一个了。 羊脸子喝了口水,从边上的柜子里拿了一本小本子,不慌不忙地戴上那副断了腿的眼镜,一边写字一边道:“你们来这里想做什么?” 我开门见山道:“张大夫,我也不卖关子了,我们的处境你也清楚,接下来能不能在你这里躲一下?” 然后一把扯过邓云辉:“你放心,食宿费他会给。” 邓云辉愣了一下,点了点头。 羊脸子专注地写着字,我们两个在旁边大气不敢吭一声。 将心比心,换做是我虽然不会揭发,但难免会想着把人推走避免麻烦。 等待的时间分外难熬,每一秒都无比漫长…… 好一会儿他才放下笔,起身往外走去:“这几天我让那小子回去,他的活你们两个来干。” “你就这么相信我们?”我跟上几步问道。 原以为要废很多口舌,可这一切好像太过轻易了。 “不然怎么样,难道看着你们死吗?” 他逆着光走出房门的时候,我甚至感觉他的背影都在发光…… 第一百三十八章 七十多年的记录 我不禁感慨道:“果然是医者仁心,张大夫真是个好人啊……” 邓云辉还有些担心,偷摸道:“你看他答应得这么干脆,可别出门就把我们卖了。” “疑人不用用人不疑,我们在这人生地不熟,单靠自己躲怎么躲得过土生土长的本地人?既然早晚会被找到,还不如选择相信他一把……这样,你在这待着,随时准备跑路,我跟上去看看。” “你不是说疑人不用用人不疑吗?”邓云辉愣了一下。 “老话还说要以防万一呢!” 我追了上去,悄悄跟在羊脸子后面,好在我的担心是多余的,羊脸子两三句就将徒弟赶走了。 用的理由也很简单:“你既然这么想去凑热闹就去吧,反正留在这里也没心思干活。” 在羊脸子发现之前我先一步回到了卧房,刚一进门就看见邓云辉在翻桌上的那本本子。 本子大概一指厚,是用麻线将裁好的草纸串起来制成的,样式看起来极富年代感。 “你干嘛呢?” “看他日记呢,字写的还挺好。”邓云辉纯属闲得蛋疼,照着上面的字念道: “四月十三日夜,亡四十七,邪病四十四,余不详……就是昨天晚上嘛,‘邪病’是什么病,我怎么听没听过……” “你虽然没听过,前两天却得过,你昏迷的时候和昨晚那些人是一样的,你也听到了,这病致死率几乎是百分之百。”我过去一把合上了本子。 好不容易找到个可以藏身的地方,没经人允许就擅自翻人家的日记,万一惹恼了羊脸子我们两个可就没地方去了。 邓云辉摸了摸下巴,半信半疑道:“不会吧……那我现在怎么好好端端的?” “所以我才说是几乎,你就是唯一那条漏网之鱼。”不过听他这么一说,我也对这份日记产生了几分好奇。 我往外面瞄了一眼,趁羊脸子还没来赶紧翻开来看了一下。 与其说是日记,不如说是一本死亡记录,上面没多余的内容,只有一个个日期与数字,至于死因,出现最多的就是两个字:邪病。 记录只持续在近两年,我草草翻阅了一遍,发现这类死者有一个共同点:死亡时间都是在晚上。 但这些数据过于简单了,应该是羊脸子随手记的,从中找不到太多有价值的信息。 “咳咳咳……” 邓云辉的咳嗽声打断了我的思绪。 抬头就看见羊脸子站在门口看着我,手里还拿着一个小篮子。 邓云辉给了我一个无辜的眼神,好像在说:我已经提醒你了,是你自己没把握住。 我放下本子讪讪一笑:“字写的真好看,一点也不像是大夫的字……” 不知道是不是这番奉承挠到了羊脸子的痒处,他眉毛微微一扬,嘴里轻哼一声,将篮子放在桌上后取下眼镜哈了口气,用袖子擦了几下镜片: “当大夫的连字都写不好,让人看错了方子不是闹笑话么?昨天还剩了点米糕,你们两个吃完了给我收拾前屋去。” 篮子里放着几块拳头大的米糕,米糕刚热过,还冒着热气,中间还有一碗乌漆麻黑的咸菜。 “谢谢。”饿了这么久,我也不客气了,抓起一块就啃了起来,边吃边说道:“张大夫,我看你把昨晚那些人的死因记成‘邪病’,这里面难道有什么说法吗?” 米糕比我以前吃过的要厚实得多,还有些噎人,得就着水才能吞咽下去,所以不能吃快了,不过我正是又累又饿的时候,吃什么都觉得香。 “你懂什么,这事和你说不着。”羊脸子说着就要将本子收回了柜子里。 我劝道:“别啊,俗话说三个臭皮匠抵个诸葛亮,何况这里还有一个亲身经历过这种病的人,万一咱们合计合计真给找出治病的法子了呢?” 既然羊脸子会做记录,说明他对这件事还是很在意的。 邓云辉掰着米糕点了点头。 羊脸子不屑地冷哼一声,正当我以为会在拒绝的时候,却见他从柜子里拿出了三本本子,最上面那本就是刚才放进去的,而下面的两本本子要破旧得多,看起来被经常翻过。 “想看就看吧,不指望你们能看出个名堂来,不过要是把我的东西弄坏了你们可赔不起。” 邓云辉正本来还想拿一本瞧瞧,一听这话手又缩了回去。 我抽出最底下那本小心地翻开封面,上面的字是用毛笔写的,与羊脸子的笔记不同,应该是出自另一个人之手。 不过记录风格如出一辙,同样极为简略,只有三样:时间、数字和死因。 看清上面的时间后我心中一惊:“七十多年!” 是的,根据上面的日期粗略一算,距今已经有七十三年! 羊脸子在一旁道:“这是我师傅留下来的,最先是他记,后来才是我。” 我继续翻下去,连饭都顾不上吃了:“邪病……邪病……还是邪病,怎么会这么多!” 我继续翻第二本,很快上面的字就成了羊脸子的字,最开始也是毛笔,后来则是铅笔、圆珠笔混着来。 “我师傅在的时候得了邪病的还能救一半,可惜他对我留了一手,这一手到死也没教我,所以现在成了必死之症。” 我明白了,不是他师傅留了一手,而是羊脸子没这个资质,想学也学不来! 我问道:“你就没问过他吗?” 羊脸子皱了皱眉:“我字都没学全的时候他就尝药把自己尝哑了,从来都只有他吩咐我,我想问也问不了,不过我记得他好像说过,那些病死的人是在还债……” …… 也许是看出了我们的疲态,饭后羊脸子没提打扫的事,直接就让我们先睡了。 他家的炕比学校的木板床还硬,加上心里总有点不踏实,导致我的睡眠有点浅。 惊醒我的是一阵拍门声。 “师傅,开开门……出事了!” 我一下从炕上坐了起来,一巴掌扇醒睡得跟猪一样的邓云辉,刚冲出房门就听见羊脸子的徒弟在外面喊道:“村长带着人把陈老师和云雷哥抓到山神庙去了,说是要让他们不吃不喝给那些死了的人守七天灵,还有两个外人没在学校,他们正到处找呢!” 不吃不喝守七天? 这是要杀人啊!真要守够七天,不死也快了。 看来我的预感没有错,乌村的村民果然将亲人的死亡归咎在我们这些外人身上,如果我们继续留在学校,免不了和陈老师他们一个下场! 第一百三十九章 猜测 邓云辉见我没说话还以为是不相信,顿时就急了:“我知道你可能不信我说的话……但我说的都是真的……这地方是真的不能再待了,明天一早咱们就得走……” 我认真道:“我信,而且不用到明天了,咱们今晚就走!” 他愣了一下,准备了一大套说辞,而且已经做好了被嘲笑的心理准备了,没想到才说一个开头就看到我的反应与想象中的截然不同。 他反而不自信了:“陆……陆哥,是你在开玩笑还是你觉得我在开玩笑……” “我可没这心情跟你开玩笑……”我将刚才在诊所的所见所闻描述了一下,然后向他说明了自己的猜测。 正所谓信则有不信则无,如果可以的话我还是希望他继续做一个无神论者。 但事情都到这个地步了,让他恢复以前的观念反倒成了一件难事。 不过这样也有一个好处,那就是我不必再绞尽脑汁地去劝他跟我走,只要把话说清楚,让他明白其中的利害,是走是留应该不难抉择。 “你的意思是……今天晚上遇到这种事的不止我一个,而是还有很多?这些还都是我那堂叔干的?这怎么可能!” 邓云辉一脸惊愕,巨大的信息让他的思维都陷入了混乱,脑子忙不过来了。 “严格来说这些只是我的猜测,现在还没有直接的证据证明,信不信在你,不过你今天连鬼都见了还有什么是不可能的?” “那他为什么要这么做啊,难道就只是为了把陈老师赶走?”邓云辉不可思议道。 “我虽然不知道他是为什么,但有一件事可以肯定,他做这事不单单是为了陈老师,而是想要那些人的命,因为羊脸子说过他以前也遇到过这种事情,那时候可还没陈老师呢! 别说这么多,咱们得赶快走了,晚了就怕来不及了。” “是是是……”邓云辉赶忙点头。 我打开房门走出去往山下了一眼,没发现什么异常这才安心不少:“待会你可要躲着点,尽量别闹出什么动静被人发现了……” 说着我回头一看,身后空无一人。 回到房间门口才发现他居然还在忙着收拾行李,并没有跟上来! “你干嘛呢!”我走过去一把扯掉了他手里叠一半的衬衫。 他从我手中夺回衬衫放进行李箱中,理所应当道:“收拾东西啊,别耽误我做事,你不是说赶时间嘛……” 我一口老血差点没吐出来,一脚将行李箱踢开:“你猪脑子吗,咱们没有交通工具,接下来几十里路是要靠脚走的,你还带着这么多东西,是以为这是是军训,还要负重跑吗?” “额……有道理!”他把衣服一扔,急匆匆地就要出门。 我一把拉住了他,指着他身上单薄的睡衣道:“大哥,你不能动点脑子,咱们还指不定要走多久才能到地方呢,晚上天气那么冷,你穿成这样没走多远就要冻僵了……” “有道理!”他将刚丢下的衣服又捡了回来,手忙脚乱地往身上穿。 好不容易等他穿好了,就在我以为终于可以出发的时候,却见他一转身又坐回了床上,一脸怀疑的看着我:“那个……陆哥,不好意思,我才想起来……我怎么知道你是不是真的陆哥?万一你也是假的,只是想骗我出门怎么办…… 我以前就听说过,每家每户都有门神守着,万一你把我骗出去了,外面那么黑,说不定有什么陷阱呢……” 我真想给他脸上来上一脚,捂着脑门没好气道:“那你想我怎么证明?” 虽然很无语,但我还是选择配合,因为他的怀疑是合理的。 如果真的傻乎乎地就这么跟我走了,那才是真的没脑子。 “除非你说出一个只有咱们两个才知道的秘密……”他话还没说完又给否定了: “不行,不够严谨,万一鬼有读心术怎么办!那你就说出做一个只有真的陆哥才知道的秘密…… 也不行啊,我不知道的话怎么能判断你说的是真是假?” 我实在没这个耐心了,抽出匕首将冷冰冰的刀刃抵在他的脖子上。 他脸都被吓白了,举着双手不敢反抗:“你干什么,有话好说……” 我揪住衣领将他强行拉出了门:“你不是要看看我是真是假吗?你现在已经出门了,看见什么陷阱了吗?我要想害你直接给你一刀不就完事了,费得着和你在这磨磨唧唧的吗? 你现在看着我的眼睛说,我是真的还是假的?” 邓云辉这回不怀疑了,拼命点头道:“是真的是真的……咱们先把刀子放下来行吗……” “你要怕就留在这吧,没人强迫你跟我走!”我不再惯着他了,撂下这句话就放开他径直走出了学校。 邓云辉看了一眼身后的宿舍,稍稍犹豫,咬咬牙还是跟了上来:“陆哥,你走慢点,等等我……” …… 村子入口处的石碑旁,邓云辉紧张兮兮地看着前方的雾,一脸不安道:“下午的时候还什么都没有,怎么一到晚上就这么大的雾啊……陆哥,咱们真要现在走?” 这片雾好像比来的时候更浓了,还没靠近就能感受到雾中蕴含着的丝丝阴凉的气息,我接着手机的光照了一下,所有光线好像都那层雾被挡住了,一旦步入其中怕是连两三米的可见度都没有。 用左眼偷偷试了试,可见范围也不过增加了一两米,也就是说除了脚下的路,我们将什么也看不见。 这种未知才是最恐怖的。 不得不承认,进入这片浓雾中需要很大勇气,但是出村的路就这么一条,没有多余的选择。 “随便你,这是我的选择,你也可以有自己的选择。” 我也希望这一切都是我多虑了,但不只是我,连羊脸子都暗示过要我们离开这里。 他比我更了解邓志林,他的话才是让我下定决心最关键的因素。 “那陈老师怎么办,不带上她一起走吗?” 我白了他一眼:“你到现在才想到她吗?我已经试过了,她是不会跟我们走的。” 他面露不忍道:“那我们就这么把她抛弃了?” “我都说了,路是自己选的,我们的选择也不见得比她安全。而且我们留在这里也没用,回镇上或许还能帮上点忙。” “什么忙?” “去找到那个真正能帮到她的人!” 我将手机的亮度调到最大,然后大步走入了雾中。 