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奸妃当宠》 第65章 离开 珍妃有孕约莫两月,那段日子皇帝的确去过她的长宁宫。 彤史并未记载皇帝对她有过宠幸,但日子确凿对得上号。珍妃身边的宫人为求保命,众口一词地哭喊这定是陛下的孩子。珍妃贴身宫女名为琥珀,往日伶俐活泼妙语连珠,如今惶然无措,只会不断重复娘娘近来多睡嗜酸,月信也迟了些日子,只是娘娘以为是心情郁结才推迟,故而才没发现。 严圆圆气到极点简直冷笑:宫中一月一回的平安脉皆是诊了木头不成?!珍妃入宫也有一年多,纵然再不懂事,她宫中也不是没有嬷嬷,如何至于懵懂无知到“怀孕两月”都未发现?不过是先前想瞒着把胎坐稳,后头又怕她趁着陛下未醒直接处置了,哪想会有今日之事! 不管珍妃心中究竟如何打算,逝者已逝也无从追究。她掌权时宫中平白无故没了一位怀孕未报的妃嫔,且是妃位,实在叫人无法不多想。 联系起至今还未露面的淑安公主,还有先前同样因病没了,被皇后打着“圣上口谕”处置了,连皇陵都没入的德妃娘娘,一时间流言四起,就连德高望重静观其变的陈太傅都有些坐不住。若不是看在她父兄皆手握重兵,又没有切实证据的份上,只怕她这个皇后早已站不住脚,要被逼下台了。 事态瞬息万变,严圆圆叫突然逆转的局面扑棱打了一个大巴掌,半响回不过神。她一面暗查珍妃肚子里那个究竟是不是皇帝的种,一面大马金刀地将送点心的御膳房同瞒而不报的太医院翻了个来回,另一边还要顾着杜怀薇等人的动向。 即便她现今位置再不稳,某些内阁讨论许久悬而不决的问题仍是要她出面拿个决策,再兼前朝后宫议论纷纷,更有百姓学子质疑“牝鸡司晨不是正道,天子至今微醒究竟是不是小人暗中作祟不叫陛下清醒?狼子野心跃然纸上,景朝河山如何能落入外人手中”? 严圆圆原就不是个中好手,越发应付得焦头烂额。御膳房被翻了个底朝天,查到的东西竟都暗中指向她身边的桂嬷嬷。她不好当众徇私,将之暂时收押后,一向有点小脾气的儿子却晚间闹腾着,第二日便发了高烧。 虽是难产,可儿子一向身体康健,烧得糊里糊涂梦中都在迷迷蒙蒙说胡话。她心中因着珍妃怀孕的消息本就怀疑酸涩,如今儿子同丈夫都重病在床生死由天,她急怒交加寝食不安,强撑着主持了一段时日,竟累得自己在皇帝龙床边眼前一黑直接晕了过去。 宫人不敢打扰帝后相处时间,她又是一时气结于心郁积不发这才猛然闭气晕厥。倒在床边半响没叫人发现,反倒自己慢慢缓过气醒了过来。 张开眼后床上男子仍旧双目紧闭呼吸平静,一张一弛仿若只是熟睡。严圆圆靠在床边缓过那阵子叫人头晕眼花的难受劲儿,看着他祥和的脸不禁苦笑:“你倒好,自个儿躺着松快了,把这些烂摊子全都扔给了我。你要我帮你守着这万丈山河,可要我说,我才不想做这劳什子皇后,更不想当什么权倾朝野女子为尊的女后。若你再不醒,我也带着儿子撂手不干了。总归家里还有些存粮,爹爹和兄长也不会放任我不管。” 语罢越发感慨,“如果我没嫁给你,这些所谓的荣华富贵在我眼中还抵不过荒无人烟的大漠草原。我宁愿做个平民百姓家的平头娘子,不争不抢粗茶淡饭,也好过在这乌七八糟勾心斗角的地方忙乱一世。” 床上的男人不知听不听得见,静静地躺在那儿无动于衷。 她看了半响,只当自己脑子犯浑说了些诨话,轻轻喟叹一声,重新振作精神站起身来,朝外走去。 有什么办法呢,既选择了与他一起,自要承受相应的责任与后果。是苦是甜都好,总归是自己选的。 这样想着,她脚下再度稳健起来。后头还有许多仗要打,就算是为了自己,也不能在此处就认输。 她走得坚定并未回头,也没看见在她起身那瞬,那个始终阖目还无反应的男人微微动了动手指。像睡梦中的无意识反应,也像是想要拉住她一片衣角,告诉她—— 不会太久的。 …… 查了这么多日,也不是一无所获。 万婕妤被关了好些日子,严颂卿手下的人变着法子从她嘴里套话。这位平日里行事有些骄横跋扈的蠢气,被揭穿后到底洗脑没有德妃那么彻底。遥远的许诺抵不上近在咫尺的皮肉之苦,第一条讯息吐露后之后的也越发顺理成章。严颂卿越是深挖越是心惊。 按万婕妤所言,像她们这样被洗脑说服的人不止小猫三四只,反而像一张大网,各处都安排得十分细致全面。除开她以外,还有许多看起不起眼的夫人小姐,或大家闺秀,或小家碧玉,即使路边上卖肉的杀猪匠都或有参与。 然而她自己都说不清是何时何地因为什么才加入了这支诡异的队伍,为幕后人办一些在她看来匪夷所思的事情。比如贵妃生子失宠后,让她在对方的膳食中加一些诸如乌梅般的小料;让她故意做出苛待淑安公主的模样,并在后来将公主亲自送到贵妃面前;安排谢盈容跳与其他秀女相似的舞蹈,让这个蠢货自以为吸引陛下的注意能够引起怜惜,实际上接着搜查后宫的动静做一些别的事…… 诸如此类不胜其举,若不是德妃一心专注情爱拒绝玷污,说不定她们弄出来的动静会更大。然而她获取消息的途径的确如她所言,从花盆下得知,但除此之外有时是枕头下,有时是常看的书里,连鞋底都出现过。 这般无孔不入的手段除开惊叹之外更叫人心惊,就算一开始被拉入此道是她混沌无知中莫名做的决定,发觉对方这般神出鬼没防不胜防的手段之后她便不得不彻底对之投诚,以免有朝一日自己的脑袋也莫名其妙地没了。 严颂卿从她吐露的讯息里也查出了番邦的痕迹,但除此之外隐约还有先皇后娘家万家的手笔。 不说是主事人,至少在当中起到十分重要的推波助澜作用。包括这一次淑安公主同先皇后失踪在内。 严颂卿与严圆圆私下商议一番,决定暂时按兵不动。如今事态虽对他们十分不利,但大局仍在他们的掌控之中。也因他们的查到的东西逐渐多了起来,幕后人也有些坐不住。