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王行》 第一章 地下 天北域,地下城。 地下城市的街道一如既往地脏乱,街道两边四处都是污水,在老旧的排水渠边甚至有只剩下半截的老鼠尸体。 空气中散布着发霉的三明治和臭鱼的气味,对于一些初来乍到的人来说,这种气味甚至可能辣到他们的眼睛。街道由一块块板砖铺成,上面布满裂痕,在板砖与板砖的拼接间隙中流淌着些许看不清颜色的污水。 道路两旁散落着几棵小树,如今仅仅是十一月,树上仅有的几片叶子就掉光了。 穿过这条恶臭的小巷,路变得宽敞了些许,只是路上的杂物依然没有被清理。路的两旁没有了树木的遮掩,取而代之的是十几个游民。如今的天气已经转凉许久,但他们中的大多数人还是衣不蔽体。这些游民没有工作,能做的事只有躺在地上睡觉,在晚上看看有没有老板缺搬东西的人手,他们好跑去帮忙,换来一顿晚饭。 对他们来说,最好的结果就是在早上跑去那些搭着破旧的遮阳棚的人力资源市场找到一份短工,要是能被雇主看上,得到一份长期工作,他们的生活就有了保障。 不过这些游民唯一拿得出手的就是一膀子力气,再看看现在躺在地上的这些人,各个骨瘦如柴,神志恍惚,就算去了人力市场也得不到什么好工作。 男人回忆着书上的内容,这么想到。 约莫走了一刻钟之后,男人没有继续走大路,而是从一处宅子的废墟中穿过。这处宅子面积不小,废墟上到处是石料的碎屑,虽然是一条捷径,但走在上面容易发出声音,对陆小七是一个巨大的难题。 这处宅子原来属于一个姓徐的人家,这家人虽然不算是贵族,但也算有头有脸的大家,结果十多年前一把火连老宅都烧得一干二净,里面的人也没逃出来。时候那些巡查员只是搬走了几具尸体,这宅子一直没人收拾,在这里风吹雨打了十多年。 男人又从另一个口袋里拿出一包香烟,从中取出一根叼在嘴里,一手在点起的打火机的火焰前挡风,给自己点上了一根。这里的臭味对他这样一个不熟悉这里环境的外来者来说太大了,只能用烟味掩盖这一下。 男人在这里抽完了一整根烟,他走到排水渠旁边,蹲下身子把烟头捻灭在一旁的路上,丢进下水道里。 又是一刻钟,男人终于停下了他的脚步。在他面前的是两个站在一扇铁门前的肌肉扎实的中年人,他们即使在这个天气里也不吝于裸露自己强壮的手臂肌肉。这两个人手上的纹身各不相同,一个是骷髅,一个是蟒蛇,面积极大,看上去极有威慑力。 但男人是个懂行的人,他知道在地下这种纹身面积特别大,纹的又是什么骷髅、蟒蛇的家伙都是些不入流的黑道分子。真正的操控者纹身面积不会很大,纹的一般都是猛虎、鱼、白鹤之类的动物。而真正够资格纹上阎罗的人,在这地下应该只有一个。 男人从怀中取出一个银色徽章,两个守卫只是瞥了一眼会长上独特的纹路,便清楚了眼前这人的身份。他们后退一步,低下头,给男人让开一条路。 …… 墙壁上到处都是被人用油漆乱涂乱画过的痕迹。地上没有污水,取而代之的,是血迹;也没有死老鼠,只有散落一地的碎牙齿。 他听见了声音。 明明是人类的喊叫,或是狂笑,或是怒骂。在他耳里,竟全然是野兽的嘶吼,牙齿撕开血肉的节奏。 通道不长,男人很快就走到了尽头。 他推开门,一股热风便吹拂到了他的脸上,如潮水般的叫骂声涌入他的耳朵。他定睛一看,目光落在了那两个站在格斗场中心的两人身上。 …… 徐生双臂护在脸前,对面那个壮汉一拳一拳地擂在他的双臂上,手臂上的那条噬人的蟒蛇如同活了过来一样。 他在忍耐,即使身边的叫骂声让他几乎难以压制住自己的心火。 他在忍耐。 他必须忍耐。 砰。 又是一拳砸在他的手臂上,对手明显有点急躁了。他的脚步没有再顾及出拳之后的躲闪,而是不留退路的全力出拳 还要忍耐。 徐生开始了倒数。他没有关心对手到底对他挥出了几拳,而是默念距离这场比赛还有多久。 徐生彷佛进入了一个玄妙的境界,在这里,他能听见时间流过的声音。 滴答滴答,如河水一般。 突然间,他向右一闪,躲过了对手险之又险的一拳,对着那张令自己生厌的丑脸,挥出了自己的拳。 真舒服。 徐生这么想到。 如果能赢的话。 “噢!” 许多人在这一刻起立,发出令人血脉偾张的嘶吼。 在徐生还未触及到对手的时候,就被对手的勾拳正中面部,倒地不起。 观众都是这么以为的。 那就好。 躺在地上的徐生听着裁判的倒数,这么想到。 …… 结束比赛后,徐生在更衣室穿上外套,走向出口。虽然以他的体魄早已习惯了冷风的吹打,但一想到回家之后可能受到的唠叨,他还是决定老老实实地穿好外套。 徐生很快走到了那扇狭小的铁门前。总是他的身高停留在一米七二已经很久了,实在称不上高大,也必须得低头才能通过这里。 走出铁门,十一月的冷风如刀子一般割在了徐生身上。但他不觉得寒冷,反而敞开臂膀,微眯着眼睛,欣喜于大战过后的寒冷。 缓缓吐出一口浊气,徐生皱了皱眉头,脚步微移,往地上吐出了一口血沫。接着伸出手指在嘴里抠了抠,检查一下有没有那颗牙齿被打的松动了。 随意检查了一下,徐生便放下了戒心。他双手插入口袋,继续向前迈步,直到身影隐没在街道之中。 …… 再过一个星期就是秃鹫酒馆建立二十三年的纪念日了,酒馆老板想着要不要进两瓶贵族才能搞得到的酒。虽然这种行径要是被发现了也是掉脑袋的活,但毕竟自己有人脉,这种事情也不是第一次干了。 酒馆老板的长相倒是无愧于秃鹫二字,他脸上的鹰钩鼻让人印象颇深。已经年过五十,老板的头发也日益稀少,两鬓也长出了不少如钢针一般的白发。 能在这个地段开一家酒馆,一开就是二十多年,老板显然也不是什么善类。他与当地不少黑帮都有联系,年轻之际也不乏举刀杀人的时候。只是这几年年纪大了,他也渐渐断了与人拼杀的念头。 徐生穿过漫天的冷风,打开酒馆的大门。酒馆内不少人的目光在他身上停留了一会,便迅速移开。 徐生走到正在擦杯子的酒馆老板面前,从裤袋里掏出了四块联邦币,说到:“一杯清酒。” 老板面无表情地从柜台上拿起只剩下半瓶的酒,倒在刚刚擦好的杯子里。酒水被粗暴的灌入杯子里,倒映出徐生冷峻的面容。 老板把酒杯递给徐生,轻声说到道:“402。” 徐生一手拿起酒杯,慢步走向老板刚刚提示的那个房间。他轻轻旋动门锁,向内一推,便看见了自己的“经纪人”。 一个打假拳的,当然需要经纪人。只不过这个名号对于生长在地下的人来说过于文雅和矫情罢了。 徐生的经纪人是一个微胖的中年男人。和酒馆老板一样,有明显的脱发迹象。眼睛浑浊又充斥着血丝,仅仅是坐着喝酒手都会威威颤抖。啤酒肚和憔悴的脸色直接显示了他酒色过度的现实。 听到有人进来。中年男人赶紧放下还剩三分之一酒的酒杯,笑得露出了一口焦黄色的牙齿:“你好啊,拍档。” 徐生反手关上门并锁好,走向中年男人对面的椅子:“幸好你没有再找一个女人,我可不想再看你和不知道从哪里来的婊子在我面前表演什么淫乱的戏码。” 听着徐生的揶揄,中年男人反而笑得更加开心:“上次那不是意外嘛。说实话,你年纪也不小了,要不要……” “闭嘴。”徐生刚坐下就毫不留情地打断了他的话:“我没兴趣听你在这里瞎扯,钱呢?” 中年男人的脸色一僵,换上了一副委屈的表情:“瞧你这话说的,我有私吞过你的钱吗?干这一行的我哪能不知道在台上打都是你的功劳,我……” “给钱!”徐生眉头一皱,提高了三分音量。 中年男人被吓得一哆嗦,赶紧从一旁的包里拿出一个黄油纸裹着的信封,谄笑着给徐生递了过去。 徐生接过后很快撕开了裹着的纸,开始仔细清点里面的钱。清点完后眉头非但没有舒展,反而有加深的趋势。 “怎么比上次少了?”徐生指着信封问道。 中年男人耸了耸肩,晃荡着手里的酒杯,回答道:“艾林斯,就是我之前和你提到过的那个家伙。他最近的一项法案被联邦议会通过了,说是要加征那几颗资源星的矿税,具体的我也不清楚,不过这些天这事确实闹得挺大,到处都有游行。这次政府倒是相当硬气,加强了对城市秩序的管控,镇压了几支游行部队,搞得那边接头的人少了不少,价格出的也保守了点……哼,要是二十年前也有这么硬气就好了。” “会打仗吗?”徐生接受了他的说辞,将钱装入自己的裤袋中后问道。 “天知道。”中年男人向后靠在椅子的靠背上,满不在乎的回答道。 废话,他到底为什么要关心这种问题。打不打仗自己的日子还不是一样过,要是有一天敌人真的能打到地下来,那他……也没地方躲不是。 “也对,不关我的事。”徐生这句话道出了中年男人的心声。他似乎没有兴致在这里陪他多聊,起身便打算离开。 “徐生。”中年男人叫住了他,被酒色侵蚀许久的眼眸中终于流露出一丝正经。 “今天和你打的那个,怎么样?” 徐生一手已经扣住了门把手,听他这么一说,竟没有不耐,而是认真回忆起了今天对战的过程。 “还……算不错吧。”徐生轻笑一声,给出了这么一个模棱两可的答案。 “你用全力……我是说真的用全力,没有保留的那种,你大概要多久能打倒他?” “三秒。” “啥?” 徐生转过头,直视着中年男人的眼睛,重新将那两个字吐出嘴唇。 “三秒。” 中年男人低头继续默默喝酒,彷佛在混着酒精咀嚼这这两个字的意味。 他吐出嘴里的酒气,手指不自然地在杯壁上摩挲了几下,心里不知道在想些什么,直到关门声响起,他才发觉徐生已经离开了这里。 徐生经过酒馆老板声旁时,被他叫住了。 这让徐生十分不爽,今天一个两个的怎么都喜欢半路上叫住我。 老板体魄强健,手臂上的肌肉线条分明。但毕竟是老了,脸上的沟壑无一不透露出沧桑之感。他日复一日地擦着杯子,好像永远也擦不完。 “那家伙怎么样?” “看样子精神还不错。”徐生随口回答道。 “那就好,这两天地上并不太平,我怕他想起了当年的惨状……二十年的那场仗打得确实惨了点。他混了那么久,退役之后还是被赶到了地下,你也明白他并不好受,整天就是想着回去回去,二十年了一天也没有消停过。” 徐生没有回答,既然老人想要说教,自己就安安静静听他说教好了。 老板看徐生没有打断自己的意思,说的更加起劲,眼里甚至透出一丝和蔼,看不出年轻时凶厉的样子:“不过说实话,我是能理解他的。那个和我做生意的人,和我说过那场战争的惨烈,他说就没见过一个退下来的兵是完整的。到处都是断手断脚,士兵在担架上叫唤。你是想象不到的……好吧,事实上我也想象不到,可能只有亲身经历过的人才明白那是种什么样的感觉吧。” 他在战场上混了三年,随行的那几个朋友全死了。据说那里还有人不嫌弃他地下人的身份的,那可真是好人啊,可流弹是不认人的啊,上了战场,人和人那不都一样,哪里顾得上什么地上地下的。” “打得这么惨,结果还是回来了,连退伍后的抚恤金都没有拿到,你说这人怎么能够没有怨气呢?” 徐生顺着酒馆老板的视线,向中年男人望去。 看不见他的左腿。 踩在潮湿的青苔上。 一步一个台阶。 脑海中回想着别人的话。 徐生身形略显佝偻,像是被什么压弯了腰。 只是当他打开门,一切的光怪陆离便都化为飞灰。 “欢迎回来。” 清脆的童声在徐生的耳边回荡。 “我回来了。” 又是平安无事的一天。 这样……就好。 第二章 多苦 熟悉徐生的人都知道,他有一个妹妹。那是徐生最珍视的人,即使他们之间没有任何血缘关系。 “徐生”是个廉价的名字,而他妹妹的名字听起来更加廉价。 小花。 跟着徐生的姓,便叫徐小花。 小花比徐生小了四岁,今年刚满十四岁。长相清秀,但和地下城其他孩子一样,从小的营养不良让她的身材比起同龄人来依旧显得瘦小不少。 “我先去疗伤。”刚跨入家门,徐生便对小花这么说道。他顺手关上铁门——这还是徐生怕在自己不在的时候有人进入屋子,特地花大价钱收购的。 屋子里也没有多少东西,钱财什么被盗走徐生也不会怎么介意,但唯独让他的妹妹受到伤害这一点是徐生怎么也无法忍受的。 小花一边拿沾了水的手帕轻轻擦掉徐生嘴角已经干了的血迹,一边柔声回到:“没事,反正离饭烧好还有一段时间。” 徐生微微点头,握住小花瘦弱的小手,接过手帕,示意她不用继续在自己身上花费力气了。 他穿过狭小的客厅,看见那两个破旧的铁锅旁放着的食物。心里不由地叹气,好嘛,又是土豆。 徐生走进自己的房间。房间里只有一个床头柜和一张床。床头柜上放着两三本基础的文字教材,这是他好几年前买的。徐生知道自己的文化水平已经拉了跨,于是坚决不能让自己的妹妹也成为文盲。除了文字以外,他也教小花一些简单的数学计算,虽然仍比不上正规学校的进度,但总归能让他们兄妹两人的文化水平高出地下城市的同龄人一截。 徐生脱下鞋子,坐上床铺,摆出佛门中坐禅的的姿势,心念似乎沉入水底,呼吸也渐渐平静下来。若是有人用先进的生命探测仪器检测他的身体,便会发现他的所有生命迹象都被压在最低限度,宛如一具行尸。 …… 徐生是一个妓女的儿子。 若以联邦常见的道德观念来判断,在这个地下城里几乎没有真正意义上的好人,但徐生的母亲的的确确是一个好人,好到让人怜悯的人。 徐生记得自己的母亲不止一次说过她捡到自己时的场景。那天下午天气应该不是很好,灰蒙蒙的云飘在人们的头顶,投下一片片阴霾。母亲刚刚接完客,脚步虚浮的走出街巷,在一个角落处发现了被遗弃的徐生。 这个故事很多疑点,但每每讲到这里,母亲便闭口不谈。徐生一向对母亲投入万分的信赖,同时也明白她不愿回忆那天的场景,自然不会追问。 徐生就在这个妓女的庇护下懵懵懂懂活到了六岁。这几年间妓女知道以自己的能力养活自己即使不成问题,再养活这个孩子却是难上加难。她只能请求老鸨多给自己安排一些客人,而日复一日的工作不但摧残着她的身体,还使她染上了难以治疗的疾病。 老鸨哪有可能为这个小孩和妓女担保余生,既然无法接客,那么就只能把母子二人丢在一间废弃的屋子里让他们静待死亡。 这之后的事情徐生不愿意回想。只记得当时年幼的自己不明白母亲到底会怎么样,只是看到她瘦削到极致的面庞没由来的心底绞痛。自己似乎做了很多事情,母亲在床上睡着,时常要好几个小时才能睁开眼睛看自己一眼。 那双漂亮的眸子盯着自己,但母亲当时已经没有力气说话了,就连举起臂膀轻抚一下自己的脑袋也做不到。有时徐生躺在床上,也想着如果那天母亲有力气对自己说话,她会说什么呢。 徐生的身上冒出了一层细密的汗珠。他已经走出了生命体征降低的状态,体温反而开始不符合常理的身高。渐渐的,他身上漫出的热气和十一月的冷气交融,在狭小的房间中形成了一层薄薄的水雾。紧接着徐生的全身骨骼都在一瞬间发出一声令人牙酸的声响,彷佛被人用外力强行重塑了一般。 只有徐生能感觉得到,他体内的那股热气从自己的下腹缓缓升起,往胸腔之处流去。全身每一块肌肉都在此时颤动,筋肉间的一丝丝热流如同百川汇海一般向那股缓缓上升的热气流去。 母亲死了 这个事实自己到底用了多久才意识到呢。 徐生只记得自己守着尸体,看见母亲一点一点的变丑。很久之后自己才感觉到饥饿,可是没有人给自己饭吃。 “和我走。” 那个一脚踢开房门的男人是这么对自己说的。 男人带走了自己,给了门房一点钱让他们给母亲到附近的店里买副棺材。他把母亲抬到棺材里的时候面无表情,即像一个冷酷的杀手,也想悲悯人间的佛陀。他带自己吃了一段饱饭,然后亲手把棺材钉死,扛着棺材走了好几里的才到公墓。 男人问徐生知不知道母亲的名字,徐生摇摇头,一直以来自己只叫她妈妈。男人摇了摇头说道:“那可难办了,我问了店里的人,他们也不知道你妈的真名。” “那他们叫妈妈什么?” “红娘。” 年幼的徐生抽了抽鼻子,说到:“我讨厌这个名字。” 男人点了点头,用脚尖踢开一边的碎石块:“我也不喜欢……相信她也不会喜欢。” 最后的最后,他们没有刻上任何字。 自此之后,徐生就跟随着男人四处流浪。男人告诉徐生他姓高,在今后很长一段时间里会扮演他老师一般的角色,因此让徐生称呼他为高师。徐生曾经询问过高师为何会选择帮助自己,高师回答说,一方面救人并不需要理由,他已经失去了一个救人的机会,但救下徐生并不是一件会让他为难的事情,救了就救了。 另一方面,高师扔给了徐生一本破旧的书籍,告诉他这个世界上可以练这个东西的人不多,而徐生恰巧就算一个。 徐生花费了很长时间才理解高师让他练习这本书上记录的东西的理由。因为在高师身边需要徐生出手的机会不多,徐生也只将其当作一种健身的方法。但随着徐生年龄的增长,他也逐渐意识到了这种想法的可笑。在自己之后的人生历程中,自己在当时打下的坚实基础让自己和妹妹一次次避过险境。 但每当徐生问起这本书的来历,高师都会有不同的说法。一会是自己一次不小心掉落悬崖后在一处山洞里捡到的,一会说是路边一个小贩看自己天赋异禀以五块一本的价格硬塞给自己的……高师似乎以逗弄他这个年轻人为乐,徐生也明白高师并不想告诉自己真相。秉持着对他的尊重,徐生也渐渐打消了询问的念头。 再后来,自己就遇见了小花,小花加入行程后,高师又与他们呆了很久,继续交给徐生在地下城生存的必要知识。在徐生学得差不多之后,高师就向他们道别。 徐生自此开始了与小花两个人的游荡,他们在地下做了各种各样的工作,见了各种各样的人。也就是在这一过程中,徐生对自己的能力有了一个清晰的认知,这主要归功于他必须和不同的人打交道,这之中不乏心怀不轨的人。 面对这种情况,徐生只能和他们动手。 在高师的培养下练就一身本领的徐生是一个足以让任何对手胆寒的人。他穿梭在地下城里,可能出现在任何一栋大楼里,出手夺取敌人的性命。 强大的身体素质是这一切的基础,这也是为什么徐生有胆色说自己能在三秒内就击败今天和他对打的那个拳手。即使他动作足够快能做到即时回防,双臂的防御也抵不住徐生的一拳。 按时练习书籍上的集气内容已经成了徐生生活的一部分,在晚上自己还必须抽出一部分时间来练习集气之后的动作。工作、练习,除了其他的生理需求,这两件事就是徐生生活的全部。这样的生活看似单调乏味,但只有徐生知道要换来这种无聊的生活是多么的不易。 无聊,就意味着和平。 在地下城里永远没有真正的和平可言,徐生看惯了各种惨烈的斗争,他无意参与进去,只想着平静地和自己的妹妹度过余生,但麻烦总是不依不饶的找上他。 最近这段时间打假拳的日子过的还算太平,但徐生并不清楚这样的日子能持续多久。如果被一些势力庞大的地下帮派盯上自己就又不得不转移定居地点了。自己的能力倒是足以应对威胁,毕竟光脚的不怕穿鞋的,对方也未必乐意和自己这样的人撕破脸皮。 …… 良久,徐生的体温终于下降到了正常水平。待他终于睁开眼睛之时,身上的汗水已经将他周身的床铺浸湿了一片,而一些在今天的比赛中被打出的青紫伤痕在此刻也被消弭了大半。徐生苦笑着从盘膝而坐的状态中恢复过来,走进卫生间找出自己的毛巾,用冷水打湿后用力拧干,慢慢擦拭自己的身体。 徐生听到了小花摆盘的声音,清脆得对忙活了一天的自己简直就是天籁之音。他最后一次用力将毛巾搓洗了一遍,拧干后挂在一边。 虽然知道今天的晚饭又是土豆,但徐生的兴致依然没有被减弱多少。在他看来吃饭和吃妹妹做的饭是两件完全不同的事情。 赤裸着上身的徐生毫不避讳地坐到椅子上,小花把最后一个土豆摆上餐桌,笑着坐下,用小勺一点一点挖着给自己切的半个土豆送近嘴里。 徐生突然想到,自己第一次从事职业打拳是在两年前。当时他无法继续容忍让妹妹有上顿没下顿的生活,选择了这种来钱较快的方法。一开始小花还不同意他去从事这么危险的工作,自己一再恳求后她才勉强允许。 在这之后徐生发现打拳赚的其实不多,真正有赚头的,是打假拳。 这之后,徐生才找上了今天碰面的那个中年男人,他们俩的生活才逐渐好转起来。 “真的是,不能再重复之前的生活了啊。”徐生握着土豆喃喃道,睫毛挡住了与生俱来的凶悍。 “什么?”小花抬起头问道。 “啊。”徐生赶紧收起自己不善的眼神,笑道:“没什么。” “对了。”徐生突然想起了什么,放下手上的土豆,告诉小花:“再过两天陈瘸子那里搞到的那台废弃机甲应该就能对外展示了,你要去看吗?” “机甲?”小花猛然抬头,眼里明显得闪过一丝欣喜的光芒,但很快光芒就黯淡了下去。她拿着勺子默默敲了敲土豆的外皮,犹豫地问道:“应该不是免费的吧?” 徐生愣了一下,接着微微起身用自己冒着热气的手揉了揉笑话的头,柔声道:“没事的,这场拳赛之后,排掉这个月的生活费,还能剩下一些,已经足够了。” 小花抿了抿嘴,似乎在享受兄长的关心。她张了张嘴,似乎要说什么,最后却只有神情复杂地问道:“你什么时候,才能不打拳呢?” “不知道。” 说着这样的话,徐生的目光依然没有离开面前这具娇小的躯体。 “以后,总会的吧。” 第三章 黑手 夜晚时分,西区洪潮街的一处民宅屋顶上,两个人影隐藏在阴影间,向伏击前的猎豹一般弓着身子。 冷风吹在他们的脸上,其中一人忍不住打了个哆嗦,抬起手腕看了看表。 “距离约定时间还有三分钟。”那人看了表后便通知了对面的同伴一声。 徐生瞥了瞥他手上的表,很快收回目光,回到:“表不错。” 那人笑得露出了自己不太好看的牙齿,手指轻轻在表上抚摸了一下:“电子表,在这里算是稀罕玩意了,但在联邦,特别是帝都根本不值几个钱。” 徐生微微颔首,他早对帝都人的奢华有所耳闻,据说他们买一件衣服都宁愿派人不远万里跑到这颗行星的另一端找人定制。地下人记恨这样的生活,认为他们不过是蛀虫,但内心深处仍无法掩盖对这种生活的向往。 但徐生依然不希望自己成为这种人,高师曾经对他说过不少话,其中一句就是告诉他应该以一种怎样的态度对待自己的人生。一直以来徐生一直都把自己的人生视为一种修行,因此不管有多少艰苦迎面而来他都做好了准备。他无法忍受自己的人生从修行变为享受,比起承受苦痛,徐生认为失去对自己的定位是更加令人痛苦的。 所有人都希望自己过上更好的生活,徐生也不例外。他希望自己的早饭和晚饭不再是土豆,听说地上人每天都拿面包和咖啡作为早饭,徐生对这样的食物心生向往,觉得这样就能摆脱每天吃土豆的循环。他希望让小花吃到更多的肉,至少不能一辈子都只有这个个子。徐生每天带着这些小小的希望入睡,又因如何实现这些希望而困扰。 不远处的脚步声打断了徐生的思路,他意识到确实要到约定时间了,于是压低自己的呼吸与心跳,像是要真正融入身后的黑夜。 …… “到了没有?” 陆河身后传来了同在黑帮的前辈的抱怨。陆河知道这个前辈之前很少出来亲自收保护费,这次心里自然会有怨气,只得转身陪笑着回应两句。 问话的是一个四十岁左右的男人,具体名字几乎没人记得清,不过由于他肩上的纹身过于独特,是一只鹦鹉,所以帮里的人都叫他鹦鹉。 他本人也以此为傲,天气热的时候就每天光着膀子在别人面前走来走去, 不过这个外号实在不甚霸气,陆河在心里默默吐槽了好久。 另一侧的光头拱火道:“安排我们这个点出来收钱的,好像是安觉新那个家伙。” “那个人啊。”鹦鹉的面颊抽动了一下,恨恨道:“迟早宰了那个混蛋。” 安觉新是帮里新晋的干部,但他和鹦鹉早些年有矛盾,碍于组长的颜面,两边都没有撕破脸,只能通过像今天这样的事情来发泄一下自己的不满。 小孩子吗? 陆河继续腹诽。 鹦鹉大步上前,一巴掌拍在陆河肩上,把他打得一脚趔趄,好不容易站稳,肩上感觉还是火辣辣的痛。陆河一抬头就对上了鹦鹉那双被满脸横肉挤得只剩下一条缝的眼睛,吓得出了一身冷汗。 “你小子倒是快点带路啊。”鹦鹉一边拍着陆河的脑袋一边叫唤,陆河也只能苦笑着敷衍过去,甚至不敢用手挡一下。 “好了,别欺负新成员嘛。”一边的光头上前拍了拍鹦鹉的后背。鹦鹉不情不愿地冷哼一声,放开了陆河的脑袋。光头趁机捏住了陆河的肩膀用力捏了捏,痛的陆河眼角微微泛泪。 光头凑近陆河的耳边,在这个天气里他说话时的热气让陆河感觉的无比明显。 “你在这而呆了还不到三个月吧,有没有适应这里的生活?需要帮忙的话不要客气……。” 听着光头强装温柔的虚伪的声线,陆河的心情不但没有安定下来,反而觉得更加心惊胆战。他曾经听说过这个光头对帮里盯上的女人没有什么兴趣,反而是喜欢一些年轻的小男孩,之前自己还不清楚,这样一来他终于可以肯定这个光头性取向不对劲了。 “不……不用了。”陆河慌忙跳开,继续带路,留下光头一人在后舔了舔嘴唇。 “你又开始了。”鹦鹉带着点鄙夷看着光头,光头却毫不介意。 陆河带着他们穿过一条小巷,小巷四周都是没人住的屋子。鹦鹉嗅到了一丝不安的气味,喊住了陆河:“喂,小子。这里是哪儿?” 陆河匆忙转过头,回答道:“从这里走的话会近很多的。” “真的?”鹦鹉依然坚信自己多年来养成的预感,不愿意继续向前,但光头毫不犹豫地跟了上去。鹦鹉略一思索,还是决定不为什么莫须有的猜测拖慢自己的行程。 继续向前,鹦鹉脑海里那股奇怪的危机感更加隐隐作痛,他的身体冰凉,像是周遭的寒意逐渐渗入了他的身体一般。 “陆河!”鹦鹉突然大喊一声。 “怎么了?”陆河不解地转身问道,光头也向他投去疑问的眼神。 鹦鹉用手指戳了戳自己的手心,不确信的问道:“这里……真的是捷径吗?” 光头嗤笑一声,转过头去不想搭理这个在他看来十分胆小的家伙。陆河也愣了一下,转而笑道:“当然了,我小时候经常在这里玩,这一带的地形没有人比我更熟了。” “是吗?”鹦鹉颤颤巍巍地点了点头,算作应答。 “而且。” “而且?” “现在想走的话……也晚了。” …… “你也太夸张了吧?” “夸张?你指什么?” “还说指什么……一下子从三米多高的地方跳下去要是出事怎么办?我现在算是知道你为什么让我躲在楼上了” “不会出事的。而且我之前应该也说过你不用跟来。” “到现在了你还说这话……” “不说这个了。吴成林那边你确定已经打点好了?” 两个陌生的声音。 我在哪? 鹦鹉蓦然惊醒,紧接而来的就是一阵钻心的头痛。根据他多年打架的经验,估计是被人用什么钝器猛力击打后脑导致的。 分析出这点后鹦鹉便感到一阵后怕,接着就是愤怒。要把握打晕和直接打死的力度十分不易,况且击打的还是这个部位,这些人是抱着打死自己也无所谓的态度吗? 鹦鹉记得自己应该是在和帮里那个新进来的小子说话,然后就是从天而降的两个黑影一下子把自己按倒。眼眶里不断接近的地面就是自己最后看到的东西。 不对。 是那个小子。 鹦鹉愤怒地想喊出那个名字,却发现自己的嘴巴已经被人粗暴地用强力胶带封上了,只能不断挣扎发出一些模糊的音节。自己的手也被反绑在了椅子上,动弹不得。 “徐生,强子,他好像要说些什么。” 一个个子不高的年轻人走到鹦鹉面前,一把撕下了鹦鹉嘴上的胶带,连带着嘴边的胡渣一起,痛得他只能强咬后槽牙才能忍住不叫出声。他艰难地转过头,望向不远处那个熟悉的身影。 “陆,河!” 鹦鹉一字一顿地叫出他的名字。 “真的很抱歉啊,前辈。”陆河满脸歉意地站在鹦鹉面前。 “混蛋,你想干什么?”鹦鹉脸上青筋毕露,唾沫星子都从他的嘴里飞了出来。 陆河继续保持着低眉顺眼的姿态:“是这样的前辈,我们有一些事情想要问你,但估计你不会怎么配合,我们就只能用这种方式。请你见谅。” “问我事情?”鹦鹉冷笑着回应,向地上吐了一口唾沫,“这就是你们求人的态度?在晚上把老子叫出来然后绑到一个鸟不拉屎的地方?” “放老子走,狗娘养的崽子们!”鹦鹉突然大吼一声,眼里的血丝几乎要突破眼眶,缠上陆河的咽喉。 只是陆河依然不动声色地低着头,静静等待他把狠话放完,知道他嘴里已经没有足够的污秽之词为止,他就像一个认错的孩子一样站在原地不动。 鹦鹉骂出了最后一句话,激动过度的他一股劲卸去,咬牙切齿地瞪着陆河。 “说完了?”陆河依然不紧不慢地问道,不像一个刚刚绑架了两个人的匪徒,反而像饭店里低三下四的侍者。 鹦鹉的嘴角掀起了一丝诡异的角度,像是在挑衅对面的这个年轻人,问他能拿自己怎么办。 陆河慢慢向他走去。 他走的越近,鹦鹉心里的不安就更多一分。待他走到自己面前,不安已经转变为了恐惧,充斥着他的整个心脏。 陆河站在他的面前,鹦鹉才发现他的身材在同龄人里其实算得上高大,青涩和稚嫩似乎在自己不在的一瞬间褪去,留下一身的城府和深邃。到这时鹦鹉才发现,自己似乎从来没有正眼看过陆河,根本不了解这个十多岁就敢混黑帮的少年。 但他的自尊并不允许自己向原来的手下求饶。 陆河看着鹦鹉那张狼狈的脸,原来脸上常挂着的商业性的笑容逐渐褪去。他单手抓住鹦鹉的头发,一记凶狠的膝击在还没等鹦鹉反应过来之时就砸在了他的脸上。 一边的徐生面无表情地看着这一切,何强倒是觉得有点惊悚,但他偷偷瞥了徐生一眼,觉得还是打起精神,不被他小看的好。 鹦鹉感觉自己体会到了一团面被师傅用擀面杖击打的感觉。 可还没等他出声求饶,自己又迎面受了一次膝击。 够了吧,够了吧,我的鼻梁快断了。 鹦鹉这么想时,他看到陆河那张正在狞笑的脸。 砰。 鹦鹉的头被陆河提在手里,鼻子还在往下滴着鼻血,直到现在他还没有完全缓过神了来。 “说完了?” 陆河清冷的声音像是一盆冷水浇在了鹦鹉的头上。他霎时甩开一切杂念,仓皇对陆河点了点头。 “从现在开始,我问你问题,你来回答,听清楚没有。” 鹦鹉把一口混着血沫的唾液咽了进去,怏怏点头。 陆河伸手拍了拍他的脸,道:“别怪我,要不是咱们组长太小气,把往上走的路都给堵死了,我也不至于那么冒险。” “九月十四日,有一辆车开到了组长办公的地方,几乎所有干部级的人都没有在场,只有你当时在场,对不对?” 点头。 “车上的标志认识吧。别糊弄我,这个区里有车的就这么几家人你不可能不认识他们的车标,是哪家的?” 沉默。 “是李家,对吧。” 鹦鹉瞳孔猛然一缩,抬头望向陆河,声音带上了些许颤抖:“你怎么知道?” “你们组长拿到了一件东西,一件李家人亲手给的东西。 那是什么?” 鹦鹉的身子猛然一颤,牙齿都开始打战,他的眼神在地面和陆河之间来回飘离不定。 陆河见状微微点头,松开了鹦鹉的头发,挥手示意在一旁削着木签的徐生上场。 鹦鹉的目光凝固在了徐生手上的木签。徐生另一只手上拿着自己的兜里的那把小刀,这些木签像是他刚刚从木板上削下来的,手上还有没拂掉的木屑。 他想干什么? 鹦鹉突然有种不好的预感,这一个晚上的事情都太出乎意料了,自己难保不会被用最离谱的方式招待。 应该……不会吧。 看他的年纪只有多少,十八,还是十九?这样的年纪仅仅是能策划这样的绑架已经够可以的了,接下来顶多又是膝击糊脸吧,这样的话,自己还撑得住…… 徐生把鹦鹉紧攥的拳头松开,按住他的一根手指。 然后把一根刚削好的木签刺入了鹦鹉的指甲里。 十指连心。 一边的何强闭上了眼睛,顺便捂住了耳朵。 自己还小,可看不得这种场面。 鹦鹉全身因为巨大的疼痛痉挛起来,他的痛呼刚刚喊出一半,头发又被陆河抓住了。陆河把额头抵在鹦鹉的额头上,以便让鹦鹉看到自己狰狞得如鬼神的面孔。 “你记住你到底有几根手指头,手指用完了,别忘了你还有脚趾。今天晚上问不出来我们明天也还能问,你怕是不知道我们能把一只手玩出什么花样。” “对不起……我错……了,饶……” “别说这些没用的!” 陆河压低了声音,宛如一只噬人的野兽在进食前发出最后的通告:“是谁?” “我不能说的,会死的,我会死的,我求你……” “徐生!” 徐生又拿出了一根木签,不同于上次的猛然发力,这次他一点一点把木签潜入鹦鹉粉嫩的指甲肉与指甲之间紧密的空间。 鹦鹉的惨叫在仓库里回响。 “我说,我说。”鹦鹉的眼神逐渐开始涣散,他意识到出卖别人风险再大也是之后的事情,但现在这种情况,鹦鹉不知道自己如果拒不配合下场会有多么悲惨。 “是……一支钢笔……” 第四章 叛变 组员慵懒地躺在自己的座位上休息,心里想着到这个帮派来真是对了。虽然组里的条件比起西区第一的林中会还差了那么一点,但一周里有好几天自己下午都是无事状态,不用操心工作的事情。 突然间他听到了门被打开的吱嘎声。组员一转头起头就看到了组里的老牌干部鹦鹉,人一下子就清醒了。只是今天的鹦鹉似乎不像之前一样盛气凌人,手上也包了绷带。他的身后跟着三个人,一个叫陆河,似乎是刚刚进入这里的,还有两个自己从没有见过面。 “大哥,你知道老罗去哪了吗?昨天晚上是你和他一起出去收保护费的吧。”组员赶紧跟上鹦鹉,问道。听到这句话后鹦鹉的脸狠狠抽了抽,他压下心中的怒火,强忍着不被那人看出问题,回答道:“不知道,昨天走到一半看到个小伙子后,这家伙就跟上去了,天知道现在跑到哪里去了。” “这样啊……”组员叹了口气,回到了自己的座位。不过他也接受了鹦鹉的说法,那个光头确实是一个看到年轻男人就会精虫上脑的人,这样的事情他也不是第一次做了。 “对了。”组员再次抬头望向鹦鹉:“大哥你来这里干什么,安……” “补充用具。”鹦鹉把钥匙抽入锁孔中。 “在组长眼里,现在我也就只能做这些事了吧。” …… “那东西被放在哪里?” 阴冷的仓库中传出了这样一声音,震落了水管末端汇聚的水滴。 鹦鹉随着这个声音轻轻战栗,但此时的他早已丧失了所有反抗的勇气,索性全部坦露了出来。 “我没见过。李家的人把那支笔亲手交给组长之后,组长没让我们呆多久就把我们赶了出去,自己留下来和那些大人物进行了一场秘密谈话。但如果说在这之后谁最有可能知道那支笔在哪里的,那个人你应该也知道。” 陆河略一思索,上下牙齿碰了碰,说出了一个名字:“安觉新,对吗?” “对,就是他。”鹦鹉的眼中闪过一抹难以掩饰的厌恶,“安觉新这几年窜的很快,一年前组长就让他主管组里的所有财政情况了。是他身边最信任的人。所以说如果你们非拿到那个东西不可,安觉新这个人是不能放过的。” “进组四年就混到了这个肥差啊,相比之下你这个进组十多年的人怎么只能管管组里物品的补充事宜了啊?”陆河冷笑着踢了踢鹦鹉,毫无留情得嘲讽道。 鹦鹉听闻后像是受了什么比之前的酷刑还要大的刺激,他蓦然抬起头来愤怒的盯着陆河。陆河没有被他吓到,毫不示弱地和他对视。一个被自己捏在手里的废物,哪有什么资格让自己害怕。 僵持良久,鹦鹉最终还是只能不甘地咬了咬牙,没有多说什么。 陆河素来是知道安觉新和鹦鹉之间的宿怨的,也清楚安觉新在组织里扮演了一个多么重要的角色。在知道李家人真的交付给了组长东西后,他的第一反应就是去找安觉新,现在既然连鹦鹉都有这个想法,那么接下来要做的事情就逐渐明了起来了。 陆河从桌子的另一侧抽出了一把椅子,椅子腿在粗糙的地面上发出刺耳的摩擦声。他坐到了鹦鹉的对面,十指交叉放在两腿分开之处。 “现在,让我们梳理一下现状。” 听到陆河清冷的声音,鹦鹉努力睁开自己的青肿的眼睛,努力不让视野里的年轻人变得模糊,错过他的任何一句话。 “你要知道一点,现在对你来说最危险的事是什么?不是被我们俘虏,而是你说出了这件事。是你说的话,让我们知道自己有能力去争一些事情。” “这不是被你们逼的吗!”鹦鹉突然间暴躁起来,几乎要挣脱身上的束缚。陆河见状无奈地起身,一脚就踢在了鹦鹉的肚子上,再次把他踢翻在地。倒在地上的鹦鹉头磕在了地面,还没从昏昏沉沉的状态里缓和过来,便又听见了陆河戏谑的声音。 “你可以不说的。 你不说,被我们打死在这里,我们就不知道我刚刚说的那则消息的准确性,我们也不会去冒险,就算再熬个几年也不是不可以。但是你,让我们看到了一条捷径。” “我没有想……” “小孩子犯错之后会说自己不是故意的。 但你不是小孩子了,先生。 谁会听你的话,组长?还是更上面的人? 陆河用手向上指了指。 他蹲下了身子,带着一丝悲悯望着鹦鹉那张狼狈不堪的脸:“你说,如果组长知道了说出这个名字,他会怎么做?先说好了,不管我们会怎么做,要是你不选择和我们合作的话,组长迟早会知道这件事。 你觉得他会听你解释吗?老牌干部先生!” 他的声音猛然提高,像炸弹在鹦鹉的耳边和脑子里炸开。鹦鹉疯狂地像捂上耳朵,努力使自己不去想那个恐怖的结局,即使这个结局自己曾经看过好几次,鹦鹉也不敢相信它会发生在自己身上。 但真的不可能吗? 组长真的会念旧情吗? 还没等他捋清楚前后关系,思路就又被陆河粗暴的动作打断。陆河从椅子上站了起来,蹲下身子抓住鹦鹉的头发,竟然就这么把他的头提了起来。 “你最好希望我们成功,不然你会怎么样,你自己心里应该有数。 怎么办?该你做选择了?” “等等,让我……” “快选!” “让我想……” “选啊!” 鹦鹉长大了嘴,无助地看着陆河愤怒得无与伦比的脸色。他平时所谓的冷静和城府全部被刚刚遭遇的一切击碎,像个孩子一样被自己的父母逼着做出选择。 “我……我……” 他的呼吸逐渐急促起来,牙齿不住地打战,涨红着脸,眼前闪过一此前人生中的一幅幅画面,宛如死前的走马灯。 “我……” …… 清脆的咔嚓声一闪而过,鹦鹉推开了安觉新办公室的大门,身后的陆河、徐生紧跟着走了进去,何强留在楼梯口等待。 …… “安觉新是干部,他和其他组员不一样,是个文职人员,所以它有自己独立的办公室,平时就在里面批各种文件。我在组里面除了补充物品,还管理着每个办公室的钥匙。虽然每个干部办公室的钥匙使用都需要得到审批,但我有办法直接拿到安觉新办公室的钥匙。呵,这算我为数不多的特权了吧。 安觉新有个习惯,下午两点的时候他会准时下楼去买一罐啤酒,在楼下喝完然后上楼,除了这个时间段,安觉新整天都泡在办公室里。所以下午两点,这是我们唯一的机会。 明天早上我会把他办公室的钥匙拿出来,然后在下午他不在的那个时间段找一个借口进入他的办公室,我们必须在那个时候从他的办公室里找到那支笔。” …… 声音在他的脑海里飘过,鹦鹉闭上眼睛,想把脑子里的屈辱感甩出去。 真不敢相信这是自己说的话。 这么想着,徐生和陆河已经开始搜索安觉新的办公室了。安觉新的办公室里摆着一张大木桌,上面堆满了纸质文件,旁边放着一只笔尖还没收回的圆珠笔,椅子正对的方向上放着一叠全是手写的账目。陆河只是一看就觉得头晕目眩,不敢想象自己身处的组织居然有这么多的资金项目。 除了书桌,墙边还竖立着一个不高的书架,里面摆着的不是什么闲书,而是和桌上一样的账目。 “快点啊,安觉新要是来了之后和组长确认我就逃不掉了。”一边的鹦鹉焦急地对专心翻找的二人说道。 “闭嘴。”陆河一边打开抽屉一边回敬道,“有这功夫多帮我找找。” 有翻找了大概三四分钟,徐生紧皱着眉头一张张清点书架里的最后一叠文件,依然一无所获,都是几年前的旧账。他转头看向陆河,得到的只有一张同样无奈的脸。 这时他们二人同时听到了一阵敲门声,徐生抬头发现是何强在门外有节奏地敲击,示意他们安觉新快回来了。 陆河与鹦鹉见状更加焦急。特别是鹦鹉,他在翻找时的手一抖,散落出几张文件,意识到这一点后他赶紧把它们重新收归好,但手心已经出了一阵手汗。 唯一依然冷静搜索的人是剩下了徐生。他将书架最后一格关上,开始检查书桌,看看有没有被陆河遗漏的点。 “已经到三楼了。”门外的何强再也无法忍受,打开门直接冲着陆河他们喊道。 “徐生。”陆河将目光投向了那个动作迅猛但表情依然平淡的人 徐生彻底明白抽屉里没有什么异常,他开始轻轻敲击书桌下方的空间,直觉告诉他这个书桌里一定有什么异常。 脚步声仍在逼近,何强分辨出安觉新已经到四楼了。 “徐生!” 找到了,这里是空心的。 徐生赶紧钻入书桌的下方,在一片黑暗中勉强看清了一个钥匙孔。 脚步声扣着他们所有人的心跳,仍在逼近。 没时间了。 徐生一拳打穿了夹层外的木板,带着些许木屑将里面的文件一口气扯了出来。也不管有没有损伤,拿到之后就挥手示意他们感觉从大楼的另一侧逃走。 待到杂乱的脚步声从办公室撤走,安觉新微胖的身影才在楼梯口隐隐浮现。 …… “这……你们要找的东西明明是钢笔,怎么会拿到文件?” 看清那些文件的样子后,鹦鹉不解地问道。 “时间太紧了,我没有找到钢笔。但这些文件被安觉新藏在一个很隐秘的角落,我觉得可能有用,就拿回来了。”徐生回答道。 “这样不是反而会惊动安觉新吗,如果他发现了自己的文件失踪……”鹦鹉刚想说话,陆河便粗暴地打断了他,“闭嘴。” 鹦鹉一惊,赶紧闭嘴不语。陆河瞥了一眼沉默不语的徐生,以为他在自责,便拍了拍徐生瘦弱的肩膀,安慰道:“别怕,没找到我们要的东西有什么关系。我回头去摸清他回家的路线,总有机会下手的。” 徐生没有回答。事实上陆河也知道,失去了这次机会后再想找到一个合适的机会是件几乎不可能的事。安觉新也不可能发现不了自己打穿的木板,也许明天他就像组长请求庇护了。 沉默在空气中扩散,鹦鹉不由自主地紧张起来,他知道要是这次事情失败了,第一个遭重的就是他。 “可为什么安觉新要把这些文件放在那么隐秘的地方?”鹦鹉道。 “因为有问题。” 一个鹦鹉意想不到的声音回答道。 “什么?” 一直都在端详着文件的何强抬头说到:“这些账目有问题。” …… 安觉新一张张翻阅着文件,突然停顿了一下,往回翻了一页。 两张文件的位置放反了。 是负责修订的下属疏忽了吗?不能排除这个可能性,但安觉新总今天下午回到办公室后就感觉有点不对。文件也是,很多文件莫名其妙多了些折痕,就像被人翻过一样。 应该不可能吧。 他这么想着,心底的不安却更加强烈。他本能性地伸手往书桌下方的各层里摸了摸。毫无缝隙的木质结构总能让他有莫名的安全感。 这是什么? 粗糙,尖利的质感。 是什么? 安觉新心脏漏了一拍。他扔下自己握着的笔,爬到书桌下的阴影里,在那里他看不到往日里可见的钥匙孔,只能看见一个黑色的破洞,洞边的尖刺根根刺入自己柔软的心房,内侧的黑暗几乎在刚刚自己看见的它的一瞬间吞噬掉自己的心神。 他像疯了一样跑出办公室,可一脚刚刚踏出门,他就发现自己只能茫然的怀疑每一个人而没有一个明确的目标。 “喂,你。”安觉新暗自吞下一口口水,强装出平时宠辱不惊的样子,对离自己最近的一个组员问道:“今天有没有人进过我办公室?” “啊,有的。是鹦鹉,他跑到这里来检查有没有什么东西需要补给。” “混蛋!”安觉新大吼一声。 “为什么让他进来?” 组员被吓得话都说不利索了:“因为……以前的话……都是直接让他进去的……” 安觉新现在无暇顾及这个愚笨的组员,只能默默在心里不断刻下鹦鹉的名字。这时他的冷汗终于无法被止住,很快就浸湿了后背心爱的衬衫。 “他是几点来的?”安觉新用干涩的声音问道。 “两……两点的时候。” “两点……”安觉新的手指甲几乎嵌入血肉中。 已经晚了。 夜晚。 带着无比沉重的步伐,他走上了楼梯。楼道间只有他一人的呼吸声与脚步声。 他紧张,焦虑。距离发现这个事实已经过去了超过六个小时,可他的胃液依然翻滚的令他感到难受。 他的手放在了冰冷的门把手上,企图用这点金属质感缓解自己的不安。 他打开房门。 迎接他的是微弱的光亮。 等等,光亮? 安觉新睁大了眼睛。 熟悉的空间映入他的眼帘。可在他的座位上,坐着三个自己不认识的人。而自己恨之入骨的鹦鹉则毕恭毕敬地站在他们身后。 “安先生。”中间高个的年轻人对他笑道。 “我们来谈谈。” 第五章 暗流 安觉新在这诡异的气氛中做出了妥协,关上房门,坐到了那几个不速之客的对面。 微弱的蜡烛火焰在桌子的一侧飘忽不定,彷佛时刻都有没掉的危险。扩散出的光亮照亮了陆河的半边脸,另外半边却依然带着阴影铸就的面具。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双方都没有说话,但陆河并不着急。反观安觉新的脸色却随着时间的推移变得越来越僵硬,在不知不觉间,谈话的主动权已经开始向陆河一边偏移。 可能是明白不能再这样让自己丧失机会,安觉新决定打破沉默。 “你们……” “安先生。”陆河微笑着打断了安觉新好不容易酝酿好的措辞,“我想请你解释一下这些文件。” 安觉新只能把自己心中的憋屈全数吞咽下去。他接过陆河递过来的文件,只瞟到一眼瞳孔就紧缩了一下。 不会错的,是自己丢掉的账本。 组织的人吗? 好像他是新成员,到底是谁盯上了自己? 鹦鹉是个没有脑子的蠢货,他来做事必定是受到了他人的指使。其他几个干部和自己也没有什么直接的利益冲突和仇怨。 组长吗,这个新进的成员难道是组长的暗棋? 安觉新的大脑飞快转动,即使他强装镇定,全身的肌肉却都在背叛他的冷静。 安觉新假装仔细地看了看这些文件,回答道:“这是西北街区的一部分账目。” “还有呢?” “如果是组长需要完整的账目,明天下午我就能整理出来。” “还有呢?” “还有……你的意思是我的账目有遗漏的地方吗?” 陆河露出了一副失望的表情:“安先生,事到如今你还是想欺负我们看不懂这种文件啊。也罢,我记得你是正规的学校出身吧,这一点和我们这些没接受教育的人真是天壤之别啊,不是吗?” 说完这句话,陆河收起了脸上一直挂着的笑容。 “何强。” 陆河右手边的男人举起了手里那份文件的复印件,指着其中一行问道:“真历177年九月十八日,也就是三年前,这里有一笔两千八百元联邦币的收入而在同一天这笔收入就被转到了一个陌生的账户上。其他的我不敢确定,但这个账户并不属于你们组织里的任何一个人。这笔帐的名义是太枣街十三户商铺七月和八月两个月保护费的总和,在之后的十月里这笔前收入被分成三笔名目不同的支出抵消掉了。但我问过组员了,他们并没有收到账目上写的东西。” 安觉新的做手开始发抖,他用右手紧紧扣住手腕,喉结上下滚动了一下,还没等他做出回应,就听到那个男人继续用平淡的声音分析自己的黑账。 “真历178年三月九日,呵,这个厉害了。一万一千三百联邦币的支出,这是向当时还在的那家西岭钢铁厂给出的高利贷吧。我听说那个厂长被东岳会的人骗了之后被迫向你们借了一笔不小的钱,就是这笔吧。当时这笔钱应该已经翻了不止一倍了,但你们真正收回的钱只有不到三千联邦币,为什么?” 安觉新的呼吸急促了起来,那个男人的目光透过明晃晃的火光直射到他的脸上 “钢铁厂的老板因为还不出贷款自杀了是吧,明面上是说老板死后你们只回收了三千联邦币,但事实上好像远不止这个数字啊。 安先生。 您这吃相,也太难看一点了。” 话音刚落,安觉新本来涣散的眼神骤然凝聚起来。他刚想起身逃跑,肩膀就被一双手按住了。 陆河身边的另一个人。 他什么时候在我身后的? 安觉新还欲思考,但让肩膀上的剧痛打断了他的思路。很难想象那人看似瘦削的身材居然有着如此巨力,几乎压碎了他的肩胛骨。 等到安觉新痛得放弃挣扎,徐生才松开双手。但他并没有回到座位,而是站在安觉新的身后。 此时的何强在账目上写下了一个数字。他同样站起身来,指着自己写下的那个数字说道:“这只是我看出来的这三年里你私吞的数目。七万三千八百联邦币。” “七万三啊,真的不是一个小数目啊。”陆河接过了何强手里的文件,食指敲打在这个数字上,一声声击打在安觉新的心里。 “对了,我还有一件事要请教你一下。”陆河把脸凑近过去,不怀好意的问道:“你吞掉的那些钱,都不在你自己的账户里吧。” 完了。 这是安觉新如今唯一的想法。他猛然抬起头对上了陆河戏谑的眼神,他想狡辩,但自己的表情早已出卖了他的心情。 “胶野医院。” 完了。 安觉新的手指抓破了自己的裤子,牙齿间几乎渗出鲜血。 “堂堂组织的财务他的实际经济情况居然是负债状态的,明明中饱私囊三年里就吞了七万,为什么过的还那么拮据呢?何强,你说为什么呢?”陆河往后靠在了椅子的靠背上,对一旁的何强问道。 “谁知道呢?” “猜一猜嘛。” “这样啊,以我的想法的话,是有什么很耗钱的事情逼着你敛财,是吧。 安先生,我一直有个疑问,以你的能力那些真正的大公司进不去,大可以去那些贵族管辖下的子公司工作,工作环境绝对要比这里好很多。而你也确实有这个机会。为什么你要到这个组织里来而且拼了命地爬上高位呢?” 何强最后做出了结论。 “因为这里虽然受人鄙夷,但上司是个看不懂报告的蠢货,下属是只听自己行事的白痴,组织管辖的区域非常广,敛财范围也就更广。而你这几年代替前任财务的工作也做出了成绩,提供了更多的敛财方法,所以即使你吞掉了不少的钱组长也没有什么直观感受。 那么话就说回来了你为什么要这样做?呆在大公司里面虽然短期内收入比不上这里但也足够你生活,更重要的是你还年轻,呆在那里有更好的机会,说不定有一天就混出了名堂,不说钱,地位肯定也要比一个黑帮的财务高多了。就长期利益来看你不可能眼光短到放弃原来的工作,所以你是真的急需用钱到了一个地步才出此下策。” 一口气说而这么多,何强也有点口干舌燥。他清了清喉咙,留给安觉新一些时间来思考。 很快他便从文件中抽出了几张样式不一样的收据,将它们铺展开来之后继续讲述自己的结论:“这几张纸是和你的黑账夹在一起,说实话你真是称职的财务啊,连医院的收据都保存的那么完好。要是没有这些收据我还找不到那家医院的所在。 “我不是个医生,但也能看出有人用了几乎在地下属于最先进的医疗设备来进行治疗。效果应该不错吧,但烧钱的速度也确实令一般的职员无法承受。” 何强将医院收据沿着折痕重新折好,放回了文件中。 “病房号什么的我们现在都知道了,你最好坦诚一点把该说的都说出来。”陆河对对面低着头不知道到在干什么的安觉新说到。 陆河的话宛如一盆冷水泼在安觉新的头上,他带着哭腔开口道:“我也不想的,是我的母亲,她……” “谁要你说这个了!” 陆河暴怒的声音在他的耳边炸响,安觉新惊骇地抬起头,被他危险的脸色吓得几乎瘫倒在地。 “李家人交给组长的东西,到底在哪儿?” 安觉新心里成了一团乱麻,还未等他有什么想法,一边默不出声的鹦鹉终于开口说道:“是李家人交给组长的支钢笔,你是他最信任的人,应该接触过的吧。” 安觉新身子猛然一抖,哆哆嗦嗦地说到:“我……我没有……” “听着,先生。” 陆河起身走到了安觉新的身后,安觉新刚想惊恐地避开,就被徐生按住了肩膀。 “如果组长是个能够认真分清私产和组织利益,而且能明确将这两者分割开来的人,他的成就远不会是现在这样,根本不需要屈居于吴成林之下不是吗?但是很可惜,他没有这样的能力。 你的贪污在我们看来是从组织里私自拿了七万但是在组长的眼里呢?“ 陆河靠近安觉新不断颤动的耳垂:“在组长眼里,是你从他那里拿了七万。” “不是的!”安觉新挥舞手臂一把甩开陆河,陆河双手摊开摆在胸前向后退了两步,与安觉新保持了足够的距离。 “我是拿了七万,但是我,是我帮他们搞了更多的项目。你看看这个和狼心帮会的合作,还有这个……这都是我亲手促成的,我帮他们搞到的原要比我自己拿走的多……” “说得好啊,功过相抵的话安先生你确实还算组织的大功臣不是吗但是!”陆河注视着安觉新充斥着血丝的双眼,缓缓问道:“组长是吴成林,还是李景衡?” 李景衡,当代李家的家主。促成李家这一代成为四大家族之首的最大功臣。 气氛再次陷入了诡异的沉默,安觉新眼里不甘的火焰在沉默中一点一点熄灭。他向像机器人一样僵硬地转头,望向了鹦鹉。 后者带着兔死狐悲的意味,轻轻摇头。 安觉新失去了所有力气,挥舞着的双手物理的垂在身侧。他张大了嘴巴,泪花在眼眶边缘若隐若现。 组长不是李忠城,组长只是一个目不识丁的,空有几分力气的废物。 这曾今是他选择这个组织的原因,也是他现在的催命符。 如果是李景衡看见这样的情况,他大概会免除安觉新贪污的钱,甚至帮他把治疗老母的经费一并付了,换取安觉新一个真心,因为安觉新是个人才。 但组长不会。 在他眼里,我的是我的,你的也是我的。敢动我的东西,老子就抽刀砍你。 砍一个还不够。一刀砍下去,掉的未必只有一个脑袋。 “被人暗杀,抛尸河岸,在医院的老母失去经济支撑被赶出医院病死在街头。 这就是你的结局。” 不知不觉间陆河有接近了安觉新,他默默俯下身子,瞳孔里安觉新失魂落魄的样子逐渐放大。 “你怎么选?” …… 走出老旧的公寓,徐生才发现外面的雨已经不小了。淅淅沥沥的雨滴在地卖弄上汇成了一股股小水流,在自己的脚下有规则地流动。 跑回去吗?要是自己地衣服湿了又要被小花抱怨了吧。 徐生纠结着这一点,迟迟没有挪动脚步。 突然,他感到身后有什么异物飞来。他挥手一抓,将抛掷而来的那把雨伞抓在手里。 “借你了。”陆河微笑着说到。 “有必要吗?”徐生问道。 陆河收起笑容,脸上也挂上了些许愁绪。 “有啊。我说了,在组织里,上升的路径都被堵死了,不然我在里面怎么会连鹦鹉都不如?” “吴成林就好很多?” “至少我们在那边有出路,拿着李家人给他的账本交给吴成林,我们一开始在组织里就能混到一个不错的位置。当然,前提是那个东西真的有足够的价值——不过李家人给的,差也不会差到那里去。” 陆河被风吹的有点冷,缩着脖子往冰冷的手心呼气,道:“钢笔啊……我听说有些储存数据的东西外形就是钢笔的样子,李家家大业大,用的东西也高级,那只钢笔里多半有着极其重要的信息。我听说,吴成林能在一手组建起林中会,在地下的黑道里蹿升的这么快,他多半是傍上了一条比李家还粗的大腿。这几年里,吴成林屡屡坏了组长的好事,组长背后有李家的支持却占不得上风,这之间涉及了多少大人物之间的博弈,我仍不知晓。 “我觉得……” “有点急了。” “对,有点……”徐生望着面前的雨幕,一向冷硬的面庞上少见地出现了些许愁容:“李家已经足够把我们碾死了,要是吴成林背后真的有一个比李家更庞大的势力,在他们眼里,我们更不算什么。这么早就动他们的利益,涉入他们的斗争,实在是太冒险了。” “没办法的。” 陆河摇了摇头,将眉宇间的愁绪甩出。 “富贵险中求,这句话对我们这几个在地下出生的野种来说更是贴切。要是你想你妹妹过上更好的生活,我们就得不停向上爬。一条路堵死了,我们就换另一条。” “你就那么喜欢拿小花来堵我的嘴?” “对,这样效果好。” “何强呢,你是怎么把他拉入伙的?” “那个家伙啊,其实是我们当中最想这事成功的,对他来说接下来的每一个机会,都不能错过。他甚至会感谢我。” “为什么?” “因为他知道,没了我,他都没有机会去选” …… 阳光从透过树影和窗户的阻拦在书桌上投下斑驳的金色。坐在太师椅上的男人正在闭目养神,书桌上除了各式各样的文件还有一只造价不菲的钢笔。不远处的墨水瓶上刻着华美的花纹,是一只白鹤的样子。 只是在瓶中的墨水是黑墨,那只鹤看起来自然变成了黑鹤。 有人在门外轻轻敲门。男人慵懒的睁开眼睛开了一眼时间,说道:“请进。” 一个年轻而挺拔的男子站在门口,说到:“先生,检察厅的人快到了。” 男人起身,拂去在阳光下格外明显的灰尘,说道:“等我五分钟。” 隔了一会,他又问道:“这次来的人是谁?” …… 车站通知到站的声音将沈绝从纷乱的思绪中惊醒。他解开身上的安全带,走出车门。身后的部下从车内鱼贯而出。 落地时的阳光有点刺眼,他伸手遮挡在自己的眉眼之上。 “好久不见了,地下的太阳。” 第六章 阳光下的 第六章:阳光下的 老板收拾好酒杯,听着他们相互碰撞发出的声音,确认了一切和以往都没有不同后,撸起了袖子,走向卷帘门。年过五十的他依然孔武有力,手臂上的肌肉微微紧绷,露出令人生畏的曲线。老板拉起了卷帘门,看到了一道在初阳下被拉得细长的影子。 顺着影子望过去,老板看到了尽头站着的那个年轻人。 “好久不见了。” 年轻人从唇间取下烟,将它捻灭在一边的墙上,随手丢在地上。 老板转身走向自己的酒馆,在阳光的照射下空中飞扬的灰尘异常惹人注目。 “进来吧。” 沈绝接过老板给的酒水,随手扯开衣领。这个季节虽然已经开始变冷了,但他跑了几公里路来到这里,依然出了点汗。 老板一点都没有面对来自地上的贵客的感觉,依旧自顾自地工作,给了沈绝一杯酒之后就把他晾在了一边。沈绝也不心急,慢慢啜饮着自己运动过后的回报。 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酒味,除此之外就是老家具的腐旧的味道。沈绝来了这个酒馆很多次,但直到现在他依然无法接受这个气味。 他喝酒的速度很快,没几分钟酒杯就见底了。 “你还是那么能喝。”老板把扫帚搭在了墙上,头也不回地说到。 沈绝把杯子里最后一滴液体倒进自己的嘴里,良久后回应道:“这酒还是和水一样。” “我不给未成年人酒,这里所有人都知道我的规矩。” “那抱歉。”沈绝把杯子推向靠近柜台的老板,“昨天夜里我就告别自己的二十九岁了。” 老板擦杯子的动作顿了顿,问道:“都过了那么久吗?” “从我去往地上的那一天起,应该有十四年多了。”沈绝回应道。 “十四年啊……”老板发出了一声包饱含着复杂情绪的叹息,“去老屋子那里看过了吗?” 沈绝不耐烦地皱起了眉头:“不是我的工作,为什么要去看。” “不是你的工作,你不是一样来这里了吗?” 沈绝没有回答这个问题,老板也识相的没有追问,而是换了一个问题:“那你这次到地下来是为了什么?” “还用问吗?” 老板点了点头,把擦好的杯子放回原位:“这次动静不小啊。上司是因为这里是你的出生地,所以把这片区域交付给了你吗?” “不,主要是因为上司看我不顺眼,所以安排给了我最麻烦的工作。”沈绝一边说着,苦笑了一声。 “麻烦,李家吗?”老板搬来椅子坐到了沈绝的旁边,“你们查到了什么?” 沈绝伸出食指抵在唇上,做了噤声的手势:“工作机密,不过是你的话应该猜得到。连联邦上头的那几个人都不得不郑重以待的问题到底是什么?” 老板沉默许久,觉得脖子有点僵硬,便伸手按摩了一下周边的肌肉。他的眼神依然保持着犀利,良久才开口:“所以你这次回来,就是为了毁掉李家?” 沈绝放下手指,十指交错抵在鼻梁上,发出的声音雄浑了些许:“现阶段很多东西都只是猜测,谈这个为时过早。 但有一点。 如果真的被我发现什么触及到联邦根本利益的东西,我只会履行自己的职责。” “我记得我教过你历史。”老板突然说了这么一句看似不着边际的话。 沈绝愣了一下,道:“对。不过说实话,你教的有些内容和地上的普遍说法不太一样,有些内容则是根本就错了……” “我又不是历史老师。”老板不耐烦地挥了挥手,“能教你这么多你就应该知足了好吗?” 老板停下手里的活,声音低沉了下来。 “我不记得我教过你……毁掉地下对联邦有什么好处。” 沈绝向后靠在了椅子的靠背上,老旧的家具发出令人心惊的吱嘎声,彷佛很快就会断掉。但沈绝丝毫不介意,继续说道:“毁掉李家不等于毁掉地下。” “一样的。”老板眼中犀利的光芒逐渐散去,转而柔和了许多,“两百多年前,天北域就被夹在联邦和天国之间,战乱在这片土地上从未停歇。天北虽自很久前就是联邦的土地,但天国在其最强盛的时候,足足将天北占领了三十年,在这三十年间,天国一直维持着对天北的殖民统治。三十年……这段时间长到连联邦也一度放弃收回天北,若不是四大家族一直坚持着对天国的反击,即使有真历元年的那场大胜,天北也不一定能被收回。 真历元年,联邦对天国的反击战取得大胜,天国最精锐的第七师和第九师退守天北,在天北的四大家族韬光养晦数十年,凭一域之力拖住了这两个师团的撤退,坚持到联邦主力军队到来,如此,才将天国的精锐彻底击溃,让他们退守在本国领土内,数十年不敢来犯。 也是自此,联邦给予了天北极大的自治权,为了彻底掌控这片百废待兴的土地,四大家族也逐渐确立了对天北的的统治,当然,也包括了对地下也就是我们脚下这片土地的实质掌控。 李家在四大家族中的历史不算久远,但它统治了地下西区超过一百五十年却是不争的事实。一百五十年的统治足以确立太多的东西,李家奠定了西区现在的秩序。而你现在,想要一手把它摧毁吗?” “所谓的秩序,就是李家在富饶的土地上享受人生,像你这样的人却要为明天的食物而担心吗?”沈绝偏过头望向老板苍老的脸,“你真的认为这是秩序吗?” “不论是怎么样的秩序,无论它是否存在漏洞,是否有不幸的人存在,享受秩序庇护的人都无法否认秩序的合理性,沈绝。”老板毫不示弱地和沈绝对视,“守序的地下,永远比混乱的地下要好。” “老板,你没去过地上。” “但我和地上的人做了几十年生意了。” “不一样的,你只要还住在地下,还没有地上的居住证,你就不知道地上是什么样的生活。” “地上……是什么样的?” “在地上,市民不会喝这种酒,酒馆里的侍者会加上冰块,按照一定的比例把不同的酒进行搭配,品酒的人会一点一点抿着酒并给出点评。” “因为你现在是大人物。” 沈绝没有管他,继续说道:“在京都,像你这样的人至少能活到八十岁,而不是活到你这个年纪就开始思考自己的后事。 在地上,河边不会莫名奇妙得多出两具尸体。市民每天都可以看到太阳升起而不是盯着人工光源,就连妓女也不会担心自己哪天得了病就被抛弃。 你想让一个见到了地上光景的人再来承认地下统治的合理性,这才是可笑的啊,老板。” 一口气说了那么多话,沈绝感觉有点口干舌燥。他不再愿意盯着老板那张老得让人心疼的脸,转过头透过酒馆的玻璃望向一侧的街道。 街道的尽头,有一座被大火毁掉了许久的屋子。 “原来,地上也有妓女啊。” 老板努力地想撤出一个笑容,但自己没有做到,因为他明白自己不可能劝的动眼前的年轻人了。 说完这句话后,这两人之间的对话仿佛陷入了泥淖。老板能感觉到自己的面前出现了一一睹看不见的障壁隔在自己与沈绝之间。他本来想像十四年前一样劝劝他,但等到张开嘴之后却发现自己面对汹涌而来的悲伤的浪潮,根本吐不出一个字眼。直到此时此刻,他才清晰地认识到自己的苍老。 “一切都只是工作。”沈绝直起身来,推开了椅子,“我不会可以针对李家,但在我的工作范围之内的,我会不遗余力地查清楚。如果真的有什么问题,我也会不遗余力地将它摧毁。” 沈绝低头穿过卷帘门,老板目送着他的身影渐行渐远,没有阻拦,也无须阻拦。 “还有,你说我是大人物。” “难道不是吗?” “只要人还在为了自己的喜恶而活,那他就永远是小人物。” “那大人物呢?” “大人物活得累。” “你知道的,我讨厌地下。”留下这句话,沈绝再次从酒馆离开了,就像它从来没有来到过这里一样。 “没有人喜欢地下。” 老板握紧了拳头。 “但它永远不会被摧毁。” …… 陈瘸子确实是个瘸子,他不像徐生的拍档一般失去了一条腿,只是天生左腿就是跛的。如今他年纪不到四十,却因此不得不依靠拐杖行走。 他的身后是一高一矮两道身影。高的是徐生,矮的自然就是徐生的妹妹徐小花。她紧贴在徐生身后,眼中充斥着期待,却又带着一份怕生。 “你们来的倒是时候,再晚两天,我就要把这个大家伙拆了卖钱了。”陈瘸子嘴里叼着烟,含糊不清地说道。他拿出钥匙打开面前一道仓库大门,示意徐生他们进来。 “那台机甲不是已经坏到无法运作了吗,还能被你拿出去卖?”徐生一手抚着小花的头,说道。 “那么重的一大堆铁也值不少,更何况它损坏的最严重的地方只有两个引擎和驾驶舱,下半身的液压装置和固定腿确实报废了,但上半身的炮管和小型机械臂都保存完好,有不少老板对这些东西感兴趣。”陈瘸子点亮仓库内部的灯,在这个老旧仓库的最里头,一块巨大的绿色粗布改在一个轮廓不清的巨大装置上。虽然未看清楚它的真容,耽搁着十几米,徐生都能感受到这块布下盖着的东西散发出的淡淡血腥气息。 不愧是半个世纪以来人类最伟大的发明,战场上无往而不利的杀器。 陈瘸子费力地捣鼓了半天,终于将绿布掀开了一角,露出了隐藏在其下的巨大金属装置。 “天河三式,算是一架比较老的机甲了,引擎用的还是两年前发明的星辰驱动引擎,肩炮也没有采取最新的款式,至于机械臂的构造更是落后,几乎完全没有考虑到持续作战的可能,只配备了最低限度的小型维护机械臂。但当年我第一眼看到它的时候,即使它已经比一块废铁好不了多少了,我依然为止感到震撼,相信你们那也一样。” 对着这台机甲上磨损极重的金属外壳,陈瘸子脸上露出无比迷醉的表情。同样有这种心态的,还有在徐生身边的徐小花。这个一直依赖着兄长的小女孩,此刻竟缓缓松开了紧握着兄长袖管的小手,鼓起勇气跑到陈瘸子身边,轻声问道:“我能走进看看吗?” “当然。” 得到应允的徐小花欣然跑向自己梦里都想见一面的机甲。这种大型的机械武器她只在书上看见过,即使这台天河三式已经不是最新的军方机甲,她也为能轻眼见到它而感到无比兴奋。 看着徐小花一蹦一跳的背影,陈瘸子心中出现了些许恍惚。在地下多年,他见过无数尔虞我诈,兄弟相残的悲剧也不算少,因此看见在这个肮脏的地下居然能出现像徐小花一样的天真少女,心中不由起了涟漪。 “连这种东西都敢动,你们的胆子是真的大。”徐生走到陈瘸子身边,说道。 “这东西对我来说还是烫手,不过幸好我已经找好了买家,所以我才说你们运气好。”陈瘸子笑道,“而且,生在地下的我们本来就不是安分守己的人。别说那些联邦的权贵,就算是生在天北域的自己人,又有几个瞧得起我们地下人。在地下,我们能做的也不过是把握一切机会,就算这些机会会带给我们风险,我们也不得不承受。” 陈瘸子的话正中徐生最近的忧思,后者这几天对陆河的行动依然有着隐隐的担忧,而陈瘸子的无心之语中透露出来的意思,又正与陆河的想法不谋而合。徐生轻叹一声,心知自己必然是无法阻止一向比自己有主见的陆河了。 “不过,这台机甲,倒有些古怪。”陈瘸子看着围着机甲不住赞叹的徐小花,说道。 “古怪,有什么危险吗?”徐生紧张起来。 “不是危险,在把它拖到地下来之前我们就把它内部的燃料和残弹全部取出了,全身所有的炮口所有不同程度的磨损,却没有过热的问题,不可能炸膛。”陈瘸子挥了挥手,安慰了徐生后,皱起眉头说出来心中的疑虑:“只是……我们发现,这台机甲身上的炮口确实有点少,好几个地方都有明显的拆卸痕迹,我们估计是维修人员把一些小型炮管给拆除了。远程武器少了,近身武器倒是多了,除了常见的机甲刀刃外,在膝盖两旁的武器接口处还有两把我都不认识的合金刀刃,此外,这台机甲的腿部液压管格外的粗,并且加装了部分稳定零件……” “能直接说结果吗?”徐生听着眼前这个大龄机甲爱好者的絮叨,不禁头痛起来。 “这台机甲……似乎更注重近身搏杀,这是天国机甲队的主要特征。”陈瘸子小心地说道。 徐生眯起双眼。天国,这个名字他当然知晓,对每个联邦人——如果他能算联邦人的话——来说那都是一个如鲠在喉的名字。 “这是什么?” 徐小花清脆的声音打断了两人的思绪,陈瘸子看着徐小花指向的一个缺口,回答道:“那是驾驶舱,不过已经被破坏了,整个驾驶舱不知道是被什么东西挤压碎了,你没事的话就赶紧退出来,” “哦。” 小花应了一声,乖巧的后退,继续端详这台机甲的胸部装甲去了。 而在在场三人都没有注意到的时候,一抹蓝色的幽光从机甲破碎的驾驶舱中钻出,附着在了小花白皙的颈部上,转瞬间,这抹诡异的蓝色就消失的无影无踪了。 第七章 花开人老 三日后,青叶楼内。 妓院里弥漫的香水味对安觉新这种常客来说并不算什么,但对徐生就有些刺激了。他在单独的隔间里默默喝着酒,床上原来躺着一个慵懒的化着淡妆的女人,但徐生进入这个隔间之后就把她支了出去。徐生注意着楼下的声音,按照计划,马上就要轮到自己出场了。 徐生抓起自己的领口闻了闻,果然沾上了浓重的香水味。 “不能被小花知道啊。”徐生这么想着,觉得自己在任务结束后有必要去买些橘子。 突然,他听见了楼下有人上楼的声音,他推开房门,从间隙中看到了安觉新和其他几个穿着同样制服的人跟在一个男人身后。 徐生关上门,等待这群人的经过。直到确认了他们走入房间后,才敢开始下一步活动。 …… “那只钢笔……那只钢笔是组长随身携带的,就算是我们这些干部也没有可能接触到。” “即使是随身携带也不可能时时刻刻在他的身边,只要有他的行动规律,就一定有肯可能找到他的疏忽。 他去不去妓院?” “……去的,每周三会带着一些干部去妓院喝酒。” “你在不在这些干部其中?” “我是主管财务的,这种聚会一般来说都会去……” “地点呢?” “在青叶楼。” “青叶啊……我记得那些嫖客在去房间之前会脱下自己的外套,交由服务员保管在储物间内以防止失窃,是这样吗?” “你为什么这么清楚……” “别管。你们组长去那儿的时候会不会上楼开房?” “这不好说,兴致来不来这种事情怎么有准信的呢?” “那就用药。” “什么?” “我说给他用药。”陆河抓过安觉新的头发喊道,他一般的脸被火光照亮,一般的脸隐没在黑暗中,像是一个索命的恶鬼。 “那种药,你别告诉我没有。就算没有明天也给我搞来,放到组长的酒里。目的只有一个,把他和那只钢笔分开。” “要是做不到,我就把你做过的事情全部抖出去。” …… 陆河与按决心之间的对话划过徐生的脑海。他戴上手套,找到了陆河指示过的那块地砖。他轻轻敲击,发现果然是空的。徐生熟练地用随身携带的工具撬开那块地砖,将地砖移开一道缝隙,下方果然是妓院的储物间。 时间卡得刚刚好,徐生刚好可以看见一个女人拿着组长的外套,用钥匙打开一间柜台。等女人走后,徐生将地砖搬到足以让自己通过的程度。他像一只猫一样无声的落地,谨慎地环顾了一圈四周,发现并没有什么人。 徐生走到了自己记住的那间柜台前,用两根钢丝开始撬门。在地下城居住的人多多少少都有些见不得人的技巧,但徐生撬门的技巧在这些人里也可以算是高超的,只不过这家青叶楼作为远近闻名的妓院,锁的复杂程度超过了徐生的预想。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徐生已经换了好几种不同的方式,但他的手依然没有颤抖,彷佛之前的失败一律不存在似的。就在此时,他听到了逐渐接近的脚步声,从声音看来不像是之前那个女人,体重明显不是一个级别的。 徐生只得暂时放弃自己的动作,转身躲进另一侧柜台的阴影处。脚步声终于抵达了门口,徐生看到了一个一脸凶相的中年男子,身上穿着和安觉新一样的制服。 专门派了一个人来这里看着吗? 组长的谨慎出乎了徐生的预料,他慢慢移动着脚步,确保自己在柜台的遮掩下不被男人发现,心里做好了和他打持久战的准备。这个距离下徐生没有自信能将他悄无声息的击倒,还是不要打草惊蛇了。 意外不少。 抱着这个想法,徐生肌肉紧绷,不敢直接盯着男人因为怕被他发现,但也绝不会让他走出自己的视野。 “你在这里干什么?” 突然响起的清脆女声比男人的逼近更加可怕,徐生差点被这个声音吓得冲出去。极力压制了这个冲过后,他才发现是刚才放衣服的那个女人又折回来,正好碰见了门外看守的男人。 “组长让我在这里守着。” “这里不是有监控吗?而且我又不是一直在外面,现在我会值守的。”女人回应道。 男人心中起了疑惑,他想一口回绝女人的请求,但转念一想组长和其他几人在上面快活,自己被晾在底下,倒真觉得有的愤愤不平。 说到底,三口组确实是不算严密的组织,和林中会这种正在上升期的组织比起来,三口组组员的平均年纪大上很多,大多数都是在混了十几年的老油条。他们知道毕竟大家都是出来混口饭吃的,没必要拼命,真把自己的命拼没了,难道老大还会为了自己有多悲痛吗?没命的是小弟,得利的是大哥,这是亘古不变的道理,因此这几年里,三口组的发展明显出现了停滞,组员都开始惜命,每到墙地盘的时候也不愿意多出力。就像眼前这个男人,看起来凶悍,实际打起架来,往往是挂彩最快,喊得最响的几个之一。 再者,青叶楼也许不是整个地下最大的青楼,却一定是背景最深的那个,在三口组成立前青叶楼就已经存在,而后数个势力比三口组强上数倍的组织也曾把这个香饽饽归入自己麾下,但无一成功。有几个试过对青叶楼威逼的组织,在不久后其领头人就消失的无影无踪。不知从几时开始,青叶楼已经无人敢惹。 自己在青叶楼的内部还要监管储物间,已经算是对青叶楼的权威有所冒犯了,人家如今来让自己离开,自己也不能多说什么。而且青叶楼作为那么大的一个产业,也没可能砸自己的招牌,这几年里也没有听说过这里有什么失窃事件发生。 男人叮嘱了这个侍女一句,接着便离开储物间的门口,自己上二楼找人寻欢作乐去了。他清楚组长每次出来是什么时候,早已准备好给自己留下充裕的时间装作一直在门口值守。 徐生刚松一口气,思考着该怎么对付现在在值守的这个女人,便听到女人径直走进储物间的动静,已经她接下来一句让自己毛骨悚然的话。 “出来吧。” …… 房间内弥漫着一股淡香,不同于其他妓女的脂粉气,这种气味淡雅而不显庸俗,同样的味道徐生从未在别的女人身上闻到过。 房间内的装饰也别具一格,即使是徐生这个不怎么对此感兴趣的人也能看出些许不凡。他左手边有一件自己从未见过的木雕制品,似乎和陆河口中的屏风非常相似。偏前一点则是一张檀木制成的书桌,上面摆着钢笔和一叠白纸。徐生瞥了一眼书桌后方的梳妆台,都是自己没见过化妆品,镜子边缘甚至还有些许点缀。徐生在房间内站得笔直,木讷之中带着些许难以被发现的凶悍,与房间内的氛围格格不入。 他罕见的有些紧张。 他并不会畏惧那些外表强壮的人,在地下拳场打了两年假拳,徐生对自己的能力有准确的判断。一对一几乎没有人能和他硬拼一回合不败,高师交给他的书上的内容自己只学会了一半左右,但自己却从来没有找到比自己更强的人。 很久之后,徐生再次回忆起这时的场景,他会惊觉当时的自己竟然就有一种对年长者的敬畏之情,对一个没怎么接受过教育的人来说,这确实容易让人感到茫然。 徐生正对着一个坐在木雕椅上的女人。尽管她的身形妩媚,皮肤如少女一般紧致光滑,徐生依旧从她眼角的鱼尾纹看出她的年纪已然不轻。气质方面更是如此,她仅是坐在椅子上就有一种难以言说的气质。多年后徐生终于找到了一个足以形容她的词。 从容。 最让徐生无所适从的,是她看向自己时若有若无的和蔼,就像一个长辈看向自己宠爱的后辈。 长辈? 大概只有那个叫做高师的男人和这个词沾的上一点边,但他绝不会用这种眼神看自己。 女人晶莹的睫毛微微颤动,她只是略微活动了一下身躯,但在徐生眼里这个年近四十的女人在刚刚一瞬散发出了无可比拟的魅力,以前不曾注意的曲线在他的面前如水蛇划过,迷离了他的双眼。 “你拿到了?” 清泉般的声音荡近了徐生纷繁的思绪。他一下子反应了过来,却又不知道怎么回答才算得体,不禁羞愧于自己的失态。 一边的侍女忍不住轻笑了一声,惹的椅子上的女人瞪了她一眼。徐生再次被这个上了年纪的女人还能做出如此娇憨的动作而感到惊讶,只得闭上眼睛,在心中默念书上静心的口诀。 “抱歉了,小萧就是喜欢笑话别人。”女人带着些许歉意柔声安慰徐生道。 “啊,没事……”徐生搜肠刮肚地找着那些不算失礼的句子,但好不容易想出的几句都不怎么能用得上,只能强行把话题转到正事上。 “我确实拿到了想要的东西,还要多谢你” 想了半天只回答了最直接的一句,徐生都想把刀架在陆河脖子上让他给自己辅导一下语言的艺术。 女人蹙了蹙自己秀气的眉毛,回到:“早听说这两天检察官道地下来找李家的麻烦,没想到真的有什么猫腻。” “检查是例行公事,怎么算得上找李家的麻烦?” “来检查的人叫沈绝,这还不算找麻烦算什么?”女人带着戏谑地语气回答,嘴角已经勾起了幸灾乐祸的曲度。 徐生默默记下了沈绝这个名字,并把它归到了和陆河一样危险的等级。 虽然很想问问女人到底是怎么确定这件事情和李家有关系的,但徐生还是将自己的好奇心压下,问了她最重要的问题。 “请问你……为什么要帮我们?” “准确地说,我要帮的只是你,算是照顾一下自己老朋友的朋友。” 听闻此言,徐生不由松了口气,但不知为何心底又泛起一阵失望。他努力把这些无用的情绪甩出大脑,想着到底是谁有能力请到青叶楼的老板。 他的心里很快就有了一个人选。 “老板?”徐生指的是酒吧的老板。在他眼里也只有这种年轻时在黑帮混得风生水起的人才能和她搭上线。 不过自己和老板的关系应该没这么好啊? 在徐生错愕的眼神中,女人摇了摇头,说到:“是黄岩。” 徐生皱起了自己眉头,他一时没有反应过来。但他突然意识到黄岩似乎是那个忽悠自己打假拳的人的名字,这在放下了戒备。 尽管徐生困惑的表情一闪而逝,女人依然感受到了些许不对劲。她略带笑意地问道:“你难不成忘掉了他的名字?” 走到了这一步,徐生也就坦坦荡荡地被自己心里的好感驱使:“他很少在我面前提到关于自己的事。” 女人收敛起了笑意,看她的神情似乎是在缅怀着什么:“二十年前与天国的那场大战,你知道多少?” 徐生老老实实回答:“没多少。大抵知道几场决定性的战役,还有就是最后联邦和天国签订了《新罗条约》。” 徐生顿了顿,最后又加了一句话:“还有,黄岩就是在那时候失去了左腿。” 女人幽幽的叹了口气,眼底的温柔禁书化为深邃:“不错了,你们这些在地下出生的孩子对那场战役的认识程度大概就是这样了,但我还是要补充几点。 《新罗条约》的内容看似没有什么问题,但事实上联邦和天国在暗地里秘密的交易才是重头,联邦在那场战争中失去的远要比你想象得多,这也是为什么黄岩去到地上之后还会失魂落魄地跑回地下……这个原因我不便说,毕竟这是他的隐私。还有就是那场战争的惨烈程度超乎你的想象,天国通过各种渠道获取了联邦的机密文件,暗中制造了一批机甲,这使联邦几乎丧失了对天国的所有优势。天国机甲第一次被投入战场,对联邦的先锋部队造成了毁灭性的打击。 徐生一言不发地僵立在那里,头颅似乎被什么沉重的东西压得略微低垂。徐生不曾见过战场,但从女人的于其中,他依然听出了些许不寻常的意味。 女人的纤纤玉指交错在一起,放下了二郎腿,第一次以一个较为规范的坐姿面对徐生:“你知道,黄岩所在的部队,被委派执行的是什么任务吗?” 女人盯着徐生的面孔,一字一顿地吐出那几个字:“牵制天国的机甲部队。” 徐生感到匪夷所思。 他回忆起了高师对自己说的话。 那个时候,高师看着路中央的一堆废铜烂铁,告诉自己一件事。 即使有一天,他真的可以突破人类体能的上限,也不要妄想着和机甲正面战斗。 “人是有极限的。”回忆里,高师带着坚硬胡渣的脸越来越清晰,他一手抓着在篝火上靠着的地瓜,一手没个正形地搭在膝盖上。小花蹲在一边,眼睛放着光地盯着即将烤熟的地瓜。 “你的力量很强强,但再强也不可能干碎机甲的合金外壳……算了,这先不论,你以后说不定还真能做到……但说回来,就算你能做到又有什么用,机枪给你来一梭子后我还是可以去数你火花之后能烧出来几斤铁块。 所以该跑还是得跑,年轻人别总想着和人类花了几个世纪捣鼓出来的结晶对抗……有些人天天嚷嚷着我命由我不由天,但说实话别说是老天,能把他们扬了撒洛河的人数都数不过来……” 那个随性的声音又回荡在自己脑海里。徐生一直对高师突然抛下自己和小花而心有怨气,但正是高师的句句叮嘱构成了徐生的基础认知,徐生眼里的许多禁忌事实上都是高师曾经告诫过的事实。也因此机甲的战力一直以来都被徐生视为不可逾越的障碍,而让血肉之躯去牵制机甲部队,这在徐生眼里无疑是让地下人去送死。 虎入羊群。 这可能都不足以形容那时的场景。 更何况机甲部队可不是只有一台机甲。 虽然天国的机甲数量和质量都远不如联邦,但既然能被送到战场上,就证明这些在联邦高层眼里堪称“老式”的机甲,依然有着碾压人类部队的能力。 女人在讲完这句话后似乎感到了些许疲倦,她抬起手用食指和大拇指轻轻捏了捏自己的晴明穴。 “最后一点,黄岩的腿并不是在这场战役中失去的。” 徐生疑惑地抬起头,问道:“不是……那他的腿是……” “不知道,自己问。”女人没好气地回了一句,徐生很快就明白她并不想就这个问题和自己的多谈。 徐生赶紧换了一个问题:“那……您到底是什么人?或者说,来自哪里?” 女人再次换上了与自己年纪不符的娇媚,偏了一下头,鼻腔中传出了带着疑问语气的哼声。 “那个,您不是来自地下的吧,从刚刚的话里看……” “我是黄岩的朋友。”女人沉下了脸,回答道,“仅此而已。” 得,踩雷了。 果不其然,女人很快就摆出了一副送客的架势,徐生也读懂了此地尴尬的空气,感谢过女人的帮助后匆忙走出了房间。 侍女小萧待徐生走出房间后关上了门。女人脸上的寒霜渐渐散去。 是啊,自己是什么人呢? 她转头看向镜子,镜中那张小小的脸庞正对着自己。 她不由地叹气,为自己的衰老。 窗外,蝴蝶停留在了乞丐破烂的肩头。 第八章 动刀,拿枪 自检察厅的人到地下的第一天算起,已经过了三天。 这三天里,沈绝除了在第二天上午去了一趟酒吧老板的家里叙旧,就一直呆在李家准备的酒店里。 五年一次的地下检查是自真历二十五年起就定下的规则,目的也很明确,一是确保地下人民的生活不至于凄惨到要吃树皮的程度,二是尽量限制主要几个贵族的发展,避免他们做出什么出格的事。 但一百多年下来,钢板也生锈了,检查这种事也不可避免地会出现漏洞。事实上,最近二十年左右的检查已经没有什么意思了,大家心里都有一条线,在线上蹦跶的,两边也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真有越界的,不用检察厅出手,贵族自己就会伸手把那几个蹦跶得欢的捏死。 上头也是发现了这个问题,因此这次检查的规模相较于前几次扩大了不少。 虽然沈绝对老板笑称自己是得罪了上司才负责这片鬼地方,但老板和沈绝都明白上头的人对待检查不可能这么儿戏。沈绝从接到自己负责李家的消息开始,就明白了上头几个人的心意。 不是要动手,而是要动刀。 但这一刀并不好切。 联邦的的公民看不起地下的居民,甚至将他们视为老鼠,即使后者在法律也被归属在前者范围之内。这一点沈绝很清楚,他在刚到地上的时候也有过被歧视的经历。 “总统阁下有些不高兴了啊。”沈绝一边滑动电子屏幕,一边说道。 他身边一位身着黑色西装的男性问道:“总统阁下是觉得,前几任总统对那些大家族的做法太过柔和了吗?” 沈绝叹了口气,手指继续在屏幕上划动:“不能说是柔和……毕竟这两年的形势变化很快,前几任总统能做的决策也都得考虑到大局。他们中也不乏有态度强硬的人,但真要发布了几个有损世家的政策,你猜猜,二十年前的那场战争还打得起来吗?” “天国是一条绳,联邦,毕竟是联邦。” “你错了。”沈绝关掉了手上的电子屏幕,摇头道:“天国境内世家不比联邦内的少,他们那儿受猜疑的也不只是几个家族,那些亲王府隔三岔五就要被清查一遍。真要论境内实势力的复杂程度,联邦其实是比不过天国的。” “那为什么……” 沈绝站起身来,将电子屏幕折叠起来交给站在一边的男人。 “因为他们不想打。 天国境内即使有一百个世家,其中有八十家想打,那么就至少有六十家能站在一条战线上。可要是换做联邦境内有一百个世家,那么满打满算就只有五十个直接想打,更别说他们心思还不齐。 事实上,真实的数字还要离谱一点。 联邦公民一直把天国人当成未开化的野人,但就是这群野人,在经济和科技水平都远不如联邦的情况下,反压了联邦几十年。 甚至说,二十年前的那场战役,我们真的能算胜利吗?” “我们并没有拿到什么实际性收益。” “你说的没错,从某种角度讲,我们还是亏的。但联邦一直不愿意承认,这我也理解,要是承认了,下一场战役里能聚集起来的力量就更少了。” “滴滴,滴滴……” 西装男刚想开口,思绪就被沈绝手上智能表发出的提示音打断。 沈绝抬起手,目光刚刚触及到那则信息,瞳孔就紧缩了一下。 “怎么了?” “我埋在西街的一个暗桩有动静了。 陈金溪,派人搜查这三个人,照片我已经发给你了。” 西装男挺直了腰背,但依旧带着一丝担忧开口问道:“消息可信吗?” “水先生确认过了。” 听到了水先生的名号,陈金溪再没有迟疑,应诺一声后走向门外。 “等等。” 陈金溪闻言停下了脚步。 “别派你手下的人,用t3部队,调令我会给你的。” 黄岩望着摆在桌上的两千元,默默点了根烟。 “不够的话还可以再加。”徐生不带感情的说道。 一边说着,徐生一边投入了比往常更多的精力来观察他。原因无二,那天从青叶楼回去后徐生就一直想知道这个邋遢的中年男人是怎么勾搭上那里的主人的。 徐生看起来木讷,但这并不意味着他不懂得察言观色,事实上生长在地下的孩子有哪个不会看人脸色的。只是徐生这两年的生活往往都是在台上打假拳,尔虞我诈的时候不多,这项技能才被掩埋了起来。 因此徐生知道,这两人的关系绝不只是“认识”那么简单。 老板娘都快把有故事三个字写在脸上了! 这还不是最关键的,最关键的是,老板娘现在就长这样,年轻时该好看成什么样? “怎么了?”黄岩不知道徐生的心理活动,只觉得自己被盯得发毛。 徐生没有回答,默默移开了视线。 黄岩也识趣地没有追问,毕竟他知道青春期少年的心思有多复杂。 徐生当然不是个简单的少年,但普通年轻人的特征在他身上自然也会有所表现,只不过大多数时候被他压制了下去而已。 黄岩拿起桌上的那叠钱,一张张数过后摸出五张还给了徐生。 “根据我以前知道的行情,给一个人当保镖的任务,一次大概是六千元左右。 我残了,所以打个对折。但两天后,你还得我一千五。” 徐生接过黄岩递过来的五百,点了点头。 外头传来了一阵吵架的声音,接着就是酒杯摔碎,拳脚相加的殴打声。声音持续了一段时间,最后由一阵极重的碰撞声和老板的怒吼作为结束。 黄岩把手上的的钱放入自己的大衣口袋,走到包间的门前打开了一条缝。 透过门缝,他看到两个满嘴是血的汉字躺在地上,一个倒在柜台边喘着粗气,鼻血还在往下滴。一个被老板拽住一条腿丢到了外面,在地上一时半会还爬不起来。 等在柜台边的那位也被老板扔到门外后,老板把散落在地上的玻璃碎片扫清,像个普通的老人一样用抹布清洗地板。刚刚饶有兴趣看着他们打斗的顾客也都识相地收回了目光,顶多在心里默默记上一笔——这个老头不好惹。 “收钱的人怎么会这个点来?”黄岩皱着眉头喃喃自语道。 “他们居然真的敢来收老板的钱?” “老板不愿意生事,而且那些人也有自己的分寸。但今天他们有点反常啊……”黄岩关上了门,转头对徐生问道:“你是不是知道些什么?” 徐生没有回答,但他心里还是随着黄岩的提问惊讶了一瞬。 黄岩坐回椅子,把酒瓶里剩下的酒灌进杯子里,一口喝下。 “时间的话,从今天晚上算起,两天两夜。是吧。” “是。” “你妹妹不认识我。” 徐生把一枚古铜色的硬币递给黄岩,道:“给她看看这个,她就知道你是我叫的人。而且我回去之后也会和她说一声。” “那我先回家准备一下。” “准备?” 黄岩拄着拐慢悠悠地走向门外,道:“作为一个老兵,我手里的东西,还真不少。” “对了。”黄岩突然叫住徐生,后者一脸不耐烦地问道:“干嘛?” “嗯……”他思忖了一会,最终还是说道:“徐生啊,要是,我出了什么事,你就去我家,床底下应该有一个你需要的东西。” “干什么说这种晦气话。”徐生反问道,面色难看至极,“你出事了,小花还能好过吗?” “唉,我就是怕万一……好了你别用这种眼神看我,你只要知道我家的位置就行了。” “神经病……”徐生嘟囔了一声,黄岩讪笑着不再说话,两人走到酒馆门口,道别之际,这次却是徐生叫住了黄岩。 “喂。” “啊?”黄岩转过头,徐生的身影映照在阳光下,显得格外刺眼,黄岩只能眯起眼睛才能与他对视。 “别他妈每天想着自己会不会出事,不是有人说祸害留千年吗,你这种祸害,就算是我死了你都不会死。” 说罢,徐生转头离开,一路小跑向和陆河约好的地点。 黄岩知道这是徐生独特的表达善意的方式,再说了,自己也确实称得上一个“祸害”。他清了清后空,费力地一步步往反方向走。 由于自己的腿脚不便,酒吧离黄岩的住所很近,他这两年几乎没有走出过这条街道。就算如此,他也要走大半个小时才能到家。 走了十多分钟的路,黄岩就看到了三四波面相凶恶的人,他们三三两两地聚集起来,有些人敲开了路边小店铺的门,以入内检查为由闯进店里,出来的时候往往带着一些不属于自己的东西。 在这里的大多数人家也习惯了这样的生活,只要他们不做的太过分就不会有过激的反应。赔个脸,白丢些钱,总比被人打一顿的好。要是这一顿打真的把人打出了什么事,那后果绝对比丢掉一些财务来得严重很多。 而这些混混显然也不是第一天在这条街上混,拿东西归拿东西,大肆的打砸还是不会做的,毕竟这些人上缴的钱就是他们的饭钱,要是连这些愿意交钱的人人都没了,自己也只能喝西北风了。 这种场景黄岩不是没有见过,但今天这个数量也太多了。 而且他们大多数时候都是在晚上出动,今天怎么在白天全部涌上了街头。 “这个数量……” 黄岩倒吸一口凉气:“三口组疯了吗?” 三口组这两年并不好过,几个骨干接连死于非命,连凶手都没找到。吴成林的林中会势头正旺,把三口组打压的很厉害。因此这两年里三口组别说是招揽人才,能保住现有的规模就殊为不易。 可笑的是三口组组长像活在十几年前一样,依然觉得三口组是李家手下不可或缺的一个势力,更关心的是自己在组内的地位。 就像陆河曾经对徐生说的那样,这个组长但凡稍微有点脑子,自己都不会想着反叛,至少不会反的那么果断。 但既然你把晋升的路径全部阻断,不给后来人一点活路,那也别怪我下手不留情面。 毕竟,陆河和徐生都不是一个会随随便便满足于现在地位的人。 抱着怀疑,黄岩走到了自己家中。他将破旧的外套仍在餐桌旁的椅子上,走到床头柜边上。 打开抽屉,里面放着的是一把泛着冰冷光泽的枪。 一柄手枪。 很老,枪身上到处都是刮痕,手柄上有怎么也抹不掉的黑色血迹。 但是能用。 在手枪旁边的是弹匣,十二发一个弹匣,满满当当装了四个。 黄岩把弹匣全部取出,用娴熟的手法把其中一个弹匣塞进手枪里。接着他趴下身,从床底取出一个铁箱。 铁箱上满是灰尘,黄岩也记不清自己到底有多久没有打开它了。 他潦草地把箱子上的灰尘拍落,扬起的灰尘呛得他鼻头发痒。 黄岩打开了箱子,箱子里面是一件防弹衣,还有军刺、匕首等军用设备,但无一例外都和柜子里的那把枪一样有些年头了。 黄岩没有多愁善感地拍着防弹衣,然后眼圈泛红地说什么:“委屈你了,老伙计。” 因为他知道,工具就是工具,你再怎么痛哭流涕他也不可能想起那些你们一起经历过的战役,既然上一场仗里这些工具有幸得以保存下来,那么现在,到了该用的时候,就应该从会灰尘堆里面被刨出来。 黄岩挺直了腰背,按着自己的肌肉记忆,把防弹衣穿上,将手枪和刀刃装备好,一瘸一拐地走到了镜子前。 他摸了摸自己的肚子,笑道。 “胖了。” 第九章 老狗,蝙蝠,刀 半天前。 一片夜色中,在三口组的总部,十几个干部跪倒在地。 跪在最前面的,是他们的组长。 跪的,是一个便携式的电子屏幕。 电子屏幕上,是一个男人,一个阴沉着脸的男人。 这个男人不是一个随意表露自己内心情绪的人,大多数时候他能很好地隐藏自己的真实想法,用别人挑不出毛病的笑容和他们打交道。 但刚刚这个跪伏在地上的人告诉自己的事情,让自己实在压制不住心里喷涌而出的怒气。 组长跪在地上,双手和脑袋都紧贴地面,不敢抬头和屏幕中的男人对视。 自己是组长,按理来说,在部下面前,自己这个组长不应该表现得如此懦弱。 但组长并不介意这样做,如果可以的话,他甚至希望屏幕里的男人冲出来想打自家的狗一样把自己打一顿,自己也不会吝啬鼻涕和眼泪。 组长相信自己的部下并不会介意。 人要搞清楚自己的位置,这是三口组组长的处世之道。 在部下面前,自己是组长,是他们的上司。即使三口组这几年衰落的厉害,自己也不能落了历代组长的颜面。 但在李家人面前,自己就是一条狗。 不只是自己,整个三口组都是一样。 什么是狗,狗就是主人的玩物,在自己有用的时候主人会给自己一点甜头,因为自己能帮主人看住家门。 但三口组老了,自己引以为傲的资本依然是李家的狗,但已经变成了一条老狗,弱狗,等什么时候主人觉得自己这条老狗的价值只有身上的狗肉时,三口组组长丝毫不怀疑自己会被剥皮抽筋。 更何况,在自己面前的不是普通人。 他年纪不大,但不管是自己还是吴成林那个心比天高的小子,都要尊称他一声……三爷。 他自然有被成为“爷”的资本。 历代以来,只有有资格争夺李家家主位置的人才有资格被下人称一声爷,不然,就是僭越。 三爷,就是屈指可数的几位……之一。 李在化,李家现任家主李景衡的孙子。 两个月前,三口组组长收到指示,从三爷的人手上收到了一个极其重要的东西。虽不清楚三爷将这东西交给他只有什么目的,但自此之后,组长除了洗澡几乎没有让这个账本离开过身,唯一一次疏忽,就是在今天下午去青叶楼的一趟。 其实也算不得失误,因为自己还是留了个心眼,派人在储物间的门口守着的。 但结果,就是因为那支钢笔的丢失,自己和全组干部跪在这里。 脚步声逐渐接近,三口组组长的心脏随着声音的逼近忍不住剧烈跳动起来。他依然不敢抬头,但看见一双染血的白手套被丢到了自己面前。 “六爷,问出来了,在他看守的过程中,有一段时间去楼上和那里的妓女上床了。” 一个面色煞白,身着西装的男人抹了抹脸上被溅到的些许血迹,对屏幕中的男人恭敬地说道。 三口组组长和他身后的干部听闻这句话后都身躯一震,跪在最前面的组长更是冷汗涔涔,放在地上的手掌都颤抖起来。 “我知道了。” 三爷淡淡地回应了一句,但他的内心显然不像语气那么平淡。 他挥了挥手,一个像秘书一样的人进入屏幕中。三爷在秘书耳边安排了几句接下来的事宜,末了,秘书对他行个礼后便匆匆前去处理交代下来的事情。 “搜。 所有人都搜,通知狼心会,让他们也动起来。” 三口组组长颤颤巍巍地回应道:“是。” 三爷低头,望向跪在地上的那个胖子。 “搜不到的,同罪。” …… 达古伊抽了抽鼻子,他不是很适应地下的天气,湿度太大,呆久了自己的腰背和腿脚都有些不适,和天国的区别实在太大了。 他从长袍的口袋里拿出一个铁盒,取出其中的薄荷叶放入嘴中直接嚼了起来。生吃的话薄荷叶的味道不是很好,但达古伊几十年如一日地将其当作提神的零食,早已习惯了这种刺鼻的味道。 但他终究不是年轻人了。 意识到这点的达古伊皱着眉头咽下了薄荷叶的残渣, 同样是为自己的主子办事,但达古伊不像其他人只是一味地折服于主子的地位,或是为了自己的前程。就前者而言,自己在主子手下做了几十年的事,辅佐了三代人,敬畏之心早就不剩多少了。 就后者而言,自己到了现在这个年纪,也不愿意去想一些有的没得了。前两年达古伊不是没有机会去享受更好的生活,他自己也动过心,觉得劳累了一辈子最后安度晚年也是个不错的选择。但等到主子缺人用的时候,他还是决定站出来为主子分忧。 除了忠诚之外,更多事因为现在的主子是他看着长大的,说句占便宜的话,达古伊没有后人,因此他看待现任的主子就像看自己的孙子一样。但与此同时,他也明白主子依然是个年轻人,在处理一些大事的过程中没有老一辈人的耐心与城府——这并不是什么大问题,达古伊相信以主子的资质,只要再处理两年事务,在这方便不会比那些老家伙差。但现在,主子确实需要自己去为他分担一些脏活。 “先生。” 沉稳的男声打断了达古伊的思绪。 身着李家族徽的男人带着他的下属走到了自己面前。 “来了?”达古伊挥手让身后的部下聚集起来,眯起眼望向前面卡车上运输的货物。 货物被一块巨大的黑布遮掩住,但达古伊还是能隐隐感受到它的凶悍。毕竟是人类几个世纪以来智慧的最高结晶,当今世界武力的顶峰,即使它不完全,也足够让人胆寒。 “蓝海公司十米级机甲的核心,一并运来的还有基础引擎和加速装置。” “加速装置用的哪家公司的技术?” “白藤。” 达古伊点点头,道:“可以。” “陈新龙。” 一个矮胖的中年男人从队伍中站出,更着他一起走动的还有十几个身穿同样制服的技术工人。 “在剩下的半个月里,他们会一直呆在这里陪你们收集蓝海的技术数据,有什么实验他们也会尽力完成。” “辛苦了。” 达古伊打了个手势,一共五位身穿黑色长袍,用兜帽掩盖住面容的人在他身边站成一排。 他们整齐划一地放下兜帽,让自己的面容显现出来。达古伊从身边一个随从的手中拿过一把镶嵌着宝石的短刀,走到离自己最近的一个人身边。 那人也低下了头,神情肃穆。达古伊抬起手,从那人的额头上割下一缕短发。身边的随从用白布接过这缕短发,将其倒在一个木盒中,并郑重地扣上了锁。 达古伊依次为剩下的五人行完割发礼,知道最后一个木盒被交到李家人手中,五人才敢抬头望向他们的新主人。 割发礼是眷者在决定自己的去向时常用的一种礼仪。顶上一缕头发代表着人的灵魂,灵魂在谁的手中,谁就是自己的主人。昨夜里,达古伊当着他们的面把存放着旧发的木盒烧掉了,代表着他们的灵魂重归至高法庭,等待着至高命运做出最终的决定。 五人在行礼后便走到了李家人身后,从这一刻起,他们和原先的主人再无瓜葛。 “五位眷者,从现在开始是李家的了。” 领头的男人让一个下属带他们去安排好的住所,五位眷者也乖乖领命,没有回头看原先的同伴一眼。 “还真是薄情啊。” “你指什么?” “他们在和你们这些人共事几年了?” “从他们十岁开始就被送到我的手下做事,最年轻的一个也有七年了。” “就是说啊。”领头人挑了挑眉,道:“共事了那么多年,他们居然对你这个主人一点感觉都没有,说走就走。 我学过一些观察微表情的技术,知道他们是真的不在乎你,没有一点情绪波动。” “你不理解?” “我想联邦人都很难理解。” “其实答案你已经说出来了。” 达古伊挠了挠自己的眉心,不耐烦道:“我是他们的主人,不是他们的上司。” 领头人拍起手来,做出一副浮夸的恍然大悟的样子,看得达古伊心里泛起一丝不可抑制的厌恶感。 “你要是有什么事,可以直说。” 领头人微微弯下腰,拉近了两人的距离。 “其实,还真有件事。是我的主子让我给您带个话。” “什么?” “我家主子问你,对虎式的装配有没有兴趣。” 达古伊眼光一凝,双手交替在腹部,手指不安分地敲动起来。 “你们搞到虎式的装备了?” 领头人知道这个天国人的心思已经被自己勾动了,便直起身来继续循循善诱道:“当然不是全部,蓝海对虎式的资料保存太过完备,即使是参与研发的工作人员也只能接触到很少一部分的数据。但技术部的人已经根据泄露出来的数据掌握了一部分装配核心技术。” 领头人将自己口袋中的笔记本交到达古伊手中。 “事关重大,我只被授予了笔录一部分资料的权限。” 达古伊接过笔记本,从口袋里拿出自己的眼睛戴上。他年轻时曾在天国的军械库工作过一段时间,在放弃这项工作后,也接触过很多关于机甲的项目。 因此他在很快地翻看了十几页后,就清楚地明白这份资料若是完整,对天国机甲的机甲研发的到底有多大的帮助。 当然,这种技术的跨度单指在机甲的装备上面,核心动力引擎的技术并不会因为接触到了这种隐秘资料就有多大提升,但即使是这样的技术跨越,对于整天呆在大造院的呆子来说,也足够让他们做梦都笑醒。 “需要我们做什么?” 达古伊没有一口气接受领头人的资料,即使他知道这样精密的文件很难作伪,但他更知道正在进行平等交易的双方不会平白无故地给予另一方如此大的利益。 若是条件超出了主子的承受范围,甚至导致在将来的交易过程中己方处于弱势地位,达古伊也明白自己背后的势力会被压榨得多惨,这样的损失并不是简单的机甲装备上的提升可以弥补的。 “我要借你们的蝠卫一用。” “蝠卫?”达古伊道,“我刚给了你们五位眷者。” “这其中没有精神系的眷者吧?” “当然,精神系在我们国内都很少见,即使是最低级的眷者也不是可以用来被我交易的。” “那就对了。”领头人无奈的耸了耸肩,“没有精神系的眷者,他们在搜查方面的作用可能还不如我手下的普通小队。” “搜查?你们要搜查什么?” “一件可能会影响我们之间长期交易的事情,毕竟您知道的。”领头人故意压低了声音,“检察厅的人来了。” 达古伊皱起了眉头,舔了舔自己的牙齿——这是他紧张的标志,自然也映在了领头人的眼里。 “你们被发现了?” “还没有。 要是能在搜查厅之前找到那样东西,那什么事都没有,交易照常进行,而且至少在接下来的三年里,规模会越来越大。到时候,我给你的数据也只是一点彩头罢了,蓝海全套的虎式数据我们都有办法给你搞来。” “要是没找到呢?” “要是没找到……”领头人低下头,轻笑一声。 “各回各家吧,我李家要被砍一刀,说不定就要伤筋动骨。当然,交易终止,你们在地下的据点会被拔除几个我也不得而知。” 达古伊恢复了往常的淡然的表情,却摇头道:“现在不行,我手上的蝠卫刚刚派出去。” “派出去了?”领头人皱起眉头,但他知道达古伊此人说一不二,不屑说谎,而且他并没有对自己说谎的理由,问道:“为什么?” “这不是你该关心的事情。”达古伊面色一冷。 领头人心领神会,明白这个决定怕也不是达古伊自己能左右的,八成是更高位的人下达了命令,让达古伊在地下搜索什么东西。 “我明白了,既如此,我也不强求。”领头人与达古伊轻声作别,达古伊微微点头,送走领头人后,目光也幽深起来。 他挥手示意身边的一名士兵过来,问道:“对那个瘸子进行的审问怎么样了,问出了什么?” “那个瘸子不抗打,很快就招了。但他把那架废弃的机甲当作生意来做了,这几天接触过机甲的人属实不少。” “那就一个一个找,宁杀错不放过,就算做的声势再大也无妨,毕竟这件事涉及到机械之心,事关重大,也无法顾及所有了。” …… “目标在向吴成林的据点移动,预计后天下午两点就能到达,请在此之前做好准备。” “收到。” 鹦鹉倒在地上,口鼻溢血。他挣扎的想要看清面前站着的那个男人的样貌,但他的眼前一片模糊。 通话结束,男人了下来。鹦鹉这才看到他的脸上套着一个黑色的布套,在两眼处开了孔。 “说实话,我一直很想戴这个头套。小学的时候学校举办晚会,我就带着这个头套,为了装得像一点还带了把二手的蝴蝶刀。结果,呵呵,被老爹打了一顿不说,刀还被收了。那会爸妈不给我钱,我就去捡废弃的袋子啊,塑料啊……攒了半年啊,才买到这么一把刀,然后就因为这事,啪一下,没了。 后来啊,我感觉捡废品来钱太慢,就干了这行,想着总有机会名正言顺地戴上这个头套了,结果没干两年就被扔到了这个鸟不拉屎的地方。就算戴个头套真的抢两个便利店,你们也只会觉得没什么,甚至回想做这种事为什么还要遮遮掩掩的。” 鹦鹉的头痛的像是要裂开一样,但他依然没有放弃回想这个声音到底是谁。可他只能感到自己的眼皮越来越重,像是要塌陷下来,脑中即使想到了几个人,也不觉得他们的声音有眼前这个男人的……玩世不恭。 “想看?”男人指了指自己的脸。 鹦鹉点头,他不绝得现在自己还有被欺骗的价值。 男人摘下了头套,一张熟悉的脸映入了映入的眼中。他刚想惊呼出声,一把尖锐的蝴蝶刀就刺入了他的咽喉。 安觉新一手抓着他的头发,一手拧动刀柄,从咽喉里飙出来的血飞溅到了他的脸上。 “忘了和你说,刀,后来我要回来了。” 第十章 追击 “徐生,你有没有想过你以后想要什么样的生活?” “想过。小花和我都想过。” “所以,稍微描述一下吧。” “早上能吃面包,喝到咖啡。” “咖啡……是那个喝了能让人提神的东西吗?” “对。” “据说那是苦的。我不知道地上的人为什么喜欢喝苦的东西。” “我也不知道。” “小花应该不喜欢喝咖啡。” “那以后她吃面包,我喝咖啡。” “然后呢?别告诉我你想要的就只有那么点东西。” “我希望能和小花葬在干净的公墓里。” “我真的不应该和你讨论这个问题。” “为什么?” “晦气。” 陆河抹了一把额头上的汗,喘着粗气。 “事情还没有办成,就先别说以后会怎样吧。” 因为一旦搞不好,就没有以后了。 “多说点,好歹还能剩下个念想。要是现在我们都不说这个,等再过几年,我怕是连想都不敢想。” 徐生生硬地转变了话题。 “那支钢笔,到底是什么回事。” 陆河朝路边吐了口唾沫,继续拖着疲惫的身体紧跟者徐生的脚步。 “强子看了,和我的猜想一样,那东西确实是高端的数字产品。强子虽然懂些机械知识但也不敢乱拆,要是装不回去,或者笔里的数据有什么损失,我们这一趟就算是白忙活了。” “你要知道我们这么做,不只是坑了你的原组长,还是摆了李家人一道。你就不担心出事后吴成林把你丢出去平息李家人的怒火?” “第一,李家人不会关心这种事。他们对手下的帮派的态度就像是养蛊,谁有本事从别人身上啃下一块肉来,谁就有能耐。这些李家人都看在眼里,但他们不会对被剥削的帮派有任何补偿,甚至会着重培养那些有能力的帮派。” “你怎么知道得那么清楚?” “强子的父母以前在李家手下工作。不是在黑帮,是在上一级的正规公司,接触过这类工作。” “然后呢?” “得罪了上级,死了。” “哦。” “再说第二点,也就是吴成林这个人。他是个很难控制的人,即使是李家这样的庞然大物,要是不耗费大量的精力盯防他,也很难真正掌握这个人。我有一个稳定的信息渠道,我从他们那里得到的消息是,吴成林可能时刻准备着洗白。” “洗白?” “这几天我又从我的情报网里得到了不少关于他的消息。他确实傍上了一条比所有人都大的大腿,他和联邦检察厅有勾结,一旦在地上混不下去了,它可以通过提供一些李家人的黑料获得地上的生存机会。不要怀疑,曾经有很多人这么做过,以吴成林的能力,我毫不怀疑他会给自己准备这样一条后路。” 目的地就在眼前,徐生和陆河不约而同地沉默了下来。 他们走进一家便利店,便利店里的老板睁开他满是血丝的眼睛,看到陆河的面容后,他笑得干枯的皮肤挤在一起,堆积出层层难看的褶皱。 老人开口,发出像玻璃间相互摩擦的尖利声音:“来了啊。” “我把东西带来了,要验货吗?”陆河道。 “嘿嘿,这我还是要看一下的,万一你和我们头儿玩意一手……那叫什么来着?” “图穷匕见。” “对,就是这个。那里面那些跟着头儿打拼了好几年的小伙子不得把我打死?” 老头一边保持着让人反感的笑容,一边靠近陆河。陆河保持着警戒,往后稍稍退了一步,对老头做了一个到此为止的手势。 老头停下了脚步,他也从徐生身上感受到了些许危险的意味,不敢继续上前。陆河将怀里的钢笔露出一角,并用手细致地拍遍了他身上的衣服——他穿着紧身的衬衫,这意味着除了怀里的这本书他身上没有任何武器。 老头点了点头,干笑着让徐生和陆河在店里稍等,自己进去通报一声。 在老头离开一段距离后,徐生问道:“你认识?” “要是在这里没有什么线人,我怎么敢随便投诚?吴成林虽然是个大气的人,但把我们的身家性命全部放在一个不知底细的人的性格上,这种冒险的事情我还是不会做的。” “我当然信任你。” 徐生顿了顿,但他依然继续开口:“但我觉得有点不太对。” “怎么了?” “动得太快了,这才几分钟我就听到声音了。而且人太多了,像是要把这里包围一样。” 陆河一愣,他知道徐生的感官异于常人,因此毫不怀疑他的话。他跑到一窗户边上向外望,看到一群拿着木棍的面色凶厉的人从不远处向这里走来。 “这也是你安排的?”不知何时,徐生来到他的身后,问道。 陆河没有说话,他抿了抿嘴唇,拍着徐生的肩膀道:“跑吧。” 他转身说道:“那里面的人我一个都不认识,没有熟面孔,不是吴成林手下的人。“ 陆河眼中射出凶光,怒道:“恐怕不是吴成林的问题,那个老混蛋反了!” “他不怕到时候吴成林的清算?” “天知道……难道是李家人已经发现了我们做的事情,给了他什么许诺,不然他不可能那么轻易背叛吴成林。” 徐生没有在这个话题上多做纠缠,他望向渐进的那群凶人,问道:“他们想杀我们?” “看样子是差不离了。” “他们有几个?” “喂喂,你想干什么?”陆河看着一脸平静的徐生,忍不住皱起眉头问道。 “有几个?”徐生重复了一遍,陆河从他脸上看不出任何危机感。 陆河深吸一口气,按下心中的不耐,道:“十五个,可能还有后续。” “带着枪吗?” “没有,但有人带了刀。” 徐生点了点头,他将陆河推到店门口,指向右方道:“往那边跑,跑到遇见第四个街道的时候左转,然后就一直跑,我会追上来的。” “喂,你真的……”陆河刚想说两句,就看见徐生从口袋里拿出了一把短刀。那是从鹦鹉的口袋里收缴来的,徐生自己用了两次后觉的很顺手,就一直将它带在身边。 陆河知道徐生心意已决,自己也劝不了他。唯一能做的,只有尽自己可能逃出生天。 至于被人撵着跑的理由什么的,倒都是次要的了。在地下,没有几次不明不白地被人追杀的经历都不好意思说自己是出来混的。 在陆河跑开后,徐生一手把玩着短刀,一边听着外面的人迫近的脚步声。他尽量轻地靠近另一侧的店门。 “砰。” 本就老旧不堪的店门被人踢了一脚,顺理成章的倒下了,甚至连门框都被这势大力沉的一脚踢出了些许裂痕。门倒下后,露出后面一张满是横肉的,还带着两道明显伤疤的脸。 然后,他就随着门框一起倒下了,还保持着刚进门时的凶狠的表情。 他的咽喉处,插着徐生的刀。 后面的人还没有看清,徐生便从他的咽喉处拔出了短刀,趁着他们还没有反应过来向后退了两步,给自己留下了足够的反应时间。 被一刀贯喉的男子倒在后来的人面前,捂着咽喉,但无法阻止伤口处血液的不住喷涌。 后面的几个伙计即使再凶悍,再看到一个队友已经以这种惨状倒下后,脑子也懵了一下,一下子不敢上前。 但在理清楚现状后,看着面前这个持刀的瘦削少年,伙计的血气明显被点燃了,同伴被杀的恨意和人多势众的信心交织在一起,激励着他们向前。处在前面的几个人人手一根最上端镀了层铁皮的木棍,对着徐生头顶狠狠挥了下去。 徐生一把拉住店内一个矮小的柜台,将其掀翻在地。他们本来就是在一个狭小的空间里大大出手,就算一方人多势众,由于空间有限也不可能一拥而上。而被徐生翻倒的柜台对他们来说更是雪上加霜,阻挡了他们的脚步。 一冲在最前面的人冷笑一声,跨了个大步站到了柜台上。而徐生早有戒备,他手上刀光一闪,那人的脚踝处就溅起一片血花。一道极深的刀痕让他脚下一软,把握不住平衡摔了下来。 徐生用左脚在他的脑袋还没有落地前就踢了一记。那人只觉得眼前一黑,接着巨大的痛楚让他觉得自己的头要裂开一样,等真正着地后连手上的木棍都握不住。 后面的人前仆后继,已经有两三人学着前面那人的样子站上了柜台。徐生站稳脚跟后又是一脚踢在柜台上,上面的几人一阵摇晃,从柜台上倒地。趁着这个时机,徐生捡起了掉落在地上的木棍。他一手持棍,一手反手握着短刀。 他舔了舔嘴唇,一股奇异的兴奋感仿佛刺激着他全身的细胞。虽然现在徐生是弱势的一方,但他反而希望眼前的敌人冲上来,让自己有机会抛下所有冲杀一番。 虽然有两人倒地,但他们总归是跟着吴成林拼杀了几年的汉子,身上的煞气不减反增。而徐生也没有示弱,他挥动的木棍看似毫无章法,但总能找到敌人格挡的空隙,十几招后,冲在最前面的几人已经满头是血,眼冒金星了。 若是有人想和徐生近身一战,就免不了被他凌厉的刀光划上两记。徐生的短刀速度奇快又出奇不意,只要敌人由于疼痛动作出现些许停顿,就会被徐生抓住机会击打头部。 徐生一路且战且退,等退到门口时,他面前的敌人已经倒下了一大半。且均是样貌凄惨,有的手臂都被徐生一棍打折,身上的刀伤口还在向外汩汩流血。 即使他们再被血气所鼓动,也瞧出了眼前这个年轻人不是软柿子,一时不敢向前。 徐生也没有恋战,他一抹眼角的血水,便向街道另一侧的楼房跑去。 这条街上并没有较高的住宅楼,大多数都适合这家便利店一样的一层的低矮楼房,高度可能还不到三米。但楼房与楼房之间的间距不长,每栋之间顶多只有两三米的距离。 之间徐生将沾血的木棍抛在一边,纵身跃起,双手搭在屋檐上,青筋暴起,双脚在墙面上用力一蹬,整个人像一只狸花猫一样翻上了屋顶。他俯下身,就这么在屋顶上跑动起来。 敌人呆立在一旁,直到有人喊了一声:“追!”他们才像如梦初醒一般三三两两地追了上去。 但看到徐生的跑动速度,大部分人心里都知道他们已经追不上徐生了,因此追击的速度不快。且他们也想到要是真的追上了徐生也未必是件好事,结果就是他们的态度也变得散漫起来。 徐生没有心思去了解这些人的弯弯肠子,弓着腰在楼与楼之间飞跃,很快就看到了陆河,还有他身后紧跟着的几个追击者。 陆河听着身后的脚步声,一咬牙,跑到了一家废弃的木屋子里。其中一个追击者看清楚了陆河的脸色,知道他坚持不了多久了,毫无犹豫地跟着他追近了屋里 徐生面色一沉,他不知道的是自己的身上和修行时一样散发出了淡淡的血气。眼见着陆河跑得上气不接下气,快要被身后一个人追上。徐生的速度也再次提升,如同在追击猎物的猎豹一样,在瞬息间来到了陆河和追击者的头顶。 “砰!” 木屋的屋顶是由几根老旧的木头组成的,原来呆在这里的人家就是因为屋子过于老旧,难以防水才搬走的。屋顶本来被徐生践踏过就摇摇欲坠了,徐生还故意用力向下一跃,老旧的木头就此断裂,扬起一阵带着霉味的灰尘。 徐生恰好落在两人之间,在灰尘中寒光一闪。而追击者也不是常人,面对徐生这一刀他像是早有预料一般,一脚踏出稳住身形,上半身向后仰,若是徐生砍向他的喉咙,这一刀只能落空。 但这一刀并没有那他预计的轨道挥动,而是在离他咽喉还有一大段距离时转向,刺穿了他握着木棍的右手。 一道得手,徐生松开了握着短刀的手,借着向前的惯性反身用双臂环抱住了追击者的喉咙。 追击者准备好的攻击手段一点都没有施展的空间,只觉得一股令人窒息的压力从脖子处传来。他以往也不是没有被人锁喉过,但他凭着自己的体格总能反制对手,但徐生手臂上的怪力让他几乎没有思考反制手段的空间。 而徐生也不打算给他慢慢窒息而死的机会。 他一边收紧环抱着追击者脖子的手臂,一边缓缓搭上了他的头颅,五指嵌入他的头皮。 从一旁的水滩倒影里,已经喘不过气来的追击者看到了徐生的脸。 没有凶狠,力竭的样子,徐生看起来只是在做一件再平常不过的事。这样的事像是已经被他做了无数遍。 不知为何,追击者的内心泛起一丝酸涩。 他还没有反应过来,这是后悔,还是恐惧。 就听到耳边穿来一声清脆的,骨裂的声音。 咔嚓。 追击者的脑袋被徐生拧到了一个诡异的角度,重重摔在了地上。 第十一章 凤王 黄岩蹲坐在地上,离他不远处,小花坐在椅子上等着哥哥的归来。 她已经等了一夜,而她有种预感,自己可能要等更久。 黄岩心里很无奈,虽然小花在看到徐生给他的信物后同意让他进门,但小花一直不愿意搭理他,总是和他保持一段距离。 虽然小花身上生人勿近的态度表现得很明确了,但黄岩并不反感。毕竟你想在地下找一个长到十四岁还内心纯洁如白纸的小姑娘,那你估计只能去那些贵族的封地里去找了。 所以黄岩在心里把锅默默甩给了徐生,谁让他和自己说小花是个礼貌可爱的孩子的。 突然间,黄岩的耳边响起了脚步声。 徐生家的门隔音效果很差,要是外面有人走动,屋里的人能听得一清二楚。而在之前徐生和黄岩说过,这栋楼里只住着自己一家和一个上了岁数的老女人。 但自己听到的,分明是一个年轻男人的脚步声。 敲了敲地板引起小花的注意,挥手让小花躲到自己身后去。小花也心领神会,迅速跑进了徐生的卧室里藏了起来。 黄岩满怀警戒地将自己从懒散的坐姿中解放出来,全身肌肉紧绷,心脏也开始不受控制地剧烈跳动起来。 就在刚才,他又听到了不只一个男人的脚步声,而且都是冲着这个房间来的。 脚步声在这个楼层停下,他们并没有上去的迹象。 黄岩掏出枪,缓缓走到了卫生间的门旁边。卫生间正对着徐生的房间,要是情况不对,黄岩可以很快带着小花从徐生的房间跳窗逃生。 门外的脚步声停了下来,但黄岩的心却沉到了谷底,因为他听到了一阵撬锁的声音。 门开了。 映入黄岩视野的东西,却让他几乎无法相信自己的眼睛。 他看到了一群带着蝙蝠面具的人。 不会错的,青面獠牙,鼻端突出,时典型的吸血蝙蝠的面具。 心中了解蝠卫的凶恶,知道他们一旦出动就不会罢休的风格,黄岩下意识地从掩体后出现,蹲下,射击,一气呵成。 枪声响起,黄岩听见前方传来一声惨叫,也不看有没有打中,一个箭步便窜进了徐生的卧室里,身后响起一连串的枪声。 黄岩一把抱住躲在角落里的小花,接着惯性撞碎破旧不堪的玻璃,从楼上掉落。 好在他们所在的楼层十二楼,楼下又是一片泥土地。但黄岩为了保护小花不让她直接着地,还是摔得不轻。 他忍着双臂的剧痛松开手,让小花从自己的怀里挣脱,将她推向隔壁一栋楼房。黄岩自己身有残疾,跑起来可能还不如这个小女孩。 小花惊魂未定,还未从刚刚跳窗的危机中反应过来,直到黄岩面目狰狞地冲她大喊:“走!”她才意识到现在不是犹豫的时候。 出乎黄岩的意料,小花这个瘦小的女孩跑起来的速度居然惊人得快,不过毕竟是徐生那个家伙的妹妹,没点出人意料的地方才让人奇怪。 紧接着一个蝠卫从二楼的破窗口跳落下来,他的姿势标准,一个翻滚卸去了落地是大部分的力道。黄岩趁着他翻滚的空隙,双手举枪进行射击。 子弹打在他的右肩,但随之而来的剧烈的疼痛并没有摧毁蝠卫的思绪,他转身掏出枪,对着黄岩所在的地方还以颜色,黄岩也一边躲闪一边射击。 两人中一人肩上有伤,一人身患残疾,很难说谁更吃亏,因此两人都不敢贸然上前,但剩下的蝠卫在十几秒内就能赶到战场。 受伤的蝠卫虽然反应很快,但毕竟他落在一片较为空旷的土地上,离另一栋楼还有两三个身位的距离,黄岩在前两枪落空后也找回了当初的感觉,第三枪终于打中了他的腿。蝠卫一个趔趄瘫倒在地。 蝠卫心一横,知道再不采取措施自己就要栽在这里了,也不追求准头,对着黄岩前面的掩体就是一阵乱射,反而让他不敢露头。趁着这个机会,蝠卫一手掏出别在腰间的匕首,不顾自己的伤势接近黄岩。 黄岩也直到他的想法,在蝠卫靠近的时候,匕首便落到了他的手中。黄岩抓住脚步声停滞的一瞬间一刀向蝠卫划去,蝠卫虽没有想到黄岩一个残疾人也如此凶悍,但反应一点不慢,两把匕首在离他咽喉不远处短兵相接,僵持不下。 蝠卫知道黄岩腿脚不便,移动很成问题,在匕首相撞后便一脚踢在他的膝盖处。黄岩面露痛色,但他在倒下时抓住蝠卫的领口,两人同时摔倒在地。 但蝠卫毕竟是在天国训练多年的精英,被黄岩拉倒随属意外,但他的体重远在黄岩之上很快将他压在身下动弹不得,原本划向他的刀锋反而被推到了黄岩的脖子旁。 “砰!” 蝠卫猛地吐出一口鲜血,他的腹部,被黄岩另一只手握着的枪打穿了。 人毕竟不是机械,蝠卫身中三枪,本来就只是仗着一股子血勇在与黄岩角力,现在腹部吃痛,自然有瞬间的失力。 而黄岩是个经验丰富的老兵,虽然有近二十年没有再闻到过战场上的风,但他当年毕竟曾以血肉之躯硬撼过天国的钢铁洪流。时隔多年,再次遇到生死一线间的情况,他的鼻腔中仿佛又灌满了硝烟味。 黄岩用自己完好的一条腿使出一记强有力的膝击,击打在蝠卫的腰部。蝠卫手上的力道稍稍一松,黄岩便反将蝠卫推倒在一边,自己从他身下挣脱。握着抢的手因为刚刚用力过度还在微微颤抖,但这不能组织他在蝠卫的头上补了两枪。 黄岩喘着粗气,刚想赶紧离开这里,就听到了一阵让他心头一颤的声音。 他本能地蹲下抱头,一阵密集的弹雨瞬息间打在了他的身上。自己身上的防弹衣分担了一部分伤害,但他的他腿被数颗子弹贯穿。刚刚自己对那位蝠卫做的事,竟然这么快就在自己身上得以应验。 黄岩咬着牙,牙齿间渗出鲜血。他知道要是自己转头,看到的只会是那些带着可怖面具的蝠卫,他也知道在刚刚的斗争浪费了太多时间,自己已经跑不掉了。 真可悲啊,一个士兵不能战死在战场上,居然死在了地下的臭水沟旁。 即使追赶着自己的人可以算是天国的精锐,黄岩依然感觉不值。 为自己感觉不值! 更重要的是,他收钱了。 他收了徐生的钱,却没有完成徐生的嘱托。明明以前是自己告诉徐生关于“男人的承诺”这种东西,但现在要食言的人也是自己。 身后又传来了子弹上膛的声音。 黄岩身上失血过多,意识渐渐模糊,甚至无力做出抱头这个简单的动作。 自己只能向前爬。 向前爬…… …… 那是二十年前的战场。四处都是鲜血,尸体和报废的机甲。 所有人的目光聚集在战场中心,那个穿着长袍的男人身上。 那么多年过去了,他的面容在自己的记忆力早已模糊,但那件血色长袍让自己印象颇深。黄岩记得那件长袍上的花纹是一头仰天飞翔的凤凰,衬托得那个男人仿佛是这个鲜血铸成的世界的主宰。 不愧是凤王。 黄岩在找机会,再找那个男人最虚弱的时机。即使自己能将他杀死的希望无限接近于零,自己也不愿放弃这个同伴用性命为自己创造的机会。 自己要向前爬,爬到那个男人面前…… …… 阴暗的公寓内。 “哈,哈……” 黄岩流着泪,手颤抖着把子弹装进枪膛。 他把枪塞到了自己的嘴里,只要自己扣动扳机,下一秒就可以结束自己的声音。 在这时,他瞥见了镜中的自己。 在笑。 仿佛在嘲笑自己还是在怜惜这条命。 即使自己知道,自己只是个幸运儿,杀死凤王的功臣是那些在路上就死去的战友…… 自己还是不愿意去死。 “呜,呜……” 嘴里喊着枪管,黄岩含糊不清地发出呜咽,像是在向祈求战友的宽恕,又像是在咒怨命运的不公。 他哭着,移开了枪口。 …… 自己一睁眼,就看见了一张满是憔悴的脸。 即使是这样,她也是个美人。 她用犹豫而嘶哑的声音告诉自己,自己的腿断了,在地下,可能一辈子都没有接上的可能。 我并不在乎,一条腿而已,这只是自己在享受英雄的称号时,就知道迟早要付出的东西。 我更关注的,是自己又回到了地下。 “他们呢?” 我明明知道答案,为何要问呢? 但我就是,想听从不是自己的一张嘴里说出这个答案。 可我记得当时,没有一个人愿意告诉我真相。 …… 射向黄岩的子弹,留在了空中。 准确的说,是被截留在了空中。在离黄岩还有一段距离的时候,被一团鲜血形成的血幕在空中截断了飞行轨迹。 蝠卫们看着金属弹壳在血液的包裹下,被融化为一滩铁水。 “眷者吗……这里怎么会有眷者?” “小心,他的血有腐蚀性……” 话音未落,蝠卫突然感到自己无法发声。他低下头,目光落在了自己下巴前的一根血刺上。 到底是多快的速度,才能让血刺刺穿自己的咽喉还让自己没有感觉。 蝠卫艰难地抬起头,前面那滩截下子弹的血水已经化为了一个布满了血刺的球体。 血刺缓缓收回,蝠卫们捂着自己的伤口,但血刺早已贯穿了他们的喉咙,加上剧烈的腐蚀性,他们的伤口还在不断地扩大。 一瞬间,十二名蝠卫,全灭。 “你好啊,小子。” 一个中性声音回荡在黄岩的脑海里,他感觉有点熟悉,却又说不出到底是谁。 黄岩感到自己正处于一种很奇妙的状态中,他不记得自己做出了睁眼这个动作,却能清晰地看见卧在自己身前的几具尸体。 他没有感到恐惧,或者说他现在还没有真正反应过来。脑中回荡的声音,暴毙在眼前的蝠卫……仿佛眼前的一切都与自己无关。 “你不会不记得我了吧?” 声音又响了起来,这次带上了戏谑的意味。 “你……是谁?” 那个声音沉默了下去,但很快又做出了回应。 “我记得而是二十年前我和你说了自己的名字,你现在居然已经忘记了吗?” “黄岩”站了起来,伸手拍去自己肩上的灰尘,解下了满是弹孔的防弹衣,和在现代军人眼里堪称寒酸的装备。 毕竟被这些东西杀过一次,把他们戴在身上,“黄岩”总觉得有些不爽利。 他举起了双手,那十二个蝠卫的身体迅速干瘪了下去,本来从他们咽喉洞口流出的血已经基本干涸了,但受到“黄岩”能力的牵引,又像涓涓细流一样流了出来。流量虽然不大,流动的速度却很快,血液仿佛不受重力控制一样穿梭在楼道间。一转眼,整栋楼已经布满了血线,像是一个暴露在空气中的心脏。 “黄岩”端详着自己的作品,笑了起来。 “那你这次记好了。 我是,凤王。” 一个清脆的响指后。 血线化为凶猛的火蛇,吞没了整栋大楼。 第十二章 意外之变 “吴成林传来消息了。” “说。” 沈绝靠在车内后座上,闭着眼睛说道。 “计划成功了,那几个小子真的拿到了从李家流传出来的证据,但中途出现了一些变故。”说到这里,陈金溪顿了顿,沈绝便开口讽刺道:“说话不要说一半,全部讲完。” “负责和那群小子接头的人被李家策反了,现在那人和其他的黑道组织勾结在一起,追杀其中一人。” “这么简单的事情都办不好,自己的组织里还会出现叛徒。金溪,这就是你和我说的可用之才?”听着这则不算好的消息,沈绝眉头紧蹙,语气中透着不耐。 陈金溪则一点都没有被上司问责的羞愧感,回道:“李家在地下的势力不是林中会可以比的,出现意外也是意料之中。” “好一个意料之中,你和他说,要是在有这种意料之中的事,他就能去跳河了。”沈绝语气平静,但陈金溪知道他的心情已经颇为糟糕了。 “现在还有两个消息,一个好消息,一个坏消息,你要听哪个?” “我说了,你想说话就全部说完,不要藏藏捏捏的。” “你就是不懂语言的艺术。”陈金溪不禁摇了摇头,道:“好消息是,我们已经锁定了那群小子的动向,很快就能拿到证据了。坏消息是,东侧的街道发生了爆炸。” “东侧街道发生爆炸,和我们有什么关系?”沈绝问道,突然他像是被什么刺激了一下,慢慢端正了坐姿,道:“和天国有关?” “现场有蝠卫的尸体,而这场爆炸本身,也可能是人为的。”陈金溪如实回答道。通过后视镜,他看到后座沈绝那逐渐兴奋起来的眼神,不由感到些许担忧。 “去爆炸的地方。”沈绝命令道。 “嗯,不去从那个小子手里拿证据吗?” “那个证据对我们来说只是添头,就算真的有用,也不及李永为提供的信息的万分之一。李在化在李家的分量,还是轻了一些,要是他稍微聪慧一点,也不可能做出将证据交给地下的人手保管这种蠢事……呵,这家伙,知道联邦的‘中央’能入侵所有计算机系统,所有与天国的交易都不经过李家家族内的系统,这倒是谨慎,但他也只剩下谨慎了,不然也不会没有一点识人能力,将证据交给三口组组长这个不靠谱的浑人。” “这么说来,那群小子拼死拼活,换得的东西在你眼里,确实完全不值一提咯。”陈金溪掉转车头,毫无怜悯地轻笑道。 “也不能这么说,至少他们的行动替我保留了不少在地下的棋子。如果他们不动手,我在三口组里的那颗暗子多半就得暴露,吴成林也未必能独善其身。而现今,吴成林,青叶楼,三口组里的暗桩齐动,每一方都驱使着那群小子前行,却又干涉的不多,不至于被李家人怀疑。”沈绝趴在车窗边上,看着窗外不断流转的景色,语气逐渐沉了下来。 “而且,其中有一个人我很有兴趣,他也许能代替我和地下真正的黑道皇帝接触。” …… 一人持着染血的朴刀,踏着日落的余晖,面色冷峻。 那便是徐生,他对上的是一群神色各异,穿着奇异的黑道分子。这些平日里不可一世的暴徒盯着徐生手上还在往下滴血的刀锋,冷汗划过脸颊,退意在心中疯涨。徐生每向前进一步,他们就被逼着向后退一步。 若是在平时,他们定会倍感屈辱,而如今,看着徐生身侧那几具被一刀断喉的尸体,还有另几个被斩断手脚,眼看就要活不成的同伴,他们心中只剩下恐惧,以及对自己非要参与这次追击的懊悔。 就在刚才,徐生厌倦了漫无止尽的追击战,从一个对他挥刀砍来的敌人手中轻易夺过朴刀。持械的徐生更加势不可挡,不知是不是身怀利器杀心自起的原因,他下手不再留力,每一刀都快若迅雷,中刀者往往自己都看不清刀锋所指,只是瞬间感到剧痛,接着自己的脖子或者四肢就会和躯干脱离。 面对众人围攻,徐生刀刀致命,当众人终于意识到这个年轻人杀意之坚定,手段之狠辣,决定退却时,徐生手上已经多添了二十多条人命。 血腥的场面实在太过震撼,这些黑道手上不是没有沾过人命,但他们先前做的一切和徐生今日大开杀戒相比,实在是小巫见大巫。且徐生明白,要摆脱这些亡命之徒,过于干净利落的手法都未必能震慑住他们的脚步,因此许多时候徐生明明能将敌人一刀断喉,却往往会砍断他们的肢体甚至切开他们的腹部,这些看似无意义的行为让场面变得更加血腥。在连杀几人之后,徐生还特地留下几人的性命,让他们的哀嚎为自己的杀戮更添几分残忍之意。 