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血你不配》 第1章 重生 本帝不甘!凭什么你们两个贱人可以逍遥!叶千重大喊随后一股虚弱感传遍全身,他摇了摇头脑里一堆记忆传入脑海,叶家少爷与他同名叶千重,纨绔废物因跟人决斗被打废当场死亡,自己居然重生在一个废物身上还是一个如此弱的叶千重差点再次升天,脑海里一片混乱,此时一个柔美声音传来:重儿。一个古典美人走了进来,放在前世谁敢这么喊他他早就一巴掌震杀了,整理了一下记忆眼神古典美人是身体原主人的母亲,前世叶千重族人都为奸人所害,在他九岁就离开了他。前世他什么也不缺,财富地位人们只看到了他光鲜的表面却没想到他也是一个可怜人,久违的母爱让叶千重眼眶瞬间湿润:娘!不要离开重儿!这瞬间让李柔吓了一跳轻声安抚:好,娘不离开,饿了吗?娘去下碗面。 叶千重刚想说不饿,这具身体实在不争气咕~忍不住老脸一红,李柔轻笑一声走出去,叶千重看了一下四周,天青国,李家;属于苍澜大陆的小国连一品势力也算不上,忽然想到了什么,冲向书馆找到史书,翻开一看苍澜大陆光历一百年,当年谋反是地历六百年,那年后紫衣剑仙号称绝命谷遇到机遇得紫龙皇脉创立圣地紫衣圣地封号紫衣龙帝,而上官紫霞因太古圣帝遭座下四神将所害后留下神血神魂紫玉观音进阶为紫玉寂灭观音创立紫霞圣地,如今已经五百年后了,世界变了很多太古圣殿覆灭万人死亡,四圣仙三十六圣尊七十六圣君无幸免自己死后帝血被夺,琵琶骨断,魂封九天无尽杀意弥漫!百年兄弟因自己受牵连,重儿面来了,叶千重才颤抖着压制杀意挤出笑容:嗯,娘你先出去吧,我想一个人待会,理了下记忆如今大陆有四帝紫衣龙帝、紫霞仙子、阳天虎帝、万古魂尊!但是这些离现在的自己还很遥远,练气,自己多久没有体会弱者了,罢了重来一次也好叶千重揉了一下脑袋检查了身体的血脉神魂,神魂分为六级:凡级、地级、天级、圣级、神级更有超神级,前世叶千重神魂为超神级七眼圣神,在超神级中处于巅峰存在,每一级所需精神力都巨大,则血脉分为十品但亿人中总会有特殊血脉,前世叶千重血脉为太古神血,乃是最为接近神邸的血脉,而此刻的身体别说特殊血脉,连一品都是奢望,弱!弱爆了!吃完面叶千重想着去宝药阁买些药材锻体,刚踏出府邸就看见一位男子带着一个花枝招展的女子走来:哟,这不是表弟吗?怎么还活着?我还以为你被杜少一掌打死了。 叶千重瞥了来人一眼,李家大少爷李横练气3层在李家中也是佼佼者,撇了一眼向药店走去。李横见叶千重没理他顿时觉得丢失面子:你个杂种,找死,杜少没把你打死,我来替姑姑清理门户:震天拳!旁观群众大惊李家人级中阶武技!曾经李家家主用这招一个对战两同境不弱下风,叶千重心中冷笑:垃圾。在外人看来或许强悍至极,在他看来垃圾的不能在垃圾了,正准备抬手抵挡却发现这只是凡人之躯连练气一阶都没有直接被震飞十米,多久了,没人敢这这样调戏他,此人该死,小不忍乱大谋,他在所有人鄙视与嘲讽的笑声中站起来走向宝药阁,人群中有一双明亮的大眼睛直勾勾的看着叶千重....叶千重到了宝药阁老板给我来一枚锻体丹与三株断肠草,他也想多买,毕竟银两不允许,小二急冲冲的拿好了之后说了一句:老板说这两种不能一起会出事,您还是别两种一起买。叶千重冷笑:无知。他并没有收声。店里所有人都听到了,小二大喊:你,你敢再说一遍。“垃圾”所有人都震惊了!虽然宝药阁是宝药斋分阁,但是势力也是遍布整个清风镇,居然有人看不起阁主,在所有人指指点点的目光下他结了账直接径直走向门口,站住,你说谁无知。 叶千重回过头一个老头和蔼的看着他,他当即认定这老头不简单,虽然在前世这样的人在他看来提鞋都不配,但现在他必须重视,在所有人认为他认怂时,又一句语不惊死人:你!无知!那个老头丝毫不生气的:为什么这么说?l叶千重轻蔑的撇了他一眼锻体丹成分是由锻体草炼制的与断肠草不和,相融会伤肝伤肾,但一株扛不住锻体丹药力,三株断肠草不仅可以扛住还可以相融成拥有媲美淬体丹的药力,你,无知!“胡言乱语”还未等宝药阁主说话,一个声音暴喝:胡老,别理他,此人是我李府废物我姑姑李柔之子叶千重,声音来一句于李家二少李纵“还不向胡老道歉,我李家也保不住你”。无妨,让老朽试试真伪吧。胡老您千万别听这个废物胡言乱语。胡老看了李纵一眼后者瞬间闭嘴心里将仇记在叶千重身上,废物回去你死定了忽然胡老大喊:神了神了,这不可能啊。看书wwukashu 叶千重看到结局转头走出,胡老大喊先生在哪?李纵正准备上去嘲讽两句诗结果突然愣住站在原地心想:肯定是那个废物用什么招式骗过胡老:胡老那个废物是用什么招式骗你的,他就是一个废物。胡老都没看他一眼回阁研究断肠才与锻体草奥妙。李纵咬牙切齿切齿:叶千重你等着!回到家后,叶千重正准备修炼忽然心脏一痛,感紧释放前世灵魂残留精神力探查,魔神核心!怎么可能!当年他与紫衣剑仙去往修罗界时曾遇十二魔座每个皆有圣帝低阶当年的叶千重不过圣帝中阶紫衣剑仙也才初达圣帝,如果不是叶千重舍命救紫衣剑仙,他早已命丧黄泉,叶千重逃命过程中入过一处秘境获得机缘一举成为高阶圣帝机缘中最大的就是魔神核心,不过使用此物必须得是后天血脉的人,当年的叶千重实力登峰造极,怎么可能废脉,所以就一直收藏着,想到这立马仔细探查血脉!后天!后天血脉,这种血脉是一切血脉的根本向构成什么血脉都可以!空间血脉、时间血脉、生命血脉、包括太古神血 叶千重按下心中激动想到了与魔神核心一起获得的洪荒魔神决,洪荒魔神诀乃上古魔神林云所创,妥妥的超神级功法,更可能超越!运转功法四肢百骸都诞生丝丝魔气,当年这种魔气他看见就灭杀,如今居然有温和感,突破练气一层,二层,三层......一直到了筑基!恐怖当年的叶千重为鬼才但也不可能几分钟升一段,这一世他要为自己!他要成魔,他要把那两个贱人从王位拉下来,这一世本帝是你们的噩梦! 一 北京城。雍亲王府。 四阿哥在门口下了车,神色平静,只是手中的念珠数得飞快。 底下人知道主子心里不大痛快,个个小心翼翼,不敢出错。 二门外的青石板地面上散开放着几个大牛皮箱子,管事的正指挥着几个小厮把一个个小号的箱子盒子从牛皮箱子里拿出来,送进二门里,一眼看见主子回来,连忙就地垂首站住。 四阿哥的眉头动了一下,慢慢地舒展开来:“这回来的是谁?还是吉日德勒?” “回王爷。是吉日德勒和黄敬勇两位。两位侍卫大人原本要等王爷回来。因他们头一个就到我们府里来,福晋传话让他们先去办完正事,回头再来给王爷请安。” 四阿哥点点头,似乎很满意,猜想她让黄敬勇回来,多半是替她来探望佟国维的,猛然想起一事:“那只千年人参,派人送过去了?” 管事的不知是哪出,一下子愣住了。倒是随身太监高无庸记事:“王爷忘了么?上回隆大人来,王爷就让隆大人捎给佟老爷子了。” 四阿哥失笑:“是这么回事。我自个儿倒忘了。”进了门径直往福晋那拉氏的院子而来。 他的几房妻妾都聚在福晋日常会客的东厢房里,团花锦簇,好不热闹,见他进来,全都站了起来。 四阿哥在福晋让出来的位子上坐下,笑吟吟地取笑:“都到齐了?赶着来分东西?你们好歹替我争口气。每回都这样,传到公主的耳朵里,叫她笑话我这府里的人眼皮浅。” 屋内诸人都知道,不管在外面有什么,这个日子王爷必然高兴,只要凑着他的趣,再怎么着也错不了,当下你一言我一语地辩白开了: “我是真没见过世面,只知道公主送来的净是稀罕东西,赶着过来开眼。” “公主的性子最好不过,知道我们喜欢她的礼物,只会欢喜,才不会笑话我们。” “得了好东西,固然欢喜,大伙儿一块说说笑笑,才更热闹。” 侧福晋李氏抿嘴一笑:“我们姐妹的见识自是比不上王爷。王爷从外面回来,衣服也没来得及换上一件,巴巴地赶过来,却不是来分东西的。” 四阿哥噗地笑出来:“怎么说到我头上来了?好好好,我也是来分东西的。你们先说说,都得了什么好东西?” 李氏得了一对镶嵌彩色宝石的金镯子。其他人也有得玛瑙戒指,也有的翡翠耳坠,也有得白玉扇坠的,不一而足。 四阿哥兴致极好,居然一样样看了过来,又问:“福晋呢?又得了什么稀罕玩意儿?” “还真是个稀罕玩意儿。”四福晋笑道,命丫头把盒子抬过来,亲手打开盖子:“还是头回见这么大这么齐整的羚羊角。” 四阿哥伸手取了出来,只见这支羚羊角将近女子手臂长短,丰满光滑,通体光润如玉,隐隐可见鲜红血斑,不由笑道:“是不多见。不送去她那药行,倒给了你,可见跟你这嫂子亲近。”又小心放回盒中。 四福晋递过来一封信:“说是觉着好看,给我做个摆设。可我觉着,上好的药材呢,拿来作摆设,可是糟蹋了。” “喜欢就好。几时要用,切下一片磨下点粉就是了,哪里就糟塌了?”四阿哥一目十行地看信。信中只提了什么东西给福晋侧福晋和只见过一面但颇投缘的钮祜禄氏,其他女人和孩子的东西分别包了一大包请福晋分派。这倒是她一贯的作派。将信重新叠好,对四福晋笑道:“东西不值什么,难得的是她总能想着你。要说起来,你这个嫂子也没少为她费心,不论什么,都受之无愧。她说请人给我打了一把弯刀,在哪儿呢?” 边上的太监连忙双手递上来一个皮囊。刚一打开,就见宝光闪耀,刀鞘竟是纯银的,刀柄上嵌了一块鸡蛋大小的青玉。 “华而不实,不中用。”四阿哥摇摇头,发起牢骚:“怎么净给我找些中看不中用的东西!就算和田玉石多,也不是她这么个糟蹋法。回头,我得说说她。” 四福晋好笑道:“王爷方才不是说,难得的是心意么?难道爷还真缺一把好钢刀,要问妹子去讨不成?” 有人吃吃地笑起来。四阿哥也笑:“果然你总帮她说话,怪不得她向着你,有点稀罕物件总偏着你。” 李氏插嘴道:“福晋可听明白了?爷眼红你那对羊角呢!” 众人哄笑。四阿哥正要说话,却听门帘一响,进来一个回人打扮的女子,不由奇道:“怎么还送了个女人来?” 诸女皆掩口而笑。李氏抢着说道:“公主送来驼峰驼蹄,还有百里香,怕我们的厨子弄不好,又特地送了个厨娘。” 一时笑声不绝。四阿哥却已经认出那是侧福晋年氏,觉得有趣:“我正说呢,人都齐了,独缺了你,莫不是病了。哪里弄来这么一身?倒是俏皮!” “公主特地置办了这身回疆汗王公主的打扮给我,我穿过来给王爷福晋瞧瞧。”年氏知书识礼,到底年纪尚轻,留有几分孩子气。兴头上一时举止失宜,被李氏抢白讥笑,正自懊恼,见四阿哥不但不见怪还出言维护,语气间更透着关怀和亲密,不由又欢喜起来,轻盈地转了一个圈子:“王爷看像不像?” 她自入府以来,倍受宠爱,只是四阿哥生性清冷,一干妻妾大多年长无知,竟没有一个谈得来的朋友,未免寂寞。靖安公主活泼诙谐,每次总有些出人意料的东西。这些年,西域来的皮箱进府的日子,就是这个安静也沉闷的王府最兴奋最开怀的节日,笑声比过年过节还要多。年氏听说了不少靖安公主逸事,深为仰慕,只恨自己小了几岁,竟无缘结交。又知道丈夫心里对这个寄名的妹妹十分看重,灵机一动,花了些心思,亲手绣了一幅《江南好》托人带给公主,聊解思乡之情。公主回了一封信表示感谢,谈了些当地风俗,送了两幅自己画的西域风光。 四阿哥见到,很是高兴:“她肯给你写信,又送画,可见没把你当俗人。你有空不妨多给她写写信,只是她事儿多,一时不及回信,你可别着恼。” 年氏连忙答应,从此越发上心,一来二去,当真成了谈得来的闺友。她前封信中问起回疆女子的衣饰,公主就从头到脚置办了一套簇新的送来,又仔细画了图告诉怎么穿怎么用。年氏大为感动,兴兴地拿回屋命丫头照着图为她梳头打扮,装束停当,只见镜中一个俏丽的异族女子亭亭而立,比起往日纤柔娴静的自己又是一种风情。丫头侍女们一迭声地说好看。年氏十分得意。 心知这个日子李氏耿氏宋氏那帮人必会聚到福晋房中,抢着在王爷面前露脸,年氏本不想凑这个热闹,又抑制不住地想让丈夫早点看见自己不一样的美丽,最后还是跑来了。她性子强,既来了,就没把那些女人的醋意放在眼里。 “我没见过真的回疆公主,哪知道像不像?”四阿哥笑道,好玩地拨弄着那些辫子:“哪天穿进宫给太后和额娘瞧瞧。彩衣娱亲,也是你的孝心。” 迎着李氏等人满满的酸意,年氏娇笑道:“别的还好,就这头发编起来麻烦。” “这个容易,写信过去,跟她要个发套。” “上回公主送了个西洋人的金毛发套给王爷。爷说不好看不舒服,愣把人数落了一顿。这回又巴巴地去讨?” “你不提我都忘了,那个给你。” 别人还好,那李氏眼见他两个这般调笑,只恨不得没来这趟,瞅见两个太监抬着件东西在外面,忙说:“叫他们进来说话吧,可是还有什么要紧东西?” 听说是一条大羊毛地毡,四福晋忙去翻信,口中奇道:“这里各人的份子都有了,香料干货酒,没提毡子啊。莫不是别府的东西,送错地方了?” 四阿哥笑道:“怪你看信不仔细。她从波斯找来了两个织毡子的师傅,把那些老弱妇女弄到一块儿,办了个羊毛毡子作坊。她说了,你若看着手艺还过得去,要什么样子,画个图,她让人照样织好送过来。” 四福晋翻着信纸,果然找到那一段,不由笑道:“我哪有她那多花样!”一边命人把毡子抬进来打开看看。 屋里站了好些个人,毡子太大,竟铺不开,只那一半已经让众人眼睛一亮。初夏的草原呈现在眼前,浓绿的叶子,新绿的幼芽,白色黄色红色蓝色的小花自万绿之中浮出来,迎风招展,洁净的云朵四下漂浮。在场的人突然觉得自己像是踩在云端,在云朵缝隙里俯视草原,渴望那新鲜活力的世界。 赞叹之声此起彼落。四阿哥凝神望着那块毡子,嘴角浮起笑意,却不说话。 四福晋了然,含笑说道:“这毡子放我这屋大了点。王爷书房里那块红色地毡旧了,我正想几时寻一块新的换上。不如,就换这块吧?” 四阿哥淡淡一笑:“这些事我不管,你拿主意。” 四福晋就命人送到王爷的书房去,把旧的那块换下来,又说把那对羚羊角也拿过去,添点大漠的野气。 “那对羚羊角就罢了。我真要了,还不落了别人的口实。”四阿哥又与妻妾们说笑了一阵,又问起带给公主的东西预备好了没有,紧着点收拾装箱,别耽误人家行程。 四福晋忙说早就预备好了,只等王爷看过就装箱。 四阿哥笑道:“你们姑嫂要好,送些梯己,我看什么?我不看。只别忘了多带点她用得着的东西,别学她净弄些花里胡哨没用的。” 何吉指挥着丫头小厮把旧地毯卷起来,命拿到外面拾掇干净了再收,又命人仔细擦了一遍书房的地板,晾干了才把新的毡子铺上去。 这早就看惯的书房突然明亮了许多,空气中好似跳动着青草的芬芳,四阿哥心情一松,见桌上有一封戴铎的信,顺手打开看了,铺开纸笔写回信。 何吉送了杯茶进来,看看没什么缺少的,轻轻地退了出去。 四阿哥写写停停,想到什么,眉头蹙了起来,像是十分苦恼,一转眼望见那块新地毯,心中荡过一阵暖流,忍不住轻轻地下了炕,穿着袜子踩上柔软的羊毛,慢慢坐了下去,用手去摸那些花朵。感觉好像回到那年的塞外,她就坐在那边,两手抱膝,顽皮地唱着:“你说,我象云,捉摸不定,其实,你不懂我的心。” 他嘴角轻翘。谁又懂谁的心呢?有时,连自己的心也未必全明白吧。云儿要的是自在,能自在就好。地上的人抬起头,能看见自在的云,就好。幸亏,她早早地走了。若不然,这些年这些事,她岂能自在?弄不好,由她身上还要生出些是非。 想到皇阿玛,想到十三弟,想到老八老九,想到太子,想到佟家,心情又开始沉重。好在,她不必受这些! 迎出来的是八福晋,一身素服,眼角微含轻愁,却是满面堆笑,打趣道:“十四弟莫不是又谋算我们窖里那些葡萄酒来了?” “八嫂把我当成什么人了?”十四阿哥笑着晃了晃手中的大肚子木桶:“我带了新鲜东西来,让八哥八嫂也尝尝。八哥在家么?” “在。正收拾东西呢。”皇上按例往热河避暑,点了八阿哥随行。这在几年前不算什么,可经过“百官举荐太子”那场风波,胤禩从云端跌至泥里,简直成了皇上的眼中钉,几乎绝了父子之情,屡次贬低打击。额娘抑郁而亡,胤禩伤痛过度,心灰意懒,几成废人。皇上大概也觉得先前言语伤人太过绝情,对胤禩的态度慢慢平和下来,虽不像从前那般重用,却连着两年,每次出行都点他随扈。如今太子再次被废,多半无望翻身,朝局似乎也安静下来。她只希望皇上对额娘尚余一两分情义,念及胤禩过去的功劳苦劳,口下手下留情,胤禩也圆通机灵一些,在皇上面前做个乖觉孝子富贵闲人,太太平平地过日子。 八福晋陪着十四阿哥往内进走,那边八阿哥得报已经迎了出来。 “不如到花厅说话,也凉快些。”八福晋提议道:“十四弟带来的可是酒么?我让人备几个下酒菜吧。” 知道八阿哥原不好杯中物,加上为良妃守制中,十四阿哥忙说:“名儿虽然带个酒字,实在算不得酒,毫不辛辣,喝起来和水差不多。倒是烦劳八嫂叫人拿些冰来镇着。” 稍顷几样小菜摆上桌,十四阿哥叫取白瓷碗来,一边笑道:“喝这玩意儿,该用一种大肚子木头杯子。我让人去弄了,还没弄好。八哥八嫂先将就将就。” 听十四阿哥这般啰嗦讲究,又神神秘秘,八福晋约摸地猜到这东西的来路,忍不住悄悄瞟了丈夫一眼,只见他神情淡定,仿佛一无所觉,又像是了然于胸。 十四阿哥打开酒桶下方的木塞,倒出三碗棕黄色微微发泡的清澈液体,劝道:“来,来,八哥八嫂尝尝。