第一百四十章 搜查 夜幕笼罩的山林中,数不清的火把将山神庙附近照得一片通明,乌村的大部分男女老汇聚在此,他们的手中拿着一块小木牌,连被父母抱在怀里的婴儿也不例外。 木牌的正面刻着他们各自的名字,反面则是生辰八字。 四十多具盖着白布的尸体整齐地摆放在他们的面前,大量的焚香烧纸让这片空间烟雾缭绕,村民们跪坐在地上,神情肃穆地看着山神庙前走动的身影。 邓志林手里平举着一块古旧的黑色笏板,时而闭目绕着火堆缓缓而行,时而带领着村民向庙中山神行礼。 山神庙中,积着厚厚灰尘的供桌上摆满了各式祭品,陈老师和邓云雷被塞住嘴巴劳劳绑在两侧的木桩上已经陷入了昏迷。 庙外而来的山风将桌上香烛的火焰吹得摇晃不已,盘坐之上的神像在烛光的照映下明暗不定。 场面极度安静,没有人说话,只有火堆中木头燃烧时不时发出的“啪啦”声。 主持大祭是个体力活,漫长的仪式过后,邓志林已是满头大汗,他再次向着山神像一躬到底,随即面朝众人坐了下来。 今夜还很漫长,这样的仪式每隔一段时间就要进行一次,需要抓紧时间休息。 这时一个村民走了过来,虽然尽量放轻了脚步,但周围太安静了,脚踩在一地的枯枝上还是发出了一些细微的声响。 邓志林睁开了眼睛,见来人与他对视了一眼,然后摇了摇头。 虽然没有交谈,但乌村人多年保持夜不张口的习惯让他看懂了对方的意思。 白天在离开诊所之后他就带领村民去了学校,虽然遭受了一些可以忽略不计的抵抗,但毕竟人多势众,抓人的过程还算比较顺利。 可惜还是漏了两个人。 询问无功后,他将村里的青壮力全都派了出去,可到现在还没有把人找到。 这两个大活人难道还能凭空消失了? 想到这里他心中居然生出了几分难以言喻的不安。 他将笏板贴在额前,闭目静息,许久之后才再次睁开了眼睛,神情中露出一丝疲惫,眉头却深深地皱了起来。 随即起身带着一众人往槐林外走去。 方向……正是羊脸子的诊所! 不多时一众人就来到了目的地,打着火把的村民在村长的示意下将诊所围得密不透风。 邓志林面沉似水,走到诊所前敲响了门:“咚咚咚……” 很快,门被打开了。 开门的是羊脸子。 在看清外面情况后他的脸上浮现出了片刻的惊乱,但很快就镇定了下来。 两人相对而立,依旧没有任何交谈,但都已经清楚了对方的目的。 羊脸子用身体挡在门中央,没有半点退让的意思,但邓志林却没有多余的耐心,挥了挥手,便有好几个村民一拥而上将羊脸子架到了一边。 村民的动作并不粗暴,态度却十分坚决。 仿佛只要能抓住那两个外人,他们不介意付出更大的代价。 羊脸子知道事情到了这个地步,反抗已经没有多大的意义了。 没了他的阻拦,剩余的村民涌入了诊所,他们也没敢乱翻,动作都是轻手轻脚的,毕竟以后说不定还要求到人家,不敢将人得罪死了……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进屋搜查的人一一走了出来。 可进去的时候是多少人,出来的时候还是多少人。 出来的村民摇了摇头,他们不知道村子为什么会带着他们直奔这里抓人,可看这意思……似乎是一场误会? 屋里没人? 守在门外的邓志林有些不信,亲自走进了诊所,可任他将里面翻了个底朝天,还是一个人也没找到…… …… 一个小时前。 …… 邓云辉一个人坐在椅子上唉声叹气,这几天发生的事情给他的心灵带来了极大的冲击。 好端端的为什么要来这里? 每次想到这里他都恨不得给自己一巴掌,老老实实待家里不好吗?干嘛闲得没事跑这来蹚这趟浑水? 额头上被包扎的伤口还在隐隐作痛,现在他已经完全没有化解家族矛盾、查清事实真相的想法了,只想保住自己的小命,再安全离开这里。 这时,他听见屋外传来了一点响动,他的心当即提了起来。 因为天已经黑了。 昨天晚上的事情他可不想再经历一遍。 这时一把小刀从门缝中探了出来,轻轻挑起了门栓…… 村里的门可没什么防盗设计,如果不是为了防风,恐怕连门栓也不会有。 还是来了! 邓云雷连忙捂住嘴巴,不敢发出一点声音,却惊恐地发现,门被缓缓打开了! 那鬼东西居然会开门! 一个意料之外的人影出现在了视野中。 王木匠? 不,这个“王木匠”和昨天晚上看到的一样,是假的! 还没等他多想,“王木匠”就走进了屋。 居然还能进屋!完了这下绝对死定了! “怎么就你一个,那个缠着手的小哥不在吗?”王木匠憨憨一笑。 邓云辉内心满是绝望:这鬼东西已经不满足于抓我一个人,还想一网打尽了…… 见他呆立着一动不动,王木匠伸出宽厚的手掌在他面前晃了晃,可还是没什么反应。 王木匠不明所以,正准备推他一下,就在即将触碰到衣服的时候,邓云辉仿佛瞬间回了魂,猛的扫开手臂就往外面冲。 可他还没跑两步一只胳膊就被拉住了,怎么都挣脱不开,他被吓惨了,闭着眼睛疯狂挣扎,一双手不要命地乱扒。 王木匠猝不及防脸上挨了几个巴掌,他非但没有生气,还在不停地劝道:“小哥,别害怕,我不是来找麻烦,我是来救你的!” 邓云辉愣了一下,慢慢睁开了眼睛,不是因为对方的话,而是在挣扎的过程中感受到了到了对方的体温。 他颤颤巍巍地把手放到了王木匠的鼻子下……好像有气。 原来不是鬼,是真人! 他大松了一口气……可一想到对方之前还害得自己头破血流,心情立刻又紧张了起来:“那个……壮士,咱们远日无怨近日无仇的,有话好好说……” 王木匠认真道:“你想多了,我真的是来救你的,你在这里藏不了多久了。” “不会吧……难道羊脸子出卖我们了?” “不是的,这个村子已经被村长控制了,只要他想,他可以知道任何人的位置。”王木匠道。 “可是……” “还在想什么,你的时间不多了。” “不是……”邓云辉指了指被抓住的胳膊,苦着脸道:“你力气太大了,能不能先放开我?” 王木匠抱歉一笑,放开了手,继续道:“据我所知村长手里掌握了某样东西,通过那样东西他可以轻易找到你们,所以你们不管藏在哪都是没用的。” “那怎么办?”看着对方那张真诚且憨厚的脸,邓云辉不由地信了几分。 再说了,对方也没理由撒谎,真要害自己,直接靠武力不是更方便? 王木匠道:“村里有一个传说,每当天黑就会有山鬼勾魂……” 邓云辉激动地打断道:“不是传说,是真的,因为我见过!” “的确是真的,那些人大多是半夜无声无息地死,被发现的时候尸体都凉了,而且这种死亡没有规律,随时可能落到任何人的头上,最重要的是……无法抵抗。” “可是我听陆哥说,不回应就不会有事。” 王木匠摇了摇头:“这个法子确实有点用,村里一直以来夜不张口的规矩也是这么流传下来的,但人不可能时刻控制自己,比如……做梦的时候,所以说该死还得死。” “怎么会……”邓云辉失魂落魄道:“难道只能听天由命?” “不,有人猜测山鬼勾魂必会唤名,哪怕不回应也能根据名字找到你。”王木匠说着给了他一块小木牌,又拿出一个装着灰黑的粉末的盒子:“所以要想逃脱村长的掌控,就要帮你借一个名字!” 邓云辉依旧有些不解:“可是你今天早上还……那个老头难道没意见吗?” 王木匠双眼微眯,随即落寞道:“你说的是我师傅?他已经死了,就在和你们分开之后,我之所以帮你……也是想替他报仇……” 第一百四十一章 潜入 “你总该相信我说的话了吧?” 邓云辉点了点头,趴在草丛里看着远处被村民层层包围的诊所,后怕道:“再晚点就要被逮住了,辛亏你及时救了我,不过这东西真的管用吗?” 他手里握着一块刻着陌生名字的木牌,反面也有一些字,只不过被磨平了有些模糊不清。 王木匠道:“这是本命牌,我们这里的人自打生下来就有,而且牌不离身。” “奇怪的规矩,不过这名字挺眼熟的,好像在哪见过……你涂我脸上的东西是什么?”邓云辉指着自己的脸道。 在离开诊所前,王木匠将盒子里的粉末用水混成泥涂在了他的脸上,有点痒,还散发着难闻的臭味,想挠又怕不小心蹭掉了,只能时不时地扭动一下脸。 王木匠道:“这东西用来遮蔽你的气息,做法很简单,灵灰混着人中黄晒干磨粉,就是特定的原料不好找。” 邓云辉好奇道:“听起来挺高级的,是什么名贵中药材吗?” 这次王木匠沉默了一下才道:“算是吧……你现在可以告诉我那个小哥在哪了吧,村长很快就会找到他,所以他的处境很危险。” 经过短时间的相处他已经明白了,眼前的这个人不过是一个什么都不懂的普通人,对于自己的计划毫无价值。 所以真正主事的是另外那个戴着眼罩、手上缠着绷带的人。 所谓的“处境危险”当然是骗人的,如果没有一点藏身的手段怎么敢去山神庙救人? 如果真的被抓了,只能证明那个人同样没有利用的价值,到时候还可以把这小子交给村长卖个人情。 “那怎么办!”邓云辉有些慌了,没多想就交代道:“陆哥说是要救陈老师和我弟,应该往山神庙那边去了。” “咱们得尽快找到他……” …… …… 村里的雾让夜间的可见度变得更低了,左眼让我能够先一步在黑暗中发现其他人的存在,方便提前躲藏,终于,在避开了好几波路过搜查的村民之后,我来到了槐林前。 石子铺成的小路向上蔓延直至被幽暗的槐林吞没,两侧山林的浓雾如同一潭能够吞没一切光芒死水,即便我的左眼也无法看透。 诡异的是唯独这条林间小路上的雾气要淡上许多,似乎有某种神秘的力量将雾气隔绝开来。 林中安静极了,偶尔会有打着火把的村民沿着石子路出入槐林,但他们都不说话,走路也很轻,仔细听才能听见些许脚步声。 踏入其中是需要勇气的,一个不小心就会陷入前后包夹的情况。 我等了许久才找到一个合适的空档,在反复确认周围没人后,我深呼了口气按下心中的忐忑,随即迈上了石子小路。 感受着脚底传来凹凸不平的触感,上山的路还没走到一半就听见前方隐隐传来了脚步声。 细微却杂乱。 我趴下来耳朵贴近地面,果然脚步声清晰了不少。 有人来了,而且人数还不少! 我立马转身加快速度往回赶,前脚刚出槐树林并找了处灌木丛钻了进去,后脚就有一大帮子人从槐林中走了出来。 我撩起兜帽的一角快速瞄了一眼,大概三十多人的队伍,个个抄着家伙一副气势汹汹的样子。 领头的是邓志林! 幸亏我足够谨慎,不然傻乎乎地上去跟人家打个照面就是自投罗网了…… 这些人是要去干嘛? 这个疑问在我脑海中一闪而过,但我没有想太多,为了降低暴露的风险,我只看一眼就蒙起头将自己包得严严实实。 他们很快就离开了,远处几个还在搜寻的人也在半道上加入了队伍。 看来短时间内是不会有人经过了。 我出了灌木丛,再次走进了槐林…… 沿着石子路很快就来到了山顶,映入我眼帘的除了槐林的背面,还有小路尽头跃动的火光。 无数火把将那一片照亮得如同白昼,几乎全村的人都在烟雾的环绕下虔诚地跪坐在山神庙前无声地祷告着,似乎处于一种不被外物所扰的状态中…… 这架势……是要全村人一起羽化飞升吗…… 不过这场面看着还挺震撼的…… 我曾从一些新闻报道中看到过对邪教的疯狂行为的描述,当时内心或多或少嘲笑过那些信徒的愚昧无知。 到底有多蠢才会相信那些虚无缥缈的东西? 但此刻我才意识到,放谁一直以来处于这种接近于催眠的群体环境中,难免都会变成这个样子。 所以在这种氛围下,邓云雷那种大大咧咧的性格才属于“不正常”。 我慢慢朝着人群靠近,终于在山神庙中,看到了陈老师和邓云雷的身影。 他们的状况比我想象中的还要糟糕。 人在不不吃不喝的情况下一般能活三天,但如果生命力足够顽强,即便七天也还有一线生机,况且他们被抓到现在也不足一天时间。 所以在此之前我是不怎么着急的。 但我还是低估了这些人的耐心与恨意。 他们已经将亲人的死归咎于这两个外人,怎么可能让他们“舒舒服服”地挺过七天? 所以他们在陈老师与邓云雷的面前架了一堆火,虽然距离两人尚有一小段距离,但在火焰的烘烤下,两人活下去的时间将大幅度缩减。 而且看这两人的状态,别说七天了,能不能撑一天都是未知数! 但是在众目睽睽之下怎么才能把人救走呢? 我突然反应过来,怪不得离开诊所的时候羊脸子会给我一包救命的药包,估计他早就料到会是这种情况了,这些人对陈老师和邓云雷都能下狠手,更不可能对我客气,我要真上去救人,还没闯进庙里就被打死了…… 现在已经没那么多时间供我纠结了,这场大祭要持续一夜,如果不趁着邓志林那伙人不在的时候出手,等他们回来了只会难上加难。 