徐生再前进,众人再退,直到退到这条街的尽头,无路可退之时,他们心知自己今日也不可能对面前这个年轻人有什么威胁。他们中领头的几人对视一眼,便指挥手下散去了。 眼看着追击者离开,徐生依然没有放下警戒,手中的刀反而握的更紧了。他听说到不少人死在敌人杀的一手回马枪上,本以为事情终了,自己能得到片刻清净,却反而露出最致命的破绽,进而一切努力终成泡影。徐生不想过这种人,他还放不下自己的妹妹。因而在狂奔回家的路上,他一直提着十二分的警惕,不放过一丝风吹草动。 好在,这一路上居然真的没遇上一个伏兵。太阳渐渐隐没,最后一点红晕也即将被黑夜吞噬殆尽,徐生受持血刀,路过的人都为之侧目,感叹世道不易,竟有人如此嚣张地持刀上街。 接近家的位置,徐生却突感些许不对劲,空气中突然多了一些焦味,四周来往的人也较之前多了不少,他心感不妙,加快脚步。 冷风在他的耳边吹过,风中带来乌鸦嘶哑的啼鸣,像是在预示着某些人死亡的到来。随着自己与家的距离越来越紧,徐生心中的不安愈发强烈,心神不安之间,他将手中的朴刀狠狠扔下,刀刃刺入路边的一棵樟树内,将近三分之一个刀身都在这一挥之下刺入树干,可见徐生此刻内心的心急如焚。 他从小巷中绕出,放慢了脚步,不敢相信自己眼前的一切——自己所住的楼栋竟化为了一座废墟,被一圈看热闹的人围得水泄不通。 在废墟上,一群身着白色防护服的医护人员护送着伤员离开,几个穿着黑色制服的人则在废墟上下不断走动,拿着徐生不认识的仪器撬开散落的水泥碎片,检查还有没有困在里面的人群。 徐生一把按住前面一人的肩膀,那人瞥见徐生年轻的面容,刚要骂出声,就被徐生眼中的凶光吓到,将即将出口的脏话吞了回去。徐生面色冷峻地一把将面前的人推开,连带着旁边几人都因为徐生这一推而移动脚步,徐生身前被他生生划出了一片空地。周围的人看到徐生难看的脸色,也都识相的让出一条道来。 徐生几个跨步便跃上废墟,环视四周都不见徐小花和黄岩,一颗心愈发下沉。他巡视无果,索性开口喊着这两人的名字。 本来徐生若是自己寻人,在场的医护人员等还不会注意到他。但他为了更快得到两人的回应在废墟上大喊,喊声之中甚至用上了些许自己体内的神秘力量,声音不大巨大,很带着莫名的穿透力,周边围观的几个人都经不住捂住耳朵,自然引起了在场的调查的在场人员的注意。 “喂,你是干什么的,快走开。”一个身穿警服,身形略微发福的中年男人朝着徐生怒喊道。但徐生不为所动,喊一次没有回应,他便接着喊,一边又注意着四周的动静,堤防那两人被压在地下的可能。 “你没听见我说话吗?”警察发现自己被徐生无视,怒气更甚,直接朝徐生走来,伸手抓向徐生的手腕想要将其制住。他虽生气,却没有想加害徐生的企图,毕竟此处还有检察厅的人盯着,自己不能做的太过。 但当那警察的手触及徐生肢体的一刹那,他眼前的景色瞬间颠倒,一时间觉得天旋地转,还未反应过来,身子就重重的摔在五六米开外的废墟上,背上被散乱的尖锐石块扎得破皮流血不说,巨大的冲击似乎是震动了他体内的五脏六腑,不禁喉咙一甜,一口血便涌了上来。 “你……” 周边的人被徐生这一突然发难的举动震得发懵,短暂失神过后,零散的几个警员摸向自己腰间的枪,还未等他们将枪拔出来,眼见陈金溪已经走上前去,直面这个不速之客。 在那名警察被摔出去的时候,陈金溪便已经注意到了徐生的到来。在徐生动手的一刻,他的眉毛不禁跳了跳,能将一个体重保底有一百五十斤的男人摔出五六米远,这个看起来瘦削的年轻人体内到底有着什么样的力量。 因此他虽然脸上神情从容,但实际上早已将肌肉基本,踏着谨慎的脚步慢慢靠近,开口道:“先生,你……” 还未说完,徐生以肉眼难见的速度来到他的身前,陈金溪瞳孔一缩,连枪都拔不出来,便被徐生单手扼住脖子,举了起来。 单手抓着一个成年人的脖子将其举起,这个场景一般来说只有在电视剧里才能出现,但这一刻徐生却将其切切实实地展现在了众人面前。 陈金溪面色涨红,他的脖子承受着难以想象的压力,窒息感早已让他无法思考,只能做着无谓的挣扎。四周的警察大惊失色,纷纷掏枪锁定徐生,等待着长官的下令。 “这么欺负的秘书,不太好吧。” 一个低沉的男音在徐生耳边响起,如同条件反射般,他手肘撕裂空气,如重锤般砸向身后之人的面门。 砰。 不似肉体碰撞的声音响过后,徐生面色阴沉,他能感受到自己刚刚出手的力道被莫名其妙地卸去,根本没对身后之人造成什么损害。 “玩够了吗?” 徐生一言不发,松开紧掐着陈金溪脖子的手掌,收敛自己的杀气,转过身看到了一个比自己高上半个头的身影。 那人穿着一身常见的公务员制服,身形高挑,气质出尘,五官深邃。而现在的他舒展着刚刚硬接了徐生一击的手掌,问道:“这般力道,你是徐生?” “你知道我?”徐生眉头一皱,本能地从这个回答中嗅出了阴谋诡计的味道。 “不只是你,我还知道陆河,何强,你们谋划的事情,以及……这个。”说着,眼前这人取出了一只熟悉的钢笔。看清钢笔的细节后,徐生差点按捺不住心中的震惊,一直暗藏着的疑虑终于有了解答。 “你一直都知道这东西的存在……是你让吴成林指示陆河这么做的?” “很聪明,一点就通。” “除了吴成林,你应该还有暗藏的人手在帮我们行事吧,怪不得,我总觉得事情太过顺利了……”徐生努力平复着自己的心情,回想着这次行动的点滴,一些之前隐藏在水面下的细节在如今显得越来越清晰了。 “不错,你们的一举一动确实都在我的掌握之中。当然,这其中牵扯到太多,多的细节你自己去思考,我也不会替你解答。” “你到底是谁?” “沈绝。”那人如是说出了自己的名号,双手负后,笑道:“这次针对李家的调查,由我全权负责。” “我不管你是谁,你暗中算计我们的事情我也可以当作无事发生。但你既然知道我的存在,那就必然意味着你连我妹妹的存在也知道。”徐生说道。 “当然,如果连被监视者的家属信息都无法知晓,那我也没什么资格在检察厅身居高位了。” “她在哪儿,我的妹妹在哪儿?”徐生低声吼道。 沈绝脸上再度浮现了令人讨厌的笑容,他笑道:“我们确实发现了你的妹妹,还有一个在你妹妹身边,断了一条腿的男人,不过,你确定要见他们?” “别讲废话。”徐生怒斥道。 见徐生已经动怒,沈绝也不再多做纠缠。他让人领着徐生走向一个去处,徐生只往那个方向看了一眼,心中便宛如结了万丈寒冰般寒冷。 那个区去住上搭着一个遮阳棚,被人用黄黑色的警戒线围起,在其中的,只有一具具身披白布的尸体。 第十三章 生死擂 很久以后,徐生回想起自己在地下的经历。他在最开始想到的,不是与自己的妹妹度过的美好时光,也不是那栋被烧成废墟的大楼,而是今天,他看到的一张张满是血污的脸。 随着裁判的哨声响起,徐生松开了锁在对手脖子上的胳膊。他甚至懒得看已经奄奄一息的对手一眼,就走向擂台的另一侧。等他坐在到工作人员拿上来的椅子上时,对手已经被抬下上了。 这是第五个。 徐生在心中默数。 “就是他打的生死擂?” 老板问道。 他是这个地下拳场的老板。作为老板,他却对拳场的经营不太上心,几乎有半年没有在这里现身了,而在听说今天有人提出要打最高规格的生死擂后,他还是放下了手上所有的工作,以最快的速度赶来看这场搏击盛宴,而结果也确实没有让他失望。 “上次的生死擂,还是两年前麦肯提出要打的。” “就算是麦肯的那次,也无法和这次的规模相提并论。” 一个厚重的男低音从老板身后传来,那是一个身高接近两米的男人,蹲坐在身后的台阶上。他的脸上有两道明显的伤疤,露在空气中的指关节上满是拳茧。在一旁拿着文件的工作人员听到他出声,身体都因恐惧而忍不住颤抖了一下。 “麦肯选的是七番打吧,现在如何了?” 一边的工作人员赶紧回答道:“已经在白虎打到乙中了。” “乙中……呵呵。” 老板冷笑起来,转头向那个身形高大的男人问道:“你觉得这个孩子和麦肯比怎么样?” “他打擂的速度是麦肯的两倍。” 男人惜字如金,说完这句话后变开始了漫长的沉默,但他的意思已经表达得足够清楚了。 老板望向台上那个又站起身来迎接下一位对手的身影,笑道:“也就是说,现在他已经够格在白虎台打到至少乙下了吗?” 男人没有回答,但老板也不觉得尴尬,不出意外,这场比赛依然拖不到第二回合。 …… 三日前。 带着忐忑的心情,徐生在沈绝的带领下来到了在一处临时搭建的大棚内。大棚内摆放着是十余具盖着白布的尸体,医务人员在带着焦味和消毒水气味的空气中忙碌,金属器具运作的声音在徐生耳边回荡。 看到此处场景,徐生心理隐约的猜测已然被证实,他虽不语,但紧握的手掌已昭示了他内心无法平息的惊涛骇浪。 “一共二十三具尸体,其中有十九具尸体是全身重度烧伤,另外四具尸体死于窒息。很不幸,你要找的两个人属于前者,你就算相见他们最后一面,也未必认得出来了。”沈绝走到一具尸体前,拿起尸体前的名牌看了一眼,道:“呐,徐小花,这就是你要找的人。” 徐生一个箭步来到尸体前,但当他的手掌将要揭开白布之时,他又迟迟下不去手。 “怎么了,怕看到你妹妹被烧的面目全非的样子吗?”沈绝不合时宜地在徐生身边低声细语道。 霎那间,一道劲风略过沈绝面前,他即使后撤一步,躲过徐生毫无预兆的一拳。但能躲过一拳,不代表他能躲过接下来的攻势。沈绝的这一步也在徐生预料之内,在他后撤的瞬间,徐生的另一只手从暗处猛然挥出,紧紧扼住了沈绝的脖子。 被徐生的骤然发难制住,沈绝面上却没有丝毫担忧之色,继续自顾自地说道:“也是,毕竟现在你和你的妹妹已经天人永隔,那又何必最后看一眼已经被烧成焦炭地臭皮囊,让自己在晚上还睡不安稳呢。还不如让那个可爱善良的妹妹永远存在自己心中,就以这样的方式永远陪伴自己。再或者,你依旧执意要看这具尸体,但你下不去手,没事,这样的话我也愿意对你伸出援手……” 徐生的怒喝打断了他滔滔不绝的话语:“闭嘴。” 沈绝有些遗憾地放弃了继续唠叨下去的念头,一边看着他的陈金溪心中暗道一声:“骂的好。” 徐生眼中的凶光落寞下来,他松开手,轻声道:“我自己来。” 沈绝耸了耸肩,无所谓地推开。 徐小花的笑颜,在前两日徐生还触手可及,如今却已成再不能见到的梦幻泡影。他艰难地转过身,腿像灌了铅一般难以移动。徐生花了许久才再次来到小花的尸体前,手指轻捻着白布的一角,深深呼吸后,才颤抖着勉强掀开一部分,让自己得以看清小花的全身。 白布如画,冷风呜咽,像是一个男人努力克制的哭声。 仅看了一眼,徐生便重新抬起了头,双眼眼眶竟已经被热泪浸湿。白布翻腾之间,竟又是完好的盖住了徐小花的尸体。 不发一语,但在场的所有人都能感受到徐生身上散发出的悲怆之气。只见他仰头望天,稍稍过了一会后,吐出一口浊气,径直走到了另一具尸体前,同样掀开白布,目光移到尸体的左腿处,看到这具尸体真真切切地失去一条腿后,他才将布重新盖上。 “如何?”沈绝看着已经在爆发边缘的徐生,问道。 “他们的身份,都确认了吗?” “你已经看过了黄岩的尸体,居然还不放心吗。死心吧,他们绝对是死了。黄岩是从二十年前那场战役中退下来的老兵,到地下之后一直做点黑生意过活,军方的资料库里保存着他的dna序列。至于你的妹妹,她曾经在地下的孤儿院里带过,那家孤儿院是李家旗下的正规设施,即使过了差不多十年,依然保留着她的身份信息。”说完,沈绝从口袋中取出一根烟,周边的几个医生看到他的举动后都不禁皱起了眉头,但一想到这里没有伤员,只有死人,也人选择去制止沈绝。 “谁做的?” 徐生看向沈绝,眼眶血红,没有表现出狂怒失控的迹象,但就是这种坚定的语气,反而让沈绝这种见惯了大场面的人都感到一丝心悸。 “作为检察厅的人,我不应该在有证据缺失的情况下就把自己的推论当作结果,但要是我不说,你怕是下一秒就要对我动手了……那我就告诉你吧。”沈绝烟从嘴边取下,呼出一口烟雾,道:“天国。” “天国?” “你当然会好奇,天国为什么会出现在地下,而且还制造了这么大的动静。后者原因我还不清楚,前者我倒是略知一二。”沈绝顿了顿,继续说道:“这么说吧,我们没有从现场找到引发爆炸的东西。我们本来以为是有人在这块区域引爆了炸药,但最后并没有找到什么线索能指明爆炸的源头。之后我们又换了几个思路,到都没有在现场找到任何遗留物。还有就是,那些尸体被烧伤的程度过于严重了。一般来说爆炸致人死亡的主要原因还是冲击波对人体内脏造成的损伤,虽然也有被高温灼伤致死的例子,但绝至于像这次一样,二十三人中有十九人被烧得面目全非。因此,我们最后得出了结论,极有可能是一个拥有特殊能力,等级在中级以上的眷者。” 在天国,眷者也是稀有战力,但天国人口基数大,眷者的总体数量也不会过于稀少。只是大多数眷者都被天国的军队收编,四大禁军中的虎卫数量和其他卫兵比起来最少,但他们是一支完全由眷者组成的军队,在卫兵中的地位最为超然。 而眷者与眷者之间的实力差距也飘忽不定,因此天国在五十年前公布了一套关于眷者能力的评级,将眷者的实力由弱到强分为初级、中级、高级、玄级和元级。 前三个级别是由天国的评测机构根据眷者在限定时间内造成的破坏力,再结合耐力,战场适应能力即多方位的数据评测出来的,而后两个级别则不同。 在达到玄级后,眷者的身体会发生相应的变化,这种变化具有很强的随机性,在不同的眷者身上也是不同的,而眷者在达到这个等级后自身也会察觉。 之前达古伊交给李家的五位眷者全部都是初级眷者,而在失去了天国的系统性训练后,这五位眷者基本上也失去了晋升的希望,这一点李家和天国方面都心照不宣,天国很少会对外输出中级以上的眷者,而达到了玄级的眷者本来就寥寥无几,更谈不上招揽了。 至于元级,这个级别的眷者只有在二十年与天国的战斗中,才有一例被击杀的记录。 市面上能找到的眷者最多只有高级眷者,但这些眷者基本都有过接受训练的经历,与天国中的某些机构依旧存在关系。而其他零散在市面上的眷者,大部分是没有经过系统训练而自主觉醒的人,他们由于长年受不到合适的训练,很难有机会成为更高级的眷者。 “根据我们的判断,嫌疑人应该是先用火焰特地灼伤了受害者的身体,然后不知用什么方法引发了强度并不大的爆炸。由于这栋楼的基建很不牢固,使用时间也很长了,受到这种程度的冲击后整栋楼便直接垮掉了。” “眷者……”徐生呢喃着这两个字,就算他没接受过正规的教育,也知道这一群有着非人的特殊能力的家伙是天国的专属。 “没错,眷者。再说回为何眷者会出现在这里。这也是个很容易回答的问题。想想吧,李家统治着地下的西区,若是要在地下建立据点,天国需要得到什么人的允许。当然是李家,没有李家的首肯天国人怎么可能像进入自家后花园一样随意进出地下,要知道,地下可是天北域的一部分,而不管怎么说,天北都是联邦的领土,这件事若是真的上了台面,那……” “我没有兴趣听你们的政治博弈,我只想知道,你为什么能确定天国在地下已经建立了据点,作为一个地下人,我都没有听到半点风声,你又怎么可能知道。” “若是这地下,还有你这个平民知道,但我这个检察院的长官不知道的事情,那我才是真的失职啊。我知晓你的担心,你以为我想把你当枪使,但若是真的和你说起我到底是如何确定天国对地下的渗透一已经到了足够在地下建立据点的程度,那其中的曲曲折折讲个三天三夜也未必能够说完,而你也只会更加的不耐。既然如此,我便给你看一个在现场找到的实物。”沈绝从陈金溪手中结果一个黑色的碎片,将其递给徐生。 “这是什么?” “一块面具的碎片,虽然这块碎片已经被烧焦了,但通过电脑还原,我们还是还原出了它原本的样子。”沈绝走到一台笔记本电脑前,在电脑上输入一串指令后,将屏幕呈现在徐生面前。 “蝙蝠?”再看到电脑上极富特征的图案后,徐生脱口而出。 “对,蝙蝠。这是天国蝠卫的专属面具,这场爆炸的发生可能不是例外,而是天国人有意为之。先让蝠卫突入楼栋杀人,在杀完人后,再让随行的眷者将尸体焚毁,甚至毁掉整栋大楼。” “若是他们真有这个计划,现场怎么会留下蝠卫的面具。你不会是故意将我领导向天国的对立面吧?”徐生一下就从沈绝的话语中找到了漏洞,怀疑道。 “呵,不要太高估自己的价值了,我并没有理由故意误导你这个小子。而且,你知道我们是从哪里拿到这个碎片的吗?” “哪里?” “黄岩的怀中。” “什么?”徐生面露惊色,但回顾了一下黄岩尸体的状况后,又觉得这句话不似作伪。 “你刚刚看到了,黄岩身上穿着联邦的老式军备,尽管他失去了一条腿,当年他也算是联邦的精锐步兵之一。我们找到他的尸体时,他的尸体呈蜷缩状,我们将他送上担架是,这块碎片才从他的怀中掉了下来。根据我的推测,他可能在战斗中打碎了蝠卫的面具,但随后自己也受了很重的枪伤,在未死之际,它保存了这块足以证明蝠卫身份的碎片,为接下来我们的调查指了一条明路。”沈绝将不剩多少的烟头扔在地上,一脚碾碎。 “这样就明了了,天国难道会派出一支蝠卫小队,让他们从天国境内千里奔袭到地下来引发一场爆炸吗?还是说他们实际上不是蝠卫,而是一群恰好带着和天国蝠卫一样的面具的流犯?相比这些不靠谱的猜测,地下境内本来就有掩藏的天国据点,因此天国能随时随地派出部队执行任务,这个猜测怕是更加可靠吧。“ 徐生叹了口气,空中弥散的焦味冲击着他的鼻腔。听了沈绝讲了许久,他终于自己开口,声音干涩得就像用了十多年的齿轮互相摩擦后发出来的一样。 “天国人,在哪里?” 沈绝没有从他的声音里听出多少悲痛或是愤怒,只觉得他像是在问一件再平常不过的事情。 他问自己天国人的所在地。 然后自己给出让他满意的答案。 再然后,他去完成自己需要做的事情,这些事情沈绝能想像的到,与此同时,他也能想象的到徐生最后的结局。 好在,至少在现在,这个问题沈绝也没法给出答案。 “不清楚,还得再查。但若是你能帮我做成一件事情,那我也许很快就能给你答案了。” “你想让我帮你做什么?” 沈绝一挥手,一边已经准备着的陈金溪便一脸无奈地将一个信封交到他的手上,心想自己现在是不是特别像真历前的小说中伺候人的太监。 “去你最常去的拳场,然后通过生死擂,把这东西交给你们地下真正的黑道皇帝,克烈。” 第十四章 血战古武 在地下多如牛毛的拳场中,其中有四个最大的拳场,以传说中东方四头神兽的名字命名。 青龙,朱雀,白虎,玄武。 这四个拳场中,白虎拳场就是徐生所在的西区中最大的拳场,这个拳场会主动吸纳一些周围的强悍拳手,而在其下大量的位于西区的小型拳场中,所有通过了选拔的人,都有资格进入白虎拳场。 而所谓的选拔,便是生死擂,也就是在完全不休息的情况下连续接受数位拳手的挑战。每一次的挑战都不限生死,不像一般的对局一样,即使被打得再惨,场上的选手至少能留下一命。 生死擂总共有三个规格,五番打,七番打和十番打。这个拳场中最高只诞生过一位通过了七番打的拳王,也就是在两年前名噪一时的“血鲨”麦肯。其余两位通过了生死擂的拳手选择的全是难度最低的五番打。徐生今天选择的十番打,比麦肯当年的难度还要大一个台阶。 四大拳场中,拳手根据自身的战绩,被严密地划分为甲乙丙三等,每一等中又被分为上,中,下三级。麦肯就是如今白虎拳场的现役乙中级拳手。在刚刚通过七番打,进入白虎拳场时,他就被赋予了乙下级的殊荣。而另两个只通过了五番打的成员,他们便只被赋予了丙中级别身份——由于通过选拔进入四大拳场的选手实力比一般直接被吸纳来的拳手高上不少,他们即使通过的是最低限度的五番打试炼,也能在一进入拳场时就获得更高的级别。 而通过了十番打的人,则能直接达到乙上的级别,但这种人,即使是在地下拳斗体系建成的十余年间,都凤毛麟角。 但徐生必须通过这最难的试炼,因为四大拳场中令有一个隐藏规定,即所有达到了甲等的拳手,都能得到和拳场最大的老板——克烈见面的机会。 这也就是徐生此行的目的。只有达到了乙上级别的拳手才有基本的资格挑战甲等拳手,若是将其击败,徐生便有资格见到克烈,将沈绝的信交到他的手中。 至于为何沈绝要执着于和克烈见面,其中原因徐生也能猜出大半。这个克烈多半参与了李家和天国的合作,因此知道天国在地下据点的方位,而沈绝此举,便是意在开出足够的筹码,将这个曾站在天国和四大家族一边的地下皇帝,拉到联邦的一边来。 …… 第七场。 徐生知道,这场已经不再那么好打了。 地下拳场的环境依然嘈杂,徐生甚至还没有听清楚解说员对对手的介绍,只能依稀听出这位拳手姓苏,比赛便已经开始。 上台的是一个比自己高不了多少的年轻人,他并没有和前几位拳手一样脱下自己的衣服,而是直接摆出了一个徐生从未见过的拳架,做好了迎敌的准备。 徐生没有因为这个从未见过的姿势而有所动摇,他知道,如果要完成沈绝给自己的任务,要和他合力完成自己的复仇,那么今天自己便需要获得所有的胜利,无论对手用出什么奇怪的招式,自己便一力破解。 这是不仅是执着,更是一种自信。 白布刚落地,徐生便如同迅雷一般冲向对手,右拳带着酷烈的拳风只取对手面部。但他的对手却并未对徐生这刚猛地一拳表现出慌乱,在徐生的拳头即将即达到他的面部时,他的手肘也随之抬起,挡住了这在观众看来险之又险的一招。 要知道,前六场比赛中,徐生都是依靠自己的先手建立优势,接着一拳一拳奠定胜局,不是没有人想先于徐生出手,但结果是他们的速度总是比徐生慢上一丝。而这位苏姓选手将先手拱手让给徐生,却反而让他暗吃了一个小亏。 徐生并没有因为一拳未取得优势而被打乱节奏,在右拳被对手成功格挡的一刹那,左拳便对着他的下巴挥出,这一拳要是打中,那对手便有极大的几率被这一拳打出脑震荡。 但苏姓拳手似乎对徐生的这两击了如指掌,上半身后仰,趁着那一拳从他脸边划过的间隙,另一只手掌向徐生劈出。徐生虽然第一时间察觉到这一击想要后退规避,却发现对手早已向前半步,夹住自己的双腿封住了后退的去路,只能迎接这一击。 那一劈正中徐生的脖颈,本应是必杀的一击。但苏姓拳手全然没有集中人体的感觉,他只觉得自己的一记手刀是劈到了钢铁一类的坚硬物体上,手上酝酿的劲气竟无法深入半分,反而自己感到手疼。 另一边,徐生也不好受,他心中庆幸自己用上了全力防御,这样才不至于接了这一击后就直接倒地。可饶是如此,脖颈一侧也依然火辣辣地疼。但他抓住对手低估自己肉体实力的一瞬间,低头向对手怀中撞去,双手抱向他的腰际,竟是要用摔技制服对方。 但在徐生即将自己的摔技付以实践之时,苏姓拳手突然下蹲,右手手肘向徐生完全暴露出来的后脑袭去,徐生几乎是本能地改变动作,将自己本来用于擒抱的双手用于格挡面部,但在他成功格挡之前,那记肘击便直击到了徐生的面门上。 苏姓拳手一击得逞,却没有击中要害,他眼中凶色一闪而逝,骤然放弃本来稳重的站法,右膝继续向徐生的面门踢去。 这一击实实在在的击中了徐生的面门,苏姓拳手甚至能感受到自己的膝盖将对手鼻梁挤压成碎末的触感,但他毕竟是一个切实体验过徐生恐怖肉体实力的人,双臂在一瞬间放松,之后便如双鞭般挥向徐生。 本在苏姓拳手预想中失去意识的徐生竟然犹有余力,双臂交叉,硬生生当下了对手的双拳。接着,令苏姓拳手瞠目结舌的一幕便出现了。徐生的双手以一个诡异的角度扣住了他的手腕,双腿则盘在他的腰上,这一变故让他瞬间失去重心被徐生带倒,而徐生则忍着面部受创的巨大痛苦一记头槌顶向对手。 可还没有等到徐生击中对手,他便感到对手用一种难以形容的卸力技巧将自己的手掌挣开,提住自己领口后一脚踢在自己的左肋,将自己踢开。 徐生重重地跌落在地上,一系列的交手中自己全是被击中的一方,而自己的攻击对方则根本没有接到多少。 苏姓拳手大占上风,但他一点都不敢乘胜追击。至此,他已经见识到了这个年纪比他还小的对手有着多么恐怖的抗打击能力,刚刚要不是自己有所准备,早被徐生一击得逞。 看着在场边跪着呕血的徐生,台下的观众即使看不到懂那瞬间到底发生了什么,也爆发出一阵惊呼。毕竟刚刚徐生一穿六的样子仍在眼前,而现在他却被台上这个男人打的浑身是血,毫无还手之力。 …… 台下,几个拳场的管理人员聚集在角落紧张地核对着名单,中间那个中年男人急得满头大汗,压低自己的声音吼道:“还查不到,你们就随便选了一个人上去打难度最高的十番打?” 他的助手在一边苦笑着回道:“先生,您觉得刚刚还有多少人愿意上场和他打呢,我们也只能有一个凑一个了啊。” 中年男人一时语塞,他知道徐生刚刚表现出的压倒性能力震慑了拳场里的不少选手,但没有想到的是居然连凑出剩下的四个名额都那么困难。 “找到了!” 助手的一声惊呼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中年男人一把推开他拿过名册,名册上只有寥寥几行对这个选手的记录。 姓名:苏泽,编号:193 年龄:28 战绩:二月七日,三回合击败128号 三月十五日,两回合击败117号 六月三日,两回合击败145号。 …… 裁判在报数。 灯光……有些晃眼。 红色的,黑色的…… 报到几了,三,四…… 徐生站了起来,他的眉毛上方被苏泽的肘击开了个口子,鼻血凝固在脸上。他抬起头的一瞬间,蹲在一边的裁判都被吓得咽了口唾沫。 徐生双脚少许分开,身子以一个不易发现的幅度摇晃两下后稳住身形,将目光投向远处已经又拉开拳架的苏泽。 和上次不同,徐生并没有冲上前去,而是脚底生根般站在原地,等待着苏泽的进攻。 见状,苏泽不禁发出一声冷笑,他以徐生从未见过的步伐一路逼近,待到离徐生不到三尺距离时,左拳骤然发力,砰地一声便打在徐生脸上。 徐生不躲不闪迎接这一记重拳,但他的头颅并没有因为这一拳而后仰,他反而双手齐出,向苏泽的肩膀抓取。徐生右手被苏泽瞬间当下,左手却因为苏泽挥出一拳后的回防不及时成功搭上了他的肩膀,接着他四肢骤然发力,眼看着就要在苏泽的肩膀上留下四道可见白骨的血痕。 不料苏泽并没有收回打在徐生脸上的拳头,反而伸出大拇指捅进了徐生的右眼眼眶。徐生一下子吃痛,落在苏泽肩上的手上力道登时少了一半,而苏泽右脚朝天抱起,一脚便狠狠踢中徐生的下颚,还没等徐生回过神来,苏泽便挣脱了徐生的手掌,一手如毒蛇吐信插入徐生咽喉的柔软处。 一口甜味从喉管涌上口腔,徐生被打得眼前一黑,还没等他做出任何反应,苏泽如狂风骤雨般的攻击便全部倾泻在他身上。自己如同苏泽的木人桩,又如同狂风骤雨中的一叶扁舟,被肆意蹂躏。 …… “古武术。” 老板一字一顿地说出了这三个字。 “没想到我这个拳场里居然出了这么一个人才。一个会古武术的拳手,要比通过了七番打的选手还要稀有吧。” 老板转过头,看向那个目不转睛盯着擂台的男人,问道:“你觉得谁能赢?” 男人没有直接回答他,他始终盯着那个浑身浴血的身影,随着苏泽的攻势愈发猛烈,那个身影也在不断的后退。 “我想和他打一场。” “和谁?” “当然是和赢得那个。” …… 苏泽并没有稳操胜券的感觉,相反,他击打在徐生身体上的双手几乎在崩溃的边缘,骨裂的疼痛感如同钢针一般刺入他的神经,敲打他的脑髓。 这到底是一具什么样的躯体,与自己战斗的到底是不是人类? 抱着这样的疑问,更让苏泽绝望的是,即使自己看似将徐生打的毫无还手之力,徐生的脚依然没有离开地面,这个瘦弱的对手简直就是一堵难以逾越的高墙,不论自己的攻势如何迅猛都无法将其瓦解。 苏泽将心中烦躁的情绪平复下来,再次一击得手后将自己另一只手臂的肌肉与关节彻底放松,待得徐生防御出现空挡的瞬间,将自己的手臂化为铁鞭,抽击在徐生的一侧颧骨上。看着徐生的牙齿带着血沫飞出,苏泽的手掌也再次感受到钻心般的疼痛,但他眼中的神色却慢慢放松下来,因为他看清在自己集中徐生的一瞬间,这位可怕的对手瞳孔已经开始涣散了。 赢了。 这个念头在定格在下一瞬间。 苏泽眼前突然被一片黑暗盖住,那不是像徐生一样受到攻击后眼前一黑的感觉,而是真正的突然失去了所有的视野。 他刚想抬腿,照着自己印象中徐生双腿的位置踢去,打乱他的重心,下一刻他就感受到左腿小腿骨上传来的,如同被人用铁锤敲打后的疼痛。 一股让苏泽难以违抗的巨力将失去中心的他按倒在地,那是徐生的手掌,在不知不觉中抓住了苏泽的整张脸,将他掀倒在地。 苏泽倒吸一口凉气,本来为了下一次进攻可以放松下来的肌肉不自觉地骤然紧绷,他压下心中所有的不解,凭借着模糊的视野分辨出徐生的位置,一记双峰贯耳便向徐生头部刺去。 但预想中肉体与肉体接触的感觉并没有如期发生,徐生松开了按在苏泽脸上的手掌向上一跃,苏泽的手掌堪堪划过他的脸庞。而苏泽突然重见光明,也极快地翻身站起,重新面对这个难缠的对手。 徐生用舌头在自己牙齿的断裂处舔了一圈,将唾液,血沫和牙齿的碎片一并吐在脚边。 苏泽的后背满是冷汗,他从未想到过这一战到了这个地步自己都能差点阴沟里翻船。而在重新站起后,手掌的伤势带来的痛苦愈发明显,而刚刚被徐生踢中的部位也在隐隐作痛。对苏泽来说,尽管看上去徐生的伤势更重,但他明白自己才是容错率更低的一方。 而此时,徐生则盯着苏泽的脚步,脑中仔细计算着苏泽的下一击会从什么角度攻来。但可能性实在太多,徐生依然无法做出有效地分析,既然如此,他索性放弃所有的防御,双手分开,将自己这个躯体暴露在苏泽的视野中。 苏泽的双眼虚眯起来,他没有因为徐生放弃防御而感到屈辱,而是有些奇怪地看到徐生的身边似乎有淡淡的血气升腾而起。 但时间容不得苏泽多想,他一个箭步跨到徐生面前,右手抬起直逼徐生下颚,可这却是佯攻,真正的杀招是那已经逼近徐生腹部的左拳。如同苏泽所料,徐生并没有反应过来,但当自己的拳头击中徐生的一刹那,他分明感受到自己的力道被徐生控制腹部肌肉卸去了至少三成,而还没等他做出下一步反应,脸上便传来一阵剧痛。徐生并没有被苏泽的佯攻骗到,而是直接对着苏泽的面部印上一拳。 这毕竟是徐生全力的一拳,苏泽被打中时整个人都已经僵直,当他再次反应过来想要拉开距离时,去发现自己的右手手腕早已被徐生扣住。他刚想用踢击反击徐生的下盘,却发现在自己失神的瞬间,徐生一脚卡在自己的双脚之间,卡死了所有的进攻路线。 鼻血横流,苏泽只得再次通过自己的左拳发力,但当他那堪称疲软的力道还未完全打出时,徐生的第二拳再次打在了他的鼻梁处,大拇指以一种决绝的姿态刺入苏泽的左眼眼眶。和苏泽之前只是略微刺伤徐生眼球不同,这次徐生的大拇指有半根直接没入了苏泽的眼眶,柔软的眼球在徐生凶猛的一戳下骤然爆裂。 徐生将带着血丝和黏液的手指苏泽的眼眶中拔出,对着疼得几乎失去意识的苏泽使出了刚刚学到的一招。 他将手臂的肌肉放松到极点,想象着自己的手臂并不是身体的一部分,而是一种固定在身上的武器,一种……可以甩动的棍子! 只能听见风声,在剧烈的痛楚过后,苏泽感受到的反而是一种如同解脱般的轻松。但在台下的观众看来,这却是一种可怖到极点的场景,在徐生这一击下,苏泽的下颚完全变形,连带着颈椎都发出明显的碎裂的声音,眼球的碎片和神经都从黑黢黢的眼眶中飞溅了出来。 直到苏泽倒地后三秒,裁判都没有敢上前宣布这场比赛的胜利。 第十五章 勇次郎 “精彩。” 老板长舒一口气,只能说出这两个字。而台下的观众还被刚刚那场大战所震慑,一时间都没有发出欢呼。 “喂,你……”老板刚想转头,却感到耳边一阵劲风传来,他还没完全转过头来,身后的那道黑影便一闪而过。待他的目光再次投向擂台时,男人落地的巨大响声便传入了每个人的耳朵。 听到身后传来的声响,徐生缓缓转向背对着的男人。在轰鸣声和扬起的尘埃中,男人魁梧的身姿逐渐显现,同时响起的还有反应过来的观众的惊呼声。 “这……他从哪里跳下来的?” “最上面那层,这高度至少有五米了吧?” “天哪,你们看地面……” 相比于徐生和苏泽那快如闪电的交手,反而是中年男人从高处跳下的行为视觉冲击力更大,更加直观。 徐生用拇指抹去嘴角的血迹,突然间想到这根手指刚刚还捅过别人的眼眶,暗道一声晦气。 男人双手插入裤兜,虽然微微弓背,但看起来还是逼徐生高了将近一个头。他的黑色衬衫紧紧贴在隆起的肌肉块上,后背上的肌肉轮廓也被细致地勾勒了出来。和身形瘦削的徐生相比,体重一百二十公斤的男人宛如一尊巨人立在徐生面前。 徐生用食指在嘴里抠了抠,将带着血色的手指在裤子上胡乱擦了擦,向后退去两步后站稳一个拳架,做好了再打一场的准备。 “和我打一场,这场打赢了,十番打就算你通过。” 男人中气十足的声音在擂台上响起,观众都被惊诧无语的同时,徐生也被他自信的语气震慑得一愣。 “不。” “不?”男人因为徐生迅速的拒绝懵了一下,反应过来后问道:“为什么?” “不合规矩,我说了要打十个,就要打十个。而且你也做不了主。” 男人嗤笑一声,抬起头颅,带着戏谑的语气问道:“你觉得,现在还有谁愿意和你打?” 徐生沉默下来,环顾四周,最后将目光投向台下几个聚在一起的拳手身上,那几个拳手和他目光一接触就被吓一哆嗦,不自然地移开眼神,不敢和徐生对视。 “能打赢刚刚那个拳手,你已经有了通过十番打的资格,但要是因为那几个懦夫不敢上台而功亏一篑,你难道不觉得可惜吗? 而且,谁说我做不了主?” 徐生目光闪烁,最后看向男人跳下来的方向,那里是观众席的最高层,一位西装革履的男人正站在上面笑吟吟地看着这场闹剧。 “你先安排两个人上台和我打。” “好。” 男人说完这个字,转身走下拳台,随手指出两位拳手,道:“你们上去。” 遭此飞来横祸,两个本来带着笑意看戏的拳手顿时脸色大变,可碍于他从高台一跃而下的身姿,又不敢上前和男人正面争执。这时,一个满头大汗的工作人员迈着小碎步跑到两位拳手身边,低声和他们说着一些事情。两人的脸色变幻不定,最后只得咬着牙,狠狠瞪了男人一眼后,其中一个人硬着头皮翻身登上拳台。 一战之后又是一战,但徐生并没有鏖战至此透露出的疲惫,刚刚与苏泽的那场战斗让他受益良多,他并没有将太多的精力花在接下来两位拳手的挑战上,而是抬头仰望天花板,脑中不断回顾着苏泽每一拳的落点,推演着应对方法。 知道裁判宣布比赛开始,徐生依然像是没有回过身来一般站在原地不动。那拳手见到他如此轻视自己,心中也不由地感到恼火。他做出防御的姿态,一步步像这个满是破绽的对手面前走去,直到进入他的攻击范围,便是一拳挥向他裸露的面门。 还未等他的拳头落在自己想象中的位置,那股挥拳的劲道在半路上就被截断。手肘上的剧痛剧痛当即摧毁了他再战的意志。还未等他痛呼出声,一拳击中对手手肘的徐生便朝天一脚踢中他的下颚,大脑与颅骨产生剧烈震荡,那拳手刚登上擂台便昏死过去。 又是一场瞬息间便结束的战斗,即使台下的观众大多数看不清徐生的动作,也能辨认出现在还站着的人是谁。除了刚刚与苏泽的那场战斗中徐生陷入苦战,其余的对手都非他的一合之敌。这无非向观众和看着这场比赛的拳手传达了一个信息——苏泽和徐生的实力远远超出其他拳手。 待得台上倒下的那位被人送下场治疗,众人的目光又聚集到另一个被点中的人身上,那人苦笑道:“我认输。” 身体是拳手的本钱,一个无依无靠的拳手要是受了不可逆转的伤势,他接下来的生活将会无比凄惨。虽然直接认输会带给一个拳手无尽的非议,但他宁愿承受屈辱也不愿过上悲伤的生活。 话音刚落,在一旁抱胸等待的男人便睁开眼睛,道:“走吧。” 徐生一言不发地舒展着筋骨,便看见老板笑着走到拳台下凝视着他,道:“换个地方吧。” …… “我建完这个拳场之后,总觉得来这里的人都会为了追求更好的生活而拼命地向上打,所以我在给了他们升入四大拳场的机会之后,也设定了五番打,七番打,十番打这三个难度极高的挑战。然而结果你也看到了,我给他们足够在地下好好活着的条件之后,他们就失去了上进心,甚至失去了野性,比赛变成了假赛,人人想的都是怎么在擂台上倒下的更加真实,而不是思考如何击倒对手。 包括你。只是我不明白,你打了至少一整年的假赛,为什么在这个时候,要接受十番打?” 一路上老板走在前面,都在对着徐生絮叨。但徐生只是一言不发地跟在老板身后,看他一个人絮叨的越来越起劲。 来接受十番打的原因,对徐生来说是一个绝不能让老板知道的秘密。因为这是沈绝的要求,或者说,是为了完成沈绝的要求而必须做的过程。 徐生从来没有想到过拳场下面居然还有一条通道,通道的尽头是一道密闭的气密门,老板告诉徐生,只有在他接待更上面的人物,或者中年男子提出要求时,他才会动用这个房间。 房间的正中心有一个崭新的擂台,和上面那些沾满血污的老旧擂台不同,这个擂台一眼能能被看出根本没有被用多少次。擂台旁边则是一些赌场里才会见到的工具,徐生还隐约看见十多个人在后厨那里忙碌,为老板准备吃食。 “需要先休息一下吗?” 中年男人低沉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徐生按了按自己的颈椎,道:“直接开始,快点结束。” 还没等男人作出回应,老板俏皮的声音又插入了它们之间的谈话。 “小徐啊,你知道这个家伙是谁吗?” 徐生并不想知道太多,但老板还是自顾自地说了下去:“他是这个拳台建成以来最早通过十番打的人,在青龙台上一直打到了甲中级别的男人。” 他与男人对视一眼,后者点头示意他可以继续往下说,老板就接着开口道:“他的退役实属是一场意外,三年前他意外碰见了一个潜入地下的眷者,和他打了一架,虽然杀掉了对方,但自己的也受了不清的伤。大老板是个重感情的人,所以他才能接受最好的治疗。 眷者毕竟是眷者,手段诡谲莫测。他现在虽然看起来伤势已经痊愈,但若是发挥全力,依然会感到浑身刺痛。由于这个原因,大老板带他看了好几家地下的大型医院,但他们都无法治疗眷者造成的伤势。 但即使是这样,他还想为大老板效力,但大老板最终还是拒绝了他。,又给了他一个清闲的差事,就是辅佐我管理这个拳场。” “你受了伤,又有三年没打比赛,身体还受得了吗?” 听到这句疑问,拳场老板眉头一挑,觉得徐生太过自大,竟然开始关心起这个曾经在青龙台上打到甲中的拳手,但男人却没有什么反应,在他看来,不为对手的成绩感到恐惧是一个合格的拳手的基本素养。 “三年来我没有中断过训练,你可以放心。” “你看过我的记录,知道我的名字?” “知道,徐生。” “你的名字呢?” “你可以叫我……本部勇次郎。” 这句话说完,两人便不约而同地沉默下来。本部勇次郎并没有像其他选手一样赤裸上身,但他紧紧包裹住背肌的衬衫将他隆起的肌肉勾勒出更加明显的条纹。徐生紧紧盯着他插入裤袋的双手,肌肉在紧张的氛围中一寸寸的紧绷。 这场比赛没有裁判,没有人告诉他们什么时候开始。但在他们累积的气势达到顶点后,不约而同地做出了一个动作。 他们向对方冲去,两具蕴含着恐怖力量的躯体毫无保留地碰撞在一起,在碰撞的一瞬间竟然响起了如同古钟被敲打一般的沉重声音。 一开始他们便选择了互相角力这种最为直接的方法。 本部勇次郎比徐生高了一个头还多,在擂台上,老板只能看见他双手抱住徐生的腰部,而徐生则将整个上半身都抵在本部勇次郎的怀中。 老板看不清徐生的脸色,但他能清楚地看到本部勇次郎的表情并不轻松,他额头上青筋暴起,暴露在外的小臂也呈现出充血的症状,但好在他在力量上占了上风,虽然幅度不大,但他还是将徐生一寸一寸的向后退去。 但这种优势并没有持续多久,本部勇次郎便感觉怀中那股本来就强大到令自己吃不太消的力量陡然增强,像是没有至今止境的一般在接下来的角力中缓缓递增。最终徐生遏制住了自己的后退,反而是将本部勇次郎顶的后退一步。 老板在台下瞪大了眼睛,时至今日,他终于在现实中见到有人能在力量上击溃勇次郎。 勇次郎咬紧牙关,但他依然不能遏制住自己的颓势,低沉的吼声从他的牙齿间渗出,勇次郎的力量变换方向,他环抱在徐生腰上的手臂将徐生从地上抱起。徐生的力量全部用这个在向前与勇次郎的角力上,力道的改变让他一时失去方向,被勇次郎轻而易举地抱起。 但那又如何? 勇次郎突然瞪大了眼睛,因为就在刚刚的一瞬间,他感受到自己原来紧握着徐生的双臂失去了着力点。 难道仅靠肌肉的变幻就能挣脱自己的控制?勇次郎并不能相信这个事实,但就在他犹豫的一刹那,他便感受到自己的脖颈压力大增。是徐生被抱起后顺手用双臂锁在了勇次郎的脖子上,在挣脱他的束缚后,将整个身体的重量压在他的上半身,然后用断头台的姿势将他绞杀。 抱着这样的想法,徐生却无法将勇次郎的头颅往下压哪怕一寸。一股难以言说的危机感在他心中泛起,徐生毫不犹豫地放开所在勇次郎脖子上的双手,双脚蹬在勇次郎的肩膀上向后飞扑出去。 落地后徐生赶紧站起,惊恐地望向这个让自己生出无限危机感的男人。 虽然勇次郎站在原地未动,好像是自己错失了击败对手的最佳时机,但徐生没有还以自己的直觉,要是自己死撑,受伤的一定是自己。 可问题是,勇次郎怎么才能办到? 抱着这样的疑惑,徐生看着勇次郎缓缓转过身来,对自己问道:“你从苏泽身上学到的,不只是预判对手的动作,还有卸力。 只有纯度极高的卸力,才能让挣脱我的手臂。” “是。”徐生没有放下警惕,回答也是简洁明了。而老板听闻后则是一阵惊叹,毕竟苏泽的技巧是经过多年的训练后才学会的,而徐生只是和他打了一场,居然就能使出纯度如此之高的技巧。 勇次郎比老板看得更加清楚,他知道徐生甚至在台上对苏泽使用过更加精巧的卸力技巧。他曾将自己的手臂放松到极点后挥出,如同鞭子一般击打对手。也就是说在一场比赛后,徐生已经将苏泽的技术学了个七七八八。 “我曾经,也学过卸力。 但我一直学不好,即使我知道这是一种很强大的技术,我也不愿意学习,甚至不愿意使用它。因为我有我自己的战斗方式,卸力这种技术,和我的观念相悖。 你做的没错,要是你刚刚没有放开我,你现在已经倒在擂台上,也无法完成十番打了。” 本部勇次郎一边说着,一边闲庭若步走向徐生,他全身都没有设防,在徐生眼中满是破绽。可即使是这样,徐生心中的危机感既然没有减弱。 在距离徐生只剩下半米后,勇次郎停下了脚步。这也是徐生能接受的最大距离,要是勇次郎继续向前迈步,徐生便不得不发动攻击。 勇次郎俯视着徐生,举起了他的右拳。将它举过头顶。这是一个再简单无比的动作,但徐生的喉结不由地颤动,他能感受到这一拳中蕴含的力量,那是超越人体极限,打破肉体壁垒的一拳。 要躲开。 没有任何应对的策略,没有任何防御的想法,徐生遵循着本能,在拳头落下的一瞬间向后逃去。 他的身形刚刚移开,勇次郎的拳头便砸在了徐生脚下的地面上,那速度快到连徐生自己都无法看清所有细节,只觉得一道劲风闪过,自己脚下的地面便四分五裂。 以勇次郎的一拳为重心,蜘蛛网般的裂痕蔓延开来。勇次郎漫不经心地将自己的拳头从地面的凹陷中拨出,带起一片细碎的水泥碎片和灰尘。 “让我们重新开始吧。” 第十六章 杀死狼群的人 在勇次郎极其年轻的时候,他像很多那个年纪的年轻人一样,浮躁,冲动,缺乏沉稳。只是因为他的强大,这些缺陷并没有变成他的弱点。 在这种情况下长大的勇次郎,依然做出了很多在他现在看来堪称愚蠢的行动。 在他厌倦了和人类这个脆弱的物种战斗后,他将目光转向了非人生物。 他花费了两个月时间,在地下的森林中找到了一头健康的野牛。 和圈养的牛不同,勇次郎当时找到的那头野牛强壮而凶猛。不知是什么原因,它对人类表现出了极大的敌意。况且那是一头接近七百公斤体重的野牛,这在它的整个种群中也能算是健壮。即使是持枪的猎人也不愿意轻易招惹它。 在整个野牛群中,只有这一头符合勇次郎的要求。为了找到它落单的机会,勇次郎整整在森林里呆了两个星期。 最后,勇次郎终于找到了和他一对一决斗的机会。 这无疑是一场不公平的决斗,物种的不同决定了体能的上限。野牛即使只吃素食不摄入任何蛋白质,它自然长成的肌肉也要远远凌驾于经过了长期系统性锻炼的人类。再加上本身体重上的巨大差距,这本来应该是一场一边倒的战斗。 没有人看到战斗的经过,但当勇次郎回来的时候,他带着两只巨大的牛犄角,以及一大块被烤熟的牛肉。 有人说勇次郎徒手杀死了一头野牛,并吃掉了他的肉,也有人说这只是他为了炫耀自己的力量精心导演的一场戏,不可能有人做到这样奇幻的事情。没有人能得出一个确切的结论,唯一可以确定的是,在勇次郎品尝过牛肉的美味后,他进入森林的次数明显变多了。 勇次郎越来越猖獗的捕猎行动终于引起了他人的注意,第一个注意到的人是一个强悍的地下拳手,他和那些生活拮据的拳手不同,早已成名的他无需担心生活开销,甚至能经常来森林和伙伴一起捕猎。当然,和勇次郎那种纯粹为了寻找食物进行的捕猎不同,他们将捕猎视为一种高雅的娱乐活动。 在一次拳手和朋友的森林聚会中,勇次郎杀死了他们追捕的一只母鹿,激怒了拳手。他当即决定教训这个举止奇异却不知道天高地厚的小子。 但结果却是拳手没有想到的,他轻易地败在了勇次郎的手中,面对勇次郎那极致的暴力,自己竟然毫无还手之力。臂力,握力,拳力……自己在每一方面都惨败而归。就是最后自己的朋友一起上,也被勇次郎一力击溃。 如果说击败野牛只是让勇次郎多了一些不必要的传闻,那这次时间就让他彻底声名大噪。很快,一个奇怪的男人找到了勇次郎,向他详细阐述了自己建立一个大型拳场的理念,希望得到他的支持。 勇次郎看着这个比自己大不了几岁的男人,对他的想法嗤之以鼻。因为他看出来这个瘦弱的男人连前几天那个被自己击败的拳手都要弱小得多,这么弱小的人能理解自己的诉求吗? 不知道是不是命运的使然,即使勇次郎对他的提议不感兴趣,还是被他忽悠着见了另外一个人,一个让他终生难忘的,名叫克烈的男人。 …… 甲上,是地下拳手所有的品级中最高的一级。 能得到这个殊荣的人,至今为止,只有克烈,这个体系的创始人。 而勇次郎,是克烈之下的,十一位甲中级拳手之一。也就是说,如果给所有明面上的地下拳手排个榜单,勇次郎是在第二到第十二名之间。 但老板知道,在勇次郎最强大的时候,他足以争夺甲中级拳手中前三的宝座。 虽然他现在受伤,状态不如从前,一个新人也接替了他甲中级的位置,但老板坚信着,如果勇次郎想,他依然能在地下所有的拳手中排到前十。 看到勇次郎刚刚打碎地板的一击,一开始涌上拳场老板心头的是对过去的感慨,接着便是一阵难以言喻的担忧,毕竟刚刚勇次郎是全力出手,而他到底能在这个状态保持多久还是一个未知数。 …… “我犯了个错误。” 勇次郎看着不远处满怀戒备的徐生,缓缓开口道。 “我应该先向你说明说明一些事情,好让你对我有一个大致的了解。” “你在让我?” “不是让你,是礼貌。况且我比你大了十几岁,就是比你多了十几年练拳的时间,让你对我有一个了解也是应该的。” “你想说什么?” “让我思考一下。” 勇次郎闭上双眼,紧握的双拳摊开,保持着这个姿势呆立了三秒,然后他睁开双眼。 “在我和你年纪差不多……可能在我比你大一些的时候,我杀死了一头野牛。” 听到这句话,徐生并没有什么反应。他站起身来,向双手手心各吐了一口唾沫,然后双手紧握在一起。 做完这一切后,他环视四周,目光停留在一个高于地面的平台上。徐生脱下身上唯一一件贴身衣物,将它叠好后轻轻放在平台上。 没有衣物的遮蔽,徐生背后的伤疤便暴露在空气和众人的视野中。 那是几乎布满了整个背部的,错综复杂的伤痕。勇次郎和老板都是见惯伤疤的人,他们一眼就看出徐生身上的伤痕和平滑的刀伤有本质的区别,更接近野兽的撕咬。 “看出是什么东西留下的吗?” 徐生保持着背对勇次郎的姿势问道。 “有一些想法。” “他们没有野牛的力量,没有野牛的体型,但有牙齿和利爪,有绝不姑息的野性,更重要的是……” “数量。”勇次郎替他补上了最后两个字。 徐生转过身面对这个和自己一样与非人生物战斗过的人,道:“是一群野狼。” “那确实是一群恐怖的生物。” “我想问你的是,你当时和野牛的战斗,真的是必要的吗?” 勇次郎嗤笑一声,道:“怎么会呢?我只是想检验我的力量而已,即使不和野牛战斗,我的强大也不会有丝毫的改变。” “是吗,但我想你应该明白,我不可能去用野狼群检验我的能力,更不可能……带着一个人。 你可能与野牛没有直接矛盾,但我不同。当时摆在我面前的选择只有两个,要么我带着另一个人被狼群吞食,要么我把那群野狼杀的一个不留。既然不可能选择第一个,那么我就只有一个选择,不是吗?” 说完这句,徐生便失去了与勇次郎继续说话的兴趣。也许是今天第一次,他真正绷紧了自己的背部肌肉,那些狰狞的伤痕像是突然间活了过来,向在场的所有人诉说着那一战的惨烈。 在这一刻,勇次郎真正明白了徐生的意思。徐生不是一个拳手,从来都不是。他不习惯于在擂台上一对一的与人决斗,这样的决斗反而是在限制他的能力,而徐生真正擅长的,是以一敌多的生死相搏。 徐生蹬地的声音宛如平地惊雷,在巨大的声音刚响起的瞬间,他的身形便到了勇次郎的身前,手肘接着惯性捣向勇次郎的心窝。但勇次郎的反应并不比徐生慢多少,还没有等徐生一击得手,他便将自己巨大的身形向后仰去,一手挡住徐生的手肘,另一手握拳,毫无花哨地打向徐生脸部。 在勇次郎的预想中,学会苏泽的预判后,徐生要当下这一击十分容易,但若是他出手防御,接下来的战斗依然会落入他的节奏中。 但勇次郎没有预料到的是,他的拳头毫无阻挡的打在了徐生的颧骨上,但随之而来的是自己脸上传来的剧痛和强烈的眩晕感。 徐生竟然放弃了从苏泽身上学到的技巧,卸下所有防御的想法,和勇次郎换了一拳。 勇次郎被徐生拳头上带着的强大劲道打得重心不稳,不得不再退开一步稳住身形,就是这一瞬间的空当,徐生趁着本来被勇次郎击倒的姿势,双脚离地在空中变向,身体扭曲到一个不可思议的角度,左膝击中勇次郎的下颚。 勇次郎的脑震荡因这一击更加严重,徐生则在头部即将触及地面时双手撑地,强大的上肢力量让他能迅速弹起,在勇次郎还没有回过神来的一瞬间,徐生对着他的咽喉、鼻梁、颈部动脉各挥出一击。 三处要害受创,即使勇次郎的体格在强大也不可能全然无事。但他竟然还保留着理智,带着对徐生动作的迅速的惊叹向后退去,而徐生如同附骨之疽紧贴着勇次郎,心知一时甩不掉徐生的勇次郎心一横,忍着痛楚稳住身形,任由徐生在他的腰腹又挥出两拳。 当勇次郎举起双臂的瞬间,所有的痛苦,艰辛仿佛在那一刻统统被荡尽,他眼中只有绷紧自己的肌肉,然后一拳挥下。 徐生做的选择没有错,既然自己还不能将技巧熟练地运用,那为何不沿用自己擅长的力量。同理,既然自己本就不合适退缩,为何不能直面徐生的进攻。 带着尖锐的音爆声,勇次郎将铁锤一般的双臂朝徐生的肩膀砸下。然徐生似乎早已预料到这一击,但他并不想躲避,也不想在这一击完成之前阻止勇次郎。 或许自己会为任性付出代价吧。 徐生脑里突然冒出这个念头。 但他没有让这种思想占据大脑,他的本能让他举起自己的手臂,硬抗这一击。 “砰” 徐生感到自己整个人都像是被砸进了地里,自己脚下的水泥地已经开裂,仅仅是扛了两三秒,自己的手臂就想要断掉一般,而更可怕的是,勇次郎的力量仿佛无穷无尽,徐生双臂上的压力还在增加。 这不仅是肉体上的压迫感,徐生甚至感到自己的灵魂都在被这股巨力挤压,弯曲的双腿已经开始颤抖,可即使是一头真正的野牛在这里,恐怕也扛不住勇次郎将肉体发挥到极限的一击。 一秒…… 三秒…… 七秒…… 徐生自然没有计时的心思,但看台上的老板却看得清清楚楚,这场纯粹的力量比拼已经持续了超过十秒的时间。 勇次郎在身高上的优势决定了他是施力的一方,在这场角逐中他是很占优势的。但在老板看来,勇次郎现在无疑是用尽了全力,他在这场战斗中的认真程度是在三年里老板从没有见过的。 “是我的错觉吗?” 老板虚眯着眼睛,盯着正在艰难支撑的徐生,喃喃道。 “我怎么感觉……他壮了一圈。” …… 在高师的理论中,每个人的体内都拥有着一种能量,这种能量支持者他们行走,吃饭,思考,甚至是呼吸。 当人的体内能量少到一定程度时,人便连呼吸都做不到,这样的人只剩下一具躯体,也就是说他们死去了。 而强大的人,将这种能量储存在身体中,能量越大,身体作为能量的载体,自然就越大。 这种能量,被高师成为气。 而高师教给徐生的,则是将气压缩的方法。 在徐生跟随高师练习锻炼气的方法后,他便日夜不分的吸收着气,若是不加以压缩,他现在的身躯可能会如同勇次郎一般庞大。然而和勇次郎不同的是,徐生懂得压缩气。徐生的身体就是气的牢笼,气越加庞大,但牢笼的大小却没有什么改变,因此徐生只得不断压制着自己日以继夜修习得来的气,若是有一刻放松警惕,徐生的气就会撕裂皮肤,冲碎骨骼。 而在勇次郎的击打下,徐生感到了一种从未有过的感觉,就像是本来紧锁的阀门被人稍微转开了一些,虽然幅度不大,但阀门承受的压力无疑减小了。 这是一种……从未有过的轻松感。 是啊,轻松。 徐生感到豁然开朗,随之然来的就是沉重的苦涩,然后是愧疚,再然后是回忆,回忆到那巨烧焦的尸体。 原来,这才是我真正的束缚吗? 徐生咧开嘴角,露出下颚锋利的尖牙,像是野兽在撕咬猎物之前发出低沉的吼声。 这时,勇次郎不禁露出苦笑,因为他知道,自己已经输了。 徐生手臂上巨大的压力在一瞬间消弭于无形,勇次郎的双臂无力地下垂在身侧,可他的脸部肌肉依然紧绷在一起,承受着比刚刚的角力更大的痛苦。 老板从看台上跳下,一路匆忙跑到勇次郎身边,低声问道:“怎么样?” 勇次郎还没有等老板说完,便一手搭在他的肩头,低声道:“后天下午三点,来这个拳场。” 徐生轻轻点头,接着将目光转向老板,老板一愣,还没想明白如何回答,徐生就已经走下了拳台,好像刚刚的战斗没有发生过一样。 第十七章 克烈 这是徐生第一次坐车,车上的颠簸感让他很不适应,皮革的刺激性气味也让他感到十分陌生,车内这个狭小的空间,对他来说简直是一个从未接触过的新世界。 再过半个小时,他就能抵达整个地下最大的拳场,那是所有地下拳手的最终目标,但在徐生眼里,这只是自己终点前的一个小站。 如果顺利的话,明天早上,自己就会迎来真正的终结。 想象中的恐惧和焦躁并没有出现,又是接近心中所预想的终点,越是清楚自己在一步步走向死亡,徐生的心境却一步步走向宁静,所有的波涛都被隐藏在湖面之下,只等在最后一刻掀起巨浪。 半个小时的时间转瞬即逝,徐生和勇次郎下车,在两位身着黑色西装的侍者的指引下走向不远处的一栋大楼。 “老板不来吗?“徐生问道。 “他还要处理自己那个小拳场的事情,以他的身份也没有资格直接见到克烈。还有,不要再叫他老板了,这里的老板只有一个。“ 勇次郎和徐生并没有进入电梯,而是顺着楼梯一路走上去,让徐生在闲暇之余观察大楼里的情况。 虽然这栋大楼的所有者是地下最大的黑帮头子,但楼里的工作人员没有一个表现出地痞流氓的气质,反而一个个衣冠整洁,和三口组里的那些半吊子工作人员正规太多。 两人走上七楼,顺着走廊走到尽头,是一间会议室。勇次郎并不打算敲门,直接推开大门,会议室里的几人目光瞬间凝聚到两人身上。 徐生终于从这几个人的装扮上看到了一些不法分子的影子,不然他还以为是自己进入了一间银行。 会议室里一共有八人,所有人的身高都在一米九以上,很难想象在地下这个人均营养不良的地方会一下出现那么多壮汉,那么答案只有一个,他们都是这个拳击场的拳手。 “本部,这就是推荐的新人?“八人中唯一一个穿着正经的男人指向徐生,问道。 “是。“本部的回答一向简洁明了。 “推荐的位置,还是甲下?“ “对。“ 男人发出一声嗤笑,剩下的几人也不禁露出笑意,但徐生没有从他们身上看出丝毫对自己的善意。 “克烈呢?“这次是本部开口提问。 “大老板还没到,让我们先在这里等着。“男人一边回答,一边坐在会议室中间的大桌子上,翘起二郎腿,”不说这个,我们先来聊聊你推荐新人这个事情。“ “怎么,我推荐人还需要向你报备吗?“ “当然不用,我们是平级,你还是我的前辈,要报备也应该是我向你报备。但本部,这件事你做的过火了,到今天为止,这个拳场还没有出现过新人直接成为甲下级别的先例。“ “能不能成为先例,还要看克烈的意思。“ “就是因为要看大老板的意思,我才不放心。“ “他不会把和我的交情,用在这种地方。“ 男人没有听他的辩解,抬手指向周围站着的七个拳手,道:“在场的每一个拳手,除了你带进来的这个新人,都在这里打了超过四十场拳赛,那你知道他们现在的级别是什么吗? 乙上。 本来,新的甲级拳手会在他们七人中间诞生,但现在,因为你的推荐,他们可能要再等半年才有下一次机会。“ 男人从桌子上跳下,逼近勇次郎,一字一顿道:“你说得对,大老板可能不会在这个他一手搭建起来的拳台上徇私。但如果呢,当这个如果真正实现的时候,利益受损的不是你,也不是我,甚至不是你背后的这个新人,因为那本就不会属于他的东西,而是我身后的,七个老牌拳手。” 勇次郎没有说话,遭受如此刁难,他没有对眼前这个男人有丝毫反感。虽有怒气,却不是对他,而是对在远处的,自己的老友。 什么时候,你也开始玩这种把戏了? 勇次郎平复心境,刚想开口,就感到后背被人拍了拍。是徐生引起他的注意,让他往后退。 勇次郎略一思索,还是选择让徐生自行处置,他一手按住男人的肩膀,带着他向门外走去。 “干什么?” 男人以为勇次郎要对自己动手,绷紧肌肉准备反击,却发现搭在自己肩膀上的手掌进爆发出让自己无法动弹的惊人力量,惊骇之余,听到勇次郎沙哑的声音对自己说到:“出去吧,沙喇汗。” 沙喇汗不是蠢人,尽管在被勇次郎按住的一刻,他有一瞬间的屈辱和愤怒,但很快他意识到这个雄壮的男人眼中的另一道意思,那是一种令自己感到费解的警告。即使不理解他的用意,即使一直以来和勇次郎都有矛盾,沙喇汗还是破天荒地选择接受勇次郎的意见,在徐生的身上留下最后一道意味深长的眼神后,走出了房间。 在房门关上的一刻,一直以来低着头的徐生终于把头抬了起来,看着面前那些狰狞丑陋的面孔,走上前去。 …… 十三楼,社长办公室内。 宽阔的办公室里,所有的窗帘都被拉下,一盏灯也没有开,唯一的光源只有十四台大屏的显示器,显示器上轮流播放着刚刚在楼下一处办公室内发生的打斗。一个高大的光头男人躺在昂贵的沙发上,不断回看着这段录像。 此时,门被打开,一丝光芒透了进来。男人皱了皱眉头,十四台显示器上的画面依次消失,他站起身来,高大两米二的雄壮身体在他起身后显现出无与伦比的压迫感。他不像勇次郎,在人面前就像一只暴熊一样,让人畏惧的说不出话来。他不是一个打手,而是地下黑道的皇帝,他应该有的是海纳百川的气势,而不是令人恐惧的凶悍。 他是克烈,勇次郎的老友,统治了地下黑道十几年的男人。 来者没有对克烈做出任何表示,只是淡淡地将门关上,走到克烈的身边。 “勇次郎是我的朋友,他的眼光一向不错,这次也没有让我失望。”克烈盯着眼前这个有些木讷的年轻人,赞叹道。 被这样的大人物,即使是见不得光的大人物赞叹,出身于贫寒的人应该不论如何都会感到一丝欣喜或是骄傲,但徐生依然不为所动,他用还在滴着血的手将一封信递给了克烈,道:“检察厅向你问好。” “呵”克烈笑了起来,不是那种尴尬的苦笑,或是故弄玄虚的假笑,他发自肺腑地为今天看到的一切感到愉悦和有趣,那便像个孩子一样笑了起来。 他接过信,却不急着打开,说道:“我知道沈绝会联系我,他肯定一早就知道我帮着李家在遮掩一些人的行踪,所以我相信他会在这几天做出行动,无论是向我示好也好,向我示威也罢,我都做好了准备,但我真的没想到他会用这种方法,让一个孩子通过我定下的规矩,一步一步走到我的面前。” 克烈走到玻璃桌前,拿起桌上一瓶已经开封了的红酒,将剩下的酒全部倒进了一边的长脚杯里。 “你知道他这是什么意思吗,让你通过十番打,让你走到我面前,这是他对我的规矩的尊重,是对我这个人的尊重,但同时,也是一种示威,他想遵守我的规定就能遵守,可若是不想遵守,他也有的是办法。” 克烈撕开了信封,信封中只有一张写着潦草自己的信纸和两张照片,徐生只能依稀分辨出克烈撕开信封的动作,照片和信上的内容被他如山一般的身躯遮挡,难以被徐生看到。 很快,克烈将照片和信放入自己的口袋,转身饶有兴趣地看向徐生,问道:“我有个问题,既然你一直以来都有通过十番打的能力,为什么之前不动手。” “你还记得四年前天保罗的事情吗?” 克烈眉头一挑,没有说话,徐生自顾自地说道:“四年前,天保罗是这一带的名人,他通过了五番打,即使这是等级最低的考验,他也获得了前往更好的拳台打拳的资格,当时所有人都在为他欢呼,酒馆和街道都挂上了灯,半条街在晚上还灯火通明,足足亮了两天。可两天后,他的尸体就在城西的一条河上被人发现了。” 徐生捏了捏发疼的右手指关节,面色如常,只是声音带了些许冷彻:“事到如今,谁杀了他已经不重要了,我也不是他的朋友,他的死和我没有一点关系。但以前有个人和我说过,人怕出名猪怕壮,出名的人在一些人眼里就是待宰的肥猪,谁也没有办法保证刀不会落在自己头上,既然怕死,那就别出头。打假拳可能痛些,但也更稳妥一些。“ “说得好。”克烈笑道,眼中带着欣赏:“你这个年纪的人居然能有这种心态,实属难得,可既然如此,你为何现在会走到我的面前。” 听到这个问题,徐生心里早已有了答案,一个让自己的心脏狠狠抽痛了一下的答案,他没有说话,只是保持沉默。克烈察觉到了他的情绪,在这种情绪还未变成敌意前,他敛起笑意,道:“我会通知沈绝,天国那群人的所在之处。” “多谢。”徐生面无表情地答谢道,转身离开。 “拿着这个。”克烈对着徐生的后脑勺喊道,抛出一个银色的小物件。徐生伸手接住,摊开手掌,掌心中是一个银质的虎头徽章,在虎头上有一个小巧的“甲”字。 “甲级拳手的身份象征,刚刚你已经通过了考核。” 徐生握紧手掌,感受着金属冰冷的质感,望向克烈,道:“我可能不会回来了。” “那是你的事情。”克烈手上拿着刚刚倒满的红酒杯,品啜一口后,道:“那你还是这里的拳手,不论如何,这个身份永远不会变。” 第十八章 杀人总在伤心时 “哒,哒,哒……” 沈绝食指敲在木桌上,发出沉闷的声音。这个房间里只有他一人,出了指尖敲落的声音,自己呼吸和心跳的声音,只有被丢在烟灰缸里的半截香烟还能发出些许燃烧着的声音,在这个寂静的空间里增添一丝声音。 此时,门被打开,陈金溪快步走到沈绝身边,道:“克烈已经将坐标发过来了。” 沈绝慵懒地抬起头,道:“把坐标发给那小子吧。” 陈金溪显得有些犹豫,不明白自己的上司为什么这么信任那个瘦小的孩子,道:“将坐标给他,会不会有些不妥。” “你忘了我和他协议的内容吗,他通过十番打把我的信息传递给克烈,条件就是他也需要知道天国那帮人的坐标。” 协议?陈金溪对此嗤之以鼻,不论何时,协议都要建立在双方能力相当的条件下,至少不能相差太多。徐生作为一个在地下没有任何势力背景的小子,即使比一般人能打又如何,天国最顶级的眷者都有以一敌百的能力,最后还不是要死在联邦的机甲编队上。个人武力在地下只能作为日常谋生的手段,不可能成为和真正的上位者谈判的资本。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我也不能左右你的想法,只希望你尽力信任我而已,当然,你即使不信任我我也没有什么损失。”沈绝笑道。 陈金溪没被沈绝这句带有明显敌意的话吓到,他完成沈绝的命令后,问道:“为什么不告诉徐生,除了二十三具被发现的平民尸体外,还有十二具尸体。” “那些被烧死的蝠卫,脸上的蝙蝠面具和他们的脸都粘连了起来,要是让徐生知道了,他不是一下子就能明白这场爆炸并不是天国人引起的。” “所以,你一早就打定了注意,要让这个年轻人去送死?” “唉,说的好听一点。我确实想引导他去天国的据点杀人,但他会不会死,还是一个未知数。” 陈金溪怒极点反笑道:“不一定会死?凭什么,就凭他能把警察扔出好几米远,就凭他能一首把我举起来,还是凭他在拳台上的优秀表现?先生,你可是引导他去对上了无数枪口,现代战争,你难道觉得他凭着一人之勇就能改变战局,你把他当成什么了,天国的血亲王,还是军神?” 沈绝长吸一口气,些许烟味带着沙发上皮革的气味传入他的鼻腔,让他不禁会想起十多年前,那个吊着便宜香烟的大叔,将他从火烧过后的残垣断壁中拉出来的场景。 他喃喃道:“这可不一定。” …… 徐生坐在废墟上,从克烈那里回来后,他就一直坐在这里,已经超过十个小时。 他一直没有闭眼,像是下定决心要把眼前这一切凄凉的景色的刻在心里,一丝一毫都无差错地记下。在寒风中,一些看到他的人严重透露出不解的光芒,一些知道徐生经历的人则向他投去同情的眼神,他们知道这个男孩刚刚失去了自己一生中最重要的人。而只有徐生知道,这种失去他已经经历了两次,在未来,那个不知身在何处的大叔的死讯传到自己的耳中时,他有可能经历第三次。 距离听到小花的死讯,看到那具被白布包裹着的不成人样的尸体,已经过去了三天。三天里,徐生去了自己最常去的拳台,通过了最严苛的试炼,见到了地下最有权势的黑道人物之一,最后兜兜转转又回到了这里。 徐生很难说如今激荡在自己心里的情感到底是什么,说不上痛苦,谈不上绝望。论起前者,在母亲死去时,自己感受到的痛苦比如今更甚。而谈起后者,在带着小花看到那群野狼时,自己才算真的差点失去所有求生希望。 难以言说的情感随着随风飘洒的沙石让徐生眯起双眼,以往闭上眼时,自己第一个想到的便是那个陪在自己身边的身影,而现在,自己一闭上眼,看到的就是那具焦黑的尸体。他惊恐地睁开眼,颓然无助地松开环抱着的双臂。 是惶恐,这个在拳台上打拼多年,终日听着溅血和撕咬声音的男人,终于在此刻感到了恐惧。在无尽的麻木中,唯一能为他指引道路的光芒已然消散。 此刻,徐生裤袋中的通讯仪响了起来,那是前几日沈绝留给他以作日后联系用的。 徐生拿起通讯仪,沈绝慵懒闲散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 “克烈已经把天国那帮人的坐标给我了,待会我会把它发给你,有什么问题吗?” “没有问题。” “明天早上八点,一支运输晶体矿的隐秘车队会进入天国的基地,我会安排你混进车队。那是最后一次运输任务,你只剩下这一次机会了,明白吗?” “我知道。”徐生像机械一样回答着,他站起身来,看向天际那宛如修罗炼狱般血红的火烧云,道:“还有多久?” “你还有二十个小时。” “足够了,把坐标发给我吧。” 沈绝断开了通讯,两条简短的信息发到了徐生手中的通讯仪中,徐生将屏幕上的所有文字牢记在心里后,随后把通讯仪扔到地上,一脚踩得粉碎。 他红着双眼,从废墟上离开,准备做一些自己以往来不及做的事情。 …… 薛稻,当地有名的屠夫薛金人的儿子。 虽是屠夫的儿子,但他的父亲和三口组素有联系,平日里生活条件算得上富足。他家里虽然有足够的资本供他上学,但他对学问并不感兴趣,只是虽然不学无术,但他至少懂得和黑道打点关系,他父亲也看出自己的儿子不是一个读书的料,在薛稻接受完基础的教育后,他便让儿子匆匆退了学。薛稻自此终日混在街上和狐朋狗友游荡,在十六岁时便进了山口组。直到现在,在他二十八年的人生中,没有一人有胆子招惹自己。 但他逍遥的生活,在今天被一个瘦削的男人拦腰截断。 “咳……咳,咳……”薛稻躺倒在墙角边不停的呕血。他捂着自己的腹部,剧烈的阵痛从那里传来。在他刚刚摔倒时,还想着装一把硬汉,咬牙忍痛,但下一刻火烧般的痛苦几乎让他混淆了现实和幻觉,一时间忘了自己所有的想法,只知道哭号出声,让自己稍微好受一点。 “嘶……”剧痛稍稍淡去一些,薛稻翻了个身,却依然说不出话,只能吸着凉气,让自己的头脑清醒两分,好看清楚袭击者的脸。 看清袭击者的时候,薛稻瞪大了眼睛,不是因为那人长得有多恐怖,而是那人实在过于年轻,更关键的是,自己认识他。 徐生,地下拳场里一个不起眼的小角色,他还看徐生的比赛,当然是买他输的。 薛稻努力克制住自己颤抖的牙齿,可还没有等他发出声,一步步走进的徐生便来到了他的身边,一脚踩在了他的胸口。 势大力沉的一脚,打乱了薛稻好不容易找回来的呼吸节奏,他涨红着脸,青筋暴突,双手不知所措地挥舞,知道被徐生一手按住头颅。 “别说话。” 说罢,徐生右手猛然朝他的脖颈挥下,将手心中的碎瓦片整块送入了薛稻的咽喉中。 薛稻临死前瞪大了双眼,像是要将杀自己的人的脸深深刻入脑海。 徐生站起身来,看着薛稻死不瞑目的表情,和他那还在微微颤抖的嘴唇,一言不发,只是将他一脚踢开,继续走自己的路。 …… 南明高中内。 一个年轻的男学生被人重重扔到一楼阶梯旁墙壁上,五脏六腑仿佛都因为这次冲击移位。他不顾自己掉在地上摔成碎片的眼镜,颤颤巍巍地抬头,脑海中组织着说服袭击者不下杀手的措辞。 他抱着自己能以巧舌如簧的本领平安脱身的幻想,但当徐生抓住他的衣领是,自己看到徐生那双不带任何感情的双眼时,所有的措辞都化作了虚妄,唯一能说出口的只剩下一句话。 “饶……” 还未说完,徐生便将他的后脑重重砸在了阶梯的凸起上,一下又一下。 …… 西侧街道,居民楼内。 穿着轻薄内衣的女人被徐生抓着脖子,用力挣扎,眼泪和鼻涕都随着她的哭号流下。 在徐生身后,女人的情人倒在地上,血不断从心脏处被插的剪刀上渗出。 徐生将不断挣扎的女人带到窗边,拉开窗户,然后用力抛下。 类似的杀戮仍在继续。 …… 夜。 黄岩的家门被人用蛮力撞开,来者走进这间充斥着难闻的男性味道的房间,环视一周,从桌子下的抽屉里取出打火机和香烟,给自己点上一根。 烟已经受潮了,一连点了好几次才真正燃起来。 火光照亮了来者的半张脸,他抽吸一口,接着就开始咳嗽,像是要把自己的肺咳出来一样。 肺部火烧火燎的感觉终于淡去一些后,徐生坐在床边,从破旧的窗帘间透过的月光刚刚触到他杀过人的手指上。 他静静地抽了很久,一根烟烧过一般,他才终于找到抽烟的感觉。 “还有点时间,我来看看你。” 徐生开口说道。 他舔了舔嘴唇,盯着桌子上的两个空酒瓶。这两瓶酒不便宜,平时和徐生商量事情的时候黄岩不可能点这种浪费钱的东西,但可能是因为刚收了徐生的钱,终于有能耐奢侈一点了。 徐生的听力比常人好处许多,除了自己的呼吸声和心跳声,他还听到了一种奇怪的稀稀疏疏的声音,他向声音源头看去,是一只隐入夜色的蜘蛛在天花板上爬动。 “我今天,杀了点人。”徐生盯着蜘蛛,说着比蜘蛛恐怖的多的事情。 “都是和我有仇的人,虽有些仇结的不大,但我有可能不再能回来了,不把他们了结总觉得不踏实。你应该有些仇人,但你没告诉过我,也别怪我为什么不帮你顺手把那些人也杀了。” 徐生皱着眉头,仿佛是百年不融的冰川,在月色中格外突兀。 “我平时不会想着杀他们,我很也很久没有杀人了。”他对着已死的人静静说着生死,好似那是无足轻重的小时。 “小花不喜欢我杀人,所以我一直没有动手。但我记得他们做的事情,记得他们每个人的样貌,记得清清楚楚,一分不差。即使我有着充分的杀人理由,我也没有动手,既然小花让我忍耐,那我就忍耐好了。所以在小花走之前我没有想过杀死他们,从来没有……” “但现在小花死了……” 说到这一句的时候,徐生满心酸涩。他本以为自己无法说出口,但血腥的事实让他没有否认这个事实的余地。 他叹了口气,仿佛要把心中所有的怨气和杀意尽数吐出。 “不应该啊,她为什么死呢?我回答不了这个问题?我亲手杀了那么多人,陆河阴死那么多人,连强子都用玻璃片划过别人的脖子,那些混混哪个手上没沾过血,凭什么那么多该死的人都没有死,但要一个连在背后说人坏话都不愿意的女孩子被活活烧死呢?” “凭什么啊……”徐生的声音越来越低落,但语气中透露出的杀气和暴戾却愈显浓郁。 “有一次我去东街打拳的时候,看到了一户在房间里摆上了佛像的人家。我不知道摆那种东西有什么用,陆河就给我解释了一大堆东西,我对拿什么轮回转生什么的不感兴趣,但有一个东西我倒是很赞同,那就是因果。有因就有果,做了一就不要怕有二,所以做了恶就不要怕以后遭报应,杀了人就不要怕被人杀。我一直等着我的果,我的报应,一直等着来杀我的人。我也一只保护小花,在这个地下,她活了十四年,却连只鸡都不会杀。我不后悔没有教她求生的技能,因为我想让她成为一个好人,真正的好人,会读书写字,对所有东西都有同情心,手上不沾一点血的好人,所以在小花让我不要对那些招惹过我的人下手时,我很开心。真的很开心。 “可最后,我等来的结果是他妈的什么?” 徐生把目光从蜘蛛上移开,转向桌上的两个空酒瓶,彷佛那个邋遢的中年男人就坐在那里翘着二郎腿喝酒。 “所以我现在不信报应了,那些被我杀死的人不是因为他们做了恶,而我是他们的果。只是因为我想杀了他们而已,只是因为这个。因为这个小花死了,你也死了,而我……也快了。” 说完这句,徐生便不再开口,他沉默着抽烟,一根接着一根,直到抽到第五根时,他终于不会再被烟熏到咳嗽。他啧了一声,站起身后从床底下摸出了一个黑色匣子。 匣子没有上锁,也没有设密码,徐生很轻松就打开了它,看到里面的东西后,连杀十五人而不显波澜的脸上终于有了动静。 “原来这就是你给我的礼物吗?” 匣子里是一套完整的联邦陆军装备,在这些泛着危险光泽的军备上,有一张带着油渍的土气贺卡,上面写着一行难看的黑字。 “生日快乐,小子。” 第十九章 杀戮伊始 早,七点五十三分。 达古伊一早就坐在大屏监视器前,但他并不关心监视器画面中的一切,低头看着手上的老茧,沉默不语。 门被打开,一个身形壮硕的中年男子带着咖啡走到达古伊的身边,把咖啡放在他的手边。 “谢了。”达古伊答谢一声,男人拉了把转轮椅过来,问道:“那场爆炸起因调查清楚了吗?” “联邦检察厅已经派人封锁了那里,我们在地下有太多的限制了,难以突破检察厅的封锁。唯一能确认的一点是,蝠卫的计划中没有引爆炸弹这一项,那纯粹是意外事故。” “死了一队蝠卫,又没有追到机械之心,上面有什么反应吗?” 达古伊没有丝毫担忧,无所谓的摆手,道:“不用担心我。陛下知道虎兕出于柙,龟玉毁于椟中的道理,还不至于把那群废物的责任栽倒我头上。” 男人点了点头,继续问道:“转移工作怎么样。” “人已经都送出去了,所有的资料都已经备份,接下来就等总部派人来接我们回去了。”达古伊拿起还在冒热气的咖啡,回答道。 “你应该可以先走吧。” “我要看到这里所有人安全离开。”达古伊摇了摇头。 男人有些犹豫,但最后还是问道:“机械之心,到底是什么。” “一个用于增强机师操控精度的东西,具体我也不清楚,但这个项目有生物部门的一些变态参与,最后搞出来了一个谁也控制不了的东西。具体的事情我不清楚,但听说,那是一个类似于寄生虫的半机械生物,会选择合适的宿主寄生。在我们找到那个叛逃的驾驶员时,他已经被机械之心折磨的没有气息了,但他身上并没有机械之心的存在,我们判断它还在破损的机甲中等待合适的宿主靠近时进行寄生。” “无法控制的东西啊……倒是符合生物部那帮家伙的个性。” “谁说不是呢,他们迟早得把自己玩死。”达古伊毫不忌讳地骂道。 男人轻笑一声,抚摩着自己右手虎口上一道明显的疤痕,郑重道:“这两年,辛苦你了。” 达古伊同样回以温和的笑意:“说起辛苦,你们可要比我辛苦的多。我只是空降过来的一个小人物而已,是你们在这个狗屎地方坚持了那么久。” “确实辛苦,这个地方也确实像你所说的,烂的像狗屎一样。但你愿意接受调遣,就值得我的尊敬了。”男人正色道。 他的本名早已不为人所知,在达古伊空降过来之前,就是天国驻地下隐秘行动的最高指挥官之一。他的下属只知道这个男人代号为钢狮,平日里他严苛的御下方式也如同狮子一般酷烈,以及钢狮并不是一般的指挥人员,更是一名资深眷者。 他的能力是什么,属于什么级别,则都是机密,能知道这个机密的,也只有达古伊和几个与他同级的人。 钢狮犹豫了一瞬,最终还是选择开口问道:“在走之前,我有一个问题。” “说吧。” “为什么来这里?” 咖啡味道有些过苦,不和达古伊的口味,他简单抿了两口后就不再喝了。达古伊看向钢狮那张终日严肃苦闷的脸,微笑道:“为了验证一些事情。” 钢狮紧锁着的眉头更深了一些,沉声问道:“验证?” “你知道我在宫里,是谁的亲信吧。” “你陪了小爷二十二年,这不是什么秘密。所以我才感到困惑,以你的身份,本可以不用来趟这趟混水。” “两年多之前,我还在宫里的时候,小爷和我说了一些东西。”达古伊露出缅怀的神色,脸上沟壑般的皱纹被笑意挤到两边。 “但我不能告诉你小爷和我谈了什么,那是一些危险的事情,我还不够信任你。” “能理解。”钢狮回道。 “那个时候,我有点害怕。活了那么久,我本来以为我不会再有害怕的情绪了。因为没人能威胁到一个没有亲属且不在意自己死活的人,这个想法伴随了我很久,我也一直为此感到骄傲。但当小爷和我说完他的想法后……怎么说呢,我的第一感觉是骄傲,因为我没看错,小爷确实是一个有能力的人。但之后我就开始感到害怕,我因为我不知道,如果真的有一天,我要在天国和小爷指尖做出选择,我该怎么办?” 钢狮瞳孔猛然一缩,他想要说些什么,但最后还是没能说出口。小爷在这两年里做的一切事他都在地下有所耳闻,即使不愿,他也不得不承认达古伊的可怕猜想有可能成真。 “小爷……和天国的对立吗?”钢狮缓缓说道,嘴中像是在咀嚼钢铁一般的苦涩。 “古籍里有一个词,叫‘殉道’,意思是人为了自己的信仰不惜迫害和杀戮他人,甚至可以牺牲自己的生命。听起来很高尚吧,我,你,在这里的所有人,如果被发现是天国人都会立刻死无全尸,但我们愿意冒着这种风险为天国夺取利益,我们便可以成为殉道者。陛下希望我们这样想,这样做,我便听从他的想法,努力将自己变为合格的殉道者。但即使我再怎么努力,‘殉道’也只能成为披在我身上的一件外衣,这是我在这里呆了两年才寻得的真理。”达古伊双手捧住咖啡杯,感受着瓷片上传来的温度,两年来的矛盾和纠结在下一句话中烟消云散。 “我果然……还是支持小爷。” 钢狮沉默许久,最后艰难地说道:“今天的事可我不会对任何人说。” “谢谢,虽然我未必需要你的承诺,但还是谢谢你。”达古伊真诚地回道。 “不客气。” …… 钢狮起身将要离开,却看见左上方的监视器屏幕上一辆卡车缓缓驶入视野。 “运送晶体矿的车子吗?” “对,这是最后一次了。”达古伊松了口气,道。 钢狮却没有达古伊那样的轻松感,再进入地下之前,长年的军旅生活练就了嗅到危机能力。他本能的停下脚步,盯着显示屏上模糊不清的卡车司机,皱起了眉头。 “怎么了嘛?”达古伊看出了不对劲,问道。 “能放大一下吗?” “放大吗,没问题。” 那一脚显示屏上的画面被放到最大投射在主显示器上,车内是一个年轻的过分的男人,穿着红色的制服,帽子的边缘有一行白字标注着所属公司。 “他为什么要解开安全带,理论上他只要等我们的人把晶体矿卸下就可以走了。”钢狮一眼就看出了不寻常的地方,而不仅仅是因为这一个怪异的举动,钢狮从看到屏幕上的这个男人的那一刻开始,就感到难于言说的危机感刺激着自己的血肉和神经。 达古伊也渐渐有这种异样的感觉,紧紧盯着屏幕。 在一个持枪哨兵经过车门时,异变陡生。 一只布满了拳茧的,不似年轻人的手,紧紧握着一把黑枪,从摇下的车窗中伸出,枪口中迸发出炽热而决绝的火焰。 屏幕前的两人顿时一惊。 …… 段有云已经许久没听过枪声了,即使他是正牌的天国军人,每次在射击训练时拿到的成绩也都不差,但两年多的太平生活实在让他远离鲜血和枪声太久了,久到当看到昨天还在和自己喝酒吹水的朋友,脑门上溅起一朵血花时,他还没有反应过来到底发生了什么。 枪响,可以如年夜中的爆竹声响,亦可以如黑夜中的恐怖惊雷。 当段有云从失神中反应过来,颤抖的手握住枪柄时,一颗子弹已经落到了他的胸口。车内的枪手仿佛不需要瞄准,即使在如此狭窄的空间中,依然能将自己击倒。 “啊……啊……”胸部中枪的段有云倒在地上,冷风从领口灌入,像刀一样割在他胸口的弹孔上。他说不出一句话,只能呜咽着慢慢爬行。 四周零散的哨兵从震惊中反应过来,一齐向车门开枪,誓要把车内的不速之客用弹雨撕成碎块。但车里的人并没有坐以待毙,在哨兵们震惊的眼神中,那卡车的车门竟被人一把拆下,那人拿着车门以作防御,已难以置信的速度逃出了哨兵的射击范围。 “呜,啊……”段有云没有看到这一切,只知道那个打伤自己的歹徒已经离开,脑海中只剩下求生的意志催促着自己逃离这里。 车后,一名哨兵瞄准着那个跑起来比豹子还快的枪手,突然听见了一阵熟悉的嘀嘀声。他心头突然感到一阵不妙,不祥的预感让他瞬间放下枪,俯下身看向卡车油罐的底部。 一个闪烁着红光的黑色方形仪器,沉静地发出骇人的倒计时。 “走……” 排山倒海的火浪和冲击自油罐底部爆发,席卷了四周的一切生命。 一个瘦削的身影,在这场爆炸的和火海中跑出,直指眼前涌来的无数敌人。 第二十章 带血的脏话 “快点,别他妈磨蹭了。” “他突进到哪里了?” “不知道,但听刚刚的响动,袭击者应该准备了炸弹。” “安检局的人都死光了吗?” “哨兵呢,那群废物……” 基地里天国的工作员乱作一团,警报刚刚响起,之后就是一声巨响。他们不是没见过世面的新手,其中很多人就是专门和烈性炸药打交道的,在爆炸发生的一刻就察觉到了不对,之后脑中便浮现了各种猜测。首当其冲的猜测就是在交易中充当两面派的李家中途反水,要拿这个基地里的人向联邦投诚,这些不知详情的工作人员一面忧心着自己的前途,一面痛斥着安保的无用,这个基地都因为一声警报弥散着不安的气息。 而始作俑者,距离基地的总部还有不小的一段距离。 …… 徐生在人群中穿梭,如同夺人生魂的幽灵,每次出手便会有一人倒下。按理说即使他再强,凭一人之力也不可能取得如此战果,但在外站守的哨兵毕竟不是蝠卫,他们多是新兵,尚未经历过战场的洗礼,面对的又是徐生这种以一人之力对抗多人围杀的打法,以往学到的战法阵型尽数无用,一时间竟被徐生砍瓜切菜似的杀了不少人。 一个哨兵留着冷汗,谨慎地环顾四周,在神经紧绷的一刻,突然感到耳边有一阵异风,刚欲举枪瞄准,徐生的一记手刀便像真正的刀锋一般斩在他的喉骨上。 哨兵未开一枪便带着满口鲜血倒下,周边的人察觉到此处情况,接近后便向徐生所在之处扫射,也不顾战友是否还有生机,想的只有将他们一齐打成血沫。 可惜这片空地上到处是空的集装箱,这些还未被清理完的铁箱成了徐生最好的掩体。他躲开迎面而来的子弹,从两个集装箱的缝隙间穿了过去,接着徒手翻到另一个蓝色的集装箱后面,哨兵很快便根丢了目标。 徐生深吸一口气,心脏处异常的灼烧感更加明显。但这种感觉并未给他的行动造成阻碍,反而让他对自己的力量更有一种如臂使指的感觉——此刻距离他突入天国基地不过十分钟,却已是他一生中最强的杀敌表现。 他熟练地换好弹匣,目光瞥向西北处的大厦边,那里是自己唯一能突入的小门。根据克烈给的情报,天国在地下的基地是在一个大型工厂的废址上重建的,施工时保留了一部分原工厂的结构,克烈作为天国最初的协助者,曾派人参与过这项工程,也留了后手,知道侵入那里的最佳路线。 而如今,这后手便落在徐生手上。 徐生沉下心,听着四周渐进的脚步声。脚步声不再像之前一样稀稀落落,逐渐变得规整起来,他知道在敌人被自己的突入震惊一段时间后,不可能一直处于被动挨打的状态,如今他们总算找回了自己的节奏,成对进行搜查,徐生便不可能像之前一样轻松地逐个击破。 可就算如此,又能怎样呢? 自己已经没有退路了,那边放弃一切思考,杀出一条路来吧。 两个枪口突然从集装箱的两侧探出,但预知到危险的徐生一跃而起,躲过了火光中夺命的子弹。他眼中浮现出狂暴的杀意,像一只还未成年却已有食牛之气的凶虎,在集装箱上急速跑动,持枪的手扣动扳机,将两颗子弹射进包围过来的哨兵胸口。徐生也无暇顾及他们的死活,射完便将手枪抛开,在集装箱的边缘一跃而下的瞬间,两把明晃晃的军刺便被他握在手中,朝着另一侧的哨兵头上猛然刺下。 冷兵器的威力在徐生的手中被发挥到极致,极简单的动作配上他不讲道理的体能,往往能发挥最大的为例,简单的挥动之间就是生死的间隔。那哨兵躲避不及,被徐生自上而下的一次直刺贯穿颈部动脉,鲜血喷涌间神经还未发出疼痛的信号,便被徐生踩着胸口拔出军刺,眼前的场景天旋地转,蒙上了血色的幕布。 这可能就是地狱吧。 他这么想着,接下来涌现的痛苦便吞没了他的意识。 抛弃了现代枪械,徐生反而在人群中更加如鱼得水地掀起片片血光。在他重复了不知多少次杀戮,再次将一人的咽喉刺穿后,地面一阵异样的震动让他不禁鸡皮起立。 因为他听到了,便随着这阵震动的跑动声。 什么样的东西跑起来能让地面都震动? 他一抬头,一个身高与勇次郎相近,体型却更壮的男人带着悍不畏死的气势向他冲了过来。更为可怖的是,此人身上竟附着这一层暗黑色的蜥蜴般的鳞片,肩膀处带着两根森白的骨刺,黄金色的瞳孔被护在他的双臂后,眼中不是视死如归的豪气,而是对自己的强烈自信,以及对眼前敌人的蔑视。 眷者! 徐生只来得及将双臂举起,接着便被来者重重撞飞出去。 嘭! 后方的两个集装箱被砸出巨大的凹陷,飞扬的尘土中,徐生没有一丝响动。 …… “结束了。” 两百米开外,哨兵队长拿着望远镜看到了这一幕,重重地舒了口气。 “幸好铁蜥在这里,有他出手,这次的事情应该能圆满解决了。”副官接过队长的望远镜,也是一副如释重负的表情。 “希望吧。”队长看着身边来往的医生,他们推着的担架上躺着的都是自己的下属,有些人的伤势严重到他一看就知道已没有希望救治。如今大仇得报,他明明应该畅怀,隐隐的不安却让他无法放下心中的戒备。 总部,两人紧盯着显示器。钢狮皱着眉头,嘴唇轻轻颤动,像是在说:“还没完。” …… 战场上,将袭击者击飞的铁蜥并没有露出任何喜悦的表情,他咬紧牙关,神色痛苦,使尽全力才能勉强站稳身形。在他身后的哨兵望向这个宛如小山般巍峨的身影,当目光触及他肩膀处反射着太阳光的刀锋时,不由瞪大了双眼。 在刚刚的一次碰撞中,徐生竟将手中的军刺刺入了铁蜥的肩膀关节之中! 众人眼中的震惊无以复加,这到底是什么样的心智和体能,能在半秒之中做出如此有效的应对。一个普通人在和眷者的第一次碰撞中,居然就能将占尽先机的眷者伤到如此地步。 他真的是人类吗? 所有人脑海中都出现了这样一个念头,紧接着,他们不由放松下来。 还好他死了。 铁蜥紧紧攥着手掌,肩膀处的伤势不仅带给他疼痛,更重要的是即使自己是眷者,也不可能在有异物刺入关节的情况下轻松挥动手臂,这意味着若是现在敌人还未死,自己便几乎失去了一切反制他的手段。 想起刚刚的碰撞,铁蜥眼中除了凶厉,更闪过一丝惊惧,那个瘦削的男人在碰撞时第一反应明明是退避防守,可转瞬之后,他便放弃了所有防御,做出无比凶悍的反击,完全不顾自己将会受到怎样的重创,也要将这两把军刺刺入自己的薄弱处。 而铁蜥心中更有一种隐忧,他虽将徐生撞飞,却没有将他的骨头撞至破碎的实感。看这样子,徐生应当是活不成了,可他心中却还不敢妄下定论。 “咳……” 轻轻一咳,像是痨病鬼的咳嗽,又像是死神的提醒,更像一个受了伤的男人从地上爬起后的反应。 铁蜥瞳孔猛然一缩。 “咳……咳,咳……” 声音越来越清晰,四周的哨兵不由屏住呼吸,紧握枪杆,像是静待着烟雾散去,主角重新登台的观众。 徐生从弥散的烟雾中走出,将齿间带有血丝的唾沫啐在地上。他身上的衣服在刚刚的碰撞中碎去大半,肌肉如怒龙般尽情舒张的属于自己的暴戾。 “哪西撇。”(方言)徐生骂了句脏话,对着面前如巨人般高大的铁蜥,毫无畏惧地正面迎上。 第二十一章 侵略如火 战场之上,一大一小两道身影搏杀在一起,尘土四溅,四周的哨兵本想举枪射击,又怕误伤铁蜥,一时间竟只能眼睁睁看着二人单打独斗。 徐生自集装箱内脱出后,迎面撞入铁蜥怀中,他身材瘦削但力量惊人,一撞之下,铁蜥身上即使有鳞甲护身也不禁胸闷倒退,稳住身形后本想以自身巨力钳制住徐生,肩膀关节上的伤却极大限制了他的动作,加上徐生本来身法就快若迅雷,一时间竟落入了完全的下风。 一步错步步错,铁蜥作为曾出过五次任务的眷者,每次都凭着自己一身坚不可摧的鳞甲冲在最前面,经验丰富,自然明白这个道理,可依然无法想到破局的方法。 自撞进铁蜥怀中的一刻起,徐生便趁着他凝滞的一瞬开始了狂风暴雨般的连消带打,拳,指,手肘,膝盖,一切能用上的身体部位都化为尖刀般的杀人利器。铁蜥感觉自己并不是在和一个人对战,而是置身于无边刀网之中,处处皆是杀机,只能凭着自己的皮糙肉厚硬抗。 而徐生并没有耐心慢慢磨死铁蜥,他明白铁蜥一身鳞甲最大的弱点便是无法护住关节,自己刚刚以极大限制了他的双臂活动,如今在紧身的拳脚搏杀中,徐生更是注意对着铁蜥身边的几处重要关节连下死手。 徐生的搏杀能力实在出乎铁蜥的预料,铁蜥本以为徐生再强,至少也要靠军刺才能对自己造成实质性的伤害,只要在漫长的打击中寻到他疲惫的一瞬,自己便有可能翻盘。但徐生非人的拳脚攻击实在过于凌厉,每次被他一击击中关节,铁蜥便感到像是一把带着火的朴刀斩在身上,如今看不到徐生疲惫的机会,自己反而先要支持不住了。 铁蜥目眦欲裂,知晓自己将到极限。忽见徐生挥拳稍稍迟缓了一瞬,而接下来一击的力道也比之之前弱了三分。 他力以疲,这便是最后的机会。 下一拳,尽管来势凶猛,铁蜥却感觉到这一击只是虚有其表,威力比上一拳还不如,在他这次回气的瞬间,便是机会。 嘭! 果然,这一拳将铁蜥震得两臂酥麻,却没有之前每一击都要像能把自己手臂震断的威力。 一击之后,徐生后退一步,深吸一气,眼中露出不易被察觉的疲惫,但这份隐藏的倦意恰好是他力疲的最好象征。 机会! 铁蜥一声怒喝,双臂上巨石般的肌肉绷紧,身体向前冲锋的同时,右臂肘关节处竟陡生一根五寸有余的锋利骨刺,眼看就要将徐生捅个对穿。 而这一刻,铁蜥却突然察觉些许不对,眼前的男人竟以超乎自己预料的速度举起左手,对着迎面而来突破空气的骨刺,一把握了下去。 尖利的骨锋切开了徐生的手掌皮肉,但……也仅限于此了。 铁蜥继续向前冲锋,徐生一步步后退,每退一步,便在水泥地上踏出一个脚印,掀起漫天尘土,直到第三步后,徐生一脚用力后踏,整个鞋印都在地面上印出明显的痕迹。 而在铁蜥不可置信的目光中,自己真的被眼前这个瘦削的男人,用单手截停下来了。 更大的杀意则在下一击酝酿,而此刻铁蜥更明白,他刚刚一切力疲的表现都是假象,自己被他用如此简单的骗局骗出了最强的杀招,而此刻,力竭的已经成为自己了。 徐生掌中鲜血不断流淌,而细看,铁蜥的骨刺在他的握力下竟已出现了些许裂痕。做到这一切的徐生仍不满足,他像是没有痛觉一样,以惊世骇俗的距离,硬生生将铁蜥拖拽过来。 嘭! 接着是他反身一击,手肘化为巨锤,将有面甲保护的铁蜥左脸砸的凹陷进去,颧骨及鼻梁骨碎成数不清的小块碎片,和皮肉搅和在一起,教铁蜥这铁打的汉子也不禁痛呼出声。 一击得手,徐生得势不饶人,趁着铁蜥受创后仰之势松开淌血的左手,化掌为指,直刺没有任何防护的铁蜥右眼,疼痛还未被铁蜥反应过来,徐生以将他的右眼连带着神经抽拔了出来。 连受重击,加上疼痛令精神无法集中,铁蜥身上的鳞甲已开始淡去,露出遍布淤青,一些地方甚至皮开肉绽的皮肉,这都是刚刚在与徐生的近身肉搏中造成的伤势。 徐生将力量集中的左腿上,下一击将踢在铁蜥的头上,将这个已经失去了力量的眷者终结。 而在这刹那,徐生心中一直藏有的惊惧种子陡然炸裂,一股汗毛直立的惊悚感遍布全身,尤甚初次和铁蜥见面时心中的危机感。他在乱战中放弃一击制敌的机会,抬头,极力远眺,在数百米外一座高塔上,一个模糊的人影带着一杆黑色的大枪,正将自己视为枪下极力挣扎的猎物。 狙击手! 徐生心头一凛,刚想后退,命已去了半条的铁蜥此刻竟爆发出不下于自己的力量,硬生生拉住了徐生后退的身形,半张松松垮垮的脸带着狰狞的笑容,将血沫都喷到了徐生脸上。 生死一瞬,狙击手确认了目标,他带着将铁蜥和徐生一并击毙的觉悟,扣下了扳机。 刹那的生死,徐生将一切交与身体的本能反应,他微微屈膝,接着一拳打在铁蜥的下颚上,将他的下巴完全打碎,头部再遭重击的铁蜥再无力坚持,硕大的头颅向后一仰,一颗子弹精准地击穿头骨,他头部的鳞甲在这颗子弹前宛如纸糊的一般无用。 子弹穿过他的头颅,却只划伤了徐生的面部,在他的脚边射出一个不出多深的弹坑,隐没不见了。 徐生面无表情地看向那名狙击手,距离太远,他不能确认狙击手此刻是什么表情,只知道以及未能得手后,他便匆匆离开了高塔,寻觅下一个射击点。 徐生将目光投在已死的铁蜥身上,在他的生命体征逐渐消失后,身上的鳞甲彻底化为乌有,面部鳞甲也消失的一干二净,露出一张有些滑稽又有些恐怖的死人脸,瞧不出半点身前的威慑力。徐生将他死后还紧扣在自己肩膀上的手指一根根掰断,随手将这具冰冷的尸体仍开。 死人,已不再是他的对手了。 真历215年10月24日,曾经的天国悍将,第三师团所属眷者李荣可,代号铁蜥,死在了地下。他曾经是最勇猛的战士,直至生命的最后一刻仍在战斗。 …… 西街高塔下,狙击手躲在楼梯的拐角,摘下面具,露出一张带着胡渣的年轻面庞,僵硬地自言自语道:“这他妈是什么怪物。” 作为两年前在军校中以班级第一成绩毕业的优秀狙击手,他一向对自己的技术极有自信,之前用的也是n95级别的高杀伤力穿甲弹,这种子弹别说是人骨,连一些机甲的外防护装甲都能贯穿。 而今天他却失手了,目标提前察觉到了他的设计意图,自己虽然自己虽然即使做了调整,但对方的反应却更加凶狠凌厉,竟将用重击将铁蜥的头颅作为弹道上的阻碍物,以此是自己躲过一劫。 这是过于大胆和艰难的操作,成功与否直接关系着自己的生命,而他如此做了,又成功了,在生死的赌博中,自己赫然成了失败的一方。 n95级的子弹无法连发,且数量有限,自己手中只有两发,一发已经用完,接下来他需要更谨慎地寻找时机。 “娘的……”狙击手喘着粗气,眼中是浓浓的不解。 “他到底是怎么预判到的……” …… 总部,监视器上的画面定格在铁蜥死去的一刻,钢狮看着那具死相凄惨的尸体,寒冰般冰冷坚硬的心也不禁抽痛了一下。 十年的战友,在战场上未曾经历的生离死别,如今竟然在这里遇上了。 不得不尝的苦涩驱动着钢狮的脚步,催促着他尽早离去。 “你干什么?”达古伊喊住了他。 “我去守b线路,不管他从哪里突围,都不得不经过那里。” “他还没有突围成功,他可能根本就不知道路……” “他知道的。”钢狮回头看了看达古伊衰老的面容,本来狠厉的口气到嘴边后还是放缓了些许,但态度依旧斩钉截铁。 “他会来的。” 达古伊没有多说,他也有这种感觉,这种难以摆脱的宿命感,仿佛是至高无上的天神将这个瘦削的男人派到自面前的,即使自己再如何想逃离宿命,最后也只会深陷其中。 “蝠卫已经部署完毕了。”钢狮将领口的扣子解开,在冷风中嗅到了多年未闻到过的,熟悉的血腥味:“我会让黑刀帮我的。” 达古伊欲言又止,最后还是放弃了劝说钢狮的的念头。 钢狮走过一扇扇铁门,神色严肃,宛如一头真正的雄狮走出自己的领地,面对来犯者。 …… 真历215年10月24日,上午八点二十三分。 在漫天枪火中,徐生从天国地下基地西门方向的小门,突入内部。 猛虎入林,长刀出鞘。 第二十二章 葬黑刀 “金溪,你说,老头子见我之后,第一句话会说什么?”沈绝抬着头,看着梳妆镜中自己略显憔悴的面容,系着领带。 陈金溪在一旁忙的不可开交,手指在键盘上上下翻飞,处理着一条条信息,不耐烦地回道:“你只要别上来就和人家说我要杀你的儿子,人家至少会和你好好说话。” “说的不错。”沈绝系好领带,走到窗边,看见了楼下等待着他的黑色轿车和两个李家专属的保镖,知道离自己见李家家主的时间已经很近了。 他想的没错,墙上挂钟的时针指向九点二十四分,距离他和李家家主李景衡见面的时间,已不到半个小时。 “我也不想这么和他说话,就算是寻常人家,也不可能容许家里的小辈丢掉性命,何况是天北最大的豪强之一呢?”沈绝扶着窗沿,目光幽深,彷佛要将眼前一切吞没。 “可奈何,我就是为了杀他儿子才来这里的啊。” …… 林可欣已在蝠卫超过十年,他的名字虽听起来十分秀气,但本人的狠辣程度却足够望而生惧。能在蝠卫这种常常要出任危险任务的帝国精锐部队中任职十余年,纵使蝠卫比不上军中最强悍的虎卫和帝王近侍龙卫,也无人敢小看他的能力。 蝠卫一队十二人,而林可欣正是第三队的队长,这个身份是他从尸山血海中拼杀出来的犒赏,也是对他能力最好的肯定。 也正因此,在接到钢狮传来的命令时,他感到一股前所未有的无力感和羞愧,而最终,军人的天职依然让他选择了服从。 他用随身携带的通讯器向三三一组分散在各处的队员传达命令,让他们放弃自己固守的位置,向指定地点靠拢。 在林可欣结束通讯,跑向集合点时,他的内心由于传达了这天屈辱的讯息而更加纠结。将队员集中在一起,意味着要缩小防御范围,放弃总部大半的闲置地域。这是屈辱的撤退,而更屈辱的是,他们面对的只是一个人而已。 徐生,在不到一小时内,已杀死了在总部内的三个蝠卫小队,逼迫着这支天国最精锐的调查部队做出最屈辱的让步。 在林可欣带着纠结与愤怒后撤时,一个身着黑衣的男人从他身边朝着反方向走过。林可欣意识到他走的方向不对,刚想回头叫住他,便看见他踩着矫健的步伐如幽灵一般从一地破碎的玻璃渣中掠过。 他的身法初看不足为奇,但林可欣特意驻足观望后,便知此人的行进速度实在惊人,不由收起自己的轻视。 随时擦肩而过,林可欣仍是记得那人穿着白底衬衣搭黑西装,腰挎一柄三尺太刀,面庞冷峻而立体,额头处似有一道伤疤。 连刀的人林可欣见过不少,他见过有真材实料的修武馆用刀大师,也见过一些富家子弟为了好看练一些浮夸的刀招,但对练太刀的人实在知之甚少,这在联邦算是一种冷门兵器,同时也不常见于战场。 但此人身上带着的气质又让林可欣无法忽视。此人身上几乎没有杀气,别说是和蝠卫这等人人手染血腥的精锐相比,就算是和一般的地下人相比和显得过于安静。但林可欣却从刚刚的匆匆一瞥中感受到些许异样,他明白那人并不是安静或者温顺,只是眼前的场景无法让他的内心有任何波动,即使面对的是真正的修罗沙场,他亦能用死水一般淡然的心境面对一切。 真是可怖的人。 林可欣咽下一口唾沫,心中暗暗祈祷此人能拦下入侵者疯狂的入侵。 …… 咔嚓。 清脆而重复了无数次的响声再度响起,这意味又有一人在徐生手下失去了姓名。 徐生手上的劲道一松,被他单手举起的一名蝠卫应声倒地。那名蝠卫喉骨尽碎,面具后透露出来的眼神中满是难以置信。 太快了,电光火石之间,自己便被眼前的男人擒住,杀死。本来他对为何外面的哨兵败退的如此之快存有疑惑,知道现在他真正面对徐生,才感到但足以让人窒息的压力。 此处的蝠卫已尽数被徐生杀死,借着克烈给予他的内部地图,他能轻易找到没有监控的死角甚至几处宽度足够藏人的通风管道,对地形了如指掌的徐生反将敌人的场地化作自己的优势,对在其中落单的蝠卫展开了一常常伏击。即使蝠卫的素质不是在外的哨兵可比,三人一组仍不足以抵挡徐生的杀戮。 但即使徐生再如何强大,他也终究是一个人,以一人之力对抗整个基地的精锐部队,就算是他也开始感到疲惫。就算徐生身着黄岩留下的防弹背心,也难免受伤。若不是体内那股自心脏而生的神秘力量支持着他,他怕是已经倒下了。 饶是如此,这件以千疮百孔的防弹背心也难以支撑他走过下一段路了。刚刚那名蝠卫虽在顷刻间被自己杀死,但他依然在死前向徐生的肋下开了一枪,即使徐生已尽力扭转身体,透过背心的子弹依然钻入了徐生肋下的皮肉中,带给他钻心的疼痛。 除此之外,背心已经为徐生的左右肩膀挡下了五六枚子弹,那名躲在暗处的狙击手在此期间差点一枪打穿徐生的大腿动脉,而这一次徐生依然无法捕捉到他的踪影。比起在眼前的危险,这位在暗处放冷枪的敌人显然更加危险。 徐生抖去拳上沾着的血,刚向前踏出一步,一道寒芒透过他右侧的磨砂玻璃,斩向他的咽喉。 徐生瞬间改变身体前倾的趋势,向后仰去。那道寒芒再次穿剥离后势头不减,竟换了个方向,紧贴着徐生后仰的身体斩切下来。若是徐生的反应慢上半拍,就要被这道寒芒一刀两断。 被切下的玻璃倒在徐生面前,碎成一地尖锐的碎渣,引得从窗户透过来的太阳光化为纷乱繁杂的光线,在这短暂的混乱尽头,一把刀,和握着刀的人紧紧伫立着。 徐生吐出心中的浊气,随差点被一刀杀死,他心中却没有半点慌乱或愤怒的情绪。他稍稍向后退了两步,这两步正好让他走出这把刀的极限攻击范围。 来者面色如常,心中却对徐生能躲过自己一刀感到无比讶异。他明白,在一些极端情况下,战斗或许是旷日持久的鏖战,而对于他这种连刀之人来说,鏖战的机会却非常少,生死便是胜负,胜负只在一瞬之间。只要出刀的速度慢上一瞬,等待着自己的便只有人头落地的下场。 他举起太刀,刀尖直指徐生,轻声道:“断野流,黑刀,小村健。” 报完名号,小村健不再多说,压低身形,向前一步,一刀横切向徐生腰部,手中太刀如同从沉睡中刚刚苏醒的凶兽一般,刀身不断轻颤,宛如在发出低沉的嘶吼。 这一刀的来势俨然比上一刀更加凶悍,徐生面对着欺近的刀锋,没有选择后退,而是正面迎了上去。 这是过于出乎意料的举动,但小村健身并未被徐生好似舍身忘义的来势震慑,刀势不变。而就在刀锋距离徐生不到半尺之处,徐生手肘下压,膝盖则上踢,看着去势,竟像是要将这一刀生生夹住一般。 下一刻,小村健一只平淡无波的眼神终于有了色彩,随着一抹血光的绽起,面前的敌人面露惊色,胸口被划开一道极长的血痕,但即便如此,他依然没有重伤敌人的实感。 他的感觉没错,无比诡异的一刀在即将被徐生挡下时突然消失,转而斩在他的胸口。若是徐生毫无反应,这一刀应当是能展开他的整个胸口,直至内脏都被切碎为止。可小村健错估了徐生肢体的硬度,同时错估他的反应速度——刀锋触及徐生肌体的一瞬,他便控制身形后退,刀刃虽然将防弹衣砍得无法再用,甚至斩开他的胸口,但未能伤到更深处。 一刀已过,小村健顿感不妙,因为徐生严重并没有他预想中惊慌的神色,受伤的明明是他,他却此自己还要沉静。 不顾伤势,徐生竟贴着刀锋欺近小村健的身前,左手处冷光闪烁,竟是一把匕首被他握在手中,直刺小村健的咽喉。 太刀已经斩出,无法回防,眼看小村健就要在这一刺下毙命,一股熟悉又惊惧的感觉再次找上徐生。 砰! 那是子弹出膛的声音,藏在暗处的狙击手再次射出了夺命的子弹。 穿甲弹瞄准的是徐生的后心,但狙击手也明白,这一击极有可能依然结束不了这有着惊人预知力的怪物,但即便如此,只要能给他增添一点伤势,下一击自己就更有把握。 徐生不得不放弃这一刺,压低身体,让子弹尽量远离自己的心脏。果不其然,子弹从徐生的肩膀穿过,落在小村健的脚边。 绝佳的机会。 小村健心知狙击手已经为他创造了绝佳的条件,他运转自身力量,挥刀再斩。 这一斩看似是剑道中的左切上,实际他早已调整斩切的角度,是对着徐生腹部的一记左横切。 小村健虽是眷者,但他的能力极弱,“幻切”这种能力虽在他手上无望而不利,但实际上更多依托他本身的精湛刀术。作为幻术中的一种,他的能力最多只能让敌人在瞬间看到一个模糊的幻影,这种幻术虽然逼真,但存在时间极短,且不可能让人凭空看到一个在现有空间中完全不存在的事物,只能依托一些本身正处于运动状态的物体。 但若是将”幻切“与刀术结合起来,便能在激战中让对手误判自己的动作,从而为创造无限有利的机会。毕竟刀术之斗,往往是一招定胜负,使用“幻切”斩出的一刀往往能直接为他奠定胜局。 可这一刀亦有缺憾,即使“幻切”的发动速度再快,也需要一定的时间,若是以极快的速度将刀招在还未斩出时截断,“幻切”便失去了意义。 而徐生便是一个挥拳比小村健挥刀更快的人,在他改变刀势,就要斩出的瞬间,徐生的拳便拦到了他的太刀之前。 刀锋与拳头碰撞到一起,冰冷的锋刃破开皮肉,切开经络,却被卡在了骨头之中! 比起刚刚被徐生的反应速度惊到,小村健在发现自己的刀刃无法再前进分毫后更觉得惊骇莫名,此人的骨头到底是什么做的,即使自己的刀势还未去尽,也不可能有人能用拳头生生当下这柄由由天国顶尖刀匠制造的太刀啊。 左拳挡下太刀,徐生右手五指如刀刺入小村健的肩头。小村健冷峻的脸庞通的略微抽搐,握着刀柄的左手顿时失去力气继续握刀。他知道自己的左臂应该是被徐生废去了。 此时,异变再生,小村健充血的双眼中闪过一丝决然。徐生心中一惊,这种眼神他曾见过数次,在那些蝠卫失去希望,临死反复时都会有这样的神情。他感到不对,但为时已晚,被卡在他左拳的刀刃忽然断坐两截,那并非外力所致,而是刀的内部本身就有机关。 小村健一脚踩在徐生左脚上,手握半截刀刃,竟一刀贯穿了两人的脚掌,将两人一起钉在此处。 狙击手! 徐生心中一沉,他明白了小村健即使知道近身搏斗毫无胜算也要把自己留在此处的目的。在远处的狙击手还未离开,他还有开第二枪的机会。 重拳如锤,徐生握紧完好的右拳狠狠砸在小村健的头上,将他砸的眼珠暴突,鼻梁凹陷,连脖子都差点断掉。但受了如此一拳,他竟还未立刻死去。小村健狞笑着露出半口还未被打烂的牙齿,竟不顾自己伤势死死抓住徐生的手臂不放。 此时,百米外的大枪已经彻底瞄准了徐生的要害,面对毫无设防的后背,狙击手在紧张之余,不免感到一种庆幸。 终于要死了,即便是生命力再顽强的人类,在心脏被摧毁后也不可能继续存活下去。 他心中有无限的感叹,甚至包括对徐生的隐隐崇拜,但所有复杂的情感,都将在下一枪终结。 你该去死了。 “走吧。” 一条简单的信息,穿过无数人群,山河,在空旷的沙场上,准确地传入了狙击手的脑海中。 “走吧。” 在徐生的不解和小村健的怒喝中,预料中的一枪迟迟没有到来。 纵使小村健如何的不甘与愤怒,连遭重击的他也再无力回天。徐生轻易撕裂了小村健的左臂,拨出了贯穿两人脚的半截刀刃,用它割下了这位年轻刀术大师的头颅。 第二十三章 商议 沈绝下了车,在一位世代都服侍李家人的老管家的带领下前去于李景衡会面。 他们二人身处一座小山的山腰上,李景衡的住所便在前方。 山上风景秀丽,空气清新,时不时传来两声鸟鸣,在这空谷中回荡。沈绝走在一座小亭前的石廊上,石廊周围的围杆上雕着一些真历前的志怪小说中记载的精怪,沈绝虽然称得上学识渊博,也只能认出一半。 再往前,石廊四周秀丽的风景便消失不见,管家领着沈绝进入一条甬道之中,甬道两侧是一些名家的书法作品或者画作,每一幅都价值不菲,这次沈绝倒是能认出不少。 甬道不长,五六分钟的步行后沈绝便走出甬道,走到了李景衡所住的别墅前。别墅不大,外部的装饰却颇为精致,在传统联邦风格的建筑风格上,加上了带有天国风格的浮雕石柱和圆顶设计。 顺着扶梯,沈绝来到二楼,管家将他带到一扇黑色的大门前便停下了脚步,示意沈绝家住就在里面。 沈绝推开房门,待他进房间后,身后的管家顺势替他关上了门。 房间中央的太师椅上,一个带着蓝色条纹棉帽的老人静静坐着,眯着眼睛,享受着透过玻璃照射进来的太阳光。 老人面前摆着一张黑色的小桌,桌上有两个空杯子,沈绝默默走到老人对面坐下,等待着此地的主人发话。 似乎是享受够了阳光的温润,老人颤颤巍巍地睁开眼睛,弥散的尘埃中,他脸上的老年斑都显得不那么明显。老人用沙哑的声音询问道:“要喝点什么吗?” 此刻的老人像个已经走到生命尽头的普通人,他慈祥地对待每一个后辈,不再希望过问世事纷争。但沈绝明白这是不可能的,即使老人真的有这个想法,权力和斗争还是会找到他,而他也永远不可能放弃它们。 老人便是李景衡,李家最为年长的长者,现任家族的执掌者。 “不用麻烦,开水就好。” 老人点了点头,站起身来,像是刚晒完太阳有有些昏昏沉沉的,脚步带了点踉跄,慢慢拿着空杯子走到柜台边上。 “需要我帮忙吗?”沈绝问道。 老人笑着回绝:“不用,你是客人,我虽然老了,这些礼数还是知道的。”他用热水倒满两个杯子,小心地将其放回桌子上。 “看来您的身体还不错。”沈绝笑道,刚刚李景衡并不是直接用水杯接净水器中淌出的热水,而是打开大号热水瓶上的软木塞后双手捧着热水瓶将水倒入水杯中。作为一个今年已经有八十八岁高龄的老人,能做到这一切已经很不容易了。 “再怎么不错也快九十岁了,说不得哪天就躺进棺材里了。”李景衡双手围在水杯边上,用升腾而上的热气暖手。 “以李家的医疗条件,那一天怕是怕是还很远。” “你还年轻,当然不会懂我这种……每活一天,便像是多赚了一天的忐忑感。我如今将多活的每天都当成上天给我的恩赐,同时,也每天都害怕,如果明天上天就收回这种恩赐,我将落得什么下场。”李景衡苦笑道:“即使我前半生不欠任何人,不假他人之手,如今我竟还是天天提心吊胆,像是生命被握在一个莫须有的人手里一样。” “联邦讲人定胜天,倒是天国那里,他们觉得所有人的命运都掌握在天神手中。”沈绝拿起水杯,一口气吹散水面上的热气。 “是啊,我记得真历前也有一位圣人说过……” “子不语怪力乱神。”沈绝接到。 “对,对。”李景衡眼前一亮,“子不语怪力乱神,呵呵,你也看过<东圣人语>不成。” “看过一些,我记性不错,加上这书的内容还算有趣,我就记住了不少。” “什么感觉?” “虽有些地方不适用于当下,但仍不愧为圣人之语。”沈绝马上给出了一个很高的评价。 “不错。”李景衡满意地说道,“这本书,我记得是四千年前的一人之言,四千年前的思想,传承到现在能有十分之一还适用已经不易了,但这本书里有一半以上的内容即使放在今天也并不过时,虽然其中囊括的大多是极其笼统的道理,但那也足够了不起了。” 说到这里,李景衡顿了下,“可惜,永言和永行并不愿意在书上多花时间,而在化,在震,在全过于注重实利,倒是在诚,愿意花时间去了解前人的智慧。 “注重实利的人眼光未必狭隘,而重视前任智慧的人也未必目光长远。”沈绝道。 李景衡微微点头,接着抛出了一个让人难以回答的问题:“这几日里,你也尽数见过了我那几个孙子,你对他们的观感如何。” 问题尖锐,但沈绝面色不变,直截了当地说道:“李在全是个人才,李在诚亦不差。” 沈绝今年还未到三十,而李家“在”字辈的四人中,唯有最小的李在震比沈绝小上一岁,其余几人或与沈绝沈绝同岁,或比之年长。而沈绝却已父辈一般的口气评价他们,刚刚他说的话甚至能称得上大言不惭。 但李景衡没有计较沈绝的冒犯,他沉默一会,慢慢抿了口水后,才继续说道:“永为,是不是在你手上。” 李永为,李景衡的长子。八年前,他乘坐的前往联邦的航班出现故障,飞机失事,内部的乘客无一幸存,人们自然也认为他在那场事故中去世了。 在事故发生后,李家第一时间将其视为其他势力对己方的一次成功打击,不安的情绪弥漫在整个家族中,详密的调查迅速开展,但最后仍是无功而获,只能眼睁睁看着联邦将其归于一般的飞机失事。 在李景衡的预想中,长子李永为是最好的接替自己权力的人,三兄弟中他能力最强却不自负,不惮于用阴损的权术,同时眼光长远,知道那并非长久之计。 八年前李永为的过世对李景衡来说是他这四十年来最大的打击,听闻这个消息后这位本就日薄西山的老人当即病倒,就连一些医务人员都对老头子的身体情况很不看好,但他硬是挺过了这一劫,甚至继续接过家主的重担,在这个位置上继续干了八年。这八年来,李家看似风平浪静,但除了极亲近的人,没人知道这个老人到底承受了怎样的压力。 而如今,惊人的内幕从老人口中说出。李家原来的第一继承者竟然未死,甚至主动与联邦接触。 “您想多了,我并没有这样的能力。”沈绝坦然回应道。 “那就是那个不孝子主动联系你们了?”李景衡反问道。 “李先生很清楚他的家族到底需要什么,攘外必先安内,清楚家族内的淤血势在必行,而这,在李家内是不可能实现的。”沈绝耸了耸肩,摆出一脸无奈的表情。 而对面的李景衡眉头紧锁,握着水杯的都有了些许颤抖。他叹了口气,放下水杯,问道:“他的意思呢?” “他会和我站在同一立场上,而我么……当然是希望所有和天国有勾结的人都不得好死,其中也包括了你的两个儿子。” 答案并不出乎李景衡的意料,他送开握着水杯的手,躺倒在太师椅上,木椅随着他的重量微微上下摇晃。李景衡闭着眼,好像熟睡中的婴儿。 半晌,他终于下定决心,睁开眼,像是用自己全部的力气说道:“留一个吧。” “理由?” “我要死了。”李景衡的话如平地惊雷,若是这话被李家内任何一人听去,都会引发难以想象的轰动。一直以来李家的顶梁柱即将倒下,不知多少明里暗里的实力都试图染指这一天北最大的家族之一。 “在我死之后,我会选一个小的来继承我的位置。” 沈绝一口将杯子内的水全部喝下,思考了一会后,道:“保谁?” “我会给永言安排一个好去处,他不会在踏出那里一步。” “清月湖景色不错,是个静养的好去处。” “受教了。” 谈话已完毕,几句简单的话之间,一些人的命运便被定下,有人莫名的得到了从未幻想过的权力和地位,有人骤然失去一切,不在为人所知。 总之,壮阔的开场未必需要同样壮烈的落幕,更多的无可奈何地妥协,接着一切尘埃落定,归于平静。 除了百里之外,还在浴血拼杀着的某人。 第二十四章 狮虎 “呼……” 带着血沫的气从徐生口中呼出,他像是一头刚刚捕到猎物的老虎,在荒原上发出令人心悸的呼吸声。 “你……” 一个只剩下一腿一臂的瘦小男子被徐生压在身下,他想大声呼救,但胸口被这个男孩用膝盖狠狠压住,胸闷之余说不出半个像样的文字。 “别说话。”徐生不耐烦地吼道。他单手扼住那人的喉咙,另一只手贴着左眼,血丝不断从指缝中流下,背上汗与血交织在一起,淌过新的或旧的伤疤。 过了一会,他恢复了些许力气,站起身来,拔出从小村健身上得到的半截太刀,刀锋对准身下那人的心脏,缓缓刺了下去。 刀锋一寸寸破开他的皮肉,直至触到脏器,隔着刀锋,徐生依然能感受到血液喷涌而出的动静。身下的人尽管已经四肢不全,面对如此痛苦,他还是不禁用力挣扎起来,但徐生压在他身上的身形格外稳固,纵使他再怎么挣扎,徐生也丝毫不动。 半晌,刀锋透过了那人的整个心脏,他的挣扎也渐渐平息下来,最后失去所有生命体征,归于一片寂静。 徐生并没有虐杀倾向,但他太累了,累到难以用更简单的方法将他一击杀死。 赵紫,代号“风刃”。和黑刀小村健一样,都是初级眷者。 小村健本身的能力不强,而赵紫亦是如此。他的能力和气体流动有关,这并不是什么罕见的能力,在天国,有数位能力强到能在战场上掀起飓风的高级眷者,赵紫显然不在此列,他虽然也能凭空掀起大风,但风的强度远达不到能直接伤人的地步,且这种能力造就的风范围极小,几乎无法伤到多个单位。 好在他有一个寻常能力者不及的优势,那便是他对气流的操纵精度异于常人,可以准确的用自己掀起的风卷起某些细小的物件。 因此在之前的战斗中,赵紫用自身能力将随身携带的小型刀片卷起,化作刀刃风暴,在距离徐生十米远的地方突然发动袭击。 大量细小的刀刃刺入徐生的肌体中,若在躯干上的伤口还能忍受,但徐生的双眼却毫无防护,在遭袭的一刻便受到重创,特别是左眼,被数道刀片直接刺入眼眶,直到还无法睁开。 遭袭的瞬间,徐生并没有发现赵紫的踪迹,便佯装受创倒地不起,本想就此引赵紫现身,但谁知他也是个谨慎的人。在发现徐生倒地后也没有立刻离开掩体,而是打开通讯器向同伴发送信息。 但这一举动发出的声音,已足够徐生确认他的位置了。 十米的距离在徐生的眼中宛如咫尺,他拖着满目疮痍的身体自原地掠出,如等待着猎物走进捕猎范围的老虎般扑向还不知情的赵紫,将这个被近身后就毫无反抗能力的毫不留情地杀死。 杀死赵紫后,徐生又花了很久的时间在原地驻留才缓过一口气。他站起身来,那些小刀片刺入他的身体,淌出的鲜血让他看上去犹如一个血人。但若是仔细看,徐生身上被割开的皮肉竟开始缓慢地自动愈合,连卡在肉中的刀片都在这种压力下被一寸一寸地挤出,落在地上发出清脆的响声。 这也是他体内那种神秘力量带来的好处,不仅让徐生在战斗时能拥有远超常人的体魄,在脱战后他也能拥有极强的自愈能力,是自己脱离险境。 但即使如此,和铁蜥一样,眼睛周围几乎没有皮肉包裹,薄薄一层眼皮并不能阻隔刀刃的侵袭,徐生的左眼依旧处于不能视物的状态。 待身上残存的刀片差不多被清理完毕后,徐生脱下了身上已经完全报废的防弹背心,取出插在赵紫心脏上的半截太刀,一瘸一拐地走到楼梯口。 再上一层,就是这栋楼的指挥中心,所有的事情都会在那里得到终结。 …… 钢狮看着掌心中的显示器,显示器上闪动的光点一个个熄灭,这表明那个不知名的入侵者已经愈来愈越接近这里。 “克烈这个混蛋,果然背弃天国了吗?”钢狮心中闪过这个念头。 闪动的光点代表着一扇扇通向指挥中心的铁门,这些门根本不可能被人力突破,即使使用炸药也难以如此快地炸开。而除了用外力强行打开的方法,只有用被系统认证的生物虹膜检测才能通过铁门,而这些门的设计,当初都是交托给地下的真正地头蛇,克烈建造的。 当年钢狮便不太赞成和那些地下人合作,坚定地认为总有一天他们会背离天国。如今他的预想成真,克烈在建造这些铁门时肯定留了后门程序,纂改了生物资料库,使得徐生能畅通无阻地走到这里。 “难道,就连天国一开始在这里的动作,他们都有预料吗……”钢狮的隐忧越来越深,他的脑海中闪过一件件难以理解的意外,抽丝剥茧,最终,那个在黑暗中的庞大计划,终于渐渐被他看清楚了轮廓。 “纵容天国在地下的所作所为,以此为做在两年后打击李家的最佳理由吗……” 在他沉思的时候,面前最后一道铁门豁然打开,一个满身是血的瘦削身影踏过铁门,带着肃杀之气,直指钢狮。 一切思绪和烦恼都在徐生踏过铁门的一刻被钢狮收拢,或许是这个年轻人身上的杀意实在过于浓郁,在见到他的瞬间,钢狮的心脏像是漏了一拍,接着他全身的天王之血都彷佛沸腾了起来,在向他嘶吼着索要鲜血和死亡。 “原来如此。” 钢狮结束了自己盘腿的坐姿,站起身来,直视着徐生。这个年轻人左眼受创不能视物,左肩有一处贯穿整个肩膀的枪伤,胸口有一道再深一分便会触及内脏的刀痕,右手有一处深可见骨的伤势,右脚被贯穿,两肋下都有明显的枪伤。 再坚韧的军人在经历了如此鏖战,受了如此重伤后都必定难以为继,但徐生这样一个未经过基因改造的地下人却走到了现在。在刚刚体内的天王之血受到一瞬的无端刺激之后,钢狮终于明白了徐生如此强大的原因。 “我还以为,联邦的基因技术已经强大到能制造出你这种怪物的地步,原来……在地下,居然也有人拥有天王之血。”钢狮看着徐生年轻的面容,吐出了让后者完全不懂的话语。 “虽然我很想知道,一个联邦的地下怎么会出现一个拥有天王之血的人,但看样子,我们不可能坐下好好聊一聊你的过去了……无所谓,只要取走你的尸体,一切都会水落石出。”钢狮低沉的声音在四周回荡,语气中听不出喜怒,即使说着要杀死徐生的话,听上去也不像是愤怒的威胁,而是冷静的宣告。 “你,还有给你天王之血的人,我都会杀死。”钢狮将外套脱下,随手扔在地上,露出藏在厚实外衣中精装的肌肉。他面色如常,体内天王之血确实疯狂运转,连带着体表温度上升。 “这便是我,钢狮秦振林的承诺。” …… 另一边,在徐生踏过铁门,直视钢狮时,他也突然明白了自从进入这栋建筑物来就有的异样感觉,便是来自于面前这个男人。 他口中的天王之血对自己来说是从未见过的东西,但也许,这就是自己身上神秘力量的来源。只是这种力量,到底为何会于天国的人扯上关系,这个问题徐生便不得而知了。 但这并不重要,徐生向来不是一个喜欢知根知底的人,既然有这种力量,用它来杀败敌人便好,无需再有更多无意义的思考。 在这方面,徐生的性格甚至比钢狮更像个军人,因为他在杀敌这件事上足够纯粹,而钢狮作为天国在地下的总指挥,总会思考不同利益集团的顾虑,以为自己和下属争得更好的条件。思虑过多,总会有所迟疑。 如今,两人放下一切的顾虑,都将此战视为人生最终点的一战。徐生为了抱妹妹惨死的仇,钢狮同样为了报下属尽灭的仇,两道身影快若迅雷地相撞,明明是肉体碰撞,威势却不下于急速行驶的轿车相撞时的场景。 砰! 顿时尘土飞扬,两人脚边的地板被下沉些许。两人面色一沉,知道对方是真正势均力敌的对手,后撤一步,徐生手持的半截太刀自下而上斩向钢狮,而钢狮在这一撤之后,腰间的军刺亦在转瞬间被他握在手中,迎上了迎面而来的刀锋。 刀刃与刀刃碰撞在一起,激起一阵火花,在冰冷的刀锋背后,两个比刀更硬,更凶的男人大步向前,两刀相交,挥织出一片密不透风的刀网。 单论刀术,两人当然比不上小村健这种苦练数十载的刀术大师。但小村健力求一刀毙命,一刀既出,配合他本身“幻切”的能力,使他在近三十年的用刀生涯中无人能敌,自然而然地忽视了一刀挥空后接下来的反应。因此他的刀术威力虽大,但只要捱过第一刀,小村健自身便会出现难以为继的致命破绽。 而此时交战正酣的徐生和钢狮两人则没有这种顾虑,两人刀术虽狠,招招致命,却在每次交手后,都能给自己留下回转的余地,一刀不去尽,接下来便是如海潮一般无穷无尽的挥砍。 徐生手握太刀,却根本没有什么刀法,只凭着自己超绝的速度和力量刀刀砍向钢狮的命门。小村健本身为了追求更大的杀伤范围,用的太刀长达五尺,而如今半截刀身落在徐生手里,反而让徐生更觉得得心应手。 交手数十招后,两人心中都为对方的力量和速度所震慑,钢狮倒还好,他知道徐生同样身怀天王之血,有此威能并不奇怪,但徐生却从未在之前的战斗中遇到钢狮这般速度与力量都不逊于自己的强悍对手——铁蜥力量过人却缺乏灵动,小村健刀速无可匹,力量上却弱了一筹。 虽心存疑惑,徐生杀敌的坚定之心却从未动摇,刀势一刀比一道沉重凶猛,若一开始的刀术拼杀中钢狮还能保有半数的胜算,如今徐生的刀一记比一记狠辣,自己有数刀还未完全斩出便被徐生生生截停,被他逼得险象环生。 徐生再进,钢狮再退,刀网之中徐生的刀率先在钢狮肩头斩出血花,虽然之后钢狮迅速予以回敬,徐生在猛烈进攻中仍不失回防的谨慎,挡下了钢狮从刁钻角度刺出的一刀。 一刀回防,徐生的杀心却未有半分退却,待卸去刀上的残劲后,徐生再次抢攻,怒刀划破空气,宛如黑夜中一道响彻天地的惊雷,划开黑暗,带来白昼般的极端光明。这带着破空之声的斩击如此恐怖,竟真有了几分石破天惊的迹象。 刀势不留余地,已没有多余的时间给钢狮闪开,他举刀硬接,一阵令人牙酸的金属碰撞声后,他双臂酥麻,手上的军刺竟被徐生震得脱手而飞。 徐生虽斩落钢狮的武器,但这用上了全身力气的一刀去势太劲,他的虎口隐隐崩裂,可见血迹。徐生稳住气息,刚要一刀回斩向已双手空空的钢狮,却不料那支刚刚被震飞的军刺却突然在空中停滞,紧接着向徐生直刺而来。 出乎意料的一击,徐生不得不改变斩击的方向,一刀重重落在向自己急刺而来的军刺上。 双刀再度交锋,但这一次发出的声音竟比上次还要刺耳,徐生虎躯一震,竟被这一记无主之招震退三步。 这被钢狮凭空操纵的军刺上所带的力道,竟比他亲自挥舞时使出的力量还大! 趁这这一击的空挡,钢狮后退到离徐生十步之远的地方。接着令两把全新的军刺从他的身后杀出。同样携着万钧之势朝徐生射出。 不只是近身搏斗能力,钢狮他竟然还有眷者一般的特殊念力,这难道也是所谓的天王之血带给他的能力吗? 徐生再度斩在军刺的中断,这次这柄军刺终于不堪重负,在徐生与钢狮的连番巨力摧残下被拦腰折断。 面对迎面而来的两柄军刺,徐生的心跳加速,心脏中传来一股更加暴戾狂野的力量,他一眼估算了下自己与军刺间的距离,双手紧握刀柄,他有信心在下一刀以刀弧一连斩落两柄军刺。 来了! 徐生怒目圆瞪,刀在空中划出一道新月般的曲线,而就在刀与军刺碰撞的瞬间,异变陡升。徐生手握着的刀上竟传来一股巨大的斥力,徐生始料未及,虽不至于让刀脱手,但下落的刀势为之一阻,竟满上三分。 激斗之中,三分的差距,便是天人之隔。 第一把军刺毫无阻隔地贯穿了徐生的小腹,接踵而至的第二把则从他的右臂直穿而过,军刺上的距离带着徐生不断后退,将他钉死在了墙上。 第二十五章 天王屠狮 幽暗的森林之中,一道人影静静蹲坐在火堆旁,若是走进细看,便会发现这道人影竟是一个不到十岁的孩子。 那便是徐生,此时他已经跟从高师数年。 高师经常莫名其妙地失踪,而后隔一段时间回到徐生身边,这隔的时间或长或短,少则几个小时,长的话十天半个月都有可能。徐生早就习惯了高师这种性格,也不会像寻常孩子一样因为大人不在身边而感到害怕。 一边的灌木丛有所异动,徐生顺势望过去,看见一个高大但邋遢的身影,怀中抱着一个徐生从未见过的女孩。 高师将女孩放到草地上,自己在火堆旁坐下,清理起身上的草屑来。 徐生看着女孩红润的脸蛋和不时微微颤动的手指,知道她还活着,便对着高师问道:“她是谁?” “二十公里外的地方有个福利院,她是那个福利院里的孩子。”高师头也不抬地回答道。 “为什么把她带来了?”徐生皱起了眉头,却没有什么威慑力,反而给人一种小孩强学着大人说话样子的违和感。 但即使是年纪尚小的他,也知道一个完全没有自理能力的孩子对他们二人来说只是累赘。 “怎么,你不喜欢吗?” “我怎么会喜欢她,我又没见过她。”徐生反问道,但他知道自己不可能忤逆高师的决定,自己再怎么抗议眼前这个男人都会用一些难以理解的理由搪塞过去。这种情况徐生已经经历了数次,早已没了和他争论的心思。 他将目光再次投向熟睡中的女孩。他们之间的对话声似乎吵到了她,女孩皱起了小脸,身体猛地动了一下,好在她未被惊醒,否则徐生还真不知道该怎么哄这个年纪的孩子睡着。 “徐生啊……”高师的声音在徐生耳边响起。 “嗯?” “以后她就是你的妹妹了,你要负责保护她。” 这便是徐生和小花的第一次见面。 在没过小腿的清澈溪流中,徐生稳住身形,目光如鹰隼般锁定着一条顺着水流游动的河鱼,在它游到两块石头之间时,徐生猛然下扑,在飞溅的浪花中紧紧抓住了那条剧烈挣扎的河鱼。 他走上岸,岸上高师早已生好了火堆,在那儿那儿眉飞色舞地和徐小花讲着号称是真历前的话本故事。 徐生在一旁处理鱼的鳞片和内脏,看似对高师嘴里的内容漠不关心,实际上他一心二用,仔细听着高师讲的故事。 故事的主人公是一个叫林冲的人,他的职位……听上去似乎不低,好像是什么八十万禁军的枪棒教头。这个名号倒是很大,毕竟联邦的几个师长手下都未必有这么多人。可名号虽大,他的故事却是惨的可以,只是因为老婆长得漂亮就落得了家破人亡的下场,还被人诬陷丢了官职,最后连性命都保不住了。 徐生突然记起来,这个故事在两年前高师就和他讲过。但那时候高师讲得太啰嗦,徐生听到风雪山神庙后就懒得听下去,直接问高师这个人的结局怎么样了。 不出所料,林冲在那个雪地里的含怒厮杀似乎是他唯一将怒火毫无保留地宣泄出来的时候,最后他还是没能报了仇,在战后得了风瘫,生活都无法自理,只能依仗兄弟的照拂,最后不出半年就病死了。 这实在是一个过于憋屈的结局,便是徐生这样一个不容易被故事打动的人,听完后心里也沉闷了好久。也不知道林冲死前回顾一生,有没有和徐生类似的感情。 徐小花不似徐生般铁石心肠,在听到林冲被高球设计入狱时便眼泪汪汪,在听到林冲在野猪林为鲁智深所救时又破涕为笑。 “我就知道会有人来救他的。”徐小花抹着眼泪笑道。 “哦,为什么?”高师停下了自己的讲述,问道。 “因为林冲过的很苦啊,像这样善良又过的痛苦的人,总会有英雄来救她的。” 在一旁将鱼鳞全部削去的徐生听着徐小花天真幼稚的话语,却生不出嘲笑的心。因为她刚刚所说的,“善良又过得痛苦的人”,不就是她自己吗。 徐生微微侧过头,看向徐小花。那个女孩一脸无邪的样子,全然沉浸在高师所讲的故事里,徐生不由担心在高师讲出林冲最后的结局时,小花会有多么的失望。 好在徐生预想的情况没有出现,高师继续和小花讨论起关于英雄的问题来:“你为什么会这么想,你难道觉得好人遭了难,就一定会有好人来救吗?” “是啊,大叔你之前讲的故事不都是这样的吗?” “是吗?”高师感到诧异了。 “对啊,像史艳文,素还真这种善良有武功高强的英雄,一定会在可怜人落难的时候救他们的,对吧?” 高师这才意识到这是自己第一次给徐小花讲没有个人英雄主义的悲剧故事,不由感到一些尴尬地解释道:“首先,史艳文和素还真这种……前者算是侠客或者大儒吧,后者都算是修仙的。其次,他们虽然会去救人,但总不可能救所有人,像有些人他们根本就看不到,或者没有精力去救。你就把林冲当作没被英雄看到的可怜人吧,事实上,他这种没被英雄看到的人才占多数。” “啊……英雄不会救他吗?” “应该……不会吧。” 徐小花双手托着红扑扑的两腮,心情有些低落。高师也不知道怎么安慰,徐生在一旁装作没有听到他们之间的对话,气氛一下子沉闷起来。 半晌,小花清脆的声音打破了沉默。 “可我,还是希望能有英雄能来救我……” 徐生心神一动,手上的动作不由慢了下来。 英雄吗…… 大雪中,徐生带着小花躲在一处雪洞中。这个刚被徐生挖出来雪洞十分狭小,徐生不得不蜷缩双腿才能给小花留出平躺着的空间。 小花呼出的热气结成冰晶凝固在她的睫毛上,她眼中带泪,紧捏着破旧的外套,带着哭腔说道:“哥……” “别害怕。”徐生尽力用自己最温柔的声音安慰小花,但他难看的脸色让他的话没有半点说服力。 外头的雪下得正紧,怕是林教头风雪山神庙那一夜下雪也不如今天大。但今天徐生面对的危机却尤胜当年林冲——雪洞外,有一群野狼守着自己和小花。 寒冬里的野狼是最有耐心的生物,他们只有盯上了目标便不会放弃,即使成群结队地花上一个星期的时间也会死咬着猎物不放,是雪地里最危险的生物之一。 可即使再等下去,天一亮,雪化后自己和小花依然无法脱身,只会迎来更糟糕的局面。 若是自己只剩一人,虽有困难,但徐生仍有信心脱险,只是小花不可能在雪洞中苦等一个月时间,高师那个不靠谱的家伙在三天前就不告而别,无法给自己二人任何支持。 “你要保护她。” 不见高师的身影,他的话却如跗骨之蛆般回响在自己耳边。 “王八蛋……”徐生对着洞外的大雪狠狠骂了一句,他深吸一口气,摸了摸妹妹尚且温暖的额头,叮嘱她等着自己归来。 做这一切,徐生弯腰走出雪洞。洞外饿极的野狼看见主动送上门的猎物,眼中散发出人性化的贪婪,一声声狼嚎在徐生四周响起,徐生看着它们带着涎水的锋利牙齿,抖落身上的积雪,一步一步迎了上去。 …… 去吧,天国最勇猛的战士。 去与你的敌人搏杀。 撕咬他们的皮肉,痛饮他们的血液。 将他们的眼珠收作珍珠,将他们的头颅制成酒杯。 天神会注视你们,给予勇敢者无上的荣耀。 天王会指引你们,再黑暗中,划出最光明的道路。 去吧,为天国奉上一切。 去吧, 去吧…… 一个人走在雪地上,在洁白无暇的领域中留下一个个污浊的鞋印。 在这片白色的尽头,数头野狼的尸体被遗弃在此地,血色和无暇的白色交织在一起,宛如最美的地狱绘图。 在这群野狼的尸体中,有一个浑身是血的人倒在地上,他身上几乎没有一丝还活着的痕迹,后背和手臂上满是被野狼的利爪和牙齿撕裂的血痕。 来者在这片恐怖的场景中蹲下身,单膝跪在雪地中,一手轻抚着徐生的黑发。 一个声音如梦呓,如诅咒,亦如……最美好的祝福,在徐生耳边响起。 “该醒了,天王。” …… 恶人。 英雄。 天王。 恶人。 英雄。 天王…… 恶人,恶人,恶人…… 牙齿开始打颤。 杀……恶人。 杀! 徐生的眼中恢复了光泽,他抬起完好的左手,本能的抓住了插在自己小腹处的军刺。 利刃刺入手掌,但此时的徐生似乎感受不到疼痛,他虽然再次开始行动,昭告着自己如甲虫般强悍的生命力,但他并没有恢复意识。 “只会使用天王之血带来的体魄,不懂使用它真正的力量。你终究只是一头无知的野兽。”钢狮语带嘲讽之意,带着一柄全新的军刺,缓缓走向如困兽一般的徐生。 徐生似乎没有听见他的嘲讽,紧咬牙关,死死握着军刺,竟真的将这柄军刺缓缓抽离身体。 看到眼前这一幕,钢狮眼中的戒备更深,他再度运起念力,一声闷哼,鼻血飙出,而刚被徐生拔出些许的军刺再度刺入他的小腹中。 “虽然不会使用天王之力,但不知为何,你体内的天王之血,浓度竟更甚于我,若是单纯的近身战技比拼,我不如你。更何况你还年轻,有无限的进步空间。”钢狮抹去鼻血,冷笑道,“若是你以完好的状态与我一战,我也未必能赢。可惜,世上没有如果,不管你日后原有多么远大的前途,现在也都和你无关了。” 话虽如此,钢狮心中还是充满戒备。念力这种天王之血带给他的能力十分强大,却也极耗心神,军刺在空中直刺的速度越快,便越是考验自己的精力,刚刚再度操纵军刺,让徐生的努力功亏一篑,已经耗尽了钢狮最后的一丝念力。 “恶人,英雄,天王,杀,杀……” 徐生依然呢喃着钢狮听不懂的话,后者以为那只是前者的回光返照,提着的心也渐渐放下。 钢狮再进,距离徐生只剩下半丈的距离,徐生依然没有反应。钢狮看着徐生低垂的头颅,握紧刀柄,将刀锋缓缓举起。 “杀……恶人” “杀,杀……杀……天王!” 徐生死寂的眼中突然迸射出两道精光! 扑哧! 在钢狮难以置信的目光中,他对着徐生单膝跪了下去。 半截军刺刺入了他的右腿膝关节后侧,让他瞬间失去了重心。 那是被徐生劈毁的半截军刺,被所有人忽视的意外因素,如今竟让秦振林这头雄狮跪倒在了自己的敌人面前。 这份屈辱还未来得及在被钢狮体会,他首先想到的是一个问题。 天王之力? 他什么时候会的? 不好。 钢狮猛地抬头,看见徐生如怒目金刚一般不顾腹部喷涌的鲜血,将军刺一把拔出,然后趁着钢狮来不及回防的刹那,猛然刺下。 血挥洒到钢狮的脸上,那是徐生的血,而之后自肩膀处喷涌的,就是他自己的血了。 这一刀贯穿了钢狮的右肩,不是划开皮肉,更是摧毁了他的整个臂关节,若是没有医疗团队的及时治疗,可以预见他下半生就要和机械臂过一辈子了。 痛呼还未喊出喉咙。徐生小臂上的带着满撒的鲜血被一股无形的巨力携着拔出,失去了所有钳制的徐生一脚踢在钢狮左肋,将他整个人踢出二十米远。 他还未倒下,即使身负重伤,他也是不败的……天王。 第二十六章 天下无恨 “长官,天国所属已全部撤离,预计半个小时后就能和接应的部队会合。” 通讯器中传来下属熟悉的声音,达古伊咳嗽着回道:“收到。你们继续进行撤离任务,注意周边联邦军队的动向。虽然目前没有迹象,但我不相信幕后的人在锁定我们的位置后,会按兵不动。” “长官,你……”似是听出了达古伊话中隐藏的意思,通讯器那头的士兵有些迟疑。 “继续你的任务。”达古伊加重语气,不容下属多说,便结束了通讯。 他猛地又咳嗽了几声,抚着自己的胸口顺气。在去年年中开始,他便感到自己的身体一天不如一天,也是,今天他已经七十六岁,作为一个没有任何特殊能力,也没有接受天王之血的平凡人,他早已到了需要准备入土的年纪。 人活到这个年纪,早已看透了大部分事情,通晓了年轻人无法理解的悲欢,明了世间的种种无奈,即便如此,他对小爷的忠诚仍未动摇,陪在小爷身边近二十年,达古伊早已将小爷视为自己孙辈一样亲近他,也正因此,达古伊不可能忍受自己在暮年还要为小爷添麻烦。 未能取得机械之心,在地下的基地也暴露在联邦眼下。这两件事说大不大,凭自己当年在朝中的关系未必不能推脱。可今时不同往日,达古伊在地下呆了两年,也就是远离了天国朝政中心两年,这两年里朝堂上风云涌动,政局几度变换,小爷的情况并不乐观,自己的失误必为不会成为政敌攻讦小爷的依据。 小爷是个念情份的人,有时候达古伊也问自己,若是自己真的失去了用处,小爷会如何对待自己。几次的推算结果都很一致——小爷定会不顾危险保下自己。可能小爷觉得自己承担的危险远比不上达古伊和自己多年近似爷孙的情分,但达古伊自己绝不允许这种情况发生。 他从怀中掏出一把手枪,默默装上了子弹。 …… 另一侧战场上,徐生在绝境中的反击如此凌厉,在脱困而出的同时,钢狮被他一击重伤,击退到数十米外。 两把军刺均被徐生拔出体外,只在其身上留下两个可怖的血洞。但奇怪的是,军刺被拔出后徐生流的血并不多,或者说血很快就被止住,也正因此,徐生才能继续站在此地。 钢狮亦是同样,他在经过短暂的震惊立刻恢复了冷静,腿上的军刺被他运用天王之力生生逼出。他受的伤远比徐生轻,恢复速度也比徐生快上许多,随着一声轻响,军刺掉落在地上,伤口处鲜血喷涌,但转瞬之间血就被自行止住大半。 钢狮凝视着徐生,心知这是他近十年来面对过的最强敌人,陷入过的最危险的杀局。 此战不可避免,无可妥协,唯有其中一方死去才能结束。 没有什么弯弯绕绕,没有什么勾心斗角,此刻发生的血战无比残酷,又无比纯粹。他们都只用思考如何杀死对方,杀人后的利益分配,杀人后的道德谴责,这些东西没无法成为限制他们的枷锁,在真正的战场上能存活下来的,只有将杀人化作本能的士兵。 这一刻,钢狮仿佛又回到了十数年前的战场,闻到了刺鼻但令人心神安定的硝烟味。他微微一笑,收敛起发散的思绪,一步步向前。 徐生同样慢步向前。他们二人腿上都有伤,凭着天王之血的恢复能力,虽不至于落下残疾,当下也绝不可能自由跑动。 无法疾行,不代表他们失去了力量。 狮虎一般凶狠的眼神凭空对上,两人都将力量凝聚到极点,放弃防守,接着一拳轰出,砸向对方的面门。 重击声响起,两人一同受创,又一同稳住脚步,怒拳再挥动,转眼就是最激烈的拳脚搏斗。 钢狮的格斗技巧出自天国军中最正统的搏击术,但在接受了天王之血后,他的体质早已与普通人大相径庭,一些受限于普通人体能不能使出的招式,对钢狮来说只是略有难度。因此他从军中退伍后,花了数年时间改造自己的搏击术,力求每一招每一式都在自己身体能支持的限度内,发挥最大的杀伤力,以备不时之需。 现在,便是用上它的时候。 面对徐生迎面而来的凶悍拳脚,钢狮气定神闲,找准机会见招拆招,守势居多却不乏致命的反击。徐生狂风暴雨般的攻势不但全然落空,其中招式衔接的空档中还被钢狮抓住机会,差点便被攻至要害。 钢狮的拳脚搏斗技术虽在徐生之上,徐生却也非等闲之辈。作为最能亲切体会到徐生拳术的人,钢狮唯一的感想便是快,太快了。 徐生的拳法……几乎不能称之为拳法,如同他的刀术一样,只是见招拆招散乱攻击。但格斗界的纲领便是,当一个人的速度和力量达到一定程度时,便能压制一切技术。 徐生便是在速度和力量上达到极点的人,钢狮的感觉没有错,单纯论天王之血带来的体魄强度,徐生其实是要稳压他一头的。 钢狮的每一次反击在出手时,徐生便像能未卜先知般及时截断自己的攻势,而在自己即将回防的一刻,他也往往能更快地出手打断钢狮的节奏。几轮攻防下来,就算钢狮拳法再精妙,搏杀的经验再丰富,也感到些许力不从心。 但,他更能感觉到,眼前的敌人比他能先一步达到了自己的极限。 徐生体魄强,速度快,力量大,但架不住……他伤得更重。 铁蜥冲撞后带给他的内伤,小村健带给他的刀伤,暗处那名狙击手的射击,,蝠卫带给他的零散伤势……这些是徐生在于自己战前就带上的伤。而在战斗开始不到十分钟后,他就因为不够了解天王之力受了自己的致命一击,虽然之后自己也受了不清的伤,但比起徐生来,状态还是好上了太多。 更何况,徐生偷袭的一击未能杀死自己,仅仅让自己无法行动自如,这已经表明他开始力不从心了。 果不其然,徐生一拳再次落空后,他的行动明显凝滞了几分,速度不比战斗刚开始时迅速。钢狮一手扼住徐生手腕,一手直刺徐生小腹处的伤口,刚刚止血的伤口再次被钢狮破开,血液喷涌不止。这一次,就算是徐生这般的硬汉也不由发出一次闷哼,他手腕处迸发出一股无形的力量,阵开钢狮的钳制,反身一肘砸向钢狮的太阳穴。 攻守确实交替,但反映的速度却已经不是一个层次的了。徐生吃痛后反应更慢上三分,这一击没有如愿以偿,被钢狮一个侧身简单躲过。 避开这一击,钢狮对徐生的状况便已了解的七七八八了。他运其刚刚回复的一点天王之力,掌心中突然涌现一股强悍的吸力,徐生脚步不稳,身形前倾。就是在这一瞬,钢狮欺身而上,一拳砸在徐生肋下受创处,一掌竟贴在他的胸口,体内剩余的天王之力全部凝聚在这一击之内。 徐生终于感受到武侠小说中一些人被高手的掌力所伤是什么感觉了。钢狮的前一击不过皮肉伤,而这一掌却震得徐生像是要将五脏六腑全部吐出来一样,无比难受的震荡感过后,便是内脏无尽的灼烧之痛,又宛如体内各处被虫蚁啃食,一时之间甚至无法运气。 这一击的伤,远比看起来惨烈的外伤重得多。 但这一击又何尝没有激起徐生的凶性,他强忍体内的不适感,双手竟突然怒拍在钢狮的头上,一击头槌带着搏命的狠厉砸在钢狮的脑壳上。 一击得手后仅仅有了丝毫的松懈,钢狮就险些受到重创,他怒极狂喝,由掌化拳,猛击在徐生的胸口。 徐生伤势更重,眼中却毫无退却之意,他松开手,在电光火石间双腿踢钢狮的腹部。在受伤之时还能做出凌厉的反击,本就足够让人惊叹,但更让钢狮难以接受的是,刚刚那一击,徐生竟然和他一样用出了天王之力。 两人同时倒射而出,钢狮摔在墙上,如山般坚实的身躯将墙壁撞出蛛网般的裂痕。徐生则直接撞碎了一道薄墙,摔在墙后一块巨大的木制会议桌上,将整个会议桌砸成两半。 钢狮甩了甩头,将所有情绪放到一边,起身走向徐生所在。在漫天烟尘中,一道瘦削的身影如利箭般窜出,整个人撞在钢狮身上,逼得他直退数步。 徐生,受了如此重的伤,竟然还能主动出击。 这是对自己的蔑视! 钢狮咬紧牙关,双臂怀抱向在怀中的徐生。而徐生瞬间躲过这足以压碎人脊椎骨的一抱,一记膝击精准地击中钢狮的下巴。钢狮眼前一黑,徐生将全身重量压在他身上,竟真的将他庞大的身体压倒在地上。 钢狮睁开眼睛,映入眼帘的除了自己和敌人的血,就是一张如佛堂中怒目金刚相的恐怖面容。 那是徐生,失去了所以希望,乃至几乎没有自己的意识,只凭着本能血性驱使的一具躯壳。 “恶人……” 徐生嘴角青肿,说着含糊不清的话语,一拳挥下,打在钢狮的脸上。这一拳已没有刚刚的威势,像一个普通的年轻人在怒火下砸下的拳头,但钢狮也几乎精疲力竭,这一拳下,他刚毅的面容险些被砸成烂泥,鼻血横流,牙齿也有所松动。 “杀……” 再一拳,徐生不知道是在哭还是在笑,血已经模糊了他的面容,只知道他还在挥拳。 一拳,又是一拳,钢狮眼前的景象一片模糊,他能感到体内的天王之血已不复开始时的强大,原来精疲力竭的不只是敌人,还有自己。 但,现在倒下的不是自己。 当徐生再度挥拳时,他的身体猛然抽搐了一下,他望向自己伤势未愈的腹部,这次钢狮几乎将半个手掌都探了进去。 钢狮的脸不比徐生好上不上,刚刚的十几拳打落了他嘴里的一半牙齿,一只眼睛几乎失去了视力,但不论如何,徐生总是比他更惨,钢狮趁着徐生无力挥拳的时机掐住了他的喉咙,一个翻身,将徐生反压在身下。 他的手掌从徐生腹部拔出,两手一起掐着徐生喉咙,看着他的脸一点点涨红,在钢狮的肉掌下,一切都将迎来终结。 徐生的脑袋昏昏沉沉的,在无法呼吸的情况下,他手不住地拍着地面,双脚胡乱等地,无法做出任何反制措施的他,只能接受渐渐靠近的死亡。 是啊,你就这么死吧。 赶紧死啊。 钢狮内心怒喝着,眼前这个在年轻人无论再怎么临近死亡,死神都好像会推他一把,让他再坚持一段时间。 但没有下一次了。 钢狮希望一个人死的意志从未如此坚定,他的双手在体力几乎耗尽的情况下竟然迸发出更强的力量。 “杀……” “杀……” “杀!” 也许是野兽在绝境中最后的一搏,迷迷糊糊之间,徐生的杀意竟还镌刻在他的心中。这种杀意几乎无关于小花的仇恨,更多的是两个雄性生物之间天生的野性,天生的要杀死对方的意志。 这种意志,让徐生一手紧握上钢狮的一臂,五指刺入钢狮的肌肉中,接着猛然使力,生生从钢狮右臂上剜下了一块肉。 “啊……” 不甘心的痛呼从这个强硬的男人口中喊出,在这一声中,他似乎看到了自己的命运。 徐生猛然仰起,一手食指刺入钢狮右眼的眼眶中,接着在两人同生厉喝中,徐生将钢狮的右半边脸皮死了下来。 皮下的肌肉经络交织在一起,坏死的眼球从眼眶中脱落,煞是恐怖。这搏命的一击让徐生得以翻盘,钢狮终究无法敌过生物本能,在剧烈的疼痛下松开了手。 在两人血战的位置不到三米远的地方,就有一把刚刚被钢狮拔下的军刺,这柄普通武器可以在此刻杀死任何一个性命垂危的人,但此时这两个失去理智,只为了杀死对方而存在的雄性生物完全忽视了这样好用的武器,在他的眼中,自己的武器永远只有拳脚和牙齿。 “啊……” 钢狮倒在地上,疼痛让他出现了失误,却没有让他失去求胜的意志。他知道自己的脸已经毁了,右半边脸比火烧着还痛,他的双眼也几乎都瞎了,只有左眼有一点模糊的视力。 在这点模糊的视野中,钢狮看到一个黑色的身影转瞬即逝,接着自己的脖子就被人用单臂死死扼住,在不断压迫着自己脖子的巨力中,自己的呼吸越来越困难了。 要……走。 自己还能战,只要从这里离开……要走…… 钢狮手脚并用,艰难地移动,甚至拖着压着自己身上的徐生。 但他没有想到,在此刻,徐生甚至难以被人用人的来称呼,抑或是所有在绝境中的人,都会表现得更像野兽,而不是一个被文明粉饰过的智慧生物。 徐生一口咬住了钢狮的脖子。钢狮已经累得难以调动体内的任何天王之血,徐生轻易地咬穿了钢狮颈部的皮肉,但他仍不满足,一手压着钢狮的身体,一手扼住钢狮的脖子,牙齿则死死咬在他的颈部要害上。相信看到此景的没有一人,会不认为徐生就是一头茹毛饮血的野兽。 在野兽无尽的撕咬下,最强硬的雄狮,也缓缓失去了气息。 钢狮颈部的伤口中淌出的血由血红色变为暗金色,这意味着他体内的天王之血已经枯竭,随着普通的血液一起流出。徐生不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只知道身下的猎物渐渐停止了挣扎。 他松了口,松开对钢狮颈部的钳制,一下子失去了所有力气,从他身下滑落,倒在了一边。 好累…… 徐生如此想到。 真历215年10月24日,秦振林,带号钢狮。曾任天国第九师团中校,现任的天国驻地下最高行动指挥官,天国驻地下蝠卫分队领导,死于徐生手下。作为天国最忠诚的士兵,他坚持在战场上搏杀到了最后一刻,直到死亡,仍未辱没“钢狮”这个名号。 在钢狮的尸体后,一个如幽灵般的身影再度站起。复仇之火如柴薪一般,还未燃尽,便能支持着徐生继续走下去。 还不够。 他还要继续继续走下去。 …… 达古伊身后,铁门被打开,在钢铁碰撞的轰鸣声后,一滴滴血液滴落的轻声刺痛了达古伊的耳朵。 是时候了。 这个老人心中暗道。 他转过身去,枪口直指徐生,扣动扳机,子弹在打在徐生的肩头。 打中了? 达古伊不由感到惊愕。就这么简单?难道这个入侵者已经精疲力竭,连躲过自己不准的枪法都做不到了吗。 事实上,这个人看起来确实如此,满身的血污和伤口,已经让他看起来都没有人形了。 惊愕的感觉转瞬即逝,达古伊继续开枪,而当他将再次按动扳机的瞬间,眼前的目标竟化作一道残影,消失在他面前。 徐生突进到达古伊面前,在这个老人还没有反应过来,一脸不知所措时,一手按住他的脑袋,将他的头往控制台上狠狠砸下。 玻璃碎片和鲜血一起飞溅,徐生面无表情地看着达古伊已经变形的脸,将他的头抬起后,再一次重重砸下,接着不断重复,一次又一次,达古伊连一声完整的惨叫都没能发出来。 直到达古伊的脑浆都渗出来后,徐生才停下。他颤颤巍巍地回头,走到铁门旁时,脚下一滑,跌倒在了地上。 “呼……呼……” 他喘着气,身上全无一处不在疼,胸口如同被烧着一般,每呼吸一口气都像在被刀割喉咙一样。 但他现在无比的快意,明明刚刚做的是惨无人道的屠杀,他却感到今日可能是他出生以来最为酣畅的一天。 “呼,呼……哈!” 沉重的喘息声最终化为笑声,猖狂的笑声穿过遍地的尸骸,传向不知所在远方。 大笑过后,他用最后一点力气看向上方,那里没有天空,没有白云,没有日月,没有星辰,没有他想看的一切,只是白茫茫的天花板。 “小花……”徐生最后喊着他最爱的人的名字,昏死过去。 尾声:天王将行 天北域,金玉郡的一条不起眼的小巷。 一个男人踏着月光来到了一家街道边的一家露天拉面店旁。 几日前刚从肮脏的地下脱出的他依然换上了一副全新的容貌,头戴银色高冠,身着血色长袍,腰间系着一条华贵的鎏金缎带。他身上的衣着都不是能在天北域简单取得的,也不知道他是从哪里整来了这一套奇装异服。 那令人讶异的是,他的面容也与之前的完全不同。在地下时,他看起来只是一个邋遢的猥琐大叔,中年发福,牙齿因为常年抽烟和喝酒而变得焦黄,头发经常几个月不剪。现在他的面容阴柔清丽,即使能明显看清他眼角的皱纹,知道他的年纪已然不轻,但任谁也无法否认他的魅力。他走在人群中,便如一只最为高傲的孔雀肆无忌惮地舒展着自己的翎羽,他诞生的目的彷佛就是要让世人位置侧目,为之驻留。 他自然是当年的黄岩,如今的凤王。 关东煮的摊位上,一个已经吃了两碗的男人向他挥着手,等到凤王面无表情地坐在他身边的位置上后,他仔细端详着身边这个男人那张简直称得上完美无瑕的脸,忍不住啧啧称奇:“我就知道,当年你的死亡实在太离奇了。以你的保命能力,就算是另外两个元级的高手再加上军神打包起来杀你,你都有至少九成的把握保住性命,怎么可能被区区联邦军队的机甲编队杀死。” “你高估我了。”凤王红唇微掀,声音音调极高,却不失雄浑之气,难辨男女,“论保命能力,禅宗的耀世如来不在我之下,你的保命手段也算是神鬼莫测,难以捉摸。而且当年,联邦的机甲编队确实差一点就杀死了我,若不是我的能力与天王之心保存意识的特性相辅相成,也许我根本无法侵占眼前这具身体,早已化作孤魂野鬼。” “这就是天命所归,当年我将天王之心交给你,也没想到今天这等场景。怕是上天也怜惜你这等面皮,不忍让你这就这么泯于人世吧。”男人调笑道。 凤王微微蹙眉,杀意一转即逝,笑道:“你算是对我有恩,我就不计较你的冒犯了。” “呵,那就多谢凤王的不杀之恩了?”男人将手边的啤酒一饮而尽,喊道:“老板,再来两瓶生啤。” 他打了个饱嗝,继续说道:“那个小姑娘,你打算怎么处理?” 凤王瞥了他一眼,冷笑着说道:“怎么,对自己养了几年的宠物有感情了,怕我一个不小心,就送她去见天神了不成?” “呵呵……”高师无奈地摇了摇头,结果老板递来的生啤,说道:“这不是怕吗,还希望凤王你能高抬贵手,放过这个孩子。” “你放心,这个孩子身上带有机械之心。能成为机械之心的宿主,她的天赋不错,我自不会轻易杀她。”凤王答道,虽说着有关生死的大事,他语气却依然平静无波,令人难以捉摸。 高师看着杯中的光华流转,倒映出凤王冷冽的眼神,不由感叹道:“在地下二十年,你之变化,确实很大。” “难不成在你眼里,当年的我就是一个杀人不眨眼的魔头不成?” “把难不成三字去掉,说话肯定一点。” “呵。”被高师刺了一句,凤王却不见恼意,道:“二十年,我放弃了自己作为血亲王的权力,名誉,甚至力量,在肮脏不堪的地下度过这样长时间的一段人生。人生本无常,何况是死了一次,又看到了世上另一番景象的我。我又不是那些死脑筋的秃驴,当然会变。” “能让高高在上的血亲王放弃傲气,我倒是该敬这个身体的原主人一杯,只可惜,怕是没机会了。”高师叹息道,一边仔细观察着凤王的动向,怕他又莫名其妙地暴起杀人——这种情形在他们刚认识时并不少见。 “我在地下之时,意识虽没有侵占黄岩的身体,却也能接收到外界的信息,甚至,我能清楚这些年间,你到底在地下做了什么大事。” 这句话讲完,气氛骤然变得冰冷。凤王微微侧头,眼中透出可怖的杀机,高师只觉得四周的一切都像结成了冰块一般,他长叹一声,挥了挥手,驱散寒意,同时驱散的,还有自己脸上常挂着的笑意。 “看样子,你是要来兴师问罪了?” “为何要将最后一块天王之心交给徐生?”凤王轻敲木桌,沉闷的声音宛如重钟的鸣响,一次次打在高师心头。 “你这话说的……能接受天王之心,就意味着徐生体内必然流着你们皇家的血脉,只是还未认祖归宗罢了,算不得肥水流入外人田,你又为何要苛责我呢?”高师一脸无辜地说道。 “最后一块天王之心被徐生得到,他便顺利部位成为摇光,自此,我那可爱的皇侄尽力规避的七星相杀之局形成,一切都是因为你让徐生这个变数加了进来。”凤王显然不接受高师的这个解释。 “命里有时终须有,这个道理,禅宗的那几位如来应该常在你耳边念叨。若是你真的要为此杀我,我也没有任何办法逃避,只能引颈受戮。”高师苦笑道。 “油嘴滑舌,我若是皇侄,当年就该直接将你的天王之心挖出来。” “唉,刚刚还说我对你有恩,现在动不动就要挖我的天王之心,真是……”高师偷偷瞥了凤王一眼,看到他面色越来越冷,赶紧闭上了嘴。 凤王向老板要了个杯子,倒了些啤酒进去,道:“若是你在徐生身上有一桩极大的谋划,那么沈绝又是什么意思?” “沈绝,那是谁?”高师装傻道,心里却是咯噔一下,暗道一声不好。 “坦诚些吧,到了我们这个级别的眷者,早就不局限于单纯使用自己的能力了,而是对能量的本质有所认识。换句话说,在沈绝一进入地下的那刻起,我就注意到他身上明显的天王之力的残留,只要我还没有老眼昏花,就能确定那道天王之力的源头,便是你。” 高师背靠椅背,放下酒杯,双手狠狠搓了搓头发,一脸颓丧道:“什么都瞒不过你啊,确实,我和沈绝接触过,也有过一些谋划。但具体是什么,恕我难以明说。” 凤王没有答话,只是一个人默默喝酒,不近人间烟火的气质再次回到了他的身上,彷佛刚刚一瞬间的暴怒只是虚幻。 高师轻叹一声,抿了抿嘴,眼神复杂地看向凤王,道:“孤鸣。” 听到这个熟悉的名字,凤王身躯一震,再难维持清冷的姿态,手中的酒杯中甚至洒落了一些酒水在桌上。他转过头,便看见了高师那双充斥着复杂感情的眼睛。 “孤鸣,我知道我对不起天国,对不起你,对不起先帝,而真正对不起的人的,是孤越。我没有颜面请你帮助我,但我也希望,你能不要阻止我。不要……”高师顿了顿,说出那句尘封在心中许多年的话:“让孤越,成为真正的天王。” …… “怎么可能,这具尸体的颅骨像是被人用拳头打碎的……” “还有这个人喉骨的破碎情况……” “天哪,这个人的手不会是被人生生撕下来的吧……” 惊叹声此起彼伏围绕在沈绝身边,他刚刚带着自己的下属走进天国的据点,一众人就被这副恐怖的场景吓得说不出话来。在接受了这个地狱般的场景后,他们前去观察这些尸体的状况,更是被他们的死状吓得惊诧不已。 但沈绝没有时间在这些已死之人身上浪费时间,他脚下生风,很快走到据点的最顶层。 面色复杂的陈金溪从顶层走下,经过沈绝身边。沈绝拦下他,直接问到:“状况如何?” “你自己看吧。” 闻言,沈绝一把推开陈金溪,径直走上顶楼,停在最深处的一扇铁门边上。 在那里,一个浑身是伤的年轻人倒在地上,胸口以常人难以发觉的幅度微微起伏。 “臭小子……” 第一章 血腥的归来 哒,哒,哒。 单调的脚步声从走廊的另一头传来,随之而来的还有带着轻佻意味的哼歌声。几个正在休息室内吃饭的汉子眉头一皱,对视一眼,知道那个惹人厌的家伙又回来了。 脚步声渐近,一个肩上扛着一把大枪的声影从门口窜入,一把抓过桌上一瓶被喝掉了一半的酒,喉结一上一下滚动之间,剩下的酒便全进了此人的肚子。 桌边一个穿着白色背心,身形魁梧的大汉嘴角抽搐了一下,这瓶酒刚刚可是自己开的,这家伙一进门竟然就恬不知耻地全喝掉了,也不知道给前辈留一点。 “刘小相,这次任务怎么样?”另一侧,一个瞎了一只眼的汉子问道。 被称为刘小相的年轻人抹了一把嘴,把空瓶准确地扔到垃圾桶中,一脸不爽地回道:“你觉得会顺利吗?” “看你一进门的这倒霉样,我就知道准没好事。”瞎眼汉子看见刘小相吃瘪的模样,不由露出了笑意,另几个围在桌边的人也不由自主地浮现微笑,可见刘小相在这里有多么不受待见。 “你要不自己去试一试杀那个家伙,那混蛋根本就不是人好吧?”刘小相没好气地回道,把大枪扔在一边,一屁股做到沙发上。 “要不你说说那家伙是怎么样一个怪物?”魁梧大汉又开了一瓶酒,给自己的酒杯斟满后就将酒放到了刘小相够不到的地方。 一想到那人的凶悍和当时的惨况,刘小相不由再次感到头痛万分,他揉了揉眉心,道:“我向那家伙开了三枪,只中了一枪,而且还没有杀死他。” 此言一出,休息室内的几人动作都不禁顿了一下。他们回头看了刘小相的枪一眼,确认这是刘小相用的最顺手,威力最大的一柄狙击枪后,瞎眼汉子喉咙有些干涩的问道:“三枪中一,是你退步了,还是他的行进速度超过音速?” “都不是,那家伙像是有着预知能力一样,在我开枪之前就能预判到危险。” “精神系的眷者?即使在联邦,也有可能存在有这种特殊能力的人。”一个脸上带着明显烧伤痕迹的男人说道。 “精神系眷者,还能一拳打死一个人?你当所有人都是队长?”刘小相没好气地回道。 “你把他和队长比?”魁梧汉子眼睛一瞪。 刘小相欲言又止,想了想后还是如是说道:“他的近战能力,应该比队长还要强一截。” 此言一出,休息室能陷入了彻底的沉寂,室内的几人都用无比惊诧的眼光望向刘小相。刘小相耸了耸肩,表示自己并没有说谎,这一动作又让这些深知队长实力的人难以置信。 刘小相入队的时间虽不长,但一直跟在队长身边,若是队内谁对队长的实力了解最多,那必定是年纪最小的刘小相。 “乖乖,那家伙这么离谱?”瞎眼男人舔了舔嘴唇,问道。 刘小相见他们竟然还抱有怀疑,不由轻叹一声,从怀中取出一枚金属弹头。弹头反射出室内几人面色不一的面孔,他缓缓说道:“这枚子弹,你们是知道的。” “n95级别的穿甲弹。” “没错,在这种子弹面前无论是锻炼的如何坚韧的身体都像纸糊的一样。别说是人的身体,便是一些小型机甲的合金外甲都无法防住这颗子弹,若它打入人体,结果便只有一个,那就是中弹者的半个身体都会被这一枪达成肉泥,但那个人……”刘小相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惧色,“那人被我一枪打中了肩膀,子弹在他身上留下了贯穿伤,但也仅此而已了,他的身体承受住了这一枪的威力,肉体并没有因为空腔效应而被撕裂。” “嘶……”室内传来了三声吸冷气的声音。除了坐在角落的最沉默寡言的男人,其余队员都被刘小相的经历吓得说不出话。 “以肉体承受n95级穿甲弹的威力,他真的是人吗?”脸上带有烧伤痕迹的男人惊叹道。 刘小相收起了子弹,回忆着徐生在天国基地内血腥的杀戮,一向乐天的他心情也不禁沉重起来。 “那家伙现在……如何了?” “现在?死了吧,那么多人围攻,就算没有我,他也应该活不成。” “那就好。” “但……在执行任务的时候我其实碰见了一件怪事,首领……” 刘小相话还没说完,角落中的男人罕见地打断了他的说话,朝他挥了挥通讯器,道:“队长让你过去一趟。” “队长?”刘小相乖乖起身,拍了拍身上的灰尘,问道:“他找我什么事?” “不清楚,但八成是他决定退隐的那件事吧。”瞎眼男人随口回道。 “退隐啊……”刘小相默念着这句曾经离自己无比遥远的话,想到没有队长指挥的未来,心情愈发沉重。 …… 离开休息室,刘小相走到队长的房间,深吸一口气,敲响了房门。 “进来。” 声音一如往常的雄浑而富有威严,每次队长一出声,刘小相便有心安的感觉,而今日听见,刘小相心中不但没有像往常一般感到心安,反而心中涌起一股酸楚。他推开房门。在昏暗的房间中,只有桌上的一盏残灯提供着微弱的光亮。一道人影坐在桌前,背对着刘小相,专注于手中的工作。 “队长。” “嗯。”队长简单地回应了一声,说道:“不用太担心任务的事,既然先生阻止了你,那他必然有适当的理由。” “队长你都知道了?”刘小相问道,走到离队长五步之远的地方,停下了脚步。 “先生和我说过这件事,那人在将来可能对天渊的发展有利,无须针对他。” “队长……”刘小相欲言又止。 “何事?” “你真的要离开吗?”刘小相鼓起勇气,问道。 队长仿佛没有听到他的话一样,站起身来将手中擦拭完的蝴蝶刀放入上衣口袋中,整理下衣领后,简答地回答道:“是。” “队长……”刘小相咬了咬牙,刚想劝阻他,队长便站起身来,拍了拍他的肩膀。 “人各有志,我在天渊中已经呆了二十年了,恩已清,情已了,放不下的只有你们。而有些事,只得我自己去做,离开这里,也是迫不得已。” 简单的话语,却透露出队长异常坚定的决心。深知队长执拗的个性,刘小相明白劝说无用,低头不语。到底是刚过二十岁的年轻人,在陪伴自己十余年的队长,亦师亦友甚至更像自己兄长的男人决定离开后,他还是忍不住感到悲伤。 “我走了,队伍就交给你了。”队长走至门口,停下脚步,顿了顿,继续说道“不要让我失望。” …… 天国,翎郡境内。 谢格驾驶着出租车,车内的广播报道着一则新闻,昨天夜里有一具女尸在林珑河岸边被发现,女尸的喉咙上有一处明显的贯穿伤,这显然是一场再明显不过的谋杀案。警察局局长在尸体被发现后紧急出面回应。新闻播到了警察局局长的陈述,谢格眉头一皱,关掉了车载广播。 他一向讨厌那些衣冠禽兽摆出道貌岸然的样子在台上打官腔。这件案子看起来已经得到了警方的重视,但谢格知道以警察局低下的办事效率,不知道要等到猴年马月才能抓到凶手。好在百姓都是健忘的人,一个和他们没什么关系的人死了,那这人的死顶多作为他人一时的谈资。若是那人死状凄惨,可能还会被讨论得久一点。 但那也就到此为止了,一个普通人的姓名没有多大的分量,就像刚刚广播里的人一样。后天,最多后天,听到这则新闻的人就会完全忘记有一个人不明不白地死在了河岸上。这个所谓的文明社会,在草菅人命方面,也不比几百年前的社会“文明”。 那又怎样呢,这不是自己的事,自己只是一个出租车司机而已,一个只能发发牢骚的普通人而已。 没错,普通人。 念及此处,谢格喉咙有点干涩。他一手操控着方向盘,一手拿起一瓶水,在仰头喝水时,看到了一个站在路边朝自己挥手的男人。他知道生意来了,匆忙放下水,把车停到了路边。 那人上了车,谢格趁机打量了他一下。一个勉强能算英俊的男人,年纪算不上年轻,但肯定没有到四十,脸上有两道难以发现的细小疤痕,像是饱经风霜的样子。他的五官不算突出,但一双眼睛中透露出令人难以捉摸的味道,给这张脸增添了不少神秘感。 “星辰大厦。” “好咧。” 上车前,男人将自己随身带着的行李放进了车的后备箱。谢格一边踩下油门,一边问道:“客人是第一次来这里吗?” “那倒不是。”男人声音奇特,在男性特有的雄浑声线下,谢格听出了些许磨砂般的质感。 “不过我上一次来这里已经是十多年前的事情了。” “这里变了很多吧?” “十多年前的事情了,我早就忘记那时候这里是什么样了。”男人带着笑意回道。 谢格其实也是会说句客套话,他来这座城市不到十年,也不清楚这里较之十年前变化到底如何。 “您是来旅游的吗?”谢格通过后视镜看着男人的脸,心中不禁泛起不安的感觉。这种感觉很隐晦,但异常真实,“这个季节,红叶山庄那边景色不错,离星辰大厦也近。” “我早在京都就常听同事说红叶山庄的景色,只可惜这次我还有要事要办。不过若是得闲,我肯定会去那里一观。”男人翘起了腿,头向后靠,舒服地枕在了靠背上。 “客人是从京都来的吗?”谢格心中的不安被惊讶驱散,忍不住多通过后视镜看着男人的神色,见他神色中并没有骄傲或轻蔑的情绪。 “是。” “那可是稀罕。”谢格打了个转向灯,绕道右侧车道,继续问道:“我送过不少客人去京都,但从京都会到翎郡的客人倒是没几个。” “我在这里有亲戚,是我的姐姐。”男人说道,“我之前劝她去京都,她不肯,说习惯了这里的生活,不舍得搬家,实际上就是怕拖累我在京都的工作。现在我工作已经稳定了下来她最近终于也有点松口,我就想着亲自过来劝劝她。” “这样啊……”谢格有些感慨,道:“你们姐弟的感觉真是不错啊。” “是啊。”说起这个,上车以来一直不动声色的男人终于显露出了明显的笑意,“我们从小就没吵过几次架,周围的人都说我们不像是一对姐弟,毕竟哪里有姐弟没吵过架的。” “这我就不清楚了。”谢格摇了摇头,无奈道:“我可没有亲兄弟,亲姐妹,不知道这种经历。” “也不一定要有血缘关系吧。”男人收起笑意,皱起眉头,仰起神挺了挺腰背。 “没有血缘关系,那是堂姐弟或者表姐弟咯?” “不,我们一点血缘关系都没有。”男人回答道,“我也不知道母亲为什么要收养我,但自我记事起我就住在那个家里,在这之前,母亲,父亲,姐姐已经愿意接纳我,那我又有什么理由不接纳他们?” “那还真是奇了。”谢格叹道:“但不管如何,你和你姐姐间的情谊绝对是真的。” “那当然,姐姐陪我的时间长,又对我好,我便绝不能亏待她。” 男人说这句话的时候语气如常,但听这句话的谢格心中却咯噔一下。他不明白这句话为何会带给他毫无缘由的惊惧,男人的神色明明没有变化,还是一样的温文尔雅。但谢格突然有一种感觉,这个坐在后座的男人是一头披着羊皮的狼,这头狼紧盯在猎物身后,不露半分杀机,只待时机已到,便能在顷刻间了断猎物的性命。 这种感觉无比荒谬,但谢格不能不问自己,自己是否已经成了被盯上的猎物。 他不敢再说话,不经意间,车速差点突破了六十码。 突然,手机的提示音打断了谢格的思绪。他的手机被支架固定在方向盘旁边,便于自己在开车时使用手机。谢格腾出手来划开屏幕,是妻子发来的消息,关于明天孩子升学的问题。眼下谢格腾不出手,便也不管后座坐着个陌生人,直接发送了一段语音给妻子。 “师傅,你有孩子了吗?”男人问道。 “啊,有了。”谢格一惊,简短地回答道。 “初中生?” “还没有,不过快了。” “那还好,等孩子上了初高中,那麻烦事才不少。” 谢格本不想与男人继续讨论这个话题,但一想到家中儿子可爱的模样,心中的戒备在不知不觉间消散不少,回道:“现在其实也麻烦,小孩已经快上初中了,这两天我和孩子他妈都在忙他升学的事情。就他一个人和没事人一样,就知道在家打游戏。” “孩子要是不贪玩,那就不是孩子了。”男人笑道。 “那倒也是……” 谈笑间,星辰大厦近在眼前。谢格将车停下,男人下车后取出行李,交给谢格一张整钞,谢格刚想找钱,便被男人制止。 “京都的出租车都采用电子收费的模式,所以我身上只带了整钞。”男人解释道,“我不习惯身上带零钱,你就不用找钱给我了。” 谢格连说了好几声谢谢,这张钞票面额不大,但他已经很久没见过有乘客愿意对一个普通的出租车司机表达善意了。在帮助自己的同时,那人还特地做出解释,让自己不用介怀,谢格收下整钞,心中不禁为自己对男人的戒备感到羞耻。 也许是自己多心了,那人真的是一个好人。 谢格叹了口气,将车开走,全然没有注意到,刚刚下车的那个那人站在车后,意味深长地看着逐渐远去的红色尾灯。 …… 午夜,谢格拖着疲惫的身躯走到楼下。一天的工作结束,他也累坏了,冷风吹得他两颊生疼,他从大衣外侧口袋中取出烟盒,取出一根点燃。 “呼……” 实在太累了,谢格心中暗道。 他默默抽完了一根烟,走上三楼打开房门。往常这个点,妻子和孩子应该都睡着了,但今天尤为反常,客厅的灯竟然敞亮着。 空气安静得恐怖,但在这种异样的安静中,谢格停到了些许微弱的人声。他将外套脱下,扔到沙发上,小心地走过客厅,来到卧室,敲了敲门。 门没被关好,谢格一敲就自动打开了。 “晓云……”他温柔地呼唤着妻子的名字,但在看到眼前的一幕后,语音戛然而止。 一道不属于这个家庭的身影坐在床边,背对着谢格。谢格的妻子面色惨白,跪在他的脚边。而谢格的儿子,那个只有十二岁的儿子,被人用一把刀架在脖子上,张着嘴,不敢发出一点声音。 妻子像机器人一样僵硬地转头望向自己,眼眶中的泪骤然流下。 “谢格……” 谢格的脑中一片混乱,他感到自己的双腿发软,几乎站立不稳。他想强行理清自己的思路,冷静面对现在的局势,但结果与他的期望大相径庭。他的脑中只剩下惊慌和恐惧,没有一点思考能力。 “来了啊。”听到谢格开门的动静,陌生男人站起身来面对谢格。他的面容让谢格感到熟悉,谢格想到,那是自己晚上送过的一名乘客。 男人朝他笑了笑,笑容大方和煦,不带一丝危险性。接着他便将手中的刀刺入儿子的咽喉,这条年轻的生命甚至来不及发出最后的一点声音,便在一片血花中迎来了终结。男人随意拔出了刀锋,谢格的儿子捂着自己的喉咙倒地挣扎。此时他的脑中只剩下对自己顽强生命力的痛恨,就是这样的生命力,害自己在受了致命伤后还要经受痛苦的折磨。 谢格的妻子看着儿子倒下,像疯了一样扑向儿子。但男人没有给他这个机会,刀光一闪,谢格的妻子迎面撞上了男人手中的刀锋,如同前一刻一样,刀轻而易举地刺破她的皮肉,在玩笑般的刺穿声响起后,又一条生命消逝在了男人手中。 谢格跌坐在地上,就是这一摔让他恢复了些许清醒,他叫喊着,连滚带爬跑向门口。这里已经不再是自己的家里,这里就是地狱,自己要逃离这个该死的地狱。 已跑到了门口,推开门就好。只要推开门,大声叫喊引起邻居的注意,那凶手也不敢直接追过来杀了自己…… 谢格脚上一痛,跌倒在地。他喘着粗气转头,看到自己的大腿上汩汩流着鲜血。 接着,他的嘴被人捂住,身子被一股巨力抬起。谢格努力睁大眼,只能看到一双冷漠的令人窒息的眼睛。 “别说话。”男人说道,从谢格腿上拔出刀刃,温热的血滴在地板上,溅出一朵朵漂亮的血花。 “我送你上路。” 第二章 莫孤沉 莫孤沉从饭店辞职已经两个月了,辞职后他在当地的一家图书馆工作,忙的时候事情多的令人发指,闲的时候又完全无事可做,无聊的紧。 图书馆里最多的自然就是书,为了应付无事可做的时间,莫孤沉强迫着自己耐心下来翻阅书籍。这本是他小时候最不愿意做的事,如今时过境迁,他竟主动看起书来。 许是他小时候对看书着实带有很深的成见,不只觉得看书是件无聊的事,甚至连喜欢看书的人都被他归到无趣的人这一类,而三师兄恰恰是这样的人。他喜爱看书,性格寡淡平静,不喜与人争吵,心底的喜怒哀乐从不放在脸上为人所知,且最是恪守戒律,从不做任何逾矩的事情,完美符合“无趣的人”这一形象。 想到三师兄,莫孤沉心底不禁泛起淡淡的愁思,而掩盖在愁思下的,是更深的愧疚。 他叹了口气,想抛开这难以言说的感觉,但他越是想抛开,这种感觉便越是紧紧纠缠着自己。 心绪难以平静,莫孤沉知道自己在这种状态下学不到什么东西,索性合上了手中这本介绍心理知识的专业书籍,换了一本市面上流行的言情小说打发时间。 《陶渊》,这便是小说的名字。也是小说中的女主角在一个同人网站上的id。 小说的故事情节寡淡的要死,就是一个男人在上学时结识了一个女同学,和她交上朋友后两人一直保持着亲密,但没有越过红线的关系。而在那个男人上了大学后,他意识到自己对那名女同学的感情,向她表白后遭拒,自此两人愈行愈远的故事。 这情节虽是寡淡,好在不算扯淡。世上不知道多少男女就是因为一次坎坷而分开,历经艰难险阻还能保持初心追求爱情,那才是不现实的小说情节。而且这本小说的情节虽然平淡,但一些细节处理以及对男主角的心理描写都足以称道,可见作者是下了功夫的,当然也有可能是作者自己的亲身经历,借着小说这个渠道发泄出来了而已。 不过这个作者到现在为止已经出版了四本小说,若这些小说真的都是他的亲身经历,那这人的经历还真是丰富。 不得不说,作者在调动读者情绪方面确实厉害,有时候最是普通的文字,描绘出的却是最生动的画面,就如同在和女主角分道扬镳的两年后,男主角独自在路上抽烟,先是想到了自己未定的前程,接着思绪不由自主地便飘向了两年前与女主角的争吵。 那一日看似顺理成章的分别,如今却成了让男主角每夜都会隐隐作痛的伤痕,他意在忘却,但对女主角的思念,愤恨,爱恋甚至占有欲搅浑成难以言说的情绪。在以往,再深刻的伤痕都能被时间这剂良药抚平,而现今时间却成了浇在伤口上的烈酒,不但不能替他抚平伤痛,反而带来更痛的体会。言辞中虽未用上什么华丽辞藻,却能让人心神颤动,久久不能释怀。 莫孤沉想到自己,指尖捏着一页,迟迟不肯翻过去。 这时,铃声响起,提示工作人员已经到了饭店。莫孤沉收拾下心情,合上书,离开了图书馆。 …… 图书馆西侧三百米左右的地方就是一条商业街,莫孤沉随意找了家面馆坐下。 后座的人聊天声音不小,莫孤沉觉得心烦,但声音还是源源不断传到他的耳朵里来。 “听说了昨天的事情吗?” “嘉和小区的?” “对,听说那一家子都死了。” “不是听说,是真的。我侄子在警局工作,他和我说等警察找到那儿的时候,那一家三口都死了三个小时以上了。” “灭门啊……这得是多大的仇?” “不清楚,警察现在还没找到犯人,只能希望他们办事利索点了。这样一个杀人不眨眼的家伙混在人群里,想想就瘆人。” “是啊……” 莫孤沉皱起了眉头,对那两人嘴中的惨案有些许疑惑。如今世道虽然不太平,但也很少出现这种灭门的惨案,除非受害人真的得罪了什么了不得的人物和组织,但要是前者,绝不可能将这桩案件做的那么粗糙,引起那么多人的关注。 而想到后者,莫孤沉就不禁头痛起来。若真是那群家伙所为,自己又当如何。 纷乱的思绪搅动着莫孤沉的神经,直到吃完饭,回到图书馆,他脑中依然思考着这个问题,对工作也心不在焉。 “小莫,帮我倒杯咖啡。”一旁一个年长的同事使唤道。 “噢。”莫孤沉应了一声,拿起杯子离开座位。那位同事年近五十,在岗位上摸鱼摸了几十年,做事的本事忘了不少,使唤起后辈的本事倒是日益增长。但莫孤沉也不恼,老老实实地做好前辈交办的每一件事。 他走到咖啡机旁,目光偶然瞥到了一张被扔在一边的报纸。那张报纸的半个版面都是一张照片,莫孤沉远远望去,那是一张一家三口倒在血泊中的画面。 莫孤沉心有疑虑,放下手中的活,拾起报纸。 在看清报纸上的照片后,莫孤沉全身血液彷佛都凝固了一般,手中的杯子掉在地上,碎成一地残渣。 照片上,那死者一家,手腕上都被刻上了一个十字。 …… 红月山目的,一道修长的人影静静伫立在一座冷清的墓碑前。 那座墓碑极其简陋,不仅周边没有花草点缀,甚至在墓碑上只刻着一行字,昭示着这个已死之人生前的名号。 山中野狐叹悲欢。 前四字是他的称号,后三字是他的名字,但这也是个假名。他的真名已无人知晓,消散在慢慢人生路途当中。 “三十年前,你带我进入天渊,我本想拜你为师。我知道当时的你未必能教我什么,但我想呆在你的身边,想帮你做事。那是我便知道,你这个性格,在将来定会遇上难以克服的险境,若是三十年前,你能凭着自己的身手规避风险,可三十年后呢?”男人静静地说道,晚风扶起落叶,沙沙作响,宛如一曲悲歌。 “时间是世上最锋利的杀器,这句话还是你对我说的,可你自己却忘了这句话的含义。年过六旬的人就不应该以身犯险。你这么劝那些年长的前辈,替他们接下一个个危险的任务,自己却将这句警告抛到脑后。就算你想重演一人一刀擒贼首的戏码,若有我在一旁掠阵,你又怎么可能会走到今天这个地步?” “二十年前,你开始收徒弟,那时候我便告诫过你,你的性格太直,收徒只是徒增负担。你当时笑着说没有关系,就算自己死后,这些师兄弟也能相互照应。在天渊这个冷血的地方,你也想让后辈保留最真挚的情感。”男人摇头叹道,“你真该爬起来看看,看看你的徒弟们,如今是否会将刀锋指向陪了自己十数年的师兄弟。” “不对,差点忘了,这是你的衣冠冢,不论如何你都爬不起来了。” 话音刚落,刺骨的晚风刮得更加凶猛。一人踏风而行,脚步声毫无凝滞,轻快自如,走到男人身后。 “先生是家师的朋友吗?”来者问道。 男人不做回答,缓缓转身,露出一张看不清面容的脸。所谓看不清面容,是因为他半张脸上附着面具。 来者正是莫孤沉,他见到男人奇怪的扮相,心中一紧,再次开口问道:“先生……” “连峰。”男人说道,“我是你师父的老友,但已许久没见面了。” 莫孤沉警惕地看着连峰,眼中的戒备感毫不掩饰。连峰皮笑肉不笑的说道:“将自己的情绪全数表现在脸上,老狐狸就是这么教你的?” 老狐狸,一个很久没听到过的称呼,莫孤沉只在师父和同辈的老刺客喝酒的时候听到过。 “你真的是师父的老友,为何我从未听见师父提起过你?”莫孤沉问道。 连峰答非所问,指了指自己的面具,说道:“你想看?” “我……” 未等莫孤沉回答,连峰便摘下了面具。面具下的半边脸甚为可怖,血脉经络尽显,甚至连白骨都隐隐可见——他的半边面皮竟然被人剥去了。 “这是数年前的往事,说起来我还要感谢你师父一声,要不是他,我就不只是被撕去半张脸了。”连峰将面具重新戴上,说道。 此人说不出的怪异,莫孤沉和他保持着安全距离,一面双手合十在师父的墓前行礼,一面又分出心神关注着连峰的一举一动。 “你遇到什么问题了吧?”连峰问道。 “你怎么知道?” “我说了,你习惯于将所有心事放在脸上,明眼人一眼就能看出你的情绪。而你再次来到你师父的墓前,想必你遇到的麻烦,和你在天渊里的那几个师兄有关吧。” “你。”莫孤沉双手握向绑在腰间的刀柄,问道:“你是怎么知道……” “用点脑子!”连峰见他反应如此之大,不由呵斥道:“我说了我是你师父的老友,怎有可能不清楚他收徒的事情。” “我也说了,我没听见说服说起过有一个叫连峰的双面人。”莫孤沉反唇相讥。 “那当然,他欠我情,对我有愧,这种丢脸的事情又怎么会对你们这群小辈说?”连峰冷笑道。 “什么?” “你今日来看望你师父,是为了许学启的事情吧?”连峰拂袖一挥,面上一瞬间展现出的怒意化为虚无,冷漠的神情回到了他的脸上。 莫孤沉深吸一气,连这个名字都被他知道了,那说明面前这人确实和师父有不浅的渊源。但这是善缘还是孽缘,就是自己需要操心的事了。 “你为何知道这是关于许学启的事。”莫孤沉面色冷峻,但手已经不再握在刀柄上。 “仅仅是说出一个熟悉的名字,就让你失去警戒心了吗。若我是在掌握了不确定的情报下从你口中套话,你刚刚的表现已经让你在谈判中完全失去先手了。”面对莫孤沉不善的脸色,连峰忍不住摇了摇头,道:“怪不得你师傅一直让你和许学启一起出任务,没有他,你不过就是一个莽夫罢了。算了,我也懒得在戏弄你这小辈了。” 连峰双手附后,脸上露出难得的怀念的表情,道:“纵横刺,是你是师父和我一起发明的,准确的说,是我先提出想法,而后交由你师父完成的。” “什么?”莫孤沉忍不住惊呼出声,因为他腰间所系的,正是两柄纵横刺。 “伤痕处外侧切口平整,内侧却有血肉翻出的现象,这是纵横刺切割人肌体时留下的切面特点。现场出血量异于常人,这是因为被纵横此刺伤后创口不易愈合。更重要的是,伤口呈现异样的淡紫色,这是纵横刺上自带的神经毒素在人体内发作的结果。综上几点,我可以确定人是被纵横刺所杀。而掌握纵横刺的人,在你的师傅去世后,便只有你,和你的几个师兄弟。” “现在多加了一人。”莫孤沉道。 “我不会用纵横刺,这是被我淘汰了的武器。”连峰顿了顿,继续说道:“你的大师兄久不见于尘寰,三师兄行事不会如此暴戾,那便只剩下你的二师兄,许学启会做出这样的事了。” 莫孤沉不再说话,该说的都已经说完,既然面前这人说出了自己内心的推测,自己在他面前任何掩饰或反驳都已经不再有意义。 “我还有一个问题……” “这个问题,改由你自己去找答案。”连峰转过身,背对着莫孤沉,语气中充满着不耐,“我已经确认了你的猜想,算是已经帮了你一把,接下来,我不会再帮你,一切皆由你自己做决定。” 沉默在两人之间无声地延展开来。莫孤沉一言不发,走到师父的墓前再行一礼。在令人窒息的无声中,悄然离开了墓地,重新踏入那令他厌恶的腥风血雨中。 第三章 火宅 在一处名为金碧辉煌的夜店内,一群男女狂欢着。 数个面容凶悍的男人怀中抱着身着轻纱,妆容素颜的陪酒女。在他们的簇拥之中,一个光头花臂的魁梧男子不紧不慢地喝着酒。 “老大,怎么了?”一个小弟敏锐地察觉到了老大的兴致不高,问道。 光头没有回答,随手打法他离开后又把他叫住,道:“让千城过来。” 小弟应诺一声,转头消失在了光头的视线之中。光头继续保持着心事重重的样子,有几个小弟不识趣地搂着女人来和光头碰杯,都被光头一一骂了回去。 夜店的灯光绚烂,恍惚间,光头的脑中再次浮现出了早上看到的报纸,那张报纸上提到无辜的一家三口被残忍地杀害。 无辜…… 光头心中发出轻蔑的冷笑,这群没脑子的媒体,永远不清楚一个人的过去可能隐藏着什么样的罪孽。 在他胡思乱想期间,一个矫健的人影穿过拥挤的人群,冷硬的气质和此处淫靡的氛围显得格格不入哦。光头一眼就从人群中看到了自己的老友,对他挥了挥手。 那人来到光头身边,并未落座。光头递给他一瓶酒,他和光头碰了个杯后便将酒一饮而尽。 围绕的光头四周的小弟看到此人的到来,面色都为之一变,直到光头遣散了他们,他们才长舒一口气,腾出一片空地。 被男人搂在怀中的陪酒女们极会察言观色,这是她们生存的必要手段。她们知道今天包场的这群男人看似轻浮,骨子里都是透着狠戾的角色。能让他们都畏之如虎,此人怕是更加厉害的人物,陪酒女们把头伏地更深,不敢再看那人一眼。 她们猜的没错。千城,名义上是他们大哥的保镖,但实际上他在组织里的地位更像一个打手,手上起码沾了五六条人命,和他打架的人身上多多少少要缺几个部件。这种手上沾着人命的狠辣之人,即使在组织中也不受待见,但此人和光头是过命的交情,即使组织里的大部分人都不喜欢他,仅仅凭这点情分他就能混得风生水起了。 “坐。” 千城做到光头对面,接过光头递给他的烟。两人在烟雾中交换了眼神,作为他多年的搭档,千城很快了解了他的忧虑从何而来。 “谢格的死让你感到害怕了吗?”千城问道。 “你呢,你不害怕吗。当年的事情,你也涉足其中。” “我不怕。”千城摇头,眼中的狠厉之色更凝实几分,“我知道这是天渊的手笔,但这只是巧合。谢格死,未必是因为当年他和我们做了一样的事,更有可能他在我们不知道的时候得罪了不该得罪的人,落得了这个下场。” 听到千城的回答,光头安心了一些。他吐出一口烟雾,缓缓道:“你说得对,我有可能太多心了。” “不要想太多了,我们花了十几年才走到今天的位置,难道你要因为这莫须有的威胁就放弃到手的一切,学谢格那个废物退隐?”千城语带讥讽,毫不留情,“退隐退隐,结果他倒成了我们几个人里死的最早的,好日子也没过上几天,呵……” 光头将空酒杯扔到一边,突然感觉有一点疲惫,眼前的景象恍惚了一瞬。他拍了拍脑袋,道:“我先去个厕所。” “醉了?” “放屁。”光头笑骂道,“就这几杯老子怎么可能醉,可能是这两天太累了。” “行。” 光头走到厕所,头晕的感觉越来越重,眼皮像灌了铅一样不停地向下坠,自己要用尽全力才能睁开。 他打开水龙头,用冷水狠狠搓了两把脸,总算让自己清醒了一点。 他抬头看向镜子中的自己,虽然面容仍然凶狠,但掩盖不住的皱纹和发红的眼眶昭示着自己的年纪。这种凶狠不似年轻人毫无顾忌的狂放,更接近一种装出来的,色厉内荏的感觉。 自己也许真的老了。 这个念头一旦诞生,便再难收回去。今早谢格的死讯更是给了光头当头一棒,他表面上赞同千城的说法,实际上早已动了退隐之心。只等三年后,组织内部局势彻底稳定,自己便带着钱财隐退,再不过问这些打打杀杀的事。那时候自己会给千城一个交代,不论是他还想在组织里打拼,还是和自已一样隐退,自己都会给予他支持,算是为这么多年来的情谊做一个了结。 “呼……” 他长舒一口气,正要离开时,一个陌生的男人走到离门口最近的洗手台洗手。 那人的样貌明明让光头感到十分陌生,光头却忍不住侧目观察那人的样貌。他相貌平和,五官端正,并无特殊之处。一种奇怪的感觉在他心中萌发,他脚步轻移,目光在那人的身上流转,却始终不清楚这种奇怪的感觉是从何而来。 不会是个便衣吧。 光头年轻时被不少便衣盯上过,慢慢培养出了一种直觉,能从人群中分辨出便衣警察的存在。这种直觉时准时不准,大概只有六成的成功率,但还是帮了光头不少,助他规避了不少风险。 那人似乎只是进来洗个手,洗完手后他便朝着厕所门口走去。光头在他身后喊了一声,快步跟上,拦在他面前。 一般来说,年轻的便衣被目标叫住之后都会有轻微的惊慌,和掩饰惊慌的动作。就算是有经验的便衣,在对上光头这样魁梧凶悍的人时,也会有些许情绪波动。 但随着那人缓缓抬头,对上光头透着凶光的双眼,眼中并未流露丝毫的胆怯或是心虚。光头言辞一滞,以为是自己多心,刚要放行时。 一道寒光在光头的晃神中刺出,穿透他的腹部。 万籁俱静,只余飙血的声音在空中飘散。光头不可置信地看向自己的腹部,一把利刃插在那里,汩汩鲜血从伤口中流出。这一刀如此的快,快到连光头自己都还未意识到疼痛。 在一瞬之后,痛楚如怒潮般袭来。但光头不愧是在道上混了三十年的老江湖,在痛苦中,他依然做出了最正确的选择。他一拳打向向自己出刀的人,面对迎面而来的一拳,那人出奇的镇定,他拧动刀柄,刀刃向上一挑,在光头的腹部上划出一个十字后后退一步,不偏不倚正好躲过一拳。 光头一手捂着伤口,使自己在短时间内不会因失血过多倒下。他踉踉跄跄地离开厕所,一面又高声呼喊,冲入人群最多的地方,借众人掩盖身形。 但不知为何,那人并没有追击。他只是静静看着光头拼命地逃离的样子,接着隐没进黑暗之中。 “人……来人啊。” 光头大声呼喊着,无奈他的声音被巨大的音响声盖过。在他撞过好几个人,在地上留下明显的血迹后,人群中才有人惊呼,尖叫。好在在场的都是他的人,几个眼疾手快的手下很快冲到他面前将他扶起来。 “千……千城,把千城叫过来。”光头痛得已经神志不清,但还记得呼唤这个他最信任的人。 千城接到消息,两手粗暴地分开挡在他面前的人群,一个箭步跨到光头面前,看见他伤成这样,千城没说什么多余的话,他一手扛起光头,一手招呼几个手下围住他们防止凶手伤人。他简单地浏览一圈四周,没有看到可疑之人的身影,料想那人早已离开,不易被发现,目前的当务之急还是将光头送去医院。 他也顾不得什么,在众目睽睽下取出手枪,叮嘱光头不要睡着,紧压出伤口,在众人的掩护下从夜店的紧急通道中闯出。 光头被千城背在背上,后者的体型远不如前者魁梧,在如今这种危急时刻,却显得分外可靠。 灯红酒绿的场景在光头逐渐弥散的眼前划过,眼前的场景慢慢破碎,光怪陆离的碎片在痛苦中脱去外壳,露出血红的本质。那红,是燃烧着的火苗的红。眼前不再是自己寻欢作乐的夜店,而是一座火宅。 他想起了去年自己受邀去一座禅宗名山参拜时,一个高僧讲解过的一段经文:“三界无安,犹如火宅,众苦充满,甚可怖畏,常有生老病死忧患,如是等火,炽然不息。” 光头自幼便是不善理解,不爱学习的性子,不然也不会走上打打杀杀的路,对经文,自然也保持着嫌恶的态度,觉得那只是毫无意义的陈词滥调。但他对这句经文感慨颇深,许是因为这句话有类比,又许是因为他想起了自己当初做过的事。 火宅,火宅……光头在压不住腹部的伤势,手一松,温热的血喷洒在地上,星星点点,如同飘洒的火焰,将来焚尽自己的罪业。 不知过了多久,光头被两个小弟小心地抬近车里。这一路上很顺利,没有遭到什么伏击,千城心觉疑惑,但还是冲进车里,大喊着让司机开车去往医院。 “大哥,大哥……” 千城关切地呼喊,落在神智不清的光头耳中,却像是火宅中被困之人绝望的呼喊。他努力张开眼睛,忍着全身灼伤般的痛苦,看向后视镜。 后视镜中映着一个人影,面容熟悉,彷佛在朝着自己挥手。 司机在千城凶狠的催促中猛地一踩油门。 嘭! 爆炸声响起,火海吞没了车内所有人的意识。 许学启看着熊熊燃烧的汽车,四周被这场突如其来的爆炸震惊到的人簇拥过来。他混在人群中,转瞬间就失去了踪迹。 …… 半个小时后,警察封锁了现场。 莫孤沉骑着摩托车姗姗来迟,现场的火已熄灭,只剩下车的残骸和三具焦尸。他知道自己来晚了,而若是不采取行动,自己一辈子也追不上他。在他们都在天渊时就是这样,如今离开了天渊,这点依然未变。 他拨通了一个号码,一个自己在平时绝不想拨通的号码。 “喂。” 电话那头传来一个慵懒的声音,莫孤沉清了清喉咙,道:“帮我一个忙。” “你说,不过你知道,这次帮了你,我们就互不相欠了。若你还要我办事,就需要一定的代价了。” “我知道。”莫孤沉顿了顿,“我要你帮我查几个人。” “谁?” “被许学启杀死的那几个人,我有预感,他们的身份不只明面上那么简单。” “可以。” 双方达成协议,同时挂断电话。莫孤沉抬头看了眼天空,夜空无比澄澈,刚刚却倒映出了地狱般的惨剧。 “不论你还要做什么,我都会阻止你的。”莫孤沉双拳紧握。 “师兄。” 第四章 过去 “这是第几具了?” “你问的是第几具尸体,还是第几例案子。”名为温蝶的警察如此回道。 他们站在河岸旁,四周拉起来警戒线。脚边是一具刚刚捞起来的尸体。与其说是尸体,不如说是躯干。因为这名死者生前四肢都被砍断了,好在他散落的四肢和躯干离得不远,很快就被人打捞到了。 死者的额头上,刻着一个十字,翻开的血肉已经有了些许腐烂。 “你就不能都回答一下吗?”年长的警官问道。 “第十二具尸体,第五起案子。”温蝶顿了顿,低下身看着死者的惨况,忍不住说道,“这人应该是死得最惨的一个了。” “身份查明了吗?” “一个面店的老板,不是什么了不起的人物。” “前几个死者也不是什么了不起的人物,但只要凶手一直杀下去,他们的名字说不定会在什么《天国十大悬案》上永远留下。”老警官嗤之以鼻,“一些哗众取宠的小丑就喜欢写这玩意。要是再不破案,上头的人也压不下来了。” “上头的人可不想大街小巷都讨论什么十字杀手,应该已经采取行动了,不过那就不关我们的事了,让上面的那些专家去头痛吧。”温蝶自己观察着死者浮肿的手掌。 “但面子上该做的还是得做。对了,这人有没有亲属。” “有一个老婆和两个儿子,都已经失踪两天了。我已经让人去找了,很可能也被扔到了这条河里面。”温蝶一边扒开死者的眼皮,一边说道:“毕竟之前凶手的作风就是要杀就杀人全家,我估计这次也免不了俗,只不过尸体还没有被发现而已。” “倒也是。”老警官点了点头,听到身后有人呼喊自己名字。 “干什么!” “找到了。” “什么?” “死者家属的尸体,都在这了。” 老警官河温蝶对视一眼,温蝶放下手中的活,连忙跑向刚刚对着自己大呼小叫的警官的身边。 “就是那三具尸体?” 温蝶望着正被拖上岸,衣服还在向下滴水的三具尸体,问道。 “刚刚比对过身份了,应该没差。” “妈的,凶手还真是潇洒,连毁尸灭迹都懒得做完全,直接把人往河里一丢就完事了。”老警官骂道。 “好了,至少人家没把家属的四肢也给砍了,还省了我们捞断肢的时间。”温蝶拍了拍老警官的肩膀,他进入警局的时间虽短,但比之老警官却更加沉稳。虽已看清了职场的蝇营狗苟,但也愿意为工作付出心力,任劳任怨。 “行行行,走吧。”老警官不耐烦地回道,慢步走近那三具尸体。 …… 莫孤沉踏在洒落在地上的日光上,呼出一口热气,在空中化成一道白雾。今天天气虽不错,但温度几近零度。 两侧的街道上车辆川流不息,人们依旧像往常一样嬉笑,忙碌。莫孤沉眉眼间却没有丝毫的轻松的神情,因为他知道一个隐藏在人群众的杀人凶手,可能已经盯上了下一个目标了。 不能再让他疯狂下去了。在昨日他看到横死在老屋中的那对母子时,他辞去了自己的工作,带上所有随身行当离开了自己曾经无比向往的平静生活。 果然,命运并不会放过自己这样的人。 他如是想到,不知不觉间,已走到了一处孤儿院前。白色龟裂的瓷砖上刻着“清水福利院”五个金色大字,门前满是无人打扫的落叶。莫孤沉眯起眼睛,望向门口的保安厅,一个已经半头白发的老人穿着保安服在逼仄的保安厅内打瞌睡,并未察觉到自己的到来。 他走到保安厅旁边,伸手敲了敲玻璃,惊醒了内中的老保安。老保安打了个哈欠,皱着眉头望向这张生面孔,套上厚外套走了出来。 冷风吹过,他打了个哆嗦,问道:“你来找谁?” “院长在这里吗?” “你来找院长,干什么的?”老保安用狐疑的眼神望着莫孤沉,后者被他打量得有些不自在,道:“我想向他了解一些事。” “能了解什么事,这里有十几年没什么大事了……”老保安嘟囔着,但还是给院长打了个电话。 二十分钟后,一个带着老花眼镜,头发花白,身形消瘦,但走姿仍然规范挺拔的老人来到门口,看向莫孤沉,道:“你就是莫孤沉?” “是。”莫孤沉微微躬身,回应道。 “进来说话吧。”老人挥手示意保安不用在意,自己领着莫孤沉朝院内走去。 院长带着莫孤沉穿过两侧皆是低矮灌木的小道,走到一座墙面已经泛黄的老式建筑物前,推开门后拐入右侧第一个房间。 房内装饰简陋,一个桌上摆着寥寥几张白纸和书本的书桌,一张木椅,两张张沙发,一个不大的书架,连一张茶几都没有,这就是接待室的全貌了。 院长取出两个瓷杯,道:“抱歉,这里只有开水和粗茶。” “无事。” 院长给莫孤沉泡了粗茶,两人各自在沙发上落座,由于没有茶几,只能捧着茶杯,又怕被滚烫的杯壁烫到手,样子甚是滑稽。 “你昨天在电话里和我说,你想知道什么来着?”院长问道。 “我想了解关于许学启的事情。” “虽然这个问题可能实属多问,但我还是要问一句,你为什么想知道这些事情,又怎么知道小许曾经在这里呆过?” 院长并没有放下对莫孤沉的怀疑,莫孤沉清楚这点,也表示理解。这一路上看来,这座福利院算得上简陋,占地面积不小,其中却没有多少人影。建筑物的表面都陈旧的带有裂痕,一看便是多年没有翻新过的了。这样一座冷清的福利院中,突然有人来问多年前一个离开的人的讯息,换做是自己也会感到烦恼。 “我与他……亦师亦友。”莫孤沉难以说出实话,“师兄”这个称呼是在容易让人联想太多,难以出口。 “亦师亦友……这个说法太过笼统了。” 莫孤沉从口袋中取出一个十字吊坠,将其递给院长。 “这是……”院长抬了抬眼睛,仔细端详一番后道:“许学启的吊坠?” “您居然还记得,这已经是二十多年前的东西了吧?” “照顾孩子是我的责任,我肯定要比其他人记得更多一些。”院长将吊坠交还给莫孤沉。 “你想要了解些什么?” “他在福利院是,是个什么样的人?” 说出这句话时,莫孤沉嘴中有些苦涩。在天渊时,他一向认为自己是除了师父以外最了解许学启的人,因为他与许学启相处的时间最久,连出任务都是两人绑定在一起的。在师父死后,自己就是许学启最亲近的人。但当莫孤沉看到那一夜发生的事情,看到曾经交给自己人生道理的师兄做出了与他所讲的内容截然不同的话语时,这种想法终于开始动摇了。而当他真正脱离组织,过上独居生活,离开了所有人的陪伴后,他才意识到,自己与许学启并没有想象中的那么亲密。这个永远心事重重的师兄心中到底在想着什么,自己其实完全不了解。 这是令人心酸的觉悟,好在现在想到还不算太晚。 “小许啊……你知道二十八年前,风月郡的那次洪水袭境吗?风月郡沿海两千多户人家被洪水冲毁,无数人流离失所,甚至死在了那次天灾中。许学启的父母,就是在那次洪水中遇难的人。当时他的父母将他交给他的祖父祖母照顾,自己结伴去风月郡县打工,因此那次事件后,许学启就成了孤儿。” “那时起,许学启就来到了福利院?”莫孤沉问道。 院长摇了摇头,想到他之后的遭遇,这位宅心仁厚的老人不禁叹息一声,道:“不。那时候,许学启的祖父母并不愿意让他去福利院,但丧子的冲击对这两位老人来说实在太大,那是他们的精神状态就不是很好,时常晃神。半年后,在许学启的祖父开车去和老朋友聚会时出了车祸,当场死亡。车祸后,许学启的祖母一人根本无力照顾孩子,加上她的身体本就每况愈下,她最后选择将许学启交给自己的次子抚养,不久后也撒手人寰了。” “这里我要先提一下,许学启的叔叔待他并不差,但不知道为什么,许学启和他的叔叔一家并不亲近。他的叔叔本身就有一对儿女,本来他想着同龄人之间可能会好相处一点,并没有太过上心。但不久后他就发现,许学启和他们一家实在是格格不入,不和任何人亲近,不和同龄人玩耍,就算花钱送他小孩子喜欢的礼物他也没有什么反应,就像一块木头一样。许学启的叔叔实在受不了家里有这样一个异类,又担忧自己的儿女在长大后也不会对这个堂兄有什么感情,为了避免日后的冲突,将他送到了福利院,也就是这里。” 院长顿了顿,似乎是怕莫孤沉对许学启的叔叔产生什么恶感,但:“其实,这个决定双方都没什么错。许学启当时年纪还小,可能一时不能接受父母离开的事实,疼爱自己的祖父母又相继离世,这一连串的打击袭来,即使那时候许学启还不完全清楚其中的意义,也容易感到孤独和寂寞。对陌生人态度冷清,算是一种过度的应激反应。” “而许学启的叔叔,虽然他做的决定看似不近人情,但也算情有可原,当时他和妻子都忙于工作,没太多时间处理自己儿子和侄子之间的关系。而这种冷漠的感情若是维持下去,指不得日后会不会酿成灾患。” “我明白。”莫孤沉听着院长苦口婆心的解释,淡淡地回道:“请继续说吧。” 第五章 往事不要再提 叮。 许学启转头看向声音来源,原来是放在桌上的十字吊坠掉落。他将其拾起,握在手中,感受冰冷的金属质感。 窗外正在下小雨,雨丝轻柔得能被微风左右。许学启在阴暗的房间中发呆,十字吊坠深深陷入他掌心的肉中。待他摊开手心时,手掌上已经被印上了一个十字。 宛如那些死在自己受伤的人。 他食指捏在吊坠一端,将其拿起,让这银白色的十字在自己眼前的这片黑暗中静静摇曳。 “你说,主会宽恕我们吗?”他喃喃自语道,语气轻柔得不像他自己。 雨势渐大,先是从毛毛细雨变为能让人听见雨滴滴落声音的小雨,后又化为磅礴大雨,修缮不佳的街道上很快出现了几个水洼。 回应许学启的,只有这阵突如其来的磅礴雨声。 “应该不会吧……”他苦笑道,收起了吊坠。 既然主没有宽恕那些应付出代价的人,那自然不会宽恕我。 …… “我第一次见到许学启的时候,并没有觉得他有什么特别。当时他只有五岁,比起同龄人稍微高一些,五官算得上周正,也确实和他的叔叔说的一样,不太喜欢和别人交朋友。但那时候我并没有上心,因为这里接收了那么多无家可归的孩子,总有几个奇怪的孩子,也肯定有些孩子和他性格相似,但最终他们都会和同龄小孩打成一片,这只是时间问题罢了。” “但……大概是一年后,我听到了负责他们那群孩子的保育师的反应。她说有一个叫许学启的六岁的孩子,进入这里已经一年了,却还没能和任何孩子交上朋友,经过了这么长的时间,那么他的反应便不符合常理了。而且……小孩子在孤儿院中,有一个不好的习惯。”说到这里的时候,院长的脸色显得有些尴尬。 “是什么?” “抱团,或者说排外。”院长还是如实陈述,道,“人是社会的生物,所以抱团取暖这件事在人们年纪大了后显得很常见,但在小孩子其实也是一样,这是人的本能。福利院里的孩子无法和父母见面,他们一天中大多数时间都和同龄人相处,比起普通人家的孩子更早意识到社交的重要性,进而很容易形成一个个小圈子。而在许学启进入福利院一年后,那些小圈子便逐渐成形,而许学启,他则像是根本没意识到任何与人接触的重要性一般,独来独往,很少说话,很少交流,根本融不进任何人的圈子。” “然后,他不会受到排挤和欺凌了吧?”莫孤沉的手掌握紧,即使他如今可能要走向许学启的对立面,他还是不忍心听到相处了那么多年的友人有一个凄惨的童年。 “这是没有办法的事情,就算我是院长,也不可能管尽这里所有的事情,只能尽力阻止发生在自己眼前的霸凌。”院长叹了口气,眼角的皱纹像是更深了几分。 “为了避免你说的这种情况出现,我们带许学启去做了一个心理检查,想看看他会不会有抑郁症之类的心理疾病,如果真的有心理问题,那便让他早点接受治疗。但那是医生和我们说这个孩子最多算是有点内向,没有任何心理问题,健康的很。还告诉我们不要杞人忧天,我们这种心态其实更容易增加孩子的压力。我们也只能听从医生的建议,任其自由。” “但……任其自由听起来不错,实际上就是一种不负责任的表现。”院长干枯的手掌颤动了一下,杯中的茶水洒出了一些。杯中起伏不止的水面映射出他不安的内心。 “对人来说,抱团之后,就轮到排外了,这是永恒不变的本能。许学启没有朋友,形单影只,一些孩子便将其视为了可以欺凌的对象。终于,有一天,我记得是在一个夏天,他被一群同龄,或大他几岁的孩子盯上了。那些孩子和许学启为何发生争执我已经忘记了,但依照当时许学启安静内向的性格来说,多半是那几个混小子找事。我犹记得当时,我感到的时候,看见几个孩子倒在地上,四周是碎掉的瓷饭碗和散落的饭菜,有两个孩子倒在地上,一个手掌被划出了一道血痕,一个更惨,脸上多了破了个口子,血染红了他半张脸。几个面露惊恐的孩子抱在一起躲在一个餐桌下面。而另一侧,一个满身是汗,手上握着一块碎瓷片的孩子,满脸狰狞地看这两个在地上痛得哭号的同龄人。” “那个时候,我看到这幅场景的心情,现在很难用言语描述,我先让随行的两个工作人员把受伤的两个孩子送去医务室,自己去面对那个伤人的孩子。我本来不知道该用什么心情去面对他,是愤怒,失望,还是用大人的口气训斥他。但当我看向他时,我发现他的手在滴血,出于对孩子的保护欲,我捏住他的手,缓缓掰开他的五指。我本来以为他会反抗,但他没有,像是感受到我没有恶意一般,很顺从我松开了手。那时我才知道,他紧紧握着瓷片,让自己的手掌也被瓷片刺伤了,伤口虽然不深,但这种疼痛也不是一般的孩子能忍受的,但他一声不吭,在我来之前只是牢牢盯着伤害自己的……敌人。” 即使已经过去二十余年,那时的场景仍让院长记忆尤甚。他喝了口茶,抚慰了下自己因为回忆起这段往事而感到惊惧的心灵。 “按道理来说,许学启给那两个孩子造成了这么大的伤害,他理应受到不轻的处罚。但一来,那个时候他实在是太小了,小到连进少管所的资格都没有。二来,我看了当时的监控,确实是那群孩子先挑事,错不在许学启。最后……”院长顿了顿,“最后,我并不能确定,若是我对这样一个孩子进行严厉而不公正的处罚,会不会为我招致祸端。种种因素的累计下,他只是被罚禁闭三日。禁闭这种无法与人接触的生活对其他孩子来说是折磨,对他来说倒没什么。” “在这起事件过后,那些意图欺负许学启的孩子们倒是消停了一段时间,毕竟谁也不想哪天脸上被人划两道。那天他的疯态,确实震住了不少人。但我却更加担忧,因为小孩子的忘性大,且在这次事情后,本就不愿意接纳他的圈子对他更是敬而远之。我怕几年,甚至几个月后又有不长眼的人会招惹他。他当时六岁就能搞出这么大的风波,过几年怕不是可能搞出人命。但当时没有人愿意收养这样一个不可爱的孩子,我也不可能把他赶出去,只能暗中让人多关注下这个孩子。” “两个月后,被我叮嘱了多关注许学启的幼师给了我一个意想不到的消息,那个油盐不进的小子,居然开始亲近人了。” 说起这段往事,院长也甚感不可思议。他摇了摇头,一口喝尽茶水,浑浊的眼中流露出缅怀的神情。 “那个亲近他的人,叫许茹嫣。她和许学启同姓,也同样因为风月郡的那场洪灾失去了双亲,不同的是,许茹嫣在洪灾之后立刻就被送来了福利院,而许学启还在家拖拖拉拉了一年左右的时间。我想,可能是因为他们因为同一场灾害失去了双亲,再坚硬的人也会有柔软的心房,许茹嫣便是撬动了许学启心房的那个人。她比许学启年长六岁,性格温和却不失主见,容貌姣好,不少人家愿意收养她。但她的双亲去世时她年纪已然不小,对双亲感情深厚,不是那么容易放下这份情感,成为别人的女儿。” “我觉得关于许学启的事情我不用再担心了,但现实给了我当头一棒,仅仅两个月后,他又出事了。在操场上,他打伤了一个年纪比他大两岁的孩子。听到这个消息时我冷汗都下来了,不是担心许学启,而是担心和他作对的那人——当时福利院在施工,操场上随处可见手头,砖块甚至是钢筋,以那个小子的狠辣,下手必然见血。我匆匆赶到现场,见到的情景却让我大感意外。许学启并没有像我想的一样下死手,他只是打倒了那个年长的孩子,打肿了他的嘴角和眼睛,和他上次比起来简直是天壤之别。而且由于孩子身体窜得都比较快,两岁的差距,那人就已经比许学启明显打上一圈了,许学启虽然把他打得跪地求饶,但他自己的伤明显更重。” “在这次事情后,我询问了在现场的几个孩子,勉强梳理出了一个真相。被许学启按着打的孩子有一个姐姐,那人和许茹嫣关系不佳,这种情绪延续到了她的弟弟身上。她的弟弟便连带着看和许茹嫣关系不错的许学启不顺眼,当着他的面说了些难听的话,许学启沉默但不怯懦,倒不如说他是一个禁不起挑衅的人,两人的争吵顺理成章地从口角升级为肢体冲突,结果就是我看到的那一幕。但这仍不足以解释为何许学启突然变了性子,两天后,我找到许茹嫣和她谈了谈,才知道是性格良善的她曾劝说过许学启,让他不要再与人争斗时下手过于狠辣。她是个聪明人,知道争斗无法避免,便只能退而求次。” 讲到这里,院长突然咳嗽了起来,咳嗽的剧烈连他的眼镜都差点被震下来。好一会后才回复平静。 莫孤沉道:“既如此,这两人,也就是许茹嫣和许学启,他们便一直生活在一起吗?” “可以这样说。”院长道,“我们福利院内包括了小学和初中的教育机构,高中离这里也不远。许茹嫣天资聪颖,本来可以考上更好的高中,但为了照顾年幼的许学启她选择在市内的一所高中就读。而在许茹嫣考上大学的时候,她带上了许学启去往市外,离开了这里。” “市外?”莫孤沉不解,问道:“什么意思,许茹嫣考上高中的时候也就十八九岁吧,这两人无依无靠,难道有谁在背后给他们经济支持吗?” “我一开始也像你一样不解,虽然政府对孤儿确实有一笔救助基金,但这并不足以支持他们在市外独立生活。但后来我打听过了之后才知道,许茹嫣是一个眷者,还拥有极其稀少的精神系特殊能力,虽然她的能力不足以上战场,但她还是考出了眷者的基础资格证,后又选择加入政府的一项人才培育计划,确保她在毕业后就加入政府的后勤部门为战后士兵进行心理疏导。加入这个计划后,政府不仅免除了她的大学学费,每月还有一笔专属补贴。她用这笔钱在外租了房子,和被她视如亲弟的许学启一同生活。在之后的事情,我便不清楚了。” 莫孤沉看到老人结束了话题,知道他不想再谈,向老人致谢后便准备离开。但院长看向窗外,实现透过破碎的绿叶,像是想起了什么一般,又叫住了莫孤沉。 “我又想起一件事情,不知道对你有没有帮助,虽然我不想这么期望……”院长站起身来,身子笼罩在从窗户透过来的阳光下,身形显得更加佝偻,像是被一层无形的重担压了几十年。 “什么事?”莫孤沉停下了脚步。 “三年前,一个孩子当年从福利院里走出的孩子回到了这里。那个孩子叫朱元位,他已经在社会上混得风生水起,是一家食品加工公司的老板。他来到这里和我寒暄过后,表达了愿意赞助这家福利院的意向。我那时当然很高兴,但已经不是很记得那个孩子到底是谁了,经过了他的暗示,我才记起来,他就是当年被许学启用瓷片划伤脸的人之一,细看下他的左脸处确实有一道疤,但他应该整过容,把这道疤隐没得几乎看不见了。那场聊天的最后,他问我许学启现在身在何处,我如实回答说不清楚,他便告辞了。我送了他一程,在我回到办公室的时候,透过窗户,看到榕树地下有一个熟悉的身影。那像是一个年轻男性的身影,我没看清他的脸,只是那人的背影给了我熟悉的感觉。” “之后,准确地说是两个月后,我在看报纸的时候,看见了一则新闻。朱元位,这个年轻的小老板在夜间开车时发生了车祸,他的车在高架上和一辆油罐车发生了追尾,当场死在了爆炸中。” …… 警局内,局长走到了验尸房内,四周的医生带着复杂的表情看着眼前披着白布的尸体。验尸房外,聚集着一群面色不善的警员。 局长走到尸体前,掀开白布。 是一具双眼被人挖去的尸体,在他的喉咙处,依稀可见一个血肉模糊的十字。 这具尸体身上穿着警服,知道下午三点之前,他还是一个忠实的天国警员。 局长将白布重新盖上,道:“上报吧,这件事已经不是我们能够处理的了。” 第六章 天渊 风月郡,总督府内。 柳崇山在办公室内,端详着一份从翎郡发过来的报告。报告上记录着这一个星期内发生的六次惨案,在报告的最后,撰写这份报告的人直言不讳地写道由于翎郡内能动用的眷者数量过少,当地警局无法在有限时间内缉捕犯人,为了避免此人制造更多惨案,希望总督能建立一支包括眷者的追捕小队,帮助翎郡解决这次危机。 又是请求增援的报告,那些地方警局的人都是弱智吗? 柳崇山心里暗暗骂道,但他毕竟是一个成熟的政客,还是耐下心看起了报告的附录,也就是每一次案件现场的详细分析。 天国内部的地方行政体制源远流长,据记载,自三百年前武天皇登基,进行最后一次地方制度改革后,这种行政体制便流传下来,数百年未经变动。 天国的地方行政机构的层次大体分为省,郡,市。柳崇山本人是净莲省和天惜省的两省总督,而翎郡正是净莲省下属的一个郡。风月郡则是净莲省的经济政治中心,因此总督府被设在风月郡县内。 柳崇山今年已经五十八岁了,这个年纪放在一般的公务员身上,已经可以被转到一些不重要的岗位,天天摸鱼考虑退休了。但柳崇山这类政治家不同,既然他们走到了高位,那自然都希望自己能征服还未见过的权力高峰——当然,不能把注意打到皇室身上。 而在这些野心勃勃的政治家中,柳崇山却算是个异类。 诚然,他在天国中地位崇高,毕竟是两省总督,总是比不得史从文这种权势滔天的三省总督,在常人眼中也是高不可攀的对象。这样的人多少也应该有些野心,但柳崇山在恪尽职守的同时,绝不愿意沾染不属于自己的权力。这份谨慎固然让他在前几十年的政途中滴水不漏,步步高升。但当他真的走到如今这个位置,了解到天国内部真正掌权的人用的是怎样恐怖的手段后,却只觉得如履薄冰,每天都必须思考自己的决策会不会触动了其他狠角色的利益,为自己招致祸端。 他已打定了注意,现在距离这两省总督的任期只剩下两年,两年一过,他就从位置上退下,再不深入天国的权力中心。 柳崇山叹了口气,慢慢翻阅报告,脸色逐渐凝重起来。 他的脑海中最先浮现的两个字,是天渊,一个横跨了天国和联邦的巨大杀手机构,存在历史不可考量,至少在三代帝王之前就已经存在了,而真实存在的时间可能更为久远,极有可能追溯到武天皇时代,甚至有好事者说天渊本就是当时武天皇创立的秘密机构,在他登基后这段不光彩的历史便消失在尘埃中,在百年后这个机构被有心者重启,脱离了天国王室的掌控,自成一脉。 但天渊的杀人方法并不如此,这样一个有纪律的杀手组织,虽然有能力在翎郡内造成多起惨案,却不会用虐杀如此显眼的方式。更何况,在天渊内部,不少人也将虐杀视为无道义的残忍行为,遭到唾弃。柳崇山在天国身居高位,自然也接触过一些和天渊有关的事情,却从未见过天渊的杀手会虐杀目标。 不是天渊,那会是谁呢?还是说此事就是天渊所为,虐杀是掩人耳目的行为?真真假假无从辨别,混乱的思绪一时充斥了柳崇山的大脑。 此刻一个高大的人影推开办公室的门走了进来,将一份文件扔到了他的桌上。 “你让我查的,元禾公司案子的整理报告都在这里了。”那人撂下这一句就准备离开。正困扰的柳崇山见到是此人来这里,赶紧喊他停下。 “何事?” “看看这份报告吧。”柳崇山将报告递给那人。 来者姓任,名无云,是三年前柳崇山上任时派过来保护他的保镖。任无云心思缜密,做事井井有条,深得柳崇山的赏识。柳崇山深谙政道,在官场上如鱼得水,却不意味着能处理好一些上不了台面的事情。自柳崇山成为总督后,对一些事情更觉得有心无力,而任无云恰好填补了这方面的空缺。 而真正让柳崇山视任无云为心腹的原因,则是他在不吝于用阴暗手段处理事务的同时,保有自己的底线,这条底线在常人眼中可能只是基本的道德准则,但在柳崇山这种见过了太多社会阴暗面的人精来说,却显得难能可贵。 而任无云不只是一个保镖,更是一个能力评级达到中级的眷者。 任无云的能力是操纵空气,一个本身威力不大,却极其实用的能力。而在他几十年如一日的刻苦钻研下,这种能力的杀伤力也与日俱增。任无云无法改变空气的分子构造,这是玄级以上眷者才有可能做到的事情,他只能操控空气的流速,但在这基础上,他几乎将自己有限的能力发挥到了极致,不但能发出类似空气炮之类的远程攻击,更能直接造就一小部分的真空地带,千变万化,防不胜防。 他接过这份报告,柳崇山本来只是想借此机会问问他的看法,但他发现任无云越是看下去,脸色越不对劲。 “这份报告,是从哪里来的?”任无云端详片刻,抬头问道。 “翎郡的报告,他们那儿出了大事情。” “有更详细的现场照片吗?” “你发现什么线索了?”柳崇山精神一怔。 “你不觉得这些伤口有些发紫吗?”任无云将报告交还给柳崇山,自己则坐到沙发上。 柳崇山重新翻了翻几张现场的照片,发现确实和他所说的一致。 “这……” “伤口如此平滑,凶手用的武器不一般,可能他在凶器上涂了一些东西。” “有没有可能是天渊的人做的。” “我一开始不这么认为,但在看到那些伤口之后,我想……确实有这个可能。”任无云眉头紧锁,十指在不经意间交错在一起。 “此话怎讲?”柳崇山极少看见任无云如此慎重的脸色,赶紧追问道。 “八年前,我还在天河郡做雇佣兵的时候,接到了一个委托,委托人是当地一个有名的富商,他希望我们前去给他做为期三天的护卫。他给的报酬极其丰厚,我没有不接的道理,但当我追问他为何执意要花大价钱让我们保卫时,那人却遮遮掩掩。我报有疑惑,表面上先答应了他,在夜晚找到了他的管家,我逼那个管家说出了实话,原来那个富人先前收到了天渊的杀人预告。”任无云语气平缓,说的彷佛不是他自己的事,但他眼中冷厉的光芒让柳崇山知道这怕是一段不堪回首的往事,也不知道任无云将其说出来是为了什么。 “我很早就知道天渊的存在了,明白那是个危险的杀手组织,但当时的我年轻气盛,就算知道天渊插手此事,也决心和这个庞然大物一战,来证明自己的实力。当时我让手下的人做足十二分准备,在富商宅子的四周都安装好监控和各种探测器,摩拳擦掌等待着危险的到来。” “夜里,我和另外两个队友驻守在西门。我们约好每二十分钟各个方向驻守的人汇报一次状况,但在十点的时候,西门方向的人失去了音讯。我命令剩下人继续驻守,自己前往西门,然后……”回忆起这段事情,任无云冷峻的面孔不禁抽搐了一下。他平复了一下心情,道:“我看见我的部下,正在自相残杀。我赶到的时候,他们中有七成已经失去了战斗力。” “自相残杀,他们是被人挑拨了吗?”柳崇山问道。 任无云摇头,回道:“不,他们被人控制了。是一个精神系的眷者对我的部下施加了影响,而我在走近一个特定范围后,也感到头晕目眩,若不是眷者天生精神力就较为强大,我反应也较为即使,怕不是也要被他控制。” “虽然精神系眷者的能力奇诡无比,但也有一个致命弱点,便是距离。之前我的部下就是太过聚集才会全部中招,我趁着还清醒的时候向门外跑去,大概了解了那人所能影响的范围,而后我以一记威力不大的空气炮攻击在场所有队员的头部,也就是在这时,精神控制的影响减弱了一瞬。那是我便明白,有人混在了我的队伍中。而在大部分人都被我的能力一击击倒的同时,有一个人迅速站起,并极力捂住自己的脸。那个细节逃不出我的观察,我早听闻天渊内有杀手精通人皮面具的制造过程,而那名精神系的眷者就是借此混入我的队伍,如今头部受创,他第一时间就关心起自己的面具是否脱落。” “精神系眷者本体薄弱,只要我制造出具有杀伤力的空气炮,或者造就部分真空,便能轻而易举地杀死他。他的位置暴露,当时我觉得已经结束了,但是……在我出手的一瞬间,一个身影从暗处窜出,他手持双刀,刀伤带着炽热霸道的气息,我反应不及,在被他近身后斩伤。”任无云扯开衣领,露出了胸口两道疤痕。这个正值壮年的硬汉身上有不少伤痕,唯独这一道让他记忆尤深。 “那是个孩子。通过体型判断,他应该还未成年,但刀法已经如此的果决凌厉,差一点就将我就地格杀。而且他应该也是一个眷者,能力与温度相关,能在一定范围或物体上制造高温环境。”任无云说道。 “不知为何,在我受伤失去意识后,那两人没有杀我。不只是我,就连我的部下也都逃过一劫。在我醒来后,就听说了雇主被杀的消息。当时我心有不甘,强撑着见了雇主最后一面。那两个杀手下手非常干脆,一刀断喉,而伤口正是如现在那些尸体一般,切口平滑,难以止血,四周呈淡紫色。验尸后我才听说,杀死富商的武器上有一些种神经毒素。” “难道说……”柳崇山咽了口唾沫,道:“这些案子确实是天渊所为。” “难说,但我确实只在八年前的那战中见过类似的伤口。但我刚刚说了,那两个杀手下手干脆利落,甚至可以说有些不必要的慈悲——他们毕竟没有杀我,也没有用涂了毒的武器对我下手。而这几起案子的凶手可谓是丧心病狂,但就算八年前的那两人不是这些案子的凶手,两者间也定脱不了干系。” 柳崇山心中一喜,但脸上还是不动声色:“那你的意思是……” “我去吧。”任无云叹了口气,接下了这个任务。 第七章 逐渐清晰的谜团 哒哒哒。 莫孤沉敲过门,静等着屋里的人来开门。 给他开门的是一个发福,谢顶的中年男人。他面带不耐地打量了莫孤沉一番,问道:“你是谁?” “请问何清女士在吗?” 中年男人问道:“你找我妈做什么?” “有一些问题,希望她老人家能为我解惑。”莫孤沉礼貌地回道。 中年男人叹了口气,转头向屋内喊了一声:“妈!” 一个穿着睡衣的老妪从卧室内缓步而出,看向莫孤沉。 “您好。”莫孤沉微微躬身。 “你找我啊。” “是。” “进来吧。” 莫孤沉随着老妪进屋,两人在客厅落座。莫孤沉率先问道:“听说您从前在月龄市有一套出租的屋子?” “是,不过那间屋子在十多年前我就卖掉了。你想租的话就找错人了。”老妪慢条斯理地说道,她的声音含糊不清,音量又轻,莫孤沉废了好大的劲才听清楚。 “我没有这个意思,只是想问您是否还记得一个叫许茹嫣的租客?” “许茹嫣……抱歉,我记性不好。你有没有带照片,要是带了照片的话我说不定可以想起来。” “无事。”莫孤沉道,从随身带的塑料袋中取出许茹嫣和当时尚且年幼的许学启的照片,“少女是许茹嫣,少年是她的弟弟,他们两人应该住在一起。” 老妪接过照片,从桌上取过老花眼镜戴上。莫孤沉心中有些紧张,就算眼前这个老妪真的是当时许茹嫣的房东,近二十年的时光过去,她也很可能遗忘掉这个租客。 半晌,眉头紧皱的老妪才将老花眼镜摘下。她揉了揉眉心,道:“我记起来了,一个带着弟弟的小姑娘和我签了租房的合同,她本人就在附近的大学就读,听说还是个眷者。但这已经是二十年前的事情了吧?” “您能告诉我有关他们的事情吗,任何事情都行。”莫孤沉问道。 老妪盯着莫孤沉严肃的面孔,用她一贯沙哑的声音问道:“你就对他们这么感兴趣,连二十年前的事情都不放过?” “我和那个孩子有渊源。” “那个男孩?”老妪问道,间莫孤沉点了点头后继续说道:“若是那个男孩还在世,他应该比你年纪还大了吧,你和他能有什么关系?” 莫孤沉算是尊老敬贤的人,但如今事态紧急,加上他的心情不算好,被老妪不客气的说话这么一挑,也加重了几分语气:“我说过,我和他有渊源,而且这渊源不浅。至于到底是什么渊源,您年纪大了,也不需知道。” 这句话语气极重不说,甚至带上了些许威胁的口气。在一旁的中年男人面色一边,刚欲呵斥,却见莫孤沉面色阴沉,身上透出淡淡杀气。他咽了口唾沫,到嘴边的脏话也被吞了下去。 老妪却是不为所动,她挥了挥手,让中年男人回去了自己的房间。在客厅内只剩下他和莫孤沉两人后,思忖半刻,最终还是选择了妥协。 “他们的生活细节你就别想从我这里知道了,不是我有义务保存他们的隐私,而是我当时并不把心思花在那间房子上,他们的生活用度一切和我无关,我只负责每个月收点房租。那个女孩子,也就是你说的许茹嫣,她是个不错的孩子,至少看起来如此。她的弟弟就不太可爱了,有点内向,不愿意开口说话。她和我签了四年的合同,但仅仅住了两年后,她就消失了。” “消失了?” “虽然说失踪这个词更加明确,但我还是想用消失来描述。当时我记得那个少年给我打了一个电话,问我有没有见过他的姐姐,我回答没有,他就直接挂断了电话。在月末,他们该交房租的时候,我发现那两人都搬了出去。我本来以为他们的经济状况出现了问题,付不起房租,甚至报了警,但最后警察也没有查出什么,此事便不了了之了。现在细想,那是其实有不少疑点,但我与他们并不相熟,也无心追究下去。”老妪说道。 “两年……”莫孤沉在心中推算了下时间,已得到了一个粗略的脉络。 “我知道的只有这么多了。” “多谢。”莫孤沉起身离开,老妪本想送她一程,却被他阻止。 …… 莫孤沉从老妪所住的小区离开,手机便响了起来。 他接通电话,电话那头还是那个玩世不恭的声音。 “我查了那几个受害者过去的全部经历,好家伙,还真被我看出问题了。”那人直截了当地说道。 “什么问题?” “他们的履历都有不同程度的造假,早年的部分经历是虚构的。他们在三十岁左右,花了大概十年的时间从事了一些难以摆上台面的事,在他们功成身退后有一双大手帮助他们洗白了过去,帮他们在另一个城市开始一段新的人生。” “过去……”莫孤沉心有不耐,道:“你不会没查到这所谓的‘过去’就来找我了吧?” “真无情啊,我本来还想和你好好聊一下我经历了多少艰苦才查到这些隐秘……现在看来你也没什么兴趣,我就直接说结论了。“电话那头的人顿了顿,声音低沉了几分:“器官捐献。” “器官移植,还是器官捐献?” “我说的很清楚了,器官捐献,签合同的那种。你以前应该处理过类似的事情。” 莫孤沉停下了脚步,一阵风夹杂着沙石和落叶吹过,让他不得不眯起眼睛。 “还有一个问题。”不知不觉间,莫孤沉声音竟变得沙哑。 “我还在查,不过,应该和翎郡的前任警察局长脱不了干系,虽然他可能也不过是一个中间人。” “明白了,若还有什么发现,立刻通知我。” 说罢,莫孤沉便挂断了电话。他看着面前川流不息的车辆,来来往往的行人,骂了句脏话。 …… 翎郡西侧,真新医院内。 温蝶和老警官皱着眉头坐在病房外的走廊上,后者满面愁容地叼着一根烟。 病房内躺着一具尸体,一具并非自然死亡的尸体。 死者今年已经六十三岁,因为肝癌被女儿送到医院来治疗。今天中午一点的时候,他的女儿和女婿来病房看他,两个小时后,医院内的护士来到病房,发现三人都死在了其中。 “那种死相……凶手是真的不想让死者善终啊。”老警官吐出一口烟雾,回想到刚刚看到的一幕,恶心感又涌上心头。 “前几次作案还是在夜里,受害者的家中。而最近的两次案件,一次是发生在警局内,一次是发生在医院里……”温蝶拍了拍老警官的肩膀,示意他给自己一根烟。 “听说上头已经求援了。”老警官帮温蝶点上,说道。 “早该求援了,说实话,局长要是早点承认自己的能力不足,事情可能还不至于落到这步田地。”温蝶转头看了一眼病房,数个警察涌入其中拍照取证,第一个见到案发现场的护士在一旁捂着嘴哭泣。他暗骂一声难听的脏话,继续抽烟。 “这话可别让局长听见了。” “我自有分寸。” 此时,温蝶和老警官同时听见了楼道另一侧的异动。他们站起身来,之间一个身材魁梧,面容俊朗的男性朝他们走来。他身后跟着几个神色各异的男人,温蝶一时间看不真切,但看那个男人的样子,他是径直朝着病房走来的。 温蝶和老警官对视一眼,把烟头掐灭,迎了上去。 男人走到温蝶面前,两人正面碰上,温蝶才意识到这个男人真是不一般的高。温蝶自己已经有一米八的身材了,可和面前这个男人一对比,还是比他矮上了半个头。 不止如此,此人身上带着温蝶从未见过的气质。说是正规编制的警官,却又多了一分痞气,说他是混江湖的人物,却又不缺一身正气。 “任无云。”任无云报过自己的名字,将柳崇山批示下来的文件将给两人。 温蝶和老警官匆匆扫过,看到文件最后专属柳崇山的盖章,便知道他们是真正上头派来协助调查的小队。 说是协助调查,但温蝶也知道这个空降过来的小队才是主体。以往出现这种情况,最开始负责调查的部门往往要立刻将所有成果汇报,之后只能从事从旁协助的工作。谁让翎郡的地方警局就是要低总督直接指派的调查小队一头。 “有什么发现吗?”任无云推开病房大门,走到那三具尸体前,问道。 “和上一起案件相似之处颇多。”老警官本想将详细的情况讲出,却被温蝶阻止,后者说了句更简洁的话。 任无云没有回答,他走到死在病床上的老者身边。老者死相十分凄惨,左半边脸被挠得血肉模糊,右半边脸上被人用手术刀划了一个十字,标志着这个案件的不同寻常。 另一具女尸倒在窗边,她的喉咙被一切开,倒在血泊中。死亡来得突然,和其他人相比,她的死还算干脆利落的 在病床旁瘫倒的尸体是老者的儿子,他手中原本握着一把沾血的手术刀,也不知他是从何处取得的。他的手腕处有一道明显的血痕,看起来是失血过多后失去意识,进入休克状态后死去。 手术刀上的血迹经过鉴定,已经被证实是老者和他的妻子的血,也就是说,是她杀了自己的妻子和父亲。 “这次的事件应该可以证实,凶手确实是一名眷者,还是一名拥有精神系能力的特殊眷者。”任无云端详完这些尸体的死相,道。 “上次在警局内发生的事件也是如此吗?”一个跟在任无云身后,将头发染成红色的年轻人靠在门口,漫不经心地问道。 “那个受害者失去了双眼,经过验尸,已经确定是他自己动手挖去了双眼。这一点,验尸报告和警局内部的监控都能说明。”任无云瞥了一眼门口的年轻人,不咸不淡地说道。 其实昨天,任无云便发信息要求小队中所有人都仔细看一遍案件报告。不求他们记住每个案件的细节,至少也要对这些案件有个大概的了解,免得调查的时候一头雾水。发问的此人明显没有遵守他的命令。 虽然任无云是这个调查小队的首领,但这队伍毕竟是临时拼凑的,一些成员原本不属于他管,只是被临时征调而来。小队中又不乏眷者,一些眷者本身就有根深蒂固的高人一等的心态,虽然自己也是眷者,但未必能让这些人服气。 班底还是自己的好。想到这里,任无云心中暗道,幸好此人虽不愿意用心看冗长的卷宗,但至少不算刺头,没有多说什么。 任无云松了一口气,但其他人并没有做如此想。温蝶看了眼门口的红发男,眼中带着不加掩饰的敌意。 他收回目光,对任无云说道:“这就能解释为何门窗都没有被打开过的痕迹了,只是……就算是精神系眷者,真的能悄无声息地完全控制一个人的行动吗?” “肯定有一定限制。” “距离。” “算是一点。”任无云抬头看了看天花板,道:“还有类似的阻隔物,精神力在遇到固体拦阻时,也会有一定程度的削弱,但足够强大的眷者未必会因为这种阻隔受到多大的影响。” “可惜我们不清楚凶手能影响的范围有多大。”温蝶道。 “初级眷者能影响的范围是以自身为中心的十到十五米左右,但这是控制多个个体的情况下,若是专注于一个个体,或是一个方向,影响的范围和维持的时间应该都能延长。” “我会以这个病房为中心,调查周围的人的走向,若是发现有长时间逗留在此处的人,我第一时间汇报,但若是凶手强到能将范围扩张的百米外……”温蝶顿了顿,意思不言而喻。 “辛苦你了。”任无云点了点头,由衷感谢道:“百米的范围已经超过了中级眷者的极限,接近高级眷者了,如今不受政府管制的精神系眷者本就不多,何况是高级眷者。” “希望吧。”温蝶不以为意。他转身离开,走到门口时,对上了红发男那双玩世不恭的眼睛。他微微皱眉,那红发男脸上则挂上了一模玩味的笑意,竟也动身,像是看不到眼前的温蝶一样,朝任无云所在的方向走了过去。就这个趋势看,他若不避开,两人势必相撞。 温蝶眼中闪过一丝阴翳,竟也是不躲不闪地迎了上去。 温蝶并不算不懂人情世故的人,但年轻人毕竟有年轻人自己的傲气。他能在一些事情上做适当的妥协,但这并不意味着他能学着老警官的样子对人点头哈腰,低声下气。后者尚有不可后退的底线,更何况温蝶本就不算一个性格良善的人。 眷者,即使是没有强大正面战斗能力的眷者,身体素质也非一般人能比。这是上天的馈赠,也是不少眷者自认高人一等的理由。 红发男就保有这样一种心态,在看到温蝶不躲不闪后,心中也有惊异,但此刻已经来不及思考,两人保持着行进的姿势,撞在了一起。 嘭。 看到这一切的任无云眉毛一挑,他本来想厉声喝斥自己的部下,但此刻他竟说不出话来。 被撞得倒飞出去的人,竟然是红发男。 一撞之下,红发男,失去重心,手撑着倒在了地上,摔得不惨,样子确实十分丢人。他还没能接受自己的失败,温蝶便跨过了他的身体,留下一个背影。 红发男勃然大怒,他猛地窜起,刚要找温蝶算账,便被身后传来的一声怒喝叫住。 “林驰霞!” 林驰霞是他的本名,红发男知道喊出这个名字的任无云已经动了真怒,只能默默咽下这口气。 任无云看着温蝶离去的背影,默默记下了这个人。 第八章 假面 莫孤沉站在门口,冷着脸,一下一下生硬地敲门。 门内没有任何响应,但他没有就此离去的意思。他靠在墙壁上,给自己点上一根烟,默默等着这件房子主人的到来。 半个小时过去,一个年近六十的光头男子牵着一条黑犬走到了门口,奇怪地瞧了莫孤沉一眼,背着他取出钥匙插进门口。 烟味传到老人的鼻中,他皱着眉头,心中暗骂这个男人没素质,在开门的一刻,一只冰冷的打手按住了自己抓着门把手的手。他转头望去,看见一张年轻冷峻的面孔,刚想呵斥,便被莫孤沉一把推进了屋里。 “你……”变故来得太急,老人来没想好措辞,就摔在了地上,莫孤沉顺势走进屋内,关上了门。 “我有事找你。”莫孤沉径直走向客厅,将后背完全放给老人。 老人看着莫孤沉毫不设防的背影,心中闪过几个可能,面色变换之中,年轻时的阴狠彷佛重现在他身上。多年过去,他还保留着随身携带管制刀具的习惯。老人从裤带中取出一把弹簧刀,假装无事地站起身后跟在莫孤沉身后,在离他越来越近之时,猛地一刀刺出。 电光火石间,莫孤沉彷佛早已预料到了他这一击,侧身躲开的同时,手腕已经扣在老人持刀的手上,这种受制于人的感觉老人刚刚才感受过,知道莫孤沉力气之大,不能以常人度之。 手腕一阵剧痛,老人忍不住叫出声来,手一松,刀刃应声掉落。莫孤沉扣着他的手,将其狠狠向前一甩,老人一百五十斤的身体向垃圾一般砸在了墙上。一声闷响过后,老人胃液翻腾,午饭都差点呕出来。 老人喘着粗气,一口气还未缓过来,就又被莫孤沉拉住衣领。莫孤沉一手将其提起,空着的手五指紧握,一拳打在他的腹部。这一拳莫孤沉留力不少,毕竟他不是真的想杀老人,但也足以让后者吃尽苦头。老人跪倒在地上,这一次,他当真将午饭吐了出来。 黑犬本有灵性,见到主人被欺辱,也呲牙咧嘴地扑向莫孤沉。这条黑犬体型不小,凶相毕露下,常人还真容易被它吓上一跳。但莫孤沉不是常人,他一直注意着这条狗的动向,在狗扑向他的同时,莫孤沉也是一脚踢出,踢在它的腹部后让其倒飞出去,砸在另一侧的墙上。在黑犬摔到地上时,已经进气少出气多,只能微微呜咽。 老人在江湖上混了几十年毕竟不是白混的,知道惹上了不该惹的人。他吐完后人接近虚脱,腹部还在隐隐作痛,却仍是强撑着站了起来。莫孤沉走到餐桌边,抽出椅子后坐下,老人也忍着坐到了对面。 莫孤沉仔细看了眼面前的老人。下垂的眼角,两颊的老年斑都昭示着他的衰老和人畜无害。但就是这样一个在邻居眼里每天遛狗的和善老人,随身带着足以致人于死地的利器,且下手时没有一点犹豫。在他眼里,杀死莫孤沉这个对他有敌意的人,将不堪回首的过去彻底掩埋,要比一切都重要。为了达成这个目的,他甚至一时忘记了若是事成,该如何处理莫孤沉的尸体。 有时,下手狠辣是决断的象征。但在实力差距过大时,老人突如其来的袭击反而是坐实莫孤沉心中的猜测——这个老头心里果然有鬼。 “你还记得许茹嫣吗?” 老人一怔,他刚刚已经预想了好几个问题,准备了真假难定的说辞,但这个名字确实触及到了他的盲区,只能如实回答道:“不知道,我从来没听过这个人的名字。” “是没听到过,还是听到过却忘记了?” 一个简单的问题,但老人却听出了蕴藏在问题下的无尽杀机。他心中暗暗揣度,不禁想到这个年轻人难道已经知道了什么。 老人一时陷入沉思,但莫孤沉不以为意。 “徐长风已经死了。”莫孤沉继续说道,“还有鲁西名,他在一个星期前就死了。看到报纸上一个一个死去的人,你就一点也不害怕?” 老人心中咯噔一下,接着遍体生寒,腹部的疼痛都似乎减轻了不少。他艰难地说道:“你说的人我并不认识,还有我为什么要担心?” “既然你不担心,那个行李箱是怎么回事?”莫孤沉冷笑着望向窗户下面的一个黑色行李箱。 “你觉得我准备跑路?”老人苦笑着,本就弯曲的后背更加佝偻,道:“我只是想出门旅行而已,再说了,我并没有跑路的理由。” “你在鹿鸣山有一座别墅。” 老人狠狠咳嗽了两声,难以置信地望向莫孤沉。那双澄澈的眼中倒映出老人震惊的神色。 “你……” “我知道关于你的一切,有些事情我并不想多说。但,我也不希望你骗我。”莫孤沉捏了捏指关节,双手伏在桌沿上,缓缓说出了一个名字。 “候申全。” 老人瞳孔猛然一缩,这一瞬并未逃过莫孤沉的眼睛,见到此景,后者知道他已经得到了自己想要的一切。 “我……”老人心中天人交战,这番谈话中,莫孤沉只说了几个名字,却揭开了他内心深处最不愿正视的丑恶记忆。莫孤沉每说出一个名字,他就被往悬崖上逼近一分。他咬着牙,冷汗不知不觉间顺着他发福的脸颊流下。 “我已经知道了。” 莫孤沉站起身来,居高临下看着满脸仓皇的老人。眼中的冰寒逐渐化为厌恶,而这份厌恶又逐渐演化成老人最不想看到的一种眼神——轻蔑。 但形势比人强,老人瞥了眼莫孤沉,便赶紧低头,鼻尖都低得差点碰上桌面。 “最后一个问题。” 莫孤沉挺起身板,高大的身影带来让老人心悸的阴影,宛如一朵罩在老人心头上的殃云。 “你是要把信息发给谁呢?” 老人猛然一惊,藏在身后的手指刚要按下发送按钮,莫孤沉便眼色一沉,一手将整个桌子掀翻,沉重的木桌砸在老人身上,桌山零散的物件散落一地。老人发出一声惨叫,手机不慎摔出,正好落在莫孤沉的脚边。 莫孤沉拿起手机,瞥了眼屏幕上的内容,知晓这则求救信息还未被发出去。他删去信息,将手机扔在一边,接着一脚踩到手机上。 沉闷的一声发出。老人瞪大眼睛,在莫孤沉挪开脚步后,他看见自己的手机已经碎的不成样子,不禁更加忌惮于这个年轻人的能力。 “你运气不错,没有结婚,没有孩子,父母也很早就死了。要还债,也只需要你一个人还就够了。” 莫孤沉撂下一句在老人听起来莫名其妙的话,便离开了这里。 手机破碎,其中的一些金属断面,似乎像被高温灼烧过一样,留下了熔化的痕迹。 …… “一共十二元八毛。” 任无云结完账,拎着自己刚买的啤酒走出商店。 翎郡地理位置偏北,如今刚进十二月,气温已经接近冰点。任无云本身是个不弱的眷者,不畏严寒,即使在这个天气也只穿一件长袖出门。 啤酒在塑料袋内滚动碰撞,任无云脑中思考着昨天下午见到的案发现场,虽然还没有直接证据,但他越来越有一种莫名的直觉,觉得这些案子就是自己曾经遇上的那名天渊成员所为。 可问题是,他的行事风格为何会变化得如此之大。虐杀这种行为在天渊内部应该也是被严厉禁止的才对。而虐杀,难道只是单纯为了泄愤吗? 他走至街道拐口,抬头看到红灯,停下了脚步。 难道…… 任无云想到一个可能,一个一时间他难以接受的可能。 难道他本身就想让人发现这些案子是他所为,才如此高调的行事?但如此自曝其短的做法,对他来说到底有什么利益。 绿灯亮起,任无云一时没反应过来,停在原地。在余光注意到周围的人已经走过大半后才意识到自己的失态,匆匆跑过斑马线。 如往常一样,任无云目光流转四周,看看周围有什么可疑的事物,这是他在江湖道上摸爬滚打数十年养成的习惯,能在很大程度上规避对自己不利的情况。 他一扫视,目光便突然停留在一个穿着黑色夹克的年轻男人脸上。那种奇怪的熟悉感萦绕在他的心间,让他不由停下脚步。 而此刻他还未到对面的人行道上,路上的车主忍不住按了喇叭,尖利的声音让任无云回过神来。他向车主微微低头致歉,跑到人行道上,跟在那个年轻男子身后。 年轻男子正蹲下身,系鞋带。在他身后,任无云只能看到他的侧脸。这张俊秀中又透着点不羁气质的脸给他的熟悉感更加强烈。在那个年轻男人起身后,任无云跟在他身后,冥思苦想。 这…… 任无云的脑袋像是被电流猛地刺激了一下,他记起了那张脸,那张八年前,控制着自己的部下,给予了自己刻骨铭心的失败的那张脸。 他猛地抬头,却发现那个年轻男人的脚程出奇的快,已经快要走出自己的视线之外。他也顾不上隐藏目的,小跑着追了上去。岂止那年轻男子竟然像是知道了任无云的企图,竟也开始跑动起来。 两人在拥挤的人行道上追逐,起初只是小跑,之后速度逐渐加快,两人也顾不得周围的人,急速奔跑起来。任无云一路推搡,眼中只有那个身法奇快的男子。他深吸一口气,全力奔跑,但那人的速度竟然丝毫不亚于他,几个闪身后,两人已经从车水马龙的商业街跑入了曲折的小巷中。 这样下去不是办法。 任无云被年轻男人出乎意料的跑速搅得心烦,在男人即将在下一个路口转弯时,任无云集中精神,极具威力的空气炮在男人的脚踝处爆发。男人闷哼一身,一个趔趄摔倒在地上,身影隐没在转弯口。 为了阻止男人的脚步,任无云这一击下手不轻,普通人可能下辈子都无法正常跑动,就算是眷者在毫无防备的情况下挨了一记,短时间内也不能自由行动。他很快跑到了拐角处,转身一看,那个男人果然倒在地上。 不对。 任无云眉头紧皱,那人虽然倒地,但像是没有声息一样一动不动,则决不是自己刚才下的手。他赶紧扶起倒地的男人,那人瞳孔涣散,脸色发白,任无云暗道一声不好,手指贴近他的鼻孔,竟发现他已经气绝身亡了。 “这……” 怀中的尸体渐渐冰冷,失去温度。任无云咬着牙,知道这是对自己无声的嘲讽,更是点燃自己怒气的最佳挑衅。 “嗯?” 任无云指尖触及尸体颈部的皮,却发现些许不对。 “难道……” 他面色一变,手掌在尸体的脸上一阵摸索。 “竟是如此……难道当时我看见的,也不是他的真实面容吗?” 第九章 警局动乱 莫孤沉拐入餐厅,随便点了碗牛肉面加个鸡蛋。 他摸了摸右手手背,就是这块地方,刚刚打在老人身上。殴打老人,这本是莫孤沉不齿的事情,但一想到他曾经做过的事情,莫孤沉下手自然而然地难以留情。 虽然自己迫使老人无法第一时间通知道上的朋友,但莫孤沉不觉得一个经验丰富的家伙会只做一手准备。自己如此折辱他,那个老头必然会在自己离开后再度联系朋友报复回去。 而莫孤沉出手自然也有自己的考量,他并没有便显出过多的强大能力,让老人以为自己只是一个力气大了一点的混混,只要找几个同样凶悍的黑道便能摆平自己。但莫孤沉知道,那个老头不会行此下策。 根据朋友的调查,老头和警局内的几个不安分的警察有联系,也就是所谓的黑警。有了这层关系,请动黑道反而是不智的报仇选择了。 莫孤沉正这么想着,一个人影坐到了他的对面。莫孤沉眉头一皱,看清了来者是一个五六十岁的老男人。自己刚和一个道貌岸然的老人打过交道,看到类似的年纪的人,心中不由感觉有点古怪。他环顾四周,发现明明还有空位,但老人硬是坐到了自己的对面。 “介意拼个桌吗?”老人问道,一边将自己的外套挂在椅子上。 “那边还有座。”莫孤沉看向右侧空着的桌子,道。 老人笑了笑,并不回答,接着说道:“你刚从陈涵的屋子里出来对吧?” 莫孤沉一怔,意识到陈涵就是那个刚刚被自己打了一顿的老人。 “你……” “别误会,我可不是和他一伙的。”老人打断额莫孤沉的话,本就不大的眼睛笑起来简直眯成了两条缝,“你……是不是在查关于许茹嫣的事?” 莫孤沉眼神幽深起来,手指在膝盖上一下一下敲击,宛如敲着晨钟的僧人。他缓缓开口,道:“是,又如何?” “你为什么要查这个人?我印象里她在近二十年前就失踪了,都快过了失踪案的时效。” “和你无关,倒是你,为什么知道许茹嫣这个名字?”莫孤沉问道。 老人从口袋中掏出警察证,递给莫孤沉后道:“我知道你不相信我,这是我的证件,我是警察。” “不用了。”莫孤沉依旧面无表情,看都不看老人的警察证一眼,“就算你是警察,我也不信你。” 老人噎了一下,讪讪地将证件放回口袋,道:“你怀疑我,其实我也不相信你。许茹嫣这个名字已经有二十年没有再被提起过来。我本来以为二十年后的现在,只有我还在找关于这个案子的线索。” “什么意思?”听着老人的话,莫孤沉感到困惑的同时也被勾起了好奇,“二十年前,你难道知道和许茹嫣有关的事情。” “许学启。”老人盯着莫孤沉,在提起这个名字是,老人阴沉昏暗的眼中仿佛闪过了一束光。 莫孤沉沉默半晌,知道这个名字从老人口中说出的意义是什么。再隐瞒下去已经没有意义了,他缓缓说道:“许茹嫣的弟弟。” 老人长舒一口气,眉头舒展,释然的表情在脸上绽放:“果然,你知道这个人。” “他和我关系匪浅。” “若不是如此,你也不会查这个事情了。” 此时,服务员已将做好的面端来,莫孤沉接过面,老人则对服务员说道:“青菜面。” 说完,老人转头,向莫孤沉问道:“那他有没有对你说过,二十年前,他曾经向警察求助过。” 莫孤沉摇了摇头,问道:“什么意思?” “二十年前,我还在军守市做巡警的时候,接到了一个孩子的报案。那个孩子当时只有十四岁左右的样子,他孤身一人来报案,说是自己的姐姐失踪了。我查了查他出生的地点,发现他不是军守市本地生人,也不住在这里。我为此感到奇怪,就算是要报案,这个孩子为什么不找当地警察呢,我这么问他,他说他曾经试过,但那些警察并没有任何搜查成果,甚至他都怀疑警察有没有出动警力找人。我一开始以为只是玩笑话,但一个人失踪毕竟不是小事,我就听着那个孩子的话做了笔记。出乎我的意料,这个孩子的逻辑很清晰,将姐姐的样貌,失踪时的穿着,最后一次见她的地方等等细节描述得非常清楚,我意识到这个失踪案并不单纯,在那个孩子离开后,我就着手开始调查。” “调查归调查,单凭我一人的力量肯定是不够的。茫茫人海如何搜索,因此我将这个事情报告给了上级,希望能成立一个专门的调查小组。就在我将报告打上去的两天后,我发现事情没有任何进展,我的要求就像石沉大海了一般,我甚至不知道上级有没有看到我的报告。虽然当时我已经感到困惑,但我还是自行开始了搜索工作。自己搜索后我才知道为什么那个孩子要跑到这里来报警,因为在军守市的关口,确实有人见过一个和那个孩子描述中穿着打扮一样的女性。” 老人叹了口气,手指在自己干枯的手背上摩挲着,道:“当时,听到这个消息的我非常兴奋,觉得自己终于能帮到那个孩子了。但当我正要继续通知下去的时候,一天,课长面色古怪地将我叫了出去,隐晦地问我最近是不是在追查一件失踪案。当时,听他这么小心地说话,我已经有了些许感觉,这个案子背后牵涉的东西怕是不小。我没有明确得承认自己在追查此案,只是搪塞了过去。但……当我那天晚上回家后,发现家里又被人进入过的痕迹。等我到卧室里的时候发现,我搜集的所有关于案件的记录,都消失无踪了。” 老人咽了口唾沫,眼中露出惊恐的神情:“这并不是心虚地销毁证据,而是一种警告。有这种能力随意进入我房间的人,依然有能力随意取我的性命。自此后我再不敢追查,避过一阵风头后,我本来想联系那个男孩,想提醒他此事的危险性,但那时他也已经不知所踪了。我一直以为他已经遇害,在之后的二十多年中,我……很惭愧。” “为不能帮到这个孩子……感到惭愧。” 老人的声音低了下去,莫孤沉看出了老人的真情实意的感伤,不知道该说什么。 “他没有死。”莫孤沉低声说道,“我能说的只有这么多了。” “谢谢。”老人道了声谢,突然面色紧张地看了看四周,道:“虽然我能力有限,但在这二十年里,我还是尽自己所能做了些调查,我……” 老人刚要说下去,餐厅的门突然被两个身着警服的魁梧男子打开。餐厅内的众人目光一时间都被这两人吸引过去,就连老人也顿了一下。 两个警察环视一圈,目光停留在莫孤沉的位置上。两个冷笑一声,大步走到莫孤沉身边,周围的几个时刻看到警察的到来,一方面感到好奇,一方面又对警察有些些许惊惧。 为首的警察拍了拍莫孤沉的肩膀,面色古怪,似笑非笑地说道:“小子,和我走一趟吧。” “你们……”老人面色一变,刚要开口。另一名警员眉眼低扫,装腔作势地说道:“这位先生涉及故意伤害他人致人伤残,无关人士,莫要卷入这场事端。” 莫孤沉用餐纸擦了把嘴,示意老人不用担心。他站起身来,两个警察的气势瞬间为之一滞,明明莫孤沉才是受制于人的一方,他从容的态度却让压过了警察的气场。 “带路吧。”莫孤沉道。 …… 警局,审讯室内。 阴暗的房间内听不到一丝声音,寂静的空气和黑暗给无数进入这里的嫌犯带来了巨大的压力,但此刻,这份压力在莫孤沉面前却宛如无物。 莫孤沉双手被镣铐所限,反手被靠在椅背上,使他的身体也无法自如行动。 他闭着眼睛,这样的限制对他来说实在是太过小儿科了。 曾经莫孤沉的师父将给莫孤沉一个有关戒律的故事,故事大体上是说曾经有一个僧人犯错,主持用一条细皮筋绕在他的大拇指上,惩罚他三日不食。僧人和其他僧众用膳时,他面对饭食仍坚持不食。他的同伴问他,皮筋根本无法限制他的行动,此时住持亦不再,为何不进食。僧人却仍坚持戒律,即使随时能打破限制,依然不做出逾矩的举动。 这个故事其实存在不少漏洞,但大体意思上是说人要遵守规矩,明知不可为便坚决不为。手铐不是皮筋,但在莫孤沉面前依然宛如儿戏。 莫孤沉不是僧人,没有要恪守的戒律,他不动手破限,只是因为没有必要。 咔嚓。 门被打开,一个一脸横肉,肥大的脑袋和肩膀几乎连在一起,让人看不出脖子的警察带着一叠文件走了进来。他将文件啪地趴在桌子上,看着莫孤沉,问道:“莫孤沉?” 被叫到名字,莫孤沉睁开了眼睛,看到是一个肥猪样的男人后顿时感到无趣,嗯了一声后继续闭上眼睛。 见眼前此人目中无人的态度,警察怒火中烧,狠狠拍了两下桌子,吼道:“聋了?” 这是审讯中常用的手段,虽然现在天国明令禁止在审讯时对嫌犯使用暴力,但这种大声吼叫,威胁的做法并不在禁止之列,算是一个灰色地带,不犯法,但也不合道德。 莫孤沉不紧不慢地睁开眼,道:“饭呢?” “什么?”警察差点怀疑自己听错了。 “猪排饭呢,我中饭吃到一半就被你们拉过来了,肚子还有点饿。你们警局不会不管饭吧。” 警察冷笑道:“怪不得会出手伤人,原来是脑子不好使。” “我还以为你会夸我是个硬汉的。”莫孤沉笑道。 警察气得牙痒痒,但随即冷笑道:“不管你是硬汉还是傻子,现在你都在这里。要不你猜猜,为什么你现在回被拷在这里?” “还能为什么,得罪了不该得罪的人呗。”莫孤沉不以为然地回道。 “看样子你的脑壳还没坏掉。”警察冷冷地说道,沉下脸,继续问:“为什么出手伤人。” “他的狗随地大小便。” “你……”警察心知莫孤沉没把审讯当成正事,忍不住将笔摔到一边,一把抓住他的衣领。 “啊……幸好我早有远见,这身衣服已经穿了好几年了,拉坏了也不心疼。”莫孤沉笑道。 “看来你还是不知道你将会面对什么。”警察深吸一口气,露出了简直能将小孩吓得半夜止啼的笑容。 莫孤沉舔了舔嘴唇,刚要反唇相讥,却听见一阵急促的警报声从楼道内传来。 警报声极大,莫孤沉听得见,警察自然听得见。后者面色一变,松手后跑到门口,拉开审讯室的大门后看见一群面色惊慌的警员一边骂着娘一边跑动。 “怎么回事……”警察刚要抓住一个人询问,却听到身后一阵不寻常的声响。 他转头望去,不知何时,嬉皮笑脸的莫孤沉已经换上了一副严肃的面容,束缚着他的镣铐掉在地上,发出金属融化时的呲呲声。 警察不禁大骇,脸上的肥肉像大肠一样挤在一起:“你……” 话未出口,莫孤沉一个身上来到他的面前,势大力沉的一拳砸在他的后脑处。这一击力道不轻,但只是将警察打晕罢了。 他走出审讯室,看着匆忙逃窜的警员,随手拦住了一个人,问道:“怎么了?” “三楼发生了火灾,一个人把油倒在了自己头上自焚了,现在所有人都在赶去救火。” 第十章 罪焱再现 警报声如急促的乌鸦啼鸣,搅得任无云心烦。他和身后几个队员赶往火灾现场,心中的不安愈发强烈。 警局内怎会有人自焚,而且火势如此之大,居然过了十多分钟都还没被人控制住。 任无云操控空气的能力能有效限制住不大的火势,他能将火场周围的空气抽走,形成一个低氧区来使火势减小。 警局内部一片混乱,任无云看着逃窜的众人,想到若是凶手藏在人群之中操控受害者,在达成目的之后又混在被疏散的人群里逃之夭夭,那自己一时之间确实无法发现他的踪迹。 在上次任无云追踪一个可疑目标时,他就发现那人脸上竟然附了一张人皮面具。这种面具虽然精致,但细看之下还是能被分辨出的,但若是凶手还能用精神力影响周边的人,无需过多的影响,只要让他们忽视一些细节,这种换脸的易容便变得难以识破了。 任无云打开三楼的通道门,浓烟伴随着喷吐的火舌像黑色浪潮一样拍打过来,将任无云惊得后退一步。他心中了然,火势已经大到这种程度,就算自己能操纵空气,将火熄灭所要的时间也非常久,更别说操纵这种炙热的空气,对自己来说也是不小的损耗。 “妈的。”他暗骂一声,但事以如此,他也不再墨迹,正要动手时,却听见身后的小松传来一身惊呼。 “队长,那里好像……有个人。” 任无云心中已经,以为还有被困在其中的人。他将挡在眼前的黑雾驱散,确实看见一个人影立于火场的中心,他的四周都是闪动的火焰和黑岩,因而任无云只能分辨出他是个男人,却看不清他的真面目。 看到那个身影的一刻,任无云顿时明白了小松这个跟了自己好几年的资深眷者为何会如此失态。那人四周仿佛被一股无形的力量画出了一片空地,浓烟和火舌只敢在这片空地外肆虐。男人立于空地中心,单手举起,手心中隔空托举着一团黑色的火焰,四周血红的火焰像是被其牵引了一般,纷纷朝黑色火焰涌去,最终火焰本身却被烧成了虚无。 这幅以火焚火的画面让在场所有人哑口无言,同时,他们也清晰地认识到眼前的人是一名眷者。 在以前,人们面对草原火灾,又没有足够的水源时,会选择在火蔓延的方向上再点一根火线,最终两火相遇,所有可燃物都被燃尽,火自然而然便熄灭了。但这种方式与其说是以火焚火,实际上只是利用空气流动的原理将清除可燃物罢了。但眼前这幅场景,却是有人真的用一朵火焰将在场所有的凡火烧尽。 “那人是……”任无云挪动了下脚步,四周浓烟和火焰尽数被那人用能力吞没,除了空气依旧炽热外,这个环境对天生身体强大的眷者来说已经没有什么威胁了。 莫孤沉手掌一翻,那朵黑色火焰瞬间消弭无踪。一滴汗从莫孤沉额角流下,这并非是由于此地过高的温度受热,而是因为使用罪焱,虽只用了一时半刻,对他来说也是极大的损耗。 此刻,他也看清了任无云为首的一群人的到来。看到任无云时,他心头一惊,毕竟成年男人的形貌往往在几十年中都已经定型了,不会有太大改变,因此莫孤沉只要没有忘记,便一眼认出了任无云是曾经在任务中和自己对上的人。 然而,当时的莫孤沉年仅十六岁,相貌与如今变化颇大,任无云虽觉得此人的相貌熟悉,却一时记不起他的身份。 莫孤沉心知此地不宜久留,事实上,一开始他就不应该趟这趟混水,直接走人是最好的选择。但抱着侥幸心理,他还是选择用自己的能力化消这场火灾,没想到这一逗留,就遇上了熟人。 莫孤沉也把握不准什么时候任无云会想起自己,扭头便走,却听见一声雄浑的声音从背后传来。 “先生是何人,何必走得如此匆忙。” 莫孤沉不理会,正当继续向前走,却突然停住脚步。他的身前凭空出现了三根难以发现的细丝,这些细丝轻薄如发,却锋利无比,再往前一步,自己怕是身子就要断成三截。 “我了解这附近所有眷者的能力,据我所知,并没有一个人能使出你这样的手段,可否借我些许颜面,留步一叙。” 任无云向前一步,嘴上说着客气话,但强硬的态度已经不言而喻。 莫孤沉微微偏头,道:“我帮你们将火灾消弭,你们就这样对我?” “不敢。”任无云道,“只是恕我职责所在,对不明身份的眷者总是保有戒心。我可以担保,在证实你的身份后,我绝不会干涉阁下的任何行动。” 莫孤沉不再多言,目光一凛,面前的三个细丝突然受高温从中熔断。 任无云身后的一名女子眼神一变,由她能力制造出的丝线难以被刀剑所断,却独害怕高温。她双手一展,十根丝线自指尖如游蛇般探出,洞穿四周墙壁,本欲在任无云面前结成一张拦路巨网,但丝线在靠近莫孤沉周身一丈后竟莫名自焚。女子面色难看地收回丝线,而目睹一切的任无云缓缓开口说道:“阁下是真的想与我们为敌?” 话已至此,再无寰转余地。莫孤沉一步踏出,任无云发出的空气炮随身而至。 任无云毕竟不想真的伤他性命,两发气劲只是往莫孤沉的脚下打去。而莫孤沉就像早已窥破了他的攻击途径,凌空跃起,两发气劲贴着他的身体划过,打在墙壁上,留下两个寸许深的凹陷。 霎时间,一道火墙凭空燃起,阻隔了任无云等人的视线,将他们与莫孤沉分隔开来。离莫孤沉最近的一个大汉眼疾手快,在火墙燃起的瞬间向前跨步,直冲莫孤沉。 “小松,寒气!”任无云喝道,身后小松运气凝神,楼道内温度顿时下降,森森寒气从他体内渗出,直扑火墙。 寒气与火墙碰撞,顿时水汽弥漫,楼道内白茫茫一片,任无云难以失误,以自身能力驱散白雾。 而小松,在寒气触及火墙的一刻就面色大变。第一时间寒气的冰冻无效,他便再催寒劲,四周地面尽是寒霜,如此庞大的寒气,却无法撼动火墙。在所有寒气接触火墙后,尽数化为无用的水汽。 “怎会?”小松难以置信,本欲再试,但这般寒气的施展已是他的极限,再下去势必损伤自身。任无云也看出了此时小松进退两难,出声喝止小松的尝试。 小松咬着牙退回任无云身边,道:“这火不一般。” “嗯?”任无云眼神幽深起来,望着眼前这堵透着诡异黑光的火墙,喃喃自语道:“难道是他?” 另一边,冲向莫孤沉的大汉身上肌肉膨胀,冲破紧身衬衫,皮肤上鳞甲尽显,带着不可阻挡之势撞向莫孤沉的后心。他的能力竟与死在徐生手下的铁蜥相仿,但他身上的鳞甲只在手臂和胸口上有显现,对能力的使用并不如铁蜥。 但即使如此,此刻的他体能亦非常人能比,否则,单是火墙内侧的高温,他便无法忍受。 面对这一击,莫孤沉目光闪烁,想到自己本想混入警局,为了通过搜身而没有带上纵横刺等利器,如今想要尽快脱身,也顾不得暴露自己身份了。 他掌运炎流,四周热气皆汇聚于他的右掌之上,在即将被撞飞的前一刻,侧身躲过这一撞,紧接着出掌,一掌击打在大汉没有鳞甲覆盖的肋下,将掌中酝酿的热能尽数打入大汉体内。 大汉一击不中,正欲再战,体内磅礴的炎流顿时侵入他的脏器,直搅得他五脏生疼,眼角抽搐,像是在蒸桑拿一般浑身上下散发出大量的热气。他眼前一黑,脚步发软单膝跪地,虽知自己已经无力再战,却还强撑着,意识尚存。 