这东西的味儿不同一般,一开始喝不惯,多喝上几口才能品出其中滋味。” 八福晋闻了闻,小小饮了一口,笑道:“有点涩,闻着倒还香。像是粮食酿的,又有些不像。” 八阿哥慢慢地喝下一口,接着又是一口,不多时竟喝光了一碗,发觉他俩人正目不转睛地望着自己,轻轻一笑:“味儿是有些古怪,仔细品品,倒也有点意思。” “到底不愧是八哥——”十四阿哥一拍桌子,差点忘情,想起八福晋就坐在一旁,笑道:“八嫂知觉过人,小弟佩服!这酒是用大麦酿的,却又不用麦粒,而是先让大麦发芽,麦芽去根晾干……” 八福晋笑道:“原来是麦芽酒,好心思!可听着就够磨人的!” “麦芽酿的酒,名儿却叫啤酒,据说从波斯往西,从皇帝到老百姓喝了几千年了。”说到这里已经露了底,十四阿哥也就索性大方说出那个名字:“听说,在欧罗巴一个叫德意志的地方,这东西极是平常,不值钱,贩夫走卒天天喝。楚言没找到窍门,费不少力气才酿出几桶,还象那么回事,只弄不出那特有的苦味。偏她自己不好这口,说以后不弄了,送了两桶过来给我和十三哥尝尝新鲜。我倒喜欢,有心叫她每年送个几桶过来。八哥八嫂若是喜欢,我就下死劲撺掇去。” 八阿哥八福晋都笑起来。这几年,楚言往回送了不少稀奇古怪的吃喝玩意,别的人尝个新鲜也就丢开了,只有十四阿哥,仗着同她要好,喜欢了就去要。每回楚言的侍卫回京,往十四贝勒府送的箱子最多。十四阿哥府回的东西往往装不了一半,不少箱子沉甸甸地抬进去,空荡荡地抬出来。 弄得十四福晋极不好意思,对好几个兄弟妯娌抱怨过:“公主要顾着好几家呢,家家都像我们这样,还不把人吃穷要穷了?我说了好几次,他只不听,还说公主才没我这么小心眼。哥哥嫂子们倒是帮我劝劝他。倚小卖小占便宜,也不能老是这么个占法!” 闻者无不好笑,还要反过来劝她:“十四弟与楚言最是要好。他两个再不会算计这些小事。十四弟妹放心,楚言不是个抹不开脸的,被十四弟吃急了要急了,自然会说。” 跑来拉扯胤禩出头,看来,她真是不肯再酿这个啤酒了。不过,若是胤禩开口,她大概还会勉为其难吧。八福晋望了一眼丈夫,笑道:“对不住十四弟,我也不好这口。” 八阿哥也笑:“十四弟忘了么?我们服丧未满,喝酒已是不该。” “看来,这啤酒还真只能喝这一回了。”十四阿哥叹了口气,倒也没太放在心上,只慢慢品着碗里的啤酒。 听见那个“我们”,八福晋心里温暖安慰,起身笑道:“十四弟多呆一会儿,吃过晚饭再走吧。弘旺该下学了,我过去瞧瞧。新近请了个先生,还不知如何。” 猜想十四弟会与他谈起她,有自己在场,他们说起话来总有些顾忌小心,不能畅快。这几年,她那边来人送东西,每次总要去四阿哥五阿哥和十四阿哥府里,偶尔也去三阿哥九阿哥十阿哥府,唯独不来这里,想是忌讳着她。当然,她自己也不曾往西边送过什么。依着当日的话,请怀湘捎了一次茶叶给她,她也托怀湘还了一包香料。她有什么需要,有许多人愿意为她打点,交浅难言深,不会对她开口。她也不是那种热心肠。胤禩嘴上半点不提,心里始终挂着她。她不好也不愿主动提起那个名字。再说,府里宫里胤禩和两个孩子,大大小小零零碎碎都靠她张罗,变故不断,她委实也没有那份心思。 觉得力不从心的时候,想想她远嫁异乡,能把两边诸色人等安抚得妥妥帖帖,生意也做得有声有色,还生养了一儿一女,佩服之余,也起了争强之心,不肯太被她比下去。靠着这口气,这些年那么多辛劳委屈,全都熬了过来。 皇上给八阿哥的长子取名时,选了“旺”字。她暗自寻思皇上是希望胤禩能从此子孙兴旺。她不能生养,已是不争的事实。他对孩子的生母照拂有加,但很少亲近。孩子自落地就由她照管,同她亲近,与亲生无异。经过那些事,她的心胸也宽了,权衡利弊,再三思量,倒希望他顺了皇上的意思,夺娶几个侍妾,多生几个孩子。 可他只是摇头:“你我如今儿女双全,我已知足。” 当他多心,她说了许多掏心窝子的话,又赌咒又发誓。 他笑道:“多心的是你。这些年风风雨雨,我自顾不暇,这个家全靠你一力支撑。你难道还不明白?家里人口少有人口少的好处。你我,加上孩子,一家四口,好好过日子不好?何苦弄进许多外人来?” 自那以后,她的心完全踏实了。为了他这句话,为了这四口之家,背个“妒妇”“恶妇”的名声,她心甘情愿。只是,偶然,她也会想,曾经沧海难为水,他会那么说,是因为曾遇见个她,曾有过那么一段情,除了她,天香国色在他眼里也做了庸俗脂粉吧。 相隔万里,可他们之间,始终存了一段默契。弘旺百日,寒水没有登门却送来双份厚礼。她十分过意不去,他含笑接过去,对来人说了句:“有劳你家夫人!改日当面道谢。” 隔了两日,他把孩子抱去书房。她去接孩子时,孩子两腿套上了寒水送来的十八罗汉银铃铛。他痴痴地看着孩子,又痴痴地望着那对铃铛。她立刻明白,这份礼出自她的手。倘若,这个孩子是她生的,又或者她的儿子是为他生的,他不知会欢喜成什么样。 她自酿的葡萄酒,千里迢迢送来京城,也少不了他的一份。她说那酒还应窖藏一两年,完全熟了才最香甜。他就巴巴地等着,还特地去找洋教士取酒经。只可惜,酒熟了,他却在守孝,白白便宜了没耐性的十四弟。 额娘身子一直不太好,寒水那边隔一阵子会送一些贵重药材过来。她起初没明白,向老九道谢。九阿哥满嘴含糊:“她那些事与我无关,我也管不了。” 从来在人情上精细的他拿过去,道声谢,也不问价,也不提给钱。 一来二去,她明白过来,他和她之间,不必算计,要算也算不过来。 偶尔会有精装的匣子送进府里,说是八爷在寻的东西。他欢欢喜喜地拿了去,不多久,又欢欢喜喜地拿了出门,再也见不着。 她知道那些东西的去处,她不问也不看。他和她,还有寒水十四弟这些人,顾着她的感受顾着她的脸面,她自然要领这份情。经过这些年,她也学聪明了,该糊涂的时候,何妨糊涂一点。 好多年前,她把他的心弄丢了,再寻不回来。可他的妻始终是她,陪在他身边的人,始终是她。 “八嫂收了性子,还真是贤妻良母。”十四阿哥叹道。 “这些年,多亏了她。”这些年,她为他支撑着这个府邸这个家,服伺病中的额娘,抚育幼小的儿女。无论风吹雨打,雷电霹雳,这个府邸始终紧紧有条。一进家门,迎接他的总是温暖的居室,可口的饭菜,孩子的笑语,还有她的微笑。 最难最苦的日子,他看得出她的苍白消瘦忧愁。可对着他,她只是微笑:“无事一身轻。没了那些差事,正好多陪陪额娘,多陪陪孩子。” 这样的她却不得不戴着皇阿玛赐下的“嫉妒行恶”的帽子。说到底,都是他连累了她。尊敬,感激,爱惜,可她最想要的,他已经无法付出。他亏欠她的,良多。想起从前的情形,只觉得造化弄人。 八阿哥默默出神之际,听见十四阿哥在说:“楚言明年回来。” 八阿哥一愣,喃喃道:“她当真要回来了?” “我听额娘说的,额娘眼见皇阿玛亲口告诉太后,错不了!她一走七年,东西送回来了不少,人却一次也没回来。她临走时,还说要和纯悫公主一同回京省亲。纯悫姐姐都殁——”觉得这么说不吉利,十四阿哥蓦地住了口。 八阿哥也有些叹息:皇家嫁到蒙古的公主大半活不长。在她之后出阁的纯悫温恪敦恪三位公主都殁了。每次听闻噩耗,他都为她担一把心。幸而,阿格策望日朗还能爱惜她的好处,她在那边还好。如今,终于听说她要回来,不知怎的,他又有些担心。朝中的形势,佟家的情景,物是人非。皇阿玛的心思晦涩难测,万一,这一趟——她多年辛苦,好容易得到的安宁,岂不是又要断送? “她走后这些年,太后跟前来来去去这么些人,拿她一比,要么笨嘴拙舍,要么不贴心,要么什么也不懂,没一个入得了眼。只有冰玉勉强能对太后的心意,可又哪里比得上她。太后私下里对额娘说过几次,很是后悔当初没能把她留下,只盼着她回京省亲,多住上一阵子。起初,她孩子小,她事事亲为,连保姆嬷嬷也没要。太后怜她辛苦刚强,只说过两年孩子大了,一块儿带回来看看。后来听说她带着两岁的儿子去了趟印度,太后恼了,骂她没良心,直说要下懿旨命侍卫拘她回京,到底还是疼她,听说她又有了身孕,反倒赐下许多滋补品。算着她女儿也会跑会跳了,太后催皇阿玛下金牌招她回京。我看皇阿玛心里也惦记着她,可巧为了拉萨那个喇嘛的事,西藏青海准噶尔不时有使者来京,一边一套说辞,闹得皇阿玛怪烦的,就命阿格策望日朗额附觐见陈情,顺便陪公主回京省亲。不想楚言自己病了一场,误了起程的时机。阿格策望日朗放心不下,不敢抽身,让策凌转呈他俩人的两封亲笔信给皇阿玛,说明年一家四口一同回来,至热河觐见。” “她病了?病得可重?”八阿哥心中一紧。□□喇嘛的册立是个隐患,若不能早日解决,迟点早点必会爆发,首当其冲要遭殃的就是她。前几年,他曾委婉地劝过皇阿玛,只可惜朝中有些大臣认为西藏远隔万里,不足为虑,又说天子无错,断不能对番夷认错服输。皇阿玛年纪渐大,越来越在乎面子。早先,他尚有能力时,未能帮她解决这个难题,如今有心无力,更是爱莫能助。 “她信中只说先前孩子病了,忙着照顾孩子,饮食不周作息失调着了凉,现已好转,再休养一段必能复原,阿格策望日朗恐她受不了路上颠簸辛劳,把行程改到了明年。阿格策望日朗也是差不多的说法。皇阿玛还对太后说,额附体贴,也是楚言的福气。”十四阿哥从鼻子里哼了一声:“还是她那两个汉军侍卫给四哥和佟家的信里道出了原委。八哥也知道,她是个闲不住的,一会儿一个主意,给自己弄出了一堆大小生意,又要亲自抚养两个孩子。我们那个好额附会用人,把他那东一个西一个的四五处庄园,七八处牧场,一大把的女人都丢给她照管,自己做了甩手掌柜。他那一大家子人,也没几个好相与,只瞧着楚言出手大方,性子随和,都想打她身上刮出点油水,时不时要弄点事。从去年秋天,额附的生母,两个孩子,相继病倒,楚言一边服侍病人,一边打理家务生意,累得够呛。偏她夫家一堆人还来给她找事。那个熬其尔,当初皇阿玛看他老实谨慎才派了他跟楚言回准噶尔。楚言派了他一个总管,信任有加。她不常说用人不疑,疑人不用?那熬其尔经手的事务,他怎么说,她怎么信,明知他借机揩油,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谁想他竟被策妄阿拉布坦的一个老婆收买。名字滴里嘟噜的,我也记不住,反正不是阿格策望日朗的生母,倒是个对头。敖其尔收了那边送的女人,惹他老婆吃醋。他女人娘家在科尔沁,知道好歹,一五一十说了出来。楚言让人一查,发现两三年间从熬其尔手中漏出去的东西银钱难计其数。更气人的是,他还帮着那边主子来跟楚言抢药材生意。可惜,他们抢了药材去,弄不进关里也卖不出价钱。熬其尔又借着公主侍卫的身份跑到哈密,找到几个见钱眼开的军官,让他们帮着联络关内的药材商人。只因这几下里都太贪,定不下如何分赃,到现在也没做成几笔买卖,倒把楚言瞒了个结实。敖其尔见事情败露,不思悔改,反仗着他家里在准噶尔有些势力,伙同绰罗斯家几个同楚言有嫌隙的跑到策妄阿拉布坦跟前告状。总算策妄阿拉布坦还算个明白人,把楚言叫去问明情况,反倒安慰了一番,又处置了那些个以下犯上没王法的东西。楚言又累又气,心力交瘁,等不到额附回家表示体贴,先就病倒了。楚言病中不能管事,里里外外一大摊,阿格策望日朗自然没法再逍遥。不过呢,八哥你也别担心,那两个侍卫也说她是累病的,积劳成疾,好在年轻,看得宽想得开,又懂些医术,静心修养这一段,已经好多了。” “这两年她那个药行的生意虽是越来越好,我也听寒水说过,她那边过来的药材中极赚钱的几样却是少了,好像当地有人在抢着收。她和寒水倒想得开,只说利太大,难免惹人眼红。却不想是内贼捣鬼。”八阿哥默默思量,要在早几年,他还能帮上点忙,把对头伸进关内的触角给掐了。可现在,什么事沾上他的名,就怕惹得皇阿玛起疑,越帮越忙。也许九弟能有法子? 好似看出他的担心,十四阿哥笑道:“这事儿,我估摸着,已经了了。四哥给年羹尧去了封信,请他照看着点。他那个侧福晋年氏,与楚言交好,想必也会求她哥哥帮忙。年羹尧是个有手段的,人虽在四川,手未必伸不到甘肃,甚至哈密。楚言心肠软,阿格策望日朗却不是吃素的,楚言的生意里想来有他不少好处,断断不会容对头夺了去。没了熬其尔这个吃里爬外的帮手,单论做生意,那些个蠢货拿什么和楚言斗?” 就像以前在宫里,多少人只看得见她风光得宠,想不到她的辛苦委屈。那么多公主郡主嫁到塞外,只有她,不但自己过得有声有色,还能分出心思顾及京城里的他们这些人。宝珠操持这个家的辛苦,他看在眼里。她费的心神,有几个人想得明白?下意识地,八阿哥望了弟弟一眼。 十四阿哥不好意思地摸了摸自己铮亮的头皮:“我知道,把她累病,怕不也有我一份。额娘数落了我一顿。我从此改了,还不行么?我也不是真贪那些东西,我是想叫她知道京城里有人欢喜她的心意,时时念着她。她预备那些东西时,想着我在巴巴等着,兴许也会快活。” 八阿哥微笑点头:“十四弟想的极是。她心里想必就是这么觉得的。” 得到八阿哥肯定,十四阿哥大为欢喜,想了想说道:“不过,我要的好像也忒多了一点。回头告诉她,好几样都不用送了,只别短葡萄酒就行。” 八阿哥莞尔。 十四阿哥期期艾艾地看过来:“八哥,你窖里那些,能不能再给我一点。” “十四弟喜欢,都拿去也无妨。守制不可饮酒,放久了,跑了香味,倒可惜了。” “当真?”十四阿哥喜出望外,也有点不好意思:“八嫂她——” 八阿哥淡笑:“她不过玩笑两句,计较什么也不会计较那点酒。” 十四阿哥心中大定,恨不得立刻抱了酒桶回家,转念一想,那酒对于他就是酒,难得一见的葡萄酒,楚言送来的好酒,对于八哥,却不止是酒,甚至并不是酒。心中转过几个念头,竟有些歉疚,嘻嘻笑道:“才说要改,可不能又犯贪戒!八哥好意,给个一桶也尽够了,难不成我真是个酒鬼?再过九个月,守制期满,八哥可得尝尝。只瞧弟弟我这股馋劲儿就知道,真是好酒!错过可惜!去年送来的,我在窖里藏了两桶,今年的预备都留起来。等明年楚言回来,一块儿开了,大伙儿好好乐一乐。” 这么一说,两人都想起她进宫头两年,一堆人聚在一处吃喝的情景。明年她回来,大伙儿当真还能聚在一处,好好乐一乐么? 弘旺蹦蹦跳跳地拉着八福晋的手,母子俩一边说着话一边往这边来。八阿哥十四阿哥换过一个无关紧要的话题,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 送走十四阿哥,再目送妻子带着孩子回房休息,八阿哥转向另一个方向,来到书房。 书架上有个暗格,打开来是个木匣,匣内最上一层是一封书信。许是被人握得多了摩挲得多了,纸边有些起毛,但叠得整齐方正。 八阿哥展开信纸,默诵着可以背出的内容: “胤禩,听闻良妃娘娘去世,很觉难过!只能感叹美丽的事物易于夭折。 “你的悲伤想必十倍百倍于我,怎样的安慰都是无力。 “多年前,失去一位至亲长辈,父亲给我讲了一个彩虹桥的故事。 “天上的星星有时会顺着彩虹桥下到尘世,体验这百态人生。无论尘世怎样污浊,也掩盖不了他们天生的光彩。他们一定会照亮世上的一角,哪怕只是一间茅屋。只可惜,他们不会停留太长。时候一到,不管有怎样的不舍和牵挂,他们都必须离开这个世界,沿着彩虹桥回到天上,直到下一次,得到机会再下凡尘。 “有时候,地上有他们无论如何放心不下的人,他们会在彩虹桥上驻足徘徊,注视着那个牵挂,直到能够放下心返回天上。有时候,耽误了太多时间,他们会受到惩罚,失去下一次到尘世玩耍的机会。 “你一定见过雨后的彩虹,弯弯的,好似一道拱桥。父亲说那上面有很多应该回到天上的星星,天光太亮,我们看不见,其中也许就有我们失去的亲人,我们不可害他们受罚。 “知道么?即使没有下雨,即使我们看不见,彩虹桥也一直在我们身边,彩虹桥上的星星一直在天空里。如管中窥豹,那块三棱的水晶可以让你看见彩虹桥的一小段。” 他从匣子里取出那块水晶,对准烛光,不费力地用一张白纸捕捉到一段七彩虹,虽不甚清晰,却宛然在目。 他伸手欲触,彩虹倏地消失,只落下一个黑影。他缩回手,彩虹又安静地出现在纸上。这份顽皮,宛似额娘脸上偶见的童心,又象她狡黠的轻笑。 最后的日子里,有一回,额娘突然说:“你从来不曾求过额娘,只有那一回,额娘却不肯帮你。你想必——” 他连忙说:“额娘的苦心,孩儿明白!当日,是孩儿糊涂。” 额娘放心地点点头:“那孩子是个极好的。她也不易。我们不可再拖累了她。” 他牵连了额娘,拖累了宝珠,幸而,她还是好好的。他深为庆幸。 当日,他自信满满,以为前途在握,策算无遗,以为是他在保护着额娘保护着她,却原来额娘和她都比他通透比他明白。 回想她劝他那些话,句句金言,每一次都在试图点化提醒,他虽听进去了,却没当回事。她要他不再见那个道士,他见了。她劝他不要联络百官,他做了。虽然第一件来得突然,出乎他的意料,第二件原非他的本意,失了掌控,他到底还是违背了对她的承诺。只这两条,已经落定他的罪名。只这两条,他也算活该! 他但愿准噶尔那边局势平稳,阿格策望日朗好好珍惜她,她平安快活,永远不再受锥心之痛。可是,为什么自从听说她要回来,他的心头就隐隐有股不安,担心这次省亲又会翻开她的苦难。 