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越异世传说》 序言一 两广,上古的百越之地,烟瘴横行,百兽遍地,更古老的远古时就有南越、西瓯、骆越等部族。两广和中原以五岭为界,五岭以南为蛮夷八荒之地,自古是驱逐流放之地,生活在中原的普通人,只要生活过的下去,即使贫如乞丐都不会迁徒入岭。因为只要人在中原,就有重新落足成为文化人的可能,但是入了五岭以南,就是永为蛮人的地步,恐怕再难翻身。不见王化之风,鲜闻丝竹之声。 上古中原人对长江以南沿海一带的部落,统称为“越”,又称“百越”或“诸越”、“百粤”。后“粤”地指代收窄,指岭南地区,或称“南粤”。在中古大陆上,五岭是通天江水系和溱湟河水系的分水岭,因为远离中原冰天雪地,靠近赤红罗带,通天江的冰寒之气被挡在了五岭以北,往南过了五岭,在岭北才能见到冰雪,而且还是在几十年一遇的极寒纪年才会见到,所以生活在五岭蛮夷之地的百越人,只知沿着山脉往上走,过了粤北,全部叫“北方”,往下以南,称为“南方”。 岭南地区远离中原地区,是“王化难及,文化不及”的不毛之地。中原大陆尚有“凌云阁”,保留着近古的历史典籍,但南粤蛮族之地早已没有了曾经的辉煌,连传说中的“通天塔”都在近古末世爆炸之后消失在茫茫荒山野岭之下。但是自然界的净化能力很强,当人类活动大面积消失后,荒山野岭被青山绿水遮盖,成了如今的穷山恶水,但是有人就有希望,生存下来的遗民顽强生活着。但很多曾经叹为观止的科技文明消失了,遗落在虚无的历史中,偶尔流落出来的丁点近古神技,就足以引起这片大陆上大族们的觊觎和争夺,翻起滔天巨浪。遗民口头流传下来的山歌里,传颂着南粤的历史故事,但是经过近古千年的变迁,南粤人已经分不清哪些是祖先的想象,哪些是曾经现实存在过的奇迹。 在遗民口口相传的传说中,远古时期,五岭是天神的所在,流传着卜伯和雷神的神话,盘古、女娲都是这片大地的子女。到了上古时期,民智得到启发,五岭的祖先骆越人在五岭的中心,建立起了一个强大的“骆越方国”。骆越方国地域广大,包括最西的越城岭,到最东的大庾岭,最北是都庞岭、萌渚岭、骑田岭的天然屏障,最南去到交趾、九真、日南三郡,深海以南的龙宫岛礁都和“骆越方国”有商船往来,远到海外都有南粤人的足迹。到了近古时期,地处蛮荒的五岭已经是一个繁华的商贸中心,虽然地处天南,但仍然有高超的科技,运输车可以在天上飞,普通人可以在一柱香内从越城岭到大庾岭,大米可以在屋顶流出,清水可以从空气中“无中生有”,只可惜,不知为何整个太古大陆发生了末世爆炸,幸得南粤的祖先们躲到了山林深处,在黑暗岩洞中躲了很多很多年,直到荒山变绿地,黑水变清水,遗民们才重新走出大山,迈出探索新世界的脚步。 序言二 在新世界的土地上,末日峡谷是一个神秘的地方,自从大闪电事件后就再无人踏足这里,这座山脉之所以有一个令人胆颤心惊的名字,是因为远远望去,这座山岭荒无人烟、寸草不生,如果有遗民不慎走进这里,不是因为吸入无声无息的毒气倒在路边,就是在绚丽多彩的一阵光后悄然倒地,还可能被一团彩雾包围后腐蚀的尸骨无存。有的只是走到外围,还未深入腹地,在队友的示警声下侥幸逃回去的,也会中毒后切除一手或一脚,切除半张脸也是有的,还有的皮肤常年腐烂,在痛苦中挣扎求存。 峡谷中有一道深不见底的大裂缝,站在裂缝边上往下望,是无尽的黑暗,仿佛最黑暗处是来自冥界的恶鬼,崖壁上的嶙峋怪石早已在千年的岁月中磨去了棱角,有的地方看上去恍如镜面,随时都有来自地狱的生灵逃出。风吹过的声音如地狱的呼唤,急急要吞噬天地的一切,如果丢一块大石头下去,足足数够三十六下才听到一声轻微的回声,这下面不知是多大的鬼域空间。 现在,就是这样一个人迹绝迹的地方,一个突出的山腰巨石上,散落着半只鞋子,还有一件破烂的紫色衣服,材质看上去像丝绸,又像透明的兽皮,初看像是慌忙中丢弃在乱石间,在衣服上还沾着一片蒲公英种子,这一丁点绿色和这片土地格格不入。还有几颗黑色的颗粒,衣服上大片大片斑驳的血迹,早已发黑凝固块化,不知又是哪个误入山脉的遗民留下的痕迹。细看之下,又像是最近才留下的衣服,可见在这人迹荒芜的绵延赤地,时间没有了意义,不管多久都改变不了这片地貌。只是,对普通遗民来说,这个地方深入太远了,也不知是使用了什么法宝秘术,枉死了多少恶鬼冤魂。 一串脚印从乱石间连到了悬崖边,脚印整齐划一,看不出慌乱的样子。脚印的尽头就是悬崖,这时还有几颗碎石子兀自在萨萨滚动着,沿着悬崖边流向悬崖底部,石头飘落如流水,却不闻任何回声。 凛冽的山风呼呼飞过,不能带走这里的一丝消息,山外的人也无从知道这里发生的悲剧。也许,没有消息对他们的亲人来说是个好消息,抱有希望总比抱有死望的好,有希望才能继续生活下去。 从遗落的衣服表面的印记看,后背隐约可以认出大大的“粤”字,这看来是曾经的南粤先民遗留下来的,只是不知为什么还没有腐烂,兴许是从山脉深处的废墟里,哪个山间裂缝里偶然流落出的历史遗迹,诉说着这片大陆上曾经的辉煌。传说,南粤大陆上曾有“黄橙红绿青蓝紫”七色的内门弟子,紫衣代表的是南粤的高级子弟,也许在南粤大地中,属于城主级的人物,只是现在也和这片尘土混为了一体。“纵使生前功与名,死后拂衣尘与埃”,时间可以抚平一切。 浓浓的云雾混着层层的湿气,带走了阳光,也带走了山谷中往日的荣光。已经没有人知道,这承载着往日荣光的内门学子,姓甚名谁了…… 山谷(一) “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有江湖的地方就有纷争”。大到山寨之间的土地,小到姐妹之间一颗漂亮的鹅卵石,都有江湖。 …… 一个身影躺卧在山谷的树影里,斜斜看向山谷的方向,他以为,这只会是他路过的众多山谷中的一个,因为他走过了那么多路,没有在任何地方停留过,所以这个山谷也不会特殊,只会是他匆匆脚步中的一个中转之地,不会改变他前进的脚步。所以,当他几天后和这个山谷联系在一起时,他没有多想。 …… 从远方的大路走来,是骑田岭和大庾岭会合处的一片山谷,这里像这样的山谷还有十几处。 岭南青山多险峻,这众多的山谷都是入岭的必经之道。如果有人想避开大路,走险峻之处以避人耳目入岭,就不得不忍受有毒的瘴气侵犯,遭遇阴晴不定的雨水侵袭,翻越怪石嶙峋的悬崖峭壁,还要承受那数倍于行走大路花费的时间。甚至于走大路只要几日的路程,走山林要半年。所以,走山谷中的大路是最方便的选择。 这个山谷只是入岭的众多山谷中的其中一个,大路从山谷一头蜿蜒过来。进了谷口,就是碗口大的鹅卵石铺就的一段大路,大路两边排满一排鹅卵石和圆木搭建的屋子。 这条大路是附近的山民和来往的客商经常光临的地方,所以屋子的前头都做成了商铺,街道的两盘招牌林立,有打铁的,卖酒的,卖丹药的,染布的,制成衣的,送杂货的,编竹篾的…… 屋子都有两层以上。一层的商铺前面都突出一小块地,搭起两根柱子,第二层就搭在这两根柱子之上,往里收缩盖住了整个一层。每个商铺门口都搭出一小片遮风避雨的地方,就算是碰到暴雨天,走在商铺门口都不用承受风吹雨淋之苦,这是适应山里随时变化的天气被能工巧匠做出来的。屋子后头还会圈上一片院子,从山上移植野生的果树,不管是春夏秋冬,都有一方净土,这就是山野中温暖的小窝了。 在这一排屋子中,有一家显得比其他家破落很多。 “容记客栈”的招牌挂在两根柱子中间的牌匾上。说是柱子,其实早已破败不堪,柱子上满是指缝大的裂缝,还看到几条刀砍的印子,隐现一排爪钩刮过的痕迹,沟痕都挂满了陈旧的青苔,衬托出这些痕迹的陈旧。但也许是柱子本身坚韧无比,山里的木材材质坚硬,所以任凭风吹雨打,又或日晒雨淋,仍然屹立不倒。门口的青石,铺的平平整整,虽然空气中常年弥漫着潮湿的气息,路上总是流淌潺潺的雨水,却唯独这家门口的青石板上不见滑腻的青苔,走在上面稳稳当当,只是不知是谁家的小厮,打扫的如此干净,却为何落入了这家破落的人家,手脚如此麻利,也该被更富有的人家收纳。青石上有几块地方,像是被人翻动的样子,又被重新放回了去,虽然很平整,但破坏了青石板的完整。牌匾本身,摆放的整整齐齐,上面不见多余的尘土。牌匾的四边凹下一片花纹,被雨水冲刷的锃亮,右下角是一个圆形印记。打开门面做生意,最注重的就是牌面,虽然主人家不能把门面修葺一新,但也不是一个随便的人家,看着招牌就能感受到主人家即使是家徒四壁,也绝不会蓬头垢面。 山谷(二) 走进店里,靠门口的墙边立起了一个火红的炉子,炉子的上面是两口大大的汤锅,一口汤锅放牛骨,一口汤锅下面。汤锅的旁边放了一张大桌子,桌子上摆了两排汤碗,汤碗旁边立了三四个竹筒,竹筒里面插着几十根的筷子。炉子旁边连着一个长形的水缸,水缸上面用两块木板盖着,偶尔掀起的木盖,带出水缸里面雾腾腾的热气,水缸旁边的青石上,散发出滋滋的声音。如果从外头回来,淋了雨水,正好可以舀一大锅的水,冲澡祛除阴寒湿冷,再倒回一大锅的冷水,不用多久,又是一大缸的热水。桌子的上面,从房梁下面悬下几条粗绳子,每两条挂着一个大大的竹筐,一个竹筐里面放着一团团摆放整齐的金色细面,另一个竹筐里面放着是银色的宽粉,还有一个竹筐里可以看到完整的牛骨和几大块牛肉,牛骨和牛肉都用热水焯过。牛骨可以加到牛骨汤里,随时补充汤底的味道,牛肉拿下来切上几片,配上一小碗葱姜蒜盐,就是一份很好的下酒菜。往里是帐房的桌子,摆着一副算盘和几本账簿,账簿的旁边是一盘黑色的小碟,碟子旁边插了一根竹筒,竹筒里插了几根长长的羽毛,帐房后面的墙上挂了一把大铁剑。再往里摆放了九张黑幽幽的木桌子,过了桌子再往里,是一排楼梯迂回转上二楼。楼梯的拐角处有一扇窗户,可以直接看到窗外的山景,二楼是几间住人的雅间,虽算不得富丽堂皇,但胜在干净整齐。结实的木板床上面,架起两根长长的竹竿,竹竿上挂着一层淡淡的薄纱,阻挡蚊虫的侵扰。 安静的房间,望山望雨望翠竹。如果是一个人的旅居,可以是无尽的相思,用匆忙的手指在窗棂上摩挲出丝丝怀念。而后静静月夜中,一人独坐,却并不觉得孤单,因为有思念的人在心中。又或太阳渐渐升起来了,淡蓝色的天幕,一夜的雨过天晴,天边涂上了一抹亮晶晶的朱红色,就这样静静的坐在床前,任思绪飞泻,让温情满溢,在天影映波的飘渺中,天灵境轻轻撅起一捧纯净的泉水,涤荡灵魂的最深处,继续一天新的旅途。 楼梯下面再往里走,就是店家住的地方,被子、炉子、脸盆、毛巾、手炉、冰鉴,一应俱有,不管是冬的寒冷,还是夏的酷暑,该有的东西都有,梳妆台前一副铜镜,梳子、发箍、头簪,一样不少。 蚂蚁虽小,一应俱全。 此时的山里下着大雨,来往的客商早已进入就近的商铺里歇脚,前面的刘记茶馆、张记面铺都坐满了客人,容记食客稍显惨淡,只有寥寥三桌。但是,这挡不住主人家的热情,热茶、热汤、热面伺候着,在这湿冷的雨天里,客商也能感受到满满的暖意。开锅下面的是一位中年妇人,又当主厨又当老板的。跑堂的是一个膀大腰粗的后生,对着容姐恭恭敬敬的。算帐的是一个小阿妹,走路一瘸一瘸的,也亏得老板心善,才收留了这个可怜人。 客栈(一) 客栈虽然破旧,吃的喝的却并不差,只因这家主人是个女人家,所以对面的茶铺、面铺,想着法子的抢客人,这才让流入容记的客人如此之少。欺软怕硬是人性的特点,适者生存是不变的法则。 刘家的小二哥名唤刘茂,长的精瘦矮小,从来胆小怕事。张家的小二名唤张英,长的黑大粗壮,自恃力气比别人大一点,总是欺负别家的跑堂,刘茂见到他总是远远躲开。张英自认为是这条街上所有伙计里最有能耐的人,每次见到其他铺子里的伙计,都是一副大哥的派头。这个下雨天,东家指使张英去街上多抢些客人到店里,张英在街上看到了刘茂,就大咧咧的喊住了刘茂。 “阿茂,你也出来了?你也是出来找客人吧,一会跟着我走,保你抢到客人给东家交代。”说着提起双手叉在了腰上。 阿茂有苦不能言,心里把张英骂到了猪狗不如,怨气都堵上了嗓子眼,直想:真是倒了霉,出门就遇到这个衰神,如果自己抢,还能多拉几个客人,跟着你就是接你不要的刁钻客人,哪有轮到我好处的份。但表面上却又只能强装笑脸,说:“托英哥的福,我今天真是走了狗屎运了,回头一定好好谢谢你。” “自家兄弟,有什么见外的,一会我们把客人都抢光,不要给容记留任何的客人。”说完,脸上露出了阴狠的笑容,完全没有留意到阿茂说的口屎运,直接把他给骂了。 阿茂不由心里打颤,庆幸自己不是被看上的那个。 张英狠狠盯了荣记方向一眼,看着容记门前被摆放好的那几块青砖,心里想着下次一定要推一筐粪倒到青石板上,让她们想铺都铺不好。他想着前一天晚上去掀青石板的情景,刚掀几块板,就听到窸窸窣窣的声音,吓得他赶紧撒腿就跑,跑远了回头才看到石板上的一只猫影。如果不是忌惮小黑的拳脚功夫,他都想折返回去把石板全拆了,再把容记的招牌拆了。但是想归想,他还是不敢回去,因为他就是一个欺软怕硬的人,所以只好回去和东家说的时候,添油加醋了一番,好让自己显得不那么无能。 趁着大雨来临之前,张英带着阿茂把大部分客人都抢走了。阿茂其实心里想着这样不好,无奈张英只给了他三个客人,这让他只能勉强交差。阿茂对容记得遭遇同病相怜,他也害怕小黑迁怒于他,不想把事情做的太绝,很想放一个客人给荣记,但是这由不得他。 张英走过一个泥坑旁的时候,脚下一个踉跄,扑进了泥坑里,张英直喊倒霉,这个地他今天都来回走了好几回,一次都没事,可偏偏刚才脚下突然一软,好像有只马蜂扎在了腿上,可是爬起来又遍寻不见。 “呸,抵死的冚家铲,被我逮着非把你踩在脚底下。你个死碌葛,烂茂里,坏你阿爷的好事。顶你个仆街冚家铲……” 噗,树林的暗影里一片青叶飞落,悄无声息的飘到了空中。只见张英嘴巴一歪,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撞了一下,整个人又是一下摔到了泥坑里,这下骂出的话没声了。 客栈(二) 张英爬起来,赶紧对着四周跪拜磕头,说:“对不起,对不起,不知是哪路神仙驾到,我这个贱人不小心冲撞犯了太岁了,大人不记小人过,我这就走,我这就走……”刚起来,又一滑摔了下去,刚好摔在了一堆狗屎上。张英一阵恶心,忍不住对着一边干呕起来。 “瘦骨仙,瘦骨仙,快点过来,扶我回去,快…快…” 阿茂原本还在一旁边窃窃自喜,心里为张英的倒霉偷着乐,可是听到张英这一声呼叫,不由叫苦连天,只好忍着满脸的嫌弃,小心翼翼扶着张英回去了。这下,后面几个入谷的客人,没有了强人的阻挡,直奔最干净的招牌走去,在大雨之前冲赶到了容记客栈里,虽是步履匆匆,但仍不失从容。 “几位客人,你们是准备打火还是打间?本店有面有粉有肉,还有山里酿的一些粗酒,虽是淡酒但胜在有山茶花的醇香。”容姐热情的上前招呼着。客人们刚从外面冲到屋檐下,抬头就看到了出门迎接的主人,但见那,烟火气掩盖不了一张清新淡雅的脸,高高的发髻,淡淡的蛾眉,秋波荡漾的丹凤眼里隐逸着一丝丝沉静,铅华洗尽的鹅蛋脸上流露出不易为人察觉的粉黛。一声轻唤,无限丰韵,风飘飘,雨潇潇,外面的世界似乎嘈杂依旧,而屋里,已是暖风习习,哪还理会远在家里还有俏冤家,在天涯。只是看到墙上的大铁剑,纷纷收起了轻浮的心思。 “来一份面,切点肉,上好的酒来一壶。” “这边给我来三份面,再来两份牛肉。” “给我来一份牛肉,再加一壶上好的酒。”也是一路奔波,客人纷纷点菜下单,先治好了肚子再说。 “好…好…好…,这就给各位准备。”容姐麻利的招呼着,熟练的拧开炉头的通风口,拉开风箱呼呼催旺了炉头,开始起锅下面。 帐房那边,算帐的棉儿打开酒坛子,用酒提子打了两壶酒,亲自端到了客人桌子上。棉儿跑起来时右脚点地即止,脚跟不落地时左脚就飞跨出去,所以虽然可以看出腿瘸,但在容姐的客栈里,仍然走得飞快。棉儿和客人寒暄了几句,又回到帐房算帐去了。 刚坐下,一队客商里一个小伙计悄悄问带头的老伙计:“齐叔,他们刚刚说的打火和打尖是什么意思?我怎么听不懂你们说的。” 那个唤做齐叔的老伙计眨眨眼,略作神秘的说:“这你就不懂了吧,山里人敬畏火神,打火就是开火煮吃的,打间就是包下房间住一夜,这都是来往多了才知道的事,如果有客人不知道,那就是陌生外来人,搞不好就折在这里了。” “还能折在这里?那岂不是一路还有黑店?”小伙计略显惊恐。 “嘿嘿,害怕了?出门在外小心为上。我们进山就要听的懂山里话。山里人心地纯朴,但民风强悍,碰到山外的人进山,十里八乡就会相互传递消息,防止山外人对他们不利。”齐叔淡定的补充道。小伙计听了脸色稍显平静下来,心中对齐叔充满崇拜。 客栈(三) “我们今天过的这一片是‘娘娘庙’的地界,听你太师父说,自从百年前娘娘庙的法恩布施到这一片,这里的山民就开始遵从娘娘的规矩行事。但是,山里生存环境恶劣,所以民风强悍。山里人平时不进山也就罢了,只要进了山就是非生即死,所以山里人如同这山里的猛兽,总是游走在生死之间。如果无故招惹山民,一番皮肉之苦那是免不了的,所以还是谨慎为妙。” 齐叔停下来喝了口酒,接着道:“我们只要不侵扰这边的山里人,他们就不会对我们这些行脚客商太敌视。看到墙上的大铁剑了吗,那代表主人家有尚武之人,不可轻易招惹。至于山里的货物,以后你就知道了,山里好东西多着呢,运到山外都是抢手的物件。而且这条路直通禹州城,那里联通海外,货物应有尽有,所以我们行商才有利可图,不然如何在几个大族的夹缝中养活一家老小。茂荣,这一趟出来你要多听多记。还有,听到山里人喊其他妇人老妹的,千万不要招惹,也不要乱喊年轻的姑娘老妹,山里的称呼和山外大大不同。” 名叫茂荣的小伙计暗暗点头,把齐叔说的默默记在心里,最后不忘补一句:“老妹是什么意思?” “就是山里人的老婆。”齐叔挤眉弄眼的看着茂荣说。 茂荣听了,红着脸低下了头,想起几日前他和小英依依不舍的那个村口,他已经和乡下的小英约好,回去就迎娶小英过门,这事族里的亲长们都知道,出门前就交代他安心跟齐叔办事,回去就给他准备过大礼。齐叔这一语双关把隔壁的客商说乐了。旅途没有什么娱乐,打趣初涉世事的伙计,就是少有的可以打发时间的事了。茂荣一时囧然,正好手边的包裹碰落在地,他借着机会弯下腰去,掩盖了一时的窘迫。 眨眼的功夫,炉头那边,容姐一锅下了五份面条,每份面条装在一个竹蔑里,趁着面条下锅的间隙,扯下手边的竹筐,挑出一块大牛肉,手起刀落,哒哒哒,几盘牛肉就切好了摆到了碗上,再用勺子在装葱姜蒜的碗上,飞舞转了几圈,几碗调料汁就调配好了。然后一转身,提起面汤锅里的竹篾往笊篱一倒,在汤锅里笊篱一转一旋,面条或银粉就像几条小飞龙,画出一道优美的弧线,飞到了五个碗里。左手再用大铁勺在牛骨汤里,轻轻一转,用力一沉再一起勺,面汤就像仙女散花一样飞入空中,化作几道无根瀑布,从锅里飘舞出来。容姐右手配合着把碗一个甩出,五个碗在桌子上打了个旋,次第在桌子上排成了一队,稳稳落到了桌子上,面汤瀑布一滴不落的滚入到了汤碗里,里面的汤汁一滴不少,一分不多,冒出腾腾的热气。撒上几片葱花黄叶,挑上几粒芹香白苗,未尝其味,先闻其香,满满的诱人味道。 看到的客人不由目瞪口呆,暗地里喝彩叫好起来。一行人对掌柜耍刀掌勺的功夫暗暗咋舌,暗想,如果是在打斗中用刀,只怕也是出神入化的境界,不由暗暗掂量掂量自己能不能在人前走过十招。 客栈(四) “牛牯,香汤牛肉走起来。”容姐招呼上面了。 阿牛是店里的跑堂,人长的膀大腰粗,走起路来虎虎生风,一双大手四面威风,因为常年在山里风吹日晒,皮肤是黑了点,但是相貌还是很憨实的。 阿牛走到面桌前,把四碗面、三碗牛肉、几份姜葱蘸料都放到了竹篱里,一只大手轻轻一端,右手掂起毛巾往肩上一搭,大声唱起菜名来:“三份金丝面,一份银河粉,外加三盘酱牛肉,上菜啰!”临了,容姐轻轻拉了阿牛的衣角,轻声在他耳边说:“还有一份是棉儿的,一会上了菜,你端给棉儿,你的晚点做给你,我给棉儿加了肉和蛋,让她趁热吃。” “好咧。”阿牛偷偷望了一眼帐房,眼里满是羞赧,一抹笑容飞上他的脸颊。正赶上棉儿看了一眼容姐,两眼相碰,一触即开。 这边,热面热汤加牛肉,就着山里的浅淡小酒,三张桌子一时面酣耳热起来。山里的面条清淡,但是味道非常的鲜香,水卤的牛肉味美韧劲,配上山里的葱花和沙姜,就像经过风雨的沧桑,又掺杂了平常生活的五香味厚。面条是经过百杆劲压出来的。吃起来的口感相当的弹牙,而且在吃的时候会感觉吃一碗还想再吃第二碗。客人不由又加了几份牛肉和山野水酒,驱赶着山里的冷清。 寒夜加雨夜,一时间,雨声、风声、瓦漏声,声声入耳,寒意绵绵。但是,满屋的烟火气驱散了雨夜里的寒意和客栈里的冷意,让客人忘却了旅途中的寂寥,齐叔那桌还和邻桌的客人谈起了路上的见闻。“听说末日山谷那边又有红雾出现了,上一次出现异象的时候,还是娘娘庙出现之前,这一次不知又会出现什么事情,最近路过都不要靠近”云云。还有最近张家活动频繁,好像和张家四小姐有关。说起张家四小姐,不由又说起四小姐的样貌,那是美若天仙。传闻道,四小姐的手像春天的香椿芽一样柔嫩,皮肤想越城领山脉深处的美玉一样白润,岭西的大族就送过一块浦甘国的美玉,戴在四小姐身上都黯然失色,可见四小姐之美。一双凤目美丽而高傲,额角丰满眉细长,嫣然一笑动人心,秋波一转摄人魂,脖颈比天鹅的羽毛还白皙,纤细小蛮腰下是飒爽的长裙,不止在山里,在山外都是百年一见的美人。听的最入神的是棉儿,尤其说到四小姐的眼睛和小蛮腰,她都不自觉的翻出镜子看了几眼,还拉拉自己的衣服,比比自己的腰线,也想有朝一日,可以一睹四小姐的风采。 眼饧耳热之际,虽不至于喜兴有笑,但胜过冷冷清清。夜深了,客栈里房间有的是,客人们纷纷付钱住店,等第二日雨停了再接着赶路。 收拾好碗筷,给炉头盖上通风盖,阿牛和棉儿一起搭手拉上了门板,在大堂里点上夜灯,容姐和棉儿鱼贯进入了一楼后堂,阿牛则在大堂铺上铺盖,守夜歇息去了。 无名(一) 山野老夫云:“天无二日,地无二主。”在同一条大街上,这句话同样适用。 …… 六天前的晚上,无名进入了这片山谷,那晚他一路寻来,像往常一样找一片干净的地方凑合一晚上,第二天好继续踏上漫无目的旅途。一路踏着鹅卵石铺就的大路,所有商铺的门前都摆放的混乱不堪,只有“容记客栈”前面的门房下摆了一垛柴火,旁边是一堆松软的草料。虽然空气湿冷,但是草料还算干燥,看起来比在泥地里舒服。眼看已是夜深,店家都打烊睡下了,无名就走到柴火堆旁,捡起几根柴火垫了一下草堆,再把草料捋平了,这样比在野外的树杈舒服多了。对一个流浪的旅人来说,可以躺在蓬松草料上,这是最幸福的事了。睡觉讲究的是心境,灵府清明自然可以酣然入睡。 流浪的旅途中,无名练就了一个神奇的本领,睡着的时候意识睡下了,却可以分出一缕潜意识感应外界环境的变化,大到一块石头的跌落,小到一片叶子的下落,只要是对自己的生命有危险的,就会立刻惊醒。这一缕潜意识游走在身边,就像黑影中的暗哨守护着他。 无名不怕黑暗,因为黯淡无光的黑夜里,他也可以看清十步以外的物件,所以,正相反,黑暗的夜里是他的主场。 刚躺下,无名的潜意识就听到门板打开了的声音,一个身影悄悄走近,但是不像有恶意。过了一会儿,他听到碗筷放在台阶下的声音,还闻到一股浓郁的牛肉香味,接着是脚步转身的声音,然后是门板拉上的声音,而后周围归于沉寂。无名在黑暗中悄悄睁开眼,看着台阶下的面碗,上面放了一副筷子,里面盖在碗上有一个鸡蛋和一块牛肉,这是何等的美味啊!月亮从云朵中走出来了,清辉照在了台阶上,落在了面碗里,给这寒冷的夜带来浓浓的暖意。 无名望着客栈的门板出了神,想起前些日子的旅途中,被生意人赶过,被狗追过,没有哪一家曾把他这样的野宿者当人看过。虽然他对“山里生活艰苦,山户都是各顾各”的想法深有体会,也非常认同他们的自保原则,因为陌生人也许比山里的野兽还危险,但是看到这一碗面条时,他的心里仍然莫名的涌起一股暖意,原来这一路还是有善良的。 善良不值钱,但是善良很珍贵。 对这从天而降的一碗面,无名感到有点顿然。他本想不理会这碗面,趁第二日天亮前就离开,因为他只是一个过客,原本就没有等着这碗面救命,也没有打算找店家索取食物。他摸摸身上打鱼剩下的鱼干,又看看台阶下的那碗面,心里想着,在别人家的草料堆上借住一晚,还能得到一碗面,真是“搂草打兔子”。 一份情,就让他感恩戴德,又或从此忠心耿耿,这可不是他的作风,他可不是这种愚忠的人。所以,一碗面,还不至于让无名陷入进退两难的窘境。但,这份情的珍贵,还是在他心境灵台中投下了一丝涟漪。 无名(二) 这个无心举动,对店家只是一份随心的善意,对无名也只是一份意外的收获。电光石火之间,无名决定了承店家的这份情。 于是,在这个弥漫寒意的夜里,一碗面悄然把容姐和无名联系到了一起。多年以后,当说起这传奇的一夜时,无名总是洋洋得意,夸起冥冥之中的天意,只是那时容姐总是不帮衬他,最多莞尔一笑,说他一句“傻小子”。 …… 话说无名刚到容记门前铺好草料时,容姐已经打烊准备睡下了,正想起晚上的面条没吃,容姐舍不得面条当潲水倒掉,就起身准备去喂野猫,听到了无名落脚的声音,听声音觉得无名爱收拾,不像一般的落泊者。面条是容姐用心做出来的,她觉得喂野猫不如给野宿者,就在门外静下来后,悄悄打开门,端到了台阶下。如果无名知道这个原因,那会是多么无比尴尬的场面!还“冥冥之中”,还“天意”,还好容姐极有涵养。 …… 无名端起碗,细细的品尝着面条的滋味,这比干瘪的臭烘烘鱼腥味的鱼干好吃多了,不过他可不贪这点美味,无名心里这样想着。牛肉有点韧,但是味道很香,面条泡久了,有点软,但仍细嫩弹牙,咽下去后余味犹存,如果加点调料,可以更爽滑一点。无名连面带汤吃了个干干净净,连汤里的葱花芹末都吃的一粒不剩,连带碗里掺杂着善意,一起收到了心里。 汤饱面足后,无名把面碗和筷子整整齐齐的放在了门口,走到柴火堆旁,坐到了草料上,继续倒头大睡了。 到了晚上,山里的大街就是黑暗的天下。“山里孩子不怕狼,城里孩子不怕官”,晚上的山谷没有管,山里人谁也不怕谁,谁也不服谁,所以晚上有过节的人碰到一起,从来是用拳头说话,但这一片小山谷谁也压不过谁,所以从来没有任何人能在这里称霸,即使张家的人也不行。 在夜深人静之际,估摸已经过了四更,一个人影偷偷摸到了容记客栈门前,趁着山中人们熟睡的时候,撬开了容记门前的青石板,还拿起一根木棒想把客栈的招牌顶下来。若不是门前的两根柱子太坚韧,那道黑影还会用刀在柱子上多刻几条裂缝。 眼看就要把容记的门面捣的混乱不堪,怕是天亮后生意都做不成。 “啪”,黑影只觉得一个硬物打在了膝盖下面,腿就不自觉的跪下了,他用尽力气就是站不起来。 “何方妖人,胆敢掀我法衣!”一个阴恻恻的声音在后背响起。 黑影吓的冷汗直冒,急忙回头一看,却哪有人影所在,心里直打嘀咕,“不会是真的冒犯了哪路神仙鬼怪了?” “你是在找我?我不现身,尔等凡人岂能相见。”声音再次从后背传过来,黑影吓的直哆嗦,只因天黑,不敢大声,用近身可闻的声音哆哆嗦嗦的说道:“小人张英,只因鬼迷心窍,想掀翻容记的门面,让她家做不成生意,不想冒犯了土地爷爷,请神仙老爷不要责怪,我下次不敢了。” 无名(三) “下次~~~让你尝尝断腿的滋味~~~可好?”阴恻恻声音再次说道。 “不敢了,不敢了,小人再也不敢了!”张英怕极了,伤筋动骨还可以请大夫,就算是吃最苦的药,上最名贵的夹板,但还有恢复的可能,可是腿瘸了就只能做乞丐了。他想起容记家的棉儿,若不是容姐收留,棉儿早成了这山里的乞丐,哪还有遮风避雨的地方,那时把棉儿那小妮子弄上手,是易如反掌的事情。只可惜,容记收留了她,才断了他的美梦。可是,现在棉儿曾经的命运就要落到他的头上,要是让他成了乞丐,那不如要他的命来的痛快。 “那还不把我的法衣披好,等着我来么?”声音仍是阴恻恻的,但少了些许威严,让张英看到了一丝希望。 “可我的脚动不了,能不能……” “啪”,像是早就知道张英会这样说,一阵剧痛从张英膝盖下传来,腿可以动了。 这下不敢再疑有他,张英打心底相信是碰上土地显灵,一个起身,也不敢站起来,趴着把破坏过的青石板铺的和原来一模一样,还不忘用力把石板压一压,捋一捋带上来的泥土,就怕土地神一个不满意,真把他的腿整瘸了。虽然招牌被整松了,但是没有移位,察觉不出来,他又不敢站起来,所以没有去看看招牌歪没歪。 张英跪在原地,久久不见土地神的声音,抬头看了一眼,小心望了一望,又左右向后看了一下,确定周围无人,觉得土地神已经离开后,才一咕噜转身连滚带爬逃也似的跑了。 张英一边跑,一边心里冒出了一个荒唐的想法:“土地神好像走了,我也许可以回头再给她们一个好看。”但是想归想,他可不敢老虎头上拔毛,现在给他十个胆,他也只敢捋猫须,还是远离是非之地要紧。 无名蹲在大树的阴影里,嘴上叨着一根干草,望着张英逃命似的背影。“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无名想起了路上听到的娘娘庙的法旨。 张英出现的时候,无名就醒了,只是张英自恃一向在这条大街上称王称霸,他就是这条街的主人,却没有留意到屋檐下还有一个野宿者,没想到会有人可以抢了他的霸主位置。不过就算知道了,他也不会把无名放在眼里。在这山谷里,到现在为止,除了小黑,他还没有怕过谁。就算小黑来了,他一个人打不过,他还可以拉上一伙人群殴,小黑三头六臂都躲不过。也是不想在深夜弄的动静太大,所以他一个人来了,这点小事他想着是手到擒来的,所以,当他掀石板时,只想着尽量声音小点,不要让屋里的阿牛听到。只要不被当场抓包,就算怀疑到他,阿牛也不能把他怎样,以后小黑回来了,他也不用忌惮。 只是,不曾想,张英做的龌蹉事被路过的无名看到,如果张英不是做的那么过头,无名不会出手吓退他。天大地大,无名不想管别人的是非,也不想介入江湖的不平事,他只想好好睡一觉,睡醒了就走。 经过张英那件事,无名有点困了,无名揣测张英不会再敢回来,走回草窝倒头就睡,直睡的太阳升起。 无名(四) “咔嗒,咔嗒。”门板打开了,一个俏丫头站在了门口,是帐房的棉儿出来了。 棉儿探头往外一看,无名正四仰八叉的躺在自家的草料堆上,旁边还放了自家的一个空碗。棉儿一阵错愕,仔细一看,这不是阿牛哥,顿时明白了,气不打一处来,这要是睡在客栈里,可不多赚一个房间的房钱麽。睡在自家的地方,还不给房钱,哪有这么便宜的事。 棉儿走到柴垛旁,拾起一根柴火,走到草料堆边,捅了捅无名的腰,把柴火丢在无名脚边,双手叉腰,喝到:“喂,醒醒,快醒醒,天亮了。” 无名伸了个懒腰,揉揉眼,天亮了,是该走了,正想说话,就看到凶巴巴的一个山丫头看着自己,他那缕迷走神识可没把这个小丫头当成厉害的人物,所以无名还是迷迷糊糊的,随口应道:“嗯?” “你过来打间怎么不睡在我家的客栈里?睡了我家的柴堆,一样要要付钱昵。”棉儿睁大着眼睛说。 “钱?什么钱?我……没钱。”无名这下明白了,一脸谄笑着。 “没钱你还睡人家屋檐下。没钱可以做工抵,呐,那边有一堆的木头,把它们全劈了,就抵你一晚的铺位钱,还有面钱。” “这……”还是一个凶丫头,无名心里想着。 “那……管吃吗?”无名不想和丫头纠缠,就顺着丫头的意思应承下去,反正劈个柴也不是难事,正好他也需要补充一下身上的干粮,再说昨晚那碗面的味道还在他的舌尖记着呢。 “包吃?想的美……”棉儿剑眉上挑。 “棉儿,不要难为别人,那碗面是我给他的。”这时,一个妇人的声音从屋里由远及近的传来。 “啊!”棉儿还想不饶人,就在棉儿掉头往屋里看的时候,一个身影猛地往屋里推了棉儿一把,吓的棉儿花容失色。 后面“啪”一声脆响,容记的招牌砸在了无名的头上。只是招牌落在头上的时候,无名不自觉的向右侧了一下身,所以招牌虽然砸在了他的头上,但是避开了头顶的要害位置。 无名晃了晃,一道鲜血从额头流下。 “不疼,不过怎么有点晕!”无名心想着。也该是昨晚大意了,招牌松了没看出来,刚刚也是从棉儿头上落下一抹木屑的时候,察觉出一些不对劲,假如不是一时眼疾手快,现在砸到的就是小丫头了。无名想着想着,摇摇晃晃向前倒在了门前。 容姐赶紧喊阿牛出来帮忙,几个人手忙脚乱的把无名扶到了厨房的里间里。 “自家的招牌把人砸了,这事可大了,赶紧把人弄醒了才好。”三人都是一样的想法。棉儿也不管房钱面钱了,这要是出了人命,以后客栈都做不成,何况刚刚不是这个小哥推了自己一把,让自己躲过了这危险的一记,现在倒下的就该是自己了。棉儿满脸哀怨的看着小哥,不知该生气还是感激,却赶紧端来了一盆热水和毛巾,跟进了里间。 迷糊中,无名好像有一种落入水中的感觉,在河水里浮浮沉沉。 无名(五) …… 无名,不是名为“无名”,而是他确实不知道自己的名字,在这深山里,不会有人在意一个人的名字,可以保护自己在山里才是最重要的。 山中老人歌曰:“自古岭南多险峻,山无断来水无涯。岭似虎踞江如蟠,瘴疠蛇虺火红花。”因为山里猛兽遍地,武力才能自保,才能保护家族。 无名记得最开始看到这个世界的时候,是在一条冰冷的大河里。山里的天气潮湿阴冷,无名身上仅着一件薄薄的羽衣,在激流汹涌的河水中已经漂了不知多久。强忍着睡意侵袭的困倦,在一个大拐弯处,他抓住机会死死抱住一根圆木,然后顺流而下,勉力爬到了一个大河滩上,让自己远离了被河水带走的命运。 但是他太累了,刚爬上岸就趴在河滩上倒下了,过了不知多久,是一个猎户发现了他。猎户发现他时,误以为是河里漂上来的珍禽异兽,所以小心谨慎的靠近着,就像平时捕猎时一样,直到靠近才发现是个人。猎户轻轻探了一下他的后颈,可以感受到他身体的余温。山里人惊诧于他的冰抗能力,即使是山里人,由于长年生活在深林中,习惯了山里的低温,才可以勉强泡在水里不超过一柱香的功夫,但这是万不得已保命的手段。这个陌生人明显在河边已经很久了,却在如此短的时间内恢复,山里人不由暗暗称奇。更奇怪的是他身上这件羽衣,仿佛是长在他身上的一样,但是可能被水泡久了,有点松松垮垮,也许就是这件羽衣救了他。来不及再多想,猎户扶起无名,朝自己的避身之所走去。 …… 无名再次睁眼的时候,看到的是一间木屋的横梁,屋顶高处破了一个大洞,屋外的阳光通过这个破洞,照入了屋内,给这黑暗的小屋引入了光亮。屋内除了身下的这张床,还有一桌、一门,再远处的就是木缝里透出的一缕缕阳光,兴许到中午了。 无名扶着床沿准备坐起来,正好一个山里人推门走进来,看打扮是猎户。山里人看到无名起来了,很惊讶,因为普通人受了这么重的伤,不到半个月是下不了地的,可无名在一天半的功夫里就起来了,这在村里是要称为勇士的。山里人急忙把端着的一碗黑乎乎的山药放在桌上,让无名躺下休养。 山里的语言发音很特别,但是听着听着就大概明白了一部分,听懂是不成问题了。 猎户自小和山相伴,自己起名“青山”,青山告诉了救起他的经过,还告诉他所落入的河水,称为“白沙河”,得名于河水中常年有冰晶出现,在冰晶聚集的河段,彷如泛起白沙。 山里人敬畏河水的冰寒,从不敢在河水中逗留,只因在河水中浸泡超过一柱香,就会奄奄一息,娘娘都无力回天,无名可以得救那真是神迹。无名感谢青山的搭救,但对自己为何落入水中和落水之前的事情,就是想不起来了,对自己的名字没有任何印象,青山安慰他不用太在意,还干脆就称他为“无名”。 无名(六) 为了让无名不用太在意自己的名字,青山说起了山里的往事。山里人原本也是无名无姓,多以地名或特征互称,像“木棒”、“石头”、“野江”、“虎牙”、“狼尾”,千奇百怪。 山里人从前只知其母不知其父,母亲和孩子们住在外婆家,家里最主要的男子就是舅舅,所以有“天上雷公,地上舅公”的歌谣,家家尊舅为父。自从娘娘庙的法恩布化,山里人也开始子女随父,有了自己的名字,但仍以舅为尊,称为“尊父”。形成鲜明对比的,逆子胆敢忤逆父亲,却不敢忤逆舅父,“外甥吃舅父,当作吃阿牯。舅父打外甥,打死无人帮”,这里吃可不是真的吃,是去打秋风的意思。这一句就是外甥去舅舅家吃饭,随便吃到饱,舅舅不但不怪,外甥还把舅舅当冤大头。可是,如果是舅舅教训外甥,那就是雷打不动,雷打不停,打的死去活来都没人帮,亲生父亲都不敢求情。舅舅当然不会闹出人命,但是舅舅的威严却是事实。话题说开了,无名也就不再想名字的事了。 青山还说起了无名的幸运。一般人在白沙河里泡上一回,不死都要躺上半个月,无名没有被冰寒伤身,可能和他身上的羽衣有关。羽衣看上去像蛇蜕,摸上去又松又软,但就是换不下来,好在把他连人带衣扶到床上后,那层羽衣很快就干,不然寒气入体是会有病根的。无名明白青山说的是自己身上的那层特殊薄膜,只是现在它好像又收缩到了皮肤里,薄薄的一层很是保暖。 无名在青山的木屋休养这段时间,山里话说的更顺了,可以下地走路时,他跟着青山入山了几趟,发现这山里的山药可多了。无名虽然不记得名字,但对山草药却是莫名的熟悉。他采集了一些山草药炼制了丹药,自己服用一半,留一半给青山,告诫他上山的时候如果受伤了,可以服用这种丹药。 山里的时间过的真快。无名每天跟着青山上山打猎,青山带他去各种采药的地方,有的草药是青山不认识的,无名就把自己知道的告诉青山,他们还回了一趟青山的村里,村里的妇孺老小都热情接待了无名,让无名感到很亲切,就像回家一样。无名天天吃草药,已经把身体的寒气驱赶的差不多了,但是青山坚持教给他一套山中修炼气息的方法,说是可以帮他抵御山里的寒气,无名理解青山的纯朴,也就接受了。 终于,无名觉得是时候离开了,他想出去看看这个世界,最好找到自己从哪里来。 临走那日,青山把一个非金非银的项链给了无名,项链上挂着一个椭圆形的坠子,青山说是救起他那日在河滩找到的,可能是他的物件。又给了无名一套山里的衣服和一些干粮,告诉他,以后想回来了就到白沙河口找他,然后两人就在山口道别了。无名走出山口,就听到山上传来洪亮的山歌声,他知道,这是青山在给他送别。 无名一路向南,直到这一日,路过容记客栈。 …… 无名在容记客栈昏睡了五日,这五日里,除了容姐需要照顾店里的生意,只有棉儿和阿牛轮流过来照顾他。在夜晚他们没有留意的时候,无名身上的羽衣泛出淡淡的荧光。 苏醒(一) 第六日深夜,无名睁开了眼睛,“这一觉睡得真舒服啊!”无名伸了个大大的懒腰。 无名这几日虽然一直在沉睡,但是他的意识却很清醒,只因那日他的头被砸的太重了,他需要在沉睡中,借助羽衣,好好修复受伤的身体。 在这次昏睡中,他做了一个很长的梦,梦里一切都那么记忆犹新,好像他就在那里一样。在梦境中,他梦到了一条在群山中的路,这条山间古道约六尺宽,路面整齐地铺着碗口大的鹅卵石,道旁是繁茂的灌木丛,在灌木丛中间随处可见遍布岭南岭北的梅花。梅花盛开的时候,漫山遍野,整个山岭都是梅花的世界。这些梅花很特别,不是纯白的,有紫色的、粉红的、白的、淡黄的、淡绿的、淡墨的,花开的时候有点像桃花,又像朱唇点缀在花间,还有纯红的,甚至在两侧的山崖上,都长有梅花,树木葱茏之中缀满了花色,层峦叠翠。古道每隔一段路,就有一排木屋,屋前还有一排长长的石槽,石槽里堆满了草料,像是喂马的饮马槽。 在入山的路口,隐约在半山之中修建了一座亭子,亭子的名字有点模糊,无名想走进看清亭子的名字,但总是在就要看清的那一会儿,又模糊起来,但是他又可以看清亭子名字下面有两根柱子,分明挂了一副对联,写道:“来往亭前邀梅花,雁来人往落平沙。”可是这深山之中,哪里来的沙原?亭子下的古道远去的地方,一个头戴斗笠,白裙曳地的女子翩翩远去,后面跟着是一群士人,携妻带女,或肩挑货担,或牵牛拉车,一副山外人的打扮。 无名想跟着他们继续往下走,可是梦境到这,就再也走不下去了。他原本以为这只是个梦,可是当他醒来的时候,梦的的一切还是那么清楚,就连那副对联,他都记得一清二楚,好像是他真的走过,可是他偏偏记不起来什么时候。无名感到怅然若失,久久回想着那条古道,后来也只能释然:“既然记不清,那就让它留在心里吧。”无名这么想着。 这时,门外传来断断续续的细语声。“这大半夜的,会是谁?”无名不想这个时候被人打扰,就闭上眼,装作昏迷不醒的样子。 “吱呀。”门打开了,棉儿和阿牛走了进来。 “阿牛哥,这山外人都睡了五天五夜了,怎么还不醒?莫不是真的被砸死了吧。”这应该是那个凶丫头的声音,无名想道。 “不会的。神婆说了,这个人呼吸均匀,脉搏有力,不像将死之人。至于至今未醒,神婆也说不出是为什么,只是这不吃不喝的,昏睡一个月应该不成问题,之后就不好说了。”这个应该是阿牛,无名想。 “那怎么办?店里的生意那么淡,现在只有一个容姐撑着,这可如何是好?” “我看这位客人福大命大,不会有事的,这么重的招牌砸下来,只是受了皮外伤,这就说明这个客人不会那么容易有事的。”阿牛回道。 苏醒(二) “呜…呜…,我那天不是有意要为难他的,可是店里的生意本来就不好,还这样帮补外面的人,我怕店里快撑不下去了,帐上的钱额是越来越少了。”棉儿哭咽道。 “车到山前必有路,听天由命吧。那天若不是他,现在躺着的就是你了,这个山外人既然救了你,那就是我们的恩人,总会有办法的。”顿了顿,阿牛又说道:“也不知我们家的招牌是怎么回事,我装的时候是牢牢的,怎么会那么容易就掉下来,这实在想不通。” 两人说了一会话,见无名没有醒来,就出去了。 无名缓缓睁开了眼,感叹世道多艰,心里做好打算,今夜就收拾东西离开,不给别人增加负担。 四更过后,暮夜最暗,曙光将至的时候,无名轻轻打开房门,走到院里,这时他闻到一股略带腥臭的气味,但是又带一点鲜香,不知是什么药材,但是无名无心查探,翻过矮墙,跳到了容记客栈的门口。准备离开之时,无名看到一个黑影鬼鬼祟祟的在青石板前徘徊,从身影和动作一眼认出,这是张英。 原来,那夜之后,张英等了三天都不敢过来,这几日,他偷偷过来试探了几次,发现没有动静,直到今夜他才敢再次故技重施,准备给容记客栈添堵。这回,他弄了两簸箕臭不可闻的牛粪,准备倒在大门的青石板上,让来往的客商都不敢进容记的大门。只是这次张英又时运不济,碰到了无名。 张英把牛粪放到了路边,悄悄走到青石板上,口里念叨着:“土地公公~土地公公~,我今天路过此地,给你带好吃的喇。”说着掏出了一碗烧鸡,还有一坛水酒,他把烧鸡摆在地上,又把酒倒在了碗里,低头叩拜了几次,然后抬起头左望望,右望望,然后小心翼翼掀了一块石板,然后又装模作样叩拜,见没有异响出现,又掀起一块石板,还是没有异响,这才大胆站起来。 “今天土地神不在,真是天助我也。”张英忘乎所以,说着,就去挑起两担牛粪准备倒在石板上。 “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不费功夫,那天若不是你把招牌弄松了,我也不会无缘无故受伤,今夜你又来作怪,这次有你好看。”无名心里念叨,已是打定主意不能放过张英。 “啪”张英只觉膝盖一软,跪倒了在簸箕上,一时臭气难闻,上次跪倒时的恐惧再次涌上心头。果然,背后一个阴恻恻的声音说道:“你这是准备给我什么供品,怎么如此重的气味?又或你贼心不死,忘了我上次说的。” “天呐,这个杀神怎么又出来了。”张英心里暗暗叫苦。“土地公公,这是我准备挑过来补路的基土,不知怎么挑错了,我明天回去重新准备,一定把路重新补好。” 无名心里暗暗发笑,这个无赖反应真快,明明是过来搞捣乱,偏又不敢承认,看到风向不对立马改口,看来不给他一点教训,还会有下次。“胡说,分明是你小人作怪,害我东家如今生意惨淡,我如果放过你,岂不是坏了我土地的名声?上次就已经和你说过没有下次,可你还是再犯,那就让你的腿瘸下去吧。”阴恻恻的声音再次响起。 苏醒(三) “土地爷爷饶命~饶命~我确实是来修路的,你看供品我都带来了,我确实是挑错了簸箕啊~这才让爷爷误会了~不是故意冒犯啊~前段时间我看到山外流落这里的棉儿被容家收留,垂涎棉儿的美色,这才处处和容家作对,但上次爷爷教训我后,我已经改了,这次绝无冒犯爷爷的意思,请爷爷饶命。”张英害怕极了,和盘托出了自己的小秘密。 “那么凶的丫头,居然有人说她美,真是各花入各眼。不过这张英确实是坏,觊觎良家少女还巧取豪夺,不给他点惩罚怕是不行。只是这张英也不是和容记有解不开的怨仇,冤家宜解不宜结,想法帮容记一把吧。”无名心里电光雷闪闪过几个念头,暗暗拿定了主意。 “既然如此,那就饶你这一回,下次不可再犯。只是掀翻了我的法衣,还有你上次弄坏的招牌,限你三天之内一起修好。还有,本座向来是闲云野鹤,你不可对外人泄露我的存在。” “啪”张英感到膝盖又是一阵剧痛。 “我在你身上种了石头蛊,病发的时候会全身疼痛。但这有一副汤剂,你每月十五照着药方煎药,自然没事,如果你敢再次为害乡里,就不要来找我了,蛊毒发作自会收你。记好了,泽泻一分,黄柏一分,白茯苓一分,木通一分,防己一分半,苍术一分半…”张英不敢怀疑,赶紧死记,好在很多药名都是山里就有的,山里人都熟悉。无名又复述了几次,张英记下了。趁着腿能活动,张英挑起两个簸箕连叩带拜的逃了。 说起蛊毒,是流转于深山瘴雨蛮烟之地的神秘巫术,山里的巫医一般都会认得几种,但若要制蛊,一般的巫师是不会染指的,只因制蛊的复杂和精细,一不留神就会被反噬,所以制蛊害人首先要防被害,只有成为大祭师才可能掌握制蛊的能力。而且,制蛊有季节限制,多于端午日制之,因为这是瘴厉之气最重的气节,是致人于病、死的毒气、阳气、疠气齐聚的时候,最宜取其阳气极盛时制蛊。可用蛇、蛤蟆、蜈蚣之属来制,一触便可杀生,有蛇蛊、金蚕蛊、泥鳅蛊,称为生蛊。取山中毒菌、毒草取菌制蛊,触之腹大、肚鸣或忿怒凶狠,有肿蛊、癫蛊、疳蛊,称为菌蛊。取极阴之地,采集附着在竹片、石头上的天然蛊气为蛊,蛊体跳上人身或肚内,初则硬实,三四月后,在人身内可以行动、鸣啼或腹胀渐大便秘而中蛊死,有蔑片蛊、石头蛊,称为仙蛊。这是无名听青山说起过的,传说中还有尸蛊、神蛊,这种青山就知之甚少了,传说只有大祭司见过。石头蛊非人力所为,只能通过制蛊人的眼力判断,在蛊气集聚的山地采集,外形就是一个普通山石,得之后炼化为蛊,放置于中蛊之人途经之地,非常难防,传说是山神惩罚山中恶人降下的,这也难怪张英会深信不疑,哪想到这不过是无名出言恫吓。青山曾经告诉无名,山里阴冷潮湿,如果不吃汤药,长久就会膝盖肿痛,再也不能走动,无名给的,不过是青山给的一副山草药方,吃了可以祛除湿气。 今晚发生这样的事,无名也不打算走了,原本他是担心给容家增加负担,但是现在已经惩罚张英,他觉得可以在此地休养一段时间再走。况且,棉儿是山外流落进来的,也许可以从她身上探听到山里的路,找到梦里那条梅花古道,这比自己毫无目的的四处寻找要好。于是,无名转身掉头翻墙回到了院子里。 第二日,张英来修石板路和招牌,差点和阿牛打起来,在张英的再三央求下,阿牛才同意张英一起把该修的修好了。容姐、阿牛和棉儿看到无名醒来,一阵欢天喜地。无名说起柴火的事,说要把柴火都劈完,不能白受了客栈的恩惠,棉儿也不再坚持饭钱的事,然后一切如旧,只是日子比之前过的紧巴了一点。 容记秘方(一) 在山谷中安定下来后,无名在夜深无人的时候就会研究身上羽衣的秘密,但收效甚是微小。他现在唯一发现的是,在入睡前,如果在想着某种事物的状态下抚摸羽衣,有的时候在梦里会出现一些和这种事物有关的奇怪的梦境。比如昨晚,他想着容姐做的面好吃,无意识中,梦里看到了好多面食的做法,还有一种神奇的调料,好像这羽衣就是一个缩微藏书阁。无名并不抗拒它,还乐在其中,殊不知这是多少大族梦寐以求的近古神器。 从前,山中人都是各自求活,直到娘娘找到一个上古神器,启发山中民智,带领山中先圣研读古籍,先圣们通过刻苦修炼才出了大祭师,开始掌握这山中万物的运行规律,才有了山中的文化艺术和生产工艺,重新有了这南来北往的客商之路,山里人也告别饮毛茹血的生活。而无名身上的这件近古遗物的神奇功效,如果让大族得知了,恐怕会有一番龙争虎斗。 …… 风悠悠兮空谷回声, 雾蒙蒙兮深涧生烟, 云雾绕林拂晓踏来, 群山缭绕飘渺渐去。 抛开恶劣的生存环境,山中随处是风动密林的沙沙声,层峦叠嶂,胸中律动的是畅通无阻的气息,百转回肠,在这样一副平静和谐的画面里,多了一个身影。 最近,总有一个身影在天亮前从容记客栈出来,沿大街往谷口缓慢奔跑,到了谷口转过路边向东,沿田梗往河边慢跑,到了河边沿河岸绕行往南,直到最南边的尽头又绕回谷尾,再从大街往北,在大阳从山边升起的时候,回到容记客栈,接着就听到客栈里传出斧头劈裂木头的声音和垒柴火的声音,一连数日都是如此。每日行走的路线不同,如果把走过的路线串起来,不难发现,这双脚已经量遍了山谷里的土地。 …… 无名斜靠在柴火堆边,旁边柴火的表面清一色的光滑平整。无名左手拿着树皮,右手拿着一支炭笔写写画画,记录着山谷中的地形。在山里,纸是稀罕物,纸可以用树皮制成,或用竹简替代,但是山里人现在还不知道。相对竹简,树皮更轻便,所以无名现在用的是最简便的材料。 这片山谷一共有五十八户人家,最繁华的就是这条大街,是南来北往的客商必经之地。大街上有二十三户人家,其他三十五户人家散落在周边的田野山地里,谷外的山里人逢月历初十,就会到这条街上趁墟,带上各种山货、野味交换所需的物品,山外人也会在这几日赶过来收山货,一片热闹非凡的场面。 墟上的货物交易一般是以物易物,这在山里人来说还容易,但是山外人来收货就麻烦一点,所以后来出现了一种替代方法,用山里的一种硬果实代替所有物品,这种硬果实可以交换几乎所有山货。但是,这种果实产量少,采集难,所以数量稀少。未成熟的时候采摘下来的果实不易腐烂,泡在水里半个月都不会腐败,起名果币。 容记秘方(二) 山里的货物都可以交换到这种果币,需要的时候再去交换其他人的物品,非常方便,山民也乐于接受。山外人进山收货就麻烦一点,要提前准备这种果币,交换时用果币和山民交换。最难办的是第一次交易,因为是第一次进山,客商身上没有那么多果币,要交换到所需的山货时,就需要多次交换其他不需要的山货,集齐果币后再交换最终的山货。果币胜在携带方便,在娘娘庙的地界都可以使用,只要有了第一次交易,下次进山就不用如此繁琐了。 无名打探到,这条街上有铁铺一家、杂货铺三家、茶馆一家、面馆一家、客栈三家、挑行一家、布行三家、肉铺一家,其他若干,谷口、谷尾各有一家客栈,容记在大街中段最好的位置。张家的面铺有兄弟三人,按理和容记河水不犯井水,各做各的理应相安无事,但是这条街上的客商就那么多,僧多粥少的情况下,所有人都是惨淡经营,这才出现有的店铺纵容手下在街上抢客的现象。前段时间张英抢着修理容记的招牌和大门,其实是张英对张家家主说,这样可以吸引更多的客商住店,顺带增加面馆的客量,张家家主心中也有小九九,这才默许了张英的行为,却哪想到是张英心中有鬼,不得已而为之。 无名写完这些,已经对山谷的情况有了大概了解。解决了张英的问题,并不能完全解决容记的问题,容记的生意面太窄,要做客栈以外的生意才能做大,不然整条大街都是在互相抢客,一家生意做大了,另外一家就要饿肚子,一定要想办法把生意做到山外去。 “二牯,上面了。”容姐的声音在店里响起,无名把树皮往怀里一揣,往店里走去。自无名醒后,大伙都知道他忘了自己的名字,但是喊他“没名字的”不好听,就按客栈的规矩喊他小二,安排他和阿牛一起跑堂。山里称呼男后生,都是“阿什么”或“什么牯”,长辈喊小辈的,就用“什么仔”,所以容姐喊无名就是“二牯”。 “好咧,三碗金线面,外加一盘酱牛肉,一壶水酒走起来。”今天阿牛出去办差了,留下无名跑堂,无名学着阿牛的样子唱起了菜名。端竹篱时,无名留意到容姐在一碗面里加了一份红乎乎的粉末,闻到了一股熟悉的腥腥的带点鲜香的气味,突然想起那晚闻到的腥味。容姐交待无名把这碗面端给门口那桌,不要端错了,无名无暇多问,手脚麻利的上好了菜,又到帐房找棉儿打了一壶酒端上了桌。 到了晚上打烊的时候,无名走到容姐身边,帮着容姐收拾碗筷和炉头。容姐挺喜欢这个后生的,虽说是山外流浪来的,但是手脚勤快,谁没个三衰六旺的时候,手脚勤快就饿不死。 “掌柜的,我看这调料里有一份粉色的东西,这是什么?”无名一边收拾洗碗,一边找容姐搭着话。 容记秘方(三) “哪个?你是说这碗吗?”容姐指着那个碗说。 “那是女孩子家用的胭脂,怎么,你也想试一试?”棉儿凑上来抢着说道。 “真的吗?胭脂也能做调料!棉儿姐,我给你涂一下,你涂了胭脂的时候特别好看。”无名作势就要往棉儿脸上涂。 “呸,坏死了,哪个是你‘姐’,不许这样喊我。姨~,傻二哥他欺负我,帮我教训他。”棉儿啐了一口,娇嗔着跑到容姐身边,抱着容姐的手臂,撅起的小嘴挂的老高,当着无名的面向容姐告起状来。 容姐看着他们两个打嘴架,忍俊不禁:“你们不要闹了,二牯来之后,你们俩成天闹,热闹的跟过年似的。阿牛要是有二牯那么会说就好了,成天只知道做,像个闷罐子似的。还有你,别成天''傻二哥''、‘二哥傻’的,你不这样喊,他会欺负你?” “哪里不会说了,我这不是跟阿牛学的麽!阿牛把棉儿哄的妥妥的,都不欺负他,只欺负我,容姐最好了,总是帮我说话,不然我被棉儿欺负死了。” “你就是傻,那么大个招牌掉下来都不会躲,不是傻是什么?” “哎呀呀,当时看到一个好凶的小天仙,确实看‘傻’了。“ “好了,你们俩不用争了,都是我的傻伙计。”容姐看破不说破,直接把他们两个拉开了。无名傻笑,棉儿叉腰。 “二牯,你问的这种调料是虾皮做的,就是你闻到后院晒的食材,这东西是我用河虾晒干,磨成粉就是了。这种虾皮有的人喜欢,放在汤里有一股鲜味,有的人不喜欢,闻到那股腥味就受不了,殊不知吃到嘴里一点腥味都没有。放到汤里特别提鲜,炒菜也可以放一点。” “那如果加入其他食材,会不会把这腥味盖掉,这样就可以做出所有人都喜欢的味道了。” “这我倒没想过,不过我记得聋伯一家来吃面的时候,每次都自己带香菇,我就做了香菇汤面,放了这调料,他们一家都说鲜味很足。按理聋伯家的新舅最讨厌这个虾味,是不吃的,可是她好几次都跟着吃了,还说香菇汤特别鲜美。有一次没放,她还说味道不对。” “那明天你也给我做一份呗,我也要喝容姐做的香菇汤。”无名一副逗逼的样子。 容姐用手轻拍了一下无名的头,嗤笑道:“呵呵呵,少做这种鬼样,想吃香菇要等下次趁墟的时候,山里头有人带香菇出来换才有,你多劈点柴才能跟人家换,香菇可贵了。” “那我明早就先开始劈柴换钱币。除了香菇,墟上有没有香桂叶,一种可以卤肉时放到一起的调料?”无名记得青山说过,山里有一种叫香桂树的叶子也有香味,就问了出来。 “香桂叶?这倒没有听过,不过这边有一种樟树,它的树皮就带点香味,山里做卤牛肉,用的就是这种,叫做肉桂。”容姐说道。 “傻二哥,你一口气问了香菇,又问了肉桂,你这是要准备做什么?” “我想用香味盖住虾皮的腥味,这样做出来的调料所有人都能吃,可能会更多人喜欢。” “二牯你真会想,我来帮忙。”阿牛附和道。 “做出来有什么用,也就是我们店可以用,总不能把这么好的东西给其他店用吧。还不如想办法给店里多找多点客人,我们帐上好久都没有什么余额了。”棉儿不想掺和他们,抱怨道。 “嘿嘿,嘿嘿,我就是想试试,到时候做出来再告诉你们怎么用。材料的事交给我吧,等上墟的时候,我准备。”无名继续傻笑。 一时温馨满堂。一人收拾灶台,一人收拾碗筷,棉儿和阿牛打扫大堂,山中的夜晚虽冷,但屋内却是融融暖意。 …… 十三子(一) 月亮圆了又缺,很快到了初十。 这段时间里,无名每日劈柴、砍柴,捆了十几捆的柴火,挖了一筐的树皮。他在街上跑堂的时候,通过张英和刘记、张记的伙计打的火热,其他店的伙计原本就是实诚的人,张英不找容记麻烦,大家很快就熟络起来。 只是墟市没开,无名的柴火卖不起来,他就一家一家的问遍街上的商户们,打算由他供应柴火,倒有几户人家,正好缺人手,无名就按约定把柴火送入别人家里,一点一点的攒取果币。虽然收入微薄,但是半个月下来棉,也积攒了小半袋的果币,每晚数钱的时候,惹得棉儿艳羡的目光。 这一日,无名拎着一袋果币,带着阿牛去趁墟了。无名说,去趁墟要找兄弟帮忙,带姑娘不方便,只留下棉儿在店里陪容姐看店。他们出门的时候,棉儿站在帐房百般不愿,偏又无可奈何,只感觉心在风中凌乱。 无名在墟上转了一圈,换了几袋面粉,扔在了阿牛的手推车上,又换了一袋香菇和一把肉桂。经过货郞担时,挑了三把木梳和一盒水粉,塞给了阿牛。阿牛还嘿嘿的问买梳子做什么,无名只是神秘笑笑没说什么。路过打铁铺时,无名看到有人当街摆卖一把菜刀,围观的人倒是很多,但问了价都摇摇头掉头走了。无名留了个心眼,凑上去一看,原来是一位行脚的客商,急换一袋果币。无名走上前,拿起刀来一看,刀身笔直,在阳光下熠熠发光,刀刃略带弧度,闪着淡淡的蓝光,“真是一把好刀,这恐怕是用特殊工艺做出来的。”无名心里感叹道,用手摸了摸刀背,刀背上写了几个小小的字。 “这位兄弟,这是禹州城‘十三子’的好刀,如果不是我今日急换山里药材,也不会轻易拿出来易货了,如果你想要,我可以便宜点换给你。”少年客商看出无名对菜刀有意思,凑上来和无名解释着,眼睛却盯着无名的钱袋。 “咳咳,我也不是太了解刀,就是准备到铁铺买把刀,看到你这刀无人问津,所以上来问问。”无名不紧不慢的说道,掩饰着自己对刀背上文字的陌生。 “兄弟,这刀是好物件,我也是没办法才出让的,我看中了市墟上的一袋药材,偏偏身上的果币不够,身上的货物也不是对方想要的,就拿出了这把刀在铁铺旁边摆下,我不是想和铁铺抢生意,只不过这里买刀的人多,可以快点换到我要的果币,这才无奈借个地方用一下,换够了就走。”客商赶紧解释道。 “阿牛,这刀是好什物,就是价钱太贵了,给你们家阿母用是可以,但来我这买刀的就用不上了。”铺里的王铁匠对着阿牛说道。 “铁牛哥说好那一定好,对了,我的砍刀又卷刃了,我要找你帮我再修一下……”阿牛走上前和铁牛攀谈了起来,剩下行脚客商和无名继续说刀。 十三子(二) “既然铁牛哥都说是好刀,那不会错,不过我身上钱不多,你看多少可以出让,我只有那么多了。”无名掂了掂手上的钱袋,递了出来。 客商接过,掂了掂,虽说不及这把菜刀的价值,但是足够自己换下药材了。“那就这小半袋吧,权当交个朋友,以后进山可能还要找你多帮忙,采集点山货。” “没问题,我正好也有点山货,以后要发卖到山外去,我就在大街那边的‘容记客栈’,下次进山一定要到我们店里落脚,我叫阿二。” “原来是二哥,小姓陈,可以叫我阿东。”阿东冲口而出,但是说完觉得哪里不对,一时又说不上来,事后反应过来的时候,人已经走远了。然后无名拿了刀,阿东拿了钱,就此别过。 当晚,回到客栈里,无名交给阿牛一把梳子、一盒水粉,让阿牛亲手悄悄交给棉儿,原本还想交待他说几句话,但是阿牛记了上句忘下句,于是打消了让他说话的念头,让他直接交到棉儿手上就行了,就说是阿牛自己送的,其他就不用说了。阿牛把面粉等食材入了仓,无名把香菇交给容姐,晚上容姐就给大伙做了一锅香菇牛肉汤,撒上了独家的秘制调料,果然鲜香无比,没有一点的杂味。大堂里的客人闻到了,都纷纷要点一份汤,都快抢起来了,要不是无名手快,先给自己人舀出了几碗,可能他们辛苦了一日,连汤底都喝不上。无名喝了半碗,又试着在剩下的半份汤里,加了一点肉桂粉,但是觉得香味有余鲜味不足,无名决定往后再试。 饭后,阿牛悄悄和棉儿说了几句话,他们就一起到后院厨房去了。无名陪着容姐收拾炉头,然后拿出了白日在市墟换来的菜刀,让容姐试试趁不趁手,容姐看到菜刀,眼中先是一惊,但很快平静下来。容姐深听一口气,手不自觉的微微抖起来,平缓了一下心情后,接过了菜刀。她摸着刀身,握着刀柄,拉下竹筐,拿出一块牛骨,唰唰唰,牛骨应声而断,断口齐齐整整。无名张大了嘴,看着在容姐手中出神入化的菜刀,感觉这次买值了。 “二牯,这菜刀你花了多少钱?” “有点贵,小半袋钱币了。”无名迟疑了一下,还是说了出来,虽然担心容姐埋怨自己,但是他没打算瞒着,一五一十的把墟市的事情说了出来。 “小半袋?那你是拣到宝了。这上面的字是‘十三子’,他们家产的刀都是好刀,但这套刀有点特别,不仅是‘十三子’的刀,还是‘十三字’套刀,一套都是孤品,整个五岭都是买不到的,就像这把刀在‘十三子’下面,刻了个‘万’字,是这一套中的‘万’字刀。恐怕这个客商只是看到这几个字,就以为是‘十三子’的刀,却不了解这套刀的来历。我也不瞒你,你在这等我一下。”说完,容姐往里屋走去,过了一会,容姐拿了一个布袋子出来,摊开在无名面前,只见有片刀、尖刀、皮刀、果刀、柳刃刀、出刃刀、薄刃刀、飞刃刀、斩骨刀、剔骨刀……足足十二种刀,每把刀都锋利无比,做工精细,刀背都有“十三子”的字样,在‘十三子’下面还有一个小小的符号,无名认得其中有‘一’到‘十’,但是有两个就不认得了。看到这十二把刀,一个念头闪过无名的脑海,“这难道是全套‘十三子’‘十三字’刀!” 十三子(三) “你应该猜到了吧,这是‘十三字’刀的其中十二把刀,分别刻有‘一二三四五六七八九十百千’,现在加上这把‘万’字刀,就是一套了,据说里面藏了一个近古秘密。仅凭已有的十二把刀,我一直没有参悟出任何有用线索。我找最后这一把‘万’字刀也已经好多年了,本以为这辈子都找不到了,没想到今日得见,真是欢喜的紧啊!“容姐徐徐道来。 “那真是误打误撞了,我就是看这把刀很特别,所以才自作主张换了回来,原本就是打算送给容姐的。这可正好凑了一套了。”无名除了感叹,也解开了心底的疑惑,对自己不认得“百”和“千”这几个字感到羞愧,遂决定要找棉儿好好学下这个时代的文字。 “这套刀找齐了,我也许过段时间要去一趟禹州城。” “容姐,不急于这一时,我也想和你一起去看看禹州城,但去之前我想处理一些事,在山里先做点事情,再和你一起出去,我也想到山外看看外面的世界,我觉得我的过去可能会在那里找到线索。” “这件事从长计议,确实需要准备一下。说了那么多,时候不早了,养好精神明日还要开铺的。”容姐把“万”字刀收到布袋里,起身往里屋走去。 这时,棉儿笑嘻嘻的从后厨回来了,手里拿着梳子和水粉,难得的一副小家碧玉的样子,完全没了凶丫头的嚣张气焰,怯怯的走到无名身边,说:“二哥,你送的水粉我很喜欢,我…喜欢。”说完,飞快的跑回里屋了,无名一脸迷惑,这时,阿牛也回来了。 “阿牛,怎么回事?你把粉盒送给棉儿喇?”。 “嗯,送了。我把粉盒和梳子都给棉儿喇,棉儿看到水粉可高兴了,我想起来你教过我的话,就和棉儿说这是你让我买的,棉儿听了可高兴了,然后棉儿就兴高采烈的出来了。” “你怎么说的?就没说是你送的。” “我说了,我说‘这是二哥让我买的,叫我送给你’,我就是这样说的昵。” “你没说你喜欢她?” “这还不敢说,看到棉儿高兴的样子,我想她明白我心意。”阿牛羞涩的说道。 “我不是让你不要多说话,把东西送给棉儿就可以了吗?你怎么只记一句,不全部说呀?” “二哥,我看棉儿拿了粉盒很高兴啊,我觉得都一样昵!” “唉,你真实诚,这几日你多和棉儿说说话,也许她和你一样心思简单。时候不早了,早点歇着吧。”无名同情地看了看阿牛,心里暗暗叫苦,怎么碰到阿牛那么心思简单的人。 夜晚的山中,静谧而神秘,乌漆墨黑的树林,看似危险处,钻出一只夜归的土拨鼠,山中的野夜真是空旷啊!有山歌为证: “月明看岭树,风静听溪流。柴扉不见岭,树影婆娑处。” 夜静得像大地上的一潭水,似乎所有的生灵都已经睡了,一切显得那么安谧。夜已深,明月隐没在黑色的云影深处,只留下可数的几颗星点,晚风吹拂着山中深色的树影,未及面前已感到脸颊阵阵清凉。黑色笼罩了一切房屋,天际朦胧,树影婆娑,风儿轻轻,烛光了了。大地已经沉睡了,除了微风轻轻地吹着,除了偶然一两声山猫的叫声,长长的街道是寂静无声的。 实验(一) 夜色像山猫的脚步轻轻从山顶上滑下,把所有的声音一起装进山谷,整片山谷便微微打起鼾声,只有夜枭不时的在黑暗中咕咕叫几声。 容姐躺在睡榻上,洁白俊美的脸蛋上流淌的分明是岁月沉淀的容光,眼角的细纹不仅未让她失去年轻时的美貌,反而衬托出她盈盈如水的媚眼,含情脉脉之态,正如丝绸给人带来的感觉,去尽浮华,沉淀精华。头发下,是脖颈洁白如雪的肌肤,露出的肩膀像瀑布一样倾泻而下,宽阔的领口开的很低,隐约可见领口下丰满的线条十分动人心弦。深沟下的冰魄肌肤吹弹欲破,在一起一伏的呼吸中犹如可以挤出水花来。窗外虽无月光,但微弱的星光落在帘帐内,一缕晶莹划过她的脸颊,又一缕光彩映衬她的鼻峰,枕边分明是一行未干的清泪。 “思念系念永无息,睁眼闭眼梨花稀。” 窗边的梳妆台前,摆放着一个布袋包,还有一把新做的梳子,静静的注视着她。 棉儿的屋内,斗柜梳妆台前放着一盒崭新的粉盒,用料不名贵但做工精细。粉盒盖斜靠在粉盒边,搭在一把桃木梳子上,露出粉盒里刚涂抹的痕迹。棉儿躺在睡榻上,双手合在一起叠在枕头上,小脸扑扑的枕在手上。 “烟霞颊上飞,眉若远山黛。” 分明如弯弯柳叶的眉毛下,是比桃花还要媚的眉眼,脸上淡淡的带笑桃腮,像极了两只粉红蝴蝶扑到了脸上,隐隐约约透出红晕,只不知梦里是见到了哪位情郎,让棉儿的嘴角溢出无声的笑容。 大堂里,阿牛躺在铺盖上,四仰八叉,果然是酣睡如牛。 一只老鼠窜过,碰倒了茶杯,撞到了箩筐,此起彼伏的“哐啷”声都没有惊醒阿牛。一只猫儿无声无息的跳过,拦住了鼠儿,一只前爪踏着老鼠的尾巴,另一只前爪来回戏弄着老鼠,老鼠的吱吱声也只不过让阿牛翻了个身。酣声渐息至于平静,黑暗的大堂里,闪烁了几下猫眼的光芒,接着又传来了阿牛呼呼大睡的酣声。 厨间里屋内,无名躺在床板上,外衣胡乱搭在身上,房间的桌子上放着一叠树皮和瓶瓶罐罐,树皮上有各色的粉末,有褐色的,有火红色的,有白色的。一张树皮上,是十几条褐色的粉线,整齐排列着,一把梳子斜躺在旁边,梳齿上残留了薄薄的一层粉末。桌子的一角放着香菇、肉桂、虾皮,还有一些其他说不上名的食材,堆叠的整整齐齐。 罐子上用炭笔画的各种符号,罐子是各种的粉末,有的颜色深点,有的颜色浅点。如果可以凑上去闻闻,会发现有的带有刺鼻的辛味,有的带有淡淡的腥味,但无一例外都有一股鲜香气味。 一只猫儿跳过,无名的耳朵动了几下,猫儿警惕的四周望了望,似乎没有发现老鼠的痕迹,又似乎忌惮黑夜中的暗影,沿来时的路悄悄跳开了。 无名的耳朵又松弛下来,继续传来均匀的呼吸声。 …… 实验(二) 一连数日,无名除了劈柴和跑堂,只要一有闲暇的时间,就会摆弄瓶瓶罐罐,调配各种粉末的比例,晚上大家睡下了他也乐此不疲,直到深夜。 这段时间要说和往日不同的地方,就是棉儿最近不再和无名针锋相对,吃饭的时候还总是有意无意的打上一壶小酒给无名,见面的称呼也从“傻小二”改成了“二哥”,无名甚是不习惯,但碍于女孩的面子,没有断然拒绝棉儿的示好。无名在入住容记前就是浪人,对面子不看重。 “男人面,一层皮,貌若千金不值钱;女孩面,海底心,薄如面皮不可欺。” 在这样的状态中,无名一边醉心于坛坛罐罐,一边享受着棉儿的优待,做的调料已经小有所成,味道比以前配制的更好,但是这种通过把食材粉末混在一起的方法,不能完全消除那股腥味,至少聋伯家的新舅那一关就过不去。 无名每晚在羽衣梦境中,看到了很多稀奇古怪的炼制方法,这不仅加快了他的学习进度,还大大开阔了他的思想境界。 这一日,他在厨间的大锅里烧了一锅热水,又取出一口汤罐,倒入虾粉、香菇粉、肉桂和其他的调料,这些粉末的比例,都是他已经实验过的。粉末入水后,无名用两根长筷子轻轻搅拌,直到汤罐中的粉末混为一体,然后拿出两根木棍做成的支架,支架的中间是一个方形的孔洞。架在大铁锅上,汤罐正好可以卡在孔洞中。然后,无名把汤罐放到支架的孔里,汤罐的边缘完全浸没在大铁锅的热水里。这样,只要大铁锅中的热水不烧干,汤罐中的汤液就不会烧糊。然后在热力的作用下,糖罐中的水分越来越少。接着就是等待,等到汤罐中的水分蒸干为止。 这种情况下,无名特别想要梦境中见过的一种透明器皿。那种透明器皿非常特别,不管是汤还是水,倒入里面,在器皿外面就能把里面看的一清二楚,实在是神奇。制作这种器皿的方法,他也得窥一二,只不过制作这种神奇的器皿,需要首先制作一个耐高温的高炉,只有温度足够高,才能融化制作器皿的材料。在短时间内,他分不出精力做这件难事,只好暂时挂起。 山里流传一句话:“一个好汉三个帮,一个篱笆三个桩。”这句话是说,再好的想法,也要有充足的人去完成。 所以他不止一次想过,也许可以找铁牛哥帮忙,在铁铺里改造一个高炉。所谓术业有专攻,无名打算让阿牛和铁牛哥商量,由无名提供技术,铁牛提供场地,合建一座高炉。 大铁锅里的热水翻滚着,在熊熊红光的炉头地下,是一个一端黑乎乎的木棍夹子,风箱的旁边,还靠墙立着几个同样的木夹子。这种木棍夹子是无名设计的,在两根木棍靠近一端三分之一的地方,挖两个契合的凹槽,在凹槽中间各钻一个孔,把两根木棍叠在一起后,在孔的中间钉入一颗楔子,形成了一个活动的转轴点,就做成了一把简易的木棍夹子。 驯服(一) 当无名第一次把这种火夹子拿给容姐用的时候,阿牛看了惊叹:“这东西比烧火棍好用多了!”大伙对无名冒出的想法感到无比新奇,仿佛他的脑子里满是各种稀奇古怪的东西。但无名很想告诉大家,他只不过是个模仿者,都是照搬过来用的,但是他明白,这些话是不能说的。如果他们贪图他的宝贝,他会死的很惨,如果他们不贪他的宝贝,那么别有用心的人知道了他的秘密,他们也会被人害的很惨,所以让秘密成为秘密是最稳妥的。 不多时,汤罐里的汤液蒸干了。无名用木夹子把汤罐从大铁锅里夹了出来,汤罐的外面蒙上了一层水汽,一阵热气蒸腾。无名把汤罐放在水缸的冷水中冷却了一下,把罐身擦干,放到了桌子上。他拿出一个刮片,小心地从汤罐里刮下晶黄色的粉末。如此反复,桌子上的食材很快用光了,只剩下几根草绳和一叠树皮,得到了一大罐晶黄色的粉末。这样,算上之前他调制的材料,他现在有了至少十种调好的调料粉,包括几种用水析法制成的调料粉。 万事俱备,这下只需要找人体验一下新型调料粉的口味了。 第二日,无名让容姐帮忙,请了聋伯一家过来品尝他新研制的菜品,无名还单独邀请了张英一起过来。 张英是无名坚持要请的,但因为张英以前一直都给容记的客人使绊子,所以容记几人对张英是不待见的,对无名的这个决定起初都很不理解,甚至在阿牛和棉儿的眼里,张英的所作所为就是容记的敌人,“从前是,以后都会一直是”。 山里人实诚,脸上藏不住事,无名花了不少时间和大家解释。容姐还好说,但阿牛就是一根筋,所以无名请容姐帮忙,在下午店里生意清淡的时候,把大家拉到桌子前,倒上一碗祛湿凉茶,解释一下这件事。 “今日找大家坐下,是想说说张英这件事。我知道他以前一直给店里找麻烦,大家都不喜欢他,所以我提出请他吃饭这事,大家都以为是向他示好,心里有一道坎过不去。这件事,我想先说一下,张英一直给容记添堵,是因为张英喜欢棉儿,所以想着法子接近容记,只是他使的这个方法是最糟糕的那种。但是现在他已经不敢再轻视容记了,也就不存在继续给容记添堵的可能了,只要我们不损害张家的利益,张英就不会主动招惹我们。我现在提一个问题,如果我们把别人一直当敌人,他们会不会自然把我们当敌人,如果树敌过多,我们的生活会不会添堵?”无名没有特指阿牛和棉儿,是为了让他们两个更容易接受他的说法。山里人实诚,话挑明就好说了,所以,张英喜欢棉儿的事,他没有藏着掖着,说出来,就是为了让大家清楚知道张英这样做的原因。果然,棉儿脸红了一下,但很快就过去了。 驯服(二) “张英最初给我们添堵的时候,我送过酒给他,让他不要那么过分。可是,他从来没有收敛过。”阿牛忿忿的说。 “就是,就是,有几次我和阿牛哥去拉面粉,那个无赖还带人拦我们的路,要不是那时小黑哥还在,阿牛哥都要被他打伤了,现在要不是二哥来了,那个地痞肯定还会欺负到我们头上。”棉儿恨恨地说。 “对,我完全同意你们的想法。但是如果一直这样,那我们这个山谷的商铺都会一直在这种内斗中耗费力气,不说别家,单说我们容记的生意,就出不了这个大街。所以我建议我们换一个方法,既不和他做朋友,也至少不让他成为我们的敌人。我有一个方法,可以让大家的利益最大可能保持一致,只要大家不站在对立面,保持共同的利益,就会站在同盟的位置,而我现在要做的,就是想法创造共同的利益,这个方法可以称之为‘胡萝卜加大棒’” “胡萝卜加大棒?这是什么意思。“阿牛和棉儿异口同声的问道。 “就是张英这样的人来了,我们要一手给他一根胡萝卜,让他觉得和我们同盟是有利益的,但另一手我们要拿大棒等着他,只要他不听话,就一棒打下去,打到他怕,打到他不敢变成我们的敌人为止,至少也要保持中立。”无名喝了一大口凉茶,润了润喉咙。 …… “啊嚏-啊嚏-”张记面馆,张英突然脊背一阵发凉,连打了几个喷嚏,过一会又连打了几个,止都止不住。张英左右望望,心里直打鼓:“谁在嘀咕我,还是我受凉了。”他拉着面前路过的厨子,让厨子回去烧一大锅祛风茶,他一会要去多喝几碗。 …… “那有如此容易。就像街上那条恶犬,连张英见了都怕,二哥要是可以把它驯服,那我就信了。”棉儿不以为然的说道。 “那就这样定了,给我三日,我把这条恶犬制服。不过我们要先找一个空院子。” “那就后街吧,那有一间闲置的屋子,是聋伯家的老屋,没人住,我和聋伯说一下。”容姐出了个主意。 “好,就这样定了,这样不会吵到店里的客人。”无名淡定的说道,然后在棉儿的一脸惊诧中,结束了中午的谈话。 下一日,无名把街上的恶犬赶到了后街的院子里,关了起来。他先用皮鞭往恶犬身上抽,恶犬吃痛,到了后来,恶犬眼中对无名只有恐惧。只要无名一抬手,恶犬就会耷拉下耳朵躲到一旁,不敢攻击无名,但是这样还不够,无名明白只要他放下手中的皮鞭,它就会伺机反扑,所以无名又准备了一个铃铛和一根带倒钩的棍子。他每次揺一下铃铛,就会做出让恶犬或蹲或站或跑的动作,只要恶犬做到了,就丢出一大块肉给恶犬,如果恶犬不做,就用棍子戳恶犬的大腿。于是,棉儿就会见到最初无名被恶犬追着跑,后来是恶犬不甘心的“汪汪”叫,最后是恶犬像小猫一样乖巧的蹲着无名旁边,任由无名给它敷药,最后温顺跟着无名后面,钻到容家的柴火堆里给容家看家护院。但是不要以为恶犬变善犬了,如果有人不经意的招惹它,它又会凶形毕露,露出锋利的尖牙。无名把铃铛给了棉儿,教会棉儿用铃铛指挥恶犬的方法,棉儿试了几次,恶犬会认容家的人,这让棉儿放心下来。当她看到张英路过,假装不经意的放出恶犬,吓的张英眼中露出深深的恐惧,棉儿心里喜滋滋的,又在张英的惊诧中喝住了恶犬,心里甭提多痛快了。棉儿给恶犬起了个名,恶犬这下也在容家安定下来。 初露锋芒(一) “这可是二哥送给我的。”棉儿不止一次偷偷的乐。 剩下的事就水到渠成了。 这一晚,客栈正常营业,但在西北一角的两张桌子上,一桌坐了聋伯一家,一桌坐了张英。聋伯照例带了一份香菇,交给容家做香菇汤,和容家寒暄的时候,说起无名在自家老宅子驯服恶犬的事,直夸容家这是为民除害。 容姐在炉头忙碌,无名用竹篱装了十碗调料,碗底是用炭笔做了记号,记号十的那碗就是晶黄色的调料。 无名把竹篱端上了聋伯一桌,请聋伯一家点评这几款香料的鲜香程度。聋伯和他的赖子对三号调料评价甚高,说是有浓郁的香菇和虾味,闻起来特别上脑,但新舅却对一到九号掩鼻而过,独独对十号情有独钟,说是味道清香,不像其他调料般的腥味,还隐约有淡淡的鲜味,无名暗记于心。 水析法是把所有的原始调料用热水混合为一体,再用水汽带走腥味,保留材料的鲜味,看来方向是对了。 现在还需要把做出来的菜品给大家品尝,菜品的味道过关才算真的过关。 无名让容姐用三号和十号调料分别做了两份汤,外加一份牛肉、三份面条,配了三号和十号两种调料粉,端到了聋伯一家那桌。聋伯一家对今日做的菜称赞有加,聋伯和他的赖子还在汤里又多加了一点三号调料,说是有更浓郁的山野鲜味,聋伯家的新舅对三号调料不感兴趣,对十号调料却爱不释手,说是没有杂味,却能最大限度的带出食物的鲜味,就像是“味道的精灵”,还问起这个调料的做法和名称。容姐出面解释说,这是容记新研制的调料,现在还没有大批量的生产,可以给一部分她尝鲜,如果觉得好就帮容记在山谷中的新舅们中知会一下,让大家都能用上这种新调料。 张英那桌就简单了。无名上了一桌用新调料做的汤面,外加一份洒了新调料的牛肉和一壶小酒,还送了一份新调料给他,让他回去给张记面馆的大师傅们试试,还说容家的土地公公特别灵验,容家酿的酒特别醇香,也是托了土地的庇佑。说者有意,听者更加有意,想起土地公公在容家门前大发神威,张英早已摆出恭敬的态度,忙失不迭的答应了。 张英有吃有喝,这顿直吃的酒饱饭足,面泛红光。 …… 晚上,门板合上后,无名又让大家聚到了一起。 “我们今天做了一次很好的尝试,我们现在手上掌握的调料过了最初的一关,接下来就是怎么让更多的人知道,相信我们的调料很快就会出现在山中所有地方,甚至山外的人都会慕名而来。” “真的吗?可我怎么看,这只是普普通通的一种东西。就算能卖出去,只有我们有,那会不会有人抢我们的?”棉儿说道。 “所以,下一步,要让整个山谷的人都跟着我们做,这样我们就有了共同的利益。” “二哥,我觉得这件事很大,光凭我们几个可以成事吗?”阿牛疑惑的说。 “可以的,只要我们山谷中所有人都参与。所以这就要看给张英带回去的东西了,过不了多久,应该就会有结果了,不过这个我们以后再说。我们先来想一想,我们这个调料要起什么名字。” “二哈…”棉儿蹦了一句出来。 “这是什么名字。”这下换无名疑惑了。 “二哈…守院子去,晚上不许进屋子里来。”棉儿对着在地上啃骨头的狗儿说,瞅完狗儿,正好转过头来,对上了无名的视线,笑嘻嘻的道:“二哥,这是我给狗儿起的名字,好听麽?” 初露锋芒(二) “这…好听吧,听起来很有喜感,只是这么凶的狗,起个这么软绵绵的名字,狗儿愿意麽?” “它当然愿意。狗儿,你喜欢‘二哈’这个名字麽?喜欢就应两声。”棉儿摇了摇手中的铃铛,狗儿立刻蹲在地板上,汪汪叫了两声。 都摇铃铛了,它敢不愿意麽。 二哈?无名一脸黑线,但还是露出标准的傻笑,只是脸上的肌肉有点僵硬。 接着,大家说出了自己的想法,有说“虾粉”的,有说“虾菇粉”的,有说“味几鲜”的,最后都觉得聋伯家新舅说的好。 “‘味道的精灵’……就是名字太长了。”容姐道。 “有点太长……那就取其短。”棉儿道。 “取其短,那就是‘味灵’,不错。”无名道。 “噗嗤-”棉儿笑出声来:“亏二哥想的出,‘味灵’还不如街口茶馆的‘阿花’好听呢,姨说的应该是‘味精’吧。”棉儿依偎在容姐肩旁,笑着道。 “味精!”这名字很特别,好像梦里有听过,无名寻思着,不过这名字越听越顺耳,越听越不想换了。几经询问,大家都同意用这个名字。 “名字现在是有了,但是万一以后其他山谷也出了这种东西,那别人如何区分。我觉得要再加几个字,要简短,让别人一听就记得住,要有地域性,让人一听就知道是我们云岩谷的,要买的时候还就得认准我们这里了。”无名说道。 “有这必要麽?我们的东西卖来卖去,不就在这山里麽,这山谷里有哪个不认得我们容记的。”棉儿撅着嘴说。 “你说的我同意,容记的招牌在这条大街很有名,但是如果出了这条大街,出了云岩谷怎么办?出了云岩谷,就算还在娘娘庙的地界,比如石岩山谷也有容记面店,他们也卖同样的东西,但是味道没我们好,别人分的出麽?那时岂不是‘刘伯种地,张伯收瓜’。又假如,石岩山容记卖了不好的香料,到时别人以为是容记的香料,算到我们头上,怎么办?”无名分析道,棉儿听了一时语塞。 “我们这边有座大山,名为‘西山’,整个娘娘庙只有这么一座西山,因为只在西山的峭壁上才有一种神奇的仙药,所以只要说西山,就一定是我们这里,这个算不算特别。”阿牛说道。 “‘西山味精’?这名字好,不管山里还是山外的人,听到这个名字就知道要到西山找我们,易记易懂,这个好。”无名缓缓说道。 “西山……西山味精……西山”棉儿反复念叨着。 “除了名字,我们还要有一个特有的标记,这个标记要简单,让人一眼就可以记住,要特别,让人一下就可以和其他标记区分开。”无名补充道。 “你说的标记,我倒有个主意,上面是一团火,下面是一轮弯月,你看好不好?”容姐悠悠的说道。 无名拿出一片树皮,寥寥数笔,用炭笔勾勒出一副图案,上面是一团火苗,下面是一轮弯月,但是总觉得不够传神:“可惜只有草图,如果有原图,可能会更好。” 棉儿(一) “有,我们客栈的招牌上右下角就有,只是现在天暗了,不好看清楚。” “我有办法。”无名从一张树皮上撕下一层树衣,转身走到大门口,他卸下门板,走出大门,从门槛石边爬到门柱上,然后双腿扣紧门柱,借着微弱的月光,找到招牌右下角的图案。无名把树衣覆盖在图案上,用炭笔在树衣上快速地划了几下,又返身回到地面,进了大堂,重新合上门板,一片勾勒了图案的树衣摊开在桌子上。只见这个图形的线条遒劲有力,声势气吞山河,上面是一团吐着三个火苗的火焰,灵动的火焰在空气中仿佛噼里啪啦的燃烧着,下面是一轮弯钩倒挂的弦月,仿佛在火焰的照耀下,渐渐变得月华如水,冷色如霜,一看就是一副精致的图案。 “这个图案倒是好,只是不知有什么来历麽?” “这是我们家族的族徽,名唤‘映月火’,已经很久没用过了,这山里山外也没人认得,已经埋没在这山谷里多年了,你如果觉得好就拿去吧。” 阿牛和棉儿已经从名字中回过神来,都觉得“西山味精”好。这时,棉儿看到了桌子上的精致图案,顺手把树衣捧在手上看,左看右看,不一会,火焰就像映在了她的眼中,从眼中烧到了心底,仿佛一下子着起火来,驱赶走了她身体中的寒意,棉儿不由了打个冷颤,回过神来。 “这个图案好特别,看过一眼就记住了,我以前怎么没注意过……” “你怎么会注意到?这个招牌之前可是我钉上去的……”阿牛还没说完,棉儿已经抡起拳头锤在了阿牛的手臂上,疼的阿牛直呲牙。 “就你会钉,那你钉的怎么还会掉下来,偷懒了吧。” “疼~疼~……二哥,我也觉得这个图案好,你说是吧。”阿牛虽然迟钝,但还是懂得岔开话题的。 “既然大家都同意,那就用这个图案做标记,我们的香料也就叫‘西山味精’了。以后在我们的包装上,都要印上‘映月火’这个图案,让别人买了就知道是我们云岩谷容记的物件。就这样定下来了。” 于是,一代山品就此诞生。 无名又让棉儿拿出笔,记录做调料的开销。只见棉儿右手拿笔,左手在算盘上飞快的拨动着,虾皮、香菇加上其他调料钱,烧火的柴火钱,还要计上人工的价钱,还有生产的工坊和家什钱,“噼里啪啦”一顿操作,不一会,就在竹片上记下一串文字。 “棉儿,你写的字真好,可以教教哥麽?” “那当然,以前我跟我爹也是走南闯北的,他的帐好多都是我在算……”说到这,棉儿有点黯然神伤。 棉儿的事,无名已经知道一二。棉儿以前是跟家里人一起进山的,但是进山出了意外,和家里人失散了,被洪水冲到了云岩谷。在谷里,棉儿流浪了三天才被容姐发现,接到了家里。她的脚是自小残疾,也是因为听说禹州城出了一位神医,这才冒险进山,要穿过五岭,到禹州城找那神医来医治腿疾,却不想流落到了此地。她只记得家在山外头,那是一片沃野千里的土地,但是现在她回不去了。 棉儿(二) “棉儿,过去的就让它过去吧。你这不还有我们几个麽?想回去不是不可以,我们陪你一起去找,总可以找到的。山里的路都是走出来的,你多想想家里有什么特点,像是有什么山,有什么河,以后我和阿牛多帮你留意,一定会带你回去的。” “真的?……”容记一家对棉儿很好,现在又多了一个无名,棉儿心里的阴霾早已挥去不少。 “当然,山里的路我都认得,以后我和二哥陪你回去。”阿牛拍着胸口说。 “噗嗤~”棉儿笑了,“你上回进山还是小黑哥带你出来的昵?”嘴上这样说,棉儿心里还是感到一甜,沉默了一会后,说“谢谢你们!有你们在,我就不怕了。” “都是一家人,有什么好谢的。”容姐摸着棉儿的头,安慰她道。 “放心吧,我们会陪你出山的,而且在这之前,我兴许可以治好你的腿。”无名道。 “真的!” “真的,有九成把握,不过你要听我的话,可能会疼。” “九成就九成,那么难的山路我都可以走过来,我还怕疼麽?只要可以治好,哥说什么我都听。”棉儿甜滋滋的说。 “有你这句话,我一定尽心帮你治好。” “我也可以帮忙,二哥治脚要用到草药吧,山里好多草药,我都知道地方,我可以带二哥进山去采药。”说到草药,无名想到了西山里的仙药。 “那好,过段时间我们就进一趟山里,多采点草药,我也想看看西山上的仙药是什么。” “我也是听去过山里的老人说过,那是一种生长在峭壁上的草药,花儿盛开的时候,有白的,有红的,有紫的,尤其紫色最佳。一定要在阳光充足的悬崖最险处才偶尔能找到几株,它们生长在岩石的缝隙里,侵蚀山体,终年吸收日月精华,还吸收悬崖里的毒雾精华,既可以致人死命,又可以起死回生,还可腐骨生肌。摘下来之后常年不腐,很是神奇,是山中大族争抢的宝物。但是如果普通人采到,不会使用,不但不能治病,反而会害了性命。” “哦,如此神奇。既然珍贵,那为什么那些大族不直接把山给封锁,他们自己采摘就好了。” “西山范围很广,没有哪个大族可以把整座山封起来。但是如果采药的人把这种药献给大族,那就可以得到了这个大族的保护,百利而无一害,所以大族们只要等着别人采药送上门就可以了。” “腐骨生肌,这倒正好用得上,过段时间我们进山一趟。”顿了顿,无名对着棉儿说:“最近倒是有事要你帮忙,可以教我和阿牛认字麽?” “什么?”阿牛听到让他认字,头皮都开始发麻了。 无名对着阿牛眨眨眼,说:“可以天天跟着棉儿学写字,你不想麽?”阿牛立刻领会,这才把到嘴的话生生咽下去。 “好,我也觉得我想认认自己的名字。”阿牛改口道。 “哼,你们认字就要好好跟我学,不许怕苦。”棉儿甩了甩手中的笔,摆出一副先生的面孔。 “那就有劳棉儿‘先生’了。” “那……那我也认真学。” 于是,就此说定了学写字的事。 在容姐的招呼声中,大家都各自安歇去了。 这一晚,容姐和棉儿都是心潮澎湃,容姐想着‘映月火’,棉儿想着治好自己的腿,久久才平静下来,渐渐沉入梦乡。阿牛一如既往的无忧无惧,倒头就睡,不一会,大堂里鼾声如雷。无名收拾心情,摸了摸手腕的羽衣,和衣睡下了。 山里的夜,空灵恬谧,静夜无声。 龙门帐(一) 第二日,无名在厨房里间把桌子靠墙摆好,放上一块木板,旁边是一垛树皮,这就是学写字的地方了。 无名记得快学的也快,对棉儿教的文字,他只要看一眼就记住了,还分析说这是声旁,这是形旁,看形旁可以猜出这个字和什么有关。比如说‘手’变形一下就是‘手旁’,所有带‘手旁’的字都和用手做的事有关。 棉儿仔细一琢磨,还真的有很多字都是这样。于是,很多时候变成是棉儿反过来请教无名关于文字的事,无名简单说了一下文字的构造理论,就让棉儿瞠目结舌了。棉儿还想追问无名“为什么知道那么多,却不会写字?”,这让无名想起近古的文字理论,很想和棉儿上一堂文字演变历史课,但想到如果直接对棉儿说出来,可能棉儿很快就会把他当怪物的,所以解释说,文字就是历史,记录的就是人的习惯,只要从自身角度多琢磨一下先人的习惯,就可以想到很多字为什么是这样构造的,因为文字本来就是圣人根据人的习惯设计的。既然圣人是人,那么每个人都可以是圣人,每个人的心中都有自己的“是非之道”。 “每个人都可以是圣人!”这句话深深的震撼了棉儿。 她一直以为自己的爹爹虽然是她的天、她的地,但仍然就是一个普通的客商,怎么也不会和圣人联系到一起。可是,现在听到“每个人都可以是圣人”的言论,让她心里莫名的想到“每个人都是平等的”。不单是爹爹,就是她自己,都可以是圣人,甚至娘娘都是和她一样的人。 “不,这怎么可能,娘娘是圣人,怎么可能和我一样是普通人!”这是她从前不敢想象的。 与其说是棉儿在教写字,不如说是大家一起在学习,无名在学写字,棉儿在学思考的方法,无名的惊艳想法就像是一些无形的种子,在棉儿心中悄悄生了根发了芽。 另一边,阿牛学的很慢。慢到无名和棉儿说话的时候,经常留下阿牛一个人独自练字。 阿牛头脑简单,认死理,装不下太多的东西,但也因为于此,他才可以心无旁骛的学习,虽不能成为大材,但是成为专才还是可以的。无名让阿牛学认字,就是希望阿牛以后不会在认字上吃大亏。阿牛虽然不喜认字,但乐得可以近距离的跟着棉儿,有时棉儿一转头,头发丝蹭到阿牛的鼻尖,让他的鼻子生出一种麻痒的感觉,痒的难受却又不忍弄走它。那种感觉直痒到脑子里,更坚定了他按时来找棉儿认字的念头。 有时无名琢磨完棉儿教的文字,就会把阿牛单独留下跟棉儿学习。这时,常常传来棉儿对阿牛的训斥声,只不过训斥的次数随着学习时间的增加渐渐减少了。随着认字的驾轻就熟,阿牛也从害怕上课,变得渐渐喜欢上课,对自己的迟钝,阿牛不以为苦,反而乐在其中。 龙门帐(二) 无名在写字的空隙,也会向棉儿请教帐房的事情,所以,常常也会听到棉儿解释家传记帐方法的话语。 棉儿解释说道,她用的是“龙门账法”。这是一种古老的记帐方法,是把全部账目划分为“进”、“缴”、“存”、“该”四大类。“进”指全部收入,“缴”指全部支出,“存”指全部资产,“该”指全部负债和所有者权益,它们的关系是“进-缴=存-该”。 无名对记帐的东西一点就通,很快就掌握了这种记账方法的精髓,还建议棉儿记帐的时候可以把同一个名目分记在两个帐目下。一个帐目的来,是另一个帐目的去。核帐时只要看两个帐目的同类名目余额就可以查出帐目问题,叫“式记帐法”。无名还告诉棉儿,可以把所有帐目归为一个“丁”字形。“丁”字左边是所有的资产,就是存,“丁”字的右边就是所有的负债和所有者权益,就是“该”。这样,所有分店的帐目都可以使用相同的“丁”字帐展现,再把所有分店的“丁”字帐直接相加合并到一起,就是总店的总帐,非常方便。棉儿听的直上云霄,不由想起每年看爹爹和总店大掌柜核帐时的复杂。小时候,过年时,棉儿总想爹爹快点回家陪她,可爹爹总是要提前一个月驻店和大掌柜核帐,弄得有家不能回。所以,当她及笄年华的时候,才苦学记帐方法,就是为了能帮到爹爹。即使抱着极大的决心,棉儿学“龙门账”的时候,也是花了大半年才小有所成。可是讲解给无名时,才说上几句,无名就能说出其中的关键,而她冥思苦想的简化的核帐方法,在无名的轻描淡写下,一下子豁然开朗了,这让她一时感到自惭形秽。当她听着无名讲述这套复式记帐法,点出明细和总账互相印证的口诀“有来必有去,来去必相等”时,已经明显难以消化了。好在无名说,来日再和她讲解一下,这才把棉儿从云里雾里拉回了地面。这一套记帐方法,让棉儿对无名崇拜的就像个小迷妹。 最神奇的是,无名还向她展现了一些数量的符号,把“一二三四五……”改成了“……”,还引入了一个“0”。这个“0”实在太神奇了,一下就把帐户计算的加减乘除简化了,特别方便。“好在二哥就住在客栈里,好在二哥每日都会来上课。”棉儿心里想到,不然棉儿肯定要拉着无名一直讲下去,不讲清楚就不会让他离开半步。 “光说不练假把式”,为了学习无名教的记帐法,棉儿用在了客栈的记帐中。万事开头难,开始难免有点磕磕碰碰,但是很快她就掌握了方法。在新的记帐方法下,平时需要两个时辰完成的记帐,现在只要半柱香就可以做完了。有时候名目的余额对不上,棉儿就找来无名帮忙,只见无名用“有来必有去,来去必相等”的法决,不一会就找出了多记的帐目,这把棉儿高兴的手舞足蹈,只可惜客栈的帐目就那么多,没有再多让她练习的空间。 话说在学认字的这段时间里,张英一直没带回张家的口信,无名也没有刻意打听张英那边的消息。既然胸有成竹,又何必担心。 木材坊(一) 最近树材的消耗有点大,于是,每日除了店里的生意,傍晚打柴的时候,无名会拉上阿牛,阿牛又带上聋伯家的阿柴,还有街尾的山鸡、清河好几个,一起上山。这几个都是平时受惯张英欺负的人,张英不敢欺负容家的人后,他们就和阿牛靠近了。 山里的穷苦人家,在深山的恶劣环境中,已形成抱团对外的风气,所以可以进山砍狼,入潭捉鱼,都是抱团做事。但是山里人不喜内斗,所以出了张英这样的人后,让平时纯朴的后生们有点不知所措。所幸无名不费一刀一枪,解决了张英这个街上的一霸,还云岩街一道安宁,一切才又回归平静。街上的后生们还不完全认识无名,但他们都认得容记的阿牛,所以在后生们中都流传说是容家的阿牛解决了这个恶霸,这个说法又从后生们口里流传到他们的父辈中。 所以,阿牛招呼阿柴进山,其他几个听说了,就自觉的聚集在一起,跟着一起进山打柴。 无名这次要用到很多的木材,他嫌手工运输太慢了,就想了一个快速运输的方法,但他需要大家的帮忙。 云岩谷的青山多险峻,砍柴的山也很多陡坡。无名带着几个后生们入山,既不砍柴,又不捆茅,只是带着大家进了竹林,用砍刀在竹林砍了一捆捆竹子。无名指挥大家把竹子扛到了下山的必经之路上,每隔十步放下一捆。然后带着大家在路上平整了一道宽沟,因为只是把灌木清理一下,所以并不需要花太多时间,一天就清出了一条沟壑的雏形。很快,在树木的遮蔽之下,出现了一道宽三步的浅沟。这时,无名教大家把竹子剖开,竹皮的一面朝上,又用一种特殊的榫卯结构把竹子联结在一起,铺了一层竹排在浅沟里,从半山开始,一路铺到了山脚。在其他人铺竹排的时候,无名和阿牛削了几捆竹片,做了两个很大的竹簸箕,大到足以放下两人高的圆木。 当无名和阿牛在半山腰做好了两个大簸箕时,竹排滑道也差不多铺好了,这时,无名带领大家合力把一个大铁轮的内轴套在了一棵碗口粗的树干上。这个大铁轮大有来历,是无名在铁牛家定做的奇特的大铁轮。 当无名第一次对铁牛提出要定做这个大铁轮时,铁牛是不情愿的,因为他从没打造过这种奇形怪状的铁器。可是,当无名拿出这个铁轮的设计图,又解释了内轴和外轴如何通过一圈小铁球嵌套在一起时,铁牛就被打动了。当无名提出要帮他改造熔炉,建造出更耐高温的熔炉时,铁牛就完全没有理由拒绝了。要知道,铁匠铺的条件中,熔炉的温度最难改良,温度越高,意味着打出的铁器更纯正,更容易打造出锋利的刀剑,很多时候,铁牛就是因为熔炉温度不够高,打出的铁器总要掺有一些杂质,这样情况下,铁牛可以打出的最好铁器,也只是做到上山砍柴的地步。所以,当他听到无名的条件时,哪能不心动。 木材坊(二) 无名设计打造的这个铁轮,是一个大铁轮和一个小铁轮嵌套镶在一起的铁器。内铁轮是一个固定的圆环,外铁轮和内铁轮之间是一圈的小铁珠,外轴和内轴在小铁珠的嵌接下,不管怎么用力都掰不开,用石头也砸不开。外铁环看上去也是一个大铁环,但是不同的是,外铁环的外表面是一圈深深的凹槽。 现在,这个大铁环的内轴终于套在了碗口粗的横干上,只见轻轻一拨外轴,外轴就会飞快的转动起来,半柱香的功夫都停不下来。 无名指挥大家把横干的两端卡在两块突起的大岩石上,先让阿牛把一个大簸箕的一端用绳子拴住,把簸箕放在了竹排滑道上,连着绳子一直放到了山脚,这时,再把绳子的另一端绕过横干上大铁轮的凹槽,拴在另一个大簸箕上,再把第二个簸箕也放到了竹排滑道上。 总算大功告成了。接下来,就是见证成果的时候了。 无名让阿牛和山鸡在山下接应,自己带着清河在山上砍柴,砍好的柴火捆好放到半山的簸箕上。只见松开制动,推动簸箕落入竹排滑道中,簸箕受力就会往山下滑去,等柴火到了山下,山下的簸箕也升到了山上,然后清河又把捆好的柴火放在空的簸箕上。如此反复,不到一个时辰,就把要砍的柴火都收齐了,还多攒了几捆。这几日,几个后生们对无名和阿牛光干活不打柴的做法还颇有怨气,但是现在都一扫而空了,对无名也变得崇拜起来。 这样的滑道,不要说是柴火,就算是人,如果要赶着下山,直接跳上去,都可以在一眨眼的功夫就到了山脚,这速度如果用在躲避山中的危险上,那真的是如虎添翼。 这个滑道除了打柴,无名也会做其他事情。比如,无名会在满足运送烧火的木柴之后,夹杂运送榼藤、麻树皮、白桦树皮这些既不能入药,又不能烧火的树材。又或从山下运送一些空的陶罐上山,或山下的几个后生在运送柴火下山的时候,跳上山下的竹筐直接来到山上。很快,打柴就成了后生们中津津乐道的话题。 无名收到山下的陶罐后,会找到山上的怪松树、鼻涕藤、紫藤木这种树材,在树干或藤干上划一圈倾泻一角尺的树沟,让树藤流出树汁,然后把陶罐挂在树沟的最底端收集这种树汁,收满后密封好罐口,再换下一个陶罐,密封的陶罐通过滑道送到山下。 为了处理山上运送下来的东西,阿柴和几个后生们用几日的时间,直接就地取材,建了一个简易的工坊。与其说是工坊,其实就是几间可以遮风避雨的木屋,不过,在无名的带领下,有不断加固的趋势。 这个工坊很快就有了名字,就叫“木材坊”。无名是提议叫“鲁班坊”的,但是阿牛阿柴他们几个疑惑鲁班是什么木柴,无名说那不是木材,他们就又问是否那个滑道叫这个名称,无名又说不是。于是,他们就集体陷入一种意识混乱,无奈,无名说还是叫“木材坊”,这才让他们解脱出来。 谷里的贫苦人很快就知道了这个木材工坊,因为它打柴太方便了,不用花钱就可以快速解决柴火问题,还可以很方便的运送大件的木材,最吸引他们的是可以免费使用,这对每日要花上大半时间打柴的他们来说,是一个天大的喜讯。但是,免费归免费,是有前提的,每个打柴的人都被要求在一块树皮上描出墙上的三个字形。山里的穷苦人虽然不会写字,但是描图形还是可以的,所以每个人都可以轻松描出那几个图形,描完后会有人告诉他们,他们描的是几个字,念“五岭人”。 于是,一来二去,不用看图形,他们也能描出那几个字,知道了五岭是五条交错的山脉,娘娘庙也只是在五岭的大庾岭上,而他们,都生活在这片山岭中。 二露锋芒(一) “木材坊”开始对山谷的山民开放之后,有的山民是自用柴火,有的是受雇砍伐名贵木材,工坊对山民的行为从不限制,无名还经常会和山民一起进山。回到山下后,阿柴会对每次山民运下的木材检视一番,如果碰到特有的木材,阿柴会和他们喝上一碗祛湿茶,吹吹水,扯白几句。阿柴常年与山为伴,对山里的一草一木非常熟悉,这份差事对他来说驾轻就熟。 比如,“老弟,这种木材生长很快,当柴烧最合适了,砍的时候只砍树枝就够了,不要整棵砍倒。因为在砍断树枝的地方,很快又会长出粗壮的树叉,这叫‘砍柴留一线,日后好相见’,这样大家都可以砍到柴,不用爬高枝,柴火还会源源不断生长出来。” 又比如,“阿叔,姑仔,这种树木十年成材,你们是准备做家具麽?如果是普通的家具,用这种最好了,那种树木百年成材,就不要轻易动了。如果伤到山神的经脉,那以后就很难再出这种名贵的树材了。不管是十年成材还是百年成材的树木,如果真的要砍,那一定要先找回一棵相同的树苗,在砍树的地方重新种上,不能断了传承。” 其实,山民敬畏山神,不到需要的时候是不会随意砍伐名贵山木的。阿柴和他们一起喝祛湿茶,他们还是很乐意一起吹水的。虽然很多时候是耳朵听着,进山时可能因为这样或那样的原因没有照做,但还是听了一些进去。无名告诉阿柴说,他们没有照做不要紧,先要让山民们知道如何对待大山的生灵就可以了。 除了木材工坊,无名还带领大家做了一件在日后远近闻名的事。 山谷中的民居,为了避免雨季来临的时候被水淹袭,大街建在了高于河面三丈的地方,所以谷中山民每日都要下河挑水,如果碰到小孩或老人下河的,就非常不便。无名在考察山谷中的地形后,选中一段河岸陡峭,但地势高于山谷大街的河段,打算在河岸边架起一个引水天梯。山中老人看着河岸到河面几丈的落差,对这个地点的择取满是疑惑,毕竟在河流平坦低洼处,后生们出的工力更少,老人和小孩也更容易打水。但年轻的后生们见识过竹排滑道的神奇,虽然也对这个决定满是不解,但在阿牛、阿柴的带领下,还是跟着干的热火朝天。 无名带后生们在河滩边挖了一个大蓄水池,接着用竹子做了一个长长的天梯车轴,车轴上是一串竹筒辐条,呈放射状向四周展开,辐条的顶端都带着一个水斗,从河边蓄水池沿着河岸山坡一路铺到了高于河面三丈的河岸处。他们又在高高的河岸上挖了一个大蓄水池,清河带着大家在河岸挖水池,无名则带着阿柴下到了河边。 河岸上,清河几个在池底铺上一层碎石,再铺上一层鹅卵石,留出一个出水口后,向大街上用一根一根的竹筒搭起了一条长长的引水筒,直到山谷大街中段的广场上,在广场上同样用碎石和鹅卵石搭起了一个喷水池,引水筒快到广场的地方才开始入地,引到了这个喷泉底座下。 二露锋芒(二) 河边处,无名带领阿柴几个用竹筒和竹片做了一个巨型轮子的样子,然后把几根又长又粗的竹子用力插入河底做成支架,把竹轮架在了河里头,五分之一没入水中,其他部分露出水面之上。 河水流过的时候,竹轮借着水流的推动转动起来。竹轮转动,带动铰链拖动天梯车轴转动,一个个水斗装满了河水被逐级提升上去,临顶,水斗又自然倾斜,将水注入河岸的水池中。由于河岸高出河面三丈有余,地势高于谷中大街,于是,河水从水池的出水口,沿竹筒流向了山谷大街。这样,一个自动取水的喷水池,就哗啦啦的出现在了山谷大街中,大街上的山民结束了下河挑水的日子。这下,大家对引水天梯的疑惑一招而空。 无名建造引水管的时候,特意多引了一条到木材坊,这下木材坊的用水也变得容易多了。 在建造喷水池的这段时间里,张英带着几个自家和别家的伙计们一起帮忙挖了水池,对这个喷水池很是好奇,这比他从前去河边打水方便多了,在以前,他从没想过可以有这样的方法可以引水过来。除了挖水池,他还带来了张家的消息。张英说,张家家主去娘娘庙了,一时半会回不来,他就把味精给了张记面馆的主厨。可自从主厨把香料拿走后,就进了自己的房间关起门来,一连数日都没有出门,直到几日后才轻描淡写的告诉他,对容家的味精不感兴趣,认为就是普通的香料,吃客过了新鲜感就不会再吃了,所以不打算和容记合作云云。倒是张家四小姐,为此和主厨争吵了一番。只是,这四小姐身份在张家有点特殊。虽然她是家主最小的阿妹,样貌出众,可是,在张家,她的地位不及一个身为家主心腹的小小主厨。所以,即使四小姐对味精另眼相看,但是,除了忿忿不平以外,却不能影响主厨的决定。 无名对张家的做法没说什么,不但没有对张英说出任何怨言,为此还感谢了他帮忙带来消息。无名明白“口头的感谢干巴巴”,嘴上说的话不如送东西实际,就用干荷叶送了一包带辛味的三号味精给他,这可把张英乐坏了。他带来这个不好的消息时,已经担心无名可能说点什么,有点忐忑,可无名不但没说,还送给他味精,还是他喜欢的口味,这让他和自家的主厨对比之下,高低立现。 在这之后,无名想起了铁牛的熔炉,铁牛打出的铁器在山里已经是最好的了,只是刀面还是略微粗糙,比不上十三子的坚韧,所以之前见到阿东的刀具时,铁牛宁愿选择息事宁人,免在外人面前丢人现眼。 铁匠基本上都是代代相传,因为铁匠用的熔炉都有特殊的建造方法,如果不懂得诀窍,打出的铁器也是废铁,铁牛用的就是家传的建造方法。他用的燃料是一种叫“黑石”的黑色石头,用手一抹一片乌黑,要在山肚子里才能挖出来,据说这是山神的精灵。这种石头不能直接点燃,燃烧前一定要先用柴火做引,在炉子里燃起高温,再把黑石放在柴火上,用鼓风机不停的鼓风,把熔炉里的“黑石”烧得通红,熔炉的温度上来后,把黑石放在熔炉里,这样才可以源源不断的燃烧黑石。这时候,就可以不停的鼓风,锻烧出所要的铁器。 二露锋芒(三) 只是,这种熔炉的温度还是不够,烧出的铁器总会带点杂质,铁器也会带点瑕疵。 而且,这种熔炉燃烧“黑石”的时候,会散发一种刺鼻的气味,闻久了就会有一种头晕目眩的感觉,一定要在开放的空间使用,不然打铁的人就会中毒倒下,不适合长期锻烧铁器。 因为不能长期使用,铁牛总觉得用的不够得心应手,打不出锋利耐用的铁器。 无名了解了这种“黑石”的特性,认为“黑石”散发的气味是关键,一定要做出一种既能让“黑石”充分燃烧,又不会因为释放的气体影响到打铁的人的高炉。 无名和铁牛约定,他出技术,铁牛出场地和工力,一起搭建一个高炉。他连夜画了一副高炉设计图,只见兽皮上新的高炉设计图从上往下分为炉喉、炉身、炉腰、炉腹、炉缸及炉底六个部位,其中炉喉、炉腰和炉缸为中空圆柱体,炉身为上小下大的空心倒圆锥台体,炉腹为上大下小的空心圆锥台体,炉底为实心圆柱体。高炉的用料很特别,炉底以上的胚体取自温泉口的火成岩砌成,再以火山泥糊边,炉底最奢侈,用了铁砖铺砌,同样以火山泥糊边,整个高炉足足花了一个月才砌好。 炼铁时,无名让铁牛将铁石原料、黑石和石灰石按各一分的比例分层加入高炉上面的炉喉中,再在炉腹加入黑石后,拉动鼓风机把热风从炉腹进风口吹入高炉,使黑石燃烧生成向上的气体往炉身吹去。如果可以望到炉身里,就可以看到炉身的气体烧的更红更热。炉顶的铁石和黑石炽烈的燃烧着,铁石逐渐融化成液态的铁水,沿着炉身流到炉底。铁水流过石灰石时,石灰石吸收了铁水中的杂质,变成了千疮百孔的炉渣,漂浮在铁水上面,打开炉底的出水口,铁水和炉渣就可以分离,然后用铁质模具接下铁水,提取出纯度很高的铁水。 无名告诉阿牛说,这些铁水纯度太高,所以不够好用,需要加入了一些特殊的矿物粉改变属性。比如,加白色的矿物粉末可以让打出的铁器常年不腐,长期放在水里浸泡都不会变色,适合做水车的绞链。加褐色的可以让打出的铁器更坚硬,即使和其他普通铁器互砍,也不会崩口,无坚不摧。只是这些特殊的矿物粉,是无名在山里偶然采集的陨石提炼,数量极为稀少。 这座高炉建好后,无名让铁牛首先打的铁器,是仿照容记厨间的木夹子打的几个铁夹子,有尖嘴的、扁嘴的、宽嘴的,然后让铁牛打铁的时候试着用了用,铁牛用的非常趁手。不管是在火中取锻铁,还是把锻铁放在铁砧上反复捶打,铁夹子就像让铁牛生出一只不惧火烧的铁手。 旧高炉熔出的铁胚,铁牛用铁夹子夹在打铁砧子上抡几锤就成形了,这种打出来的砍刀虽然可以上山砍柴,但比不上十三子的坚韧。新高炉熔出的铁水,需要用铁质模具装起,稍微冷却后再夹到打铁砧子上抡打,连续抡锤十几下才开始变形,这一炉铁打下来,铁牛直打得挥汗如雨,从未试过如此酣畅淋漓。 二露锋芒(四) 铁牛又试着打了一炉铁器,这一炉出来的铁器,效果非常好。比如砍刀,其身如墨,其刃如霜,劈砖砍柴不费吹灰之力。比如犁耙,轻实耐用,在山地里犁地不惧坚硬的石块。这下铁牛的名声大振,谷里的山民都慕名而来,打铁成品需求猛增。 为了表示对无名的感谢,铁牛特意用新炉打造出来一把砍刀和一柄精致的短剑,在打造时加入了褐色的矿物粉末,果然坚韧无比,其轻能断薄纱,其重能断金石,碰到沉重兵器亦不会折断。砍刀成月牙形,刀长一臂,便于携带。刀背厚而不重,颈窄肚宽,刀尾收于尖锋。刀刃是弧形的曲线,刃口锋利,刀柄有木把,用细细的麻绳缠绕,便于抓握。短剑削铁如泥,剑身如深潭寒茫茫,透出一层层流动的花纹,映着点点梅花,剑鞘如深冥黑黢黢,散发出一阵阵连虫蛊都惧怕的黑暗光华,覆盖着淡淡的鳞纹,很适合隐蔽在身上,真是“神剑铸来几千秋”。只是这种粉末太稀少了,只够铸造两件铁器,再无多余可以铸造出其他。 无名正缺趁手的工具,就把砍刀和铁剑收了。照无名的建议,铁牛原本想在铁器上,刻上自己的标记“牛”,可是他跟棉儿学写字的时间太短,刀身上的字刻成了“千”,剑身上的刻成了“禾”,这两把铁器就莫名其妙的定下了名字。砍刀的刀背和阿牛用的普通砍刀一样厚,但重量更轻,劈砍更锋利,如果是女性也可以轻易劈砍任何坚硬的树木。剑身轻便短小,与其说是短剑,不如说是匕首,更适合女性使用,只是棉儿不会使刀剑,身边又有阿牛保护,无名决定还是把这把短剑留在身边。 在开始搭建高炉的时候,无名在工坊这边也没有闲着,他在一间屋子里,又捣鼓起了一连串的实验。 无名从铁牛那里弄来几筐石灰石,放在一个砖砌的大水池中,倒入了满满几桶清水,清水入池,接触到石灰石,瞬间沸腾冒出汩汩的气泡,很快被稀释成了一池碱液。无名把榼藤、白桦树皮丢入水池里,浸泡了大半个月,池中的木材发泡腐烂分散成纤维状。无名捞出了碱液中的木渣,大块的用石臼捶捣,细碎的直接搅拌过滤,倒入一个宽口大木桶里成为木材水浆。再接着把木材水浆兑水稀释,继续浸泡,又做了一个大型风车架在木桶上,风吹过时带动风车转动,连着风车的车轴就自动搅动木浆。 高炉建好的时候,正好到了收浆的时候。只见无名用竹篾捞浆,在竹篾上捞出交织成薄片状的一层湿浆,他把湿浆铺在平坦的石板上晾干,就揭下一层薄薄的木衣。 无名把这种木衣展现给棉儿看,棉儿疑惑这一层木衣可以做什么。 “二哥,你又捣鼓出什么了,这看起来轻飘飘的一层可以做什么?” “你试试在上面写字。” 棉儿依言照做。只见笔落木衣,字迹就留在了上面,手擦不掉,风吹不消,轻飘飘的一层,比竹片薄,比树皮轻,十分好用。以前要用厚厚一垛竹片记录的帐本,薄薄一页纸就写好了,这样下来,一个月的帐本厚度不到一片竹片就可以了,也不似竹片那么笨重。棉儿这个新奇事物爱不释手。 “这是什么?太好用了,可以再给我弄几片吗?” “给你一叠都可以,除了味精,以后我们还要生产这个,这个叫‘纸’。” “二哥,你怎么找到这个的?以前我跟爹爹走南闯北的时候,看过各种各样的货物,就是没见过这种。” “这个……,我以前到处流浪的时候,见过别人做过萃解之法,所以我就把树皮用同样的方法处理了,这就是做出来的东西。”无名打着哈哈道。 “哼,我才不信呢!别人的秘法怎么会让你看到,你救了他?……不会是你杀了他,夺了他秘法!……不会,不会,你还救过我,怎么可能是杀人恶魔。……一定是你自己的秘法。哥,你有什么秘密可以告诉我,我不告诉别人。以后你说做什么,我和阿牛都听你的,不愁我们的生意做不大。……” 看着喋喋不休的棉儿,无名只能傻笑应对。 怪松、鼻涕藤、紫藤木(一) 这一日,无名在工坊调制纸张配方。 纸的工艺是固定的,但是材料和配比不同,可以制出不同效果的纸,现在工坊的一角堆垒了几箩筐的榼藤、麻树皮、白桦树皮,这些是无名造纸的主要材料,因为这些木材是山里产量最多、最容易取得,而且造出的纸张满足轻、薄、韧的要求。因为造纸需要把木纤维粘合在一起,加入不同的树胶可能会出现不同的效果,所以无名准备用树胶配制新的纸品。 无名取出一张纸,把手上木材的特点写了下来,分析了它们的特点。 榼藤是一种巨型的攀爬植物,有的会寄生在其他大树之上,全株有巨毒。在山谷河边常常可以看到它们强大的攀缘茎,滕茎长可达十丈甚至更长,常从山谷溪边的大树上攀爬到山谷另一边的大树上。它的茎常扭旋而上,纵横于山谷河流上空,所以悍勇的山民遇到危险,不能走独木桥过峡谷时,会攀着巨藤穿过峡谷。榼藤生长非常迅速,在深林中常常可以见到它们犹如盘龙缠绕于大树之间。榼藤的花期有半年,果实长有一人高,雨季到来时,是榼藤的种子成熟的时候。豆荚在成熟之后逐节脱落,巨型种子就从峡谷中跌落河中,随着河水来到岸边,在河滩泥土中迅速发芽生长。完好的豆荚壳飘到下游岸边,足以坐下一个人,稍识水性的山民找到豆荚壳,就会扒在豆荚壳里,飘到河对面。 白桦树耐湿、耐寒、耐瘠薄土地,树皮灰白色,成层剥裂,可提取栲胶,枝条暗灰色。它们在采伐后的荒山或火烧后的土地上生长快速,庇护生长较慢的树种。白桦树的树干笔直,在成片的树林里,看到的是一束束白色的竖线,乍一看起来,还以为是天上的雨丝凝固在地面上。 麻树生长于阳光充足的干旱坡地,枝皮纤维丰富,坚韧结实,耐水性强,是做绳索的上好材料,它的木材坚硬,可制家具和寿材,树皮有续筋接骨、活血止痛的药效,但最亮眼的还是它做的绳子结实耐水,即使锋利的砍刀在短时间内都不能砍断,如果可以改良麻树绳的编织工艺,造出的麻绳一定是扎筏过河、攀山越岭的上好工具,进山时如果伤筋动骨的时候,还可以用搓开的麻绳临时做药,续筋接骨。这种树皮的麻料特别丰富,无名把它的麻料从树皮中打散打松,分离出麻料后,又用紫藤花汁兑水浸泡,把麻料浸纯浸软,再用特殊的编织方法回搓穿绕,为此还设计了一款木架工具,把散乱的粗麻揉合在一起,就做成了一捆结实的麻绳,而且不怕水。山上竹排滑道的绳子已经在频繁的使用中,濒临断裂好几次了,每次都要及时更换,有一次在运送木材时从中断裂了,所幸只伤了器具,未伤人。所以,麻绳做出来后,山上的绳子就换成了这种结实耐用的麻绳,然后就没再出现过绳子断裂的事情。 怪松、鼻涕藤、紫藤木都是山里人弃之不用的材料,长的漫山遍野。 怪松因其枝干长的七歪八扭,在密林中见缝插针的生长,树干不直,所以做什么家具都不成形。树干里常会流出一些胶状的树脂,遇火易燃但会放出浓重的黑烟,烧火也不好使,所以,山里人很少用到这种树材。 怪松、鼻涕藤、紫藤木(二) 鼻涕藤是一种生长在腐木堆积、潮湿温暖环境中的攀爬植物,藤干划破后会分泌一种粘液,状似鼻涕,藤液本身无毒,但容易吸引毒虫,毒虫在粘液中溺毙后会被分化溶解,如果不小心沾在皮肤上,皮肤会发红发痒,如果不及时处理,会因奇痒自己抠破至腐烂,严重的可能会丢了性命,所以,在山外人中有一个响亮的名字,叫“蛊藤”。 紫藤木是一种长在沟壑边的灌木,藤干暗褐色,冲天向上伸长,遇到高大的树木时会攀在树干上继续向上生长,再从树枝边伸向空旷的天空,就像无数的手臂抓向天空。花开在每年春去夏来的时候,花色从浅紫色到绛紫色由浅到深都有,待到全花盛开铺满藤木的时候,就像漫天的紫色瀑布。花座被一丝丝的须条牵系在裸露的空中,好像随时都可能被一阵风刮跑。藤蔓末端零星的紫色小花,犹如慵懒的仕女,沐浴在最美的阳光中。待到夏天过后,秋风吹过,无数的紫色就会从藤干上纷纷扬扬地飘落下来,像一只只紫色的小蝴蝶翩翩起舞,把紫藤木的脚下染成紫微微的祥云,煞是好看。只是仔细看,在紫色的花瓣下面,隐隐露出的是无数蛤蟆失去生命的躯体,才让人不敢贸然靠近,故又名“紫蛤蟆”。 无名收集这些是为了造纸,他可不惧材料毒性,更何况碱水可以防腐杀毒,材料泡在碱水池里,就算有蛊虫也被化为一滩尸水了。 记录帐本的纸是用榼藤做的,这种材料做出来的纸略显粗糙,但胜在量大,取材容易。无名还想过用竹叶做材料造纸,他猜测竹纸可能更有韧性,只是现在没有精力,要放到以后调制了。现在他试着在十几个装有榼藤纸浆的木桶中倒入怪松胶和紫藤木胶,并用树皮做好配比记录,挂在对应的木桶上,这样,他一次就可以实验多种配比的纸浆,只要走两趟碱水,就做出了防水的纸张。 无名对待白桦树皮尤为凝重。他把白桦树皮泡在碱水池中,捞起来后用铁篱刷烂,不破坏里面的木材纤维走向,然后倒入鼻涕藤胶,再用风车搅拌,让木浆里的纤维充分交错在一起,最后用竹篾捞起摊平晾干。这样做出来的纸润墨性好,耐久不易变色,纸张韧而清润、光而不滑、洁白稠密、纹理纯净、搓折无损,有独特的渗透效果。无名让棉儿试着在上面落墨,几可一笔落成,字的肌肤纹理可见,层次分明。 无名以榼藤做的防水纸为边,拼贴在白桦纸四周,做出了一副带卷轴的画纸。只是现在还没有试过这种纸的效果,不知道画出来的人物会有如何的效果。 这一日中午过后,客栈无事,无名和棉儿就来到工坊里,大碗的喝着祛湿茶,阿牛和阿柴在山上忙活,无名则在研究他的纸品。 山里的天气说变就变,刚刚还是艳阳高照,现在就是细雨绵绵。这时,门口出现了一个瘦小的身影,他头戴笠麻,身披蓑衣,一副进山采药的郎中打扮。他进了工坊的大门,挥笔写下“五岭人”几个字,却不进山,只是提出要见工坊的主人,说是路过此地借地避雨,听闻工坊的主人博学多才,希望拜见一面,讨碗祛湿茶喝。 张小千(一) 山中避雨是常有的事,避雨的时候,屋子的主人招待客人喝茶是山中的礼节。无名乐于认识山里的人,也就同意了郎中的要求,热情邀请他到工作房里喝茶。 客人把笠麻摘下,又取下身上的蓑衣,挂在门口边,径直走到桌子前坐下。只见这客人身为一翩翩后生,却步履轻盈,体态婀娜,衣带馨香,吐气如兰,连棉儿都自愧不如。一双晶亮的眸子,明净清澈,灿若繁星,坐下时只是礼节性的一笑,眼睛却溢出月儿般的神华灵韵,高贵的神色自然流露,棉儿看的呆了,不得不惊叹于“他”清雅灵秀的光芒,不由心神荡漾起来。 无名面不改色,气定神闲的倒着大碗茶。但是目光过处,略为一扫,还是打量出了这个后生的样貌。 这位药农打扮的后生眉目温润,气韵高洁,好一个美少年!英挺的鼻梁,像玫瑰花瓣一样粉嫩的嘴唇,五官如刀刻般在俊美的面庞上留下无与伦比的精臼,瞳孔清澈如水,仿佛夹带着一丝诱人的柔美在里面。细长的眼眉如柳叶交叠,白皙的皮肤如雨后的嫩芽更显细腻。 无名此时噙着一抹放荡不拘的微笑,扫了一眼看的发呆的棉儿,不要暗暗想到:“山里青山绿水,地杰人灵,男人都能长的如此美貌,也难怪棉儿看的呆了,这要是姑娘家,恐怕会是个貌若天仙的美佳人了。” “这位老弟,今日造访,就是有缘,咱们也不说外里话,来,喝碗大碗茶祛祛湿气。” “多谢,喝。”话不多说,少年直接喝了一碗祛湿茶。 “这位应该就是二哥了。今日上门打扰,其实一是路过,另外也是慕名而来。早就听闻容家二哥博学多才,前段时间帮谷里做出引水天梯,铁匠铺的新式高炉应该也有你的手法吧?”后生道。 “不足挂齿,那些既是帮人,也是帮己。就像这座工坊,其实也不是我建造的,都是谷里的一帮兄弟为了方便打柴,一起搭建的。所以今日我不是主人,是代表大伙招待这位老弟,还请老弟不要见怪。” “二哥谦虚了,二哥做的这些事,我想做很久了,但却没有二哥灵思手巧,想不出那么好的主意,最终都没能成功。倒是二哥做了出来,这真是做了一件好大的功德,让我非常敬佩。” “哦,看来老弟也是谷里的人,前段时间怎没见过?” “我常年在外走动,最近才回谷里,对二哥的事也是听家里人说的。我是张家的伙计,因为略懂医理,常年跟随四小姐出谷收集山药,名唤‘小千’,平日里小姐喊我阿千。” “那你见过四小姐?她回来了麽,听说四小姐貌若天仙,是真的麽?”棉儿抢着说道。 小千脸上微微一红,眼睛怪怪的眨了几眨,道:“四小姐的面容,倒是出谷采药的时候可以见到的,至于‘貌若天仙’,那也是别人的缪传,没有那么夸张,我这次是随她回来的,只是她不喜外出,出门也是少有的几个地方。” “这样啊……那可惜了。”棉儿有点失望。 张小千(二) 无名感到小千的反应有点奇怪。一是说起四姑娘的美貌,他的脸色无来由的稍红了一下,二是对四姑娘的赞美,别人听了都是极力肯定,像这样做出谦赞的,他是第一个,更何况还是四姑娘手下的伙计,这不像普通伙计的反应。不过,如果天天跟着一个美貌的主家,不想别人打自家主人的主意,这也说的过去,说不定他也是四姑娘的倾心者之一,无名这样想着,一时想不透也就不想了。 “原来是阿千老弟,你这身打扮,是要进山采药麽?” “我平时出门就是这副打扮,让你见笑了。说起草药,这附近山上的草药我大概都知道一些,如果有什么草药需要采摘的,我都可以指点一二。”小千这时注意到屋里角落的榼藤、鼻涕藤、紫藤木,大吃一惊:“你们碰过这些?” “是,我在用这些做点新鲜玩意。” 小千听了,赶紧伸手摊开无名的手掌,仔细检查了一番,然后又拉着棉儿的手依样检查,好一会,这才放下心来,在无名两个纳闷的眼神中,道:“还好,你们都没有中毒,这几种植物都有剧毒,你最好把它烧掉。我这有一些丹药,你们吃下可以起到化解毒素的作用,到根治还要长期调理,让身体慢慢适应这种毒物。” “这……”如果自己告诉小千,生物毒性分为植物毒、动物毒、微生物毒,毒理作用主要就是生物分泌的生化物质和药物物质作用于人体,造成人体的中毒反应,前者如蜈蚣、蜘蛛、毒蛇的毒液,后者如蟾蜍背部的砷块、草乌和附子中的乌头碱,但无一例外都是毒素物质对人体的反应结果。毒物可以是毒,也可以是药。这些所谓的毒,只要把有毒的物质处理掉,就不会对人体有害,如果这样告诉他,不知他能不能听懂。无名心里想道,却不能这样和他说,就说道:“你的心意我心领了,不瞒你说,这些药材我已经用了好长一段时间了,这些毒对我是没有作用的,丹药我这也有一些,你放心好了。” “是吖,是吖,二哥不会胡来的,我虽然不知道毒,但是这些榼藤纸用了很久了,一点事都没有,而且我相信二哥不会让我受伤害的,是吧,二哥。”棉儿调皮的看着无名说。 “那倒未必,你老让二哈欺负我,我不趁这个畜生不在讨回来,我岂不是真成了傻二哥。”无名边说边用手中的一段磕藤敲了一下棉儿的小脑袋,棉儿趁势用榼藤回击了几下。 小千看到这一幕,眼中闪过一丝羡慕,道:“原来你也是懂毒理的人,看来我还是低估了你。”还待再说,却瞥见一角的陶罐盖子上挂了几片鼻涕藤叶,不由紧张起来,试探着道:“这些有毒的植物,榼藤这些倒也罢了,要是碰上‘鼻涕藤’,千万要远离,它们附着莫名的蛊毒,一不小心沾上,我虽也能治,但麻烦的很。” 张小千(三) “你说‘鼻涕藤’麽?我这虽没有‘鼻涕藤’,但有几罐‘鼻涕藤’胶,那是‘怪松’胶,那是‘紫藤木’胶。”无名一一指给小千看,惊的小千如坐针毡。 只因“鼻涕藤”是山里的说法,在山外还有个响亮的名字,叫“蛊”藤。蛊,是流转于深山瘴雨蛮烟之地的神秘巫术,一般的巫医都可以认出蛊毒,但不是所有的巫医都可以治疗蛊毒。而且,巫医不是自封的,要成为真正的巫医,是要进入神农山院学习的。神农山院的巫医分药、巫师、祭司三等,每个等级又各分苑、馆、阁三级,每年各山谷里都会挑选一些有药理天赋的少年去神农山院学习,毕竟,哪个山谷每年没有几个中了毒瘴厉雨的人,自己山谷里多几个巫医,就可以多一些救治的能力,谁都有可能是中了毒瘴的那个。 小千常年采药,多少知道一点巫医的禁忌。 药农、巫师级的巫医都不懂治疗蛊毒,只有成为大祭师才可能掌握制蛊的能力。巫医深知蛊的厉害,所以,进入陌生的居家,一律看到主人家在食茶、水、菜、饭等物之前,用筷子向杯碗上不经意敲动的,就可能是在施毒,客人急须向主人问道:“食物里难道有蛊毒?”一旦问破,主人就不能下蛊,否则,蛊就会反噬到施蛊人身上。又或者,见到居家特别干净,无灰无尘的,就要赶紧离开,因为主人家很可能是养蛊之人,如果不能防,那就只有避了。 小千来工坊之前,从没想过无名可能和养蛊有关系,更不可能把年纪轻轻的无名往大祭师去想,所以,从没想过工坊里有蛊。这下听到蛊藤的存在,哪能不心惊。只是,这无名又不似在做假,不像要害人的样子,而且,他倒茶之前,也从没做过什么敲打的动作。难道是误采了蛊藤? “‘鼻涕藤’又名‘蛊藤’,是……是……是练蛊的材料,我医术浅薄,却不知你也是练蛊的药师。” “练蛊?蛊倒是听过,只是那具体是什么东西?” “蛊是山里的一种神秘巫术,可人为,可天成。中者可面目青黄,可心腹切痛,可吐血下血,可头痛咳嗽,可腹胀腹泻,可四肢沉重,可关节酸疼,但无一例外都是生不如死,痛不欲生。有的可由施蛊者解救,有的无药可救。我看你采的‘蛊藤’胶,正是练蛊之物,你当真不是在练蛊?” “当真不是在练蛊。这蛊术如此神秘,以后倒是要多多向你请教。不过你说的这藤胶有蛊,应该是藤下泡过蛊虫的才有,我这是新鲜的胶汁,我认为是没有的。” “虽然我对练蛊所知不多,但蛊毒入体前,如果用碱水浸泡,或是从树藤上新鲜采摘的,是炼制不了蛊的,一定要以藤胶养蛊,才能达到吸收蛊毒养蛊的作用,这个倒是听……听小姐说过。练蛊是一门高深的巫术,我现在是巫师上阁的地步,还不到学习练蛊的品级,练蛊要去神农山院向大祭师学习才行,也许以后可以去山院碰碰运气,但能否进入山院,就要看能不能通过山院的考验了。” “好说,等你下次动身之前,告诉我一声。”无名眼中充满了热望。 张小千(四) 这边终于放下对蛊毒的误会,小千想起棉儿提到的新鲜玩意:“你们刚刚说你们在炼制的是‘榼藤纸’,那是什么东西?” “这个吖。”棉儿掏出手边的榼藤纸,递到了小千面前。 小千左看右看,这薄薄的一层,看起来像干荷叶,又像竹叶干,但是比荷叶和竹叶坚韧。在空中抖一抖,可以发出哗哗的声响,对着阳光一照,可以透出淡淡的光线。只是不知这薄薄一层的物件,可以做什么。于是,小千向棉儿投去疑惑的目光。 只见棉儿掏出一支兔毫笔,手起笔落,在榼藤纸之上画了一副“草庐饮茶图”。纸上,山中树影栩栩如生,山下一间草庐浑然天成,草庐里几点人影推杯弄盏,草庐前细雨霏霏,几只黄鸭在河边戏水。 “我见过在布料上画画的,这个好似也是同样的作用,不知有何不同?” “这个比布料便宜多了,你看,这有好多,还可以记录文字,十几张纸才不到一片竹片的厚度。” 看着厚厚一垛榼藤纸,小千征住了。竹片可以记录文字,但是太重,所以又有布料记录文字,但是布料太厚,造价又太高。虽然对‘他’来说,不用考虑造价的问题,但是布料上记录的文字有限,携带非常不便。但是如果有了这些纸,那好多医术都可以记录在上面,就不用每次大老远回娘娘庙翻看石洞中的刻字。只要把师父教的医术抄在这些纸上,‘他’就可以带在身上反复查看,一套医术下来,也就薄薄的一本。 “这些是抄写文字的纸,我这还有一些专门用来包东西的防水纸,以后还会有好多种。我们这山里的造纸材料遍地都是,如果让山谷里的人都生产这种纸,那不愁解决不了大家的生计问题。” “就怕……有人不愿意。” “不愿意不要紧,我们总得先有自己的想法,去做了,再有结果,关键是要看我们自己想怎么做,至于别人的想法,由他们想吧。” “要看我们自己想怎么做?那别人昵,真的不管他们了吗?” “问的好。我且问你:‘我不为己,那谁为我?我只为己,我是什么?’” “我不为己,那谁为我?我只为己,我是什么?”小千震惊了,这几句话仿佛在问己,又仿佛在问天,发人深省。是啊,我不为己,那谁为我?我只为己,我是什么?师父教导我为天下计,做事兼济天下,可是,有多少人为我想过昵?什么时候该为民,什么时候该为己,这又以什么做尺度昵。 棉儿也在思索这句话,她觉得自家的二哥最有意思,总是冒出一些让人醍醐灌顶的想法。 “怎么?觉得和娘娘庙的法旨不对。‘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不明白的人以为这是说天地不顾苍生,视人命为草芥,其实,这句话也可以说天地对万物都是公平的,对所有的生灵都和刍狗一样,无分贵贱的公平对待,这就看听的人的要如何理解。但是要想‘兼济天下’,却不是一飞冲天就可以实现的,所有事物都有个逐步进化的过程,所以,‘先己后他’是第一阶段,‘先他后己’是最高级的结果,我们现在还只能做的是先己后人。” “二哥曾经师从大祭师麽?怎么对娘娘庙的法旨理解如此深刻?” “我不过曾经是个浪人,路途中听过这句话,有点自己的理解而已。” “只是有点自己的理解麽?可是这个理解已经接近圣人了。” “‘每个人都可以是圣人,每个人都可以从自己的心里求道’,这是我听过的一句话,现在转送给你,这句话没有绝对答案,要看每个人自己的理解。既然说起这个,我这有一幅画轴,是我新近研制的小物件,我想请你画一副你想画的画,试试画纸的效果。”无名走到一旁,打开柜门,拿出一卷画纸,摊开在桌子上,正是白桦纸卷轴。棉儿看到无名的举动,在一旁由由然的磨墨,已经准备好兔毫笔。 张小千(五) 小千还在思索着天问四言,久久不能平复下来。世称四小姐美若天仙,却何曾有人想过四小姐心中的痛苦,她四次出阁,五度出嫁,却最终生活在家人的道德传颂中。她也想放下一切,挣脱无形的枷锁,去过那无拘无束、自由自在的山野生活,可做为大祭师最有力的接班人,她不能放弃她的家族和整个山谷。可是,有谁理解她?小千自然是知道四小姐想法的,所以,听到这触击灵魂的天问四言,‘他’再也压制不住心中澎湃的情绪,既然不能像常人一般宣泄心中的寒凉苦楚,那就用手中的笔画尽心中的不甘。人生如画,画如人生,小千挥笔疾书,一气呵成一副“青山仕女图”。 只见,大半张画纸被一座庭院占据着,庭院正中端坐着一位落落大方的妙龄女子,倾国倾城的容颜下,点缀着一片粉红的樱唇,秀发如青翠的柳丝,眼眸如碧绿的涟漪,眼光中流淌的是岁月,是茫茫人海中的倩影。这样的女子,有着一种吸引力,让人看一眼就挪不开目光,看一眼就被这个女子所吸引。隐隐山中鸟雀啼鸣,谷中河水汩汩,庄外烟雨迷蒙中细雨发出沙沙声,细叶抖动中发出微微的哗哗声,但所有的声音都带不走对美人行踪的寻觅。美的不仅仅是容颜,还是这样一种灵动的气质。庭院之外的山谷中,千家似有欢声笑语,却唯有这个院落独坐一人。近山,流水,远山,至若天边的云光霞影,也夺不走那一人的光彩。笔落纸张,纹理分明,恍如整个山谷的光影都留在了纸上,让人身临其境,直愿追随画中的倩影。 “好一副‘青山仕女图’,只是这阿妹眼中有一股寂寞孤廖的清凉,好像她更想追求的是一种山民生活的平凡。这山里山外的,最不缺的就是这山民自由自在的生活气息,老弟这副画让我有点想不明白了,难道是老弟的意中人?”无名不由感叹起小千的画技高超。 “这……也可以算是了,只是我才学疏浅,配不上这么好的女子,倒是二哥和这位女子可以般配的上,就是不知二哥是否有意。” “见到这么好的女子,不动心的能有几个,就是我们棉儿,也要目眩情迷了,是麽?” “别人说你,你怎么说起我了,不过这女子的样貌当真好看。你说的,你也动心了,如果见到这个女子,我帮你和她牵线。”棉儿啐了无名一口。 “那敢情好。然后见到这位女子,我再送她一把砍刀,让她追着我砍,你千万要拦在我前面。”无名没心没肺的说着反话笑道。小千在一旁看着,低头捂着嘴笑。 “说来也是我画工不精,让阿兄迷惑了。这画纸也真是神物,笔落纸上,水墨凝而不散,纸张略带韧性,底色清润洁白,纹理稠密而且线条纯净,不像在布料上作画,画成之时线条清晰可见,可是水墨渗入布料中,线条就花了。最难得是二哥可以读懂这画里的人情山意,那即是有缘,这副画就赠于你罢。” “你不说,我也有此意,这画纸正缺一副好画衬托,你不说我也要找你索要一副,只是没想到会是这么好的一副。不过,这副画不白取你的,我这有一把限量版砍刀,轻盈锋利,正适合老弟上山采药用。”说着,无名取下腰间的“千”字砍刀,递到了小千面前。 小千看着眼前的砍刀,刀未出鞘,已是寒气逼人。“他”左手接过刀鞘,右手握在刀把上,刀把上缠绕的麻绳上,又缠绕了一层牛皮绳,不仅利于抓握,还不会摩伤虎口。刀柄加鞘全长一臂,非常便于携带。轻轻拔出刀身,果然刀气逼人,砍刀成月牙形,刀背厚而不重,颈窄肚宽,刀尾收于尖锋,刀刃是弧形的曲线,非常利于劈砍。最特别的是,刀身比普通的砍刀轻上很多,还刻了一个“千”字,就像是为己量身定做的一般。“他”本欲拒绝,但看到这里,已是爱不释手。无名看出了小千对砍刀的喜爱,更是顺水推舟,道:“这是铁牛特制的砍刀,我以后还可以找他再多打造几把,这一把只不过是暂时给了我。‘好刀配良医’,这把砍刀就转赠给你,有了这把砍刀,以后你入山采药会方便很多。” “既然如此,那我就收下了。不过,你不怕以后我送给画中的女子,追这你砍麽?” “怕什么,她如果来了,我帮你追她。山里的阿哥追阿妹,有什么好怕的。”小千捂着嘴嗤嗤的笑起来,不再理他。 小千低头摩挲起新砍刀,这时无名想起一件事,对小千说道:“我刚刚看这副画时,觉得意境空灵,缺了点什么,我正好和我们家小妹学了一些笔墨,我就添上几句,衬托此意境,不知老弟意下如何?” “既已赠画给你,你不用客气。” “那好。”无名略为想了一想,挥笔写下几句话。 张眉露晴点朱唇,小音希声眤芳踪。千庭独坐倩玉影,作作有芒眼中倩。 “二哥,你的字越来越长进了。这几句写的真好,我怎么觉得二哥你这是无师自通昵,我没教你写过这样的文字昵?” “怎么没有……你教我写了很多字昵……这些字不都是你教的麽,我就把它叫题画诗,你看怎么样?”无名傻笑着对棉儿说道。 “题画诗……这倒是好,这要是能挂到禹州城的画坊那才叫好昵。” “一定可以的,我们的纸一定可以卖到禹州城。” “只怕我这画工要被城里的大画师诟病了。” “那是他们的事,每个人心里都有自己的‘道’,我们自己觉得画好,就是好,至于别人的想法,与我们何干。” 小千略一沉吟,微微点头。于是,几人又谈论了一番,从禹州城到采药,从纸到味精,待到雨歇,才在一番大碗茶中互相告辞而去。 商路(一) 月亏转盈,又到了月历初十的时候。这一日,无名照例到大街上招揽过往的客商入住客栈。在各家新舅的口口相传下,容记的“西山味精”已经推广到山谷大街的每一家山民,除了张记面馆。 按张英过来时抱怨说的,张家主厨一直在极力打压味精的使用,主厨说,整条大街最大的面馆就是张记,只要他不用,味精就不可能大范围推广。但无名并不在意。用过味精的山里山外人都知道这种神奇的调料。明明是普通的清汤,但在味精的调制下,散发出的是诱人的鲜味,而且口味还不止一种,有鲜香味的,有辛辣味的。味精加到河鲜汤里,一点鱼腥味都没有,加到蘑菇汤、松茸汤里,那味道叫一个鲜美,这下山里山外都传出了美名。为了招揽客商,无名设计了一种旗幡,一根竹竿上挂着一片麻布,上面绘了一个大大的圆圈,里面写上一个大大的“容”字,很是招摇。现在,无名只要到墟市把容记的旗幡一插,很快就会有客人跟上门。 大街上,无名手拿容记的旗幡,正在墟市上走着,“啪”,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掌搭上了无名的肩膀。 “阿二,终于找到你了。” 无名回头一看,这不是阿东麽,看来又是进山采办山货来了。 “阿东,原来是你啊,可把你盼来了,走,到我们容记客栈去,给你整一份我们拿手的牛肉汤。”无名热情的招呼着。 “我找你就是要到‘容记’,上次一别,你说你在‘容记客栈’,所以我这次就是特意循着“容记”的招牌来的,没想到一下找到了你。我这边山货采办的差不多了,你等我一会,我招呼一下脚夫赶车过去。”阿东转身招呼了两个车夫,他们吆喝着,赶着车一前一后的跟着无名走起来。车上满是香菇、桂皮、白果、瑶家黑米、石岩笋干,还有桐子茶油、白蜂蜜、红香粳、盘王腊味这些,笼子里还有几只山鸡、野兔、鱼狸,满满塞在车上,这下真是大丰收。 无名领着阿东在前,两个车夫跟着在后,很快,一行人到了容记客栈门前。无名喊着阿牛,让阿牛领着两个车夫去后院喂马,自己带着阿东到了大堂。这个时候已经过了晏昼,客人早已洒饱面足,各自午休去了,空空的大堂只有阿东一个客人,留下一片清净。无名招呼阿东坐下,斟上两碗祛湿茶,这才让阿东点菜。阿东要了一碗金丝面,再加一份酱牛肉,还点了一壶小酒,无名唱了菜名,容姐就手起碗落的做起了面和牛肉。才一会的功夫,后院的车夫也点了两大份面条,但是为了照看马匹,他们准备在后院吃。不一会,容姐就把三份面条和一份牛肉做好了,无名端上竹篱,把一碗面,一盘牛肉端到了阿东面前,另外两份面条交给阿牛,让他送到了后院,临走,不忘加上两勺味精。无名这才到帐房从桌子下取出一小壶酒,端上两个酒杯,到了阿东桌前。这时,阿东已吃了半份的面条,塞了几片牛肉。 “阿东,你这次又收了什么好刀麽?” “好刀不常有,上次那把刀是在其他谷里换来的,不瞒你说,见到的时候已经准备进熔炉了,我那是从铁匠手下抢下那把刀的。如果不是我还有点眼力,也认不出那是好刀,好在铁匠不识货,我才用一个低价换下来了。不过,我卖给你可没开高价,真的是平着进平着出的,我那时急需换一种药草,正好在你们墟市上看到,无奈手头没了钱币,这才急着出手换取山里的果币。” 商路(二) “那我真要多谢你了,那把刀我们正好用的上。”那把刀进了容姐的收藏库,正好凑成一套,这还真是阿东误打误撞帮了大忙。 “用的上就好,我其实也要多谢你换给我的那袋果币,不然我就换不到‘仙客来’这种草药了,虽然是残株,但总比没有的好。我们做行商的,就是把货物从各处运到需要的地方,祖上叫这是‘货通天下’。” “哦,看来东哥也是有大志向的。我这正好也有一些货物,要东哥品鉴一下。”说着,无名把桌上的味精倒了一点到阿东的面汤和牛肉里,用筷子搅了搅,做出一个请的手势,阿东疑惑的看了看无名。 “你再试试味道。”无名道。 阿东将信将疑的微微尝了尝面汤,鲜中带点辛味,还有点山货的香味,又尝了一口面条,回味无穷,再吃了一口肉,齿颊留香,已经没有了一点肉腥味。阿东呼啦啦的把一碗面条就着牛肉吃完,突然觉得胃口大开,还想再吃一碗。无名喊容姨又做了一份。 “怎么样?这香料就是我想找你运出去发卖的货物。这叫味精,是用山货做的新鲜事物,可用在日常饮食中,主要作用你也看到了,可以提鲜祛腥。这种香料可以装在陶罐里运送,运输很方便,你刚刚用的是普通口味的,还有其它辛辣口味、梅花香味、桂花香味的,不过它们的提鲜作用都是一样的。普通口味的可以卖给百姓,发卖的时候用这种防水纸包装,一两一包,够普通人家半月之用。特殊口味的卖给酒店食肆,或是富贾贵人,这种用小瓷瓶装,要往高价卖。这味精本小利薄,但是需求量大,只要打通了一个销量口,需求就会源源不断。”无名边说边拿出防水纸,做出包装的示范。 “你是说,你要卖的就是这个?”阿东听着无名说出一连串的物件,已经有点目不暇接了,当他看到桌上被称为“纸”的物件,更是激起了好奇心。他用手拿起“纸”来,只觉得轻飘飘的,韧而不硬,虽然还不是很了解这个物件,但他已经隐隐感觉这东西更有价值。 “对,就是这种香料。还有你手上这种物件,我叫它“纸”,它的作用更奇妙,在上面写字,手擦不掉,风吹不消,轻飘飘的一层,比竹片薄,比树皮轻,以前要用厚厚一垛竹片记录的文字,现在薄薄一页纸就写好了。我给你包装味精的是防水纸,用这个包装味精,比干荷叶、干竹叶这种物件防水,比陶罐轻便实用。还有普通的纸,用这种纸写字,比记录在竹片和布片上方便。” “这都是好东西啊,运到城里一定畅销,可是你也看到了,我的车上都装满了货物,而且我身上也没有太多的钱币可以付给你了。” “这不成问题,普通的味精有两大陶罐,特殊口味的有上百个小瓷瓶,还有包装用的油纸,写字用的纸,这些你都可以拉走,你只管在城里发卖,我现在不收你任何钱币。但是有一点,城里交易收的金银,不管卖到什么价,你四我六,绝无欺瞒,就以你的信誉作为担保,这叫信用交付。” 商路(三) “信用交付,这是什么东西?” “简单说,就是用信誉当钱使。这么说,你我在墟市上交付货物,货物转手时,一手交钱一手交货,两不相欠,这是钱货交付,当场交结。但是现在你不够钱,你想交换我的货物,我也想交给你,如果我把货物交给你发卖,这个时候你收到货我没收到钱,我吃亏。” 顿了顿,无名继续道:“可是我这个人善于观察,比较胆大,我和你打过交道,觉得你人可信,相信你言出必行,我相信你的信誉,所以,你的名字就是你的招牌,就是你的信誉,这个‘信誉’就值货钱。就是说凭你说的话,我让你把货物拉走发卖,这个时候我没收钱我吃亏,只有货物拉到城里的墟市发卖后,你收到钱,再把钱拿回来给我,我收到钱后,才可以把之前的亏补上,那个时候才两不相欠。货物的交付和钱币的收讫是两个先后的过程,这就是信用交付。” 无名停下来,喝了一口大碗茶,说:“这有个好处,你不用立即支付钱币,就可以运走我的货物,摆脱了钱币的束缚,交付时用的是我对你的信用,你我在交易时是借债和被借债的关系,这样就可以真正的实现‘货通天下’。” “‘货通天下’还可以这样运筹?真是一个大胆的想法。这得有个前提,双方要十分信任对方,特别是卖家,去哪找那么傻……嘿……那么大胆的卖家,如果双方有姻亲关系,那这层关系就更牢靠了。可是我和你一个山里一个山外,这……你信得过我?万一我不来了,你怎么办?” “凡事都有第一次,我相信你不会为了这点货物,放弃你的信誉,至于去哪找那么傻的卖家……嘿……那我就做这第一个。” “这……”这方法明显对阿东有利,可作为一个守约的生意人,他还是要斟酌一下如何对的起这份信任,“好,既然你肯信我,我也不负你的信任,我一定帮你把货卖出去,再把钱运回来。” “好,有胆气,等了这几个月,值了。” “那就说定了,我就做这第一号客商了。” “我们把这笔买卖做成,是第一步,如果以后做大了,可以再让其他客商加入我们,那时再考虑对不遵守信用的客商和卖家做出惩罚,又或者对意外损失货物的风险做出救济,比如加个执法队、救济队什么的,那就可以把你说的不守信用的事情降到最低了,对其他成员都有好处。” “二牯。”容姐喊了一声,原来是阿东点的第二份面条和牛肉做好了,无名就拿出竹篾端了上来。 吃食摆下,无名说道:“既然这么高兴,我请你喝一杯山里新酿的‘云岩醇’,来,干了这一杯。” 无名斟了两杯酒,一杯端到阿东面前,一杯放到自己面前。酒未入口,但一股浓烈醇香的香味已经扑鼻而来,阿东沉醉在这酒香中。 据说,近古商业发达,货物品种繁杂,为了品评货物的优劣,所有的货物被划分为十三个行业进行管理,但近古文明消失后,这些秘密就消失了。直到人们在废墟中找到一些近古文明的遗迹,才发现,谁掌握了这些遗迹的秘密,谁就拥有了巨大的财富。现如今,禹州城中酒行行首就是在一个废墟中找到了一匹记录酿酒秘方的古籍,才成为禹州城中的一方巨擎,但这酒行也只是在十三行排行榜上排行第九。在酒行的品评中,酒的优劣有五品,‘绵甜净香浓’,镇海酒坊中的镇坊酒“杜康”也只是勉强占全其五。而山里传统的酒都是用米酿制的,入口的感觉就和粥水一样,最好的‘云岩酿’也只勉强占了这‘甜’、‘香’二品。现在,这新酒还未落口,明显已经占了‘香’、‘浓’二品,如果再加上‘甜’,岂不占了三品? 商路(四) 思忖至此,阿东端起酒杯,细细品味这“云岩醇”的香气。若论“云岩酿”的香气,因为其在酒曲的自然作用下发酵,浓度很低,但是那淡淡的酒味也让人沉醉。山里阿妹喝一碗不晕不醉,却会在脸上泛起微微红晕,山里阿哥喝一碗如饮清水,要用海碗大碗大碗的喝,喝上一坛才有醉意。可这‘云岩醇’不用大碗,要用小杯,这不像以往‘云岩酿’的喝法。阿东吸了吸鼻子,任由酒香扑鼻而入,然后对着酒杯一饮而尽。只觉入口一阵辛辣,下喉恍如刀割,下肚是一团火。 “哗~呼呼~这酒怎么如此醇烈,好辣,这酒太辣了。”阿东吧唧着嘴,被这烈酒辣到了。 “你再感觉一下。” 烈酒落口的辛辣过后,一阵醇馥细腻滑过舌尖,润润地滑过喉咙里,暖暖地流动间,一缕回香反吸入鼻吸里,悄悄地溶进血脉。‘绵甜净香浓’,这酒怕是占了“绵净香浓”四品。不对,入口辛辣,落口绵柔,口感醇厚,尾甘余长,这“甜”在最后,这是五品俱全!只可惜,“杜康”只有一坛,从未有人试过,不然倒是可以对比一下这‘云岩醇’和“杜康”孰更胜一筹。 “真是不可多得的好酒。‘云岩醇’……果然醇香。你这酒有多少,我全包了。” “这酒酿的不多,这一壶已经是所有了,你若想要,恐怕要等下次了。” “什么?只有这一壶,那它岂不是孤品。”阿东不由多望了酒杯一眼,又把杯底倒个精光,很快注意力就转到了无名手上。 “酒可以给你,先把正事说完。我下昼就把你车上的货物整理一下,挪一挪你那些货物的位置,把我这边三个陶罐的货物装上,你看如何?” “随你,你把所有卸下来都可以,只把你的货物装上就行。”阿东眼盯着酒壶。 “你要的‘仙客来’,我现在没有,现成的有一些马甲子、火炭母、地捻、剥壳藤子、将军、紫林子这些药材,都是山里的阿兄阿弟采下的,这些你有现钱买下麽?” “有,现在就给你。”阿东听到“火炭母”、“紫林子”已经两眼放光,因为这次进山,这两味药材正是他千方百计所求,却不想得来全不费功夫。二话不说,阿东把钱袋解下放在桌上,足足两大袋。 “你要的‘仙客来’我没见过,不过可以去西山碰碰运气,我这几日正要找人一起去探探西山。” “那算我一个。久闻西山是云岩谷的药山,只可惜山高险峻,听说还有毒虫出没,如果可以和你们一起搭伙,我是求之不得。” “好,那这几日修整一下,准备一下登山的器具,我们一起入山。” “行,就照你说的办。那这酒……” “拿去吧,全给你了。” “那你要不要一起喝上几杯……” “不用了,我以后酿造出来还有更多,以后送你一坛都行。” “那就一言为定。”阿东乐的合不拢嘴,已经想象着拉着一条酒坛车队出山的样子,正准备开怀畅饮,无名却把吃食放到竹篱上,说要帮他端到客房,虽然不明就里,阿东还是依言跟着回了房间,只不过走路间,微微有点摇晃。回到客房,不一会,阿东就把一碗面和牛肉吃的精光,酒壶一滴不剩,喝完就趴在桌子上呼呼大睡起来。如果仔细观察,可以发现他的腰上多了一个葫芦,随着他的呼吸一摇一晃。 “山中美酒郁金香,瓷碗盛来琥珀光。醉来忘却梅关道,梦中疑是禹州观。” 这酒如此浓烈,真是酒不醉人人自醉,窗外飘起了霏霏细雨,屋里酒气余香,火盆驱散了空气中的湿气,一片静谧的山中气象。 进山(一) 大庾岭南北山势横亘在天南之地,侵入三百里间的近古原始森林,放眼望去,纵横满目的是苍山螺旋万态,千峰万壑遮蔽的是千里绵延的浩瀚密林。要想进入这片莽莽榛榛的山林,真是难于直上青天,所幸,群山之中遍布河谷,沿着河谷才开拓了一条出入山里山外的山路。云岩谷就是这众多山谷中的一个,而西山,就是云岩谷的一颗明珠。 西山,地处云岩谷群山峻岭之巅,据药民传唱的“草歌子”里描绘的,西山多是直上直下的悬崖峭壁,遍布顶平、身陡、麓缓的红色赤壁岩石,其主峰虽比不上娘娘峰直上云霄的气势,但其壁立千仞的险峻却是独步天南的。整个西山大小石峰、石墙、石柱、石盆、天生桥仿若天成,常让药农不经意间误以为天外仙境。远观群峰如林如画,疏密相生相伴,高下参差相间,错落有序有致。置身山间高峡幽谷,古木葱郁馨香,淡雅清静安宁,化外风尘不染。行走于河谷间,沿途丹山碧水,竹树婆娑,满江风物,一脉柔情。有时,山中传来采药人的草歌子声,就让人和此山、此谷、此树融为一体: “嘿……峰前峰后许相从欸……踏遍洪崖面面同嘿……放脚不知青嶂尽欸……杖藜随意白云中欸……欸嘿……,峰前峰后许相从欸……踏遍洪崖面面同欸……放脚不知青嶂尽欸……杖藜随意白云中欸……哟嘿” 西山如此险峻,无名当然要准备一下,不然还没见到西山的踪影,就要铩羽而归了。 “一个篱笆三个桩”,无名深知这个道理,所以他首先把味精工坊的日常运作逐步交给了聋伯家的新舅阿裳。山里人虽然文字学的不多,但不代表脑子笨,学习起来还是很快的,所以无名把味精的制作工艺教给阿裳时,阿裳虽然学的磕磕碰碰,但几次下来已经可以把步骤做对了,每个步骤的时间还拿捏的很接近了,这比其他家的新舅强多了,剩下无名就让阿裳带其他新舅们制作就可以了。 至于木材工坊,无名让山鸡带着几个后生继续采集榼藤、白桦树皮这些树材,用碱水泡制纸浆,但是纸浆的配比要很准确,山鸡做事有点莽莽广广,所以无名准备下山后再自己调配藤胶,这段时间让山鸡跟着棉儿学写字,练一练心性。 山鸡听说要写字,一百个痛苦,无奈打不过阿牛,只好跟着阿牛去学堂。 去了学堂之后,山鸡很快喜欢上了二哈,渐渐和二哈玩到了一起。只是这二哈认主,如果山鸡和棉儿意见不和的时候,二哈只听棉儿的。于是,山鸡想偷偷溜走,或不去学堂学字时,就会被二哈追赶,有几次裤子还差点被二哈咬脱下来。有一回,山鸡学精了,带了根肉骨头想笼络二哈。在山鸡溜走之前,一切都很顺利,可在山鸡就要翻墙离开时,他被二哈叨着肉骨头追,二哈追上了就把肉骨头往地上一放,去咬他屁股,他不跑了,二哈又叨起肉骨头,坐在他旁边啃咬骨头,完全无视他的投喂之德。最后他就认命了,老老实实学写字,虽然写的不好,但已经会写自己的名字,也认得很多字了。 清河全名文清河,认字对他来说一点就通。 进山(二) 这期间,小千来过木材工坊喝茶,一番谈论中,听到无名他们要去西山,就自告奋勇的提出自己可以当向导,还说自己了解山中的地形,毒虫出没的地方也知道。无名正愁向导的问题,于是,问了小千一些山里的情况,小千对答如流,这让无名欢天喜地的应承下来。要说向导,阿牛也拍着胸脯说他熟悉山里的环境,但他的传闻在棉儿的口中从未断过,有说他被小黑背出过山里,有说他被山里的黑熊扔出过山里,这让大伙一本正经的拒绝了他。现在有小千在,以小千对西山的了解,没有人比小千更合适当向导。 这几日,无名还去铁铺找铁牛打了几副奇怪的铁器。铁牛在无名的帮助下,对新高炉的应用更加得以应手,新高炉的温度和炼出铁器的纯度都有很大提高,新铁器已经超过旧高炉的硬度和韧度。传说,山神地精使用的兵器,是生铁夹熟铁炼成,有精铁百炼出者归地精统领使用,在西南海山中生成,状如紫石英者,谓之“钢铁”。所以,为了区别于旧高炉的铁器,新高炉炼出的铁器就被称之为“钢”。 无名要打造的是一种像铁刺一般的铁器,长有一掌,前端锋利,后端留有圆环,在前端三分之一的地方装有机簧,受到剧烈撞击,就会弹出三个钩爪,死死卡在铁刺上。弹出钩子后,把钩爪用力一合,又可以恢复成一根铁刺,平时不用的时候就装在皮袋里,非常方便携带。无名还让铁牛重新打造了几把砍刀,新砍刀带有白桦木刀柄,连柄长有一臂,但和普通的砍刀不同,是反曲弯刀。刀肚宽于刀颈,刀肚以上的刀身是直的,但从刀肚开始,刀身和刀刃向内收敛,成内弯月形状,刀肚变宽最后收窄到刀尖,刀身上刻有一条凹槽,刀背厚实,刀刃开在内弯上。弯刀流畅的曲线和握柄非常利于劈砍,重量轻于以前的砍刀,但比小千的“千”字砍刀重。刀鞘内有机簧,把收好的刺钩倒插进刀鞘的机簧中,发动机簧,刺钩就会飞射而出,足有三丈高。一切准备就绪,无名、阿牛、阿柴、清河、阿东、小千就组成了一个采药队,择日上山。 棉儿腿有脚疾,对山里的情况也不熟悉,所以被留下来帮容姐,顺带指点山鸡的认字。话说棉儿在教阿牛写字的日子里,阿牛隔三岔五的给棉儿送小东西,有时是胭脂,有时是宫粉,有时是糖葫芦,逗的棉儿心花怒放。棉儿原本对无名还二哥前二哥后的,现在觉得无名更像是“哥”,阿牛是“阿哥”。 出发这一日,天清气爽,一行六人带好干粮,野外过夜的器具,每人还带上一根铁刺钩,背上一捆藤胶麻绳,除了小千,每人还多了一把反曲弯刀,在容姐的叮嘱下,从木材工坊出发进山。棉儿单独拉着阿牛的衣襟,千叮万嘱,让她一定要跟紧二哥,不要再搞丢了自己,这才让他跟着大伙进了山。 现在的竹排滑道已经铺了好几段,直达高山更深处。浅山处的是一般打柴使用,深山处的是进山采药、采山货使用。无名一行借着竹排滑道很快来到深山处,一路行来,山前还可以听到山民的“草歌子”声: “赶人出屋鸡乱啼,送人离别水东西,挽水思量想无法,从今唔养五更鸡。松口行上嘉应州,三条河水急湫湫,两条丝线打死结,人情难舍哥难丢……” 山后就只有山谷声了。 谷水潺潺,木落翩翩。 孤禽失群,悲鸣云间。 月盈则冲,花不再繁。 古来有之,嗟我何言。 进入深山,接下来就要开始用脚丈量山路了。 西山行(一) 沿着河谷进山,可见河谷两岸山崖植被茂密,沿路绿色不断。清翠的叶子亮得缀满粼光似的,在一片翠绿中夹杂着各色清秀艳丽的彩花,仿佛给河谷披上一层俏丽花衣。小千提醒大家,越是鲜艳的花朵,越不要靠近,花下的泥土中很可能蛰伏着危险的毒虫。果然,在几朵鲜艳的蘑菇下,偶然露出一只巨型蜈蚣的触角,小千不慌不忙带着大家绕道而行。沿途河谷相对的两崖相距远近不一,有千米,有百米,最窄处有十米,从下面望上去,雾气蒸腾,高不见顶。 沿着山路攀岩而上,转过一道山坳,一面直插云端的石壁迎面而来。石壁上垂下长长的树藤,掩隐着两个巨大的字,可以依稀辨认出“丹雨”,只是“雨”字和“丹”字的高度明显不匹配,只有“丹”字的一半高。年长的老者说,这可能是近古流传下来的遗迹,只是不管有心人如何寻找,在石壁上找了这么多年,除了这几个字外,却没有发现其他的痕迹。如果到达石壁之前的路可以认为是地貌平缓,那接下来的路就是峰回路转了,远远望去根本不会知道这里还有着如此突冗的地势。走近些,就看到大地仿佛被一双巨手突然撕开,成为一条深深的裂缝。这一种气魄让人骤然感觉到大自然鬼斧神工的气势,这里就是“丹雨峡谷”。 “不能再走了,天就要黑了,这里地势平坦宽阔,我们正好在此扎营,明日再赶路。”小千道。 “阿千说的对,先歇息一晚,这里地势开阔,适合扎营,不怕猛禽的侵袭。”阿牛道。 于是,大伙开始生火架锅。小千在石边抓了几把草药,丢入锅中,倒入山谷溪水,烧祛湿茶。阿柴阿牛打野味,清除干净皮毛后,把野味架在火架上烧的“滋喇滋喇”作响。这时,峡谷远处似万道金光万箭齐发,汹涌澎湃,山天连成一片,变成金黄的海洋,一轮红色的夕阳沉沉落下,金光透过朵朵云层,霞光万丈,云海笼罩群峰,霞光和赤壁红岩相互映衬,仿佛给整片峡谷披上金色的法衣。真是“丹霞蔽日,彩虹垂天”。 山民敬畏天地山神,阿牛、阿柴、清河、小千皆心生虔诚膜拜之意,对着天边跪拜发起愿来。阿东虽是山外人,但看到这一壮丽落日情景也心生向往,站在无名一旁,一动不动的盯着霞彩,尽情享受着大自然的馈赠。霞光由浓转淡,再到浅,眨眼间,天空只剩下黑压压的一片,雾霭笼罩着周边的群山。 大家从对天地的敬畏中回过神来,火堆上的茶汤“咕噜咕噜”冒出热气,烤架上的山味呲呲冒油,油滴顺着饱满的肉纹慢慢滑下,落在柴火上发出了“滋滋”的声音,顿时香飘四溢。阿牛几个掏出味精往山味上轻轻洒上一层,吃了起来。小千掏出一瓶黑色瓷瓶,往烤肉上倒了一点,这才美滋滋的吃起来。阿东看到了,顺手拿起来往自己的烤肉上倒了一点,辣的唇齿留香,不由大快朵颐起来。小千瞪了他一眼,把瓷瓶收了起来。 “不许乱拿我的东西,小心毒死你。” “我皮糙肉厚,不怕毒。”阿东嘴上不肯吃亏,还吧唧嘴,回味肉里的辣味。“同是年轻后生,我凭什么让你”,阿东心里嘀咕着。生意以外,阿东是个寸步不让的主,医术以外,小千也是个不遑多让的人,两个都觉得自己占理,所以,小千说话生硬的语气,激起了阿东的好胜之心。只是,阿东忽略了小千的医师身份,注定要吃亏。 西山行(二) 这一夜,火堆的火光扑闪扑闪,在浓重的黑暗中驱赶出一片光亮。 浩渺天穹,星光闪烁,斑斑驳驳的点点星光超然于尘嚣之上,以神秘的目光俯视着苍莽大地。在夜色的笼罩中,躺卧在苍山之中,仰望星空,一片星汉横亘在天空之上。斗转苍穹,星汉灿烂,和星光数目相对的瞬间,恍惚灵魂都要飞出体外,在冥冥之中交给星空的召唤,越过树,越过山,越过云,直达虚冥,人也在迷糊中沉沉睡去。 “哎哟……” 无名被一阵低沉的叫疼声惊醒,从地上坐了起来。只见阿东在地上闭着眼呻吟着,小千坐在旁边,面带讥笑。看到无名醒来,小千就落落大方的坐到了无名旁边。 “他这是怎么了?” “中毒了。现在是毒性发作,这种毒可以让他在睡梦中醒不了,如果没有解药,他会在昏睡中痛到断肠而死。” “中毒?什么时候的事。” “你猜。” “吃烤肉的时候。” “你怎么知道的?……谁叫他偷拿我的药粉,也不问能不能吃。“ “你烤肉里加的是毒药?那你有事麽?”无名关心的问道。 “没事,你不关心他怎么先关心我了,就不怕我也给你下了毒麽?” “你守在这,说明他不会有事。你长期服用这种毒药作调料,我担心你会慢性中毒,当然要关心你。如果你要害我,就不会告诉我他中了毒,而且,你是我找来的,我当然相信你。”无名一脸真诚的说,“用人不疑,疑人不用”,无名深知这个道理,况且相处的这段时间里,他已经看出小千是个心地善良的人。 小千心里甜滋滋的,说道:“那种毒药味道太重,还未入口就被发现了,所以我那是当调料用的,没想到他问都不问就用了,我就想让他多受点罪。” “阿东是行脚的客商,有什么新奇东西他当然都想看看,况且他把你当自己人,才会对你不防备。你看到他腰上的葫芦麽,我送给他一壶烈酒,结果他就自己偷偷留下了一点,没有全部喝完,我猜他也是想留下一点带给某个人,这个人可能对他很重要。心里想着别人的人,心思不会坏。” “我哪知道他是怎么想的,他偷拿我东西,就要给他惩罚,我又不是故意让他难受,谁让他拿我东西的……”小千说到最后,声音已经渐渐变小了。 “好了,这次你已经教训他了,解药拿给他吧,他在梦里醒不来,还肚子痛的打滚的,多难受。” 小千看着阿东打滚的样子,扑哧一笑,掏出一个白色瓷瓶给阿东嗅了嗅,阿东很快就安静下来。无名看着小千的样子,不觉无奈一笑:“这老弟,不仅会医术,还会毒术,平时像个小老弟,可有时怎么如此小肚鸡肠,像个小阿妹。” 深夜醒来,一时半会无法入眠,无名从汤锅里装了两碗祛湿茶,和小千坐在火堆边喝起茶来。这夜晚的星光真美,一条星河跨过了整片天空。 “星点点,月团团。倒流河汉入杯盘。” “你说什么?‘星点点,月团团。倒流河汉入杯盘’,这说的真好。” “这……我跟棉儿学了一些文字,看到此情此境,一时就念起来了。” “我在娘娘……我听四小姐说过,她在娘娘庙里跟师父学医术的时候,在岩洞里看过一幅画,图上有一句和你说的很像,叫‘来往亭前邀梅花,雁来人往落平沙’,你难道知道这些文字说的是什么?” “什么?你看过这句。”无名不由抓紧了小千的右手,他一直以为这是自己梦里无意想到的,原来真有这样的文字。 西山行(三) “是啊,师父说这和娘娘庙的渊源有关,但至今无人可以参透。”小千呲着牙,一只手拼命想挣脱无名的大手。无名这才发现自己把小千抓的太紧,于是松开了手,手上还留着刚刚那种柔软的感觉,这小千的手也太软了。 “往日倒真要去拜会一下娘娘庙了。” 小千满脸绯红,只是夜色中无名察觉不到,两人一时无话。一阵山风吹过,群山如河浪般层层叠叠起来。 “微微风簇浪,散作满河星。” “‘星点点,月团团。倒流河汉入锅盘’,‘微微风簇浪,散作满河星’,二哥,这两句说的真好,短短几句话就把这山、风、夜全包罗进去了。”小千把头微微靠在了无名肩上,喃喃的说道。 “夜了,你歇息吧,下半夜我来值夜。”无名扯下身上的毯子,披在了小千肩上,扶着小千躺下,然后走到阿东身边,把一块大石头摆在阿东怀里,自己坐在火堆边,不时往火堆里加一根柴火,保持火光不灭。 第二日,阿东在众人的哄笑中醒来,才发现自己抱着一块大石头睡了一夜,不仅浑身酸痛,五脏六腑还好像全错了位,但这一夜他却没醒过。众人笑他梦里抱着自家的婆姨,他只能讪讪而笑。小千笑的最得意,却绝口不说一句话。直到几日之后,阿东才从无名口中得知缘由,庆幸自己从鬼门关走了一遭,不仅特地给小千赔不是,还再也不敢乱拿别人的东西了。 过了丹雨峡谷,沿着崖边往上走到谷顶,谷底奇特的景观尽收眼底。一条小溪从峡谷顶端的崖层飞流直下谷底,形成气势磅礴的埕头瀑布。峡谷中沟壑纵横,奇峰林立,构成了种种独特的金龟岩、灵龟贺寿岩、石猴迎宾岩、仙人伞柄岩、虎跳岩等数不尽的石景,陡峭的“天梯瀑布”飞泻下来,足有百丈深,一气呵成没有任何停顿的地方。在谷顶望下去,天梯好像是从云中飘渺到人间,深深的峡谷中,黑压压地长着大片林木,看不到谷底有多深。 往西再走上两日,就到了西山脚下,果然是壁立千仞,没有天然入山的道路,只能沿着石壁和崖边的巨藤攀爬而上。无名抽出尖刺,在末端绑上麻绳,又拿出了反曲弯刀,把尖刺插入刀鞘,按动机簧,尖刺飞出后撞击在高处的崖壁上,钩爪受击弹出,牢牢挂在了崖壁上。无名给大伙肩膀和腰上绑上了一层绳索,绳索穿过两个钢环,打了一个奇怪的绳结,无名说这叫攀山结,然后把崖壁上的绳索穿过钢环,阿牛带领大伙依次向上爬去,无名殿后。 无名给小千绑绳结的时候,小千只肯让无名从后背绑绳结,这让无名多忙活了好一会,对他来说不是难事。无名对小千老弟的怪心思已是见怪不怪,,只是觉得这老弟性格怎么那么绵柔,更像棉儿。 阿牛爬到第一根麻绳顶端后,又依样画葫芦,弹出第二根绳索,就这样一根接一根的绳索往上爬。大伙用了半日时间,终于爬到一块平坦的悬崖巨石上,暂作歇息。 平台上,真是巍巍山岭风过处。往下望去,先不说那深深浅浅的绿色,一层层渲染成一幅淡彩水墨画,也不说那些溪流相依嬉戏的耸立巨石,如虎扑,如马跑,成百兽群戏图。抢去最多眼球的当然是丛林和岩石之间的瀑布长廊,深壑幽谷中,清溪长流,飞瀑连缀,一个个瀑布漫延下去,真是日不暇给。俯瞰四周,那可真是坦坦荡荡,一无阻碍。 西山行(四) 这样得天独厚的环境中,他们不一会儿就找到了许多草药,还有剥壳藤子、将军、吉扭子这些珍稀草药,已是满载而归。 “仙药!那就是仙药,我见过药坊里的就是这种仙药。”阿牛喊道,指着一株开在悬崖上的赤绿美丽的花朵。 “那是醉心草,全株都有毒,既是救命仙药,也是毒药,如果采摘不得当,采摘的人就会中毒。有可能即刻毒发,也可能是慢性中毒。醉心草中最稀有的是黑色的,叫‘冥界花’,有致人死命的作用,但是用的更多的,是制蛊。还有金色的,弧形扁体的植株配以金色的花叶,叫‘天界之花’,作用和‘冥界花’相反,频死状态下用一株,可以起死回生。这株明显是幼苗,采了药效不大,像是被人落下留在这里的。”小千娓娓道来。 阿牛听得惊掉了下巴。 “既如此,那这株还是不要采了,幼苗留下,芽萌根浅,等成苗了再让别人采摘吧。”无名道。 “看,那是什么?”顺着指引,众人向上望去,只见对开悬崖的一块巨石上,一棵树耸立于一块石头的边缘上,树的葱郁,树的挺拔,仿如战士,迎着山里的风,傲然挺立,树上挂满了一团团金黄的头发,好像是一群山猴坐在树上,只是那猴子却不怕惊吓,任由风吹,站在树上就是不动位置。 “那是‘莲麻树’,也叫‘迎客来’,在西山稀少而珍贵,树上金黄色的是它的果实,可以治脚麻、腰骨损伤,是接肢续骨的灵药,不过莲麻最珍贵的不是它的果实,而在于它的果实是其他灵药的肥料,所以有莲麻地方必有成片的药草。这一棵莲麻的树冠这么大,树脚下的药草不会少。”小千道。 “那还等什么,我们现在过去吧。”阿东已经跃跃欲试了。 “对面那么远,又没有树藤可以攀爬,这可怎么过去?”阿牛发愁道。 “说来也奇怪,山脚的时候怎么没看到对面有山,对面悬崖是从哪里冒出来的?”阿柴疑惑道。 “‘西山有悬石,御风而涨,遇水而落’,这块石头本就没有根,它是悬在空中的,而且高度不定,有时飘到山顶,有时飘在山腰。”小千道出了原因。 这时,太阳渐渐将崖中云雾驱散,对面的巨石露出了真容。只见一块巨石山崖如无根之萍,静静悬浮在空中,悬崖上的溪流从磐石间流下,落下后并没有落在任何崖体上,直接从空中向下飘散,消失在空中。从下往上,底部崖壁上不着任何植物,光秃秃的只有石头,往上攀爬着的是手臂粗细的树藤,再往上,才开始出现绿色,莲麻巨石就在山体中间。 除了小千,众人都震惊了,这真是雄伟壮阔、鬼斧神工的造物! “怪不得这边只剩下仙药的幼苗,怕是能采的都被人采光了。对面这么远的悬崖,没人可以飞的过去,想来保留了不少仙山药草。” “确实要用飞的,只是……”小千低声道,现在也没有办法可以帮到无名。 “用飞索,把两根飞索接起来,打到对面崖壁上,这样就可以搭出一道绳桥。”无名道。 “可是,机簧的射程只有一根麻绳的长度,两根麻绳接在一起,也没办法打到对面昵!” “可以的,只要在半空发射机簧就可以,阿牛、清河、阿东留下接应,小千、阿柴你们两个在这边守着,我来搭绳桥,等我信号后,你们再过去。” 小千还想再做商议,但是又确实没有其他主意。 西山行(五) 无名把小千和阿柴的麻绳要了过来,接在了一起,又把阿柴的刀鞘带上,然后独自一人沿着悬崖向上攀去。估摸着到了高出对岸莲麻巨石一丈的高度,无名把长绳子的一头绑在了这边山崖的一根粗壮树藤上,用力扯了扯,确定绳子绑的很牢固,接着把自己绳子的尖刺打在了岩石上,然后带着长绳和短绳继续向上爬去。到了自己的短绳放尽的时候,无名把短绳的末端拴在了自己身上的刚环上,站在了一块突出的石头上调整位置,无名试了试脚下的岩石,然后深吸一口气,张开双臂,对着对面纵身一跃。只见他从崖边向对岸飞去,惊的小千一声惊呼,其他人手里捏出一把汗。 但见他离崖边越来越远,离对岸越来越近,就像一只在空中翱翔的飞鸟,划出一道完美的弧线。快到两崖之间位置的时候,无名对着莲麻巨石的方向按动机簧,连着长绳的钢刺向对面飞去,随着钢刺飞出,带起长绳向对岸飞去。一下,两下……“啪”,空谷回声,钢刺牢牢挂在了对面的崖壁上。无名在空中继续下落,众人的心都跳到了嗓子眼。在短绳的拖动下,无名在空中开始被拖回到了这边的崖壁,一下,两下,……“哗啦啦啦”,借着树藤枝叶的缓冲,摧毁了一大片树藤,无名安全落在了树藤上。在两崖之间,一道绳桥搭在了空中。 阿牛几个攀爬到了绳桥这一端,无名把身上的钢环套在绳桥上,因为此高彼低,无名一松手,就沿着绳子滑到了对岸,阿柴和小千如法炮制,也到了对岸。 在莲麻巨石上,只见莲麻树根牢牢扎在崖壁里,树上露出金黄色头发的真容,原来是一串串鱼目大小的果子。莲麻树冠沿着巨石向山体延伸近百米,树冠之下满是各色花朵,空气中弥漫着芳香气息,令人昏昏欲睡。小千在地上寻得几颗深红色的果子,递给众人服下,说:“这‘莲麻树’虽名‘迎客来’,可它却并不欢迎有人打扰,它本身带点迷幻药效,加上树下药香的相互作用,人呆一会就会昏睡过去,如果没有外力作用恐怕就要睡死下去。” “什么?那岂不是会在树下一直做梦,直到死去?这地方怎么如此凶险,我们刚刚吃的是解药麽。” “有毒花毒草的附近,就会有解药。刚刚那些果子就是莲麻子,但是这莲麻子在树上的时候却是又酸又涩,没有一点药效。只有落在地上,被土壤浸润,混合了其他药草香气的,才有灵效。落在地上的又分几种,成熟刚落在地上的果子,是金色的,这种才是接肢续骨的灵药。如果不及时采集,半日就会变成赤红色,这种可以治疗肢骨损伤,但不能续骨。至于那些深红色的,可以抵御这树下的香气,但没有治疗效果。除了深红色的,其他都不能抵御香气,所以,有不明就里的,虽然明知解药就在附近,但胡乱吃一通,也达不到解毒的效果,最后还是睡死在这解药旁边,成了莲麻树的肥料。”阿柴听了,紧张的往地面一看,还好没有见到人或动物的骸骨,入眼也都是深红色的果子。 “这地方人迹罕至,应该还没有人来过,不过就算有,人和动物,不都是自然的生灵麽,做了肥料不过是回归尘土,有什么好怕的。”小千对阿柴露出哂笑,看起来非常的邪魅。 阿柴腆着脸笑了笑,他不怕面对刀枪见血,可是面对吃人的怪树,他确实被吓到了。 西山行(六) 树冠下遍地都是奇花异草,但是阿柴不识药性,随手就拔了几棵野草。于是,小千就派了一件差事给他。小千让阿柴爬上莲麻树,找到一根手臂粗的气根,砍成手臂长的两截,挖空内部,做成两个带盖的中空木桩,然后守在树下,当树上落下熟透的莲麻子时,把金色的莲麻子装入莲麻树桩里,让莲麻子浸润在莲麻树的香气中保存。阿柴对这个差事使很满意,不一会就做成了两个木桩筒,莲麻的气根遇水而长,砍了还会再长出来,所以阿柴这么做,不会伤到树木的生长。 无名走在药草之间,采了一些石光子、金樱子、地稔子、竹吉子、紫林子。这里的药草品种确实比山下的多,就像这紫林子,随便一采都是赤楠品种。 无名还意外收获了三个“牛哈卵”。这种果子他听青山口述过,这是一种大如拳头的果实,剥开外壳后,里面是紫黄色的果肉,剥开果肉,里面是一颗颗如蛇眼般的橙红色果实,仿如来自地狱的眼睛,这种果子对驻容养颜有神奇的效果,但也有严重的后果,所以它还有个名字叫“地狱果”。无名对它的神奇效果不感兴趣,但是觉得可以用来做点试验,就放到了药篓。 “小千,这里没有找到‘仙客来’,我打算再往上走一走。” “‘仙客来’长在向阳背阴的地方,这里背阴却不向阳,我陪你再往上找找。”小千道。 于是,阿柴留在原地继续收集莲麻,小千和无名再次往上攀爬。 仙客来喜欢阳光充足的地方,但又非常耐寒,能够在结冰的低温中不受冻。所以,他们两人又往上爬了几十丈的高度,终于在崖边的一处石壁上找到一团反卷花冠的药草。只见花开似醉蝶翩翩起舞,又像兔子的耳朵,在风中迎着太阳,翘然挺立。小千说,“仙客来”全株有毒性,尤其根茎部,直接接触后,皮肤会红肿瘙痒全身起斑,不能直接采摘,一定要用特殊的方法保存。小千在“仙客来”的附近找到一种粗大叶子的植物,用砍刀轻轻割下一片叶子,包裹着“仙客来”,连根带土挖了出来,放到了药篓。这时候,看看天色尚早,他们准备下山了。 就在他们准备往山下离去的时候,突然听到一阵“喔欧”的凄惨叫声,听起来像狗吠,又像是猫叫。他们循声找去,只见一个凹入山体的崖洞出现在眼前,声音就是洞口传出来的。他们在犹豫要不要进去时,又一阵“嗷嗷”的幼仔声音传出,听得让人心碎,他们决定冒险一试。 他们小心翼翼的进入洞口,只见一具干枯的动物尸体倒在地上,靠近脖子的地方是一地干涸的血迹,一只小幼崽“嗷嗷”叫着蹭着尸体,像是试图把尸体唤醒,只是它永远也不会醒来了。 小千低声惊呼的向后倒退一步,被这一幕吓到了:“这是‘天狼’,它们的幼崽从来不会离开巢穴。成年的天狼嗜血嗜杀,是森林中的仅次于‘云豹’的霸主,怎么会单独出现在这与世隔绝的地方?” “这头天狼像是被人带到这里,当着幼崽的面杀死在这的,你看它的脖子有铁链拴住的痕迹。” “我听说,有的狠毒的大巫师会把天狼母子带到一个地方,当着幼崽的面把母狼杀死,幼崽就会从小充满戾气,守护着母狼死去的地方。看来是有人想用这头天狼守护这里。这个人也是猜测到这个地方绝无人迹,所以才放心把这头幼崽单独放在这,等着它长大,却没想幼狼还没长大,我们先找到了这里。” 西山行(七) “应该是了,只是这头幼狼好像没有被戾气侵蚀,你看周围,没有小动物的尸体,但在幼崽的旁边有几株植物,它可能是靠着这山洞里天然仙草维持生命,却不知是什么?” 小狼仔发现了无名和小千,对着他们“嗷呜”的叫着,只是它实在太小了,它叫的越凶,越觉得它蠢萌,奶凶奶凶的。它一会跑过来一下,一会又跑回母狼身边,一副生怕他们毁坏母狼尸身的样子。小千解下身上的被篓,取出一块肉干,递到了小狼仔面前,小狼崽被肉干吸引,试探了几次之后,就拖到了母狼身边,一边啃着,一边警惕的注视着他们。 “‘曼陀罗’,还是最稀有的品种‘彼岸花’,我明白了,原来那个人要守护的是这个,它的鳞茎含有剧毒,是制蛊的极品药草,‘彼岸花’有四个品级,分别是四中天华,天雨,摩柯,曼殊沙,摩柯曼殊沙,这里恐怕四个品级全部都在,所以他才用这么恶毒的方法守护这里。”小千指着母狼背后的洞口,说道。 洞口以内,母狼倒下的地方以后,透过石缝的光照,是连成一片的花。这种花真的很美,是无与伦比的残艳与毒烈般的唯美,花如血一样绚烂鲜红,且有花无叶,一地的赤红、如血、魅惑、妖艳,但却很凄凉,它是不曾受到祝福的花,犹如地狱红莲。传说中它是自愿投入地狱的花朵,但众魔不忍它舍弃自身的美丽,就把它遣回,可它仍徘徊于黄泉路上,地狱的恶魔遂同意让它开在此路上,给行经此处的灵魂们一个指引和安慰,它是“恶魔的温柔”。它是忘川河边的彼岸花,它是引魂之花,是黄泉路上唯一的风景。花开彼岸时,只一团火红,花开无叶,叶生无花。永远在彼岸悠然绽放,此岸心,唯有在此岸兀自彷徨,它是天涯花、舍子花。可现在洞内的尸骨却不是舍子,而是舍母。 无名顿时觉得那个杀死母狼的凶手很残忍,为了自己的私欲而杀害一个活生生的生灵。看着小狼崽“嗷嗷”的叫着,两人不由心生怜悯。 “这个杀害你亲人的凶手,虽然不知道他现在在哪里,但他以后一定会回来这里,我会帮你找到那个人,抓住它,剩下的由你来处置。” 小狼崽看着他们的眼神,仿佛读懂了他们的意思,低声哀鸣着。 天狼是森林里的霸王,就算死也应该回归森林里,于是,无名在洞外挖了一个深洞,小千在洞内用肉干安慰小狼崽,洞挖好后,无名把母狼搬出洞外,掩埋在土里。为了不让那个人回来发现,毁坏母狼的尸体,他们没有立墓碑,只在旁边撒下几颗莲麻种子,等它们长大,就可以循着莲麻树找到狼王的墓穴。 无名喃喃念道:“尘归尘,土归土,众生万般皆尘土,往生安宁,在世心平。” 小狼崽看着母狼被掩埋进土里,万般不舍,吐出一颗赤色的珠子,要把珠子和母狼一起掩埋。只见那颗珠子通体赤红,外面覆盖着一层浓郁的光晕,内里隐隐有一丝丝能量在流动,看似有形,却又无形,翻转流动间宛如有生命一般。 “狼王内丹!”小千惊呼道,把小狼崽抱在怀里,又把内丹塞在小狼崽怀里:“这是你妈妈给你的,你就留着,做个念想吧!” 小狼崽偎依在小千的怀里,嗷呜叫着,挣扎着跳下去。无名拦住它,一手绕过它的脖颈环抱着它,一手抚摸它的脖颈和耳朵,贴着它的耳朵低声说着话,好一会,小狼崽才安静下来,耳朵向后贴着脑后收了起来。这时,无名抱起它来,递到了小千面前。小千温柔的接过狼崽,递过内丹,小狼崽才顺从的把内丹吞进了肚子里。 西山行(八) “传说,天狼王在过世的时候,会把代代相传的内丹吐给下一代狼王,在下一代狼王成年之后,就会被新的狼王吸收为一体,成为真正的天狼王,这颗内丹可能是在母狼临死前,交托给小狼崽的。” “看来那个人根本不在意小狼崽的死活,所以在杀死母狼之后,直接就走了,不然,如果他发现了这颗内丹,又怎么会让它留下。” “狼王内丹能量暴戾浓烈,只有天狼才能使用,其他人就算是得到了,如果强行吞噬,会被内丹里的毒性侵蚀而死。但是他不在意小狼崽的死活是真的。” “我们把这小浪崽带回去抚养,让它一个人独自生活,也是够可怜的。” “当然,不过我们回去之前,要查一下它最近吃的是什么,有没有中毒才好。” 小千抱着小狼崽回到洞内,检查了一下地上的植株。 “这是曼殊沙,有剧毒,可以滋养药蛊的暴戾气息,所幸这里是曼陀罗花园,四种品级全部齐全,只要采取四个品级的花汁融为一体,就可以解毒。” 小千在洞内寻了一圈,曼殊沙生长在最外围,向内依次是摩柯曼殊沙、摩柯、天雨,在‘彼岸花’环绕的中心有一株只有叶子没有花朵的‘忘忧草’。小千小心的摘了两片叶子挤成汁液,涂满双臂双手,这才摘取了天雨、摩柯、摩柯曼殊沙、曼殊沙四种花的花朵,放在一个木臼中,捣成花泥,再配上一片忘忧草叶子的汁液,配制了几颗药丸,至于花茎等残渣,则用洞外找到的醉心草叶子包着,放到了药篓里。小千说那些残渣晒干磨成粉末,是上好的麻醉药,兑在水里或茶里,让人喝上一点,就可以让人进入昏睡状态。小狼崽的毒只要一颗解药就可以,所以,小千拿出一颗喂给小狼崽吃,另外几颗收了起来。 小狼崽子吃过后就沉沉睡去。这花虽然有剧毒,但是也有其他药用价值,药草有毒本没错,关键是看用的人怎么用,用的对了就不是毒药,是救命药。 这一番折腾下来,又是半日,当无名和小千收拾好药篓,背上小狼崽走出洞外,天已渐黑。 回到莲麻巨石的时候,阿柴也收集了两小筒金色的莲麻子,虽然没有把两筒都收满,但这一趟可以找到莲麻子和其他药草,已经是很大的收获。贪心过了就是祸害,付出了而有收获,这已经是最大的收获。路过药草花园的时候,无名又薅到一些其他药草,像七叶一枝花、半边莲这种,顺手放到了药篓里。 来到绳桥的位置,绳子的和对岸的高低差发生了变化。悬石果然会沉浮,来的时候,莲麻巨石的高度低于阿牛那边的落脚点,可是经过一日的采药的时间,绳桥两端的高低位置反了个,无名这边的位置已经高于阿牛的位置,他们连重新搭绳桥的功夫都免了,无名一行直接把铁环套在绳桥上,就可以滑回到悬崖那边。一行人回到阿牛这边后,无名拉紧绳子,对着莲麻巨石的方向,按规律用力拉动一下,对面的钢爪就从崖壁滑落,收了回来。 这一日的时间,阿牛他们这边也没闲着,每个人的背篓里,都塞满了药草。于是一行人又回到了巨石平台上,歇息了一晚。 这一晚,星河满空,就像一个神奇的天幕,催送众人进入了梦乡,多日的劳累让他们沉沉睡下。没有人发现,无名脖子上的项链隐隐漂浮了起来,顶起了他胸口的衣服,但很快,又“嗒”的一下,轻轻落在了它原本的地方。 第二日,他们沿着来时的路下山去了。 下山的路上,小千和无名商量过小狼崽的去向,狼群是非常排外的动物,如果把它放到山里的狼群中,很可能会被其他狼群咬死,所以他们一时没有好的主意,只好等回去再说。 上山的路和下山的路其实是同一条路,但因为方向不同,众人也就有了不同的心情。上山路上,跋山涉水,下山路上,顺势而下。遇到悬崖的地方,他们射出绳子,溜绳而下,到了溪流平缓的地方,阿柴和清河找来几个大的榼藤果荚壳,把荚壳用竹竿捆在一起,然后坐在里面,顺水而下,很快就回到了云岩谷里。 众人相见,自是满心欢喜,齐聚容记客栈,一夜杯盏交错,直吃到深夜时分。 第二日,小千和无名在院子里拿出小狼崽,给它喂肉干,说起小狼崽的去留,这时,棉儿过来了。 “这只可爱的小狗是哪来的?正好可以给二哈做伴昵。” 小千和无名顿时灵机一动,决定让二哈试试。 小千把小狼崽抱到二哈面前,轻柔的送到了二哈面前。二哈第一眼看到小狼崽,被这团毛绒绒的小东西吓到了,上身腾的站起来,耳朵向后伸,全身毛发直立,两只眼睛睁的很圆,全身都在颤抖,甚至向后退。而小狼崽第一眼看到二哈,就觉着这个大毛绒绒的东西很像妈妈,一蹦一蹦的跳过去,吓得二哈撒腿往后跑。小狼崽看到二哈跑了,嗷呜叫着,看到了一旁柴堆边的一堆稻草,就一扭一扭的爬了进去。 二哈转了一圈回来,左看看,右看看,没有看到小狼崽,就往自己的狗窝钻过去。刚蹲坐在窝里,一团毛球就从柴堆上掉在了它的肚子上,吓的它僵在了那里,上唇咧开,露出牙齿,鼻子上提,眼睛圆睁,目光犀利,耳朵向斜后方向伸直,身体变得紧绷。直到小狼崽扒在他的脖子上,嗷呜嗷呜的叫着,它才放松下来,开始用舌头舔它后背的毛发,“这小东西看来没有任何危险,还毛绒绒的,怪可爱的。” 多日以后,二哈身边每天就多了一个小尾巴,不是扒拉着二哈的后背往上爬,就是不停的追逐二哈的尾巴,像在扑蝴蝶一样。 连州之祸(一) 在棉儿陪伴小狼崽和二哈相处的这段时间里,无名也在着手给棉儿医治脚踝。 无名先找容姐借来十三字套刀中的“十”字柳刃刀。 柳刃刀,名为“十”字,刀身细长,状似柳叶,刀刃似柳叶一样轻薄,小巧精细锋利,小小的刀身上还有一道镂空的放血槽,非常适合在皮肤上做精细的切割。在刀柄上轻轻一抠,还有一根银针露出。第一次接触这种刀的人,如果不加说明,根本不知道如何使用。但是,无名一眼认出了这种刀,仿佛天生就是用刀的人。 小千把带回来的“彼岸花”残渣晒干后,细细磨成了粉末,装在了瓷瓶里,现在就在无名的口袋里。 一切准备妥当,无名把小千请来做帮手,给棉儿医治右脚。名为医脚,实为让她给棉儿喂麻药。小千调好一碗麻药,给棉儿服下,不一会,棉儿就眼皮打架,昏昏睡下,小千扶着她躺在了床板上。 “这药还是用多了,如果用的刚刚好,棉儿应该还是清醒的。” “把用量记下来,数据保留下来,这药可以让人昏睡,以后行走江湖的时候,就是上好的‘蒙汗药’。” 小千拿出了防水纸,刷刷刷的记录着。 无名拿出柳刃刀,轻轻把棉儿右脚跟的皮肤划开,露出了里面的脚筋。棉儿的脚本不是大病,就是从小的时候脚筋黏连,造成她的脚不能像普通人一样自由伸展,所以走起路来才一瘸一拐。无名用柳刃刀把黏连的部分轻轻划开,再敷上一点金色莲麻子磨成的“生肌粉”,目的是让划开的脚筋不会再黏在一起,同时让棉儿的筋肉快速生长愈合。一切处置妥当后,他把脚跟的皮肤重新合上,用银针在划开的皮肤上缝了三针,又在皮肤上抹了一层“生肌粉”,这才完成了医治。 这一切,看的小千两眼发光,大开眼界。 划开皮肤刮骨疗伤的事,小千是做过的,但是用针线把伤口缝合,这还是第一次见,如果这是第一次认识无名,小千恐怕要把他认作神医了。 接下来几日,棉儿不能下地,麻药过后,脚跟疼痛难忍,棉儿都咬牙忍下来了,小千自告奋勇的担当起照顾棉儿的事情。每日看着俊美的小千端茶送饭,嘘寒问暖,如果不是心有所属,棉儿恐怕对小千也会想入非非了。小千作为巫者不仅医术高明,对女孩子的心思也很精通,这让棉儿省去了很多麻烦。小千这几日虽然照顾棉儿颇为辛苦,但可以近距离观察棉儿缝针的伤口愈合,这让小千受益匪浅。他偷偷问过无名,如果一个人双腿残废,能否也可以治好。无名却没有回答,而是说,残废也有很多种,如果是脚筋全部断了,再怎么治都治不好,也要看过具体情况才能判断。小千听了只能默默叹气。 …… 阿东从西山回来后,休整了几日,把从西山带出来的山货整理了一下,不仅有梦寐以求的“仙客来”,还有上好的石光子、金樱子、地稔子、竹吉子、紫林子,这一趟买卖值了。他把货物打包到马车上,才惊诧的发现货物理的很整齐。 阿东在墟市上见到无名的时候,其实两辆车已经装满了货物,所以才准备回禹州城发卖货物的。去西山前,无名帮阿东把车上的货物重新码了一遍,硬是腾出了一块装载货物的空间,这才又加了三大陶罐的货物。重新打包好的马车上,不仅货物之间没有多余的空隙,无名还准备了一张标注货物装载情况的图纸,货物的位置一目了然。货物的捆绑也很有讲究,所有绳子捆的干净利落,还打了很多特别的绳结,有的是单索样的,有的是双扣样的,他试过随便拉动,绳结就会打死,如果按预留的绳结一拉,绳子一下就打开了,他突然冒出把无名拉着一起去走货的念头。 连州之祸(二) 阿东把西山带回来的山货装好,出发前仍对“云岩醇”念念不忘,多次追问酿造出来的时间。无名说,至少要一个多月之后。阿东盘算了一下,如果他一路南下,经过游溪谷、梯田谷、喇叭谷、英州、花州,回禹州城赶半年后的君兰集盛会,那这单程一趟至少要三个月,再返回就赶不上运送“云岩醇”了。他思虑再三,决定改变行程,先到北边的连州圩场集市把部分货物发卖了,再回来运送“云岩醇”到禹州城。 连州地处湟川三峡中心,是羊跳峡、楞枷峡、仙女峡三道雄峡的交界口,那里的马面滩码头四通八达,交通十分便利。这里的山民除了进山采集山货,还会下河捕捉鱼虾,河里经常可以看到两旁挂满虾笼的虾船,小巧玲珑的竹排迅捷如飞。 “二哥,连州是一个好地方,三江汇聚,山明水秀,‘山势收缩如刀切,水势逼仄如束薪’。仙女峡的石壁上刻有上古文字‘浩浩复汤汤,滩声仰更扬。奔流疑激电,惊浪似浮霜’,可见此地的惊险。连州的箭榄村寨更是这山里的一大势力,十里八乡无人敢惹,所以才有这连州的圩场集市。如果可以和村寨建立联系,那以后货物在山里自由行走是自然的事,和我一起走这一趟如何?不仅可以走货,一路还可以欣赏不少风景。” “甚好,那这出酒的时间再往后推一推……” “我突然又想,这走货的事情,可以从连州回来之后再商议,比如我们可以一起去禹州。”阿东话题转的比翻书还快。 “禹州!甚好,这去禹州是走山路还是水路。” “若是我们这两车山货,那只能走山路。水路出山是走竹排,竹排里装货,只要一个浪打过来,所有货都要打湿了。但是如果是运送木材出去,倒是可以乘竹排驭木,一路顺水运到花州,再通过陆路到禹州,花州到禹州这一段,只能走船不能散运。” “那就是说,如果有船,那就可以走水路?” “那是当然,前提是,船要够大,可以遮风避雨。水路一次运的货比山路多,而且水路可以直通各大码头。” “那为什么不走木船?” “山里的木船都很小,抓抓鱼虾还可以,走货行不通。”阿东摆摆手。 “箭榄村寨又是什么情况?” “从前这山里的山民,除了要和恶劣的生存环境争夺资源,还要防备其他部族的侵袭,这箭榄村寨就是在寨主巴公赞的带领下,横扫了这连州的大小山谷,才积攒下来力压众人的威势,但它没有吞并其他部族,而是约法一致对外,才有了现在的箭榄村寨,圩场集市就是那时流传下来的。自从有了集市,山民有交易的需要就在集市上通过易物交换,少了以前的明抢打斗。后来村寨归顺了娘娘庙,这圩场集市就更热闹了。虽然比不上禹州城的繁华,但是在山里的十里八乡也算得上是一个极有影响力的集会。这里交易用的钱币是银币,已经不再局限于山里的果币,所以在这里交易的钱币,是可以拿到禹州城使用的。” “那倒真要去看看。” “这是当然,不急于这一时,等我们从禹州回来,我带你去看看。”阿东急忙说道,就怕无名跟着去了,酿酒的事没有了着落。 …… 连州之祸(三) 去连州之前,阿东决定把赤楠“紫林子”和“仙客来”留下,等从连州回来时,再一并拉上运往禹州城。为了暂时存放货物,无名想起了聋伯家的老屋。于是,容姐出面和聋伯商量,聋伯二话不说就同意了。聋伯好客,他觉得与其让老屋荒废在那里,还不如让无名他们用起来,人来人往,增加老屋的人气,有人气,屋里才旺。就这样,阿东在云岩谷的第一个货物集散中心建起来了。 阿东启程前往连州后,无名开始着手酿酒和制作白桦画纸。 在无名前往西山探险的这段时间,山鸡在二哈的陪伴下,跟着棉儿学习了认字,但他对二哈更感兴趣,现在已经开始用狗语和二哈交流了。 无名回来之后,木材坊也已经泡好了一批白桦纸浆,无名就带着山鸡一起按配比往纸浆里加入“鼻涕藤胶”,重复几次下来,山鸡已经可以做到十之一二。为了让做出来的纸纤维更细腻,山鸡还用碾子把纸浆再碾碎一遍,二次泡制后,再以竹竿取纸,做出来的纸又平又细腻。这样,有了山鸡这个熟手伙计,无名不用动手,白桦树纸也可以源源不断的制造出来,堆在了聋伯的老屋里。 自从高炉做起来后,铁牛可以加热的温度得到极大的提高。有了生产条件的提高,无名给了铁牛一本图纸,让铁牛照着上面的方法炼制了一批奇怪的器皿。这批器皿是用河里的沙子做原料的,河沙本不透明,但是在高温熔化后却成了透明的一团,从炉底的出水口流出后,稍凉一会,再用特制的铁管卷起来,用力往里吹气,可以做出各种形状的容器,有杯子,有罐子,无名说这叫“琉璃瓶”。还可以做出特殊形状的瓶瓶罐罐,比如,无名让他做的这种,就是一个十字交叉的管子,一根管子从左向右流出,在管子的外面包着一层是从上往下流出的管子,两根管子内部不相通,无名说这叫冷凝管。酿酒的方法,就是在制作味精的方法上加冷凝管改进的。 “云岩酿”是用大米酿制,混合大米和酒粉后装在米酒坛子里,用黄泥密封,放在用柴火烧热的地窖里,三个月后就可以出酒,但这时的酒度很低。无名用炼制味精同样的大锅,放入一大锅水,再用架子架入一个琉璃罐放到大锅里,琉璃罐里放入米酒糟,隔水蒸煮。琉璃罐口上安装冷凝管,上面的管子接入水流从上往下流过,加热后的酒气从冷凝管左边流向右边,在右边的管子下冷凝成酒液流出,就可以得到高浓度的“云岩醇”,只是这需要的“米酒糟”颇多,所以生产出一陶罐的“云岩醇”需要不少时间。 山中岁月静谧美好,一个多月的时间很快就过去了。这一日,两辆马车从北边驶来,只是看上去队伍的状态颇为颓靡。马车驶到容记客栈的大院后,一个车夫跳下马车,急忙忙找到了正在前院的阿牛。 “这位大哥,我是陈掌柜的车夫,一个月前在这里歇脚的,还记得我麽?我家东家受了重伤,请阿二大哥出手给我们东家医治,否则命不久矣。” “陈掌柜是哪位?”阿牛记不起是谁了。 阿牛跟着车夫到马车前一看,只见一个脸上带有血污的人躺在车上,这不是一起进山的阿东麽!阿牛不敢拖延,和车夫一起把阿东抬进了客栈,然后一路小跑到木材工坊找到二哥,把事情前后一说,无名把造纸的事和山鸡交待了一番,就赶回客栈了。 连州之祸(四) 阿东躺在床上,紧闭双眼,身上有不少血污。无名让阿牛打来一盆热水,屋内生起火盆,然后用温水把阿东身上的污渍擦拭干净。阿东身上的伤都是皮外伤,但后背一块箭伤才是致命伤,内有淤血。无名取出一排布包,里面是几把大小不同的柳刃刀。无名借用容姐的“十”字柳刃刀给棉儿医好脚后,就还给容姐了,这是模仿“十”字刀让铁牛仿制的,里面加了白色矿物粉末,所以打制出来的刀身不腐不锈。无名给阿东嘴上喂下一颗麻药丸,轻轻往喉咙一捏,药丸就咕噜咽了下去。他取出一个皮袋,倒出一些液体在两个小碗里,用火折子点燃其中一个小碗,取出一把柳刃刀在火焰上来回快速烧了一下,又在另一个碗里泡了一下,就在阿东的后背划开了一道口子,取出一枚箭簇,丢在了桌子上,只见一团发黑的淤血流出,还隐隐有鲜红的液体流出。无名把破裂的肌肉用银针缝合,敷上一层金玉生肌粉,缝上外面的皮肤,再把一颗解毒药丸捏碎敷在了伤口上,阿东的脸色才渐有好转。 无名就着水盆把手上的血污洗净,这时,车夫简单说起了这一个月连州之行的经过。 原来,阿东一行到了连州后,在圩场集市把大部分山货都出手了,但是最后一点紫林子和味精被一家买主看上了,但买主以手上钱币不够为由,就问清了阿东下榻的客栈,约定晚上去找阿东一手交钱,一手交货。却不想,晚上左等右等不见买主,他们商议可能是买主半途反悔了,又或是凑不齐足够的钱币,所以不买了。又等了一日,还不见买主,阿东就说第二日再做打算。 半夜,他们睡下的时候,突然闯入一群手持长刀,背挎箭包的蒙面人,二话不说把他们打了一顿,还抢走了剩下的全部山货。他们搜身没有找到更多的钱币,就把阿东狂殴了一番,下手非常重手,两个车夫也挨了不少打,但打的少了点。眼看蒙面人下手狠毒,趁着他们搜包袱的时候,车夫扶起阿东翻上马车,什么都没拿,催马逃了出来。 那伙蒙面人发现后,奔跑而出,其中一人拨出弓箭一顿乱射,阿东身中流矢,所幸,阿东认得山路,在一个山坳躲过了他们的追赶,直躲到后半夜才赶车而出。车夫不敢把箭矢拨出,只把流矢的箭杆折断,路上也不敢随意停留,一路往云岩谷赶来,路上阿东还保持清醒,但快到云岩谷时,阿东就昏迷不醒了,所幸及时赶回来见到了无名,才拣回来一条命。 既如此,无名让他们好好休养,一切待阿东醒后再做打算。 一日午后,阿东悠悠醒来,看着站在面前的无名,恍如隔世,西山的药草真有奇效,阿东的后背虽然仍是活动不便,但伤口已经完全愈合,已经可以下地走动了。 说起这次的连州行,阿东也是百思不得其解。他已经不是第一次去连州的圩场集市了,每次都很顺利,在箭榄村寨的威势下,哪方势力都不敢在圩场集市上闹事,所以他也没有做过多防备,这才着了别人的黑手。 做为行脚客商,阿东一向小心谨慎,决不得罪任何地方势力,这次对方出手,他实在想不出是哪方势力。说完这些,阿东拉着无名非要去看一看自己的马车,无名拗不过他,就陪他一起去了。 到了马车的地方,阿东找到后车轮附近的一块底板,伸手进去用力一拉,痛的他真咧嘴,无名责怪了他一番,问他还要不要伤好了。阿东咧咧嘴,示意无名伸手进去一掏,果然摸到一个暗格,抽出一个布袋,里面是一袋银币。 “这是我们这次卖货换来的银币,可惜还有一批货被抢了,不然还有更多。就这么多了,至少不会血本无亏。损失的那部分,就算是我的,这些都归你。” 连州之祸(五) “你这是要钱不要命了麽?‘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山里的这句话,你不会没听过?” “听过,听过。但是我答应过你,我这是借货卖出去的,如果一分都收不回来,我就太对不起你了。我说过,这是用我的信誉做担保借来的货,你信了我,我自然就要对得住你。” “我还信你有命回来昵,这命都没了,谁来担下这运货的事,这一路要担心被人追杀的事,你不做谁做?下次你可不见得会如此走运,下次再这样,我可不救你了。” “啀荻,啀荻,我走货一向是以命为主,这次也是事出突然,才出此下策。对了,我这还有样东西给你,你看看,对你有没有用。”阿东心头一热,冒出了几句山里话,然后带着无名回到客房,从旧衣服里掏出一块帛布。无名给阿东治伤的时候,这块帛布就在阿东怀里,当时救人要紧,谁也没有注意到这块帛布,阿东醒来以后才取了回来。说来奇怪,这块帛布理应沾上阿东的血迹,可是帛布的材料特殊,似是沾上其他材料都会自动脱落,所以上面没有留下任何痕迹。 摊开帛布,只见帛布上是一排排山岭的底纹,旁边一行小字写着:“接日红霞照长河,岭梅晴云披絮帽。”单从字面上看,应该是大雪初晴的早上,在一片山岭上漫山梅花的雪景。 “在我遇袭的前一晚上,我在连州的拍卖场看到这个,上面写的字和你说过的‘来往亭前邀梅花,雁来人往落平沙’很像,可能会有关联,我就用白桦卷轴交换。我才拿出来卷轴,就引起了现场轰动。后来我单独见了卖主,卖主已经有点心动,我当时也是志在必得,就把小半葫芦“云岩醇”拿了出来,卖主当场就把这块帛布换给我了。嘿,如果这卷轴和“云岩醇”拿到禹州城,那不得抢破头了。” 无名看着帛布,推测帛布上的山脉底纹可能是地图的一部分,虽然不知道这块布的作用,但和自己要找的古道应该是有关联的,可是想想这块布差点要了阿东的命,又不免怅然。 “你说你拿出卷轴和‘云岩醇’,会不会是什么人为了这些追杀你。” “不会的,那个拍卖场都是箭榄村寨的人,除了他们没有外人可能知道交换的内容,箭榄村寨的人都是巴公老前辈带出来的,决不会做出这种吃里扒外的事。” “那这枚箭簇你见过麽?”无名想起了给阿东治伤时取出来的箭簇,从柜子里取了出来,放到了桌子上。 “这没见过,但这决不是箭榄村寨的箭簇,虽然箭榄村寨的也是两齿的,但是大小明显不对,这种箭齿更大,杀伤力也更大,箭榄村寨的主要是以威慑为主,所以平时使用的箭齿很小,除非和其他部族干架,才会拿出杀伤力强大的钩刃箭。” “那这山里有没有哪个部族是带‘古’字的?”无名指着箭簇上的一个标记问道。 “没有。这大庾岭现在是娘娘庙的地界,就算有标记也是‘女’字,代表的是女娲娘娘,这‘古’字更像是大庾岭以外的标记。” “既如此,那就先记下连州这笔账,以后再算。告诉你一个好消息,去禹州的纸、味精这些货已经准备好了,再过半个月,‘云岩醇’也改有二十坛了。” “二十坛!那我这一箭挨的值了,哇哈哈……哎呦……”阿东咧咧嘴,缓解了一下被扯动的后背伤口:“不过,这运出去是个问题,加上其他货物至少要十辆车才够。” “你先养好身体,过几日带你去看样东西。”无名神秘的笑着道。 张家兄妹(一) 接下来几日,无名每日照例招揽客人,看一下小狼崽,去木材工坊转一下,其他时候就消失在阿东的视野外了。 …… 阿东恢复的很快,这日,他正在院中行走,活动一下僵硬的筋骨,就见到迎面而来的无名,邀他出去外面走走。阿东早就想出去了,立马就同意了。 无名引着阿东,踏着鹅卵石铺就的小路,穿过一排堂屋,走过一片竹林,来到了一片河滩边。只见一艘长约八丈的木船架在河滩的两排木轨上。 “这是用山里的老龄无皮杉木建造的快船,全长八丈,中舱三丈,分上中下三层,舱口宽四尺,船底宽五尺,船帮高三尺。用大头楔子拼接船帮、船底和隔舱板,用麻绳、扒箍、拉夹拉紧船头和船艄,再用爬头钢钉、扁头钢钉咬紧木头。然后用卷好的麻丝和怪松胶糅合打碎在船缝中,还用榼藤胶括平每道木缝。最后是用上好的桐油上底油、罩面油、打晒油,现在就等着桐油完全干透后就可以下水了。中舱分上中下三层,下层底舱填入现挖的鹅卵石做填舱石,可保遇到大浪时船体平衡,中层码货,上层分隔成前中后三排,前排一个区,后排一个区,中排留用。用这艘船运货,如何?” “妙极啊!这比走山路方便多了,从此地走水路,虽然只能走固定的路线,中间还要绕几个大弯道,但胜在一次运的货多,真是太妙了。”阿东兴奋的拊掌大笑道。 “这是在你去连州的这段时间,清河搭建的,手工怎么样?” “好!妙极!太精致了!” 清河站在船首旁边,看着大笑的阿东,轻轻抚摸了一下船板。当初无名拿出图纸给他的时候,他被这艘船的图纸惊到了,从用料到尺寸,图纸画的非常详尽。船板要锯成多厚的板材,如何用树胶浸泡杀虫,如何用麻丝糅合树胶填塞船缝,如何将手臂粗的木材弯成弧形的龙骨,如果用榼藤涂抹木板做出防水锃亮的样子,每个步骤都描述的一清二楚。他从看到图纸的第一眼就对这艘木船表现出深厚的兴趣,心里暗暗打定主意要把它造出来。所以,从西山回来之后,他就把所有精力投入到建造这艘船上,这木船上的每一块木板都有他的心血,但他心里更感激无名,让他可以一展身手做出如此精美的快船。他把每一块龙骨和船板都打磨的乌溜闪亮,每一片船板间都堵塞的严丝无缝,船头的女娲娘娘像雕刻的栩栩如生。看到除无名以外的人对这艘快船赞不绝口,他心里感到非常满意,今晚一定要回去痛饮一坛。 阿东上船参观了一下整艘船,盘算着哪里放酒,哪里放药草,哪里放山货。现在从马车变成一艘大船,他堆货的空间多了好多,甚至两匹马都可以牵上来养在后舱。他又估摸了一下路线,走水路可以省掉梯田谷,走游溪谷、喇叭谷、英州、花州再到禹州,这一路省去了舟车劳顿,还可以一路欣赏两岸的风景。 “二哥,这连州城没去成,没看成三江汇聚、山明水秀的湟川风景,但有了这艘大船,这一路上我们也能看到江水翻滚、奇山怪石的景致,可以弥补这次连州的缺憾。这一路下来,少走了梯田谷这一段,路上的时间可以更宽裕一点。” “甚好。不过这次出行,我们这边会有女眷跟随,所以我们几个男的要挤一挤了,你这边有没有问题?” “瞧你说的,当然没问题。以往走山路的时候,风餐露宿是常有的事,现在有了这艘大船,有了遮风避雨的地方,挤一点算得上什么。” “那好,半个月之后,我们就可以启程。” 几人又前后看了一圈,然后沿着来时路回去了。远远的树林里,一双眼睛往这边望了望,消失在树木的阴影里。 张家兄妹(二) “大哥,阿雄带回了消息,容家在河边建了一艘大船,足有八丈长,比禹州城里最好的大船都要长一倍,看样子都快下水了。” “这大船岂是他们想建就建的,没有完整的工艺,就算勉强造出来,下水了也会沉到水里去,就算一日不沉,两日,三日,半个月它也得沉下去。但是他们能造出这大船的样子,应该是有高人指点。传说近古商业发达,所有的客商和匠人被划分为十三个行业,每个行业的工艺和秘密被十三行行首掌握,但近古文明消失后,这些秘密就消失了,难不成他们找到了‘车’行的遗迹?” “你这么一说……有点像。他们从西山回来之后就开始造船了。” “阿英真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让他盯紧容家的人,却没发现这么重要的消息,还隔三差五的跟着容家跑,完全忘了自己是谁家的人。” “阿英这是在麻痹容家,好从容家套出更多消息,他们去了西山,也是阿英传回来的。” “也罢,就让容家多得意这一段时间,要不是发现的早,容家造船这事恐怕就把我们蒙蔽过去了,那她们容家就压过我们这头了。” “恐怕也未必吧,她们从没有想和我们争过什么。” “二弟,不要被他们的表面功夫骗了,那是做给我们看的。” “那我们要不要先下手为强?” “真到了那一步,是必须的。我们总不能一辈子窝在这山沟里。从哪来,就要回到哪里去,只要成为这一带的霸主,我们就有机会回去了。冼公那边怎么说?” “他说容家做的‘味精’确实是好东西,原本只要继续打压他们,等他们支撑不下去,我们就可以吞并他们,那就是我们的东西了。可是,他们前段时间不知从哪找到的渠道,卖到连州去了,还由水路传到了禹州城,城里都快传开‘西山味精’名号了。” “传的好,等我们抢过来,没有人知道这味精是容家的,只会知道是‘西山’的,我们就是西山。二弟啊,我们等了那么多年,这是我们可以跳出这个山沟的机会,一定要抓住了。” “只是……如果三弟可以站我们这边出出主意,胜算就更大了。” “别提那个废人,他一直对四妹的事耿耿于怀,不会站在我们这边的。自从双脚废了之后,他就再没见过我们。迟早把他和四妹一起送出去,我们回我们的地方,让他们自生自灭。” “大哥,我听你的。我想城里的莺歌燕舞了,这破地方,我是真不想呆了。” “我们按冼公说的做,冼公说了,事成之后,一定保我们回城。” 张记后院里的一间静室里,两个人在密谋着。 …… “三哥,你在麽?”吱呀,一声清脆的门响,一个身影飘进了门槛。 “小雨,你来了!坐吧,三哥这腿……就不起身迎接你了。” “瞧你说的,三哥你不要动,我给你按按腿。” “不用按了,我知道你医术好,但是我这腿……是医不好了。” “三哥不要这样说,我听说容家的一个小丫头,也是有腿疾,但是被一种开刀之术治好了,我过段时间把他们家的医师请过来,也给三哥看看。” “还有别家的巫医能得到你的夸赞,看来医术也不简单,难不成医术还高过你的师傅?” 张家兄妹(三) “三哥是让我回答是与不是昵?师傅是娘娘庙的祭司,我怎能妄断她的医术,要是她知道我胡乱评论她,还不要责罚我,我才不上你的当昵。不过,这普天之下,能人异士多了去了,只要能治好你,管他医术高不高明,况且,这个医师还没进过神农山院……”说到最后,千雨声音稍稍变小了。 “不怕,只要你说好那就一定好。唉,三哥没有照顾好你。老父临终之前,把你托付给我,家道中落后,我带着我们一族来这里落脚,为了站稳脚跟,我四处行商,忽略了你们几个,不想大哥为了回到城里,偷偷把你许配给大病人家,结果四户人家四户病死,还好你没过门。等我赶回来的时候,你正好被许了一户残废人家,只恨我去的太晚,让你背上……这样的名声,唉,真是我害了你了。” “三哥,这不怪你,不就是……‘四度出阁五度出嫁’麽,爱我的人自然会爱我,不应该在意这些妄议,不爱我的人,就算没发生这些,也不过是喜欢我的外貌,不是喜欢我。这样也好,把那些徒有虚名的浪子们挡在外面,如果有一天,真有那么一个人,站在我的面前说喜欢我,那一定是真心待我的。……其实,这几桩婚事也是我答应的,要怪就怪我所信非人,张一川说这是为了我们一家,也是为了三哥你,不是为了他自己,我才答应的,但是,现在我不那么想了。以前都是三哥照顾我,总在你的保护下,所以我不知人心险恶,我现在知道了,‘我不为己,那谁为我’。” “‘我不为己,那谁为我’……我就怕你从一个极端到了另一个极端,这对你不好。” “咯咯咯……三哥,这只是上半句,还有下半句‘我只为己,我是什么?’” “‘我不为己,那谁为我。我只为己,我是什么?’妙啊,四妹,这是哪位先生说的,这句话说的太妙了。” “三哥也觉得妙吧,就是我准备请来给你看腿的医师说的。” “这位先生,值得认识一下。我的腿是不指望了,但是冲着这位先生的才学,值得把盏长谈。” “三哥~不要总是‘先生’长,‘先生’短的,他就是一个后生,比我大不了多少。”千雨撇撇嘴说道。 “一个后生?可以让你如此敬佩……” 看着三哥吃惊的样子,千雨想笑出来,但目光扫过三哥的双腿时,想起三哥去救自己那一日,不由黯然神伤。 那日,三哥催着行脚的马车赶到,那户人家非常固执不肯放人,说他们张家出尔反尔。三哥好说歹说,说自己小妹本不愿意,是自己大哥做事不仁,误了小妹,自己愿意承担后果,但不能毁了小妹的一生。那户人家也是山户,只因上山不慎从悬崖跌落,摔断了双腿,成了不能走路的废人,看到三哥言辞恳切,也是心有不忍,但心里又不免觉得他们是看不起自己残废,心里一口气咽不下,这才僵在那里。那户人家就说,要放人也行,只要三哥自己把双腿废了,他就同意放人。三哥二话不说,取出砍刀就砍在了双腿上。那户人家原本只是想让三哥知难而退,却没想到三哥如此决绝,心里顿时再也生不出怨气,一声轻轻的叹息,黯然转身离去,千雨才赶着马车带着三哥一起离开。 张家兄妹(四) 三哥受伤严重,幸好偶遇进山采药的大祭司,这才救下了三哥的性命。 祭司说千雨和自己有缘,就收了她做徒弟,所幸,千雨脑子聪明灵活,师傅教的医学典籍一学就会,甚得师傅的欢心。 《女娲药草》分药经和毒经,药经医人,毒经伤人,所以药经甚得众人青睐,毒经却被众人嗤之以鼻。药经以《帝仙药经》为总则,从阴阳、五行、精气、内宗、外基、四诊、养生、病家、食御、八纲一统九卷介绍了巫医基本理论,阐述了巫医的具体运用,至今能修炼到第九卷的只有一人,而千雨已经修炼到了第五卷。虽然千雨只修炼到药经第五卷,但千雨却对毒经没有任何心理负担,所以,她对毒经学的比任何人都刻苦,“药材治人是药,药材伤人是毒”。她从自己的经历来看,人有好坏之分,但是物却没有好坏之分,药草是大山中千千万万植物中一株,只要人不去采摘它,它就是大自然的一株普通植物,只有人采了它,用到不该用的地方,它才成了毒药。毒经以《本草毒经》为总则,从药、石、草、虫、蛊五卷介绍了毒药的药理和毒理,侧重阐述了毒的应用,千雨已修炼到了第三卷,成为集药经和毒经于一身的弟子,是最有可能接任药堂圣女的人选,这才让大哥和二哥有所顾忌,再也不敢打她的主意。 千雨虽然成了娘娘庙药堂的弟子,却也背上了“四度出阁五度出嫁”的克夫名声,就算见到真心喜欢她的人,恐怕也要对她的名声掂量掂量,这让她再难找到好人家,所以,这也是她愿意成为圣女的原因。因为,她的师傅,就是药堂圣女,终生未嫁。 三哥的腿,从那时开始就废了,四妹因为这件事,再没有喊过‘大哥’和‘二哥’,直到最近,四妹对医好三哥的腿,才重燃了希望。而三哥因为四妹的事,再没有踏足大哥和二哥的屋子。 “四妹,想什么昵?怎么突然就不说话了。” “我在想怎样才能把医师请过来。医师是容家的人,容家前几个月做出了一种新的香料,能让普通的汤水变得鲜香无比,如果冼大厨肯用张家的旧关系帮忙铺开销售,这样就可以请他们过来一叙,可是冼大厨偏不合作,说这是一时新鲜的东西,很快就会没人用了,所以容家现在自己卖到连州去了。” “什么香料如此神奇?” “味精,用到鱼汤里可以祛除腥味,用到野兔肉这种山货里可以带出野味,用到香菇、笋干这些山货里可以香味,可神了。” “那这是好东西啊,如果大哥可以脚踏实地,我们从头做起不是不可行,只怕……唉,他们从小没吃过什么苦,怕就怕他们总想一蹴而就,误入歧途了。” “三哥,别指望他,他就没当我们是一家人。” “毕竟是血肉相依,我现在是废了,现在只有指望你们,如果他们知错能改,那我们这一家族还有的救,不然就真的要没落了。” “如果他们还要牺牲你,牺牲我昵?难道还要遂他们的愿?” “这绝不可原谅,上一次已经是最后一次了,再来一次天理难容。” “唉,就怕那时候,三哥狠不下这个心啊。” “四妹,你放心,我拼了这条命也不会再让他们这样做了。虽说兄弟同心,可我也不会再容忍他们这样做的。” “三哥,不说了。多日不见,我给你做几个喜欢的菜吧。” 说着,千雨就到厨房去了。炊烟升起,屋里飘起了烟火气。 …… 陷害(一) 月儿躲到了浓浓的黑云里,河边一阵阵虫叫声,远处的树林里不时传来一声声夜枭的叫声,夜晚的黑暗中透出阴恻恻的恐惧,在这样的夜色中,两个黑影在河边时隐时现。 “大哥,这事为什么不让阿雄来做,这么黑的夜晚,怪吓人的。” “‘若要人不知,除非已莫为’,让阿雄来做,如果他像阿英一样办事不力怎么办?今晚这事只许成功,不许失败,让容家再无翻身之地。”张一川提了提手中的竹篓,咽了咽口水道:“这是冼公给的蝰蛇,冼公说,被这蛇咬上一口,活不过半个时辰,今夜就让他们在船上死几个人,让他们的船还没下水就沾上晦气,看他们谁还敢帮容家造船。” “大哥,这样会不会太狠毒了。” “二弟啊,做事就要狠,不然怎么可能成事。你也想离开这山沟沟不是,这样才能帮我们自己。” “大哥,我都听你的。” 两人偷偷摸到大船边,看着一丈高的船身,张一川不由伸出右手摸了摸,感叹造船工艺的精致,恨不得把大船占为己有。甲板太高,张一川够不着船帮,就让十谷蹲在地上,自己踩着他的肩膀,左手拎着竹篓,右肩蹭着船身,一点一点的往上蹭上了船帮,然后把竹篓盖子打开,扔到了甲板上。 “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也怪这两人倒霉,他们来的这个晚上,正碰上无名也在船上。说来也赶巧,为了庆祝快船建造成功,无名和阿东几个在下昼的时候拎了两壶酒,包了一块大牛肉,一起来找清河几位后生们喝几杯,喝到夜深了,他们几人就在船舱里睡了。无名虽然睡下了,但他的潜意思仍然清醒着,当竹篓“砰”的落在船板上时,他被惊醒了。他迷迷糊糊爬起来,就听到后舱哇的一声惨叫,他一下清醒了,快步走到后舱,就看到一个后生用手抓起一根“绳子”狠狠扔在了墙角。无名打出火折子点燃油灯,只见角落一条三尺长的蛇在吐着芯子。那边,清河也闻声而来,看到这一幕,清河拿起一根棍子,叉在了蛇的七寸上,用力一卷,把蛇卷到了一个竹篓里。 “蝰蛇!这是生活在深山丘陵里的毒虫,怎么会出现在这里。”清河惊然道,把竹篓递给了无名。 “大家站在高处,好像不止一条,还有好多毒虫。”阿东提醒道。 大家齐刷刷在站在了桌子或窗台上,这时,无名听到船外有一阵唰唰的声音,但是这边有人被咬了,他只能先打理这边的事情,外面的事现在没空搭理。 无名掏出一个花色瓷瓶,往竹篓里倒上一点粉末,里面的蛇就惓然蜷成了一团,然后无名把竹篓平放在船板上,不一会,几条相同花色的蛇就被香味吸引,钻进了竹篓里。这是在西山的时候,无名找到的“七叶一枝花”磨成的粉末,这种药草生于山坡林下及灌木丛阴湿处,抗寒、耐旱但惧怕阳光。青山告诉过无名,这是毒蛇的最爱,却也是毒蛇的克星,在山里如果找到这种药草一定要准备一些,对付毒蛇最是好用,没想到今日用上了。无名叉出一条毒蛇,夹出来仔细看了看,虽然它的样子很像蝰蛇,但是蛇头是圆的。青山教过无名一种相蛇的方法,看一条蛇的毒性强弱,要看蛇头的三角程度,越像三角的蛇越毒。眼前这条蛇,虽然和蝰蛇很像,但是它的头很圆,就算有毒也有限。 “这不是蝰蛇,是圆蝰,虽然长得很像蝰蛇,但毒性没有蝰蛇强烈。”无名道。 “确实不是蝰蛇。”清河也看了看。 陷害(二) 无名来到受伤的后生旁边,虽然他被蛇咬了,但他除了伤口痛,没有出现晕眩的现象,一直在呻吟着。无名用一条布带绑在他受伤的伤口上方,用力把伤口中的液体挤出来,直到流出鲜红的血色后,才把瓷瓶里的药粉倒了一些敷上去,然后把布带解下,在伤口处缠了几圈包扎了一下,再从另一个黑色瓷瓶中倒出麻药粉,在碗里和水给他喝下,他就昏昏睡下了。 “现在,我们去找找是谁投的蛇。” 为了防止有人再来做怪,无名让清河留下,自己带着阿东、阿牛,提着蛇篓,翻下船帮,找到了他之前听到声音的地方。只见船身上被蹭掉了一层,地上是几个脚印,虽然脚印很浅,但瞒不过阿牛的眼睛,看着船身上被蹭掉的地方,无名计上心来。 循着脚印的方向,他们很快找到了张记面馆后门,脚印到了这就再也找不到其他踪迹了。 无名在门口四周转了转,最后留意到门上的一点粘液,他确认了就是这里,于是,把蛇篓盖子打开,又倒入了半边莲药粉,让里面原本蜷在一起的圆头蝰开始吐起芯子来。无名把蛇篓往院里一扔,三人就在门外等着。不一会,里面就吵吵嚷嚷起来,等的差不多了,阿牛一脚踹开后门,无名带着几个人大咧咧的走进去了。 他们循声一路向前,也没人阻拦,因为其他人都在一个小院子里慌慌张张的叫嚣着,显然是被圆头蝰缠着了。他们走到院门口,只见两个人被一群蛇团团围着。蝰蛇既不上前,也不往后退,就是围着中间两个人吐芯子,吓的他们不敢动弹。一群伙计围在外围,拿着棍子想吓跑蝰蛇,却又不敢向前,就怕惊吓到了蝰蛇,把中间两人咬了。无名在人群中没有看到熟悉的身影,看来张英不在这个院子里。 “冼公,快……快把这几条毒虫弄走。” “大掌柜,你们怎么把这几个毒虫放出来了,不是把它们放到河边去了麽?这下可不好办了。我用驱蛇粉试过了,可是它们不听使唤,现在抓不回来了。我看它们僵持了那么久,既不进攻人又不后退,这让我百思不得其解,你们先安静的呆在那里,让我想想办法。” “你倒是快想啊,我倒想安静的呆着,可是这么多毒虫围在周围,我实在静不下来。”张一川和张十谷互相抱着,身体忍不住颤抖的说。 “不用想了,这毒虫围着你们,既不前又不后,定是你们身上有吸引他们的东西,但是它们又很忌惮这样东西,所以才形成这种僵持局面。”无名在场外大声说道。 “我是何人,为何闯入张家的大院。”那位冼公先是受了一惊,看到院门口出现的几个人后,又镇定下来说道。 “好说。我们是容家的伙计,今夜有人在我们的船坊使了诡计,被我们识破了,我们一路循着脚印来到这附近,听到这里喧哗声,就循声过来了,只是没想到看到这么一出骇人场面。” “既然来了,那就帮忙把这些毒虫驱赶一下吧。”冼公滴溜着眼睛心生一计。 “那可不行,你们这样子,一时半会都不会出人命,可是今夜到我们船坊使坏的人,蹭坏了我们船上的‘蛊藤树漆’,蛊藤可是可怕的东西,他们身上蹭到的地方会又肿又痒,皮肤溃烂,最后抓破骨头而死,我们要先去找这几个人。我们不害人,可是如果有人要害我们,那就休怪我们心狠手辣了。”话刚说完,张一川顿时觉得天旋地转起来。 去投蛇的时候,一川从船帮上下来,就觉得右手臂上起了很多小块,又痛又痒,他以为是蚊虫叮咬的,打算回去弄点草药敷上就好了,可是回到大院后更严重了,还没找到草药,就碰到了一片毒虫围攻。现在听说自己中的是蛊,哪有不心惊胆战的道理,可是偏偏有苦说不出,不能当面承认。 陷害(三) 说起这‘蛊藤漆’,是无名第一次见到小千,受小千提到‘蛊藤’的启发想到的。为了防止大船下水的地方被水里的贝类腐蚀,在快船造好的时候,无名用泡过毒虫的‘蛊藤液’把船体刷了几遍,最后用树漆再刷了一遍,这样贝类粘到船壁上时,会因为天然对“蛊”的躲避而离开,又因为不是长期粘附,不用担心水里的贝类被杀死,污染不了水里的环境。 无名转身带着一行人准备离开,不给一川思考和说话的机会,这下让一川着急了,也不顾冼公的眼色,他对着无名的背影大声叫道:“你们不要走,你们要找的人就是我,快快救我!” “你这样说我就不懂了,你是说在我们船上投蛇的是你?” “是,就是我们两个,我们为了让你们的大船下不了水,才想出这个法子,为的是破坏你们的远行计划。” “这倒奇怪了,我们一无仇,二无怨,你为何要破坏我们的船下水?” “这个……这个……” “你是想诓我们帮你驱蛇麽?这种危险的事还是你们自家的伙计就可以了,我们不掺和,告辞。” “你们请留步,我有证据。”张一川急了,拉下衣领露出半个肩膀,只见肩膀红如猪蹄,抓破的地方已经溃烂如泥了。 “这确实是中了蛊藤的毒,救你可以,但你要老实告诉我们为什么要害我们。” 这张一川本就是贪生怕死之辈,为了活命他哪还有什么顾忌的,当下不顾冼公在场,把冼公要他做的事一五一十的全盘托出,气的冼公脸色一阵青一阵白,若不是顾忌他们周围的毒虫,早就冲上去一巴掌把他拍下了。 一川口无遮拦,从冼公如何找上他们,如何承诺事成之后可以把他们带离这片山沟,如何欺压其他商户抢夺山谷的话语权,如何打压容家的味精以图取而代之,甚至为了取得张家话语权,事无巨细一一道出,就怕说的不够详细不能让无名满意,直到无名说“够了”,他才停下嘴来。 “这位冼伯,请问你又是为何要害我们这些山中的山户?” “本人不是‘伯’,请喊我‘冼公’。” “瞧你一幅花白胡子的样子,不喊你‘伯’难道喊你‘弟’?” “我不和你做口舌之争,实话告诉你,在山主大人眼中,你们就像蝼蚁一样,所有人都应追随山主大人,奉山主大人之外的人为主的人都要被清洗。” “就因为这个?我觉得太荒唐了,就因为我们和你信念不同,你就要对我们下杀手,这怎么说都不合理。如果我们自由自在的在山里生活,你们生活在牛粪坑里,难道也要我们跟你们一样,呆在粪坑堆里,这事你问问其他人答应不答应。” “‘适者生存’,谁武力强就应该听谁的。” “胡说。” “不对。” “绝无可能。” 张家的伙计都是山里人,虽然平时奉张家家主行事,但事关自己,对冼公的说法纷纷表示不同意。 “那就功夫上见高低。”冼公说完,悍然抽出砍刀砍向最边上的阿东,阿东往后一退,匆忙举起了身边的酒葫芦。“锵”的一声,冼公的砍刀被阿牛挡下了,无名这时也反手抽出了反曲砍刀砍向冼公的手臂,冼公没想到他们反应那么快,但还是及时投身退回,反手就是一掷,一枚暗箭向无名射来,阿东把无名往旁边一推,两人堪堪闪过,但阿东的手臂还是被划伤了,“砰”的一声,一枚短箭射在了身后的树干上。那边冼公心里也是一惊,他的砍刀厚重,平常的成年野豹都挡不住他的一击,可是阿东的反曲砍刀不但让他的攻击受滞,还隐隐有回击之势,他才不得不使出了暗箭,这下他不也恋战,射出短箭后往后飞身一跃,跳上了墙头,消失在黑暗中。 陷害(四) 无名扶起阿东,确认冼公已经离开后,收好了砍刀,走到树干前,拔下了短箭。只见箭头在灯光下,带着淡淡的蓝光,看来是浸了毒,箭头上还隐隐有一个记号,经过大半夜的打斗,这时,天边已经开始泛白,在清晨的霞光下,只见一个“古”字的标记出现在眼前,外面还包了一个圆形圈着,似曾相识,无名用一片布条包了起来。 张一川和一众伙计对突发的事情看呆了,他们全然忘了现场还围了几条毒虫,直到无名走到蛇圈外围,才反应过来。 “小哥,救我,救救我,我也是被人蒙骗,才对你们下黑手,现在水落石出了,就是刚刚那个冼老坑要害你们的,他刚刚说了,他要害我们所有人,我们也是被骗的,你们要救我,救救我。” “你这是自作自受,你就在这呆着,这种蛇太毒,我也没办法,要不我去采点草药,中午了再回来,这段时间你们不要动,小心毒虫咬,那我就回天无术了。” 咚咚咚,这时走道传来一阵跑步声,只见一位伙计喘着气跑了过来:“这位阿哥,我们家三爷有请。” “三爷?是哪位。” “是我们张家前家主,请几位移步隔壁院子一叙。” “噢~又多了一位,那就过去看看,你们可以玩出什么花样。” …… 张百水躺在睡榻上,腿上扎满了银针,可他脸上没有任何痛苦的表情,反而感到很是舒畅。旁边是四姑娘用抹布擦干汗水,脸上因为长时间的行针,泛起了一抹红晕,衬托出她的美艳。 咚咚咚,院中传来了急促的敲门声:“三爷,三爷……” 四姑娘打开门,一个伙计出现在门口,来人是以前三爷的伙计,自从张一川夺了家主之位后,就在了大爷的院里帮忙处理族内事务,但是一直有向三爷这边传递消息。 “什么事那么急。” “大爷那院出事了,大爷和二爷被毒蛇围住了,几个外面的后生不知为何闯了过去,现在那边快打起来了。” “他们什么打扮,衣着有什么特点?” “也是和我们一样的山里打扮,噢,他们的砍刀和我们的不一样,刀身是和我们相反的。” “是容家的人,快,你过去见了他们,就说三爷这边有请,一定要把他们请过来。” 于是,他一路小跑,到了大爷院中,正看到无名几个准备离去。他顾不上平缓气息,上气不接下气的跑到跟前,喊住了无名几个,请他们到隔壁院子一叙,留下张一川、张十谷在院中面面相觑。 来到隔壁院落,落眼的是一个破落的庭院,砖墙上的青灰斑驳,墙角布满苔藓,院中的花圃中种满花草,有几颗树上的叶子已经掉落了一半,但地上却很干净,看不到零落的枝叶。穿过中堂,进到主房,主房的屋顶透着几块光亮的地方,在淡淡的光亮下,一位少妇站在一个轮椅旁,轮椅中坐着一位气宇轩昂的中年大叔,两眼神态间隐隐有着隔壁院中两位的模样,但更显坚毅和威严,这位大叔年龄和他们相仿,但是那位少妇却比他们小很多。 “几位小老弟,冒昧请你们几位过来,是因为我行走不便,请几位谅解。我是张家老三,名为百水,这是我四妹,名为千雨,隔壁的是我不争气的两位哥哥,听说他们和你们争了起来,不知所为何事,请你们告知,我想为此事调解一下。” “这位阿郎,隔壁两位是张家名义上的家主,一位是张一川,另一位是张十谷,虽为家主,但若是做了为害你们的事,我三哥一定不会轻饶他们的。他们是怎么苦恼你们的,听伙计说到了要放毒虫围攻的地步,他们做了什么伤天害理的事?” 四姑娘(一) 无名正眼一看,名为千雨的四姑娘站立一旁,言语谈吐中落落大方,水灵灵的大眼睛仿佛清澈的湖水,在忽闪的波光中流淌的是岁月,岁月流逝中是茫茫的人海,倩影就在人海中闪现。细细的眉毛如水墨画一般分明,如柳叶一般嵌在双眼上方。脸上泛起的是一片淡淡的红晕,小巧的鼻子镶嵌其中,一片粉红的樱唇点缀在中间。