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异梦纪行》 第一章 破碎之梦 希望这次……你不会……走上那条充斥着痛苦与黑暗的道路。 冰冷的感触自指尖传来,将他从那片黑暗中唤醒,原本仰面躺在废墟中的青年睁开布满血丝的双眼。 他摸索着将压在脸上的砖石掀开,不知什么碎片划破了他的脸颊,所幸伤的不深,血液已经止住,只余下萦绕在鼻腔的血腥味。 他咬了咬牙,尝试着从这片随时都有可能坍塌的地方爬出去。 可他刚刚升起这个念头,原本一直持续的疼痛骤然加剧,满是土灰的黑色碎发下,俊朗的面庞因为抽搐而显得有些狞狰。 无须再看,痛楚源自他那被混凝土块压住的腿,骨骼与血肉在那巨大的压力下扭曲变形,神经系统仍然在忠实的执行着自己的任务,向主人传递身陷险境的讯号。 他支撑起上半身,忍着剧痛环顾四周,记忆中宽阔平整的广场布满可怕的裂缝,那一道道沟壑仿佛有什么巨大生物用爪子刨过。 周围的建筑物几乎全数倒塌,化为废墟的一部分。有些人尚有一丝力气呼救,而更多的人躺在地上生死未卜。 “这不合理。” 他看向从高处摔落而碎成几片的广告牌,上面的广告内容宣传的是十年前已经停产的商品,褪色的代言人面庞透露着一股年代感; 他又看向广场中央本该存在的标志性建筑物——于3年前竣工的抗震纪念碑,即便那座纪念碑因这强烈的地震而损坏,也不可能一点痕迹都留不下来。 而且,最重要的一点…… 他举起左手,上面缓缓浮现出一只样式奇特的手表: 漆黑表盘上刻着十二个扭曲的,难以辨认的罗马数字,就连血红色指针也是弯曲的,此刻像是失灵的罗盘指针来回乱转。 “呵,果然。” 看到这个“标记”,他身体各处的痛感在迅速减弱,脑海中支离破碎的记忆开始复原,他摆脱了那种浑浑噩噩的状态,嘴唇蠕动,低声念道: “我是墨命,此刻所处梦中。” 发生在不久之前的过往如同电影倒带一样呈现在墨命脑海中:今天是那场灾难的纪念日,他一如既往来这里悼念逝者,却突然发生了地震。 事发突然,很多人都来不及躲避,当时在墨命身旁有个身着紫色衣裙的女孩。 她愣愣的站在那里,看着倒塌下来的楼房没有躲闪。如果没人去救她的话,她可能会被埋在下面…… 墨命的身体先于思考擅自行动起来,他毫不犹豫地冲上前,将女孩推离了危险区,自己则被碎裂的砖石砸中。 “我在这里。” 听到声音的墨命抬起头,看向了声音传来的方位,那紫裙少女正“坐”在空中。 她洁白的玉手托着下巴,精致的脸上一双紫宝石般瑰丽的竖瞳盯着动弹不得的墨命,最让人无法忽视的,便是她头上一对龙角。 她表情淡漠,不过那原本古井无波的眼眸,却因与墨命对视而多了一丝神采。 像是一位落水者,在无边黑暗的水底被世界所遗忘许久,终于窥见救援船的光亮一般。 她清冷的声音发出一声悠长的叹息: “你,果然能‘发现’吾啊。” 尽管地震仍未停止,人们的惊呼声与砖瓦碎片砸在地面的声音依然嘈杂,他们慌乱逃窜,没有一人察觉到这位坐在空中的紫裙少女。 但墨命看着那双无比深邃的眼眸,便觉得四周一下子变得十分安静,仿佛世界上只剩下他们彼此。 墨命并没有发呆太长时间,他提出疑问: “为什么你会出现在我的梦里,你的目的是什么?” 少女有些佩服他的冷静,解释道:“这里确实是梦,但并不是‘你的梦’,而我接下来要说的事情可能会超出你的认知……” 她还未说完,一阵吼声打断了她。广场中心的地面裂开一道口子,一个完全由岩石组成的牛型“生物”顶翻了阻碍它的岩石,爬到了地表。 石牛体表光滑,赤色的双眼如同宝石一般闪着红光。它焦躁不安地踩踏着地面,周遭一些摇摇欲坠的建筑物出现更多裂痕,大块的水泥钢筋砸下来,将一些原本正在进行救援工作的人压住。 伤者发出断断续续的呼救,脸上的痛苦表情被恐惧所取代,几乎没有人能想到,在如此严重的灾难中还有怪物出现。 “时间紧迫,你现在有两个选择:一,等这次梦境侵蚀自动结束,你会和那些普通人一样,丧失这次记忆并昏迷一段时间……” “我选第二个!”墨命毫不犹豫道。此时此刻的变化,让他隐隐察觉到这次的梦境并不普通,或许是自己穷其一生也不会遇到第二次的机会。 龙女对于他的选择丝毫不意外,她姿态优雅地从半空中一步步走下,来到墨命身前。 在如此近的距离下,墨命观察到构成对方衣裙的紫色物质并非一成不变,而是在重复着消散又汇聚这一过程。在那衣裙的小部分消失瞬间,一抹雪白若隐若现。 墨命只是对构成衣服的材质感到好奇,他发誓。 “不要乱看,伸出手,集中精神。”在紫裙少女的示意下,墨命伸出手和对方十指相扣。 “吾,多洛莉丝·弗莱彻,以真名起誓自愿成为墨命的引路人,永恒不变地信任他,支持他。” 冰凉透骨,这是墨命碰到对方小手的第一感受,没等他发出疑问,一些知识源源不断涌入脑海。 他忍着这种醍醐灌顶的不适感,继续着记忆里描述的仪式: “我,墨命以真名起誓,自愿成为漫游者,善待自己的引路人,行使权力并履行义务。” 刹那间,无形的领域展开,将周围的一切悉数停止: 无论是摇摇欲坠的建筑物,还是慌不择路的人们,亦或是连绵不绝的雨水……甚至连空气的流动都停止了。 而墨命也从建筑物底下以一种诡异的方式“飘”了出来,他活动了一下四肢,身体状态已经恢复到了最佳。 他朝着与奔逃人群相反的方向,即石牛所在的位置走去。脚下的地面仍在剧烈颤动着,可他只是踉跄了几下,便很快适应了。 一旁瑟瑟发抖的中年人看着墨命的反常举动,一把拽住他,惊恐道: “你疯了么,那边危险!还是快跑吧!” “放心,我很快就让这场噩梦结束。”墨命说着中年人无法理解的话语,挣脱了拉住他的那只手。 墨命环视四周,将旁边的一块桌子大小的混凝土块抱起来,用力朝着石牛砸过去。 由于地面的剧烈摇晃,重心不稳的他整个人都被带动着向前摔倒。 水泥结构的混凝土砸在了石牛的头上,碎裂成几块,但它的脑袋却完好无损。 尽管并未造成伤害,此举还是引起了它的怒火。它停止踩踏,一双闪着红光的眼睛盯着墨命,前蹄来回蹬动着地面,这是它发起冲锋的前兆。 墨命完全没把即将到来的危险放在心上,反而朝着石牛比了个国际通用友好手势,笑嘻嘻道: “什么嘛,我砸的还挺准的啊。” 当一头体型宛如越野车的石头怪物气势汹汹地冲过来时,也许会有不少人愣在原地来不及躲闪,但墨命显然不属于此列。 他计算着石牛与自己的距离,一个滑铲极其惊险地躲过了这次冲撞。无法减速的石牛狠狠撞在墨命身后一栋小楼上,将它那坚硬的双角插入了混凝土墙内。 墨命起身,抹了一把脸上被石头碎片擦出来的血痕,看着被卡在里面动弹不得的石牛,思考着其他对策。 以他目前普通人的实力,几乎不可能对石牛造成有效伤害……不过,这是“梦境”,是不是就可以做到一些现实中难以实现的事呢? 多洛莉丝默默地看着他,双眸中的紫芒涌动,根据【手册】上的说明,每位漫游者在觉醒后都会掌握属于自己那份独有的“恩赐”。 可她也是第一次遇到能发现她,有资格成为搭档的人,对于漫游者的实际情况,多洛莉丝也不清楚。 目前来看,他对梦境的感知程度远超他的同类,所以直接跳过了觉醒这一步骤。 可没有任何“初始能力的他,实在是平平无奇,甚至十分弱小。弱小到连一只【梦傀】都能对他造成生命威胁。 “可以了,它的弱点是……”一向优雅的多洛莉丝见墨命一时间没有动作,出声提示道。 突然,一阵吼声打断了她的话语,那头石牛从撞击造成的晕眩恢复过来。石头构成的身体出现了密密麻麻的裂缝,红色的光芒从缝隙中冒出来。 显然,它对于被戏耍这件事显然十分恼火,以前所未有的速度冲向一旁围观的多洛莉丝。 少女那精致的脸庞闪过一丝不悦,她冷哼一声: “放肆!” 墨命立刻觉察到一股威压,尽管这威压并非针对于他,却依然让他有些喘不过气来,而那头石牛,以比来时更快的速度倒飞出去。 构成它身躯的石头散落一地,头部也被剥开大半,露出一个不规则的红色晶体,光芒黯淡了许多。 第二章 偏执灯火 他看着方才还气势汹汹的石牛已经只剩下一个“核心”,惊讶地问: “这就结束了?” “差不多吧,目前的我顶多帮你这一次……现在,让我进去休息一下。”多洛莉丝做完这一切,身上那股淡淡的威压消失了,接连打了好几个哈欠。 墨命伸出手,印有复杂纹路的黑色笔记本凭空出现,落在了他手里。笔记本的封面上写了一行字,虽然不是墨命已知的任何一种语言,但其蕴含的意思却被他直接理解了: 漫游者笔记(持有人:墨命) 这位姿态优雅的引路人化为一道光,飞入了自动翻开的漫游者笔记第一页,而空白的页面上多了一只神态慵懒的q版黑龙。 心念一动,漫游者笔记便被收起。墨命拍了拍身上的尘土,朝着那个努力凝结身躯却效果不佳的红色核心走去。 它闪烁的频率随着墨命的靠近不断升高,以缓慢的速度朝着角落滚去。但很可惜,这样做的后果只是它被墨命堵在了墙角,它那瑟瑟发抖的样子仿佛在说: 你不要过来啊!!! 墨命干脆利落地将红色核心彻底粉碎,他看着色彩逐渐褪去的废墟广场,坐在原地闭上双眼。 再次睁开眼时,他并未起身,而是悄悄睁开眼打量周围:一切完好无损,没有地震,没有死者或伤员,有的只是一群昏睡过去的人。 他首先看向了左手腕,上面空空如也,这让他确信自己回到了现实。一切似乎真的是一场梦,不过一百多人同时陷入昏睡,这可不怎么常见,而且…… 浮在自己头上的那本漫游者笔记正无声的强调着存在感,出现在梦中的东西现实中依旧可见。 这大概只有两种可能:要么是他那近乎康复的精神疾病再度恶化,在大白天出现了幻觉;要么,就是他19年人生中,第一次真正与“异常”接触了。 他几乎维持着原来的状态一动不动,等待着其他人醒来,但直到医护车呼啸而来,将他们一个个抬上担架,都没有除墨命外第二个人醒来。 本想佯装昏迷的他在闭上双眼后,感觉到疲惫袭来,抵挡不住的困意令他睡了过去。 在意识坠入黑暗前,他似乎听到了一声悠长的叹息。多洛莉丝那惟妙惟肖的q版立绘,成了他彻底昏睡过去前最后回想起的东西——原来她真的是龙啊。 墨命是在病房的白色床铺上醒来的,不知是不是漫游者这一身份的影响,他的大脑十分清醒。 忽然想起什么的墨命拿出手机,锁屏上显示着多条未接来电,它们来自同一个联系人——自己的妹妹。 一想到这里,他苦着脸打开企鹅通讯,果不其然上面也有十几条未读消息。无奈,他只好点开通话记录,回拨过去。 “嘟……嘟……喂,请问墨命在吗?”铃声只响了两声便被对面接起,传来一个女孩子的声音。 尽管她的语调没什么起伏,可与之相处了好几年的墨命还是听出了那份平静下的担忧。 “嗯,是我本人,身体健康四肢健全的墨命。” 之后墨命跟她讲了自己前往纪念碑,中途和其他人一起昏迷过去的事,隐瞒了自己在梦中的经历。 对面听到墨命昏迷这件事几乎要马上赶回来看他,但在墨命的劝说下才稳定下来。 “嗯,知道了。麻烦之后把检查结果发过来,我想研究下这次事件对人的影响。放心,我不会告诉叔叔阿姨的,你也不想他们担心对吧。”她打消了探望墨命的念头,并答应了向他们养父母保密这件事。 “最后,哥,别忘了去墓园那里……看看咱们爸妈。”她那清冷的声音在提及这件事时终究还是流露出了几分柔弱,令墨命意识到她妹妹也不过是个十几岁的女孩。 “嗯,会去的。” 在登记完个人信息后,墨命很快便离开了医院——他的身体健康的不得了,自然没有留着他不放的理由。 “去哪儿?”司机看着一身黑衣,表情肃穆的年轻人,心中有了一份近乎确定的猜测。 “南区墓园。”墨命将硬币投进收钱箱,坐上了通往目的地的公交车。 今天是个特殊的日子,很多人都去纪念在那场灾难中逝去的亲朋。公交车内挤满了人,在这闷热的夏日实在有些令人喘不过气来。 墨命找不到座位,只得抓着扶手稳定住自己,坐在他对面的中年男人低着头,怀里抱着一盏造型古朴的油灯。 他穿着看不出底色的工作服,杂乱的头发被油污凝成一条条的,满是老茧的手捏着火柴,好几次都想点亮油灯,却始终没能成功。 中年男人突然抬起头,与正打量他的墨命对上了视线,那是一双布满血丝的双眼,透露着迷茫与疯狂。 “你试试,你试试!”他的声音沙哑而急促,将手里的火柴和油灯一同递向墨命。 墨命并没有去接油灯,他能闻到对方身上有着一股刺鼻的焦糊味。 公交车上的电视新闻里,刚刚还在报道一起纵火案,警方仍在追寻嫌犯,监控录像里的身影和眼前人有几分相似。 “不好意思,我该下车了。”墨命躲过了对方那几乎要抓住他衣袖的手,转身下车,看着那辆载着可疑人物的公交车远去。 “为什么,为什么点不亮呢?” 又过了几站地,他摇摇晃晃的走下公交车,全然不顾其他乘客那嫌弃并存的目光。 在他被“请”下车前,这个如同流浪汉一般的中年男人一遍遍地请求他人,请求他们点亮这盏灯。除此之外他什么也没有解释,只是一遍遍抚摸着怀里那盏老旧的油灯,重复着那句话: “你试试,你试试!” 他将油灯抱在怀里,低着头朝着家的方向走去,口袋里的打火机已经全都被他用完了,他需要回家,回到那个有着充足“燃料”的地方。 接连不断的失败让他越来越焦躁,从他捡到这盏灯的那一天开始,就从来没有怀疑过灯是否还能用,脑子里只被点灯这一件事充斥着。 有一种荒谬的“崇高使命感”驱使着他,无论如何也要让灯亮起来。 第一天,他烧掉了大量珍贵的资料,纸张的飞灰下,是那依旧灰暗的灯;第二天,他点燃了一栋房子,看着那冲天的火焰烘烤着油灯,可那盏灯却连一点焦黑的痕迹都没有…… 第六天,他将汽油洒满了整个工厂,夜已深,那些还在休息的工友,一定能为这盏灯提供绝佳的燃料吧。这么想着,最后却还是抱着毫无变化的油灯跑了出来。 他那一团混沌的大脑究竟还剩下多少理智,已经没人知道。不过他想起来,自己家中还有一个十几岁的女儿,她一定会明白,一定会帮我点亮这盏灯的…… 此刻,专案组的人正忙得焦头烂额,对着一系列照片分析思考。他们都没有想到,那个正被他们通缉的新任纵火犯,此刻正大摇大摆地走在回家的路上,更猜不到他此刻要去和女儿“团聚”。 从三个月前第一宗纵火案开始,到前些天发生的工厂爆燃……一共十二起大大小小的火灾,都有明显的人为痕迹。 并且,根据一些幸存者的说法,这些犯人纵火时的精神都明显不正常,好像期待着什么的发生。 上一起纵火案的主犯刚确认身份——躺在冷藏室那具焦黑不成形的尸体,新的案件就摆到了他们面前: 犯人名为蒋勇,41岁,离异,独自抚养一个女儿,犯案前在钢厂上班。于24日晚向工厂住宅区倾倒了大量汽油并点燃,事后逃离现场。 “我们目前还没发现他的尸体,如果能够在他遇害前找到他,兴许就能搞清楚这件事背后的主谋。”警长皱着眉头,深深地叹了口气。 是的,之前那十一起案件的犯人,最后都被烧焦,无一幸免。 调查人员怀疑这些人极有可能是被一个教派团伙所催眠,不然难以解释他们与平常反差巨大的行为举止,以及那朝圣者一般的神情。 时间到了下午5点,到了t市第三中学的放学时间,学校门口堵满了前来接孩子的家长。 其中有个孤零零的身影,习惯性地向着家长们翘首以盼的面庞中望了望,在没有发现自己熟悉的那个人后重新低下头去。 她双手将肩膀上的书包带向上提了提,弯下腰从密集的人群中左拐右拐穿了出去。 蒋颖回头看着那些拉着父亲或母亲的手,有说有笑的同班同学,眼底流露出一丝羡慕,紧接着她揉了揉眼睛,转身朝着家的方向走去。 来到自己门前的蒋颖刚想拿出钥匙开门,却发现门早已被打开,房间里面传来翻箱倒柜的声音,这让她心里一紧,莫非是进了贼? 自己的爸爸是不会在这个时候回来的,而且他几天前在电话里告诉自己,这一星期他都要加班,工厂要忙的事情不少。 她本想立刻跑到楼下,向小卖部的陈阿姨寻求帮助,可心底那一丝好奇让她顺着虚掩的门向里面看去。她本以为能看到一个身穿黑衣的蒙面贼,却见到了一个意想不到的人。 “爸?你怎么回来了?”蒋颖有些惊讶,更多的是喜悦。她卸下了防备,心里的紧张感也荡然无存——毕竟,谁会提防自己的家人呢? 蒋勇慢慢转过身,怀里抱着一盏造型奇怪的破旧油灯,上面的纹路被绿锈侵蚀地模糊不清。油灯整体细长,像一座塔,塔顶应该是灯芯的位置。 “这是……礼物。来,颖儿,点亮它。”蒋勇用沙哑的声音,结结巴巴说道。他露出了十分复杂的表情,他像是在满怀期待地笑,又像是于心不忍地哭泣,让他原本憨厚的脸显得十分狰狞。 第三章 初次漫游 “滴——” 墨命熟练的将顾客递过来的一件件商品扫码,随手在收银系统按下数字。刚想抬头询问对方有无会员卡时,涌到嘴边的话却卡住了,愣愣的盯着面前的女顾客。 并非对方的容貌有多么惊世绝伦清新脱俗,也并非对方是自己的熟人——例如最不希望在这里相遇的欢喜冤家之类的。实际上出现在他面前的就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路人甲,真正令他呆滞的,是那本挡在他与女顾客之间的黑色笔记本。 距离抗震广场那场如梦一般的经历已经过了3天,墨命对于成为漫游者——这个有很多守则并肩负使命的职业,并没有多大感触。他既没有获得强大不可一世的能力;也没有什么秘密组织的人找上他请他解决威胁世界安全的大boss;更别提令无数小说男主头疼的美少女修罗场了。 至于那位本体是黑龙的引路人多洛莉丝小姐,从进入漫游者笔记后就一直在呼呼大睡。期间墨命用意念去点击那个q版小人,得到的也只有【休眠中】的提示。 生活中唯一的变化,就是十年来一直侵扰他的那些梦境,此刻就像是商量好了似的,一齐从他身边消失。这让他难得的享受了几天的无梦夜晚,而不是每天早晨被梦境所残留的记忆影响生活。 要知道最初他可是被诊断为认知障碍而看护治疗过一个月,而治疗无疑是有些帮助的:当年仅有十二岁的小墨命在那一个月里学会了一个小技巧,进而隐藏自己的病情,从而“顺利出院”,真是可喜可贺。 言归正传,黑色的漫游者笔记缓缓翻开,而这一幕只有墨命本人能看得到,他十分自然地掏出口袋里的手机,装作接电话的模样。同时眼神示意身边的同事上去接替工作,自己则是走到一边查看漫游者笔记。 原本一片空白的第一页出现了一些基本信息,而小黑龙的图案则是被移动到了角落,看上去还有些可怜: 【墨命 引路人:多洛莉丝·弗莱彻(???) 漫游世界:暂无 修正命运的馈赠:暂无】 它迅速翻到了第二页,上面出现了一行闪烁着的文字: 【已探测到附近的异界锚点,是否前往?】 来了!墨命压下激动的心绪,准备前去看看笔记所说的锚点。不过在此之前,他有一件必须要完成的事—— 那就是向便利店老板请假,这可关系到他这个月的伙食费和房租。 没办法,在十八岁生日过后,谢绝了妹妹养父母的经济援助的他,自然是不敢随随便便翘掉这份供他暑假消费用度的工作。虽然妹妹几次三番明示暗示自己可以住回去,叔叔阿姨不介意多养他一个,可是他墨命怎么能吃软饭呢?哪怕这份软饭是妹妹的,也不行! 在他确认追踪锚点后,漫游者笔记贴心的呈现了一份路径图,为他提供了一条最快赶往锚点的路线。在将漫游者笔记提供的位置与现实对比后,墨命发现锚点恰好在他租住的公寓楼内。 “冷静,锚点存在未知性,建议谨慎对待。”清冷的声音回响在墨命耳边,不知何时笔记上的q版黑龙已经睁开眼,从沉睡中苏醒,正瞪着那双漂亮的紫色眼瞳看着墨命。 “哦?”墨命蹬着共享单车从拥堵的车流中穿过,等待着引路人的进一步讲解。 “对你们来说就是危险性,会引发很多麻烦,不过能被你探测到的锚点应该不会太夸张。” 跃动的火焰倒映在谢颖噙满泪的眼眸,肆意地燃烧着。刺鼻的气体涌入了她的呼吸道,令她十分痛苦。通往外界的门在几分钟前就被锁死,退无可退的自己颤抖的拿起火柴,一遍遍地将弱小的火苗探入塔型油灯的灯台。 恐惧与困惑让她无法思考太多事情,只是机械的重复着那个动作,一开始源自父亲的逼迫,到后来身体却自己动了起来。 看着那再次熄灭的火柴,谢颖不禁想起童话故事中的女孩。那个女孩在火光所带来的美好幻境中感受到了温暖与美味,最后还见到了亲爱的奶奶。可她呢,却只能眼睁睁看着曾经温和的父亲,将这间生活了十几年的家点燃,自己也置身于烟雾与高温中,痛苦不堪。 “爸,别再烧了,这东西根本点不亮,无论如何都点不亮啊!” 心中积攒的悲痛冲破了恐惧的压迫,谢颖撕心裂肺地冲着父亲大喊,企图唤回那个曾经熟悉的人。可她却无论如何也料想不到,等待她的并非被亲情拉回来的爸爸,而是令她无法接受的光景。 谢勇手中的汽油滑落,他脸上狰狞的表情一点点恢复平静,缓缓走向手里拿着油灯的女儿。 这个男人此刻的表情是如此祥和,他附身将谢颖手里的油灯拿起来,轻声说道: “怎么会点不亮呢,这可是那里的……希望啊。” 他面朝着女儿缓缓后退,双手捧着油灯,这一刻他的表情与油灯之前的持有者出奇的一致,都充斥着诡异的……神圣感,那虔诚的表情中又透着一股深深的遗憾。 随后,便在谢颖绝望的目光中,全身燃起烈火,将他笼罩在其中,燃烧殆尽。 “不要——” 黑色的漫游者笔记指引着锚点的位置,那东西目前并没有四处乱窜移动位置,不然墨命就要白跑一趟了。他将单车停好,冲上了四楼,刚到楼道口的便察觉到不对劲。 这里的温度要比楼下高上不少,而且有一股刺鼻的焦臭味从最里面的房间传出来,墨命用衣袖遮住口鼻,迅速来到锚点所在的住户,侧着身子撞了几下,打开了并不坚固的木门。 室内的大部分物品都在熊熊燃烧着,房屋中间有一块人型焦黑物,初步推断已经活不成了。而室内唯一没有被火焰覆盖的空地上,坐着一个怀抱油灯的初中生少女,她身上的校服被熏出了几块焦黑,呆呆的望着破门而入的墨命,说出口的却并非求救的话语: “你能不能,点亮它?” 墨命看着那个熟悉的油灯,前几天与自己在公交车上偶遇的那个男人,也曾抱着同样的油灯,祈求他将其点亮。而眼前的这一幕,大概是无法点亮油灯的“后果”。 发现墨命并没有回应自己,蒋颖手脚并用爬到墨命脚边,抓着他的裤脚,用沙哑的嗓子,宛如杜鹃啼血般哀求道: “求求你,点亮它吧。我……我办不到!”那癫狂的神色与她那已经化作焦炭的父亲有得一拼。可墨命却看到了,看到她那濒临崩溃的眼神之下,几乎被癫狂覆盖住的求生欲。 她不想死,不想被火焰灼烧身体,不想就这样痛苦的陷入永眠。 “啧,这就是锚点么?可真是危险而疯狂的东西。”墨命用衣袖捂着口鼻,从她手中接过了油灯。将油灯交出去的谢颖似乎从这诅咒中解脱,眼神中的执着消散,身体一歪,无力的倒在地上。 【漫游者已获取锚点,请于安全处展开漫游,履行您的义务,行使您的权力。友情提示,在漫游结束前,锚点所附着的执念与因果并不会改变。】 “……抱歉,让你受苦了。” 他将几乎昏厥的谢颖抱出这即将被火焰吞噬的房间,拨打了火警电话,接下来自然会有专业人士安置这名可怜的少女。而他则要去解决一些只有漫游者才能处理的事情。 墨命从四楼跑上五楼,打开门回到了自己的房间,他看着已经被漫游者笔记吸入到某一页的塔型油灯,脑海里自然而然出现了操作步骤。 “不准备给我一些忠告吗,引路人多洛莉丝?” “你知晓行为的危险性,也明白自己的目的,我要做的只是辅助你完成漫游,仅此而已。” 笔记上q版的黑龙从二维平面伸出一只龙爪,朝着墨命的胸口刺入。虽然视觉上十分有冲击力,但他本人却并未感受到身体上的痛楚。正当他疑惑所谓的漫游如何才能开始时,眼前的房间如同波纹一样开始晃动,视野的颜色也不停变化,如果硬要类比一下的话…… 就跟玩mc踏入黑曜石门那种感觉差不多。 在半梦半醒的情况下,他被不知来自何方的力量拉扯着,这些力量有大有小,丝毫没有停下来的意图。就在墨命以为自己会被撕裂开来的时候,两道散发着幽紫色光芒的“明灯”出现在前方,灯光所照之处,那些拉扯他的无形之“手”全都消失不见。 这片诡异空间内顿时响起没能得手而恼怒的磨牙声,以及各式各样的叹息声。 墨命向着那光前进,此刻的他感知不到自己的手脚,只凭一股意志向前飘行。一只体型庞大的黑龙正趴伏在他面前,明灯正是那双紫色的龙瞳,正带着一丝玩味盯着墨命。这双眼瞳似乎有着摄人心魂的魔力,令他一时间愣在原地,无法动弹。不过很快他便适应了多洛莉丝的视线,甚至伸出手摸了摸对方脸上漂亮的黑色鳞片。 黑龙没有在意他的失礼行为,只是用爪子指了指她身后的那扇勉强能称之为门的框架,示意墨命从此进入。一股比之前强烈无数倍的吸力从另一边传来,他没怎么反抗,任凭这股吸力带走自己。 不过,墨命能感受到自己与多洛莉丝的“连线”仍旧存在,牢牢地将他们绑在一起,这种感觉令他的内心一片平静,即便是面对那未知的世界,也无需担心迷失。 当墨命恢复知觉的时候,自己正坐在纯白空间内唯一的椅子上,周围是一排排装满了文件的褐色木柜,而眼前有一台正在播放外界景象的显示器。 “漫游者前期只能用代行者的身份行动,这里是他的灵魂深层,也能看到他的经历。从现在开始,你要关注这个人身上发生的事,并且在关键时刻……”多洛莉丝清冷的声音在耳边回响,周遭的一切令墨命对这次漫游,有了那么一丝实感。 “取而代之。” 第四章 快递员 “滴答,滴答——” 持续不断的水滴声吵醒了昏睡中的青年,他皱了皱眉,缓缓睁开了双眼,浑身上下传来的酸痛与乏力感让他感觉像是患了感冒。显然他现在还没有完全清醒,迷迷糊糊地伸手朝着熟悉的桌柜处,想要将之前在家中备下的药物拿出来服用。 但可惜的是,他伸出去的手只摸到了冰冷的铁桌角,那从指尖传入身体的凉意令他整个人都清醒了不少,不对啊,自己的家中是没有铁制家具的,那自己现在是在哪儿? 青年有些艰难地下床,睁开了迷离的双眼打量着这件陌生的房屋,一切都是冰冷的铁制家具,不过设施倒是一应俱全。 正对的位置有一台壁挂式的显示器,下面有一个类似取货口一样的平台,暂时不知具体用途。几步之外的房间可以供他洗浴,厕所是分开的,几乎闻不到什么特殊的气味,跟那些放置了大量熏香的公厕不同。 他看向通往外界的那道封闭铁门,上面的电子屏显示着一串意义不明的编号,以及他的名字: d005——顾曙烽。 如果忽略那些冰冷而坚固的铁质家具外,也许只有宾馆的高级套房能与之相比,但顾曙烽的脑海中并没有什么入住其他场所的记忆,为了搞清楚自己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他仔细回忆着自己昏迷前所经历的事情…… 和往常一样,顾曙烽驾驶着他的爱车疾驰在风景“独特”的荒漠区。风暴在他身后肆虐着,几乎卷走了一切:临时搭建起来的房屋,顽强生长的荒漠杨,远行者的商队,以及看似狰狞却在天灾面前十分弱小的变异体。 此时他与风暴的距离已经缩短到十分危险的程度,高速运动的沙粒打在脸上的疼痛让他呲牙咧嘴。之前若隐若现的魔物嘶吼声已经消失不见,因为它们已经被风暴搅成碎片。比人类坚硬许多的皮肤与锋利的爪牙不过是让它们苟延残喘了一段时间而已。 目的地近在眼前,这场持续了半个多月之久的“加急速递”即将结束,但就目前的情况来看,某个十佳员工的小命也将在这里结束。 城墙的卫兵放下望远镜,愈发浓厚沙尘挡住了他们好奇的窥探,不过对于那个人的命运,其中一位老兵却好像早有预料。石桌上的赌注一边高高一摞钞票,而另一边只有几枚硬币,如此明显的对比,显然是大部分人都不看好那个倒霉的年轻人。 “忘了告诉你们,这西境要塞三奇,还有一个便是那位——永不迟到的运输员。”方才将硬币放在石桌上的老兵嘴角都要咧到天上去了,每次换岗,他都能用那个小子大赚一笔。 看着新兵们质疑的目光,他没有着急收回自己的战利品,而是静静的等待着,等待着那名传奇运输员的到来。 没过多久,那位年轻人一边吐着嘴里的沙子,风尘仆仆地将爱车停在城门口的存放处,他摘下围住面庞的土黄色面巾,将淡灰色的护目镜向上一推,竟露出一张白皙清秀的面庞。很难想象在【荒漠】中长途跋涉的运输员会如此“干净”,就算做足防护,就凭他们那些民用装置,也难免会在身体上留下一些痕迹。 “看吧,我们的传奇运输员,毫发无伤从风暴中出来了!”杰克吹着口哨,对着顾曙烽挑了挑眉,熟练的接过对方的身份卡片,在仪器上刷了一下,坚实的防护杆发出闷响,打开一条仅供单人通过的豁口。 顾曙烽翻了个白眼,将怀里的货物轻轻放在安检带上,随后自己才正式进入了这座“西境要塞”,之后他做的第一件事并非立刻前往安检出货口等待——那是新手才有的习惯,而是朝着杰克伸出自己的右手。 别误会,他跟这个油嘴滑舌的老家伙可没什么握手问好的礼貌,他只是按照惯例,跟他索要自己的报酬而已。 杰克回头冲着仍然目瞪口呆的新兵们笑了笑,随后将顾曙烽手心那包卷烟收入囊中,随后从另一个口袋里掏出几枚黑亮黑亮的菱形碎石头,在自己的衣服下摆擦了擦后放入顾曙烽的手心。 掂了掂分量,这位运输员扭头就走,他的客户还在等着货物。对于在这个时代仍不可或缺的运输业来说,时间就是金钱,时间就是业绩,时间就是生命! 他提着那个不轻不重不大不小的盒子,快步走在这座壁垒内的街道上,从这座城市长大的他即使闭着眼也不会迷路。收货方的住宅位于他平时很少去的富豪园区,他按下相应楼层的数字,抱着包裹进入电梯。 在听到叮的一声,电梯门打开后,顾曙烽敲了敲门: “您好,我是虽远必达运输所的员工a913号,有您的物品。” 门口的显示屏亮起,上面出现了一个绿色的向上箭头,熟读指示手册的顾曙烽自然知道,这是客户请他进门当面签收的标志。 在开门前,他对着玻璃窗校准了一下自己的微笑。保持笑容,准时与细心周到的服务,是这位运输员每次都获得十星好评的理由。尽管他经常会因为抄近路而碰上些“小意外”,但货物没事不就行了? 然后顾曙烽脸上的笑容就僵住了,准备好的职业用语也憋在了嗓子眼,眼前的景象刺激着他的视觉器官: 室内的装横很有品位,落地窗的设置可以将半座要塞尽收眼底,房屋的主人十分年轻,似乎是位体态玲珑的少女。不过,对方面朝下趴在地上,后心处插着一把匕首,暗红色的血液将雪白的羊毛地毯侵染大半,被打碎的花瓶碎片散落在少女右手边。 他感觉胃部一阵翻涌,呕吐感如此强烈,一些被大片血红占据的记忆片段闪过,似乎有一只手抓住了他的心脏,让他呼吸逐渐变得急促。 身后传来脚步声,还没等顾曙烽缓口气,便被击倒在地,眼前的光景迅速被一片漆黑取代。 那便是他能回忆到的最后一幕,这样看来,他是被某个人或组织绑架了,然后被送到这个地方来。顾曙烽给自己倒了杯水,缓解了喉咙处的干渴,一边思索着。 没等他继续思考下去,一旁墙壁上的玻璃灯突然开始闪烁,发出淡绿色的光芒,并传来一个男人说话的声音: “喂,喂在吗?我看到你的活动指数上涨了,能按下那边的按钮开下窗吗?” 突然的变故显然把顾曙烽吓了一跳,在对方的引导下,他半信半疑地按下了墙壁上的红色按钮。金属构成的铜墙铁壁缓缓升起,露出里面的玻璃夹层,透过玻璃他看到了隔壁房间的“邻居”,正笑嘻嘻的冲自己打招呼。 对方的房间构造和自己差不多,不过布置可就奢华多了:几乎贴满了三面墙壁的动漫海报,地上堆积成山的薯片快乐水以及其他零食,以及屏幕上处于暂停状态的影片……这些东西让冰冷的金属房间多了很多生活气息,对方在其中十分惬意,似乎在享受这里的一切。 “就是你们把我绑架到这里的吗?你们的目的是什么?”顾曙烽警惕地看着那个活得十分自在的男人。 玻璃墙壁并没有隔绝他的声音,抑或是有着其他可以传输声音的通道。这位邻居听到了他的疑问后,第一反应居然是弯下腰哈哈大笑。 在他好不容易止住笑容,擦了擦眼角笑出的眼泪后,用看傻子的眼神看着顾曙烽: “瞎说什么呢兄弟,咱们可都是被关在这儿的……” “死刑犯啊。” 第五章 死囚 2x77年,我所居住的壁垒被评为全世最佳区域。 为什么呢? 违法犯罪凤毛麟角,人民满意度位居壁垒第一。这是事实,无法否认,每年都有人拼了命想要拿到这里的定居证。 规则也好,制度也罢,我们感谢着制定这些秩序并完美执行的最高委员会,是他们让我们有了安稳幸福的生活。 可为什么,作为良好市民的我,会被关进死囚牢房呢? 顾曙烽并没有就这样认命,他不厌其烦地在有狱卒经过时拍门,一遍又一遍重复着自己的诉求。他认识的人不多,唯一有点话语权的便是自己所在公司的老板,除此之外,他想不到还有谁可以救自己。 也许是他这个囚犯太过“活跃”,监狱方酌情同意了顾曙烽的请求。碍于规则限制,顾曙烽没能离开这间房子,与“老板”的会话隔着一间小玻璃窗,即便如此他也激动到不能自己。无论对方之前怎么对待自己的都不重要了,只要能帮助自己洗清冤屈,顾曙烽内心发誓绝对会用120%的努力回报对方。 这位几乎垄断了小件运输业的行业龙头穿着打扮十分体面,面无表情,不过看向顾曙烽的眼神里多了一丝……悲伤? 他熟悉那眼神,每当他们公司的老员工因为身体原因不得不退休时,老板就会不自觉流露出那种目光。实际上那并非什么悲伤,而是对一件赚钱工具无法使用的惋惜。现如今,他将这份目光投到了自己身上…… 不,不会的,自己的业绩常年位居公司第一,那些高风险高回报的订单都是他接的,老板不可能就这么放弃我!顾曙烽小腿打着颤,一步步走到会话窗口前坐下,右手将话筒牢牢攥紧,仿佛在抓着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小顾啊,你在我们公司,工作好多年了吧。”老板偏着头,刻意回避了顾曙烽那求救般的眼神,把玩着拇指上的戒指,一副漫不经心的样子。 “王总,我从3年前入职开始,每一单都拿到了十星好评,累计送货任务完成187件……我一直兢兢业业安分守己,是不是有同名的人,搞错了?” 王总摇了摇头,他缓缓后退,听筒中传来他十分惋惜的声音: “不是我不想帮你,可是你偏偏犯了那种事,还是好好享受你为数不多的时光吧。” 顾曙烽拼命的捶打着二人之间的玻璃窗,用最粗俗语言咒骂着这个不肯伸出援手的黑心老板——顾曙烽很想这么做,非常想。 可他害怕,害怕任何“不符规矩”的行为都会让自己被释放的可能性更加渺茫,只要没有下达判决书,他就扔抱有不切实际的希望,认为一定是哪里搞错了。 王总离开了,顾曙烽看着对方的身影消失在通道的尽头,他深吸一口气,转身向卫生间走去。在一尘不染的洗漱台前,顾曙烽机械的重复着一套动作,似乎这样做可以让他混乱的内心平静下来。 可这套烂熟于心的动作却只不过是他在强制教育中学到的洗手方法罢了:掌心对掌心,手心压手背,姆指绕轴转…… 命运和他开了个玩笑,并关上了他最后一扇窗。次日,他拿到了自己的判决书。 或许是为了让他死个明白,也可能是狱卒实在受不了他一遍又一遍地申诉……总之,这份简短的电子档案此刻正显示在顾曙烽面前: 【对于已被剥夺公民身份的个体——编号xb-0913的处理决定: xb-0913,通用名顾曙烽。男,21岁,要塞西区居民。该个体于9月2日下午17时左右运输危险品进入壁垒,经查证为“末日救亡会”研制的烈性炸药,且在当事人的口袋中发现了尚未销毁的联系记录…… 任何企图颠覆壁垒存在,严重破坏秩序的行为都视为反壁垒罪。此罪名一经认定,禁止上诉,禁止辩护——最高委员会决议。】 显然这份档案并不只有他自己能够看到,隔壁的狱友也凑过来,趴在玻璃墙上,冲他挤眉弄眼: “哥们你可以啊,帮着救亡会那帮疯子运炸弹,真是人不可貌相。我不过是偷了点最高委员会的东西,要论罪还是你牛!” 顾曙烽一拳砸在二人之间透明的玻璃罩子上,从牙齿里蹦出几个字: “我,没,有!” 他瞪着一双布满血丝的双眼,仿佛择人而噬的凶兽,可一旁的狱友并没有被他这副样子吓到,反而一脸鄙夷,奚落道: “得了吧,真没犯事儿的人会被关到这种地方来?还是说你得罪了多厉害的人,能请动最高委员会来给你下这封判决书,还是不容辩驳的‘反壁垒罪’?” “要我说,你还是老老实实地跟我一样,好好享受这剩下的几天吧。” 看着沉默不语的顾曙烽,狱友自觉没趣,回到了他的小窝中,准备继续之前的游戏。 顾曙烽沉默了很久,很久,他盯着厚重铁门旁的电子屏幕,上面出现了一个倒计时。那是他们所有人的死期,也是这座壁垒最特殊的节日。 到了那一天,城市中的人们能够无视大部分规则,在巡逻卫兵的管控下尽情“狂欢”。当人们的狂欢进行到最高潮时,这些死囚的人生也将走向终点,在人们毫不知情的欢呼声中…… 死去。 他本以为自己会大哭,会愤怒的将视野范围内的东西狠狠摔到地上,但是他却发现自己出奇地平静。腹中的饥饿感让他一时间不想去考虑什么别的东西,而是拿起了特供给他们这些人的物资申请仪。 电子屏幕上令人眼花缭乱的食品种类让他犹豫不决。将菜单划到最底层,无视那些价格昂贵却在这里免费供应的菜品,他最终点了份平时最常吃的营养餐——一种装在牙膏状套筒内的半固体,价格低廉味道感人。 可当顾曙烽打开从单向窗口递过来的盒子后,看着那丰富的“配料”不禁愣住了。若非他亲眼所见,他无论如何也不会想到营养餐会有如此奢华的版本。 顾曙烽用配套餐具一点点将食物送入口中,美味的糊状物在他嘴里如同嚼蜡。当他吃完这份豪华营养餐后,在外面被教化的习惯让他准备将餐余垃圾分好类丢掉,却只在房间里发现了一个垃圾投放口。 “别守着你那些条条框框不放了,在这里你想怎么样就怎么样,毕竟咱们都没几天可活了。”他说这话的时候,嘴里还嚼着薯片,目不转睛盯着屏幕上的游戏角色,手柄被他按的咔咔作响,像是在叙述一件再平常不过的小事。 顾曙烽愣愣的看着垃圾投放口,忽然将手里的包装盒对着冰冷的墙壁砸了过去,泪水无声顺着他的脸颊流下。几年前父母和姐姐被判为救亡会徒消失在城外时,他没有哭;工作中一次极其危险的任务,险些葬身荒漠时,他没有哭;甚至于在看到那张清清楚楚对于他命运的宣告时,他也没有哭…… 但是,在这里,他因为无法将垃圾分门别类地放到不同回收口,失去了作为一个合法公民的义务与权力,落下了绝望的泪水 往日的一切已成泡影,如今的他挣脱了大部分规则的束缚——毕竟,谁会一个将死之人苛求过多呢? 顾曙烽不记得自己是如何将一切重新收拾的井井有条的,他甚至都对自己什么时候睡过去毫无印象。 只有在他醒来时,铁门旁鲜红色倒计时的数字变化,将他最后一丝侥幸无情碾碎,强迫他回到这残酷的现实中来。 此刻,距离外面那些人无比期待的狂欢节,还有一周。 第六章 交易 刺耳的闹钟声吵醒了沉睡中的青年,他倚靠在柔软的沙发上,身边堆积着食品的包装袋与饮料罐子,仍未关闭的显示屏显示着game over的字样。 顾曙烽缓缓站起来,揉了揉有些发酸的肩膀,脚步虚浮地走向洗手台。 镜子中那张苍白憔悴的面容,以及浓重的黑眼圈是他这通宵的证明,他与隔壁的狱友一样,度过了什么都不去考虑的几天。 昨天夜里,他们在打完最后一局游戏后聊了很多,顾曙烽说起了自己那平平无奇的运输员生活,而对方则是讲述了他是如何光顾一家家安保严密的银行豪宅,最后栽在最高委员会的档案库中。 无需查看,他也知道铁门边那个猩红色的倒计时于今日归零,那个他以往最期待的日子,现在却成了宣告他生命结束的讯号。 实际上,他还有一个选择,但那个选择在他看来并不会比接受现状好到哪儿去,无非是早死晚死罢了。因此,当两道铁门同时被打开,全副武装的狱警进入房间后,顾曙烽没有反抗,双手被特殊的电子锁扣住,就连脑袋也被蒙上了一个黑色布袋。 视觉被遮挡时,听力变得格外敏锐,他能听到隔壁狱友被拖动的声音。对方昨天点了很多酒水,虽然无法逃脱被处决的命运,却不用保持清醒,像顾曙烽这样眼睁睁看着自己走向终结。 他听到铁门被重重关闭的声音,在他们走后房间会被“重置”,为其他死囚腾出空间。他被推搡着前进,转过了几个弯,朝着那未知的刑场走去。 不,我不想死,我还想……活着啊! 他浑身颤抖,对死亡的恐惧让他浑身颤抖,一片漆黑的眼前涌现出大片血红色。那天目睹尸体的状态于此刻重现,他的呼吸愈发急促,双腿失去了支撑身体的力量。 他能感觉到自己的心脏越跳越快,身体前倾将要摔倒,意识在一片混沌中沉浮…… 朦胧中,视野中那片斑驳的色彩变得清晰,一个逆光的人影随之出现,“他”站在离自己很近的地方,却无论如何也看不清他的面容。 接着,顾曙烽便失去了知觉。 【他十分幸运,拥有这份足以改变命运的能力,但却没有足够坚韧的心智面临命中注定的挑战,是时候出场了,漫游者。】 负责押送这名“关键人物”的狱警眉头一皱,刚想伸出手拽住摇摇欲坠的顾曙烽,对方却只是踉跄了一下,便稳住了身形。 作为长期执行此类任务的工作人员,他对这种情况已经屡见不鲜,无非是胆小鬼对于即将到来的死亡而感到恐惧罢了。但眼前这个可怜的家伙恐怕还不知道,他并非奔赴死亡,而是幕后主使者要与他见面。 “狱警先生,手腕处的锁让我很不舒服,能解开吗?”他突然站定,将头偏向狱警所在的右侧,礼貌地提出请求。 “放肆——”狱警面色不善,刚想开口警告,可对方下一句话就让他闭上了嘴。 “有人想见我,并非要让我死。如果我和那些人说,你虐待我,你会如何呢?”顾曙烽很自然的转过身,将手腕上的锁朝着狱警扬起,像是在催促着他。 狱警咬了咬牙,他有些不情愿地解开了那副沉重的电子锁,将其重新别回腰间。同时他也在思考,这小子为什么知道他的死刑是假的,难道说他早就和那些人取得了联系? 他将手放在了腰间的警棍上,随时准备抽出来对准眼前的年轻人。只要他按下按钮,警棍尖端便会释放出足以让成年人失去行动能力的电流,但却并不会对人造成实际伤害。这座监狱里发生过的事情让他不敢小觑任何一个被关入这里犯人,即便对方实际上并无罪名。 其实,顾曙烽从囚室中醒来那天,墨命便已经在观察周围的一切,并仔细梳理着顾曙烽的个人回忆。除开一个有些特殊的“超能力”之外,顾曙烽身上找不到任何可能会招致杀身之祸的原因,考虑到他平时经常会用能力躲避危险,那么有些人盯上这位业绩“突出”的运输员也就不足为奇了。 二人的脚步回响在空旷的走廊中,与保持高度警惕的狱警不同,墨命显得十分悠然自在,盘算着下一步该怎么走。他现阶段仅仅是验证了自己最初的猜想,距离解出“自己任务”谜题还有一段距离。为什么他会附着在顾曙烽身上,他又要用这个身份做些什么…引路人并没有给出详细的解释。 不是她不想,而是引路人本身的作用就在于为漫游者提供“入口”与“出口”,并维持通道的稳定,以及最后将其“拽回来”。至于到底要做什么,怎么做……则是由漫游者经过观察分析得出。 不知过了多久,墨命的头套被取下,眼前突然一亮,骤然变化的光线让他有些不适应,下意识做出躲避防备的动作。狱警推了他一把,指着一扇标有【会议室】字样的金属门道: “进去吧,想见你的人就在里面。这附近的安保措施可比囚室那边严多了,别想耍花样!” 直至这时,他才有机会打量囚室外的走廊,惨白的灯光照在灰沉沉的水泥地面上,透着一股阴冷之感。狱警仍在他身后盯着他,似乎要等他进入房间才肯放心,墨命用余光瞥了眼走廊尽头的那扇造型夸张的密码门,便直接推开门进入了这间会议室。 室内的灯光偏暖色,与外界冷冰冰的金属质感不同,这里的大部分家具摆设都是木制的,甚至他面前的桌子上还放着几个茶杯,茶水冒着热气。 桌子对面坐着一位白发苍苍的老人,他用审视的目光看着推门而入的“顾曙烽”,胸口的牌子标注了他的身份:【东区研究所:秦严】 在他身侧,一位黑发少女默默站在那里,姣好的面容带着几分冷峻气质。当与墨命目光交汇时,她扶了扶头上的帽子,那有些奇异的眼瞳中流露出一丝歉意。 墨命的头忽然有些晕眩,那是属于顾曙烽的记忆在作祟,将自身抽离出来后,他轻而易举地认出来这个前不久还见过面的黑发少女,尽管当时的情景可实在算不上一场邂逅。 “你当时趴在那儿,装尸体?看来果然是你们算记了我!”他指着对方,开口第一句话便是气势汹汹的问责。 秦严显然没有料到这个被他们认定已经吓破胆的青年,竟然猜出他们的计划,这让老人不得不将准备好的说辞咽回去,重新组织着语言。 “很抱歉顾曙烽先生,我们只能以这种方式‘邀请’你与我们会面。为了防止‘他们’察觉,这是必须的保险措施,希望你能理解。” 墨命看都没看那杯为他准备的热茶,身子后仰靠在柔软的椅背上,阴阳怪气道: “我不理解!这就是你们请人的方式?我还以为要被杀掉了呢!”实际上墨命并没有多大怨言,毕竟吓得要死要活的是顾曙烽,关他什么事。他这样只是为了让自己情绪合理一些,同时试探对方的容忍度罢了。 秦严整了整衣领,依旧是那副平静的样子,他虽然嘴上说着抱歉,但目光却十分犀利,如同一把刀子想要刺入与其交谈者的心灵深处。 “我们都知道,这间小小的监狱关不住你,只要你想,随时能够逃出去。” “可逃出去又能做什么呢?我可没有傻到孤身一人与壁垒的追兵抗衡,更别说外面风餐露宿,过的远不如这里面舒服。”墨命更加确定了对方想要的是他的能力。这是他,更准确地说是这名叫做顾曙烽的青年最主要的筹码。 “别卖关子了,说说吧,你们想让我干什么?”墨命身体前倾,将双手交叉放于身前,询问道。 在听完对方的讲述后,墨命端起半温的茶水,用看白痴一般的眼神看向对方,那个似乎很有名气的研究所所长。 “所以,你们想让我执行一次特殊的运输任务,而目的地竟然位于【焦土】?!” 不是从壁垒前往某个荒漠,而是直接到比【荒漠】更加残酷的【焦土】。这其中的含义长期生活在壁垒中的居民可能无法充分理解。在他们眼里只要是壁垒外的区域,那都是无法生存的荒凉之地,伴随着可怕的畸变怪物与恶劣的环境污染。 大概只有像他们这样在各大壁垒间来回移动的速递员,或者大型商队才明白这两者的差距: 前者危险但不致命,掌握一定知识,带上些装备加上一点点运气就能有惊无险地度过;后者则是没有固定的规律,超出荒漠几十倍的重度辐射,只有5级以上的畸变体能够在那样恶劣的环境生存。而在荒漠互相吞噬的它们,也只是“能够生存”罢了,如果人类不涉足这一区域,几乎有去无回。 他不可能去送死,即使对方掌握着他的命。 第七章 狂欢日 秦严伸出手,身旁的少女递上一份资料,他将其推给对面的墨命,示意他看完这份资料再来考虑这次行动的可行性。 上面罗列了研究所近些年来所监测的【焦土】环境变化,相比于几十年前已经大幅下降,甚至最接近壁垒的区域已经退化到和荒漠相差无几的“安全区”。看到这里,墨命抬头提出他的疑问: “不对啊,我前些天看官方公布的最新数据,这些区域仍然属于【焦土】……”他说着说着就停住了,想到研究所所长如今在这阴暗的地下囚室和他商讨这件事,顿时明白了些什么。 他接着看剩余的部分,上面列出了研究所负责的装备供给清单,全都是最尖端的试验型成果,防护作用甚至强于驻守卫队的污染隔离设施。在文件的最后写明了这次任务的报酬,足够让他在任务完成后脱离【壁垒】,前往最高阶层【乐园】生活。不过上面物资以及装备的数量,明显是两个人的份额。 “我的搭档是谁?”墨命将这份文件合上,问出了这个关键问题,他也觉得对方不可能放心让他一个人带着这些装备和物资单独去执行那个到现在也没说清楚的“神秘任务”,派人监督他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 秦严指了指从墨命进入房间以来便一言不发的黑发少女,严肃的脸上罕见地流露出一丝笑意: “星夜,不和你接下来的搭档打个招呼吗?” 被称作星夜的少女缓步上前,用清冷的声音说道: “我曾隶属于异化部队第三集团军,在此次任务中担任你的护卫。” 她脱帽行礼,显露出黑色发丝中一对小巧的猫耳,那并非什么徒有其表的装饰物,在这个距离下,墨命甚至能观察到那对耳朵的轻微抖动,以及耳朵内壁的毛细血管。 墨命愣了愣,在那属于顾曙烽的记忆最偏僻的角落找寻到了关于异化部队的简短描述:人类试图反攻焦土的实验产物,但因为存在某种隐患,最后这支活跃了不到一年的部队被壁垒联盟强制解散。 “护卫没问题,但总要透露一下,你们让我送的东西是什么吧?”墨命皱了皱眉,将文件推了回去。过去的顾曙烽兢兢业业当一个速递员,从来没有问过自己要送的是什么,但现在不同了,为了确保安全,墨命必须清楚自己要做的每件事。 正当他们讨论任务的具体注意事项时,这座城市中的另一处也在召开会议。这座有着近百年历史的西境要塞,绝大部分地区都被美好纯净的虚拟天幕系统覆盖,确保每一位居民在抬头时,都可以欣赏到其他壁垒没有能力支撑的湛蓝天穹 而在壁垒中心,白色塔顶的观天台,电子主脑所设置的虚拟景象的信号到达不了这个高度。只有在这个高度才能看到真实的天空:灰暗,阴沉,让人呼吸不畅。 一位身着灰衣的青年就站在塔顶,无言仰望着那看不到希望的天空,不知在想些什么。 “叮咚——”消息的提示音打破了他的思索,他低头看了看自己银白色的机械躯体,手腕处的led灯闪着绿色的光芒,心念一动,信息界面展开呈现在他面前。 【最高委员会召开会议了,据说又发现了末日救亡会成员的踪迹。6号,您要参会吗?】 他看着会场上严肃讨论问题的另外五人,右手攥紧,机械发出咔吧咔吧的声音,最终还是无力地松开手,在通讯界面点了否。 一群人面兽心的家伙,打着正义的旗号维持统治罢了,这样的会议,他去了会恶心。 偌大的房间内只有一个孤零零的圆桌,圆桌一圈放置着6个小型投影仪。其中5个亮起,一个灭着,参加这次会议的委员投影看着那个缺席的位置,纷纷摇了摇头,没有多说什么。 “已经超过会议时间15分钟,不用等6号了,开始吧。”穿着军装的中年人1号宣告了会议的开始,他的形象大概是这群参会者,最高委员会中最像人类的一个。 2号位置的委员泡在一个盛装了透明液体的容器中,他的大部分身体由溶液组成,只保留了一颗苍老的头颅,他将统计完毕的信息上传到圆桌中央的屏幕上:“据探测中枢传回来的数据显示:近三个月外界的异种数量,污染程度都明显下降,今年将不会出现兽潮。这条消息得到了管控,危险区域的划定保持不变,恐惧将会继续替代我们维持壁垒的稳定。” “壁垒内部已经很久没有出现末日救亡会以及类似恐怖分子,但之前有人挪用委员会的公章,处理了一个无名小卒。”5号的投影形象是一头浑身散发着金属光泽的……长颈鹿,虽然用冷漠来形容有些不对,但他的表情确实如此。 “下面的人越来越没规矩了,不过这种小事用不着开会吧?”出现在影像上的4号是一位改造程度不逊色于其他人的女性,从她背后延展出的十几条机械臂看似杂乱,却井然有序地处理着不同事项,同时用她那机械义眼将2号分享的资料扫描进自己的资料库。 “会议,我开的,叛徒,出现了。”一棵由光缆与显示器构成的“铁树”出现在3号的位置,他一如既往地说话风格令其他几位委员下意识皱眉……话说长颈鹿有眉毛吗? 身穿军装的1号咳嗽一声,他作为这些人中最先推断出事情全貌的“正常人”,此刻不得不将这位“树先生”的话语翻译一遍: “3号通过遍布全城的网络发现了那位之前被判处死刑的家伙,他似乎正携带着一些设备前往【焦土】,那些设备基本可以断定是研究所的成果。” 未等他人发问,这位1号直接说出了问题的关键: “那个人带着【密钥】,而又要前往【焦土】,他或者他背后的人想干什么就不用我说了吧。” 一时间,除了将这个重磅消息扔出来的1号,以及从始至终都没什么情绪波动的3号,其余人的影像都剧烈抖动,他们的表情呈现出了恐惧,难以置信等情绪,并用不同声线喊出那个词: “灯塔!” 此刻,狂欢节并没有因为最高委员会的慌张而推迟半分。湛蓝色的虚假天空下,人们在听到电台中心传来的广播,麻木的表情恢复了一丝灵动。 “壁垒电台为您播报,今天是狂欢日!预设天气为晴天转多云。但请不要忘记准备雨伞,因为在这个欢乐的节日,局部地区突然降雨也不是不可能的事。” 是的,狂欢日,一年一度的盛大节庆日,只要你仔细阅读节庆日管理手册,就能投身于这场愉快的活动中。其中最兴奋的大概是孩子们吧,他们不再按照学校教授的“标准行进方式”,一板一眼地走路,而是能够挥舞着代表狂欢日的红黄相间小旗子,肆无忌惮地奔跑在大街小巷,一边用平日里绝对会被警告的音量,宣告着狂欢日的到来。 尽管人们在这一天不必再被束缚在划分的行动区域,可以随意前往相隔几步之外的“其他区域”活动,但他们都近乎本能一样避开了城市中央的那座高塔,偶尔望向那里的眼神也充斥着敬畏。 此刻,墨命就混在这些涌上街头享受“自由”的市民中央,他早就换回了自己入狱前穿的那身工作装。他摸了摸口袋,得知里面的东西并没有被丢掉后,墨命心里有了些底气。 在他身后,星夜将衣服换成便于行动的款式,戴上兜帽遮住了那对招摇的猫耳。如果这在别的壁垒或许顶多会被人认为是奇趣装饰,可对于这座西境要塞来说,它是在太前卫了些。 或许是平日的规章制度已经深深镌刻进了这些“良好市民”的骨子里,在这么一个本应该喧闹喜庆的日子,除了偶尔跑过去的孩子之外,竟是一片寂静。墨命看着街道上提前悬挂好的横幅,电子显示屏里滚动播放的“狂欢日特殊规则”,以及那些仅因为能在规定区域外行走,就感到十分满足的居民,生出一种荒谬之感。 “这地方,太怪了。”他小声对着身边如影子般跟随的星夜说道。 “嗯。”这位猫娘不知是天生如此,还是在部队服役过的经历改变了什么,在这一路上从没有主动和墨命说过话,墨命提出什么看法她也仅仅是简单地回应。 根据秦严他们制定的计划,“顾曙烽”只需要若无其事地前往西城门,领取被他们存放在那儿的物资与装备,以及顾曙烽那辆如今焕然一新的摩托车。 “你会喜欢它的,如果说星夜是你在焦土安全保障的一半,那辆‘战虎’就是另一半!”那位仅仅在秦严的通讯器里出现了几分钟的研究所装备部负责人,当时这么对“顾曙烽”说道。 墨命开始有些期待这次的任务了。 第八章 出城 墨命望向前方,尽管他目前所处的位置距离城门还有十多分钟的路程,但颇具规模的西城门在视野中十分宏伟。城墙的顶端与天空存在着一处不怎么自然的贴合,那正是头顶这片虚拟天穹的边界。 忽然间,欢快的音乐被急促的警报声取代,人们茫然的抬起头,看向对方的眼神里充斥着仍未褪去的呆板与对变故的惊惧,紧接着便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这样做大概率可以避免触犯规矩。 大屏幕上主持人微笑的面庞,那一条条节日规则……所有象征狂欢的信息全部切换为一则通缉令: “紧急通报,紧急通报,原死刑犯d005号顾曙烽,在可疑人士的协助下已从一号处理场逃离,目前仍未离开壁垒。他的外貌体态特征如投影所示,请广大民众保持秩序,不要妨碍抓捕行动……” 正当他们因为这突如其来的讯息愣在原地时,距离墨命最近的一个小女孩认真比对着屏幕上的影像,然后毫不犹豫指出了他的身份: “通缉犯,在这里哦。” 她清脆稚嫩的声音仿佛一石激起千层浪,听到这话的人们纷纷转过身来,他们并没有做出什么出格的举动,例如上前抓捕,出声斥责之类的。 他们只是用那麻木的,冰冷的目光看向站在人群中央的墨命,越来越多的人加入其中,无言地盯着这位“通缉犯”。 “走!”星夜一把推开挡在身前的路人,拉起墨命的手开始狂奔。 背后急促的警报声不绝于耳,越来越多的警备机器人从街道各处钻了出来,它们圆筒状的金属身躯迅速变化,“生长”出密密麻麻的枪管,橡胶子弹擦着墨命的脸颊飞过。 “你们……呼……不是说……没事……吗?!” 墨命勉强才能跟上星夜的速度,上气不接下气地质问道。 星夜也想不明白,因为在他们的计划中,顾曙烽的死刑决议在他同意计划后就会被修改为无期劳作,他们安排好的替罪羊则会出现在矿场。 而如今他们被迫逃窜,一定是哪个环节出了问题,不过现在他们也顾不上思考这件事。 情况并不乐观,为了尽快赶往西城门,他们不得不抄近路。但那些警备机器人源源不断地从房屋设施中涌出来,严重拖慢了行进的速度。 这位自称隶属于异化部队的猫娘于此刻展露了她实力的一角。她不仅吸引着那些机器人的火力,还能分心保护“一无是处”的墨命,特化的爪刃每次挥舞都能报废掉一个机器人。 “砰——”伴随一声巨响,前方墙壁被暴力破开一个大洞,正前方不断涌现的机器人大部分都被砸在了废墟中,不过这并没有让星夜感到轻松,反而皱起了眉头。 弥漫的烟尘中刺目的红光闪烁,还未等烟雾散去,星夜便朝着那道庞大的身影冲了过去。 撕裂金属易如反掌的合金爪刃与对方的身躯相碰,兵乓作响。但下一刻她就被一股巨力拍飞,狠狠撞在十几米外的墙壁上。 墨命耳边急促的警报声终于消停了,他以为自己总算能喘口气,却看到了一尊3米多高的“大型”机械踩着那些警备机器人的残骸从烟雾中走出来。 它通体由红黄蓝三色构成,脸上还画着滑稽的小丑妆,一条条狂欢规则铭刻在它胸前——刚才星夜的那几下攻击甚至连上面的文字都没刮花。 这名“娱乐型小丑”腹中的音乐播放器还播放着民众狂欢时最爱听的曲子,它转动脖子,通红的机械眼锁定了近在咫尺的通缉犯。 “小丑”的扬声器发出了诡异的笑声,右手握着的鲜红色气球飞向天空。齿轮运转声中,整张脸裂开,黑洞洞的旋转机枪便对准了“顾曙烽”。 这一切发生的是如此之快,快到星夜来不及反应,她甩了甩被撞得有些发懵的脑袋,便看到火光从机枪中喷吐,轰击着愣在原地的顾曙烽。 “小丑”的另一只手扔掉印着儿童绘画的小旗子,机械构造转化为火焰喷射器,对着那片地区释放出大量火焰。 完了。 浓浓的无力感从她心中升起,同行者无一生还的诅咒,在她脱离部队这么久之后似乎依旧不肯放过她。 星夜一向冷静的脑子变得一团乱,秦教授的期望终究要落空了,她没能保护好“顾曙烽”,任务还没开始就……结束了? 她绝望地望向墨命原来站立的地方,却发现机器人浑身上下冒出一阵黑烟,从机体内部发出的嗡鸣声消失了,这台“小丑”停止了运行。 “呼……好险好险,差点就死了呢。”他左手握着一把亮晶晶的石头碎片,这些原本不起眼的碎片散发着微弱的光芒,飞速崩解化为黑色的粉末缓缓飘散。 墨命此刻整个人都呈现出一种淡蓝色半透明态,硬要说的话就像是一个全息投影。他没有握碎片的右手伸进了“小丑”的胸腔,如同幽灵一般穿透进去。 一块烧焦的电路板被他拽了出来,丢到地上。 “好了,继续赶路吧。”墨命将所剩无几的石头放回口袋,整个人不再是那种“幽灵”体态,将瘫坐在地的星夜拉起来。 “如果我是你们,我就不会这么大摇大摆地前往西城门。” 墨命的手再一次放在了口袋里,星夜也下意识挡在他面前,警惕地看着这个突然出现的灰袍人。 灰袍人并不在乎二人的戒备,他只是掀开自己衣服的一角,其下的金属板上印着一个赤红的图案。图案上的火苗从下方炙烤着城市,却又像是托举着它。 “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不对吗?” 星夜拽住想要上前的“顾曙烽”,一双黑亮的眸子中充满了不信任: “我就担心,这个朋友,也是敌人假扮的。” 震耳欲聋的轰鸣声回响在这座城市,就连大地都在震颤,墨命看向近在眼前的西城门,一片浓厚的阴影遮挡了他的视线,那是数以千计的安保机械,一台体型庞大的防爆机体正朝着这边移动。 “随你信不信,不过你们也可以尝试一下,与这座城市全力运转起来的安保系统做对抗。” 星夜收起武器,静静的站在墨命身后,低头不语。她的意思很明确——要不要相信对方,由墨命来决定。 “那就拜托您了,末日救亡会的前辈。”他伸出手,和对方冰冷的机械手掌握了握。 他们走在废弃的下水道中,到处都是锈迹斑斑的金属零件,黑暗中唯有灰袍人携带的冷光灯照亮他们前行的路。他似乎很有自知之明,并没有对自己的身份再三解释,仅仅是默默地为他们带路。 “到了,从这里上去,就是城门附近的一处垃圾站。” 墨命并没有期望对方能直接带自己出城,毕竟城内与城外的唯一通道就是那座城门,更何况他们还要将存放在城门处的物资取回来。 待他们走后,灰袍人颤抖着,将手腕处的屏幕硬生生拽出来,丢在不远处的垃圾堆里,而那满是裂纹的屏幕上依然显示着一行血红的文字:6号,请勿协助逃犯,请勿协助逃犯! 违反条例的惩罚让他的精神从刚才起就一直承受着持续不断的刺痛,不过这一切都是值得的,那个程序并不会通知其他委员,自己背叛这件事也不会被发现。 没错,他确实不是末日救亡会的人,可他不会眼睁睁看着那些人将顾曙烽永远的留在城里——谁让他是被选中的人呢? 狂欢节本来是城市中所有居民的假期,基本上会有机械接手所有工作,让各个岗位上的人都能得到充分休息。 但很可惜,在狂欢节上发生的小插曲——死刑犯逃脱。让本来都已经坐在酒馆的城防卫兵不得不放下酒杯,穿上制服回到各自的位置加班工作。 老杰克依旧举着他的望远镜,不过这一次他将目光投向了城中浩浩荡荡的警备机器人,招呼着另一批新兵一起欣赏这几十年难得一见的壮观景象。 新兵们兴致勃勃讨论着那个通缉犯,上一次这么大阵仗还是十多年前的末日救亡会事件,那时候他们还都是小孩子,被家人关在房间里不许出来,自然也没有亲眼见到城防武装力量剿灭教团的大场面。 “差不多了,狂欢节加什么班,休息会儿吧小伙子们。” 他看着陆续昏睡过去的年轻人们,晃了晃空荡荡的酒瓶,那里面只不过装了一点添加剂,目的是让这些被荣誉与使命感冲昏头脑的愣头青,能够美美的睡上一觉。 杰克熟练的点起一根烟,辛辣的气体冲入他的呼吸道,熟悉的感觉令他眯起眼睛。这种味道来自于旧时代的罕见货,全靠顾曙烽在荒野中跟行商打交道,才能拿到几条。 城内的“干净”工厂可完全生产不出来,老杰克几年前出于好奇尝了一根西境要塞出品的香烟,那软绵绵的感觉让他只吸了一口,就将其丢到路边的垃圾桶里。 “可惜咯,这样的烟,再想抽到就难啦。” 杰克放下望远镜,他从上衣口袋里掏出响个不停的通讯器,将上面发过来的通缉犯信息随手删掉,全然不顾那条“将信息录入所有城门安防系统”的命令。 第九章 焦土 杰克扶着墙一步步走下阶梯——当年壁垒还未修建完成时,他因抵御兽潮负了伤,人捡回一条命,却也没了一条腿。时至今日,老杰克仍然觉得这冷冰冰的金属不如自己原生的腿好用,尽管他儿子已经为他配备了最新款的仿生假肢。 他一瘸一拐地来到城门口,这片区域仍有几只小型警备机器人从里面钻出来,展开地毯式搜索。城防卫队称这些警备机器人为“虫子”,因为它们的数量实在是太多了,还会从各种意想不到的角落卸去伪装,变为最高委员会忠实的工具。 几声枪响后,他将佩枪别回腰间,看也不看被他报废掉的机器人,对着空挡的街区喊道: “出来吧小子,你还欠我几支烟呢。” 无人回应,仅有一位老兵面对着衰败的民居,若是有人看到这一幕,估计会怀疑他是否精神出了什么问题。周围安静得不像话,与喧闹的城中心比起来,像是两个世界。 杰克并未感到尴尬,他只是慢条斯理地从衣服上最大的口袋中,摸出一块婴儿拳头大小的黑色晶石,向上抛起,又稳稳当当地接住。那块纯粹的,不含有一点杂质的黑晶,如果放到地下市场里,可以卖出让普通民众一年都衣食无忧的价格,即使上交给壁垒官方也能换取价值不菲的等价物。 “顾小子,我打赌你肯定需要这个。”他咧开嘴,露出发黄的牙齿,笑着对出现在他面前年轻人说道。 墨命本不想搭理这个明显是守卫的老家伙,可源自顾曙烽的记忆与感知,却让他想去相信对方,而且他的能力确实很需要那种晶体。星夜被他留在了原地,用作突发状况出现时的保险,自己则是捏着黑晶堂堂正正站了出来,口袋里所剩无几的消耗品始终是他最后一道保险。 “烟的事情等我回来再说,能不能先把石头给我?”他算准了这个老兵不会举报自己,大大咧咧地伸出手索要黑晶。 听到这话,杰克脸上的笑容一点点消失了,他握着那块黑晶面色阴沉地朝着“顾曙烽”走过来。墨命放在背后的左手对着星夜做了个停的手势,让她不要轻举妄动,而他自己依旧保持着那个伸手索要的姿势。 “行,不过得算上帮你解决麻烦的好处费,可别赖账。” 出人意料的是,杰克并没有过多刁难他,反而十分大方地将黑晶交给了“顾曙烽”,还亲切地拍了拍他的肩膀。 出城的手续就没那么复杂了,一般来讲这道直通焦土的城门不会给一般人开放,也只有每年一次的科考队才会从这里前往外界,然后在短短一周内回来。不过现在管事儿的是杰克,让谁出城自然是他说了算,在操纵机器的过程中,这位老兵沉默不语,他并没有去过问那些物资来自于哪儿,更没有打听跟随“顾曙烽”的陌生女孩。可是当他看着这个眼中毫无畏惧,反而充满期待的年轻人跨上摩托时,忍不住开口: “嘿,你小子简直跟你爹妈当年一个样,去吧!” 宏伟的城门打开了一个小口,墨命回头望了一眼这座可笑的“全世界最佳壁垒”,将它混乱的样子记在心里,接着拧动把手,发动机的轰鸣之后,是城门无情的钢铁交错声,厚重的合金板将他们隔绝在外。 此刻的他,已经无法回头,只能向着那未知的焦土前进。离开了虚拟天穹的范围,墨命感受到了真正的“天气”,厚重的一层烟尘始终遮挡着太阳的光芒,天空看上去永远是那么昏黄。 不过到了晚上,月色下的焦土显得格外宁静,完全看不出这是一片人类无法生存的地狱,和白天差别很大。白色的戈壁滩起起伏伏,几株还没有出现变异现象植物顽强地生长在壁垒的阴影下——那是风暴和异兽不曾踏足的安全区。 但也只是相对安全而已,壁垒建立之前,曾在这里生存的难民或留下了些许建筑,随着恶劣环境的侵袭已经面目全非。这批难民最后成了壁垒的居民,尽管生活水平和壁垒的建造者还有一大段距离,可好歹不用担心天灾的侵袭。至于其他壁垒就没有这里这么平和了,那些更加自私的壁垒不愿意接纳这些人,甚至还以那些人作为抵御兽潮的炮灰。 甩了甩脑子,墨命将思绪转回到当前的事情中。却看到身后零零落落地有好几只异兽的尸体,还是新鲜的,而取得这些战果的人正默默在自己旁边走着。 “多谢你了。”墨命回想着那些被星夜不动声色解决掉的异兽,对身边这位猫耳少女的实力有了进一步了解。 “没什么,是我应该做的。请集中注意力,前面就是分界线了。”星夜看着不远处那片焦黑色的土地,提起了十二分的警惕。显然,更危险的区域在等待着他们的光临。 墨命对照着手中经过研究所更新的城外地图,看了眼车上显示的路程,嘴里咕囔一句: “焦土的危险界限好像又离壁垒远了一些,这玩意儿也会退缩的吗?” 墨命不再节约机油,跨上了这辆魔改过的机车,同时示意星夜也坐上来。为了摆脱可能出现的危险,他要在进入危险区之前开始加速,如果被畸变体困在了某地,等待他们的将是无休无止的战斗。 那条线在墨命的眼中逐渐扩大,越是接近界线反而越是安静,不要说异兽了,就连异虫都无迹可寻。焦黑色是那片区域的主色调,扭曲的植物肆意生长着,嶙峋的怪石身着与地面一样的焦黑色,令人头晕目眩的气味随空气传了过来。墨命连忙按下防护头盔上的净化按钮,星夜同样如此,头盔上的蓝色指示灯亮起,内置的转换器正常工作。 墨命座驾的车身直接暴露在焦土的空气中,那橘黄色的外表与地面冒出的黑色气体接触,机车的改装者自然考虑到了这种情况,车辆表面与形成了灰蓝色的保护层一类的东西。 或许是发动机低沉的轰鸣声惊扰了沉睡着的不明生物,黑色雾气中钻出几头面目可憎的怪物扑向驾驶中的墨命。他掏出驾驶台上插着的能量武器,直接给了近在咫尺的怪物一头一枪,那些怪物向后倒去,回归那片萦绕在车周围黑色雾气中。 紧接着,越来越多的怪物从黑色雾气中冒出头来,尽管它们都没有眼睛这一器官,但墨命还是觉得自己被盯上了。 星夜有些幽怨的声音传过来: “这种低阶影魔只有两三只的话,完全伤不到我们。可你一旦攻击了其中哪怕一只……” “它们就会一窝蜂聚过来。”星夜叹气的同时,一只只影魔在她高效率的屠杀中数量停止了增长,加上黑雾笼罩的范围有限,最终机车冲出了这片并不算危险但很烦人的区域。 在摆脱影魔的纠缠后,连续行进五六个小时的墨命来到了一片戈壁滩。夜已深,出于对自己以及星夜精神状态的考虑,他决定在休整一晚。 二人坐在便携式防护板上,银白色的金属板隔绝着来自脚下土地的污染,同时起着示警作用:当金属板整个变黑时他们就必须离开此地。而空中的污染则是由一层半透明的防护罩负责,场源发生器的指示灯稳定闪烁着,只要不正面硬抗那些污染实体,这个巴掌大小的东西够他们用到目的地了。 墨命打开连同物资一并配发给他的路线图,指着上面除目的地代表的蓝色标志问道: “这就是我们的目的地?” “不,根据秦教授的说法,我们需要先去这所遗迹拿到灯塔的一些信息和坐标,才能携带密钥前往真正的目的地。” “那先来分析下附近的地形,你们研究所塞给我的资料太多了,我们得从中选出一条最佳路线。” 在他们处理资料这段时间,报时器的光芒由白色变为了橘黄。越发深入焦土区域,就越难以判断现在是白昼还是夜晚,只能用特制的报时器来粗略显示时间。场外的天空依旧被一团黑气笼罩,狂风摧残着焦黑色的土地,翻出未被腐蚀干净的骸骨,远处依稀可见互相撕咬挣扎的模糊黑影。 与外界相比,保护罩内的“安全屋”显得格外平静。录音机内播放着老旧的脱口秀,现在基本没什么人听这个了,这是墨命一直放在车里的老古董,改造机车的人没有将其扔掉。星夜小口小口地啃着干粮,面前是一盆墨命为她准备的合成牛奶。墨命即使是在“焦土”他也没有委屈自己,他的食物可就丰盛多了。 热气腾腾的小火锅散发出诱人的香气,里面满满当当的合成菜,合成肉,合成蛋,虽然原材料大同小异但是味道还是很逼真的。不过这丝毫没有吸引到认真听着节目的猫耳娘,比起食物,这种没有接触过的东西更能引起她的兴趣。她聚精会神的听着,猫耳时不时一抖一抖的。 第十章 遗迹 将散落的食物包装盒收拾完后,墨命开始记录起这一路的见闻。这是原主的习惯,顾曙烽每次执行运输任务都会做类似的事情,并且他还会将日志分为工作日志和生活日志。 确认记录没有疏漏,他伸了个懒腰活动了下僵硬的身体,却发现星夜早已蜷缩成一团闭上了眼睛,如果仔细听的话能听到均匀的呼吸声。在给星夜盖上一层布后,墨命也靠在枕头上等待着困意来袭,被他设置好的警戒浮游单元默默发挥着作用。 次日清晨,不也不能说是清晨,在这片地方可没有日出。总之就是报时器的闹钟响起,他们就该继续前行了。 将金属板最下方的一层抛下,折叠好未被污染的部分。至于生活垃圾?为了减轻负重只能将其留在原地,焦土会腐蚀一切。 检测器的示数在安全范围内,墨命便将防护等级适当调低来提升机车的运行速度,一成不变的风景飞速倒退着。看的久了,一片死寂带来的压抑感便会让人不知不觉麻木。 但这种麻木很快就被冲淡了,正前方仿佛贯穿天空与地面的巨型气旋正朝着他们所在的位置呼啸而来,仔细看甚至还能发现被裹挟着的畸变兽尸体。这种自然现象荒漠中也存在,顾曙烽有幸体验过一次长达数小时的空中漂流,当时的他甚至来不及使用能力,侥幸生还后也休息了足足一个月。 焦土中遇到风暴的最好办法就是尽快离开风暴肆虐的地带,可如果你处在风暴眼附近……那就干脆放弃抵抗等死吧。 墨命可以通过能力躲避风暴,但很可惜,这种能力他只对自己用过。他可不想冒任何风险,物资被卷走倒是小事,星夜的安危可是要摆在首位的。好在他们目前所处的位置距离资料里提到的遗迹不算遥远。 “星夜,星夜!”墨命的呼喊让她从迷茫中回过神来,眼前的景象让她惊讶的说不出话来,那灰黄色的风暴仿佛贯穿天际。无数来不及逃避的畸变体被卷入其中,隐约还能看到浑浊而硕大的眼球在半空中流着血泪。 “别看那个!赶紧下车!”墨命率先跳下车,在地上翻滚了一圈后就冲向车后吊着的行李舱,把他们赖以生存的物资箱扛了起来,然后朝着不远处遗迹大门跑去。 焦土恶劣的自然环境也没能彻底破坏掉这座建筑,白色的晶体镶嵌在墙壁上,屋顶上,承重柱中。裸露在外的金属部分早已化为暗红色的锈蚀物,只有掺杂了萤晶的土石结构还在坚守着岗位。 这座遗迹的入口处竟不可思议得保留了完整的门,门上没有任何把手,只有一个锈蚀掉的钥匙孔。墨命尝试着撞了几下门无果,毫不犹豫将捏碎一块指甲盖大小的黑晶。 他迅速“穿”入了门,锈蚀的锁头从里面砸断,从内侧推开大门,对着还在发愣的星夜喊道: “快进来!” 闯进遗迹,将大门用物资箱堵住的二人喘着气,如果刚才的速度再慢上一点,等待他们的就是被风暴吞噬的命运。 “现在……任务可以算完成一半了吧……”墨命原地休息了一会儿,便向着遗迹深处走去。 他们沿着道路笔直向前,空旷而又宽敞的通道内唯有二人的脚步声。 墙壁斑驳的血迹无声诉说着发生在过去的可怕事件,两边的灯大半已经被打碎,只剩两三盏散发着微弱而冰冷的光芒。 他们走到了通道的尽头,那是向上的阶梯。墨命望着阶梯尽头的那扇密码门,想也没想,用和之前一样的开门方法轻松将其打开 无人操作的机器矗立在那里,已经耗尽了最后的能源,和外面那些没有保护的废铁相比还算幸运。随处可见的储物箱摊在一旁,这些箱子大部分是空的,还有几个仅剩些纸张碎片。 墨命看到内部景象的第一感想:这是一座坟墓。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腐朽的味道,但毕竟要比外面“干净”多了,他们不需要消耗头盔的能源进行空气净化。 墨命摘下头盔,跟在星夜后面小心翼翼的进入了这个房间。按照门口的标识来看,这地方荒废至少五十年了,但一些大型设备还在运转,比如他们眼前这个散发着幽蓝色光芒,处于待机状态的“资料库”。 经过一番寻找,他总算在满是灰尘的铁皮下面发现了电源开关,在一声刺耳又短暂的电子音过后,屏幕上出现了文件目录,最后修改时间全部为2087\/08\/28。 每一个受过最低教育的壁垒公民都知道,这是“大撤退”发生的时间,标志着人类从抗争年代进入固守年代,甚至那句饱含着无奈的标语至今仍在口耳流传: 撤退并不可耻,它让我们人类文明的火种得以保存——以一种躲在铁壳子中的形式。 这些资料中不乏珍贵的历史文献,上交给壁垒那边应该会拿到相应的报酬……但可惜的是大部分文件都已经损坏,而且由于技术问题修复起来极其困难。 “大部分不可读取,那就是仍有些文件可以浏览?”星夜在一旁静静打量着“顾曙烽”,并不好奇他为何能够熟练使用这台早就过时的机器。 墨命一边操作一边说道: “别抱太大希望,说不定秦教授让我们找的东西也在已损坏的文件里……咦,这个还能看。” 星夜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打开的文档,轻声将标题念了出来: “烽火计划——人类需要重返世界。” 墨命从一开始的漫不经心到认真阅读,手指缓缓在屏幕上划动,不知不觉和星夜一起看完了计划书的内容。在去掉一个个专有名词,无视那些繁杂的解释之后,这份计划书的本质是告诉人们如何在点亮“灯塔”之后,一步步重建家园。 照理来说这种东西本来应该算作第一优先级被带走,但却被留在这里,应该不是情况紧急。很明显,这里面很多重要的设备都被带走了,不至于连点资料都带不走。 除非……有人不想让这些东西进入“壁垒”,不想给人们这样的希望,宁可否认这些计划与设施的存在。 “我大概知道你们的目的了。”许久的沉默后,墨命长出一口气,之前的许多疑惑都因这份没能被带走的文件而解开。 “你们这是要跟整个壁垒对着干啊。” 星夜将随身携带的存储器插在数据库的传输接口,扫描文件完整性的同时进行复制。她抬起头,她琥珀色的竖瞳盯着顾曙烽,语气认真地说道: “没错,可你已经没有后悔药可吃了。” 墨命摇摇头,他突兀地笑起来: “也许能够完成那个计划,人类将会进入一个新时代……不过我最在乎的并不是那些东西,还有什么比推翻那些冥顽不灵的腐朽者,更让人兴奋的事情了吗?” 话音未落,他们头顶的建筑结构出现了一连串裂纹,几块铁板从上面掉下来,所幸没有砸到仍在进行数据传输的机器。与此同时,墨命口袋里的报警器也发出了急促的声音,闪着红光。 “有人也进入了这里,他们拿走了我们的物资箱!” 墨命连忙打开报警器,上面有一个不怎么清晰的监控窗口,一群穿着奇怪的人出现在视窗中,他们全都披着斗篷,身体呈现畸形。有的甚至长出来两条尾巴、三双手臂…… 他们的首领身上没有任何奇怪的部分,只是带着一张骷髅面具,手里拿着一个绘有诡异图案的旗子。旗子上的图案有些诡异,那是以大量杂乱线条聚合而成的一棵树,漆黑扭曲的树干上缠绕着血红色的巨蛇,巨蛇的蛇头是完全骨质的白色。 他们并未沿着遗迹内部漆黑的甬道前进,只是把箱子抱起来,打开那扇失去阻隔作用的大门,门外的风暴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停了下来,只剩下四处散落的行李和异兽尸体。 “我去试着能不能追上他们,你在这里等文件传输完成。”撂下这句话后,墨命急迫的推开资料室的门,朝着入口的方向跑去。 留下原地发愣的猫娘,她不太明白,明明是自己的行动能力更适合去拦截那群来历不明的人,为什么“顾曙烽”自告奋勇地冲出去了。 甬道并不长,没过几分钟他就来到了入口处,那群人已经连同物资箱消失了,只留下一个带着白色骨质面具的身影。 实际上在视频中看到对方时,源自顾曙烽的记忆就不断地提醒着墨命,那种熟悉而又陌生的感觉令他心脏跳动加速,几乎下意识地来到了这里。 对方摘下白骨面具,露出一张十分精致的面庞,其模样竟与顾曙烽有几分相似。 墨命咽了口唾沫,脑海中那十分久远的记忆开始翻涌,自己与家人分别的那一幕在眼前重现,那清晰的面容和眼前的人对应上了。 是的,对方就是在末日救亡会失败后,被他父母带走的,顾曙烽的亲姐姐。 她上下大量着如临大敌的顾曙烽,露出欣慰的笑容,眼角流出血液,她毫不在意地用斗篷擦了擦: “好久不见啊,蠢弟弟。” 第十一章 算计 “实际上,只能说是单方面的好久不见,毕竟蠢弟弟在野外给人卖命时,我因看不下去帮过几次呢。” “抱歉,我和你不熟。你是竹月姐,但也不是她。”墨命皱着眉,他不觉得这个分别将近十年的姐姐是来和自己叙旧的,要不然她为什么还要让那些人带走他的物资箱? 顾竹月将旗子插在地上,上面原本盘绕着黑树的巨蛇开始活动,从旗子上爬了下来,顺着旗杆一直到大厅的地面上。血红色的蛇从平面变为立体只用了不到一秒的时间,它沿着顾竹月的小腿轻轻缠绕上少女的身体,亲昵的用脑袋蹭了蹭顾竹月的脸颊。 墨命不动声色地把黑晶碎片握在手心,随时准备发动能力。但顾竹月似乎完全不在意他的小动作,直接点破。 “只要被‘它’盯着,你就没办法动用那些小伎俩哦,忘记了吗?亲姐姐又不会害你,好久不见就不能聊聊天么?” “你为了‘密钥’而来?”墨命的大脑飞速运转着,在短时间内他联想到了末日救亡会的最终目的,以及自己身上携带的重要物品,得出了这个结论。 “显而易见不是吗?”顾竹月耸了耸肩,从她背后探出的蛇头吐着信子。 墨命深吸了口气,他掏出一个存储器毫不犹豫扔了过去。那条红蛇用嘴轻轻叼住,恭敬地送到这位前任圣女,现任大主教的手里。顾竹月把玩着存储器,面带微笑看着明显不耐烦的墨命,朱唇轻启: “真是聪明,不过我也不会白拿你的东西,这就作为我的诚意好了……” 下一刻,顾竹月和那条红蛇一起出现在墨命面前,蛇头猛地朝着他的脖颈伸去,却被什么东西挡住了,没刹住车硬生生撞了上去。这一撞让它有点发蒙,没来得及发怒就被它的主人拽了回去。 顾竹月脸上胜券在握的笑容消失了,她像一条蛇那样盯着眼前的不速之客。 “别想伤害他!” 挡住蛇头的是一双狰狞的黑色猫爪,爪子上还萦绕着一种紫色的光晕。虽然这光晕很快便消散了,但顾竹月依然认出了这种力量的归属。 “啧,原来那群人让异化部队的实验品担任你的保镖,他们胆子够大的,也不怕……”顾竹月不满的朝着墨命撇撇嘴,至于星夜带有敌意的目光则是完全忽视。 星夜此刻仔细打量了一遍愣在原地的墨命,见他没什么大碍才松了口气,用清冷的声音警告顾竹月: “我有义务保证他的人身安全。” 空旷的大殿内,三人无言对视,半晌还是顾竹月做出让步,她从地上拔起旗子,那条诡异的红蛇也回到了旗子中那棵树上。插过旗子的地面上满是冒着黑烟的裂缝,这些在焦土历经了几十年腐蚀风化的建筑构件,却抵不住旗子几分钟的侵蚀。 墨命从一旁的物资箱中取出那个老旧的收音机,将其递给顾竹月。 “还记得吗,这是家里以前那台收音机的同款,现在给姐姐做个留念。” 她笑着收下,然后拍了拍手,大厅内的亮了许多,原来是入口处的大门,被等候在外面的人打开了。警报器里的画面应该是顾竹月故意放给他看的,实际上这些人并没有直接离开,他们也不会抛下教团的实际掌权者逃掉。 末日救亡会的人将那个沉重的物资箱归还给了墨命,之后便迅速离开了,消失在茫茫焦土中。 星夜转头看向墨命,疑惑道: “你跟她做了什么交易?” “没什么,我只不过是把密钥给她了。” 星夜听到这话瞬间炸毛,她一把揪着墨命的衣领,咬牙切齿: “你怎么能把那么重要的东西交给一个来历不明的人呢?那可是我们点亮灯塔的关键啊!” 墨命拍了拍对方肩膀,示意她先冷静一下,察觉到自己失态的猫娘收回了爪子,不过仍然气鼓鼓地瞪着墨命,她在等一个解释。 他叹了口气,实际上从他莫名其妙被扣上逃犯的帽子他就在思考了,秦教授所保证的安全到底有几分可信度,不是他不相信秦教授本人,那位老者无疑是值得尊敬的。 可除此之外,这个计划有多少人知道,这些人又会无意有意透露给多少人呢? 墨命敢肯定,壁垒那个最高委员会不会善罢甘休,他不希望在这危机四伏的焦土天天提防着来自壁垒的追踪。 他看了眼放在室外的物资箱,没有立刻开口解释,而是拉起星夜的手尽量远离那些器物。 “我怀疑我们的行动被壁垒高层掌握着,而最有可能被他们动手脚的,是我们的物资箱,更进一步,连那个密钥也不一定安全。” “你是说密钥是假的?!”星夜有些发懵,如果这样的话他们这一路上的努力岂不是白费了。 “冷静下来,密钥大概率是真的,不过我之前闲来无聊,调整收音机波段时发现了一道微弱的讯号,传递方向正是东边,也就是我们逃脱的那座壁垒。” 他耸了耸肩,无需再多言语,星夜也知道了他想表达的意思。不过为了防止他们真的失去密钥,墨命把物资箱里为数不多的定位器安装在录音机里面。 于是,壁垒跟踪的目标成了末日救亡会,他们则是和壁垒一同追踪教团。 实际上墨命没有告诉她自己的想法,他觉得点亮灯塔这件事交由那些在焦土生存许久,更有经验的教团人士,似乎也是个不错的选择。 待墨命解释完毕,星夜的表情才恢复正常,不过她似乎仍然有点闹别扭,不肯开口说话。只是默默地将那个装载了未损坏文件的存储器交给他。 存储器被墨命插在电子地图上,里面相应的资料被导出,根据最新版的地图整合,重新校准,最终确定了第一个“灯塔”的方向。 根据那些文件资料介绍,第二座灯塔的具体位置存储在了第一座灯塔的信息库中,如此循环,直到全部点亮。 他看向地图上另一个不断闪烁的光点,那是末日救亡会那群人的大致位置。当发现他们也是朝着第一座灯塔的方向前进,墨命更加确信对方其实已经寻找到了灯塔的位置,就差拿到密钥了。 另一边的现实世界中,墨命躺在床上呼吸均匀,正处于睡眠状态。此刻是深夜十二点,他那部有些老旧的手机突然亮了起来,来电显示是一串乱码。 多洛丽丝睁眼看了看,替他按下了接听键,免提被打开,电话那头传来一阵令人胆寒的哭泣声。 房间里的温度也迅速下降,见没人回应,电话那头又传出了幽怨的诉求声: “我的头,我的头不见了,你能帮我找吗?” 多洛丽丝露出不屑一顾的神色轻哼一声,电话立即挂断,同时室内的温度回复到了正常范畴。 处于另一边的墨命并不知晓这个小插曲,他此刻的旅途发生了一点状况。 这一路上一直都没有遇到什么危险的畸变体,让他有些得意忘形,并没有严格按照之前规划好的“最安全”路线行驶。 于是就在途中惊动了很多蛰伏的畸变体群,它们对于活人的气息十分敏感。其中最麻烦的那只被星夜引走,而剩下畸变体都没超过5级。 没了那只强大畸变体的震慑,这些平日里互相捕食的怪物就会乱作一团,这也为墨命甩开它们提供了机会。 但问题在于,星夜能否独自解决那只极度危险的7级畸变体,安全返回。 被人们恐惧的,象征着无尽噩梦的7级畸变体,此刻正在垂死挣扎。它破坏力巨大的躯体被肢解的七零八落。 畸变体的发声器官开始挤压,发出令人癫狂的呓语,尚且完好的肢体也迅速腐烂,化为一团腥臭的雾气,雾气中仿若又无数血红色的眼睛在注视着这位少女。 但星夜的爪子毫不犹豫的贯穿了灾厄的行动核心。 它无论如何也没想到,无往不利的“污染”对面前这个猫耳少女来说如同儿戏。 “你,你是怪物,你的侵蚀度早该到上面去了,为什么还留在这儿……”具备简单思考与交流能力的7级畸变体惊恐的看着她,反抗的心思早已被无尽的恐惧所驱逐。 “太弱了,仅仅是这种程度而已么。” 星夜的爪子变得扭曲而邪异,随手捏碎了那个疯疯癫癫的灾厄的头颅。但更多的畸形躯体从她单薄的身躯钻出来,都被她硬生生扯下,直到她注射了一管银色试剂,那些东西才停止生长。 “得快点去和顾曙烽汇合了,一个人在这边…果然还是太勉强了……”她捂着还在流血的断口,那是最大的一根肢体生长的地方,一瘸一拐地朝着墨命离开的方向走去。 另一边,刚刚摆脱兽群的墨命很不幸,又在路上遇到一只5级的畸变体。对方的速度凌驾于机车之上,一味逃跑恐怕很快就会葬生在巨兽的口中。 “虽然用在这里有点浪费,但再拖下去情况会更糟。”墨命回想了下顾曙烽的记忆,将机车甩尾停在了一块巨石旁边。他看着冲在最前面的那只狰狞巨兽,等待着最佳时机。 第十二章 追兵 看着巨兽的距离越来越近,墨命对这种感觉有些熟悉,他此刻假想自己真实存在于这个世界,稍有不慎就会命丧于此。 可他还是有条不紊地进行着手上的动作:一块完整的黑晶被他双手捧着,手指对准正前方的巨兽。 一股幽蓝色的能量光束从他虚影化的指尖发射出去,巨兽毫不闪躲地继续冲锋。 它认为这筷子粗细的能量束就是一个笑话,自己坚硬的皮肤能够抵消掉这可笑的攻击。 但是它错了,从能量束的尖端触碰到它的那一瞬间,从头部开始,它的身躯逐渐变得透明…… 直至消失。 这么做的后果是,那块黑晶整体消失了近三分之一,相当于墨命使用几十次瞬闪所消耗的量。 做完这一切后他并没有急于离开,墨命需要在这里等到星夜跟上来。他需要对方的战斗能力——光凭他自己是无法面对之后可能遇到的危险。 仅仅过了大约10分钟,星夜的身影就出现在了墨命的视野中,墨命连忙跑上前去搀扶着她。 回到机车边的星夜拒绝了墨命递过去的抑制剂,表示自己没有大碍,之后就一头倒在车厢里昏睡过去。 墨命将防护屏障升起来,一边修补着机车关键部位的损伤,一边等星夜醒来。 半小时前,单兵机群在焦土重灾区的交界地带停下,这些人被最高委员会委以重任,无论如何也要把逃犯带回来。 不过自从深入焦土,他们的仪器便开始频繁失灵,飞行器无法升空,因此他们决定停在外面等待。 由于单兵机体的机动性需要,他们没有携带足够的防护装备。简而言之,他们离了飞机就是死路一条,没办法进入抓捕。 “不过,你们有没有发现,除了刚才的那次兽潮之外,我们行进的路上竟然一个怪物也没遇到。”队员a感觉有些不太对劲,询问道。 “也就是这次运气比较好而已。你还有什么不满意的啊?” “不管怎么说,保持警惕。很多人都是因为大意丧生在这里的。”队长严肃的强调。 队员们纷纷噤声,开始迅速分配巡逻和休息的人员,并制定轮换计划。 他们的任务就是活捉偷走重要文件的逃犯,将他们押回壁垒内接受审判。 “咳咳……”星夜缓缓睁开双眼,恢复着对身体的掌控。这一次“使用力量”带来的副作用似乎并没有以往强烈,这让她十分不解。 “你在休息的时候长出来的东西,我都给‘虚影’化了。”墨命一边搅拌着干粮糊,递给脸色苍白的猫娘,好像再说一件在普通不过的小事。 “你认真的?那可是……很多人都束手无策的东西。”星夜呆呆地接过食物,瞪大眼睛,头顶的猫耳也竖了起来。 墨命摆摆手,示意她先补充下体力,那些旁支末节的事情就没必要思考了。毕竟在这越来越危险的区域,及时恢复体力才能活着完成任务。 “我们现在在哪儿?”星夜吃着合成餐,一边问道。 “通用标记是js-308区域外围,js-308在史料中的名字是凰优……” 墨命想了想,将一块带着血污的存储器摆在二人面前的桌子上,叹了口气: “这是我在路上发现的,他们应该是遇上了壁垒的追军,我们的任务可真不容易啊。” “不过好消息是,这座城市就是灯塔的所在地,我们离目标越来越近了。” “也不知道,建于抗争时期的‘灯塔’,在这么多年过去后还能不能用。”墨命望着正前方那座破败的城区大门,叹了口气。 待星夜吃完食物,示意自己可以正常行动后,墨命佩戴上电量不怎么充足的防护设备和星夜一同进入了凰优城。 城市入口处的欢迎牌有一半呈现融化后的凝固态,和周围的办公楼融合在一起。 至于地图,他们的仪器大部分在进入这附近就已经失灵了,只有最基本的一些还在断断续续发挥着作用。所以他们只能一点点去摸索,借着手中探照灯的光芒强弱来确定大致方向。 二人走在寂静的城市里,周遭的建筑物都遭受过轰炸,惨烈无比。这还仅仅是为了撤退,保存有生力量,虽然耻辱但有用。 这里的污染指数早就超出了检测器的极限值,墨命本以为这点污染他们还是顶得住的,最先出现异常的反而是抗性比较高的星夜。 她从踏入这里的一开始,步伐就时常变得紊乱,直到刚才差点跌倒在地,墨命才发现问题的严重性。 或许她根本就没有恢复到能够自由行动的份上,可自己却忽略了这一点,为了尽快完成任务而没有检查她的状况。 他连忙扶住这位看上去很不好受的猫娘,但对方猛地甩开他,冲入了一条小巷。 尽管知道自己的速度追不上对方,但墨命还是一咬牙跑了过去。 在奔跑过程中,他头盔上的显示屏发出警告。周遭的污染数值急速上升着,然后屏幕在尖锐的警报声后砰的一下碎掉了。 他倒了下去,眼前一片黑暗。几乎是在失去意识的下一刻,墨命在那座最开始到来时的意识空间醒来。 他睁开眼睛,发现自己正坐在椅子上,面前是一台显示器。 “我这算是失败了吗?”他试探性的询问着自己的引路人,虽然看不到对方,但那种始终相连的感觉让他确定对方能与他沟通。 “该说你运气不好还是运气好呢?原主遇上了精神类干扰,也就是俗称的幻境。” 多洛丽丝继续解释道: “因为漫游者这个职业的特殊性,这种东西对于你是没有作用的。无论是多么高级的幻境,漫游者都会完全客观理智地看待幻境中的事物,且不会被幻境中所蕴含的情绪影响……” 不到十分钟,墨命从地上爬了起来,他拍了拍身上的灰尘,走向了不远处同样躺在地上的星夜。按照这里的特性对方肯定也陷入了自己过往所编造的幻境中,目前还在里面挣扎。 墨命面对沉睡的猫娘有些拿不定主意,是应该叫醒她,还是静观其变?现在的星夜是个极不稳定的存在,却也是唯一的可用战力。 但是贸然叫醒对方会不会造成什么后遗症? 就在墨命思考对策的时候,星夜睁开了眼睛。她的眼里不复往日的冷漠与淡然,而是充斥着疯狂。 锐利的爪子下一秒刺入墨命刚才所站着的地面,再下一秒她已经移动到了墨命闪躲的位置,爪子刺向他的胸口。 没有预料中穿破血肉的感觉,她疑惑的停顿了下,这也给墨命拉开距离的时间。 他维持着虚影化,手中的黑晶碎片化为粉末飘散在空中,他的身体散发着幽蓝色的光芒,在这片灰暗的城市中十分惹眼。 “你清醒一点,不要忘了是为什么来到这里的!” 星夜像是没听到这句话一样,弓着身子朝墨命扑了过去,爪子上带着一层黑色的雾气。 墨命觉得那玩意儿肯定会伤到自己,连忙一个驴打滚勉强闪躲,但侧腰的位置还是被抓了一道。 “啧,这下要去花钱打狂犬疫苗了,等等,这个世界有狂犬疫苗吗?”看着再次攻向自己的星夜,墨命脑子里却在想一些不着调的事情,他甚至还有空思考猫娘挠了人是他的主人负责赔偿,还是猫娘自己出钱呢? 星夜的爪子在离墨命身体只剩一厘米时,她停了下来,痛苦的蹲在地上低吼着。 墨命见状捏碎一大把黑晶碎片,让那股幽蓝色的能量笼罩在对方身上,就像他曾经解决那些衍生出来的怪异肢体那样,只不过这次更加柔和。 她身上的黑色雾气源源不断地冒出来,又被转化掉,直到再也不冒出为止。 令墨命意外的是,星夜没有直接昏过去,而是艰难地睁开眼睛,想要坐起来,因为体力不支只得躺下 墨命在她身下铺了一层合成布的,所幸这里的地面比较平整,没有瓦砾石子之类的尖锐物。 “我回忆起我吃人的场面了。”星夜第一句话就让墨命准备好的说辞全部噎在嗓子里,他愣愣的看着这位依然没有多大表情变化的猫娘。 “那是我小时候的事了……”随着星夜清冷而嘶哑声音的讲述,墨命得以瞥见那个防线失守,全面溃败时代的地狱一角。 她没有说自己是怎么沦落到那个地步的,像她这样遭遇的孩子在那个时代屡见不鲜,能够没有痛苦的死去甚至是一种奢望。 星夜已经遗忘了自己的父母家人,遗忘了那个夜晚之前的大部分事情,可唯独—— 那个人扭曲而怨毒的表情,痛苦到绝望的惨叫;支配头脑的强烈饥饿感,牙齿撕咬血肉的感触,那些东西混合进入肚子后短暂的满足感…… 这些东西会出现在每一次“终末呓语”来临时,一同拖拽着她,将她拖往无底深渊。 “所以,我要为我的过去赎罪,即使死在这里也没什么可惜的。”星夜说完这句话抬起头,墨命此刻正巧与她对上眼神。 第十三章 灯塔 那双明亮的眼眸中燃烧着光与火,这位经历了许多的异化部队战士并不需要他的安慰,她只是借着这个机会再次明确自己的志向。 “很高兴能成为你的搭档,一起去点亮那座灯塔吧,星夜。”墨命朝这位坚毅的猫娘伸出了手。 星夜绽放笑颜,这是墨命第一次看她笑的如此灿烂,她的手有些冰凉,柔软的同时又能感知到其中蕴含的力量。 追捕队的单兵作战机整齐地停在距离凰优城几里之外的“较安全地带”,他们在此期间利用焦土地区少得可怜的游离能量作为补给,只有这样才能尽量在这片地区多停留一会儿,期限是3小时。 3小时之后,无论他们有没有抓到人,都必须回去整备补充能源,这会让下次的追捕更加困难。 毕竟有了准备的逃犯会非常狡猾,对方对焦土的了解不是他们能比的——毕竟这些人很少到焦土执行任务,荒漠倒是他们常去的地方,但二者没有可比性。 所以他们都期望着那个鬼地方能把目标逼出来,让他失去反抗能力才好。 一名士兵刚从轮换岗上下来,享受着短暂的休息时间,他此刻正耐心仔细地擦拭着一个玻璃仪器。这东西是标配的污染浓度检测仪,因为其陪伴士兵执行了多次任务而被他当成护身符一样的存在。 可就在他擦拭第三下的时候,象征着最高级别警告的红色灯光不停闪烁,并发出刺耳的尖啸。他满脸惊愕地望向队内大型检测仪器,发现队长脸色难看地站在仪器前。 “情况我已经报告上面了,上面同意我们紧急撤离,那不是人能对抗的东西。” 一架架单兵机迅速起飞,离开了这个危险的地方。而在他们的身后,整座城市都在颤动,巨大的咆哮声响彻焦土。 无数形迹难辨的影子穿行在这座荒废的城市里,他们的脸上充斥着怨恨与绝望。 更令人胆寒的是,他们的身体大多都呈现融化后的凝固态,就像融化的奶油蛋糕被急速冷冻起来,却又没有冻彻底,血肉随着他们的行走掉落在地。 死气沉沉的废城像是活了过来,瓦砾石碓上纷纷出现人影,他们朝着城中唯二的外来者涌去。打扰了他们的安眠,自然要付出相应的代价:一同在这里沉睡,或者说……徘徊。 城市中的变化实在太快,墨命只能背着状态虚弱的星夜跑了起来。 浑圆的黑晶再次少了一部分,幽蓝色一闪而过,照亮了这片灰色的城市,这是墨命第一次尝试带着其他生物进入虚影状态。 