也许,他已是惊弓之鸟,他是否应该设法提醒她?提醒小心什么人?劝她再也不要回来么?可是,他又是那么期待再见的一天。 ==〉不想8太冷清,把14拉了出来,结果14喧宾夺主哈。 有一些人抱怨楚言生孩子生得太快,只好让14替姐姐说明一下。弄得8的戏份被冲淡了,这大概就是连载的坏处,小段多次更新的坏处。 知道8有个女儿,没找到具体的资料,只好含糊着。 ==〉有人惦记上了俺儿子。俺最近被臭小子打败,本不想提他。 前一个周末露营,周末周日去了两个面向孩子的。小东西颇知“玩道”,玩时疯玩,问他,一定是“不累!不困!”,好吃好喝不客气,尿不憋到最后一分最后一秒一定是“不要撒尿!”。没有诱人的下一步计划,他拒绝离开现在的地方。坐上车就呼呼大睡,一两小时下车又是一条小好汉。 爹妈哪有他的好命?!俺尤其辛苦。老公是个“想当然”。有几次出行,俺打定主意当甩手掌柜由他安排,出门一定会有“意外”。一碰见意外,自信满满的老公就傻了眼,只能问俺怎么办。有两回,俺躲一边凉快,给他锻炼机会,结果,来回折腾一番,无果,受不了,还得跳出来。 对儿子也一样。好的时候,爹可以陪着玩。哭起来,闹起来,一定要妈妈。这算跟俺亲?俺很想他跟爹多亲点耶! 言归正传,露营回来,俺又困又累,睡一觉,更困更累。小东西早歇过来,又是一幅精力过剩的样子。他觉得他不累,他妈就不累,他不困,他妈就不困。小东西这么安慰妈妈:“妈妈不累,妈妈不休息,妈妈乖!” 周一晚上,老公又问他喜不喜欢露营。小子早忘了疼:“还要露营。”他悟出的甜头是:“一起睡觉。”老公又抖了起来,俺气晕。 一个月前就给他安排好一次city trip。俺们住郊外,小子是地道乡下孩子。去年回国,在浦东一下飞机眼睛就不够用了,不断用标准国语报告车外景色:“楼,好高的楼。灯,好漂亮的灯。”(当时还不会说句子。)的士司机不断对俺一家三口侧目,心道:“哪里来的乡下人!” sorry,又扯远了。话说city trip那日,同行的美国孩子病了,不用碰头,自由很多,俺带着他公车地铁地倒进市中心,在科学馆逛了四个多小时(小子不是天才,对大部分展厅没兴趣,只在专为学龄前儿童开辟的发现角乐不思蜀),又地铁公车地倒回我们的小镇。俺累得只想回家躺倒,小子一口咬定:“不回家。” 想把他余下的一点精力发泄光,又去超市转了一圈。一出来又是:“不回家。” 好容易弄回家门口,对他说:“你在院子你玩,妈妈累了,进屋歇着。” 小子一把拉住老妈:“妈妈不累,散散步。”还来一句:“it''s so nice today.” 说明一下,从一年前,带他出门就不用推车,也不抱,他跟着我们走,有时拉着我们的手,有时一溜小跑在前头。这回进城还背着他的小背包,里面是备用的裤子,水和零食。小子最近吃饭不好,俺真不知道他哪里来的体力。 结论:俺比上周更累更困,七八天无更新,不要太惊讶。 另外,奉劝体力不是特棒精神不是特充沛的同胞,还是生女儿好! 伴着童稚清脆的歌声,草原上缓缓行进着一队人马。 骑手们无不噙着微笑,侧耳倾听,偶然交换一个赞美的眼神。中间那匹醒目的汗血宝马上,高大的男子尤其入神,满脸骄傲满足。 一曲终了,小女孩略略歇了歇,从头又唱起来,唱一句停一下,引着她母亲来学。娇脆的童音中插进轻柔圆润有点懒洋洋的女声。 男人脸上的笑意加深,眼神变得深邃温柔。女儿很可爱,也很麻烦,没有儿子和玩伴分散她的注意,一路上缠着霸着她母亲,晚上一定要母亲陪着搂着入睡。他吻一下妻子也要偷偷摸摸,可望不可及,他很想念她的芬芳。八年多夫妻,两个孩子,她的变化只是更加显现成熟的风韵和智慧的魅力,越来越令他深深迷恋。到热河行宫以后,会有更多的人和事,在那之前,他得为自己制造机会。 妻子唱错了一句,女儿认真地矫正。像是逗着女儿玩,妻子一错又错,还越错越多。女儿有些发急,嚷了两句,突地没了声音。他想象得出女儿这会儿正气嘟嘟地噘着个小嘴,而妻子嘴角微抿憋着笑,眨着眼,看似抱歉无措地望着女儿。 咧嘴一笑,男子拨转马头来到马车旁,好像不明所以地问:“怎么不唱了?刚才唱得多好听啊!” 女儿嘟着个嘴从马车里钻出来:“妈妈好笨!一首长调都学不会!” “怎么能说妈妈笨呢?”男子轻声责备,与妻子四目相对时交换了一个微笑,探身把女儿抱到马上:“蒙古长调应该骑在马上,对着草原对着蓝天唱。来,教爸爸唱。” 小姑娘骑上高头大马,立刻眉开眼笑,一个劲儿地要黑马快跑,央求父亲让她自己骑大黑马。 “不行。思想对于你太高了。”男子一口回绝。前不久,儿子两次落马摔伤,虽然没有大碍,还是让妻子心惊肉跳了一阵子。思想倒不会不让女儿骑她,可思想从来是不佩鞍的,他也放心不下三岁女儿的骑术。 小姑娘委屈极了,红着眼,眼泪说来就来。 男子立刻软下来:“思想太高了。你骑着萨娜跑一会儿,好不好?让图雅陪着你。” 小姑娘这才破涕为笑,指着远远的一个山坡:“我要跑到那边去。” 见不得小姑娘眼泪的不止她父亲一个,身边侍从早就吆喝着叫后边的人把萨娜牵过来。图雅也下了车,骑上自己的蒙古马赶过来。 头天晚上科尔沁王公的宴会上喝了点酒,有点宿醉,一大早就被女儿闹醒,折腾半天,楚言也有些乏了,见丈夫把女儿逗开,刚躺下欲补眠,听见这番动静,连忙从马车里爬出来:“不行!你别让她骑马!怡安,下来!怡安,妈妈叫你呢!回来!阿格策望日朗,你怎不抓着她?!” 怡安一看母亲探头,生怕她说服父亲,丢了好不容易到手的福利,双耳立刻暂时失聪,在父亲侍从的帮助下,以极快的速度爬上萨娜,催着马跑了。 阿格策望日朗笑着叫图雅和两个侍从跟上去,这才回过头安慰着急的妻子:“别担心,萨娜很温顺。这里地势平坦,一马平川,也没什么野兽。图雅会管着她。白音布和两个都很靠得住。” 楚言被提醒了,就要打唿哨叫萨娜回来。萨娜是阿格策望日朗让黑马和蒙古马□□,特意为她育的马,身高和脚力比不上黑马,性格温顺得多。萨娜出生时,还没有孩子,她亲手为黑马接生,在阿格策望日朗手把手的教导下刷毛喂草,亲自照料萨娜。萨娜有点像他们的第一个孩子,也是儿子女儿从小的玩伴,骑的第一匹马。萨娜最大的好处是非常服从楚言的指令,又依恋黑马。只要楚言一声唿哨,或者黑马一阵啸声,萨娜会立刻停下一切活动,跑回来。 阿格策望日朗笑着握住妻子的手,阻止了她:“让她玩一会儿,撒撒欢。” 楚言十分气恼:“你由着哈尔济朗撒欢,弄成了什么样?怡安还不满三岁!我们已经比预期的晚了两天,你让皇上怎么想?” “反正也已经晚了,多晚两天也没关系!不是还有人在我们后面?”阿格策望日朗跳下马,命车夫去骑马,自己接过缰绳,笑着说:“萨娜不是野马,这里也没有狼群,别担心!”大漠男儿,是摔打大的。哈尔济朗虽然两次落马受伤,表现出来的勇敢坚强让父汗和他非常骄傲非常高兴,用心培养,假以时日,会是下一代准噶尔人的出色领袖。哈尔济朗受了伤,不必跟着去觐见皇帝,正中他们父子下怀,感觉楚言象是也悄悄松了一口气。 提着一颗心,楚言的视线死死追随着女儿。萨娜已经跑出很远,听不见她的唿哨了。真后悔没把那个木头哨子带出来! “楚言。”阿格策望日朗握着她的手,拉回她的注意力:“怡安快要三岁了。我们该给他们添个弟弟妹妹了。”如果不是形势逼人,皇帝和喇嘛们都催得紧,她非得走这一趟,也许,他们的第三个孩子已经出世。 楚言甩开他的手,还是紧紧盯着女儿的方向:“有儿有女,种类齐了,还不知足?找别人生去。” 阿格策望日朗暗自叹息,她没有注意到么?这一年多,不管在不在她身边,他再没有找过别的女人。她已经把他对女人的品位养得很挑了。他用儿女作幌子:“哈尔济朗想要一个弟弟一起打猎,怡安想要一个妹妹一起唱歌。再长大一点,男孩女孩喜欢的事情不一样,不会常在一起。” “哈尔济朗每次打猎,阿格斯冷不都陪着他?图雅没有陪怡安唱歌?还有他们那些小伙伴呢?”照他这么说,除非一次来个异性双胞胎,她不是至少还得辛苦两次?没门! 阿格斯冷和水灵是他看着出生长大,视如己出。图雅名义上是女奴,实际上也是一样,去年她生病期间,更是成为她的好帮手,帮着她做了很多事情。他终于明白当初她为什么说图雅是个“宝贝”。可是,这三个人毕竟不是他们的亲生骨肉。他和她出类拔萃,他们的一双儿女出色可爱,优秀的品种当然越多越好:“怡安想当姐姐。” 不等她反驳,他靠过去凑在她耳边低声诱惑:“今晚开始,好吗?也许,回去以后,怡安很快就会是姐姐了。” 楚言瞪了他一眼:“你想让我留在京城生孩子?” 这当然不行!还是等从热河回来再说吧。他不太甘心地问:“今晚,会怀孕吗?” 楚言又是一眼瞪过去,顿了顿,方才回答:“今晚大约是不会。” 听说四皇子雍亲王迎出行宫二十里,阿格策望日朗不敢怠慢,连忙策马往前赶。 四阿哥刚带住缰绳,就见远远飞驶而来一匹黑色高大骏马,认出是曾经捉弄她也被她捉弄的大黑马,额附阿格策望日朗的坐骑,看清马上只有一人,心中闪过刹那的失望,随即想到她必是坐车,比不上汗血宝马的脚力,想是落在后面,与大队随从一处。 来到近前,二人先在马上颔首致意,下马来,走过一套问候的仪式,说完长串的客套话,突然就有些冷场,勉强找些话题维持局面,都盼着她快些赶上来。 好在楚言并未让他们久等。 望着她下车,再从车上把女儿抱下来,牵着手往这边走,四阿哥有一瞬的恍惚。走时自己还有两分象孩子,回来已经作了母亲有了孩子,当真岁月催人! 按着亲王与公主的身份见过礼,又行过兄妹相见的家礼,再问过皇上太后四福晋等人安好,楚言这才指着已经跑到阿格策望日朗身边,抱着父亲的大腿,好奇地四下张望的小丫头:“这是我女儿怡安。怡安,过来拜见四爷。” 一路上被母亲哄着练过几次宫廷里见面的礼节,终于有地方施展,小怡安高高兴兴地跑过来行礼:“怡安拜见四爷,四爷吉祥!” “该叫四舅舅!”阿格策望日朗出言指正。 楚言失笑:“是。是我的错。我自己从前叫惯了,总改不过来。” 正要教怡安改个称呼,四阿哥却对阿格策望日朗笑道:“不但她叫惯了,我也听惯了。就是从前,也不敢把她当奴婢看,想做她哥哥,却又管不了她。不过是个称呼,也用不着太过拘泥,弄得说话的听话的都别扭。” 阿格策望日朗目光微闪,笑着点点头,也不坚持。 四阿哥看看跟着马车的几个人:“你们带的人不止这几个吧?” “是。恐怕四爷久等,他们几个先护着我赶过来。” “留下几个人,候着额附的人,到行宫回过管事的,找地方安置了。”四阿哥回身命道,又对阿格策望日朗笑道:“你也留下两个人,免得照面不认得。我们走吧!皇阿玛恐怕得了信儿,正等着呢。太后念叨几天了。” 四阿哥和阿格策望日朗并马而行,楚言的马车紧跟在后面,前呼后拥,往行宫而去。 康熙有一大堆人要见,一时还顾不上他们。太后倒真是巴巴等着,早早命人在行宫门口相迎。 楚言换过一身衣服,携着怡安上了等候的凉轿。满眼都是新鲜东西,怡安东张西望左顾右盼,忙得不亦乐乎,甚至顾不上发问。 后世称作避暑山庄的热河行宫,此时已初具规模,利用原有的自然地形,参照了江南园林建筑,大气而又精致。八年多来,看惯了雪山高原沙漠草场,再次见到小桥流水杨柳依依,饶是她自诩洒脱暗存戒备,心中仍是不由升起一股回家了的亲切。忽而想到这行宫当初的筹建是那个人经手,不知这布局规划中是否有他的胸中沟壑,一边凝神细看,脑中浮起陈年旧事,嘴角含着微笑,胸中有些酸酸胀胀。他还好吧。那些人,都还好吧。 “妈妈,妈妈,湖里有船,好大的船。怡安要划船。”怡安兴奋起来,拉着母亲就要往下跳,唬得跟着的大太监忙叫停轿。 楚言拉住女儿,柔声道:“这是皇上和太后娘娘家里的船,怡安要划船,应该先问过太后,对不对?太后娘娘在等我们呢,我们先去见太后,太后说怡安可以划船,妈妈再带你过来。” 怡安连忙乖乖坐好,安静了一刻,又开始抱怨这车走得太慢:“为什么要用人抬呢?他们家没有马吗?把我们的马多送给他们一些吧。” 楚言哭笑不得,只得抱了她,引着她看湖中的沙洲岛屿湖边的亭台楼阁,诸般思绪都抛到了脑后。 太后见了她,劈头盖脸先是一番抱怨嗔怪。楚言只是认错,陪着笑脸说了许多好话。 太后这才露出笑容:“罢了。你就会当面哄我高兴,背转身就把我这老太婆忘了个精光。小子丫头呢?怎么又听说伤着了,没来?什么样的宝贝孩子,藏着掖着,u看书ww.uuknshu.也不肯带来给我看看!” 楚言赔笑道:“怎么会?两个泥巴沙子里滚出来的野猴子,只怕太后看着闹心。小子真是受了伤。伤筋动骨一百天,怕落下毛病,没让他来。丫头这不带来了?” 那边冰玉笑道:“楚言分明牵了个小人进来的。太后怎么没看见?小丫头眼见太后狠狠凶她母亲,吓得要哭呢!” 太后顺着她的指点,果然见到粉状玉琢的一个小女娃被何九拉着站在楚言身后不远,扁着小嘴,很是委屈不满,心中喜欢,连忙招手:“好孩子,快过来!走近点给我看看。” 小丫头一动不动,只看着母亲,直到楚言催她拜见太后,这才磨磨蹭蹭地上前行礼。 太后也不计较,只笑着骂楚言:“想是你背地里说我的坏话,吓着孩子了。”一边把小人儿拉起来上下打量,口中说道:“眉眼象楚言,生得秀气,鼻子更挺眼睛更大,是个美人胚子,长大不知会便宜哪家的小子。” 怡安听不懂老太太的唠叨,不乐意在她身边,揪个空挣脱跑回母亲怀里。 太后一脸好笑:“恼了?还是臊了?可是连性子都象了,爱闹别扭。” 楚言笑道:“太后可别多心。她压根听不懂太后那些话。我那里就那么几个汉人,费劲教她说汉话,可她一出门就忘了。” “这有什么难?”太后换成蒙语,逗着小女娃说些孩子话,果然怡安渐渐有问有答。太后欢喜不已,又问可会骑马,没口地称赞:“比你娘强多了。当初让你娘学骑马,可费了老鼻子劲儿。” 二 两个长命金锁是一早打好的,楚言谢了恩接过去,拿起怡安的那个为她戴上。 太后说长命锁是给孩子护身的,算不得见面礼,瞧这丫头年纪虽小却是个有主意的,命人找些好玩的小玩意出来让她自己挑。 知道有小贵客,何九早就命人备下许多糕饼点心糖果。待众人坐下叙话,宫女们盘盘盏盏地摆上来,满满一桌子,看得怡安眼花缭乱。楚言在小盘里盛了几样,叫她坐在一旁的小椅上慢慢吃。 孙子辈重孙辈不少,大多一年也照不了几面,模样也记不清。太后几曾这么瞧过小娃娃吃点心?又是新鲜又是有趣,看得很是专心,又怕她噎着,又怕她渴着,一下叫给擦擦嘴,一下命给她拿这样那样,支使着一屋子太监宫女围着个小太阳转开了。 怡安年纪虽小,却沉得住气,只管专心吃东西,喜欢的就一句还要,不喜欢的堆到一边,吃了几盘,剩了许多。 楚言刚数落了一句,就被太后拦住:“小孩家家的,什么要紧。正要这样,才好明白她的口味。我就喜欢她这无拘无束的样子。到了我这儿,你还得听我的呢,偏不许你教训。” 冰玉抿嘴笑道:“嘴刁这一条,怕不也像楚言。” 宫女们到后面翻箱倒柜一番,捧出几盘贵重的小件东西。 怡安看了两眼,没什么兴趣。太后就问她可有想要的东西。 怡安想了想:“怡安要划船。太后,怡安可以划你家的船么?” 楚言只得解释两句。 太后乐了:“好,好,祖奶奶陪你划船去。”一边携着小娃娃往外走,一边说道:“你母亲是我孙女,你该叫我祖奶奶,别跟着别人太后太后的。祖奶奶家就是你家,喜欢什么只管告诉祖奶奶。只划船一样,不许自个儿去。” 事出突然,何九连忙命人去叫船,这边叫人把太后的步辇抬出来,宫女们则忙着收拾太后可能要用的东西。 好一通忙乱,效率却是极高!等太后牵着怡安走下台阶,步辇已经候在那里。 怡安看了看抬步辇的八个太监,认真地问:“祖奶奶,你家里没有马么?我告诉父亲送给你几匹马吧。” 众人暗乐。太后笑得不行,直夸这孩子大方有孝心,携着怡安坐上去。楚言冰玉跟在后面,一路说些别后情景。一行人开到湖边,上了等候的画船。怡安东看西看,问这问那,新奇得不得了。 楚言赧颜道:“乡巴佬进城,叫大伙儿笑话了。” 听得众人都笑。太后回护道:“大漠的孩子,没坐过船,没什么了不得。进京前,我还不是乡巴佬一个?” “准噶尔那边倒有个大湖,也让他们划过船,只不是这样的画船,而是只有这么大的独木舟。” “既是这么回事,回头看丫头喜欢哪条船,你们带回去给她玩。”太后想也不想地赏赐下来。楚言一阵头疼。 太后问怡安平日做些什么,父亲凶不凶,哥哥可曾欺负她,最喜欢的人是谁,最爱做什么事。听说小丫头会唱蒙古长调,越发欢喜:“好孩子,快唱一首给祖奶奶听。祖奶奶有些年没听过了。” 怡安打开嗓子,唱了一首,触动了太后的乡愁:“我会唱的第一首长调,也是象你这么大时学的,如今还记得。” 怡安一听猴皮糖一样缠着要听。 “祖奶奶老了。多少年没唱过歌,哪里还唱得出来。”话虽这么说,太后却是从没有过的好兴致,回忆着,轻轻地唱起来,一句总要停一两下,唱到一半接不上气,只得摇摇头:“到底老了。都是多少年前的事了。” 唯恐太后过于伤感,冰玉忙道:“我在太后跟前这么些年,竟不知太后的歌唱得这么好。论起藏私的本事,再没人比得上太后了。” “贫嘴!”太后嗔道:“今儿,老的小的都唱过了,你两个倒是也唱一曲来听听,不许藏私!” 