这时我注意到不远处的路边有半截倒塌的树干,另外半截隐藏在林间的浓雾中。 这片槐林除了槐树外几乎找不到其他能够成长起来的树木,只要长大就会被砍倒,这些木头不会很快腐朽,所以小路两侧经常就能看见这样的树干。 我心里很快就定下了主意…… …… 山神庙前,村长的暂时离开并没有引起任何的波澜,所有村民都专注于这场大祭中。 只是这份宁静很快就被一个突兀的声音打破了。 “各位乡亲朋友们,全体目光向我看齐啊……” 我的声音在这极度安静的场面中闲的尤为刺耳,不少人被这突然的一嗓子吓了一跳,有几个胆子小的娃娃已经开哭了…… 所有人都将回过了头,试图寻找这个声音的源头。 “看我看我,我宣布个事!” 经历过学校的事情之后,我的声音对于许多村民已经不陌生了,再加上我特意靠近了些,处于火光勉强能够照到的范围,让自己的脸暴露于众人的目光下。 所以在短暂地诧异后,已经有很大一部分村民眼冒怒光朝着我冲来。 只是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大祭的原因,依旧没有人开口说话。 看着奔跑而来的人们,我强行抑制住逃跑的冲动,因为还不够! 我鼓足了劲对着他们大喊道:“狗屁山神,你们的山神就是个屁!你们与其在这浪费时间,还不如一把火把庙烧了!” 说完我拔腿就跑。 这番话清晰地传到了每一个人的耳朵里,连正在奔跑的村民都不由自主地停了下来。 众人的脸上多了一抹惊恐! 如果放在以前,冒犯山神是个不大不小的罪名,虽然每个人都恪守着村里流传下来的规矩,但对于一些无心之失也不会刻意揪着不放。 可是在昨夜,那四十几具尸体让所有人都意识到了一件事……冒犯山神是真的要付出代价的! “快抓住他……” “不能让他跑了!” 如同捅了马蜂窝一般,人群很快乱了起来,惊恐转化为了更大的愤怒,所有人都坐不住了,就连白发苍苍的老人家都举着拐杖加入了抓人的队伍。 可由于天太黑,跑在最前头的那批人从明亮的环境一下进入黑暗的环境,一时间还没适应,两眼一抹黑,心急之下又自顾自地往前跑。 原本槐林间的石子路对于每个村民来说都已经十分熟悉了,闭着眼都能走,然而等待他们的却是不知道什么时候横在路上的树干。 粗糙的陷阱,却十分有效。 我听见身后传来好几声“哎呦~”,回头一看,跑在最前头的那几个人已经绊了个狗啃泥。 虽然造成不了多大的伤害,但这条小路本来就不宽,前面的人摔倒同样会对后面的人造成阻碍。 类似的陷阱还有好几个,我自然可以轻松避开,但后面的人即便举着火把想要看清路,速度也会慢下来。 我边跑还没忘记继续拉仇恨:“实话告诉你们,邓云雷那小子来这里砍树就是我怂恿的,你们不会急了吧?我要说我前两天还到庙里对着山神庙撒了泡尿你们不是更急……” 听见身后的声音近了些,我赶紧加快了速度。 不得不说夜视确实方便,要不是仗着这一点我也不敢冒这么大的险。 很快我就出了槐林,这里视野更加开阔,为了吸引注意力我特地往有光线的地方跑。 还没跑多远就看见前方的田埂下窜出了两个人影。 不好,有埋伏! 我刚准备调转方向,却见其中一人不停地朝我挥手。 仔细一看,居然是邓云辉! 我不是让他老老实实躲在诊所吗,怎么跑这里来了?脸上还糊了一层黑乎乎的东西,刚才差点没认出来。 他旁边的人我倒是第一眼就认出来了,王木匠! 可是看这两个人怎么会在一起,而且关系看起来还挺和谐…… 只是现在不是计较这些的时候,我赶紧朝他们喊道:“快跑,你们快跑!” “陆哥……我在这呢,是我啊!”邓云辉好像没懂我的意思,还在朝我挥手示意。 王木匠脸上挂着憨厚的笑容:“我们是来帮你的……” 很快他就笑不出来了。 因为他看见一大帮子人紧跟着出了槐林,举着家伙骂骂咧咧地朝这边赶来。 “愣着干嘛,快跑啊!”我直接从他们身边跑了过去,两人这才如梦初醒,慌忙跟了上来…… …… 第一百四十二章 名字 “站住!” “别跑……” 追在最前面的人嘴里还在不停喝骂着,突然脚下好像被什么东西一绊,身体失去平衡在地上打了个滚。 又是刚才那样的陷阱? 等他爬起来一看,刚才摔倒的地方却什么也没有。 平地也能摔跤? 与他情况相同的还有好几个,后面的人为了避免踩踏只能放慢步伐,就这么一耽误又拉开了一些距离…… 没多久时间,我和邓云辉、王木匠终于成功甩掉身后的人。 在避开一波搜查后,我们三人趁着夜色翻进了一家早已荒废的院子里。 院子里杂草丛生,一部分房屋已经倒塌了,正好方便我们躲藏。 今夜注定是鸡飞狗跳的一晚,因为那些人注定不会善罢甘休。 不知道是不是我用力过猛,村民们比之前多了一分戾气,已经放开了手脚在村里挨家挨户大肆搜寻,大有不找到人不罢休的势头。 而且一旦发现……怕是等不及抓住就会被打个半死! 我也只能安慰自己:反正在此之前被抓住待遇也好不到哪去,没什么好后悔的…… “…… ……事情就是这样了,要不是他及时出现,我早就被我那便宜堂叔抓住了!”邓云辉小声将遇到王木匠之后的事情简单描述了一下。 “多谢了。”我朝王木匠点了点头,然后俯下身靠在残破的墙壁边上继续观察着外面的情况。 刚才要不是有他帮忙,我们也不可能这么顺利将那些人甩掉,虽然这并不足以让我完全信任他,却也不会傻到去说一些煞风景的话。 王木匠额头上满是虚汗,步伐也有些虚浮,看来刚才的出手让他耗费了很大的精力。 听到我的道谢后,他露出了一个稍显勉强的笑容:“没啥好谢的,不过我要提醒你们一下,村长随时可以知道你们的位置,所以我帮这个小哥借了个名字,短时间应该没问题,在这期间注意不能叫破他的身份,不然就不灵了。” “借……名字?”我嘴里念叨着,虽然有些不可思议,却没有表现出来。 名字也能借? “我们村里有个山鬼勾魂的传说……” “这个我知道,山神镇鬼,夜鬼勾魂,那些死去的村民极大可能与这个传说有关。”为了节省时间,我打断了他。 王木匠点头道:“嗯,魂与名相连,山鬼勾魂必会唤名,所以就有了这个借名挡灾之法,如果你感兴趣,我可以教你。” 看着他友善的笑容,我不禁眉头一颤:总感觉他在刻意向我示好…… 可是为什么? 又或许是我的错觉? 王木匠看着我的脸,似乎在等待我的回应,可我一时间也不知道说什么好。 就在这时邓云辉突然惊呼道:“我想起来了!” “你想起什么了,一惊一乍的。”我口头上埋怨着,心里庆幸他及时转移了话题。 邓云辉举着手里的小木牌道:“之前我就总觉得这个名字我在哪里见过,现在终于想起来了!” “在哪里?” 邓云辉道:“你还记得前两天我跟你说过的那个梦嘛?就是我耳朵进虫子的那天晚上做的那个梦,梦里有很多墓碑,这个名字就在其中一块墓碑上!” 王木匠原本见我没有回应他还有些失望,一听这话双眼微眯,笑着道:“小哥,能不能详细说说你那个梦?” “就是我和陆哥来这里的第一天晚上,我听见有人叫我,然后就来到了一片林子里,林子有很多刻了名字的墓碑,其中一个上面就是这个名字,我绝对没有记错!”邓云辉语气肯定。 听他说完,王木匠若有所思。 “怎么了,有什么问题吗?”邓云辉道。 “没什么,就是想起了一点私事。”王木匠摇了摇头,看起来是不愿意多言。 “所以……木牌上这个名字的主人现在还活着吗?” 面对我的提问,王木匠犹豫了一下道:“当然还活着,不然借名之法也就没什么意义了。” 我看向邓云辉:“你还记得其它在梦里出现过的名字吗?” 邓云辉扶着额头道:“让我想想……除了我爷爷的名字,还有张东……王二田……太多名字了,可惜别的我记不清楚了。” “这些都是村里人的名字,都还活着。”王木匠道。 这就奇怪了。 来村子的那天我和邓云辉几乎全程都在一起,我当然知道他绝对不认识这些人,也不可能知道这些人的名字。 那他怎么会梦到? 这其中还出现了一个关键性的人物:邓云辉的爷爷。 也许邓云辉来到这个村子并非偶然,也不仅仅是最开始的关于他爷爷的那个梦那样简单。 还有一件事,关于王木匠所言的“借名之法”。 吴老爷子曾说过,万事万物都有代价,如果借名是为了挡灾,用的还是活人的名字…… 那付出代价的将会是谁? 这么看来,这个面向憨厚的男人绝对不像看起来那么良善。 “怎么了?”王木匠也许是察觉到了我的目光。 我摇了摇头:“没什么,此地不宜久留,我们也歇够了,该出发了。” “接下来去哪?”邓云辉道。 “你们先找个地方躲起来,我有一件事情要做,到时候再与你们汇合……” 邓云辉还没表态,王木匠抢先道:“不行!” 也许是意识到自己太过激动了,他挠了挠头道:“你是要去救陈老师吧,光靠你可能应付不了那些人,咱们人多力量大,或许更容易成功。” 邓云辉也附和道:“说得对,陆哥,你别看我打架不行,帮着扶一下人还是可以的!” “照我说的办,我只要救陈老师一个人就行了,邓云雷有他爹在应该没什么危险,何况人越多相对也就也容易暴露,我自己一个人反而更安全。”我说着特意瞥了一眼王木匠。 “话不是这么说的,”王木匠赶紧道:“你以为邓志林是什么好人吗,他们姓邓的对付起自家人可都是不留情面的,不然当年也不会……” “也不会怎么?”我心里一动。 当年?难道他知道邓云辉爷爷的事情? 王木匠沉吟片刻才神神秘秘地说道:“我是听我师傅说的,上一任村长……也就是村长他爹……为了抢一样东西,费尽心思差点把自己的亲兄弟害死了,虽然最后人没死,但也被赶出村子了…… 村长这人比他爹还心狠,平时打儿子跟打畜牲一样,也就邓云雷那小子抗揍,换个人恐怕都活不了这么大!” 邓云辉怔住了,难以置信道:“不会吧……我爷爷从来没说过这些啊……他不是因为和我奶奶私奔才离开这里的吗?” 王木匠耸了耸肩:“这可不好说……所以救一个人还好,要想救两个人就需要帮手了,而且村里的地形我比你熟,还能帮着带路。” 我故作为难,好一阵子才咬了咬牙,不甘道:“好吧,只能赌一把了,我们三个一起去……” 王木匠一拍巴掌,笑道:“这才对嘛。” 第一百四十三章 陷阱 从王木匠口中得知,凌晨与我和邓云辉分开没多久后他师傅就去世了,死相与那些村民一模一样。 失魂。 本来以他师傅的道行断不会这么容易中招,可在对付我们的时候消耗了太多精力,一时疏漏以至阴沟里翻了船。 他并没有将他师傅的死怪罪在我们头上,而是直接了当地想要对付那个“始作俑者”。 和我猜想的一样,那个人就是村长邓志林。 只是光靠他一个人肯定不行,于是打起了与我们联合的主意,为表诚意,他愿意先帮我们救人。 他说这些话的时候语气坦诚,给的理由也足够有说服力,但我的心里却总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 坦白说,我对他心存疑虑。 以往的经历让我无法信任任何一个道上的人,如吴老爷子、木老鬼、许衡,还有那个死在湖边的驼背老人,这些人都有一个共同点: 为了达到目的,他们不会在意任何手段,就算殃及普通人他们也连眼睛都不会眨眼一下。 而眼前这个王木匠,哪怕说得再天花乱坠,到时候突然在背后给我一刀也不是不可能。 然而如今的处境却容不得我拒绝。 因为我的实力是装出来的,别说对付村长了,能不能救出陈老师他们都是未知数。 所以我需要他的帮助。 之前那些拒绝的话当然不是真心的,一是存着试探的心思,二是为了降低他的防备。 如果我毫不犹豫就接受了他的帮助,恐怕他就要重新审视我了。 有了王木匠这个熟悉地形的人,接下来的路当然走的更加顺利,虽然不停的有村民们打着火把来回巡视,但火光终究无法照亮全部的黑暗,加上有雾气的遮掩,我们在绕了一个大圈后再次回到了槐林前。 “你们说的山神庙就在这里面?太阴森了点吧……” 邓云辉还是第一次来这个地方,看着被浓雾笼罩黑漆漆的槐林,好不容易才鼓起的勇气瞬间就消弭了一半。 我斜了他一眼:“你现在后悔还来得及。” 邓云辉不好意思地摸了摸鼻子,没有吱声。 “接下来要做的事很简单,靠近、救人,然后带着人离开,能救一个是一个,陈老师优先,当然,这一切的前提是保住自身的安全,假如事不可为,直接逃跑也没人责怪什么,明白了吗?” 