莫孤沉深吸一起,手上一朵黑色火焰再出,转眼化为一道不小的火势,如择人而噬的猛兽般迅猛探出,附着在墙壁上。眨眼间,墙壁竟被烧出一个足以供人通行的打洞。大汉被惊得目瞪口呆,莫孤沉趁此机会赶紧脱逃,很快便没了踪迹。 大汉本是有心无力,在看到莫孤沉的黑火竟能如此迅速地将墙壁焚烧后,也打消了追捕他的念头。他的鳞甲再耐烧,也不可能在那团火焰下苟存。 在莫孤沉离开后,火墙很快散去,任无云扶起大汉,道:“没事吧。” 大汉浑身冒汗,体内的热流让他痛苦不堪,难以发生。他死命咬着牙才勉强说出一句:“没……没事。” 任无云注意到了他肋下赤红的掌印,手望伤处一摸,顿时被伤口处的高温吓了一跳。他抬头唤来小松。小松蹲下身仔细观察大汉的伤口,面色凝重,道:“这是炎流入体。” “炎流入体,和你的寒气入体差不多吗?”任无云问道。 “是,都是将带有某种特性的能量强行打入人体内,只不过我的能量带有寒气,他的能量属于灼热炎流。” “能治吗?” “我试试。”小松苦着脸,道:“那人的能力比我强出很多,我不确定能不能化消这股能量。” 说罢,他像莫孤沉一样,将寒气蕴于掌间,缓缓探出,炎流和寒气在大汉体内碰撞,让这个硬汉也忍不住痛呼出声。小松液面色如土,大滴大滴的汗从额头流下,但只过了半分钟,小松便再次惊呼。 “又怎么了?” “他体内的炎流,自行消散了。” …… 从警局逃出后,莫孤沉一路躲藏。他事先打探过周遭路线,特地挑选了一条监控较少的路径,但显然,这般躲藏并不能让他完全躲过警察事后的搜索。 本来,莫孤沉只是想借机混入警局。因为随着受害者越来越多,莫孤沉已经逐渐意识到仅凭自己是无法阻止许学启继续杀人的。虽然他从朋友那里得到了嫌疑人的名单,但他并不知许学启下一次会选择何人继续他的杀戮。随着名单上的人越来越少,继续寻找许学启的踪迹已经不再现实,不如守株待兔来得有效率。 既然之前有警察遇害,那么显然,一些曾经办事不利,或者希望掩埋真相的警察也在许学启的报复范围之内。莫孤沉在名单上见过几个至今仍在警局工作的人,他本想混进警局等待许学启的到来,没想到许学启竟然做的那么绝,直接控制一个人自焚,逼自己使用罪焱。甚至任无云的到来,都在他的计算之内。 不愧是师兄弟中最为善于算计人心的存在,自己在这点上怕是一辈子不如他了。 这次虽然自己满盘皆输,但至少,许学启还是选择复仇,复仇的手段虽出乎意料,但目标却没有改变,既然如此,有一个人定在他的必杀之列。 莫孤沉停下脚步,望向西方。 前任警察局长,候申全。 第十一章 无常 天明,一辆陌生的黑色轿车开入唯一空着的停车位。正在打瞌睡的门卫眯了眯眼睛,不耐烦地走到车旁,敲了敲车窗。 车窗摇下,一个年轻男人探出脑袋。门卫问道:“登记过没有?” 男人指了指车窗边放着的一个牌子,门卫侧过身一望,看清了那是小区发放的通行许可,便不再打扰。 莫孤沉关上车窗,继续望向西侧的那间别墅。他打算这两日一直呆在车里,饭食都从小区门口的便利店买来解决,一刻不停地注意别墅的人员出入。 简直就像是警察跟监一样,莫孤沉心想。 那件别墅就是前任警察局局长候申全的住处。 候申全已经退休有一段时日了,今日他的女儿带着孩子来访,让本来有些冷清的家多了几分人气。除了他们祖孙三代人,这件别墅里还有一个女仆负责照顾他们的生活起居,除此之外,再没有人来访过了。 选择这个停车位,便是为了更好地观察别墅的全貌。这个三层的别墅装修并不豪华,占地面积也不大,共有两个出入口,一切尽收莫孤沉的眼底。 名单上剩下的人不多了,而就近日被杀死的人看来,许学启的目标确实是那些参与过器官买卖的人,既然如此,那候申全就必然在他的报复行列之中,毕竟此人位高权重,极有可能是器官买卖的主使者之一。既然许学启神出鬼没,行踪难以掌握,那么在候申全的附近守株待兔是最好的选择。 许学启。 想到这个名字,想到那些惨死的人,想到他们身上被刻画下的十字。莫孤沉双拳紧握,最后却无力地松开。 …… 夜。 一阵奇怪的声音传来,像是铁制品在地面摩擦的声音。 莫孤沉睁开双眼,活动身体,发现自己正在红色的塑胶跑道上躺着,手边是干草坪,眼前二十多米处是一处沙坑。 这是哪里? 莫孤沉心生疑惑,起身查看,目光在四周流转,看到的只有一圈四百米左右的跑道。他缓缓向前走去,一步一步,步伐合着远处传来的蝉鸣。 这是哪里? 奇怪的声音再次传来,莫孤沉转身看去,一个看不清面容的小孩手握着一个长柄铁钩,推着铁丝圈向前走。但这个孩子玩得并不顺利,经常没滚多少米,铁丝圈就不受控制向前偏离了方向。 莫孤沉停下脚步,看着这个孩子笨拙地玩耍。孩子像是看不到他一样,慢慢推着铁圈,一路上不知道失误了多少次,但他眼里只有这个会滚动的玩具,专注得宛如世界上只剩下他和自己的铁圈。 孩子超过了莫孤沉,但玩得还是不顺利。莫孤沉看着孩子的背影,突然想起,自己曾经似乎也玩过这个游戏。在天渊时,尚且年幼的自己无法像平常孩子一样玩到电子产品,便只能接触这种传统玩具。 自己那时好像也是如此的笨拙,可之后自己有什么么学会的? 当他想到这个问题时,一只手搭上了自己的肩膀。他回头望去,却丝毫不见人影。 “二……师兄?” 无人回应,只有滚铁圈的声音在此处回荡,一轮又一轮,一圈又一圈。 …… 远处似乎有点点猩红闪烁,莫孤沉睁开眼,才发觉自己刚刚睡了过去。 “怎会……” 他心敢疑虑,自己这两年并未疏于训练,怎么可能连一夜不睡都支持不住。 不好。 他一抬头,望向候申全的住所,刚刚眼眸中映照着猩红便是由此而来。他赶忙下车,靠近几步后才发现那是火光。 怎有可能,居然在自己眼皮底下着火了。 莫孤沉顾不得责怪自己的疏忽,跑至别墅门前,发现两个出口竟都被锁住,难以硬闯,以罪焱直接焚烧铁门的痕迹过重,他一时间难以抉择。直到看见一根暴露在外,直通房顶的水管。莫孤沉顺着水管一路向上攀爬,翻进二楼阳台处。 一打开玻璃窗,火星和浓烟便喷涌而出。好在莫孤沉早有预料,进入的一瞬便燃起罪焱,将房间中的火焰全部吸纳。 房间中的地板全是木制,极易燃烧,且烧起来后质地脆弱,难以落脚。好在莫孤沉曾经受训练,脚步轻盈地越到门口。 这个房间已被烧得不成样子,但以西还是能辨认出梳妆镜和一个衣柜,应当是一个女人的房间。莫孤沉扫视一圈,确认没有人后,便打开房门继续向前。 他一边以罪焱将火焰吞噬,一边打开旁边的一间房间。 见到房间内的状况,他瞳孔一缩。一个身着白裙,却满身是血的女子瘫倒在窗边,双眼无神,胸口处有一个大洞,像是什么被挖走了一样。莫孤沉走近一看,那女子双眼瞳孔涣散,血还不停地从她嘴角流出。她的左胸有一个巨大的空洞,透过这个空洞莫孤沉甚至能看到她身下被烧焦的地板。 被挖走的,是她的心脏。 虽与此人素不相识,但莫孤沉依然能感受到她死时的痛苦。正当他失身的刹那,一阵哭声在他的耳边响起,成为这片火场中唯一的异响。 莫孤沉面色一变,几步走到楼梯口,望向一楼。在餐桌边,一具男尸以背面朝上的姿态卧倒在地上。透过他身体和地板的缝隙,莫孤沉竟看到了一双眼睛。 难道…… 莫孤沉悚然一惊,然而此时火势再起,星火甚至扑到了他的脚边。 哭声再次响起,莫孤沉心知,那是候申全的孙子,那个不满两岁的孩子竟然还活着。 时间不容他多思考,在这样的环境中,孩子多呆一刻都会有性命危险。为了尽快将火势化解,他更无法像在警局一样只用一朵罪焱化消火势。 他深吸一气,身遭黑色火焰凭空而起,霎那间别墅中所有火焰尽数朝他涌去。如飞蛾扑火一般被罪焱焚烧殆尽。 一切在转瞬间结束,但就是这瞬间的消耗,已消磨了莫孤沉大半的体力。罪焱的破坏力之大难以想象,但操控它需要的体力也不容小觑。莫孤沉极少使用大量的纯粹罪焱,更多时候只用小规模的罪焱,或是使用罪焱在体内产生的热能。但为了尽快救起孩子,他不得不以消耗大量体力为代价一次性用大量罪焱化消火势。 他匆匆赶到一楼,搬开候申全的尸体,尸体下是一个神色懵懂,不停哭泣的孩子。也许是上天的眷顾,这个孩子除了脸被熏黑,不停地哭泣和咳嗽之外,暂时看不出什么问题。 就在他这么想的时候,孩子的哭泣声骤然停止,神情也变得呆滞起来。莫孤沉心头一沉,却也不知怎么办,仅仅几个呼吸后,孩子的嘴角进缓缓流出血来。 那血并非鲜红色,而是一道黑血。不只是他的嘴角,鼻孔,眼睛,竟在瞬间都流下了类似的黑血。 啪。 那是烧焦的楼梯扶手摔在地上的声音,这短暂的一声后,这个不满两岁,还未好好见识过人间的孩子,便彻底没了声息。 …… 夜空中,十字吊坠反射着月光,倒映在许学启的瞳孔中。 他听见了身后的脚步声,不用回首,也知道身后是谁。 莫孤沉停下脚步,站在离许学启二十步的地方。后者的右手提着一个黑色的塑料袋,莫孤沉知道其中装着什么,毕竟在候申全的家中,他只拿走了一件东西。 许学启手一挥,吊坠被他握在手中。他缓缓转过身来,看见莫孤沉的目光正紧紧盯着自己手中的袋子。 “为什么这样做?” “为什么我不能这样做?”许学启反问道,“这不是她的东西,却在她那里存放了二十年。我只是将它取回来,顺便收回一些利息而已。” “在你眼里,命,可以被当作用来交易的利息吗?”莫孤沉道。 “有何不可。”许学启将吊坠挂到自己的脖子上,道:“我们这些为天渊卖命的人,不就是将自己的生命交给了组织吗。卖命卖命,卖的当然就是命,我以为你一直都懂这个道理。” 莫孤沉不再多说,在肃杀的气氛中,迈出一步。 许学启眉头轻挑:“小弟,你真想杀我?” “杀人,偿命。” “若真是如此,我,你还有那个死得骨头都可以打鼓的老头,都应该死上几百次。”许学启摇头,道:“我明白你想杀我的原因,但我更明白,你需要时间冷静。” “冷静?”莫孤沉冷笑道:“你甚至能对小孩下毒,就为了消耗我的体力。这种手法你都用得出,还是有什么是你不能做的?” “师傅说的没错。”莫孤沉袖中,两柄纵横刺滑出,被他握在手中,本就锋利的兵器更添几分杀意。此刻他不再是过着平静生活的图书馆管理员,而是天渊的年轻杀手。在两年前定格的场景,如今在此刻重演。 “这个世界,已经不能存在你这种人了。” 话音甫落,莫孤沉化为一道残影,手中双刀直刺许学启。 铛! “你……” 许学启丝毫未动,面色如常。在莫孤沉双刀出手的一刻,另一道身影横插战局,挡下了这凶险的一刀。 冰冷的刀上映着来者熟悉的面庞。看着眼前的人,莫孤沉一时惊愕,就是这一时的失神,令他持刀的手腕松懈三分。来者全力以赴,抓住这个难得的空挡,单刀发力,竟将莫孤沉的双刀逼退,在他脸上留下一道浅浅的刀痕。 莫孤沉后退一步,稳住身形,脸上的伤痕不断渗血,但他如今的心情却复杂得难以想象,甚至无法兼顾自己的伤势。 “三……师兄。” 莫孤沉艰难地说出这三个字。 来者虽带着面具,但莫孤沉依然从熟悉的眉眼间看出了来者同样复杂的情感,那纠结,痛苦,惋惜的感觉。 “小弟,到此为止吧。” 一句话,让莫孤沉忘却了再见三师兄的欣喜,愤懑之心却再度被挑起,而除了对师兄不明事理感到失望外,一种无力感更上他的心头。 秦无常,自己的三师兄,天渊十八部首之一。 “师兄,你要站在他那一边?”莫孤沉攥紧刀柄,问道。 秦无常脚步微移,正好护住许学启的身形,道:“无论他做了什么事都不应该由你动手。” “那该如何,放任不管,还是让天渊来审判他。前者我无法做到,后者,在两年前我已经看到答案了。” “小弟!”秦无常喝到,可在这一声怒喝之后,他却连自己也不知道该说什么。 为何会走到这一步,为何亲密无间的师兄弟会走道生死相向的一步?秦无常满心疑问,但他并非全然不了解两人的想法,但同门相残是他绝不可能容忍的事。 见莫孤沉心意已决,秦无常不再多说,缓缓抬刀。 许学启转过身去,像是一个不愿意看到兄弟相残的兄长,缓缓离开。 哒。 脚步声响起,宣告着战斗的再开。莫孤沉运起罪焱之力,高温如怒潮袭境,涌向秦无常。受高温灼烧,秦无常面色一变,一刀对着莫孤沉斩去。 刀与刀相碰,激起灿烂火星,两双眼睛隔着刀锋对视,眼中尽是绝不退让之意。然而,受炎流加持的刀刃果然更胜一筹,秦无常应变不及,只觉一股热流自手腕处涌入,霸道地侵占自己的五脏六腑。 秦无常被这一刀逼退,不断后撤。 “用上罪焱之力,小弟,你是真要致我们于死地?” 语气中不仅是质问,更带有悲愤之意。然而莫孤沉不为所动,刀势愈坚。秦无常也不再留力,脚步加重,连踏三步后,竟是将这势不可挡的一刀接了下来。 寒流涌动,莫孤沉只觉得四周气温骤降,目光扫到自己的纵横刺上,不禁凝重起来。他的双刀不知何时覆上了一层薄薄的冰霜,炎流之力竟被压制了。 “你的冻气,不也是用在我身上了吗?”莫孤沉冷冷回道,罪焱之力再度攀升,融掉刀上的寒霜后抽刀再进。 秦无常总是面对炎流加身,依然面不改色。刀刃挥动之间,漫天冰雪铺天盖地而来,虽是处于守势,在这场能力比拼中,确实丝毫不逊色。 “你赢不了我,这场战斗从开始时你便输了。”秦无常抓住莫孤沉刀网中的空隙,一刀侵入,被莫孤沉显现躲过,虽只用单刀,却在挥舞之间织出一张密不透风的刀网,反而压制了莫孤沉。 “一,我主守,你主攻,心态不同。我的目的已经达到,你却只能眼睁睁看着目标逃脱,心有浮躁,刀势激进,难免露出破绽。” “二,在战前,你已经用过大量的罪焱,体力耗损严重。” “第三……”秦无常一刀斩在莫孤沉两柄纵横刺的刀身中央,莫孤沉只觉一股巨力凭空而来,自己双臂发麻,欲提气再战,却出奇地难以发力。秦无常看出莫孤沉的异常,刀刃反转,用刀背斩击莫孤沉的胸口。 莫孤沉闷哼一声,应声而退。这一退,一股眩晕感涌上他的脑袋,他手一软,两柄纵横刺竟跌落在地。 他抹了摸嘴角,一道触目惊心的黑血正在他的手心之中。 “你……下了毒。”莫孤沉声音沙哑,竟差点连自己都听不出这是自己的声音了。 “第三,你已失了先手。” “是……刚接触时的伤痕。”莫孤沉摸了摸自己脸上的伤。 秦无常收起刀刃,道:“罪焱之力,能化消大部分毒素。这毒对你来说不难解,但若是你要继续战下去,那便是致命的毒素了。” 说罢,他转身离去,也不管莫孤沉有没有听他的话。 “咳……”莫孤沉喘着粗气,将地上的纵横刺拾起,跌跌撞撞地回到车上,任由黑血从自己的嘴角一路淌下去。他催动罪焱之力,感受到体内的疼痛在一点一点地被化消,但另一股令他心碎的痛苦却愈来愈清晰。 他在车内埋着头,宛如一条丧家的野狗。 第十二章 因果 翎郡边界,乡下田园。 几个孩子在狭小的道路上跑着,天气虽冷,却阻不了他们贪玩的本性。 落在最后的一个孩子小脸被冻得通红,却依旧兴奋不已。他和几个孩子都跟在为首的一个大孩子后面,那个大孩子手持一根铁钩,勾上衔接着一个铁环,这个铁环直径过大,和孩子较小的身躯有些不搭。但为首的孩子显然是此中好手。他一手滚着铁圈,却还是领着几个较小的孩子跑。 其余的孩子不是没想过玩铁圈,但他们都试过发现这个铁圈对他们来说还是太大了,附近也没有商店会卖较小的铁圈,他们也只能眼馋。 沿途跑了一段后,几个孩子也跑累了。他们呼出的白气像云一样飘在空中。为首的大孩子手也玩得酸了,便收起了铁钩和铁圈,正当他们还要商量去哪里玩时,一阵清风拂过。一道飘渺身影带着不食人间烟火的气质穿过四周半人高的庄稼,来到了他们面前。 那人脚穿白袜布鞋,身着黑色大褂和黄色袈裟,穿着朴素,衣裳却甚是整洁,难以看见污渍。双手合十置于胸前,右手上缠着一串佛珠,虽已剃度,但看他面容,仍是一个五官方正,相貌俊秀的年轻人。 来者竟然是一个僧人。 僧人对着这群儿童小施一礼,孩子们面色慌张,从未见过如此阵仗,不知该如何办。 在天国,禅宗的地位异常崇高。皇室崇拜的事天神,但天神并不是所有人都可以祭拜的,除非有一定的皇室血脉,或是得到了皇室允许的人才能崇拜天神,将自己视为天神统治下的子民。但禅宗没有这个要求,讲究众生皆可渡,禅宗的世尊在地位上不如天神,但就信徒的数量来说,信奉世尊的人远远多于信奉天神的人。 禅宗现世的时间也是个谜,至少在武天皇登基之前,禅宗就已经存在,若真要论其历史,怕是要追溯到天国刚成立的时候。禅宗在天国的地位特殊,却与世隔绝,虽拥有难以想象的力量,却遵守祖训不入皇室内斗。因此即使三百年前,六王之乱闹得再厉害,禅宗也只是出手保护因战乱流离失所的百姓,不偏向任何一方。武天皇这么强势的人在平定内乱后,也曾对禅宗超然的地位感到不满。也因为禅宗在当时未提供他任何帮助,武天皇下令僧人不能进入京都,违者就地格杀。他力压禅宗三十余年,是皇室和禅宗关系最差的一段时间。 但在武天皇死后,新帝登基。新帝与禅宗并无旧怨,刚上任时根基不足,也担心父亲的压迫会迫使禅宗倒向对立面,便下令废除针对禅宗僧人的种种限制,使两者关系快速缓和。此后三百年中,禅宗和皇室的关系虽时有波动,但大体上相安无事。 僧人行过一礼,抬起头后,只看见一个为首的孩子将铁钩铁圈放在地上,恭恭敬敬地回了一礼。僧人问道:“请问警局在何处?” 为首的孩子摸了摸脑袋,和其他孩子比起来他成熟许多,但一时也不知道该如何和这个僧人描述警局的位置,何况他自己都一知半解。 剩下的孩子作鸟兽散,各回各家。唯留下他和僧人大眼瞪小眼。 僧人也觉得自己可能不应该问一个孩子,他叹息一声,正欲再行,忽听闻远处传来一声呼喊。 “小雄。” 孩子打了个哆嗦,转过身去,一个苍老的身影映入眼帘,布满皱纹的脸上满是慈祥的表情。 小雄跑到老人的身边,道:“爷爷。” 老人用粗糙的手抹了摸孩子的头。目光上移,看到僧人的袈裟后心头一惊,双手合十行了一礼。 禅宗信徒茫茫之多,在天国,十人中至少有两三个人家中有供奉着的佛像,这种情况下,僧人的数量也与之剧增。但并不是所有僧人都一心向佛,一些为了僧人的特权而剃度的僧人在进入禅宗后无心吃斋念佛,甚至会做出违反戒律清规的事。为了应对这种局面,两百年前,禅宗首座般若大如来将僧人区分为俗僧和正僧。正僧需谨守最严苛的戒律,同时可以剃度,穿袈裟,进入禅宗本部叩见世尊。而俗僧几乎不用守戒律,可以饮酒吃肉,甚至可以娶妻生子,无须剃度,但不能身着袈裟,不能进入本部。 正僧和俗僧的权力问题在禅宗内部也是一个难以解决的困难,早在般若大如来继位之前,诸位大如来就分别心的问题产生一次次激烈讨论,直到般若大如来出手,以强硬的手段划清了俗僧和正僧的界限。当然,为了掩盖这般划分实际上就是区别对待的事实,禅宗并未说明大如来的位置一定要正僧才能接任,但这已成了一条不成文的规则,毕竟数百年来,俗僧中精彩绝艳,为禅宗做出巨大贡献的人也不少,却从未有一个俗僧能染指大如来的位置,这也是正俗之争中,般若大如来最严苛的底线。 如今,正僧的数量已经不到俗僧的十分之一。普通人见到的大多数是留着长发,穿着灰色大褂的俗僧,身少看见正僧。但此时站在老人面前的,竟然是一名货真价实的正僧。即使老人见过不少风浪,一时也感到讶异。 “大师怎么称呼?” “小僧半渡红尘。” 半渡红尘,奇怪的名字。 老人心感疑惑,却不轻易将疑惑展现在脸上,问道:“大师为何而来?” “小僧想去翎郡的警局,却不知该往何处去?” 自从有了手机定位和导航后,除了一些实在不会用手机的老人,很少有人被迷路这个问题叨扰。但看这个僧人,也不像是一个有手机的人,老人也放下戒备,回答道:“从这个村庄的东门出去,向北五百米,有一个公交车站,那里应该有车能直通市中心。但到了市中心后该怎么走,我也不太清楚了。” “多谢施主,无妨,等到了那里,我自己便会问路。”半渡红尘回道。 “大师还需要什么帮助吗?” “可否向施主讨一碗清水?” 老人笑道:“这当然没问题。” “劳烦施主了。”半渡红尘鞠了一躬,被老人扶起。老人道:“没事,我家离这里不远,很快就能来回。” 老人向住所跑去,小雄在他的嘱咐下乖乖呆在原地。果然如老人所说,他一来一去所用时间不多,回来时手上已捧着一碗清水。 半渡红尘接过碗,嘴凑到碗边饮了起来。他眼眸微微眯起,在阳光下灰尘落在他的睫毛上,俊秀的五官更加添一抹圣洁之意。小雄在一旁盯着他滚动的喉结,一时竟痴了。 半渡红尘饮完,将碗交还给老人。老人接过碗,犹豫了一瞬后说道:“大师,我有一惑。” “哦?” “一人若是前世之罪罪不可赦,未得偿还便已死去。今世却安分守己,不惹是非,是否还应当受惩?” “阿弥陀佛。”半渡红尘轻诵一声佛号,不假思索地回道:“前世之罪便是当日之罪,人存于三界之中,受红尘之苦,因果加深,罪孽深重者,不得涅盘,不入轮回,对他们来说,凡世便是阿鼻地狱,罪孽永存,何来前世今生之说。” 话音甫落,原本直射大地的阳光被白云遮盖,笼罩着老人和僧人的空气阴沉下来。半晌,老人苦笑一声,露出释然的表情,道:“是啊,终是命运。” “非是命运。” 半渡红尘的身影逐渐远去,最终不见其身,只闻一道淡然的声音。 “而是因果。” …… 警局审讯室内,曾和莫孤沉接触过的老警官在座位上惴惴不安。虽然他没有被拷上手铐,但听着渐近的脚步声,他还是紧张地咽了口唾沫。 任无云走进审讯室,坐到位置上。随行的一个警官刚想进入,就被任无云挥手赶了出去。 大门关上。老警官冷汗都从额头流了下来。他从没见过任无云,对这个年轻人的手段也没个底。 任无云将手边的文件整理干净,放到一边,手上不拿丝毫笔墨,直截了当地问道:“昨天中午,你是不是和一个二十岁左右,身高一米八的男子在餐厅接触过了?” “是。” “你知道他的身份吗?” “不清楚?” “为什么找他说话?” 老人愣了一下,有些为难地说道:“这……他和我在某些事情有共同的目标。” “什么事情?” 任无云冷酷的声音在这个逼仄的空间内再度响起,老人紧张得牙齿打颤,还未来得及想出什么理由,任无云变出声问道。 “是不是和前任警察局长有关的事情?” 老人心跳像是漏了一拍,他猛地抬头,发现任无云不知何时竟然已经来到了他身前。 任无云居高临下地望着老人,粗糙的手掌搭在他的肩上,缓缓说道:“将你知道的一切……都告诉我吧。” 第十三章 一场闲话 干枯的树枝上,一只黑鸟立于枝头,沐浴在阳光下。 随着一阵脚步声的靠近,黑鸟啄了啄已经无一片绿叶的树枝,棕褐色的眼球随着转动。在弥散在空气中清晰可见的尘埃中,莫孤沉孤身一人来到此地,来到这个已经十数年没有人来过的地方。 昨夜刚下过雨,今朝路还未干,虽然成型的水坑已经不多,但莫孤沉的鞋底依然沾上了一层水渍。他慢步到陈旧的仓库前,这座仓库的外壁油漆已经脱落大半,露出内部满是锈迹的铁皮。 他伸手触及门锁,腐朽不堪的门锁早已经不住任何外力触碰,轻轻一碰便在铁锈飞散之间掉了下来。 莫孤沉愣了下,最后还是推门入内。在阴暗的仓库中,他一眼就看到了搁置在几个袋子上的铁圈和铁钩。 他将这两者拿了下来,走出仓库。铁拳的保存还算晚好,铁钩的塑料握柄已经脆的一握就碎,细长的钩身也布满锈迹。 莫孤沉踩着雨水留下的痕迹,将铁钩的一头扣在铁圈上,照着自己儿时熟悉的感觉,推着滚动的铁圈,在这件不大的庭院中游走。 他推得不快,也许这样才能让他回忆起当年和师兄一起玩乐的时光,也许,他曾错认为,只要自己像以前一样笨拙地滚着铁圈,自己就能永远沉浸在美好的回忆中。 这种老土的玩具已经很少有人会玩了。毕竟要学会保持铁圈的平衡是件不容易的事情,现在的孩子有更低学习成本,更有趣的玩乐方式。而年纪稍长的人即使会玩,也不愿意多费时间在这上面。 莫孤沉出神地滚着,遵循着肌肉记忆,无需刻意保持平衡,心神已飘到十数年前,自己尚小的时候。 不知为何,黑鸟突然扑腾翅膀,发出一声尖利的啼鸣,匆忙从树枝上飞走。 莫孤沉一惊,持钩的手一顿,已满是铁锈的铁钩从中应声而断,铁圈衔着钩子的前端循着惯性向前滚去,很快,钩子也落在地上,只剩下铁圈还固执地在路上留下痕迹。 铁圈终于停下了,它撞在一个人的脚边,缓缓倒在地上。那人弯下腰,拾起铁圈,眼中竟露出许久未见的缅怀之色。 许学启,来了。 许学启笑了笑,将铁圈放回地上。莫孤沉向那只黑鸟所呆的树望去,一个高挑的人影站在树下,摘下面具,露出端正的面庞。 秦无常,亦至。 …… “既然要来这里,那也提早说一声啊,那样我还有时间帮你们打扫下空余的房间。”老院长引着他们三人在孤儿院的走廊上走动,不住抱怨道。 “怎么需要您麻烦,只要有一间房能容我们讲话就好了。”许学启走在两位师弟前面笑着回答道。 “放心吧,这里什么都没有,就空房子特别多。”老院长停下脚步,推开房门。房间内布置简洁,却透露着清净淡雅之意,房间中央摆着一张茶几和四个蒲团,墙壁上挂了两张字帖,看这字龙飞凤舞,笔力不凡,料想不是常人所着。莫孤沉暗暗心惊,暗道原来这个穷酸的福利院内竟还有这种装饰。 “这里本来是供一些信奉禅宗的员工坐而论道所用,已经许久没有开启了,可能有些灰尘的味道。” “我记得这个地方,那时不少同期生想进入这个所在,结果都被院长你制止了。”许学启笑道。 “那是当然。”老院长吹胡子瞪眼道:“谁不知道你们这群兔崽子进了这里会做什么?” 许学启,秦无常,莫孤沉三人依次坐到蒲团上,这是他们在天渊中养成的习惯,师尊还在时,也是由师父先落座,他们才能依次坐下。 老院长道:“可惜了,这里实在没有什么茶叶或是酒能招待你们的,不过我替你们烧了水,就在桌上的水壶中,你们想喝的话自己倒便是了。” 许学启微微躬身,道:“麻烦您了。” “那你们先聊。” 老院长关上房门,莫孤沉呼吸一紧,望向两位师兄。两年,他脱离天渊的时间明明只有两年,但一切却让他感觉无比陌生,就算是最亲的师兄的脸,他都险些认不出了。 许学启不发一言,拿过水壶,将三人面前的茶杯斟满。 他默默举起茶杯,秦无常轻叹一声,也照他的样子举起茶杯。他们两人悬着手,目光自然而然地投向莫孤沉。后者颤抖着拿起茶杯,三杯终是碰在一起。 以水带酒,没有一丝滋味,但三人将杯中水一饮而尽的同时,依然清楚地想起了当年三人饮酒时的豪情,以及……如今的痛苦。 莫孤沉喝的最快,将水一饮而尽。许学启一口喝下,杯中水还剩一半,他轻轻晃动水杯,问道:“师父的墓,还干净吗?” “我参拜时,那墓碑还算整洁。”莫孤沉答道。 “多去看看他。”许学启将茶杯放回桌面,道:“我和老三都没什么机会去参拜他老人家,辛苦你一人了。” “你明明有很多机会,特别是现在。”秦无常看着许学启,道:“你已经退出天渊了,再没有什么事情能麻烦得到你,你为何不去看师父,是不能,还是不敢?” “你退出天渊了?”莫孤沉惊讶道。 “不行吗?”许学启面色如常,无视了秦无常的问题,道:“我在天渊呆了将近二十年,为组织杀了多少人,做了多大的贡献。天渊,不,应该说是师父,他在我一无所有时收养我,教导我,我便替他做事。如今恩已偿,我已没有理由继续留在天渊。” 莫孤沉皱眉,心中微恼,道:“师父不会想听你用这么功利的语气说这种话。” “我也不想,只是我习惯了指挥部下,习惯了用最小的损失换取最大的利益,毕竟我不像老三,手下有一部的人,家大业大,但我也需要对部下负责,自然养成了斤斤计较的习惯。若是冒犯到了你,那我只能和你说声抱歉,但……”许学启又给自己倒了杯茶,边倒边说:“若真是如此,你更应该为两年前的不告而别向我道歉不是吗?” “你!”莫孤沉怒气上涌,刚欲呵斥,便听见一旁秦无常雄厚低沉的声音传来,压下两人间剑拔弩张的氛围。 “小弟,我也想明白,两年前你为何一声不吭地退出天渊?” “难道他不明白?”莫孤沉盯着许学启,反问道。 “有些猜测,但没听过你的亲口确认,我又怎么将猜测当真?” 秦无常道:“小弟,告诉我吧。” 秦无常声音低沉,语气中却显落寞。莫孤沉看着秦无常眉眼间的忧虑,心知自己对不起他,道:“两年前,我和二师兄奉命刺杀一个姓钱的银行家,此事,你是否还记得?” “我记得,这个任务还是我亲手交托给你们的。那人黑白两道通吃,惯以非法手段杀死和自己有利益纠葛的人,对下属百般压榨,甚至对家属隐瞒员工猝死的死讯。”秦无常道。 “不错,我也记得那人。他被我和小弟联手杀死在了办公室内。”许学启也说道。 “杀他,是任务。杀他,同样是因为他该杀。但三师兄你可知,二师兄做了什么?”莫孤沉反问道。 “我来说吧。”许学启咳嗽一声,不知不觉间,新斟的水也被他喝完了一杯。 “那个银行家的秘书与我素有旧怨,我杀他,也杀了他的妻子。我本来以为做的一切已经足够隐蔽,但没想到小弟竟然如此机警。” “你还能如此心安理得地说出口?”莫孤沉愤怒地问道,他将茶杯狠狠扣在桌上,发出一声巨响。 “不要这么生气,就算生气,也不要有这么大的反应。我和你说过,宣泄愤怒,并没有任何作用,只会让别人看轻你。”许学启道。 “既然泄愤无用,为何你还要杀人泄愤?” “无理由杀人是泄愤,但杀仇人便是复仇,两者大有不同。”许学启依旧面不改色,言谈温文尔雅,让人看不出底细。 “我并没有组织你复仇。”莫孤沉怒道:“你要复仇,办法难道不多吗?你本就是天渊的人,上报天渊,天渊自然会给你做主。就算天渊不为你做主,你告诉我,告诉三师兄,难道我们不会帮你吗?但你偏偏做了最差的选择,就算那人真的和你有仇,那人的妻子何辜,难道因为她嫁了一个有罪的人,那便该死吗?” 一连串的发问,问的是两年前的冤案,问的是自己内心的愤慨。莫孤沉怒,许学启淡然,只有在一旁静静看着两人争论的秦无常难以插嘴。他看了眼许学启,那张脸依旧沉着,英俊,仿佛不会被任何风浪掀起波澜。 “你的问题太多了,一下子我甚至都不知道从哪个问题开始回答。既然你问了我那么多问题,你就先回答我一个问题好了。”许学启道,“在那件事情后,你是不是向组织上层报告了。” “是。”莫孤沉冷硬地答道。 秦无常连忙转头,问道:“你将这件事情上报组织了,为何不和我先讲?” “和你说,我都能想到你的回答。” “小弟,这事……” “好了。”许学启的声音不大,却十分清晰,回荡在两人的脑海中。他们感觉自己的思绪像是被切断了,从中突然插入这两个字一样。 他拍了拍膝盖,道:“但你也知道,天渊的反应了。” 莫孤沉平静下来,不再多说。秦无常回忆起那段时间的事情,将目光投向莫孤沉,后者察觉这道目光,冷冷的说道:“天渊,让我失望了。” “就因为这样,你便退出了组织吗?”秦无常闭上眼睛,但在他闭眼的一刻,莫孤沉已从他的眼中看到了不解和可惜。他心中燃起一股不明火,甚至比在和许学启争吵时怒气更甚。 “什么叫就这样?天渊的宗旨是什么,是为了那些在天国和联邦律法触及不到的地方维护正义,我们所行之事,万般离不开一个义字。隐忍不义之举,只要是组织内部成员所为,那便应该视而不见,那天渊到底是为何而存,我又是为了什么才在天渊效力?”莫孤沉道,“我知道,在两两年前我就知道,组织里已经有一些成员借着正义为由,却只为自己的私欲而战,当时我选择隐忍,因为我只是听到一些风声,因为我没有亲眼见证,因为我理解他们的恨,他们的怒。所以我忍了下来,我不觉得天渊本身有任何问题。但那天,我亲眼见证了不义,发生在天渊内部的不义,被天渊中所有人视而不见的不义,被所有人隐瞒的滥杀。三师兄,你告诉我,滥杀的天渊,失去了道义的天渊,和一般的杀手组织有什么区别?” “天渊何等庞大,你看的,只是一角,不能以一角来推断整个组织的风貌。师父教过我们一叶障目的道理,你的眼前若是只能容纳一叶之大的世界,那你注定无法看到事情的全貌。”秦无常托着自己的额头,眉头紧锁,道。 “一旦开了一个口,洪水就会压垮整个堤坝,不是吗?”莫孤沉问道。 秦无常刚欲再辩,便看见许学启挥手制止。许学启笑道:“不错,你说得对,这个道理还是我教你的,看来我以前和你说过的东西,你多少还是记得一些的。” 窗外冷风吹过,气流侵入房内,将两侧的字帖吹的哗哗响。许学启起身关上窗户,却没有即刻坐回蒲团上。他看着窗外已经干枯的树枝,道:“既然小弟你已将事情全盘托出,但我也应当回答你的问题。我就先回答最容易回答的问题——他的妻子不该死,但……那是我复仇的一部分,因此,她便死了。” 冷漠的话语,刺痛莫孤沉的心。他双手紧紧攥着长裤,想反驳,面对着冷酷到极致的话,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二师兄,这么说也太过了。”秦无常转身望向许学启,忙道。 “小弟,我以前总给你讲故事,因为我知道很多故事,但老三年纪与我相仿,不愿意听,我就只能给你讲故事了。”许学启喃喃道。 他双手负后,抬头看着被云遮蔽的天空,像是在自言自语一般地说道:“今天,你就听我再讲一个故事吧。” 第十四章 此恨永难消 “精神是一个极其广阔的定义,精神系眷者的能力,自然也纷繁复杂。一些眷者侧重于操控人的言行,一些眷者侧重于在梦中进入他人的识海,更有一些人侧重于精神暗示,引导他人向自己预料的方向行动。但不论如何,在精神系眷者中都有一个铁律,那就是最上位的精神系眷者,他们的能力可以包容万象,兼顾数个方面,因为他们有足够强大的精神力,未达到这一步者,便只能着重训练一方面的能力,无法成为全才。而为何,将精神力修炼到极致的眷者,数量如此稀少,远远比不得其他类别的眷者?” 许学启顿了顿,继续说道:“因为精神系眷者,在幼小时若是觉醒了能力,便会出现明显的精神问题。幼儿的大脑并未发育完全,髓鞘化为完全发育,连接大脑神经的神经元薄弱,而在能力觉醒时,幼儿会受到强烈的精神冲击,这种冲击或是暂时性的,或是会持续数年,不变的是都会对幼儿的大脑造成极大的损伤,超过八成的精神系眷者在八岁前就会因此受到严重的创伤,根本无法在日后加以训练。也因此,精神系眷者本身的数量就稀少,更不用说锻炼精神力的过程也凶险非常。普通训练的危险性就不下于战场搏杀,那么能成才的精神眷者便更加少了。” 莫孤沉和秦无常微微点头,他们对许学启说的话并无异议。天国就是知道精神系眷者如此稀少,才会更加珍视。只要有孩子出现觉醒精神能力的征兆,便会被强制送入训练营中,由专业的前辈负责安抚他们,让他们能更好地操控自己的能力。这不仅是为了征召他们为政府所用,更是为这些孩子本身的生存多添一份保障。 “我是精神系眷者,这件事你们都不陌生。我和你们说了这么多,就是要让你们明白,我在年幼时,经受过和普通眷者一样的折磨。那时天国还未有成型的训练系统,而我……”许学启伸手,轻轻抚上窗沿,眼中倒映着湿润的黑色街道。 “而我,就忍受着每日,每时每刻,都不得不听着身遭人心底最恶意的声音,惶惶度日。” “你们见过人的意识吗,或者,你们能想象人的意识吗。人脑最深处的无意识,那是……人作为生物,最原始,最冲动的想法,完全没有现代道德理念束缚的念从我五岁时就不停地涌入我的大脑,从那时候起,我就知道人的虚伪。当然了,那个时候我还不知道虚伪这个词,我只明白大人言行不一,嘴上说的话并不代表他们内心就是这样想的。我能感受到人的恶意,也许因此,我不愿亲近任何人,包括我的叔父。”许学启看向莫孤沉,道,“现在你应该明白,为何我会被叔父送到孤儿院来了吧。” 不等莫孤沉回答,许学启继续说道:“进入孤儿院后,我的情况并没有好转,甚至屡屡和人发生冲突。那是当然,我的能力只要还在自动开启,那我就不可能成为一个正常人。在此期间我也尝试寻找关闭自己这种特殊能力的方法,但最后,一个孩子又怎么有可能在没有人教导的情况下解决这个困扰了所有精神系眷者多年的问题。” “不过,我六岁时有幸遇上了一个人,一个和我同样有精神异能的人。”回忆起这段往事,许学启脸色柔和下来。他时常将笑容挂在嘴边,面对莫孤沉时,那是轻蔑的嘲笑,面对秦无常时,那是无奈的苦笑,只有现在这刻,他露出的是真心的,温柔的笑。 “不知是幸运还是不幸,她虽然有精神系的异能,这种能力却极其弱小,只能起到安抚人的作用,无法作为控制和伤害他人的手段。但也正因为她的能力弱小,她在幼时才没有经受像我一样的痛苦。可能是相同的异能使我们两人相互吸引,我们找到了彼此,坦诚了自己的过去。她比我年长,同情我的遭遇,更重要的是,在她身边,我并没有感受到任何恶意。” 许学启从窗户旁离开,回到蒲团上。 “难以置信,一个人的潜意识,居然不是腐臭阴暗的黑沼,现在想来,也许是她本来就天性善良,但更有可能是因为她精神力强大,我无法深入探查,毕竟即使她的能力再弱,也毕竟是个眷者。不论如何,她与我日益亲近的同时,也开始指导我如何控制自己的能力。我的能力天生比她强出许多,因此在她教完最基础的知识后,剩下的内容只能由我自己摸索。但她的安抚能力依然给了我很大的帮助,大概是三年后,我已经可以自如控制自己的能力,不会听到让自己心烦的心声。” “我说过,她比当时的我年长许多,因此我认她为姐,她也视我为亲弟。我们相依为命,也知道在孤儿院内生活并无出路。在她考上大学后,便响应政府号召,准备在毕业后成为军队后勤部门的一员。根据政府的安排,在她毕业后就需即可进入后勤部,用自己的能力安抚在战场上幸存的伤兵。我原本也想参与那个计划,但姐姐担心我的能力过强,即使能有更好的待遇,但更可能在政府的安排下参与危险的谍报工作,因此将我是眷者的事实压下,并再三警告我不能展现自己的能力。” “我能理解她的想法,也听从她的意愿,毕竟她是我的姐姐,是我在世上最亲近的人。但,在我们移居的两年后,一夜间,她突然不知去向。当时我便觉得奇怪,姐姐一直放心不下我,总会推脱掉绝大部分的聚餐,即使真的有事晚归也会打电话给我。一声不吭地宿夜未归,这是从未发生过的事情。接下来的事情,我想小弟,你应该查了七七八八了吧。毕竟狡卯搜集情报的能力连我也艳羡,有他的帮助,你应该把当年的事情挖了个大概吧。” 卯,意指兔,狡兔三窟,不只是指代此人机警非常,更是说甚少有人见过他的真面目。虽然他是天渊的人,在即使在天渊内部,知晓他真面目的也就寥寥几人。若不是叹悲欢曾经和他有过来往,莫孤沉也无法与他取得联系。 狡卯,便是之前和莫孤沉通话,帮他搜寻死者背后信息的人。 “关于器官移植的事情,我早有猜测,但我很难相信,事情真的如我所想一样简单。”莫孤沉道。 许学启无奈地叹了口气,道:“为何,人们总喜欢把复杂的事情想简单,把简单的事情想复杂呢?事情并不曲折,所有的源头,不过在于我的姐姐由于器官适配,便被人贩子掳走。她虽是眷者,但自保能力还不如那时的我,自然没有什么反抗能力。” “当然,一开始我只是报警,还不知道这一切。报警后,警察并无反应,我那时也不是什么纯真小孩,就算能控制自己的能力,早年的经历还是让我不惮于用最阴暗的想法揣度他人。而在一夜,我独自寻找姐姐时,一辆车,一辆黑色的车像是看不见我的人影一般向我冲来,若不是当时的我已经将能力自行训练到一定程度,在差点被撞死的时候控制司机打转方向盘,如今我们就不可能在这里说话了。” 许学启的语气淡然,如同他的脸色般。莫孤沉和秦无常却听出了其中隐隐的不安,那被隐藏在假面之下的恨,终于显露出了轨迹。 “报案被压下,甚至有人要杀我,那时的我就算再蠢也知道自己惹上了不该惹的人,同时也大概猜出了是自己寻找姐姐的行动引起了背后之人的不满。我收拾了行李,前往不同的地方,而在三个月后,我终于找到了一个地方。” “关押被抓之人的地方?”莫孤沉反问道,满脸不可思议,“而是年前,你只有十四岁而已,怎有可能查得这么远?” “不要小看孩子,特别是不要小看一个一无所有的孩子。要知道被绑走的人可是我的姐姐,比亲姐姐还亲的姐姐,陪伴我时间最长的人。试想一下,要是你十四岁的时候,师父失踪了,你会不会想我一样,发疯了似的找他?” 莫孤沉无言以对,只能静静听许学启说话。 “当然,这只是一部分的原因,愤怒也好悲伤也罢,这种情绪都不可能让一个废物突然成为有用之人。更重要的原因是,我的能力,我说过我自幼时就能听到他人的部分心声,这个能力为我带来了不少麻烦因此我主动封闭了它。但封闭并不代表我无法再使用,对我来是能力就是一扇门,而我有着门的钥匙,我随时可以打开。当时我是这么想的。”许学启舔了舔嘴唇,道。 “那是一个下着雨的下午,我尝试着解放了自己的能力,然后,我的精神差点就崩溃了。难以形容的声音直灌入我的脑中,就差一点,我的神经就要被庞大的信息流压垮。那个时候我才明白,在封闭能力的这几年中,我的精神力竟然慢慢增强到了这个地步。那个时候至少有上千人的复杂心声同时冲入我的大脑,我不得不将我的思维宫殿进行极端改造,才能从无数的信息中取得有用的几条。我忍受着痛苦,不停筛选信息,最终我找到了关押着姐姐的地方,在那里被一同关押的还有不少无辜平民。不过那个时候我没有心思关注其他人,我的注意力全部集中在姐姐身上。我控制了守卫,取得钥匙后将姐姐和她的狱友一起放出,这是我最大的失策。” “若是现在,我就应该先杀掉那三个狱友,再和姐姐一同逃离。毕竟多了三个人,危险性便是几何倍地上升。加上我,一共五个人一同逃离,目标实在太大了,很快我们便被注意到,卫兵针对我们展开了搜捕。”许学启苦笑道,“我寻得了漏洞,却没想到当时的我根本没有破局的能力。” “接下来发生的事情就很简单了,姐姐为了保护我被射杀,她的狱友也难逃一劫,唯有我,姐姐将我压在身下,因此我才没有直接被子弹穿体。但当时我依旧无法逃出升天,直到……一个人的出现。” 许学启道:“山中野狐叹悲欢,我们的师父,如天神下凡一般杀死了在我面前的恶徒,保我一命。他告诉我自己几天前就查到了这群恶徒的踪迹,本来还在潜伏过程中,就被突如其来的我打乱了计划。在他赶到时,就只来得及救下我了。接下来的事情你们也可以想象,师父将我带回天渊,两年后,我多了两个师弟。” “那你给我们的吊坠……”莫孤沉问道。 “这个吗?”许学启将胸口挂着的吊坠解下握在手中,秦无常和莫孤沉迟疑一下,都从口袋中取出一个相同款式的十字吊坠。 “姐姐素来信仰天主,虽然现在在天国信仰天主的人已经越来越少了,但我并不想让这份信仰断绝,毕竟,这也算是姐姐留给我的东西。”许学启凝视着手中的十字吊坠,轻声说道。 “你和我说过,主告诫人们宽容,告诫人们不可因私欲触犯戒律。但你做了什么?”莫孤沉摇头,道:“你背离了主,背离了你姐姐流传给你的意志。” “这我并不否认,因为我并非主,而是人。我没有办法成为主一样伟大的存在,我为自己做的一切忏悔,不是因为我觉得自己做错了。恰恰相反,我是因为觉得自己无错而忏悔。”许学启用食指在桌上拂过,看着指上的尘埃,道:“宽恕,就是宽恕,我的姐姐一生坚持宽恕和善良,她的善已经足够多了。” “我说过,我并没有要阻止你报仇的意思。但报仇,也应该只诛恶首,无辜者不应受到波及。”莫孤沉道,“三师兄,你的意思呢?” “报仇,理所应当。即使波及他人,亦无可厚非。但二师兄,你此次甚至虐杀那些无辜者,是否太过了?”秦无常道。 莫孤沉皱了皱眉,但还是忍耐不开口。许学启笑道:“正因此,我才说自己无法成为主,无法成为主喜爱的那种人。” “为什么,为什么你要在这个时候动手。在天渊时,只要你说出这件事情,所有人都会……” “都会帮我吗?”许学启打断了莫孤沉的话,“可惜了,我不想让人帮。复仇的滋味只容一人独饮。而我更明白,没有人会同意我报仇的方式。师父不会赞同,老三不会赞同,小弟你会和我翻脸,主会在天上谴责我。呵,这么想来,我还真是众叛亲离啊。但……” 他的眼色阴沉下来,将水壶提在手中,晃了晃后,再度将师兄弟面前的三个水杯斟满。 “他们杀了我最爱的人,若是我让他们简单地死了,那……我心不安啊。” “你也想他们尝到像你一样的痛苦吗。”秦无常沉声道。 “当然,我忍了这份痛苦二十年,他们就只感觉一瞬,还算是他们占便宜了。”许学启笑道,“不过他们不知看到亲人惨死,自己也被我杀了。那,就算勉勉强强两清吧。” 他将水壶放回桌上,手握着茶杯,缓缓转动,看着水面荡起一阵阵波痕。 “小弟,明说吧。” “我想,我的态度已经很很明确了。”莫孤沉道,看向秦无常。 秦无常闭上眼睛,苦思良久,在他再次睁眼时,眼中已无任何迷茫。 “我只有一句话,只要有任何一方对自己的师兄弟起了杀心,我就会站在他的对立面。” 莫孤沉收回目光,眼色深沉,盯着无波的水面,良久不再出声。 “那好。”许学启举杯起身,在他站起后,另两人随之起身。三双眼睛对峙在一起,互不退让。 “敬……我们最真挚的友情。” 三人同时举杯,只听清脆的一声过后。许学启,秦无常,莫孤沉将茶杯凑到嘴边,后,一饮而尽。 痛快得彷佛没有任何悲伤。 许学启将茶杯放回桌上,转身离开,再走到门口时微微偏头,道:“别怪师兄我没有情谊,三日后,能否保下最后那人的性命,我们到时候见分晓吧。” 第十五章 最后一夜,最后一人 任无云踏着沉重的步伐,心里回想着老警官的说辞。 他走到一间办公室的门口,看见几人从办公室出来后,挥手拦下,问道:“请问温蝶在这里吗?” 虽然他的口气客气,但被拦下的几个警察知道他是空降过来的大人物,而且任无云的个头和气质凌人,就算在警局中也极其特殊。他们唯唯诺诺地回答道:“他刚刚出去了。” “你们可知他去了什么地方?”任无云继续问道。 “这……” 几个警察为难之际,只见一个穿着干净警服的男子从楼道的拐角处出现,正是刚从案发现场回来的温蝶。 任无云见到温蝶,便让那几个不明所以的警察离开。待温蝶来到面前后,才问道:“介意聊一聊吗?” “现在吗?”温蝶有些惊讶。 “嗯。” “那请你先在里面等一会吧,我在把这些资料整理完后很快就回来。” “麻烦你了。” 任无云依照温蝶的话,走进办公室内,靠在墙上等待。一刻后,整理完资料的温蝶回到办公室,关上门后问道:“什么事?” “你依旧在自己查案吧。” 此话一出,温蝶便紧张起来。他忍不住紧握了一下衣角,虽即使松开,这般小动作依然逃不过任无云的眼睛。 “不用紧张,我并没有责怪你的意思,只是对你有点兴趣罢了。”任无云道。 “因为我和你的部下闹得不愉快吗?”温蝶冷冷回道。 “不要这么针锋相对,我并没有敌意,虽然你的能力确实让我很好奇。若是好好使用,你应该不会还在现在这个位置。” 温蝶沉默不语,对任无云的话不为所动。 “当然,这是你的选择,我没资格多说什么。不过我很想知道,你自己查到哪一步了?”任无云笑道。 “我有必要告诉你吗。而且,你不是已经找到一个更好的情报来源了吗?”温蝶柳眉一挑,言辞依旧锐利,且毫不掩饰自己曾经监视过任无云。 “不错,那么,你也应该知道事情已经到了最关键的一步。”任无云耸了耸肩,从口袋中掏出烟盒,将一根烟递到温蝶嘴边。温蝶犹豫一瞬,依旧接了过去。 任无云温和地笑笑,笑容冲淡了他本身凶悍的气质。他给自己和温蝶都点上,烟雾吞吐之间,温蝶闷闷不乐地开口道:“还剩最后一人了,对吗?” 任无云点了点头,道:“有没有兴趣和我一起去那里?” 温蝶猛地转头,望向任无云。后者却只是拍了拍他的肩膀,便叼着眼向门口走去。 “为什么不事先在最后一人的附近安插守卫人员。”温蝶赶紧跟上任无云,问道。 “不是眷者的普通人根本抵御不了凶手的能力。要是我判断得没错,那人最喜欢换在人群中伺机下手,人越多,抓到他的概率就越少。还不如组织几个对精神干扰有抵抗能力的眷者进行突袭。”任无云健步如风,边走边答道。 “你真的决定下手,要是抓住凶手,后续……”想到此时牵扯之广,温蝶头皮发麻,不由问道。 “不管牵扯多大,那都是之后的事情。既然我被拍到了这里,那么先把人抓住才是正理。” “最后一个问题。”温蝶深吸一口气,问道:“为什么让我参战?” 任无云想不到是这个问题,顿了顿后,道:“一方面,这次毕竟是精英作战,能参战的战力也该是越多越好。你的能力不逊于我部下中的绝大多数人,应当难以受凶手的精神影响。” “就是这样?” 任无云轻笑一声,道:“当然,我欣赏你,才是更大的原因。” …… 清晨,朝露还未褪尽。浓雾覆盖着山路,令人目眩神迷。 一行人踩着枯叶和落枝,听着朽木破碎的声音,缓缓行进。为首者正是任无云,他身后的几人是他所带来的眷者小队的成员。 行进不久,任无云突然伸手,示意身后的成员停下脚步。几人疑惑地停下,向前张望,竟隐隐看见一个人影在浓雾中若隐若现,仿佛幽灵一般。 看不清面容的模糊人影像是感受到了他们的到来,默默前进,直到任无云和他只剩下二十步的距离,任无云才发现那人的脸上竟带着一个铁质面具,即使如今他在可视范围内自己也看不到他的容貌。 不只是面具,此人竟还随身带了一柄长刀,连刀带鞘挂在自己腰边。依照这柄刀长的长度来看,似乎是仿照古制的一柄武士刀。 “阁下是何人?”任无云问道,实际他已默默运转自己的能力,若是情况不对,至少有三发空气炮已经对准了那人的头。 秦无常像是眼中并未看到任无云一样,目光始终对着他的身后。在任无云问出问题的良久之后,才听见他的声音从沉重的面具下传出。 “你来了。” 任无云和他的队员心中一凛,回首望去,一个同样高挑年轻的人影竟然在他们身后悄无声息地出现。 是他…… 看清了来者的面容后,任无云一惊,想到他正是在警局化消了火灾的那名神秘眷者。 莫孤沉走过任无云身边,道:“你们应该还有其他任务。” 任无云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们两人一眼,接着大手一挥,“走!” 秦无常听着他们奔走的声音,感受着他们从自己身侧跑过的劲风,没有半点要出手的意思。目光一直锁定在莫孤沉的身上。 直到任无云一行全部离开,莫孤沉缓缓移动脚步,两柄纵横刺从袖中顺着肌肤滑下,被他握持在手中。他身遭的温度骤然升高,脚下几片无根枯叶莫名自燃。 秦无常的手掌缓缓移动到腰间,刀出一寸,刀光便在两人之间四溅。在耀眼的刀光中,刀刃被一寸一寸拔出,直到全部出鞘,锋芒毕现,就算是没有逸散在空气中的浓雾,似乎也被这一刀切断,无法聚拢。 童子切安纲,一百八十四年前的剑豪立花赖光佩刀。落入叹悲欢的手中后,叹悲欢认为此刀锋芒太甚,将其交由好友锻造重铸,重铸后的童子切安纲虽仍显当年斩杀邪祟于无物的锋芒,却不见在立花赖光手上的血腥之气。 这把刀的名字也由童子切,被叹悲欢改为纵横切。 纵横切曾一直是叹悲欢的佩刀,陪伴他度过了将近二十载的血途人生路。当年叹悲欢决意将此刀传给弟子,大弟子下落不明,二弟子以自身本就不善正面战斗唯有推脱,小弟子当时年岁太小,且已经用惯了双刀,他便将此刀传于三弟子秦无常,作为他当上部首的礼物。 “师父……”刀上已沾了不少人的血,却仍是整洁如初,不见一丝污垢。秦无常横刀在前,两面刀刃,映照出两张不同的脸,两条不同的路。 “今日,弟子要用这把刀,斩向同门了。” 心中已有决意,秦无常面色一正,一步踏出,身后寒潮暴涌,浓雾被这极端低温化为冻霜,刀刃挥舞间,只见两道火刃凌空而来,转眼间,便是最激烈的刀剑决。 …… 摇摇晃晃的太师椅上,一个老人躺着拨弄着电视的遥控板。 他浑浊的眼球中闪过液晶屏上一幕幕纷杂的演出节目,又像是看到了一片片人生路上光怪陆离的会议碎片。 老人摇了摇头,将这些活像走马灯的思绪甩出脑海。 小雄刚从卧室中出来,全身裹在毛茸茸的厚衣服中,像一个毛球一般跑到老人身边。老人面带慈祥,将遥控板放到一边,摸了摸孩子的头。 电视终于停在了一个频道上,这个频道播着老人看不懂的木偶戏。屏幕上几个身着华服的木偶在操偶师的控制下说着摆出一个个生硬的姿势,之后像是那些木偶表演的角色间发生了冲突,竟然开始了一场激斗。 听着难以理解的配音,看着从未见过的演出方式,老人一时间竟有些痴了。他忘记了自己已经抱着孩子过了多久,直到电视上的演出结束,他才放开怀中的孩子,看着孩子红扑扑的笑脸,笑着让他去自己玩吧。 突然,老人闻到了一丝烟味。他皱起眉头看了看四周,望向窗外,心中了然。他有些惊讶,自己为何会如此淡然,明明曾经思考过有关自己生死的问题,自己当时紧张得不行。反而是现在,真正到了生死攸关的关头,老人发觉自己竟然冷静地像是在看着别人的生命走向终点一样。 也许这个时候,来得实在太晚了。 老人喊住了小雄,道:“小雄,帮爷爷去村口买两包烟回来。” 小雄迎了一声,蹦蹦跳跳地从屋内跑出去。走出房门时,匆匆一瞥后他看见一个正在抽烟的人,他没有多想,只当那人只是碰巧路过。 等到小雄已经远去,许学启叼着还燃着的烟走进屋内,随手关上门。 老人与许学启面对面,四目相对在一起,房间内寂静无声,只有烟草燃烧的声音,飘散成各种形状的烟雾还在提醒着他们时间还在流逝。 许学启没有说话,这是第一次,他在杀人还如此沉默。 他取出一根烟,送到老人嘴边,帮他点上后后退几步。 窗外,绿叶再承受不住叶上汇聚的露水的重量,绿叶倾斜,大滴的露水落向地面。 突兀的枪声打破沉默,伴着露水在地面上摔得粉碎。 在任无云带人匆匆进入屋内后,只看见一个持枪的男人站在一个额头中弹的老人面前。老人死前脸上带着平静的笑容,男人另一只手上握着一个小十字架,垂着头,像是在向主忏悔。 第十六章 源独霞 三刀汇聚,炎流与寒流在这一刻交织在一起。往日对敌时无往而不利的罪焱在此时竟彷佛遇上了天敌一般,不但无法对敌人造成伤害,甚至在一次次碰撞中,炎流被寒流压倒,反伤自身。 一寸长,长一寸强。秦无常深谙此理,刀刃挥动之间,将武器优势发挥到极致。莫孤沉身法凌厉,秦无常便以不变应万变,脚步移动幅度不大,刀速却在他手上发挥到极致,织出一张密不透风的刀网。 这刀…… 莫孤沉心知,罪焱的温度过高,就算是罪焱产生的热能亦不是寻常刀刃所能承受。纵横刺是用特殊的晶矿搭配数种合金熔炼而成,能承受罪焱的力量附着其上。往日里,若是遇到短兵相接的情形,莫孤沉只需要在纵横刺上加以罪焱的热能辅佐,便能在几招中破坏对手的武器。 但这次,他遇上的对手是秦无常,一个拥有着和罪焱旗鼓相当的“黑雪”的眷者。 再一次的兵刃碰撞,纵横切上的寒气再次横荡在莫孤沉的双刃之间。莫孤沉手掌感受到一股刺骨的寒意,内息一滞,迅速后退拉开身形。幸得这一击之后,秦无常也担忧莫孤沉的反扑,未能迅速追杀。 只有莫孤沉明白如今自己的情况,他再度运起罪焱之力,将体内的寒流化解,虽然这个过程只花了自己三秒,伤势也并不重,但内息已乱,自己平日习惯的呼吸节奏在黑雪制造出的寒冷环境下不得不放缓。说到底,还是因为他对罪焱的操控能力比不上秦无常的能力。 “两年不见,他的力量竟然已经达到了这个地步。”莫孤沉心中暗叹。在自己还为天渊效力时,他便和秦无常多次切磋,两人战力在伯仲之间,并未像今天一样呈现一边倒的架势。 莫孤沉深吸一气,心知再不能有所保留,倾力而为,不计体力消耗,黑色罪焱在他身后呼啸而出。此地温度再次拔高,悍然涌来的热气将地面的寒霜尽数融化。眼见莫孤沉身后的罪焱汇聚成一个直径三米的圆圈,面对着彷佛能焚尽一山的炽热凶火,秦无常面色不变,道:“你确定,要在此地使用纯粹的罪焱?” 一经秦无常的提点,莫孤沉才惊觉自己此时所处位置是在山坡之上,四周被茂密植被遮蔽,此时一些植被已经受不住此地的高温,开始出现自燃的现象。 “向东三里,便是一处农田。罪焱的威力你我最是清楚不过,若无人操控,它蔓延速度非常,只需半刻便会将此地与农田共同化为虚无,而那些在村庄中的人,也会遭受无妄之灾。你真的要让那些无辜的村民,为你的任性付出代价?”秦无常将纵横刺收回刀鞘,问道。 “你……”瞬息犹豫之间,升腾的罪焱竟突然难以为继。莫孤沉握刀的手掌微微松懈,他通过余光瞥了一眼身后的清醒,目光透过罪焱,看到那因为高温在眼中逐渐扭曲的场景,仿佛看到的是人间炼狱。 即使是面对比自己稍弱一筹的对手,内心的挣扎也会成为致命的败因。更何况今日莫孤沉面对的秦无常,天渊十八部部首中都名列前茅的存在,绝不下于自己的强敌。 抓住这一瞬的空当,秦无常身遭的寒气在不知不觉间更胜以往,他所立之处,片片雪花飘落,却不似寻常落雪一般晶莹透亮。雪花呈黑色,刹那将纷纷扬扬,在地上覆盖起一层薄薄的黑色光泽。 黑雪的领域扩张,顿时压过罪焱。莫孤沉这才缓神,心思百转之间,却见秦无常手握刀柄,身体下压,这个姿势让莫孤沉想起一个如今甚少见到记载的招式。 居合。 黑雪在秦无常眼前彷佛静止一般,他抬起头,手腕发力,难以想象的速度在这一刻爆发。刀刃出鞘,却像一道微微发光的空气一般让人看不清虚实。他们两人之间的距离明明不短,在这般急速下却宛如咫尺。 决杀一刀,便是这般的急速一刀,这般的出鞘之刀。 刀锋略过黑血,将六边形的雪花从中切断,罪焱亦是难撄其锋,片刻犹豫,败局已定。 但血色并未在两人眼前扬起,纵横切紧贴着莫孤沉的脖颈,再进一步便会切开他的皮肤。秦无常看着这一刀,却难以落下。 莫孤沉喉结滚动,苦笑一声,罪焱在他身后消散。这局已败,本来自己以为当日的失败只是因为自己失了先手,此战虽然也有地利的缘故,但莫孤沉知道继续纠结这个问题已经不再有意义。 秦无常收回刀刃,纵横切归鞘,四周的黑雪消融殆尽。他缓缓挪开脚步。 “不阻止我吗?”莫孤沉问道。 背对着自己对疼爱的小弟,秦无常扯了扯衣领,道:“已经没必要了。” …… 前一刻,村庄小屋内。 任无云和他的部下看着站在屋子中央的男人,他手上的枪口冒着淡淡的硝烟,衣领上沾有星星点点的血迹。在他对面,太师椅上,一个老人额头中弹,闭着眼睛,宛如在睡梦中安然逝去一样。 温蝶和任无云交换眼神,后者向团队中唯一的女性成员打了个手势,随机细不可见的银丝在许学启四周蔓延,最终织成一道罗网,紧密程度更胜面对莫孤沉时织出的那张。 任无云的部下今日都配备了阻断眷者精神干扰的装置,那是一个耳机形状的小巧装置,佩戴在人的耳边即可发出特定的电波,屏蔽外界的精神干扰。但这种装置是否可行至今还是个疑问,若许学启的能力真的强到连这种专业的装置也能无视,那自己抓捕他的概率就更加微乎其微了。 几人小心地迈近,在无言的沉默中打着暗号,任无云沉着的心渐渐放下,到现在为止,还没有发现任何部下又被影响的迹象。 他也早已发动能力,无形气旋牵制许学启的四肢,如同高强度塑料镣铐一般死死铐住了他的身体,让他不能有任何异动。 然而,就在即将成功之时,一道赤红色的光芒从人群中窜出。霎时,围绕在许学启身边的银丝被这道赤光截断,这道光芒如同没有受到影响一般,击打在许学启的胸口。 顿时,一股距离让任无云所制造的气旋猛烈颤动,他不得不收回能力,眼睁睁看着许学启被这道莫名攻势集中。 清脆的骨裂声响起,接着便是脏器破碎,血脉倒流的致命之声。眼见许学启眼球暴突,口鼻溢血,后倒之力连带着老人一起将太师椅撞得粉碎,摔在墙角,使得这间本就不牢靠的木屋一阵颤动。 许学启彷佛被抽掉了全身的骨头一般,软啪啪地倒在地上,头一扭,不只是口鼻,七窍中皆流出鲜血。在场几人都是建国世面,手上沾着几条性命的人,自然看出许学启是绝对活不成了。 眼看凶手就在眼前,如今却被人突然灭口。众人讶异之间,突然感到一股寒意从身后而来,他们转头看向身后,任无云阴沉着脸,毫不掩饰自己的愤怒和杀意。 在众人惊异的眼神中,在任无云愤怒的注视下,一头红发的林驰霞面带微笑,丝毫不见平日里嚣张鲁莽的轻狂气焰,走至许学启尸身前,伸手拨弄着尸体的脸。 他直起身,笑道:“看来是死透了。” “林驰霞。”任无云一字一顿地说道,“你知道你在做什么吗?” 温蝶上前几步,走到任无云身边,一手按住他肩膀,示意他不要轻举妄动。就刚刚那一击的强度来看,他的实力不弱于在场的任何一人。 “林驰霞。”他默念着这个名字,问道:“任无云,难道简单的伪装,便让你连识别天王之力的能力都是去了吗?” 天王之力。 这四字如同一柄重锤敲打了众人的心间,便是沉着如温蝶,见多识广如任无云都不禁面色大变。无他,这四字代表着的不仅是力量,更是在天国中无上的权力,至高的血脉。 话音刚落,林驰霞面部便发生转变,他的脸如同被雕刻师精细的双手浅添了几刀,下颌线变得更加封面,眉眼开阔,颧骨微微下调,皮肤由不健康的土黄色变得逐渐红润。最引人注目的莫过于他的一头红色长发,本来发色的红是矫饰浮夸的红色,如今这红且如同跳动的火焰,自然而灵动,如同他的发色天生便是红色一样。 天王之力,意味着此人拥有天王之血。在天国能拥有天王之血的只有两种人,一是拥有王室血脉之人。二是立下了大功且体制适合,能够容纳天王之血的人,他们能获得王室的恩赐,拥有如同王室一般恐怖的力量和体魄。 外人即使能够容纳天王之血的,也难将天王之力发挥到极致。林驰霞既能一击杀死一名眷者,又能借天王之力更改面相,调整骨骼,如此强大的力量,证明他是皇室之人无疑了。 似乎是为了印证自己的话,林驰霞双手负后,一股强悍气息从体内发散至四周。这道气息并无杀伤力,却让任无云的部下冷汗直流,宛如眼前之人便是一尊不可侵犯的天王,联想到他的身份。除了任无云和温蝶,在场之人立即跪伏下来,表示对林驰霞的尊重,对王室威严的敬畏。 任无云紧握着的双拳松开,眼中虽仍有不甘,却依旧跪伏下来。但单膝一跪后,他很快再次起身,问道:“不知阁下如何称呼?” “林驰霞”面带微笑,却是霸气尽显。他身后赤发无风自起,笑道:“源独霞。” “原来是炎亲王之子,不知世子前来,意欲何为。”任无云道。 此言一出,还跪伏着的众人都不禁抬头,连温蝶都感觉心头发紧,心道不愧是雇佣兵出身的狠人,态度竟然如此强硬,就算是亲王之子对自己目标痛下杀手,任无云都不愿意服软,誓要将此事查个干净。 “何必这么生分呢,任先生也做了我一段时间的上司,说起来,今日之事还是我的不是了,何必如此拘谨,大可有话直说。” “世子不希望我说话拘谨,那我便直说了。”任无云冷冷说道,“二十年前,人口贩卖器官移植,这一切都和世子殿下有关吧。” “二十年前的事情,又怎么和本世子扯上关系了?”源独霞笑着摇头,看他这荣辱不惊,温文尔雅的气质,很难想象他刚刚的出手狠辣。 “世子殿下不参与,却可能与之有关,是或为真正的幕后黑手掩罪。毕竟,我想世子殿下也不相信,规模如此之大的犯罪团伙,幕后仅仅有一个候申全为之撑腰。更可况,若是殿下你真的和此事没有关系,你为何要趁所有人不注意时,杀死此人?”任无云怒眉一扬,指向倒在墙边的许学启。 源独霞偏头一瞥,很快转头,道:“你这般成竹在胸的模样,是一早就料到今日这般场景。” 任无云摇头,道:“我只能确定确实存在一个幕后黑手,而此人出手消灭罪证的唯一机会,便是今日。但我千算万算都没有算到,堂堂炎亲王之子,生来便享尽荣华富贵的世子殿下,竟然会参与这等腌臜勾当之中。” “腌臜勾当……”品着这四个字,源独霞笑容诡异,最后脸上假惺惺的笑意终究散去,他轻叹一声,道:“确实,确实是腌臜勾当。但是,即使是再下贱,再血腥的勾当,本世子有时,亦是不能置身事外啊。” 他向前一步,顿时,风云骤变,四周气旋流动。任无云面色微变,他的能力本就是操控气流,如今源独霞仅仅踏出一步,此地气流便紊乱不堪,自己的战力等于被削弱了一半。 此人看起来还未过三十,竟然已经有如此实力,不愧是王室血脉。 “任先生,你终究犯了两个错误。” “何错?”任无云看似注视着源独霞,实则留意着逃生路线。可惜逃生之路此事被手下一个大汉挡住,难以立刻脱身。 “第一,我不会招揽你。”源独霞再踏一步,这一步并未向上一步一般气势浩大,却透露出隐隐杀意,任无云只感觉自己被刀锋加深,寒意渗入皮肤,将一腔热血熄灭。 “你和你的部下不同,你虽不说,却是个真正心怀正义的人。真正的你手段虽然果断,却还像个孩子一样天真地想为他人主持公道,想为不平之事发生。我此刻若放过你,你表面上可能会臣服我,但终有一日,你会反我,你会将今日发生的一切公之于众。你说,我会留一只猛虎在身侧吗?” “再者。”源独霞扫视一圈,望着跪伏在自己脚下的众人,轻蔑的眼神中,那份凌驾于众人之上的自满终于不受控制得显出端倪。 “你说,你带来此地的人,此刻会听你的命令,还是……我的” 轻佻的话语,最深刻的杀意,在话音落下的一刻透过最虚伪的隔阂喷涌而出。随着源独霞口吐一个杀字,任无云带来的部下尽数反叛,不情愿的杀意对准了曾经追随的上司。任无云浑身冰冷,彷佛坠入深渊。 第十七章 意外的相遇 “杀。” 源独霞双唇微启,杀字轻吐。 早有预料的任无云双足在地上猛地一踏,木质地板顿时在这记重踏下凹陷。他将压缩空气在自己的双脚下引爆,在发出剧烈音爆声,引得众人心神摇曳的同时飞快倒射而出。 此刻,像源独霞投诚的数人也开始了动作。在场唯一一个女性下定决心,十根银丝再次从指尖探出,欲阻挡任无云的步伐。但任无云毕竟早已了解她的能力,在银丝即将触及自己身侧的一刻,数道锋利气刃呼啸而出。质地坚韧的银丝在对上疾驰而来的气刃时竟如同真的发丝一样脆弱,瞬间被斩成数根断丝。女人脸色一白,收回能力。 在女人出手后,一股寒流紧跟而上。配合寒流对任无云身形的限制,身着厚重黑色羽绒服的大汉将外套一甩,鳞甲附着在身体上,向任无云冲来。 任无云面不改色,右手伸出,对着大汉冲来的方向一握,随着一声更加剧烈的声响,大汉如遭重击,口鼻溢血,后心位置凹陷一块,支撑不住压力和痛苦,单膝跪倒在地。 小松看着同事的惨况,心生兔死狐悲之意。但眼下既有王室之人的插手,只有先将任无云擒下自己才有保命的余地。转念之间,寒流威力更甚,铺天盖地般向任无云袭来。 但寒流虽强,任无云的对异能的挖掘程度却远在部下之上。地上的冰霜蔓延到任无云身前半尺后便不得寸进,纵使小松倾力而为,寒流却只能暂时与一道无形气墙形成僵持之势。 “这是……气甲?”小松惊骇道,他跟着任无云的时间不多,不清楚自己的顶头上司何时拥有这般能力。 护身气甲,这是任无云被人逼至绝境时才会使出的保命绝技,也是他在八年前被莫孤沉斩伤后对自己近身能力薄弱的反思。这道护身气甲无形无色,难以被人发现,虽是气甲,坚硬程度却不下于合金所铸的铠甲。 当然,此次小松的寒流无功而返,更大原因是他的能力本身就比不上任无云。若是秦无常在此地动用黑血,气甲是否有效还是未知数, 眼见三波攻势其出依旧没有达到预期。源独霞伸手一挥,任无云顿时感到四周空气流散,本来在他掌控之中的气流顿时失去控制。 他想将此处的空气抽干,任无云心道。 说来也讽刺,这般手段本来是自己惯用的伎俩,如今却被被人用来对付自己,果然是天道好轮回。 他这么想着,眼中却闪过一丝狠色。霎时间,二十八声先后响起的音爆声几乎将在场所有人的耳膜震碎,处在任无云正前方的源独霞只觉二十八道从不同方位而来的劲风将自己包裹得密不透风,涵盖了整个空间。 二十八发空气炮同时针对一个人启动,这已经是任无云此时能打出的极限一击。 巨响之后,便是剧烈的正当,小木屋承受不住气炮的威力,玻璃顿时破碎,尖锐的碎片四散。木屋在这一刻被炸得四分五裂,站在源独霞身边的众人无不遭受重击,对着木屑倒飞出去。 烟尘弥散,遮盖他们的视线,却难遮盖他们茫然的眼神和颤抖的身躯。特别是刚刚对任无云出手的三人,此刻他们才明白任无云只是仍念旧情,不忍对他们下杀手罢了。若是这几发气炮针对他们而来,他们现在早已尸骨无存了。 一想到这点,他们又忍不住打了了哆嗦,被气炮正中的源独霞怎么样了? 若是王室血脉真的在此地死去,但麻烦就大了。 此时,烟尘终于消散,只见一个身影在漫天云雾中静静伫立,正是源独霞。 他的身体四周包裹在一个透明的淡红色气罩中,气罩表面在任无云发出的气炮的冲击下荡起一层层可见的波纹,宛如小孩打水漂时石头在水面上飞过后荡起的涟漪。源独霞在其中依然保持着双手附后的架势,莫说是受伤,就连衣服都没有在这次攻势下有一丝褶皱。 “这,才叫护身气甲。”源独霞道。 说完,他抬起左手,气流被无形的力量阻隔开。任无云呼吸一窒,他眼前的源独霞就如同传说中的分开大海的摩西一般,只不过这次他分开的不是海水,而是无形的空气。 但亦已足够致命。 赤色光束从源独霞手中飞出,化作一道血红色的匹练,直击任无云。后者在这般恐怖的速度下根本没有逃窜的余地,只能全力运起气甲防御。 攻势与守势在这一刻相交,结果却是攻势势如破竹般突破了守势。任无云的护身气甲在这一击下毫无悬念地破碎,炽热的能量透过碎裂的胸骨传入任无云体内,鲜血喷涌之间,他眼前一黑,被这一击轰得倒飞出数十米。 若不是有气甲略微阻挡了攻势,他现在可能已经身亡了。 “咳……”胸口传来的不只是骨裂之痛,更是有一股热能在体内四处乱窜,破坏经络。任无云捂住胸口,任由血打湿垂到嘴边的黑发。即使这个硬汉再强硬,如今心中也不由泛起一丝绝望。 他记起曾经和柳崇山聊天时,柳崇山提到了王室在天国掌控的力量。这本是一个政治话题,说到最后,柳崇山长叹一声,说道在智谋,权力,财富等条件相当时,人果然更容易依靠自己本身的力量,这里的力量但只人的暴力。为何源氏能独掌天国大权,为何源家虽有分裂和战乱,到最后掌握天国的仍然是姓源的人。说到底,不过是因为源家人体内流淌的天王之血够强而已。 说到这里,柳崇山特地提醒了任无云一句,说他知道任无云这种“野生”眷者即使如今投靠政府,心底里还是认为自己靠拳头说话,不把一开始就依靠政府的眷者放在眼内。但无论如何,都不能将这种轻蔑的情绪带到拥有天王之血的人身上。这不是因为他们地位之高不容侵犯,而是简单得因为他们本身力量足够强。 任无云本以为自己已经给予了王室足够的重视,今日一交手,才知道自己还是小看了王室。 呼吸稍缓,任无云擦去嘴角的血迹。看源独霞这般轻松的模样,心知此人的战力怕是已经胜过了一般的高级眷者。 他缓缓站起,双腿战栗,几乎连战都站不稳,却还是强撑着望向源独霞。源独霞看他竟然还能站起,眼中玩味更甚,双手一抬,更强的攻势在他的五指之间凝聚。见识到他前一击威力的众人都不由自主得退开,免得被这更强的一招波及。 就在此刻,任无云目光一凝,被血模糊的眼帘中,温蝶立于源独霞身后,用口型对他说出两字。任无云认出了他的口型——闭眼。 随不明觉厉,但任无云明白这已经是自己最后的机会。他将气机凝在脚底,时刻准备着脱逃的机会。 极招将至,就在源独霞出手的瞬间,他身后的温蝶身上突然爆发出刺眼的万丈白光。 现在虽是白昼,但天空被阴云遮盖,难见阳光。此刻温蝶彷佛化为了一尊大日,向世间播撒着光芒,又如天主教教义中无所不能的神,在光明中为天生带有罪孽的人们指引前行的道路。 突遭变故,众人反应不及,眼球皆被此招灼烧,惨叫声顿时此起彼伏。 温蝶的突然发难实在措不及防,幸得提点的任无云提前闭眼,催动自己最后的能力驾驭气流,不顾伤势加重急速离开现场。源独霞实力强悍无匹,却也并非无所不能,诧异之间,他的眼睛也受重创。但他应变极快,闭眼的同时将强招收回,随机身遭一阵强悍气波爆发,将在场所有人击飞出去。 这一震威力不大,却足够阻断温蝶使用能力。温蝶闷哼一声,身上的强光无以为继。此刻源独霞一睁眼,视线虽仍有模糊,却已经好了大半,靠着天王之血带来的强恢复力,他对着温蝶发出含怒一击,赤光从手中挥出。温蝶没有气甲防御,正中一击胸口皮开肉绽,倒飞出去后摔在许学启的身体旁边,胸口巨大的窗口中可见跳动的心脏。 “唔……”源独霞一手捂住双眼,十数秒过后,视线已经逐渐清晰。他看着四周依然捂着眼睛惨叫着的众人,再望向摔在一边生死不知的温蝶,自嘲道:“阴沟里翻船,被雁啄了眼。” 任无云已经不见踪迹,源独霞也不打算再去将他追回。毕竟任无云拥有操控气流的能力,自己能够在正面战场击败他,但若是他铁了心要逃,自己也难以追上。 而且……以自己的名声和任无云本身对政府手段的了解,不怕他不自投罗网。 暗暗理清利弊,源独霞怒意和不甘很快自脸上消失,再度成为了一个风度翩翩的儒雅公子。他向温蝶倒下的地方走去,一手扶起温蝶,天王之力如涓涓细流涌入他的身体,维系住他的生命。 “别怕,你不会那么容易死的。” 源独霞的声音回荡在意识不清的温蝶的脑中,宛如恶魔的低语。 …… 山路上,刚与秦无常交手过后的莫孤沉收起挫败之心,虽不解为何秦无常突然收手,却仍旧在山林间急急而奔,欲阻止许学启的杀戮。 就在此时,脚下一滩血迹突然引起了莫孤沉的注意。他望着脚下一滩明显是刚刚流下的血迹,看着血迹一路延伸的轨迹,纵横刺在无声间落入他的手中。莫孤沉停下脚步,努力掩藏身形,小心地向前走去。 数步之后,他便看见一个三十余岁的中年男人捂着不断渗血的胸口,倒在落叶铺就的地面上,胸口微微起伏,似乎已经命不久矣。 那是……自己在警局遇上的眷者? 莫孤沉犹豫一瞬,最后还是收起纵横刺,小心地向倒在地上的任无云走去。 第十八章 剥皮 翎郡,警局总部,警长办公室内。 往日面对下属无比威严的警长,此刻虽强装出宠辱不惊的模样,轻微颤抖的双手和溅出的茶水已然暴露了他内心的不安。 他是警长,在常人眼里他的位置已经足够高不可攀。但他眼前这人才是真正在天国立于权力巅峰的人之一,也许此时的他还未能挤进最核心的权力圈,但他的身份注定了终有一日他能成为那个圈子中的一员。 因为他是炎亲王的嫡子,世子源独霞。 警长身居要职,自然见识过不少大人物,就连国防部副部长他都见过几面。但正儿八经的皇室中人,而且是世子这个级别人,他还是真没机会见到过。 “不用紧张。”源独霞抿了口茶,率先开口说道,风度依然端庄,让人挑不出毛病,更看不出喜怒。 “父王让我来此处理一些事情,本不想惊动警方的人,如今事情闹大,甚至还害得你的部下受伤,当真是……”源独霞面带惭愧,低头说道。 警长心中不屑,他也不是蠢人,听说出事的一刻就旁敲侧击地了解了事情的始末。他心中暗道不想惊动警局的人,你还混在任无云的队伍里做什么。 但这种话也只能在心里说说,警长脸上还是一片恭敬之色,道:“哪里哪里,身为警局的一份子,死伤在所难免。我想温蝶那小子应该也能理解殿下的难处,更何况,帮助王室办事,本来也是我等公民的义务,他身为警员,更应为承担自己的责任。” “是啊,想来也是有先生您这样的长官,才能培养出温蝶一样愿意为王室赴汤蹈火的忠诚警员啊。”源独霞以茶代酒,举起茶杯。警长见状赶紧顺着他的意图和他碰杯,两人相视一笑,笑中不知多少虚伪。 谈笑间,警长已把握住了最关键的信息,即源独霞此行的目的是“奉父王之命”,那位炎亲王亲自对此次时间进行干涉,若是自己还想保住这顶乌纱帽,就最好不要再插手此事。 往更深处想一层,炎亲王干涉此事,是明面上的动作,但暗地里,天知道他背后有多少势力暗中插手。若是真从这个方向想下去,那可就不是一个亲王的事情…… 警长打了个冷战,心道接下来不论事态如何发展,自己就坚定不移地站在源独霞的一边,尽力抱死一条大腿。接管韫椟匣希望自己做,自己照着他的意思做便是了。 源独霞看出警长面色有异,虽不知他心中所想为何,但他了解过现任局长的个性,知道他是一个没什么主见,见风使舵的懦弱之人。由此判断,警长的立场应当不会和自己冲突。 他笑道:“警长应该还有不少正事要办,在下就不多耽误您的时间了。” 警长忙道:“不耽误,若是世子殿下有什么指教,尽管找我便是。” 源独霞笑着点头,警长也毕恭毕敬地将他送出,俨然一副宾主尽欢的模样。 走出办公室,源独霞扯了扯衣领,面露不耐地看了一眼办公室里那个肥胖的身影,隐隐发出一声嗤笑。他一挥手,示意在外等待的一个亲信上前。 他的亲信是一个戴着眼镜的中年男人,相貌俊美,只是面色白得宛如传说中的吸血鬼,让人看了一眼后便心生异样。 “世子殿下有什么吩咐?” “把那个有胆识的小子叫来。” “殿下说的是……”亲信迟疑道。 “就是那个差点让本世子失明的小子。”源独霞甩下一句难测喜怒的话后便离开了此地,而亲信在他身边呆了十余年,怎能听不出源独霞这句话的深意,他在心中为温蝶的下场默默哀悼一声,便向医务间的方向走去。 …… “啊……” 听见床上的人终于发出声音,莫孤沉放下手中正在被擦拭的纵横刺,走向卧室。 卧室的床上,一个健壮的中年男人捂着胸口,五官都因为痛苦扭曲起来。他强撑着身体仰起,环顾四周,环境不是自己倒下的一刻看到的泥土和植被,而是一间装修朴素简单的卧室。 任无云喘着粗气,艰难地问道:“这是什么地方?” “我家。”莫孤沉回道。 ”你是……“任无云看清了莫孤沉的面容,知道那人就是当时出现在警局的神秘眷者。突然他又联想到自己八年前的遭遇,问道:”我们八年前是不是见过面?“ 莫孤沉将床边的一把椅子拉过来坐下,问道:“你有没有看到一个和你年纪差不多的男人出现在一个老人的家中,意图杀害那个老人?” 任无云皱起眉头,在政府机关工作的气派让他不由自主地加重了语气:“先回答我的问题。” “搞清楚状况,现在是我救了你。”莫孤沉眉毛一挑,毫不示弱。 “我没有让你救我,就算死在那里,那也是我的命。”任无云说完,猛地咳嗽两声,肺部的灼烧感依然没有退去。他五指如钩,几乎要嵌入血肉中,也想止住自己的疲态,不在莫孤沉面前示弱。 见他如此倔强,莫孤沉也懒得和他争辩,道:“是,八年前就是我伤了你。” 房内一片寂静,任无云咳得更加剧烈,他眼睛死死地盯着莫孤沉,半晌后,才将目光移开,道:“我看到了你口中的那个男人,他将一个老人杀死,后被我的部下杀了。” “他……死了?”莫孤沉一怔,他想过很多了可能,但这些可能大都是许学启逃出生天的可能,忽闻他的死讯,莫孤沉先是不敢相信,在想到任无云没有必要骗自己后,他才后知后觉地感受到一股浓浓的悲戚。 看着莫孤沉低沉下来的神色,任无云问道:“他,也有参与那八年前的事情吧?” “你自己明白就好。”莫孤沉吐出一口气,像是要将心里挥之不去的悲凉全数吐出。但他越是这么想,心中就越是难以释怀。在许学启死前,莫孤沉本以为自己阻止他的决心已经足够坚定,但此时他的决心骤然崩塌,回想的确实曾经年少时和许学启一起度过的时光。 他竟然开始慢慢理解了秦无常的想法,原来同门相残的滋味是如此的难受。这滋味不是被人一刀砍伤后的剧痛,而是一种永远萦绕在自己身侧的隐隐悲凉,一个在入梦时每每出现的梦魇。 “你……又是怎么受伤的?”伤感难以排解,莫孤沉干脆不去想这件事,问道。 “我……”任无云回想着自己的处境,想到向源独霞投诚的部下,想到为自己逃走而落入敌手的温蝶,愧疚,自嘲,无能为力等种种负面情绪交织在一起,令他只能挤出一抹冷笑。 见他神色有异,莫孤沉也猜到真相怕是不好对自己说,道:“算了,你好好修养。” 他起身将离开之时,任无云又问道:“你与那个人是同伴吧?” 莫孤沉身子一僵,道:“曾经是。” “为何这次愿意帮我们?” “他杀的人已经够多了,一个彻底泯灭人性,只为复仇而活的人,已经不能在这个还有希望的世界上活下去了。” 任无云若有所思,笑道:“原来如此。” …… “世子殿下。”门外的守卫恭敬地对源独霞行礼,源独霞道:“人在里面了吗?” “嫌疑人温蝶已在其中。” “状态如何?” “半个小时前已经恢复了神志,现在神智清醒,但伤势依旧沉重。” 源独霞满意地点头,从口袋中去除两只医用手术书套带上,道:“你可以离开了,一个小时后,把我要的人带过来。” “是。”守卫应诺一声,快步离开。 源独霞缓步步入内中,这个房间极为空旷,内中装修更是简陋。伤重的温蝶被高强度塑料绑带绑在椅子上,面部也被一张黑色绑带遮住下半张脸。但从他暴露在双眼中,源独霞仍能感受到他对自己的痛恨。 源独霞不仅没有因这种眼神感到愤怒,反而心中泛起兴奋之意。他走到温蝶身边,手法轻柔地替他解开脸上的绑带,仿佛怕粗暴的动作破坏了这张精致的面部。 他冰冷的手在温蝶精致却刚毅的面庞上滑过,动作依旧轻柔,享受着这张面皮和他手背摩擦的触感。被一个男人用如此难以言说的动作轻轻抚摸,硬汉如温蝶也不禁汗毛冷竖,鸡皮突起,心中暗道难道这个世子有那般奇怪的癖好? 温蝶怒斥道:“要杀就杀,搞这些奇怪的事情做什,你还算是个男人吗?” 他的本意是激怒源独霞,毕竟最后一句已经是在针对源独霞的男性尊严作出攻击,谁料源独霞听后竟笑出了声,高挑的身姿随着笑声摇曳,竟然莫名有了一种女性花枝招展般的妖艳感。 笑声渐止,源独霞道:“据我所知,你与任无云接触不过几日,何必如此替他卖命,以至于现在落入这个险境?” “那你呢,你混进他的队伍,和他接触的时间应该比我长不少,难道你不知道这个答案?”温蝶冷笑着反问道。 “能猜到一点,只是现在还有些难以置信,如今居然真的还有还有人像他一样坚持可笑的正义感,甚至愿意为了和自己有相同追求的人付出生命。”源独霞捧着温蝶的脸,双手托在他的腮下,食指轻触他的下巴。 温蝶面前摆着一张巨大的全身镜,自上而下映照出了他和源独霞两人全部的身影。 源独霞的动作让温蝶愈发不安,看着镜子里的自己,他的脖子也被绑带绑住,难以移动。他恨恨地问道:“你究竟想做什么?” “昨天你突然发难,实在是让我惊异。我本来以为自己的计划已经足够天衣无缝,但你的发难让我意识到无论一个人事前将计划做得多么完善,算到了多少细节,最终实行时还是免不了出现问题。这是一个教训,更是一个礼物,多谢你了。”源独霞一边说着,一边解开温蝶领口的扣子。 “你……”温蝶突感自己的身体被一股巨力压制,不只是单纯的压制,在这股力量的限制下,自己连最细微,最简单的动作也无法做出,更不要说讲话了。 这是……天王之力。 正当温蝶这么想的时候,一把明晃晃的手术刀贴在温蝶的脖子上,冰冷的触感让他清醒几分,惊慌的情绪随之被冷静的思考取代。 “既然你给了我这个礼物,我作为世子,自然不能失了王室的礼数。我就也给你一个礼物,将你最美的样子保存下来吧。” 一小时后,一阵急促的敲门声传进源独霞的耳中。 仔细端详着手中面皮的源独霞头也不抬地说道:“进来。” 守卫畏畏缩缩地拉开一条门缝,道:“世子殿下,任无云的妻子和儿子已经在警局了。” 源独霞满意地起身,将面皮小心地贴在一个塑料模特的头部模型上。他将这个头部模型抱在怀中,走到门口后将其交给守卫,道:“好好保管。” 守卫咽了一口唾沫,脸色发白地看着这张脸,道:“是。” “接下来……”源独霞伸了个懒腰,望向窗外,一片白云悠悠,却不知沾上了血色后会是怎样的美景。 “就看任无云,能不能尽早猜到我的手段了。” 源独霞迈着轻松的步伐离开后,守卫才敢透过门缝,匆匆一瞥门内的景象。 一个被绑在椅子上的男人,面部血肉筋络尽显,森森白牙透着寒光,暴突在外的眼球满是血丝,竟然还在转动。 失去脸皮的男人,也透过门缝看着门外的情景,看着源独霞离开的背影,就这么死死盯着剥下了自己面皮的男人。 第十九章 模特 白炽,一个破坏力不高,但在不少人心中都堪称作弊级别的异能。 用着这种能力的人能将自己在瞬间化为一个上千瓦功率的巨大白炽灯泡,在一定领域内发出剧烈流光。任无云虽然是个雇佣兵,却有着不错的生物科学知识,在这种领域内,来不及闭眼的人会直接被强烈的光线灼伤眼球,只要使用者体力足够,敌人根本不可能有清晰的视线。 但这种能力虽然在大多数情况下拥有着令人侧目的实用性,却依然有两个致命的弱点。一是在使用这种能力是,眷者需要极其集中精力,任何一点创伤都会使白炽维持的领域崩溃。就如同源独霞一击之下,温蝶在受创的同时白炽也难以维系。二是这种能力是纯粹的杀人术,在非生物面前毫无用武之地。若是今天温蝶遇见的是一块向他坠落下来的巨石,即使他再如何努力地催动白炽,也只能乖乖被咋成肉饼。 温蝶是眷者,这件事情任无云是一早就知道的,但这两人毕竟接触不久,任无云也不知道温蝶的异能具体是什么,如今知道了他拥有这种bug能力,却丝毫开心不起来。 因为他败了,自己也败了。一个在江湖上混迹十数年,再黑白两道上都素有威名的眷者,加上一个混入地方内部,骤然发难的配合者。两人联手竟然连伤到源独霞都没有办法做到。不,可能温蝶的还是伤到了源独霞的眼睛,但后者的反应太快,自愈能力太强,这点上是对他来说完全是微乎其微。 窗外乌鸦发出难听的啼鸣,透过窗户传进任无云的耳中。任无云捂着心中,步履蹒跚地从床上爬下,双腿虽然依然松软,却已经能支撑起自己的身体了。 他小心地走到客厅,说是客厅,这片空间的布置和卧室那简陋的装饰所差无几。一张桌子,一张椅子,一个在墙上孤零零挂着的吊钟。这便是客厅里的主要物件,唯一有生活气息的,可能就是桌子上摊着的两本色情杂志。 这家伙难道是打算一辈子就一个人过下去吗? 突然,不远处传来门被打开的声音,任无云看向门口,莫孤沉拎着一个大号的塑料袋,面色不善地看着他。 “不是说让你好好躺着养伤吗?”莫孤沉道。 任无云看了看塑料袋里的东西,十几罐散落的啤酒,速食便当,成袋的坚果以及一本封面是一个水手服女生的色情杂志。除了最后一样,这家伙的品味倒是和自己一样。 “我要走了。”任无云直截了当地说道。 “走?”莫孤沉把东西一股脑放到餐桌上,道:“你能往哪里去,现在大街小巷的人都知道有一个叫任无云的通缉犯在城市里流窜,罪名是谋害警员,走私军火。” “倒是迫不及待地往我身上泼脏水啊,看来那家伙是把自己做的好事全推到我头上了。”任无云冷笑道。 昨夜里,任无云已经将自己的遭遇和莫孤沉说了。莫孤沉想到那个名为源独霞的世子,眉头一皱,道:“你也知道现在自己的处境有多危险了,别说是去警局,就算是出门你都会被人注意到。更可况凭你现在的受创之身又能做什么,要是那个源独霞真有你说的那般厉害,你去了也不过是多一具尸体罢了。” 任无云摇头叹道:“我明白你的顾虑,但你还是低估了王室的手段和影响力。对他们来说,子民都不过是是他们的私产,正动起手来,什么惨绝人寰的事情都做得出来。现在他还只是散布通缉逼我出来,若是我不现身,恐怕……会祸及我的亲人。” 说到最后一句,任无云这般铁骨铮铮的汉子话音也不禁低落下去。从袋子中拿出啤酒的莫孤沉停顿一瞬,作为前天渊的杀手,他怎么会不清楚王室的手段。和任无云说的一样,若是他现在不出面,恐怕王室很快就会那他的妻儿相逼。 若是其他王室成员,莫孤沉还不会如此笃定。但事情涉及炎亲王,他就不得不将事态发展往最坏的情况设想。 炎亲王和其他王室子弟不同,此人不仅在朝中人缘不好,在民间更是臭名昭着。其他几位亲王即使有时需要使些下作的手段,还顾及自己的名声遮遮掩掩,即使真的到了万不得已的地步也不会对平民下死手,至少保有一份人性。但炎亲王不同,如果说军神大人是皇帝陛下的一把宝刀,遇神杀神,遇佛杀佛。那炎亲王就是一把血迹斑斑,恶臭难闻的屠刀,这把刀不对外敌斩落,光砍自己人。 虽然皇帝需要这么一把刀清除朝中反对自己的势力,但也许是他杀的人实在太多,到最后自己甚至懒得掩饰自己的疯狂和变态。时不时便有他抄家时手下将少女凌虐致死的传闻,就连皇帝陛下有时都看不下去,曾两次训斥他让他收敛一些。自此过后,炎亲王才稍稍约束自己的手下,避免再有过激的传闻流出。即使如此,炎亲王依旧凶名远扬,天国内不少人恨不得啖其肉,饮其血,不过是碍于他的身份难以发作罢了。 这般凶人的儿子,在此前又淋漓尽致地展现了他冷血凶残的一面,在莫孤沉和任无云看来,源独霞多半是继承了他父亲的嗜血基因,即使没有,耳濡目染的环境下,他也多半会变成一个像他父亲一样的人。 “温蝶已经落入他的手中了,至今过了二十四个小时,恐怕已经性命不保了。这场闹剧便至此结束吧,要是我死了,我的上司也会留心我的妻女,至少保他们性命无虞。”任无云说道,声音不大,语气却斩钉截铁。 见任无云态度坚决,说的也句句在理,莫孤沉实在是没有理由阻止他,但他心中的阴暗依旧挥之不去,只能拉开一听啤酒的拉环,无声痛饮。 任无云眼睑低垂,心中虽然如莫孤沉一般满是阴霾,但他强硬的性格让他难以表现出任何软弱。两人同时沉默,窗外的乌鸦却叫得更欢了。 “我和你一起去。”莫孤沉突然说道。 “这不关你的事。”任无云声音低沉,不怒自威。 “你是我救的,这桩案子也是我查的,于情于理,我……” “莫孤沉!” 任无云打断了他的话,口中说出的这个名字是自己八年以来的梦魇,却也是昨天才听到,今天才说出口的名字。 莫孤沉手掌握紧,易拉罐在他手中如松软的泥土般变形,两人四目相对,最后却是莫孤沉移开目光,继续自己喝着闷酒。 “需要我送你一程吗?”莫孤沉放下啤酒,问道。 任无云笑着摇了摇头,走到门前,挺直腰板,彷佛昨天那个重伤垂死的自己并不存在。自己永远是那个英武不屈的战士,那个驰骋战场的年轻雇佣兵。 “多谢你了。”任无云回头望向莫孤沉。 莫孤沉眉头深锁,死死盯着手中的酒。任无云低笑一声,打开房门的瞬间,余光瞥见一瓶啤酒朝自己飞来。他手一伸,便将啤酒抓在手中。 “如果可以的,尽力活下来吧。”这是莫孤沉能想出的,最美好的祝福。 看着手中印着“勇闯天涯”的字样的啤酒,任无云想到自己确实是在“勇闯”,只是闯的不是天涯,而是地狱。 “给病人酒喝,你也是真有创意。但不论如何……谢谢。”任无云推门而出,不再回头。 一声巨响过后,莫孤沉缓缓将头转向已经关上的大门,喃喃低语:“再见了,朋友。” …… 房内,源独霞闭目养神,食指相扣,淡淡的赤色气流在空气中汇聚,昭显着他身份与实力的不凡。 将天王之力训练到一定程度后,若是不刻意加以控制,力量便会如这般四散。当然,若是实力更强的王室子弟,他们能将对天王之力的控制化为本能,即使不刻意控制,力量也不会四散。但将天王之力修炼到这般程度的人,放眼整个王室也难找出几个。 门被敲响,门外亲信传来熟悉的声音:“世子殿下,任无云投案自首了。” 源独霞睁开双眼,双手分开,道:“不愧是曾经在柳崇山手下做事的人,就是懂得事理。将他直接带过来吧。” “不需要经过审问吗?” “不需要,将他直接带到这个房间来。” “是。” 门外传来亲信离开的脚步,二十分钟后,门再度被敲响。这次进入的除了那个带着无框眼镜的亲信外,还有任无云以及两个负责押送他的警员。 任无云的手脚上都被拷上了最新研制的针对眷者的合金镣铐,胸口和脑部上都被安装了微型炸弹,防止他骤然发难。 对任何眷者来说,大脑和心脏都是最致命的弱点。除非那些人像源独霞一样拥有天王之力,能以天王之力不断淬洗,锻炼体魄。如同军神,他曾经便号称寻常强者最怕被攻击的心脏和大脑,在他身上就是最坚韧的部位。若无天王之血,除非将异能练至玄级以上,对能量和物质的本质有所了解,能从细胞层面进行再生,否则大脑和心脏依然是眷者的短板。 想来源独霞是吸收了上次被温蝶偷袭的经验,即使对上任无云这个被自己重伤的丧家之犬,依然如此小心,时刻把握对方的命门。 任无云看着源独霞英俊邪魅的脸,面上的嫌恶之色不加掩饰,道:“竟然不走正规流程便将我带来此处,真是好大的面色。” 虽被任无云阴阳怪气地讽刺,但源独霞并未恼怒,连脸上的微笑都为消退半分。 “就算将你押下审讯,最后那些警员不还是回来询问我的意见。既然横竖都绕不过我,我们直接会面,不是很好吗?” 任无云道:“温蝶呢?” “若是你觉得他已经死在我手上,那你可以放心了。他还活着,正在医院接受治疗。”源独霞笑道。 “有时候,人不止死和活两种状态。”任无云冷冷说道。 “说得好。”源独霞笑着起身,望向任无云,“虽死犹活,不趣味吗?” 任无云没有答话,而源独霞说罢,兀自走出门外。押送着任无云的警员手臂用力,催促着任无云跟上。 “你想如何处置我?” “到时候你便知道了。”源独霞依旧用他一向戏谑的语气回答。 “我一直有个疑问。”任无云问道,“虽然按理来说,你不是这场黑暗交易的幕后黑手。但你不但之情,还参与其中。作为王室子弟,你生来享尽荣华富贵,选择众多,更没必要参与这种事情。你插手此事,是真的受人指使,避无可避,还是……”说到这里,任无云一时语塞,但他的意思已经不言而喻。一个拥有不少选择的人,偏偏选择了最黑暗,最血腥的一条路,很难想象此人一开始就对这肮脏的勾当毫无兴趣。 “第一,我是王室子弟没错,生来享受别人享受不了的富贵这也没错。但我的选择并没有你所想的那么多。其次……慢慢走吧,你会知道答案的。”源独霞道。 五人保持着奇异的沉默和尴尬,走至一条任无云从未见过的走廊上。走廊两侧是隔开的单间,每间的面积不大,靠近走廊的一侧是透明玻璃,若有领导在这里巡视一眼就能看到内中职员有没有在偷奸耍滑。他们一直走到走廊尽头,在最后一处单间停下脚步。说来奇怪,其他的单间都能从走廊上直接看到内部,只有这最后一件,玻璃内侧还覆盖上了一层棕色的窗帘,让人看不到内中设置。 源独霞转向左侧的单间,指示亲信进入房内将窗帘拉上。任无云不解其意,但在窗帘拉上后,一个人影赫然在映入他的眼帘。 是一个身高一米左右的孩子,一个他最熟悉,最亲近的孩子。 “小云。”任无云呼唤着他儿子的小名,眼前的儿子和平日里一样的可爱,只是……为何他的表情如此灵动,看见自己之后,会一点反应也没有? 任无云怒视着源独霞,吼道:“你究竟对他做了什么?”他奋力反抗,连押送着他的两个警员都差点制不住。 源独霞挥手驱散了警员,脸上笑意更浓:“看到你这个反应,我就放心了。看来,我确实是将你儿子最美,最生动的一面保存了下来,永远地保存了下来。” 任无云心中愈发焦急,宛如千蚁噬心,再次喊道:“什么意思,什么保存……” “嘘。”源独霞摆出噤声的手势,“不要吵到你的儿子,他的灵魂可是还在寻找身体。他是我最完美的作品,我要看看,我的作品能不能骗过他的眼睛。” “什么灵魂,他不是还活着……”任无云的声音戛然而止,他似乎想到了什么,如遭雷击般站在原地不动,半晌后才僵硬地转头,看向那个对窗外的争吵充耳不闻,永远只保持着一个姿势的“儿子”。 “你……” “据两百年前的城南郡志异记载,将夭折的孩童身上的皮剥下,塞入稻草,置于他死时的地方。游离的孩童灵魂在看到自己的皮后会误将稻草人视为自己的尸身,灵魂进入其中,便能以稻草人之身复活,再续十年阳寿。我曾经试过这个方法,但用稻草填补人肉的空缺终究不成,人皮很快就会垮下去,不成人形。因此你的儿子在此被我剥皮,受不住痛苦死去后,我便将皮披在特地定做的孩童塑料模特上。有了天王之力的我能完整地将人皮剥下,看到你的反应,也不枉我花了一整夜的时间将制作完成。” 咚。 源独霞端详着人皮模特的视线被这一声异响吸引。他转头看去,竟是任无云怔怔地看着自己的“儿子”,双膝跪地,张开的嘴中迟迟讲不出一个字。 “本来你的妻子也有如此殊荣,只是……”源独霞摇摇头,做出可惜的表情:“将你的妻子送来后我才发现她已经有了身孕,腹部妊娠痕迹明显,我订作的塑料模特和她的体型不和,腹部会有明显的皮肉下坠。她的人皮难以使用,我便只能给她一个痛快的死了。” “对了。”源独霞蹲下身,嘴凑到任无云耳边,低声道:“你的妻子,是看着你儿子被剥皮后,才死的。” “现在,你明白我为何要插手此事了吗?” 第二十章 霞 我,源独霞。 出身王室,虽不是嫡系的天王血脉,却是炎亲王的儿子,而且,是独子。 这便意味着我出身时便被视为炎亲王一系的长子,最可能成为世子殿下的人。再母亲死后,这个我应该成为父亲的人发誓永不再娶,我便顺理成章地成为了真正的世子殿下。 那年,我七岁。 如无意外,在二十年,或是三十年后,炎亲王死去,我便会继承他的名号和封地,成为下一任炎亲王。像他一样找一个地位崇高的女人,无论自己爱或是不爱,像种马一样将自己的血脉传承下去,再从几个孩子中挑一个顺眼的,继续这个轮回。 但意外还是发生了,炎亲王这一脉,到这一代便会终止,不再传承到我的头上。 当今的皇帝陛下,在他死前,或是在炎亲王死前,会收回后者的一切权力,封地,名号,剥夺他和他后代的王室身份,理由是结党营私,迫害忠良,贪污,诱奸女性等等罪名。除了诛灭九族的叛国罪,其他罪名会一一被冠在他头上。他身上的最足够死上几十辈子,带着的污名将让他的十几代后人都无法拜托贱民的身份。 因为他就是这样一个十恶不赦的人,在所有人眼里都是这样。 炎亲王是陛下的一把刀,更是陛下的一条疯狗。他的一生就永远跟在“陛下”两个字后面,就算是最低贱的乞丐都至少有一个独立的人生,但他没有,他永远跟在陛下身后,永远甘愿做那伟大皇权的附属品。 炎亲王终将遭到清算,这是朝中所有人的共识。 因为他越过了那条线,在复杂的党争中,他没有对任何一方下注,没有对任何一方有利,他只是在不断宣泄着自己的疯狂和愚蠢,将所有有意拉拢他的对象都得罪个遍。 所有人都知道他将会以一种最不体面的方式死去,在我出生前,所有人,包括炎亲王本人,都深刻明白这一点。 所谓飞鸟尽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这句话在普通人耳中能被品出来的滋味是帝王家的单薄,但在炎亲王耳中,这不过是自嘲和无奈。 因为他明白自己的结局,因为他接受自己的结局,因为他真的甘愿做皇权的马前卒,因为他真的愿意为源孤越……去死。 源孤焚,源孤焚,焚是飞蛾扑火的自焚,也是一捧黄土的孤坟。 其实很多人都认为,皇帝对自己这个不成器的兄长非常头疼,三番四次在朝堂上的教训已经证明了他们的关系极其恶劣。只是“愚蠢”的炎亲王还未意识到自己的取死之道。 但私下里,他们的关系不但并不恶劣,甚至出奇意料的好。源孤越常常隐秘地来找源孤焚饮酒,这两个年过五十的男人聚在一起,不谈国事,只在一起怀念些陈旧的往事,一遍遍重复着已经翻来覆去说了无数遍的小事,只有这个时候,威严的皇帝才会展露自己温存的一面。双手沾满忠良鲜血的源孤焚,才会像一个真正的兄长一样,一杯杯为弟弟斟酒,将喝醉的弟弟送回房中。 我与源孤越接触的机会不多,但在七岁时,我成为世子的典礼上,看到那个为我加封的巍峨身影,看向我的眼神中带有奇怪的神情。而在我成年的典礼上,再度看到他时,同样的神色,在他略显苍老的双眼中更加明显。 那个时候我已经明白了,这种眼神叫做了愧疚。 他理解这份愧疚,因为在此之前,我已经知道了母亲的死并不是简单的飞机失事,在飞机上安装炸弹的恐怖分子是清平郡曹家的人,他们一家因为站在当时的大学士一边,反对陛下的新政,被炎亲王找机会冠上罪名剿灭。 当时曹家家主之子出门在外,他的妻子还怀有身孕,一样死在源孤焚的手上。那人将这笔帐算在了炎亲王身上,要让他常常失去妻子的感受,即使要赔上自己的性命也在所不辞。 此后,那份愧疚,会让我源源不断地失去身边的人,直到只剩下我一个人,直到被致命的罪焱焚身,炎亲王,终究会死在自己的手上。只有皇权永恒,永远,不会沾染罪恶和鲜血。 …… “哈。”源独霞本想像电视中的反派角色一般猖狂大笑,到他只笑出一声便难以再继续笑下去。他清楚自己虽然是个疯狂的人,却难以在目标达成后真正释怀的大笑,以为他本就不是一个能直接表现情绪的人。 他缓缓走向任无云,掌中赤色的天王之力已然汇聚,看样子他已经享受够了任无云崩溃无助的样子。而任无云跪在地上,目光涣散,一动不动的样子似乎也证明了心碎至此的他难以反抗。 就在源独霞离他只剩三步的一刻,一股热气从他脚下传来。源独霞微微皱眉,身形急速后退,紧接着地板竟然被一道黑色烈焰熔出一个大小足够成年人的通过的大洞。 后退间,源独霞心思转动,分析着还有谁被自己算漏,但天王之力汇聚的速度丝毫不慢,顷刻间,掌心中已然汇聚了一道炫然夺目的赤色霞光。双掌探出之间,正面对上了从黑色烈焰中斩出的双刀。 巨响回荡在走廊之间,明明是利器和肉掌的交锋,两者相撞传出的声音竟如同两柄沉重铁器的碰撞之声。 莫孤沉脸色微变,纵横刺锋利无比,加上罪焱的高温,天下间应该没有展不开的东西,就算有,也应该被罪焱熔尽了才对。 “哼。” 源独霞光洁细腻的鼻尖上传出一声,接着天王之力加催,掌力更剧。两柄纵横刺被他从掌心出生生推开,悬浮在半空中。 他双手一震,维持在刀刃上的罪焱顿时崩溃。莫孤沉嘴角渗出一抹鲜血,被迎面而来的强悍气波扫得倒飞出去。 罪焱被震散后并没有自动消失,星星点点的黑火洒落到走廊两侧的玻璃帷幕上,将玻璃灼伤出一个一个穿孔。 莫孤沉重重摔到任无云身边,将这个还沉浸在丧失妻儿之痛的男人砸醒。任无云看着这个刚刚和自己做了深沉道别的男人居然摔在自己身边,脑子一时转不过来。 “你怎么在这里?” “现在是说这句话的时候吗?”莫孤沉将血迹抹去,问道:“你现在怎么样?” “心脏和大脑都被安装上了炸弹,只要我动用能力就会爆炸。”一开始任无云还顺着莫孤沉的话术走,接着他猛然反应过来:“我不是说让你别来吗,你跟踪我?” “你难道让我看着你一个人去送死?”莫孤沉低吼道,双刀插地,努力站起。刚刚一瞬间的交锋中,莫孤沉便感受到了源独霞强悍无匹的战力,心说这个王室子弟明明年纪和自己差不多,但强得简直像个怪物,怪不得任无云和他打了一个照面就伤成这样。 “这不关你的事,你才是来送死!”任无云也吼道,他长发披散,眼球布满血丝,如同一头被逼到绝路的雄狮,虽仍能咆哮,却已经失去了利爪。 “不能战斗的人就后退,别他妈碍事。”莫孤沉懒得和他争论,双刀再次落在自己手中,感受着刀柄处鲜血和汗液的混杂,他舔了舔嘴唇,模糊不清地说道:“小爷我接下来照顾不了你的安全了。” 凛冽的杀意自莫孤沉身上透出,任无云只觉得极热和极冷两道截然不同的气息迎面而来,随不明所以,也清楚莫孤沉下一招绝非易与。他沉默下来,缓缓后退。 在场之人无不因为莫孤沉的变化而心生胆怯,只有源独霞一人迎着莫孤沉的杀意而上,面上表情依然从容。 “我记起你是谁了,但你应该与此事无关,为何要帮助任无云这个曾经对你下手的人?” “若是我现在退走,你会放过我吗?”莫孤沉冷冷得问道。 源独霞一怔,随即明白了莫孤沉的意思,道:“警局的人现在应该已经在赶来的路上了,他们要抓捕意图逃脱的嫌犯任无云,而你,是协助他逃脱的共犯。至于我……自然也不可能放过你们。” “那么我为何要帮他,这个问题有意义吗?”莫孤沉举起双锋,寒光映出两侧还在燃烧着的罪焱:“到最后,不过仍是相杀罢了,何必多费口舌。” “说得好。”源独霞拍手道,“我有点喜欢你了,虽然你不能活下去,但我会将你死后的皮剥下来,像那个孩子一样,留作纪念。” “原来,真的是你做的!” 怒吼间,莫孤沉纵横刺再度出手,锋刃挥舞间,罪焱暴动,自他身后呼啸而出的同时包裹住他的全身。 一次性用出如此多的纯粹罪焱,这是莫孤沉对源独霞实力的肯定,是他对自己体力的挑战,更是他怒火的最好证明。 一开始,莫孤沉便看到了那个披着孩童人皮的模特,虽有猜测,但还是难以相信会有人用这般残忍的手段对一个孩子下手,现在听到源独霞亲口承认,理智已经再压抑怒火。狂怒间,罪焱的威力被他提升到前所未有的高度。 只有一击的机会,战斗不是小说情节,没有那么多势均力敌,更没有那么多“大战三百回合”的冗长战斗。生死一线,战斗,往往也在这一线之间决定。 莫孤沉一路奋进,脚下留下一个个燃烧着的脚印,最后一步,是绝杀的一记重刀,是灵巧细碎的步伐转向重踏的一步。他一脚蹬地,凌空跃起,身形反转间,刀上的罪焱如同一条怒虬朝着源独霞呼啸而去。 面对如此攻势,纵使源独霞身怀天王之血,他也不敢大意。只见他双手一翻,覆掌之下,走廊内异象抖生,万道霞光再空气中莫名现身,紧接着被一股强大牵引力吸向源独霞掌间。能量汇聚在双掌上,天王之力催动,面对莫孤沉刀下的滔天凶焰,源独霞竟还是云淡风轻,视如无物。 就在火龙自上而下将击中源独霞的前一刻,源独霞两掌向上挥出,两道赤色霞光自掌心爆发,赤色波纹在空中激荡的瞬间,罪焱形成的虬龙竟然难以支撑,在霞光的照射下难以维系。 天王印·赤霞流光。 罪焱虽是世间少有的凶焰,但在这道霞光之下,竟如同冰雪融于烈阳一般,毫无防抗能力,霎时间就被化消大半。 星星点点的罪焱落下,却已经无法透过源独霞的护体气罩,只能让他身边的空气荡起一层层淡红色的波纹,如同石子被抛入血海一般,激不起什么浪花。 片刻后,罪焱全数在赤霞之下被消磨得无影无踪,源独霞凭借着掌心间的赤霞护体,直接握住莫孤沉的两柄纵横刺。接着掌心发力,天王之力自兵器窜入莫孤沉身体内部,在莫孤沉内伤加重,却迟迟不愿意松手的一刻,兵器破碎的声音传来。 纵横刺……碎了。 莫孤沉眼中的迷茫一瞬而逝,但就是这一瞬,让源独霞的天王之力在体内破坏性加剧莫孤沉再也无法支撑,鲜血从嘴中喷出,手掌脱离刀柄,被天王之力荡到十数米开外的空地上。 源独霞深吸一口气,手掌落下,纵横刺的碎片也零散地落到地上,躺在主人喷出的血中。他看着在不远处向倒下的莫孤沉跑去的任无云,眼中闪过一丝烦躁,手掌一挥,任无云身不由己,源独霞掌中的强大吸力拉扯过去。 源独霞一手掐住他的脖子,天王之血带给他的强悍体魄让他能单手举起一个成年男人。看着眼睛充血,鼻子和嘴角都因为刚刚自己出手造成的剧烈震荡而渗血的任无云,他心中的烦躁和不安愈发强烈。源独霞瞥了一眼倒在地上的莫孤沉,此人明明体力耗尽,身负重伤,如今却还想要站起。 当真是……愚蠢。 源独霞掌心劲气一吐,一阵骨骼破碎的声音后,任无云脖子一软,头颅无力地倒向一边,不甘,悲愤的表情永远定格在了他的脸上。 此刻,莫孤沉堪堪站起,看着眼前这个刚毅的男人死在自己面前,失去了纵横刺的自己却只能茫然望着双手。 以及……心如刀绞。 眼前被血色淹没,紧接着,黑色罪焱从这副已经体力耗尽的身体汹涌而出,吞噬着目光所及的一切。 第二十一章 罪焱焚尽天下恨 我,莫孤沉。 我忘记了自己的父母。听说,人会自动忘记三岁前的事情,我的亲生父母陪伴我的时间不到一年,因此我对他们毫无印象。 说是毫无印象,其实也不甚准确。有时在梦中,我能感受到自己被两道温暖的感觉包围。直到成年后,这种感觉依然是不是出现,我相信他们便是我父母的意志,即使成年的我身形已经不想小时一样娇小,但只要被那两道感觉包裹,我依然会感觉自己回到了还是幼儿的时候。我曾经请二师兄帮忙挖掘自己一岁时的记忆,但二师兄告诉我婴儿在刚出生时由于眼部神经和大脑并未发育完全,看到的只是一些扭曲的画面,根本称不上值得回忆的记忆。 对父母一无所知的我,由师父收养,而我的名字,也是师父取得。 莫孤沉,我喜欢这个名字,因为这个名字听起来就很有江湖味,虽然我所知的江湖味也是从一本本武侠小说中看来的,并未接触过真正的江湖。 师父也很喜欢我这个名字,据说他在想出这个名字之后一连好几天都在向老友炫耀他取名的本事。 莫,便是拒绝,否定的意思。孤沉,就是字面意思,独自沉沦。 我渐渐长大后,越来越能明白这个名字的深意。在杀手这行中,恪守本心是一件太过重要的事情。天渊杀手以“义”为宗旨,但又有多少人能明白“义”的道理,能确定自己做的每件事都合乎于“义”。 在不停的杀戮中,即使一开始杀手们确实能遵循道义,但在不停经历鲜血的洗礼后,在看到无数人命归于自己的手下之后,一种绝对不该出现的感情便会像经过血液浇灌长出的花朵一样出现。 优越感,或者说漠视感。凌驾于普通人之上的优越感,漠视普通人性命的冷漠感, 这种感觉便是血罂粟,由血液浇灌,长出的划过如同罂粟般美丽,诱人,且……上瘾。 被这种血婴粟诱惑的人,会渐渐将杀人视为取乐自己的方式,渐渐偏离自己的本心,最后,若是一天看不到鲜血,他们便会感觉浑身不得安宁。 如许学启,他一开始的目的是报仇,但他杀人的越来越多,手段越来越过激,早就超出了报仇应有的限度。再如同源独霞,一开始他可能只是受到父辈的驱使而杀人,但渐渐地,他喜欢上了生剥人皮的感觉,在任务之外,造就了无数不必要的杀戮和痛苦。 他们这种人,在师父口中就是失去底线,坠入深渊的人,也是沉沦在血海中的人。 莫孤沉,这个名字就是在提醒着我,永远不要成为这样的人,永远不要享受沉沦在血海之中的感觉。 因此我一直用道义,正义等极高的标准来规范自己,因此即使任无云和我一度是对立关系,我依然将其视为走在同一条道路上的友人。 而今天,我莫孤沉可能再也无法用正义来说服自己了。 正义让我失去了二师兄,让我与三师兄反目。而最后,唯一的同道,更因为坚守正义一家惨死在最痛苦的折磨下。 此时此时,我让自己沉沦。并非沉沦在苦海中,而是沉沦与火海中。 愿我再次醒来时,罪焱已经焚尽世间一切的罪与恨。为此,我愿意永不醒来。 …… 废墟中,一道赤色光芒从碎瓦土堆中急射而出,落在平地上。 光芒消退,藏身在光芒中的人也现出真身——源独霞单手撑地,鼻血在他的唇边留下殷红的痕迹,一滴一滴滴在满是烟尘的地面上。 这是天王之力使用过度的后遗症。 若将源独霞本身所有的天王之力算作十成,那如今他仅剩的天王之力便不存一成。在如此短暂的时间内,天王之力消耗得如此迅速,他本身因虚耗过度,也受了一点轻伤。 他抬起头来,放眼望去,如今已见不到黑色火焰的踪迹,同时,也见不到警局的所在了。 换而言之,刚刚莫孤沉爆发的罪焱,将整个警局都焚烧殆尽,未被烧尽的部分也因为支撑不住本身重量,自行垮塌。 在罪焱爆发的前一刻,源独霞便敏锐地感受到了不对,这是天王之力自带的预警能力,但因为源独霞经历的生死危机并不多,这种有所预警的情况他也很少遇见。因此一瞬的迟疑后,他并没有能及时杀死莫孤沉,但在罪焱爆发后,他却用将用天王之力形成的护体气罩牢牢保护住了自己。 这次罪焱的爆发和莫孤沉有意识以此对敌时的状况截然不同。面对后者,源独霞能以赤霞流光直接消抹掉罪焱的影响力,而面对前者,源独霞必须全力防守才能保下一人的生机。 “好强的能力,我听说过一些眷者能力爆发时会不受控制地破坏四周环境,但没想到他的能力能强大到这个地步。”血之后,是汗,大滴的冷汗从源独霞的身上渗出。他颤颤巍巍地起身,动用天王之力搜索一瞬,便寻到了莫孤沉的踪迹。 也许是因为罪焱的温度实在过高,他没有被掩埋在建筑物残骸下,他的身边是一片空地,因此源独霞能以极快的速度将其发现。 莫孤沉现在像是昏了过去,不知生死地躺在地上。 “不论如何,还是先杀了他吧。这儿闹出的动静实在太大,还是尽快动手吧。”源独霞这么想着,手心中为数不多的天王之力凝聚。 突然,一阵寒风从源独霞身后吹来。源独霞后颈鸡皮突起,反手便将手中的天王之力化作一道赤色箭矢打向后方。 箭矢在一块大型水泥碎块上炸开,在四散的烟尘和碎石中,一道傲然身影静静伫立。 来者身高超过一米八五,面容普通,唯独高耸的鼻梁昭显此人的不凡。他仅仅站在原地,便如一块在海潮中忍受洄流千万次冲击的礁石。 他身后背着一把缠满了封布的刀刃。刀长约有三尺半,就露出的刀柄以及一部分刀身来看,这柄刀竟是通体漆黑。 源独霞微微侧目,心知此人气质让自己如临千仞深渊,当是不世高手。 这般高手,自己若是再在全盛时期,还能与之一战。如今自己天王之力十去其九,可能连报名都难。 但输人不输阵,即使源独霞知道自己的形势不容乐观,可能已经落入了一个针对自己的连环杀局。他还是保持风度,问道:“你是何人。” 来者缓缓说道:“秦无常。” 言毕,秦无常大手一挥,身后漆黑戒刀凭空而起,封布在空中解开,落在地上。若是仔细观察,可以看见封布内侧竟写满了蝇头大小的墨字体,其内容,竟是一篇篇经文。 刀刃直直坠下,刀尖没入地下三寸,最后一点封布也随着褪下。如同源独霞所料,这柄刀确实通体黑色,没有一点奇异的装饰。而观其形状,这竟然是一把禅宗僧人所用的戒刀。 不知为何,当这柄刀一褪下封布,源独霞便对其产生了一股莫名的恐惧,这股恐惧甚至让他不由倒退了两步。可明明源独霞并未从这柄刀上察觉到一点血腥气,宛如一把刚刚开封的新刀,但新刀,又怎能让他这个凌虐过无数人的恶魔都感到恐惧了? 寂静中,源独霞能清楚感受到自己的心脏跳动的速度一场快,这是他本身恐惧到极点的证明,就算否认也没有意义。但源独霞,并不只是一个享受将人的尊严撕碎,凌辱他人肉体的变态。 他更是一个嗜血,疯狂的战士,一个比他父亲炎亲王更加疯狂的战士。 心态受制,状态极差,但此刻源独霞竟先手抢攻,手上极招对着秦无常的天灵盖猛然拍下,掌心的赤光中带着他所剩无几的天王之力,来势却不减半风威严。 而秦无常面色不变,宛如一块万年寒冰一般。面对着带着凶悍气息的拼死一掌,秦无常只是将手缓缓放在刀柄上,五指紧握,而后…… 一道黑色刀芒拔地而起,直冲源独霞的掌心,源独霞没有料到这招会以如此刁钻的角度袭来,掌力欲在杀敌,并未留有防守之用。之间刀锋过处,源独霞掌心应声而破。 多少年没有受到这样的伤势,多少年没有体会过这样的痛苦。源独霞在这一刻体会到的不是痛苦,而是无措,但这份无措稍纵即逝,他心一横,另一只手掌一直酝酿的杀招亦对着秦无常面门袭来。 然而,又一道刀光自地面爆射而出,这次,刀光瞄准的并不是他的掌心,而是手臂。 噗嗤。 刀光切开皮肉,分剖骨骼,还未感受到疼痛,源独霞就看到自己的手臂凌空而起,错愕间,剧痛传入脑海。 他收招急退,断臂之处鲜血狂撒。源独霞咬牙,认同,用仅剩的右手运起天王之力,在断臂周边连点七大穴位,总算止住了大量失血。 “这刀,这刀是……”源独霞紧咬着牙,牙龈血自齿间渗出。 “此刀,名为斩业。”秦无常终于将刀拔出,刀刃直对源独霞。 “这是杀你的刀。” 第二十二章 斩业刀,刀斩业 斩业,一柄奇刀。 它的具体诞生时间已经无法考量,但有一点,绝对诞生于武天皇夺位之前,也就是三百年前,它便已经在古籍中有所记载。 斩尽罪业,却为护生道途。这柄刀背后的寓意矛盾,曾让禅宗高僧花费数十年时光也难窥破其秘。杀生与护生,最质朴的道理,最直接的矛盾,尽数体现在这柄刀上。 戒刀,本是不杀之刀。但若真的怀有不杀之念,又何必持刀,何必手持利器。 持刀僧,本身便是矛盾的存在。 这柄刀的铸造工艺奇特,而功效更是让人叹为观止,说是刀,其实斩业已经脱离了寻常刀具的范畴,甚至可与传说中的神器一较高下。若要类比,其它刀刃再锋利,也不过就是俗物。而斩业,它能感应到持刀者面对的敌人身上的罪孽,罪越深,杀伤力越强。反之,面对无罪之人,斩业本身不过就是一柄锋利一点的戒刀罢了。 这样的能力过于可怕,也过于抽象。何为罪孽,是以人们俗世的道德观来界定,是以天国的成文律法界定,还是以禅宗提倡的慈悲理论界定,甚至说,还要用上天主教的理论? 难以确定罪孽的定义,但在几次使用案例中,却是发现斩业在面对曾经犯过杀人,强奸等重罪的人时,能发挥难以想象的力量。但由于这把刀实在太过诡异,六十年前,当时几位如来联合商议,将其封存。 此后,这柄刀已经有数十年未曾见过江湖的腥风血雨,只是在上流人士之间留下了关于它的传说。只是不知为何,这柄刀会在今日出现在这里。 …… “斩业,呵……”望着秦无常手上的斩业刀,源独霞一时竟忘了断臂之痛,轻笑一声,缓缓挺直腰板。 “看来传言不虚,这柄刀是感受到了我罪恶滔天,才会有如此威力吧。”说着,源独霞转头望向还在昏迷之中的莫孤沉,道:“能在如此巧合的时间切入,恰好身处黑色火焰波及的范围之外,又带着克制我的兵器,在我一生中最虚弱的时候动手,看来,这是一个专门针对我的杀局啊。哈,可笑我还沉浸在杀人剥皮的快感中,觉得自己毫无后顾之忧,哈……” 轻笑几声,源独霞猛地气一短,气血上涌至喉咙处。他伸手捂住嘴巴,咳嗽后,移开手掌,掌心是一滩触目惊心的黑血。 斩业造成的伤害远不止断臂这么简单,刀气深入源独霞的体内,潜伏于他的骨髓之中,一动气,源独霞全身似被千刃加深。 “只是想杀我,你加上这柄破刀,还……不够这个资格。” 阴森的语气下,是浴血搏杀,拼至最后一滴血的熊熊战意。源独霞性格阴狠,但其体内毕竟留着源家一脉相承的天王之血。 他不顾体内伤势,天王之力再度催动,身形略动之间,赤霞再出。 劲风迎面而来,秦无常面色不变,紧握着刀柄的手掌再次发力,方圆数十米之内黑色的霜雪落下,气温骤降至冰点一下。纵使源独霞这一击来势凶猛,也不由受到影响,速度放缓。 剑直刺,刀挥砍。秦无常是沉淫刀道十余年的大师,甚至无需用眼睛捕捉源独霞的身影,本能地将斩业以一记逆袈裟的轨迹斩出,天王之力形成的气罩在斩业面前如同薄纸一般,黑色刀芒一闪,护体气罩登时崩碎。 刀刃入体,源独霞脸上虽有痛苦之色,但更多的是快意。无论是任何刀锋,只要刀刃入体,除非能直接将人腰斩,否则决计在瞬间让刀刃回到手中,刀锋总会在一瞬间卡在源独霞的血肉之中。 就是这一瞬的机会,仅剩独臂的源独霞绝境反扑,天王之力奔涌的同时,体内经络都差点承受不住这股力量,面容扭曲的同时,七窍间都有血丝流出。 淡红色的霞光眼色逐渐变深,最后变得如同血液一般红得让人心惊。四周空气震荡之间,天王之力化作五道血色霞光,凝聚在源独霞的五指之上,看起来宛如源独霞用独臂从空中抓住一道赤霞之后,硬生生将其撕下一般。 天王印·赤霞耀五方。 天王印是历代王室子弟对天王之力加以运用后诞生的技能,或者说招式。源独霞的赤霞流光本是他从百年前先人的一招天王印·赤霞当中领悟出来的变招,只是各方面的未能都不及原版。而赤霞耀五方,这方虽然亦是赤霞的变体,但单论杀伤力,使用同等天王之力的情况下,此招的杀伤力还要略胜一筹。 本来,此招需要用两手同时催发,一手将天王之力凝成五道赤霞,一手以相反属性的天王之力加以均衡,最后成招之时巨量的天王之力会被压缩成一个血色能量球。而如今源独霞由于自己的大意失去一臂,使出赤霞耀五方也不是完整的招式。 即便如此,这一掌的威力也足够惊人。随着五到霞光齐落,秦无常的身影顿时被光芒吞没,不见行踪。他所站之处,地面如同蛛网般开裂,飞沙走石,空气中一道道赤色光纹扩散,四周稍大些的水泥块尽数遭摧。 但……为何不见任何血迹。 源独霞瞳孔一缩,似乎是看到什么令他惊恐之物。他缓缓低头,本来在自己腹部之前的刀柄,如今竟然变成了一截透出身体的刀尖。 他僵硬地偏头,看到身后持刀的人影。秦无常竟然站在自己身后,刚刚那一招竟然完全落空了。 “怎有……可能。” 呢喃间,秦无常抽出斩业,斩业留存在源独霞体内的数道刀气爆发,黑色刀光透体而出,血从源独霞身体各处喷洒,将他淋成一个血人,宛如那个被剥皮的孩子。 他缓缓倒地,倒地之前,一个面带轻佻微笑的人无声无息地来到他的身边,用锃亮的皮鞋轻轻掂了掂他的脸。 “精神控制,是你……”源独霞仅剩的力量支持着他说出这句话。 “对,是我。”不知何时,许学启已经来到了源独霞身边,嘴上叼着一根八六牌子的廉价香烟,烟雾萦绕在他的嘴角。 “你不是……死了……” “你们又没有人见过我的真身,我控制一个村民替我杀人,难道很困难吗?”许学启反问道。 “哈……哈!”源独霞想通了某个关隘,他疯狂地笑着,气息将嘴边的碎石吹飞。 “你……混在任无云的队伍里,用你的能力,迷惑我们……你和我一样,和我一样的方法……哈……怪不得我们找不到你……”源独霞断断续续地说着,明明身体已经接近崩溃,眼中竟然还亮着光芒。许学启摇了摇头,将烟从嘴边取下,食指弹了弹烟头,将几颗燃烧着的火星弹到源独霞的身边。 “你猜的没错,可惜,你知道的太晚了。” “那可真是……遗憾……”说完,源独霞便昏死过去。但许学启和秦无常都看出,他其实还未死。 “先是和小弟一战,在被罪焱消耗了大半体力,最后又被克制自己的刀斩成重伤,就这样居然还没有死,不愧是天王血脉。”许学启啧啧称奇,望向秦无常:“你可以动手了,记得把他的头砍下来,这样他死得透一点。” 秦无常依旧冷着脸,面无表情,在许学启离开源独霞身边后,他手起刀落,黑色刀芒眼看就要斩下源独霞的头颅。 就在此刻,烟尘之间,一道蕴含着慈悲佛气的气劲自远处打来。秦无常刀势一转,以刀身护住自己胸口,当下这道蕴含着磅礴力量的气劲。 他背着这股巨力携带着倒退数米,后退的脚步停下之时,气劲亦同消散。这一击力道不小,却似乎不是为了伤敌而来,出招者应该只是想将秦无常击退。 许学启缓缓吐出一个漂亮的烟圈,道:“这种气息,这种婆妈的招式,是禅宗的人?” “正是。” 一道温润佛光破开弥散的烟尘,一道匀称的身影踩着佛光,走至许学启面前。 “法号?” “阿弥陀佛,贫僧半渡红尘。” “何事?” “贫僧想带走源施主。” 两个问题,两个答案,均指向一个直接的矛盾。秦无常依旧保持沉默,但握着刀柄的手紧了三分,作为师兄,许学启已明白了他的意思。 许学启对着秦无常喊道:“老三,别出手,你没把真正的吃饭家伙带来,现在你手上的这刀在对上这群吃斋念佛的和尚时,又有什么用?” 说完,他转头对着半渡红尘问道:“为什么?” “源家毕竟与禅宗有旧,虽然禅宗不涉朝政,但也不能对源家的人见死不救。” “呵,源家中动了灭佛年头的人多到数都数不清,到你这里就变成了有旧。若按你的说法,世交是不是得理解成世代交战。”许学启冷笑道。虽是嘲讽,但聪明如他,略一思索,便领悟了其中的关窍,道:“可以,但我还需借他一用。” “嗯?” 半渡红尘疑惑之间,许学启抓起源独霞的脑袋,用手指拨开他闭上的眼皮,目光相对之间,无数信息流冲入他的脑海。他皱着眉头,半刻之后,才轻笑一声。 他放下源独霞的眼皮,手臂抓住他的后颈,一发力,便将此人扔向半渡红尘。 半渡红尘手掌一挥,一股柔力将源独霞托起,后他将源独霞背在自己背上,再诵一声佛号,就此退去。 秦无常看着半渡红尘离去,又瞥了一眼许学启。后者道:“我还有事,你先去吧。” 秦无常将斩业收起,落在地上的封布似乎受到感应,自行飞来。秦无常将斩业在空中挥舞一圈,封布便将这柄满是血腥气息的黑刀包裹。 他转过身,走向昏倒在地上的莫孤沉,将他抱起后,也很快离开此地,消失在许学启的视线中。 “云盘山半山西侧的亭台吗,哈,有意思。” 许学启笑道,踏着警局的废墟和源独霞的鲜血,亦同远去。 尾声:狂徒现世 云盘山上,风景秀丽,虽不见绿叶,寂静的树林却不失一番风味。 奈何冬日气温寒冷,现在又是清晨,浓雾环伺在山腰。因此往来的曲径山路上,少有行人路过。 半山西侧,一处亭台之下,一道人影在浓雾中静静坐着。 这座亭台修筑至今,已有半百年的历史了,虽是石制,仍有不少裂痕横亘在石柱之上。六根石柱原本表面光洁,到如今却已经被风霜打磨得有些粗糙了。亭台顶部的四角雕刻有莲花,想来是信奉禅宗的人出资建造的。 且看坐在亭中的那人,面容清秀,五官俊朗,令人不禁想到古籍之中“谦谦君子”的形象。但他的面孔,不少人便会轻易将他归为美少年这一类,但第一眼看过来,他的样貌似乎年轻,但若是仔细观察他面部的线条,便会看出他其实已经远远超出了能被称为“少年”的年纪。他的气质虽然温润,却不阴柔,反而带着看透世间万物的沧桑感,奇异的气质在他身上交融,令人第一眼看到他便难以将目光移开。 除了他的面孔,他的穿着也显得奇特无比。清晨云盘山上的温度几至零度,但他并未身着厚重外套,只将一件纯黑色的羽织披在身上,羽织背后缝着一团白色火焰。而当被他吸引的路人看到他羽织上的白色火焰后,便会顿时打个激灵,惊恐地看他一眼后,加快脚步离开他的身边。 因为这团白色火焰,是炎亲王的标志,这样一个看似温润如玉的人,竟然是炎亲王的幕僚。 但今日,这位翩翩君子并非为了公事而来。他来此处,一是想趁着人少的时候领略这山间风情,一边赏景一边品茗。二是,会见一个“朋友”。 他放下茶杯,望向不远处的山路,一个身影自浓雾中显性,踩着湿润的枯叶和泥土,走上这间亭台。 “先生愿意赏脸,实在是让在下受宠若惊。”俊美男子这么说着,脸上挂着的礼节性的微笑却没有丝毫波动,完全看不出受宠若惊的样子。 许学启坐到他的对面,闻了闻茶香,道:“净莲的百里风华?” “然也,没有想到先生也是此道行家。”俊美男子为许学启沏了一杯茶,看他的动作,显然是经过专业学习的人。 “我只是在源独霞的脑中翻到了这条信息罢了。百里风华是源孤焚最爱喝的茶,价格昂贵不说,产量稀少的同时每年大头都要上缴给源孤焚。你能用它来泡茶,想来在源孤焚的身边,分量不轻啊。”许学启道。 “哈。若是分量不够,我又怎能让他们相信,自己数十年前的勾当败露,而揭穿这黑暗交易的,只是一个二十年前幸存下来的小人物。” 说到这里,许学启吃惊于此人的坦诚,也为自己分析无误感到庆幸。他将杯中茶水一饮而尽,接着再将几片喝进嘴中的茶叶渣吐出,看得俊美男子直摇头。 “先生,茶不是这么喝的。”他忍不住劝道。 “我不喜喝茶,更喜欢这个。”许学启将烟盒掏出,在他眼前晃了晃。 “那为何先生还要勉强自己,喝下这一杯?” “既然你都将茶送到我面前了,我又怎好意思不喝呢?”他给自己点上一根,烟雾混入浓雾中,两种雾却是泾渭分明。 “先生是何名讳?”许学启问道。 “这个问题,先生不是一用能力便能知晓吗?”俊美男子脸上笑容更甚。 许学启摇头,将烟取下,夹在指尖:“且不说读心这种能力需要我同时处理大量的信息流,耗费心力。单是抵御读心,便有好几种方法。干扰脑波的机械装置;特地在心中筑起心墙,收敛念头等等。若是贸然读心,不仅可能接收到错误的信息,甚至有可能损伤能力者的大脑。当然,这一切,都要有一个前提……” “我,需要提前了解你的能力。”俊美男子说道。 “没错。应该说,不止是我,此次事件中,你知道所有人的能力,甚至包括我的小弟,以及他那个麻烦的罪焱。”许学启道,说道莫孤沉,沉稳如他,眼中都闪过一抹忧色。 “罪焱啊,真是强大的能力,一次爆发,便将整个警局夷为平地。若不是危险性太大,我还真想一试。” “若是你不嫌麻烦,不觉得四年一次爆发的问题过于显着,你倒是可以试试将他收为你的下属。”许学启笑道。 闻言,俊美男子摇了摇头,道:“算了,若是此次规模都像今天这般大,那我还真未必能掩盖他的能力,也难为你们这么多年来一直照顾他了。”他将茶水吹凉,微微抿了一口继续说道:“不过,好在他每次能力爆发之后都会忘记近期的记忆,陷入昏迷状态。我想,你和你的师弟一开始便想趁此机会,在让他安然度过这一次的爆发期之后,将他带回天渊吧。” 许学启叹了一口气,道:“我这个师弟,脾气比驴还倔。硬抓着他的脖子将他带会天渊,他怕是一冲动就会选择玉石俱焚的方法。而且既然罪焱需要爆发,与其让他爆发在天渊内部,还不如爆发在外面。” 浓雾渐淡,两人眼中的景色越来越清晰。俊美男子笑道:“罪焱这种能力,若是培养到后期,是少数足够和天王之力对拼的异能。但在未能掌握自己的能力之前,四年一次的爆发期,确实足够让人头疼。可为什么你们要替他隐瞒这个事情,若是让他知晓自身隐患,在爆发期即将到来前找到一个无人的所在安静度过,不是更好?” “不该问的事情,便不要多问,便如同我没有问你为何明明替炎亲王做事,却还要布局陷害他的儿子一样。”许学启面色一变,冷冷回应道。 “因为连峰在找到我之前,顺便拜访了我,给出了一个让我心动的条件。”俊美男子说道。 一阵冷风吹过,吹动山崖上的孤花,亦吹在许学启脸上,荡起嘲讽的笑意:“连峰。” “就是他。”说起连峰,俊美男子也不禁感到可笑:“他以为自己布置了一个天衣无缝的计划,利用你我杀死炎亲王的独子,让炎亲王这柄血迹斑斑的屠刀怀疑起他的主人,我们伟大的天国皇帝,继而他便可以凭着三寸不烂之舌参入混乱的局势之中,继续挑拨炎亲王和皇帝的关系。