说说笑笑地在湖上荡了一阵子,忽然听见眼尖的太监报告:“皇上在对岸。” “快些划过去,把皇上接上船来。”太后一迭声地命道:“教皇上赶紧见见这打着灯笼找不着的乖孙女。” 康熙似乎有什么心事,在她行礼时深深地望了她一眼,问了句“路上还好?”就没有什么别的话了。 太后浑然不觉,指着康熙身后三个少年笑问:“可还认得他们?” 楚言笑道:“是十五爷十六爷和十七爷。风采翩翩,若不是跟着皇上,怕是认不得了。”儿子多有多的好处:老的关起来还有小的,皇父跟前总不至寂寞。 三位阿哥都笑了起来。十五阿哥十六阿哥笑得矜持自负。十七阿哥是真诚纯然的喜悦。 太后推着怡安上前见皇玛法,楚言也说“怡安快拜见皇上”。明白这里人物繁多称呼复杂,远远超过三岁孩子的理解接受能力,母女早早说好游戏规则,只要楚言说“拜见某某”,怡安就上去磕头,把这某某代入那个请安句。 连吃带玩地这么一会儿,怡安早把刚才那点不痛快忘了,欣欣然跑到康熙面前磕了个头:“怡安拜见皇上。皇上吉祥。” 康熙又盯了楚言一眼,脸上带了点笑:“起来吧。原来就叫怡安么?怎么是个汉名?” 楚言赔笑道:“怡安这名字是我起的。她祖母倒是给起了一个,意思差不多,说起来拗口,不如怡—安—两个音就完事。如今就连她祖父祖母也是这么唤她。”健康平安快乐,是她在孩子身上的寄托的所有祝愿。 康熙点点头,没有再问。 怡安还应该拜见三位阿哥,因太后说“都是舅舅,别这爷那爷的,显得生分”,楚言就依了齿序都让她叫舅舅。 十五阿哥十六阿哥也没怎样。十七阿哥十分欢喜,蹲下身,细声慢气地与新得的外甥女说话。 怡安想起她是来划船的,上船这半天还没摸到桨,缠着太后要自己划船。 太后拦道:“你一个小女娃娃,哪里摇得动桨?别到船边去,仔细落了水,又要你额娘下水捞人。” 想起前情,众人都是一笑。十五阿哥十六阿哥笑得放肆,指点着十七阿哥咬了两句耳朵。 十七阿哥性子倒好,腼腆笑道:“那次以后,孙儿听从楚言姐姐吩咐,跟侍卫学了点水性。让孙儿带怡安去吧,玩两下没劲儿了,兴许就丢开了。孙儿一定小心,不让她乱跑。” 楚言心中暗叹,这些年,别的人和事变了,十七阿哥只怕还是被这两个哥哥压着一头。十七阿哥纯良温顺的性格好像也没变。听他这般软语体贴,不想拂却他的好意,连忙笑道:“让他们去吧。怡安跟着她哥哥在湖里扑腾过,虽然游不好,倒也不是旱鸭子。掉水里也不妨事。” 怡安欢欢喜喜地拉着十七舅舅的手往船尾去,一路叽里咕噜地说着话。 康熙望着楚言笑道:“这孩子活泼乖巧,也不认生,倒是难得!” 这话大合太后的心思,笑着把方才的情景说了一遍,自觉讲得不甚明白的地方,就要冰玉补充。 说到怡安要赠马给太后,康熙亦是莞尔。 十五阿哥看了看康熙的神情,笑道:“早听说额附有一匹汗血宝马,只怕不肯割爱。” 康熙和太后微微皱了一下眉头,却没说什么。 楚言笑道:“拿那匹黑马送人,他必是不肯。可要依我说,许多事物见面不如闻名。汗血宝马程跑起来是快,只是不能长久,又不善负重,连鞍也不让佩,娇气,虽说听话,可只听主人一个的话。阿格策望日朗那匹黑马,只有他能骑,哈尔济朗和怡安要骑着跑一圈,他必得陪着,不然不放心。若让我挑马,我就选伊犁马,汗血宝马和乌孙马之后,结实匀称很好看,跑得也快,性情温顺,肯拉车,不娇气,还能产奶。” 康熙识得马,知她所言不虚,不由点点头:“伊犁马更实用。”又对太后笑道:“这丫头当初怕马怕成那样,如今谈起马经,倒也头头是道。” 太后也笑:“要不都夸她聪明?” 楚言谦顺道:“不过耳濡目染四个字。” 十五阿哥十分心动,暗暗捅了捅同胞弟弟,一同过来央道:“若是伊犁马不那么难得,还求楚言姐姐回头赏给弟弟们两匹吧。” 太后听得摇头,笑骂道:“两个作舅舅的,见了外甥女连个见面礼也没有,转眼就向姐姐讨马,成什么话!” 想到自己也没给怡安见面礼,唯恐被太后说出来,脸上不好看,康熙忙道:“给小丫头的东西早让人预备了,在水芳岩秀放着。四阿哥陪着阿格策望日朗额附在金莲映日等候,朕正要过去,半道上听见歌声,听说太后带了大小两个丫头游湖,过来看看。” 太后点点头:“皇上事务繁忙,原不该耽误皇上的工夫。阿哥们也都回头补上吧。” 楚言连忙起身万福:“我先替怡安谢过皇上和阿哥们。” 见十五阿哥十六阿哥有些讪讪的,笑道:“伊犁马不算难得,只这一路带过来麻烦。这回带了三匹,还有哈尔济朗亲手捕的一匹野马,献给皇上。穷乡僻壤没什么好东西,只求皇上看在这一路伺候这些马老爷不容易,赏脸笑纳了吧。” 康熙听得好笑,转头对太后说:“这丫头倒是没变!还是这么伶牙俐齿。”想到什么,竟怔中了片刻,回过神来问道:“正要问你,哈尔济朗怎么没来?” “回皇上,原是带了他出门的。先前他叔叔动了兴致要去捕野马,他也要去,说是要亲手捕到一匹献给皇上。我拦不住,想着他孝心可嘉,野马警觉得很,哪里就能被他套中?由他去试试,死心了也好。谁知傻人有傻福,当真被他套中一匹,只是他个子小力气弱,反被那野马拖下马,要不是他叔叔赶过来得快,还不知被拖到那个马窝里去了。磕掉了两颗牙,脸上蹭破两大块皮。还结着疤呢,听说他叔叔和姑父要去打猎,又闹着要去。我怕再闹出什么事,瞧瞧日子,虽然还早点,也可以动身了,就催着阿格策望日朗起程。 “顺路先到策凌那里,原以为可以结伴同行,哈尔济朗和纯悫公主的两个儿子也可以做个伴。不想策凌说他有事脱不开身,今年不来了,又说反正还早,难得来一趟,孩子们也合得来,住些日子再走。三个小子凑到一处,打架撒野,无法无天,倒还没闹出太大乱子。直到那日,几个牧人来报,说哪里哪里有狼群,叼走了许多羊羔。男人们整了队要去打狼,他们三个也非要去。策凌和阿格策望日朗商量了一下,说是人多,派人看紧点,出不了什么事,让他们跟着去看看也好。” 楚言一路说下来,太后念叨了好几个“胡闹”,此时忍不住嗔怪:“真是胡闹!这两个人怎么当阿玛的!真真该打!你也是,怎不拦着?” 楚言十分委屈:“我拦得住么?两个孩子一落地就不肯坐车,我抱了坐车,就哭,怎么哄也哄不住。阿格策望日朗抱过去,胡乱拿毯子裹了,塞在小筐里,挂在马上,就不哭了。一路任马怎么颠都照睡不误。他们祖父听了欢喜得不得了,直说到底是蒙古人的种。稍微大点,淘气生事,没一天消停。说起来管孩子是我的事,可每回我说上三句,就有人过来把孩子带走,还说什么孩子小,不调皮捣蛋才让人发愁。我明白,都防着我呢,生怕我把他们蒙古的种养成了江南的苗。” 太后噗地笑出来:“也是。好好的孩子,若是养出江南男人女人那股别扭劲儿,可是叫人生气。” 楚言气恼道:“太后怎么也这么说?可是蒙古人护着蒙古人了。” 太后笑道:“我护着你的时候还少了?不差这一件。快往下说。” “那日,我劝也劝了,拦也拦了。蒙古人的窝里,我一个江南女人说什么还不都是白说?三个孩子反正是跟着去了。到了那里,寻了大半天,也没找着狼群。两个阿玛忙着追狼,顾不上自家儿子,交给几个侍卫看着。也不知他们三个到底是成心,还是真不小心,总之掉队迷了路。男人们寻了半日没找到的狼群,先找上了三个小子和身边几个侍卫。” 太后冰玉和几位阿哥都“啊”地叫了出来。 “好在他们身边几个侍卫经验老到,一路留下明显的记号。大队人马发现他们走失,及时赶了过来。两个阿玛冲进狼群,护住儿子们,里外夹击,那群狼一个没跑。只不过哈尔济朗的马惊了,伤了腿,肩膀上又挨了一爪子。肩上是皮肉伤,看着吓人,还不算什么。腿上伤了筋骨,只得卧床休养。我们原本出来得早,被他这一耽搁,倒成了晚的。哈尔济朗还想来,非说他能下地骑马,把策凌吓坏了。直说伤了腿不好好养,落下残疾不是玩的,带着这个麻烦,你们一辈子都到不了皇上那里。死活让人把他看住,留下养伤。我说你一瘸一拐地去见皇上,也不好看也不威风,果真瘸了,以后不能骑马不能打猎,倒不如先把伤养好,下回再去大大露一回脸。他这才老实了。” 太后皱眉道:“说起来都是策凌不好。这主人是怎么当的!皇上得好好骂他一顿。纯悫不在了,他又当爹又当妈,该知道分寸。” 康熙点头说道:“是。是得好好教训一顿。”策凌派人快马送来一封信,解释情由,外加请罪。经过与楚言说得差不多。他看了也觉得后怕,若是大人去晚个一时半刻,他三个要紧的外孙怕不已经葬身狼腹。策凌在信中对哈尔济朗大加称赞。据他说,狼群围上来时,他两个儿子吓坏了,哈尔济朗还能镇定地挽弓搭箭。另外两个孩子的马惊了,撞了他,害他落马,伤了腿。他还记得爬过去把小的那个护在身后。狼群往上扑时,哈尔济朗拚着肩膀上挨一下,用匕首割断那匹狼的咽喉。事后好些武士牧人跑来向这个七岁的孩子致敬。 康熙理不太清自己对这个“外孙”是什么样的感觉,迫切地想要亲眼看一看。他也知道,哈尔济朗越能引起他的兴趣,策妄阿拉布坦父子就越不会让自己见到这个“外孙”。楚言又是怎么想的呢?她的心如今向着哪一边? 太后又问策凌那里有没有药材,要不要命人送些过去,跟前有没有靠得住的人。 “我那两个汉军侍卫都是军中出身,会治跌打损伤。我成天提心吊胆,预备着会有这一天。药也是现成的。我把贴身的汉人嬷嬷留给了他。做事极仔细,又是从小给他把屎把尿的嬷嬷,说话他还肯听两句。” 这么个小子,就是来了,也不会肯陪着她,倒不如怡安好。太后听说诸事安排妥当,也就丢开了。 康熙望着这个“女儿”,眼中晦明莫测。策凌是由皇家教养长大,其忠心毫无疑问。身为一方台吉,策凌也是个谨慎机敏的人。他的话,康熙完全相信。若说阿格策望日朗和楚言会为了不让他见到哈尔济朗,就拿唯一的儿子的性命去冒险,康熙也是不信。可是,阿格策望日朗有胆有识有手段,楚言的能耐他更是早已领教。不要说一个策凌,就是把他所有的女婿绑成一团,再搭上一半的儿子,也斗不过这么一对。对这“女婿女儿”,他不能不多留个心眼。 这是康熙为远来的皇家女婿外孙举办的家宴。 除了公主,额附的其他女人不得出席,相应地,阿哥台吉们的妻妾只有嫡福晋可以来。皇家的额附不少,公主没剩几位,今年来的根本只有楚言一个。嫡福晋大多忙着管家带孩子,懒得劳顿奔波跟着来讨嫌,跟着来的只有新近嫁到蒙古的两个宗室女儿。 女客少,说起来又都是一家人,便不设女席,只让楚言和两位郡主跟着太后坐了。 除了四阿哥和三位小阿哥,今年康熙还点了三阿哥和八阿哥随行。 八阿哥护着圣驾,刚到行宫,京中传来消息,八福晋染恙。他府中除了八福晋再没能管事的女人,两个孩子又小,皇上便命他先转回京城,把家中诸事安顿好再回来。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该走的过场走完,是自由交际时间。 多年不见,三阿哥含着笑上下仔细打量一番,叹道:“岁月催人老,你却是没变!果然是个有福气的。” 楚言笑道:“三爷清雅如昔,也是没变。” 三阿哥笑着摇头,似有许多感慨,却没说出口。 “听说三爷挑头,正在编一本《律历渊源》。书成之日,可别忘了捎一本给我。” 三阿哥笑答:“天文数算,我是外行。挑头的是皇阿玛,主编也都是皇阿玛定的,我不过是跑跑腿。那日,我还对十四弟说,可惜你不在京中,要不然,请你帮衬着,我也可躲几天清闲。书成之后,不管别人如何,我定得听你说好,才能放心。” 两人这边聊着天,那边几位蒙古台吉看见,连忙过来见礼。 三阿哥见他们不停地对楚言说着感激致谢的话,不觉有些奇怪。 其中一人笑道:“三阿哥不知道,四年前我那里病倒了不少人畜,差点就是一场瘟疫。公主听说后,派人送来三车好药,还仔仔细细说了几样可能的致病原因。我让人照着公主说的措施处理了,这几年再没闹那病。” 另一人忙道:“这几年,我都是向公主买的药。虽然是花钱买药,公主的药又便宜又好,对什么症怎么用写得明明白白。帮我省钱不说,治好了好些人,还省得受那些狡猾奸商的气。” “吃了公主送去的药,我额娘咳嗽胸闷的老毛病好多了。我额娘发了话,以后公主那边来的药,公主说多少钱就多少钱,我再还一分就是兔子养的。” 楚言忙道:“老福晋这话说得狠了。既是一家人,理当互相帮衬。我做着这个生意,养着一群伙计,又不能短了上家一分一毫,没法赔钱白送,可也不能让猪油蒙了心,赚亲戚的钱不是?姐夫不清楚行情,问两句是常情。”她还记得,苏联老大哥不过派了几个医疗队,送了点药品,就永远地把外蒙古从中国的版图上分裂了出去。但愿康熙能够看清楚蒙古人最需要的是什么,政策上的一小点改善,都能造福一方,恩泽数世,免去后世许多祸患。她能做的,没道理朝廷做不了。 那位爽直的额附得了面子台阶,咧着嘴笑,直说:“是,是,我们都知道公主妹子做生意最公道最爽快。我家那几个老嬷嬷都说,公主长得又美,心又好,一定是佛主跟前的女菩萨变的。” 三阿哥侧过身,用拳头捣住嘴,连声轻咳。 楚言斜了他一眼:“三爷莫非也有咳嗽的毛病?回头还是拿枇杷叶熬水代替茶,喝个几天,退退火吧。” “咳咳,呃,多谢!” 可巧四阿哥走过来,听见了最后几句,待几个蒙古人走开,对三阿哥笑道:“那位女菩萨怕是不知哪里的精怪突然悟了,立地成的佛呢。” 三阿哥再憋不住,噗地笑了出来。 康熙和颜悦色地与来到跟前的蒙古女婿外孙外甥交谈,一丝不落地把她身边的动静看在眼里。 那几个蒙古人说了些什么,他能猜个八九不离十。这些天这些年,直接间接,听见好些塞外王公称赞她,慈悲善良,和蔼可亲,端庄美丽,风趣豪爽,溢美之词不一而足。聪明的知道先加一句:“托圣上鸿福。”憨直的干脆一句:“公主是我们的恩人,有什么差遣只管说。”全忘了他们当初对册封这位“公主”是何等不满,只后悔没有抢在阿格策望日朗之前把她娶回家。假以时日,噶尔丹的铁骑没做到的事,会不会被她用药车做到? 三阿哥四阿哥素来走得不近,这几年,各自都象避什么嫌疑一样,门都不怎么串,见面就点个头问个好。眼下却站在一处,有说有笑,有了点同胞手足的样子。因为她在面前吧。 就连他自己,那天听见湖上的歌声,看见画船,不知不觉就有些恍惚,想起好多年前和几个儿子一块儿游湖,听他们唱歌的情景。只有那么一次,也是因为这个丫头。他那些个儿子,个个都变了,变得他都认不出来。她却好像还是那个样子,可她真的没变吗?还是,他原来就没看明白过她? 怡安只是个小孩子,这几天半个行宫玩下来,差不多的吃食吃过一遍,新鲜劲儿过去,就有点没意思。今夜倒是来了三四个十来岁的男孩,个个比大人还一本正经,根本充不了她的玩伴。先前赖在母亲怀里撒娇,被楚言百般哄住了,乖乖扮演小淑女。 楚言被人拉走说话,半天回不来。太后两位郡主加上一帮子太监宫女,哪个也不是哄孩子的料,只知道给她吃的喝的,顺着她的性子。怡安无聊的想发脾气,在图雅的提示下,勉强记得与母亲的约法三章,忍住了,只把小嘴噘得老高,不睬人。 图雅深知这小丫头要么不发脾气,一旦发起脾气来,威力大无穷,能把这场宴会砸个稀烂,看看王妃一时不象能脱身的样子,只得硬着头皮赔笑开口:“回禀太后,小公主累了,奴婢先带小公主回去睡觉。” 太后还没说什么,怡安先叫起来:“不累,不睡觉。怡安陪祖奶奶。”这几天不是白呆的,小丫头早摸清了这位祖奶奶吃哪一套。当着祖奶奶的面,母亲都不敢多说她半句。 果然,太后喜笑颜开:“还是怡安最乖最孝顺。”对图雅冷淡地摆摆手:“这里有的是人,你若累了,就先回去吧。” 图雅哭笑不得,提着一颗心,一边留意着小东西的动静,一边寻思着对策,趁着太后等人不注意,像是自言自语地低声咕噜了一句突厥语:“大王子那边很热闹啊。” 怡安应声扭头,从人缝里见到父亲和几个大胡子围成半圈而坐,一边喝酒一边聊天,时不时发出大笑,看来很有趣,连忙从椅子上爬下来,穿过人缝跑过去:“父亲陪怡安玩。” 阿格策望日朗一把接住冲过来的小炮弹,在粉嫩嫩的小脸蛋上响亮地亲了两口:“宝贝终于想起爸爸了?” 怡安被胡子扎得又笑又躲,一边嫌弃:“爸爸嘴巴臭。” “不是臭,是酒香。妈妈也喝酒了,也臭。”阿格策望日朗又是哈气,又用胡子扎,逗得女儿咯咯直笑。 怡安坚定地维护母亲:“妈妈香,爸爸臭。” 这厢父女俩玩得不亦乐乎,那厢有人动了心思:“阿格策望日朗,我们结亲吧。亲上加亲,怎么样?我这两个儿子,你喜欢哪一个?要是不行,家里还有两个大的,两个小的,随你挑。” “你喝醉了,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就你这样,生得出什么好儿子?阿格策望日朗,老哥告诉你,挑女婿,得上我家去。肯定有你女儿喜欢的,哪个都行,要是全都喜欢,就全拿走。”这位喝的更多。 没喝高的算盘打得更清楚。策妄阿拉布坦身体强壮,精神矍铄,再活个十年没问题,不过,阿格策望日朗可不是白居长子之位,势力人望财富,稳坐头把交椅,汗位落到他身上是早晚的事。最重要的是,他娶了个好老婆,有钱。靖安公主不是皇家血脉,可十个皇家公主加起来也比不上她的价值。对阿格策往日朗的慧眼和好运气,不能光佩服眼馋,得学啊。