我简单地说明了一下计划。 “明白。”邓云辉和王木匠同时点了点头。 顺着槐林间的石子小道一直往上走,到达山顶后,被火光照亮的山神庙再次出现在眼前。 之前的铺垫成功了,由于吸引了大量的仇恨,几乎所有能动弹的村民都在外面到处寻找我的踪迹,只留下的十几二十个行动不便的老弱与怀抱婴儿的妇女,风险已经降到了最低。 我不禁有些得意,没把人引走之前就算再给我几十个帮手也靠近不了山神庙。 但现在,凭我们三个应该可以做到! 我放轻脚步朝山神庙走去,邓云辉和王木匠亦步亦趋跟在身后,他们都有些紧张,气都不敢大声喘。 留下来的村民还在朝着山神庙祷念,压根没发现身后有人正在接近。 我时刻观察着周围的情况,并提醒自己沉住气。 说不紧张是不可能的,这让我想起小时候迟到想要趁老师不注意偷偷溜回座位的经历。 只是那时候被发现充其量不过打打手心,现在要是被发现…… 可不是开玩笑的。 终于来到了最后一排。 此时与我最近的是一个老太太,她手里握着一块和邓云辉手中差不多的小木牌,闭目俯跪在垫子上,由于年纪太大,费力保持姿势让他身体都在颤抖。 我与她距离不足一米,甚至能看见她侧脸的沟壑,听见她的衣服与坐垫摩擦发出的细微声响。 她只要睁开眼用余光看见我们。 一旦有一个人察觉,很快就会引起连锁反应。 虽然最终无法避免,但只要在被发现之前再靠近山神庙一步,营救陈老师和邓云雷的希望就会大上一分。 我继续往前走去。 “咔嚓~” 一声脆响让我心中一紧。 回头一看,却是邓云辉不注意踩断了一根枯枝。 这声音放平时不会引起任何人的注意,但在这个寂静的场合却是无比明显。 我一手按住想要开始行动的王木匠,又给了手足无措的邓云辉一个安心的眼神。 刚才的声音不可能没人听见。 好在他们太过专注,并没有人在意。 我舒了一口气,带着二人继续往前走,几乎已经快要走到人群的中央的时候…… 突然身后有人喊道:“外人……那几个外人又来了!” 一石激起千层浪,众人纷纷抬头。 我们三个站着的在一片跪坐的人群中太过显眼,村民们的目光很快就汇集在了我们身上。 周围一下乱了起来。 “跑!” 我低喝一声,在众人反应过来之前玩命往庙里跑去。 看到是我,那些几乎是半截身子入土的老人在短暂的震惊后展现出了惊人的毅力,一下子仿佛年轻了几十岁,四面八方朝我们涌来。 连那些抱着襁褓的女人也放下了怀里的娃娃,奋不顾身加入了抓捕的队伍。 我铁着心一把推开前方两个飞扑而来的人,刚跑两步就发现自己的裤腿被拉住了。 我拽了一下没能挣脱,低头一看。 一位头发都快要掉光的老人死死拽着我的裤腿,看起来应该是腿脚不便,此刻只能狼狈地匍匐在地上,即使身体被拖动也不肯松手。 配合他苍老的面容与一副哪怕爬着也要从我身上咬下一块肉来的狰狞表情,一瞬间我真以为来到了丧尸片的片场。 到了现在这个地步已经容不得我有半点纠结,别看这些人看着没什么战斗力,一旦陷入包围,拖也能把我们拖死! 但让我对这样一个老人家动手,我还真迈不过那道坎…… “愣着干嘛!” 话音刚落,老人那只枯槁的手就被一只大脚踩住了。 老人的惨叫声似乎混杂了骨头断裂的声音。 王木匠从后面推了我一把,我一个踉跄才发现那只手已经松开了。 没时间想太多了,我着低头不顾一切往前冲,在撞开来好几个人后冲出了包围圈,邓云辉紧随其后,在跨过被白布遮盖的尸体后,我们一起来闯进了山神庙。 陈老师和邓云雷一左一右绑在两侧的柱子上,他们被底下的火堆烘了这么久,嘴唇都有些干裂,垂着头看起来很是虚弱。 刚才的动静并没能把他们吵醒。 “解开绳子救人!”我迅速来到陈老师身边,邓云辉则跑向了邓云雷。 王木匠身体最壮,自然承担起了殿后的责任。 他一脚踢开一具尸体,抄起垫在下面的木板一夫当关挡在门口,门板不够宽大,外面的人透过空隙在他身上不停地捶打,他没办法反抗,只能涨着脸憋屈地吼道:“你们速度快点!” 我当然知道要快,可捆绑陈老师的是两指粗的麻绳,这种麻绳十分结实,我用匕首割了记下居然没切断! 邓云辉那边就更没办法了,他没有工具只能用牙咬,却只吃到了一嘴的草沫。 我拼命划动匕首,眼看绳子越来越细,就在快要断开的时候,却发现外面突然变得安静了。 连王木匠也没声了。 等我扭头一看,心里顿时凉了半截。 外面的人群渐渐散开了。 在他们身后…… 是大量举着火把的青壮村民,还有站在最前头那个满脸阴沉的脸。 邓志林! 他们已经将山神庙包围了…… 这是个陷阱! 第一百四十四章 真相 当你把对手想得太蠢的时候,自己才是真的在犯蠢。 在看见站在最前面那张脸的那一刻陆良就意识到自己犯了一个错误,那就是太想当然了。 调虎离山的计划确实引走了一部分人,但邓志林不是那么好糊弄的,在拥有压倒性人数优势的情况下,他完全有余力做很多事情,包括分出一部分人在这里守株待兔。 雾天为陆良三人的潜行提供了极大的便利,他村民们同样也能利用大雾藏匿身形。 此时不断地有村民从林子里走出来,很快就将山神庙围得密不透风,眼见来了主心骨,刚才还跟打了鸡血似的老人们心气一泄便瘫软了下来,受了伤的躺在地上呻吟,看起来煞是可怜。 这些老人平时在村里哪个不是备受尊敬的长辈?如今却被几个外人弄得这么凄惨。 周围的村民虽然没有说话,但都是一副恨不得吃了三人的样子,在其中还有许多熟悉的面孔,如刚进村时为我们指路的大婶、学校的学生,只是此时他们的态度已经截然不同。 要不是正逢大祭这种关键时期顾忌冒犯山神,众人恐怕立马就要上来抓人了。 王木匠举着木板退至两人身边:“怎么办,要不和他们拼了?” 一下子冒出这么多人,邓云辉已经没多少抵抗的勇气了,磕磕巴巴道:“别开玩笑了……怎么拼?他们每人一口唾沫都能把咱们淹死了……” 陆良没有说话。 之前追堵的人虽然也很多,但充分利用地形和黑夜的掩护好歹还有周旋的余地,现在四面皆敌,他看不到任何逃脱的可能。 更何况邓志林也在这里。 陆良不清楚王木匠有多厉害,但料想肯定对付不了邓志林,否则犯不着来找自己谈合作。 想到这里他不由有些惭愧,之前还提醒自己小心提防王木匠,但就目前的情况来看,是他把后者给连累了。 “先把受了伤的叔伯们送到诊所去……”邓志林对旁边的人简单吩咐了几句,锐利的眼神却一直注视着山神庙的方向。 “那他们……” “急啥,他们跑不了,叔伯们年纪了不好耽误!” 既然村长都这么说了,只能不甘地看了山神庙中的几人一眼,随即组织人手开始安置老人们。 邓志林一步步朝山神庙走去,快要到门口才停下脚步,他似乎并不担心三人会做什么,身后的村民想跟上来却被他挥退了。 他的目光在三人之中来回游荡,最终定格在陆良身上:“好言难劝该死鬼,我当初就不该给你们这些外人机会,不然你们也不会做出这么多出格的事,连累这么多人!” 虽说他对陆良和邓云辉从来没什么好脸色,但从他语气中毫不掩饰的怒意来看,这次是真的生气了。 “有件事我实在想不通,王木匠,你和你师傅也是从外面来的,这些年村里从没有亏待过你,大伙都是看着你长大的,就连你师傅的丧葬家家户户都有出力,你不记恩也就罢了,为什么要和这几个外人搅和到一起祸害村里人?” 王木匠看着众人一张张怒气冲冲的面孔,憨厚的脸上出现了片刻的纠结,最终还是咬着牙道:“魂都没了葬得再好有什么用!别说了,和这两个人没关系,我今天就是不要这条命也要给我师傅讨个公道!” 陆良有些意外,他原以为王木匠会把责任都推到他身上,或者干脆直接反水,可对方表现出来的硬气令人刮目相看。 “公道?路都是你们自己选的,哪有什么公道……”邓志林摇了摇头,表情有些古怪。 见他们还有心情聊天,当下有人等不及了: “村长,和这个白眼狼说这么多干嘛,全都抓起来就完了……” “对老人都能下得了手,简直是畜牲不如!” “是啊,这种人直接打死都不冤!” …… 众人你一句我一句,表达出来的意思只有一个:处置几人以平众怒。 “你们好大的胆子,想替山神做主吗?” 邓志林仅用一句话就压下了村民的骚乱,有些还想说话的一接触他的眼神就低下了头。 不过这话虽然说得好听,却也足够虚伪。 陆良算是明白了,所谓的“山神”只不过是邓志林借着信仰巩固自己地位的工具而已,嘴上说着由山神做主,实际上做主的就是他自己。 从对陈老师和邓云雷的处置来看,他压根就没想给几人活路! 邓志林似有些疲惫,叹了口气道:“王木匠,既然你愿意一条道走到黑,我也不算违反和你们的规矩,你就跟这两个外人一起向山神谢罪吧。” 最后这几两句他特意讲得很大声,似乎不仅仅是说给王木匠一个人听的。 看来是准备动手了。 陆良突然开口道:“等一下!先别这么着急给我们定罪,我想要问问你,我们究竟做了什么出格的事,能不能让我们死个明白?” 此话一出,刚刚才平复的村民们顿时一片哗然: “到现在了还要说什么?冒犯山神爷就是最大的罪过!” “你们要没做出格的事,这些尸体是怎么来的?” “太狠心了,四十七条人命啊,都要算到你们头上,抵命都不够!” 邓志林也没想到陆良会突然说出这样的话,似乎除了激怒村民们之外没有任何意义。 村民们的吵闹声让他不厌其烦,他的眉头皱成一团,额头上有青筋凸起,扶着脑门喝道:“山神爷当前也敢吵成这样,你们还有没有规矩!” 见村长将山神都搬了出来,被怒气冲昏头脑的村民们这才想起此时正是大祭的时候,照规矩是不能说话的。 一想到冒犯山神的后果,众人如同被淋了一桶凉水立马清醒,再也不敢吭声了。 不过此举正合陆良心意,如果都像刚才那样混乱,他说得再大声也没人听得见。 “我承认是邓云雷砍树是我怂恿的,冒犯山神嘛,那你们有没有想过,冒犯山神为什么能成为一种罪过?” “有没有罪过你七天后就知道了。”邓志林道。 陆良心里暗骂:“你倒是说得轻巧,就怕我根本挨不到七天……” 他指着山神庙前那些被白布覆盖的尸体高声道:“你们一个个对所谓的山神爷那么虔诚,门前立庙香火不绝,可山神爷什么时候保佑过你们? 你们难道就不奇怪吗,你们村为什么月月总会有人死?这里既不缺吃的,又没有天灾疫病,放其它地方只要几十年人口都能翻番了,可这么多年生活在这里的人不光没有变多,反而还越来越少,村里那些空屋你们都看不见吗? 如果冒犯山神会死人的话,这么多年以来因此而死的可远不止四十七个!应该还有人记得五十多年前也发生过和现在一样的事情吧,那时候我还没出生呢,总不可能也赖我头上吧…… 你们以为把我们杀了就能结束吗?这四十七个只是昨天的,早晚有一天也会轮到你们,呵呵……其实造成这一切的不是我,而是你们最最敬重的村长!” 四周鸦雀无声。 他说的并不是什么秘密,七十多年里不可能没人发现,如羊脸子还在坚持调查着这些人的死因。 而大多数村民即便没有发现,也能感受到弥漫心在村子里的那股淡淡的恐慌,但他们或许到死的那一刻他们不知道这种恐慌来自何处。 之前陆良还奇怪,为什么这个村子里的人会对所谓的山神如此虔诚,那些奇怪的规矩为什么有人愿意坚守,现在看来是有人利用了这份恐慌,恰当好处地引导成了信仰。 说白了就是自欺欺人。 他原以揭穿邓志林的真面目能够为几个争取到一线生机,但他还是失望了。 虽然有个别人脸上的愤怒被恐惧取代,但绝大多数人依旧不为所动。 他很快便明白了,作为一个外来人,村子里高的出奇的死亡率在他眼中是反常的,如羊脸子这种与外界有过接触的人同样可以发现这一点。 但绝大多数人从小到大都愚昧地生活在这个近乎与世隔绝的地方,对这里的一切都习以为常。 再联想到村外那条无法建成的山路…… 外面的人嘲笑乌村人贪婪且排外,殊不知这种排外的氛围是被刻意营造出来的! 这种事情有一个人可以轻松做到,那就是乌村的村长! 第一百四十五章 骗局 这是一场至少延续了两代人的骗局,不是仅靠三言两语就能戳破的。 邓志林显然对此有着足够的自信,冷哼道:“知道你擅长耍嘴皮子,可惜你啥也不懂…… 大家动手吧,抓住他们。” 得到指示后,早已等候多时的村民们立刻涌了上来,邓志林自己则往相反的方向走去,既然有这么多人在,他并不打算亲自出手。 