两鬓秀发如青翠的柳丝,倾泻的像山中的最纯净的瀑布。这样的一个女子,有着这样一种吸引力,让人看一眼就挪不开目光,看一眼就被这个女子所吸引。这样一种灵动的气质,出现的哪里都会让周围的五彩黯然失色,让邻近的青砖灰瓦熠熠生辉。此刻的她,两眼虽未生出任何喜怒的神情,却在双眸一睁一闭间,分明透出眉梢眼角的笑靥如花。她的上身着灰布青衣,下身着翠绿烟纱散花百褶裙,衬得肌肤胜雪,一双如春笋一样的纤手似白玉一般,放在轮椅推手上。掩不住的苗条丰腴体态,看了说不出的柔软,胸前的青衣下是掩不住曼妙体态,腰间同色腰带将腰儿束得蛮腰一握,更衬得衣里跳跃似地丰挺。 无名看的动作一滞,这不是《青山仕女图》中的那位女子麽?真是真人胜似画像十倍百倍!他的心里不由叹道,难怪小千老弟对她念念不忘。 “是他们放蛇害我们的人在先,所以我和两位兄弟循迹找过来,这才找到了他们的院子。我是容记的阿二,这位是阿东,山外的行脚商人,这位是阿牛,是容记客栈的跑堂……”无名一边说着,一边介绍自己的同伴,但转头看时有点傻眼了,暗哭两个不争气阿弟把他的脸丢尽了。 只见阿东和阿牛都呆呆的看着四姑娘,还未回过神来,完全没有注意到他的介绍。阿牛还好,早就听说过四姑娘的美貌,但是今日也是第一次见到,阿东却是山外人,第一次见到山里的如水妹子,焉有不失态的道理。 无名一手扶一个,这才把他们拉回现实,接着把如何造船,如何深夜遇蛇,如何循着脚印找过来,如何循着蛊藤漆找出真凶一一道来。三爷听的波澜不惊,但听到无名的同伴受伤处,不由神情紧张了起来,听到无名治好了同伴,这才舒展了眉头,放下心来,连夸无名识别草药的功底扎实。 三爷细细打量了一下无名,果然是有为少年,神态坚定,有爱美之心却不为美色所动,不仅有头脑,还懂得笼络志同道合的同伴,如果自己的大哥、二哥可以学到他的随便一点长处,也不至于如此不济了,张家重新兴旺起来也就不是不可能的事。只可惜自己的两位兄长都是平庸之人,烂泥扶不上墙,也怪不得四妹对这位少年如此崇拜,一改往日静如死水的神情,在这个少年面前洋溢出久违的浅浅笑容。三爷侧头悄悄望了一眼四妹,对四妹今日的不寻常表现心里了然。 “三哥,这位阿郞是容家的小二哥,不仅认得‘七叶一枝花’、‘半边莲’这种药草,还会用‘蛊藤’这种偏门的巫术,你让他看一下你的脚,他说不定可以治好你昵。” “这怎么可以,两位兄长现在害了人家,我现在赔罪还来不及,怎么能请人家帮我,先解决赔罪的事罢。” “他们两个犯的事,就让他们自己担着好了,他们两个现在还在那边等着喂蛇昵~让我说,就让他们自己对付蛇好了,是生是死,他们咎由自取。”四姑娘笑着看向无名这边道。 四姑娘(二) 阿东和阿牛看得都是醉了,早忘了四姑娘也是张家的人,一起附和道:“二哥,他们家也是老大老二使坏,不是四姑娘的错,你就帮帮四姑娘昵,给三爷看看腿能不能治。” 无名一面对四姑娘提到“七叶一枝花”感到奇怪,一面心里暗骂阿东和阿牛这两个见色忘友的老弟。“七叶一枝花”这事只有小千和自己在西山采药的时候知道,自己没有告诉其他人,那只有小千告诉别人了,一想到小千是四姑娘的伙计,就心里释然了,看来小千确实什么事都和四姑娘说昵。同时,他也对小千老弟的处境深感同情,有如此美貌的主人,也难怪小千生出爱慕之心,可以和四姑娘朝夕相处而不生出倾心之意的,也只有妖怪了,但是,因为身份问题,小千很可能是爱而不得,只能把这份心意深藏心底。无名原本对四姑娘的提议不以为然,但是看到她不但不偏袒两位哥哥,还赞同他的做法,让两位哥哥自己承担后果,突然有了同理心,感觉虽然三爷和四姑娘也是张家人,但他们和张家的两位哥哥不同,对他们的敌意也就消散了许多,这时加上阿东阿牛两位老弟的帮腔,又想到了小千的赠画之情,无名改变了主意,他打定主意,要帮小千老弟一把。 “也不是不行,但是你要先答应我一事,只要你肯答应,我不仅可以帮你三哥看脚,对你大哥二哥的事也可以既往不咎。” “可以,做牛做马,就算端茶送水、穿衣侍寝,什么事我都可以答应。” “四妹不可,如果是违背天道的事,这事我不能答应。这个家已经负了你了,不能再因为我苦了你。”三爷激动的断然说道。 “没那么严重,就是一个请求,不会让你们为难。” “那你说,是什么请求!” “我有位朋友,是我们的同伴,我们一起上过山,采过药,他是你们张家的伙计,叫张小千,但我对他的了解比你们深。你们平时高高在上,不识下面伙计的辛苦,不一定把这位小哥放在眼里,但是我是知道这位小老弟的,他重情重义,勤奋好学,只要给他足够的重视,一定大有作为,我就是想让四姑娘多正眼看几眼这位小老弟,除却背景地位,比起那些名门大族,他一点也不差,我劝四姑娘要多多珍惜身边人,不要因为身份地位误己误人……” 无名刚开始说话的时候,提到“同伴”,四姑娘是喜出望外的,说道“重情重义”,四姑娘是喜上眉梢的,可是越往后,四姑娘却低沉下脸,说到“误人误己”,四姑娘就打断了无名的说话,道:“那你昵,你怎么看我,你是觉得兄弟重要,还是觉得我重要,你又对我怎么看法?……”听的阿东阿牛两个相视一眼,看向了无名,无名却一头雾水。 反观三爷那边,无名提到“张小千”的时候,他略带深意的看了四妹一眼,因为这“张小千”的真实身份,是只有他和四妹少数几个人才知道的秘密。当说到让四姑娘多正眼看待张小千的时候,他的表情更加是怪怪的,仿佛看着无名是妖怪一般。听到四姑娘发飙,他赶紧打圆场道:“四妹,二牯也是一番好意,这事以后再慢慢和二牯解释,此中情由确实不是三言两语可以说清的。” “我……”四姑娘听了这话一时语塞,沉默不言了。 “二牯莫怪,我这小妹对小千不是你想的那样,他们感情很好。你们既然把小千看成同伴,我也不瞒各位,我张家家门不幸,我的两位哥哥为了私利,四次把我这小妹许配给大病之家,好在天佑我这四妹,最终没能让她们得逞,但我四妹却也落下了……落下了……‘四度出阁五度出嫁’的名声,所以,为了不让我四妹在夫家受委屈,我四妹一直没再出嫁。” 四姑娘(三) “‘四度出阁五度出嫁’?……我那小千老弟不是重虚名的人,如果你是因为这个,我和他说,保准让他给你千金承诺。” “那你昵?你怎么看,你就不怕这‘四度出阁五度出嫁’的名声?” “名是虚名。徒有虚名,没有真人真心,要名何用?‘两情若是长久时,又岂在朝朝暮暮’,两个人在一起,又何必在意他人的说法,两个人只要真心在一起,你的眼中就是他,她的眼中也就是你。” “真的,你真的这样想,没有骗我?” “当然,如果骗你,你拿砍刀砍我,我绝不避让。” “好,那就这么说了,你要记得今天说的。如果骗我,我一定拿刀砍你,小千说他那有把‘千’字刀,专砍负心阿郎。”四姑娘说到这,噗嗤一声轻轻笑了,顿时满室如沐春风。 无名心想,我说的都是真话,又何惧你来砍我,只是你要砍,不是应该砍小千麽,与我何干,想到这四姑娘的狠劲,顿时对小千的同情又多了几分。 “好了,那就说定了,我的小老弟叫‘张小千’,你一定要记得他的名字。” “知道了,知道了。小千,小千,小千,记住了,我比你还熟悉她。快帮我看一下三哥的腿伤。” …… “你说,要不要和二哥说一下,这四姑娘好像对他有意。” “小千那边怎么说?” “……,你去说。” “我……这种事情我不知道怎么说。二哥会不会已经知道四姑娘对他有意?” “不像,他是身在其中看不清。” “那……我们……还是不知道的好。” “妙,你这个主意好,阿牛,我发现你也有聪明的时候。” “……” …… 无名让三爷趴在床榻上,裤脚褪到膝盖以上,单从外表看,两腿膝盖后面各有一道长疤,应该是刀伤割断了脚腱,但是小腿的肌肉没有萎缩,应该是长期的气血行针,让瘫痪的双腿保持血液循环,但是看不到里面。从西山回来后,给棉儿看腿的时候,无名发现了羽衣的一项特殊用途,用手扫过皮肤时,脑子里可以看到皮肤下骨骼的情况,他就是用这个方法看出棉儿的腿是脚腱黏连的。他故技重施,看到三爷的腿虽废了,但是脚腱没有全断,只要想法把断了的脚腱重新拉伸到一起就可以了,只是,要去哪里找这两根脚腱是个问题。虽说山民不畏生死,但是随便找个活人取脚腱,这在山里还是骇人听闻的,就算勉强取了,三爷也不一定肯用。脑子一转,他计上心来。 “三爷的腿可以治,但是需要取活人的脚腱拼在一起,而且,最好是血亲的,三个月就可以下地走路。” “真的。那用我的吧。” “女子的脚腱和男子粗细不同,你的不能用。” 三爷听了长长吁了一口气。 “现成的倒是有,就在隔壁院子里,现在还在晒着太阳昵。”无名对他们两个没有好感,原本还在想着如何惩罚他们,现在有现成的方法,他乐见其成。 “你是说张一川和张十谷?” “正是。” “没问题,你是要现拔的还是活剐的,我现在就去取。” “哪有这样取的,要先说服他们两个愿不愿意,然后让他们躺在床板上,喝麻药后从他们每人的两腿各取半根,合成两根接给三爷,这样不影响他们走路,一个月后他们就可以下地走路。” “还能下地走路?那他们一定愿意。” “如果可以说服他们,我身上有工具,不过还要回去取一些麻药……” “不用了,这有一大瓶。”四姑娘拿出一个瓷瓶,递到无名前面。 无名看着瓷瓶,面露疑惑的看着四姑娘,他认得这瓷瓶是小千的,瓶口有一道刀痕,是无名给棉儿作手术时无意划的,现在这瓷瓶随身出现在四姑娘手中,他当然疑惑。四姑娘看着无名,突然意识到什么,脸上的笑容僵硬了一下,低声用只有无名听到的声音说道:“这是小千给我的,他说这种药倒在茶里就是上好的‘蒙汗药’,出门在外可以防身。” 四姑娘(四) 原来如此。 自己给棉儿做手术时提到用“彼岸花”做“蒙汗药”,自己还没用上,小千就给四姑娘了,看来他真是处处想到四姑娘昵。同样是药,用在治病是“医”,用在其他地方是“毒”,如果在外行走碰到硬茬,把这药倒在饭菜里,可以神不知鬼不觉的把对方迷倒,然后趁机脱身,确实是出门的必备“良药”。只是这一大瓶麻药,比小千给自己的分量多的多,“这小千,厚此薄彼,‘重色轻友’昵。”无名心里叹道。 “既然工具和麻药都齐了,那就有劳四姑娘把他们带过来。那边的毒虫就让阿牛代劳,阿牛,请你陪四姑娘去一趟。”无名掏出花色和黑色瓷瓶,交到阿牛手上,交待了几句,让阿牛过去把‘圆头蝰’带过来。 那边四姑娘带着阿牛出去了,这边无名用银针之术在三爷双腿的伏兔、血海、风市三个穴道扎了几针,又给三爷喝下了麻药汤,让三爷昏昏趴在了床板上,才吩咐三爷的伙计去准备两块床板铺在一旁。 不一会,四姑娘就带着耷拉着脑袋的张一川、张十谷两人回来了,阿牛手提着一个竹篓,里面是几条盘在一起的蝰蛇。 据阿牛事后说起,四姑娘刚到院子里,张一川、张十谷虽然被太阳晒的没了脾气,但是见了四姑娘立刻鼓起一幅趾高气扬的嚣张样子。阿牛如无名交待的,用树叶包了一些“半边莲”粉和一块石头,悄悄扔进蛇圈里,顿时让群蛇活跃起来,突破了张家兄弟身上“蛊藤漆”的压制,吐着芯子,大有往前扑上去的架势,吓得张家兄弟缩在一起,不敢抬头,任凭四姑娘一顿痛说。当他们听到要取他们的脚筋时,两个一幅苦大仇深的神情,但四姑娘三言两语就让他们接受了这个安排。于是,阿牛就用“七叶一枝花”撤了毒虫的包围圈,和四姑娘带着他们一路走过来。路上,阿牛说起只是取半根脚筋,他们三个月后就可以下地走路,他们才一幅如释重负的样子。 无名先用药粉解了他们身上“蛊藤漆”的毒,再让他们喝下麻药汤,趴在了准备好的床板上。然后,他伸手进蛇篓里,抓起毒蛇的蛇头,捏开它的下颚,露出了两颗白森森的毒牙,卡在一个透明的玻璃瓶口,只见两颗毒牙中缓缓流出了透明的毒液。如此反复,剩余几条蝰蛇都被压榨了一遍,这才收集了小半瓶毒液,他才把蝰蛇又放回了竹篓里。 他取来三个大碗,放在了桌子上。他先在一个碗里倒入收集好的毒液,再混入一些“七叶一枝花”粉末,中和了毒液的毒性,接着混入一些“生肌粉”,拌匀后就是透明状的生肌液。无名取下身上的工具包,取出柳叶刀,又从阿东身上取下酒葫芦,在另两个碗里倒入“云岩醇”,用火折子点燃了其中一碗里的酒。他把柳叶刀在火焰上过了一道,又在另一个碗里过了一下,这才在一川和十谷的腿上轻轻一划,露出了里面的脚筋。他从他们左右双腿各取了半根脚筋,放在了“生肌液”中浸泡,然后在他们的脚筋处和伤口处敷上了“生肌粉”,用柳叶刀中的银勾针在每个伤口处各缝了五针。处理完这些,无名吩咐三爷的伙计找几个人把一川和十谷抬回隔壁院子去,交待说一个月后才可以下地,但这段时间里,让他们把自己做过的坏事写下来,不许重样,写一页交换一日的饭菜,写的东西重样或不写的就饿着,伙计不明就里,只能看向四小姐,得到四小姐点头后就照做去了。 四姑娘(五) 接下来,就到三爷的伤了。 无名掏出一个瓷瓶,倒出两根半透明带有韧性的绳子。这两根绳子是造船的时候,清河偶然从河里抓到一条大鱼,无名从大鱼身上取出的鱼筋制成。他当时只是觉得这鱼筋很有韧性,就制成了两根“鱼筋绳”,想着可以捆绑小东西用的,没想到今天用到了这里。他把“鱼筋绳”在“云岩醇”中先泡了一会,又放在了“生肌液”中浸泡,然后取出来穿在银勾针上,再取出浸泡的脚筋,以两根为一对缝在了一起,做成两根完整的脚筋。这时,无名拿着柳叶刀在盛有“云岩醇”的两个碗中分别过了一下,就轻轻划开了三爷左腿上的旧伤。皮肤之下,肌肉萎缩的不多,但露出了肌肉和骨头之间的一根脚筋,中间已经截断,萎缩变细。无名从生肌液中取出一根脚筋,用“鱼筋绳”分别缝在了骨头的筋头和肌肉的脚筋上,接着敷上生肌粉,然后盖上皮肤,在皮肤的伤口上敷上一层生肌粉,最后用银勾针缝了五针。右脚也是同样的处理,但右脚多缝了一针。这样一顿忙乱下来,已是下昼天近将黑。 收好工具包,无名这才觉得肚中空空,抬头一看,只见阿东阿牛两个满面红光,守在门外的院中,显然已是酒饱饭足。饭桌旁,四姑娘仍在陪坐,撑着下巴看着自己,那甜美的样子煞是好看。看到无名抬头,四姑娘放下小手,说道:“好了麽?先生这一日辛苦了,我亲自下厨做了一些饭菜,先生快来吃点,填填肚子。” 无名肚中饥饿,正准备不客气的吃点,看到四姑娘的碗里也盛有米饭,就问道:“这一日下来,四姑娘也还没吃?” “没昵。先生为我三哥治伤,一日滴米未进,我怎能让先生独自挨饿。” “我皮糙肉厚的,饿不着,没到山谷之前,在山里找不到吃的是常有的事,饿上一顿两顿也是有的,你还是不要饿到自己,不然我一会还得再医治一个。还有‘先生’就免了,既然你认得我是容家的小二哥,要不你和容姐一样,喊我‘阿二’,这样听的自在。” “那哪行,容姨能喊得,我哪喊得?要不我学小千,喊你‘二哥’。” “那也行,只是我岂不占了便宜,你大哥二哥就算了,你三哥可会愿意?” “只要我愿意的,我三哥就愿意。” “那这声‘二哥’我就答应了。” “好的昵。二哥,快吃饭昵。” 于是,两人一起动筷,吃到掌灯时分。 无名想起一事,觉得需要和四姑娘说一下,于是,就把如何见到小千,如何请求小千画了一幅画像的事情说给了四姑娘听,因为不知道小千有没有说过这件事,所以中间略去了一部分具体细节,但是,对小千的画工是大大恭维了一番,“千穿万穿,马屁不穿”嘛,还说起小千画的四姑娘如同山中仙子,出水芙蓉,说的四姑娘双脸泛红才停嘴,最后,又“顺道”提了一下,他这副画是准备宣传他的画纸用的,因为有四姑娘的画像,所以要和四姑娘说一下。 对于无名的请求,四姑娘没说可不可以,只说,既然是小千送的,那就拿去用好了,不用问她。无名心里道,四姑娘连看都不看画了什么,就同意自己使用她的画像,看来这小千和四姑娘关系不一般,但为何小千对四姑娘有种爱恨不得的感觉。但是废话还是不要问了,说错了少不得乱上添乱。 四姑娘(六) 无名察言观色,不再说起小千的事。 他想起一事,就让张家伙计去厨房煮一小锅粥,然后和四姑娘说起庭院的摆设很整齐,院中的花草打理的很茂盛,……巴拉巴拉,接着干脆和四姑娘说起自己和同伴建造了一艘大船,为的是去禹海城贩运味精。四姑娘听了,就对无名说,自己对味精这件事,从一开始就听说了,她还和张一川提议过入伙容家,帮助把味精的生意做起来,一起做大这件事。一来是看到山谷里的竹排滑道和水车造福山民,被容家的所为触动,二来是希望通过帮助容家,把生意做到山谷外,实现三哥复兴家族的心愿。无奈张一川目光短浅,听信了冼大厨的谗言,纵容拒绝了这件事。所幸三哥的腿现在得到了医治,等三哥的腿好了,就可以重掌张家的家门,到时旧事重提,帮助容家贩运味精,不是不可能。 她又道,张家虽然家道中落,但也曾是禹州城中大族,是十三行中“酱”行的行首。当初,张家因为父亲突然病故,未能把行中所有的秘密交待下来,一川和十谷又是只知吃喝的纨绔,三哥只能在匆忙中接掌了家门。因为事出突然,老爷子很多事情没有交待下来,这才被几家同行的家主突然发难。张家被逼退下了行首之位,还被赶出了禹州城。三哥为了撑起张家最后的希望,举家迁移到了石岩谷,找到张家在山里制酱的工坊落脚。三哥为了复兴家族,做起了行脚商人,把族中事务交给张一川打理,但张一川两个只是一心想着回到禹州城,才让张家出了这一连串的事情。 后来,在石岩谷出了一些变故,三哥为了不让她受委屈,只能变卖了石岩谷的产业,迁移到了云岩谷,支起一家面馆勉强度日,但张一川对她和三哥一直不闻不问。只是在得知四姑娘被大祭师收了徒弟后,张一川又开始蠢蠢欲动,想让四姑娘为了张家的利益做出更大牺牲,所幸三哥极力阻止,这才让他不敢恣意妄为。四姑娘自从习得歧黄之术后,平日里就会帮着山民识别一些草药,还会帮山外的药商收集大宗的药材,使得张家多了一条收入来源,才让她和三哥在这云岩谷站稳了脚跟,不再看张一川的眼色行事,不然她和三哥很可能一早被张一川扫地出门了。无名听了,也是义愤填膺,不过,这两人现在躺在床板上,接下来有的是时间可以教训他们。 无名又问起这酱行的内情,四姑娘说,这酱行包括的东西太多了,主要是和吃有关的,酱醋茶就是最主要的三大样,但其中的酱又细分到好多种。按材料分鱼酱、肉酱、蔬菜酱、豆酱、果酱,按味道分酸酱、甜酱、辣酱,还有极品的苦酱,按品分酱豆、酱瓜、酱清。具体到名目就更多了,什么果酱、梅酱、榄酱、炸酱、烂酱、盐酱、盖酱、肉酱、麻酱、虾酱、蚁酱、蚌酱、豆酱、败酱、赤酱,包罗万象,这还只是她从三哥那里听到的,三哥知道的比这些还多。但有一种酱,却是近百年来只有行首才知道的,叫“玉津金酱”,传说是远古时,西王母娘娘来到人间,把宫中的仙品酱料传给了炎黄二帝,这才有了这种仙酱。这种酱的酱香浓郁,入口回味无穷,三日不绝,最奇特的是它的做法,普通的酱是要经过蒸、煮、晒、酵、藏,至少要三十日以上才能成酱,但这种酱是用新鲜的好肉和曲做成。速成时一日可成,正常品时七日可成,做好后,开坛时满室酱香,保留了肉里最醇正的鲜味,没有任何一点普通酱中的酸、涩、苦、咸,加在任何食物里,都可以让这道菜成为精品。 山鸡(一) 据三哥说,他小时候吃过一次这种酱料,那感觉就像整个世界都不真实,就像是另一个世界的食物,让他忘却了自己身在何方,置身于一个烟雾萦绕的仙境,让人陶醉其中。彼时因为他是小孩子,分到的酱料少,所以清醒的比别人早。他还记得当他清醒时,看到那些吃过这种酱料的大族人物们,满脸都是陶醉的表情,让他对制作这种酱料充满了神往。但是,老爷子临终时,只留给他一句“成汤作醢”,让他百思不得其解。他翻遍古籍,这个“醢”字要么就是指肉酱,要么就是一种残酷的刑罚,可是这和“玉津金酱”能有什么关系?所以,这种酱料的做法至今也就一直是个谜,成了压在三哥心头的一块石头。 “成汤作醢?”无名想起这一典故,“远古时燧人氏作肉脯,黄帝作炙肉,会不会是指这个典故?” “黄帝和炎帝是远古时居住在北边的部落首领,我小时候听阿公说过这个故事,可是燧人氏是什么?” “黄帝和炎帝是五岭北边的部落首领,后来和五岭的一部分部落逐渐融合,成了整个大陆的先祖,自此形成了华夏族,这个我知道。但是燧人氏我也没听过。”阿东不知何时坐到了桌边。 “燧人氏是华夏族的一员,位列‘三黄五帝’之首,娘娘庙里不是供奉女娲娘娘麽?那里可能会有更详细的故事。简单的说,燧人氏发明了钻木取火的方法。所以,可能是燧人氏钻木取火生出了火堆,黄帝在火堆上烤肉脯,在这个过程中做出了这种肉酱。现在我也只是猜测,可以从这个线索里找到这个故事,再找到可能的制作过程,接着我们就要靠自己实验了。”燧人氏的故事说起来就长了,说多了不好解释,无名就用娘娘庙带了过去,让四姑娘自己回去找师傅问。“不过,历史真的很重要。”无名心里感慨道。从这个典故中,可以窥视出燧人氏和黄帝创造了一种肉酱,而这种酱料的制作过程,很可能就隐藏在这个典故里,兴许自己可以帮四姑娘重现这种酱料。 “二哥,虽然这个方法不知道对不对,但是我相信你,你要我做什么就尽管吩咐,我都听你的。” “那倒不用,因为我也不知道可以做什么,不过,这段时间倒是需要你好好照顾三哥,如果可以让小千一起来照顾就更好了。” “你就那么记挂小千麽,难不成你就不愿见到我?” “哪有的事,我是想你和小千都来照顾三哥。” “哼~有她没我,有我没她。” “这……啊哈哈哈,我……欸,三哥醒了麽?” “哼~”三哥轻轻呼了一声。 “三哥,你醒了~”四姑娘关切的问道。 “只是麻药过了,这个时候他要多休养,先去把煮好的粥端过来。”无名道。 四姑娘步履轻飞的走向厨房,不一会,端上一碗已经吹凉的粥来,无名用勺子一口一口的喂三爷吃下,大半碗落肚后,又在粥里倒入一些麻药,再一口一口的喂给三爷,一碗下肚,三爷又昏昏睡下了。虽然只是一碗粥,但也吃了半个时辰。 “这几日只煮粥给他吃,三日后慢慢恢复正常饮食,三爷身边要随时有人服侍,天色不早了,我明日再来。” “好昵,那我明日还备好饭菜等你?” “也好,能吃上四姑娘做的饭菜,我是求之不得。” “真的麽,那我明日多做几样。”四姑娘转怒为喜,娇羞的笑道。 无名感到一阵头皮发麻,赶紧告辞而去,想着下次见到小千要做何解释。 山鸡(二) 回到客栈,棉儿已守候多时。 棉儿见到阿牛,脸上先是一喜,快步走上前,还没到跟前,脚步一滞,却又脸色一沉,说道:“你说和二哥去喝酒,怎么喝了两夜才回来,难不成掉河里喂乌龟了!” “我……”阿牛嘴上一滞,眼看就要被棉儿的口水湮没。 “我们真的是喝酒了,只不过被毒蛇咬了,差点回不来,这不,阿牛手上还拿着一篓毒蛇,就是我们抓的。阿牛,还愣着做什么,还不把蛇篓拿出来给棉儿看看。”阿牛脑子一根筋,听到二哥说话,赶紧把竹篓拿出来,就差打开盖子了。 吓了棉儿花容失色,对着无名连啐几口:“二哥坏死了,这种吓人的东西拿给我做什么,快拿走。” 无名边躲边笑,他料到棉儿怕蛇,才让阿牛把蛇拎出来的。棉儿是山外人,虽然跟着商队行走山里,见惯了山里的场面,但始终是女子心性,怕蛇是天性。 “你们几夜不归,我……容姐可担心了,害……害我也一起担心了。”棉儿一边说,一边搓着衣角。无名看破不说破,自己拎过蛇篓,一个人悄悄绕回厨房里间去了,由得阿牛把事情一五一十的和棉儿说。阿牛从半夜遇蛇说起,一直说到见了四姑娘,二哥如何如何治好了张家三爷的脚,棉儿听得眼都不带眨的,吵着她也要去见四姑娘,可四下却不见了二哥。阿牛安慰她说,二哥这几日还要去四姑娘家,那时跟着一起去就是了,棉儿这才罢休。 无名回到屋里倒头就睡了,直睡到第二日天亮。早上山里的清风吹的有点凉,但吹在脸上很清爽。 无名走到院中,看到久违的二哈,正带着天狼崽在院中散步,就想起了昨晚带回来的蛇篓。天狼是森林之王,在野外为了适应瘴林中的疠气,都会吃一些毒虫裹腹,同时吞噬毒虫体内的毒素,借以抵抗瘴气。这只小狼崽缺少野外的磨练,正好可以把“圆头蝰”拿来给它练练手。 于是,他回到屋里,取出蛇篓,用一根竹竿叉出一条蝰蛇,撒上“半边莲”后丢在小狼崽面前。 蝰蛇慢慢苏醒过来,吐着芯子在找食物,突然看到一个浑身毛绒绒的小崽子,立刻竖起身来,对着小狼崽吐着毒雾。小狼崽看着这一根“粗绳”竖了起来,觉得好玩,就“嗷呜嗷呜”的对着它吠,发现吠没有用后,就停止了吠叫,头直勾勾的看着蝰蛇,身体灵活的左腾右挪,一会冲上去咬着蛇头甩两下,一会用前爪扒拉一下蛇的尾巴,弄的蝰蛇疲于奔命。 蝰蛇奋起反击,成功攻击到了小狼崽,可惜它只是圆头蝰,毒性是蝰蛇中最弱的,可惜它遇到的是天狼崽,天然就有对普通毒虫的抗毒性。小狼崽被圆头蝰攻击的地方都只是擦伤,没有被咬到要害处,但被击中的地方还是因为蛇毒的发作肿了起来。于是,小狼崽就顶着肿胀的半边脸一跑一跑的到了二哈处,睁着泪汪汪的大眼睛求安慰。 二哈看着这肿成一团的圆毛球,上唇咧开,露出牙齿,睁着圆圆的大眼睛,脖子上扬,耳朵后拉,一副嫌弃的样子,但还是伸出前爪抱了抱这坨变了形的毛球,安抚了一下。小狼崽把脸往二哈怀里贴着蹭了蹭,在二哈毛茸茸的长毛里,钻进来,钻过去,在二哈的怀里蹭够了,它又顶着肿胀的脸,摇摇晃晃的跑跳着,返回了斗蛇场。 那头精疲力尽的圆头蝰原本以为小狼崽害怕了,终于可以歇一会,早已放下身子,趴在地上一动不动,等着休息够了,逃出这恶魔一样的所在。不曾想,毛球球又一晃一晃的跑过来了,不得已,它又勉强打起了精神,对着毛球球一顿虚张声势,结果一番缠斗下来,它还是成了爪下败将,被小狼崽用前爪按着脑袋,蜷缩成一团不敢再动,任凭小狼崽对着它狂吠,它也没力气反抗了。 山鸡(三) 小狼崽两只前爪一起用力,按压圆头蝰的脑袋,逼出它的两颗毒牙,摩擦着青石地板,毒牙里面的毒液一滴滴流了出来,直到毒液流尽,小狼崽才把它往旁边一推,再用后腿一蹬,蹬到了一边,然后用舌头一点一点的舔食毒液。无名走到被蹂躏的萎靡不振的圆头蝰旁边,用竹竿一叉,把它叉回了蛇篓里。小狼崽把毒液舔食干净后,一摇一摆的晃到了二哈身边,往二哈肚子上一躺,窝到二哈怀里去了,二哈伸出舌头舔着小狼崽,梳理着它头上凌乱的短毛。 “二哥,小狼崽这是喝了酒麽,怎么走路一晃一晃的,还是受伤了?”山里从墙头跳了下来,走到了无名身边。 “山鸡?你几时来的,最近写字练得怎么样?” “诶嘿嘿,能认字,但是写的不好,所以棉儿姐让我过来多练练,我想先过来看看二哈和小狼崽,要不棉儿姐看到我,又把我捉去先认字了,那我可就见不到它们俩了。二哥,你要不和棉儿姐说说,不要再让我练字了?” “这事好办,你和棉儿说,我也和你棉儿姐说,这样她不会勉强你的。对了,我最近得到这帛兽志,正要找你,你来帮我看看,有什么特别的地方。”无名掏出一卷帛布,递给了山鸡。 山鸡接过来,摊开在手上,念到:“《越什么书》,《五虫马兽志天狼篇》,……这是什么?” “接着念。” “问曰:‘什么之巅,有狼为王,什么杀。其……何以驯之?’,曰:‘或可驯,或不可驯。’……这是什么。” “欸,这不是‘五虫马兽志’,这是‘越绝书?五蛮驯兽志’,是这样念的, 问曰:‘萌渚之巅,有狼为王,嗜杀。其群孤,其目寒,喜毒。虽屈于云豹,群起而赢之,何以驯之?’ 曰:‘或可驯,或不可驯。’ 问曰:‘何者?’ 曰:‘取其幼,弑其母,绝于险地,其幼聚戾气,后取母头遗骨,幼俱,得以驯。然幼恨俱深,恐弑主也,言不可驯。’ 问曰:‘弑主,则不可驯也。何得?’ 曰:‘机缘之下,收其母尸,取其幼,幼之茹之。其兽感恩,虽非驯之,然幼不负主,愿随主,不弑主,虽非驯之,可驯也。然天狼嗜毒,必以毒饲之,以武习之,野性不除,终为狼王也。’” 山鸡虽不认字,但可以听懂一些,听到后面他已开始两眼放光了:“二哥,这是说这天狼可以驯化?” “只说对了一半。这里说,如果强行驯化,只会被反噬,最后落的身死的惨境。如果像驯化普通野兽一样,恐怕最后虽然驯化了,但是天狼也变得和普通的山狗一样,没有了一身的霸气。如果你把它当朋友,你愿意它平平庸庸的麽?” “不愿意,我把它当朋友,我不希望它失去原有的样子。” “那就要把它当朋友一样对待,喂养它,照看它,要给它所需的毒虫,让它像在野外一样吞噬毒物,要给它武力训练,让它在对抗中激发野性,让它成天狼王那样的所在。” “那具体怎样做昵?”山鸡急切的问道。 “都在这帛书里,后面还有,你可以拿去看看。” “可……可我有的字不认得,怎么办?” “欸呀呀,那就没办法了,如果可以跟棉儿学字,看懂这帛古籍是没有问题的,可惜了。” “二哥,我学,我这去和棉儿姐学认字。”说着,转身一阵风的跑了。 “等等,这帛古籍拿走,以后这小狼崽就交给你了,我过些时候要出远门,不能天天过来照看它。还有这筐蛇篓,里面是蝰蛇,小狼崽喜欢捕捉这种毒虫。” “谢谢二哥,毒虫这种东西,这山里要多少有多少,我以后多多都给它取来。”山鸡喜滋滋的接过了帛书。 无名看着山鸡的背影,心里偷偷乐了。山鸡不是不喜欢认字,只不过没找到喜欢的理由,目的找到了,一切就好说了,以后这小狼崽就有人照看了,也不至于因为照看不得法,最后沦落为普通的野兽。 试酱(一) 天色尚早,无名来到酒坊,查看新一批的“云岩酿”。他打开其中一坛的盖子,用竹酒舀提出一勺酒花,一股醇正的淡淡酒香飘在空气中,让人感到沉醉。无名尝了尝,酒味淡而不涩,棉而不浓,又是可以出坛的时候了,这一批萃取成“云岩醇”后,就是最后一批,不到十日就可以出仓装船。 这段时间要给张百水看脚,短时间里不能动身,至少一个月后才可以启程。无名决定和阿东商议一下启程的时间,如果推迟到一个月后,他们可以多准备一些其他货物,他还可以研究一下“玉津金酱”的做法。 一番巡视下来,不觉已是宴昼,无名在大堂里和大伙吃过午食,说起下昼要去四姑娘家给张家三爷看病的事,棉儿放下碗儿兴奋的吵着要去,阿牛也在旁边帮腔,容姐看出了棉儿的心思,就说四姑娘那里只有一个女人家,如果棉儿一起去还有个可以说说知己话的人,无名就同意了。阿东不在客栈,因为发生投蛇的事件后,为了提防冼伯回来捣乱,让快船可以如期下水,阿东去了河边船坊巡防,他说要和清河一起呆到快船下水才回来,所以临走,无名让阿牛去船坊找一下阿东,让他赶到张三爷家,有事要谈。 到了四姑娘家,无名介绍绵儿给四姑娘认识后,棉儿就自顾自的找四姑娘说话去了。四姑娘本想帮着无名处理三哥的伤口,无奈棉儿太能说了,“雷公不打笑脸人”,更何况四姑娘不是雷公,不好拂了棉儿的意,两人很快就说到了一起。虽然两人是第一次见,但四姑娘像是和棉儿一见如故,刚见面就亲切的说上话了,拉着棉儿到了一旁,不一会就听得棉儿风铃般“咯咯咯”笑出声来。自从治好脚后,棉儿走路再也不用一瘸一拐。她本就一幅伶牙俐齿的口舌,没有了脚疾的束缚,她就更加活泼好动了,见了四姑娘就是一幅叽叽喳喳的快活样子,把四姑娘脸上的阴霾一扫而空,甚至提到小千都是轻描淡写。无名不由佩服,还是女人懂得女人。 无名给张百水喝下麻药汤,解开他膝盖处的旧布,露出了乌黑的伤口,然后用新的干布沾上“云岩醇”擦拭伤口,一点一点清洗掉乌黑的血痂。伤口处露出鲜红的新肉,无名撒上一点生肌粉,覆盖在了伤口愈合的地方,重新包扎好了伤口处。然后,他又去了张一川那个院子里,帮张一川、张十谷换药。据看护的伙计说,他们两个早上的时候打死不肯写罪已状,但是伙计遵照四姑娘的吩咐,不写就不给吃的,他们最后饿的不行,又没有骨气,就老老实实的写了,但是吃上东西后,又是在一旁嘀嘀咕咕,毫无悔改之意。无名也不多说什么,只是吩咐伙计继续如此对他们,让他们写,每日不重样,写出来了好菜伺候着,他们要说就由得他们说。伙计应承着,心里直嘀咕:“这不是肉包子打狗麽,阳奉阴违是这两人常做的事。”但是,既然吩咐了,听命行事就是了。无名依样给他们喂了麻药汤,但是特意减少了量,两个喝了后,虽在麻药汤的作用下,不会感到伤口特别疼,但却不会像三爷那样昏睡,还是可以感到伤口火辣辣的疼痛,只是不至于痛彻心扉。处理好他们伤口,无名才给他们加了点麻药汤,让他们昏睡下去,就折返回三爷的院子里。 阿东已经在三爷院子外面等候,无名简单说了一下三爷的情况,提到了推迟一个月出发的事,阿东说君兰集盛会还有四个月才开始,推迟一个月完全绰绰有余,让无名放心去处理三爷的事。阿东还说他们找来一整块的大岩板做填舱石,可以和船底完美契合,这才和无名道别。 无名返回屋里,棉儿还在缠着四姑娘说话,无名看到这一幕,想起在木材工坊第一次见到小千时,棉儿也是这样缠着小千,说了一大堆四姑娘的话题,这女人八卦起来,真是说不完的话昵。 试酱(二) “咳咳……” 棉儿:“二哥……” 四姑娘:“二哥……” “欸,三爷的伤已经重新上好药了,恢复的很好。有小千在,三爷的伤不成问题。”无名看出了小千的护理手法,所以也不多问,猜出小千应该来过。 “是昵,千雨姐姐,我的脚上次就是小千护理的,你看,我现在的脚一点事都没有了。” “那我一定帮你谢谢它,只是你下次见到它,打算怎么报答?”四姑娘只是抿嘴一笑,一时笑靥如花。 “小千才不要我报答昵,小千只对二哥那些奇思妙想有兴趣,小千要什么我就让二哥送给他。” “这……” “二哥,四姑娘都发话了,你还有什么舍不得的。” “噗嗤~,小千倒是和我说过,二哥做医术的那套刀具很神奇,要是可以有一套,那它也可以做切割之术了。” “这个当然可以,在我们的快船启程前就可以给他准备好。” “咯咯,那我就替小千谢过了。” “四姑娘有这个心就够了,我替小千谢过四姑娘。” “哼~只许你为小千求取东西,就不许我给小千求取什么?” “四姑娘误会了,这……”怎么自己一说小千,就像戳中了四姑娘的软肋,无名暗暗叫苦,赶紧叉开了话题:“我这次来是有其他事要商量,我琢磨了一下‘玉津金酱’,我们虽然不知道它的具体做法,但是我觉得‘成汤作醢’就有启示,既然是用肉和曲做原料,那一定是用特殊的方法保留了肉的鲜味。山里既有鲜味,又有野味的肉,我觉得很可能是山猪肉,所以,材料上,我想可以用新鲜的山猪肉研碎,加入曲拌均。至于做法上,就要看我们怎么试验找出来了。” “酱的做法我知道一些,普通的酱料是食材和曲拌均后,装进陶制容器,用泥封口,放在太阳下晒上十天,待酒曲的气味变成酱的气味,就可食用。至于速成法,我也没有主意。” “我想,曲要在合适的温度下才可以起作用,所以关键是在温度的控制上。我们可以把肉斫碎,与曲、盐拌匀后装进陶制容器,用泥密封。有两种方法,一种是水析法,就是支起一口大锅,往锅里倒入温水,然后把坛子泡在水里,一直保持大锅里的水温,要不停的换水,这种方法可行,但是需要的人力太大。还有一种就是在地上掘一个坑,用火烧红后把灰去掉,再在用火烧过的坑里铺上厚厚的一层草,草中间留一个空,装入拌肉的陶制容器。容器放下去后,把坑填上,盖住盖子,这种可以保持温度长久不变。但是这两个方法都要做实验,因为不知道哪种工艺制法更好。” “这两个方法都很好,那就现在开始如何?” “制作工艺是有了,就是没有现成的山猪肉。” “这个没问题,厨房后头就有一头山猪,原是为了给三哥调理身体用的。现在既然要用,就先拿来用好了,短时间内三哥用不着。” “好,我们兵分两路,水析法需要细心,而且没有那么危险,这种做法交给你,火烧法要搬搬抬抬,还要挖坑烧火,有烧伤的危险,这种做法交给我,你看如何?” “那好昵,听二哥吩咐。”四姑娘这下没和无名斗嘴。 于是,无名领了半边山猪,带着棉儿回去了。 无名回去后,找来几个大酒坛子,切了一块山猪肉,把肉斫碎,与曲、盐拌匀后,分别放进几个坛子里,用泥密封。 有的不加任何调料,和着肉和曲。有的以云岩酿萃取后的酒糟为底,再铺上肉和曲。有的撒上一点味精,再放肉和曲。有的准备在太阳底下曝晒几天,再和曲拌在一起放到坛子里。 无名挖了几个大坑,用干草暖坑后,把已经放好材料的坛子分别放到了坑里,盖子到地面五寸厚的样子。材料还没准备好的就先放到一旁,等几天后再处理。 试酱(三) 放好后,有的在地面用干草生火,保持土地温度不降;有的用柴火生一把火后,就把火熄灭,让炭火余热烘烤地面;有的干脆什么都不加,就用热坑的草灰捂着。然后,无名在树皮上做好标记,记录下坛子的位置和制作情况。 一连几日,无名尝试了各种方法,开坛的结果也千奇百怪,有的是坛子里的肉全焖熟了,找不到酱的影子;有的是烤糊了,只剩一团黑漆漆的黑灰,有的原封不动还是原来的样子。 虽然也有几坛可以做出酱料的形,但就是普通的酱料,绝不会算的上“让人陶醉”的模样。 这一日,无名照例尝试“玉津金酱”的做法。他摈弃了其他肉和曲的配比方法,不再增加无关的食材,回归到最纯朴的只使用肉和曲的方式,尝试使用不同的火烧方法保温。 无名埋好了几坛陶罐,正生着一堆火,堆在一个土坑上面,小狼崽追着一团黑球耍过来了。它习惯了无名最近倒腾柴火的奇怪行为,对火焰已是见怪不怪了。它追着黑球,就像在扑腾一只黑蝴蝶,一个前扑,黑球滚过了火堆,滴溜溜滚到了火焰外面,黑球的表面发出了淡淡的红光。 虽然小狼崽见惯了火焰,但是着火的东西它还是不敢碰的,它轻轻一碰黑球,脚掌被烫的通红,急的对着黑球汪汪的叫着。 无名走过来,想帮小狼崽把火扑灭,可是这团黑球很奇怪,看起来烧的很淡,用扫帚却扑不灭,拍了几下后,看似没火了,可是过一会又有几点火星冒出来,用脚踩碎后,火光还在碎屑中蔓延。用手靠近它时,可以感觉到淡淡的温暖,不像柴火或炭火般炽热。 黑球踩碎了还在冒着火光,无名只好对着小狼崽摊摊手。小狼崽忿忿的对着一地黑屑叫了几声,又冲着火堆叫了几声,冲上去,退回来,冲上去,又退回来这才悻悻的离开了,走的时候就像一个胜利的将军。 无名看着它往院子外面走去,很好奇它会去哪里,会不会又去找另一个小黑球,“反正现在也没有头绪,去看看这个二货做什么也好。”无名这样想着,就放下了手上的事情,跟在了后面。 小狼崽走出后院,看到院门外晒太阳的二哈,就撒欢的冲上去,在二哈身上翻滚打闹了一会,这才穿过后街往南,径直到了聋伯的新屋前。 小狼崽驾轻就熟,绕过前门,到了后门的一个柴垛旁,然后四腿并作两腿,从柴垛上翻墙跳下了院子,显然它已经不是第一次来了。无名站在柴垛上往里一看,院子的一角堆了好多小黑球,有的还糊在墙上晒太阳,成了一个饼状,这二货就在黑球堆里撒欢,它跑了一会,用后腿一踢,两个黑球就从墙下的狗洞里滚出了院子。 可这二货却似不屑钻狗洞,偏要从饲牛的草垛上跳上墙头,从另一边翻出了院子,踢着其中一个黑球玩去了。无名跳下柴垛,来到狗洞旁,捡起黑球闻了闻。原来是这种东西,无名翻墙进院子里捡了好几个黑球出来,还从墙上揭了好几个黑饼。 无名回到客栈后院,重新做了一批肉和曲,放到坛子里,还特地做了一坛加了酒糟做底的,用泥封好盖子后,分别埋在了土里。这回他在地面不生火,也不加炭,在填的土上面,烧带回来的干黑球。 做完这些,无名到大堂提上一壶好酒,又找容姐包了一块牛肉,径直去找聋伯喝酒吃肉了。席间,他和聋伯陪了个不是,说起了没经过聋伯的同意,取走了后院黑球的事,聋伯乐呵呵的直言无名太见外,告诉无名,那都是不值钱的东西,他想要多少就拿去,有空多和阿柴过来陪他喝酒就可以了,一顿酒喝到夜深才散。 玉津金酱(一) 夜深的街道静悄悄的,不时有黑影穿过,夜枭在黑暗的森林中鸣叫,无名走在路上,看着夜色中闪着绿光的眼睛,那是小狼崽在等他,有小狼崽的地方就有二哈。 回到院中,无名在黑球的余烬中又添加了几块黑球,就回房去了。这一夜,他起身加了两回黑球,一整夜不让火熄灭,直到第二天。 天边泛起鱼肚白的时候,无名刨开了黑球余烬下的泥土,提着两个坛子向张家三爷院子的方向走去。无名敲开院门,四姑娘迎了上来。 “二哥,你来了,三哥这几日精神好多了,听说你来了,说要谢谢你昵。” “三爷太客气了,你们如同小千的家人,小千是我朋友,只要可以帮到你们的,我当然要出一分力。” “那……是因为小千麽?如果不是小千,你会帮我……三哥麽?” “四姑娘见外了,三爷又不是大奸大恶的人,医者父母心,我见到了当然要帮,就算是其他医者见到了,也是会伸手帮一把的。” “二哥你真好,要是一早认识二哥就好了。棉儿真幸运,能有二哥这样一位好哥哥,不像我那两位从前的哥哥。” “欸,这个……过去的就让它过去吧,你不还有三爷在麽,我看三爷就很疼你昵,而且……小千也很关心你昵。” “哎~三哥是很疼我,但……那不一样。至于小千麽……还是不说了罢。” 四姑娘眉头微蹙,似有难言的心事,但很快又回复了心静如水的样子,举手投足间散发出空谷独芬的幽兰气息。这样的女子,从不炫耀她所拥有的品质,却无形中拥有一种无法名状的吸引力,一颦一蹙间也让人心生怜爱,因为她没有自卑感,有的只是无奈。 无名有一种怦然心动的感觉。每次见四姑娘,无名都有一种压迫感,不是来自四姑娘,也不是来自周边的环境。如果不是因为知道小千喜欢四姑娘,他会自在一点。 无名心里惴惴不安,生怕说错了话,但是今日四姑娘似乎心情不错,说到小千也没有拉下脸来。上次给棉儿治好腿后,就再没见过小千,也不知他最近到哪里去了,又不好当着四姑娘的面打听小千的去处,只有等下次见到小千,再打听他和四姑娘的故事。 “我用火烧法制了两坛酱,既然三爷起来了,正好让三哥品评一下。” “好的昵,我也按二哥说的,制出了一坛酱,一会也让你们品评一下。” 无名和四姑娘说话间,已经走到了三爷房前,人未进门,已经听到了三爷的声音:“是二牯和四妹麽?快进来说话。” “三爷这几日精神还好?” “好的很。虽然伤口还是火辣辣的痛,但是不想从前没有知觉了,已经可以感觉到动腿,如果不是二牯交待我不能下地,我都可以试着走走路,二牯真是妙手回春昵。” “三爷不要心急,接的脚筋还没有完全和你的腿融为一体,如果这个时候强行活动,新接上去的脚筋可能会断裂,那就得不偿失了。三爷听我安排,两旬过后再活动,一定可以下地走路。” “那……听二牯的。” “三哥,我怎么说的,先不要急着活动,你不信,这下阿二哥说的,你信了吧。” “哎,这不天天躺着不能动,我闷的慌麽。” “噗嗤,我和阿二哥说起‘玉津金酱’的事,阿二哥想了一个方法可以试试,我们一起做了几坛酱,你尝尝看像不像。” “‘玉津金酱’?方法不是失传了麽?难道你们找到了古籍。” 玉津金酱(二) “我们没找到流传下来的只言片语,我是想古法没了就算了,方法失传了,可以重新想。至于用不用古法,有区别麽?只要能做出那种味道就行了,这里只有你尝过这种酱,只要你觉得味道像,那它就是,你觉得不像,那它就不是,我们就继续试到它像为止。” “重新造?……呜……‘初生牛犊不怕虎,长出犄角反怕狼’,我从前翻遍古籍,遍寻不得的时候,不是没有想过,但是想破头都想不出,也就不想了。还是后生可畏,敢作敢为,不像我,上年纪了反而畏手畏脚了。” “三哥,你还不老,阿二哥准备这次去禹州城参加君兰集市,但是他在城里人生地不熟,等你腿好了,下次陪我们一起去,让相熟的几位叔伯帮衬帮衬。”四姑娘施展娇态说到。 “二牯,你的事,四妹和我说过了,你的事我一定帮,只是我现在行走不便,你次你们先去,这段时间我也想法联络一下石岩谷里的老伙计,帮忙向城里传递消息,但是到了禹州城,就只能靠你们自己了。等腿好了,我一定带上这把老骨头,帮你把生意做到禹州城去。” “那就有劳三爷了。” “何必客气,你帮我治好腿,我还不知道拿什么谢你。而且,我听说,你不但帮山民搭了几条进山的竹排滑道,还给谷里搭了一条水道,这都是造福乡民的好事昵。我还听说,只要乡民写下‘五岭人’几个字,就让乡民免费使用滑道,虽然我觉得这不能让乡民们学会更多的字,但是就连我家里的伙计,都隐隐以‘五岭人’自居。我猜不出你的目的是什么,但肯定不简单。” “三爷过奖了,我不过是在帮自己,滑道是为了运送木材,水道是为了不用花功夫重复搬水,免费给别人用是因为自己用不了那么多。” “二牯还是谦虚了,我那两位兄弟就没你这样的心思,如果让他们做出滑道和水道,他们想的一定是如何从其他乡民手中捞到更多好处,绝不会像二牯这般好相与。我听伙计说,你把他们关在自己屋里,让他们写罪己状,虽然不知道你会怎么对待他们,但我奉劝你,以我对他们的了解,想让他们改过自新,那是徒劳的。” “三爷请放心,我不做没有意义的事。我看三哥其实是知道他们的秉性的,就是对他们心太软,下不了狠手,我下手有分寸。” “我知道他们做的不对,但总是事到临头又饶过了他们,这才害了四妹。也罢,他们两个就交给你,我不过问,如果他们执迷不悔,那我就把他们赶出家门,从此再无瓜葛。” “有你这句话,我就放手做了,只要他们不是坏到骨子里,我一定让他们吃尽苦头,从此安守本分。” “欸,这就看他们的造化了。” “三哥,他们有什么可惜的,三番五次的害人性命,没有直接要了他们的性命,已经是便宜了他们了。不说他们了,我们来试酱昵。” “试酱的事先放一放,几天没来了,我先给三爷处理一下伤口,重新包扎一下。” 说着,无名让张百水趴下,换下药布,重新擦拭伤口。一番擦拭下来,无名告诉三爷和四姑娘说,三爷脚上的鱼筋线已经和肌肉融为一体了,里面的脚筋应该会比预想康复的快,然后,他再敷上生肌粉,重新包扎好了伤口。 听说双脚可以更早康复,张百水心里高兴,脸上也溢出了笑容。 玉津金酱(三) 四姑娘合时端出了一碗切好的牛肉和一个坛子,还有一壶的清水,张罗三哥先尝尝她做的酱。 张百水先是看了看泥封,赞赏的对四姑娘笑了笑,夸奖四姑娘的封坛手艺得了真传。 张百水用筷子把泥封刮去,打开了坛盖,顿时一阵醇厚的酱香飘到鼻中,他用竹舀捞了一勺酱来,放在了一个碗中,酱汁油滋发亮,带着浓郁的酱香。他倒了一碗清水,倒入口中漱了漱口,这才夹起一块牛肉沾了沾酱,送到了口中。一股暖阳下熟悉的冬天味道,从舌尖沁入喉咙,他想起了父亲小时候做给他吃的卤肉饭,一阵温暖涌上心头。 “呜~可以做出这种上品的酱品,手艺不错。” “只是上品麽?”四姑娘娇嗔的说道。 “怎么?看不上这上品,你可知城里的那几个家主,凭什么坐上家主之位?只有做出上品酱料的才有资格一争高下。你做出的这上品酱料,不知有多少家的少爷愿意倾其所有,只求你给出这配方,好让他们有一争家主的资格。你这次做出上品酱料屈指可数,这可是上好的等级。” “真的,那和‘玉津金酱’比起来,还有多少距离?” “呜……那要极品以上。阿爸和我说过,酱料品级分五品,下品可做市井家用,中品可做酒肆宴席用,上品只在行业家族里做地位比拼用,极品就是夺取行首之位用,仙品那不是人间可以享用的。我只依稀记得阿奶说过,在公白辈有人吃过,但是吃过的人要么发疯死了,要么痴迷那种味道,最后自己跳崖死了,侥幸活下来的只有我们张家的公白,却一辈子再也不吃酱料,还说仙品酱料不应降临在人间,吃过的感觉就像去了仙界,醒了就会迷恋仙界的飘飘感觉,不想再回来。如果不是公白和婆白刚有了公太,他可能也会随别人一起发疯的,最后他是因为婆白和公太,才抑制住了自己追求那种境界的冲动。” “哥,我还是第一次听你说起这段往事,原来‘玉津金酱’还有这样的传说,那我做的还是差了很远昵。” “以前你还小,所以没有和你说,现在也该和你说了。” “哥,我不小了,我都可以嫁人了。” “欸,以前怪三哥,以后三哥不会再让你委屈了。二牯,这虽是我们张家的往事,但我也不把你当外人,你但听无妨。” “谢三爷信任。你说的这些让我大受启发,这酱虽是天成,但也可以人为,只要它在人间有过,那总是可以做出来的。”无名刻意忽略了四姑娘说的一部分内容,但光影中一缕盈盈秋水却静静的流向了他的脸庞。 “果然是阳光少年,有斗志。那现在让我看看你带来的是什么。” 无名拿出了两个陶罐,放在了桌子上,三爷拿过来翻看了一圈,泥封虽没有四姑娘封的完美,但也中规中矩,锁住了罐里和罐外空气的接触,三爷微微点头。 三爷倒了一碗清水,倒入口中漱了漱口,用新的竹筷子划破了一罐的泥封。泥封打开后,用一提竹舀捞了一勺酱,倒在了一个新的空碗里,顿时满室酱香,酱味中散发了一丝醇正的鲜味,三爷用筷子点了一下酱料,送入口中,酱料中没有醇、软、绵、长,一股芬香的气息从鼻孔流入喉咙,沉到了五脏六腑,没有一丝毛孔不感觉到舒畅,没有一块肌肉不感到放松,就像浸泡在温暖的水池里,浑身是说不出的舒畅,又像泡在柔软的树叶堆里,仿佛就此化作尘土,回归到大地中。 玉津金酱(四) 他夹起一块牛肉沾了沾酱,送到了口中。一阵大道至简的香味从口入喉,倒灌回鼻间,从鼻中飘入脑中,他仿佛回到了小时候的家里。 …… 那个时候,父亲在家中大堂招呼客人,自己和哥哥妹妹在院中玩耍,然后他们几个捉迷藏,他喊着:“你们藏好了麽?我要睁开眼了。”连喊了几次,没人回应,他就睁开眼开始找兄妹们,可是遍寻不得,不觉找到了大堂。 他看到大堂里觥筹交错,一群人们在庆祝什么,他闻到一阵泌人的香味,也是玩的肚子饿了,他悄悄靠近角落空的一桌,抓起了一片猪肘白肉塞到嘴里,可是入口没味,不好下咽。他又看到桌子上有一碗酱料,就偷偷沾了几下,溜跑出了大堂,在大堂外塞到了嘴里。 那是一道至简的香味,也是从口入喉,倒灌回鼻间,从鼻中飘入脑中,那感觉如梦如幻,好不真实,一下子他置身于鸟语花香山谷中,走几步就到了烟雾萦绕的亭子前,亭中空无一人,在正中朦胧一副画像,他走近一看,画上题了四行小字: 珠光熠熠接碧汗, 江水幽幽通虚冥。 新柏掩映葱郁郁, 城垣嵯峨锦森森。 画是好画,字是好字,可他无心欣赏,因为亭子“隆隆”的声音吸引了他的注意,他循声穿过亭子向外走去。 亭外山雾散开,露出了山崖中的九层瀑布。溪水飞流直下,汇聚到山崖下清澈如画的潭水里。潭水隔篁竹,汩汩闻水声,穿过山间密林,流过山涧碎石,来到了一个大湖边。 在这里,光与水不分彼此,波光如水,水纹如光,当目睹潭水晶莹,反映出整个蔚蓝天穹时,他陶醉其中。湖中几尾大鱼凭空游走,恍若置身空中,无依无靠,等他反应过来时,却见鱼儿嘴中浮出几个泡泡,在空无中泛起一波波涟漪,直到湖水远处。 被鱼儿惊扰的湖水拍打着岸边的鹅卵石,一位阿妹挽起两袖,手捧一头乌亮浓厚的美发,站在湖水边背对着他。阿妹的头发像黑色的瀑布从头顶倾泻而下,流到了湖水里,和湖水合二为一。这一头乌发柔软妩媚,有韧性,健美又洒脱,充满了一种山里极朴素却又自然的魅力,没有姑娘们刻意的打扮。她对面,正对着自己的方向,一位阿郎挽手帮她梳理头发。他清晰看到了阿爸的样子,阿爸对面,虽然模模糊糊,但那一定是阿妈的背影,他好想冲到潭水那边,扑到阿爸和阿妈怀里。他从小阿妈就不在了,他想阿妈了。 可是幻境渐渐消失了,他拼命伸手想去抓住一切,可一切却还是如云烟一般消散了。他恍然若失的站在走廊外,呆呆的想着刚刚的幻境。 他转回大堂,想再找到刚刚的酱料,却看到了另外一番景象,那些食桌前的大族人物们,满脸都是陶醉的表情,静静的坐在大堂里,他看到此番情景,踌躇不前,最后还是退出了大堂。 他回到院中,兄妹们找他好久了,说等了很久不见他来找他们,就从躲藏的地方跑了出来,到处找他。他只好把在大堂中的事解释了一遍,却略去了偷吃酱料,见到阿妈的事。直到多年以后,他才和阿爸说起这件事,阿爸告诉他,那晚他吃到的就是“玉津金酱”。 …… “哥……,哥……” “什么……什么,……” “哥,你刚刚怎么了?”怎么一直喊你不说话。 “哦,没事,没事。我就是想事情出神了。” 张百水端起水碗,重新濑了漱口,从刚刚的出神中平缓了心情。 玉津金酱(五) “二牯,这份酱可有什么说法?如果不是知道‘玉津金酱’的制法已经失传,我会认为这就是‘玉津金酱’昵。” “真的!”四姑娘抢着应道。 “三哥什么时候骗过你。” “那没有白费了我打的这一头山猪。” “不是小千打的麽?” “我……我的意思就是小千……,阿二哥,小千打的就是我的,我的还是我的。”四姑娘一阵抢白,让无名为自己的傻问题暗自后悔,差点又惹恼了四姑娘。 三爷看着四姑娘,又看看无名,尴尬又隐晦的笑了笑:“你们是用山猪作食材做的酱料?” “是的昵。” “我记得阿爸说过要用山里的食材,还以为是珍稀的草药,没想到是山猪肉昵。那速成法一定要控制好发酵的温度,你们如何控温?” “阿二哥想到了用水析法和火控法,控制酱料发酵的快慢,我用的是水析法。我从后院地窖中,翻出从前制酱的木架,先铺上一层草料,再铺上一层棉被,然后放上一口大锅,锅的上方有一个大口子可沿锅边注水,锅底有一小孔可以漏水,我把漏水孔堵死了,倒入温水,再把和好鲜肉和曲的陶罐放到里面,然后铺上棉被和草料。我每次从漏水孔把水放出,如果水温低了我就把水全部放掉,从大锅上面重新倒入温水,开始的时候有点琐碎,但是后面我摸清了水温变化,已经可以做到每四个时辰换一次,所以后面就容易多了。” “四妹真是细心,这酱料酿制之法最讲细心,少一分都不行,你这点做的比哥哥们强,但是二牯可以想到这酿制之法,也是功不可没。” “阿二哥主意可多了,他用的是火烧法,我也想听听阿二哥怎么做的昵。” “我哪是什么主意多,如果不是听四姑娘说起这‘玉津金酱’的故事,我也不会想到‘成汤作醢’的典故,所以要说这酿制之法,还在多听多想上。这火烧法也没有什么特别,就是在地上挖个坑,把陶罐埋到土里,地面用草料、木炭或其他木料烧火,找到一种可以保持土里适合温度的方法。分给我用的半只山猪,现在烧的只剩下不到十份材料,但是剩下这十份,我有信心每一份都可以做出这样的酱料。” “这好哇,二牯,你做的这酱料,已经是极品了,拿出去完全可以媲美‘玉津金酱’,我们酱行从前组织松散,但是酱行各大家族都曾立过誓,谁能做出这‘玉津金酱’,我们就奉它为行首。今日二牯可以做出这‘玉津金酱’,以后老夫就奉……” “三爷说的哪里话,我对这酱行行首不感兴趣,况且这‘玉津金酱’也不是我做出来的,故事是四姑娘告诉我的,四姑娘又是从三爷这听到的,所以还是该着三爷做回这行首之位。而且,我从前就是一浪人,规规矩矩的位置不适合我,所以以后还是三爷做回这个位置,至于禹州城的过节,我们以后陪你一起回去,把失去的找回来。三爷,从哪摔倒的,就从哪里爬起来,不丢人。至于你说的‘谁能做出玉津金酱,就奉他为行首’,那我告诉你这‘酱’的酿制之法,很简单……” 无名说完,把他如何配制鲜肉和曲,如何挖坑暖坑,如何填埋陶罐的过程一一道来。 张百水本有意让无名接这行首这位,所以对这酿制之法已无觊觎之心,无奈他又无法抗拒对酿制之法的诱惑,听着无名说出酿制之法,不由自主的任由双耳听下去,无法打断。 玉津金酱(六) 无名的做法和四姑娘的大同小异,不同的是对陶罐的处理方式。 对最后如何在地面燃烧黑球这一段,无名特地走到张百水身边,附在他的耳边低声说出来,最后还嘱咐他不要外人。听到黑球的材料时,张百水眉头一皱,然后似笑非笑,感叹原以为非常神秘的方法,却是如此普普通通。他不得不感叹,阿爸一直不告诉他,是因为这只不过就一句话的事。 四姑娘看到无名走近三爷,把最后关键部分悄悄说给三哥听,虽然觉得这个举动有点怪异,但她明白事有轻重,她相信无名悄悄告诉三哥,不是不让她知道,也不是避她,一定另有原因,索性不去打探,该她知道的,以后一定会知道。 到现在已经试了两坛酱了,还有最后一坛。既然都已经开了两坛,没有理由留下最后一坛,所以,张百水用清水濑了漱口,用筷子划开了最后一坛的盖子。开盖后没有预想的香味漂出,不但没有任何最普通的香味,甚至连一点酸、涩、咸、呛的气味都没有,捞起来就是完整的一块肉,就像没有发酵过的食材,可它旁边分明是酒渣,现在酒渣成了干渣。 这是一份很不一样的酱,它长的像一块肉,却和鲜肉完全不同,就算是鲜肉也还有肉味,可它却什么味道都没有。 张百水用筷子轻轻戳下去,才发现整场肉已经软烂如泥,原来肉和酱已经混为一体,“酱就是肉,肉就是酱。” 张百水暗暗称奇,他切了一小块酱泥,放入碗中压碎,用牛肉蘸了蘸放入口中,一股浓烈的鲜味从舌尖沿鼻子直冲上脑。它不是没味,它是把所有味道都锁在了肉块里。从尝到酱味的那一刹那间,他仿佛失去了五感,所有的感觉都集中在了舌尖的味觉上,似酸,似甜,似苦,似咸。 他仿佛回到了小时候阿嫲的小屋前。那是他最喜欢的下雨天,阿嫲围坐在炭炉前,天空中下着柔软的柳絮似的细雨,他和发小们撑着又大又圆的荷叶,在齐人高的芋头叶子下捉迷藏,显得格外隐蔽。玩累了他就回到阿嫲身边,趴在阿嫲怀里,一切是那么的自然和谐。…… 四姑娘也注意到了这份酱的特别,她也夹了一块牛肉,在三哥剩下的酱里蘸了蘸,送到了口中。一时间,一阵清馨味道从舌尖冲入鼻子,又蔓延到头发末梢,弥漫到全身每一个毛孔,让她感到久违的身心惬意。舌尖的味道,似丁桂的辛散,似五味子的酸收,似大枣的甘缓,似杜仲的苦坚,似龙常草的咸软……。 她所经历的不公和不平的往事浮现眼前,然后一闪而过,随风消散,她又变回了从前跑在三哥身前身后,总是无忧无虑的小阿四。一切烦恼皆会烟消云散,一切都会烟消云散,所以,不必执着于过去,也不必忧心于未来,现在就很美好。 她还看到了有个他,陪着她一起手牵着手,走在夕阳的山路下。…… 无名扶着三爷躺倒在床边,听着三爷均匀的呼吸声,知道他只是陶醉在酱料的味道中入睡了,不是中毒,这才放下心来。他又看了看趴在桌子边入睡的四姑娘,她把小脸贴着交叠的小手上,鼻子两翼沁出细细的汗珠,嘴角噙着笑,煞是好看。 “只可惜……也不知小千到底是什么想法。”无名心里轻叹一声,悄悄退出了房门,带上了门板。 他绕过花坛,出了院子,去了张一川那个院门,见到了三爷的伙计。他询问了张一川两个的情况。伙计说,他们两个照例是每日写罪己状,写好领了吃食后反口又骂,但是骂的次数一日比一日少。他们写了十几天罪状后,实在写不出什么了,每天单是想罪状的时间就用了大半天,伙计不知如何应付,就请无名示下。无名让伙计下次和他们说,不用写新的罪状了,每天把写好的罪状交换着念,念够三十遍。另一个念的时候,自己听着,听满三十遍后就可以有吃的。伙计答应着,照办去了。 做完这些,无名又回到了三爷的院子里。 月桂下的诱惑(一) 四姑娘一袭青衣长裙,倚在院子里的月桂树前,回想着刚刚的事,感觉一切都是那么真实,却又感觉那么虚幻,但有一点却是实实在在的,过去的已经过去。 …… 年少懵懂的时候,有阿爸的宠溺,有三哥的庇护。千雨曾幻想过自己长大后仍然在阿爸膝下相伴,可以跟着三哥把城里没去过的地方转一遍,把没吃过的美食吃一遍,一切会如儿时一样,岁月静好。 也许,还会碰到一个同她年纪相仿的阿郞,她不需要他风度翩翩,也不需要他气宇轩昂,只要他懂她、知她、护她,就那样平平安安的相伴到老,就是她最美好的心愿。 可是,一切来的太突然。 阿爸的离去,三哥的苦累,让千雨认识到人间除了美好,还有生活的悲苦,看着自己热爱的家败了,敬爱的三哥倒下了,她如何能无动于衷。为了能帮家族重新站起来,她愿意放弃她的所有,所以,张一川才能乘隙而入,哄骗她进了圈套,所幸三哥及时出现才救了她。一个女子的名声比男子更重要,虽然她还是清白的,可是谁知道,别人所知道的只会是“出嫁了五次,未出嫁已死了四个阿郎”的名声,这换哪个男子可以受的了。她心中那个“他”,只会离她一点一点的远去,如镜花水月,如梦幻泡影。强求只会落入“贪嗔痴”的生死轮回,不强求却是注定一生孤独。 别人不懂她的伤疤究竟有多深,有多痛,因为没有人能做到和她一样感同身受,即使最亲近的三哥也抚平不了她的伤痛,所以,最好的方法就是不要让别人看到,别人看不到就不会感到难过。她只能自己一个人躲在角落默默哀伤,然后疗伤,再若无其事地出现在别人面前。 但是这个宴昼太神奇了,尝了一口酱料后,她就像进入一种超脱世俗的境界,仿佛重新回到了开始,在那个地方,可以摒弃所有世俗的想法,只有最纯粹的想法:“别人说什么,想什么,我何必在乎昵?我就是我。别人说什么,我管不了,别人想什么,我管不了,别人做什么,我还是管不了。我唯一可以管到的就是我自己,为何要让别人限制我自己的行为昵?为何不是我自己决定我自己的举止昵。” 梦回里,在河边,有一个他,和她手牵手,她不由有一种陷进去的感觉。 …… “四姑娘,别动,就是这个样子,呜……有了。 绰约多逸态, 轻盈不自持。 尝矜绝代色, 复恃倾城姿。 不错,用这几句来形容四姑娘现在的样子,正正好。” 四姑娘听到无名说话,娇羞的抬脸迎了上去,脸上像挂了两朵绯红的桃花,不卑不亢,有礼有节,像极了一朵百合花。 “阿二哥,你真坏,吓到我了。……不过,这几句真的是说我的麽。” “你笑一笑,笑一笑就是你了。” “噗嗤,我笑还不容易,装神弄鬼的。” “你笑了多好,笑起来好看。” “我哪有不笑了,平时哪有那么多好笑的事,也就你,看到你就想笑,难怪棉儿说你是‘傻二哥’。”四姑娘满脸绯红。 “棉儿那丫头是这样损我的麽?” “也不是损嘛,就是……就是……”四姑娘急得不知该说什么。 “好啦,我就是看你愁眉苦脸的,想让你开心一点。你看,笑也一天,不笑也一天,还不如快快乐乐的笑着过一天,多好。” “噗嗤,那假如二哥在路上踩了一脚狗屎,也要笑着过一天麽。” 月桂下的诱惑(二) “你说的是不可能的事,我这么小心,怎么会踩到。但如果真踩了,我会想,还好只是一只脚踩了,跟两只脚一起踩了狗屎比起来,只踩了一只脚,不是很幸运麽?我还可以想,还好只是踩了狗屎,不是同时踩了狗屎、猪屎、牛屎、鸡屎、鸭屎各种屎,相比之下,我有什么理由不应该开心一点。” “咯咯咯……咯咯咯……哪有人可以踩了狗屎又踩猪屎、牛屎的,咯咯咯……难道他是专门去踩的麽。” 四姑娘笑的上气不接下气,一时花枝乱颤,肩上的衣摆像极了瀑布,荡起了一波波涟漪,温柔地在女人身上流动,在胸前汇成颤抖的波浪,顺流而下,在腰间又成了涓涓细流,摄人心魄。流淌的是叹息,是爱抚,是怜惜,是自然的美,自然的和谐。衣纹流动间,透出女人身姿的细腻、婉约,描摹出女子动人身段,裙摆下裸露的若隐若现的脚踝,比阳光明媚,比水色潋滟。女人所有的曲线优点,在四姑娘身上做出了完美的诠释,笑得如此美丽,流动的如此美丽,月桂如果有情,也会为她倾情。 “一笑融清泉,再笑融百川,难请千金笑,倾在九枝前。” “二哥……你又笑话我了” “对不起……二哥” “我已经好久没这样笑过了” 四姑娘惊觉自己的失态,忙不迭的捂着领口,整理了一下眼角的云鬓。 “你笑起来真好看,没有什么不对的地方,要说失态的也是我,不该让你笑成这样。” “欸,我喜欢这样放肆的笑。……阿二哥,你刚刚说的是在笑话我麽?” “怎么会,你笑起来真的好看。” “噗嗤,二哥真会哄人,还是开始说的那几句好听,‘绰约多逸态,轻盈不自持。尝矜绝代色,复恃倾城姿。’你经常拿这几句去哄骗其他女子麽。” “没有的事,我就是进来看到你的样子,一时觉得有话就在嘴边,脱口而出了。” “那……真的可以送给我麽。” “那当然,原本就是因为你而做的。” “谢谢阿二哥,我喜欢……“四姑娘声音渐渐变小了。 无名一时觉得有点尴尬,转换话题道:“刚刚我看你和三爷都困了,就去了隔壁院子看了一下张一川他们。我知道他们以前做了坏事。以他们犯下的事情,最好的办法就是一杀了之,但是他们本性不坏,三爷宅心仁厚,恐怕不忍见到骨肉相残,所以最好的方法是他们可以改过自新,以后还会有所帮助。只是如果就这样放过他们,恐怕养虎为患,过不了多久,他们又故态复萌,解决不了三爷的问题。所以,我安排了一些事给他们。” “二哥尽管按你想的做,如果他们可以从此洗心革面,那是他们的造化。如果不行,那就没必要留此后患。” “欸,真舒服啊!”屋里传来三爷的声音。 “该是三爷醒了,走,我们进去看看。” “唔。”四姑娘跟着无名向屋里走去。 “三爷,你醒了。” “二牯,我这是睡了多久?感觉浑身都舒坦的很有劲昵。” “就一会,这最后一份酱里,加的是云岩酿的酒渣做底,所以吃了才这么容易犯困。” “二牯,这最后一份酱真是绝好昵。如果上一份酱是极品,那这一份就是极品中的极品,只可惜不知道仙品是什么样的,说不准这就是仙品酱料样子了。” “三哥,你说真的麽?这真的可以达到仙品麽?” “四妹,这仙品我也没尝过,但是我的感觉……称它为仙品不为过。只是阿奶说过,尝过仙品的人,都会得失心疯,只想追求那虚幻的感觉,可是这个酱吃完之后,我虽然也很向往那个感觉,但却不至于到了失心疯的地步,所以我才说它快到仙品的等级,却不敢说它就是仙品。” “三爷过奖了,我也是误打误撞,不敢随意称仙品。” “二牯不必谦虚,不过这仙品酱料如果传出去,恐怕会有很多人打你的主意,所以不到万不得已,我劝二牯还是不要告诉别人为好,省得给自己带来麻烦。今天的仙酱,我就当没有尝过,我和师妹都不会说出去。” 下水(一) “三爷教诲的是。” “二牯是明事理的人,一说就明,这配方毕竟是你做出来的,做与不做还要看你,我只是提醒你,‘匹夫无罪,怀璧其罪’。” “谢三爷提醒。” “这次你去禹州城,恐怕会有不少变数,我本当倾力相助,但是我现在的情况恐怕帮不了你,还会是个累赘,我想找一位得力的伙计陪你们进城,就看你愿不愿意。” “你在禹州城是老行尊,你给的人,我当然愿意,不过不急于这一时,我和阿东几个商议过,君兰集盛会还有好几个月才开始,一个月后启程是来得及的,这段时间还可以做一些事。” “那就好。” “三哥,阿二哥帮我们这么大忙,我看昵,要去就得去一位得力的人手,只派伙计去不够昵。” “喔,那你说谁去合适?” “我觉得让小千去就很好。” “小千?”张百水疑惑的看着四姑娘道。 “是的昵。” “四妹——你是说小千?可是——可是小千——,这合适麽?”张百水犹豫道。 “三哥,没问题的,小千那边一定可以。” 张百水疑惑的看看千雨,又看看无名,欲言又止。 “那——你觉得小千可以,——我也就不说什么了,四妹,你想好了。” 无名看出三爷的似有难言之隐,思忖道,这可能是四姑娘对小千的考验,所以三爷才犹疑不定。想到小千对四姑娘的一片真心,无名打定主意帮老弟一把,趁这次出行,帮小千在张家扬名,这样小千以后在张家做起事来会容易很多。如果小千还不能俘获四姑娘的芳心,那自己也算仁至义尽了,欸——。 “三爷放心,小千是我的小老弟,我一定把他完整的带出去,完整的带回来,绝不让他受到任何欺侮。” “我没有不放心的意思,小千跟着二牯,我放心的很,就是担心小千会怎么想,对吧,四妹?”张百水说着,望向了四姑娘。 “三哥,我和小千谁去不都一样,对吧?”四姑娘不置可否,对着三哥顽皮的眨了眨眼。 “既然小千那边没问题,那——那就这么定了。不过,小千路上可能会炼制一些我们家传的丹药,不能被打扰,所以需要单独住一间住处,这可以安排麽?” “我们的快船有前、中、后三个船舱,后舱给我们几个后生住,中舱会给这次的女眷住,前舱还空着,如果小千想要一个单独的地方不被打扰,我可以和阿东他们商量,把前舱给腾出来,就怕风大浪急的时候,路途颠簸,小千受不了。” “无妨,只要有个单独的居所,就很好。” 说完路上的安排,无名向三爷交待了一下需要注意的事情,又拿出一个瓷瓶给三爷留着换药。 四姑娘看了看,说小千那边还有,让无名拿回去留着路上用。无名这才想起小千说过,它时常为四姑娘进山采药,四姑娘手上必然有许多小千采回来的药材,说不定还有一些颇有奇效的药材,从西山回来的时候,小千好像就采了几株彼岸花。于是,无名收回了药瓶。 三爷见多识广,说起这次从水路去禹州的事,三爷说起了路途的往事。 山中水路凶险,甚少有客商选择水路,因为缺乏坚实的大船载运货物,一般行商走的是山路。三爷也只是在年轻时,凭着熟悉水性、艺高人胆大,遇到赶着出货,不得不赶回禹州城的时候,走过几次水路,其中遇过的危险,也足以让他心有余悸。 从云岩谷走水路去禹州城,一路要经过游溪谷、梯田谷、喇叭谷、英州、花州。花州这段从前是随意进出的,但到了最近几十年的时候,因为进出的船只和竹筏太多,所以竹筏被取缔了,只允许坚实的大船可以进出。所以现在的大船,都集中在少数几家大族手中,单是伐木造船,就已利润颇丰,归为车行的下一级分行。 下水(二) 从喇叭谷到英州这一段,江面从宽到窄,又是流经奇石嶙峋的地方,险峰林立,巨石对出,暗礁隐藏在水面之下,在英州段的水势最为险峻,有古籍留下过这么一段话: 泛舟江中揽奇骏, 漫步古镇品古韵。 白沙滩前赏绮丽, 江波飞驰叹清凉。 英州段的浈阳峡风景最为壮观,在江上撑船时,竹竿常有不着河底的时候。两岸奇峰耸立,峭壁险峻,在最窄处,两岸奇石对出,水势在此处变得汹涌,真有‘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气势。 如果在岸上找个平坦的石台,现捕现做一席河鲜,就着壮美的峡谷风光,那真有一种气吞山河的胸怀。 四姑娘听的出了神。她跟着大祭师到深山险峰中采药,见过不少鬼斧神工的自然风光,但泛船顺水而下,遍赏江岸风物的经历,还只是小时候听阿爸讲过。现在听三哥详细道来,又是一番不同的感受,不由心驰神往。 不觉又是一个下昼,无名告辞回客栈去了。 隔几日,无名照例来给三爷换药,依旧是见不到小千,但在三爷的伤口上,可以看出小千包扎的痕迹,于是,两人就这样互不见面,却保持了频繁的接触。在无名和小千的交替护理下,三爷的伤口好的快了一倍,才半个月已经完全愈合。 张百水想下地试着走几步,四姑娘却搬出《药经》说,“病家”解曰:“足少阳之筋,起于小指次指,上结外踝,上循胫外廉,结于膝外廉其支者,别起外辅骨,筋生于骨,伤者三旬而俞。”一定要三哥静躺一个月才可以下地。 张百水无奈,只好压着自己下地活动的冲动,静躺不敢多动,渐有郁结于心的病症。后来,在无名的同意下,张百水每日清晨悄悄扶着藤木拐杖下地行走,坚持了几日,这才一扫心中郁气,又变得心情舒畅起来。四姑娘没看出来,还以为是三哥想通了,对《药经》的注解又信了几分。 这段时间里,发生了一件让伙计们啧啧称奇的事。 最近一段时间里,无名每隔几日就会去一趟张一川的院子里,惩罚张一川和张十谷两个,对院子里的伙计们都网开一面,伙计们都知道他是代三爷和四姑娘来的,因此对他毕恭毕敬。 开始的几日,伙计们看到自家的家主总是骂骂咧咧的,对四姑娘说了很多难听的话,什么不为哥哥们着想,什么身为女子就该听从哥哥的安排……等等。对于家主破口大骂的行为,伙计们已经见怪不怪了,对家主的这种行为,伙计们是可以理解的。因为,没有哪个恶人会承认自己的错误,换谁都这样。 所以,当四姑娘吩咐伙计们不要给张一川他们食物,让他们写“罪己状”交换食物时,伙计们也可以理解,因为只有让一个人承受饥饿之苦,才会被逼着认错。只是他们写过之后,还是依旧骂骂咧咧,因为被逼认的错,最后都是会反水的,伙计们虽然有点失望,但还是对此可以理解。 过了一段时间,他们可以写的罪状越来越少,常常一日里有大半日都在想罪状,却下不了笔,就在他们快要写不出来的时候,四姑娘派来口信说,让他们不用再写新的罪状了,改为互相交换对方的“罪己状”,念给对方听,每日念够三十遍就给他们吃的,伙计照做了。只是伙计心想:“念字念字,不就是把写的说出来麽?写出来都没有用处,说出来又怎么会有用?” 开始的几日如伙计们所料,结果却让伙计们大失所望了。 下水(三) 开始的几日,这在伙计们眼里也确实没用,两个家主说完还是会骂骂咧咧的,只是骂的次数变少了,有几次还停下来不骂了。当院子里陷入一片宁静时,伙计们有种很不真实的感觉,觉得四周静的和这个院子格格不入。 再后来,听的那个让念的那个不要念了,但是念的那个为了吃的,又哪会停下来?如此继续念够三十遍才罢休。于是,听的那个大呼小叫的求念的那个不要念了,念的那个却不管不顾的念给听的那个,到了换一个人念的时候,又成了另一个求着不要念。这让伙计们觉得不可理解,不想念了,停下来不就是了,又没人逼他们,除非,有一种看不见的‘东西’,在逼着他们,可是院子里除了他们两个,没有其他昵。这让伙计们觉得很怪异。 又过了一段时间,就在两个家主快要忍受不了的时候,四姑娘又派来口信,让伙计告诉他们不用念给对方听,改为各自拿着自己的“罪己状”,每日念够三十遍,就可以换到吃的。 伙计们终于可以松口气,以为家主终于脱离苦海,不用再忍受痛苦的折磨时,更怪异的事发生了。 两个家主在无人威逼的情况下,每日自发的念起“罪己状”,而且一副匍匐在地的虔诚样子,还痛哭流涕,到后来变得声嘶力竭,仿佛要用大声喊叫的方法抛弃自己曾经犯下的罪行,要用一种最极端的方式和以前的自己生生割裂。 到后来,大喊已经不能减轻他们的痛苦,为了减轻心理上的愧疚,他们每念一句,就用牛皮带往自己身上狠狠抽一皮带,每一道都是深深地血痕,但是他们却像没有感觉一样,每日都在后背留下一道道疤印。三十皮带下来,旧伤未去,新伤又来,后背的皮肤没有一块是好的。 这让伙计们觉得恐惧之极。如果这种神奇的“法术”用在自己身上,自己能撑多久?这还只是表面看到的痛苦,看不到的世界里,他们会经历什么样的精神折磨?换作是自己,会不会一早就崩溃了。 伙计们不敢想下去,于是,一个说法在伙计们中流传开来:大家主二家主一定是中了“蛊”,放蛊之人就是四姑娘,因为四姑娘是大祭司的徒弟,所以一定是四姑娘已经学会了制蛊之术。