远在虔州的谢清瑜就干脆隐藏了行迹,而他与爹爹也接连几次遇刺。来人行事很辣被抓后立刻自尽,同上回刺杀皇帝的人一模一样。若不是他们身边带足人手又是战场出身,大概也要遭遇不测。 这日回了府中想与父亲商议一下下一步动作,路上却被等候已久的穆成双拦住了脚步。 他这些时日在外奔波的时间多,在府内的时日少。穆成双寻他多次扑了空,好容易逮着一回,自然不会轻易放他走:“我有话跟你说。” 严颂卿对她确凿有几分心思,可如今局面紧迫,他暂时分不出念头思量儿女情长,故而微蹙了眉道:“在下还有要事,恕不能久陪。若是穆姑娘……” “我要说的也是要事!” 穆成双本就不是温婉性子,寻了这么久早就气急,盯着他的一双大眼灼灼逼人。严颂卿只好按捺情绪,在原地站定:“穆姑娘请说。” “……”她从前仗着他不动声色的包容,胡闹的时候多,认真的时候少。狼来了的故事说得多了,即便板着脸,也像是在无理取闹。穆成双迎着他的目光,心里像堵了大石头似的。原先想了许久反复斟酌的话哽在胸口吐不出,却是看着他定定地问了一句:“你喜欢我么?” 严颂卿耳根一红,略狼狈地躲开她的目光,面上有些恼怒:“姑娘若是想说这些,恕在下如今有要事在身,不能奉陪……” “我喜欢你。”她目光坚定半点没犹豫,忽然往前一步,借着他的肩膀踮脚亲了上去。 温软的触感稍纵即逝恍若梦中,严颂卿差点跳开,唇上那块仿佛被烧到一般叫他不觉蹬蹬退了两步,面红耳赤地傻在原地不动。 面前的姑娘唇角微微勾了一下,目中不见欣喜,反而有些怅然和难过,“你不用见了鬼一样,我知道你看不上我这种人来疯的性子。你也不用烦恼以后怎么跟我相处,反正我是来同你道别的。我准备要走了,离开京城。这一次走了以后,我再也不会回来。免得看见你以后娶妻生子……我怕我会恨得提着刀上门大闹,倒不如现在就一走了之。” “……” 严颂卿一怔,面前的姑娘不给他说话机会,眼里漾着一汪水光却笑微微地看他:“你现在不会说你喜欢我吧?你喜欢我也不会和你在一起。我们性格一点也不像,你心里有很多东西比我重要,但我却不同。如果让我按你希望的那样在小宅子里规规矩矩做个大家夫人,贤良淑德地帮你迎娶一个个小妾进门,我会疯掉变成自己最讨厌的模样,你也会忘了你现在对我的感觉,那我宁愿什么都没有过。” 说到这里又笑,目中有挣扎也有释然,“原本有许多话想对你说,想想说到这里就够了。我特别自私,我想做白月光,不想做蚊子血。你是个好男人,只是不适合我。今日一别应无再见之日,祝你以后娇妻美眷现世安稳,而我天高地阔自在潇洒,也算各得其所。话已至此,我就此告辞,严公子珍重,往后岁月悠长,后悔。” 说罢她真的脚尖轻点,一跃而起稳稳站在高墙之上。 她自说自话自己做了收尾,不等他言语就已经一副不容置疑欲要离开的模样。严颂卿嘴唇紧抿拦住周围的暗卫,只见墙上的绿群女子洒然一笑,万丈天光自她身后泼洒而下,他才发觉她身上什么都没带,穿着来时那一身,走也仍是干干净净的一张脸。 那女子眸若星辰姿态潇洒,自他身上最后扫了一眼,唇边噙笑几乎不见留恋。她身量轻得像是檐上燕,下一刻便脚下一点翩然而去,转瞬消失在晴空之下。 他耳边依稀听得她传来的最后一句密语:“替我向严夫人道别,她是位好母亲。小心你身边的人,不是所有人都可信。还有,严颂卿,后会无期……这句才是真话。” 严颂卿立在原地还未动作,早有暗卫无功而返:“大人,没追上。” “……” 她武功高强,轻功更是卓绝,怎会叫人追上呢? 男人站在墙根下沉默许久,才慢慢觉出唇间一抹苦意。 她说得没错,她一向这样灵动聪颖,什么都能预想算计好了,什么都能先人一步地知晓,可——他握了握拳头伫立半响,自己都不知是在跟谁较劲。直等到前头的书房的父亲按捺不住派人来请,才松开五指,涩然一笑,终是举步离开了此处。 什么都没来得及做,竟就叫个小小女子这般否决了,这种滋味……如同被人冤枉生生挨了一拳不能还手,难受至极。 第66章 心思 查得越深,万家插手的痕迹便越明显。 天子年少与太子妃结缡时,万家虽算不得权势滔天,却也是个权势之家,天子登基之事也少不得出了把力。 后来皇帝即位,自家女儿做了皇后。上头没有太后压着,底下没有威胁地位身家浩大的妃嫔,万家人丁兴旺,借着皇后的势越发得脸,自然无孔不入地搜寻机会推荐亲友占领高位,迅速在朝野之中站稳脚跟。据闻在某些些天子无法顾及的地方打出万家的招牌,说起话来比皇帝亲临还要有用。 当朝天子是个明君,自然无法忍受这般作为。先皇后脾气泼辣娇蛮容不得半分委屈,但皇帝硬撑着成亲半载不肯与她圆房她也无可奈何。没有孩子的联姻终究不会安稳,察觉陛下渐渐显露出的清洗之意,她一不做二不休干脆设计将皇帝灌醉共度一晚——却没料到男人醉死了不但做不成事,睡梦中还要抗拒她的接近。 先皇后急红了眼,心中恼怒相加,自编自演一晚后好容易令彤史多了一笔,以为皇帝睡死了不清楚,之后索性给皇帝带了绿帽子。 可惜十月怀胎生的是个公主,否则皇帝如今还能不能安稳坐在此处都不一定。 毕竟从如今查到的这些来看,万家遭打压衰败至此都能干出这等事,如果先皇后生了个儿子,逼急了绝对能做出弄死皇帝让幼帝登基,挟天子以令诸侯的事情。 与之相关联的人里最无辜的大抵只有杜家。杜怀薇的爹娘……好似是真不知道自己的乖女儿在背后究竟做了何事。 严圆圆与严颂卿等人一面仔细搜寻万家的罪证,一面严阵以待万家的下一步动作,谁知珍妃事件过后,流言都因着没人推动渐渐平息下去了,杜怀薇仍是一副老神在在的模样高坐钓鱼台。 这倒让人摸不着头脑。这些人肚子里究竟打着什么主意?难道是在找机会借机除掉皇帝,等他再也醒不过来的那天再动手? 