可惜啊,可惜,他没有想到的是,他以为自己利用了先生,最后却是被先生利用。” “你也同样,看似被他说动,背叛炎亲王,暗地里联络了禅宗的半渡红尘,算准时间,让他在危机时候救下源独霞的性命,将禅宗也拖下这趟浑水。连峰只想让源独霞死去,好激化炎亲王和皇帝的关系。但你不仅让源独霞保下一命,还通过禅宗的介入,让谋划此时的连峰难以妄动。我想,现在他正在家里摔着能摔的东西,肆意发狂吧?”许学启想象着那张阴阳脸狂怒至极的样子,嘴角的笑意更浓。 对对面这个先生的恶趣味,俊美男子也不禁感到无奈,道:“连峰先生亦是城府极深的人,像他这样的人,就算心底再怎么愤怒,也不会将这种愤怒付诸于肢体和表情上。” “还真是那个阴阳脸的作风。”许学启笑道。 他指尖的烟也差不多燃到了尽头,闻着烟味,许学启没了抽最后一口的兴致,问道:“你对源独霞下了心理暗示,让我了解那条信息,约我至此,到底是为了什么?” 俊美男子将茶杯放在石桌上,目光扫过石桌粗糙中带有隐隐沧桑意味的表面,思索半刻后,问道:“我只是想问你一个问题。” “什么问题?” “杀了那么多人,手段又如此残忍,这场持续了数天的杀戮盛宴,对你来讲,真的只是为了完成骗局必要的牺牲,还是……你真的想要报仇。” 俊美男人目光灼灼地望着许学启,自对话开始,他从未有一刻像现在这样激动,这样直接表现着内心的兴奋和冲动。 而被这般目光盯着的许学启,缓缓取下脖子上的十字吊坠。十字架在他的指尖像是自上而下发出圣光,他在空气中暴露的那一刹那,白雾终于消散得无影无踪了。 他低声说道:“骗局,若是骗了自己,那便不好了。” 俊美男子沉默片刻,缓缓说道:“在下明白了。” 许学启收起吊坠,起身后问道:“就这样?” “就这样,若是先生能记住在下,那边更好了。” 许学启踏着石阶离开,走开几步后突然意识到什么不对,转身对着依然保持着不变姿态品茗的俊美男子问道:“差点忘了,你到底叫什么名字?” “在下,狂徒宋文玉。” “狂徒……”许学启轻笑一声,转身离去。 “是啊,你明明就是天下最狂的那个人,又何必用谦逊和温润来掩饰自己呢?” 雾已散,茶已冷,兴致随着白雾逝去。宋文玉收起茶具,拂袖之间,石桌上细小的水珠尽散,光洁如初。 第一章 苏醒 联邦京都,检察院附属医院病房内。 徐生静静躺在病床上,身上盖着白色被褥。手臂和胸口贴着复数个的检测机,身边连着的几台复杂机械上不停显示着跳动的数值和最精确的生命体征曲线。 他已经在此地躺了三个月了,在这个医疗条件即使在联邦京都名列前茅的医院中沉睡着。 护士进进出出,看着病床上这个相貌普通的青年,即使过去了这么久,他们一想到此人身体数值,还是不由觉得一阵背后发寒。 徐生在一人杀灭天国驻地下的一个分据点后,就被沈绝的部队救起,以最快速度送到这里治疗。一开始这些医生以及负责的领导还不清楚徐生做了什么,但他们接受到的命令是不惜一切代价保住此人的性命,甚至二话不说便让他住进了这里最好的病房。医院主任一开始还以为是哪个大人物的姘头出事了,结果发现此人是男的,身上的伤口也多的不可思议,换做常人早就死了。伴着这样的疑惑,即使沈绝不亲自开口,关于徐生的事迹也不胫而走。 他们看向徐生的眼中多含敬畏,便是由此而来。 天国王室成员的单体能力之强他们素有耳闻,然而数百年前,联邦都未能在战场上擒获任何活体的王室成员以供研究。只有在三十多年前,联邦的一名上校收缴了一具战死沙场的,天王之血已经极其稀薄的王室成员的尸体。 但尸体和活体之间的差距实在太大了,战场上的尸体又很难保存完整,因此直到现在,联邦在对天王之血的了解上,还是仅停留在一个极其宽泛的概念,而无法深入。 此刻,徐生就是最好的研究样本。若不是沈绝下了死命令,严禁任何人伤害徐生,徐生怕是早就被人细细切做臊子研究起来了。 透过监视器,远在十数公里外的沈绝坐在办公室内,例行公事般地看着屏幕中的年轻人。他知道徐生的厉害,但竟然有人能不吃不喝在床上躺了三个月后身体各项数值依旧正常,甚至有所增强。思及此处,就连沈绝也不禁感叹,天王之血实在是一个过于变态的东西,难怪联邦在有绝对科技优势的情况下仍然被天国死死压制了这么多年。 但……你什么时候醒来呢? 沈绝眼中闪过一丝忧虑,他静静看了十分钟,发现徐生没有任何醒来的迹象后,叹了口气,切换屏幕,换到了一个正在播报着天国境内爆炸新闻的电视台。 就在他切换屏幕后的一刻,徐生的手指微微一颤,动静如同蝴蝶震动翅膀般细微,被在场所有医生无视。 …… 在这片黑暗中,徐生已经走了不知多少时间。 这是真正的黑暗,并不是人在夜间行走时感受到的黑暗,因为在夜间,人还可能依靠路灯,月亮等光源看清道路。 但徐生走的路不一样,他走的这条路没有一点光明,除了视觉完全发挥不了作用外,他的听觉,嗅觉,乃至大部分的触觉都丧失了许久。 若不是他还有踩在地上的实感,知道自己在行走,徐生可能早就无法分辨自己与死亡到底有什么区别。 但他并不是一开始就在此地行走的,在他保有记忆地昏迷一段时间后,第一次醒来时,看到的是海。 一片蔚蓝色的海,一片即使在联邦最昂贵的度假区都难以见到的美丽大海。 徐生也曾经见过海,高师也和他描述过海。但他们见到的都是被黄泥浸染过的海,海水并不清澈,甚至是土黄色的,一年中只有洄流特殊的时候水才会有一两天的清澈。 当他不知不觉地走到海边,海水没过他的脚尖后,他才发现自己赤身裸体。 而后,海水狂涌,天地变色。殃云在天上汇聚的一刻,一条白线从海的那一头滚滚而来。徐生眯起眼睛,在他的视线中,那条白线越来越高,越来越高,直至化为数层楼那么高的海啸浪头,将猝不及防的徐生吞没进汹涌的海水中。 他只能努力让自己探出水面,但海底阴险的洄流宛如死人的双手,无数阴冷的手按在他的胸口,扯住他的手臂和大腿,将他向下拉扯,向无底的深渊拉扯。 在海底,徐生奋力睁开眼睛,心脏跳动的声音在这一刻盖过海上风雨狂暴之音,伸向他的手被徐生以天王之力震成碎片,化作散乱的水滴重回大海。 这是他第一次用纯粹的天王之力发动攻势。 将身体板正,徐生缓缓将头探出水面,大口呼吸空气。饶是如此,天王之力的爆发也仅能他挣脱水下洄流的束缚,水面上依旧波涛汹涌,天上黑云密布,隐隐能见雷电闪烁。他终究没有抗衡自然的力量。 没有方向,没有食物,又要与海水搏斗。仅仅凭着自己的意志,徐生在游了不知道多久之后来到了一座荒岛上。 岛上明显有人居住的痕迹,徐生一路相小岛的中心走去,终于看见了一个村落。这个村落的规模不大,所住的人也不多。他走到一个如同传闻中天国祭祀台一眼的地方,在一个巨大的空洞周围散落着人皮或是人头骨制成的野蛮法器,空洞的后方立着一根五六米高的巨大木杆,以这根木杆为主体,数十道细小的木刺横着插在上面,而木刺的末端,则是一个个带着祥和笑容的头颅。 徐生手段狠辣,但终究保有人性。他知道这个地方诡异后,便不再多看。他暗自戒备,和海水搏斗过后他的天王之力不剩多少,但他相信自己的体魄足有解决一切麻烦。 徐生走到一间简陋的木屋前,敲了敲门,叫过两声后依然没有人回应。他轻轻一推,们竟然没上锁,直接开了。 屋内简直可以说家徒四壁,但至少还有一张床可供人躺下。徐生此刻就需要这个,他在床上躺下,肉体的困倦催他入眠,他很快便睡下,却不知道没过多久他又应该醒来了。 半夜,一道热流夹杂着木屑和烧焦味道吹拂到他的脸上。徐生醒来后,眼前已不再是黑夜中的小屋,眼中已尽是跳动的火焰,火焰已经吞噬了大半间木屋,徐生被困在火宅之中。好在他已经恢复了不少体力,虽然门已经被人烧毁,他还是直接撞碎窗户逃到了屋外。 让他没有想到的是,屋外也尽是燃烧着的房屋,就连那个人头祭塔也无法幸免,当着徐生的面拦腰倒下,挂在上面的人头散落一地。 徐生只能继续向前,没有谁,没有食物,路上所见只有一座座火宅,以及被熊熊火焰吞没的奇怪祭台。 他一直走,和海浪搏斗时的感觉再次出现在他的身上,他漫无目的地在这片炼狱中行走,不知前方有没有终点,也不知自己到底是为了追求任何而走。 若是没有目的,直接葬身于这片火海中不是更好吗? 这个念头一转即逝,但一旦在徐生的脑中浮现,他便再难以忽视轻生的念头。他停下脚步,看了一眼前方一望无际的火焰,夜空被火焰的光亮映照得宛如白昼一般。他又转头看向身后,同样是一片炼狱,唯一不同的是,自己走过的地方不再有火焰侵袭。 徐生最终还是选择前进,在走到完全丧失了时间概念后,他终于到了这条路的尽头——一个万丈悬崖。 凛风在徐生耳边呼呼作响,虽然撼动不了他的身躯,却将他身后的火焰吹得大幅摇晃。此刻的徐生像是明白了什么,他走到悬崖边上,望着深不见底的下方,没有多想,纵身一跃。 至少高度超过两千米的悬崖,就算是天国的军神就此一跃,也未必能活下来。徐生此时当然不可能有军神的能为,但预想中摔成粉身碎骨的局面并未到来,因为悬崖下并不是坚硬的石地,或者说,徐生在纵身一跃的那刻,世界的上下像是颠倒了一般。 明明他应该在此时向下坠,但结果却是他走在黑暗中的平地上,就此不断行走,直到现在。 咔嚓。 轻微的碎裂声响起,这样的声音对已经很久没有听到任何动静的徐生来说简直宛如天籁。他抬头一看,黑暗宛如破碎的蛋壳一般,在他左上角的一处出现了几条裂缝,光从那些裂痕中透进来。 徐生眯起眼睛盯着那处,破碎声更加剧烈,裂缝越来越多,透进来的光闪的人眼睛一下子接受不了。徐生用手臂挡在额头,让照在眼睛上的光微弱些。而在他模糊的视线中,整块黑暗骤然崩塌,在黑色的碎片和纯白的光芒辉映下,一个王座在虚空中勾勒出越来越明晰的线条。 说是王座,其实徐生依然看不清细节,只能隐约判断出有一道人影坐在上面,单手托着脸颊,看不清虚实的脸微微朝下,正对着抬头观望的徐生。 人影气度非凡,即使模糊,徐生依然能感受到他的霸道与尊贵,以及……一种难以言喻的亲近感。 “天王。”徐生本能地呢喃道。 …… 病房内,医生专心询问着徐生的情况,面容清秀的小助理在一旁记录着这种数据。她在笔记本上书写之时,突然听到了一声陌生的叹息。 护士有些不确定,但不只是她,其他几位医生好像也听到了这个声音。他们对视一眼,看出了彼此眼里那个难以置信的想法,回头望去之间,病床边上各种仪器突然开始了报警。 警报声响彻病房,徐生睁开双眼,身上的高强度塑料绑带最来他说简直如同薄薄的白纸,他右手将病床的铁质扶手和绑带一起撕下,接着用同样粗暴的方法撕掉四肢和胸腹上的束缚,将贴在身上的所有检测器拔出,走下病床。 在他走下病床的一刻,数位医生蜂拥而来,想要近距离一睹这个活生生的医学奇迹。这些书呆子似乎忘了徐生是一个刚刚凭着肉身就挣脱枷锁的男人,不要命似的想挤到徐生身边。 徐生没有兴趣和这些白痴闹腾,天王之力微微一张,那些靠近他的医生便被震飞,在墙角摔得七荤八素。 徐生走到门口,手掌在智能门锁处一发力,精妙的结构终究挡不住绝对的暴力,门锁坚持了不到半秒便应声而破。 天王,踏出了自己的脚步。 第二章 谈话 刺耳的警报响彻着医院的每个角落,赤脚的徐生踩在冰冷的白砖上,附近的医生尽数抱头下蹲,躲在病房内大气都不敢喘。 “快,快。” 粗犷的喊声在徐生身后响起,接着是一阵架枪的声音。徐生转过头去,十余个身着军服的联邦军人用手中的枪械瞄准徐生的脑袋,等着领头人一声令下,便要将此人射杀再次。 徐生不带丝毫感情的眼睛触及领头人在防护帽后方的双眼,后者心头一震,他的比起人,更接近看到了猎物的野兽…… 领头人不愿想下去,大手一挥;“开火。” 枪管喷出炽热的火焰,多如雨点般的子弹划破空气在以微秒为单位的时间里来到徐生面前。 若是照此情形下去,徐生势必会被打成筛子,但子弹来到他面前之际,一道无形气波从他的身上扩散开来,子弹如同涉入泥潭,射速在行进中不断减缓,最终寸步难行,当它们抵达徐生面前时,已化作单纯的弹壳,无力地落在地上。 朝他射击的军人看到这一幕,持枪的手都猛地颤抖了一下,这诡异的一幕惊诧了太多人,这些军人中不乏有上过战场面对多天国眷者的人,但从未见过有人能将行进中的子弹停在身前。 瞬间的迟疑,换来的是难以承受的后果。站在最前排的三人都没有看清徐生是怎么来到他们身前的,便被紧接来袭的一道气波震至墙上,后排几人正要继续射击,枪管却直接被徐生一手握住,强悍的握力直接将枪管捏成废铁。徐生大手一挥,两名军人便连人带枪被甩飞了出去。 徐生脚步不停,没有一人有能力在他面前开枪,他只用最简单的出手便将这群训练有素的军人全部击倒在地。但被击倒军人们虽然痛呼不已,但没有一人受到致命伤,很难不说这是徐生手下留情的结果。 领头人看着手下一个个倒飞出去,心一横,手朝着大腿外侧的口袋一抹,一把军用匕首便出现在了他的手上。寒光乍起,领头人一刀直刺向徐生的咽喉。 眼见徐生不闪不避,甚至不用天王之力将其震开,他掐住最近一位军人的脖子,将他强行拉到自己身前,若是领头人这一刀依旧坚持落下,那只会连自己的手下一同劈死。 情况急转直下,好在领头人刀法不俗,竟生生阻断了自己完美的刀路。但生死一瞬,收刀便意味着失败,他心中一沉,心知自己多半以败了。结果不出所料,徐生推开被他控制住的军人,一手抓住领头人的手腕,掌劲和天王之力一同迸发,领头人躲之不及,被一道巨力击飞到墙上,一声巨响后,像全身骨头都被抽掉了一般软塌塌地倒在地上。 倒在地上的数人看到自己的上司都一招而败。也失去了继续和徐生硬拼的决心,即使有人还保有站起来的力气,也不愿起身再战——毕竟以此人表现出来的战力,一开始没有杀自己,就代表着他愿意给自己一条生路。 正当徐生走过领头人身边,继续向前时,一道熟悉的声音从楼道口传来。 “你小子,刚醒就给我惹祸啊。” 徐生看向楼道口,沈绝似笑非笑地靠在扶手上,右手摩梭着下巴的胡渣,左手一挥,对在一旁围观的几个医生说道:“站着干什么,还不帮我们安排一个房间?” 医院副院长办公室内。 三个不速之客的到来令这个办公室的原主人惊讶不已,很快在陈金溪的指示下,他便低头哈腰地让出了办公室供他们三人交谈 沈绝像是把这里直接当成了自己的地盘一般,鸠占鹊巢地坐在了主座上,嘴角的笑意依然高深莫测:“一醒来就惹出这么大的祸事,真不愧是你啊。” 徐生坐在办公桌前的沙发上,道:“陆河和何强呢?” “他们两人现在都在为联邦发光发热,都进了情报部门工作。特别是陆河,这小子在情报工作上有不错的天赋,又懂人情世故,很快就在那里混到了一个不错的位置。相比之下,何强就稍微差一点了,不过他对自己有一个清晰的认知,只要安心呆在陆河身边做他的副手,他未来也不会差到哪里去。”站在沈绝身后的陈金溪提了下眼镜,回答道,”需要他们的联系方式吗?“ 徐生回了句”不用了“之后便不再出声。沈绝看着这个年轻人刚毅的侧脸,问道:“不想对我说些什么?” “你想让我说什么?” “至少应该表达下对我的感谢吧,我可是你的救命恩人啊。” “我从来没有要求你救过我。”徐生瞥向沈绝。他知道沈绝接下来极有可能用这个借口来要挟自己,第一时间矢口否认。 “不管你要没有要求我,生命对一个人来说始终是最重要的。毕竟把你从那全是死人的基地里挖出来的人是我,而且你也清楚,要是你自己没有求生的意志,受了这么重的伤你根本不可能坚持到我来到那一刻。就这点来说,你多少还是要承我一份情。” “我承你大爷。”徐生冷笑一声,接着便爆了一句粗口,“我们俩之间至始至终,交易就只有一项。那就是我帮你把信息传递给克烈,你把天国基地的位置发给我,除此之外我做什么事情都不受你的限制。我闯进天国基地,就算被人打死那也是我自己的事,你也是一样,就算你救我,那也只是你个人的决定,和我有什么关系。” 徐生的反驳无比强硬,但细思之下也确实有其道理。陈金溪看向沈绝,心里不由有些幸灾乐祸,谅你布局深远,面对徐生这种油盐不进的暴力分子,你还有什么手段能用来说服他。 眼见沈绝不慌不忙,像是没有听到徐生话里的钉子,继续说道:“你知道,这里是哪儿吗?” 徐生道:“不是地下,地下没有这么好的医院。” “当然不是地下,也不是天北,你不是一个蠢人,知道检察厅的人最终还是要回到他任职的地方。”沈绝掏出烟盒,给自己点上一根。 联邦京都,徐生在心中默念。即使是他也不禁有些感慨,去京都,去整个联邦,乃至这个世界上最繁华的城市,这可能是所有地下人的梦想,徐生小时也做过这样的梦,他想着总有一天要让妹妹在联邦京都拥有属于自己的房子,但最终他能做的却只有在地下拳场打假拳来维持生计。 “京都里,你人生地不熟,出了医院,又能走去哪里。我可不想在几个小时后就接到一个消失,内容是一个穿着病服的年轻人用奇怪的力量打劫了面包店。”沈绝耸了耸肩,将烟从嘴唇边取下,在一片烟雾中继续说道:“既如此,跟谁混不是混,你不如加入我们,我来给你提供在京都的住处和一切资源。” 陈金溪诧异地望向沈绝,但不是因为沈绝开出的诱人条件,而是这个永远保持着随和样子的男人居然会用这么流里流气的语气说话,这难道是为了迎合徐生的习惯吗。 “跟你混,我还能有命吗?”徐生问道。他这么说不是没有理由的,区区一个检察官竟然敢逼着李家的家主低头,若不是他手上握有足够多的筹码,早被人碎尸万段了。而且就算别人有着这样的筹码,怕是也不敢对着四大家族中势力最大的李家的主人说出如此过分的条件。而沈绝能在不到三十岁坐上检察官的位置,将来必然会继续向上爬,类似的事情对他这个贪得无厌的人来说怕不是已经司空见惯了,在这样的人手下做事,要么将来飞黄腾达,要么死得毫无价值,下场是后者的人怕是更多。 “你连天国的人都敢杀,难道还怕在我手下做事?” “此一时,彼一时,恶胆向边生的时候,什么事情干不出来?” “既然说到这个,我也明白你是一个为了复仇什么事都做得出来的人,既然如此,你为何不想想,难道你的仇人真的已经全部死去了吗?” 徐生的目光锐利起来,声音也随着低沉了几分:“什么意思,把话说清楚。” 沈绝笑意不减,将烟灰掸到烟灰缸里后,笑道:“蝠卫虽然是天国三大卫中人数最多的特种部队,但好歹也是精锐战力,为什么他们会针对你的妹妹下手,难道你没想过这点。不,你想过,但你只觉得只是这一切的人都在天国驻地下基地内,你将那里的所有人杀尽即可完成复仇。这个想法并没有错,但你还是忽视了一个可能,搜捕徐小花的指令可能并不是由那个据点的长官发出的,而是来自更上方的指令。” “你们查到什么了?”徐生问道,手上青筋暴起,五指在沙发上抓出明显的沟壑。 “准确情况我们还不清楚,但我能保证,搜查小队会就这个问题继续下去,而且,我们已经找到了一些线索。”沈绝道,“如何,现在是不是有兴趣了。” 徐生沉默了一会,再开口时,语气和眼神都变得坚定起来:“你需要我做什么。” “对你这种人,契约是最不顶用的东西,我只是希望你能加入我下属的一个小队,在必要时刻陪他们出任务罢了。” 眼见徐生终于点下头,沈绝轻笑一声,将一个徽章扔向徐生。徐生顺手接过,问道:“这是什么?” “中尉徽章,你捣毁了天国据点后应得的报酬。” “我不是军人。” “但你毕竟捣毁了那里,整个联邦都承你一份情,至于军人的身份,只要你没有异议,保留下来也无妨。” …… 徐生的脚步声渐远,直到彻底隐没不见后,陈金溪才开口问道:“你说,要是有一天他发现自己的妹妹没死,会是什么表情?” “他应该想杀了我吧,毕竟那时候,我已经用这个莫须有的约定利用他办了不少事了。” “既然如此,那你还敢用他。” “刀嘛,哪有不伤人的。”沈绝叹了口气,将烟碾灭,道:“关键是如何把握这把刀,把握得好,他可能是近百年来联邦最强的诛王之利,若是把握不好,呵,那便像你说的,保不准他就会看下我的头颅。” 他站起身来,走向窗台,将百叶窗拉开一条缝,看着徐生坐上自己安排的车辆,前往他在联邦的第一个居所。 第三章 军神与帝皇 天国,破军府邸。 这座沉寂半年的府邸,终于迎来了他的主人。在渐进的脚步声中,府邸内地仆人排成一排,虽然摄于严厉的府规不敢擅动,但还是有人满怀期待地瞥向府外,期待看见那传说中的人物。 脚步声愈来愈清晰,彷佛一步步踏在众人心口。当来者进入他们的视野后,众人连忙低头,跪伏在地。 源孤殇便迎着众人的归附,一言不发地跨过大门,走近府邸。直到这名竟来必然在史书上留名的当代军神身影逐渐远去,跪倒在地的仆人们才敢起身。 另一边,源孤殇脚步不停,穿过空无一人的客厅,他看见呆在他身边三十余年的老管家正恭敬地站在自己的卧室门前,半年不见,他虽然依旧精神矍铄,但鬓角多出的白发却是掩盖不了的。 “老爷,您回来了?” 亲切的问候,但声音也比半年前沙哑了。源孤殇看着老管家,这个身上无时不刻不显露出老态的男人墙挺着腰背欢迎自己,不仅是为了体现维护王室的尊严,履行作为大管家的职责,更是想告诉自己,他还没老,还能陪在自己身边。 源孤殇依旧面无表情,但语气却在不知不觉间放缓了几分:“陛下呢?” 老管家为他推开房门,在源孤殇先行进入后,自己才缓缓跟上,说道:“以在路上,应当还有一个小时的路程。” “嗯。” 源孤殇应了一声,将身上象征着王室尊严的华服卸下,交到老管家手中。他不是一个喜欢时刻穿着华服炫耀的人,但他刚刚班师回朝,上朝觐见时还是需要做这些表面功夫。事实上,他这件衣服虽然仍是价格不菲,但配色和装饰已经比起其他王室成员的盛装朴素了很多。朝中不少以他为榜样的人也逐渐开始学习他的穿衣风格,抛却繁琐的装饰,源孤殇知道这一切,但从不加以评论。 老管家双手拿着华服,面色犹豫,看着源孤殇的背影,最后还是问道:“老爷,不去见一见夫人和少爷吗?” 源孤殇整理袖口的动作停顿一瞬,但很快就恢复正常。他背对着老管家,正对着渐渐下沉的夕阳,背影在夕阳下被拖长,彷佛拖到了世界的边缘。 “他们还好吗。” “当然,他们是您的孩子,怎会过的不好呢?少爷最近在学校里还……” “那就好。”源孤殇打断了老管家的话,微微抬头,看着天边的若隐若现的那道红线,这张在战场上令人见之丧胆,不知溅上多少敌人的血的面庞,在老管家看来却显得有些迷茫。如同雪山崩塌前夕令人不安的寂静,而最终,雪山仍是保住了它原有的样貌,源孤殇收起一切的温柔与迷茫,面部的线条锋利更胜以往。 老管家叹了口气,退出房间。 一小时后,源孤殇换上简单的衬衫和长裤,推开一扇近一年没有被打开过的门。 门内坐着一个中年人,那人面容和源孤殇有几分相像,但似乎经历了更多的风霜。他那双本来看起来带有攻击性的眉毛在源孤殇面前,却总是丧气般地下垂着。 中年人拿着一壶酒,看到源孤殇到来后像个孩子一样挥了挥后,看起来已有了几分醉意。 源孤殇坐在他的对面,接过他手中的酒壶,给自己斟上一杯。两人对碰后同时将杯中的玉液一饮而尽,不愧是宫廷里最好的酒,一杯下肚,连对饮食向来不太上心的源孤殇都被勾起了酒虫。 “找到了?”源孤殇一边给自己斟酒,一边问道。 “什么?” “天王之心,最后一人拥有天王知心的人应该已经出世了吧,连在军营中的我都听见风声了。” “不错,但目前为止我仍不能断定那人到底身处何方。” “天国境内的的搜查如何?” “还未能有结果,而且我有一种预感,那人在天国内的希望并不大。毕竟自那家伙把两块天王之心盗走之后,我们已经花了近二十年时间将天国彻查了一遍,虽然称不上将天国每个角落都查的清清楚楚,但也能基本断定他大概率不会留在天国,应该是去了其他地方。”中年人摇了摇头,将杯中醇香酒液一饮而尽。 “若是拥有天王之心的人在天国,除非他蓄意隐藏,否则必会引起轰动。既然天象显示最后一颗天王之心也找到了归属,想必我们很快就能收到消息了。” “说起这个。”中年人将手中就被放下,思索一番后说道:“听说过天北那边的事情吗?” “废话,战线不就在天北域的东侧,我在那边的这半年是白呆了是吧?”源孤殇毫不留情地反问道。 “不对,不是天北。”中年人一脸无奈地拍了拍额头,将上头的酒意驱散后说道:“准确的说,是李家管制的地下那边发生的事。” “地下,以真历前的防空洞为基础建立的地下城市吗?那里势力范围不大,构不成威胁,好几年前开始我就不关注那边的情形了。” “我们在地下的据点被人端掉了,而且不是联邦出的手。根据那里传来的消息,仅仅一个人便将据点里所有的眷者和蝠卫杀尽,这其中甚至还包括了一名移植了天王之血的统领。” 源孤殇皱起眉头,身上隐隐延伸出的凌冽杀意盖过弥散在屋中的酒味。他微微抿嘴,问道:“一个人?” “是,虽然那个据点并不是特别重要,因此并没有重兵把守。不过即使如此,能杀尽那里的所有人,其战力怕是也有高级眷者的程度了。在此之前,联邦内有这种人物吗?” “或许有,但大多在一些政客和世家继承人那里。而且这样的战力我们都应该有明确的资料,基本不存在突然出现一个陌生强者的情况……你是怀疑那人。”源孤殇念头一转,饮酒的心思被这个突如其来的消息打乱,不自觉地将酒杯放下。 中年人说着这惊人的推论,脸上却没有一点严肃或是惊讶的表情。源孤殇知道这绝不意味着眼前这人是个无用的废物,他表现得如此云淡风轻,显然是在很早之前就想到了这个可能,却碍于某些条件无法着手证明它的真伪。 “目前还不清楚,那人在当天战后就被救走了,现在应该躺在联邦首都的医院里,我总不可能派人去联邦首都探听情报。已经有好几个月没听见他的消息了,也不知道他是死了还是怎么样了?”中年人面露难色地将酒饮下,仅仅几杯下肚,他看起来像是已经到了极限,“缓一缓,缓一缓,人老了,不怎么喝的动了。” 源孤殇目光微动,望向了桌沿,一只黑色小蜘蛛沿着桌子的边缘缓缓爬动,身形和地面保持垂直。应当是太久没打扫了吧,源孤殇心中闪过这个念头,便收回目光,不再去管它。 “这件事我没有听说,但另一件事,我还是知道一二的。” “什么?”中年人打了个酒嗝,问道。 “二哥的儿子惹出来的事情,听说他和天渊的人交手,毁了翎郡的警局大楼。这还不算,但事后调查发现,他竟然不由分说地因为私怨杀了一个叫任无云的调查小组成员,甚至波及了他的妻儿。” “你说的没错。” “为什么会闹得这么大?” “还不是因为柳崇山。”中年叹了口气,继续拿起酒杯斟酒。 “我记得他,净莲省和天惜省的两省总督,一个构不成威胁的老好人,他怎么会主动参与到这趟浑水中来?” “要不怎么说幕后的人心深沉呢,这条线连我一开都没有相通,更别说别人了。”一声冷笑从中年人口中发出,他的大拇指在酒杯表面来回摩梭,感受着白瓷的质感,道:“任无云原本是柳崇山的保镖,两人私交甚密,此次任无云身死,柳崇山震怒异常,本来以他的体量,就算再愤怒也无济于事,但……偏生他有一个好女婿。他的女婿南华清是罗瑜的学生,他顺着这条线搭上了罗瑜,在朝中引起的震动因此而扩大。” 罗瑜,当今内阁大学士。虽然号称大学士,但自三代之前内阁的改制后,这个大学士的职位实际身兼了大部分的相权,位高权重,说一句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毫不为过。 “罗瑜……”念着这个名字,源孤殇向后倒去,靠在背后的靠椅上,眼睛无神地望着天花板上一条黑色的裂缝,似乎看到了一切,又似乎什么都没有看到。 中年人望着源孤殇的神情,知他心神有异,刚要开口,却又不知问什么好。身居高位,如今在私人场合与自己的血亲见面,却连一句问候的话语都难以说出口,他心中泛起的愁死,却一点都不比源孤殇表现在面上的少。 “你想如何做?”半晌,源孤殇问道。 “源孤霞会去联邦做一件事,一件极其危险的事,若事成,那功劳足以抵消他的罪过,这也是我与罗瑜达成的妥协,至于二哥那边……” 中年人顿了顿:“我会给一个交代。” “交代吗……”源孤殇呢喃着,视线逐渐模糊,隐约间,两个身影在光怪陆离的世界中逐渐被勾勒出来,一个高些,一个矮些。两个都是男孩,只是背对着源孤殇,后者想看清他们的脸,却被一种巨大的犹豫感束缚着,只能呆呆看着他们初见远去的背影。 “天王之力啊……”他苦笑着闭上了眼,不想再看一眼那让自己心酸的场景:“我们到底还要因为它,失去多少东西。” 中年人默默走到源孤殇的身后,低头的一瞬,源孤殇鬓角的白发在阴暗的房间中显得尤为瞩目,他一阵恍惚,这才想起自己的弟弟今年已经四十六岁了。 酒劲上头,源孤殇默念着两个名字,那名字属于自己永远也追逐不到的孩子。他就在这一声声重复中,逐渐睡去了。 第四章 偶遇 徐生回到住所时,已是夜晚十点。 白日里,他在沈绝的安排下常进行一些必要的训练,如同射击,暗号,甚至一些关于机修方面的知识他也被要求掌握。徐生虽不解,但他也不是一个喜欢质疑他人所想的人,更何况他也明白这些东西多半与他今后的工作有关,因此都尽心尽力地完成。 他在射击技术上的进步连教练都感到汗颜。这是可以预见的,天王之力带来的强悍体魄让他能拥有常人不及的动态视力和准心。二而就算是被教练要求学习枪械的组装,徐生超常的记忆力和灵敏的手速依然让他在此领域的进步一日千里。 至于格斗方面,那边没什么好说了。在第一日与格斗教练的短暂交手后徐生便明白他们的水平较之之前在天国地下基地遇见的男人都不及,更何况是将其杀败的自己了? 唯一让他感到头疼的,是关于机甲方面的。联邦自然不可能让一个毫无经验的人来驾驶宝贵的机甲,因此沈绝只是希望徐生能尽量多接触一些机修知识,毕竟在战场上,武力虽然宝贵,但之事也随时可能成为一个人保命的根本。 而就是这部分的学识,让徐生抓破脑袋。毕竟他自幼没有经受过真正意义上的教育,高师交给他的内容也只是保证他不成为一个文盲。让这样的人去思考什么样的材质能使机甲内部核心电路在零下十度的环境中还能保持正常速度运转,实在是过于强人所难了。当然,这并不代表徐生是个蠢人,事实上,他对这些复杂机械结构的学习速度已经很快了,可能一开始磕磕碰碰,但现在几乎就要赶上正规士官学校出身的文职军官。毕竟一开始他的机甲课程教师听说要教一个什么都不懂的地下人基础机甲原理时内心几乎是崩溃的,但现在看样子,完成原定的课程应该不是问题。 叮咚。 胡思乱想间,徐生耳畔传来一声电梯门打开的声音,随即一阵淡淡的香风夹杂着酒味随着而来。徐生眉头一皱,望向电梯口,一个穿着黑色皮裙,外套一件貂绒大衣的女人踩着少说也有六七公分的高跟鞋,踉踉跄跄地从电梯口走出。 来者的上半边脸全被披散下来的长发和一副巨大的墨镜遮盖住,让人看不清容貌。大衣之下穿着算得上清凉,黑色吊带勒在两侧白皙的肩膀上,贴身的衣裙勾勒出的隐约的曲线。虽看不到容貌,但就身材来看颇为不差。 徐生看了一眼就收回目光,手指在房门前的智能锁上敲下两个数字,随机感觉身边的气味愈发浓烈。他转头一看,那个女人竟然贴近自己的身体,把头硬塞到了他和门的中间。 徐生被她吓了一跳,下意识地就要用天王之力将其震开。但随即想到这里是京都,且这个女人也没有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情,八成是喝多了酒,认错了自己的房间。徐生这么想着,便侧开身子,女人顺势挤到了门前,藏在墨镜后的双眼满是戒备地问道:“你干什么站在我家门口。” “这是我家。”徐生脱口而出,随即查觉不妥,道:“你的房间号是多少,这里是405,你是不是找错房间了?” “啊?”女人用张狂地口气问道,脚步一软,好不容易稳住身形后赶紧扶了扶墨镜,道:“没有啊,我就住在这里?” “你的房间号?”徐生已感到些许不耐烦,语气渐渐不再客气。 “我的房间号……”女人低下头,像是睡去了般沉默不语。徐生看她整个身体都慢慢向后倒,心中的不耐更甚,暗暗催动天王之力,让她在倒下前清醒几分,刚好能稳住身形。 虽然女人没有倒下,但酒意依旧未消。她眯起迷茫的双眼四处环视,恰好在此时,电梯门叮得一声打开,一个矮胖的男人以不符合他体型的速度猛地窜出,一边还大声喊道:“姐!” 女人打了个哆嗦,一见那人,酒意都消退几分。矮胖男人喘着粗气小跑到她面前,却被女人不耐忙的挥手挡开:“干什么?” “还干什么……”矮胖男人看起来累得不轻,一边抹去额上的汗一边说道:“姐你突然离家出走,所有人都不知道你去哪里了,大家都很担心啊。” “什么离家出走,这里才是我的家……额……”她转头看向房间的门牌号,察觉不对后又看向徐生,“这里是哪儿?” “405.”徐生重复一遍。 “嘶……啊。”女人闭上眼睛,忍不住扶额,“看来我是真的喝多了,抱歉,我走错了。” 徐生点了点头,径直走到门锁前输入密码,正要进门时却突然被矮胖男人急匆匆地拦住,“等等,等等,先生,能否请你先等一下。” 接二连三遭到意料之外的事情,徐生脾气尽管有所收敛,仍忍不住用冰冷的眼神扫视那个碍事的男人。 上位者自有如站在仞岳之巅俯瞰苍生的霸气,虽然徐生算不上上位者,但他自幼在地下这个充满着尔虞我诈的血腥之地中长大,以往还有徐小花能冲淡他的杀意,如今小花一死,便等于他身上再无牵挂和枷锁,那些在天国基地中被屠掉的卫兵就是血淋淋的证明。 因此徐生虽然只是皱起眉头一瞥,冰冷的杀意便让矮胖男人如同被当头浇了一盆冷水般打了个哆嗦,手脚冰冷,忍不住停下脚步,吞咽了一下口水。 “先,先生……” “什么事。”徐生想到沈绝的叮嘱,再次按下怒火,问道。 矮胖男人看着徐生没有发难,心底忍不住松了口气,继而说道:“先生,虽说有些冒昧,但我确实有个不情之请。能否请您不要向其他人说姐住在这里的消息?” 男人语气诚恳,不似作伪,态度出乎意料的认真。徐生眯起眼睛看了一眼依旧有些醉醺醺的女人,收回目光后回答道:“我连她是谁都不清楚,又怎么可能到处和别人说?” 徐生的答案超出矮胖男人预想中的任何一个回答,他愣了良久,才难以置信地说道:“先生您……” “我既然说了就会做到。”徐生实在难以忍受他的墨迹,撂下这句话后便一把打开门锁,关上房门。 随着砰的一声响起,矮胖男人在松了一口气的同时忍不住摇了摇头:“怪人,居然真的有年轻人连姐的名字都不知道……” 徐生走到卧室内,将刚刚的不快抛之脑后,拉开窗帘,坐到靠窗的书桌边的椅子上。从这个窗口看出去,刚好能看见月亮,但今天天气并不好,明月半身隐没在月色中,模模糊糊,难以辨清。 他一手按在心口,手掌感受着一下一下的心跳。心跳虽然平缓如常,但徐生清楚自己此次能死里逃生,全赖心脏涌现的神秘力量。深知自己在这三个月里的幻境以及突破,多半是全权仰赖心脏内的神秘力量。 “天王之力……” 在钢狮和徐生最后一战之间,前者曾数次提到这个词。而他能操纵钢铁刺穿徐生身躯的那一招,也是靠着天王之力那出其不意的爆发才能做到。而这几日徐生呆在京都时,也曾询问过沈绝有关天王之力的事项。 沈绝的意思是,天王之力是天国皇室依仗的最终力量,亦只有身怀天王血脉的人才能有如此惊天伟力。天国军神能被联邦上下视为最大的威胁,便是因为他不只用兵如神,更强在个人实力。 当年的凤王,当今天国皇帝的叔叔,不仅是站在眷者之列巅峰的元级眷者,更是一个依靠天王之力将实力再度加强的绝世高手。为了杀死这样的人,联邦当年不惜以超过五百台机甲为代价将凤王困死在岛上,更用洲际导弹将整个小岛轰炸至沉没,才确认凤王的死讯。而在凤王死后,和他一级的天国高手出手更为谨慎,难以寻觅踪迹。更何况当年凤王之死更多源自于他本身对实力的过度自信,否则五百台机甲,也难以困住凤王三个小时。 而这般惊天伟力,便在徐生这个地下人身上再现。 “高师,当年……你到底给了我什么?” 徐生的手掌缓缓攥紧。 第五章 集体自杀 联邦京都环城北路高架桥上,一辆黑色轿车疾驰而过。 车内坐着两人,一人带着无框眼镜,操控着方向盘。一人坐在后座,看着窗外的风景,问道:“现在可以告诉我任务的内容是什么了吧?” “啥?”陈金溪皱起眉头问道:“沈绝没和你说吗?” “我问了,他告诉我你会在路上跟我解释。” “这混蛋……”陈金溪暗骂一声,而在后座的徐生也从他的态度里察觉到些许不对:“你们到底要我做什么事,这么遮遮掩掩的。” “也不是遮遮掩掩……你听说过旅鼠吗?” “那是什么,一种动物吗,我在地下没有听说过。” “一种特殊的鼠类。大约在一百年前有学者在研究旅鼠时发现一种奇怪的现象,他们声称旅鼠在族群达到一定数量后会变得焦躁不安,开始集体迁徙,奔向大海,最后跳海自杀。这种旅鼠集体自杀的说法流传甚广,乃至人们一提到旅鼠就会有他们集体自杀的刻板印象。但这个说法实际上在不久之后就被推翻了,不说它们本身就保有一定的游泳能力,投海的旅鼠数量也没有传闻中那么多,投海只是少数旅鼠的导航系统出现故障,或是在迁徙过程中出现问题的结果。”陈金溪一边说一边将车开入右侧的匝道,继续加速。 “所有这次的事情,和所谓的集体自杀有关吗?”徐生问道。 “没错。昨天晚上二十二点三十七分,三十二个在地铁站等待地铁到来的女高中生手牵着手,在地铁到来的前一刻跳轨自杀。时间卡的太好,地铁司机根本没有反应时间,三十二个女生在五秒内被压成肉酱,断肢横飞。而这已经是这个月第三起集体自杀事件了。”陈金溪不忘给自己点上一根烟,头也不回地将烟盒在徐生面前晃了晃,“要吗?” 徐生犹豫了一下,还是抽出一根。陈金溪将打火机扔到后面,继续解释着案件:“二十二天前,是第一起有记录的集体自杀事件。三男两女的尸体在一处湿地公园中被两个钓鱼佬发现。经过查证,死者的身份已经得到确认,三个男人是在附近一所餐厅打工的职员,属于同事关系,而两名女生都还是学生。而经过法医的鉴定,这五人都是在没有外力强迫的情况下投河而死。 警方找到他们的手机后还原了事情的经过,说来既离奇又简单。一个胆大的女生在联系上一个叫阿成的男性后相约在野外打炮,那男人提出要晚点刺激的,他叫上他同事,而女生则叫上了她的闺蜜,五人相约在夜里野战。但在几人抵达公园后的一刻,他们突然因为某种理由集体自杀了。 这件事造成的影响有限,毕竟受害者数量不多,也没有人目睹他们集体自杀的经过。但发生在两个星期前的第二起时间就不一样了,也是那个时间彻底引起了警方的关注。”陈金溪打开车载音响,海顿的琴声冲淡了车里诡谲紧张的氛围。 “第二起事件发生在一所中学的午休期间。根据监控,一个学生率先打开了通向学校天台的门,之后二十三个学生陆续通过这扇门来到了天台。在所有人到齐后的十分钟后,一共二十四个学生手牵着手从天台上一跃而下。那时是中午十二点四十七分,留在学校的学生和教师都目睹了现场的惨状。再加上这次事件,一个月中类似的集体自杀事件已经发生了三起,受害人数还在不断增加。”陈金溪吐出一口烟,清了清嗓子。 坐在后座,虽是第一次抽烟但动作无比自然的徐生问道:“我可不擅长查案。” “没让你查案,沈绝还不至于蠢到这个地步。”陈金溪冷笑一声,“查案的事情就交给专业人士,他们大概已经找出问题所在了,但战力有所不足,你是作为后备战力加入进去的人,而沈绝也想给你一个展现力量的舞台,这样才好更快晋升。” “集体自杀吗……”徐生叼着烟,头靠在座椅的靠枕上,目光幽深,不知作何感想。 北区,一处近日被封闭的地铁站内,如今站满了匆忙收集证据的警官。 “组长。”一名年轻警官喘着气小跑至一名高挑的女警官面前,道:“检察厅派来的支援到了。” “多少人?”女警官头也不抬地问道。 年轻警察犹豫了一下,道:“只有一人。” “一人?” 女警光扶了下眼镜,不带感情地反问道。 蹲在角落里,不停地向膝盖上的电脑输入指令的男人闻言笑道:“一人……组长,该说是上面的人太过自信,还是他们瞧不起你了。” “无妨。”女警官已经保持着一张扑克脸,“我上任开始,就早会预料到这种事情发生。” 又开始了。 年轻警官和蹲在墙角,不穿警服的死宅都在心里默默腹诽了一句。 自己这个顶头上司什么都还,唯一不好一点就是总觉得自己不被上层重视,说白了,就是觉得上层这种把持着权力的男性总是因为性别问题瞧不起自己这个在短短几年内就攀上高位的女人,总想着打压自己的气焰。 这个想法不能算错,确实在警察这个组织中有不少男性对女警官颇有偏见,极端者甚至认为这些女警察尽是靠着身体上位的货色。持有这种想法的人在内心深处不过想借此意淫来掩饰自己的无能,凸显自己高洁,这样的废物女警官见过不少,久而久之,便对着整个男性警察群体有了些许偏见,虽然平日里不表现出来,但不少人仍能感受到她对男性的一种隐隐敌意。 她大步流星地走出封锁线,目光一扫便看见了还在吞云吐雾的陈金溪,甚至他的实力不可能被派来这里做支援,便将目光转移到了他身边的随行之人的身上。 看到徐生时,女警官不禁愣了一下。 她没想到来这是个如此年轻的人,看面相可能还不到二十岁,自己的年纪可能已经比他大上一轮了。 在女警官的预想中,来者应该是一个三四十岁左右,出自联邦特种部队的经验丰富又桀骜不驯的精英。而遇上一个年纪比自己小上不少的人,女警官一下也不知道该用什么方法面对此人。 “呦,来了?”陈金溪掐了烟,轻拍徐生的肩膀,道:“这就是你的帮手了,记得对他态度好些,沈绝可看重这小子了。” 徐生默不作声地将陈金溪的手拍开,看向女警官。说实话,女警官五官实在不差,但常年是一副冰冷的表情,简直就是一块万年不化的坚冰,也难怪局里那么多男人竟然没一个对她动心,着实是她的性格太过于拒人千里之外。 不知幸运还是不幸,徐生恰恰也是有类似性格的人,除了在小花面前展现温情,在陆河和何强面前坚守道义外,他就是杀人不眨眼的狠辣之人。即使来到京都后稍有收敛,遗忘的经历依然让他难以对人放下戒备,论对人的戒心和距离,徐生只怕更甚女警官一筹。 眼见徐生一声不吭,陈金溪道:“你小子,没人教过你怎么和别人打招呼吗?” “我叫叶倩。”女警官率先开口,伸手,道:“希望我们这次合作愉快。” 徐生一愣,也下意识地伸出手,女警官的手掌如同她的脸色一样冷,两人在短暂的握手后迅速分开。徐生开口道:“我是徐生,多指教了。” 陈金溪眉头一挑,心说这小子哪里学来的场面话。 “既然把人送到,你也该走了,呆在这里抽烟应该不是你的工作吧。”叶倩看向陈金溪,后者不耐烦地用夹烟的手挥了挥,烟雾随之飘荡:“等我抽完这一根。” 叶倩不再费心于这个烟鬼之上,对徐生道一声“跟我来后”,便转头离开。 徐生在她的带领下一路走至案发现场,即使已经过去了十个小时以上,这里血腥味依旧不散,在地铁口时徐生就能隐隐闻到,走到现场后,气味便更加浓郁,令人作呕。 “听说你们已经锁定嫌犯了?”徐生问道。 “与其说是锁定,不如说……只是恰好有一个合适的选项,而这个选项也随时应该被清理罢了。”一个懒散的声音传入徐生耳中,她看向墙角,一个蓬头垢面的男人头也不抬地在电脑上打字,嘴里叼了一根不知从哪里来的棒棒糖,说话声音都含糊不清。 他抬起头来,露出乱发之下的一双小眼睛,笑道:“你可以叫我难赝,难是困难的难,赝是赝品的赝,听说你叫徐生?” “你怎么知道?” “你又在同事身上放监听器了?”叶倩闻言一转头,凶悍的目光死死盯着难赝。 难赝缩了缩脖子,道:“纽扣状的袖珍监听器,我刚研发出来,有没有实验对象,就……” 徐生心中了然,他和叶倩刚刚谈话的时候身边也有其他警官在走动,其中几个应该是在不知不觉间被他安上了监听器,而监听器又直通难赝的电脑,这才被他观察到刚刚的一举一动。 趁着两人还没吵起来的间隙,徐生问道:“你刚刚说的是什么意思?” 有机会扯开话题,难赝自然赶紧接上话,用较为严肃的声音说道:“听说过‘血麦肯’的传说吗?” 第六章 血麦肯 血麦肯,一个十分有名的都市传说,具体来源几乎无从考证,但至少在联邦已经流传了二十年,成为了联邦都市怪谈中必不可少的一部分。 可惜,徐生是天北人,更是生于天北域中位置最为偏僻的地下。虽然他名义上仍是一个联邦人,但所受的教育已经经历都与同龄的联邦青年完全不同,自然不能指望这样一个人懂什么都市怪谈——但难赝可不清楚这一点,在徐生说自己不知道“血麦肯”的传说后一脸难以相信,连叶倩都忍不住挑了挑眉毛。 传说中,麦肯本身是一个普通的联邦士兵,在四十年前与天国的战役中,麦肯虽然幸存下来,但踩中地雷后下肢受到极重的创伤,不得不接受截肢治疗。 一个健全的年轻人在战后受到这般大的打击,紧接而来的心理问题完全是显而易见的。虽然在那时联邦就已经有完备的战后心理创伤治疗机构,但并不是所有的心理治疗都能发挥预想中的效果。 在治疗初期,麦肯并未表现出太多的异常,加上当时医生也诊断他病情已经得到控制,两个月的治疗后,麦肯便像他的战友一般平安出院了。 但出院后的麦肯并不像医生所想的那般能以平常心来正视自己的残缺,他的性格较之以往更加孤僻和暴躁,稍有不顺便打砸家中的物品。但好在麦肯家中除了父母外还有一个正在上高中的妹妹,妹妹的存在给了他活下去的动力,这些即使在出院后依旧保留下的应激症状在家人的陪伴下逐渐消退,而麦肯的父母为儿子不再有暴力冲动行为而感到欣慰时,新的隐忧也随之而来。 一是是麦肯每天花越来越多的时间独处,而麦肯的母亲曾在他独处时偷偷打开房门,透过缝隙,看到儿子对着空无一物的窗外目光呆滞,嘴里则念念有词地说这些自己听不懂的话。 这些症状活似当年那些接受了前额叶切除手术的患者,而麦肯的症状恶化情况甚至比那些患者还要严重,渐渐地,他除了吃饭上厕所之外都将自己关在房门中,而最后,他甚至连吃饭都不愿意下门,必须要家人将饭食送到房间。 二是麦肯的饭量,在麦肯归家后,他的饭量一天比一天大。一开始他的人家以为麦肯是换上暴食症之类的精神疾病,但神经性暴食症往往伴随着催吐之类的代偿反应,这些行为麦肯从未做过。而若麦肯患上的是真正的暴食症,那他的体重也必然会随之暴涨。但这一切并没有发生,麦肯的体重不仅没有上升,反而急速下降,一个健壮的年轻人,很快就瘦成了一个连一百斤都不到,双颊内陷的枯瘦之人。 麦肯的怪异行为很快就在邻里之间传开了,但此时,一件更加奇怪的事情发生了。 麦肯的邻居在出门买菜后回家的路上,隔着二楼窗户看见了麦肯的身影。 这是一个极其不同寻常的现象,因为麦肯自从截肢后就一直坐在轮椅上,而他家二楼窗户底部到地板之间的高度不低。那个邻居即使从下往上看,也顶多看到麦肯的额头,不可能看见他的整个上半身。 而从那天开始,邻居们也没有再见过麦肯的家人出门走动,一连数个礼拜,麦肯家都悄无声息,仿佛没有人居住一样。 几个和麦肯的母亲关系较好的邻居向物业反映了这件事,物业则带上了几个胆大的业主决定拜访麦肯,探请屋里的情况。 出人意料的是,给他们开门的人居然是麦肯,还是一个双腿健全,能从轮子上站起的麦肯。 麦肯热情地招待了他们,在这过程中,物业看着麦肯的活动,觉得他健步如飞,和常人无异,在麦肯准备好招待客人的茶水后,便向他问起他的到底是怎么复原的。 “腿……先生,你到底在说什么?”麦肯这么笑着问道。 “这……麦肯先生,难道你忘记了之前的事情,在战后您不是失去了双腿吗?”物业不解地问道。 “啊……那个啊。”麦肯放下茶杯,突然双手合十,对着天花板的一角深深一拜,继续说道:“既然您都说了我是‘失去’了腿,那么将腿找回来不就好了吗?” “找回来?您连这种东西都找的回来吗?” “当然,既然失去,即代表着这件事物是存在的,既然存在,那又有什么不能找回来呢?” “可,您的腿难道不是已经在战场上被炸毁了吗,已经被毁掉了东西,又怎么可能被找回呢。况且,即使真的能找回,先生你又是从哪里找到的呢?” “一切失去的活性的事物都只有一个归宿只要清楚那地方的所在,掌握进出的方式,那么找到失去的东西不过是轻而易举的事情罢了。” “哪里?” “阿鼻。” “阿鼻?” “没错,那即使我能进入阿鼻,找到我的双腿,那也不过是徒具其形的东西罢了,与我分离太久,它已经失去了与我的联系,就像够在许久不见主人后会朝着主人大喊大叫一般。我的腿已经失去了活性,难以和仍然‘活着的我’融为一体。” “什么意思,你……到底做了什么?” 麦肯微微一笑,深陷的眼眶中迸射出无限的恶意。他将裤脚卷起,一直卷到膝盖之上。 他的膝盖上长着一张面目全非,但仍能看得出人类特征的人脸,而人脸的嘴部被他用一张黑色的胶卷封上,如今麦肯不再做保留,一把撕开了胶带,人脸骤然发出刺耳尖厉的叫声。 当来访者全数骇然只是,麦肯的另一条腿也躁动起来。他保持着微笑,卷起另一条裤腿,同样显露出一张人脸,而这张人脸上,甚至有着些许胡渣。 最后,麦肯将上衣脱下,一张面目完好,但双目无神人脸显露在众人面前。不同于先前的那两张脸,这一次的面孔尤为清晰,来访的中人一下子就认出了她。 麦肯胸口的脸,正是他的母亲。 既然如此,他膝盖上的两张脸的来源也很清楚明了了。 众人被吓得瘫倒在地,只有物业还有站起来的胆气,疯狂地向门跑去。而在他回头的一刻,他便看到麦肯的右手中指变得像一条长蛇般蜿蜒柔软,刺入一个业主的太阳穴中。在鲜血喷溅和此起彼伏的尖叫声中,被刺中的业主身体快速腐烂,脸也像被融化掉一样松弛下来,简直化作了一滩人皮烂泥。 面对如此骇人的场景,物业再没有心思留在此地,他用最快的速度抛出麦肯家中,向警方报了案。 两个小时后,警方终于到了麦肯所住的地方。一到那里,他们便察觉到周遭血腥味的浓重,而几个年长的警察更是发现这间屋子气氛诡异。他们对视一眼,心中对物业的怀疑荡然无存,小心地打开门后,映入眼帘的是一片如同地狱般的场景。 一坨巨大的肉泥自沙发上延伸而出,像蛛丝一样挂在天花板上,地上不断延展的血肉则如同雨夜里的菌丝一般,更可怖的是,那坨肉泥的主体上挂着十多张面目全非的人脸,甚至于麦肯自己的脸都被淹没其中,难以望见。 面对这样的怪物,警察们一时间都丧失了理智,他们颤抖着拔枪射击,子弹在麦肯的肉体上打出一朵朵雪花,而麦肯受到攻击后不甘示弱,无数根带着血丝的恶心触手自人脸口中探出,几个不慎靠前的持枪警察被触手刺穿,身体骤然腐烂,像之前几个业主一般化为了麦肯的饵食。 接下来的故事要分为两个版本,都是用于解释麦肯最后的下场。第一个版本是剩下的警员将门锁上后,把麦肯连同整座房子都一把火烧了干净,麦肯的肉体遇火后急速燃烧,很快便在痛苦中化为了灰烬。第二个版本则是说警方在猝不及防下遭受了巨大伤亡,但剩下的警察违背了上级的规定,直接在市区内贸然使用大规模杀伤性武器,不知是用火箭炮还是什么武器一击便将它和整间屋子化为了一片火海。若说这两个版本有什么共同点,那便是麦肯最后都和房子一起葬身火海。 这个故事的具体来源已经无从考证,但流传程度甚广,甚至每年都有媒体炒作说在默默地方发现了麦肯的踪迹。但媒体的煽风点火下,不少坚信麦肯曾存在于这个世界上的人甚至声称麦肯并没有彻底死亡,只是被毁坏了大部分肉体,如今他依旧依靠着自己的吞噬能力不断和失踪人口结合。待他再次归来之时,会比先前的他更加恐怖,强大。 …… “没头没尾的故事。这个故事和案件有什么关系?”徐生问道。 难赝将棒棒糖下的塑料棍吐出,道:“麦肯的故事如此有名,又怎能不形成一种相应的亚文化了?在近二十年前,警方便发现一些学生年级的年轻人牵头组织起了一个叫血麦肯的组织。直接以故事中的人名来命名,你可以想象这个组织的宗旨是什么。” “探索血麦肯的真相。” “不只。他们将血麦肯视为偶像,认为他是血神对这个污浊世界降下的神罚,他吞噬他人的面孔,不过是为了帮助他们离开血肉皮囊的桎梏,达到灵魂的永生。而在这过程中的痛苦,则是他们必须为自己以往犯下的罪行偿还的代价。”难赝直截了当地下了个判断,“简单地说,就是一群自命不凡的小鬼瞎折腾搞出来的猎奇玩意。” “出人意料的是,对血麦肯的教义感兴趣的人不在少数,这个猎奇组织很快壮大,发展,而后……警方也逐渐发现,这个组织的教宗,似乎有诱导他们自杀的案例。” 第七章 无人能挡 “那里就是血麦肯的所在地吗?” “然也。”难赝学着古装电视剧中长者的口气说道,一边一口咬下一片沾满了果酱的面包。 说来也奇怪,自徐生见他的这十数个小时以来,难赝口中一直不间断地吃着零食,但他本人的体型依旧瘦削,搞得他才是传说中的血麦肯一样。 面对徐生的疑问,难赝则用一个极其不靠谱的说法搪塞了过去。他的大抵意思是说自己无时无刻不在动脑,那就意味着他无时无刻不在消耗能量,自然在平时需要有额外的能量进行补充。但摄入的能量和消耗的能量相持平,自己自然不会增重了。 就算是徐生这等没有学识的人也意识到他的说法多半有些问题,但他也懒得去纠正。 在叶倩统领着警察局众人结束了现场搜查后,便快马加鞭地锁定了血麦肯的位置,主力战力一刻不停地辗转数公里,在此地对着一栋破旧的建筑展开了天罗地网。 “我怎么感觉这栋大楼,那么破旧……”徐生欲言又止,属实是因为他这等地下人实在没有眼光去评判一栋大楼的好坏,但京都的大部分楼层都华丽非常,自己所住的公寓虽然没有过多浮夸的装饰,但至少干净整洁。而面前这栋被警局锁定的大楼却截然不同,墙面龟裂,水管破损,外侧的漆面肮脏不堪,看起来比起地下的一些建筑都不遑多让。 “这个嘛……也有很多原因。”难赝抓着自己乱蓬蓬的头发,道:“这么说吧,虽然近几年血麦肯的组织得到了进一步的壮大,但它的组成人员大多仍是学生年级的年轻人,这类的年轻人心比天高,自命不凡,偏偏又没有什么经济条件足够撑起一个组织,就算他们聚在一起出资,能盘下这么一栋破旧的建筑也算是不容易了。” 难赝顿了顿,眼中闪过一丝玩味,继续说道:“第二,呵,这原因听起来就有些宿命论的意思了。小徐,你有没有听说过岛津重?” “没有。”不满于难赝的称呼,但徐生确实比他小了七八岁,难以反驳。 “你还真是什么都不知道……岛津重是邪教组织天命众的首脑,一个自称有超能力的神棍。他对外宣称自己有神力,是神派到世间的洗涤世人罪恶的使者,跟随他的人会在世界终末是得以保存血脉。这套说辞经久不衰,我都已经不知道听过多少次了,但人就是如此的盲目,居然还有不少信徒愿意跟随他。其中一个很大的原因,便是他真的向人们展现了自己的神力。”难赝在平板电脑上敲敲划划,调出岛津重的照片,将其递给徐生。 “神力,什么意思。”徐生皱起眉头看着屏幕上那张粗犷,沾满了油腻胡须的面孔,问道。 “简单地说,他能保持着盘腿的坐姿浮空,也能通过操纵气的流动让人感到温暖。”难赝撇了撇嘴,一脸不屑。 “能做到这样的事情,他是眷者吗?” “警方一开始也是这样想的,要知道虽然异能者在联邦觉醒的概率不到天国的十分之一,但联邦人口茫茫多,大浪淘沙也终归会有几个,若是有异能者凭借其力量招摇撞骗,那造成的社会危害必然不小。因此警方在听到消息后第一时间前往调查,但结果却大失所望。” 难赝清了清嗓子:“在进行浮空术时,岛津重会身穿长袍,单手俯握权杖,长袍会掩盖一个主体由铁板构成的小装置,使人能轻松地坐在铁板上而不被人发现。至于气的存在,其实是利用一种微波装置做到的。岛津重坐在一个台阶上面对信徒,而台阶内部则有一个微波装置正对着信徒,让信徒感受到温暖。说到底,他不过就是一个招摇撞骗的家伙罢了。” “正当警察决定揭破他的伪装时,一件大事更进一步将岛津重推入了深渊。一名天命众的信徒由于实在太过相信人类的污浊会招致世界的破败这种不知所谓的说法,思想走向偏激,竟然驾驶汽车在一所学校放学时撞死了三名小学生和一位女性家长。这件事不但将岛津重组织的天命众彻底打为邪教,更是将其冠上了恐怖组织的称号。半年后岛津重极其他的同党入狱,至今还在吃着牢饭。当然,在他风光的那几年里,岛津重没少接着信徒敛财,而这栋大楼就是他还未入狱时买下的,但还未进行装修,就身陷囹圄,这栋楼也成了烂尾楼,直到被血麦肯的这些小崽子作为根据地。呵,邪教和猎奇组织,冥冥之中倒是还真的自有定数。” 徐生将平板还给难赝,就在此时,车内的通讯器传来叶倩清冷的声音:“各单位注意,目标进入大楼了。” “发现踪迹了吗……” “对,就看组长下一步怎么……喂,你干什么?” 难赝呼喊间,徐生竟已推开车门,一步步走向破旧大楼的门口。 “嘶……” 麻本带着唇钉的嘴唇一动,微微偏头。阴暗的房间里没有一丝光亮,就在此时,房门外传来一阵急促的敲门声。 “老大,差不多了。” 粗犷的声音透过房门,清晰地传入麻本耳中。他微微睁开眼睛,将贴在手腕上的尼古丁贴片私下,精瘦的身体从简易床铺上跳下。他在黑暗中准确摸出一件挂满了银色装饰物的黑色短夹克,也不拉上拉链,就让自己的胸膛坦露在外便走出了房门。 在部下的陪同下,麻本走到地下一层,打开房门,一阵浓郁的烟味冲出。屋内的几人见到老大来到,都识相地将烟掐灭了。 “带来了?”麻本尾音上扬,问道。 几人对视一眼,让出一条道。原来在他们身后,两个少女正一丝不挂地蜷缩在地板上,被吓得连话都说不出来。 麻本没有花太多精力在这两人身上,他先是看向从少女身上被脱下的衣物,从中翻出两张学生证后点了点头:“三月十二号的生日……可以,刚好十六岁。” 他抬起头,望向天花板上的蜘蛛网,一边掐指,一边喃喃计算道:“还有三次……不对,四次,是四次。” 众人静待着老大做出决定。突然,仰着头的麻本头一歪,呼出一口气,道:“老四老五,你们上吧。” 两名少年长相但气质凶悍的男人应诺一声,很快脱下自己身上所有的衣服,连带着最隐私的部位也暴露在两个少女面前。少女被吓得索道更墙角,但两人怎会放过她们。老四和老五强压下想着麻本的教诲,强压下内心的淫邪,从桌上拿过睡袋和匕首,一步步走向少女。 正当死亡和淫辱即将降临到两位无辜少女身上时,屋外一阵巨响,引得所有人目光一滞,连带着装神弄鬼的麻本都像是被吓了一跳。麻本用眼神示意手下一个身材结实的成员开门,那人吞了口口水,缓缓走到门前,正要触碰到门把手时。 巨响再次响起,整扇年久失修的铁门连带着一个人影一起冲出,在呛人的烟雾中,徐生缓缓出现在众人眼前。 “妈的,条子。” “只有一个的话……” 几人目光交错,而就在他们还未做出决定之时,徐生已然消失在他们众人的视线中。 根本没如何出力,屋里的几个人根本就不是徐生这等一人团灭了天国地下弟弟的狠人的对手,在他们远远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徐生的拳已印在了他们胸口,砸得几人倒飞出去。 拳力在常人眼中已经不可思议,但对徐生而说,这已经是可以保留力量的结果。若是他有心,一拳将几人的脑袋砸得粉碎也不足为奇。 转眼间,屋里只剩下麻本,老四和老五两人得以站立。老四和老五还未收到攻击,只是因为他们离两个少女最近,且手上持刀,而在出任务前叶倩也再三叮嘱过要以人质的安全为首要。至于麻本,他一开始见到情况不对,便躲到了两个少女的身后,让老四和老五将刀架在她们的脖子上。 “放人。”徐生的威胁一向直接,他缓步走向他们,没有一句粗话,却自带着令人心悸的威势。 “虽然不知道你是谁,但我能确定你绝对不想这两个小姑娘受到伤害。”麻本彻底撕下了高深莫测的面具,此时的他不再是神秘的血麦肯首领,不过是一个生命受到威胁时歇斯底里的人渣,“滚开,否则匕首可不长眼。” 话音未落,只见徐生竟然真的停下了脚步。麻本眼中劫后余生的喜色还未展现,便见徐生深吸一气,天王之力随着一声长啸赫然而出。 屋内众人皆是被徐生这声长啸震得头脑发昏,眼前一黑,老四和老五持刀的手被一阵发抖,再也握不住手中利器。只听见两个清脆的金属掉落的声音,趁此机会,徐生再展急速,双掌一挥打晕两人后,右手探出紧紧扼住麻本的喉咙,将其狠狠按在墙面上。力量之大,竟引起整个房间都一震而动。 第八章 阿鼻无间 警局审讯室外,徐生和难赝透过玻璃看着下方审讯室内不断提问的警员,以及靠在椅子上一脸不屑却又无法动弹的血麦肯首领麻本。 “虽然你强的简直发指,但说实话,以后你最好还是别做这种单刀赴会的事情了。你知道刚刚老叶因为你的举动发了多大的火吗?”此时难赝手里的电脑换成了最新式的平板,进行着被捕人员的指纹鉴定。 “我倒是觉得她听到你这个称呼之后会更火大。”徐生无所谓地说道:“没事,反正我只在这里待到案子结束,又不是要长久在她手下做事。” “那你就期盼着案子尽早结束吧,但现在看来,这家伙的嘴还真是挺硬的。”难赝抬头看了一眼,道。 审讯室内警员还在喋喋不休地盘问着,虽然不乏厉声喝斥,但终究没有动武。看起来麻本也是吃准了这一点,在被问到敏感问题时便像死人一样一声不吭,任凭警员威慑。 “不能动手逼问吗?”看着他们的效率实在低下,徐生忍不住问道。 难赝摇了摇头,啧啧称奇:“地下的环境居然差到这地步吗,连基本的司法正义都不顾,还是说在审讯时候对嫌疑人动武是一件稀疏平常的事吗?” “我不知道,我也是瞎猜的。”徐生耸了耸肩,“地下的警卫基本不怎么管事,除了一些和地方势力有勾结的黑警,其他人都是能摸鱼便摸鱼。我和他们打过两次交道,都是些上司混蛋下属更混蛋的东西。至于审讯室……我倒是没进过,但听说他们在那里无所不用其极,暴力更是家常便饭。” “听起来比我想得还要糟糕啊……行吧。”难赝一脸无奈地抬头看了看,道:“不过,这几次的集体自杀事件实在太大,这家伙可能不得不面对联邦警员扯下文明面具后的那张脸了。” 听闻此言,徐生也不禁感慨道:“这几日沈绝让我看了不少在地下时没法接触的书,其中有一本书中写道‘天下无新事’这句话,令我颇有感触。如今看来,此言确实非虚,即使联邦和地下天差地别,但有些事情的基本原理却不曾改变,而世事也不过是在既定的框架里,以不同的表象不变翻新着旧事罢了。” “这种对我说说则矣,可千万别让一些大人物听到。”难赝从头到尾扫视了徐生一遍,看得后者浑身不舒服,“看不出来,你思考的事情还挺复杂,不是个纯粹的莽夫。” “有了空闲的条件,才有时间去做这样的思考。” “也是。”难赝将平板合上,道:“走吧。” “去哪里,人不是已经抓完了吗?”徐生问道,但还是跟着难赝的脚步走了过去。 “去现场,老叶好像有新发现了。” 待两人推开带着“储物间”三字的大门,来到现场时,此地已经站满了人。几位警员仅仅是瞥了一眼徐生,便脸色一变,低下头去。 不怪他们,委实是徐生一人突破整栋大楼的战力过于震撼人心,在场警员又观看了整个过程。那些对上头派下这么一个毛头小子而感到不满的人尽数将自己的不满掐灭在烟灰缸里,而徐生也不由敬重起来。 “有什么发现吗?”难赝递给徐生一个手套,自己也戴上后对着在人群后的叶倩问道。 “能调出这栋大楼的结构图吗?”叶倩蹲在地上,在她身边有一大片被扫开的满是灰尘和蛛丝的旧报纸。 “结构图?什么意思,这种事情直接联系建筑商不就好了吗?” “这栋大楼的承包商是焦山建筑,我们已经打电话问过了,他们的回复是这栋楼是在十多年前被包下来的,相应的结构图也不知道被放在哪里了。虽然未必找不到,却确实要花很多时间。”一名秃顶的年长警员接过话。 “扯蛋,现在即使是五十年前的图纸都能通过资料库直接搜索到,怎么可能出现结构图不知去向的问题。”难赝斩钉截铁地说道:“要么是他们的图纸已经丢了,要么就是他们有事情瞒着我们。至于是什么事情他们甚至敢冒着得罪警方的风险,我就不清楚了。” “所以我们希望你能直接攻击他们的资料库,找到结构图。”年长警官身材魁梧,可不知为何一脸苦相,在说这话时脸上的苦相更加明显。 “到底什么情况?”难赝转头看向叶倩,后者缓缓起身,侧身让开,让徐生和难赝得以看清地上的暗格。 “这……难道说底下还有一层?” “我们怀疑是当初建造的时候就有这个暗格的存在,但这下面到底是什么,我们完全不知情。”叶倩回答道。 “探测队呢,他们应该可以直接观测到暗格下的情况吧。” “我们一开始也是这么想的。”饶是叶倩这样强势的人,也不禁眼显无奈,看向门口旁拿着一堆探测仪器,面色尴尬的几人。这时难赝才意识到探测队已经到了,看他们的样子,居然也是没有成功。 “这里有一种莫名奇妙的电波干扰,我们的仪器完全没法使用。”一名大腹便便的探测队员无奈地说道。 “与其说是电波,不如更接近一种奇怪的生物频段,但不论如何,凭这里的装备应该是没法进行探测了,换成总局的人来可能还有机会。”一位个子偏矮,戴着眼镜的队员接着解释道。 难赝眉头一皱:“所以……若是要探测内部的情况,现在唯一的做法就是有人直接下去了?” “我去吧。”在一旁许久沉默不语的徐生说道。 “等等等等,你先冷静一下。”难赝一把拉住徐生,免得这位大爷又干出什么离谱的事情,一边的叶倩听他这句话后也不禁紧张起来,毕竟这人不听指挥硬闯大楼的事情才刚刚发生过。 “我会帮忙查结构图,但最好,现在还是别去管这个暗格了,毕竟还没有证据能证明它和案件有直接关系,目前还是以案件为主吧。”难赝依然采取谨慎态度。 而平日果断的叶倩,今天却破天荒显得有些犹豫。她叹了口气,说道:“你们仔细看看这片盖板上的纹路。” 难赝这才意识到盖板上居然有着常人难见纹路,之所以难见,是因为这些纹路因为多年的锈蚀以及腐朽不堪,难以辨认,又被蒙上了一层极厚的灰尘。但他看不清,不代表徐生也看不清,他挣开难赝的手,径直走到盖板上,蹲下身来默默端详着这些奇异的纹路。 “这些纹路是什么意思,看着像是文字,我却从没见过。”难赝也凑了上来,眉头紧锁问道。 “阿鼻无间。” 徐生一字一顿,清楚万分地说道。 叶倩,难赝,以及在场几乎所有人都忍不住看向徐生。叶倩开口问道:“你认识这些字?” “不。”徐生也愣了下,抬起头来:“我不认识,但我清楚它的意思。” “废话,那不就是认识。”难赝不客气的回道,但徐生只是摇头,他清楚自己并不认识那些字,但刚刚像是有一道强烈的意识被打进了自己的脑中一般,令自己得以清楚地了解其含义。 “所以,这到底是什么字?”难赝问道。 “天国文字。”这次轮到叶倩来回答他,“不过并不是现今的天国文字,而是将近一千五百年前的天国古文字,这种文字连天国人都极少在用了,若不是那里还有专门研究文字历史的机构,怕是早就失传了。” “一千五百年前的天国古文字……”难赝啧啧称奇,道:“怪不得这个盖板已经老化成这样了。不对,应该说当时天国的金属冶炼即使已经高到这种程度了吗,一千五百年前的东西都能大差不差地保存下来。” “涉及天国,事关重大,我已经上报有关部门,就等着上头进一步的定夺了。但我还是希望难赝你能查出一些有用的情报,以供之后的调查。” 事关重大,实在容不得难赝这个性子惫懒的人推脱。他使劲挠了挠头,洒下一地头皮屑,嘴里哀叹一声后不得不应允下来。 叶倩再转向依旧蹲在地上看着盖板的徐生,道:“还看什么,走吧。” 徐生却置若罔闻,从刚刚开始,甚至可以追溯到刚刚走进这个房间的时候,一股无言的压力便萦绕在自己的胸口,而在看到这个盖板,读出上面的文字后,这种感觉愈发强烈。 他目光一凝,单手覆在盖板之上,众人皆以讶异的眼光看着他,但他丝毫不为所动。 在等待半晌仍无动静后,徐生掌心天王之力喷吐而出。 无形无色的天王之力并未突破盖板,反而宛如水流一般,沿着盖板上的纹路流淌向四周扩散,而当最终分散开的天王之力再度汇聚之时,盖板上的阿鼻无间四字突然迸射出一股极端血型邪恶之气,纵使是徐生这般心神坚韧之人在一瞬间也被这股血煞气息震慑得不敢动弹。 也就在此时,徐生感知中四周的人,景,物,都翻天覆地般的倒转。一股清晰的血腥味传来,而当他抬头看向血腥味的来源处时,才发现四周一片猩红,是血与火交织在一起辉映后形成的恐怖景色。 在火海尽头,一道被挂在十字架上开膛破肚的身影尤其注目。那人面目不清,长发如瀑般倾泻而下,已有半数被沾上了火星。 “这就是……阿鼻地狱……” 徐生猛地张开眼睛,掌心中一道反冲之力竟从盖板上破发而来。他赶紧收力,亦同时展开天王之力保护身后之人。便在此时,被灌输了力量的盖板竟然猛地爆炸开来。 第九章 分析 夜,幽静的地铁站里,一个背着双肩包,身着高中制服的身影静静伫立在站台上。 已经是夜晚十点,但这时附近高中生才结束学校内的集体自习。 和学生一起站在站台上的,除了他自己外还有三人。一个身着相似校服,和他来自同一所高中的女学生;一个带着酒气,穿着西装却掩盖不了自己啤酒肚的中年男人,以及一个脖子上戴着一串珍珠项链,戴着蓝牙耳机的年轻女人。 学生看了看手表,还有三分钟,地铁就即将到站了。 他接着拿起手机,拨通了一个电话。 “喂?这里是联邦京都……” “能请您将电话转交给麻本光先生吗?” “……你是谁,你怎么知道麻本在警局?” “我是他的弟弟,麻本清河,现就读于京都附属二中高中部,学号是三九二二二七,血型是a……我希望能与我的哥哥通话。” “我们应该已经通知了你的父母才对,为何不是由他们出面交涉?” “我想我的父母已经为大哥操了足够多的心,这种事情由我出面便可。” “很可惜,你并没有成年,还没有资格做这些事。还请你转告你的父母,让他们来警局见一见麻本光吧。” “是吗,很可惜,但若是可以,我希望警员先生能帮我向兄长转达一句话。” “什么话?” “比起一句话……其实更像一个问题。哈,请原谅我表达不清楚。” “没事,你继续说吧。” “你与父亲的关系是父子,你与母亲的关系是母子,你与我的关系是兄弟,那么,你与自己的关系是什么呢?” 说完,学生挂掉电话。 时间卡得刚刚好,手机里声音停歇的一刻,远处的黑暗中,已经传来了地铁疾驰的声音。 烟尘中,被突如其来的爆炸吓了一跳的众人皆将目光投到那道屹立不倒的人影上。 徐生,这个就在刚刚造成了一切异变的人,此刻茫然地望着自己的双手,不知这股奇异的力量为何会在此时爆现出来。 “阿鼻无间……” 他再度默念着这四字,转而对余惊未消的难赝说道:“尽快通知沈绝,这个暗格中存在着天王之力的痕迹。” “等等,天王之力……”纵使难赝有着绝顶智慧,在瞬间他的脑子也有些转不过来,“那不是天国皇室才有的力量,怎么可能出现在联邦境内,还有,你……” 他的声音突然停顿,像是想到了什么,一脸惊骇地看着徐生。 叶倩拍了拍难赝的肩膀,同样盯着徐生,道:“我想,你最好解释一下。” 就在此刻,叶倩口袋中的通讯器突然响起。她皱着眉头将其接通后,通讯器那头传来一个紧张到结巴的声音。 “长官……麻本光他,他自杀了。” “大体上来说,事情就是这样,很简单对吧,虽有有些难以理解。”一个五十岁左右,眼神浑浊,头发凌乱的法医看着躺在床上的麻本的尸体,如此说道。 “前辈,不是我们不相信你。但……自己把自己掐死,这件事也太过离奇了。”难赝忍不住摇头说道,“你问问在座的各位,有几个人能做到这个事情。别说是掐死自己,就算是咬舌自尽也没有几人能做到。” “这你和我说有什么用,就算你现在去把监控录像调出来也是一样的结果。”老法医这几日明显心情不好,像个被人一点就爆的火药桶一般。刚被难赝质疑就厉声反驳道。 叶倩走至麻本的尸体身边,看着他颈部的勒痕,再次检查了一遍他瞳孔涣散的情况:“确实是被人掐死的,而若是指纹鉴定和尸检都转向同一个可能,那么就算这个可能多么微弱,也就是真相。” “难以置信。”在办案过程中甚少说话的徐生也忍不住发表了自己的意见:“就算他真的有这个能力,难道在外看守的警员都没有发现吗?” “他掐死自己的时候姿势非常隐蔽。”老法医拿起手边的一份报告文件,道,“那时候他用额头抵住桌子的边缘,双手放在桌下掐住了自己的喉咙,整个过程中他几乎没有发出什么声音。在警卫再次进入房间时,才发现他已经咽气了。不过你们说的没错,这件事情确实匪夷所思,他掐住自己双手极其用力,我们在运送他尸体的过程中都差点没法把他的手指松开。” “小金,你能吗,要不来示范一下?”难赝突然转头,看向一个面容带着些许青涩的年轻警官,问道。 “前辈你就别取笑我了。” “小徐,你呢?”难赝再次问道。 “若是有意去做,可以。”徐生坦然回答,“但我不认为这样一个瘦弱的人,在没有外力的催动下能做出这这种事情。” 叶倩一边继续检查着麻本的尸体,一边说道:“人的意志毕竟是有极限的。对常人来说,潜意识中的保护心理会让人连自己的手指都折不断,而掐死自己,往往需要三分钟以上的时间,更不可能做到。” “啊,对了。”老法医挠了挠自己本就不多的头发:“有件事我要说一声。在尸体被运送过来之前,负责看守的小富和我说过一件事情。他告诉我麻本的弟弟打了一个电话到警局,希望我们能转达给他一句话。” “什么话?”叶倩和难赝同时问道。 “那句话很特别,我记得非常清楚。好像是……你与父亲的关系是父子,你与母亲的关系是母子,你与我的关系是兄弟,那么,你与自己的关系是什么呢?” “你与自己的关系?”难赝完全无法理解其意,“什么意思,人与自己的关系,那不就是相同,同一吗?” “不清楚。但听他们说,自己从麻本听到这句话后,神情就发生了一些改变。他不再大吵大闹,脸上不可一世的表情也消失了。就只是低头沉默,不管负责审讯的人问什么他都一概不说,在之后的事情你们也知道了。”老法医说道,“这就是我知道的所有事情了。” “我稍微打断了一下。”一个意想不到的人,探测组的成员之一举手示意道。 “有什么发现吗?” “那个,你们能用手机或者电脑上一下网吗,随便干什么都行?” 虽不解其意,但难赝还是照做。当他随手点开一个网址时,却发现页面加载了半分钟后还没有完全显示出来,“怎么回事,这里的信号怎么这么差?” “那……长官,能请你离开这房间远一点后在上网看看情况吗?”探测组成员接着对叶倩说道。 叶倩跟着照做,数分钟后,她从另一个房间回道此处,道:“我的设备一切正常。” “那就对了。”探测组成员说道:“还记得我们在那栋大楼的储物间找到的暗格吗?在那里,我们也检测出了某种不知源头的生物频段,而那个场合,只要是通过电波连接的电子设备都失去了效用,直到……”他看向徐生,吞吞吐吐地继续说下“直到他将暗格的盖板击碎,这种生物频段才逐渐消失,长官的通讯器才得以使用。” 为了避免几人开始怀疑徐生的身份,难赝赶紧接过话头:“所以,麻本的尸体上也有……” “对,他的尸体上也有完全一致的生物频段。只不过这种波动非常之弱,比不上在暗格旁边的十分之一,因此虽然这里的电波被屏蔽了部分,但仍能使用。” 听完探测组成员的说话,众人望向麻本的尸体的目光更添几分怀疑。 “两条线索。”叶倩叹了口气,道:“储物室中的暗格,以及麻本光的弟弟。” “后者我们现在立刻能着手调查,至于前者……”难赝将目光投向徐生,“似乎需要先搁置一段时间了。” 徐生却并不同意他的看法:“双管齐下,不是更好吗?” “在场的人中只有你一人理解这种生物频段的本质。而麻本光的自杀必定与他身上莫名其妙出现的生物波段有关,说不定就是后者造成的。在这种情况下,接近那个有更强能量波动的暗格,对在场的任何人来说都意味着需要冒不必要的风险。”叶倩语气严厉起来,他也赞同难赝的观点,以侦破案件为第一要务,不希望妄添事端。 徐生沉默一会,道:“我此次来,是受了沈绝的命令。” 那又如何,想要用沈绝的名号压我吗?叶倩腹诽道。 “我一开始还在疑惑,为何他要将我派到这样一个奇怪的场合。但现在,我已经明白了。”徐生的手掌附在胸口,感受着皮肉之下心脏异样的跳动。 “沈绝这个混蛋,一开始就预料到了这里将发生的事情。而也只有我,只有身怀天王之力的我,才能让他得到想要的结果。” 第十章 地宫 “你就打算这么下去了?” “不然呢?”徐生将最后一个弹匣填充到枪膛内,问道。 难赝叹了口气:“我想你在地下应该也没有多少朋友吧。” “不巧,朋友的话有两个之多。” “两个就不要用多来形容了吧。”难赝无奈扶额,看着徐生再一次仔细检查自己的装备,问道:“你不是有天王之力吗,还需要这么在乎身上的装备吗?” “天王之力不是万能的,而且总量有限。在能用装备情况下,我更喜欢用装备。”徐生回答道,转身看向储物室的方向。 难赝走到他身边,道:“虽然不清楚里面有什么,但和天国沾边,八成不会是什么好东西,你自求多福吧。” “多谢。” 道完一声谢,徐生径直走到暗格边上,打开军用手电,顺着阶梯一路向下走去。 虽然盖板上的文字是千年前的天国文字,但这条楼梯却没有腐朽到不堪使用,虽然扬起的灰尘依然让人无法呼吸,脚下触及的平面也不甚规整,但至少还能承受徐生的体重而不至于崩毁。 “是有人翻新过了吗……” 徐生若有所思,而在他走了近十分钟后,终于抵达了这段楼梯的尽头。 在手电筒的光线下,徐生看清了自己身处在一个宽阔的房间内。他深吸一口气,同时运转体内的天王之力,顿时感到周遭的空气中确实存在着一种邪异凶厉的力量。 天王之力,这种只可能存在于人类体内的力量如今尽然弥散在空气中。 他走至墙边,用手轻轻感受墙壁的触感。冰冷而光滑,似乎是一种品质不低的玉石。徐生将天王之力灌输其中,墙壁上的挂灯接收到力量信号,竟然一盏盏亮起,光芒照亮了整了空间。 “果然,在这里做任何事都需要天王之力的辅助,而那种在麻本身上残存的生物波段真的是从这个地方逸散出去的天王之力。可为何作为同一种力量,这里的天王之力与我自身拥有的力量大不相同?” 带着如此疑惑,徐生仔细看着一圈这个地宫的大致情形。地宫整体上是见棱见角的长方形,四面墙都由不知名的白玉铺成,唯独自己正对的一面上刻着天国文字,密密麻麻足足占了四分之三的墙面。可惜,徐生不懂天国文字,只能用随身带的相机将其记录下来。而除了这一面带着浮雕的白玉墙,其他地方并没有太多的檐楣雕饰,显得朴实无华。 西南一角处放了不少用于放置瓷器和玉器的柜子,但不少都已经倾倒,连带着珍贵无比的器具一起碎成一地。徐生走进后看了看这些碎片的成色,心道若是陆河在这里,不知道会有多么心痛。 而就在他站起身的一刻,一阵异响突然传入他的耳中。徐生全身骤然绷紧,刚欲起身的身体赶紧蹲伏下去,腰间的步枪瞬间已被他握在手中,对准了声音的来源。 一个还完整的青花瓷罐以轻微的幅度摇晃着,而当这种幅度彻底归于零时,徐生按下扳机,一声尖利的惨叫随着破碎的瓷片一起爆射向四周。与此同时,徐生也清楚地看见一道从瓷罐中飞射出去的硕大黑影。 那是一条蛇。 徐生放下枪,但依然与蛇保持着一段距离,即使后者已经被他一枪打成了两截。 徐生的步枪口径极大,属于即使是训练有素的军人也难以把握稳妥的那种,当然,一发子弹的威力也尤其大。 他看着还在地上扑腾着的蛇,不由皱起了眉头。 这条蛇竟然有着两个头,让人分不清收尾,且两个头都有独立意识,即使被打断后依然在地上翻滚不只。 其次,徐生从蛇的头型和毒牙中可以看出它明显是一条毒蛇,但它的体型却大得出奇,几乎是被卡在瓷器中的。这样大的体型,又在密闭空间内被一发子弹击中,这才断成了两截。 徐生朝着它缓缓走去,而就在他离蛇断开的身躯不到三步时,两截残躯竟然同时一跃而起,张大的嘴中毒牙闪烁着阴冷的光芒,直扑向徐生。 好在徐生早有防备,天王之力暗运掌心,一掌挥出,便将它们击碎成漫天肉末。 “邪门的地方,邪门的东西。难道说,是因为这里奇特的天王之力影响,这条蛇才会变成如今这样吗?” 正当徐生这么想时,一阵强烈的头痛打断了他的思绪。他捂着自己发疼的后脑,看向那面雕满了字的白玉墙。 “这种强烈的意志……难道此地除了我,会有人能有如此强大的天王之力?” 徐生深吸一口气,压下疼痛,双手按在白玉墙上,缓缓灌输力量。然而这面墙虽然吸收了徐生的力量,却丝毫没有任何异变,和刚刚徐生略微施力便启动挂灯的情形截然不同。 “既然能吸收天王之力,那便正面这里依然是需要用天王之力才能开启的。” 直到吸收了徐生半数的天王之力,白玉墙才发出一声轰鸣巨响。徐生收力后退,在他的视线中,白玉墙面缓缓从中分开,露出一条仅够一人通行的甬道。 “这气息……甬道内的天王之力浓度要比此处还高。” 不再犹豫,徐生誓要一探内中究竟。但与此同时,他对沈绝的疑虑也加深许多。 徐生即使无法如真正的智者一般算出接下来局势的种种变化,但若要想通一些已发生的事情的关节,对他而言也不算困难。因此当他在刚刚接触到盖板的时候,他便意识到沈绝为何要将自己派来执行这次任务。毕竟放眼偌大个联邦,怕是也找不出一个和自己同样身怀天王之力的人。 但为何沈绝能够未卜先知般知道这个地宫的存在,那就又是一个值得深思的问题了。 甬道墙壁就明显没有刚刚地室里的那般豪华了,不过是一些廉价的白膏土罢了。徐生一路向前,越是接近甬道尽头,他能感受到的天王之力便越是浓烈,以及……一种不知何来的腥臭味。 徐生小时常常跟随高师在林中穿行,虽然高师在养育孩子这件事上有百般不称职,但至少他还是交给了徐生不少有用的林间知识。也因此,徐生对动物身上的臭味十分敏感,加上天王之力带来的感知提升,让徐生往往在数十米开外就能分辨出不同动物的种类。 然而,这次徐生虽然知道自己可能将要面对一只动物,但难以分辨他的种类。因为在他的感知中,那种气味从未遇见过,像是几种爬行动物混在一起的气味,却又有所不同。 “呼……” 微弱的吸气声响起,通过地室投到甬道内的光亮,徐生依稀看清了当在自己面前的是怎样一头巨兽。 那是一头巨蜥,一头体长接近三米的庞然大物。 即使是现存最大的蜥蜴,科莫多巨蜥,它的极限体长大概也就在三米左右。但这头巨蜥却和徐生认知中的科摩多巨蜥有着巨大的区别,简单来说便是它的体格明显更加强壮,尾部较短,但四肢的利爪更加狭长尖利,猩红的舌头伴着嘶嘶声和白雾不断吐出,张开嘴时,锯齿状的牙齿更加细密繁多,而下颚最前端两个巨大的毒牙宛如蛇类一般引人注目。它的表皮并不是常见的灰黑色,而是黑的发紫的邪异颜色。 巨蜥的尾端长有一个蛇头,而四肢处的膝盖则密布着密密麻麻的老鼠颅骨。除了硕大的四肢外,它的尾部亦有八根突出的骨刺,宛如倒着生长的蜘蛛脚。在它张口时,口中除了自己的舌头外,竟然还有一条缓缓探出脑袋的蛇。 “他妈的,长得还真别致。” 徐生骂了一句,手脚却丝毫不满。趁着巨蜥还在原地观察者徐生的间隙,他已经掏出步枪,对着巨蜥的双眼开火。 枪口喷吐火焰,巨蜥即使反应再快也不可能快过子弹,左眼顿时渐起一阵血花。 它仰天嘶吼一声,尾部的舌头以及身上所有带有活性的动物头颅都发出了同样刺耳的嚎叫。徐生面沉如水,继续开火,子弹尽数打穿巨蜥的皮甲压制得它连连后退。 直到徐生将弹匣内的子弹尽数打完,已经伤痕累累的巨蜥像是有智慧般抓住了这个空隙,奋力扑向徐生。 徐生将被打空的弹匣随意换下,纵身一跃,跳得竟比巨蜥更高。然而巨蜥背部的尖利骨刺趁着徐生腾空的瞬间刺向他的腰部。但这一切都在徐生的计划之内,清楚了巨蜥的骨刺并不是摆设后,徐生一掌带着天王之力轰下,将巨蜥八根骨刺中的两根一击轰碎。 巨蜥吃痛,但狂性更增,带着蛇头的尾部吐着性子,缠向徐生的脚部。但徐生落地的一刻便将军刺拔出,军刺加成天王之力。挥刀之间,巨蜥尾部应声而断。 接连两次失利,有着一定智慧的巨蜥也明白面前这个不速之客不好惹,它再次跳起,巨大的身体竟然吸附在了甬道的天花板上。 “我可没兴趣和你在这里胡闹,若是你不介意,现在就将这场闹剧结束吧。” 徐生不耐烦的说道。他将军刺收回,双掌中凝聚的天王之力更上一层楼。而不只如此,他更用上了刚刚从暗格盖板上取得的感悟,双目紧闭,沉浸在那种难以言喻的血腥幻境之中。” 待他再次睁开眼时,眼中已带上些许疯狂之态,掌中天王之力也带上了诡异凶厉的煞气,连动着整个地宫内弥散在空气中的力量都躁动不安起来。徐生双掌之间仿佛形成了一个巨大的龙卷,将一切力量尽数吞噬。 “天王印·阿鼻魔威。” 第十一章 诡异的刀 凶煞的气,邪诡的招。徐生照着记忆中盖板上的提示,打出名为阿鼻魔威的杀招。 邪异紫气聚拢在他的双掌之上,连带着整个地宫内的气流都向他席卷而来,一股难以言喻的血腥气息跨过千年光阴长河,在徐生身上重现。 以巨蜥的智慧,它便能感受到这一招的威力,以及面前这个男人的可怕。但就在它刚有退却的意思时,徐生的杀招悍然而至。 巨蜥躲避不及,头颅受掌。顷刻间,它的肢体肌肉被一股从外向内灌入的强悍力量撕碎,而这股躁动的力量在进入它的身体后不断向外冲突,竟是自内而外将巨蜥巨大的身体撑爆为漫天血沫。 而不仅是巨蜥,巨蜥身后的甬道墙壁也受这一招之威而破碎。 一招得手,徐生回气收力,心中却感疑惑:“奇怪,我明明只用了六成力量,为何还是造成了如此大的波及……是了,此地空气中充斥着天王之力,阿鼻魔威的用招方法又和这里的天王之力特质相符,受其威力加催,竟然让我的招式凭空增加了两成威力。” 徐生将目光转向已经不成样子的巨蜥尸体:“融合了蜥蜴,蛇,蜘蛛,以及老鼠的特性,和之前的那条蛇有相似之处。难道这里的天王之力,还会诱发生物肉体的变异吗?” 他接着环顾四周,发现在刚刚被自己一招轰碎的甬道墙壁内,竟然还藏着一条暗道。 “呼……妈的,事情一件比一件多。”徐生叹了口气,将散落在地的残垣断壁扫到一边,弯腰通过被自己轰出的缺口。 暗道的空间比起甬道和地室小了很多,徐生目测只有不到二十平米的空间。他挥手将扬起的尘土扫开,用手电向前方一照,一个方形的祭台便出项在他的视线中。 在祭台边上,有一具散落在地的人骨。但这具骸骨十分奇特,明明只有一个躯干,却有着四颗头骨。 四颗头骨中只有一具头骨保持着常人死后的常态,两颗头骨整体已经完全变形,像是被一股外力从两边挤压变形了一般。最后一颗头骨相对正常,但额头,鼻梁,牙齿几乎处在一个平面,像是被人从正面碾碎后重新拼凑而成的一般。 血麦肯。 徐生第一时间便想到了这个传说。 传说中,麦肯吸收了自己父母和妹妹的身体,化为了一个拥有四个头颅的怪物。两个细长变形的头颅对应着麦肯膝盖上的人脸,而那颗扁平的头颅则是他胸口的人脸。 传说在此刻验证,但没想到是以这种方式。徐生转念一想,那条巨蜥如同麦肯一样,是一个掺杂了众多生物体的怪物,而麦肯会不会也是和它一样,受到天王之力的影响,身体产生异变,吸收了自己亲人的身体。 这么想来,徐生在刚进入地宫时遇见的双头蛇,本质上也可能是两条蛇的结合。 那么问题又来了,麦肯是怎样在几十年前就受到这种天王之力的影响的。这到底真的是巧合,还是……人为。 目前信息仍然太少,徐生拍下照片,便继续端详起祭台来。 祭台底部带有明显的天国禅宗风格,外部抱着一层用特殊方法处理过的檀木,四角镶嵌着至今仍闪烁着光亮的宝石。祭台中央有一个形似问号的标识,徐生猜测那应该也是一种特殊的禅宗符号,但自己毫无头绪,只能拍下来后交给专业人士分析。 祭台顶部是一个玻璃罩,只可惜这个罩子已经被人打碎,像是被取走了什么东西。 而这就是奇怪的地方,按理说,玻璃罩内的东西应该被取走了才是,但但徐生走进向下看时,发现一柄老旧的长刀依然好端端地躺在祭台内。 长刀虽然老旧,但从它的整体形状来看,徐生依然能看出这是一柄做工精巧,不可多得的好刀——放置了那么久还能保持基本样貌,自然来历不凡。徐生在地下要么用远距离伤人的飞刀,要么用廉价的朴刀。要么用黄岩交给自己的军刺,还没试过这种天国样式的宝刀。 他将长刀从玻璃罩的缺口中取出,刀柄似乎是青铜所铸,而刀身更是比徐生想象的重上不少。徐生用手电照在刀身上,透过密密麻麻的铜锈,徐生像是仍能感受到这柄刀刚出世时的惊人锋芒。 他扭转刀柄,顿时眼光一凝。 刀柄的另一侧有一个缺口,像是有什么本来镶嵌在这里的东西被取走了一样。 “难道有人千辛万苦地跑到这里,就是为了取走这柄刀上的一件东西?若说这柄刀有什么异能被人垂涎,我倒是还能理解,但这刀上的东西又是什么了?” 实在想不通,但就在徐生准备放弃思考将这柄刀带回警局时,刀竟然莫名其妙地震颤一下。 “这是……” 徐生一惊,本能地想将刀脱手扔出,但刀像是被一股力量牵扯,被紧紧吸附在了徐生掌心。即使徐生将这个手掌摊开,它也像是违背着物理学定律一般紧贴着徐生的手掌不放。 同时,整个地宫内的天王之力没有预兆地涌动起来,尽数向着徐生手中的刀刃奔涌而来。徐生在刀刃的控制下不自觉地抬起手臂,凶煞之气源源不断地冲入刀中,直至徐生感受到整个地宫内的天王之力浓度降至微乎其微。 随着力量的吸收,长刀上的铜锈也一块一块地脱落,露出内中光芒万丈,锋利无匹的刀刃。 便在最后一块铜锈也脱落殆尽的同时,异变再生。 光华绝代的长刀竟突然碎成数以百计的细小碎块,尽数打穿徐生胸口,融入了徐生的肉体和血脉之中。 徐生陡然一惊,第一时间运用天王之力,欲将体内的异物尽数驱逐。然而他越是运转天王之力,体内的碎片就以一种更快的速度融入他的身体。最终,所有进入他身体的刀刃碎片都不再拘泥于之前的形状,化作一股股力量,顺着血液流动,集结在徐生的心脏处。 疼痛后知后觉,但这种层次的疼痛连让徐生皱一下眉头都做不到。比起疼痛,他更担心这突然融入自己身体的东西会不会有什么危险。 不仅是这柄诡异的刀刃,刚刚刀刃上吸纳的天王之力也全被化为徐生的力量。虽然只是残存在空气中的细微之力,但在吸纳这地宫内一切力量的总和后,徐生依然能感受到自己的心脏处凭空多了近一半的天王之力。更重要的是,阿鼻魔威的威力也能通过这种邪异的天王之力获得加成。 “这到底是……什么情况。”徐生捂着胸口,茫然无措。但无助的感情只存在了瞬间便被徐生自己打散,因为他想起了一个人,一个自始至终都向他隐瞒了实情,将他玩弄于股掌之中的男人。 “沈绝……这也是你计划的一部分吗。” …… 一个小时后,难赝如火如荼地搜集着有关麻本一家和这栋建筑原本的结构图。正当他找到关键线索时,思绪却被一片探测组的两个成员的惊声尖叫打断。 “他妈的,什么事情?”难赝心中火气一下子上来,对着探测组便是大吼出声。 两人被难赝突如其来的一吼吓了一跳,一个胆子大些的成员怯生生得说道:“那个……是储物间内的那种生物频段消失了。” “消失了?”难赝猛地转头,合上电脑后跑到储物间门口,正好看见徐生从暗格爬上来。 “你这家伙,怎么做到的?” “还能检测到异常生物频段吗?”徐生问道。 “刚刚一切频段都消失了,我说……你到底是怎么做到的,天王之力就这么万能吗?” “回头再和你解释,你那边查的如何了?” “不少有用的消息。”难赝和徐生并排走出房间,“你知道麻本光的父亲是谁吗?” “这我怎么可能知道?” “麻本勇岩,现联邦京都附属第三医院的心理医生,二十年前新罗战争时的随行医生。” …… 黑暗中,数以百记的人群聚集在舞台下方,在并不宽敞的过道中乱哄哄地挤作一团。 嘈杂的人声令人思维混乱,人挤人的环境更为他们平添两份怒火。就在人群的不满和焦躁渐渐增加时。 一阵拍手声自舞台中央响起。虽然人们仍是看不清彼此,但都突然安静下来,整个会场陷入死一般的沉寂。 舞台上的身影缓缓开口:“朋友们,我想你们都明白,世界,只有一个。” “虽然我们一开始仍用着拙劣的二分法来解释着世界的组成和运转,但当脱离了理念世界和现实世界的结构后,我们更能明白,现世并非理念的附属品,而这个道理反过来也是行不通的。世界有且只有一个,一个既是理念又是现实的悲观世界,谁都不是谁的附属物,谁都不是谁的联系。人作为世界中渺小的一员,却在不得已中取得了最痛苦的本质——智慧。 智慧带来了前所未有的矛盾,我们一面忍受着返归世界本质,化作虚空的最原始的本能。一面又建造了社会这个概念会维系自己独立与直接本质的人格。 而现在,请你们回答我一个问题。 在这样一个空虚的世界中,我与我的关系……到底是什么?” 第十二章 酒神 舞台上的身影虽然已讲完一大段话,台下的人却却依旧难以看清他的面容。 原因只有一个,他站在一块巨大的黑幕之后,舞台上的光只能照出他的身形,无法仔细描绘他的面容。 而就在此刻,一阵脚步声自远而近,渐渐响彻这个聚集着数百人却几乎寂静无声的场合。 台上的人率先转头看向东侧的小门,台下数百人跟随他的动作,宛如机械般僵硬的转过头去。 脚步声渐近,即使台下之人心神一片模糊,也感到隐隐的不安,像是被什么不详之物盯上一般。其中偶有几声骚乱从意志不坚定者口中发出,渐渐扩散的更多的群众。 正当这种骚乱还未成型时,台上的人轻咳一声,众人顿时安静下来,眼中刚刚恢复的一点灵性消散,再度变为提线木偶般的空虚。 随着小门伴随着一阵刺耳的摩擦声被打开后,台上之人终于得以看清来者的面貌,也明白了为何他仅仅是走来,便让台下的众人恐惧的几乎脱离了自己的掌控。 没错,恐惧。 不是瘦弱之人对强壮之人的简单畏惧,而是人这种已经在文明,智慧的曙光下褪去原始外壳的生物,对依旧处于血腥时代的野性动物的天然畏惧。 猛虎。 这便是来者最确切的称呼。 即使他的看起来依旧年龄尚小,即使他身形没有预想中的那般雄伟。他眉眼间最不加的掩饰的凶悍依旧能引出人类内心最深处,源自血脉中的恐惧。 更何况,他身上带有和自己同样的气息。 “能找到这里,代表着你已经去过酒神的坟墓了吧?”台上之人依然不动于幕布之后。 徐生没有立刻回答他的问题。他以凌厉的目光扫视了一遍台下群众后,缓缓开口说道:“那里只有一把刀,一些怪物,不是任何人的坟墓。” “当然,酒神只是一个概念,而非一个可以被描述的个体。他的消亡不会留下痕迹,但每一个信奉他的人都明白,他已经死去了。”台上之人捂住胸口,脊背弯曲,像是忍受着莫大的痛苦。 “胡言乱语。”徐生不耐烦地喝道,怒音中似乎携带着虎啸山林之威。 他五指微曲,抓向舞台,以天王之力划破长空,目的并不是直取台上之人,而是针对一直掩盖着他身形的幕布。 刺啦一声,数米长宽的黑色幕布被徐生一把撕作碎片,在空中飘洒宛如一场黑雪。 动手的一刻,徐生一直紧紧观察着那数百麻木的人群,但直到自己出手做出如此带有威胁性的一击,他们也只是站在原地不动。 幕布被撕开后,两个在地上打光的聚光灯再无遮掩,明晃晃的光亮照亮了这个狭隘的房间。徐生眯起眼睛,打量起舞台上的年轻人来。 麻本清河,一个十七岁的高中生,比自己还要小了一岁多。 这似乎是徐生第一次对上比自己年纪还小的对手。虽然他曾经杀过不少比自己年纪小的人,但那只能算是屠杀,难以算势均力敌的对抗,被屠杀的猪狗自然不算屠杀者的对手。 但麻本清河不同,正如麻本清河能感受到徐生身上带有熟悉的气息,徐生也清楚地感受到他身上带有不弱的天王之力的波动。而这种波动……就与地宫内的天王之力极其类似。 “你……被天王之力‘感染’了吗?”徐生在说道“感染”两字时,自己都不太确信。但眼下合理的解释便只有这一个——地宫内的天王之力如同瘟疫一般,会侵蚀他人的神志,将之化为传说中的血麦肯这种人不人鬼不鬼的怪物。 “我体会到了酒神的意志。”麻本清河清秀的面庞和他的兄长完全不同,说话的语气也平和许多。 “意志?”徐生冷笑一声,渐渐靠近舞台下的阶梯,摇头说道:“你不过是天王之力的傀儡罢了。” “并不止一人曾经这么说过我,你们也可如此理解,我并不会强求扭转你们的意志。”麻本清河双手附后,毫不设防,全身弱点被翻身爬上舞台的徐生尽收眼底,但后者依然没有信心将其一击致命。 “酒神是宇宙的统一,万物的起点,而他却因为他的最根本的本源性而消亡,直到现在。”麻本清河眼带怜悯,看向徐生:“竟然连得到酒神恩惠的人,都难以理解他的存在了?” “你到底在说什么,天王之力让你的脑子不清醒了吗?” “能将酒神坟墓中的遗留物带出,你注定是能重现酒神荣光的人。”麻本清河自嘲似的摇头说道:“只可惜,我却没有这样的机会。即使明白酒神坟墓的存在,我也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在那里蒙尘。” 徐生皱起眉头,右手不住地捂住胸口,那里并不只有自己的力量之源,如今还包括了一把诡异的魔刀。 难道这难道就是所谓的酒神遗物,但自己在那块盖板上看到的明明是“阿鼻无间”四字。纵使徐生对禅宗文学,也明白这不是什么好词,大抵和民间俗称的阴曹地府,地狱等是一个意思,又怎么会和酒神这个奇怪的神灵扯上关系了? 再次长叹一声,麻本清河双眼眯起,只余一条缝隙。他身姿依旧巍然不动,但袖管与裤腿之中竟渗出隐隐黑气。 就在此时,徐生心中泛起莫名的危机感,常年形成的警戒意识让他面对这种感觉的第一瞬间,不是后退,而是一拳轰出,天王之力破空而至,转瞬之间便欺近麻本清河面前。 就在麻本清河中拳的一瞬间,徐生眼中的世界突然扭转。本应该被轰得血肉横飞的麻本清河不见踪迹。而徐生环视四周,本来身处的舞台也变幻为一片陌生的荒野空地。 徐生肌肉紧绷,缓缓移动脚步,仔细观察着四周的场景。而一声较弱却又熟悉的声音在此刻从背后传来。 熟悉的声音,确实再难以听到的声音。 徐生心跳彷佛漏了一拍,他颤抖地转过头去,看到一张自己也也熟悉不过的脸。 已死的徐小花,如今就站在他的身后。 …… 警局会议室内,偌大的会议桌,此时却只有两个人位列其中。 一人自然是这次集体自杀案件调查组的最高组长,叶倩。而另一人,自然是跟随她身边短短两年,却深得她信任的新人警官难赝。 “他又擅自出动了?” 叶倩揉着眉心,一脸无奈的问道。很明显,她对徐生的特立独行表现出极大的不满。 难赝笑道:“既然他有信心能处理好这件事,那就放手让他去做吧。毕竟在事前谁也没有想到这次事件会牵扯到天王之力。而现在我们这里,也只有徐生一个人有能力处理这种力量。想必沈绝也是想到了这点,才将其派来援助。” “从这个角度想,沈绝一开始就清楚这件事的根源了吧?”叶倩目光一凝,语气不由带上了冰寒之意。 “虽然您的推理很到位,但可惜的是我们并没有相应的证据。”难赝心中暗暗叹了口气,“而且他毕竟是上司,就算老大你真的不喜欢被人玩弄于股掌之中的感觉,也没必要直接和他对上。” “你放心,我自有分寸。”叶倩敷衍过去,转眼便换了话题:“你那边调查的如何?” “有了些线索,但还有不少事情没有一个明确的解答。至少徐生从地宫里带出来的头骨还没有找到匹配的人物……毕竟可能是三十年前失踪的人,要翻遍这么长跨度的事件来搜查一个人还是有些困难的。” “三十年,这个数字是怎么得出来的。”叶倩深知自己的这个手下对数字极其敏感,即使是一个模糊的数字,他也不会无的放矢,必然有所依据。 难赝在键盘上劈里啪啦一顿敲打后,将屏幕推到了叶倩面前,道:“二十八年前,京都的一次七点六级地震,我记得当时报纸上应该称这次地震为“北城大地震。” 叶倩接过屏幕,屏幕上显示的尽是当时地震过后的残垣断壁。 “虽然被称为大地震,但这次地震实质上并没有造成太多人员伤亡。当然,毕竟是在北城这个人群密集的场所,财产损失肯定是免不了的。而那个暗格,就处在距离中心震源不到一公里的地方。 此次地震后,政府着手开始灾后重建工作。在此时,一个在此之前从未听说过的公司买下了震区中的一小块土地,在那片土地的基础上建起了一栋大楼。奇怪的是,就算我再如何努力,也难以查到到底是谁出手如此阔绰,能在京都的北城买下这么一块地。 据资料显示,那栋大楼里的工作人员都是从事保险生意的精英。但不到两年后,保险公司就因为高层的不善经营而倒闭,大楼也由此闲置下来。这栋大楼的第二任主人是一个叫麻本光彦的心理医生,他买下了这栋大楼,将楼层全部改为了其他医生的诊所,大楼也由此成为了当时极有名气的心理诊所。” “麻本光彦,难道他是……”叶倩感到这个姓氏非常耳熟,不由问道。 “没错,他就是麻本光和麻本清河的父亲。”难赝点头,继续说道:“而在麻本光彦将诊所维持了十二年后,他已经攒够了足够的本钱,放弃了心理医生的工作,进军投资产业。而这间诊所也因此再次被闲置,直到十数年前,被岛津重买下。可惜,还被开始动工改造大楼,岛津重就和他的党羽一起被关进了大牢,对大楼的收购也就没了下文。 最后的最后,便是麻本光彦的大儿子麻本光,在成立了血麦肯之后进驻大楼。甚至你也看见了,在大楼里,他似乎也想用拐骗过来的少女做什么血腥的仪式。而他的弟弟也不是个庸人,兄长的死多半和他有关。”难赝一边说着,顿感头痛,一手将本来就凌乱的头发抓至如鸡窝。 “我本来以为是一个精神系的眷者无法控制自己的力量导致了这次事件,没想到……”叶倩凝视着指尖,忧心仲仲地说道:“竟然和天国皇室扯上了关系。” “我和你一样,以为要么是一个如同心王一般的精神系眷者出现在了联邦,要么是有邪教组织配合致幻剂和催眠等手法给受害者事先下了心理暗示。”难赝向后仰去,整个身子靠在椅子的靠背上,一脸生无可恋的表情,“但事已至此,我们也没什么办法。除了等待上头的进一步指示,唯一能做的……就是希望徐生那小子能把事情顺利解决吧。” 第十三章 朋友 三年前,地下。 血水混着碎牙,和地上本就流淌着的污水搅在一起,流到徐生脚边。 他松了松紧绷的拳头,躺在地上的混混看着他微微动作的手掌,身子猛然一颤。 这已经是这个月第三波来骚扰徐生和小花的人了,同样,也是第三波被徐生打倒在地呕血不止的人。 躺在地上的混混中有一个个子明显比他人粗壮一截,但他也是被徐生打得最为凄惨的人。其他几人虽然也都被徐生打到将近骨裂,但唯有他一人被徐生打断了两根肋骨。好在骨头虽断,但没有戳穿重要的脏器,不至于当场死亡。但即使如此,他依然疼的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大汉吸着凉气,敬畏的目光在徐生瘦削的身上游走。 当时徐生身高只有一米六出头,但就是这样一个看起来在街上谁人都可以欺侮的小个子雷霆般打到了共计六人的黑道分子,而其中不少人连徐生是如何出手的都看不清,便被打倒在地,哭号不止。 大汉和他身后的小弟都不敢轻举妄动,人为刀俎我为鱼肉的道理他们这群平日里欺男霸女的货色最是通晓不过。只是如今身份扭转,被鱼肉的角色竟然成了他们。 他们不动,不代表徐生不动。 徒手杀人,就算以徐生当时的实力,也要花上不少时间,但若有武器,那便不一样了。 这般想着,他移动脚步,踏过之地血水和污水溅起,落在他黑色的裤腿上。徐生将落在旁边工地上的一根钢管握在手中。虽然钢管两头都不锋利,但管口不大,加上徐生自己的力气,也能用来捅穿人的喉咙。 那也是这群混混自作自受,想把徐生和徐小花拉到一个僻静的工地旁,却反在此地被徐生找到了趁手的工具。 见徐生伸手掂量了下钢管,大汉眼中绝望之色愈加浓郁,牙齿都不住打起战来——他曾经便用同样的武器捅穿过一个餐厅服务生的喉咙,因此知道自己将会面对什么。 徐生一步步迫近,大汉发了疯般想要逃走。他捂着肋下,齿间渗血,左腿不住在地上摆动,扬起尘土和污水,却因为右腿被徐生一脚踩断而无力站起,只能眼睁睁看着死神将近。 而就在徐生走至他的面前,手中钢管即将刺下的一刻,余光瞟向身后。顿时,徐生手腕一紧,本就极细的钢管在他手中竟被握得变形凹陷进去。 徐生身后,在墙角双手抱头的徐小花怯生生地从手臂的空隙中睁眼,看着即将对欺侮自己的罪魁祸首下杀手的兄长。 心中一痛,徐生心知自己今日已再无可能当着妹妹的面将这跟钢管插入敌人的咽喉。他咬着牙,眼中的犹豫,矛盾,愤怒,纠结轮番出现,映照在漆黑的瞳孔当中。时不时闪过的凶悍之色惊得大汉双腿发软,冷汗浸湿后背。 “呼……” 徐生一声长叹,双目一闭,再次睁开时便将手中的钢管扔到大汉身边,转身牵起徐小花的纤细小手,离开这个是非之地。 夜,西胶区,一栋僻静的居民楼中。 徐小花躺在床上,双水抓着被子上端,水灵灵的双目看着天花板。 本来小花这个年纪的孩子已经不需要兄长的陪伴了,但徐生怕小花被今天看到的一幕吓到,还是跟着到她的房间中哄着她静静入眠。 不知道该说什么,一向被自己悉心照顾,不让她卷入血腥争斗的妹妹竟然看到了自己平日里最不堪的一面。徐生虽在小花身边一言不发,内心早已被愧疚和不安充斥得满满当当。 或许自己真的错了,或许自己应该让她逐渐接触到这个真实的地下世界? 对自己的怀疑刚刚探出苗头,就被徐生在无形之中掐灭。 不,绝对不行。 床上的小花已经合上双眼,照她的呼吸频率来看,应该已经睡着了。徐生伸出手,想用自己的手背轻触小花的脸庞,但伸手后手却在半空中悬停,久久未能落下。 他难以下手,因为就是这只手,差点在妹妹面前夺取了他人的性命。 正但他准备将手收回时,迷迷糊糊的徐小花在被子内呢喃一声,微微睁开双眼,柔弱无骨的小说握住徐生的手掌。 纵使刀斧加身依然巍然不动的徐生此刻如同触电般猛颤一下,被徐小花握住的手掌缓缓张开,渐渐下落,直到贴在她光滑的侧脸上。 徐生的心猛跳起来,直到感受到小花已在自己的抚慰下渐渐睡去,他的心跳才渐渐平息下来。数十分钟后,直到确认了小花再无所动,已经彻底进入梦想,徐生才小心地将手抽回,走出卧室。 深夜中月光透过窗帘隐隐洒落在地板上,徐生践踏月光而行,走出房门,一路西行。 他要出门,趁小花还未醒之际,将后患一并铲除。 徐生一向秉持的原则就是不动手则以,一动手便要将隐患全部铲除。在地下这个异常残酷的地方,这句话往往等同于斩草除根。 这是决不能让小花看到,却又不得不做的事情。若是不做,那些混混迟早会觉得自己人善可欺,到时候还是傍上更大帮派的大腿,迟早会卷土重来。 要是不想再有这种麻烦事,徐生就要在第一时间确立自己的威信,让当地所有人都知道侵犯他的尊严和重视之人,会有怎样的下场。 那群混混会去哪里,徐生心中早已了然。这条街区内只有一家地下诊所会在夜间开放,而那群手上多少沾了血的混蛋又不可能去正规医院诊治,若是他们不想揣着两根断骨到处跑,就只能去那家地下诊所。 正好,徐生也清楚诊所的位置。走了半个小时后,他走上山坡,分拨开足有半人高的杂草,在数十米开外的山地上,一见透出黄色灯光的小屋在静静伫立。在这个位置,徐生甚至隐隐看到了屋内的几道黑影。 他蹲下身,蹑手蹑脚地靠近小屋下的白砖墙,带的屋内传来的痛呼声稍稍平息后,徐生踩选择慢慢探出头来。 此时正处于盛夏,屋内没有空调,只能用一扇纱窗通风。不少金虫受到屋内灯光的吸引,趴在纱窗上,时不时振翅。徐生站起身来,屈指一弹,纱窗上的虫子受惊而飞,他则毫无阻碍地拉开纱窗,跳入屋子内。 整个小屋似乎分为两个单间,一个是用于治疗的诊所,一个是器材室兼黑医的办公室。徐生进入的就是后者,那些被自己打伤的人距离自己只有一墙之隔。 还未等徐生拉上窗,器材室的门便发出一声清脆的响动。徐生本能地蹲下,藏身在医疗柜和墙角的夹缝之中。门被完全打开后,一个已经秃了半个头,身着老旧白色大褂的黑医走了进来。他顺手带上门,长叹一口气后便靠近自己的座位。 就在此刻,早有准备的徐生如猎豹般冲出,一手掐住黑医的脖子,一手捂住他的嘴巴,凭借自身重量和前冲之力狠狠将其按倒在地。 黑医眼中惊恐之色暴露无遗,但他只是略一思索,便想到了徐生的身份。 “别出声,听懂了吗?”徐生威胁道。 黑医呜呜两声,眨了眨眼,示意自己会遵从他的意思。 “黑骨的成员,是不是都在诊所里?” 黑医猛地点了点头,心中也知道了徐生来此的目的。 这么小的孩子,居然是来寻仇的。 刚刚的响动太大,惹得诊所内的几个受伤的黑道起疑,扯着嗓子大喊道:“什么声音?” 徐生和黑医对视一眼,前者顺手从桌子上拿起一支圆珠笔,笔锋停在黑医的咽喉处,接着缓缓松开捂住他嘴巴的手。黑医心知自己的生命全然被掌握在徐生的一手之间,咽了口唾沫,艰难地喊道:“没事,我水瓶掉地上了而已。” 墙的另一侧传来几声不屑的嘘声和叫骂。徐生看着满头冷汗的黑医,按动圆珠笔末端,将笔锋收回,压低声音说道:“不要出声,就不会死,明白吗。” “明白,明白。”趁此机会,黑医赶紧向徐生示好,如波浪鼓板点头,像是要把自己的脖子摇断。 徐生从他身上站起,扫视四周,目光凝聚在医疗柜上。他打开柜子,从中取出手术刀的刀柄和刀片,将其组装在一起,这件用来的救人的器具在他手上便成了用来杀人的利器。 虽说有点短,但只要够锋利,能切开皮肉,那就是好武器。 正当徐生伸手握住门把手时,黑医像是想起什么,捂着被掐红的喉咙,小跑到徐生身后说道:“等等,等等……除了黑骨帮的那群混混,还有两个和你差不多年纪的孩子也在诊所里。” “还有两个人?”徐生目光微凝,道:“我自有分寸。” 他一把将门打开,藏于袖中的手术刀将出的一刹,映入眼帘的却是他怎么也想象不到的血腥场景。 六个黑骨帮的混混无一幸免,尽数倒在地上,鲜血从他们喉间和胸口涌出,染红了病床上的大半白色被褥。 两个和徐生差不多年纪的人骑在最后两个还未咽气的混混身上,他们手中握着已经卷了刃,生锈的美工刀,向两个大人的身上猛刺,每刺一刀,混混就无意识地全身猛颤一下,瞳孔逐渐涣散一分。 最后一刀刺下,两个身下的混混终于没了气息。他们抬起头,用眼角青肿眼睛看向手握刀刃的徐生。 这就是徐生与陆河,何强的第一次见面。 第十四章 醉 透过小花的瞳孔,徐生霎时间会想起这件自己可能一生都不会忘记的往事。 一次奇遇,让自己多出了两个挚友,让自己看着人命消逝的无常,也让自己更坚定了保护妹妹的决心。这种保护并不是指单纯地保护她的生命安全,更是让她在地下这个残酷的环境中真正做到远离血腥。 曾几何时,他便抱有这样的幻想,他便朝着这个目标奋进,即使自己手上的血已多到难以想象的程度,他也依旧还抱着这样“天真”的想法。 也许这并不是因为自己爱她。徐生这么想到。 也许是这因为我想给行尸走肉般的自己找到一个生存的理由。 看着面前许久未见的妹妹,徐生不仅没有丝毫惊喜之情。迷茫,纠结,甚至对自己怀疑的恐惧都如同洪水般突破心房,灌入全身每个角落。 也许这才是答案…… 陆河想要出人头地,想要在世上爬上高位。何强想为自己含冤的父母平反,就算是最善良的徐小花,她也有着想和家人平安生活下去的愿景。 那徐生呢?坐拥称霸拳场的实力,拥有天国皇室才有机会得到的天王之力,他又拥有什么呢? 什么都没有,即使是他之前极力维持的“家庭”的幻想,也不代表他这样的人真正需要家庭的温暖,真正愿意沉浸在家人的怀抱中。 那只是恐惧驱使着的投射机制罢了。 他害怕成为那些行尸走肉般的地下游民,日日聊无生机地活着,几乎难以被归为人的范畴,因此将妹妹打造成自己意志的锚点,用“爱”为接口将自己和那些可耻的家伙划清界限。 原来如此。 原来如此。 思考至此,徐生翻江倒海的内心中更涌现一道无言的悲戚。 是啊,自己和那些堕落的肉块没有本质的区别。以前自己至少还有着名为“爱”的虚伪的薄膜,但如今呢? 徐小花已经死了,自己的妹妹永远离开人世,再可能回来。 自己到底还剩下什么? 在昏迷的两个月中,徐生一直这么问着自己,直到自己的思想已经比锈蚀的齿轮还脆弱,他才将这个致命的问题埋藏在心底。像往常以前,欺骗自己这个问题并不存在,抑或是放弃对妹妹的爱,转而寻找下一个锚点? 天空一片灰暗,就在徐生静静伫立,不发一言的同时,远处荒芜的大地上突然出现一道火光。微弱的火光起初并不显眼,但它宛如有着生命一般在大地上四处蜿蜒盘桓,干枯的大地上明明并没有能被点燃的东西,偏偏火势在转瞬间便变得尤为恐怖。徐生察觉身后一阵热浪袭来,转身一看,发现一道熊熊火墙正铺天盖地般袭来。 徐生心中一惊,来不及多想,转身同时伸手一把握住徐小花的小手。 小手并没有徐生预想中光滑冰凉的感觉,而是灼热得连徐生都一下子缩手。他惊诧地抬起头,眼前的小花身上已经莫名莫名自燃起来,漆黑的火焰从从向外探出,皮肤像是瓷器一般一块块破碎,剥落,最后连同她的整张面皮被焚烧得稀烂。 “嗯……” 徐生闷哼一声,再次睁眼,面前的场景天旋地转,难分上下,像是被在阿鼻炼狱中被火焰包围,又像在深海中承受着万顷海水的压力。 他喘着粗气,视线稳定下来后捂着额头看向四方。 四周再没有荒芜大地,滔天烈焰和徐小花的踪迹,只有银色金属墙壁和一条四五米宽的长廊。在长廊的尽头一侧,有两根带着血迹的军刺半截没入墙中,血已凝固成难看的黑色块。 “这里是……天国的地下基地?” “正是如此。” 雄劲却不失平稳的男声从过道的另一侧传来。徐生看向那处,一个身材雄壮的中年男性盘腿而坐,双目紧闭,直到自己将目光投向他后他才缓缓睁眼。 钢狮,一个徐生不知其名,却对其印象深刻之人。 不同那次生死之战,钢狮没有身披军装,而是穿着一件宽松的黑色大褂,腰部用一麻绳绑紧,脚踩木屐,袒胸露乳,亦不像当时剃了个板寸头,而是任由长发披至肩膀处。 “是你。”徐生本能地绷紧肌肉,脚步微动,“我记得我己经把你杀过一次了。” “若你指的是你脑海中的这个形象的话,没错,你确实这么做了。我不过是在刚刚发现你对这个形象的反应较为强烈,因此才选择以此出现在你面前。”“钢狮”不紧不慢的的回答道,他的语气中不带一丝霸意,更让徐生确信他说的是真的。 “那你是否清楚,我那强烈的反应其实是敌意。”徐生松动筋骨,道:“我可并不介意把这具身体再给粉粹一次。” 地下基地一战,是徐生平生经历过作为凶险的战斗。还未彻底觉醒天王之力的他一人杀败蝠卫,黑刀,赵梓阳,最终拖着几近极限的身体与钢狮一战,若非在此战中徐生在无意识间取得突破,早已葬身在钢狮那同样并不纯熟的天王之力中。而就算是胜,那也是惨胜,徐生再战后杀死达古伊的一系列动作都可视为他在油尽灯枯状态下的回光返照。而在与钢狮一战中,两人拼的除了战术,技法,力量,更多的亦是杀敌的决心与意志这般抽象的东西,而然说起来抽象,但这些东西仍能确确实实地改变战局。 也因此,即使再度苏醒后徐生的力量已经远远超过当时,钢狮仍是他遇见过最强最恶的对手。 “钢狮”笑道:“如此做,你又能有什么好处呢?” 说罢,他缓缓起身,双手叠放在腹部,木屐踏在钢板上发出沉闷的声响。 “痛苦,空虚,寂寞,却依然有着爱。你在这般绝望的环境中诞生,最终化为了矛盾的集合体,呵……我开始明白,你为什么会被酒神选中了。” 徐生皱起眉头,问道:“你到底是麻本清河,还是酒神?” “我一直想着证明自己不是酒神,但最终,我还是放弃这个追求。因为如此这般并无意义,既然酒神是一切的集合,最终的虚无,那我去探究,去辩证他与我的区别,最后只会得到一个令我失望至极的答案。”“钢狮”面容肃穆,失去了杀气的这具皮囊,宛如求道者般释然,平和。 “酒神到底是什么,为何你一直重复着这个名字。即使在天国神话中,我也没有听说过这个神的存在。” “天国的神都是具象化的存在,包括天神之首的天王在内,都属于日神一派。他们本是秩序的化身,在一代代后人艺术的加工下又带有人的七情六欲。他们最终将自身寄托于‘梦’的形态来抵挡着回归虚无的洪流,企图像当初的我一样,将自身拖拽出酒神的身体。”“钢狮”摇着头说道:“你以日神的思维去理解酒神的存在,自然会面对无限的困难。” “若说是日神是秩序,那么酒神就是日神的反面,代表着混乱和无序?” “你理解的很快,虽然了解依旧错误,但至少证明你有在认真思考。”“钢狮”像一个大学教授一般耐心说道:“第一,你将顺序搞错了。即使你真的要将酒神和日神理解为对立的两面,那也应该说是‘日神是酒神的反面’。清楚这个区别吗?酒神在前,日神在后,就像我说的,日神是为了抵抗酒神回归虚无的趋势才诞生的有序意识。” 他清了清嗓子,继续说道:“和日神寄托于人类的途径大相径庭,酒神通过‘醉’的媒介来与人沟通,让人理解酒的本质。我的朋友,你有过真正的醉吗?” “在地下酒是稀缺品,虽然我确实尝过一点。”徐生如实回答道。 “在酒中狂欢,置身于全然醉去的状态,这就是最原始的人类与酒神交融的方法,也是唯一的方法,只可惜,当日神介入后,原本不应带有任何道德偏向的狂欢被横插一脚,原始在狂欢中不再纯粹,而‘醉’也渐渐从人类社会中消失。直到现在,已经没有多少人真的能够抵达与酒神交流的境界,不由说是一件可惜的事。”说着,“钢狮”将自己飘散的长发盘起,露出光洁的额头和两颊,“在天国的记载中,我们常能看到关于狂欢习俗的蛛丝马迹。而在联邦的传统中,关于‘醉’的记载又何尝少了。只是他们大多都和日神的‘梦’搅和在一起,最后也只能半真半假地以‘睡’的形式流传下来。而睡又被学者分别为大眠和小眠,后者指正常的物理性睡眠,前者则被视为死亡的另一种说法。但这其实是一种曲解。” “钢狮”一松手,长发再次披散,“大眠,并非是死,而是生。我们的生命,我们在活着的过程中经历的一切,都是一场彻头彻尾的大眠。” “而你,我的朋友。”“钢狮”张开双臂,像是将这个天穹揽入怀中,口中的话却只对徐生一人而道。 “你便是在这场梦中沉浸最深的人,一个唯一能和酒神交流的人。” 第十五章 戏剧 冷风中,衣衫褴褛的游民拨动着吉他琴弦。他的手指已经被冻僵,下巴下的白须垂到同样肮脏破旧的琴头上。 他的手指不复当年的灵巧,但基本的调子依然弹得准确——杰夫的《飞鸟》,这已经是三十多年前流行的老曲子了。这首曲子广为传唱的时候,联邦北部的城市因为人工智能的发展减少了他们的工位岗位和薪资而发动集体罢工,杰夫是一众支持工人运动的公共人物之一,飞鸟亦是隐喻当时的工人如同永远不能停下的飞鸟一般,落地的一刻便是死亡。 这首带着爵士风格的歌曲最后超出了原创者原想到的影响范围,除了联邦北部的城市,就连京都的白领们都被节奏下深刻的寓意感动,,可以说当时工人运动取得的成就,《飞鸟》这首歌贡献了许多。 最后联邦政府也不得不在强大的民意下妥协,设立更高的薪资标准并限制工厂对智能器械的应用,甚至提高了部分公民的养老标准,致使本来延长公民退休年龄的决策一拖再拖。 这首歌放在地下,自老游民的指尖弹出,更有一番凄凉的风味。 黄岩坐在靠窗的位置,隔音效果不佳的玻璃阻挡不了老人弹出的吉他声,正好他也不介意。 “杰夫的歌?”黄岩将杯子里的浊酒喝去三分之一,随口问道。 老板瞥了他一眼,擦着杯子的手不曾停歇:“《飞鸟》,已经是三十多年前的老旧玩意了。” “是啊,我记得这首歌刚出来的时候我还在上初中,当时觉得好听就学着哼起来了。知道这背后的故事的话……已经是好几年后的事情了。” “什么感觉?” “那会就只觉得那群联邦工人贪得无厌,他妈的,条件比我们好的这么多还要造反。”黄岩不客气地说道,讲完后连自己都笑了起来。 老板竟也露出了不易见到的笑容:“那现在了?” “现在?”黄岩晃着杯子,头埋在臂弯之中,像是已经有点醉了,“觉得那群家伙真是爷们,没让工会这种被联邦老爷渗透了那么久的组织成为摆设。” “你也知道他们背后至少还有个工会,不管是不是一个摆设,闹事的时候心里至少还有一个底。到我们这儿就什么也没有了,没觉得不公平?”老板将擦好的酒杯放回柜台上,问道。 “管他是不是身后有保障,只要敢为了自己该有的东西去争取,他至少就还算是个人。”黄岩无力的把杯子放回桌面,放下的时候力道极大,桌子发出声响的同时,酒液也溅出些许。 “别把老子的桌子弄坏了!” “放心吧,这才哪到哪……” 这时,挂在门口的风铃一阵响动,昭示着门被打开,带进来一阵冷风。 徐生跨入酒馆中,黄岩举杯向他示意自己的位置所在后便从夹克的阶层中取出一个信封。徐生向老板点头致意,接着拿过信封,将内中的钱清点一番后放入自己的外套中。 “不坐下来喝一杯吗?”黄岩露出焦黄的上排牙齿,对已经准备离开此地的徐生说道。 “不用了。”徐生不咸不淡地回答道,老板也在一边帮腔:“就是,都还没有成年怎么能喝酒?” “这里又不是联邦的管制区,没几个人在乎你几岁喝酒。老子喝酒的时候估计还没小学毕业吗。”黄岩撇了撇嘴。 “那你找错人做对比了,我不到十岁的时候能干掉一瓶鸡尾酒了。”老板耸了耸肩,看向徐生,道:“不过今天你确实可以多在这里坐一会,我有个东西希望给你试试。” 既然老板也这么说了,承蒙他恩惠许久的徐生也不好推辞,坐到了黄岩身边的位置上。 “小子,你今年几岁了来着?” “十七。” “是吗,我以为你还是十六岁呢?” “前几天我才过完生日。”徐生回答道。 “想好以后的出路了吗,是想继续保持原样,还是拼一拼,打上更高的拳台。”黄岩声音低沉下去,不复平日里的猥琐骚浪。徐生知道他正在认真和自己讨论着关于未来的事情,即使徐生也不清楚他到底还有没有那所谓的未来。 “我想……再等一年吧。还差一年左右,我大概就能凑够送小花上学的学费了,至于后续的费用……” “你只要去打,后续的费用其实不用担心。”黄岩耸了耸肩,用手捏了捏疲乏的颈部肌肉,“你只要选择继续打,多半能直接在四大拳场上拿到乙等的资格,就算是最低的乙下,也足够你和你妹妹两人的花销了。” 徐生沉默了半晌,后才缓缓开口说道:“我升入四大拳场后,你就不能继续从事假拳行业了吧。” “只是不能继续靠你赚钱了而已,毕竟克烈是真正的地下皇帝,没人敢在他眼皮子底下搞什么小动作。但没了你我也只能继续去找别的有潜力的苗子了,怎么办,我现在也只会干这个了。”黄岩笑道,“你小子可别说你在担心我,算了吧,你还是多想想你自己的事情吧。我告诉你,新生入学可是最容易遭到霸凌的,你妹妹被你保护的太好,说不定就会成为那些混蛋老生的捕猎对象。” “无所谓,我有我自己的办法。”徐生的回答一如既往强硬。 “那就好,那就好……”黄岩声音轻了下去,看向窗外,那个疲惫的老人直到现在还在弹奏着吉他,只是如今他弹奏出的阵阵琴声已断断续续,连节拍都难以辨清。 “欸,听过没?”黄岩用手肘戳了戳徐生,拿着酒杯的手指向老人。 “来的时候听到过一些,怎么了……” “你不知道这首歌叫什么?” “不清楚,我就算能记得一些曲调,也不会特地去记歌的名字。” “是吗?”黄岩一下子来了兴致,这可能是他为数不多的能在徐生面前显摆学识的机会:“我来给你介绍一下,这首歌叫……” “好了,闭嘴吧,没人想听你讲陈年往事。”老板打断了他们的对话,将一个瓷质茶杯放在徐生面前。 徐生解开杯盖,看着杯底的茶叶,问道:“茶?” “刚从李家的茶山上运过来的新茶,既然你还没成年,我也不能让你白来一趟,就试试喝茶吧。”老板摊开手,笑道:“不用担心,这杯是试品,算你免费。” 徐生有些犹豫,但还是将嘴唇凑近杯壁,让带着茶香的热水气湿润自己的嘴唇后,微微抿了一口。 “怎么样?” 徐生回答道:“刚开始有点苦,但完全咽下后有微微的甜味。” “这叫回甘,听说最上等的铁观音在回甘后,清甜的气味仍能在品茶者口中保留数个小时。可惜,我们是品尝不到了。” “回甘啊……”黄岩呢喃道,目光在窗外老人的背后上下摸索。老人已经闭上了眼睛,拨动琴弦的手指越来越慢,“也不知道我们有没有回甘的一天。” “谁知道呢,但对地下人来说,这一天的到来大抵上还是一个传说吧。”老板从柜台上取出一罐装在铁盒中的茶叶,细细端详着铁盒上的标签文字,“不过我听说,不少喜欢喝茶的人,比起回甘之后的口感,其实更喜欢一开始的苦味哦?” “真的有喜欢苦味的人吗?”徐生摇头苦笑道。 “可不要小看苦味啊,有时候这种感觉可能恰好是人活着的动力呢。当然,与之截然不同的甜味可能受更多人喜欢,但无论如何,我们不可能随意评定一个人生存下去的动力不是吗?”老板将茶叶放下,仰望着天花板,思索了好一会后才慢慢说道:“你想想,要是这个世界变成一个完全统一的,所有人能抱着同样生存目标,共用同一个思想的画布,那该是有多恐怖。” “说起来,有些联邦的大学教授还蛮赞同这种世界的呢……”黄岩已经醉的连杯子都拿不住,脸贴在桌面上,呼出的气中带着令人醺醉的味道,“我可去他们妈的吧……” 徐生看向茶杯,杯中除了茶叶,还隐隐倒映出自己的面孔。 窗外,大风之中,老人拨动了今生的最后一个音弦。在手无力的垂到地面上,吉他从腿上滑落的同时,所有人都没有注意到,他脸上一闪而逝的释然微笑。 …… “我……能与酒神沟通。”徐生凝视着自己的双手。自说出这句话开始,在这个幻境中,他的手便发生了变化。皮肤渐渐隐去,暴露出皮下的血肉和脉络,最后连这些血肉组织都消失不见,如同“钢狮”说的一般,自己正在回归虚无。 “是的,我的朋友。”“钢狮”不知在何时走到了徐生身后,“回归原始,回归虚无,回归世界的本质。亦只有你,才能享受到这种恩惠。” “可若是……我并不想接受这所谓的恩惠呢?” “朋友啊朋友,这就不是你能决定的事情。”“钢狮”摇着头,似乎在为徐生的不识相感到遗憾。 “是吗?” 话音刚落,徐生掌中天王之力凝聚,紧接着,原本消逝的血管,皮肤,整个手掌都在这股凶煞之气下渐渐显形。而后,徐生握掌为拳,一拳轰向“钢狮”的头颅。 势不可挡的一拳,却被“钢狮”以同样的力量稳稳接下。只见他五指一张,便将徐生迎面轰来的整个拳头握住。 邪异而强悍的气波自两人交手的一霎向四周扩散,顿时,整条过道都猛颤一下,两人身侧的钢制围栏隐隐出现裂痕。 “没用的。”“钢狮”的声音变幻,开口一刹,彷佛有着数人站在这个空间中的不同位置,同时说话般重重叠加,轰然作响:“你使用着酒神的力量,又怎么可能杀死同为酒神一部分的我。” “是吗?” 徐生另一手上神力再催,四周劲风汇聚于一掌之间,宛如他是下凡魔人,手握风暴。 “忘了告诉你,老子才不信你那酒神日神的那一套。至于力量……呵,不论是从何得来的力量,既然在我的体内,那便是我的力量。” 天王印·阿鼻魔威。 极致的魔神之招再现尘寰,徐生一掌划破长空,破碎时间和空间,正中“钢狮”天灵。 轰。 四周明明一片寂静,但徐生却知道,有什么东西确确实实地破碎了。 头部中掌的“钢狮”并未流血,他露出诡异的笑容,轻叹一声“原来如此”。接着,整个场景如同一面镜子一般破碎,破碎的镜片被莫名吸力牵引,化作一道光怪陆离的漩涡,而徐生,就正站在漩涡的中央。 他第三次睁开眼睛,只觉得面上微微温热。他看向自己的手掌,掌下正躺着一具无头尸体,血还从他破碎的脑壳中汩汩流淌着。 台下的观众宛如突然从大梦中惊醒,他们注意到台上骇人的一幕,纷纷惊叫着逃离。 徐生小心地用手轻触自己的面庞,终于看清了自己脸上的那点温热依然是血带来的。此时,台上的聚光灯打在徐生的身上,仿佛刚才的一切只是一场舞台剧,而徐生正是站在舞台上的主角。 第十六章 难,南 “砰!” 随着叶倩用力在警署文件上盖上印章,这件集体自杀的案子也迎来了最后的终结。 “这便结束了吗?”徐生心有不解,但又难以直抒心中的疑惑。 “至少对上头的大人物来说,是这样的。”叶倩将桌上剩下几个零散的文件整合到一起,连抬头看徐生一眼的功夫都没有,淡淡地说道。 一旁的难赝赶紧出来打圆场:“好了好了,至少我们最后却是找出了问题的根源,不是吗?” 听到这话,叶倩才抬起头,用他冰冷的目光看向徐生:“是,但上头对这所谓根源的做法又是什么呢?仅仅是派人监控。而明眼人都看得出来这次沈绝把这小子派下来根本就不是为了帮我们查案,谁知道这小子从这次的事件中获取了什么?” “好了好了……”难赝苦笑着安抚叶倩,余光却瞟到徐生已经转身走向门口。 “你去哪里?”难赝连忙问道。 “案子解决了,我还留在这里干什么?”徐生回道。 “你不想知道真相吗?” “我向来无所谓真相,那是你们才在意的事情。”徐生转过身来,正午刺眼的眼光逼得他眯起眼睛,“只要把这次的事件解决,我的任务就算完成了,不管你们找到的是不是真相,这才是我的工作。” 难赝耸了耸肩,“好吧,你这话说的倒有十足的官僚气息。” “过奖。” 