这还不是普通的蛊术,是直接对人的精神发动攻击的蛊术。一想到两位家主的前后精神变化,伙计们就觉的脊背发凉,不过这也是大家主二家主害人在先,咎由自取。 伙计们对蛊术充满了畏惧,对这种看不见的“蛊”术更是忌惮,但对四姑娘却更加崇敬,不敢再生出半点亵渎之意,四姑娘“圣女”的名声也悄悄在私底下传开了。 另一边,张百水从伙计那边听到了两位哥哥的事情,知道他们用皮带狠抽自己时,忍不住就想过去替他们开脱,告诉他们不要再如此惩罚自己,让他们放下所有自责,可是,无名搬出了三哥曾经说过的话,坚决不让三爷插手张一川的事,这才张百水狠下心来,不再打听张一川那院的事。 不久,无名就让伙计们撤了禁制,让张一川不受限制的回到了以往的日子。可是,伙计们看到的却是两个着了魔的人,每日重复着提醒自己犯下的罪行,用皮带狠狠惩罚自己,不要忘记自己的过错。伙计们不由想起每次过来的那个后生,那充满邪性的眼神让他们不寒而栗,渐渐的流传出“蛊魔”的名号。 下水(四) 月亮缺了又圆,转眼到了启航出发的时候。 这一夜,容姐做了一大盘酱牛肉,又做了一大锅山菌汤,还有几盘野兔肉、烤鱼狸、炸山猪肉,和聋伯一家聚在容记客栈。 席间,容姐说出要去一趟远门的事,希望聋伯家帮忙照看客栈。听说容姐一家要出门,聋伯不免唏嘘,但是容姐提出帮助,聋伯也不会推托,所以,就由聋伯家的新舅阿裳接替容记客栈的掌勺。但是跑堂的事情不能交给阿柴,因为阿柴要打理木材坊和山货集散,所以跑堂就交给了山鸡。 山鸡最近乐得和二哈及小狼崽呆一起,所以在前一日听说让他跑堂时,想到可以天天和二哈在一起,他就很爽快的答应了。但是,得知棉儿姐也要跟着出远门,山鸡还是有点舍不得棉儿姐的。虽说他不喜写字,但自从无名交给他一帛《五蛮驯兽志》,他对认字的兴趣高涨,所以经常缠着棉儿认字,打心里把棉儿当成姐姐看。棉儿对这个弟弟也是打心眼里希望他好好学,但打起戒尺来却是毫不手软。 无名还和阿裳交代了一下味精工坊的事,让她照看工坊。无名说,味精的生产在这段时间可以缓一缓,但是云岩酿的生产不能停下来,要大量的生产,先用客栈里库存的原料米,等他们从谷外回来,还会再运一批回来。至于生产的数量,就在收到他的消息后,再组织山民们按需生产,他的消息会由山鸡传送过来。 阿裳已经是味精工坊的熟手工匠,“云岩酿”的制作就更不用说了。不过“云岩醇”的制作还只能由无名处理,因为玻璃罐受热过快会爆裂,稍有不慎会伤到自己,无名还没有找到好的处理方法,所以还不能交出去。 这一次见面,想着此后再相见甚久,聋伯不免多吃了一些菜,多说了一会话,直说到夜深才散席。 走在山中的小路上,吹着夜里质朴的风,在蜿蜒的山路边,隐藏了清澈的溪水,但隐藏不了水流的叮咚声,黑暗中的虫儿、花儿、草儿也变得更加鲜活起来。走在月光下,摇晃着昏暗的灯笼光线,聋伯感受着夜风的清新自然,感叹乡野生活的美好。 月历十六日,山中下了一场大雨,十八日,雨过天晴。 这一日,无名、清河、阿柴、阿牛、阿东、张英齐聚河边船坊,因为今日是快船下水的日子。 清河端来一盘鸡、一盘鸭、一个卤猪头在河神庙前拜了拜,插上几柱香后,又在河边沙滩上生了一把火,对着娘娘庙的方向摆上一张方桌,把鸡、鸭、卤猪头、鲜果挪了过来,几人对着娘娘庙的方向拜了拜,清河向娘娘祈求行船平平安安后,带头往火堆里扔进一节的竹筒,众后生随后陆续扔起了竹筒。大火之下,竹筒发出“劈里啪啦”的响声,竹筒不尽,响声不绝。半柱香后,响声才渐渐平息下来,但火势仍然兴旺。 拜了神明和娘娘,一桌的贡品搬上了岸边,下水仪式正式开始了。 说是下水,其实是先上水后下水。大船建好的时候,是架在河边的两排竹排上的,船的两边用一排圆木楔子卡在河滩上。前几日的大雨,河水暴涨,已经涨到了船边上,但还不到托起大船的地步,此为上水。现在,清河带领众人打掉楔子,拉着系在船帮的麻绳,涉水走到河中,拖着大船,齐心向水中拖动,船体受力,顺势而下,沿着竹排向河中滑去,此为下水。 “哗啦啦”,大船平稳滑到了水中。清河、阿柴、阿牛、张英等一众后生齐声欢呼,无名受他们感染,也附和着庆祝大船成功下水。 下水(五) 清河在水中游向大船,带着众后生拉着麻绳从水面爬上了船帮,然后升起船帆,驾驶大船顺流而下,停靠在深水码头上。 无名已经带着阿东,扛着贡品绕到了码头。大船靠岸后,众人一起把鸡肉鸭肉猪肉搬到了船上。神明享完贡品,就该到人享用了。 风和日丽的天空下,阿东望着大船,很是兴奋,终于等到大船建好的日子,这段时间的日夜巡守没有白费。 阿东沿着船帮巡视一周,连声赞叹清河的木工手艺好,这船碰上风高急浪,怕是也不用担心了,这比山路走货舒服多了。他看看船头,看看船舱,又看看船帆,感觉缺了点什么。 “二哥,这新船下水了,可是我看这船好像缺点什么。” “怎么会,我早看过了,厨房、水舱、货舱、客舱、船锚,啥都不缺。”阿牛急道。 “不是这些,唔——我想想——我们啥都有了,可是——好像还没有起名昵。” “呜——是哟。” “是昵。” “还真没有名字昵。” 众后生纷纷嚷嚷道。 “二哥,这造船的主意是你出的,我看就由你来给它起名吧。众位可有意见——有意见我第一个找他理一理。”清河道,众后生一片哄笑,除了二哥,他们想不到还有谁可以做这个事情,所以都觉得无可厚非。 “各位,既然让我来起名,我就不做推辞了。不过,起名之前,我来说几句。” 无名走到船首,站在众位面前,看着远处的江水,静默了一会,很快,转过身来,面对众位,说道:“各位老哥老弟,我原是个浪人,从山外流落到这里,但我现在是云岩谷的人。各位之中,有和我一样,也是山外落脚到这里的,有的是在这里土生土长,生于此地的,但是,我现在和你们一样,都是云岩谷的人,你们也和我一样,都是云岩谷的,我们都是云岩谷的,不分山里山外。你们说对是不对?” “对。” “没错。” “是昵。” “不管以前怎样,不管以后如何,云岩谷现在是我们的家。我们熟悉这里的一草一木,我们走过这里的一山一水,但是,我们可以在这里自由的生活,不代表我们世代都可以在这里,所以,才有人会流落到山外,也有人从山外流落到这里。我们今日造这艘大船,不是为了摆在这里,是为了走出去,走出这个山谷,走到山外去,而且走出去了,我们以后还要回来,这只是一个开始。我们要把山里的好东西带出去,也要把山外的好东西带回来,我们要把‘云岩谷’的名号打响到山外去,我们要把生意做到山外去,所以我建议这艘船就叫‘云岩’号,为的是告诉我们自己和别人,云岩谷是我们的根,你们说好不好。” “好——” “好——” “好——就叫‘云岩’号——” “好,‘云岩谷’只是五岭中很小的一部分,我们是云岩谷的,但绝对不仅仅是云岩谷的,所以,这只是一个开始,因为我们都是‘五岭人’,我们要让我们的足迹走遍五岭,让其他五岭人也可以来云岩谷看看。” “好——” “对——” “哟呵——” “所以光有船名还不够,我们还要有自己的标记,你们有什么主意麽?” “一座山?” “一条河?” “一头狼?” …… 底下窃窃私语,但没有一个拿的准的。 “我有一个标记,你们看好不好,这个标记是我们谷中某个家族的标记,以前曾经属于一个家族,但是今日,我要把它用到这艘船上。但不是说用了这个标记,我们就是这个家族的附庸,而是因为这个标记就是从我们谷中出来的,它是我们云岩谷的一部分,它属于‘云岩谷’,我们都属于‘云岩谷’。它用了很久,这个标记有很深厚的图案传承,可以让山外人一眼就记住它,所以,我要用它。以后,我们的货物运到哪,就让这个标记出现在哪,这个标记出现在哪,就说明有我们云岩谷的足迹。阿牛,去,爬到船帆上,把‘映月火’的标记画上去。” “好咧。”阿牛应声道。 噌噌噌,阿牛爬上了船帆,在船帆上画下一个大大的标记,下面是一轮弯钩倒挂的弦月,上面是一团吐着三个火苗的火焰,在阳光照耀下,在风中仿佛凌空攒动,月华如水。 众人齐声叫好,一片欢声雷动,事毕,在大船上摆开宴席,众后生饮宴庆祝。 这一夜,谷中大街的喷水广场上,众人生起了一堆篝火,容姐和一群新舅们摆开长桌流水席,一时灯火通明,热闹非凡。 一群阿妹摆开五六个酒碗,一个高于一个,形成一定落差,像一叠瀑布一样,一群后生争先向前,坐在最底端的酒碗前,要一口气喝光所有碗里的酒,在阿妹面前比拼喝酒的勇气。一群阿妹拥宠倒酒,云岩酿如“高山流水”般流下,气氛热闹非凡。 这一晚,喝到了十几个后生,喝醉了一群的阿郎。 溱湟江(一) 接下来的几日,无名和阿东带着大家往大船上装货。 几十坛的“云岩醇”往底舱一装,阿东就已经乐的合不拢嘴了,再加上几坛的味精,一袋袋的香菇、白果、瑶家黑米、石岩笋干、桂皮、崖笋这些山货,还有桐子茶油、白蜂蜜、黑蜂蜜、红香粳、盘王腊肉、尖刺红栗这些特产,还有一串串的腊山鸡、腊野兔、烟熏鱼狸、盐渍大黑鱼、石鸡这些山味,还有马甲子、火炭母、将军、石光子、剥壳藤子、金樱子、地稔子、竹吉子这些药材。在货舱的最上面是赤楠级的“紫林子”和一品“仙客来”,这些是阿东苦心收集的山药。 货品堆了满满一大舱。在船尾底舱,还有两大袋黑坨坨的泥块一样的东西,沉甸甸的,一阵植物的气息,但是缺少了芬芳的草药味,那是无名带上来的,众人不知是什么,但也没有特地去打探。二哥要带,自然有二哥的道理。 一切准备妥当,在谷里众人的送别下,一众人从深水码头出发,启程前往禹州城。 清河招募了几个相熟的后生做船夫,负责大船的航行、升帆和降帆,一众人住后舱,无名、阿东、清河、阿牛几个跟船住在后舱,一起同吃同住。容姐、棉儿住中舱,那里的隐蔽性好,不管是前方受攻击还是后方受攻击,都可以起到很好的掩护。小千住前舱,看似无遮无挡,但是船舵和船锚都在船尾,如果有人要想占领大船,大致不会从船首攻击,而是选择最重要的船尾入手,除非是个新手或者故意打草惊蛇,才会鬼使神差的爬到船首,但这种人,小千对付起来绰绰有余,所以,前舱反而是安全的。更何况,为了防备有人向船头放暗箭,船头两边的木板都经过了加厚处理。 溱湟江是湟水从大庾岭流经连州后在游溪谷汇入溱水的一段水域,经游溪谷、喇叭谷、英州、花州、禹州直到大海。游溪谷一带的河床较开阔,坡降不大,但喇叭谷、英州以后为峡谷地带,两岸峰高岭险,江水流急,到花州以后河床再次变宽,江面宽阔水缓。 但是,溱湟江又不仅仅是游溪谷到禹州的这段河流。岭中人把流经越城岭、骑田岭、大庾岭的三大水域和众多支流又统称为溱湟江,溱为“秦王”,湟为“水皇”。最遥远的西方送来了“西江”,最北边的天边送来了“北江”,最神秘的东方送来了“东江”,整个溱湟江就像是五岭从天上送到人间的礼物,孕育了整个五岭的所有生命,源源不断的送来生命之源,送来了繁荣的树木、花草、百兽、山货、河谷,让整个五岭的生机生生不息。 据古籍记载,溱湟江源在越城岭的“真宝顶”上。岭上常年冰雪覆盖,从空气中凭空生出最纯净的冰晶,在绝岭上结成透明无瑕的坚硬冰石。在冰雪之下的地底缝隙中,冰石化为滴滴清纯的雪水,形成滴水成河的暗流。 冰石之上是雪片的平静,冰石之下是流水的汩汩声。雪山之上是仙界般的安宁,是远离尘俗的时光凝滞,雪山之下是人间的烟火,流淌的是尘世中的岁月。雪流在真宝顶又分成了南盘江、北盘江、大藤江三股江流,水声虽不大,但在真宝顶上却是空谷回声,故有“一水滴三江”的美称。 三股最清纯的江流在真宝顶之下,形成了一段吸取日月精华、孕育天地灵气的山谷河段,传说在山谷中生长着地狱级的至纯毒药,还有仙品级的至灵补药,但却没有人真正到过那里,或是有人前去寻找过,却再也没有回来,也许已经葬身在路途之上,也许已经留在那里不愿出来。那里是不属于任何山岭的世外天域,称为“灵渠”。 溱湟江(二) 大船载着一行人,从云岩谷启程,驶向山谷之外。 流经云岩谷的一段支流源于西山之上,从山岭中,从山涧中,从溶洞中,汇集到云岩谷的河段,水面宽窄多变,水流湍急不定,从云岩谷一路往下,出了谷口汇入湟水,再从湟水一路迤逦而行。进入游溪谷后,江面就开始变得宽阔平静,两岸多为平坦的河谷地带。 这一路行来,小千说起娘娘庙里看到的古籍典故,又有阿东在旁补充行商时道听途说的河谷故事,众人对岭中风物有了更详细的了解,一路也不觉得寂寞,棉儿更是听得津津有味,大家倒不觉得枯燥。清河对这些故事也很有兴趣,听得倒是认真。只有阿牛对这些感到无趣,跑去和其他后生们学起了升帆起航,还用竹竿做起了钓竿,从河里钓鱼虾做河鲜汤,撒上特制的辛香味精,带出汤里浓郁的鲜香味,让众人大饱口福。 游溪谷地处两座山脉之间,两岸是茂密的原始森林,常有灵猴在山崖中腾挪跳跃,采摘山崖上的累累果实。有一种黄灿灿长的像鹅卵石一样的果实,特别受灵猴们的喜爱。 有时,灵猴在树杈间嬉戏争抢,从山崖上落下几个熟透的果子,落入水中,发出“咕咚”、“咕咚”的脆响,阿牛用长长的竹竿顺势拨拉近前,再用鱼网捞起来,棉儿和小千围上去,掰开果肉,果然是诱人的香气。棉儿女孩子天性,对这种充满香味的果子甚是眼馋,连小千也看的眼直了。可惜,泡过江水的果子果肉糜烂,不能吃了。 无名看在眼里,就提出爬上山崖采摘一些回来,可是阿东却极力反对,说出门行商,要避免节外生枝,说什么都不同意无名亲自攀崖。这惹得阿牛对阿东甚是鄙视,说山里的悬崖比这里还险峻,就这点难度不在话下,说着就让清河指挥“云岩”号靠近崖边,不过,清河还是水里经验老到一点,他不同意阿牛泅水靠近岸边,而是放下了船尾的一艘小舢舨,让人带阿牛划到崖边。 到了崖底后,阿牛掏出反曲弯刀,按动机簧,向悬崖上射出了钢爪,用力扯紧麻绳后,他背起药篓,向悬崖上爬去。爬到顶上收回麻绳,他扶着崖边的石头向果树爬去,三下两下就爬到了树头,摘下满满一篓的果子,原路返回了崖边,再从崖边三两步走到了早就停靠在水边的小舢舨上。 小舢舨靠上“云岩”号后,两人爬上了船帮,小舢舨被重新吊上了船尾。阿牛拿出了竹篓,果子未拿出来,香味已经漂出来了,清香四溢,也难怪灵猴对这种水果情有独钟。 棉儿看着黄灿灿的果子,欢喜极了,正要剥一个让容姐尝鲜,被小千制止了。 小千取出两个果子,用水洗净后,剥皮切成薄片,摆在大碗中。这种山果灵猴可以吃得,人自然也吃得,但是为了以防万一,还是循序渐进的好。小千拿起一片吃了,过了半柱香,没有任何不适,才让棉儿拿去给大伙尝尝。 于是,棉儿兴高采烈的拿起一碗去给容姐,一碗拿去给阿牛、清河等一众人等。容姐、阿牛这些就不多说了,他们平日里对棉儿照顾有加,所以棉儿递给他们吃的,他们也受的心安理得,但是,撑船的后生突然得到这种平等的对待,一时有种不太适应的感觉,对无名他们更是充满了感激之情。 黄晶晶的果肉入口,果汁顺着齿间从舌底流到了喉咙,清甜、芳香、沁人心脾,众人不免感叹山果的美味。可是,一柱香后,有一个后生却突然从脖子开始到手背,皮肤泛起了红点,瘙痒难忍,挠得手背破皮了都止不住。 游溪谷(一) 小千看到了,及时制止了他,倒了一些药粉帮他止住了瘙痒,可是对瘙痒的原因一时束手无策。若不是因为小千先行试过这种山果,几个山里的后生就要被这种莫名的症状吓坏了,以为碰上了山神布下的仙蛊。 蛊是山里药农中流传的说法,据传可以攫取极阴之地,采集附着在竹片、石头、树木上的蛊气天然为蛊,称为仙蛊,这种蛊不为人力所配制,只能在山岭中采药,随意碰到时才被发现,相传是山神遗落在山中的宝物,是防止无知山民靠近所布下的禁制。 就在小千一筹莫展之时,无名猜测这是特定的体质所引起的湿毒所致,这让小千想到了祛湿茶。可是祛湿茶药效慢,恐怕不能立竿见影,无名提到了用茯苓粉,因为茯苓可以清毒渗湿、健脾宁心、化淤止痒。于是,小千改用茯苓粉倒在了伤口上,又和在水杯里配成了茯苓汤,喂给了后生喝。很快,他就恢复了正常的痛觉,只感觉到手上火辣辣的疼,但已不至于忍不住的瘙痒了。对付疼,小千有很多种止疼的方法。 看来这果子虽然美味,但是因为常年生长在潮湿的河崖边,本身会带一些湿毒,只有常年喝祛湿茶的人可以抵挡。这果子的香味和口感确实独树一帜,如果能把果子的香味保留下来,不失为一味独特的药材。无名从竹篓里取了两个,找算从果子中萃取提炼药粉。 大船在山崖下行船速度慢了下来。众人发现在山岭之间的峡谷中,隐藏了一些水质清冽的原生水潭。 循声转过灵猴果山崖,在旁边的溪涧里,随处散落着许多珍珠般的水潭,层级错落,宛若阿姐们使出了“高山流水”的酒碗,只是这一碗“高山流水”喝下去,怕是要醉上千年。 潭水清澈见底,水潭碧绿通透,瀑布哗哗作响,让人心旷神怡。 过了灵猴果山崖往下,在一道山坳之后,出现了一道溪谷,三面都是高高的悬崖绝壁,崖壁笔直光滑,一眼望去飞猿难攀,在三道崖壁中间是一道六丈高的瀑布,如白练,如飞絮,从悬崖上方飞泄而下,落下下方的深潭中。站在船边上,可以感到迎面飘来的水雾,水质冰凉刺骨,真是一处隐秘的赏水胜地。 若是在此山岭中采药,倒真是可以在此外稍做歇息,用潭水洗去一身的疲劳。 过了飞猿崖壁,五座石头山在江边的山坡上拔地而起,石山四面光滑,不着任何植被,只有柱顶和腰腹间稀疏的点缀着一些绿色,显得白晃晃的一片。 一条美丽的溪涧从五座石头山前潺潺流过,溪涧旁边高高低低的石头水道上,一路流水潺潺,水花飞舞跳跃。随便一处水潭都色彩斑斓,若是可以近前观看,恐怕又是一番让人叹为观止的山水画像。 天色已近傍晚,清河说,今日可以在此地歇息。于是,一众人坐上小舢舨上到岸边,只留下清河和几个不想上岸的后生留守大船。 上岸的一行人在阿东的指挥下,找到了一块宽阔的水潭,在潭边的平地上生火造饭,他们上岸时顺道把阿牛钓的河鲜搜刮了大半,一起搬了过来。 走近水潭边,才发现潭水的色彩比远观还要五颜六色。先不说溪涧水质清冽,冰凉刺骨,能见度特别高,最让人难忘的是,这里的水潭能呈现出各种不同颜色,碧绿、浅绿、淡黄、鹅黄、湛蓝,如此丰富的色彩让人赞口不绝。 在傍晚的阳光下,才看出潭底的色彩是源于各种不同色彩的石头。 游溪谷(二) 有一整块的原块巨石,透出纯朴的碧绿色。有一片片像树皮一样的石头,是纯纯的淡黄色。有垒成一叠叠的鹅卵石,是深浅相叠的鹅黄色。还有的是被潭水浸染的碧绿色,像青山装在了水潭中。还有的是不着任何色彩,刚刚还是天空的湛蓝色,现在已经又染成了晚霞的金黄色。 棉儿拉着容姐在潭水边走走停停,阿牛和小千在火堆旁把山货一股脑的扔进锅里,不一会,掺了香菇、野菌等山货的河鲜汤开始香气扑鼻。锅里的河鲜汤冒出了腾腾热气,被天空染成了金色。 回首间,一片闪耀的红光从天边的云朵中迎面射来,好像要穿透山林,穿透河滩,穿透潭水一般。红日已经落在西方远山之后,正将金色的光芒洒过起伏的山恋,穿过层层叠叠的云层,投向同样遥远的东方。大大的红日高悬天边,摆出气吞山河的气势,只见夕阳放射出万道霞光,天空中火焰流转,气息中流云溢彩,群山的脉络被金线镶嵌,变得格外分明,茫茫云海仿佛受到夕阳牵引,披上了桔红色的薄纱,向着夕阳聚集,在群山峻岭中升腾,渐渐涌向西边,但在挤压下,又时刻在找机会脱离红日的控制,要挣脱金线的束缚。 这时的山与云,云与天,在夕阳的照耀下,如同一副指点江山、不是画卷胜似画卷的山水画,一时气势磅礴。天边周围一片火红,太阳的影子映在潭水里,在水潭中的太阳周围轻轻涂抹上一圈淡淡的红云,像醉酒的阿郞,像含羞的阿妹,潭水中浮光潋滟,变幻出丰富的色彩,引起了无穷的遐想。无名渐有感悟,身上的羽衣带动身体的气息流动,似有让他进入冥想的冲动,他赶紧压制住那种感觉,不然又会落去沉睡的状态。等回过神的时候,夕阳已经溜走了一大半了。 此时,溱湟江中泛起微微的红光,不知水中的鱼儿,会否和太阳的光儿一起嬉戏昵。又一个失神,夕阳已经是个快要熄灭的火炉,但夕阳没有放弃最后的挣扎,仍在努力发出最后的光,要多看一眼这天地的画卷,天和地仿佛连在了一起,夕阳正慢慢地向天边坠去。 红日由大变小,周围渐渐地聚拢了许多祥云,瞬息中霞光万变,几缕金光由亮转暗,恍若在把夕阳一点一点地拉到地下,一眨眼的功夫,夕阳被上下翻腾的云朵吞没——消失了。 残阳余光把天空映得一片通红,云朵失去了五颜六色的光芒,不甘心的围在太阳消失的地方,久久不肯散去,最后还是渐渐变暗,天地融合一色。从云岩谷启航后的第一天旅途,就在霞光万丈的夕阳中结束了。 天色变暗后,天空中爬起了昏暗的月亮,月光虽淡,但在漆黑的山谷夜晚,仍然带来了微弱的光明。潭水边,生起的火堆“哔剥”作响,映出夜晚中的人影,一行人从夕阳的状丽景观中回过神来,围坐在篝火旁,吃起了美味的河鲜汤,人语在河谷中回荡,汤香在水潭间飘扬,月光在群山中流淌,夜,在黑暗中徜徉。 饭毕,容姐和棉儿在阿牛的护送下,打着火把,从来时的路,乘坐小舢舨回大船上去了。剩下的几个都是一起在西山采过药,见过黑的后生,就地找了一颗大树杈,享受着暗夜的宁静,顺道做起岸边的警戒。 小千在树杈间扯起了一个网状的吊床,人往中间一躺,不管风吹雨打,都会挂在树上,不会掉下去,如果在吊床上面再扎上一把茂密的树叶遮挡,就算下雨都不会被淋湿。配上小千的驱蚊药粉,就一切都完美了。 游溪谷(三) 无名因为一早想找小千说说话,所以没离开太远,小千听无名说晚上要和自己一起搭伙,先是脸上一热,还好黑夜遮住了它的脸色,没有让无名看出什么。小千帮无名在旁边的树杈上,整出了一片位置,无名在两个树杈间扯好了吊床。 “小千,路上给你安排的前舱,你还住的习惯麽?” “习惯昵。” “这前舱是三爷特地交待的,张家对你很照顾,就是这一路让你和我们一起奔波,辛苦你昵。” “不会吖。跟着二哥一起出来,就算他们不说,我也会说的。” “我看四姑娘对你还是很好的,这次出门还是四姑娘特地交待的,这次回去,说不准四姑娘会对你另眼相看,你和四姑娘……应该……没有什么过不去的地方吧。” “二哥何出此言,四小姐就是我的……家主昵,怎么会有不对的地方?” “这……因为这几次去三爷院中,几次都没见到你,我就在四姑娘面前提起过你,可是每次提到你的名字,四姑娘都和我着急,我想找你,可是每回都见不到,着急也没用,好不容易等到见到你,所以……” “噗嗤,四小姐不是很好麽?二哥一定是说错话,惹恼了四小姐,让她恼怒你了吧。” “怎么会,我帮三爷治伤,四姑娘有什么理由恼怒我?” “那你就要仔细想想了,会不会说了什么四小姐不想听的话?” “绝没有,四姑娘长的美若天仙,我只有夸她的话,没有损她的话。” “真的?你真的觉得四小姐好看,没有糊弄我麽?” “小千,我糊弄你做什么,难道你不喜欢四姑娘?” “二哥,那你昵?你觉得四小姐怎么样。” “如果说四姑娘慧质兰心那不为过,四姑娘心地不坏,只凭这一点,就足以好好珍惜了,再加上她的医术精湛,这就远超多少大族子女了,还有她国色天香的容貌,哪一样不是一等一的,‘一笑倾人城,再笑倾人国,倾城与倾国,佳人难再得。’” “‘一笑倾人城,再笑倾人国’,二哥,你真这样想的?你难道不在意四小姐她……她……她的名声。”小千说到后来声音渐渐变小。 “你是说‘四度出阁’的事?我听三爷说起过。这不怪四姑娘,那是她的两个哥哥鬼迷心窍,为了一己执念误了四姑娘。如果我以前没见过四姑娘,可能会被名声所影响,但也只是不会轻易见面,保持一些距离,对四姑娘的人品不会有偏见。可是很幸运,我见到了四姑娘,可以当面看看她的为人如何,从接触四姑娘的第一眼开始,我相信四姑娘不是别人说的那样。所以‘四度’也好,‘五度’也好,都是虚名,美貌是虚的,家世是虚的,只有四姑娘是真实的。觉得她好,就够了,你说是麽?” “‘只有四小姐是真实的’……二哥,你人真好,我一定帮你把这话说给四小姐听。” “啊,小千,我这是说给你听的,你不是喜欢四姑娘麽?喜欢就不要在意她的一些传闻。” “谁说我喜欢了,我没说过。” “啊,这个……那个……” 无名被小千说的懵了,这主仆二人真是太难理解了。如果不喜欢,为什么会画四姑娘的画像,如果不喜欢,为什那么在意四姑娘的家事。自己成了那个多事的人,哎,难不成这两人是自己的冤家。罢罢罢,还是少说几句,四周一时归于平静。 树影斑驳,山色如墨,仰望璀璨星空,山里的夜空永远不会让人失望,满眼望去都是闪耀的星河。 小千在笑意中甜甜睡去,无名眼观星河,思绪静静回到了夕阳落下时,身上羽衣带动气息流动的感觉,由得羽衣牵引气息流动,从四肢流到丹田,又到膻中,再到百会,又从百会回到四肢,静静的沉入了梦乡。 游溪谷(四) 第二日,天边微微亮起,他们就已经醒来了。一夜身体的气息流转,无名略有感悟,只觉得在羽衣的调理下,身体感到无比轻松,似有和自然亲近融合的感觉,体内有一团气息成山川大河之势,自成流转,滋养着无名的眼力、嗅觉、听觉。 天空渐渐变成了浅白色,很浅很浅的,但转眼间东边的山顶上浸染在一片金红下,一道道红霞慢慢扩大了范围,加强了它的光亮。 太阳要从山后的天际升起来了,但是因为大船停靠在河的东岸,山坡的西边,只能看到霞光,看不到太阳的圆盘。过了一会儿,在河水西边的山顶上出现了一缕金红色,阳光红得很,却没有光亮。 慢慢的红色的范围变大,但红色在加深下去,变成了光亮的金色。这时东边的山顶天际像脱离了重担似的,慢慢的一点一点的变亮了,到了最后,终于一轮耀眼的太阳跳出了山顶,一刹那间,刺目的圆盘发出了夺目的光亮,刺得眼睛发痛。 虽然在山中每日都可以看到日出日落,但这是启航后的第一轮日出,众人还是被太阳的壮美震撼了。 这一夜的歇息,众人都觉得精神百倍,岸上守夜的无名、小千、阿东几个沿着来路又回到了江水边。隔着宽阔的水面,看到清河早已带着后生们在“云岩号”上准备升帆启程。 几声欢快的呼喊,清河指挥放下小舢舨,接他们几个上了大船,用过早膳后,“云岩号”又开始了新的一日。 一连好几日,“云岩号”都在游溪谷中航行,他们在航路上发现两个天然的奇观,一曰“一线天”,二曰“双龙潭”。 “一线天”在一处支流汇入溱湟江水,是支流边上的一个小峡谷,形成一道长长的天然石谷。两岸岩石峭壁耸立,遮天蔽日,形成狭长的深水区,仅可容两人走过。山中的溪流从中流过,是天然的游泳池,水清蓝清蓝的。 穿过“一线天”水路峡谷,是一片巨大的地底天坑,上方是一个近乎圆形的天顶,坑内奇花异草,布满了许多草药,无名和小千采摘了一些,但保留了大部分,大自然的馈赠自然要青山不断,才能细水长流。 双龙潭更加隐秘,溯流而上的难度更高,需要划动小舢舨穿过山涧,一路逆流而上。清澈见底的溪水时常从悬崖绝壁飞泄而下,耳朵里传来的是鸟儿的啼鸣,鼻子里闻到的是药草散发的清新宜人的气味,七拐八弯后才能在山脚下找到一个深水潭。 在山涧尽头,两股清泉瀑布飞泻而下,犹如两条银龙双双跃出入潭,落水处水花片片,到了近前潭面变得平静,潭水清澈见底,泉水叮咚声声入耳。谷中芳草连片,还有五颜六色的毒草点缀其间。 除了“一线天”和“双龙潭”,还有不知名的“千瀑千潭”。从人迹罕至的山涧走过,可以发现山涧两边拥有接连不断的大小瀑布,瀑布下方形成深浅不一的水潭,山壁上的水滴落入潭水中,不时发出淙淙的响声,到了这里只能弃舟攀行。但大自然鬼斧神工,总有藤蔓山路可以通到采药的地方。 还有地势险要的原始溪谷,潭底深不可测,古冰河遗迹随处可见,水质冰冽仿佛来自于远古,颜色碧绿仿佛连接地底的虚冥。溯溪过潭虽然让人心旷神怡,但是常有毒虫毒蛇出没,小千就见到了彩色的蜈蚣和毒蛇,都还只是单色的,所幸无名身上带有“七叶一枝花”,所以一路相安无事。 小千说,深山里一定要特别注意多色的毒虫,颜色越多,毒性越猛,练蛊的祭司最喜的就是这种毒物,但也常有祭司折在这种毒物手中的,所以还是小心为上。 喇叭谷(一) 路上,“云岩号”在游溪谷的一个深水码头靠岸,阿东拉了一批山货进谷。阿东说,山里道路不便,每到一个山谷,交换的货物虽然有限,但是对谷民来说就是大日子,他们指望着外面的行脚客商到谷里做生意,借以打探外面的消息,同时交换货物的有无。所以他不能厚此薄彼,就算路上的行程拖慢一些时日,也要不计麻烦的去一趟沿途的山谷里,不能因为水路方便,就放弃其他谷里的蝇头小利。 众人深以为然。 “云岩号”靠岸歇息,阿东上岸走了一趟,把船舱里的一部分货品挑了出去,换回了游溪谷里的山货,还把一路采集的山药处理了一些,货物全成了帐本上的一堆符号。 无名把帐本交给棉儿,棉儿把算盘打起来,用上了复式记账法,又在帐本上写上了数量符号,一本漂亮的帐本很快记好了。 阿东看着棉儿记的帐本,对上面的数量符号很好奇,于是,问起了出货的情况,棉儿翻开帐本,随口就回答出来了。 阿东不得不对棉儿的记账之法心悦诚服起来。 棉儿告诉阿东说,这还只是无名教他的东西。阿东听过后,转而又把对棉儿的崇拜,转移到了无名身上。他看着无名就像看着一个怪物似的,心想,无名既会理货,又会记帐之法,这次拉着无名往禹州城赶是押对注了。 “云岩号”休整了一日,补充了一些食物,第二日开始了新的航行。 一路从游溪谷顺流而下,“云岩号”很快出了游溪谷的地界,江面很快收窄了一半。 说是窄,其实江面仍然宽阔,只不过是从游溪谷的开阔,变成了喇叭谷只有一半江面的宽度,形似喇叭口。 喇叭谷为峡谷地带,两岸峰高岭险,水流到此地后,虽然江水惊险,但是有清河的指挥,后生们扬帆转舵,一路有惊无险,船速还比之前快了许多。 喇叭谷最出名的是喇叭谷和英州之间的一段峡谷,名为“浈阳峡”,以其“古、秀、奇、险、幻”而出名。 过了喇叭口的一段江面相对平缓,两岸江水清澈,青山倒映的秀丽景色覆盖在江面中,行船于如烟如画的江面上,两岸青山云雾缭绕,虽有瘴气的阴影笼罩群山,但置身其中,仿佛到了人间仙境,打破了蛮山荒地的阴霾。 感受着迎面吹来的徐徐微风,看着壮阔的山川河流,总会让人一时忘却生活的悲忧。 “‘西北有高楼,上与浮云齐。交疏结绮窗,阿阁三重阶。上有弦歌声,音响一何悲!谁能为此曲,无乃杞良妻。清商随风发,中曲正徘徊。一弹再三叹,慷慨有余哀。不惜歌者苦,但伤知音稀。愿为双鸿鹄,奋翅起高飞。’三……爷如果来了就好了,他最喜欢这段词,此时此景,很应此时的山水昵。” “小千哥,这段词说的很好哟,念着这首词,看着这段江,真的是心情舒畅的很,小千说的这段词真好。” “噗嗤,这不是我做的,我只是听三爷说起过,转述了出来。要说做文章,二哥做的不是一般的好昵。” “二哥,没想到你有这样的本领,来,说一首让我们听听。”阿东凑上来道。 “这是小千谬赞的,我只是对文字有点研究。比如小千说的这首,虽然意境很开阔辽远,但是有点悲戚,不太符合现在的意境。” “二哥这样说,一定是有更好的啰,那二哥一定要说一首出来。”小千听到无名点评自己说的词,一时急的不依不饶。 喇叭谷(二) “欸,小千着急了,我不就说了几句嘛,又不是我想说的,这不是你让我说的嘛。” “那我也不管,二哥一定要说一首让我听听。” “哎哎哎,我就随口一说,就被你赖上了。不过,这里青山险峻、山川壮阔,确实用词应该更大气才对,……那就‘行舟傍越岑,窈窕越溪深。水暗先秋冷,山晴当昼阴。重林间五色,对壁耸千寻。惜此生遐远,谁知造化心。’” “‘惜此生遐远,谁知造化心。’……二哥,听你这一首,就有种忘记烦恼的感觉,好文字。”阿东道。 小千低着头,口里暗暗念道:“行舟傍越岑,……窈窕越溪深。……水暗先秋冷,……山晴当昼阴。……重林间五色,……对壁耸千寻。……惜此生遐远,…………谁知造化心。…………”,心想,这要是让三哥听了,一定会赞好的。它默记在心,准备一会回房抄录下来。 无名看到小千低头不语,也不打断,借机会抽身而退,如果小千再让他做一首出来,他就要黔驴技穷了。 “二哥,这喇叭谷除了江美,山也美,我行脚的时候看过一次,不过每次都是赶着山路,没机会仔细看。不知这次能不能看到,只是这山里的美粗糙的很,比不上城里的精美。” “东哥,这我就不同意了,山里美的自然,城里美的浮华,没有了脂粉,哪有山里的美,最多各有千秋,你可不能厚此薄彼的。”棉儿听了阿东的话,老大不愿意了。 “这是……这是……我第一次见的时候也确实被那种美惊艳了,太普通,但是又不普通,太自然了。” 这时,“云岩号”转过一道河弯,一座平坦的山坡渐渐出现在眼前,同时出现的还有一点一点的紫色。先是零散的一小片山坳,然后是连成一片的花地,再后来是漫山的紫色花海,紫色落在眼中,刺的眼睛生疼。 山坡一点一点的靠近了,近前的原来是柔弱的喇叭花。它们都努力地把身子伸向每棵灌木,一棵低矮的灌木上就爬着许多牵牛花的藤。爬满花藤的灌木形成了一团团藤球,每个藤球的每棵花藤上,又长出无数个花梗来,每个花藤球上,开放了无数朵紫色的喇叭花了,花蕊是白的,花瓣是紫的。 远处的人看到的就是盛开着紫色花朵的一个个藤球,一个藤球长满了紫色,一小片紫色是普通的,看起来稀松平常,但是一大片连起来的藤球,就不普通了,那浓郁的紫色像仙界的紫气,起伏的紫色像无边的花海,真是美极了。 阿牛说,喇叭花是从半夜里开始开花的,所以一定天快要亮时,这些紫色的花朵才是最美的,他在云岩谷里看过一小片的喇叭花,这么大片的还是第一次看到。就是小千也说,看过一片山坳大小的花地,这么大面积的花海还是第一次看到。 山坡上细细的紫色藤蔓绕着灌木球往上窜,一根又一根,形成了一道道绿色的屏障。喇叭花不停地伸长着,横着长,竖着长,在花藤的枝叶间伸出了一朵朵花蕾,这些花蕾在早晨的阳光下,开满了一片紫花,满枝喇叭形的紫色花朵,还有红的、白的、蓝的,五彩缤纷,像喇叭,像雨伞,像吊钟,还像铃铛。一个个小花蕾在绿叶丛中顽皮的捉起了迷藏,在石缝间,在树木间,伸出来又像一个个小棒槌,直直地立着,又像一个个漂亮的小酒杯,敬给过路的行脚客商。 “这喇叭谷除了地形,还应该得名于这漫山的喇叭花。”无名道。 浈阳坊(一) “是的昵,我也是第一次见到这紫色的美景,真的很好看。”棉儿道。 “这喇叭谷可不仅有美景,还有座古城,不知从何年开始,建起了一片北派建筑,甚是古朴辉煌,我们路过的时候,可以一起上岸瞧瞧,不枉此行。”阿东介绍道。 于是,众人决定到前面的浈阳坊去看看。 过了喇叭花谷,“云岩号”靠在了一个天然深水码头上,清河留下两个后生看船,然后阿东带头,容姐、棉儿、小千、清河、无名一行人向浈阳坊走去。 这浈阳坊比起云岩谷和游溪谷的牌坊大有不同,后者的牌坊都是木材建造的,虽然木质坚硬,但少了厚重的气势。 浈阳坊除了牌坊是木石构造,连谷里两边的建筑采用的都是木石原料,建筑风格和南派的不同,是北派的砖雕、石雕风格,以木构架为主,但广泛采用了砖雕、石雕、木雕,表现出高超的装饰艺术。 “青砖小瓦马头墙,白墙砖石木中雕”,是浈阳坊建筑的地方特色。马头墙有三叠的,还有五叠的,如果遇到下雨的季节,沉醉在烟雨中就是风雨迷蒙的山水画。最普通的小家庭院也要注重门楼、门罩、窗台、窗罩、梁柱、额枋的搭配,总在细节的地方点饰了“木雕”、“石雕”和“砖雕”。 牌坊虽不是浈阳坊特有的,但却是浈阳坊建筑的特色,因为在这里,牌坊、马头墙民房、祠堂是同时出现的,并称为浈阳坊古建三绝。其他地方可以看到牌坊,或者也有祠堂,但不会三绝一起出现。 大族庭院里的层楼叠院、亭台楼榭,还有构成坊中建筑基调的青砖路,行走中都是浓厚的市井烟火气。 坊中最大的门楼是依山靠江建造的一片建筑,名为“三间四柱五楼”,用鹅卵石和水磨青砖混合建成,门楼横枋上挂着大大的牌匾,上书“苍月府”。门前双狮戏球雕饰,狮头的鬃毛形象生动,狮背的肌肉刀工细腻,门柱两侧配有巨大的抱鼓石,高雅华贵。阿东说,浈阳坊以祠堂为尊,这一户就是浈阳坊族长的庭院,他也没有进去过,但从外表看就很有气势。 众人缓缓行过,对门楼的辉煌赞叹不已,接着往谷里走去。 阿东走到一间杂货铺,和店里的老板攀谈了几句,老板就关了门板,急匆匆往码头赶去。 “这是我在浈阳坊的伙计老叔,当初我到浈阳坊做生意的时候,这家主人被人逼着卖房还债,我帮他还债救急,所以他就和我搭伙,做了我的伙计。” “什么?他也没年长多少,怎么你喊他‘老叔’?” “我不是喊他‘老叔’,他姓‘老’,名为‘叔’。” “什么,还有这样的姓?” “当然有,老、田、布、鸡是山里的四大土着,这你就不懂了吧。” “是有这么一说,不过这几族的人很少。只是岂有此理,还有逼人卖房还债的事?这是哪里的恶人行事,在娘娘的法旨下还有人敢如此胆大枉为。” “嘘~恶人到处都有,只不过迟报早报的事,那个恶人早被苍月家赶出了浈阳坊,但是难保不会又出一个恶人。我不在的时候,还得靠老叔自己保护自己,老叔是老实的坊民,只想平平安安的过日子。” “那……” “我让他去船上扛一些货品,够他经营一段时间了,以后如果去禹州城的商路通了,这里就是一个重要的落脚点,这也算是帮到他了。不过,帮他也是帮我。” “这没错,互惠互利才是长远之道。” 阿东和众人说着话,带众人看了几处风物,转过一个巷口,接着向前缓缓走去。 浈阳坊(二) 浈阳坊的街道比云岩谷和游溪谷的宽敞了很多,外来人的数量也多了许多,不再局限于行脚的客商,所以,众人在街上的行走,没有引来坊民稀奇的眼光。 大街上的杂货铺虽比不上禹州城的繁华,却也不觉得冷清,有一种浓浓烟火气的平民感觉。 不觉走到一间食肆旁,众人肚中饥饿,就进去点了几个菜品,有浈阳鱼、黑头虾、熏火腿、松茸汤、辣子肉,可是味道淡了点,阿东就掏出味精撒了点,果然味道就不同了。阿东一边吃,还一边像在不经意的大声说:“这‘西山味精’就是好,才加了那么一点,汤就更鲜美了。” 所谓说者“无”意,听者有意,店里的老板就和他打听起这味精是什么。阿东说这是连州城传过来的,是西山附近山谷的秘方,加在菜里可以祛腥提鲜,一定要是“容记”的才正宗,用其他的只会糟蹋了菜品。 老板连叹可惜,这浈阳坊好像还没见过“容记”的店铺。阿东说,如果老板想要,就把自己手上那瓶给老板,因为他正是要赶去西山云岩谷,还可以再买到,还叮嘱老板一定要买有“映月火”标记的,样子就在瓶身上。老板千谢万谢,众人掩口不语。 出了食肆,众人才憋出笑声,笑阿东的单簧说的太像。阿东说,他这是做生意的手段,但生意是生意,讲究的是诚信,所以他绝不会骗人。众人细细一想,阿东自始至终确实没说假话,不得不佩服起阿东的思辨之才。 阿东还告诉大家,他让老叔去取的就是一坛味精,他还交待了老叔,回去就把招牌换成“容记浈阳铺”,只要浈阳坊的商路打开,以后味精的需求就会源源不断。 无名补充道,要想容记的生意做起来,还缺一样东西,要把包装味精的纸带上,因为上面有容记的标记,阿东恍然大悟,自己交待别人一定要买带“映月火”标记的味精,却把包装的标记落下了,急匆匆的往码头赶去。 浈阳坊多的是古朴青砖路,众人一路缓行,走走看看,倒也觉得有趣。路过坊间一段“悠悠马头墙,十丈青砖路”时,棉儿欢喜的左看看,右看看,兴奋的嚷道,要让小千在这里把自己的画像画下来,一定很好看。 眼看棉儿就要赖着不走了,无名就说可惜四姑娘不在,不然画上四姑娘才是“天南烟雨芙蓉图”。一说到四姑娘,棉儿就犯花痴了,想到四姑娘的天姿国色,棉儿静下心来,看到天色不早了,棉儿这才做罢。小千却无来由的脸上绯红,媚态竟不输柔情女子。所幸小千当时背对着众人,只有无名一人见到,不然大伙该笑小千像个大姑娘了。 众人在天黑之前回到了码头,这时阿东也从老叔的铺里回来了。 这一日,大家行走的都累了,早早吃了晚膳回房歇息。只是,月明独照船头之时,容姐独自一人走到了船头,望着月光下静静流淌的江水,江面宽阔寂寥,带着水气的寒风吹拂脸面,容姐有感而发,低头叹息起来:“朗朗夜,冷风逐星拼寒月,照得不归人胆怯。……声声绝,万事难如十五月,往来看圆实有缺。……幽幽水,江月成双不成对,欲掩此生酝酿泪。……哎——”。 “嗒……嗒……”身后脚步声起,容姐转头望去,看到是无名踏步而来。 “容姨,你还没睡?我听到声响,以为是棉儿出来了。” “她今天走累了,吃了晚昼就睡下了。” 浈阳坊(三) “唔……难得她有累的时候。” “她就是一个小丫头,又不是铁打的。” “我就是关心她,没其他意思……对了,容姐刚刚念的那一段和这江水很贴切昵,不过这‘幽幽水,江月成双不成对,欲掩此生酝酿泪’,似有点悲戚。” 容姐听了,不避不让,落落大方说道:“我确实是想起人了,等你有了阿妹儿,就会体会到这种感觉了。” 容姐上身着青衣纱衫,下身罩蓝布百褶裙,修长的玉颈下,一片酥胸如凝脂白玉,半遮半掩,圆鼓鼓的就要撑破领口的衣襟,两片冰肌玉肤之间露出深深沟壑的一角,似要流入无穷的深沟峡谷中,素腰一束,竟盈盈一握。一双颀长水润匀称的秀腿在裙下隐现出轮廓,皙白的脚踝裸露着,在无声地妖娆。一对含笑的大眼睛含俏含妖,水遮雾绕的,水汪汪的透出妖姬媚意,狐媚的嘴角微微翘起,红唇微张,发出诱人的蕙兰气息。 这种御姐的装束无疑是极其艳冶的,但这艳冶和她的神态相比,似乎逊色了许多。相思的女人最妩媚,无名享受着容姐身上散发的成熟气息。 “我想起故人了,所以有感而发,你听了怕是要变得多愁善感,不听也罢,人世间悲观离合的时候何曾少过,又何必计较每一个得失昵。” “怎么会,我觉得很好听,第一次听容姨念词句,配上容姨的声音好听的很。” “嗤~就你嘴贫,就该棉儿平时收拾你。”容姐嘴上说着,脸上却是不觉一热,这后生脸皮厚的样子怎么和他有点像,这种感觉也只有很久之前才有过。 “容姨,这江水虽然冷风戚戚,但也不尽离别之意,每一次离别,其实也是下一次的相聚昵。” “你怎么倒想起安慰我了,我又不是悲悲戚戚的,咯咯咯,不过……谢谢你。” “容姨说哪的话,我也是有感而发的,唔,……这江水如潮,潮如江水,江流明月,如歌如画,天际辽阔所以心胸也可以很辽阔, ‘湟江潮水连天平,天上明月共潮生。 滟滟随波千万里,何处春江无月明。 江流宛转绕芳甸,月照花林皆如霰。 空里流霜不觉飞,汀上白沙看不见。 江上一色无纤尘,皎皎空中孤月轮。 江畔何人初见月?江月何年处照人? 人生代代无穷已,江月年年只相似。 不知江月待何人,但见长江送流水。 白云一片去悠悠,青枫浦上不胜愁。 谁家今夜扁舟子,何处相思明月楼? 可怜楼上月徘徊,应照离人梳镜台。 玉户帘中卷不去,捣衣砧上拂还来。 此时相望不相闻,愿逐月华流照君。 鸿雁长飞光不度,鱼龙潜跃水成文。 昨夜闲潭梦落花,可怜春半不还家。 江水流春去欲尽,江潭落月复西斜。 斜月沉沉藏雾海,碣石潇湘无限路。 不知乘月几人去,落月摇情满江树。’” “咯荷荷,二牯,你真会安慰人,这一词说罢,满江的愁绪都被你一扫而空了。” “我说的哪有那么神,要说这满江愁绪被一扫而空,那也是因为容姨您的笑容扫空的。” “咯荷荷,哎,好好好,我就是出来走走,没想什么昵,不和你说了,我得回去了。你也不要太晚了,夜里风大,不要着凉了。” 于是,容姐带着甜甜的笑容,一扫心中的郁结和阴霾,转身返回了船舱,身后的裙摆在月光下摇曳,带出御姐曼妙的玲珑曲线。 无名望着容姐的背影,待容姐消失在门板之后,又望向深远的江水,盘膝坐在船头,感受着清凉的江风,捕捉着天地的气息,不一会,一道淡淡的荧光从无名身上透出,一件透明的羽衣在他身上若隐若现出来。 …… 瑶寨(一) 天刚蒙蒙亮的时候,清河已经起来清洗船板,甲板上空无一人,远山,绿树,河水,人影,时光静谧的就像手指缝中流下的细沙。 天色大亮的时候,“云岩号”已经行在大江上,英州就在江水的那头了。 出了浈阳坊六十里地的河面两边,已经是英州的地界,密集的分布着上千座石灰岩山峰,如果在峰林游廊中行船,走上大半年才能走完一趟。其间有溪涧穿绕,还有岩洞和奇峰怪石,时而行船,时而步行。 峰林走廊有两大峰林,一曰“千军峰林”,二曰“溪树峰林”。 “千军峰林”靠江水南面三里处,石峰互不相连,却又离得很近,所有的山峰皆向东倾斜,像是刚被西风吹倒的竹林,又像是一队队准备冲锋的勇士,每一座山峰立于水面,峰于峰之间远望是连绵的山峦,近观是不相连的石山,一定要搭船才去到另一座山峰。 “溪树峰林”是江水北面绵延十里的上千座形态各异的山峰,每一座山峰都是一道特别的景致。有象鼻岩,有虎扑岩,有迎客坊,有观海峰……。峰林之中还有河流蜿蜒其间,峰腰之上还有溪流瀑布,为峰林增添了不少灵气。 过了峰林走廊,河面宽度再次收窄,水深变得深不可测,竹竿已经接不到河底。河面上风平浪静,但水下却可能暗流急涌。 行船半日后,到了一个江面汇聚之处,一边江面宽阔仿佛万马奔腾,一边江面狭窄就像溪水流过。 阿东说,这狭窄的一边通向“穿天岩”,是一个穿山而过的岩洞,距离比走另外一边快上好多,只是这一段河底下暗礁众多,但风景优美。 就在众人踌躇不前的时候,山边来了一位采药人,在阿东的盛情攀谈下,采药人答应带他们走这一段,于是,在采药人的向导下,一路无惊无险,他们顺利来到了一个宽阔的岩洞下,洞内洞厅广阔,钟乳石形态多样,洞顶有两个巨型的通天穿孔,光线从中透入洞里。 洞内靠墙的一边有一片陆地,生长着茂盛的原始阴生植物,密密麻麻,枝叶婆娑,在绿色中间还隐隐有彩色出现,不时响起“呱呱”的蛙鸣声。小千惊呼道,那是齿突蟾,叫声状似青蛙,但却是至毒无比的毒物,在洞内这样的小森林确是罕风奇观。 齿突蟾是一种生活在潮湿环境里的毒物,但是到了发情交配的时候,就会寻找解毒的药草附近,等待其他的齿突蟾。这里只有一只齿突蟾,应该是它找到了一种药草,就是不知是什么。 听到有稀奇的药草,无名就让放下了小舢舨,打算和小千过去远远的看看,到了岸边,远远看到一块巨石下趴着一只齿突蟾,身上的白雾变得非常稀薄,几乎看不到,再看水岸边,静静的立着一株的边缘是白边,卷着绒毛细齿,绒毛中挂着浅黄色大孢子,红色的小孢子的药草。 “还魂草?原来是这种药草,这还魂草是稀罕物,本身有剧毒,但却是毒物的克星。怪不得这老毒物身上的毒雾都散了,我们可以拔一半,千万不要拔多了,不然就压制不住毒蟾的瘴雾了。” 小千悄悄对着无名耳语道,无名轻轻划水靠近岸边,小千轻轻采下了一半的还魂草,放到了身上的药篓里。 “这还魂草又叫九死还魂草,遇水则活,大有用处。” “走,不要吵醒了老毒物,我们回去。” 无名带着小千安然回到了“云岩号”边,清河差人把他们和小舢舨拉回了船上,继续向下游划去。 又过了三五里地,洞口有一巨大的钟乳石向下垂吊,山洞口就像巨兽龙口,垂吊的钟乳石就是一条龙舌垂出,龙口藤蔓倒垂,竹竿撑船的声音回荡在洞里,惊出一群群的蝙蝠,在众多奇形怪状的钟乳石笋间穿过。洞内的视野豁然开朗,又是一个巨大的山洞,洞里有树木,有绿草,有野花……,抬头仰望,又有一个天,洞中有天,洞天相连。 看着这里有光,有水,有地,有天,感觉像走入一个“洞天府地”,让人流连忘返,就要迷失在这山水之中。 在采药人的带领下,终于在天黑之前出了洞天府地,又到了一片“峰林倒影”之中。 这里景色变幻无穷,倒影呈现在眼中,水面平静的是一面绝美的天空之镜。正着看,天在上,地在下,船在水中行。倒着看,天还是在上,地还是在下,已经分不清船在上还是下。侧着看,就是两副横着挂在墙上的山水画。山和水相近,美幻得分不清是山还是水。 远望青山绿水,惊叹于山岭对于泥土如此紧贴地依偎。绵延的山峰从土地里生长出来,紧紧相拥,难舍难分,一如心手相牵的世代山民。 瑶寨(二) 山边的太阳落入了山的后头,但天色还没有变暗,落日的红光落在三江田园风光之上,湾湾的小溪,水牛在江边浅滩漫步,水鸟在牛背上追逐嘻嬉,显得和谐共生。迎着清爽的微风,在白云的影衬下,让人心旷神怡。 江河水清澈静谧,美丽的姑婆湾露出金黄色砂滩,一座纯朴瑶寨出现在江水边上。 采药人盛情邀请大家到瑶寨中住一夜,清河还没说话,阿东拉着众人就答应下来了。阿东压低声音告诉其他人说,瑶民和山民不同,他们性格豪爽,说话不假辞色,他们的热情邀请真不是客套,如果拒绝他们,他们不会认为这是客气,脾气不好的会认为这就是轻视他们了,正好天色晚了,就到寨中歇息一晚。不过,阿东交待大家,瑶妹瑶郎过来抠手心或是拉小手,千万不要回应,因为那是看上情郎情妹了,吓的棉儿一路紧紧拉着容姐的袖子,阿牛寸步不离棉儿身前。 踏上瑶寨的青石路,他们就感受到了瑶民的热情。两座高大的风雨楼立在进寨的牌坊边上,飞檐下的风铃在晚风中发出“叮铃铃”的声音,走在进寨的路上马上就会被青砖灰瓦的瑶排深深掩藏。 身着瑶族服饰的瑶妹手里拿着大碗酒,唱着动听的歌谣在路边欢迎众人,喝上一碗最烈的酒,就是瑶民最热情好客的“拦门酒”。除了棉儿,他们哪个不是从“云岩酿”中泡出来的,所以烈酒虽多,他们还是游刃有余。 穿过一处拐角,又深入另一个巷口,在深巷里来来回回,跌跌撞撞,众人就这样以为迷了路,一转眼却出现在瑶寨的中心广场。这时天色暗下来,已到了上灯时分,中心广场上燃起了熊熊的篝火。 夜幕里,在篝火和歌声的衬托下,瑶民们载歌载舞,在广场上摆好了合拢宴,在欢乐中欢迎众人的到来,仿佛就像一个大家庭,迎接多年未归的游子,这是对待尊贵客人的最高敬意。一边歌唱,一边倒酒,一碗接一碗,热情的民风,让人好不淋漓痛快。 这一夜,果然有阿妹来给小千敬酒,小千开始来者不拒,可那个阿妹只敬小千,不敬别人,等到小千明白过来的时候,已经不胜酒力。但小千牢记阿东的话,再之后频频推托阿妹的敬酒,对阿妹的各种暗示也不敢多做回应。阿妹明白了小千的意思,也不强求,加入到篝火边唱歌跳舞的队伍去了。 小千酒力发作,走过无名身边时,抱在了无名身上。无名今晚也喝多了,抱着小千,两个人跌跌撞撞的躺倒在广场边的台阶上,夜风习习,真实一个凉爽的夜晚。 第二日,天蒙蒙亮的时候,小千睁开迷糊的眼睛,脸蛋趴在无名的胸膛上,小手放在无名的胸口。小千瞬间惊醒,一个激灵坐起身来,却发现动弹不得,原来是无名一只手搂着小千的腰,吓的小千满脸绯红,一只手抬起来就要拍在无名胸口上,快要落下时,又停在了空中,缓缓收了回来。 无名被小千起身的动作一带,迷糊中也睁开了眼睛。自己昨晚确实喝多了,连迷走神经也放松了警惕,一觉睡到大天亮。一睁眼,看到小千对自己怒目而视,一只手还停在了空中,然后慌乱中挣扎走开了。 无名看看四周,想起昨晚喝多了,可是,自己又没有做什么,“两个后生哥搂着睡一夜,这也没什么,小千这是怎么了?糟了,难不成小千喜欢男人?”可一想,又不对,“小千不是喜欢四姑娘麽?……哑,小千该不会以为自己喜欢男人吧,虽然自己对这种事见怪不怪,可是不能让小千随便误会自己昵。” 无名伸伸懒腰,心想,这事以后再找小千说明吧。 瑶寨(三) 四下张望间,阿东和一个瑶民走了过来,阿东说,这是寨里的吉尔阿各,是带他们进寨的吉尔阿呷的哥哥,昨夜就是他们盛情款待的,吉尔阿各还想邀请无名一行多住几日。无名连说谢谢寨里的款待,但他们还要赶路,不能多住几日,还说为了表示歉意,要送寨里一些礼物,说完就拍醒清河,让清河回船上取一坛味精和“云岩醇”过来。吉尔阿各还想继续挽留,但无名和阿东轮番上阵,吉尔阿各这才做罢。 清河取来味精和“云岩醇”,说容姐一行昨晚提前回到了船舱,让无名不用担心。无名和吉尔阿各说了味精的用法,还拿出“云岩醇”送给寨里。无名说到“云岩醇”的烈度时,吉尔阿各半信半疑,非要打开来尝尝。 无名劝说无果,倒了一碗给吉尔阿各,另一碗给阿东,结果吉尔阿各刚喝一口,就感到头重脚轻,酒劲直往上冲。阿东一碗喝下,和无名一起扶着吉尔阿各坐下,借机告辞而去。等吉尔阿各缓过劲来,“云岩号”早已离岸出发了。 吉尔阿各只好到赶岸边,隔岸喊着谢谢他们礼物的话,还让他们以后再来,阿东在船头大声回应着。 清晨第一缕晨曦初露在江面上,静谧的江水一切如万籁俱寂,没有喧嚣,只有一片静谧的水面映照着晨曦的点点余晖。 站在瑶岭的山顶望过来,看万山踏着薄雾奔临虔诚来朝的气势,刹那间会有一种纯粹的画意,目光所及,全都是大自然的画意,画是眼前的一切,而一切,又都是眼前的画。 八百红河望流水,三十里岸近桃花。碧浪无声横舟渡,唯听渔郎戏竹哗。 大船渐渐远离瑶寨,青石墩上的老阿婆喃喃自语,编织的是岁月时光,是无字的画。 金色梯田里哞唱的黄牛,抬起牛头轻轻一撇,稻田里拉长的影子,是天籁的画。 大树下瑶妹的衣襟、袖口和裤脚绣有精美的图案,兰草染成的蓝靛罩着身前的背篓,里面是安睡的孩子,是生命的画。 瑶排长卷上错落有致的屋顶,屋前屋后浸着露水的青石路,蕴藏着瑶族万古千秋的创世密码,是神秘的画。 在这里,人与自然是如此的和谐,和谐得仿佛浑然一体。 “这地方真美,山美,水美,人美。只可惜这次时间匆匆,不然可以和吉尔阿各多问问,也许我们的‘云岩醇’可以在这里酿造。” “二哥,我和你想到一块去了,如果这里建酒坊,酿好后的成酒,不管是运到云岩谷,还是运到禹州,都是相同的距离,这里山清水秀,瑶寨还对酿烈酒很有办法,产量会有很大的提高。” “就是不知吉尔阿各会怎么想,如果我们当中有人做了瑶寨的女婿,那这事就好办了。我看昨天一个瑶妹,不停的给小千敬酒,看来是有人看上小千……” 阿东还没说完,无名拼命给阿东打眼色。 “你们在说什么昵?昨晚我可拒绝了,可惜了阿妹,昨晚我还和二哥一起喝倒了。” “小千,昨晚……” “昨晚怎么了,不就是两个大男人喝倒了睡了一晚,怎么,你是怕别人知道你不胜酒力,还是你被男人睡了?” 众人哄堂大笑。 “那个……都不是,昨晚……你没事吧。” “没事,过了一晚酒醒了,好的很。” “那……就好。”无名心里想,也许是自己早上眼花了,想多了。 那一边,小千紧紧握了握拳头,暗忖,自己的表现可还镇定?不要露出了什么蛛丝马迹。 …… 英州(一) 出了瑶寨再顺流行船几日,以青石建成的英州码头就在不远的地方了。 终于到英州了,这可不像山谷里的普通码头,这是南来北往的大码头,每天都有船来,每天都有船走,热闹的就像走马灯一样。 “云岩号”靠上了码头,就有关长上来收停靠费,阿东主动走上前去递上碎银块,过了一会,阿东垂头丧气的回来了,抱怨起关长的贪婪,说起英州风气和以前不一样了,人都变成了生面孔。 “哎,以前英州的码头可公道了,收多收少都有个数,决不会多收。这才几个月没来,原来的关长换了不说,新来的‘吃拿卡要’样样齐全,看来此地不宜久留,我进城里办了事情,我们赶紧离开。” “这地方地处交通要道,以后我们还要时常经过这里,这不正之风长此以往,恐怕要引起民怨的,这一城之主就不怕坏了城里的治安?” “以前的城主可不这样,是一个爱民如子的父母官,平日里威严有加,绝不是那种昏庸的人。我刚刚打听了,一个月前,城主府来了一位巫师,成了城主的座上宾,从那以后,城主的性情变样了,变得爱财如命,不像以前那样爱民如子了。” “这地方地处南北要道,我们要躲是躲不掉的,既然来了,先想法弄清楚原因,那个巫师,能不能想办法见上一见。” “最好不要,听说这个月城主召见了几个大族的家主,去的时候都是好好的,回来个个都是奄奄一息,可是他们却都不说原因,族里也保持了沉默,看来这位巫师很有手段,能不见是最好。” “说是见,又不是一定要让他看到我们,可以远远的看一下,只要能看到本人,就能看出他的人品性情。” “这就见机行事吧,我先带你们去见一下英州的分号,顺道打听一下这个巫师会不会有公开露面的地方。英州这地方可繁华了,在这样的地方找到一个铺位,是很不容易的,有了铺位,以后我们就可以从小做到大,做到英州最大的货商。” 于是,阿东带路,领着无名、阿牛、小千向城里走去,因为英州局势不明朗,容姐和棉儿留在了船上,清河带着几个后生守着她们。 宽阔的江水从北向南穿过英州,城主府在江水的东边,最繁华的“十字街”也在江的东边,“云岩号”就停靠在江水东边的青石码头上。 从码头向东望去,可以远远望到东面山上的寺院向西远眺英州城。普通山寨有了水便有了灵性,更何况是有一条大江流过的大城。 出了码头,一段高耸的城墙出现在眼前,城墙依山势建造,一边是城墙,一边是靠江的悬崖。城墙是青石铺就,虽然只有一丈高,但如果有人要攻打英州城,没有一时半会是攻不下来的。城墙间有一段拱形的城门,其上是一座方形的塔楼,女墙向两边延伸开去。塔楼的四角各挂着一串风铃,在清风中发出轻轻的“叮铃”声,塔楼中间上书“望海楼”,笔迹遒劲有力。 进了城门,是风景秀丽的英州一角,这里,一座宝塔屹立在江水东岸,山清水秀,景色宜人。宝塔有九层,是一座八角九层砖木结构宝塔,一楼的塔门砖壁上刻着“文峰塔”三个字,看上去已有很长的沧桑岁月了。宝塔高十丈,每一层都有楼梯向上攀登,仅容一人通过,是英州的地标性建筑。 宝塔四周是葱葱郁郁的树林,走出数十米后才出现零星的屋舍,庭院里长着很多老树。那边是一棵古榕树,盘根错节,树下是农夫编织蓑衣的场所,摆放着长条凳和编好的蓑衣,竹架上挂的是棕榈皮等物品。 英州(二) 往前拐过两三个巷口,走过一条清水沟,就是繁华的“十字街”。街边挂满了店铺的招牌,在近午的时分人头攒动,果然不是一般的热闹。 街道两边有茶坊,有酒肆,有作坊,街招挂的一个比一个夸张。 茶楼里坐了很多喝茶的客人,桌前是一笼笼的糕点,端着一个大竹篱的小二穿桌而过,竹篱里是冒着热气的蒸笼。茶楼中间坐着一个说书人,讲着女娲娘娘的故事,吸引着茶客一边听书,一边闲谈点菜。 酒馆里卖的是陈酿的米酒,最受欢迎的还是“云岩醇”,酒客点上一壶酒,就会顺带点上一盘卤肉。有的嫌卤肉太油腻,就从街上面摊点上一碗面送到了店里,又或者在面摊点了面条的,在店里点上一壶酒送到面摊,面摊和酒馆之间人声喧哗,一会又安静下来。 作坊里卖的是布匹和头饰,布匹是山里流行的蓝靛色,但是最抢手的还是禹州城传来的红色和绿色。头饰有珠钗银花,还有实用的木梳,既可以梳头,又可以扎发髻。 街道两旁的空地上还有不少小商贩。街道从西向东延伸,一直延伸到东市宁静的郊区,街上的行人不断变换,或驻足,或行走,或站立。 还有挑担赶路的,扁担两边筐里的货物,压的扁担一摇一晃,货郎就在这扁担上下间快速向前走去,就像挑担人只是在快速漂移,扁担只不过是悬在空中,架在挑担人的肩膀上跟着。 还有驾牛车送货的,膘肥体健的水牛只顾伸长脖子低头前行,憨实的赶车人在牛鞭的手柄上扣了好多铁环,随手一扬就会发出“叮当当”的金属撞击声,鞭子在空中轻轻一甩,就是一串爆响,却空有回响,不见落在牛身上。“会赶车的人用心,不会赶车的人用鞭”,会驾车的好手熟悉牛性,赶车全凭手中的缰绳打方向。 还有赶着毛驴拉货车的,轻轻一拉缰绳就掉转了方向,手中的长鞭不会轻易落在驴屁股上,不然驴一发起犟来,一个后蹬就够赶车人受的。 长街桥上有驻足观赏河涌景色的游人,河边的柳树伸出长长的细枝,在风中随风飘摇着。以高大的英州会馆为中心,两边的屋宇鳞次栉比。 阿东带着大家一边走着,一边说着街边的繁华,还好棉儿没有跟出来,不然这一路驻足过去,不知会不会又是半日。棉儿虽然不在,可是小千却不时停留在小摊前,这个看看,那个瞧瞧,一路看不尽的琳琅满目。无名一路跟着小千后面,生怕小千弄丢了。 穿过一段街面后,阿东带众人转入一个巷子。 小巷两边是破旧而古朴的院墙,有的长满青苔,有的临**民院落,有的院墙上还铺满了密密麻麻的爬山虎藤蔓,在阳光下绿油油的。在院落屋顶的阴影下,似乎将午后的闷热扫荡了一些,有了些许清凉,但众人还是走的汗流浃背。 阿东带着大伙拐过小巷,在下一个路口又钻到了一个小街,这里比起外面热闹的“十字街”安静了许多,人也少了不少,有的商铺前,店里的伙计拿起拍子,驱赶着面饼上的苍蝇,一会儿又靠在门柱上打起瞌睡。 阿东走进街角的一间杂货铺,地方虽然偏僻,但门头上端端正正的挂着一个招牌,上书“东记杂货”,店里空落落的,货架上摆了廖廖的几件货品,有的地方还积了厚厚的一层灰,几乎不见人影。阿东招呼众人随便找地方坐,对着店里大声喊道:“阿发,阿发,快出来,招呼客人了。” 从进小巷开始,众人心里就犯嘀咕,直到见到这间铺,众人怎么也没办法和阿东口里“很不容易”找到的铺位联系在一起。就这样的位置,就这样的人流,隔壁街都能抓好多间出来,这间铺子的位置实在让人大跌眼镜。 英州(三) 过了一会,一个蓬头垢面的后生跑了出来:“来了,来了……呦,东家,你怎么来了?快坐,快坐,我给你们倒壶茶去。”说完,一边拿茶壶装茶,一边打开了炉头的通风口。 “你这是死哪去了?怎么也不看着铺子?万一来了什么人,把东西搬走了都不知道。” “欸,东家,这个店铺的位置,你又不是不知道,哪有什么人来,来了也是找茅房的,你看我们这货架,一个月也没开张几回。这铺前铺后都是我一个人看着,我这不是去上茅房了嘛。” “少贫嘴,这里离主街就两个街口,总有一天,我们会从这里开到整个英州城最繁华的地方。” 阿发哪里理会他,端起烧开的热水冲起茶来,招呼着给每人都倒上半盏的热茶,介绍着自己跟着阿东走街串巷的往事,说起禹州城高大的商铺,说起阿东为人仗义。阿发又问起他们这一路走来看到的风物,听到他们一路搭船顺流而下,阿发眼里满是艳羡,就想找个时候去码头看看“云岩号”。 一口热茶下肚,众人一路的辛苦被冲淡了不少,炎热的心情也被茶水过嗓的舒畅替代。 “进码头的时候,关税收的比以前多了一倍,这是什么时候开始的事?” “东家,别说码头了,东城门的税关都收三倍了,若不是你们走的水路,恐怕货都要抽走十分之一。” “什么,收税还抽货?那我们从水路过来真是碰巧避开了,城里收那么重的税,这市面上还怎么做生意。” “所以城里的三大家主都去城主府抗议了,可是平时威风凛凛的三大家主,除了家主平安回来,带去的随人都是被抬回来了。” “不是说全都被打的奄奄一息麽?” “那是外面传闻的,我亲眼看到三大家主平安出了城主府,就是他们的目光有点迟滞,好像被人牵着走的一样,但一定是完好的。只是这事怪就怪在,虽然随从被打了,他们回到家后不但没有展开报复,还宣布把家里一半的生意收入交给了城主府。我偷偷观察过曹家家主,他在人前人后都是一副乐呵呵的模样,一点也不像被人逼迫的样子,就像他们没有损失,还得了很大的好处一样,所以这十字街的生意一点也不受影响。” “那其他小商贩怎么过?” “我们都还好,除了大商贩,我们这些没生意的和街边摊的,一概不另外收税。” “这……” “那有没有办法可以远远看一看这城主的模样?”无名插话道。 “要说对大族来说,去城主府都是唯恐避之不及的,但是今晚城主府设宴招待所有城里的商人,只要有稀奇货品的都可以进献给府里。我觉得这是鸿门宴,就是为了搜刮民间的珍奇宝物,可是不是所有人都这样想,有的还是想巴结上城主的大腿。只要有了城主府做后台,在这十字街就是横着走。” “那这是一个观察城主的机会,参加晚宴有什么要求麽?” “那没有,只要是城里的商贩,带上公府颁发的商牌就可以去,我们店里就有一块,带上就可以。但是去归去,我还是觉得千万不要献上珍稀的货品,不然给城主府盯上还是大有后患。” “那我们带上‘紫林子’,赤楠级的可以治肝肾不足,腰膝乏力,须发斑白,对其他人也就算了,但是对老城主肯定是他所需要的药材,这种既不算珍稀,但又对症下药。” “这倒是个接近城主的好方法。” “既如此,那就这么定了,傍晚天黑了出发。” 英州城落日(一) 于是,众人在店里歇息,阿发带着阿牛回码头取回“紫林子”,又带回来一些味精和其他山货。在码头,阿发登上“云岩号”后,对“云岩号”的做工精美震惊了,从船头看到船尾,又从船帆看到了船头,还央求清河带他看了一下后舱,所以耽搁了一些时间,还好赶在天黑前回到了铺头里。 英州城现在的街面虽然表面繁荣,但暗地里危机暗涌,无名和阿东讨论后,决定让阿发只做小众发卖,让阿发动用城里的关系,先小批量的把味精送给相熟的街边小摊主使用。一切和阿发交待清楚后,他们又商量起晚上赴宴的安排。 为了避人耳目,他们决定只有无名和小千去赴宴。阿东原本想替代小千去,但无名说,阿东要把店里的事货物布置一下,这是他们到英州城最重要的事,所以店里部门缺少阿东,就由小千陪同出发,阿东想想小千跟着去也没有什么危险,就同意了和其他人一起在店里守候。 傍晚的时候,太阳的红霞照射在英州城,夕阳西下,落日出现在英州码头的上方,悬挂在“望海楼”之上,照射着整条“十字街”,给英州罩上了金色的光环。站在十字街从东向西看,就是火红的落日。阿发说他们今天有眼福了,可以看到壮观的“英州城落日”奇景。 阿发牵出马车,让无名和阿东坐在了车上,然后掀起了所有的车帘,沿着垂直于“十字街”的方向,坐马车从北向南穿过繁华的“十字街”。因为他们不是在“十字街”上行走,是垂直于“十字街”的方向,所以马车走起来没有受到人流的影响,赶起车来很顺畅。 阿发坐在车头,甩着鞭子在空中回响,马车在青石路上提溜着,无名和小千坐在车里,透过车窗可以看到完整的街景。只见玫瑰色的落日在车窗边出现,照亮了整片天,照亮了整条街。 每过一个街口,红日就悬挂在大街正上方,照亮着这一片街道。过了街口后,太阳被屋墙遮挡,一时没了踪影,才一会,又是一个街口,红日又再次出现在眼前。在眼前恍惚出现后,又是一堵屋墙,红日又消失了,不一会,又是下一个街口,红日又悬挂在街道的上空。就这样,红日交替出现,仿佛许多个落日同时出现在了英州城。落日的红光,洒满了每一条街道,恍若整个英州城都在落日余晖之下,久久不息。 小千看了,忍不住欢呼尖叫起来。 “红日……” “彩霞……” “又一个落日……” “好美啊……” “哇……” …… “英州城落日”果然当之无愧。 阿发一边驾着车,一边介绍这落日的壮美,还说这落日一年只有两次机会可以看到,每次持续几天,但却不是每年都可以看到,一定要天清气朗,没有乌云遮挡的时候,才有机会看到。他们这次也是运气好,才来英州城,就看到了这番奇景。 阿发还说自己是禹州人,他婆乸就是看了这番奇景才和他好上的,不然还不会跟他留在这里。他还说,小千老弟和他婆乸好相似,见到这番景致也是兴奋的尖叫不停,如果是在车外听到,还会以为小千是个姑娘家昵。 小千听了,脸微微发红,说道,自己就是喜欢这壮丽的景色,所以才会开心激动。无名也说,自己的小老弟还是小孩天性,所以一时兴起也不出奇,这才让小千不再感到窘迫。 街道的山势越来越高,马车停在了一片空地上,一个寺院的轮廓已经很清晰的出现在眼前。这里可以看到大半个英州城,远远还能看到码头边上的“望海楼”,在落日的霞光照射下,树木、马头墙、江水、山川都披上了一层淡淡的金色。 英州城落日(二) 城主府是整个英州城中最华丽的地方,是英州城民自发建造的,以前普通城民来晋见老城主是很平常的事,只要不是特别庆祝的日子,归老城主都会热情接待,所以城民都很敬重他。但最近一段时间,城民发现城主府变了,只要有人胆敢靠近,就会受到府兵的驱赶,他们已经很久没见过老城主了。 所以,虽然有三大家主的传闻在先,但今日的晚宴还是有很多英州的城民来赴宴,为的就是看上一眼老城主。 在英州城中,城主府是身份的象征,唯有府师才能随意进出城主府。 英州城中的三大家主在商场上呼风唤雨,但还不到能够在城主府中随意通行的地步,由此可以看出在英州城内,府师的地位比家主还高。 这一晚,来到城主府的很多是英州城中各行各业有头有脸的人,普通的百姓除了来见老城主,多少也有在三大家族的家主前露个脸的想法,如果能依附在三大家族之下,那在英州城中少奋斗十几年是很容易的事。 无名显得十分冷静,没有因为手中商牌地位的弱小而有丝毫的胆怯,见到华丽高大的城主府,也只是多看了几眼,没有被震惊的表情,城主府的豪华,可非“十字街”上的楼阁可以比拟的,无名的平淡反应,让阿发暗暗赞叹。 从城主府的装扮来看,无名知晓这归老城主不是贪财之人。 府苑虽然布置的非常富丽豪华,但都是点到即止,可见建造府苑之时,建造之人恨不得用上最好的材料,督造之人却拼命的要节省材料,所以才造出这府苑内敛的风格。 阿发说,这英州城地处南北客商往来的要道,百年前各大商派恣意争夺,弄得民不聊生,后来在老城主的公太带领下,才把各商派收编在一起。只是为了一方水土的安宁,公太老城主免不得做下一些心狠手辣的事,但是他虽然杀伐果决,却绝不滥杀无辜,所以得以寿终正寝,最后留下祖训,认同了娘娘庙的法旨,这才有了英州城百年的和平。 可以如此说,现在的英州城有多红火,曾经的英州城就有多么的血红。据说,城里主要的街道依东西而建,每年总有两次“英州城落日”奇景,就是为了提醒,曾经的英州城有多么的血腥,还有一说,是为了在落日下掩盖当年的血腥在城里留下的影子。 在府卫的带领之下,无名一行和其他小摊主进到了城主府的内部,相较于外面富丽堂皇的装饰而言,城主府的内部就显得清雅不少。 在城主府内部的灵气都变得浓郁不少,空气中也是弥漫着淡淡的幽香。 在城主府的走廊两边,有着一排葱郁的火红大树,这些大树可非一般之物,此树名曰火红木,乃是五岭深山中的产物。 岭中流传说,“自古岭南多险峻,山无断来水无涯。岭似虎踞江如蟠,瘴疠蛇虺火红花。”这里的火红花指的就是火红木,火红木开花的时候整棵树都是火红火红的。 院中的火红木虽然神似火红花,但其神态最多只有火红花的三分之一,可能是从山中移植的,缺了深山中的水土,也就少了火红花的气势,但足以产生浓郁的灵气。 火红木在五岭中受到不少巫师和城主的追捧,一来是因为其能祛除岭中瘴气,产生大量灵气,供巫师提升法力,二来是因为其树如果能够开出火红花,就会产生特殊的香气,吸引并炼化瘴疠蛇虺,令巫师对蛊术有所感悟。 府苑花园(一) 但是,这些火红木最多只有祛除瘴气的效果,还达不到开出火红花的可能。 府兵把众人领到偏厅,让众人呈上献出的宝物,留下各自的名号,依献出的宝物派发了一条竹篾,东西收齐后就到内厅去了。无名看了一下阿发手上的竹篾,上书“三十号紫林子”。 众人因为见不到城主不免有所失望,免不了一阵喧哗,但一时也无可奈何。还好府兵宣布一会安排大家在偏厅入席,众人也只好安静等着,希望还能见到城主。 “这样怕是见不到老城主的,你们俩在这等着,我出去看看。” 小千和阿发点头答应,挡在了无名面前,无名趁众人向府兵抱怨的混乱时候,悄悄溜出了厅门。无名走出厅门后,辨明府兵离开的方向,装作若无其事的向内院走去。 一路上,偶尔会见到两个一队巡逻的府兵,无名闪身躲在了院中的石山后面,避开了了他们。 拐了几个院门,府兵消失在了一片暗影婆娑的竹林下,无名一时头大,在黑灯瞎火的庭院内,失了方向想不迷路都难。无名立在青石路上,仔细辨别了一下回廊中的灯火,心想:“先不管后厅的事了,找到来时的路再说。” 无名看着回廊的位置,朝着灯火的方向走去。经过一座假山时,“啪”的一下,他被地下的一根横出地面的“树头”绊倒了,还好无名一个后转身,这才没有向前仆倒,而是屁股着地落在了地面上。 无名爬起身,拍拍身上的泥土,暗忖自己的大意,正要离开的时候,突然看到绊倒的“树头”有点奇怪。他凑近一看,这哪是“树头”,分别是人的一条脚,这个人向前趴在花圃边上,身上穿的是粗布麻衣,一头齐肩短发遮住了大半张脸。 无名一探鼻息,鼻中喷出的是温暖的气流,只是气息紊乱,不知为何倒在了这里。这里光线不足,无名看不清情况,就抱起了这具身体,搬到了旁边的假山下。 这个后生抱在手上真轻,无名感到这具身体的柔软,特别是左手顺着腰下穿过身下,抱在腿下的时候,可以感受到此人臀部软棉棉的,看来这后生平时养尊处优惯了,缺少户外活动,和这身粗糙的土布衣裳不相搭配。 无名把此人抱到假山下,斜靠在假山墙角,然后打着了火折子,点燃一根木棍,插在石缝中,这下光亮才得以照清后生的情况。这一看不要紧,他才发现此人胸前隆起了两个小山包,分明是一个女子,怪不得身上软棉棉的,只是她却留了一头短发,让人在昏暗光线中一眼分不清男女。 这女子浑身不着血迹,手脚和脖子都没有伤口,无名掀起她脸上的头发,只见她左边脸上,以脸窝为中心,放射状的布满黑色的蛛丝纹路,在晦暗的火光下黑的瘆人,看样子是中了剧毒。 “怎么办,救不救?” “不救一定会毒发,救不一定救的了,但可能活。” “看这身打扮,也是贫苦人家,既然遇上了那也不能放任不管,只有死马当活马医了。” 无名看着她脸上的蛛丝黑纹,在慢慢的一点点扩大,如果不救治,恐怕也是离死不远了,主意打定,无名决定试试以毒攻毒。他掏出了曼殊沙,这种药草是在救小狼崽时采集的,曼殊沙奇毒无比,可以镇住天狼的戾气,是毒草之王。 无名拿出柳叶刀,轻轻在女子脸上黑纹的中心划了一个口子。划开口子后,黑纹不但没有从血口流出,还有加速扩散的现象,很快布满了女子的整张脸,疼的女子“哼”了一声,又晕阙过去。 府苑花园(二) 无名在伤口处倒上曼殊沙,只见黑色蛛丝停止了漫延,在伤口处,血液由黑慢慢转红,不一会,又再次转黑,接着以伤口处为中心向蛛丝末端传递,颜色由黑转红,再由红转黑,然后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蛛丝黑纹慢慢向伤口处收缩。 “看来是赌对了。” 黑丝渐渐收缩,缓缓从女子脸上褪去,最后在伤口处凝成一个小点。她的脸颊恢复了白皙的肤色,在柔和的火光衬托下,显出山中女子自然的美。 无名掏出一个透明的琉璃瓶,用瓶口在她脸上的伤口处轻轻接着,琉璃瓶碰到皮肤后,一股腥臭的血水从伤口溢出,顺着瓶口流到了瓶子里。伤口处的血水由黑转成暗红,直到又由暗红转成鲜红,无名才把瓶口取下,封了起来。此时,她脸上已经不再溢出血迹,无名就在伤口处倒上了一些“莲麻子”制成的生肌粉。 “莲麻子”是无名从西山采集的山药,这种药果刚落在地上时是金色的,这个时候采集的“莲麻子”是接肢续骨的灵药,无名现在敷的就是这种金色“莲麻子”制成的金玉生肌粉。用上这种金玉生肌粉,伤口不会留下难看的伤痕,最多只会是一道长疤,比起失去生命,这道长疤已经不算什么。 封好琉璃瓶后,无名取出还魂草,从身上的葫芦里倒出一点清水,浇在了上面。还魂草遇水则活,只见四棱柱形的羽状主枝由枯黄变成了绿色,带动两叉状分枝舒展开来,叶鳞状的中叶和侧叶密集成覆瓦状,卷缩的小枝平展开来,在火光下发出绿油油的寒光。 无名用柳叶刀把还魂草一分为二,一半用反曲弯刀捣碎,敷在了她脸上的伤口上,伤口遇到还魂草后快速愈合,很快,伤口收缩到只剩一个小红点,成了一个红痣。另一半还魂草揉碎后,他塞到了她的嘴前,只是她牙关紧闭,试了几次都没能让她开口咽下,忙乱中一叶没有揉碎的叶子落在了她的鼻子前,清洌的气息沿着她的鼻子进到嗓子眼,这才让她松开了牙齿,无名趁机把还魂草塞进了她嘴里,接着给她喂了几口水,女子和(huo)水咽下了药草。 在“洞天府地”采集到还魂草后,小千只是简单和无名说起还魂草的用法,还没有真正给无名演示过,所以无名用的还很生涩,但是经此一试,无名对还魂草的使用就很娴熟了。 只听一声浊气从女子口中呼出,终于把人从鬼门关中拉回来了。 随着女子一阵轻微的咳嗽,她从昏迷中徐徐睁开了眼,但她醒来的时候,首先留意的不是身边的人影,而是注意到,她的头发,没有遮住她的脸。 她挣扎着爬起来,首先用头发遮住自己的脸,说:“你为什么救我?你不怕我麽?” “我需要怕你什么昵?” 女子突然掀起自己的头发,露出半边脸来,说道:“怕我这张难看的脸。” 无名凑上去,左看看,右看看,看得女子快要羞怯起来,眼中就要冒出凶光时,才向后退上一步,说道:“你的脸很红润,很白皙昵,就是有个小伤疤,你介意这个小伤疤麽?但是你捡回一条命,这个小伤疤不算什么昵。” “胡说,我脸上分明是一张蜘蛛网的黑斑,怎么会看不到,你骗我,我杀了你。” “欸,你一个女子家,怎么一开口就打啊杀的,何况我还救了你一命。我骗你做什么,你看,这是从你脸上流出来的毒血,都在这里了。”无名掏出了琉璃瓶,瓶里是半瓶黑色的污血。 府苑花园(三) 女子一把夺过瓶子,但却不是看瓶里的黑血,而是发现在火光下,瓶身可以映出她模糊的脸,“我的脸……我的脸……没有了,黑斑没有了……” 她一边看着,一边用右手摸着自己的左脸。手掌触手处没有了从前凸起的纹路,摸起来平滑如雪,虽然瓶身上看的很模糊,但很明显的是没有了大片的黑色。 “欸,小心点,你的脸还有伤,一会弄破了伤口,脸就不好看了,你可不要怪我。还有瓶子里是你脸上的毒血,如果弄破了瓶子,毒血流出来,我不知道会发生什么昵。” 女子闻言,赶紧缩回了右手,但左手仍死死拿着琉璃瓶,才一会的功夫,已经和之前判若两人,她换下了冷若冰霜的脸,温柔道:“这位阿郎,刚刚是我失礼了,从前别人见了我,都说我的脸很难看,难得阿郎今夜出手相救,不但解了我的毒,还治好了我的脸,小女子在这里感激不尽。” “其实我也是误打误撞,之前看到你脸上布满了纵横的黑色蛛丝,像是中毒至深,但我又不知道中的是什么毒,不救,你就是死,救,你可能一活,所以才抱着试一试的想法,试着给你解毒,你不怪我胡乱试着救你,我就满足了。” “不怪,不怪,我还要感谢你昵,你不但救了我,还祛除了我脸上的黑斑,我感激还来不及。只是我这毒性特殊,不知阿郎是用什么药治好的。” “这……” 无名心里忖道,如果告诉她实情,不知对方来路,万一是敌不是友,那就连累了自己和身边的人,但是如果不说实话,万一以后是友不是敌,那就伤了朋友感情。电光石火间,无名决定先考虑眼前,不能完全说实话。 “这是我祖上传下来的一株还魂草,祖训说,不到万不得已不得使用,但是今夜碰到你,那就是机缘巧合,所以我就用了大半株来救你。”无名不忘做出一副神伤又惋惜的样子。 “还魂草?这可是稀奇的药草昵。”女子心里一惊,也只有这种极品仙药才能解除这种毒了,看来这位阿郎说的不是假话。 “剩下这一点你不会想抢我的吧,我还留着以后救命昵,这可是我唯一的药草了。”无名假意往旁边躲闪了一下。 “咯咯咯,怎么会。不过,你觉得我现在好看还是之前好看?” “现在和之前都好看。有斑的时候,只要遇到欣赏你的人,就不会只盯着脸上的斑,总会找到你好看的地方,因为他欣赏你。没斑的时候,很多人都会觉得好看,那不是因为欣赏你,是因为面相好看。但是,有斑也罢,无斑也罢,欣赏你的人不会因为脸而贬低你。” “那你是欣赏我的那种,还是不欣赏我的那种。” “我……欸……只是一个路人,一个刚刚救了你的人。山里的阿妹好看还是不好看,是不用看别人怎么想的,要看自己怎么想,你说对不对?” “咯咯咯……咯咯咯……你真是会逗姐姐开心昵。” “只是,会是什么人,给你下这样阴狠的毒昵?” “我是……我是府里的侍女,最近府里来了一些不明来历的人,用药把我们变成了刚刚那般样子,今夜我在内厅服侍,可是,走过回廊时,无故就被打晕了,醒来时就看到你了。对喔,那你咧,半夜来府里是做什么的?” “我是……过来参加晚宴的,我是行脚的客商,为的是见上城主一面,让我们分号在英州城安生做生意。” “喔,那你们送的是什么?” “‘紫林子’,赤楠级的。” “你们倒是识得地道,这味药城主一定用的上,你救了我,我可以帮你传达消息,让归城主照拂一下你们。” 老城主(一) “那就谢谢阿妹了。” “‘阿妹’……咯咯咯,你倒是会说,不过,我喜欢,咯咯咯。你叫我小蛛吧,蜘蛛的蛛。” “那就谢谢小蛛了。” “刚刚是你抱我过来的麽?” “是的,那时你晕倒了,我只能抱你过来。” “那我好抱麽?” “……” “咯咯咯,我现在还有点乏力,走动不得,你来抱我回去,我告诉你怎么走。” “这好办。” 无名把小蛛横身抱起,然后抓起了墙上火把,倒插在地上,弄灭了火焰,以免路上引来府兵。一路上,小蛛紧紧的靠在无名身上,还不时把胸口贴在无名身上,任由两只坚实的石榴在无名胸前跳跃,弧形的感觉撩拨的无名阵阵酥麻酥麻的,无名只能硬着头皮走路。 借着夜光,无名依小蛛的指点,走走停停,很快到了回廊处。这时,小蛛已经可以下地走路了,但小蛛似乎不想下来,磨磨蹭蹭的,纤手轻轻从无名后颈划过,丝滑的感觉弄的无名有点痒。小蛛站在回廊的一角,恋恋不舍的看着无名,指点无名往前走一段就可以回到外厅了,然后就此别过。 于是,无名循着来时的路,回到了外厅里。回头一想,无名才发现小蛛拿走琉璃瓶后,没有还给她,看来你个女子拿走琉璃瓶不是无心的,这个女子不简单。 回到大厅里,厅里各桌的小摊主们互相走动打招呼,阿发出去了,只剩下小千和几个不认识的后生坐在桌子边,所以无名泰然自若的坐在小千旁边时,同桌的其他人并没有表现出特别的表情。 “二哥,怎么去了那么久?阿发都出去几次了,就是为了打探你的消息。”小千压低声音小声说道。 “遇到点小意外,没见到人,差点迷路了。阿发昵?”无名同样小声的回道。 “喏,在那边,在和府兵套近乎昵?” 这时,阿发回头看到了这边,见到无名回来,就谦顺的向府兵打了几个揖,不动声色的回到了桌子边。 “二哥,你可算回来了,见到‘老东家’了麽?”无名心领神会。 “去了趟茅房,在‘花’圃里走丢了,还好见到‘山’哥,‘山’哥身边的‘水’妹有点中暑,帮‘水’妹解了暑,‘水’妹送我回来的,但是没有见到‘老东家’。” “那就再等等,也许一会会见到。” “哒,哒,哒,……” 一阵府兵的脚步声起,只见一个府兵大步走到大厅正中,摊开手中的布帛,大声说道:“以下念到排号的到门口等候,城主召见。五号,黑石鱼,六号,桐子茶油,……三十号,紫林子,赤楠,……” 每念一个名单,台下一片羡慕之声,念到紫林子时,台下一片窃窃私语。 府兵念完,一共六队人站在了门口,然后府兵带着一行人向内厅走去,外厅在众人的一片羡慕中陆续上菜,晚宴开始了。 进到内庭,已经有很多张桌子在大厅正中摆开,他们最后来的这六队人,分到了最后一张大桌。 大厅中堂靠里的大桌上,正中首座坐着一位略显老态的老者,阿发说那就是归老城主,看上去并无大碍,但是精神却没有从前那么健旺,缺少神采。下首陪坐的分别是三大家族的家主,神采奕奕,但眼神都略显呆滞。 因为是给老城主问安,众人用酒,城主用茶。众人齐齐上前轮番给老城主敬酒,老城主轻抬茶杯以做回应。 无名扫了一眼老城主的脸色,确实没有大碍,但却注意到他脖子下方,有一点黑色的印记,其他几位家主后颈不起眼的地方,都有相同的印记,好像在哪里见过。忽然一道画面闪现,无名想起小蛛的脸上也是这个样子,他还记得小蛛说过,前段时间来了一批来历不明的人,小蛛才开始出现黑色蛛纹的,一个大胆的想法在他脑中酝酿。 老城主(二) 无名端着自己的酒碗,借着众人注意力都在正首位置的时候,在下首利用袖子的掩护,偷偷掀起壶盖,把一小片还魂草丢在了茶壶里,还魂草遇水则绿,混在茶叶中就是一片茶叶嫩芽。 无名跟着众人给老城主敬了酒,就回到了自己座位。同桌的其他几队人都去给老城主敬酒了,因为久未见面,免不得在城主面前多做停留,像无名他们这样提前回座位的,还是少数,所以桌子上只有廖廖几人,还隔了几个座位。 “城主和其他几位家主都有点问题,小千,有没有见过一种毒,可以在中毒之人身上生出蛛丝一样的纹路?”无名小声和小千交流着。 “蛛丝蚊路?这没有听说过。如果说下毒,那下毒的目的,要么就是起到震慑作用,让中毒的人全身发黑或发烂,其他未中毒的人看到了就会感到害怕。要么伤害人命,所以最好无色无味,让中毒的人不知不觉中一命呜呼,还没听说过要在中毒之人身上留下印记的,因为这会让人有所察觉。但是,你说的印记……我听食府……四……四小姐说过,有的黑祭师给人下蛊的时候,会种下特殊的印记,一方面是标记下的蛊,让识蛊的人知道用的是什么蛊,如果解开就要对毒用药,如果解不开就躲的远远的。另一方面,是让其他人见到后,知道是哪个祭师的,这样解蛊前就要考虑一下,会不会和这个祭师交恶。” “还有这样的规矩。” “其实也不算规矩,因为下蛊本来就没有规矩,在娘娘庙的地界,下蛊是被禁止的,但出了娘娘庙的地界,就不好说了,传闻西疆就有一个部族,擅长使蛊,但是因为制蛊的复杂和精细,一不留神就会被反噬,所以制蛊害人,首先就是害已,那个部落的山民随时都要提防别人,只能生活在深山中最黑暗湿毒的角落里,因为他们随意下蛊的行为不被世人接受。” “那下蛊一定要本人才可以麽?” “倒未必,只要把附有蛊的物品让人接触,接触的人就会中蛊。所以有人会重金求蛊种,然后种在自己看不顺眼的人身上。” “如此麽?那先不计较老城主中的会不会是蛊,先救老城主吧。” “二哥,你要做什么?你要下蛊麽?” “我怎么会下蛊,我是要解毒,或者解蛊,一会看戏吧。” 其他几队人陆续回到了座位上,无名和小千闭口不言,听阿发和其他人说话。 第一巡,众人举起酒碗,敬老城主福如东海,老城主虽然眼色呆滞,但还是端起茶杯饮了干净。茶杯见底,府里的伙计赶忙拿起茶壶给老城主碗里添满了茶水,一阵清冽的气息散发在空气中,老城主的眼神有了一丝神采,但仍显得木讷。 无名鼓动同桌的掌柜们,应该多给城主敬酒,以示敬意。其他人也没让无名失望,站起身纷纷向城主敬酒。老城主这一桌,又是一阵清冽的香气透过鼻眼沁入脑门,老城主喝了一口又一口。 突然,老城主和几大家主全都毫无征兆地趴在了桌子前,这可吓坏了在场的宾客。就在府兵封锁了内院,众人惊慌失措的时候,老城主这一桌的人却又悠悠醒转。 “哇……”老城主吐出一口黑血,旁边的府兵赶紧上前搀扶,被老城主挥手挡住了,“不要碰这黑血,有毒。” 全场一片哗然。 “城主中毒了……” “是谁下的黑手。” “不能放过他。” “士官何在?” “在。” “去找到大公子,把他关进牢里,特别小心他身边的府师,穿着黑衣斗篷的,此人行事非同小可,小心他身上出其不意的黑巫术,有蛊惑。” 老城主(三) “是。”士官领命而出。 “哇……”老城主又是一口黑血。 “前辈,你这是余毒未清,请允许我帮你诊治。” “你是……” “城主,我是十字南街口‘东记杂货’的伙计,这是我们货号的东家,刚从云岩谷过来。” “‘东记杂货’?我倒是记得,南街那片偏僻的地方……,只是这不是普通的毒,你们有几分把握?” “前辈,这个毒我有九成把握,因为……”无名望望城主左右府兵。 “无碍,你上来说话。” 无名踏前一步,附在老城主耳边底声说道:“因为我有半株还魂草。” “欸,你别怪我开始不相信你,因为这个毒不好解,不然我和城里的大族家主也不至于中了招。这么稀有的药草你肯拿出来救我们,如果我还所怀疑,那就是小人之心了?既然你有把握,那你就放手一试,我们是生是死听天由命。” 顿了顿,他又对府兵们道:“这个毒,不好解,如果治不好那不怪他们,这就是命里的劫数。左右护卫听令,一会这位小哥给我们治病,不管治得好治不好,你们都不许为难这位小哥和东记的伙计,听明白了麽?” “是。” 老城主一席话,让众人更加佩服老城主的胆识。 因为谁都看出来,给老城主解毒,是一件赔本的事。如果解得了,可能老城主一时高兴,就会给一个等同于其他三大家族的地位给东记。如果手上没有拿得出手的货品,很快名号就会被消耗掉。如果有拿得出手的货品,即使没有这个赏赐的地位,迟早也会在英州城扬名。但是,如果解不了,又或者把城主治死了,那整个东记就要承受城主府……甚是是整个英州城的悲伤之怒。 现在,城主主动说出不要因为解毒的结果而为难无名,这在众人的眼中,就是老城主的心胸宽广,置生死于度外。不管解毒的结果如何,众人对老城主的崇拜只会更高,不会更低。众人还会认为,无名因此应该对老城主充满感激,自此对城主感恩戴德。 可无名不这么想,虽然老城主维护他,但是他不至于到了非要给城主卖命的地步,他帮城主解毒,城主却什么都还没他昵。 无名吩咐府兵把老城主和一众人扶到了一个空置的房间,让他们平躺在临时搭起的床板上。然后,无名调出了几碗麻药汤,放到了桌子上。 “前辈,这是一碗止痛散,请先喝下。” 归老城主依言喝下,不一会,昏昏睡去。 无名掏出身上的工具包,里面各种刀头的柳刃刀一应俱全,看得府上的卫兵眼花缭乱。无名把城主扶着侧躺,用柳叶刀在城主脖颈不起眼的暗点处轻轻一划,一股黑血裸露在皮肤上,既不流出,也不散去。 无名在伤口处倒上一点曼殊沙粉,只见似曾相识的现象出现了,黑血先由黑转红,又由红转黑,无名立刻把还魂草沾水揉碎,敷在了脖颈的伤口处。蛛网状的黑色印记渐渐从脖颈处回缩,一点一点的凝聚在了伤口处。只见伤口处的血水似乎要沸腾了,开始溢出,似乎要从伤口处喷射出来,无名立刻拿出一个琉璃瓶,在伤口处轻轻一按,一股腥臭的血水喷进了瓶里,然后速度变慢成了流出,血水从黑色变红,最后变成了鲜红色,无名这才取走琉璃瓶,在伤口处撒上了生肌粉。 然后,无名用相同的方法,取出了其他几个家主脖颈处的黑血。 不一会,老城主悠悠醒转,气息仍然很弱,但已不再感到胸口气闷,也不再咳出黑血。其他家主陆续醒来,恍若隔世,就像是做了一个长长的梦,梦里他们被人禁锢在了一个黑色的世界里,可以看到外面的人和事,却没办法控制自己。 城主府苑(一) 接下来,城主府发生了几件震动英州城大族的事。 一是老城主宣布下令废除了大公子的地位,连同大公子府苑的府卫都抓起来了,后来在老城主宣布“主犯从严,从犯减免”的原则后,大部分府卫都放了出来,但被分散到各个不同城门的府卫中。没几日,大公子府传出消息,大公子一条白绫结束了生命。 二是英州府卫四处抓捕前府师,但是贴出来的画像只有一袭长袖,没有面部特征,面部仅仅是一个头套。所有人对府师的最大印象就是一席黑袍,包括城主在内,如果还有什么消息是可用的,那就是袍子下是一个尖细的声音。 一时山野城民众说纷纭,府师的身份蒙上了一层神秘的面纱。 布告说只要提供府师的线索,无论大小,都有奖赏,但是,府师却像消失了,诺大的英州城,没有了府师的任何身影,仿佛这个人从来没有在英州城出现过。 一连数日,无名和小千都会进出城主府,无名是给老城主换药的,小千是给无名做助手的,因为有了城主的吩咐,所以没有任何人阻拦他们。无名成了除府师外,可以任意进出城主府苑的人,不是府师胜似府师。 无名说是换药,其实就是看看城主的情况,无名只是望望城主的脸色,主要却由小千给城主把把脉,剩下的时间里,他们就是喝喝大碗茶。 无名说起他们从云岩谷乘船下来的一路趣闻,说到喇叭谷漫山绽放的紫色时,归老城主不免心驰神往。老城主则笑谈英州城的风物和历史,带着无名和小千参观了府里的建筑,说这都是英州城的能工巧匠所做,每一根柱子,每一根屋梁,都是英州城民开拓的历史。 这里有石笋、石林、盆景、竹林、茶园等,每一件都是英州物产的缩微版。 石笋是溶洞里经流水长年冲刷,自然形成的钟乳石,千姿百态。这里的石笋不是一大片的石笋,是从溶洞里搬来的一节一人高的石笋,由城里的石匠巧手在石笋上仿照真实的溶洞,刻上石门、石厅、石洞等,石室里刻上缩微的钟乳石、石笋、石幔。微小的石室中,石笋有的像大象,有的像宝塔,有的像石林。阳光经过洞顶水晶石的散射,照在了石室中,显得更加瑰丽。缩微的石室里还引入了活水,水流淙淙形成一个小小的水潭,这些钟乳石、石笋、石幔被映在了水中,显得更加魔幻。 过了石笋石,出现了一片齐人高的山石,呈楔型排列,绵延了数十丈,走在其中,恍若行走在迷宫中。前一个分岔口才以为就要走出石林,转过一座山石,才发现又是一片石林。转过一片竹林,以为到了石林之外,却发现不过是“林中林”。终于放下走出石林想法,打算徜徉在石林的不经意中,却不知不觉中已经到了石林之外。无名不免想,那日晚上,还好没有深入这片石林,也还好有小蛛指路,不然很可能迷失在这片石林中。虽说不至于困死此地,但是花上大半夜的时间,就足以让人心力交瘁了。 出了石林,是几盆独特的花木,像是花木,因为它不及一人高,又像是苍天古木,因为它枝干遒劲,让人看了不免叹服它的冲天气势。归老城主说,这是在大型花盆中做出的缩微山景,需要匠人在山中山涧处用心观察,取吸取日月精华的树头,稍加装饰后,在一个特制的花盆中做出千姿百态的山峰,神秘莫测的岩洞,嶙峋怪异的岩石,还少不了种上手指高的竹林,再把金樱子大小的农舍星罗棋布点缀其间,真的好一幅小桥流水人家的田园景色。 城主府苑(二) 过了石林,是一座呈半月型的石桥,横在一条小溪上,桥身毫无修饰,没有栏杆,上面长满了杂草和爬山虎,布满青苔的青砖古朴、安逸、优美。老城主说,每到朝日初升,或是夕阳将下,常有城中小童来此府苑嬉戏,在金色的阳光下,这座小桥就是一幅美好的画。 过了小桥,还未走近一片田园,一股淡淡的清香扑鼻而来。这是一片空无一人的茶园,每踏上一步,脚下的泥土就在脚印下弥漫出青草气息,空气中撒满了淡淡茶香。站在高坡上,整个茶田仿佛就像一个层层叠叠的绿色梯田,一排排整齐的茶树从山坡上盘旋而下,像一个绿色的聚宝盆。清风润润的,带着一丝似有若无的茶香,刺激着了众人的嗅觉。茶树则在微风的吹拂下,成片摇摆起来,发出沙沙的声音,一片茶浪随风而起。 后面几日里,归老城主又带他们参观了隔壁寺院中的“石渠阁”、“观水台”。石渠阁中收藏的是珍贵的珍品,藏品虽然不如近古遗迹般稀有,但俨然就是一个英州城的古籍馆。书架上的药书、医书、风物志,让无名和小千大开眼界。观水台是后山一块突出的巨石,建有一个凉亭,沏上一壶大碗茶,吹着凉爽的清风,可看尽整个英州城的风光。 不过,老城主虽然同意带他们入“石渠阁”查看古籍,但对这些古籍甚是珍爱,所以有言在先,他们逗留英州的这段时间里,可以随时来看古籍,甚至摘抄下来,但不能带走这些古籍。这对无名和小千已经足够,这些前人留下的文字,可以让他们大大了解山里的事情,足不出户,视野已到千里之外。 “石渠阁”的古籍都是竹片拼装,阁中尘土虽多,但胜在通风干燥,竹简都保存的非常完好。无名主要翻阅风物志,小千则翻阅药经典籍,甚至还找到一本残缺的毒经典籍。自从有了防水纸,小千都随身带着这种纸张装订的簿记本,随时记下重要的消息,这会她又开始了边翻竹简边记录的活动。 这一日,无名看到书架上顶上有一布满尘埃的包袱,里面似有一物,就找来高凳,爬上书架,取下了包袱。 只见包袱上布满了厚厚的尘埃,怕是很多年没人打开过了。无名小心打开包袱,里面是一个方形的木盒子,打开盒子,一卷帛布出现在正中。虽然经过多年的保存,但帛布看上去仍很结实,没有腐朽残断的迹象。 无名轻轻拿起帛布,指尖传来一种非常熟悉的触感,心中不由一怔:“这和阿东从连州城冒死带回来的帛布是一样的材质,难道这又是一卷?” 无名摊开布帛,只见布帛上一排排山岭的底纹,群山弥漫在雾气朦胧的云雾中,在云雾的空白处,写着一行小字: “望海山顶水如天,梅花庾岭百花开。” 单从字面上看,这说的是在山顶最高处观察,这里的水不是真的水,是云雾像水,远看像和天接在了一起,这片山顶还有一个特别的地方,就是满山梅花开,只是这五岭中,哪里会有这样的地方昵? 这倒是有意思,不知这“石渠阁”藏着这卷帛布是什么来历,兴许归老城主会知道。 于是,无名退出了“石渠阁”,任由小千在阁中翻阅典籍,自己出了寺院后,径直到城主府去了。 自无名进入“石渠阁”翻阅古籍后,归老城主这几日就在府里处理英州城中的事务,这会正被城中事务忙的焦头烂额,看来无名来了,正好稍做歇息,就吩咐府兵泡了一壶热茶。 刚坐下,无名捧起茶碗喝了一口茶,城主也呷了一口,城主才开口道:“二牯,今日怎么有空过来?不会是石渠阁的典籍都看过了,要找我拿其他的典籍昵?” 石渠阁(一) “风物志倒是看的差不多了,小千却是对阁里的医药典籍爱不释手,日以继夜的研习昵。” “唔,你们喜欢就好,已经很久没有人能如此认真的研习这些典籍了,不怕你笑话,这英州城里能人不少,但愿意静下心来读书的人太少,很多来“石渠阁”的都是蜻蜓点水,点到即止,像你们这样愿意花时间翻阅的,是少之又少。如果不赶时间,你们可以在这里多呆几个月。” “城主的好意心领了。我们两人在此拜读城里的藏书,和我一起来的一群人却在忙着给铺里换招牌,上新货。我们这次是去禹州城赶君兰集会,算算日子,也快到动身的日子了。” “这倒是可惜了。你们‘东记杂货’改成‘容记英州号’的事我听说了,确实办的红红火火的,只是你们那个位置过于偏僻,所以我想给你们置换一个临街的铺位,可是你却不为所动。虽说这个铺位不是在最热闹的地段,但绝对比你们现在的位置好,如果你们肯换过去,以你们现在造势的能力,效果必然更好。” “城主莫怪,真不是我们要拒绝你的好意。我的伙伴阿东,经营此地甚久,已经和南街附近的街坊们混熟了,虽说做生意的目的是为了攒银子,但是要想生意长久,还得攒下人心,所以阿东舍不下邻里的街坊,坚持要从南街的铺位做起,要做就要带着街坊们一起做好。” “想法好是好,但是你想过麽,如果你们做不好怎么办,其他街坊们会帮回你麽,如果他们不帮怎么办?人心都是自私的昵。” “这就要看他们怎么想了,如果他们帮我,我自然以后会继续帮他们。‘我只为已,我是什么?’我们都是山里人,我们自己都不帮自己,那山外的人又怎么会帮我们。如果他不帮我,那就是一次性买卖,没有以后了。不但没有以后,在后面的生意中,他们所对待我的,我会加倍奉还,不死不休,这个时候能帮我的,就是我自己。‘我不为已,那谁为我。’人心是自私的没错,所以我帮人,其实是在帮我自己。” “好,好一句‘我不为已,那谁为我’,还有‘我只为已,我是什么?’,听了发人深省昵。” “而且,我相信阿东和阿发都是带眼看人的,阿发认为哪些人可信,哪些人不可信,都是有他们判断的。如果连看人的眼力都没有,那后面的生意不做也罢,还谈何把生意做大?” “看来还是老夫小看你了,你比城中那几位家主眼光看的远,他们充其量只能是一条街、一座城的霸主,你却可以是一方的霸王昵。” “城主谬赞了,你才是这城中的主人,我不过是一个行脚的客商。” “我有一个想法,想请老弟做英州城的府师,希望老弟不要推辞。” “恐怕要让城主失望了,做府师,是要一直呆在一个地方的。可我接下来要去禹州,以后还要去大桥山,走南闯北的,难以担当府师的责任,如果勉强挂个名,人却不在城里,那就对不起城主的一番信任了。”无名边说边对老城主抱拳作揖,一鞠到底。 老城主赶紧扶起无名的双手,眼中满是惋惜神色,说道:“那真是可惜了。” 顿了顿,老城主说道:“你说的大桥山,可是神农书院的所在,你莫不是要去书院中研习医术?” “正是,听说山院三年才开放一次,我打算下一次开放的时候去试试。” “如果是这件事,不用等三年,我可以修书一封,只要你带着我的小赖子一起去,凭着书信,院长就会收下你。因为他原本去年就该去学院,因为有点事耽搁了,所以现在去学院也不算坏规矩,不过是晚了一年入学。” 石渠阁(二) “这和等待两年的时间比,怎么看都划算。” “唉,说起这件事,我也是最近才知道,我的大赖子为了谋求城主之位,除了谋害我,还不惜迫害他的亲弟弟。去年原本就是他该去学院的时候,可我的大赖子不想他离开英州城,就让他害了一场病,如果不是你这次救了我,我也发现不了这件事,否则他也是命不久矣。经过这件事,我这小赖子现在很怕生,不知老弟是否愿意帮老夫照看指点一下,以后这英州城的平安,还指望他昵。” “前辈是打算让他跟我出去闯荡,见一下世面麽?这事我可以做,但是有话说在前头,城主你害怕他受伤,甚至可能面对生死麽?” “男人只有在受伤中才能长大,这倒不用担心,只是这生死……” “直面生死不是说他会死,而是,如果城主希望他有出息,希望他能独当一面,就必须放他出去闯荡。如果你害怕他面对生死,只想让他平平安安做一个普通人,好好过完这一生,那放在英州城里,找个宅子让他住着就行了。但是,如果城主希望他能成为下一任城主,保一城平安,那就必须让他出去独立闯荡,他就要面对生活的残酷,可能会面对生死,在生死的一瞬间,想透成为城主的意义。我可以带他出去,尽我最大的努力保他安全,但是,生死由命,我不能百分百保证他的安全,不知城主是否愿意?” 老城主眼前浮现起从前和阿爸一起经历尸山血海的画面,为了夺回英州城,他和伙伴们一起浴血奋战,他也是从生死中爬出来的…… “唔……你说的我明白了,我相信你会帮我照看他,你放心带他出去闯吧,是生是死,都是自己的造化,是龙是蛇,还得他自己去选。” “好,那过几日就让他和我一起上云岩号,跟我们一起去禹州城。” “好,我今晚就准备好书信,到时给你一并带上。大桥山要经花州走山路,你从禹州回来,如果不经英州,可以直接过去。禹州城不比英州城,确实要去看一看,‘行商不经禹州城,攒够万金也枉然’,我们老一辈跑不动了,不敢出去闯,可你们后生哥应该去闯,如果有什么需要的,可以和我说。我相信你说的,山里人,应该多帮衬。” “谢前辈的提点,我们自己备了不少货,就是为了让我们山里的货物‘货通天下’,只有走出去了才能让外面的货物也走进来,让我们的足迹走遍五岭,让其他五岭人也来我们这里看看。我们可以互通有无,不应固守一方。” “好想法,你这么说,我也觉得我们英州不能偏安一隅。‘山水有起伏’,今日好,总有明日不好的时候,敢闯才能让我们得好日子更长久一点。你们这次去禹州,可有什么要我帮忙的?” “倒是有一事,却不是生意上的。” 接着,无名把“石渠阁”找到的奇怪木盒子说了出来,又问起盒子里的布帛。老城主沉吟了一会,想不起来是什么物件,就打算和无名一起去“石渠阁”看一看。 “哒,哒,哒……”,几位府兵在前,老城主和无名在后,他们一路走过火红木走廊,穿过大门,又转到了寺门,路过一片清幽的柏树林,沉静的院子里响起了府兵整齐的脚步声,不一会,一行人来到了“石渠阁”正门。 无名推门而入,老城主随后踏进了门口,府兵在“石渠阁”四边一站,院里一下恢复了沉静。 英州落日图(一) 阁里的一排书架后,一个小脑袋探头出来:“二哥,你回来了?” “老城主,你怎么也来了。” “是昵,我回来了。”无名道。 “二牯找到一些奇怪的东西,我过来看看。”城主道。 “什么奇怪的东西,我也要看。” “就你鬼机灵,什么你都要看,就不怕是什么吓人的东西。” “不怕,这里最吓人的就是你,除了你还有什么好怕的。” 无名无奈的对着老城主尬笑,老城主却在一旁憋着没笑出来,心情却是无比的舒畅。他想起从前和婆乸一起斗嘴的时候,闹心归闹心,但是斗嘴的时光真的很美好。 无名找出了包袱,解开了包袱的四角,露出了木盒子,打开盒子的盖子,取出了盒子里的布帛。 古朴的帛布上,是规则的山岭轮廓底纹,一道长长的山岭斜斜横亘在帛布上。一半初看之下,是水面清澈的湖面,细看之下,是烟霞朦胧的云海,直和苍天连在了一起。另一半初看之下,山涧中是跳跃的水花,细看之下,溪流中的是片片冰棱,就在这寒冰的地方,却有点点的繁花缀满山坡,似霞光,似花海。在群山的空白处,写了一行小字: “望海山顶水如天,梅花庾岭百花开。” “前辈,就是这卷帛画,我正好在找此画有关的物件,想找到这片山岭的所在。不知城主是从何处得来的此物,对这片山岭又了解多少?” 老城主看着这卷帛画,陷入了沉思:“这片山岭我没有去过,即使是这幅帛画我也知之不多。要说这幅帛画的来历,应该是在我孩童的时候,某年献岁,我在十字街上赶花集,好像是在一个杂物客商那里买下的。我记得当时他说的天花乱坠,又是‘废墟’,又是‘遗迹’。江湖上的拆白乞丐很多,多数都是混口饭吃,所以当时没多少人信他的话,围观的人看的多,问的少,所以叫价一降再降。我那时也是孩童心性,看此画古色古香,可以挂到‘石渠阁’,所以就买了下来。但是挂起来后,怎么看都不好看,所以最后就束之高阁了。没想到隔了这么多年,被你翻出来了,佛曰‘缘来则去,缘起则生’,看来你和此画有缘,既如此,这卷帛画就送给你罢,只是这阁中的规矩,看来要在我这破一破了。” “如果前辈只是要装点一下‘石渠阁’,我可以给你一幅画像,以物易物,这样你就不算坏了‘石渠阁’的规矩了,城主意下如何?” “如此甚好昵。”老城主拊掌笑道。 小千听了,在旁边扯了扯无名的衣服,面有不舍道:“二哥,你是要把‘那幅画’换出去麽?” “那副画——你还是很关心四小姐嘛。放心,那幅画像千金不换,给你留着,我们重新画一副,画我想好了,就画英州落日图,你来起笔如何?” 小千转嗔为笑:“好,那二哥来题字。” 于是,无名走到门口,取下身上的反曲弯刀,交给了府卫,吩咐府卫拿着去一趟十字南街的“容记英州号”,去铺里找东牯,就说要一卷白桦画纸。府卫得令,快步而去。然后,无名就着阁里现成的笔墨,摊开了一张桌子,磨起了墨来,和小千交代了一下画纸的内容。小千听了正是自己看过也喜欢的一幕,立刻有了下笔的主意。 无名和小千说完画意,府卫也拿着画纸回来了。 画纸装在一个牛皮筒里,无名取过牛皮筒,打开了筒口,倒出白桦画纸,从左到右打横摊开在桌子上。 英州落日图(二) 老城主站在桌子旁边一看,只见画纸纤维细腻整齐,斜向同一个方向,纹理纯净,忍不住用手轻轻摩梭在画纸上,画纸光而不滑、韧而清润。画纸没有一丝的毛刺,真是上好的作画材料,就问道为什么从来怎么没有见过这种物件。无名说,这是从“云岩谷”带过来的,还没出现在集市上,老城主算是第二批用上这种物件的。老城主听了乐的合不拢嘴,说道一定要还他这份情意,无名只是婉拒,却也没有当真。 说起云岩谷,老城主和无名打听起一事,问他在山里有没有听过一个黄记字号。无名摇摇头,谷里有‘容记’、‘刘记’、‘张记’,却没听过‘黄记’,甚至阿东都没有说过,老城主不免怅然,没有再问起什么。 小千在画纸上落笔后,笔墨落在纸上有独特的渗透效果,浸而不散。 小千胸有丘壑,下笔一气呵成,东边的朝日、城主府、街道、霞光、马头墙,西边的城墙、码头、河水、船帆、远山跃然纸上。 远山烟霞氤氲,船帆破雾而出,河水映着粼光,码头上船舶争向启航,城门上“英州城”字迹鲜明,城墙上幡旗猎猎麾动,马头墙鳞次栉比,朝日的霞光投射在城中阡陌交通的街道上,沿着十字街的方向,落在了和十字街平行的每一条街道上。 街道里隐有鸡犬相现,早起的人们支起了面摊,城主府在高处俯瞰全城,初升的太阳在空中发出万丈光芒。只可惜,画卷中呈现不出那种红日“消失又出现,出现又消失”,仿佛许多个落日同时出现在街道,然后交替出现的壮观景象,但整幅画卷大气磅礴,尽显英州城的气势。 小千提笔画成,无名接着拿起兔毫,任由画中山色激荡心胸,整座英州城就像浮现在眼前,少倾,无名在画卷空白处,挥笔写下一行小字: “英风豪气青山在, 州县怀古观水台。 落霞朝光红山雾, 日照千秋填沧海。” 如果说画中的线条是一个个灵动的舞者,勾勒出整座英州城的风物,那么,这短短的几句话就是这幅画卷的灵魂,填补了画笔不能叙述的意境。那种红日霞光连连,堆满英州城每一个角落的感觉,让人油然而生,填补了画中不能刻画“许多个落日同时出现”的缺憾。 老城主也是看过“英州城落日”奇景的,看了这幅画,连连叫好。他缺的就是这样一幅画,这幅画挂在阁里,恰到好处,分明就是为这“石渠阁”量身定做的。他没想到,一卷用处不大,布满灰土的旧帛画,可以换来这样一副栩栩如生的珍品,恨不得多送无名几卷。 无名取了帛画,小心放到了身上。老城主得了落日图,吩咐府卫清理一块区域,择日要把落日图挂在墙上。小千的各种医学典籍也看完了,就和他们一起喝起了大碗茶,不觉日落西河,无名一行告辞了老城主,回去十字南街歇息了。 一路马车“啲啲”,在天色变黑前,他们赶回了铺子里。刚进门,就看到院子里卸货的马车,阿发、阿牛在帮着卸货,阿东在和一位府卫寒暄,府卫甚是客气,阿东甚是热情。 马车卸完了货,阿东送走了府卫,无名才和阿东打起招呼,阿东见了无名,甚是惊喜。 “二哥,你回来了。好消息昵,城主送了我们一起英州麻竹笋,我们这次的禹州之行又多了一样不可多得的山货,可是好东西昵,我每次来英州都讨买不到,你是使了什么法子,才让老城主送给我们这样一批好货。” 麻竹笋(一) 无名想起老城主说要还己一份情意的话,就简单和阿东说了一下“石渠阁”里发生的事。 无名说完府里发生的事,轻轻呷了一口茶,阿东才问起帛画的事。在连州,阿东九死一生拿回来一卷帛画,这次听到无名又找到一副帛画,自然想一睹这幅帛画的风采。 无名把帛画摊在了桌子上,阿东仔细端详起帛画的纹路,觉得和之前那副帛画很像,都是一座山脉的走向,同样配了一段文字。只是这次和和上次不同,不但得了帛画,还得了一车的好山货,阿东由衷赞叹起来。 端详了好一会,阿东才收起了对帛画的好奇,除了纹路和文字,他已经看不出什么特别的地方。 收好了帛画,阿东说起送来的麻竹笋。在英州的地界,生长着一种植株高大的麻竹,它和普通的青竹不同,长的枝叶繁茂,竹笋粗大肉厚,相较其他竹笋的轻小,英州麻竹笋身粗肉厚,笋肉洁白,吃起来笋头和笋味风味不同。麻竹笋尾鲜嫩,笋味甘甜;笋头节间部分带嫩绿色,在城里上桌时会去掉,但山里人却会留下端上饭桌,因为那种硬中带涩味的感觉,对味蕾是一种说不出的酥麻;笋尾比较爽脆,笋味香浓。 麻竹笋又以西沙谷的最好,送货来的府卫名唤‘青竹’,就是西沙谷的人,现在在城主府当差。麻竹笋每年采集的货量有限,在英州就已经供不应求了,所以在英州以外只闻其名,不见其影,是抢手的山货。 阿东对麻竹的种植不是很了解,但是对西沙谷还是了解很多的。那里昼夜温差大,空气湿度大,日照很充足,温暖湿润的山中雨雾滋养了谷里的土壤和万物。谷里的无霜期长,所以土层深厚,土壤肥沃。那里的麻竹,枝繁叶茂,植株高大,形成麻竹笋粗大肉厚、肉质脆嫩的特点,特有的红壤土、黄壤土含有较多的有机质及矿物质,又带来麻竹笋甘甜、香浓的笋香土味。 英州古籍记载:“麻竹长数大,大者径尺,概节多枝丛生回枝,叶大如履。”可见谷里对麻竹种植食用的历史悠久。山民的神话中,麻竹就是仙界的柴扉木,是山神的屋舍四周用来围垦菜园的树材,在瘴厉横行的五岭中,麻竹笋就是仙界掉落人间的仙界美味。 新鲜的麻竹笋表皮呈淡黄色,所以有“剥皮黄金”的美称,笋味香浓是它的特点。新鲜的麻竹笋采摘回来了,剥壳放在水里泡上几日,加大肉爆炒,入口鲜嫩、爽口。山民还会用咸水酸缸把麻竹笋做成脆酸笋,至于笋干这种干货,阿东只见到过一次,他尝想买卖一些麻竹笋,却是买卖无门。 这次老城主怕是把府里的麻竹笋都凑出来了,有十缸酸缸玉笋、凤尾幼笋,还有两大捆笋花、笋尖、笋衣、生笋丝,都是上好的餐前佐料。这是阿东见过最大手笔的麻竹笋山货。 其中,笋丝的制作手法特别精细,它要用刚拔三节的麻竹笋去衣,切成大片后在太阳下暴晒,等到麻竹笋晒去水分五成时,用手撕成小片,接着在太阳下暴晒,到水分晒去八成时,再用手撕成丝状,百斤麻竹笋可以出一斤的笋丝。这中间的工序全部要把握的很精细,如果错一步,制作出来的笋丝味道就会不一样,少了香浓的气味和口感的韧性。笋丝用来制作特别的山味是很好的搭配,可以衬托出山味的口感,中和其中的膻味,所以如果可以在英州吃上笋丝搭配的野味,那一定是山里最热情的招待。 麻竹笋(二) 收了那么麻竹笋,如果全部拿去君兰集市买卖,那实在是可惜。无名说,既然是好山货,那就自己人先试试,今晚干脆自己人先试试。阿东就说可以先试试酸缸麻竹笋,不过这酸缸笋有个特点,味道太重,喜欢的人很喜欢,不喜欢的人不愿意尝试,但是一旦试过一口,就会停不下口,然后他用竹篱从酸缸里捞上长筒形的的麻竹笋,交给阿发的婆乸去做英州的特色菜。 阿发的婆乸唤作阿秀,是从禹州城跟着阿发到英州的,她和这条巷子里的新舅们常年走动,看到麻竹笋,她自然识得,于是,拎着白白嫩嫩的麻竹笋就往厨房去了。 自城主府宴席第二日后,容姐和棉儿就已经被接到了城里,所以今晚容姐主厨,阿秀帮厨。 到了夜色将暗时分,众人齐聚一桌,清河和其他伙计从码头赶了过来,阿发则主动提出帮忙守船去了。阿东说,阿发对“云岩号”眼馋很久了,最近逮着机会就往码头去,为的是多看几眼云岩号,无名点点头,没有说话,记在了心上。 桌上摆了满满一桌的酒菜,有红烧野猪肉、老鸭冬瓜盅、麻笋竹叶鸡、石板烤黑鱼、酸辣麻笋五花大肉、清凉脆玉笋、红枝串烤鱼狸肉、螺丝菜焖大肉、野山地菌汤、酸麻笋青鱼汤、白灼凤眼果等。烹制肉、鱼、鸡、鸭、菌,是容姐的拿手好戏,烹饪麻竹笋,阿秀的手艺是绰绰有余,现在两人配合处理食材,自然是游刃有余。为了祛除食材的腥味,带出它们的鲜味,容姐用上了椒麻味精,带出食材的原始风味和气息。 菜肴上桌前,容姐已经每样舀了一些,装在了几个大碗里,又摆上了竹篮,准备了两副碗箸,差一个伙计送到码头,这会伙计也该到码头了。 这边人也齐了,在阿秀的招呼下,众人齐齐入席。在英州城中,阿妹虽然会和阿郎同桌吃饭,但有客人时,却是另起一桌的。容姐和棉儿远来是客,她们就不说了,但是阿秀是准备躲到后厨吃饭的,棉儿和小千却把她硬生生拉到了桌前,还说在容记,大家是同桌吃饭的。阿秀虽然有点不习惯,但是架不住棉儿的热情,再加上容姐也在一旁说话,阿秀心里喜滋滋的,因为大家都把她当成了自己人。阿秀就坐在了棉儿的一旁,另一边挨着小千,再就是无名。 “红烧野猪肉”甜而不韧,颜色通红,看起来就像一个熟透的果子,山野的粗犷味道都封在了肉里,一口下去,肉就像融化在了舌头上。 “老鸭冬瓜盅”是用整个的白皮老冬瓜,一定要白皮起霜的,挖空瓜瓤后,刮掉半层的冬瓜肉,再把老鸭切块放入掏空的冬瓜里,倒上山中的药材,和着刮出来的冬瓜肉,一起放在锅中大火炖煮,即可祛除山中湿气,又可清热降暑。 “麻笋竹叶鸡”是把鸡块用酱汁腌制,再用洗净的麻竹笋叶包好,放在锅中大火蒸制。出锅时,麻竹笋叶的清新气味散发在空气中,鸡肉的香味四溢,吃着这个菜就仿佛置身在竹林里,吹着竹林的风,听着竹林的声音,其喜洋洋则矣。但要说这麻竹笋叶,还是用新鲜采摘的为上品,只是英州可不是随时随地都可以就地取材的,所以阿秀用的是清水泡开后的干竹叶,虽然竹叶的清香气味已经减了一半,但仍然让人心旷神怡,如果用上新鲜的竹叶,那种意境又要浓上数倍。也许城主府的竹林里可以一试,但那不是他们一行人可以轻易尝试的了。 麻竹笋(三) “石板烤黑鱼”是把黑鱼清理干净后,涂上椒麻味精腌制,黑鱼一层层包在了麻竹笋叶中,再用竹枝捆扎包好,然后生起一堆火,上面架起一个大石块,包好的黑鱼放在石块上烤。鱼烤好后,鱼汁包在了麻竹叶中,竹叶的清香又渗到了鱼肉里,连着竹枝和竹叶一起端上桌子,吃的时候用手一层层剥开竹叶,叶尽,香味出,汁现,鱼肉出。 “酸辣麻笋五花大肉”是用酸缸麻竹笋的酸味带出大肉的香味,配上火红的小山椒,白白绿绿红红的一片。这道菜品上桌后,有几个云岩谷出来的后生却是躲的远远的,因为那种气味,可不是一般的腥味可比,就像……就像是……是不好描述的味道。无名却不抗拒这种气味,和阿东一口一口的吃着这道菜,挂着笑咪咪的眼神看着不敢吃的几个人。清河被盯毛了,不信邪,凭什么英州人能吃得,山里出来的就怕了,他忍着那种气味,放胆吃了一口。才一入口,他就喜欢上了这种味道,酸中带辣,辣中带酸,麻竹笋在齿间流动,发出的是嘎嘣脆的响声,这是他从来没试过的。然后,在清河的连哄带骗下,其他几个后生被激的也试了一口,这下一发不可收拾,黄金麻竹笋果然名不虚传,一盘菜很快见了底。 “清凉脆玉笋”是把脆玉笋取出后,洗净摆盘,倒上一些酱汁就可以了,不经任何水煮、清炒、蒸煮,入口鲜嫩、爽口。但这道菜分量不多,只是一小盘,供众人浅尝几口。阿秀说,这道菜虽然鲜嫩,但吃多了容易伤胃,所以不宜吃太多。 “红枝串烤鱼狸肉”是因为隔壁街坊送来了两只鱼狸腿,容姐就地取材做起了新鲜的烤肉。容姐把鱼狸腿去骨剔肉,洗净切块后,用酱汁腌制好,阿秀用红枝串成一串串,阿牛在烤鱼的火堆上明火烤制的。当肉串上的油汁“滋拉滋拉”作响,外层烤的半焦半焦的,这道菜就好了,阿牛趁热端上了桌子。菜到桌上还未开吃,众人已先闻到红枝上的树木清香,诱发出胃里的食欲。入口时,牙齿先感觉到肉块外层的焦脆,再感受到里层的软烂,满满的都是香浓的汁液,顺着牙齿的缝隙,流到喉咙里,再融化到整个肚子里。 “螺丝菜焖大肉”是采用浈阳坊的一种特色野菜为主料,其块茎成肥大的串珠状,无名从浈阳坊看到这种山货时,采购了一批回来。当螺丝菜在油锅里吸收了大肉的油腻后,就是一道白里透红的菜品。螺丝菜入口香甜,块茎肉质脆嫩,是阿哥们海侃的下酒菜。 “野山地菌汤”和“酸麻笋青鱼汤”是两种不同口味的饮汤,再加上山里的药材,可以祛湿壮骨,还可以益气安神。“野山地菌汤”用的是山菌配上鸡汤熬制,汤品以鲜香为特点,最适合解酒养胃。“酸麻笋青鱼汤”是酸麻竹笋配上青鱼熬制,汤品以清甜为特点,最适合祛腻安神。 “白灼凤眼果”是饭后小吃,凤眼果其状如椭圆牛眼,色如泛油光的棕黑色,果实成熟时,果壳爆裂,睁开一线,露出深色的果实,如同一只只眼睛挂在树枝,故名凤眼果。剥开凤眼果的外皮后,果仁是黄白色的,吃起来会碎成粉状,入口气味香甜。 这一晚,他们吃到深夜。虽没有觥筹交错,但桌前也是其乐融融。 阿东说着一路上的奇闻轶事,说到精彩处,其他后生们大气不敢出一声。阿姐们说的是家长家短,谁家的阿妹长的标致,谁家的阿哥长的俊俏,阿秀还说起禹州城的风俗趣事。 饭后,在大碗茶中,借着火光,后生们说起无名在“云岩号”下水前说的那番话,对禹州充满了美好的憧憬。虽然前路是未知的,但是他们相信无名说的,想着那个美好的梦想,新容记分号里,一副安详宁和的画面。 …… 远方的黑暗中,在五岭的一个深山角落,有一群人,正商量着娘娘庙这边发生的事,恶意满满,只因娘娘庙的法旨和他们的不一样。 “黑蜘蛛、黑头公、黑面神、黑阎罗,你们这次出去的事办的怎么样,都说来听听……” “是,洞主。……” …… 三个瓷瓶(一) 第二日,无名去了城主府,路上大张旗鼓的把容记的招牌挂在了车身上。 自无名在城主府宴上救了老城主和三大家主后,三大家主就注意上了东记的伙计,一番打听下,他们知道东记的掌柜是一个叫阿发的后生,东家是一个叫阿东的,只是常年不在英州,这次是从山里采买山货回来,路过英州城。他们有意结交这个铺子,但是东记连老城主给的临街旺铺都拒绝了,这让他们停下了安排。连老城主都没有拉拢上的人,他们几大家主又岂敢造次,假如他们拉拢上了,这让老城主对他们几位家主会做何感想。 虽然曹家、黎家、马家放慢了拉拢东记的步伐,但不代表他们就此作罢,他们让自家的伙计时常注意东记的消息。从伙计那里得来的消息得知,东记最近动作频繁,还声势浩大的把招牌从“东记”改成了“容记英州号”,这让他们几家甚是震惊。 换招牌是大事,意味着换了东家,可是从伙计那里打探到的消息,阿东仍是“容记”的东家,阿发还是“容记”的掌柜。可这“容记”是什么来头,却没有人可以说的清楚。 有说“容记”的背后是阿东的干娘,是东记神秘的金主。有说无名才是容记的东家,可是无名却不是容记的家主,只是容记的一个跑堂小二。有说“容记”是云岩谷的一个神秘家族,只是英州城虽然不用进山做生意,山里的消息还是知道的,他们从未听说过山里头有那么一个大族。还有说,容记不属于任何一个家族,铺里的好几个后生都是容记的东家,这就近乎胡说了,几个没有血缘关系的后生开了一个铺,用了一个不属于他们任何人的招牌,这样的商铺不出三个月,肯定要散伙,所以,传回这个消息的伙计不但没有得到奖赏,还挨了管家一顿板子。自此,众伙计传消息时就只能先掂量一下,就算真的是听回来的消息,也不敢随意传给家主,“耳听为虚,眼见为实”。 当无名从城主府出来,“带有容记招牌的马车出现在城主府”的消息就传到了马家家主的耳边,半日后,容记送了几个小瓷瓶给老城主的消息也传到了他的耳朵里。消息说,容记这次送了至少三个小瓷瓶给老城主,有香辣味的,辛辣味的,还有桂花味的,虽不是亲眼所见,但必是装着“容记英州号”的特制味精,因为他们已经去“容记”的铺子看过了。在精致的货架上,每个诺大的格子里,都单独摆放着不同的小瓷瓶,香辣味、辛辣味、桂花味的味精,赫然就在最醒目的位置上。只是,这几种味精的价格,实在不是一般的贵,他们拿不出足够的银子,所以,才回来禀报,请家主定夺。 家主想,老城主用上的东西,说什么也要买几瓶回来试试,于是,喊出了管家,让管家去一趟十字南街,一定要买到伙计说的那几种味精。 马家管家依言而行。到了十字南街,只见平常稀疏无人的街道上,人气旺了很多,街上的面摊、酒肆也是人来人往,这哪像从前的南街,都赶上十字街面的人气了,他的马车也给堵在了路上,没办法,只好弃车步行了。 到了“容记”的门口,只见一楼的客人一个接一个,但都穿着简朴,一看就是普通的城民。出来的城民手上都拎着一袋货品,听柜台结账的声音,这里面装的应该就是味精,包装用的是叫“防水纸”的物件,因为他亲眼看到有人的汗水滴在上面,顺着旁边就流了下来,没有在上面留下一点痕迹。 三个瓷瓶(二) 真新奇,只是,这物件恐怕不能做买卖,如果它不防水,还可以用来写字。防了水,连字都写不上去。除了包装味精,找不到其他用处。 这时,一个后生上来迎住了他,问清他要买的物件后,把他带到了东门,沿着一段楼梯到了楼上。 这里和一楼的人声嘈杂不同,环境安静多了,不仅安静,摆设也很讲究,酸枝木的桌子和椅子,看着就很凉爽。两边墙边,摆着几排别致的酸枝货架,分成了一格格的展示区,每个格子里都有一瓶精巧簇新的小瓷瓶,甚是赏心悦目。 刚坐下,伙计就送上了一碗大碗茶,一口热茶下去,一路的暑气消散了不少,被嘈杂的人声熏的闹轰轰的的头脑也安逸了下来。 这时,一个熟悉的身影从货架后面转了出来。“怎么黎管家比自己还快,该不会是捷足先登了昵。”马管家心想,赶紧站起来,迎了上去:“黎管家,你怎么也来了,该不会是也来买味精的昵?” “埃,马管家,你能来,我当然能来,你也是来买那‘三种’味精的昵?” “‘三种’?哪三种?” “老马,你就不要揣着明白装糊涂了。我找的是什么?你找的也就是什么。” “欸嘿嘿……是……是……是。我想起来了,香辣,辛辣,还有桂花味味精。” “不巧,这三种在货架上是空的。” “什么?一瓶都没有,该不会是你全拿光了昵?分我一瓶,就一瓶。” “嗐,我买光了还至于在这和你说话,早回去复命了,不信你自己看。” 马管家紧走几步,绕到货架边上,一排一排货架看过去。第一个入眼的是一个白底蓝纹的小瓷瓶,进来的时候隔的远,没有仔细看,走近才看出瓷瓶的精致。 只见瓶身绘的是一道小山涧,溪水中水花片片,溪水的灵气透瓶而出。只是瓶身上却没有标注价格,最后在瓶盖上看到一个小小的“瑰”字,再仔细看,在格子的下方贴了一张小小的方片,看方片的颜色,和一楼看到的包装物很像,但是这种上面却可以着墨,上写“玫瑰味,自带玫瑰香气,可增加食材的香味,价格五两银子”,果然价格不是一般的“高贵”,简直是天价了。 再往旁边一格一格移过去,每格都可以看到相同的瓷瓶,都用小方片写着小小的字,书写味精的口味和价格,字写的很小,远远看不出,但走近只有自己能看清,旁边的人是看不清的,所以就算嫌价格贵,也不会被旁边的人看出来。 在其中一个货架边上,果然看到空空如也的三个格子,里面只剩下三个小方片,写着“香辣味”、“辛辣味”、“桂花味”。 不一会,马管家面带失望转回来,回到黎管家身边,心里还有一丝希望:“老黎,我看是店家去补货了昵,还不一定是没货了。” 说话间,偏门一位伙计带着一个白胡子老头过来了,看清那人的面容后,两人心里不免一凉。此人是曹管家,不要看他胡子花白,其实他是天生白发,年龄比马管家、黎管家两个都年轻,但是做事手法却很老辣。 “曹管家,你也在这里,看来我们几个是难得相聚昵。” “黎管家,马管家,都是无事不登三宝殿,我这也是奉命办事。” “埃,有曹管家的地方,那应该没我们什么事了,看来这味精的事,你应该都全收了昵。” “欸嘿嘿,……,还在,还在,主人家给我们都留了一份。” 三个瓷瓶(三) “三位客人,刚刚这位老哥是被请去后厨看做菜了,我们二哥吩咐了,一会给三位贵客奉上鱼羹一份,品尝一下我们容记的辛香味精,请各位就坐,喝碗大碗茶祛祛湿气,请……” “噢,敢问这位小哥是……” “我是容记的伙计,你们喊我阿牛就可以了。” “阿牛,那这价格可以再克已一点麽?一楼才卖五钱,这里要卖五两,价格太贵了昵。”马管家急不可耐的问道。 黎管家也在旁边竖着耳朵听,他也想问这个问题昵。只有曹管家在一旁非常淡定的听着,全然不记得不久之前他问这个问题时的局促。其实,马、黎两位来之前,曹管家就提出要出双倍价格把所有味精买下,却被阿牛直接拒绝了,都没有去后堂问一下掌柜,这让他对阿牛的身份狐疑起来,一个伙计就能拒绝大笔的买卖,身份一定不简单。 “这位客人,楼下卖的是货品本身,货值多少,卖价就是多少。但楼上卖的不仅仅是货品昵,还有附加的无形价值。这上面的味精都是精心包装,用上好的瓷瓶盛放,这些都是奉给城主大人用过最好的味精。其他味精也是用上好的瓷瓶装好,瓶身盖上的是我们容记特有的商标,上火下月,此为‘映月火’,让人一眼就记住它。不管是家用招待客人,还是在酒肆招待贵客,只要看到这个标记,就是身份的象征,是地位的体现。所以,价格当然卖的更贵,因为它代表的是身份,是地位。” “可这也太贵了……” “老马,你没听到麽,这味精卖的是身份,你们马家如果嫌贵,可以不买的,让给我们曹家就是了。” “我……”马管家一时语塞,但也看出曹管家想多拿货,稍平了一下气息,说道:“我就是问问,我们马家那份岂能不要,我还等着回去给家主昵,我们要三份。” “这位贵客想多买几份的话,我代表东家谢谢贵客的好意,但是我们东家吩咐,为了让更多客人用上我们的味精,每人限购一份,请贵客原宥。不过阿叔可以留下你们的名号,并且先付定金十两,下回我们给你多留三份。” “什么?货还没拿到,就要先付定金,万一你们店……万一……万一找不到你们怎么办。” “这位阿叔,我们‘容记’做生意讲的是诚信,店在,货在,店不在,货还会在,这请你放心。你也可以先试过我们的味精后,再决定付定金不迟。” “不用迟疑了,我已经付了定金,预订了三份的货量。你要是担心你那点小钱,可以不订就是。”曹管家说道。 “我……我定……我定,曹管家都定了,我岂有不定的道理。” “阿叔可以不急,鱼羹一会就好,先品尝一下我们的货品再决定。”说着,阿牛招呼几位回到了座位上。马管家正好就驴下坡,也不提定金的事,打定主意先尝过再说。 于是,三人坐到了座位上,一边喝茶,一边等着鱼羹上桌。 不到半盏茶的时间,三碗鱼羹汤送了上来。只见汤底鲜香浓白,汤面没有一丝的杂花,汤还未入口,一股河鲜的味道窜进了鼻子里,让他们大咽津涎。马管家平日不吃鱼,就是怕鱼身上淡淡的腥味,他原打算让阿牛加一点姜片,可闻到这鱼羹的味道,忍不住就想喝上一口。 鱼羹汤带点淡淡的辛香,但是却辛而不辣,入口微甜,没有一丝的腥味。一阵清爽的气味,从喉咙润到了五脏六腑,说不出的舒畅,不论暑气、湿气,全都随着那一阵舒坦,消失的无影无踪。不一会,一碗汤就见了底。 三个瓷瓶(四) “这汤果然不一般。不用多说了,该多少银子,这次的和下次的,也不用算定金,我一次全交了。”曹管家掏出一个重重的钱袋,“哗啦啦”的放到了桌子上。 黎管家也毫不犹豫的把钱袋掏了出来,不过,他只买了这一次的和付了下一次的定金。却不是他不肯全款买下,而是家主只吩咐了买三瓶,所以订购下一次的货量,是他自作主张的。如果回去能让家主满意,那不但今天给出去的全免,还会有打赏。但是,如果家主不满意,那今天给出去的银子就是他自己付的了。 马管家却是咬咬牙,只付了三瓶的价钱,因为他确实只有那么多,还不知道回去后,家主会不会嫌太贵。所以,“不见兔子不撒鹰”,“鱼儿出水放鱼鹰”,先买三瓶再说。 不一会,阿发提着三个精致的木匣子从后堂出来了,里面装着三位管家买下的小瓷瓶,瓶里是三位管家此行的目的。 阿发一面和三位管家打着招呼,一面不停埋怨自己没有出来招呼,怠慢了。曹管家虽是曹家的管家,却是和城里的商贩客客气气的,所以对阿发也不疏远,反而夸阿发做事勤快,说阿发能做到给客人们打包货品,这是容记的福气。 就这样,在阿发的陪同下,三位管家出了容记的大门,各自带着木匣子,回去复命了。 …… 东记后院,大树下,容姐和无名坐在石台边上,喝着大碗茶。无名和容姐一边喝茶,一边说着话。 “容姨,我上昼去了城主府,归老城主看到了味精瓷瓶上的‘映月火’标记,问起了这个标记的来历,我不清楚老城主的目的,所以只说是在云岩谷的一栋老宅子里看到的。老城主就问起云岩谷里有没有黄姓大族或祠堂,我说没有,老城主就没再问什么,只说好好用好这个标记,不要辜负了它的存在。容姨,这个标记是你给的,既然有人问起,所以我觉得有必要把经过告诉你,而且老城主不像是恶意,不知你对件事有没有什么看法。” 容姐沉思了一会,道:“这个标记有很久的历史了,有人认得也不出奇。这个标记的历史,对你也不是什么秘密,只是……”容姐停下来,没有再说下去。 “容姨,我不是想打听这个标记的过往,不该我知道的,你不说,我也不会追问。只要它存在过,它就有意义。我只是想,你这次回禹州,应该不是简单的走动,如果能多一个盟友,对你也许更有帮助。” 容姐笑而不语,道:“我去禹州办的事,不是普通人可以帮的,听了只是徒增烦恼,所以还不如不说。该知道的时候,你自然会知道,能不知道,还是不知道的好。” “容姨,既如此,我也不多劝什么,不过,如果真有什么事,该说的,你还是要和我们几个说,阿牛和棉儿都很在乎你的昵。就算帮不了你什么,你说出来,也不会太难受,我们也可以帮着出点主意,你说昵?” “二牯,你还是比他们几个想的深想的远,放心吧,如果有什么事,我一定会和你们商量的。” “好。容姨,这是我在城主府的茶园采的红茶,再加上草药,祛湿效果很好,你试试。” “噗呲,你和小千怎么那么像,你采的红茶和草药,小千上午就给我试过了。欸,如果它是女儿身,你会不会考虑和她在一起。” “这……容姨说笑了,小千就是……就是我的小老弟,可能是和我一起时间久了,所以我们两个的想法更容易想到一起。来,容姨喝茶。” 话虽如此说,但无名心里不免想起,这一路走来,和小千在一起时的互帮互助。虽说和阿牛、棉儿、清河几个也会互帮互助,但那种感觉是和小千在一起不同的。而且,小千身上散发的香气,还真是好闻,和山里的阿妹还真像,兴许就是因为和四姑娘呆的时间太久了,才会女性气质过重昵。这会不会是四姑娘一直没有接受小千的原因?欸,男女之事,太难猜透了,还是不要多想了。 无名没再多说,和容姐一起喝着茶,全然没去打听前院三位管家的情况,那边有阿发和阿牛就可以了。 …… 出发之前(一) 又过了一日,一大早,阿秀招呼南街的一群婆乸新舅们到院里做客,把一群男人们赶到码头的“云岩号”上了。 最兴奋的是阿发了,有清河在,阿发把云岩号上上下下爬了一遍,他甚至爬到了桅杆顶上,高高望着远方,下来了还对清河说,桅杆上应该装一个了望台,航行时可以看到远方,不管是河道变道,还是河匪打劫,都可以提前看出端倪,让船上的人做好准备。 无名就对清河说,既然大家今日都在船上,不如考虑一下阿发说的,让阿发指挥做一个了望塔出来,自己还可以做一个小物件,在了望塔上一放,一定可以看清远方。 清河对船上瓶瓶罐罐的摆放了如指掌,沉吟了一下,如果只是为了看清前方的环境,提前做出警告,那么在船头就可以看清楚,至于增加了望塔,好像帮助不大,但也不会影响“云岩号”的航行。他对无名说的新奇小物件,也没有放在心上。 看着阿发热切的眼光,清河想起自己第一次看到造船示意图时热望,不忍打击阿发,就同意了,还张罗其他伙计跟随阿发准备材料去了。 船上的木工活,清河是轻车熟路,工具一应俱全。才半日,一个结实的了望塔就搭在了桅杆顶上,阿发顺着绳梯爬上去,兴奋的大呼小叫。 阿发从小仰慕溱湟江已久,因为它是五岭的第一大江,现在有机会在江面高高下望,他的心情溢于言表。阿发坐在了望塔里,仿佛从英州看到了花州,又从花州看到了禹州,再从禹州看到了大海,感觉自己就是海上之王。 阿发下来后,其他伙计也上去试了试,视野真的开阔,但他们就没有阿发那么亢奋了,因为太高,感觉脚下有点虚,风也大了点,所以看了一会就下来了。不过下来的时候他们倒是很兴奋,因为他们不是爬下来的,是拉着绳子,用力一扯,从桅杆上飞下来的。有的还特意往外一跳,绕着桅杆转了半圈,在空中飞到了船舷外面,引起了下面一阵惊呼,最后稳稳的落在了甲板上。 一群后生在了望塔玩耍的时候,无名把一个圆筒状的东西递给了清河,这时,阿秀也让人送来了消息,让他们找几个伙计回去搬吃的过来。于是,无名带着一行人跟了回去。 清河看着手上的圆筒,左看看,右看看,只看出圆筒的两边是透明的,从这头往那头望过去,看到的是一片模糊,看久了头还有点晕,一时不知如何使用,就把圆筒放到了船舵旁边的柜子里,准备等无名回来再问,不想这一放就忘记了。 那一边,这半日的时间,阿秀在铺头里带着一群女人们,做了好多菜品,摆了满满两桌,还额外准备了三个大食盒。这会无名已经带着伙计们回来。阿秀交待了几句,一行人扛着大食盒就往码头走去了。 食盒是英州城里常见的盛装食物用的器具,是竹木结构的盒子,内有数层不等,这比山里的竹篱保温多了。他们用的大食盒,可提可挑,从菜品做好装进盒子,到摆到桌子上,只要是不超过半日,拿出来都还是热的。 且不说无名那边回到码头的热闹,这边阿秀和一群婆乸新舅们已经一片喧闹,女人间的说笑声此起彼伏,还有人向容姐讨教做菜的秘诀。阿秀接口就说起味精的妙用。到了下昼时分,阿秀给每人送了一小包味精,用防水纸包着,这才结束了一日的宴席。 出发之前(二) 一连几日,容记的铺头忙着张罗发售味精的事,铺子里的人流开始固定了下来,每日都有不少街坊上门,再不是从前拍苍蝇的样子,顺道带旺了南街的人气,“云岩酿”的推出更是吸引了不少的客人。 大家商量着,仍由阿发留守英州,其他人继续南下。阿发虽有不舍,但是很爽快的答应了。 在英州城这一耽搁,时间过去了半个多月,才终于等到了出发往花州的日子。这一日,一行人兴高采烈往码头搬行李,无名说他们会有一位特殊的客人,可是直到太阳高挂,他们已经出了码头,上了甲板,才迎来了这位特殊的客人。 巳时的时候,码头上来了一队长长的队伍,由一队府卫护卫着,簇拥着一个衣着鲜艳的老婆婆,码头上的府卫、税官对她恭恭敬敬的,肃立在两旁,随行的众人抬着几个大箱子。 阿发迎了上去,一揖到底道:“参见老夫人。” “免了。翎儿这次跟你们出门,你们要照顾好他,照顾好了,回来有赏,照顾不好,那你们的铺子也不要再开了。这几箱是翎儿一路吃用的东西,你们带着去。”说完,府卫把几个大箱子打开,箱子里吃的有麻薯干、红薯干、千层饼、红米饼、绿豆饼……,穿的有绫罗、绸缎、苎麻布、湛蓝布、五色布……,用的有红箸、瓷勺、金碗、英刀、青笔……,一应俱全。 无名几日前就和众人说起老城主托付的事,一行人对眼前的一幕已有准备,但看了箱子里的物件,听了老夫人的话,还是一阵面面相觑。这哪是去磨炼的,倒像是一群人护着他去游玩的。 老婆婆的身后,冒出一个怯生生的小脑袋,眼神时不时的喵向船边,又把眼光收了回去,充满好奇却又步步谨慎。 “老夫人,我和城主有言在先,人我可以带走,但是一切得听我们的。至于城里的铺子,开还是不开,就不劳夫人费心了。”无名走上前,道。 “你倒是有胆识,这城里敢这样和我说话的,倒没有几个,你是其中一个。山农已经和我说过你的人品,我就是想看看你会怎么回答。你放心,我们英州城行事,一向公私分明。”经验老到的人,一句话,一个眼神,就可以判断出一个人的好坏,归老夫人就是这样的人。 “谢老夫人夸奖。”无名躬身作揖。 老夫人牵出翎儿,深情的看了翎儿一眼,嘱咐了几句,才牵到无名手上。无名接过翎儿的小手,翎儿咬咬下唇,对着无名张张嘴,却没有说出话来。 “不用怕,以后你跟他们一样,喊我‘二哥’,你的事就是我的事。” 翎儿望了望老夫人,老夫人点点头,翎儿才说道:“二……二哥。” “出门了,就不用想着老夫人的话,想做什么想说什么,按你自己的想法来。但是,以后你是和我们在一起,所以,不管什么事,要和我们说,不能憋在心里。” “唔……嗯。” “至于这几大箱的东西,船上装满货了,没地方放,就请老夫人带回去昵。小公子的吃住和我们一起,饿不到,也冷不着。” “大胆,老夫人吩咐的事情,你岂敢不从。”老夫人身边的府卫跳出来说。 “慢。”老夫人制止了府卫,“老身知道你的意思,但是这都是翎儿平日用惯的东西,你就看在老身的面子上,让他挑几件带上昵。” “老夫人,我不是不从,只是城主吩咐我的事,恐怕不适合带这些东西,不过,你开了口,那就让他带一件。我们船上虽然简陋,但是吃穿不缺,这‘苎麻布’耐磨防晒,就让他带上,如何?” 青翎(一) 翎儿想要五色布,又想要英刀,还想要金碗,可是现在样样都不能挑,最后拿的是苎麻布,心里委屈昵,可他不敢说,只能一声不出的望向了阿嫲。 老夫人看出翎儿的求助,轻轻叹口气,她虽然疼爱这个小孙仔,但也明白男儿要经过磨炼才能成材,自己已经把他放在身边好几年了,该听山农的话,放手让他出去见见世面了,于是,装作没看到,说道:“其他贵重的你不要,偏要带上这最不中看的,那就随你好了。” “那就谢谢老夫人了。我们就此启航,请老夫人留步。” “欸,我明白,翎儿就交给你了。” “夫人,他既然跟了我们的商船,就是我们的人,我不敢叫夫人放心,但我们一行人都会把他当自己人,有我们的,就一定有他的。” 无名一揖到底,老婆婆点头回应。 “阿牛,这个小兄弟先交给你,带他上船。” 阿牛答应了一声,上来接过府卫递过来的苎麻布和包裹,牵着青翎的手,走上了船。 “老夫人,我们就此别过,从禹州回来的时候,我再把小公子还给你。” 老夫人点点头,依依不舍的看着翎儿,随着清河一声喊起,船锚“咣当当”从水里拉起,船帆扯的老高,在阳光的照射中,船头渐渐远去,消失在江面的雾气中。 …… 自此,船上多了一个小男孩,刚开始,大家还不知道该怎么和他相处,但是棉儿可闲不住,兴奋的跟上来,东说一句,西说一句,变着法儿让他说话。小千也上来凑份子,甲板上一下热闹了起来。 初时翎儿还有点拘谨,但是架不住棉儿的连珠炒豆,更何况棉儿年龄和他相仿,就是几岁的光景,天然就有亲切感,很快就对这位奇怪的姐姐感到亲近了,话也多了起来。 混熟了,你一言,我一语,大伙也就知道了他的情况。他的名字是“青翎”,“青山”的青,“孔雀翎”的“翎”,平时他都是跟着阿嫲住,所以外面的世界对他是一个全新的概念,这次是他第一次出远门。他闭口不提家中的兄弟姐妹,只说自己排行最小。 青翎说阿嫲都是喊他“翎儿”,府中的人都喊他“三公子”,但大伙觉得这样的叫法太别扭,喊“阿翎”又太随意。最后,容姐说还是喊他全名更合适,于是,大家就“青翎”、“青翎”的喊上了。 再说无名要过来的“苎麻布”,虽然是他随意要的,但当时在那么多物件里,他第一感觉这是最实用的,为了不让老夫人为难,也为了老夫人不为难自己,所以才挑了这个。 小千见多识广,“苎麻布”回到船上后,第一时间要过来品鉴起来。小千说道,“苎麻布”又叫“富贵丝”,是用英州的白叶苎麻织成,非常稀少,布的纹理细密平整精致,色泽莹洁润滑,坚韧耐用,这种麻质冬暖夏凉,天然就有亲肤感,通风透气。但它的制作非常繁琐,从麻秆开始,要浸泡、打麻、穿筘、上浆、织布,接着把苎麻一札札的解开,再把麻片劈成麻丝,卷成茧状纱绽一样的小团缕,还要经过牵线、穿筘、刷浆、晾晒之后,才可以织布,一匹三丈的布,要十日才能织出一匹。 阿牛听了,拿出反曲弯刀在“苎麻布”上轻轻划了一下,果然没有痕迹,又重重划了一下,还是丝毫无损。阿东看的吐了吐舌头,这么贵重的物件,如果拿去集市上,怕是要值不少钱。 小千说,这“苎麻布”制作工艺繁琐,是上好的防身用品。因为它轻便,坚韧,用来给兵士做护甲正合适。其他州府的兵士护甲都是用铁片穿孔,再用铁丝串成一片,做成护甲的样子。出征的时候穿在身上,可以起到一定的护身作用,但护甲的笨重严重阻碍了身体的活动。 青翎(二) 所以,到了英州城,护甲的材料就变成了“苎麻布”,这种材料做出来的护甲又轻又韧,双方对战时,它轻便防身的效果非常突出,是英州城不外传的物件。老夫人让无名带出这种物件,真是下了血本了。 “苎麻布”虽好,可是棉儿却对如何裁剪犯了愁。一般的刀枪难入,自然用普通的剪刀也不能裁剪,那又如何做成衣裳昵?英州城的能工巧匠自然是有办法的,可是小千他们哪里想过会得到这样的物件,自然没有要到这个秘法,真的是“岭中雨天吃烤鸡—没有办法”了。 看到棉儿犯了愁,无名指了指小千的脚踝。小千看了看自己脚踝,用手一摸,上面别着一把短剑,正是第一次见无名的时候,无名送给小千的“千”字短剑。那是在云岩谷木材坊的一个雨后,小千造访木材坊,和无名、棉儿砌茶话谈,无名拿出了新制的画纸,小千画了一副“青山仕女图”,无名赠了一把短剑给小千。虽然短剑没有反曲弯刀好用,但小千不舍得闲置这把短剑,就一直带在了身边,别在了小腿上作防身暗器。 看着无名指指这把短剑,小千疑惑的掏了出来,又疑惑的在“苎麻布”上轻轻一划,只见“苎麻布”上出现了一道深深的划痕,差不多划破一半的厚度了,再一用力,力道透布而过,在桌子上留下了一道划痕,没想到这把短剑如此锋利。 “咦,这把短剑可以割断布料,这下可以用它做护甲了。”容姐道。 “欸,力气小点昵,知道的以为你是要裁布,不知道的以为你是要拆船昵。”阿东道。 “哼,我哪知道这把短剑这么锋利。” “咦,这把剑上还有个‘千’字,是哪个情人送给你的定情之物吧?”阿东揶揄道。 小千把短剑插回剑鞘,瞪了阿东一眼,阿东得意的笑着。 “啪”,无名一本账本敲在了阿东头上:“还想再吃点‘辣椒粉’昵,还不快给小千陪个罪。” 进西山的时候,阿东乱拿小千的东西,结果自己被自己下了毒,事后他才从无名口中得知自己被下毒的过程,知道了自己的鲁莽,为此没少给小千赔罪。现在这事被无名旧事重提,阿东讪讪一笑,赶紧给小千陪不是。小千虽然还是不理他,却也没有再瞪他,阿东这才放下心来。 棉儿喊来青翎,容姐拿出皮尺给他量了身,不出几日,应该就会有一身新衣服给青翎穿上了。 青翎自小住在阿嬷的府院里,院里的人对他都很好,但只有阿嬷一个人给他的感觉像亲人,因为其他人都对他毕恭毕敬的。他如果磕碰到了,立即会有人上来给他处理伤口,陪同他的人就会不停的自责自己,让他感觉做什么都会连累别人,所以他做什么都小心翼翼的。 他玩捉迷藏,总是可以轻易找到别人,别人却要半天才找到自己。他要爬树玩,很快就会有人搭好绳梯,他只要沿着绳梯爬就可以了。他想捉蝴蝶,随即就会有很多蝴蝶出现在院子里,他只要拿着扑竿跑就可以了。所以,他很清晰的记得,大哥带他出去玩的时候,他玩的可痛快了,可那次的游玩时间太短了,回到府里他就病倒了,昏睡了好几日,直到后来有人递给他一碗清茶,他才迷迷糊糊的看到床边阿爸殷切的眼神。…… 这里的人对他也很好,只是感觉不一样,不像府里的人怕他,每个人给他的感觉都很平和,仿佛自己就是一个普通人家的孩子,但是他们明明是知道自己是城主家的人。他感觉有点奇怪,但却不想抗拒这种感觉。 青翎(三) 就像叫阿牛的那个哥哥,把他带到大通铺,直接把他的包裹往床板一放,就让他自己收拾了,他一时有点不知所措,因为家里的府卫,是会帮他收拾好的,这位阿牛哥没有帮他收拾,却给他一种亲近的感觉。 还有那个叫棉儿的姐姐,对着阿牛可凶了,可是,过来找自己说话的时候,棉儿姐姐却很温柔。自己只是喊了几句“姐姐”,就被塞了一怀的小零食,弄的他眼睛都亮了。 可是,当他想阿嬷了,眼泪止不住流下来的时候,棉儿姐姐却是一个爆栗在他脑瓜子上,可痛了,还说,男儿志在四方,怎么能随便哭的稀里哗啦的。当他憋住了哭,一脸想哭却又怕痛的样子,棉儿姐姐却又摸摸他的头,说,想阿嬷了,就出门闯出个样子,不要丢了阿嬷的脸,哭有什么用。他当场哭的更凶了,棉儿也不多说话,就是抱抱他,让他在她肩上哭。 等他哭够了,就不想哭了。他想通了,再怎么哭,事情还在那里,不会因为哭就减少了,他不能丢了阿嫲的脸。这时,棉儿又塞给他几块绿豆饼,让他破涕为笑。 就是这样的环境里,他感受到不一样的温情,像柔和的流水,又像坚硬的石砺,他也一点一点的感受众人的不同,阿牛憨实,清河纯朴,阿东绵里藏针不好惹…… 过了英州后,溱湟江就变得开阔了,那种峰林两岸、青山险峻的急水险滩少了,多了是江面的一览无边、水雾连天的气象。 水面有多宽阔?且看石渠阁里记载的一段《潖江赋》: 众绿披山不足望,舟行江中寻翠微。 潖江流水云霄远,洭口一出行船稀。 海日临崖吐红阳,蛮禽拍浪思归乡。 龙南来往扬风帆,长啸呼应出茫洋。 溱湟江到了英州到花州的河段,又被花州人称为“潖江”,第一次行走在潖江上,会有一种被大陆遗弃的错觉。船行潖江里,满眼都是江水,远处的青山只剩下模糊的残影,极目远望也看不清江边青山的轮廓,有的只是天边的江水一色。 这里是英州到花州最繁忙的河段,按理江中应该是江船淙淙、遥呼相望,可是因为满面太宽了,江中的行船隔的太远,所以看上去就是稀稀落落的几艘。只有到了码头,才能看出行船的密集。 到了太阳初升的时候,江中可以看到日出东方的壮阔天象,一点也不会感觉到山势的阻挡。野禽飞行在江中,时常找不到落脚的地方,就会在过往的船只桅杆上落下,行船上的水手们也不驱赶它们,因为有它们在,他们才会心安,才会感觉到陆地就在不远,否则,单在是船舷边上往江面一望,就会被江水的深幽,吓的不自觉的脚软。 一想到如果在如此宽阔的江面落水了,难免会让人生成双脚虚浮的感觉。为了互相打气呼应,江面上的行船会不时发出长啸声,引导其他航船在正确的江面航线上行走,有啸声在,行船的人才会感到心安。 在英州城靠岸的时候,阿发给船上做了一批特制的“衣服”,在“云岩号”上显眼的每个地方都配了几件。说是衣服,更像是背囊,只有一件上衣,在衣服的前后两边位置上,缝进了几个空心的竹筒,往身上一套,两根织带一系,落在水里,人就可以浮起来,对会水性的人来说,可以节省大量力气,这样可以更容易漂到岸边。 “云岩号”上的众人从云岩谷一路行来,经历过了不少风浪,虽然有了阿发给的浮衣,但还是尽量不往船边望。只是,大部分人没事,还是会有人出意外的,青翎就是其中一个。 青翎(四) 青翎上船后,大部分时间都在船舱里呆着,所以,一连几日都相安无事。这一日,兴许是在船舱里呆久了,他走到甲板上呼吸一下江面气息。 甲板的眼界比船舱里大多了,看着宽阔的满面,青翎感到无比的舒畅,他一时兴起,想到船边想看一下江花会有多大。可在船边看了一会,青翎就有一种晕眩的感觉,不自觉的一步步向甲板退去,才走了几步,就跌跌撞撞的倒在了甲板上。 阿牛正在船头调整风帆,正好看到青翎倒下,赶紧过来要扶起他,却发现他脸色泛白。这时,小千也看到了,赶紧跑过来,一把脉,感觉青翎心跳加速,却又气若游丝,一时不知如何是好。 “快,把他放倒在甲板上,再找一块帆布,给他撑出一片清凉的阴影。阿牛,去和清河说一下,找一个地方靠岸,可能我们要在附近停留几日。”无名站在旁边,说道。 阿牛跑也似的去了船舵室,不一会,船头就向着岸边的方向行去。这一边,小千和无名也一起搭把手,架起了一块清凉的阴影。青翎仍然有气无力,一副昏睡的样子,但脸上的白色已经泛起了淡淡血色。 船在离岸边还有十丈远的地方放下了船锚,清河指挥着放下了小舢板。无名抱起青翎,小千拿着众人准备的水和食物,一起下了小舢板,阿牛则撑起船橹,飞也似的划向了岸边。 到了岸边,无名找了一块平坦的草地,把青翎放到了草地上。又在他嘴边灌了一点水,把青草叶子揉碎了放在他的鼻子前,然后让阿牛托着青翎的双肩,拉着他在地面上拖行,好一会,青翎才悠悠醒转过来。 “二哥,我刚刚怎么了,这里是哪里?” “这是在岸边,陆地上,你刚刚晕倒在甲板了,怎么回事?” “唔……我也不知道,在船边看了一下江面,就忽然觉得心跳加快,心里堵的慌,然后手脚发软,不自觉的发抖起来,然后就像掉到水里,被水包围着,觉得昏昏欲睡的样子。” “这像是中毒的症状,可是这船上没有外人,我查过,他的身上没有下毒的痕迹。”小千道。 “你在英州学过水麽?如果当时你掉在水里,你有几成把握游到岸边?”无名道。 “我在阿嬷院里的小水塘学过,如果风平浪静,可以游十丈远。不过我没有下过那么宽的河,看了心里有点发怵。” “那就对了,你应该是惊惧过度。”无名道。 “惊惧过度?那岂不是没的医治,以后不能靠近水?”小千问道。 “唔,没事,他这不是身体上的疾病,只不过是没有适应那种压力,只要最近几日跟着大伙下几趟江就好了。阿牛,去和其他人说一下,这几日不走了,我们要在这里多呆几日。” “好咧。”阿牛兴奋的转身跑去,心里想,又可以在江边做鱼汤,看江水一色了。 小千却是半信半疑,但知道无名是不会乱说的,所以把水袋递给青翎后,就到附近拾柴火去了。 当夜,众人关心青翎的情况,除了清河和两个伙计守船,其他人都上岸来探望青翎,看到青翎没事,就在岸边生起了火堆。阿东和阿牛到山上打了几只鱼狸和野鸡,又从河里叉了几尾大鱼,就着火堆烤了起来。 饭饱之后,容姐和棉儿乘着小舢板回“云岩号”了,剩下的几个后生把火堆移了位置,在原来生火的地方铺上打来的茅草和树枝,铺上外衣就是一个很好的睡铺。 青翎(五) 平静的河水,柔和的山风,静谧的夜空,皎洁的明月,洒下清澈如水的光华,月影下的山峦、树浪,黛眉如画,有一种尘埃落定的安闲,又是一个满天繁星的夜晚。 第二日,无名找了一片岸边山崖下的水潭,这里水面平静,无风无浪,山崖上正好有一块突出的巨石在水潭正上方,离水面足有两丈高。 从云岩谷一起出来的后生中,有一个叫阿水的,善水性。在谷里的时候,山民经常可以看到他上半身立在河里过河,不知道的以为水很浅,知道的就会猜出,他是半个身子立在水面上,水面漫在腰的位置,脚在水下踩水过河,清河担心青翎在水里出危险,就让他过来了。 阿水、阿牛和无名带着青翎来到了巨石上,看着清澈的水潭,阿水一个跳跃就冲到了水潭里,阿牛接着也入了水,他们在水潭里游的不亦乐乎,打手势告诉巨石上的无名,水下环境平坦,无名这时才让青翎放胆往水下跳,说,下面两人会带看着他。 青翎挪到巨石边,这里到水面的高度很高,比起那日从甲板到江面还高,才一眼,他就两脚发软了,说话都打起颤来:“二……二哥……这……这里……太……高……高……了。” “放胆跳下去,这就是一个水潭,还不是江面,无风无浪的,冲不走,何况下面还有两人看着你。在这么高的位置看下去,你都没有像上次一样晕倒,说明你已经在适应了,只要放胆一点,也许你就迈过那首坎了,不要害怕,拿出你的勇气。” 无名牵着青翎的手,重新站在了巨石边上,然后放开了他的手。青翎受到鼓舞,心时踏实了一点,但站在巨石边上,几次做出想跳水的动作,最后又收了回来,他还是心里怕昵。 无名明白,青翎能站在巨石边上而不倒下,其实已经很接近成功了,现在还差迈出那一步,他轻轻叹了一口气,说:“翎儿,我来帮你一把。”说着,从后面捧在了他的腋窝下。 “不……不……不要——”话还未说完,无名从后面一把把他扔了下去。 “哗啦——”水潭里惊起了一片大水花,青翎在水里扑腾着,扑腾着,呛了好几口水,勉强浮在了水面,但过了一会,渐渐还是没了力气,阿水和阿牛游到青翎身边,把他拖到了水潭边。好一会,他才醒转过来。 醒来后,青翎哇的大口大口的吐着水,吐完后又委屈的哭起来,哭着说道不想再跳了。这时,无名也跳了下来,游到了水潭边。看着青翎哭泣的样子,笑着道:“尽管哭,一会哭够了,继续上去跳水。今日棉儿没有来,没有人可以护着你。”引得阿水和阿牛哈哈大笑。 青翎听了,继续抽噎着,又哭了一会,发现没有人劝导他,终于想通了,二哥才是所有人中的大魔头,就算自己一直这样哭,也会被二哥拎着从山崖上扔下来,抽着鼻子道:“那一会不要扔我下来,我自己跳可以麽?” “可以,只要你自己愿意跳下来,我当然不会扔你,不过不要让我们等的太久,你能做到,我就能做到。” 青翎一边抽涕,一边点点头,道:“唔……” 这一回,青翎知道是难逃跳水的命运了,加上有了第一次高空入水的经历,知道跳下去其实也不是那么可怕,所以从巨石上看着水面也不害怕了。一次,两次,多次之后他已经不再害怕这个高度了。入水后,他还试着让自己顺着下落的姿势,在水里接受潭水的托浮,然后睁开了眼睛,看着水潭里的鱼儿在流动,水线从水面照射到水里,就像一个梦里才看到的奇幻世界,他已经不再害怕那种水下的感觉。 青翎(六) 一连几日,青翎跟着几人在水潭里练习跳水。在水潭里可不比水塘里,水面更宽阔,脚下更没底,容不得心里生出害怕的情绪,青翎已经可以做到不在意那种沉下去的感觉,或是悬在水面的飘浮感,他把关注点都放在了踩水上,只有保持双脚一直踩水,他才不用担心沉下去。 青翎适应了水里的感觉后,阿水又带他到河边去试水,试着教他在水里站立,只是阿水的方法特殊,青翎只得其形不得其神,学不会水中的站立,但是自保是没有问题了,阿水也就没有勉强他。 虽然学会了在河里游泳,但阿水告诫青翎,河里是河神的地界,不能因为会了水性就忘了敬畏河神,一定要对河神恭恭敬敬的。在河里时间久了,感觉到体力下降时,一定要上岸休息,不能勉强游下去。青翎谦虚受教,收起了松懈的心态,这让阿水和阿牛对青翎的态度又亲近了几分。 三日后,众人回到了“云岩号”,这一次,青翎不再轻易去船边看水,但也不会因为江面的宽阔而产生晕眩的感觉了。 顺着开阔的江面,大船到了花州的地界。花州的江面真开阔昵,一眼望去浩渺无边,就是晴朗的日子里,从岸边望出去看到的也只有天边的一条水平线。 花州的码头就建在了一片开阔的水岸边,呈规则的半月形,靠岸的行船从西边的月牙抵埠,启航的行船从东边的月牙出埠,互不干涉,川流不息。码头里的水湾被一排排的木排长堤分成了一块块,商船就靠在这些长堤上。 “云岩号”靠岸后,很快就有税官上来收税,交了落地税,就可以落客卸货了。 水湾里密密麻麻停泊了一排排的商船,一眼望去足有百艘。 阿东热络的和几位船老大打着招呼,很快就有人指引他停靠在了一个泊位上。在最靠外面的一排泊位上,停着一艘非常气派的大船,船舷的高度几乎超过了“云岩号”,但它和“云岩号”最大的不同,是它没有桅杆和船帆,只在船舷两边各有一个大圆盘一样的水车,一左一右,非常奇特。阿东说,那是往返英州和禹州的邮船,是谷梁家族的产业,这两地的大船,集中在少数大族手中,谷梁家是底蕴最雄厚的,单是伐木造船,就已利润颇丰。 邮船两边的水车靠船肚子里的机簧带动,以人力在船舱里转动机轮,带动水车转动,全速前进的时候,速度不比帆船慢,但最大的缺点就是太吃人力。 从花州到禹州,来回一趟,要三十个水手轮流推动机轮,还不算靠岸后休息的时间。他听家族里的人说过,这种大船曾经可以自行前进,完全不需要人力驱动,但多年前这种船突然就不能自行驱动了。虽然失去了自行驱动的能力,但用上人力驱动,这种大船还是比一般的帆船快,所以谷梁家族的地位没有受到影响。 无名看着邮船,心里冒出了“蒸汽轮船”的想法,他依稀记得有这种东西,不过记的不清,还是不想了。 “云岩号”的出现,引起了邮船上的人好奇的眼光,往来花州那么长时间,还没见过如此大型的帆船,以这种帆船的建造能力,船主的实力不容小觑。 阿东跳上岸边,热情的税官说了几句话,打听了一些花州城的事后,就带着一行人往花州城里走去。 从码头到城门,有一段长长的距离,有的船主就地卖起鱼货,阿东给了阿牛一袋银子,让他买一些活鱼拎着。 花州城(一) 阿牛挑的是几尾石鱼,渔民就从水桶里捞起石鱼,用几根浸湿的稻草绳从石鱼的鳃下穿过,再从石鱼嘴里穿出,交到了阿牛手上,说,只要这样拎着,半日内,鱼还是活的。阿牛半信半疑,回来和众人说起,众人称奇。 花州城的城门很矮,只有两人高,城门的府卫看守很松懈,城防看似涣散,但是如果街道上出现斗殴的事件,很快就会有府卫赶过来处理。 进了城门后,在一侧的城墙上,张贴了几张布告,一些不识字的城民就向识字的先生打听布告的内容,先生会挑重要的给不识字的念上一段。 无名走到布告墙边,看起了上面的文字。 最显着的第一栏张贴的是: 本城严查官员贪腐,如果查实贪腐自身收入一半以上的银子,将被公开杖刑惩罚。 “二哥,这布告太随意了吧,如果有人贪腐,哪会那么容易被查到,还不静悄悄的拿钱藏起来了。”阿牛道。 “这你就不懂了,如果只是这么简单,那也太小看花州了。”阿东抢着道。 阿牛接着往下念,果然另有玄机,第二行写到。 本城鼓励检举贪腐,检举属实的,官员贪腐收入的一半归检举人所有。 “一半的收入?这要随便找出几个贪腐的人,不就如同跑了一趟买卖,这比行脚做买卖来钱快多了。”阿牛嘀咕道。 “别高兴太早,下面还有昵。” 阿牛继续往下念。 鼓励商民检举,但如不实,被检举人刑罚可免,但检举人公开杖刑惩罚。 “什么?告错了还要惩罚,那不是形同虚设麽?” “这你不懂了吧,就拿这码头的税官来说,要说他们做税官,不就是为了先解决温饱。税官也是人,多赚点银子是人之常情,只是谁也不愿意贪了银子,最后便宜了检举人。所以,花州的税官不敢随便贪,因为没有不透风的墙。但是,税官天天在码头和各行各业打交道,一家满意了,另一家却难受了,所以,小小的税官也难免会有得罪城民的时候,万一哪一家看税官不顺眼了,随便告他一下,他不就领棍子了,所以后面这一句,就是让别人不能乱告。”阿东道。 “那这样我宁愿不告了,麻烦事太多,这布告还是形同虚设。”阿牛道。 “不是的。生意人做生意,讲究的就是信誉,该给的给,不该给的不给,而且都在一个地方做生意,要求的就是公平公正。如果真的出现贪腐的事,不仅关乎所有人,最起码就关乎自己的利益,一定会去检举的。如果做官的不服气,也会想办法据理力争,就会形成两蚌相争的局面。但有一点,他们两个的地位的平等的,这是所有生意人最看重的,所以,花州的商业不好都难。”无名道。 “还是二哥看的明白,还没在花州做生意,就已经看出这里的风气了。我开始也不懂,后来看到一个路边的小摊主和一个税官争起来,闹到了城主堂里,我才看明白这回事。”阿东道。 “那如果当官的为了打压别人,运用自己认识的人使手段,那吃亏的还是小商民昵。”阿牛不服气道。 “是会有这样的事。但如果事后发现他动用了关系网,又有人检举他昵?”无名道。 “这……应该不会吧,既然是动用的自己的人情,又怎么会被人发现。”阿牛道。 “这不是发现不发现的问题,既然动用了人情,就会有人知道。如果知道的人中,有人要拉他下台,就会继续检举他,这个时候,他还敢随便乱来麽?”无名道。 花州城(二) “这……,好像他会更吃亏。” “这几位小哥,你们能不能不用纠缠这个问题,下面还有昵。” 原来是其他识字不多的客商听到他们在念榜,正凑上来听,可听到他们一直在讨论榜文的内容,想知道下面说的是什么,就急着出言催促,阿牛和无名相视一笑,往下念道。 今有税官两名、布衣官三名,愿辞官从商,但半年内不能从业,由城主府给足半年的用度,在此期间若发现违反行为,可到城主府检举揭发。另有三人自愿补录为官,为官期间需将财产收入每月公告,现将其财产公告如下,由各商民监督。…… 后面是一串名字。 “这花州城和英州城官风不同,主要拜这一屇的城主府师爷所赐,他是多年前来到这里的,是个文弱的读书人,但治理城防确实有一套,自从他来了后,来往的客商多了很多,有的过往客商就算不经过花州,也愿意绕道来花州城走上一圈。欸,这位师爷和我是老乡,都是禹州人。”阿东津津乐道。 其他榜文是一些禹州城君兰集盛会的消息,但基本没有什么利用价值。只有最后一篇榜文有点特别,是用朱砂红字写的。 今城主得一奇异物件,可无风而起,但因其设计巧妙,无人可窥其妙,现盛邀能工巧匠解之,如能找到驱动之法,不论是城内商民,或是过往客商,皆以码头邮船酬之。邮船需三十壮丁运转,如实力不济,慎之。但若不懂装懂,贸然应试,刑杖处之。 众人听到可以得到邮船作为酬劳,一片哗然,虽然运转邮船的成本很高,一个个还是跃跃欲试,但听到如果解不开运行的方法,会得到刑杖的处罚,一个个又打起退堂鼓,所以应者了了。 “这会是什么奇巧物件,能让花州城主下如此大的血本,那邮船可是来往禹州最便利的工具,这都舍得拿出来做悬赏?”阿东在一旁啧啧称奇。 “我们只是路经此地,君兰集盛会还有一个月就开始了,所以这个奇宝,我们能见就见,不能见就不要节外生枝了。”无名道。 于是,一行人在阿东的带领下退出了公告区,沿着大路往花州城里走去。花州城不同英州城,这里的城墙都很矮小,城里有的是四通八达的水道,每条水道又有支道通往每一条主街,放眼望去,基本每户人家都有一艘小船。 阿牛看着矮小的城墙,道:“这花州城里真奇怪,这么矮的城墙就不怕乱兵打进来。” 阿东说:“花州城遇到兵乱的时候很少,城里不是不怕乱兵,而是城墙对城防没有用处。花州水道交错,又靠近宽阔的河边,如果来了兵乱,城民第一时间是遁入各条水道,沿着水道逃往四面八方,留下一座空城。等到乱兵在城中搜刮无果后,退出城中时,府兵和城民又从水道衔尾劫击,在半路直接把乱兵劫杀了。所以,有过几次响当当的战败后,再有乱兵时,遇到花州城都会绕道而行。花州城大部分时候都很太平,世道不太平时,很少有人敢来花州城用兵,敢用兵的最后都是身死收场。花州城民既有山民彪勇悍战的性格,又有商民团结互助的精神,每次战役都拼的对方全军覆没,但花州城民也要付出巨大的伤亡,死伤大半。” 棉儿听了,不觉动起了慈悲之心,道:“两边都那么惨烈,就不能双方让一步。” “让不了,也不能让,如果对方不肯让,你觉得花州城民会有什么结果。”无名道。 “唔……” “和平,是要自己争取的,花州城的和平,是花州先民挣下来的,不这样,后来的乱兵就会打他们的主意。”无名继续道。 花州城(三) “我也是这样想,就像我们做生意,要想生意做好,还是要靠我们自己的信誉好、货品好,总想着其他同行赏饭吃,做不长。自己做好了,其他同行才会笼络我们,最后才能尊敬我们,成为伙伴。”阿东道。 阿东领着众人一路说,一路走,不一会,从码头走到了城里。只见每条街道上隔十几步就是一颗朝天树,树高三丈有余,盖过了屋顶,城外红日已是日上三竿,城内众人却不会感到酷热难熬,在树下还能感到凉爽的轻风。 朝天树是一种山里生长的高大树木,刚种下的时候,树木会努力朝上生长,直到树顶超过了屋顶遮阴的高度,才会横向长出枝杈,生出鸡爪大小的叶片,一片生机盎然,夏可遮阳,冬可避风。朝天树的树材不易燃烧,所以不惧失火走水。它的叶片也不会随着季节变化而更换,除非砍倒,否则树下不会堆积成片的树叶,所以不需要布衣官护理。如果在深山里,树顶长的有十丈高,被花州城民奉为神树,后有能人把它从山里迁到城里,才成了花州城里主要的街道树种。 过了三四个街口,就是花州城的主街“卧龙街”,这里的繁华不输英州城的“十字街”。如果说两个地方有什么不同,那就是“十字街”的货件以山民的日用为主,“卧龙街”的货件以各地客商的流通为主。 山里的熏肉、鱼干、金笋、黑米、麻布……,由小客商收到这里,再卖给各州府来的客商,各州府的客商转运到州府去发卖。又或城里的胭脂、水粉、金线、陶器、花布……,在这里转给山里的小客商,由小客商完成这最后一段的转运。各种商品在这条街上流通中转,花州的水路交通才络绎不绝。 走在卧龙街上,随处可见行脚的客商把货担往地上一放,就是临时的货摊,一时叫卖声、还价声此消彼长。买主推着小货车在街上一逛,就是满满的一车货件,再用绳子一扎,可以满载而归了。又或推着小货车往码头一转,就是满满的一车货件,来到主街上把绳子一解,货件往地上一放,就从买家变成了摊主。 阿东在前一路走,一路说,花州的风土人情在众人眼前一一展开。阿牛看到了一串精巧的珠花,就买了下来,转手送给了棉儿。棉儿喜滋滋,众人笑哈哈。棉儿挽着阿牛的手,在众人的眼皮底下就是一掐,阿牛咧咧嘴,忍着没叫出来。 卧龙街上的行人熙熙攘攘,乱糟糟的,不时有布衣官挨户收税,每户或多或少纳上税费,就会有人上来整理摊位,或把上一个摊主清货后留在地上不要的物件收走,重新还主街一个整齐的环境。 卧龙街两边的铺子里店门大开,店里堆满了一捆捆的货件,不时有客商进门看货,店主报好价后,就会有几个伙计上前收货,拉上足够数量的货件送上推车。铺子里的推车鱼贯而出,在布衣官的维持下井然有序。 过了主街中段,就分出了两条街道。阿东说,这是主要的商业街,花州好吃的好玩的都在这两个地方。西段置西市,是西直街,这里酒肆、食肆林立,东段置东市,是东直街,这里布匹、胭脂、瓷器为多。 阿东领着一行人往西直街走去,这一路走过去,已经见到了三间酒肆、六间面馆,众人肚中不觉饥肠辘辘。 阿东拐进了一间繁华的酒肆,门口大大的招牌写着“仁记酒楼”,店里酒香四溢。 酒楼分两层,一层有十张客桌,这时已经坐满了。阿东就让小二领他们上了二楼雅间,二楼隔成了几个独立的区域,一共有六间房的样子。阿东选了一个靠街面的窗边位,可以看清西直街上的景致。 花州城东记(一) “伙计,有什么时兴的酒菜,报个菜名。” “白灼肘子、黄酒焖鱼、酒糟黑鱼、白切鸡、白切肚子、生炒肉圆、生炒肉片、煎鱼饼、煎肉圆、焖石鱼、辣煮鲢头、烧花鸡、烧青鹅、卤水板鸭、卤煮红肉,几位要不各点一份。”小二以为他们是第一次来花州的客商,就想让他们多点一些自家的菜品,就算吃不完那也是客商买单。 可阿东不那么想,出门就是钱,能省则省昵。 “难不成你这菜品都不要钱?” “大哥,你这莫不是和我开玩笑。” “是你开玩笑在先昵?” “我……” “说正事,给我们来一份白灼肘子、酒糟黑鱼、白切鸡、生炒肉圆、煎鱼饼、焖石鱼、烧花鸡、卤水板鸭,再上一壶招牌的花州红。还有,我这有几尾石鱼,新鲜着昵,就用它们做菜。”阿东说完指了指阿牛手上的石鱼。 “呀,原来是老主顾,这石鱼可是码头‘仁记’买的?只有我们‘仁记’的鱼是这样串的,半日内鱼都是活的,我这就给你下单去。”小二看到石鱼,立马勤快的跑动起来,连说话都热情了许多。 这下阿东暗笑起来,在码头他是故意让阿牛去买了几尾鱼,买的就是“仁记”鱼档的,为的是在“仁记酒楼”里用上。这仁记的手艺其实一般,但做鱼是一绝,先让大伙填饱肚子再说。 不一会,酒菜上齐,小二还赠送了一份水煮石鱼片。 伙计走远,阿牛问起要不要还用英州城的手法推销味精,阿东说,这里就不能用那套了,最好的方法是直接盘下这个酒肆,他上次就打听到老板有意转让,只可惜自己手上现银不多,不然真想把它盘下来。无名说,这可以试试,回去商量一下。 阿东只好露出了一丝冏笑,因为他没有那么多银子,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勇士难使无刃之器。 虽然“云岩号”上货舱里有的是好货,如果卖到禹州城,也是可以换来不少银子的,只是总不能和老板说,自己有一船好货,如果卖到其他州府,一定能换得很多银子,可以换一间酒肆了,然后指望老板同意自己拿了一船货物,跑到其他州府去换成银子昵。更何况,阿东还指望可以载着一船货去禹州,见识见识君兰集盛会。所以,就算老板同意,他也要掂量一下。 一顿酒饱饭足,阿东领着众人进了一个三民巷的巷口,这边和卧龙街的热闹相比,是天差地别,卧龙街那边是人声鼎沸,三民巷这边是人声如蚊。 阿东在前面先左拐,再右拐,带着众人渐渐远离了喧嚣,这里每一个墙角都是古朴的墙面。 从远处看,古老青砖青瓦把巷子里装点得庄重大气,触目而过的古老青砖,让人能够感受到岁月的沉淀,仿佛每块砖都有一段不为人知的往事。青砖上点点斑驳,青瓦上泛着淡淡光泽,瓦当上,山花禽鸟花纹简明生动,瓦当的水缝间流转的是绿茸茸的青苔,鲜嫩的绿色从青瓦上流动到屋檐边,使得瓦片上偶尔爬出的一棵青鸦鸦的瓦松,更加青翠了几分,像一道道婉转的琵琶音符,舞起了曼妙的身姿。 作为古城,这里的街道确实是了解花州的绝佳地方,只是,做生意讲究的是人气,这里人气稀少,就算能把生意做起来,也只是勉强糊口。但众人已经见怪不怪了,对阿东的了解,他们已经知道他是一个自力更生的人,做事不假手于人是他的风格。 不出意外的,后面的人看到的是一个又一个的街口,不一会,他们来到一个不临街面的院子前,门口挂着“东记杂货”的招牌。 花州城东记(二) “阿姆……,阿姆……,我回来了。” 屋子里走出了一位中年妇人,见到阿东后,满脸欢喜,高兴的小跑着过来一把抱着阿东,说:“小东,真是小东,你可算来了,这一路都辛苦了昵。” 阿东被妇人抱着,一脸无奈的对着众人笑道:“阿姆,还有其他人在昵,这些都是我路上认识的伙伴,我们打算一起去禹州城里趁大墟,要去看看君兰集会昵。” “好,好,君兰集会好昵,一定要去看看。我给你说,花州城里最近来了很多山货,都是平时买不到的,你这回去禹州,一定用的上。我明天给你打听打听,看能不能淘到什么奇货,给你一起带过去,让禹州城的人长长眼。” “阿姆,花州城的货我不打算再带来了,货我已经准备好了,都是和山里的伙伴一起准备的。” “唔,你的伙伴们在哪,快让我认识一下。” 阿东这才从妇人的怀抱中解脱出来:“阿姆,我们这次有一艘大船,装了好多货品进城。有一些是极品的草药,有一些是没人见过的行货,这是二哥,都是他给我的,我们的船就是他设计的。还有这是阿牛,我们一起上山采过药,他上山下河可厉害了。那是棉儿,算账的本事一流,我的算账都没她快。那是小千……小千……欸,小千……嘿,识药的本领我望尘莫及,有几味‘紫林子’和‘仙客来’都是小千帮忙找到的昵。还有容姨,这是二哥的东家,我们给自己的商号做了一个商标,就是容姨给的。还有……。” 布婶见过众人,一一感谢各位路上对阿东的照应。 “诸位,这是布嫂,从小照顾我长大,待我就如亲人一般。”一行人也和布婶一一见过。 布婶欣慰的看着阿东,心里不由叹道,小东长大了,有自己的伙伴了。 布婶先夫姓布,早年也是行脚的客商,在山里也算是老行家,只可惜天有不测风云。布公少有壮志,要把行商的货担走遍千山万水,足迹可以达到最偏远的地方,深受山里谷民的欢迎,常年出没在娘娘庙边界的地方。只是,在娘娘庙的地界,虽有娘娘庙的法旨,但山外仍有不受管辖的化外部落侵扰,所以终于有一次,在边贸的冲突中,死于部落乱斗中。 自布公逝后,阿东就把布婶接到了花州,帮忙看管花州的商铺。花州的环境比其他州府宽松很多,也远离了边境的纠纷中。因为地处五岭的水路要道,只要专心做好一项货品,就足够帮衬商铺的日用了,所以“东记杂货”单是祛湿草药一项,就够东记忙活的了。 这一间商铺只有布婶和一个丫头居住,还有两个阿姑帮着打理店里的生意,都住在附近,每日都是由布婶差遣办事。东记的生意虽然辛苦,但布婶不用亲自搬货,平时主要是拜访其他铺主打听打听行情。 一番叙旧后,布婶唤出丫头生火沏茶,然后安排一行人在店里住下。这个院子里虽然只有布婶一人居住,但当初院里是为了存放货物布置的,所以厢房很多,加上最近是淡季,一行人住下后,厢房还绰绰有余。 第二日,几个后生们从船上卸了一些货品到铺子里,又搬了一些花州的槟榔花芋、“枇杷酿”到船上。 槟榔花芋肉质细腻,是焖肉的上好辅菜,它有香、滑、粉的独特风味,所以做出的肉菜粉糯美味,享有“花州贡品”的美称。“枇杷酿”是花州特有的果酒,开坛后有一股淡淡的果香味,酒味很淡,深受大族妇人们的喜爱。 仁记酒楼(一) 到了晚上,铺子里只有丫头一人帮厨,所以众人就随便吃了晚饭。大部分人累了,早早去睡了,只留下大堂里的布婶、无名、阿东、棉儿、小千在清点货品账目。 棉儿掏出账本,劈里啪啦一顿操作,一会就把当日的账目算好了。一本漂亮的帐本记好后,棉儿端起大碗茶轻轻吹了几口,小心喝了起来。 布婶对棉儿的记账法很有兴趣,看到账本上奇怪的小符号时,不由留心看了起来。她觉得账本上的符号看起来很乱,却像是有说不出的规律,于是,向棉儿请教起来。 棉儿就和布婶解释起复式记账法,又在帐本上写上了数量符号,一一告诉她“……”,说,这是数字,代表的就是“一二三四五……”,还有一个“0”,这个代表是没有。可是这个“0”太难懂了,布婶说,如果没有货品那不写就是了,还何必多此一举。棉儿就说,如果没有的时候要标记一下,这样在加减的时候,直接套用口诀就可以了。她解释了很久,布婶才有点明白过来。 复式记账法是一套完整的理论,作为一种失传的记账法重新出现时,即使棉儿有“龙门账法”,可第一次听到复式记账法时,也是惊为化外之法,更何况布婶用的是普通豆腐账法。所以,布婶被复式记账法折服也在意料之中。 布婶不问则已,一问就越发对复式记账法产生了浓厚的兴趣。原来,布公在世时,布婶就是家里的账房,布公每次远门回来,都是布婶帮忙理清账本的。否则,以布公行脚地点的分散,布公哪有能力理清自己进出货品的细目,恐怕赚钱亏钱都不知道。 布婶的记账法不如棉儿的“龙门账法”,如今碰到复式记账法,她能够感到其中的精妙,但理解起来还是有点困难。 那边,布婶和棉儿谈论着复式记账法,这边,无名和阿东也谈论了起来。 “阿东,昨日在酒楼里,你说‘仁记酒楼’是怎么回事,他们老板怎么要卖了酒楼?” “二哥,你还记得这事昵。这样的。‘仁记’的老板是英州人,早年出来闯荡,但起起伏伏,生意时好时坏,直到这几年,他才在花州城靠着一门鱼鲜的手艺,无人可比,做起了‘仁记’酒楼。也许是人老思乡,我上回在花州城的时候,在店里听说他想告老还乡,要把酒楼顶手出去,就找人打听了一下,确有此事。我是这样想,他的鱼鲜虽好,但如果碰上我们的味精,就怕是要黄了,所以这次来花州的路上,我琢磨着,如果能够盘下‘仁记’,把我们的味精放到店里卖,效果比我们在杂货店里卖更好。但是,这是一大笔银子,我算来算去,现钱实在不够。” “主意是不错,只是这么大件事,你怎么路上不和我们说?商量一下,兴许会有其他方法,对吧,小千。”无名道。 “二哥,明明是你鬼主意多,偏偏拉上我做什么。”小千啐了无名一口。 “二哥,你真有办法?如果能成,‘西山’味精不愁没有销路,花州城水路四通八达,路通四方,只要在这里打响名声,其他地方很快就会知道‘西山’味精的招牌。”阿东道。 “办法不知道,也许有,也许没有,但办法是人想的,山里有句话,‘车到山前必有路’,路子一定有,只不过能不能想到。有容易的路,也有难的路,这要看酒楼的情况了。”无名道。 “欸,其实难也不难,就是银子的问题。” “如果只是银子的问题,那就不是问题了。” “二哥,难不成你有办法弄到足够的银子?” “那没有,但不代表没有人有。” 仁记酒楼(二) “二哥,你不要卖关子了,有什么办法,快说来听听。”小千急道。 “我也不是在卖关子,我是这样想,只要铺主想卖,就一定有办法,至于银子,就看能不能弄到。现在没有,不代表以后没有,这里没有,不代表其他地方没有,我们只要把不同时间和地点的钱找出来,再转到需要的时间和地点就对了。” “二哥,我还是没听明白,没有就是没有,怎么可能凭空变出来昵?”阿东道。 “先把你打听到消息给我们说一下,我再细细和你说,你慢慢就明白了。”无名道。 “好。”阿东道。 阿东呷了一口茶,润润了嗓子,说起了‘仁记’的消息。 “仁记”的老板姓“扶”,早先是英州的渔民,年轻时到杂货铺里做了学徒,成了行脚客商,在英州和山里走动。学徒期满后,他就专心做起了英州和花州的生意,只是他的眼光一般,所以生意不好不坏,但他一直在坚持,也就勉强做了下来。后来上了年纪,扶掌柜在花州城里安定了下来,做起了酒楼生意。 本来酒楼的生意普普通通,还过得下去,但扶掌柜凭着祖传的鱼鲜手艺,把仁记做成了城里的鱼鲜一绝,做出的鱼汤、鱼羹、蒸鱼、煎鱼、焖鱼……应有尽有,酒楼的生意因此红红火火,成了西直街的特色酒肆。所以,附近的客商慕名而来。 但是,也是声名在外,“仁记”的主厨又仰慕禹州的繁华,不久前,禹州的一位大族途径花州,把这位主厨带走了。“仁记”的菜品虽仍以鱼为主,但也不得不加入其他山里的菜品,生意自然少了很多。扶掌柜也就有点心灰意懒,想要告老还乡,回英州度日。 “仁记”的生意不如以前,有其他买家出价要顶下他的酒楼,却不愿按扶老板的出价顶手,但扶掌柜也许是经历过太多磨难,对转手的价格拒不还价,最终,买家都铩羽而归。阿东通过布婶的眼线打听到,有买家出价五千两,扶掌柜都没有松口,所以要顶下“仁记”,至少要开到六千两。这是一大笔银子,阿东就算借贷都凑不出来这么多银子,也就没有和大家提出来。 “‘仁记’一个月的生意额大约有多少?”无名道。 “这……”阿东一时答不上来。 “这是仁记的商业机密了,我没有打听到。”布婶道。 “那在‘仁记’吃饭的都是什么身份的人?每张桌子大概能有多少银子收入?”无名道。 “多是慕名而来的客商,也有城里的望族招待生意上的客商的,都是做生意的,只要花的值当,多花少花一点都有,不会太计较。”布婶道。 “每张桌子的银子有多有少,我估摸着每桌花五钱到一两的都有,我们昨日就花了三两,还没算送的一个菜。”阿东补充道。 “楼上楼下都有桌子,就算它五钱一桌,一张桌子一天保守能接待三桌客人,‘仁记’的生意也算红火,楼上楼下都坐满了,一共十六桌,一个月下来……棉儿,你说有多少收入。”无名笑而不语。 那边,棉儿和布婶说了不少复式记账法的诀窍,布婶一时也消化不了,这会在休息昵,无名就拉上棉儿一起。 一顿噼里啪啦下来,棉儿道:“五钱一桌,一桌翻台三次,十六桌全开,一个月三十天,一共可以收入七百二十两。不过这个是保守估计,如果一两一桌,那就可以去到一千四百两。这还没刨去伙夫和食材的费用,纯利十有其一,一个月也就一百两的纯利。如果顶手费六千两,那就要五年的时间才能回本,如果五年后可以原价把酒楼顶手出去,那就赚了酒楼的钱。” 仁记酒楼(三) “我打听到好像每个月是六百的样子。”布婶道。 “那算的还是很接近昵。欸,纯利一个月下来才一百多两,五年才能回本,还没算上这五年里无法预料的变故,风险还是不小昵。”阿东叹口气道。 “如果照‘仁记’现在的情况是这样。但是……,棉儿,如果一楼的客桌从十桌加到二十桌,二楼雅间不变。一楼的客桌仍然做到一两一桌,纯利仍按一钱计,二楼的雅间做到至少十两一桌,纯利就以五两计,但一天只能翻台两次,这样每月纯利多少。” “如果这样算,楼下收入一两一桌,每日翻台三次,楼上十两一桌,每日翻台两次,那就是……五千四百两,纯利是……一楼一钱一桌,二楼五两一桌……一千九百八十两。”棉儿道。 阿东差点没喷出一口茶,纯利还可以这样翻几倍,如果可以实现,那值得做昵。 “只是,真的可以做到麽?”阿东道。 “是昵,一楼原来只有十张桌子,一下加到二十张桌子,能坐的满麽?”布婶道。 “一楼的桌子摆的太松散了,到‘仁记’吃饭的都是客商,能够在一楼开阔的地方吃饭的客商,就不会担心自己说的话被人听到,所以桌子摆的密一点,客商之间还可以互通行情消息。如果客商不想让别人知道自己谈的是什么的,就可以到二楼订雅间。既然是雅间,房费当然要贵点,我们可以说是为了方便各位客商提前定好房间,省去在酒楼等候的功夫,所以增加了提前定下包间的服务,但每个房间要加收五两的房费,房间里会配上专门跑堂的人,这样,定雅间的人,自然不会在意多这五两。我们再把房间的隔音加厚一点,这样房间里就更安静,定房的人也更乐意付这五两。订了这样房间的人,一桌的菜价也会不会低到哪里,十两一桌是可能的。”无名道。 “二哥,这敢情好昵。以我们味精的妙用,‘仁记’原本能做的菜品,我们都可以轻易做出来昵。”阿东兴奋的道。 “可是,我们的酒楼可以这样布置,别的酒楼看过了,也会学着这样布置昵。“布婶叹气道。 “所以,我们要做的不一样,比如一楼可以发卖‘云岩酿’,在大厅摆上我们从山里运来的特色山货,还有摆上一排我们的味精,不怕别人学。二楼的雅间可以配上不同的房名,房间里再挂上我们才有的字画,保管别人学不去。”无名道。 “要画画?这我可以画。”小千听到雅间里要挂字画,当即提出自己可以出力。阿东也想起在英州城,小千给城主画了一幅《英州落日图》换回帛画和麻竹笋的事,顿时有了信心。 “那接着就是如何把‘仁记’盘过来了。‘仁记’要价至少六千两,‘东记’在花州的铺子虽小,但是一两千两现银也是凑的出来的,剩下的就要等从禹州回来了。”阿东道。 “有两千就够了,你还记得我和你说的‘信用交付’麽?我们这回可以用上,不用一次交满六千,只给一部分就可以,你现在确定能拿出的有多少。” “现在的生意是淡季,店里的银子都在铺子里,现银有一千五百两的样子。”布婶道。 “有这么多应该可以了,阿东,明日就约扶掌柜,我们见一见他。” “好昵。” 于是,众人又说了一会话,就各自歇息去了。 花州城的四周没有高山阻挡,所以阳光一早就洒遍了城外的码头,赶路的商船早早就启航了。城里一早就天色大亮,金色的阳光洒满了城里的每一个角落,但因为有朝天树的遮挡,街上的行人不会感到烈日的炎热,在树荫下已经开始了一日的生计。 商谈(一) 这一日午时过后,一辆马车出现在三民巷的牌坊下,车里的客商是外地打扮,其中一个是衣着讲究的少年,前头的车夫慢悠悠的向西直街的方向赶去。 到了“仁记酒楼”门口,几个客商下了马车,走进了酒楼里,却不在一楼落座,也不上二楼房间,而是直接向靠近帐房的后院走去。一旁早有小二候着,上来把他们迎到了后堂。 在后堂的厅房里,他们见到了端坐在正首的扶掌柜,然后一行人落座在两旁的椅子上。小二给每人上了一碗花茶,就退出了后堂厅房。 “扶公,我们是‘东记杂货’的,这次从英州城顺水而来,路过花州城,听闻扶公也是英州人氏,特来拜会。” “唔,你们是英州城过来的,那边老城主可还好?” “城主……身体还好,经历了一些事,但已经化险为夷了。”阿东道。 “唔,家父一切都好,我这次就是家父安排出来跟着历练的,这位老先生是认识我父亲麽?”青翎听到问起老城主,冷不丁的冒出一句。 “唔……,你是英州城的少公子?” “正是。这是归老城主的三公子,受老城主所托,我们带他出来见识一下。青翎,见过扶伯。”无名道。 “扶伯。”青翎大方道。 “唉呀,不敢当,喊我扶掌柜就行。”扶掌柜连忙谦让,不敢以长辈自称,顿了顿,道:“你们的来意我大概猜的出来,恐怕不完全是为了来看我这位老表昵,你们可是想顶下我这个酒楼?” “扶掌柜是明白人,我们确有此意,所以想请扶掌柜忍痛出让,给个实在价。”无名道。 “欸,这位小哥真会说话,我本意就是想出让这间酒楼,好告老还乡回英州城,哪有忍痛的说法。不过,既然你们认得老城主,我也给个实在价,之前有人找我几次,我都没肯松口,那就五千五百两现银,不知你们意下如何。” “扶掌柜是个痛快人,那我们也不藏着掖着,你这家酒楼我们是真心要顶下来,但是我们手上只有一千五百两现银,想和扶掌柜商量一下。”无名道。 扶掌柜脸色有点变青,阿东几个听到无名说到“一千五百两”,心里也是一紧,担心扶掌柜当场就要赶人。但扶掌柜转念一想,无名他们一行前来,不像是戏耍自己的,脸色就平缓了下来,阿东等人看到扶掌柜的脸色由青转红,就放下心来。 “这位小哥,我的要价是实在价,可你的出价实在相差太远,这……” 有了之前的铺垫,无名现在可以和扶掌柜慢慢解释了:“扶掌柜误会了,我的意思是我们手上现在只有一千五百两现银,不是只出一千五百两,我想和扶掌柜商量,第一个月先付这一千五百两给你,剩下的从第二个月开始,分五个月付给你。为了补偿这种方式给你带来的不便,我们可以加价五百,总价为到六千两,就是第一个月先付一千五百两,第二到第六个月每月九百两,总共六千两,这是我们的诚意。我们有一船货要运到禹州发卖,现银要分几个月到手,所以希望扶掌柜考虑一下我们现银的不足,通融一下。” 扶掌柜听了,先是疑惑,后是一惊,再细细一想,道:“这样做,老夫占尽了便宜,对你们不太公平,老夫本不该再提什么,只是……,如果这半年里,酒楼经营不下去,你们给不出后面的银子,那我找谁要去?你不要怪我如此考虑,因为这些银子我是准备回英州过日子用的,所以不得不想昵。” 商谈(二) “扶掌柜说的是,所以我们可以在合约上约定,第二到第六个月每月的九百两可以提前付清,如果延期,不管是何原因,你都有权把酒楼收回,已收到的现银不用再还给我们。” “什么?你是说你们先付了一千五百两,以后每个月九百两,如果有一个月不能按时支付九百两,不但前面的钱给了我,酒楼还归我?” 不要说扶掌柜,前一晚上无名把这个方法说给阿东他们听时,阿东几个也是瞠目结舌,一致摇头,认为这是在赌博,但听到无名细细解释过后,才觉得这个方法不仅可行,而且成功的可能性很高,并没有想象的风险那么高。 “是昵。”无名道。 “只是,你们这是为什么?值得冒这样大的风险麽?”扶掌柜道。 无名靠近扶掌柜身边,小声道:“扶掌柜,你也是出来打拼过的,我们几个出来除了做生意,还有个梦想,就是‘货通天下’。更何况现在有个青翎在,以后他是要接老城主的班,接管英州城,现在不给他磨练,不让他有压力,他以后如何掌握英州城的城防。我们这样做,冒险是值得的。” “唔,你们的意思我明白了,你们敢闯敢拼,我佩服你们,若是其他人,我是万不能答应的,但是你们和我坦诚相待,那就照你们说的办。”扶掌柜想起自己出来闯荡时的艰辛,明白了无名他们的想法,虽然价格上不能帮他们,但打定主意,如果真出现银子不能按时支付的情况,就通融他们往后延期,不收回酒楼。 “那就谢谢扶掌柜了,不过,请扶掌柜体谅我们的不易,帮忙安抚一下酒楼里现有的厨子、跑堂,让他们安心在酒楼做下去,因为这段时间我们需要维持酒楼生意的稳定。”无名道。 “这个是自然,除了银子,其他你们有什么要求都可以提,我会尽量帮你们。”扶掌柜爽快的答应了。 “我们在英州城有个‘容记英州城’的分号,扶掌柜以后回到英州,可以考虑投点银子在我们分号,现在虽然生意一般,但以后分红一定不少。”无名笑着道。 “啊哈哈,你真会做生意,冲你今日和我谈生意的胆量,我到英州一定去你们的分号看看。” 扶掌柜喊来了伙计,送上了笔墨和帛布,双方拟好合约看过后,就在两份合约后面签字画押,一人一份。 合约签好后,阿东一面安排布婶从铺里运来一千五百两现银,扶掌柜一面安排无名等人见过酒楼里的厨子、跑堂,宣布酒楼运营一切正常,但是老板换成了无名和阿东等人,让众人要尽心跟着新东家做事。 接下来三日,热闹的西直街出了两件事,一件事发生在三民巷里的,一件事发生在街面上“仁记酒楼”。 三民巷出了一件轰动巷里的事,这事只在三民巷引起了议论,出了三民巷,只有原“仁记酒楼”的老板知道,就是“东记杂货”改成了“容记花州号”。 商铺改招牌是大事,要么是换了东家,要么是换了街面,但是巷民发现“容记花州号”的铺子里除了多了几个生面孔,还是布婶主事。有人说,阿东是容记的东家,因为东记原本就是阿东的。有人说,无名才是容记的东家,因为背后出谋划策的都是无名,阿东只是帮无名做事的,但无名只是容记的一个跑堂小二。有人说,容记是山里的神秘大族,它的东家是一个神秘的妇人,这个妇人就是无名和阿东的干娘。又有人说,容记的新东家是布婶的结拜姊妹,这次是应布婶邀请出山的。还有人说,那几个生面孔的后生都是容记的东家,他们这次是英州城主派来和花州城主联盟的。 容记酒楼(一) 还有一件是西直街上的。“仁记酒楼”挂出了一个牌子:仁记酒楼内部装修,停业三日,三日后改名为“容记酒楼”重新营业。 自扶掌柜宣布酒楼换掌柜后,仁记原来的伙计只有两个要一起回去英州,因为他们从一开始就跟着扶掌柜,其他的都留了下来。 无名宣布酒楼要停业三日装修,所有伙计都要上街派传单,派传单的伙计三日后都有一钱银子的额外奖赏,所以伙计们都踊跃报名派单。 传单用的是一种新奇的材料,不是传统的帛布或竹简,而是一种薄薄的称为“纸”的物件,上面写着“原‘仁记酒楼’改名为‘容记酒楼’,为庆祝酒楼营业,开展酬宾活动,凭本传单消费三两银子以上可减免五钱,消费五两以上可减免一两,消费十两以上可减免五两。”落款是容记酒楼。下面还有一行小字“本纸品在‘容记花州号’有售,请移步三民巷”云云。 因为优惠力度太大,传单遭到了疯抢,原本半日派完的五百张传单,不到一个时辰就抢完了。听说有人为了三日后到新开业的“容记酒楼”尝鲜,已经在黑市上出价购买传单,价格从一线到两钱,又从两钱到三钱,……最后炒到了三两才作罢。酒楼未开业,声名已经传遍了整条大街。 接下来,无名安排一部分人继续在大街上举着牌子,宣传“容记酒楼”开业的消息,一部分人回到酒楼,或清理卫生,或帮忙布置一楼的桌子,二楼雅间也做了布置。 三日后,酒楼重新开业。这一日辰时酒楼就已经开始准备布置大厅,门口用竹竿挂起了一串长长的鞭炮,醒狮队早早来到了酒楼门口,布婶带着伙计亲自给醒狮队准备了大碗茶,见到布婶出现,醒狮队的后生们热情的站起来迎接布婶,一派喜气洋洋的气象。 到了巳时一刻,鞭炮声劈里啪啦响彻街道,红衣碎屑片片洒落门前。在一片震天响的锣鼓声中,醒狮队身穿绿狮裤,脚踩金爪蹄靴,威风凛凛的跳到了酒楼门前,眼睛一眨一眨地,先是搔搔痒,接着抖抖毛,又是舔舔尾……每个动作都非常传神,惟妙惟肖。金狮双脚在地上蹬得稳当有力,仿佛要震的地动山摇。 在一派热闹祥瑞的氛围中,“容记酒楼”第一拨的客人踏着青石板,走过门前火红的碎屑,进到了酒楼。 酒楼的一楼门口位置,特地辟出一片区域,给一时排不上桌的客人休息等待,还准备了一大锅的大碗茶。赶不上第一轮的,就在门口坐下等待,为的就是一尝酒楼的菜品。 酒楼的一楼有二十张桌子,不设任何消费门槛,大部分客商等的是一楼的客桌。已经坐上桌子的,点了几个地道的招牌菜,石鱼是必点的,但是今日的石鱼和之前的不一样,味道更鲜美,因为配上了“西山”味精,风味自然比之前的口味更好,连伙房的厨子都开始怀疑自己的厨艺为何提升了那么多。看着大堂里热闹的人群,酒楼的伙计心里也是红红火火的,新酒楼的生意看来是有指望的。 一楼的客桌比以前多了,客人们却不会感到拥挤,反而显得热闹,配上新酒楼的“云岩酿”,一个个吃的面红耳热,“果然是好酒,别的酒楼喝不到这样的好酒”。 二楼的雅间要额外花上五两的房费,有的人就拿着传单上去了,六间雅间已经坐满了。落座后,众人首先谈论的不是菜品,是雅间门楣上的房名,还有屋里墙上的对开的一幅画和文字。 容记酒楼(二) “听说‘容记’的新老板是云岩谷的望族,看房间的名字就知道了,起的就是不一样,‘醉看西楼’,一看就是大家手笔。” “不对,不对,新老板是英州城的府师,我英州老表说的,上个月英州城里出了内乱,就是他们帮忙化险为夷的。” “非也,非也,如果是英州城的府师,为何放着好好的府师不做,来这里做客商?一定是我们花州城的师爷出了主意,为我们花州争口气,所以找人出价收了‘仁记酒楼’,这是收回我们花州的产业昵。” “你们别争了,既然我们在酒楼里,就先点菜喝上店里的“云岩酿”,这酒我可是进山喝过的,至今难忘昵。上菜前,我们就先看看这里的字画昵。” 只见屋里东墙上挂了一幅水墨画,几棵翠竹透墙而出,竹枝上是几丛线条遒劲的竹叶,空中有几片飘逸的竹叶,缓缓欲落,让人感到竹林中微风徐徐。竹林的空地上,摆着一副案几,上面放了两个杯盏和一壶酒,旁边坐着两个衣袂翩翩的山中老人,看上去像在唱着山歌,又像在大声谈笑。竹林远处似有溪水潺潺流过,又似小路连通村落,影影绰绰,让人想要一探究竟而不得。真是对酒当歌,滴酒未沾,已然自醉。 “画是好,对面那副字也很好。” 只见西面墙上,挂了一幅画纸,写了几行酒碗大的字: 醉里竹林清风起, 看取新枝入寒溪。 西风吹老枝头绿, 楼外杯盏赏烟雨。 “写的好,正合我们在此喝酒的心意,竹林、清风、寒溪,现在虽不是春雨纷纷的时候,但却已经有了春日竹林踏青喝酒的感觉,以后我们随时都可以来这里,感受春雨绵绵赏烟雨的感觉昵。”众人纷纷附和。 …… 其他房间里,也摆好了酒席,墙上挂了字画。 “龙腾四海”房里,画的是一头巨龙,隐现在云端上,只露出龙首和两只龙爪,其角似鹿,其头似驼,其眼似兔,其颈似蛇,其腹似蜃,其鳞似鱼,其爪似鹰,其掌似虎,其耳似牛,嘴旁是长长的须冉,颌下挂着一个闪闪发亮的明珠,喉下却长着和身上相反的逆鳞,云下是翻腾的江海。相对的墙上写着几行字,写的是: 龙隐天门出云端, 腾身闲步云雷寒。 四方山水侵霄汉, 海阔千帆向北川。 …… “凤舞九天”房里,画的是一只冲天而起的凰鸟,其喙如鸡,其颌如燕,其羽有花纹,其尾分叉如鱼,其翅恍若闪闪发光,斑斓的外表如同白雪般清明透亮。半空似有翩翩雪花飞舞,又带着淡淡的血丝,整只凰鸟仿佛完全被冰雪包围,又似被熊熊火焰包裹。冲天而起的火焰眨眼间密布于天空之中,庞大的火焰冲天而起,凰鸟似要急遽爆发出嘹亮的凤鸣声。凰鸟身下是莽莽的青山,一眼望不到边际。另一边墙上写的是: 凤展翼兮连霄汉, 舞火影兮换新颜。 九州开出烽火莲, 天光地影万里帘。 …… “大展宏图”房里,画的是宽阔的江面上,一艘大船乘风破浪,船上的水手不惧风雨,船头的船长目光坚毅。在滔天的浪花中,大船很渺小,但船上没有人表现出害怕的样子,有的爬上桅杆拉扯风帆,有的在船舱捆绑加固货舱,有的抱紧桅杆,绝不放弃。相对的墙上,写的是: 龙在浅滩被虾戏, 虎落平阳被犬欺。 得势狸猫凶似虎, 落地凤凰不如鸡。 虎伏深山听风啸, 龙卧浅滩等海潮。 海到尽头天做岸, 山登绝顶我为峰。 大风掀起千尺浪, 展尽江湖万里航。 宏开雄业斗志昂, 图画前路五岭郎。 …… 容记酒楼(三) “四方中正”房里,画的是四四方方的院子里,有几间四四方方的房子,院子外是四四方方的几片树林,远处是四四方方的田地。院子里,房子前是四四方方的一张桌子,桌子边摆着四张四四方方的椅子,桌子上是一个四四方方的餐盘,餐盘里是四个四四方方的杯盏和一个四四方方的酒壶。房子的屋檐中正大气,大门上面挂了一个招牌,上有“四方中正”几个字。整个房间里的布置是严谨的,显得一丝不苟的整齐。另一边的墙上,写的是: 四围风光山水连, 方城百里千江原。 中山庭院几分田, 正是万山客心间。 …… “花好月圆”房里,画的是一片倾斜的山坡上,一座亭子边,开满了各种的野花,有大叶的,有小叶的,有五瓣的,有六瓣的,其中有两朵长的高高的,叶片上仿佛闪着微光,缀着几滴亮晶晶的露珠。亭子望过去是接天的江河,流向了未知的远方。天空中一轮明月高挂中天,似玉盘,似冰轮,似桂魄,似玉镜,似蟾宫,月光倾泻在山坡上,两朵花儿相依相伴。另一边的墙上同样写了几行字,写的是: 花开江边香花城, 好风携酒摘星亭。 月行相随脚步轻, 圆魄冰蟾映月岭。 …… 房间里是不同的客商,菜品还没送上来,他们就在点评墙上的字画。 “咦,北川,那是我家那里。” “咦,千江原,那是我阿嬷那里。” “咦,映月岭,我去过那里。” 雅间里的人围着桌子,一会谈论酒楼的酒菜,一会谈论生意上的往来,一会又谈论起墙上的字画,一会接着谈论着山里的传闻,再一会又回到墙上的字画。字如其画,画如其字,细细体味之下,果然不一般。 “咦,墙上每行的第一个字连起来,好像就是房间名昵。”有的人小声说了出来,其他人开始交头接耳,仔细一看,果然如此,不由唏嘘赞叹。 文笔用功之精巧,图画布置和构思之工整,引起了众人的猜测,最后,终于猜到了前几日搭“云岩号”上岸的几名山里人身上。 一时传言说,“云岩号”就是他们这些后生自行设计的,因为花州码头就有谷梁家的人,谷梁家的人看过“云岩号”,认为那不是谷梁家的造船样式,所以,这艘船极可能是一种新的设计方案做出来的。一时间,容记的人可能找到了某种远古遗迹的说法,很快传开了。这件事传到了卧龙街上,又传到了城主府的书房里。 …… 二楼的六幅画里,除了“凤舞九天图”是无名起笔的,其他都是小千的手笔。 小千做的画中,觉得最难的是“龙腾四海图”。要构思出腾云驾雾的气势,用了小千不少功夫,好在山里本来就有很多部落图腾,小千入山采药时跟师父见过很多他们的图腾,就照着记忆中的样子,再加上自己的想象,画了一幅出来。 画好后,小千对着“龙腾四海图”看了又看,觉得满意了才拿了出来,腾龙图一出场就惊艳了众人,小千颇有点沾沾自喜。但是,“凤舞九天图”就为难了,山里也有凤凰图腾,只是那种凤凰涅盘的气势,小千没有把握,所以是无名起笔画的。 只见无名掏出炭笔,细细勾勒出了凤凰图的线条,还未上墨,就已经栩栩如生了。接着,无名让小千用兔毫笔描出全图,在炭笔线条的铺垫下,一副凤舞九天图就焕发出凤凰火焰的光彩。 无名有在空白的画纸上,挥笔写下六幅字,一气呵成,别说别人,小千看了也自叹不如。字画往雅间里一挂,酒楼的感觉就和从前不一样了。 庆功宴(一) 在“大展宏图”房里的不是别人,正是容记的新东家和原东家扶掌柜。主座除了扶掌柜,还有扶掌柜请来捧场的几位客商,他们虽不是花州城的大族,却是和扶掌柜相熟的行家。陪座的有无名、阿东、小千、布婶,容姐、棉儿、清河都在容记杂货里,没有到酒楼来。 桌上摆满了一桌菜,有招牌的石鱼,有英州的脆麻笋,有上午刚摘的山菌汤……,每人前面还倒了一盏“云岩酿”。 “你们重新装修后的酒楼和之前确实大不一样,后生可畏昵,这几位都是我在花州城相熟的老家伙,今日特地喊上他们来给你捧场,不想你们已经那么热闹,恐怕我们是来添乱了。” “扶掌柜这是哪里话,如果你不来,我们一定要亲自去请你昵。”阿东道。 “你们真是太热情了,让我想起年轻时闯荡的时候……” “扶掌柜现在也还年轻昵,不过,打拼的事可以交给我们,你帮着提点就行,就像这次回英州,你可以去我们容记英州号看看,就在‘十字南街’上,如果觉得我们做的可以,就投点股金,决不会吃亏。” “好昵,看你们这边做的有声有色的,我回去一定要去看看。这几日你们在街上做的事我也看到了,不过,这样宣传的花销不小昵,做生意还是要节省点,后面花钱的地方多着昵。” “多谢扶掌柜提点,我们为的是做点人气出来,开业后就不会了,要想在酒肆林立的西直街长久做下去,菜品是第一,但人气也要跟上来。”无名道。 “后生哥,有想法。就像这房间里的字画,不看不知道,进来看了,才觉得真是内有乾坤。画是好画,但我更钟爱这幅字,‘龙在浅滩被虾戏,虎落平阳被犬欺。得势狸猫凶似虎,落地凤凰不如鸡’,真是道尽行商的辛酸,可是看了后面‘虎伏深山听风啸,龙卧浅滩等海潮。海到尽头天做岸,山登绝顶我为峰’,我又觉得壮心不已,那种甘苦描绘的淋漓尽致,这是说到心坎里了。” “是昵,出来闯荡首先就是靠自己,自己站稳了,才能让别人靠,不过,我也相信出门朋友多,就像你旁边就有几位朋友,我也有一群行商的伙伴。来,我敬各位一杯,试试我们云岩谷的‘云岩酿’。” “好昵,就是这个道理。” 众人举起杯盏,一饮而尽。在融洽的气氛中,扶掌柜尝起了容记酒楼的菜品,一边吃,一边赞不绝口,阿东也顺势向各位花州的行家介绍味精的妙用,不忘特地强调一定要用“西山”味精,用的是防水纸包好的,上面一定要有“映月火”标记才是容记的出品。 阿东一个个的敬酒过去,又一个个的送给每人一包味精。一顿饭下来,味精送出去不少,但“西山”味精的名声也在酒楼里传播了起来,就像在水潭里丢下一块小石头,然后泛起涟漪,一点一点的扩散开去。 夜里,酒楼打烊了,酒楼的伙计把门板一关,大厅里只剩无名、小千、阿东、阿牛、棉儿、容姐、布婶、毛丫头、清河,还有船上的、铺里的伙计,坐满了两张大长桌,桌上的酒菜满满当当的。自从他们进了花州城,这是第一次人齐吃饭,自然热闹许多。 饭桌上,棉儿宣布了一件事,这一日,酒楼账本面上的收入就有二百四十两,剔掉传单抵的银子,也有一百五十两。酒楼的伙计们听了,非常振奋,其他伙计眼里满是羡慕。 庆功宴(二) 棉儿报了账本收入后,无名接过话题,道:“酒楼的生意好了,一半是酒楼伙计的努力,一半是新食材的使用,只一日,‘西山’味精就卖出了一百五十份,所以在座的都有功劳。”酒楼的伙计听了听头称是,其他的伙计听了,也挺起了腰板。 “所以,以后容记的分号要一起记录收入,年底分红,如果这一年的生意好了,那大家的分红都会高,如果容记的生意不好,那大家的分红就会少。”伙计们听了欢欣鼓舞,虽然他们读书不多,但“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道理还是明白的。 “但是,分红会有所侧重,生意好的分号,分红会多一点,生意差的分号,分红会少一点,我想,大部分人是同意这一点的。碰到有不满意的地方,大家可以提出来商量,但不能破坏‘容记’的团结。其他事情都可以给机会,破坏‘容记’团结的,那就是和‘容记’为敌,和大家为敌,追到天涯海角也容不得他,没有商量的余地。”这些话说的语气很轻,但掷地有声,前部分打消了一部分人心里的疑虑,后部分又让伙计们同仇敌忾。 “大家在容记里要好好干,如果有不满意或要离开‘容记’的,可以提出来,好聚好散,会有遣散金给你们回去娶老妹过生活。” 伙计们哈哈大笑,几个人纷纷说道:“东家,我们一定好好干。”“东家,我跟定容记了。”“东家,我们听你的。” “很好,大家要记住,容记的宗旨是‘货通天下’,我们要做的不是一个山谷、一个州府的生意,而是要让更多的地方用上我们容记的货品,要让其他路途不便的地方更容易的用上其他地方的货品,因为我们都是一样的,都在‘五岭之地’,都是‘五岭人’,这点你们同意麽?” “是昵,我们都是一样的,都是‘五岭人’。”伙计们激动的回应着。布婶听到“要让路途不便的地方……用上……货品”时,不由也激动的握了握拳头,这怎么那么像布公在世时给她说的话。 “我们中有几位不会在花州城呆太久,因为我们要去更远的地方开设容记的分号,花州城就交给各位了,我们不在花州城的时候,这里就由布婶做主,杂货铺和酒楼的事不能停滞下来,各位要按布婶的吩咐做事。现在,我们也来试试酒楼的菜品,各位干一碗。” 无名拿起酒碗,大口大口的喝起来,众人也端起了酒碗。然后,一屋人就在热闹声中吃着肉喝着汤,不亦乐乎。 晚昼过后,无名找来阿东,说起了酒楼的生意:“今日酒楼的生意很好,但是味精的库存减少的很快,恐怕不用到禹州,我们的货品就沽空了。” “是昵,我也在想这个事,我明日安排人从山路赶去‘云岩谷’,再拉一批货品过来。” “走山路可以解一时之急,但一次的量太少,长期还是要建立一条从花州城经英州城,再到云岩谷的运输路线,别忘了,英州城还有分号,所以从水路走最稳妥,最好……” “最好是再有一艘船。” “对,要现成的,马上就可以用。” “……” “……” “码头邮船。” 两人同时说出,然后相视一笑。用邮船通行山里和花州,是最便利的,在一些人眼里,可能是大材小用,但在无名眼里,只要是物尽其用,就没有大用小用的说法。 “如果能拿到邮船是最好的,货舱大,水路又是现成的,一趟就可以运来所需的货量。英州和花州两地都可以兼顾。” “还可以载人。” “对,人和货都可以在沿途自由流动,如果收上船费,船上三十多个水手的用度就不用担心了。” “唔,只是这杖刑的惩罚……” 青衣卫(一) “如果可以得到一艘邮船,那么一顿杖刑算什么,而且,东西我们还没见过,谁说我们就解不开昵。” “唔,二哥,我对解谜没有把握,但却愿意为邮船去冒险,只要二哥有一成把握,我明天就去揭榜,是福是祸,我和二哥一起扛。” “老弟,不用那么悲观,谁说我们一定要挨板子。不过,能不能先想法见一见你的老表,城主府的师爷,打听一下是什么物件值得悬赏一艘邮船昵?如果那个物件真不是我们可以解开的,我们就另想办法。” “我明日亲自登门试试。” 于是,商量好了第二日的拜访安排,他们各自回房歇息了。 这一夜,喧哗的街道安静了下来,除了巡逻的府卫,城里鲜有人走动。在街道连通的那一边,城主府里,一道竹简摆在了书房案头。 …… 第二日天蒙蒙亮的时候,毛丫头打开铺子的门板,才一眼,就吓着转身跑了回去,一路跌跌撞撞,出现在布婶身边,上气不接下气,脸都吓白了。 布婶一早已经起来了,正在厨房里准备包子昵。看到毛丫头突然出现在眼前,就递给她一碗水,拍拍她的背,让她平喘了气息说话。 “布……布婶,外……外面来了一队带刀的卫队,守……守在我们铺子外面昵。” “带刀?卫队?难不成是城主府是青衣卫。”布婶嘀咕道,“你去准备几碗大碗茶,还有包子,端到门口来,我先去门口见见他们。”布婶紧赶两步,向店门口走去。 布婶到了门口一看,果然有一队青衣卫站在门口,只是他们即不进门,也不走开,就是站在两边。 卫队们身穿无领对襟长袖衣,蓄发堆于头顶,再缠数丈长的包头帕,做成勇武的蓄发盘髻,以青布包头,上衣外斜挎白布“坎肩”,下着大裤脚长裤。腰上是刻有兽纹的开山刀,看上去威风凛凛。只是,平时他们很少出现在三民巷的这种僻静的巷子里,今日骤然出现,难怪毛丫头吓的大气不敢出,转头往回跑了。 这时,卫队里一位后生哥走了上来,道:“布婶,吃昼了麽!” 布婶认得他是青衣卫的卫队长,她出城拉货时在北城门见过几次,有一回因为通关石碟丢了,是他帮忙指点,布婶才顺利补办了石碟。 布婶见到是认识的,露出了洋溢可亲的笑容,道:“还没昵。飞牯,今日怎么这样凑巧,到我们这小铺子来了,就是……,这阵仗有点大,吓的我家小丫头差点失了魂魄,这不,跑后院了,她可是个手脚勤快的阿妹昵。既然来了,喝碗大碗茶,吃点包子垫垫肚子,她做包子的手艺有我五六成昵。” “布婶,那个……我也不是故意吓她,师爷吩咐我们过来请人,所以才一大早站在你们院子门口。师爷让我们过来请你们东家过府一叙,请布婶帮忙转告一声。”说着,阿飞队长让府卫牵出了一辆马车,停在了门口。 这时,毛丫头怯生生的端着竹篱出来了,布婶端起一碗大碗茶递给阿飞,吩咐毛丫头把剩下的茶碗和包子分给其他府卫。其他府卫却是不接,转而看向了飞队长,看到飞队长接过大碗茶,又轻轻点了一下头后,才接过毛丫头手里的大碗茶和包子。 “东家?哪一个东家,我们有好几个东家昵。” “就是昨日容记酒楼开业,写了几篇字帖那位,谁写的字我们就请谁。” “字帖?不会是写错了什么,犯了城主的忌讳昵。”布婶心里道。 “我们东家还在屋里头,未起身昵,你稍等等,我现在去喊他们出来。丫头,再去端点茶水出来,给几位小哥暖暖身子。这早上的湿气有点重,几位不要嫌弃昵。”布婶对毛丫头说完,陪着笑,转身向屋里走去。 阿飞被布婶一说,以为吓着了毛丫头,就陪在毛丫头身边和她说话,吓的毛丫头低下头,更不敢说话了。 青衣卫(二) 院里,无名、阿东和小千已经起来了,他们听到外面的动静,不清楚发生什么事,就等在了院子里。 “小东,二牯,外面来了一队青衣卫,要请你们过去师爷府,好像是因为昨日酒楼里闹的动静太大,他们特地提到了那几副字帖。你们看,我要怎么回他。” “师爷府?巧了,正准备今日过去拜访,自己送上门了。”阿东乐着道。 “可是,对方来的是府卫,不会有什么问题吧。” “不会,这像是师爷的风格,做起事来雷厉风行。布婶,你们照常开铺做生意,我和二哥去见师爷,不会有事的。” “不行,我也要一起去。”小千道。 “我们是去谈事情的,你一起去做甚么?况且,师爷府的人是请我们两个去,我们再加多一个人,岂不是让师爷笑话我们胆子太小。” “呸,布婶可不是这样说的,别人是对那几副字帖感兴趣,字是我写的,请的人当然也有我。”小千对着阿东寸步不让道。 “好了,小千,不要争了,我们正要找师爷请教一些事,人多了可能不好,我和阿东一起,不会有事的。况且,铺子里也要有人照看,万一我们不在,有人对我们不利,有你在这里出手,我放心昵。” “可是……,可是我担心会出现英州城那样的事昵。谁知道花州城的师爷安的什么心?” “放心吧,这位师爷是我的禹州老乡,我对他的人品还是知道一点的,背后使诈的可能很小。”阿东道。 “英州城的时候不也是这样说的麽,可是昵?” “……”阿东一时哑口无言,额头边上仿佛飞过了几只乌鸦…… “小千,要不你从那些黑色的小瓷瓶,挑一些‘好用’的出来给我们带在身边,你就不用担心了,可好?” “这个主意好昵。”小千从随身的包裹里扒拉了几下,拿出一个黑色带斑点的小瓷瓶,递给了无名,还塞了两粒黑色药丸,说:“这是‘万金软骨散’,如果发现情况不对,你就把整个瓷瓶砸碎在地上,保管他们全部动不了,你们趁机逃跑,这是解药,含在嘴里就没事。” 阿东看到黑色瓷瓶,两眼放光凑上来,就要伸出了一只手接着,小千拿瓷瓶的手转了一个弯,刚好避开了阿东的手,把瓷瓶塞到了无名手上,阿东只好悻悻的转到一边去了。 无名把瓷瓶和药丸收好,拉着阿东就往前门走去,布婶喊住了他们道:“别急昵,包子还没吃,吃了再出门。府卫那边我已经送上了茶水和包子,一时半会还吃不完昵,你们现在出去,他们岂不是包子都吃不好。” 于是,院子里的几人坐在石桌边,喝起了大碗茶,吃起了看荷叶包子。过了一会,无名和阿东才起身走向前门。 东记铺头门口,青衣卫的小哥们已经吃了包子喝了茶,精神比之前好多了。他们把茶碗放回了竹篱里,又是站好一队排在了门口。阿飞一直在和毛丫头说话,见到有人出来,毛丫头好像见了救星,一骨碌赶紧收好茶碗,回院子里了。 “飞牯,这是我们的两位东家,他们现在就跟你们去师爷府。我们两位东家可是好好的交给你的,你可要把他们完完整整的带回来昵。”布婶陪着笑,道。 “布婶,这是哪里话,师爷又不是老虎,就是过府一叙,你就放心吧,你们东家一定好好会回来的。”阿飞道。 “是你布婶过头了,我就是关心两位东家,你赶紧带他们回去吧,师爷在府里也等急了。”布婶连忙自嘲道。 “飞队长,时候不早了,我们这就出发吧。”无名道。 偶过观日亭(一) 阿飞请无名和阿东上了马车,护送着马车朝着师爷府的方向走去,马蹄在青石路上发出“啲啲嗒嗒”的声音。 路上的行人投来惊诧的目光,暗想,不知今日又是哪家的公人要见师爷了,是福是祸,冷暖自知。车厢里,无名一脸气定神闲的坐着,盘算着师爷一早请他们过府的目的。 虽然还是大清早,但是花州城的太阳已经高高升起了,街上是树影斑驳的痕迹。无名和阿东在车内相坐无事,就掀起了车厢的帘布,望向了窗外的风物。 马车在“啲啲”声中出了主街,路边的房屋少了中心区的繁华,多了民间的朴实。绕过了一片低矮的房子,房屋变得的稀少,树木也变得繁盛起来。 马车在艰难中爬上了一段高坡,他们已经把后面所有的房屋抛在了脚下,透过车窗向斜后方望去,可以隐隐看到南城门,再远就是码头边上,滔滔江水在阳光下成了一道飘逸的彩带。 在路边传来一阵稀稀拉拉的“叮叮当当”声,无名在车里听到阿飞叫住了马车,接着是由近到远的脚步声:“阿山伯,你们怎么停工了,师爷的风格你是知道的,做的好有赏,做的不好有罚,你这样做做停停,是不能在明日内完成师爷交待的事情的。” “欸,原来是飞牯,不是我不开工,是师爷让刻的字里,有一些我认不得,所以找人去府里请教了。” “这么重要的事情,你怎么事先不先问清楚,师爷赏罚分明,如果误了工期,我就算想帮也帮不了昵。”阿飞顿顿脚道。 “飞牯,放心,时间足够的,接到这个活,我就把时间算够了。” “那我先送客人到府里,然后再去问一下主簿,我就怕你派的人没找到主簿一直等在那里,那就误事了。” 阿飞说完就转回了马车边,无名在车上隐约听到了他们的说话,掀起了门帘,下了马车,道:“那边出了什么事,带我去看看。” “那是师爷请的工匠,要在石头山刻字昵。他是我的街坊叔伯,我怕他怠工误了事,到时要吃师爷的板子就受苦了,所以出言提醒一下他。”阿飞稍微解释了一下,又因为无名是师爷请来的客人,他提出要下来看看,就没有阻挡,领着无名到了石刻前。 只见一个亭子前,对开是一个巨石壁,几个工匠在石壁前正叮叮当当的敲平石面,还有几个在亭子前挂起牌匾,上书“观日亭”。 “阿伯,你们准备要刻的是什么?” “这是师爷给我们的一副字,要我们刻上去,就是这一副。”阿山伯摊开了一副帛布,上面写着:“大际霞光入亅中,亅中天际一时红。一碧江水东西口,线绣工夫入长穴。” 布帛上有的地方摩擦了,有的字迹变得模糊了,所以工匠们有点捉摸不定,意见产生了分歧,不敢直接刻在石头上。 “我们的字师拿到的时候,字迹还是好的,可能用的时候摩擦了,现在怎么读都不通,所以字师又去府里问了。” 无名看着这副残字,站在石头旁四周看了一遍,脑子里飞转着“霞光”、“天际”、“东西”,不停的印证着眼前的风物,一道灵光闪过,对这副字有了主意。 “这副字的第一个字就是错了,如果我猜的不错,整副字应该是这样的……”无名取出身上的炭笔,在帛布上加了几笔,整副字变成了: 天际霞光入水中, 水中天际一时红。 一碧江水东西后, 线绣功夫入长空。 偶过观日亭(二) “只有第三句这个‘口’字可能原字是‘中’,但我觉得用‘后’更好,其他字八九不离十。” 阿山伯一时不知所措,这帛面改成这样,他更不知应该如何刻字了,好在字师就快回来了,到时两相印证,取字师拿回来的字刻上去就是了。 无名把帛布还给阿山伯后,未多做停留,和阿飞一起返回马车了。无名的目的本就不是布帛上残缺的字,而是因为听到这是师爷写的字,所以要看一看,多接触一点和这位师爷有关的东西,无名就可以对师爷多一点了解。 阿飞领着车队,沿着大路又走了半柱香的车程,进到了一个青砖石脚、青瓦马头墙的院子里,院里的风格和卧龙街上有明显的不同。 卧龙街上是典型的山里建筑,地面是鹅卵石道路或青石板,最常见的青砖马头墙的院子,大部分都是用石头砌的。师爷府的建筑是砖木结构、麻石装嵌,门廊上、墙面上、屋顶上随处可见嵌镶的木雕、石雕、砖雕、陶雕、蚀刻琉璃,包含各种自然风物的形象。阿东看了却是很熟悉,他说这是禹州城的建筑风格,想来是师爷来了之后,思念家乡仿建的。 无名一行下了马车,阿飞领着他们进了门厅,只见堂上是磕藤木做的神台、八仙桌、四几八椅,阿飞领着无名坐了左首位,阿东坐了右首位,然后就有丫头给他们上了大碗茶,碗里的茶叶甚是讲究,只见几片茶叶漂在茶水里,伸展出叶子,像在水里开了花。阿东说,这像是花茶,因为在水里泡开后形似银花故而得名,这种茶树长在靠海的山岭中,花州城是交通要道,出现花茶就不足为奇了。 不一会,一位圆墩墩的壮汉从内厅走了出来,他头缠数丈长的包头帕,蓄着盘头发髻,身穿对襟长袖衣,一眼看上去就和阿飞一样威武,但再多看几眼,总觉得有点滑稽。 “两位贵客,有失远迎,我是城主府的师爷,小姓封,我刚刚处理点事务,迎接的晚了,不要见怪。” “封师爷,客气了,我们只是城里行脚的客商,在花州城做做小生意,不想惊动了师爷,理应是我们怠慢了师爷。” “哪里的话,你们在城里做生意,给花州城带来各种的货品,还缴纳税钱,你们是花州城的衣食父母昵。来,我敬你们一碗茶。”说着,端起大碗茶举到了半空。 无名和阿东也举起了手边的茶碗,和封师爷一起饮上了一大口。 “爽快。两位都是做事干脆的人,我也不拐弯抹角。……这发髻真麻烦,两位不介意我把这发髻摘了吧?”封师爷一边说,一边扶了扶头上的大发髻,也不等无名他们回答,就把发髻整个摘了下来,露出了一头短发打扮。 “埃,我原本不是山里人,但是来了这山里,就要入乡随俗,所以平日里处理城务里只能戴上这个假发髻。我看你们是常年行脚的人,就不会在意我这打扮昵。”封师爷自顾自的解释道。 无名和阿东这才明白为什么开始觉得封师爷的打扮会有点怪怪的,原来他的发髻是假的,怪不得和阿飞比起来,他的威武显得缺了点英气。 “埃,怎么都是我说,你们有什么说的,尽管说出来,我这边很随意的。” 随意?信了才怪,能做到花州城师爷的人,肯定不简单,但想归想,无名不会笨到直接说出来。 “师爷,今日请我们两位过来,恐怕不是喝喝茶、说说话那么简单吧。不知师爷有什么吩咐的,请说。” 七字锁(一) “埃,你是个明白人。我找你们确实是有事相求。” 封师爷喊了阿飞去书房搬东西出来。不一会,阿飞搬来了一个木盒子,盒子上面摆了很多木块,一行七个,从上到下共四行,在盒子的一角,多出了一个空格,如果把一个木块推到空格里,盒子上的木块可以移动。每个木块上刻了一个字,分别是: “仙”、“霞”、“雾”、“日”、“薄”、“蓬”、“莱”、“万”、“山”、“红”、“气”、“光”、“笼”、“百”、“十”、“色”、“里”、“葱”、“接”、“吞”、“清”、“波”、“明”、“碧”、“汉”、“足”、“踏”、“峰”。 “这是七字锁,这盒子上的每个木块上都刻有一个字,只有把所有字摆成一段“正确”的文字,才能把盒子打开。如果文字拼的不对,里面的机簧相扣,是不能打开的。如果用蛮力撬开,里面的机关就会把锁住的物件损坏,那就瞎忙了。”说着,封师爷移动了几个木块,果然可以顺畅的移动,但是,盒盖却打不开。 “这些木块可以随意组合,如果一个个试过去,那不知要试到何年何月,所以,盒子上通常会留下线索,比如,这个盒子的旁边就有几个字‘仙气十足’。”封师爷把盒子旁边的几个字指给无名他们看,又指着木块上的字,果然有“仙”、“气”、“十”、“足”几个字。 “我就是想请你们帮忙看看,这个盒子怎么解,不管解不解的开,当有重酬。” “重酬?会有城门口悬赏的‘邮轮’重麽?”阿东听到有重酬,小商人的本质暴露了出来。 “当然有,如果你们看上那艘邮轮了,就以那艘船为酬劳如何?” 阿东听了楞在当场,自己不过随口一说,没想到师爷那么大方就答应了,如果现在拒绝,恐怕师爷的面子受损,但如此复杂的谜题,又哪会如此轻易解开。于是,阿东张着嘴,正不知该如何回答。 “师爷看的起我们这些行脚的外来商人,按理我们不应推辞,能帮我们当然会帮,只是,我们却不一定做的来昵。”无名这时插了句话,解了阿东的围。 “哪里的话,二牯子才智过人,如果你解不出,我决无怨言。”说着,封师爷掏出了一片帛布,上面写的是容记客栈的六篇文字。 “你们酒楼里的这几篇文字,写的甚是精妙,能写出这样文字的人,思维慎密程度一定不简单,所以我才请来两位。如果解出了,那就是帮了大忙,以后‘容记’酒楼的生意我必然照拂一二,你们放心在花州城做生意,不用担心有人上门捣乱。” 听了这句话,无名淡定一笑,阿东却是心里一惊,要说这城里最大的地头蛇,当是封师爷,如果有封师爷给“容记”撑腰,那以后“容记”在城里做生意,自然会顺风顺水,自己在城里横着走都不会有人敢提个“不”字,但如果得罪了封师爷,以后能不能在花州城立足,恐怕都是个问题,这可是一个难题昵。 “封师爷,你不上门,我就烧高香了,今日把我们两个弄到府里来,我们酒楼的生意哪里还有人看着?”无名道。 “这……” “不过既然来了,我自然会帮师爷出出主意。只是酒楼的生意就不劳师爷费心了,只要师爷做好城防,让我们生意人可以守法经营,就是最好的照拂,我替城里的客商谢谢师爷。” 无名说着双手一揖,师爷也对着回了一揖。 无名这几句回的不卑不亢,封师爷心里对无名佩服之至,他之前见过许多生意人,都是想法要巴结他,像无名这样的,还是第一个。 