不论如何,情况还不算糟。谢清瑜那边这些时日消息传得十分缓慢,报过来的都是好进展。太医近来诊脉,说陛下似乎情况正在好转,他自己也在有意识地想要清醒,许是不用等到神医出手那天便能自己醒过来,严圆圆等人这才略松了口气。 他们摸不清对方打的什么主意,却不知对方自己内部也在闹着小矛盾,杜怀薇已经连续两日没有接到那边传来的任何消息。 她身边的婢女落雪是那边安插过来的,从前都是通过她传递信息。进宫以后落雪跟不进来,便由宫中一名暗线与她接头。前些日子传来的指令她都按着做了,皇后一派果然因着珍妃突然小产身死之事大受打击,若是乘胜追击,再添把火也许就能将那女人从台面上暂时逼出局,起码也要交出一半权利退至幕后——然而就在这关键时候,主子那里竟悄无声息,压根没有下一步反应了。 杜怀薇险些以为是皇后看穿截断了他们之间的通讯手段,然而多次询问,传话人也只无奈道是几位大人同上头那位有了分歧。 主子没有下令,未经允许谁也不敢轻举妄动,故而才一直悬而未决拖到现在。 大好机会转瞬即逝,她虽心急如焚,恨不得早日看着那个女人叫自己踩在脚下的悲催下场,却也莫可奈何。这日再度与线人沟通交换讯息,得到同样答复后不死心道:“难道咱们不能自己帮主子动手么?这样好的机会如此轻易地放过去了,我实在是不甘心……” 对方极少与她正式见面,今日之事也是因为她情绪太过躁动怕她自乱阵脚。如今看她神色不似作伪,立即神色凝重地警告她:“主子最讨厌人自作主张,你如今地位关键,白送了一个万婕妤出去也罢,你与他们用处不同,千万不能轻举妄动白费了之前努力,让大家的努力都付之东流。” “我自然知道,只是……”实在是不甘心呀。后面那些事就算不用上面下命令,她也知道如何去办,但就是…… 她犹有些不甘心,看对方神色也只好收口不提。见她识趣暂且收了这份心,那人略放心了一些,再三叮嘱她切记谨慎行事不得鲁莽,一切以上头命令为准,自己又身份特殊不能常来,她一个人定要小心为上,这才匆匆离去。 杜怀薇做足了架势送对方离开,自个儿杵在门口仍旧心有不甘。 此处是皇后先前住的灵溪宫,如今她搬去了正阳宫照顾陛下,主子不在,留下来的宫人也颇为无所事事。她待人大方温婉,这些时日一直在她身边照顾的宫娥近来与她较为熟悉。那宫娥在外等了许久,见她一直目送对方离开,不由凑过来开玩笑:“姑娘可是看上了那位大人?姑娘献药有功,那位大人听说家世很不错,为人也清白。皇后娘娘又一贯性情宽厚,等陛下醒了若是去娘娘面前求个恩典,娘娘一定乐意成人之美的。” 她是什么身份?要跟这么一位“大人”凑做堆,还得巴巴地去跟从前只能跟在她后头眼巴巴看着的女子求恩典?多大的脸面?简直可笑! 杜怀薇心中冷笑,面上却像被她的话惊住了,捂住胸口轻咳一声,有些弱不禁风地红着脸微笑:“凉月,你就别取笑我了,我是什么身份,你还不知道么?人家不过见我身子不好,多来了两次。如我这般从前退过婚,进过宫又被退出去的秀女,哪有什么好人家还能看得上我呢。你就别开玩笑了。” 她这样说着,那宫女面上倒露出“那倒也是”的神色,随后才劝道:“姑娘也不必这样妄自菲薄,你长得一副好容貌,听说陛下近来有了起色,若是陛下真因为那药醒了,那姑娘的身份定要拔高一个等次。届时要嫁什么样的人家没有呢?也好过我们这样的宫人,在宫里蹉跎到岁数才能出宫,胡乱捡个不嫌弃自己年纪的人嫁了。说起来姑娘今年似乎……奴婢多言,姑娘千万不要放在心上,我是说自己,不是说您!” 杜怀薇勉强笑道:“……你说笑了,我怎会同你生气。我有些头晕,想小睡一会儿,你先下去吧。” 凉月眨眨眼行了个礼,笑吟吟地下去找别人说话了。 隔了老远还能还能隐约听见她在另一处同人说笑,语气娇俏:“这般年纪还没嫁出去的老姑娘,竟还想着要攀高枝儿,谁看不出她那副爱慕虚荣的嘴脸呢。还以为自己高洁得跟什么似的,搁我早就羞愧而死了,竟还有脸在我面前挑拣什么,呸!……” 旁人也随声附和。杜怀薇面无表情地听着,只慢慢松开紧攥着的手掌,染着蔻丹断了片的指甲在掌心扎出深浅不一的血痕,她却像察觉不到痛,只弯着唇冷笑。 她是什么嘴脸,她难道有何处逊于那个女人不成?同是一起长大,同是一起认识了那个人,若不是她的运气好些,若不是她比她更早入了那人的眼,若不是她先入了宫,她也不可能连进宫的机会都没有,生生落到如今的地步! 这群不知天高地厚的蠢货!等着吧,等主子成了事,等她……她定要让这些人一个一个在她面前磕头认错,以千百倍报之!才能解她心头之恨! 她冷笑一声,想到某些画面,眼神轻蔑之中亦十分痛快。轻嗤一声,才转身重又回了房。 * 国不可一日无君,陛下昏迷二十天,严圆圆纵使再能撑也觉得独木难支。 珍妃之事一日查不出真凶,嫌疑最大的桂嬷嬷便一日在牢中关着。虽有她私下照拂,可那里潮湿昏暗不见阳光,她年岁已高,没多时就病了。 大夫开了方子吃着,严圆圆私底下去看她,往日精神十足的嬷嬷面容憔悴不少。她会如此全是受她连累,严圆圆心头愧疚,她反倒如往日一般笑着安慰她:“奴婢老了当然会生病,娘娘可别跟大皇子殿下一般在我面前哭鼻子。奴婢在娘娘身边干了这么长时间,等我出去了,还要给娘娘带孩子,看着大皇子殿下长大成人、结婚生子,再照顾小皇孙……” 说着说着便絮叨起来,忘了她的存在。一个人零散地回忆往昔,往日梳理得一丝不苟的鬓间也露出了霜色。 严圆圆看得眼热,怕自己失态不敢多留。私下又命狱卒好好照顾,但这里潮气极重又不干净,壮年小伙子呆久了都要生病,如何能养好身子? 明知道做下这些事的人是谁却又苦于没有证据,无法轻举妄动洗脱桂嬷嬷的嫌疑,更不要说外人看来嫌疑最大的其实是她自己。 