他们这个女儿长大肯定比父母亲都漂亮,将来的嫁妆不用说了,跟在她母亲身边长大,赚钱理财的手段学个五分,也就够夫家沾光了。 先下手为强,后下手跳脚。仗着酒劲儿,纷纷推荐自家儿子,打压别家儿子。 不一会儿,不满三岁的怡安已经有了二十几个夫婿候选人。候选人阿玛之间渐渐有点要挥拳相向的意思。 阿格策望日朗呵呵笑着,没事人似的,只管挤眉弄眼地逗宝贝女儿开心。 有人沉不住气了:“喂,阿格策望日朗,你倒是说句话啊,把你女儿许给我们哪家?” 阿格策望日朗慢条斯理地抬起头:“这个我做不了主。怡安满月那天,父汗和我就答应她母亲,怡安的夫婿由她自己挑。” 大胡子们转而对小丫头下工夫。 怡安困惑地眨着眼,抱着父亲的脖子,看看这个,看看那个:“怡安为什么要去你们家?爸爸妈妈不要怡安了?”嘴巴一扁,摆出要开哭的架势。 阿格策望日朗连忙搂住女儿,又拍又逗:“爸爸妈妈最爱怡安了,怎么会不要怡安?怡安跟着爸爸妈妈,哪儿也不去。”一边瞪了那几个一眼,示意玩笑到此为止。 还有不死心的:“女孩子长大,总是要嫁人的,总不能在阿玛额娘身边呆一辈子。” 得到父亲的保证,怡安放心多了:“什么是嫁人?” “嫁人就是——”那人挠了挠头,想着怎么跟一个小娃娃说明白。 有人思维敏捷:“你将来嫁了谁,就跟谁睡觉。” “怡安嫁妈妈,怡安跟妈妈睡觉。”小姑娘得意洋洋地宣布。 阿格策望日朗不大中意这个方案:“妈妈是女的。怡安要嫁人得嫁给男人,象哈尔济朗和阿格斯冷那样的男人。” 怡安认真地思考起来:“哈尔济朗抢怡安的被子,怡安不和他睡觉。水灵姐姐说阿格斯冷哥哥喜欢图雅。让图雅跟阿格斯冷哥哥睡觉吧。爸爸也是男人,怡安嫁给爸爸,和爸爸妈妈一起睡觉。” 阿格策望日朗心花怒放:“乖乖,真聪明。” 太后身边懂蒙语的太监来了一会儿,不能把怡安从父亲身上拉下来带回去,只得把这些话传回去,逗太后一笑。 太后果然乐不可支:“这些人可真出息!还想逼婚不成?传我的话,不管哪家的孩子,想娶怡安,成!先回家好好习文练武。十年以后,我们考一场文武科,入得了前三甲,比武胜了她哥哥哈尔济朗,文考中了她母亲的意,再让怡安看上眼,就行。到时候,我和皇上一人一份,加上她阿玛额娘的,三份嫁妆。” 康熙心事颇重,猛然听见太后要他掏嫁妆,愣了一下。 太后兴致勃勃:“重赏之下,必有勇夫,我要看看什么样的人配得上我的怡安。” 一位郡主凑趣笑道:“都怪怡安太可爱,这么小就有这么多人来求亲了。” “你们俩也赶紧生两个漂亮闺女。” “我们哪里比得上靖安公主,就算生出女儿,也比不上怡安。” “也是,还是楚言会养孩子。”太后点点头,想到什么,神情有些黯然。 康熙苦笑。这些年,虽没有当面抱怨他,背地里,太后嘀咕过几次,后悔当初没有坚持把楚言指给十三,要不然,楚言也留下了,十三也不会是现在这个样子。今后,大概又要加上一条,这么好的孩子也是自家的了。 看看挂在她父亲身上撒娇耍赖的怡安,太后叹了口气:“知道宠女儿,那小子倒也不是一无是处。皇上,从皇孙里挑几个活泼懂事的接过来吧。怡安在这里连玩的伴儿也没有一个,也怪憋屈的。” “冰玉的两个小子福彭福秀不是来了?” 太后叹道:“那两个小子不成,不懂事,不肯带着丫头玩,还取笑她说话。把丫头惹恼了,如今都不理他们,只找十七舅舅。对了,叫十七阿哥过去把丫头带回来。” “朕回头问问三阿哥四阿哥,这事交给他们两个去安排,必能妥帖。”康熙有些头大。那么些皇孙,他又怎知哪个活泼懂事,哪个能入小丫头的眼让太后满意? 大的已经让他伤脑筋,还搭了个小的。几天工夫,太后已经是一会儿不见就要命人打听。十七阿哥反正没什么差事,只管变着花样陪她玩。他原先都没看出来十七还有这么多点子,这么多耐心。 蒙古人差不多都信黄教,万一,大小丫头给他来一出百亲同气连声,可不象百官联名那么容易压制下去。康熙沉吟着,渐渐形成一个主意。 怡安笑嘻嘻地拿十七阿哥的辫梢当刷子刷着他的头脸,被十七阿哥抱了回来。? 太后笑着摇头:“这丫头,越来越没大没小!十七,你说了什么?怎么就能把她弄回来了?” 十七阿哥好脾气地笑道:“孙儿前两天答应给她做个风筝,只说风筝做好了,交给太后收着呢,今儿乖乖的听太后的话,明儿一早太后准定把风筝给她。” 怡安从十七阿哥身上爬下来,过来抱着太后磨蹭:“祖奶奶,怡安现在就要放风筝。” 太后一把搂住哄道:“天黑了,看也看不清,怎么放风筝?明儿早早过来看祖奶奶,祖奶奶让十七舅舅陪你放风筝。可好?” 怡安打了个大哈欠,揉着眼睛说好。 太后忙道:“这回可真是困了!快去把楚言叫回来。怡安啊,乖乖跟额娘回去睡个好觉,明儿好放风筝。” 怡安含糊地答应了一声,看见母亲,张开双手叫:“妈妈抱。”趴进母亲怀里,搂住母亲的脖子,小脑袋翻了几下,找了个舒服的姿势,闭上眼就准备去见周公了。 图雅早就收拾利落。楚言抱着女儿,向康熙和太后告罪,请求先行回去。阿格策望日朗看见这一幕,连忙走过来。 太后摆摆手:“行了,去吧。闹了半天,我也乏了。”何九往左右各使了个眼色,手下的太监宫女自去预备太后回宫。 康熙笑道:“怡安这丫头倒省心。方才还闹着要放风筝,这么一会儿,说睡就睡了?” 楚言笑道:“回皇上,这丫头一向睡得比这会子早。这会儿,还不敢不让她睡。万一哭起来,可就是来砸场的了。” “有娘的孩子果然是个宝。”康熙含笑点头,突然话锋一转:“你这次回来,除了这行宫,可预备着要往京城走一趟?” 楚言微微一愣,立刻答道:“是。得空的话,想去京城走一趟,看看老爷子伯伯叔叔们。” “好容易回来一趟,也该回佟家看看。不如先跑一趟,把要办的事办了,省得到后来手忙脚乱的。” 对皇帝这忽来的体贴,楚言心中有些嘀咕,垂首温顺答道:“是。皇上若没什么要吩咐楚言的,儿臣明日收拾一下,后天就先往京城去。” “这趟,原本就是叫你回来省亲。”望见一脸愕然想要说什么的太后,和大为意外脸色有些灰蒙的阿格策望日朗,康熙笑道:“快去快回,别让太后记挂。额附还得留下,朕有事相商。” “是。谢皇上关怀!”楚言怀里抱着女儿,福了一福,随着太后退出殿外。 阿格策望日朗告了个罪,默默地送出来,为她披上披风,小心将已经睡熟的女儿包裹好。 楚言知他心情,暗暗握了一下他的手,低声笑道:“进去吧,别叫人笑话。难得这么多人这么热闹,喝酒无妨,别伤身。” 月光下,阿格策望日朗的眼睛晶亮,望了她片刻,露出一个微笑,向太后行了个礼,果然走回殿内。 太后再想不到,楚言好容易回来了,在跟前没热闹两天又要往京城去,这一来一回少说也要一个多月。倒想和她们一起回京城算了,再设法把母女俩留在京城住个一年半载的,可于情于理,都说不过去。有心把怡安留下,可看怡安这个样,怎么离得了娘?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想收也收不回来了。太后叹了口气:“先回京城也好,见见那些人,有空也去看看十三。好些日子没见他来请安了。” “是。” “让怡安和皇孙们见见面,回头看看哪个合得来,一块儿带过来,也好有个做伴的。” 楚言有些意外,也有点感动。太后倒是真心疼怡安:“太后也太抬举她了。” 太后嗔道:“难不成你还跟女儿吃醋?” 目送太后上了步辇离去,楚言这才上了为她预备的小轿。 收拾妥当,楚言在女儿身边躺下,抽出已经被她团成一团压在身下的薄被,叠出一个角,重新为她搭好,亲了亲童真的睡颜,吹灭蜡烛睡下。 一股倦意袭来,却又不觉得想睡。比起在西北,这些天是清闲的,没多少事情要做,每日带着女儿去陪陪太后,和冰玉聊聊天,偶尔见着皇上阿哥们说几句话,再有就是与蒙古王公们不多的应酬。就连怡安,大半时间也有人仔细地照看着,不大需要她操心。可是,她再也没有第一天那种“回家”的感觉,只觉得疲倦。西北到底天高地远,直来直去的时候多,她已经不大适应“娘家”的诸多人和事。 后路铺就,她松弛下来,认认真真地过起眼前的日子。一面悄悄地为将来在彼方的生活做些安排积累,一面希望儿女在亲情中在血缘相连的人中间无忧无虑地尽量多长大一点,一面心思所至地做一些也许会有些用处的事情。不知不觉中,渐渐习惯了那片天地那些人,失却了能够轻轻挥手笑别的洒脱,思量起以她微薄之力能否略略改善历史的走向。 有人群的地方,就有政治斗争。准噶尔亦非净土,论起民族宗教往昔恩怨,比京城有过之无不及。好在人口不多,大多性子直白,不讲三纲五常,不识礼法教化,计较的不过尊严感情和利益。准噶尔部在强敌环伺之下,挣扎壮大,养成了务实的风格。公爹策妄阿拉布坦对她这个远来的异族儿媳始终存有三分防范,但不妨碍他看见她所作所为给准噶尔人带来的好处,倒是支持纵容的时候多。大策凌敦多布常年东征西讨,打了无数胜仗,是信奉“武力可以改变一切”的鹰派首脑,对阿格策望日朗的和平主张十分不屑,可抛开这点分歧,他始终爱护拥戴这个出色的侄儿,也很疼爱两个侄孙。噶尔丹策零培植着自己的力量,然而,需要的时候,他总是阿格策望日朗忠实的弟弟和得力的助手。 让他们比较头疼的是策妄阿拉布坦的土扈特夫人索多尔扎布。第一次见面,楚言不知怎的就想到麦克白夫人,不敢小觑,花了点力气建立起“友好亲善”的关系。拉藏汗派使者来议婚,当时,策妄阿拉布坦的未嫁女儿中,央金玛年纪最大,是不二的候选新娘。巴尔斯跑来演了一出闹剧,气得央金玛出走,阿格策望日朗寻人不力,找了大半年也没捉回央金玛。策妄阿拉布坦不能失了面子,只好把第二大的博托洛克嫁给拉藏汗的儿子丹衷。索多尔扎布舍不得年幼的女儿,使了点手段,把女儿女婿都给留在准噶尔。 央金玛出走前在楚言的阿克苏行宫住着,时常跟进跟出。楚言从没想着要防她瞒她什么。结果,小姑娘逃去南疆,先找和楚言有生意往来的两三个维吾尔人,打着替嫂子办事的旗子连讨带借地弄了两笔钱,然后就跑进了帕米尔高原。阿格策望日朗起初有心放纵,发觉妹子的本事比他想的大,打点起精神抓人时,央金玛和格日图已经没了踪影。楚言这厢苦着脸收拾小姑子丢给她的烂摊子,那厢索多尔扎布认定他们有意作对,翻下脸开始算计她的生意。 后来,楚言和阿格策望日朗西去印度,在帕米尔高原遇到已经结为夫妻有了孩子的央金玛和格日图,求得策妄阿拉布坦的谅解,带了一家三口回来。楚言没花多少功夫,与收留他们的热情豪爽的塔吉克部落结成友好,建立了她梦寐以求的中转据点。看见央金玛夫妻恩爱和美,听说格日图从小倾心于央金玛,阿格策望日朗很满意这个结果,楚言也觉得一番波折能得到这个结局,堪称完美,只有些对博托洛克不起。因这一点不忍,几年间对索多尔扎布诸多包涵,直到闹出熬其尔的事。处置敖其尔,还真让她费了一点心神,麻烦的不是准噶尔人的想法,而在于敖其尔是康熙给她的侍卫。 阿格策望日朗夫妇太顺当太耀眼,也让策妄阿拉布坦不放心,对索多尔扎布种种作为,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由着她给他们制造小麻烦,算是警告,可迄今为止,他并没有改换继承人的打算,关键时候,还是会出面。相比爱新觉罗皇室,这一家男丁不多,经历过噶尔丹时期骨肉间可怕相残,共同面对着各方敌人和危险,血脉深处那份信任依赖不是几个人几件事斩得断的。 生意和逃亡基本搞定,楚言的注意力转移到周边的国际民族关系上。作为三百年后的灵魂,她对敌我阵营有着与时下不同的划分。清廷蒙古西藏,甚至哈萨克,都在各自的土地上生活了几百年,完全是中华民族内部和地区内部矛盾。俄罗斯才是唯一的真正的异族异类,对西域和蒙古虎视眈眈的潜在劲敌,哈萨克骚乱的幕后黑手。此时,彼得一世正在大刀阔斧地进行改革,把偏远贫穷的欧洲小国推上强国之路。西面的瑞典土耳其都是强敌,俄罗斯就把目光投向广阔无垠人烟稀少的远东大地,想方设法地摄取土地和人众,或者说财富和兵源。可惜的是,蒙古人哈萨克人满人藏人汉人维吾尔人相互间恩怨纠缠,不死不休,对这个远方来客缺乏了解和戒备。在这个时候,西北和蒙古即将发生的事件出现一点偏差,也许就能遏制俄罗斯向东扩张,使远东未来三百年的格局发生改变。 可惜她从来没有受过政治和外交方面的训练,不了解详细历史,又是一个女子,看见方向也不知道该如何努力。曾经有两次,她甚至想要对阿格策望日朗和盘托出,寄希望他来改变准噶尔的命运,扭转乾坤,可最终,不敢也不忍。她把知道的能说的都告诉了胤禩,丝毫没有改变发生在他身上的一切。为着她,阿格策望日朗已经承受着很多额外的压力,尤其是来自三个喇嘛集的压力。在她不过是只言片语的历史,一时的心动,转嫁到他身上,是承载不动负担不起的命运。若是必死,她也情愿突然一下,一了百了,强胜在几十年的绝望和煎熬中等待屠刀落下的时刻。 她只能在力所能及的范围里,做些力所能及的事情,办个学校,办个毛纺工场,从英国人那里买几支枪回来,一点一点地告诉准噶尔人:除了游牧和农耕还有别的生活方式,除了大刀弓箭还有别的轻便武器。她不奢望把准噶尔汗国推进资本主义,可她相信她在这里做的做成的,一点一滴都会被传进京城,传进掌握着未来几十年中国的命运的那些头脑中去。如果,双方能够和平上二三十年,让她一点一点地做下去,那些头脑也会一点一点地思考起来吧? 几年前,不列颠东印度公司和清廷建立了用银子换茶叶的贸易关系。她在孟买认识的英国朋友哈德逊正好参与负责,她已经设法让他与靖夷联络上,趁便弄些茶叶瓷器送往英格兰,由也是在孟买遭遇结交的朋友,不幸而又顽强的伊萨贝拉负责销售。路途遥遥,一年不过寥寥几笔,每一次货品也少,但总比原先她通过陆路能送到孟买的多得多,利润率经三方分成仍然很可观。伊萨贝拉希望得到尽可能多的货源,哈德逊和靖夷沟通有问题,希望她能亲自出马说服靖夷扩大生意。从公从私,她都愿意调动所有人脉和影响把和英国人的生意做大做好。虽然在后世,英国是闯进北京烧杀抢掠的强盗,眼下,他们只是商人,只要中国不那么软弱可欺,他们可以永远只以精明狡猾的商人形象出现在中国。 六世□□仓央嘉措的转世灵童噶桑嘉措早已到了可以坐床的年纪。第巴桑结嘉措旧部和拉萨三大寺,还有青海蒙古各部一直在寻求废除伊希嘉措,让噶桑嘉措进入拉萨坐床,不惜动用武力。如要动武,必要借助于准噶尔,三集寨的喇嘛们可没闲着,阿格策望日朗竭力周旋,总算因为有楚言这么一位京城来的公主,才能让各方面稍安毋躁,等待和平解决的结果。 原本,康熙催促她回京,他们都以为康熙是想听听身处其中的她对这件事的了解和看法。可是,回来几天,见了几面,康熙只是闲谈,并不提这件事。楚言不想操之过急,又没有机会单独与康熙对话,也是不提。今夜,康熙突然发话,打发她先回京,看来,这趟“省亲”的政治目的是要落空的了。 这趟回来,明确的感觉是,康熙老了!他也是人,发生了那么多事,伤心难过,猜疑戒备身边的人,都不能怪他,可是,身为最高统治者,一味猜忌刚愎,甚至为了一点疑心忘了自己的初衷是什么,实非国家民族之幸。 楚言自嘲地笑笑,这个国家民族的幸与不幸又关她何事?从此往后,清朝一点点地衰败腐烂,整个中华大地几亿人民经历了糟得难以再糟的近现代,最后不也重生了?就算出生在三百年后,民族复苏,他们这些人,大凡有些血性,灵魂上也免不了一番苦痛愤慨。 她不是救世主,不过一点先知一点小聪明,保得自己孩子已是万幸,哪管得了那许多闲事? 一番胡思乱想,几声叹息,楚言终于昏昏入睡。 朦胧中,一个刚强的身躯从后背贴了上来,一条粗壮的臂膀轻轻将她圈住,熟悉的温热气息环绕了她。 她睁开眼,轻轻翻了个身,视线不经意撞入他眼底来不及收拾起来的脆弱和茫然。 两人都微微怔住。他略略挣扎了一下就放弃了,静静地带了几分忧郁地望着她。 她抬起一条胳膊,柔柔地绕过他的肋下,揽住他半个背。 他的手臂倏地收紧,使他们的身体紧密贴合。他的脸埋入她的发间,深深嗅着能让他安心的清香。 好一会儿,他松开手臂,将头靠上她的前额,闷声道:“拉藏汗派来了使者,皇帝已经接见。” 她发出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以手抚摸他的脊背表示安慰。 “我原以为,他即使不相信我,至少还会相信你。” 她轻叹:“是我们太天真。如今他连亲生的儿子都不信,怎么会相信我?弄不好,他连自己也是不信的。” “我们该怎么办。” “谋事在人,成事在天。尽了力,也就是了,越是强求,只怕他越要疑心。” “我担心——” 她捂住他的嘴,微微摇头:“车到山前必有路,既来之则安之。” “你会留在京城吗?” “不会。只盼京城事了,我们平安归去,再也不来了。” 他的双眼复又清澄明亮,嘴角慢慢翘起,轻轻吻上她的额:“早点回来,我需要你。” 带哪几个随从回京?楚言有些犯难。图雅是少不了的。除了自己,唯有图雅对付得了怡安。虽然图雅对“祖国”很漠然,楚言还是希望她有机会去看看。那些准噶尔侍卫还肯听命于她,可进了京城一来无用,二来习惯不同,身份敏感。她无法分心照顾,不知几时就会惹出麻烦。那么多行李,非得装上几车,总不能只带黄敬勇一个。