徐生继续转身,心中却默默补上一句:“当然,我也必须从沈绝那个家伙嘴里撬出点什么。” 半日后,北城车站。 徐生已在此等候了一刻,此时见到熟悉的车牌和车辆,他起身挥了挥手。 黑色轿车开到他的身边,车窗摇下后,露出其中一张英俊的面孔。 陈金溪,前几日将徐生送到这里的人,如今正好又是由他来迎接徐生回去,倒也算是有始有终。 “你的动作比我想象中的更快。”陈金溪戴着白手套的双手握在方向盘上,笑道。 徐生那对浓密如墨的眉头一挑,像是飞刀般将眼前的疑惑劈开,“你早就知道这里将会发生的一切?” “这个嘛……跟在上司身边那么久,我肯定也会知道一些不为人所知的秘密,不是吗?” 陈金溪从车窗内探出头,看向徐生身后,问道:“那是你朋友吗?” 徐生闻言望去,一片夜色中,身披棕褐色长风衣的难赝刚从出租车上走下,笑着对自己打招呼,手里还提着一个不知装着什么的袋子。 “你怎么来了?”徐生似乎并不为他的到来感到欣喜。而难赝在笑着对车内的陈金溪打个招呼后,匆匆走到徐生跟前,问道:“怎么走得那么急?” “我说了,案件解决后我就会离开。”徐生皱着眉头微微侧开身子,“而且我想警局的人应该也不是很喜欢看见我。” “好吧,你怎么说倒也没错。”难赝想到警局内那些警员对徐生惊惧的眼神,不由苦笑着肯定他的说法。 这也怪不得他们,毕竟当警员们得知徐生居然能吸收地宫内奇异的生物频段时,他们感到骇然是十分正常的事。而徐生也习惯了这样的视线,当他在地下不止一次展现他那超乎寻常的体能时,便没少被人用这样的眼神看过。 难赝将手上的袋子扔给徐生,后者接住后发现其中似乎是一团软物,问道:“这是什么?” “礼物。”难赝双手插兜,笑着回答道,“你的饯别礼。” 徐生一愣,从小到大他还未受到过饯别礼,在地下也没有这样的习俗,“我不需……” “我想你总有时候会需要它的,每个男人都需要。”难赝这么说着,不留给徐生分辩的时间,一边挥着手,一边坐上了回程的出租车。 以徐生的速度,若是他真的想要拒绝,拦下难赝不是一件难事。但不知为何,他在收到这所谓的饯别礼后就站在原地不动,目送着难赝的逐渐远去。 陈金溪敲了敲车窗,将徐生的意识唤回,道:“你交了个好朋友啊。” “我在这里不过两天。” “两天就足够了,有时候两天都还太长。”陈金溪按下车窗旁的按钮,打开车锁,道:“上车吧。” 徐生坐进车的后排,待陈金溪彻底将车开动后,后者问道:“不打开看看?” 徐生略一踌躇,终究还是打开了难赝给的袋子。黑色袋子中装着的竟是另一个包裹着一套西装的塑料袋。袋上标着血红的“海虎”两个字,下方则是一个由三道又似利爪又似动物牙齿的红色印记组成的标志。 “是一套正装。”徐生如实回答道,但仅是看过一眼后便将其放回袋中,并不打算拆开。 “看清楚是什么牌子的吗?” “海虎。” “海虎?”陈金溪反问一句,忍不住吹响一记口哨,“一整套的海虎,现在警署的工资都高到这种程度了,随手就能送人一整套的海虎?” “很贵吗?”徐生听出了陈金溪的言下之意。但他来到联邦京都的时间实在不多,学的又多是机甲和射击枪械方面的知识,对服装品牌则是一点涉猎也无。 “只要是正品,这么一套,没个二十万我估计都拿不下来。”陈金溪打着方向盘,目光注视周围行进的车辆,道:“二十万……这些警察一年下来到手的薪水都不知道有没有这么多,居然就送给了你这个和他只认识两天的人。还是想我说的一样,现在这些警察的福利水平能高到这种程度,早知如此,我还干什么秘书,早去上警校了。” “二十万……”即使徐生心里有所预估,这个价格还是超出了他的想象。在地下,买一条命估计都不用一万联邦币,也就是说这一套衣服,足够雇人将一个小型的黑道帮派铲除了。 他忍不住再把衣服拿出来仔细看了一遍:“看起来和别人穿的正装也没有什么不同啊,为什么价格会贵上这个多?” “品牌吗,不就是这种东西。”陈金溪冷笑一声,听起来他就对这事有着独到的理解,“一开始可能确实是凭借本身的设计和质量赢得客源,但当它的价格跨过某条线,进入奢侈品的行列后,它们便不再遵循质量等于价格的原则了。一种叫格调的无形的东西会不停地将价格的那条线抬高,直至抬到一般人都无法承受的地步,格调便完成了它的使命。当然,也就是在这时候,价格便也成了格调的一部分。” “对了。”陈金溪突然想到了什么,问道:“你那朋友名字叫什么?” “难赝。” “难赝……南……啧。”陈金溪思忖数秒后,不禁哑然失笑,“原来如此,原来是这家伙。” “怎么,你认识他?”徐生皱起眉头,忽感自己像是置身于一大团迷雾之中。之前解决案子后,他才有的豁然开朗之感,在和陈金溪的对话后又被一团新的迷雾取代。 “他是不是和你说他的姓是困难的难?” “没错。” “那就对了,看他的年纪,应该是南家的二公子,真名吗……南权恒。” 看着后视镜中徐生轻微的不解,陈金溪解释道:“还记得真历之前,联邦还未成为联邦的时候,这片土地仍是笼罩在封建帝国的余晖下。直到两百三十年前,最后一代陈氏王朝的皇帝迫于政治压力不得不采取虚君共和的政体,而在那位皇帝死后,王朝更是被但当时的地方政党划分。尽管他们都想着独吞大权,但海的另一边,天国已在七十年前便完成了大一统,为了对抗潜在的威胁,他们不得不组成一个松散的联邦。” “这便是当今联邦的雏形,你应该在历史课上学过。” “你忘了我,身在地下,那里哪有什么历史课?”徐生笑道,“但一个好为人师的家伙给我讲述过这段历史,所有我对联邦的发展还是有一个粗略的概念的。” “那就好,这样我便不用费心力帮你介绍一些细枝末节了。”陈金溪打开雨刮器,将车窗上的飞来的雨丝刮到两边,“当时共有八个家族瓜分了联邦土地,并在两百二十年前签订了联盟条约。但松散的联盟无法聚集起所有的有生力量,势必无法抵挡天国的入侵。因为在接下来超过一个甲子的战争岁月中,联盟可谓是节节败退,也就是在这是,天北域被迫成为于天国交战的孤地,致使这片地区直到现在都面临着不少争议。” “而就在一百五十余年前,八大家族深知继续内斗下去无非自取灭亡,它们重新聚集,召开会议,甚至交出了自己掌握的权力。自此,松散的联盟一去不返,只留下一个能将所有资源,力量用于与天国对抗的联邦,一个稳固的政体。” 窗外的雨越下越大,打在车窗上的声音令车内的两人都烦躁起来。陈金溪随即打开了车载音响,而音响所放的正好是电影《末代皇帝》的配曲。 “在联邦还处于封建时代时,有这么一个朝代。皇权旁落,世家林立,大权尽握于世家门阀手中,便是天子也要看着世家的脸色行事。为何?因为世家的势力满布朝野,所谓天子,若是失去了他们的支持,和一乡间小儿又有什么区别。而不仅是那个朝代,历朝历代,哪有彻底脱离世家影响的王朝。即使有强势的帝皇能压制世家,但在他们驾崩后,若是后继者难以为继,必然招致反噬。至于现在,虽说联邦已经跨入了文明时代,但谁又能说,如今的联邦不是仍处于世家的阴影下呢?所谓天下无新事,大抵是如此了?” “你的意思是,八大家……”徐生问道。 “没错,八大家知道家族体制已经不再适合权力的延续,于是他们心甘情愿交出大部分的权力。但作为交换,他们自然也得到了政治和经济上的特权,堪称联邦内的隐形世家。而这对在我们检查局的人来说,根本算不得什么秘密。” “至于,南家……”陈金溪扶正自己微微下垂的眼镜,一字一顿说道:“便是那八大家族之一。” 第十七章 雪椰 联邦京都中城区的一处公寓里,徐生走进浴室,打开热水器,在朦胧的水雾中清洗自己的身体。 也许是因为陈金溪给自己讲述的历史过于离奇,也与是因为突然得知自己的便宜朋友竟是联邦背后隐秘世家的公子哥之一。徐生再洗澡后没有立刻走出浴室,任由热水将自己从头到脚冲洗一遍又一遍,直到厌烦后他才关上旋钮。 根据陈金溪的说法,难赝的本姓应该是南北的南,本名南权恒,是排在南权毅之后的南家第二顺位继承人,而后者比南权恒打上五岁,已步入而立之年,如今正是一家证券公司的高管。当然,他这样的人手中握有的权力自然不只是一个公司高管能比拟的。 在八大家中,南家是扎根于联邦金融体系最深的一个家族,将近两百年的运营时间让他们家族的资产几乎成为了联邦金融系统的一部分,在联邦历史上不乏有南家出手干涉金融方案的事件,可以说是对联邦金融系统影响力最大的世家。 这也解释为何难赝能随手就送出一套海虎,眉头都不眨一下。二十万在徐生眼里是个天文数字,但对难赝来说可能就仅仅是个数字罢了。 而难赝作为这个家族的二公子,居然没有像兄长一般从事仅是金融行业,而是换了一个名字进入警局,为警察工作,这才是更为奇怪的事情。 徐生回想起当时陈金溪一脸怪笑的表情:“嘿,那家伙的老子可是一个无比讨厌联邦警察的人,要是知道了的他儿子居然跑出去当了警察,不知道会有怎样的脸色。” “呼……”徐生将身上的水渍擦干,走出浴室时瞥见被自己扔在茶几上的那套衣服,叹了口气,还是将其取出,准备将其挂到衣柜里。 也就是在这时,徐生的手机响起通知铃声。 这台手机是沈绝直接为他配置的,理论上除了沈绝外没人能知晓他的号码。难道自己刚出勤回来,便有新的任务了? 他拿起手机,看见屏幕上那行短字的一瞬间瞳孔一缩。 “妈的,来了都不说一声?” 他点开信息,继续下滑,果然,在底部还发有一行字。 “我和强子在这里等你。”附属在信息后的是一个地图坐标。 徐生默默关上手机,他本来并不像让自己朋友知晓自己已经来到京都,但在收到这条信息时,他却没有半分恼怒。但不如说,这条信息冲淡本身萦绕在他心头的郁闷和不解。 从地下到京都,自己失去了很多,但至少依然有人能陪伴在自己身侧。 …… 寂静的地下车库,一辆红色的华丽跑车中,一头漆黑长发的女人双手托腮,手肘靠在速度仪上方的挡板之上,盯着前方的几辆汽车的车牌和保险杠。 她已经在这里呆呆地看了半个小时。 作为联邦境内炙手可热的女星,她在工作时间内没有住在剧组安排的豪华酒店,而是自己租了一个相对廉价的小屋,这本就足够让狗仔添油加醋地写上几十个版面。而若是被他们看见她连妆都不化就坐在车里痴痴的发呆,且拍下两张照片,可想而知明天一早的热搜新闻多半是“当红明星疑似受到情伤车内失魂落魄……”这类莫名其妙的标题。 但熟悉她的人都知道,电视上知性温和的形象毕竟只是她做给全联邦五十亿人的美梦,真实的她不但于电视上的形象大相径庭,甚至让人难以接受。这一点,那个矮胖的经纪人深有体会。 相对于她其他刁蛮的习惯,把自己关在车内这个狭小的地方发呆根本算不得什么,至少没给别人添麻烦。 “啊……好烦。”她长叹一口气,干脆把额头也贴在了挡板上。 这是她忽然感到面前有人影闪过,抬头一望,发现一个身影脚步飞快地向地下车库的出口位置走去。 “那个人是……”她刚刚一瞥刚好看清了下来的徐生的侧脸,赶紧打开车门,对着徐生的背影喊道:“等等。” 徐生心里一惊,本能地差点反手打过去。在地下,“等等”,“请留步”这些话若是对着人的背后喊出往往都是障眼法,目的就是趁你毫无防备地转头之时偷袭。这类的伎俩徐生用过也遇见过,已经突然在联邦又听见这熟悉的话语,条件反射般的差点出手。 好在,差点终归是差点。徐生的理智最后还是战胜了本能,在女人的视角里,徐生之时微微一愣,便转过身来问道:“什么事。” 一转头,徐生倒是真的愣了一下,因为他认出了叫停自己的正是前几天遇见的醉女人。 好在今天徐生倒是没从她身上闻到酒味,叫停自己后表现得也非常客气,和前几天醉酒的时候简直就是两个样子。 “那个……先生,请问你是……”女人偏过头,仔细端详着徐生冷硬的下颌线,像是在确认自己有没有认错人。 “是我,前两天我们见过面。”徐生着急着要见陆河,直接打断了她的话。 “是吗。那天的事情实在抱歉,给您多加困扰了。那天我实在是喝得太多了……”一边说着,想起那时的窘态,女人的脸都感觉有些燥热。 “没事,我不在意。”徐生皱着眉头说道,“抱歉,我赶时间。” “您要外出吗?”女人有些惊讶,身体前倾,将鬓角的头发潦倒耳后,“已经快十一点了,您要去哪里?” “皇甫街的桃花厅。” “那儿离这里可有一段距离呢?”女人笑道,突然心生一念,问道:“不介意话,需要我送先生一程吗,正好算是赔罪了。” 徐生一愣,摆手拒绝道:“不用了,我想用摩托车应该不会比汽车慢多少。” “摩托车?”女人一脸惊讶,看向徐生腰间的钥匙,看起来确实是摩托车钥匙,不由解释道:“先生,这片区域晚上十点时候摩托车是限行的,早上八点才会继续开放。” “限行。”实在不熟悉联邦的规矩,徐生反应了两秒后才慢吞吞地问道:“意思是……现在我不能用摩托车吗?” “直到早上八点。”女人点头,道:“毕竟前两年夜间摩托车引起的事故实在太多,京都又一直保持着人口流入的状态,交通局一年前不得不颁布关于摩托车的限制命令。” 徐生骂了句她听不懂的地下方言,心说果然没有汽车在联邦可以说是寸步难行,自己总不能随时随地让沈绝派专车来接送自己,这种出行都被他人掌握在手中的感觉着实不好受。 也没有别人的办法,徐生看向女人,道:“麻烦你了。” 两人跟着坐进女人的跑车中,车内弥散着一股让人迷醉的淡淡香气。徐生坐在副驾驶座座位的倾斜度实在太低,几乎让他难以看清前方的路况,不得不向女人请教后才成功将座椅调到自己舒服的位置。 “你不像个京都人。”在发动机的轰鸣中,女人笑着将车开到车库门口,在横杆抬起的时候顺口说道。 “当然,我本来就不是京都人。” “不是京都人,可你也不像个联邦人。”女人保持笑意瞥了徐生一眼,琥珀色的瞳孔如同一块真正的琥珀一般,仿佛封存了一个时代,“毕竟我听我的经纪人说了,你连我都不认识。” “是吗,那你觉得我是哪里人?”徐生这么说着,心中却暗道不错,京都,联邦,甚至天国都不是自己的归属,那片肮脏的地下才是自己土生土长的地方。 “我不知道。”女人抿了抿嘴唇,摇头道:“说起来,还没有请教你的名字。” “徐生。” “你可以叫我雪椰。”女人笑颜如花,虽然没有转头,但余光一直注视着后视镜中徐生的神情,直到确认徐生真的一点反应都无,没有自己预想中知晓自己身份后震惊的样子,她才感到无趣的转过头。 徐生也察觉到身边的人情绪似乎有些不对,但他这段时间不是在出任务就是在学习机甲和枪械知识,对联邦的电视明星实在是一问三不知。 为了防止车里的氛围变得越来越尴尬,雪椰勉强地笑了笑,问道:“那个……你有在看电视吗,或者网络上的一些节目呢?” 徐生仔细想了想,道:“我妹妹看一些动画节目的时候我会跟着看一点,除此之外我就没有兴趣看电视了。” “你还有了妹妹吗?”雪椰笑道,连语气都轻松了些许:“根据联邦统计这二十年生育率下掉得飞快,有新生儿诞生的家庭中诞生的也大多是独生子女,有个妹妹还真的容易。” “是啊,有个妹妹……确实很不容易。”虽然和雪椰想的完全不同,但徐生还是能理解她的意思,“但不好意思,那并不是我的亲生妹妹。” “义妹吗?”雪椰心中暗道这个年轻人身上的故事似乎也不一般,“这倒是更少见了,她在这里上学吗?” 往日的美好刚刚再现心头,却在雪椰的一个问题下变得苍白无力。徐生声音黯淡下去,道:“不,她不在这里。” “是吗……” …… 通讯器中依旧传来嘈杂的电波声,一个剃了个莫西干头的年轻人把脚翘在方向盘上,嘴里嚼着草根,闭眼歇息着。 “目标出现。” 清晰无比的声音打破了嘈杂之声,年轻人啧了一声,把草根吐出窗外,坐正身体,握着一手握住方向盘,一手拿起通讯器调到下一个频道:“该动手了,各位。” 第十八章 意外 仪表盘上的速度已然接近八十迈,接下来车辆即将进入一段山路。但雪椰依旧没有减速的打算,徐生微微皱眉,看向她愈加用力地踩着油门的白色运动鞋。 雪椰却没有感觉有什么不妥。十多年前她在电视上以乖巧高中生的形象问世,十多年后她以知性女性的身份同样在联邦获得大批拥趸。但人都有两面,在背对着荧光屏时,她便是一个肆意放纵自己无拘无束的天性的自由女人。 虽然雪椰为徐生始终不认识自己而感到遗憾,但她不可否认的是,也许就是因为徐生在与她相处时没有常人面对明星的拘束,她才能如此敞开心扉。 “说起来,我也有个哥哥。”雪椰驾驶着车开上山道,继而调节了车灯的亮度后继续说道:“虽然同样是妹妹,但我应该要比你的妹妹大个十岁以上吧,虽然年纪不同,但作为妹妹我们有时候的想法应该也有类似之处。” “现在想想,我可能并不懂她的想法。”徐生看着被围栏阻隔在一边的老树,树枝盘根接错,像触手或者老旧的锁链般指向车道上来往的车辆,“我以前一直以为她需要我的保护,一直以为也只有我才能和她一同生活,没有什么理由,只因为我们是兄妹,她生来便应该在的身边受到庇护。但现在想来,这也许是个过于自大的想法,有一天她会去往其他家庭,去享受没有我的生活,这一切直到现在我只要想到就会感到痛苦,却又不得不承认这是她将来必定会走的路……” 雪椰从徐生的话中听出浓浓的悲戚感,她不明白这个沉默的男人为什么会突然如此伤感。虽有些言深交浅的担忧,她还是问道:“怎么了,和妹妹吵架了吗?” 徐生沉默片刻,终究还是难以说出那个字,“她不在了。” 车内足足沉默了数秒。雪椰喉咙滚动一下,不知该说些什么,最后出口的只有一句干涩的抱歉。 徐生摇了摇头,把头靠在座椅的靠枕上,不再多言。 红色的跑车如一团火焰般为这条幽深的车道提供了些许活力。徐生瞥向靠向他那一侧的后视镜,一辆黑色轿车在镜中浮现,以八十迈之上的速度慢慢接近雪椰的跑车。 这是极其正常的一幕,但徐生却感到微微的不安。他调整坐姿,让自己能更清楚地看清后方的轿车。那辆轿车的车牌被人卸下,排气管发出低沉的咆哮,继续加速靠近他们。然而就在距离跑车只剩下十米左右的距离,轿车放慢速度,保持着这个距离一路跟随着他们。 在雪椰自山道上跑下,路过一个路口时,两辆好似一早就在这里准备的轿车各自开上了雪椰身边的两个车道,保持着和跑车同样的速度,和后方的轿车形成一个包夹之势。这下雪椰就算再迟钝也察觉到了不对,但她的思维依旧停留在是由狗仔要偷拍自己的阶段,眉头一挑,正要踩下急刹给后面的车一个教训时,却被徐生一把抓住了手腕。 “继续开,不要停。”徐生眼中泛着冷光,雪椰一时为他的目光所慑,木讷地点了点头后才发觉有些不妥,等徐生松手后瞪了他一眼。 雪椰又开了五百米左右的路程后,来到下一个开阔的路口。而三辆轿车不偏不倚地停在她的对面,雪椰吃了一惊,赶紧踩下刹车。但她身边的三辆车宛如未卜先知般早已减速,稳稳停在路口。 刺耳的刹车声后,雪椰犹豫惯性差点被甩飞出去。她理了理凌乱的头发,喘着粗气,正要不顾副驾驶座还有一个不太熟悉的人就要发飙。但她骂出口的话戛然而止,六辆轿车上走下十三个身材健硕,带着墨镜的依旧掩盖不住凶悍气质的男人。他们一步步接近雪椰的跑车,像是在接近一个唾手可得猎物。 正对着雪椰的那辆车内,剃着莫西干头的年轻人翘起双腿,冷笑一声,对着通讯器说道:“动手。” 雪椰握着方向盘的手微微颤抖,指关节都有些发白。一直观察着四周这一切的徐生从靠枕上仰起,一把打开车门。 “你干什么?”雪椰伸手去抓向徐生,后者扶着车门,道:“不要下来。”,而后一把关上车门。 看见车内走出一个陌生的年轻男子,莫西干头嗤笑一声,再次拿起通讯器在车内发号施令:“别管那小子,我们的任务是把雪小姐请过来。” 为首的保镖接到命令,藏在墨镜后的小眼睛中闪过一丝不屑。他身高接近一米九,看向徐生时简直可以说是俯视,在看到徐生并不显强壮的身材后,这份不屑更被毫不掩饰地扩大,连带着周遭几个保镖都被这种情绪感染。 他靠近徐生,手掌在腹部交错,松动筋骨,发出清脆的响声:“滚。” 保镖们或是京都为数不多的武馆中有名的精英,或是退役的特种部队军人。这种人或许不是能为武道献出生命的武痴,但至少在他们眼里个人实力的地位远高于人的身份地位。。面对弱于自己的人,只要他们的身份没有高到比自己背后的主人这种程度,他们都会用堪称残酷的态度对待。 徐生没有说话,这样的阵仗他实在太过了。被堵路截杀,这种事情以前至少每半年就会发生一次,有时候运气好,一个月都会出现好几个不开眼的混蛋。 但徐生没有想到,类似的事情居然会发生在联邦京都,还发生得如此直接,如此的……地下。 不怪徐生会如此想,要知道他进入京都的时间实在太短,这里对他来说依旧是一块在自己想象之外的文明之地。他遇到的人,也尽是沈绝,难赝这种要么心思深沉,要么有着特殊地位的人。他们即使行事乖张,也都维持着对联邦法制表面上的尊重。 这不仅是地位的差距,也是人天资的差距。沈绝即使出生地下,也明白联邦正统法制的重要性,非到万不得已,他只会用法制来作为武器而不会破坏法治。难赝是联邦为数不多人有资格直接违反法律的人,但至少在表面上他也没有做出任何逾矩的举动。 但有些人便不同,他们身居高位,享受父辈的余荫,却不思维护法制,只将法制当作随时可以抛弃的瓷器,却不思打碎这件瓷器后会让多少人头疼,会不会影响到自己的地位。 徐生眼神飘忽,不由想到陈金溪在车上和自己说过一句“天下无新事”。世家的存在贯穿联邦历史,本质依旧是几大家瓜分国本。而今天自己遇到的事,无论动机如何,其方式比起地下的围截堵杀又有什么分别了。 在血液眼里,徐生是被黑衣保镖们的气质所慑,吓得难以动弹。在保镖眼里,徐生一声不吭的回答是对自己侮辱和不屑。而真要说哪一方的感觉更贴近答案,那应该是后者。 毕竟徐生确实不认为区区这几人就能伤到自己。 为首的黑衣保镖咧开嘴角,一口白牙宛如某种嗜血动物的獠牙。 “有种!” 他对着面前这个瘦削的小鬼的脸一拳轰下,周遭几人见状同样露出冷笑,仿佛徐生被这一拳打碎半口牙齿的惨状就在眼前。 但他们预想中的情形并没有出现。 砰! 保镖腹部一阵绞痛,挥出的拳在半空中就失去气力,难以为继,软塌塌地松开握着的拳头,墨镜从脸上飞下,在沥青路上砸得粉碎。 明明是保镖先行出手,但徐生的直拳却先一步抵达他的腹部,即使没有动用天王之力,且限制肉体本身的力量,徐生这一拳劲道依旧彷佛穿透保镖的躯体,在他的五脏六腑中搅动。 只能说不愧是前特种部队的成员,即使中了如此重拳,保镖依然有余力保持清醒。他心中暗道不好,眼前男人的出拳力道简直大得不想个人,就算是联邦的改造人都不见得有这般力量。 而即使他敏锐得察觉这一点,对上徐生不带感情的眼眸时依汗毛根根树立。一瞬间,他感觉自己面对的几乎不是一个人。 在徐生眼中,向自己出手的人,便没有普通人,眷者或是改造人之分,所有人都只有一个共同的称呼——敌人。 徐生出手的拳迅速松开,一把拉住保镖的领带后将他本来后仰倒去的身形重新拉向自己,双腿蓄力起跳,左膝盖像一个铁锤一样狠砸在保镖的面门。 仅剩的清醒意识也被这一击砸得消散于夜空中,但即使如此徐生却觉得还显不够,他弯曲手臂,一肘重击在保镖后背,剧痛让后者连痛呼都掐在喉咙里,只能呜咽着别人听不懂的音节重重摔在地上。 四周保镖看得目瞪口呆,作为同事,他们最为清楚刚刚倒下那人的实力。在他退役之前,是在整个部队中都排得上号的格斗大家,因此才能成为他们的首领。而今日,这样的人却在这个不知何来的年轻人手里撑不过两秒。 他们不自觉觉地后退两步,看向身后车内真正的主事人。 莫西干头暗骂一句,对着通讯器唾沫飞溅地喊道:“点子扎手,一起上。” 惊喜小巧的耳机中传来男人的声音,而保镖们心中叫苦,却只能做好准备,对着徐生冲去。 徐生面色不变,只是用脚将倒地的保镖翻了个身,像是要他看清自己的同事是如何败亡的。 第十九章 重逢 武馆和部队,这两个地方便是京都内最好的锻炼武艺的场所。前者更重视技巧和力量,后者更重视杀人技法和死中求生的生存能力。但不论如何,从这两个地方走出的人便是公认的强者,往往会被一些大家族或企业的高管收作保镖,在享受着高新待遇的同时也意味着他们随时可能面临威胁。 这样的人心中自然有一种傲气,但傲气不代表丧失理智的自大,至少对这些保镖来说,他们深知狮子搏兔亦用全力的道理,在刚看到为首的同事被人一招打倒是,他们便收敛起了不该有的轻视。 但疑惑依然存于不少人的心里,到底是怎样的年轻人能在如此短的时间内挥出这样恐怖的重拳,难道他是一些隐世不出的武馆搜罗到的人才,还是联邦秘密制造的又一生化武器? 但当他们接触到徐生的瞬间,一切的疑惑都转化为震惊。因为他们发现即使自己已经给予了这个年轻人足够的重视,但仍不是他的一合之敌。 单打独斗有单打独斗的打法,但此时显然不是彰显他们舞蹈精神的场合。几人对视一眼,迅速组成了针对徐生的包围圈。但出招空间毕竟有限,不可能真的十人一起同时进攻。最前方三人先行,从三个不同的角度封死徐生的退路,脚踏自武馆学来的罡步,谨慎贴近徐生的身体。 谁料徐生只是冷冷一瞥众人阵形后,便直冲入前方一人的怀中,那人反应不及,胸口被徐生的肩股一撞,只觉内息一滞,眼前一黑,接着自己的领口和腰部便被抓住,意识刚刚飘回大脑后,身体已在空中翻腾后重重落在地上。 阵形顿时被打开一个缺口,徐生身侧的两人顿感不妙,上前夹击同时,徐生脚步一错,刚好卡在两人出拳的空隙之中,双手紧抓在两人头颅之上,狠狠装在一起。 后方劲风又来,徐生未卜先知般将手中一人扔向后方。后方之人顿感难受,却又不能伤及同伴,收拳同时,徐生后撤一步绊出那人右腿,膝盖向内侧一顶,反倒是锁死了他的退路。那人进也不能退也不得,刚打定搏命一拼的准备,便被徐生一拳打在下巴上,身体一软瘫倒在地。 瞬息之间四人倒地,众人惊诧同时,车内的莫西干头也忍不住放下翘着的二郎腿,对着通讯器喊道:“抄家伙。” 徐生却不会给他们这个机会,转眼间如虎入羊群,保镖即使奋力抵抗依然触之皆倒。徐生虽然手下留情,但收力的拳头落在保镖们身上依然让后者不好受,第一批被击倒的人恢复意识,擦去嘴边的血迹,看到徐生仍以压倒性的优势处理着剩下的同事,只能继续趴在地上。 “他妈的废物。”莫西干头大骂一声,把通讯器扔到一边,启动车辆。车子轰鸣之时,他却突然看见面前的年轻人毫无征兆地抬头看了他一眼,眼中的冷光让他全身冰寒,像是看到猛兽的猎户般,在一瞬间连逃生的意识都被冻结。 逃。 莫西干头恢复意识,喉结滚动,彻底放弃了解救保镖的想法。不知道为何,即使车的后备箱中藏有球棍,刀,乃至手枪等应有尽有武器,自己也身处轿车这个钢铁怪物的保护之内。他仍有一种清晰的恐惧感,那便是只要被眼前的男人盯上,不论自己有什么武器,不论自己身处何处,都会死无葬身之地。 他启动车辆,努力打着方向盘,但当他刚准备倒车时,车后却传来一阵爆炸般的声响。 莫西干头心中的惊惧更增数倍,他奋力踩着油门,但车辆不但没有丝毫前进的迹象,显示屏上甚至出现了红色的警告。 砰! 比上次还要强烈的爆炸声带着气浪将莫西干头震得头都磕在方向盘上。他透过后视镜一看,发现车的后备箱竟然已经燃起来熊熊火焰。 “这……他难道……”莫西干头牙齿打颤,心中闪过一个难以置信的念头。此时他又感到似乎又一道目光从上而下注视着自己,他抬起头,发现徐生正站在车外面无表情地盯着他。 徐生一拳将车窗打得粉碎,抓住莫西干头的脑袋也不管他是否会被玻璃碎片划伤,便将他从车窗的缺口拖出,一路拖到数米开外后将他扔到了一个努力想要站起的保镖身上。虽然莫西干头由于被烟酒掏空身体,瘦的和僵尸一样,但落下时的冲力还是将那名保镖压垮,也让他彻底放弃站起的念头。 数秒后,随着车辆后方的滚滚浓烟更加凶猛地喷出,整辆轿车都发生剧烈的爆炸,被火焰烧到只剩下一副钢铁骨架。 莫西干头捂住右臂被划开的血口,怔怔地望向徐生这个一切的始作俑者。 徐生看着被烧成废铁的轿车,无奈地叹了口气,拨通一个号码后,电话那头传来熟悉的声音。 “怎么,出意外了?” “快到约定地点的时候出了点意外,可以的话尽快来我这里吧,我等会把坐标发给你。” “好。” …… 京都郊区的工业区域内,一处僻静的工厂中。 莫西干头被徐生用工厂内剩下的,带有强烈橡胶漆气味的铁链锁在一根水泥柱上。因为此人刚刚不停地说着自己的身份,地位,以及叫嚣着让徐生放人,徐生便又从工厂内随手找了些旧手套塞到了他的嘴里。 雪椰安置在另一边,处理完一切后,徐生走到她身边,道:“联系你的经纪人了吗?” “嗯,他说他会尽快赶来这里。”雪椰显然余惊未消,脸上还有些红晕。 “那就好。”徐生点了点头,用手拍去钢管上的灰后便坐了上去。 雪椰张了张红润的嘴唇,虽有犹豫,最后还是问道:“你看起来已经很习惯这样的事情了。” 徐生回答道:“我来自地下,天北域的地下。” 雪椰的嘴长得更大,她从来没想过这个答案。一个能在京都独自租住公寓的年轻人,居然来自传闻中堪称人间地狱的地下。 “很意外吗?”徐生掏出刚从几个保镖身上搜刮到的打火机,头也不抬地问道。 “确实很意外。那你的妹妹……她也在生活在地下吗?” 徐生点了点头,滑动打火机的滚轮,一株火苗在仅有月色的昏暗场景中显得尤为瞩目。 雪椰继续问道:“在地下,你每天都会经历这样的事情吗?” “每天是不是有些过分?”徐生笑着否认,盖上打火机的盖板,熄灭火苗,“但确实经历过类似的事情。不过你现在居然还有心思关心这个,你就没有想过那些人有可能是冲着你来的吗?” “当了这么多年明星,我可不知应付过狗仔队。类似的暴力事件虽然肯定不像你一样能应对得如同吃饭喝水一般自然,但也遇上过一两件。”雪椰笑道,语气中带有她这个年纪少见的俏皮。 徐生一愣,他倒是没想到雪椰这个看起来养尊处优小姐也会遇上类似的事情:“看来我们都不容易啊。” “给我讲讲关于地下的事情如何?” “地下?”徐生摇着头再次点起火苗,顺道取出一根同样才保镖身上取来的眼,叼在嘴里后点燃,“那地方有什么好讲的,一个比京都差很多的地方,每天都有人在死,大概就是这样了。” 说着,他把烟夹在手中,受不住烟味地咳了两声,道:“这么怪的味道,怎么还会有人喜欢抽这东西?” “你是第一次抽烟啊?”雪椰见他的窘状,失笑道:“何必强迫自己去抽不喜欢的东西呢?” “只是试一试罢了。”徐生将嘴里的烟味吐出,继续说道:“还有什么……枪比较少见,大家打架的时候基本山都用刀。一个街区可能被三四个帮派瓜分,天天打夜夜打。这些都是不好的地方,但酒的价格比京都便宜一些,可能是因为我认识的老板比较公道吧。” “你就在这样的地方长大吗?” “嗯。”徐生再抽了一口,这次虽然他仍然不太能接受这个味道,但至少没有咳出来。 雪椰看着他,伸手拍了拍他的后背,问道:“想不想跟着我工作,我正好缺一个保镖。” 闻言,徐生也转过头看向雪椰,直到确认那双漂亮的眸子中没有丝毫开玩笑的意思,他才摇头道:“算了,我现在的工作可能不太允许我中途跳槽。” 这时,西侧卷帘门处传来的脚步声吸引了两人注意力。雪椰是本能地感到紧张,徐生则将烟随手掐灭在了钢管上,按捺住心中的激动,直到两个身影彻底进入自己的视线。 陆河和何强,两个从情报总局一路赶来的年轻职员看着徐生熟悉的面庞,在满是烟味的空气中笑着打了许久未见的招呼:“呦,混蛋。” 第二十章 郑 随着陆河脱口而出的脏话,熟悉的感觉回到徐生的身体。尽管他们只是经历了几个月的分别,但徐生来说,这无疑是一段生死之隔,毕竟在突入天国基地之前,他怀抱的死志是货真价实的,便是连自己都不觉得自己能活下来。 而陆河自然也清楚,失去了妹妹的徐生依然丧失了活下去的信念。对这样一个平时沉默但在关键时刻无比执拗的人来说,劝说无疑是火上浇油。因此当时他也只能默默拉走何强,来到京都另谋出路。 徐生将烟扔给陆河,从横列的钢管上跳下后拍了拍两人的后背,一切尽在不言中。 雪椰将目光投向两人。两人年纪看起来和徐生都相差不远,走在前面的年轻人身材健硕一些,一双迷人的桃花眼简直不像在地下出生的样子,完美符合了现在年轻女性的审美。而走在后面的年轻人个子稍矮,表情腼腆,带着一副眼镜,像一个还未毕业的大学生。 陆河抽了抽鼻子,问道:“你抽烟了?” 徐生把烟盒扔给陆河,后者瞥了一眼牌子后怪叫一声:“不便宜啊。” “放在地下,也只有组长级的人才抽的起吧。”徐生耸了耸肩,语气中带着颇多感慨:“在这里一个保镖就能买下,甚至能买更好的。” “毕竟是京都啊。”何强也不禁感叹道。陆河将取出两根,给自己和何强点上。 “我还以为你死在了地下,怎么,被人救了?”陆河相比于徐生,抽烟的技术便纯熟很多。 “嗯,沈绝派人救了我。” “那家伙啊……”一听这个名字,陆河的表情也凝重起来,“我们现在在情报署工作,这个职位也是沈绝帮我们张罗的。说实话,我实在想不明白一个检察厅的人哪里来这么大的能量?” “如果我告诉你他还帮我搞到了一个中尉的军衔,你是不是会更吃惊。这家伙连军方的事务都能干涉,更何况帮你们安排工作这件小事。”徐生将陆河递来的烟盒放回自己的口袋,半开玩笑地说道。但他依然没将自己心里的话说透,沈绝不只在联邦的数个体制内有不小的人脉,他还了解不少天国内的秘辛,就神秘这个角度来说,徐生见过的人中也只有高师能和他一比。 “看不透,看不透……这家伙的级别比地下的几个组长高多了。对了,你身边的这位小姐……”陆河挥手驱散朦胧的烟雾,眼睛直勾勾地看着雪椰,后者都被他盯得有些不太自然,双腿不自觉地并在一起。 何强低声说道:“陆哥,刚刚我就想和你说了,这个小姐看起来像是雪椰小姐。” 陆河扭头看向一脸无辜的徐生,赶紧将烟掐灭,抓着自己已经三天没洗的油腻头发:“好小子,你下手够快啊,电视台的红人都傍上了。” “要是她不介意的话,你可以试试接着说下去。”徐生笑道。 “算了算了。”陆河无奈地拍了拍脑袋,看向雪椰,脸色中甚至带上了些许谄媚:“初次见面,雪椰小姐,我叫陆河,是徐生的朋友。” 雪椰虽然一开始被陆河吓到,到毕竟是见过大场面的红人,很快恢复了大气自然的样子,笑着点头回应:“你好。” 陆河舒了口气,在何强与徐生鄙夷的目光中面不改色地问道:“所以,这次的意外应该就和这位美若天仙的雪椰小姐有关了。” 这次连何强都有些受不了他:“陆河,你不用故意说得这么大声。” 被拆台的陆河恼羞成怒道:“闭嘴,你以为我们这辈子能见到几次明星,还是这么大牌的明星?表现得浮夸一点怎么了?” “你也知道自己表现得浮夸。”徐生无奈地组织了一场即将到来的争吵,“那就好好听我说话,想想我到底是找你来做什么的?” 徐生很快将刚刚经历的意外全盘复述给了两人。陆河的若有若无的目光飘向一边被锁着的莫西干后,后者不知为何冷汗直冒,本能的感觉告诉他这个男人看起来并不比徐生安全多少。 “所以,你想让我从他嘴里撬出他的真实目的,以及幕后的指使者?” “如果有的话。”徐生回答道:“和你比起来,拷问的技术我就远远不如了。要在不死人的基础上问出东西,还是你比较合适。” “妈的,脏活累活都要老子干。”陆河笑骂一句,掏出随身的橡胶手套带上,不经意间指了指雪椰。徐生眉头一皱,道:“拉远点。” “嘿。”陆河走向被铐住的莫西干头,先是一脚踢在他的腹部让他双目圆瞪,全身难以用力。继而解开绑在水泥柱那一段的链条,将他一路拖至工厂的另一个隔间。 等听不见莫西干头的呜咽声已经铁链环节相互碰撞的声音后,徐生拍了拍愣着神的何强,问道:“情报署的怎么样?” “我就负责一些数据统计的统计的工作,除了有时候需要加班以外都没什么大不了的,但陆哥……”何强稍一犹豫,最后还是说道:“虽然他确实适合情报工作,人际关系处理的也好,比起地下他确实更适合联邦,但我还是觉得他有点太拼了。” “他想走到更高的位置,同时也想……帮你报仇。” “报仇……”何强苦笑着摇头,“真的有机会吗,对手可是天北域最大的世家。” “沈绝说过,这次检查过后李家损失惨重,是四大家族里损失最大的一家,甚至可能在下一代陷入青黄不接的境地,只要有耐心,就没有什么不可能。” …… 约莫一刻钟后,带着淡淡血腥气的陆河从阴影中走出,将两个手套取下,道:“别说,嘴还挺硬。” “问出来了?”看好友面色凝重,徐生开口问道。 “啊,问是问出来了,但稍微有些麻烦。”陆河抿了抿嘴唇,这是他紧张时习惯的动作,但配上他那双对女性来说极具杀伤力的桃花眼,这个表情简直像是在故意释放自己的男性魅力。难怪徐生曾经调笑过陆河,说他就算什么都不带地来到联邦,靠着一张脸都不至于饿死。 “那小子是明珠集团的老总的儿子,他老爹在京都的商会中即使不算举足轻重的人物,多少也有一些发言权。但若仅是这样,事情还算好办,麻烦的是他身后的人。”陆河顿了顿,说道:“就像在地下一些帮派的首脑会因为共同利益聚集在一起,形成一个小圈子。这些阔少也有属于自己的圈子。不要因为他们年轻,看起来没有多高的地位就小看他们,他们基本可以算是背后势力或者长辈的代言人,动了他们就是驳了那些大人物的面子,而他们行事时在诸多方面也有特权。就像今天他们聚众拦截你们,若是你没有强悍的力量,被他们打伤打残,顶多就是下手的几人被判个缓刑,接下来他们的专属法律团队便有很强的操作空间了。” “而那小子就是这群阔少集团中的一员,他们这个圈子的领头人就是郑英笑。” “郑。”徐生听出了陆河在这个姓氏上加了重音,“那个郑,不会是八大家里的那个郑吧?” 陆河惊诧地看向徐生:“没想到你来京都没几天,知道的倒是不少。没错,就是八大家里那个郑。说到这个份上,你也知道为什么我会说事情难办了吧?” 徐生问道:“八大家真正的领头人之一,应该不太可能做出这种落人口实的行径。” “首先,你高估了这些上位者的道德标准。真把他们逼急了,暗杀栽赃之类的险恶事情他们什么做不出来,这点和地下那些帮派其实没什么区别,顶多他们做得更隐蔽一些。”陆河对徐生的话嗤之以鼻,但很快便正色道:“不过你猜的没错。郑英笑不是郑家的首脑人物,他是郑家当代家主的小儿子,在他之上还有一个大哥和二姐。” 又来了。 徐生不禁感到有些头疼。刚送走一个南家的二公子,现在又来了一个郑家的三少爷。只不过前者目前至少态度友善,后者就是纯粹的孽缘了。 “虽说这三人同属一辈人,但事实上郑英笑的大哥比他打上许多。如今郑英笑才刚刚及冠,但他的大哥已经三十五岁往上走了,把握了郑家部分权柄,据可靠的信息来源,两年内他就会与父亲完成权力的交接。也就是说,在郑英笑仍在襁褓之中时,他的大哥已经开始接触家族事务,两者之间自然不存在权力争夺的问题。至于他的二姐,但是一个非常随性的人,如今人都不知道去哪里了,不过基本上也无缘于家主的位置。郑家的下一任家主,有且只有可能是郑英笑的大哥。也因此,郑英笑生下来就是个身份不凡但难以真正跨入权力圈子的人,按照天国那边的话说,他就是个闲散王爷。他的父辈和兄长亦对他百般包容和呵护,最后就养成了他这个任性的性格。他想要的东西基本就没有要不到手的,在这种环境里长大,也难怪他是这种德行。”陆河向徐生伸了伸手,后者了解其意,又递给他一根烟。 烟雾缭绕间,陆河继续说道:“这个东西的范畴,自然也包括了人。而雪椰小姐就是他十分倾慕的一个明星。他今天的行为,在他自己看来算是为爱痴狂,在我们看来那就算是强抢民女了。” “恶心。”雪椰冷冷地评价道。 陆河点头称是:“谁说不是呢,郑英笑的脑子是出了名的不好使,为人又睚眦必报,在阔少之间名声也不怎样,只是碍于他的身份难以发作而已。当然他也有可能故意藏拙,卧薪尝胆数十年只待一夕夺了他哥的权位……但这对他来说难度未免也太大了。他的计划粗略经不起推敲,这没什么关系,毕竟他身后还有偌大一个郑家。你们听说过一些人对郑家的风评是什么吗?” 陆河吐出一个烟圈,一字一顿说道:“郑家一滴血,联邦一颗头。身份高贵,无缘权位,又在这样的环境中长大。呵,换做我说不定也会变成郑英笑这个样子。” 第二十一章 无常将军 “麻烦了。”徐生摇着头低声喃语。 “知道麻烦,你就比以前进步很多了。”陆河说道,转头看向满面愁容的雪椰,“但你一定会说,即便麻烦也不得不做,对吧?” “那是她的问题,要是她背后的资源不足以支持她和郑英笑对抗,那最后的结果多半是息事宁人,到时候就不是我能插手的了。” “想什么呢,一个顶流的女演员能和郑家的三少爷分庭抗礼,那联邦的八大家也太掉价了一点。说不定要是她背后的导演,资助者什么的知道这个消息都会选择和她保持距离,毕竟要是被那个小心眼的郑英笑盯上,让他觉得自己的猎物被人动了,那家伙可能就会把矛头转向一切他怀疑的人。更甚者,直接将她交出去以平息郑英笑的欲火,也不是不可能的。” 徐生并不怎么喜欢陆河的这个说法:“那么嚣张,直接在京都将联邦的律法视为无物,就没有人来管教他?” “当然有人能管教他的,他家里的长辈,其他八大家的成员,尊敬的总统阁下,议员,国防部部长……他们当然能管教这个没轻重的小鬼。可惜,这些人要么在拟定关于帝国的作战计划,要么在公开场合演讲为下次竞选做准备,要么和他沆瀣一气,为维护世家的权利和威严不惜祝他一臂之力。算下来,还真没有什么人能帮她。”陆河顿了顿,怀疑的眼神投射到徐生身上,“当然,像你这种用暴力解决事情的手段不能算在其中,你可不要傻到一个人去挑战联邦世家,那可是比天北域的几个家族还要庞大的势力。” “我明白。”徐生叹了口气,目光透过仓库顶端的缺口,与从遥远星空中投射下来的月光接触,“再过五六分钟,等联邦检察厅的人到这里接手,此时便与我无关了。 话音甫落,徐生心头忽然掠过些许异样感觉。他离开倚靠着的墙面上,缓缓移动脚步。 “怎么了?”何强看着徐生面色有异,问道。 “不清楚,但……”徐生自己都难用言语形容这种感觉,但后脑传来的隐隐刺痛不停提醒着他四周可能有危机潜伏。这不是他的臆想作祟,这种熟悉的感觉是……天王之力的预警! 徐生悚然一惊,他才发向自己体表竟已流淌着淡淡的力量流量。 难道是在应激情况下,天王之力自行发动了吗。 他后颈的寒毛耸立,暗运力量于双手之间,带着邪异意味的紫气在他的指尖凝聚,整个仓库顿时杀气弥散。陆河和何强两人与徐生相处良久,都很清楚他这幅神情只会出现在真正危险之刻,两人对视一样,缓缓远离徐生。 在场只有四人,自己,陆河,何强,以及……雪椰。 徐生猛一抬头,脚底生风,凭借天王之力带来的急速于瞬息间挡在雪椰面前。后者猝不及防,被徐生带来的劲风吹的一阵脚底不稳,险些跌落在地。 而就在徐生动身的前一刻,一柄带有凛凛寒霜的长刀与黑暗中出现,刀芒一闪,斩向雪椰头颅。 砰。 刀刃斩击于徐生手掌之上,却恍若斩入一团云雾一般,刀速在刀刃接触紫气的一刻被严重拖慢,三寸之差,想要突破却难如登天,如同陷入绵长难缠的胶水一般,难进分毫。 阿鼻魔威本是霸道绝伦的拳招,但此时徐生不为杀敌而为救人,用出的变招自然也和杀意凌然的原招大相径庭。而徐生便有这自信,当日自己若是掌握这一招,那黑刀连斩伤自己都难以做到。 但当日黑刀做不到的事情,不代表这把刀也做不到。 尽管艰难,但长刀依然斩破紫气,斩入徐生手掌。即使徐生即使再度用天王之力加持手掌,还是被斩开一道血口。 单论力量,来袭之人竟然比黑刀还要强上三分。 不只是力量,长刀之上竟还附着这刺骨的寒气,寒气顺着徐生被斩开的血口一路延伸,冻结他的气血与经络。幸好徐生退的及时,收手后一把抓起雪椰,接着反冲之力将她一把扔向在一边观战的陆河和何强。 连退三步,徐生才稳住身形,也真是在这三步中,他已运使力量将体内侵入的寒气化解,手腕一抖,些许冰屑便从他的体内迫出,散落在地。 黑暗之中,一道阴影缓缓走出。 来者身着黑色劲装,身形高挑,手持一柄颇具古意的长刀,刀锋最前端隐隐有一丝血光。而他脸上则带着一副白色面具,上以黑墨勾勒出眼,鼻,嘴等部位。徐生未曾见过见过这般奇异的面具,而见多识广的陆河却一下便认出这面具的由来:“戏曲里的无常将军?” “无常将军”步步杀机,脚下踏过之地结起一层淡淡冰霜。雪椰看着这诡异的一幕,脸色发白,正为徐生担忧之时,却被陆河一把拉起。 “干什么?” “还用问吗,趁着徐生拖住他,我们赶紧走。”陆河喊道。 “你疯了,你朋友有危险?” “你才疯了,有危险的是你,我兄弟是在为你挡灾。”陆河毫不留情地呵斥道,一把把雪椰拉向自己。他看起来瘦弱,但在地下和一群黑道抢饭吃的人,又怎有可能是弱不禁风之辈,“至于徐生……他从不需要任何人担心。” 眼见目标即将脱离自己的视线,无常将军刀刃一振,一脚蹬地,地面为之一颤,落脚之处出现一个半寸左右的脚印。借着反震之力,无常将军如飞鸟般弹射向雪椰,于半空之中挥刀斩下。 寒气被刀光带着扑向陆河的后颈,陆河虽冷汗直冒,但还是相信徐生的能为,头也不回地拉着雪椰向前冲去。 刀光即将斩落之刻,一股令无常将军毛骨悚然的杀意自他身后涌先。而涌现的不只是杀意,更是足以碎石开碑的雄浑力量。 这一刀即使能够取得雪椰的性命,无常将军自己也必然死在这一拳之下。 心中既已有答案,无常将军也不再犹豫,刀锋一转,长刀划破夜空,与徐生挥来的重拳相撞。 刀与拳的再次碰撞,但这次的结果却出乎无常将军的预料,凶煞之力在接触的瞬间冲破刀刃上的寒气阻隔,沿着刀刃渗入他体内。心知不妙,无常将军以自身异能封锁持刀之手上的几个大穴,内息却为之一滞,被徐生这一拳击飞出数米外。 第一招,徐生落于下风。而这第二招,却是无常将军吃了点亏。 一拳逼退无常将军,徐生仍不敢冒进。全力催动的一招虽破开了无常将军的寒气,但自己的拳也被寒气侵蚀得十分僵硬,动作受限。 反观无常将军,被徐生击退后依旧连退数步才初步稳住体内的伤势,沙哑到难辨雌雄的声音自白色戏曲面具下传出:“天王之力?” 徐生微微一震,继而反问道:“天国的人?” 这并不难推断,能知道自己身怀天王之力的联邦人实在没有几个,即使在和自己真正动手交战后能辨认出此等力量的联邦人也是凤毛麟角,但若是天国人,认出天王之力的概率就大很多了。再说回无常将军身上的力量,很明显并非天王之力,而是一种极其强悍的异能。 无常将军,本就是一个强悍无比的眷者,一个比徐生之前遇见过的任何敌人都更强大的眷者。 “没有想到,联邦之中,竟然会有人拥有天王之力。”无常将军并未回答徐生的问题,只是用一声感叹道出自己的疑惑。 徐生将松开的五指攥紧,淡蓝色的寒气与冰屑一并被他体表运转天王之力带来的高温蒸发成水汽,道:“你现在不走,接下来面对的就不是我,而是整个联邦检查局的火力了。” 无常将军不置可否,他心知徐生此语非是妄言,以他的身份和联邦检查局出动的速度,自己很快便会陷入四面皆敌的境地。但此次行动也非是他的最后计划,即使失败他也尤有后手,不过…… 好不容易来一次联邦,遇到这样的对手,自己又怎么可能轻易放过了? 无常将军划开脚步,刀刃高举过头顶,一股比之前两招时更为恐怖的寒气风卷残云般席卷过仓库的地面,将四周沙尘,钢管,甚至细小的昆虫等尽数化为冰晶,短短数秒之内,徐生便恍若立于一个冰雪世界之中。 面对无常将军的威势,同为强者的徐生也从他那对面具下的阴翳瞳孔中读出了他的意思。 既已没有时间,那便以这最后一招收尾吧。 “好。” 淡淡一字从徐生口中脱出,天王之力带来的高温和狂风更将他的身遭的寒意一并摧蚀殆尽。无常将军释放出的寒气仿佛被一头凶戾野兽的利爪撕碎一般难以为继。 但就在这时,片片雪花洋洋洒洒地落在徐生肩头,竟不为徐生的力量所蒸发。而细看之下,这些雪花形状虽和正常的雪花没有什么区别,但隐隐透着黑光。 一瞬之间,万物恍若静止,下落的黑雪也在这一刻停顿。在无常将军和徐生的视线中,由仓库顶端透下来的月光如一条极细又明亮的丝线在雪花上不停折射,直至没于无常将军的刀刃尖锋处。 天地肃静,无常拔刀。 第二十二章 悍魔破雪 四野寂静,寒风骤起。 无常将军拔刀一瞬,身形化为漫天飞雪,隐入自己异能所化的黑雪之中。随着寒风呼啸,风雪飞扬,他的身形在半秒之内重新汇聚在徐生面前。 而在徐生的视线中,面前敌人一瞬的消失让他顿时失去目标,而待无常将军再次出现挥刀之时,刀刃已离他的咽喉不到半寸。 视野之内唯有这必杀一刀。 寒气笼罩大地,而就在这极寒之意的压迫下,阿鼻魔威冲破封锁,徐生身后凶煞紫气恍若形成实质,化作一头看不清面容,生有八臂的可怖怪物。虬结紧实的肌肉,搅和在一起的模糊五官更为这魔神增添些许威慑。 魔神立于徐生身后仰天长啸,像是要吐尽心中的怨恨和不甘,黑发在空中根根树立,獠牙尖锐得令人胆寒。 便是这一声长啸,震散徐生周围的黑雪不说,甚至连无常将军的刀势都为之阻隔。 长啸过后,魔神身形淡去,而比虚幻的魔神更具杀伤性的人,亦挥出他自领悟阿鼻魔威以来的最强一拳。 无常将军只感觉自己四周气旋异常,压力由四面八方压迫而来,令他只感觉有一股难以吐出的气滞留胸口,自己全力创造出的黑雪领域在这此刻竟也有了些许动摇,像是人类在面对凶兽时的那种……恐惧与动摇。 而细看徐生的拳锋,一些异样的东西便出现在他本来没有丝毫装饰的手上。是刀锋,黑色的刀锋恍如嵌入他的血肉中,如今被他一寸一寸地挤出体外,在手骨的关节处露其锋芒,形成了恍若指虎般的凶器。 阿鼻魔刀,这是当日徐生在地宫中寻到的黑刀的名字,也是这些黑色刃片的本体。 当日,在徐生触碰到这柄神秘的黑刀之时,它便自行分解成细小的碎片,没入徐生的血肉中,直至在其心脏处汇聚。徐生即使不安于这种变故,仍没有办法将其去除,但他却发现在自己全力运用天王之力时,部分碎片便能从自己想要的部位以自己想要的形态破开血肉出现,而这些看似不伦不类的刀片,实际上能大大加强自己出招的威力。 尤其是……阿鼻魔威这一霸道绝招。 第三次,刀拳相撞,漫天黑雪汇聚于无常将军的刀下,而刚汇聚,便被徐生的魔威消磨大半,但剩下的部分仍飞速衍伸至徐生手腕及小臂处,将之尽数化为淡蓝色冰晶。徐生微哼一声,力量加催,这附着上来的冰晶便被他直接破碎。 而阿鼻魔威的拳劲一击透过刀刃,打入无常将军体内,凶悍杀气配合着难以消磨的天王之力一同在无常将军体内作乱,让他险些被反震之力震飞刀柄。 而就在无常将军刀势被迫的同时,他面具下难以捉摸的眼睛中爆发出一道令本已经放下戒备的徐生汗毛直立,让后者第一时间再度组织起力量。 被震散的黑雪无规则的飘散在半空,而就在这瞬间,这本无迹可寻的雪花受到无常将军莫名的力量吸引,汇聚为一道三寸左右的黑色残刀,自下而上,对着徐生颈部的大动脉急射而去。 噗嗤。 徐生退的及时,也将力量汇聚体表作防,但这一记险招仍撕开了他的护体力量,在他的脖子上留下一道可见内部肌理的深刻刀痕。好在虽然伤口不浅,但终归没有划伤要害。徐生一手捂住自己的伤口,一边飞快地退开数米,和无常将军保持距离 黑色残刀在一击不成后便再度换为黑雪,但这次它们没有再成为杀人工具的机会了,直接化作普通的雪花落在地上,渐渐融化。 无常将军将刀收回鞘内,一手捂住胸口,掌心寒意催发,只为将体内躁动的能量今早平息。 徐生看着无常将军面具下流下的鲜血,确认他确实为自己的刚刚那一招所伤。虽然徐生对自己力量有十足的信心,但这次照样差点死在无常将军的阴招之下。当然,他不可能去责怪人家不够磊落,论阴险,自己这个在地下使惯了插眼,撩阴,石灰粉路数的家人也不遑多让。真被阴招伤到,乃至死于其下,也只能怪自己不够谨慎。 血,墨,以及白色的面具共同构成这副诡谲奇异的画。无常将军以归鞘之刀做拐,缓缓直立起身体,沙哑如两块毛玻璃在一起摩擦的声音再次响彻仓库。 “联邦里竟有这种高手,今天算是见识了。” 徐生捂着伤口,伤口处在无常将军的寒气下已经自行冰封,看似止血是一件好事,但徐生能感受到自己已经渐渐失去了伤口处的知觉,这也是寒气带来的杀伤力之一。凭徐生如今还要准备迎敌的状态,自己也只能保证伤势不再恶化。 “你现在不走,这辈子也别想走了。” 不知无常将军面具下作何表情,但在徐生说完这句话后,他便像是服软了一般离开了仓库。 仓库内的寒气渐渐消散,温度也随之升高,徐生明白这是无常将军离开后异能自行消散的缘故,吊着的心也渐渐落下。他呼出一口白气,走到仓库门口,一直躲在不远处的三人看见徐生脚步都有些虚浮,连忙跑去搀扶。 陆河一碰到徐生的身体当即就是一惊:“怎么回事,你的体温怎么这么低?” 徐生的嘴唇都有点发白,白气和寒意不断自伤口冒出:“和我战斗的是一个眷者,这是他的异能造成的伤口。” 虽未砍到动脉,但徐生的伤口处还是显得分外可怖。雪椰被吓得声音微颤:“这伤口……你没事吧。” “没事。”徐生一摆手,何强和陆河一人一只手将他扶到车内。何强说道:“五分钟内,检察厅的人应该就能到这里了。” “如此最好。”徐生敷衍一句,双目渐渐闭上,体内天王之力如滔滔不绝的怒江江水,咆哮着吞噬着侵入体内的寒气。 …… 京都内,一处老式居民楼杂物所前,一个平日里不会有人光顾的地下,在今夜多一道奇妙的人影。 无常将军将刀柄底部的镶嵌的一块芯片拆下,贴在已经发黄的老旧铁门上,随着一声清响,铁门应声而开。 无常将军大步跨入室内,将白色面具摘下,露出真容。 他赫然便是天渊十八部首之一,莫孤沉的师兄,山中野狐叹悲欢的弟子秦无常。 杂物室内别有洞天,看似狭小的铁门后是一片数十平米的开阔区域,两人蹲坐在地上,望向归来的秦无常。 一人面容清秀,样貌年轻,脸色却如坚冰一般不近生人,像是在隐隐发泄着自己对组织的不满。 莫孤沉,这个在当日和源独霞激战,最终被秦无常带回天渊的人,如今正式回归了组织,在师兄的帮助下与其一同出任务。然而他似乎仍对现况有些不满,只是如今他沉稳许多,最多也只是表示沉默。 另一人个头较之莫孤沉稍矮,身材敦实,五指之上布满清晰可见的拳茧,一身黑色运动背心差点掩盖不住紧实的肌肉。作为和秦无常在组织内有着相同地位的部首级人物,名为邓元的壮实男子率先开口道:“任务失败了?” “嗯,出了点意外。”秦无常将带血的面具扔到一边,解下刀鞘将其靠在墙角。 “以你的实力,能出什么意外?况且我们观察过,当时在她身边的不过是一个平平无奇的少年而已。” “平平无奇?”秦无常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一般嗤笑一声,“若是身怀天王之力也算是平平无奇,那整个天国皇室不都是普通人了?” “天王之力?” 坐在地上的两人眉头顿时皱起,特别是邓元,在听到这四个字后迅速站起,眼中迸发出凶悍的光芒,“你说什么,那人有天王之力?” “我知道你对天王之力很敏感,但也可否请你冷静一些。这次行动并非包括在正式的行动计划中,实在是时机太好,我才不得不出手试试,毕竟若是成功,便能免下接下来要死去的无数同胞的性命,但……”秦无常看向邓元,道:“这一试能试出一个不下于我的高手,也算是不虚此行。” “有这么强?”莫孤沉问道:“师兄你已经是高级眷者中的翘楚,那他就算有天王之力,在联邦这个全无教导的环境下,竟能凭一己之力达到这般程度?” “强得超乎想象,我们对拼三招,结果却是各自负伤,不了了之。正要战起来,我未必有把握拿下他。”秦无常感到胸腹那难以抑制的凶煞气息再起,忍不住咳嗽两声,再运寒气压制。 “既如此,他就交给我吧。” 一道淡然的声音自房间的最末端传来,随着啪的一声书页合拢的声音传来,在场三人无不眉头一皱,心道差点忘了还有此人在场。 源独霞自阴影中站起身来,天国内毫无疑问的皇亲国戚,世子殿下,竟然出现在联邦之内,还和天渊的杀手们同流合污。 “让你去杀一个可能留着皇室血脉的家伙,和,你当我是傻吗?”邓元毫不客气地回应道,但他的语气虽然强硬,却没有要出手的意思。便是在场中与源独霞仇怨最深的莫孤沉,此刻也只是瞪着前者,并未有进一步的表示。 “别忘了,你身上留着的血,可也有一部分来自天国皇室。”源独霞拍着书脊,笑道。 “你……”邓元刚要怒骂出声,秦无常赶紧对他使了个眼色。前者怏怏收口,但还是不甘心地说道:“一个被皇帝抛弃,送到这里送死以用来稳定朝纲的弃子,也有资格说这种话?” “不错啊不错,既是弃子,那你就看看吧。”源独霞玩味的眼神扫过在场众人,令人心烦的阴柔声线再次响起:“看看这次,我是不是真的会死在联邦的土地上。” 第二十三章 中校 “喂,醒醒。”陆河拍了拍徐生的肩膀,看着离车子后窗越来越近的几术灯光,说道:“人来了。” 保持着入定姿态的徐生睁开眼睛,见最后一丝寒气从体内逼出。得益于霸道的凶煞天王之力,自己才能在短时间内将如此顽强坚韧的寒气驱逐出身体,换做是以前,徐生知道自己绝没有这种能力。 虽然体内的问题已经不大,但脖子上被人来了一刀,这伤势依然不轻,好在自己强悍的体魄同时拥有超越常人的恢复能力,数分钟前刚被斩开的伤口,现在已隐隐有了结痂的痕迹。 若是将来自己的能力更进一步,怕是连断肢这种伤势都能在战斗中瞬间回复吧。 徐生脑中闪过这个念头,也不知道天国境内有没有最强者能达到这个境界。 “感觉不对啊,陆哥。”一直游荡在车外放哨的何强扶着车窗下沿,低下头说道:“来的人好像不是检查局的,是……军方的人。” “军人。”陆河和徐生对视一眼,两人同时下车,看向身后那几辆迫近的绿皮装甲车,车上果然皆有联邦军方特有的鹰爪符号。在联邦待得更久的陆河仅仅才灯光亮度便一下判断出这就是军方专用的探照灯所具有的功率。 “八九不离十,确实是军方的人。”陆河显得有些紧张,低声说道。 “我们明明通知了检查局,军方的人怎么会比检查局还早到。” “不清楚,但我总觉得……来者不善。”陆河瞥了眼在夜空中依然散发着令人心悸之威慑的装甲车,对徐生说道。 像是在印证他的说话一般,为首的一辆车的车门打开,除司机外,三个身着军装的男人从车上跳下。三人中两人较为年长,一人则显得年轻些,看起来只有三十岁左右的样子,但从他的肩章来看,军衔确实所有人中最高的一个,已经是联邦的正牌中校了。 年轻中校带着墨镜走到徐生三人面前,身姿挺拔,较之徐生几乎高出半个头,论体型,权势,他都明显要压过徐生一头,身上自带的军人的杀气以及世家子弟的贵气更为他被墨镜遮住的真正面容整添些许魅力。 来者不善,这时徐生的第一反应。 对徐生这人来说,他总是对男性,尤其是带着侵略气质的男性带有更多的敌意,而对女性则多几分包容。原因也很简单,他在地下见过不少类似男人,无论他们的权势高或是低,最终绝大部分都成为了他的敌人,或是干脆死在他的手下。 唯一算是例外的,应该是拳场中的老前辈,勇次郎。 至于克烈,此人当有不下于勇次郎的威慑和气势,但在遇见徐生时,却更多地表现出善意。对这种善意,徐生虽然不至于放下警戒,但至少亦不会表现出明显的敌意。因此即使面对的是地下最强大的黑道皇帝,徐生和他相处的也算是融洽。 但面前的这个毫无掩饰自己嚣张气质的年轻中校,算是徐生最讨厌的人了。 徐生将捂着伤口的手拿开,露出那道接近十公分的伤口。中校身后的两名军人都眼色一变,作为军人,他们自然知道这样的伤势到底有多凶险,而徐生竟然还能如此自然像是无事发生过一般,但这一点就足以让他们心生敬佩。 中校脚步不停,而徐生则如同脚底生根般自足原地,直到两人快要撞上,中校才停下脚步,将自己的墨镜摘下后放入军装的口袋里,意味深长地看了徐生一眼后,目光便略向后方,直到锁定在雪椰身上。 “知道我来了,还不打招呼。”中校面色冰冷,声音更是冷硬。徐生也望向雪椰,眼见后者贝齿轻摇红唇,怯生生地喊道:“兄长。” 原来是兄妹。 徐生心道,除了眼角有些相像,这两人的相貌可真是没有共同点。 “跟我走。”中校一把推开徐生,徐生既已知道此人是雪椰的兄长,心中虽不爽利,却也任由他推开。而在中校走到雪椰身边,伸手抓向雪椰手腕的同时,这弱女子不知道哪来的胆色,竟挪开手臂,让中校抓了个空。 “你……” “兄长,你想干什么?”雪椰的声音恢复了些许清冷意味。 中校心中不由一痛,虽然他的面色依然不好看,但语气已经缓和许多:“好不容易见一次,非要如此生分吗?” 见雪椰不说话,他极力软化自己的口气,继续说道:“我听你的经纪人向我报告,说你私自跑出去租房,劝也劝不回来,我就料到你会出事。” “那个死矮子。”雪椰皱起眉头暗骂一声,道:“我很好你不用担心。” “很好,你那跟班脖子上的伤疤是他贴上去的不成?”中校怒极返笑,见妹妹还是如往常一样执拗,便干脆放弃怀柔的心态,直截了当地说道:“和我回家。” “不。” 中校也不和她客气,作为一个常年在军队中服役的人,若是动真格,又怎可能让一个女星第二次顺利逃开。而就在他再次出手抓向雪椰手腕之时,一只不知从何而来的手掌以闪电般的速度反制住了中校的手腕。 “你!”中校顺着手腕,望向徐生,后者面色如常,道:“作为兄长,既然妹妹不愿意,便不应该强迫她做任何事。” “我们的家事,轮得到你来管?” 在家中横行霸道,在军队中依然无往不利。年轻中校虽然实力与资质都实属上乘,但也因此养就了些许坏毛病,说明白些,那就是带了点纨绔气质。而今天他却接连吃了两个瘪,妹妹是亲人,兄妹之间有争执根本算不得什么。当徐生,这个年轻的外人又有什么资格来指导自己做事? 中校鼓足力气,打定主意要让眼前的小子好看。 但他越是用力,心中惊骇就是越大。自己力量在军人中绝不算弱,但在怎么用力,却仍被徐生手上传来的巨力压过一头,而徐生从始至终面色不便,仿佛这点力量远远达不到他自身的极限。 看见首领吃了个不小的亏,跟着中校下车的两位军官连忙上前搭手。 虽然联邦现在已经不流行主辱臣死这一套了,中校也顶多算他们的上司,而非主人,但考虑到中校的特殊身份以及军队之中的流行风气,即使看出徐生有伤在身,军官此刻也顾不得这么多,以保住中校的颜面为最优先。 但在徐生眼中,这般毫无预兆的出手,就是对他的直接挑衅。更别说他才和无常将军战果一场,心中的战火还未完全熄灭,又遇上这两个不开眼的家伙动手,他眼中凶光一闪,松开中校的手腕,手臂一展,打在中校胸口,将他震飞开去。 面对强攻的两人,徐生只是脚尖微动,身形便卡在两人之间一个万分别扭的位置,让他们组织到的攻势还未来得及完全打出便被截停。徐生一掌横批在右侧军官太阳穴处,重击过后手掌松开,在军官眼前虚划一道。而对左侧军官,则是一脚踢中他的大腿胫骨,收腿时还刻意放慢一分,放他能清楚看清自己的动作。 简单的两个动作,换来的就是两名军官倒地的沉闷声响。 而对两名军官来说,身上的疼痛远不及内心的震撼和耻辱。徐生的虚划和停顿无外乎说明了一件事,我能在刚刚一瞬做出那两个多余的动作,那就证明我有能力一招挖去你的眼睛,或是踢碎你的下体。如今你们还不至于变成瞎子和太监,不过是归功于自己的手下留情。 两名军官自然看懂徐生的意思,也明白了自己和此人之间的差距。 中校揉着自己生疼的胸口,眼神渐渐冷了下来。手掌伸向腰间挂着的手枪,但徐生对这个姿势无比敏感,中校的肩膀刚一扭转,徐生如同迅雷的身手便已至他身前,一脚便踢中枪柄,将整个分量不清的手枪踢飞至半空之中。 人是活物,枪是死物,所以人有手下留情的说法但枪没有,既然中校已经掏枪,摆明了要至自己于死地,徐生也不在留情,一把抓住他的脖子,便将他整个人用单臂托举起来。 咔嚓。 一阵整齐划一的上膛声后,中校的手枪还未落地,包围此地军人,除了那两个之前被徐生打倒的外,全部将枪口对准徐生。徐生眉头一挑,将中校举得更高,并正挡在那些枪口之前。 中校刚要说话,徐生却连听他发声的心情也没有,五指如鹰爪般收紧,让中校把还未讲出的话生生咽了回去。 “徐生!”陆河,何强,雪椰同时出生制止,各怀着不同的心情,目的却只有一个,那边是让徐生停手。他已经展现了自己的实力,接下来只要展露和检查局的关系以及中尉军衔,中校再怎么猖狂也不可能在联邦京都当街杀人。 然而徐生听到他们的呼喊,也只是身体一颤,手上力道没有丝毫松懈的现象。 陆河一阵头疼,他明白这是徐生的倔脾气又上来了。作为徐生多年的朋友,他们之间也不是没有争吵,一旦徐生动了真火,打定主意要做什么事,除了徐小花之外没有能劝得回来。 看着自己的上司被人举在半空,脸色通红,周遭的士兵即使一头雾水,不知道这突然的变故从何而起,也被迫举枪摆出姿态。但当看到徐生还未放手时,这些人的手心都不约而同地冒出了冷汗。 就在这剑拔弩张的一刻,一个玩世不恭,显得有些不合时宜的声音打破了僵局。 “呦,在表演火并呢?” 第二十四章 部长 沈绝在抵达仓库之前,命令下属将车停在距离此地五十米左右的乱石岗。显然,他看见了军方的车辆,且不知出于某种顾忌,不愿意大摇大摆地和军方的人见面。 也因此,他来得稍微晚了一些,徐生等人也没有听见警笛得的声音。而沈绝一来,见到的便是一副令自己颇感头疼的景象。 他走到徐生身边,拍了拍他的手臂,道:“干什么呢?” 徐生知道这个名义上的上司是在为自己解围,淡淡看了他一眼后便松开手掌。 中校在落地时一个踉跄,若不是他平日训练未曾偷懒,当下便要摔个狗吃屎。 命悬一线,但中校最先关心的竟不是自己的性命和面子,他揉着发红的脖子问道:“火并,这小子有什么资格和我火并?” “联邦中尉,和联邦的中校起了冲突,这难道还不算是火并?”沈绝问道。 “中尉,他?”中校面色依旧阴沉,但内心惊疑不定。徐生看起来顶多只有二十岁左右,二十岁的中尉,若是算上文职军衔,说多不多,说少也不算少,自己确实没有把握认出每一个人。说白了,中尉级别的人还不至于让他费心区级名字。 换句话说,若是今日徐生的等级更高一级,是上尉或者准校,那中校今天说不定很快便能认出他,再不济也有个基本印象,不必发生如此剧烈的冲突。 “实打实的军功,老爷子亲口认证的中尉。” “是你向老爷子求来的吧。”中校略一思索,便想通了其中关节,冷笑道:“怎么,部下有一个军衔,让你能更好在联邦弄施那些阴谋诡计?” “若是中校你一定要把检查局的工作认定是鬼祟伎俩,那不论我再怎么说也只是徒劳罢了。今日我也无心和你争辩,更无心弄清楚你们争吵的来由,可否请您看在老爷子的面子上,就将此事揭过。” “你都把老爷子搬出来了,我又有什么资格继续吵下去了?”中校反问道,反手给周围的士兵打了个手势,士兵整齐划一地收枪,陆续回到装甲车上。 “但就算是老爷子,也管不了我的家事。”中校抬起额头,向雪椰所站的方向示意。 “这我当然明白,小姐的身份过于敏感,一个人在外独处实在称不上安全,但……”沈绝一挥手,陈金溪便将一份文件交到他的手中。 沈绝将其递给中校,道:“两个小时前,国防部的加密通信,只是破译后的版本,相信你现在还没收到。” 听到是国防部的密文,中校收起嚣狂气质,眉头皱成紧密的川字形。他接过文件,顿了顿后将封条撕开,仅仅扫视了第一行的正文,他的双手便猛地颤抖一瞬。 “这……” “这是联邦的决定。”沈绝的言辞中,已将密文的重要性从国防部提升到了整个联邦的决定。 中校深吸一口气,将文件还给沈绝,低声道:“我会遵从联邦的指示。” 言毕,他已是不知第几次望向自己的妹妹。但雪椰像是不愿见到他一般,在他视线头伸过来前便移开目光,不愿与他对视。看了良久,中校苦笑一声,收回目光,转身回车的背影竟显得有些萧索。 轮胎在蹂躏地面的声响伴随着黑色尾气渐渐远去,沈绝拍了拍手,看向一言未发的徐生,以及他脖子上的伤口,道:“伤得不轻?” “没有性命危险。”徐生言简意赅,但沈绝却对他的回答不甚满意。 “我和你说过,这里京都,不是地下,你没必要事事都往生死搏杀的方面去想,不是只有威胁到生命的伤势,才算得上重伤。”沈绝问道,“需要医疗部门的帮助吗?” “最致命的内在伤势已经被我处理掉了,无需担心。” “能把你伤成这样,对手有几个人?” “一人。” 沈绝面色一变:“是眷者?” “等级应该不低,具体情况,你们在分析了现场之后应该能得到一些有用的信息。”生徐生顿了顿,继续说道:“我的伤势是来袭者用一把老式的武士刀造成的,从他的刀路,我难以判断他师承何处,硬说起来,倒是和我在天国基地中遇见的刀客有些类似,充分利用了自己身体强过常人这一点,刀势又快又猛,并不注重花哨的技巧,但对体能弱于他们的敌人来说更具威胁性。还有一点,虽然现在现场已经没有了这些东西,但我在和袭击者战斗时,下起了黑色的雪。黑雪在室内落下,只笼罩了一小块区域,这应该是袭击者的异能所致。” “刀伤,黑雪,眷者……”沈绝用食指敲了敲自己的太阳穴,沉吟片刻后说道:“冥寒君。” “谁?” “天渊的杀手,十八部部首之一的冥寒君,拥有一种名为黑血的异能,且擅长用刀,和你的描述相符合。你有没有看见他的样貌?” “他带着无常将军的面具。” “那就对了,虽然我清楚他的能力,但清楚他能力的人不少,天渊之外能看清他容貌的人,却是少之又少。” “天渊。”徐生问道:“这个词你已经说了两遍了,到底是什么意思?” “一个横跨联邦和天国的大型杀手组织,具体的情形你可以翻阅总部的资料,在你回来之后我就给你的开了三级权限。至于现在,我只能简单地描述下它的组织结构——天首地宿,三公六司,十八部首。” 沈绝眯起眼睛,顺着自己的回忆说道:“天首地宿是天渊的首领,也对应了天渊这个组织的名字。天不用多说,渊便是地,代表地宿。这两人是天渊的最高统治者,等级上没有差异,全权统领天渊内最高决策,但不轻易露面。据传闻最近一次露面也是十一年前的事情了,且露面的只有天首,地宿依然不知所踪,不少人都怀疑地宿是不是遭受了什么不测,但就这两年天渊的发展情况来看,这两人依旧统率全局,并没有什么出事的征兆。其下一级则是三公,由三位德高望重又有政治经验的老人担任,这一等级的人拥有仅次于天首地宿的决策权,平日里绝大部分事务都由这三人负责,这三人未必是拥有强悍力量的眷者,却一定是经验丰富,理智的老人。 六司则不同,他们虽然依旧享有部分决策权,但与三公不同,担任六司的人需要有硬性的力量标准,按照天国那边的标准来说,只有达到玄级眷者才有成为六司的资格。天首地宿不出的情况下,这六人便是天渊的最高战力。而十八部首分别统领十八个不同的杀手部队,作为天渊的中坚战力,他们的决策权微乎其微,只有在召开天渊内部的规格最大的大议时才有发言权。担任部首的人也有实力方面的要求,但不像六司这么严格,一般来说实力达到高级眷者这个级别便足以成为一部部首,偶有例外。 你今天遇到的,可能便是冥寒部的部首,冥寒君。” “明明是杀手组织,你却对他们了解如此深入,连他们的内部结构和成员都一清二楚?”徐生疑惑道。 沈绝耸了耸肩:“没什么奇怪的,天渊的体量太大,而冥寒君出任务已经不是一次两次了,就算我们没能掌握他的详细身份和体征,了解他的基本能力还是不成问题的,不然情报部门的那群公务员都是吃白饭的吗?” 他看向一边的陆河和何强,对徐生问道:“看来你的朋友找上你了啊。” “和他们没关系,这次遭袭,天渊的目标应该是……雪椰。”徐生的言下之意不言而喻,天渊这样庞大的组织,到底是为何出动一位部首级别的高手来狙杀一个女星,难道说这个女星真的有这样的能量,还是说,她的真实身份并不如表现的那般简单。 联邦的当红女星,一位年轻中校的亲妹,这样的身份放在常人眼中已经是高不可攀的存在,但徐生隐隐有一种感觉,便是她背后的秘密绝不止于此。 “若他们的目标真是雪椰,虽然我不满那个混蛋的态度,但若是军方能提供她更好的保护,我建议还是将其交给军方保护。” 若是在往日,徐生定不会说出这种服软的话来。沈绝惊讶地看了他一眼,问道:“你知道,那个年轻中校叫什么名字吗?” “嗯?” “韩少皇。” “没听说过。”徐生摇头说道,目前他对军方的认知实在浅薄,不过知道几个最高位者的名字,更深入的人员构成他是一概不知。 “那这个名字你肯定听过,韩瑜声,现在的国防部部长。” 徐生吃了一惊,若说一个年轻中校,沈绝还有足够的资本与之抗衡,那国防部部长,这个真正位列联邦最高决策位置之一的人所掌握的权势,必是连整个检查局都难以抗衡的存在。而刚刚自己还掐着他儿子的脖子,虽然此举看起来是在羞辱韩少皇本人,但某种程度上,也算是驳了韩瑜声的面子。 虽然徐生现在谈不上害怕,但开罪这样的人所带来的危险性仍难以忽视。而现在更重要的是…… “所以,雪椰她……” “没错。”沈绝走到雪椰身前,后者面对这个不知从何而来,脸上总挂着诡异笑容的男人有一种莫名的恐惧,竟稍稍后退一步后才惊觉自己的动作太过失礼。 “韩部长的女儿,韩少琼,带我向令尊问好。”沈绝挥手指向自己的车队:“这里不是谈话的地方,请您移步检查局,我们再慢慢商讨未来的保护计划如何?” 第二十五章 质子 联邦西侧,一处僻静的山山庄中,纷杂的马蹄声夹杂着年轻人的欢笑和叫骂响彻空谷。 这里本在三年前被房地产商看重,计划在这片土地上建立专门出租给有钱人的度假用的山间别墅,但就在动工仅仅两天后,一一个男子带来的消息便让这项大工程彻底停止,就连这片土地也在悄无声息间换了一位主人。 此后,原本建造的地基被拆除,一座新的,无比奢华的山庄在半年内被修建完毕。平日里,这座山庄总是紧闭大门,但今天,这咋嘈杂的情景宣告着这座山庄的真正主人,彻底显露出了他的财富,权势,以及……张狂。 郑英笑坐在看台上,赤裸上半身,看着底下跑马场中这些畜生拼命的奔跑。他看中的那头珍贵宝马一骑当先,以超过第二位半个身位的巨大优势冲过终点,随之他的周围便响起一些友人兴奋的欢呼,已经另一些人的怒骂和哀叹。 听着这些声音,郑英笑便觉得自己是掌握了他们情绪的人,一种自命不凡的感觉便在身上出现。他装模做样地从站在一边的侍女举着的托盘中拿起高脚杯,一口喝尽价值不菲的酒液,一边看向自己的腕表。 明明已经过了预定时间,为何那个废物还未回来。 郑英笑心里隐隐闪过一丝不安,但这种不安很快便被他压下。就算向自己献媚的那些公子哥多么废物,自己交与他的保镖都是货真价实的人才。再不济,只要报出自己的名号,这个联邦内除了那些真正权势滔天的人,又有谁敢承担郑家的怒火。总不至于说一个女星背后也有足以和郑家抗衡的资本。 他挥了挥手,几个擅长察言观色的公子哥立刻围了上去:“郑少,什么事?” “你们谁有叶晨的联系方式,问问他怎么现在还没到?” 几人对视一眼,刚要开口,便听见大门豁然打开的声响。众人,包括郑英笑的视线都被吸引过去,而一个被搀扶着的鼻青脸肿的年轻男人一瘸一拐地走近门内。若不是那条沾满尘土和伍兹,不少地方都被撕裂的裤子看料子像是高级货,以及这家伙本有的莫西干头颇具辨识性,怕这人来不及走进门就要被当成乞丐轰出去了。 他艰难地来到郑英笑身边,仆人看其坐稳后先行一礼,很快告退。莫西干头,也就是叶晨仅仅走了几步路便气喘吁吁,看起来这娇生惯养的小鬼俨然是吃不了一点苦的货色。 “让你去请人,怎么会落得这么狼狈?”郑英笑质问道,语气比起呵斥仆人也不遑多让。 “雪椰……她被检查局的人带走了?”叶晨低着头,不敢直视郑英笑阴沉的脸色。 “检查局?什么情况,她偷税了?” “不是,她似乎遭遇了袭击,检查局的人把她带回去加以保护了。”叶晨捂着腹部,被陆河踢了一脚的地方在说话间被扯动伤处,但他还是咬着牙说道:“那女人的身份不简单,好像和军方有点关系。” 郑英笑啧了一声,凑近叶晨,吓得后者几乎摔倒在台阶上。 “郑少……” “和军方有关系,什么关系?” “这是机密,但能被检查局视为机密,她本人也被带到总部加以保护,我估计她的与军方的关系非同小可。”叶晨咽了一口唾沫,颤颤巍巍地回答。 郑英笑压下自己对这个废物的怒火,回到位置上,问道:“那你这一身伤是怎么回事,检查局的人就你动武了?” “不,不是。”察觉到自己报仇的机会来临,叶晨赶紧直起身道:“我找到雪椰小姐的时候,还有一个年轻男人坐在她的车里,开始我还以为是她的助理,但现在看来,这个男人可能是她的保镖……” 叶晨将自己的遭遇一五一十地向郑英笑说了,郑英笑听得头脑发胀,揉着太阳穴冷笑道:“你的意思是……那个看起来二十岁左右的人,凭一个人的力量,就把我那些从联邦特种队退下来的保镖打得毫无还手之力。呵……你这混蛋在和我讲笑话的吗?” 他的最后一句话几乎是喊着说出,震得叶晨冷汗直冒。他苦笑着回道:“我也不敢相信,但那家伙强的简直不算人,我估计就算是一级改造人在近身的情况下都未必是他的对手。” “哼,这样的人能带在雪椰身边做保镖,我倒是有点相信她和军方高层有关系了。他妈的,不是哪个军官的情妇吧,这些老家伙快老得连硬都硬不起来了吧,还有心思搞这玩意吗?对了。”郑英笑拍了拍叶晨的脸,问道:“我的保镖呢,他们怎么没和你一起回来?” “这就是我接下来要说的事情。”叶晨哭丧着脸说道:“保镖都被人以寻衅滋事和绑架未遂的罪名扣押在检查局了,他们放我回来,就是要我传达这个消息。” “扣押,扣押老子的人,呵……” 面对这明晃晃的羞辱,郑英笑怒极反笑,缓缓起身,背过身后说道:“他们,是要和老子打擂台?” “郑少……” “你他妈的杂种!” 郑英笑怒极一喝,反身一脚踢在叶晨脸上,将后者踢得从两米高的看台上一级一级滚落下去,待他滚到平地上时,已满脸是血,不知死活。 “他妈的狗东西,既然知道被人用来立威,还有这狗脸回来。你这狗种怎么就不干脆死在检查局好了。” 发泄完心中怒火,郑英笑挥手一招,一直站在看台边上面无表情的仆从走到他的身边。郑英笑道:“打个电话给雷叔,我丢掉的面子,他知道该怎么帮我取回来。” …… 冒着热气的咖啡被递到徐生手边,沈绝回到自己的位置上,问道:“不喝吗,局里可没多少人有机会喝我一杯咖啡。” “这东西应该是用来提神的。”徐生将咖啡杯整个拿在手中,丝毫不惧高温杯壁,“但我不需要这东西,我有足够的方法放自己保持清醒。” “京都的人喜欢附庸风雅,什么事情都能和品味,气质搭边。地下出身的你要是想真正融入京都的氛围,可还是需要一些时间的磨合。” “不要扯开话题,你说雪椰的真名是韩少琼,作为韩瑜声的女儿,她怎么会出道成为女星,联邦现在对军人家属的管制都这么松懈吗?” “这个嘛……其中牵扯了不少难以解释的事情。”沈绝略一思索,但最后还是决定像徐生说出实情:“虽然韩少皇和韩少琼同为韩瑜声的孩子,但他们事实上不是一母所出。联邦在明面上自然是坚持一夫一妻制度,但你明白律法有时候总要向特权进行一定程度的妥协,像是八大家的几个继承者,他们每人拥有复数级的配偶也说不准。” “所以雪椰就是韩瑜声的侧室生下来的孩子?”徐生破天荒地抿了口咖啡,问道。 “没有侧室这个说法……韩少皇是韩瑜声的妻子生下的孩子,他今年刚好三十岁,韩少琼比他小了四岁,也就是说,我们清廉公正的国防部长在诞下第一子四年之后就和另一个女人诞下了一个女孩,而这个女人的身份可要敏感得多了。 你知道想要在联邦体制内得到晋升,最重要的就是身份清白。要么你背后站着四大家族一样大的势力,要么你就不能和任何敏感的势力集团扯上关系。韩瑜声的妻子是一个身世在清白不过的女人,但韩少琼的母亲可不是如此。”沈绝顿了顿,说起这二十多年前的露水情缘,连他自己都感觉有些不可思议,“他的母亲姓张,是天北域四大家族中张氏的人。” “天北域的人?”徐生眉头一皱,毕竟出生地下,他对天北的熟悉肯定远远甚于京都,听到这个姓氏时也有所反应,“天北域的人,怎么会来到联邦京都?” “来京都不是一件稀奇的事情,关键是,那女人不是张家的普通成员,是张家上任领导张正御的女儿。”沈绝摇着头说道:“张家和天北域的其他三家相比,在继承人制度上算是很开明的。其他三家坚持着嫡长子继承制,即使不是嫡长子,也必须从男性的直系成员中选取,但张家别说嫡长子,便是连赘婿这种外系之人,只要有能力,依旧可以当家。” “我听说过,先进张家的领导者就是上代家主的妻子。” “没错,张正御的女人,对她有好感的外人称她为冷玉夫人,恨她入骨的人唤她做绝情妖妇。她算是联邦的老熟人,一手把持着和联邦的关系,定下亲近联邦的策略,是个厉害的女人。当年她的女儿资质未必下于她,听说自十二岁起,冷玉夫人就让她的女儿开始接受家族事务,直到二十岁时……她因为莫名其妙的原因离开了张家。” “离开,为什么?” “不清楚,到现在这仍是一个未解之谜。现在清楚的只有她确实和韩瑜声生下了一个女儿,但很快她也离开了韩瑜声的身旁。韩瑜声无奈之下只能将尚在襁褓中的女儿带回家。他的妻子虽然震怒,却也不得不接受事实,那孩子就在他家中一直长到了九岁,然后获得了一次……试镜的机会。” 徐生脸色变得奇怪起来,而沈绝也深感无奈,说道:“张家和联邦的相比之下啊虽然不错,但那也是相比之下。两者关系的改善只在近三十年间,凭着短短的时间就要让双方互信明显是不可能的。你听说过天国那边关于秦皇身世的故事吧,他的父亲是秦国送到赵国的质子,质子本就需要一个有足够身份,分量的人来担任。这些年来虽然联邦和张家从未过问过雪椰的事情,但自从她的身份确认后,她就隐隐担任了张家在联邦的质子这个角色。” 第二十六章 六组 赌桌两端,对赌之人手中自然要有足够的资本,或者说赌注。没有够格的赌注,那便连上这张赌桌的资格也没有。 联邦和天北就是对赌的人,或者说,联邦中央和天北的张家。 按理来说,张家的体量远没有达到有资格和联邦对赌的程度,可正是层面上的事情不能简单地以筹码的多少为衡量,在联邦主要力量用于与天国抗衡之后,它能分出来与天北域制衡的力量已少之又少。若是过于激进,甚至有着将天北推向天国势力的危险,李家近年来的频繁的与天国的接触行为已经证明了这一点。 在这种情况下,雪椰就是联邦的注,也是一颗用来制衡张家,让其在与自己合作时难以首鼠两端的棋子。 “他妈的。”沉默已久,徐生轻声骂了一句,问道:“你接到的军令,是不是也和雪椰有关?” “联邦和张家的谈判已经到了最关键的阶段了,到这个程度后,质子的地位便不再那么重要。为了展现联邦的诚意,雪椰作为一个流落在联邦京都的二十余年的张家人,也是该回到她的故乡,去找那个挂念她许久的冷面夫人了。”沈绝说道。 徐生冷冷地说道:“需要她时便罔顾人伦地将她困在京都二十年,不需要她时,也无视她的意见将她强行送回去。联邦所谓的民主,显现的倒是淋漓尽致。” “要不是我的办公室内隔绝一切探测信号,你的这番话要是被人听去,别的不说,这军衔肯定是保不住的。”沈绝摇着头,将一个小型圆盘状的通讯器扔到徐生手中。 “事已至此,多说无益。国防部下了命令,检查局负责协助国防部执行任务。目的只有一个,保护韩少琼安全地回到天北域张家的领地。这里有这次任务所有的资料,通讯用的是最新的路线,完全通过这种款式的通讯器进行联络。若是你想的话,现在便可以和你的队友联络。” 徐生在装置表面上划动一下,一道蓝光闪过,三寸高五寸长的全息投影屏幕便通过装置边缘的小孔投射在徐生面前。徐生匆匆扫过,除了队友的信息外,还有此次任务的基本介绍,在天北域内联邦设置的小型安全港的位置,甚至连一些潜在敌人的资料都包括在内。 “这次任务,是把天渊作为最主要的预设敌人了吗?” “不只是天渊,联邦最大的敌人一直只有一个,那就是天国。天国在近年来应对联邦的战役中已难以像往常一样取得优势,逐渐老龄化的人口结构和愈加疲软的国内市场注定了它难以维系一场旷日持久的大战。而在这个关头,若是本来游离不定的天北域全面倒向联邦,那对天国来说更是雪上加霜,因此他们绝不可能任由联邦将韩少琼带回张家,即使需要和天渊的人进行合作。” “若天渊出动的人手中还有类似于冥寒君的高手,我没有信心全部拖住,除非出动机甲,否则……” “这你不用管,既然是军方下的命令,那装备方面的事情就无需我们费心了。”沈绝看向窗外,“再等八个小时,全副武装的任务小组就会护送着韩少皇从此地离开,去到一处偏僻的军方装用别墅将她安置,而两日后,她就会正式启程,登上前往天北域的飞机。” “最后一个问题。”徐生关掉通讯器,全息投影悄无声息地消失在他眼前:“这次的袭击,天渊的人虽然是最大的威胁,但若是没有郑英笑在半路拦截,他也未必能找到这么好的机会动手,对郑英笑,你有什么看法?” “检查局不可能因为这件事情就逮捕郑英笑。”沈绝说的直截了当,毫不避讳:“第一,八大家的势力直达超乎你的想象,在某种程度上,他们确实是超越联邦律法的存在。第二,毕竟韩少琼的身份在之前实属机密,若是他知道,这是明知故犯,触犯军方的威严,联邦再怎么惩治他也不为过。但他不知道,就成了不知者无罪,若是这样联邦还要对他动手,那动的就不是他,而是郑家,乃至整个八大家的利益。毕竟八大家同为世家,虽有明争暗斗,却也不失为一种利益共同体,八大家不好挑战联邦的权威,联邦也不可能视八大家的面皮于无物。贸然动手,可能被视为对八大家的挑衅。” “你说不知者无罪。”徐生皱起眉头,语气沉了下去,“拦路绑架,意图杀人,视人命于无物,这难道算是无罪。我现在到底是在联邦京都,还是在地下?” “京都和地下,都有着无法逃离的基本逻辑和规则。这些东西,你就算到了天国也一样要遵守。你想让这‘无罪’变成有罪,想让事情得到该有的处理,很简单。你今天如果不是一个中尉,是一个中将,郑英山能按着郑英笑的头来给你赔罪,检查局也不会就此姑息。但今天你只是一个中尉,所以这就是最终的处理结果,一切当无事发生过,听清楚没有?” 徐生沉默一会,食指敲打着桌面,良久后问道:“若是之后,郑英笑还来阻扰任务进程,应该怎么办?” 听到徐生的用词是“任务进程”而非“雪椰的安全”,沈绝露出一丝笑意,道:“联邦军方的尊严,在八大家虚伪的面皮之上。” “明白了。” …… 八小时后,地下停车场内。 没有去见雪椰,也没有回家休整的徐生走到地下车库,按着通讯器中的指示找到停在车库西侧角落中的一辆黑色轿车,敲了敲车窗。 车窗落下后,一张略显僵硬的中年男性面孔出现在徐生眼前。男人扯动嘴角,左半边脸露出笑意,右半边脸皮肉纹丝不动,看上去十分诡异宛如电影中的双面人。 “徐生,是吗?” “沈绝让我来这里。”徐生照着沈绝的只是表明了自己的身份,同时观察着男人的诡异的面孔。从他面部肌肉的僵硬程度来看,这人的右半边脸应该曾受过相当程度的创伤,虽然被联邦已精巧的皮肤复原技术修补,但神经受损,落下了面瘫的毛病。 “请进。” 徐生进入车的后座后,发现车内除了男人外,还有另外两人。一个身高接近两米的壮汉以及一个身姿绰约,留着一头干练短发的女人。 “对任务细节有什么疑惑吗?”坐在驾驶座上的面瘫男人问道。 “目前没有。” “有疑问的话尽快解决。”中年男人像是和自己的孩子对话一般叮嘱一句后说道:“你看过资料,应该知道我们的身份,不过我还是需要再介绍一下。叶远情,前陆军部队少校,现蓝梦公司第六战斗组组长,同时也是这次行动的负责人。” 叶远情一手握着方向盘,一手伸到后方,徐生也微微起身和他握手。叶远情接着介绍道:“坐在副驾驶座的是小姐是季巧英,是我的副手,同时也是第六组中近身搏斗能力最强的一人。” 徐生看向季巧英,这个不漏山不漏水的年轻女子竟能担得起这样的评价,在蓝梦公司的战斗小组中都能被评为首屈一指的战力。徐生仔细观察,发现她的眼球转动和常人相比并不是特别自然,有种独特的机械僵硬之感。 “改造人?” “不错。”季巧英清冷的声音打破了徐生的疑惑,徐生点了点头,示意叶远情继续说下去。 “坐在你旁边的叫关月终,别看他五大三粗的样子,他是组内的武器改装大师,我们组内流通的绝大多数武器都经由他手改装过,改装过后的武器往往……呵。”叶远情苦笑一声,不再言语。 “要追求杀伤力,自然要舍弃一些东西。”关月终瓮声瓮气地说道。 “是啊,所以请你以后克制一些,不要造出什么一晃就会爆炸的危险物品。再出一次这样的事情,你就不是被革职调离,而是投入大牢了。正好这次任务还是检查局和军方的合作,连派人搜捕的步骤都省了。” 数落完关月终,叶远情透过后视镜看着徐生的样貌,说道:“我还以为一个被沈绝特地关注过的人会是怎样老辣的家伙,没想到是一个这么年轻的人。” “沈绝和你说了什么?” “你不知道吗?虽然我是这次任务的总指挥,但有一个人拥有特殊的地位,不用遵从我的指令,拥有自由行动的权力。沈绝特地叮嘱过我,一个叫徐生的人就有这种权力不听我的指挥。” 第二十七章 枪声 六辆黑色轿车发出阵阵轰鸣,在高速路上以一个奇特阵形开过,除了落在最后的那辆车外,其余四辆车围着一辆载着特殊身份之人的车,以众星拱月之势在路上行驶。 每辆车上都坐着四人,除了雪椰和徐生外,其余所有人都是第六组的成员,这是一个整整有二十二人的战斗小组,论其整体编制可能比其他小组小上一些,但成员绝对可以算是精锐,这一点从军方愿意将任务交予他们完成便足以看出。 这条路的限速是一百四十公里,但护送任务毕竟追求的是保险性,六组需要将一切具有威胁性的因素排除在外,因此在叶远情下令仔细观察周边路况和可疑车辆的同时,车队的整体时速也被压在九十公里以下。 徐生他们便坐在最后一辆车上,有徐生和季巧英两位高手在此,多少有些为团队殿后的意思。当然,这二人都不介意此事。 此时,通讯器中突然传来一阵嘈杂的电波声。叶远情眉头一阵,按下开关,通讯器中立马传来一个声音:“d45,后方似乎又一辆龙擎以一百四十公里的时速靠近车队。” 叶远情啧了一声,一手握着方向盘,一手拿起通讯器喊道:“距离还有多远?” “两分二十秒后便便能追上我们。” “给出警告,说这是国防部在执行军令,还有,把影像传过来。” 通讯器那头的人应了一声,车载屏幕上很快出现了随行的路况镜头,一辆青色的龙擎大功率跑车出现在屏幕上。精通机械改装和构造的关月终凑上去一眼,略微扫视一眼便知道这车的不凡。 “改装过的,花了不少钱,买车的钱估计都没有改装花的多,这一来一去没六百万拿不下来。” “龙擎系列在跑车中本来就算是贵的行列了,有什么人会花这么多钱用来改装。” “不好说,有钱人的心思老大你这辈子可能都不会懂了,我以前受邀前去改装跑车的时候那些有钱人也是几百万几百万地花钱。不过仅从外观上来看,这些钱花的还算物有所值,防弹玻璃,减缓冲击的车头车尾用材,还有轮胎的改装……能和这种轮胎配备的制动系统可不得了,即使车胎被打爆了,这辆车说不定都翻不了。” 镜头画面是由国防部专门配备的无人机所录制,无人机的信号直接和d45车辆相连,而叶远情又有权力调控所有车辆的镜头。在无人机拍到这辆龙擎的车头标志时,他眉头一皱,暂停后将画面放大。 “这是……”季巧英看着由三条白色横线组成的标志,“这不是龙擎的车标,是郑家的家徽。” “他妈的,果然麻烦来了。” 叶远情暗骂一声,拿着通讯器继续问道:“怎么样,警告过没有?” “警告已经发出了,但没有收到回应,目前仍在设法联络……老大,那辆车上的标志是……” “我和他们打的叫道比你多,不用你教。”叶远情不留情面地怼了回去,道:“继续跟进。” “你们说那辆车,就算车胎被打爆了也不会出事,是吗?”徐生突然出声,在座几人虽然不明白他意欲为何,却隐隐有种危险的感觉。 “这个嘛……说没事肯定是夸张的,但有制动系统和安全气囊的保证,至少不会出人命。”关月终硬着头皮回答道。 徐生微微点头,摇下车窗,大风和噪声一拥而入。而就在众人从不解到惊惧的眼神中,徐生熟练地掏出手枪,上膛,对着已经进入可视范围内的龙擎车胎开出一枪。 龙擎车胎通体用特殊橡胶制成,坚韧无比,寻常子弹若非在短距离内,也难以发击穿车胎。但车胎中间的转轴用的还是正常材质,而徐生的子弹便如露出毒药的毒蛇一般,一击命中敌人的要害。 而现在,便是向猎物体内注射毒液的时候了。 高速行驶的龙擎司机只听见一声急促的枪响,接着显示屏上便闪烁着自己已经数年没有看见过的红光,显示车辆左前车胎受损。还未等他反应过来,车胎已经自行崩坏,如同解体的玩具一般,复杂的金属零件一个个跌落,车胎停止转动,整个跑车都向左前方倾斜。 司机一咬牙,凭借着最后一点清醒的意识按下红色的应急按钮,方向盘往左边一打,整个车身连着左边的底座在高速公路上摩擦出一片火花,最后轰的一声砸在护栏之上。好在制动系统已经将车速极大地减缓,否则这一撞后这辆龙擎说不得会飞出护栏也未可知啊。 “嘶……”司机痛呼一声,虽然有弹出的安全气囊缓冲,但他额头仍是被飞溅的玻璃划出一道血口。但此刻不是自顾自痛呼的时候,他赶忙转头对着后座一个穿着白色西装,看起来年过五十的中年男人问道:“管家,您没事吧。” “没事。”管家捂着脑袋和心脏,虽没有受伤,但惊吓和冲击还是让他差点一口气没喘上来。也幸好司机经验丰富,关键时刻做了最正确的选择,否则他现在也不会仅仅是受到惊吓那么简单了。 司机和管家把安全带解开,从破烂的车门里艰难地走了出来。要说这辆改装的龙擎确实算是物有所值,受了那么严重的损伤,车门居然还没被挤压得变形到无法正常开启,也没有漏油的情况发生。 管家拍了拍衣服,看着眼前和已成一块废铁的龙擎,脸色不禁难看到了极点:“那群混蛋做了什么,车子怎么会突然出故障?” “好像是有个人拿枪射了车轴。”司机支支吾吾地回答道。 “你说什么?”管家心中咯噔一声,顿感不妙。 “我看见有人从车窗里开枪,之后车子的轮胎就出现了机械性故障,结合这两点来看,应该是子弹射到了车轴里。”司机把捂着伤口的手放下,一瞥满手的血色,呲了呲牙说道。 “那群混蛋难道没看到车上的家徽。”管家喘着粗气,不可置信地说道。要知道这次出事,他在郑家的地位说不得便会受到影响,要是被郑英笑认定是个无能的人,陪在他身边数年的管家更是知道自己会遭遇什么。 “按理来说……这个距离下,他们应该是能看见的。” “也就是说,他们看见了家徽,还主动向我们的开枪。”管家深吸两口气,勉强平静了下来,对司机说道:“把电话给我。” …… 一枪过后,除了继续开车的叶远情外,关月终和季巧英都看清了那辆龙擎是如何一辆张狂的跑车化为一堆废铁。在感叹徐生的枪法之准,不愧是有资格享有独立决策权的组员之时,更是惊叹于他的胆色和狠厉。 一种比联邦军人更加果断和决绝的狠厉。 “这下,郑家可不会善了。”关月终嘟囔了一声,即使是他这个对政事和人情世故不太感兴趣的人,也能预料到接下来的风云涌动,说不得连不少大人物都得陆续下场。 “既然我们已经发出了警告,他们这个下场也算是罪有应得。就算上了法院,给他们戴上一顶藐视军方的帽子,他们也未必能如何。”季巧英说道。 “他们怎有可能给你一个上法庭的机会呢?”叶远情摇了摇头,深感自己的组员还是太年轻:“不过你们确实不必太过焦虑,这项任务是由国防部长亲自签署的,就算是郑家的家主也不可能在明面上反对,至于一些阴损的招数……郑家家主用不出来,他的大儿子也用不出来,但郑英笑那个狗娘养的东西我倒是一点都不怀疑。不过这并不是什么大事,注意一点就好。” 徐生有些意外地看了叶远情一眼,他本以为这个名字上的组长会就自己的鲁莽行径大发雷霆,谁知他虽然清楚郑家的势力,依然不将此放在心上,连称呼郑英笑也没有丝毫敬畏之情。 “还有二十三公里,为了防止可能的来自郑家的堵截,车队做好准备提速了。”叶远情对着通讯器喊了一句,一脚油门,仪表盘上的指针瞬间飙升到一百一十迈以上。整个车队同时提速,化作六道黑色闪电,消逝在公路之上。 第二十八章 试探 叶远情一脚刹车,车子稳稳停在了一栋白色别墅之前。他和车上的所有成员解开安全带,下车后所有组员已经全部从车上下来,姿色艳丽的雪椰如众星拱月般被簇拥在中心。 雪椰身边的两人做出请的手势,带着雪椰慢步走进别墅中。徐生看着这栋颇具联邦真历前建筑风格的别墅,问道:“我们要在这里呆多久?” “明天下午就赶往机场。你要先熟悉一下周围的情况吗?”关月终说道。 “这栋建筑的安全性足够可靠吗?”看着组员手上拎着黑色工具盒鱼贯而入,有几人甚至在极快的速度下爬到二楼进行监视装备的安置,徐生放心不少,但还是问了一句。 “军方指定的安全港,安全性自然有所保障。”叶远情安慰徐生一句后边带着他走入别墅中。走过铺着红毯的长廊,两人行至别墅最西侧的房间中。房间内没什么装饰,看起来了无生气,但干净异常,窗沿上难见灰尘,似乎常有人来此打扫。 叶远情走到墙边的书架上,书架上尽是些书页已经发黄的老书。他娴熟的取下第三层中段的几本书,按下藏在此地的暗扣后,墙角处便传来一阵地面开启的轰鸣声。 徐生走到暗格处,这个暗格可比自己前几日见到的规整许多,阶梯宽敞,易于落脚,甚至在开启的瞬间台阶边缘便自行发出亮光,以免来访者不慎跌倒。 “你打算下去看看吗?”叶远情问道。 “下面……是个暗室?” “一个检测来访者虹膜以进行识别的密室,无比坚固,就铁门材质和厚度而言就算是玄级眷者也难以攻破,令带有反辐射涂装和防爆应急机制,就算是天国,只要它启用的是y-35型号以下威力的导弹,也无法将其攻破。虽然这个暗格可就此地开启,但在进入密室后,内部的人也直接引爆这里埋藏的炸药,将唯一的通道毁灭。”叶远情看着脚下清晰可见的通路,赞叹道:“这样的密室在联邦境内一共有三十二个,虽然其中有三个遭受过天国的袭击,但至今仍没有一个被攻破过。” 徐生了然道:“既然你这么有自信,我也无需再去验证了,毕竟我在机械知识上的认知一向不好。” 叶远情笑着点了点头,起身后将暗扣和书籍归位,徐生面前密室缓缓关闭。 “你不去看看我们尊贵的保护对象?”叶远情像是个有说不完的话的中年人,聊完正经事后,他的语气便像飘起来似的轻浮很多,有些类似沈绝。但沈绝说话的语调中更多两分神秘和阴郁,他本人说话也常常愿意给自己留下两分余地,难被人探出虚实。徐生在此次得到这意料之外的天王之力以及魔刀后并未向沈绝问他是否是此次事件的推手,一是因为雪椰的事情事发突然,二也是因为徐生明白现在的自己难以从沈绝口中套出什么真正有用的信息。 叶远情则不同,他更像是一个在逗弄自己两三岁孩子的中年父亲,虽然不含恶意,但总让徐生心里不舒服。 “若是必要,我会去的。”徐生不咸不淡地回应道。 “既然已经将郑家得罪死了,你就不能放过任何和其他家族交好的机会。虽然张家远在天北域,势力也不如八大家如此庞大,但雪椰的身份毕竟特殊。她的父亲在联邦的能量如此大,在郑家手下保你安全无虞是没问题的。” “多谢你的关心,但如果可以,我希望你不要多管我的事情。”徐生实在难以忍受叶远情的多嘴,亦对他的说话有些恼怒。 叶远情嘴角挂上不知何意的笑容,各自点上一根烟后说道:“不知道你哪来这样的自信,得罪八大家中最是睚眦必报的郑家都如此不放在心上。你的依仗是什么,总不会是沈绝吧?那家伙可不会为了你就直接对上郑家,还是说你有其他的,能和韩瑜声相比的靠山?” 他将自己的打火机扔给徐生,徐生虽然背对着叶远情,但听着破风声音他本能地挥手将其接住。摊开手心后,他看着银色的打火机看起来没什么问题,但目光移到背面时,一行飘逸的小字便映入他的眼帘。 陈震赠叶远情。 “这是……” “我在军队里的上司送我的礼物。虽然那时候我还没有抽烟,但他还是任性地送了我这我并不喜欢的东西。”叶远情走到和徐生并肩而立的位置,道:“他是海军第七师团海蛇突击部队的上校,我的前辈,我在军中的十二年几乎都是在他的指挥下度过的。他在军方算不得大人物,但凭着年纪和人脉依旧不容小觑。而就在他牺牲于联邦与天国的战争中的一个月后,我就被调离了军队,革职察看,一同被革职的,还有和我同属部队的下属,同事们。” 他将打火机收回,吊着的烟慢慢焚烧,烟雾浮在叶远情眼前,将那行不怎么规整的字遮掩得模模糊糊。 “是八大家……”徐生顿了顿,没有将后续说出口。 叶远情咧开嘴角,像是在苦笑,跺了几步后再次转到和徐生相反的方向:“那些和老头子生前交好的军官一个个沉默不语,都不知道他们在酒局上的活跃劲去哪儿了?当然了,自然也有一些人愿意为我说话,否则我也不能只在牢里蹲了一年半就出狱,就算是在那鬼地方被关到死都有可能。” “出来之后我将其他一同被革职的战友召集起来,组成了第六组最早的基础班底。季巧英都是之后加进来的,不过那丫头资质过人,让她做我的副手,这个班子里也没有不服她的人。” 叶远情嘴角散开的烟雾如一块渐渐收紧的帏布将二人笼罩其中,徐生不同寻常的警惕心再次提起,右肩微微下沉,双拳在口袋中已摆好了架势:“你想说什么?” “你惹上了八大家,你可能觉得这只是你一个人的事情,脱离六组之后你便能和我们再无瓜葛,即使郑家迁怒也动不了有着军方和检察厅双重保护的我们,但你实在是低估了这些世家的能力。对于这些难以用律法限制的势力,唯一的制衡标准只有一项,力量。财富也好,智慧也好,权力也好,便是最直接的暴力也好,只要力量大到足够让这些世家都低头妥协,那便一切安好。可事实是,你真的能有这样大的力量吗?” 叶远情摇着头,斩钉截铁地说到:“不,就算是沈绝也不见得能做到这个地步,那么问题就来了,你究竟是为什么有胆子对着那辆龙擎开枪?” 徐生瞥了他一眼,沉默不语,似是已经没有兴趣陪着叶远情闲聊,而就在他踏出第一步时,叶远情已在电光火石间,仿佛狡兔一般出手。 然而,这种在常人眼中的极速,在徐生眼里却远不及自己见到过的真正急速。徐生一生中见过两位出手最快的人,皆是刀客——黑刀已经办成无常将军的冥寒君秦无常。许是后者在异能的等级上便远超前者,秦无常的身体素质远超黑刀,而带来的便是他比黑刀更快的刀速。徐生能在阴影中预判便接下秦无常的快刀,叶远情的突然出手更不在话下。 徐生甚至不曾用正眼看过叶远情一眼,右臂一挥,正好打在叶远情小臂中段最薄弱的一点上。也是在格挡同时,徐生用余光看清了叶远情手上握着的某种金属制品。 竟是一支水笔。不过这种水笔的笔尖尖利,形状又如子弹,不易折损,若被这种力道刺中要害,仍是要命的伤势。 但出手第一时间被截,叶远情手臂一痛,收势不可避免地慢了三分。便趁这个空袭,徐生握住叶远情持笔的手腕,掌劲一吐,剧痛之下叶远情即刻松手。另一拳还未挥出,徐生便将他半边身子反锁住,像是一个老练的警察一般将叶远情按在房间的墙壁上。 一瞬间的交手,胜负已分,叶远情在偷袭的情况下仍然被毫无悬念地击败。 “啧……你这力量,简直不像个人啊。”叶远情即使被反锁住,仍是忍不住赞叹徐生。当年他在军队中也是出了名的硬汉,对练中不是没有输过,但从未有一次输的这么彻底。 见叶远情身上全无杀气,徐生犹豫一下,念在他名义上还算自己的上司,很快便松开手。 “想要试我,你有不少机会,但若是再用这种方式,下一次就没这么简单了。” 叶远情捂着自己隐隐生疼的肩膀说道:“厉害,不愧是能让沈绝特别注意的人,你的确有过人之处,但……若是仅凭这力量,还未必够和郑家的人扳手腕啊。” “但我还年轻,不是吗?”徐生呼出一口气,用手握住门把手,却未用力按下:“你说得对,我现在确实没有能力,也没有足够的力量。但我时间,有潜能,尽管我不想自夸,但和地下比起来,以我的能力和联邦的升迁途径,我有的是机会向上爬,不是吗?” 待徐生走出房间后,叶远情松了口气,靠在墙上,撩了撩眼前垂下的乱发,笑着呢喃道:“说的没错,但你也要有向上爬的心才行啊。” 第二十九章 两颗心 虽然徐生的言辞间透露着难以动摇的自信,但他本人亦清楚以郑家的势力以及郑英笑本人的行事风格,来找自己麻烦几乎是一件必然的事情。然而在接下来的二十四小时内,任何情况都没有发生,徐生枪击带着郑家家徽的车辆这件事彷佛石沉大海一般无人问津。 从政治角度来说,郑英笑的无动于衷可不是他宽容的象征,更像一种无可奈何的妥协。但对到底谁能逼得这位嚣张跋扈的公子低头,徐生便一头雾水。他去找叶远情商量时,后者也只能将一切归咎于联邦军方的尊严组织了郑英笑进一步的报复行动。 平安无事地过了一日后,在联邦最高规格的私人接送飞机降落在别墅边的停机坪上后,这次护送行动自然也接近了最后的阶段。 飞机的降落地点被定在张家领地内的龙安山机场,那块机场离张家本部最核心的园区也不过三公里的行程。可以说只要飞机安稳地降落在那里,凭着张家的势力,难以渗透进张家内部的天渊也难在众目睽睽下动手。 降落在停机坪的不只有接送用的私人飞机,另有两台体型更大的载货飞机一左一右如护神一般守在私人飞机的两侧。而这两艘大型运货飞机上承载着的,更是能象征着联邦最高武力的机械武器——机甲。 蓝梦公司研制,最新形式的四台六米级虎式机甲已经被组装完成后安装在飞机货舱之内,随行的四位机师都是从联邦最高机甲学府中毕业三年内军队成绩最好的几人之一。此时此刻他们已经身处一切准备就绪的机甲内,只要长官一声令下,即刻便能出击。 六组的人鱼贯而入,作为此次行动中毫无疑问的单体战力最高的人,徐生与雪椰相邻而坐,两人的位置在机内倒数第二排。当雪椰坐下时,她脚下突然出传来一阵叮叮铛铛的声音,像是什么东西掉了下来。 徐生看了一眼滚落到脚边的东西,原来是一串雪椰随身携带的淡蓝色风铃。这船风铃平日里她一直挂在手腕上,今天应该是放在包内,坐下时不慎掉了出来。 徐生将风铃还与雪椰后落座,随口问道:“你一直带着这串东西?” “嗯?”雪椰将其戴回手上,伸手端详一会后微微一笑,还是将其摘下,放回了随身携带的皮包中。 “不带上吗?” “这串铃铛手镯……算是我母亲的遗物。”雪椰对着提问的徐生莞尔一笑,笑中却带着些许难以言说的悲凉:“我想,我母亲的氏族并不像看到我带着这个东西。” “为什么,这难道不是氏族的象征。你回到张家,那么张家的人自然希望你多一些独属于他们的气质才对。”徐生感到不解,但这种不解并非是源于他真的猜不出雪椰此举的真正目的,只是他难以想象内心的猜测为真。 “你应该知道我的故事了吧?” “既然参与这次行动,我肯定已有一个大概的了解了。” “既然如此,你也明白,母亲离开氏族近三十年,这三十年里能改变的事情实在太多,张家里再也没有她的位置,而我作为她的子嗣,却在这二十六年的人生里没有和张家的任何一人相处过。你说,将你换做张家的大宗的继承人之一,你会愿意看到我表现得如此亲近张家吗。”雪椰苦笑着摇了摇头,道:“不会的,在他们的潜意识里,我终究是个在联邦京都长大的,未曾谋面的堂姐或堂妹,我是个联邦人,既连天北人都不算,那么我自然不可能被认定为张家的一份子。我若是表现出对家族的亲近,反倒惹人厌恶,甚至被人视作威胁。” “难不成,就因为这个,你要隐藏起对母亲的亲近?”徐生听得心生厌烦,紧锁的眉头透露出许久不见的戾气。 雪椰有些意外地看向徐生,道:“我一直以为你看起来虽然小,但内心要比我这个年长你数岁的人还要成熟得多,但现在看来,你还是有些天真的一面。” “这与天真与否无关,我只是……不喜欢看到有人在家庭和利益中趋向后者而已。” 随着广播声响起,飞机正式起飞,在隐隐的轰鸣声和失重感觉中,模糊的记忆——不如说是梦魇,再次浮现于徐生眼前。尽管只有一瞬,却依旧不妨碍他的内心被狠狠悸动一下。 那是已模糊的场景记忆,母亲的死亡,他人生中经历得最早的一次死亡,就在他还未曾明白事理的时候悄然降临。那时的徐生甚至连悲伤的感觉都还未衍生,便已闻到了死亡的味道,失去了一生中血缘最亲近的人。 直到后来,他渐渐具备了完整的道德观,才理解自己的母亲是一个多么善良的人。这种即使在地下依旧坚持不渝的善良,甚至可以被成为伟大。带着对这种伟大的向往,崇拜,他便希望自己的妹妹亦能成为一个如此伟大的人,且不愿意再次看到伟大的坠落。 因此他开始杀人,用最强硬的态度面对一切可能威胁妹妹的人,用凶厉的手段震慑敌人,磨砺出最强悍的力量轰下面前的恶敌。而不仅他会杀死一切阻挡在他面前的人,若是必要,他亦会为了生活而妥协,他在地下拳场中打了两年假拳,期间不少场次需要他故意输给对方,为了得到足够的金钱,他也会照办。 但一个人最珍惜的事情,往往就是他缺失的东西。在徐生心中,家人永远是最重要的东西,因为从血缘上说,他几乎没有任何家人。母亲在幼年时去世,时至今日,什么记忆,面容在他的脑海中都已经模糊,只知道自己的生命中存在着这个伟大的人。高师对徐生来说也是一个重要的人,他虽然在极大程度上填补了徐生那不曾谋面的父亲的位置,但由于他跳脱的性格以及对徐生不同寻常的教导,徐生更将其视为导师和朋友,而非一个威严的父亲。 徐小花,她是徐生一生最爱的家人,一个和他没有任何血缘关系的妹妹,一个善良如自己母亲的人。她的死让当时的徐生接近疯狂,做出在常人看来根本难以理喻的复仇行为。而事实上,若非在开战前,当时的天国地下基地已经将半数以上的战力调走,徐生根本不可能取得如此惊人的战果。 尽管徐生在亲情上的匮乏看起来令人悲悯,但他本人却总认为自己是一个幸运的人。作为一个在母亲死后无依无靠的孤儿,他至少还能拥有一个人生导师以及支撑着自己的妹妹。而在地下的十八年里,他自然见过很多无父无母,如自己一样,甚至比自己还要凄惨的孤儿,他们最后不是在哪条沟渠中成为一具浮尸,就是在路边祈求着他人的怜悯。对比之下,即使徐生依旧是个极度缺少爱的人,但已经足够的幸运。 而这样的经历,也渐渐铸成了徐生本人对家族之爱的极端追求。便如同他与雪椰刚才的对话,徐生能想到张家内部对她回归的异议,但他内心却不愿承认真的有人为了自己潜在的利益而敌视自己的亲人,甚至让她不愿意表露自己对母亲的思念和敬爱。便是已经与自己结下仇怨的郑家,郑英笑依旧能于自己的兄长和姐姐和谐相处,安心做自己的纨绔子弟。 “这就是天真啊,不过将来你若是走到高位,说不得也会遇到类似的问题。”雪椰带着开玩笑的语气说道。 “将来吗……将来的事情谁说的准呢?” “对了。”雪椰嘴角的笑容淡去,正色道:“若是我的兄长冒犯了你,请不要往心里去。他在军队呆久了,自然沾上了那儿的粗狂气质。” “那件事吗……”徐生说道:“没事,那个时候我也冲动了一些。只是看到他作为兄长并不尊重你的意见,一时没有控制住自己罢了。” “他就是这种性格,和父亲比起来确实太不沉稳了,时常也会不顾别人的意见,我当年准备进入演艺圈的时候他也是强烈反对,闹到最后我们有一个月没说过话。当然,总体来说,我们的关系不差,毕竟一起生活了这么多年,他的脾气我也已经习惯了。” “吵架吗……”徐生露出怀念的神情,笑道:“倒也是,我想我的妹妹也时常受不了我的性格吧,只不过她的脾气好,我们之间相处倒一直没什么矛盾……” “你的妹妹……”雪椰想起昨夜在车里的对话,欲言又止。 “嗯,她已经去世了。”徐生并不避讳,只是语气确实沉重了些许。 “愿意和我说说吗?” “什么?” “你的故事,你和你妹妹的故事。”雪椰微微凑近徐生的耳朵,问道。 第三十章 乱神再现 天际,飞机飞过后的痕迹依然醒目。源独霞盯着这道白痕,双手附后,不言不语,像是在思考着什么。 身后传来脚步声,他转身一看,竟是秦无常毫不掩饰地走到他的身后。而源独霞亦只是原则性地看了他一眼,并未投入过多的关注。 虽然当日,是秦无常手持斩业将源独霞逼到濒死的境地,甚至斩下他一条手臂,若非半渡红尘的意外援助,怕是要命丧当场。但如今,两人之间相交自然,宛如那日的血战未曾发生过一样。甚至说,此次行动中三位部首级别的人物中,源独霞与秦无常的关系反而是最好的。 莫孤沉自不用多说,由于源独霞杀死任无云的行径,两人早已结下宿怨。莫孤沉本就是一个侠道气息极重的人,即使回到了天渊,依然不减感情用事的本质,若非此次有秦无常压着他,怕是早就找源独霞来决生死了。 至于邓元,此人与天国皇室有不小的过节,甚至可以说他童年的不幸便是来自于皇室,实质上是三人中最不可能与源独霞合作的人。因此放眼这三位头目,反倒是秦无常更容易相交。毕竟就秦无常这人的性格而言,他是一个将组织利益放在个人得失之前的人,既然天渊的高层下令让他与皇室合作,他便会照办。在这种情况下,什么断臂之恨倒显得小气了——毕竟这条断臂源独霞早就设法接上,并未有进一步的损失。 “还有多久?”源独霞问道。 “从京都到张家的领地内莫约十一个小时的行程,算算时间,应该还剩下半个小时不到。” 源独霞眯起眼睛,看向身后。身着统一蓝色工服的人在三台大型导弹发射器上爬上爬下,另一群人带着耳机敲打键盘,重复确认着导弹轨迹的参数。看着在晴空下泛着独属于新世纪的冷光的导弹,源独霞忍不住赞叹道:“能将r-16型号的导弹偷运进天北域,这并不难想象。但为了这一次行动,竟然就出动了三台,难道杀死韩少琼,就真的值得付出这么大的代价吗。至少这次事件后,一条自天国至天北的武器通路是保不下来的了。” “破坏联邦和天北的结盟,这难道不重要吗?”秦无常反问道。 “只可惜,张家代表不了天北。而且就算韩少琼真的死了,难道你就能确定冷面夫人不会铁了心冒着风险倒向联邦。毕竟李家在几个月前突遭剧变,作为中立派,它的实力已经被大大削弱了。” “这并不是你需要关心的事。”秦无常看向源独霞,高耸的鼻梁像是坚冰的棱角一般锋利,“作为天国派来戴罪立功的战力,你只需要做好你分内的事情。” 被秦无常毫不留情地训斥,源独霞不仅没有表现出恼怒,反而纵声大笑起来。笑声渐渐停止后,他抹去眼角狂笑之余的泪花,说道:“你说的没错,作为一个罪人,我又有什么资格去为给我定罪的人担心了。哈……你到不如和我讲讲有关我真正要做的事情,免得到时我真的变成一个无头苍蝇。” “你的任务只有一个,在他们落地后,找到韩少琼,将她带回来。记住,我们不希望看见一个死人,若是可以,务必保她周全,至于其他人的性命,我不管。” “生擒可是比杀人要困难得多啊,朋友。” “我并没有指望你生擒她,只是希望你能拦住她身边的一个保镖。”说到这里,秦无常忍不住捂着胸口,前日一战中他被徐生的阿鼻魔威击伤,如今徐生痊愈,他的伤势自然不成大碍。但会想起当日情形,他依然警觉徐生是个难缠的强横对手。 “就是那个拥有天王之力的家伙吗,能将你伤到这个地步,这可不是一件轻松的事情啊。” “若是轻松,便不会叫你来了。”秦无常拍了拍源独霞的肩膀,两人宛如是挚交好友一般,单看这幅场景,难以想象两人竟在前不久生死相逼。 “我很期待。”源独霞笑道,轻轻挡开秦无常的手,慢步离开此地。 …… 白鲸二号,也就是此次任务随行的运载机甲的第二艘飞机内。 操控室内共有两名机师操控,剩下的所有维修人员尽数在机甲维修室内进行最后一次的检修。 显示屏幕上跳动的光标,显示着距离抵达目的地还有二十六分钟三十八秒。坐在右侧的机长微微一笑,做出了一个他在此刻万万不应该做的事情——他站了起来。 虽然飞机需要两位机长同时操控,但在必要时刻,若是机长的操控技术过硬,凭一人之力亦可维持所有飞行程序的平稳运行。再看另一位机长,本应该睿智清明的双目如今却一片混沌,像是被人摄魂后成为了提线木偶一般。但他的神情虽然呆滞,操控飞机的操作却丝毫没有减弱半分,在身边的同伴起身后,他竟用更快,更精准的操作接手了两人的任务。 起身的那位机长离开驾驶舱,一路走进飞机上的厕所内。在狭窄的空间内,他艰难地蹲下身,用随身带着的钥匙将洗手台下的门锁打开。而在这隐秘的柜子里,一个巨大的密封布袋静静躺在其中。 机长将布袋脱出,拉开拉链,袋中赫然是一具穿着和自己同样制服的尸体。尸体的面容先是被火烧过般,五官蜷缩在一起,模糊不清,只能从体型和身高上判断他应该是个男人。机长将这具尸体拖拽到自己的位置上,而另一边的同伴对这骇人的景象仿若闻所未闻,专心致志地操控着飞机。 一切准备就绪,机长从自己的位置下取出降落伞背包,将其装备在身上后走到已经打开的舱门边上。临行前,他再次看向操控时,仿佛是在看一具已经被判定死亡的尸体,又像是看到了之后一切有趣的未来般裂开嘴角,发出无声的笑容。 他一打响指,接着纵身跳下飞机。 回看驾驶舱,舱内仅剩的机长在同伴的一个响指过后眼神依旧混沌,但很快,另一些症状在他身上涌现。他开始如同癫痫一般全身不断抽搐,嘴角溢出白沫,但看似失去了操控飞机的能力的他,却在最后一刻改变了飞行的轨道,下达了一个无比冷静……却又恐怖的指令。 在白鲸一号上,察觉到白鲸二号的飞行轨道有一些诡异。坐在右侧的机长连接上白鲸二号的频段:“二号机,听到请回答,二号机……” 没有回应,不安在两位机长的心中同时滋生。而就在他们刚刚察觉不对时,落后他们半个身位的白鲸二号,已经偏离预定轨道,以预定两倍的速度直冲向白鲸一号。 根本来不及反应,两艘大型运载飞机在刹那间碰撞在一起,白鲸二号的头部直接粉碎了白鲸一号的右侧引擎,接着发生的连环爆炸更是将另一侧的引擎一同引爆。火苗从白鲸一号外壳上不断延伸着的裂缝中冒出,这两艘在天空中追尾的飞机,此刻真的如同一条漂浮在空中的火焰巨鲸。 不只是飞机本身,飞机内的四艘虎式机甲同时遭到波及。为了使他们随时保持作战状态,机甲的内置能源一直处于满载状态,自后方而来的巨大爆炸在炸毁引擎后接着摧毁了整个机甲维修室内,将所有维修人员吞入火海。而在机甲内部的机师们也未能幸免,机甲的爆炸不仅将他们化为飞灰,高温甚至有着将两艘白鲸好拦腰熔断的趋势。 “呼……真壮观。”这一切的始作俑者依然开启了降落伞,在漫天火雨以及被熔烂的钢铁碎片中笑着看着这场盛大的鲸落。 他看向地面,喃喃自语道:“接下来就看你们的了。” …… 如此巨大的声势,自然惊动了雪椰所处的私人飞机。第六组组长叶远情第一个起身,趴在机窗上盯着窗外艳丽又恐怖的爆炸。 关月终以及其他的六组成员随即起身:“什么情况,白鲸号……” “追尾了,白鲸二号加速撞上了白鲸一号的。”徐生也站起身来,被吓得冷汗直冒的雪椰无意识间抓住他的手臂。徐生虽然已经感觉到,但并没有太在意:“接下来该怎么做,组长?” 虽然由于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叶远情虽然也被惊得失身一瞬,但好在他临时依旧算有静气,很快便冷静下来,道:“季巧英,徐生,薛岳,你们三人保护雪椰小姐去取降落伞,剩下的人……” 话还未说完,一阵爆炸声响起。这声爆炸如惊雷一般,带着硝烟味,仿佛便发生在离他们极近的地方。整架飞机剧烈晃动,叶远情全力稳住身形。关月终等人则在这一阵晃动下仓皇跌倒,骂道:“又怎么了?” 此时,广播与刺耳的警报同时响起:“飞机被遭受地对空炮击,右引擎着火,请准备跳伞有关事宜。” 连遭变故,叶远情心知自己已经步入了天国缜密的计划之中,白鲸号上的机长极有可能有什么问题,但现在不是追责的时候。他一咬牙,挥手喊道:“来不及了,全员准备跳伞!” …… 地面。 三发……r-16导弹已经全部打完,秦无常用高精度望远镜观察着天空,可以看到载人飞机已经进入迫降模式,加速向地面俯冲而去。而在迫降前,林林散散的组员早已跳伞逃生。 “第一阶段顺利完成,接下来……便加速寻找目标吧。”秦无常将望远镜收起,递给身边的助手,说道。 第三十一章 魔刀对赤霞 第六组的成员在降落伞带来的缓冲下落地,好在飞机破碎的碎片并没波及到任何一人。落地后叶远情扫视一周,便清楚自己的部队并没有任何一人脱队。 “该死的。”不知道白鲸号上到底出现了什么状况,但此次事故若是事后追责,没有做好人员确认工作的军方机师定要负最大责任。即使叶远情不明白其中明细,但看到两艘白鲸号撞在一起,已能将事故的缘由推理个七七八八。 而在这一步完成,令自己被迫降落在离张家领地还有一段距离的地方之后…… 叶远情心中悚然一惊,喊道:“趴下!” 话音未落,四周枪声大作,几发子弹划破长空,虽然大多数组员即使趴下,但还是有两人被击中膀。无可忍受的痛呼出声后,第六组的位置便彻底暴露在已埋伏附近的敌人面前。 “砰!” 一声枪响在叶远情耳边响起,他转头一看,竟是握着枪的徐生站起身来,面无惧色地将刚刚由于开枪而暴露位置的杀手击中。而被打中的杀手亦不是等闲之辈,忍住痛楚后直接弃枪,隐没在半人高的杂草堆中。 徐生刚欲在追,叶远情便一把将他按下。果然,枪林弹雨在下一刻笼罩四野,有两颗甚至落在叶远情的脚边。他喘着粗气对徐生低声说道:“分开突围,做得到吗?” “那雪椰呢?”虽然身处不利的境地,徐生的表情却不显一丝恐惧之色。 “你和季巧英带她走,去最近的那个安全港,你应该明白位置吧。” “你们呢?” “我们来断后。” 徐生见叶远情神色坚定,加之自己也非寡断之人,微微点头便朝着脸色煞白的雪椰已经保护在他身边的季巧英一挥手,示意他们跟上。 叶远情从腰间取出一一罐烟雾弹,拉开引爆环后奋力一挥,就在黑烟爆出,阻拦敌手视线的一刹,徐生的声音如猎豹捕食猎物一般窜出。 早在烟雾弹被投射之前,徐生已经锁定了这条突围路上的三个敌人,只是碍于四面八方的火力网,就算是他也难以在一瞬之间排除所有的危险。但只要他的注意力被吸引一秒,徐生便有足够的信心杀尽所有的目标。 首先是离他最近的一位杀手,视线被烟雾阻隔的他正准备换上红外瞄准器,但刚将枪口移下,徐生已冲到他的面前,一拳砸在他的胸口。 仅凭体魄力量,徐生的拳已不是常人能够承受的了。而为了确保万无一失,他在战斗开始后的每分每秒都用天王之力加持自身,这全力轰出的一拳直接将杀手的胸骨轰碎,断骨插进脏器之中。 一拳杀敌,徐生的目标却不止于此,同样在距离第一名杀手不远处,第二位已将瞄准器更换完毕,枪口指向徐生,徐生已一脚将整根钢铁铸成的枪杆踢中。强大的冲力让杀手手心发麻,枪柄脱手的一瞬,这杆枪竟已被徐生踢出一个明显的弧度。失去杀器的杀手心知不妙,却怎也躲不开接下来要命的一拳。 五米外,目睹着两个同伴的惨死,最后一位杀手肝胆欲裂,却仍举枪射击。徐生似乎已察觉到此人的举动,一手抓住被击毙之人的衣领,竟将他朝着第三位杀手抛掷了过去。 子弹在同伴的尸体上打住两道血花,第三位杀手心脏像是漏了一拍,而趁着这两发致命空枪,徐生早已在这尸体的阴影下无比迅猛地来到杀手面前,一发重拳自下而上打在他的下颚上,将其整个身体都打得腾空起来。 身后,季巧英带着雪椰掠过徐生的身边。尽管在此时不该有多余的动作,她依然难以置信地看了徐生一眼,没办法,他表现出的力量实在过于强悍,几乎超越了人的范畴。就算自己依靠改造人的体质,也万万达不到此等程度。 在季巧英和雪椰走过后,徐生才继续前进。 突围的过程异常顺利,除了另有两位杀手藏在暗处,在被徐生发现后击毙外,这一路上竟没有多少阻拦。但越是顺利,徐生心中就越是不安。他想起自己幼时和高师在森林中捕猎,高师告诉他有关三面围网的道理。这不仅让他怀疑,自己此次的突围成功,是否也只是敌人故意留下一面可突破的网了? 这么想着,两颗子弹再次破空而来。徐生双手一伸,按住季巧英和雪椰的肩膀,将他们向后一扯,双手受限,但天王之力的威力并不知能从手中使用。两颗子弹在即将射中徐生肩膀时,便被一股爆发的沛然巨力激荡开了。 徐生扫视子弹来袭处,两个杀手躲在隐秘的角落中,后者见到子弹呗挡开的一幕,已明白这位敌人并非自己所能阻挡。当即收枪,准备逃离此地时,一双细腻如美玉的手掌已分别按在了两人的额头上。 “想去哪里呢?” 声音传来,这双手的主人竟是一位男子,不过论起长相,便是女子中也难有人比他更加清秀,甚至到了艳丽的地步。 不等两人回答,源独霞掌中劲气一吐,炽热狂暴的天王之力击穿两人头骨。他松手之时,徐生清晰地看到两个漆黑的空洞在两位杀手的头颅上出现。而一同出现的,则是让他感到熟悉的力量气息。 “天王之力?” “能认出我的力量,看来你就是我要找的人了。”源独霞跨国两人的尸体,施施然行至徐生面前,望向雪椰:“不走吗?” 徐生将两人护至自己身后,低声对季巧英问道:“离安全港还有多远?” “两公里。” “你带着她先走。”徐生叮嘱完一句,凶邪霸道的天王之力涌现与双臂之上。恐怖的气势令季巧英这等久经沙场的人也不禁面色一变,点过头后便带着雪椰迅速逃向安全港的位置。 “明智的选择。”源独霞看着两人逃亡的背影笑道:“知道自己不敌,便离开此地以免徒增麻烦。这点说起来简单,但现实中却鲜有人能做到,错误评估自己能力的人总是大多数。” “那你呢?”徐生问道,“你觉得自己有是否是这样的人?” “呵,朋友,那就要看你自己的见解了。”源独霞并未回答,反而是将问题抛了回去。 “我看来,你也不过是同样,不自量力的人罢了。”徐生将身上的黑色外套一抛,重拳轰出,在空气中留下阵阵音爆。面对徐生的嘲讽与突然袭击,源独霞面色不变的同时,只是淡淡举起了一只手。 重拳砸入源独霞的手掌之中,源独霞五指包住拳头,再将这一拳的力道全数挡下的同时,其上灌注的凶邪霸气亦被源独霞掌中的赤霞之力中和。两股互不相让的强悍力量交织在一起,竟是源独霞的力量更胜一筹。 徐生被包住的拳头宛如火烧一般疼痛,甚至隐隐出现黑烟,硬拼之下,徐生第一次在力量上稳稳处于下风。 毕竟是天国皇室中的佼佼者,能在面对部首级别的莫孤沉时稳占上风的源独霞。若非当日源独霞虚耗太多力量,又被秦无常拿着克制自己的斩业偷袭,两人若是在全盛之时交手,源独霞有八成信心将他击败。 一拳失利,但徐生更不是只因为一招失利便放弃胜机的人,更快更强的第二拳随之轰出,面对着一拳,源独霞并没有十足的信心接下。包住徐生拳头的手掌松开,一道劲气将其震开后顺势上挡。双臂相接,沛然距离交杂着独属于徐生的杀气倾泻而下。源独霞脚步未动,但脚下的地面难以承受此等雄力,如蛛网般裂了开来。 挡下一击,源独霞一直未用的那只手也终于动了。食指与中指做剑指一般在电光火石之际刺出,徐生躲避不及,但天王之力及时回护,源独霞要命的一指刺到徐生肋下前三寸之地便被力量气罩挡下。 “呵……竟还懂得使用气罩,看来你对天王之力的理解并不如我预期的那般浅薄嘛。”源独霞笑道,指尖力道加摧,一道极细的赤红剑气终于贯穿气罩。好在徐生早有警觉,提前躲开。而这道炽热剑气一路射出,在一棵路边的樟树下留下一个难被发现的小孔。仅仅数秒好,蕴藏的天王之力爆发,竟将整根大树燃烧起来。 退到一边的徐生用余光观察到源独霞的这一招之力,心知这个对手的能为怕是要超过自己遇见的冥寒君。毕竟那人绝无可能在正面作战中将自己压制到如此地步,若难以迫出更强力量,仅凭着拳脚招式,胜过他的机会微乎其微。 他妈的。 徐生内心暗骂一句,双臂青筋暴突,天王之力破开极限,展露出比之前更强的凶狠霸道,就算是一时间占的上风的源独霞也被这气息震慑,虽然用赤霞之力将身遭的杀气隔绝,焚烧,但他仍就停下脚步,静静看着这个可能与自己有着血缘亲情的年轻人努力爆发着更强的力量。 徐生的双臂皮肉下似乎有什么异物有生命般涌动,而下一刻,两把黑色的刀刃破开他的双臂皮肉,带着古朴的黑色梵文和凌厉到散发着残酷气息的血槽,这两柄的的出现,亦带动着徐生的杀气狂增,倍增,宛如一个跨越上千年岁月的魔神一般重现尘寰。 第三十二章 意料之外的合作 魔刀。 当日,徐生在地宫中中得到的,除了那奇异霸道的天王之力外,更还有一柄不知从何而来的刀。在接触到刀柄的一瞬,刀竟不受自己控制地分解,涌入自身体内,虽然至今为止这柄潜藏在心脏中的刀刃并未对徐生造成什么实质性的伤害,身体最脆弱的地方的有这样不知明细的危险之物,任何人能难以放心。 