严圆圆心头沉重,回到宫里,儿子正在奶娘的照顾下乖乖的玩耍。小胖子退烧后比之前安静了许多,有时乖乖地依偎在她怀里看她发呆,水润黑亮的大眼睛仿佛能明白她在说什么。 她情绪低落。捏捏他的小胖胳膊小胖腿也不觉得高兴。放在杜怀薇身边的眼线前来禀报说是那人终于被激得坐立不安,起了脾气蠢蠢欲动,她胸口大石也未落下几分。 皇帝一日不醒,对方一日不出招,她这颗心便一直空落落地落不到实处。搂着儿子傻坐着发了会儿呆,小胖子竟也出奇地乖乖躺在她怀里不吵不闹。正两眼放空漫无边际地胡思乱想,小全子却来了。 她照例把儿子交给外头的奶娘带出去,小胖子趴在奶娘肩上一直望着她。小眼神直愣愣的是不出是什么味道,严圆圆琢磨了一瞬:这孩子不会发烧烧傻了吧……? 心里寻思待会让太医再去看看,小全子便已跪下行礼道:“娘娘,严小将军来了。还带了个人,一并在外头等着求见。” 她抬了抬眉,“什么人?” 小全子却道:“奴才也不知道,严将军只说让娘娘亲自去见见,见了就知道了。” 她哥何时会耍这小小心思? 严圆圆心中疑惑,索性起身去见一见。兄长身边果然站着个身形高大的异邦男子,只是他眉目耷拉,满脸络腮胡,看起来已是中年,不像是她认识的人。 她蹙眉看向兄长,对方表情莫测没有言语,那大胡子男人却低头依旧行了一个极不标准的中原礼仪:“草民见过皇后娘娘。” “……” 严圆圆险些以为自己幻听,别人或许认不得,但这口音……分明同她以前被绑架那段时日整日听着的一模一样! 这个男人……她心内如同沙漠里踽踽独行的旅者跋涉许久终于看见绿洲,狂喜宛若喷泉霎时喷涌。满心的惊喜满心的不敢置信,面上还要顺理成章地做出面对生人的疑惑,下巴微扬高冷又衿淡地示意:“平身吧。这位是?” 对方慢条斯理地直起身来,耷拉着的眼皮底下是一双熟悉的烨烨生辉的星眸,冲她小心地翻了个白眼。她勉力做得八风不动镇定从容,心里却在此刻踏踏实实松了一口气。 找到穆尔了……这一次,他一定会醒的。 第67章 好转 据严颂卿说,穆尔其实早两日就到了京城,只是先前一直没有露面。 他除开医术,易容方面也颇有涉猎,严颂卿一直以为他还在虔州。看他这幅打扮,今日若不是他自己送上门,或许他们还得过两天才发现这人就在自己眼皮子底下呆着。 他这个人一向神出鬼没,在如今这样就算父子见面都要对对暗号看是不是冒充的关键时刻,这番行径自然颇让人怀疑。只是他们相识多年,穆尔又十分坦然:“我若是要杀谁,即便是他。我不必亲往也能取人性命,何必费力不讨好地来这么一趟?” 这人一向性情古怪行踪莫测,他身上藏着许多谜团,若非自愿无人能撬开他的嘴。此番愿意登门自荐,他想了想还在宫中躺着的陛下,到底选择相信他这一次。 只是穆尔前去看诊之前特意交代除非私下否则不要叫破他的身份,严圆圆虽心中好奇,但也应了,一番检查后便带着这位严将军作保、自称“海外”来的络腮胡大夫去了正阳宫。 皇帝伤在当胸一箭却昏迷至今,太医院来回都是同一套车轱辘话,连退休的金针圣手老太医都请过来,也没法叫他醒过来。穆尔仔细在皇帝床前仔细查探一番,明面上怪腔怪调地用老一套“伤了脾肺需要静养,昏迷原因不明”打发外人,私底下却神色凝重地对他们说:“他中了毒。” “中毒?!” 严圆圆与严颂卿皆面露诧异。先前太医仔细查看,都说那箭上无毒,怎么过了些时日,皇帝反倒中毒了? 穆尔十分不满有人怀疑自己的专业水准,拧眉道:“你们不相信我?太医院那些庸医,一辈子关在那院子里,比闺阁小姐还遵守规矩,哪知道天有多高地有多阔!他这分明就是中毒,叫那些蠢货拿温养的方子吃了那么久,也是他命大,里头有味草药能暂时缓和毒性,虽然剂量小,好歹也是解药,否则他连我过来都撑不到!” “……”严圆圆与兄长对视一眼,从对方目中都看见了不敢置信。倘若穆尔再晚来一步,那……她急忙追问,“这毒是什么毒?一早有的还是后来下的?能解么?要多久才能解开?” 对方瞪了她一眼:“你问这么多,我懒得回答。我先开个方子让他吃着,你们让人悄悄煎好了,搭着我之前开的那副一起吃,切记不能让人发现。这毒抹在箭上潜伏极久,为了让他在昏睡中没了性命。如今在他身体里留这么久,要拔除绝非一日之功。幸好他底子不差,按方子吃药,最多半月就能醒,只是往后半年身子都会虚弱一些。你们好生看顾,千万别再让人得了手,否则就算是大罗神仙亲至,也是救不回来了。” 结果还是什么都回答了…… 严圆圆愣愣地听着,他说罢便去一旁写方子。写完了拿起来晾晾墨,继续顶着嘲讽脸对着他们嗤之以鼻:“你们也是真能,偌大的太医院没一个能用的。他自个儿好歹还存着点意识,这些时日努力几次,没料太医院这些蠢货没一个看出来的。按我说这群庸医还留着干什么,一个个发配到边疆走两趟,回来才知道什么叫疑难杂症什么叫无药可用。如今我既然接了手,外头那些蠢驴一个也不需要碰。我这方子以毒攻毒没好货,外人看不出,要再来几个浆糊脑袋插手说我是下毒,我可真不管了。” “……哦。” 这货还跟从前一样说起话来肆无忌惮压根不给人留脸面,连皇帝都是“他他他”地喊。严圆圆被骂得抬不起头也没别的办法,术有专攻这方面她是真不懂,只好跟严颂卿一块儿在那老老实实地缩头挨训,等人家把方子一扔留下一句“我还有点事,不必寻我,到点自然会回来”走得影子都没剩,俩人也半个字不敢拦。 拦什么拦呢,好歹有个能看出他是出了什么毛病才至今未醒的。严圆圆心头那块沉甸甸的大石松了一半,坐在床边看着那人的脸,总算有些温存的希望冒出了头。 她摸了摸他的眉眼。快点醒过来吧。才只二十天,她却觉得已经过了半生了。 …… 穆尔开的方子十分有效,皇帝果然渐渐有了好转。