就他转身的一刹那,王木匠突然暴起。 “天魂地魂,鬼神见闻,随契呼召,以护吾形……” 王木匠口中急念,手捏辰纹,将木板夹在腋下朝着邓志林的背影狂奔而去。 这一招看似没有半点征兆,实则已酝酿许久,只不过一直在等一个最为合适的时机。 双方距离并不远,以他的速度数秒钟就能赶上! “别愣着了,快跟上去!” 陆良一把拉起还没反应过来的邓云辉追了上去。 对方人多势众,只要使用人海战术足以将他们拖死,王木匠想必是打算擒贼先擒王。 他既然敢动手,必定是有几分把握,实在不行有他扛在前面吸引火力,其余的人也能增加几分脱困的几率。 至于陈老师和邓云雷…… 只能说声抱歉了。 “行无忌,鬼无门,遇阻开路,逢恶助兵,诸法无多,拘役缚形……” 奔跑中的王木匠身体再次加速,就好像背后有什么东西推动一样。同一时间,邓志林脚下周围地上突然冒出七八条惨白手臂牢牢扣住了他的双腿。 那些手无论是还是手臂还是指节都遍布乌青且细长无比,有些关节居然是反着长的,而且不是止五指,七指八指都有,看着无比怪异。 而且它们都极其有力,掐着邓志林的裤腿几乎快要勒进肉里! 邓志林动作一顿,下肢当即动弹不得,更多的手臂破土而出,如同藤蔓般密密麻麻向上攀延。 这一切都发生地太快了,根本不给人反应的时间! “谨请东方真引先灵通命护神……” 邓志林的声音响起,他虽眉头紧锁,却不见半点惊慌。 “村长小心!” “快躲开!” 村民们自然看不见诸多异象,见王木匠动了便急忙地开口提醒,可这个距离即便有心阻拦也根本来不及。 邓志林没有躲闪,或者说根本没办法躲闪,因为凭空又冒出的好几只手已经扣在了他的手腕上,四肢都被抓牢,整个身体被固定在了原位,还有手掌朝着他的脖子抓去。 “谨请南方玄化先灵洗身祛秽……” 那些密密麻麻的手臂当即止住了,原本伸向脖子的手也如同定格在了空中不得寸进。 王木匠心生不妙,长这么大他几乎没有见过村长出手,但从师傅偶尔谈及此人时讳莫如深的态度来看……此人绝不会好对付! 所以他一出手就是全力! 这么做负担也不是一般地大,就在这极短的时间内,他的脸上已经蒙上了一层青灰色,看起来极不好受。 但机会只有一次,必须放手一搏! “谨请西方极元先灵驱邪缚魅……” 那些控制住邓志林身体的怪异手臂顿时如同被烈火炙烤的冰块一样消融,纷纷散开缩了回去,他的身体为之一松。 但毕竟年纪大了,僵硬的身体一时间没那么快舒缓过来。 还有机会! 此时王木匠已经距离身后不足五米,他心中的不安越发强烈,但箭在弦上不得不发,当即一个箭步高高跃起,鼓足劲抄起厚厚的木板朝着邓志林的后脑抡了下去。 这一下要是打实了任来了谁也扛不住。 他一开始就没什么擒贼先擒王的打算,而是要下死手! 邓志林依旧没有闪躲,只是转过身取下别在腰间的笏板平举至胸前,冷冷地瞥了王木匠一眼,弯腰行了个个躬礼: “谨请北方众合先灵祝告万灵!” 话音刚落,三人的内心同时被一股巨大的恐惧感充斥了。 “谨请北方众合先灵祝告万灵…… 谨请北方众合先灵祝告万灵…… 谨请北方众合先灵祝告万灵!” 刹那间,数不清的声音从四周响起,如同万人同呼在三人耳旁炸响。 但离奇的是环顾四周,竟寻不见说话的人! 是谁在说话? 陆良无法分清是从什么地方传出来的,声音越来越大,也越来越混乱,很快就无法分辨说的是什么,只有极致的吵闹。 一个普通人能听过最响的声音是什么? 火车临近时的鸣笛声?节日里的锣鼓鞭炮声?暴雨天的响雷声? 然而这些声音加起来也没有他此刻所听及的万一…… 当声音超过一定分贝的时候会导致耳聋,实际上也算是人体的一种防御机制,他试着捂住耳朵,却根本起不到任何作用,那些声音像是直接从脑子里传出来的。 这根本不是人能够承受的声音! “啊……” 陆良头痛欲裂难受至极,感觉身上的血液都在一股脑地往脑袋上涌,额头鼓起的青筋不停跃动,跪倒在地忍不住呻吟出来。 当人失去视觉,听觉、触觉等其他感觉会比之前更加敏锐,因为五感可以相互代偿。 但他还是第一次知道,原来这些感官也是可以互相侵占的。 他所有的感官几乎都被这种声音蛮横地占据了,大脑超出负荷,如同被一只看不见的手粗暴地搅成了一团浆糊,身体失去控制,意识也变得模糊起来。 在失去意识的最后时刻。 他看见邓云辉口吐白沫躺在地上不停地抽搐…… 他看见王木匠面目狰狞惨叫着从空中栽倒下来…… 他看到那块仓促中甩出的木板带着一道血光从邓志林灰白的鬓角飞了过去…… 他看见村民们气势汹汹地他们围了起来…… …… “让我想想……酸枣仁三钱,麦冬、远志各一钱,三碗水煎成半碗,睡前服用,这个方子怎么样?” “嗯,此人气虚神弱,需得多备几副药。” “咦!爹,他好像醒了!” 从颠簸中醒来,陆良只感觉头晕脑胀,稍一活动身体就失去了平衡摔倒在地上。 “兄台没事吧……” 他睁开眼睛,发现自己正躺在杂草丛生的山间小道上。 说话的是一个蓄着胡子看着有几分文气的中年人,他穿着灰色的旧长褂,手里牵着一头骡子,在他身旁还有一个十一二岁的男孩子正好奇地看着陆良。 “你是谁?这里是哪里?嘶……”陆良刚试着回忆,脑子就像受到了刺激发出一阵强烈地刺痛。 男孩富有朝气的声音传来:“我爹是正心医馆的坐堂郎中,刚才你晕倒在路边,是我们救的你。” “咳咳……”男人责怪地瞪了儿子一眼,随后将人扶起来,关切道:“多思伤神,你现在需要静养,咱们先回医馆再说。” “郎中?那我是谁……我好像想起来了,我叫陆……嘶……”陆良晃了晃脑袋,被搀扶着坐上了骡子,虽然还是有些颠簸,但这个姿势比刚才趴在上面好多了。 “多谢你们救了我……” “呵呵,陆兄不必客气,出门在外都有个不便的时候,在下姓陈名明,这是我儿陈机。”男人在前面牵着骡子道。 第一百四十六章 医馆 骡子上放着药箱和几袋行李,父子俩原本换着乘赶起路来不会太累,可没曾想半路遇上了意外。 现在骡子被陆良占着,父子俩却只能走路了,这让他心里有些过意不去。 只是他现在的状态很差,贸然逞强反而会造成更大的拖累。 陈机在旁边照看,生怕陆良再次摔下来,他眼里满是好奇,时不时侧着头打量后者,过了好一阵子实在忍不住道:“陆叔叔,听你的口音不像我们小地方的人,是从外边来的吧。” “机儿,陆兄需要多休息,你不要打扰他。”走在前头的陈郎中提醒道。 机儿? 这个称呼挺怪的…… 缓了这么久陆良感觉稍微好一些了,虽然脑袋依旧昏昏沉沉,但还是强打起精神道: “没事,干坐着也难受,有人说说话还可以分散一下注意力。我也是小地方来的,叫九阳,是个人口估计才十多万的小县城……” “骗谁呢,十多万人还是小地方?”陈机惊呼道,又怕被陆良看轻了,昂着头说道: “不过也没啥了不起的,城里的官老爷经常邀我爹去看病呢,大地方的郎中医术也不如我爹高明。” “我儿年少无知,让陆兄见笑了。”陈郎中回过头轻轻拍了拍儿子的脑袋。 陆良笑道:“没有的事,这孩子看着就聪明,以后一定有出息。” 陈郎中叹息道:“如今世道不昌,别的不敢想,我只希望他无病无灾即可……” 陈机不太认同父亲的话,可是不敢反驳,只能低着脑袋吐了吐舌头。 脚下的道路逐渐变宽,路上也渐渐开始有了四五个行人,又走了许久之后,前方终于出现了一个小村镇。 顺着人流穿过由土坯围成的外墙,街道两侧的房屋门铺看着十分简陋,来往行人大都穿着朴素,一些人身上干脆就披着一件敞着胸口的破麻衣。 陈郎中在这里很受尊敬,路上遇见的人几乎都会笑着和他打招呼,陈郎中也会和气地一一回礼。 没一会儿陆良就看见了陈机所说的“正心医馆”,这家医馆倒是比这里的大多数的铺面都要新上一些,面积也宽敞许多。 “可算是到了,累死我了……娘、师兄,我们回来了!”眼见到了家,原本精疲力尽的陈机又焕发了活力,呼喊着跑了进去。 很快,一个手里提着个小水壶,肩膀上掸着一条汗巾的小伙子就小跑着迎了上来,在看到牵着骡子的陈郎中和坐在骡子上的陌生人后明显愣了一下,结结巴巴道:“师……师傅,这……这……这位……先……先生是……” “陆叔叔是我爹在路上救的人。”张机又回到了门口,旁边还站着一个梳着圆髻、肚皮微微隆起的妇人,应该就是他母亲了。 “先把陆兄扶进去吧。”陈郎中说完对着水壶连着灌了几大口,又拿起汗巾擦了一把汗。 “是……”邓平本来还以为是什么贵客,生怕怠慢了,一听这话脸上的局促才消失不见。 他是个结巴,不太爱和人说话,不过干起活来还是很麻利,将人扶到了医馆内,还特地用珠帘隔开了一小片空间。 陆良躺在木床上闭目养神,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他的心里总有一种莫名的违和感,却无法找到原因,偶尔灵光一闪,却怎么也抓不住。 “先……先……先生,喝……喝药了。”这时邓平端着一碗药走了过来。 陆良双手接过碗,药一入口,一股强烈的苦味弥漫口腔,强忍着才咽了下去。 苦味的刺激让他脑子稍稍清醒,突然想起来自己还没给医药费。 “人家好歹也救了我,总不好一直让人家垫钱替我医病吧……” 这么想着,他在身上摸索了一下,钱没找到,却从袖子里摸出了一把黑色的匕首。 在见到匕首的那一刻,心中的违和感在这一刻达到了顶峰! “你……你……怎……怎……怎么了……” “啊……” 陆良脑袋一阵剧痛,眼前一黑就失去了意识…… …… 再次醒来的时候天已经黑了,陆良的脑袋依旧昏昏沉沉,而且似乎比之前还更严重了。 “师兄,没必要这么生气吧。” “你……你……不能……这……这样!” “我就说说而已,你怎么也和我爹一样喜欢教育人。” “你……你要是……走……走了,医馆……怎……怎么办?” “这不还有你吗?你的医术可比我强多了。” 他听到外面似乎有人在说话,语气似乎还很激动,循着声音来到了医馆后院,只见邓平和一个十六七岁的少年躺在院子里的竹席上乘凉,不知道聊到什么居然吵起来了。 邓平本来说话就不利索,一急起来就更结巴了,脸涨得通红:“不……不……不行,我是……师……师傅捡……捡来的,你……你才……才能……继……继承医……医馆!” 少年下巴上长着参差不齐的胡须,眉眼间还是那个熟悉的样子,一脸无所谓道:“得了吧,家里哪个把你当外人了?谁继承医馆不一样吗?再说了,我可不想一辈子窝在这个小地方……” “你……你……我……” 少年本就不想多争辩,注意到来人后眼前一亮:“咦,陆叔叔,你怎么起来了!” 陆良揉了揉发涨的眉心道:“你是……陈机?你们在聊什么呢?” 陈机一脸无奈道:“嗨,我和师兄在聊以后的事情,我说想离开这里去外面看看,小时候我就想当个仗剑走天涯的豪侠。” 说着举了举纤细的胳膊,随即泄气道:“现在看来豪侠是当不了了,不过就算当个书生也是可以游学行天下的嘛,谁知道说着说着他就急了。” “哼!”邓平插着手瞪了他一眼。 见师兄还在置气,陈机只能叹了口气,哄孩子似的道:“好了好了,我都说以后嘛……古人云:父母在不远游,大不了等阿弟长大后再说嘛……” 陆良有些好笑,这俩人看着都挺大人了,还和个小孩子一样,这种事也能吵起来。邓平性格木讷,喜欢较真,不过他心里还是偏向于陈机的。 毕竟能多出去走走看看世界也是好事。 他将袖子里的匕首扔给了陈机:“陈大侠,既然想要浪迹江湖可少不了一件趁手的兵器。” 陈机拔出匕首,看着闪着寒光的刀锋惊喜不已,爱不释手地把玩着:“真是把好刀!陆叔叔,这东西值不少银子吧!” “那当然了,这可是……”陆良说到一半就语塞了。 原本想说的是:这可是当初辛三爷给我的东西,制作工艺不是一般的好。 可话到嘴边却突然忘了。 他越想想越想不起来,脑袋越来越痛,意识再度变得模糊…… “陆叔叔,你怎么了,有什么不舒服吗?” “爹,陆叔叔又犯病了……” …… 陆良再次睁开眼,发现自己回到了医馆内,明明是大晚上,医馆的门却打开着,四周黑漆漆一片,只有桌上的油灯散发着柔和的光芒。 屋里除了他还有八个人,除了陈机的母亲,陈郎中一家都在,还有几个是陌生面孔的女人和小孩。 