效果似乎……还不错?那些人影的包围此刻没有任何用处,虽然它们也不是完全在物质界,但与墨命所进入的领域不同,因此只能看着他们逃跑无法阻拦。 当然墨命也不是没有目的抱头鼠窜,他好歹也是根据“秘钥”确定了灯塔所在方向的,周围的人影越发密集,表面他们距离那个地方越来越近。 “放我下来吧。”星夜突然说道。 看不到星夜表情的墨命由于劳累而放慢脚步,他语气坚定道: “我不会让你留在这儿断后的,没有庇护的你很快就会被这片‘海洋’吞噬。” 星夜沉默了几秒,接着说道: “你的呼吸很乱,能力对你负担大,换我背你跑效率更高一些。” “……”墨命同意了星夜的提议,对方说的没错,连续使用能力让他的脑袋昏昏沉沉的。要想在赶到那里前保持清醒,就必须节省体力。 最终,矗立在他们面前的是这座城市里保存最完好的建筑物——市政厅。刻有花纹棕色大门敞开,仿佛在欢迎访客的到来,大门上方的横幅依稀可以辨认出“庆祝抗灾十周年”的字样。 门前早该腐朽的旗帜却迎风飘荡,不,这里没有风,旗帜的构成和那些人影一样违反常理。旗帜上的图案他很眼熟,那是随着大撤退而废除的反击军的标志。 墨命回过神仔细看着眼前的人影,他们的服装也并不陌生,和现在壁垒内的治安队有些类似,但却透露出截然不同的气势。 就好比花架子和真货的区别,结合他所了解到的一些史实,墨命差不多可以判断这里的情况了。 但这些人影似乎并不想放二人进入市政厅,他们排成整齐的队伍,悄然无声却气势十足地靠近着。 墨命手中密钥显露出了真面目,金属外壳自动掀开,显露出内部复杂的机械构造,这正是距离灯塔启动源不足百米的讯号。 墨命意识到,自己只要推开这扇门就能前往灯塔的所在地,可外面这些人影也会冲进来撕碎他…… “你,进去。我,守在这里。”她的语言十分简洁,但其中的分量却不轻。 墨命欲言又止,与她对视,他看到星夜那双黑色的竖瞳里面,顽强的意志之火正熊熊燃烧着。 “活着出来。”星夜背对墨命,面朝潮水一般的人影。 “活着等我出来。”墨命跨入大门,头也不回的走向深处。 市政厅内除了一层厚厚的灰尘外,并没有什么扭曲可怕的“衍生物”。这里的文件和办公用具都被整整齐齐放置好,一点都没有其他遗迹撤离前慌乱的样子。 墨命的目光从靠墙的大书柜,移到那张用的满是磨损的办公桌,再移到桌子上的那张老相片。 相片里面是几个年轻人,他们表情各异:左边的两个狠咬着嘴唇眼神向下,中间的那个露出苦涩的微笑,而右边那个人紧闭着嘴一脸严肃。但他们的眼神却如出一辙,那是视死如归的坚毅。 相片中间的那人他认识,尽管其他特征都已模糊,但那标志性的面庞却曾经深深印刻在他脑中。顾曙烽学过的历史中有记载,那是凰优城守军司令官。 那张被封存在相框里保存完好的照片,他就那么看着照片,全然没有注意到周围越来越浓的雾气,意识仿佛前往了那个千钧一发的时刻…… 下一秒,墨命发觉自己又进入了那个空旷的房间,自己面前依旧是那台显示器。 不过这次显示器中的画面有了些变化,从一片黑暗,逐渐从中央开始变亮,直到整个画面开始清晰可辨: 收拾着大包小包行李的人们脸色匆忙,为了减轻负担他们几乎舍弃了一切能舍弃的东西,只为能在逃离的时候轻松一些。 每个人都存储了大量这座城市的照片,这些照片遍布城市的每个角落,包含了市民对家乡的眷恋与热爱。 在道路的右侧,再寻常不过的一家三口也加入了逃亡的队伍,他们是属于那种不太能放下的—— 男人拉着一车东西,女人则是背了一个大包,而他们那个活泼可爱的小女儿则是抱着那个专属于她自己的小包。 绣着花朵的粉红色小包里并没有什么珍贵的东西:几块糖纸,一个生日时得到的布偶,还有就是他们一家三口的照片。 “爸爸妈妈,我们这次去哪里郊游啊?我已经很久没有出去玩了。”她眨着明亮的大眼睛,用稚嫩的童声询问道。 由于不明状况,她只把这当成了一次郊游,发辫上的蝴蝶结随着她轻快的步伐上下翻飞着。看着女儿天真无邪的笑脸,父亲刚想板起脸解释,却被母亲拉了拉衣袖。 这位母亲尽管无法掩饰苍白的脸色与疲惫的眼神,但她还是不想让孩子知道残酷的真相,只是用温柔的声线回答道: “我们要去一个更漂亮的地方哦,在那里你能每天都能看到模拟全景,相当于‘出去玩’哦。” 小女孩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她继续蹦蹦跳跳地走着,可是她的目光很快就被一样绚丽而又耀眼的东西吸引了。 那是从天空降落下来的花朵,构成花瓣的光芒比起影像资料里展示的太阳也毫不逊色。她怔怔地看着那朵“花”,原本柔和的光芒从淡黄色变成金黄色再到赤白色只用了两三秒。 然后,她什么都看不到了,无论是那从未见过的绚丽“光花”,还是近在身边的爸爸妈妈。 她有些害怕,想去抓住母亲的手,却被混乱的人群冲散了。她似乎听到周围人都发出了惊恐的声音,听到自己母亲在大声喊自己的名字,她也想大声回应,告诉母亲自己就在这里。 可是,她发现自己喊不出声了,紧接着是震耳欲聋的爆炸声剥夺了她剩下的所有感知。 恍惚间,她看到了一片无穷无尽的花海,在那宛如天堂一般的美景中,人们幸福地微笑着。没有悲伤,也没有痛苦…… 什么都没有了。 1小时前,市政厅临时指挥室。 决定这座城市命运的几个人就在这里,局势已经刻不容缓。可他们却还在这里争吵,因为意见不同而险些大打出手。 以那张桌子为界,两人站在左侧,右侧也有两人。他们此刻停下来争辩,之间剑拔弩张的气氛却丝毫未减少。坐在办公椅上的那个人才是拥有最终决定权的一号人物。 他抓着自己的头发,将脸埋入双手中。指缝中露出的是充满血丝的双眼,他无力地放下手,金黄色的勋章攥在手里,割破了掌心。 他在为自己的无力而愤怒悲哀,眼前的四位同僚说的都有道理,但做决定的只能是他。 “向上面申请吧。”他说完这句话,像是瞬间苍老了好几岁。握着通讯器的手不住的颤抖着,但还是按下了按钮。 不断闪烁的投影出现在通讯器上方,对面的长官看着他叹了口气,语重心长劝解道: “真的不再考虑了?这可是你为数不多能够做出选择的机会,别后悔……” “这是我的决定,就让我成为这个罪人吧。” 对面显然还要再说些什么,可是却被他打断了。 “时间不等人,‘绝灭’晚一分钟投放,大撤退成功的几率就会下降好几分。” 待通讯挂掉后,那个下了决定的男人从椅子上跌下来跪在地上,痛哭流涕。 “我一个人的命,死不足惜……可是还要让这十几万人陪葬啊!” 他的同事把他从地上拉了起来,平复好情绪后,他们决定在那个时刻来临前,拍最后一张照片,仅此纪念他们艰辛而短暂的一生。 景象到这里就结束了,墨命睁开眼,继续往前走。直到他站在一身叠得整整齐齐的军装面前,深吸一口气,将“秘钥”放在那个笔筒形状的底座上。 他一字一句郑重说道: “我没有资格评判你的对错,但请允许我代表壁垒六亿九千万存活者,对凰优城十三万居民致以崇高敬意,是你们让我们活了下来!” 那张见证了决定的桌子从中央裂开,露出一个中等大小的凹槽。墨命看了看手中的秘钥,放入了那个凹槽。 桌子前方出现那五个人的虚影,他们和外面那些不同,每一个都有着清晰的五官和体貌特征。他们动作整齐地朝着墨命敬了一个标准的礼,缓缓消散。 低沉的轰鸣声打破了这座城市的寂静,墨命感觉自己脚下的地面有些不稳,连这里的天花板都在晃动着,这让他赶忙推开了大门朝外跑去。 屋外的虚影都停了下来,缓缓消散着。看到这一幕的星夜松了口气,伤痕累累的她一直在勉强自己,见危机解除,支撑她的那股力量也消散,站立不稳就要跌倒在地。 “我回来了。”墨命扶着星夜,猫娘此刻全身无力,只能依偎在墨命怀里。 “嗯,你很守信。”星夜嘴角微微上扬,她现在很开心。 巨大而耀眼的光柱从他们身后的市政厅冲天而起,一成不变的灰暗天空被这道光芒捅破一个口子,外面的虽然不是蓝天,但也比这压抑的焦土阴云好了太多。 人类终于在多年的沉寂后点亮了灯塔,让这片黑暗的大地出现了第一缕光。 二人默默看着这幅来之不易的光景,墨命手中握着另一块存储器——那是下一座“灯塔”的秘钥。 (废土烽火,完) 第十四章 回归 墨命坐在家中的靠椅上,抬头盯着漂浮在头顶的漫游者笔记,他维持这个姿势已经好一会儿了,可他却并不觉得累,反而看的十分入神。 可是就在他凭着意念翻到下一页时,却只有一片空白。他不信邪的一直往后翻,可是那无穷无尽的白纸带给他的只有失望。 “这就没了?下面呢?” 按理来说,墨命本人经历了那一切,对发生什么事应该一清二楚才对。 可实际上在结束漫游之后,他就像是做了一场梦,只能勉强记得一个大概,就连在翻看漫游者笔记上的“事项记录”时也没有什么真实感,顶多是有些熟悉罢了。 “这是笔记的保护机制,每一次沉浸式漫游的记忆都会被存储在里面,来减轻大脑的负担。”一位体型明显比上次缩小几号的紫裙萝莉虚坐在墨命对面的桌子上,她身上的衣裙已经恢复正常,不再像之前那样破碎。 据她所说,之前作为准引路人时一直没有遇到合适的漫游者,在漫长的漂流过程中消耗了太多能量,现在只能保持这种节能形态。 见笔记后续真的没有什么文字记录了,他刚准备将漫游者笔记合起来,却发现一张淡黄色的书签从其中缓缓飘出。 “这是?”墨命看着书签悬浮在半空,指向某个方位,不禁问道。 “这个故事还差一个结局,跟随它的指引去吧。”多洛莉丝从桌子上跳下来,伸了个懒腰,步履轻盈地走向客厅。 “看我干嘛,你去办你的事啊,我需要对你们世界有更多了解。”在墨命疑惑的目光下,她熟练的启动了放在桌台的旧电脑,点开一部纪录片。 几个小时前。 在接到墨命的报警电话后,发出尖锐警报声的消防车赶到现场,一同来到这里的还有纵火案的调查人员。 他们这些天既不希望再发生类似的事情,又希望能在案件中找到些蛛丝马迹,尽早破获这起诡异的案子。 熊熊燃烧的火焰已经熄灭,嫌疑人谢勇的房屋被烧得面目全非,房屋中央的死者一片焦黑,只能勉强辨认出人形。 消防员抱出了昏迷不醒的小女孩,她的手臂满是被烫出的水泡,一张稚嫩的脸被泪水与炭灰涂满。 按照惯例,调查组的成员对现场进行搜索,搜索结果却和之前的几起案子一样让人失望——除了发现房门是被从外面暴力打开之外,没有找到任何其他可疑的痕迹。 调查人员决定接下来分派警力去谢颖周围盯梢,谢勇死前可能与连环自焚案的主谋有过接触,他的女儿或许目睹了事情发生的经过,这样一来他的女儿就是最需要保护的证人。 “另外,报警那小子呢?他当时不可能没见过现场,把他找来问问情况。” ——于是,跟着书签出门不久的墨命,便被礼貌地请到了警局。 他看着和和气气,笑脸相迎的警员同志,在问询了一些基本情况后,便将准备好的说辞讲了出来: “我当时有东西忘在家里了,骑车回去拿的时候发现四楼的窗户冒着浓烟,里面还传来了孩子的哭声……” 警员一边耐心的听着,一边做着笔录。 “我担心继续留在那里会被波及到,就跑回我租的房间了。” 他讲这些话的时候,表现出了正常人应有的后怕,并且庆幸消防员及时赶来。 他并没有过多描述他所看到的现场,不过在话语的最后,他表达了对那个小女孩的担忧。 “请放心,她没有什么大碍,只不过精神上似乎受了刺激,一时半会儿无法醒来。”警员拍了拍墨命的肩膀,并应他的请求告诉了谢颖的房间号。 待墨命离开警局后,一直坐在后面的警长皱了皱眉,他的食指一下下敲击着桌面: “我总感觉哪里不太对劲,他说他是想起回家拿东西,可根据对他同事的采访,他是接了一个电话才离开的。” “而且,如果仅仅是要拿东西,那为什么要请一天假呢?” 他盯着这份笔录上的名字,感觉有些熟悉,在翻看了前不久发生的事件后,警长才找到熟悉感的来源——纪念碑广场发生的大型昏迷事件中也有他。 “也许是我多虑了吧。”他叹了口气,将思绪重新投入到案件的侦破中。 离开警局的墨命心里松了一口气,他不觉得自己刚才的解释天衣无缝,不过这又有什么关系呢? 他除了救人报警之外,并没有做其他出格的事情,就算真的怀疑他,那也没有证据。 漫游者笔记以及被它收录的“馈赠”,都无法被除他和多洛莉丝之外的人看到,要不然刚才在警局他就得被对方抓起来,询问那些飘在半空的东西什么来头。 淡黄色的书签小小的,薄薄的,看起来一阵微风便能将其吹得无影无踪,但源自笔记的东西显然不受现实“影响”。 它不紧不慢地漂浮在墨命前方约5米的距离,在墨命偏离方向时便会回到墨命身边,纠正他的路线,指向那个方位。 白色的医院大楼外停着许多车辆,售卖礼品的摊贩挤在停车场特意给他们准备的空隙上,老旧的铁皮车内摆满了水果和牛奶,铁角的挂钩上还拴着一把红红绿绿的气球。 又一辆救护车闪着灯光停在了医院门口,医护人员推着担架车冲入了大门。 他拎着一袋子苹果站在摊位前,看着那一幕神情有些恍惚——照理说他不应该有自己被救出来后的记忆,那时候他应该昏迷不醒才对。 可他却透过十数年的时光,近乎于上帝视角一般看到了那时候虚弱干瘪的自己,与一个小女孩一同被送入医院。 “喂,你到底买不买东西,不买别挡着后面人。”摊贩的声音让他眼前的幻象破碎,墨命说了声抱歉,迈开脚步朝着医院内的电梯走去。 进入大厅,熟悉的消毒水味冲入他鼻腔,墨命按下6楼的按钮,见到那片书签也跟着他进了电梯。 电梯门打开后,书签既没有指向下方也没有指向上,这说明他来的楼层没错。一位推着输液器材车的护士从他身边经过,正巧与墨命顺路。 6103,他看着先一步飘进门的书签,跟在护士身后进入了这间病房,洁白的病床上躺着那个跟他有过一面之缘的小姑娘。 她此刻的表情恬淡自然,脸上的污渍早已被清洗干净,不过身体上缠绕的绷带无声的昭告着曾发生在她身上的悲剧。 墨命悄声走进房间,将水果放在了柜子上,静静地看着那淡黄色的书签贴在小姑娘的头上。只过了一瞬,书签上便出现了莹白色的纹理。墨命看着漫游者笔记无声翻动,将书签吸纳回去。 在墨命上次看到的结尾后面,又多出了几页。实际上这个时候他已经可以离开了,对方不会和他有更多的交集,这一篇章已趋于完整。 不过墨命会在蒋颖身体状况好一些之后,给她讲述一个不算长的故事…… 几天后,墨命合上飘在空中的笔记,看着眼前听得聚精会神的小姑娘,伸出手在她眼前晃了晃,将她从失神的状态唤醒。 蒋颖有些茫然地看着他,弱弱地问: “那然后呢,人们过上幸福快乐的生活了吗?” 他将连成一条的苹果皮剥下来,将苹果切成兔子的形状放入果盘,在一旁插上牙签。 经过三天的康复,蒋颖身上的绷带已经可以解开,但仍然需要住院观察一段时间。 “嗯,故事圆满的结束了。”他并没有将事无巨细的漫游者笔记直接灌输给她,而是根据自己的理解,经过相应的艺术加工,讲给她听的。 “真好啊,我做了一个梦,梦里爸爸妈妈都陪在我身边。而那个梦里学到的历史,似乎就是大哥哥你讲的故事呢。” 墨命点点头,看着对方脸上惊羡又有些哀伤的表情,想要说些什么,但终究是没有开口。 【她并不会暴露你的身份,你现在可以放心了。】 多洛莉丝飘在他们正上方,她目前的存在如同漫游者笔记一样,是属于一种“不可被观测”的状态。 正如多洛莉丝所说,醒来后的蒋颖不记得他了,也不记得自己的父亲那疯狂的自焚举动,更是失去了对锚点的一切记忆。 并且,他听闻最近闹得沸沸扬扬的纵火案也已经结束,警方抓到了一个精神有些问题的装修工,很多证据都指向了他。 似乎随着他漫游结束,某种修正力使得这个超现实的事件转变为人们能够接受的样子。 “故事讲完了,我也该走了。”墨命站起身,准备离开这里。 他和蒋颖并无亲属关系,之前作为邻居也仅仅是点头之交,墨命并不该表现出不合常理的关切,从此之后二人或许再无任何关联。 “大哥哥,不用担心我,我会好好生活下去的。”蒋颖抓着白床单,露出了坚强的笑容。 “嗯,保重”他没有停留,关上了病房的门。 漫游总评 part.1 【漫游者墨命,您的第一次漫游任务圆满完成,感谢您为维护平衡做出的贡献,期望您继续履行职责】 世界参数:深度6,广度25,平均偏差值82% 漫游时长:11天16小时37分(9天8小时11分) 修正命运所获得的馈赠:长明灯(一旦被人点亮,它的光芒便再也不会熄灭。) 代行者描述:前往焦土前,他只是一个安分守己的快递员,但他在焦土的行为足以称得上英勇。作为点亮第一座灯塔的先行者,他如同一道划破黑夜的流星,虽短暂但照亮了人们前行的方向。 终局残响: 阴云仍旧笼罩在这片环境恶劣的焦土上,一列身着重甲的卫士正前往某个地方,他们手里的兵刃还沾染着畸变体的污浊血液,循环呼吸机的指示灯也变为了能源不足的橙色。 可他们并未停下,厚重的甲胄在他们身上如同无物,这些身经百战的清剿卫士早已习惯了这种战斗。 可他们的目光并不麻木,在他们走过的土地,数以百计的灯塔正散发着明亮的光芒,人类的聚集点如星罗密布于大地上——先锋点灯驱散污染,令妖异无所遁形;卫士清剿异兽,将人类重建家园的威胁尽数根除。 东区的还没有实现“完全净化”,不过他们相信这只是时间问题,而这只清剿团的目的地就是那其中一座。 这座灯塔与其他节点并没有多少差异,它坐落的位置也不过是一个没什么名头的小城市。既未经历过可歌可泣的大撤退,也没有值得抢救的科研资料,它就这么静静的沉睡在茫茫焦土中,从未掀起过一丝波澜。 但这份死寂终究还是被外来者打破了,随着一声巨响,城中央的灯塔那满是锈蚀的金属门被轰开,一个乞丐似的男人从里面爬出来。 他身上的衣物只能用破布条来形容,不存在任何用来防护焦土环境的防护设备,就这么将身体直接暴露在辐射与污染之中。 他咳嗽几声,抹了一把脸上的灰,倚靠在不知是什么材料堆积的废墟上,向着据说是夕阳的方向眺望。这个满脸胡茬的中年男人从身上摸索了一阵,掏出一根皱皱巴巴的卷烟叼在嘴里。 “有火吗?” 他自顾自地说着,本来也没打算点燃这根烟。直到老杰克死的时候,他也没学会抽烟,倒是多了一个叼着烟的怪习惯。 “没有火,也不需要火。”作出回应的是一位白发苍苍的老者,他穿着一身皱皱巴巴的西装,仅仅戴着一个净化空气的头盔,除此之外便没有其他防护。 “顾曙烽,把密钥……给我。”这位老人颤颤巍巍地举起枪,对准了那个叼着烟的男人。 顾曙烽无声地笑了笑,他连看都没有看那位老人一眼,轻蔑道: “1号委员长,您年纪大了,小心走火伤到自己。” “快把密钥交出来,我不会,不会让你……点亮这最后一座的!”他拿枪的手不断颤抖,满是沟壑的脸浮现病态的红色,辅助呼吸机发出了滴滴的警报声。 “那东西啊,很抱歉,我已经启动了。你以为我会在正事儿没办完之前来见你这个……” “砰——”子弹出膛,昏暗中的火光照亮了1号愕然的面庞。 虽然他已经十分苍老了,可曾经的在部队服役的经验,让他不可能在这个距离失手。 1号深吸一口气,一连将手枪的弹夹打空。每一枪都打在了顾曙烽的不同部位:四肢、腹部、胸口、头颅。 顾曙烽连姿势都没变,依旧靠在那堆废墟上,不过他身后那堵墙,倒是多了几个弹孔。 “你……你……” “以前的代价是‘黑晶’,那种昂贵的宝石属于不可再生资源,用一点就少一点。而现在的代价嘛……” “是我自己。” 顾曙烽嘴里的烟无声的掉落,从他伸出的右手穿了过去,掉在地上。 “历史的车轮滚滚向前,你们的行为不过是螳臂当车罢了。”他不再去看瘫坐在地的老人,而是望向远方,一排密密麻麻的黑影出现在了视野中,这幅景象他并不陌生,那是清剿团到来的讯号。 一座座灯塔亮起光芒,被刻意掩盖的历史浮出水面。他亲眼看着那堵城墙倒塌,一直以来高高在上的最高委员慌乱逃窜,最终被愤怒的民众砸碎昂贵的机械身躯。 那些曾经阻挠他的人,受到无辜牵连的人,与他并肩作战的人…… 顾曙烽全部都记得。 忘不了因为违抗命令而被处决的“6号”;忘不了毫无反抗死在激光武器下的老杰克;忘不了为保护自己而永远合上双眼的亲姐姐以及末日救亡会的成员;更忘不了那个倔强的猫娘,她在自身彻底失控前奔向怪物浪潮的那份决绝。 他耳边回荡着灯塔启动的机械声,看着那古老腐朽的外壳逐渐脱落,显露出其中光洁如新的“环境净化器”。 储存在地底近百年的矿藏终于有了用武之地,雪白色的晶石矿被不断送入核心炉内,供应着净化周边所需要的能源。 还差一点,这座设施就启动完成,破开阴云的光柱便会成为指引他人的信标,将这片焦土最后一块拼图补齐。 顾曙烽伸出手,朝着那即将亮起的塔顶抓握,像是想要将什么握在手心。可他那一点点变得透明的身躯,终究无法让他完成这个动作。 “真可惜,看不到它的光芒了。” 他的身影淡化至彻底不见,只余下黑色的粉末随风飘散,那是这位启明人最后的痕迹,一如他手中曾经洒下的黑晶。 新源历元年,人类以多位启明人点亮的古建筑为指引,逐渐收复了被异兽侵占的土地,并且在一代又一代人的改善下,使得这些土地变得宜居。 新源历235年,最后一座象征火种时代的壁垒被拆除,人类在大撤退时期留下的星火,终于发展为燎原之火,将人类文明重新布满整片大地。 从医院离开后,墨命走在回去的路上,忽然叹了口气。 他替顾曙烽迈出了第一步,改变了那个世界的命运;那盏灯也终于被点亮,不会再有人为它着迷,四处纵火……明明是一个好的结局,可墨命对此却并没有多少实感,只感受到一片虚无。 “你想要一个更完美的结局?”多洛莉丝从漫游者笔记中漂出来,用食指点在墨命的额头上,反问道。 那一瞬间,墨命仿佛置身于一片无数场景画面构成的海洋,眼前闪过一张张惨烈的“照片”,虽然多洛莉丝没有明说,但他能判断出这是那个世界“原本的”结局。 “我没有这么想过。”墨命抬起头,他的眼神因为那些绝望的场景而产生动摇,然后否定了引路人提出的预设答案。 “那么,你觉得锚点是一个反派?你要去打倒它,然后为那些枉死的人复仇,给那些悲伤的人讨个说法?”她翘着小腿,双手交叉抱在胸前,居高临下地看着墨命。 “可它不分善恶,甚至没有自主意识,它只是一封‘求救信’,祈求漫游者能拯救它的世界。” “不,好像也不是。”墨命皱着眉继续思考着,他能感觉到自己距离某个答案近了,却仍然还差一点。 “很不合理,对吗?”她用那双冰冷的眸子注视着墨命,注视着自己这位仍然没有直面自己内心的搭档。 “明明是求救信,却为何要把我的世界搞得一团糟。这样的世界,真的值得我去拯救吗?”多洛莉丝一字一句地说出了这句话,欣赏着墨命脸上错愕的表情。 他惊讶的并非是对方说出如此冷漠的话语,而是这位引路人是如此了解自己,在墨命都没有意识到的时候,替他说出了这句心里话。 如果是在墨命进行漫游之前,他的回答还可能偏向于否定。可在经历了这个世界,了解到锚点与世界的关联后,他毫不犹豫的做出了回答: “当然值得。”他回想着自己在废土世界所做的一切,眼神中的迷茫逐渐被坚定取代。 “我能做的,便是在锚点影响到更多人之前展开漫游。这从来都不是一个选择题,你其实是在诱导我,多洛莉丝。”墨命将长明灯收起来,步伐轻快了许多。 “无论我是否去扭转世界的命运,锚点都不会自己消失,即便是为了让我所在的世界保持正常,我也会去漫游我所接触到的每一个世界。” 多洛莉丝露出了真挚的微笑,她通过话术将墨命心底的那些困惑纠结抽离出来,摆到表面,如此一来,他将会真正明白自己在做什么…… “你果然没让我失望,墨命。” 第十五章 启程 夏季的末尾,天气已经不再如往日一般炎热,在这略带凉意的早晨,公园内的座椅早已被一对对情侣瓜分, 一个孤零零的青年靠在健身器材的栏杆上,手里拿着一本约莫32开大小的薄册子,正透过无框眼镜聚精会神地阅读着上面的内容。 听到脚步声,他将册子合上收回口袋,对着走过来的墨命露出一个随和的笑容,确认道: “事情办完了?现在可以跟我出发了吧。” “是啊,几天前把打工辞了,房子也退租……全都是因为你突然给我订了去往常绿岛的机票,齐渺。”他揉了揉眉心,“咬牙切齿”地对这位不怎么着调的好友说道。 齐渺闻言耸了耸肩,补充道: “距离我们大学开学还有一个月,为什么不给自己找点乐子呢?” 是的,和独立生活的墨命不同,齐渺是个如假包换的富二代。而且他成年前就已经开始自己赚钱了,所获得的资金虽然不足他家族企业的九牛一毛,但自立生活却也完全不成问题。 “行吧,下次有类似的事情提前和我说一声。”墨命叹了口气,尽管他一开始想要拒绝的,但是……对方给的实在是太多了。 “完全ok。”齐渺点点头,心里却完全没把对方说的话放在心上,至于会不会有下一次,谁知道呢。 下出租车后,墨命与齐渺来到了机场,由于他们没有带什么大件的行李,倒是不用去长长的托运队伍后等待,从自助值机口领完机票便过了安检。 【唔,这就是科技文明的成果之一么,看起来还不错。】多洛莉丝正飘在墨命身旁,对这个世界认知不多的她自然不肯待在笔记里睡觉。 根据她的说法,是亲自去认知这个世界文明发展的成果,为之后处理相关问题做准备。 距离登机大概还有一段时间,墨命放下包,在候机位置坐下,拿出数据线插在座椅间的充电口,开始用番剧打发时间。 正当他看的津津有味时,一通电话打了过来,来电人显示为妹妹。 她这个时候打电话来干什么?也没到每月的固定联络时间,更何况前几天还因为昏迷事件打过一次电话。 “我们学校有一个社会实践活动,我选了咱们的老家,也就是t市。”她用一贯清冷的声音单刀直入地说明了情况。 “额……你该不会打算过来找我吧。” “嗯,我已经下了飞机,坐上公交车了,估计再过十分钟就能到你在的出租屋,有什么问题吗?” 墨命有些尴尬,他身边的人怎么都这样,一个两个都不和自己提前说。不过没办法,他叹了口气,告知了妹妹自己要和朋友去旅游的事。 “这样啊……那我就直接去实践地点吧。”莫晓茗的声音闷闷的,显然是有些失望。 “这次我跟齐渺去度假,给你带特产回来。” “不,没有这个必要,如果非买不可,请选择一些实用的东西。”莫晓茗强调之后便挂掉了电话。 正准备戴上耳机继续看番的墨命看到了拿着两罐饮料朝她走来的齐渺,接过对方递来的罐装咖啡,疑惑道: “不就是去那边的售货机买个饮料吗,怎么这么慢?” “还不是你小子不喝果汁跟汽水,让我不得不去更远一些的售货机买咖啡。” 齐渺耸耸肩,坐在墨命旁边,他打开了一个旅游网站,指着此次他们的目的地图片,笑着说: “看,是座风景不错的小岛吧?” 墨命点点头,然后反问道: “所以,这个岛上又有什么奇怪的传闻,让你心驰神往,还特意拉上了我?” 根据墨命对这位损友的了解,他虽然喜欢满世界游览,但选取的目标都是一些有着诡异传闻的景点,不过结果总让他失望: 要么是当地人为了吸引游客制造的噱头;要么就是一些巧合与误会,被捕风捉影成了骇人听闻的怪谈……总之,齐渺每次都是乘兴而去,败兴而归。 齐渺一副“知我者墨命也”的表情,划走手机上的旅游介绍,进入了一个论坛网站。 上面一位不愿透露姓名的内部人士称,常绿岛上正在进行着一场秘密的生化实验,而且实验体的病症隐约有扩散的趋势。 “看上去是不是很有意思?揭露黑心公司的恐怖实验这种事你难道没有兴趣吗?!”齐渺此刻完全不像一个富家子弟,反而像是做贼一样环视了四周,压低声音对着墨命说道。 墨命面无表情摆了摆手,直截了当地问道: “没有证据举报可是会惹麻烦的,而且你有能力潜入一家安保完备的公司吗?” “这个……咱们可以用游客的身份,不对,寻常公司的实验室也不会让游客进啊——总之先到那里再说。” 墨命无声的叹了口气,反正他陪着齐渺胡闹也不是一次两次了,大多数情况下都需要他来收拾残局,这次估计也不例外。 那个帖子他也看了一下,全篇避重就轻且漏洞百出,真正有用的情报没怎么透露,直到结尾处才出现了那个公司的名字。 “遮阳伞公司……么?” “这次的任务目标就在那所公司内部。”位于机场厕所员工隔间的男人压低声音,指着文件上的任务目标。 上面写着:【带回位于遮阳伞公司某机房的c级814号异常物品】 “走吧,待在这里太久会招人怀疑的。”穿着浅色上衣,戴着一副太阳镜的女性接过了男人手中的文件纸张,用挎包里的小型碎纸机处理后,将其冲进了下水道。 即便他们的衣着打扮和寻常游客无异,但两人同时从那狭窄的隔间里出来的情景,也足够让来往的人们展开一些不太妙的联想。 然而实际上,没有一个人多看他们一眼,他们也没有再做什么出格的举动,老老实实排在了登机队伍后面。 “啊,不好意思,那边的行李是我朋友的,可以帮忙递过来吗?”正当男人在心里重复这次行动任务的注意事项时,一个青年的声音打断了他的思绪。 他微笑着将自己旁边座位上的背包递过去,对上那名黑发青年的视线时却不禁打了个冷战。 那种感觉并非来自于青年本身,对方虽然没什么表情,但在他周围似乎有什么存在瞥了他一眼,这种感觉转瞬即逝。 他摸了摸口袋里的印记,fct派发给每位外勤人员的“异常衍生物”没有任何动静。这让他松了口气,却仍然没有放松警惕,直到对方的身影消失在视线中。 墨命拽起齐渺的行李,看了看突然漂回他身边的多洛莉丝,对方似乎发现了什么,此刻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 “怎么了?”他在心里问道。 “没什么,只是发现了一些令我意外的东西,以后你可能要与一些奇怪的人或组织打交道了。” 说完这句没头没尾的话,她又一下子溜得无影无踪,说是要从不同角度观察人类这一文明的造物与秩序。 墨命对此也没什么意见,反正他这次只是跟着齐渺去小岛玩一圈,又会出什么事呢? 几小时后,飞机越过了连绵不绝的山地,窗户外也不再是那片无穷无尽的蓝,而是出现了一抹翠绿。 就像旅游手册中说的那样——蔚蓝的镜面所镶嵌的一颗绿宝石,随着飞机高度的降低,这颗“绿宝石”不断放大,显露出植被间的建筑物。 下飞机后走出大厅的墨命首先感觉到一股热浪混杂着咸味的海风扑面而来,他抬起手遮挡住正午的耀眼日光,他转头问询制定计划的齐渺: “我们要先去哪儿?” “当然是遮阳伞公司明面上的建筑,毕竟这种程度的试探应该不会被发觉……我是想这样说的,不过既然来都来了,不享受一下这座岛也说不过去吧?” 墨命用旅游手册闪着风,瞪着一双死鱼眼有气无力道: “麻烦你先找到一个歇脚的地方,我快要被这里的太阳晒化了!” 第十六章 起源(隐之章) “您负责的代号a病症研究长时间无进展,林研究员您的身体情况也无法继续进行研究,我们不得不对您做出停职处理。希望您能安心养病,公司不会忘记您曾做出的贡献。” 冷冰冰的机械合成音无情的宣告了这名年轻人的结局,这句话如同一柄重锤敲在了他的心上,令林忧的没有血色的脸更加苍白。 “我还能……咳咳咳……”他瞪着布满血丝的双眼,仍然想再争辩几句,可那接连不断的咳嗽声堵住了剩下的话语。 他的身体摇摇欲坠,不得不扶着实验室的桌台来让自己保持站立。 尽管他十分不想承认自己的失败,但公司的判断十分准确。他的身体状况已经不允许他再进行研究,除非他想立刻去死。 偌大的实验室如今只剩下他一人,曾经的同伴都因看不到希望,以及听信“a病症有极高几率传染”等谣言而离开这里。 林忧伸手摩挲着胸前已然沦为废纸的通行证,从嗓子里挤出几声干笑。等到明天,新的团队会取代他的位置,接手他未能完成的工作。而他……则会在所剩无几的生命里,终日哀叹自己的失败。 按下通往地上的电梯,林忧从生活了几个月的实验区来到外面,刺眼的阳光令他过了好一会儿才勉强适应。 略带腥味的海风,远方振翅的白鸥,以及高大的椰子树让他意识到自己公司所处的位置是一座海岛,而且还是一座颇有人气的度假岛。可是,这又和丢掉工作并且命不久矣的他又有什么关系呢? 他摇摇晃晃地朝着前面走着,无视了游人们诧异的目光,只是自顾自地走着。林忧不知道自己要去哪儿,不知道自己能去哪儿,他仅仅是一味地往前走罢了。 头顶的骄阳炙烤着这座岛,加热着这里的空气,仅仅穿了一件皱巴巴的研究服的林忧自然顶不住这样的暴晒,更何况他还拖着一副病体。 或许是凭借本能的驱使,他走到了一片荫凉下,径直坐在了编制的藤椅上,这才得以喘口气。 “客人,您看上去十分劳累,想要喝点什么吗?” 清脆的声音如银铃一般悦耳,稍稍唤醒了林忧那昏昏沉沉的大脑。 他睁开眼,看见一位身着白裙的少女背光站在他面前,脸上并非营业员那种标准的微笑,反倒流露出几分紧张与担忧。 “水……来点水就好……咳咳咳咳——” 他捂住嘴,黑色的血从指缝间流出,滴落在他脏兮兮的白大褂上。他自己还没说什么,倒是把一旁的小姑娘吓了一跳,支支吾吾地问道: “要,要我去叫医生吗,还是直接送您去附近的医疗点……” 白裙少女显然是没怎么处理过这种突发状况,急得团团转,左顾右盼似乎是想找人搭把手。 她手足无措的样子反而让林忧有点想笑,在擦了擦嘴角的血迹后,他摇摇头,安抚少女并重复道: “叫医生也没用,给我一杯水就行。” 正午的阳光透过头顶的繁茂的绿叶,洒下细碎婆娑的光斑,周遭的一切都是那么生机勃勃,绿意盎然。 不多时,一股淡淡的茶香唤醒了沉浸在这副光景中的林忧,他扶着藤椅的把手直起身来,看向端着茶杯走来的少女,未等他开口,对方就先一步说道: “这是我自己调的花草茶,希望您喝了之后会好受一些。另外还请放心,不收钱的。” 尽管这位一袭白裙的少女看起来柔柔弱弱,但她在说这句话时却有一种不容拒绝的坚持,林忧无奈只能接受对方的好意。 他端起茶杯,沁人心脾的清香令他那昏沉的脑袋都清明了许多,尽管还未将其饮下,那种鲜活而富有生机的感觉便已将林忧吸引住了。 那种感觉,仿佛全身上下每一个细胞都在雀跃,隐隐表达着对这杯茶的渴求。 呵,病的太严重以至于出现幻觉了么。林忧微微摇头,将头脑中的杂念驱除,小酌一口。茶水在唇齿间流转,苦涩与清香并存,滋润了他干燥的喉咙。 一杯暖茶下肚,长久以来折磨林忧的痛楚缓解了不少,他甚至感觉自己的行动能力已经开始恢复正常。 他本想继续在这里享受安逸,但现实并不允许。林忧道谢的言语还未说出口,背后便传来了严肃的声音: “林忧先生,您虽然已被停职,但公司并不会否认您曾经做出的贡献。为了公司,也为了您的身体,请跟我们回去接受保守治疗。” 他无视了对方伸过来的手,自己从藤椅上站起来,转身朝向黑衣安保人员的方向走去,从荫凉处回到烈日下。 “谢谢你的茶,有机会我会再来的。”林忧临走前回头对着面带忧色的少女如此说到。 电梯缓缓向下,他再次回到了冰冷的研究区,不过这次他是作为被研究的“患者”,躺上了自己再熟悉不过的检查机械。 周遭忙碌的人员和不久前的他如出一辙,也都因研究毫无进展而焦头烂额。很快,他的体检报告显示在中心的大屏幕上。 起初,并没有人因为他是曾经的研究主管而格外注意他的检查结果,可随着一位研究员的惊呼,其他人纷纷围了上来。 “难以置信,距离上次检查过了一星期,他的病症应该急剧恶化才对……” “但谁来解释解释,为什么本该是病症晚期的他现在恢复到了刚染病不久时的状态?” “会不会是机子出了问题……不应该啊,这批仪器上午全面检修过了……” 就这样,本该被安置在治疗区的林忧重新换上了研究主管的衣服,再一次坐在了公司负责人面前。 对方并未将林忧的康复视作不可复制的奇迹,而是毕恭毕敬地请求林忧继续担任研究主管。他不在乎员工的看法,只希望能够尽快研制出病症的特效药,这关系到公司的信誉和根本利益。 不过,林忧也提出了自己的要求,除开实验室的工作外,他每天都要外出至少六小时,并且不希望在这段时间被公司的人打扰。 他不是傻子,要说这段时间唯一的变数,便是在那座花园里饮下的“茶”,其中一定有什么成分起到了治疗作用。 不过一种奇怪的私心令他并没有对公司坦白这件事,或许是不想让那个温柔善良的少女被打扰吧…… 林忧如此想着,不知不觉间便再次来到了改变他命运的花园。那名白裙少女仍旧坐在那里,用纤细洁白的双手将晾晒过的花草投入杯中。 到了这里,林忧不必再遮遮掩掩,直截了当地说明了自己想要研究花草茶的材料,制作特效药的事情。 少女很高兴自己花园中的植物能够救治那些处于痛苦中的病人,欣然同意,并且希望能担任林忧的助手。 之后,林忧便开始了在花园中研究,回实验室整理总结成果,这样两点一线的生活。 与之前那前路渺茫的研究过程不同,这次他轻而易举得找出了有效成分的来源——一株生长在花园中央的青藤,剩下的便是考虑如何最大化利用其药效了。 每天,少女都会亲手给他泡茶,很多时候林忧的工作她看不懂,也插不上手。这个时候,她便坐在一边,微笑着默默注视他。 在经过临床试验之后,较为稳定的特效药1型研发成功,整个实验室的研究员都很兴奋,聚在一起开庆功会。 不过,林忧婉拒了他们的邀请,一个人来到了花园中,他最想把这个消息告诉一直以来默默帮助他的少女。 林忧跑进这座花园,来到他在这里搭建的简易工作间,一般少女都会在这里等待他的到来。 “那些患者有救了,a病症并不是绝症,她也有救了!” 白裙少女却背对他而坐,即使听到他的声音也没有转过身来,这让林忧很是疑惑,心中有了一丝不祥的预感。 他一步步走向少女,却惊觉对方的身形正在一点点变淡,如同幽灵一般化作虚影。 “这,这是怎么回事,你怎么了?!” 她转过头,满脸泪水地笑道: “恭喜,你已经不用再努力了……毕竟,再怎么神奇的特效药,也无法救回已死之人吧。” 林忧跌坐在地上,杂乱无章的记忆如同洪水一般冲垮了他理智的防线。 他手脚并用,疯了似地想要抓住飞速飘散的少女,入手却是一片虚无。一些错乱却真实的记忆飞速闪回,无声诉说着那残酷的真相: 他看到穿着病号服的少女躺在冰冷的手术台上,再也无法睁开眼睛;看到将病原体注射进血管的自己,昏厥过去;看到自己喝下那杯茶后被带走,同行者疑惑的喃喃自语: “他在和谁说话,那里荒废了很久,不应该有人的啊。” 还有很多场景,是他一个人泡茶,一个人笑嘻嘻的自言自语,一个人在这座杂草丛生的花园…… 林忧的身体已经接近痊愈,可此刻他却如同虚弱的病人一般动弹不得,凝望着茶杯。 不知过了多久,他默默站起身来,踉跄着来到花园里那株青藤前。这株植物仍旧顽强的生长着,林忧用一旁的园艺铲小心翼翼地将植物周围的土壤刨开。 令他惊讶的是,青藤并未生出根须,它埋在地下的部分没有沾染一丁点泥土,一股未知的力量在它周围形成了半圆形的“真空”,泥土被压的十分平整。 第十七章 异变 遮阳伞的公司总部位于这座岛中央,修建年代至今已无法考证,在这座设施被公司收购并扩建之前,这里只不过是一间小小的办公楼。 当初的项目负责人并没有拆掉所有原有的建筑,而是保留了一些在当时还算“先进”的办公室用作备用。 只可惜他缺乏一定的远见,那些房屋随着不断扩建已经沦为了杂物间,铁门表面覆盖了一层锈蚀物,就连门锁也早已松动脱落。 其中一间办公室内,老旧的电线从天花板上穿过,接入了供电总线。 一台型号老旧的电脑正在运行,它的风扇发出不堪重负的轰鸣声,遍布色块的显示器上,勉强能看出一个程序正在运行。 【警告,已出现针对病症的治疗药物,该区域患病人数与程度均出现下降,是否启用“传染性”模块?】 【操作员无响应,系统将继续自动执行所有操作……】 遮阳伞公司的研究中心内,忙碌的研究员们正在对林主管带回来的“神奇植物”做一些测试,他们发现从植物本体上采集下来的组织,在很多常见疾病上也有不错的治愈功效。 不过奇怪的是,作为植物的发现者与特效药的研制人,林忧这位病症痊愈的研究主管却在那一天之后闭门不出,几乎不再参与任何研究项目。 上级负责人鉴于他的贡献便也没有要求他继续负责研究,直到突发状况的出现,让他们不得不去敲开林忧的房门。 “什么?!a病症出现了明显的传染现象?!之前不是确定病原体没有传染性了么?” 即便过了这么多天,他仍旧顶着深深的黑眼圈,看起来精神状态不佳,脸色还和之前患病时一样苍白,但至少不会再吐血昏倒了。林忧听完下属的汇报,瞪圆了他惺忪的睡眼,问道: “我们的药物呢?不管用吗?” 他拿起挂在房门后的研究服,一边往身上套一边步履匆匆朝实验室走去,路过洗手间时还用凉水洗了把脸,令自己更加清醒一些。 “根据报告,病原体正在产生抗药性,且不断变异。而且之前有病人从实验室逃了出去,他认为自己的自由不能被干涉。外面现在的患者数量保守估计已经超过了……” 研究员是个小个子女性,她一边加快脚步跟上林忧,一边擦着额头的汗珠,从嘴唇里吐出一个数字,让林忧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 来到实验室后,他一眼就看到了之前恢复他职位的那位公司部门经理。 他是个对形象要求严格的人,在看到林忧乱糟糟的造型后明显的皱了皱眉,但也明白现在不是计较这些事的时候。 “接到上面通知,我们要协助官方人员封锁全岛。这段时间内希望你能回到药物研发的工作上来,他们终究还是需要一个主心骨。”部门经理指了指他身后那些忙碌的研究员,叹了口气。 没人知道这场可怕的疫病源自何处,如同他们无人得知那株青藤为何拥有那么神奇的功效一般。 几天后,尽管治愈人数每天都在增长,可是感染人数却还是一天比一天多。看来,在情况得到控制之前他们是无法离开这座岛了。 “啧,看来那个公司似乎把他们的实验搞砸了。”夜已深,齐渺整个人呈一个大字躺在酒店套房的沙发上。 隔离的限制让他对遮阳伞公司进行实地考察的计划泡汤了,不过这段时间他也没闲着,身前的笔记本屏幕上还有他完成了一半的“调查报告”。 “额……其实没必要揪着那个公司不放,至少我不觉得这件事是他们主导的。”墨命拿着两杯饮料走过来。 他瞥了一眼齐渺所谓的计划,和他预料的一样没什么实际的内容,大多数都是一些天马行空的想法。 齐渺闻言耸了耸肩,他将电脑合上,伸了个懒腰。他刚接过墨命递过来的咖啡,窗外一声刺耳的尖叫让他差点把瓷杯摔在地上。 “什么人啊,大半夜鬼叫?!”他随手将杯子放在桌边,拉开窗帘向外望去。 “难道是有病患跑到大街上了?那也不至于叫出声吧……”墨命见齐渺站在窗边呆住了,便也走过去,却见到十分荒谬的一幕。 清冷的灯光下,街道上却并不像往日一样冷清,那些原本呆在家隔离的人好像得到了什么指令,一齐涌上街头。 他们步履蹒跚,摇摇晃晃地低头前行,在人群的中央,几个低着头的人高高挥舞起铁棍。棍子一下下砸在被他们围住的人形物体上,一只血淋淋的手挥舞几下,很快便无力的垂了下去。 那声惨叫的来源正瑟缩在一辆旅游巴士的车顶,她一只手缠绕着绷带,身上的白大褂上也遍布血迹。 这个和墨命年纪相仿的女孩此刻吓得不轻,在环顾四周没发现其他能救她的人后,抬头向着四周除路灯外的光源,也就是墨命所在的二楼房间窗户望去。 那位女孩在看到向外望的墨命时,泫然欲泣,却又不敢大声呼救,只是用口型向与她对上视线的墨命求救。 “救——救——我——” 没等墨命搞清目前的状况,就发现齐渺的样子有些不太对劲。对方从刚才开始就低着头一言不发,现在更是双手抵住窗户,如同一只没有智慧的野兽一般开始用头撞击玻璃。 隐约能听到他嘴里传出模糊不清的语句: “摧毁……毁掉……不能留存……” 墨命见状二话没说一个扫堂腿将齐渺打翻在地,接着从旁边拽出一条毛巾将他的双手反绑起来。 这一过程中他并没有多少反抗,对于双手被扭的痛苦也毫无反应,仅仅是双眼无神嘟囔着那些字词。 对于齐渺的异状他是一点头绪也没有,所以,当务之急是将那个瑟瑟发抖的女孩从那群发了疯的人中救出来,先稳定住对方的情绪再做询问。 一个落难在外的“知情人”多少会提供一些情报,尽管看她六神无主的样子也未必能对情况有多了解。 想到这里,墨命探出头打量了下外面的环境,那辆大巴车距离自己所在的酒店只隔了一条人行道,看她的样子也不像是能跳过来的样子。 他缩回身,飞速扫视着室内的各样物品,思索有哪些能派上用场。原本他打算用绳子拉对方上来,但看到她负伤的右臂后便打消了念头,转而思考起另一个用到绳子的办法。 他推开门,直奔一楼大厅的仓库入口,他没记错的话那里存放着一些度假用的物品,例如登山绳之类的。 李妍看着那个人消失在窗口,不由得心中一沉。尽管她最后一刻爬上了这辆车的车顶,没有被下面的人抓住,可这也仅仅是拖延时间罢了。 下面那些疯子迟早会堆叠着爬上来,将她撕碎……如同她的同事那样。 由于刚才的奔逃,她右腿的伤口再度崩裂,鲜红的血液渗透了绷带。大概是持续失血的影响,明明位于热带,她却感觉越来越冷。 就在她昏昏欲睡,快要撑不住的时候,一个连接着绳子的黑影砰的一声落在了她身旁。对方腰腹部系着一条看起来颇为结实的绳子,同时还附带一些连接装备。 “站得起来吗?用后面的卡扣和带子把你固定好,小心一点别碰到伤口。”墨命朝着瘫坐在车顶的李妍伸出手,缓缓将对方拽起来。 位于二人下方的人群并未因为上面多了一个人而显得更加兴奋,他们只是默默的发出低语,锲而不舍地尝试爬上车辆。 待李妍将自己固定好之后,墨命后脚蹬了一下大巴车顶,从上面荡到了酒店外墙,一点点向上攀爬。 下面的人不再围绕着大巴,而是纷纷涌到了他们正下方,被紧闭的酒店大门阻挡无法再前进一步。 当攀爬到离他房间窗户仅剩一两米时,墨命的体力也见了底。他将另一条绳子固定在那名女孩的连接装备处,同时按动口袋里的开关,启动了放置在室内的滑轮。 早在寻找器具时墨命便考虑到了自己的体力问题,因此多花了一点时间做了个简易装置,在他无法继续背负对方攀爬时利用自己的下坠将对方送上去。 但这样做的后果便是,他需要从下面那群“怪人”的包围下脱身,不得不说是一个有些疯狂的计划。 第十八章 幸存者 临时安装的滑轮并不怎么坚固,在完成了它的任务后便从固定处掉落。李妍被那股力道甩进了房间,落在了墨命提前铺设好的床单与枕头间,没有受到二次伤害。 就在她担心那个对自己伸出援手的陌生人时,一阵压抑的嘶吼令她打了个冷颤。 房间里的另一个人死死的盯着她,尽管对方被牢牢捆住,却还是一点点朝她挪动过来,那副表情神态与外面那些疯狂者无异。 怎么回事啊,那个人为什么要留一个“患者”在这个房间里,还是说酒店内部也沦陷了? 李妍慌乱的向后退去,但是体力不支的她移动速度实在是太慢了。 恍惚间,她眼前的世界有那么一瞬间被一层浓雾笼罩,随即恢复正常。那个“患者”不知何时已经躺倒在地,发出均匀的呼吸声。 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她暂时安全了。 另一边,墨命一直下坠到离地面仅剩一两米的地方,割断绳子跳了下去。他刚一落地便弯下腰朝着酒店侧门的方向冲去,以便逃离,但跑着跑着他突然停下脚步。 那些人开始散开,朝着其他方向游荡,没有哪怕一个过来找他的麻烦。这种异常的状况令墨命十分疑惑,不由得朝着距离自己最近的一个疯狂者走去。 他伸出手在对方面前晃了晃,可对方却依旧漫无目的地徘徊,仿佛墨命不存在似的。 “并不会对所有有神智的人发动攻击么……还是说……”考虑到齐渺陷入那种狂乱状态也没有对他表现出敌意,他不由得对那些人的状态有了一丝猜想。 “糟了,齐渺现在也是那种状态,不能让他们在房间内单独相处!”想到这里墨命连忙回到二楼的房间,所幸没有看到齐渺暴起伤人的画面。现在的他只是静静的躺在那里,发出平稳的呼吸声。 在昏迷的齐渺一旁,漂浮着一个身着淡紫色衣裙的身影,她微微皱眉似乎对什么感到不解。那个被他救回来的女孩正在给自己处理伤口,自然是看不到房间里的多洛莉丝。 “据说漫游者总会麻烦缠身,看来果真如此。啊,不用担心你的朋友,我已经让他避开了那种奇怪的影响。” 仿佛知道墨命心里在想什么似的,她摆了摆手继续说道: “可别指望我能帮你解决一切,毕竟我只是个引路人,对于现在的情况也是一头雾水。现在你应该去听听那位幸存者的情报,不是吗?” “那个……你没事?”李妍听到墨命的脚步声才意识到有人进入了这个房间,一副见了鬼的表情,连手里的酒精湿巾都吓掉了。 “怎么,你希望我有事,这位不知名的幸存者小姐?”墨命无奈的挠了挠头,坐在了女孩对面。这时候多洛莉丝不再观察昏迷过去的齐渺,而是来到了二人身旁。 “这种程度的影响对漫游者是不会生效的,所以请放心探索并积极解决问题。”多洛莉丝对尚存迷惑的墨命解释道。 “啊抱歉,我不是这个意思。我叫李妍,是遮阳伞公司的一名研究员,本来是负责护送一批药物……” “墨命,准大学生。然后呢,发生了什么?”他简单的介绍了下自己,同时递上一杯温咖啡,静静听着对方的讲述。 这位研究员一开始还有些慌乱,叙述的内容也支离破碎。不过慢慢的,她的情绪稳定下来,开始用尽可能简洁准确的语言描述了她们一路上的遭遇,并给出了自己的猜测。 “所以,你的意思是那些疯狂者可以视作a病症的新增症状?”墨命看了一眼仍旧昏迷的齐渺,没有立刻将自己的质疑抛出来,只是反问道。 “这只是我的猜测,毕竟服用了公司制作药剂的人都没有陷入疯狂。我们也不知道,给疯狂者使用药物会不会让他‘康复’。”她垂下头,颇为遗憾地说道。 她在说谎,或者说隐瞒了部分真相。 墨命看着她时不时抚摸衣服右侧口袋的手,突然问道: “药物呢?你们的车队被人群拦截,成员四散奔逃之后,没有带走药物吗?” “我……我不知道,当时情况混乱,我很害怕只顾着逃命了。”说这话的时候李妍握紧了手中的咖啡杯,把身体往身后的沙发中缩了缩,仿佛这样能带给她更多的安全感似的。 “嗯,这种拙劣的演技,应该骗不到你吧,不过她的担心倒是有些多余了。”多洛莉丝双手交叉在胸前看着李妍,她丝毫不在意对方的小伎俩,甚至还有点想笑。 不用引路人提醒,墨命也不打算对她随身携带的“药物”动歪心思,齐渺的问题他不准备用这种可疑的东西解决。尽管看他们的态度,似乎是把这东西当成了救命的稻草。 “能带我去遮阳伞公司的总部吗?我觉得不能在这里一味等待救援。” “嗯,我也希望能够尽快回到公司,不过我需要休息一个晚上,明天白天再出发。”见墨命没有再追问,她暗暗松了口气,手依旧揣在口袋里。 她并没有展露出自己那被绷带缠绕的严严实实的手臂,实际上她已经从伤口处摘掉好几簇青绿色的枝芽了,那与人体不相符的增生物令她迷茫又后怕。 是的,她在目睹人群变得狂躁的那一刻,第一时间服下了一剂药物。 之前他们的队伍没有全军覆没时,还与公司总部保持着联络,那边似乎出了什么意外,药物的供应中断了。 如今他们只能消耗为数不多的库存,有好几位参与药物研制的人都陷入了迷茫疯狂的状态,急需药物来让他们恢复神智。 疯狂的人群并非一直在游荡,他们实际上一直在行进,朝着遮阳伞公司总部的方向。 当他们那如同雷达一般敏锐的“奇异感知”,探测到附近存在尚有神智的活人时,便会从迟钝麻木变得凶狠暴戾,用手边的一切工具对其进行拆解破坏。 而在这些缓缓行进的人群中,似乎有两个人的眼神要灵动一些,他们虽然同样行动迟缓表情呆滞,却没有加入其他人的“破坏”行动中。 当然,这里并不存在一个洞察全局的指挥者,痴狂的人们也不会在意自己的“同伴”到底出没出力。 在走过下一个转角,陆续有疯狂者离开队伍,其中也包括举止稍微有些怪异的二人。 只见他们远离其他“同伴”,来到僻静无人的小巷,一直紧绷的表情松懈下来,露出后怕之色。 “真是太疯狂了,我们每次任务都这么凶险的吗,锐狐前辈?”男人手里仍旧攥着一枚形状不规则的印记,印记呈灰黑色,泛着金属光泽。 这个刚进入外勤部几个月的新人明显有些不安,但经过fct严格培训选拔的他并没有给前辈添乱,而是按照行动法则让自己脱离危险。 代号为锐狐的女人皱着眉,她掏出通讯器看着上面无信号的标志,叹了口气: “不,这不太合理,据我了解目标b-814不应该会造成这么大阵势,难道是调查部的情报过时了?不,更可能是他们又**的只说了一半的话。” 虽然锐狐嘴上骂骂咧咧,但她很清楚调查部那个只透露一部分情报规矩的合理性。毕竟fct过去可经历过不知一次的“污染事故”,每一条铁律背后都有不止一条人命。 “说起来,我们行动这么久了,好饿啊……刚才在路边看到一些植物,青翠欲滴很美味的样子……” 锐狐猛地回头,抓住了男人的衣领,压低声音逼问道: “什么,你说你想吃什么?你吃了那个吗?!”她打起了十二分警惕,情况有些脱离她的掌控,以至于自己的下属什么时候产生这种想法都不知道。 他先是一愣,然后擦了擦嘴角的口水,猛地摇摇头,吓得冷汗都快出来了。 惊醒过来的的他握紧印记,在胸前做手势,嘴里念念有词。 “行了,那只是骗人的,能做出这套动作说明你还没有丧失神智。”锐狐摆摆手,将这位新人培训时深信不疑的“混乱驱逐法”真相随口说出来。 “接下来我们将脱离人群前往公司,之后每五分钟向我汇报一次你发现了什么,有什么特殊的感觉,知道了吗?” “嗯,知道了……等等,前面那个是什么,我又出幻觉了吗?”新人点点头,眼角的余光注意到了什么,指着那边目瞪口呆: 一辆吉普车气势汹汹地从远处驶来,很难想象在这么危险的环境下还有人如此高调前进。 第十九章 前往公司 一辆拉风的吉普车怒吼着奔驰在公路上,车后吊着一群奋力奔跑的疯狂者。由于他们只对一定距离范围的“正常人”有捕杀反应,因此这些痴迷的追随者换了一批又一批,总数却并未减少。 他们的神智被不知名的东西侵袭吞噬,可这股神秘力量并没有改造他们的肉体,顶多只是让他们对同类的惨叫变得无动于衷罢了。 因此那些中途放弃的追逐者一个个不由自主喘着粗气,连进行捕杀的行动都迟缓了许多。 嗯,满脸菜色的他们看上去更像丧尸了。 “我,我说,你……你有驾驶证吗?!”李妍紧紧抓着安全带,结结巴巴说道。 “放心,现在这么多人都陷入疯狂状态,不会有交警查岗的。”墨命单手扶着方向盘,松开油门,将档降了下来——他们已经成功穿过疯狂者最密集的区域,剩下的小部分不足以挡住他们的路。 “我不是说在这个问题,你果然没驾照吧!!!”李妍惊恐的尖叫着,用羡慕的眼神看了一眼后座的齐渺。 这位不知说是幸运还是倒霉的人从见面起就陷入了沉睡状态,丝毫不担心墨命的车技问题,当然他也没办法担心。 墨命一个急转弯又甩掉了一大批疯狂者,他用挂挡的手揉了揉耳朵,表情无奈道: “你吼那么大声干嘛,虽然我刚成年不久,还没来得及考驾照,但我的驾驶技术是没问题的。” 实际上墨命之前也没有途径学车,但经历过那次末世灯塔的漫游,顾曙烽的驾驶技术已经融入了他的身体,近乎成为本能——只要是不太复杂的地面载具,他都能灵活驾驭。 李妍认命般的低下头,她默默靠着座椅不再言语,实际上她更担心另一件事。 不过她不敢说,怕说了这个之后墨命会将她抛下,毕竟通往公司总部的道路已经很明显,也不太需要她这个累赘来指路。 一抹绿色的植物枝芽被她碾碎塞入车门的缝隙中,而在这一路上她从自己皮肤中拔除很多类似的增殖体。 虽然拔出这些植物部分不会感觉到疼痛,但她对这种诡异的现象感到害怕,已经连续几天没有睡好觉了。 “会有办法的……只要到了总部,这些小问题都会解决的……”她低声喃喃自语,转过脸看向窗外,不想令开车的墨命看到她的表情。 车窗外,以相同速度跟着车的多洛莉丝看着李妍脸上的表情,无聊地打了个哈欠,又飞到墨命身侧,好奇道: “她这几天一直在增殖,你不在乎?” “正因为好不容易找到一个异常的‘正常人’,可以好好观察一番,我才不会轻易放走她。” 锐狐顺着新人所指的方向看去,一辆吉普车正轰鸣着朝这边驶来,看样子完全不怕引起那些疯狂者的注意。 在此之前,他们一路上遇到的幸存者都是小心翼翼地躲藏,就算是拥有印记的他们也不得不伪装成疯狂者的一员前行。 怎么说呢,这种感觉就像是一群人在考场中安静地答题,突然有个考生提着音响放着重金属摇滚迈着太空步进了教室,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监考老师还拿他没办法。 锐狐本想趁着这片区域大部分疯狂者都被吸引的时候离开这里,但她马上意识到这是一个千载难逢的机会。 她拉了身边仍在发愣的新人一下,就朝着那辆速度暂时降下来的吉普车跑去,一边跑一边招手。 “有趣,他们身上没有那种植物的痕迹,却没有发疯……啊,跑过来了,看样子他们想搭个顺风车。”多洛莉丝注意到了那两个跑的上气不接下气的“幸存者”,回头提示墨命。 “那就让他们搭呗,只要不是疯子,都行。”在这方面他倒是十分慷慨,毕竟活的观察样本越多越好。他将车停下,随时准备启动。 毕竟这地方的疯狂者也不少,而且还在源源不断涌出来,耽搁时间太久的话他也无法保证能冲出包围。 当然,那两个搭车人倒也没有辜负墨命的心意,干脆利落击倒几个拦在他们与吉普车之间的疯狂者之后,便拉开车门坐上了车。 墨命踩离合挂挡加速一气呵成,一旁的李妍紧张的注视着后视镜,突然开口道: “等等,那边还有一个人没上来呢……” 墨命当然也注意到除了反应最快的这两人外,还有一些躲藏在建筑物里的幸存者犹豫着跑了出来,显然也想搭车离开这里。 墨命不可能为了等他们任由那些疯狂者包围上来,然后一个都跑不了,正当他想要开口解释时,刚上车两人中的女性替他解释道: “来不及了,那些人现在最好的选择便是放弃上车的念头,重新找个地方躲好,停车等待只会让我们陷入不利境地。” 这话说得没错,但有些人在经历这么多天的东躲西藏,目睹了那些残忍的景象之后,理智已经所剩无几。 其中一个人跑着跑着停了下来,他意识到自己追不上速度越来越快的吉普车,气得破口大骂,想要赶紧回去。 可惜,已经太晚了,用尽最后体力的冲刺不仅没能让他追赶上希望的车,反而令他来到了满是疯狂者的广场。 他的双腿如同灌了铅一般沉重,不可能支撑他再跑回去。就算体力仍在,那些疯狂者所组成的密不透风的人堆也足以让他寸步难行。 “不,不要过来,你们这些怪物!”越来越多的疯狂者围了上来,他惊恐的后退着,掏出口袋里的水果刀。 与之形成鲜明对比的是疯狂者手中拿着沾满血迹的各样武器——一般来讲是施展破坏最为实用的工具。 “他拿来防身的东西实在是可笑,在这种情况下用其自尽也许能减少些痛苦?不,看他的样子恐怕没这个勇气,更没有直接了断自己的技术。”这位名为多洛莉丝的引路人继续观察着那个可怜的家伙,发表着事不关己的言论。 兴许只有这个时候,墨命才会意识到,对方娇俏少女的外衣下是一头不知活了多少岁月的异世界黑龙,她的血本来就是冷的。 但墨命自己却对多洛莉丝的话语没有什么抵触心理,他也不清楚这到底正不正常。 他仍然在后退,知道后背碰到了一样冰冷的棍状物体,他甚至能透过身上轻薄的衬衫感知到凶器沾染的粘腻液体。 他尖叫一声跌坐在地上,无需回头他也知道自己已经没有了退路。 他知道被这些家伙抓住会有什么样的后果,他就是骗别人引开这些怪物而活下来的。 在远距离目睹了这些人的行为后,他呕吐不止,一连几天没敢迈出藏身处一步。直到今天听到了汽车引擎的轰鸣声,以为大部队来营救了才跑出来。 疯狂者的暴行在受害者断气前都不会停止,一批人累了就换下一批,工具断掉了就再拆。 他们彼此之间完全不需要语言沟通,一种凌驾于所有人之上的意志令他们摧毁着目标。 从房屋拆下来带有长钉的木板重重的朝着他砸了下去,一下,两下,三下……与此同时其他五花八门的钝器或利器也纷纷招呼到了他身上。 他的惨叫一声高过一声,无力反抗的他只能用双手护住头。皮开肉绽的双臂流出的不仅有血液,还夹杂着一些清脆的枝芽,它们被捣碎,混杂在血肉中。 惨叫声停息,他的身体如同被大型犬撕咬抓挠过的布娃娃一样破烂,全身上下也许只有头颅还保持原型。 但不可思议的是他仍然活着,那些翠绿色的枝芽汲取了血与肉飞速生长着,即便一次次被砸个稀烂,它还是顽强生长,且毫无规律与章法。 好痛苦,我不想死,我想活下去,想活下去想活想活想活想活!!!! 似乎是超过了某个临界点,那些原本缓慢生长的植物像是被按下了加速键,扭动着拔地而起,缠绕并刺入了疯狂者的身体。 很快,全身多一半被绿色植物覆盖的他从地上爬了起来,藤蔓以他为中心蔓延开来,将一个个麻木的疯狂者穿肠破肚,他们的血液与他自己的血液混合起来,涂满了青翠植物的表面。 “……能看到吧,墨命,这才过去不到五分钟,我觉得麻烦大了。”多洛莉丝的声音低沉了许多,她双手交叉眯起眼睛,这是她认真起来的习惯动作。 第二十章 接近真相 这一路上,多洛莉丝也目睹了不少幸存者被折磨致死的场景,说实在没有她原来那个世界手段丰富,顶多算是猿猴用石头砸坚果的程度。 自然,能够与引路人视角同步的漫游者墨命也目睹了这些行为,就在刚才他也在对那个没有跟上车的倒霉蛋进行观察。 虽然他在开车,这种程度的一心二用对于普通人来说可能十分勉强,但对精神愈发强韧的漫游者不算什么。 不过这也与墨命的推测相符,他们的目的并非折磨,而是一种彻底毁灭个体的执着。 这种对于人意志的扭曲……让他很难不去联想到一些不久前见过的东西。 “不,先等等,不是这个方向。”接收到墨命展示想法的多洛莉丝打断了他的联想,将问题转回到他们刚发现的东西上来。 虽说之前被折磨的幸存者也都从体内的伤口中“生长”出了那种不明来源的植物。但那些植物都只是昙花一现,很快就被疯狂者连同它们生长的土壤一同碾成碎末。 可是这次的明显不太一样,至少墨命之前没见到过能反杀的植物。 由于缺乏足够的样本,他无法推断出那个被植物吞噬的人到底算是个例,还是植株在人体内发展到一定阶段的必然形态。 “我们接下来要去遮阳伞公司总部,你们两个没意见吧?”墨命看着周围的环境出现越来越多的藤蔓,对上车的乘客询问道。 锐狐二人摇了摇头,倒不如说他们正希望如此,毕竟那个公司的某个角落藏着他们这次任务的目标。 车子继续行驶,一切好像被按下了加速键,墨绿色的藤蔓破坏了路面,植物几乎覆盖了这附近的所有建筑物,让它们种类繁多且超出了应有的规模。 在经过这些藤蔓时,众人能清楚的看到上面“镶嵌”着的各式工具。 疯狂者曾经尝试砍伐着这些异常生长的植物,像辛勤的园丁修剪歪曲的枝叶一般,只不过园丁反而成了植物的食粮。 “前面的路被植物堵住了,我们在这里下车吧,公司大楼已经近在眼前了。”墨命缓缓停车,此刻周围已经几乎见不到几个疯狂者,更多的是无穷无尽的绿色植物。 “……我还以为这里情况会好一些。”锐狐皱着眉望着那栋已经被植物覆盖扭曲的大楼,叹了口气。至于她旁边的新人小黄已经惊讶的说不出话来,眼中恐惧与好奇并存。 李妍抢在所有人之前打开车门,身体不受控制的朝着那些畸形的植物走去,脸上露出了困惑的表情。 “奇怪……我好像,非常想触碰那些东西……有什么……在呼唤我?” 按理来说她右腿的伤还未痊愈,就算行走也会表现出明显的异状。可原本缠绕在她右腿的绷带无声散落,露出了光洁如新的还泛着一点青色的肌肤。 “多洛莉丝,别看戏了,帮个忙。”墨命如此想着,而多洛莉丝仅仅是“拍”了李妍一下,她便定在原地。 回过神来的李妍尚存有理智,对这种情况表现出了正常人应有的害怕与无助,蹲在地上瑟瑟发抖。 “别忘了,我只能延缓这种异常,你得找到问题的根源。”多洛莉丝双手交叉,淡淡说道。 墨命此刻也下了车,他对着仍蹲在地上的李妍伸出手,李妍摇摇头自己站了起来,她看着那栋大楼,用低沉的声音道: “我带你们去找林主管吧,他应该能帮到我们。” 他们保持着警惕绕开满地的巨大植物,来到了那扇勉强能被称之为大门的地方,一股浓郁的清香萦绕在周围的环境中。 第二个表现出异状的是位于队伍最后面的小黄,他一手捏着自己的鼻子,另一手抓着锐狐的衣服下摆,哭丧着脸道: “不行,队长,这些植物问起来好香,我怕我忍不住……” 实际上赵雯雅也产生了和他类似的对植物的渴求,不过症状没有小黄严重,她拍了拍他的肩膀,安慰道: “这样,你先回去车那边,墨命那个昏迷的朋友留在那里也不太安全。” 实际上没什么必要,有多洛莉丝在,齐渺睡在那里比他们安全多了。不过多一个人总能起到些帮助,墨命口头表示了感谢,便跟着李妍继续前行。 如果不是亲眼看到这幅景象,墨命很难相信这种如同魔法的一幕在现实中上演。 那些植物不仅覆盖了大楼的表面,还钻穿了天花板与墙壁,呈放射状向四周扩张。它们与房屋内的摆设缠绕在一起,有的还借助地势延伸到了更高的位置。 “这里的人……应该是都撤离了吧,虽然与部队分开后就再也没收到过他们的消息。”李妍回忆着记忆中的地图,带路的她走走停停,不比没来过大楼的其他人好到哪儿去。 没有办法,这些疯长的植物相当程度上改变了这里的地形,让一部分通道无法通行,却也开辟出了新的道路。 墨命在一处拐角停下,他伸出手抚摸着一处墨绿色的表面,那表面并不像其他地方一样光滑平整,而是隐约显露出了一张脸的轮廓。 “应该就是你猜的那样,我‘穿’过去看了,后面有一个活生生被嵌在里面的员工,这应该不是个例。” 他不动声色地与那些看似无害的植物拉开了距离,看着神色紧张的李妍并没有出声提醒,他不确定对方在听到公司员工大部分和植物后融为一体后,这个状态不正常的研究员还能保持冷静。 他们继续在这越来越昏暗的楼内前行,在攀爬上一处完全由植物构成的平台后,光线与风将之前的昏暗沉闷一扫而空,一排破碎的窗口下躺着几具“尸体”。 没等李妍惊叫出声,锐狐与墨命走向不同的方向,几乎是同时俯身探了探地上“尸体”的鼻息,他们显然还活着,只不过是陷入了昏迷。 从他们衣服上溅射状的墨绿色汁液与隐隐出血的虎口判断,他们应该是为数不多突破进这座大楼,并对这里的植物造成一定破坏的“疯狂者”,只可惜他们手里的工具无法与覆盖整栋大楼的植物相抗衡。 他们的目标显而易见,在这座平台的正中央,几根钢管正缓缓被植物体挤出来,青绿色表面大大小小的伤口也在愈合。 “怎么办?其他的分岔口都是死路,唯有这里出现了被重点破坏的痕迹,要破开吗?”锐狐此刻顾不得装作无辜游客,转头询问起墨命。 他蹲下身将手掌按在柔韧的“绿色地毯”上,感受到了极其微弱的脉动,一股复杂的情绪一并传入了他的脑海,其中最明显的是懊悔,其余还有迷茫,悲伤等。 “如果要继续前进,那么破开这里是唯一的选择了吧,你有办法吗?”墨命起身一个个拔出那些疯狂者带来的工具,用自己最大的力度向下戳了戳,很快就被这层地毯蠕动着顶了回来。 很可惜,目前的他的力气还不如那些疯狂者,单凭这些简易工具很难对这层厚重的“绿色地毯”造成伤害。 “我,我记得工具间的位置,那边似乎有大功率电钻来着……”李妍此刻举起手,弱弱的强调自己的存在,只可惜她的提议对实际没啥帮助。 “通往工具间的道路也是被这些植物堵死了吧,就算真的能找到,你有办法恢复这座大楼的电力供应吗?”锐狐冷冰冰的话语不客气的戳破了李妍天真的想法,这令对方感到难堪。 “你说这个办法不行,那你就有好办法了吗?!” 锐狐耸耸肩,将身后的挎包取下,从里面掏出一个通体漆黑的方盒子。 她将这个沉甸甸的盒子安放在“地毯”仍未愈合完全,最大的伤口处。接着按下顶部的按钮,黑盒子弹出四个尖锐的“脚”将它自身固定在了上面。 “个人爱好做的一点小东西,你们现在可以开始跑了。”她掏出口袋里的遥控器,输入一长串密码后连续按了三次红色按钮,紧接着便毫不犹豫转头向着他们来时的路跑去。 墨命一手拉起还没搞清楚发生什么事的李妍跟着一起跑,他不清楚那个其貌不扬的东西威力多大,爆炸范围又是多少,总之先离开这里。 震耳欲聋的爆炸声中,墨命在感觉这层楼都在这爆炸中晃了晃。他从一根粗壮的藤蔓后站起来,扶着明显被吓到的李妍,向空旷的通道喊道: “这就是你说的……‘小东西’?” 一时间没人回应,对方似乎早已离开了此处。墨命二人回到了那个仍在冒着黑烟,周围弥漫着一股烧焦味道的平台,不,此时应该叫大坑。 焦黑的坑洞周围,翠绿色的新生植物组织仍在努力修补着坑洞,可惜由于破坏过于严重,修补的速率极其缓慢。 “算了,我们也下去吧,说不定你想找的林部长也在下面呢。” 墨命看着一段固定在承重柱上的绳索,便猜测对方在爆炸结束后第一时间便顺着绳子进入了下层区域。 第二十一章 青藤 8月18日。染病人数比之前翻了一倍,可是我们研制的药物却依旧无法达到预防的功效,顶多在人们染病后进行缓慢治疗……疫苗的研制也失败了。 8月21日。林忧啊林忧,你不是向她发过誓,不会再让更多的人因为这种疾病而痛苦,不会让人们与自己的亲人爱人永别……可是你现在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患者不断增加,你这个……废物! 8月23日。我,我不敢相信,原本只是孤注一掷的尝试。如果不是实在没有办法,谁会向一株植物祈祷呢?可是当我在那株植物前待了一整夜,第二天醒来时竟然发现它……它以一种魔法般的速度生长着,同时提取下来的原材料具备了我所希望的全部功效!有救了,那些患者有救了! 视频中的男人神态憔悴,脸色如同死人一样苍白,可是他那种抑制不住的狂喜令坐在屏幕前的李妍都为之激动,旁边的墨命却皱着眉头继续播放了下一段录像日志。 视频的记录时间一连跳过了3天,来到了27号。视频中那个憔悴的男人此刻脸色红润,身体也不再佝偻着。 但他的眼中却是深深的迷茫与恐惧,与他的身体状态十分不符,这股违和感好比将一个将死之人的灵魂硬塞入了一副健康人的身体。 他坐在椅子上,手里攥着一个装着绿色膏状物的试管,对着镜头陷入了一段长达几十秒的沉默,途中他好几次想要开口,又数次用手捂住脸部。 “我是林忧,这……应该是我生前的最后一次记录了。” “什么——”全神贯注盯着屏幕的李妍忍不住发出惊呼,双手无意识地抓紧了衣服下摆,但还是继续看了下去。 “我,我是罪人,是我打开了潘多拉魔盒……那个东西,那个东西根本就不是带来希望的神药!”他说着说着,情绪变得越来越激动,当即就想把手里的试管狠狠砸到地上,可理智让他把试管放到了桌子上的试管架上。 林忧深吸一口气,此时背景中似乎传来了人们逃窜时发出的惊呼,这些嘈杂的声响令他的表情又痛苦了许多,整张脸几乎要皱成一团。定了定神,他接着说道: “一切都要从23号那天说起,那东西突破生长限制后就有一部分员工产生了‘偏执’症状,具体表现为想要摧毁那东西。当时我们都认为他们不满足公司的政策,怀恨在心想通过这种方式来搞垮公司,但紧接着事态就变得严重了……” 林忧所指的事态严重,大概是墨命他们闷在房间里打游戏那几天发生的,如果不是那声近在咫尺的惨叫,他们或许还不知道外面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说起来倒也挺幸运的。 至于为何其他人躲在房间里,只有他们俩没出事,墨命将其归结为漫游者的buff。实际上如果不是齐渺亲眼见到外面那一幕,估计也能在墨命身边继续安稳度日。 “……公司动用了能够动用的所有武装力量,可这一切都是徒劳的,真正的威胁从来都不是那些陷入疯狂的人,而是那东西本身。” “它不仅以这座大楼为土壤,封锁了通往外界的道路,而且所有服用过药物的人,体内都会逐渐生长出那东西的子代。” “如果是前两个阶段还可以通过换血来解决,可如果到了第三阶段……就会不可逆地成为‘它’的一部分。三个阶段的症状分别为……” 李妍从刚才开始便只是愣愣的盯着屏幕,似乎被庞大的信息量冲击到无法思考。 直到第三阶段的症状表现一字不差地传入她的耳中,宛如一声惊雷,令她整个人猛地一哆嗦。 她从口袋里掏出那盒被她攥的包装都有些破损的药物,狠狠摔在地上,用她那本不该康复的右腿踩在上面,泪珠从眼眶滚落。 这几下踩踏似是耗尽了她所有力气,令她一下子坐在冰冷的地上,泣不成声。 墨命觉得自己大概能理解对方的心态,一路上经历的危险,口袋里怀揣着希望,见到那些血腥的场景…… 一直以来李妍都在紧绷着她那本就脆弱的神经,在听到自己奉若至宝的救命药实际上是“毒药”的残酷真相后,她终于绷不住了。 “我记得……那个柜子里还剩下几针‘安乐’,请拿过来,帮我注射。”她垂着头,用低沉的吓人的声音向着墨命请求道。 “抱歉,这样做是犯法的,我不可能帮你干这个。”墨命站在一边,继续看着林忧生前留下的视频,尝试从中找寻到更多信息。 “那就……求求你递给我,我……自己来,我不想变成那个鬼样子。”她一直都在担忧,一直都不敢让自己往那个方面去想,就连看到公司内空无一人也只认为他们都逃了出去。 一想到自己走过的地面,扶过的墙壁有大概率是自己同事所化而成,她就感到一阵恶寒。 墨命仍然摇摇头,他的表情一直没什么变化,他向旁边侧了侧身,道: “如果你真想求死的话,自己爬过来拿,我绝不拦着。” 李妍抬起头,用泪水模糊的双眼瞪着那个一身黑衣的青年,她咬着下唇,低声道: “如果,如果我自己敢的话……” 他见李妍没有过去拿药的意思,便从口袋里掏出一小包纸巾,丢给李妍,故作轻松道: “别现在就要死要活的,说不定我能解决这件事呢?” “怎么……可能,林部长都无能为力的事情,你拿什么解决……”李妍捡起墨命丢来的纸巾,抽泣着说道。 他没有再与李妍解释什么,至此林忧留下的视频记录他已经全部看完,这些第一手资料对于他的分析思考确实提供了帮助。 他看向录制视频时放置于桌子上的样本,可惜的是试管不知被什么弄碎了,里面的膏状物也已经撒了一桌子。 嗯,林忧留下的实验样本看来是指望不上了,亏得他还小心翼翼保护了一路带到这个实验室,现在想来应该与那个神秘女人放置的炸弹不无关系。 不过墨命也没打算用他们的办法解决问题,毕竟他的生物化学知识目前也就高中水准,让他去搞实验研制解药什么的太难为人了。 “所以,我准备从最根源处入手。有什么建议吗,多洛莉丝。”他推开实验室的门,让失魂落魄的李妍先待在这里,然后对着前方空无一物的走廊问道。 “既然你已经知道这场‘灾难’也是由锚点引起的,干嘛还不去找?”她疑惑的歪头,对墨命特意叫她出来的行为有些不解。 他面对引路人搭档疑惑的视线,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搓着手说道: “呃,我认为锚点是那个植物本体,可这栋建筑这么大,很多地方还被植物堵塞了,我的行为无异于大海捞针啊。” 多洛莉丝脸上露出无奈的表情,她甚至都懒得说话,直接把漫游者笔记糊在他脸上,笔记自动翻到了印着一盏灯的那页。 墨命伸出手从笔记中取出了这盏灯,它的文字描述比起刚刚得到时发生了一些变化: 【长明灯】:这盏永不熄灭的灯能指引迷途之人的方向,也能寻找所求之物(追寻灯火者,不应迷失在黑暗之中) 在柔和的光芒下,一条只有墨命才能看到的痕迹沿着前方的通道延伸远去,他提着灯毫不迟疑地快步向前走去。 被光照到的深绿色增殖体失去了原本坚固柔韧的特性,成为了普通的植物,被墨命随手拨开。 那其中仍有些未能异化完全的人类肢体,从墙壁各处伸出来,足以令常人掉san的场景对墨命来说不算什么。 他只是步履匆匆,沿着那条光路继续前行。他很清楚只要根源的问题没能解决,那些疯狂者对植株感染者的暴行就不会停止,那些异常植物就会继续在保有理智,却徒留绝望的人体内生长。 长明灯的指引已经尽量沿着直线了,不过路途上原本的建筑物结构却无法如同异常植物那样随意消除。 再加上他所要寻找的锚点位于这栋楼的中高层,他不得不走了好几段楼梯。不知在这片仅有一点光亮的黑暗中前行了多久,他终于再度见到了光明。 这里是遮阳伞公司大楼的高层的一处阳台,经过植物部分的扩展已经大过了顶楼的天台面积,密密麻麻的藤蔓编制成一张大网,将头顶的天空分割成无数不规则的小块。 位于地面上的部分倒是出奇的正常,在下面见不到的各式花朵簇拥着中心的小亭子,甚至在植物的作用下,强行将一根输水管改成了畸形的喷泉。 一切是那么生机勃勃,披着白大褂的年轻男人正靠在遮阳伞下的藤椅上,手里捧着一杯已经冷掉的茶,面带笑容地看着坐在他对面的“白裙少女”。 他转过头,有些意外,却也有些喜悦: “远道而来的访客,坐过来歇息一会儿,喝杯茶吧。”那张脸泛着一丝青色,与墨命前不久在视频中看到的林忧别无二致。 不过更令墨命感到困惑的,则是他对面的坐着的伴侣,那是一个完全由藤蔓缠绕而成的人形,身上穿着一点也不合身的白裙子。 第二十二章 破格漫游 情况有些出乎墨命的预料,他本以为自己会遇到一个疯狂生长的“怪物”,或者它会操控那些体内有植物子代的感染者攻击自己,但最不该出现在这里的人正一脸笑容邀请他参加茶会。 “您好,请问是林忧部长吗?”他将提灯随意晃了晃,见对方的视线没有投向过自己拿着提灯的左手,便开口提问。 他听到这话,脸上露出苦笑,连连摇头: “我是林忧没错,不过我已经不是部长了——别光站着,来喝茶啊。” 据李妍所说,林忧是在发现那株植物后,在研发药物做出贡献后才恢复为部长的。眼前这个林忧,他要么是在撒谎,要么……就是失去了那段记忆。 墨命又走进了几步,不过他还是没有去动茶杯,而距离他不远的那个身着白裙的人形依旧静静的坐在那里,它现在已经进入了长明灯的范围,但看上去没什么变化。 不过也对嘛,要是那么好解决的话就不算最终boss了。他拉过一把藤椅,坐在了二“人”的对立面,脸上挂着假笑询问林忧: “你身边这位‘美丽’的女士是谁啊?” 他将茶杯推到墨命身前,脸上带着希冀的神情,并没有第一时间回答他的疑问,就这样墨命带着假笑,林忧一脸热情。 他们对视了约有一分钟,最终还是墨命端起茶杯,做了个饮下的动作,没有让一滴液体进入自己的口腔。 接着他放下茶杯,做出细细品味的神情,林忧这才回到墨命的问题: “她是我女朋友,这些茶都是她泡的,怎样,手艺不错……” “可是,你女朋友不是去世了吗?”墨命没等林忧说完,抢白道,一阵见血地说出了被林忧或遗忘或忽视的真相。 “你怎么能开这种……”他一拍桌子站了起来,表现出了正常人应有的愤怒。 “三个月前,肺部感染,你亲自选的墓地,如果不信的话我还可以用带你过去看看。那么,坐在你对面的这位“女士”,它是什么?”墨命同样站了起来,他的话语尖锐无比,却又像是在刻意惹恼对方。 不过就算他这么说,有反应的也只是林忧一个人,身着白裙的身影始终坐在那里一动不动。要不是长明灯对目标做出的标记在它身上闪着光,墨命还以为那是林忧自己编织的人偶。 林忧伸出手指着墨命,嘴里一连几个“你”,茶杯被他推下桌子,掉在地上成了碎片。 接着他捂住自己的脑袋,表情痛苦跌倒在地。外部的刺激打破了他虚假而脆弱的世界,无数念头在他脑内撕扯变化,却都化成嘈杂的背景音,渐渐的有两种声音脱颖而出: “摧毁……毁掉……不能留存……”这种声音像是由年龄段与性别不同的众人齐声发出,在他脑子里咆哮。 “不,她……她是我最爱的人,我不能……”另一个声音就相对弱小许多,那是他自己的声音,如同一叶扁舟在怒涛汹涌的海上挣扎。 “真是可怜,连死亡都无法让他安宁,该告诉他真相了。”多洛莉丝少见的流露出一丝惋惜,轻声说道。 在她的视野中,构成“林忧”这一个体的是一簇簇青色的藤蔓,在他那张人皮下已经没有一点足以称之为人类的部分,涌动的藤蔓维持着脆弱的平衡没有从他体表穿刺而出。 墨命走上前,用提灯照着林忧的脸,柔和的光芒下,他的表情也趋于柔和,那些萦绕在他脑海的声音也随着灯光而减弱。 “她不是你的爱人,你更不是林忧,你只不过是一段残念记忆和情绪构成的……” “活尸体罢了。” 他原本鲜活的身体迅速干瘪下去,就像植物枯萎那样,不过他仍然没有第一时间失去意识,而是瞪圆了惨白的双眼。 大量记忆恢复的同时,也让他另一股执念得以表露: “我……制造的灾难,还没结束……还没被解决……” 墨命蹲下身合上他的双眼,一字一句说道: “我会帮你解决的,这也是我的职责。” 他站起身,不再去看已经化成一地枯枝败叶的林忧,而是缓步走向那个从始至终一点变化都没有的人偶。 墨命将手伸进她的心脏部位,一株平平无奇的藤蔓正生长在那里。 【漫游者已接触锚点,请于安全处展开漫游,履行您的义务,行使您的权力。友情提示,在漫游结束前,锚点所附着的执念与因果并不会改变。】 【警告:此锚点来源自复合型3级世界,是否继续进行漫游?】 都走到这一步了,哪儿还有放弃的道理?墨命毫不犹豫地点了是。 还等他没反应过来,眼前的世界突然变得扭曲而混乱,他感觉自己的身体随着空间的破碎被分成无数细小的部分,但他却仍然“活着”。 多洛莉丝的声音忽远忽近,听起来有严重的失真感: “你无视了警告,或许只是不明白警告的含义。简单地说,你将无法在漫游中保持自我……” “这种级别的锚点不是你这种连‘记录体’都没有的新人应该接触的,你至少应该……这次的漫游将会是一场长途旅行,希望你不要在漫长的旅程中迷失自己……” “祝你好运——” 在这之后,多洛莉丝的声音彻底变成了墨命无法理解的呓语声,他尝试感知自己的手脚与躯干,但毫无悬念地失败了。 一种比之前任何入梦都要强烈的晕眩感让他产生了强烈的呕吐欲,但又因为感知不到自己的身体而无法完成呕吐这个动作。 无奈之下,他只好尝试强调“自己”的存在,可这注定是徒劳的。 我是墨命,我要进行第二次漫游! 我是墨命,我要……我要干什么来着? 我是……谁? 眼前光怪陆离的景象纷纷消散,只剩下一片黑暗,黑暗中的他恢复着对身体的掌控权,逐渐取回自己应有的感知。 灼烧感,很热……不,不对,准确的说是剧烈的疼痛感。他睁开了眼睛,冰冷的雨丝打在他脸上,让他混沌的意识清晰了一些。 雨水与伤口处流出的红色液体持续带走他体内的热量,让他越来越冷。这股寒冷与伤口带来的灼热痛楚交织在一起,让他止不住的颤抖。 “他还在喘气,啧,弗朗西斯家的血脉就是麻烦。”一个粗犷的声音传入他的耳中。 “如果心脏被洞穿依然算不上致命伤的话,那么这次就击碎头颅吧。”另一个冰冷的声音,宣告了他的死刑。 不,不可以死在这里,我不想死…… 他努力地调动着自己全身上下能动弹的地方,但这些身体零件只有一小部分能传来微弱的反应,更多则是直接失去了知觉。 他回想起来,自己之前拼命的奔跑,最终力竭倒地,身体似乎还中了什么诅咒,每时每刻他的器官都在衰竭。 他勉强能睁开的眼睛看着一双穿着皮靴的脚站在自己眼前,皮靴上沾满了血污,血污中有着暗金色的光点,和他流出的血液如出一辙。 皮靴的主人抬起右脚踢了一下他的身体,让他从侧卧变成仰面朝天,视角中阴霾的天空有些发红,估计是血液模糊了他的双眼。 紧接着,视野中的天空被一柄锐利的骑士枪取代,印象中光洁如新的枪身此刻沾满了血污,血污来自这柄枪曾经的持有者——护国将军,维尔耶奇·弗朗西斯。 这位曾经被誉为战神的男人几小时前惨死在自己的宅邸中,被魔兽群用牙齿撕碎吞咽下去。即使他的恢复能力再强,也绝无活路。 他能做的,只有拼尽全力让他最小的儿子逃走,现如今,他最后的希望似乎也即将破灭。 “弗朗西斯家最后的血脉,这一切该结束了。”那个冰冷声音如此陈述道,骑士枪狠狠的刺了下去,金属贯穿骨肉的声音十分清晰地传入了在场每一个人耳中。 这声音如此清晰,甚至无法被暴雨的声音掩盖。 第二十三章 复生 暴雨依旧在持续,冲刷着这片树林,同时也冲刷着尸体上的血迹。一具,两具,十几具尸体散落在这片茂密的树林中,他们大多都穿着同款衣物,胸前别着象征身份的纹章。 圆形纹章中央是一把耀银骑士枪,边缘则有金色的纹路。 “你们去把尸体收集起来,处理干净点。”身着轻甲的他拔出了插在少年尸体上那柄荣耀之枪,对着其他人吩咐道。 地上的少年原本有着一头耀眼的金色短发,可惜此时已经被泥水和血污弄脏,额头上有一个血洞,这应该是导致他死亡的主要因素。 除此之外,他的左胸有一道深可见骨的伤口,里面泵流血液的脏器就在刚刚彻底停止了跳动。他的右腿以一种反常的方式扭曲着,白森森的骨茬刺破皮肉露在外面,这严重降低了他的逃跑速度。 “大人,这个该如何处理?”轻甲将领身边的卫兵问道。 “我不是让全体都去处理其他尸体了么?你怎么还留在这儿?”他将枪尖对准士兵,脸色不善。 士兵刚想辩解,便发现地上少年的尸体在缓缓融化,不,尸体不可能和泥土一样颜色…… 这是替身魔法,有人用泥偶换走了本该死去的少年! 要赶紧把这件事上报,将军肯定也发现不对劲了,接下来应该召集我们在周围开始搜索…… 士兵还在思考着,却觉得胸口一痛,那柄刚刚“杀死”了余孽的长枪刺入自己的胸口。 “瓦伦丁……长官,为什……么?”他瞪着自己的长官,露出了痛苦而错愕的表情。 “莫立夫,要怪就怪你看到了不该看到的东西。” 他是叛徒!这是士兵失去意识前的最后一个想法,可惜他没办法传递给任何人了,只能带着不甘倒在这里,作为牺牲者的一员。 雨还在下,那个少年形状的泥偶迅速和地面融在一起,就如同从没出现过一样。 “心怀仇恨的丧家犬堕入魔渊,失去庇护的笼中鸟接过圣剑……么?” 瓦伦丁抬头看向阴霾的天空,任凭雨滴打湿他的脸庞,这场发生在雨中的屠杀,终于在此刻画上了其实是省略号的句号。 “如果这样的话,你会原谅我吗?”没人能够再回答他,毕竟他曾经最憧憬的护国将军,今夜死在了魔兽的口中。 这注定是个漫长的夜晚,屋外电闪雷鸣,风雨交加,屋内却温暖而宁静。明明只是座看上去普普通通的小木屋,却被施加了无踪咒、大地加护、驭风之心等十几个高阶魔法,这些东西的规格堪比一座要塞,此刻却荒谬的用在了木屋上。 木屋内家具摆设十分简单,不过一桌一椅一床一盏提灯而已。一名金发少年躺在床上,他满身的泥水与血污已被擦洗干净,严重的伤口都已被包扎好。 但他的脸色却越来越白,呼吸也愈发微弱,昏迷不醒的他依旧没有脱离生命危险。 一旁的椅子上坐着一位黑发黑眸,容貌清丽的少女。她那黑色的长发柔顺如绸缎一般,被一根白色的发带扎起来,白色的衣裙上还沾染着血污——这是把少年抱进来时沾染上的,她本来可以用搬运相关的咒语,但救人心急的她下意识忘记了这种办法。 到目前为止,她已经把藏书库中跟救垂死之人有关的书籍翻看了大半,眼前的书页以肉眼难辨的速度翻动着,桌子上象征少年剩余时间的提灯光芒也越来越微弱。 “找到了!对于特殊血脉垂死之人的急救方法……”少女来不及擦拭额头上的汗珠,忙跑到少年身边。 “第73位血脉:特点是强大的自愈能力,可一旦超出自愈极限,就需要亲人为其输血……可恶,现在上哪儿去找他的亲人啊!” 少女气恼地把书扔到地上,又立刻捡起来,不死心继续翻阅着。 “……在重伤情况下,这种血脉反而成为加速伤者死亡的毒药,并且排斥任何疗伤药物。其为了实现自愈的目的,会调动伤者的本源进行修复。除非用接引法替换掉对方的本源之血,才有可能保住伤者的性命,但这也意味着伤者会永远失去这一血脉……” “接引法……”少女看着微弱摇曳的提灯,犹豫了。 对方只是一个陌生人,而接引法需要自己与其血脉相通,这不禁会消耗自己大量体力,而且会与对方产生“命运”上的联系。 她决定先尝试和对方建立最粗浅的精神连接,这样做不会对他的伤势有什么实质性的帮助,也无法知晓他的来历与性格,只不过是去感知对方最强烈的情感罢了。 她俯下身,缓缓地将额头与少年的额头贴在一起,几乎是一瞬间,她感知到了。感知到那深入骨髓的悲伤与愤怒,以及那无论如何都要活下去的,求生意志。 她直起身,发现自己脸上满是泪水,心中也有股对命运不公的愤怒。能够引发如此强烈的情绪共鸣,这显然是因为对方与自己的契合度相当高,在之后的“接引”中消耗也将会达到最小。 “抱歉,在你不知情时做出了这个决定,但目前只有这个办法能让你活下去。” 黑雾笼罩了屋内的每一寸空间,除了那盏提灯,它不仅没有变得黯淡,反而随着黑雾的产生,愈发明亮。 “号外号外!弗朗西斯家族遭到魔王部下入侵,无人生还!” 埃尔维斯主城的清晨不再平静,上至王公贵族下至平民百姓,无一不被这突如其来的噩耗震撼。魔王出手灭了护国将一族,而且还是趁着那个战功赫赫的将军回到家中动的手,这说明魔族丝毫不把这个有着战神之称的男人放在眼里。 人们很难继续保持冷静,失去了这柄最大的保护伞之后,下一次屠刀又会落到谁的脖子上呢? 就在城市陷入人人自危的恐慌中时,城中央的教堂钟响了,这是召集信徒到教堂议事的钟声。听着这钟声,信徒们像是找到主心骨一样往教堂赶去,这其中有食不果腹者,也有位高权重者。 他们一同聚在教堂外的大广场上,静静等候着教皇的发言,人们自发的维持着秩序,规整程度甚至堪比东边大国的军队阵列。 “对于护国将所遭遇的事情,我深感悲痛……”一个洪亮而威严的声音在信徒耳边响起,他们纷纷抬起头望向高台上戴着冠冕的教皇。 “但好在,我已经命令圣殿骑士团清剿了那批魔王放出来的魔兽,但在勇者未出的现在,光凭我们是无法与魔王相抗衡的。更别提他隐藏在广大人群中的部下,护国将军用他以及他家人生命为我们上了宝贵一课,无论什么时候都不能放松对魔王的警惕……” 一番安抚人心的演讲过后,教皇走下高台。热情的人群瞬间包围了他,人数之多让圣殿骑士都有些头疼。 他们既不能对民众露出敌意,又要提防可能隐藏在人群中的不轨之徒,这让他们十分为难。教皇露出理解的表情,示意圣殿骑士们退到一边,让自己融入人群。 “请大家放心,我们一定会仔细排查,把埃尔维斯居民的生命安全放在第一位。”他说着,高举权杖,权杖的尖端朝着天空发射出一道光柱。 光柱升到半空炸开,无数光点洒向下方的民众。被这光雨淋到的民众纷纷发出欢呼,他们能清楚的感知到自己的身体正在被治愈,一些小病小伤完全康复。 而那些久治不愈的重病患者也都感觉自己的痛苦减轻了不少,心中燃起了对生活的希望。 做完这一切的教皇慈祥的笑着,所剩无几的黑发变白了许多,脸上的皱纹也更深了。圣殿骑士长连忙过来扶住教皇开始摇晃的身体,周围的人也发觉了教皇的劳累,怀着无比崇敬的声音喊道: “感谢教皇大人为我们降下治愈之光,教皇大人辛苦了!” “教皇大人辛苦了!”几乎每个人都发自内心地感激着这个老人,脸上满是崇敬之情。 第二十四章 噩梦 偌大的宫殿内,老国王驱散了闲杂人等,只留下几个心腹大臣以及陪伴了自己半生的暗卫。 身着白金色教袍的教皇坐在床边的椅子上,一只手紧紧握着老国王的右手,圣洁的光辉从教皇的手上输送到老国王的体内。 “咳咳,莫尔斯啊,你是我看着长大的吧……怎么,现在比我还显老啊。”老国王吃力地抬起眼皮,用浑浊的眼珠打量着这个中年人。 “老师您别说话,只要我继续输送生命能量,您就可以再多活些时日。” “这声老师我想听很久了,你一直都叫我陛下,当年的事情是我不对……”老国王看着这个满头白发的中年人,不由得感慨万分。 “只要您能活下来,我之后都可以叫您老师……”莫尔斯想要继续输送,但却发现对方用自己最后一点魔力切断了他们之间的连接。 “不要再为我这个将死之人浪费你的生命了,你为国家牺牲了太多,太多……咳咳,我来不及补偿你了,但我还想,还想……咳咳,拜托你做最后一件事。” “我走以后,照顾好我仅剩的一对儿女,那是我最放不下的事了,你咳咳咳……要答应我!” 老国王微闭的眼睛睁得大大的,他抓着莫尔斯的手,一副他不答应就不放开的架势。 莫尔斯流下两行泪,他知道一旦他答应,对方仅剩的生命力就会如同风中残烛顷刻消散。可他绝不希望让恩师死不瞑目,因此他只能含着泪,郑重地点点头: “老师您放心,我一定会好好照顾他们的。” 次日,全国上下哀悼国王逝世,现任教皇亲手执行天葬仪式,他跪在燃烧着国王身躯的圣火前,完成了教会中级别最高的祷告。 王位由年仅7岁的四皇子继承,目前暂由大臣协助处理政务,教皇作为新皇的导师,必要时有高于大臣的决定权。 空荡的大殿内,身着黑色丧裙的三皇女默默的站在那里,年仅十六岁的她不顾其他人的劝阻,完成了成年人都难以完成的复杂仪式。 这对人的精力损耗很大,但皇室成员必须要有人来做这件事。四皇子实在是太过年幼,于是这个重担就落在了三皇女身上。 待三皇女进入她自己的房间后,几个下人窃窃私语起来: “你有没有觉得公主自从那之后变得有些奇怪?” “可能是因为陛下逝世太过悲伤了吧,甚至悲伤到失去了任何表情……” “不,我有点害怕,她那不是正常人的反应,比起悲伤过度,那更像是……” “一具空壳,对吗?”这是不同于那几个下人的声音,她们表情惊恐的回过头看着那个说话的人。 对方也穿着皇室规格的丧服,简直就像一个年轻了三十岁的老国王。 “你们不应该议论她的,你们没有资格,所以……”他朝着那几个人伸出手,他们的眼神从惊恐变得茫然,一个个倒在地上昏睡过去。 “心怀仇恨的丧家犬堕入魔渊,失去庇护的笼中鸟接过圣剑……呵,真是讽刺啊。” 他一边说着,一边朝着三皇女的房间走去,当他把手握在门把上时,犹豫了片刻,最后还是后退几步。 “现在还不是时候,相信不久之后就能见面了,我可怜的妹妹……” 这仅仅是一个开端,命运的齿轮无声转动,将自作聪明之人的计划筹算全部碾碎。 我这是,死了么? 起初是一片吞没一切的黑暗,这片黑暗是那样的虚无,那是一种完全感知不到任何事物的空。他依稀记得不久前那灼热的痛楚与生命流逝的冰冷,可如果这些感觉全都消失,那么便是永恒的安眠——死亡到来了吧。 可就在下一刻,眼前的出现了色彩,耳边听到了声音,尽管这一切都像是隔着厚厚的毛玻璃,但终究是打破了这死寂的黑暗。 嗅觉传来血液与硝烟的气味,这是他曾在父亲身上闻到的气味。离自己最近的是一个高大的陌生男人,他身上的盔甲破破烂烂,手中的兵刃也血迹斑斑,可在他的前方依旧站着一群装备精良的敌人。 不需多说,从那股剑拔弩张的气氛中便可看出当前的局势,他面前这个男人正身陷重围。 即便在人数兵器上都占据了优势,那一方却依旧十分紧张。仿佛他们面对的不是什么精疲力尽的落单战士,而是一头被激发了凶性的野兽。 那个陌生男人转过身,摸了摸他的头,他发现自己的既无法张口说些什么,也没有任何行动的能力,只能看着这一切继续发生。 “魔王!我们要为勇者大人报仇,放下武器吧,你已经没有丝毫战斗能力了!”为首的那人举起手中的剑指着高大男人,他身边的同伴也纷纷举起法杖,拉开长弓对准魔王。 被称作魔王的男人没有理会对方,只是用温和的语气说着: “爸爸不能给你讲睡前故事了,以后要自己好好生活哦。” 名为埃利斯的少年这时才发觉,自己并非这段记忆的拥有者,他只是以一种方式在看待别人的记忆。 察觉到这点之后,他眼前的景象如同投入了一块石头的湖面,泛起一圈圈波纹。 “这种东西对于……是没有作用的,无论是什么……都会客观看待,且不会被……中所蕴含的情绪影响……” 埃利斯突然回想起这么一段话,可惜说话的人似乎断断续续的,无法得到什么有用信息。 就当他以为自己又要重新回到那片黑暗中时,他发现自己能够尝试睁开眼睛。 映入眼帘的是陌生的天花板,和一个趴在床边睡觉的陌生少女。少女睡的很沉,脸上浓厚的黑眼圈可以看出她很疲惫。 来自全身的酸痛让他放弃了起身的念头,喉咙处的疼痛让他用沙哑而微弱的声音喊出那个字符: “水……” 少女耳朵微微一动,睁开了惺忪的睡眼,看到已然醒来的少年。她惊喜地起身给少年倒水,将冒着热气的茶杯递给他。 少年试着抬起自己的右手,但深深的无力感让他只是动了动手指。 少女就那么举着茶杯,少年默默地看着少女,快要冒烟的喉咙让他很难开口说话。 几秒之后,少女恍然大悟,露出带有歉意的笑容,先是试了试杯中水的温度,确定不会太烫后小心翼翼送到了少年嘴边。 