况且,当徐生尝试着去探究这柄刀刃地的秘密时,一些奇怪的现象更出现在自己的身上。 首先,是与这柄刀刃相辅相成的天王之力。不同于自身修炼得到的纯正力量,这种自地宫中得来的力量充斥着邪恶狂暴的意味。当徐生使用力量调动刀刃进行重组的同时,这股力量同样被引动,邪恶之念不仅会影响周围的人,令他们对散发这种力量的徐生感到恐惧,更会让他自己的心态发生某种变化,准确的说,便是会多出不少平时不该有的嗜血念头,一种要将周围所有生命撕裂,吞噬的野心,要将给予所有敌人最痛苦的死亡及折磨的欲望更在他的身上狂增,即使徐生本人并不是一个对酷刑有着迷恋的变态。 为了中和这样的邪念,在阴差阳错下,徐生只能以自身的力量进行抗衡。在两股截然不同的天王之力相遇时,预想中的对抗,却并未出现。然而一种“融合”,却悄然在他身上发生。 融合后的天王之力,不似自己的力量那般中正,不偏不倚,亦不像原先的那样疯狂,邪恶,而是转为一种霸道,一种无与伦比的……自信。 依旧保有着吞食天下,掠夺一切的野心,却再没有嗜血的的想法参与,这样的转变,宛如徐生从一个只知道杀戮的疯子,进化为一位懂得以杀止杀的霸道天王。即使他如今离这样的地位尚且很远,他也有了类似的心境与感悟。而也就是在这种时候,魔刀才初露锋芒,才得以被他调动。 在战冥寒君之时,徐生的力量尚未去尽,仅将部分刀刃迫出指骨之外,加强重拳的威力。而面对比冥寒君更强的源独霞,徐生已无可能在做留手,全力将魔刀迫出体外,虽然还是未能将魔刀保持原有形状得迫出,但这两柄臂刃,依然杀气冲天,令一直游刃有余的源独霞也不禁郑重对待。 两柄魔刀反若视距离为无物,三两步之间已斩到源独霞的面前。源独霞本想躲开,但四周空气凝滞沉重,难以脱身,不只是徐生用天王之力特意封锁了通路,还是魔刀本身的威能所致。 “厉害,这才像样啊。” 源独霞赞叹一声,双掌同时摊开,赤红气劲自掌心爆射而出,组成一个炽热无比的“乂”字形,阻隔在魔刀之前。 魔刀切入“乂”字,刀上凶煞霸气竟开始侵入赤霞之气,将这力量腐化瓦解。即使徐生的攻势被这一击所抵挡,全力催动的魔刀依然缓缓斩开了源独霞的守势。 “这力量……连同属一脉的天王之力都能瓦解吗?” 了解到徐生力量的特殊性,而此刻,魔刀终于也突破源独霞的力量。后者极招再施,两柄全然由天王之力构成的刀刃探出,被源独霞握持于双手之后与徐生的魔刀斩在一起。 第一发斩击,两人间竟是不分伯仲。徐生魔刀不断消磨着源独霞的赤霞之气,而源独霞的力量便不断自掌心运出,加持于这两柄刀刃之上。 “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朋友,你可不要等到衰竭的那刻,记得一鼓作气将我斩杀在此啊。”生死存亡之际,源独霞竟还有心说笑,不知是他装腔作势,还是真的有所依仗。 为了强行调动魔刀,徐生本就处于一种杀意暴增的阶段。除杀意外,他的野心,霸念也增长到了难以现象的地步,再进一步,恐怕失去理智的他便有着杀尽天下人的自信。面对源独霞的挑衅,在何种状况下的徐生更是难以忍受。 他厉声狂啸,声音带着力量在四周逸散,数目上的鸟,虫,蛇等生物纷纷落地,尽在这长啸下丧命。而伴着这恐怖的长啸声,徐生力量再度倍增,抵着源独霞不断向前冲去,刀刃消磨赤霞岛刀的速度也不断加快,转眼间源独霞创出的双刀便难以为继。 “好家伙,力量竟然暴涨到了这个程度。”源独霞不怒反喜,刀刃加身之际,他竟主动将力量散去。赤霞之刀消散的同时,源独霞纵身一跃,虽避过了徐生接下来的必杀一斩,但延伸的刀气依然斩开了他胸前的衣服,以及……一小部分的皮肉。 虽然极浅极浅,但源独霞的胸口依旧流出了鲜血。而当这飘洒的鲜血还未落地时,他竟飞身而上,趁着一跃的间隙,站在了徐生的臂刃之上。 “天王之力,其实是一种极其唯心的力量。无论是什么情绪,痛哭,悲伤,杀意,执着,愤怒……等等等等,什么都好,只要将这情绪推演到最极端的境界,我们就能爆发出更加强悍的力量。”源独霞单手在手上的胸前一抹,两道刚刚被斩出的血痕像是被橡皮擦去的铅笔记一般消失得无影无踪。也难怪,徐生已经能做到简单的细胞重组,而比徐生年长,沉淫此道更久的源独霞,又怎能在这方面输给他了。 一刀失利,徐生便继续挥刀,并不善用刀的他此时的刀速竟隐隐超越黑刀,与秦无常都相差不远。虽没有成规的刀法,但徐生斩出的每一刀都无比凶狠毒辣,带着死亡气息,预判着源独霞的方位,这看似完全不连贯的斩击,在他手上如行云流水一般斩出。 但这样的斩击要真正伤到源独霞,却仍未够啊。 刹那间,源独霞在魔刀凶威之下身形猛然后退,在这严密的刀光中,他却总能找到最匪夷所思的角度躲开徐生的斩击,而即使是到避无可避的时候,源独霞也避免耗损大量力量地与徐生硬拼,只是用天王之力创造出赤霞道人,在抵挡中将魔刀的角度稍稍偏移几分。 一方穷追猛打,一方暂避锋芒。两者你来我往之间,已过了数十招。源独霞耗损的力量应该更少,但正如他所说,天王之力作为一种唯心的力量,情绪在其中起到了巨大的推动作用。越是战的长久,徐生激昂的战意便越是高涨,这战意甚至取代了他在启用魔刀时的凶戾杀气,他本身的情绪,成为推动天王之力的最佳燃料。 又是一刀,但这一刀比之前的任何一记斩击都更加凶狠。在不断的退让中,源独霞已被逼到绝境,四面八方皆是徐生布下的刀气,而若这一刀再避,无论自己去到什么方位,徐生的下一刀必会将自己完全重创。 “他妈的,果然不错。” 疯狂到变态的笑意出现在源独霞脸上,面对着一刀,他转守为攻,赤霞流光猛然打出。如传说中的不死鸟喷吐火焰,两千五百摄氏度的高温灼烧空气,狠狠打在徐生的双刀之上。 刀劲切开赤霞,四散的高温能量从徐生身边擦过,如火星一般四溅,好在徐生早已用气罩防护自身,失去源独霞加持的天王之力宛如真的火星一般不值一提。 “朋友,看好了。” 一击逼退徐生,源独霞摆出一个古怪的姿势,单手指向天空,五指伸开,而就在他的五指完全伸直的刹那,天际霞光仿佛受到他的召唤,五道赤霞自天际滑落,变至极细如爪印般的形状连接到源独霞的五指之上。而源独霞另一只手掌之上,一个小型的力量气旋受到不断灌入的天王之力而逐渐壮大,渐渐化为一个小型龙卷风风眼般的形状,强悍吸力将四周的飞沙走石也席卷过来。而在这风眼之处,一点细微的氤氲紫气逐渐诞生。 至阳之气和至阴之力皆已诞生,源独霞两掌缓缓合拢,这两股截然相反的力量登时互相冲撞,但凭着强悍的修为,源独霞就在瞬间将这不稳定的趋势强行镇压下去。而就在此刻,他又凭着自己丰富的经验,调节这掌中阴阳两气的平衡。 难以想象的一招,招式还未出手,徐生便已经感受到这贯天彻地般的气势。可这样可怖的威势不但未能将其降伏,正处于霸道,求战心态下的徐生更希望和这一自己平生仅见过的最强杀招硬拼。而有资格和这一招对轰的…… 也只有阿鼻魔威这一招了。 虽然徐生之前一直以拳出招,但阿鼻魔威更是一种天王之力的使用方法,并不限于任何载体,倒不如说,这招以魔刀为载体轰出,威力更胜以往。 下一刻,赤霞耀五方与阿鼻魔威猛然对轰。阴阳交融浩渺无极,宛如宇宙混沌般吞噬徐生的魔威,而不屈的魔威斩开恍若有着斩开天地的顽强气概。两招交手一瞬,强烈的爆炸和强光便将两人震飞而去,两招余劲更击破两人的护体气罩。 同时呕出鲜血,两人挣扎着从破碎的地面起身,单看这结果,两人的对拼似乎是平分秋色啊。 然而,此刻两人的表情却是大不相同。即使受伤,徐生战意依然不减。他抹去嘴角血迹,如出笼的猛兽般继续观察着对手的行动,仿佛在找到其弱点后便要一击毙命。反观源独霞,他拍去身上的灰尘,毫不顾忌地将自己的破绽暴露给对手,像是已经失去了一切战意。但这又不像是失败者的神情,他的放松,似乎只是因为他并不想再去战而已。 “不错,这个程度的伤势和消耗,应该足够了。” 说着令徐生感到奇怪的话,源独霞再次做出一个奇怪的举动。毫无杀气的他将一个银色的小球抛给徐生。虽未察觉源独霞的杀气,但为防万一,徐生没有接过那个小球,只是静静看它滚落在地后,才发出疑问:“你……” “你做你应该做的事情吧,但记得把我的东西带上。” 嘴角的血在太阳的照射下熠熠生辉,源独霞转身离开,语气中有说不尽的满足与畅快:“马上,你就知道这一切是怎么回事了。” 说罢,他便运起身法快速离去。徐生喉咙一甜,心知凭着自己的伤势没有追击的可能。他一边尽力回气,一边犹豫再三,最后还是捡起了源独霞扔下的铁球。 第三十三章 背叛与突袭 天北域,和雷隐城郊区的一座老旧别墅内。 这栋别墅曾经是一位着名画家的住所。画家分为两种,一种是生前便取得名望的,另一种则是在死后才得到应有的尊重和认可的。不幸的是,这幅画的原主人只属于后者。 不过即使他的才华不被认可,凭借家族的语音,那画家亦可做到衣食无忧,甚至买下这一栋不小的别墅。而今天,一群和艺术,绘画完全不合气质的人来到了这里,闯入这位大师的故居,作为他们的安顿点。 天渊的部队。 别墅的一楼由十五位天渊的组长副组长驻守,这些人自然不可能有如同秦无常一般的强悍力量,但十一位初级眷者,四位中级眷者的阵容依然不可小觑。可况他们是身经百战的杀手,每一个都至少出过十次任务,比起天国正规部队中一些空有力量的人,这些有着丰富经验和战斗智慧的人有时才显得更为可怕啊。 而能登上二楼的,只有此次行动真正的首脑,三位天渊部首级的人物,以及一位被不少人敌视的天国特使。 别墅的二楼原先是画家的私人展览厅和画室,内部装修宛如一条小型的画廊,只不过挂着的都是自己的画作。而挂在画廊最中间的那幅名为《分食》的画作,则是他一生中作为值得骄傲的作品。 画中一个长有三面,六臂,青面獠牙的恐怖魔神端坐在人骨王座上。第一眼看上去,这个魔神气势逼人,但细看之下便能看清它的眼球凹陷,面容消瘦,身体外虽附着一层鳞甲,但从手腕处依然能看出他已没有多少皮肉了。而在他的身体各处,身着白衣,长有白色羽翼的小人扑在他的身体各部位上。他们并未为了抵抗或是杀死这可恶的魔神而来,而是撕咬着它的皮肉,吞噬他的鲜血。被啃食着的魔神却没有丝毫表情。 再看得细致些,我们不难发现,这些小人的身上已经开始出现不同程度的异变。趴在魔神头顶的角上啃食的小人头顶亦出现了凸起,咬着魔神肩膀的小人脸上则出现青色的鳞甲,在魔神手上大口吞食着的两人原本正常的双手已成为了恶魔的利爪。这幅场景看似描述着无力的魔神被天使们啃食,但实际上,是天使的灵魂正在被魔神同化,蚕食。 在这幅惊悚的作品下,三个男人并肩而立,离他们脚边不远处,一个被束缚着,打上了麻醉药的女人被绑在椅子上。 莫孤沉将雪椰的铃铛手链交予秦无常,后者端详着这串看似普通的东西,即使观察了好一会,也看不出此物的玄妙。 “这就是天首让我们务必得到的东西?”邓元开口问道,既秦无常难以看出什么端倪,凭他的眼力更能难有什么发现。 “禅宗的东西,依然有它奇特之处。我们当中没有一人深谙佛法,自然难在一时之间看出其中的奥秘。正因此我才让你们将韩少琼完整地带回来,没准这秘密,就在她的身上。”秦无常说道。 话音甫洛,楼梯口传来一阵脚步声。三人目光同时投向那里,而一个高挑瘦削的人影也渐渐显露在三人眼中。 源独霞,单论实力,在场四人中最强的一人。 可惜,此时的他似乎受伤不轻,内息紊乱,连体内仅剩的部分天王之力也难以操控。只是一瞥,秦无常便能察觉出源独霞的受伤程度和自己预想中的所剩无几。也是,和那个比猛兽更加凶悍的年轻人一战,即使源独霞能够压倒他,受伤也必然不轻。 这样一来,面对仅剩下五成力量左右的源独霞,己方便完全占了上风。自已和莫孤沉虽外出迎敌,在毁灭联邦安全港的同时抓走韩少琼,但至少还剩下八成左右的力量。至于镇守此地的邓元,更是一成力量都没有损失。即使源独霞在想做什么,凭他如今的力量也难以做成。 “看来你们已经得到了想要的东西。”源独霞笑道,一步步逼近。 秦无常将手链紧握手中,而一直站在他身后的邓元则绕道他身前,正面面对源独霞。 “任务已经结束,你还回来作甚?既然已经将功赎罪,不与我们相见,回去不是更好。”秦无常说道:“更何况,我的师弟对你的杀意……可是一直都未减弱半分啊。” “他吗……”源独霞看向莫孤沉,“这我一直明白。” 当日情形再度涌上心头,被残害的任无云在临死之际的神情冲击着莫孤沉的神经,即使他不断克制自己,警告此时并非报仇的时机,他依旧不自觉地握住双刀,眼神凌厉地扫过源独霞躯干的要害。 “不说这个,你们打算如何处置她呢?”源独霞指向不醒人事的雪椰,问道。 “当然,我们会首先保证她的生命安全,但之后如何处理,还是要请示……” “请示天首和地宿,别闹了,这两人已经多久没出来主持事务了,尤其是地宿,我们都怀疑他是不是已经不在人世了。说到底,如今的天渊的主事者,是三公和六司。”源独霞脸上露出古怪的笑意,看似在与秦无常对话,视线却投向莫孤沉:“你便是以这样的借口劝动莫孤沉加入这次行动。以他的性格,若是难以保证韩少琼,这个无辜女人的性命,绝不会同意与你合作。可是啊,朋友……” 源独霞顿了顿,接着说道:“以如今天渊的行事风格,你真的觉得这样一个无依无靠的女人被带到组织中后,能有命或者回来吗?” “废话连篇!”秦无常冷哼一声,转身便走:“邓元,师弟,不要理这个人的话。任务已经完成,即可离开此地。” “被我说中了吗,朋友?”源独霞背对着已经离去的天渊三人,笑道。 莫孤沉喉结滚动,他又何尝不知自己此次行动说不得对雪椰的人生会造成灾难性的打击,但他毕竟已经回到天渊,为她争取生机,已经是自己能做的最大限度地妥协。 他愣在原地,邓元则拍了拍他的肩膀,道:“走了。” “既不想走,那便多留一会吧。” 如鬼魅般的声音在三人耳边响起,同为世上一等一的强人,但这一刻,三人竟同时不约而同地有了汗毛树立的感觉。 糟! 源独霞悍然出手,耀阳白光在这封闭空间内猛然暴涨,一股炽热无比,但又有着阴阳中和之道的掌力在顷刻间来到邓元面前。 是自从源独霞进入别墅后便一直在暗中蓄力的……赤霞耀五方! 雄厚掌力打入邓元身体,纵然邓元也即时用天王之力组织防护气劲,但仓皇组织的力量哪里比得上源独霞的蓄力一击。护体力量顷刻间破碎,邓元在这一掌下直接吐血倒飞出去,体内的赤霞劲气爆冲,几乎要破体而出。 “可惜……”一掌击退在场中状态保持最为完好的人,但源独霞仍是在心中兀自叹息。若是在自己的全盛状态打出赤霞耀五方,在这种情况下完全能一招杀死邓元。但此时自己剩下的力量不到六成,为避过三人的耳目,亦不能权力积蓄赤霞耀五方所需的能量。尽管刚刚一招将邓元打成重伤,但仍未能使他完全丧失战斗力,算是一个隐患。 而此时,仍处于内心纠结之中的莫孤沉尚未来得及反应,赤霞所化的漫天刀刃便已杀到。 铛! 一道破碎赤霞化刃,但这刀却并非是莫孤沉自己的刀,而是秦无常的纵横切。 深知源独霞并非易与,虽然在损失一人的情况下,己方战力仍是占优,毕竟有着两人战一人的优势,但秦无常一出手便是全力,黑雪飞舞,将源独霞第一时间迫出的刀刃全部冰封。 “莫孤沉,你在干什么?” 秦无常一声怒喝,刀气激荡数米,将源独霞逼退开来。而此时莫孤沉也反应过来,裹挟着罪焱的双刀齐出,高温令源独霞身遭的护体气罩开始有融化的迹象。 罪焱是能焚烧万物的火焰,即使是天王之力这种并无实体的能量一样逃不过罪焱的灼烧,只不过足够雄厚的天王之力亦可以毁灭罪焱,但此时,在受伤状态下再出一发赤霞耀五方的源独霞显然不在此列。 “邓元,带韩少琼走!”冰火双刀逼退源独霞,虽不知源独霞突然反叛的目的为何,但战果绝不容有失。秦无常和莫孤沉都无暇出手,中了一发赤霞耀五方的邓元虽然伤势颇重,但带走一个被麻醉的弱女子还是不成问题的。 闻言,邓元呕出一口血,从破碎的木屑和瓦砾中站起,飞身向雪椰的方向冲去。 源独霞以一敌二,手中赤霞之刀挥动,一人之力压在莫孤沉双刀交叉之处。察觉身后寒意袭来,他看也不看,仅凭感觉挥舞后手,第二道光芒从掌心喷出,将绕至身后的秦无常逼退。 “好算计,但今天就算你偷袭也好,终究不可能掠夺我们的战果。”黑雪狂舞,带着极寒之气,秦无常的寒意封锁住源独霞的双脚,自上而下一刀斩下。 “是吗?” 赤霞之刀消散,源独霞鼓足气力,以掌代刀,磅礴力量轰出,将罪焱及莫孤沉的身形都震飞开去。双手归位,大量赤霞刀刃更自双臂中不断眼神,锋利的到期四面八方而来,抵御住秦无常集中一点的攻击时,更是逼迫他回防自身。秦无常迫不得已,化作漫天飞雪,数秒后才在数米开外停下现出身形,将被击飞的师弟截停。 “想杀我源独霞,你今天亦不可能做到。而且…… 你漏算了一个人。” 轰! 二楼西侧的木墙猛然炸开,木屑和灰尘弥散,蒙蔽了邓元的视野。也就是在这时,一股如同野兽般原始凶悍的杀气,震慑着在场所有人的心跳。 “这种气息,不好……” 秦无常看向烟尘处,在烟尘还未散去的一刹,察觉到部队的邓元以积蓄力量,向着位置的敌人狠狠出拳,但就在拳势未尽的立刻,一个比邓元更强,更猛,更凶的魔拳击碎他的所有攻势,将邓元这个天渊部首级别的人物狠狠轰下! “终于来了啊。”源独霞压下体内伤势,笑意却是由衷地发自肺腑。 烟尘终于散去,突袭者露出面目。 徐生,这个自数里外奔袭此地的强横年轻人,终于在在天渊面前正式展露自己的獠牙了。 第三十四章 击溃龙爪 天龙爪,邓元。 天渊中的异类,在天渊这个杀手组织中,有不少生意都与天国的利益相悖,而为了社会的稳定和安全,天国也将天渊定性为恶性的恐怖组织。双方在近百年间不断爆发冲突,这也意味着在天渊内部的,无论是老是少,是男是女,都有相当一部人仇视着天国的皇室。 而在这个组织中,邓元便是身怀着天王之血的一人。这样的血统也带给了他强横的奇异力量,天王之力,一种在某种程度上更比异能优越的力量。 即使身怀这样的资质,有着成为最强者的可能性,邓元的出身在天渊内依旧不算好——天渊上层更喜欢的如同莫孤沉,秦无常这种身世清白的人,要么便是无父无母的孤儿,要么就是从小由天渊内部的人带大的孩子。 邓元则不同,他两条都不占。他的母亲是平民,父亲有一定的皇室血统,更是在十六岁时才加入天渊。对一个人来说,十六岁时他的世界观,价值观等都已经塑造的差不多了,这也就意味着天渊内部的教育往往难以对他产生多大的影响。不论从那一点来说,邓元在天渊中都没有出人头地的资本。 但他偏偏就成为了天渊的十八部首之一,现年三十三岁的他,甚至有着冲击六司的可能性。 因为他对皇室的仇恨极深,深到就连天渊的高层都无不认可。因为他足够强,强到能以一人之力打倒狂龙部那一年所有的高手,在被所有人都不看好的情况下夺魁。 他便是十八部首中最坚定,最强悍的人。即使有着暂时比自己强的人,他也相信自己有能力在之后的岁月中将其超越。 但今天,他的自信却被一个人打破了。 一个年轻人,一个能将他一拳击溃的真正强者。 双手撑地,从模糊的视线中清醒过来。邓元齿间渗出鲜血,一侧脸庞红肿,疼痛,屈辱在他看见来者的面庞后不停地刺痛着他骄傲的内心,让他甚至在一时间忘记用细胞重组治疗自身。 被源独霞牵制着的秦无常目光一凝,看到徐生的一刻,他才终于有一种危机感,一种……计划可能要脱离自己掌握的感觉。 喘一口粗气,邓元终于回过神来,天王之力在他的伤口处催动,助他压下自己的伤势。即使在战徐生之前他已被源独霞重创,骄傲一生的邓元仍不愿意相信自己会被如此年轻的人击溃。 而徐生也察觉到了邓元的战意,刚刚一接触,他便察觉到此人的奇异,那难以伪装的雄浑天王之力在他的身体各处流动。而即使自己刚刚与源独霞战过一场,体力也许并不在巅峰的状态,但在刚刚一拳之后,他的战意确实前所未有的高。在看见仍昏迷着的雪椰后,他的愤怒,杀意更切合着阿鼻魔威的主旨,不断上涨。 在邓元站起的一刻,徐生便摆开了拳架,那极致霸道的拳意浓缩在可怕的右臂上,他就等着邓元先行出手啊。 血混着沙尘,顺着邓元的长发不断滴下,渗入地板的缝隙中。 不能败,这是邓元心中所念。 不会败,这是徐生心中所想。 而在下一秒,先动的人,便是天龙爪邓元,不顾伤体,暴怒的他一出手用的便是最强绝学,自己融合古武术和天王之力特性所创出的天龙爪。 八道金光随着邓元的一抓同出,瞬间困锁徐生所有可能的闪避方向,金光既能伤敌,扣锁敌人,亦可集中一点得爆发,甚至能进入对手的体内进行爆破,破坏筋脉,造成永久性的损伤。 但这看似完美的杀招,却有着一些难以克服的弱点。 中了 两拳相交,结果却是后出手的徐生先行打中了邓元的爪。邓元五指扣锁者徐生的重拳,看似顺理成章,实际他有苦自知。真正的杀招,那八道金光并未去尽,在自己的绝招即将爆发真正威力的一刻,徐生更快的拳已将自己的攻势阻断。不过即使如此,尚未达到极限的暗劲威力仍是不好受的啊。 人有着力量在自己手臂内肆虐,爆破,徐生却面色不便,仿佛这恐怖的威力不过是在意料之中的小玩意。而当他真正攥紧五指的一刻,什么金光,暗劲,都被他用天王之力狠狠迫出体外! 霸道无比的拳劲在下一秒爆破,邓元的瞳孔如缩小如针尖一般,收爪,后退,但一切都已经太晚,死亡的气息依然沾染到自己的掌心,在毫无防备之下,邓元出手的那一手掌早已经血肉模糊。 第二拳,依旧是之拳,但和毫无花哨的第一拳相比,这第二拳带着不仅仅是拳的意味。这是一种锋利的感觉,一种千万细小的刀刃带给人的,独属于冷兵器的寒意。 血海化刃,由源独霞的赤霞化刃演变而来的绝招,在徐生与源独霞的第一战中领悟而来,不再需要依靠实体刀刃,亦不是将天王之力灌输于兵器之上加强威力的简单做法,如今徐生轰出的是完全由天王之力组成的刀刃,血红之刀宛如从血海的最底层被打捞出来,如今它们便要替徐生这个主人,将邓元碎尸万端。 没有办法,距离实在太近,邓元只能硬挡,但这绝不是明智的做法,纵使至今全身力量护体,刀刃亦是透体而出,邓元只能集中力量保护自己的重要器官不受损伤而已。 “他妈的……”连番首创,就算邓元的战意在十八部首中屈指可数,他的理智依旧告诉他此时不可恋战。被纷乱的刀光击退,邓元正要拉开距离,徐生却突然一掌按住他的脑袋,朝天一脚将他踢飞,轰到别墅的天花板上。 这不仅是攻击,更是侮辱。 他妈的小辈! 被轰至天花板的邓元双臂一振,本就破损的天花板被彻底轰破,夕阳的余晖洒落,将他的后背照成一片金色。邓元双手同时出招,如怒龙出游,向着地方的凡人倾泻着自己的强悍与怒火。 “妈的杂种,想和我拼命吗……”森罗刀气盘旋在徐生身边,发生铮铮可怕的低鸣。邓元不满意自己的表现,而徐生又何曾满意自己两拳都未能轰死他的现实,但马上,他要将这恼人的现实终结在下一拳。 将自己仅剩的力量,融合阿鼻魔威霸道的拳意的一拳。 邓元一跃而下,如真正金龙般的双爪狂啸而下,正面迎上徐生那自下而上眼神的无尽刀气。利爪碎尽刀光,但还未触及徐生真正的拳头,这双龙爪上已经布满了孰不亲的血痕。而当徐生的一拳真正对上邓元倾力一招的时候。 邓元双手的虎口与大拇指出直接被打成血雾,去势未停,这一拳正中邓元小腹之上,狂暴的拳意将他后背的衣物和皮肤猛得震碎。而无数血海所化刀刃更在他这最脆弱的一刻透体而出,将他插得宛如一个箭猪一般凄惨。 另一边,在与源独霞酣战之中的秦无常也观察到了邓元的惨状。和师弟莫孤沉合力已渐渐将源独霞逼入绝境,但就是这一瞬间的分心,让他抓住了几乎不可能存在的机会。 源独霞双手合十,身体四周天王之力笼罩,原本无形无色的护身气甲竟在这一刻显露出红芒,也不断向外扩张,直至形成一个将源独霞包裹在内的鸡蛋状的球形。这泛着红光的屏障带着狂暴炽热的赤霞之力,本以为源独霞已经力竭,秦无常和莫孤沉看见此招皆是一惊,而后迅速狂退。 刚一退开,笼罩着源独霞的光球便向外散发出万丈霞光,每道光线都有着比纳米切割机还强的切割效果,尽管覆盖范围并不大,但这招还是将几乎整个二楼别墅切成碎片。秦无常和莫孤沉亦只能竭力抵挡这杀招,趁着这时,源独霞飞身掠过两人,在徐生身边轻轻落下。 “好了,朋友们。”源独霞伤势不轻,但他依旧保持着云淡风轻的神色,仿佛刚刚的恶战对他来说根本没有损耗,“现在,我们可以谈谈交易了。” “背叛天渊,偷袭天渊的部首,这样的你,还有资格和天渊谈条件?”秦无常刀指源独霞,语气中满是杀意,一边的莫孤沉也面色不善,刀上熊熊燃烧的罪焱依旧不曾熄灭。 “不是和天渊谈条件,是和……你。”源独霞看向被血海之刀贯穿的邓元,后者咬牙死撑,不让疼痛将自己的神经折磨崩溃,但当他看见源独霞充斥着笑意的眼神后,他像是知道了要发生什么事情般喊道:“不,你这混蛋,你不能……” 徐生天王之力加摧,两把力量刀刃贯穿邓元的大腿内侧肌肉,让他把接下来的话生生咽了回去。 “你有筹码,我亦有着筹码,而我相信,若是连同袍的性命都不顾,别说回去组织后你会遇到怎样的非议,但是这次的行动,你怕就难以为继下去。我可看得清清楚楚,这次行动中邓元手下的部队占了一半以上,莫孤沉多年未回天渊,并没有相应的下属,若是他们的首领死了,你知道后果会是如何。”源独霞挺起腰背,神色中再无玩笑之意。 “决定吧,秦无常,到底是要完成所谓的人物,还是要同袍的生命?” 第三十五章 失败的滋味,逃亡的开始 败了。 彻底败了。 邓元的汗滴如雨般流下,而在他听到秦无常那声缓缓说出的“好”之后,这无比屈辱的滋味甚至盖过了他肉体上的痛苦。 第一次,自自己十八年前起,他第一次有了想留眼泪的冲动。 他当然有理由,有充分的理由,硬吃了一发源独霞的赤霞耀五方,能抱下性命已是不易,更遑论去和一个本就不下于他的人作战。 但对邓元来说,失败是没有理由的。不论过程如何,结果只有一个,自己败在了徐生手上,败在了一个不到二十岁的年轻人受伤。而这场失败,不仅被数人看见,更直接导致了最更大的损失——此次任务失败了。 邓元面如死灰,在看到那条手链被交到源独霞手中,而源独霞,这个可恶的家伙,带着韩少琼与徐生上了早已准备好的车中逃亡之时,他才发觉此次的失败已成定数,纵自己千死万死,也无法挽回过错。 他跪在地上,双目无神地盯着地板,比痛苦更加可怕的滋味侵蚀着他的内心,那种感觉幻化成的巨兽撕咬着他身体里的每一寸肌肉。 屈辱。 失败的屈辱。 对邓元来说,失败就是最真实的——终极侮辱。 看着已经丧失斗志的邓元,莫孤沉不知如何是好,本欲上前安慰的他被秦无常一手拦下。也是,秦无常在天渊内的时间比莫孤沉多上不少,而且他是部首,自然对同为部首的邓元有着更深的了解。被徐生击败的事实,看来他还需要多些的时日去消化啊。 车,是用来逃亡的车。 但能被源独霞选中,这辆车自然有其不凡之处。论起造价,这车的价格也就之比郑英笑的那台龙擎稍微便宜一点。 雪椰躺在宽敞的后座上,麻醉剂的效果还未过去,但徐生以天王之力检查过后确定她身上没有任何损伤。 “你……为什么要帮我?”徐生问道。 不怪他想不通其中缘由,就连秦无常这等极有经验的人都难以想象源独霞会再次突然发难,而即使他事先有所提防,亦被突入战圈的徐生打了个措手不及。 “帮你就是帮我自己,凭我一个人的力量,能算同时面对三人中的任意两人都有能力周旋一二,可要我以一敌三……嘿,我又不是傻蛋。”源独霞单手把握方向盘,另一只手靠在车窗下,仪表盘上的时速已经超过九十公里,远远超出了限速。 “做出如此危险的事情,你究竟想要什么?” “我想要什么吗?” 车辆行驶在一条看不见尽头的石头铺成的大道上,两边皆是农民晒盐的盐场,不知名的海鸟上下翻飞。现在天色已晚,夕阳的余晖下,源独霞半张脸笼罩在金色的光芒下,一时间,他的杀气,邪气竟像是都飘散了似的。 “天渊的目的,是得到韩少琼身上的一件东西。天国的目的,则是破坏联邦和张家的联合,并阻止天渊达成目的。在这两者的设想中,韩少琼本人便只有两个,结局,被天渊带走研究,抑或是身死当场。” “到底是什么东西,值得他们这样做。”徐生看向那条铃铛收敛,眉头紧锁着问道:“是这东西吗,可它到底有什么奇异之处?” “似乎是一个钥匙,又似乎是一张地图,不论如何,一定有着连我也不清楚的信息。” “你刚刚说了天渊和天国的目的,那……你自己的目的呢?” “哈,你傻了吗?我是被天国派来执行任务,在关键时刻捅他们一刀的人,天国的目的,自然就是我的目的了。” “不。”徐生斩钉截铁地说道:“错了,天国对你来说远没有这么重要,你一定有着自己的思想,有自己的目的。” “有意思,你说说,我又能有什么特别的想法了?”源独霞绕过一个弯道,好不容易遇上一辆轿车,踩着油门的脚加大力度,车速很快飙到了一百码以上,惹得那车的车主用诧异的眼神看着他。 “只是一种感觉罢了,再者,若是你真的全心全意为天国着想,在拿到手链的时候,直接离开不是更好,为何要和我同行,甚至将手链交到我的手中?” “也许是因为我不想战你?或是因为你的状态保持得比我好不少?击溃一个重伤的邓元,可比对抗秦无常和莫孤沉简单不少。”说起来头头是道,但源独霞的语气中却充满疑惑,像是他不是在回答徐生的问题,而是在扪心自问一样。 “哈,连我自己都搞混了。你说得对,我确实并不完全忠于天国,但总体来说,我依旧为了天国奔波劳累,甚至受了这么严重的伤。而现在与你合作,对我还说是情不得已的状况,而你来说,似乎也没有比这更好的选择。” 车轮碾过水潭,激起一身水花。在源独霞的车远去后,绿荫里的青蛙才小心地跳出阴影,也不知它能抵达自己预想中的地方,还是在路上被人碾成一滩血泥。 “你们想去张家境内,在那里不但有随行驻扎的联邦军人,亦有张家本身的私军,只要逃到那个地方,一切便安全了,而巧了,我也需要到那个地方”源独霞笑道,从笑容中,徐生读出了些什么,问道:“天国的势力……” “很惊人吧,在联邦不知情的地方,天国已经将本被联邦视为自家地盘的天北渗透得里里外外。即使天国在张家的势力范围不算太大,但只要到那里,寻到一个预定港口依然不是一件难事。困难的,是在这一路上必定会遇上的,来自天渊的截杀。 …… 夜幕降临,一座小丘陵上,茂密的树林间,一辆白色车子停在这不该停的地方。 两个小时前,雪椰便已经醒来,徐生向她说明了状况,尽管仍感觉不安,但这位自幼养尊处优的大小姐展现出了极强的适应力,并灭有过多的害怕和惊惧。 砰。 源独霞关上了后备箱的车门,打开车门后将两包牛肉片和压缩饼干扔给徐生两人,道:“居然有食物,还本以为还要像记录片里的探险家一样捕杀动物,生火来充饥呢。不过既然有食物,车里的温度也要比林间的高上许多,为避免被发现,这个想法便当做作废吧。” 他自己拎着同样的压缩饼干和水,坐回驾驶座后撕开包装,自顾自地吃了起来。 其他两人,徐生倒还好,在地下长大的他什么食物吃不下去。但雪椰就不同了,她从未吃过如此干涩的食物,不过她也知道此时不是抱怨的时候,还是强撑着吃了下去。 “为什么不趁着夜间行驶。”徐生一边吃着饼干,一边问道。 “夜里,是天渊的战场。这群见不得人的沟鼠及其擅长在夜间出没,而且以他们的渗透力,高架上的收费站没准也有他们的人。虽然我们赶时间,但就安全来说,还是不要夜间出没的好。”源独霞一口咬下干硬和石头一样的饼干,道,“蚁多咬死象,要是不想想入被围攻的境地,就听我的话。天渊内部可不止三个部首而且这次行动透露着古怪的意味……说不得就会有更高层的人出现。” “你是说六司级的那些家伙吗,听说他们每个都有着玄级眷者的力量”徐生问道。 “你知道的不少嘛。不过……依我看来,六司级别的天渊中人,在单对单的情况下,应该明显强出一般的玄级眷者一筹,纵使达不到元级的程度,亦不远矣。” “既然连这个层次的高手都会出动,你又为何参与这次行动。”徐生盯着他的双眼,像是要借此分辨他说话的真实与否:“你虽然和我们说过在张家领地内的伯鲁斯港有人负责接应你,但真正参与这次行动且切身和天渊对抗的仅你一人而已。你是真的有自信能从他们的围攻中脱身,还是有什么不得已的原因?” 源独霞沉吟一会,接着轻笑出声,将饼干放置一边,双手五指交叉在一起,抬头看着后视镜中徐生的面庞:“你很敏锐,不愧是和我有着血缘亲情的表弟……或者是堂弟。” “你说什么?”雪椰悚然一惊,惊诧的目光投向徐生。 “哈,你没告诉她吗。身怀天王之力的人必然有着天王之血,除了立下大功的人被授予天王之血外,剩下的便是天生拥有皇室血脉的人。你从未离开过联邦,怎能被外力授予这力量,唯一的解释便是,你是在地下出生的某位皇亲国戚的儿子。这么说来,你难道不算我血缘疏离的弟弟了吗?” “够了。”徐生毫不客气地打断了他的话,源独霞倒也并不介意,这位阴狠的贵公子,在处事中倒没有其他那些皇族子弟放不下的气派,很容易便对一个并不相熟的人服软。 “知道这么多的秘辛,又被派来这里,你到底是谁?” “我吗?”源独霞看着一片枯叶从幽暗的枝头缓缓落下,笑意也渐渐敛起,说出了那个自己并不乐意讲出的名字:“源孤焚的儿子,源独霞,或许对你们来说,炎亲王世子这个名字更加熟悉吧。” 第三十六章 六司的消息 黑暗中,邓元静坐在一张医疗椅上,手臂及躯干处插满了输液管,除此之外,在太阳穴以及其它各个穴位中,亦贴上了细小的电极原件,释放微弱的电流。 在这一整套堪称豪华的医疗设备旁,奉师兄之命镇守在此的莫孤沉盯着双目紧闭的邓元。虽然心电图等各种仪器都显示他的身体体征正常,但他明白邓元真正受创的并非肉体这么简单,看他战败时的样子,心灵上的创伤明显更加严重。 这套仪器设计之初便是为了针对身怀天王之力的人,和其他的医疗设备相比,再用普通手段确保邓元生命安全的同时,更用数百个细小的电极刺激邓元的穴位和肌肉,使他们体内仅剩的天王之力源源不断地涌出,修补身体创伤。和普通治疗手段而言,这种仪器其实更注重通过压榨病人本身的潜能来达到修复的目的。 “怎样了。”秦无常拉开房门,匆匆走入后问道。 “还行,邓元在受伤时即使用力量护住了体内重要的脏器,虽然伤势仍然不轻,但至少没有性命之忧。” “即便如此,他若要恢复,还是需要不短的时间吧?” “医生说,至少要五天时间,才能自由活动。”莫孤沉顿了顿,道:“我想,让邓元退出此次行动为好。” “退出吗?”秦无常面色犹豫,靠近仍沉睡着的邓元,并没有做出进一步的判断。 莫孤沉心头一紧,他知道在当下,邓元身受重伤,自己刚刚回到天渊,在组织中没有多少话语权。这种情况下,秦无常就是此次行动的主事者,若是他坚持让邓元带伤出战,自己也无法反对,如今一切只能寄希望于自己的这位师兄不会如此灭绝人性。 “刚刚,我去和上面的人对话了。他们对此次的实力极不满意,要求我动用天渊在天北域的一切眼线和资源将那三人找出。而即使真的找到了他们,失去邓元,我们真的有能力将他们擒下吗?”秦无常摇了摇头,像是在自言自语般说道:“不。源独霞的力量超出预计,及时合三人之力,若是被打个措不及防,我们依旧未能有完全的把握将他杀死,而那个年轻人的力量也在意料之外,我和他交过手,但当时他的力量并未能触及如此境界,短短几日,他竟然又进步了。遇上如此厉害的两人,我……” 莫孤沉冷哼一声,他对天渊的几个上层不满已久,开口毫不客气:“既然上头不满意我们的能力,难道不能亲自前来?六司级别的高手,一人便足以将源独霞和那个不知所谓的小子击溃,又何必纠结这么多。不要告诉我他们日理万机,无暇分身,除了两人确实需要处理众多事务,一个被囚禁在地底,剩下三人哪个没有出手的理由?他们不过是为了保全自己的安全和声望,不愿意在明面上沾染天国皇室的血罢了。” 源独霞立场分明,虽然摆明了要和天渊对敌,但说到底,他也是炎亲王的嫡子,天国皇帝的皇侄,现在看起来失势,惹怒了皇帝落到如此田地,但一家之事谁又说得清呢?他的身份不论何时都是难以忽视的保护符,就算是六司也为之忌惮,如今两者对立,而若是六司中人真的杀死了源独霞,免不得要直面天国皇室的怒火。 不愿亲身前来,就是表明了不想直接干预的念头。别看六司人人都有超越一般玄级眷者的力量,已达到窥知能量流动的境界,但天国之内的玄级眷者又有多少,明面上的四位龙将和七位虎卫统领便是玄级高手。真的和天国对立,莫说是玄级,即使是元级高手,天国可能会犹豫,却绝不可能畏惧。若是双方到达水火不容的境地,即使是元级高手陨落的概率也超过九成。 毕竟,天国有着一个可能是史上最强的人。 军神,如今唯一一个有着明确杀死元级高手记录的惊世强人。 综上所述,六司不愿出手,将一切任务对给下级,这一点,秦无常也明白,他叹了口气,破天荒地没有训斥口无遮拦的师弟,道:“若真到了不可挽回的地步,怕是连六司都难以稳坐泰山了。” 听闻此言,莫孤沉的脸色也凝重起来:“难道是……公羊道那家伙吗?” 秦无常点头,揉了揉发酸的眉心,道:“若真到了那步,出手的必然是公羊先生。” “开阳和月落忙于事务,问道一向惫懒,而玄胤这几年不知所踪,只能大致判断他还活在世上,天诛是个不可理喻的疯子,没人会选择将他放出来。这么来看,若要出手,也只有公羊道是最好的选择。” 嘶。 一阵清晰的吸声声响起,莫孤沉和秦无常一惊,望向声源处。昏迷着的邓元竟不知在何时睁开了双眼,面目狰狞地看着身上的医疗仪器,而在片刻后,他仿佛是将自己失败的经历尽数接受,情绪终于稳定下来,如怒虬般的青筋也隐没到皮肉下。 “公羊道,要来了吗?”邓元声音嘶哑地问道。 “还不确定,他是最后的一道保险。”秦无常回答道。 邓元仰头,后脑贴在靠椅上,眼球像是凝固了一般一下未动,半晌后,他坚定的声音才再次响起。 “开启五级刺激吧。” “你……” “邓元。”秦无常和莫孤沉同时出声,后者接着问道:“五级刺激能加快你的疗伤速度,但同时这也会透支你身体的潜能,即使成功,他的寿命也会缩短至少五年。” “哈,五年。说到底也不过就是五年罢了。” “何必逞一时之勇,既然组织已有自己的决断,我们尽到本分就好,耗费生命来达成目的……这是何等不智的行为。”莫孤沉难以理解,他本就是一个重视生命与正义高过一切的人,因此他才会不顾同门情谊地对师兄动手,如今遇到邓元这样不讲自己的生命当一回事的人,便觉得难以理解。 “无所谓。”邓元不理莫孤沉的吵闹,在此闭上眼睛,“只要能完成任务,便是要付出十年,二十年的生命,都无所谓。” “你……” 秦无常一手拉住莫孤沉,道:“我会让医生开启五级刺激。” “多谢你了。”邓元微微颔首,作别这两位师兄弟。 …… “炎亲王,源孤焚的儿子……原来是你。”探清源独霞的身份后,雪椰看向他的目光中不仅带着警惕和恐惧,更多了一分难以观察到的嫌恶。看来炎亲王的恶名,即使在联邦境内也为普通人所熟知。 “炎亲王,这么说,你是天国的一位世子。天国的人才难道少到这种地步了吗,连世子都被派出来执行这么危险的任务。”徐生反问道。 “你们素来知晓我父亲的恶名,这理所当然,就像校长,老师总会记住成绩最好的学生,但对剩下几个与第一名差距并不大的孩子便不甚上心。如果恶也有一个排行榜的话,那么源孤焚必定排在首位,但联邦人不清楚的是,作为他的儿子,我所做的恶行却也不比他少。”源独霞笑得灿烂,仿佛他指责的是一个与自己无关的人。 看着他的样子,徐生眉头紧皱,他极少见过源独霞这类一边贬低自己一边发出不似作伪的笑容的人,一个精神明显不正常的人,这是他对源独霞的第一判断。 “但……父亲曾和我说过,炎亲王看似放浪形骸,行事嗜血残暴,但他针对的多数是那些与皇权利益有冲突的人。拜他所赐,原本世家林立的天国,在二十年内,这类不归属于皇室的势力减少了将近三分之二。而尽管皇帝对他多有指责,但不管他做了何等荒唐的是,杀了多么重要的人,他炎亲王的这顶帽子始终未被摘去。不难想象,他是皇帝的一把刀,或者说是他光鲜亮丽的面子下的血迹斑斑的里子。” “皇帝……在让自己的兄长承担罪责吗?”徐生喃喃道。 “所有人都知道,炎亲王会不得善终。他和皇帝合力清扫皇权路途上的任何阻碍,而前者但下了所有骂名,到最后,不止他的姓名难保,亲王的爵位也势必会被撤销。如此说来便可理解了,你是个不折不扣的弃子啊。”说到此处,雪椰语带唏嘘。作为联邦人,她反而更能清楚地看清皇帝和炎亲王的合作,反之,作为受害者一方的天国世家,或者普通人,便难以做出如此理性的判断。 “不仅让兄长背负骂名,到最后,连他的性命也要夺取吗?”徐生摇了摇头,原本个性阴沉的他谈及有关家庭的惨剧,再难压抑心中的情感,“难道,他连自己的侄子都不能放过吗?” “哈哈哈……” 被徐生的言语逗笑,源独霞的笑声刺耳又大声,大笑不止,连眼泪都被他挤出眼角,不得不低下腰强压着自己的笑声,道:“有着绝强力量和天赋,但你的政治智慧确实少的可怜啊。不错,皇帝是对自己的亲人多加苛责,但那又如何?一个一生都走在皇权路上的人,若是要他在亲情和权力之间抉择,他当然会选择权力了。” 他伸出手掌,像是要将夜间的那轮孤月握在手心:“一个人再强,没有权力又有何用。军神修为深不可测,但他难道敌得过全员出动的龙卫?联邦人口五倍甚于天国,机甲研发技术更是独步天下,即使十台机甲困不死军神,那百台,千台呢?皇帝坐拥整个天国,和权力受限的联邦总统比起来,算得上是天下最具权力的人,而在这种权力的诱惑下,区区人伦亲情,又有什么好可惜的了。” 源独霞抹去眼角的泪花,深吸几口气,平缓下呼吸后说道:“再说了,源孤焚是自愿受此委屈,怪不得别人。而我……我是骄傲半生,杀过的人不知凡几,算是罪有应得。” “你,为何什么一直直呼自己的父亲真名呢,你和他的关系……不好吗”雪椰突然问道。 源独霞一愣,握着饼干的手微微垂下。他矫正自己的坐姿,叹了口气道:“这个嘛……若是有机会活命,我就讲给你们听吧。” 第三十七章 道义 “还记得我和你说过的,极端情绪能推动天王之力的爆发吗?” “记得。一开始我一直以为天王之力和肌肉一样,促进它需要一个刺激,强化的过程,因此在战斗或训练中力竭是最好的方法。但现在想想,这种力量确实和情绪,思想这些抽象的东西紧密相关。” “还记得你第一次爆发天王之力时,有什么感觉吗?” “……当时我几乎失去意识,根据隐约的记忆,当时我应该感到极度的痛苦,愤怒,还有一种极强的求生欲。” “愤怒和痛苦吗,不错,对人来说,极端的负面情绪确实比正面情绪的作用来的大上许多,可能人永远摆脱不掉原始的野性,而在已建成的道德框架里,野性往往便与高尚相悖。不说这个了,你的想法不能算错,极端的情绪突破不是那么好抵达的,而且这样的突破时常伴着危险性,就像我与你的一战。你虽取得突破,但若再战下去,自己也必定会受到不可逆转的伤势。因此即使在皇室中,拥有天王之力的人,训练方式也如同你说的一般,和肌肉训练相似,无非是刺激,强化的一个过程。” 源独霞将烟递给徐生,徐生抽出一根点上。 雪椰挥手将飘来的烟雾驱散,一脸嫌弃地吐槽道:“你这儿居然有烟。” “哈,我这车里什么没有。”源独霞笑道,“说到这儿,你倒是该注意一下邓元,就是那个被你插成箭猪的天渊部首。以我对这家伙的了解,他是越战越勇,且难以接受失败的那种人,一旦败了就要死要活的,说不定就会用什么极端的方式赢回来。” “伤成这样,他短时间内应该没有恢复过来的办法吧。”徐生思索着现存几种医疗技术的效果,都找不出任何一种能让邓元这种伤势的人提早上场作战的方法。 “不好说,据传天渊内部有一种心脏刺激仪器,能通过对心脏的极端刺激促进天王之力的爆发,不仅能加快恢复速度,甚至能使伤者的力量更上一个台阶。当然这种仪器对心脏的负荷实在太大,不仅有过载的风险,甚至有可能缩减寿命,不过在真正的偏执狂眼里,和洗刷耻辱比起来,几年生命也未必有什么大不了的。”源独霞将车窗打开一条缝,把指尖燃尽的烟头扔了出去。 “天渊连这种事情都做得到吗?” “天渊也好,天国也罢,内部都有一些人拥有天王之力。前者少些,后者多些,但鉴于心脏是天王之力的力量之源,这两者对心脏的研究都远远超过联邦。”源独霞揉了揉发酸的斜方肌,道:“和我们平常认知的不同,心脏并不脆弱,它甚至是人体最为强健的肌肉组织之一。和其他肌肉相比,心脏即使不用经过锻炼也极其紧实强劲,毕竟要将血液输送到全身,没有天生强劲的肌肉组织心脏根本做不到这一点。而有天王之力加持的我们,心脏更是比常人强出数倍,我寻常的步枪子弹,应该打不穿你的心脏吧。” 徐生顿了顿,道:“除非是特制的穿甲弹,否则绝无可能。” “那就对了,所以在常人眼中难以接受的电流刺激,在我们眼中确实可以忍受的,推进力量的一种方式,但强大归强大,若是刺激的强度超出心脏负荷,依然会导致心脏出现损伤,对我们而言,心脏的伤势可远比其他地方的伤势要来的棘手的多,这也就是为什么邓元要迫发出最后的力量保护心脏。当然,还有另一种说法,心脏既是力量之源,也是力量的限制器。” “什么意思?” 徐生向左一瞥,看见坐在一旁的雪椰捂着口鼻,只能将还剩大半根的香烟扔到窗外。 “虽然这个比喻不太准确,但你有没有开过机甲?” “没有,虽然我知道一些关于机甲的操作流程。” “机甲的引擎上都安装了限制器,为的就是降低引擎的出力,保证其不会由于高温过载而发生爆炸。一般来说,在完全解开限制器的情况下,机甲引擎的推进力能增强百分之三十,而在战场上,这就相当于几乎三倍的机动性。然而在完全解开限制器的情况下作战,又要保证不让引擎过载,这样的操作难度实在大得经人,几乎没有人愿意拿自己的性命开玩笑。心脏就是机甲的引擎,而为了保证天王之力不会超出人体肉体所能承受的最大力量,心脏实际上减少了一部分出力。当然你也知道心脏和引擎最大的区别在哪里。” “引擎的限制器,被打开后还能再关上,但心脏一旦被破坏,那人便回天乏术了。”徐生毫不犹豫地说道。 源独霞点了点头,表示赞同:“没错,普通人心脏被破坏后十秒左右便会死去,而我们能存活的时间稍微久一点,但也难以超过一分钟,就算是军神这个级数的强者,在面临心脏被完全破坏的情况时,也不会比你我好上多少。” 源独霞踩下刹车,在惯性作用下,三人略微前倾。雪椰看向车窗外,一大片映照着皎洁月光的湖水被她尽收眼底。即使如今是在逃亡之际,她心中也不禁暗暗赞叹此地的美景。 “还有一日,就能抵达伯鲁斯湾了,到时候你们能前往张家的领地,而我也能功成身退,等着皇帝什么时候一道旨意下来,让我死个心安了。”源独霞解开安全带,调笑道。 一日过去,这一日里,徐生不是没有遭受过天渊的骚扰。在他们还未下山之时,便有两个伪装成猎户的杀手被他们发现,好在这两人的身手并不如何,半分钟内便被徐生一人所杀。可即使如此,他们在临死前依然将消息发了出去,未能阻止自身位置的泄露,源独霞只能一刻不停地驾车逃亡,好在车上特殊的涂装能在一定程度上屏蔽寻常探测仪器的探测信号,直到现在他们都没有被发现。 而在这一路上,源独霞不仅向刚刚一样,给徐生讲述着关于天王之力的大体概念,更向他传授了自己作为一个强者立身的最大依仗——天王印的使用方法。 赤霞化刃及赤霞流光,是源独霞最常用的两招绝学,在之前一战中,徐生仅仅通过观察源独霞的出招方式,便自行领悟了与赤霞化刃相近的血海化刃。尽管这招仍是粗浅,但有源独霞这位创始人的指点,徐生在对天王之力的控制上进步算是肉眼可见。即便源独霞本人已经算是皇室中资质较好的几人之一,他仍是惊叹于徐生的悟性和天赋。 “有件事,我并不理解。”徐生问道。 “什么事?” “将所有的招式全盘教给我,难道你就没有想过此举会造成的风险?”徐生问道,语气渐渐冰冷,“要知道,虽然现在我们站在同一战线,但立场终归不同。你能出手偷袭天渊的部首,我就能出手偷袭你,被我了解你的招式,只是让我多了杀你的把握罢了。” “说的有理,但你却忘记了一点。”源独霞笑道,“我们现在既然在同一条船上,那么你的强大也算是我的依仗,而现在如何,仅仅一天的时间,你的在天王之力的理解上便有了惊人的进步。至于未来的事,我若是有心思关心未来的事情,就不会落到这步田地了。说到底,这可能就是我这个没有未来的人拥有的性格吧,相信道义,呵,相信他妈的道义……” “道义?” “不错,道义。你就是一个讲究道义的人,和莫孤沉那小子是一类人。邓元和秦无常这样的人则在两可之间,但在他们心中始终有着比道义更重要的东西。” “我从不觉得自己是个有道义的好人。” “讲道义当然不等同于好,这只是一种最简单,最直接的道德,但当它与更多人的利益相关时,坚守这最基本的道德也算是一种他妈的罪过。秦无常不愿意承担这种罪过,莫孤沉却愿意,所以在天渊的人心中,前者是受人尊敬的冥寒君,至于后者,只不过是一个不负责任的叛徒而已。” 源独霞捋了捋自己凌乱的头发,看着后视镜中的自己。长时间的奔波,战斗,劳累让他面容无比憔悴,本来英俊的面容宛如蒙上了一层黄尘,但他的眼睛却前所未有的明亮,像是一个将死之人看到了名为希望的东西那般。 “虽然这么说很可笑,一个残忍到极点的混蛋要向你说出这种荒唐的话来,但……朋友,若是要走上真正的强者之道,便记得不要用那些疯狂的负面情绪去推动自身吧,那样实在太过痛苦。而我亦相信,有着‘道义’的你,一定有着其他的推动力,能将你推至真正的强者的巅峰。” 第三十八章 夜袭 道义吗? 夜深人静之时,雪椰已在徐生身边静静睡了过去。源独霞在驾驶座上一声不吭,看起来也已经陷入沉睡中。 一片寂静地夜里,只有徐生一人仍保持清醒,他双手托在后脑勺处,靠在柔软的皮革座椅上,想象着窗外璀璨的满天星空——那是他在地下绝看不到的风景,也是他来到联邦后最为惊叹的地方,一片拿起来随手能触及的星空。 会想起源独霞对自己说过的话,徐生思忖着自己的过往,这看起来于自己的人生并不搭边的两字竟和自己靠的越来越近。 道义,在地下,这往往是黑帮分子拉帮结派时用的虚伪的借口。白天歃血为盟,共饮黄酒,明天就捅兄弟一刀,或是因为勾引大嫂受三刀六洞之刑,都是常有的事情。说到底,他们之间的道义,不过是为了增强自身实力,为自己在地下的野心添砖加瓦的妥协罢了。 但在地下,难道便真的没有真正的道义了吗? 不,至少在徐生看来,本部和克烈之间的道义便不似作伪。桀骜不驯的本部甘愿屈之人下,无比尊敬克烈。而克烈也没有因为本部身患暗疾便抛弃他,而是在让他无上权力的同时尊重他的意愿,让他在远离争斗的地方平静生活。在地下这个残酷的江湖中,克烈给予本部的待遇已经殊为不错。 总说枭雄无情,克烈这个地下的黑道皇帝无论从哪个角度看都算得上枭雄。一个没有任何显赫家境的普通人,在三十年间统一了整个地下的黑道力量,势力之大,甚至隐隐超脱了天北域四大家族的掌控。表面上看起来,李家仍是地下名义上的主人,但这些年里,克烈明里暗里和其他三大家族互通往来,让地下早已拜托了一家之地的尴尬境遇。 也正因此,李家,这个在天北四大家中最为势大,又最为高傲的家族,在和天国的交流中,也是以平等的姿态和克烈对话,双方的交易明细亦不存在一方欺压另一方的存在,在某中意义上,这种平等的姿态便是李家变相的服软。到最后,即便天国在地下开设的基地被联邦查到,联邦亦是只处理了李家,而对明显参与此事的克烈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沈绝甚至主动向克烈表达了联邦的善意,这一切可能并不足以说明克烈的能量已超过李家,但至少能表明他已然成为了天北域不可忽视的一股力量。 这样的枭雄,这样恐怖的人物,却仍有不能切断的兄弟情谊。而在拳场中那些和克烈接触过的甲级拳手中,几乎所有人对克烈都怀有难以言说的尊敬。是克烈给予了他们尊重,给予了他们一个能全力展现自己力量,血腥,野性的舞台,他们便愿意为了克烈付出生命。这也是一种道义,和小型黑道组织的虚伪不同,这种道义的“真”便令到连徐生也难以否定,甚至隐隐的心生向往。 这么想着,徐生慢慢合上双眼,而在眼前仅有的一线光明即将消散前,一股芒刺在背的感觉刺激着他的脑神经。 这种感觉……不会错,那是危险到来的前兆,是天王之力的预警效果。 徐生猛地睁开双眼,便听到车门打开的声音——源独霞在他睁眼的前一瞬便打开了车门。想来也是,源独霞的修为只会比徐生更深,后者能察觉到,前者更是能敏锐地察觉到一切杀机。 徐生一把抓住雪椰,后者从梦中惊醒,惊呼间便被徐生拽着拖出了车门。 源独霞跑到车外,天王之力凝聚双眼观察着天空,西南方,有着一片碧色丘陵的方向,似乎有一个东西袭来。 越来越近,不是飞虫,而是一种无生命的金属物质。再靠近些,源独霞终于看清了那东西的全貌——竟是一枚飞驰而来的火箭弹。 火箭弹的目标是他们三人,同时也是他们的车。若是车被毁,在渺无人烟的这个鬼地方,他们又怎可能找到另一种代步工具。即使源独霞和徐生或许能在明日抵达伯鲁斯湾,但要带着没有力量的雪椰,这一切设想便都不可能了。 要挡下来,而且让爆照不能波及到车辆。 源独霞飞身而上,强大天王之力自掌心爆发,击中火箭弹后将其在半空中生生引爆。爆炸距离车辆不到十米,为了避免车辆被冲击和火焰波及,源独霞以力量制造了一个半径五米左右的屏障。自身被爆炸力冲击的后退数步,而在火狼和碎片被尽数挡下后,源独霞才收起力量。 而就在他放松的一刹间,一种令他毛骨悚然的感觉更在他身上涌现,比刚刚那一发火箭弹更恐怖,这一次,是真正的死亡的感觉。 一颗子弹,一颗毫无花哨的子弹,抓准了源独霞出招后换气的一瞬间,在这无比精确的间隙开火已经到了一个离源独霞极其危险的距离……一个他已经来不及组织力量的距离。 按理说,即使真的中弹,只要将弹头取出,源独霞要进行细胞重组来复原伤口可不是一件难事,但这枚子弹给他的感觉不同寻常,如同被击中后自己必定会受到不可治愈的伤势一般。 千钧一发之际,一道血芒自源独霞身后射出,准确地击中子弹,将其一分为二。偏离轨道的子弹从源独霞的身边划过,后者并未受伤。 徐生,从车内逃出后,他便时刻观察这源独霞的安全,血芒自然是他用天王之力发出。 让源独霞避开一劫,但徐生仍不满意,抬头看向山林,像是要搜索出那两个偷袭者,虽然山林地势隐秘,草木众多,但徐生仍是察觉到了两人的身影。正当他准备出手杀人时,源独霞已恢复冷静,道:“别追了,距离实在太远,他们大不了扔下武器离开。你抓他们要耗损不少精力,更何况这可能是他们的调虎离山之计。” 说罢,源独霞捡起掉落在地上的半截子弹,观察着子弹上的花纹,大小及型号等一切可疑的细节,半晌后才说道:“好家伙,竟然是肌肉萎缩子弹。” “肌肉萎缩子弹?”徐生走上前来接过子弹,确实感受到这颗子弹有别于普通子弹。 “一般来说,子弹上不会带毒,子弹和枪膛摩擦产生的高温会在瞬间将毒药的分子结构破坏殆尽,仅有少数几种神经毒素能被附着在子弹上,且这种子弹的造价极其昂贵,而这……”源独霞两指捻着半截弹壳,道,“肌肉萎缩子弹就是其一,它的造价和威力,仅在‘神经断裂弹’之下。” “能使中弹者的肌肉萎缩的子弹吗,听起来像是一种专门针对天王之力拥有者的武器。”徐生若有所思地说道。 “不错,中单者的身体全身肌肉都会发生萎缩,就连心脏肌肉也不例外。而心脏是我们的力量之源,若是连心脏都无法正常运作,我们便无法使用天王之力,到时候,我们比普通人也强不了多少。”源独霞将弹壳扔下,一脚踩得粉碎,“连这种武器都用了出来,而我们的位置亦一起暴露,看来明日,势必有一场硬仗要打了。” 和雷隐城外东侧三公里,一处僻静的地下医疗室内。 秦无常和莫孤沉在病房外等候,后者点着烟,虽然医疗室内贴着禁止吸烟的标语,但在场几人中,除了自己和师兄是眷者,唯一一个病人还是拥有天王之力的人,吸烟又能有什么危害了。而且他本人的实力和地位,更注定了自己不会被医生警告。 “叮。” 病房前的红灯亮起,这是整个疗程结束的示意。秦无常第一时间站起,而莫孤沉仍在抽烟,似乎并不关心邓元的死活。 紧闭的金属大门打开,手术室中明亮的人造灯光射到室外,这光亮并不带给人明亮,温暖之感,反而显得突兀,冷硬,甚至透着丝丝阴森之感。病房内的医生在结束手术后的第一时间鱼贯而出,在他们尽数离开此地后,最后一个人才踏着沉重的脚步走出病房。 邓元,一个已经完全恢复的强者,天渊天龙部的部首。 明明在两天前才被徐生重创,但在五级刺激这种折寿的医疗方式下,邓元不仅恢复了全盛时期的体魄和战力,就气势来看,他甚至比受伤前更强。这个被徐生轰下,差点战至崩溃的男人终于克服了自己的痛苦与自卑,宛若重生般站到了秦无常的面前。 “感觉如何?”秦无常问道。 “不错,我甚至感觉不出自己刚刚在生死边缘走了一遭。”邓元凝视着双臂,这双击溃了无数敌人的手臂完好如初,但就在刚刚,它们还是被贴上了大量电极片的残缺肢体而已,“现在的我,有足够信心去将那个小鬼轰下。” 莫孤沉口袋中的通讯器一阵震动,他眉头一挑,看一眼刚刚发进来的信息后站起身来,道:“已经找到他们了。” “走吧。”秦无常抓起仍在座椅上的夹克,给自己披上后,三人一同起步,虽面上不显,但他们都已经做好准备迎接明天的血腥风暴。 第三十九章 魂断伯鲁斯 清晨,在普通职员还未醒来的时间段里,港口的工人早已穿好制服,指挥着交通。 伯鲁斯湾,一个并不算大的港口,却处在张家和李家领地之间的一座小型城镇中。鉴于两家紧张的关系,除了最大的正北通路以外,若要走海路,也只有通过这个港湾的船只才能抵达张家的领地。也就是在此,源独霞知道有着天国的特工埋伏其中,为自己接应。 唯一的问题,便只有他们能否抵达接应处。 对这三个逃亡的人来说,陆上的正北通道过于显眼,必然有人把守,经由伯鲁斯湾离开此地是最好的选择,但他们知晓,难道天渊就想不到这一点吗?加上之前的杀手以表明他们的行踪已然暴露,在伯鲁斯湾势必也有一定的危险潜藏其中。 但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三人商量过后,还是没有打算更改路径。迟则生变,早一日抵达张家范围,便早一日能使用通讯设备(在张家领地外,徐生的通讯设备被一种奇特电波干扰得难以为继),源独霞也能早日脱身,完成任务。 前方的车辆终于开走,源独霞放下车窗,将船票交予检票员。 “三人票吗?”检票员是个年过五十的懒散大叔,他不耐烦地将帽子摆正,道:“让我看看另两个人的脸。” 源独霞来到天北域,作为任务人员,自然有专业人士给他伪造身份。徐生依然用着沈绝给他的身份证,至于雪椰,她的面目过于显眼,在这次行动前叶远情也想到了这一点,向上级申请了一张临时的假身份证。 检票员走到后排,扫了一眼徐生后目光没有多做停留,但看到戴着墨镜和口罩的雪椰时则说道:“在车里带墨镜干什么,赶紧摘下来,我还要核对身份。” 几人对视一眼,徐生警惕地看着四周,确保若是检票员大喊,自己是否有足够的机会让他闭嘴。而源独霞更是狠辣,指尖依然凝聚着一束红光,若是检票员有丝毫动作,天王之力便会直接贯穿他的喉咙。 无奈,雪椰只能将脸上的掩饰摘下。检票员看着她这张脸一愣,将票根撕去后道:“你长得倒真像一个明星,怎么,平时没少被骚扰吧。” 雪椰也是一愣,但好在她反应迅速,道:“是啊,所以我才随身准备着这些东西。” “也是,要不是清楚明星不会来我们这种鸟不拉屎的地方,我都以为你是真的雪椰了。好了,走吧。” 检票员放行,源独霞和徐生也都收了一口气,打消了各自的戒备。他们将车停在等候室内,三人下车后,源独霞招呼着两人去往另一个秘密通道。 “这里还有其他船吗?”徐生问道。 “小型快艇和空的港位肯定是有的,街头的人在这儿工作了七年,偷取出一辆快艇带我们离开这里是再简单不过的事了。”源独霞回答道,而就在他话音刚落间,面色忽然紧张的他一把拦住徐生和雪椰,躲到了墙后。 “天渊的人?”徐生问道。 “秦无常。”源独霞一语道破他的身份,“看来他们是分散在港口中找人。” “我们两人合力,将他先行格杀?”徐生眼中杀机涌现,他并非一个嗜杀之人,但面对此种情形,留情便是自杀行为,更可况自己身边还有一个需要保护的对象。 “终究免不了一战,既如此……” “既如此,便和我们一战……” 拳风凌冽,再源独霞未即反应时便已针对他后心的破绽轰来。熟悉的感觉,天渊部首中最为强硬,霸道的拳,在许久不见后再出尘寰。 轰! 两拳相交,源独霞看也不看,抓住雪椰的肩膀,用身体抵挡住迎面而来的抢尽的拳风。 邓元,毫无伤势的邓元挥出的一拳,声势惊人,却被即使反应过来的徐生一招挡下。 “然后一同下地狱去吧,小鬼。” 狂嚎着,像是要将上次失败的屈辱全数吐出,邓元出关时看似对失败已经满不在意,但再碰上徐生,他非同寻常的怒火便宣告着他没能将上次的失败完全忘却啊。 第二拳,同样是惊天动地的一拳,金光笼罩拳锋,出拳时的龙吟之声更是摄人心魄,但徐生的拳却是更快,带着血刃的一拳自上而下重击在邓元手臂中段,以更少的力量将这一招的威力消弭于无形。 又是这样,明明是自己先动手,但最后却总是这小子的拳先到。 “你……”邓元突感手臂一阵剧痛,原来刚刚出手第一拳时,自己看似占优,实则血海化刃已在他的拳上切开无数个小口。若是集中一点难以破开邓元的防御,那便将力量分散,扩大邓元需要防御的面积,以减少他的在整体上的天王之力分布。这看似简单的一拳,却是徐生在短短两日里对力量理解的进一步加深。 而另一边,在邓元闹出巨大声响的同时,秦无常亦看见了源独霞飞掠而出的身影。刀光一闪,却并非斩向他本人,而是……雪椰。 攻其所必救之人,但对源独霞来说,雪椰难道真的是必救之人吗。可能吧,她身上的秘密结合手链,才能真正让天国获利,但源独霞的任务也只是不让天渊达成目的而已,雪椰的死活,对他而言并没有那么大的意义,秦无常此次的出手,似乎便是在低估了源独霞的冷血。 刀芒斩向雪椰的秀发,而在即将斩开她白皙的脖颈时,一把短刀飞来。两兵相接,竟是秦无常的刀被生生打偏。他知道来者是何人,不满地冷哼一声,迅速收刀归鞘。 短刀一击而非,更好落到来者手中。 “为何阻我?”秦无常问道。 “别忘了我为何参与此次行动,是因为你说韩少琼可以不死,若是得到她的秘密,我们可以救更多的人,但这一切的前提是,不能为了虚无缥缈的未来牺牲现在无辜的人。”莫孤沉双手窝在刀柄上,毫不退让的回答道:“师兄你的出手才让我费解,光明正大的斩向韩少琼,是想破坏我们之间的盟约吗?” “妇人之仁,你这样永远做不成大事。” 秦无常低叹一声,两人并肩而立,虽有不和,但两人杀意一同指向源独霞。 “有趣有趣,师兄弟拌嘴归拌嘴,到最后仍不忘一同对敌吗。”源独霞拍了拍雪椰后背,道:“躲远点。” “前日事,今日果。源独霞,你应该想到有这一天。”看着雪椰跑远的背影,莫孤沉再无顾及,两柄纵横刺拔出的瞬间,滚滚罪焱毁天灭地般涌现。在周围旅客的惊呼中,将整个等候室化为一片炽热地狱,“为你所做的一切恶事,偿命来吧!” …… 距离伯鲁斯湾的数公里外,一处海滨城市的豪华海景酒店中。 三人对坐在三楼的酒店阳台上,面前是一杯加冰的昂贵酒水,带着独特的水果芳香,这样的酒是这座海滨城市的特色,但也只有富有的人才有资格享受到这样的美酒。 眺望着碧蓝的海平面,已经略显老态的男人拿起酒杯微微抿了一口,道:“不错,隔了十多年,这味道却没有怎么变。” “也是托您的福,我这样清贫的人才能享受到这样的待遇啊。”坐在老人面前的少年笑道,食指敲打者杯壁,指尖传来冰凉的感觉,“朋友,你不喝吗?” 第三杯酒水,摆在老人身边的一个中年男子面前,他面色冷峻,看样子是老人的下属,面对少年的提问,只是一言不发的摇头。 “看来,这位小兄弟对我还抱有某种误会呢?”少年面容清秀,唇红齿白。和在地下长大徐生不同,他一看便是出身于书香门第,有气质,有涵养,令人一见面就颇有好感。唯一诡异的地方,便是这个看起来只有十五岁左右的少年,为何能与一个威严的老人以平等的姿态对话,甚至用“小兄弟”这样的词去称呼一个中年人。 “呵,我的下属自然有着过人的看人能力。若是今天,坐在他面前是月落,玄胤,甚至是最为懒散的问道也好,他都不会有这样失礼的态度。但是对你,朋友。”老人抬起头,虽然年老,但他的声音却如洪钟般直穿人心:“不老不死,公羊道。对你这个混蛋,他无论是怎样的戒备都不为过啊。” “哈哈哈,好,好啊。我就是喜欢言兄弟这直接的态度。哈……谈合作的人,一般来说都不会直接表达出内心的喜好,但言兄弟你就是一个异类,也只有你这样的人,才能得到陛下的信任啊。”公羊道眼神中带着玩味,“三十年一个平平无奇的参将,如今竟能成为天国虎卫的大统领。人人都说世事难料,但言兄弟你若没有真才实干,就算是天意将你推上这个位置,你怕是也坐不住啊。” “闲谈便到此为之吧,即使大家都是来谈合作的,不凡直接一点,无非是利益与利益的交换,条件和条件的驳斥。” “那么言兄弟,你想让我做什么呢?” “杀人。” “天渊的本职工作就是杀人,关键是……杀谁?” “一个你熟悉的人。”老人缓缓说出一个令人意想不到的名字:“炎亲王的儿子,源独霞。” 第四十章 爆破拳 为什么? 力量回复到顶点,战意更是前所未有的强烈。 我的力量强过他,经验胜过他,就算是对胜利的追求也绝对在他之上,可是……为何? 为什么还不死啊! 暴怒一拳,落在徐生双臂之上,后者顿时倒飞出去,砸一片碎掉的水泥屑中,扬起一阵烟尘——那儿本有一堵墙,但刚刚已在两人的狂轰滥打被完全击碎。 占到了绝对的上风,但邓元的心态却越发不对劲,暴怒充斥着他的脑海,令他一招强过一招。每一招都是自己现在身体强度的极限,每一招都有着十足信心将面前的狗种轰下,但开战至今,已经过了百余招,邓元即使占尽上风,却仍没有必胜的把握。 因为徐生还没有倒下,因为每一次在他以为自己已将其轰至极限时,徐生便会用更强的反击。一次又一次,一次又一次,直到现在。 “妈的,还不够,再加多一记天龙爪吧……”邓元如此想着,向前一步,但仅是简单的一步,他却脚底发软,差点摔倒在地上。 “怎么可能,我的身体……到极限了吗?” 喘着粗气,邓元绝不愿意接受事实,就算自己的身体真的已不能再负荷过多力量,他也要从骨髓中榨出最后的力量,看到徐生脑浆四溅的样子才罢休。 动啊……动啊! 沉重的脚步终于被他拖动,而就在他迈开脚步的瞬间,一阵轻微的咳嗽中在那摊碎片中响起。 “怎有可能……” 烟尘中的身影缓缓坐起,像是也需要一段时间恢复,徐生坐了数秒后才站起身来,将身上的灰尘拍掉,吐出一口血沫。他的脸上尽是灰蒙蒙的尘土,但一双眼睛却无比明亮……比星空中的北斗星更加明亮! “我看到了,你的拳。”徐生字眼自语地说着,在漫天黄沙中拉开拳架。邓元眼神一凝,这个拳架的姿势令他感到无比熟悉,这根本就是他出招前的架势,只不过徐生略作更改,将最具杀伤力的“爪”改为了他擅长使用的“拳”。 “他妈的……” 不敢相信徐生真的有能力在战中领悟到自己天龙爪的精髓,但在他摆开拳架的瞬间,惊人的气势令到邓元手脚渐渐冰凉。 邓元不是没有败过,即使有天王之力,他习武的起步时间也相对较晚,在天渊内部的训练中自然失败过无数次。但那些失败,对邓元来说不过是生活必经的挫折,他知道自己总有机会通过苦练来弥补,去超越过往看似高不可攀的山峰。这种感觉在他成为部首后越来越少,而今天,这是第一次。 会败…… 在成为部首后,这是邓元第一次由衷得感觉到自己会败,败在这个年纪远不如自己的年轻人手上,且再无超越他的机会。 一瞬的迟疑,徐生全身骨头发出令人牙酸的响动,肌肉如游龙般一颤,刹那间,一记吧劝已来到邓元面前。 若是邓元出手时,造成的声势宛如龙吟,那么此次徐生的出手便是虎啸,是一头凶虎真正展露獠牙时的霸道长啸。邓元双手同出,八道金色龙影涌现,扣锁住徐生霸拳行进的轨道。 强招对撼,结果却不像之前一般气撼天地,震慑四野,有的只有一股出奇诡异的宁静,而在这诡异的气氛中—— 八道由天王之力构成的龙影骤然崩碎! “没可能,没可能……” 防守之势瞬间失败,而硬接这一招的邓元却明白,徐生这一拳的劲道远不止于此。崩碎的龙影化为金色碎片飘散四周,而邓元的双臂下,青筋不自主地爆现,宛如一条条埋藏在他皮肤下的小蛇一般,最后撕裂皮肤,血花四溅。 “天龙暗劲,怎有可能,你竟然学会了我的招数?” 不只是双臂,邓元的五脏六腑间都隐隐有一种特殊气劲流动,阻碍着他发挥全力。而这种招数的精髓,正是他的独门绝招天龙爪的要点。将自身特殊气劲灌入敌人体内后进行爆破,便能在神不知鬼不觉间令对手遭到重创。而常用这招的自己,如今却被一个年轻人如法炮制,尝到了暗劲入体的滋味。 “天龙暗劲吗?可惜,我不喜欢这个名字。这是我的拳,我的——爆破拳!” 爆破拳三字一出,最后一道拳劲便在这声怒吼落下间初现威力。强悍的爆破劲力将已再无反抗之力的邓元整个人震飞开去,残余的力道则从他的胸腔内炸开,随没有伤到被其最强力量护住的心脉,但胸口一片血肉模糊,邓元他仍受伤不轻啊。 也就是在这时,邓元才发觉,虽然原理类似,但天龙爪和爆破拳之间确实有着些微的差别——后者会着重将力量灌入敌人身体的几个重要穴位中,以此来增加杀伤力。若是中了天龙爪,力量强大的人还可直接用细胞重组恢复,但若是中了爆破拳,拳力集中在几个致命穴位中爆发,造成的伤害可能连天王之力也无法逆转。就这点来说,爆破拳可以被视为强化版的天龙爪。 “呼……” 缓缓吐出一口气,这口气中竟还带着淡淡的血雾。被邓元占尽优势地狂打一阵,又使出不完全的爆破拳,导致自己也被反震之力伤到。虽然徐生是此站的胜者,但他依然伤得不轻。只是如今他也没有去计较自己的伤势,极目远眺。在远方的海域中,他已看到了一艘特殊的蓝色快艇。 胜利就在眼前,剩下的便只有一件事了。 …… 源独霞挡开带着罪焱的双刀,莫孤沉的破绽转瞬即逝,但依然被他这个老练的强者抓到机会,一指探出,赤芒直取莫孤沉心口。但就在即将得手的瞬间,一道罪焱便将这突如其来的攻势化消为无形。 他眉头一挑,偏头躲过身后秦无常的挥刀一斩,一道赤霞华人挥手而出,将其逼退。 看着摇曳在莫孤沉身边,宛如火舌般的一朵罪焱,源独霞若有所思。每次他动手即将打中莫孤沉时,都会被这火焰挡下。它就和天国皇室子弟人人会凝练的力量气甲类似。只是力量气甲用于保护全身,这火蛇虽然灵动,能自主进行防御,但终归只能保护一点。 当然,和一直保持着气甲不同,这种间歇性的防御消耗的力量更少。 自己和他初次交手时,他还没有这样的能力,看来莫孤沉在那次异能爆发后,力量是在精进不少,至少极大缩短了和师兄的距离。 既然如此…… 源独霞毫不犹豫,迅速飞遁。秦无常一愣,他的异能毕竟有阻碍行动速度的效果,挥刀斩出,寒气组成道道冰墙,但这种程度的阻拦,源独霞只是用最简单的赤霞刀刃便能将其突破。 “逃得掉吗?”秦无常飞身跟上,黑雪飘洒,长刀蓄势待发,只等着这必杀一招,“在我们两人面前,你连一分胜算都无。” “却是,即使我强过你们当中任何一人,面对如此配合无间的师兄弟,我也没有半分胜算,但别忘了,我的目的可不是胜利啊。” “什么?”转瞬间,秦无常已来到源独霞面前,而相信他不会无的放矢,秦无常听闻此言瞬间紧张起来。 “蠢材,你就好好享受吧!”源独霞右臂一挥,锋利刀气疯狂噬向秦无常,这一招威力之大超出后者预料,但仅仅如此,秦无常仍不会就此败退。 黑雪缤纷,刀光飞舞,以异能减缓刀气的攻击速度,后用纵横切的高速斩击毁去刀气。秦无常被这一招轰得不断后退,但他清楚知道使出这一招的源独霞亦会耗损达大量体力,为何他要破坏自身战斗节奏得突来此招? 除非……他有着接下来重创自己的把握。 秦无常悚然一惊,斩灭所有刀气的他环顾四周,发现自己正好被逼到了停车棚中,而离自己最近的一辆车,就是源独霞的车。 糟! 爆炸在他身侧轰然一声炸响,而在这个有着众多车辆的地方,发生这么大的爆炸,极有发生连锁反应。秦无常几乎是本能地将异能催动到机制,每一朵飘散在空中的黑雪都散发出机制寒意,形成一个巨大的冰封囚笼,强行以低温将爆炸制止。 “我准备的车上什么没有,有炸弹也是合情合理的吧。而现在你以为自己已经脱险,但这个位置,你还能躲到哪里去?” 源独霞幽幽的话语从秦无常头顶传来,而源独霞此时飞掠到冰层之上,居高临下,掌心的五道赤色光芒分外显眼。 赤霞流光,乘五! 五道威力仅次于赤霞耀五方的力量流光轰出,将面露惊恐的秦无常连带着冰层一并粉碎。轰出这一招的源独霞此时也是面色苍白,一人战两人,之后又使出消耗如此大的绝招,他如今的状态也不足巅峰时期的五成。 尽管源独霞感受到冰层下仍有生命反应,但他也顾不得这些,因为一道更加炽热,致命的杀意已从后的袭来。 莫孤沉的纵横刺! 见师兄被困,莫孤沉出招更是疯狂,招招皆带着搏命的气概。源独霞来不及还气,被逼得险象横生,肩膀,手臂,胸腹等部位都被莫孤沉斩伤。 “死!” 避无可避的一刀,再无退路,源独霞只能仓皇应敌,一道略显虚幻的力量刀刃挡住莫孤沉暴怒一击,但源独霞毕竟耗力过多,只抵挡了两秒,这力量刀刃便应声而断。 胸前肌肉被切开,虽然并未伤到重要器官,但高温灼伤着源独霞伤口处的皮肤,仍是让他痛苦得冷哼一声。 “结束了,源独霞。” 即将杀死面前这个罪恶深重的恶人,达成一直以来的宿怨,此刻莫孤沉面色出奇的宁静,如同一汪古井无波的湖水,但在这湖水之下,还未探出头的恶龙,才是他此刻内心真正的写照。 “可惜啊,朋友,你仍忘了一个人。”即将收到致命一击,源独霞却在此刻闭上了双眼,“过分信任你的朋友,便是你此战的败因。” 莫孤沉心头一惊,一道黑影投射下来,遮住他的半个身子。 难道…… 莫孤沉调转攻势方向,挥刀横斩,但在看到黑影后才出手,终究是慢了一步。 徐生强横无比的爆破拳,已在莫孤沉刀光斩落之前,将他狠狠轰中了。 第四十一章 战后密谈 击败了邓元的爆破拳,如今正面轰在了来不及防御的莫孤沉身上。可怕的劲气如同洪水决堤般疯狂涌入莫孤沉身体,但莫孤沉也不是凡人,强忍着剧痛,他挥刀斩在徐生肩膀上。罪焱将天王之力形成的气罩焚烧开一道破绽,见事不可为,徐生也不得不退到一边。 拉开一段距离后,第二段的拳劲才在莫孤沉体内爆发。他的异能破坏力虽强,但在防御,回复上便捉襟见肘。嘴角渗血,莫孤沉将双刀就地一插,才成功避免自己摔倒在地。 徐生退开数步,捂住受伤的肩膀,炽热的火焰虽然熄灭,但这残留下的力量却在一定程度上抑制了他的细胞重组。 同样的一拳,效果却比重创邓元的那发爆破拳差上不少。 原因便是徐生现在也没有处于完好无损的状态,和邓元的战斗耗损了他不少体力,受伤的同时,爆破拳的后劲亦震伤自己。仅剩下一半力量的他,比起源独霞也好不到哪里去。 好在源独霞说得对,今日他们的目的便不是胜,而是及早脱身,就这一点来说,现今天渊三人组都有不同程度的负伤,已经再难为难他们了。 “走。” 源独霞飞身而走,徐生则一把抱起在一旁观战的雪椰。海上接应的轮渡离岸还有一段距离,但有着天王之力加身的两人脚步轻盈。徐生如同小说中懂的轻功的武侠高手一般,蜻蜓点水一般地带着人来到船上。 “嘿,老兄,我们下次再会吧。”源独霞扶着船边缘的栏杆,在发动机的轰鸣声中对着源独霞挥手笑道:“如果还有机会的话。” 看着他们三人的身影在快艇上疾驰而去,莫孤沉也只能暗骂一声混蛋,颤颤巍巍地站起身来。 “对了,师兄。” 莫孤沉拔刀指向身侧冰封之处,怕高温伤及内中的师兄,只用最低温度的罪焱环绕在冰块上使其渐渐溶解。数十秒过后,只听见一声清脆的破冰之声。秦无常破冰而出,莫孤沉也随即收回异能。 从中走出的秦无常并没有显得过于狼狈,除了外套有些破损,领口被浸湿以外,几乎看不出什么受伤的痕迹——他的状态也确实是三人中保持得最好的,莫孤沉和邓元都受了不同程度的伤,只有秦无常,顶多是虚耗一些力量,身体并无大碍。 “他们离开了?”秦无常语气如常,问道。 “是。” 秦无常点了点头,出奇得没有做任何表态,更没有气急败坏的表现,不知是他养气功夫到家,还是真的不关心此事。 莫孤沉问道:“师兄,你好像对这个结果没有什么意外。” “呵。”秦无常轻笑一声,便是这声轻笑,让一向了解师兄的莫孤沉坚定了他是真的不在意此战的胜败,可是……为何? “先去看看邓元吧,他应该是受伤最重的一人。”秦无常笑道,“被一个年轻人连续击败两次,你可要小心,他说不定会是失心疯地对你动手哦。” 不理会秦无常的嘲笑,莫孤沉飞身来到邓元所处的废墟中,却发现邓元已经从昏迷中醒来。只是他目光呆滞,一动不动地保持着躺倒的姿势呆在原地。秦无常说的没错,邓元果然遭受了非比寻常的打击。 “邓元。” 莫孤沉伸手,呼唤邓元的名字。听到这一声呼唤后的邓元猛地一颤,那双呆滞的双眼中顿时被暴虐的杀意取代,一记怒拳随之轰出 这是莫孤沉未能预料的结果,却在秦无常的计算之内。一直观察着邓元情形的秦无常比他出手更快,一掌打中他的胸口,极寒力量冰封住他的心脉。身负重伤的邓元并无能力抵挡这寒意侵袭,力量尽失。 秦无常用刀柄在他的后脑一敲,意识本就不清醒的邓元当即昏了过去。 “算是给你提个醒,对这种心智不正常的人,即使他是你暂时的同伴,也要保持警惕。”秦无常扶住倒下的邓元,对师弟说道:“可惜啊,这次又失败,不知道他回去后又要怎样拼命了。” “不对。”莫孤沉冷冷说道。 “什么不对?” “支援效率不对。”莫孤沉环视四周,尽是刚刚一战中被毁坏的残垣断壁,一些运气不好的家伙溅出的血花。好在没有人员伤亡,“我清楚记得,这里附近明明有一支部队,从我们交战开始,已经过了十分钟,为何他们还没有前来。只要他们能到来,源独霞未必就能逃走。” 莫孤沉顿了顿,道:“你根本就没希望在这次行动中抓住三人,为何?” 秦无常停下脚步,略微转头,从他偏着的侧脸中,莫孤沉竟看出一丝欣慰的笑意。 “有长进,但师兄我也自有思量,不需要你来操心。不过,相信师兄,师兄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天渊的任务,和你的安危。” …… “源独霞,炎亲王的儿子。这是大众普遍的认知,但我却要说,这个身份并不是他真正的依仗。”公羊道离开座位,拿着酒杯走到戴着白色浮雕的围栏旁。 “愿闻其详。”老人说道。 “呵,朋友,我要说的事你心中都清楚,又何必假装无知呢?源独霞真正的依仗,不是因为他是炎亲王的世子,而是因为他是我们陛下的侄子。” “这是一回事?” “一回事?”公羊道摇头笑道:“错了,这怎么会是一回事。一个是炎亲王这个在有生之年必定会被废黜的亲王,一个是天国真正的统治者,这两者之间又怎么有可能相同呢?” “可对任何人来说,父子的身份都要比叔侄更加重要。你说的没什么错,但在任何情况下,源独霞都终归要受到他父亲的牵连。” “啧啧啧,一个孩子……好吧,他的年纪应该不能算是孩子了,但他终归是在出世前便被安排好了命运,天生要成为一个和其父亲一样的恶角。皇家秘事,还真是残忍啊。” “请不要非议陛下。”老人身边的中年人第一次开口说道,语气中隐隐愠怒。 “好好好,陛下是绝对伟大的,而炎亲王则是仗着兄长身份肆无忌惮的恶人,这不就是你们想在国民心中塑造的形象吗?也得亏源孤焚能接受如此不公平的一个安排,一个必要的安排……可关键是,陛下他是怎么想的。” 一手拿着酒杯,一手轻轻抚过围栏,清秀的双眼微微眯起,竟显露出冷厉奇诡的样子来:“陛下,毕竟不是一个无情的人啊。他强硬,固执,在一些事情上甚至有些激进,但这并不代表他就是一个冷酷无情的人。甚至可以说,作为一个长年把持着霸权的上位者,我们的陛下,显得有些多情了。而多情的陛下,并绝不会看着自己有所亏欠的侄子离奇死去,你这位忠于帝王的虎卫大统领,也不可能如此违逆陛下的意思。那么……答案就只剩下一个了。” 公羊道言尽于此,默默饮酒。 一边的中年人手掌渐渐紧握,刚要出声,一只宽厚粗糙的手掌便搭在了他的肩上。 “你说的没错,昨日午夜,炎亲王已因为结党营私,谋逆造反,和滥杀无辜等罪名被下狱。而他的儿子源独霞……”老人顿了顿,再次开口时,语气中以带上了难以察觉的唏嘘,“亦因为多项罪名,被天国举国通缉。” “哈。” 将酒杯放在围栏上,看着杯中酒液晃荡,公羊道宛如看见了未来那不可知的汹涌浪潮滚滚而来。 第四十二章 背叛 头很痛。 自从昨夜颁布那道命令后,头便一直发痛。一开始,只是种隐隐的抽痛感觉,但现在,这痛苦已经几乎让我难以正常思考了。 我该去哪儿? 不能回到寝宫,那里有太多人,还有女人,她们敏感到能感受出我的痛苦;内务部呢,不行,那里有太多眼线,说不定还有来自联邦的人;书房,对书房……不,不行,那两个服侍在门口的侍卫亦会看到我的样子。 那……孤殇的家里……不行,要出宫,免不得有人跟随。哪里都不能去,哪里都有人在看我。 不能漏出一点破绽,因为不管是谁都不能信任。现在唯一的办法,便是静静躺在床上,等待着早朝时间的到来。 还有几多时间呢,一小时,半小时,一刻钟…… 不清楚,作为帝王的我,如今却只能无力地想象着时间的流逝,像具可笑的尸体一般面对着不久将发生的事而感到恍然无措。 太多了,自从选择了那条道路后,我已经失去了太多的东西。即使我生性不喜欢抱怨,也想着与孤殇倾吐内心的烦闷。 不……也许孤殇比我还要烦闷,毕竟他要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兄长死在另一位兄长之下,最可悲的是,他甚至连偏向哪一方都不能做到。 脑子乱了,所有念头已化为零散的碎片,无法组织成语言。 身着白色睡衣的帝王抬起右手,灯光刺破床帏,穿过掌心的缝隙照在他一侧的脸上,恍惚间,这位已占据了天国霸权三十年的帝王,仿佛看到了一些不该回忆的东西,一些他与一个“逆贼”共同度过的美好时光。 “二……哥。” …… 绷带散落在桌上,雪椰一圈一圈地将绷带缠到徐生的肩膀上。徐生挥舞了下手臂,虽然还有些不可避免的痛感,但这也无关大雅了。 “被那家伙的火焰烧伤,很烦人吧。”源独霞靠在座椅上,笑道。 “从难缠程度上来讲,可能比秦无常的寒气还要更胜一筹。这种抑制细胞重组的力量我前所未见,就算已经止血,也至少需要两天才能痊愈。”徐生五指握起,感受着肌肉的律动,说道。 “罪焱,毕竟是破坏力最大的几种异能之一,如果说有什么针对人体的特性,也不是不可能的。” “你接下来有什么打算?”徐生问道。 “我?既然拿到了我要的东西,我又有什么选择。”源独霞抬起手,露出自己手指上缠着的手链——这是他们一早便谈妥的条件,双方利益互换中的一个筹码。 “无非是回到王都复命,继续当自己的世子,直到有一天,皇帝认为是时候了,便将我这条贱命收走。呵,这样的道路自我出生之时就已经定下,又能有什么选择了?” 徐生顿了顿,沉默下来,而雪椰竟出奇地开口说道:“其实,你未尝不能换一种活法。离开天国,离开这个困扰你一生的藩篱,这也不失为一种选择。” 源独霞眼睑低垂,如女人般狭长的睫毛被突显出一个漂亮的弧度。他沉默半晌,道:“我说过,你若知道我到底是个怎样的人,做过如何残忍的事情,便不会希望我能脱罪,能有更多的选择。” “人便是如此,他的本质不为人所知也好,但他在别人的心中必然有着不同的形象。”徐生说道,“就如你可能是一个无耻滥杀的混蛋,但在我眼中,你却是我的战友。” “多谢你,朋友,但……”源独霞起身走到窗边,透过玻璃,正好看翻腾他不休的黄色海浪拍击到船身,溅出一圈白色泡沫,“每个人都有自己独特的坚持,和在乎的东西。就算是我这样的贱人也一样,在天国,我有着不能割舍的东西。” 雪椰张了张嘴,最后还是没有说话。徐生却问道“是吗?” “当然,可能是一本绝世秘籍,也可能是没看完的小说,甚至是一个娇媚的小侍女呢。”源独霞肆无忌惮地笑道,畅快的笑声消散后,低声喃喃道:“谁又知道呢。” 沉默良久,徐生不知道该如何继续这个话题,但他也没有坚持劝说。毕竟人各有志,这几日相处下来,徐生清楚源独霞的个性,他看起来圆滑,但在关键性的问题上则是一个比自己还固执的人。 良久后,源独霞皱起眉头,走到床边,盯着百米外依稀可见的小岛,问道:“你们有没有看见过一个立在小岛上的银白色的灯塔?” 雪椰一怔,她并没有观察四周的习惯。但一向习惯于警惕身边威胁的徐生已养成了时刻观察环境的习惯,即使他不刻意去做,本能也会让他记住一些看起来没有意义的内容,而恰好天王之力又赋予了他近乎过目不忘的能力。 “没有。”徐生回答得极为果断。 源独霞思索良久,心中暗道一声不对,径直走向船长室。徐生察觉到他异样的情绪,也尽快跟了上去。 船长室外的走廊上没有护卫,整艘船上除了他们三人,便只有两人在操控室内操控船只的行驶方向。源独霞立于铁门外,轻轻敲打铁门。 “什么事?”门内传来声音。 “没什么,只是有些疑惑,这个方向真的是往张家领地开的吗?” “那是当然,怎么会有这个问题?” 不论是徐生还是源独霞,听到这句话时,都明显感受到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情绪波动。但后者仍是不动声色地问道:“没什么,只是没看到银塔,心里有些疑问。我记得无论是从哪条航线走,要通到张家的港口,都必然需要经过银塔吧。” “这……既然是隐秘任务,那当然有比为人所知的航线。世子殿下不用担心这点,我们会将您安全送达的。” “这样吗。” 源独霞微微一笑,手掌已经握上了操控室的门把手:“原来如此,那我就多谢你了。” “不……不用客气。” 恭维的话还没说完,铁门已被源独霞用强横的力量一击破开。即使身负重伤,源独霞依旧是天国皇室年轻一代中最强横的几人之一,这艘船上的铁门规格寻常,根本挡不住源独霞使用天王之力的一招,换做联邦秘密基地下的那铁门还差不多。 而源独霞本人乖戾张狂的坏名声又流传在外,即使此事被证明确实是源独霞多心,他也不会受到什么非议——本身名气就已经在谷底了,还担心受什么非议? 轰开铁门,操纵室内的两人明显慌了神。若说年长一些的船长还留有几分静气,年轻些的大副则完全失去了理智,听到巨大响动的一刹,他竟直接将藏在裤袋中的枪拔了出来。 这明显心中有鬼的做法更坚定了源独霞的决心,他大手一挥,两股吸力不约而同地自不同方向将大副和船长同时吸来。大副直接撞到墙壁上,手中的枪也随之跌落。至于船长,则被源独霞扼住喉咙,呼吸都困难。 虽然这两人负责操控船只,但这并不代表失去了他们船只便会失控。源独霞本人也颇具机械知识,至少知道一些操控小型船只的方法。他掐着船长的喉咙,一步一步逼近操控台,而看到定位屏幕的一瞬间,便清楚他的判断没有错误。 “你根本没想把我们送去张家的港口,那个位置……是天国在海外的小型安全港。你到底想做什么?” 手掌渐渐紧缩,船长双腿无意识地乱蹬,眼球充血,已然衣服进气少出气多的样子,看起来源独霞似乎并没有想给他解释的机会。 二摔在一旁的大副,如今也回过神来,颤颤巍巍地忍着头痛摸到了枪,但还未拿起,便被徐生一脚踩在手腕上,虽然徐生已经收了力道,但大副依然听到自己手腕处清晰地传出骨裂的声音。 源独霞本就是一个心狠手辣之人,但他毕竟有几分理智,没有直接杀了船长。见折磨已经差不多,他一松手,船长便摔在了地板上。 “说,你究竟想做什么?” 船长像是没有听到什么般扶着旁边的座椅,不断挪动着身体。源独霞冷笑出声,挥手一斩,一道极细的红光划过船长左臂处,只见血光喷涌间,船长左臂竟是齐根而断。 再是硬汉,船长咬紧牙关的嘴中也渗出一丝痛呼。他再次摔倒在地,等第一阵可怕的痛楚稍微减缓后,才嘶着凉气说道:“呵,你……果然什么都不知道啊。” “不知道什么?我是奉陛下的命令执行任务,你要杀我,就是在违抗陛下的执意,你明不明白了。”源独霞手段狠辣,言辞间更是如刀子般锋利。只字不提自己,而是以天国皇帝的名号压人。 只是这般伎俩,在今天却发挥不了什么作用。 “哈……奉陛下的命令,那你可知道一件事,我们就是奉着陛下的命令来杀你啊。”船长捂着断臂处,脖颈不断因为痛苦而渗出冷汗。 “你说什么,皇帝要杀我……不对!” 源独霞很快想清了其中的症结,随机赤霞化刃疯狂出手,贯穿船长仅剩的肢体,又不伤及性命。而除了贯穿伤外,源独霞更用力量提升船长感知的敏感度,令他尝受到近乎两倍的痛苦。 “我的父亲呢,他又被怎样了?” 即使痛的快昏过去,船长依然保持着冷笑;“你的父亲,呵,炎亲王那个杂种,已被帝王下狱,不日后……便会死在行刑台上,在所有人的注视下……人头落地了。” 第四十三章 和勇毅 终于到这一天了。 最可怕的消息传到源独霞的耳中,但此时他却没有丝毫恐惧,害怕,慌乱的负面情绪,就连慌乱也称不上。 唯一仅剩的情绪,只有一种“释然”的感觉。 头顶悬着的利刃终于落下,这不仅宪政这他人生的终结,同时亦是他恐惧的终结。两相比较,倒不知这是好是坏了。 源独霞收起力量,船长立刻瘫倒在地,汩汩鲜血自伤口流出。 雪椰刚赶到门口,见到船长的惨状,瞳孔猛地一缩,不知为何源独霞竟又大开杀戒,连徐生都不制止他。 指尖隐隐涌现赤芒,源独霞举起手掌。而感受到致命的威胁迫近,船长像是失去了最后一丝求生的希望,坦然地闭上双眼。 “若是你打定主意掉转船头,我未必不会让你活下来。”源独霞冷冷说道。 “呸。”船长冷笑着吐出一口血沫,仅是一个简单的动作,就牵扯到他全身受伤的肌肉,让他难以做出任何侮辱性的举动。 “不惜赔上性命也要和我作对,你这家伙和我有仇吗?” “呵……” 船长再次发出模糊不清的冷笑,黑红色的血不断从他嘴角涌出。他毕竟是普通人,不像邓元和徐生般能用天王之力修补身体,受伤就是受伤,且没有及时就医,此刻他的情况已经极不容乐观,连话都说不清楚。 不知出于何种考虑,源独霞收起力量,将船长踢开,并未直接下死手,而是直接做到了主操控位上。 “你会开船?”徐生一脚踩碎大副身边的手枪,杜绝他射击的可能,一边走上前问道。 “有些基本知识,操控这玩意应该不难。”源独霞扭了扭手腕,正要开始动手之时,船身猛然一颤,紧接着一阵巨响便从船的后侧传来。 源独霞迅速离开位置,趴到窗边,看见滚滚浓烟从引擎的位置涌出,便大概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他妈的,引擎发生了爆炸,这艘船已经快没用了。爆炸应该还波及了船的底部,没准这艘船没几分钟就得沉了。” 他快走几步,将倒在地上的船长翻过身来。船长瞳孔涣散,全无气息,竟然已经死亡。源独霞一把撕开船长的衣襟,看着他心脏处附着的一个蓝色金属圆球,道:“在自己的生命体征降到零时就引爆炸弹的装置吗,这家伙……” 徐生问道:“怎么回事,他刚刚不是还有一口气吗?” “咬舌。”源独霞说着,船体再次一晃,此时就连雪椰也清楚听到了海水倒灌进来的声音。 “来不及了,走。” 在常人眼中是绝境,但在源独霞和徐生这样的人眼中,这种境地还远称不上艰难。徐生看出源独霞的意图,一拳打在船舱的特质玻璃外,玻璃便碎成不知道几十块摔入海中。 “没有救生衣吗?”雪椰被徐生拉过,看见两人都直接跳入海中,不由问道,不过转念一想,这次接应本来就是船长为了将源独霞置之死地而设,又怎么会好心帮他们准备救生衣。 三人接连入海,此时凶猛的火势已经吞没到船艇的中段。徐生抱住刚下水的雪椰,一脚踢在船身上,自己带着雪椰向前数十米的同时,整艘船艇也被他的巨力震开。 也许是这股力量起到了催化效应,本就在崩溃边缘的船艇在被震开的一瞬便发生了巨大爆炸,铁块,塑料,皮革等舱内的所有物四处飞溅,带着还未熄灭的火星落入海中,发出嘶嘶的声响。 徐生抱着雪椰,又有力量护体,并无大概,而源独霞更不用说,基本没有受任何伤势。只有大副一人陪着船长的尸体被爆炸吞没,而后消失在了茫茫大海中。 …… 天灰蒙蒙的,好像要下雨。 躺在木椅上,百无聊赖的前台刷着手机,一阵门铃声打断了他的思绪。他嘟囔一声,小跑过去开门。 门后是三个年轻人,两男一女。除了个子较矮的那个男人长相普通外,另两个男女好看得像电影明星一样,尤其是那个女人,脸色虽然略显憔悴,整体看起来仍是美艳无比,让这个在小城镇中没怎么见过世面的人一阵失神。 “还有房间吗?”源独霞打断了前台小哥的遐思。 “噢……有的,有的。”前台被他点醒,跑回原来的位置,拿出房间单号确认,“嗯……还有两间两人的标房,一间靠海,还有一间离电梯近些,都在四楼。” “一间两人标房,靠海的。” “好咧,三个人是吗?” “是。” 前台爽快地将钥匙递给源独霞,连身份甚至一个简单的名字都没有向他们确认,不过这也正合他们的意思,毕竟他们的身份难以经得住查,就连经过港口时都差点露馅了。 不过这片地方是天北域中的灰色地带,那么类似的旅馆对旅客身份的排查就不需要这么严密了。 联邦人经常将天北视为蛮夷之地,主要因为那里连年征战导致经济发展水平远不如京都,还有就是因为天北域出身的人常常更为彪悍,不将繁文缛节放在眼里。在联邦人眼中,自己人有这个习性,那叫做洒脱,天北人有这样的习惯,那就是素质低下。 但排除这些主观要素,联邦的治安确实比天北域好上不少,和四大家族的领地比起来是如此,和那些夹杂在家族中的灰色地带相比更是如此。 事实上,天北域的面积绝不算小,莫约是联邦的十分之一左右,整体呈狭长走势,作为联邦对抗天国的第一战线。而在如此辽阔的领土中,四大家族割据了其中的四分之三,而剩下四分之一,都是一些无法居住的废地以及一些有争议的地方。毕竟四大家族建成至今已有一百五十余年,基本格局已定,剩下的小部分的有争议的领土对他们来说也算是是食之无味弃之可惜的鸡肋。 背后没有强大势力的支持,又常年遭受暴力行为的侵扰,这些地方的治安和发展都极其落后,如同徐生他们今次找到的旅馆,四周都是飞溅的污水,墙体开裂,外置的空调风扇布满污垢,放在联邦京都,不出三天就要被人以影响市容的名义的拆除。 而在这种背景下,这些地方又延伸出了一种独特的帮派文化。 所谓帮派,无外乎是黑道的一种客气称呼。和地下的那些暴力团伙比起来,这些地方的帮派手段温和一些,不会终日以暴力解决问题,而是将自己的势力延伸到一些其他领域,赌场也好,风月场所也罢,只要是有油水的地方他们都会自己凑过去沾边。处于这种帮派组织中的人,身上也具有生意人和黑帮分子两种不同的气质。 就拿团体的名号来说,地下的黑道帮派林立,在克烈出世前,没有一个人有能力将其完全整合,就算在今天,三口组,黑骨帮等一些不入流的帮派仍层出不穷。但天北域的这些帮派就不同。 常言道“以和为贵,和气生财”。这关键,就在其中一个一个“和”字。 和勇毅,和忠义,和胜联。 这三个大型帮派便是天北域最大的帮派,都以和字为名,追诉其历史,大抵可以追到一百年前以上。而这三个帮派中,以和勇毅的势力最大,扎根于李家和张家之间的地带中,有传言说其领头的人两头通吃,既与李家的家主私教甚好,又和冷面夫人私下有不少交易。 徐生三人在上岸后,源独霞很快便发现自己已经处于和勇毅的势力范围之内。 这个消息好也不好,好在此地混乱,鱼龙混杂,自己几人的身份不易暴露,可一旦暴露,以和勇毅的体量,谁敢说他们和天渊,天国的关系一定清白?源独霞在天国接触到的消息不少,也曾听闻过和勇毅那姓“向”的人的领头人的名字,知道那不是个好惹的角色。 但没有办法,长时间在海水中泡着,若再不找个地方休息,雪椰的身体很快会垮下来。要不是徐生一直在缓慢地用天王之力温暖她的身体,她怕是都撑不到游上岸的那一刻。 雪椰脸色发白,低着头,身体又是一颤。徐生用刚在便利店买到的毯子将她裹着,手掌按在她的肩上,继续输送柔和的天王之力。 接过钥匙后,三人便进了房间。 源独霞默默走至窗边,透过窗户看着地下脏乱的城市,一言不发。 “那个船长说的话……”徐生开口,却不知怎样提问,说出的尽是不成逻辑的文字。但源独霞仿若看穿了他的心事般,道:“这一天果然来了,被当作弃子的一天,只是没想到来得这么快,看来陛下这次也是下定决心了。” 徐生说道:“那个船长,就连自己的生命也不顾,也要将他们留在那里。” “没有仇恨的支持,他做不到那个地步。”源独霞话语中再次带上了淡淡的笑意,“我说过,我在天国做过的残忍的事情不计甚数,他应该算是我的仇人之一……而我,却怎么也想不起来有这个的仇人。也许是妻儿,也许是父母,也许是断了他的前程,他一定有着类似的理由才回来置我于死地,只是我想不起来,你说可笑不可笑。” “我笑不出来。”徐生实话实说,“我只是觉得奇怪,你为何会做这种事,杀那么多人。” “我说过,不要有着先入为主的概念,不要因为我帮了你们,你就觉得我是个有道义的人。事实上,若非我是一个手上沾了无数鲜血的恶魔,我恐怕还无法看清,这所所谓的道义的真面目。而今无数次背叛别人的我,遭到背叛……呵,这难道不应该吗?” 源独霞拉上窗帘,坐到木桌边上的椅子上,单手托腮,道:“虽然一切都理所应当,但你若是有兴趣,我倒也能和你分享一下,我的故事。 属于我源独霞的,独特的故事。” 第四十四章 当年情 “为何要对我说这些事情?” “因为你是一个过于强大的人。”源独霞说道。 “强?”徐生苦笑着回道,“我能赢过邓元,但你能以一敌二,同时应对两个部首。说我强,难道不是在讽刺我?” “我已年近三十,你却连二十岁都没有到,对身怀天王之力的人来说,二十岁左右的十年是力量增长最为明显的时候,你能一天强过一天,而以你如今在战斗中的突破速度来看,以后未必不能成为军神那个级数的高手。”源独霞点一一根烟,烟雾飘渺,升腾而起,好在房间没有烟雾警报器。 “至于我,我有种感觉,自己这一生恐怕也就到此为止了,难有什么大的突破,但你是势必超越我的人,总有一天,就算是仅凭力量也好,都能站在世界之巅。你应该有着更高的志向,当然,你可能面临的困境也是我不能想象的。”源独霞吐出一口烟雾,道,“看看我吧,我便是一个被悲剧所击败的人,事到如今,我已经不想再苛责什么命运的不公,便是被背叛也是我应当承受的,是我在做出那些恶行时便应该想到的,我如今唯一能做的,不过是让你不再步入和我一样的弯路而已。” 此时,浴室的门从内被打开,清洗完身体,一身便装的雪椰从浴室里走出,见到两人之间古怪的气氛,道:“怎么了?” “你也来了,正好。”源独霞拍了拍被褥,示意她坐到徐生身边。雪椰不明所以,但依旧照做——这也是徐生最喜欢她的一点,出身尊贵,却绝不矫揉造作,让她做什么就做什么,虽然有自己的主见,却不会在不应当的时候有自己独特的“理解”。 “那已经是很久前的事情了,我想可能距今已有二十五年的时间……” …… 二十五年前,天国的炎亲王府中传来一声噩耗。 炎亲王的爱妻去世了,时年三十四岁。 死因,对外宣称是回娘家省亲时飞机失事,尽管很多人都感到这个理由有些牵强,同时嗅到了一股不同寻常的味道,但碍于当时的炎亲王权势争执盛时,皇帝和军神也同时在葬礼上出现,祭奠这位刚刚逝去的二嫂。不少人即使心有疑惑,也不敢出声。 不过,源独霞并不像大多数人一样满怀心思,他相信自己的父亲不会再母亲的生死问题上有所隐瞒,更可况,那时候他只有七岁,还远没到分析人心晦暗的程度。 失去妻子,但源独霞不可能无人照顾。炎亲王忙于外务,虽有皇室内的专业教授指导源独霞的课程和力量进展,但他们也不可能随时陪在源独霞的身边。而且源独霞在年幼时便有了其乖戾性情的苗头,常常搞得几位恩师苦不堪言。如今源独霞的母亲去世,失去最后一点限制,怕不知这个小魔头要怎样折磨他们。 最后,几位教授联名告到了炎亲王那里,以源独霞失去母亲后可能心怀落寞为由,请求炎亲王选择一名“保姆”照顾源独霞的起居。当然,若仅是请一位保姆,他们自不用如此兴师动众,只是他们也确实希望,这位保姆在一定程度上能起到源独霞母亲的作用,作为其母亲的替代品,让其性格不至于走向极端。 炎亲王很快批准了这项提案。 这不难想象,都说皇室无情,炎亲王本人在年幼时作为先帝的二子,自然也经历过残酷的夺嫡斗争,他的童年已然失去了家庭的温馨,自然不想让自己的儿子也遭受如此痛苦。天不随人愿,他能陪在源独霞身边的日子也不多,既然如此,不如便选择一个能稳定,长时间陪在儿子身边的人,用她来替代源独霞母亲的位置吧。 得到了炎亲王本人的准许,选拔事宜便很快如火如荼地开展起来,直到进行到最后一轮,只剩下八位待选人员时,炎亲王却突然推翻了之前商议好的流程,改为让自己的儿子亲自选择她们中的一位。 这下让不少人犯了难,要知道,很多有权有势,又想更进一步的人都想着趁这个机会报上炎亲王的大腿,选拔选拔,选的不是人的个人素质,而是人背后的势力大小,但炎亲王此举,无疑是将所有人的优势抹平,毕竟没人能想到一个七岁的小孩子到底会做出什么决定。 可炎亲王执意如此,底下的人也没有反对的机会,只能将年仅七岁的源独霞送到王府内一座开阔的庭院中,让这个还不懂事的孩子自己选择那可能影响自己一生的第二位母亲。 选拔流程出乎意料得快,没有什么明争暗斗,更没有什么唇枪舌剑,因为源独霞在看到这八人的第一面后,便选定了一位叫娜塔莎的女人不放。 他选中此人的理由也很简单,娜塔莎有着西域高原血统,五官立体,深刻的同时又带有天国平原人的柔和线条,两种气质交织在一起,使得这个没什么背景的女人在清一色的温婉女人中显得尤为突出。 七岁,远不是心智成熟的时候,当时的源独霞还没有意识到这个决定在日后会带给自己多大的影响,他只是觉得这个年轻女人长得特别,又十分漂亮,便选定了她。 一个十分孩子气的决定,但也是一个符合他年纪的决定。 那日后,娜塔莎便入住炎亲王府,成了源独霞的保姆,同时,也是府内最接近炎亲王和源独霞的私生活的人。 和一些只想借这个身份为跳板,伺机接近炎亲王来谋取私利的人不同,这个身上带有异域血统的年轻姑娘显得单纯许多,她将所有的精力花在教导源独霞的身上。没错,并非照顾,而是“教导”。 娜塔莎的专业知识水平自然比不上教导源独霞的导师,但每位导师每日花在源独霞身上的时间也不过两个小时左右,在源独霞回府后休憩的时间里,是娜塔莎陪在他的身边,她也不是想真的传授给源独霞什么知识,而是督促他将所有作业以及学到的内容复习完毕。 不仅是学业上的督促,即使是在对天王之力的锻炼上,娜塔莎的监督也毫不宽松。休息日中,源独霞也被她勒令每日必须经受五个小时的训练,且这种训练量会随着源独霞年轻的增长而增长。在源独霞十二岁之时,训练时间已经增至六个小时。 一切的动力来源,都是源独霞在十岁时必须经过的一次皇室考核。为了确保皇室子弟的素质,自百年前,皇室重组后便有了这样一种考核制度。在所有郡主及以上皇室人物的子孙年及十岁时,都必须经过一次文化和力量的双重考核,若是无法通过,视具体成绩,好一点的结果是被罚俸禄,差一点的结果便是身份降级,这样的惩罚不可谓不重,因此不少皇室子弟,包括皇帝亲子都必须十分重视这场考核。 而十岁的一次考核结束后,并不代表着种考核制度已经达到了尽头。接下来每隔五年,都会有一次类似的大考,直到他们年满三十岁,考核才算结束。 娜塔莎视源独霞为亲子,自然不希望他在考核中失利,只是她的教学方式一时间遭到了源独霞的强烈反抗,毕竟这个年级的孩子很难说有什么明辨是非的理智,也很难一下子分辨出谁是发自内心地希望自己好。面对如此繁重的作业任务,源独霞眼中这位漂亮的姐姐也变得面目可憎起来。 平心而论,娜塔莎的教学方式也不是全无漏洞,过于强硬的态度,没有合理分配休息时间,这些都可能成为两者之间关系破裂的可能。只是娜塔莎在面对源独霞激烈的反对时,很快调整自己的教学方式,试图将两者之间的坚冰化解。 尝试是有效果的,尤其是当源独霞体会到了娜塔莎这种教育方式的效果后。 十岁时,他再通过所有文化课考试,站在考官面前,第一次展现自己稚嫩的天王之力时,便得到了考官们一致的高度评价。尽管那时的源独霞表现得没有如同当年的军神一般强悍,惊艳,也觉称得上是天纵之才,没有什么人会怀疑这样有潜力的年轻人无法成为日后天国的栋梁之材。 自此之后,源独霞渐渐接纳了娜塔莎看似严厉,实则不乏温和的悉心教导,将她真正视为自己的家人,而非一个可以随意替换的佣人。 没有兄弟姐妹,没有父亲的关怀,甚至连最疼爱自己的母亲都死于非命。源独霞,这个本应该痛苦的年轻人,却因为娜塔莎这个特别的存在拥有一个相对美好且完整的童年,这在整个天国皇室中都是相当罕见的。 那几年中,炎亲王作为皇帝的武器,对内的黑手,已经明里暗里替皇帝清除了不少政治上的阻碍,人民对他的评论,也渐渐导向“无情得屠夫”这一面,甚至有些人因此而揣测,这个逐渐长大的源独霞,是否会继承了他父亲的基因,一样残暴不仁。 这样的流言在当时颇为流行,甚至连炎亲王府内的人都有不少听信,对着这位年轻的世子望而却步。曾经的仆从,友人,有的和自己渐行渐远,有的看向自己的眼神中带着嫌恶和畏惧,他们都已不再是从前的样貌,关系一旦破裂便难以挽回。唯有娜塔莎,自己最亲近的女人,能带给逐渐理解这个寒冷的世界的源独霞,一点仅存的慰藉。 这差不多是在这段时间内,源独霞对娜塔莎的情感,发生了一点微妙的变化。一份难以言喻的情感,在他每次注视这位比自己年长十七岁的女子之眼眸时,触碰她的青丝时,悄然诞生。当时的源独霞仍不能很好地处理自己的情感,但他亦有所感觉,有一种对自己这个年轻的“母亲”不该有的感觉。 若是一切如常,这份感情有可能成为源独霞一生朦胧的遗憾,亦有可能成就一段真正意义上的禁忌佳话。只是这一切的可能,在源独霞年满十四岁的一日—— 尽皆破碎。 第四十五章 绝望的哭声 十五年前,源独霞过完十四岁的生日,默默回到房中。 今日府内上下欢聚一堂,连久不久人影的炎亲王源孤焚都亲自到场为自己的儿子庆祝生日。但源独霞心情却不太好,独自回房的身影略显落寞。 因为他的保姆,娜塔莎并没有出现再次。准确的说,五日前,她就离开王府,回家省亲去了。 这并非一件奇怪的事情,以往也有娜塔莎因为省亲不得不离开王府的先例,但今次偏偏挑在这个时候,便容不得源独霞多想。 源独霞已经十四岁了,不再是一个一无所知的懵懂小孩。他知道王府内的一些潜规则,在自己这样的年轻世子成长到一定岁数后,便需要渐渐和自己的实质上的养母保持距离。毕竟这个年纪的孩子,无论是身体还是心智都趋向成熟,却又带着冲动的痕迹,若是长此以往依旧和一个没有血缘关系的年长女性呆在一起,说不得便会做出一些出格的事情。 这样的防备并非空穴来风,实际上两百年前便有过天国皇帝迎娶其养母的先例,虽然皇权浩荡威严,当时无人敢质疑,但毕竟是一件不好听的事情。 源独霞理解这种规定存在的意义,却并不赞同。而且,他的不安不仅仅来源于他与自己的养母分开这一事实,而是另有原因。 以往,即使娜塔莎和源独霞分居两地,他们依然会在晚上用电子设备经行约莫二十分钟的谈话来联络感情,只是这次不同,源独霞不管给她打多少电话,回答他的也只有话筒中的盲音。 焦躁,不安,担忧,甚至隐藏在这些情感之下的隐隐愤怒都渐渐侵蚀着源独霞的内心,促使他做出一个惊人的决定。 十四岁的世子,已经有相当大的自主权,他决定从王府离开,赶往娜塔莎的老家,去看看自己的养母是否平安。 尽管王府内不少人得知这个决定后都持反对态度,但架不住这位小世子态度实在强硬,最后事情闹到了炎亲王面前,炎亲王也只能派遣几个护卫让他们随行,归根结底还是拗不过这个人性的儿子。 娜塔莎有着高原血统,却并不代表她的老家在高原。实际上她的老家在天国西南沿海一带的一座孤立岛屿上,五年前才刚刚和市中心通了跨海大桥。她的家中除了父母外,还有一个年纪和源独霞差不多大的妹妹,娜塔莎时常在源独霞面前提起。 在护卫的随同下,源独霞花了一日便抵达了娜塔莎的老家,一座毗邻海边的小村庄。为了防止随行的护卫惊扰到当地村民,惹得娜塔莎不开心,源独霞勒令他们停留在村外巡视。虽然仍不放心少主的安危,但源独霞执意如此,炎亲王都未必能迫他改变意见,更不用说几个护卫。而且当时源独霞的天王之力已经所有小成,只要不碰上眷者,自保无虞。 而等到源独霞进入村落后,他很快发现了不对。村中十室九空,屋内的人似乎都聚集到了一个地方,离开了他们本应该都呆在的家中。剩下一些呆在家中的人,见到源独霞这个熟面孔,也纷纷紧闭房门,透过窗户用审讯,怀疑的眼神看着他。 源独霞被看得浑身不自然,但还是坚持着找到了娜塔莎的家。他敲响房门后,屋内就没有人回应,正当他感到失望,决定去别处寻找时,一股转瞬而逝的刺鼻烟熏气味传入他的鼻腔。源独霞眉头一皱,天王之力带来的预警能力在此时发挥了作用。他决定顺着这股气味寻去,最终在海岸边的一处老旧沙滩上寻到了这股气味的来源。 一个火堆,一个被众人簇拥着的火堆。 什么意思,还未到午夜,难道他们现在就在开篝火派对吗? 源独霞心感不安,再靠近了些,发现这些围在火堆旁的人,手上都拿着一根细长木刺,木刺的末端穿刺着什么模糊的东西。源独霞紧盯着离自己最近的那人,等他看清那木刺末端到底插着什么时,差点呕吐出来。 那是一只被砍下来的人脚,断口处还有余血未干。 再细看下去,不仅是那一个人,其余所有人手上握着的木刺上都穿刺着人的肢体,或是断手或是断脚,有的甚至是分不清部位的躯干残块。这不是篝火晚会,这根本是一场疯狂的嗜血盛宴。 可是为何,在源独霞心中悄然蔓延的不仅是恶心,更有一种恐惧。恐惧并非来自于这骇人的宴会本身,而是那些被穿插着在火焰上炙烤着的……断肢。 源独霞渐渐靠近这些疯狂到手舞足蹈的人,直到看清一个东西后,才不自觉地停下脚步。 一个人头。 滚落在沙滩边,一个源独霞再也熟悉不过的人头。 那是……不,不可能。 几个形似疯狂的人围到头颅边上,其中一人高高举起手中的木刺,对着已经失去所有生气的头颅猛刺下去。 长刺自头颅完整的后脑部分插入,贯穿而出。 …… 等源独霞再次清醒时,这片海滩已经被染成了血红色。 身体传来一阵疲倦的感觉,这是天王之力使用过度后的正常现象,在娜塔莎的教导下他经常有这种感觉。 他环顾四周,整片沙滩到处都是沙坑,猩红的鲜血浸染大片大片的沙砾,从一些人的伤口中汩汩流出。 源独霞茫然无措的后退两步,看着四周数十人的残骸,嘴唇颤动,面色惨败如纸,一句话都说不出口。指尖滑落的鲜血继续滴下,一滴一滴如散落的珠帘一般,不断昭示着他就是造成面前这惨况的罪魁祸首。 恐惧,难以言喻的恐惧。虽有这强横力量,但源独霞从未用它伤害过人,更不要说杀人了。娜塔莎对源独霞这方面的素质教育极其严厉,她不希望源独霞日后成为一个习惯用暴力解决问题的人,特别是他真的拥有这样极端的暴力。为了不辜负娜塔莎的期盼,源独霞也一直克制着自己,直到今天。他不但出手杀了人,甚至一眼望过去,被他所杀的人数目不二十。 手掌中还留有用赤霞之力切开他们皮肤,筋络,血管的感觉,还有未曾消散的血液溅到手上的温热感。源独霞喘着粗气,重重可怕的感觉如同梦魇一般排山倒海地向他亚来,让他几乎站不住脚。 但他不能倒下,他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一步,两步。 忍受着恐惧的与疲惫,源独霞摇摇晃晃地走到娜塔莎的头颅旁边。 头颅被贯穿,眼球受到挤压而爆裂,在被插入的空洞旁,骨骼,牙齿隐隐可见。头颅已经有着腐败的迹象,由于靠近火堆,头发和额头也有部分被烧焦的痕迹。 曾经的源独霞面对过一次死亡,他母亲的死亡。只是那是他的年纪太小,死亡对他来说亦只是个抽象的概念。而今天,他真正看见了具象的死亡,一个对自己来说称得上“慈母”的温婉女人,被人分尸,撕裂,凌虐,连死后的尸体都要遭受这莫大的屈辱。 源独霞跪了下来,将娜塔莎的头颅抱在怀中。再难抑制自己的情感,他双眼血红,死咬着牙却依旧难以组织呜咽声从口中流出。 久久不见源独霞回来,守在村外的护卫实在耐不下性子,冒着被少主责罚的风险闯入村中四处搜寻着源独霞的踪迹。 他们的搜索很快结束,因为源独霞的姿态实在太过显眼。一个少年怀抱着一个破烂不堪的恐怖头颅,跪在一片布满了死尸的沙地上,这幅画面实在过于有冲击力。而当他们注意看到四周尸体凄惨的死相时,便清楚世子殿下到底是如何的雷霆震怒,才会痛下杀手。 “世子……殿下。” 源独霞没有回答,直到周围的人又叫喊了两三声,他才出声:“将村里的人控制起来,把事情问清楚。” 数个小时没有喝水,又处在极度痛苦的情绪下,源独霞此时发生的声音简直干涩不像他。四周护卫面面相觑,纷纷低头称是,四散开来执行任务。 不得不说,炎亲王府的护卫素质极高,即使比不上虎卫,几人的身手和办事能力也比得上蝠卫中的佼佼者,很快便将村内余下的一百三十八口人控制起来,同时在一处废弃的老旧柴房中寻到了两具尸体。 尸体腐烂程度并不严重,父亲面如刀削,面部棱角深邃分明,近乎高原人,可以辨认出他们是娜塔莎的父母。 案情并不复杂,或者说极其简单。二十三个年轻力壮的男人闯入娜塔莎的家中,屠杀了她的父母后将其尸体丢弃在柴房中。当然,他们更不会放过年轻貌美,且手无缚鸡之力的娜塔莎,他们将其奸杀后分尸,以残虐手段焚烧尸体取乐。 关键是动机,到底是什么样的理由,能让他们无事娜塔莎背后的炎亲王府,做出如此大逆不道的事情,甚至连整个村子的人都熟视无睹。 直到进入细致的审问环节,答案才渐渐浮出水面。 村民不仅是无事那些乃年轻男人的暴行,实质上更是乐见其成,而他们做出此举的理由也十分冠冕堂皇——为民除害。 除什么害,总不会是娜塔莎本身,只能是炎亲王府内的内的真正掌权者——炎亲王。 当时的源孤焚由于为了辅佐皇帝推行变法,将天国内丛生林立的门阀世家清除大半不得不对对大量有权势的家族下手,其中自然会牵扯到部分无辜之人,加上那些害怕源孤焚威胁到他们实际利益的家族在背后煽风点火,很快炎亲王便在当时被塑造成了酷吏的形象。一些人不敢将仇视皇帝,便将怨恨都集中在炎亲王的身上。这就导致了炎亲王每次出席,都会遇上大大小小的袭击,只是有着天国严密的保护网,这些袭击从来没能对他造成威胁。 无法伤害到源孤焚,不代表无法伤害到他身边的人。娜塔莎作为炎亲王府出身的保姆,自然遭到众人的鄙视,前几次省亲的时候,便有惹事者对着她大加唾骂,只是娜塔莎的父母性格强硬,拿着刀将那些惹事的混混赶了出去,才没发生什么祸端。 只是这次,这些敌视炎亲王的人聚集起来,他们自知无法威胁到炎亲王,便决定对着娜塔莎下手,美其名曰“挫一锉他们的锐气”。而村内的其他老人,女人甚至小孩也早就看不惯娜塔莎。当然,这种不喜的情绪中也带着对娜塔莎衣锦还乡的嫉恨和不满,最后对这些年轻惹事者的暴行不闻不问,有的甚至在暗地里拍手叫好。 而死在源独霞手上的那几十条人命,也都不是什么好人。根据村民的口供,他们本身也就是游荡在这一带,无所事事的混混,毕竟这个村子资源贫瘠,有些能力的年轻人都搬出去工作了,只留下老人,小孩,以及一些不务正业的混蛋。虽然他们打着伸张正义的幌子,但事实上对这个目的毫无兴趣,不过是以此来掩饰自己的暴行罢了。只是一来二去的,他们中有不少人还真被这个口号唬了进去,觉得自己虐杀娜塔莎真的是正义之举。 不仅是他们,在村民挨个被审讯之时,有不少人也说出过类似的言语。尤其是一个尖嘴猴腮,头顶一块光秃秃的老妪,不知她是不是老糊涂了,根本没有看出源独霞的身份不一般。当着审问员和源独霞的面,竟然还喋喋不休地诋毁娜塔莎的人格,不仅辱骂她为源孤焚和他的孽种工作是丢了整个村子脸的行为,还污蔑她为一个水性杨花,私生活不检点的淫乱女性。 然后,她话还未说完,就被源独霞疯狂的一招拦腰截断。 腰斩过后,老妪仍没有第时间死去,依旧保佑活性的神经能让她不至于当场身死,而是哀嚎着经受着被腰斩的痛苦。 一边的审问员被源独霞的突来一招吓得心惊胆战,艰难地咽下一口唾沫后,小心地劝说源独霞。毕竟源独霞已经杀了二十多个人,这些人罪有应得,死了也能被人压下去。可源独霞若是真的被激怒,决定下令屠村,那这件事就不能私下解决了,更可况这些人罪不至死,真要闹上最高法院,即使有着炎亲王世子的身份,源独霞也未必讨得了好。 眼底的赤红渐渐褪去,源独霞低声说道:“不要管她,让他就这样死。” 第二次杀人,意识清醒,手段狠辣,眼睁睁地看着眼前的老妪一边哀嚎一边扭动身躯,肠子拖在地上蠕动。恐惧,恶心,难过的感受皆涌上心头,只是这种感觉很淡很淡,和第一次杀人时相比简直近似于无,而更多的,多到足以占据心灵的感觉其实是快意。 杀人的快意,不,还有看着人痛哭哀号,以泄心中怒火的快意。 整整十多分钟过去,老妪的哀嚎才渐渐停止,她的身体本就虚弱,死得比常人都要快些。源独霞一声不吭地走到她面前,抬起一脚,将其头颅生生碾爆。 脑浆四溅,即使是审问员也极少见过这样的惨况,差点呕吐出来。可源独霞稍稍转头一瞥,这位年轻的审问员也不得不忍着不做出这样丢人的行径。 而就在这时,审讯门外传来一阵急促的敲门声。审问员如是大赦,告罪一声后打开审讯室的大门。门外一人给源独霞传来一个惊人的消息——娜塔莎的屋内还有一人活命,是娜塔莎的妹妹。她被藏在卧室的暗格下,由于缺氧陷入了短暂昏迷,不过身体没有大碍,目前已被送到医院,医生判断她很快就能恢复。 第四十六章 我是源独霞 源独霞在岛上逗留七日,将一切和案件有关的人员送上法庭审判。 法官不是那些脑袋不清楚的小混混,知道和如日中天的炎亲王对着干没有好下场。炎亲王死亡无忌惮地迫害世家,肯定会在日后遭到清算,但这并不是一个小小的法官能决定的事情,当下还是照着源独霞的意思对那些村民进行了判决。 至于源独霞,在当日杀死了那个老妪之后,也没有将自己剩余的怒火倾泻在其他村民身上。因为他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既然娜塔莎的妹妹还在世,源独霞当然要为代替自己的保姆,照顾好她仅剩的亲人。 娜塔莎的妹妹和源独霞年纪相差不远,只比他小了几个月,名叫阿丽娜,外貌简直和年轻时的娜塔莎同出一辙,她被护卫从房中救出来后就被紧急送入医院治疗,整个疗程由源独霞全程陪同,在她醒来后,源独霞也告诉了她她家中发生的一系列变故。 让阿丽娜在病房中独自消化着突如其来的惨剧,源独霞一个人回到如今已变得空空荡荡的村子中,走到那片带给自己无穷噩梦的沙滩上。虽然尸体已经都被清除,但源独霞依然能从沙地中感受到一些异样的东西。 情绪。 那些年轻人疯狂,以及自己在一瞬间爆发的更为残虐的极端感觉。就是那一瞬,就是那种极端的负面感觉,将源独霞自身的天王之力深深抬高了一个台阶。 上一次大考中,源独霞名列那一届皇室子弟中的第七位,也就是说他之前仍有六位和自己统领的皇室子弟在天王之力的造诣上超越了自己。这个结果已经殊为不错,就连娜塔莎也甚是满意,唯一不满的人只有一个,源独霞他自己。 但不满归不满,源独霞仍是清晰地直到自己和前面几位同辈的子弟相比差了相当一段距离,这已经和后天努力没有什么关系,纯粹是天赋问题。尤其是皇帝的小儿子,年纪比自己还小,却在这一届的大考中取得了第三名的成绩。 源独霞伸开双臂,迎着海风吹拂,闭上眼睛回忆当时那瞬间残虐的景象,人头滚落,血流成河的场景,他要再次想起来。 想,想,想,拼尽全力他也要想起来,不管多么恶心,多么残忍,他都要让自己彷佛置身于那天的血腥场景。竭尽全力,甚至连天王之力也用上,他渐渐拾起那日所有零散的记忆片段,将自己最可恶的痛苦回忆一点点地榨出,拼凑成一个整体。 “啊……” 痛苦的闷哼声自他的牙尖流出,源独霞的双手已经在不知不觉间握紧,指甲渗入皮肉也不觉疼痛。还有,还有一个东西,最后一个自己不愿意回想起的画面—— 火。 无穷无尽的火,要将自己吞噬的恶火。 源独霞站在火圈外,抬头仰望,一道站在火内,面目模糊不清的身影,高高举起手中的木刺,然后朝着地上的头颅狠狠刺去。 “不!” 源独霞本能地向前一步,身形被灼热火焰吞没,一瞬间,全身都被烧的不成样子,血肉销蚀。 眼前骤然明亮! 他猛地睁开眼睛,一声暴喝震荡寰宇,将面前的平静的海浪击碎,分为两股怒潮向两边涌去。怒喝之下,趴在沙中的小蟹,贝类都是外壳尽碎,内中组织也难以幸免地被碾成齑粉。 天边,一道赤红光柱自上而下,连接天机晚霞砸入海中,气势万钧之余分割海水,朝着源独霞袭来。源独霞怡然不惧,单手伸出,氤氲紫气在他手中化为一个小型龙卷风眼,将这迎面而来的赤霞尽数吞入其中。 两道属性截然不同的力量交汇,化为一个淡红色的耀眼光球,光球内部力量无比庞大,令创造出他的源独霞都有些把握不稳。源独霞双手皮肤已被这强横力量灼烧得焦黑,但他仍是坚持到最后这两股力量完美融合的刹那,才将能量光球打入海中。 力量在深海爆发,宛如大量炸药在水滴被瞬间引爆,激起数十米高的浪头,蒸腾的水汽和雨滴落在源独霞身上,将他的头发,衣物全部打湿。 最强的力量,最新的突破,便在这一刻,在源独霞的身上涌现了。 天王之力,不愧为由人的情绪推动的最强力量,越是极端的情绪,便越有可能达到突破。 亲眼看到养母死后的惨状,源独霞以内心的绝望,痛苦,以及从悲伤中衍生出来的惊世愤怒作为燃料,最终达到突破。而现在,源独霞便有着一股谜一般的自信,什么天国的皇子,都是土鸡瓦狗,绝非如今自己的一合之敌。 可现在,源独霞却感觉不到任何开心的情绪。 这是当然,以养母的死作为突破的动力,这可悲的突破难以带给源独霞任何积极情绪。相反,比之前更深的仇恨与痛苦感觉灼烧着他的心脏,即使突破又如何,没有发泄的余地,没有可能挽回养母的生命,他到底应该怎么做才好,他到底应该怎么做才好? 他妈的,都是一群贱人,一群欺软怕硬,无胆挑战自己的狗种。什么义士,不过是打着正义旗号,迫害无反抗之力的人的一群杂种,小人。 …… “最后,你便一步步成为了如今的样子吗?”雪椰问道。 “极端情绪能促进天王之力的突破,但天王之力的突破也会刺激极端情绪的延续。若是为了一味追求突破,人可能需要无时无刻处在一个极端压抑的环境中,在这种环境下生活,怎能希望人的精神正常。”源独霞回道,眼中流露出回忆的神情。 “虽然取得突破,但这对当时我的来说其实已经无关紧要了。事已至此,我除了好好善待阿丽娜也别无他法,那些村民当然被我记下,只不过我现在没有足够的理由和时机去处置他们,但在日后,他们那儿的所有人都几乎被我用各种罪名一一处死,算是我对他们的报复。至于阿丽娜,她成了我的贴身侍女,也是我在回去之后才定下来的,不过这决定没有多少反对而已。” “可惜,在我回去后,很快知道了另一件事情。你们知道,我的母亲早亡,死于飞机失事,这么多年来我一直没有怀疑,即使是回来之后,我知道人心险恶,也没有会想起这件事情的疑点。只是半个月后的一天,我听说有一群罪人被押入了王府,心生疑窦。因为一般来说,罪人不可能会被接入王府之中,要么在法院宣判,要么在监狱等死。他们进入王府只有两种可能,要么是他们势力够大,王府的人愿意窝藏他们,要么是他们犯得事情够大,大到整个王府上下都被惊动。从他们被押入的样子来看,明显是后者。 因此我找到了府内一个参与此次行动的护卫,在我的逼问下,终于知道了那两个人的来历。”说到这里,源独霞站起身来,脸上一直以来不变的笑容终于消失。 “我的母亲确实是死于飞机失事,但从飞机内的黑匣子来看,飞机是因为一场明显的自杀式袭击而坠落的,这是一起人为事故,只是当时主谋没有落网,且影响太坏,皇室才一直将这件事情压了下去。不过,我的父亲仍是派人在这几年里不断搜查着真正的犯人,直到那天为之,那两个主谋者落网。” 源独霞冷笑起来,笑声中不难听出阵阵悲凉之意:“你知道吗,原来这这样的事情不只发生在娜塔莎身上,七年,七年前我的母亲便似因此而死。我生命中最重要的两个女人,都因为这群贪生怕死,欺软怕硬的贱人而死。” 字字如钉子般嵌入雪椰和徐生的心中,没有过多言语,但他们也能感受到源独霞的恨意,这恨意令他痛苦,同时也令他强大。 “都是贱人,他妈的都是该死的贱人,这就是我当时心中所想。朋友,你问我恨不恨皇帝陛下,其实对他我并没有多少恨意,反而是尊敬更多,因为我知道他是迫不得已。若非我的父亲明确表态愿意为他做这些脏活,担这些骂名,我相信他念在兄弟情谊上也不会对我们如何。我真正恨的是那群愚民,看不清是非黑白,愚蠢地随意被人操控,为自己的暴行冠上冠冕堂皇的名号,做着比自己痛恨的人还要残暴的事情。他们的暴行往往无法伤害到真正他们要反对的人,反而牵扯到无辜之人,即使这样,他们也觉得自己已经达到目的。是的,就是这群眼高手低的贱人,他们才是我真正恨得人。”源独霞低头望向自己的双手,手指修长,皮肤惨败,这一刻双手宛如被血浸泡过一样,渗透出丝丝血色。 源独霞呼出一口气,“那时候,我真是疯了,一点没有顾到自己的所作所为会遭到怎样的惩罚,在众目睽睽下对犯人实行极刑又会对我的名声造成怎样的影响,那个时候我都不管不顾,被愤怒充斥的大脑没有思考这些事情的余地。直到那日夜里,我被父亲叫入他的书房。” “我极少进他的书房,那是他最隐私的地方,我想整个王府中,也只有我母亲生前能进去,但这次他破天荒地让我进入,我也嗅到了一些不同寻常的味道,但我不在意,反正人已经死了,被我用最痛苦的方法处死,接下来就算是剥夺了我世子的头衔又怎么样,我根本不在意这个名号。 只是,当我见过父亲后,他一句斥责我的话都没有说出口,只是静静地问了一句话。 你是炎亲王世子,还是源独霞?” “你……是怎么回答的?”雪椰问道。 “回答?回答永远只有一个。”源独霞看向雪椰,同时瞥过徐生,眼中仿佛跳动着从未见过的火焰,生命之火,痛苦之火,支撑着他的生命,令他足有成为如今这个人的火焰。 “我是,源独霞。” 第四十七章 交易 门外响起一阵不合时宜的敲门声,将几人的注意力吸引过去。 “谁?”源独霞不敢大意,他们现在仍未脱困,江湖经验更丰富的他更是对一切事物保持警惕。 门外的人隔着门喊道:“晚餐到了,请开门拿一下。” “放在门外就好。”源独霞喊道,心底却感到一些疑惑。他们并没有向要前台要求送餐服务,本来想继续用随身带着的一些压缩饼干果腹,毕竟这块地方到处是天渊的眼线,保不准食物里就被人下了一些奇怪的东西。既如此,又怎么会有人送来晚餐。 门外的人没有回话,死寂一片。而源独霞心有不安,朝徐生打了个眼色。后者心神领会,将雪椰抱起,一步步退到窗户旁边。 突然,木门被剧烈的爆炸炸成漫天木屑,源独霞啧了一声,双手一翻,赤色光照横亘于面前,将冲击波和迎面而来的火浪尽数挡下。徐生则带着雪椰直接冲破窗户跳了下去。四楼的高度不可小觑,好在徐生先是跳到二楼一处阳台的遮阳板上,借此缓冲后才再次跳跃落地。 