大家围在一起似乎在商量着什么,表情都有些沉重。 “怎么办,短短两天时间,染病的人越来越多,已经殃及大半个镇子了,就连阿弟也……”二十多岁的陈机蓄着小胡子,看起来沉稳了许多。 两鬓微霜的陈郎中叹了口气:“此病甚怪,我翻遍医书也找不到缘故……” 邓平急道:“可……可……可是……小……小师弟他……” 陈郎中站了起来,在屋内反复踱步后才道:“我府城中有些故交,我去向他们打探一下,你们守好医馆等我回来!” 第一百四十七章 疫病 陈机立即道:“爹,我也和你一起去!” “我……我……也一……一起……”邓平的眼神同样坚定。 陈郎中摇了摇头:“不行,本来就人手不够,要都走让镇上的百姓看见了,还以为咱们要举家逃离呢。 如今本就人心惶惶,你们还是留在这里一起坐镇医馆吧,我不在的这段时间,有什么事你俩也能商量着来。” “砰~” 声音将屋里的女人吓了一跳,几小孩也扁起了嘴,眼中闪烁着泪花却不敢哭出声,在母亲搂在怀中好不容易才安抚下来。 却是陈机一拳狠狠地砸向墙壁,似乎在宣泄内心不甘,但话都说到这份上,他也不好再坚持。 邓平性格更加稳重,闷闷道:“师……师傅,你……放……放心,我一定会……会守……守好医……医馆的!” 告别家人后,陈郎中骑着骡子出发了,他走后,医馆内的气氛更加沉重,空气中弥漫着惶恐与不安,没人愿意说话,似乎连打破这份沉寂都需要莫大的勇气。 “有没有人告诉我究竟发生什么了?”陆良满脑子都是问号。 “唉……陆叔有犯病了。”身边抱着个四五岁孩子的女人弱弱地说了这么一句。 陆叔有点懵,心想: “叫我陆叔? 咱俩年纪差不了多少吧,是不是差了辈分了? 听起来好像还和我挺熟,可我根本就不认识你啊……” 陈机似乎对此习以为常了,面向众人道:“这么晚了,大家各自回房休息吧,养足精力,每天还要早起去街上派药呢。” 众人心事重重地往自己屋子走去,他来到陆良身边道:“陆叔,你还是先去看看陈隐吧。” “陈隐又是谁?” 陆良按下内心的疑惑跟着他来到后院的房间门口,敲了敲房门。 “谁啊,进来吧。” 打开房门,空气中浓重的药味夹杂着一丝腥臭,屋内的布置很简单,几乎没有多余的杂物,一个女人靠坐在床榻边上,眼神中满是担忧。 陆良认得她是陈机的母亲,只是不知道是不是这段时间操劳过度,看着比上次见的时候要苍老许多,青丝中也参杂了几缕白发。 床榻上躺着一个十四五岁的少年,五官与陈机有几分相似,他上身只穿着一件敞开的短衫,裸露的皮肤上遍布着拳头大小淡淡的青斑,双目紧闭眼窝深陷,嘴唇干燥开裂,他双眉皱成一团,身体还时不时扭动几下,似乎正在经历一场噩梦。 少年就是陈机的弟弟,看他这幅样子不难解释一家人脸上为什么那么沉重。 少年此时的样子有些吓人,陆良忍不住多看了几眼,就是这几眼让他瞧出了些许不寻常。 除了表面的那些病征,通过左眼还能看到少年的体内似乎有股如云雾般淡淡的黑气,虽然类似的东西他已经见过不止一次了,但感觉上与以往的都有所不同。 只是他对这东西了解得不多,当着这两个普通人的面冒然说出来非但不顶用,还会加深他们的忧虑。 看着母亲憔悴的样子,陈机有些心疼:“娘,你都守了两天两夜没合眼了,接下来交给我,你去睡一会儿吧。” 陈母用湿毛巾细心帮少年擦拭着额头上的汗,闻言抹了几眼泪:“虎儿这个样子我这个当娘的怎么睡得着哦……” “娘,你放心,我爹一定能找到救人的法子的……”陈机知道自己说不动,还想再劝,终究还是无力地叹了一口气,带着陆良走出房间。 一回到院子里陆良就急不可耐地问道:“现在可以说了吧,到底发生什么了?” 陈机没有卖关子,开始讲述事情的经过…… 就在三天前,镇上突然出现了一种怪病,染病者先是上吐下泻精神萎靡,到了第二天便会失去意识昏迷不醒,身上开始浮现出斑块,第三天斑块颜色加深,直至青中泛黑,并逐渐出现溃烂。 此病发展迅速,短短三天时间就出现了十多个死者,并逐渐向镇上蔓延开来,到现在已经感染了近百人了,再往后,死的人只会越来越多。 陆良问道:“陈兄难道就没找到治病的法子吗?” 陈机颓丧地垂下了头:“我爹、师兄和我三个人把能找到的医书都翻遍了,别说治病的法子了,就连相似的病症和染病的原因都没寻到。 前两天医馆挤满了人,但我们对此疫病根本就束手无策,只好将人都打发回去,他们在家中有人照看比在医馆要方便些。 我爹寻了些活血益气的药材,虽然有些作用可以拖延几天,但染病的人太多,存货已然不足,只能每日每户发放,但也只是杯水车薪罢了。 疫鬼门前坐,处处听哀鸿,不知等我爹回来,这镇上还能剩下多少人。” 陆良的心情更加沉重,此刻他更加可以确定陈隐身上的问题并不仅仅是疫病那么简单,陈郎中就算医术再高明,专业也不对口也照样解决不了这件事。 一家人都在等待陈郎中搬到救兵回来,可照这么看……估计是够悬! “或许我能找到办法。”陆良喃喃道。 张机眼皮只是微微抬了一下,似乎没有听见这句话。 “我虽然不懂这些,但是能找到懂行的,我现在就给他打个电话……” 陆良习惯性地一掏兜却什么也没摸着,刚想说话,张了张嘴却忘了。 “我刚才想做什么来着?” 脑袋中的昏沉感更严重了,就像将整个人泡在了水里,周围的人和物明明就在眼前,却总有一种隔了一层的模糊感。 “我一定忘了什么!” 陆良拍了拍脑门试图回忆起来,但越是这样胀痛感越是明显。 陈机一把扶住了他:“陆叔,不要再勉强你自己了,别到时候又什么都不记得了,我还得再给你讲一次。” 听这语气好像从来就没对他报什么希望,就算现在形势已经非常严峻,真要去指望一个经常糊里糊涂的人那才是真的病急乱投医。 就在这时,前铺的医馆内传来了呼喊声: “陈郎中在家吧,快出来,出大事了!” 声音听着十分急切,陈机只好先去看看发生了什么,后院的众人也被声音吵醒,他们睡觉都没脱衣服,很快就纷纷走出房门。 陆良虽然很难受,但还是放心不下跟在了众人后面。 “怎么会这样……明明白天还好好的……”医馆内,一满脸着急的男人正坐立难安地自言自语着,见着陈机出来后一把扯住了后者的袖子道: “快让陈郎中出来,大事不好啦!” 很快邓平和几个女眷也走了出来 陈机被抓着有些不舒服,但没急着挣脱:“出什么事了?别着急,好好说!” “我们夜里巡逻的时候发现有几户人家想要逃走,就给拦下来了,可到后面要逃的人越来越多,他们都聚集在镇口,马上就要拦不住了……” 男人话还没说完,陈机甩开他的手嗖的一下就跑出了医馆。 “妇……妇孺……留在家……家里,我……我跟……跟过去……看……看看。” 邓平留下一句话也走了。 陆良拍了拍胀痛的脑袋,咬着牙跟了上去。 第一百四十八章 对峙 村镇入口,两伙人正剑拔弩张地对峙着。 “好话歹话都跟你们说了,这几天就是一只老鼠都不能从这里过,大家乡里乡亲的,你们硬是要闯,那也要从我这把老骨头身上踩过去!” 说话的是个年过花甲的老人,在他身后,临时组织起来的青壮队伍组成了一道单薄的人墙,打着火把手持棍棒拦在镇子外面。 相比之下另一伙人要凌乱得多,他们几乎都是拖家带口,其中不乏染病者,他们把家里值钱的家伙都带在了身上,看着相当累赘,也没人敢点火,恨不得个个都将自己藏在黑暗里。 但他们的人数却是对方的数倍,而且还有不断增加的趋势。 作为本地辈分最高的族老,王老的话在大多数时候都是管用的,只要他一开口,谁都回给几分面子。 但现在却有人不买他的账,而且不止一个。 “我不管,今天就是天王老子来了也没用!我媳妇和儿子都快死了,谁要敢拦我我就砍死谁!” 出镇队伍领头的是个满脸横肉的大汉,他一脸激动地手持一把菜刀横在胸前,大有一股发起狂来不要命的气势。 他身后的木板车上躺着两个昏迷不醒的女人和小孩,而女人身上的青斑已经开始溃烂。 王老苦口婆心道:“外面荒山野岭的,你们大晚上出去有什么用?万一迷失方向或者碰到猛兽毒虫,那不是白白害了家人嘛,还不如留下来,陈郎中一定能过救大家的……” 领头男人当即打断道:“别跟我提什么陈郎中,他连自己儿子都救不了拿什么来救我们?我看留在这里才是死路一条,你们在不让开我就动手了!” 身后的人纷纷附和: “他要能救咱们早就救了!” “留下来才是等死……” “他发的那些药根本就没用!” “我爹喝了药还不是死了……” …… 领头男人的气势很快就感染的身后的人群,他们都很清楚,如果不抱着撕破脸的决心冲出去,那今天晚上谁也走不了! 眼看局势已经向着不受控制的方向倾斜,人群中的躁动也越来越大。 就在这时,人群后方中传来一个声音: “住……住手,都……都给我……停……停下!” 邓平气喘吁吁地从人群中走了出来,他虽然后出发却还要先赶到,站在两伙人中间面对想要出镇的人群道: “你……你们在……在干什么!都……都回……回去,病人不……不能受……受到颠……簸!” 他不说这话还好,一说众人更怒了。 领头男人举着刀的手都开始颤抖了,破口大骂道:“放你娘的狗屁!就算不颠簸他们就能活吗?我带他们出去还有几分希望,靠你们这些发瘟的庸医能吊几天的命?看在陈郎中的份上我之前一直没有难你,你要再不知死活,我连你一块剁了!” “你们做郎中的既然没本事也不能拦着我们求活呀,难道要把大伙带到死路上去才甘心吗?” “就是,我刚才还看到陈郎中偷偷出镇了呢,指不定就是逃命去了!” 此言一出,人群更加混乱,众人一个劲地往前涌,领头男人目光中也多了一抹决然。 “你……你们……不……不……不能……”邓平心急如焚,但越是着急就越是结巴,连话都说不出来更别说辩解了。 他没想到师傅平日里待人仁厚,每逢有穷苦人家上门,就算只收一个鸡蛋、一把蔬菜也会替人看病,镇上多少人家受过恩惠。可在这时候,平日里积攒下来的名声却一文不值,还要被骂作“庸医”。 面对人潮,王老作为老者同样没有退步,他深知自己虽然没什么武力起不到啥作用,但只要避了,身后的人哪怕胆子再大也注定一触即溃。 双方争斗一触即发。 “慢着!” 陈机体力赶不上自家师兄,因此才落后一步,作为陈郎中的长子,他面子自然是比邓平要大,看到是他,骚动的人群出现了短暂的平静。 他穿过人群来到邓平身边,后者想要说什么却被他制止了。 “师兄,接下来就交给我吧。” 其实众人说的那些难听的话被他一个不落地听了进去,任谁都免不了满腔怒火,现在却不是胡乱发泄的时候。 此刻他才明白,父亲恐怕早就意料到了这一点,留自己和师兄两人在家里就是为了预防此事发生! 他先是对着王老躬身一礼:“王老太爷,您做的已久够了,让大家让开吧。” 王老犹豫道:“可是……一让开他们可就跑啦……” 陈机道:“拦得住吗?就算在这里拦住了,他们还能还能翻墙、挖洞从别的地方跑,今日拦住了还有明日、后日,如今医馆内的药可不多,再伤着了就没法医了。你放心,我爹不在家便是我说了算,出了事也是我一个人担着。” 王老叹了一口气,其实他也明白这个道理,借坡下驴散去了人墙。 这番做派倒是让领头男人有些不好意思了,但碍于面子还是冷哼一声道:“哼,算你们还有几分良心。” 随即大声疾呼:“乡亲们,咱们一起出去啦!” 眼见前方没人拦路,众人紧绷的心弦松了不少,但家人生死未定,此刻他们的心情依旧十分压抑。 “大伙先等等!”陈机一只手拦在了前面。 “怎么,你要反悔?”领头男人脸色立马变了回去。 陈机摇摇头:“不,我只是想知道,这么晚了你们要去哪?” 有人回道:“管得着吗你,去哪也比待在这地方好!” 陈机道:“我只是想让你们在离开之前知道一些事情,刚才听到有人说看见我爹走了,我在这里声明一下,这消息是真的,他确实不在这里,大家的病我们医馆也确实治不了。” “我就说我没看错吧!” “连陈郎中都走了,这下真完了……” …… 陈机无视众人的议论,继续道:“之所以问你们去哪…… 相信大伙都知道我爹的名声,他可以说是十里八乡瞧病最厉害的郎中了,往年连府城中也经常有人找他看病,试问这病连他都治不好,还有谁治得好?” 有人道:“别吹牛了,他总不可能以为自己是天下第一吧……” “当然不可能,比他厉害的人数不胜数,可你们找得到吗?