安全上,阿格策望日朗不会答应,排场上,也太给皇家掉价。 “楚言,四阿哥来了。”阿格策望日朗在院中唤道。 楚言连忙应了一声,迎出去。 四阿哥含笑打量一番静悄悄的小院,一角捆绳也没打开的箱子,有些不满:“行宫总管是怎么办的差?也不派几个粗使下人过来。这些天都是这么将就的?” 楚言笑道:“打扫提水的小太监是有的,做完分内的事,就让他们走了。我正收拾要带的衣物,摊得满屋子都是,没个落脚的地方。请四爷将就一下,在这院里坐坐,喝杯茶再走。” 四阿哥笑笑:“天热,uu看书 ww.uunshu 可别上奶茶。” “是。”楚言命图雅沏三杯八宝茶来,与阿格策望日朗陪着四阿哥在树荫里坐下。 “你那丫头呢?” “十七爷带了,在太后那儿玩呢。有她在,我什么事儿也做不了。” 四阿哥轻轻摇摇头,笑道:“要我说,你们两个宠孩子也宠得有些过头。” 阿格策望日朗笑道:“我不会管孩子。男孩还好,女儿一哭,我就头疼,只好顺着她。” 四阿哥瞅了楚言一眼,笑道:“有其母必有其女,也是没法子的事。” 楚言抿了抿嘴:“有空还请四爷多多指教。” “不敢,不敢!我那几个加一块儿也比不上你那丫头讨喜。我还是别多嘴多舌讨人嫌的好。我今日来,是问你,在京城的住处,可定下了?” 楚言迟疑着说:“不过几天,哪里不能将就?皇上赏的那处住宅,听说让内务府收拾出来,配了人手。五爷十四爷都说过,回京就住他们府里去。二太太递了个信儿来,说还是回佟府住着方便。寒水妹妹自己在城外有一处庄院,特地空出来让我住,我倒想住她那里,便宜清静些。” 四阿哥便对阿格策望日朗叹道:“你瞧瞧,人缘太好,也是为难!” 阿格策望日朗也笑,以往总觉得这位四阿哥是个冷硬的人,今天这几句听了,倒觉得随和风趣。也许,只有对她这样? 四阿哥望着楚言笑:“还有一人,已经收拾出一个院子,配了丫头,洒水扫沙,以待贵客,只是怕你为难,没敢说出口。” 三 楚言愣了一下,连忙赔笑:“四福晋太过客气,楚言怎么当得起?” 四阿哥摇头笑道:“我看你们往常书信中倒还谈得来,怎么要见面就又客套起来?反正地方和人手都备下了,住与不住都在你。不是亲王府,是在西郊的别院,皇阿玛恩赐划下的地,就在畅春园边上。进城不算太远。与八弟九弟十弟的别院挨着,离三哥五弟的别院也不远。十四弟的消夏别墅,跑马约摸一刻钟就到。你妹妹的庄院离得远些,坐车得要大半个时辰。你也知道,盛夏,京城里热得慌,大伙儿都愿意跑城外住着。这时候,娘娘们多半在畅春园。 “你别嫌我啰嗦讨嫌。我知道,你心里没把头上这‘公主’两字太当回事,觉得你就是佟楚言,可进了京,就算你不讲究,别人可不能不讲究。恒亲王府还行,十四弟那里就有点屈就。佟府要接公主的驾,少不得一番折腾。你妹妹那里,去去使得,住,我看还是算了,给她添事儿呢。正经呢,倒是应该住皇阿玛赏下的额附府。只不过,那地方,闷热是一定的,就算收拾修整过,到底几年没人住,没人气,免不了缺个这样那样,就算不缺,指不定哪样不好使,人手也靠不住。你必不会对内务府开口,好容易回来一堂,忍气吞声的,算怎么回事儿?要是自己贴补张罗,恐怕还要麻烦佟家和你妹妹,好容易张罗齐全,没两天,又该走了,白折腾一番!照我看,若只住个半月一月,倒不如省了这番麻烦,直接回了内务府。 “你四嫂给你派的丫头,你也认得。还记得你当初收留的那兄妹俩么?就是那个小岚。这几年跟在你四嫂身边,乖巧稳重,很得你四嫂喜欢,也没让改名,已经是管事的大丫头,福晋的膀臂。你四嫂说小岚是个知恩重情的,服侍你必然比别人上心,弄不清你几时回京,就命她带了四个丫头去那院里候着。” 楚言心下略微合计,知道住雍亲王别院是最佳选择,既方便也不惹嫌疑,大方笑道:“四爷四福晋这般盛情周到,楚言却之不恭。只有一句丑话要说在前面。我那丫头比小子还淘气,上房揭瓦烧掉两间房,我还赔得起,带坏了小阿哥,四爷可别骂我。” 四阿哥点点头,又摇摇头,也笑:“有你这句丑话,我也不敢让你赔了。你放心,我那丫头出阁几年了,猛然来这么个粉雕玉琢的女娃娃,福晋她们欢喜还来不及,哪舍得为难?小子们么,若是这么一阵子就给带坏了,可见本性如此,怪不得别人。” 楚言连忙赔笑:“四爷大气!倒是我以妇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惭愧!那个,小峰,还在四爷府里么?” “在。不但在——”四阿哥笑得有些诡秘:“这趟还跟着来了。那日去迎你们,带了他去,你竟没认出来,白白伤了那孩子的心!” 楚言张了张嘴,讷讷道:“当初只是个孩子,如今是个大小伙了,我要是认得出来,可是火眼金睛呢。” 四阿哥对阿格策望日朗笑道:“难得看她这个样,倒也有趣。” 楚言点点头,叹道:“原来,四爷早安排下,等着看我出丑。” “不敢。”四阿哥忍了笑,一本正经地说道:“当初看他识字,本想叫他做些文书,历练历练,长大些升个管事。那孩子却想练武,悄悄磨着几个侍卫教他,看他资质还行,索性正经让他拜了个师父。他倒也争气,这几年大大小小办了几件差事,没出一丝错,本分谨慎,懂得克己让人,前年升了小头目,带几个人。我还要谢你,送给我一个人才。” 楚言心里突地一跳,只盼不是做血滴子才好,脸上陪着笑:“哪里,是四爷有识人之明,又会□□人。也是小峰与四爷有些缘分。” “小峰这名字,叫半大小子还罢了,如今还这么叫,可不泄气?早几年,我给他改了个字,叫做峻峰。” 楚言略微一想,笑道:“这名字起的好,刚气!只不过,两座山,也忒重了些。” 四阿哥眼中一片欢喜:“果然你是个灵透人,明白我的意思。那孩子的命是你拣回来的,你不喜欢这个字,改一个也使得。” “四爷好心赐名,是他的荣幸。他的名字,四爷使的最多。这么多年用得好好的,我添什么乱呢?” 四阿哥笑笑:“我在这里,不过陪陪皇阿玛,见几个人,没什么事。你好几年才回一趟京城,事情想必少不了,得有一两个得力的跑腿才好。不如让峻峰跟了你去,那孩子和他妹妹一样,一直念着你的恩情,私下里也可叙叙旧。府里京里,他都熟,也能干,你也信得过。” 转而对阿格策望日朗笑道:“额附手下那些人必是忠心耿耿的,只不过,在京城人生地不熟,帮不了她什么。” 阿格策望日朗看了楚言一眼,欠了欠身:“四阿哥想得很周到,多谢!” 楚言正为这个烦恼,听他这般安排,大为感激:“有劳四爷费心,真是过意不去!” 四阿哥盯了她一眼,皮笑肉不笑:“嫁了人,果然不一样,知道跟我客气了!” 楚言垂首微笑。 四阿哥喝干碗中茶,站起身:“我明儿一早要陪皇阿玛去见几个人,不能来送你。有什么事儿,告诉峻峰,要找什么人要走什么路子,他知道。” 楚言又道了声谢,同阿格策望日朗送四阿哥出门,一直目送他走远,这才转身,却见阿格策望日朗正目不转睛地望着自己,下意识地低头看了看身上,又往脸上摸去:“怎么了?有什么不妥?” 阿格策望日朗咧嘴一笑:“没什么,就想好好看着你。”跟进屋里,突然一把抱住她,缠缠绵绵地吻了下来:“我运气好。” 王峻峰把手下几个人交给黄敬勇调度,自己先进来见过公主。 图雅在院中指挥着行宫的太监苏拉搬箱子。听说有一个多月见不到面,怡安突然粘起父亲,缠着讲故事。 峻峰行过礼站起身,比她高了一头多,结实健壮,中规中矩。想起初遇时那个骨瘦如柴倔强而又善良的男孩,楚言感慨良多,问了几句他兄妹这些年的情况,如今的生活,很快被峻峰一口一个“奴才”一口一个“公主”弄得无话可说。她不说话,峻峰也不开口,只默默垂手而立。 阿格策望日朗察觉到这沉默的压抑,几次看了过来。 终于,楚言勉强笑道:“这里没有外人,我说几句实心话吧。你在雍亲王府里呆了这些年,能得四爷看重,必是个明白人。我这个公主是怎么回事,你不会不清楚。我当初怎么看待你和小岚,如今也是一样。在这个圈儿里,身分高低,皇家体面,谁也不能不当回事儿,可这一路往京城去,少不得朝夕相处,简便一点,大家舒坦才好。我听说你出息了,很替你高兴。可见了你这个样,我很难过。当初的小峰可算是被我断送了。倘若小岚也是这个样,我还得求四福晋给我换个丫头。” 峻峰一震,飞快地抬起头,眼中泪光闪动,张了张嘴,没说什么就又垂下头,闷声道:“这些年,小峰一日不曾忘记那段日子,在小峰心中小岩姐姐从未变过,小峰的心意也还是当初在清晏园说过的那样。小岚么,公主见了面就知道了,是个长不大的孩子。” 楚言鼻子一酸,滴下泪来:“难为你了。” “为着公主的缘故,王爷对小峰小岚格外照拂。王爷方端刚强,律下甚严。小峰既受王爷栽培之恩,又得王爷器重信赖,格外不能行差踏错,这些年,总算没给公主丢脸。” 楚言叹息着,当初,真不该带他们进京! 怡安不明所以,见母亲掉泪,连忙跑过来,攀着她的胳膊爬上来,替她抹眼泪:“妈妈不哭,怡安也舍不得爸爸,我们带爸爸一起去吧。” 楚言愣了一下,想起峻峰还在屋里,就有些不好意思,推了推女儿:“哪儿是哪儿呀!别捣乱,让妈妈跟——”有心让怡安称他做舅舅,又怕小孩子分不清私下公开的场合,给他惹祸,一时呆住。 阿格策望日朗笑着踱过来:“怡安,叫叔叔。这是要陪着你和妈妈去北京的峻峰叔叔。峻峰叔叔是好人,妈妈很喜欢他。怡安要听叔叔的话。” 楚言抬起头,抽了抽鼻子,对他感激地一笑,又落下几滴泪。 阿格策望日朗哈哈一笑:“好了,好了,你这个样子出去,谁都知道了,你舍不得我。” 气氛一松。峻峰看看又羞又恼红了脸的楚言,笑得放肆眼神温和的额附,还有对他唤了一声“叔叔”跟着父亲嘻嘻笑起来的怡安,只觉得心中吊了几年的一块石头慢慢落了地,无声地笑了起来。 一阵急促的马蹄声,路旁山坡上,连呼带喝地冲下一小队人马。 楚言有些腿软,青天白日的,马上就到京城地界了,居然有人打劫! 峻峰手打凉棚,眯起眼看了看,笑道:“是十四爷。” 楚言喘过一口大气,十四阿哥已经跑进眼帘,笑得满脸红光:“啊哈,楚言,可把你等到了!” 楚言心中一软,眼中有些发潮,抿嘴一笑:“啊哈,十四爷,你老真是一点儿没变!” “寒碜我!”十四阿哥也不在意,打马靠过来,歪着头看爬在母亲身边正歪着头,忽闪着大眼睛看着他的小丫头:“你就是怡安。” 探过身,双手一抬,把怡安举到眼前,与自己平视:“我是你舅舅。快叫舅舅!舅舅有好东西给你。” 楚言也忙说:“怡安,这是十四舅舅。” 十四阿哥愤然切了她一声,回头盯着怡安:“不是这舅舅那舅舅,就是舅舅。听好了?来,叫,舅舅。” 怡安眨巴眨巴眼睛,绽出个如花笑靥:“舅舅。” “嗳。乖!”十四阿哥在小脸蛋上吧嗒亲了一口,把小姑娘放在身前,从怀里把鼓鼓囊囊在动的小东西掏了出来。 楚言一阵眩晕:“十四爷,这——” 十四阿哥白了她一眼:“连兔子也认不得么?” 一溜儿五只,最小的只有怡安手掌般大,毛倒是长齐了,只怕还在吃奶。怡安摸摸这个,抱抱那个,十分欢喜。 十四阿哥盯着她看,越看越喜欢:“楚言,你这闺女长大了,定是倾国倾城。” 楚言没好气:“多谢十四爷抬举,小小年纪就送顶红颜祸水的高帽。” 十四阿哥讪讪地笑笑,涎着脸:“楚言,你这闺女和我投缘,送给我作干女儿吧。” “十四爷有四位千金,还不够?不够,让福晋们接着生啊。” “那几个丫头,平日看着还过得去,可跟怡安一比,不是呆头呆脑,就是粗眉笨眼。要不,四个换一个?我叫家里四个丫头都认你做干娘?” “象个当爹的样儿,成不?哪儿学来什么干的湿的,传到皇上娘娘耳朵里,仔细受罚,丢人现眼!” “不过同你打个商量。不答应就算了,何苦吓唬我?”十四阿哥叹着气,把怡安连着那一窝兔子放回车上,下令赶路,自己催马走在边上,同楚言说话。 峻峰知趣地落到后面,与他们拉开一段距离。 见怡安和图雅逗着那窝小兔子玩得高兴,楚言叹道:“哪儿弄来这么小的兔子,恐怕养不活呢。” “山上抓的。我一早出来,到这里候着你,左等不来,右等不来,算算行程,还有一阵子,就到山上打了会子猎。母兔子被我一箭射死,回头才看见这一窝小兔。没了娘,左右是活不成了,不如抓回来给怡安玩儿两天。小孩子心性,过两天就丢开了。要不然,我再给她抓就是。” 面对这位十四阿哥,深呼吸还是必要的。楚言换个话题:“十四爷等了好久?” “还好。山上能看得挺远,早先过了两拨人,赶着好几辆大车,我以为是你,兴冲冲地跑下来,却不是,扫兴!” 可怜那两拨人,估计吓得不轻!楚言不忍责备,上下打量了一番,笑道:“留起小胡子,模样老成多了,怎么还是这么咋咋呼呼的?这个样,皇上怎么放心把要紧差事交给你?” 十四阿哥翻了她一眼,问道:“你要我在你面前,也装模作样?” “呃,用不着。” “那不就结了?”安静了一会儿,十四阿哥似被勾起什么心事,叹了两口气:“没变的是你。还是同你说话松快。” 十四阿哥问起入京后的住处。楚言便说:“四福晋盛情,早早预备下了,才让四爷告诉我,不好推辞。四阿哥府里的弘历弘昼和怡安同年,若能玩到一块儿,倒也能省点心。” 十四阿哥想了想,点点头:“四嫂是最体贴温厚不过的,有她为你张罗,没什么可不放心。四哥不在,也没人会拘着你。我左右无事,多跑几趟就是了。却有一条,得让我替你接风洗尘。” 楚言笑道:“客随主便。就是十四爷不开口,我也要到府上叨扰两顿,瞧瞧讹了我那么些好东西,可做出了什么好菜式。” “你这话若是传进十四福晋耳朵里,可是逼她装病呢。”十四阿哥好笑道:“一听说你要回来,她就满处打听你爱吃什么不吃什么,偏你这张刁嘴名声在外,愁得她唠叨了几回说家里的厨子没有拿得出手的菜式。” “哎呀,这可怎么说?我没脸上门了。” “你敢不来试试!她就爱瞎操心,心里存不住屁大点事儿。你呢,偏爱矫情。回头,由着你两个对坐着没脸。我说了,怎么招待楚言,我说了算,不用她管,大不了找九哥从人间烟火借两个厨子。” “人间烟火还开着?还没垮台?” “什么话!你自个儿开起来的生意,倒指望它垮?告诉你,生意好着呢,京城里的饭馆酒楼,人间烟火自认老二,没人敢称老大。” “虽是我挑头开起来的,早不是我的生意了。” 见她神色有些不善,十四阿哥小心翼翼地问道:“九哥又惹着你了?莫不是为着你妹子?我也觉着这三年多,九哥和小九嫂不对劲儿。各干各的,九哥不再去那别院,小九嫂自个儿在城外置了产业,大半时候都在那边住着。八哥也是一头雾水,有心居中劝和,两边都是顾左右而言他,使不上劲儿。你可知是怎么回事?” 她知道底细,却不能告诉他,冷哼道:“十四爷会不知道你那九哥是什么德行?还能是怎么回事?九爷有钱有势,什么样的女人弄不到手?寒水当初就是上了他的当,这些年,新鲜劲儿过去,寒水年长色衰,好在还存了几个梯己钱,不用看他脸色过活。” 十四阿哥想说事情看着不象那么回事,却知她对九哥成见甚深,早年还同九哥合伙做着生意呢,为着寒水,就没少给九哥难堪,好容易见面,犯不着为九哥的事儿惹她不快。连忙换过一个话题,说起畅春园附近康熙赐给几个年长阿哥的园子,每家怎么收拾的,有什么特色好处。 “你说,皇上给四爷的园子题了个匾额,叫做圆明园?” “都是你走了以后的事儿了。四哥那个园子,原来叫做镂月开云,就着原有的水泽,挖了个湖,景致不错。你看了就知道了。” 那一片地方,她并不陌生啊!福海长堤,藁草丛中散落的残破石雕,夕照下沧桑沉重。深藏在记忆深处,已然模糊的画面和人物被翻了上来,遥远得象前生前世,缥缈得如来生来世。 小兔子饿了,含住怡安小小的手指头,轻轻啃咬。怡安痒痒得直笑:“妈妈,拿什么喂兔子啊?” 楚言飘远的思绪被拉了回来,微笑答道:“问你舅舅。”哪个是梦,哪个是真,都无关紧要,拥得住抓得着的唯有眼前。 十四阿哥哪里就真养过这种东西,硬着头皮说道:“弄点胡萝卜,菜叶子。再不行,舅舅让人找点牛乳羊奶来。哎,楚言,你这丫头唤你什么?听着古怪。” “妈妈。”楚言微微一笑,脑海中浮起一张亲切的笑脸,面目不是很清楚,美丽而慈爱:“我在梦中见到我母亲,便是这么唤她。” 十四阿哥微微一呆,暗暗叹息一声,不再多问,胡乱又找了个话题。 四阿哥别院的总管受福晋派遣带了几个人迎出十几里地。一块儿的还有五阿哥那边来的两个管事,传五阿哥话说,今日京城里有些事务,无法分身相迎,让楚言先安顿下来,明日他过四阿哥这边来。 楚言忙道:“不敢劳顿五哥,离得不远,还是我过去吧。” 十四阿哥笑道:“哪来这么多客套。你们两个,回去传我的话,请五哥好歹让弟弟我这一回,让我为楚言接风。谁让我偏了她那么多好东西呢?五哥也别麻烦,也别让楚言各家跑,都上我那儿,一块儿都见着了,大伙儿也借机聚聚,热闹热闹。” 到了别院,刚进大门,四福晋带着一大家子女人孩子已经迎了出来,见过的没见过的,少不得一一见礼。 弘历弘昼本来老实跟在各自母亲身边,瞧见那一窝小兔起了好奇心,凑上前摸摸碰碰。怡安不认生,自己抱不下五只兔子,索性分了三只给他们,问他们有没有东西给兔子吃。四福晋见状,就叫弘时带了弟弟妹妹到一边玩,命几个妥当的丫头嬷嬷看着,吩咐只要不吵不闹不生事,要什么都顺着他们。 十四阿哥又同四福晋说起要给楚言接风。 四福晋笑道:“十四弟一番心意,我哪能拦着?