七字锁(二) “二牯子快人快语,协助城主管好城中事务,我在所不辞,照拂的事只是我一番好意,决无为难之意。那这七字锁……” “我尽管一试,给我准备个静室和一大壶茶水,这半日里不要让人打扰我。” “静室也不用去其他地方了,现成就有一间,用我的书房,就在隔壁,很方便。” 封师爷喊来阿飞,让他去准备一大壶上好的花茶,送到自己的书房去,然后自己亲自带着无名去了隔壁的书房。书房里古色古香,果然是个安静办公的地方。 阿东呆在大堂里,心里是万马奔腾,师爷的书房岂是轻易可以进出的,师爷把自己的书房腾出来,可以看出师爷对这件事的重视,只是二哥能不能解出还是未知数,万一解不出,师爷发起飙来,那自己说什么都要护着二哥一起逃出去,“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阿东又想起自己从前只是一个小小的客商,也会有担惊受怕的时候,但最多就是担心遇到山贼,偶尔还有性命之虞,但哪有现在这种担惊受怕的。不过,他喜欢这种感觉,生意做大了,自然随时有成功的喜悦,也随时有预计不到的风险,这种不确定性,让他感觉到生命的意义,每一天都是新的。 无名走进书房,把盒子放到了桌子上,阿飞进来把水壶放下后,就和师爷一起退出了书房。无名摩梭着盒子,琢磨着盒子上的图案和文字。 师爷说,这个七字锁最大的线索就是上面的几个字,除外只有背面的一幅画,别无其他线索。无名仔细看起了盒子背面的画,脑子里想着“仙气十足”几个字,陷入了沉思。 画上是一幅朝霞映山图,一轮红日高高挂在天空上方,似有霞光映照在天边的崇山峻岭上,从远及近的青山上,山林的轮廓逐渐清晰,山腰处片片云雾延伸到远方,最左边的一座山峰上,隐有“蓬莱”二字。整幅画给人一种仙气笼罩的须弥感,但无名进过深山,见过原始密林,只觉得这幅画意境到位,但神采不足,缺了山里风光的真实感,多了不着边际的虚幻感。直觉上告诉他,这幅画不是真实的风光,是画者想象出来的。 盒子上写着“仙气十足”几个字,这幅画除了突出这几个字,有可能也是突出盒子上“七字文”的线索。想到这,无名把盒子翻了过来,琢磨起盒子上的文字。 “蓬莱”二字在盒子上的木块上也有,但放眼五岭,没听过哪座山称为“蓬莱”的,如果小千在,也许可以告诉他一点不同的消息,但是小千在,却又可能扰乱他的心神,还是等出去了再问问小千。 无名取出随身携带的榼藤纸,把盒子上的字用炭笔工工整整的抄了下来,抄好后又把纸按每个字拆成了一小片片,每一片上只有一个字,接着把“仙”、“气”、“十”、“足”四个字抽了出来,其他字分别又组合在一起,有“万里红”、“百里”、“碧汉”、“蓬莱”、“薄雾”,然后再一点一点的移着手上的纸片。 …… 师爷退出书房后,来到大堂里和阿东坐到了一起,喝起了大碗茶,阿东说起自己是禹州出来的,师爷就和阿东说起了禹州的风物,从城里纵横交错的水道,到城外南来北往的商船,从街头说到街尾,从衣锦坊说到文儒坊。但是说起禹州的家人时,师爷却不甚了了,阿东也就没有谈下去,转而说起花州城的生意,要去参加君兰集市云云。 七字锁(三) 师爷对君兰集市像是甚为熟悉的样子,劝阿东手上要准备好拿的出手的货品,不然去了也是白去,徒增烦恼。阿东却不畏困难,表现出一往无前的样子,师爷也被他感染了,说可以给他弄一批花州的鱼胶带上,阿东感动的连连道谢。花州的鱼胶虽比不上禹州城的海胶,但在山里也是上好货品。 不觉已是午时,无名还未出来,师爷吩咐府卫送了几份菜品上来,又让阿飞准备了一份饭菜送进书房,才和阿东一起吃起来。 正是天气炎热的时候,厨子上了一份石鱼汤,汤里鲜味四溢,但喝在嘴里却有一点淡淡的土腥味,阿东就拿出了一个小瓷瓶,倒出了一点香辛味味精到自己的汤碗里,还和师爷说这是“容记”味精,用在菜品上可以提鲜袪腥。师爷平日城务繁忙,容记酒楼重新开张后,还没有去过“容记”酒楼用餐,但对“容记”卖味精的事情略有耳闻,也试着倒了一些瓷瓶里的味精到自己的汤碗里,果然鲜香味浓了很子,土腥味少了很多,不免多喝了一碗汤下肚,全身毛孔感到十分舒畅。 阿东借机提出把瓷瓶里的味精送给师爷作为见面礼,师爷却是推辞不受,说“无功不受禄,无德不受宠”,他可以让府里的厨子去“容记”杂货买,但不能凭白收了礼。阿东也就不再勉强师爷,对师爷也由心底崇敬了几分。 …… “呼,呼,呼”阿飞走路生风,从大堂外走出了堂里,说:“师爷,二东家说盒子的事有眉目了,让我来和你说一声。“ 师爷听了,招呼阿东一起过去,阿东不敢推辞,就跟了上去。进了书房,只见无名端坐在书桌正中,一手端着碗边,一手拿着盖子,正悠闲的喝着大碗茶,旁边是收拾好的碗筷,盒子还原封不动的放在桌子上,不同的是,桌子上多了一堆碎纸片,纸片边上是一张榼藤纸,上面写着四行字: “仙霞笼日万山红, 气吞清波百里葱。 十色明光接碧汉, 足踏薄雾蓬莱峰。” “二哥,解开了?可这盒子怎么还是老样子。”阿东疑惑道。 无名笑而不答,只是望向了师爷。 师爷会意,微笑表示感谢,道:“二牯尽管打开,里面不是什么秘密,你们不用担心。” “盒子上的‘仙气十足’四个字就是钥匙,盒子上有四行,所以每行的行首应该就是这几个字,剩下的就是拼凑了,所以我拼了这几句‘仙霞笼日万山红,气吞清波百里葱。十色明光接碧汉,足踏薄雾蓬莱峰’。”阿东听了更加疑惑,封师爷听了却是一惊。 “可是,为什么不是其他昵,就像‘仙霞笼日万山葱,气吞清波百里红。十色明光接碧峰,足踏薄雾蓬莱汉’?”阿东又问道,但他没留意到,师爷紧蹙的眉头舒展开来,因为阿东问一了个他想问,但不方便问的问题。 “因为‘意境’不同。”无名也不多解释,直接抛出了两个字。 “‘意境’?老师曾经也这样说过,但是什么是‘意境’?”师爷心里琢磨道,不得不佩服无名的心思。 “不用太在意这是怎么拼凑的了,还是试一试能不能打开昵。” 阿东望向师爷,师爷向他呶呶嘴,阿东就挽起袖子,照着无名写下的字,摆动起盒子上的字来。虽说有了无名给的文字,但阿东摆弄盒子还是花了很大功夫。眼看就要拼出第一行了,但转动几下又回到开始的样子,重复几次后,他才慢慢找到了技巧,又在师爷的提醒下,摆好了第一行,接着是第二行,然后是第三、第四行最左边几个字,最后剩下四个字打转转,终于拼好了。 耀眼的宝石(一) 拼好后,阿东忍住打开盒子的冲动,把盒子交给了师爷。轻叹了一声,师爷扶着盒子轻轻一转,“咔嗒”一声响,盒盖打开了。 诺大的盒子里,四周是一些器皿,边上垫有软布,轻易不会弄破,在器皿的四周是一些尖刺,应该是盒子里的机簧相连,如果开法不对,就对绞动机簧,把尖刺扎入器皿里,里面的东西流出来,就会销毁盒子里保存的物品。 在盒子中间,有一个鹅蛋大小的圆形宝石,但奇怪的是,宝石四周光滑无棱,相对的两边却有两个小圆坑。宝石中间有一个小亮点,发出淡淡的亮光,那点光虽小,给人的感觉像是蕴藏了恐怖的能量,仿佛那个亮点永远不会熄灭。第一眼看上去,那个光点静止在宝石中间,然而,时光流动间,光点又像是缓缓流动起来。盯久了,光点又似会吸走人的魂魄,就像,里面的那个光点就是一个灵魂,在天地中生生不息。 “这个宝石真漂亮,用这样的盒子锁住也是理所应当。” “这叫‘风之心’,与其说是宝石,不如说是宝物。”师爷说着,左手两个手指捏着两个小圆坑的地方,右手轻轻一拔,宝石中间旋转起来,师爷左手一放,宝石就在空中飘浮了起来。 “悬石……”无名心里冒出了一个念头,就是西山悬在空中的山峰。 “这宝石的作用远不及此,如果要解开它的秘密,还需要打开它的机关,不然它就是一个普通的石头。” 无名看着悬在空中的“风之心”,突然有种似曾相识的奇怪感觉,就像他曾经见过这个装置,熟悉它是如何运作的,可是他却说不出这种感觉是真是幻。 似有似无的直觉告诉他,宝石中间闪动的光点并没有看上去的那么小,那个光点很危险,宝石也不是宝石,是一个囚笼,是囚禁光点的囚笼,如果让光点从囚笼中逃逸出来,整个师爷府都会夷为平地,甚至半个花州城都会受到牵连,这个光点称之为“小太阳”都不为过。 只是宝石不是人力可以破坏的,它不该出现在这个盒子里,因为盒子里的器皿破坏不了宝石的外壳,就像,这个宝石似是人为放到盒子里的,这个盒子上的机关就是一道门坎,解开机关的人才配有资格看到宝石。 无名现在没有心思多想,看到空中悬浮的宝石,食指下意思的,不经意的伸了出去,在宝石转动虚幻的光影下轻轻一点,再一划。 “哗啦……”屋子出现了一片光影,不断延伸的光影轮廓有横的、有竖的、有弯的,慢慢汇成了一个房间,又是一个房间,一块、两块、一片的甲板,接着是底舱,这边出现的是船首,那边又出现了船尾和船舵,然后两个巨型的风车船桨对称出现在两边。这分明是一艘邮船的内部构造,师爷和阿东看得呆了。 顺着邮船的外部船板向里,他们现在站的,就是是邮船的底舱部分,里面一个非常奇妙的装置,在机轮带动下,带动着邮船两边的风车轮板转动着,在装置的中间,就是现在“风之心”所在的位置,仿佛“风之心”就是嵌镶在邮船之中。 阿东伸手触碰了光影中的邮船龙骨,光影在触碰中像受到惊吓似的,先是变亮而后又暗,泛起的光芒涟漪向四周弹开,又在光影波动中重新汇集在一起,恢复了原来的样子和亮度。 师爷顺着邮船的船首向船尾走去,走过了前舱,来到了尾舱,又走回中间的底舱,征征的看着水车船桨部位。水车船桨在转动,但不是被水带动的,像是自己在转动的。 耀眼的宝石(二) 这里有一个非常奇妙的装置,在机轮带动下,带动着邮船两边的风车轮板转动着。装置的中间有很多齿轮联结,一个齿轮扣紧另一个齿轮,大齿轮套着小齿轮。有的地方是中空的空室,一个塞子在左室推动,另一个塞子就在右室收缩,然后右室的塞子开始推动,左室的塞子开始收缩,反复推动,循环不止。 装置的中间有光点流过,似在为这个装置提供源源不断的力量,而光点最后汇集的中心,就是“风之心”所在的位置,仿佛“风之心”就是嵌镶在邮船之中的动力源泉,这已经突破了师爷的认知。 再往后是邮船的后舱部分,里面是货舱,最后是船舵。往上是甲板,和普通的水船不同,这艘邮船没有桅杆,自然没有船帆。 封师爷在机芯的位置停留了很久,直到光影渐渐变淡,最后“嗖”的一下收缩回“风之心”中,然后“风之心”悬浮在半空中,师爷伸手把它收了回来。 “二牯子,今日你真是帮了我好大一个忙,这个‘风之心’我收回了,码头的那艘邮船送给你了。” 阿东原本还停留在“邮船光影图”的震惊中,但是听了师爷的话,立刻回过神来,因为这句话给他的震惊程度,比起“邮船光影图”更强烈。 “真的麽?但是……,城门口的悬赏怎么办?” “已经不用了,我现在就让人把悬赏撤下来。” 阿东还要再问,被无名挡了下来,道:“那我们就从命接受了,我们正需要一艘新船往返于云岩谷和花州之间。” “唔,你们是要打通山里和花州的水运航线?你们的志气不小啊,可是这山里已经有现成的山路,开拓水路有点冒险昵。” “师爷,我们就是要让山里和山外货品流通,所以这件事我们要做,何况行脚的生意哪有不冒险的。” “唔,有想法,你们这条航线没走顺前会遇到很多困难,有需要时只管开口,别的不好说,但人可以给你准备。” “谢师爷,那我们先告辞了,‘容记酒楼’新开张,还等着我们回去帮忙昵。” “那是自然,阿飞……” “是。”阿飞从院外快步走了进来。 “送两位贵客回去罢,路上好好招待,还有,去和码头的阿荣说一下,以后邮船归‘容记’管了,去办一下交接文碟。” “是。” 无名、阿东和师爷道了别,跟着阿飞出了院门。路上,阿飞恭喜他们两位新得了邮船,还说起了邮船上三十号人的情况。 邮船上三十号人原是城里的府卫,现在名义上是由一个叫牛大憨的队长管理,但实际上又分为两拔人,平日里互相不服管。原本府里倒是有一个可以镇住他们的人,叫石斗,但此人刚正不阿,之前因为一点小事挨了板子,所以自愿革去了军职,领了三个月的饷金,听说期满后打算转做小生意。如果邮船缺个押船的班头,这个人是个合适的选择。 只要出了城门,就不受城里规矩的限制了,如果是行船在外,这人很可能会接受。只是他很讲究意气相投,一般很少有人能和他打交道。 还正说着话,他们已经回到了三民巷口,无名让阿飞不用再送了,问清了石斗住的地方,就和阿东在巷口下了马车,看着阿飞往码头赶去,他们才向‘容记英州号’走去。 回到院里,自然又是一群人上来说话,其他人有阿东去解答,无名主要和小千详细说了师爷府的见闻,小千听了自然心里宽慰,不再担心了。 无名随口问起“蓬莱”峰的事,小千说没听过五岭里有这个地方,倒是古籍中,记载上古时期在海外有此地名,但文字甚少,最多只看过不到三回。 …… 陋室巷的陋室(一) “师爷,先前他们还未解开盒子上的‘七字锁’,你就答应送他们邮船,是说真的麽?” “当然。” “会不会太快了。” “就算他们解不开,邮船送他们也不亏,这‘七字锁’的机关,如果他解不出,解的出的也没几个,我就是要交他这个朋友。” 说着,师爷从怀里掏出一片满是灰土的帛布,上面写着几行蒙尘的字,只是有一个字被涂改了,从“后”改成了“同”。 “ 天际霞光入水中, 水中天际一时红。 一碧江水东西同, 线绣功夫入长空。 ” 有几个字迹特别不同,像是用炭粉描上去的,但字迹很清晰,这不是无名的炭笔又是什么。 “我进大堂前,从文房那里拿到了这幅字。文房先生说,正在动工的‘观日亭’出了问题,阿山伯认不出要刻的字,让人找他了,可是他派的人去到‘观日亭’时,那边已经把字补齐了。阿山伯说是阿飞带的人补齐的,但阿山伯不敢肯定补的字对不对,所以没敢动工,等文房确认了才敢刻上去。他们仅凭几个模糊的字迹,就认全这一段字,心思慎密远胜于我昵。‘天水一线’,才是这幅字的最难看出来的地方昵。” “可是——,如果他只会弄弄笔墨,不懂——机关的精巧,那还是‘中看不中用’昵。” “这就是我和你最大的不同了,你我都知道做事要敢冒险,但我比你更追求风险,所以我即已打定主意,一定要交他这个朋友,就不用等完全准备好了才做。况且,他用的这个‘后’字,我觉得比我用的‘同’字更好,单凭这一点,我就觉得他不是普通的只会写写字的人。接触他之后,我发现他很有志向,这比我强多了,我就喜欢和比我强的人交朋友,包括你。” 阴影中,一个影子隐身退去,黑暗中流溢着一丝虚无飘渺的笑意,诡异中带着嗜血的渴望。 师爷手里抚摸了一下怀里,确认“风之心”仍然在自己身上,心里想着如何面对城主,哼着小曲往城主府方向走去。 阙大金,他才是花州城的主人,阙家屹立花州百年,靠的是阙家在花州城的民心所向。他的桌子前,此时放着一段文字,“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这是娘娘庙的法旨,也是阙家行事的法则。 …… 从师爷府回来,无名从“云岩号”取回了一个鸟笼,里面是两只鸮鹰,散养在了三民巷的院子里。一连数日里,无名都在照顾那两只鸮鹰,还教会了布婶照顾它们。 这一日晚上,无名放飞了一只鸮鹰。七日后,鸮鹰出现在了云岩谷“容记客栈”的院子里,山鸡从它脚上取下一片纸卷,一日后,阿裳把味精工坊的炉子生起火来,工坊开工了。又过了几日,这只鸮鹰又出现在“容记花州号”的院子里,布婶取下了它脚上的纸卷,那时“云岩号”已经在去禹州城的路上。这些都是后来发生的事。 在花州的几日里,无名和阿东分头行事。 阿东在阿飞的带领下,办好了邮船的交接文碟,邮船的名字从“花州号”改成了“云岩花州号”。阿东又指挥从“云岩谷”号卸下一批货品放到了杂货铺里,把花州采购的山货,一部分运到三民巷,一部分运上了“云岩号”。 无名则是每日喝喝大碗茶,然后到卧龙街走走,再到“陋室巷”看一看。五日后,石斗出现在了“云岩花州号”上。没有多少人知道,“陋室巷”的一间破落屋子里,曾经住的是师爷府的兵头,石斗赋闲所在的地方。 陋室巷的陋室(二) 阿东事后在饭桌上说,石斗人如其名。不喜欢他的人送他名号“屎斗”,就是“茅坑里的石头—又臭又硬”,但喜欢他的人又说他正直敢为。总之,嘴在人身上,说什么的都有。 为了邀请石斗加入船队,无名和阿东没少吃“陋室巷”的闭门羹,但是,如果说石斗闯荡江湖的雄心已死,却未必是真的。当无名第三次踏入“陋室巷”的青砖,扣响石斗府院的门环时,石斗就从门缝里偷偷向外打量无名一行几眼,到了第五次,石斗也不得不心动了,主动打开了大门,迎请无名进到了内厅。 对石斗这样的人,话在精不在多,在简陋的院子里,无名没有多说别的,就说了两件事,就把石斗弄到“云岩花州号”上了。 第一件,无名让石斗和以前一样,做队船的队长,负责护船,只要在说好的时间把船带到花州城、英州城、浈阳坊、云岩谷就可以,不用管货品的多少和进出。他只做押船,不用打点其他琐事,石斗起初是愿意的,但石斗之前挨板子,就是败在货品的精细管理上。石斗这样的人,专长在粗不在细,要他出人开路劈友,他二话不说可以身先士卒,冲锋陷阵,手下的兄弟绝不会给他拖后腿。可要说到运送货品的多少,堆放的位置,他是“禾苗韭菜分不清”。 大副没调回禹州之前,还有大幅帮他担待,可是,大幅突然被调回禹州后,他就是“耗子钻到了烟囱里”,完全不知道了。 所以,石斗虽然很心动,但是没有马上答应下来。 这就是无名谈的第二件事的高明之处。 石斗踌躇不决的的时候,阿东在旁边敲击道,如果石斗不做船长,那“云岩花州号”恐怕很快就要停航。明讲就是现在勉强通航了,很快就会出现行船不畅的问题,因为货品不能及时运回云岩谷,又或不能及时运到花州城,那就没有银钱给船上的水手们,船上三十几号人的生计就要受到影响。无名不想看到这样的情况,所以才找石斗商量,只是真到了那种时候,也只能“壮士断腕”。不是“容记”不想经营,实在是有想法有船队,但是没有合适的带头人,无奈之举。 至于无名心里是真的想放弃还是说说而已,那就不是石斗可以猜到的了。 石斗不是无情之人,听及此,心里急的是兄弟们的退路,念及对船上兄弟的感情,又感念无名几日来登门拜访的诚意,这下也不在犹豫了,当下抱手一托,认了无名和阿东做东家。三人端起陋室里的几杯清茶,对着杯子一饮而尽,就此把这件事定了下来。 山野汉子出身的石斗上船后,遇到清河是一见如故,两人从五岭的山川湖泊,谈到了水战和山地战的行军布阵,大有相见恨晚之意。他们喝酒喝到了半夜,直到阿东拿出了一壶“云岩醇”,清河倒了一小杯浅尝辄止,石斗则是一大碗灌了下去,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第二日,石斗晕乎乎的醒来后,不明就里的他,对清河佩服的五体投地,清河这才和他说起“云岩醇”的厉害,让石斗以后喝酒留个底,不要一下喝的太尽兴了,石斗听了,不但没有半点不快,还坚持认清河做了大哥。清河也不退却,在水上,他敢认第二,还没有人敢认第一的,这个大哥他答应的起。 清河派了阿水到“云岩花州号”上给石斗做副手,打理货品堆卸。阿水是从云岩谷出来的伙计,一路上跟着清河在船上搬搬抬抬,由他打理繁杂的船务,帮石斗省下了很多精力,石斗只需专心让手下三十号人做好船上的事情,省心了很多。 这一日,“云岩花州号”载满了半船稻米,启航向英州行去。同一日,“云岩号”载着无名一行人,向着禹州城的方向启航了。 …… 江边小镇的夜(一) 船出花州码头,就是一片平静的江面,这里不用担心翻滚的急浪,也没有隐藏的暗礁,有的只是海天一色或月明星稀的风光。 海天南望夕茫茫,山势川形阔复长。 灯火万家城四畔,星河一道水中央。 风吹古木晴时雨,镜照平沙月夜霜。 能就江楼消愁否,比君船舍多清凉。 “云岩号”一路行来,多的是水阔江平的瑰丽,尤以日暮时的江山形势最为壮丽。 “云岩号”前进的方向,是一望无边的平坦江面,两岸的山川绵延百里伸展开去,只剩下模糊的绵长山势。江船置身其中,恍若河谷中一颗青石般渺小。 船行江面上,赶集的商船一路增多,从零零星星,到十里一船,连接的,是江边热闹的小镇。临近日暮时,江船鱼尾雁行,停靠在了江边小镇的码头上,镇里亮起的灯火不是零零星星的,而是成片成片的,照得码头上烟气氤氲。邻船灯火语黄昏,广阔无边的江面上,映照的除了晚霞的一抹尾光,还有璀璨星河初露容颜的倩影,在船上仰望苍天,满眼的浩瀚无垠,激荡的,是胸中对天地间立身之道的敬畏。 月华升起来了,清中带凉的山风吹动着山城里的琼林玉树,带走了树叶上阴冷的露珠和污浊的尘埃,留下了空气中怡人的甜香叶片味道。水花拍打着岸边的鹅卵石,轻抚着河滩边上的细沙,就在轻轻的“哗哗”声中,最前头的水花映下了月光的银色,带点黄,带点蓝,带点紫。码头里的水面上,映照着幽蓝的夜空,一轮害羞的银盘漂浮其中,不时被细小的褶皱隐去了部分踪迹,让人好奇的追寻它的所在。 码头里停靠的都是满载山货的货船,货船上在白日里还是一群奔波的客商们,为的是一睹君兰集会,但现在,他们已经在镇上的酒楼里了。 南来北往的客商们,都是经历过生意场上风浪的,有人欢乐,自然就有人发愁,况且出门在外,日日在江船上眺望江水,不免忧愁思乡。如今靠得岸来,免不得在镇上的酒楼喝上几杯,冲淡浓浓的乡愁。 镇上的酒楼,比不上花州城“卧龙街”的繁华,菜品粗鄙了很多,但是它比“卧龙街”更靠近眼前,做为歇脚的地方,已经足够吃饱歇息一晚了,所以,客商们虽有不悦,但对酒楼的环境还是满意的。酒入愁肠愁更愁,几杯酒下肚,酒楼里的寒意比船舍里还多了几分。有的客商把身上的衣服紧了紧,继续喝起了小黄汤。至于刚好做了大买卖的客商,此时几杯酒下肚,已经是飘飘然,满脸红光了。 小镇上,有好几家饭馆面铺,阿东说准备以后在每个镇上都开分号,让容记的分号开满每一个小镇,但无名说不可,并对此解释道,只要把“容记花州号”打理好,容记的货品自然就会流到这些小镇上,只要让小镇上的客商加入到“容记”的麾下,这样可以省却仓储成本,还可以实现容记的名号遍布每一个地方,有钱自然大家一起赚昵,所谓“财聚人散,财散人聚”,要平衡好它们的关系昵。阿东听的像天书一样,但二哥既然提的出来,自然有他的道理,所以心中虽有疑惑,先压下不提。 蟾宫向大地洒下银辉,江边小镇披上了蝉翼般的薄纱,大地蒙上了朦胧的色彩,金水桥静静地卧在南门河上,如一条玉带连接着小镇的南北两面。桥面在灯笼的照射下由暗转亮,又由亮转暗,仿佛萤火虫爬过了草叶,显得更加寂静安宁。 江边小镇的夜(二) 月华的触角抚摸着桥顶的每一个石柱,淡黄的夜色中,石桥述说着大黄牛留下的脚印,播放着蛐蛐悠扬的叫声,映画着青蛙跳水的影子,回忆着镇上的点点滴滴,又似乎在憧憬着遥远的未来。 …… 塔坡镇的“东门客栈”,楼上雅间被一队客商包圆了,二楼的大堂显得冷冷清清。今夜包了客栈全部雅间的,正是容记的商队,此时,无名站在大堂窗边,望着窗外悬挂在半空中的弦月。 “对酒卷帘邀明月,风露透窗纱。恰似姮娥怜双燕,分明照、画梁斜。” “二牯,今晚那么有兴致在这里舞文弄墨,不太像你平时的样子昵。‘恰似姮娥怜双燕,分明照、画梁斜’,写的倒是好,就是听的像是思念相好的了,你是看上哪家的姑娘了,容姨安排给你提亲去。” “容姨……你莫要笑话我了,我就是看到这窗这景,一时有感而发,可不是思念谁昵。” “欸,没有想念的人倒是好昵,不用受那思念之苦。”容姐一时陷入沉思,不再说话了。 “容姨,你不用太担忧,一切都会好的。这次去禹州城,不管是什么困难,我们几个一定会和你一起面对的,你想找的人,我们也会想法帮你找回来。” “欸,你真会安慰人,怪不得棉儿那丫头对你言听计从的。” “那个……也没有昵,棉儿现在最听的是阿牛的话。” “唔,你倒是比阿牛会说话,明明棉儿听的是你的话,在你嘴里成了你是‘好’人了。欸,你要是那种有坏心的人,不知有多少小姑娘要坏在你手上了,偏偏你又一副不在乎的样子,却是和他有点像昵。”容姐又陷入了沉思中。 这下可不好,好不容易才把容姨从思念中拉出来,再陷进去恐怕是要伤神伤心昵,无名心里道。 “容姨,迷上一个人只需一眼,喜欢上一个人需要一盏茶的功夫,但是,忘记一个人却要一辈子,既然忘不了,又何必刻意去想昵。只是,能让容姨思念的人,一定是玉树临风、潇洒俊俏的人,我一定要去拜会,成为像他那样风流倜傥的人。” “噗嗤……”看着无名一本正经说话的样子,容姐一时忍不住笑出声来,笑得那么快活,笑的花枝乱颤,笑的低下了头,手指扶在了双唇上,披在身上的薄纱衬出完美的曲线,像风吹的丝绸,光亮、清柔、优雅,月影下透出薄莎后曼妙的身姿,时隐时现,撩拨着空气中的月华,腮帮上露出两个浅浅的桃花,像一朵绽开的成熟山茶花。 容姨终于止住了笑,挺起了身子,道:“欸,你怎么脸皮那么厚,明明说的是俏皮话,偏又说的一本正经。” “唔,我就当容姨是在夸奖我了。” “噗嗤……”容姐忍不住又笑了起来。 待容姨稍稍定下来,无名道:“容姨,不要多想,既然快到禹州,我们陪你一起讨回公道。” “你有这个心,我就心满意足了。只是这次要去的地方是‘无忆宫’,里面机关遍布,不是一个容易踏足的地方。”说到“无忆宫”,容姐不由眉头一皱,然后把“无忆宫”中的事情娓娓道来,无名听的入了迷,没想到在五岭蛮荒之地,还有如此精妙的所在。 夜鸮的鸣声叫了三遍,容姐才回房歇息去了,无名借着星光的余辉,遥望着河水流动的方向,河水的那头,就是禹州城的方向了。那里,有容姨想要的东西,那里,也许有自己想要的答案。 禹州,来了。 …… 禹州城迎宾礼(一) 第二日,江船在水雾中顺流而下,“云岩号”就隐藏在众多江船中。一路无风无浪,午时过后刚入未时,离禹州城还有十几里地,禹州城墙的身影就隐约躲藏在水雾后面,云台山的轮廓已经浮现在众人眼前了。 别人是“近乡情意‘怯’”,阿东是“近乡情意‘浓’”,青翎对各种新奇的事物充满好奇,对路上的各种事物表现出极大的兴趣,只要青翎开口问起,阿东的口水就会“噼里啪啦”滔滔不绝,大有盖过江水的气势,所以众人对路上的山水并不陌生。从阿东口中,众人得知湟水从禹州城西北向南流过,在西南角和西江合流后,陡然转而向东,从禹州城南边向东流去,直到入海口。山里出来的江船要入城,需得先从城西经过,再向东转到城南由水关入城。 船行江面上,一群白鸟成群结队在空中盘旋,时而在风中翱翔飞舞,时而拍打着翅膀落在船舷上,江船的水手们并不驱赶它们,相反见到它们还欢欣雀跃起来,因为,它们是禹州城的象征,见到它们就代表禹州城不远了。它们身披着雪白的羽毛,伸着皙长的脖子,张着一双五尺长的翅膀,落在船舷上时还露出两条乌黑的大长腿,头上挂着长长的翎羽,一副怡然自得的样子。 棉儿和小千带着青翎提着一个小树皮桶,桶里是阿牛捞的十几尾小鱼,在船帮追着这些白鸟的踪迹,不时撺掇青翎捞出小鱼投喂白鸟,然后棉儿和小千兴奋的惊声尖叫,白鸟也不害怕,听到尖叫声拍拍翅膀,从船左飞到船右,继续落在船舷横木上。 岸边的红柳枝干上,也有几只白鸟扑扇着翅膀奔跑着。它们时而落在浅水里,把雪白的身影映在清澈的水中,时而扑腾飞到岸上,迈着长腿走在水田中,悠然自得,还展现着昂首挺胸的独特姿态。有时一只脚站在水中央,用另一只脚在水田中、溪水中戏水,有时放弃了优雅的脚步,任由杂草拔乱它们整齐的羽毛,悠然自得的在草上漫舞,有时随意的在岸边捕鱼,完全不加防备的样子。 青翠葱茏的山林,忽闪忽灭跳跃的溪水,这山,这水,这鸟,这木,还有袅袅升起的炊烟,好一副恬静乡村的田园山水图。 江船直从未时走到申时,才清晰见到了禹州城嵯峨的城墙。相比禹州城的城墙,英州城、花州城的城墙那都不能叫“城墙”,只能叫“土坯”。 远望去,禹州城的城墙有十丈高,修筑的规规整整,墙面平坦无棱,要想徒手从城外爬进城里,怕是枉然的。 女墙上插满了猎猎的军旗,在风中挺拔飘扬,却不见有任何府兵的身影。若以为城中无人把守,贸贸然进攻城门或城墙,就会在不经意中被府兵包围,注定是要吃大亏的。 城墙为夯土墙垣,夯筑十九层,每层之间以草茎铺垫,夹杂以牡蛎壳、瓦木灰、陶片,彻好后再夯筑加固而成。城基是用红黄色网格纹砖包边的红砂岩石堆彻,辅以厚重的青灰色城墙砖和灰沙砌筑,砖缝密实,墙体硬如磐石。 西斜的阳光下,城墙染成褐红色,仿佛在风中低声吟诵着金戈铁马的激越和盛世安康的繁荣。一种无法言表的厚重沧桑感油然而生,它散发的是一种古老的、神秘的、静美的、博大的情怀。 在禹州府兵的眼中,城墙是富有生命力的,它日复一日,用无声的陪伴激励着禹州城民的梦想,印记着将士的赤子情怀和无限忠诚。军营中的校场比武、斗技比试,都会在城墙下举行,因为以城墙衬托,在军旗猎猎的争鸣中,府兵们的豪情才会不断被激发。 禹州城迎宾礼(二) 阿东曾经亲眼见过修筑城墙,所以对城墙的八卦传说很是清楚,在阿东滔滔不绝的口水中,众人对禹州的历史俞发了解,遥远的水路也不觉得无趣了。 “呜—呜——呜———呜————”城墙上传来一阵洪亮的号角声,声音由低到高,由短到长,音色纯和中正,音质浑厚平稳。 “咦,今天是月历什么时候了?”阿东突然问道。 “月盈已经连续八日了,今晚应该是初九了。”棉儿歪着脑袋想了想,道。 “我把这事给忘了,赶的太巧了,君兰集盛会是在十五举行,但在此之前,城里会举行盛大的‘迎宾礼’,连办七日,号角齐鸣就是其中一个环节,身处号角声的环绕中,相当震撼,大有战鼓擂动、金戈铁马的惊心动魄感。……” 这边,阿东在“云岩号”上口若悬河,其他江船上的客商也惊诧于禹州城的雄伟,那边,城里的号角声连绵不绝,以云台山为中心,向禹州城四方传播开去。 …… 云台山,“凌烟阁”,俯瞰全城,占据着全城及至方圆五十里的最高点,站在凌烟阁顶,即可饱览全城风物,又可南望无敌江水景致。禹州城,则是云台山下的巨型“篱笆”,守护着云台山这颗“沧海遗珠”。 禹州城的地理位置得天独厚,仿如鬼斧神工留下的一块风水宝地,就像是盘古开天时特地为自己留下的府邸基址,独存下一片洞天福地,为的是在天地平定后,解甲归终。 禹州城的北面依山而建,可做天险,也可做围城逃生的最终手段,但这种事从没发生过。东面,是一片绿油油的四野,这里是禹州城的粮仓,也是丰收后大点兵的校场。西面,是湟水水道,即可做运送山货补给、战备辎重的战略要道,又可做拒敌进攻的天然屏障。南面,是奔流不息的滚滚东逝江水,城墙上开了三个水关城门,其中,西水关和东水关中间的定海门尤显宏伟,如果要想从这面进攻禹州城,那真是痴人说梦,难比上天。 城门上有城楼,战时可架炮,可投石,庆典时可架铜皮号角。城门之间的城墙上,隔一段就建有敌楼,登城作战时可遥相呼应。警铺遍布城头,主要是收集敌情和细作情报,也作为战备物资的存所。 今夜是月历初九,再过六日就是君兰集盛会,这是百年来首次和娘娘庙会重合的君兰集会,为了迎接八方客商,表达对客商们的尊敬和平等对待,也为了庆祝娘娘诞日,禹州城主决定除了连鸣七日号角,还要在南门举行迎宾仪式,献上大型的迎宾礼。 凌烟阁上凌烟波,云台山中观云台。 海螺角声辽阔悠远,首先从“凌烟阁”中响起,海螺声以凌烟阁为中心,向四围飘荡开去。海螺角到了云台山腰的皇城,军营的兽角接替响起,兽角声高亢凌厉,翻飞过西市,翻飞过东市,爬上了北山,流过了南门的子城,在空中激起了无形的涟漪。兽角声在城中回荡,仿佛猛兽困在了牢笼中,但在接触城墙的那一刻,八座城门的城头上响起了深厚绵长的铜角声,解救了困守的猛兽,释放出遮天的波澜。 这是近古流传下来的铜角长号,它的前端先以竹筒做出长竿,号嘴细,号肚长,由细及粗,以皮革包裹红铁竹木做成,号尾是金属做成的铜角头。这种长号的制作工艺已经失传,有工匠想仿造出这样的铜角,只是不管如何改良制作工艺,往往是可以做到百分百的形似,却吹不出同样悠远绵长的声音,只有徒叹奈何,所以这种长号只在重要的节日才会使用。 禹州城迎宾礼(三) 铜角长号的声音低沉悠长,从墙头飘向城外,跨过城郊四野,跨过江水上方,向上直过云霄,达到数十里之外,响彻山野。那铜角声悠远绵长,仿佛隔了千年缓缓响起,冰冷带着沉重的腐朽感,传到每一个人的耳朵里,顺着皮肤流入到每一个细胞,似在那里升起一股战场的寂冷寒意,又似在燃烧着每个人的浑身热血,冒出对死亡的向往。在一霎那间,落日的红光如流水音符般灿烂的流动,湿澈了心中的凉意,抚慰了黯淡的忧伤,一切终归回到温暖的阳光下。 …… 在号角声中,时间不觉来到了酉时,“云岩号”已经转而向东,泊入了南城外的明珠码头,早有闻声而来的“东记”伙计等在码头,准备好了载人的小船。大船到了这里,就要换上小船,或载人,或载货,分批运到城里,否则,那么多的大船一起驶入城里码头,非把城里堵死了不可。 今夜天色已晚,运货入城是不可能了,所以,清河带头留守“云岩号”,其他人搭上小船,渐渐驶入了南门水关,进城观看“迎宾礼”了。 从水关运河往上看,但见雄伟的城门高悬在头顶,庄严城墙和古朴城楼的威严扑面而来,和巍峨的烽火台交相辉映,浑然一体,气势非凡。进入城里的水域,只见一座石拱桥架在水上,连接定海城门和南门广场,桥内人声鼎沸,灯火通明,车如流水马如龙,因其下水流回转,状似游龙戏水,故名“回龙桥”。 华灯初上,宛如天籁般的丝竹声在南门广场响起,一场迎宾礼仪正徐徐拉开帷幕,一盏盏宫灯指引宾客步入禹州正南门——定海门,见证了禹州城的繁华。 定海门吊桥缓缓落下,吊桥、御道、月城、瓮城、子城两边挂满灯笼,可是奇怪的是,灯笼里不见蜡烛,却灯火通明,自南门广场中心直到中央广场,照的路边恍若白昼。闸楼下守城府卫手持兵器,旌旗分立两侧,四周草地上高悬着蒙着红布的大红灯笼,彩灯勾勒出闸楼城墙及吊桥的剪影,直通城中心的中原大道,两旁的西市坊、东市坊、五仙路、镇海路、米市街、布市街、文昌街、金木坊、玉石街、胭脂街、都府路……,都笼罩在红光的薄纱中。 在古朴、雄浑的乐曲声中,一队身着金盔铁甲、手执青铜兵器的东关府卫领队而出,在南门广场列队出迎,右手的兵器敲打在左手的藤甲盾牌上,发出一致的“砰砰”声,带出威武雄壮的仪仗气势。一列掌灯仕女紧跟其后,入场后分列广场四周,站立在府卫剑舞的两侧,引领了一队婀娜多姿的西关仕女鱼贯而入,跳起了翩翩的迎宾舞,向进城的客商们献上鲜花和礼果。一队西关仕女分发完鲜花和礼果后,从两侧鱼贯而退,又是一队仕女入场献花,交替反复,一个客商也不落下。 乐曲声中充满了山中南蛮之音的乡村气息,又杂糅了海外乐器的热情奔放、明朗飘逸,在乐官的吹打下,演奏出气势恢弘的声势。在礼仪司官“恭请八方贵宾入城”的呼声中,客商们过吊桥、沿御道、经满天星廊的月城、瓮城、子城流过南门广场,礼仪官为贵宾敬献“迎宾酒”,颁发“通关石碟”并加盖城印。嘹亮的军号把热血的士府兵唤出,集结在古城墙下,开启了生龙活虎的一夜,夕阳早已让天空的位置,皓月当空,夜色中,更富有神秘的色彩,在四周景物的衬托下,“回龙桥”显得更加雄伟,五座高如铁塔似的灯群就像五个仙人星座一样,把整个桥面和广场照得如同白昼一般。 河涌水道(一) 半空中淡淡地抹了一丝墨色的云,遥远的青天粘上连绵不绝的模糊青山,号角之声已经停歇在遥远的江水尽头,近处搁住的是远道而来的船棹。举起欢迎的酒尊,敬给慕名而来的客商,酒樽和瓜果就象烟雾一样缭绕飞纷。 琼盘玉影的城郊之下,有栖归的白鸟数点,在静谧的夜色中单脚立起,长长的喙躲到了翅膀之下,江水环绕着静谧的黑暗。 和城外的夜色不同,城里过了南门广场的灯群,是灯火初上的主街道,岸边的商家各使奇招,街上的行人则不紧不慢,一问二看三比价,挑完这家选那家,货比三家才出手,直到看到自己满意的货品为止。在这里,根本不用担心货物品种不全,买不到物美价廉的商品,所需要担心的,只是自己的身上够不够空间,能不能把想要的都拿走。城里水道发达,有街道的地方,就有河涌相连。岸上的商家在招揽街上的顾客,也招揽着小船上的主顾。纵横交错的大街小巷,构成了城市的血脉和骨架,四通八达的河涌水道,则是这个血脉骨架中的活力源泉。 相聚情意使人销魂,在这个时候,钱囊是最容易暗暗脱解离分的,行商路上提心吊胆的日子里,无时无刻都是压力,如今入得城来,压力陡然消散,谁又会吝啬手里的钱银昵。有人靠岸进入热闹的酒楼,好酒好菜只管上,“千金难买一时醉”,在平和的日子里,三五知己聚成一桌,即使只是一杯,酒不醉人人自醉,不用担心酒后误事。青砖红瓦的楼台上,不时洒下热情的花瓣,又或是浓浓脂粉的手帕,有人不知如何就进入了青楼,大把大把的银子,换取的是脂粉上的容颜,满足的是心中的那份虚荣,博取的是薄情寡义的名声。 “人不风流枉少年”,一个愿取,一个愿予,似乎也没有伤天害理的地方,怕就怕涉世未深,欺人良善的事。 “东记杂货”的伙计带着一行人从水关入城,沿着河涌一路行去。岸边的店铺不时向船上招呼,热情吆喝着自家拿手的货品,被阿东一一拱手谢过。青楼里的女子,对着来往的客船殷情呼唤,几位从山里出来的后生何曾见过这样花枝招展的场面,看的眼都转不过来了。 阿牛也多看了几眼,但是空气中突然一阵寒意,莫名的感到后背一道冰冷的目光,吓的阿牛一道冷汗,转过头一看,却是棉儿似笑非笑的看着他,吓得他低声哄着棉儿,这才融化了棉儿脸上的寒霜。棉儿用力在阿牛手臂上拧了一把,阿牛受了痛,又不敢大声叫唤,咧着嘴发出无声的叫唤,另一只手握着棉儿伸出来的手,在棉儿耳边低声说了句什么,羞的棉儿想挣脱阿牛,心里却是甜的,这才作罢。 其他几个后生就没那么多顾虑了,看到岸上那么多姹紫嫣红的阿妹,正准备上前对山歌,却被无名制止了。无名道,这可不是山里的阿妹,她们的打扮,她们的笑,为的可不是找到有情郎,如果不想受到情伤,就不要在这里撩老妹,先多观察一段就明白了。过了水关的一路上,自从见到青楼女子,小千看无名的表情就怪怪的,似怨非怨,似嗔非嗔,这时听了无名劝导后生们的话,才露出了一丝笑意,看着无名的眼神也自然了许多,眼中的埋怨也消减了几分。那一边,阿东对无名的见识也很是佩服,对几位初来的后生道,只要好好把东记的生意做好了,何愁找不到称心如意的老妹,后生们这才收起了跃跃欲试的冲动。 河涌水道(二) 说来也奇怪,看到来往的客船,青楼里的女子们抛的是妖娆的媚眼,唯独看到客船上“东记”的旗幡,或是转头视而不见,或是抿嘴遮掩讥笑之意,直接把阿东他们无视而过。东记的两个撑船的伙计已经习以为常,云岩谷的后生们却是愤懑不平,“过门就是客”,岂有视而不见的道理,只是看到阿东默不作语,也只好压下心中的不快。 客船沿主河道行走,到了金木坊的分岔口右转向东划去,从繁华的主街转到了偏僻的河道,虽然僻静了点,但河涌仍然很宽阔,和主街的嘈杂比起来,这里有一种闹中取静的隐逸。 岸边是两条青瓦回廊,青瓦一边联着平整的墙面,一边伸到了水面上,青瓦下面是一条长形砖彻的回廊小道。在河涌上每隔一段有一条两人宽的水渠横向穿插进去,依稀可见墙边有一条狭窄的青砖路,足够一个后生侧身走过,这是每户人家的取水通道,留出的青砖路是每户人家的应急过道。 回廊小道上每隔一段距离就有一个突出的小石台,往上走是一扇门板,门楣上挂着一盏灯笼,照亮了石台码头上的水面。 沿着河涌缓缓行走,一座单孔石拱桥出现在前面不远的地方。涌边杨柳依依,到了桥头却突兀的出现了一株素馨木,树上有枝无叶,缀满了素馨花。 素馨花花开五瓣,一枝三十三朵,白日里是白色的,有的白如玉,有的粉似霞,白的像少女白皙的皮肤,又似冬日里的白雪,粉的像是晚霞映红了枝头,又似少女踏青时红扑扑的脸。此时在月光下,素馨花染上了月桂淡淡的蓝,淡淡的白,一丛丛在树枝的掩映下,像极了一群群花蝶在月色下漫天飞舞。微风拂过,摇曳生姿,随风起舞,树下静赏花飞而不落。 桥孔从眼前向上飘过,又向后移去,空中的“蝴蝶”逐渐放大,又消失在石拱桥的护栏后面,月色先由明转暗,再由暗转明。石拱桥下的石基承载了历史的沧桑,在划水声中无声的诉说着过去,又露出重新修葺的痕迹。 穿过了石拱桥,前面又是小桥流水,廊桥楼阁,船篙惊起了水中准备入睡的鱼儿,鱼身在水面上划过一道优美的弧线,带起了几点滚珠般的水花,“啪”的一声又钻入了水底,只留下水面上月光的涟漪。 客船拐了一个大弯,停在了一个大青石码头上,码头平台的宽度足有之前看到的小石台三倍宽,两边是青砖彻成的石阶,往上走是一片两丈宽的卸货平台,后面是一扇坚固的木门,门边是鹅卵石彻成的院墙,一杈生机盎然的树丛挂在院墙之上,月夜下隐约可见树枝上累累的果实。 阿东怀里揣着盛放一品“仙客来”木盒,首先上到岸边。其他人在东记伙计的帮扶下,陆续上了岸。阿东走上石阶,来到木门边,拍着熟悉的木门,早有一个丫头候在门后,听到拍门声,把门板打开了,带着哭腔道:“东家,你可回来了。” 阿东摸摸丫头的脑袋,道:“小凤,这段时间辛苦你了——” 阿东把小凤拉进了院子里,让出位置让一行人进到了院子,道:“这里是‘东记’在禹州城的总号,大家最近就在这里落脚,这是我在禹州城的丫头,名唤小凤,也是这里的掌柜,一会她会安排你们住下。”阿东又转头对小凤说:“小凤,安排各位住下,我去隔壁院子看看。”说完,急匆匆的向前院走去。 东记的院子(一) 阿东很少表现出如此着急的样子,小千还想上去打趣一下,被无名转身拉走了,小千只好悻悻的跟着到一边去了。于是,小凤带着其他人向厢房走去。 “二哥,刚刚怎么不让我说话,阿东急匆匆的样子,一定有事情瞒着我们。” 无名笑而不语。 “二哥……,二哥……,你怎么不说话?”小千道。 “你有没有发现阿东一路上对‘仙客来’很上心?” “唔,发现了。他手上拿的这一株一品‘仙客来’,就是我们在西山找到的,如果不是你答应给他的,我就自己收着了。这在集市上,也能卖到很高价钱昵,以他爱财如命的性格,当然宝贝了,不过还不如放到拍卖场,在拍卖场可以卖的更高,而且,说不定会有意想不到的收获。” “阿东是商人,爱财是本性,但是如果说他爱财如命,就有失偏颇了。这一路过来,他对我们一直很大方,在花州城,他帮你买下一株‘野人花’,你还塞在药箱里吧。” “那是我不嫌弃他帮忙,再说了,他不买,我也可以自己买。” “是,你当然可以自己买,就怕到时被人先买了,只剩下装药草的竹筐给你了。”顿了顿,无名道:“你不会还在怪他偷你药瓶的事吧?他不是已经吃过教训了麽,弄的他像狗熊一样。” “噗嗤……哼,才没有的事昵,你不说我早就忘了。”小千找不出反驳无名的理由,又不肯承认,干脆转头看向一边。 “阿东如此紧张这株‘仙客来’,怕是另有原因,只是他不说,我们也不用猜,可能是不想让我们心烦昵,该说的时候,他自然会说。”无名停在了原地,望向隔壁院子,道:“我想,他可能是用来医人,只是这不是普通的疾病,如果他找你出手,到时能帮则帮吧,不枉相识一场。” “他不说,我怎么知道。而且我又没说不帮他。”小千道。 无名也不搭话,自顾自的在院子里走动起来,小千默默的跟在无名身后,眉宇间似若有所思。 院子里长着一株高大的石榴木,粗壮的树干上斑斑驳驳长着花皮,树皮光洁没有粗糙的地方。树干先向上生长,在半人高的地方横出一臂之长,又继续向上生长,然后开始分叉,长出两枝粗壮的分枝。其中一枝向墙头长去,在院墙高的地方向院外伸展开去,院墙外看到的树丛就是它的一部分。 石榴木是海外移植过来的树种,因其气味浓郁,熟透时果肉糜烂如泥,所以民间有个很接地气的名字,叫“鸡屎果”,但名字不好听,所以写作“鸡矢果”。 走在石榴木下,头顶的地方就挂了几个“鸡矢果”,散发出特有的气味,喜欢的人会觉得它很香,不喜欢的人会觉得它气味很重。小千是采遍山里草药的,所以对这种气味没有喜欢或不喜欢的想法,只是觉得气味很特别,圆圆的样子很像人参娃。 院里还种了几株玉华金桂,在月色下散发出的泌人的香味,四小姐的院子里也种着几株月桂,花开的时候,四小姐会摘上满满一盘,配上其他药材,酿上几坛药酒给三哥医脚,如果不是院外远处映天的红光,只凭院中的院墙和花香,小千还以为这是在“云岩谷”的小院中昵。 “不知三哥的腿,现在恢复的怎么样了?”小千心里想道。 待到院中人声渐散,众人也快安顿好了,无名循着院中的走廊,带着小千寻到了小凤,后者正在给棉儿安排住处昵。棉儿和容姐住一间,她们正在一起布置厢房。 东记的院子(二) “东记”的铺面虽然偏僻,但是胜在地方足够宽敞,除了堆放货品的库房,每人住上一间厢房都没有问题,还不算阿牛几个后生们只要了一间厢房的情况。他们几个后生热闹惯了,所以今晚也不例外,拉上青翎住在了一起,不过与其说是后生们拉上青翎,不如说是青翎黏上了后生哥们。 这一边,小凤见到小千和无名一起从后院走来,就问他们要不要安排到同一间厢房,小千听了脸上一热,窘的一时说不上话来,小凤在夜色中没有留意到小千的窘境。 “这位小兄弟有些丹药需要调制,所以需要一间单间,房间不用太大,但一定要通风,最好要僻静、干净,不能有霉味。”无名见小千不说话,以为小千还在苛责阿东匆匆而别,没有尽到主人的义务,又或是和小凤第一次见面,不好提要求,就开口帮小千解了围。 “别看我们的院子在河涌边,虽说有点潮湿,但霉味是一定不会有的,干净通风是一定的,就是僻静却不一定,因为白日里货物搬进搬出,可能会有点吵。唔……院角那边有一栋两层的筒子楼,那边倒是安静许多,就是简陋了点,你们看可以麽?” “可以,就那里吧,二哥你住楼下,我住楼上,这样不会有人打扰我配制丹药。”也不管无名答应不答应,小千直接把无名的住处也安排下来了,无名也不拒绝。 小凤很爽快的答应下来了,毕竟厢房原本就足够,自然客人想住哪,只要方便的,她都不会拒绝。 这一夜,棉儿和容姐窃窃私语,自从进到城里来,看到街上的花灯,见到中原大道上琳琅满目的头饰,还有各种杂耍,棉儿早就对禹州城的事物感到新奇。容姐听着棉儿说话,却也不嫌烦,只是安静的看着棉儿,就像看着自己的妹里。棉儿说到后来就累了,两人早早歇息了。 青翎也是难掩一路的兴奋,和阿牛几位阿哥们喋喋不休的说着话,直到几位后生哥们响起了熟睡的鼾声,他还在迷迷糊糊的说着呓语,直到闭上了瞌睡的眼皮。 一路奔波劳累,院子里渐渐安静了下来,只留下院角的蛐蛐声。一阵夜风徐徐吹过,满院的桂花香气飞得纷纷扬扬,那亭亭玉立的身姿,迷醉了多少人的心扉,香甜了多少人的梦乡。只有那院子外,主街上,仍然灯红酒绿,没有人会想到,禹州城将迎来一场改天换地的变化。 …… 天际一抹亮光初开,晃醒了街头巷尾的一簇簇翠红樱花,红得像漂染过似的,在桥头,在巷角,在屋顶的平台,绿色的枝叶陪衬着,远远看上去,就像是晨熹微露的朝霞,天上一片霞,地上一片霞,美得不可思议。 月桂的枝叶上凝着点点的珠玉,阿东红着一双眼睛,坐在筒子楼回廊下的竹椅上,无名就住在里面。 “吱呀”一声,门板拉开了,无名出现在门口,赫然见到两眼通红的阿东,道:“阿东,那么早过来了,怎么不敲门?” 阿东站了起来,道:“二哥,我不知你醒来没,所以在门口坐了一会,正好看看院子里的石榴木,我也好久没看过老院了。” “那进来吧,外面早上有点寒凉,有事进来说。” 阿东抬脚进了屋子,里面只有一床、一桌、两条长凳,但四面都是窗棂,通风但不透风,房间里明亮但不刺目。无名坐在了桌子这边的长凳上,阿东坐在了另一边的长凳上。 “小凤怎么给你安排了这个地方,一会我说说她……” 阿东的秘密(一) “不用了,是我让小凤安排我和二哥住这的,小凤对我们可好了,不像有的人,明明是到了自己的地方,二话不说就走了,招呼都不打。”阿东话没说完,小千就出现在了门口。 小千一早就醒来了,在楼上洗漱后无所事事,正摆弄自己的药瓶昵。听到楼下说话声,就沿木梯走了下来,只不过小千的步履轻盈,所以楼下听不到脚踏木板的声音。 阿东听到声音,还未转头就觉得头大了,如果是其他人,他早就发作了,可他忌惮小千身上的黑色小瓷瓶,所以行脚商人的本色立时表现出来,赔出一脸的笑容,哪有半点不悦的样子,道:“欸,是我做事不够周到,我是思家心切,来不及和你们打招呼,真不是有心怠慢了你们。小凤是我最信的过的掌柜,不要看她年纪轻轻,但是办事周到细心,所以我才让她招待你们,绝不是我在轻慢你们,你有什么要求,只管和她说,小凤一定会安排的妥妥当当,就像我在现场一样。” 阿东说的轻描淡写,好话说的信手拈来,安全忘了自己方才说要怪责小凤的话。无名坐在长凳上,脸上憋住笑,看破不说破。 “小千,你瞧阿东眼圈发黑,像一只老猫似的,昨夜肯定没歇息好,你也不用着急数落他。阿东,你一早来找我,应该不是欣赏院子那么简单,如果当我们是兄弟,有什么直说吧。” 小千原本也没想着要诘难阿东,只是阿东的行为不把他们当自己人,所以心有怨气,现在无名让阿东说出来了,小千也就不再追问了。 “二哥,其实都是我自己的事情,我也没想着要隐瞒你们。”阿东顿了顿,道:“我不在城里做生意,偏要满山遍野风里来雨里去的,是有原因的。传说近古商业发达,所有的客商和匠人被划分为十三个行业,每个行业的工艺和秘密被十三行行首掌握,但近古文明消失后,这些秘密就消失了。禹州城是五岭最发达的城市,部分行业仿造近古传说,自百年前娘娘庙的法旨布化到禹州城后,建立了行首制度,米行就是最早建立行首制度的行业。上一任米行行首是我阿公,自阿公过世后,现任行首是我叔叔,他做事偏私,我的几位表亲为了争夺下一任行首的位置,争相挤兑,我不想参与这种争斗,为了表明不想和他们争夺的心愿,所以不再做米市这一行。但是商人的本分不能丢,因为阿公一直教我,“不能忘了家族的本分”。阿公的阿公是从行商做起的,所以我去了山里,从行脚商人做起,这个在十三行里有说法,叫杂行,听阿公说,这一行是十三行中最精深的一门,但是因为时间久远,很多行里的秘密已经消失在历史的遗迹中,所以现在这一行显得行轻势微,人才凋零了。但是,凭着阿公教给我的本事,我也做的风起云飞,这一行涉猎广泛,我可以经常在山里,在小镇里,甚至在城里的偏僻角落里,找到许多不为人知的物件……” “就像你卖给我的‘万’字刀?” “是。那是我在‘白沙谷’无意中找到的,当时只是觉得它有意思,不知它背后有什么故事,就换下来了,结果后来换给你了。如果没有行脚商人的穿针引线,那这许多的杂小物件就要消失在苍茫大地中,也不可能从山外传到山里了。” “那这和你昨晚消失不见有什么关系?”小千道。 “唔,这个没有关系,不过却和后来的事有关系,我行商不到几年,就已经把‘东记’的招牌支起来了。我本打算再做几年,够本了,就迎娶北街的红莲,阿莲是我从小相悦的老妹。” 阿东的秘密(二) 说到这,阿东眼里满是甜蜜的安宁,可是,这样的眼神只是一闪而过,接着就满是愤懑:“那一年,我从山里行商回来,路过金木涌的时候,听到一个让我心乱如麻的消息,阿莲的阿爸为了攀附豪门,把她许配给了我的表兄,可是阿莲宁死不屈,我的表兄就和她阿爸联手把她卖到了青楼。后来,她阿爸暴毙了,虽说死有余辜,可是死的不明不白,我一直觉得这事是我表兄有关,可能是为了在家族争斗中不被拖累,所以痛下了杀手,只可惜我没有找到证据,所以没有办法。” 说到这,阿东攥紧双拳,似要压制住心中爆发的冲动。 “我救人心切,直接冲到青楼找老鸨要人,只可惜我一人打不过一群,反而被打趴在地,最后是小凤和伙计们把我抬回了铺子里。后来,阿莲在青楼里执意不从,老鸨就以她妹妹百合相要挟,阿莲知道这是一个死局,所以没有答应,还把龟公咬伤了,老鸨一怒之下,用刀划破了她的脸,留下了一道骇人的疤痕。青楼里的女子,破了像就不值钱了,老鸨不想做赔本的买卖,没有办法之下,就想到了我,允我筹钱赎人。我那时还躺着养伤,听到这个消息,变卖了所有货物,只差把铺子也押出去了,还好小凤办事老辣,找到老鸨摊牌,才保住了‘东记’的铺子。保住了铺子,就有了东山再起的资本,不到一年的时间,我们重新把‘东记’的生意做了起来,我和伙计们,还有阿莲,才有了这个遮风避雨的地方。” 听到这,即使窗外的禽鸟也要为之动容。无名虽然脸上面无表情,但眼神中满是阴鸷的目光,代表的不是缺乏笑容,而是一种肃杀的冷漠,对人性的疏离,只怕老鸨此时出现在眼前,转眼就要被魂飞刀下。小千的眼里是灼灼的火光,似要把这世间的不公平焚毁在火焰中,不仅是为了阿莲,也是为了四姑娘鸣不平,因为,四姑娘也有过类似经历,只不过没有那么惨烈,而小千对四小姐的遭遇感同身受,“不平事,当鸣之”。 阿东顿了顿,道:“只是,阿莲回来后,对我避而不见,还说她的脸花了,配不上我了,让我不要再想着她,可我不想这样放弃。所以,为了让她重新恢复容貌,我遍寻民间的秘方,终于找到了一卷‘塑颜本草’秘法,里面提到了用‘仙客来’可以腐骨生肌,恢复原来的妆容,于是,我就到山里四处寻找‘仙客来’,还好你们帮我采到一株完整的药草,昨夜,我就是把这株‘仙客来’拿给阿莲看了,可是,阿莲却对这个消息无动于衷,所以……” 阿东看看无名,又看看小千,道:“所以……我……想让你们劝劝阿莲,以你们精湛的医术,她会听你们的……” 小千沉默不语,但已渐渐从先前的愤懑中平静下来,过了好一会,道:“四……四小姐说过,‘仙客来’确有肉白骨的效果,只是生肌换皮……唔,你搜罗到的‘塑颜本草’,能不能给我看一下。” “当然可以。”阿东从怀里掏出一卷牛皮帛布,摊在桌子上:“这份就是‘塑颜本草’,我一直把它放在铺子里,直到今早过来的时候,想到这份密卷记载了‘仙客来’的用法,可能对你们有用,就一起带过来了。” 小千把牛皮卷转了一个方向,只见陈旧的牛皮卷右边写着“塑颜本草”几个字,旁边画着一株悬崖边迎风生长的药草,根下有球茎,细长的叶片上,簇着一枝盛开的花儿,像极了反卷花冠的兔耳朵。 阿东的秘密(三) 牛皮卷边缘不规则,应该是某个巫医自己记录下来的,在牛皮卷的左边是几行文字:“ 仙客来, 生于悬崖之巅,喜望风、向阳、背阴之地,耐寒, 根茎捣碎取汁,可腐骨,滴于旧疤之上,可祛死肌, 花瓣碾碎取泥,可生肌,蘸于腐皮之中,化淤活肤, 配以仙草,或挫骨之法,可美新颜祛死皮,重塑残损皮肤。” 文字的下方,还配了几幅图,是一些草药的配制之法,还有脸部的挫骨示意图,下面还有一行小字,写道: “此法成败关键有二,一为用药必用一品‘仙客来’,二为施术者谙习此术。” 小千思忖片刻,道:“这‘塑颜本草’写的很详实,药理也契合‘仙客来’的药性,但这用法颇为激进。我记得四……四姑娘说过,《女娲药草》分药经和毒经,药经医人,毒经伤人,药经以《帝仙药经》为总则,从阴阳、五行、精气、内宗、外基、四诊、养生、病家、食御、八纲一统九卷记载了巫医理论,我精习了毒经,但不精通药经,我记得药经的‘外基’卷里提到一些外表塑形的手法,只是更为精深,这卷‘塑颜本草’里记载的只是一种具体方法,长年累月只做这种医术,施术者必然熟谙此法,在脸上动起刀来游刃有余,在此术上造诣很深,只是我对这种医术接触不多,不敢保证胜过此人,在脸上动刀子,我有点担心……” “这……” 屋里一阵沉默。这时,无名将牛皮卷转过来看了一会,道:“凡事有可为,有可不为,我觉得这个医术可以做,凡事都有个开始。如果一个人的脸上破了相,做了这个医术只会让情况变得更好,不会再坏。” “只是,脸上的皮肉不比其他地方,重新划开后,如果处理不好,可能只是用新疤盖住了旧疤,还不如不做。” “这不用担心,到了做手术的时候,我自有办法让脸上的皮肉愈合,现在要看阿莲愿不愿意接受在脸上动刀子,只要她愿意,我们就可以帮阿东试试” “真的?那我现在就去问问阿莲。” “唔,如果二哥愿意出手,那我就不怕了。”小千道。 “先别高兴的那么早,八字还没有一撇昵?” “‘八字还没有一撇’?二可这句话说的真明白,二哥总是可以说出一些精辟的字句。”小千满眼崇拜的看着无名,无名一阵流汗,转头望向了阿东化解了尴尬,同时心里想:“这可不是自创的,自己不过是看的书多了点,历史知识真的很重要,以后还是要收敛一点。” “好昵,我现在就带路,去把这个消息告诉阿莲。”阿东看到无名看向自己,应道。 于是,阿东在前面带路,领着无名和小千向前院走了。走过几个门?,拐过几道弯,他们走到了中庭的院子里,再往前就是临街的铺子了。 阿东这时停止了往前走,面是转向了旁边院墙的方向,穿过了一片竹林环绕的小路,眼前出现了一扇折檐白墙的斗拱门。穿过拱门,有花圃,有水榭,有石桌石椅,好一个清静的所在。 院子中间是一座独立的屋子,阿东道:“阿莲回来后,只愿意待在这个院子里,每日除了小凤送吃的过来,其他谁也不见。” 阿东走到屋子的门前,轻轻敲了门,道:“阿莲,我是阿东,这两位是我进山时认识的好伙伴,‘仙客来’就是他们帮我找到的,你放心,他们医术精湛,可以治好你的伤。” 里面响起了杯子碰倒的声音,但一阵沉默。 “阿莲,你开开门,有什么事我们好商量。” 还是一阵沉默,随后一声轻叹,一个声音道:“两位医师还是请回吧,我的脸就算治好了,还是一样只会给阿东添麻烦,还不如不治。” 东记后院(一) ……,沉默,长时间的沉默,心爱的人近在咫尺,却感觉咫尺天涯,阿东感觉到浑身无力,最遥远的距离莫过于此,最大的无奈莫过于心碎,阿东的眼里湿润了,却说不出一句话。 就在阿东感觉天旋地转,仰天长叹的时候,无名的声音响了起来:“阿莲姑娘,如果可以救回你的妹妹,但是需要先把你脸上的伤治好,只是可能会把你的脸治的更难看,你愿意麽?” “乒呤乓啷”,“砰”,门一下猛的打开了,一位阿妹扑通跪倒在地,两行眼泪哗的一下流了下来,仰头对着无名道:“这位先生,如果你能救回我的妹妹,你让我做什么我都愿意,求先生救救我的妹妹。” 只见一张恐怖的脸出现在眼前,一道伤疤从左脸斜划而上,脸上皮肉外翻,显出蚯蚓般的裂痕,随着阿莲哭泣的脸扭曲着,像极了地狱中爬出的不死虫,只有裂痕下隐约白皙皮肤,可以猜出曾经美貌的容颜。 见到阿莲出现在门口,阿东早已扑上去,紧紧抱着阿莲,激动的说不出话来。阿莲拼命想挣脱阿东的怀抱,但最后不成功,只好放弃了,靠在阿东肩上默默流泪。 “我可以救回你的妹妹,但是也不想我这位小老弟伤心,你帮我,我就帮你。”无名面无表情,冷冷道。 “我……,只是……只是我的脸配不上阿东,先生求你帮帮我妹妹吧。” “你的妹妹不是问题,你的脸也不是问题,治的好治不好,就看你的造化了,你没有问题了吧。” “我……我愿意一试。”阿莲眼中燃起了希望,泛起了晶莹的泪花,看向阿东,“哇”的一下靠在了阿东身上。阿东等这一刻好久了,把阿莲抱在了怀里,不停安慰道:“没事了,没事了,不管你的脸长的怎么样,你都是我的老妹儿。” 看着眼前这一对泪人,无名拉着小千,默默转身离去。小千看到这一幕,一时说不出话来,只是忍不住用手抹了一下眼睛。 …… 接下来几日,阿东在小院子里足不出户陪着阿莲,终于守得云开见月明,他哪还有心思去理会铺子的事,全都丢给小凤去打理了,心安理得的做起了甩手掌柜。 小千认真研究了“塑颜本草”后面的几幅图,对“仙客来”茎叶的处理方法逐渐清晰起来。在西山采摘“仙客来”的时候,药株是连根带土移植到木筒里的,所以保持了采摘时的活性。这里有一件事,无名没有和大伙提起过,从浈阳坊到花州的水路上,无名无意中发现自己的椭圆坠子项链,似乎连着一片虚无的空间,里面有山,有水,有土地,有空气,有天空,药草种在里面就像种在它的产地一样,一直保持着鲜活的形态,这让他很新奇。他把很多珍稀的药草都种在了里面,包括这株“仙客来”,只在快到禹州时,才重新取出来,放到了船舱里,所以,“仙客来”始终是水灵的样子。 因为“仙客来”花瓣腐蚀性高,不能直接用在皮肤上,所以要把它调制后才可以使用。小千把茎叶磨碎制成干粉,配上其他的药草,这样处理后,化肌活肤的效果会更好。小千又把花瓣磨成花泥,用一个瓷罐装好,交给无名继续调制。 无名取来炼药用的玻璃罐,把花泥放到一个小玻璃罐里,兑上无根露水,搅拌后套上一个盛了水的大玻璃罐,放在小火上慢慢加热。水要加热到刚好不烫手,所以小千就在一旁关照火候,由无名搅拌小玻璃罐里的花泥,半柱香后加入生肌粉,继续搅拌。小千不时试探大玻璃罐的水温,不能太热也不能太凉,再半柱香后,无名从小玻璃罐中过滤出花汁。 东记后院(二) 如此反复多次,终于把瓷瓶中的花泥用完,熬够了一大玻璃罐的花汁。 无名练药时用的无根露水也叫天水,一般取雪山之巅的初雪之水为最佳,如不能取到雪山的无根水,也有取曙光未开、红日未出的朝露之水,或取深山绝谷清风细雨中的承天露水。 为了充分发挥“仙客来”的药性,无名特地取了无根露水来制药。但是禹州已经靠近岭外,离雪山很远,所以,无名就是在天际未亮的时候,由清河驱船出了南城门,来到江水中心收集。先在甲板上倒扣几十个玻璃罐,下面悬空承接一个陶盘,半柱香后就会在玻璃内壁上开始出现小水珠,待到红日在东边露出江面时,把所有玻璃罐和陶盘里的江清露水,收集到一个大玻璃罐里,一连几日,这才收集够了一大罐。 生肌粉是用西山的奇树果子“莲麻子”磨成,它生长在悬石崖壁上,在树上的时候就是普通的果子,只有落在地上,混合了其他药草香气的,才有灵效。落在地上的又分几种,刚成熟落在地上的果子,是金色的,这种是接肢续骨的灵药,如果不及时采集,很快就会变成赤红色,这时采集的果子可以治疗肢骨损伤,却不能续骨,再久一点的,就成了树泥,是树下药草的肥料。无名准备的,就是刚从树上落下的金色“莲麻子”制成的生肌粉。 这一日,小千在后院磨制草药,无名就在院中散步,看到小凤带着伙计正在整理货品,就跟在小凤后面看起了“东记”货仓的货品。一袋袋的香菇、白果、黑米、桂皮、红香粳、尖刺红栗、石岩笋干、崖笋……,一罐罐的白蜂蜜、黑蜂蜜、桐子茶油……,一串串的烟熏鱼狸、盐渍大黑鱼、盘王腊肉、腊山鸡、腊野兔这些山味,还有马甲子、火炭母、将军、剥壳藤子、金樱子、地稔子、石光子、竹吉子这些药草。东边是英州城主赠送的酸缸玉笋、凤尾幼笋,还有笋花、笋尖、笋衣、生笋丝,西边是花州布婶送上船的槟榔花芋、“枇杷酿”,南边是云岩谷的味精、云岩酿和云岩醇,北边是泊来货鱼鳍、海胶、沙虫干、海参、海星。“东记”何尝有过那么多的货品,直把货仓码的满满当当的。 有的货品甚是少见,已经超出了小凤的知识范围,小凤一知半解,就当成普通货品随便摆在一旁了。 “小凤,这次阿东进货不少,把货仓都填满了昵?堆的那么满,会不会出货时找不到昵?” “唔,平日里货品没那么多,往库房里一放,登记在账簿上,地方我都记得。今日一下来了那么多货,是有点忙乱,但心里开心的很昵。有货来,就有银子昵,有银子,就有生意昵。虽然货品多了有点乱,但是我会尽力记住摆放的位置的。” “如果我现在要找‘尖刺红栗’,你可以找出来麽?” “‘尖刺红栗’麽?我好像看到是有这件货品。”小凤说着,就在账簿上翻看起来:“有了,在这个位置。”小凤走到东边,没找到,想了一下道:“不对,在那边。”小凤又往旁边挪了挪,在旁边的货架上找到了。 “是这个,不过把它放回去昵。”无名道。 “唔,货品多了,确实要花功夫多找一下。”小凤把“尖刺红栗”放回了货架上,惭愧的说道。 “从前货品种类不多,加起来只有十几种,所以可以用简易方法理货,以后货品种类多了,如果到了几十种上百上千种的时候,光凭一个人是记不住的,所以理货方法要改一改了。” 东记后院(三) “上百上千种——我们‘东记’的生意会做到那么大麽,那可怎么办,我……记不住昵……”小凤小声道。 “不慌,我也记不住。” 小凤正想松口气,无名道:“但是我们要做到很快找到,因为以后我们的生意要做到货通天下,以后的货品种类只会更多。”小凤差点没急晕过去。 “所以,我们要借助其他方法。”说完,无名掏出了“榼藤防水纸”,接着把防水纸裁成一张张小卡片,每张卡片上写下了货品名称,有“山货○香菇”、“山货○笋○崖笋”、“山货○笋○麻竹笋”、“腊味○盘王腊肉”、“腊味○腊山鸡”、“草药○马甲子”、“草药○火炭母”、“酒○枇杷酿”、“酒○云岩酿”…… 小凤看的云里雾里的,似懂非懂的,仿佛在懵懂中就要抓住其中的关键,却在不经意间让它溜走了。待到把所有货品都写在了卡片上,无名在卡片左上角打了一个孔,按顺序用绳子穿了起来,制成了一叠“调仓簿”。 “可以了,这些卡片把所有货品按名称笔划顺序排列在了一起,找的时候,只要按货品所属的大类,先找到它所在的大类,再找到它所属的细分品类,就可以找到这个货品的信息。现在我们把货品位置记录在卡片上。” 说完,无名带着小凤把库房里的货架按排、列、行都编上了号,然后把货品的位置都记录在了货品卡片上。 “现在,你可以说一个货品出来试试了。”无名道。 小凤听无名说的时候,还不太相信,这时听到无名让自己说一个货品名,想了想,道:“那就试试找''石光子’如何?” “好。”无名在货品卡片上随便一翻,找到了“山货”开头的卡片,再往后一翻,找到了“腊肉”开头的卡片,接着又往前翻,找到了“草药”开头的卡片,在“草药○火炭母”后面找到了“草药○石光子”,卡片的背面写着“五排一列三行”。循着卡片上的位置信息,无名带着小凤轻易找到了“石光子”,这让小凤大开了眼界。 无名说,如果需要插入新的卡片,比如要插入的是“草药○竹吉子”,可以把绳结转到“草药○石光子”纸孔后面,把绳结解开,穿上“草药○竹吉子”的卡片。如果货品数量多了,要分仓储存,可以在货品大类前面加上“仓”区分,如“批发仓○草药○石光子”。 小凤又找了几次其他的货品,都很快找到了,她高兴的喜形于色,拉着无名二哥长、二哥短问的不亦乐乎,连小千何时出现在门口的都没有发现。 “二哥,你这是逗弄小阿妹麽?”一道寒光在空气中闪过。 “非也,非也,我在教小凤理货昵。”小千这才留意到小千手上的卡片。 “你来的正好,小千对新进的草药不是很了解,你来给她说一说昵。”无名听出了小千话里的杀意,也不管小千愿不愿意,赶紧把小千引向小凤。 “小凤,你不是对草药有什么不懂麽,问小千就对了,小千可是山里神乎其技的神医,小千在的地方,我和阿东都不敢说话。” “真的,小千哥哥,这次山里来的草药,好多我都不懂,你可以教教我麽?” 看着小凤殷切的眼神,小千收起了想要戏耍无名的想法,耐心的回答起小千的问题。 正说话间,一个伙计气喘吁吁的跑进来,一边跑一边喊:“不好了,不好了,阿牛他们和‘丢拿信’碰上了,就要打起来了。” 街头恶霸(一) “阿峒,喝点水,先说一下发生了什么事?”小凤这时候恢复了‘东记’大掌柜的本色,给伙计递上一碗茶,镇定的问道。 阿峒接过茶碗,大口大口一饮而尽,用手一抹嘴道:“小凤姐,阿牛哥几个刚来城里,对周围环境不熟,一直说想出去转一转。我们这条巷子附近,本来就偏僻,一年到头也不会碰到什么难缠的人物,所以我们几个伙计就趁着今日事不多,也没带砍刀防身,一起去了中原大道那个方向,不想在定安巷口碰到了‘丢拿信’这个煞神,我们还没绕道,他就已经找上了我们,把我们几个踢翻在地,要不是我被踢到了墙脚,还没法脱身赶回来报信。” 无名听到这,来不及细问,一边让伙计在前头带路赶去安定巷口,一边吩咐了小凤几句。小凤也知道了大概情况,就去隔壁小院向阿东禀报了。 小千先是跟着无名出了屋门,一起走向前院的方向,中途又折返回筒子楼里,拿上了几个瓷瓶,紧跟几步追了上来。 路上,无名继续问阿峒道:“‘丢拿信’是什么人?” “他是纳兰城主的三公子,原名叫纳兰信,曾经是一个良善公子,至少我看过他和东家一起往来过,对我们的态度很友善。但是,半年前,他开始在城里到处撩事生非,总是动不动就掀翻别人的摊位,或是把人打翻在地,成了城里的恶霸,无人敢惹。因为他平日总是强取别人的东西,拿不了的就开始扔到地上,所以大家背地里给他起了个难听的诨名,叫做‘丢拿信’,其实是在咒骂他昵。他平日里极少在金木坊出现,今日不知为何,偏偏在这里撞见他了。” 伙计一边带路,一边说道:“他平日作恶,一向是独来独往,但今日跟他一起出现的,还有几个外来人,不知几时开始他也找帮手了,大伙以后怕是要遭殃了。” 随后,就是一路的飞奔,镬耳楼的残影从两边掠过。无名和小千走惯了山路,所以走在城里的平地上健步如飞,只是苦了伙计,被催的快要跑起来了,话也就说不出来了。 很快,他们来到一个巷子口,只见青翎躺在青砖地面上,生死未卜,阿牛斜坐在青翎旁边。在他们前面,站着一个身穿惨绿蛮服的后生,但见他头发以竹簪束起,长发飘逸,身穿湛蓝青花布短打,残破而不残旧。朝天树顶上的天空艳阳高照,可是他的周遭却渗出半缕琉璃冰气,让他身旁的人感到阵阵发怵。他的脸明明惨绿如碧血,却让人感到一阵亲近的感觉,仿佛他是来自黄泉路上的接引使者。他侧对着阿牛倒下的地方,手里拿着一把开山刀,杵在离阿牛五步远的地方,眼睛看向巷口另一帮人身上。 看到青翎躺在地上,小千手里拽着一个黑色的瓷瓶就要往前冲,被无名拦了下来。虽然阿牛他们躺在地上,可是没有生命危险,最让感到奇怪的是,丢拿信明明已经占据了优势,可是却没有再次进攻阿牛他们的意思,不然以他们赶到这里的时间,阿牛他们恐怕要分筋错骨了。 “阿峒,你去把丹药给阿牛他们几个服下,我来应付其他人。”无名道。 阿峒接过小千给的丹药,小心快速的走到阿牛和其他伙计身边,一一喂下丹药,伙计们吃了丹药,慢慢挪到了墙脚。阿牛和阿峒联手扶起了青翎,也挪到了大伙所在的位置。 “在下是‘东记’的东家,不知这位公子为何伤了我们的伙计?”无名道。 “‘东记’的东家几时换了你,你是如何取代原来的东家的?” “原来的东家还是‘东家’,我只是‘东记’东家其中的一个。”无名道。 街头恶霸(二) “还有这样的事?”惨绿公子略感诧异,沉吟了一会,转头望向巷口。 “出来吧,今日把过往的恩怨一次解决,你们可以省了一路跟着我的麻烦,等我解决了你们,我也不用再听你们这几只苍蝇嗡嗡叫。”惨绿公子冷冷道。 “咚,咚,咚……”谁也没想到从巷口的树影下走出一个雄壮的大个子,只因他块头太大了,之前立在树影下,和墙壁融为一体了,如果不仔细看,还看不出那是一个人。 “好昵,有胆子挑战我们!怕是忘了路上被我们打得狼狈而逃了昵?那就让你再次尝试一下失败的滋味。” 说完,“锵”、“锵”、“锵”……陌生人掏出了砍刀,指向了惨绿公子。 “且慢。”小千跳到了场中,道:“各位江湖好汉教训这个恶人,我没有意见,但是他伤了我们的伙计,所以请各位好汉下手时留他一条性命,交给我们处理。” “无知小子,你知道你爷爷是谁麽?这里岂是你讲条件的地方。” “欸,我当然知道我爷爷,他已经入土了。”小千带着伤感的语气道,说完,低着头装做黯然神伤的走回了无名身边。 大个子那边的人原本全神贯注在小千身上,提防着小千突然发难,却没想到小千失惊无神的到场上走了一圈,就走了回去,更没察觉到小千走过的地方留下了一些黑色的小药丸。 大个子回味着小千说的最后那句话,虽然感觉到意思有点不对,但又说不上哪里不对,待小千退出场内后,就把注意力放回了惨绿公子身上,几个人一起向惨绿公子包围过来。 一时间,场内刀来刀往。一会是开山刀挡下了四把砍刀,一会是开山刀划过了一把砍刀的主人手臂,带出优美弧线的血色线条。一会在两把砍刀的夹击下,开山刀的主人猛地后退几步,空中飘荡起破碎的残布,后退之中,开山刀回身一扫,砍刀的刀刃上多了一道卷刃。 若说刀法的精妙,开山刀的刀法飘逸灵动,远胜砍刀直来直去的打法,只是刀法虽然精湛,但是败在只有孤身一人,何况对方还有一个和他旗鼓相当的大个子。眼见开山刀渐渐处于下风,惨绿公子身上的衣服又多了几道破痕。 就在开山刀将要败在眼前之际,这时,场内所有人猛地身体一晃,除了惨绿公子和大个子,其他人都倒在了地上。惨绿公子靠在了墙上,用手紧紧抓在墙上,才勉强站稳了,大个子却是大叫一声,对着空中喷出一口鲜血,显然是用了什么秘法,才在场内站定了身形。 “嗖”的一声,一道黑影从大个子手中飞出,却不是飞向惨绿公子,而是飞向了小千的位置,突然的变故让小千一惊,小千没想到大个子在中毒之下还能发出如此厉害的暗器,想躲已是来不及了。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一个圆弧形的黑影在空中一转,“当”的一下,圆弧形在空中转了一圈,落到了无名的手上,那不是反曲弯刀是什么?同时,一个箭簇掉落在地下,箭簇上一个似曾相识的“古”字赫然出现在眼前。 “咻……”,“咻……”,两把反曲弯刀同时飞向大个子,一把扑向了他的小腿,划破他厚重的皮肤,一把落在了他的前胸,带起一片灿烂的血花。“哐当”,大个子倒在了地上,一把反曲弯刀飞回了无名手上,一把抓在了阿东手里。原来是阿东收到小凤消息后,带上反曲弯刀赶过来了,刚好看到无名挡下箭簇的那一幕,看到箭簇上的字,阿东顿时无名火起,抓起反曲弯刀的钢爪,按动机簧,射出了弯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