虽然没有立刻清醒过来,但有时对他说话,他也会微微动下手指,或者颤颤眼睫,显示自己的确是在好转。 严圆圆为这样的发现万分欣喜,但这段时日发生的也并不全然都是好消息。 谢清瑜找到了淑安公主,却没有发现与她一同消失的皇后。带着公主赶回京的路途中又不巧遇见了山体滑坡,尽管人没事,但截断了回来的路,若要绕道还要折腾好些时日,一时半会赶不回来。 皇帝的病情转变虽没有宣扬出去,可这些时日皇后偏信海外游医,不让太医院众人诊脉的消息传了出来,越发叫人心头惴惴。若不是严将军以性命做保,朝中重臣又推选德高望重为人正直的太傅等人为代表的,亲自面见陛下和皇后娘娘,以证陛下的确安好并在好转,说不准民间早有“皇后药死了陛下仍在粉饰太平,妄图篡位”的谣言流传开来。 然而即便是这种变化,都是杜怀薇等人所不乐见的。 杜怀薇近来私下无人之时越发狂躁,眼见朝中局势渐稳,如果真的让皇帝保持这种势头慢慢清醒过来,那他们之前所作的全部变成了无用功!何必大费周章折腾这么多事呢? 她吃不好睡不好整日寝食难安,很快又把自己折腾病了。宫女凉月去太医院请了太医过来,仍是同之前一样俏皮地眨眨眼示意她“好好把握不要放过”,随后便识趣地退出了房间。 天知道,她压根没提过让这宫女自己离开好说话,是她自己每回都很有眼色般自说自话地走了。杜怀薇心口憋着火,不要放过个鬼啊!她现在最想做的就是冲到她主子面前去讲皇帝皇后通通诛杀一网打尽,也好过在这里等着命令如坐针毡度日如年! 与她相反,面前的人仍然十分镇定,姿势从容地端起案上的茶送到唇边,眼风淡淡地从她身上扫过:“你急躁了。” 杜怀薇乜了他一眼,语气十分不好:“你倒是冷静,那又有何用?皇后现在连面都不让你见了,听说皇帝身体也好起来了。要是他这回醒了,我们上哪儿再弄出这么好的机会?你做出这个模样又有何用!” 两人说话并不避讳,灵溪宫有他们的人,虽不起眼,每回他过来都会在外头望风,只是从未让人发现。他轻笑一声,目光温润:“那又如何?我这条命都是主子给的,主子让我做什么我便做什么,主子不让咱么轻举妄动,只要一日没下命令,不论局面如何,我都不会自作主张。你须记住,我们所做的所有事情都是以主子的意向为前提,你只是一个小小的棋子,不要想着越俎代庖,打着奉命的幌子做些满足自己私心的事,否则我定不会手下留情!” “……” 他说这话眼神犀利清明,已然看穿她心中那些秘而不宣的小心思。杜怀薇心怀鬼胎,被他看穿也不敢反驳,压下那些心思诺诺地应了,又按看诊的流程让他把脉开方子,这才唤凉月送客。 叫了几声没见人过来,面上一臊越发不忿。他扫了一眼也不多劝,径自提着药箱走了。 久唤不至的凉月这才姗姗来迟,笑嘻嘻地行了个毫不标准的礼,见她面色不好也不在乎,反而笑道:“姑娘别生气,奴婢见你与大人聊得十分开心,才没有过来打扰。奴婢知道错了,姑娘可千万不要责罚我呀,” 说是认罚,面上却不以为然半点没有惧怕。先前被掐断的指甲又在隐隐作痛,杜怀薇强逼着自己笑出来,只说:“不要紧,我怎会对你生气呢。只是下次莫再这样了,我与太医非亲非故,孤男寡女共处一室,就算心中清白也惹人争议。这方子你拿去取药煎了,我有些头疼,进去小睡一会儿,药好了再叫我便是。” 凉月接过方子:“奴婢这就去。” 杜怀薇正待进屋,却听后头又传来那宫婢与旁人的谈笑:“还说什么清誉,这般年纪的老姑娘,好容易碰着个身家条件像方大人这样的好儿郎,还不早些贴上去嫁了,竟还嫌我给的机会不好。要真是在意,怎得前几回都不与我说,单单到了今日才提起?莫不是大人没看上她,自己心中臊了,才想起来怪罪我……还做出那般凛然模样,真是可笑……” 嬉笑声随风传了老远,一字一句皆扎在她心口。杜怀薇冷冷看着自己的指甲在门框上扎出深深的印子,只觉心火扑棱直烧脑门,叫她一刻都坐不住,恨不得将这如她主子一般可恶的贱婢千刀万剐,耳聋目瞎……再也说不出话! 如此张狂无耻,且看她还能再得意几日! 她冷笑一声,叫怒火冲昏了头脑,进屋寻出自己衣服夹层里细细藏着的东西,拿在手中冷笑一声,竟已按捺不住等不到日后,今日就想让她好看了! 第68章 造反 皇帝虽批阅奏折处理国事的时间多,但骑射之事也没落下。往日里闲得蛋疼还会与严颂卿去演武场上打群架,故而……身材很是不错。 严圆圆一面亲力亲为帮无力自理的夫君擦身,一面默默吃豆腐流口水。 这种事当然按理说是轮不到她亲自动手的,不过想到自家夫君这样优质的身材要让宫女或者没丁丁的公公摸来摸去这样那样,她便觉得自己义不容辞当仁不让,顺便这里捏捏那里敲敲帮他做些按摩。 按摩的部位十分正直,也没越界去碰不能描写部位,看见那儿有点微妙反应了也只当眼瞎看错。却不知她力度要轻不轻要重不重还在人身上摸来摸去十分磨人,就算是晕着也快不能忍了。没等躺着那位表示不满,外头乖乖玩耍的儿子迈着还要人扶的的小短腿,在外面“凉!凉!”地喊门。 没人敢拦着这位将将周岁就勇于自己行走的宝贝蛋,恰好她按到一半正觉手酸,索性将不上不下正难受的男人抛在脑后,直接甩手出门去逗儿子去了。 床上想反抗反抗不了的男人:“……”给朕回来!! 搂着胖儿子的严圆圆听不见对方心中悲愤的怒吼,只顾带着儿子四下玩耍。儿子快满周岁了,脸颊白胖眼眸漆黑长得跟颗大汤圆似的,不负她从前给他起的乳名“月半”。严圆圆摸摸他的肥脸蛋,有些担心这货以后真的人如其名往横向发展回不来,那不是白继承了他爹他娘那么好的基因?于是一面叮嘱他以后憋长太胖,万一当皇帝连龙椅都坐不下,一面琢磨要不要给他换个小名。 皇帝好转她整个人的心情也跟着透亮起来,一行人晃晃荡荡去了御花园逛园子。 