只是,今儿是不成的,赶了这老远的路,大人孩子都乏了,还是早些安置的好。按理,明儿要先进园子里给娘娘们请安,会不会留饭,可是没准儿。” 十四阿哥想了想:“明儿我也要进园子给额娘请安呢。一早进园子,留顿中饭也就是了。晚饭在我那儿吧,我前几天就让人着手预备了,东西都是现成,回去派人各处打个招呼,请哥哥嫂嫂们下午差不多就往我那儿去。几位四嫂也请过来。” 四福晋摇摇头,笑道:“楚言妹妹在我们这儿住着呢,哪天不能见?几时不能说话?明儿就不过去抢人了。庄子上出了点事儿,正要叫管事的进来问话,也不知明儿几时能弄完。十四弟别等我们。” 十四阿哥深知,四阿哥不在,四福晋除了去给德妃请安,其他日子只管诵经礼佛,约束家人,管教孩子,除非必要应酬,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不管在别院还是亲王府,那个大门,开着和关着也差不多。那番邀请也不过是个过场,并不指望她真去。 四福晋却又笑道:“十四弟别嫌我多嘴。楚言妹妹从西域到京城,千里跋涉,也没能在行宫好好休养将息一番,没多久又要启程回西域,这番辛苦,我想也想不出来。兄弟们原本情深意厚,这些年没见,必是想好好聚聚,还望多体谅她们母女,别光顾着尽兴,把妹妹和外甥女累出病来。” 十四阿哥忙道:“四嫂说的是。我记下了。” 小岚见了楚言欢喜不甚,眼泪汪汪,自知身份,见过礼,转身就去招呼图雅,询问如何归置行李,调度指派手下丫头,果然一派王府大丫头风范。 四福晋是个过日子的实诚人。等十四阿哥走了,打发了各府过来传话问好的管事,淡笑着扫过一圈:“公主也不是住个一两天就要走,明儿一早还得进园子给娘娘们请安,妹妹们且把肚子里的话再存上一存,等公主精神好了,慢慢说来不迟。” 丈夫出门,年氏闷了多日,神交已久,终于见到真人,十分亲切,只觉得有说不完的话。李氏那几位一来受了楚言不少好处,二来知道这位公主在皇上太后心里颇有分量,王爷更是看重,纷纷抢着献殷勤。被四福晋轻轻这么一说,忙都应是,安静下来,带了三位小阿哥,告辞退下。 四福晋一边陪着楚言往那院子走,一边笑道:“我越俎代庖,妹妹可别多心。” 楚言赔笑:“嫂子这话见外。嫂子岂会不知道,我原就是个懒人,最怕人多。” 四福晋点点头,笑道:“我知你素不在意那些虚礼,喜欢舒坦。他们倒都是真心实意盼着你回来,只是怕你抹不开脸,强撑。王爷说,他反正是出了名的面冷心狠,倒不如让我们替你扮了这黑脸,让你省点精神办正事。” 楚言连忙道谢,又笑道:“这就是有哥哥嫂子疼的好处了。说起来还是四爷最有福气,不过动动心思,嫂子万事替他打理妥帖,回家来只管翘脚喝茶。” 望了她一眼,四福晋摇头叹道:“男人的天地,女人摸得着的不过一个小角。我也帮不了他什么。” 楚言诚心诚意地说道:“妻贤夫祸少,家和万事兴。能娶到嫂子这么位福晋,可是四爷这辈子最大的福气。” 他若能这么想,哪怕只是偶尔,她再怎么着,都值了!四福晋心神微微一闪,拉起楚言的手,仔细上下打量一番,抿嘴笑道:“瞧这张嘴!也没什么花言巧语,可就直渗进人心里,让人舒服。怨不得太后这些年,看谁都不入眼。” 到了那院里,略略指点一番各处,嘱咐小岚和几个丫头两句,起身笑道:“我也不闹你了。不敢请妹妹当做在自家一般,就当是住客栈吧,早早给了那么多金银珠宝稀罕物,断断没有与店家客气的道理。” 楚言连忙赔笑:“既这么说,我送送老板娘,请老板娘慢走。” 四福晋一愣,扑哧笑了出来,道了声:“留步。”扶着丫头去了。 眼下四福晋身边得用的四个大丫头,除了小岚,还有一个紫衣,是她陪嫁丫头的女儿,回头来伺候她,自与别个不同。紫衣一边扶着福晋慢慢往前走,一边轻声笑道:“公主一回来,不但我们府里,半个京城怕不都热闹起来?奴婢跟了福晋这些年,还是头一回听福晋说笑话呢。” 四福晋微笑着,没有应声。要不是这么个人,怎会让那么些人尖尖几年不变地念着想着?她在的那些时候,原是他们最好的日子。想想这些年的光景,下意识里,怕是都指望着她回来一趟,能改变点什么吧。丈夫的心思,他那些兄弟的心思,她的命运,纠缠着,她只有干坐一边看着的份儿。就像额娘对她的那份怜惜,她也是真心爱惜这个女子。只可叹,世人眼里的幸运,于她只怕是祸多过是福呢。 小岚和图雅年岁差不多,这么一会儿工夫,已经熟了起来,有说有笑。知楚言好洁,预备好了洗澡水,还撒了许多玫瑰花瓣。 怡安再三不情愿地把兔子交给小岚,被母亲和图雅拉着洗了个澡。等楚言自己沐浴更衣完毕,怡安已经睡着。 乏劲上来,楚言有些头疼地说:“该晚饭了,这会儿睡这么一觉,夜里怕是不好睡。” 图雅笑道:“睡前吃过点心,肚子不饿,但愿这一晚上就这么睡过去。晚上我来陪怡安,王妃好好睡一觉。我明天还可以睡懒觉。” 小岚进来上茶,问楚言晚饭想用些什么,听见这话,笑道:“是啊,公主可得好好歇歇,明儿一天可长。我过来帮图雅照料小格格吧。我有时也帮着照看四阿哥五阿哥。” 楚言初时还不觉得,一放松下来,就懒得动了:“那,我就把这个麻烦交给你们了。福晋们平日是各吃各的么?” “王爷福晋们平日大都是各吃各的,小阿哥们有时一块儿在福晋那儿,有时跟着各自额娘。” 楚言点点头:“这样倒也自在。随便让他们弄点清淡可口的就是。” 小岚出去吩咐手下的丫头。一个小丫头进来请图雅去洗浴。 楚言慢慢端起杯子,还没入口,闻着那股清香就知道是明前龙井,原本有些迟钝的头脑更加恍惚起来。 小岚回来,就见她捧着杯茶出神,不敢打扰,轻手轻脚地打开梳妆盒,柔声问:“我帮公主梳梳头吧,梳开容易干些。” “嗯。”楚言回过神,浅浅地啜一口清茶,低声问:“小岚,你的日子快活么?” 小岚点点头,想到她看不见,含笑说道:“挺好的。王爷和福晋对我很好,对哥哥也很好。只可惜公主不在,如今,公主回来,就更好了。” 楚言有些好笑:“什么都好?就没有一点不好?没一点委屈?” 小岚想了想:“有时,被紫衣绿萝还有嬷嬷她们教训,也会委屈。转念一想,流浪那会儿,谁都能欺负我们,哪有现在好?” “你入府以来,一直在福晋身边么?” “一直在福晋那院。开头就是洗扫。有一回,嬷嬷教训我,我顶了两句,嬷嬷气得边打边骂,不想竟被王爷撞见。王爷喝止嬷嬷,不知对福晋说了什么。福晋把我叫去,说我认得几个字,让我照看三阿哥做功课。后来,福晋身边大丫头出嫁,又让我补了缺。” 楚言发了会儿呆,慢慢地问道:“你十六了吧?也不小了,总不能一辈子这样,可有什么打算?有没有喜欢的人?趁我在这儿,有什么也好帮你们开口。” 楚言看不见的身后,小岚脸颊飞红,眼角浮起一抹轻愁,幽幽道:“这样也挺好的。王爷福晋的大恩,我们一辈子也报不完。” “这话是你哥哥说的吧?不通情理。要报恩,也要过自己的日子,有点打算,难道就成忘恩负义了?” 小岚犹豫着,迟疑了片刻:“我也不知道,哥哥觉得怎样好,就怎样吧。”这些年“小岩姐姐”在他们兄妹心中仍是极亲近的,可“靖安公主”到底有些不同。听见外面有人轻唤,定了定神,告了个罪,走了出去。 小岚做主安排的晚饭是荷叶梗米粥,几样清爽的南方菜,甚合楚言心意。怡安打了个盹,转醒过来,挑着喜欢的吃了一点。 晚饭后,小岚主动陪着怡安玩。怡安不接受那个新称呼:“不要格格。怡安不是哥哥,是妹妹。” 楚言笑道:“是这话。小岚,你叫她怡安就好。图雅平日也是这么唤她。” “小岚明白公主的心意,可是,被人听见——” “不妨。别的丫头这么叫兴许失礼,你却不妨。王爷福晋不会怪罪,就算怪,也只能怪怡安,是她不喜欢被叫做格格。她父亲还让她叫你哥哥叔叔,她叫你姑姑也是应该。” 说了一阵子话,消了消食,也就睡下。大概真是累了,睡得很沉,一夜无梦。 次日一早,由四福晋陪着去畅春园,见过德妃宜妃两位。静太妃已薨,荣妃惠妃都在宫里,没能见到。 德妃宜妃大概也是寂寞的,拉着说了许多话,留下吃了顿午饭。 楚言和四福晋回到圆明园,一边聊天,一边看着怡安和弘历弘昼玩。十四阿哥等得不耐烦,派人来请。 怡安玩得高兴,不肯走,倒是弘历弘昼听说怡安要去十四叔家做客,有些羡慕。 楚言对四福晋笑道:“不如让小阿哥们跟着我去?十四爷的几位阿哥格格都大了几岁,未必能同怡安玩到一块儿。小子好动,也该让他们出去放放风。” 四福晋想了想:“既这么着,去看看弘时功课做完没有,若是做完了,跟着一块儿去吧,帮着管管弟弟妹妹。每人带一个嬷嬷一个丫头去。你两个,好好听话,不许淘气,别给十四叔添乱。” 弘历弘昼,还有弘时,被闷得久了,听说能够出门,都是欢天喜地,乖乖回去换了衣服,跟着嬷嬷上车。 楚言拖着一大三小的四条尾巴走进十四阿哥别墅的大门,就觉得一道温润的视线落到身上,抬头望见那人,暖暖一笑。 还没来得及说什么,里面登登登地冲出来几个人。 十四阿哥走在前面,张口就是抱怨:“怎么才来?非要再三派人去请。” 五阿哥笑着劝道:“楚言到得不晚,是我们来得早了些。带三个这么大孩子出门,不容易。” 十阿哥连连点头:“是啊,是啊。我们没事儿,来得早些,楚言有事,到得晚些。还不是都来了?” 不等楚言一个个问候,十四阿哥嚷着:“到后面园子里,再慢慢说话。人都在那儿呢。堵在大门口,多难看!”一把抱起怡安,叫弘时带着弟弟们跟着,领先往后园去了。 十阿哥连连称是,和五阿哥一左一右夹着楚言往里走,一边连珠炮似地问这问那。 楚言含着微笑,耐心回答他,间隙间问候着五阿哥一家。 八阿哥落在后面,嘴角噙着笑,默默地望着那依然苗条的身影,心中踏实而安慰:“她回来了。她看着很好。” 来了五阿哥八阿哥九阿哥十阿哥十二阿哥。十四阿哥别墅这个园子不小,可因为阿哥福晋们也来了不少,加上跑跑跳跳追逐玩耍的孩子,有些拥挤地热闹着。 女人们,见过没见过,好歹都带给编号,按拨儿坐着,总能分个大概。小孩子们蹦蹦跳跳,年纪和名字又经常差不太多,一个个上前拜见姑姑。一圈下来,记住脸的没记住名儿,记住名儿的没记住脸,更多的啥也没记住。楚言脸上笑着,不住地夸这个长得好,那个聪明,再那个乖巧懂事,心里暗暗嘀咕着:人口就是这么样增长起来的。好在她和这些孩子没什么交道要打,也不知怡安能记住几个。 忍不住用眼神四下搜寻女儿的所在,不意望进隔着一段距离树下那双了然含笑的眼睛。 他远远站着,望着众星捧月般被包围着的她,看着她巧笑盼兮,耐心周旋,不知都说了些什么,哄得周围的人一个个心花怒放,笑声不绝,心里就是知道,这些小阿哥小格格,她怕是一个也没记住。她一向不大会记人,尤其不善记名字称号,不过,她自有一番打混的功夫,轻易不会叫人看破。见她抬眼暗中张望,知她挂心爱女,从他的角度微微一扫,已然发现那个小小的身影,悄悄努了努嘴,不动声色地往那个方向走了几步。 楚言依他指点看去,果然见到假山后依稀可见的粉紫色小衣裳,有小岚和弘时陪在她身旁,放下心,抱谢地一笑,继续扮演她的省亲角色。 弘时本来蹲在地上陪怡安看蚂蚁搬东西,看见他,连忙站起来:“八叔。” 小岚也连忙行礼问安:“见过八爷。” 他对这个丫头有些印象:“你就是当初淮安那个小姑娘吧?听说做了四福晋的大丫头,帮着福晋管教几位小阿哥。可是弘时太淘气,不好好念书,福晋命你专门看着他?” 没想到八贝勒还记得她,小岚又惊又喜,竟没听清他后面的话。 弘时抗议道:“八叔也太看不起我了。小岚和姑姑有些渊源,福晋特点让她过去服侍姑姑一段日子。我这么大人了,哪还淘气?前些日子,夫子还对福晋夸我呢。今儿,福晋特地让我来,帮着姑姑照看怡安。对了,怡安,这是我八叔,你该叫——” “怡安拜见八叔,八叔吉祥!”怡安笑嘻嘻地接了下去,学着小岚的样子福了一下,眼睛骨骨转了转:“我不磕头了。地上都是泥,把新衣服弄脏,图雅会骂我。”她刚才磕了多少个头啊?十个指头都数不过来。额头都磕疼了。 看见那肖似的清秀眉眼,那一个模子里出来的灵动顽皮,他的心微微一揪,勉强抑制住颤抖,蹲下身,伸手替她抹去腮边一道泥印:“好,好。你喜欢就好。” 弘时觉得有义务纠正她的错误:“不对。怡安,这是我的八叔,是你的八——” 八阿哥已经定下心神,淡淡笑道:“不妨事。她年纪小,一下子要认得这么多人,已是为难。让她跟着你叫,也是一样,草原上原没这么多讲究。” 弘时心中一动,想起一样,弯下腰问:“怡安,你叫我什么呢?” 怡安歪着头眨巴着眼睛:“你不是叫做弘时吗?” 八阿哥失笑:“弘时大了你那么些岁,好歹也得叫声哥哥吧。” 小岚笑道:“称呼这事儿上,怕是没法让她明白了。我听公主身边的图雅说,那边平辈之间多是以名字相称。她除非求她哥哥做事要东西,从来不叫哥哥。” 弘时挠挠头:“若是这么着,不叫哥哥也罢了。” 八阿哥摇头笑笑,没说什么。小岚抿着嘴偷笑。 怡安拉拉八阿哥的衣摆,甜甜地笑着:“八叔,我要那个。”她听不懂那么多话,可看得出来,这位八叔会对她很好。 “蜻蜓么?八叔试试,抓不抓得着。” “怡安要抓。” “好,怡安自己抓。”他笑着,抱起小丫头,让她伸手去够叶子上停着的蜻蜓。 蜻蜓飞飞停停,他慢慢跟着挪步子,看着她小心探出手,懊恼又开心地笑,把目标扩大到两只蝴蝶,最后拿了弘时捉住的一只知了玩起来。 见她的眼睛还跟着蜻蜓打转,弘时安慰说:“你要喜欢蜻蜓,过几天,我带你到外头去。我们园子往北,一片水渚,长着好些芦苇,有好些蜻蜓。叫人弄些树脂,一沾一个准儿。” “胡闹!”八阿哥轻斥:“那地方也是你们随便去的?落水了,弄伤了,被毒虫咬了,可怎么是好?这话要被你阿玛听见,打一顿还是轻的,罚你半年别出门。” 弘时暗悔失言,知道八叔听见无妨,只拉着小岚央道:“好姐姐,我说着玩的,你千万别告诉别人。” 小岚悄悄看看八阿哥,红着脸啐道:“三阿哥,你正经跟八爷学点好的吧!怎么倒跟怡安学起这一套了?” 弘时再要分辩几句,一眼望见那边一人,连忙规矩地站好:“八婶。” 八阿哥转过身,望见宝珠立在那边廊下,也不知看了多久,先递过一个微笑,慢慢把怡安放下,嘱咐小岚两句,回身向她走去。 八福晋心头笼着一层惆怅一层失落,也不知是为他多点,还是为自己多点。那个人出现,下意识地她就留心着他的神情。看到他刻意地拉开一段距离,远远地看着,脸上淡淡的,甚至不曾走上前见礼,她明白他的心里不可能象表面这么平静无波,可不知他是情怯伤感,还是,这么远远看着已经满足。十四福晋过来,她不过扭头说了几句话,一转眼竟把他的身影丢了。她有些慌张,担心他心里难过,有意避开,若是那样,她希望能陪在他身边,虽然他也许并不希望有她陪着。 不好找人打听,她只能做出兴步走走的样子,四下张望。她看见了,他抱着她的女儿,象托着一个宝贝,一脸疼宠纵容。她的心被刺了一下。他是个好父亲,细心耐心,从不打骂孩子,对儿子女儿都是一样疼爱。一有空闲,他会教弘旺认字习字,拉弓射箭。冬日的长夜,他会一边一个地揽着一双儿女,给他们讲故事,含着微笑,认真地听他们的童言稚语。他也会陪孩子们玩耍,可是,她从来没见他这般模样,象是对怀中的娃娃怀着虔诚珍惜之心。只因为,这是她的女儿,生着与她相似的眉眼。只可惜,这不是他的女儿,是另一个男人的血脉。 望着缓缓走近的他,她的心在疼,但不知是为他,还是为自己。 察觉她神色有异,他心思微微一转,已经明白她的想法,暗自叹息,没想到,被困的最深,最走不出来的,竟然是她。有心解释安慰两句,又觉无从说起,也怕在她心里越描越黑,这些年,她的性子其实一点没变。当下开颜一笑,轻声问:“那件事,你可拿定主意了?若是定了,不如趁着今日人来得齐全,当面说了。商量着,定个大伙方便的时辰。” 八福晋愣了一下,方才反应过来,说的是给她过生日的事。 得知那人已在回京路上,她想起一件事,思量一番,说出来与他商量:“楚言妹妹出阁之前,我曾邀她回京省亲时,到我们府里做客,还说帮她把相好的那些女子全都请来,一块儿聚聚。”当日说那话,确存了两份卖弄争强之心。这些年,出了那些事,多少人对他们避之不及,唯恐沾了一身腥。他们也刻意低调,不想再惹什么麻烦。可说出的话,就算做不到,也得找个过得去的理由。 宝珠康复,府里大小事务安排妥当,他本要尽快返回行宫,听说她已经来京,又犹豫起来,深怕在路上错过,待她回到行宫时间不多,照个面也不容易,不曾想宝珠和她之间还有这么一约。略一沉吟,试探道:“你病刚好,我们如今又是这个样子,大宴宾客,恐怕不合适。就算我们请,人家未必没有顾虑,未必愿意来。我看还是算了,她未必还记得这个。” “万一,她还记得呢?”对方是她。说她好胜也罢说她赌气也罢,她最不愿被她看低了去。 他想了想,笑道:“你若要请客,眼前正有一合适的机会。你的生日可不快到了?出了孝,这府里也该热闹热闹,正好借着你的生日,叫上九弟十弟十四弟几家,把她也请来,实践前言,了了你一桩心事,也不显得刻意为之。至于宫里出去那些女子,还是算了。她真要见那些人,自有她的办法。在我们府里,她们有所顾忌,也没法畅快。” 