那人是谁,住在什么地方?就算真的能找到,你们的家人撑的到那个时候吗?要是半路上你们自己也染病了,前不着村后不着店谁会搭理你们?我告诉你们,真出了镇子那才是死路!” 连续的发问让众人意识到了出去也并不是一个好的选择,不少刚才还嚷嚷着要走的人脸上重新写满了纠结。 见自己的话有了效果,陈机趁热打铁道:“你们不是想知道我爹为什么走了吗?他其实是去找救大家的办法去了,我爹行医几十年,交友颇广,虽说没有必成的把握,但假如被他找到了治病的法子,回来一看你们却不见了,不是白白错失了活下去的希望吗?” “陈郎中真有办法?” “指不定呢,他认识的人可比咱们这些泥腿子多……” 领头的男人反驳道:“那万一他寻不到法子呢,大伙总不可能一直等下去吧……” “当然不会,我爹今天晚上走到的,来回的路程至少也要两天,这样,三天时间,要是三天后他还没有回来,大伙要走要留,我绝不说二话。” 这次终于没人再唱反调了。 可即便如此,众人依旧站在原处,没有调头返回的打算。 陈机知道就差最后一把火了,他盯着最前方的领头男人道: “王大叔,王有福!当初你娘摔断了腿,是我爹每天上门给她针灸,直到病好了我爹收过你一个子的钱吗?那时候你对我爹千恩万谢,头都磕了好几个,转过头来却那么编排他,你的良心过得去吗?” 男人被说得头越来越低,就快埋到肚子上了。 “乡亲们听好了,我陈机再此发誓,在我爹回来以前,正心医馆的人一个都不会走,我陈家人就算死也要和乡亲们死在一起!” 第一百四十九章 逃难 第149章 逃难 人群陆陆续续散去了,眼见原本拥挤不堪的镇口只剩下了寥寥数人,陈机腿一软就瘫坐了下来。 别看他刚才慷慨陈词一副大义凛然的样子,实际上整个后背都快湿透了。 “师……师弟,怎……怎么了……”邓平连忙拉住了他。 “还好,就是腿有点发软。”陈机笑了,他自己都没想到自己能说出那样一番话来,回想起来还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王老走过来笑呵呵地说道:“果然是读过书的人,就是比我们这些乡下人能说!” “我这是赶鸭子上架没办法了,我爹时常说我性格浮躁不够稳重呢……”陈机挠了挠头,嘴上是这么说,但心里没几分得意是不可能的。 王老背着手道:“我这把年纪已经活到头喽,别说害病了,就算明日早上醒不来也不吃亏,可镇上的年轻人还得活下去不是?陈小子,你和我说句实话,你爹真能找到治病的法子吗?” 他看着夜幕笼罩下的村镇,长长地叹了口气,说了这么多,最后这个问题是他真正想要说的。 张机想了想,语气凝重道:“这个我也不好说……不过如今也只能相信我爹了……” 王老没有得到想要的答案有些失望,神情忧虑地带着队伍离开了。陈机还有些腿软,邓平只好搀着他回医馆,刚走两步就在前方的拐角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陆叔,你怎么也过来了?” 陆良捂着脑袋半靠在墙边上,连保持最基本的站立都十分费劲。 他比陈机还要晚一步到,也大概目睹了全程,本来以为冲突已经不可避免,奈何受到头疼的影响,整个人浑浑噩噩,在人群最后面挤都挤不过去,更别说帮什么忙了。 好在陈机这小子关键时候靠得住,将人哄了回去。 “没事,咱们回去吧。” 他挥了挥手,多说无益,他现在的情况也不是这几个能解决的。 他扶着墙撑起身子,还没站稳便觉得头晕目眩一头倒了下去…… …… 陆良睁开双眼望见的便是满天的星光与一轮高悬的圆月。 他艰难地撑起身子,只觉得脑袋的昏沉感进一步加重了,周围的世界无论是看到的画面还是听到声音的都忽近忽远,明明身处于其中却有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隔阂感。 身上涌现出一阵燥热,喉咙就像一口干涸的水井,他舔了舔干裂的嘴唇,张了张嘴却只能发出如同破风箱一样的“嗬……嗬……”声。 他环顾四周,发现自己正处于一处林中的空地,空地上有近百号人,这些人零零散散地围绕在一个个火堆前,几乎人人都披着丧服风尘仆仆,脸上有着难以掩饰的疲倦,就像精气神都被掏空了一样。 陆良身下的是一辆简陋的木板车,边上栓了一头拉扯的驴子,与他挤在一起的还有一个染病的孩子,后者身上长着大大小小的青斑,有几处应该是破损过,上面已经结了痂。 在最近的一个火堆旁,他看到了陈郎中一家人,只是陈母、陈隐并不在其中,上次见到的几个陌生面孔也只剩下了一个半靠在邓平身上的女人。 再加上躺在自己身边的这一个…… 看着一家人穿着和周围人一样的丧服,陆良心里隐隐明白了什么。 “师……师傅,你一……一整天都……都没吃,吃……吃……吃点……吧。”邓平从贴身的口袋里拿出了一张干硬的菜饼,用手托着小心掰成两半,将其中一边递给了陈郎中。 陈郎中的状态比上一次差了不少,原本只是有些斑驳的黑发已经白了一大半,他没有说话,只是痴痴地望着火堆不知道在想什么。 邓平又将目光看向了陈机。 还没等他开口陈机便站了起来,留下一句“不饿……”就走开了。 邓平叹了一口气,将半块菜饼又分成两半,四分之一交给了身边的妻子,剩余的放回袋子里,自己则舔了舔手心的饼渣。 陈机走到木板车旁边,看到陆良后惊喜道:“陆叔,你醒了……” 他的眼睛满是血丝,就像很久没睡过一样,眼神中有着说不出的疲惫与沧桑,明明弯起了嘴角,却看不到丝毫笑意。 陆良捂着脑门强忍着昏沉感,问道:“后来又发生什么事情了?” “你还记得多少?” “你爹连夜去找治病的法子的那晚,你劝大伙留下来……” 陈机对这种情况已经习惯了,干脆坐在了地上抓起几片草叶再嘴巴里咀嚼着: “好在也就几日前的事,不然我也没这个力气解释了,后来的事也简单,我爹在第三日回来了。 他找到了一些新方子,药方颇有功效,以前染病的人三日未死则五日必死,吃了药后算是缓住了,还有好转的迹象,如果再给我爹一段时间……” 说着话锋一转:“唉……只是疫病一事还是被传出去了……” 陆良不解道:“这不是好事吗?就要传出去让上面的人知道,他们才会安排赈灾除疫啊!” “赈灾除疫?”陈机苦笑着摇了摇头:“如今这世道,赈灾就不用说了,除疫倒是不假,可除的却是我们这群疫民!官府已有通告,发现疫民临近十户都要被关起来,但有逃离立即格杀!在那些官老爷眼里,如若能将染病的都封闭至死,再一把火烧个干净,大可比费尽心思治病要方便得多?” “不可能!”陆良难以置信。 为了防疫不救人反到杀人?怎么想都很离谱吧! “不可能?陆叔,咱们可是在逃难呢,镇子已经被官府一把火烧光了,咱们要是晚走一步就走不了了,除了王老太爷那些个宁死也不愿离开的,剩下的可都在这里了。” “那咱们要去哪?” 陈机眼中出现了一抹迷茫:“去哪?有人的地方是不能去了,只能往山里跑了,能逃多远逃多远……” 陈机的话大大超出了陆良对这个世界的认知,违和感再次出现,他的脑袋开始嗡嗡作响,头疼又发作了。 “又来了……” 他死死捂着脑袋,同时涌现一股不详预感,仿佛即将发生什么…… 果然,下一刻,一个略显尖锐的声音从远处传来。 “哈哈哈哈……他娘的个鳖孙,终于赶上啦。” 在月光的照耀下,从漆黑一片的山林中慢悠悠地走出一个人影。 来人是个不修边幅的邋遢老汉,他的胸口敞开着,衣服上还能看到一些湿漉漉的秽物。 令人在意的是他的背上背着一个三尺来长的小棺材,棺材正中刻了一个金色的“奠”字,边缝上贴着密密麻麻的符纸,腰上别着一把锈迹斑斑的柴刀。 他径直来到一处火堆前,伸出手在上面烤了烤,自顾自地说道:“你们这些泥腿子可真是能跑哇,知道白白浪费了老子多大的功夫么?” 是个疯子? 众人不明所以,放平时见到这样的人或许会有些嫌弃,但现在大伙都是逃难的人,自个也没比这位好上多少。 他们现在最害怕的就是被官府的人追上了,可既然来人是个疯子,那便没那么多人在意。 也有人依旧没有放下防备,上前盘问道:“你是什么人,为什么半夜出现在这里?” 见老汉没有反应,他靠近一些打算问个清楚…… “啊!什么鬼东西……” 突然,那人面色惊恐地往外跑,仿佛看到了什么可怕的东西。 众人的注意力再次汇集过来,借着火光进一步看清了老汉的样子,纷纷倒吸一口凉气。 只见老汉袒露的胸膛靠近心脏的地方居然长着一个碗口大小满是褶皱的毒疮,毒疮上裂开了几道口子,隐隐呈现出一张狰狞的鬼脸,鬼脸的口中时不时吐出带有恶臭的秽物。 第一百五十章 疯子 第150章 疯子 最先呼叫的那人才跑出两步就一头栽倒在地上,众人这才发现,老汉所在火堆周围的那一圈人不知道什么时候也齐齐躺在地上,身上开始浮现大量青斑,转眼间便加速溃烂。 和疫病的表现一模一样! “快跑!” “他不是人,是山间的疫鬼!” 众人即便再迟钝也知道不妙,纷纷四散奔逃,可越跑全身越是没有力气,不多时也倒了下来。 陈郎中见此不知道是不是吓傻了,不仅不知道跑,反倒哆哆嗦嗦地指着老汉激动地念叨着:“是他!我知道了,不是疫病,是他……是他!” 逃命要紧,邓平没听清师傅在说什么,一把将后者扛了起来,牵着妻子就往木板车的位置跑,陈机也赶忙过去接应。 谁知两人刚刚合力将陈郎中扛上车,还没来得及去牵驴子就感觉全身的力气被抽空,手脚开始不听使唤。 “想逃?哈哈哈哈……逃不掉啦,你们早就被瘟气沾上啦,都要死啦,你们都要死啦……” 老汉一把抱住棺材,掀开上面的符纸,另一只手抽出腰间的柴刀在倒地的人群之间疯疯癫癫手舞足蹈地唱道: “夜半三更鬼门闭,冥乡无处寻安身喽……天无明兮日无光,五鬼降世收孤魂喽……火烛冲天烧不尽,瘟气翳身百户萧喽……天涯海角藏不住,神死魂消万恶平喽……” 他一脚踩在一个倒地无力反抗的人身上,手中的柴刀毫不留情地往对方的脖子剁了下去。 “不要杀我……救命,救命啊……” 求饶声戛然而止。 柴刀一下就嵌进了脖子,血水从创口涌了出来,将下面的草地染成了黑色,那人当即气绝,一股似有若无的黑气从尸体上浮了出来,一下被吸进了老汉的棺材中。 老汉没有停留,抽出柴刀又走向了下一个人,他下手毫无规律,似乎是随性而为,走到哪便杀倒哪,倒在地上的人如同展板上的鱼肉动弹不得,只能在恐惧中等待自己的命运。 大约杀了十几个人后,棺材中传来了指甲抓挠的声音,那声音十分刺耳,听的人牙酸不已,仿佛有什么东西想要出来。 老汉面色一喜,将柴刀夹在腋下,在衣服上随手擦了一擦手上的血,随即打开了棺材。 一道黑影迅速从中钻了出来。 那东西人光从外形上看像一只没毛的猴子,又有些像长着四肢的蟾蜍,它五官扁平体型干瘦,背上长着一个个指甲大的肉疙瘩,里面似乎还有东西在蠕动。 它顺着老汉的手臂爬到胸前,张开长满利齿的嘴巴一口咬在了毒疮上。毒疮上的鬼面一下子活了过来,似乎是吃痛,嘴里不停发出瘆人的尖叫。 声音让那东西有些狂躁,又是一口将鬼面的眼睛咬了下来,鬼面立马萎靡,连带着整个毒疮都缩小了一些。 老汉任由那东西将毒疮连带着胸口周围的一圈皮肉咬得血肉模糊,非但不吃痛,反而面露享受。 然而这份愉悦没持续多久,那鬼东西嗖的一下又钻回了棺材里。 它刚一消失,胸口那团一片狼藉的血肉便开始蠕动,竟隐约又浮现了一张新的鬼面,只不过痕迹还很浅,不仔细看根本看不出来。 老汉眉头微微一皱,似有些遗憾,手中柴刀起落便又继续收割着人命,而他接下来的方向正是陈郎中一家人! 眼看老汉越走越近,惨叫声此起彼伏,终于来到了邓平身后将举着柴刀的手抬了起来,与陆良一同躺在木板车上陈郎中不知道哪来是力气猛地坐起。 “是你……都是你害的,是你!” 说着就奋不顾身地朝老汉扑了过去,可他本就一个文弱的郎中,加上瘟气的影响,只能将对方推了个踉跄。 老汉脸上有一瞬间的意外,但还是迅速作出反应,一脚踹翻陈郎中,随后一刀狠狠地劈在了后者的背上,鲜血顿时浸湿了陈郎中的后背。 “啊……”邓平眼睛立马红了,想哭又哭不出来,只能趴在地上用仅存的力量一个劲地将家人往外推,却怎么也推不动,嘴里不停地喊着:“走……走,快走啊!” 