如今已是夏末即将入秋,她与皇帝分别一睡就睡过了大半个夏天。荷塘里的荷花已经开到极致快要败了,她站在凉亭处望了望,又想起自己从前在这儿遇上德妃,她那般清清冷冷有如仙子般的高冷模样。 一眨眼距离她生子那日已经快满一年了,这一年中竟然发生了这么多事。谢清瑜还在外头奔波,她爹她娘依旧恩恩爱爱。谢盈容因手串之事彻底沉寂闭门不出,杜怀薇却在宫里想方设法要帮着谁把她和皇帝拉下马,她哥却放下了杜怀薇,转而喜欢上另一个女子,还是她老乡。 虽然那姑娘又跑路了,她哥连喝一夜失恋酒半夜在屋顶上吹风,叫她爹半夜上茅厕看见,险些以为是采花贼造访,差点拿起大刀抡了个重伤。 虽然幕后黑手还没抓到皇帝也还没彻底醒过来,但总而言之,事态还是很乐观的不是? 她托了一把儿子沉甸甸的小屁股,久不运动的身体着实对这重量有点生命不可承受之重。儿子仿佛察觉娘亲吃重,嫌弃地糊了她一肩膀口水,推开娘亲自己歪歪扭扭地迈着小短腿蹂-躏花草去了。 严圆圆遭人嫌弃百无聊赖,便坐到凉亭里登高望远。这儿恰对着德妃之前休养住的游荷园,只是中间隔着一塘荷花芦苇罢了。 她极目远眺四处乱看,不经意间竟瞥见游荷园中有一人影闪动十分鬼祟。看起来身量不高,身形像是个女的。不知打哪儿拖出了一只看着就重的麻布口袋,正很是吃力地往前挪动。 她似乎费了老大的劲,擦了好几次汗,才将之拖入了游荷园的偏殿。在里头停留片刻后,又提着个圆桶样的东西出来,小心地绕着偏殿走了一圈,一面走一面洒着什么。 好容易干完这些,她直起腰松了口气般,四下检查有无纰漏,随后掏出一个细小长条形的东西正欲动手——就在此刻,她好像忽然想起什么,前后张望一圈看有无外人,却恰好迎上遥遥隔了一面湖的凉亭中投来的好几道视线。 对方:“……” 严圆圆:“……” ……不不她真的不是故意在这儿抓包的!姑娘你不要一副生无可恋脸,人生还是要有希望的呀! * 于是杜怀薇就这么落了网。 连之前跟淑安公主一同失踪,却始终没找到的先皇后都被找出来了。 这事儿说起来简直轻而易举到不可思议,严颂卿看她捆了人过来险些以为自己在发癔症。严圆圆自个儿都觉得不可思议。 哪这么简单呢……随便走走都能看见人家作案,而且对方蠢到压根没注意胡对岸的凉亭,压根不找同伙帮忙,一心只想着让这里起火,再在众目睽睽之下引出疯傻为死的先皇后,好有证据明目张胆“清君侧”。 ……严圆圆都要为自己的机智点赞了。 真是不怕神一样的对手,只怕猪一样的队友,而且杜怀薇为了能更好地独立完成这项复仇,甚至自己帮忙解决了一直在她身边给予力量的小帮手。游荷园自德妃去后便罕有人去、已经差不多被他们全盘接手,她为了方便,更将负责看守先皇后的战友一起搞定。 如此作为,以至于抓获这两只肉鸡根本没费多大力气。连她泼的易燃物也被严圆圆这边的卧底掺了东西,所以她一不做二不休扔下的火折子甚至没翻起多大的浪花就被彻底镇压。 自己送上这么一个大把柄还把最重要的底牌暴露人前,严圆圆真是……心疼他们那边。 人赃并获自然二话不说送交给严颂卿,唯有仍旧疯傻的先皇后是不能暴露人前的存在,严圆圆交给明明很懂还装不懂的李福安又藏了起来。 杜怀薇也算心志坚定,自知功亏一篑事迹败露,严刑拷打也咬死了不说——结果严圆圆那日没事做去大牢里晃了一圈,看看这位与她关系复杂的旧相识,她盯着她精美繁复的宫装首饰立刻红了眼破口大骂,一边骂人一边往外丢自己之前做过的事顺便拉人下水。 ……这姑娘是有多恨她。 虽然这法子是她一早就想好的,连放在她身边的凉月都是故意放过去的,不过她仍旧有些心塞。她也没觉得自己有她说得那么离谱呀。 有了突破口自然好下手,严颂卿也没因着对方差点跟自己拜堂成亲存有私心。 杜怀薇既然能拿到药方献药作为关键人物入局,知道的事情自然比万婕妤又多了不少。她做事爱留心眼儿,时常还会故意在自个儿那里留些证据以便得势之后作为要挟,没料如今都成了自己的催命符。 除开万家之外,还有许多以她为中心点的扩散洗脑的小姐夫人同被拉下水。虽然明面上看着罪不至死,但如果刺杀皇帝妄图叛逆的名头坐实,任谁也逃不过这场清洗。 这当中最让严圆圆觉得不可思议的是她之前见过的那位太医院方太医,他竟是与杜怀薇接头的上一级线人,就连之前珍妃小产之事都是他二人所为。 只是严颂卿的人去晚了一步,这人自得知游荷园出事之际便立刻服毒自尽。他房内干干净净没有留下半点线索,据说连自尽的模样都是端坐案前唇带笑意,姿态温润半点不似乱臣贼子。 其间最冤的只有杜府一家,那家人听说自家女儿在宫中放下“纵火烧宫,伤害妃嫔”的罪名,立刻吓得泪奔恨不得立刻断绝父女关系。等皇后一派摆开架势,隐隐露出要对万家一系及本案相关人员下手,他们简直恨不得哭到宫里来切腹谢罪自证清白。 时机差不多,皇帝也快醒了。杜怀薇被抓,方子怀自尽,宫中一干眼线被清理出了大半,千般努力眼看就要付诸东流,若严圆圆是幕后人,此刻狗急跳墙殊死一搏都要动手。 果然,不多时,青州到宁州、江北一带的万家大本营打着“陛下已为奸人所害”的清君侧名义揭竿而起,边疆小国统一阵线骚扰边境,番邦蠢蠢欲动,连朝中许多大臣都坐不安稳。 不拼是一死,拼了说不定还能有活路,那为何不拼一把?看看究竟是谁笑到最后! 景朝兵力主要分布在京城与边疆,连夜跋涉也不及对方速度快。而江北一带叛军奉行逆者杀,降者纳,雷霆手段竟叫许多州县心生胆怯,以至城门大开不战而降,不多时便过了江,形势十分紧迫。 叛军人数虽不及京城兵力,但兵强马壮,显见不是乌合之众。且又是道“除妖后清君侧”,百姓爱戴天子,一路倒有许多被鼓动的青壮年加入。 