她的性子本是爱热闹的,这两年清清静静地守着丈夫孩子,虽然也过得有滋有味,到底有些不得已的成分,又听他说要为自己过生日,更加欢喜,转念一想,又有些迟疑:“你不要赶着去行宫么?要我张罗着为自己过生日,也怪难为情的。” 他笑道:“皇阿玛命我回来把家中诸事料理妥当,没说几时一定要回去。好几年没给你过生日没宴客了,也算府里一件大事。晚几日回去不妨,最不济,再挨一顿训斥罢了。”顿了顿,又道:“你若觉得我留下,既使不上力,又碍事,我走就是。托给九弟九弟妹,让他们替你张罗,想必比我周全。” 她有些窝心,又有点心酸,脸上微微一红,啐道:“是你自个儿说要给我过生日,怎又不肯出力?叫老九张罗给我过生日,成什么话呢?” 他笑着作了个揖:“是。为福晋过生日,为夫的责无旁贷。” 话说到这样,真到要往各府递帖子,她又有些犹豫。他也不催,只管从自己的用度里拨出一笔钱,交给管事采买各项用品,最后到底请不请,由她定。 此时,经他提起,她低头略微思量,抬头笑道:“难不成,你连帖子都懒得写?” 几个半大小子玩官兵捉大盗。大盗流串到席间,官兵蜂拥追过来,推推搡搡。女人们有的叱喝,有的尖叫,有的忙着闪避。男人们喝骂着上前欲拉儿子侄子。 眼见一个年纪较小的孩子脚下一绊,额头直往桌角撞过来,楚言探过身,伸手扶住。 那孩子趔趄了一下站稳,不明所以地看着她。楚言一放手,小家伙支溜地跑开了。 楚言坐回去,微微而笑,下一刻笑容僵住,只觉胸前一热,欲哭无泪。 十阿哥骂骂咧咧地去拉长子弘暄,嚷着要好好教训他一顿。弘暄挣脱,情急之下钻进楚言坐的那张桌下,却被十阿哥扯住一条腿,往外拉。弘暄使劲挣扎,不知怎的竟把一条桌腿抬了起来。 楚言躲避不及,被汤水酱汁洒了一身,虽是淡色的薄绸夏衣,好在旗装宽大,还不至于曲线毕露,可粘粘嗒嗒,气味熏人,十分难受,更兼尴尬,恨不得立时晕过去算了。 事出突然,所有人都愣住了,反应过来,都觉得好笑,却没人敢笑出来。几位皇阿哥把带头的几个大孩子好一顿臭骂,又急急叫人收拾,又忙忙地叫热水毛巾。 十阿哥慌得不知如何是好,憋了一口气,只是骂弘暄。弘暄从桌下爬出来,一脸委屈。 楚言见状,连忙笑道:“十爷别骂了。不是什么大事。他这点淘劲儿比我家里两个差多了。这么大的孩子,正是该玩的时候,别拘着他。若不是十爷把孩子吓着了,我怕不没这一灾呢。”余光中见到八阿哥八福晋并肩站在不远处,看清了方才那一幕,像是颇为动容,只得报以一笑。刚才那孩子跑过去抱住了他的腿,他蹲下身搂住孩子,两双相象的眼睛直望过来。恍然想起那是弘旺,他的独子。两张脸摆在一处容易看得出,脸型和眼睛极像他。 八福晋拉着弘旺,上下察看一番,确信无事,放下心,念叨起来,怪他淘气又没礼貌,要他过去向姑姑赔罪。 八阿哥给儿子理了理衣服,摸了摸他的头,柔声道:“听额娘的话,不可再淘气。饿了么?可要吃点东西?不要,就别往酒席那边跑,记住了?去吧。”对上宝珠有些责备的眼神,笑着解释:“孩子小,一心念着玩,压根儿没明白方才出了什么事。你逼着他过去赔罪,他最多不过照你说的念一遍经,有口无心,又何苦呢?” “你说得轻巧,叫我心里如何过意得去?”想她方才想也不想地伸手护住弘旺,必是因为弘旺是他的儿子。可弘旺也是她的儿子。他心里,总觉得没必要与她分辨。可她总不愿意欠了她的情。 他轻轻叹道:“她也是做额娘的。疼着自己的孩子,也就舍不得叫别的孩子伤着。你真要谢她,回头再说也不迟,何苦这会儿上去添乱?” 那边,有人递了毛巾过来,哪里又擦得干净?十四福晋想起自己是女主人,连忙命贴身丫头回屋取一身自己还没上过身的新夏衣,亲自领了楚言往花园里一处精舍去换衣服。楚言没有给自己带替换衣服,感激地接受了十四福晋的体贴。 十四福晋细心地让人送来大桶热水,新毛巾,梳妆盒,茶水。楚言趁机擦洗整理一番,确信清爽了,又略微休息了一会儿,这才循着来路往回走。 那边花架下,九阿哥不知为了什么事,在训斥他家带来的两个嬷嬷,身边站了一个年轻妖娆的女子,不时抚胸拍背,象在安慰,更象在调情。 楚言停下脚步,冷冷地看着。也许被女色消耗了太多精力,也许是坏脑筋动得太多,也许是钱多烧得慌吃得太补,九阿哥明显地胖了虚了老了,女性化的阴柔美用不了太久就将达到“人面菊花”的境界。 感觉到她极不友善的目光,九阿哥挥挥手打发了两个嬷嬷和侍妾,慢慢地踱过来,沉声道:“你看什么呢!” “我想看看,唐九是不是死得一点骨头渣也不剩了。” “你!”九阿哥勃然变色,磨了磨牙,强压住怒气,冷声道:“不愧是同宗姐妹,一样的不识好歹,得寸进尺。” 楚言冷哼道:“九爷不愧是皇阿哥,只看得见自己的寸许,看不见旁人的丈余。天下人为你受苦掉脑袋都是应该?不但应该,还得深感荣幸,是否?” 九阿哥冷笑:“好个准噶尔王妃,翅膀硬了,对皇上也敢含沙射影!大逆不道!” “噢?皇上的影子在哪儿呢?难不成九爷就是皇上的影子?谁个对皇上不敬,谁个大逆不道,九爷心中有数。我嬷嬷家大大小小,哪个少一根毫毛,九爷就等着到宗人府领罪去吧。” 九阿哥脸色一变再变,口气有些软下来:“我根本无意取他夫妻性命,若不然,哪里会等到让你知情。” 十四阿哥来寻楚言,远远看见他两个对上了,只暗暗叫苦,硬着头皮打点起笑脸:“九哥,楚言,你们两个到底还结着一层亲戚,难怪比别个亲近些。躲到这里商量些什么呢?” 看见他,那两个都不说话了,象斗鸡一样对峙着,闻言都向他看过来,目光如刀如针,直要在他身上戳几个窟窿。 十四阿哥口中发苦,强撑着陪笑道:“话若是说完了,咱们还是都回席上去吧。十哥嚷着要向楚言赔罪。方才,九嫂还在找九哥,不知有什么事儿。” 九阿哥狠狠地瞪了楚言一眼,忿忿地哼了一声,大步流星地走开。 十四阿哥陪着小心劝道:“楚言,九哥有什么不对不好,你看在我的份上,今儿且饶他一回?” 楚言有些好笑:“放心吧,十四爷,不会把你这别院拆了。我没那本事也没那体面敢对九爷怎样,他能饶过我就不错了。” 十四阿哥放下心,笑道:“你和九哥都一样,心细,嘴狠,其实没把对方当外人。” “不当外人,还有谁敢把九爷当内人么?” 十四阿哥喷笑出来:“趁这会儿没别人,你要怎么损九哥就怎么损,也让我听着乐一乐。” “想的美!”楚言抛开那一头的恩怨,问出心中疑问:“十三爷怎么没来?十四爷没请十三爷么?” 十四阿哥对她这一问早有准备,深深地望了她一眼,不慌不忙地说:“没请。知道请了他也不会来。” 见楚言盯了他一眼,目光飘向别处,若有所思,十四阿哥叹道:“我不是说十三哥不肯见你。这几年,十三哥把自个儿关在府里,哪儿也不去。先前,兄弟里谁有个喜事儿办个寿宴的,还记得给他递个帖子。他人也不来,只派人送个礼,大伙都知道他的日子不宽裕,本来是想热闹热闹,白白叫他颇费,心里过意不去,一来二去,索性都不去麻烦他。他对你与别个不同,兴许会乐意跑这一趟,只是,他住在城里,又有腿疾,听说前一阵子又犯了,跑一趟也不容易。” “他的腿到底怎么了?” “鹤膝风,时好时坏。依我看,腿疾还是小事,要紧的是心里不痛快。早些年,除了二阿哥,就数他最受皇阿玛宠爱,加上太后的一份,我们这些人,哪一个比得上他风光?从云端里落下来,摔得自然要重些。如今,只有他无爵,又腿脚不便,就不爱同我们一起了。我请了七哥,七哥不也没来?” “十三爷,怎么就触怒皇上了?” 十四阿哥有些支吾起来:“这,你得问他,我如何知道?那年,十八弟没了,皇阿玛十分伤心,大阿哥二阿哥又乱七八糟地弄出一堆事儿,朝臣跟着起哄,惹得皇阿玛大怒,看谁都不顺眼,把大阿哥二阿哥关了起来,把八哥十三哥也关了起来,赏了我一顿板子,其他的,没挨训斥的也没几个。” 知他不肯吐实,楚言也无心追问:“十三爷被关了好久?” “没多久,在八哥之前就从宗人府放出来了。皇阿玛派人传话,训了他一顿,命他闭门读书,好好修身养性。我看皇阿玛还是心疼他的。隔了两年,闭门读书的禁也给解了,十三哥也出门走动了一阵。有一回,我们一块儿上请安折子,也不知那阵子十三哥又作了什么,又挨皇阿玛一顿骂。从那以后,十三哥也不知是赌气还是灰心,就自个儿把自个儿关在府里,不肯出来。要我说,还是他自个儿想不开。老子骂儿子,有什么大不了的?前几年皇阿玛被二阿哥闹得心烦,逮谁骂谁,除了小的那几个,我们哥儿几个,哪个没挨过骂?挨骂最多最重最难听的,要算八哥,可八哥还不是照常过着日子?” 楚言叹了口气,默默无语,想象不出这些年他,他,他们,他们的家人,还有皇上,都是怀着怎样的心情过来的。 十四阿哥摇头笑道:“都是过去的事儿了,提它做什么?咱们回去吧,十哥坐立不安,一定要向你赔罪。” 楚言叹道:“你怎不替我劝劝十爷,无关小事,赶紧丢开,免得又惹出笑话。” 十四阿哥笑嘻嘻地过来拉她:“这可都是你自个儿惹出来的。谁让你当初一进宫就讹了十哥一个西瓜呢?” 小家伙们玩得太疯太累,上车没一会儿,一个个东倒西歪地睡着了。小岚守着怡安,也开始打盹。 楚言默想了一阵,轻声唤道:“小峰。” 峻峰打马走在车边,闻声靠近来:“公主有何吩咐?” “我想哪日去看看十三爷,可有什么不方便?” “没什么不方便。公主想哪天去?我让人早一两天过去通报一声,就是了。” 楚言暗暗盘算着日程,明晚要去五阿哥那里,七日后是八福晋生辰,道理上得先去佟府走一趟,说不定还要进趟宫,寒水是块心病,得尽快抽空去看看:“眼下,我也难说准定日子,三四天后吧。” “明白了。” 许是没了差事,清闲下来,除了隆科多,都在西郊几个别墅住着避暑。楚言还是头一回,一下把佟府的老少爷们都见着了。鄂伦岱象是有点别的想头,却被佟国维止住了,没让他说。一向精神的佟国维显出了老态,浮光掠影地聊了几句近年变迁,细细介绍了家族里的人事变迁,哪个娶了亲,哪房添了口,哪房的谁过去了,江南那边又有什么变化。 “你爹和我一直通着信。他要我告诉你,他很好,没病没灾,硬朗得很,这几年带着你继母走遍了东南几个省,前几个月去了雁荡山。你大弟和妹妹一嫁一娶都是很好的人家,日子过得很和美。老二让人费心点儿,人是极聪明的,小小年纪中了乡试,却不想从科举上出头,非要从军,你爹也由着他。你叔叔生意做得不错,眼红你爹的逍遥,正慢慢把生意交到小辈手里,也打算去游山玩水。他们兄弟两个,会享福!” “是会偷懒吧。”楚言笑道:“从前,皇上四爷就骂我会偷懒,老爷子可明白我这身毛病是哪儿来的了?” “会偷懒好啊!”佟国维感触万千:“可惜我活了大半辈子,到现在才明白这个道理。你们可别象我这么糊涂!” “老爷子岂是不明白?是放心不下。” “是放心不下。”佟国维慢慢扫过屋内的子侄,缓缓道:“可操不了心的,不放心也没用啊。倒不如学着偷偷懒。” 唠了会子家常,吃了顿团圆饭。大太太二太太还嘱咐在京时多回来走走。 佟国维却道:“皇上念旧情,家里就是这样了。你往常送回来那些东西,都收到了。你如今身份不同,不要太惦记着家里,在京里有什么要办的事,快些办完回行宫去,多在皇上太后跟前尽尽孝。有什么事,写信来,或者,请四爷给隆科多带句话。” 楚言一连应了几个是。这位国舅大半生尊荣,也算为国尽忠,最后跌这么一跤,总算还能想得开。 洛珠嬷嬷一家已经陆续搬到汉口居住。得知楚言回京,靖夷芸芷陪着洛珠返回京城,应寒水之邀,住到了她自己在城外的庄院,方便寒水和芸芷商量生意,也省得楚言多跑一个地方。 楚言离京前曾央求隆科多有机会给靖武寻个外任的位子。隆科多只当她要为靖武谋个出身,反正靖武是他的人,就答应了。不到一年,汉口出了个六品武官的缺,官阶不高,肥水不少,隆科多在几位阿哥面前略略提了提。那几个都知道靖武是什么人,看在楚言的面上也要玉成。 玉茹好容易在京城住得熟了,又要搬到人地两生方言不通的汉口,万般不乐意,只说清粥小菜一时放不开手。芸芷刚生下头胎,洛珠嬷嬷走不开,就叫靖武自己先去赴任。过了半年,那边传来消息,靖武常被同僚和商老板拉去酒楼妓馆,玉茹呆不住了,把小店交给靖夷和芸芷,带着孩子忙忙往汉口去。官太太的日子虽然风光,也无趣,汉口九省通衢,极是繁盛,玉茹好歹经营过一家饭庄,又与楚言寒水芸芷厮混久了,一待后院安定,就想起要做生意,写信向寒水和芸芷讨主意。 洛珠嬷嬷是个最爱为子女操心的。最放心不下楚言,可楚言跑得太远,她白担心也无用。儿子两家一南一北分在了两下,也把她的心分成了两半,不论身在北京汉口,都有一半空落落的,没法安享天伦之乐。 芸芷看在眼里,与靖夷商议了一下,就决定把清粥小菜,云想衣裳和润玫阁的生意转托给寒水,全家搬到汉口去,在那里开一家药行。 最早阿格策望日朗找上门买药,同仁堂的当家人感激他对乐家山和芸芷的救命之恩,想着最多不过几年一次的生意,量也不大,就给了个极好的价钱。楚言有点迷信名牌,临去西域又点着名到他家买了些成药。她与芸芷是没有名分的姑嫂,在芸芷夫家分量极重,几年间有心无心地替同仁堂拉来几家有头有脸的大客户。开朝以来,第二位御封的异姓公主去和亲,也是一等大事,乐家掌门人精明地看到这个□□会,又大方了一把。想不到的是,没多久这位公主做起了药材生意,每年从同仁堂买进不少成药,卖去蒙古,还送了几张方子来,请同仁堂代为配制。 楚言的习惯是在商言商,不了解关内药材的行情,也不知道秘制成药的工本,考虑着长期合作,根据以前的价格,又加了个自认为合理的利润空间,就要锁定价格。同仁堂多了一个大主顾,起初也挺高兴,随着楚言在关外的生意越做越红火,进货量越来越大,就有点受不了了。要说,楚言没想让他们赔本,本着互惠互利,同仁堂偶尔从寒水的药行进些西域来的贵重药材,寒水给的价钱也很好。可是,同仁堂自己的生意也越做越大,楚言要得最多的几样都不是他们的主打产品,甚至在关内没多少市场,需要另外组织生产,这份工夫和成本放在别的生意上,省了不少力气,还能多赚不少。可这位公主,于情理和利害上,却是不好得罪的。 乐家老少几个爷们来回商量了几次,把芸芷找了回来。这样的人家,商业上技术上自然有些秘密,一向是传子传媳不传女。芸芷自幼聪明,跟着生母念了几本医书,偶然帮着配个药,抄个方子,没正经受教,可悟性比几个兄弟都强,只是性子和顺,胸无大志。楚言当初看医书,有不懂的,也会拿来问她。两人讨论,还有不懂的,楚言就去问太医们,再把太医们的说法拿来同她讨论。一来二去,芸芷在医药上的造诣已经不输于父兄,只不过,外人不知道,她自己也不知道。芸芷嫁给靖夷,一个跟医药完全不沾边的武人,乐家爷们悄悄舒了口气,可没想到她那个公主“小姑子”却办起了药行,做起了药材买卖。到头来,还得靠这个女儿来给他们解套。 楚言早在第二次跟着康熙南巡前,就把云想衣裳和润玫阁的生意交给芸芷打理,收益归洛珠嬷嬷所有。之所以名义上股本还归她,一是怕过早暴露自己的打算,二是希望几位阿哥顾念旧情,照拂那些女子一二。后来,楚言鼓动寒水办药行,九阿哥倒是很愿意支持入股,楚言却不许他插手插脚,怕寒水人单力薄,不懂这行,就要她和芸芷联手。芸芷顾忌着娘家的想法,只肯为寒水解疑,教她识别药材,不要股份,也不肯拿好处。 寒水是商家女儿,九阿哥挑上的妻子,楚言认定的妹子,原以为自己就会看看账本,真做起生意竟很快上手。她不缺钱,当作正经事情做,就想做得象样。可巧玉茹动了心思,寒水就拿出楚言鼓动她的那套,再加三分火候,鼓动玉茹办药行,与她一南一北相互呼应,把西域药材卖到南方去,采购南方各省的贵重药材,卖到北方来。 玉茹虽然心动,又哪里会这个?就来拉芸芷。 乐家爷们想的办法是教会芸芷制蜜丸的工艺,uu看书 .uukanshu把楚言要进的成药全部交给她来生产供货,条件是她不能私传给任何人,除了给楚言供货,也不许做这行买卖。 泥人也有三分土性。要制成药,就得进生药。同仁堂把这个包袱甩给她,就是嫌钱少,又不好意思与楚言讨价还价。她若是从同仁堂进生药,就得去和楚言商量价钱,或者拿楚言在别的生意上赚的钱贴补。芸芷固然不愿意让娘家不高兴,也不想让楚言吃亏,提出要在汉口开一家药行,自己采购生药,就地炼制,除了给楚言供货,不会做成药买卖。药行是婆家的本钱,与同仁堂无关,但是,如果几时同仁堂要进货,可以提供优惠。 乐家爷们没料到,自家这个女儿的悟性不但在医药上,行商交涉上的本领,也被楚言和寒水熏陶出来了。 几年下来,一南一北两个药行,经营规模虽不大,品质好价钱公道,在业内颇有口碑,利润也很理想,又成功地帮楚言控制了成本。靖夷和芸芷在汉口站住脚,最后两年,又帮着楚言和英国人做上了生意。 ==〉那个南北方的说法,有点开罪人。那就把北方南方拿掉吧。 楚言当然不是龙井。写8喜欢明前龙井时,想起一旧日挚友,北京长的上海mm。此妞只喝龙井,每次只放指尖尖一小撮,某次,我特地数了数,杯□□四片叶子。我笑她不如喝白水,省得麻烦。她说我浪费茶叶,因我喝的乌龙泡开有半壶叶子。 她说,绿茶的境界就是清淡,似无却有,说有又抓不住。我等俗人就嘲笑她喝意境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