一杯温水下去,埃利斯感觉自己的喉咙好受很多,至少可以开口说话了。 “谢……谢。” 少女可不满足于这一句简单的道谢,她还有好多问题要问这个死里逃生的少年,和外界交流极少的她一股脑的把自己的疑问抛了出来: “你是因为什么被那群人追杀的啊?” “你从哪儿来?外面的世界像你这样血脉的人多吗?” “你叫什么名字啊?今年多大了?” 埃利斯闭上眼,只回答了半个问题: “埃利斯,只是埃利斯了……” 他的声音低沉而绝望,从里面听不出任何属于少年应有的感觉,反而像一个迟暮的老人。 在那之后,无论少女问什么问题,说什么话,他都闭口不答,如同昏睡过去那样闭着眼一动不动。若不是能听到他均匀的呼吸,以及链接传来的稳定波动,少女还以为这个少年再次昏死过去了。 似乎是自讨没趣,少女停止了喋喋不休,而是继续看着调理药材,以及照顾病人的相关书籍。 第二十五章 圣剑 埃利斯从睁开眼的那一刻,那些越是残酷血腥的记忆,就越是无比清晰地浮现于脑海,无论如何都无法遗忘。 他的母亲死于腰斩,断掉的上半身在地上爬了好几米才停止移动,而她爬向的正是他姐姐的头颅。 他的哥哥被印在墙里,胸口处的凹陷一片血肉模糊,断裂的胸骨戳穿了心脏,堵塞了气管,导致他哥哥最后反而是缺氧而死,脸部肿胀而发紫,口鼻流出液体…… 他的父亲最后只能剩下些衣服碎片与大块难以咬碎的骨头…… 感知到埃利斯的精神波动突然变得剧烈,少女连忙放下手中的书籍。虽然链接不足以得知对方目前在想什么,但她可以感知到,这个少年此刻正处于极度痛苦中无法自拔。 埃利斯脸庞扭曲,浑身止不住颤抖,身上的伤口也有很多再度裂开,让白色的绷带染上触目惊心的血红。 少女看着十分痛苦的少年,握住对方的手,将额头抵在一起,柔声说着: “睡一觉吧,已经结束了。” 埃利斯急促的呼吸逐渐平复下来,他虽然仍皱着眉头,但表情已经不像之前那样扭曲。颤抖的身体也不再乱动,像是被注射了镇定剂的狂躁症人,变得十分安静。 少女叹了口气,最让她头疼的情况出现了。治疗少年身体虽然复杂,但好歹有迹可循,那么多书籍总能找出适合他的方法。 可没有书教过她如何治疗一个人的内心,至于精神方面的黑魔法……不到最后关头,她是绝对不会把那些东西用在和自己链接的少年身上的。 她也不能就这么让少年痛苦着,只好让对方陷入沉睡,反正这段时间他身体还未康复,醒了睡着都一样动弹不得。 少女抬起手,在半空中划开一道漆黑的裂缝,将手伸进去摸索一阵,将一摞比她还高的书从那个裂缝中拽了出来——这已经是她根据情况一步步筛选出最有用的书了。 “可是他什么都不说,我怎么对症下药啊……难道要用洗脑术……不行不行,那样不就违背初衷了么……” “我好难啊……”少女一头栽在书上,哀叹道。 不过,在少女之前沉睡时,她好像梦见了什么,那是一段不属于她,十分久远的记忆。 从那个梦境中感受到的是一种温暖的安心感,那是被家人陪伴所带来的满足,是她不曾体验过的经历。现在看来,应该就是已经和她建立链接的埃利斯的记忆,但如今的少年失去了那些,而深陷到痛苦之中。 千里之外的圣教城——拉姆斯登,此刻正举办着一场隆重的仪式,坐落在中立地带的这座城市平等的接纳着来自不同国家不同种族的信徒,前提是你不明确反对圣教。 正因如此,慕名前来的人员不计其数,他们虽然心思各异,但直接的目的却几乎一致——取得圣剑。 自从上一任魔王勇者同归于尽后已经过了百年,根据传说,新的魔王已经降临,而各地爆发的魔兽袭击就是魔王诞生的证据。 这些魔王的爪牙会先一步来到世间散步恐慌,它们毫无理智与情感,只会疯狂的袭击人类。而为了抵御魔兽以及降临的魔王,象征勇者身份的圣剑也会从尘封中苏醒,再次与勇者并肩作战。 因此,保管圣剑的教会才会向天下发布邀请,请他们参加大典,进而选出勇者。成为勇者的条件很简单,那就是被圣剑所认可,不过却也存在着一条默认的规矩,能被圣剑认可的绝不会是体内一点贵族血脉都没有的平民。 那些从祖宗就与贵族毫无瓜葛的人,是绝对不可能被圣剑选中成为勇者的,这是千百年来无数勇者选拔的经历所证实过的,至今从未有人打破。 但教会并不会因此杜绝平民参与试炼,对于各国明里暗里的贿赂也一概拒绝,这种作风在平民中收获了不少好评。 实际上教会只是圣剑的保管者,无法决定圣剑选择的对象,否则他们更愿意让教会的核心人士成为勇者,而非从头开始培训各式各样的“新人”。 选拔持续的时间不是固定的,只要没找到勇者,就算举行几个月也要继续下去。反之,如果第一天上午就找到了勇者,也只能对那些还在路上的来客表示抱歉,但依然会将大典持续几日,招待那些远道而来的客人。 圣教的象征——曜日照常升起,阳光穿过中心广场上的巨大琉璃镜,折射出七彩的光芒,让本就不凡的圣剑更加神圣。 是的,如此珍贵的圣剑就这么笔直的立在广场中央,周围一圈护栏聊胜于无,只是为了提醒客人选拔仪式还未开始,需要在圈外等待。 通常圣剑被摆出来的第一天是准备阶段,待圣剑吸收了足够的曜日源力之后,第二天日出时才会开始选拔。 令人奇怪的是,广场上除了游览景色的客人,并无任何教会人员看守圣剑,仿佛那不是什么决定勇者的圣物,而是一座观赏用的雕像。事实上也差不多,不少游人并不觉得自己能被圣剑选中,但是拿出留影石记录下自己与圣剑的合照还是很容易的。 虽然前来参观圣剑的人几乎来自世界各地,但还是有一行人穿着打扮与周围格格不入,这种疏离感不止来自于他们的穿着打扮,更是因为周围的人在无意识中避开了他们。 三人的关系看起来像是师徒,为首的男人一身长袍,双手背在身后望向远方,一副仙风道骨的模样。 “师傅,您方向错了,圣剑在您背后。”徒弟中的女孩忍不住提醒道。 “师妹,你怎么知道师父想要看的是圣剑?他老人家见多识广,一定不会像那些凡俗之人眼光狭隘。”徒弟中的男孩出声反驳。 “圣剑不属于我,不看也罢。这里聚集了来自各地的人,在短时间内观察并记录这个世界的人种组成,才是我们的主要任务。” 他们没有在广场过多停留,进了城后是一条繁华的商业街,不同国家不同种族的人毫无隔阂地在这条街道上行走,就算是处于战争中的国家,也并不会把仇恨带到这个热闹祥和的城市。 宽阔的道路两边一家家摊贩各显神通,招揽着客人。他们走过香气四溢的烤饼摊,欣赏了令人眼花缭乱的杂耍,又在栩栩如生的木雕作坊前停留片刻…… 而这些摊贩主都在他们经过时有一瞬的愣神,接着继续忙活自己的生意,没有在乎这小小的不寻常。 “你们不怎么开心?”师父看着闷闷不乐的两个徒弟,似笑非笑地问道。 “毕竟我们不属于这里,在这里闲逛已经是极限了。”女孩垂头丧气地说着,眼睛却一直往刚刚的木雕摊瞥着。 师父打了个响指,顿时两个徒弟手上多了一对木雕,而店主的柜子里多了相应的钱财。这个突然的惊喜让两人十分意外,都忘记了掩饰身份的称呼。 “主人,这,这不太好吧……” “干将莫邪,放心,这点扰动对这里造不成什么太大影响。而且我有预感,明天圣剑找到归属的那一刻,就是我们结束这场观光旅行之时。” “至于现在?随便玩就好了。”这个先前一副仙风道骨模样的人扯掉身上的伪装,露出里面的黑色劲装,面目也变为原本的青年模样,一本青色封皮的漫游者笔记浮现在他身侧。 而那些擦肩而过的行人没有露出任何惊异的神色,像是什么也没发生一样走着。 第二十六章 突然造访 魔王裹挟着无尽的恶意,将屠刀指向保护着平民的贵族们,勇者举起圣剑,与魔王厮杀,终结这一切…… 每一个贵族子嗣都会憧憬着能成为勇者,与这荣誉的名号本身相比,那些唾手可得的财富与地位简直不值一提。 这批人身上穿着华丽的甲胄,佩戴着五光十色的宝石,这是贵族世家为了增添自家孩子成为勇者的希望,而做的一些无用功。 他们都很兴奋,除了混在其中一个朴实无华的少年,他穿着简便的常服,衣领上只是别了象征身份的徽章,眼中只有尚未消散的悲痛与一往无前的坚定。 他有着一头十分常见的灰色卷发,略显瘦小的个头也与那些或是人高马大,或是脑满肠肥的贵族子弟有着明显的区别。 如果不是衣领上那明显的徽记,怕是没人认为他有贵族身份,可那个简单的徽记便足矣说明一切:银色的盾牌立在中央,周围是一圈齿轮。 那是与弗朗西斯家族齐名的巴萨罗穆家族的徽记,而这个不起眼的少年正是当代家主瓦伦丁·巴萨罗穆的独子。不久前,他从邻国游学结束回到自己国家,才得知弗朗西斯灭门惨案。 他最好的朋友和最尊敬的叔叔都死在了魔兽口中,这件事让他把自己关在房间,无论谁敲门都不予回应,最终他父亲的一句话让他走出了房间。 “格兰特·巴萨罗穆,你如果想要为他们报仇,就去成为勇者吧。” 于是他来了,为了得到勇者的力量复仇,而来。 此外,这个梦想并非贵族的专利,那些出身平凡的年轻人也都梦想着,自己具备着无人知晓的高贵血脉,只等待选拔圣剑时一鸣惊人。 相比于声势浩荡的贵族,穿着质朴,只能说尽量体面的平民队伍就显得畏畏缩缩,其中的大部分都不敢去看贵族队伍,而是用着各自的方法祈祷。 在这些人中,唯一一个敢于直视在场所有人的少年,从人群中走出来站在平民队伍的最前面。他毫无畏惧地迎接着他人或期待,或好奇,或鄙夷的目光。 几缕金色的发丝散落在他淡灰色的头发中,在曜日的照射下熠熠生光。他是抚摸着自己别在胸口的简陋徽记,徽记上歪歪扭扭地刻了一只展翅欲飞的雄鹰,周围是一圈稻穗。 “鞋匠约克,别摆弄你那破玩意儿了,再怎么样你也成不了贵族老爷。”同行的孩子自己畏缩不前,却看不惯他出风头的行为,出言嘲讽道。 约克慢慢回过头,一字一句道: “请叫我约克·本瑟姆,这不是什么破玩意儿,而是我的身份象征,它很快就会具有法律效力了。” 他来这里之前,没有顾忌酒鬼父亲的威胁,在他心中这个人根本不配做他的父亲。他不仅要为自己争得勇者名号,而且要为自己那早已病逝的母亲讨要公正,为自己那些被压榨的乡民讨要幸福的生活。 为此,他将一直前行,直至终点。 “赞颂我们神圣的曜日,祂让圣剑降临世间,让我们能够对抗那带来毁灭与恐怖的魔王。曜日之刻已经到来,仪式开始!”教皇高举双手,与此同时圣剑也散发出耀眼的光芒,将内心无意参与圣剑选拔的人温和地“推”了出去。 仪式正式开始,人们朝着圣剑迈出了第一步,但绝大多数也就止步于此。以圣剑为中心扩散出去的方圆数百米都是试炼范围。内容无比简单,能够走到圣剑所在的位置并将其握在手中就可以了。 但看着那些在试炼边缘寸步难行的人就知道,这份试炼是并不像教会说的那么轻松。如果对自己止步的极限位置不满意,想要用蛮力继续前进的,使用多少蛮力圣剑就会反弹多少,最后落得一个被轰飞出去的狼狈模样。 这些信息早就被刻在了广场边缘的石板上,可还是有许多人不信邪想要用各种能力强行突破,结果便是一个个在空中划过抛物线落到地上,受伤虽不至于,但也彻底失去了拿到圣剑的资格。 在试炼开始过后一个小时,场内能够继续前行的便不足百人,其中绝大多数还是极为艰难地缓慢前行,一点点接近着自己的极限。 格兰特擦了擦头上的汗珠,他环顾四周,那些嘲笑他的熟人早就无法继续前进,纷纷在距离圣剑500米开外的区域捶足顿胸,而他已经离圣剑不到200米。 他并没有产生任何优越感,心中的悲痛此刻翻涌上来,化作泪水滴在广场的地砖上。 这是他自得知那件事之后第一次落泪,往昔的愉快回忆让他进一步意识到,自己再也无法见到自己的挚友了。 格兰特擦干眼泪,一步,一步,再一步地向前走着。尽管那股阻力已经到了无法忽视的程度,尽管他身上已经被剑气切割出无数道伤口。 同样忍痛前行的,还有不被所有人看好的约克。他此刻的模样更加凄惨,脸色苍白,每走一步都要剧烈喘息。 伤口多次被撕裂,灰色的衣服已被染成暗红。支撑着他身体的是一根有些丑陋的木棍。 “勇者怎么能没有武器?约克哥哥,这是我给你做的剑!”天真无邪的孩子举着木棍来找到他,他有些不情愿地接过了。然后,在第二天得知了孩子因没有及时行礼,而被贵族打断腿的消息。 这样的事情发生的太多了,他没有站出来反抗那些人,仅仅是把情绪全部压在心底。自从他母亲病逝之后他就这样做了,因为他很清楚,弱者没有改变的权利,除非他成为贵族,成为一个善待领民的贵族。 “约克啊,贵族的职责是保护平民,你可千万不要忘记……”母亲握着他的手,不止一次地跟他说道。那时的他并不理解,自己只是个平民,知道贵族的职责有什么用呢? 现在他明白了,他要成为那样的人,不止是他母亲的期望,更是他自己的追求。 渐渐地,整个广场上还在前行的只剩下他们两人,50米,30米,20米……他们还在前进,他们也都从对方的眼睛里看到了决意。 霎时间,天色阴暗,狂风大作,连曜日也躲到了云层后面,人们惊疑不定的看着这幅异象。纷纷以为是圣剑择主的征兆,但接下来的一幕颠覆了他们的猜想。 黑色的巨鸟从阴云中俯冲而下,朝着广场中的圣剑降落……不,那不是巨鸟,那是一个披着黑色斗篷的青年人。他脸色苍白,身形瘦削,头上戴着黑色礼帽,右手拄着黑色手杖降落在圣剑旁。 他并未大喊,声音却回响在每个人耳畔。 “各位中午好,自我介绍下,鄙人威克里夫·埃尔维斯,是来取圣剑的。” 此人的出现打了所有人一个措手不及,他们有些人思索一两秒后便露出了惊恐的神色,其中一人更是不禁大喊道: “你姓埃尔维斯,这不可能!那个老国王只剩下两个孩子,他们都不叫威克里夫!” 威克里夫夸张地用手揉了揉眉心,用抑扬顿挫的声调叹息着: “真是可笑,可叹,而又可悲啊!看来帝国的二皇子消失的太久,已经没人记得我了。那么我发个小脾气也很合理,对吧?” 他将手杖转了个圈,对着人群最密集处打了个响指,原来位置上的那些人全都消失不见,当人们回过神来时才发现自身目前的处境。 几百人挤在一座理论上仅能容纳数十人的高台上,高台开始轻微晃动。接着威克里夫用手中的拐杖指了指高台,支撑高台的柱子瞬间布满裂纹,在重压下断裂。 如果不出意外,数百人将和高台一起从几十米高的地方坠下,人们见状乱作一团:有人哭泣,有人祷告,还有人恶狠狠地咒骂着威克里夫这个疯子。 “哎呀,教会的建筑物还真是靠不住呢,别哭别哭,我只是开个玩笑而已嘛。”威克里夫对着那座高台脱帽致敬,高台下落速度被降低到一个近乎停止的程度,最终平稳落地,连个浅坑都没在地面留下。 第二十七章 勇者诞生 恐慌在人群中蔓延,一些人开始往外跑,场面变得十分混乱。维持秩序的教会人员忙的焦头烂额,他们一边安抚着受惊群众的情绪,还要提防一些图谋不轨的人。 “吾言:一切皆会平静。”教皇威严的声音响彻在广场,人们顿时镇定下来,仿佛天塌下来也没关系。 “远道而来的二皇子殿下,您要选择站在魔王那边么?”教皇一脸严肃,金色的权杖指着圣剑旁玩世不恭的青年。 威尔克斯随手将因为劳累而昏迷过去的两个少年扔出场外,当然,他们落地的时候没有受到二次伤害。接着他拍了拍巴掌,漫不经心回复道: “既然我已经被皇室除名,那么我自然是不可能站在勇者这边咯。”他的话让在场部分人心头一紧,有些甚至开始痛骂起已经逝去的老国王。 “魔王那边也不需要我,毕竟游戏要平衡才有意思嘛。我的到来只不过将游戏开始的时间提前了一点点而已……” “真的只有一点点。”威尔克斯用左手食指和拇指示意着那一点点的程度,然后在所有人不知所措的目光中拔出了圣剑。 下一刻,圣剑被他扔了出去,或者说圣剑奋力挣脱了他的手掌飞向远方。 “追!”教皇当机立断,朝着圣剑离开的方向赶去。 埋伏在群众中的圣殿骑士也一拥而上,想要把这个在仪式上搞破坏的不法分子缉拿归案。可他们只看到黑影一闪而过,便失去了对方的踪迹,他那轻佻的声音回荡在广场中。 “期待下次见面,别误会,我这是对妹妹说的,至于你们?呵呵。” 闪烁着金色光芒的圣剑没有避讳任何建筑物,所经过之处都被直接破开。教皇的部下不得已紧跟着圣剑,修复被其破坏掉的房屋设施。 最终,圣剑钻入一个房间内不再继续飞行,教皇松了口气。既然圣剑停了下来,他就能控制其回到广场继续举行仪式。但当他推开门,看到眼前的一幕时,便知道自己没有这个必要了。 阴云散去后的阳光,透过被圣剑击碎的窗户洒进来,地上的玻璃碎片映射出七彩的光芒。 身着黑裙的少女表情淡漠,十分自然地伸出右手握着圣剑,而她的左手还没有来得及放下原本正在阅读的书籍。她听到响声转过头,教皇与那双空洞冰冷的淡灰色眸子对视,竟不禁后退半步。 少女玉脂一般嫩白的脸上没有任何粉饰,一头银白色的亮丽长发披散在身后,精致的五官仿佛顶尖匠人穷极一生打磨而成。白裙下的身躯玲珑有致,只不过少女本应最为饱满之处有些美中不足的贫瘠,但这更让人觉得她纤细无比,值得爱怜与呵护。 教皇不觉得自己是在与一个活人对视,那无比瑰丽的外表似是没有灵魂的人偶,美丽却虚无。 但她那清冷的声音打破了这种错觉——人偶是不会与自己对话的。可即便如此那股冰冷虚无之感并未消退多少,反而随着少女的话语更加明显。 “你,找我,有事么?”本应是疑问的话语却没有任何语气,像是录音机里生硬死板的自动答复。 金色的圣剑与银色的少女交相辉映,绽放出世间罕有的惊艳。即使是决意终生侍奉神明的教皇也不由得在这副光景下愣神,紧接着他便明白了自己此刻该做什么。 “被圣剑选中的勇者啊,我们需要你的力量,来解救苍生。”这句话说出来的场景他预演了无数次,但唯独没有想到这种结果。 但圣剑选中了她,她便只能成为勇者,没有推辞的借口与机会。即使她是帝国的三皇女,他老师生前最为疼爱的女儿,也不行。 抱歉了老师,我不能完成你的嘱托,如果她不是勇者,我可保她一生平安健康。可偏偏,偏偏…… 圣剑选中的是她。 把镜头拉回中央广场,骚动已经平息,人们不在像之前一样恐慌。他们大多数人表现出来的是惊奇与期待,百年一次的圣剑选举已经足够成为谈资了,这次更是遇到了神秘的二皇子搅局。 在圣剑原来摆放的位置,一位背着剑的青年站在那里,没有一个人注意到他的存在。 “干将莫邪,别闹别扭了,我又不想要这把剑。即便它是这个世界的核心之一,也比不上作为引路人的你们啊。” “这个世界命运的齿轮要开始转动了,那个同事会在这个世界扮演什么样的角色呢?真让人期待啊……” “你们说既然期待的话就留下来?那怎么可能。如果继续停留在此,必然会影响他的漫游,我可不想给同事留下坏印象……” 他就这么直接消失在了原地,与他到来时一样突兀。随着他的离去,任何与他有过接触的人都在无意中淡化他的印象。 对于这样一个与自己关联不大的人,人们是不会在脑海中搜寻与之相关的记忆的。万一他们回忆起来,也只会怀疑自己是不是做了梦。 从昏迷中醒过来的人们,尤其是那两个原本最有可能成为勇者的少年,得知勇者已经确定下来的消息后都很失落。 但事已至此,无论是谁都只能接受这一事实。勇者是不会在完成使命前改变的,历史上所有对于夺取勇者这一位置的阴谋算计,都无一例外会走向失败。 所以,人们心安理得地开始享受选拔结束后的盛典,这当然是一件值得庆贺的事情:勇者越早被选出来,对抗魔王的胜算就越大。 而那些自强不息的人,他们没有纠结于已无法得到的勇者身份,而是朝着其他能够获得力量的“奇迹”前进。这其中包括但不限于龙窟,无尽海……但这唯独不包括没人愿意提及的—— 魔渊。 每一个第一次看到提瑞尔大陆地图的人都会疑惑,在最适宜居住的区域只有少数几个国家,大部分国家都处在具有不同缺陷的地带。 并且那几个自然条件优越的大国,也并未完全将这片土地瓜分,而是围绕中间一片足以容纳一个小国的土地制定了国界,仿佛这是几个国家为了缓和冲突而默认的中立区。 可实际上,那是昔日帝国走向衰亡的开始,是一片有去无回的生灵禁区,是每一代魔王的诞生与埋骨之地。 不同于勇者那光明正大昭告天下的选拔,魔王的诞生一直是一个谜团,对于跟魔王诞生有些千丝万缕联系的魔渊,无数专家学者作出了很多猜想与假说。 在那片寸草不生的领域内,无穷无尽的黑色雾气笼罩着天空,狰狞扭曲的魔兽无止境的厮杀,它们带有腐蚀性的血液浇灌着土地上择人而噬的魔花。 哪怕是防护措施最全面的圣教修士,也会在那无孔不入的毒瘴中迷失自我,沦为痴迷于杀戮与吞噬的怪物…… “哼,外面的人真是坏心眼,进不来就胡说八道!”少女将她原本的长裙换成了便于行动的短装,长发也简单的扎了一个单马尾,整个人显得活泼了许多。此刻她嘟着嘴,气鼓鼓的指着一本比较新的书籍。 “你怎么……知道他们是在胡说?难道你去过魔域吗?”埃利斯此刻恢复了些体力,离下床还需要修养一段时间。此刻他不太理解为什么少女对一本书撒气。 “我怎么会不知道呢?因为这里就是魔域,就是我的家啊!” 第二十八章 心结 埃利斯此刻愣住了,他看着眼前这个天真浪漫甚至有点傻的少女,重复了一边自己之前的问题。 他甚至有些怀疑自己的耳朵是不是在之前的受伤中留下了后遗症,以至于不太确定自己刚才听到的话语。 少女没有不耐烦,用她那清脆的声音重复道: “我是上一任魔王的亲生女儿,缇娜·坎迪斯。” 埃利斯脑子里的疑问乱作一团,他想也没想地脱口而出: “上一任魔王可是百年前的事情了,难道你已经……唔唔唔!”在他把那句话说出来之前,缇娜便先一步下了一个禁言术。她不需要咏唱与集中注意力,使用法术就像呼吸一样自然。 “没有人告诉过你,随便谈论女孩子的年龄是很失礼的事情吗?更何况我还救了你耶。”缇娜轻轻地弹了埃利斯一个脑瓜崩,这让埃利斯一下子冷静下来,那些一团乱麻的思绪也清晰了不少。 察觉到对方能够将醒神咒随意添加到一个简单的动作中,埃利斯有些诚惶诚恐地郑重道谢: “十分感谢前辈救了我,请您原谅我之前的唐突……” 缇娜忍不住笑出声来,脸上故作严肃的表情绽放开来,那没有一丝虚伪的笑容让埃利斯不禁看呆了,接着又因少女俏皮的话语回过神来。 “你这一声前辈把我叫老了啊,不逗你了。其实我只比你大两岁。来,叫~姐~姐~” 埃利斯有些搞不清这个疑似前辈的少女在想什么,她的施法能力超过了他之前见到过的所有法师,而言行举止却像一个没长大的孩子……她到底是谁? “还在怀疑我的身份吗?啊,表情写在脸上了,惊讶于我为什么会知道你的想法吗……唔,先解决你的第一个疑惑吧,可能直接给你看更有说服力一些……”缇娜让桌椅缓缓飘起移动到屋子的角落,她站在小屋中的空地上。 这一瞬间,即使是从未修习过魔法的埃利斯也感受到了极为剧烈的魔力波动,只能通过精神感知到的魔力之风在这片领域回旋,而风眼则是那个名为缇娜的少女。 “吾名——缇娜·坎迪斯。”无需过多的言语,她这次的声音庄重而空灵,和之前自我介绍时截然不同。 随着她宣读出自己的真名,整个房间中的空间像是被割裂一般让人感觉错综复杂,可又在转瞬间恢复原样。 魔力构成的黑色羽毛缓缓落下,原本天真活泼的少女一脸冷漠半悬于空中。身上那由精纯魔力凝结而成的装饰繁杂的黑色礼裙无风自动,小巧的权杖握在手中,直指瞠目结舌的埃利斯。 可惜这种气场不过维持了三秒,三秒之后缇娜落到地面上,一副很骄傲的样子凑到埃利斯面前。 “怎么样怎么样,我这一身很帅吧!这下你总该相信我的身份了,不过这不是重点,重点是我比你大,你要叫我姐姐!” 直到最后,埃利斯也没有叫缇娜一声姐姐,他只是表达了自己的感谢,之后便一言不发地望着窗外。 那是令人心旷神怡的美景:繁茂的植物肆意生长着,没有被任何人力所约束,却也没有因为无人打理而显得衰败。自然的气息得以充分展现,和埃利斯在庭院里,帝国的皇家花园中所见的花草都不一样。 埃利斯有些明白缇娜为什么会对外界学者的描述感到气愤了,毕竟这样的景色怎么也和那地狱一般的光景联系不到一块儿。 可即便是这样的美景也无法冲散那个雨夜,只要他稍微一走神,思绪就会回到那个地方…… 他用头撞击着木屋那看似脆弱的墙壁,一次一次又一次,想来借此让自己从不断重复的噩梦中挣脱出来。 虽然缇娜一直避免让他看到镜子之类的东西,可埃利斯自己无比清楚。无论是手心的黑色发丝,还是那不再强健的心脏,都在告诉他失去了血脉这一事实。 他并不怪罪给他换血的缇娜,相比于已经逐渐平复的其他情感,此刻的他最强烈的反而是虚无与迷茫。 埃利斯除了自己的名字,没能留下任何,任何与那个家族有关联的东西。 最让他感到恐惧的是,那些与家人一同度过的愉快时光,像是阳光下的泡沫一般迅速消散着,唯有充斥着鲜血与哀嚎的惨剧不断在他脑中重演。 埃利斯知道缇娜曾尝试封闭自己的记忆,让自己的痛苦暂时缓解。但他拒绝了,他不想,无论如何也不想失去最后一点自己与家人的联系,哪怕这联系如同套在他脖子上的绳索,勒紧他的咽喉。 第三天,他恢复了行动能力,虽然还不能剧烈运动,但走出去还是可以做到的。按照缇娜的要求喝掉了药剂,埃利斯身体的酸痛感明显减少了许多。他在接受着对方帮助的同时,也越来越疑惑对方为什么要如此尽心尽力地帮助自己。 “为了庆祝你能自由行走,我带你去个好地方,那里比这边漂亮多了!” 埃利斯一开始纹丝不动,只是低头木然地看着地板,但缇娜握着他的手,一言不发地盯着他,似乎在表示如果埃利斯拒绝就一直盯下去。 在这番攻势下埃利斯只坚持了不到一分钟,便无奈的同意缇娜的提议。 一条蜿蜒的小路从木屋的门前延伸出去,彩色的石子小路被茂盛的花草簇拥着。 埃利斯发觉有些不对劲,紧接着便找到了反常之处:每一样都弥足珍贵的药草只被当成装饰随意重载路边,纯度极高的各属性魔石用来铺路。 这种奢侈程度足以令帝国的暴发户汗颜,他们那些挥金如土的行为,在这种装饰面前,简直就像是过家家。 道路的尽头是一处山崖,这边的奇花异草渐渐减少,一颗参天大树立在崖边,繁茂的树叶青翠欲滴。 埃利斯抬起头朝着远方望去,一座庄严的城堡出现在视野的中央,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奇异感觉让他的目光有些难以移开,不由得赞叹道: “这座城堡,给人一种磅礴的气势……” 缇娜拍了拍他的脸 “谁说我要带你看城堡了,那里又空又冷有什么好的。看得远一点,再远一点,就是那里!”少女略显兴奋指着那目力所及最远的天边,一轮莹白的圆月缓缓升起,那光芒圣洁而又清冷。 在这月光的照耀下埃利斯感应到一种淡淡的欣喜,这是来自血脉深处的悸动。他不由得看了看欢呼雀跃的缇娜,心中的猜想似乎是被证实了,但仍然不敢确定自己的猜测。 “你,你把你的血脉分给了我?!” 缇娜的笑颜凝滞了,她低着头,声如蚊呐: “抱歉啊,我好笨的,只能用这个方法救你,让你失去了自己的血脉……” 看着眼前少女明明自己吃亏却一副愧疚的样子,埃利斯终于忍不住将心中的疑惑问出口。尽管之前他也旁敲侧击地询问过,却都被对方三言两语应付过去,没能得到正面回答。 “我在乎的不是这个,我想问的是你为什么,为什么要来救我……直接让我在那个雨夜死掉就好了啊!” 他坐在地上,泪无声流下,这是他自醒来后第一次落泪。 缇娜默默地走到他身前,缓缓说道: “你的心告诉我,你不愿就这样带着遗恨死去,你想要活下来……” “可是!可是我活下来……活下来又有什么用啊!我没能救得了他们,一个……都没能救……”埃利斯嘶吼着,封闭的内心一旦打开了缺口,情绪就会自然而然宣泄出来。 缇娜俯身抱住了泣不成声的少年,她用温柔的声音在他耳边说着: “他们是很想你活下来的吧,所以不要说这样不负责任的话,你要好好活着,别辜负他们的期望。” “如果你就这么放弃自己,那他们的不甘和怨恨,他们的痛苦,由谁来平复?” 缇娜说到一半,将嘴凑到少年耳边,声音无比温软。她脸色微变捂住自己的嘴,仿佛那后半句话不是从她嘴里说出来的一样。 这明显不是她所希望的,可是她也不明白自己为何会不由自主地……蛊惑这个心怀仇恨的少年。 第二十九章 魔王诞生 你在凝视深渊时,深渊也在凝视着你。 埃利斯直至今日才明白这句话所言非虚,他脚下不再是松软的土地与繁茂的花草,而是用冰冷的石板铺设成的平台。 浓郁到让人有些喘不过气的魔素充盈在这片空间中,在他一旁的缇娜已经尽可能替他屏蔽周围的魔力潮汐了。可尽管如此,他还是感到难以呼吸,身体酸痛。 “你真的要这样做吗?听我一句劝,我能把你送到外面的村子……”缇娜看着弱不禁风的少年,忍不住再次劝道。 “你说,这百年来没有外人能进入这里,我算不算独此一个?”埃利斯眼睛还有些红肿,他扶着平台上的石柱,拒绝了缇娜的搀扶。 “别逞强,就算你共享了我的血脉,可这种事,这种事风险太大了!”缇娜一脸严肃,拦在他身前。 “其实你说的很有道理,我听从安排或许能安全……但我走了,你又要在这里一个人待多久呢?”埃利斯无所谓的笑了笑,轻轻拨开对方拦在自己身前的手。 他并不相信缇娜称自己有很多朋友的谎言,在自己养伤的这段时间,血脉相连让他无时无刻都能感受到少女心中的喜悦。 自然,在缇娜提出要送他出去时,那股强烈掩饰下的失落与孤独一并传达到了他心中。 “也许,我明白了你父亲为何不给予你继承的资格,他不想让你背负这一重担。所以,就让我接替它,我需要它来帮我复仇,也是对你的报恩。” 埃利斯三步并作两步朝着深渊一跃而下,隐约间他听到了少女让他一定回来的呼喊。声音与光线渐渐远去,无底而又粘稠的黑暗终究覆盖了他的视野。 恍惚中,眼前又有光景浮现,那是在当时无法理解,现在看来却无比可笑的一幕。 慈眉善目的教皇站在他家后院,脸上带着面具的一众白衣人纷纷展开召唤术式。 从那紫黑色法阵中冲出来的,是被饥饿与痛苦折磨疯了的野兽,在教皇的权杖下,它们没有反抗的胆子,一副唯命是从的样子。 “一个都不要留,弗朗西斯家族不应继续存在。”这是他躲在角落中,听到的除野兽低吼之外唯一的人言,但这人言却比那些野兽还要恐怖千百倍。 坐落于奥斯特城的圣教总部,有着大陆上最宏伟的圣教大教堂,教堂顶部的辉光棱镜能让教堂中心无论阴晴昼夜,都能照射到温暖和煦的曜日之光。 教皇穿着宽大洁白的衣袍,表情肃穆,虔诚的为天下祈福。待教皇从那片永不消散的光芒中走出来时,一边的侍者立刻奉上水与白巾供教皇缓解疲劳。 “请帮忙传唤下米里斯大主教,我有事要与他商讨。”他十分客气的举动让侍者受宠若惊,这种面对任何身份都保持礼节的态度,正是教众爱戴他的原因之一。 不多时,一席红袍的大主教赶来,看着坐在椅子山等候的教皇,他先是行了一礼,接着便在教皇的示意下做到了一旁的椅子上。 “勇者近况如何?”教皇抿了一口杯中的圣山花茶,随口询问道。 “她的天赋简直是近百年……不,近千年以来最好的。从最基本的格斗剑道训练,到最深奥的神圣咒文学习,她都打破了前人留下来的记录。” “除此之外她在战斗方面之外的能力也令人赞叹不已,武器的维修以及各种工具的制作,野外生存技巧,载具驾驶能力……甚至连高傲的亚龙都听从她的调遣!”大主教越说越激动,甚至不知不觉站了起来,他的表情简直就像从沙子里淘到了世间罕有的宝石。 “……毕竟她和那个叛国者是同一个母亲所生,不足为奇。话说回来,找到那个人的踪迹了吗?”这么一对比,教皇显得格外冷静。 “您说的是那个在仪式上大闹一场的曾二皇子么?很抱歉,我们已经动用了能够动用的所有人手资源,可无论如何也找不到。” “不要放弃寻找,我有预感他背后的那个势力已经开始行动了,我们不得不防。接下来继续说说勇者的事情吧,那些赞美之词就不必了。”教皇将茶杯盖子扣上,发出清脆的声响。 大主教连忙恭恭敬敬地坐下来,他有些迟疑,但最终还是开口说道: “她……我从来没看到过她表露自身的情绪,布置的训练任务都被她一丝不苟地完成了,听到任何奖赏都没有反应。而且负责清理庭院的女仆不小心把脏水泼了她一身……她也只是默默去洗澡换了身衣服……就像,就像……” “一个人偶……对吧?”教皇转过头去,没有继续盯着表情怪异的大主教,幽幽地望着教堂中央那片永远不会被驱散的光芒。 “我错了么……不,我不会错,绝对不会错的!”他踉跄着跑到那片光下,双手用力抓着自己的头发与衣服,脸上都被自己抓出了血痕,半跪在地上喃喃自语。 红衣大主教低头不语,他并未对散发出不详气息的教皇做出任何反应,每一名主教都会遵守那个规定:当教皇不像是教皇时,不可视,不可感,不可思。 夜已深,帝国市区街道上还灯火通明,与此相比显得寂寥许多的便是内城区。这里曾是那个征战天下的老国王的领域,可如今人去楼空,偌大的城堡中只剩下维持城堡整洁的仆人在底层居住。 而这片区域中的皇家藏书库中,却迎来了位不速之客,他举着烛火沿着蜿蜒的台阶缓缓向上,摇曳摆动的烛火照亮了他的脸庞,也照亮了他胸口那银色盾牌与齿轮组成的纹章。 格兰特·巴萨罗穆瞒着所有人又回到了这里,他通过一些手段进入了防守极为松散的藏书库。 他实在想不明白强盛的弗朗西斯家族为何一夜便被不知何处的魔兽灭门,悲痛过后他察觉到这其中有很多反常之处,便在大街小巷搜集了关于此事的各种消息。 将这些消息与自己掌握的一一比对,剔除大量不着边际的内容后,出现了一条线索:四十年前的倾覆之乱。 那是帝国由盛转衰的起点,无数原本声名显赫的家族因此被除名或吞并,老国王为他的自负付出了惨痛的代价,失去了曾经征服的大片领土不说,还一度被敌国大军逼到首都。 弗朗西斯家族在这场危机中力挽狂澜,没有让帝国就此灭国,劫后余生的老国王自然要重赏,于是弗朗西斯便成了名副其实的帝国之剑。 格兰特放下手中的书,这是他在这里翻阅的第十三本相关资料了,如果想要知道更加核心的东西,就要继续向上。 他只是稍微迟疑了一下,便迈上了通往顶层的台阶。藏书库是一座圆锥形的建筑,因此顶层比下面狭窄许多,空气中弥漫着纸张腐朽的气味。 格兰特用了一个微风咒让这里的空气变得适合呼吸,他举着手中那没有一丝热度的烛火,凑近了书架。 这里的每一本书都被红色的封条贴着,封条上黑色的加粗字体标注了“未经允许禁止翻阅“的字样。 格兰特咽了口吐沫,他有预感,自己所要找寻的真相就在这些书中。怀着忐忑不安的心情,他将手伸向离自己最近的那一本,可他还没碰到书,伸出去的手就被另一只手抓住了。 “谁?”他猛然回头,手中的冷火烛台掉落在地,摇曳的烛光映照出一个身着黑衣的年轻人,他面带微笑看着格兰特。 “再让你查下去,我家那点事可就不再是秘密了,至少现在不行。”这是格兰特失去意识前听到的最后一句话,与此同时他也猜到了这个人的身份…… 在倾覆之乱中反水,坑杀数万大军,被皇室除名的,叛国皇子威克里夫。 第三十章 影巫 埃利斯睁开了眼睛,他活动着四肢,发觉伤势已经完全好转。感官上,那层之前一直在束缚着他的薄壳此刻消失不见。四周依然是一片黑暗,除了不远处闪烁着深紫色光芒的王冠。 走近一看,那不只是王冠,造型精致的王冠被放置于漆黑色的王座上,王座孤零零的被放置于一堆白骨上。 埃利斯这才看清自己的脚下也遍布白骨,他并没有丝毫畏惧,一步一个脚印地朝着王冠走去。 “汝所求之物为何?”声音是从脚下的白骨堆中传出来的,这并不是一个人的声响,像是有无数人在用同一声调说着同一句话。 “我要得到力量,复仇。”埃利斯直言不讳,他已经走到了离王座不过一步的距离,打量着王冠。 “单纯的仇恨,你不配为王……等等,你干什么,放下!”那个声音故作高深的语气一下子变得慌乱,原因无他,因为埃利斯直接拿起了王冠正在尝试往头上戴。 “我拿走这份力量,与你何干?”埃利斯抬起脚踢向了脚下一个头骨,那个破碎的头骨从骨头山滚了下去。 “你不是历代魔王,这里从来都没有任何死去之人的灵魂,对吧。你只是个人工智能……”埃利斯自信地说道,却对自己口中冒出的词汇感到奇怪,但他现在无暇去思考那个无关紧要的词汇。 那个声音沉默着,埃利斯见此继续着刚才的动作,那个声音沉不住气慌忙开口: “算你赢了,从来都没有什么资格与否,你想要就拿去吧。”它实在是不明白,自己以往百试百灵的心灵试炼,为何对眼前这个毛头小子一点效果都没有。 过去那些魔王候选者无论意志力多么强大,都会进入它精心制造的幻境挣扎一番,要么失败变成傻子,要么挺过去成为魔王。 “有什么要对我说的吗?” “魔王代表的不是恶,而是自由。身为魔王,应刺破贵族虚伪的面具,救助饱受欺压的被奴役者。报仇雪恨而不殃及无辜,拥护自由反对专制独裁。曜日炙烤人间,唯有辉月的光芒清冷而又明亮。” 埃利斯没想到会听到这样的话语,他看了看手中的王冠,最后问道: “过去的魔王都是这么做的吗?” “他们尝试过,但是没能贯彻下去,所以他们都迷失了。” “我不会迷失的。” “每一任魔王都这么说。” 埃利斯将王冠戴在头上,一股精神上的压迫感让他十分不习惯,本能的想要将王冠摘下,但他按住了自己的手,退后两步。 埃利斯并没有去坐上那个王座,如果说王冠是让他有种背负枷锁的感觉,那么王座就是足以将现在的他压成碎片的沉重。 “欲戴王冠,必承其重么……”埃利斯身体后仰,看着那个王座离自己越来越远,意识也逐渐陷入模糊。但他知道,他总有一天会再次来到这里,坐在那上面。 事实上,某些人比他们自己认为的还要贪婪。这份贪婪也许短期来看并不算什么,可一旦到了关键时刻,就足以成为害死他们的原因。 约克·本瑟姆直到这时才明白这个道理,他听着村庄外嘈杂吵闹的声音,手止不住地颤抖。 他就是那个贪婪的人,而现在,现实逼他做出取舍了。 从勇者仪式回来的那天,他在村外捡到了一个伤痕累累的少女,在抱起她的时候,黑色斗篷的兜帽滑落,显露出她那妖冶而稚嫩的脸庞,一本紫黑色的厚重书籍被她紧紧抱在怀里。 这张脸约克并不陌生,甚至多次看到过。女巫会仍未被逮捕的余孽中,她是优先级最高的。 只要将她上交到教会,就能得到一般人想都不敢想的丰厚奖励。这其中甚至有能弥补约克遗憾的珍贵机会——成为圣骑士的一员,跟随勇者冲锋陷阵。 这样的机会就算是一般的贵族也很难争取得到,更不用说他这个目前还没有任何身份的“泥腿子”了。 不需要再进行危险的各种试炼,轻而易举就能混入上层阶级逐步实现他的梦想,这可比他一个人从零开始要轻松得多。 所以这相当于是上天赐予他的,千载难逢的机会。 约克将女巫带回自己的小屋后,毫不犹豫地花光了自己的积蓄买了他能买到的,最有用的治疗药品。 如果他什么也不做,女巫就会因为伤势过重而死在这里。约克告诉自己,一个活得女巫比死去的女巫更有价值,自己这点投资是完全值得的。 可是,这合理吗? 约克所在的村子已经举行过不止一次女巫审判了,和那些围着火刑架大呼小叫的愚昧村民不同,约克起初十分厌恶这种行为。 他曾千方百计地去问询相关人员这些人犯了什么罪,为什么要用这种残忍的方式进行审判。 可无论多少次,那些人都会一脸冷漠的说着无可奉告,要么就是干脆不搭理他。 听着越来越近的脚步声,约克知道那些残忍的刽子手已经发现了藏在他家中的女巫。 要知道包庇女巫的行为同样是重罪,也许命运在他动了恻隐之心之时就已经发生改变了吧…… 约克自嘲地想着,翻开那本之前怎么也打不开的魔法书,牙齿咬破指尖在上面划下了自己的名字。 无需他人告知,那本书一直在诱惑他,当他下定决心之时,一切都会顺理成章。 “欢迎您,魔王军第六顺位——暗影巫士……的继承者。” 下一刻约克生活了将近十年的木屋被从内部崩碎,一同崩碎的还有他再也回不去的生活。 黑色的浓雾笼罩了方圆几十里,处刑人发觉事情不妙连忙上报了教会,可等专业人士驱散雾气,始作俑者早已带着被通缉的女巫消失了。 无独有偶,格兰特从昏迷中醒了过来,他记忆里最后一幕便是在藏书塔的顶层遇到了那个叛国的皇子,不过令他诧异的是对方没有做出灭口的行为,而是单纯的警告了一下。 迎接他的是教团的工作人员,据说他是在教堂门口被发现的,在进行了初步诊断之后确认是被施加了昏睡咒。除此之外还检测到较高的圣魔法适应性,这份天赋惊动了红衣大主教之一的米里斯。 在得知他的身份以后,米里斯先是表达了遗憾,随后做出保证: “你的挚友被魔王的势力所残害,而我们的勇者会带领我们消灭魔王,让逝者得以真正的安息。” “我同意加入,我将成为勇者的助力,击杀魔王。”格兰特眼里闪烁着复仇与使命感交织的火光,他的表情有些狂热,像极了那些高级信徒的模样。 米里斯满意的收回了无形中释放的精神法术,虽然这个孩子并未从幼年开始接受主的恩泽,但也未尝不可作为勇者的助力。 不过这样的人难免不会受到诱惑与误导,就需要他们倾注心力,一步步洗礼使其不再迷茫。 就像他们对那些顽劣的孩子所作的那样。 第三十一章 勇者的任务 奥夫是一个老实本分的渔夫,他今天没有和往常一样出海捕鱼,而是与自己妻子一起坐在门口。他那有些红肿的眼睛盯着一辆辆来往的马车,似乎在寻找着什么。 曜日一点点从被称为无尽海的那一方向爬上天空,夫妇俩的影子也一点点变长。虽然布告上说了确切时间,但十分想念自己孩子的他们,还是提前了一个小时在家门口等待他们许久未见的儿子。 自从三年前他们6岁的儿子被曜日选中后,就进入了教会进修,学习礼仪与知识。教会自然不会禁止父母探望自己的孩子,可在小镇子生活了一辈子的奥夫总是在免费的运输船前停下脚步。 即使他把自己收拾得再干净,也没有信心踏上船,前往那个想都不敢想的地方,去见自己的儿子。 可今天,三年进修告一段落,小奥夫会坐着教会的马车回家享受假期。得到这一消息的夫妇俩兴奋地半夜睡不着觉,拿出家里的积蓄,买了几斤肉。 似乎老天也眷顾奥夫,不久前他出海捕到了罕有的大鱼,这条鱼他没有拿去换钱,而是放在盆里养着,等儿子到来的那天端上餐桌。 马车帘子被车夫掀开,眼尖的妻子认出了从车上下来的是自己阔别三年的儿子。噢天呐,她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被送去教会进修之前的小奥夫,又瘦又小,浑身脏兮兮的。眼睛里虽然有灵动的光,但却顽皮捣蛋,让她很是头疼。 可如今,他的儿子穿着自己给他寄过去的衣服,每颗扣子都扣得整整齐齐。他有着干净的脸蛋,柔顺的卷发,此刻正一脸笑容的朝着他们走来。 “爸,妈,我回来了,愿曜日庇佑你们。” 奥夫拍了拍小奥夫的肩膀,笑着说道: “好小子,都长这么高了。” 教会带来的改变并不只是外表上的,甚至还包括言行举止方面。以前的小奥夫一听到准备了大鱼大肉就急冲冲地跑向餐桌,现在则是帮着父母处理食材,而且还亲自下厨给父母露了一手。看着在厨房忙碌的小奥夫,夫妇俩都很欣慰。 在动刀叉前,小奥夫表情庄重做着简单的祈祷。 “爸爸妈妈,你们也一起祈祷吧。” 习惯了饭端上桌就开吃的奥夫不太理解,嘴里嘟囔着: “我哪儿会什么祈祷啊,那不是大人物才干的事么?” 小奥夫放下碗筷,用恳切的语气轻声说道: “可是,这样的祈祷对你们是有好处的啊,来,爸爸跟着我念……” “感谢曜日赋予我们美味食物。”在三人异口同声的祈祷中,这顿团圆饭开始了。奥夫打开了一瓶尘封的好酒,甚至怂恿小奥夫也喝点,但小奥夫微笑着谢绝了: “爸爸,我现在还小,等我成年了再陪您喝,我就以水代酒敬父亲一杯。愿父亲受曜日的庇佑,平平安安。” 小奥夫将鱼肉中最嫩的部分夹给父母,吃完饭主动帮忙收拾餐具,而且还给父母带了从教会都市买的小礼物……这一切都让夫妻俩有种不真实的感觉,可这样的儿子不就是他们所期望的吗? 于是在入睡前,他们跟着儿子一起祈祷,感谢那个教育了他们儿子的教会,也感谢着儿子一直挂在嘴边的曜日——尽管他们并不知道曜日到底意味着什么。 每月一次的集会照常在圣教总部召开,在各个主教汇报了自己负责区域的“同化率”以及相关工作进展后,教皇将目光投向那个没有负责任何一个区域的主教。 米里斯起身向教皇致敬,接着说出来一条令全场哗然的消息: “勇者已经进行了实战,目前正在乌迪尔区单独执行剿匪任务。” 几乎每一个主教都表现出震惊,他们忍不住议论纷纷,教皇对此局面没有任何意外,默许着他们的讨论。 “米里斯主教,请容许我表达质疑,据我所知那个女孩之前是一个平平无奇的公主,而她成为勇者才不到三个月……” “米里斯主教,你确定是乌迪尔区?那可是连圣殿骑士都感到棘手的混乱地带,你居然让她一个人执行任务,而且还不是侦查,是最危险的剿匪!” “米里斯主教,我怀疑你有意加速勇者的成长过程,你难道忘记了圣史中被这么对待的勇者,最后反过来……” “咳咳。让他继续说。”教皇见情况差不多,打乱了众人的责问。 米里斯露出苦笑,他当然想到了他的话会引发这个场面,可情况却完全不是那些没接触过勇者的人,能想象出来的。 于是他拿出了一块精致的高阶投影石,将其塞入了圆桌上的公用凹槽中。 “我再怎么解释你们也难以相信,那我就用事实来证明吧……” 画面的开端是一处非常繁华的街道,这里几乎是违法犯罪者的天堂,就连教会也难以完全抹消的混乱之地——乌迪尔区。 形形色色的罪犯,异教徒,魔族行走在这片污浊与奢华并存的街道上,他们之间的敌意几乎能溢出屏幕。只不过由于这里主人的约束,让他们没有在街道上大打出手,而是将一切争端放到阴暗无人的小巷子里解决。 可就在这片黑暗的土地上,出现了一个与此格格不入的少女。她银色的长发垂落至腰间,白色的女性轻甲贴合着她曼妙的身躯。 这款轻甲的胸甲部分有明显的改造痕迹,像是将多余的部分去掉来保证便于行动。圣剑此刻被收在朴实无华的剑鞘中,被少女别在腰间。 她那如宝石一般澄澈透明的双眸从手上的纸条移到眼前的建筑,上面的任务目标是捣毁这个藏匿了不少邪教徒的窝点。 由于邪教徒都是背弃了曜日的罪人,而且基本情报都已调查清楚,所以不需要留活口。任务难度是a级,建议一支高阶骑士小队或多支中阶骑士小队,以潜入的方式完成任务。 “太麻烦了。”银发少女无视了几个色眯眯盯着她,想要动手动脚的小混混。她轻轻抬手,用纤细白皙的手指对着建筑画了个圈。这副光景无论如何都像是童心未泯的少女在半空中画画,但她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下一刻,一道无比耀眼的光环从高空落下,将建筑物套了起来。没来得及跑开的人,后半身留在光圈内,前半身却朝着前面倒了下去——很显然,他被光圈切成了两片。 红白之物洒在少女面前的地面上,也溅了周围人一身,而她的轻甲却丝毫未见血污。只见她抬起手,对着被光圈笼罩的建筑物攥了下拳头,无比坚固的墙壁上布满了裂痕,摇摇欲坠。 “嗯?”少女感到有些疑惑,在她的料想中,这一下应该是能够把整栋建筑连同里面的人一起粉碎的。但从手感来看,似乎有另一股力量阻止了她。 “……这位女士,请您提要求吧,只要您放过我们,一切都好商量。”一个无比狼狈的身影从摇摇欲坠的建筑中爬出来,他看上去十分苍老,额头上的符号表明了他异教徒的身份。 第三十二章 暗杀 “我是来杀你们的,另外,我怕麻烦。”少女歪了歪头,向前踏出一步,直接让那个跟她说话的人飞了出去,重重的撞在后面的其他建筑上。 少女本想继续刚才的行动,可那个人再次拦在了她面前,尽管他不停地吐着血,但少女能感知出对方其实没怎么受伤。 “无需咏唱便能施展神术,一分钟前让我的那些小宠物全部发狂攻击主人,还有那把极具威胁的剑……你就是当代勇者对吧?” 少女皱了皱眉,再次抬手想要打飞这个不断废话的家伙,可这次却再次出乎她的意料。对方明显抗住了这次和刚才差不多的攻击,仍然站在原地。 “哈哈哈,遇上我安德鲁算你倒霉,我的身体可是能够不断强化修复,受的伤越惨修复的越快,所以——” “拔出圣剑吧,否则你没有胜算。” 少女听闻此言,轻轻摇了摇头。安德鲁先是一愣,接着笑容再次浮现在他脸上。 “是驾驭不了圣剑么,果然就算你再怎么天赋异禀,也不可能这么快就可以使用……” “你不配。”少女觉得他实在有些聒噪,正巧她对安德鲁的解析已经完成,在构建出的一百三十四中解决办法中,她依旧选了最简单直接的一种。 她伸出手,从随身圣域中取出一把她平时练习用的木剑,剑尖指向安德鲁,一副淡漠的表情。这彻底激怒了对方,使他朝着少女冲了过来。 当他以为自己的拳头打在少女胸口时,他的表情从愤怒到得意再到惊愕——他只碰到了少女的残影。与此同时他感觉到自己的身体传来了痛楚,皮肉连同血液掉落在地。 “没用的,无论你怎么攻击,我都会再生,这是血肉之主赋予我的权柄,不需要遵循守恒法则的至高之力!” “三千六百份。”少女冰冷而又空灵的声音在安德鲁耳边响起,这也成了他听到的最后一句话。 一滩肉泥取代了安德鲁原本的位置,那柄已经断掉的木剑插在肉泥的顶端。肉泥上滋生出细密的肉芽与筋膜,这些衍生组织扭动着,想要汇聚在一起。 它们还在做着最后的努力,可对于意识已经消散的安德鲁来说,这些只不过是无用功。 随后便是金色耀眼的火焰吞噬了尸体与建筑,作为这段影像的结局。 影像已经结束,但主教团依然没从沉默的气氛中摆脱出来,除了一开始的震惊之外,剩余的便是沉重与压抑。 “这个勇者留不得,重新选吧。” “说的到简单,如果灭杀失败,你难道想经历一遍“那种事”吗?!” “可她的实力强大到无法控制,对了,圣预言赋予她的称号是什么?我们也许能从中找到制衡的办法……”他所说的,是每一任勇者确定后,圣言石板上显示出来的称号。 这些称号大多都指明了勇者所拥有的的品质,例如公正,仁慈,忠诚等。 他们都把目光投向了教皇,只有教皇拥有查看石板的权利。教皇叹了口气,他看着米里斯,米里斯摇了摇头。他即使猜到了那个称号,也必须由教皇来亲口告诉这些人。 “虚无,她的称号是虚无勇者。” 大主教面面相觑,最后都看向了米里斯,作为负责勇者培养的他此刻只得将自己的看法公之于众: “不能用对待人的方式对待虚无勇者,只能像使用武器一样使用她……但我目前没有找到这把杀器的保险,所以我只能让她习惯执行任务来约束她。” 最后会议结束了,大主教们的脸色都不怎么好看,这并不奇怪。当事情脱离他们的掌控时,总会慌张一阵子,然后想出相应的对策解决,教会几千年来就是这么存续并发展的。 愈发强大的教会给予了他们自信,这些人坚信教会将会继续发展下去,直到神降之日。 如果说勇者的强大程度出乎所有人预料,那么魔王这边可就有些不尽人意了。 “好慢啊埃利斯,瞬发基本法术难道不是很简单吗,为什么你还需要咏唱一段时间呢?”缇娜十分不解地看着脸色苍白的少年,那眼神几乎就像是在看一个傻子。 埃利斯不想废话跟这个没有常识的天之娇女解释外界对于天赋的裁定标准,别看他的施法速度比缇娜慢了不少,但这个年龄这种程度已经可以吊打不少同龄人了。 因此他只是白了坐在秋千上晃来晃去的少女一眼,靠在树上一副懒散模样。 缇娜鼓起嘴,她察觉到了埃利斯心中的不忿,心念一动,一连串冰锥朝着埃利斯速射过去。 他一个扭身躲过了冰锥,却没想到冰锥猛然爆裂,少年被淋了一身冰渣子。 “刚才我只不过放了一个0级的冰锥术,你完全可以用任意0级法术抵消掉,甚至还可以尝试反击哦~”缇娜得意的晃着两条白嫩的小腿,居高临下地教导着埃利斯。 “好好好,我知道了,我继续练总行了吧。”埃利斯很清楚他作为魔王还远远不够,至少这几个月的练习,让他在面对不那么强大的敌人时可以尝试逃跑。 除了基本的施法,他还要学习近身格斗术,多种武器的使用方法,以及魔药学、魔兽学、阵法构成等多种专业技术。 当时,缇娜指着魔王城藏书库那浩如烟海的书籍,用很轻松的口气说着: “这些书你都要读过来,其中70%要做到基本掌握,40%要理解贯通,10%要做出自己的创新与改良。这只是最低要求,你不想成为史上最差的一个魔王吧?” 埃利斯差点想把王冠扔回魔渊灰溜溜走人,但在了解到这么多的书籍是每一代魔王智慧结晶后,他默默地拿起了第一本书。 “我会努力完成的……总有一天我会撕开教会的面具,让有罪之人接受制裁。” “哦对了,因为你伤好得差不多了,接下来每天都要与我对练,练到你爬不起来为止。” “还请姐姐高抬贵手!”见识过缇娜强大到有些凶狠的“格斗术”之后,埃利斯不觉得自己能经受住多少拳头。 如愿以偿的缇娜笑得很开心,随手揉了揉埃利斯的头,在对方不满的眼神中慢慢收回手。 有书则长无书则短,时间就在埃利斯一天天无比刻苦的练习中悄然过去了。 当年那个略显稚嫩的少年已经长的比缇娜还要高一头了,而从他被救回来之后,也仅仅过了两年而已。 阴沉的的天幕下,无数水滴落向大地。天与地似乎被这细密的雨丝连接起来,雨滴落在树叶上,落在山石上,落在早已泥泞的土地中,却唯独没有落在藏身于灌木丛中的二人身上。 本来用于潜水的中阶避水术竟然被他们用来避雨,这副光景估计会让任何一个法师汗颜,但当事人却完全不觉得有什么问题。 黑色的斗篷被风吹动,同样黑色的短发下是一张坚毅的脸庞。此刻他的神色有些僵硬,这时他身旁的斗篷人伸出她那纤细洁白的胳膊,握住了埃利斯的手。 “埃利斯,放轻松,像往常一样。” 在鹰眼术的加持下,他隔着细密的雨帘对目标洞若观火。这是他要杀的第十一个目标——红衣大主教米里斯。 原本冰冷平静的内心涌现出那仿佛可以灼烧万物的火焰,那是一直压制住的憎恨,是对命运玩笑的愤怒与不甘。 第三十三章 初次见面 他深吸一口气,双眼从原本的黑色,又附上一层鹰眼术的青芒,隐约能看到他的头顶浮现一个花纹繁杂的金属圆环,那是魔王的王冠,也是他身份的证明。 在一瞬间,他的五感被强化到一个夸张的程度,嘈杂的声音,令人晕眩的图像充斥在脑海,仿佛要压垮他的精神。 但他脸色如常,在两秒内完成了筛选屏蔽,雨滴的下落速度变的极慢,千里之外的米里斯每一声呼吸,每一下心跳都清晰可辨。 空气中游离的魔力正在被迅速抽干,如果不是有缇娜在旁边控制,恐怕在一瞬间会形成致命的魔力真空。 那些魔力被吸引到埃利斯右手手心的能量弹中,它的颜色从杂乱无章的五彩变为膨胀似要爆炸的深红,直到最后完全寂静下来,整个能量弹浑圆而漆黑,没有一丝波动。 从他开始瞄准到能量弹填充完成只用了五秒,那个红衣大主教此刻还完全意识不到危险来袭,他擦了擦额头的汗,拧开水囊的盖子,将水囊举了起来对准嘴部。 一股无形的风席卷了这片树林,无数枝叶在顷刻间被撕成碎屑。埃利斯喘着气,脸色苍白,头上的王冠闪烁了几下就消失在他头顶,回到了灵海深处。 不需要去查看结果,因为这是除了魔王状态外最强的一招,足以粉碎高阶及以下的任何防御手段,而且速度快到让人根本反应不过来,进而失去闪躲的机会。 “不对劲……”埃利斯突然抬起头,此刻他还能感觉到米里斯的生命气息……对方还活着! 米里斯本人绝对不能抵挡这一招,即使他把侍从全部拖到自己身前也会连同侍从一同粉碎,除非…… 五分钟前,米里斯乘坐的马车到达了补给点,随从进行物资补充与基本维护,作为主人的他也要下车证明身份,防止冒充者偷渡入境。办完手续后,他感觉到一阵干渴,拿出自己贴身放置的水囊,拧开了盖子。 一道身着轻甲的身影从另一辆马车中冲出来,她戴着遮蔽相貌的面纱,站在米里斯身前,背对他向前伸出了右手。 下一秒,三道耀眼的金色护盾依次排在了米里斯身前。从护盾上强大的能量波动来看,至少也需要3位以上的主教合力咏唱才可以勉强施展出来。 她放下刚刚抬起来的右手,银白色的发丝被风吹拂着,飘散在她的身后。三道护盾没有一丝停顿完成了合体,变为一轮曜日。 那强烈的光芒令米里斯都心生畏惧,周围几十米的雨水都被能量余波完全蒸干,形成了一片干燥的地带。 漆黑色的魔弹与那一轮曜日相遇,四散的冲击将地面撞出无数坑坑洼洼的小洞,来不及躲闪的侍从被能量束打成了筛子,身上满是焦黑的血洞。 但魔弹并未就此停下,它将那一轮曜日击碎,化成满天的光点,势如破竹朝着她,或者说朝着她身后的米里斯冲去。 于是,她出剑了。 剑鞘上厚厚的一层石板瞬间碎成粉末,圣剑带着一道金色的光芒撞上了漆黑色的魔弹,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停止了,米里斯惊慌的表情也于此刻凝滞。 下一秒,漆黑色的魔弹被剑调上了高空,然后爆裂成无数威力十足的“流星弹”,绝大多数都朝着她身后的米里斯坠落。但它们未能得逞,悉数在那柄剑的挥砍下粉碎成毫无用处的魔力微尘。 她不知道会不会有下一发魔弹,但她不会给对方发出下一发的机会。从弹道她已经锁定了对方的位置,尽管那股气息被重重掩息术遮蔽,但依然无法躲过她的感知。 她身体前倾,脚尖稍一用力,像离弦之箭一般飞了出去,下一刻金色的剑已经砍在了黑袍人手中的武器上,一阵清脆的金属碰撞声传入耳中。 挡住自己剑的是一柄漆黑色的魔杖,二者接触的地方,两股截然相反的能量碰撞着,她本可以抽出剑继续挥砍,但危险预感让她后退一大步。 六个,七个……还是更多?那些魔法阵几乎同时出现在自己的四面八方,那股庞大的能量波动让她有些忌惮。如果她不顾这个继续攻击黑袍人,那么她身上这套很喜欢的甲胄一定会受损,这是她不愿意看到的。 黑袍人随意打断了自己的施法,这个行为放在其他高阶法师身上可是会受到不小的反噬,可他就像个没事人一样向前挥舞着魔杖。魔杖上延伸出来的黑色光刃同少女格挡的剑撞在一起,发生了激烈的排斥反应。 如此剧烈的魔力波动虽然没有伤到二人,却撕碎各自的遮掩物——魔王的斗篷和勇者的面纱。埃利斯有些错愕,他回想起了这个令人难忘的少女。 在他还是弗朗西斯家次子时,就不止一次见到过这位被誉为帝国明珠的少女。 “你是……三公主?” 她显然也认出了埃利斯,一向惜字如金的她言简意赅问道: “弗朗西斯家的幸存者?” 没等埃利斯回答,一道黑色的裂缝从他身后出现,缇娜伸出手将他拽了进去。她在圣剑砍下来之前闭合了空间隧道,顺便还引发了小规模的爆炸,让周围的魔力流动无迹可寻,杜绝了对方追查过来的可能。 三公主将圣剑入鞘,对她而言追捕是最为麻烦的事情,反正她已经完成了护卫的任务…… 她忽然愣住了,感知中那个大主教的气息已经消散。这也解释了发射魔弹时这里是两个人的气息,另一个就是趁她与埃利斯对峙时传送过去解决了米里斯。 她说不上自己现在时什么心情,似乎是在一成不变的无趣生活中增添了些不一样的风景,但也仅此而已。 当下次见面,她相信这个带给她些许意外的少年也会和那些站在自己对立面的人一样失去生命气息,这不是狂妄,而是理所当然。 回到魔域的埃利斯对刚才的交手仍然心有余悸,他修复着自己的伤势,试探性地问道: “缇娜姐,刚才那个人,就是这一任的勇者么?” 缇娜白了他一眼: “那么明显的圣剑你又不是没看见,感觉怎样,有战胜她的信心吗?” 埃利斯苦笑着擦了擦额头的冷汗,自己握着魔杖的手现在还没有完全恢复知觉。 “我现在绝对不是她的对手,如果正面作战我恐怕连一分钟都撑不了……哎哟!” 缇娜收回了自己刚才敲在埃利斯头上的手,用恨铁不成钢的语气说道: “谁让你单枪匹马去跟她打的?狙杀的事情可以结束了,你也该去组建属于自己的魔王军,他们将会是你最重要的助手与伙伴。” 埃利斯有些兴奋,他迫不及待地问道: “也就是说我可以出去旅行了对吧,终于不用待在这个破……我是说终于可以带着缇娜姐去外面的世界游玩了。”埃利斯在缇娜“和善”的笑容中连忙改口。 而他们不知道的是,从他们潜伏开始,到勇者任务失败离开之后,一直有人潜伏在那附近,瞒过了所有人的感知。 在一切归于沉寂后,她或者说它们从草丛中,石头缝里爬出来,重新凝聚成她。 蠕动的肉块最终变成一个妖娆的女人,她的头发由一根根扭动的虫子构成,这些虫子互相撕咬残杀着。 在清冷的辉月下,她伸了个懒腰,用白皙的手指划过嘴唇,笑着喃喃自语: “心怀仇恨的丧家犬堕入魔渊,失去庇护的笼中鸟接过圣剑……他们已经开始接触了,一切都在按照预言进行着……” 第三十四章 交换 自从几个月前“狙杀者”出现,他们教会就损失了大量高层,其中甚至包括红衣大主教米里斯,即使这名大主教是所有大主教中实力、势力都最弱的。 但当时担任护卫工作的是那个从未失败过的虚无勇者,这就很能说明问题。经过虚无勇者提供的证词,教会确认狙杀者有两人,一人能发射出威力巨大的魔弹,另一人似乎精通空间法术负责辅助。 但她唯独没有说出埃利斯的身份,那个几乎要被世人忘却的家族。 照理来说,作为声名显赫的护国贵族,弗朗西斯的没落似乎太过反常。但考虑到不少贵族都盯着这个位子,贪慕其名声与待遇,那么他们痛打落水狗的行为似乎也能解释的通。 在红衣大主教米里斯的葬礼上,虚无勇者并没有出席,她接受了教会的处罚,禁足整整一个月。代 替他捧着米里斯圣灰的是风头正盛的圣殿骑士格兰特·巴萨罗穆,这位半路进入教会的贵族公子在天赋上只能说不错,但他勤奋到自虐的训练强度让他超过了那些天赋比他好的人,隐隐成了教会年轻一代的翘楚。 但即使是这样,他也没有丝毫自满,因为那个比自己还小上一岁的少女一只手就能碾压他。那是他刚进入骑士团的时候,自不量力去找虚无勇者“比划比划”时所感受到的,那令人绝望的差距。 “她不是人,是勇者。”这句话得到了骑士团其他成员的一致认同,因此每个人在面对虚无勇者时只有尊敬与畏惧,而不包含任何对待同龄人或后辈的亲切态度。 除了一个身份同样特殊的人—— 当代圣女。 和勇者不限年龄性别甚至不限种族的选拔不同,圣女从女婴阶段便已被确定,她们是曜日赐予信念最为虔诚之人的礼物。这一任也不例外,她便是教皇的女儿诺艾尔·海伦。 她具有圣女应有的美好品质,平等地对待遇到的每一个人,永远挂着圣洁的微笑,言行举止礼貌而庄重。 经常会跟随教皇前往破败脏乱的贫民区播撒恩惠,她那发自内心想要救助苦难人民的表现让许多贵族感到羞愧。 或许是向往集美貌与高尚于一身的圣女,有一部分贵族子弟自发成立了后援会,出资出力协助圣女进行活动。即使是最古板的布道士,也会在见到海伦时回以微笑。 人们在赞颂她的行为时,往往会忽略她也只是个十几岁的少女。但虚无勇者没办法忽视,因为…… “克里斯朵姐姐,我又来找你玩啦!” 海伦直接撞开房门,一把抱住了正在冥想的虚无勇者。金与银的发丝交织在一起,她像只小动物一样嗅着克里斯朵身上的气味,然后被克里斯朵一点点推开。 克里斯朵有些头痛,在她与海伦第一次见面时,本以为对方是个温柔贤惠的女孩,事实上在公开场合她也确实非常礼貌的朝她问好,并做了祈祷。 可在她们私底下初次见面时,海伦就像摘下了面具一样开始絮絮叨叨: “勇者姐姐,书上说圣女和勇者最终是要坠入爱河的,可咱们都是女孩子诶?” “勇者姐姐,女孩子之间也可以诞生爱的结晶吗?我不懂这方面的知识,听说姐姐知识渊博……” “停,别把故事和现实混为一谈,我也不懂这方面的知识。”克里斯朵双手按住一脸兴奋的海伦,一字一句说道。 其实她是了解过这个方面的,毕竟她在皇宫里把能够接触到的知识全都浏览了一遍。可一旦她承认,那么眼前这个过于欢脱的少女肯定会把这个话题继续下去…… 那会让他更加头疼。 而如今,这个一直在试图钻进自己怀里的女孩不知从哪里,第一时间得到了她被禁足的消息,以至于克里斯朵回到房间不过半小时就被找上门来。 “谁说的?”克里斯朵用那双冰冷的眼睛盯着不安分的海伦。 “是我自己打听……好痛!唔,是格兰特哥哥说的啦……” “哦,他应该是想跟我较量较量了。”看着抚摸着练习用木剑的克里斯朵,海伦开始为格兰特默哀。 接下来就是克里斯朵习以为常的场景,她静坐在屋子里看着窗外一成不变的景色,海伦叽叽喳喳地跟她讲最近的奇闻异事。 直到屋外的曜日开始向着地平线缓缓下坠,屋内的魔法石照明灯也稍微提高了亮度来补充略有不足的光线。 “啊,是时候去主持大主教的安魂仪式了,克里斯朵姐姐我下次再找你玩。”海伦整理了下略显凌乱的衣服,脸上恢复那淡淡的微笑走了出去,和她风风火火冲进来的样子判若两人。 这一天,她像往常一样钻研着神术的改良与简化,一直到夜深。虽然勇者的加持可以让她连续几天不睡觉,但之前保持下来的习惯还是让她在辉月升到最高点之前躺了下来,并且对自己释放了一个昏睡类神术强制睡眠——不这样做的话她会陷入多重梦境,那个她不愿去面对的虚无之地。 可这次她却在恍惚中看到一根锁链,一段连接在自己胸口,另一端无限延长出去,向着那深邃而遥远的黑暗。 自己不受控制地朝着锁链的另一头移动过去,四周的黑暗逐渐消散,自己终于能够控制自己的身体,就像从高空落到地面一样。 于是她……他睁开眼睛,看着眼前正笑意盈盈地看着他的少女,开口发出了少年的声音: “……你有事吗?” 因为之前被虚无勇者近身,差点受伤的缘故,埃利斯被缇娜逼迫着添加了近身格斗的加强练习。 这次缇娜可没有留手,每一拳都不给埃利斯反应的机会,于是一天的练习结束后,他匆匆冲了个澡就扑向了床。尽管浑身酸痛难忍,但在精神身体双重疲惫下,他沉沉的睡了过去。 往日里频繁出现的那副惨烈的光景罕见的没有出现,取而代之的是无尽的黑暗中散发着微光的锁链。 这锁链半黑半白,每一个锁环都刻有密密麻麻的符文,一直延伸到目力所不能及之处。 埃利斯拉动着锁链,感觉到远处有什么东西被他拖着开始移动,于是好奇心作祟的他用意念拽着锁链,自己与那未知尽头的距离也越来越近。 但还没等他看清自己所拖拽的究竟为何物,自己就像是从高空落在地面一样,从那个缥缈的“梦境”弹出来。 于是他……她醒了,感觉有哪里不太对劲。埃利斯发现自己的双手变得洁白而纤细,垂下来那柔顺的银色发丝如绸缎一样让人爱不释手,自己身上的衣服也变成了白色的睡裙,而最重要的是…… 他发现自己多了点东西也少了点东西。 “缇娜,我只不过说了几句实话,至于吗?!”她开口,清冷的女孩子声音中蕴含着羞愤的情绪。同时埃利斯想调动自己那魔王的权柄来消除掉自己身上施加的魔法。 可无论她怎么尝试,这个请求却如同石沉大海得不到一点回应,就好像……她失去了魔王这一身份一样。 她猛地抬起头,房间里的水晶镜面倒映出了她精致的面容,即使是此刻她十分错愕瞪大了眼睛,小嘴微张,反而让她看起来更萌了。 她缓缓抬起手抚摸着自己那张不久前见过的脸,镜子里的美少女也做出来同样的动作…… “为什么啊!!!!” 虚无勇者的房间隔音很好,周围也基本没有人居住,埃利斯的惊慌失措并没有让其他人发现……至少暂时没被发现。 第三十五章 真相 看着眼前显得格外冷淡的少年,缇娜证实了心底的猜测。不久前她突然从睡梦中惊醒,发现原本近在咫尺的“链接”突然变得十分遥远,遥远到几乎感知不到的地步。而眼前这个少年也让自己感觉十分陌生,像是被别人占据了身体。 在尝试了自己所有能尝试的办法之后,她无奈的发现自己没办法把埃利斯的灵魂拉回来。阻碍自己的是一种远超出她能力范围的未知术式,如果强行攻破的话反倒会对埃利斯的灵魂造成不可逆的损害。 不能轻举妄动……至少不能让对方意识到自己被发现了,缇娜没有第一时间回应少年的提问,只是沉默地看着这个陌生人。 实际上这段思考只用了两三秒的时间,确定应对方式后,缇娜斟酌着措辞,用十分尊敬的语气汇报道: “魔王大人,经过我们的调查,发现被审判的米里斯还有更多罪行。” 实际上他们在一个星期前,就已经把这位大主教的行动履历翻了个底朝天,而且缇娜与埃利斯之间从未有过上下级的区分,用这种说法不过是为了确认自己的猜测罢了。 克里斯朵被勾起了好奇心,她之前从没关心过这些事,她只是在执行这位大主教发布的每一条,拯救平民与水火之中的任务。至于为什么米里斯会被选为审判的罪人,她着实不知。 “说说看。”“埃利斯”起身,坐在床边,一手撑着下巴。 缇娜捕捉到了对方的情绪波动,虽然对方没有自报家门,但她本能觉得这个不速之客是教会方面的人。而且应该是年轻一代的骑士阶级,毕竟更高层的人都一副老谋深算的样子,不会轻而易举表现出好奇心。 “之前我们的调查结果显示,他不惜一切代价维护教会正统的行为足以称得上是疯狂,为此已经有无数无辜的人被打上异教徒的烙印遭受压迫直至惨死……” 克里斯朵皱了皱眉,这些事她平日也确实有体会,但她只是勇者,无权对教会的决策做出干涉。 “他自导自演了许多灾难,然后让那个勇者去解决。”缇娜继续说着,说出了克里斯朵从未意识到的事实。 “什么?!难道说……”“埃利斯”瞪大眼睛,一些猜想浮现在脑海,之前有些不太合理的地方也变得通顺起来。 缇娜掰着手指数道:“摩尔曼洪水事件、司丽奇兽潮、卡夫文火灾……这两年的大部分灾难,都是如此。” 看着因为震惊而愣住的“埃利斯”,缇娜决定趁这个时候诠释己方的理念,虽然不知道对面有多么坚定支持教会,但总归要试一试。 “所以,为了避免更多的民众被人为制造出来的灾祸威胁,我们决定让这个疯子停下来。他会将自己的恶行宣扬成魔王所为,等到危害扩大,就会以教会的名义收拾残局……” “这就是他虚伪而疯狂的传教方式,所以他必须死。对吗?魔,王,大,人。”缇娜走到几乎和“埃利斯”面对面的距离,用那双坚定的漆黑眼眸盯着他,那目光仿佛透过躯壳,直接刺入藏身于其中的灵魂之中。 可她并没有看到动摇,那双眸子从始至终都没有什么神采,就像是对什么都漠不关心一样。即使对方会因为真相而感到惊讶,却也没有犹豫与挣扎。 目前在埃利斯身上的陌生灵魂,为教会做事,却并没有任何信仰。不只如此,对他人内心十分敏锐的缇娜在这次很难摸清这个人具体在想些什么,散发出的探知石沉大海,就好像作用到一具人偶身上…… 今天,虚无勇者,银发的帝国三公主,无时无刻不流露出拒人于千里之外神态的克里斯朵小姐,罕见的有了黑眼圈。 毕竟埃利斯可是第一次经历这种事,在舒适的床上辗转反侧一晚上也没能睡着。 看着镜子里愁眉苦脸的少女,埃利斯不知多少次叹了口气。可紧接着又绷紧小脸,恢复到面无表情的样子,这是这位虚无勇者最正常的表情。埃利斯根据脑子里少得可怜的记忆推断,发现了一个好消息和一个坏消息。 好消息是现在她因为护卫不力而被禁足,不用去执行任务和面对教会里那些人。而坏消息是……在她禁足的这段时间,最熟悉她的人——圣女海伦会不定期来“看望”她。 由于克里斯朵每天起来的行为几乎毫无变化,因此这部分记忆留在了这具身体中。埃利斯按照步骤整理好房间后,确认没什么异样后打开窗户,欣赏起窗外的景色。 书架上那些书埃利斯暂时还不想动,毕竟避免暴露的最好办法就是不做特别的事情。可事情总会出人意料,没等埃利斯数完建筑物的窗户,她的房门就被从外面推开。 “海伦,我说过,要敲门。”埃利斯维持着冷冰冰的样子,皱着眉对这个自来熟的姑娘说道。 “是好消息!教会决定取消你的禁足,让我叫你去中央区参加会议呢~” 哦豁,坏消息把好消息搅和没了! “克里斯朵姐姐你怎么露出这幅表情?是哪里不舒服吗?” 埃利斯用力揉了揉自己的脸,才让自己的表情恢复正常。他真的是欲哭无泪,本来我在这里待着还算舒服,现在好了,直接快进到与教会大佬对线。 埃利斯突然发现海伦这丫头不说话了,皱着眉盯着自己看,像是在思考什么的样子。这让他心里有些没底。不会吧,我的演技这么蹩脚,她开始怀疑我了? “啊我知道了!”海伦眼神一亮,这一下让埃利斯心跳加速,但他还是故作平静。 “哦?” “姐姐你一定是不想听那些老头子唠叨对不对?放心,你这次只需要在下面待着就行了,他们不会烦你的。” 埃利斯心里有些复杂,但如果拒绝的话也会让人怀疑,那么接下来就只能硬着头皮去见那些人了。他将脑子里乱七八糟的念头清了清,跟在圣女后面走出了房间。 没走几步海伦就停下了,她回头不解道: “姐姐不是一直都喜欢走在前面的吗?” 埃利斯心里简直想给自己一个巴掌,去中心区的路自己还是认得的,但由于过于担心会被那些老谋深算的家伙看出来,无意中就忽略了作为虚无勇者的习惯。 “不行么?”他只得继续维持自己的人设。 “可以可以,我只是很少有机会领着姐姐走,比较开心罢了。”海伦露出了人畜无害的笑容,继续向前走着。 片刻后,二人来到庄严肃穆的中心区,圣白玉打造的建筑物在曜日的照射下熠熠生辉,暗青色的石板铺设成宽阔的路面。 位于小广场喷泉顶端的,是用顶级魔法玉雕刻的日轮,它的影子投射在下面的水池刻度处,起到了钟表的作用。 教堂顶部的辉光棱镜依旧发挥着作用,它聚集的部分魔力供给到长廊左右两侧的守将雕塑,使之散发着强大的魔力波动。 只要教皇下令,它们就会撕碎任何怀有敌意的擅闯者。在经过雕塑身边时,埃利斯感觉到它们的目光扫过自己,他脑海中警铃大作,每一根神经似乎都在向他传递逃跑的讯号。 但他强行压制住了这种感觉,脸色有些发白跟随圣女海伦走过了长廊,这个活泼的小女孩自从进入中心区之后,整个人气质截然不同,就好像真正的圣女那样圣洁虔诚。 她缓缓上前推开了那扇门,转过身对“克里斯朵”做了一个请进的手势。就在“克里斯朵”经过海伦身边时,她的声音传入耳畔: “放心,我会帮你掩饰,你不会被那些老家伙发现的。” 埃利斯愣住了,她那双澄澈空灵的眼眸里满是惊讶与迷茫,可海伦只是微微笑了笑,就一同进入了中央教堂。 第三十六章 教会的打算 当埃利斯踏入这座无数信徒梦寐以求的辉煌大殿,看到不远处圆桌上坐着的一位位身份尊贵的大主教,以及教会最高掌权者教皇时,他不担心自己会不会被发现了。 他永远都不会忘记那张脸,那张一直慈眉善目的,教皇的脸庞。自己曾拥有的一切在那个晚上被悉数毁掉,甚至连他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 埃利斯以为自己已经能够放下仇恨,理智地看待自己的敌人了。但他心中的不甘,对于亲人惨死的悲痛……以及那原本已经沉寂下来的复仇之火,在近距离见到那个毁灭自己过去的罪魁祸首时,再度燃烧起来。 她将手放在了身侧的圣剑上,尽管埃利斯能感觉到圣剑具备灵智,一直在若有若无抗拒着他这个“黑户”。可他心中不断翻涌上来,那漆黑粘稠的怨恨与杀意,似乎能够覆盖,污染高洁的圣剑,让它只作为武器被自己驱使。 圣剑微微颤抖,似乎是发出了细微的哀鸣,那永不退色的耀金握柄一点点暗淡下来,从被握持的部分向着深邃的黑色转变。 但下一秒,另一只手按在了她想要拔剑的手上,那双手温暖而充满包容,圣剑上如同锈蚀的黑色也逐渐褪去。 “不可以喔。”海伦脸上维持着完美无瑕的微笑,传音对现在是虚无勇者的埃利斯道。 这句话似乎有着特殊的魔力,让埃利斯躁动疯狂的内心暂且平息,理智重新占据了上风。察觉到刚刚的想法,埃利斯差点吓出一身冷汗。 这里是全世界最神圣的地方,也是教会力量最强大的指挥中心。如果她在这里动手,确实可以打在场所有人一个措手不及,可之后呢? 勇者的力量再怎么强,她也只是一个人。最坏的结果便是被当做异端抓起来,然后仔细检查克里斯朵的身体状况,他这个外来户肯定会被揪出来……这可是有着千百年底蕴的教廷,单凭现在的自己是抗衡不了这个庞然大物的。 想到这里,埃利斯闭上眼睛,微不可查地深呼吸,接着恢复了那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神态,朝着自己专属的位子走过去。 海伦松了口气,她也朝着空缺了几个席位的圆桌走去,在众多主教以及教皇面前站定,做了个无可挑剔的祈祷动作后便退到一旁。 不能动手不能动手不能动手……埃利斯反复暗示自己,低着头不去看那圆桌上的众人。主教们似乎也已经见怪不怪,并未追究勇者的“无礼行为”,而是直接开始了正题。 “很遗憾,由于监管系统的漏洞,我们之中出现了一个违背教义的叛教者,他过于执着于传教,犯下了最不该犯的错误……”教皇那沉痛惋惜而又坚决的声音回响在大教堂,传入了低着头的虚无勇者耳中。 埃利斯不禁抬起头,眼眸中满是惊讶。他考虑过解除自己禁足的原因,应该是某处出现了他们无法解决的大麻烦,所以才需要她这个“战略武器”出场。之后再来一套将功补过的说辞,将米里斯遇刺这件事揭过去。 “米里斯·维多克。故意制造灾难……经教廷一致决定,剥夺他作为主教的身份,将他的罪行记入史册……” “我们决定取消虚无勇者的禁足。” 教皇看了看各位大主教,轻咳一声继续说道: “但这并不意味着我们认可‘狙杀者’的行为,米里斯应当被曜日审判之后处刑,而非让一个藏头露尾的家伙杀掉。他实施的恐怖活动严重危害了教会的尊严与秩序,希望虚无勇者能早日擒获‘狙杀者’及其同伙,必要时……” “可以就地击杀。”教皇看向已经抬起头的虚无勇者,同时其他主教也将目光投了过来。 这张脸,又是这张脸,出现在他梦中无数次,是粉碎他往昔美好的罪魁祸首!只要自己想,就可以将圣剑放在教皇的脖子上,逼问他为何要灭掉自己全家,然后…… 召唤魔兽撕碎他的身体,高阶强者旺盛的生命力并不会让他立刻死去,用治疗术将他恢复原样,然后换一种方式撕碎……直到他失去理智! 就在埃利斯感觉呼吸越来越急促,有些抑制不住自己的紧张与杀意时,一道白色的身影无声无息走到她和教会领导层之间,挡住了她的视线。 一尘不染的雪白衣裙上点缀着些许金色的装饰,灿烂的金色长发披散在身后,她光是站在那里就带给人安详,平静的感觉。 “教皇大人,勇者她在那次战斗中受了伤,目前状态还未恢复过来,请容许我将她送回房间修养。” 教皇有些意外,但也没有过多询问,点点头同意了。 离开了那个地方之后,他恢复了理智,能够静下心来好好思考。 首先就是教会承认米里斯的错误,这无异于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如果不给米里斯定罪,而是将其塑造成一个“牺牲”在魔王手里的英雄人物,这无疑会给他们带来声望,并号召更多人加入反抗魔王的行列。 但他们反而去给米里斯定罪,将他做的事公之于众…… “呵,可笑。当别人都是傻子么?”缇娜手里拿着最新一期的曜日公报,露出了不屑的笑容。 坐在她旁边的克里斯朵认认真真地读完了关于米里斯的报道,此刻她最后的怀疑也被打消了——毕竟教会都承认米里斯是罪人了,明面暗面都确认了他死有余辜。 可克里斯朵仍然想不清楚这其中的问题,更不明白缇娜在不屑些什么。 “教会做法有什么问题吗?”有话直说是克里斯朵的特点,她想听听这个“敌人”是怎么说的。 “问题大了。你看这里,上面说由于监管不力……我就不相信一个大主教能够瞒过包括教皇在内的所有权力高层,一个人演了两年戏还没被高层检举揭发出来!” 另一边埃利斯随手揉捏着自己的银色发丝继续思考——不得不说手感还挺不错的。 根据教会的态度来看,情况应该和自己与缇娜猜测的差不多,米里斯的行为在一定程度上得到了教会内部的纵容,甚至可以说是被命令这么做的。所以这件事一直都没有被揭露出来,米里斯也就一直作为心系民众,四处奔走的“圣人”活跃着。 “但他现在死了,死得很干脆,我们成功让教会方面折损了一个棋子。”缇娜随手在半空中“点”出一个魔力构成的棋盘。 “但教会的做法就比较高明,他们选择在事情没有落下帷幕时将米里斯丢出去。”缇娜回忆着之前埃利斯提出的几种可能性,单凭她自己可想不出这些。 “丢出去?”克里斯朵继续发问。 “这件事早晚都会真相大白,如果现在教会为了一时的名声将米里斯作为‘英雄’下葬,那么他们之后就会背负包庇罪人的骂名。他们在民众中的信誉就会大大下降,谁知道教会会不会出现第二个‘米里斯’?” 埃利斯拒绝了圣女小姐陪伴的请求,冷着脸将其赶出了自己房间,在椅子上坐下继续梳理着思路。 正因为事情早晚都要暴露,倒不如由教会主动揭露出来,民众看到的是教会承认错误,将罪魁祸首的米里斯惩办。 缇娜没有继续说下去,她带着笑容看着面前若有所思的“埃利斯”,果不其然,对方顺着缇娜的话头,喃喃自语: “这样,民众就会把事情的重点,从教会转到米里斯个人,进而减轻对教会的不信任。” 目前是虚无勇者的埃利斯身子后仰,躺在了舒适的大床上,却并没有放松的感觉。 教会不愧是存在了千百年,自己要扳倒它还有很长的路要走啊…… 第三十七章 计划开始 埃利斯其实是很疑惑的。 他现在依然暂居在虚无勇者,也就是这个名为克里斯朵的少女体内,目前没人知道……不,也许那个被誉为圣女的海伦已经知道了。 不然没办法解释,当初在进入大教堂面见教会高层时,圣女一系列举动,以及那句“放心,我会帮你掩饰,你不会被那些老家伙发现的。” 但,为什么她不揭穿自己?作为教会的重要成员,她怎么能允许一个来历不明,而且明显对教会抱有敌意的危险分子继续潜伏? 埃利斯皱着眉,用食指一下下敲打着桌面。今天已经是他“附身”勇者的第三天,在这三天里海伦依然笑嘻嘻来找她,没有一点想要询问来历或者旁敲侧击的表现。可越是这样,埃利斯便愈发不安。 谁也说不准在虔诚的圣女,活泼的小姑娘之外,会不会有第三个“面目”。因此埃利斯一直刻意与这个圣女保持距离,反正对方也知道自己并非本尊,自然没有再掩饰的必要。 敲门声再次响起,同时传来的还有一个清脆悦耳的声音: “开门啊,开门啊,你有本事抢……” 没等海伦说完,埃利斯黑着脸打开了门,单手扶额无奈问道: “你都是从哪儿学的这种话?” “书上这么写的啊,我不这么说,克里斯朵姐姐就不会给我开门的。”海伦此刻褪去了一身洁白镶金边的长裙,换上淡青色的上衣外加浅黄色的短裙,更加契合她现在的气质。她一边说着,一边往门里挤。 “我开过门了,所以你回去吧。”埃利斯面无表情准备关门,他对于这样一个猜不透心思的“敌人”目前的对策是敬而远之,不要与其有过多接触。 “是教皇让我来的,你确定不请我进去坐坐吗?”海伦收起笑容,盯着“克里斯朵”缓缓说道。 埃利斯愣了几秒,然后后退几步给海伦让出道路。海伦见此松了口气,脸上恢复了笑容。 “其实也没什么啦,教会那边本来想给你放一个月假期,但有件事已经折损了上百名精锐骑士,不得不拜托我来请你。” “嗯。”埃利斯一开始以为教会高层那边开始怀疑她了,因此有些紧张。但听到是外派任务后松了口气,捏着衣服下摆的手也放松了许多。 海伦像是房间里的主人一样,轻车熟路从橱柜里取出茶叶茶具,随手用神术泡了两杯热气腾腾的花果茶,并且往自己那杯里面多加了一倍的糖。 埃利斯觉得对方还不至于给自己下毒,就端起茶杯抿了一口。不得不说,教会这边的茶比魔域那边的饮品,无论是口感还是味道都要更胜一筹。 在说任务内容之前,海伦叹了口气,她望着杯中的花茶,像是有些于心不忍。 “我们要去解决女巫的庇护者,一位近两年出现的强大巫师。他严重阻碍了女巫狩猎的进行,是教会名单上的a级通缉犯之一。” “嗯,等等,你说‘我们’?”埃利斯放下茶杯,有些错愕地看着海伦,他本以为这次和上次差不多,由她带领一个小队前往。 “是的,由于担心勇者大人的‘身体’情况,我已经申请一同前去,而且教皇也已经批准了。”海伦在说身体二字时,刻意加重了语气,俏皮的眨眨眼。 我就说这丫头不简单,她肯定是想监视我……不过我向上面提出反对也不太合适,更何况我不想再去那个地方见到那些人了。 埃利斯继续白嫖教会的花茶,突然想到如果能让缇娜尝尝就好了。 此刻的缇娜自然不知道埃利斯远隔千里惦记着她,她正像往常一样对着镜子梳头。这镜子也是当年众多“魔王遗产”的一部分,虽然从未擦拭清洗过,却依然保持光亮如新。 缇娜考虑着自己接下来的行动,首先肯定不能带着“埃利斯”出去找寻魔王军的干部,这相当于把这边的计划主动暴露给那个敌方的灵魂。 一切外出计划都要等真正的埃利斯回来再开始,不然谁知道那个陌生人会不会一到外面,就来个里应外合把她这个弱小无助的小姑娘抓起来。 面前的镜子也在用右手,一下下梳着头。紧接着,她发现自己的动作和镜子中不一样,便一点点将右手的梳子换到左手,去配合镜子里的动作……当她重新和镜子取得同步后,一种毛骨悚然的感觉爬上她的心头。 不对劲!镜子里的变化自己竟然没有感到奇怪,而是理所当然去更换。不知不觉中她已经掉入了某个未知的陷阱中,而她现在连施术人的影子都没见到! 缇娜连忙对自己释放了一系列解除控制的法术,才从那个状态脱离出来。抬头一看,原本十分坚固的镜子已经从中心呈蛛网状碎裂,从裂缝中冒着血红色的雾气。 自己被发现了,对方来者不善!这是缇娜的第一想法,紧接着她开始怀疑那个偷渡过来的灵魂,会不会是对方向外界发送了消息? 缇娜一边侦测对方留下来的施法痕迹,一边收拾着自己的随身物品。她很快排除了这个可能,魔域的隔绝屏障很强,至少不会在她毫无知觉的情况下向外传递消息。 那么情况就更糟糕了,能够越过魔域的禁魔屏障,远程精准施术的强者,找到这里只是时间问题。必须尽快撤离…… 她推开“埃利斯”房间的门,不由分说地拽起坐着发呆的少年。 “出事了,你收拾下……算了我已经带好该带的东西了,握着我的手别松开。” 一道比之前复杂得多的空间门出现在房间内,这道门没有任何抖动与崩溃的迹象,和那些短暂跃迁的空间裂缝不同,这个等级的空间系法术算是缇娜能施展的最高级别。因此抗干扰性,隐秘性都足以应付大多数突发情况。 当缇娜和“埃利斯”进入空间门,缇娜即将关闭这道深蓝色的开口时,整个魔域剧烈抖动,之后传来了玻璃破碎的声音。这让缇娜立刻采取了非正常关闭手段,暴力粉碎了门户。 剧烈的魔力乱流将房间内的家具弄得一团糟,堆放着的纸张飞舞在半空,然后被一双手接住,轻轻放回了桌面。 “心怀仇恨的丧家犬堕入魔渊,失去庇护的笼中鸟接过圣剑……他们逃走了,一切都符合计划。”分不清是男是女的声音在人去楼空的房间内喃喃自语,下一刻,他(?)也消失在了这片魔域中。 康得利斯是一座远离教会的村子,魔法在这里十分罕见,民众们过着自给自足的生活。 绿色的田野被一条蜿蜒的河流分割开来,河岸边矗立着一座座古朴的风车。微风拂过,这些庞然大物便开始转动,帮助村民碾压谷物、毛毡,排除淤积的泥水…… 不过按照季节,现在本该是炎热无风的旱季,可风车仍然在悠悠转动。一位穿着粗布麻衫的少女正高举双手,呼唤着空气中的魔力驱动风车。 她没有任何学习魔法的经历,只不过是在运用自己与生俱来的天赋,这样的人在教会中有一个明确的定义: 女巫。 她年龄不过十几岁,长期的施法让她的小脸有些发红,却依旧不肯停下休息,直到一个高个子,披着巫师袍的男人走到她身旁。 “艾德琳,休息下吧,别太累了。”他摸了摸女孩的头,柔声说道。 “约克哥哥,我不累,这些村民好心收留我们,我要报答他们。” 少女虽然衣着简朴,但她那双眼睛却很明亮,像是对未来充满希望的样子。 第三十八章 困境中的影巫 颠簸的马车上,“克里斯朵”正出神地望着窗外,被施加了神术的马车在牺牲了舒适感的情况下提高了速度,窗外的风景飞快向后倒退着,从繁华的城镇边经常修缮的大道上经过时,那热闹的景象唤起了埃利斯那尘封已久的回忆。 在他还未失去一切时,也是能像街道上追逐嬉戏的孩子那样享受节日庆典。 将窗帘合上,把喧闹欢乐的场景隔开,“克里斯朵”转过头无奈地看着身旁毫无防备的少女。不得不说这名圣女的容貌着实惊艳,就连现在身为女性的埃利斯都有些移不开目光,特别是那挺拔高耸的双子峰,正随着海伦均匀的呼吸微微起伏。 再低下头看看这具身体,埃利斯不免对这位全部都是a的少女产生一丝怜悯。 喧闹声逐渐远去,周遭的景色也从林立的建筑物变成更具自然风光的密林,由于少有人行走,此地的道路比之前要崎岖的多,凹凸不平的路面加剧了马车的颠簸程度。埃利斯对空无一物的马车前方挥了挥手,马车的速度适当减慢了些。 是的,马车的动力是神术的一种改良,原主也就是真正的克里斯朵在一个攻击性神术的基础上降低了其威力,增强了神术的续航,用某种法力兼容金属束缚住了改良神术的核心。这样一来,只要“克里斯朵”不停止魔力供应,这辆马车就可以一直行驶下去,不需要停顿修整。 埃利斯觉得自己目前的敌人(虽然实际上是自己的友方)不可能没有任何防备,他们极有可能像自己之前所做的那样,选择在补给点突然袭击。既然如此就从偏僻的小路用最快速度赶到情报所显示的目击地点,让他们没有中途阻击的机会。 “虽然我现在代表教会,但我不希望与你们刀剑相向。如果可以,我想和你们好好谈谈……”埃利斯双手交叉撑着下巴,用只有自己能听到的声音喃喃自语。 “好好谈谈怎么摧毁我们共同的敌人——教会。”银白色少女那原本洁净澄澈的双眸中静静地燃烧着苍白色的火焰,在她旁边酣睡的海伦打了个冷战,往“克里斯朵”怀里挤了挤,随后被嫌弃地推开。 康得利斯的村民们仍在过着简单而快乐的生活,他们没见过什么世面,对自己目前的情况十分满足。不去主动探寻外界,但对于落难的外乡人也会慷慨援助。就像他们对约克一行人所做的那样,尽管约克很多次都想把黄澄澄的通用货币交给白发苍苍的老村长,但每一次那些钱都会原封不动地送回到约克等人居住的屋子里。 约克没有在外面待太久,他嘱咐了几句艾德琳就离开了。没过多久,正当她继续努力驱动风车时,一位农夫打扮的中年人走了过来,他有些粗糙的脸上露出热情的笑容,手上拎着一袋子青梨。 “小姑娘,你看你都出汗了,歇一会儿吃点梨吧。别看着梨青,吃起来可甜咯。” 艾德琳回以微笑,轻轻摇了摇头: “谢谢你卡鲁大叔,你们肯收留我们,我们已经很感激了,你的梨我不能收……” 卡鲁可不管这个,他把这袋子梨往艾德琳身边一放就挥挥手离开了,那架势似乎容不得小姑娘拒绝。艾德琳歪着头想了想,决定把青梨拿去给大家尝尝,特别是生病的茉莉姐姐…… 吃了梨她一定会好一些的。 艾德琳拎起梨朝着居住的地方走去,这几件房子虽然远远比不上都市里的普通民宅,但算是村子里比较好的了,这让她们更加过意不去。但村长说“你们是客人,怎么能让客人住破房子?”坚决让她们住在这里。再加上一路逃亡增添了许多伤员,她们也确实需要一个相对干净的环境。 艾德琳站在门边,她可不想像上次一样冒冒失失闯进去,看到约克哥哥和茉莉姐姐那尴尬的一幕。她侧耳听了听,刚准备敲门,风将一个柔弱的女声送到她耳中。 “我预感到……这次我们逃不掉了。” 这句话让艾德琳伸出来想要敲门的手缩了回去,她脸上的笑容僵住了,被安宁祥和生活冲淡的悲惨过往再次浮上心头。 “我说过多少次,别再动用能力了,你的身体,你的身体情况你清楚!”约克看着眼前这个全身缠绕着绷带,脸色惨白的少女,攥着拳头低吼。 “我必须,要看到你们平安活下去的未来,为此……咳咳,咳咳咳!”茉莉脸上浮现出紫黑色的纹路,密密麻麻像是裂缝一样。她全身颤抖,忍受着足以逼疯常人的痛苦。随着她数次深呼吸,那纹路才缓缓变淡。 约克抬起头,站起来就想往外走,嘴里嘟囔着: “我去叫瑞佳娜过来,她是治愈系的女巫,她一定……” “别再为难别人了,好么?”茉莉的声音很轻,轻的就像一阵风就能将其吹散。可这句话对于约克来说却无比沉重,让他停下脚步,摇摇晃晃地走回了茉莉身边,直接坐在了地上。 约克此刻卸下了在其他女巫面前自信成熟的伪装,他的表情茫然无助,像个迷路的孩子。尽管率领女巫灵活运用各自的能力,将损失降到最低,同时熟练使用暗影巫术刺杀了多名实力强大无法正面对抗的敌方角色……可他对生命逐渐衰微的茉莉,束手无策。 “我做过最正确的预言,就是和你的相遇。但很抱歉,我改变了你的未来,让你走上这条路。”茉莉抬起手想要抚摸约克的脸颊,但她只抬到一半就无力地放了下去。 约克从怀里掏出那本,无论如何也丢弃不了,破坏不掉的魔法书。那是一切的开端,也是他命运中的转折点。整本书大部分都被他翻开,学习了里面几乎所有暗影巫术,可最后那部分他无论用什么办法也打不开。 他认为那是足以改变局面,将他们从目前逃亡中拯救出来的关键。也许,还蕴含着救回茉莉的办法……也说不定。 如果真到万不得已的情况,他会不惜一切代价,去开启那最后的部分。如果连自己珍重的东西都守护不了,还有什么理由恪守道义与人性…… 约克多半边身子藏身于阴影中,黑色的雾气萦绕在他身侧,像是从他身体中释放出来一样。 就在二人陷入沉默时,房间的门被猛地推开,艾德琳那带着几颗雀斑的小脸上有些发白,她像是快要哭出来一样,断断续续地说: “不……不好了!教会的人已经来到这个村子了,她们……她们是来抓我们的……” 约克脸色不变,他随手把推开的门用黑色雾气遮住。将手放在十分慌乱的艾德琳头上,冷静询问: “对方来了多少人?带有什么样的装备?现在在哪里?” 艾德琳逐渐镇定下来,但仍然满脸后怕,她双手按着自己的胸口,待自己的手不再颤抖后才急促开口: “只有两个人,穿着简便的旅行者服装,并没有佩戴武器。就在不久前他们解决了盘旋在村子周围的那头怪物。” 约克松了口气,那头怪物在村民眼里十分可怕,但也仅限于在没有战力的普通人眼里,他有自信能在十分钟内解决那头只有体型比较恐怖的野兽。现在看来那两个人应该是教会派出的侦查员,没多少战斗力。只要让他们无功而返,自己等人就能继续隐藏下去。 “可,可他们中的一个,解决那头怪物只用了一招……安妮姐姐甚至没有看清他的动作。” 约克脸色变了,他回想起茉莉的预言,手不自觉放到了那本魔法书上,仿佛这本书是救命稻草一般。 第三十九章 伪装进村 缇娜看着眼前面色不善的村民,不由得有些尴尬,她整理了下自己身上的传教者长袍,开口道: “也许您没有听清楚,我们是曜日教的……” “你们是什么教的我管不着,但我们这儿接待不起大人物,请回吧。”村民脸上的冷漠与排斥让缇娜愣在原地,她的计划在最开始就遇到了困难。在她身旁的“埃利斯”依旧低着头什么也没说,默默地看着这一幕。 在这片大陆上,一般来说提到教会这个词汇时,不加限定词的话都指的是曜日教。这个存在了千百年的教会培养出一代又一代的勇者,平息了魔王带来的动乱与纷争。即使是那些不怎么信奉曜日教的国家和地区,也会对教会成员保持基本的尊敬。 所以为了行动方便,缇娜拿出早已准备好的教会底层人员服装,给自己和“埃利斯”换上——高层服装与身份证明的也能搞到,但被识破的风险更大。缇娜事先观察过这个村子里没有任何教堂,因此他们的伪装基本上不会暴露。 缇娜叹了口气,拉了拉“埃利斯”的袖子,示意他跟自己先离开,之后想办法在外面过夜。村民们松了口气,他们生怕自己的态度会惹恼“大人物”,但考虑到之前某些“贵族”把他们村子搞得乌烟瘴气,他们的态度必须坚决强硬。 没等缇娜二人离开,一个慌慌张张的年轻人跑过来,他脸色通红气喘吁吁,肩膀上不断涌出鲜血,染红了他的粗布上衣。 “不好了!那头怪物,那头怪物闯进了村子,我们拦不住它!” 听到这个消息后,村长的手杖从他满是老茧的手中滑落,后退几步,连声音都变了调: “不……不可能,还没到时间,它怎么会提前……” 年轻人捂着肩膀痛苦的倒在地上,不过相比于他自身的伤势,他显然更担心自己的同伴: “别发呆了村长,快叫人去救布林他们啊,单凭那几个人是挡不住那头畜生的,快啊!” 村长这才回过神来,他看着身边几乎是村子里全部战力的年轻人们,在短短几秒内与他们的目光交汇。这些人都默默地低下了头,不敢与村长对视。其中一个稍微年长一些的农夫拍了拍村长的肩膀,用低沉的声音说道: “咱们村的年轻人不多了,那头怪兽不会肆虐太长时间……” “卡鲁……你!”村长花白的胡须上下翻动,他当然明白卡鲁的意思:放弃那几个人,等怪物满意了再去给他们……收尸。 虽然无奈,但这似乎是最后的选择,村长抬起的手臂无力放了下去,他不想去指责卡鲁,也没办法逼着这些年轻人去驱赶怪物。村民们陷入了沉默,但沉默的人中却并不包含小孩子。 “呜哇哇……爸爸,我要去找爸爸!”小女孩儿的哭泣声如同一把刀,在作出决定的人心上划过,让本就愧疚的他们倍感煎熬。 “我去救人。” 缇娜看着这个主动开口的“埃利斯”,有些惊讶,但没等她说些什么少年便已经冲了出去。似乎他只是在汇报一件事情,并非在征得她的许可。缇娜笑了笑,蹲下来开始为那位逃回来报信的年轻人治疗伤口。 安妮还在犹豫要不要叫战斗系的女巫,从怪物口中救下那些人。她做不到眼睁睁看着那个小姑娘失去父亲,可教会的人已经先她一步前往了怪物肆虐的地方。于是她一边保持着鹰眼的可视范围,一边跟了上去。 克里斯朵看着重伤倒地的年轻猎人,右手放在了腰间,她本想取出一把练习用长剑,可出现在自己手中的只是一把似乎能凝聚魔力的漆黑法杖。 “埃利斯”皱了皱眉,她从来没用过法杖,对于她来说施法是随手就可以完成的附加品,远远没有剑好用。于是克里斯朵将法杖换到左手的位置上,用法很自然的出现在她心中,法杖前端迅速出现了一个五颜六色的元素能量聚合,紧接着跳过了变红变白这一步骤,直接凝聚成深邃的黑色。 对面的怪物似乎从那漆黑的能量弹中感受到了威胁,朝着“埃利斯”冲了过来,小山一般的的身躯折断了沿途的树木,巨足踩踏地面的震动粉碎了大块的岩石。 “剑来。”少年右手伸进能量密度高的吓人的魔法弹,轻轻一扯,一把不成样子的“剑”出现在他右手,剑身不住涌动着紊乱繁杂的线条,如此乱来的行为就算是“克里斯朵”也感觉有点不太安全,于是她连忙将手中的极其不稳定的能量“剑”斩了出去。 布林觉得,自己可能永远忘不了今天发生在自己眼前的一幕:巨大狰狞的怪物被一道极其耀眼的光芒吞噬,没有一丝哀嚎,它也没有任何挣扎,在两三秒内就消失了。是的,布林匮乏的词汇量无法描述那副光景,他只能这么说。以至于在目睹怪物死亡后那几分钟内,他嘴里不断重复着一句话: “天神,这是天神的伟力……” 得知这些猎人全都被救下来,甚至连一个重伤残疾的都没有,村长握着“埃利斯”的手,不断地道谢。“埃利斯”则是很快把手抽了回去,让村长有些尴尬,回想起了自己之前的态度。 “大伯别介意,他只是,只是比较害羞。既然他们都没什么大碍,我们就先离开了。愿……愿曜日温暖你们。”缇娜笑着朝村长挥了挥手,还不忘补上一句蹩脚的祝词。 “请两位英雄原谅我们之前的无礼……你们为村子解决了心头之患,我们决定提前举行感庆节,恳请二位一同参加。” 就这样,二人成为了村子里的客人,缇娜也如愿以偿能够住在正经的房间里,而不用在外面风餐露宿。根据缇娜的计划,在这座村子里修整几天,他们就要前往被称为无教之国的哈尔瓦。那里存在着魔王军的指挥权柄,是上一任魔王没有留在魔域中的重要道具。 但约克在得知来自教会的二人要在此停留的消息后,第一时间带着小部分人沿着小路想要离开村子。不引人注意分批次撤离,女巫们除了依旧虚弱的茉莉之外,都已经能够自由行动。至少走出村子是不成问题的。 但是,当约克第七次回到他出发的地点时,他验证了自己的猜想。这座村子已经被封闭了,恐怕是教会设下了结界要将他们一网打尽。这种结界他之前也曾暴力破解过,前提是结界所在地是无人居住的荒原…… 可现在结界笼罩的范围内有一个数百人生活的小村子,这严重限制了约克的行为,使得他有很多手段施展不出来。 “难道,真的要接受那本书么……”约克再次抚摸着那本漆黑魔法书的封皮,脑海中那引诱的声音已经被茉莉暂时屏蔽,但只要他想,他随时可以翻开这本书,与那股邪异扭曲的意志达成交易。 他想起一直信任自己的女孩儿们,想起掩护自己撤离的前辈,想起茉莉那担忧的目光……他将手中的书狠狠地砸了出去,低吼道: “我不会接受你的,绝对不会!” 马车停下了,停在了康得利斯郊外的密林中。金色长发的少女兴冲冲地跳下来,像只小动物一样打量着四周,这里的一切似乎都充满了新鲜感。 “克里斯朵”整了整身上有些宽大的侍从装扮,沉声道: “还记得我跟你说的计划么?” 海伦一脸天真的笑容:“姐姐穿中性服装也好好看……啊,别敲我头!计划就是我们扮成一对主仆,绝不透露教会身份对吧。” 埃利斯看着眼前活蹦乱跳的圣女小姐,有些担心自己的计划是否能成功。 第四十章 身份互换 没人能说出那头盘踞在村子周围的怪物是何时出现在那里的,正如同村民们无法统计死在怪物口中的亲人数量。康得利斯村并不排斥外来的逃难者,他们会很慷慨的分出无人居住的房屋。可是,一个“普通”的村子哪儿来的那么多空房屋——他们又不搞房地产。 有的人可以选,拖家带口逃离了这个每年都会被怪物袭击的村子。有的人没得选,让村中再次多一间空房屋,一些私人物品会从房屋中搬出,与它们或完整或不完整的主人一同在地下安眠。不是没有人想过铲除怪物,可村子里不存在超凡力量。而雇请强者的费用,他们同样承担不起。 因此,在听到怪物已经被消灭时,绝大多数人都认为报信者在开玩笑。 “啥?那头畜生被干掉了?这条消息要是真的,我把窖藏的好酒白送给大家!”小饭馆的老板将手中的大号木杯砸在桌子上,吐着酒气,语气里满是不屑。 一旁照料饭馆内花卉的女子无奈的笑了笑,她摇摇头说道: “小伊凡,就算村子里很久没有新闻了,你也不用说这么离谱的谎话啊……” 伊凡见众人都不相信自己,急的脸都红了。他支支吾吾的想描绘从朋友那里听来的场景,可越想解释就越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一阵爽朗的笑声从门外传来 “杰夫,你这家伙可不能出尔反尔,这里这么多人都作证呢!”村长一改之前佝偻的身姿,挺直了腰板的他好像年轻了好几岁,脸上挂着难以掩饰的喜色。为那个好消息,也为能尝到杰夫珍藏的好酒。 见杰夫反而用警惕的眼神打量他,村长指了指门外: “你肯定以为我想骗你酒喝,那头畜生就在广场。割下来的分量都足以在冬天让每家每户吃上肉了……嘿,现在轮到我们吃它了!” 人们罕见的聚集在广场,他们一边看一边发出惊叹。村子里所有的屠户都上阵,切割着那头怪物,也就是一头体型大了点的野猪身上的肉。要不是缇娜事前对怪物的尸体释放了解构术,单凭村子里豁口的屠刀可切不开变异猪坚韧的皮肉。 围观的人中不乏因为怪物失去亲人的,他们看着倒在地上任人宰割的怪物,无一不情绪激动。压在他们心中的一块巨石终于被推翻,有些激动的人甚至痛哭出声,来释放心中积攒已久的压力。 看着广场上激动的村民,缇娜有些感慨,她本想和“埃利斯”聊一聊接下来的安排,却发现这个终日绷着脸的陌生人,出神的看着那些村民,嘴角微微上扬。 “魔王大人做出了正确的选择,我很荣幸能够追随您。”缇娜依旧扮演着下属的角色,提出了诱导。 “埃利斯”先是将目光从窗外移到眼前凹凸有致的少女身上,在宏伟的前置装甲上停留片刻,随后沉默了。 克里斯朵开始思考自己心中为何会出现之前从未有过的充实感,明明自己今天所做的行为,在过去也做过很多类似的行为……是因为那些危机都是人为制造的吗? 不对,问题的关键不在这里,区别在于这次的行为没有任何命令,是她想去这么做的。她不禁回忆起那个表里不一的小丫头,像是苍白色教廷中的金色太阳,潜移默化地影响着她。让她在遇到弱者被欺凌时,不由自主想要拔剑。 可无论她执行什么任务,强大的感应能力总是能让她接触到来自他人复杂而繁多的恶意。 唯独这次,她处于本能的行为,仅仅是击杀了一头最低级魔兽都不如的变异野兽,就获得了如此多的尊敬与感激…… 明明我没付出什么,这次任务的难度远没有在滔天洪水中拯救数千人,亦或是剿灭盘旋上百年的古老魔兽艰难。可为什么,他们如此感激我呢?克里斯朵不明白,但她却并不感到困扰……因为她喜欢感受善意,这些情绪的表露让她如沐春风。 “如果这是正确的,我很乐意。” 村口,本以为会遭到盘问的“克里斯朵”和缇娜惊讶的发现,这里门户大开,完全没有人在此站岗看守——尽管这里有一座小亭子。 害怕有埋伏的“克里斯朵”小心翼翼地走进了村子,一边左顾右盼生怕一群大汉窜出来包围他们。海伦瞧见这位挚友表现出从未有过的谨慎与小心,感觉有趣的同时有样学样,一同跟进村子。 “喂!” 一个清脆的女声从上方传来,“克里斯朵”二人抬头向上望去,发现说话的是一个扎着麻花辫的小女孩,她坐在几米高的树上,一双大眼睛眨呀眨,好奇的打量着她们。 嗖的一声,她一跃而下,就在海伦想要施展漂浮术防止女孩摔伤时,小女孩却如同有一只无形的手托着她那样,慢慢“飘”了下来。 “看你们这么鬼鬼祟祟的,不会也在躲着教会的人吧?” 海伦有点搞不清状况,她歪了歪头,刚想说自己就是教会的成员,就被“克里斯朵”拉倒身后。 “是啊,我家主人的父亲受到教会的迫害,我们两个好不容易逃出来的……听说这边也混入了教会的爪牙,是真的吗?” 海伦瞪大了眼睛,难以置信地看着这个人满嘴谎话,还把教会骂了一遍……教皇会受到教会的迫害,那教会还要不要脸? 呜,克里斯朵姐姐可是从不会说谎的,我好想念好骗不对,单纯的姐姐啊…… 忙着诱骗小姑娘的埃利斯自然不会管海伦在想些什么,总之当海伦回过神来时,已经看到原本还留有一丝警惕的小姑娘此刻已经眼泪汪汪地看着自己了。那眼神中流露出的怜悯之情让海伦恨不自在。 海伦有点累,她不想知道身边这个冒牌货给她编了怎样一个惨绝人寰的身份,真的,一点都不想知道! 总之,她们如愿以偿接近了教会的任务目标,并且取得了初步信任——毕竟拥有相似悲惨遭遇,造成这一切的罪魁祸首又是同一批人,这样的前提很容易拉近陌生人之间的距离,更何况对方还只是没多少判断能力的小孩子。 不过在从海伦口中得知,教会没有派遣其他人来这边执行任务,而且她的感知也告诉她这附近没有其他曜日信徒后。埃利斯开始好奇是什么人伪装成教会人员进入村子,但无论如何他们都帮自己这边吸引了注意力,方便自己接下来的行动。 “快,走这边……为了避免被教会人员发现,你们最好和我们躲在一起。”这个名为安妮的女孩在前面“漂浮”着,仅仅是脚底稍微离地的程度,但这样就让她的速度快了许多。 “克里斯朵”这具身体能够毫不费力跟上安妮的速度,令埃利斯有些惊讶的是,没什么战斗力的海伦也能轻松赶上,甚至还有空闲收集沿途的植物制作标本。这让他对这位圣女的实力预估又提了一个档次,考虑着以后与其为敌的状况。 埃利斯之前听说过,教会为了捕猎女巫可以说是用尽手段,女巫也损失惨重。两年前突然出现的暗影巫师则是将流落在各个区域的女巫团结在一起,打退了教会的多次围剿,大大减少了女巫的伤亡。所以在来到这个女巫藏匿的窝点之前,埃利斯以为自己会看到一群活蹦乱跳的女孩子……可他想的太简单了。 他低估了教会的力量,同时明白了这些无助的女孩子们的领导者——暗影巫师背负着多么沉重的东西。 第四十一章 悠然 浓重的血腥味弥漫在并不宽敞的房间内,尽管有女巫经常操纵风更换室内的空气,但那股压抑沉闷的气味是难以消散的。在房间里休息的女巫们,最大不过十七八岁,最小的才八九岁。几乎每个人身上都带着伤,有些女孩则永远失去了身体的一部分。治愈魔法并非万能的最好的治愈手段基本都掌握在教会手里,至于她们女巫…… 想要买些草药都要辗转多次,更多的女巫从教会的围剿中活下来,也会在重伤中满怀痛苦的死去。 埃利斯蹲下来,她有些生疏的替其中一个全身几乎缠满了绷带的女孩换药——她们来的不是时候,或者说正是时候。这么多伤员光靠一两个能够自由活动的女巫可照顾不过来。 “克里斯朵”动作轻柔地揭开绷带,她此刻没有考虑自己本质上其实是一个男性这件事。被黑色的血液浸染的绷带下,并非少女的旖旎春光,而是一副任何正常人都兴不起半分欲望念头的惨状。金色的圣器所留下的灼伤遍布少女本应光洁白皙的脊背,暗绿色的草药被那股源于教会的“神圣之力”灼烧为灰黑色的粉末,因此才需要每隔一段时间换药。 “克里斯朵”脸色冰冷,相比于原主的漠不关心,此刻的她让海伦感觉更像是一种压抑,将翻涌着的怒火冰冻起来。她不想吓到这些不幸的孩子们,怒火的发泄需要找准对象。 “痛吗?”埃利斯不由自主问了个蠢问题,如此严重的创伤,如此年轻的女孩怎会不痛苦。但令她意外的是,背对着她的女孩轻轻摇头。 “和大家在一起,还有不知道名字的姐姐给我换药,我就不痛啦……只要,只要别让我一个人就好。” 女孩儿的声音并不好听,像是从最劣等乐器中拨弄出的嘈杂音符。拜听出她话语中透露出的依赖与不安,不难想象她在加入这个团体之前过的是什么样的生活。想到这里,埃利斯换药的手不自觉稍微用上几分力道。 “唔……” “抱歉,我不是故意的……”埃利斯有些慌乱,她想要用些手段减轻女孩的痛苦,却无奈的发现自己所掌握的能力基本上都是和战斗有关的,即使是疗愈也只能针对自身。 “让我来吧。”海伦看出了“克里斯朵”的窘迫,走过来坐下。她用手虚拂过女孩头顶,女孩脸上的表情逐渐舒缓,放松直到靠在墙边,呼吸变得均匀而悠长。 这位圣女第一次施展了除神术之外的法术,这有点出乎“克里斯朵”的意料,不过她也没有开口询问。毕竟在这个地方,哪怕是一个最基础的神术,都会让这些女孩如同惊弓之鸟一样变得十分激动。因此她们无论如何都不能暴露身份…… 至少现在不能。 “十分感谢你们,这些孩子已经很久没有睡过一个安稳觉了。尽管这里算得上安全,但长期以来的习惯还是让她们时常在睡眠中惊醒。”一位年龄稍微大一些,但也不到二十岁的女巫走过来道谢,她淡绿色的发丝与眼眸在这片灰蒙蒙的空间中格外亮眼。虽然服饰的材料也和其他女巫一样是粗麻布,但口袋里那几瓶药剂以及绣着药草标志的徽章彰显了她的不凡之处。 她迎面走来,就让人隐约感觉春风拂面,连空气中的血腥味都被驱散不少。这不同于圣女形态的海伦那种圣洁慈悲的气质,而是让人有种仿佛置身林间,沉浸在绿意盎然的自然之中的感觉。而她的下一句话也证实了这一点: “我是自然教派的导员坎伯兰·瑞佳娜,在这支队伍中负责医疗。虽说如此,我也没办法彻底治好这些孩子,真是个不称职的医者啊……”瑞佳娜自嘲的笑了笑,她刻意压低了声音,生怕吵醒这些刚刚睡下的女孩们。 “别这么说,如果没有你的话,光凭我的指挥可保不下她们。”门被从外面打开,却并没有光照进来,出现在门口的是一个被黑雾笼罩的男人,雾气凝聚成阴影伴于他身侧。 他身形瘦弱,给人的感觉深不可测。即使埃利斯目前的“座驾”是当今明面上年轻一代最强者的勇者,但他也没有把握战胜眼前这个危险的暗影巫师。为了掩饰自己的身份,这对主仆少女进一步压缩了自己所拥有的的曜日之力,虽然这样会导致她们的实力暂时下降,却也是最为保险的做法。 “出来说吧,别吵到孩子们……二位‘客人’你们觉得呢?”他似乎是笑了,但浓厚的阴影掩盖了他的面部,让人猜不到他在想什么。 此刻,村民们还沉浸在大仇得报的激动情绪中,全然不知村子里混入了两个外来者,更不知道这两个外来者才是真正的教会人员。当然,情绪激动也仅限于一时,待大部分村民冷静下来后,紧锣密鼓的节日庆典就要开始准备了。 以往每年的这个时候,他们举行的仅仅是小规模的庆祝,庆祝他们“赶走”了怪物,没有让其造成更多破坏。但这些庆祝却难免带上一丝悲凉意味……与其说是庆祝,倒不如说是对舍生取义者的哀悼与敬重。 风车悠然自在的转动着,广场上的人群已经散去。似乎今天着实是个值得纪念的日子,大人们放下手中不怎么紧要的工作,在田野中,树荫下谈天说地。 三两孩童从街道这头跑到那头,为父母的许可而感到兴奋——他们不再被拘束在这座小村子里,获得了外出游玩的权利。当然,是要在经验丰富的猎人带领下进行。 一对历经坎坷的老夫妇感受着身上温暖和煦的日光,妻子推着丈夫乘坐的轮椅,在长满青草的小路上缓缓前行。道路向前延伸,房屋也逐渐稀少,取而代之的是一座座石碑。 石碑上没有刻名字,因为他们数不清沉眠于地下的到底有多少人,更分不清谁是谁。但他们无一不是曾用一切去驱逐,甚至试图消灭怪物的勇士。 年迈的他曾经也是这些人中的一员,只不过他比较幸运,只付出了双腿。时光荏苒岁月如梭,他忘记了很多很多,甚至记不清自己的家人有几个沉睡在下面,有几个逃离了这个村子。 但他还记得,那些同伴的名字与相貌…… 村子里的人有些早已遗忘这位曾经领导村子的老人,只有如今的村长以及他的几个老友还记得并敬重他……尽管这位老人已经不记得这些“孩子”了。 “老海曼去墓园了?”杰夫坐在酒桌前,放下手中酒香四溢的杯子。 虽然他一直都很吝惜自己的藏酒,但他绝不会出尔反尔,更何况这件事确实值得他拿出酒庆祝一番。此刻他的酒馆十分冷清,因为人们都去村子里唯一一个对外通信渠道。 “是啊,他被那头畜生折磨太久了,而如今也能看开了吧。”村长脸色有些发红,他杯中的酒早已见底。 沉默地碰杯之后,他们将话题转到了那位英雄身上。 “可惜那个一剑解决怪物的年轻人不能喝酒,不然怎么说也要把他拉过来。”杰夫一向很喜欢能打的人,每次隔壁的镇子里举办竞技赛他都会关门去查看……可看了这么多年,他也没见过轻而易举就能干掉怪兽的年轻人。 村长将杯子推到一边,满脸通红的他显然不胜酒力,迷迷糊糊的嘟囔着: “他和那个小姑娘一起,在卡鲁家帮忙准备晚上的宴会呢,哪像你一样就知道喝酒!” 杰夫看着醉得不成样子的村长,显然对方比他喝的更猛,不过他没有反驳什么,更多的是欣慰。自从这位老朋友当上村长,就几乎没碰过酒,那头畜生成了压在他心中的一块石头。 而如今,村长终于能痛快地喝一顿了。 第四十二章 篝火晚会 复杂的食材,往往需要很多道工艺去处理。虽然屠户已经把变异野猪的肉都切下来了,但这种生肉并不是用火随便烤烤就能吃下去的——至少这些村民消化不了。所以,就需要缇娜和埃利斯对这些肉进行“消化”,让其变成相对普通一些的猪肉。 这件事似乎只有他们能做,因此卡鲁在推辞两句后就接受了他们的帮忙。这位憨厚老实的农夫并不只会种地,他熟练地把处理好的猪肉分成几部分,放入洒满了香料的大盆中。 “晚上等着吃烤肉吧,这些香料都是我种的。不光如此,盘子里的梨你们也尝尝,吃过的人都说好!” “埃利斯”没有矜持,随手拿起一个梨,一口咬下,清香而微微有些酸涩,但酸涩过后是沁人心扉的甘甜。她有些惊讶,不论是作为公主还是作为勇者,她吃过的水果并不少,有好看不好吃的,也有既好看又好吃的。但这座平平无奇村子里的青梨,却比她尝过的大部分水果味道要好。 缇娜看着很快吃完一个梨去拿第二个的“埃利斯”,感到奇怪的同时也尝了一个,接着有些幸福地眯起眼睛。 看着眼前明显折服在青梨滋味下的两个年轻人,卡鲁大叔摸了摸下巴,笑着说: “平时能吃到的不算美味,熬过冬天的才最好。这些青梨就是如此,怎么样,我没骗你们吧?” 缇娜看着这位和善笑着的中年农民,她觉得对方的话并不只能用来形容青梨,但她没有说出自己的见解,只是深以为然地点了点头。 他们一边聊天,一边有条不紊的进行着自己的工作,时间在不知不觉到了晚上,房屋内已经到了需要点灯的程度。 散发着光和热的曜日缓缓落下,白色的天穹此刻分成了不同的层次:从最靠近曜日的一片绯红,到红蓝交融的紫色,再到星光点缀的深蓝色。天上的光芒减弱了,地上的篝火照亮了村子的广场。 陆陆续续来到广场的村民们,举起粗糙的木制酒杯,发出沉闷的碰撞声。身形窈窕的姑娘大大方方地展现自己的舞姿,她的脸上有些红晕,显然今年刚刚成年的她喝了点酒。一群小伙子们唱着村子流传下来的歌谣,声音一个比一个嘹亮。就连三两岁的娃娃也被这气氛感染,咿咿呀呀地用小木锤敲着自己的瓷碗,为他们伴奏。 缇娜此刻被一群小孩子围住了,他们稚嫩的脸上,一双双灵动的眼睛盯着空中翻飞的纸蝴蝶,发出惊喜的声音。纸是他们找来的,蝴蝶也是他们叠好的。但这位大姐姐却让它飞了起来,连他们中懂得最多的孩子也支支吾吾说不出话来。 “再来一个!” 缇娜没有任何不耐烦,她将几张纸朝着那只蝴蝶扔去,那些粗糙泛黄的纸片在空中就变成了一只鸟儿的雏形,在与纸蝴蝶相撞后拥有了翅膀,飞的更高了。 “埃利斯”看着沉浸在欢乐中的村民,以及与小孩子玩的开心的缇娜,嘴角上扬,露出了明显的笑容。她并不讨厌这股氛围,或者说这是她之前的身份所没有经历过的。过去的她在一个个灾难之间奔波,从来没在任何一个地方停留。 因为教会说不需要。她便毫不犹豫离开本来想感谢她的人们,投入到下一个任务中。久而久之,她习惯于拒绝任何宴会的请求,只因为她不需要。 可现在,她感受着周围人实实在在的欢乐,放任自己沉浸在这种氛围中,一种不同于圣女所带给她的温暖,从心底涌现出来。但他只是默默地坐在一边,并没有人过来提出邀请。 “这样……就够了。” 克里斯朵默默望着那摇曳的火焰,可突然一道身影挡住了她,并朝她伸出手。 “一起来玩啊,坐在那里有什么意思?”缇娜周围依旧是那群孩子,此刻她朝着自己伸出手,脸上的笑容毫无掩饰虚伪之意。 当缇娜硬拉着“埃利斯”变了三个“戏法”后,一些孩子走向摆放烤肉的摊位——说是摊位却并不会收钱,只是给想要不同口味的村民提供服务罢了。 “哥哥姐姐,我要给家里人送些烤肉过去,先离开一阵子啦。”一些孩子拿完烤肉,却并没有立刻品尝,而是抱着桶朝村中走去。 缇娜有些疑惑,问道: “我记得村长说过可以停下手头的工作过来参加,他们有什么事来不了吗?” 孩子脸上的表情有些失落: “我也想妈妈一起过来,可是她今天有点不舒服,只能在家里养病。”他话音未落,一些孩子点点头,显然他们也是要给家里带烤肉的。 “这样啊,那希望你们的家人早日痊愈哦。” “嗯,谢谢哥哥姐姐,哥哥姐姐再见!” 来参与的人并非只有村民,在广场外围,一群女孩子坐在一起,她们的碗里也有烤肉。虽然这时候出来有被教会人员发现的风险,可闭门不出太过刻意,容易引起村民的疑惑。 自然,“被教会迫害”的那对主仆也在其中,相比于女巫们的小心翼翼,她们显得很镇定,似乎笃定“教会人员”不会发现她们。 “克里斯朵”正对着盘子里的烤肉大快朵颐,勇者高效的能量转化让其在进食时并不会引起发胖,这是让身为圣女,时刻需要保持形象的海伦很是羡慕。不过此刻她正为一些女巫疗伤,她们在逃亡过程中受了不少苦,这些苦反映到身体上就是一些盘根错节的暗伤。 不过令她感到疑惑的是,这些女巫明明已经被拔除了制约她们力量的“圣标记”,可还是显得有些虚弱。另外,她能够拔除其他女巫束手无策的“圣标记”这件事,也直接告诉了女巫们的代表——暗影巫师。并“坦白”了真相: 即自己曾学习过教会的神术,但知晓了教会的某些黑幕而被追杀,现如今已脱离教会。 尽管这个说辞有些漏洞,但暗影巫师还是让她们留下来并与女巫待在一起。这让“克里斯朵”有些摸不清对方在想些什么,不过一时半会儿她也不想离开这个由可怜善良女孩儿组成的小团体。 正当海伦思考着自己已经被暗影巫师识破的可能性,以及之后的逃跑路线时,一个村民倒在她面前,打断了她的思绪。 突兀的变化明显引发了骚动,女巫们如同惊弓之鸟一样想要拿起兵器,寻找掩体开始战斗,但海伦一个瞬发的安宁咒平息了她们的躁动。她走上前查看倒在地上的村民,这是个年轻人,他脸色发白,双手哆哆嗦嗦地想要撑着地站起来。 睁开的双眼缓缓转动,打量着四周。海伦判断这个人并没有昏迷,只是暂时脱力。她想也没想一个低级的治疗术刷过去,帮助这个年轻人恢复正常。 但,年轻人依然颤抖着,没办法爬起来,只能转动着眼珠,求助的看向海伦。 周围人的议论声传入她耳中: “唉,这是第几个了……” “也不知道怎么回事,最近得怪病的人越来越多了……” 海伦招呼着周围的村民把倒地不起的年轻人先抬回家,自己则是皱起了眉头。她记得刚刚那个年轻人手臂,脖子上有叶片形状的红痕,尽管很浅,但确实存在。 想到这里她检查了几个虚弱最严重的女巫,果不其然,她们的身体上或多或少也都有相似形状的红痕。 “是瘟疫……我需要通知教会。”她喃喃自语,脸色有些难看。一旁的“克里斯朵”吃起了水果,警报解除的女巫们稍微放下心,僵硬的脸色缓和了不少。 可没人察觉到,瘟疫悄然无声的蔓延。 第四十三章 瘟疫爆发 “我不同意。” 本应是仆人的少女此刻却反对起了自己的主人……至少在不知情的女巫们看起来是这样。“克里斯朵”在听到海伦的耳语后,先是紧张的看了看四周,之后表达了自己的拒绝。 海伦知道她的顾虑,拉着她离开人群密集的广场。可她们没有注意到,一道模糊到难以辨认的影子“跟”上了她们,一同来到了僻静无人的田地。 远处的喧闹声仍能隐约传到这边,辉月的莹白光芒洒在一块块麦田上。她们沉默对视,此刻是如此寂静,就连虫鸣鸟语都清晰可辨。 “克里斯朵,我知道你的顾虑,可你要清楚这场瘟疫的后果。” “我们不能见死不救。” 海伦率先打破了沉默,她静静地站在那里,声音依然婉转动听,却带有不容置疑的坚决。现在站在这里的是普照世人的曜日圣女,而非那个一直喊姐姐的小姑娘。 “你能保证,一同到来的只有你所说的‘医疗队’吗?”埃利斯从来没有真正信任过这个圣女,他总在思考对方看似无害的言行举止下,究竟暗含着多少算计。 因此现在作为“克里斯朵”,作为唯一可能阻止她招来教会的人,她必须提出自己的意见。但她不可能将自己的真实目的与猜忌暴露出来,而这也让她在辩解时,从气势上就弱了一筹。 “可我们现在取得了女巫们的信任,如果暴露出我们其实就是……” “我们迟早会露馅的,暗影巫师不是傻子。但那些村民等不了太久,如果用药物手段,需要更长时间的审批手续……更何况他们负担不起。” “所以,由我申请医疗队,是最快最有效的方式。” 看着眼前理智冷静的圣女,她看像自己的眼神就好像是在看一个陌生人。埃利斯虽然并未从对方身上感知到任何能量波动,但却依然体会到实实在在的“灼热感”。如同在面对曜日时,既没有理由也没有底气与其争锋……这让他想起了外界对于这个圣女早期的评价,那个时期克里斯朵还不是勇者,自己也没有成为魔王。但对方从诞生开始,就作为圣女存在了。 圣女所认定的事,必然正确。 “可……”但埃利斯不甘心,他此刻只想着自己不能就这么老老实实认怂,但海伦下一句话打消了他辩解的念头。 “我只会让医疗队来这里,他们的任务只有救助病人。女巫们不会受到来自教会的伤害,只要我在这里,一定不会。” 千里之外的总教堂,负责接收魔法传讯的信息中心 今天依然是曜日普照的一天,在曜日最为“喜爱”的这座城市,就连降下雨水时的乌云都无法阻挡曜日的光芒,生活在这座城市中的人们也以身为圣城居民而感到荣幸。 洛克就是工作在总教堂外区的一名信徒,他像往常一样擦拭着接受讯号的增幅器——巨大而光亮的魔晶外壳。虽然自从接任这份工作以来就从来没见它亮过,即处于工作状态。但对于曜日的信仰让他丝毫没有任何怠慢,每次都准时上班,将本就沾染不到多少灰尘的外壳擦得澄澈无比。 瑞克抹了把头上的汗,可当他把手放下来时,眼前一成不变的仪器此刻似乎有点不太一样。一开始是微弱的金色光点,让他以为自己老到大白天都能看花眼,可愈发强烈的光芒充满了整个外壳,展现出几乎不曾出现的状态。 他迅速回忆起出现这种情况的应对办法,带着紧张激动的心情敲开了信息中心的窗口。 “所以,这是圣女大人发来的求援?”片刻后,临时召开的会议上,一位红衣主教皱着眉头开口询问。 收发员再度看了看经过转译的信息,小心翼翼地点了点头。 “要我说,派医疗队去那个穷乡僻壤根本没好处,而且那里的人顽固得很!”一个白色头发的少年站起来,提出了反对意见。 位于他身旁,服饰与徽章上明显是他下属的女人咳嗽一声,手里的短杖不轻不重地敲了少年一下。 “队,长,大,人。不能因为偏见做出决定,时刻记住您是圣教的一员。”这位带着兜帽没有露出真面目的女人显然对她的队长形成了一种威慑,让原本十分激动的白发少年老老实实坐回去不再言语。 “另外,圣女大人特地点名,不需要携带任何战斗人员前往。有异议者可提出来,投票决定要不要执行这一请求。”坐在最高位的显然不是教皇,实际上这个会议的参与者都是地位不上不下的人,那些高位者此刻正在为另一件事做着准备。 但主持会议的人身份却也不容小觑,他目前代替了前不久被审判的米里斯大主教,成为了新一任掌管圣殿骑士团的负责人。 “圣女的提议不无道理,我们现在确实抽不出什么兵力。另外如果遇到勇者都对付不了的敌人,派遣战斗人员也没多大用处。” 一轮投票后,圣女海伦的提议被通过。而就在宣布散会的时候,主持会议者盯着那个桀骜不驯的白发少年,缓缓开口道; “我们作为曜日教会的一分子,不应该依据简单的利益来做出选择。你的思想觉悟有待提高,如果类似的言行以后出现,那么骑士团长就该考虑换人了。” 新主教冷冷的扫了白发少年一眼,少年身边的女下属立刻按着他的头一并鞠躬道歉,直到新主教离开大厅才敢直起身子。而之前不可一世的少年,此刻还保持着呆滞的模样,显然是在刚才的对视中受了精神冲击。 希望等他恢复过来,那不可一世的性子能收敛收敛吧……同样是贵族,他怎么和格兰特差别那么大呢?副团长艾尔娜摇摇头,甩开脑中的想法,搀扶着少年离开大厅。 当埃利斯看到越来越多的村民卧床不起后,他也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特别是在看到理论上不会染病的女巫也有不少陷入虚弱后,他更觉得圣女的选择是正确的。这场瘟疫并不普通,它能够感染“超凡者”,就已经很能说明问题了——即使它只感染了这些没经过系统训练的“野生”超凡者。 理论上来说她们只需要提示村民保持秩序,不要流动等待救援。剩下的事医疗队到来自然会做好。可这位圣女并不能对患者无动于衷,她冒着暴露的风险在村子里设立了一个医疗点,尽量延缓那些症状较轻的病人病情恶化,同时让他们能够在防控中起到作用。 海伦此刻正握着一个小女孩的手,淡金色光芒萦绕在她们之间。几分钟后,女孩儿苍白的脸有了些血色,能够自己完成站立,和她一路跌跌撞撞来到这里时有了明显改善。但病情得到控制的她第一时间则是再度握住了海伦刚刚放开的手。 “求求姐姐,去救妈妈,妈妈的呼吸越来越微弱了……” 海伦摇了摇头,硬是拽开了小女孩无力的手,开始为下一个症状较轻的病人“拖延时间”。一旁的大人也很是理解这位忙碌到现在的义医,赶忙将小女孩拉走,以免耽误其他人的诊治。 突如其来的瘟疫并没有让他们陷入惶惶不可终日的恐慌中,在看到过种种神奇力量之后,他们对这些外来者有一种莫名其妙的信心。似乎有他们在,村子就不会有事一样。这些曾生活在怪物阴影下的村民并非一无是处,至少他们能够在疫情扩散开以后主动建立隔离带,并且严格执行海伦提出的一条条建议。 就在海伦想要继续进行诊疗时,面前的队伍似乎有些骚动,一阵劝阻声传入她的耳中。但被阻拦者似乎不在乎这些,冲到了队伍最前面。 “你们不是说她是医生么,那为什么不去救那个小女孩的妈妈……嗯?” 拨开人群的缇娜看着坐在桌子后面的海伦,而被缇娜拽过来的“埃利斯”则是和站在海伦身边的“克里斯朵”对上了视线。 “你为什么在这儿?”二人异口同声说道,声音中充斥着不可思议。 第四十四章 支援 当大多数村民被突如其来的瘟疫困扰时,女巫并没有能独善其身。同样的症状出现在了她们身上,只不过要比那些毫无超凡能力的村民的情况好些。区别也就在于所有女巫都保持了一定的行动能力,虽然虚弱却能够自由行走。但如果突发战斗时肯定指望不上她们了,正因如此暗影巫师下令进一步隐蔽自己,就连与村民的解除都大幅减少。 可这条命令并没有对那两个外来者下达,一方面她们并不是女巫,即使被教会人员发现也比较容易脱身……另一方面,约克对她们的警惕不减反增,自从他放出去的影仆被悄声无息地干掉之后。 他清楚地记得那只影仆是用来监视那对自称是主仆的外来者的。 虽然她们中那个金发的主人曾提出过要给女巫们治疗瘟疫带来的病痛,但暗影巫师并不放心让这个疑似教会成员的女人与这些孩子有过多接触,因此以队伍内有医疗人员的理由回绝了。 不过问题就在于,这位植物学专精的女巫在查看症状较重的几个女孩儿身体状况后,得出了令约克失望的结论: “这个我无法医治,它不是一般的疾病,我从这里面察觉到了高阶法术的痕迹……” “……尽快离开这个村子吧,我们在这里停留的时间太长了。”约克将自己的脸重新隐藏在阴影中,他已经察觉到了不对劲。这种不安感在茉莉告诉他预言时就已产生,并且一直都没有消失,他起初以为危险来源于那两个“教会人员”,但真正的麻烦却在悄然无息中找上了他们。 “好的,我立刻去安排同胞们有序撤离,请问是选取a计划路线吗?”作为年龄仅次于约克以及其他几名女巫的“大姐姐”,瑞佳娜不仅是队伍内稀缺的医疗人员,同时也兼职人员调动组长。 她将散乱的绿色发丝扎成一个马尾,用右手手指按在耳侧——这是她联络出于各个位点女巫的方法,心灵传讯是每个女巫晋升中阶所必备的术式。她所担心的看守女巫因为虚弱而无法回应传讯的情况并未发生,一个个女孩子虚弱却清晰的声音传了过来。 “a路线遭到了不明阻碍?无论如何都无法到达外界?” 听到第一个汇报时,瑞佳娜认为病症带来的影响干预了那名女巫的方向感知能力,她刚刚安抚完了有些慌乱的a点女巫,就接到了b点传来的坏消息。 “你确定?b点也无法通往外界……” 瑞佳娜皱起眉头,汗珠从她额头顺着脸颊滑下。当她与所有位点的女巫联络完毕后,她重复了几次深呼吸,敲开了女巫聚集所的木门。 面对约克疑惑的目光,她咬了下嘴唇,示意对方出来说话。关上了那扇脆弱的木门后,她特意领着约克来到了距离房间较远的位置。 “我们……出不去了。” 与此同时,一队特殊的教会人员走过崎岖不平的山路,破开阻挡道路的荆棘,并非走官道而是沿着几乎笔直的路线来到这里的。他们每一个身上都笼罩着即使在白天也清晰可辨的金色光芒,就是这些看似华而不实的光芒确保了他们的安全,能够无视各种阻碍,以最快的速度到达信息发出的坐标位置。 为首的女士拄着沉重的手杖,手杖上镌刻着密密麻麻的符文,散发出神圣而令人心神安宁的气息。她摘下防止毒虫沙尘的面罩,露出了成熟而富有韵味的面庞。她身后的人也都掀开了面罩,凝视着前方。 “我从未想过,究竟是什么情况能让那位圣女大人发出求援,更何况她身边还有勇者,但现在看来情况并不简单……” 她身后的队员拿出魔晶打造的精致罗盘,对准曜日反复校准着位置。其他队员也都散开,在周围各处拿着一个长柄仪器来回挥动,似乎在寻找着什么。 “报告总队长,位置校准完毕,偏差值在0.01%上下浮动,对于求援中提到的中型村落,属于可以忽视的误差。” “报告总队长,疫病污染源以及携带者检索进行中,目前已对求援坐标附近数百米探测完毕,并未发现新型病原体,也并未发现能够感染人体的甲类病原。” 但这位“总队长”并未回应什么,她的目光甚至都没怎么移动过,只是默默盯着某个方向。 “奥威尔阿姨,我们是不是……”就在众人陷入沉默时,队伍末尾那个最矮小的身影不知何时溜到了队伍前面,仰起头对着总队长提问。 “菲儿队员,请注意你的称呼。”奥威尔眉头一皱,她一路上已经多次跟这个女孩子强调过纪律与规矩,可她总是将这些东西抛在脑后,像只好奇的猫咪不停地问问题。 “总队长,我们是否得到了假消息?”菲儿缩了缩脑袋,提出了自己也是大多数队员的疑惑。 奥威尔低下头看着这个小姑娘,似笑非笑的问道: “你觉得,那位圣女大人会玩一出‘龙来了’的把戏寻开心?还是圣女大人专属的传讯频道会被他人占用?” 菲儿眨着眼睛想了想,觉得这两个都不可能,她转过身指着他们面对着的地方: “可是,村子呢?这里明明是一大片空地啊,那么大个村子哪儿去啦?” 她问出这句话的同时,其他忙着测量的队员也都停下手里的工作,望向总队长,希望能得到解释。 “先别管圣女大人的‘要求’了,尽快通知些战斗人员过来这边吧,情况不是你们这些人能够解决的。”奥威尔看向了那片荒地,仿佛那里存在着什么似的。但她没有停留在原地,而是一步步朝着前方走去。 “那你呢?如果是战斗人员才能解决的事情,你也束手无策吧……”菲儿看着总队长,跑到她前面伸直双臂,担心地说道。 奥威尔笑了笑,撕掉身上不便于行动的袍子,将原本的手杖横举,接着在菲儿的目瞪口呆中从里面拔出了……一把剑! “老娘年轻的时候,也是骑士团的一员啊。”宽大长袍下的身躯显然久经锻炼,凹凸有致而又充满力量。 其他队员伸手掩面,他们长叹一声……总队长终究是没能在这次的任务中收敛自己,再一次吓到了新人。但这次的新人……似乎也有点不一样? 只见她愣了片刻,便兴冲冲地跑到队伍中负责记录的文职人员那里,眼睛里满是小星星,期待的开口道: “我能先退出医疗队吗?等我去过骑士团之后再来这里!” 文职人员很和善的对着菲儿笑了笑,并且亲切的摸了摸小女孩儿的头,接着在对方期待的目光中脸色一变,面无表情开口道: “绝对不行。” 情况不太对劲。海伦一边继续着自己的医疗行为,一边思考着……距离她发现并上报疫情,教会给出批准的回复已经过去了三天,但医疗队依然没有到来,就算教会总部从得到消息再到派遣队伍需要时间调度……也不应该拖这么久。 现在村子的街道上已经看不到什么人了,这和村民们所执行的隔离政策无关……他们单纯只是失去了活动能力,之前一直在请求海伦救救她妈妈的小女孩,已经和她的母亲一同陷入了沉睡之中。是的,到了这一阶段,就不只是卧床不起这么简单,病患会陷入无法唤醒的深度休眠。没有外部的能量供给,海伦最乐观的估计他们能再撑两天。 如果医疗队来不了,那么……就由我去救他们。 第四十五章 相逢与约定 视线交汇,眼前的少年\/少女自己是如此熟悉,就像是在镜中凝视自己。可这里并没有镜子,对面也并非由光线反射入眼的虚像,而是货真价实的人。 无需多言,他们便确定了对方是与自己互换身体的存在,不过率先做出反应的确实一向寡言的克里斯朵。她从缇娜的身后走到埃利斯面前,用冷冰冰的语气对还未搞清状况的圣女小姐说道: “这个人我借用下,等会儿还你。” 说完就硬拽着不知所措的埃利斯离开了人群,在周围人眼里就是黑发黑眸的少年十分霸道地带走了弱小可怜无助的女仆从,而且她的主人还没有阻止。 缇娜看着对自己疯狂使眼色的埃利斯,嘴角微微上扬。近在咫尺的感应让她的怀疑变成了确信,但她却丝毫没有帮助埃利斯的意图,反而转过头去不再看他,不再看这个有过一面之缘的“勇者”。 额,是缇娜没发现我吗?不对,她完全是想看我出丑吧!可恶…… “请放心,年轻人的事情就让他们自己解决吧,您只需要继续医疗行为就好……”缇娜上前一步,恰好挡住了海伦的视线,让埃利斯最后的求助也得不到响应。 往日喧闹的村庄在此刻显得格外安静,没有旁人的街道很好找,就在距离海伦设立医疗点几十步的距离。克里斯朵也懒得走多远,她揪着对方的领子,将自己的身体顶在墙上。 “我不管你有什么目的,如果你想要对海伦不利,即便摧毁这具身体我也会阻止你。” 埃利斯看着自己愤怒的脸庞,感到荒诞之余也察觉出对方的执着,他并未被克里斯朵的气势震慑住。 “别把我当成始作俑者,另外你也一样,别对缇娜姐出手。” 埃利斯抓着对方的手腕,让自己从被壁咚的姿势中摆脱出来,克里斯朵尝试挣脱却无奈的发现自己目前的身躯力量并不如原来。 “正好,咱们规定一下交换期间必须遵守的规则,没意见吧?” “第一,努力扮演自己目前的角色,尽量不做出与原主差异过大的行为。” 尽管对方依然瞪着自己,埃利斯还是松开了对方的手腕,二人拉开距离时他伸出一根手指提出了第一条。 “第二,无论如何都不能伤害或破坏原主重要的人或物。” 克里斯朵补上了第二条。 “第三,在必要的时候互帮互助。我目前就想这么多,你有没有要补充的?” 克里斯朵摇摇头,她依旧不怎么信任对方,可目前看来保持和平是最好的选择。她不明白这个交换机制会持续多久,出于对未知的迷茫,让她认定眼前使用着自己身体的魔王就是始作俑者。 “把剑给我。”克里斯朵突然说道,并朝着埃利斯伸出了手。 “啊?” “圣剑,反正你也用不了它,你带着也没用。”克里斯朵重复了一遍。 你怎么知道我用不了……埃利斯不由得想起之前在教会那次危险的经历,虽然当时他几乎是丧失了理智,但记忆可没丢。在他极度愤怒的情况下,即使是圣剑也可以被染成黑色,成为他复仇的杀器。 “不给,魔王带圣剑不成体统。”埃利斯干脆的拒绝了,他也清楚圣剑不认身体只认灵魂,给了对方相当于把主动权都给出去了。 “……算了。”请求失败的克里斯朵也没有再三索要,而是直接离开了小巷。 回去之后的埃利斯——当然,依旧是克里斯朵的身体,受到了来自海伦的检查,这位好姬友看起来很担心自己有没有受伤,虽然这股关心不是对自己的吧…… 因为约法三章的存在,埃利斯和克里斯朵并没有再发生什么冲突,而是十分热心地协助海伦处理瘟疫。不过可惜的是,村子里现在大部分人都陷入了昏迷,仅有的几个保持清醒着也越来越虚弱。 其中最为清醒的当属这位名叫卡鲁的农夫,他看着忙活的几个年轻人,露出了苦笑: “听我一句劝,别留在这里了,继续下去你们也会感染瘟疫的。” 海伦摇了摇头,没有多说什么,但她这些天的行动表达了她的想法。 “你们,你们还有美好的未来,不应该留在这里咳咳……就算是去外界找医生,也比耗在这里强啊……” “别担心,医疗队很快就会来的。”海伦完成了这边病患的处理,匆忙赶往了下一处临时医疗点,因此她并没有听清卡鲁含混不清的喃喃自语。 “不……没人会来,没有人能阻止……” 但是为什么医疗队没有出现呢?海伦坐在空荡荡的广场上,村子里的其他地方也和这里一样寂静,无法进食的村民将会在昏迷中消耗自己的生命力,走向死亡。谁能想到一星期前这里还举行过盛大的篝火晚会?海伦沉默地看着自己的双手,一直以来她都是作为教会的象征,是带来光明与希望的存在。 但她很少遇到现在的状况,身边没有成群结队的教会人员,没有主持大局的主教。身边的勇者最近还变得奇怪起来,比如坚决要跟自己分房睡之类的…… “我不想看着他们死去,他们明明没有什么过错……” 这句话是她的挚友,“克里斯朵”昨天看着如同停尸房的患者安置处时说的话。 “……我知道我该怎么做了。”海伦站了起来。 另一边,主张去外界寻求援助的缇娜正对着空气发怒……准确的说是一面看不见的屏障。她原本柔顺的头发乱糟糟的,往日里明亮的双眼也有些失神。 “这东西怎么这么复杂,要是星辉石,不,只需一块蓝纹金就可以沿着魔力流动的回路破解掉这个屏障……” 但她逃离魔域时候太匆忙了,根本没有带施法材料,导致了她现在只能靠理论知识硬生生地去尝试破解……这相当于用手挖出一条运河,耗时耗力几乎不可能。 “埃利斯”默默地站在她身边,没有过多言语,她本想去直接轰碎这烦人的屏障,可当缇娜做了一个简单的计算告知所需魔力量之后,她放弃了这个念头。 可就在下一刻,“埃利斯”感受到了一股极为熟悉的气息,那是圣女海伦所特有的……可这不合理,对方现在应该在村中心治疗患者,怎么可能让处于村子边缘的她感知到呢? 那是一道金色的圆环,缓缓上升到半空。它并不耀眼,也不炙热,只是存在于那里散发着淡淡的光芒。“埃利斯”脸色一变,朝着光环升起的位置赶去。缇娜看着那道庞大的光环,惊讶的嘴巴成o型,也顾不上破解屏障了,跟着埃利斯朝中心广场赶去。 海伦陷入了昏迷,她为自己的行为付出了代价。但是当“克里斯朵”抱着她想回到之前的小屋休息时,一道黑色的身影挡在了门前,他的脸庞隐藏在团团阴影中。 “她也救了那些染病的女巫。” “但她毕竟是圣女,不是么?” “可她救了你们,她没想过伤害你们!” “她是,教会的圣女,那些女孩子接触她的时间不长,但她们被教会伤害的时间很长。” 埃利斯哑口无言,他不得不承认克里斯朵之前的话,带着海伦离开了女巫的聚居地。对方不趁此机会攻击她们,已经算得上报答恩情了。 第四十六章 灭顶之灾 当金色的圆环浮在空中,村民们渐渐苏醒,失去力气的四肢恢复了往日的活力。康得利斯村荒废了几天的生产活动正重新步入正轨,这场突如其来的瘟疫并没有夺走哪怕一个人的生命。 一些人惊讶的发现自己除了摆脱了神秘瘟疫的折磨之外,还恢复了不少暗伤旧疾。他们并不信教,可当神迹真的来临时,他们却不得不对治愈他们的那名少女,致以最高的敬意。除了敬意之外,他们也在用质朴的方式表达最纯真的感激之情——海伦房间旁边已经成为小仓库的侧房就是最明显的例子。 那些礼物的价值加起来虽然没有海伦平时所受到的一件礼物多,但已经清醒过来的海伦还是将这些全部收下。克里斯朵担心的事情并未发生,海伦只是动用了“那东西”最微不足道的一点余热,这仍然处在安全范围内。 “大姐姐,我们准备去城里跟着娘做生意了,到时候记得来看我们哦!”最后一个来送礼物的小孩子,在离开房间前对海伦如此说道。 距离她施展圣愈只过了一天,村子里再度恢复了生机。经过这场有惊无险的灾难后,村民的想法有些转变,他们中的有些开始担忧将来——并不是每次瘟疫,圣女大人都会在身边。 “因此,我们需要走出这个已经跟不上时代的小村子,去和外面的世界接触交流。”村长挺直了腰板,他说话时望向村子通往外界的主干道,整个人似乎年轻了许多。 海伦自然是对他的决定表示赞成,但她也提醒了对方,会有更多的挑战与困难在前方,等着这座保守的村子。但村长以及决定要跟着一起带领村子走出去的年轻人表示不会畏惧。 …… 那是埃利斯所目睹的,依旧属于正常范畴的一幕。这一幕发生在海伦施展圣愈后,发生在距现在两天前的“过去”。 那么现在呢?之前互相谈笑,脸上洋溢着对未来的希望的村民们,嘴巴鼻子长出紫色鲜艳的花朵,眼角与嘴角流出的液体呈现出暗红,他们咧着嘴露出了难看的笑容,双眼上翻只余下布满血丝的惨白色。 异常女巫的火焰点燃了房屋,身上着火的“村民”像是完全感觉不到疼痛一样,表情安详,如同在后花园散步一样漫无目的游荡着。村子里的惨状触目惊心,木材与尸体被灼烧的气味混合在一起,却听不到任何包含痛苦的嘶吼或哀嚎。 一切都静悄悄的,但处于这人间惨剧中的外来者,却无法平静。黑色的雾气此刻不住地翻涌着,凝结成了一双巨大的“手”,这双手交叉环抱住了它的主人。 “为什么……艾利特,玛莎,梅莉,安……她们都是很好很好的孩子啊!!!”约克大把大把地揪着自己的头发,他眼睁睁看着那些女孩在他面前痛苦的挣扎,然后变成那副鬼样子。因为不忍心让她们安息,亦或是心存侥幸而没有第一时间出手,让她们跑了出去。 他靠在茉莉的门外,那个一直给予他帮助的“先知女巫”已经无法再回答他任何问题了,永远的。她不想长出那么诡异的东西,或许是她在少得可怜的可能性中看到了披着自己皮的怪物折磨约克的场景,她选择了了结自己。 那本改变了他命运的书无风自动,以往怎么也翻不开的后半本每一页都清晰可辨,以极快的速度翻了过去。直到最后一页,那是一份用灵魂作签名的契约。 他要复仇,向夺走他所珍视之物的一切复仇。即便他要向魔王效忠,正式成为魔王军的一员。 一个,两个,三个,四个……埃利斯避开浑浑噩噩,撕扯着对方肢体的“村民”,寻找着哪怕一个没有长出紫色花朵的村民。他听到了孩子的哭声……是正常的孩子!长出花朵的孩子是不会哭的。 【大自然是如此的奇妙,它赋予物种自然生长的权利……】 克里斯朵看着接近自己的村民,她本能的想要抽出剑,来解决这些怪物。这种事她过去做了不止一次,应该没有什么难度才对……但她认得这些人,认得这些会因为自己斩杀了怪物,就十分热情招待她的村民。这些人不久前还在自己面前欢笑,其中一个小男孩还以她为榜样,想要成为打到怪物的英雄。 【可是,你知道吗?遵循自然规律的造物,并不能获得人们的青睐……】 缇娜看着愣在原地的“埃利斯”,那些身上绽放紫色花朵的“村民”已经距离迷茫的少年不足半米,花朵随风摇曳,朝着身上没有花朵的少年扭动着身躯。 “他们已经死了,你要让他们安息!”她一挥手,狂暴的风推开了“村民”,可却有几个没有被风驱散开来。她们都是年龄不大的小女孩,身上的花朵紫色更浓郁,花的姿态也愈发妖艳。风刃火球冰锥密密麻麻地飞向缇娜所在的位置。 “为什么……这里会有先天施法者!?” 【就好比水果一样,四季都能吃到的可算不上美妙……】 海伦抱起了那个孩子,她站立位置的不远处是几具再也爬不起来的“村民”,她望向听到声音赶过来的“克里斯朵”,抱着孩子的手不住地颤抖,露出了即使是在克里斯朵记忆中也未曾出现的,泫然欲泣的表情。 “他是我找到的最后一个活着的了……可是他……” 孩子的哭声逐渐减弱,脸上惊恐的表情也恢复了宁静祥和,他破损的衣服所露出的皮肤上,钻出了一个花骨朵,它绽放了。 【只有熬过寒冬的……才最好!!!】 村外的田地上,一位中年农夫清理完金黄色麦田中最后一丛杂草后,用粗布衣服擦了擦头上的汗珠。他放下割草用的镰刀,很是随意地坐在田埂上,遥望着远处火光摇曳的村子笑了。 他笑的是那样的憨厚,如同一位寻常农夫那样,在他手边,紫色的藤蔓缠绕着有些锈蚀的镰刀。但他的悠闲时光很快就被不速之客打破了,来人笼罩在一片阴影中。 “卡鲁……他们是那么叫你的,对吗?”黑雾笼罩的身影哑着嗓子问道。 “我只是一个农夫罢了,远道而来的客人,你有什么事吗?”卡鲁没有转过头,即便那个黑袍人就站在他身后不到一尺的位置。 “我不管你是谁,让她们变回正常,立刻!”黑色的雾气不住地翻涌着,周围的麦田从金黄变为了深邃的漆黑色。 “平时能吃到的不算美味,熬过冬天的才最好。小约克,已经开始的考验,怎么能停止呢?”他的动作很缓慢,站起身来时甚至要用力扶着锈迹斑斑的镰刀,可只是如此简单的一个动作,却让约克后退到数米之外。 漆黑色的魔导书悬在约克面前,泛黄的书页上一个个暗红色的咒文仿佛活了过来,闪烁着诡异的光芒。他抬起头,原本淡棕色的双眸此刻竟一片猩红。 “这样啊,只要干掉你,她们就能恢复正常了么……” 原本笼罩在约克周围的黑色雾气涌动着,聚集着,随着雾气的转移,约克瘦削的身体也显露出来。他伸出右手按住了快速翻动的魔导书,使其停在某一页。 “被祂吞噬吧。”雾气……不,此刻已经不能称之为雾气了。那是漆黑的影子构成的实体,张开狰狞巨口朝着站在原地的卡鲁咬了下去。 第四十七章 并肩作战 克里斯朵看着那些朝着自己涌来的“村民”们,打断了缇娜的施法。 “你为什么拦着我,他们是什么样子你看不出来吗?!”被阻止的缇娜瞪着这位“魔王”,她不由得感到十分心累,如果埃利斯还在这里的话情况可能会好很多。 “他们在求救……”克里斯朵看着那些表情狰狞,跌跌撞撞朝着自己走来的“村民”,喃喃自语。 村民们的模样渐渐连成一片,那一张张狰狞的面孔却在她眼中“复原”成了最初的模样。她头脑中一阵晕眩,周遭的一切似乎被放慢了很多倍…… 那些人每一个都用近乎哀求的目光看着她,嘴巴缓慢的张合,求救的话语无声的诉说着。其中有孩子有老人有年轻的男女,他们伸出手,密密麻麻的手臂艰难的抬起又重重的下落。 “救救我们……” 仿佛玻璃炸碎的声音在克里斯朵耳边响起,周遭慢放的景象也在瞬间恢复正常。刺鼻的焦糊味与灼热的气浪将她拉回现实,回头望去,自己正在被缇娜拽着跑。从手臂上传来的刺痛让她皱了皱眉,那是被紫色的荆棘划破的伤口。 “我们现在最好先与那两个人汇合,那个教会的圣女说不定会有办法。”缇娜一边戒备着周遭的村民,一边朝着村中央的位置跑去,灵魂上的感知让她能够对埃利斯所在的位置有一个大概的判断,至少在这里找到对方是没什么问题。 “我没办法。”海伦直接说道。 没等他们找到对方,那两个人已经赶过来了。她们自然也目睹了村子里的惨状,但之前已经使用过神术的她根本起不到一点作用。 “那怎么办?” “向外界求援吧。”海伦叹了口气,随后露出无奈的苦笑。怎么求援?通向村外的道路已经被封死了,外面的人进不来,里面的人也休想逃出去。 正在他们一筹莫展之际,两个人从天而降,砸在了距离他们不远处的广场上。 一道身影瘦弱而单薄,倒在地上挣扎着想要爬起来,却被紫色的藤蔓缠绕住,无法动弹。 而释放出紫色藤蔓的人,身上好几处都附着燃烧着的黑色火焰,火焰吞噬着藤蔓,却被密密麻麻的藤蔓限制在很小的范围中无法扩散。 “没有人,能够阻挡进化的脚步。”卡鲁甩了甩手,将被火焰灼烧失去生命的藤蔓残渣甩在地上。 “你们不应该在这里的,这场进化与你们无关……”卡鲁看到如临大敌的四人,露出了依旧淳朴的笑容,只不过这笑容配上他身上伸展出的藤蔓,显得格外诡异渗人。 “为什么?”埃利斯握着没有出鞘的圣剑,手不断颤抖并非因为恐惧,而是不解与愤怒。 “……你们贵为‘上等人’,目光却如此狭隘。我不会让你们破坏这场进化的,不会让‘圣种’被毁灭。”卡鲁扔掉手中破破烂烂的镰刀,朝前方挥手。 顿时,倒地不起的村民开始蠢蠢欲动,一株又一株紫色的藤蔓从他们的身体里面钻出来,构成了一道不断涌动的荆棘之墙。 几乎在墙出现的瞬间,“埃利斯”动了,他一拳砸在看似柔软的荆棘之墙上,却没有留下一丝痕迹,反而是他的手上满是血迹。 “喂,你下手轻点!”站在一旁的“克里斯朵”慌忙喊道, “我会留他一口气审讯的。”听到喊话的“埃利斯”并没有停下动作,反而加快了出拳的力道与速度。但这副身体和勇者原装身体自然不能比,鲜血浸透了“埃利斯”的双手,可他却像感知不到痛楚一般没有停下。 “我的意思是,你,下手,轻点!”气的快要跺脚的“克里斯朵”看着自己的拳头皮开肉绽,心里不由得抽搐。 与此同时缇娜也在用作用有限的魔法,试图打破荆棘之墙。但无论是怎样的法术,都会被不断扭动的紫色藤蔓抵挡,而且相同类型的法术在“杀死”一部分藤蔓后,其余藤蔓就会获得对此法术的抵抗能力。 “第三条,互帮互助,现在给我剑!”看到自己的攻击无法奏效后,“埃利斯”放弃了使用这副身体带有的自己并不熟悉的“那股力量”,而是找回自己习惯的战斗方式。 情况危急,埃利斯也顾不得计较双方的力量差距了,她解下腰带上的圣剑,将其抛给了“埃利斯”。 入手的圣剑并不安分,它似乎感应到了这副身体存在的魔王本源,散发出惊人的热量险些灼伤“埃利斯”,克里斯朵可没那么多功夫解释,她冷哼一声,源自精神层面的压力毫无保留施加在不怎么听话的圣剑上。 “看清你的主人是谁!” 握在“埃利斯”手中的圣剑迅速褪去耀金色的外表,冰冷而清冽的银白色取而代之,一道银白的光芒粉碎了荆棘之墙势头不减朝着墙后面的卡鲁飞去。 “我说了,不要,阻止我。”他脸上的笑容消失了,伸出手捏碎了那道剑芒。 回应他的是“埃利斯”重重的下劈,由于身体力量的不足,导致“埃利斯”不得不双手持剑来增加力道。圣剑朝着卡鲁的肩膀砍下去,银白色的剑刃切开了对方粗糙的皮肤,却被皮肤下密密麻麻数不清的血红色藤蔓阻弹开了。 裂开的皮肤迅速愈合,藤蔓在他的皮肤下不安分地扭动着,形成一个个凸起。 “这家伙身体里面……全是那鬼东西。”已经完成对卡鲁身体构造解析的缇娜,脸色十分难看。她此刻几乎帮不上什么忙,只能给挥舞圣剑的“埃利斯”加上各种增幅,但也仅仅是聊胜于无罢了。 不能光看着……想想办法啊埃利斯!此刻的“克里斯朵”显得格外无助与迷茫,她也想上前一同战斗,可这副身体没有施展组合战略魔法的基础,更不能让他调取出魔王本源的力量…… 就在他皱着眉头思考对策时,一道身影被击退,狼狈的摔在“克里斯朵”身边。此刻的“埃利斯”显然陷入了苦战,他身上遍布着细密的伤口,那些都是荆棘所留下的。手中的圣剑虽然依旧充斥着银白色的光芒,却不能对卡鲁造成有效伤害。 “缇娜,帮我们拖延一分钟!”考虑到继续损耗下去,事情会朝着糟糕的方向发展,“克里斯朵”决定尝试自己那个异想天开的念头。 “我不会杀了你们,作为上等人的一员,你们有加入‘冬夜’的资质。”卡鲁步步紧逼,可这次挡在他身前的却只是个柔弱的少女。 缇娜感受着对方身上充沛到可怕的生命力,苦笑着暗骂道: “埃利斯那家伙,真是给我出了个难题啊……吾名:缇娜·坎迪斯!”黑色的羽翼瞬间凝结而成,小巧精致的魔杖散发出庞大的法力波动,对准了卡鲁。 “魔王的子嗣,为何与曜日走在一起?!”卡鲁冷哼一声,朴实无华的一拳打向缇娜,使她不得不闪动双翼拉开距离,可这样一来就必须放下手中蓄力的魔杖。 “与你无关,邪教的疯子。”缇娜举起漆黑色的魔杖,从魔杖尖端,一个小圆点迅速扩大,一道黑色半透明圆环笼罩住了卡鲁,他的表情开始变得僵硬,行动也如同落入蜂蜜中的虫子,无比迟缓。 “你在做什么?”另一边,“埃利斯”不解的看着握着自己手的“克里斯朵”,对方紧闭着眼睛,嘴里念念有词。 那是一种十分模糊不清的“感触”,埃利斯沉下心去尝试唤醒,像是自己曾经使用那份力量一样唤醒本源。有那么一瞬间,他以旁观者的视角看到了堆满骸骨的土地与灰黑色的天空,伫立在尸骨堆上的王座,以及……悬浮在王座上方的狰狞王冠。 第四十八章 离去 埃利斯强烈的意愿让王冠微微转动了一下,与此同时他似乎听到了一声若有若无的叹息,随后就被“踢”出了这片世界。 “……它对你的排斥性要远大于对我,所以记得在关键时刻使用‘它’,我能做的只有这些了。” “埃利斯你好了没有啊!我快要顶不住了!”不远处传来少女的呼喊,于是“克里斯朵”推了仍然有些茫然的“埃利斯”一下,让其面向那个重新恢复行动能力的藤蔓怪物。 “去吧,带着我的份一起,干掉那个罪魁祸首。” 巨大的震动以及冲击从交战中心传出来,震醒了昏厥的暗影巫师。 “魔王……”意识混乱的约克望着远处那个手持利刃,头上浮现出黑色王冠的少年,呢喃着这个词汇。 表情错愕的卡鲁缓缓低头,看着自己四分五裂无法重聚的身躯,纠缠在一起的两股力量互相争斗,吞噬,似乎破坏掉他的身体只是它们冲突的附加品。 “冬夜……仍未结束!”银白色的圣焰灼烧着他身上仍然在不断扭动的藤蔓,直至一切会为灰白色的灰烬。 卡鲁消失了,他的头颅是最后被圣焰吞噬的,在此之前他用浑浊的眼睛看着埃利斯,也看着克里斯朵,嘴角浮现一丝诡异的笑容。 不知为何,埃利斯觉得手里的剑刃是如此灼热滚烫,滚烫到根本无法再继续握住。将这把剑扔出去后,他感觉到了一种翻天覆地般的晕眩感,紧接着是传遍全身的剧痛。强烈的痛感让他支撑不住自己的身体摔倒在地,身体上的伤痛还是次要的,主要是头脑中不断翻涌的记忆碎片胡乱的搅动着他的思绪。 他就这么趴在地上,竟然回忆起了不久之前,自己也是这么狼狈的趴在地上……等等,那真的是自己吗?一闪而过的碎片中显露出不同于他记忆的一角,那是一个他从未见过的女性……长着龙角? 没来得及继续回忆,他眼前模糊的画面迅速消散,头脑中持续的钝痛减轻了许多,遍及全身的伤口也在以缓慢的速度开始愈合。他转过头,看着焦急的释放治疗术的缇娜,露出一个勉强的笑容: “缇娜姐,我回来了。” 黑色的雾气一点点凝聚,重新笼罩住他血迹斑斑的身躯。约克能够醒来完全是幸运,如果他最后关头没有保护柱自己的脆弱部位,那么他现在估计仍然处于昏迷之中。 伤口已经不再流血,黑色的未知物质流入他的身体,替他填补了一部分“缺失”的血肉。在他面前是一部分昏迷,一部分重伤的女巫们。那藤蔓没有让这些生命力顽强的孩子永远沉睡,这是不幸中的万幸。 “这里的屏障消失了,教会的骑士团很快就会赶到……你们快点走吧。”海伦看着尸横遍野的村子,燃烧的火焰早已熄灭,只余下尸体与焦土触目惊心。她语气中听不出什么感情波动,仿佛只是在说一件小事。 瑞佳娜搀扶着约克,她眉头紧皱,思索着如何以最快的速度带着女巫们离开这里。但现在的情况很明显,她们要么舍弃大部分昏迷者,要么带上所有人然后被教会追上…… 约克没有去看瑞佳娜的眼睛,他知道对方在等着他做出抉择,但他不想,不想放弃。于是他挣脱了瑞佳娜的搀扶,朝着村外的方向走去。 “我不在之后,你带着她们好好活下去……”约克捂着胸口,那里是他剧烈跳动的心脏。之前他已经竭尽全力,此刻已然是油尽灯枯的状态,可他却还要燃烧尽自己最后一份力量,来为那些女孩儿们带来生的希望。 一道人影挡在了他面前。 “约克先生,她们需要你,你还不能牺牲。”埃利斯极为认真地说道,同时向一脸决然的约克伸出了手。 “我们能带你们走,不需要任何人去拖延时间,请相信我……或者说相信缇娜。”说着,他转头看向了正在架设法阵的黑发少女。约克这才回过头,看着那些眼里满是泪花的女孩子们,他摇了摇头,一步步走了回去。 “圣教军已经来了,我去汇报情况……你们快走吧。”克里斯朵捡起了重新变回金色的圣剑,看都没看他们一眼朝着村外的方向走去。她握着海伦的手,稳定着这位挚友的情绪。 骑士团的盔甲在曜日的照射下熠熠生辉,他们脸色严峻地在村子中搜寻着幸存者或者说仍在喘息的“怪物”。为首的中年女性叹了口气,她摸了摸圣女海伦的头发,看着对方灰暗的表情很是心疼。 “值得么?”克里斯朵盯着这位挚友的淡金色双眸,她真的不明白,海伦明明已经很努力了,可为什么…… 海伦抬起手,轻轻地将手指按在克里斯朵的嘴唇上,摇了摇头。 “至少他们没有不知不觉中疾病缠身死去。我确实治好过他们的……” 当教会的人员打扫完战场后,一块三人高的石板矗立在原本是村子广场的空地上,石板根据人口普查的数据记录着死难者的名字……一切似乎尘埃落定,通往此地的官道也会根据条例封锁几年时间。当最后一批教职人员施展了安神仪式后,这里恢复了宁静,村民们生活的痕迹会一点点被完全抹去。 但石碑前的土地一点点,一点点出现了裂纹,一直布满了泥土的手伸了出来,这只手奋力的抛开泥土,原本干枯龟裂的皮肤也随之蜕去,露出洁白崭新的肌肤。他一点点爬出了“坟墓”,睁开迷茫的双眼,身体的健壮程度超乎他的想象。 “我……活过来了?”他话音未落,几只手也从脚下的地面中伸了出来。 未知地区,昏暗的地下室中人的影子随着火焰的跳动而摇曳。一道极具压迫力的身影缓缓从阴影中走出来,朝着明亮的火焰走去,他满是肌肉的身躯上遍布了大大小小的刀伤,当火光照到他身上时,那些伤口竟一点点扭动,生长,然后消失没有留下一丝痕迹。 “你怎么回来了,‘刺猬’?”坐在火堆旁的黑袍少年疑惑回头,他的身体是那样瘦弱单薄,与站在他面前的黑衣壮汉对比明显,仿佛后者一抬手就能掐死他似的。 “很遗憾,冬血大人。‘农民’死了……”刺猬在说完这句话时,低下了头,没有与冬血对视。 火焰猛地一颤,将刺猬的面庞照亮,一道狰狞的伤疤从脸上蔓延到光秃秃的头顶,伤疤中似乎有什么东西在扭动,显得怪异而令人憎恶。 火焰很快重归平静,少年将兜帽摘下,露出他结着冰霜的蓝发,他深深叹了口气: “虽然他对圣种的狂热,对冬夜的推崇令我都有些恶心……但不得不说,他有一个高贵的灵魂,这样的灵魂理应踩着森森白骨魂归‘新生’圣殿。你觉得呢?” “属下愿为他打造人骨圣道,誓死完成任务!”刺猬浑身颤抖,是为即将到来的行动而兴奋。 冬血皱了皱眉,他咳嗽一声,接着说道: “别整天把死挂在嘴边,你们都拥有高贵的灵魂,应该看到冬夜之后的新生。记住,活着才是第一目的,我允许你们优先考虑自保。” “是!” 刺猬走后,少年呆坐在火堆旁,双眸随着火焰跳动明灭不定,偌大的地下室中只剩下他一个人,喃喃自语。 “怎么就死了呢?那个老疯子前些天还请我吃果子来着。真是的,都有点冷了……” 冬血打了个寒战,把手一点点接近火焰,就在火舌将要舔舐他洁白的手指时,整团火焰或作青蓝色,晶莹剔透的冰晶瞬间布满了少年身边的每一寸空间,并且朝着外部不断扩散。厚厚的冰层充斥着地下室,而中心的那团青焰却越烧越旺…… 第四十九章 杀戮 巨大的时空通道出现在广场前的空地上,它显然十分稳定,站在这道门前几乎感受不到拉扯感。缇娜朝着身后排成长队的女巫们招招手,带头朝着通道内部走去。 当所有女巫,无论是昏迷的还是醒着的,都进入通道后,约克才放心的也跟着走进通道,不过他回头看着与勇者握手的“魔王大人”,竟产生一种错乱之感。如果不是亲身经历,谁会相信魔王勇者会团结协作,对抗敌人呢? 当埃利斯与克里斯朵道别,并重新强调了约法三章后,他也进入了即将封闭起来的隧道。而恢复了链接的他直接在心里询问缇娜: 你这个通道可以把我们带到哪里去啊,回魔域吗? 缇娜也在心中默默回复他:魔域暂时回不去了,至于这个通道的目的地……我又不是这个魔法道具的制作者,我怎么会知道。 啥??! 曜日教会主教堂所在的圣城,今天也沐浴着曜日的光辉,位于城市边缘的魔力棱镜发挥着千百年如一日的调节作用,尽管它们与放置于教堂中心的棱镜无法相比,但却依然可以让城市中的人们永远享受到适宜的光照——既不会太弱而导致一片昏暗,也不会因为太强而灼伤人们的皮肤。 清除异端的远征取得了突破性的成果,顽固而狡猾的异教徒的城池被攻破。前线传来的好消息让民众们很是兴奋,仿佛十字军取得的荣誉与他们也紧密相连似的,以至于在本部的默许下,圣城居民自发举行了一场庆功会。 人们佩戴着自制的曜日徽章,这东西的是用十字军盔甲的边角料制成的,经受过祝福的钢铁会散发出如同曜日般温暖的热量,而这些边角料仅仅是比寻常金属要温一些罢了,可仍然阻止不了民众的追捧。 红色的条幅挂在街道两旁,小贩的摊位上用红色的通用语写着亏本折扣之类的宣传语,孩子们稚嫩的小手举着曜日形状的风车嬉笑着跑过街道。由于节庆日几乎所有部门都会放假,闲下来的人们三三两两围坐一起,谈论着最近发生的大事。 “听说圣教总部又外调一批圣殿骑士团赶往外地了,听说好像是去支援圣女大人……” “我有个亲戚在‘里面’干活,据说那是圣女大人亲自写的求援信呢!” “你消息都过时了,据我所知,他们已经解决了一个邪教团伙,已经在回来的路上了。” 他们的交谈声传入一个黑色人影的耳中,这些话语让他皱了皱眉,从脸上延伸到头顶的狰狞伤疤也跟着抖了抖。不过他并未停下脚步,而是大摇大摆地在街道上闲逛。 他经过一面墙时,一张有些破损,甚至折起来的通缉令被调皮的风吹开,显露出了上面的画像与文字: 邪教重犯,代号:刺猬,危险程度极高,不建议单独应对。画像上的刺猬满脸鲜血露出狞笑,那道伤疤也撕裂开来,翻动着血红的皮肉。 “嘿,变色龙给的装备还挺好用,不过只是一次性的有点可惜……下次多要几份。”刺猬背着手,满不在乎地与周围的人擦肩而过,可即便如此也没人盯着他“特征明显”的脸多看上哪怕一秒。反而会疑惑自己刚刚是否撞到了人,随即便把这件事抛在脑后。 他看上去对什么都很感兴趣,东瞅瞅西看看,却没有在任何一处停留过久。途中他甚至扶起了一位不小心跌倒的孩子,帮一位摊主稳定住即将倒塌的货物…… 但他总归要停下的,他是为了执行任务而来。 眼前的人群并没有什么特殊之处,他停留的地点也只是这座城市众多街道中格外寻常的一条,但今天之后,它将不再寻常。刺猬看着眼前依旧毫无防备的人们,露出的狞笑使嘴角到几乎裂开。他开始奔跑,从相对宽敞的道路冲向拥挤的人群,嘶哑的声音从他喉咙里挤出来: “命运并不垂青你们,你们存在的目的就是为让他人获得新生!” 第一个被他碰到的年轻男人由于冲击力差点摔倒,刚想要回头发火,却发觉自己的喉咙只能发出咯咯的声音,血腥味弥漫在他的鼻腔。身体几处传来的痛楚让他失去了继续站立的能力,温热的液体喷涌而出,他双眼所看到的最后一幕,就是一个浑身扎满了刀刃的人在舞蹈……跳着喷洒鲜血带来死亡的舞蹈。 刺猬“无比深情”地紧紧拥抱着一位年轻的女士,然后松开双手,任由这具满是创伤的尸体倒在地上。锋利而血红的刀刃几乎从他身体每一处争先恐后地钻出来,刺破了他粗糙的皮肤,血肉蠕动着想要将作为金属的异物排斥出去,那些刀刃仿佛是从骨头里生长出来的。 刺猬以双脚为支点,身体为轴心,在慌忙逃窜的人群中旋转着,他的手臂上密密麻麻的刀刃收割着一个又一个生命,他的黑色风衣破破烂烂,被鲜血染红,一部分是他自己的……更多的却是源自他脚下的尸体。 “不,不要杀我,我愿意给你……啊!!!”大腹便便的商人祈求的话语还未说完,就已经被划开了胸腹,黄色的脂肪连同血肉撒了一地。 “求求你,至少放过我女儿!”一位双腿被切断的妇女挡在已经吓傻了的女儿身前,几乎是哀嚎着恳求,但刺猬看都没看一眼,锋利的刀刃将她和身后的小女孩捅了个对穿,她们依偎在一起痛苦的陷入了永眠。 他看到了逃出去的几个人,知道他们将会去通知圣城中的护卫团,但他没有去追赶——因为没有必要,命运的选择存在时间限定,而他是个守时的人,不会对漏网之鱼穷追不舍…… 他在乎的是时间,而非数量。 在舞蹈中,他听到了金属崩碎的声音,回头一看,原来是一名穿着治安官制服的年轻人举着断掉的短剑,颤抖着盯着他。此刻的治安官无法理解,被圣教祝福过的刀剑,为何连这名凶犯的皮肤都砍不开,还被凶犯身上的刀刃砍断了。但很快他就无法继续思考了,自己拿着刀的手臂飞了起来,出现在半空中,接着是另一条胳膊,再然后断裂的双腿落在不远处的尸体堆上。 刺猬继续着杀戮,他沐浴着鲜血,不分对象,毫无怜悯地挥动着刀刃。他将右手按在一个老人的胸前,锋利的刀刃刺穿了他的皮肤,割开了他的血肉,就在刀刃将要触及到心脏时…… 刀刃停下了,然后以最快的速度收回刺猬的身体里,他笑着替老人整了整衣领,脸上带有一丝歉意的笑容,尽管沾满鲜血的脸庞无论做什么表情都格外狰狞。 “噢抱歉,时间到了,你是范围外的人,我不会杀你。” 老人怒睁着双目,即便那些利刃没有刺入他的心脏,但身上不断失血的伤口也让他很难坚持到教会的医务人员赶来,他用最后的力气骂道: “你这个……这个恶魔,会下地狱的!” 刺猬仰起头,浑身沐浴着鲜血站在阳光下,他呼出一口气,回应道: “我们都会堕入地狱,在冬夜之后重获新生。” 当护卫团赶到现场时,不少人脸色都无比难看,甚至有几个新加入的忍不住大口呕吐起来,这一幕或许会出现在他们的噩梦中,不知多久才能消散。 为首的年轻人看着一具具被抬上担架的尸体,看着被鲜血染红的地面,双眸中燃烧着愤怒的火焰,握着剑的手不断颤抖,几乎要将剑柄握断。他蹲下来,合上年轻治安官的双眼,这双眼睛昨天还充斥着坚毅与光芒,对他说自己会努力积累功勋,争取加入护卫团。但现在他四分五裂,对于未来的憧憬与对于人们安定生活的守护,统统化作泡影。 “我要向高层提出申请,讨伐冬夜邪教,将冬夜教徒全部歼灭!”格兰特站起来,斩钉截铁地说道。 第五十章 龙裔国度 “所以,我们这是到了哪儿啊?!”埃利斯从水里站起来,十分狼狈的拨弄着头发上的水草。他们脚下的水潭并不深,顶多没过膝盖,女巫们则是落到了不远处的地面上,免于成为落汤鸡。 “不对劲,我明明没有水属性亲和,为什么三番两次传送到水里……”缇娜顾不得自己的形象,她甚至没有第一时间用魔法烘干自己身上的水分,只是自顾自在那里碎碎念。 没办法,埃利斯之后把目光投向若有所思的约克,他注意到埃利斯的视线,露出了谦逊而礼貌的笑容,身上的黑雾也消散了很多。 “安妮之前去附近的制高点看了看,确认这里是尼德霍格王国的领土……应该算是比较幸运吧。” 埃利斯回忆着自己之前学习过的世界地理,然后才反应过来约克口中的“比较幸运”是怎么一回事,这就要从这个世界上国家的信仰倾向说起了。 曜日教会的势力范围很广,世界上有几乎一半的国家把曜日作为国内主要信仰,有不到一半对曜日教会表现出接纳与支持……而只有少数几个国家对曜日教会较为冷淡,但也并未表现出敌对的态度——无人可以忤逆太阳,至少明面上不行。 而作为流淌着龙血的“龙之后裔”统治的国家,对于教会以及勇者自然是没什么好感,他们唯一信奉的便是自己的祖先,能够自由翱翔于天际,轻而易举便能毁天灭地的巨龙。 尽管纯血龙种已经被确认灭绝,但尼德霍格王国的人们依然相信着,相信终有一天巨龙会从天而降,带领他们恢复往日的荣光。时过境迁,他们也从单纯崇尚武力,抢夺财宝的“野蛮种”成为大陆上综合实力排名靠前的主权国。但他们的排外性也是十分明显的,他们几乎不允许外族人在国内定居,就连商业活动也会有诸多限制。 好消息是,约克不用担心面对教会的追捕,并且女巫所属的一个隐秘组织在这边也有一定的势力,能够接收这些流离失所的女孩子们。这一点瑞佳娜已经通过心灵通讯与当地的负责人确认过了,同时她也向埃利斯二人提出了邀请。 “能帮到这些孩子我也很高兴,感谢的话就不必说了,我们还有其他事要做……”埃利斯想了想,礼貌地回绝了对方的邀请。 就在他们即将离开时,约克上前几步,对埃利斯恭敬地说道: “等我安顿好这些孩子后,我会跟上您的脚步……”他鞠躬示意,在埃利斯疑惑的目光中拿出来那本书,书上的复杂纹路散发出微弱的光芒。 “魔王军第六顺位——暗影巫士向您致敬,魔王大人。” 埃利斯转过头,看着这位和自己年龄相仿,甚至可能比自己大一些的少年,有些腼腆地笑了笑: “别这么说,我现在还不够格作为‘魔王’,咱们可以先从朋友做起,约克。” 约克收起魔法书,他挺直了腰板,苍白的脸上罕见的露出笑容: “很高兴能和你成为朋友,埃利斯。” 挥手告别了约克后,埃利斯看着不远处的小镇,满怀壮志道: “我会在这片土地上发挥出自己的能力,招揽到一同对抗教会的同伴!” 他的想法很美好,但现实总是不遂人愿,因为喊完这句话之后不到半天时间,他就已经在本地的拘留所待着了。一旁的缇娜用不带感情的语气,一字一句地重复着埃利斯之前的“豪言壮语”。 “别念了别念了,我知道是我太冒失了。”埃利斯转过身,一手捂着脸,一手抓着面前的铁栏杆。 午后的阳光从小窗照进来,在冰冷的地面上投下一道道栏杆的影子,室内除了一块铺有干草的石头外再无其他“家具”。稍微远一些的位置站着两个手持钢棍的半龙人守卫,正一脸凶相地看着他们,或者说看着他们所在的牢房。 “额……往好处想,我们至少解决了住宿问题。”埃利斯坐回坚硬的是石头上,企图开导一脸郁闷的缇娜。 “是啊,如果没有那一出,我们现在应该已经兑换好本地货币,住上旅店了吧。” “我当时也是因为……”埃利斯还未说完,便听到入口处传来骂骂咧咧的声音,出于好奇他趴在栏杆上朝外望去,发现是一个本地人,似乎也是因为犯了事被送进来的。 然后他就听到那两个守卫嘀咕了几句,挥舞起手中的钢棍打在身形魁梧的“半龙人罪犯”身上,每一棍都实实在在地砸在他身上,结结实实一顿揍之后,守卫把他送进了一旁的牢房内,锁好门后正巧经过关着埃利斯的牢房。 埃利斯有些好奇,指着那个半龙人问道:“那个家伙犯了什么事儿啊,被你们打这么惨?” 其中一个守卫挠了挠他遍布鳞片的脸颊,用安抚的语气说道: “放心,那只针对本地人,你们这些外族人不用经历这个过程。” 他说完,像是突然想起什么来似的,一拍脑袋: “瞧我这记性,这里是本国人的拘留处,你们应该在楼上,也就是专门为外族人准备的房间。我这就带你们过去……” 一头雾水的埃利斯看着自己面前的铁栏杆被打开,两名守卫一个背对着他们朝向旋转向上的阶梯方向,另一个靠在地牢承重柱上把玩着手里不怎么光亮的金币。完全没有一点面对犯人的警惕心理,似乎是完全不在乎埃利斯二人趁机逃跑。 埃利斯和缇娜对视一眼,在两秒钟内走出了决定,他们一言不发地跟着带路的半龙人,踩着有些黄斑的石质阶梯,从阴暗潮湿的地牢来到了宽敞明亮的“外族停留处”。房间内的家具陈设十分普通,普通到让人几乎察觉不出这里也属于牢狱的一部分,不过房门的位置被一层推拉式的木栏杆取代了,上面的红色禁止标志无声的告知着来者这里并非旅店。 “那么希望二位在这里能好好休息,有什么需要可以叫我们。”半龙人守卫客客气气地说完这句话后就离开了这一层,他甚至都没给木栏杆的衔接处挂上哪怕一把锁。 这一路上缇娜操纵着周围的魔力,有很多机会可以偷袭对方,而眼前这形同虚设的警告语阻止更是将他们逃离此地的难度降到了最低……毫不夸张地说,即便是几年前的埃利斯,都能从这里逃出去。可缇娜此刻反而开始疑虑,开始思考自己是否有逃出去的必要,以及逃出去之后要面对什么。 “我原来以为半龙人是头脑简单四肢发达的生物,可他们毫不设防反而让我不敢轻举妄动……书上说的与实际情况还是有差别的。”缇娜一改之前的态度,皱着眉头有些不安。 埃利斯歪着头盯着缇娜,他的目光让这位知识基本来自于书中的魔王之女有些不自在地扭了扭脖子, “你想多了,真的……如果我之前的记忆没有出错的话,这个国家会对外族人优待,并不是什么防止我们逃跑的心计。而优待的理由也很简单,因为在他们眼中,我们是需要‘体谅’的弱者,是需要照顾的存在。” 缇娜看着苦笑的埃利斯,顿时明白了埃利斯话中的含义,同时也明白了这群自称龙裔的半龙人,那彬彬有礼下的高傲之心。 可下一刻,他们的沉默就被一个清脆的声音打破了,那个声音从他们上方传来,带着惊喜与激动: “呀,终于找到了,你不应该被关在这里,我带你出去吧。” 赤发有角女孩趴在窗户上,用一双灿金色的竖瞳打量着他们。准确的说是在盯着埃利斯。 第五十一章 暗渊议会 白玉石雕刻而成的巨龙,展翅欲飞,可以看得出雕刻者十分用心,在翅膀尾巴等处尽力还原祂的姿态,但不知为何,这座雕像没有雕刻龙目,威严的巨龙闭着眼,头微垂,像是在休憩。 而在这座雕像下,便是尼德霍格王国主城的会议厅,巨龙嗜好财宝的性格同样遗传给了这些龙裔,这一点从会议厅的装潢可见一斑。世俗的贵金属与没什么魔法适应性的瑰丽宝石不足为奇,但能被很多国家认定为战略物资的魔法晶石,纯度高到可怕的魔源玉,大块大块的吧被镶嵌在秘银打造的座椅上,黑耀金灌注的承重柱上,而作为尼德霍格最高统治者象征的那个座位,则是由一整块极为罕见的无属性魔源玉雕刻而成。 白色镶嵌着魔纹金线的长袍笼罩着他苍老的身躯,他看着长长的会议桌两侧神色各异的“议员”们,微不可查地叹了口气。此刻这座大殿中如此的安静,安静到会让人怀疑,发生在几分钟前的激烈争吵是不是一种错觉。可这毕竟不是他们第一次如此了,问题的根源出在哪里他们都很清楚,但…… “还请您作出决定,尼德霍格。”距离王位最近的左侧龙裔沉声道。每一个坐上这个位子的龙裔都会成为“尼德霍格”,这个沉重的名字将一直伴随每一任王直到退位。 “尼德霍格,尽管我们此前颁布了禁止通婚外族的政令,但今年的新生龙裔纯血度仍出现了明显下降……” 既然光靠大道理无法说服对方,那么实际的数据呢?拿出这份清单的议员看了看坐在对面的“反对派”,接着说道。 “因此,我仍然建议……” “教会进入尼德霍格王国,并在此获得合法传教权?!”缇娜瞪大了双眼,这句话简直就像个天大的笑话,但告诉她这件事的人,正是在这座城市中生活的一名情报人员告诉她的。 这名情报人员正隶属于约克之前提到过的“隐秘组织”,约克拜托他找人,而这名情报人员很容易就查到了他们被关押的地方——如果他们不被抓反而更难找。在情报人员提供证明以及“释放金”之后,缇娜来到了约克安置女巫们的地点,环境虽然比不上她之前的“贵宾牢房”,可好歹不会限制她的人身自由。 情报人员很快就离开了,缇娜也不担心找不到约克,她悄悄走到一个正在努力练习冥想的小女巫身后,然后捂住了对方的眼睛。 “猜猜我是谁?” “呀!是,是传送到水里的缇娜姐姐!”小女孩在短暂的惊慌后就露出了惊喜的表情,缇娜捂着小女巫双眼的手下移,捏着她的小脸,微笑着在她耳边说道。 “猜,猜,我,是,谁?” 小女孩打了个激灵,连忙改口说是救了她们的缇娜姐姐,这才让自己的小脸逃过一劫。随后便自告奋勇带着缇娜来到了约克所在的房屋前。 这个和埃利斯差不多大的少年此刻褪去了以往的阴沉,那团终日笼罩着的黑雾也消失不见,正一脸认真地研读着那本魔法书。听到脚步声,他放下手中的魔法书,抬起头刚想跟埃利斯与缇娜打个招呼,却发现只有缇娜一个人站在自己面前,不由得愣了愣。 “是保释金不够吗,怎么只有你来了?埃利斯人呢?” 缇娜似乎是想到了什么,脸色有些阴沉,咬了咬牙: “他好得很,指不定在哪里跟龙妹子快活呢,不用管他……我想确认一件事,这边可能会放开政策,让教会入驻,是真的吗?” 约克有些摸不着头脑,不过他知道埃利斯没事后便不再多问。 “我也是刚得知这个消息,据说现在还在争论,没有确定下来。” 缇娜皱了皱眉,这可不是一个好消息,如果这个提议被龙国议会通过的话,她所认定的“教会势力外”范围将会大大缩小……而这种情况是所有反教会组织不希望看到的。 “我知道你在担心什么,但好消息是,议会中大约有一半是持反对态度的龙裔,他们高傲的头颅不愿向教会低下,这也是我们的机会。”约克身后的人影出声打断了缇娜的思绪,而这个陌生人的发言则是让缇娜戒备的后退数步。 她完全没注意到约克身后还站着个人,如果那人想的话,完全可以轻而易举让她失去战斗能力——即使是她这样在魔法造诣上鲜有人能望其项背的存在,也会有一个“安全距离”,超出这个距离则会让她陷入不利的境地,无论是施法闪躲还是防御都会来不及。 “初次见面,美丽的小姐。吾为血族子爵内尔·阿瑟,我的出现似乎惊吓到了您,请原谅我的冒昧。”一个身材高挑脸色苍白的金发男子从阴影中出现,他明明是在致歉,却怎么也无法掩饰那股似乎与生俱来的高傲气息。 缇娜打量着这个陌生人,她有些不确定地问道: “血族……约克说的那个组织,是暗渊议会?” “暗渊议会的存在,使我们决不能轻举妄动,你明白吗?”年迈的曜日苦修者睁开了全白的眼瞳,他的话语是如此沉重,以至于连格兰特想要反驳的话语都压回了肚子里。不过回想起之前在圣城街道上看到的那副惨剧,他还是决心提出了自己的质疑。 “可我甚至都没听说过我们要面对这样一个不怎么出名的组织,它难道比敢公然在圣城行凶的冬夜还有威胁吗?” 苦修者拄着拐杖站了起来,他空荡荡的长袍下只有一只左腿,浑浊不堪的双目完全起不到任何作用,即便如此他也避开了格兰特的搀扶,全凭自己站起来走到大殿内那副描述了曜日教会过往的画卷前。 “我记得,你是近些年新晋的圣殿骑士团长对吧。”他背对着格兰特,出神地看着那副画卷,即使他什么都“看不见”。 他抬起布满疤痕的干枯手臂,颤颤巍巍地抚摸着那凹凸不平的画卷。 “你来这里时间不长,也许不知道暗渊议会这个词对我们曜日教……意味着什么。那个组织的前身甚至比教会还要早出现,让这片大地度过了漫长的‘黑暗时代’,直至教会的曜日冉冉升起。” 壁画上赤金色的大火球位于最上方,向着四方发散的光芒像是利剑一样刺破了无数黑暗中行迹难辨之物,而在曜日的后方,一个又一个人类从匍匐着变成站立姿态。 “像冬夜这样的组织,存活不会超过一个勇者周期,而暗渊议会……”他转过头,用那双浑浊惨败的眼眸望着这位年轻的,风头正盛的骑士团长。 “存在了近千年啊。” 那一声长叹,让肚子里仍然憋着不少话的格兰特无言以对,他的手握了握身侧的佩剑。眼前的老人没有理由欺骗恐吓他,那份无奈与慎重并非空穴来风,他也十分清楚教会的整体决策并非他一介骑士团长能够左右的…… 可他还是忘不了,忘不了死难者亲人的泪水与哀嚎,忘不了至死都无法瞑目的治安官……忘不了,与他永别的挚友——埃利斯·弗朗西斯。 正在欣赏尼德霍格独特风景的埃利斯突然打了个喷嚏,身旁的龙角少女立刻凑过来,娇小的身躯传来若有若无的体香与温度,那张稚嫩的小脸上满是关切。 “身体不舒服吗?” “不,只是单纯的鼻子痒了而已。” 第五十二章 失翼之龙 这座由龙裔组成的国家内,唯一能够俯瞰全境的,也只有位于主城的时钟塔了。有传言这座奇高无比的时钟塔的建造过程中有着人类设计师的心血,龙裔们只不过是负责出力,完成了许多人力所不能及的部分。但有些龙裔并不承认这一点,他们认为塔的设计者是将混乱不堪的龙裔整合起来,建立如今的尼德霍格的先王。 但不管那些专家学者为这座塔的设计争论了多久,它却丝毫没有因这些争论而有所改变,几次足以令龙裔拉响警报的天灾与侵略都没能摧毁它,尽管岁月已经无情的在它身上留下了痕迹,可这座几乎见证了尼德霍格历史的古塔仍巍然不动。 考虑到这座塔的历史意义与维护费用,目前仅对本国人开放下五层,这样做也能让失去了滞空能力的龙裔们过过眼瘾,可他们还是对塔顶的风景心驰神往。 “你们想看,但不代表我喜欢。”埃利斯坐在塔顶的平台处,眺望远方的群山。 “你会喜欢的。”伊莉雅迎风而立,她就那么站在没有任何护栏的高塔边缘,高空的风吹动着她的衣摆,而她一副非常享受的样子。 埃利斯看了看已经开始西落的曜日,拍了拍裤子上的泥土,走向阶梯准备下塔,可目光中那个娇小的身影突然从塔的边缘消失了。 她掉下去了! 埃利斯脸色一变,连忙跑到塔边,想要用魔法延缓对方的坠落,可没等他施法,那个身影正“浮”在空中,背后洁白无瑕的双翼轻轻扇动。看到慌张的埃利斯,伊莉雅的脸上则是露出了恶作剧得逞的表情。 “下次别开这种玩笑,很吓人的。”埃利斯松了口气,刚想迈步返回,却感觉自己的肩膀被抓住了。 抬头一看伊莉雅扇着翅膀在他正上方。 “等等,你该不会,是要……”埃利斯似乎联想到了什么,脸色变得有些苍白。 “对呀,就是那个,不然你以为我带你上来只为了看风景吗?放心,这条路是去圣殿最快的!”伊莉雅露出一个自信的笑容,在埃利斯看来仿佛恶魔的微笑。 埃利斯感觉自己的脚逐渐离开地面,而下一刻,他脚下已经不是时钟塔的塔顶,而是确确实实被吊在了几十米的高空。并且随着伊莉雅的移动,他整个人都晃晃悠悠的。 “不不不,快回去,这这这太危险了!” 埃利斯紧张的声音都走了调,他在徒劳的挣扎着,试图让这头幼龙回心转意。可伊莉雅一句话就让他老老实实地不再反抗。 “虽然我对自己的技术有自信,可你一直乱动的话……我就不保证能把你安全带到目的地了哦。” 埃利斯感受着吹过耳边的风,他几笔双眼,两腿都在打颤。就算是玩滑翔伞也没这么刺激啊……不过,滑翔伞是什么来着? “不睁开眼看看吗,这种景象你应该还是第一次见吧。”伊莉雅的声音虽然轻柔,但却没有被风带走,反而清晰地传入了埃利斯耳中。 埃利斯想了想,自己作为魔王这么畏畏缩缩实在是没有面子,于是他试探性地睁开双眼,鼓起勇气低头向下看。抛开最初几秒钟的晕眩与恐惧,他竟然觉得有点壮观。 一座座建筑错落有致地排布在原本坑洼不平的丘陵地带,能看到一些密密麻麻的小人在其间穿梭,回头望去,那座整个尼德霍格最高点已经被他们甩在了身后,唯一能与其相比拟的,也只有前方越来越近的圣殿,是放置先祖雕像以及国王议事的地方。 “实际上……我们这个族群已经失去了翱翔于天际的能力,而那只是我们曾拥有的冰山一角。”伊莉雅的声音十分低沉,像是变了一个人似的。不过很快她就收敛起这种情绪,用之前的声音继续说着。 “但是你的出现,就意味着希望……我的感觉是不会错的,你和先祖级别的龙一定有着很深的联系!” 啥玩意儿啊……埃利斯又听到了这个他最初就完全没能理解的理由,对方也是因为这个理由把他带出去的。而且他是个正儿八经的人类,怎么会和龙扯上关系呢? 是啊,那个借口无论如何也太牵强了,埃利斯他怎么看都跟“龙”这一种族不沾边。缇娜回想着之前的场景,她是能理解埃利斯的所作所为,可情绪上有些不能接受。 特别是当她看到那个外表年幼的龙裔少女满脸激动握住埃利斯双手的时候。 她微不可查地叹了口气,这些天说实在她过得很好,没有奇奇怪怪的敌人出现,更不用担心教会的追兵。实在是有些安逸,让她不禁有些怀疑当初埃利斯的决定是否真的正确。 明亮宽敞到完全不像囚笼的“安置处”内,从服饰上来看是典狱长的龙裔对着一个比他年幼许多的赤发女孩点头哈腰,看上去十分恭敬。而女孩也并没有什么大人物的架子,反而表示了自己的感谢。 埃利斯在起初知道对方可以带自己出去,并且给予自己在尼德霍格境内的行动许可时,第一时间表现出来的是警惕。他们被关入这里的时间不长,应该不是约克找来救出他们的人,那么对方的目的就让人怀疑了。 埃利斯先是不动声色地捏了捏缇娜的手,然后笑着对自称伊莉雅的赤发女孩说道: “感谢您愿意带我们出去,但是有些事情还请让我们商量一下。” 最后的结果就是,埃利斯跟着伊莉雅离开了,而缇娜与约克这边汇合,并得知了接纳约克等人的“神秘组织”正是曜日教的死敌——暗渊议会。可她却清楚地记得,自己的父亲也就是上一任魔王,几乎没怎么得到过暗渊议会的帮助。 “在烦恼什么呢,缇娜?” 带着一丝慵懒气息的女声在耳边响起,缇娜本想说没什么,可却突然发现这个声音不属于她认识的任何一名女巫。警惕感再次让她戒备的转身,一个貌似占星师的女子就站在她身后。 可恶,我最近怎么总是被人不知不觉近身,作为魔法师这可是大忌啊……她有些苦恼地抓了抓自己的头发,然后尽可能让语气变得平静一些,问道: “我没有见过你,你是暗渊议会的成员吗?” 她将遮盖住脸庞的,星纹长袍的一部分向后掀起,露出了一张成熟的面庞,一双碧蓝色的眼眸笑意盈盈地看着有些戒备的缇娜。 “不,我不是那些对上曜日只会躲躲藏藏的胆小鬼……虽然说我们也由于某些原因几乎不能出现在绝大多数人,包括你们面前吧……” 缇娜一点点后退,她暂时还不能理解对方的话语。不过当这名女性拿出一样东西时,她的怀疑便转化成了信任,因为她知道这东西只存在于两种人手里。 一种是约克那样稀里糊涂接受了魔王军传承的普通人,他们机缘巧合下得到了这份力量,但相应的也必须回应魔王的号召,一同作战。而另一种……则可以说是她父亲当年最为信赖的那几支的传承者。 “你可以称呼我的代号——碎月,希望我的突然造访没有打搅到你们的行动。”她眨了眨眼,走过去摸了摸缇娜的头。 “待在魔域一定很寂寞吧……一直以来辛苦你了。” 缇娜突然觉得鼻子酸酸的,但她觉得自己已经有所成长了,就仅仅让眼泪稍微湿润了眼眶,没能让它们划过自己的脸颊。 第五十三章 警告 野犬爪牙日益锋利,雏鸟羽翼逐渐丰满。 威尔克斯合上那本空无一字的“预言书”,自顾自地说道: “碎月前往了尼德霍格,估计现在已经见到了那两个小家伙。那么我这边也该去和我亲爱的‘妹妹’打声招呼了。” 他依旧穿着那身标志性的灰色晚礼服,精致得让人挑不出瑕疵的仪容甚至给人一种他要去参加一场贵族晚宴一般,而他的身后那条狭长的走廊,铺着上等金丝绒的地毯上,数十名侍卫横七扭八地躺在地上。 啊,当然,他们身上看不到什么伤口,甚至整个环境中连一丝血迹也未曾出现。不过他们要等他们醒来,估计也是几个小时之后了。 尼德霍格那边还是下午,而圣城这边已经到了夜晚,辉月清冷的光芒洒满院落,在空地上照出一片银白,可转瞬间,一道漆黑色影子从这片银白中一闪而过。 但房屋内的二人丝毫没有察觉到这一异样,而是继续着之前的谈话。克里斯朵始终对海伦没能救下那个村子,却还消耗了大量精神力这件事耿耿于怀。回来之后这位圣女的精神状态有些不佳,可海伦不仅没有提出休息,反而加班加点地处理着一些教廷事务。 “你之前施展了那种级别的‘术’,现在应该是修养精神的时候。” “不用担心,我对自己的状态还是有把握的……冬夜带来的影响不小,我需要去处理这些。”海伦说着,头一点一点的,双眼也半眯着,显然一副睡眠不足的样子。 正当克里斯朵准备动用强硬手段让海伦乖乖回去睡觉时,她突然有种毛骨悚然的感觉,拉着海伦瞬间离开了之前的位置,但海伦却头一歪,趴在了她的肩膀上。 圣剑嗡鸣,克里斯朵眼眸里闪过寒光,她盯着那个角落,脑海中警铃大作。 “别那么紧张,你的好朋友只是睡过去了而已,你不也希望她老老实实睡觉吗?”魔法晶石灯找不到的阴影处,一个衣着得体的高大身影走了出来,他的出现是那么自然,好像从一开始就站在那里似的。 克里斯朵松了口气,扶着已经发出均匀呼吸的海伦躺到床上,随后护在她身前,手已经握住了圣剑的剑柄。 “你,是,谁?” 高大身影十分绅士地鞠躬行礼,将自己的礼帽摘下,那层笼罩着他脸部的迷雾也随之消散,露出一张克里斯朵既熟悉又陌生的脸庞。 “亲爱的妹妹,好久不见,甚是想念。”威尔克斯夸张地张开双臂,露出微笑看着自己的妹妹。 克里斯朵却没有把放在剑柄处的手拿开,她用冰冷的语气继续问道: “你来这里有什么目的?” 威尔克斯慢慢放下手臂,满脸悲伤地哀叹道: “真是让我伤心呢,久别重逢后妹妹已经不再像小时候那样朝着我扑过来了呢。” 克里斯朵皱了皱眉,毫不客气地打断道: “你的记忆出了问题,我之前没做过那种事……” “对,你一直以来都是这幅样子,是一个被父王圈养的……笼,中,鸟。”威尔克斯脸上的笑容突然消失,他丝毫不在意克里斯朵握住圣剑的手,朝着前方走了一步。 此刻优质魔晶石的照明灯闪烁了一下,同时缩小了自己的光照范围,那个男人的身后是不断涌动的黑暗,随着他的迈步吞噬了房间内的部分光明。 克里斯朵没有说话,她只是默默地看着威尔克斯,放在剑柄上的手移开了。 “年幼无知时,我曾经羡慕过备受父王宠爱的你,可很快我便明白了那不是父王对你的爱,根本不是——”威尔克斯又向前走了一步,屋内的亮度再次下降。 “他只是把你当做一件宝物,就像王国宝库中那些稀奇物件儿……不,这么说对你不太尊重了,应该说是父王所有宝物中最为珍贵的一件!”威尔克斯继续向前走着,房间内只剩下克里斯朵身边还处于光明中。 “可现在你不再是父王一个人的宝物,你是人们的英雄,被传颂的勇者,是终将击败魔王之人。”威尔克斯一边说着,一边注意着克里斯朵的神态,果然在他说出魔王那个词时,克里斯朵一向平静的眼眸中起了一丝波澜。 “你过来,就是为了与我说这些?”克里斯朵不耐烦地挥了挥手,整间屋子瞬间回到原来的状态,魔晶石的光芒洒满了整间屋子,让人感觉暖融融的。 “我只是想提醒一下我可爱的妹妹,即便你获得了一份可以去改变什么的力量,但也不要忘记,任何命运的赠与,早就在背后标清了价格。”威尔克斯又露出了微笑,只不过他这次一点点后退。 “等等,你到底都知道些什么?!”克里斯朵察觉到对方想要离开,快步上前想要抓住对方的衣角。 “你在那个村子见到的,只不过是冬夜的冰山一角,马上你就会深刻体会到……什么是“冬夜”了——到最后,你甚至不愿意叫我一声哥哥。”威尔克斯将礼帽戴回头上,黑色的阴影覆盖住他的面庞,只不过他最后的那句话,却多了些苦涩的意味。 一阵盔甲撞击发出的金属声响从通道另一头传来,片刻后她的房门就被推开,为首的军团长紧张兮兮地问道: “勇者大人,您没受伤吧,我们接到通知说这里出现了刺客……” “没有什么刺客,你们和外面昏睡过去的人交接下工作,仅此而已。”她没有让那些士兵大张旗鼓的搜查,因为她知道,只要自己这个哥哥想走,是没人能拦住他的。 就像他当初毫不犹豫为了一个简单的理由叛国一样。 “所以,你就这么让他跟那个不明来历的龙裔跑了?” 看着眼前有些不敢相信自己耳朵的碎月,缇娜点了点头。埃利斯提出的计划她也认可,不然当初就不会同意二人分开行动了。 碎月此刻早已褪去之前的神秘,变得有些平易近人,就像邻家大姐姐一样温和亲切。她停顿了下,然后向着缇娜抛出一个问题: “你不觉得,这一届魔王,也就是你说的那个埃利斯,实在是太弱了吗?”碎月托着下巴,此刻她正坐在女巫为缇娜制作的吊椅上,两条小腿无聊的晃来晃去。 “唔,他成为魔王的时间还很短,需要成长吧。我觉得他做的已经很不错了……”缇娜想着那个最开始眼里只有仇恨的少年,如今比之前成熟冷静了一些。 碎月从吊椅上跳下来,她一步步走到缇娜面前,然后揉了揉缇娜的脑袋,将她的头发揉乱,在对方略显不满的眼神里,凑到她耳边问道: “你该不会……喜欢上那小子了吧?” “碎碎碎碎月姐你瞎说什么呢?我可是他的辅佐者,将他引导为魔王的引路人……”缇娜的脸肉眼可见地变红,然后声音越来越小。 碎月饶有兴趣地看着害羞的缇娜,然后突然脸色一正: “但你有没有想过,他现在实在是没有与勇者,与教会对抗的实力。