与严将军带领的兵马正面相逢时竟又拿出一封先帝遗诏,意为太子敏秀聪慧,胸怀天下,朕驾崩后传位太子,太子不在传位皇长孙云云。又说皇长孙如今尚在人世,为何不尊皇长孙为皇?分明是指如今天子皇位来路不正。 一时间民心大动百官议论纷纷,众人皆将目光投向仍旧沉寂的天子与皇后。然而正阳宫中,万众瞩目等待发言的严圆圆却已经为事态的突然转折震惊得不知作何反应—— 两日没出现的穆尔揭掉胡子,站在皇帝床边,对他二人十分平静地说:“遗诏是假的,真的在我这里。” “……” 她被噗啦一个大浪打得晕头转向,傻愣在那里看着对方答不上话。他瞥了她一眼,语气淡然补了一句:“因为我就是皇长孙。” “……” 严圆圆回头去看兄长,对方目光平和,分明就是已经知道的模样,而躺在床上的皇帝竟然连这个消息都没炸醒他。 ——她甚至想,自己是不是是被骗了,其实真相是兄长和穆尔合谋用药弄死了皇帝,然后扶持他这个皇长孙名正言顺地登基,而她作为大将军的妹妹自然还能安享晚年,但…… 但个锤子啊这到底什么神展开啊救命?! 她根本一个字也听不到啊啊!! 第69章 终章 什么样的叛军最苦逼? 就是连他们那边的大将王牌领头人都自己叛变转投敌方阵营,他们还在那里浑然不知地扯虎皮大呼“这里的皇位最正宗快来支持我们~”。 严圆圆叫他的目光看得浑身不自在,脑中也被这消息砸了一棒槌半天没反应过来。据兄长介绍此人已经彻底投诚毫无反意,且他进宫之前就已经告诉他自己身份了。可她简直觉得自己是幻听,这一出戏玄幻得连话本子都写不出来。 而且既然自己的头目都深入地方另抱大腿了,那那些叛军还在自个儿自嗨什么劲呢? 对此,穆尔抿了抿唇:“他们都是父亲的旧部,虽然父亲不在,但向来是听从他的吩咐的。” 意思是他们不听我的我也没辙。 像是怕她不信,又说:“以前那些事也不是我的意思。我生母是异邦人,父亲虽宠幸她,但不喜我血缘混淆,所以我一直是跟随师父长大。我幼时不知,后来朝局动荡,父亲身死,他们才开始寻我。我不受约束不听安排,更无心与皇位,但他们不同。他们一心为了完成父亲遗愿光复大业,许多事都是他们假托我的名义做的。我不愿意,他们就将目标放到我身边人身上。所以我才孑然一身时常云游。” 他言辞恳切,一贯洒脱的目中也少见地带了几□□不由己的怅惘。本就面容清俊轮廓深邃,做出这般模样实在叫人不忍心再细究。严圆圆即便仍有疑惑,可兄长与他相识多载熟识他的性情,连他都选择相信他,她自然也不会置喙,只问:“既然如此,那这场仗还打不打?怎么个打法?” 穆尔很淡然:“我参与不多,却十分清楚他们个人的心思打算。他登基这么多年,父亲也已去世那么久,这些人再怎么忠心耿耿,心中也总有私念。我不愿当个傀儡,有的是人愿意争抢这个位置。我离开多日,他们不敢光明正大寻我,但私下必会相互指责质疑。只要稍加挑拨,不多时便会变成一盘散沙。届时我们不需要如何出力,就能顺利将之收服。” 这人私下里一贯没个正行说话带刺,难得正经倒很有说服力。兄长也在旁边帮腔:“我们已商议出一套可行的法子,派人潜伏其中,他们撑不了多久。只要陛下醒来民心稳定,这一切自然可以迎刃而解,再翻不起多大的波浪。” 她不懂这些,想了想似乎的确没有什么好推敲的地方,便点头地应了。 叛军作乱,父亲在外,兄长如今比她忙得多,说了没两句话便离开了。穆尔留下来重新诊脉耽搁了些时间,到了外间见她还在那儿坐着,睨了一眼并不吃惊:“你还有什么想问的?” 他一向敏锐,严圆圆虽接受了这番说辞,但仍旧心有疑惑。四下也没有旁人,她抿抿唇问道:“你什么时候知道自己身世的?” 穆尔今日难得地很好说话,也不玩笑有问有答:“约莫十六吧。那年随师父入京寻药,下山时还恰巧碰上了你们。” ……这货十六岁是这个模样如今二十七八了还是这个模样?严圆圆揉了揉眉头:“你为何不想做皇帝?他们在背后做了那么多事,你一直在宫里,总能接触到他,他们难道没想过让你下毒直接弄死他一了百了,也不必折腾这么多。” 穆尔一副看白痴的表情:“弄死他我怎么出宫?还是你心里其实很希望我弄死他?” “……”严圆圆觉得自己问了个蠢问题,同样无言以对。想想事已至此,不管怎样这个人都暂时同他们站到同一条船上,她也没什么好说的,干脆点点头道个别,转而进内殿看皇帝。 从这儿进去必定要经过他身边,他竟也一直站着没动。只是她从他旁边路过的时候,那男人不知怎的,垂着眸用平常少有的语气,平平地说了这样一句:“我也想过要不要自己当皇帝。” 她脚下一顿,他便接着将那话说完:“——不过要是他哪天真的不在了,你怎么办?” “……” 迈出去的腿收不回来,这台词几乎叫人以为是幻听。那男人似乎早已料到她的反应,笑了一声大步走了出去:“反正你也不会喜欢我,何必便宜了别人?” 那声音夹在风里一瞬就飘没了。她僵在原地竟没敢回头看,只觉得心里不知所措滋味复杂得很。 她压根没从他身上体会过半点他对自己有意思的讯息!这剧情仿若背着瘫痪在床的男人勾搭了前来治病的大夫……然而自己的夫君还在床上双目熠熠地听着,用一双充满怒火的目光扎得自己身上十分地痛。 当然皇帝并没有真的气醒过来。 但她看着床上男人咕咚咽了口口水,隐约觉得如果他真能感知到外界的一切,等他醒了,自己必定是……不会有好下场的。 * 穆尔平日里不靠谱。关键时刻却很是顶用。 先帝真正的的遗诏在他手里,他又有证据自证身份。叛军内部遭挑拨人心涣散之际,他便在全天下人面前公开身份,说自己受皇后感化,又觉当今天子治国有道英明神武,他不过一介平民胸无大略,此生只愿做个升斗小民,实在担不起治国大任。待陛下痊愈后他便会立刻离开永不入京,余生皆会云游四海,子孙后代也绝不会生出问鼎之心。