可要是能走,谁会不想走? 留下来只是因为走不了罢了。 陆良虽然没受到什么影响,但状态比周围的人也好不到哪去,连站都站不起来,这一切只能看在眼里急在心里。 “不能跑!” 他话刚出口,陈机的声音几乎同时响起。 陈机几乎快要将牙齿咬碎了,此刻的他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痛恨过自己的无能,小时候他曾经想做一个锄强扶弱的豪侠,然而事实却是即便目睹父亲在眼前被杀,自己却连像样的反抗都做不到。 “不能跑,乡亲们听我说,咱们还有机会,还有最后一把力气,既然我爹能站起来,那么大伙也可以,如果不把这个人杀了咱们哪里也去不了,乡亲们都给我站起来,哪怕用尽最后的力气,用头撞、用牙齿咬也要把这个人弄死!” 说着他用头抵住地面费力地弓起身子,竟真的凭借顽强的毅力颤颤巍巍地站起身来。 随即一步、两步向前走去…… 尽管每迈出一步都十分艰难,双腿止不住地打颤,如同一个蹒跚学步的幼童,但每一步都坚定不移。 生死面前,怎么选并不难决择。 受到了他的感染,周围开始有人拼命唤醒自己的身体,有样学样地爬了起来。 随即越来越多的人站了起来。 看到这一幕,老汉捂着脸大笑,用尖锐的声音说道:“哈哈哈哈……疯子,你们都是疯子……” 说着指着自己的鼻子:“哈哈哈哈就……我也是疯子……” 柴刀在空中抡出一道弧线,一把砍在了一个人的脖子上,那人才刚刚站起来顷刻间便又倒了下去。 “哈哈哈哈……这下你站不起来了吧……” 老汉话还没说完就被一道身影扑倒在地。 这个人却是当日再镇口与王老起冲突的领头人王有福,他的胆气最足,身材也比陈郎中魁梧多,手里还拿着那把菜刀,可以说是最有希望杀死老汉的人。 可惜刚才那一扑已经用尽了他最后的力气,刀刃在老汉胸口划出了一道浅浅的血痕,却怎么也进不去了。 老汉被压在身下,推了好几下才将人推开,他恼怒地站了起来,原以为这些人都是躺在地上只会喊不会动的肉桩,即便站着只是变成了站着的肉桩罢了。 结果被这个男人一扑搞得自己还真有点狼狈。 于是他将这股气恼发泄在了男人的身上。 柴刀数次起落,王有福成了现场最惨不忍睹的尸体,老汉还觉得不过瘾,又照着脸上砍了几刀,直到那张脸成了一滩碎肉,发泄完心中的气才罢休。 众人被这股惨像吓到了,接下来的步子怎么也迈不出去了。 唯独陈机没有停下脚步,他知道自己一旦停下来,或许就再也走不动了。 “乡亲们别怕,横竖不过一死,咱们既然已经熬过了疫病,难道还会怕区区一个人吗?欲修其身者,先正其心,还是那句话,我正心医馆的人死也要和大伙死在一起!” 众人只是一时胆怯,但道理还是明白的,受到鼓舞后再次向着老汉围去。 “疯子……哈哈哈哈……你才是最大的疯子……”老汉狂笑不止,下一刻便举刀砍向陈机。 陈机咬紧牙关拼尽全力躲过这直达脖子的一刀,老汉紧接着就劈出了的二刀,力未尽身子就被旁人撞了一下。 一刀正中面门,陈机闷哼一声便倒了下去。 “陈机!” 陆良目呲欲裂,挣扎着想要站起却从车上摔了下来,这一摔更是头昏脑胀,耳边的声音嘈杂不清,思维也一片混乱。 过了几分钟,又好像过了好几个小时,当他再次抬起头时,视野中只有一个人是站着的。 背着棺材的老汉脸上依旧带着疯狂的笑容,只是那张笑脸已经停滞了,眼神中还带着几分愕然。 在他脚下是一圈失去生机的尸体。 “嘭~” 老汉直挺挺地倒了下去,在他的后心处插着一把匕首。 在他倒下的同时,一个身影从后面露了出来。 是陈机! 他的半张脸已经被削去,一边是鲜血淋漓,一边是森森白骨,看着如同一只来自地狱的恶鬼…… 陆良松了一口气,彻底昏了过去。 第一百六十章 无归 第151章 无归 天亮了。 陆良睁开眼,模糊中发现自己正盘腿坐在地上,在他面前是一片山坟,临近几座坟头上的杂草看起来被清理过,露出了下面黝黑的泥土。 这次醒来脑袋的昏沉感比上次更轻,整个人都轻松了不少,他晃了晃脑袋,眼前的残影渐渐重合,终于看清了最近那座坟前木碑上刻着的字。 “陈兄,看来你真的死了。” 陆良伸手抚过墓碑,伤感有之,更多的是迷惘,因为这一切发生的太快了。 陈郎中是他在这里见到的第一个人,也曾救过他的命,他虽然时常糊里糊涂的什么都记不清,印象中也才见过陈郎中几面,但心里早已把对方当成了真正的朋友。 “我医药费都还没来得及给呢,你怎么能说死就死呢?好人还真是不长命啊……” “好人吗……人心又岂是简单的是非善恶就能说清楚的……” “谁?” 陆良循着声音抬头一看,顿时心中大惊。 刚才一直没注意,现在才发现旁边还站着一个人! 此人面朝山坟默默伫立着,背上背着一口三尺来长的小棺材,整个脑袋都被麻布缠绕得密密麻麻,唯独露出一只眼睛。 “你居然没死!” 陆良明明记得陈机将匕首刺进了这个疯老汉的后心,难道是自己看错了,或者后者有什么借尸还魂的手段? 他可没忘记这疯老汉杀人不眨眼的场景! 这下完蛋了,附近也没别人,身上一件趁手的家伙都没有,那不是只有任人宰割的份? 跑! 这是陆良脑袋里唯一的想法,正面上是没有机会了,跑不跑得掉再说吧。 他双腿向下一蹬,侧身在地上打了个滚,尽最快速度起身撒丫子就跑,没跑几步就听身后传来一句: “陆叔,你不会又认错人了吧,是我啊……” 这声音,好耳熟…… 陆良慢慢停下了脚步,回头望去,对方的体型确实与疯老汉有着明显的不同,身上的衣服虽然旧了些,但胜在干净整洁,腰上也没有那把锈迹斑斑的柴刀。 可以说除了那口小棺材外没有任何相似点。 只是哪只眼睛中多出了一些沧桑与衰颓,与印象中的陈机同样不同。 看来确实是自己大惊小怪了,陆良无语道:“陈机?你怎么打扮成这样,吓我一大跳……” 话说出口才想起不太合适,他记得陈机半张脸都被那疯老汉削掉了,要不这样包着恐怕更吓人。 得,又揭着人伤疤了…… 他有些尴尬,转移话题道:“你背着这口棺材干什么,这不是什么好东西,最好有多远扔多远。” 普通人天眼未开可能看不见,这可不是一般的棺材,里面还关着个鬼东西,万一被不小心放出来的可不是什么好事。 “这个待会儿再给你解释吧……”陈机沉弯腰轻轻擦去墓碑上的灰尘,说道:“陆叔,你真觉得我爹是好人吗?” 陆良很奇怪他问什么会问这样一个莫名其妙的问题,想也没想就说到:“这还用说?要不是你爹,镇上染病而死的人只会更多,都说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这句话要是真的,他都可以立地成佛了。” 陈机欲言又止,好一阵子才下定决心道:“其实我爹……将每个人都骗了,你知道他当初为什么联合王老太爷组织人手不让大家离开吗?” “你说过嘛,怕他找到了治病的法子回来人却走光了。” “不是的,这病他根本治不了,也知道哪怕临近的府城也没人能治,起病的第一天他就知道了。” “可他后来不是找到治病的药了吗?” “那药……是假的……” 陆良越听越糊涂:“什么!你不是说吃了药的病人活得更久了吗?” 陈机叹了口气:“自古以来疫氛传染广大而无边,一户得病活不过二三人,我爹觉得,防疫甚于防火,一旦疫病扩散开来,殃及数省百姓也不是不可能,可若大家都能待在镇子里……那就不一样了。 只是后来人心实在难以安抚,他拦不住了才找了个借口出去寻药,那些药也只是掘人根基掏人精气的猛药,除了让病人晚死几天,对疫病而言没有半分效果。” 陆良内心掀起了滔天巨浪,脑子很久才转过弯来。 也就是说,陈郎中从一开始就没想过能治好这病,而是千方百计将众人困在镇子上等死,这样的话疫病即便再厉害也不过死上一镇人罢了。 为了这个目的,他甚至不惜舍弃自己的家人! 村们或许还怨恨过官府无情,置一镇百姓之命于不顾,可没人知道,被寄托着希望,一路带众人求活的那个人的做法却与官府也没什么两样! 一面是行医不问诊金,于疫病中力挽狂澜的医者,一面是将身边的人乃至一家老小带入死地的人。 哪个才是真正的陈郎中? “这算什么?”陆良实在难以理解。 陈机道:“我爹是个好郎中,若是能舍身救人,他定然不会犹豫,可他又是个读书人,脑子里总想着读书人那些迂腐的大义。” “你为什么要跟我说这些?”我内心十分复杂,有时候无知反倒是一件好事,如果不知道这个秘密我心里可能会好受得多。 陈机望着这一片埋葬着父母妻儿的坟地,怅然道:“秘密一个人担着也太累了,不跟你说我还能跟谁说?你可是我身边唯一的长辈了……再说了,反正用不了多久你也就忘了。” 这一刻,我脑海中浮现了曾经那个富有朝气的少年的影子,只是在经历过这么多事情之后或许再也看不到了。 “对了,不是问我为什么要背着这口棺材吗?跟我来吧,这可能是我最后一次跟你解释了。” 陈机隔着衣服挠了挠胸口,带着陆良往山下走去。 沿着被踩出的小道走下山,很快一个十分原始的小村落出现在了面前,有人挥舞着锄头在新开垦的土地上忙碌着,田间几个孩子正追逐打闹。 在其中陆良看见了几个熟悉的面孔。 其中一个孩子蹦蹦跳跳地跑了过来:“陆爷爷,二叔!” 他的笑脸很灿烂,只是那张稚气的脸蛋长却着一块块难看的青斑。 想不到一晃眼自己都是当爷爷的人了,陆良心里颇有些怪异。 仔细一看,周围见到的那些人身上竟然都有青斑,只是各有深浅。 他觉得有些不对,问道:“我记得他……你不是说他疫病没办法治吗?” “安儿,去玩吧。” 陈机将孩子打发走,说到:“这是师兄的孩子邓安,是我们家第三代唯一一个活下来的,疫病一来,镇上百姓十去五六,加上那晚的事情,现如今已不足三成。 我爹治不了是因为此病并非疫病,而是被人特意种下的瘟毒,种毒的就是那个疯子,好在我在他身上找到了一些东西,此病才真正的可以控制了。” “那就好……” 陆良话语未落,陈机便摇了摇头继续道:“没那么简单,可控但远不足以痊愈,余毒未消,只是短时间不会发作罢了。 而且最麻烦的是,前几天有一个刚出生的孩子身上也长了青斑,身子也比寻常婴孩要虚弱许多。” “那怎么办,这比传染病还麻烦啊……”陆良心里沉甸甸的。 如果这不是特例,那就意味着这里人的世世代代都要受到瘟毒的困扰,犹如埋了一个定时炸弹,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炸开来。 “陆叔,我要走了。”陈机突然说道。 “走去哪?” 陆良说完才发现陈机背上除了那口棺材还有一个包袱,只是那口棺材太惹眼了,之前竟然没注意到。 显然,陈机说的“要走”不是简单地回个家或是去其他地方溜个弯,而是要离开这里。 “我打小就想去外头闯一闯看一看,既然我爹娘都死了,那我也没什么牵挂了……” 见陆良目光炯炯地盯着自己,陈机不自在地挠了挠胸口:“好了,我直说吧,我想去找祛除瘟毒的方法。” “去哪找?” “不知道,走一步算一步吧,遇到那个疯子后我才知道天下比我想象中的大,或许会有办方法呢?总比窝在这里强。本来是打算拜过爹娘就走的,没想到你恰好也在。” 陆良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 此行注定困难重重,陈机即将踏上的旅途看不见尽头,也看不到希望。 陆良说不出强行祝福的话,也没有挽留的理由,他喃喃道:“大义吗?差点忘了,你和你爹一样,也是个读书人。” “别跟我扯什么大义了,”陈机自嘲一笑道:“我虽然读过书,但算不上读书人。” 目送的背影越来越远,陆良的脑袋又开始昏沉起来,转头望向村里,突然觉得这一切都无比眼熟。 四周的山势、地形……陌生又熟悉。 “这是什么地方?” 陆良对着陈机的背影喊道。 陈机没有回头,只是挥了挥手大声答道:“祸福无常主,何忧身无归……这里就是无归村!” 无归村! 这三个字犹如一道惊雷击中了陆良的身体。 下一刻,他猛然睁开了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