从个人战斗力方面,他还不如你吧,另外我也没看到他有什么统帅的天赋。” 碎月双手按住缇娜的肩膀,认真严肃道: “我们存在的目的,就是避免悲剧重演,为此他必须成长起来,而另一方的成长速度明显快过他许多。” 随后她压低声音,喃喃道: “别对暗渊议会报太大希望,如果你想走捷径,让埃利斯去依靠他们的力量——可是,任何他人的赠予,都是要付出代价的。他应该成为魔王,而不是暗渊议会的一个作战工具。” 第五十四章 王的许诺 夜幕已经降临,这座龙裔的城市亮起了无数盏魔晶石路灯——是的,在人类国家,宫廷或是一定级别的住所才有资格使用的魔晶石灯,居然只是这里的公共设施。 “我现在总算领会到……龙爱宝藏这一俗语了。”埃利斯看着灯火通明,却闻不到任何灼烧燃料气味的街道,不由得发出惊叹。 擦肩而过的龙裔都对他投以诧异的目光,可他们在看到埃利斯身边个子娇小的伊莉雅时便微微低头,一副恭敬的表情。这让埃利斯对这个幼年龙裔的身份愈发好奇,他拍了拍对方的龙角。 “喂,你难不成是这里的公主,怎么好像身份尊贵的样子。” 就在他问完这句话后,突然感觉背后凉凉的,转头一看一位身材高挑侍女装扮的龙裔正冷冷的盯着他。 “龙王没有女儿,而且就算我不是公主,你刚才的行为也足够你……不过我并不介意。”伊莉雅对着埃利斯身后的那位龙裔侍女挥了挥手,对方鞠躬示意消失在了人群中。 埃利斯擦了擦额头上的冷汗,刚才他的危险感知在疯狂作响,不过在伊莉雅说完话后就消失了。而他的疑惑也马上得到了解答,眼前出现的龙族圣殿就是他们此行的目的地,建筑风格上给埃利斯一种熟悉又陌生的感觉。 “正式做下自我介绍,吾为侍奉先祖,等待龙族复兴之人。龙祭司伊莉雅·尼德霍格。” “哦,所以我们接下来要去你说的巨龙雕像那里么?” “在那之前我们的王想见你一面——话说你一点都不惊讶的吗?”伊莉雅嘟起嘴,显然对埃利斯见怪不怪的反应不太满意。 “很好猜啊,你年龄不大,一直关心龙裔的现状,还地位很高的样子。最主要的是祭司不都有些玄乎的感应嘛……” “我的感应绝不会出错,绝不会!”伊莉雅直接把不满写在了脸上,不仅如此她在接下来的路上似乎是赌气,一句话也没有对埃利斯说,就算埃利斯主动询问也装作没听到。 一步,两步,埃利斯跟着这位龙祭司进入了无人看守的大殿——只要王位于这里,就不需要任何护卫。没有人胆敢对这位已经上了年纪的王出手,这位充满了传奇色彩的龙裔甚至被列为刺客组织绝不出手的名单,无论付出什么代价。 可当埃利斯在圣殿中见到这位中年人时,却没有感到丝毫的压迫力,就好像他面前的不是统领整个尼德霍格的王,而是一位政务处的务工人员。 尼德霍格抬起头,看着推门进来连招呼都不打的伊莉雅,有些无奈地笑了笑,随后才把目光移到她身边的埃利斯身上。在他的龙之瞳中,一顶造型古朴,深邃漆黑的王冠虚影出现在了埃利斯头上……那是他不曾忘却的象征,而如今它出现在了一个年轻人身上,也就说明…… 那个人不会再出现了,尼德霍格心底最后一丝微弱的希望也被打碎。虽然这个结果在自己的意料之中,但它明明白白摆在自己面前时,却还是无法忽略。 千言万语,跨越百年的回忆纷纷化作一声叹息。那个时代终究已经过去。 “年轻人,我知道你想要什么,我可以把一支龙裔军队的命令权交给你。” 伊莉雅瞪圆了眼睛,身后的尾巴摇来摇去,她冲上前毫无尊重地对尼德霍格嚷道: “您老糊涂啦,我不是说了带他来接受感召的吗,你怎么一开口就给他军队?!” 埃利斯有点懵,他先是想了想自己的势力中加入一支骁勇善战的龙裔军队肯定好处很多,之后就觉得不太对劲。他目前得到的情报过少,推断不出这位龙裔之王的目的,但天上不会掉馅饼这个道理埃利斯还是明白的。 “那个感召……我可以不参加吗?”埃利斯试探着问道,他已经准备好情况不对就逃离这里,去和缇娜汇合。 “不行!” “无论你参加与否,我都会把那支军队交给你,而要不要帮我们……选择权在你手里,年轻的‘魔王’。” 与几乎要急眼的伊莉雅不同,尼德霍格的声音沉稳而又平静,他那双幽深的竖瞳如同不可见底的海洋,平静之下不知暗含了多少暗流涌动。埃利斯先是因为这位王的话语陷入沉默,接着突然行动起来。 正在因为尼德霍格“糊涂”举动而生气的伊莉雅突然眼前一晃,等她回过神来时已经被埃利斯面无表情地“挟持”了,她能感觉到对方并没有用上多少力气,可近在咫尺的魔力波动却让她不敢轻举妄动。 “你……你干什么,快放开我啦!”伊莉雅把求助的目光投向尼德霍格,但对方似乎并不在意她的安危,反而饶有兴趣地看着埃利斯。 “我是魔王这件事,还有谁知道?” “稍安勿躁,我也是见到你才确定的,这个消息并未被这边的教会势力知晓……” 埃利斯中断了蓄势待发的术法,将伊莉雅推离自己身边,他一字一句地质问道: “你在威胁我?” 伊莉雅后怕地躲到尼德霍格身后,只敢露出一个脑袋,她简直不敢相信现在这个浑身散发着危险气息的“魔王”会和之前恐高的少年是同一个人。 “不,我只是在提醒你,如果在这片土地贸然行动,难保不会碰到那些令我也不怎么愉快的‘教徒’,所以我希望你能在这段时间担任伊莉雅的护卫。” 尼德霍格对着一脸惊愕,明显想要反驳的龙祭司做了个嘘声的手势,随后看向埃利斯,等待着他的决定。 “我需要一份教会信徒的名单,您应该不会没有吧?” “伊莉雅会带你去拿名单……这里随时欢迎你的到来,年轻的魔王。” 尼德霍格意味深长的看了埃利斯一眼,随后转身朝着大殿深处走去,与此同时大殿的门缓缓开启。埃利斯回头对犹豫不决的伊莉雅伸出手: “希望你能原谅我刚才的失礼……这是为了自保所必须的行为。”他的语气十分诚恳,脸上带有的歉意表情也不似作假。 “那个老家伙都把我送出去当做人质了,我原不原谅你有必要吗?”伊莉雅别过头冷哼一声,自顾自走出了大殿。埃利斯见状只得无奈得跟了上去,不管怎么说,这个护卫的样子他还是要做出来的。 近些日子,主城的气氛有些反常,在街上闲逛的半龙人明显减少,外族人倒是比以往都要多。由于生意不景气,许多小贩也干脆撤掉摊点,让本就冷清的街道更加萧瑟。 可即便如此,却有一批半龙人挎着一个小包,里面装满了油印好从纸张……从纸张十分粗糙的边缘以及上面模糊不清的文字不难看出,这些“传单”出自小作坊或者个人之手。主城内的油印部门价格并不昂贵,就算是平民也完全支付得起。 但他们却不能选择质量更高的官方油印处,就如同他们现在鬼鬼祟祟的行动一样。钻入大街小巷,寻找着那些并不算显眼,却总会有市民经过的墙壁。将宣传单贴在上面。 隆科是这批宣传队中的小队长,他将那些传单分发给几个下属后,靠在光秃秃的墙壁。冰冷的水泥建筑让他打了个寒战,急忙从装传单的包里掏出一小瓶高纯度的抗寒药剂——这玩意儿可比人类世界中那些喝起来跟水差不多的酒强多了。 药剂的清香让他不自觉眯起眼睛,小酌一口任由那股辛辣穿过嗓子,感受着它带来的热量,不由得让隆科长出一口气。 可惜,就在他犹豫着要不要再喝一口的时候,比墙壁更加冰冷的钢铁环扣在了他没有拿药瓶的那只手上,他错愕地抬起头,看到了穿着王国制服的执法者。 对方的眼睛如同这寒冬一样冰冷。 第五十五章 分裂的趋势 “长官,你听我说,我就贴了点东西,我可以交罚款,没必要关我们吧?” 隆科抓着栏杆,他身上的全部家当都被搜了出来,包括那瓶喝一口少一口的抗寒药剂。这些东西全部被放在栏杆外的证物桌上。 穿着深蓝色制服的警员将一张粗制滥造的宣传单拍在隆科面前的证物桌上,扬起了一阵灰尘。有些发黄的纸张中央印着一个显眼的金红色圆轮,圆轮向着四周延伸出射线。而一行行工整的字迹环绕着这个标志,用龙族通用语写着加入曜日教的诸多好处。 “宣传非法外教,光这一条就足以关你们一星期了!” 隆科下的面如土色,脖颈处的龙鳞甚至起了一片小疙瘩,他结结巴巴的解释道: “大……大人,有个人说给我们发工钱,我们才贴的,不关我们的事啊。如,如果我们知道这是外教,肯定不会接下这个活儿的。” 警员见状只是冷笑一声,他从一旁的资料堆里抽出一张纸,扔到了惊慌失措的隆科身边。 “隆科·安道尔,曾为官方油印处办公人员,因三年前的一场酗酒斗殴事件丢了工作。就算那些贫民不认字,可堂堂政府部门工作人员,不应该不认识最基本的通用龙语吧?” 隆科捡起那张记录了自己履历的纸张,拳头一点点攥紧,那张雪白光洁的纸在他的手里变得褶皱不堪。 “我没有……酗酒斗殴……” “那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儿已经不重要了,重要的是你现在非法宣传。呵,作为龙裔的我真是感到不齿,那个曜日有什么好的,竟然让你失去了对先祖的尊敬。” 隆科听闻此言狠狠地抓着栏杆,他的半张脸几乎都要挤出来,布满血丝的竖瞳盯着眼前衣着光鲜亮丽的警员,嘶哑着嗓子低吼道: “先祖,先祖,先祖……他又能为我带来什么?!别做着龙裔永世长存的大梦了,不然迟早会在妄想中被现实碾得粉碎!” 警员显然没有想到这个落魄潦倒的阶下囚会突然暴起,恐惧让他下意识后退了几步,但当他回过神来时,一股羞恼的情绪让他抓起一边的钢棍,抬手就要打向牢笼中的隆科。 “停手。” 警员回过头,看向了那个身着黑色制服的女性龙裔,在此之前她就静静地站在那里。可警员并不想善罢甘休,即使出声制止他的是自己的顶头上司。 “凯瑟琳长官,您也听到了,这个家伙完全没有对先祖的敬畏,他理应受到惩罚!” “我说了,停手。然后出去吧,这里没你的事了。”凯瑟琳冷冷的扫了警员一眼,警员立刻丢掉手里的钢棍,逃也似的跑了出去。 隆科见状松开了抓着栏杆的手,缩回牢笼的角落,他不想再对这些人说什么。这一出是个智商正常的龙裔都能猜得出来,一个唱红脸一个唱白脸,来获得更多的情报。但他又不是那些没什么见识的小喽啰,这一招对他没用。 哐当—— 这是锁链被打开的声音,隆科在心底冷哼一声,不为所动。他知道这也是那些人算计的一部分,下一句话估计会是放自己走之类的。 “隆科·安道尔先生,您现在自由了。” “别来这套,我不会告诉你们任何消息,至于那些小喽啰……他们什么都不知道。” 凯瑟琳不想多废话,她直接把一个金黄色的圆片状物体抛给隆科,隆科原本不想去接,可在他看到上面篆刻的赤色圆轮图案后,抓住了这枚金币。 半小时后,警员瞪着隆科以及那些他抓进来的人,看着他们大摇大摆地离开了。想不明白的他转过头询问自己的上司: “上面的可是命令禁止外教尤其是曜日的传教行为,这么放了他们真的好吗?” 凯瑟琳看着疑惑不解的下属,突然开口道: “你的信仰其实也没那么忠诚吧?” 警员脸色一变,想要用激昂的语气重复那段誓词,但凯瑟琳摇摇头制止了他的行为。 “干这一行的无论你心里怎么想,都得表现出对先祖的绝对敬仰。可你还没有察觉到吗……” “要变天了。” 隆科将所剩不多的抗寒药剂一饮而尽,这瓶没了,再买新的就是,没必要过分执着。他走在冷清的街道上,在他身后,一面面墙上张贴着各种各样的宣传单,每一张上面都有一个显眼的,金红交融的圆轮标志。 阴霾的天空飘下了灰白的碎片,落在隆科的头上,化为水珠。是的,尽管在人类国度此刻还正处于收获的季节,但在远离曜日的尼德霍格,空气中的魔力元素已经开始凝结。 和这个区域不同的是,靠近中心的商业区此刻显得格外热闹,尽管天空中同样飘起了雪花,但火属性的魔晶石放置在每一家店铺的室内,带来光和热的同时驱散着寒冷。 其中最为热闹的莫过于出售龙涎香的大型连锁店了,不过今天的热闹似乎和往日络绎不绝的顾客不同。两拨人坐在这家店的大厅内,互相投以敌视的目光。 这家店的营业人员被老板赶回去休假了,他觉得万一出什么事儿,打伤了员工自己还得掏医药费。他怎么也想不透,为什么会有人因为这个差点起了武力冲突。 龙涎香是一种原产自尼德霍格北部山脉的草本植物,经过一定的加工后可以通过点燃的方式使用,其散发出的烟气可以让龙裔迅速安定平和下来。这种药品最早用于治疗各种血脉躁动的现象,但随着一部分商人的垄断而变成了王公贵族爱不释手的奢侈品。 “我们先来的,这批货我们要全带走。”率先打破沉默的是位于大厅右侧,人数较少的他们穿着整齐的黑色制服,其中掺杂着一些外族人。 “你们的胃口也太大了,既然如此我们一分都不会让!”另一拨人则是清一色的龙裔,他们人数众多,甚至可以分出人手包围店铺。事实上他们也确实是这么做的,从大厅中可以看到手持兵刃站在店门口的龙裔,简直就像是这里的保安一样。 “头儿,还跟他们费什么话,咱们人这么多,把他们打趴下直接抢不就行了?”一个十分年轻的龙裔毫不避讳地说道。 他话音刚落,大厅内的气氛紧张了许多,几乎到了剑拔弩张的地步。人数较少的那一方心里一悬,纷纷思考着如何在战力存在明显差距的情况下取胜。 被称作头儿的半龙人一巴掌将那个刚刚提出建议的年轻半龙人扇了个趔趄,低声骂道: “说什么胡话,咱们是那种暴力分子么?” 随后他摆出一副笑脸,十分和气的对着另一方的领头人说道: “咱们也不要给这里的老板添麻烦,轮番报价,价高者得如何?” 缇娜隐藏在这些龙裔中,她收起了处于准备阶段的多个术式,如果刚才真的打起来,那么这些可以在瞬间发动的中阶魔法足以拉平己方人数上的劣势。 是的,她目前是作为暗渊议会的协助者参与了此次任务,而她参与的目的也很简单,获取暗渊议会的信任,为以后的联合打下基础——埃利斯此刻不在,需要她为将来的魔王军争取盟友。特别是当她了解到教会已经拉拢了一部分龙裔,窥伺着这个实力强大的国家后。 同时她敏锐地注意到,对方尽管努力掩饰着自己的身份,可一些重要人物,比如对方的领头人,在袖口处佩戴着只有曜日教众才有的曜日纹章。 如果能帮助暗渊议会在这场较量以及以后的争端中取得优势,换而言之,将教会伸到这边的手给予痛击。那么将来他们在对抗教会时应该会容易许多,而不至于还要面临一个被教会掌控的龙裔国家。 第五十六章 稳赚的交易 修恩斯一直觉得自己是个幸运的人。 从当初第一批发现龙涎香的商机,到一步步将自家企业做大做强。这期间他个人能力也许起到了一定因素,可如果没有响应运气也是达不到这个高度的。 而今年的寒冬不知怎么回事,以往热卖的龙涎香竟然销售额创下了史上最低,而大幅度降价也不太可能。所以他就一直在考虑要不要将这批货物运往其他国家——可问题来了,只对龙裔有效果的龙涎香对于其他种族又有何用呢? 不仅是龙涎香行业不怎么景气,其他行业似乎也迎来了一场寒冬,但他并没有心灰意冷像其他店主那样关门回家顺应本能。尽管魔晶石发热源越来越普及,可对于龙裔来说,当头顶的曜日投下的影子变得狭长时,就意味着他们进入到过冬阶段,而传承自巨龙的本能让他们特别喜欢一动不动待在家里睡觉。 事实证明,修恩斯的坚持不是没有意义,至少在今天他获得了意想不到的回报。两拨人冲进了他的店铺,一开始是无声的对峙,在难熬的静寂之后,气氛不可思议地缓和下来。 他们似乎都在忌惮着什么,转而决定公平交易,也就是所谓的价高者得。当价格逐步升高,两方领头人的语气也愈发激烈,仿佛他们在吵架而不是竞价。龙裔与龙裔的悲欢并不相通,修恩斯完全不觉得他们吵闹,反而听起来更像是金币堆积发出的砰砰声。 “十二万九千龙金币!”穿着白色长袍的龙裔此刻完全不复之前的冷静,瞪圆了双目朝着对方吼出了这个数字。 “报啊,你倒是再报啊!”他说完发现周围变得十分安静,看着对方摇头放弃的样子,他这才意识到自己赢了……可是这笔钱完全超出了教会给他们的活动经费,也就是说他得把自己的小金库全部填进去,再找亲朋好友借上一圈。 明明是自己赢了,可是为什么一点喜悦都没有呢?斯科特有些麻木地走到那个笑的合不拢嘴的商人面前,将龙晶卡放在对方的付款机上,整张卡从耀眼的金色瞬间变回黯淡无光的灰色——这意味着他在还清欠款前没有购买商品的能力了。 “还愣着干嘛,去搬东西啊!”斯科特背对着自己的一众下属,有些气愤地吼道。 缇娜看着那些排队进入库房的龙裔,手里的术法再次进入了准备阶段。但她的手被一名女性龙裔握住了,她是暗渊议会的情报员。这名情报员对着缇娜摇了摇头,低声道: “不要做多余的事情,现在还不是时候。尽管这次我们没能拿到那批货,但不代表我们输了。” 缇娜跟随一众暗渊议会成员以及外围成员走出了大厅,尽管心有不甘,但他们当初同意了“价高者得”这一规则,如果此刻反悔就十分不齿,这是生性高傲的龙裔所不能接受的。因此很多打着和缇娜相似想法的外族也都被队伍里的龙裔劝阻放弃了动手的念头。 就在他们打算打道回府时,缇娜盯着那些货箱,拉住了准备离开的情报员。就在情报员以为这位年纪轻轻的女巫咽不下这口气还想偷袭时,却没想到对方在意的是另一件事。 “贝西,你之前说过,‘龙血秘药’藏于这家店铺的情报知道的人很少对吧。” “额,是啊,所以我怎么也想不明白那些人是怎么知道的。”贝西看着不远处正在把一箱箱货物搬上车的半龙人,疑惑不解道。 “那你仔细看一下,他们搬运的箱子,跟情报中装有龙血秘药的箱子是同一种吗?”缇娜嘴角微微上扬,似乎发现了什么好事。 “龙涎香是类似于干草的叶子,而龙血秘药全部装在玻璃瓶中,盛放二者的箱子区别很大……他们搬的东西只有龙涎香!”贝西及时捂住自己的嘴,压低声音生怕对方听到。不过她的担心显然是多余的,对方忙着将来之不易的战利品带走,哪儿有空管他们这些“失败者”说了什么。 明白这一点的贝西没有声张,让队伍朝着远离店铺的方向走去,并在确定教会影响下的那些半龙人全部离开后,返回了这家看似平平无奇的店铺。 “客人们,我猜你们是回来取另一批货物的吧。”修恩斯把玩着纪念款的龙族金币,上面印着当代尼德霍格的头像。 “是的,我们需要龙血秘药,请出价吧。”贝西已经做好了被宰一笔的准备,毕竟龙血秘药属于一定程度上的禁忌,能够在短时间内大幅提升龙裔的整体实力,而且还几乎没有什么副作用。无论从原料取得还是制作工艺比起龙涎香都要困难许多,不仅如此,在国家的禁令下,商人售卖担负着巨大风险。 “那些人是曜日教会的爪牙,对吧?”修恩斯突然岔开话题,神色中不再是那副沉浸在财富中的痴迷,反而十分正经。 “……是的,他们的势力逐渐扩大,我们需要做好万全的准备。”贝西犹豫了一下,决定透露一部分真相,毕竟如今的情况已经让大多数龙裔察觉到了些许的不对劲,他们再做掩饰也没什么必要。 “仓库里的龙血秘药,你们可以拿走九成,毕竟这批货我不能一点不留。这是对那位的一个交代。” “所以说价钱……” “注意,我说的是拿走,而不是购买哦。别担心我亏本,钱我已经在那些冤大头手里赚的够多了。”修恩斯笑了笑,他看着这些人一脸错愕的神情,竟然感到了些许胜过金币到账的满足。 贝西不再多言,只是站定,深深地向着修恩斯鞠了一躬。随后在修恩斯的指引下,他们从隐藏库房中搬运出了大量龙血秘药。缇娜看着那陷在弹性橡胶里的玻璃管,里面的液体呈现出金红色,在魔晶石灯的照耀下闪闪发光。 走出店铺时,外面的积雪已经能没过脚面,天空中仍在飘下絮状的雪花。缇娜仰望着暗淡的天穹,魔域四季如春,可以说是一片静止的空间,是不可能看到雪的。而人类国家即使下雪也不过零星几片,很快就会在曜日下融化掉,形成不了她脚下这种厚实的积雪。 不知不觉,她似乎落在了队伍的后面,正当她想要快步跟上时,一种奇怪的悸动让她不自然地回头,却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对方正一脸苦笑地跟着那个曾见过一面的小姑娘,那头赤色的头发与尖锐的龙角在这片雪景中分外显眼。可是她似乎并不在意纷纷扬扬的雪花,没有使用任何法术去遮挡也没有戴帽子一类的,自顾自的在前面跑着,简直就像个赌气的小孩子。 埃利斯此刻有些后悔自己之前用伊莉雅威胁那位王的举动,他当时无论如何也想不到他会成为这位年幼的龙祭司的护卫,不然他绝对不会把二人之间的关系搞得这么僵。以至于她变得十分逆反,自己劝她做什么她就偏要反着来。 白色的积雪覆盖了原本凹凸不平的地面,雪与冰的凝结减小了靴子与地面间的摩擦力,再加上某个仍在闹情绪的龙祭司跑步完全不看路,就导致了她没跑几步就脚下一滑跌进了雪里。冰冷的雪水糊了她一脸,让她打了个寒战,但很快她感受到了一股暖流拂过,自己被雪带走的体温上升了些许。 随后一双手把她扶了起来,她揉了揉眼睛,看到一位黑发黑瞳的姐姐正关切地看着自己,温暖也是从对方涌动着魔力的手上传来的。她想了想,指着身后追上来的埃利斯喊道: “这个人想抓我卖钱,救救我。” 缇娜看了看一脸懵逼的埃利斯,结合这位龙裔女孩儿的话,顿时投以鄙视的目光。 “那个,你听我解释……”他哭笑不得,显然没想到伊莉雅会来这一手。 第五十七章 王的陨落 空旷的圣殿内,除了无言沉默巨龙雕像外,就只剩下更加沉默的尼德霍格。白日里吵得不可开交的臣民们早已回到了各自的住所,按理来说他不必在这里停留。这个国家的冬天很冷,比他曾游历的任何一个国家都要冷。但他还是选择了留在这里,坐上这个位置。 窗外的雪仍没有停下的征兆,将周围的一切染上纯白,放眼远眺,城中仍灯火通明。那点点暖光似乎能驱散所有黑暗寒冷一般,映照在他的竖瞳中。 这位为龙裔付出了太多太多的王此刻端坐在王位上,他目光平视前方,身上穿着许多年未穿过的,最能表明他身份的华服。如果任何一个熟悉他的龙裔此刻看到他的模样,一定会怀疑自己的眼睛——那位几年前还驰骋沙场的王怎会如此苍老,如同一头行将就木的老龙。 “那孩子不错,和他不一样。”他毫无征兆地开口说话,似乎是在自言自语。 “我们会避免当年的悲剧,这是我们存在的意义。”在王位的右侧,一道原本完美融入黑暗的影子似乎动了动。 这之后,尼德霍格再次陷入了沉默中,他不说话,只是静静地望着窗外的雪景。而那个黑影也并不焦急,耐心地等候着。 “请原谅我,没能帮上奥斯汀,如果我当时在场的话……”这位从不暴露出弱点的王,竟然在此刻捂住脸,语气中满是悔恨与自责。 “无需如此,魔王殿下从未怪罪于您,相反,他很怀念与您并肩作战的日子。这些都是我作为继任者了解到的……”碎月从阴影中走了出来,她的眼神中满是敬意。 “不过,我想确认一下,您真的要那样做吗?”短暂的沉默过后,碎月想了想自己此行前来的目的,说实话,在最初接到邀请的时候她差点以为这位王被掉包了,或者说这是一个圈套……但当她真正见到这位年迈的王时,她似乎明白了什么。 “您的这个决定,可能会让他们按捺不住挑起事端。” “我很清楚。” 看着这位王依旧坚定的眼神,碎月叹了口气,继续劝说道: “您没有想过,这么做对于那些信赖您的人会是什么影响?” “我承担不了他们的期望。”说完,尼德霍格自嘲的笑了一声。 碎月已经来到了这位苍老却不颓唐的王面前,她毫不畏惧的与其对视,缓缓开口,确认了最后一次: “您的选择我无权干涉,但您的行为绝对会让魔王殿下耻笑的。” “这种事,我也只能交给你们这些人来做了,其他任何人都不行。不要带有愧疚,这是一个老人的最后的请求。” 碎月深吸一口气,她看着尼德霍格,看向了他身后窗外的雪景,不再过多言语。当任务完成的那一刻,她转身离开,没有一丝停留的念头。再她走出这座已经不再神圣的大殿时,片状的雪花落在了她的肩上,她朝着漆黑的天穹伸出手,手掌虚无,入手一片冰冷。 这个冬天,应该会很难熬吧。 雪不知什么时候停了,温暖而明亮的魔晶石灯也进入了休眠状态,整条街道上十分寂静。房屋内的火炉中,火属性魔石正持续不断地提供着热源,将整间屋子烤的暖融融的。如此安逸的环境让在外劳累了一天的伊莉雅陷入了沉沉的睡眠中,可屋子里照明用的冷光源还未熄灭。 可以看到一个黑发黑瞳的少年时而皱眉,时而用墨水笔在纸张上记录着什么。他与缇娜的相遇完全是个巧合,不过他们也没有浪费这个来之不易的机会,在最短的时间内做了大量的情报交换。埃利斯现在觉得自己当初索要龙裔中教会成员名单的行为是多么明智,虽然这份名单在他手里发挥不了什么作用,可是交由缇娜转交给暗渊议会,效果可就非同一般了。 想到这里,埃利斯不自觉露出笑容,他掏出口袋里的一张纸条,确认上面的内容自己已经记牢后随手丢入不远处的火炉。在火晶石的炙烤中,纸条几乎在瞬间化为灰烬。那是缇娜交给埃利斯的联络方式以及她目前居住的地方。 他正打算将屋内的冷光源熄灭,回到隔壁的房间休息时,却听到重物坠地的声响。转过头一看原来是睡得迷迷糊糊的伊莉雅从床上滚到了地面,他只好哭笑不得地把对方抱回床上,在给这位幼龙盖上被子时,却听到她在小声呢喃着些什么。 埃利斯没有探听别人秘密的兴趣,直接回到了自己的房间。总体上来说这里的布置简单而又具有实用性,但即便比不上隔壁龙祭司房间那么“豪华”,但是作为护卫来说也绝不寒酸。不知是不是考虑到了他人族的身份,房间里的书架上放置了一些用通用语书写的一些游记列传,其中甚至还有些讲授魔法的入门书籍。 龙裔失去了他们一脉相传的龙语魔法,如今只能借用实力大打折扣的人类法系。据伊莉雅本人所说,大部分文献资料在上世纪龙王即位的那段动荡时期损毁了,剩下那些年迈的老龙也都相继消失。这还不是最致命的问题。就算一个新生代龙裔,经过艰苦的学习,得到最正确的指导,也几乎完全是用不了龙语魔法。 接下来的日子就比较安逸了,顺着这位年幼的龙祭司的意思来老老实实当一个护卫,从龙王这边多套取也一些情报,自己跟缇娜来一个里应外合。埃利斯不难推测出,那位王显然也是不想看到曜日教会在这片土地上生根发芽,不然对方也不会将高层名单交给他。 窗外的碎雪依旧在飘落,屋外的灯光逐渐熄灭,黑暗与寒冷终究会蚕食掉没有光芒庇护的领域,厄运的征兆正无声地靠近毫无防备的少女。 她打了个响指,指尖摇曳的火焰驱散了些许寒冷,让缇娜能够看清前方的道路。呼啸的寒风让她不由得紧了紧衣领,神色匆匆地朝着根据地的方向赶去——她已经耽搁了太长时间,尽管已经通过传讯告知了那些同行者,但她还是要趁着那扇门扉尚未关闭时回去。 “冬之花……” 这个词汇似是幽魂在风中呢喃,是如此微弱却又歇斯底里,令人毛骨悚然。这让缇娜打起了十二分警惕,她一边给自己套上了数层涵盖各方面的防护法术,一边对着周围的环境来了一发驱散术。 “被感召者……” 那个声音非但没有消失,反而一下子拉近了距离,那股森冷而扭曲的气息肆意的释放着,缇娜已经能感觉到背后那个模糊不清的人形,正目不转睛得凝视着自己。 快想办法快想办法……缇娜控制着因寒冷而颤抖的双手,强制自己冷静下来。之前她已经把不需要施法材料和吟唱的庇护术法都用了一遍,如果这样还没办法的话—— 就只能冒着暴露的风险动用血缘力量了。 可没等她下定决心,那股阴冷感突然消失了,周围那股足以令人窒息的压迫感也全然不见。这时候她才敢慢慢回头。只有空无一人的街道,几盏刚刚停止功能的魔晶石灯还在散发着最后的微弱光芒。而且最重要的一点,雪其实停了好一会儿了。 缇娜却站在了原地,她脸上没有劫后余生的释然,也没有苦思冥想的疑惑,而是一种慌乱又迷茫的神情。从刚刚格外诡异的情景中挣脱出来,她第一时间就想要迅速离开这里,但迈动的双腿却于此刻不听使唤,让这位少女摔倒在了雪地中。 “找到她了,我们并没有彻底失去‘圣种’之源。”白袍蒙面的众人出现在缇娜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她,那目光就像是在打量着一样十分重要的货物,让缇娜如坠冰窟。 第五十八章 围剿 特洛伊山脉位于龙裔国家尼德霍格与人类诸国之间,如同一道天然壁垒,抵挡着人类对于另一边的窥伺,也在曾经阻挡了无数想要过去一探究竟的冒险者们。 可毕竟那是几十年前的事情了,随着人类不断进步的魔法技术与工业设施,这片曾被认为只能绕过不能开拓的山脉如今也增设了三条主要通道,若干狭窄但是也能通到另一边的非官方通道。 无论是商队还是冒险者,他们都会有停留休憩,补给饮食甚至维护武器的需求。因此,自然也诞生了无数大大小小的酒馆客栈一类的店铺,散落在这片曾经人迹罕至的山脉中。 尽管山的那一边,尼德霍格并不怎么欢迎人类国度的观光客像看珍稀动物似的过来参观,人类诸国也曾提出法案要求所有处境者提交申请建立档案……可有些人是不在乎这些的,他们没有稳定的住所,从一个地方游荡到另一个地方,把不同地区国家的风土人情收集起来,用抑扬顿挫的语调,或是煞有其事的描述传播开来。 没错,这些人就是被称作吟游诗人的一类自由职业者,不过套用这个行业中翘楚的一句简单直接的话来说:什么诗人,不过是混口饭吃而已。随着消息的普及与魔法通讯手段的发展,仅仅在人类诸国周游的吟游诗人已经濒临失业,为此很多吟游诗人通常会选择与探险家结伴,前往或恶劣,或荒凉的险地。 他显然是个例外,一身轻便的装束加上一顶平平无奇的帽子,全身上下也许只有那根竖笛能猜测出他是个吟游诗人。没什么肌肉的身躯显得瘦弱又单薄,脸上丝毫见不到吟游诗人应有的沧桑感,倒像是个偷跑出啦的小贵族,而且还是不怎么晒太阳的那种。 山谷的风裹挟着大量的灰尘,这让他不禁把衣领往上拉了拉遮住口鼻。这名年纪不大的吟游诗人从商队的马车上跳下来——搭顺风车的钱款他早已结清,但车夫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最终他还是忍不住开口劝说道: “年轻人,你确定你没找错?这里可是周围评价最差的酒馆,售卖的东西又差又贵不说,服务态度还急切恶劣……要不你在跟我们一段时间,我们要停留歇息的那家可比这儿强多了。” 他望着眼前这家招牌斜挂着,店面破败不堪的勉强能称得上是酒馆的建筑,婉言谢绝了好心车夫的提议,车夫摇摇头也没再多言,驾车离开了这个偏僻荒凉的地方。反正他是想不透,这家店本来就地理位置不好,为什么还不用心营业。 砖石结构的二层建筑,一楼是吧台连带餐厅,二楼似乎是厨房仓库一类的地方。此刻两个从装扮上看是厨房帮工的人正依靠在窗边,向外面张望着。当看到马车队停下时,他们心里同时一紧,但当他们看到只从上面下来一个年轻的吟游诗人后失望的松了口气。 “你的消息准确吗,那些人真的会在今天来么?” “放心好了,他们肯定会来的,这可是个一网打尽的好机会。不过有些可惜的是这里一个干部都没有,就算抓了我们的功劳也不大啊。” “还是稳妥一点吧,以后有的是机会。” 吟游诗人推开门,坐在了店里最干净的石头凳子上——没人跟他抢这个位置,因为店里只有他一个客人。 “请问,可以来一杯水吗?”他朝着不远处闲聊的几个店员问道。 但他的提问声淹没在了他们的大笑声中,那些店员似乎完全没注意到他这个客人,依旧互相开着玩笑,直到年轻的吟游诗人提高了音量重复一遍。 “哪儿来的毛孩子,这里只有酒没有水!” 吟游诗人整理了下自己的衣襟,改口道: “那请来一杯酒,谢谢。” 其中一个店员将一个杯子丢进身旁的酒桶,然后再捞出来,随便用脏兮兮的抹布擦了擦杯子外沿,走过来放到了吟游诗人的桌子上。由于桌子四条腿并不齐平,浑浊的酒水甚至洒出了三分之一。 “一个金币,它就是你的了。” 店里一下子变得十分安静,那些店员停下了交谈,目光一致投向这个初来乍到的客人。本以为这个年轻的吟游诗人会愤怒的站起来,会大声质问他们开的什么破店,这种因为无知走进来然后被气走的客人他们见多了。 “感谢款待。”他依旧是那副礼貌的笑容与温和的语气,还从口袋里掏出一枚亮闪闪的金币放在了桌子上。当然,那杯浑浊不堪的酒水他并没有喝哪怕一口。 正当一旁的店员将手伸向那枚全新的,闪着光芒的金币时,满是划痕的木门被猛地推开,身着白色长袍的高大男子走进了这间破败不堪的酒馆,他的胸口位置绣着一个金红交织,向四周辐射出金线的圆轮。 在他身后还有同样装扮的十几人,不过一楼的空间不大,更多的人在外面等候没有一同涌入。 他先是看了看年轻的客人,似乎没有想到这里会出现小孩子,随即对方脖子上挂着的长笛揭开疑惑。原来是一个误入此地的吟游诗人,不过年纪这么小就选择了这个职业,真让曜日信徒的我们感到羞愧…… “年轻人,我们要查办这家酒馆,能不能请你离开这里呢?” 劳伦斯是这次行动的队长,他有着丰富的带队经验,同时也与不少吟游诗人打过交道——毕竟在某种程度上这些人反而是绝佳的情报人员。在曜日教盛行的当下,几乎每一个吟游诗人都免不了要讲述曜日的事迹,来获得民众乃至教会分部的打赏。 因此在面对教会人员时,吟游诗人都会表现出尊敬讨好的一面,来提高自己的评价等级。 可眼前这个年轻的吟游诗人却完全出乎了他的意料,对方不仅没有迅速离开这里,反而将桌子上的金币抛了起来,然后用手指夹住。 “我付了钱在这里喝酒,不妨碍你们查办这家店啊。”他漫不经心地把玩着金币,甚至在这过程中看都没看劳伦斯一眼。 “请你配合我们的工作,一会儿可能会出现武力冲突,这是为了你的安全考虑。”劳伦斯一边耐心劝说着,一边瞪了想要从后门溜走的店员一眼。 那名店员将打开的后门关上,因为她在门外看到了穿着盔甲的一排教会骑士,此刻她那里不知道这家酒馆已经被几乎无死角包围了,一脸绝望地坐在了地上。 “唔……好吧,那我就谢谢你们了。哦对了,既然这里被查办,那我的钱也收回去了。”他将金币放回口袋,推开门朝着外面走去,那些教会骑士纷纷让出一条道路,毕竟无关人等他们可没有必要拦截。 看着将酒馆围的水泄不同的教会成员,待在二楼的人们十分慌张,他们乱作一团,有的想要跳窗逃跑,有的撸起袖子想要下去拼一把,还有些人干脆抱头蹲在角落,瑟瑟发抖。 之前在窗边看风景的二人显然也在此列,他们的脸上恐惧的表情与他人没什么两样,可嘴角的微小弧度却暗示了他们对这个情况早有预料,倒不如说他们期待着这一切的发生。在教会执行者到来前,这些人安置的岗哨没有发出任何警报,这自然也是他们的功劳。这本该是一个万无一失的计划,所有不确定因素几乎都被排除了。 直到他们瞥见了楼下那一抹格外显眼的冰蓝色,然后才意识到出大问题了。 第五十九章 冬血与勇者 教会的主力似乎在前不久结束了远征,这一次似乎取得了些许成就,尽管很多人身上都带着伤,有些骑士团的成员也没能回来,但这并不妨碍他们为这次远征的成功而庆祝。 反之,留守在城中的诸位将领,面子上就有点挂不住了,所以包括劳伦斯在内的很多人都拒绝了这次理论上面对所有人开放的庆功宴,主动请求前往各地拔除冬夜的据点,进一步削减这个邪教的势力。 起初劳伦斯对情报的来源还是抱有一定疑惑的,不过这些疑惑在他们处理掉一个冬夜的斥候之后就打消了。这种被冬夜洗脑的可怜人会在发现敌方踪迹时,不惜一切代价向同伴传递讯息,同时自我了断防止情报泄露。 不过他们也差点功亏一篑,毕竟他们只是精通正面作战的准骑士团,虽然对于这种冬夜斥候早有耳闻,可也没办法第一时间察觉到对方并阻止对方传递讯息。他们的伪装只能骗骗外行人,所以当队伍内唯一不属于他们的“编外人员”抽出武器时,他们反应慢半拍结成了防御阵型。 但他们预想中的敌袭没有发生,周围的环境依旧十分安静,除了不远处草丛中飞溅出的血迹。“编外人员”从后面提着染血的剑刃走了出来,他们甚至没看清对方是怎么移动到那个草丛里的。最为可笑的是,如果不是这位大佬出手,恐怕他们到最后也意识不到斥候的存在。 他就那么倒在地上,脖颈处的伤口是导致他殒命的关键,在临死前他似乎想要触发身上佩戴的几种报讯设施,但“编外人员”并没有给他这个机会。这种差距让劳伦斯等人再次认识到了自己的实力不足,因此纷纷表示尊敬。 “请问我们接下来该怎么做?” “这附近就这么一个斥候,你们估计完成对那里的包围后,他们才会发现吧。” 他们分派出几个人将这具尸体就地掩埋,剩下的大部队尽快赶往那个情报中的据点,他们可不清楚这个斥候是否需要每隔一段时间联络一次那边,如果耽搁太久也会打草惊蛇。 和请报上说的一样,这个据点基本没什么战斗力,劳伦斯将几个带头反抗的冬夜教徒绑起来后,剩下的就不足为虑了。想到这里,他觉得有点失望,毕竟他可是把自己的几个弟兄都叫来了,本来已经做好大干一场的准备了,如此贫弱的抵抗让他们觉得就像是一拳打在了空气上。 “把他们全都绑起来,带回教廷审判。”劳伦斯大手一挥,准备收队踏上返程。可一个突兀的声音在门外响起,让他脸色一凝。 “把他们全部放掉,我放你们走。” 森森的寒气让他的背脊发寒,不知何时周围的温度已经下降到了一个令人不适的范围,围在门口的那些准骑士们此刻不由自主让开一条路,他们心中莫名升起的胆怯与刺骨的寒冷阻碍了他们继续履行职责。 吟游诗人……不,此刻已经不能说是吟游诗人了,他脖子上挂着的长笛消失不见,帽子被他托在手上,露出了一头冰蓝色的短发,发尖似乎都结着冰晶。身上的衣服却没有任何变化,剪裁得体的浅色衣装胸口位置多了一朵冰凝结成的小花。 “需要我做一个自我介绍吗?”他语气平和的说道,似乎在与一位许久不见的老朋友交谈,视周围如临大敌的数十名准骑士如无物。 劳伦斯从剑鞘中抽出了自己的佩剑,他握着冰凉的剑柄,内心虽然不至于和下属一样陷入寒冷与恐惧,但这名少年给他带来的压力也让他的行动无法如先前那样灵活。无需交谈,他知道眼前这位看似柔弱的少年,可是实力无比强大的三位冬夜卫道士之一,名为冬血的怪物! 和劳伦斯魁梧的身材不同,他所使用的的兵刃甚至还要比骑士团标准配件还要轻便纤细一些,但锋利无比的双刃弥补了其力道的不足。如果对方用那几乎可以称得上是奇迹的冰魔法来防御的话,劳伦斯绝对不会直接砍上去,可对方就站在自己面前。 而这点距离是不足以法师发动有效防御的,果不其然,他的剑刃斩向少年,对方竟然直接用手接下了他自信满满的斩击。劳伦斯不禁露出了喜悦的笑容,可还没等他笑出声,就从喉咙里发出痛呼。难以置信的扔掉手中的兵器,捂着自己几乎被砍断的右手跌坐在地上。 “为,为什么?!”他在惊愕之余,不忘用简单的医疗神术处理伤口,可这一刀用的力道有多大,他此刻受的伤就有多重,短暂的处理只能暂时保证他这只手不会当场废掉,至于靠它继续战斗那无异于天方夜谭。 “欲伤害他人者,必先自伤。”冬血看着自己光洁如新的手掌,对着跌坐在地的劳伦斯叹了口气,挥手用冰刀切断了束缚冬夜教徒的绳索。得到解救的教徒们先是愣愣地看着这位他们早有耳闻,但还是第一次亲眼所见的卫道士,表现出了劫后余生的喜悦,当然他们也没愣着,将一些该带的东西迅速收拾好,准备放弃这个已经被发现的据点。 中午的日光很耀眼,冬血不由得用冰遮挡住这肆无忌惮的光芒。下一秒他猛地后退,躲过了一道如同日光的斩击,从剑身上涌动的能量与那股令他厌恶的气息来看,这一击他无法硬接下来。 “曜日之光给予我们勇气与力量!”对方一击没能得手后不急于追击,而是站在原地咏唱出一个群体神术,之前仿佛被冰冻的准骑士们纷纷恢复了行动能力与斗志,以那人为首拦住了准备逃离的冬夜教徒。 冬血看着面前如同曜日般灼目的身影,原本平静温和的脸上也露出一丝凝重。他知道她,就如同他的名号也早已传遍教会一般,站在他面前的可是邪教的终结者,于无数灾祸中力挽狂澜的英雄,曜日最强大的王牌——虚无勇者。 “能让勇者阁下拔剑,我深感荣幸。不过,你确定要拦下我们吗?”冬血挡在那些脸上失去血色的冬夜教徒身前,对着那个金色的身影发出质问。 回应他的是金色的圣剑,那仿佛与日光交融在一起的剑气消融着冬血凝结出的层层寒冰,最终停在冬血本人面前。原本被圣剑粉碎的冰屑不满了二人周围的几乎每一寸空间。在冬血的微笑中迅速膨胀如同绽放的花朵一般炸开,将勇者困在了冰屑炸弹所组成的阵中。 “曜日之芒,洞穿。”她的声音没有一丝温度,仿佛比周遭的寒冰还有冷。与此同时准骑士们也没有愣在原地,而是与冬夜教徒缠斗在一起,原以为这些羸弱的教徒构不成什么威胁,但当好几名准骑士折损在教徒的法术下后,这些人才开始警惕,不过为时已晚。他们人数的减少让冬血的“场”得到了发挥的机会,剩下的人看着同伴陷入劣势,不由自主产生了后退逃跑的念头。 可没等他抛下手中的武器,耀眼的光芒再次从战场的中央迸射出来,那股阴冷的气息随之消散。眼前使用诡异法术的敌人不再强大,为同伴报仇的热血燃烧在他们体内,促使他们朝着冬夜教徒发动新一轮的进攻。 “你们的所作所为,终将受到曜日的惩戒。”克里斯朵继续使用着曜日教的神言,加持在自己与准骑士们身上。不知怎么,她突然想起了兄长的“忠告”,有些恍惚与迟疑。 冬血自然不会放过这个来之不易的机会,他一下子拉近了与勇者的距离,迫使对方无法使用圣剑,迅速凝结的冰刃刺向勇者毫无防备的胸口。 第六十章 无能的魔王 夜已深,在这万籁俱寂的尼德霍格,埃利斯却突然从温暖舒适的房间内惊醒。从心脏部位传来的微弱绞痛感迫使他无法继续享受惬意的安眠,而头脑中那尖锐的警报声则更催促着他离开这里,赶往血脉相维系之处。 他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不知道自己要赶往何处,不知道自己是否有能力面对未知的敌人……可他有一种强烈的预感,仿佛他趴在悬崖边上,手里紧紧攥着一根绳子,而绳子的另一端系着对自己无比重要的东西。 等我啊,缇娜! 他在那个夜晚失去了家人,失去了血脉这个与家人最后的联系,但却得到了她的血脉,得到了对方赋予自己的……生命。 他踏碎了覆盖住大地的积雪,在一片洁白的画布上留下一串黑色的脚印,他的衣服上,裤子上,甚至是脸上都沾满了雪,融化的雪水滴落在地。源自血脉的联系像是一根无形的线,指引着他选择了最接近直线的一段路,尽管他对这座古老的城市缺乏了解,可当他心无旁骛地想要尽快赶到缇娜身边时,这些都不是能够阻拦他的障碍。 转过一个街角,埃利斯停下来喘着气,方才的急切甚至让他完全忘记了展开哪怕一道防护法术,光是赶到这里就消耗了太多体力。 “你……是谁?”为首的白袍人看向这个十分狼狈的少年,提出了自己的疑惑。他不太能理解为什么龙国深夜的街道上会出现一个人类小子。 “放开她。”埃利斯抹了一把头上的汗,冷冷的盯着这些白袍人,在这些人中间,缇娜被绑着双手。 “她对我们很重要,是圣种的重要延续。”不知为何,白袍人没有一走了之,他反而十分耐心地向埃利斯解释,仿佛这件事可以通过讲道理来解决似的。 “她对我比对你们更重要,所以,放开她。”他伸平双臂,周围的魔力元素飞快的汇聚。 白袍人紧皱眉头,他并不是对战胜眼前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少年没有信心,可一旦发生战斗,蛰伏在这座古城里的麻烦龙裔就会第一时间得知并获取信息,而他们的存在一点都不能暴露。这次带走这个身负圣种的少女已经是他们计划外的举动了…… 可没办法,自从“农民”魂归新生圣殿之后,冬夜内部就再也没有能够驾驭使用圣种的存在了,哪怕连作为本源的核心之种都没有保留下来。 可是忽然,他的眉头舒展开来,停止了即将释放的转移术式。之前说过,为了防止暴露他们会尽可能在“那一天”之前避免任何争端,除非暴露所得到的利益高于一味隐蔽。 “怪不得,怪不得你们的气息如此浓郁而熟悉,看来我们要好好算算账了,为卡鲁的死。”白袍人向前踏出一步,他伸出手对着即将完成术式的埃利斯做了一个抓握并拖拽的动作。 可仅仅是这么简单的一个动作,却让埃利斯一下子跪倒在地,浑身都力气都迅速消散,沿着一个方向,似乎是再传输着养分。而那传输的尽头,几朵深紫色的花苞从皮肤中钻了出来,含苞待放。 “快……走……”缇娜用力的咬破下唇,凝聚自己涣散的意识,用全身的力气对着埃利斯喊道。 她曾亲眼见到被种子寄生后的村民,也曾想象过那会是多么痛苦与绝望,可当深紫色之花从她身体里长出来时,她才深刻体会到那种失去对四肢身体的感应,失去对魔力的掌控与感知,成为砧板上的鱼肉的感觉。 她已经逃不掉了,那汲取生命与魔力的花已经在她体内深深扎根,从花苞状态完成了仅此一次的绽放……可埃利斯还有机会,那些花苞还未成长,只要他一心逃跑的话。 埃利斯缓缓地闭上了双眼,仿佛认命一般不再尝试站起来作出反抗,可白袍人却并未放松警惕上前查看。他要等圣种进入到第一阶段,将失去反抗能力的二人带回去。 他再度睁开双眼,眼前不再是一众白袍人和动弹不得的缇娜,而是那片他再熟悉不过的漆黑空间,一如他选择跃入魔渊之后所见那般。一条白骨构成的通路笔直向前,而这条路的尽头是王座与王冠。 你不该来这里。 埃利斯目光平静,声音坚定:“但我需要力量。” 然后呢?然后你会索取更多,但每一份馈赠,都在暗中标注了你支付不起的价码。 “我需要力量,现在。” 从他闭上眼之后不过数秒,深紫与幽绿为主色调的荆棘王冠浮现在埃利斯头上,他从地上爬起来,身上的花苞呈现出一种石料的质感,仿佛被石化了一般停止吸取魔力。 自己被消耗的体力完全恢复,四肢的凝滞与乏力感也消散不见,至于对魔力的掌控,也达到了他目前能够发挥出的最佳水准。 “圣种陷入了沉寂,可这不过是让你多了些挣扎的机会……何必呢?”白袍人继续向前踏了一步,之前拦在二人之间,被埃利斯构建出来的魔力之墙无声破碎。 埃利斯需要时间来准备他目前能够使用的超位魔法,咏唱咒语施法动作之类的都可以省略,但唯独时间不能避免。于是他一边使用着消耗近乎于零的下位魔法,一边朝着白袍人冲去。 “退散。”对方话音刚落,埃利斯就以更快的速度被击飞出去,魔法护盾在他落地前就已经展开了数层,使其不至于收到跌落伤。不过那股冲击力是无法完全抵消的,而这也让埃利斯感受到了对方那深不可测的实力。 这次的敌人棘手程度有些超出他的意料,如果埃利斯的判断没错的话,对方使用的应该是隐秘的言灵魔法。这种魔法的优先级理论上会高于普遍魔法……可如果在对方反应过来之前攻击对方呢? 在与白袍人对峙的过程中,埃利斯的重型魔法已经完成了充能:无数道手臂粗细的高能光束一刻不停的轰击着白袍人站立的位置,街道的地砖碎裂四处飞溅,一阵烟雾消散后,白袍人却没有丝毫损伤,依旧站在原地。 当烟雾消散的瞬间,对自己使用速度加持的埃利斯就冲向白袍人。虽然他也考虑过凭借不断叠加的速度来救走缇娜逃跑,可不先让这个言灵术士失去战斗能力的话,他是带不走缇娜的。 果不其然,即使埃利斯冲到白袍人面前,对方也没有吐出一个字来,也没提有感知到他使用魔力的波动。抱着孤注一掷的念头,埃利斯握着凝结成的锋利冰刃刺向白袍人的胸口。 “叮——”坚固程度堪比钢铁,魔力高度凝结的冰刃扎在了对方似乎是匆忙抵挡的手掌,传来的感触却并非刺穿血肉的凝滞,而像是打在了坚硬的岩石上,反震之力让埃利斯握着冰刃的手发麻,同时失去了对冰刃的掌控。 “谁给了你,近身战能够取胜的错觉?”白袍人明明没有使用速度加持,却用埃利斯无法反应的速度一拳打向他的胸口,这一拳轻而易举弄碎了埃利斯之前布下的三层防护,势头不减地砸了下去。 赢不了…… 狼狈后退的埃利斯吐出一口血,魔力的透支与胸口的伤让他有些站立不稳,魔王权柄给予他的加持仅仅是让他能够无视“圣种”的影响,外加一个体力魔力回复加快的增益罢了。他很清楚面前的白袍人是迄今为止他面临的最强敌人,而这次可不是简单的刺杀,周围更没有辅助自己的队友。 他急促地呼吸着,大脑高速运转思考着破局的方法,但就在他注意力从那个白袍人身上稍微移开时,对方就几乎瞬移一般来到了他身后。 “禁锢。”简单的两个字却让埃利斯感觉到如同有一座大山压在自己身上,关节变得僵硬,身体一点点不听使唤,他仍然可以施法,但能用的法术却都无法对白袍人造成有效伤害。施加在自己身上的法术会因为禁锢的影响无法生效。 “把他们带回去,我们没多少时间耽误了。” 第六十一章 失控 漆黑的荒芜世界,脚下满是惨白的骸骨,人类的,精灵的,矮人的,甚至还有龙族的……一眼望去是无边无际的白色。不知能不能被称作天空的上方,则是厚重的血红色雾气,唯有清冷的淡蓝色辉月静静的悬浮在这片血色之云中。 他头戴王冠站在一处冰结的水面,少年的倒影在水面中显得格外狰狞,已经能看出魔王的姿态。而镜面之上的本人除了外貌却没什么相似之处,他现在有的只是焦急与茫然。 埃利斯眺望着离自己只有几步之遥的漆黑王座,那是魔王庞大力量的核心,是能够实现他愿望的象征,可是他每走一步,王座就会离他远一些,他跑得越快,王座就移动的越快,意味着他永远到达不了那里。 还不够,你还不够资格。 他听到了自己的声音,那声音源自埃利斯脚下倒映着“自己”的水面,如同到达不了的王座一般,无论他移动到何处,都会踩在这镜面上。镜中的自己放肆地嘲笑着他,眼里满是不屑。 “可我现在需要那份力量来夺回缇娜!” 即使那样你也救不了。不过王座一直都是你的,如果这就是你的要求的话…… 镜中人的声音渐渐消失不见,漆黑色王座出现在埃利斯面前,触手可得。于是埃利斯毫不犹豫地坐了上去,在他坐上去的那一刻,模糊不清的王冠展露出了真实模样,他也再次睁开了眼睛。 从他恢复意识开始,一个血红色的倒计时就自然而然出现在了他面前——那是他能够战斗的限制时间,凭他现在的综合素质,同时驾驭王座与王冠顶多能撑3分钟……不过也应该够了。 察觉到异样的白袍人头目刚想加强对埃利斯的控制,但他这次却来不及了。押送二人的那些下属一个个捂着自己的喉咙,表情痛苦地倒在地上,而他们为了以防万一捆起来的埃利斯,则是瞬间挣脱了绳索,紫色的花苞悉数粉碎。 “魔王……”白袍人首领拿起身边用布条缠绕的杖型武器,面色凝重。 他就那么坐在半空中,似乎是有什么看不见的东西脱着他一般,居高临下的看着白袍人首领。 “刚才,打的很爽吗?”埃利斯打了个响指,大地崩塌,破碎的泥土瓦片凝聚成四尊傀儡包围住了白袍人,高达三米的傀儡以压倒性的姿态攻击着“瘦弱”的白袍人,被打碎的身体部位会迅速凝聚复原,竟然将他困在原地。 “哼,不过是伪王罢了!”白袍人揭开武器缠绕的布条,横扫一圈,耀眼的白色光芒闪烁,四名泥土巨像化为碎片无法再生,接着他脚下一点,像炮弹一般冲向位于半空的埃利斯,手中枪杖直指少年的脸庞。 动静越来越大,他不能再拖延下去了,龙裔必定发现了这里的战斗,赶过来也只是时间问题,他必须速战速决,即使带回去的“圣种容器”不再完整。 看着依旧没有做出防御姿态的埃利斯,白袍人不仅没有放松警惕,心中的不安感越来越强。但即使他冲到对方面前,也没有触发任何陷阱法术,顺利程度让他确定了自己的猜测——对方只不过是外强中干的样子货。 可肩膀处传来的痛楚却令他惊讶的瞪大了眼睛,一道深深的伤口不知何时出现在了他的上半身,飞溅出的血液染红了他的白袍。慌忙之下他想要分出魔力来疗伤止血,却发现自己的魔法被突兀打断了。 埃利斯狰狞的笑着,将手伸向白袍人血肉模糊的伤口,从里面拽出了一把鲜血凝成的暗红色的扭曲兵器。随着大量血液的失去,白袍人感觉无比虚弱。被抽出的血液中带走了他一部分魔力与生机,并且他惊恐的发现自己被那柄扭曲兵器指着的时候,如同被定身一般无法动弹。 “谁给了你……近身战能赢的错觉?”他双眼布满血丝,一把扯下了对方身上掩盖身份的白跑,显露出了他……不,她真正的面容。 “你是……冬夜卫道士尤多拉?”埃利斯歪着头,看着眼前动弹不得的女人,她姣好的面容苍白无比,额头上满是汗珠。 “你,你怎么知道我的身份?” 埃利斯将扭曲的兵刃狠狠刺入尤多拉的腹部,血红色的武器贯穿了她的身体,并且汲取着更多血液。 “呜啊——”她痛苦的弯曲着身体,较好的面容因为剧痛皱作一团。 “呵,我听到的,毕竟你心里在想什么,我现在可是知道的一清二楚呢。”吸收了足够的血液,他猛地将兵器抽出来,横在了对方的脖子上。 “你说,被自己的血液杀死,是什么滋味呢?”埃利斯头顶的王冠上,其中一颗血红色的宝石正散发着妖异的光芒。 尤多拉此刻还在尽力修复自己的伤势,尽管杯水车薪,可她还不想放弃。只要再拖一会儿,她原本觉得是麻烦的龙裔守卫就会到来,那时候对方肯定会忌惮他们……而且她也发现对方的气息很不稳定,衰弱并退回到之前的状态恐怕也只是时间问题。 “你不应……阻止冬夜带来的……新生……” 埃利斯摇了摇头,他无比失望地继续说道:“为什么,你不回答我的问题呢?” 血红色的兵器切开了她的喉咙,且毫不犹豫地斩断了她身体与头的连接之处,一颗死不瞑目的头颅落在雪地上,脖颈处喷洒的鲜血溅到了埃利斯的衣服上,他嫌弃地擦了擦衣领,然后将这具死的不能再死的尸体扔了下去。 那柄血色的兵器也被他扔到地上,化为一滩平平无奇的血液,浸透了洁白的雪地。白袍人无一幸存,缇娜昏迷。埃利斯的王座消失,就连王冠也不断闪烁着,一种透支了体力的感觉侵袭了他。但是他还能走,还能带缇娜回去,这就够了。 耳边传来卫兵的嘈杂之声,魔晶石的灯光也一闪一闪的越来越近,但埃利斯却很想就此睡去,头脑中的昏沉感无法驱散,身体的每一个部分都在向他传递休息的请求——可他不能就这么倒在这里,至少要带着缇娜先藏起来。 可就在他离缇娜只有一步之遥时,一道黑色的身影挡在了他面前,那个身影抱起了昏迷不醒的缇娜,黑色的兜帽看不清脸庞,但从声音上来说应该是女性: “你救不了她,我带她离开一段时间。” 黑暗遮盖了埃利斯的视野,他看着被带走的缇娜,无力地倒在了雪中,冰冷的雪水浸泡着他精疲力尽的身体。他想要再次呼唤那顶王冠,可这一次什么都没有出现。 承认吧。 浑身脱力无法动弹,思考被不断上涌的疲倦扰乱……谁在说话,是我自己吗? 承认你的软弱无力,让我来告诉你,什么才是……魔王。 他第三次,来到了那片他再熟悉不过的,精神世界。王座隐入黑暗,白骨簇拥着一面镜子。他被挡在镜子的一边,而镜子外是那个和自己面貌相同,却绝对不是自己的埃利斯。 他拍打着镜子,大声质问对方。可声音却被完全隔绝,那个散发着不详气息的自己丝毫不在乎他的反对。他隐约意识到。如果让对方就这么离开,或者说“出去”,绝对会发生一些他不愿看到事情。 但这层镜面是如此地坚固,即便用尽全身力气也无法撼动丝毫,一切似乎已成定局。就在他万分焦急之时,从没有止境的黑暗中延伸出一条闪烁着银色光芒的锁链,捆在了镜子外那个“自己”身上。 “啧,偏偏是这个时候,不过倒也是个机会……” 埃利斯睁开眼,看到的便是寒冰凝结而成的利刃轻而易举划开了自己轻便的甲胄,连同里面的衣衫也一并粉碎,森森寒气刺激着自己裸露在外的肌肤。但她却没有丝毫退缩或者防御,反而向前突进,丝毫不顾近在咫尺的冰刃,尽管以埃利斯的魔法知识能够判断出,这冰刃并非不入流的元素凝结,而是能够冻结血液与生机的冬夜神术。 冬血脸上游刃有余的表情消失了,他竟然从对方那一向没有表情的脸上,看出了一丝狰狞的笑意。 第六十二章 圣城中的污浊 克里斯朵没能留下冬血以及那些本应该抓捕的冬夜教徒,尽管她确实伤到了冬血,自己则是受了一点马上就能恢复的小伤——曜日的神术驱散负面效果能力还挺强的。 “请各位放心,这次的任务责任我会亲自承担。”克里斯朵看着垂头丧气的准骑士团成员,微笑着表示自己会接手这件事。 “不,这是我们的失职,怎么能让勇者大人——”劳伦斯本就觉得脸上无光,得知对方主动担责后更是激动的大声喊了出来。 “可是你们之前负责的城防也出了问题吧,作为守护圣城的准骑士,让冬夜刽子手肆意行凶……再加上这次的任务失利,城中的人会怎么想?”克里斯朵依旧保持着微笑,但她的目光却变得深邃。 冷汗从劳伦斯的额头上滴落,勇者所说的是他们必须要面对的问题。在这种情况下,他只能承蒙勇者的好意,之前他听别人说勇者大人丝毫不顾及他人感受,处理问题简单直接……那真是无端的诬赖! 在返回圣城的路上,心有不甘的劳伦斯等人仔细搜索了每一处他们认为可疑的地方,也仅仅是发现了些不入流的逃犯,他们那点微末的武技与戏法般的魔术完全无法造成威胁。而克里斯朵也没有阻止他们没什么意义的行为,任由他们发泄着任务失败的怨气。 当然,克里斯朵跟随的这支队伍只是众多参与剿灭行动的队伍中平平无奇的一支,不出她所料,其他队伍并没有遇到像冬血那样规格外的敌人,而是根据教会总部提供的信息,取得了不错的成绩。 抵达圣城后,她谢绝了劳伦斯想要表示感谢的邀请,朝着那座散发着神圣气息的议事厅赶去。那股令她恶心到想要呕吐的感觉被暂时压下来,为了取得更多情报,埃利斯必须强忍着内心的不适,作为勇者参加这次的作战会议。 推开门,围坐在大理石圆桌的几个人纷纷把诧异的目光投向来者——虚无勇者克里斯朵,他们尽管不太理解这位一直以来单独行动,就连接受任务也是通过指令的强大存在为何此刻造访,不过作为教会作战部队的高层人物,她确实有资格参与这场会议。 “首先,请允许我对我们的情报部门表示敬意,正因为他们的工作成果,我们对冬夜教徒的围剿行动才能如此顺利,让可恶的冬夜教徒得到应有的惩处。”率先开口的是一位身材壮硕的中年人,尽管他并未穿着骑士团的盔甲,但胸口的徽章表明了他作为护教骑士的身份。 他毫不掩饰脸上的欣喜,似乎真的沉浸在打击罪恶的满足中。可在场的人基本都清楚,这家伙是个老油条,他能这么高兴完全是因为这次的任务十分轻松,能给他的功德记录上增添一笔可观的记录罢了。 “您谬赞了,我们做的也只不过是一些基础的工作而已,没有你们的英勇奋战,我们这些情报毫无用处。”戴着一副眼镜,肤色苍白的青年男子笑了笑,他作为情报小组长,自然是能够筛选并有选择地派发任务给那些“有需要”的人。 之后又有几个人轮番表示感谢,言论的内容大同小异,都是对剿灭行动的积极看法。 身着白袍的女子轻咳一声,打断了这些人的互相恭维,连番的喜讯并没能让她紧皱的眉头有所舒展。她很清楚,到现在为止抓到的冬夜教徒基本都是些无关紧要的新人或者被冬夜主力扔出来的“烟雾弹”,那些真正具有威胁的存在是不可能被这些满脑子功劳的蠢货轻松抓到的。 不过她也不能对这种现象加以斥责,毕竟这样的做法也确实削弱了冬夜的部分力量。 “不要高兴的太早,面对行踪不定的冬夜教,我们什么时候都不能掉以轻心,对冬夜的剿灭行动势必会发展成一场持久战——你们有什么需要汇报的吗?那些人尽皆知的事情就不要浪费时间了。” “我遇到冬血了。” 一时间,议事厅内几乎每个人都倒吸一口凉气,纷纷将目光投向说话者,看看是哪个人敢开这种玩笑,但这个人恰恰是从进入大厅便一言不发的虚无勇者。 冬血的恐怖与强大自然无需赘述,这位虚无勇者也没有说谎的必要。率先反应过来的是白袍女神官,她心中的不安于此刻得到了验证,毕竟之前在圣城居民区大闹一通的,正是冬血直属手下——染血的刺猬。 “到底是怎么回事?” “他受了很重的伤,带着一些冬夜教徒逃走了。”埃利斯并没有如实相告,他觉得能借此降低教会对冬血的防备,然后看教会在冬血手里吃个大亏。 听到冬血受了重伤的消息,在场的众人都松了口气,不过没等他们从这个消息中回过神来,克里斯朵用一贯的清冷口吻继续说道: “放走他是我的失职,请允许我前去将对方活捉。” 不过,女神官并未立刻拟定派遣令,她有些担忧地说道: “尽管对方受了重伤,但那些冬夜教徒一定程度上削弱了他的实力,因此我还是建议你带上一些队伍。” “其实这个任务我一个人就能完成,不过既然是你的建议,我会选择一些人加入围剿行动的。” 女神管的话得到了全场人的赞同,他们也都同意支持虚无勇者的行动。眼看目的达到,克里斯朵自然也没有留在这里的必要,直接离开了议事厅。 就在她前脚刚踏出议事厅的大门,就察觉到了身后一些鬼鬼祟祟的人,不过她并未去揭穿,而是自顾自地说道: “哼,那个冬血伤势严重,根本不是我的对手。就算带上队友,也不过是多了一群碍眼的随从罢了。” 杜瓦认为自己是一名称职的管家,他及互不干涉自家主子的私事,不仅如此因为不留破绽的处理手法深得小主人信赖。 他恭敬地站在一座破落住宅的外面,耐心等候自家主子“完事”。不出片刻,一头金发的玛恩克衣衫不整,意犹未尽地走了出来,他脸上兴奋的潮红还未褪去。 杜瓦轻咳一声,提醒道: “公子,这里是圣城,这种事还是少做一些比较好。” 面对管家的劝告,玛恩克不满的撇了撇嘴,他不以为然道: “你不是都调查清楚了么,这家人根本不算圣城居民,只是没有登记在册的黑户而已……不得不说,那个穷家伙运气挺好,居然娶了个如此清秀的女人。” 说完他挥了挥手,示意管家进去处理,他看出杜瓦有事情要汇报,不过这位管家一向听从自己的命令。 杜瓦推开吱呀作响的房门,走进了充满荷尔蒙气味的卧室,满是污秽的床上有一个昏死过去的女子,在其正对面是被绑在椅子上,嘴里塞了块布的青年男子。他双眼血红,浑身上下布满了因为挣脱荆棘之索而造成的伤痕——这显然是玛恩克杰作,身为一个用钱堆出来植物学法师,无论是特殊药剂的调配还是像这种给人带来痛苦的荆棘都是其拿手好戏。 杜瓦面无表情地完成了处理,他身上死板的管家服依旧干净整洁,这也是他主人所欣赏的几点之一。在玛恩克的示意下,杜瓦将虚无勇者将要执行的行动悉数告知。 “最近被老头子催功绩催的烦死了,正好这次跟着混一趟让他乖乖闭嘴。杜瓦,咱们去找那位‘勇者大人’,这么好的机会可不能让别人抢先。” 但当玛恩克乘坐马车来到发布任务的大厅门口时,他在围着勇者的人群中发现了几个眼熟的家伙——长期混迹贵族圈子的他多少还是认识几个人的,估计这帮家伙和自己想到一块去了。 正当他准备让杜瓦分开人群,让自己去到最前面时,一个熟悉的声音叫住了他。 第六十三章 一网打尽 就在克里斯朵“无意中”走漏消息以后,前来报名申请的人便多了起来,其中不乏一些年轻的毛头小子,作为准骑士的他们有与冬夜教徒作战的经验,照理来说选用他们是个不错的选择。 不过埃利斯很清楚自己要借着这个身份做什么事情,所以把名额全都给了家中有权势的贵族子弟,其中不乏将军世家……如同,如同自己之前的身份。 随便说了几句鼓励的话语,告知这些人出发时间是明早之后,克里斯朵便离开了这里。她可没兴趣和这些人攀谈交际,毕竟她还要为计划做些必要的准备。剩下的人尽管非富即贵,但也粗略的分成了几个小团体,互不干涉。此刻玛恩克正与先前叫住自己的乔治闲聊。 “玛恩克你啊,还是老样子,即使到了圣城也不忘‘找刺激’。” 玛恩克没好气地捶了他一拳,笑骂道: “你呢?我可是听说你因为举办的‘游戏’太过火,结果被家里赶出来了。不拿出点功绩的话,家族是不会允许你继续下去的吧?” 乔治憨厚的挠了挠头发,笑眯眯道: “那明明是我为那些可怜人准备的机会,只要继续他们习惯的那一套‘争抢’,就可以得到我精心准备的‘礼物’,不是很划算吗?” 另一个人恍然大悟: “原来乔治你上次邀请我观赏的‘宴会’就是你一直热衷的游戏啊,为了那点东西而亲朋反目的样子可真不错,血色盛宴果然名不虚传。” 他们并未刻意压低谈话的音量,仿佛这些事情再平常不过似的。可站的稍远一些的温斯顿并不这样想,作为某王国护国军世家的次子,他实在无法理解这些人的行为,并怒火上涌,差点就要走上前去找茬。 但他还没来得及发作,就被一旁的同伴拉住了。 “别这样,我知道他们是败类,可你这么上去只会惹祸上身。”友人摇了摇头,本来他对这些事情是没什么兴趣的,可他觉得如果放任温斯顿一个人去参加这场虚有其表的行动,会惹出些麻烦,所以才执意跟随他。 “我们只要做好我们该做的任务,老老实实跟随勇者就好。” 他们怎么也想不到,被他们认定为待宰羔羊的冬血本人,此刻正把玩着一个印有冬夜标记的护身符。这个东西并非他所熟知的徽记,而是从某些教徒身上偷偷拿到的。 “真是可笑,和曜日通讯的东西也要做成这副样子,现在就让你们亲自感受这东西带来的便利吧……” 作为冬夜三大卫道士之中最年轻的一位,冬血能够担当此重任靠的并不是他数一数二的实力,他出现在那个据点也不算临时起意,经过他的调查终于确认冬夜内部的全部叛徒,并掌握了他们向曜日教传递信息的通道。 “既然你们那么喜欢曜日,那就让你们被抓进去吧。”他冷笑着,粉碎了这枚已经完成使命的发讯器。 冬夜的叛徒们没有意识到这是一个针对他们的圈套,因为传递信息的隐蔽性,他们还提防着彼此,不敢向任何人透露自己的身份。根据上级的命令,他们正心怀鬼胎地制作着炸药,用于即将到来的某次大规模行动。 正当他们各自做着准备时,负责放哨的人慌慌张张地跑过来,他脸色惨白,上气不接下气地说道: “有一支部队,举着纹有曜日的旗帜朝这边来了!” 不少人先是心里一惊,紧接着又松了口气。为首的人板起脸训斥道: “你慌什么,往这边来又不代表是来抓我们的……” 不少人在心底补全了后半句话——就算真的找到了我,又没必要跟他们死战,象征性打几下投降呗,到了曜日那边表露卧底身份就行。 —————— 经过半日的奔波,举着曜日旗帜的一行人已经来到了特洛伊山脉的入口处,这里的地形远没有她上次和冬血战斗之处复杂,却因为临近一些小国而能够保证较为丰富的补给。 也就是说他们需要考虑到对方存有大量武器物资的情况,但情报处得知的信息十分有限,所以这些人只知道敌人就在前方的山洞内,却不知道里面到底有多少敌人。 埃利斯却凭借着这副身体的加持与自己精湛的魔法技巧准确得知了敌人的数量与强弱,不出他所料,冬血并没有出现在这些贫弱的冬夜教徒之间。 “你们进去吧,敌人就在里面。” 看着仿佛择人而噬的洞口,不少人心里打起了退堂鼓,面色有些僵硬,甚至有人回头质问这位带队的勇者: “你不是队长吗?队长先进去我们再进……” 埃利斯于此刻撕去了自己伪装的面具,她随手夺过质问者的精钢剑,横在对方的脖子上,眼底隐约冒着红光,冷声道: “我让你们进去,没听懂人话?” 漆黑色的王冠自然而然出现在了她的头上,不过这种异象别人是看不到的,他的眼里出现的并不只是这个脸色惨白,双腿发抖的纨绔,还有直接间接惨死在他手里的无数冤魂。 玛恩克堆着笑,上前拉开了被吓得不轻的乔治,想要再说些话避免眼前这位“勇者大人”发怒。可没等他说出口,人群中出来几个脸上毫无惧色的少年。 “我们过来就是为了能得到历练,请让我们前去吧!”温斯顿如此说道,他身后依旧跟着他那位哭笑不得的友人。 在他们的带头作用下,这些人才慢吞吞地往山洞里走,不过只有少数几个鼓起勇气认真前往冬夜教徒藏匿的据点,其余的东张西望,一副随时准备拔腿就跑样子,这让“克里斯朵”冷哼一声: “真是一群懦夫。” 呆在山洞中的冬夜教徒看到战斗无法避免,于是纷纷打起精神,同时心里盘算着自己该“抵抗”到什么程度投降,才不至于太过刻意。但令他们无法理解的是,双方一交手,曜日阵营的人就一哄而散,争先恐后朝着外面跑去,只剩少数几个苦苦支撑没有后退。 一些稍微有见识的人看到了逃跑者衣服上的徽章,大致能够辨认出他们的身份,因此看到这种情况便也不足为奇了——这些只会在自己领地仗着家族作威作福的纨绔,是不敢与他们这些经受过残酷磨练的教徒战斗的。 那几个军中出来的除外,他们虽然凭借着家传的战法和一些教徒能够打成平手,可架不住对方人多势众,没几个回合就被绑了起来。 奔逃出去的他们慌忙地向这位没有踏入山洞的“勇者大人”求救,可看到的却是一双淡漠无情的双眼。 她精致的脸庞冷若寒霜,一步步走向依旧慌张的众人,这些人竟然产生了眼前的勇者比那些教徒更为危险的感觉,可这不应该,实力强大的勇者是他们的依仗,是他们能够混功劳,继续自己肆意人生的保障。 “我,我家世显赫,只要你护送我完成任务,你想要多少我都可以给你……”其中有一个年轻人显然禁不住压力,哆哆嗦嗦地如此说道。 她停下了脚步,仿佛在回忆着什么,喃喃自语: “家世,多么令人怀念的词汇啊,在我失去一切之前也曾拥有过呢。” “不过,为什么,为什么你们这些残暴无道的家伙活得悠闲自在……” 她歪着头,一双原本银灰色的眼眸充斥着血红,握着剑柄的手愈发用力,嘎吱作响。阴冷的气息笼罩着这些不明所以的纨绔,原本如同人偶般精致美丽的克里斯朵,此刻的脸庞竟如此狰狞。 “而尽职尽责,守护人民的弗朗西斯家族却要被屠戮,而我就得死??!” 没有人回答她的诘问,因为早在她步步逼近时,暗紫色的屏障无声无息扩散,转眼笼罩了这些人。他们脸上的惊恐表情连同想要逃跑的动作一并凝滞,显得分外滑稽可笑。 第六十四章 勇者的处刑 埃利斯不明白,之前的自己为何如此软弱,即使曾经拥有那么难得的机会,也没有将毁掉自己一切的教皇碎尸万端。 如果是顾虑到一系列后果,那他也完全可以采取更多手段,去逐步瓦解曜日教,将勇者这一身份利用到极致,不计一切代价达到自己的目的。 这份天真与软弱,让他失去了缇娜,失去了这个给予自己第二次生命的少女。他迟早会找上那个带走她的人,找上伤害她的冬夜主教,让其付出应有的代价。但如今,他一直以来积攒的愤怒,需要释放。 没有人能在断罪之瞳中掩藏自己,这便是他完全接纳王冠,融合部分魔王权柄所取得的诸多能力之一。而且他也曾给过那些想要获取功劳的纨绔们机会,但这些人一次,又一次让他失望。 又或者…… 埃利斯将手放在其中一人那惊恐错愕的脸上,庞大的魔力从指间灌入他的身体,粗暴的刺激着他的痛觉神经,堪比全身骨头被折断的痛楚让这个人不住的痉挛。 要知道为了让这场处刑顺利进行,他可是用了三分之一的魔力塑造出这个能让受术者丝毫动弹不得的领域,他的猜测得到了证实,当此人所受痛苦达到阙值时,禁锢术式也无法完全停滞他的行动。 不过,似乎是觉得这样太过无聊,她打了个响指,解除了这些人的声音禁制,一时间咒骂声,求饶声嘈杂乱耳,不过这些声音在克里斯朵冰冷的目光中消散了。 “我也不是什么多残忍的人,只要你们在处刑过程中不发出声音,我就饶他一命……和你们那些游戏相比,是不是格外仁慈?” 她扔下已经昏厥过去的第一个“幸运儿”,显然直接昏过去的直接出局。她一步步走向下一个受刑者,她的每一步都像是踩在这些人的心尖上,让他们脸色一阵红一阵白,恐惧的心剧烈跳动。 第二个人没有昏过去,因为埃利斯意识到“昏迷”这个人体的保护机制无法让他尽兴,于是他便对全场施加了一个强效清醒术,来让他们无法通过昏迷逃脱惩罚。 很显然,第二个人显然有着十分强烈的求生欲,他一直压抑着自己的声音,不让惨叫漏出来,只有痉挛的身体与布满汗珠的脸庞显示着他的痛苦。 埃利斯停下了魔力的灌输,笑着鼓了鼓掌:“表现不错,那么我会治好你身上所有的伤,再来一轮吧~” 刚刚松一口气的受刑者的表情僵住了,他再也忍耐痛苦,破口大骂道: “你这个……恶魔,曜日……会将你的身躯与灵魂灼烧……殆尽!” 片刻后,埃利斯用法术水球洗了洗手,他着实有些羡慕这具身体强大的战斗能力,如果用他原来那副羸弱的身躯,是决不能如此尽兴的。 她抛下不成形的依旧喘着气的“血肉块”,眼瞳中闪烁着兴奋的红光。但还没等她走向下一个目标,埃利斯忽然发现有些人盯着另一个方向,他们的眼中流露出希望。那里有一支同样执行任务的骑士团队伍,他们朝这边走来,即将经过山洞。 她脸色变了,有些不知所措,挠着自己的头发: “怎么会这样,教会的走狗怎么会这时候过来……”她狼狈的样子让不少人松了口气,有些人甚至不顾自身危险大声呼救,期盼着那些人能够来拯救他们。 而骑士团似乎也有所感,一步步朝着这边赶过来,为首的团长皱着眉,他距离屏障边缘的克里斯朵只有几步之遥。但他却什么都没发现,带领着队伍继续朝前方行进,。 “是不是很刺激?抱歉,他们是感知这里发生的一切的。” 埃利斯的表情从慌张,到促狭,再到冰冷。他感受着这些人绝望的情绪波动,并没有去阻止这些人声嘶力竭却徒劳无功的呼喊,而是默默的,坚定不移地走向了下一个人。 不过在此之前,她需要把一些不稳定因素拔除,只要向洞口释放一阵呛人的烟雾,就可以将那些躲在里面的冬夜教徒连同俘虏逼出来。 他们出来的时候显然是在结界之外,看到之前慌忙逃窜的曜日分子——实际上只是些仗势欺人的渣滓罢了,一个个满脸惊恐动弹不得。 这让他们感到错愕的同时迅速改变了一开始的计划,为首的定了定心神,笑着走上前对抓住这些曜日分子的神秘女子说道: “感谢大人救了我等,所谓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这些人交给我们处理,就不劳大人费心了。” 他能够在冬夜教团做到小头目的位置,靠的也不过是比其他人多的那么一丝远见。从利益角度,这些人活着比死了有价值得多,而无论是将这些人交给冬夜内部或是偷偷送回曜日,都能为自己的身份带来“保障”。 可是令他意想不到的事情发生了,面前这个一身杀气的女子将脸转过来,一双泛着红光的眼瞳盯得他遍体发寒,那精致的面庞上是残忍的笑容。 “不对啊,你们也是我的敌人才对,毕竟躲在冬夜中为曜日做事,很辛苦吧~” 他们的脸色变了,纷纷大声否认,看那表情和语气,如果不知情的人看了还真的会认为自己的判断发生了错误。 但在这里的并非一般人,而是具有魔王权柄的埃利斯。源自灵魂的能力在勇者身躯上不仅没有排斥,反而得到了加强,在最基本的测谎,幻术外还增加了读心,情报显现的效果。 她缓缓走进那些如临大敌的冬夜叛徒,叹了口气: “虽然我因为一些事也挺讨厌你们的,可你们要是忠心耿耿的冬夜教徒,我反倒会放你们一马,可惜啊,可惜……” 圣剑出鞘了,却好像没有出鞘。在场的所有人只看到了一抹耀眼的金光,然后便是几十具无头尸体倒在地上。温热的鲜血喷涌而出,洒在了呆若木鸡的俘虏脸上,将凹凸不平的山石染成暗红色。 “你们和他们不一样,自觉过来接受记忆处理,可以活下去。”她擦拭着圣剑的血迹,本来埃利斯的特质就与圣剑格格不入,这次强行驱动也只是运用了圣剑最基本的锋利特性。至于那些鼓起勇气与冬夜教徒作战,却因为经验不足而被俘的世家子弟……他们罪不致死。 埃利斯的魔眼并未在他们周围看到不甘与憎恨凝结成的冤魂,对于这样能够清楚自己身份的人,就像他曾经的玩伴格兰特那样。从记忆中得知,那小子毅然决然加入教会,一直到成为圣殿骑士团的团长。 希望不要和他见面,永远不要。 但那些人默默解开了捆绑自己的绳子,看着被凝滞在结界里的那些同伴,用颤抖的手拿起散落在地上的武器,剑尖对准这个在他们眼里变得陌生而恐怖的虚无勇者。无言的沉默中,态度已经很明确了,这让埃利斯再度叹气,尽管他早已预料到这个结果。 于是,这位虚无勇者给了他们战斗的机会,然后一一将败者击杀。对这些人来说,无谓的仁慈恐怕也只是侮辱,干净利落的解决他们,才是埃利斯认为自己应该做的。 眼看着最后渺茫的希望,被眼前宛如魔王的女人悉数斩灭,这些人仿佛预感到了自己的结局。 有些人甚至恐惧到想用死亡逃避折磨,但埃利斯早已设置好了治疗相关的自动魔法,在处刑完成之前,没有一个人能够昏迷或者结束生命。 第二日,一则头条登上了要日报的主页:悲报:疯狂冬夜教徒引爆炸药,导致一支精英队伍无人生还。 克里斯朵漫不经心地走在圣城的街道上,压抑着自己不断涌上心头的杀意,就在她经过曜日负责发布任务的大厅时,一群或悲戚或狂怒或悲愤交加的“大人物”汇聚在这里,对总负责人不停的咒骂。 任务是那些人自己接的,情报评定上没有提到炸弹,那些人的死亡只能怪到教会头上,和她这个一直在休假的勇者,又有什么关系呢? 影响了事件相关者记忆的埃利斯,毫无压力地回到了自己的住处。 第六十五章 守护者 回到房间后,她卸下轻甲,将其挂在室内的架子上,若无其事的走到属于自己的书桌前,随手拿起一本《帝国历史》翻阅。 克里斯朵的动作是如此自然,和这位虚无勇者一贯的行动方式并无差别,所以就算海伦推开门朝她走来时,她也不过是照常问候了一句。 这位之前一直忙碌于教会事务的圣女此刻终于能忙里偷闲,以一位友人而不是任务交接者的身份来到克里斯朵的房间——看她的穿着打扮不难得知,这位宽以待人严于律己的圣女小姐是不会穿着常服过来找勇者商量教会事宜的。 “你能来这里我很高兴,毕竟上一次像这样享受惬意时光已经是冬夜事变之前了。”克里斯朵合上手中的书,转过身对海伦微微一笑。 埃利斯很清楚,这位虚无勇者早已不像初见时那么死板,至少在面对挚友海伦时,一些带有善意的举动并不会被怀疑。 “是啊,自从教会决定与冬夜开战后,你和我都很忙,不过这是为了人们的幸福,所必须的牺牲。但不必要的杀戮,却不是我们应该造成的”海伦叹了口气,尽管她作为圣女,不会有谁强迫着她去做些什么,可早已刻在骨子里的义务精神让她绝不甘于坐享其成。不光如此,她如此热衷于消灭冬夜,其中一个重要的原因埃利斯大概能猜得出来。 埃利斯看着这位名义上的挚友,多日的劳累完全不会让她的面容有任何憔悴,无论从哪个角度看都依旧保持着圣女的完美无瑕,如太阳般灿烂的金发柔顺而又光滑,一双蓝宝石似的眸子却蒙上了一层阴影。也许只有在挚友克里斯朵这里,她才能卸下防备,表现自己的疲惫吧——抑或是,她察觉到了什么? 这个想法让埃利斯打起了十二分警惕,回忆起之前几次灵魂交换与这位圣女的相处,对方似乎是知道他并非克里斯朵,而且还会帮忙掩盖……难道这次? 海伦抬起头,那双蓝的深邃的眼睛毫不避让地盯着克里斯朵,接着她深吸一口气,缓缓说出了埃利斯最不想听到的话: “无论如何,你这次做的太过火了。” 埃利斯没有用装傻充愣来搪塞过去,人家圣女又不傻,不过这种情况也在他的预料之内,所以并不显得慌乱,只是有些好奇: “你打算怎么做?” “我又能做些什么呢?只不过帮你把这件事的影响降到最低而已,我不想成为你的敌人,因为那样会让克里斯朵陷入更加不利的境地。” 埃利斯没有说话,他刚才在思索,如果尽全力的话有多大把握能把眼前这个看似人畜无害的圣女留下来,可源自灵魂深处的魔王权柄对海伦无比忌惮,从根源处抹除了他的冲动。 二人的沉默并未持续多久,海伦拿出一份分析报告,将其轻轻放到了克里斯朵的书桌上,没有多说什么便离开了这个房间。 报告仅有两页,第一行字就宣告了一个令埃利斯完全没有想到的消息:龙国的君主已确定遇刺身亡,凶手疑似冬夜卫道士冬血。 “您怎么看,冬血大人?” 听完驻扎在冬夜总部,也就是尼德霍格境内执政官的汇报后,这位卫道士陷入了沉默,他皱着眉头思索着。本以为面对曜日越发疯狂的剿灭行动,退居到总部这边是个明智的选择,可现在看来并非如此。 “据我所知,能够悄无声息暗杀掉那位皇帝的人……这个世界上屈指可数,尽管他早已不复当初的强大,至少我没有把握。” 冬血顿了顿,他心知肚明,曜日不会放着这人么大一块区域不管,如果那位皇帝是阻挡曜日信仰扩散的一块巨石,那么曜日教总有一天会将这块石头击碎的。如今最坏的的猜测便是有一位曜日的强者潜入了这座城市,击杀皇帝之后并未离去,而是在幕后主导着曜日教图的行动。他接着问道: “你刚才说,最近出现了大量曜日教徒,并且他们的传教行为越来越肆无忌惮?” “是的大人,不过为了仪式着想,我们并未与其发生过任何冲突,但……照这样下去,这里也不再安全了。” 冬血点了点头,他吩咐道: “你们的选择十分明智,但现在曜日的威胁迫在眉睫,我们必须加速仪式的进行,去将这摊浑水搅得更加浑浊吧。” 龙裔们也许忘记了许多,忘记了他们曾经是怎样在这片大陆上自由自在地生活,忘记了他们曾经赖以为生的搏杀技巧和爪牙的利用方式……可他们毕竟是个比人类长寿一些的种族,他们还没有忘记:这一任的龙族君主终结了混战年代,将大部分龙裔重新聚集在“尼德霍格”这一名号之下。 他的存在,龙裔在日渐衰弱的情况下仍能保持北方的霸主地位,尼德霍格的存在令那些人类国度忌惮,不敢轻易与之开战。就连势力遍布整片大陆的曜日教也不敢动用远征一类的手段强制传教,而是不得不通过渗透从内部瓦解这块“硬骨头”。 但就是这么一个实力强大,手段强硬的君主,于今早被发现时,一动不动地倚靠在巨龙雕像的王座上。如果忽略这位尼德霍格胸口的贯穿性伤痕,会让龙裔们认为他只是累了,只是想要小睡一会儿。可很残酷,他的生命气息早已消散,这位曾为龙裔的生存付出无数的君主,永远的睡去了。 那些之前心思各异,争斗不休的大臣们竟出奇地陷入了沉默,不过这沉默终究是要被打破的,那来自一位少女的哭喊……他没有子嗣,那么答案就很明显了。跪伏在君主身前的那一抹红色,正是龙祭司伊莉雅·尼德霍格,在她身边,一身黑衣的年轻人类无声而立。虽然他说不上有多强壮,和那些羸弱的商人差不了多少。但偏偏就是这样一个人类,给他们带来一种压迫感。 克里斯朵看着眼前悲痛欲绝的少女,不知该如何安慰。她没有体会过亲人逝去的悲痛,就算她的父王过世时,她也没有任何特殊的感觉,只是在履行着自己的职责而已。但她不能让这位幼小的龙祭司继续哭下去,于是埃利斯朝着伊莉雅伸出了手。 “起来吧,你再怎么哭也不能让逝者复生。” “呜呜……你骗人,他,他是不会就这么死掉的……”伊莉雅不肯起来,她根本无法相信,前些天还和蔼的给她讲述龙裔历史的王,如今成了一具冰冷的尸体,再也不会回应她的任何话语。 克里斯朵很清楚自己不会劝解他人,于是她选择了最简单直接的办法。一记手刀拍昏了不肯认清现实的伊莉雅,抱起来朝着殿外走去。她瞟了一眼沉默不语站在原地的大臣们,这些人的表情十分丰富,有真真切切心怀悲痛的,有鬼鬼祟祟不知在打什么主意的,但更多的还是迷茫与手足无措。 “这种情况你们应该知道怎么办吧,还愣着干什么?”冰冷的声音让这些大臣们开始行动起来,虽然不满足于这个人类颐指气使的态度,但不得不说他的话点醒了大部分由于巨大冲击而不知所措的龙裔高层。 就在他走后不久,有位年轻一些的龙裔不怎么福气,嘀嘀咕咕道: “那家伙不是之前还卷入了可疑分子的战斗中么,居然没怎么审问就放出来了……” 他指的显然是昨夜发生在城中央的恐怖事件,那条主干道被打碎了三分之二,剧烈的魔力波动引发了市内的报警装置,无数居民在睡梦中被惊醒,所幸没有人员伤亡——那些现已被查明是冬夜教徒的死者除外。 “他现在是祭司大人唯一合法的……守护者。”另一位龙裔叹了口气,他作为抵达现场的城防队长,亲眼目睹了那对于龙裔来说也足够残忍的场面。 这位异乡来客用自己的实力证明了,他有资格作为龙祭司的守护者。 第六十六章 内乱 没人知道这场遍及尼德霍格全境的混乱是从何而起,也许是在龙帝死亡当天被刺杀的亲曜日派大臣,也许是遍布城墙的曜日标志……但面临这一情况的双方都十分清楚,彼此在经历了大大小小的诸多战役后,依然不可能坐下来平心静气地握手言和。 原生派的龙裔在正面战场上被曜日支援的神术使压制,动用了库存的龙血秘药,让这尘封了数十年的禁忌再次展露在世人面前,属于远古龙族万分之一的威能并非区区神术使以及未觉醒血脉者可以抵挡。 尖锐的爪牙,有着恐怖爆发力的肌肉,无需咏唱的火球冰雨风刃不要钱似的砸在曜日派龙裔的身上,更有毒龙一脉的在服用龙血秘药后释放出铺天盖地的毒雾泥沼,严重阻碍了敌方的进攻。 但他们并没有任由颓势继续,而是趁着原生派龙裔使用完秘药的虚弱期,点燃大量龙涎香,往日用来享受的奢侈品却成了能够左右战局的大杀器。不出曜日派所料,吸收龙涎香的龙裔完全失去了抵抗能力,即便他们在正面战场上削减了大部分曜日派的主力,可在几乎全员无法作战的情况下,只需要一小拨人便能够将这些只能眯眼哼哼唧唧的龙裔收为俘虏。 于是,这座龙国的首府,便被曜日派拿下,而那些侥幸逃掉的原生派则是蛰伏起来向着其他地区传递信息。看似是曜日派掌握了主导权,毕竟尼德霍格这座主城被他们收入囊中,可无论是曜日派过来的援军还是被曜日扶持的龙裔高层都清楚,决定这个古老而崭新的城市未来走向,并非在于一城一池的争夺,而是那位有着极高知名度的年轻龙裔——龙祭司伊莉雅。 自从原生派与曜日派的争端由暗转明,两方在大殿前兵戎相向之前,她就脱离了双方的控制,按照常理来说,一个不过百岁的小姑娘不太可能在龙裔们的天罗地网下逃脱。可凡事总有意外,任谁也没想到,那个无足轻重的小子,被龙帝指派为龙祭司保护者的埃利斯,竟然能以一己之力突破众多龙裔的包围,带着她在龙城藏了起来。 不过在曜日派取得胜利之后,他们终于能够分派出大量士兵,一反面寻找着潜藏在城内的原生派抵抗分子,另一方面则是要将龙祭司“夺回来”,他们不能容许一个外人带走至关重要的龙祭司。 一袭白袍的艾莉诺坐在满是战斗痕迹的大殿中,此前这里曾发生过一场激烈的战斗,不过即便是多名返祖觉醒的龙裔,也没能破坏掉这里最基本的部分,受到损坏的不过是他们这些后人加上去的装饰品罢了。 她此刻刚刚听完下属的报告,眯着眼睛无声的点点头,那个人类小子真有点出乎她的意料,能够找出巡逻搜索队中最薄弱之处,逐一击破,并留下“烟雾弹”,将搜寻者引导至错误方向。让他们徒劳无功的同时,争取了准备时间。 “艾莉诺陛……大人,确定只将搜寻范围限制在城内吗?如果他们逃出尼德霍格……”这名手下本想奉承一句,在他看来大局已定,就算没有那位龙祭司,将龙国重新收复也不过是时间问题。 可在艾莉诺冰冷的目光中,他将那个词咽了回去。 “无需担心,你们继续加大力度搜寻便是,如果那个小子不想她死的话,是绝对不会带她离开尼德霍格,这座辉煌与诅咒并存的城市的。” 克里斯朵现在有些头疼,她不是第一次使用这副身体了,但面对自己不熟悉的力量体系时,还是会被本能习惯等因素拖后腿。不过现在她好歹也算是身经百战,勉强能发挥出自己原来实力的一半左右。 是的,是自己原来实力的一半,而不是这具身体实力的一半。之前没有埃利斯的授权,她丝毫无法动用魔王本源的能量。而这次更是连那股庞大深邃的魔王本源都感受不到了,她怀疑因为某些特殊的原因,那东西被埃利斯带去了她的身体。 那好歹也让他把我的圣剑送过来啊,合着好处都让你占了,要我来收拾麻烦摊子……不过这些都不足以成为令克里斯朵头疼的理由,这位虚无勇者并非没有考虑过力量尽失的特殊情况,更何况埃利斯身体丰富的魔力储量足以支撑克里斯朵完成自己的计划。 “不要管我了,你自己是完全可以逃出去的。”伊莉雅那头火焰般红发早已被克里斯朵用魔法染成了不起眼的灰色,不光如此她身上的衣服也脏兮兮的,满是灰尘的小脸更不像一位高贵的龙祭司。 克里斯朵对这种情况早已见怪不怪,从她带着伊莉雅逃跑开始,对方就这么说。即便是昨天他们突破层层守卫,到达看守松散的城门时,这位龙祭司也没能露出笑颜。 她低着头,跟随心情不错的克里斯朵踏出城门,可刚离开这座尼德霍格不到十米,伊莉雅就满脸痛苦地倒在地上,呼吸急促,胸口处似乎有什么东西散发着热量,克里斯朵连忙扒开她的上衣,一块瑰丽的血色宝石镶嵌在白皙的胸口,正闪烁着刺目的红光。 “送我……回去……”她的声音逐渐微弱,脸上浮现出病态的红晕。 待克里斯朵从小道返回这座城市后,伊莉雅的情况才逐渐好转,胸口的血色宝石恢复稳定态。 空旷的大殿中,艾莉诺睁开了眼睛,用她耀金色的竖瞳盯着来者,脸上的笑容一如既往,一挥手,面前的空地上多出来一张桌子与一把交椅。 可对方却并不领情,一把将椅子推翻,一双手拍在桌子上,这双手在瞬间布满鳞片,锋利的爪子深深刺入了用坚固石料打磨成的方桌。 “艾莉诺,你是要把她逼到什么程度,才肯罢休?!”来者一身黑袍,身上没有佩戴任何代表势力的标志物,可就连外面站岗的卫兵都不会认错,这位带着怒火质问艾莉诺的中年龙裔,正是坚定不移站在原生派一方的大臣米切尔。 “你与那些暗渊议会的爪牙不同,我可以容许你的冲动行为与无礼,离开吧。”艾莉诺的脸上依旧挂着笑,可那双金色的竖瞳散发出一股摄人的气息。 “他们至少还信奉着先祖……我不是来和你争论这个的,你就不能放过伊莉雅么,她只是个孩子!” 艾莉诺从王座上站起来,她一步步向前走着,脸上的笑意转变为疑惑: “为什么要这么生气呢?我只是担心那个孩子在外面会有危险,想快点把她接回来而已。” 米切尔讥讽地笑了笑,他摇摇头: “别找借口了,龙帝已经逝去,她身上的命石,就是选择下任龙帝的唯一凭证……” 伊莉雅捂着胸口,待气息平静后说出了本该是龙族秘辛的消息。这让克里斯朵皱了皱眉,有些理解了那些龙裔不惜一切代价也要抓到龙祭司的迫切。 米切尔没有理会艾莉诺逐渐冰冷下来的脸色,接着说这位龙祭司身上所背负的不幸命运。 “如果龙帝之位空悬,她就必须在这座龙国命脉之城中,决定出君主。如果完成使命前逃离这座城市,等待她的就只有痛苦的死亡!” 克里斯朵无言的背起失了魂一般的伊莉雅,摆在眼前的残酷事实才是她最为头疼的问题——这场战争绝不会很快结束,对于这个刚刚失去至亲之人的小女孩儿来说,一切都是充满恶意的。她不愿将王位交给战争中的任何一方,于是便如同那镶嵌着璀璨宝石的王冠一样,被双方不惜一切代价的,争抢。 前提是,埃利斯没有成为她的保护者,即便如今支配这个身体的不是埃利斯而是克里斯朵,她也决不会随便把这个可怜的女孩交出去。 “在你做出自己的选择之前,我会一直守护你,直到永远。”克里斯朵双手轻轻按在少女肩头,如此宣誓。 第六十七章 复杂的局势 多么美妙的战争,本来团结和睦的龙裔因为立场差异刀剑相向,胜者收拾武器走向下一场战斗,败者化为养料滋润那伟大的存在,一切是如此的正确,顺应自然的法则……赞美冬夜! 冬血打磨着自己的武器,对另一名疯癫的冬夜卫道士冷眼旁观,他虽然也同属于卫道士之一,可他更多时候是冷静思考对策,冷酷的执行命令,并非像这样陷入对教义无限推崇的疯狂之中。 不过同伴再怎么不堪,冬血也丝毫不会表现出来,所以他只是修养自己被圣剑灼烧的身躯,积攒力量为了那个计划能够顺利进行。龙裔积重难返的矛盾冲突是事实不假,可没有冬夜教徒的“努力”,要想爆发内战估计还得等个三五年。 但冬夜等不起了,曜日教的打压让他们计划赶不上变化,倒不如说,自从“农民”死在那个勇者手中后,冬夜就在走下坡路,如果不趁着尚有余力完成计划,以后就更没机会了。 思索间,冬血听闻不远处有些嘈杂,不由得站起身来朝着声音传来处走去。在这个关键时刻需要万分小心,将任何可能干扰计划的因素排除掉——他就是作为战力保障来到冬夜总部的。 在内战频发的尼德霍格城内,冬夜教仍能有条不紊地进行各项计划,就是因为他们将错综复杂的地下管道系统改装成了隔绝外界与污秽的大本营,那些拼杀的龙裔士兵怎么也不会想到,助推波澜的挑拨离间者就活动在他们脚下,一些偶然发现不对劲的士兵也被他们尽快处理掉,伪装成战死丢到外面。 这种程度的伪装着实能够骗过已经不怎么精通魔法的龙裔,但在已经能够大致掌握埃利斯能力的克里斯朵面前,就是一大团明晃晃的靶子。不过他并没有对这些冬夜教徒出手,一方面对方的藏身处反过来也能为他所用,另一方面克里斯朵没有把握在冬夜与龙裔的混战中安然逃脱,更何况现在还带着个龙祭司。 为了表达自己没有恶意,“埃利斯”主动让这些人用绳索绑住了自己和伊莉雅,不过他并非是来自投罗网的,而是一直喊着要见这些人的领导者。可真当冬血听到响动过来时,克里斯朵本人却有些尴尬,与之交手的画面历历在目。 不过冬血显然是认不出这个狼狈落魄的青年,在不久前还与他打过一架,而其他冬夜教徒没有亲眼目睹,那个雪夜埃利斯的杀戮行为,自然也没办法将眼前这个气息弱小的人和之前折损了卫道士之一的敌人联系在一起——毕竟见过埃利斯那副样子的人都死了,除了某个暗渊议会的特使。 克里斯朵见正主来了,便也不再无理取闹,而是抬起头对这个曾经是敌人的家伙露出笑容: “做个交易吧,冬血。” 龙国内战的消息如同长了翅膀一样传遍人类诸国,毕竟这件事太大了,他们想满也瞒不住。不过这内战的分派可就有的说了,从明面上看是龙裔内部,一方主张依靠信奉曜日来获得力量,另一方持反对态度坚定不移地支持原生教派龙祖。 但那些国家怎么会想不到,如果没有曜日教的传教人员,大山另一边的龙国怎会发展出一股可以与当地教派相抗衡的曜日派势力?那些具有实力而国内曜日势力不是主流的国家都在警惕,生怕自己的国家成为下一个“曜日所属”。 “不行,我必须过去。”这位一向冷静的“虚无勇者”此刻却有些焦急,在房间里转来转去。 海伦按住她的双肩,让其重新坐下,她一字一句说道: “我知道你担心你那边的情况,但你别忘了你现在是曜日教的勇者,现在局势这么乱,你过去其他国家会怎么想?” 海伦见对方没有反驳,而是低下头思索,继续安抚道: “而且你要对那个人有信心,她会帮你解决麻烦的,而不是像你一样制造麻烦。” 实际上急切的并非只有埃利斯附身的勇者,就连位于圣城中心的至高圣庭,也在召开会议讨论这件事。经由上次的远征后,教会付出了一些代价取得了还算不错的成果,而这代价就是教会整体实力的暂时削弱,因此有些决定就需要考虑再三才能做出。 “尼德霍格那里已成僵局,虽然表面上是我们这一派取得了胜利,可那些原生派却如同帕尔马平原的野草,怎么都烧不尽,砍不完!”一位红衣大主教压着怒气,用低沉的声音说着。 教皇皱着眉头,没有立刻发言,而在他左侧的另一位红衣主教叹了口气,接着说道: “我们没理由再对龙国发动一次远征,这回大大提升其他非曜日主教国的警惕心,甚至有可能刺激到他们那敏感的神经……” 另一位大主教打断了他的发言:“我们并不需要再发动一次远征,我们只需要派一小部分特遣队,就能打破那里脆弱的平衡。” 教皇眯起了眼睛,幽幽地说道:“你们该不会忘记,那个国家潜藏着什么吧?” 他的话几乎令在场所有人倒吸一口凉气,是啊,虽然他们派一支小队过去便可以打破平衡,但事情要有这么简单就好了,一直以来都在走下坡路的龙裔能够和曜日派打的有来有回,背后没有那个势力的影子,任谁都不信。 浑浊双目的一位老者用拐杖敲了敲自己仅剩的左腿,如果格兰特在这里的话一定会惊讶的发现,这位曾与自己聊天的苦修者,竟然也一身红衣,还是属于上位的金纹红衣主教。 “暗渊议会,这么多年仍然存在并发展着,虽然我们确实要考虑到这一变数,可至于把你们吓成这样么,啊?!” 教皇看着低头不语的其他主教,无奈只好自己接下话茬,作一下总结性的发言: “既然如此,我们就不能现在出手,至少不能明着派人过去,继续之前的暗中输送物资……我有预感,这场战争不会持续太久的。” “唉,也不知道他们要打到什么时候……”百无聊赖的冬夜教徒a挠了挠脑袋,向着身边的同伴抱怨道。 “用不了多久计划就完成了,到时候他们再怎么打都和我们没关系了。”教徒b回应着,同时警惕的回头看了看房间里的二人,生怕他们偷偷溜掉。 天知道他们是不是上面那群龙裔派过来刺探情报的,要是放跑他们,招来一群龙裔进来,那罪责他们担当不起。为此表面上时招待他们,实则没过一段时间就会轮换人手,负责监视看管。 所幸这两位一直安分守己,像是他们亲口所说的那样——只是来这里避难。 说者无意听者有心,克里斯朵一直听这些人说什么计划,却始终没听到一句具体内容,考虑到自己不能白来一趟,想了想便开口叫那两位过来一下。 “怎么了?这边环境差了点,可别提什么太过分的要求啊。”教徒a不耐烦道。 此刻的埃利斯放慢了语速,双眼也隐约闪烁紫色的光芒:“我想知道,计划是什么?” 已经一脸呆滞的教徒a和b依旧一脸茫然,没有做出任何回复。看来这种程度的秘密并不会透露给两个小喽喽,于是他便换了个问法: “计划的举办地点,在哪?” 这下两位教徒顺利的答了出来,按照这些人的取名方式,克里斯朵大致能够判断出场所的具体方位。