说罢当众断发明智,并立下毒誓。 他言语之中皆是支持当今天子之意,又断发表明臣服之心。叛军之中本就乌合之众多,听闻这番话后有人不愿再背谋反帽子,一时间投降叛逃者不断。偶有负隅抵抗者,也没有敌过景朝军队的铁蹄。 边疆小国被景朝铁骑踏过不敢言语,番邦更是缩着脖子装鹌鹑。一场叛乱便这样简简单单地大而化小小而化无,朝中文武百官无不惊叹皇后娘娘竟有如此魄力。 严圆圆无端被人戴了顶高帽夸出朵花来,有种蓄力半年放了个大招,对方轻轻一巴掌就被拍回来的无力感。 最值得大谈特谈的部分居然就这样结束了!说好的终极怪呢!说好的很难处理查很久没查出来的幕后黑手呢!?为什么没有了!! 皇帝若是醒来得知他折腾了那么久的事情她花了一个月不到就结束了,会不会很心塞…… 这样想着,她望着本该是终极boss,结果却最先投降的穆尔有些复杂,尤其是看见他自己割了一段的柔顺长发。对方见她眼神,表情轻松地把那段头发拎到她面前问:“怎么?舍不得了?那不如我趁这机会弄死皇帝,你跟着我一起去浪迹天涯双宿□□?” 严圆圆糊了他一巴掌扭头走了,跟在后面的男人摇头叹气追着斗嘴,唇边却漫上一抹笑意。 他早知她心中只有那个男人,但他的感情也不是兴之所至突然发生。那些下属常年研究皇帝及皇帝身边的人和物,寻找下手机会,他虽然半点都不愿参与不感兴趣,但或多或少也被迫听了一耳朵,便不知怎的注意起这个从前有过一面之缘的人来。 初见时是遇上了高烧不退被送上山等死的小皇子,她和兄长恰好跟在一边,白嫩的脸颊软糯肥圆,像只塞多了馅的元宵。他因着碰上了父亲旧部被要求篡位心情不好,不愿救人,她便在旁边用那双黑葡萄似的眼睛牢牢盯着。看了几许,他不知怎么又心软了。 只是那时年纪不大没放心上,后来偶有想起也不当回事。直到皇帝悄悄送信过来让他帮忙劫个人,他把人一抓过去,对上那双黑汪汪的眼珠子就觉心口乱跳,像服药过头气血逆流,方知自己是中了招。 但那又如何呢?恨不相逢未嫁时。既然无缘,那便早些散了吧。 他这样想着,心中并不觉得多么难过。只是有些失落,可惜往后的潮涨潮落月满盈亏,再没法同自己最想一起的那个人看了。 …… 大局已定,剩下的收尾工作交由内阁两位没受牵连的阁老,加之终于带着人赶回来、却发现一切已经尘埃落定,整个人都不太好的谢清瑜处理。 她爹在平叛时让流箭划破胳膊受了点小伤,不依不饶地耍赖赖着娘亲进山养伤。其余诸如兄长等人立了功的,皇帝没醒她也不好自作主张地封赏,故而一切等着陛下自个儿醒了拿个决定。 穆尔说是等皇帝醒了再走,然而事情结束没两天,留下皇帝调养身体的药方和注意事项,他便悄无声息谁也没告诉地离开了。 想来,以后也是不会再见了。 桂嬷嬷早先洗清冤屈后便放了出来,只是她年纪已大又在狱中受了寒,身子一直不见好。她老家的儿子递了信过来想接她回去颐养天年,严圆圆心中十分不舍,可桂嬷嬷自己也想回家了,她也只好遂了她的心意,准备各色吃食礼品,将这位一直陪伴自己的嬷嬷送回了家。 云裳已在外头成亲生子,嫁了一名早在宫中就对她心生好感的侍卫。从前在她身边服侍,后来因为秋狩受伤一直将养的挽袖也终于养好了身体,却选择回到老家,与一直等她的表哥成亲生子。 淑安公主因山体滑坡时试图逃跑,反而因此摔到了后脑勺,反倒忘了前尘旧事。良妃被珍妃之死吓破了胆,便老老实实把她带回宫中照料。杜怀薇按照所犯之事领了罪,听说谢盈容也渐渐振作精神,开始四下活动想重新找目标。 小胖子快周岁了,近日走得越发稳当。唯一不开心的只有兄长,他急着想去追回跑路的心上人,可亲爹撂担子皇帝还没醒,好友忙得飞起,他也不能在此时甩手,故而每天都拿苦逼脸对着皇帝:“陛下何时才能醒……方子是不是出了问题……每日多喝两副效果会不会更好……” 严圆圆懒得理他。她近来兴致颇高,拿了针线想给小胖子做双可爱的虎头鞋出来。不过今日似乎有些不舒服,先前晕了一次,后来胸口总是闷闷的难受,好像午膳吃多了涨肚子。 难不成皇帝晕了这么久,她跟着吃些滋补的,不但没有“人比黄花瘦”,反而吃胖了? 她摸摸肚子有些心虚,感觉胸口实在闷得难受,正准备要些酸梅来吃,哪想兄长看见看见她这举动,双目圆睁忽然一愣:“妹啊,你是不是又怀了啊……” 严圆圆:“……”掐指一算月信,妈个鸡不会吧! 她咕咚一声咽下口水还未言语,床上沉寂了许久的男人忽然打了鸡血般忘了自己还在昏睡,一跃而起立马摸住了她的肚子,瞪大眼看着她:“难道是上回在书房……快宣太医!” 做了一半的虎头鞋吧唧一声落到地上,目瞪口呆的严圆圆和严颂卿:“……” 打鸡血的皇帝眨了眨眼,忽然反应过来自己是在昏迷状态,立刻正襟危坐轻咳一声恢复高冷表情,手却顽强拼搏摸着她的肚皮不放:“朕……昨日晚上才醒的。原是想立刻告诉你的,但看你睡着,后来太困,就又睡着了。” “……”躺了二十多天的男人说自己困?? 他老脸有点红,仍不屈不挠道:“若是有了那便生下来吧,算算应该两个月了,正好昱儿缺个伴。” “……” 想了想又解释:“珍妃不是朕的孩子,朕没有碰她。” “……” 合着你什么都知道就是不醒对不对?严圆圆脑中轰隆一声响,气得一佛升天二佛出世,简直恨不得一针扎在这男人小叽叽上! 生什么生?生个棒槌!说好的昏迷不醒呢!! 一生孩子就失宠,要生你自己生啊混蛋!!!! 她顶着男人炽热兴奋的目光,搂着她的肚子就像犬类逮着了骨头可劲儿啃,只觉心口梗着老血心塞至极。 求问古代皇帝皇后生子意见不统一可以离婚么?在线等有点急…… ……这日子没法过了!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