至于怎么过去?这件事当然难不倒摸清地下结构的克里斯朵,说起来还要感谢埃利斯五花八门的魔法技术,让她用魔力扫描一遍就获得了这里的立体地图。 距离二人交班还有一段时间,他嘱咐好伊莉雅不要乱跑,给二人设下傀儡术后,又担心有人突然过来检查,再次设下了幻象,至少看上去两个人都在居室中老老实实地待着。准备好这些后,克里斯朵加上了多重隐蔽气息的术式,前往了“计划”进行的地点。 她倒要看看,这些鬼鬼祟祟的冬夜教徒打算搞什么幺蛾子。 第六十八章 冬夜的阴谋 他走在烛光照不到的阴影中,静心聆听着巡逻队伍的脚步声,躲过了一波波尽忠职守的教徒。也许是为了那个计划,他这一路上并未遇到任何实力远超过自己的教徒,这也让他离着那个计划,或者说仪式的举办地点越来越近。 克里斯朵没有再去动用魔力扫描,只是不断加固这隐蔽自身的法术,可即便如此也不能保证万无一失,于是他在距离仪式地点还有一段距离的拐角处停下,小心翼翼地探出头向外望去。 引入眼帘的是一大群人,他们穿着统一的服装低垂着头不发一言,这些冬夜教徒围成一个留有缺口的圆,而圆心的中央,在克里斯朵鹰眼术的加持下看到的竟是一副刻满了花纹的漆黑木棺。 烛火摇曳,将这些人的影子扭曲拉伸,竟然隐约汇聚成了一张脸的形状。而在这那缺口向外延伸出的道路上,一位身着黑色礼裙,容貌精致的少女缓步走来,与这幅诡异情景形成强烈反差。 她身材高挑,一头乌黑的发丝被紫色的发带束起,脸上带着从容不迫的笑容,那微微扬起的嘴角仿佛要去春游。自从她出现之后,那些低垂着头的教徒止不住的颤抖,扭曲的脸庞从兜帽的阴影中显露出来,布满血色的眼珠四处乱转,用无比炙热的目光盯着黑裙少女。 而在木棺附近,那位号称冬夜卫道士的少年依旧保持着冷静到有些冷酷的表情,他也一直盯着少女,不过是与其对视,那目光中透露出无法掩饰的担忧之色。 她在经过冬血时稍作停顿,不着痕迹的笑了笑,似乎在告诉少年不需要担心她,可她的眼里,没有一丝光彩。 克里斯朵屏息凝神,她虽然在魔法造诣上不如埃利斯,可对于其他知识的了解深度与广度足以令其他国家的学士自愧不如,一个十分可怕的猜想在她脑海中浮现出来,但现在她也只能耐着性子看下去。 如果说冬夜三位卫道士,冬血对应着利刃,死在埃利斯手里的尤多拉作为绳索。那么最后一位,在这昏暗的地下,显露出比其他教徒更加扭曲,更为狂热姿态的老人,则意味着书。这场汇聚了冬夜所有人心血的仪式,自然应当交由他来主持,尽管他已经无法保持清晰的神智,倒不如说只有被动知识载体的他,才能够开启仪式。 他伸出干枯灰黑色的手,抓住了教徒呈上来的头骨权杖,等待着或者说催促着少女躺进圣棺,这是冬夜圣女最后的职责,也是她无法逃脱的命运。 冬夜圣女看着这个曾经和蔼可亲的老人,本应死去的心中再度抽痛,不过一切都还有机会,只要她作为仪式的载体,冬夜所造就以及冬夜教徒的苦难,则会迎来终结。就如同教义所描绘的那样——熬过冬夜,重获新生。 “熬过冬夜,重获新生!” 在“冬夜之书”的呼喊下,躺有圣女的漆黑木棺周围,那些已经难以说清是否为人的教徒纷纷将匕首刺入胸口,用自己最后仅剩的生命正式开启了仪式,霎时间本就微弱摇曳的烛火尽数熄灭,而转瞬间重燃,只不过变为了阴冷的幽蓝色,让人感觉仿佛整个地下的温度都下降了不少。 克里斯朵愣愣的看着这一切的发生,在那黑色棺木的上方,不断有黑色的气息涌入……那是代表衰亡与凋零的死气,而这死气从何而来自然不难猜测——他们上方的尼德霍格乃至整个龙国,正处于激烈的战争中。 她仿佛听到了那漆黑棺木中微弱的心跳声,森冷阴寒的气息像是藤蔓缠绕着她的这副身躯,不止如此,甚至浓郁的死气渗透进了灵魂,就在克里斯朵拼命想要挣脱时,一条银白色的锁链从眼前飞速掠过,强烈的晕眩感也随之袭来。 从阴冷到温暖,仿佛过去了好长时间,她在一片漆黑中缓缓恢复对身体的支配,然后便睁开双眼,看到的是挚友海伦那关切的面庞。 克里斯朵猛地从床上起身,一脸后怕地就要冲出去: “必须把这件事报告教廷,不,我直接去找教皇,冬夜……他们怎么敢……” 海伦熟悉的那种感觉又回来了,她能够确认此刻惊慌的克里斯朵正是本人。但她之前调查过那个邪教,就算是战力最高的冬血也无法抗衡解放圣剑的克里斯朵,不该把这位强大的勇者吓成这样。 但克里斯朵接下来的一句话,却让海伦深刻体会到了挚友的恐惧。 “冬夜正在进行神降仪式,并且是完整的仪式!” 这片大陆,乃至这个世界上,人们一直以来信奉的,并非某个具体的“神明”存在。无论是强盛如曜日,还是相信先祖终究会重新归来的原生龙祖,抑或是一些默默无闻的小教派,都遵循着一条铁律——不可塑造神。这也是曜日教内没有神像以及神名的缘由,所有教众都会赞美太阳,却不会去崇拜一个太阳的化身,一尊可以被“人化”的神。 海伦深吸一口气,让自己慌乱的心境平复下来,接着安抚好克里斯朵,并保证自己会将消息传达后,离开了房间前往圣殿。 听完圣女的叙述后,教皇叹了一口气,久久没有言语,这次他没有像上次一样召开会议,仅仅和两三人在圣殿深处谈论了不到半个小时,没人知道他们说了什么,就连圣女海伦也无法得知。但教皇马上就下达了一条命令: 为解救正陷入水深火热中的龙国,曜日教将会派遣骑士团以及随行后勤人员支援作战。 这条消息并没有藏着掖着,它传到各国各方势力的速度,甚至比在教会内部传的还快,一些亲曜日派的国家在考虑要不要借此机会也派遣兵力,以表示自己的坚定立场;而那些中立国家则是加强了警惕,对国内的曜日教活动暗中增添了不少限制。 在这片被战火搅得不得安宁的尼德霍格城中,却存在着一片安静祥和的区域,此处指的并非藏匿在地下的冬夜教,而是用更高明的手法,将空间折叠进尼德霍格影子中的……暗渊议会分部。 自从龙帝被刺之后,分部的负责人就撤回了大部分人员,只留一些经常在原生派龙裔中活动的“熟面孔”,在协助原生派抵抗曜日派龙裔的同时,将情报讯息传递进分部。 这里的风景似乎受到了某种力量的庇护,尽管外界是严寒的冬天,可这一方区域却依旧绿树长青,气候温和,有时还能看到在林间嬉戏的小动物。如果说这里是暗渊议会的一个根据地,恐怕不知情者无论如何也不会相信吧。不过身处如此安宁祥和地方,黑发黑瞳的少女却依旧紧皱着眉头,时不时低声叹息。 “你看,那些曜日的家伙终于忍不住出兵了,看来我享清闲的日子没几天咯~”碎月突然出现在少女面前,脸上依旧是那副神秘莫测的笑容。 “曜日会派大军过来?!那我们赶紧去把埃利斯接回来……”这位少女正是缇娜,她被碎月救走以后就一直在这里养伤,但无论如何碎月都不肯放她出去与埃利斯汇合,这让她十分苦恼。更让她担忧的是,血脉联系有好几次变得十分微弱,但又无法得知埃利斯的具体情况。 “现在还不是时候,你难道对我们的魔王大人一点信心都没有吗?”碎月依旧不慌不忙地劝说着缇娜,而在她心中,这点磨难无法与上一任魔王当时所面对的相比。 此刻的埃利斯听着滴答的水声,逐渐苏醒,察觉到自己回到了熟悉的身体,他悬着的心总算放下。不过未能等他梳理完脑海中凌乱地记忆,一个他从未见过的少年,带着冰冷的笑开口了: “埃利斯……或者说魔王殿下,做个交易吧。” 第六十九章 死亡笼罩 俗话说,计划赶不上变化,当冬血安插在教会内部的探子,冒死传回了曜日此番举动的真正目的时,他整个人是懵的。 教会于昨夜召开了一场大会,宣称他们已经找到了冬夜总部的位置,就在尼德霍格城内,而这次出兵表面上打着援助尼德霍格解决内战的旗号,实际上是为了将这块毒瘤一举铲除。实际上冬血不是没有考虑到教会终有一日发现冬夜总部位置的可能性,但这个时机赶得实在是太巧了…… 如果早一点,他们能够带着圣棺和圣女转移到备用地点举行仪式,让那些曜日的家伙扑个空;如果晚一点,冬夜神降临完成,他们就有了能够和曜日抗衡的资本,无论是暂时撤离还是狠狠咬下曜日一块肉都不再是问题。 可偏偏是这个时候,偏偏是这个关键的时候!冬血有些焦躁,他不复之前的冷静,前些日子曜日的疯狂剿灭不仅让冬夜失去了不少可以作为战力的教徒。 高层方面,卫道士之一的尤多拉被不明人员杀害,“冬夜之书”原本也可以算作战力,但那个老头子必须时刻守在圣棺周围,否则就有可能让冬夜神失去指引,导致仪式失败……那是他们所有人都不希望看到的。 于是冬血自然而然就想到了一个不在他原本计划中的角色——魔王埃利斯。尽管这个人和农民的死有脱不开的关系,但现在这个时候,应该把一切有可能的战力拉到自己这一方。 “我知道,你憎恨着曜日,而我们冬夜教也必须与之为敌……”冬血看着眼前沉默不语的埃利斯,要知道对方并不认同“农民”在那个村子所作的一切,进而排斥冬夜这个组织,这可能会成为谈判失败的理由。 “你们在培养的那个东西,很危险……”埃利斯抬起头,语气冰冷地说道。 冬血忙不迭解释道:“但那是我们的希望,是我们历经苦难之后所渴求的……新生。” 埃利斯不耐烦的摆摆手,他露出一个狰狞的笑容: “我不关心你们怎么想的,那东西可以威胁到教会,而我想借助祂的力量,摧毁教会!” 冬血松了口气,尽管理念仍存在分歧,但目前来看这位魔王会帮助他们拖延时间,来让冬夜神完成降临。他并不会怀疑对方话语的真实性,因为那努力掩饰仍会不由自主散发出的,对某样事物的憎恶,是不会骗人的。 当然,如果仅仅依靠这位实力未知的魔王,并不足以拖延时间到冬夜神完全降临。那位冬夜之书仍保有理智的时候,就曾经交给冬血某样东西,这是他留下的一个残忍到他不愿去动用的……武器。 但无论如何,都不能让仪式被打断,那是他们最后的希望了,就算再背负罪恶又如何?冬血如此想着,将刻满了扭曲咒文的微型骨雕向着圣棺扔了过去。 浓郁的死气以及一些别的东西让这昏暗的地下更加阴冷,幽蓝色的烛火映照出无数形迹难辨的黑色脸庞,它们并未在这狭窄的空间过多停留,而是像一群闻到了血腥味的鲨鱼似的,争先恐后向上钻了出去。 打扫战场的龙裔士兵惊讶地发现,本来声息全无的战友动了下手指,紧接着睁开了双眼。就在这名士兵惊喜交加想要呼叫医疗兵时,躺在担架上的“战友”却用锋利的爪子穿透了他的喉咙,士兵眼中的欣喜还未消散,就失去了意识…… 越来越多的尸体从地上爬起来,越来越多的鲜活生命被吞噬掉,成为这群永源饥饿的“游弋者”的一部分。他们似乎仍保有一丝灵智,沉默的朝着位于尼德霍格中央的圣殿前进,实际上是因为那里有一股强大的生命力量在吸引着这群怪物。 凯瑟琳将手中的长枪扔下,从周围尸体的手里拽出一根磨损没那么严重的。她早已不是当初的典狱长,而是作为原生龙派的一员在城内游击作战。这场突如其来的异变打乱了内战的节奏,迫使他们共同对抗这群“死而复生”的龙裔士兵。 尽管她已经尽量搅碎了尸体的头部,防止他们再生,可从四面八方源源不断赶来的怪物数量让人绝望,腰间的装有龙血秘药的挎包中空空如也,激活血脉的后遗症让她身体不住颤抖……实际上她也不明白自己还在坚持什么,想要救援的队员不是倒在自己脚下,就是与无穷无尽的怪物融为一体。 脚下一个趔趄,她跌倒在地,就在她准备自裁以免化作那丑陋的怪物时,一个身影挡在了她面前。本要一拥而上的怪物出于本能后退几步,这时候凯瑟琳才有机会看清突如其来的“援军”,这个人并非她所认识的任何一位原生龙派干部,而是一个很久前就有过一面之缘的人。 “隆科·安道夫……” 隆科无声地笑了笑,破了个洞的嗓子发出沙哑难听的声音: “亏你还记得我这个贴广告的,典狱长大人。” “我记得你不是曜日那边……”凯瑟琳咬了咬舌尖,重新挥舞起长枪驱散着怪物。 “别耽误时间了,秘药你还有几瓶?”隆科此刻在状况绝对算不上好,但他不断生长出来的漆黑鳞片一定程度延缓了他的伤势。 凯瑟琳犹豫了一瞬,决定坦诚相告: “还剩一瓶,最危险的型号。”她从衣服内层掏出了一瓶装有赤金色液体的瓶子。 “给我,我去引开这群**,你去帮艾莉诺那家伙,她好歹有着四分之一王血,这种时候就别计较她是曜日派代表了。” 隆科夺过药剂,顺着脖颈处的伤口直接灌了进去,他身上各部分大面积的溃烂,从人形逐渐向着一头龙转变,而这也就说明他放弃了自己余下百年的生命。凯瑟琳没有回头,现在没时间让她犹豫,在这种情况下她唯一能做的就是尽快和主力部队汇合。 撕咬,扑杀……此刻的科隆不再去思考使用什么武器,施展什么招式,他……或者说它俯下身在这片尸魔的海洋中挣扎,身上的鳞片越来越少,它逐渐倒在地上——像他这种返祖的个体是那些怪物最喜欢的食物,在思维断线之前,它用仅剩的右爪举起一个瓶子,这并不是什么特殊的物品,瓶中也空空如也。 尽管抗寒药剂早已被他喝完,但他却一直没有丢掉这廉价的,不起眼的瓶子,然后这陪伴了他走到现在的瓶子,摔在地上成了碎片。也许冬天终会过去,但我等不到那一天了……科隆如此想到。 死气的扩散速度比冬夜教想的还要快,放眼望去整座尼德霍格,除了放置龙祖雕像的大殿周围仍有一小部分龙裔负隅顽抗之外,其他全都被死气驱动的龙裔尸体占领了。但……这部分却不包括始终屹立在这座古城中的时钟塔,放眼便可将城内景色尽收眼底的至高点。 同样的地点,同样是埃利斯与伊莉雅,可情况却完全不同。赤发的龙裔少女瘫坐在地,她澄澈的双眸中倒映的是哀鸿遍野的城市,谁能想到不久之前这里还繁荣昌盛?而埃利斯只是站在伊莉雅身边,对这副惨象无动于衷,尽管他也对冬夜的这种行为十分反感,但这并不能成为他加入这场混乱的理由。 伊莉雅的泪眼婆娑,她拽着埃利斯的袖子,哀求道: “救救那些无辜的市民吧……我,我可以把龙裔的帝位交给你!” 黑发血瞳的魔王冷漠地推开龙祭司伸过来的小手,他带着几分讥讽道: “最后强调一遍,我的任务只是保护你,却不是对你唯命是从,另外我不需要施舍来的帝位。” 听到唯一有可能帮她的人如此断言,伊莉雅无力的低下头,泪水似断了线的珍珠项链一般滴落。可魔王却好像不肯放过她一般,勾起她的下巴,迫使对方看向自己: “看啊,那些信任爱戴你的民众,因为你的软弱无力落得此番场景,你还想躲到哪里去,又奢望着依靠谁?!” 埃利斯的话如一把利刃直接刺入伊莉雅的内心,她愣在原地,眼瞳中微弱的光熄灭了。 第七十章 刀剑相向 从前线传回来的消息,令这位担任援军将领的曜日骑士长十分头痛,甚至怀疑自己的耳朵出了问题。因为按照之前的状况,信奉曜日的龙裔在曜日的指引下,打败了冥顽不灵的原生派,并且占领了象征权力的圣殿。他们这些援军要做的,不过是把那些藏匿在尼德霍格城内的“虫子”揪出来而已。 不过一夜的时间,坚守在那里的曜日派就失去了有利地位,他们面临的威胁不再是零散的原生派龙裔,而是一种如同瘟疫般传播的怪物,死者从地上爬起来,猝不及防下大部分龙裔都化作了怪物潮的一员。 得到消息的曜日高层更加坚定了此次行为的必要性,这次冬夜在尼德霍格搞这么一出,谁知道那群疯子会不会在曜日所属的国度故技重施?可只有少数人清楚,这极有可能是冬夜神逐渐苏醒的征兆,其中就包括勇者——克里斯朵。 海伦再次拦住了这位挚友,自从和那位“魔王”扯上关系后,克里斯朵就越来越不容易冷静下来,她开始变得关心,在乎某些事物。 “我答应了她,答应了要保护她的,埃利斯那家伙无法保护那个女孩的……” 当教会的援军来到这座经受战火的城市时,没有听到抵抗的拼杀声,一切都静悄悄的,大街小巷到处都是血迹与折断的武器,唯独没有人,甚至连尸体都不曾见到。 骑士团按照规划的战术稳步推进着,提防着可能会有的埋伏……可实在是太安静了,这种安静让带队的骑士长有些毛骨悚然,他对着前方释放了一个高阶探测法术——没能发现活动的个体。 “我们……来晚了么?”克里斯朵低声呢喃,她不顾海伦的劝阻,一个人默默的向前走着。 “咔嚓——” 一位骑士团成员如同惊弓之鸟,向后跳了一步,却发现不过是自己踩到了一截骨头。他刚准备松口气,却感受到地面在震动,而不远处一片黑压压的人群朝着他们冲了过来。 短兵相接,由于早有准备,曜日援军冷静的组成防线,准备迎接敌人的进攻,而站在最前方负责防守的盾卫瞪大了双眼,尽管他作为曜日的先锋,经历过大大小小无数场战斗眼前的场景还是出乎意料。 “敌人”身上伤痕累累,无数对于常人来讲足以致命的伤害却并没有让他们倒下,无神的双眼如同死者——倒不如他们本来就是死者,只不过被某种扭曲的东西驱动着还在前进。 而更令曜日援军无法理解的是,一些明显是生者的龙裔士兵也混杂在其中,细密的鳞片飞速生长,蜕下,脸上狂热的表情让盾卫有一种熟悉感……就像他曾经杀死的邪教徒,不能说一模一样,只能说十分相似。 如果说这些不足以令曜日骑士长动容,那么一个无论如何都不应该出现在尸群中的生者——曜日代行艾莉诺,令这位也算是身经百战的将领愣住了,对方自然也没有放过这个机会,用一发高阶魔法破坏了骑士团的阵型,同时法术球爆炸的威力让骑士长咳出血液。 “你们是求援者……为何要和这些怪物攻击我们?!” 艾莉诺精致的面容痛苦的扭曲着,她没有犹豫准备起了下一发威力巨大的魔法,从牙缝里挤出四个字: “王,命,难,违……” 天色阴霾,站在几十米高的时钟塔上,呼啸的风吹动着黑发魔王的衣袖。原本恐高的他此刻站在钟塔边缘,饶有兴趣地向下望去,他抚摸着身边赤发少女的头,露出了满意的笑容。 龙祭司……不,此刻应该称呼她为新任龙帝,脸上没有任何表情,赤红色的发丝变得雪白,胸口的命石不知何时碎裂失去了原本的功能。她指挥,或者说命令所有留有龙族血脉的生物,不惜一切代价杀掉举着曜日旗帜的……敌人。 “他们分裂了这座古老的国家,让您的臣民饱受战火之苦,正确的做法是什么呢?”埃利斯一边抚摸着伊莉雅雪白的发丝,带着笑容问道。 “杀死,驱逐出去!”她灿金色的眼眸中看不出任何迷茫与懦弱,仅存的是憎恨。 实际上,埃利斯曾在魔域看到过龙裔关于命石的记载,得知这位龙祭司就是命石持有者后,他就想做一个实验——毕竟以往的命石持有者都是选中了能够将国家托付的强者,从来没有命石持有者自己称帝的记录。 “说的没错,陛下,您应该铭记曜日教所带来的痛苦与灾难,对其发起复仇。而我,是您永远不会背叛的盟友……当然,也是你最忠诚的保护者。” 在鹰眼术的加持下,埃利斯能够清楚地看到战场上的情况,本来面对无边无际的尸骸大军,曜日方被迫逐步后退,可一抹亮眼的金色身影出现后,满怀死气的尸骸像是遇到了天敌一样开始退缩,曜日方忙不迭抓紧机会反扑了回去。 “我有点事情要处理,请在这等着我。”埃利斯收起笑容,摸了摸伊莉雅的小脸,而对方呆呆地点了点头。 他并没有要求伊莉雅与自己同行,尽管后者已经成为了这座龙国,或者说留有龙之血臣民的主人,但仍然无法改变她本人没有战斗能力的事实。黑发的魔王张开双臂,像是要拥抱这个世界一样从钟塔上一跃而下,目睹这一切的伊莉雅并没有任何惊慌,她深深的信赖者这位“保护者”,相信他的实力。 耳边呼啸的狂风,下坠感,眼前飞速掠过的景色。他就这么下坠着,在距离地面只有几米的时刻,一双黑色的能量羽翼展开,裹挟着混乱的魔能降落。埃利斯并未选择那位勇者所在的战场中心,他的目的很简单,就是从这场战斗中拔除超模的“棋子”。 为此他特意给那位强大到有些自负的勇者准备了一个技能,无需靠近,只要闭上眼就能从斑驳的能量反应中“看”到那不容忽视的金色,那么接下来就很简单了。 埃利斯伸出手,复杂的魔法纹路迅速成型显现在他身后,下一刻,正在尸潮中奋战的勇者表情僵硬地出现在了埃利斯面前。如此一来,没有了这个干扰因素,曜日的援军会继续陷入泥潭般的战场难以自拔。 “好久不见,克里斯朵。”埃利斯十分礼貌的弯腰问好。 “那个女孩安全了吗?”克里斯朵没有放下手里的圣剑,她从眼前这个埃利斯身上感受到一股危险的气息,这是她在前几次与这名少年见面时所没有的。 “她很好,正在指挥自己的臣民,与你们这些入侵者作战。” 一瞬间,这位勇者想明白了很多事情,但她仍抱有最后一丝期望: “你……你没有加入冬夜吧?” 埃利斯像是赶走烦人苍蝇那样挥了挥手,轻松说道: “那种疯子组成的团伙我自然不会加入……我和他们仅仅是合作而已” 克里斯朵脸上的表情还没来得及松懈,埃利斯的后半句话却让她不得不接受那个事实,这让她紧握着圣剑,忍不住大声质问: “你难道忘记了那个村子的惨剧?你怎么会同意和那些带来危害的家伙合作?!” 埃利斯一步步走向克里斯朵,走向这位曾经并肩作战的勇者,后者则是举起圣剑如临大敌地看着他。 “冬夜给他人带来危害?我不管,不过他们至少没有毁掉我的家族,屠戮我的亲人!” 克里斯朵不再言语,她凝聚着圣洁的能量,将其汇聚在剑尖斩出一道剑气,却被埃利斯随手化解,这位魔王仍在拉近二人间的距离,闲庭信步。 “到头来,我们还是无法互相理解么,阻挡我复仇的都是敌人,你也不例外……克里斯朵!”埃利斯手中突然出现萦绕着不详气息的法杖,头上更是不由自主浮现出了荆棘王冠。 驱散黑暗的圣剑与侵蚀光明的法杖碰在了一起,只不过这次二人早已不是当初的模样。 第七十一章 生命降临 当勇者被不知名法术传送离开后,本来斗志昂扬的骑士团变得六神无主,他们的慌乱地抵抗着。于钟塔上指挥的伊莉雅自然不会放过这个机会,强行驱动那些失去生命但体内仍有龙血的尸骸,疯狂的向前扑去,在防线上打开了一道口子。 紧接着,士兵脸上惊恐的表情凝固,被冬夜加强过的尸骸不需要撕咬来完成转化,哪怕只是它们高度腐烂的皮肤滴落到生者的脸上,就能让其在痛苦中袭向自己原本的同伴。 “曜日之芒,驱邪!”在乱作一团的骑士之中,一声清脆的娇喝伴随着超大范围的光幕笼罩了全场,甚至连一望无际的尸潮也覆盖在内。 纯粹而高能的圣光如同阳光消融冰雪,将死气以及扭曲的黑色魂灵一并泯灭,尸骸那原本就破败不堪的身体飞速崩解着,最靠近防线的尸骸甚至直接化作灰黑色的粉末与泥土混在了一起。 “我们还有圣女大人,不要恐慌,她会为我们提供后援的!”骑士长及时呼喊,让一些迷茫的士兵恢复了勇气,迅速重组了阵型。 要知道,这只是教会内部每个传教士必学的基础神术,一般是用来治疗伤口感染,如果要面对这种大范围的污染型敌人,怎么也得用上战略级神术。但对于圣女海伦来说,初级神术就够用了,除非是面对那尊神…… 对于勇者的突然消失,海伦显得非常镇定,她隐约能猜到是谁拖住了克里斯朵,不过她并不认为那个人的会得偿所愿。就算没有勇者,他们也能突破尸潮赶往仪式地点阻止神降,而如此浓郁的死气汇聚,在海伦的视野里如同一道冲天的黑色烟柱,那才是他们此行真正的目的——神降仪式举办地点。 冬血看着伤亡惨重的教徒,幽幽地叹了口气,他现在基本已经确定这次教会是有备而来,并非表面上宣称的“平定龙国内乱”,可他实在是不明白这个消息时怎么走漏的,神降可是冬夜内部的最高机密,不过现在思考这些也是于事无补。如果不能在他们到来前完成神降,一切努力都将白费…… “卫道士大人,他们已经发现了地下的入口,要死战吗?” “不,将守在入口的人都叫回来,随我一起去祭坛。”冬血叹了口气,仪式只差最后一个步骤,至少还要等待一天,现在哪还有时间等待? “如果神未能降临,我们投降吧,我答应过她,不再杀人了。”此刻他脑海中闪过的,是那位甘愿牺牲自己的少女的笑容。 冬夜余下的所有人,或是迈着沉重的步子,或是躺在担架上,或是互相搀扶,他们一同走向那放置着黑色棺木的祭坛,来用“祈祷”促使他们的神醒来。此刻,这些神智扭曲的疯子们竟然跪坐在地上发出无比真诚的祷告,在这祷告声中,大量阴寒的死气汇聚成云。这云的颜色愈发深沉,由暗灰色逐渐转变为漆黑。 那是死亡与绝望的终点,无法用语言描述的极恶汇聚体,就连魔王的本源与其相比都略有逊色。可在这无尽杀戮与恶意的中心,却酝酿出一丝生机,虽然微弱却滋润了每一位教徒的心灵,让他们在这阴冷黑暗的地下感知到了生命原初的悸动。 可就在那微弱的生机如同沉寂了一个冬天的种子,将要破土而出时,一道璀璨的光刃冲向那漆黑棺木,汇聚的不祥之云开始消散。 “曜日的光芒将驱散邪恶!”身披重甲的骑士还维持着挥剑的动作,他话音刚落,头颅便滚落在地。 “不!”冬血收回愤怒的手,绝望地看着那不再完整的棺木,以为仪式就此失败。 可棺木动了,一支洁白的手推开了盖子,强大而浓郁的生命气息霎时间充盈了这片狭小的地下,少女一袭黑裙变得洁白,数十种瑰丽的鲜花点缀其上,她裸露的玉足踏上因死气而结满冰霜的地面时,冰雪融化,坚硬的石头被茂盛的草丛覆盖。 与此同时,受伤甚至重伤垂死的冬夜教徒都在以极快的速度恢复着……是的,神降,这位新生的神从一开始便展露了神迹,无数教徒看着带来生机的少女,留下了激动的泪水。那么多个日日夜夜的期盼,无数同伴付出了生命,但这一切都是值得的,因为他们冬夜最终让神降临到了世间! 让我们把时间调回十分钟前,在另一处战场上,命中注定要对立的魔王勇者已经过了不下百招,克里斯朵本以为自己能够很快击败对方,赶回去支援曜日联军。可是她错了,错得很离谱。 埃利斯对魔法的运用能力明显上升了不止一个台阶,那混乱狂暴的未知魔能四处逸散,侵蚀着她的身体,甚至一部分还扰乱了她的精神。耳边那些怨灵发出的尖叫让克里斯朵难以集中注意力,如果不是要把杀手锏留给可能降临的神,她早就解放圣剑了。 勇者以往的优势在这位魔王面前几乎发挥不出来,每当她想要近身攻击时,对方却像能够读心似的躲开,并将混乱魔能轰入克里斯朵体内。为了保持清醒,她主动开口质问道: “你拥有这么强大的力量,为什么不能和我们站在一起对抗邪恶?!” 埃利斯听闻露出了狰狞的笑容,他身后的魔能双翼轻轻扇动,在转瞬间来到了勇者面前,漆黑魔杖再次砸在了圣剑上,巨大的力度让克里斯朵险些脱手: “我没有像你这样与生俱来的天赋,你是皇室之女而我是灭门余孽……” 在如此近的距离,一发魔弹擦着克里斯朵的脸颊飞过,将她身后的一面墙打成碎片,血液自她精致的脸上流下。 “你可知道,支撑我走到现在的,是多么浓郁而深邃的仇恨么?!” 也许是魔王的情绪剧烈波动下意识放松了对怨灵的掌控,克里斯朵耳边的干扰声减弱了不少,她圣剑横扫,将埃利斯击退出一段距离。本打算提前解放圣剑的她突然发觉,尼德霍格城内四处飘散的死气飞速向着他们脚下汇聚,浓郁到几乎出现实质的死气降低了周遭温度并遮挡住了勇者的视线。 埃利斯消失在这片死气之雾中,克里斯朵无法捕捉到他的身影,但仍能听到他胜券在握的笑声: “那么,去面对诞生的新神吧。” 糟了,克里斯朵顾不得多想,立刻解放圣剑,灿金色的光芒驱散了萦绕在周围的所有死气,冲天而起的光柱即便距离很远也清晰可见,但这圣洁之力与地下散发出的浩荡气息相比……实在是螳臂当车。 被俘虏的龙裔士兵惊讶地发现,自己身上战斗留下的伤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痊愈,相当于使用了上好的疗愈药剂,可他们自从战败后就只是被做了简单的处理而已,哪里会有什么人给他们用昂贵的药剂?不止如此,就连驻守在尼德霍格外以防万一的老兵都感受到了这股生命气息,之前战斗留下的暗伤被缓缓修复,整个人年轻了不少。 教皇和几位大主教对视一眼,他们最坏的猜想成了现实,数百年未曾出现神的局面,被冬夜打破了……那么他们就必须将神从这个世界上驱除,无论付出什么代价!当即,曜日教的精锐军队进入了尼德霍格,朝着生命气息最为浓郁的区域赶去。 随着这位神明逐渐苏醒,主持仪式的冬夜之书才意识到事情脱离了他的掌控,这份生机太强了!他发现身体各个部分不受控制地生长:双手变得巨大,面部开始浮肿……更糟糕的是,他的心跳越来越快,仿佛要炸掉一样。 怎么会这样?!冬夜之书忍受着愈发强烈的头痛,趁着大脑还没有增生到让他失去意识前,他对着一脸惊愕的冬血使用了传送法术,接着按下了整个地下设施的自毁系统——那原本是在神降失败后拉上曜日教徒陪葬用的,可现在呢?他却想亲手杀死自己的神……因为这是一个会毁掉所有人的灾难,尽管祂外表是一位纯洁的少女,还挂着完美的微笑,但终究是个怪物! 一声巨响之后,残垣断壁之中一群血肉模糊的“人球”扭动着,上面无数细密的肉芽滋生,无数条肢体错乱的生长出来,完全看不出人的模样。 第七十二章 陷入僵局 前去阻止神降仪式的先遣队全部牺牲,那些一个小时前还并肩作战的战友,已经只能通过那些蠕动圆球加夹杂的衣服碎片来辨认……他们没时间悲痛,仓促的拿起武器迎接不死的怪物,而这种怪物无时无刻不在疯狂地生长,被他们称作狂生者。 曜日骑士团还没来得及休息,不过从城外赶来的援军替他们争取了喘息的时间,就连教皇都出现在了前线,用自己的神术恢复着战士们的体力与精神。沐浴过曜日之光的利刃斩向敌人不断生长的躯体,以往面对邪恶无往不利的武器,此时却起不到什么作用,砍下来的瞬间敌人的肢体便恢复如新,甚至与本体分离的肢体都在几秒内成长为新的狂生者。 护教法师团的天罚已经重复了好几次,高温与雷电将那些拥有恐怖生命力的狂生者化为黑灰,可令人匪夷所思的一幕上演,那些黑灰汇聚起来,褪掉表面的焦黑色,一团巨大的粉红色肉球炸开,一群和之前没什么两样的扭曲狂生者朝着胆寒的曜日骑士冲来。 不,不能说他们和之前没什么两样,经受过多次打击的他们在不到两个小时内产生了抗性,有的个体甚至还出现了释放雷电与火焰的能力,恐惧逐渐在麻木挥剑的骑士心底滋生,祝福术一发接着一发地释放在他们身上,确保身体还有作战的力气。 可他们毕竟是人,不是机器,面对死不了的狂生者……就算是再多的“勇气赞歌”也无法让他们精神振奋,也许唯一能够给予一丝希望的,就是一直冲在最前面那一抹金色身影。 克里斯朵每次挥舞圣剑,都会将一个区域狂生者完全灭杀,被圣剑以及剑气触及到的肢体化作齑粉,绝无再生的可能。但她一个人的力量终究是有限的,狂生者如潮水般涌上来,每当勇者制造出一个空缺,便会迅速补上。 海伦捂着头,过度透支的体力让她大汗淋漓,连初级神术都无法使用。她在目睹了冬夜神从地底爬上来的全过程,当时周围还没有现在这么夸张的狂生者。这位圣女完全不敢大意,一开始便用自己能够施展的禁忌级神术笼罩了形单影只的冬夜神。 经受了如此伟力的冬夜——那个以少女外貌存在的“神”,发出了一声痛呼,白皙光洁的体表瞬间布满裂痕,如同一个濒临破碎的瓷娃娃。海伦见状刚打算松一口气,就看到少女身上的裂痕迅速修复着,转眼间再次光洁如新。要知道,那可是足以蒸发一个国家的禁咒啊。 撤到后方的士兵抓紧时间补充体力,留给他们的休息时间不多,甚至连嘴里的干粮都来不及嚼碎咽下就跑回战场。战斗依旧在持续着,一开始只需面对一小部分狂生者,但在它们吸收了各类法术并将其免疫后,无论是数量还是战斗能力都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上升着,形成了一眼望不到头的“海洋”。 之前被俘虏的龙裔也自然而然加入了战斗,邪神当前他们必须放下偏见,一同抗衡那几乎不可能战胜的存在。而他们被帝王下达的命令也不知什么时候消散得无影无踪,这让不少龙裔松了口气,他们可不想体会那种身不由己的感觉了。 夜幕降临,那些扭动的狂生者一下子安静下来,不再执着于骑士团,可一旦靠近他们,这些不死的怪物就会再次活跃起来将任何打搅者吞噬。不得不说这种情况给了曜日教一个喘息的机会,就算有着神术的加持,一个正常人也无法连续作战一天一夜。 教皇和几位主教在临时搭建的营帐中皱眉思索,这位冬夜缔造出来的神超乎了他们所有人的意料,如果这位神的神力偏向于死亡与黑暗,那么他们的曜日圣光还可以轻易克制,但问题就出在了这里…… “真是讽刺,带来死亡与痛苦的冬夜,竟然真的召唤出了执掌生命的神祗!” 夜幕降临,冬血带着侥幸存活下来的冬夜教徒苟延残喘,他们直到现在还无法相信,本应带来希望的神竟然成了这副样子。这一切如同一场无法醒来的噩梦,恐惧,悲伤,以及那被命运作弄的愤怒充斥了他们千疮百孔的内心。 “卫道士大人,我们……该怎么办?”开口打破沉默的冬夜教徒十分狼狈,脸上的泥土都来不及擦去,但他的身体十分健康,所有伤势都已痊愈。与这副身体相对的,则是他迷茫无助的神情。 冬血沉默不语,曾经的冬夜教,如今只剩下他一个高层,和一位只会带来灾变的“神”。他的那些手下一部分失去联络,估计已经落到了曜日手里生死未卜。 “你们可以离开了……”这位曾经自信冷漠的少年露出疲惫的表情,他没有理会惊愕的教徒们,接着说道。 “现在的冬夜无法成为你们的归宿,去吧,你们有选择的权利。” 一些教徒低声议论着,经历了这么多,他们的心也不知不觉散了,听闻冬血的话纷纷松了口气。可还是有一小部分仍然怀着期待,不希望就这样结束。 “那您呢?您要和我们一起走吗?” 冬血摇了摇头,他看向远方,看向那被无数狂生者簇拥着陷入沉睡的身影,喃喃自语: “我需要做个了断,为她,也为自己……” 曜日照常升起,新的一天已经到来,还在戒备的战士拉响了警报,惊醒了依旧疲惫的曜日教士,每一个人都在期待着他们敬仰的大人物能解决这一切,至少要让他们看到希望。可面对那浩瀚如海的神力,即便是教皇也束手无策。 勇者再怎么强大,也无法一个人结束这场无止境的战斗,她实际上每分每秒都在计算协调,最大化的利用自己剩余的力量。绝望悄无声息地在人群中蔓延,数量累积起来形成连锁反应,当教士们回过神来时,他们已经一退再退,距离城门只有不到几百米的距离了。 不能再拖下去了,再这样下去就算来再多的援军也无济于事。目前这尊神还只是利用尼德霍格城内的尸体,如果将其放到外界,让祂吞噬掉更多的“食粮”,那才是真正的灾难。克里斯朵深吸一口气,她缓缓举起圣剑,纯粹而圣洁的能量缓缓汇聚,哪怕这一击会导致她之后很长一段时间无法对神造成伤害,她也必须这么做。 在她集中精神时,那些不断前进的狂生者出现了明显的停顿,接着有些躁动不安,互相推搡着似乎想要后退。呵,感受到圣剑的力量了么,不过这么近的距离下你们逃不掉了…… 她能感受到手中的圣剑在欢呼雀跃,这是以前从未有过的感觉,似乎当她挥出这一剑,才算真正的“使用”这柄号称传承千年的神器。但没等她完成最后的蓄力,一道漆黑色的身影从高空坠下,而扔下他的是一只背生洁白双翼的龙裔少女,尽管对方位于几十米外的高空中,却仍能感受到他身上那如波涛般汹涌的能量。 那身影并未急着延缓自己的下落,混乱而狂暴的魔能在他手中魔杖的操纵下形成一道光滑的圆面,这层漆黑的面侵蚀破坏着那些狂生者的内部结构,就连冬夜神源源不断的生命力都无法抵御。随着他落到地面,纠缠着冰冷气息的圆面化作圆环,朝着四面八方扩散开来。而被圆环波及到的狂生者,都变得虚弱不堪,身体溃烂的部分越来越多。 “埃利斯?!”勇者看着那个熟悉无比的身影,惊呼出声。 第七十三章 苏醒 让我们把时间调回到五分钟前。 埃利斯坐在高耸的钟塔之上,看着下方陷入苦战的曜日教团感觉十分畅快,虽然他清楚自己的仇恨与那些素未谋面的教徒无关,可他还是发自内心的期望看到这幅场景。 那些曾经被魔王权柄吞噬的历代魔王在他耳边低语,诉说着混乱与破坏的美妙,这些他以往听起来聒噪的声音此刻竟如此合理,令他想要更进一步掌握魔王的权柄,去制造更多的混乱与痛苦,于是他再次将心神沉入那片白骨累累的空间。 暗无天日的空间内,漆黑狰狞的王座静静的悬浮着,王座下面依旧是看不到尽头的白骨。埃利斯朝着那象征权力的王座伸出手,却被一层厚厚的屏障阻挡了。这层半透明的屏障上映照出了他自己的模样,或许是过于急躁,他并没有发现屏障两边的人不太一样。 “这道屏障不是你应该触及的东西,回去吧。”苍老的声音善意地提醒道。 “你没有权力阻止我,我可是魔王,这里的一切都是属于我的!”屏障外的他眼瞳一片漆黑,表情就像一个蛮横无理的孩子。而屏障内的“他”双眼无神,面无表情,像是一具失去了灵魂的躯壳。 “那么……便如你所愿。”它的声音透露出深深的失望。 埃利斯双手推着的透明屏障瞬间消失,玻璃破碎声炸响,在这片沉寂的空间内如同一道惊雷,屏障外的埃利斯保持着被声响吓到的惊讶之态,一动不动站在那里。 而屏障内的“埃利斯”表情变得生动,眨了眨眼,他摇摇晃晃地从跨过满地的碎片,抬头看着这片压抑的空间,随手拍了拍僵立在一旁的埃利斯。 “虽然这应该不是你的本意,不过我还是要谢谢你——让我想起我究竟是谁。” 他每走一步,面貌与身形随之发生变化,借着地上较大的一块碎片,墨命满意的点点头,接着走向那已经没有锁链缠绕的王座,魔王权柄的最关键部分。这段时间埃利斯的经历化为简短而不失细节的记忆,融入了他的脑海。 “原来如此,他还真是办了不少蠢事啊,如果能早点接手的话也不至于像现在这么麻烦……不过还来得及。” 他自然而然坐在那肃穆的王座上,历届魔王留下的执念与他们所杀死敌人的怨气包裹住了这位胆敢坐上王座的年轻人,却被他随手消散,没有造成一点影响。 “那么,是时候结束这场闹剧了。对吧,多洛丽丝。不过我竟然在这里发现了你的同族,你能看到她吗?” “你醒的太晚了,真让我失望。另外她这种没资格称为我的同族,不过是蜥蜴人罢了。”听到她那清冷的声音,墨命证实了自己的猜测:只要自己醒来,就能和引路人取得联系。 身躯的感知逐渐同步,因为冬夜神的原因,与勇者战斗时留下的伤也基本痊愈。墨命睁开眼睛,看到的是面无表情守着自己的新任龙帝——伊莉雅。在示意自己没事后,伊莉雅退到一边,出神地看着远方陷入苦战的曜日联军。 “我知道你现在很困惑,但听我的,联合曜日先干掉那个生命力旺盛的离谱的怪物首领再说。”墨命有点庆幸那位魔王对这个龙帝的教化,让他不用解释什么就能动用伊莉雅的力量。 “嗯……” “然后,把我拎起来飞过去,朝着怪物最多的地方丢!”墨命站在钟塔上指着远处的战场如此说道。 “欸??!” 回到现在,勇者惊疑不定地看着眼前熟悉又陌生的少年,不过留给她发愣的时间并不多,既然这些狂生者被削弱了,那么她就有必要号召曜日骑士们开始反击。 果不其然,当骑士们的武器砍在怪物身上时,它们再生的速度慢了不少,越来越多的怪物被消灭,防线又再次推了回去。这些曜日战士备受鼓舞,突然出现的埃利斯并不能像勇者那样以一当千,却给了他们能够干掉怪物的机会,这种突破使得他们士气大增,原本麻木的表情也变得生动起来,跟随着依旧冲在最前面的勇者拼杀着。 由于墨命没有完全掌握魔王权柄的能力,他在降落之后被狂生者推搡着不断深入,回过神来已经陷入了这些怪物深层,魔法护盾与排斥术法在数量面前并无大用。好在克里斯朵一直注意着他这边的情况,用圣剑一路砍瓜切菜给他解了围。 “别废话,我是来帮你们的,立场问题打完再谈!”墨命自然知道,自己占据的“埃利斯”前后明显不一致,但现在时间宝贵,天知道那个怪物首领会不会随着时间而变强,他能做的只有尽快和曜日这边发起总攻。等等,墨命灵光一闪,他想起来被自己忽略的东西,头顶荆棘王冠浮现。 被他绑定的人无论相隔多远,有什么法术结界都不会阻挡属于权柄的通讯功能,既然如此他怎能不利用? “缇娜,约克,还有碎月,都别看戏了,出来帮我!” “是,魔王大人。” 墨命右后方的墙壁不自然的扭动,一道宽敞的出口突然打开,灼热的魔能射线在狂生者中开出了一条笔直的路。首先跳出来的是已经展露出真名状态的缇娜,头上小巧的礼帽精致而闪亮,一袭黑裙点缀着银色的星月,难以想象那威力恐怖的射线源自她手中玩具一般的魔杖。 “你没事真是太好了!”激动到不能自己的缇娜上来就紧紧抱住了“埃利斯”,而在她身后出来的某位优雅女士轻咳一声,才让缇娜脸色发红松开手。 “没想到你小子还记的叫上我,恐怕缇娜把什么都告诉你了吧。”碎月显然对“埃利斯”呼唤她有些意外,不过想了想也在情理之中。 那些本来想要冲过来补上空缺的狂生者,却在碎月踏出门扉后变得不知所措,呆板的在原地转来转去,迷失了方向。而这些坐以待毙的狂生者被一团团黑影包围,黑影过后它们便“消失”了,就像从未存在过似的。 “朋友,现在轮到我来帮你了。”约克翻动着暗影魔导书,在他身边还漂浮着许多“影子”。 教皇自然也看到了突然出现在战场上的魔王众,不过现在他们的目标出奇的一致且明确,便默许了这场有些荒诞的合作,要知道如果双方出现在其他地方,没有冬夜神这样的威胁,那是绝不可能像现在这样并肩作战的……看着克里斯朵与那位不知名魔王默契的配合,教皇叹了口气,默默无言。 他们终于来到了这位无时无刻不在散发生命气息的“少女”面前,尽管她的模样楚楚可怜,一双明亮的眼眸里只有好奇,可这并不能作为放过她的理由。 “我需要一点时间来解放圣剑全部的力量!”克里斯朵站在那少女模样的冬夜神面前,此刻她想起了情报的描述,眼前这位少女在神降仪式前,作为冬夜的圣女一直被保护的很好,她存在的意义就是作为“神”的容器。 可她之前也是个人,也有自己的想法与情感,那么她是怀着什么心情“献祭”自己的呢?周围的喧嚣声远去,她内心无比平静,仿佛手中握持的不再是一柄剑,而是一颗耀眼的太阳。 在外界看来,圣剑外包裹了一层金色的剑气,不过这剑气的规模堪称恐怖,随着勇者将剑举高,剑气的高度甚至达到了半个钟塔的程度,头顶的日光越来越强烈,似乎在与她手中的圣剑交相辉映。 克里斯朵睁开了双眼,那金色的光芒从眼瞳一闪而过,圣剑重重的向下劈砍,朝着那少女模样的神名。 “曜日……灼世!!!” 墨命不得不展开领域抵挡那狂暴的能量波动,他将还在发愣的缇娜护住,碎月和约克更是早就躲了起来。光芒散去,他们睁开眼,看到的却是半边身躯呈现严重灼伤,痛苦悲鸣的少女。 约克从建筑物的影子中钻出来,操纵诸多暗影缠绕住了冬夜神,墨命一边奔跑一边将混乱的魔能打入其体内,破坏着内部结构。但冬夜神似乎能够预判他的行动轨迹,一连十发莹绿色的光束射向了他来不及扭转的身体。 “折射。”之前消失的碎月突然出现在墨命身边,绿色光束与半空中透明的屏障相碰撞,被偏转了前进路线,但那透明的屏障也瞬间炸开。碎月下一刻出现在一脸后怕地拍了拍胸口,小声嘀咕着 “还好没用反射,神力果然名不虚传。” 缇娜扶着克里斯朵传送到稍远一些的安全地带,完全解放圣剑虽然没有给她的身体带来太大负担,但对精神却是非常高的损害,因此就算这位勇者还有战斗的力气,也不能继续勉强她。她将勇者放下就要离开时,克里斯朵抓住缇娜的手: “要赢……” “会赢的!” 第七十四章 终结神明 克里斯朵无奈退场后,情况开始朝着对他们不利的方向发展,之前有勇者吸引着冬夜神的怒火,让墨命可以安心使用魔王权柄进行输出,但现在能够对冬夜神造成有效伤害的只有他和缇娜。约克的暗影无法吞噬神明,哪怕一小部分都不行,神躯本身和那些被神力污染的扭曲躯体有着本质区别。 碎月狼狈的替墨命抵挡着冬夜神那危险的攻击,之前墨命不小心挨了几发,觉得自己身体中的细胞都在疯狂增殖,一瞬间就要摧毁这具身体,吓得他连忙给自己来了发猛毒术。那绿色光束似乎是神力的粗暴运用,只有碎月可以凭借其能力的特殊性勉强抵挡,其他一切法术护盾都在这绿色的光束面前薄如蝉翼。更糟糕的是,越靠近神,那过剩的生命力补充如同甜美的毒药,那同样不是任何防御类法术可以抵御的——毕竟谁会研发一种拒绝治疗的法术呢? 正因如此,他们必须依靠墨命分心维持的腐败光环,才可以勉强抵消掉超出危险线的生命力,让他们不至于打着打着就长出奇怪肢体然后脑子爆掉。唯一的好处就在于即便战斗了这么久,身体也感觉不到累,仿佛有着使不完的劲儿。 但这并不意味着墨命可以继续拖下去,和那些战斗的士兵同理,体力没有损耗,精神却无法同样迅速恢复,魔力也是如此。情况似乎陷入了僵局,绝望一点点从人们心中涌现,就算是墨命也不知该如何破局。 在无人的角落,冬血支撑着自己的身体一步步走了出来,他睁着布满血丝的双眼,那些冬夜教徒大部分都自行离开了,有冬血给予的隐蔽符,从这座尼德霍格逃出去不成问题——毕竟那些狂生者只对活物感兴趣。而那一小部分仍然像追随他的同伴也被他或劝说或强硬地送走了。 因为接下来的事情,他不想再拖累任何一名同伴,这一路走来他见到了太多的死亡,可正因如此他才决定一个人留下。从昨天被冬夜之书,那个其实对他很好的老头冒死传送出来后,冬血就没有闭上眼休息哪怕一小会儿,因为他一闭眼,同伴的音容笑貌就浮现在他脑海,而出现最多的,是那个即便到最后都笑着的女孩。 “该结束了。” 是啊,该结束了,无论是对她,还是对他自己来说。 在墨命被周围肢体凝聚成的巨大手臂击飞之时,他看到一个熟悉又陌生的身影冲了上去,在此之前他从未在战场上出现过,直到现在才赶过来。至此,墨命所构想的环终于补完,尽管不排除这位冬夜卫道士逃跑的可能性,但直觉告诉他,冬血会成为他们弑神的助力。 被冬夜神召唤出来的巨大肢体开始变得僵硬,冬血甚至没有做任何施法动作,那些几秒前还生龙活虎的肉团变成了浑浊的冰雕,紧接着碎成粉末。那些浓郁的生机没能对他造成不良影响,森森的寒气甚至阻遏了冬夜神的行动,锋锐的冰刃瞬间凝结。 冬血的速度之快超出了所有人的预料,他低着头,看着这张自己再熟悉不过的面庞,用力将冰刃刺入了“冬夜神”的胸口,没有血液流出,冰刃划开的地方形成一个空洞,里面是不断想要修复躯体的莹绿色能量,而幽蓝色的冰晶艰难地与神力抗衡。 “冬……血?”祂那双小鹿一样的眼睛与惊愕的冬血对视,看着这张无比熟悉的面庞,冬夜神捂着头发出了悲鸣。 冬血哥哥……应该是最信赖的人,他不会伤害我的。 可这个人想要杀了我,我能感觉到他那完全不加掩饰的杀意! 从我醒来那一刻,人们对着我感激涕零,而我自然也回应了他们的祷告…… 可为什么?所有人,所有人都想杀了我,他们无时无刻不在攻击我! 一定是发生了什么误会,只要我彻底掌控这副神躯,一切都会好转的。 不,不,不!既然他们都想杀了我,那么我就赋予他们永生,和我融为一体的“永生”! 冬血来不及反应,就被从少女胸口伸出的肢体击飞,紧接着越来越多的肢体撕裂祂的表皮,这些躯体吸引着无处不在的血肉残肢,将位于中心已经是一团混沌的冬夜神层层包裹。 各种肢体以违背常理的方式拼接在一起,给人强烈的视觉冲击,并且由于强大的生命力,这些肢体在聚合的过程中还在不断生长,吞噬……飞溅的碎片化作吞噬者的养料。 “这玩意儿可真让人掉san啊……”墨命拼尽全力抵抗着那庞大的生命力,碎月的脸色也十分难看,她将想要上前打断这一过程的缇娜拉了回来,摇了摇头。这种状态下贸然靠近的话,很容易被吸收进去,救都救不回来。 “告诉那些人,不要过来帮忙……人越多越麻烦!”墨命回头朝着约克喊道,之前冬夜神开始朝着不可名状转变时,将它的“影”全部打散。碎月刚才告诉墨命,这位暗影巫师已经竭尽全力,剩下能够施展的暗影法术也都无法对当前的冬夜神造成影响。 冬夜神漂浮在半空中,遮蔽了曜日,发出震耳欲聋的吼声,大地开始颤动。一步步后退的冬血像是忽然想到了什么,脸色变得极为难看,他飞快地冰冻着地面上任何一个通往地下的入口。可那些不断涌动的植物与血肉直接打碎了众人脚下厚重的石板,从无数裂缝中钻了出来。 但是,这些疯狂生长的植物混合体并没有第一时间攻击他们,而是朝着漂浮半空的神祗延伸汇聚,连同周围已成废墟的建筑逐渐形成由血肉粘连而成的牢笼。 “祂要‘孵化’自己,我们被困在里面了……”碎月的身影闪烁了几下,试图传送出去,但最终无奈的留在原地。这片孵化场混杂了冬夜神彻底释放的神力,换句话来说他们已经位于将要迎来二次进化的冬夜神体内了。 “不过,你为什么把这个小家伙带进来了?”碎月扭头看向收敛起羽翼的新任龙帝,这位面无表情的小女孩正依偎在“埃利斯”身边。 “可能会有点痛,你忍一下。”墨命没时间回答碎月的问题,他手中浮现黑色匕首,锋利的刀刃划过伊莉雅白皙的手臂,泛着金芒的血液喷在他的法杖上,没等墨命使用治愈法术,那伤口便自动愈合了。 “缇娜,握住我的手。” “欸?好,好的!” 墨命左手举起沾有龙血的法杖,右手紧握着这位魔王之女的小手,低声呢喃了一句无人听清的咒语。下一刻,他身后威严狰狞的黑色王座一点点被勾勒出来,墨命自然而然坐上去,用法杖直指前方。一道刻有复杂咒文的门扉虚影出现并缓缓打开: 身躯庞大,却完全由骨骼构成的巨龙钻了出来,幽蓝色的灵魂火焰在硕大头颅中旺盛的燃烧着,雪白的骨骼双翼上缠绕着漆黑的锁链。尽管没有任何发声器官,但它完全走出门扉时,在场的所有人都听到了一阵威严的龙吼。 面无表情的伊莉雅瞪大了她漂亮的金色竖瞳,激动到哽咽,尽管只是亡灵生物,但她总归是见到了先祖的些许痕迹。 “接下来别松开手,这份权柄我目前还不能单独掌握。”墨命见到骨龙出现后也是松了口气,照理来说他目前的程度是绝无可能将魔王权柄解锁到这个程度的。但漫游者自带的精神免疫,加上缇娜提供的血脉支持,让他把不可能变为可能。 墨命需要维持骨龙存续,无法再像之前一样冲上去攻击。他端坐与散发着混乱气息的王座上,盯着不远处围绕着冬夜神外壳撕咬的骨龙,一点也没有放松警惕。他们的敌人毕竟是“神”,而他勉强召唤出来的只是“神性生物尸体”,无法消灭拥有神位的冬夜之主。那么如今他也只能把希望寄托在那个人身上,那个出自冬夜的少年。 战斗仍在继续,冬血推开压在自己身上扭动的血肉,能力的运用濒临极限,大脑几乎要炸开的痛楚让他每走一步都十分艰难,可现在他还不能倒下……那些人都还没有放弃。 他看见白骨巨龙不断撕咬着那冬夜神的血肉,看到端坐于漆黑王座脸色惨白的“埃利斯”……看到身躯更加残破的骨龙抱着越来越小的“冬夜神”坠落在自己面前。 冬夜神化作的肉球还在不断扭动,想要挣脱骨龙的束缚,那骨龙头颅中的灵魂火焰已经缩小到拳头大小,却仍然不肯熄灭,可任何人都能看出它撑不了多久了。冬血伸出手,触摸着那肉球的表面,下一秒蠕动的肉全部腐烂成为碎渣,他就这么整个人钻了进去。 既然被神力灌注的躯体蕴含着浩瀚的生机,那么他就用自己的转化能力,有多少生机就转化多少死气!冬血眼前被一片猩红所覆盖,他不知疲倦的扒开已经溃散的血肉,向一只钻土的虫子那样不断,不断向着冬夜神的核心钻去。他将全身投入那一片绿色的能量海洋,疯狂的转化让本应最为纯净的核心中,充斥了大量堪比神力的死亡能量,两股能量剧烈的发生了反应…… 墨命从王座上跌落下来,他差点没拉住缇娜的手,一头栽在地上。用于维持它存在的魔力供给被断掉后,骨龙就消失了,那不断挣扎的肉球也陷入了平静,周围生长扩张的植物混合体不再蔓延。 突然间,冬夜神包裹自身的肉球猛地向内收缩,然后迅速融化松散,里面不再有什么绿色的神力构成物,只剩下一滩平平无奇的血肉。那些生长成牢笼的混合体也都枯萎衰败,显露出了废墟本来的面貌。日光再次照耀在了他们身上,周围浓郁的生命气息缓缓消散,墨命也终于不用继续维持那个负面能量场了。 缇娜看着一下子变得安静的战场,喃喃道: “我们,赢了?” 墨命随手揉了揉这位少女的脑袋,若有所思: “冬血是寒冬最后一抹血色,而冬夜……结束了。” 是的,冬夜结束了,活下来的人得到了真正的新生——没有神明的新生。 还未完全恢复的克里斯朵在血肉牢笼破开后,第一个赶到了战场,这位勇者确定了现场没有任何神力波动后,明显松了口气,接着就将目光投向了十分虚弱的“埃利斯”。 墨命笑了笑,刚打算跟克里斯朵打声招呼,就眼前一黑直挺挺的倒在了地上。耳边最后传来的是几位少女慌乱的呼唤声……但他的意识并未陷入沉睡,而是出现在了一道五彩斑斓炫目的“门”前,同时多洛莉丝的声音出现在他耳边: “漫游结束,准备脱离。” 墨命回头看了一眼,那些埃利斯经历过的场景历历在目,但他会在漫游者笔记的保护机制下,忘掉身为埃利斯的大部分记忆,如同他过去曾做过的梦一样,只余下一些印象深刻的场景片段。 他伸手触碰那道绚丽的“门”,连同门一并消失在这片暗无天日的空间中,而那堆积成山的白骨中,一只巨大的眼睛缓缓睁开。 (破灭冬夜,完) 第七十五章 尾声 留给她的时间或许不多了,锐狐微微喘着气,手中的印记光芒比起进入这栋大楼前黯淡了许多。似乎越接近异变的根源,那股污染便愈发强烈。 刚才为了抑制住自己吞食那些诡异植物的欲望,她不得不暂时废掉了自己的左手,这也让她搜索“目标物品”的速率略有下降,即便如此也好过失去理智,永远的留在这里。 她踢开眼前布满灰尘的有一道大门,扫了一眼房间内没有电子设备后,便朝着走廊尽头最后一间房走去,这是她搜寻的第十四个房间,如果下一个房间内还没找到目标物品,她就得从地下室离开,去道路坎坷的上层碰运气了。 这道破旧的铁门乍一看和其他房间的门没什么区别,但锐狐用力一脚提过去后仅仅只是发出响声,并没有被直接踢开。这让她不得不取下腰间的开锁器,一边尝试一边默默祈祷——尽管她是个坚定的无神论者。 兴许是她的祈祷发挥了作用,又或者连老天也不忍心看她继续做无用功,在她打开门后,一台型号老旧的电脑出现在她面前,嗡鸣的风扇还在卖力旋转着,模糊不清的屏幕上显示出数个报错的红色窗口,急促的滴滴声响个不停。 锐狐笑了,不过为了确认眼前的一切并非幻觉,她还是谨慎地伸出手,将印记对准那台电脑,确认印记微微发烫后踏入了这间被人遗忘的房间。 出于好奇,她瞟了一眼窗口上的提示信息,上面的意思大致可以概括为程序受到异常阻碍,无法继续运行。之后她便弯下腰从电脑后面的接口拔下一个平平无奇的黑色u盘,让那烦人的滴滴声停了下来,同时老式电脑的屏幕熄灭——照理来说它本来就没办法运行,仅仅是那段程序所附身的“躯壳”罢了。 “行,收工,这里的烂摊子仅凭我们两个小调查员是解决不了的,希望联络部那些人看了我发送到信息……只要他们不在值班时间沉迷打牌的话。” 她将u盘放进随身携带的黑色隔绝箱内,刚准备沿着她爬下来的藤蔓原路返回时,一股强烈的震感令她差点跌倒在地,不得不扶着一旁的门框。 这股震动来得突然消失的也快,那根藤蔓就被这震动影响,断成了几节。不过好消息是,之前堵在地下室通往一楼大厅的植物墙壁也在震动中破开了一个口子,现在她可以直接跑到外面了。 当锐狐推开地下室的门,来到一楼大厅时,所见到的光景让她不禁感到疑惑,她在下面也没待多久,为什么那些植物大多都显露出一副衰败之态,枯黄的叶子与干瘪的枝条让人想到了秋天。 岛内,幸存者们有些由于躲藏不到位,终究还是被疯狂者找到了,就在他们拼命挣扎,想要逃离这些疯子的摧残时,他们却诡异的陷入了一种停滞当中,以至于幸存者跑出去好几米远才意识到不对劲。 这些疯狂者不再挥舞手中的武器,而是任由人们挣脱,逃跑,自己却一个个倒下。仿佛有人推动了第一枚多米诺骨牌形成了连锁效应,他们全部陷入了深深的昏迷之中,幸存者们露出难以置信的表情,一时间竟也呆立在原地。 这种现象不只发生在一处,从岛屿最外围开始,那些疯狂者最先宕机,紧接着是中间地带,最后整个岛上所有之前失去理智的人纷纷倒下。对此,那些之前逃难的人做出的了不同的反应:有的抱在一起痛哭流涕,有的拿起武器朝着昏迷不醒的“疯狂者”展开了报复,发泄着被他们迫害的愤怒…… 不过还没等那些幸存者彻底放松下来,不同程度的“病症”出现在了他们身上,令他们陷入了新的混乱之中。 他从漆黑狭窄的房间里爬出来,原因是听到了外面持续不断地广播声,确认危机已经结束,见到自己之前的朋友,对方显然也注意到了他。双方都以为对方在怪物的追赶中丧生,却意外的发现二人都还活着,重逢的喜悦令他们激动的朝对方跑过去。 可是还没等他们拥抱在一起,他看到朋友脸上的笑容僵住了,整个人如同被施展了定身术一般站在道路中央,他却仍然没意识到有什么不对劲,仍旧朝着朋友跑去,直到他感觉自己的腿脚开始变软。 是在那里待了太久导致血液流通不畅吗?果然应该先休息一下啊,他向朋友露出歉意的微笑,准备蹲下身揉一揉自己有些“缺血”的双腿,低下头时却看到一滩红绿相间的扭曲枝条,被坚硬的水泥道路磨损地不成样子。 嗯?这是……我踩到什么东西了吗? 他继续朝着自己的下半身看去……映入眼帘的却全是那些枝条,还滴着黏稠的不明液体,仿佛他的下半身是由这些软乎乎的东西构成似的。 “不……开玩笑吧,我怎么……呕——”他的心脏剧烈跳动着,身体再也无法保持平衡,向前跌倒,双手撑住地面,强烈的呕吐欲令他连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 眼前的地面上是一滩沾染着血沫的嫩芽,茎干之类的东西,它们失去了束缚,与他那部分正常的肢体发生严重冲突,他能感觉到他的气管都被这些奇怪的东西堵住了,逐渐缺氧的他痛苦的朝他朋友伸出手。 但他的朋友捂住双眼,跑开了,不过没跑几步便也蹲在地上,不住的呕吐着…… “情况我们已经了解,这次的事情很棘手,你完成了自己的任务并将情报及时传回组织,可以归队了。” 锐狐此刻站在一艘战舰的甲板上,望着岛上的乱象,不禁发问: “那些人……我们要怎么处理?” “目前的情况是,昏迷者的体内未检测出任何植物组织,不过他们苏醒的时间未知,保险起见已经对他们进行过c级的记忆处理。而那些清醒着的人,则要难处理的多……”这位中年大叔眉头紧锁,看着手里这份现场总结归纳的报告,为之后的工作量感到头疼。 以下为报告部分内容: 根据遮阳伞公司总部的实验记录,以及关键人物林忧(已死亡)的日志报告,基本可以推定此次事件由无关人士偶然得到b级异常物,对于异常物危险性认识不足,滥用其副产物引发。 受影响者大致分为两种:一,未摄入任何异常物成分的“常人”,他们的精神遭到不明原因的操控,对被寄生者产生强烈攻击欲望;二,被动或主动服用异常物子代以及其加工品的被寄生者,根据摄入产物的数量以及摄入时间大致分为三个阶段…… 另外,根据报告员的推测,被不明人士投放到岛上的c级异常物——【疫病程序】起到了诱导作用,促使遮阳伞公司大规模采用b级异常物的子代生产药物。 最后关于此次事件中两类异常物的下落问题:c-814【疫病程序】已由调查员锐狐回收成功,但b级未命名异常物下落不明,根据患者的表现推测,其本体可能自行退化消失,也可能被其他组织或个人转移。 “前辈,前辈我活着回来了!”正当锐狐准备回战舰上的休息室好好睡一觉时,一个吵闹的声音钻入她的耳朵。 她叹了口气,没有理会那个新人,转过身朝休息室走去,但对方热情不减,似乎并不想就这么放过她,快步跟上来,兴奋地继续说道: “我看了一眼这次的报告,虽然由于权限只能看极少部分情报,但事件评级足足有a-啊!一般新人第一个事件都是d或c级……” “能不能消停会儿,这次的事件你又没做出贡献,有什么好高兴的。”锐狐捂着一边的耳朵,她现在只想睡觉。 “但是我可是能在a-级事件中存活下来的新人,这份经历足以跟我的同期生吹嘘了!就是墨命那个昏迷的朋友吓了我一跳,他醒来后先是和我道谢,然后嘴里嘟囔着‘可不能让那小子被植物活埋’就冲进大楼了。” 锐狐的脚步停住了,她感觉有些头晕,眼前的新人脸庞也变得模糊起来,疑惑地问道: “谁是墨命?他的朋友又是谁?” “啊?墨命不就是……呃,奇怪,我刚才的话中有提到这个名字吗?” 锐狐深吸一口气,身体在热带的阳光下竟有些发冷,她缓缓从口袋里掏出仍在运作的录音设备,按下按钮播放了新人刚才的话。这下轮到新人浑身发冷了,他绞尽脑汁回忆着自己对于这两个人的记忆,却只有一些模糊的映像,至于他们的面容更是回忆不起来了。 锐狐立刻将这份异常上报给了这次事件的处理总长,并要求等返回总部后,对自己和新人做一次全面的精神检查。 “排查结果出来了,来岛的游客名单上没有他们,统一进行记忆处理的幸存者中也没有,至于仍在进行身份确认的尸体还要等之后的的报告。”负责统计数据的组织成员是这么说的。 “我不觉得那两个人会出现在尸体中,不过还是要好好查一查。” 就在fct的处理部门因为种种问题而忙的焦头烂额时,一艘印着fct样本运输字样的小船悄悄驶离了岛屿,在规定的工作安排中,它恰好是在这个时间段驶离岛屿。不过,船上负责运输的人员此刻被堆在船舱的一角,齐渺早已将船设置成自动驾驶模式。 “先睡一觉吧墨命,等你醒来我们就回去了。” 漫游总评 part.2 大段的记忆逐渐从脑海剥离,那些不属于他的人与事化作细碎的光点朝着一本书汇聚,凝聚成一段段文字。这个过程细致入微,如同抽丝剥茧一般将他的自我还原,漫游者的精神愈发坚实稳固。 墨命在一片充斥着碎片状记忆的无垠之海下沉,看着那些熟悉又陌生的,属于“魔王”的经历与感触朝着与自己相反的方向升空,除了他自身以及那些碎片呈现出宛如老照片一般的色彩外,其余都是黑暗。 这片黑暗不同于自己在漫游准备阶段所处的那片危险领域,那里是虚幻与现实的交界点,有许多在暗中虎视眈眈的不明生物盯着他,盯着他这个敢在黑暗中绽放光芒的“可口食物”。 而在这里,他只感受到一片安宁。 终于,他的下落结束了,整个人轻飘飘的落到了“海底”,感受到背部抵着坚实的硬面,墨命终于真正意义上回到了自己的世界。最先传来的酸痛感令他意识到身体的存在,紧接着闻到了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手指摩挲着身下的床单,左手处异物扎入的胀痛令他睁开眼睛朝那个方向看去。 一条透明的输液管连上一瓶葡萄糖注射液,手边是一缕黑色的发丝,发丝的主人有一张娇俏的脸庞,唯一美中不足的便是那明显的黑眼圈,此刻的她鼻翼微微耸动,发出均匀的呼吸声,正睡得香甜。 墨命看着熟睡的妹妹,却皱起了眉头,正当他绞尽脑汁思考自己该如何解释时,病房的大门突然被推开。 于是他便与端着饭盒进来的齐渺对上了视线,在墨命的眼神示意下,齐渺成功的……会错了意,用与平常一样的声音道: “莫晓茗,你家哥哥醒过来了。” 她睫毛颤了颤,睁开惺忪的睡眼,当看到坐起身的墨命后立刻揉了揉有些发红眼睛,深吸一口气,像是有什么话就要脱口而出。不过她还是抑制住了自己的冲动,站起身,拿起之前放在床边的枕头,默默走了出去。 齐渺拎着香喷喷的盒饭坐到了莫晓茗刚才坐着的凳子上,笑着问道: “正常情况下的妹妹见到沉睡许久的哥哥苏醒,不是应该大叫你的名字扑到你怀里,然后一边抹着眼泪一边诉说对你的担忧与心痛吗?” 墨命揉了揉眉心,看着那份自己暂时没办法品尝的盒饭咽了咽口水: “你说的是哪门子轻小说里的正常情况,先告诉我几天是几号,然后讲一下咱们是如何从那个岛回来的。” 在打断了三次齐渺添油加醋的讲述后,墨命算是了解了之后的情况,不过唯独昏迷三天三夜这件事让他有点惊讶。 “晓茗那丫头应该是在听到我昏迷第一天就赶过来了吧……明明之前告诉过她别太冲动来着。” “她是真的很关心你,不过就是死鸭子嘴硬,不肯好好表现出来……嗯,你这么看着我干啥?”齐渺夹起一块外脆里嫩的炸鸡,笑嘻嘻的说着,却发现墨命看他的眼神有些不对劲。 回过头,和刚睡醒时判若两人的莫晓茗正面无表情地盯着他,在对方冰冷的注视下,齐渺嘴里的鸡块味同嚼蜡,在艰难的将其咽下去后,他讪笑着端起盒饭,朝着病房外走去: “我出去吃,你们聊,你们聊。” 在齐渺走后,病房内陷入了寂静之中,墨命眼神游移,不敢和站在身前的妹妹对视,几次开口却都不知道该说什么。 “我把你的情况告诉伯父伯母了,我过来看你经过了他们的同意,他们也很担心你。”她叹了口气,在墨命身边坐下。 “我问了齐渺,他支支吾吾什么也不肯说,我只知道你们避开了官方的处理,没有和去往岛上的其他游客一同回来。” 墨命低下头准备老老实实道歉,不过他的肩膀被莫晓茗扶住了,他也不得不与其对视,对方那双一向锐利的眸子中流露出几分微不可察的脆弱,她认真说道: “我没有要责怪你的意思,我只是希望你不要让自己陷入危险中了。毕竟,你是我仅剩的……” 莫晓茗意识到自己将要说出什么,及时收口,当她再度抬起头时,已经恢复到平时的模样。 “没什么,我不希望再听到你陷入昏迷的消息,特别是你的昏迷原因不明,连医生都毫无办法。” 之后,莫晓茗看完墨命的身体检查报告,确认没有大碍后本来想再墨命身边观察几日,但在墨命的极力劝说下坐上了回去的列车。 “幸亏你今天醒了,明天就是开学的日子,不然你就得请假了。”齐渺帮着行动仍有些不便的墨命办理了出院手续,二人离开了医院。 走在路边,齐渺又开始了他那添油加醋的叙述。 “你是不知道,我在面对莫晓茗那丫头的严刑拷打时口风可紧了,愣是没透露半个字!” “嗯,知道了。”墨命看着路边的绿化带,脑子里就浮现出那些诡异生长的植物,以及那个病入膏肓的研究员女孩,也不知道对方最后活下来了没有…… “那我继续跟你讲我是如何带你逃出生天,要听吗?” “别了,万一周围有fct的探子。” 他一边随声应和着齐渺的吹嘘,一边查看这次漫游的收获,一小团扭动的青藤浮现在他手心——当然,别人是看不到的。 【冬夜余种】:她本想给世界带来生机与希望,可惜却成了灾难本身。珍惜她最后的善意吧,兴许有一天会派上用场。 仅仅是将它从漫游者笔记中“拿”出来,墨命身上的酸痛感便开始缓解,在病床上躺了几天的后遗症不消片刻便已消除。而且只要他想,就可以控制周围植物的生长,甚至突破它们基因的限制,不过墨命并没有在外面做实验——他可不想引起世人的关注,更不想被fct抓去当小白鼠。 到达他们预定好的住宿地点已经是晚上了,二人将预先送到这里的行李领取完毕,便进入了各自的房间,墨命便也有机会仔细翻阅这次的漫游记录。 这次的漫游记录显然比第一次要厚上许多,也符合墨命对漫游过程的猜测,他飞快地翻过那些描述过程的书页,无需仔细研读,那些属于他又不完全属于他的经历以无负担的形式流入了他的记忆里。 【漫游者墨命,您的第二次漫游任务完成,期望您继续履行职责,切莫辜负漫游者的使命。此外,建议您合理安排漫游时间,享受健康现实生活】 世界参数:深度4,广度78,平均偏差率12% 漫游时长:三年九个月十二天(6小时42分){您似乎一直都在,又似乎一直都不在。你是他,他是你,真是难以区分} 代行者描述:他曾有一个无忧无虑的童年,直到惨剧降临在他身上,让他深陷于仇恨的泥潭难以自拔。如果缺乏正确的引导,他会逐渐成为那个毁灭一切的元凶。可从结果上来看并非如此,虽然途中发生了一些无法挽回的事,可他还是在关键时刻力挽狂澜,将灭亡的萌芽抹除。 不过,下一次呢? 漫游者笔记之后便是一片空白,他还以为后面的内容或许是由于延迟之类的因素未能加载出来,不信邪地往后翻了翻,可依旧是无尽的空白纸张。 “不对吧,后面不是还应该有一篇【终局残响】么?”墨命将自己的疑惑抛给在一旁发呆的多洛莉丝,他指着戛然而止的记录最后一页问道。 “你以为复合型世界仅仅靠一个锚点就能解决的啊,如果那样它也就不配称之为三级复合型了。”多洛莉丝所说的,是她在无尽岁月中翻阅了无数遍的漫游者常识,其中的一些知识并不是一开始就会灌输到漫游者脑内的,不过会在漫游者需要时由引路人代为讲解。 “这样的话,我以后岂不是还要去一次那个世界?”墨命顿时感觉有些头痛,同样的经历他并不想尝试第二次,这段旅程漫长到离谱,他差点真以为自己回不来了。 “你也没必要担心,能遇到什么锚点全凭运气。说不定等你再遇到这个世界的相关锚点,已经是很久以后,到时候也许就不需要借助别人的视点进行漫游了。”多洛莉丝看出了他的担忧,随口安慰道。 “你之前说我算是‘越级’进行漫游,那正常的顺序是什么?” 多洛莉丝打了个哈欠,久违的说了这么多话已经让她有些不耐烦,不过她还是解释道:“正常的顺序啊,复合型世界的漫游至少要等你建立‘记录体’之后,不过现在的你连三大要素都未收集全,还是老老实实经过代行者进行漫游吧。” 尽管墨命想继续询问多洛莉丝口中的那些名词分别时什么含义,但对方根本不给他这个机会,一下子溜回了漫游者笔记的扉页,陷入到了节能模式,任凭墨命怎么戳都是一行【休眠中】的提示。 无奈,墨命只得摒弃杂念躺下睡觉,毕竟明早还要参加开学典礼。 第76章 新生 此处的天空永远都是灰蒙蒙的,飘落着细碎的雪花,视野范围内一片白茫茫,无论走上多久都是这副不变的景色。 而在这片无尽的白色中,有一个小小的黑点,那是一个十二三岁的小女孩。她背着一个远超她体格的大包,在风雪中艰难地行走着,厚厚的积雪令她的每一步都要花费一番力气,时不时会停下脚步,搓一搓自己冻得通红的小脸。身上简易的御寒服装并不能给她带来多少温暖,娇小的身体不住的发抖。 她独自一人,被焦虑与担忧驱使着前行,她似乎忘记了很多东西,唯一记着有一个非常重要的东西被她弄丢了,她必须要找回来才行。风雪愈发猛烈,也许是体力不支,她脚步不稳跌倒在雪地中,用双手捂着脸,发出细微的啜泣声。 忽然间,她似乎感受到了某人的视线,慢慢的转过身来,就在她即将回头的那一瞬…… “喂,醒醒,典礼都快结束了,你前几天不是一直在睡觉嘛,怎么?还没睡够?”眼前的雪野与跪倒在雪地里的小女孩一齐消散,来自外部的刺激令墨命从朦胧中醒转,他眨了眨眼,先是转头看向身边有些担心他的齐渺,接着自然而然地将目光投向站在台上讲话的新生代表。 “……那么,最后祝各位同学能度过有意义的大学生活,我的发言完毕,谢谢大家。”她有着一头乌黑亮丽的长发,一双眼眸闪烁着自信的光芒,脸上的微笑令人如沐春风。即便是面对数以千计人的目光,她也能做到完全脱稿发言,侃侃而谈。而且发言内容幽默风趣引经据典,完全不会让人感觉无聊,在她发言结束后全场热烈而真挚的掌声便可证明。 汇聚在操场的人群散开,墨命也被这股人流裹挟着前往宿舍,周遭人们的交谈声十分嘈杂,可他却仍然回忆着雪地中的那一幕,他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突然做这样一个梦……是上次漫游遗留的影响吗? 他们走在中心湖边的小道上,正午的阳光照在湖面,映射出粼粼波光,道路两侧的新移植的树木显得格外精神,看来是很适应当地的水土。但在刚经历完那件事的这段时间,墨命暂时不想再看到繁茂的植被了,至少一个月。 接下来他们还会有一个班级见面会要开,辅导员班主任都会到场,让同学们互相见个面简单介绍下之类的。不过距离会议开始时间已经过去十五分钟了,其他人都已到齐,只差一个同学。 班级群之前就已经建好了,并且经过确认所有1班的学生都已加群并签到过了,会议时间的通知也很明显,理论上不应该有人无故迟到。 辅导员站在门口看着表,刚打算不再等那位缺席的同学,就看到一个急匆匆的人影跑过来,对方拍了拍辅导员的肩膀,上气不接下气地说道: “同学,让一下,我要进去开会……” “宁方枘同学,虽然我的年龄比你们大不了多少,但也不能把我当成‘同学’啊。”辅导员看着这位之前还在开学典礼上发言的新生代表,笑着打趣道。 “诶?对……对不起老师,我,我没看清是你。”她先是吓了一跳,从包里取出一副眼镜戴上,满脸通红支支吾吾地道歉。 宁方枘此刻的打扮和之前可谓是判若两人,一头秀丽的中长发绑成两条略显土气的麻花辫,身上的衣服也并非之前她在台上穿的小西装,而是一套十分褶皱而且洗的有些发白的运动服,高度近视镜遮住了她那双亮丽的眸子,就连身形也有些佝偻。 “没事的,快坐到那边吧,我们要讲一些注意事项了。” 看老师的样子似乎并没有对宁方枘反常的表现而惊讶,但其余同学却都是见过她之前在台上的表现,开始窃窃私语。他们甚至怀疑眼前这个畏畏缩缩的女生可能只是和那位新生代表同名,可这样无法解释有八九分相似的外貌。 例行事项讲完后,辅导员叫住了墨命,因为听说他开学前刚从医院出院,便问询了一下他的身体状况。除此之外也被留下的还有迟到的宁方枘,她面对辅导员关切的问候显然是不太习惯,连连摆手表示自己没事,她的情况似乎比较复杂。 离开会议室后,墨命与在外面等他的齐渺一同前往了他们的宿舍,之前只是把行李搬过去,那时候另外两个人还没到。不过当他们推开那间宿舍的门后,原本只放了两包行李,显得空荡荡的宿舍变了个样子。 首先说明,这是一间标准上床下桌的四人间,带有独立卫浴和阳台。左手边的1号桌位上摆着一个八卦盘和几张符纸,侧面的墙上挂着一件道袍,床位的墙壁上还挂着浮尘。住在这个位置的“同学”拉开印有太极图案的床帘,探出头来。 他身着另一套道袍,长长的假发披散开来,面相温润如玉看上去颇有些仙风道骨的感觉。适合出现在那种深山老林或者路边地摊,再就是漫展上。 反正墨命不觉得这副打扮像一名非玄学专业的大一新生。 “啊,你们好,这只是个人爱好罢了,平时外出我会正常一些。”他没有扶着梯子从上铺下来,而是直接跳了下来,整个人轻飘飘地落在屋内的空地上。 “贫道……啊不,我叫陈浩鹏,平时喜欢一些道家的东西,希望能相处愉快。” “墨命,没什么特别的爱好。” “齐渺,兴趣是前往有鬼怪传说的地方旅游,以后说不定可以同路。先来建个宿舍群吧……”齐渺说着掏出手机。 “呃……我好像把手机忘在什么地方了,齐渺你有印象吗?”墨命一摸口袋摸了个空,这些天他经常会走神忘东西,多洛莉丝让他不用担心,这种症状过几天就会消失。 “贫道掐指一算,你应该是将它落在了之前开会的教室,那间教室之后没有使用会锁门,现在去拿还来得及。”陈浩鹏不假思索道,看他的样子确实是个重度爱好者。 不过墨命仔细回忆了一下,也不得不承认他说的有道理,在道谢后前往了方才开过会的教室。在路途中,他迎面撞见了那个令他印象深刻的同班同学宁方枘。此刻她那两条麻花辫散开,那副笨重的眼镜也不知所踪。不过身上的衣服还是原先那套。 墨命停下了脚步,因为他“看到”了一些不太寻常的东西,一道道波纹以她为中心向外扩散着,却又仿佛碰到一层无形的墙璧,在她周身半米左右的距离便会反弹回来。 周围的行人却对此视而不见,很明显是只有他才能看到的“幻觉”,与此同时多洛莉丝显现出身形,撇了宁方枘一眼,用轻描淡写的语气说道: “哦,没事,这种程度放着不管也不会周围造成什么影响。” 可宁方枘的状态却不像是“没什么事”的样子,她一手捂着额头,眼神游移,步伐不稳。墨命做好了被说多管闲事的准备,上前询问: “呃,需要帮助吗?” 听到这句话,她停下了脚步,缓缓抬头望向与她搭话的墨命,那双眼眸中一瞬间包含了极为复杂的情绪,但下一刻这些情绪全部转为深深的迷茫。 “我……是谁?”嘴里呢喃着,她的眼神失去焦距,整个人无力地向前倒去,亏得墨命眼疾手快扶助了她。 “我必须……找到……”趴伏在墨命身上的宁方枘依旧没有意识到发生了什么,在说完这句话后便失去了意识。 无奈,墨命只得问询路人医务室的位置,一边背着昏睡过去的宁往医务室赶,说实话这种感觉并不像小说里说的那么美好,宁方枘的身高接近一米七,身体也很匀称并不显得瘦弱,而一个人在完全失去意识的情况下是非常沉重的,更别提学校唯一的医务室距离他现在的位置足有一公里远。 平时没怎么锻炼过的墨命气喘吁吁将其背到了医务室,借着医务室值班人员的电话联系了辅导员,这种程度的事情第一时间肯定是要通知对方。另外,经过这么一耽搁,那间教室肯定已经锁门了,而钥匙一般由各班的辅导员拿着,要想取回手机墨命只能在这里等待辅导员过来。 “多亏了墨同学,辛苦你了,这是教室的钥匙,用完记得送到我办公室。”辅导员也不含糊,五分钟内便骑着电动车赶到这里。 爬上空荡荡的教学楼,墨命拧动钥匙打开了空教室的门,果然从自己当时所坐位置的桌斗里找回了自己的手机。准备离开教室时,他看到了不远处桌子上的一副高度近视镜,应该是宁方枘遗落在这里的。 顺少拿上,找机会还给她吧。墨命想着,拿走了那副老土笨重的眼镜。 第77章 梦魇 辽阔的雪原,灰蒙蒙的天空,不断飘落的雪花仿佛无穷无尽,将一切染成纯白。白的刺目,白的令人心慌,甚至会觉得这片世界再无他物…… 他穿着记忆里的冬装,在这片雪地艰难前行,风雪阻挡了他的视线,脚下看似平整的雪地实则遍布冰凌暗坑。实际上墨命从未去过如此辽阔的雪原,他对雪地的认识仅仅是报刊资料中的那些,可这里的每一片雪花都“真实无比”。 不知走了多久,他的眉毛和头发甚至凝结了冰霜,才终于看到与这片茫茫雪野格格不入的那个渺小的黑点,她身上的装扮和上次几乎没什么区别,背着大包,仍旧被冻得瑟瑟发抖。 墨命顶着愈发猛烈的风雪朝着那个女孩走去,随着二人之间距离缩小,他发觉自己身上的服装开始迅速变化,身后多了个工具包,制式的服装整体呈橘红色,腰间甚至还挂着一把信号枪。 这种装扮,令他很容易就联想到现实中的一个职业……没等他开口,在前方踟蹰,显得有些不知所措的女孩缓缓转过身来,而这一次墨命也看清了她的脸,稚嫩的脸蛋不必说被冻得通红,眼角的泪痕凝成了霜,紧紧抿着缺乏血色的嘴唇。 “是……救援队的叔叔吗?我的朋友还在等待救援,我得赶快找到她……”她的声音微弱还打着颤,几乎要被呼啸着的寒风掩盖。 在墨命思考着该如何回复对方时,她眼眸深处的希冀光芒黯淡下来,但似乎是以为对方没有听清楚自己的话语,深吸一口气,想要喊出自己的请求。 “嗯,我是,能告诉哥哥,你的朋友被困在哪儿吗?”墨命将自己的大衣脱下来,罩在了瑟瑟发抖的女孩身上,尽管她极力推脱,可还是被墨命不由分说系好了大衣的扣子。 “应该……应该有一个山洞,找到山洞就能找到我的朋友。” 在这片冰天雪地中,作为漫游者的墨命并不能抵御低温带来的不良影响,特别是他在将大衣脱下后,没走多远便感觉自己的肢体变得僵硬,向前迈步这种简单的动作都做的十分吃力。 “救援队哥哥,我还是把大衣还给你吧,我……阿嚏,还撑得住。”女孩用担忧的眼神看着几乎快被冰雪覆盖的墨命,连忙将墨命的大衣脱下来,交还给他。 但墨命仍然无法感受到丝毫的温暖,温度的下降似乎没有止境,他眼前的白色原野忽然出现了一大片城镇,城中的烟筒冒着热气,吸引着人前往。 “告诉我,前面仍然是一片白雪,什么都没有对吗?”墨命停下脚步,他已经感觉不到自己的双腿了,用沙哑的声音询问着女孩。 “哥哥你没事吧?!我……我包里有些吃的……”她看着脸色惨白,嘴唇发紫的墨命,明显慌了神。 “抱歉啊,这次我只能陪你找到这里了……不过能告诉我你的名字吗?我还会再来的……做个约定吧。”他牵动嘴角,勉强露出一个微笑,缓缓朝着女孩的位置伸出手。 “宁方枘,我叫宁方枘……”她眼圈红红的,朝着墨命伸出手,二人的小拇指相连,一阵猛烈的风呼啸而过。 余下呆立在原地的小女孩,以及一具有着僵硬笑容,保持着伸手姿势的冰雕。 “病人有苏醒的迹象,呼吸血压都已经稳定下来了!”耳边传来了医护人员惊喜的声音,她缓缓睁开眼,视野被泪水模糊,过了几秒才看清自己身处的急诊室。之后她被转移到了病房中,自己的家人仍然因为忙碌的工作而无法赶到,仅仅是留下了语音记录。 那些陈词滥调她不想听,也没必要去听,只是默默的靠在背后的枕头上,出神地望着窗外青翠高大的梧桐树。 宁方枘缓缓伸出那只与陌生人拉钩的手,梦境残留的感触还很清晰,令她的思绪有些混乱。她不清楚,一直以来重复的梦境出现了变化到底是好是坏。不过从现实的角度来看,她的身体或者说精神出现了难以医治的病症,最明显的特征便是清醒的时间越来越少,一些记忆也在无声无息地消失。更多的时候她甚至不是自己,而是有着相同外貌的另一个人,那个她本以为永远离开的……朋友。 “如果能以这种方式与你重逢……也好。”她双手环绕着自己,深深的低下头去,那副架势仿佛在拥抱另一个人。 墨命是被热醒的,他将自己身上盖着的几层被子全部推开,疑惑地发问: “我身上过冬都完全够用的被子怎么回事,虽然入秋以后天气转凉,但也不至于盖这么多吧?” 他一边说一边将被子叠好,身上汗液干透之后的粘腻感令他想赶紧冲个澡。看到墨命醒来,坐在下面玩手机的齐渺回应道: “还不是你昨天夜里不停的喊冷,身体还抖个不停,给你盖上那些被子才消停下来,建议你去看医生。” 冰凉的水流冲洗下,身体的疲惫感逐渐消退,他的意识也清醒了不少。换了一身新衣服后的墨命推开门,打算出去转转,顺便询问下多洛莉丝。 今天还没到上课的日子,清早出来晨练的学生更是寥寥无几,他也乐得清静,一路走走停停来到一处凉亭。 “啧,都跟你说不用管了,还非要把自己搭上去。”他的询问得到了引路人毫不留情的一句数落。 “先等等,这次我应该是被卷进去的吧,我也很懵的。”墨命看着稍微有些生气的多洛莉丝,不解道。 “首先,‘梦魇’的概念应该对你开放了吧,别告诉我你没看到。”多洛莉丝显然是不想多费口舌,通过提出关键词来让墨命自己“回忆”起漫游者知识库中的内容。 “呃,这个我还是知道的。‘梦魇’这一代名词指,部分智慧生命体由于特殊的感应天赋,将某些场景或事物固定成类梦境的存在,以及这种类梦境所创造出的衍生物。通常具有扩散性,初步表现为将附近的智慧生命体拉入同一梦境,放着不管可能会逐步影响到现实……” “比如我们相遇时那场地震,就明显是某个人的梦魇,击败梦傀只能说是治标不治本,梦魇的主人仍旧潜伏在人群之中。”多洛莉丝用手指在半空点了几下,一副那场地震的缩略简化版图像便出现在墨命眼前。 “可……”墨命刚想要说什么,便被多洛莉丝打断。 “可并不是所有的梦魇都需要漫游者去处理的,有些是因为梦魇拥有者能够自己克服消除,有些则是不具备传染性,那个被困在雪地的小姑娘就是如此。” “至于为什么你能进入她的梦魇,想一想自己有没有接触过对方的重要物品吧,至于断开通道的方法也很简单。我回去睡觉了,没事别烦我。”多洛莉丝打了个哈欠,她没等墨命挽留便一下子回到了漫游者笔记中,化作一只沉睡的q版黑龙。 重要物品的话,没有啊,接触过身体算吗?不对不对……墨命摇了摇头将杂乱的念头从脑海中甩出去,如果真要说重要物品的话,那副笨重的眼镜应该可以算。他面前的漫游者笔记随着他的心意而翻动,定格在新的一页,那是与漫游世界不同的区域,淡蓝色的雪花图案嵌在中央。 多洛莉丝说的其实也没错,漫游者无法解决所有问题,世界上被梦魇困扰的人还有很多,他帮不过来。只要把漫游者笔记上的图案抹去,自己与她的联系应该就能切断,自然也无需前往那片寒冷的雪地…… “怎么能把她一个人丢在那里呢,我可是约好要找到她的朋友啊。” 打听到宁方枘的住院地址十分简单,墨命只是说有东西要还给她,顺便作为同学去探望一下。辅导员连连在电话里说“我懂,我懂”,没有让墨命再解释什么,就告知了地址,还给他批了出校的假条。 “不过墨同学,宁同学的精神状况有些不好,希望你别刺激她……” 走在宽敞的走廊,闻着熟悉的消毒水味道,看着时不时神色匆匆的护士从他旁边经过,墨命突然发现无论在哪个城市,他都会因为各种原因往医院跑。 在得到医护人员的允许后,墨命提着一袋子水果推开了宁方枘房间的门,还未开口,他便与正坐在床上披头散发的女孩对上了视线。她显然正在梳麻花辫,见到墨命的反应就像是受惊吓的兔子,因为行动不便无法逃跑或者躲藏,只能把身体缩成一团。 墨命将水果放进柜子里,一点点接近这个过于胆怯的女孩,轻声说道: “呃,我不是坏人,不用这么害怕的。” “坏,坏人都这么说的!”她不仅没有放松警惕,反而把枕头挡在了身前,也不管这个软软的东西其实什么都阻挡不了。 “冷静一些,我捡到了你遗失的东西,这个你总该认得吧。”墨命不慌不忙地从口袋里取出一个眼镜盒,将那副高度近视镜放在了二人之间的桌子上。 她一边紧紧盯着坐在对面的墨命,一边去拿自己的眼镜,在将其戴上之后,她的情绪明显稳定下来。于是墨命向前一步坐在了床边的椅子上,抛出了一个关键的问题: “你知道自己是谁吗?” 第78章 困境 他再一次踏上了这片漫无止境的雪原,除了一身防寒保暖效果不错的衣物,以及通过记忆而重现出来的工具箱外,墨命还带上了一样可能派上用场的东西。 【长明灯】:很遗憾,它依旧只能起到寻人寻物寻路的作用,与其指望它给你带来些许温暖,倒不如搓搓手,跺跺脚。 墨命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错觉,漫游者笔记的描述变得人性化了,多洛莉丝也没有解释过这种现象,不过不影响使用就行。他也没指望这盏灯能作为热源用,单纯就是需要用到其寻人的功能,这样一来总好过在没有任何参照物的雪野原地打转。 也许是因为这一次墨命有着清晰的目标,他没过多久便见到了那个女孩,她面向这边,似乎一直在等他。 “请问,能和我一起我的朋友吗,从外面来的大哥哥?”她的眼中倒映着墨命的形象,之前模糊不清的脸部此刻清晰可辨。并且墨命发现这次他身上的衣服,手边的物品等没有因为对方的认知而发生变化,这大概说明一件事…… 她在梦中的“清醒度”上升了——可这并非什么好事,一个人在梦里陷得越深,说明她距离现实就越远。或许,留给她的时间已经不多了。 墨命点点头,尽管他已经得知宁方枘寻找的朋友被困在山洞,但他还是与对方重复了一遍之前的对话。他跟在女孩身边,一手提着长明灯,心中默念着他们所要找寻的目标。预想中清晰的指引并未出现,和之前寻找锚点时不同,这次的光带足足有十多条。它们的痕迹全都模糊不清,指向四面八方,猜不到哪一条能准确指出前行的方向。 墨命见状心一沉,但也没有过多惊讶,毕竟梦魇那么好解决也就不能被称为梦魇了,即便这个梦魇是“封闭型”的。没有办法,他只能挑着离自己最近的一条光带开始前进,周围的风景无论走多久都不会有任何变化,天空也永远是灰蒙蒙的飘下雪花。 墨命一边走一边注意着长明灯所指引处,光带的颜色变化,可惜和最开始一样,没有哪一条“更接近真实”,为了让自己的耐心不至于被消耗殆尽,他转过头开始和宁方枘搭话: “能和哥哥讲一下你们是怎们被困在这里的吗?” 女孩便带着自责的语气,开始讲述事情的始末…… 宁和陆两家是邻居,宁方枘和陆小雅两人平日里无话不谈,可以算是关系最好的朋友。作为土生土长的南方人,她们从未亲眼见到过雪景。在宁方枘小学毕业后,陆小雅决定趁这个机会去看看雪,她们便一起参加冬令营,坐上了前往北方某座雪山景点的飞机。 和喜欢安安静静看雪的宁方枘不同,陆小雅一见到雪就高兴的跑来跑去,还将积雪搓成球状朝着宁方枘砸过来,无意玩闹的宁方枘自然是侧身躲开,没有还手。由于被长辈告诫过要照顾好陆小雅,所以她一直跟在对方身后,不知不觉间已经距离大部队有一段距离了。 她刚打算叫陆小雅不要再往远处走了,便听到如同闷雷一般的隆隆声便从山上传来,而且越来越响,视野的尽头出现一道白线,很快便化做一条怒吼的“白龙”,将稀疏的植被吞噬。 “是雪崩!快回来小雅!!!”她的惊呼震醒了被这幅景象吓呆的陆小雅,对方刚打算转头朝山下跑,就被冲上前的宁方枘拉住了衣领。 “你跑的过雪崩吗?!那边有个山洞,我们过去躲一下!”她紧紧拉着陆小雅的手,两个女孩上气不接下气地奔跑着,终于赶在雪崩掩埋住她们之前冲进了山洞。 轰鸣声还在响着,皑皑白雪覆盖住了洞口,两人惊魂未定,仍紧紧拉着对方的手,过了好一会儿才冷静下来。此刻宁方枘有些庆幸自己外出时背着旅行包的习惯,陆小雅之前还笑她傻,出来玩都要背那么重的东西。现在一看,这些包里装着的工具与食物说不定能帮助她们脱困。 只要等雪崩过去,她们很快就能被搜救队员找到,然后把这次的事件作为一个生动的教训,让陆小雅多看看书,最好把她粗心大意的毛病改一改…… 宁方枘安慰着快要哭出来的陆小雅,心里暂时没有多少担忧——她没有这方面的概念,她所听说的故事都是被困的人很快得救,于是她便天真地认为只要老老实实等待救援,最终也会平安无事。 可她没有想过,在茫茫雪山中寻找两个音信全无的女孩,到底是怎样困难的一件事。 山洞内的气温虽然要比外面略微高一点,可是也十分有限,取暖主要靠宁方枘携带的一大包自热袋,这些东西和食物都装在她那沉重的背包里。将食物按照预计的最长被困天数来划分的,大部分时间为了节省体力,她们都是裹着羽绒服,抱在一起睡觉,然后被饥饿感唤醒,起来吃点东西然后继续睡觉。 有时候陆小雅因为担忧无法入眠,宁方枘便给她讲笑话,尽管她所知的那些都是很无聊的冷笑话,可听到笑话的陆小雅每次都会嘻嘻地笑出声来。她也有几次忍不住落泪,哭着对宁方枘道歉,她说如果她不跑那么远,现在应该和家人一起,是自己连累了宁姐姐。每当这时候宁方枘都会默默抚摸着陆小雅的后背,轻声安慰她。 距离雪崩已经过去整整三天,宁看着电子表上的数字,叹了口气。她们的食物已经所剩无几,堵在洞口的积雪她用工具试探过了,并没有冻结成冰层,只要想出去还是能出去的。 宁方枘心中不安的阴影越来越浓重,她开始害怕,救援队会不会已经放弃了寻找?他们会不会以为我和小雅被埋在了积雪下面?但她没有把这份不安表露出来,思考片刻后,她终于作出决定: “小雅,我要出去求救,我会带走一部分食物在我回来前待在这里,不要乱跑好吗?” “嗯,我听方枘姐的。”陆小雅看上去有些不安,不过她还是听话的点了点头。 风雪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停息,惨败的日光完全无法给人带来温暖,宁方枘深一脚浅一脚地踩在雪地里,她手里握了根地上捡的树枝,每走一步都要戳一戳身前的地面,确认没有什么坑洞后才迈出脚步。 树枝戳出来的痕迹在她身后拖出一条不规则的纹路,这也是她防止自己迷路所做的标记,毕竟周围的景色实在太过单一,她甚至觉得就算是救援队员没有配套的导航设备,都可能迷失在这片雪原中。 她背着包向前行进着,饿了就找块背风的大石头休息一下,吃点东西。可对于一个十二三岁的女孩子来说体力与精神十分有限,在太阳出现向下方的趋势后宁方枘就不得不原路返回了。 山洞里,面对陆小雅眼神中脆弱的希望,她不知道如何回应,只得敷衍几句,并下决心下一次走得更远一些看看能不能遇到搜救队员。 但命运似乎并不总是垂青于她们,接下来的两天里宁方枘尝试了前往不同的方向,可除了几乎一模一样的雪景外,连个人影都没看到。陆小雅最近陷入昏睡的时间越来越长了,她原本那双明亮的大眼睛也失去了光彩,为了让她的朋友保持希望,宁方枘欺骗她说自己看到了远处的镇子,不过因为体力不支就先回来了。 时间来到了第七天,宁方枘勉强自己露出微笑,在和陆小雅道别之后便背着部分食物踏上了希望渺茫的求救之路,她看着前方凌乱的痕迹,一时间无比迷茫。她深知自己的体力有限,在考虑往返的情况下无法一口气走出很远的距离,可是其他方向的道路却又没有一条能够明确告诉她:此为生路。 她一次次抱着希望,收获的却只有失望,这次她也是选择了一条之前没有探索过的道路,一边用树枝划着图案一边前行着,连续多日的外出十分耗费精力,她已经开始恍惚了。天色阴沉,无法带来任何作用的白日似乎由于不忍躲在了阴云后面,不再注视这位可怜的女孩。鹅毛大雪顷刻便从天空飘扬而下,温度的下降对于她来说并非最糟糕的事情,一个十分严峻的问题摆在她面前: 降下的雪花会将她一路所坐的标记悉数掩盖,如果她继续前行,也许会找不到回去的路,迷失在这片雪野中。 可是她已经走出去很远了,就算现在回头,也恐怕……宁方枘用手背抹着眼泪,她几乎从未在陆小雅面前哭过,但这场雪却成了压垮她精神的最后一根稻草。但对于生的渴望令她擦干了眼泪,继续向着未知的前方行进着,既然已经无法回头,那就只能去找,找到救援队员为止。 风雪中,宁方枘拖着疲惫寒冷的身躯,艰难前行着。 第79章 执着 清晨,墨命睁开眼,无声的叹了口气。昨天他去医院探望了住院中的宁方枘,她的表现十分反常,和原本的她就是两个不同的人。对方的记忆似乎也是一团糟,除了坚持自己叫宁方枘之外,很多宁方枘的个人问题都答不上来——当然也可能是因为对墨命仍旧保持警惕,不肯告诉他这种情况。 可是墨命却能清楚地发现,对方并非那种明知答案刻意隐瞒的戒备,而是带着一丝丝戒备的茫然无措,似乎她之前从未思考过这些问题,当墨命提起时才慌忙回忆,可回忆的结果却不尽人意。 昨天的谈话以宁方枘再度陷入昏迷结束,听负责她的医护人员讲,墨命昨天到来时见到的她还算能够沟通,一般来讲宁方枘大部分情况下都是在昏睡,即便醒了也常常对他人的问话没有反应,一副神游天外的模样。 在这种情况下,墨命当天晚上便特意带上能够寻人的长明灯,通过漫游者笔记主动进入了对方的梦魇。在对方的梦魇中,墨命提着长明灯陪着她找了一路,也听了一路女孩所讲述的经历。可直到他承受不住愈发猛烈的风雪,不得不与其告别时,也没有看到女孩所说的任何山洞。 而女孩没来得及说出口的“最后那一部分”,墨命推测可能就是他们的“现在进行时”,只要没找到女孩的朋友,这一切将会一直进行下去。此外,多洛莉丝曾经告诉过他,漫游者接纳后的锚点具有相当高的优先级,这意味着在那个梦魇世界中长明灯不会出错,那么答案就很简单了…… 在拜托护士姐姐,好话说尽后,墨命得到了宁方枘一醒来便通知他的这个小特权。虽说学校已经开始上课了,可墨命之前的那张请假条还没有过期,所以墨命即便溜出去,也不算翘课,不算的。 轻轻推开病房的门,宁方枘正出神地望着窗外,今天的她没有梳上麻花辫,一头乌黑的长发仅仅是末端有些分叉;墨命送来的眼镜也没有戴在脸上,而是放在一旁的桌子上。 她听到开门的声响,转过头看着墨命,表情中没有惊讶,淡淡的说了一句: “欢迎,造访我梦境的旅人,这应该是我们在现实中初次正式见面吧。” 墨命有些惊讶于宁方枘的直接与清醒,于是他试探性地问了一句: “你……是宁方枘本尊?”这话说的墨命自己都有点怪,对着本人问她是不是本尊,这种问题估计也就只会发生在人格分裂患者和她的心理医生之间。 宁方枘确实可以称得上实打实的患者,不过墨命到是个十分,特别,极度外行的“心理医生”,除了不符合常理的直接共感之外一点心理医生的样子都没有。 “喂,我知道我没什么本事,但是你也别把心声直接说出来啊宁方枘小姐。”听着对方那不留一点情面的评价,墨命差点都要举手求饶了。 “欸?我是在开玩笑啦,你这人怎么一点幽默感没有啊。”宁方枘用手遮住嘴,自顾自地笑着。 “嗯,这些我可以确定了,因为只有那个讲冷笑话的宁方枘才会有这么奇怪的幽默感——言归正传,这个‘你’能记得梦里发生的事情,梦里的你却……茫然无知,对吗?”墨命耸了耸肩,然后将话题转入他这次的目的上。 “有没有人说过你转移话题的能力很差啊——不过你说得对,那个‘我’无法知晓现实的事情,她被困在了那片雪原中。如果可以的话,希望你能将她救出来,我会尽力配合你的。”宁方枘收起笑脸,正色道。在提到梦中的自己时,她低垂着眼眸,叹了口气。 墨命想到那个执着于寻找朋友的女孩,也不知该说些什么安慰她,只得继续思考如何解决问题。这次正巧遇到她清醒的主人格,机会难得,他需要确认某些重要的事情,涉及到她记忆中挥之不去的阴影,一向直来直去的墨命这时倒有些犹豫。 “有什么想问的直说便可,我能醒来的时间不多了。”她抬起头,尽管长期的沉睡令她的面容都憔悴了不少,但墨命仍旧能感受到此刻对方眼里的光,那是一种不屈服的光芒,这份执着与梦中那个从未放弃的女孩如出一辙。 她知道自己的状况很严重,现在还只是无法长期保持自我,再这样下去陷入沉睡的时间越来越长,直到有一天再也无法苏醒。幸运的是她遇到了墨命,遇到了或许是世界上唯一能帮她的人,既然如此她便会抓住墨命垂下来的绳子,就算筋疲力竭,也会拼命往上爬。 “好吧,那场雪崩之后另外一个女孩怎么样了?”墨命自然不肯践踏宁方枘的这份决心,直接开口道,他将暖壶里的温水倒入杯中,递给宁方枘。 虽然心里已经猜到墨命要问的关键问题是这个,可是在回忆起那段噩梦般的经历时,她还是有一种心悸的感觉。宁方枘默默的饮下一口水,然后用尽可能平静的语调说出了事情的结果: “我最后一刻遇到了救援队,但那一刻我也失去了意识。当我醒来询问陆……询问陆小雅下落时,却没有一个人回答我。最后,我所得知的是:当人们找到她的……尸体时,她身旁的包里还预留着我的那份食物。” 果然,墨命证实了内心的猜测,他担忧的看着对方,宁方枘只是摇摇头,露出了逞强的笑容: “那件事已经过去快十年了,我本以为我早就将其放下,但现在看来还是不够坚强啊……” “不,你已经很了不起了,当年发生的事情不是你的错,你没必要再自责。”墨命接过对方手中的杯子,直视对方的双眸。 “那么……请把这句话,告诉梦里的‘我’……她也不想继续困在那里吧……”宁方枘微闭双眼,声音也断断续续,这是她再度陷入昏睡的前兆。 “嗯,我会让她清醒过来的。”墨命如此保证着。 他看着宁方枘那安详的睡脸,光看这副光景,令人难以相信她的精神正在走向凋零,恰恰还是在这个有着无数可能与未来的年龄。 “怎么,比起更改世界的命运,对于单个人类个体的拯救更能让你激动,热血上头?”在墨命返回学校的路上,多洛莉丝忽然出现,反问道。 “……你有什么忠告吗?”墨命不认为她的出现没有意义,直截了当地问道。 “有时候,急于求成反而会适得其反,你现在的行为有些冲动,墨命。” 多洛莉丝飘到墨命正对面,她在这些日子中似乎换了套衣服,不过依旧以紫色为主,饰以金色的点缀。无袖的连衣裙露出藕嫩的双臂,交叉在起伏不大的胸前。蕾丝花边的裙摆下是纤细的脚踝,由于她不需要沾地行走,那双洁白如玉的小脚就这么暴露在外。 “我一直很冷静,只是时间不等人罢了。”墨命只是瞟了一眼多洛莉丝的新形象便收回了视线。 “好吧,反正最后面对麻烦的不是我。”似乎不满于墨命的冷漠,她轻哼一声便回到了漫游者笔记之中。 对于朋友关于他最近频繁出校的疑惑,墨命找了个理由搪塞过去,并未引起他人怀疑。自己学习以及娱乐活动照常进行,他如同一台较为精密的机械处理着日常事务。 只有到了入睡前,他才会开始考虑这次入梦应该如何解决问题,既然线索已经明晰,那就只剩下最后一步点醒对方了。眼前那本漫游者笔记自动翻至那一页,原本淡蓝色的雪花标志现在已经接近纯白,有些部分甚至开始向着透明转变。墨命用精神“探入”那片雪花,等到他再度睁开双眼时,又来到了这片白茫茫的世界。 这次的天色比以往都要阴沉许多,猛烈的风中夹杂的雪花好比刀片一样,割的人脸痛。在这片风雪之中,十二三岁模样的宁方枘背对着他,抬头望向降下雪花的天空。 墨命朝着宁方枘走去,他感觉到今天的女孩好像有些不一样,未等他开口,宁方枘那沉闷到压抑的声音传入了墨命耳中: “你说,这雪不停,我们是不是就找不到她呢?” 墨命压制住直接告诉她真相的冲动,安慰道: “怎么会呢,只要我们努力的找,总有一次会找到你那个朋友的,不是吗?” 宁方枘抬起头,脸上恢复了如同之前一样的表情,但她的眼睛却被头发遮挡了,也遮挡住了墨命的视线,他看不到女孩眼里的光了。天空中有阴云在汇聚,地上的白色开始变得暗淡,朝着浅灰色转变,连带着周围暗了下来。宁方枘不再言语,在这片愈发昏暗的雪原缓缓前行,墨命如同她最忠诚的骑士一般紧紧跟随,寸步不离。 她这次向前走的时候,手里出现了一根树枝,树枝很轻,轻到稍不留神就会被风吹跑的程度。它看起来也很脆弱,每一次戳在厚厚的雪地里都会让人觉得它会就此折断;可是它又具有韧性,即便弯曲的再严重也能慢慢恢复原样。 第80章 揭露谎言 “陆小雅其实是个胆小鬼,每次我和她捉迷藏,找不到我的时候她都会害怕地落泪,所以我就当捉的那个。”她低着头盯着自己树枝戳出来的那些痕迹,一边说道。 “不得不说,她躲藏的技巧实在是太差了,每次都能被我找到,然后抱着我笑嘻嘻地说‘让你捉到啦’,好像她才是赢的那个人。”她继续用低沉的声音讲述着往事,风雪便在她平淡的话语中更猛烈了。 “我当时也是傻,这么无聊的游戏陪她玩了一遍又一遍。我也总幻想着她能够聪明一点,藏到一个我找不到的地方……”宁方枘手里的树枝,无声的折断了,可她却浑然未觉,仍旧低着头向前走着。 墨命紧了紧自己的大衣,周遭的温度低的吓人,即便他穿了这么多也感觉不到丝毫温暖。 “等到游戏结束时,她就从藏身处跳出来,笑嘻嘻地说‘怎么样,这次是我赢了吧’。”她停下脚步,娇小的身躯止不住地发抖,不知是因为寒冷还是什么别的原因。 “可是游戏已经结束这么长时间了,她怎么还不出来,还不出来啊?!”宁方枘仰起头,宛若杜鹃啼血一般地向墨命发问,坚毅的表情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满脸的泪水。 墨命知道,此刻的宁方枘需要一个支柱,需要一句坚定地回答。她在等待墨命去安慰她,哪怕只是一句“她在等你”都足够让眼前的少女擦去泪水,继续寻找…… 可这真的好吗? 墨命蹲下身,让视线与幼小的宁方枘持平,他擦拭着女孩脸上的泪水,拨开那双眼眸前的发丝。然后,用最温柔的声音道出最残酷的话语: “你的朋友,陆小雅已经永远离开了。她不在这里,不在任何地方,无论你如何寻找,都找不回那个你记忆里的朋友了。” 宁方枘愣住了,她那黯淡无光的眼眸中还噙着泪,可她的表情却如同玩偶一般冰冷。当支撑她的那份执着,那份信念被唯一能依靠的人无情否定时,她心中不亚于一整片天地崩塌。 “你骗人!”她用通红的眼睛瞪着这个一直陪她前行,如今却背叛她的“坏人”,心中的委屈与愤怒化作整片雪原的翻涌,无尽的风雪刹那间吞噬了二人。 墨命在风雪中艰难地举起长明灯,原本在他身边的宁方枘已经不见踪影,他想大声呼唤对方的名字,可刚一开口便被风雪灌了满嘴,剧烈的咳嗽起来。 “你这个……违背诺言的……大骗子!”女孩带着哭腔的声音回响在他耳畔,她的声音断断续续的,像是每说一个字都要停下来抽噎。可墨命却面色如常,或者说他从一开始就没有变过表情,只是默默的举着长明灯,那微弱的灯火在风雪中摇曳,却仍未熄灭。 四周已经完全被灰色的雪所笼罩,即便是长明灯所映照出的路途也断断续续,像是信号不好的频道受到了干扰。他想要前行,去找回那个悲痛欲绝的女孩,却发觉自己的双腿早已被凝结在了原地。 “我,不欢迎骗子,你离开吧。”断断续续的哭声不知道持续了多久,直到墨命全身都被冰雪所覆盖,只余下一个脑袋还能够勉强转动时,他听到了宁方枘那沙哑的声音。 这是他意识陷入一片黑暗前最后听到的话语。 第二天醒来后,墨命发现他感冒了,嗓子火烧火燎的可能是发炎了,鼻子也是严重堵塞。整个人昏昏沉沉的,四肢也一阵酸痛提不起劲来,齐渺的评价是活该。 “谁让你前天出一身大汗起来就冲凉水澡,就算是年轻人也要注意身体啊。如果要前往世界各地探求传说就必须有一个健康的……”墨命此刻头晕地厉害,直接朝齐渺摆了摆手,推门离开宿舍逃离了对方的唠叨。 他准备找医生开点缓解感冒症状的药物,顺便去探望一下宁方枘。对于她的身体状况墨命暂时不抱什么希望,之前他和宁方枘本人保证过要“唤醒”她梦中的自己,现在看来是时机出了问题。 墨命打着喷嚏,这时才意识到多洛莉丝不愧是活了几千年的老油条,看问题就是比他这个二十多的青年深入的多。对了,引路人和漫游者平时基本上是思维互联的,我不知道多洛莉丝想什么纯粹是因为我道行太浅,而对方应该很清楚我在想什么。呃,我妄议她年龄这件事她不会生气跑出来揍我吧…… 或许是感冒的缘故,墨命脑子里的胡思乱想也多了起来,就在这些杂乱的思考中,他已经不知不觉开完药来到了宁方枘的病房前。出于礼貌起见,也考虑到刚和对方闹掰的尴尬,他敲了敲门,然后便听到对方中气十足的声音: “门没锁,进来吧。” 还醒着,能交流,说明情况不算太糟。墨命如此想着,脸上堆着假笑推开了门,与坐在那里扎着马尾辫的宁方枘对上了视线。 “滚!”她柳眉倒竖,毫不客气地对刚推门的墨命下了逐客令,而墨命也是一时间摄于对方的气势,脸上僵着笑退了出去顺便带上了门。 墨命决定收回前言,他好像把事情弄得更复杂了,一个深呼吸后,他再次敲了敲门。 “如果你不叫墨命,可以进来。”她的声音仍然中气十足,完全不像一个长时间昏迷的人,其中对墨命的反感溢于言表。 但墨命过来是解决问题的,他硬着头皮打开了门,然后就看到宁方枘把手放在了病床上方的紧急呼叫铃上,气势汹汹地瞪着他: “你再过来一步我就叫人了啊。” 墨命显然还想做最后的挣扎,他开口道: “方枘你先冷静下,我是来谈……” “你的鬼话我不会信一个字,你走不走,不走我按下去了啊?!还有别那么叫我!” 墨命叹了口气,再次退出了房间并带上了门,今天只能打道回府了。感冒的症状令他难以理清思绪,也暂时想不出什么好法子,来说服目前这个对他十分不满的“宁方枘三号”,不过他已经做好了持久战的心理准备。 虽说每次墨命来的时候宁方枘都很精神,可大部分时间她还是会陷入沉睡。现在的她对所有人都是一种不信任的态度,这样与她原来的人格相差的更远了,说是情况恶化也不为过。后来的几天,墨命仿佛上班一样每天都会过来宁方枘的病房,然后每次二人的交流都不会超过五句话。这一来二去的连这层楼的护士都认识了墨命这个“厚脸皮”,纷纷开始八卦墨命到底是干了什么天怒人怨的事情才会让那姑娘反感成这个样子。 对此墨命没有过多解释什么,只是露出尴尬而不失礼貌的微笑,然后继续他坚持不懈的骚扰啊不……应该说是让宁习惯他的存在,同时用时间去浇灭她心中的怒火。 这天傍晚,他接到了护士的信息,准备出门去见清醒状态的宁方枘。齐渺这时候出去参加社团活动还没回来,不过陈浩鹏倒是在宿舍,见到墨命随口问道: “又准备出去找道侣啊?” “差不多吧,今天晚上的课笔记发我一下,多谢。” “真羡慕墨兄你,不用听讲就能将知识掌握的差不多的能力,虽然你每天都会有课缺勤,几个课题实验做的却比大部分人都好。”陈浩鹏也和他们混熟了,对墨命的能力表示出发自内心的羡慕。 “没什么,习惯而已,回见。”墨命耸耸肩,前往了医院。 这已经是他不知第几次站在宁方枘的病房外,不过最近他已经不再去敲门重复那些没有营养的对话了,而是直接推门进去,而扎着马尾的宁方枘也是上来一句亲切的问候: “怎么没有法律制裁你这种潜入别人梦境的无耻小贼,昨天你又想进来,被我踢出去了吧?!”虽然嘴上不饶人,可她没有再做出叫人把墨命赶出去的行为了——之前他可是差点被安保人员带走。 “是是是,是我的错,我向你道歉。”墨命没有与她对杠,老老实实的道歉。 “如果道歉有……”她眉毛一挑,张口就要说出那句名台词。 “所以我这不是想办法补救一下嘛,你相信我,我是发自内心的想去帮她。”墨命双手合十,朝着宁方枘便拜。 “停停停,你别来这套。那次梦里的‘我’是怎么问你的,你又是怎么回答的?这让我怎么相信你?”她摇摇头,仍旧一副油盐不进的样子。 这个“3号”不喝他倒的水,如果是茶勉强接受。他熟练地往水杯里倒上温热的茶水递给宁方枘,被她不客气的接过。他看着表情柔和许多正在品茶的3号,现在的时机刚好,是时候说服她进行第四次“入梦链接”了。墨命便抛出了那个他准备好的问题: “你有没有想过,如果我当时撒了谎,即便这谎言是善意的,让她继续追寻着她心中虚假的幻象。你认为你现在还能坐在这里跟我说话吗?” 第81章 释然 不顾3号宁方枘惊愕的神情,墨命给自己也倒了杯茶,继续分析道: “设想一下吧,如果我当时稍微有那么一点于心不忍。欸,我抱住她,在她耳边说……咳咳别瞪我,我的意思是给予她十足的鼓励与支持,她重新拾起信心,然后呢?” 不知何时,多洛莉丝漂浮在墨命身侧,用带有一丝赞赏的眼神看着墨命的“表演”,她甚至用精神力给自己“造”了杯饮品,那是她流亡之前最爱喝的口味,如今只能通过记忆重现了。 “然后梦里的你就会继续‘损耗’着自己,为了一个根本不可能找寻到的目标。到最后无论是主人格还是副人格都将一并磨损,好一点的情况是成为一个记忆支离破碎的疯子,坏一点的情况,就是植物人。” 此刻3号的表情才发生变化,她似乎被墨命话语中的严重性给吓到了,可她紧接着又产生了新的疑问: “确实,在那次之后梦里的‘我’就一直停留在一个地方,不再去找她的朋友,可是你如今又要带她继续去找,这和原来有什么区别吗?” 墨命一脸严肃,用低沉的声音道: “当然有了——只不过你听不懂罢了,换成宁方枘的主人格还差不多。” 3号气得当场就想开口骂人,如果不是墨命脸上认真的表情,她都以为是这个男人故意气自己才这么说的……不过他说的也确实是事实,作为保护者的她没有继承到主人格的知性与理智,说难听点近乎于莽夫,让她来思考复杂的事情只会令她昏睡的时间提前到来罢了。 “我已经足够开诚布公了,宁方枘,希望你能再相信我一次,这么拖下去也无法解决问题。你难道希望那个梦里的‘你’一直呆在原地默默伤心吗?退一万步来讲,你难道想……一直在这里躺着吗?”墨命每说一句话就拉进与三号间的距离,到最后甚至到了面对面,盯着她那游移不定的眼睛说道。 “你,你别靠得那么近,我答应你就是了。”此刻的宁方枘脸蛋有些发红,低声表示了同意。 “嗯,希望你能信守诺言,今晚不要再切断我们之间的连接了。”墨命退回到自己的座位上,松了口气。还好这次面对的是3号人格,如果真要面对那个主人格,他还不一定有自信能说服对方——不过主人格很讲理,也不需要他怎么费口舌就是了。 当他再度睁开双眼,依旧是那片白茫茫的雪原,距离自己几米远的地方坐着一个孤零零的女孩,她将头深深埋入胸腹,双臂抱着膝盖,一动不动好似一座石像。但墨命知道她不是石像,她只是一直都在等待,等待那个当初许下约定的人到来。于是墨命毫不犹豫地走上前,蹲下身拍了拍宁方枘的肩膀: “你好,能让我帮忙寻找你的朋友吗?” “大哥哥,你终于来履行承诺了……谢谢你。”宁方枘缓缓抬起头,这是墨命第一次看到她露出微笑,而非那副逞强的表情或悲伤的哭脸,她直起腰朝着墨命伸出手。 “没什么,这本就是我应该做的事情,就算你忘记了我也会来找你的。”墨命握住她的手,将她从冰冷的地上缓缓拉起,或许是保持这个姿势太久的原因,她刚站起来时腿部乏力,跌进了墨命的怀中。不过也只有那么一瞬,墨命将她的身形扶正,仅仅是牵起了她的手。 宁方枘冰凉得可怕的小手在他的包裹下逐渐恢复着温度,他们都没有说话,只是走着,走着,走了许久。仿佛只要他们的手握在一起,体力就用不完似的。 虽然周遭的风景一如既往的单调,但他们却都很有耐心,保持着不快不慢的速度向前走着,直到一个黑漆漆山洞的出现。墨命能感受到宁方枘的激动,她温热柔软的小手由于激动而颤抖,不过她并没有挣脱墨命的手跑过去,而是和墨命一同进入了山洞。 山洞并不深,一个靠坐在洞壁的女孩垂着头,似乎等了他们很久。直到这时墨命才松开宁方枘的小手,让她扑上去抱住了坐在地上的女孩,抱着那具变得冰冷而僵硬的尸体,嚎啕大哭。 这哭声与之前绝望委屈的抽泣不同,更接近于一种情感的宣泄与释放,她一直以来寻找的东西终于被她找到了,即便对方已经变得如这风雪一般冰冷。 “不打算看看朋友的面庞,好好道个别吗?”墨命轻轻抚摸着宁方枘的后背,让她因哭泣而阻塞的呼吸顺畅一些,在她的哭声逐渐停息后轻声说道。 “嗯!”宁方枘擦了擦眼泪,撩开怀中女孩的发丝,抚摸着对方的脸颊,可她看清那张脸时却惊讶地说不出话来。 因为那不是她一直以为的陆小雅,更不是其他人,而是她自己的脸,和现在的她一模一样的脸。 “这场雪下的够久,也该停了。”墨命早就收起了长明灯,因为他知道真正需要寻找的从来不是某样具体的事物,而是宁方枘自己的内心。 他话音刚落,宁方枘怀抱中的女孩化为一片片雪花,被一阵风吹散。她沉默了片刻,缓缓站起身,自然而然拉住墨命的手,朝着山洞外走去。 在他们完全走出山洞的那一刻,墨命只看到了无比耀眼的光芒,他揉了揉小宁方枘的头发,松开手朝她告别。实际上从刚才开始那股抽离感就在不断增强,墨命推测可能是他的使命完成,没有继续呆在这里的必要了。 之后墨命便便醒了过来,睁眼看到了大片白皙的皮肤,同时发觉自己的脸贴在一个柔软温热的物体上,鼻腔内萦绕着一股清香的沐浴露味道。 看来她即便每天只能苏醒一小会儿,也会抽时间去洗澡啊,应该说不愧是女孩子么……等等,我这是睡在了哪里?墨命那刚从梦境中脱离出来的大脑,直到这时才反应过来不对劲,连忙起身。 “早上好,救命恩人先生,我的膝枕还满意吗?”宁方枘揉了揉有些酸痛的双腿,伸了个懒腰,轻薄的衬衫无法完全遮掩那窈窕的身体曲线,在清晨的阳光下显得圣洁而美好。 “使不得使不得,如果要让学校里的同学知道宁方枘给我提供了膝枕服务,怕不是天天有人在宿舍门口堵我——现在感觉好些了吗?”墨命从自己的脸上拂去宁方枘掉落的发丝,正色道。 “能肯定的是,随着那个东西的破碎,我目前的状态前所未有的清醒。不过其他的‘我’也一并消失了,还真是有点可惜呢。”宁方枘撇了撇嘴,有些惋惜的说道。 “这才是最好的结果,之后如果再出现类似情况记得找我,没有其他事我就先走了。”墨命对着镜子整理了下自己的衣服,转身就要离开。 “嗯……墨命,能不能再拜托你一件事?相信我,你会得到远超投入的回报……虽然我还没来得及回报你的救命之恩吧。”墨命回过头,对方微笑着眨了眨眼。此刻的宁方枘一扫之前的沉郁,和那天站在台上她如出一辙,单单是那一抹笑容都洋溢着自信的光辉。 “好。” 时间转眼来到了10月份,在其他人计划着游玩或者回家的时候,墨命不是在图书馆查资料,就是在校园内外分发网上调查问卷的二维码,总之他拒绝了齐渺前往下一个怪谈地点的邀请。 在10月中旬的选举大会上,身体完全康复的宁方枘以大一新生的身份破格成为了学生会长,引得许多大二大三的候选人不满。但他们在看了宁方枘提交的报告以及一系列关于校组织的改良方案后,一个个都低下头去,他们提交的材料确实无法与其相比,最后输的心服口服。 “我是不是该说一声恭喜?”墨命从人满为患的会场离开,上楼来到了天台。见到了同样出来透气的宁方枘,对方正站在栏杆边,望着夜空不知在想些什么。 “没有你的帮助,我这个在医院躺了一个月的病患可做不到这些,这一点你应该比我清楚。”夜间的风吹拂着她的发丝,她遥望着远方,繁华商业街的璀璨灯火在她眼瞳中闪烁。 “说实话,我只不过做了一点小事情,并不值得你如此对待。”墨命看着对方的眼眸,他仍然没有什么表情,只是耸耸肩。 宁方枘微微一笑,一点点朝着墨命走来,步履轻盈,她如同一道梦幻而朦胧的倩影,如同风一般凑近墨命耳边说了些话,又后退几步拉开了距离。 “在梦中发生的那些事,我可全都记得清清楚楚哦。” 墨命无奈的笑了笑,他知道多洛莉丝此刻一定在一旁看他的热闹。不过这次的事件,结果上皆大欢喜就行了,至于其他的附加影响,就留到以后再考虑吧。 第82章 征兆 破旧的公寓内,满是污渍衣服被随意的乱丢,墙角堆着十多个空酒瓶,房间中唯一能称得上是家用电器的东西大概是破木桌上的老旧电视机。 天色已晚,位于房间内的忙活的小男孩抬起头,似乎才发现周围的天色已经阴暗到难以视物的程度,连忙打开电灯。 时不时闪烁的昏黄灯光,驱散了他身前的那一片阴影,令摆放在那里的东西显露出来:用破木板和纸箱搭建成的简易神龛,几块仅仅是颜色有些亮丽的小石头,以及位于中央的石质雕像。 雕像的高度不过小臂长短,底座更是成年人手掌大小,做工令人难以评价,只能勉勉强强看出雕的是一个人物像,细节与特点全无,就连人像脸部也是一团糟。 可就是这么一个奇丑无比的石头块,却让这个男孩从捡到它开始,花了快一天的时间去“供奉”。这一天里除了吃喝拉撒,男孩都没离开过雕像半步,在用他能找到的材料搭建完神龛之后,他便拿着抹布一遍遍擦拭着雕像的表面。 他的眼里流露出与他这个年纪不相符的向往与……虔诚,可这份令他无比满足的时光终究会被打破,一声巨响从门那边传来,接着便是沉重的脚步声。 “小崽子,人呢?给我滚过来弄饭!”公寓的主人脸色涨红,浑身散发着酒气,走起路来摇摇晃晃,像个十足的酒鬼,他扯着嗓门喊道。 男孩心里一惊,慌忙将其用自己擦拭雕像的布将其包好,可还没等他找到合适的地方去藏起雕像,酒鬼一脚踢开了他房间的门,走了进来。 “嗯?胆子肥了,叫你你还不吭声?!”他手里还拎着一个半空的酒瓶,一米八的个子把本就微弱的灯光遮得严严实实。 在看到对方的那一刻,男孩本能的瑟缩着身体,唯唯诺诺的应道: “我,我睡着了,这就去做晚饭……” 他努力的弯着腰,向门外走去,想借着周围的昏暗让他怀里的雕像不被发现。可就在经过酒鬼身边时,对方拦住了男孩,他眯着眼盯着那个被男孩紧紧抱在怀里的不明物体。 “你藏的什么,给我。” 男孩颤抖着,一步步后退,长期以来的恐惧令他甚至难以从嘴里说出个“不”字,只是拼命摇头表示着拒绝。 “小混蛋,是不是那女人留下的值钱东西?!别**磨磨唧唧的,拿过来!”酒鬼满脸的横肉随着他的叫喊颤了颤,朝着男孩伸出手。 不……唯独这个不能交给别人,我要保护它,无论如何都要保护它。 男孩那怯懦的内心中涌起一股反常的情绪,他仍然害怕的发抖,可却将怀里的雕像抱得更紧了。此举自然是惹怒了那个酒鬼,他骂骂咧咧地冲上来,一脚将男孩踹倒在地,接着…… 时间似乎无比漫长,男孩好几次都以为自己要昏过去,可直到他浑身没有一点力气,任凭那个酒鬼粗暴的将雕像从他怀里抢走时,他仍然醒着。那个念头如同在他的脑子里扎了根,一遍遍地唤醒他,让他去保护。 “呸,原来就一块破石头,我还以为啥宝贝呢,真**扫兴!”大失所望的酒鬼仔细翻看了几遍雕像,随后失望地将其丢出窗外。 男孩勉强能睁开的左眼,死死的盯着雕像落下去的方向…… 深夜,酒鬼发出震天的鼾声,男孩从床上爬起来,尽管身体各处的疼痛感并未减轻多少,可他还是拿上手电筒,一步步走到房门口离开了这个公寓。 他先是在雕像被扔下去的地方仔细寻找一番,可并没有发现任何踪迹,就连疑似雕像部分的碎片都没能找到。男孩感觉心中空荡荡的,可紧接着他突兀地望向某个方向,那股深深扎根的使命感令他能隐约感应到…… 雕像并没有消失,它在另一个地方等待着自己,等待着…… 守护。 翌日上午,从宿醉中醒转的酒鬼大声喊着那个小崽子,不过却并没有得到如往常的回应,他揉着发胀的脑袋,想着该不会昨天的毒打把他打昏过去了吧,那样的话事情就会变得麻烦。 他找遍了房间的每一个角落,却都没有那个小崽子的踪影,以酒鬼对男孩的了解,他并不认为对方敢彻底离开这里。之前小崽子也不是没有尝试过求助,可几次之后就心灰意冷了。 “哼,过不了几天他就会饿着肚子回来,我可不相信比起有吃有住的这里,他能忍受得了流浪生活。”如果换做以往的小男孩,确实如此,可酒鬼却并不了解,如今支撑着那个男孩的东西有多……诡异。 男孩用口袋里仅剩的钱买了午饭,他能感觉到他离雕像的位置越来越近了,也好在它没有出现在其他城市,不然光凭身无分文的他根本无法赶到……至于之后又该怎么办,他没有想过。 他穿过车水马龙的街道,走过古老的旧城区,在一个几乎被人遗忘,濒临拆除的小公园前停下来。他抑制着激动的心情,慢慢拨开丛生的杂草,走进了这片仿佛与世隔绝的天地。 雕像被摆放在一处不知用途的高台上,编制而成的美丽花环簇拥着它,前面的平台处还摆放着一些比较正经的“贡品”。 这里聚集着年龄性别职业不尽相同的人,大约有二十多个,将这座小公园挤得水泄不通。可他们却没有任何的不耐烦,没有争吵没有推搡,只是和和气气地坐在一起。其中留着花白胡子的一位老者看到男孩的到来,站起身,连带着其余人也站起身。 “欢迎你,我们的兄弟,我们的手足。”他们的表情出奇一致,令常人看来是如此的诡异,但小男孩却觉得十分温暖,他走上前与老者拥抱。 “我为了它而来,我……我不能失去它。”男孩一直盯着雕像,犹豫道。 “哦孩子,不必为自己的内心而感到羞愧,主是我们共有的。我们都是主的守护者,再也不会失去它。”老者的表情十分慈祥,他让人群中带着药膏的人给这个可怜的孩子包扎,带着小零食的人将口袋里的巧克力塞给男孩。 他们就像是真正的一家人,不分彼此,团结友爱互帮互助……即使之前他们素未谋面,甚至毫无联系。 不过,这种状态并没有一直持续下去,在天黑之后,大部分人纷纷站起身朝着不同的方向离开了,他们眼神空洞,表情如同木偶,只剩下两三个仍然围绕在雕像边的人,他们脸上仍旧挂着微笑,其中就包括那个老人和小男孩。 “他们要去哪儿,他们不想守护它了吗?”小男孩看着那些人离开的方向,十分不解地问道。 老人抚摸着雕像,他的目光越过那些离去的人,望向了更遥远的城市,回答道: “他们仍留有不应有的牵挂,内心还没有被主填满。不过,只要他们每天来感受主,就一定能下定守护主的决心。” 几人从周围拾了一些树枝,从一个打扮流里流气的青年的手中接过打火机,又从一个穿着邋遢的流浪汉那里拿走报纸,最终点燃了一簇篝火。在火光的映照下,几个人脸上的笑容似乎更加灿烂,而那没有面目,表面粗糙的雕像似乎增添了一些细节,双眼与鼻子的轮廓已然显露出来。 10月的日历不知不觉间被翻了过去,在经历了为期两周的军训以及紧随其后的社团招新后,墨命总算迎来了难得的清闲时光,在这期间他有时也在校园里闲逛,没有再遇到第二个梦魇,更别提罕见的锚点了。 关于社团的事,墨命和陈浩鹏一样什么社团都没加,不过从陈浩鹏日常生活中表现出的“神棍浓度”来看,就足以担起一个社团的大旗了,但他并不觉得“凡人”能够理解他高深的道法,因而继续当他的自由人。 齐渺则是加了一个科学怪谈社,社团活动内容大概是用各种科学的理论,去解释那些匪夷所思的都市传说。对于热衷于探险的齐渺来说可谓是相当适合了,他入社不久就讲述了大量亲身见闻,虽然最后的结果让他本人十分扫兴,可却令社长很满意,为他们在校内办的“科学探秘”报提供了不少素材。 于是齐渺就被委以重任,负责前往都市传说的发生地点,给其他社员带回第一手情报。当然不只是让他一个人去,社团里其他对探险感兴趣的社员会一同前往。 “所以,你跟我讲了这么多,就是让我跟你一起去找些无聊的东西?”墨命坐在椅子上,双手交叉托着下巴,用怪异的眼神看着齐渺。 齐渺双手合十,笑着说道: “我觉得这个事件还是有必要去看一看的嘛,而且带上你的话,说不定会有意想不到的收获。”齐渺别有所指,他显然是想起了上次被fct封锁消息的常青岛事件。 墨命无奈,只得将“有关人士”递交的资料拿起来看了看: 上面的描述让他感觉像是在看小说,虚构成分远大于亲眼所见,不过最后一张图片倒是有点意思: 从周围的植被以及破损的牌子能推断出拍摄地是一个废弃的公园,公园中心的空地上蹲着几个姿势奇怪的人,他们的脸在火光的映照下露出诡异的笑容,而他们围绕着的小雕像则有着一张哭泣的面庞。 第83章 混乱 你能听到吧,主在哭泣,她是如此的无助,如此的悲哀……正如失去珍爱事物,只余下痛苦的我们一样。 夜色中篝火的光摇曳不停,男孩仰躺在临时搭建的窝棚,耳边传来老人沙哑的话语,他看着神雕像那越来越清晰的面庞,看着那副栩栩如生的哭脸,心中守护的信念更加坚定了。 在他周围,十几个窝棚挤在这座小公园,窝棚中是之前一到夜晚便会回家的那些人,他们闭着眼,却都朝向摆放在中心的雕像,默默无言。 近日,一个新兴起的都市传说引起了部分爱好者的注意,最早大概是有人晚归绕路,在经过一个早已废弃的小公园时,发现里面有火光与人影,当时的他出于好奇看了一眼,结果十几个人同时回头,用空洞的眼神面无表情地望着他,让他落荒而逃。 不过这其中到底有多少“艺术加工”谁也说不准,为了解开这个谜团,齐渺和墨命几个人在夜里来到了这个位置偏远的公园,它坐落在旧城区,新的建造规划还没下来,人群的搬迁让这个往日热闹的公园冷冷清清,杂草丛生无人打理。 “等一下。”墨命双手交叉抱在胸前,看着准备拨开草丛进入公园的众人,突然说道。 “怎么,墨命你发现什么不对劲的地方了吗?”齐渺听了这句话反而跃跃欲试,不同于其他人带着一点担忧的神情。 墨命摇了摇头,他指着公园另一边被很多人踩踏过的出口,说道: “他们得知自己的行动被人发现,已经离开了,就算你现在进去也只有失望罢了。” 齐渺不信邪,他和几位社员进入了公园,其中一个还举着摄像机,试图拍下哪怕一丁点有用的“线索”。然而事实证明墨命的推测是正确的,他们除了发现一些篝火的余烬与安营扎寨留下的坑洞外,什么都没看到。 那些人甚至连生活垃圾都带走了,看来很有环保意识。 “神父大人,我们还能去哪儿?”小男孩双手捧着雕像,他走在队伍的前方,低声询问着带领队伍的老人。男孩身后的那些人虽然没有言语,却也同样露出迷茫的表情。 作为受到“感召”的守护者,他们身上的衣服一直都没能更换,脏兮兮带着异味,吃的东西也十分廉价。不过这些他们都不在乎,此刻的他们唯一担心的事情,便是与他们的主分离。 “我知道一个很清净的地方,那里几乎无人居住……我们能够在那里继续守护主。”老人眺望远方,指着那片只亮起了零星灯火的老城区。 他们继续行进着,神父所说那个地点听上去十分合理,确实能让他们更好的履行使命。在外露宿多日的疲惫并没有拖慢他们的脚步,因为这一切都是值得的,为了守护他们的主……一切都可以牺牲。 十一月七日,当地时间晚八点。 自从那天一伙人闯入了这片本就荒无人烟的区域,仅有几个人都被赶了出来,而剩下的人似乎全都加入了那个团伙。官方在旧城区与新区的入口附近设立岗哨,拉上了警戒线,维持秩序的警员除了劝阻那些看热闹不嫌事大的民众以及无孔不入的狗仔记者外,还要负责阻拦疑似被不明团伙吸引的“教徒”。 一名年龄较大的警员吃着送来的盒饭,忧心忡忡地看着仍然未传出什么消息的城区,直到他的下属过来换班,才让他从纷乱的思绪中回到现实。 “邢队,辛苦了,之后我来盯着吧。”年轻的警员还带了一杯热饮,递给队长。 “你说,他们这些人图啥呢?”邢队接过热饮,呼出的气体凝结成水雾,11月的天气已经很凉了,天上还飘着零星的雪花。 “图啥……之前那几个谈判专家进去,不也是一头雾水的出来了,什么都没谈妥。”年轻警员叹了口气,他望着那片笼罩在黑暗阴影下的废城,猜不透那些人到底在想什么。 前些天,他们接到了大量的失踪报案,忙的不可开交,在仔细调查之后,发现了更多未被上报的失踪者。这些人大多是无人在意的流浪汉,留守儿童等,他们的失踪时间比那些报案的更早。似乎有人目睹他们聚集在一起,眼中闪着诡异的光,根据目击者提供的消息,警方锁定了这些人最后出现的地点——这片计划中即将拆掉的旧城区。 他们不是没有进入过这片区域,试图带回那些不知受了什么蛊惑的民众,可遭到的却是那些人的驱赶与拒绝。好像将他们带回去是什么不可饶恕的事情,就算他们的家人流着泪呼唤他们回家,也是一样。 那些人的眼中看不到丝毫对亲人的留恋,那冰冷的目光如同在看路边的石头杂草,而当他们将头转过去,一齐朝向某个方向时,却无比虔诚,眼中闪烁着希望。 “不能再拖下去了,外面那些被吸引的‘教徒’已经造成了十分恶劣的影响,而那些记者早晚会冲进来……特殊处理课的人马上到那边,你们好好配合对方。”年轻警员听着电话里的声音,松了口气。 说实在,他之前顶着那些人的阻拦,来到了那片城区中心一些的位置,见到了那副上百人对着中央雕像的参拜场景,当时便脊骨发寒。关键是那些人甚至都没有一套统一的服饰,依旧穿着他们来时的衣服,其中老人居多,全都是一模一样的神情。 这也是他们不敢轻举妄动的原因之一,如今听到有专业人士将会赶过来协助,心里便踏实了不少。 电话挂断的忙音刚响起,身后传来了一阵嘈杂的声音,看起来普普通通的青年蹲下身绕过隔离带,朝着阻拦他的警员摆摆手,直接给这里的负责人邢队出示了证件, 【特殊事件处理课赵子安】证件只有这行字,还有一个供检测真伪的二维码。邢队确认对方的身份后,刚准备开口讲一下情况,对方解释道。 “情况我已经了解,时间宝贵,我会尽快‘捕获’那东西的。”赵子安从口袋里掏出怀表,拧了几下,便直接朝着那片昏暗的城区走去。 咆哮怀表,这是他为行动向组织申请的d级异常物品,作用为在一定时间内增强自己的存在感,但需要相同时间的“准备阶段”。 当然,赵子安不傻,他利用的只是这件异常物品的副作用罢了。他走过满是裂缝长满青草的石板路,路过那些蹲在角落啃食着干粮的人,他们神情呆滞,继续机械的补充着体力,完全没有像之前那样看到不属于他们的人就上前阻拦。 赵子安看了一眼怀表剩余的时间,加快了脚步,不再去观察那些诡异的人。他一身黑衣,在夜色的掩盖下抵达了目标附近。各色的灯光火光将这片区域照亮,他们的眼中倒映着光与火,脸上的表情宁静而祥和,中央摆放着一座栩栩如生的雕像……不,此刻应该称其为神像,这些人甚至为其打造了相应的祭坛。 几百人跪坐在冰冷坚硬的地面,朝着那座神像拜伏,但他们没有一个人注意到站着的赵子安,更没有注意到他已经走到了神像边。 此刻赵子安即便有着怀表的遮掩,但上百人那诡异的目光还是让他感觉很不舒服,接着他从怀里掏出一个千疮百孔的飞镖靶,将其按在了神像的顶部。没等周围那些人注意到这个突如其来的飞镖靶,赵子安朝着通话耳机吩咐道: “小徐,标靶已接触目标,投出飞镖!” 此刻,等候在旧城区外围的一个小个子女性从瞌睡中惊醒,她慌忙从随身的包里掏出一枚红色的飞镖,具体使用方法赵子安已经告诉过她了。 她站起身,将这枚鲜红的飞镖用力向着一个打开的黑色盒子投过去,飞镖飞行的过程中忽然消失不见,代替它落到黑盒子中的是一尊外形为哭泣少女的雕像。她见目标回收完成,连忙盖上黑盒的盖子,同时询问另一边的情况。 这是赵子安为了这次任务申请的c-级异常物品——必中的标靶。它功能很简单,会在飞镖投出去时将标靶接触到的物体进行置换,也是将此次任务目标转移走的关键。 “前辈,目标回收成功,你那边怎样?”她本以为听到的会是对方“任务完成,收工”的回答,结果通讯器另一边却传来愤怒的吼声,同时还有赵子安的喘气声。 “让外面的人做好抗暴准备……他们……失控了!” 另一边,怀里抱着飞镖靶的赵子安正拼命奔跑着,原本静静祈祷的人们双眼通红,手里拿着从废旧城区中翻找到的武器。他们双眼通红,似乎仍能感知到神像的位置,朝着城外警方封锁的隔离区进发。也有部分人开始攻击这个突然出现在这里的“异端”,赵子安只得拼命的跑。 不巧的是,咆哮怀表的生效时间到了,越来越多的人举着武器加入了追逐他的队伍,此刻的他在疯狂的人群中好比太阳一般耀眼——当然,是负面意义上的。 赵子安叫苦不迭,心里暗骂情报部的分析人员,他们给自己的推测结果是那些人在离开目标一定范围便能恢复神智……现在看来他们的信息可以更新一下了。 第84章 信徒 “调查员,很遗憾,回收任务失败了。”当他从病床上醒过来,身体的酸痛感还未消散,便看到自己的搭档兼培养者小徐抱着一台通讯设备站在面前。 设备屏幕显示着暗蓝色为底,黑红白三色构成的fct标志,电子合成音从中传出来。听到这个消息,小徐的脸上并没有多少意外,只是撇着嘴,像是受了什么委屈。 “……是我由于判断失误造成的额外人员伤亡么?但我记得任务目标仅是回收代号为【恸哭者】的雕像吧。”赵子安愣了愣,用平静的语气反问道。 通讯器另一头的人显然知道他会这么问,并没有多解释什么,只是给他放了一段暗绿色的录像: 画面时不时有些许抖动,周围是特殊材质构成密不透风的的墙壁,八银白色金属的机械臂从上下左右以及四个角伸出,一齐在整个空间的中央位置聚拢,作用是固定住存放特殊物品的黑色盒子,盒子的一面是半透明的,安放着赵子安昨天拿到的目标——恸哭者。 这是专门押送特殊物品的车辆中的特殊车厢,赵子安并不陌生,之前执行的回收任务也都用到了这种运输车。从fct的员工手册进阶版可以了解到,整辆车至少运用了十几种可控惰性异常物品为材料,而作为重中之重的车厢更是有着高级别的保护措施。 可忽然间,视频中的突兀地消失了,赵子安顿时按下通讯器上的按钮,回退并逐帧播放。但无论他再怎么仔细观察,也不清楚恸哭者是怎么从防备完全的车厢中消失的,这时通讯设备另一边的人继续说道: “负责全程顶着监控设备的人员说,他们在监视的时候听到一阵哭声,陷入了恍惚。等他们回过神来将自己的异常状况上报时……恸哭者已经‘逃走’了。” 赵子安叹了口气,他看着自己因为躲避不及而受伤的右腿,进而回想起昨天那些民众疯狂到失去痛觉的表现,一种深深的无力感笼罩了他。 “放心,我们不会将此次任务失败记录为你的失职,情况有些超出情报部的预料……委员会讨论决定将恸哭者的危险评级上升到b。” 之后通讯便断开,小徐将一次性的通讯器扔到一边,安慰道: “前辈,你也别太自责,这次你分明做的很好!只是……只是事件等级超出了调查员的能力范围罢了。”她看着明显有些低沉的赵子安,显然是在为他打抱不平。 但赵子安并没有真的陷入失落,他只是稍微调整了一下心态,便开始在脑中分析刚才的视频以及上级说的话,委员会不可能因为恸哭者具备逃逸的能力就将其危险评级从一下子提高两个小等级,一定还有什么……等等,那些救出来的人呢,他们怎么样了? 这里是一间fct专营的医疗设施,专门用来治疗那些受到精神污染的一般民众,而以往空荡荡的医疗区如今却人满为患,不得不加派人手,将办公楼的一层也改成看护室。 作为处理过很多起大规模小规模精神污染事件的“疾控中心”,这家医院自然拥有一些与常规医院不同的“治疗设施”,在那些受到恸哭者影响的人,接受常规治疗无效后,他们便被送到了这里。 可以往百试百灵的各类异常与科技结合的产物,例如“美梦钢笔”(其实就是记忆替换加纠正常识),竟然对这些受污染者一点作用没有,为此这家医疗设施的工作人员不得不拿出更多的“医疗器械”,但仍然是没有起到什么效果,就连能令寻常患者昏睡几天的东西,也不过是让这些陷入疯狂的人睡了几小时。 这些人身形瘦削,连续多日的奔波让他们们的身体状况严重下滑,可他们的精神却依旧亢奋,不停的尝试各种手段突破医院的管控。包括但不限于和医护人员撒谎,用自己拥有的一切东西包括身体提出交易。 当这些伎俩都被识破后,察觉到无法可用的他们便会陷入狂暴之中,到最后不得不注射镇静剂。当他们以超出常人的速度摆脱镇静剂带来的影响后,便会重复之前的说服+暴力这一过程,最后不得不让每个患者穿上厚厚的拘束服。 更麻烦的是,这些要求得不到满足的患者开始绝食……只要看护人员有一刻疏忽,他们甚至都会拔掉插在他们手上的针管,宁可变得更虚弱,也不肯接受葡萄糖注射液。 医疗设施的负责人擦拭着头上的汗水,面容苦涩地拨通了收容部的主管秘书的电话: “外面那些人的家属每一天都在催促,问官方什么时候放人,官方转而问我们什么时候把这些人治好。可现阶段他们每一个都着了魔一样想去保护那个异常物品,不放他们的话就求死,你让我们医疗分部怎么担这个责任?!” “我知道,委员会已经将其定性为b级事件了,很快会委派特遣队前往解决……”主管秘书的声音听上去也十分疲惫,她还没说完上层的处理决定,便被迫中断了通话。外部连线传来了一个坏消息——【恸哭者】再度出现于城市中,而且还聚集着数量不少的受污染患者…… 灰蒙蒙的天空中飘下雪花,清冷的路灯下,一群手捧花环的斗篷人走过寂静寒冷的街道,走出了旧城区,向着灯火通明的新区前行。不久前他们曾聚在那片清净之地,享受着无人打扰的时光,静静守护他们的主。可这份安宁与祥和很快便被打破,异端用卑劣的手段盗走了主,同时抓捕了他们的同伴,逃出来的人寥寥无几。 那名老者此刻并没有出现在队伍里,如今走在所有人前方的,是当初手捧神像的男孩。他身上披着不合身的宽大衣衫,完全起不到阻挡寒风的作用,鞋已经破了,长出冻疮的脚踩在一层薄薄的积雪上,恍若无感。他仍然捧着神像,昂着头一步步向前走着,可他身后那十几人却有些踟蹰,似乎是感到无比迷茫。 心中对主的追求令他们坚持到了现在,可那些属于正常人的部分也在动摇着他们的内心,常理与秩序并未从他们心中消失,仅仅是被那主的哭声暂时掩盖了。 “我知道,你们心存迷茫,不知前路何方。”男孩突然停下脚步,转过身,他端正地捧着神像,捧着那名哭泣的少女。 “放心,我们并不孤独,看到远处那明亮的灯火了么,那里也有许多我们的兄弟,他们也想加入我们……只要,只要在给我们一些时间,所有阻拦我们守护主的异端,都会成为我们的手足,他们也将聆听到主的哭泣,为她……痴狂!”男孩那年幼的脸庞显露出狂热的表情,剩余的十几人也被他话语中的情绪所感染,眼中闪烁着诡异的光。 雪越下越大,不断降低的温度令她搓了搓自己的手,不过这点雪比起她经历过的那场大雪可差远啦,宁方枘如此想着。她这次来到学校附近最大的商场,表面上是为两周后举办的感恩节活动做准备,实际上是想给那个救了自己还不求回报的好心人选礼物。 她摘下头上的羊绒帽踏进了商场大门,许多人在不同的区域选购商品,偌大的商城内竟有些拥挤。宁方枘准备先从衣物层逛起,毕竟比起花里胡哨的礼物,一条能够御寒的围巾他应该不会拒绝吧……想象着对方收到礼物的反应,她不由得露出微笑。 她挑选了一会儿,终于要做出决定时,听到了楼层入口的吵闹声,那声响很大,还夹杂着哭声与惊恐的叫喊声。 发生了什么事? 还没等宁方枘去那边探明情况,站在她对面原本一脸营业微笑的柜员突然变了脸色,她目光先是变得空洞,表情呆滞,像是一具没有灵魂的木偶,手脚僵硬的从原来的位子走出来。 “呃……有什么事吗?”宁方枘隐隐后退,朝着较为宽敞的地方挪步,一边低声问道。 “异端……驱逐,一切为了守护我们的主,我们不欢迎异端!”她的表情又变得生动,不过情绪却很激昂,朝着宁方枘扑过来。 片刻后,看着没怎么受伤便昏倒在地的售货员,宁方枘松了口气,她聆听着楼下传来的嘈杂声,似乎有很多人发生了冲突,但暂时没有冲上4楼的迹象。于是她来到四楼的天井回廊处,向下望去,顿时倒吸一口凉气,不过她还是冒着被注意到的风险观察了一阵,这之后,她拨通了某人的电话。 寝室内,齐渺拿出他最近替社团收集到的资料,正和墨命抱怨着,而墨命喝着热咖啡,露出惬意表情随声应和,紧接着他口袋里的电话便响了。 “墨命,客满来商场出现了状况,有相当一部分人开始攻击他人,他们其中有人念叨着“守护主”、“驱逐异端”等词句。等等,他们开始排查四层了,我先挂断……” 第85章 出发 “本台记者为您报道,就在刚刚,某不知名教团占据了客满来商场,并挟持了民众……”齐渺点开了直播,将其放在桌面上。 新闻直播中的场景可谓是十分“热闹”,红色醒目的隔离带将商场一圈围了起来,治安人员挡住了那些举着摄像机的记者,同时维持着秩序。而那些不顾一切只想往里冲,嘴里念叨着守护的患者,则是被一个个全都带走。 与此同时,在隔离带外的还有一些人焦急地等待着,他们的亲人朋友至今仍被困在商场里,没能出来。他们自然是不肯相信官方的说辞,不久前还正常交谈的她\/他怎么可能加入教团呢?一定是他们被那伙人挟持了。 现场十分拥挤,人们被不同的情绪支配着,但好歹是维持了一个脆弱的平衡,没有演变成彻头彻尾的混乱。看到这一幕的墨命沉默片刻,开口道: “走正常渠道的话,那我肯定会被拦在半路上……”他这话像是在自言自语,实际上将目光投向一旁的多洛莉丝。 “你看到直播里出现的fct成员了吧,我的障眼法可没办法避开那么多人包括那个组织,让你偷偷溜进去。” 齐渺听了他的话也跟着思考,忽然他一拍额头,像是想到了什么好点子: “地上行不通的话,那就走天上,找个直升机把你送过去不就行了。” “说得倒轻巧,你给我找直升机啊?” “正好这座城市里停着一架我家的直升机,咱们这就过去吧。”齐渺理所当然的点点头,好像在说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墨命思考片刻,不得不承认对方那看似荒谬的计划,在齐渺无敌的“钞能力”加持下还真有视线的可能,不过这样过去恐怕会比穿过警戒岗哨更为高调,很难不被人们注意到。 “行,事不宜迟我们出发吧。”但现状也由不得墨命思考过多,他有一种不祥的预感,如果这次他没有过去,事情会变得更难处理。 当他们离开宿舍后,一直闭合的窗帘被人从里面拉开,一身道袍的陈浩鹏从床上跳下来,从自己的储物柜里拿出一把油纸伞。 他不紧不慢的将宿舍门锁好,看着外面飘散的雪花,撑开伞。 “是时候去会会他们了,真是头疼,我们的名声就是被你们这些不守规矩的人搞臭的啊……”陈浩鹏摇头叹息,一袭白衣在夜色中格外显眼。 此时,距离不明教团占领商场已经过去了三个小时,雪越下越大,派出去的谈判专家连大门都没能进入,还差点一并被挟持。无论他们说什么,负责驻守门口的老人都是一副绝不退让的姿态。 这让警员们十分头疼,在对方做出过激的行为前,他们不敢冲上去。尽管制服这些手无寸铁的老人易如反掌,可他们不能这么做,只能期盼着特殊课从根源处解决问题。 实际上fct这次事件的处理部门已经拟定了多种作战方案,甚至还提交了调用b级异常物品的申请,不过被总部否决了。对于代号【恸哭者】的作用机制以及影响程度尚未有一个明确的判断,动用b级或以上的异常物很容易造成恶劣影响,如果是荒无人烟的郊外也就算了,但客满来商城处于市中心,他们是绝不敢批准申请的。 “我们的卧底怎么样了?”邢队长被要求救出家人的民众,以及不断追问的记者吵昏了头,在短暂的休息时间忽然想到这件事。 那些疯狂的教徒只会拒绝那些和他们不一样的人,那么如果派一些经过训练的专员,伪装成收到感召并躲过岗哨的教徒,是否就能进入商场并传回里面的具体情况呢? “很遗憾,他们在经过大门之后不久,便全部失去了联系,记录生命体征的讯号从活动状态变为了昏迷……应该是被里面的人发现并打昏了。”警员看着通讯器上所有变为灰色的光点,摇了摇头。 “这条路也行不通么……等等,那边那个白袍人怎么过去的?你们又派过去交涉人员了吗?!”邢队忽然注意到了什么,指着正在和教徒交谈的某个人。 警员见状也是一愣,他掏出对讲机先是询问了那个白袍人的身份,得到了对方只是普通民众的答复。他又问了所有岗哨的值班人员,却都没有这个人经过的印象。 与此同时,fct的驻守人员也注意到了这个突然冒出来的白袍人,显然对方也具有某种“异常”,至少能够遮掩自身的存在感,但在处理方式上出现了分歧。 一部分人主张立刻与对方接触,视情况进行管制,毕竟在这次异常事件中出现了非官方的人员,他本身就是个不确定因素。另一部分则觉得对方不一定会对事件带来负面影响,最好再观望一段时间。在短短的两分钟后,处理效率极高的总部便将决策权交到了观望派手里。 “监听系统还能运行吗?” “可以,他们虽然拒绝人员的进入,但并不会注意到我们安放的装置。” 警员们也接到了按兵不动的指示,于是他们便看着那个身着道袍,撑着油纸伞的青年一步步走向商场入口,他的脸不知为何模糊不清,至少在场的警员都很难确定他的容貌。 陈浩鹏用余光看了眼身后那些严阵以待的警员,以及隐藏在暗处的fct队员,松了一口气。还好他们没有对自己的出现采取过激行动,让自己能够尝试与那些疯狂的教徒进行接触。 他皱着眉,目光扫过一个个浑浑噩噩的教徒,继续向前走着。这样的举动自然让这些教徒提高警惕,颤颤巍巍地伸开手,想要用自己躯体拦住这位不速之客。 “你们的领袖,或者说神父,他在哪儿?”陈浩鹏决定先从最基本的入手。 “……异端,我们,不欢迎你。” “贫道并无恶意,同作为传承下的一部分,贫道只是想给你们的神父一点善意的提醒。”他的嗓音温和而又低沉,似乎有着特别的魔力,令这些几乎快被信仰压垮的人恢复了些许清明。 “他……正在主持仪式……不许打扰。”人们缓缓坐下,没有再明显阻挡他。 “您也是受到了主的感召么,请随我来吧。”就在这时,一位令陈浩鹏意想不到的人出现在眼前,她有着不似作假的狂热眼神,双手交叉在胸前,一副虔诚模样。 陈浩鹏看着眼前一副教徒模样的宁方枘,压下心底的惊讶,跟从对方进入了商场内部。 一路上他没有见到所谓的“被劫持者”,反而到处都有如同木偶一般的教徒,他们面朝同一方向,隐约还能听到他们喃喃低语: “主……痛苦……救赎……” “请问你们是第几纪的传承?属于哪一道途?”陈浩鹏对着似乎能够交流的宁方枘问道,他虽然了解过很多传承,但淹没在历史中的派系实在是太多了,容许教徒做出如此冲动行为的教派,他见的属实不多。 “我们深知主的苦难,决心替主分担,发誓终生守护主。如此,我们将与主共同迎来救赎。”宁方枘答非所问,只是目光灼灼地凝视前方,和那些浑浑噩噩的教徒看起来也没什么两样。 “听贫道一句劝吧,你们这样搞是不行的,现在已经不是过去的时代了,难不成你们的传承是某个深山老林里出来的老古董?”尽管知道希望不大,但陈浩鹏还是苦口婆心的劝说这,希望这些疯狂的教徒能够迷途知返,不再做这些扰乱社会治安的事情。 他家的传承单纯是随着时间而衰落,可他看到过太多的牛鬼蛇神,因为兴风作浪而被打倒,最后连一点传承也没留下。 在拐过一个僻静无人的转角时,宁方枘突然停下脚步,朝着墙壁上的镜子看去,陈浩鹏也下意识地停下了喋喋不休的劝导。他看到宁方枘紧紧盯着镜中的自己,接着她的眼神与表情开始发生变化,狂热与虔诚迅速褪去,此刻呈现在陈浩鹏面前的,是那个理智冷静的学生会长宁方枘。 “呼……这里没有那些疯子,终于可以找个正常人沟通了。”她用口袋里的纸巾擦了擦额头的汗珠,倚靠在墙壁上。 至于现在宁方枘的状态,还要从她挂断电话后说起。 那些教徒的脚步声越来越近,宁方枘计算着他们排查到自己所在位置的时间,冷静的思考着解决问题的办法。目前暂时无法指望别人,就算是墨命也不可能立刻赶到这里。自己作为不被他们接受的“异端”,似乎除了战斗就只有躲藏。 首先排除战斗的选项,让她制服一个行动僵硬的售货员还可以,但外面的教徒可不止一个人,她的体力是有限的。另外躲藏也不太行,之前在天井处,她亲眼目睹了那些教徒可怕的寻人能,再怎么躲也无济于事。 既然如此……那就只剩下一种办法了。宁方枘深吸一口气,开始了她的第一次尝试。 第86章 漫游开始 恍惚间,她来到了那片纯白无暇的空间,只不过这里不再是她的梦境,也不再覆盖积雪。这片空间内只有一种东西——镜子,大大小小,形态各异,甚至连材质都各不相同的镜子。 在那场雪停息后,墨命没有再进入她的意识空间,而宁方枘也没有将自己的“特别之处”告知对方,而是尝试着自己摸索。之后她便发现,自己具备了非同寻常的模仿能力,至于完全去“装”成另一副样子,这还是第一次尝试。 她随意挑选了一面镜子,她脑海中开始重现教徒的神态与动作,他们那些疯狂的表现与混乱的语言,宁方枘记得很清楚。随着她的“注入”,镜中的宁方枘迅速发生了变化,露出了令她都有些害怕的表情,如果她成为教徒,一定就是这个模样。 “人格模拟,完成。”她默念了一句,接着与镜子中那个“教徒版”的自己交换了位置,但宁方枘能清楚感受到主导权牢牢地握在她手里,外面那个只不过是一具傀儡,只要她想,随时都能将其抹除。 宁方枘睁开双眼,这个过程只用了不到半分钟,她拖着昏迷过去的售货员,主动来到了那些搜寻四楼的教众面前,开口说道: “我……制伏了异端,要,把她,放在哪里?” 为首的教徒歪了歪头,他感觉到一丝奇怪,但没有过多在意,回答道: “带去楼下,圣子大人正在主持仪式……等他们醒来后,将不再是异端,而是与我们共同守护主的……” “兄弟手足。” 这之后,教徒版的宁方枘就在周围游荡,也没人去在意她为何不坐下来守护主。当然这都是真正的宁方枘授意的,途中她有尝试过接近那座神像,但由于“级别不够”而被拦下来了。 “情况大概就是这样,你有什么头绪吗?”宁方枘将自己的观察结果讲给陈浩鹏,希望能得到些有用的建议。 “不,我现在改变看法了,他们也许根本就不是传承……”他一直云淡风轻的脸上多了一层阴霾,这涉及到了他的知识盲区。 见陈浩鹏一时间提不出什么解决方案,宁方枘便利用这段空闲时间找到了商场的平面图,并且将神像大致位置以及教徒的人员分布在图上标注出来,发送给了墨命,并告知对方自己没有陷入危险中。 直升机上的墨命看着对方发来的消息,并没有多意外,他相信宁方枘能够在那种情况下保护好自己,不过她居然连这些情况都摸清了,着实是一个得力助手。 “墨命,我们不能在大楼上面停留太久,不然之后就麻烦了。”齐渺看着那些照向这边的探照灯,有些慌张地说道。 “嗯,等会儿我跳下去,你们就可以离开了,之后我想办法脱身。”墨命摆了摆手,检查着自己的装备。 “你真的要过去吗?我觉得这种程度的事情交给他们解决就好……”齐渺看着前方被围得水泄不通的大楼,附近还有新闻直博用的无人机。但在看不见的地方,一定有fct的部门在盯着这里,他们不可能傻到从直升机上下来个人都没发现。 “如果他们能解决,早就解决了。”他带上黑色面罩,将绳索固定好,拉开了直升机的侧门。 宁方枘传来的消息中提到他们正在进行着一个仪式,谁都不知道仪式何时完成,也许是一分钟,也许是一小时后。根据漫游者笔记的反应,基本可以确定引发这一切的是锚点,而只有漫游者才能彻底解决锚点引发的问题。 商场所在的大楼不算高,直升机悬停的位置距离楼顶天台只有不到二十米,对于心理素质够硬的墨命来说不算什么。耳边是呼啸的螺旋桨声音,高空中的风格外寒冷,雪花片刻便将他的面罩打湿,他抓着绳索迅速向下滑行,直至双脚踏在地面。 他唤出漫游者笔记,上面显示着最近的锚点离他的三维距离只有不到50米,基本可以确定那些疯狂的教徒是受其影响。墨命记得很清楚,在锚点被漫游者“净化”之前,任何手段都无法消除锚点带来的影响,因此他完全没有指望那些看似专业的fct处理部队。 墨命查看着宁方枘发过来的示意图,整座商场一共只有四层,神像位于三层的展厅内,附近聚集着相当多的教徒。他推开天台的门,走过没多少人的四楼,那些徘徊在服装架子之间的教徒对他的到来没有任何反应,如同墨命不存在一样。 这也符合他的预期,他就这么旁若无人地一路来到三楼,周围的教徒以神像为圆心一圈圈聚拢于此,他们低垂着头,齐声诵念着模糊不清的语句。商场的照明系统早已被关闭大半,被堆积在神像前的许多蜡烛作为光源,或者是仪式的一部分。 “你也是来守护主的么,旅者?”男孩跪坐在离神像最近的地方,抬起头睁开眼,露出不符合他年龄的神情,询问道。 墨命有些惊讶,他缓步朝着男孩走去,其余教徒在这位“圣子大人”的指示下自动让开一条道路,让墨命来到男孩面前。 “我不会和你们一样,做这种没有意义的事。”墨命笔直的站在那里,冷声说道。 “为什么,就算你不是我们的兄弟手足,应该也能听到主的哭泣,也能感受到主的痛苦吧?”男孩似乎有些慌乱,被对方的冷漠打乱了阵脚。 墨命侧耳聆听,他确实能听到一阵若隐若现的哭泣声从那神像传来,那哭声是如此凄惨,透露着无助与绝望。 “她的哭泣并不会因为你们无谓的‘守护’而停歇,这一点你们难道不明白吗?” “可是,可是我们没有办法,只能这样……”男孩有些手足无措,此刻的他倒不像一个沉迷于宗教的狂热者,反而显露了他作为孩子的一面。 墨命朝着男孩伸出手,在对方困惑的目光下,缓缓说道: “我就是为了解决这个问题而来的,将它交给我吧。” 男孩默默地将神像用双手捧起,在递给墨命之前,他不安地问道: “我们可以相信你么,旅者?”对方说得没错,他们就算聚集再多的信徒,也无法让主的哭泣声停歇。可男孩还是无法坦然将神像交给对方。 “我会尽力,但不保证成功。”墨命同样郑重地捧着这座哭泣少女的雕像,朝着楼上走去。 【漫游者已接触锚点,请于安全处展开漫游,履行您的义务,行使您的权力。友情提示,在漫游结束前,锚点所附着的执念与因果并不会改变。】 他先给宁方枘发了个消息,让她躲起来,毕竟墨命也不清楚在自己漫游的过程中,外面会发生什么样的变化。至于自己会不会被发现,然后陷入麻烦……这个问题多洛莉丝会帮他解决。引路人的职责就是辅助漫游者正常完成漫游过程,在此期间同时注意此界与彼界的情况。 他推开员工休息室的门,倚靠在沙发上,缓缓闭上双眼。 “多洛莉丝,可以开始了。” 话音刚落,眼前的漆黑便被杂乱无章的色彩线条填满,他感觉身下的沙发开始拉伸变形,仿佛一团蠕动的史莱姆,包裹着他的身体,直至将他完全吞噬。虽然没有睁开眼,但墨命却有一种整个房间都在向内蜷曲的错觉,他的身体被挤压在中心,向上方飘去。 耳边的少女哭泣声越来越清晰,墨命甚至尝到了十分酸涩的柠檬味,眼前的色彩线条让他感觉有很多只粗糙的手臂滑过脊背,杂乱无章的各种感触混在一起,令墨命有种说不出的……怪异。 “忍着点,每次漫游的准备阶段不尽相同,这次只不过是通感而已。”多洛莉丝清晰而不带有其他感觉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令他的错乱感减轻了些许。 不知过了多久,也有可能是一瞬,裹挟他上升的“球体”停了下来,墨命扯掉自己身上粘连着的不知名形体,朝着黑暗中唯一的参照物前进,直到他伸手触碰了那抹赤色光斑。 耳边传来战马的嘶吼,兵刃碰撞发出的声音,他看到了一片笼罩在血色光晕下的“精神空间”。自己位于战场的中心,周围模糊不清的人形虚影厮杀着,而唯一有着清晰外观的“人”正冲在最前方,他手起枪落,如同一台割草机收割着敌人的性命。 “士兵,拿起你的武器,去战斗!”就在墨命愣神的时候,那个人不知何时出现在了自己身边。他看上去十分年轻,不过二十多岁,可身上那股气势,却仿佛在沙场征战了十多年。他坚毅的脸庞透着一股杀气,手中的长枪还滴着血。 “战争么……看来这个世界不怎么太平啊。”墨命观察着眼前这位“代行者”,他心念一动,周围厮杀的士兵虚影便消失不见,只剩下他们两人。 “收起你的兵器与甲胄,来做个交易吧。” 第87章 将军 “将军大人,我们真的要对神明举刀吗?”他面色蜡黄,右手紧紧抓着他的制式武器,用发颤的声音询问着那个比他大不了几岁的青年将领——诺曼·伯恩斯。 诺曼打量着对方的脸,这张脸他记得,上星期刚被编入他的部队,无论是武器的运用还是激发阵法的反应,都像一个十足的新手。 他没有回答新兵的疑问,而是将目光扫过了在附近休息的其他人,情况不出他所料,此刻的他们与其说是准备作战的士兵,倒不如说是一群疲惫的平民。 武器被他们随手丢在身旁,脸上的表情麻木,估计连最基本的阵型都难以维持。这也不怪他们,谁能想到原本他们最大的敌人,那个屠戮他们同胞的异族突然间和人类签订了停战协议。 因此这只原本令异族闻风丧胆的军队被打散重组,几位与诺曼并肩作战的【骑士】被分派到不同的小队,而在诺曼的强烈要求下,才没有把他手底下的兵全都换走。 无言地拍了拍新兵的肩膀,诺曼一个人走出了营地,他望着不远处荒废的农田与烧毁的民居与商业街,心中一阵绞痛。因为供奉着商业女神,吉布提曾是人类最繁华的几座城市之一,女神授予了这座城永远公平公正的契约加护,令许许多多的商人齐聚于此,形成了良性竞争的同时也建造了大量便利民众的基础设施。 可现在,这一切全都在异族的侵略下化作乌有,只剩下他们抢不走,也拆不完的商业神殿。这座曾经带来辉煌的神殿,仍摇摇欲坠得立在那里,立在一片废墟残骸之中,如同这座城市仅剩的尸骸,发出无声的控诉。 “将压迫我们的神明全部打倒,让每一个人都能自由使用神力!”刺耳的叫喊声仿佛还回荡在诺曼耳边,他回忆起那个和异族握紧双手的人类代表,觉得对方如此恶心。 很快,所有之前与异族的作战部队全都被分配了不同的任务,不过他们的最终目标却出奇的一致,那便是——弑神。而他也被放了出来,之前那些异族似乎对他恨之入骨,在双方的协调下,诺曼被以修养的名义关了两年多。 “伯恩斯将军,总部那边已经在催我们了,还请您尽快下达攻击指令。”穿着紧绷绷军服的副官走到他身边,用冰冷的声音打断了诺曼的回忆。 上面委派他来到这里,可不是让他对着城市的尸骸伤春悲秋的,作为曾经立下赫赫战功的诺曼,他自然被交付了相应的任务。内容便是带领他的部队将躲起来的商业女神彻底消灭,这也是他被释放后的第一次任务。 “诺曼·伯恩斯,请容许我提醒您,距离计划的进攻时间已经只剩5分钟。如果您违抗命令,我有权利越过您下达命令,并将您交由神力解放同盟处理。”副官盯着诺曼,咄咄逼人道。 “全军,结基本战阵,进攻!”诺曼不想再回到那个喘不过气来的院落了,他伸手拔出插在地上的长枪,朝着那座神殿冲去。他身后那些东倒西歪的士兵居然在两分钟内集结完毕,跟随着诺曼围住了这座破败的神殿。 神殿只剩下半边的大门上挂着残破的徽记,上面的图案勉强能辨认出是一架天秤。还没等士兵们冲到神殿十米范围内,一道道白色的光束从中射出,命中了冲在最前面的士兵,甚至有几道穿过重重人群,精准的照到了包括副官在内的士兵身上。 一时间,士兵们看着身边的战友突然变成一件件器物,包括但不限于桌椅板凳,锄头斧子……甚至还有一些造型精美的茶壶,摔到地上碎成几片。 “停下,后撤!” 他们顿时停住了步伐,没人敢再贸然前进,征战形成纪律令他们毫不犹豫地服从着诺曼的命令,并没有出现四散奔逃的乱况。不过就算他们都是经历过多次战役的老兵,见到一个活生生的人被变成物品,也不免胆寒,更不知道这些人能否恢复原状。稍微坚硬的木制家具还好说,可那些碎成几片的瓷器呢? 诺曼握紧了手中的长枪,他棕褐色的眼眸开始一点点变色,仿佛映照着流动的金,又掺杂了殷红的血。面对一位尚未陨落的神,他不得不拼劲全力。作为受到战争之神馈赠的伯恩斯家,他能够动用神力来抵抗对方的神术,而感召神力难免要让他的精神陷入“无尽战场”。 此刻,时间的流逝变得极为缓慢,在这片精神空间内,诺曼第一次见到了墨命。对方的出现十分突然,他曾听闻有些派系的神术具有干扰精神的作用,更可怕的是神术的使用者甚至可以在他人的身体内埋下种子,之后实现邪性的“重生”。 因此,他自然不会与一个侵入自己脑子里的敌人“好好谈谈”,更别提对方出现的时机太巧了,也有可能是那个女神临死前的反抗,从而制造出这个“外来者”迷惑他的心智。 “我凭什么要相信你?”诺曼看着这个‘天外来客’,想都没想凝聚起长枪刺了过去。 “……你就不能听我解释完再动手吗?!笔记上说你是个顽固的家伙,还真是所言非虚。” 墨命摇头叹气,就那么站在原地,既不闪躲也不防御,看着诺曼的长枪刺过来。枪身没有任何阻碍地穿过他的身体,接着诺曼凝聚出来的长枪便消散了,任凭他的意志再怎么驱动都无济于事。 他的意志并没有因长枪消散而动摇分毫,既然没有武器,那就用自己的拳头。诺曼摆出徒手格斗的架势,拉近与墨命的距离,一个上勾拳……打了个空。 “算了,既然跟你讲不通道理,我也没必要继续浪费时间。看来我第一次与代行者的交涉,注定以失败告终。”墨命看着仍然在原地胡乱挥舞拳头的诺曼,打了个响指,四面猩红色的金属栏杆将他围在中间,就连他发出的声音也一并隔绝。 墨命睁开双眼,他简单地活动了一下身体,感受着这具躯体常规体格下所隐藏的力量,一些战斗的技巧自然而然流入墨命的脑海。此刻距离诺曼准备神力终解才过去不到一分钟,他的部下仍然在等待命令,刚准备说些什么的墨命听到了神殿中传出的邀请: “不知名的骑士啊,能否独自进入神殿,我有一事相求。请不要担心,那些士兵的性命并无大碍。”这声音空灵而飘渺,却让其他士兵如临大敌,身体紧绷。 那毫无疑问是位于破败神殿中的女神本尊,即便她在异族的削弱下实力已经大幅下降,可那仍然是一尊神。 “将军大人,不要去!她一定是在骗人……”一位跟从诺曼时间最长的老兵慌忙开口,他此刻还仅仅抱着一柄锄头,几分钟前它还是自己的战友,可现在却被对方变成了这个样子……难道他还要拿着战友回去锄地吗? 墨命望着那座神殿只剩半扇的大门,将选择权交给漫游者笔记。作为漫游者旅程中的贴心助手,它能够通过查询命运轨迹的方式,来判断对方的言行情况,不过这是个技术黑箱,现在的墨命可没办法用漫游者笔记“看剧本”,不过没有误差的简单测谎还是能够完成的。 另外,从他们包围这座神殿开始,墨命都没有察觉到丝毫的杀气与敌意,诺曼可是在无比惨烈的战场活下来的一员猛将,任何些微的不满都难以逃脱他的感知,除非对方在心灵系神术上有极高造诣。 墨命让他们稍安勿躁,自己只是去看看对方到底在打什么算盘,可在部下的拼死请求下,墨命带上了异族配备给每只弑神军的武器。它的外形酷似一个信号发生器,表面被封装地严严实实,杜绝了暴力拆解的可能,据说有人不信邪非要拆开看看里面的构造,然后被内置的反泄密炸弹炸了个半死,据说这玩意儿能够将神从这个世界上根除——前提是你把神打到奄奄一息。 实际上,墨命倒也不是临时起意,他在诺曼的记忆中发现了很多令他感到违和的地方,可偏偏诺曼这家伙是个打仗只会往前冲的一根筋,就算隐约觉得事情不对,也仍然服从上级的命令,毕竟这是他作为军人的天职。 他隐约觉得,自己的一些疑惑,或许能在处境凄惨的商业女神那里得到解答。于是他也就顺势答应了女神的邀请,没有让诺曼神力终解上去拼杀,多洛莉丝早就告诉过他,要在合适的时机取而代之,至于到底什么时候合适则要漫游者自己判断。 “你即将成为一个正式的漫游者了,别什么问题都来问我。”墨命仍然记得在他戳了漫游者笔记上的q版黑龙很多次后,从笔记中探出的那张嫌弃小脸。 他转过身,想要朝着担忧他的士兵们露出一个自信的微笑,可是由于诺曼最常用的表情就是一脸杀气,这个笑容反而让他看上去更加悲壮了,许多士兵甚至不忍心看着他“步入魔窟”,难受的转过身去。 察觉到自己的笑容起了反效果,墨命耸耸肩转过身去,推开了那扇残破的大门。 第88章 女神 异族作为曾经被神讨伐携手封印的侵略种族,自然对神有着无比深入的了解,甚至与神签订契约的人类都没有异族了解的多。正因如此,这座城市中唯一的神殿遭受了比看上去严重得多的破坏,甚至在之前的情报中,这里一度被认为已经没有了神的踪迹。 但似乎人类高层对神的执着并不弱于异族,在定期的探查中,也没有略过这片饱经战火的土地。而他们探查的成果便是令诺曼前来这里,解决躲藏的商业女神。 墨命踏入这座神殿的第一步,便觉察出了异样。他愣愣的看着眼前的光景,这里的空间构造很怪,碎片状的石雕与支撑柱违反物理定律一般悬浮在半空。原本的水池也在战乱中破碎,清澈的池水却并未在无人补充后干涸,而是顺着裂开的缝隙流向地底,接着又从神殿穹顶的某处缝隙流出来,重新注入“无限”的水池内。 至于为何这么肯定那水池一直在重复循环,因为他亲眼看着一条活灵活现的金鱼顺着水流进入地下,又出现在了穹顶流出的水柱内。而在这错乱的空间中,唯一正常的竟是那漫步于废墟中的女神,她的纯白的服饰上绣着金纹,象征公平的金色天秤纹饰在胸前的衣裙上,白纱裙下纤细的双腿随着她的步履若隐若现。她随手拾起跃出水柱在地上奋力挣扎的金鱼,将其投入池水中,令其在这岌岌可危的神殿中尚有片刻安息 当她转过头看向墨命时,那张惊艳的脸庞竟让墨命有些熟悉,起初他以为这是诺曼的记忆作祟,可紧接着他便意识到,这张脸他在何处见过。 她现在表情凄苦,但还未落泪哭泣,如果她年轻那么几岁,然后再伤心欲绝地哭那么一场……就是那座雕像锚点的模样了。 “不知名的骑士,你似乎并不打算完成你的任务?”女神缓缓走近,她用那双被哀愁充盈的双眸看着没有拿武器,甚至连信号发生器也丢在一边的墨命。 “你想死?”墨命反问道,他随手拽过一块飘在周围的大石头,放在身下当板凳。 “我不觉得我能在人类与异族的剿杀中活下来,但在死之前,可以做个交易么?”女神伸出白皙的手,在水池里捞了捞,一个表面遍布纹路的多面体被她牢牢抓在手中。 “你居然向一个来杀你的人类提出交易,而且不是换取你活下去?”墨命有些惊讶于对方的坦然,却也对女神的行为表示不解。 她不说话,只是盯着墨命的双眼,那深邃的目光甚至让墨命有些不安,如果不是漫游者笔记的高度安全性,他还以为对方能够看出,这个名叫诺曼·伯恩斯的青年将领已经换了一个灵魂。 随后,她自嘲地笑了笑: “你和他们不一样,还没有被这场骗局所洗脑,成为他们实现野心的工具。但这样不行,光是把头埋进沙子里可救不了这个世界。我知道你现在不可能相信我的说辞,我也没有多少时间解释……”女神将手中的晶体盒放到墨命手中,她的手在这一刻是如此有力,像是要把这东西按进他的手心一般。 “藏好这个,不要交给任何人。你不用与我战斗,我会选择自裁——这便是交易内容。”女神转过身去,朝着那已经破碎的看不出原貌的神殿中央走去。 “等等!”墨命快步上前,拉住了女神的手腕,他此刻实在是有些头痛,自说自话难道是这个世界原住民的天赋么,一个个的怎么都这样? “是要亲手终结我么……也好,这一并算作交易内容。只不过,你必须恪守我们之间的契约。”女神直勾勾地盯着墨命,那眼眸黯淡无光,倒映不出任何光景。 “让我把话说完!既然时间有限,那我就长话短说……”墨命按住对方白嫩的肩膀,语速飞快地说道。 “第一,我对你没有什么敌意。第二,我无法保证能将那个东xz好。第三,在人类这边我会受到很多限制,希望能脱离部队进行调查。” “所以,我希望你能活下来,别轻易放弃啊!” “你……你……你认真的吗?!”女神被他这一连串话搞得有些发懵,眼中的死灰消散了一些,她挣脱墨命的手,像是看着外星人一样看着他。 墨命点了点头,他觉得对方并不像这个世界的神,反而像是一个被逼无奈,最终陷入绝望的可怜虫,和人类也没多大区别。这让他决定用话术先稳住对方,然后再利用对方神这一身份的便利,获取更多情报。 “既然如此,交易内容变化,我带你离开这里,而你要保护之后的我。”女神深吸一口气,开始准备离开的仪式。 对方准备仪式需要花些时间,墨命便开始查看诺曼的记忆,发现了这场战争的古怪之处: 最开始异族的出现占据了大片人类的领土,逐渐人类方开始掌握战争的主导权,在异族展现出败退迹象时接受了对方的议和……一直到这里都是十分正常的情况,可为何刚刚休战的两族,突然联手开始有计划地反攻神明,打了神明一个措手不及。 毕竟如果没有神明赐予人神力,人类不可能在对抗异族的战斗中取得优势,人类的行为无异于农夫与蛇,东郭先生与狼。墨命不属于这个世界,他自然无法理解,“弑神可以解开神力的枷锁,让所有人都能使用神术”的口号,对于民众来说意味着什么。 神殿外,仍然忐忑不安等待将军归来的士兵们开始有些躁动,这么长时间里面没有传出一点声音,他们的心一点点沉了下去,可出于对一尊神的恐惧,没有人敢靠近神殿半步。 正当他们犹豫着要不要用军队里的一次性通讯器向上级汇报情况时,一个小队从远处风尘仆仆赶了过来,看装饰是他们的队员。这突如其来的援兵令他们有些摸不着头脑,毕竟每个将领带领的队伍都会穿着略显不同的服饰来区分彼此,隶属于血狂骑士——诺曼·伯恩斯的“血刃”已经全员都在这里,那穿着和他们一样服装的又是哪儿来的? 不过这个问题在那些人越来越近得到了解答,仍然对着锄头说话的老兵听到动静,转头看着这支小队。忽然他认出了其中一员,那是本以为被变成锄头的战友! 在经过这支小队的队长上气不接下气的解释之后,驻守在这里的士兵才明白发生了什么:之前商业女神的那一道道光束并不是变形咒,而是象征着交换法则的传送术。只不过在不了解神明派系的这些士兵看来,就像是将活生生的人变成物品一样。没等他们为战友的生还欣喜,副官脸色铁青地站了出来: “怎么,过了这么久你们还没攻下这座神殿么?我记得自从异族破坏掉他们的中枢后,神明的实力便被严重削弱,而那个靠装死躲过异族大军的商业女神,更用不了几次神术。” 他此刻心情糟糕到了极点,被光束命中的时候他以为自己没命了,尽情宣泄着恐惧。但睁开眼才发现自己来到了附近的指挥室,他睁眼前杀猪般的惨叫让当时开会的人吓了一跳,可谓是颜面尽失。 这群士兵竟然没有一个攻入神殿,而副官手里的探测器显示那名女神仍旧存活,这让他准备破口大骂,将这群不过在异族面前威风的部队贬得一无是处。 可还没等他的喉咙挤出第一个字,眼前的神殿忽然开始震颤,连带着自己脚下的地面一同,他一个没站稳滚落到地上,那张白白净净的脸还差点与满是泥土的锄头来个亲密接触。 他站起身便感知到神殿所散发出那恐怖的能量波动,强烈的危险预感让他顾不得自己的风度,手脚并用地想要远离神殿。 士兵们同样也顾不得什么纪律,四散奔逃着,他们完全不敢去想象,位于神殿内的将军正处于怎样的状态…… “你说我要不要象征性地喊几声,表现我直到最后一刻还在战斗?”墨命紧闭双眼,用双手捂着脸,即使这样也无法完全遮挡那耀眼的光芒,他的双眼有些刺痛。 “不必,‘神燃’声势浩大,足以掩盖掉你那几声无意义的叫喊。”商业女神此刻取回了她之前想要交付给墨命的晶体盒,将其抱在胸前。 接着,地上的纹路完成了它的使命,一阵耀眼的白光闪过,墨命与商业女神消失在了空空如也的神殿中。之后便是一场惊天动地的大爆炸,神殿内的一切——连同水池中的虚假的金鱼,被彻底失去控制的神力分解抹除。 第89章 抓捕 “他必死无疑。”前来勘测现场的研究人员还没将手中的测量仪器放下,便如此断言。 这位专业人员的话语令在场的人都陷入了沉默,他们看着那几乎被夷为平地的神殿原址,心里最后的一丝侥幸随之破灭。爆炸的震荡波以神殿为中心传了很远,让那些本就破败的建筑物纷纷倒塌,在那种情况下士兵们根本来不及撤退到安全地带,甚至有不少受了伤。 或许是因为这尊神本身就如同风中残烛一般时日无多,因此她的“神燃”威力并没有其他“神燃”那么恐怖,士兵们的伤势都是能够短时间内用医疗神术治愈的程度。这大概算是不幸中的万幸,可身体上的伤痛并不是这些人低迷的原因。 在场的士兵都清楚,那个一直引领他们作战的血狂骑士——诺曼·伯恩斯,在进入神殿之后便出现了“神燃”,想必他一定是奋勇作战,最终用自己的生命…… 想到这里,一位老兵不顾其他人的劝阻,跌跌撞撞地跑向尚未完成勘测的爆炸现场,他推开想要拦住他的勘测人员,在那片废墟中徒手挖掘着。 遗留的混乱神力会产生很多未知的影响,最好穿戴相应的防护装备。但老兵丝毫不介意,只是一味地挖掘着。见他如此坚决,其他勘测人员也没有出声制止,继续着自己的善后收尾工作。 可渐渐的,其他士兵也加入了这一行列,他们鲁莽而不顾自身安全的行为让勘测人员气得说不出话来,一个人也就罢了,可这么多人聚在这里,还让他们怎么工作? 正当勘测组的组长想要发火时,一只手拍了拍他的肩膀,他回头一看,原来是那位调到这支作战队伍不久的副官,他摇了摇头说道: “就让他们挖吧,你们的工作之后再说……毕竟,逝者为大。” 此刻的副官脸上还有土灰和血痕,一向注意形象他竟然没有第一时间去整理,而是默默的望着挖掘废墟的士兵们。 “我……我找到了!”那名曾经询问诺曼,但没能得到回答的新兵突然叫喊道,他的声音如同在死寂的湖水中投入一块巨石,打破了沉默的氛围。 周围的人闻声纷纷围了过来,他们推搡着周围的人,生怕自己被挤到后面。他们的脸上流露出希冀,怀疑,后怕的神色。 “你发现什么了?” “将军大人没死是吗?!” “这什么你说啊!” 一下子被围在中央的新兵显然也没想到自己的一声叫喊会引来如此大的反响,他此刻的脑袋晕乎乎的,甚至有点透不过气来,只得举起他刚发现的物件,结结巴巴说道: “我……我,发现了……这,这个……” 那是一枚日月嵌合形状的蓝底金边纹章,上面的刻字已经模糊不清,纹章的边角也被磨得发白。就是这么一个小小的纹章,竟然在那场几乎席卷一切的猛烈爆炸中幸存下来,被新兵发掘到。 “这是诺曼将军的象征,血刃统御者之证,五年前由当时的执政世家颁布。”一个略显沙哑的声音从众人身后传来,他一步步走上前,原本围在一起的士兵纷纷给这位军衔高于他们的副官让路,直到他双手接过新兵手里的纹章。 “勘察组不会放过这里的任何痕迹,如果你们的将军仍然活着,他们不会视而不见的。至于现在……大家先回去休整吧。”副官将纹章放入了胸前的口袋,实际上他比那些只接受过初等教育的士兵更清楚,诺曼绝无生还可能。 神力引燃初次被发现在异族所进行的一次弑神作战,那次的情况更加惨烈,整支异族大队都被那个绝望的神拉去陪葬,而那片地区的神力污染到现在也没有丝毫消散。位于神燃中心的诺曼估计连尸骨都不会剩下,他们能找到象征诺曼身份的纹章已经算是极其幸运的事了,这样还能给纪念墙中诺曼的位置上挂点东西,而不是简单的一张介绍纸加照片。 副官一直等到那些勘测人员完成工作,确定这片废墟中除了一些衣服碎片之外再无任何与诺曼有关的东西之后,他冲着那片废墟深深鞠躬。尽管他并不喜欢这个莽撞一根筋,还经常发呆的将军,可对方毕竟是为了弑神大业奉献了自己,个人喜好已经无关紧要了,对方就是一个值得他尊重的将军。 “当神力完全解放的时候,你的功绩将会被那些自由使用神术的人们铭记。”他望向因为连年战争而一片昏黄的天空,低声说道。 “阿嚏!”墨命突然打了个喷嚏,他仍然没能适应周围的低温,这个喷嚏让他开始担忧自己会不会冻到感冒。 之前那场爆炸发生时,为了尽可能“留下证据”,他将自己的外衣脱掉,纹章也一并摘下来,只抓着自己的武器。 墨命看着着身上薄薄的一层布料,不仅开始后悔自己脱掉衣服的举动,谁曾想他刚从耀眼的白光中恢复视力,就看到一群身着白大褂,金发碧眼尖耳的类人种族围住了自己。 是的,这些外表几乎就是传统精灵的家伙,被这个世界的人类称为“异族”。他们是之前挑起战争,掠夺人类三分之一领土的侵略者,过去的诺曼·伯恩斯曾在战场上干掉了不知多少异族,也摧毁了很多他们制造出来的战争机械。 在他身体本能想要攻击的那一瞬间,一股白色的烟雾笼罩住墨命,他拿着长枪的手无力下垂,整个人软倒在地,尽管墨命的意识仍旧清醒,可他的身体已经被烟雾麻痹,失去了反抗能力。 于是他便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被带到了一个特殊的牢房,途中墨命利用漫游者笔记的翻译功能,大致了解了这些异族的目的。 “他是那个人类中的稀有个体,不要急着研究。” “如果能破解出他那超高的‘神力适应性’的秘密,我们量产神力战甲的计划就完成了一半。” “真想现在就剖开他的身体,他的脑子,看看他是否生长出了与其他人类不同的器官……” 诸如此类的话语还有很多,墨命实在没有想到这个世界的“精灵”会是这种画风,那一台台造型恐怖的仪器,以及闪着银光的解剖刀具,无一不在证实着他们的“兴趣爱好”。 墨命此刻被关在一间装有厚重玻璃门的室内,即便药效没有过去,他的手脚仍被坚固的镣铐捆绑着,那些金属构件与其说是束缚着他,倒不如支撑起了他那无力的身躯。每隔一段时间房间顶部的多孔金属板内都会喷出白色雾气,让墨命稍有恢复的身体再次陷入无力之中。 他苦笑着,大致能猜到对方如此对待自己的原因:毕竟这副身体的原主,可是能单独人干掉一支异族中队的存在,诺曼甚至将那些不会轻易动摇的异族士兵追的落荒而逃,足以说明他的恐怖。 直到现在,墨命都在怀疑自己是不是被那个女神给坑了,要不然怎么会只有自己沦落到异族的牢狱,而对方到现在都不见踪影呢? 就在他完全无法行动,脑中胡思乱想,不知过了多久之后,一阵富有节奏的敲击声将他从昏沉的状态下唤醒。 虽然漫游者笔记可以帮他屏蔽掉任何对于精神的影响,但他感觉诺曼的大脑已经开始受影响了,连带着他也有些困顿。墨命甩了甩头,睁开眼看向玻璃门,一个矮小的身影正努力踮着脚,试图引起他的注意。 “你……是商业女神?!”墨命眨了眨眼,看清了这名女孩的面容,这下她倒是和神像完全一致了。明显年轻了六七岁的商业女神脸上露出焦急的表情,奈何她的声音传不到拘束室,只能对他做口型。 “之,后,盯着,来,看你,的,人”墨命通过漫游者笔记毫无障碍地读出了她的话语,点了点头,仍然有些不解,不过也打算照做——毕竟他现在也想不到什么脱困的办法。 距离下一次毒气释放还有一段时间,墨命微微活动着自己麻木的身体,然后静静等待异族的到来。见墨命明白了她的意思后,商业女神便躲到了试验台底下,能看得出她也很紧张,甚至捂着自己的口鼻不敢发出一点声响。 异族并没有让墨命等多久,他所等待的异族便来到了他的拘束室前,手里拿着一摞文件,似乎在记录着这位“诺曼·伯恩斯”的身体状况。这时,一直低垂着头的墨命抬起头与他对视。 对方依旧冷冷地看着他,没有任何惊讶更无恐惧,好像在看一具等待解剖的尸体。下一刻,这位异族研究员的身体便出现在了拘束室内,而原本被囚禁的墨命则是扶着玻璃门,让自己不至于跌倒在地。 “呼……总算……离开那个鬼地方了。”呼吸到新鲜空气的墨命迅速恢复着体力,他朝着仍旧躲在试验台下的女孩招手。 “商业女神,可以出来了,我还以为你把我给忘了呢……” 女孩畏畏缩缩地爬出来,双手揪着衣角,有些犹豫地说道: “我叫赫尔……我不记得好多事了,但我好像必须要救你……然后和你一起去寻找其他神。” 没等他询问更多,那个被送进拘束室的异族耸动了一下肩膀,仿真的右臂从他的身躯脱落,他也由此挣脱开枷锁的束缚。 “研究员0743号汇报,实验目标血狂骑士已经脱离管控,有另一名神力使用者协助他逃脱,对方的神力具有空间转换性质,请抓捕人员携带神力抑制器。” 第90章 机器 刺耳的警报声从他们头顶的扩音器响起,墨命拉着赫尔的手朝着开始奔逃,途中因为赫尔的体力不足以跟上全力奔跑的墨命,于是便被他背在身上。 “你知道哪边是出口的方向么?” “我,我不知道,我也是第一次来这里……”赫尔的声音还在打着颤,周围高速倒退的景物让她晕乎乎的。 墨命在这片银白色的研究中心如同无头苍蝇似的乱转,因为很多门都需要权限认证,他只得选择那些没有识别器的普通玻璃门。终于,他还是与闻讯赶来的异族警卫相遇了,对方似乎是以四人小队的编制行动的,三个手持光束枪的警卫呈三角型面对墨命,而另一个则是在大后方操作着一个奇形怪状的仪器。 墨命停下了脚步,他下意识地想要掏出自己的长枪,却摸了个空。此刻的他没有兵器,赤手空拳面对三个拿着能量远程武器,训练有素的警卫。 “赫尔,交换位置!”墨命压低身子朝着那三人冲去,一道道光束几乎擦着他的身体,然后这位“诺曼·伯恩斯”就消失在原地,取而代之的是一脸懵逼被三把枪对准的队员。 当这些人回过神来转身看向他们身后时,对方早就越过那道门跑远了。 “这里是b小队,普通型号的神力抑制器无法对未确认目标发挥作用,申请使用反神力武器。” 遍布整座设施的刺耳警报声一刻也没有停歇,墨命这一路上遇到的警卫越来越多,他甚至都没有机会停下来喘口气。相应的,赫尔也因为频繁地使用自己能力而累得不行。据她自己所说,她目前的状态连一个新生神都不如,如果在神力耗尽之前没有得到任何补充的话,【等价交换】的使用条件只会越来越苛刻,直到无法使用…… 墨命本想动用血狂神力增强自身,可自从警报声响起后,那些原本随意流动的神力如同被冻结一般,几乎无法调用。印象里他们已经跑过了七个房间,两个十字路口,十二段走廊,可从前方涌出来的警卫越来越多,几乎看不到生路。 “分头跑吧……你背着我体力消耗得更快……”赫尔小脸发白,尽管她一想到自己一个人逃避警卫的追捕,就会害怕的浑身发抖,但她不想拖累对方。 赫尔忘掉了很多事情,在她为数不多记着的事情里,晶体盒最为重要,其次便是墨命,为此她甚至可以牺牲自己。 “不用,这边人少,先躲一下。”墨命察觉到对方又要搞那一套“你先走”的戏码,便直接拐进了一条狭窄的走廊。 他们沿着这条长长的走廊一直向前,那刺耳的警报声也随之远去,赫尔突然闭上双眼,侧着耳朵似乎听到了什么。 “前面……好像有我的同类,不过……气息太淡了。” “同类,你是说和你同属于神族?”墨命提高了警惕,准备应对随时可能出现的危机。他推开走廊尽头的那扇门,看到的却是一排排透明的冷柜,一旁还有些圆柱形的玻璃容器,里面琥珀色液体浸泡着不知名的生物。 他的目光扫过门前的标识牌,顿时明白了这个房间的用途: 珍贵样本储藏室。 同时下面还有一行小字,作为备注:此处存放无法复制,唯独一份的珍贵样本,或曾对研究做出巨大贡献的过时素材,严禁将其中的样本带出储藏室。 相比于整座研究中心的吵闹,这里安静的不像话,如果不是那条通道仍在身后,墨命还以为自己来到了另一个世界。在这么安静的环境中,他蹲下来,让赫尔得以平稳落地,二人小心翼翼地绕过被胡乱堆积在地上的仪器与文件,朝着赫尔所感受到“同类”的方向走去。 随着不断深入这间庞大的储藏室,墨命有种脊背发凉的感觉,在那些珍贵样本之中,不乏异族自己的肢体部位,墨命甚至还看到一个兼具异族和人族特征的婴儿,不知是死是活漂浮在溶液中。 这种感觉虽然不至于让墨命感到害怕,但对于外表不过十一二岁的赫尔还是十分刺激的,她像是被钉在了原地一般,竟不敢前进。见到这种状况,墨命只得转过身去,拉起赫尔的小手,这才让她鼓起勇气躲在墨命身后前行,像只怯生生的兔子一样。 “你确定感知到了同族的气息么,在这里?” “嗯,虽然很微弱,但她仍然活着……”赫尔闭上眼感知了一下,纠正了墨命前进的方向。 他的目光扫过一个个沉眠中的改造人类个体,他们有的被缝合了野兽的肢体,有的干脆是几个人镶嵌在一起,这些诡异的生物,纷纷被“保存”在一台台类似冬眠舱的设备中,操作版上记录了一些简易的讯息。 根据漫游者笔记的翻译功能,墨命能够将这些记录的年代与人类纪年相转换,得出了一个令他匪夷所思的结论:很早之前,比异族与人类爆发战争还要早的时代,他们就已经在做这些实验了。 在诺曼的记忆里,异族原本是个只存在于传说中的种族,直到几年前爆发战争才突然出现。在那场闪电战之前,人类的任何一个聚落,都没有这个种族的目击记录。那这些被他们成为实验材料的人类,又是什么时候“捕获”的呢? “这里,她在这里!”赫尔的声音暂且打断了墨命的思考,他被女孩拽着走向那个角落,这里的冬眠舱明显要新一些,无论是从冷柜的大小还是表面灰尘的积攒程度,都与那些老家伙不同。 他先是看了看这台冬眠舱的提示讯息,时间大概是在人类与异族停战前夕,项目名称【关于基因编辑个体对反神力的适格测试】 墨命伸手擦去玻璃罩上的雾气,看清了里面的景象:一位穿着印有编号的实验服的少女躺在其中,她苍白而干枯的头发披散着,露在外面的胳膊,小腿,甚至脖颈上都遍布了大大小小的伤痕。那纤细的四肢与干瘪的身体令人怀疑她是否营养不良,惨白脸颊左侧印着一行黑色编号,同样使用异族文字书写,经过翻译为【x-04】 赫尔此刻的表情有些哀伤,她抿着嘴,用手抚摸着厚重的玻璃罩,随后底气不足地问道: “我们能带走她吗……” 墨命皱了皱眉,他微微摇头: “你知道,光凭我们两个逃出去已经很难了。”墨命没有明确拒绝对方的请求,他只是在陈述事实,虽然相处时间不长,但他直到赫尔是个听话讲理的好孩子。 “可是……我不想把她留在这个冰冷的牢笼……我们做个交易吧,条件你提,我想带她走。”赫尔捂着自己的胸口,神核仍在她体内静静运转。不知为何,她对眼前这个素未谋面的陌生“同族”产生了强烈的同情。 墨命回忆起门口牌子上的告示,开始思考带上这具样本的利弊,如果拒绝赫尔的请求,可能会影响到她的精神状态,进而让她本就弱小的能力接近于无。另一方面,如果到时候实在被围住,也可以用这具“珍贵样本”,令那些人投鼠忌器,或者干脆将其作为一个消耗品,来拖住追兵。 “可以,我们带她走吧,不用做交易。”在忙活一阵之后,墨命拿起角落不知什么材料制成的流线型长枪,对着这台冬眠舱的控制面板狠狠扎了下去——之前他不是没尝试过通过正常手段解锁,但在经过几次试错后,输入密码的数字盘就缩了回去,拒绝外部的一切操作。 接着,他以台面为支点,硬生生撬开了这座冬眠舱的玻璃罩,白色的雾气释放到空气中,这位被封存许久的实验体终于重见天日。 她的眼皮动了动,然后睁开了血红的双眼,不过那眼眸中并无半点光彩,如同人偶一般直勾勾地盯着天花板。 “你能自己走么?”墨命看着立刻苏醒的这具“珍贵样本”,暗中戒备,询问道。 “自检中……错误,错误,错误,访客未登记,现进入公共模式。”x-04用沙哑的声音如同机械一般说道。 墨命伸手摸了摸对方的脸颊,又捏了捏她的胳膊,都是实打实的人体触感,除了有点凉之外没什么特别的,难道异族的科技水平已经到了制造仿真机械人的程度? “你的通用名,用途是什么?是否由机械构成?” “错误,错误,错误……本兵器为完全生物体,并未加装任何机械部分。回应上一条命令,本兵器能够跟随访客移动,在下一条命令下达之前,将一直执行此条命令。” “这就是你说的‘疑似同族’?”墨命指着x-04问赫尔。 第91章 遭遇战 “您是否在寻找——逃生通道?” 正当墨命和赫尔讨论着接下来该走哪边,可以躲开更多警卫时,一旁静静站立的x-04用毫无起伏的声音如此说道。 “x-04,你对这座设施了解,或者掌控多少?”墨命忽然意识到什么,开口问道。 “本兵器记录了a01号实验场的地形图,且生物体的访问权限能够开启除总控室外的所有防护门,请问有什么需求?” 墨命有些担忧,他着实没想到自己的逃脱之行会这么顺利。一个本以为是累赘的样本起到了导航仪加开锁器的作用,这实在是太巧合了,可目前墨命也只能往这个坑里跳,他现在的体力无法应付其他通道密密麻麻的警卫。 于是他直接命令x-04带领他们走最快捷,需要经过的门只有那几道,因为x-04的高等权限,所以这些之前根本无法考虑的通道不成问题。就这样,他们用比之前从拘束室逃出来还短的时间,来到了出口处,此刻距离他们完全逃出研究中心只剩一个房间。 “本以为能够欣赏一下血狂骑士的英姿,没想到却被你发现了作弊手段……不过,你也不屑与那些端着玩具的懦夫战斗吧。”房间的门被从外面打开,一位身材魁梧,远不是那些警卫能够比拟的异族挡在那里。 他虽然也有着金色的发丝与尖尖的耳朵,但穿着打扮却像一个野蛮人,那些布条遮挡不住的地方,显露出生死搏斗留下的伤痕。毫无疑问,这是一个诺曼·伯恩斯最不愿在战场上遇到的异族战士。每次干掉这样的敌人,都要以一整只小队作为掩护,加上诺曼解放神力才行。 而这里没有他信赖的队友,没有能够结成战阵成倍增加战力的士兵,他这边只有一个战力未知的导游,和一个没有战斗能力的小女神。 “赫尔,等会儿掩护我。”墨命手里仍然抓着那柄不知名材料制成的长枪,头也不回地说道。 “喂喂喂,我可不希望,咱们之间的战斗被无关人等打扰……x-04,挟持那个女孩!” 他话音刚落,墨命来不及反应,就看到原本静静站在一边的x-04一手搂住赫尔,另一只手变化成刀刃架在了她的脖颈上。 “x-04,放开她!” 但x-04仍然保持着挟持的姿势,甚至手中的刀刃在赫尔白皙的脖子上划出血痕,都无动于衷。她与生物同样拥有着呼吸心跳体温,却像一个完全听从命令的机械人,甚至都不会眨眼。 “没用的,我的管理者权限要高于你的访客权限,她现在只听我的。” 墨命丝毫不去在意对面那个散发着危险气息的异族战士,而是将枪尖对准了x-04,他思考着自己的出枪速度,能否在对方伤到赫尔之前将其瘫痪。 至于为何不是直接破坏掉对方,除了考虑到赫尔的心理承受能力之外,这台机械他们后续的逃亡过程中应该还能用到。 “我……我没事的……”赫尔瞪圆了双眼,身体止不住地颤抖,她望向自己认为的“同族”,试图用神明之间的“心灵交流”来唤醒对方的良知。 但仅仅是探入了一点,赫尔便被那股压抑到极点的黑暗与冰冷逼退出来,所有的神都有符合他们风格的精神世界,或者说神殿核心……可这位不知名的同类只有无尽的虚无,任何尝试与努力都会被咀嚼,吞噬,半点反馈都不会有。 “你是故意将她交给我们的?”墨命收回长枪,他无法保证自己的攻击能让情况变好,对方随便对x-04下一条命令,都足以让他的行动导向更糟的结局。 “直到现在才发现么?用脑子想想,那么重要的地方,正常情况下怎么可能一个警卫都没有?”异族战士耸了耸肩,用夸张的语气反问道。 “你这样做不符合这座研究中心的利益,你的目的是什么?”墨命一面拖延时间,一面努力驱使神力在体内流动,争取在战斗前尽可能恢复到正常时期的战力。 “利益……他们把我格里科从战场上撤下来,让我当一个保安队长时,考虑的就是利益。我又有什么理由去给那群满脑子研究的懦夫卖命?!”格里科咬牙切齿道,他毫不掩饰自己对于异族研究派的不满。 “那你可以为了报复他们将我们放走,双赢,不是吗?”墨命调节着自己的呼吸,本来也没想通过一言两语说服对方,不过从他的话里倒是能推断出异族两个派系似乎不怎么和谐的样子。 “好啊,我可以放你们走。”格里科的回答令墨命一愣,可还没等他追问,对方露出了狰狞的笑容。 “只要你跟我堂堂正正打一场,让我满意或者赢了我,我就放你们走,甚至可以把x-04的管理员权限给你。没办法,那些实验体没有一个能让我尽兴的,总是玩几下就死掉了。”异族战士双拳对碰,竟然出沉闷的金属声,他两条经过改造调整过的手臂开始发红发热,锋锐的指虎刺破拳面的皮肤,闪着森森的寒光。 “现在,和我打一场!” 回应他的是墨命直冲面门的一枪,源自诺曼的战斗本能驱使着他攻击,躲闪,格挡……那柄银白长枪似乎是用和格里科的指虎一样的材料制成的,竟然在数次激烈碰撞后仍然未见磨损。 不行,实力差距太大,不动用神力的情况下我赢不了。墨命将枪拦在身前,硬吃了格里科的一记直拳,差点没稳住身形,反震之力令他口吐鲜血。他用枪撑着身体,喘着粗气,那股凝滞感仍然遍布他全身,如同一根绳子勒着他的脖颈,难以呼吸。 “怎么,担忧那个幼神而不肯使出全力么,我可不像你们人类那样出尔反尔,只要你满足我,我就放你们走。”格里科的身上没有多出哪怕一点伤痕,他活动着自己那双结构复杂的钢臂,一副扫兴模样。 墨命不说话,只是冷冷地瞪着他,然后指了指自己的胸口,摇摇头。 “啊,真是抱歉,怪不得从刚才起我就没有感受到任何神力波动——x-04,关闭这个房间的反神力立场。”格里科一拍脑袋,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对着x-04下命令道。 如同机械人的x-04眼眸红光一闪,没有做任何其他动作,于无形中关掉了领域。墨命立刻感觉到体内阻塞的神力明显被疏通,那副从他进入这座研究中心便被带上的枷锁终于解开,他的身体像是终于从岸上回到水中的鱼,呼吸着许久不曾感受到的氧气。 “多谢。”墨命第二个字刚吐出嘴边,他的长枪就已经朝着格里科刺去,神力在全身循环,逐步提升着他的速度与力量。可格里科并没有因为这个而显露出颓势,他游刃有余地化解了墨命的攻击,甚至还能在他攻击的间隙迅速准确地反击,锋锐的指虎前端擦着墨命的脸颊砸在了房间的墙壁。 从一开始的墨命主动出击,到格里科步步紧逼,让他完全处于了被动地位,甚至被对方逼到无法再后退半步。 “就这点实力么,那个被称为战场噩梦的家伙去哪儿了?!”格里科眼中的失望之色越来越浓,他直到现在也没有一丝一毫面对“血狂骑士”的感觉,充其量是热身的程度。 墨命依旧面无表情,盯着近在咫尺的格里科,他棕褐色的眼眸开始一点点变化颜色,仿佛映照着流动的黄金,又掺杂了殷红的鲜血。格里科说得对,那个货真价实的血狂骑士并不在这里,墨命这个菜鸟驾驶员光是开动这台“高性能机体”都很勉强了,不过还好,就算不是正派的诺曼·伯恩斯,也可以进行神力终解。 “为吾主献上战争与杀戮,让他的国降临人世间。”墨命轻声念着祈祷词,血液随着神力的涌流而一并沸腾。他将长枪刺向对方,刺入了对方挡在身前的改造双臂,随着他枪身的一阵高频振动,一些支撑运作的零件被他挑了出来。他无需思考,甚至舍弃了本能的防御,一味的进攻着。 “痛快,痛快,这才是血狂骑士,这才是我想要的战斗!”格里科同样抛弃了防御,只用左臂进行着攻击。他的另一条胳膊已经废了,薄薄的一层仿生皮肤下,机密的零件被破坏的乱七八糟,泄露的能量液撒得满地都是。 墨命此刻感觉自己进入了一种无我的状态,身上的伤口在对方的重拳轰击下崩裂,痛觉在神力的作用下被屏蔽大半,他的视野中一片血红,对方的攻击在他看来都有着预定的轨迹。不过这副身体可以跟上对方的动作,却难以提前一步做出反应,如果让真正的诺曼来操纵一定做的比他好。 不过墨命并不打算依靠对方,他之后免不了经历各种战斗,这是他的第一次实战,也是他的练习。 第92章 逃脱 受伤越重,实力越强——这是战争之神赋予诺曼神力的特质,诺曼也因此被称之为血狂骑士,无论多么残酷的战场都能死里逃生,然后变得更强。唯一的不足,便是历史上所有血狂神力的持有者,都活不过三十岁。 墨命虽然现在的打法看上去十分不要命,在一旁什么也做不了的赫尔看到他的“惨状”已经哭成了泪人,但他自己很清楚这是在试探格里科的底限。虽然墨命无法如同原主那样自由操作这具身体,也发挥不了其百分之百的战力,但有一点,凭借着漫游者手册,他能够掌握这具身体的大致情况。 二人的拳与枪相撞,发出金铁交鸣声,金属的接触部位甚至火花四溅,终于在令人牙酸的咯吱声中,墨命的枪断了。他们借着这股冲击力退回了一开始的位置,相对而立。 淡淡的血色雾气萦绕在墨命周身,他身上的伤口虽然多的吓人,可都不怎么深,甚至有相当多的一部分飞速愈合着。真正让他难以坚持下去的是体内的暗伤,对方势大力沉的拳头多次轰击在他的胸腹处,甚至胳膊也没少被“光顾”,导致他在方才的战斗中时不时呼吸困难,挥舞长枪的双臂也几乎脱力。 墨命看了看仍然不敢轻举妄动的赫尔,眨了眨眼,对方一愣,然后微微点了点头。 “还要再打下去么,格里科?”墨命握着断枪,用沙哑的声音说道。 格里科的情况也好不到哪儿去,他用作攻击手段的两条手臂几乎看不出原貌,露出森然的银白钢架,除此之外,他身上被长枪戳穿的几个窟窿仍然在流血,他的脸色也有些发白。 “我十分欣赏你的实力……”他还没说完,一阵铃声响起,格里科按了按太阳穴位置的方框,接听了电话。 “安全总管,别玩了。血狂骑士与未知幼神都是很重要的实验材料,你不会失职的,对吧。”对方在用冰冷的声音说完这句话后,便自动挂断,甚至没有在意格里科是否回复。 “唉,如果我放走你们,那就得从保安队长降级为实验素材了……谁让你们那么‘珍贵’呢?” 格里科故作姿态叹了口气,将两条报废的机械臂甩在地上,手肘处的断口中央露出一个小孔,柔软而粘稠的半固态从小孔中挤压而出,迅速凝聚塑形为两条新的手臂。 “是要我自己动手,还是你们乖乖钻进笼子?” 赫尔显得很愤怒,她瞪着对方,气呼呼地说: “你,你不遵守约定,你在践踏契约精神!” 墨命的回应则十分简洁,他单手握着只剩半截的长枪对准格里科,做出冲锋的姿势,另一只手在身对着赫尔做了一个手势。 “看来你要再吃点苦头了。”格里科再次露出了狰狞的笑容,他觉得自己又能享受撕碎猎物的快感了——毕竟研究部的那些人只要活的实验体,伤势轻重根本无所谓。 他那生物质构成的双拳一阵扭动,变形成两张露出尖牙的大嘴,和他脸上的笑容一样狰狞。 “就是现在!”墨命的枪刃被格里科右拳构成的大嘴咬住,金属枪身在更加坚硬的牙齿下化为碎片,可下一秒格里科的狞笑便僵住了。 “等价交换:限定范围,言语!”赫尔紧闭双眼,朝着对峙的二人伸出手。 “x-04,将管理者权限转移给上一条命令的访客!”格里科的嘴中吐出了这句话,他自己却是一副惊怒交加的表情。 “可恶,你小子干了什么?!”与此同时,本该由格里科说出的话语却从墨命的口中喊了出来。 赫尔睁开双眼,她用空灵的声音宣告道: “等价交换——解除。” 实际上,墨命从一开始就尝试在精神世界与赫尔建立联系,似乎是由于他们在那座神殿里的约定,他没费多大力气就实现了与赫尔的心灵对话。 墨命装成全心全意战斗的样子,先是让对方解除了神力限制,这样一来赫尔就能使用除了位置交换以外的神术。接着他通过询问得知了,赫尔的神术基础是建立在“等价交换”以及“契约精神”上的,这个等价的定义有着许多严格的限制,却也存在操作的空间。 他们逃出去的关键并不在于能否击败格里科,而是能否重新取得x-04的控制权,墨命猜测x-04的权限比他之前设想的还要大,既然如此,那就需要赌一把。 交换双方言语的最好时机,便是格里科与墨命激战过后,认为自己胜券在握,那一刻他的警惕心将会降至最低,长时间将注意力集中在墨命身上的他,自然会降低对于x-04的掌控。 尽管墨命此刻已经遍体鳞伤,武器也彻底废掉,但他却松了口气。经过漫长的准备,他终于在对方松懈自满的时刻夺得了x-04的控制权。 “x-04,解开a01所有实验体的束缚,并强制唤醒它们!”墨命慢慢后退,挡在赫尔与已经易主的x-04身前,下达了命令。 “你疯了!你不知道这里关了多少……”格里科仍没有从突变的局势中回过神来,他瞪圆了双眼,指着墨命说不出话来。看来墨命赌对了,x-04确实有这个能力。 “正因如此,比起处理我这个还没有登记在册的无名小卒,安全主管大人不应该去抓捕那些四处乱跑,破坏实验设施的家伙吗?”墨命有自信,他不认为自己与赫尔能比整座研究设施还重要,能让这个安全主管在二者之间选他们。 “很好……很好……不过我也可以用最快的速度解决你,然后再去抓那群怪物!” 还没等他朝着墨命冲过来,一阵电流从他太阳穴席卷全身,令他整个人动弹不得,通讯器里传来了压抑着愤怒的声音: “格里科,a01有6个区域已经沦陷,你浪费的每一秒都会给研究中心带来巨大损失,现在命令你立刻前往收容实验体。” “听!命!”格里科几乎要把牙齿咬碎,他脸上的肌肉因愤怒而挤在一起,如果眼神能杀人,墨命估计早已被千刀万剐。 “另外,血狂骑士诺曼·伯恩斯,你的表现出乎了我们的预料,x-04就先寄存在你那里……我们很快就会连同你一起回收。” 格里科朝他们冲过来,不过目标却是他们身后通往研究中心内部的大门,情绪极差的他甚至没有等待认证识别通过,而是随手粉碎了这扇墨命绝不可能暴力破开的防护门。 “格里科,安全防护门一扇,记在你的工资单上了。” “我知道!” 聆听着远处传来若隐若现的吼叫与惊呼,墨命冷漠的脸上露出微笑,因为他的一句话,就连大门的守卫也在片刻前被调去了研究设施内部,只剩下自律警戒机械在出口傻乎乎地转圈。 “x-04,规划一条最佳逃离路线,要求尽量避开武装力量的聚集地。”墨命一边下达着命令,一边抓着x-04的手,按在一辆战车的识别器上,车锁应声而开。 轰鸣着的单兵战车撞破了铁网,朝着远离建筑群的郊外驶去,途中墨命只让x-04把驾驶手册调出来,就运用自己的驾驶精通掌握了这辆车。虽然x-04也能担任驾驶员,不过考虑到之后还有很多地方会用到她,墨命便让她进入了待机休眠模式。 “呼……总算从这里逃出去了,就是不知道那边怎么样了。”墨命看着路线图,终于可以从紧张的状态稍微松懈,思绪便飘到了人类那边。 长年的战争令天空永远笼罩着一层灰黄色的烟云,气候甚至因为异族数次动用的武器而发生变化,裸露在外的农田基本上不可能长出庄稼,甚至连草皮都一直呈现出枯黄色——不论季节地区。 干旱,荒漠化,甚至天空不定期还会降下足以让人皮肤溃烂的“腐蚀雨”,今天就是下雨的日子,灰黑色的雨滴好像无穷无尽,从灰黄的天穹落下。如果没有坚固的防护设施,寻常人家根本不敢在这种天气出门,不仅寻常的雨具会被腐蚀破坏,光是在这种环境下呼吸都有极高的几率染病。 城市中虽然有临时避雨点,但那也是给来不及跑回家的行人准备的,在对腐蚀雨的处理方式上,城中并不比村落先进多少。 原本空旷无人的街道,一阵齿轮运转的咬合声打破了这里的寂静,一架造型怪异的马车从城外飞驰入城,位于前方牵引车辆前进的并非寻常所见的马匹,而是一台造型古怪的“机器”。 这番声势引得不少居民打开窗户,由于屋檐的特殊设计,他们即便开窗也不会淋到腐蚀雨,纷纷向外看去。有眼尖的看清了马车上悬挂的旗帜,旗帜的材料堪比防护服,即便是在雨水的腐蚀下也没有任何变化。 他们看着那尊贵的象征,低声谈论着自己的猜想。 第93章 心思各异 “看那旗子上的图案,是东三家中的哈灵顿家族。” “他们负责的区域离这儿可不近,是什么风把东区的骑士老爷吹来了?” “你们没听说,那位年轻的血狂……” “嘘——你不要命啦,这种事也是咱们能议论的?” 平民的窃窃私语声逐渐远去,坐在马车内部的贝芙·哈灵顿皱了皱眉,神力的加持令她能够毫不费力地听到距离自己很远且微小的声音。此刻她才意识到,那个消息早已经不是什么秘密,都到了能够在这群下民口中流传的程度……可笑的是,他们是东区三家中最后一个知道的。 “伯恩斯家最后一名征战骑士……也陨落了么。”她将右手的食指与中指并在一起,轻轻按揉着同侧的太阳穴。这是她担任哈灵顿家主之后养成的习惯,每当遇到令她惋惜的事情时,她都会这么做。 时光似乎没有在这位女家主身上留下痕迹,年过四十的她仍然保养的像个二十多岁的姑娘。或许只有通过那双饱经沧桑而浑浊的眼眸,才能从中窥见她这些年所经历的风雨。 她对那个孩子并不陌生,甚至可以说看着他长大的也不为过,毕竟作为东区最偏北的哈灵顿家,和北区最偏东的伯恩斯家,地理位置上的接近让他们少不了打交道。可那些久远的记忆如今变得十分模糊,她几乎都快忘了那个努力学习,立志成为一位法官的诺曼,印象里只剩下令敌人闻风丧胆的“伯恩斯家的血狂骑士”。 “家主大人,我们到了。”车外传来的声音打断了她的回忆,贝芙的眼神从追忆中的恍惚迅速恢复为平时的警惕与审视,就算是和她同级的家主,也很少愿意与这样一双能够洞悉人心的眼睛对视。 外面仍然在下着连绵不绝的腐蚀雨,在贝芙的脚落到地面之前,昂贵的防护服布料被当作地毯铺在石台阶上,特制的雨伞被专人撑开,遮挡住她头顶的雨水,随着她走向大厅而移动。 这座建筑历史悠久,据说从“授勋时代”就已经坐落在此,经过后续的修建扩容,才达到了如今足以容纳千人的规模。不过,即便它内部的空间如此宽敞,也不会对非贵族以及“后天骑士”阶级开放,甚至就连最接近骑士阶层的士兵与通过修习获得神力的神侍都没有资格靠近。 她无需伸手,甚至她的随从都不用说一句话,在门口站得笔直的服务人员露出礼貌而恰到好处的笑容,恭恭敬敬地替这位家主打开了门。 他的工作仅此而已,一遍遍的替到来的客人开门,关门。但凡他敢表现出一点,对于门内的好奇……那么他当场就会被撤换掉,永久失去为贵族阶级工作的资格——是的,不止是失去这份工作,连同他的资格一并会失去。 这就是中区,不同于方位四区各有三个世家共治,这里的世家只有一家,他们的权威在这里毋庸置疑。贝芙将自己的鄙夷压在心底,只是稍微感叹了下中区内卷的制度,却也没什么太大的感触 毕竟,哪里不是如此呢?凡是世家治理下的城镇,大同小异。 贝芙穿着一身黑色为主,点缀以白边的礼裙,前来参会的人们也大都身着黑白二色的服装,他们三五成群聚在一起,端着装有酒液的高脚杯,低声交谈着。 她缓步走到取用酒水的长桌前,望向正上方,挂着一条横幅,上面用肃正的字体写着: 沉痛哀悼为弑神事业献出生命的伯恩斯家主——血狂骑士。 没等她继续看下去,清脆的玻璃碎裂声响彻在这空旷而寂静的大厅,令那些窃窃私语的人转过头看向声源处,贝芙也不例外。 那是一个年龄与诺曼·伯恩斯相仿的青年,看面相兴许比诺曼还年轻一两岁,此刻的他死死的盯着那条横幅,手里的高脚杯被他硬生生捏碎。玻璃的碎片划伤了手掌,扎进了肉里,鲜血滴在地上的碎片间,而他浑然未觉。 贝芙并不认识这个青年,但她却认出那个从远处跑过来,面露不悦,将青年拉到角落低声训斥的中年男人。如果她的记忆力没出错的话,那个男人正是北三家之一的拜尔家现任家主,而那个被他训斥的青年应该是他的儿子。 是七子,还是十二子来着?贝芙的记忆力并不会用在这种没什么意义的事情上,拜尔家的子嗣多到她不想数,对方会根据出席的重要程度而带上不同的子嗣……一般来讲,经常跟随他出席重要会议的,大概率是他培养的继承人。 但这种程度的会议,被家主带来的这个子嗣应该只是用来凑数的,没必要过多关注。 以上信息皆出自哈灵顿的情报中心,尽管人类内部分区而治,理论上不存在大规模的冲突与矛盾,可哈灵顿并没有因此放松对情报的收集。 “凯文,你的成年礼都过去两年了,怎么做事还这么鲁莽,你就不能学学你弟弟……”拜尔家主先是环顾四周,见其他人并没有再投过视线后,低声说道。 “可是父亲……他们,他们连诺曼的名字都不肯放上去,我,我……”凯文的情绪十分激动,固执的他甚至不肯使用治疗术止血,任凭那疼痛侵袭他的手心。 拜尔和伯恩斯同属于北区三家,他们有着相似的职能,平时的往来也更多。作为最初抵御异族的主力军,凯文和其他几位骑士在征战中加入了诺曼的联合骑士团,率领不同职能的兵种进行作战……那是他们最有意义的一段日子。 可随着和平协议的签订,他们不仅被解散编制,而且再也不准对异族动用武力。其他人或许顶多是失望与不满……可诺曼呢? 最为仇恨异族的诺曼本应是最无法接受的,可他却没有多说什么,只放下一句“我们应当服从命令”,便带着被改组的“新血刃”前往了废弃神殿。 想到这里,凯文就更加不满于这里人们的态度,他们不可能没听说过诺曼,在这些人躲在自己的城堡瑟瑟发抖时,是诺曼带领他们击退异族的机械军队,是诺曼在战场山拼杀。可是……无论是从会场布置,还是人们的表情神态,都和他最厌烦的交际酒会相差无几。 “这不是你闹情绪的理由,现在开始我不希望你再做出任何出格的举动。”拜尔家主转过身去,不想听自己儿子那可笑的想法。 还没等贝芙继续拿起自己的酒杯,大门处传来一声巨响,尽管来人还没出现在她面前,那凄厉如同野猪临死前嚎叫的哭声便先一步摧残着她的耳膜。 见鬼,怎么开个会都要用神术保护自己。几乎是瞬间,贝芙便对自己使用了心灵派系的“耳不听为清”,那个声音尽管仍然聒噪,但杀伤力大大降低。 一个肥硕无比的“球”几乎是滚着进来的,在他周围的仆人神色紧张地用手搀扶着这位“悲痛欲绝”的家主,他们一边走,还向四周撒着五光十色的异宝奇石。其他家族的仆人在得到其主人的允许后,慢慢蹲下身,有礼貌有秩序地捡拾着宝石,尽管他们的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可手上的动作依旧轻柔无比。这也不能怪他们贪心,毕竟这些石头随便一颗,都能供他们吃穿用度一年甚至几年。 “我的侄儿啊,我那亲爱的小诺曼……你怎么就,就离开了我们呢?”这个球的脸上满是泪水和鼻涕,一声声越发尖锐的叫喊,甚至因为哭的太用力,呼吸都有些困难。这幅场景让不知情的人看到了,还以为是他的双亲突然与世长辞,还给他留下了几辈子都还不完的债务。 贝芙不动声色的朝着会场边缘移动,她移开目光,脑海中却不免浮现出了这个“球”的一系列情报:夏洛克·葛朗台,东区的家主。在神力解放同盟建立之前信奉商业女神——尽管当初赐予他们神力的是另外的神。 如果不是因为这座大厅不允许太多仆从进入,那家伙说不定会携带一整支丧葬乐队进来。贝芙出于好奇,朝着刚刚被球撞出来,门口的大洞往外看了一眼——还真有丧葬乐队。 夏洛克的嚎哭声渐渐停歇,悲伤的表情挤在他几乎看不出五官的脸上,让人不忍直视。他这番举动成功激怒了几个年轻人,他们攥紧拳头,咬着牙一副恨不得揍他一顿的神情。说来也怪,除了他们竟然没有一个人对夏洛克的行为表示不满,就连早就坐在前面位置上的主事人也仅仅是闭上了眼睛——屏蔽干扰并非哈灵顿家的独门神术,理论上每个世家都有类似的手段。 “既然该来的都来了,那么这场追悼会就开始吧。”中区的代表睁开一只眼睛,看着在场的几位家主以及代表,如此宣告。 第94章 追悼会 情况完全符合海登·圣的预料,他看着几乎只坐了一半的位子没有再等待,宣告了会议开始。作为中区“圣”家的外务主管,他显然组织了无数次类似的会议,这次也不例外。 “前不久,我们最英勇善战的伯恩斯家主,诺曼·伯恩斯,在讨伐商业神时牺牲……” 海登用低沉的声音念着稿子,他表情悲戚而又不做作,显然比那个夸张的夏洛克强多了。那苍老的声音仿佛有着魔力,令在场大多数人都不禁低下头,一些年轻的女仆甚至在偷偷抹眼泪。 海登望向台下的各家代表,他们表情各异,却都与悲伤不沾边。这位老人按照追悼会的流程做完自己的事后,暗自叹了口气,开口询问道: “请问各位代表还有什么要提出的吗?”海登知道自己问出这个问题后,大概会发生什么,可他无力阻止。 “呜呜呜……我有罪,我有罪啊!”还没等海登说完最后一个字,那位体型壮硕的葛朗台家主便再度发出嚎叫,在远处待命的仆人早已习惯,却吓到了坐在他身边的东区另一位家族代表。 这个平平无奇的中年男人从会议开始便不断擦拭着额头上的冷汗,毕竟东区另外两大世家的家主一左一右坐在他的两侧,他一个小小的会议代表倍感压力。 在这位演技浮夸的“大商人”断断续续的叙述中,其他人大致明白了他要表达的意思:诺曼·伯恩斯前往的那座商业之城,恰好位于他的领地范围。自己作为负责人竟然没有探明那里的情况,也没有在诺曼前往讨伐时给予任何形式的帮助…… “请务必让我赎罪,我会代表葛朗台家赔偿伯恩斯家,以及和伯恩斯家签订商业契约,赔偿的具体内容和契约如下……”夏洛克的声音一瞬间从哽咽变为正常,他将自己的手擦干净,从随身的包里拿出一摞文件。 “可是,我们都知道,诺曼·伯恩斯是伯恩斯仅剩的血脉,也是最后一任家主……不知夏洛克家主,您是怎么打算的呢?”海德心里暗骂着把这份工作退给自己的上级,一边硬着头皮问道。 尽量远离夏洛克,坐在边缘位子的贝芙眯起眼睛,她心中的某种猜测正在逐渐化为现实。早在各世家的代表落座时,她便发现本应无人的,伯恩斯家的位子,被一个素未谋面的年轻人占据了。尽管对方周围坐着好几位比肩家主甚至就是家主的存在,但他却丝毫没有表现出怯意,反而十分悠闲。 果然,在“圣”家的傀儡问完话后,那个年轻人不出贝芙所料,从位子上站了起来,在周围人的注视下一步步走上台。 “各位中午好,我来自伯恩斯家族的分家,艾伯特家的格纳·艾伯特。” 有好戏看了。贝芙嘴角浮现弧度,微微后仰,显露出诱人的身体曲线,双手交叉抱在胸前,将那抹丰满凸显地更为突出,不过此刻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台上的青年身上,再加上贝芙坐在角落,并无人看到这风景。 “曾经,我也随诺曼大人抗击异族军队,和他同生死,共进退,直到两族议和,新编制建立……” “他是位好将军,每次总是冲在我们前面,替我们分担了大部分兵力,他平时也很关心我们这些下属,还会将自己的高等治疗药剂分给那些买不起治疗神术的伤残士兵,让他们免于截肢,沦落到农奴……” “我到现在还不敢相信,这件如同噩梦的事实。甚至每天夜里我都会惊醒,然后质问自己,为何不够强大,为何没能跟上诺曼大人的脚步,如果我在那场弑神战役的现场,我一定会跟着诺曼大人冲进去!” 格纳红了眼眶,逐一看向下面的家族代表,随后,将握紧右拳举到耳侧。 “各位,过去已经无法改变,我们只能看向未来。只要有我们,有艾伯特家族在,伯恩斯的旗帜便永不会落下。最后一位伯恩斯倒下了,我们艾伯特就是新的伯恩斯!” “好!”夏洛克第一个鼓起掌,他似乎是被格纳的讲话打动了,脸上的肥肉都在颤抖。 “格纳·艾伯特!”没等其他人开始表态,一声怒吼便从北区的席位爆发,声音的主人从座位上站起来,他伸出右手指着那个在台上的青年,质问道。 “你敢不敢,把你的混账话再说一遍?!”凯文被纱布包裹着的左手开始渗出大片血迹,他此刻情绪激动到浑身发抖,完全不顾自己父亲的劝阻。 “凯文,你发什么疯,快坐下!”拜尔家主此刻的脸色更难看了,他虽然不清楚这一幕是怎么回事,但也清楚这个时候绝不能站出来唱反调——“圣”家都还没说什么呢,葛朗台家也表示了赞同,你一个小毛孩子发什么火? “不,欧利·拜尔大人,凯文好像和我之间有一些误会,不如趁这个机会讲清楚。”格纳面对凯文的指责,十分平静,甚至连眉头都没有皱一下。 “凯文,我希望你能冷静一下,这是诺曼的追悼会,不要太吵闹。”格纳低头慢条斯理地戴上白手套,缓缓说道。 “好啊,你还知道这是什么场合,诺曼他才刚走几天,艾伯特家的,你就这么急着夺权?”凯文收敛了怒容,冷笑出声,他看向在场的其他人,企图从他们的脸上看出同样的愤慨,可这些人都是一副木然的表情,甚至有些人还打着哈欠。 这让他浑身发冷,高昂的怒火像是被一桶冰水浇熄,他有些无法理解,诺曼舍生忘死的战斗是为了什么。是为了外面那群懦弱卑微的愚昧民众?还是为了这大殿中自私冷漠的上位者? 一种庞大的悲哀几乎要将凯文压倒,如果不是左手持续不断的刺痛,他甚至觉得这是一场噩梦。 “请注意你的言辞,凯文。我们作为伯恩斯的分家,比任何家族都要了解伯恩斯的传承与意义,正因如此我们才要继承它,而非你口中的夺权。”格纳冷冷的看着凯文,一下下按着指关节。 可是葛朗台家为什么这么着急和你们签订商业契约……凯文本想如此质问对方,但他看着格纳那张没有任何表情的脸,看着对方的白手套,那些与诺曼并肩作战的记忆再次涌上心头。 他从未如此怨恨过眼前的格纳,甚至怨恨起他背后的艾伯特家族。自己挚友的家族,要被这么个虚伪小人夺走,愤怒再次充斥了他的思考,令他直接破口大骂: “分家?我呸!你也有脸说,你们艾伯特的先祖不就是当初誓约之战时,给伯恩斯伺候战马的马童吗?”他说出这句话时,原本揣揣不安的拜尔家主彻底慌了神,连忙就要对自己这个鲁莽的儿子使用禁言术,却发现自己的术力流通不知何时被封住了,无法使用这种微小的术。 “像你们这种泥腿子祖先留下的泥腿子血脉,有什么资格和我们十三世家平起平坐?你也配?!” 凯文的怒吼声响彻大厅,之后便是死一般的沉寂,他的父亲脸色苍白瘫坐在位子上,格纳缓缓将白手套脱下,眼神中甚至流露出怜悯,其余人则是都用看外星人的目光看向凯文。 贝芙用折扇掩着嘴,摇了摇头,她看到凯文眼眸深处那一抹微不可察的红芒,哪里还不知道对方中了心灵类神术。根据他之前的性格,根本不需要怎么操作,只需要一些小小的引导,凯文便能说出幕后主使者想让他说出的话语。 贝芙自然看得出对凯文下术的人是谁,也清楚对方下术所用的媒介与手法,说实话所有非哈灵顿家的人使用心灵神术的行为,在贝芙面前都无异于班门弄斧。她可以神不知鬼不觉地破除术带来的影响,甚至能让术反噬施术者,可她什么都没做,只是默默的看着。 帮助一个不知名的拜尔家的子嗣对她没有任何好处,可破坏艾伯特与葛朗台家的计划,却会带来难以预料的负面影响。更何况,这场戏是在“圣”家默许下上演的——那位海德老先生从刚才到现在可一句话都没说呢。 “咳咳。”海德看着场上的情况,不由得清了清嗓子,打破了沉寂,这个恶人他终究是要做到底的。 “伯恩斯家族目前已名存实亡,为了让动荡不安的局势保持稳定,我们再也不能坐视任何家族的消失了。” 海德指的,是在签署了停战协议后,神力解放运动令部分狂信徒开始反抗,并且聚集起来向西逃窜。导致的结果,便是西区几乎成为狂信徒的大本营,三家有两家直接被架空,成了狂信徒的傀儡,而剩余的那一家也在艰难抵御着狂信徒的攻势,无暇顾及其他事物。 所以,“圣”家并不会反对艾伯特家“篡位”的行为,反而会表示支持。海德存在的目的,就是在体现“圣”的公平公正,他会将这件事摆在台面上,用一个大家都能接受的理由解决。 “现在,对于艾伯特家继承伯恩斯一事,开始表决。” 第95章 易主 人类数百年没能改变的格局,在异族突然出现,并发起侵略战争后到现在,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除开目前已经沦陷的西区,北区也有三分之一的领土落在了异族手中,东区也有五分之一不再属于人类,而是被各类成因未知的魔兽盘踞。 南区……倒是一直没什么情况,可是也过于稳定,稳定到海德主持了这么多次会议,也没见过几次南区的家主。 主持者“圣”家是评判者不参与投票,作为会议讨论目标,名存实亡的“伯恩斯”家没有投票权,北区剩余两家,东区和南区的代表都到齐了。 至于西区嘛,或许比伯恩斯家还惨。 夏洛克第一个举起了手,他那副哭丧脸换成了笑模样,仿佛笃定艾伯特会继承名号一般。紧接着他便将目光投向同在东区的那个代表,直接扔过去一张黑金卡。这个唯唯诺诺的男人自然明白对方的意思,跟着举起了手。虽然同为贵族,可他这个代表仅仅是被推出来凑数的,完全无法和家主相比。 至于那位贝芙·哈灵顿,夏洛克倒是很有自知之明,没有去尝试贿赂对方,甚至连往那边看一眼的打算都没有。如果说让夏洛克将最不敢招惹的家族列个排行榜,前三名分别是“圣”家,过去的伯恩斯家,还有就是哈灵顿家。 贝芙看着这场十分可笑的表决,有些倒胃口,便直接站起身离开了座位,朝着大厅另一边的酒水台走去。 此刻的拜尔家主顾不得去管呆立在原地的子嗣,也跟着举起了手,他可不想被新伯恩斯家与葛朗台家盯上。北区的另一位非家主代表见状也跟着举起了手。此刻举手人数已经过半,一直没有动作的南区那三位代表也齐刷刷举起了手。 “表决结束,一位弃权,七位赞同,我宣布自此艾伯特从此将作为伯恩斯继续存在。不过由于情况特殊,目前只允许家主以及立下重大功绩者改称伯恩斯。” “会议结束,各位可以留在这里交流,或先行离去。” 海德在说完结果后,松了口气,从台上下来。他一般都是负责日常的会议,像这种见证家族更迭的会议还真不多。他这次回去就想提交退休申请,就算申请不批准,也不会接下类似的活了——他已经老了,经不起折腾。 人们陆续离去,不过直到现在凯文好像也没有回过神来,仍然愣愣的站在原地,就在拜尔家主想要使唤仆从把这个让他丢尽脸面的子嗣抬回去时,却见到格纳朝他们走了过来。 “每一个伯恩斯成长起来之前,是谁提供了他们的吃穿用度?每一个伯恩斯在战场上拼杀时,又是谁给他们提供护甲与武器,是谁替他们管理与经营着领地?你觉得我们不配,那你就配吗?”他一步步走到凯文的位子前,甚至伸出手给处于呆滞状态的凯文整了整乱掉的衣领。 “哦,抱歉,我忘了你连预备家主都不是,仅仅是一个跟着诺曼打了几年仗,就目中无人的小孩子罢了。既然如此,那我就不计较你侮辱艾伯特以及伯恩斯家的罪名了。” 随后,格纳便随手将白手套丢给自己的仆从,转身朝着门外走去,这时夏洛克脸上堆着笑意,在仆人的簇拥下追上了格纳。 “格纳·伯恩斯先生,这些是我们的赔偿与订单,希望过目。” “夏洛克大人,您是不是搞错了什么?我的父亲才是现任艾伯特家主。” “不不不,作为替艾伯特家争得席位,立下大功的格纳先生,当然称得上一声伯恩斯。”他脸上堆着笑容,心里同样感觉前所未有的放松。曾经那个恐怖的“伯恩斯”终于被扫进了历史的角落,今后的伯恩斯再怎么发展,也达不到之前的程度了。 夏洛克回头看了看如同颓然坐在席位上的凯文,心想有句话他还真没说错。 替将军伺候战马的马童,即便用手段将已逝将军的战马搞到手,他也永远成不了将军。 对于围在格纳身边的那些人,以及格纳本人,贝芙连看一眼的兴趣都没有,她只是自顾自地喝着她带过来的饮品,面色忧愁地望着窗外仍然没有停歇的腐蚀雨。 虽然她不用像那些平民一样担心自己或者自己的衣服被雨水淋到,可空气中难免会有微小的腐蚀液滴,即便做了再多的防护,也终究会让液滴落到皮肤上。这对她来说,可是比数个家族的家主共同向她发难还要可怕的事。 贝芙摇曳着杯中橙黄色的酒液,静静的等待这场雨过去,等待着天晴。可偏偏有人要来打扰她的清净,对方的身份又让她不好直接拒绝,毕竟对于“圣”家的代言人,还是要给几分面子的。 “我听闻贵千金和诺曼那孩子关系很好,今天怎么没见她来?”海德坦然的与这位被誉为“哈灵顿之蛇”的女士对视,并未和其他家主那样忌讳对方的眼睛。 “她听到消息后,由于伤心过度,生了场大病,正在家里修养。”贝芙透过澄清透明的酒液,打量着这位年龄都快能做她父亲的老人,漫不经心地说道。 “是吗,那可真是不幸,希望贵千金能早日痊愈。” “承蒙关照。”贝芙点点头,不咸不淡的回应道。 “阿嚏——” “那个老妈,估计是又在跟别人说那套借口。心灵派系的就这点不好,感应起来实在是太灵敏了,甚至到神经质的程度。”一位身着紧身衣的女子坐在办公桌上,揉了揉太阳穴如此说道。 她的面容和贝芙·哈灵顿几乎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却又少了些成熟,多了些青春与俏皮。若是让她与贝芙站在一起,必然会让人认为这是一对姐妹花。可明眼人都能看出贝芙那双无法掩盖的,饱经风霜的眼眉,而这位少女就显然不同,一双大眼睛亮晶晶的,像是一只保持警惕却仍对世界怀有好奇的小鹿。 她对着傻傻坐在对面的负责人打了个响指,用柔软而低沉的声音缓缓说道: “我是你最为信赖的人,你将不会有任何保留,将你了解的事告知于我。” “是的,我会知无不言……”可怜的负责人表情呆滞双目无神,甚至嘴角流出口水。 下一刻,本来端坐在桌上晃着小腿的她用手撑了一下桌子,向左侧一个空翻,躲开了背后飞来的“暗器”。 那是一根注射器,好巧不巧的扎在了负责人的脖颈上,里面的无色液体自动注入他的血管,令对方垂下头彻底昏睡过去。 “维姬·哈灵顿,你不应该出现在这里,更不应该对办公人员使用心灵神术。” 金发碧眼,有着一对长耳朵的女孩一手举着发射枪,另一手放在腰间的挎包内,面色不善地盯着维姬。 维姬随手取下负责人脖子上的空针管,饶有兴趣地看了看,随后一步步走向对方: “你叫什么名字呀,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呢?你的耳朵看起来好可爱……” “别过来!”她迅速抽出挎包里的杀伤性弹药,装填上弹瞄准一气呵成,这套动作她曾练习过无数遍,可当她将枪口对准这位哈灵顿家主的女儿时,双手却抑制不住颤抖。 如果说曾经的伯恩斯是每一位异族战士的噩梦,那么哈灵顿便是她们这些辅助以及后勤人员的天敌,虽然这个家族几乎不在正面战场出现,但他们的每一次行动都会严重破坏异族的作战计划,甚至挑起内讧。 维姬苦着脸,慢慢举起双手,两手空空,身上也没有可以藏武器的地方,现在的她看上去全是破绽。诸神作证,她真的只是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完全不值得这位全副武装的异族女孩如此戒备。 “别把你的念头灌入我的脑海,我是不会如你所愿的!”女孩的长耳抖了抖,将脑海中“对方弱小无害”这个念头驱逐出去,重新打起警惕。 “放轻松,这位不知名的异族小姐。尽管我很想和你好好谈谈,可是时间不太允许呢。不过无妨,我已经知道了我想要的答案。”维姬抬头看向正上方,面露忧色,紧接着,房间里响起了刺耳的警报声。 突如其来的变故令女孩的神经更加紧绷,对方的话语也让她心神大乱:为什么会警报器会被触发?她说的知道答案又是怎么回事?我不是提前一步让那个傀儡闭嘴了么……难道她知道了血狂骑士并没有…… 不妙……被诱导了! “谢谢你啦,异族的小姑娘,这下我可以确定了。”不知何时,维姬已经走到了女孩的身边,拍了拍她的肩膀,之后便从她身边掠过,最终消失在走廊尽头。 “我就说那个呆子命很硬,死不了的。”维姬与听到警报赶来的巡逻卫兵擦肩而过,逆着人群离去,却没有一人注意到她,更看不到她微微扬起的嘴角。 但是维姬全然不知,此刻的墨命正躲在草丛中,看着被十几架无人机轰成碎片的车辆,额头冒出冷汗: “说实话,活着离开这里,实在是有些难度。” 第96章 工地 在经过多日的奔逃之后,墨命一行人的状况显然算不上好,一路上他们几乎无法获得补给,每一个聚集点都有异族部队驻守。每一次冒险进入城镇获取补给,都会将他们的踪迹暴露给追踪者,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总好过缺乏补给昏倒在路上。 之前墨命已经命令她关闭了所有连线功能,一方面他们无法通过异族的通讯网取得对方的动向,而异族也别想通过这件本属于他们的兵器定位到墨命一行人。 “凌诗,接下来往哪个方向走?”墨命背着昏迷过去的赫尔,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在泥地里,饥饿与干渴令他的身体状况不如之前。 由于之前赫尔执意要与这位“活机械”做朋友,认为墨命用编号称呼她是一种很不礼貌的行为,在否决很多个名字后,二人最终决定采用一开始墨命提出的名字。之后也被x-04登记为自己的通用代号,她仍然和之前表现得没什么两样,给机器起名字能得到她的回应就怪了。 “正在规划路线,根据综合考量,接下来应该……”凌诗打开地图,双眸中闪过淡蓝色的光芒,原本只标注了自然地理特征的图样上出现了象征异族军队驻扎的分布图——当然,只有她能看得到。 白色的光点是他们所在的位置,淡蓝色的区块则表示敌方的活动范围,颜色的深浅程度表示着兵力多少。在这片蓝茫茫的图上仅有一条十分扭曲的“通路”,还在随着时间而不断变窄。 可就在她准备校正这条通路,汇报出具体的方位时,一个红色的不规则区域令她将还未说出口的话语咽下。凌诗的脑海传来若有若无的刺痛,那条“优先选择”通路被她摒弃,转为选择前往那片红色区域。 “附近有一个工程驻地,那些的安保属于另一套系统,我无法侵入。” “为什么你会选择这里?”墨命看着思维好像有些卡顿的凌诗,疑惑道。 “我的权限不起作用的地点,那些机械也不会前往。从某种意义上讲,那里比之前经过的城镇还要安全,而且有几率在那里得到补给。”凌诗站在原地用那双没有神采的眸子望向墨命,她只会给出自己的建议与判断,真正决策还是要由墨命来做。 “嗯,那就带我们去那个工地吧。”墨命望向他们身后那一片阴云,不由得加快了脚步。 实际上那并非什么阴云,而是异族的侦察机群,尽管它们体型小巧,没有搭载任何武器,可一旦被它们中的任何一个捕捉到痕迹,很快就会有正规部队赶到附近——他们之前代步的那辆车就是这么被迫抛弃的。 不多时,墨命来到了这个已经被改造成工程驻地的村落,异族占领这里时并没有去拆掉路口的牌子,从上面依稀可以辨别出“卡桑德拉”这几个字。 凌诗没有立刻跟上墨命二人的步伐,她注视着这块牌子,一种说不起道不明的思绪流淌在她冰冷的脑海中,这让她十分困惑,不过很快她的大脑恢复了机械的思考模式。 “这可真是……一个大工程。”墨命不确定村中是否有巡逻的异族士兵,便在村口驻足远望,他看着不远处那几层楼高的机械设施,发出感叹。 从这个角度无法看清那东西的细节,但搭建起来的脚手架上,有密密麻麻的工人用锤子敲敲打打。在观察好一会儿后,墨命并没有看到异族士兵的身影,于是决定先冒险进入距离村口最近的民宅。 对着跟在身后的赫尔做了个嘘声的手势后,墨命放慢脚步,来到一户普通房屋的门前,伸手轻轻推开门。房门发出吱呀一声,门后面一位中年妇人坐在那里缝补衣物,仿佛没听到开门声一般,连头都没有抬一下。 “打扰一下……”墨命提高警惕,他对情况做了几种预判,准备面对对方发现陌生人的惊慌模样,以及提防可能赶来的警备队伍。 可这些都没有,一直到墨命进入房间在凳子上坐下,对方只不过抬头用无神的双眼盯了他几秒,便再次低下头做自己的事情。一直到中午时分,这家的男主人从工地回到家中,和妻子交谈拥抱,露出僵硬的笑容。这才让墨命确信这个中年妇人并非聋哑或盲人,只是对于他这个外乡人的到来没什么反应罢了。 当墨命去周遭转了一圈,回到这户人家时,惊讶地发现桌上多了三副餐具,饭菜的量也做足了他们的份。尽管猜到这是对方为自己这些“外来者”准备的,但墨命还是确认了一下 “我们可以吃吗?” 他们点点头,没有说话,自顾自地继续吃着饭。墨命看着那对夫妇收拾完餐具,没有任何交流便躺下睡觉,再联想到其他村民家中的所见,这一切都给他一种极其荒谬的感觉,仿佛这些村民是披着人皮的机器。整个村子明明有那么多人,却听不到什么声音,只余下一片死寂。 他揉了揉赫尔的脑袋,让她先不要多想,靠在椅子上小憩,凌诗则是站在原地进行着系统自检,不需要睡觉的她还担任着岗哨的作用。 只过了片刻,睡眼朦胧的墨命便被一阵嘈杂声吵醒,他发现这户人的房门敞开,那对夫妇早已出门。墨命望向门外,几乎所有村民都行色匆匆,他们双眼无神,快步朝着村中央的那个机械构造赶去。 这不太对劲。墨命决定跟着这些人,探究一下这股异常的来源,他隐约觉得这里不止是被异族占领作为工地这么简单。 最终他来到了被改建的工地边缘,他没有再继续前进,而是迅速躲进一旁的房屋内,在窗户边侧身向外望去。两个举着酒瓶的异族士兵勾肩搭背,正好经过他刚才所处的位置,他们背上挂着随时都能拔出来的重剑,精密的合金甲胄护着他们的脖颈与胸腹,超过两米的身高极具压迫感。 他默默想着应对方法,由于这一路上逃得太过匆忙,墨命并没有找到一柄合适的武器。没有了长枪的诺曼·伯恩斯,相当于被拔掉了爪牙的猛虎,虽然仍有一身勇武,杀伤力却大打折扣。 墨命估量了一下,他对上一个毫无防备的士兵还有把握在不引起注意的情况下放到对方,但两个就太难了,特别是他们胸口护甲的猩红骷髅标记,让墨命放弃了正面突破的想法。 尽管他们的难缠程度比不上之前在研究设施遇到的“安保主管”,但也不是没有武器的墨命能够轻易解决的,更何况他还在稍微远一些的位置,看到了另外三名异族士兵。他们不仅守在那个设施旁边,还时刻留意着两名“出来放松”的同伴的状况。 墨命侧身离开这个窗口,放慢脚步一点点挪到另一边——这个位置处于那三名士兵的视野盲区,也方便他观察那些由村民组成的“工人”。只见这些人面无表情地换上工作服,带好安全帽,拿起手中的工具开始工作,一部分村民被钢丝绳吊起,在那个至少有三层楼高的机械构造中上位置敲敲打打。 看来今天是没办法接近那里了。墨命如此想着,准备趁着那些士兵不注意溜掉,可齿轮咬合,机械启动的声音让他停下了脚步。 一个身穿白大褂的“研究派”异族手里拿着一摞资料,兴冲冲地来到这座“工程设施”旁。那些工人从设施上撤离,一大群人呆立在安全线外,呆呆地注视着这个由他们打造的设施。 由于距离有些远,墨命无法听清那个兴奋研究员的话语,仅有“试运行”、“使用”、“效果判断”这几个零碎的词句流入他的耳中。 按下一连串开关按钮后,设施上的指示灯一个个亮起,发出了震耳欲聋的轰鸣声,一道光环从机器顶端生成,迅速扩大了两三倍不止,将墨命所在的区域也笼罩进去。他愣愣的看着几米之上的半空中,光环扫过的痕迹,还没等心中涌现疑惑,突如其来的晕眩感令他十分恶心,强烈的耳鸣声令他无法听清其他声音。 紧接着,他体内的神力像是被倒入冷水的油锅,剧烈沸腾着,比之前在实验中心被堵塞的感觉更强烈,此刻别说动用神力了,光是维持站姿都十分艰难。如果不是他这种神力拥有者,而是完全的神在这里,绝对会更加严重,神力本源所构成的核心会在这种级别的干扰中溃散。 这根本不是什么工程设施,这是一个大型武器,专门对付神以及神力持有者的大杀器! 这一瞬间,墨命似乎想明白许多事,他始终觉得异族的停战协定有蹊跷。不过,他现在最应该做的是想办法毁掉这东西。 它太危险了,如果让异族研发成功,并用在战场上,那么现阶段人类一方的战力将会是一个笑话。 第97章 麻木 机器终于停了下来,墨命得以喘息,总共不到五分钟的时间,却让他感觉像过了一整天那么煎熬。还好他所处的房间坐落在不起眼的地方,失手打翻瓷碗的碎响完全没有传到那些异族的耳中——不然很难解释为何在召集全村人前往工地的情况下,房屋内还有活动的人。 天色渐晚,昏黄的天空被夕阳染成血色,战争兵器的阴影将人群遮住,人们以此脱下工装,放下工具。不过他们前往的方向并非村落,而是纷纷朝着村子另一头的广场走去。 墨命咬牙跟了上去,尽管他此刻的身体仍然未能恢复到自如行动的地步,可如果不趁现在混入人群,等会儿他孤零零的一个人即便在夜色的掩盖中也难免被异族发现,毕竟为了保证工程的实施,这周围都安装了感应监测装置。 人群抵达了他们的目的地——一座规模不小的广场,广场中央立着一尊几米高的神像,村民无言的围着广场坐下,双手合十,低头似乎在祈祷。墨命能明显注意到,那些人并不是全都一副机械麻木的神情,其中有部分人揉着酸痛的肩膀和手腕,脸上明显流露出不满。 可随着他们一个个坐下,这样的人越来越少,麻木的人越来越多,像是被同化了一般。而且,最令墨命感到不解的,是那神像的面貌,和之前跟在他身边的凌诗一模一样。 她到底是谁?和这个村子有什么关系? 不过在思考这些问题之前,墨命不打算让这些人继续祈祷下去,他不觉得这种转化是什么好事。如果这些人是被逼迫去建造那架“弑神兵器”也就罢了,可他们目前的精神状态明显不正常,他们对于工作的执着,对于自己伤痛毫不在乎的态度……这一切都透露着诡异。 这里距离那兵器的工地有一段距离,因此墨命决定冒险破坏掉他们祈祷的“源头”,也就是那尊雕像。他从人群中站起身来,朝着那尊神像走去,其他人的呆滞的目光随之移动到他身上,但没有任何一个人出声询问,更没有人打算阻止他。 他将手放在神像上,看着四周表情没有变化的村民,有些怀疑自己的猜测是否出了错。可紧接着,他便发现这座神像有被搬动过的痕迹,神像底座与地面的接点有着明显的断层。墨命摸索着底座,寻找可能存在的机关暗门,但令他失望的是神像只是单纯的神像。 他将好不容易恢复过来的神力运用到双臂,将这尊沉重的神像抬起来,露出来地下蓝幽幽的线路管道,以及那带有明显异族风格的电路板。 他抓起地上的石头,狠狠朝着构造中央,类似能源主线的通道砸去。霎时间刺耳的警报声从远处响起,墨命环视四周,看着大多数村民仍旧没有丝毫变化,除了位于最边缘的几个年轻人,他们错愕的地抬起头,接着茫然地看向自己的双手。 墨命知道自己最好赶快离开这里,但临走前他还是对着那些愣神的年轻村民说道: “你们被那些异族控制了,让你们帮他们制造武器!” 他不觉得自己的话语能让这些手无寸铁的村民奋起反抗,但也希望他们能够延缓制造武器的速度,让异族的阴谋无法得逞。 墨命在逃离这里的过程中回头看了一眼,那些村民被命令散开,拔出武器的异族士兵看到了他的背影。不过距离实在是有些远,再加上墨命在民居之间传来传去,很快便摆脱了士兵。 他来到赫尔所在的那间屋子,没有过多解释将其背了起来,而凌诗……他迟疑了几秒钟,对她下达了一条较为特殊的命令: “藏好自己,观察他们。” 异族士兵放弃追捕后,回到这个广场,他们看着被破坏掉的“装置”,却也没怎么惊讶。 “情况我已经上报了,如果对方还藏在村子里,我们要分派人手去搜寻吗?” “我们的任务是守好‘佐菲提亚’至于可疑人物的事……”小队长将双手剑插回背后,轻蔑地看着那些仍然没意识到发生什么的村民。 “哼,这些傀儡会告诉我们的。” 第二天早晨,这些村民自发来到工地,继续建造着战争兵器“佐菲提亚”,在他们集合的时候,小队长特意询问了他们村子里有没有外来者,但所有村民都表情呆滞地摇了摇头。 他们的改造已经十分彻底,基本不存在说谎的可能,不过这样也没办法询问出入侵者的体态特征了。得到这个回答,他们放下了心,可以将追捕入侵者的任务交给外面的巡逻队——抓人他们可是内行。 可在这里的几名异族士兵不会检查这些村民,更不可能记住他们的脸,因此并没有人发现一个带着兜帽的女子。她无神的眼眸扫视着身边的村民,接着那雪白的发丝从根部开始变为不起眼的棕灰色,苍白的皮肤也朝着村民的肤色转变。 她穿上工作服,原本细嫩的双手在触碰到工具前就完成了拟态,变为了工作者应该有的样子——老茧与伤疤遍布。凌诗的锤子敲在这个庞然大物的外皮,一下又一下,有一种不属于金属反震回馈传导进她的处理中枢,那是一种无比熟悉的“感觉”。 与此同时,她不忘执行其主人的命令,观察着那些一同劳作的村民。一天过去,她那只会进行机械思考的大脑产生了疑惑。 自己是被制造出来,为其他智慧个体服务的存在。可那些人与自己不同,他们是活生生的人,可为何那些人在执行命令的时候,如同一台台机器精准而麻木地工作着。 不应该是这样的,他们应该有着更加自由,更加正常的生活。 凌诗的脑海中再次浮现出疑惑,她看着那些人,他们的面貌与姓名似乎存在于自己的记忆里。可之前她也对这个区域进行过探测,她不应该对这里有任何了解,而向数据库申请的渠道也早就被墨命关闭。 上午的工作就在她的思考中不知不觉结束了,当她在一户村民家中待机休息完毕后,发现一群孩子围坐在她身旁,这些孩子的眼眸中一样看不到光彩,可他们却用力让自己的嘴角上扬,显露着僵硬的笑容。 “……姐姐,可以,给我们……讲故事吗?” “爸爸妈妈……已经,不会讲故事了。” “大家,都很累,都,很想,听故事。”孩子们一个接一个,结结巴巴地说道,似乎是由于太久没有开口,他们的声音并没有小孩子特有的清脆稚嫩,反而像是缺少润滑的齿轮运行时发出的噪音。 我的系统中没有装载育儿功能,我不会讲故事。凌诗本想这样回答,或是干脆不理这些孩子。但是她在开口拒绝前,听到一个源自她心底的声音重复道: 不应该是这样的。 于是她便开口: “从前,在一个安宁祥和的小村子里,住着一群无忧无虑的人……”她不假思索张口说道,那些话语并非由她经过演算得出的,内置的资料库中也并没有存放任何一个“故事”,但她还是用没什么情绪起伏的声音,讲着自己也不知从何而来的故事。 夜已深,墨命带着赫尔在村子外围转了一圈,没有找到通往村子北面工地的其他通道,村子入口在南面,对方已经有了戒备,墨命不打算再从这里突入。于是,他便将目标定在了位于西面的一座异族风格十分强烈的设施。 从外形判断,这是一个与之前的研究所十分相像的建筑物,墨命觉得至少能从那里找出些关于战争兵器的线索。 陡峭的山崖并不是一条方便行走的道路,墨命还不得不将年幼的赫尔背在身上,这让他因神力反噬变得虚弱的身体更加疲惫。实际上为了方便调查,他完全可以让赫尔与凌诗一起待在那个村子里,可很难保证他在调查中用不到赫尔的能力。 幸运似乎在这一次眷顾了墨命,期间有几次墨命抓着的岩石都险些从山壁崩落,他们二人最终有惊无险的爬到了半山腰。这里的地势要比墨命预想的平整许多,从下方看到的那栋建筑距离他们登上来的地方不过百米远。 脚步声传来,墨命拉着手足无措的赫尔躲到了石头后面,暗中窥视着那位研究人员。只见他在大门右侧的一块圆形台面上按了一下,门应声而开。 为了不惊动这里的守备力量,墨命放弃了紧随其后的打算,而是开始考虑其他不触发警报进入这座设施的办法。就在他陷入沉思时,一旁的赫尔见四下再无其他人,偷偷溜到了大门一旁。 她盯着散发着淡蓝色光芒的台面,想也不想就把手按了上去,但门没有开,于是她又不厌其烦按了好几下。台面上显示一串红色的异族文,紧接着大门打开,两架自律机炮对准了未经许可的入侵者。 刺耳的警报声打断了墨命的思考,他看着站在门口欲哭无泪的赫尔,也顾不得批评她的莽撞,冲上前将其带出了机炮的攻击范围。 这下只能硬闯了。 第98章 弑神兵 “啧,这地方的安保机器人怎么这么多!”墨命一手拉着跑的上气不接下气的赫尔,另一手挥舞着不知何处拆下来的金属管。 5分钟前,他们不必再去考虑如何进入这间看起来密不透风的建筑物,两扇厚重的大门应声而开,从里面涌出了一批批个头只有赫尔一半的机器人。 虽然它们的战斗力并不算高,可架不住数量实在太多,其中还混杂着不少红色标致的自爆机体,让实力仍未恢复完全的墨命很是头疼。所幸这些机械的控制者并没有躲起来,而是站在二楼居高临下地看着陷入包围的墨命二人。 “入侵者,放下武器!”他们一副研究人员的打扮,为首的那人手里拿着一个遥控器,尽管他面无表情,可墨命却注意到对方的腿在发抖。 该死,都已经过去这么久了,工地的那群野蛮人怎么还不来支援,一个个都喝酒喝昏过去了么?! 殊不知,这些被异类研究者称作野蛮人的家伙不仅没有放松警惕,反而加大了巡查力度。 “长官,研究所那边的警报被触发了,我们不应该按照规定前去增援么?要知道,那里可是保存着不少重要数据……”士兵掏出口袋里响个不停的警报器,明显有些慌神。 小队长望着半山腰的研究所,刺目的红色光芒闪烁在那栋洁白建筑的顶端,他摇摇头: “之前的入侵者还没有抓到,也不确定他们的人数,你觉得是那些资料重要,还是我们保护的‘佐菲提亚’更重要?” “这敌人这是声东击西?”士兵不由得握紧了手中的武器,之前的醉意也消散了不少。 这片区域自从建立开始,基本没有遭到过其他势力的渗透或侵入,这也导致他们的每天的工作极其无聊。但作为从战场上召回的士兵,他们仍旧保持着最基本的警惕心与远超寻常守卫的战斗能力。 “我们的第一职责是守好这个大家伙,其次才是研究所。我不知道入侵者的计划,但我不敢赌。”他不再望向那座设施,而是将目光投向四周的黑暗。 从战场上救了他多次的直觉告诉他,有什么可怕的东西即将到来,那东西像是蛰伏了很久的野兽,当人们将要将其遗忘时,露出锋利的獠牙。 “投降,我们投降——”原本胜券在握的异族研究人员此刻一个个蹲在地上,双手抱头,眼中丝毫不见之前的冷漠,反而充斥着惶恐与难以置信。 他们不明白,眼前这个来自“落后文明”的人类,是如何找出他们的控制守备机械的主机,并精准将其摧毁的。实际上这些机器人本来就不是守备研究所的主力军,它们只是起到拖延时间的作用,拖到那些专精战斗的异族士兵赶来。 但士兵们没来,发过去的求救通讯如同石沉大海一般没有得到任何回应,这让他们不得不猜测这一切是不是一场蓄谋已久的袭击,那些士兵也陷入了战斗之中,而无暇顾及他们这边。 “这样吧,我也不是什么嗜杀之人,做个交易如何?”墨命将削尖了的钢管轻而易举刺入了金属地板,距离那名领头的研究主管不过一掌之隔,这种生死在对方一念之间的感觉,把本就软弱的研究主管吓破了胆,他疯狂地点头: “请您吩咐,提出什么要求我们都答应……” “不不不,单方面的请求对你们太不公平了,还是交易更好一些。”墨命坐在桌子上,淡淡的笑着,忽然间他打了个响指,像是想到了什么好主意一般。 “嗯……就用那座巨大设施的详细情报,来换你们的命,怎么样,很划算吧?”他用眼神示意赫尔,小姑娘不动声色地点点头。 “这……好吧,我们同意您的要求,只要您保全我们的性命,我们自然会提供给您想要的一切情报……”研究院将头深深低了下去,以此掩盖眼眸中那一抹怨毒之色。 眼前这个家伙笑嘻嘻的,指不定什么时候就发疯毁约,既然如此,那我也没有必要把真正的信息交给他……研究主管如此想着,脸上却是带着笑,从身后那一排密密麻麻的文件柜中取出了厚厚一摞资料。 正当他将资料递给墨命时,他的身体却忽然失去了掌控,将这些无关的资料扔到地上,开口坦白道: “这些东西与弑神兵‘佐菲提亚’无关,真正的资料藏在信息库内,需要我以及三位副主管的身份验证……”说完这一大串话之后,他惊恐的捂住自己的嘴,脸色苍白,冷汗浸湿了他的衣衫。 周围的人也从那种看热闹一般的淡定变为了惊恐,毕竟谁都不想这种事发生在自己身上,由于之前墨命已经将出口关闭,他们也无处可逃。 “你,你做了什么?!”在发觉自己的身体并没有被完全掌控后,研究主管惊恐的大喊。 “哦,抱歉,我这个人有一点多疑,于是就请我身边这位商业女神做了一个小小的见证。”墨命微笑着摸了摸赫尔的雪白短发,小姑娘则很是受用地眯起眼睛。 “契约精神”作为商业女神所掌握的神权之一,尽管它不如“等价交换”那么便捷,却能够在特殊场合发挥其作用。效果和字面意思差不多,当赫尔见证任何形式的交易时,发动此能力,则可以强制双方履行约定中的内容。 当然,这一神权搭配“古老的契约书”才会发挥出真正配得上神明之称的威能,不过此时此刻用来获取情报也是恰如其用。 如此一来,墨命便拿到了他想要的全部资料,鉴于时间有限,对方的增援不知何时就会赶来,墨命决定抛开可行性分析,开发过程这些部分,直接打开了弑神兵‘佐菲提亚’的构造图。 研究主管此刻躲在角落里,尽可能远离那个让他感到畏惧的男人,他祈祷对方看不懂他们的文字,即便看懂文字也搞不明白弑神兵的工作原理,不过看对方若有所思的模样,主管心中的不安愈发浓重。 弑神兵的构造很复杂,它那庞大的身躯内塞满了各式各样的部件,异族的科技水平并不是墨命能够完全了解或者掌握的,但最基本的一些构件,例如动力核心和循环传导结构等他还是能分辨出来的。 实际上,对于那个足以对人与神造成巨大威胁的兵器,墨命其实在来这里之前就想好了方案。目前的行动只不过是为实施方案所做的必要准备罢了,真正的关键在于赫尔。 或者说她所掌握的神权——“等价交换”。 之前的试探已经让他打消了击败那支小队的想法,如果无法从正面突破,从内部破坏便成了墨命唯一的选择。越是结构复杂的机器,就越容不得一点差错,这个道理同样可以用在弑神兵‘佐菲提亚’上。 “我会从这里寻找一些零部件,而赫尔你要做的就是逐一尝试,看看能不能将其中的某些替换掉那座机器的关键部件。”墨命用手指在触控板上画出几个圈,将关键构件的位置指示给赫尔。 夜幕中,揣揣不安的异族士兵仍然在等待着敌人的到来,他们终究还是派了几个人前往研究所那边确认情况,但仍然没有任何消息传回。就在他们认为来历不明的入侵者今晚不会到来时,意外发生了。 位于‘佐菲提亚’中心的显示屏突然亮起,紧接着操控面板上一片乱码,绿色的指示灯一个接一个变红,蜂鸣的警报器只响了一两声便罢工。 “地,地震了?!”士兵感受着愈发剧烈的摇晃,惊疑不定地问道。 “该死,他们破坏了弑神兵!”小队长面色无比难看,他觉得这台机器完了,自己的工作也得丢了。 之前的技术人员告诉他,指示灯有三个显示红色就需要进行全面检修,有五个以上就得汇报上级,考虑暂停项目,可现在……他看着密密麻麻的几十个红点,几乎要说不出话来。 震动并非只发生在他们脚下的地面,‘佐菲提亚’的外壁上也不断涌现出裂痕,这座威力巨大的兵器再也无法维持原先的稳定状态,其中所逸散出来的能量波动令他发自内心地感到恐惧。 他作为最早来到这里负责护卫的士兵,自然知道脚下的震动源自何处,在这座体型庞大的兵器拔地而起之前,地下曾铺设了数不清的能量与灵智运输管线。 “头儿,我们……还守在这里吗?”士兵试探着问道,眼前的景象也让他萌生退意。 其他的士兵也大多如此,他们的脑子虽然迟钝,可还没被酒精灌成浆糊,若不是他们的小队长还没发表意见,这些对危险感知极其敏锐的“野蛮人”早就撒丫子跑路了。 “走!咱们留在这也起不到什么作用,倒不如赶往研究所……希望那里的设备还能用,我们得尽快把情况上报。”小队长不再迟疑,带着全副武装的士兵朝着研究所赶去。 第99章 失职的庇护者 她做了一个梦。 实际上,这很奇怪,x-04自从被“制造”出来,就只有休眠和运行两种状态,作为“半机械生命”的她,本质上是一台机器,就算身上有再多的生物部分,也不能算做生物。 这些数据,都是镌刻在她思维深处的铁律,可自从来到这个陌生又熟悉的村子,反常的事情便一件接一件地发生。 在梦里,她似乎并不是机械,但也绝非人类或异族。她坐在澄澈的池塘边,微风吹拂着她的发丝,儿童嬉戏的声音和着悦耳的鸟鸣,远处模糊不清的人影忙碌却并不匆忙,而她面带笑容看着这幅光景。 眼前的池塘清澈见底,倒映出了孩童们的风筝,倒映着天边的云,却唯独映不出她的面庞,只能从那微微上扬的嘴角判断,自己在笑。 还未等她更多的去体会这恬淡的梦境,外界的喧嚣便毫不留情的将她从梦中惊醒,刺鼻的烧焦气味令她下意识皱了皱眉,机体的分析功能表明燃烧的成分中包含人体组织,这可不是什么好现象。 她推开门,一股热浪令她下意识后退,剧烈的摇晃令她扶着门框才能稳住身形,眼前的一切几乎都在燃烧着,最令人无法忽视的还是那座位于村子中央的金属机器: 它显然已经“炸”过一次了,狰狞的焦黑裂痕将整个外壳分割为两部分,显露出内部错综复杂的线路构件,火焰从那些易燃的部分肆意生长出来,加剧着这台机器的灭亡。 “发生了……什么?”巨大的变化令她的处理器一时间陷入卡顿,x-04想不通自己休眠这段时间到底发生了什么,好端端的村子变成这副样子。 对了,找村民询问下情况吧,总之……要疏散民众才行! 她如此想到,当即行动起来,在此起彼伏的爆燃声中,她捕捉到了那微弱的呼救声。机体装载的军用探测器精准找到了伤者所在的位置,x-04快步走向那坍塌的房屋,将木制立柱抬起。 所幸,下面的孩子并没有被压到四肢,仅仅是困在下面罢了,不过周围燃烧物的浓烟也熏得他不怎么好受。这是一个只有七八岁大的孩子,他先是愣了几秒钟,然后就头也不回地朝着那座仍在熊熊燃烧的庞然大物跑去。 “你是有家人还在那边吗?”x-04根据常识做出了自己的判断。 “……不……我,我要修复圣器,这是……我的职责。”男孩的眼神十分空洞,声音中却透露出几分挣扎。 不对劲。这是x-04的下意识反应,可是随着她跟随男孩一同接近那台机器,一路上见到了更多的人,即便是拖着伤残的身体,也要赶往那无比危险,随时都有可能再次爆炸的残破机器。 尽管她对每一个人讲道理,告诉他们尽快逃离才是最佳选择,但是没有一个人采纳她的建议,这些村民让她自然而然想到一种生物——守护蜂巢的工蜂。 即便是再优秀的机体,在这环境下也无法坚持太长时间,理性告诉他如果这些人不听劝,最好的选择是抛下他们保全自身。但不知为何,每当看到村民痛苦的表情,听到他们凄惨的叫声,x-04的心就如同被狠狠揪住,生不起半分逃离的心思。 不知不觉间,她的双眼早已浸满了泪水,眼前的村民像是被一种无名的力量裹挟着,逐渐步入那死亡的深渊。孩子在哭喊,父母紧紧拉着孩子的手,却都没有停下脚步。 “轰——”震耳欲聋的爆炸声响起,冲击波将人们拍倒在地。 那座机器如xc-04想的一样,再次发生了爆炸,锋利的金属碎片深深刺入了村民们的身体,有的人甚至被稍大一些的碎片拦腰斩断。 x-04看着掉到自己面前的一块立方体,那晶莹的蓝芒在这片火海中格外耀眼,构成它的材料明显与那些金属碎片不同,在如此剧烈的爆炸下仍然能保持完好。 看到这立方体的刹那,x-04仿佛明白了什么,心中那股疑问,那没来由的缺失感,在此刻似乎找到了答案。于是,她毫不犹豫地伸手触碰了那立方体。 眼前忽然出现了一条条刺目的红色警告,仿佛她触碰的是什么禁忌,不过这一次x-04完全忽视了这些“基于理性做出的最佳判断”,选择了【数据接收】。 在这短短的一秒内,无数记忆片段随着立方体涌入她的大脑,机械的构件高速运转直至发出不堪重负的嗡鸣声。终于,在她的半机械脑爆掉之前,x-04,或者说佐菲提亚停了下来,而那立方体也完成了自己的使命,化为黯淡无光的玻璃碎片。 “这里本来是我的‘家’,他们本该由我庇护……”佐菲提亚睁开了双眼,用悲戚的神情看着村民。 这些人即便是伤的再重,却仍旧无法掌控自己的身体,从这个鬼地方逃走。或许是被异族植入了什么无法磨灭的烙印,他们存在的唯一目的便是维护,建造这取自神明的弑神兵器。即便这兵器已经完全毁坏,这烙印却也毫无放过他们的意思,似乎是要拖着这些“奴隶”一同走向灭亡。 可是如今的佐菲提亚,神力尽失,就算取回了自己的一些记忆,也无法拯救这些曾经的信徒。 “呼……终于找到你了,此地不宜久留,快跟我走。” 她回过头,看着眼前气喘吁吁的青年,对方背着一个昏迷不醒的小女孩,看他灰头土脸的样子,显然也受到了这场灾难的波及。 “不……我不会走的。”佐菲提亚盯着那座机械,那座剥夺了自己和村民一切的异族造物,一向平静的脸庞露出了些许狰狞。 墨命看着眼前明显有些不一样的x-04,还没等他继续劝说,口袋里那些杂七杂八的零件掉了出来,散落一地。 那是他之前与赫尔在研究所中,无数次尝试替换的结果,赫尔也因为神权使用过多而陷入昏迷,但目前来看,他们的破坏行动非常成功。 为了延缓或阻止那些人修复弑神兵,墨命决定将所有替换出来的零部件带走,其中位于核心位置的“能量来源”自然也没有放过。 此刻,那枚鸡蛋大小的能量源朝着x-04飘了过去,对方也很诧异,伸出手将其握住。下一刻,原本坚硬无比的外壳破碎,其中神力自然物归原主。 “感谢您,将本属于我的东西从他们手中夺回。”佐菲提亚暗淡的眸子亮了,她的气质发生了明显的变化。 此刻的她,才让墨命认同了赫尔之前的判断,对方确实拥有“神”的本质,此刻展现在他面前的,是一位虽不完整但实实在在的神明。 感受着体内无时无刻都在逸散的神力,佐菲提亚无奈的叹了口气,这副身体与她的神魂并不兼容,所以她更要抓紧时间,去恢复村民的自由,将他们从这必死的牢笼中解脱出来。 她高举双手,柔和的白金色光芒笼罩了视野范围内的所有村民,并且以她为中心朝外扩散着,力求救下尽可能多的村民。作为村子的守护神,佐菲提亚并没有什么强大的权能,此刻她施展的只不过是一些简单的净化术罢了。 但她有十足的信心,用神的力量将一切烙印诅咒消除,让村民逃出去建立起新的聚落……到时候,她也能重新守护这些信赖她,喜欢她的人们。 这一过程十分迅速,只持续了短短的几秒,净化术便已覆盖了大半个村子。当她满怀期待睁开眼时,脸上的希冀僵住了。 原本喧闹的村子除了燃烧与爆炸声外,再无一声呼救与痛呼,陷入了死寂的村民不再流泪,不再看向自己的亲人,双眼中再也看不到一丝色彩。 守护神的净化撕去了村民活着的假象,已经成为行尸的他们,毫无反抗,更无挣扎,无血无泪地走向那燃烧的机器,忠实执行着设定好的命令。 “没用的……”墨命叹了口气,之前查看弑神兵资料的时候,他就已经意识到了村子的真相。 “他们的灵魂早已被那座机器吞噬了,你之前所看到他们的求生欲,只不过是残存在他们身上的洗脑模式罢了。” 佐菲提亚愣住了,她尝试呼唤他们,呼唤自己的这些“孩子”,可从口中逸散出来的,只有不成言语的呜咽。 “跟我们走吧,活下去,才有机会复仇。”墨命不忍心看一介神明如此凄惨,朝她伸出了手。 虽然墨命来到这个世界接触到的神并不多,但他能确定这些“神”有着崇高的使命感与过于浓重的人性,从某一方面来说这是弱点,但也给墨命拉拢他们提供了机会。 佐菲提亚缓慢的摇了摇头,她满是泪痕的脸上露出苦笑: “谢谢您带我来到这里,谢谢您替我夺回神力,不过,恕我不能报答您。” “您先离开吧,我想,再多陪陪他们。” 第100章 失控 当显示器中那片刺目的红色扩散开来时,部门主管便开始头痛,还有一年他的任期就结束了,谁也没想到会在最后关头摊上这种大事。 他看着低头跪在自己面前的小队长,对方十分主动的认罪,并愿意接受任何惩罚。可事情已经发生了,作为主管的他大发脾气也没什么意义,呆在这个位子上的十年磨平了他的锐气,也让他不再是之前那个暴躁的异族军官。 无论如何,他必须得带队前往事故现场查看情况,因此熟悉地形的这位小队长,以及他麾下的士兵还是能起到一定作用的。 “你的罪名之后再定,现在,发挥你的作用,带着我们前往‘佐菲提亚’的建造地点勘察。” 指挥中枢的反应速度并不慢,尤其是在发生了关键兵器遭袭这种事后,消息传回不到半小时,一支对应的处理队便从总部出发了。 他们配备着先进的反神力武器,身上的装备武装到牙齿,毕竟谁都不知道,在那个弑神兵的损毁现场会发生什么。即便是该项目的主负责人,也不敢对损坏后的现场做出准确预测。 虽然在抵达那里之前,士兵们都做好了最坏的打算,可当真正踏足这片曾经热闹的“工厂”时,面前的场景还是令他们愣了片刻: 漆黑的碎屑覆盖住了一切,包括倒塌的房屋,几乎难以分辨的路面,以及那形状扭曲,像是一只畸形怪物的巨大机器。刺鼻的烧灼味道仍然弥漫在空气中,令这些异族士兵不得不第一时间带上呼吸面罩,队伍里的温度探测器仍然显示着橙色的温度,整个由村子改建的工地像是一滩尚有余温的灰烬,只不过这余温便足以将人灼伤。 勘测队士兵的脚踩在废墟上,发出咔嚓咔嚓的响声,在这片寂静之地显得格外刺耳,他们神色紧张,戒备着可能出现的敌人,但除了一些几乎分辨不出人形的焦尸外,似乎什么也没有。 “等等,你有没有听到歌声?!”走在最前面的小队长忽然停下来脚步,回头询问自己的队员,他护目镜后的眼中流露出慌乱。 “哪儿有什么……不,好像真的有……”本来以为是对方过于紧张而出现的幻听,可是他朝前迈了一步,便也听到了那轻声哼唱的歌谣。 那歌声时而悠远,时而绵延,但无论是堵住耳朵,还是大声喊叫,那声音始终在耳畔回荡。绕过一栋倒塌的房屋,他们终于来到了已损毁的弑神兵‘佐菲提亚’坐落的村中央。 歌声的来源正倚靠在那焦黑狰狞的机器旁,一袭黑衣上满是破洞与土灰,不过与衣衫的残破相对的是那张洁白无暇的脸颊。她原本闭着眼轻声哼唱,接着,像是发现了有人前来拜访,便停止了歌谣,睁开双眼。 “结成防御队形!”没等众人做出对策,对危险最为敏感的领队便吼出了命令。 事实证明他的决策是正确的,这些士兵的身体先于脑子反应过来,将背上厚重的盾牌架在身前,迅速排列成能抵御四面八方攻击的铁壁。几乎就是在他们匆忙结成阵型的下一刻,巨大的冲击便从四面八方袭来,将他们持盾的双手震得几乎要失去知觉。 她却仅仅只是站起身来,不发一言的朝着队伍走去,没有说话,没有表情,那双漆黑不见一丝眼白的眸子直勾勾地盯着这些人。 结成阵型的人在一阵狂风暴雨般的冲击后,得以寻到片刻喘息的机会,这时他们才有机会看向带来冲击的“物体”,那是一块块焦黑的人尸,却又不止是人尸,高温赋予了他们与任何物体结合的机会。 笼罩在其上的灰黑色碎屑似乎还赋予了其坚固的特性,即使对着高强度材料发出上百次冲击,也没有散开重新成为碎片。 当一轮撞击结束,他们惊恐的发现,手中坚固的特质盾牌不再完整,灰黑色的斑点布满了表面,并迅速扩大着。这种侵染令盾牌变得极为脆弱,完全失去了防御的功能。 “快,快把反神力武器拿出来!”察觉到防护服上同样出现黑色斑点的领队大声喊道。 这个命令让士兵们慌忙打开身后的金属箱,为了防止意外情况,这次他们不仅准备了便携式的微型反神信号枪,还准备了几台战争级别的反神扩散器。这些武器在之前对神战争中无往不利,只要“抑制器”开的足够多,在强大的神明在他们面前也如同婴儿般无力。 “砰——”一名士兵因为躲闪不及时,再加上没有盾牌的防护,整个人被砸中,飞出去几米远。 “救……救我……”他艰难的伸出手,身上的防护服化为飘散空中的黑色碎屑,漆黑的斑点在他的皮肤上争先恐后蔓延着,片刻便腐蚀掉了他的半个身子。 众人不由得脊背发寒,要知道他们可是足足动用了5名常规神的反神量,如果连这都无法压制对方使用神力,那…… “哈哈哈,真是惊人的发现,你们无论如何都要活捉她!”就在众人沉默时,一阵突兀的笑声从人群中央响起。 他是这支队伍中唯一一个完全没有战斗能力的“研究派”,本来是作为考察弑神兵现场的权威专家,可此刻盯着反神仪器显示屏的他却无比亢奋。 “你们不明白,她不是需要更多的抑制器才能压制,她使用的是之前从未出现过的新神力……”没人理会这个疯疯癫癫的研究员,众人都紧张的看着那名未知的神。 “噢,那狂暴的新神力是如此强大,无论是神力还是反神力都被它搅得一塌糊涂!”他操纵着一旁的探测器,记录着对方的数据。 对于他来说,这不再是一场枯燥无味的调查,也并非那些士兵所面临的危险战斗,而是一个绝佳的测试机会。那种未知令他痴迷,令他迫切的想要得到那名披着人皮的“怪物神明”,然后将她分析到没有一丝秘密。 “可是所长,我们难以战胜对方,更别谈捕获了。”领队苦涩的开口,他的压力很大,甚至有些不知所措,对方一直没有停下攻击,几乎每一次都要重创一名或几名士兵。 很久之前的战争令他们对神明恐惧异常,随后在被封印的这些年里拼命寻找破解之法,终于在付出了不知多少人的努力后,他们得到了对神明的生杀大权。而如今,却出现了一个完全无视反神力的“神明”,这何尝不让他们重拾恐惧。 但被称为所长的研究员却不以为意,他耸耸肩: “坚持住,我正在调整抑制器的波形,说不定能稍微削弱一下她的力量……” “……尽快!”对方操纵的死灰刀刃令他无暇顾及,甚至身上的防护服都多出几道口子,不过他没有让那充斥着不详的黑灰沾染到自己的皮肤。 和苦战中的士兵形成鲜明对比的“所长”飞速操纵着仪器,一边发出兴奋的笑声,他的操作令人眼花缭乱,毕竟不是随便谁都能更改这些机器的功能,更别提还要一边分析一边找出合适的波段。 她从始至终都没有移动一步,那双空洞无神的眼眸中流出血泪,忽然,她捂着脑袋发出无声的尖啸,似乎是陷入了难以忍受的痛楚。 那些飞舞的灰烬刀刃凝聚成一只扭曲狰狞的利爪,从空中拍向所长以及他周围的反神仪器,那只爪子是如此庞大,庞大到令人难以升起反抗的心思,就算逃跑也很难逃离它的覆盖范围。 面对危及性命的袭击,所长仍然没有移动半步,他仍然脸上挂着癫狂的笑容,同时操作5台仪器。 “可惜了。”他在仪器上敲下最后一个按钮,然后抬起头,冷眼看着那萦绕着无数虚影的爪子,灰黑色的物质呈现出流动的状态,在如此近的距离他甚至能听到那若隐若现的哀嚎。 然后,爪子便轰然爆开,那些灰烬失去了凝聚起来的力量,像是雨水倾盆而下。 “所长!”看到那些灰烬淋了对方一身,将他身上的白大褂染成灰黑色,领队惊惧不已,仿佛看到了对方被腐蚀殆尽的惨状。 “这些东西不过是普通的尘埃罢了,她已经被无力化了,不过是暂时的,抓紧时间收容。”所长毫不在意自己的狼狈,朝着那名已经昏迷的“怪物”走去。 领队此刻才镇定下来,立刻投入了清扫战场的工作,安置伤员,向上级申请专用的收容装备。尽管所长已经宣称对方被无力化,可除了他本人外,没有任何一个士兵敢靠近那带给他们噩梦的怪物。 “怪不得这么眼熟,原来是你的复制体啊……”所长此刻反倒格外冷静,他戴着手套,将遮盖在对方脸上的头发撩开。 “佐菲提亚,你的复制体为何会来到这里,难道是神明的归属感在作祟么?”所长联想到前不久总部那边的收容失控事件,确定了对方的身份。 对方被从封存中唤醒,带离总部,可谁能想到,她会以这种方式重新回到异族人的手中。 所长的笑意更浓了,对于他们来说,一个新的实验素材,比封存在仓库里的“废物”要好得多。 第101章 农夫 当前些天做过标记的石头又一次出现在面前时,墨命觉得只靠他们怕是难以走出这里了。 在破坏掉弑神兵之后,他做好长途跋涉的准备,带上了不少干粮——毕竟谁也不知道他们还要走多远,才能回到人类的领地。可他没有想到在失去x-04的指引后,离开这里竟如此艰难,他们这些天一直在这片被鲜血浇灌也饱经炮火土地上打转。 环境是如此恶劣,没有任何动物生存栖息,仅有枯黄的死草不规则地分布着,让墨命通过打猎获取食物的计划破产。如果说饮用水的短缺还能用赫尔的神力勉强解决,那食物便是横亘在二人面前的深渊,无法跨越。 墨命叹了口气,缓缓坐下来,腹中的烧灼感一直在催促着他摄入一些食物,口袋里那块干粮此刻是如此的诱人,令他十分想不顾一切撕开包装,将其塞入他那扭成一团的胃。赫尔也反复舔着皲裂的嘴唇,一言不发地盯着墨命存放干粮的包,几次想要伸手索要那最后的食物。 可赫尔没有这么做,早在食物开始短缺的那天,两人便约定好,将最后一点食物作为“希望”的象征。可墨命也无法保证,这块被他们视作希望的干粮,就一定能支撑他们找到食物。 赫尔因为“转生”变得无比脆弱,与人类孩子一样需要足够的食物。不过就算长期不进食她也不会饿死,只会陷入越来越长的沉睡,直至永眠。之前墨命提议过让赫尔平时保持休眠,自己背着她前行,需要摄取水分时再唤醒她。但赫尔坚定的拒绝了,她不愿成为墨命的负担,即便那饥饿同样让她深受折磨。 幸运的是,在他们兜兜转转的这些天,没有发现任何一支异族的追兵,也没有找到驻扎点。墨命浑浑噩噩地想着,如果他们再饿下去,饿到神智不清,会不会主动投降来换取进食的权利呢? “……我们,会不会饿死在这儿啊?” 赫尔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她伸出手想要“交换”一点水,那脏兮兮的小手间,微弱的光芒熄灭,这意味着他们连获取水分都变得十分困难。 “我回忆起了一些事……晶体盒和我融为了一体……”赫尔低着头,喃喃自语。 “杀了我,把晶体盒带走……不要忘记你的使命……”她抬起头,那因饥饿而黯淡的眼眸深处,是一抹惊人的执念。 如同墨命第一次见到她那样,尽管她已经“死”过一次了,这股执念的火焰却没有半点削减,反而在自身将要灭亡时,更加旺盛。 “咳,还没有到那种地步,你或许忘了,我在那座神殿答应条件的前提,是你要活着。”墨命揉了揉赫尔脏乱的白色短发,拒绝了对方的提议。 天色暗淡,夜幕降临,行进了一天的二人决定趁早休息,可腹中的饥饿可不肯放过他们。每一次墨命都分不清,自己是困到睡着,还是饿晕了过去。正当墨命与饥饿作斗争时,一阵悉悉索索的声音分散了他的注意力,紧接着他便感觉到赫尔在用微弱的力道推搡自己。 “快醒醒,我闻到食物的味道了。”睁开眼,看到的是赫尔那亮晶晶的眼眸,对方此刻的状态有些奇怪,整个人显得有些亢奋。 “冷静一下,赫尔,这里是荒野,你可能出现幻觉了。”墨命感到一阵不安,他并不了解神的精神是否也和人类一样会出问题。 “不,绝对是食物,我现在很清醒……请,相信我。”看着墨命那狐疑的表情,赫尔有些着急,但她还是柔声请求着。 墨命站起身,饥饿导致的无力感令他眼前一黑,差点倒下去。不过立刻,一支瘦小的胳膊虽艰难但坚定的扶住了他摇摇晃晃的身体。 夜里的荒原温度并不高,他牵着赫尔的小手,尽管身上是冷的,但他们相握的手心却一直温热。微弱的双月仅能从厚厚的尘埃云洒下一点光来,更多的黑暗包裹着他们。 赫尔一边走,一边抽动着小巧的鼻子,像是真的嗅到了什么香气一般。有好几次他都想让赫尔停下,不要为那不知是否存在的“食物”而耗费体力,可一想到赫尔那信誓旦旦的神情,墨命便把劝阻的话语咽了下去。 “找到了!”赫尔惊喜的叫出声来。 不需要她提醒,墨命也看到了前方的火光,以及那浓郁的香气。虽然如此,他还是保持了基本的警惕,拉着雀跃的赫尔一点点接近那生火架起一个锅的陌生人。 那是一位十分朴素的老人,他戴着一顶草帽,出神地看着锅里的浓汤。岁月在他那沧桑的脸上刻下数道痕迹,他下意识晃动着汤勺,防止这锅汤焦糊。 脚步声将他从沉思中唤醒,老人转过头看到了两位不速之客,脸上露出了明显的惊讶之色。可紧接着,他那皱纹遍布的脸上露出真诚的笑容: “孩子们,饿好久了吧,快来喝碗汤。” 墨命看着这一幕,精神有些恍惚,他本能的想要过去坐下来,喝下那飘散着香气的热汤,但他仍然绷着一根弦没有立刻行动。反倒是赫尔,忙不迭松开了手,跑上去坐在老人身旁。 “谢谢老伯伯,啊,盛汤我自己来就行。” 看着小口小口吹着热汤,喝下后幸福的眯起眼睛的赫尔,墨命被那安逸舒适的氛围吸引,也不由得坐在了火堆旁。老人似乎是看出了他仍有戒备,但却毫不在乎,只是用勺子盛起一碗汤,递到墨命面前。 他迟疑着接过碗,汤是粘稠状的,能看到里面被炖的松软的土豆与胡萝卜块,以及一些肉糜。墨命看着这碗色香味俱全的汤,吹了吹热气,缓缓将其送入口中。 当一口汤下肚,那种满足感令他浑身上下每一个细胞都发出欢呼,曾被他视作“希望”的干粮在这碗汤面前已经一文不值。他看到了一片金黄色的麦田,天是未受污染的湛蓝色,和煦的风吹拂着倚靠在树下的自己。 他眨眨眼,那不知何处的幻觉消散,自己仍然坐在火前,自己手里的汤碗却不知何时空空如也,腹中那股一直折磨他的饥饿感也缓解大半。 墨命看着那似乎没有减少的汤锅,有些不好意思开口,但坐在他对面的赫尔可不在乎这些,她红润的小嘴上还沾着汤汁,拿起勺子给自己又添了一碗。 “慢点吃,孩子们,你们可以吃到饱为止。”老人微笑着,给墨命盛了满满一碗汤。 “恩人,您救了我,我不知道该怎么感谢您,有什么事尽管吩咐。”墨命放下碗,他想为这位老人做些什么。 “你们要是不嫌弃,就跟老头子我做个伴,一起去边境村吧。人老了,万一遇上什么匪徒野兽之类的,到时候就要靠小伙子你啦。”老人仍然是那副慈祥的面容,但墨命却觉得对方已经看出了他的底细,知道他曾作为征战骑士身份。 这么一个看起来弱不禁风的老人,带着充足的食物出现在荒野,怎么想都不太正常。不过墨命并不在乎对方的身份与目的,只要对方能带他走出去,走到人类与异族停火线附近的边境村就行。 吃饱喝足之后,墨命和呼呼大睡的赫尔不同,他有些失眠,躺在老人提供的草席上望着无星无月的夜空,思绪飘到了老人提起的边境村那边。 那是一座被誉为“和平象征”的村子,人类与异族的停战协议就是在那附近签订的,会定期委派年轻的贵族子弟参观访问,来彰显两族的“深厚友谊”。但源自诺曼的排斥心理令墨命也有点受影响,对这个打着和平名号的村子没有什么好印象,反正诺曼本人是肯定不相信所谓的“和平”,他一直都提防着那些异族人,也深知他们的难缠与狡诈。 此时,在通往边境村的路上,几辆马车在边防哨站缓缓停下接受检查。岗哨守卫查看了通行文件后,面无表情要求打开车厢进行进一步检查,这引起了那个拿出文件的胖贵族的不满。 “我说,你是新人吧,我们这支代表队每年都要经过这里,前往边境村视察……” “十分抱歉大人,因为一些缘故,我们必须检查经过边境的没一辆马车。” “哼,行吧,反正我们也没什么要紧事,不过你们最好搞快点!”胖贵族哼了一声,便将他肥硕的身子收了回去。 得到许可后,几名守卫依次走到车厢旁,平民出身的他们虽然掌握不了什么高端神术,但作为“神侍学制”的受益人,一些基本的神术还是没有问题的,这也是他们担任这份工作的主要原因。 例如探查之眼,不需要进入车厢便能够对内在进行扫描,一般用来检查运输队中藏匿的偷渡者或者危险品。守卫们核对着手中的名单,一边确认着车厢内情况,忽然,位于最末尾车厢外的守卫眉头一皱,敲了敲车窗。 “麻烦开一下门,例行检查。” 第102章 反差 在得到许可后,守卫掀开帘子进入车厢,首先看到的是一位聚精会神读书的青年,他看起来文质彬彬,戴着银框眼睛,上衣的铜质印章刻着丰饶神印记。这可是个稀罕物,在神力解放运动开展后,很少再有人把象征神的物品带在身上,像他这样将其佩戴在胸前的更是凤毛麟角。 “打扰了大人,我奉命检查车厢,这个箱子里装了什么?”不过眼下不是关心个人信仰的时候,守卫尽职尽责问起了关键问题。 “清……清单里不是说了吗,一些我的杂物而已。”安东尼奥仍然没有把视线从书中挪开,像是沉迷于其中的内容。不过,额角的汗水和紧紧抓着书脊的手暴露了他的紧张。 守卫看过登记名录,上面写着他所检查的这间车厢只有安东尼奥·海伍德一名贵族,以及盛放他个人物品的大型杂物箱。 可如果他的探查之眼没有出问题的话,那木箱的绝大部分空间都被一个活的人型生物占据了,任何运输队多出一样不在物品清单里的都要查明来源。可是现在,你告诉我车里藏了个身份不明的人? 守卫叹了口气,他刚准备转身出去汇报情况,让他们处理这个情况,但木箱却被里面的人打开了,一只嫩白的手臂从中伸了出来。 “哈啊……这里面可真不适合睡觉——安东,我们到了吗?”少女揉了揉迷糊的睡眼,用柔软的嗓音问道。不过很快,她看着愣住的二人,明白了情况。 “抱歉,吓到你了,不过我并不是可疑人员,只是这些‘杂物’的一部分罢了。”少女伸了个懒腰,然后用那双小鹿一般灵动的眸子盯着守卫,缓缓说道。 “所以,你并没有检查到什么异常,明白吗?”她的话语好像有着魔力,令守卫一阵失神,然后表情恢复正常离开了车厢。 很快,检查完毕,这支搭载着访问团前往边境村的车队平安无事通过了关卡,除了车厢内的二人,没人意识到任何不对劲的地方。恐怕没人想到,一直告病不便外出的哈灵顿家长女,竟然已经一直在外面收集情报,甚至被她混入了前往边境村的代表团,从人类领地前往异族占领区。 “维姬姐,下次这种事还请找别人,你知道我不擅长撒谎的。”名为安东尼奥的青年拂去书本的褶皱,将其规规矩矩地放在桌上。 “谁让这群人里你最熟呢,不找你找谁,你也看到了,基本上有惊无险嘛。”维姬笑嘻嘻摆摆手,拿着干粮毫不嫌弃其生硬的口感,啃了起来。 实际上,这也算她自己所选择的试炼,不依靠家族的力量混入各个场所,收集有价值的情报,不过对于维姬来说,找到诺曼·伯恩斯的下落自然被她排在了首位。 “我觉得维姬你……最后很可能会失望。”安东尼奥知道维姬的目的,不过他和大部分人的看法一致,认为血狂骑士不可能在那场神燃中存活。 “类似的话我听了很多,不过我只相信我自己的调查结果。说起来,你怎么这次来带了把剑?我记得你可完全不会什么武技。” 安东尼奥局促地笑了笑: “家里人硬塞给我的,万一真出点什么事,总比赤手空拳要好一些。” 与此同时,另一支难民队伍正缓慢的朝着边境村挪动着,他们是从异族占领区的方向过来的。这支队伍仅有一辆拉着伤患的人力马车,这些衣衫褴褛的难民互相搀扶着,恐怕支撑他们走下去的唯一动力,便是近在眼前的边境村了吧。 尽管他们中有些人明白这个村子存在的意义,但这不妨碍这些人如同烛火的飞蛾一般朝着这个聚集地涌来,万一那些管理村子的异族大人,愿意施舍他们一点食物呢?真的,只需要一点就行。 这些人早就不是逃出来时浩浩荡荡百余人的队伍——饥饿,伤寒,以及异族工厂主的追捕……他们走了一路,也抛下了一路的尸骨,如今能够活着来到这里的,不过二三十人。 边境村虽然有着村的称谓,但在异族的规划下,篱笆墙将村子与外界隔开,只留下几道由士兵把守的小门供人出入。难民们来到正门前,一位颤颤巍巍的老人拄着拐杖从人群中走出来,他看着门前面无表情的异族士兵,用沙哑的声音恳求道: “大人,给我们点吃的吧。” 很显然,他们的请求没有得到任何回应,有几个被饥饿折磨发了疯的人,不顾一切想要冲进边境村,但全都被士兵打倒在地。 他们的祈求没有换来任何怜悯,唯一可以庆幸的便是这些士兵并不像脏了自己的手,将他们一个个送上路。是的,这些人还没办法一死了之,有勇气或者说对未来彻底绝望的人早就死在了来时的路上。 死并非可怕的事,可怕的是饥饿会让人越过底线,化作披着人皮的野兽。可再这么下去,看不到希望的他们又能保持多久的人性呢? 与此同时,代表团的运输队终于抵达了边境村,颠簸了一路的贵族抱怨着马车是多么不舒适,外面的环境是多么恶劣。不过在当地负责人的热情款待下,他们的不满消减了一些,进入了这座被成为和平象征的村子。 一路上,居住于此的村民夹道欢迎,他们白白胖胖的,脸上露出痴傻的笑容,丰盛的食物被摆在村中央的大桌上,却无人取食。 负责人带着代表团的诸位参观了他们为村民建造的娱乐场所,冬暖夏凉的住房,以及那仿佛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粮仓。 在一声声称赞中,代表团领队在负责人拿出的文件上盖了章,双方的假笑像是排练了无数遍一样。这一切,令没有事先了解过情况的安东尼奥有些反胃,他揉着额头,一言不发地离开了队伍。 他来到村中,仍然回想着当初自己申请加入代表团时,家人诧异的面庞,想必他们一定也是清楚这其中的缘由,自己的母亲甚至还劝过自己——不过是以路途辛苦为借口。 “欢迎,欢迎大人,您看,我们很幸福。”稚嫩却单调的声音打断了安东尼奥的思绪,将他拉回现实。 那是一个脸庞浮肿,走路都在喘气的小胖墩,他空洞的双眼直勾勾盯着这位“贵族大人”,满是油光的嘴巴一张一合,宛如机械一般重复着这些话语。 这里的情况荒诞滑稽,人们却心照不宣,唯独他一个异类,会对这村里的一切感觉不适。 “不……不应该是这样的……”安东尼奥摇摇头,他没有去理会那个孩子,更没有去质问这里的负责人,只是默默的向外走去。尽管代表团之前警告过他们不要随意离开村子,但安东尼奥却并不在意,他只想见证更多的“事实”,了解到从再多的书本中也无法确认的真实。 不知不觉间,他已经来到了村外的荒原,一个简陋的聚集地突兀地出现在眼前荒芜的土地上。那同样是一群人,一群与村内截然相反的人,他们面黄肌瘦,被饿的皮包骨。仅有少数几个人坐着,大部分躺在地上,只有微微起伏的胸口表明他们仍然活着的事实。 为什么? 安东尼奥不是没想过这里的情况,他觉得异族绝非书中所说的那般友好,可这幅反差极大的画面,令他见识到了这个种族如人类一样的——虚伪。 眼前分明是同自己,同那些村民一样的人类,口口声声说着善待统治区内人类的异族,不可能注意不到这些奄奄一息的饥民。但他们不在乎,对于他们来说,维持这个可笑的边境村便是他们的本职工作,除此之外的一切与他们无关。 他抚摸着胸前丰饶神的印记,一边吟诵那神的名号走向饥民。如果让那些议会成员听到,免不了要对他进行一番思想教育。现在的大多数人都舍弃了从前的祷文,改为更加简单高效的指令式神术,但安东尼奥从未停下对神的祷告。 灿金色的光芒笼罩住了这些可怜人,安东尼奥无法用神力让所有人填饱肚子,但他希望自己的“甘露”能够带给这些人一些慰藉,让他们不至于连站起来的力气都没有。 他准备去村子中拿取食物分发给饥民,这里的人不给,那就自己给。他们不会为难自己的,顶多会用异样的眼神看自己,背后再说两句风言风语,可和这些人的命比起来不值一提。 沐浴在金色光芒中的饥民们纷纷睁开眼睛,这是多么温暖,多么诱人的“甘露”。每个人都品味到了内心深处最喜爱食物的味道,伴随着一些微小的满足感,这令他们恢复了几分力气。 “大伙再坚持一会儿,我回去取食物给你们……”安东尼奥看着自己的神术起了效果,连忙对这些饥民说道。 可他抬起头,看着那些沉默的有些吓人,双眼冒绿光的饥民,感觉到了不对劲。 第103章 讨伐 当安东尼奥准备尽快离开,去拿取食物时,一个披头散发的女人跌跌撞撞冲出来。她的眼睛一片阴翳,像是瞎了,却能通过声音来到安东尼奥面前。 “你,你有孩子吗?把你的孩子给我吃,然后,你吃我的……” 安东尼奥下意识看了看女人怀里皮包骨的孩子,那是个因为营养不良而发育迟缓的幼童,很难想象这孩子是如何在饥荒中活到现在的。孩子半闭着眼睛,微弱而艰难的呼吸着,他如平常孩童那样将手放进了嘴里。 可他明白,这是孩子在极度饥饿下的反应,他甚至想要吃掉自己的手,却因为没有咬下去的力气,只是吮吸着。 安东尼奥被女人的话语吓得后退了一步,语无伦次道: “等我回去取食物,送给你们,不,不用换孩子!” 而那个女人对他的承诺置若罔闻,转而问起了其他人,同样是那句话。结果便是,很多人都盯上了女人怀里的孩子,那不是看同类的眼神,反倒如同野兽一般凶残。 饥民队伍中的老者痛苦的闭上眼睛,他年纪大了,再没有一丝站起来的力气,更无法去阻止那些年轻人。当那个孩子出生时,他们便决定从工厂中逃出去,没人希望一个孩子生下来就成为为异族工作到死的苦工,而不断有人逃走的消息也让他们动了心。 在这一路上,几乎每个人都会有意留出一点食物,让那个孩子吃饱,让他能够在这片恶劣的环境中长大。那不只是一个孩子,更是他们新生活的象征,一个未来的希望。 但渐渐的,他们走过一个个破败的村落,从废墟中翻出的食物越来越少,人们的脸上没有了表情,只是麻木的行进着,麻木的吞咽着完全不足以果腹的那点食物。一开始那个妇人还能向他人乞求来一点食物,可很快便再也没人去理会她,特别是她由于把自己那份食物几乎全给了孩子,瞎掉以后。 原本的一个累赘,变成了两个。她再也没办法与他人一同寻找食物,只能踉跄着吊在队伍后面,抱着她那奄奄一息的孩子。而现如今,那些人干瘪如骷髅的脸上充斥着对食物的渴求,尽管他们的胃中早已塞满了草根沙土之类无法消化的东西,但对真正食物的渴望仍然折磨着他们的精神。 失去神智的人们眼中不再是同类,仅剩的思考也无法让他们意识到,一个骨瘦如柴的孩子根本无法解决他们的饥饿。那名妇人似乎意识到了不对劲,可她什么也看不见,腹中的饥饿同样让她除开进食再也无法考虑其他事情。但她终归还是一位母亲,即便饥饿令她同周围的“野兽”无异,她想的也是用自己的孩子,去换别人的孩子吃。 不,自己明明只是想让他们坚持下去,恢复一些精力,怎么,怎么会这样? 自从战争开始后,安东尼奥便几乎没出过家族的领地,他对各种灾难的了解仅停留在书本上。他自然不会预料到,神术“甘露”不但没有带来希望,反而割断了这些人最后的理智之弦。 他更无从得知,这些人长途跋涉却被边境村拒之门外,本就处在崩溃边缘,躺在那里与其说是等待那渺茫的希望,更不如说是等待死亡。而他施展神术的行为,如同用一桶油取延缓火势,将这场火重新引燃。 人们迈着极为缓慢的步子,朝着那名妇人走去,如同行尸走肉一般,即便是有尚存一丝理智,希望唤起众人人性的稍大一些孩子,也被“野兽”们打倒在地。 安东尼奥一步步后退着,存在于他心中的,同样荒诞可笑的英雄梦骤然破灭,只余下惶恐与无助。他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办,是用最快的速度赶回去,带上充足的食物再跑回来吗? 他忍不住去想象,自己离开后,人们没有了任何顾及,只剩下生存的本能将他们变为野兽互相啃食。到那时自己就算带再多的食物回来,又有什么意义? 我帮不了他们,我只是一个普通的贵族,并非神明。他转过头去,不敢再看那些饥民,同时不断为自己辩解着。就算我不来,他们也一样会饿死…… 若非你的愚蠢,他们本可以作为人死去。 来自内心深处那冰冷地陈述,令他那些借口显得苍白无力。 该死,该死,该死,现在的我没有带任何食物,我救不了他们!他低声咒骂着,脚步快了许多,像是在逃避着什么。 他不敢去看身后的景象,可那并不意味着无事发生。有些人稍微“聪明”一些,将主意打在了肉多一些的“食物”身上,有些依旧将手伸向那名紧紧抱着孩子的妇人。妇人却因为没有拿到“别人的孩子”,仍紧紧抱着孩子,此刻她并非一个深情的母亲,反倒像是不肯放自己最后的“筹码”的赌徒。 不……也许我身上还有最后一份食物。可我凭什么要那么做,这些人,这些人根本不值得我…… 安东尼奥的步伐不知不觉间慢了下来,他觉得自己的听力从来没有像今天这么敏锐过,他能听到能听到身后传来那名妇人被拉扯而发出的哭喊,听到老人绝望而无力的呵斥,甚至是野兽一般咽唾沫的声音……以及,那声微弱却又在他耳边炸响的孩子的啼哭。 于是,他出剑了。 距离边境村不远的官道上,一位背着行囊的老人脸色一变,愣在原地。而他身边一同前行的青年疑惑地转过头,连带着青年背上的小女孩也同样疑惑的看着老人。 “发生什么事了,老约翰?” 老约翰没有回答,看着近在眼前的边境村叹了口气,然后摘下了这一路上从未离身,就算是睡觉时也戴着的草帽。 安东尼奥站在那名跌倒在地上,却依旧紧紧抱着孩子的妇人身前,面对那些形同野兽的饥民。事实上,他不会任何武技,但再不济也能挡住这些饥民。 可他没有向这些可怜人挥剑,安东尼奥是个很怯懦的人,他甚至不愿意伤害任何人。饥民们忌讳着他手中的剑无人上前,鲜血却已将他的衣衫染红,剧痛令他用颤抖的声音说: “……吃我吧。” 当安东尼奥睁开眼时,发现自己正躺在一片金黄色的麦田中,他先是伸手触碰了伤口的位置,但入手之处完好无损,没有血液也没有疤痕。 自己这是……死了么? 他如此想着,看到了坐在自己身边的一位老人,老人一手拿着农作用的镰刀,另一手撵着麦穗,对他露出欣慰的表情。 “孩子,你很不错。” 安东尼奥注意到,不远处还坐着那些饥民……不,已经不能称他们为饥民了,这些人的脸上充斥着安宁与祥和,饥饿带来的影响已经从他们身上消散。 他意识到了什么,激动的站了起来,却听到一声尖锐短促的警报炸响,这让他的惊喜转变为了慌乱。因为那是弑神的号角,是人类展开作战的信号。 临时任命的指挥官早在村内的神力感应装置出现异常,便向神力解放同盟发送了报告,原本安静的村子转眼间便成了部队集结的营地,指挥官大声呼喊着: “跑起来,不要让神逃掉,为了人人都能使用神术,我们拼了命也要干掉神!” 视察来的代表团自然而然加入了临时拼凑而成的弑神队伍中,他们对那副灿金色光景并不陌生,再加上人人都能感受到的磅礴神力,出现在此地的大有可能是丰饶神的本体。 “安东尼奥那小子呢?我记得他们家以前信奉的就是这个神吧。”一位贵族环顾四周,却没有见到安东尼奥的身影。 “别管那个文弱的书呆子了,我们要打到压迫人民的恶神,让神力得到解放!”回答者高举着手中的武器,对于自己即将参与弑神这件事,他格外兴奋。 人们有条不紊地结成阵型,每个人都明白这将会是一场艰难的战斗,对方是主神级别的神明,而他们连正规军都算不上,甚至连简易的神力抑制器都没有。幸运的是,对方恰好在这里现身,这样一来他们既不用担心战斗会波及到城镇,又可以和异族内地的援军形成包夹之势。 但在援军抵达之前,他们免不了要苦战一番,可在如此强大的敌人面前,却没有一个人后退。如果说代表团中的那些贵族子弟被讨伐恶神的“正义感”冲昏了头,那这些底层的民兵,则是对贵族议会的宣告深信不疑。 人与异族的战争导致他们背井离乡,为了自己艰难度日的家人,在偏远的边境换取报酬。他们单纯的认为,神明是万能的,自己的悲惨遭遇全都是因为神明的冷漠与不作为。既然如此,还不如将神明干掉,然后掌握了神力的自己,肯定能改善家人的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