浓烟笼罩着整个房间,唯有源独霞屹立其中,但他突然听到烟后一阵子弹上膛的声音,本能反应的出手,赤霞之力化为一道细长刀刃冲入黑雾之中,只听见一阵痛呼和血液飞溅的声音。源独霞也无心关注那些杀手的惨况,跟着跳下了楼。 先行下楼的徐生眼疾手快,背着雪椰一个箭步便来到了一辆正在慢速行驶的老旧轿车面前。车内司机一个急刹,骂骂咧咧地下了车。他带着长串镀金项链,满脸横肉,手腕和脖子上都有着大面积的纹身,看着便不是好惹的角色。 只是对上徐生,就算是克烈也是以礼相待,更可况一个没什么势力的混混。司机引以为傲的黑社会的身份,倒成了徐生抢车时安慰自己的一个理由——黑社会都是该死的杂种,抢他一辆车又算是什么。 也正因如此,徐生出手毫不留情,还未等司机骂出口便一圈将他的下颚和牙齿打碎,染血的手掌抓住他的长发,将他狠狠甩到三四米远的老旧破墙上。破墙被这一百六十近的大汉一撞,狠狠一颤。 源独霞也很快赶上,三人一同钻入车内,源独霞轻车熟路地握上方向盘,一脚油门将这辆破旧的老式轿车飙到一百码以上的速度,躲过门楼上几个杀手随后射出的子弹。 “天渊的人找到这里来了吗?”徐生问道。 “不是天渊的人,天渊的人素质没有这么差,看样子,应该是当地的黑社会,和勇毅的人。”源独霞紧握方向盘在狭窄的区道内穿梭,但速度一点不减。 “和勇毅的人,他们更那么快找到我们?可针对我们又有什么好处?” “能在四大家族的眼皮底下辗转腾挪,折腾出一片天的人怎么可能和外界一些大型组织没有关系。这些黑社会不是四大家族,没有这么大的体量,知道如果和天国搭边,联邦不会放过他们,而彻底投向联邦也不可能,联邦内部毕竟没有黑社会生存的土壤,四大家族和他们本来根源就深,若是这些黑社会想要向外发展,选择也就只有一个。” “天渊。”徐生回答道。 源独霞点了点头,“一个杀手组织,一个黑社会,会勾搭在一起也不奇怪。这次袭击就是一个警告,他们在告诉我们,我们所有的行踪都在他们的掌握之内。” “他们的总部在哪里?”徐生眼中杀机涌动,他还是秉持着最简单的想法,如同当时日他在地下杀入天国基地时一样,想着直捣黄龙,一劳永逸。 “我正在带你们过去,别人不清楚,我还是知道不少关于和勇毅的隐秘资料的。只是到那里后,你记住不要冲动,一切听我指挥。” 市中心,最繁华的商贸广场旁,一座高耸威严的写字楼屹立在旁。 这栋写字楼是和勇毅的产业,更是和勇毅的少爷最喜欢的产业。因为它在市中心最繁华的地段,同时也意味着它的价格在少爷旗下的几栋楼中属于最高的一位。 老板办公室中,一位年轻人身着白底衬衫搭黑色方格领带,双腿翘在桌子上,嘴里叼着名贵雪茄,双眼却一直盯着手表。 时针一秒一秒地走过,年轻人虚眯着眼,计算着到底要几时自己才能遇见想见的人。 电话终于响起,年轻人按下扬声键,听见电话那头传来前台小姐甜腻的声音。 “向少,有客人想见你。” 向少…… 年轻人古怪地咧了咧嘴,道:“哪位?” “一个和您年纪差不多的先生,他说他姓源,就是起源的源。他身后还跟着一对看起来稍微年轻一些的男女。对了,那女人看起来像是电视上一位叫雪椰的明星,但我还没有向她确认过。” “不必确认了,他们是我的朋友,让他们上来吧。” “那个,向少……”前台的声音有些犹豫。 “什么事,不要畏畏缩缩的?” “是。那个……姜虎受伤了,被那个源先生带着的年轻男人打断了鼻梁骨,左眼也被打爆了,看样子差点就活不成了。” “怎么回事,你们招惹他了?”年轻人知道手下的脾气,眉头一皱便想通了其中关结。 “向少,你是知道姜虎的性格的,嘴巴很不干净,看见漂亮的女人就要嘴上两句,更遑论碰到一个长得像明星的女人。不过那个年轻人也不是什么善茬,姜虎刚把污言秽语说出来,连那个女人都没什么反应,那个年轻人就一拳打在姜虎脸上。看他年纪不大,力量倒还真不小,转手就把姜虎这么大一个汉子撂倒在地,现在还没醒过来。” “那是他自讨苦吃,平时仗着和勇毅的名头惹是生非,没人治得了他,现在好了,碰到个钉子,难道还要我来替他出头?还有,告诉下面那些不长眼睛的东西,把招子放亮点,别去招惹不该惹的人,他们要是不想活了,我这个做大哥的也没什么理由让他们活。” 年轻人一把挂断电话,语气虽然激烈,但脸上的表情却并不如何激动。刚刚表现的愤怒亦只是为了让下面的人清楚知道自己的态度。若不然,姜虎的那些朋友免不了有些不开眼的去找徐生他们的麻烦。 三两分钟后,办公室的人终于被敲响,三人陆续进入,年轻人也将翘着的腿放下,走上前与源独霞握手。 两人皆是面带笑容,若非刚刚见识过一场暗杀,雪椰差点以为这是两个多年不见的老友。 “源先生,幸会。” “初次见面,向少。” 源独霞拍了拍向少的手臂,向少则指向办公桌前的皮革沙发。待三人尽数落座后他才做回自己原来的位置。 “久仰了,源先生。你人在天国,不知道自己在天北都有不小的名声。只可惜,现在不能称呼你为世子殿下了。” “二十四小时之前的消息,向少你都拿得到,和勇毅的势力真是和传闻中一样庞大。放在平时,我少不了和你沟通沟通,只是现在情况不一般,我的说话和态度都可能有些激进,请你不要见怪。” “当然,当然,不知道先生这次前来,到底是想问什么呢?” “我们想问的事情很简单,刚刚我们遭遇了一场暗杀,那场暗杀到底是不是由你组织的。”源独霞语出惊人,并未兜兜转转地绕圈子,如他所说,单刀直入会见和勇毅的领头人之一不失为一记妙手,但同时,这也是他被逼无奈下的选择,他已经没有时间再去说一些故弄玄虚的话,也懒得和向少互打机锋了。 “如果我说不是我做的,源先生你会信吗?” “当然,和勇毅做事,绕不开一个‘义’,也绕不开一个‘信’。既然是向少开的口,我当然愿意相信。” “呵,本来我还想说先生谬赞了,只是先生一开口就用‘信’字将我架了起来,我再推脱,反而是失了和勇毅的面子。”向少苦笑道,手指摩挲着下巴的胡渣,道:“我没有骗你,暗杀的命令确实不是我下的,一个组织的庞大,往往等同于臃肿和冗杂,具体地说就是有不少派系衍生。这次的暗杀计划是我二叔制定的,但我也确实知道有这回事。” “如此坦诚,向少真的不怕我们?”源独霞笑问道。 “怕什么,怕你们杀了我?别逗了,我二叔是和天渊都搭不上话的小人物,真正能和天渊直接对话的人是我,杀我,等同于把自己卖给天渊鱼肉。说到底,你们来这里,不就是想和我做一笔交易吗?” “说得好,向老太爷有你这样的继承人,正是受到天命眷顾,按照天国的话说,你们已然在不知不觉中接受了天神的馈赠。” “既如此,便不多说废话了。你们想尽早离开这里,我也想着今早送走你们这几位大神,毕竟要和天渊打生打死的是你们,但神仙打架凡人遭殃,我总得为手下几千张嘴考虑。源先生,我希望你们能将这位小姐的手链交给我。”向少向后一靠,将目光投向雪椰。 源独霞几人面色不变,事实上在路上,源独霞便猜出了交易的内容,并将猜测告诉给徐生和雪椰。猜出的原因也很简单,和勇毅和天渊自然也不是一条心的,双方各自都要留个心眼,在这个情况下,和勇毅若是能得到天渊想要的东西,便多了一个能和天渊交涉的筹码。 按理来说,天渊不会将任务目标告诉给和勇毅的人,但黑社会最擅长渗透,得到清洗的任务目标也并非不可能的事情。 雪椰贝齿轻咬,心有不舍,但为了大局为了这两个数次救过自己性命的男人,她还是慢慢将手链解下,交到徐生手中。 徐生看着掌心古朴的手链样式以及那口小型风铃,眉心似乎有一抽痛。他慢慢走到向少面前,两人双手交接之时,向少却发现手链依旧牢牢被徐生我在掌心。 “小兄弟,识时务者为俊杰啊。” 徐生冷冷看了他一眼,“好好保管。” 徐生松手,和源独霞他们一起大步离开办公室,只留下向少一人站在原地,保持着原样的姿势,直到十数分钟后才改变姿势,整个人瘫在皮革座椅上。 “呼,他妈的,累死我了。” 不知为何,“向少”声音一变,本来略显低沉的声音变得轻快,短促。他从衣领下方,脖颈处摘下一个小型金属圆盘,声音保持着变化后的腔调。 “要不是这东西,我还真不知道该怎么办。那两个混蛋师弟,把这么麻烦的人物扔给我,结果组织还不算我的功劳,真的是……亏大发了。” 向少,不,应该说是许学启摇着头,看着掌心的手链,五指一屈,将其收拢后放入口袋,慢步走到办公室角落的酒柜旁。向少是个喜欢饮酒之人,因此他办公室内的酒柜也大得出奇,几乎横跨了半面墙,酒柜下方是封闭式空间,有着制冷系统,专门用来保存一些需要低温冷藏的美酒。同样,这冷藏空间的面积极大,至少大到……能藏下一个人。 许学启第一次见到这酒柜时,便感慨道这地方简直是完美的藏尸空间,这可比飞机上的厕所强多了,连麻袋都不用套上,加上向少积威极重,组织内没几个人敢开他的酒柜,因此他就算被塞到这里数日也难有人察觉。 他踢了踢酒柜,心说不愧是大户人家的儿子,连死后的藏尸地都选的那么有特色。 “接下来,就和我那两个混蛋师弟通报一声吧。”许学启摸着人皮面具那难以察觉的接缝处,喃喃自语道。 第四十八章 漫长的告别 “你到底什么意思?” “我的意思很清楚,这次任务已经结束了,所有人撤离天北,返回总部,需要我重新说一遍吗?”秦无常头也不抬地在报告书上奋笔疾书。 “任务结束?无畏铃没有拿到手,源独霞也没有身死,你到底有什么脸面说任务已经结束了。冥寒君,你就这么轻易承认失败了吗?”邓元瞪目圆瞪,咬牙切齿地喊道。 他的手臂上打了石膏,胸口也缠绕着绷带,即使有天渊内最先进的医疗措施,接连两次首创也让他在一时之间难以恢复。而他说话时情绪一激动,胸口的绷带下隐隐渗出血迹。 秦无常放下笔,抬头看向邓元,缓缓说道,“无畏铃已经到手了,具体过程你不用管,但组织已经确确实实地得到了我们要的坐标,至于源独霞……他的生死涉及到公羊先生和天国的一项交易,他自己会解决,我们不必多问。” “我无法接受。” 秦无常的回答无懈可击,令邓元气焰一窒,可他仍是不甘就此罢休。 “你无法接受,那是你自己的事情,不要因为你无谓的自尊心让整个组织陷入不利的境地。” “你说什么?”被戳中心事,邓元顾不上任何风度,一把扯住秦无常的衣领。但秦无常又何尝看得惯邓元嚣张跋扈的姿态,一掌正中他的手腕,森森寒气冻结他的血气筋络,将他抓着自己衣服的手打开。 邓元退后一步,只觉得手腕冰冷,僵硬异常,一时间难以恢复正常。这也是当然的,伯鲁斯一战他受伤最重,至今都无法复原,秦无常虽然也受了伤,但过了一日多后已然恢复得差不多了。这种情况下,他们若是由于意见不合大打出手,被“以理服人”的只会是邓元。 “我有说错吗?”秦无常整了整衣领,瞪着邓元,“你别忘了,这次任务我才是主负责人。顶撞我,就是顶撞上级。你以为我不知道,你坚持作战的理由根本不是为了天国考虑,不过是因为被一个年轻人击败了两次,觉得面子上挂不住,非要找回场子。可笑的胜负欲,怪不得你只能做一介武夫,因为愤怒的情绪连基本的判断力都失去,你根本不配做天渊的部首。” 不等邓元发作,另一个稍显年轻的声音响起,“我也不同意就此结束任务。” 这个声音秦无常分外熟悉,熟悉到了一听就头疼的地步。他皱起眉头,在心底哀叹一声,道:“师弟,你又怎么了?” 莫孤沉从阴影中走出,腰间挂着两柄纵横刺,身上装备着天渊分配的轻便型作战套装。秦无常见状心里咯噔一下,他已经知道自己这个傻师弟想要做什么了。 “坐标既然已经被解析出来,那么我们确实没有理由再去追踪韩少琼了。只是源独霞不同,他必须死在我的手上。” “源独霞的生死,公羊先生另有安排。” “我谁都不信,当然也不信公羊道。我有我自己的行事方式,不会因为他的安排而改变半分。”莫孤沉转身离去。 秦无常喊道:“你去哪里?” “你不用管。” 撂下一句强硬的告别,莫孤沉的身影渐行渐远。秦无常揉着发酸的眉心,看了眼手中的报告书,苦笑着离开此地。 两人皆以离开,留下邓元一人面对着空旷阴暗的房间。他的对面是一个书桌,刚刚秦无常便是在那儿写关于这次行动的报告书。 邓元的手腕终于恢复正常,只是他心中仍淤积这一口难以吐出的怒火。他双掌狠狠拍在桌子上,发出巨大的声响,四根木椅都被压得吱吱作响。好在邓元留有几分理智,不然这书桌当即就要散架。 可他却没能反驳什么,因为他自己知道秦无常说得对,自己坚持任务,不过是幼稚的自尊心作祟,只是因为两度败给徐生的事实令他难以接受罢了。 但那又如何。 他和秦无常站的高度不同,两人看似都是天渊部首,但后者站在山巅,纵览全局,看的是整个组织的风险和利益。他的决定可能不近人情,通常却是最正确的。因此,天渊内不少成员都一致认为让秦无常成为下一任的三公之一对组织最是有利。 邓元全然不同,他更多凭着自己的喜好和直觉做事,路见不平事便拔刀相助,面对带给自己屈辱的人便毫无留情地还击,全然不考虑做事的后果。他也知道自己的性格是晋升路上的一大阻碍,可无奈这强到有些变态的自尊从他小时便开始养成,如今三十三岁的他已经没可能将自己性格中的一部分割舍出去。 极度自卑,极度痛恨自己的无力,最终在十八年的压抑中转为对自己能力变态般的自负,而当这自负被迎面而来的更强力量击碎时,邓元便难以抑制地感到最深刻的痛苦,几乎于十八年前那桩惨案般的痛苦。 心脏仿佛被一只大手压住,邓元呼吸越来越急促,十指在木桌上划出深刻痕迹,手臂上青筋暴突。 还有一个办法,还有一个办法…… 一瞬间,邓元仿佛恢复了平静,一步步离开此地,走到基地内的医疗室前,驻足停步。 最后一个办法了…… 最危险的一个方法,最痛苦的一个方法,但再危险,亦不如失去尊严那般危险,再痛苦,也没有含恨吞下第二次战败那般痛苦。 他紧握的双拳缓缓松开,面部紧绷的表情也渐渐舒缓,像是想通了什么一般,大步走进医疗室的大门。 …… 得到了向少的应允,源独霞一路上果然畅通无阻。后座的徐生拿着国防部在任务出行前交给他的特殊通讯装置检测着来往信号。 “怎么样,信号有反应吗?”源独霞问道。 “虽然很微弱,但却是能搜集到联邦方面散步的信号,看来我们已经冲出天渊的电磁信号封锁了。” “哈,飞机失事,部首出动围追堵截,还动用了大规模的电磁封锁,这次天渊真可谓是下了血本,若非他们难以将电磁封锁的范围扩大至张家的领地内,我们现在都未必能脱离险情。” “好了,定位信号已经发出了。”徐生看着装置上浮现出的成功发送四字,不禁松了口气。就算是他经历这么长时间高压状态下的围追堵截,也显露出难见的疲惫神态。 “以联邦的效率,不出半个小时应该就能找到你们,恭喜了。” “你呢,你已经无法回去天国了吧。”雪椰说道,几日相处下来,她对着陪伴了自己一路的奇怪男人也多了几分不舍,问道。 “我回不去天国,当然也不可能去联邦。我会找到自己的归宿,不是现在,但总会有这么一天。”源独霞笑道。 “你怎么找,现在你身陷天北,在这里无依无靠,一旦回到天国又面临通缉……”雪椰的话被徐生的手势制止,后者问道:“你已经做好决定了吗?” “当然。” 徐生微微颔首,不再说话。雪椰张了张嘴,最后亦只能发出一声无奈的叹息。 三人在难以忍受的沉默中细数着时间的流逝,源似乎在为即将到来的告别作者准备。独霞瞥向窗外,他们行驶在靠山道上,山崖下便是一片广袤沙滩,金色沙砾的尽头被海水一遍遍冲刷。白色的海鸟在天空盘旋,羽翼上反射着天际闪光。 “天王之力的感觉,怎么样?”源独霞突然问道。 徐生一愣,思忖片刻后如实回答道:“这是我依仗的力量,当然不会觉得它不好。” “是啊,如此强大的力量,谁有会觉得不好呢?可是朋友啊,你不要嫌我啰嗦,力量终归只是工具,人的本质终究是鲜活的,拥有自身意志的生命,而力量即使再如何强大,也无法代替人本身,但它能将人性影响,奴役,最终令拥有它的人走向难以避免的深渊。从这个角度来讲,天王之力是世界上最恐怖的毒药,用着这样力量的人不屑于平凡人生,甚至将人性,道德都视为前行路上的阻碍,最终他们都走上一条以无上暴力摧毁他人,强奸世界的道路。”源独霞清了清嗓子,接着说道:“你拥有很强的力量,而更关键的是,你的进化速度超过我的预料,甚至整个天国内,亦只有当年的军神能和你相提并论。但力量的强大往往意味着痛苦的到来,我们因为力量而享受到常人享受不到的霸权,到最后,却同样可能因为这力量而走向自我毁灭。” 源独霞的言辞恍若有着某种魔力,令徐生不禁想象自己是否会真的会像他所说一般坠入深渊。亦或者,那所谓的自我毁灭曾经便在他身上出现过,令他更相信源独霞这个“前辈”的经验。 “这是……道别吗?”半晌,徐生开口问道。 “是啊,一次……漫长的告别。” 源独霞停下车,徐生和雪椰知道告别时刻已经到来,从车上走下。源独霞将车停在山道上的一处停车位旁,将头和手臂探出车窗,道:“好了,便到这里为止吧。” 徐生没有说话,他知道为何源独霞要将这辆车开走。即使向少不向天渊告密,在旅馆发生的爆炸也会引起天渊的线人的注意,到时候一查,这辆被自己劫走的很容易成为目标。即使发现的时间稍短一些,也不能保证他们的安全。 因此源独霞将车开走,反而是在保护他们的行踪。至于徐生和雪椰,既然信号已经发出,联邦找到他们只是时间问题,且这个时间不可能会很长。 “再会了。”源独霞依旧笑着,仿佛一切的苦难都无法夺走他的笑容。只是徐生却感到他的笑容变了,原本僵硬做作,令人生厌的笑容更像是他平日里为了掩盖真我的保护色,而今日他的笑容却显得真挚温暖许多,如同他名字中的“霞”一般。 只是霞光就算再如何艳丽,那也是近乎于黑暗的晚霞。 徐生还想再看清源独霞的脸,却被后者用两指点在额头,一阵炽热的感觉在一闪而逝,接着徐生便感到一股巨大的信息流传入他的脑海。 “这……这是。”徐生抱着脑袋,炽热的感觉充盈他的大脑,汗水从他的额头一层层涌现,雪椰上前扶住徐生,令他不至于摔倒。 信息,大量的信息,这种熟悉的感觉,是源独霞使用的天王印,更包含了那最后一招,阴阳并流的赤霞耀五方! 不只是天王印的信息,还有一些片段,一些徐生从未见过的片段,是记忆,极近乎于真实的记忆,源独霞当年的记忆。 此刻的源独霞,脸色显得有些苍白。他收回手臂,关上车窗,踩下油门。 “等等,源独霞。”徐生伸手,想将源独霞挡下,只是头疼得太厉害,只能眼睁睁看着源独霞在排气管的轰鸣声中开走。 “再见了,朋友。” 源独霞道出最后那句告别,驾车离开此地。将自己最宝贵的天王印和记忆交给徐生,已经力量大损的他,坦然迎接即将到来的宿命。 第四十九章 两线之战 离开了。 源独霞驾着车,但其实他内心也不知道自己该何去何从。 与徐生和韩少琼的道别,受自己内心道义的驱动。因为自他将手链送出的一刻,他便明白天渊已经没有理由追杀他们了,但只要自己还在他们身边,他们便有可能面对天渊和天国的双重危机。 只有自己离开,这两个能理解自己,明白自己往事的人才有存活的机会。算下来,也只有邓元这个极度自卑却又自负的人会对他动手。谁知道呢,这已经不是源独霞能够管到的事情了,便由得他们自己却解决吧。 真是奇怪。 明明说出了自己一直不愿意讲的故事,明明做出了不该有的行为让自己修为大损,明明自己清楚正在走向死亡的边缘,源独霞却感到一种莫名的轻松,像是一头压在自己身上十多年的梦魇终于消散一般。 他不必再做出惹人嫌恶的僵硬笑容,不必故作深沉和变态地折磨对手,不必在暗地里为潜在的危机留下冷汗,一切都即将结束,可能在今日,可能在明日。 不知不觉,源独霞驾车回到了和勇毅管辖的混乱城市。 上次去得匆忙,无暇观察当地人民的样子。这次源独霞放慢车速,看着窗外一张张浮现的人脸,他们有的满脸横肉,有的面容惨白,有的衣衫褴褛地睡在地上,有的脖子上挂着金链一脚踢翻小贩的摊位。 太多太多的景象,随着源独霞驱车向前而映入他的眼中。 在当日,同样的景象,同样虚弱,同样蛮横的人民,源独霞亦在天国的平民窟看见过,但那是源独霞却难以将他们视为“人”,他们更类似于地府的小鬼和肮脏的老鼠。可今天,明明是同样的场景,为何这次源独霞却能将他们视为“人”。看清他们的原本面目了? 有一些不同,什么不同,是这些人,是时间,是场景,亦或是源独霞自己的心态? 车子还在向前,但速度越来越慢,最终停在一栋破旧铁皮棚的边上。一个须发皆白,裸着上半身的瘦弱老人靠在铁皮棚的一角柱子上,抬头看着天上阴云,张着嘴似乎在说着什么。 源独霞走下车,才听到老人是在唱歌。 很奇怪,老人唱歌用的并非联邦本国的腔调和语言,而是一种在天国西部鲜有人知的方言,,唱法也和那里的民谣相似。若非源独霞自幼在娜塔莎的教育下养成了博览群书的习惯,就算他是天国人也未必能察觉老人的歌声如此奇特。 当然,现在源独霞能听清楚他的歌词大意。 是一曲悲歌。 老人似乎没有察觉到源独霞在此,也没有看到车子的黑影延伸到他的脚下,他只是在唱,将自己的意愿,痛苦,乃至生命都一并唱出。 “又梦见你的笑容 但却触不到你的面容 难道这是……我所要承受的恸 我不认同。 那一暝 你我分开 却是永远不见 我心已碎裂 杀戮……失去意义……” 源独霞摸了摸口袋,袋中还剩下两个硬币,只不过不是联邦的通用货币,而是天国的硬币。他将其一并取出,扔在老人身边的破碗中。 “想放下沾血的刀剑 步向崖边一跳 随风随你而去—— 失去你世界只剩下黑暗” 源独霞最后看了一眼老人,后者依旧眼神混沌地看着天空,像是根本没有注意到源独霞的所作所为,像是根本不在意的他的施舍,他只是在唱,唱到最后一刻。 源独霞乘着歌声,快步离开。 “好想你啊 好想你啊 失去你要我怎么办 失去了你的一切 忘却你的曾经 对我来说有多困难 不知道在遥远的天边 你是否还 深爱着 思念着 挂心着 孤单的我 好想随你随风而去……” …… 走过拐角。 走过街道,走过店铺,走过医院。 继续走,继续走,不要停留。 源独霞的脑中只剩下一个意志。 太相像,像极了自己第一次杀人的时候,什么感觉都没有,什么意识都没有,脑袋里什么都不剩下,只有一种本能。 这种本能驱使着源独霞走过十几年。 直到今天,他终于摸清了这种本能的存在,清晰了他的脉络,然后呢,他要继续遵循着这条路走下去了。 不。 源独霞停了下来。 已经十五年了,源独霞第一次停了下来,靠他自己的意志。 他不知道自己已经走到了什么地方,这不重要;不知道自己面临着多少危险,这不重要;不知道生命会在何时毫无预兆地中终结;不重要,不重要,这一切都不重要。 他停了下来,在疾驰的人生中,这个一直下坠的人,终于停了下来。 他忽然做了一个奇怪的动作。源独霞双手合十,对着东侧天际遥遥一拜。这是佛礼,一个天国的皇室子弟,即使读过一些佛经,又何必做出如此庄重的礼仪。他曾经被禅宗的人救走过,难道和那段经历有关? “行尽恶事,拜佛,是想请求世尊的宽恕吗?” 一个带着无尽怒火的雄劲声音,穿透音浪而来。 “可惜,带着天王之血的你,该拜的是天神,而非与之敌对的世尊。更何况你这样人,亦不可能得到任何神明的宽恕。” 莫孤沉。 带着满腔怒火,一心怀着对源独霞的深刻杀意,这个一生笃信正义的天渊杀手,终于在此时显身。 踏过沙地,石砾,每一步脚踩下,都留下一个焦黑的脚印,越是靠近源独霞,他留下的脚印温度就是越高,一步步,一步步,最终他身后留下的只剩燃烧着的火焰。 罪焱焚尽一切。 一步强过一步,气势亦随着脚步的靠近而节节攀升,强横无匹。莫孤沉,此次行动的三巨头之一,却是唯一没有在天渊担任部首的高手,甚至一直被认为永远在他师兄秦无常之下,但今天他有绝对的信心,将面前可恶的男人狠狠斩下。 因为他便是正义,他便是“对”。 掌握罪焱,天生正义,判恶定罪的莫孤沉,迎来他一生中最为强悍的时候,罪焱这种异能在他无意识之间散发而出,黑色的滔天巨焰在他身后盘旋,凝结,最终演化为一头巨大的火鸟。 火鸟啼鸣,双翼一展,热浪席卷西周,靠近莫孤沉的碎纸,树叶都莫名自燃起来。整个领域之内,唯有仍执着佛礼,拜向东方的源独霞安稳站立。良久,他才抬起头,将双手分开。 无喜无悲,无怒无忧,看出任何情绪,只剩下一片平静。 源独霞默默转头,看着气势惊人的凤凰罪焱,目光下移,盯着拔出双刃指着自己的莫孤沉。 …… 张家领地内。 徐生手中的通讯器信号越来越好,再次确认过叶远情他们已经收到讯息,且在赶来的路上后,他终于放下心地将通讯器收起。 “结束了吗?” 蹲在草地上,处在一块巨石阴影下的雪椰突然问了一句。 “应该……结束了吧。”徐生亦不能确定,“半小时内,部队便能赶到了。天渊的人能混进天北域的其他地方,唯独四大家族的领地他们是绝对混不进去的。” “既如此,那便在半个小时内结束吧。” 低沉,雄浑的身影。 不是在场任何一人发出,更不是行人闲聊时的声音,因为这声音带着令人毛骨悚然的杀意,更重要的是,徐生对此感到熟悉。 果然如此,若是如此简单便能将这次旅行画上句号,我反倒是要感到失望了。徐生这么想到。 他转过身去,一个魁梧粗壮的男人站在他们身后,熟悉的脸庞,和前两次一样的气质和杀意,只是这次更加凌厉几分。徐生挥手示意雪椰躲到远处,自己则走到邓元的面前。 “无所谓,我的目标不是这个女人。”邓元笑道,露出森森白牙。 徐生皱起眉头,一个曾在地下求生,带着妹妹于森林中度过寒冬的男人自然有着极其敏锐的感知力。他能感受到一些东西,一些曾经难以在邓元身上找到的气质,一些曾经被他封存了的东西,如今为了自己在此展露出来。 两人渐渐靠近,两股淡淡的杀意亦在他们的脚步中缓缓凝聚,直到最后一步,两人都走到彼此安全范围的边界后才停下脚步。 但也就是在这时,两人在彼此眼中,也都不再是纯粹的“人”了。 所谓相由心生,不无此道理。人倾向于通过外表决定对他人的第一印象,因为在大多数情况下,外表便是一个能真正反映人内心的东西。当然,对于徐生,邓元这种有着天王之力的强者而言,他们能透过外表看到更多的东西。 例如一头虎,例如一条龙。 在徐生眼中,这个号称天龙爪的男人在前两次战斗中的表现有些名不副实,两战两败,连最强悍的天龙爪也被自己改造成爆破拳后纳为己用。 但这次不同,邓元已然失去了一些和枷锁类似的东西,那家伙将自己暴戾的一面完全显露出来,他的身体大了一圈,手臂各处保持着充血的状态,青筋暴露,脸上诡异残忍的笑容让人想起原始时代茹毛饮血的野人。 怒龙,一条真正的怒龙已被唤醒了。 而在邓元眼中,平静,严肃的徐生亦是另一幅光景。 巨大强横的气势但现在才渐渐平息下来,一只巨掌缓缓落地,巨大的犬齿,钢针版的胡须,优美如油画般的线条和弓背,已经不动声色却又在平静中充满了攻击性的眼神……看清了,邓元彻底看清了,出现在他眼前的不是一个,而是虎,一头绝世凶虎! 是时候了。 两个人,或者两头凶兽,脑中同时划过这一个念头,而后暴戾恐怖的拳风同时爆发,直指着对方的要害打出。 第五十章 凤凰之翼 奇怪。 看着自己双刀的轨迹,感受刀上的反震之力,莫孤沉心有疑虑。 变弱了,不,不只是力量变弱了,连他的动作都慢上了许多。若非如此,以上一战中我和他的差距来看,此时我肯定已经受伤了。 几个关键的破绽,他都没有找到,到底是他故意诱敌以弱,还是……他真的变弱了。 “感觉到了吗?” 源独霞清冷的声音惊醒了还在疑虑中的莫孤沉。后者双刀上的火焰喷吐炽热火舌,源独霞的天王之力以手刀挥出,斩击在刀刃上后借着反震之力后退到安稳的地方。 “又是这样。”震退源独霞,但莫孤沉仍不敢深入追击,生怕那是源独霞的诡计。 “若是上一战中的状态,刚刚被震飞出去的人应该是我才对。可凭着刚刚的战斗状况来看,无论是他的力量还是速度,都减弱了许多,似乎只剩下……” “七成。”源独霞说道,打断了莫孤沉的所思所想,“我现在的实力,只剩下七成。” “果然,没有说谎,他绝对没有说谎,这是为何。伤势还没好吗,亦或者是在我不知道的时候他受了另外的伤,但不管如何……”莫孤沉握紧手中的纵横刺,脚步挪动,身后罪焱所化的火凤眼神似乎更加灵动几分,和自己一并死死盯着这个莫名受伤的人。 “并不是受伤,不过我的状态下降并非作假,而这也确实是你杀我的最好时机。”像是能读出莫孤沉的思想一般,源独霞的一番话,再次戳中了莫孤沉心中所想。 “闭嘴,你这混蛋以为很了解我吗?好,那你便自己想想,只剩下七成力量的你,能否在我手下逃生吧!” 身后火凤厉声长啸,莫孤沉向前一步重踏,双刀接连斩出,大量罪焱铺天盖地般吞噬万物涌来。逼命的火焰还未到身前,源独霞已感受到迎面而来的热浪和藏在其背后的恐怖伟力,这招的强横他在当日便领教过,滔天罪焱直接融化了半栋警局大楼,自己也是耗损了大半的天王之力才堪堪挡下。 如今的莫孤沉今非昔比,完美操控下的罪焱覆盖范围较之上次小了很多,但力量更为集中。 黑色罪焱宛如一只没有实体的衍生巨手将源独霞包裹在内,不断迫近他的身躯。但源独霞亦非引颈受戮之辈,赤色光罩萦绕在身侧,纵使罪焱怎样凶猛也难以突破护身气罩,对他的身体造成损伤。 除却赤霞耀五方这等杀伤力极强的招式,源独霞一向是个重于防守而非进攻的人。虽然罪焱的特殊能力能在一定程度上克制天王之力带来的细胞重组,但只要罪焱的力量未能突破源独霞的气罩,其独特的杀伤力也就无法发挥了。 一声轻喝,源独霞双臂一展,护体气罩显露出网格状的赤色线路,层层叠叠向外扩展,将迎面而来的罪焱迫开一段距离后,更强的力量更在此集中爆发,赤色光芒突破黑色烈焰,一道道接连破处的赤芒将罪焱切割得支离破碎。 迅速从罪焱的包围中脱身,源独霞转守为攻,在他身后划出的赤芒宛如会自行分裂一样,由单一的整体衍生出数以万计的细小刀刃,破开空气,切割万物,在源独霞的御使下朝着莫孤沉激射过去。 赤霞化刃的玄妙并不在其威力多大,而是在于变化万千。现实中,刀刃便是刀刃,往往是钢铁所铸,质地坚硬而难以变形,但力量刀刃便没有这等弱点,只有传造出的单个力量刀刃足够细密,便能无穷无尽地变幻形态。 莫孤沉怡然不惧,罪焱凝聚在双刀之上,在赤霞化刃到来的瞬间便劈出两道罪焱刀气,天王之力与罪焱相碰,一者无穷无尽地切割消磨着罪焱的力量,一种通过更加直接粗暴的方式将作为纯能量体而存在的天王之力直接焚烧得溃散,不成形状。 一击得手,看似莫孤沉在这一招中取得上分,但他面色却在此时难看起来,因为被自己的刀气所震散的,不成形状的细碎天王之力在此时象是有生命般重组起来。赤霞化刃不再以单一的形式存在,而是化作如同野兽血口中的细密牙齿,在莫孤沉头部上方以及脚下凝聚。 两者同时合起,便如同巨兽和嘴,誓要咬碎口中的猎物。 但莫孤沉不是猎物,他是强者,一个和源独霞一样有着力量,斗志,和智慧的终极强者。 源独霞有护体气罩,莫孤沉也有护体罪焱。一直盘绕在他身边的那道火焰显化原型,在令人心惊的高温中化为一道近乎两米长的巨兽,身形似蟒蛇般长条,头顶却带着难以忽视的角状特征。 龙,一条火龙! 火龙呼啸而出,一记强劲的甩尾自下而上击碎带给自己沉重压力的赤霞化刃,而就在这个空挡,这个莫孤沉力量最为薄弱的时刻,源独霞出手了。 璀璨赤光在火龙击溃攻势的瞬间接踵而至,连莫孤沉都再次瞬间未能反应而来,火龙也在一声哀嚎中被击溃成漫天火星。 遭! 莫孤沉明白了源独霞的战术,但已经太晚了。 赤霞化刃胜在变化,因此源独霞便先以此招困住自己。不求伤敌,只求让自己一时间难以离开,便将护体的罪焱转化为更适合进攻的形态,但同时,这个形态的火龙疏于防守,因此源独霞便再以侧重速度的赤霞流光出手将其击溃。 火龙不是护体气罩,后者被打破后还能以天王之力加以修补,前者则需要一段时间恢复。在莫孤沉越来越强大后,这恢复所需要的时间自然会短上很多,但很可惜,现在的莫孤沉还没办法做到在转瞬之间重组火龙。 莫孤沉一刀向后横斩,却只是略过了来袭的源独霞额头的长发。天王之力的加持令源独霞的身体拥有不可思议的柔韧性,躲过一刀后他顺势抬手扣住莫孤沉的手腕,炽热力量涌入筋络。幸得莫孤沉在这段时间进展不小,也迅速在体内组织相应的力量与之抗衡,但即便如此,也难抵挡源独霞滚滚如海潮般的天王之力,甫一接触顿时受创。 莫孤沉挥刀再斩,但被扣住的手腕突然受到一股巨力扭转,被扭转的并非单个手腕,而是自己整个身体都失去了平衡,眼前场景一阵颠倒,自己挥出的一刀自然也落了空。 砰! 莫孤沉被重重摔在地上,后背传来的剧痛还不算什么,眷者自己的身体素质足够应付,关键的是随之而来的杀招! 在莫孤沉的视线中,源独霞急刺而来的手刀在瞳孔中放映地愈来愈大,指尖璀璨赤光也越加耀眼。 一步错,步步错。源独霞确实只剩下七成力量,但他对天王之力的操控远胜于自己对异能的操控,要压倒这样的人,只剩下一个办法。 那就是用更加强悍的力量碾压过去。 已经达到最关键的一步,一道落下,这个宿敌不死也要受到重创。但此时他无比灵敏的直觉再次刺激了他的感官,令他在最后一刻选择收手,后撤。 果然,即将受创的莫孤沉身上突然爆发出一阵恐怖又炽热的能量,单论温度,仅是将源独霞震开的这一击,便接近赤霞耀五方的核心温度了。 漫天烟尘中,一阵嘹亮凤鸣响起。源独霞看着这难以理解的一切,看向自己的肩膀。 烧伤的痕迹。 仅是爆发的余波,便烧穿了他的护体气罩,伤到肌肤。 源独霞以细胞重组慢慢恢复他被烧伤的皮肤,接着看向莫孤沉的所在。 奇异的光景。 翅膀,一只宛如传说中不死鸟的翅膀在莫孤沉背后缓缓展开。璀璨的金色令源独霞难以直视,不,天地间,又有多少生命有胆量直面不死鸟的羽翼呢? 即使源独霞明白,这仅仅是莫孤沉的罪焱所化的凤凰之翼,而且比起真正的凤凰之翼还少了一半,他仍从金色的羽毛上感到致命的杀伤力。若是刚刚自己未能及时收手,莫孤沉未必会受到多重的伤势,自己的一条手臂肯定是保不住了。 不仅是自己有进步,这个有点天真的年轻人比自己的进步更大啊。 “哈。” 源独霞轻笑一声,肩上的伤势已然痊愈,护体气罩亦在这段时间被他重新组织起来。 莫孤沉的眼中不再有恨意和愤怒,因为他明白这样的情绪只能增添对方的胜算,令自己的思维能力减弱。异能不是天王之力,不存在通过极端情绪突破的说法。 凤凰之翼,莫孤沉最强悍的手段,现在已经暴露出来了,但他已经没有稳赢源独霞的把握。 “你……真是好强啊。” 你很强,这是对对方实力的肯定,是莫孤沉对对手的认可。 你好强,那便不只是认可,更是倾佩。 互为仇敌,有着不共戴天的血仇,但莫孤沉不得不承认,源独霞比他强上太多,力量,操控,战术,智慧,无论拿一点都在自己之上。若是他保有完整的力量,自己即使爆发出凤凰之翼这等绝学,亦是连一分取胜的机会都无。 “但我要杀你,我仍要杀你。” 吐出一口气,将对源独霞的倾佩和脑中杂乱的情绪一并吐出。莫孤沉的眼神再次坚定起来,背后的凤凰之翼轻轻摆动,明明危险至极,却又令人目眩神迷地忍不住靠近。 “是啊,杀我,这才是你的目的不是吗。”源独霞笑道。 “来吧,用你的凤凰之翼,来尝试着杀死我吧。” 第五十一章 九龙炽盛 碎了。 一块石头碎了。 这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但问题是,这块石头很大,大到能供两个人躺在顶部平面上而有余,也很重,重到五个成年男人用力也能以将它移动分毫。 从这块停车场建成以前,石头就已经在这里了,二十多年来它如同守卫一样呆在停车场旁,任由风吹雨打将它坚硬的表面消蚀磨损,但它没有垮塌,连一丝一毫的痕迹都没有。如同没有特殊因素,可能直到百年后,已经风化得不成样的石头也会在这里矗立依然。 但今天它碎了,由于一个可笑的原因而破碎。 被重拳打飞的邓元止不住倒飞的身体,重重摔在巨石上。强大冲力将其整个击碎,令头昏脑胀的邓元躺在一片碎石中,怔怔看着碧蓝的天空。 又被击飞了。 脑中回想着刚刚的场景。不甘心啊,徐生用的竟然是自己的招式,天龙爪最重要的就是暗劲,而他竟然能将其转化为比自己更强悍的招式。爆破拳,爆破拳,呵……拳劲在双拳接触的瞬间爆发,这次不只是流于表面地将暗劲送入血肉中随意爆发便完事,徐生有意地暂时压制拳意,等待这几道暗劲藏入几个手臂上的重要穴位中才将其爆发,以换取更强的杀伤力。 天才,真是天才,他有智慧想出这不可思议的事情来,也有能力将之实践,和他比起来,自己简直就是庸才中的庸才。 不只是爆破拳,他的其他拳法也用的又快又猛。 他仿佛能预判我的出招,在我肌肉紧绷的瞬间便截断我出招的线路,他的魔拳恐怖至极,带着摧毁一切的霸道威力,他的力量,魔刀全面压制了我的天王之力,就连战斗经验和本能都更胜一筹,不会因为冒进而受伤,但在应该以伤换伤的时候也不会畏缩。 强大,坚定,每一点都比自己强悍,更关键的是他还年轻,等他长大自己这个岁数,邓元明白自己绝不是徐生的一合之敌。 可为什么呢,为什么会这样,不公平,不公平…… 他强撑着自己的伤体,双拳印在地上,难以抑制的鲜血从口中不断滴下,但他残存的意识仍就虽说着这三个字。 还未等他抬起头,一记强而有力的鞭腿击打在他的头上,飘洒的血滴中,他似乎看到了些什么。 啊……是徐生,是他的脸。 他也受了伤,比自己好很多,但看上去还是很狼狈。可即使这样又如何,他比自己坚定,比自己年轻,即将杀掉自己,杀掉自己后呢,他会受到嘉奖吧,什么军衔呢…… 一瞬间,无数凌乱的想法在他脑内涌出,不成文字,没有语法,什么都没有,只是些不成型的念头。不该有的,对于这样的对强者而言,在战斗中有凌乱的无关想法本来就是不应该的事情,会严重影响他的集中度。 再次跌倒,在坚硬的石板路上犁出三米清晰可见的痕迹,可见徐生这一脚的力量之大。他和源独霞不同,对天王之力的运用更侧重于其对身体本身的加持,和邓元倒是殊途同归,都极其喜欢近身肉搏。两人都是此道的专家,但在数次战斗中,徐生都占了明显的上风。 这次也是同样,同样的僵持,同样的伤势,换来的同样的伤势。在徐生眼里,刚刚那一招杀不掉邓元,但也足够奠定胜势。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先是轻笑,再是狂笑,伤势集中,连呼吸都会牵扯出极大痛楚的邓元,此时却躺在地上,迎着口中喷吐而出的血沫厉声狂笑。 这是令人毛骨悚然的笑意,没人知道他到底在笑什么,明明都快接近战败,明明自己已经临近死亡。他的笑声中没有快意,没有释然,没有悲伤,甚至连不甘都没有,有的只是一种偏执,一种接近于变态的极端偏执! 笑声间歇之际,异变陡生,一道道无影无形的沛然气流自四面八方席卷而来,在邓元的心脏处形成一个龙卷风眼,吸力之大,连徐生都需要加以防备才能保持身形。其他场地之内的东西,如杂草,尘土,乃至刚刚破碎的碎石块都被这股强横吸力卷至半空。 同时,一故难以形容的力量从已经颓败的邓元的身体上渐渐散发出来。本来干瘪下去的肌肉重获生机般膨胀,全身上下的骨骼都发出令人牙酸的咯吱咯吱的响声,这并非是骨骼错位的结果,相反,似乎是有一股莫名的力量从他的骨髓中爆发出来,帮他将破损的骨骼组织全数回复的同时,又增强了他的骨质强度。 厉害。 徐生心中暗道,这应该是一种天王印中的秘术,在瞬间增强自己的力量,抑或是将平日里压制,储存的力量一次性爆发。在前两战中邓元并未使用此法,似乎就是为了等待此刻,等待这个他将力量压缩到极点的时刻。 徐生猜的没错,邓元身上的伤势以难以想象的速度恢复,明明爆破拳的威力深入肺腑,邓元却在转瞬之间连这样的可怕内伤都驱逐殆尽。他在龙卷的风眼中站起,变态,疯狂的笑意已难以在他的面上寻道。只是他咬紧牙关,面色狰狞,再爆发这强横力量的同时,他似乎也承受着莫大的痛苦。 天王印·九龙炽盛。 一种即使在历代流传下来的无数天王印中,杀伤力也属于上乘的秘法。 将自身一部分气血和天王之力封锁在身体各处的经脉之中,在一次次战斗中不断蕴养这些藏在节点中的重要力量,最后在关键时刻爆发出来,一步登天。 道理看似简单,实则几乎无法做到。因为人的身体并非硬质容器,不是每个几点节点都有着和心脏一样强劲的肌肉,甚至于绝大多数的穴位都极其脆弱,在数个武术流派中都被视为人的弱点。 用这些脆弱的节点,去承受天王之力这种恐怖的力量,无异于用泥土制成的破碗去承接高温铝水,最终只会得到一个碗碎的下场。 为了克服这一难题,一位身怀天王之力的前辈于四百年前苦思解法,最终他通过和导数,方士奇门异术的结合,相处了一种独特的运气方式,以这种方式加强人体的各处学位,关节,以达到承载天王之力的强度。他的想法最终被证实为可行,但同时,当他将这种方式用在自己身上后,则发现了一个不可避免的问题。 生命力。 九龙炽盛的代价,便是会削减施术者的生命力。 依照那位前辈的估算来看,仅仅第一重的术法,便让他削减了三个月的生命力,那么若是练至最终状态的九重九龙炽盛,自己至少会减少二十年的生命力。 能忍受修炼九龙炽盛这门技法之痛苦,枯燥的人,又怎可能冒着失去二十年生命的代价,即使能权霸天下,天下无敌,若是没有生命力支撑他走上最高的王座,又怎会有人愿意付出如此惨重的代价了? 邓元愿意。 自从十八年前,他初次接触天王印的修炼法门开始,他便一眼相中了这门极端无比的术法,他的怒火支撑着他承受下修炼的痛苦和枯燥,他的仇恨亦推动他不顾生命代价地去推动这份本不应该出现在他自己身上的力量。 原因,便来源于他当年的经历。 …… 三十三年前,天国东北部一个小村庄内,有一位男婴在医院中呱呱坠地。 这是件令人开心的事情,但护士在为这个孩子登记时才发现一个问题——这个孩子没有父亲,或者说,他的父亲身份不明。 虽然如此,他还是顺利地降生了,医院每年都会遇见一些这种情形,医生们也早已见怪不怪了,况且这个男婴身体状态很好,没什么需要要多操心的。 而后,这个男婴跟随母姓,被取名为邓元。 邓元的幼年的生活和其他孩子相比并没有很多不同,母亲在当地的银行做职员,工资足够两个人生活。由于没有父亲,邓元的性格和同龄的孩子相比稍微内敛一些,但若是有人嘲讽他是没有父亲的野种,或是侮辱他最尊敬的母亲,在早年已经展现出不俗身体天赋的邓元便会用自己的拳头让他们沉默。 尽管在当时邓元还没有爆发出天王之力,但他体内毕竟流淌着史上最强的血脉,即使和正规的皇室子弟相比稍显薄弱,但也不是山村里的小鬼可以随意欺负的。在他八岁的时候,便能和将三四个十多岁的大孩子打至跪地,因此即使他不惹是生非,周围的人家也都听说这个姓邓的小子特别能打。 邓元的母亲不愿意看到这一切,每当他和别的孩子打架,便会被母亲严加训斥。不但如此,在日常生活方面,家庭水平明明一般的他们也在此方面和别的家庭有所不同——母亲极其注意邓元的礼仪,在数年的不懈努力下将其培养为一个才华出众,礼仪端庄的少年。 若是没有母亲的教导,邓元可能会变成一个事事都靠暴力解决的混混,幸得她的指导,邓元不仅极其注意自己武力的使用,在学业,礼仪方面也渐渐颇有建树,只是他的性格依旧较为沉默,在村内也没有几个交心的朋友。但不管怎么说,邓元的母亲尽到了一切责任,将她的儿子教导成了一个从任何角度上来看都称得上是优秀的人才。 但在邓元十四岁那年,结束了例行体检的母亲却被诊断出了一个致命的病症——晚期恶性胃癌。 在整个小镇内,邓元一家都没有什么亲近的人。他的外婆外公早早去世,父亲一脉也不知所踪,几个仅剩的亲戚尽在外地城市中,甚少来往。而天国边远地区的村庄中医疗条件又极其匮乏,想要得到好的治疗便不得不前往大城市。但邓元一家并没有多少积蓄,大量的钱财都花在了邓元的教育身上,母亲自己的治疗费用却难以为继。不得以下,母亲向当时的邓元掩盖了自己的病情,带病工作的同时继续为他挣取费用。直到一年后,她的身体再也无法支撑之时,她才向邓元说出实情。 失去家里唯一的经济来源,这个十五岁的孩子必然没有活路。邓元的母亲心知这一点,在临终前将全部的遗产交予邓元后,告诉了邓元一个难以置信的事实。邓元的父亲身怀货真价实的天王之血,是一位天国伯爵。 时至今日,明面上天国内部已经没有什么等级之分了,但爵位依旧保留着,在世人眼中,一个伯爵和一个毫无权势的山村妇女结合,并育有一子,这总归是不好听的。事到如今,一切令邓元困惑的事情都得到了解答,为何母亲特意重视自己言行举止因为他是伯爵之子身上流着皇室的血脉。为何她宁死也不愿求助于自己的亲生父亲,因为她不愿让爱人为自己蒙羞,不愿让他在情谊的夹缝中尴尬。 一切都是为了他,都是为了这个自己素未谋面的父亲。 不知为何,了解到自己出身富贵,邓元没有一丝一毫的庆幸,取而代之是难以形容的嫉妒和愤怒。 第五十二章 怒虬的诞生(上) 在邓元的记忆里,那是刚刚入冬的一天。 自己坐着火车来到了从未去过的大城市,顺着母亲给的地图,一路问着别人,终于找到了他亲身父亲的所在。 邓元自己和母亲住的屋子较为破旧,面积不小,但内部装潢实在老旧不堪。,村子里的其他住房大多也是如此。因此他在第一次看到伯爵所住的大宅院后便扑面而来的奢华气概吓到。即使他站在围栏外,看着门内巨大的庭院,建着一座女神雕像的大型喷泉,也在一时间恍惚地感觉到这简直是两个世界。 面前的场景过于惊异,是邓元做梦都不敢想的东西。可这一栋栋奢华的洋楼就在自己眼前,就是自己血缘上的“父亲”的资产。惊异过后,他不禁又感到了另一种情绪。 怒。 为何,为何明明有这样的能力,这样的地位,这样的财富,他却连一点点都不愿意施舍给自己母子。明明都是他的血肉,为何他就能如此绝情,连一点的爱都不愿意付出? 突然,邓元感到一些令他觉得亲近的东西。他的视线下移,一个看起来只有四五岁大的小孩子,穿着定制的童装,抬头仰望着这个自己不认识的奇怪家伙。 孩子,一个那么小的孩子。 邓元心神一动,很快他便明白为何这个孩子能带给自己亲近的感觉,血缘,只能用血缘来解释这一切。邓元记起来自己的母亲说过那个男人还有一个孩子,一个应该比自己小上许多的孩子。 若这一切是真,那这个孩子就是自己的幼弟了。 邓元想象过自己和父亲的见面,也许会先见到他的母亲,那么场景会多么的尴尬。也许自己会遭不公平的对待,甚至被驱逐出去……这一切的都有可能,但他还未想过自己第一次会遇见一个孩子。 脑中的思想混乱得让他感到头痛,但他还是蹲下身来低头看着这个孩子。 孩子并不畏惧陌生人,这个年纪让他对一切都充满了好奇。他伸出手指了指上空,邓元抬头一看,一个蓝色的气球末端丝线缠在围栏的尖角上,这个孩子想让自己帮他吗? 受到本能驱使,邓元靠着自己超凡的体能轻松取下了气球,将之交给孩子的同时,突然听到一阵局促的跑动声和喊叫声。 他紧张地抬头一看,心底不由一沉,两个穿着黑色西装的结实护卫大步流星地向自己走来,而自己的手还握着气球,正在递给那个孩子。 糟! 他刚想拔腿逃跑,也不顾自己的身份,门锁便被两个壮汉打开,他们一边大声叫喊,一边连任何解释机会都不给邓元地将他压倒在地。 “等一下,你们等一下,我还来见伯爵的……”双手被反剪到背后,脸被压在沙土地上,邓元疼得倒吸一口凉气,但还是竭力说出自己来此的目的,希望能借此震退两个护卫。 “见你妈!”左侧的护卫手掌用力,邓元当即疼得说不出话来,“接近少爷,你到底想干什么来的,说清楚。” “我说过了,我是来见……” “你他妈的不见棺材不落泪。”护卫狞笑一声,铁铸般的双臂将邓元的手臂几乎拧成两节。然而邓元也是个硬气的人,见道理说不通,当即忍着疼痛大声喝骂道:“我操你妈,聋了吗,老子要见伯爵你他妈听清楚没有。” “嘿,杂种,你……”伯爵家的护卫,什么时候被这般折辱过,两个护卫刚想再施手段折磨这个小子,却发现这小子的力量简直源源不断,看似瘦削的身躯中爆发的力量一时间连自己两人都压制不下。 心中怒极,邓元咬着牙关,忍受着手臂几乎被折断的痛楚一点点向上顶起,在他左侧的那名护卫气力稍弱,僵持不下间,他竟被邓元身上的巨力推开半步,跌坐在地上。 “妈的。”另一名护卫在惊诧间一拳打在邓元脸上。邓元毕竟没受过什么正规训练,这一拳让他眼冒金星,但同时也激起了他凶悍的本能,再跌倒前抓住护卫的领带和头发,令他失去重心同时跌倒后,两人在沙土地上扭打在一起。 护卫体格雄壮,受过专业训练,但多年养尊处优的环境令他几乎失去了自己凶悍的本能,反而在失去先手之利的前提下被邓元压在身下,头部接连首创,直到另一位护卫缓过神来,两人同时将邓元再次制住,这才脱离窘境。 三人一番打斗,不仅吓坏了在一旁的小孩,连带着府内几人也被惊动,一个全身穿着华丽衣裙和珠宝的女人在几个护卫的簇拥下走到府外,孩子看到女人的到来,当即扑到了她的怀里。 “夫人。” 和邓元扭打在一起的护卫对着女人毕恭毕敬行礼,行完礼后才感到自己面上无光,衣着凌乱不说,脸上也是青一块紫一块,完全没有风度可言。 女人一边安慰着孩子,一边皱着眉头问道:“都像什么样子,发生了什么事?” “就是那个小子,他在门外鬼鬼祟祟地给了少爷什么东西,我们问他来干什么,他还说自己是来见伯爵的,可老爷怎么会见这样一个小子。” “来见老爷的?” 女人目光一凝,摸了摸儿子的头示意他在原地别动,上前几步走到邓元面前。 女人的从容和贵气一下子震住了没什么见识的邓元,但这并不代表她对邓元就有多少善意,看着这张略显熟悉的面孔,女人心中掠过一点厌恶和怀疑,问道:“你叫什么?” “邓元。” “唔……姓邓吗?”女人眼睑低垂,“我明白了。” …… 夜,王府内部审讯室。 邓元被拷上了手铐,前来寻找亲人的他并没有受到应有的待遇,反而在被那位贵妇命令囚禁在审讯室内,被当作犯人一样监禁起来。 坐在对面的是一名上了年纪的警官,花白的头发如钢针一般坚挺,双眸散发出的锐利视线更是让人不寒而栗,和之前邓元遇见的两个草包不同,这位老警官不会小看任何一个咋他手上的猎物,即使是邓元这样的少年,也短暂地证明了他的能力。 除此之外,老警官更是一个不按规则动手的人,因此在邓元被送入审讯间的那刻起,她便关掉了房间内所有的摄像头,接着对邓元实行了惨无人道的殴打。殴打持续了足足有十分钟,老警官避开了几个重要的器官,更多造成的是邓元的皮外伤,这样的殴打在事后追责时能极大程度地避免重罪,也能很好地瓦解审讯对象的意志。 已经晚上七点了。 老警官看了看表,他没有从邓元口中套出什么东西,因为这不是他应该做的工作。作为一个混迹职场的老手,他擅长揣度上司的意思。在这个伯爵府内,伯爵不发生,夫人就是最大的天,而现在看来,夫人明显不想让这个小子好过。 咚咚咚。 门被敲响了,老警官露出一条门缝,门外的那人出声道:“交给我们吧。” 老警官点了点头,走到邓元身边,邓元被所在审讯椅上,人像是已经失去意识,昏死了过去。老警官一边帮他解开脚上和腰部的镣铐,一边暗自嗤笑,终究是个毛都没长齐的少年,就算稍微能打一点,碰上真正的权贵又能如何呢? 这样的想法,这样的低估,是他今天晚上最大的错误。 解开脚上镣铐的一瞬间,一道快如闪电的勾拳准确命中了老警官的下颚。本就年老体衰的他背着一记重拳彻底打蒙,还没有反应过来挣脱镣铐的邓元已经捂住了他的嘴巴,一记重拳再次轰在了他的小腹上。 两处脆弱点被接连击打,饶是老警官也疼得冷汗直流,只是嘴巴被捂着,实在发不出声音。邓元明显知道这是自己为数不多的机会,双臂发力,将老警官按倒墙角后翻身骑在他的身上,摆出格斗比赛中常见的锁喉姿势,手掌依旧将他嘴巴紧紧捂住的同时,两条手臂缠在他的脖子上不断缩紧。 老警官奋力扒着他的双臂,可惜他还是低估了邓元的力量。满腔的憋屈和怒火无法释放的邓元终究是少年心性,不能说他不分是非黑白,只是有仇必报,而且仇不过夜。既然老警官对自己下手如此不按规矩,自己也不必讲什么尊老爱幼了。 直到老警官彻底没有反应,邓元才松开手,至于他是昏过去还是死了,就不是邓元需要考虑的事情了。 一切结束,双手上的剧痛才传到脑中。为了挣脱手上镣铐,邓元不得不让大拇指脱臼,刚刚由于他飙升的肾上腺素,痛苦被暂时压制下去,现在他便不得不用力将双手手指归位。 “喂,还没好吗?” 门外声音传来,负责接应的人见门里许久没有声音,疑惑地打开房门。 “别动。” 冰冷的触感抵在他的腰上,来者冷汗顿生,低头一扫,看到在地上老警官和他空空荡荡的腰带,不由明白了事情的始末。 “你……” “再说一句话,我现在就开枪。”邓元语气森冷,不似作伪。来者也清楚,一些上了年纪的老油条终归有所顾忌,行事终归有迹可循,但少年人多是性格乖戾之辈,根本无法预测他们被逼急了之后会做出什么事情来。 正如倒在地上生死不知的警官,正如抵在自己腰间的这把枪。 第五十三章 怒虬的诞生(中) “你到底想怎样?” “我想你说实话。” 同样的答案,复述了无数次的问句,在这对夫妻身上再次重现。贵妇目光灼灼地盯着自己的丈夫,这个伯爵府真正的主人:“你还想瞒我到几时,成婚没几年的时候我就感觉不对劲,果然,你这样的人怎么会对我一个人全心全意地付出?” “有些事情你不懂……” “不懂,我怎么会不懂?你不为我想想,也要为你的儿子想想。怎么,有了个十多年没见的孽种,你就要把我们夫妻间的情分忘得一干二净,连自己的亲生儿子都不认了?”贵妇再也无法保持雍容华贵的姿态,近乎是歇斯底里地对着伯爵吼道。 “我什么时候说过这样的话,况且就连那个小子到底是不是我的孩子都还没确认,你又何必在这个时候对我发怒?”伯爵似乎也受不了妻子的脾气,好声好气地劝解道。 “为什么我要现在发火,那个孽种现在都已经找上门来了,再过几年这府里还有我的立足之地吗。至于他是不是你的儿子,等你亲眼见到他,看一眼就明白了,这点眼里我想我还是有的!” 两人的争吵陷入僵局,双方都不愿意妥协,只是相比于全心全意投入在发怒之上的贵妇,伯爵本人似乎在思考着更多的东西。 儿子…… 是她吗,她为我…… 难以形容的感觉,纠结,犹豫,难以决断,一向以果断着称的伯爵此时像是陷入了淤泥之中难以脱身,令他困扰的不仅是自己可能面临针对血肉至亲的选择,亦是他对往昔那段不堪回首的故事的痛苦回忆。 “你在想那个女人,呵,你要是真的想她,你又何必娶我,到最后,为了你自己的权位,你还是选择抛弃了自己的爱人,怎么,要我帮你回忆回忆吗?”贵妇语带讥讽,揭开伯爵心底最不堪的往事,“要不是你恨,你嫉妒,你这个为了权位抛弃挚爱的贱人看不得自己曾经爱的人即将嫁为人妇,而强行与她结合,逼得她和你翻脸,远走他乡,你今天又怎么会有这个孽种。” “闭嘴。” “你让我闭嘴,我偏要说。你就是下贱,明明是你辜负了人家,人家找到归宿后,你这个贱人却又破坏她的幸福,到现在居然还要在我面前摆出一副情圣的样子长吁短叹,源归雨,我告诉,你今天不把事情说清楚……” “我让你闭嘴你聋了吗!” 伯爵终于发怒,一声怒喝震响整个空旷的房间,连柜子上的瓷器都发出阵阵振鸣声。说到底,他才是这个府邸的主人,同时他才是此地拥有最强力量的人,夫人就算再强势,也不可能在他怒火正盛的时候碰他的眉头。 但有一个人会。 砰! 一声巨响,竟是从门外发出,整道隔间的大门被一股巨力轰开,一道极快速的身影从门外窜入,带着无法熄灭的怒火一拳直指伯爵的天灵。 邓元! 他挟持了门外的警卫后,便逼着他带自己找到了伯爵所在,同时也听到了他们刚刚谈话。 俗话说,人缺少什么便会重视什么。邓元缺少什么,钱,力量,等等身外之物都不是重点,最重要的只有一个东西,那便是父爱的缺失。在他的人生中永远缺失了一个名为父亲的角色,而自从他懂事开启,便时常会想象自己父亲的身影。他是高大还是佝偻,威严还是和蔼,当他听见自己的父亲实际上是伯爵之时,虽然满心不解和怒火,但在心底,还是有着几分他不愿承认的自豪。 至少,至少,这个素未谋面的父亲至少是爱着自己和母亲的吧。 直到今天,直到得知真相,心中理想的父亲形象完全破碎,邓元在完全失去理智的情况下爆发出连自己都没能想象到的力量,此时他的变比在场的所人有都快,即使伯爵的天王之力远在邓元之上,猝不及防下仍是被他一拳轰中胸口。 “呜,这力量……” 年过四十,真正修炼天王之力的时间也超过三十年,伯爵的力量自然和这个没受过任何训练的小子不可同日而语。邓元倾力一拳,也顶多只能让伯爵感到一些痛楚而已,但他胸口流动的力量却证实他的血脉。 如假包换的天王之力,尽管微弱,粗糙,但和自己同出一脉。 再看向那因为愤怒而扭曲的面容,伯爵只是扫过一眼,奇特的感觉便告诉他这就是自己的血脉。不会有错,也就是在这时,伯爵下定了决心。 更加强横的力量自胸口迸发而出,借着胸肌打入邓元的手臂之内,将其内部骨骼生生震出裂痕。伯爵连动都没有动,仅仅是以胸口爆发的伟力便生生震断了邓元的手臂,令他不能自主地倒飞出去,狠狠摔在另一侧的墙上。 门外数个装备精良的护卫带着局促紧张的表情一拥而入,他们知道让这个小子闯入这里已经是极大的失职,因此一接到消息就全副武装地来到此地。看见倒地的邓元后,众人赶紧架枪瞄准,谁知邓元被一股巨大吸力在地砖上拖行数米,连后背的衣服也被拖得稀烂后来到伯爵的跟前,被站起的伯爵一手掐住喉咙。 “大人。”见到许久不用力量的伯爵如此盛怒,护卫连忙行礼。 “你们是干什么吃的,居然会让这个家伙闯进来!”贵妇的喝骂声接踵而至,刚刚一幕中,伯爵又能力和自信无伤接下邓元的一拳,但伯爵夫人却是受惊不已。这也正常,自从她嫁入府中后,便从未见过有人强闯府邸,更何况是直接杀到自己的面前。 护卫头领一脸苦涩,这确实是他的失职,但谁也没能想到邓元如此滑溜又大胆,挣脱束缚后不想着跑路,反而来此行刺伯爵。 “畜生……”邓元怒目圆睁,手骨破碎,脸色也由于缺氧变得通红,但他仍是艰难地盯着伯爵说出这两字。邓元清楚,出了这样的事情,自己绝迹没有活路,既如此,他凶悍的本性在此时便尽数发挥了出来,对着自己的亲身父亲毫不留情地骂道,就算是把自己都骂进去也无所谓。 多年后,邓元一遍遍回想着伯爵当时的眼神,每一次回想,都能品出不一样的感觉。但当时已被怒火冲昏了头的他认定伯爵便是造成自己母亲一生悲剧的罪魁祸首,什么眼神,动作,对他来讲都不过是侮辱和挑衅。 “大人,你看这……”护卫头领低声询问道。 伯爵手上劲气一吐,邓元顿时感觉自己身体内熊熊燃烧的体力像是被什么东西限制住一样,明明肢体没有损伤,但力量就是异常地全数流失而去。 伯爵能制住邓元,不代表他的手下也能,为保安全,他还是在邓元的体内打入一道力量锁链,将他那不成熟的力量一次性封锁住后扔给了护卫头领。 “把他关起来,明日里,我要亲手将他处决。” 不说缘由,不问罪责,虽然一众护卫都一头雾水,但既然上司没有因为自己的失误下达任何惩罚,他们也不必犯贱似的过多询问,赶紧领命后带着邓元告退。 …… 牢狱内,由于此次的逃脱,整个府邸上下护卫都不再敢轻视这个莫名其妙到来的少年。使用府内最先进,最沉重的磁场镣铐,邓元手脚都被锁起的同时,就连的嘴,身体各处亦被最坚韧的皮革包裹,令他想做出一个简单的动作都做不到。 不仅如此,即使邓元体内被伯爵下了无法突破的力量锁,若是镣铐检测到他的肌肉有绷紧的痕迹,便会释放生物电流刺激肌肉,令他根本无法扛着电流的折磨阻止任何意图突破镣铐的行为。 眼前一片黑暗,连眼睛都被黑布蒙起的邓元在心中冷笑,难道这些护卫,就这么怕自己吗? 其实根本无需如此多的保险措施,不说这力量锁便能完全所着自己体内的奇特力量,得知一切的真相,他已经完全失去了活下去的希望。要杀吗,只要那个混蛋愿意杀死自己的亲骨肉,那便让他杀吧,若是他内心有一点点的波澜,自己的死能带给他一点点的痛苦,拿自己的一生也就不算白费了。 深夜,已不知道到底是什么时候,几乎是被封闭了所有感觉的邓元,突然感到自己的脚上出乎意料地有了轻松的感觉。 不仅是脚,躯干,双臂,身体各个部位都重获自由,直至自己嘴上的封条被解开,连眼前的黑布也被揭下,邓元才看见眼前之人的身影。 可惜,来者全身都蒙在一块巨大的黑布之下,只能从他的身高依稀分辨出他是个男性。 “你……”邓元刚要说出感谢的话,便被来者制止:“不要出声。” 眼见眼前这名神秘男子操着沙哑的口音,从斗篷下摸出一把钥匙熟练打开了牢门,将邓元放出后大手一挥,低声道:“跟着我。” “前辈,你想救我出去?可这里地形复杂,而且他们明天要是发现我不在这里……” “跟着我。”男人重复了一遍后便径直走向牢狱门口,不再多言。邓元一时拿不定主意,但内心一丝难以消散的求生本能还是催促着他握住最后的一根救命稻草,跟着男人离开。 伯爵府内确实地形复杂,但来者竟然像是完全熟悉这里的地形和值班巡逻人手的排布一样,数次从人手换班的空挡间带着邓元逃过,一路上虽然说不得是畅通无阻,但磕磕碰碰一小时能,竟然真的没有被任何人发现地走到了伯爵府西侧的一处围栏旁。 府内四处大门皆有人二十四小时不间断地把手,而围栏上又有电网。唯独西侧围栏的一截电网在三天前出现了故障,到现在还没有恢复,只能先用铁蒺藜顶替。 “好了,就到这里吧。” 男人拍了拍邓元的肩膀,一道暖流自他的手掌处灌入邓元全身,邓元惊诧之间,感到自己的四肢之中似乎又充盈起力量来。是力量锁,数个小时前伯爵在自己身上下的力量锁被他解开了。 能解开力量锁,那究竟是什么人,眷者,还是和伯爵一样是皇室子弟。 “前辈,我这么离开,你怎么办?”邓元问道。 “我还不需要你操心。”男人顿了顿,“赶紧走吧,离开这里,永远不要回来。” 第五十四章 怒虬的诞生(下) 那是邓元一生中最落魄的时光。 被伯爵府的人追杀,照片被贴满了城市的大街小巷,只能像老鼠一样躲藏,甚至吃着从垃圾堆中刨出来的食物。 可能在伯爵眼中,在他的夫人眼中,自己真的就是一只老鼠,还是一只不自量力的老鼠。 尽管他已经尽力地轻贱自己,吃着垃圾,穿着破衣,躲在下水道中逃避追捕,甚至跪在一些陌生人眼前乞求施舍,他仍数次处于死亡的边缘。杀机,饥饿,肮脏,腐臭,生活中所有东西都在渐渐蚕食他的生命。有时邓元甚至都想着,为何上天不尽快夺取自己的命,故意要留着自己受此屈辱呢? 可能上天就是这样一个恶趣味的人吧。 既然乞求无用,哀叹无用,那么到底还剩下什么事有用的呢? 有,自己确实还有一项东西,一项别人没有的东西——暴力。 没有食物,那为何要轻贱自己去吃那些别人不要的垃圾,杀掉看不起自己的人,夺取他们的食物,他们的金钱,难道不是更合理的选择吗? 还有追捕自己的人,是啊,他们没错,明明只是奉命行事,并非和自己真的有什么深仇大恨,但只要他们威胁到了自己的生命,那自己便是被逼无奈地要杀。 杀,当然要杀,与其逃避,为何不用暴力去震慑那些贱人? 想通了这点,似乎是为了迎合邓元想法的改变,他的力量同时也增长起来,原本寻不到脉络踪迹的力量,如今在他对敌时渐渐清晰起来。 可惜,他并非伯爵那样的强者,即使有非凡潜力,但他高调的行事引来众人的围攻。在力量尚未纯属前,和现代武器抗衡终究不是正确的选择,在一次血腥的战斗后,邓元身中数枪,毫无疑问地败逃了。 等他醒来时,他发现自己身处一片私人庭院之中,他和庭院之主的接触,也是他第一次和天渊的直接接触。 不老不死,公羊道。 当时的公羊道,面貌还不像想在这般年轻,像是一个儒雅的四十来岁的中年人。即使公羊道是邓元遇见的第一个天渊之人,最后他还是被山中野狐叹悲欢接走,成了他门下的学生之一,但出于某些原因,他虽然尊敬叹悲欢,但并未真正被他收作亲传弟子。 自那时起,邓元便在天渊内修习自己的天王之力,没有什么名师教导,他仅凭自己的天赋和无人能及的顽强意志,就将力量不断攀升,仅仅加入组织一年,他就被天龙部的部首看重,加入行动部队并出任任务。 也就是在那时,邓元从天渊的图书馆中找到了这本尘封已久的天王印秘籍,九龙炽盛。 消耗生命的秘技,被藏在五号图书馆最不易被发现的角落,即使偶尔有人发现,这严苛的条件也会让人望而却步。数十年来,也只有邓元一个人有胆量将其修行,因为在他心里,即便自己的生命被如何消耗也好,他也要在有生之年内杀掉那个给自己和母亲带来无限屈辱的家伙。 然而这一切何其难也,源归雨毕竟比他年长二十多岁,坐拥皇室中人才能享受到的修行资源,论血脉,论天赋,皇室出生的他无论如何也要强过邓元。邓元要想弥补两人之间的差距,便只有付出最大的代价。如今有这样一个机会摆在他面前,邓元几乎是毫无犹豫地就走上了这条必死之路。 本就不屈的意志,加上九龙炽盛带来的力量,邓元的力量进展极其迅猛,在天渊的任务中也屡建佳绩,被时任的部首器重。以他的成绩,若非由于自身敏感的血脉,早已被确立为下一任部首的继承人。 直到邓元二十二岁的一天,公羊道再次找到了邓元,并亲手交给了他一个任务。 直到看到内容后,邓元才明白为何公羊道要花费心思来寻找自己。因为这次任务的目标便是源归雨的伯爵府。 “带上这个吧。”公羊道将一张刻画着戏剧台上角色花纹的面具交给邓元。 “让我用着东xz头露面,你是在侮辱我吗?”邓元回答道。 “这是无常将军的象征。”公羊道笑着解释道,“这是天渊的习惯,在每个时代,塑造出一个为正义而行的英雄,当然,一个人自然是不能成就真正意义上的英雄的,但若是倾尽组织的力量,塑造出一个这样的形象却是不难。 而你,在明天夜里,就是新的无常将军。” …… 第二夜,任务进行得很轻松。 天渊特地选择了伯爵不在府中的空挡,失去了最强的战力,府内仅有的两个初级眷者根本没能力抵挡天渊的进攻。 邓元兴致勃勃,却没有多少出手的机会,他一旦出手敌人非死即伤,大多数都是一处而亡,根本没有遇见有资格和自己拼斗的人。 “无常,三点钟方向,有一群秘密逃窜出府的人,截杀他们。” 通讯器中传来指令,带着面具的邓元迅速奔向三点钟方向。果然,一群身穿黑色西装的护卫带着一对母子仓皇逃窜,在楼上的邓元居高临下,瞬间便看清了两人的面容。是他们,源归雨的夫人以及儿子。 毫无犹豫,邓元自四米高的地方一跃而下,一袭黑衣宛如蝙蝠一般扑向护卫们。护卫躲闪不及,还没来得及开出两枪便被迅捷出手的邓元击穿喉咙。四周仅剩的几个护卫一拥而上,但连异能都没有的他们又怎可能是邓元的对手。龙爪所过之处尽是断肢和鲜血,将天王之力的暴虐显露无疑。 但就在这时,一道细小的身影穿过漫天血雨,精准地重击在邓元的胸口。 一个孩子,看起来只有十一二岁的孩子,当年的源归雨有子,如今竟然有了这等峥嵘气象,面对强敌不退反进,硬是要为身后那脸色发白的母亲争取一丝生机。 亲弟在前,而他更是多年前唯一一个没有对邓元心怀敌意的人,既如此,邓元是否会对这个还未成熟的生命动手呢? 会,绝对会。因为在这七年间,仇恨无时无刻不在侵蚀他的内心,一闭上眼,贵妇刻薄尖利的喊声和源归雨无情的眼神便出现在自己眼前,对他们两人的怨恨同时也在潜移默化之间转移到了他们两人的孩子身上,而邓元更没有察觉到的,便是这种怨恨中夹杂了不少“嫉妒”。 为何他能有一个完整的家庭,为何他的父亲如此爱他,为何他能如此心安理得地享受一切,为何,为何,他妈的究竟是为什么啊! 怒吼出声,毫无保留的一击爆发,邓元反手一爪拍在亲弟的脑袋上,竟然将他的头颅一击打碎! “不!”贵妇凄厉的惨叫声将邓元从杀敌的快感中短暂清醒过来,他那双由于充血而瞳孔转向贵妇。 还有她,杀了她,就只剩下源归雨了。 这是,就在邓元将手上尸体抛开,大步走向贵妇之时,一道如同春雷般的声音在他身后炸响:“畜生,住手!” 这般雄厚劲道,这般慑人的气势。仅仅是一声怒吼就有如此威慑力,来者的身份显而易见,况且邓元对这个声音实在记忆犹新。 源归雨。 邓元当即放弃对贵妇下手,横扫一臂对着后方袭来的雄浑劲气攻去。 两道极端强横,千锤百炼的肉体相交,结果却是邓元被轰得止不住倒退,手臂上火辣辣的痛感不断灼烧,折磨着他的神经。仅是一招,邓元的手臂就差点断掉。 七年苦修,换来这个结果。邓元心中凛然,心道怪不得组织要趁源归雨不在的时候动手,他的实力绝对接近天渊内部的任何一个部首。 但如果仅是如此,还不至于将他击败。 七年深埋在心底的怒火,又怎可能被如此轻易地击溃? 深知实力差距,邓元身上淡淡血雾升腾而起,力量,气势一并在他身上拔高。在他稳稳落地之后,额头上奇异的血痕显现,从左到右四道不规则的血痕,标志着他将九龙炽盛这门秘术推衍到了第四龙的境界。 四龙之力加持,邓元如同田径运动员一般,上身与地面几乎保持水平,急射而出后天龙爪再次挥出,爪风破开空气,这一招在当年无往不利,无数高手都被其重创,可惜,它今天遇上的,是同样拥有天王之力的强者。 源归雨只是左臂一抬,便将这记凶悍杀招挡下,右手顺势握拳而出,砸在邓元胸口。纵使有着四龙之力的加持,邓元仍是喉咙一甜,鲜血难以抑制地倒涌而上。 硬抗伤势,邓元仍是奋勇狂战,杀意越来越深,出招也越来越没有章法,只是将四龙之力的霸道显露得淋漓尽致,连近处的几个队友都不敢加入战圈,但源归雨力量的纯熟远超邓元想象,退守数十招后便找准了邓元的一个致命空挡,一掌劈中他的右肩。肩胛骨破碎,邓元就算再如何硬汉也难以维系攻势。 “鬼鬼祟祟,藏头掩面,却用着天王之力,让我看看你到底是什么人!” 源归雨得势不饶人,怒拳狂掌如暴雨一般打在邓元身上,将其打得节节败退,散发飙血。最后一掌,源归雨一掌打在邓元所带的面具之上,无常将军的面具骤然破碎,出现在他眼前的是一张满脸是血的狰狞面孔,一张比起戏剧面谱还要恐怖的脸。 可偏偏,这张脸又令他感到熟悉,感到无从下手。 就是这一瞬的迟疑,邓元双掌并推,强劲狠绝的力量打在源归雨身上,力量之大甚至隐隐突破了四龙境界,达到了五龙的地步! 这是源归雨在此战中第一次受创,但形势还算不上逆转。两人急速分开,源归雨总是受伤不轻,邓元的伤势却更为严重,身上各处关节都疼得令他直不起身,但就是在这种血战的情况下,九龙炽盛的优势才真正发挥出来。硬是从骨髓中挤出最后一点力量,在邓元的额头上,第五道狰狞如伤痕的尖利血痕浮现,标志着他真正踏出五龙的境界。 第五十五章 怒虬的诞生(终) 终于走到了最后一步。 踏入最终的五龙境界,邓元清楚感受到自己的力量已经被他股至极限中的极限,血管和骨骼甚至由于力量过于充盈出现了部分爆裂的情况。毕竟他的天资不算出众,就算真的将力量突破到第五龙,亦不算是真正踏入这个境界。 只有一击的机会。 一击,能够杀掉源归雨吗? 恐怕不能。即使邓元再怎么恨他的父亲,也只能得出这个令人沮丧的结论。就算自己趁他不备将他打伤,源归雨身上的伤势还只要比自己轻上太多,只要动用细胞重组,他自身的力量顶多跌落一成。自己的下一招必然惊天动地,但早有防备的源归雨,难道接不下这一招吗? 但那又如何,难道就因为注定赢不了,邓元就要回头逃跑,放弃七年来的一起努力吗? 不能,决计不能,他体内涌动的血脉便无法容许他做出这般丧失尊严的行为,他本身固执到极点的性格也注定了他不会退缩,即使是死也好,只要重伤源归雨,他就有可能死在下一波天渊的攻势中。 动了,抱着必死的心态,邓元将自己的力量催股至平生未见的境界,全身骨骼宛如将要散架般吱吱作响,招式还未去尽,眼口鼻中都有着难以抑制的鲜血飘出。付出如此巨大的代价,这破空而至的天龙之爪威力更是骇人,五道狂射而出的金色龙影对着源归雨落下,而就在这生死一刻之际。 金色龙影毫无疑问地贯穿源归雨的身躯,邓元双爪一击得手,贯穿他的两侧心室。 “这……你怎会……” 邓元脑中预料过各种结局,就算在战前他也想过这场战斗势必艰难,甚至可能落入一味挨打的局面中,他在脑内已经演练过了数百招,但每次都无法再源归雨的手下保命,直到现在…… 现在,他平生最大的仇人就站在他的面前,毫无防备地被他重创到濒死的地步。 源归雨双手突然抓住邓元的肩膀,大量血液从嘴角流下,但他的手劲依然强悍,令收回注意力的邓元难以摆脱。 不好,接下来才是杀招吗? 惊惧的感觉在邓元心中一闪而逝,但源归雨却只是艰难地说道:“收心。” 邓元肩膀两侧,一股温热的力量从他的掌中流入,力量进入他的身体并不为破坏,相反,源归雨用着仅剩的天王之力温养着邓元体内受损的经脉,助其脱离踏入五龙境界后的可怕反噬。 同样的感觉,在七年前,邓元感受过一次。他惊疑不定地看向源归雨,那日夜里那袭身着黑袍的身影和面前这个命不久矣的男人,两道截然不同的身影在自己眼中竟渐渐重叠起来。 “是你……那天是你放走我的。为什么?你……” 最后一丝力量也被灌入邓元的体内,源归雨现在已经彻底没有组织细胞重组来给自己延命的能力了,况且刚刚邓元那招直指要害,就算是自己全盛时期也不能轻视,被以五龙之力催动的天龙爪重伤心室,自己早已回天乏术。 力量耗尽,但他依旧没有松开手。用最后一点力气,源归雨将邓元拥入怀中,在他耳边低声说出一个邓元做梦都没有想到的词。 “儿子……” 儿子。 不,不……邓元想要否认,想要将源归雨一把推开,喝骂道谁是你的儿子,你真正的儿子早就被我轰爆了脑袋,但此时不知任何,他的喉咙像是被什么卡住了一样,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对不起,儿子。我知道这句话已经说晚了,也知道……是我自己的自私和嫉妒,才造成了两个家庭的悲剧……对不起,儿子,对不起……” 源归雨将邓元越抱越紧,邓元感到胸口微微的温热感,是血,是源归雨胸口的血。 “都是我的错,我不奢求你的谅解,我也能理解你的恨意。为你的母亲报仇,为你自己报仇……杀掉我,才是你最好的选择,你做的好,做得好啊……但是,儿子啊,父亲我依然希望你明白最后一件事…… 儿子,父亲爱你。” 爱。 说出最后一句话,源归雨彻底没了气息,力量如退潮般从他身上消失,尸体无力地瘫倒在满是血污的地上,徒留着邓元一个人宛如失了魂一般静静地站着,驻足不动。 他想否认,但和之前一样,他无法做到。天王之力令这对父子能更好理解彼此的思想,因此邓元无法否认的是,刚刚他确实从源归雨的身上感受到了爱,熊熊燃烧的父爱。 可为什么,为什么,为何要在这一刻说出口,为何要在自己大仇得报的时候才表露出对自己的爱来。 极端的沉默后,便是极端的疯狂。邓元撕心裂肺一声巨吼,原先已经褪下去的五道血痕此时受到极端情绪的牵引再次出现,吸收了源归雨的力量,此时的邓元已经能彻彻底底调动五龙之力。 “为什么啊,父亲,为什么啊!”宛如一头彻底丧失理智的怒虬,邓元跪倒在地,拽着已死的源归雨的衣领,“为什么,我也是你的儿子,为什么你对我的爱就要隐藏到现在才说啊,为什么你要在今天才肯说爱我!他妈的你答我啊,你这个畜生答我啊!” 凄厉的嚎叫震撼四野,即使同属天渊的杀手亦不敢靠近,生怕触怒这条刚刚失去一切的虬龙,直到一声同样凄厉的哭喊打破这一人的独奏。 是源归雨的夫人,她像是不曾畏惧邓元一般跑到丈夫的身边。也是在此时,邓元才从他那疯狂的感情中逐渐清醒过来。 最后的最后,邓元并没有杀她,只是失去了一切的夫人依然没有活下去的希望。就在邓元起身离开的一瞬间,她用护卫身上的枪选择了自杀。 全部结束了。 满地都是血浆和尸体,但在邓元眼里,这里埋葬的仅仅只有一个家庭,一个曾带给自己无限苦难,又被自己摧毁的家庭。可对他来说,这段刻骨铭心的经历真的能算是结束了吗? 回到天渊,立下了如此大功,邓元果不其然被组织大加赞赏,而后两年间,他又多次完成难度极高的杀人任务,最终再下一次的会议上被内定为部首。在他二十五岁的那年,邓元亲手击败了待他如授业恩师一般的前任部首,真正迈入了天渊的高层。 可与此同时,他的心理问题也在与日俱增。 每一次当他试图使用九龙炽盛时,脑中都会浮现那日源归雨的身影,因为在他体内,有一部分的力量便是来自于他的父亲,他一生中最恨的男人。不得已,邓元不得不封闭自己的这项秘术,即使是在当日的部首争夺战中,他也没有使出这招。 为了掩盖心底最深处的愧疚,邓元只能用极端的自负来填补内心的空虚,用比其他部首还要多的任务次数来寻找自己生命的意义,完成任务后的成就感慢慢填补了他生命中所缺失的一部分,但同时也造就了他对成功的毫无转圜的极端追求。 自负,自卑,自尊,自贱,截然不同的性格在他身上交替出现,最后造就的就是这样一头在天渊内部也无人亲近的怒虬。 …… 天王印·九龙炽盛。 当年拼劲全力也只能使用五龙之力邓元,在这十数年间自然有着惊人的突破,即使在已经许久没有动用这般力量,当今次他将体内多年来潜藏着的能量一次性爆发出来后,七道参差不齐的血痕在他面上浮现,代表着他早已跨入七龙的境界。 即使仍未竟全力,邓元还是觉得这个级数的力量已经够用。其次,他也想试试徐生到底能将他的潜力逼到何种境界。 两人同时全力一动,徐生拳路不变,但邓元早已今非昔比,一拳带着隐隐龙吟之声切入他身法移动的漏洞之中。 五指掠过徐生手臂,幸得徐生反应及时,但仍是被刮破外皮,魔极霸道的天王之力以不落下风,面对气势如虹的邓元,徐生亦是不闪不避地从正面迎了上去。 两拳相交,气浪如水面涟漪一般向四周扩散开去,地面难受如此雄浑巨力,自两人落脚之处开裂,衍生出蛛网般的裂痕。爆发了七龙之力的邓元确实占据上风,但如此力量仍不足以将徐生压倒。 两人再次出拳,魔道之拳拼天龙之拳,两拳触碰只是发出宛如古钟敲响般的震天响动,脚下沥青地面在无法保持原样,破碎后下陷成坑。 两人皆是倒飞而出,但从退开的距离开看,明显是邓元更胜一筹。 不只是力量,邓元便要让徐生知道现在在速度上也是他占有优势。 落地瞬间,邓元的身影边仿佛消失不见,直到徐生刚刚落地稳住身形,他才似闺蜜鬼魅一般出现在徐生身后,一记天龙爪便抓向他的肋下。 若非徐生早有准备地组织起护体气罩,仅凭着一击便能让他失去一块血肉,但饶是如此,在七龙之力的摧残下,徐生的气罩也支撑不过两秒,不过这也已经给了他足够的时间。 徐生在半空扭转身形,手肘处突然寒光爆现,许久不见的阿鼻魔刀从他手肘处骤现,一击捅向邓元的头部。 第五十六章 天龙吼 看似破绽毕露,实则却是诱敌深入的一击绝杀。感受到头顶迫近的危机感,邓元明白这并非是天王之力所化的刀刃,而是徐生身上独有的实体刀刃。 力量刀刃自己尚可硬接,但要用头部去接下阿鼻魔刀,风险还是太大了。 邓元不得不后退一步,以双臂接下这诡谲无比的一刀。一道落空,徐生却也没有什么遗憾之色,嘿然一身借反震之力退开数步,而邓元还想再追之时,却感到四周尽是森森刀气。 血海化刃,徐生在退开同时亦用大量的力量刀刃将邓元围在其中。血色的细小刀刃卷和再一起,不断向内紧缩,誓要将被包围其中的邓元剃个筋骨尽断。 毕竟是受到赤霞化刃的启发才发明出的绝技,徐生使用时也基本遵循源独霞的用法,以其变化为特点进行困敌索敌之用。 刀网逼命而来,邓元双臂一展,十道三尺之长的金光从指尖射出,金光刺穿刀网后他便用力向前挥劈,金光如同史前巨龙那锋利的巨爪一般将刀网顿时撕成碎片。 天龙爪和九龙炽盛不同,后者是实打实的天王印,前者只是一种并不出众的战技,甚至很多地方都有遗漏,需要邓元自己补全,而邓元选择这一战技的唯一理由,便只有一个。天龙爪和九龙炽盛是配套的,其最直接,最暴戾的肢体动作能最大程度上发挥九龙炽盛带给使用者的暴涨力量。 这也就是为何徐生仅从邓元身上学会了暗劲的使用,但对天龙爪的行路却不屑一顾。因为其本身就是极其粗糙的技法,很多地方甚至难以通过人类的关节使出,但在使用九龙炽盛后,暴涨的力量会在一定程度上改变人体结构,也只有在这种情况下,天龙爪的威力才能发挥到最大。 龙爪在顷刻之间便摧毁刀网,带着凌厉杀气来到徐生面前。 就在这致命一刻,四周都放佛停顿一瞬,沙尘在空中凝固,海浪不再向前奔涌,就算是邓元挥手的破空气流也急速减慢,战场之中,似乎唯有两个人的意识还能已正常速度运转。 停顿转瞬即逝,抓住这片刻的机会,徐生双拳同出,紫色天王之力在这一刹突破极限,在空中恍若划出两道无比强横的霸道惊鸿,正面对上邓元的赤金龙爪。 七龙之力对阿鼻魔威,结果却是魔拳更胜一筹。 龙爪在魔拳紫气下寸寸破碎,在邓元不可思议的目光中,徐生将双拳力量收回,尽数集中于一拳之上,在将龙爪击碎同时,连邓元的护体气罩也被一并轰碎。力量如洪水决堤一般尽数灌入他的体内,试图将其身上仅剩不多的生机一并夺取。 多年后再次使用的九龙炽盛,威力却没有取得预想中的效果,至少七龙之力全力施为,不但没有得到成效,反而令自己陷入险地。 既然如此,那边完全不能作任何保留了。 邓元面上,一刀自左眼处一直下滑,延伸到嘴角的血痕首次浮现,随着血痕的出现,第八龙的惊世力量将徐生灌入他体内的魔道力量尽数压下,不仅如此,在徐生感受到这恐怖压迫力,决定用血海化刃从内部突破邓元身体后,却惊奇发现自己的力量刀刃竟在一时间无法刺穿他内脏出的护体力量。 除了极少数的强者外,除非有意施为,否则表皮上附着天王之力的难度要大大低于将其运用于身体内部的脏器上,因此即使是拥有天王之力的强者也极其头疼从内部的进攻,有时火烧刀砍无法伤到他们的躯体,但特殊毒药便可能置他们于死地。 连在内脏上的护体力量都如此恐怖,可以想象动用八龙之力的邓元到底有多么强悍。 邓元张开嘴巴,他的喉内恍若有一个小型风眼,巨大吸力席卷四周,力量之大甚至超过了刚刚动用九龙炽盛之时的场景,连四周一些根基不稳的树木也拔地而起,山石隐隐松动,若非被护林人员用网格绳提前盖住,这些山石说不得也要被其吸走。 天王印·天龙吼。 天龙吼本是禅宗的武学,由四百年前一位未登上大如来尊位,修行,佛法,力量却都不输给当时救世大如来一位高僧所创。传闻这位高僧实际上有着天国皇室的血脉,因此在当时不愿参与皇室和禅宗的暗中争斗中,早早退隐山林。 这个说法一直没有被证实,直到一日,他不知是何原因地与当时天国六皇子开战,为了击败修为在整个皇室无人能及的六皇子,他不得不使用自己压箱底的最后一招,也就是同时使用天王之力和禅宗佛气的秘技,天龙吼。 这是先前从未有人做到过的创举,众所周知,佛气和天王之力两不相容,前者压制后者,却平和中正,后者收其压制,却更为霸道强横,任是他人再有什么经天纬地之才也无法将两者相融,数百年来仅出现过一人能做到这惊世骇俗之举。 天龙吼的威力霸道绝伦,据说在此之前两人之战仅是平分秋色,但用出这一招后,高僧便以摧枯拉朽之势击败了六皇子,但出于禅宗之人的仁慈本性,他依旧放了皇子一命。 三十年后,当时如日中天的六皇子遭此惨败,放弃唾手可得的皇位,退而求次成为了一个为什么实权的亲王,安心潜修力量。直到他重新恢复自信,认为取得前所未有突破的自己必定能破解天龙吼后再次寻到了那位高僧的住所,打算与其一战,雪洗耻辱。 但当他来到高僧所处的山上之时,却发现没有一丝人气。在山间一处佛寺的入口前立有一座石碑,上题两行简短大字:“世事如棋,乾坤莫测。” 六皇子不解其意,继续走入寺内,却在佛龛前发现了那名高僧,只是当时他的早已坐化,尸体不腐不灭,宛如在世佛陀。 三十年执着,今一日幻灭。六皇子在佛龛前苦思七日,直至肩上落满白雪,他恍若回过神来一般,看着四周一片白色,肆意狂笑。 他回到佛寺门前,在那块巨石上再题最后一句:“笑尽英雄。” 一代皇室豪强,从未接触过佛法的六皇子,最后竟在写完这句诗后在佛寺门前盘腿而坐,坐化而死。 两人虽死,这项天王印却是流传了下来。只能说六皇子却是有着惊世智慧,高僧在坐化前对自己的武学没有留下只字片语,但他竟能在苦思期间借着体内的伤势反推出天龙吼的原理,将其编纂成册。 高僧的天龙吼虽然是融合两种力量而出,但这并不代表使用者也要精通两种力量。只会天王之力,或者仅仅修行过佛法的人都可修炼,只是少了最后一步将两者相融的过程,威力便大打折扣,无法再称得上是最顶尖的武学。 邓元用的便是这残缺的天龙吼,但借由八龙之力发出这一招仍是他平生以来威力最强的一击。 直至咽喉鼓胀到几乎爆破的程度,邓元才将天龙吼彻底打出。 音浪混杂着磅礴天王之力,搅起阵阵空气波动,宛如真的是一头天龙在半空呼啸吼出的龙息一般可怕。天龙吼的威力直击徐生面门而去,天王之力带来的预警能力令徐生不敢轻视这怪异的吼声,血海化刃转攻为守,在身体前化为严密刀网,但刀网难以抵御天龙伟力,一触之下当即溃散。 天龙吼力量之大超过徐生预计,摧枯拉朽击破十六道倾力组织而成的刀网,剩余劲气已经不能小觑,但仓促之下,徐生亦只能选择硬挡。 砰! 力量穿透徐生筋络骨骸,五丁开山般的力量令他肺腑激荡,即使用力量保护内脏,仍难以抵挡地受到内伤,鲜血受此重压,从口鼻处飙射而出。 剩下的部分力量落到停车场上,经过两人数度摧残,本就摇摇欲坠的沥青道路彻底分崩离析,四周围栏也受此影响爆破为石屑碎块。 停车场原本建在山崖边上,下方便是一片海岸及沙滩,只是在沙滩尽头,山崖的正下方下面仍是一片锐利坚硬的岩石。此时整个平台破碎,受此重伤的徐生也随着漫天石雨下坠。 邓元得势不饶人,启用九龙炽盛的他对自己此时的力量哟有着无比信心,况且十几米的高度对常人来说是致命的,对他来说则未必够得上什么威胁,当即跟着徐生的身影跳下,希望补上最后一击。 可正当他寻到徐生后,龙爪对着他的面门急刺而下,闭着眼睛宛如昏死过的徐生却突然扭头躲过这致命一击,反而扣住邓元的手腕将其拉近后一击又快又猛的重拳打在他的小腹上。 拳中带着爆破拳的真谛,却又融入了阿鼻魔威的霸道意识。在生死之间,徐生将自己平生最强的两记拳招结合,全新的爆破劝在邓元松懈一刻毫无保留地轰在他的身上。 人在什么时候最没有防备,自然是以为他即将成功的时候。 电光火石间,徐生扣住邓元的手腕彷佛诞生了一道反转之力,令得本来在下方的徐生翻身在上,而邓元却被反转到下方,带着两个人的体重狠狠撞在尖锐岩石上。 首先爆破的是岩石而非邓元的骨骼,可见他的身体此刻已经被强化到了何种地步,但徐生的力量就不会只是这样轻松,邓元首先感到小腹被击打之处一阵酥麻,借着六道连续爆发的魔道拳劲在他体内如过海蛟龙一般翻腾爆发,威力之大将他身下的巨石隔着皮肉也震成一片齑粉。 连续两度受创,内外交迫,即使八龙之力再如何霸道,邓元也绝不可能无伤,细小血水从他皮肤的毛孔外被迫出,紧接着就被他体表极高的温度蒸发为血雾,令他全身都笼罩在一片淡淡的红色下。 至于徐生,他的伤势较轻,但也不好受,挨了全力一发的天龙吼后再不计余力地使用最强的爆破拳,内伤加剧的同时,手腕亦出现了骨裂的痕迹。 第五十七章 血海魔威,天龙之死 血拼到山穷水尽之时,两人皆是将力量催股至顶点,而唯一不同的是,真正的天才能将劣势中加以突破,扳回局势。而庸才再如何奴隶,亦只能将自己的力量完美发挥,而难以突破到更高境界。 徐生和邓元的战斗已经持续到了最后的境地,徐生将邓元压在身下,第二记拳再度挥下。 伤势一拳比一拳更重,难以抑制,但徐生也不想着去抑制,脑中剩下的念头只有一个,那便是将邓元狠狠轰下。 上一拳是一拳六破,这一拳更上一层楼,七道力量在邓元胸口七个不同穴位同时爆破,将他胸口炸得一片血肉模糊。 强忍痛苦,邓元亦是一抓挥出,在徐生胸口留下四道血痕地迫他退开。 “额……” 暂时化解危机,但体内的痛楚依旧难以消退,邓元一个趔趄,差点连站起来都难以做到。内伤的加剧令他不得不将大量力量浪费在细胞重组上,但内脏的伤势又怎么可能如此简单就能复原,他将放在胸口的手掌挪开,手上的殷红令他难以转移视线。 反观徐生,胸口的新伤只是皮肉伤,用细胞重组进行简单的止血后他便不再多费心思,伤势更轻的同时,也意味着他能将更多的精力投放到战斗中来。 高下立判。 想要扭转局势,唯有一个办法,一个最后的办法。 将天王之力推动到九龙炽盛的极限,用最后的九龙境界迎敌。只要达到了那般力量境界,任徐生有什么突破,都会毙命于一招之下。 九龙炽盛的最后一个境界,相比于之前的八龙之力是一个突破性的飞跃。只要达到这个境界,就意味着邓元能短暂地接触到能量流动境界,那是玄级眷者才有能力接触到的境界,即使在天渊内部,亦只有六司之上的不到十人能达到这个程度。 只是要想跨入第九龙的境界,需要的不只是力量,甚至不只是人最为宝贵的生命力,更需要的是一种领悟,一种心态…… 自从邓元将九龙炽盛的奥义熟记于心,甚至理解贯通之后,他便明白了最后一个境界的要义。这也是为何他有绝对信心在有生之年能凭借他并不出众的天赋达到八龙境界,但对第九龙却无任何把握。 因为第九龙的境界,需要一颗绝对平静,无一丝波澜的无暇之心。 这也是自然的,能将天龙吼这种佛法和天王之力并存的天王印记载其中,不难想象九龙炽盛的创始人也和禅宗佛学有着莫大的关系。 禅宗讲究空,空是世间万物的原本形态,最高境界,亦只有掌握这种心态境界的人才有能力理解世界的规则和演变。九龙之力作为九龙炽盛的最高形态,有这种要求自然也不足为奇了。 只是,邓元真的能做到吗? 对他来说,到底是什么让天资平庸的他走到今天这个位置,让他成为天渊的部首,让他拥有惊世骇俗的强横修为?是恨,强烈的怨恨,以及支撑着怨恨持续下去的极端固执令其一步步走到今天。将心灵放空,彻底进入平静,对他来说便是放弃坚持了一生的执着。 能做到吗,背叛自己的人生,背离自己所有的坚持,只为了今次的胜利? 没有答案,在无尽的沉默中,邓元的身体为了承受不断增长的力量开始膨胀起来,但这种膨胀并非是如吹气球一般的虚胖,而是他的整个体型都开始实现了均衡的增大,本就强壮的他身高突破两米,手臂的臂展肉眼可见地增长,尤其是他的指骨变化最为明显,骨刺一根根暴突出皮肤之外,干燥的皮肤显露出宛如鳞甲一般的皮下脉络,真的就像一头活生生的史前恐龙一般。 与此同时,第九道血痕隐隐出现在他的面上,这是最长的一道,自额头一只延伸到下巴处,看起来简直便是被人用一并长刀站在脸上之后留下的痕迹。 “按照你想的去做吧,儿子。” 源归雨的声音隐隐出现在邓元的耳畔,他深吸一口气,闭上双眼,往日情形在他眼前一一闪过,血也好,怒也好,恨也好,痛也好,一切的一切,所有他人生中值得回忆的感觉在他眼前如走马灯一般闪过。 在他的感知中,他彷佛走过了数个小时来回顾自己的一生,但事实上,他仅仅走过三四秒而已。但在他再次睁眼时,天龙爪邓元已做出了他一生中最伟大的决定。 第九道虚幻的血痕默默消散,邓元的力量和气势亦停留在这一刻。 九龙炽盛的最后境界,终究拒绝了邓元的到来。等他并不后悔,因为对他来说,“自己”永远是比九龙之力更为重要的存在。 彷佛是感觉到了邓元的异变,天王之力似乎将部分邓元的情绪带给了徐生以理解。徐生并未趁着这几秒进攻,而是等着他将力量攀至最高峰之后,他才有所动作。 两人沉默不语,但就在这一刻,他们似乎在一瞬之间有了交流。 一招。 最后拼尽一招。 邓元那宛如暴龙般粗壮的双臂缓缓抬起,五指分开,璀璨金光比之前更甚地爆发,但这次金光爆发之后却又渐渐收敛,慢慢被他强行压制回五指之中。最后一击,邓元便决定用肉身打出自己最熟悉的一招,天龙爪中最为基础的破甲逆龙爪。 这一招威力并不算大,招式运转和对应的天王之力流转更不算巧妙,至少比不上之前邓元所用过的半道天龙吼,但这确实是他最为熟悉的一招,也是他接触到天龙爪后最先练就的一式。 听名字便知道,这招没有过多的神异,唯一的特殊之处便在于破甲,破的不是普通士兵的甲胄,更是天王之力所形成的护体气甲。想想也是,当年邓元的目标还是一心一意地要杀掉源归雨,对上这个修为深厚的高手,想威胁到他的生命就必须使用一记专门能破开他气甲的武学,对力量入门要求不高的破甲逆龙爪便是最好的选择。 磅礴无比的天王之力尽数归于他的十指之上,邓元面色狰狞,咬紧牙关,他手掌的皮肤骨骼各处都出现了不同程度的龟裂,这也是力量在短期内暴增的一个致命缺陷,毕竟论起肉体承受力,徐生还是在他之上。 而一边,徐生更是摆出了一个古怪架势,一手上翻,一手指地,细看之下,不难发现这姿势和源独霞的杀招赤霞耀五方极尽相似。紧接着,他上翻的手掌处凝聚起磅礴的气血之力,而指向地面的手掌五指摊开,随着一道血色泉眼的出现五指渐渐扭转,掌心的泉眼亦随之而加速旋转,扩大,宛如传说中承载着无数地底冤魂血海被他从地下攥取出来一般。 徐生面色凝重,双手彷佛承载着千斤巨力,两者相和后,气血所化的光球顿受吸力化为一道细小龙卷一端接入血海之中搅动风云。 源独霞的赤霞耀五方是他当年经受人生最大打击后创造出的天才之招,掌行阴阳,并流混沌,乃是难得一见的阴阳并行之招。虽说是阴阳并行,但终究他还是难做到五五分成,将两者力量完全融合,最终能做得也只是以至阳的赤霞力量为主导,阴柔紫气作为辅佐。 徐生则承接了他的创意,只是结合自身情况后做出了极大的改动。他以至阴至邪的阿鼻魔威作为招式主体,又以本身至阳的大量气血作为辅佐,创出了与赤霞耀五方完全相反的——血海湮八荒。 这一切都来源于源独霞临走前送给徐生的“礼物”,也只有在和邓元这般级数高手的过招中,他才能达到如此突破。 两个决不妥协的强人,两道恐怖至极的惊世绝招,在山崖下即将分出最终胜负。 就在这时,一阵急促的警笛声响起,躲在山上的雪椰朝着声音处看出,带着联邦军方徽章的军队以最快速度赶来,下车的叶远情先是指挥季巧英将雪椰保护起来,借着身后几道人影闪过,军方最精锐的部队迅速找到架狙的最佳位置,几把最先进的狙击枪搭载着刚刚从张家军火库紧急调配而来的神经断裂弹对准了邓元。 “等等” 雪椰和叶远情同时出声喝止,两人相视无言。后者走到破碎的山崖边,看着正在对峙的两人,挥手说道:“再等等。” “不现在出手,恐怕徐先生未必能赢。”关月终关注着战局,忍不住瓮声瓮气地说道。 叶远情微微摇头,还未等他说话,雪椰便先行开口:“不,他一定会赢。” 数道诧异的目光投向雪椰,但雪椰面色不变,彷佛刚刚说出的话是她医生总最为坚信的守则:“他一定会赢。” 最后了。 两人心中同时闪过这个念头,而在思想闪过的下一瞬,他们便以肉眼难以看见的速度狠狠蹬碎山石,爆发出惊雷般的巨大轰鸣声后狠狠撞击在一起。 一者挥拳,一者运爪,被压缩到极限的力量在此刻尽数爆发。明明是两人的肉体对拼,最后却是在两者肢体相遇时爆发出足以令直视之人众生致盲的强光。强光只是第一波,紧接巨大爆炸自两人脚下向四周逸散过去,整个山崖都在此时强烈晃动,巨石破碎成渣,在石缝间生存的植株不管多么顽强也被这强悍力量轰碎。 叶远情瞳孔紧缩,就算是他也没能想到双方的强硬对拼能造成如此恐怖的破坏力,当即喊道:“靠后,不要靠近他们!” 关月终眼疾手快,将最靠近崖边的两位狙击手拉向后方,就在他们被拉走的后一秒,逸散而来的气浪将他们脚下的岩石爆破成漫天石块,若是以血肉之躯承受,这下场可想而知。 对拼的余烬亦深入大海之中,海底传来阵阵怒吼,最后在最后一波海潮到来之前爆发出数十尺高的巨浪,巨浪宛如海神巨掌一般拍下,吞噬整片沙滩。唯独两人还在这片被他们摧残得了无生机的蛮荒之地上拼斗。 即使知道这两人极度危险,围观的军人见到他们对拼有着如此骇人的威力,都实在难以按捺好奇心,冲到以及破碎不堪,随时有可能断裂的山崖边希望弄清到底谁才是此战的胜利者。 其中自然也包括了雪椰,一个弱女子却是冲在最前方,不顾危险地来到崖边。好在季巧英及时拉住了她,否则她说不得就要摔下山去。 众人屏息凝神,直到烟雾散去,看清最后的胜利者。 看到了……两个人,是两人人,两个人都还屹立着! 但此时,他们的姿势却显得不同寻常。邓元的体型已经恢复到原来的大小,双手却还保持着骨刺暴突的样子,只是现在他的双手尽碎,十指中完好的不到三根手指。而徐生像是紧拥恋人般牢牢抱住邓元,只是看他双臂的紧缩程度,这并非浪漫的相拥,而是他狂性大发地要将邓元的脊柱压碎啊。 事实确实如此,徐生手臂内侧寒光毕露,那是阿鼻魔刀的细小碎块。徐生将魔刀化为锯齿状的细小刀刃,在紧锁邓元上半身的同时亦以此将其肉体和骨骼不断切割磨碎。 遭受如此痛苦,邓元脸上却没有任何表情,没有失落,没有愤怒,没有释然,连一丝一毫的情绪都无法从他的面上发现。随着徐生面色涨红到极限,邓元的腰部最终便被徐生硬生生地压碎,上下半身宛如被腰斩般分离。 这还未到最后一刻,徐生右手握住邓元的头颅,五指按住他的整个头部,将他压迫在已经破碎的沙地上。同时细长的魔刀从他的各个指关节上迫出,直刺入毫无任何防备的邓元的头颅中,仅剩的天王之力将其脑部组织彻底搅毁之后,徐生将邓元的头颅压迫直几乎破碎的境地之后,仍是不留情面地将其按在地面上用力向后一撮,邓元的头部当即爆裂,脑浆血水四溢而出。 真历216年二月三日,天渊十八部首之一的天龙爪邓元惨死在徐生手上,他曾是天渊部首中天资最差的一位,却也是最为强硬的一人。将胜利视为无上荣耀的他,最终败死在了他坚持一生的固执下。这位值得尊敬的强者终于魂归天际,成为漫天星河中一员。 第五十八章 赤霞一剑,冰火两极 嘹亮凤鸣在战场上回荡,莫孤沉倾力而为,双刀快若惊雷,每一次斩击都撩动无穷罪焱,将四周战场化为一片火海。 但纵使他力量如何惊人,凤凰之翼与这对纵横刺依旧难以触及源独霞的身体。 若说莫孤沉的攻势真的宛如传说中不死鸟一般凶猛,那源独霞就是一只蜂鸟,体态轻盈,在不死鸟骇人的攻势中不断游走,却没有一根羽翼被罪焱所灼烧。 每每当莫孤沉感到自己即将斩中他时,源独霞总能从诡异的角度中脱身而出,彷佛自己的一切动作都在他的掌中一般。 若将此战比作棋局,莫孤沉便感觉自己只是个有一式奇招的棋盘新手。在开战时源独霞便一步步将他引入早已设计好的战局之中,即使自己凭着“凤凰之翼”这招为妙手打乱了他的布置,但越是拖战,源独霞在战略方面的优势便越是明显。 可为何,在这半个月间,源独霞的力量并未有明显的增长,但其对力量的操控程度却是肉眼可见的与日俱增。 莫孤沉和源独霞也算是交过手的,而他也清楚若是以今天这样的状态,当日自己罪焱的爆发绝不能消耗掉他大半体力。 当日为了杀他,秦无常和许学启布下了如此周密的计划,先是以莫孤沉为饵,令源独霞的力量出现大量消耗,再以秦无常带着“斩业”,在源独霞尚未清楚这把刀刃特殊性的情况下斩掉他一条手臂,杜绝其使用赤霞耀五方的可能。在此期间,又专门让许学启以其精神力为秦无常压阵,三方协力才能确保将源独霞置之死地。 若非半渡红尘插手,源独霞绝无逃生的机会,但从地狱中回来的他,不但将手臂回复完全,其整体的作战能力又有了明显提高。 原本在莫孤沉的计算之中,源独霞的力量顶多比秦无常略强,若是自己能爆发出完整的凤凰之翼,不求得胜,自己也不会败。因此当他知道源独霞如今只剩下七成力量的时候信心倍增,认定自己决计能将他拿下,为任无云和他的妻儿报仇。只是在今日与源独霞交手后,他的信心动摇了。 又是当空斩下的势大力沉一刀,源独霞并不迎接,掌心赤光涌现,一掌拍在纵横刺前中段罪焱覆盖最薄弱的位置,将这一刀带来的危机化为虚无,同时又未卜先知般感应到后方涌现的汹涌火光,赤霞化刃疯狂斩出,在狂火之中生生斩出一个足够他通行的空地后迅速离开战场。 又是如此,每次源独霞只用三分力量,就能达到七分以上的效果。双方对力量的操控程度简直不在一个层面上,就算莫孤沉此时的力量实际上已经压过源独霞一头,仍被他欺近身后的一掌打得狼狈不已。 源独霞看准机会再攒一掌,但这次源独霞有所防备,双刀立于胸口。源独霞单掌对双刀,掌心涌出的磅礴力量在一时间盖过罪焱,甚至穿透刀刃,将莫孤沉双手震至发麻。莫孤沉闷哼一声,迅速后退,源独霞却继续欺身而上,手刀划过罪焱之间的缝隙斩中莫孤沉本体。 幸得过了许久,莫孤沉也已经重新将自己护体用的火龙组织起来。崭新的龙头喷吐绚烂火舌,一口咬向源独霞的手刀。但源独霞的目的也并非在此,他未必要现在就重创莫孤沉的肉身,但必须在现在击碎他用于护体的火龙。 只见源独霞缓缓落下的手刀变化为从天而降的掌法,掌中赤霞流光呼啸而出,从火龙血口中打入。 若是由外部强行击溃,源独霞估算过至少需要三发赤霞流光才能做到,但此时他的体力不允许他这样做,可若是从内部攻击,那么一发的威力便已经足够。 果不其然,火龙全身受赤霞流光从内部影响,顿时爆破为一阵火星随风飘散。莫孤沉心底一沉,双刀挥舞同时,凤凰之翼同时挥动,卷起炽热狂风将源独霞强行逼退。 强而有力的挥舞后,数以百计的漫天火羽自凤凰之翼上脱落,像是古代战争中带着火油的箭矢一般覆盖整个空间地向源独霞袭来。每一根火羽都有着洞穿钢铁的温度和穿透力,面对恍若末日般的恐怖一击,源独霞面色如常,单手画圆,赤霞之力呈急速旋转的方向和流转形式将漫天火羽尽数卷入一点,在源独霞创造出的这个力量龙卷中根根火羽碰撞在一起,互相剿灭和抵消力量,最终在片刻后,这声势浩大的一击彻底归于沉寂。 也就在这时,源独霞另一只手两指合并,在空中一划。 一线分割天地的光芒转瞬而至,斩碎行进路上的一切,斩碎空气,火星,空中滞留的枯叶也被一并斩开。 正是源独霞力量最为集中的一招,赤霞一剑! 说是剑,但此招并非用剑来发出,只是其效果和形态宛如传说中侠客的剑气一般细长锋利,无坚不摧。 莫孤沉瞳孔紧缩,没能想到源独霞在化解自身攻势的同时还能用出如此精妙的剑招,凤凰之翼回护自身,剑光直直落入火海之中,却并非如冰块落入沸油中一样被直接吞没。 剑光斩出的一线空隙起先只是极短一段,而后在万籁俱寂之间,空隙不断延伸,直至凤凰之翼被剑光一分二! 再看莫孤沉,凤凰之翼被源独霞一剑斩灭,他本人也难以承受着凌冽剑意而不受控制地向后退去,直至在地上划出几乎三四米长的痕迹后才将自己的身躯截停。 莫孤沉气喘如牛,双臂无力地放下,就在这一瞬,胸口血花绽放。 虽然只是皮外伤,真正的赤霞剑意已经被彻底消磨在了凤凰之翼中,但其余下的剑气依然对着莫孤沉造成了一定的伤害。 而这一剑,还并非是源独霞这一连串攻势的终点。 莫孤沉抬头一望,源独霞双掌之间,熟悉的力量波动散发着令他心惊的威势,看着他掌中的赤色光流,莫孤沉顿时明白接下来的杀招究竟为何。 赤霞耀五方,果然还是这招。 以赤霞流光为起点轰破他的护体火龙,再以赤霞一剑斩灭凤凰之翼,接连两招之后,莫孤沉再无任何手段能在短时间内组织起来抵御赤霞耀五方,而这也就是源独霞的最后一击攻势。 来了。 就在这是,天地为之一悸,一道迅猛而出的寒流席卷大地,对着源独霞后颈铺天盖地般涌来,四周一切尽被一层寒霜覆盖。 无用回头,源独霞也感受到来着的独特杀意,一种极端冰冷,无情的感觉。 秦无常,忍耐了几乎整场战局,但在师弟即将被杀之时,他还是无法按捺性子,黑雪异能毫无保留地爆现而出,纵横切斩过百米寒霜,斩向源独霞的后颈。 以源独霞为界限,面前是熊熊罪焱燃烧的灼热地狱,身后则是满是黑雪的极寒之地,恍若身处冰火两极的禁地之中。 秦无常的想法很简单,倾力斩出一刀,若是源独霞不回防,那便是师弟和他同死,而若是回防,源独霞也必定会身处两人的夹击之下。 身后的冰寒之刀不断迫近,源独霞将赤霞耀五方反向击出,赤色光流所过之处将一切所谓的寒冰和黑血融化,与承载着秦无常毕生修为的纵横切狠狠相撞。 秦无常终究是低估了源独霞的力量,赤霞耀五方威力先行破开的异能,被如此一招轰退同时,连从不离身的宝刀纵横切亦被击飞至空中。 但常言道顾此失彼,一面战场取得成果,那么另一面战场便只能忽视。 莫孤沉也是身经百战的杀手,在师兄受创一瞬,他便怒吼一声,将两柄纵横刺向前挥出,在源独霞招式出手,力量刚刚去尽的最薄弱阶段刺穿他的双掌! 糟! 双手受制,而源独霞九成力量招式都在双掌之上,其中便包括赤霞耀五方这种必须双掌同出的绝招。就在莫孤沉暴起发难,如蝙蝠般越向空中时,源独霞便知道他的目的了。 纵横切,刚刚被自己击飞的那柄纵横切,如今落入了莫孤沉的手中。 秦无常附着在其上的寒冰力量尚未消退,而莫孤沉得手后更将自身的罪焱力量加之其上,两股力量同时出现在一柄刀刃上,并未互相对抗,抵消,反而呈现出一种诡异的融合。 冰火两极之力划开长空,暗合阴阳双生的混沌之道,即使源独霞反应再快,护体气罩及时浮现,胸口亦被被凶险一刀捅个对穿。 长刀贯穿肢体,一截明晃晃的刀刃自源独霞身后迫出。 到就算走到这一地步,源独霞依旧保有清醒意识。掌中力量汇聚,掌心温度飙升之间,失去了莫孤沉力量加持的两柄纵横刺也不过普通武器,当即被源独霞掌心力量熔断,同时心肌发力,将整柄刀刃锁死在他体内。 源独霞双掌再次挥出,正中莫孤沉胸口,只听见一阵骨骼爆破声音响起,天王之力贯穿莫孤沉脏器和骨骼,令早已力竭的他再也无法支撑。握刀的手劲道一松,整个人倒飞出数米后被及时赶来的秦无常救下。 秦无常将师弟抱在怀中,目光紧锁源独霞。虽然他在在场三人中算是伤势最轻的一位,但嘴角的一抹殷红绝对无法忽视。事实上,硬接赤霞耀五方的后果超出预计,秦无常体内亦是有两道气劲翻腾不休,必须强行按下伤势令自己看起来没有大碍,否则他也不确定能否震慑住这个如同困兽一般的源独霞。 至于中了最后的一刀的源独霞,他又如何呢? 长刀并未直接贯穿他的心脏,伤口在偏离心脉两寸的地方,幸运地没有受到致命伤。这并非是莫孤沉刀法不济,而是源独霞拼尽全力组织成的气甲将刀势偏移三分,加上一些连他自己也无法解释的运气,才造就了这番局面。 但还活着,不代表他的伤势就不重。 源独霞颤颤巍巍地抬起手,握住刀刃将其固定,另一只手高高抬起,最后的天王之力凝聚于高举的手掌上,一掌劈下,陪伴秦无常十数个春秋的纵横切登时断成两截。 秦无常心里不是滋味,纵横切并非只是他的佩刀,更是他师父叹悲欢遗留给他的遗物。对秦无常来说,多年来他未必没有机会选择更好的佩刀,但他一直用着这把纵横切,便是因为每当挥舞它时,秦无常总能想起四个师兄弟在叹悲欢座下练功打闹的时刻。 但此时,随着一声轻响,这柄承载着无数回忆的纵横切终究还是断成了两截。 按理说,受创后当即拔出刀刃绝不是一个好的选择,但对源独霞来说,刀上残留的冰火两极劲气原要比刀刃本身来得可怕,后者能通过微量的天王之力慢慢进行细胞重组,前者则必须以相当程度的天王之力相抗衡,避免其继续破坏肌体组织。 源独霞强忍痛苦,将剩下半截仍在体内的断刃一寸寸拔出。 将断成两截的纵横切随手扔在一边,源独霞快指连翻,连续点中胸口几处大穴,配合天王之力将伤口出不断喷涌的鲜血止住。 只是受伤沉重的源独霞,并没能做到完全止血,他单手捂着伤口,佝偻着身体,一步一步离开此地,将后背完全暴露给秦无常。 他的意思很明确,我已经身受重伤,若是你有足够信心杀我,便来吧。 秦无常不是莫孤沉,他和源独霞没什么深仇大恨,除了组织利益外,便是师兄弟的安全最为优先。因此他几乎没有迟疑,将断开的纵横切收起后便带着莫孤沉迅速离开此地。 踏着一路上断断续续滴下的鲜血,源独霞的意识逐渐模糊,最后连他自己都不清楚自己走到了何处,直到连一丝迈动脚步的力气都无,他才不省人事地昏倒在地。 第五十九章 战火休止之后 自从那次长达三个月的场面后,徐生在也没有做过梦。 直到今天,半梦半醒间看到了一个人。 邓元,数个小时前才死在他手下的人,如今竟像是重生一般站在他的面前,完好无损,丝毫没有被自己杀败得痕迹。 若是徐生还清醒,他能在瞬间分辨出这只是一个梦,但身处梦中的他一时间没有如此强悍的分辨能力,面对杀气腾腾的强敌,他的第一反应便是迎战。 甫一交手,徐生便察觉到不对。 太强了。 就算是得到八龙之力加持的邓元,亦没有这般强横,而在看他脸上血痕数量,徐生明白这次的“邓元”已经跨入了九龙炽盛的最后的境界,每一招每一式的威力都不下于和自己最后硬拼的那一记破甲逆龙爪。 无与伦比的压迫感令徐生不敢犯任何一个错误,因为在力量不如对方的情况下,任何一个极其细小的错误都有可能直接导致整个战局的崩盘,对徐生来说,结果便只有一个……死! 被无限连招逼迫至最后角落,再无退路的徐生亦只能用出承自源独霞的血海湮八荒,这一次的绝招威力远胜于第一次刚刚用出的时候,可能是因为有经验后徐生的出招,理解,魔气和血气的调配更加完备,就连运招需要的力量也有所减少。 这强大的,减少的幅度只是轻微,却带给了徐生不同的明悟。 接着,他便用在战中领悟的另一强横绝技,即阿鼻魔威和爆破拳的结合与邓元近身作战。直至战到百招过后,两者的体力和精神都趋于枯竭之时,徐生终于将爆破拳的拳劲在邓元的心脏要害处催动,爆破劲气将邓元的心脏击碎大半,令他力量和出招都为之一顿。趁着这个机会,徐生最后一拳对着他的头颅轰去,魔道拳意结合阿鼻魔刀的凶狠力量将其直接打碎。 第二战,结果是爆发九龙之力的邓元依旧不敌徐生。 击败邓元,徐生的意识也渐渐朦胧,仿佛一个被水淹没的溺水之人逐渐浮出水面,看见第一抹光亮。 徐生猛地睁开眼睛,发现自己躺在一张柔软的大床上,裸露的手臂上接着输液管和各种电机。他向右边看去,一个熟悉的面孔带着无可掩饰的疲倦,躺在他的手边。 雪椰。 徐生收回目光,怔怔看着天花板。想来是赶到的六组残部将自己和雪椰带回了张家领地,经历了这么多事,这次总算是彻底安全了。彻底放下紧绷的心神,就连徐生也感到一丝释然和轻松。 不知道那家伙怎么样了,徐生突然想到。 …… 这是哪里? 源独霞挣扎着起身,但胸口传来的一阵剧痛将他把接下来想做的动作生生憋了回去。 回忆中,莫孤沉刺向自己的那一刀尤其鲜明,可能就算到到死,源独霞也难以忘记这徘徊在鬼门关前的场景。说来也是有趣,自己两次濒死,都是这对师兄弟造就的,可能他们两人真的算是自己的克星吧。 自己躺着的床是硬板床,明明是冬天,却只铺了一层床垫,改在自己身上的棉被不算破,但用料亦不算好,边角有着缝缝补补的痕迹,看起来是别人用剩的被褥。 源独霞毕竟是土生土长的天国皇室子弟,从小处境优渥,家教更是优越,吃穿用度全属于天国境内的一流水平。虽然他没有洁癖,但盖着这样一张被子,他心里还是有些抵触。 就在这时,门被打开了,源独霞只听见一阵轻盈的脚步声,抬头一看,是一位年轻少女端着药水和面包走了过来。 “你醒了?”少女惊喜地说道。 “我睡了多久?”源独霞顺口说道,话说出口才感觉一些不对,自己为何用对着老友说话一般语气问话,对一个陌生女子,态度不应该更加亲和一些吗。 少女倒是没计较这些,道:“从我找到你开始算起,应该已经过了一整天还要多了。” “这么久吗?”源独霞捂住胸口那个可怖的伤口,感受到自己的力量已经将伤口外侧的伤势基本处理完毕,只是内伤尚未痊愈,冰火两极力量仍在他的体内窜动,令他无法使用天王之力来加速伤口的愈合。 “是啊,我看到你的时候你浑身是血地倒在地上,我看了你的伤势后觉得是在惊险,差一点就贯穿心脏,你能活下来正是实属命大。”少女将药送到源独霞嘴边,“喝吧。” 源独霞接过药水,迟疑一瞬后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我吗?”少女面容清丽,笑起来更是动人,“我叫程玉莲。” “玉莲,路上遇见一个浑身是血的男人,你竟然会把他带回家,不怕惹祸上身吗。就算你再有同情心,帮我送到最近的医院也就好了,何必做到如此地步呢?” “你难道不清楚自己的伤有多重吗,送到医院?离这里最近的医院也要走近十公里的路,那个时候你怎么还有命啊?再说,你身上的伤明显是锐利的武器造成的,说不定就是招惹到了什么黑道组织,你就算真的还有命被送到医院,医院也会顾及这点而不收你,这么算下来,可能还是直接把你送到家里治疗更好。” “这是你处理的?”源独霞指着伤口处的绷带问道。 “这个,这是我母亲处理的,她曾经是医院的外科医生,只是由于一些原因被辞退后搬来这里罢了……”玉莲的声音低了下去。 “你还没回答我,为什么选择救我。你就不怕我醒来之后加害你们吗?” 玉莲一愣,似乎没有想到源独霞说话如此露骨,斟酌下后才慢慢说道:“你说的这个可能性不是没有,但若是有人在你面前重伤濒死,你难道就怎得能忍住不救吗?” 不救,源独霞扯了扯嘴角,心说自己不加害别人就算是不错了,哪里还管的上救人。这个小姑娘真是脑子缺根弦,从小在和勇毅管辖的地方长大,却如此信任别人,那天被人生吞活剥了也不足为奇。 自己运气也是好,偌大一个城市,没晕倒在黑道的门前,倒是被一个人畜无害的小姑娘捡到了。 但更因如此,身份敏感的他决不能在这间屋子久留。。 源独霞将碗中的药水一饮而尽,下床后从床边的椅子上拿起自己的外套披上。 “你要干什么?”玉莲一惊,连忙将扶着源独霞,搀扶而来的手腕却被后者挣脱。 “多谢你救了我,但我是时候该走了。”源独霞说道,不由分说地用一股柔劲推开玉莲,走至门口后仍听见玉莲身后让他回来。 多好的孩子,若是在天国,自己可能能给予她一个不一样的人生,不必在这个肮脏的城市中生存。可惜,现在的源独霞已经失去了炎亲王世子的身份,没有这身份后,他才发现有很多被他认定为是理所应当的事情现在都无法做成了。 曾经他不屑于这个身份,可当真正失去后,源独霞才发现就连这份“不屑”的本身,亦是世子这个身份所赋予的。 他走到门口,手还未动,门便被自动打开了。 门外走进一位和少女面容相像的少妇,带着一分成熟女性独有的清香扑面而来。源独霞皱起眉头,直到看清她的面孔,心中像是被重锤击打过一样。 “老师……” “母亲。” 源独霞和玉莲同时出声,后者一愣后看向源独霞,“你认识我的母亲?” “先生,你认识我?”少妇尽量放缓声线,用温柔的语气说道:“可我从来没有当过老师,也没有见过你啊。” 源独霞当然没有见过她,但刚刚惊鸿一瞥间,他在这位少妇的面孔上看到了一个熟悉的影子。 他的老师,那位拥有着高原血统的女性,娜塔莎。 但现在他回过头来,细细端详着少妇的面容,却发现这两者的五官虽有一丝相像,却在更多地方有所不同,更是完全没有显露出高原血统的特征。也许是因为源独霞重伤初愈,也许是因为少妇的样貌和气质与自己心中的那个形象相似,源独霞将口中一直挂念的称呼脱口而出后才意识到自己的谬误。 “抱歉,是我看错人了。” 是啊,真正的娜塔莎已经死去,就在当年的海边,源独霞亲眼看着她的残躯,亲手为她报仇,这个决定甚至影响了他的一生,如今又怎么有可能死而复生呢? 可是啊,若她真的还活着,恐怕也是这般的年纪,这般的气质吧。 源独霞脑中思想混乱,目光在少妇脸庞上游移不定。后者被他看得心焦,问道:“先生,你……伤得这么重,还要外出吗?” 声音温柔动听,但终归和记忆中的有所不同。源独霞轻叹一声,道:“啊,我想我应该离开这里了,感谢你们收留我。” “可是你的伤势……” “不碍事。”源独霞简短地回答道,在急促的震撼过后,他便想尽快离开此地。少妇即使和娜塔莎有着许多不同,她只要在源独霞身边,便会令其回忆起不少零散片段,那些本来他以为已经遗忘的事情,如今也被他一一想起。 “那里有人心脏都快被捅穿了还不碍事的,你要是还想活命,就安心养伤吧。”玉莲也跟了上来,将源独霞搀扶回床上。 就算源独霞身负重伤,也不是一个小姑娘可以左右的,但此时站在少妇身旁的他心神实在混论,目光和少妇一旦对上,便连自己被玉莲推到了床边也浑然不觉。 轻轻一推,源独霞的伤口便出现裂,血迹渗过绷带。玉莲和她的母亲惊呼一声,赶忙拿来清水和毛巾,为源独霞止血的同时换上新的绷带。 可能这便是上天给予自己的礼物吧。 源独霞看着在自己眼前飘荡的青丝,不由想起自己当年外出玩耍不慎摔伤后,娜塔莎亦是如此为他疗伤,细心涂上帮助结痂的药水。 也许在这里住下,那也不错。 第六十章 随风而去 “那一暝,你我分开。却是永远不见,我心已碎裂。杀戮已无意义,想放下沾血的刀剑,步向崖边一跳,随风随你而去……” “这歌……先生,你也听过那个卖唱的老人唱的歌?”玉莲在床头抬起头来,问道。 “嗯,在我刚到这里的时候。觉得这歌的词和旋律很有意思就记下来了。”源独霞回答道。 “可惜啊,我不会那边的方言,就算知道旋律也唱不出味道。” “是啊,这种总要是由方言来唱才有意思,改编的终究是少些韵味。”说罢,源独霞继续唱了起来,用的是纯正的天国方言。 从源独霞醒来那天开始,他已经在玉莲家里呆了五天。 有天王之力的辅助和母女两人的悉心照料,源独霞在第三日就基本的痊愈,可就算他给玉莲的母亲看了伤口,专业医生出身的她依旧难以相信一个人能在三天里就在受创如此严重的情况下恢复。 为了避免后遗症,他依旧要求源独霞在家中继续住一段时间,观察一阵后才允许他自由外出。 “玉莲?” “嗯?” “你父亲呢?我在这里呆了那么久,还从来没见过你的父亲回来。” “他已经去世了。” 源独霞一愣,道:“抱歉。” “没什么好抱歉的。”玉莲将脸庞埋到柔软的被子边上,道:“我父亲……不怕你说笑,是个赌鬼,和母亲结婚,生下我之后就染上了赌博的恶习,赌的昏天黑地,常常彻夜不归,到最后家里什么东西都输没了,他就把我们也押了出去。看他一天天堕落,迟早会殃及家人,母亲狠下心,辞掉了正规医院的工作,带着我逃到了这个地方躲债。听说我们走了之后没几天,父亲就被讨债的人砍了手,再过几天,他还是没能还出钱来,就被人绑紧麻袋里沉湖了。” “……你想你的父亲吗?” “虽然他是我的父亲,我也不好说什么不敬的话,但我确实对他一点的感情都没有。生下我之后我就由外婆和母亲带大,那个男人从来就没管过我,甚至是他害得母亲落到这步田地。有时候我就算想起他,也只会有恨意。” “恨……是吗?”源独霞干笑一声,看向窗外。 “先生呢,你和你父母的关系怎么样。” “我嘛……我小时候和我母亲的关系倒是不错,但她去世得早,我记得大概七岁左右的时候她就已经走了。至于父亲,我和他一直都不怎么亲近,在他眼里有一些事情比家庭和亲人更加重要,即使那些事情会压垮他的儿子,毁灭他的亲情,他也在所不辞。这样想来,我似乎是处在一个失败的家庭之中。” “先生,那你……说实话,我难以想象你的童年。”玉莲忍不住抬起头,用同情的语气说道:“我至少还有一个母亲,但这已经让我感觉自己和别的孩子有所不同,更何况你。” “哈,我虽然失去了一个母亲,但好在我有了第二个母亲。怎么说呢……我家在当年,还算是有钱的吧,父亲也知道自己很忙,就花钱帮我找了一个保姆。说是保姆,但我和她相处七年,这期间便宛如母子一样,她就是我的养母,我的第二位母亲。只可惜,在我十四岁的时候,她也离开了我。”源独霞笑道。 “她生病了?” “不,她被人谋杀了。当然,犯罪者都受到了应有的惩罚。” 玉莲久久难以言语,最后才缓缓说道:“先生你……不痛苦吗?” “痛苦,痛苦我失去了两位母亲吗?” “是啊,本来丧母就是一件难以接受的事情,更可况是接连两次。” “可是玉莲啊,换个角度想,我却有两个母亲,这两个都是我尊敬的人。一个给予了我生命,一个教导我理解尊严,我是世上最幸运的人,这样才能让我在一生中拥有这两个可贵的母亲。”源独霞一手轻抚玉莲的秀发,便显出如同一个父亲或是兄长般的爱怜,“可惜,最后我并没有如她们所愿地成长,我应该辜负了她们的期望啊。” “怎么会呢?我想……若是你的两个母亲真的爱你,而先生你又尊敬他们的话,不论你做什么,她们一定都会继续爱着你的。”玉莲向后一靠,后脑彻底靠在源独霞掌心中。 “即使我做了错事,她们也会原谅我吗?” “母亲,不就是一直在原谅自己的孩子吗?” 源独霞愣住了,玉莲,一个十五岁的小孩子,说出了一句,简单的话,却令他心神震动,仿佛数十年来的枷锁被这轻飘飘的一句话打破了一般,他感到自己头颈上再无沉重压力。轻松,释然,宁静在一瞬间从心泉中喷涌而出,将他胸腔内这颗死寂的心脏再度唤醒。 源独霞的恨来源已久,范围极广。因为他并不是如邓元一般只恨他父亲的一家,源独霞恨得是皇权,是为皇权而牺牲的人,甚至连那些不明事理,为人所操控的愚民他也一并憎恨。这永无止境的人令他极端,令他阴狠,令他在‘恨’的同时,亦有一种被恨的感觉。简单来说,便是如同被害妄想症一般,源独霞将世上一切视为自己的敌人,十五年来,亦只有雪椰和源独霞的认可令他将这两人视为朋友。 可除此之外,他依旧恨着所有人。凭什么为了辅佐皇权,父亲和自己就要接受这所谓的宿命,扮演着无情屠夫的角色,直至被人遗弃的一天。凭什么一切恶事都和娜塔莎无关,他却要受这无妄之灾,被那些贱人杀死。 愚昧,无知,全是贱人,这便是源独霞对平民的看法。他们永远没有自己的意识,听风是雨,受人操纵而不自知,伤害无辜者而自诩正义。既然如此,源独霞又有什么必要来顾及他们了? 源独霞的残暴,便来自于他的恨,对世上近乎所有人的恨。他心中的敌人永远不是一个人,而是愚昧和残暴,是人性和本能。 但在和玉莲的相处中,源独霞心中的敌人渐渐消失了。 平民就是这样奇怪的东西,他们残暴,愚昧,几乎是受本能驱使的野兽,但同时他们似乎又有着和本能截然不同的道德观念,有着最纯真的善意。 至少在面对玉莲时,源独霞“恨”,又怎么能有表露的余地了? 思索着,楼下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响动,紧接而来的是玉莲母亲的惊呼声和木门倒塌的轰鸣声。玉莲面色一变,匆匆跑到门口,抄起扫把后还不忘回头叮嘱源独霞一句:“先生,要是有什么不对,你就先自己跑吧。” “什么事……”源独霞还没有问完,玉莲便火急火燎地跑向门口。 门外,三五成群的大汉扫视着屋里的一切,四周尽是门框倒下后的飞灰。他们随意拿起木椅,碗筷等,觉得不值钱就往地上一扔。玉莲看着他们嚣张的气焰双腿发麻,但依旧紧握着扫把不放,因为她的目前便在人群中,被一个大汉抓着领口。 “终于找到你了,婊子,都快十年了,可算让我好找。”大汉摘下墨镜,露出右眼眼角长达三公分的刀伤痕迹,满口粗话,脱模几乎飞到少妇的脸上,“你那老公死了,钱还是没能还上。你们倒是机警,在他死前就逃到这里躲了起来。不过冤有头债有主,你老公欠我的可不止一条命,既然你们被他押了出去,那好,今天我就把这筹码收回来。” 少妇拼命挣扎,但那又如何,她的挣扎只能换来大汉们的嘲笑和咸湿的目光。贴身的衣物都因为剧烈的挣扎而被撕开,露出内中春光。几个大汉眼睛都看得发直,一个肩上纹着纹身的男子舔着嘴唇道:“这品色倒是不错,看的老子都想来一炮了。” “别瞎笔笔,管好你那玩意,记得把那个女娃子也带上,他妈的回到组里,你们想怎么干怎么干。”为首的大汉不耐烦地说道,用棉布塞到少妇嘴中,令她只能断断续续地发出呜咽声来。 玉莲终于看不下去母亲受此折辱,即使再恐惧,拿着扫把的她也鼓起勇气向前冲去。只是一个个体格彪悍的汉子一把就将她的扫把夺下,玉莲一个中心不稳便摔倒在地。 “都带走。”为首的汉子大手一挥。 “咳” 一声轻咳,吸引众人目光。源独霞换上了自己的外套,从房间中缓缓走出。 “呦,养了个野男人吗?”汉子看了少妇一眼,调笑道,接着冲着源独霞喊道:“怎么,想给自己的姘头出头。还是要当个绿毛龟,看哥几个……” 更低俗的污言秽语还未出口,为首的大汉额前便突然出现一个血洞。除了源独霞这个发招之人,在场没有任何一人能发现他的出招轨迹。只是疑惑为何老大说话停顿这么久后,便难以置信地看着他突然倒地,血和脑浆从额前血洞中汩汩流出。 “这,这是什么妖术。”剩下几人惊骇欲死,再顾不上绑走玉莲和她的母亲,连滚带爬地想要逃离此地。 源独霞一时间并未动手,他任由几人逃走,将母女两人扶起后取下少妇口中的面部。 两人也怔怔地看着脚下的尸体,玉莲受惊还未恢复,哽咽着说道:“你……是你做的……” 源独霞一言未发,他拂去玉莲眼角的眼泪,将大汉的尸体抓起,地上的血迹以及血洞中不断流淌出的鲜血尽数被他用天王之力蒸发。 “离开这里吧,换一个地方,剩下的事情我会帮你去做。” 留下这一句话,源独霞跨过已倒的门框,身影在母女两人的视线中渐行渐远。玉莲忍不住掩鼻痛哭,不知道她是受惊过度,还是在可惜自己即将失去一个刚刚认识的朋友……亦或者,她已经看见了源独霞的结局。 少妇看着他的背影,脑中似乎回荡起一首歌,一首很久的歌,歌声在空中飘悬飞舞,不知去往何处。 “好想你啊 我好想你啊 失去你要我怎么办 失去了你的一切 忘却你的曾经 对我来说有多困难 不知道在遥远的天边 你是否还 深爱着 思念着 挂心着 孤单的我 好想随你随风而去...” 第六十一章 不老不死不朽 天北,乃至整个联邦的人,都将和勇毅旗下管制的范围视为未经开发的蛮荒之地,或是肮脏混乱的罪恶都市。这个想法不能说是错,至少玉莲所处的环境确实恶劣,脏乱不说,最低等的黑社会亦常出没于此,给无力离开此地的居民造成了极大的困扰。 但另一方面,有限的开发却让某些地段在摒弃的蛮荒的本性的同时,又适合人的观赏甚至居住。这种带着野性风味的环境,常常为一些习惯了奢华场景的富人所喜爱。 前天国世子算是富人,更算是贵人。 解决了玉莲的麻烦,离开了自己带了数日的小破屋,源独霞静静走在一处远离人烟的沙滩上,在松软的沙地上留下一个个脚印。 他的心情平静,不代表他没做有什么大事。相反,十二个小时前,他亲手抹除了一个小型黑道帮派,除去了数十条生命。 他将杀死的第一个人抛尸在一个隐秘的所在,再跟着剩下被自己吓跑的几人,一路上找到了他们真正的所在地。 都是些恶贯满盈的人,放任他们存在,便等于放任他们继续伤害玉莲母女两人,这样的人可不清楚什么事知难而退,对这种人,为了永绝后患,源独霞最有处理的经验。 杀,杀个血流成河,一干二净。 半分钟后,源独霞从那些大汉聚集的楼层中走出,那里所有人都尽数失去生命,和最先前那人一样,额头被源独霞用细小的力量贯穿,死得悄无声息。 距离动手,已经过了十二个小时,自己的行踪必然暴露。不过这样也好,源独霞双手附后,默默想道,反正自己也没有隐藏行踪的打算。 再起杀戮,源独霞心里却没有什么异样的感觉,一开始,他觉得自己至少会有些不得不暴露行踪的遗憾感,但事实却是他到现在仍未就自己的出手感到一丝一毫的后悔。 那么,兴奋呢?源独霞一直自诩为一个以虐杀他人为乐的极恶之人,在经历剧变后才放下自己的对杀戮的追求,如今再染鲜血,他是否又会遗憾自己将再度堕落为一个满身罪恶之人。 不,答案仍旧是一样。 他虽然出手,以最为凌厉的手段杀掉了和勇毅的部分人马,但他明白自己出手究竟是为何,不是为了杀人的喜悦,而是为了救人,救人一个自己重视的人,一个对自己有恩的人。 同样是杀,同样是不留情面地让他人流血,源独霞却没有丝毫厌恶,亦没有欣喜,难受等种种情绪。对他来说,杀这样的一群人,不过是将一张餐巾纸抽出一般的平常举动罢了。 不是因为他蔑视人命,而是因为这样的“杀”,对他来说就有这必要。 而若说此刻,源独霞到底有什么情绪,那便只能用一个词来形容。 平静。 这也许,便是源独霞这个“人”在生命的最后,所感受到的终极意义。 他能看到自己的过去,那些被自己一己私欲屠害的无辜之人。诚然,他当年的悲剧经历令人同情,但当他将自己的怒火,痛苦,嫉恨迁怒到他人身上,令他们承受着无妄之灾的同时,他依然走入了那些所谓的“掌权者”给他精心设置的深渊中。他承认自己的过错。 同样,他也能看到自己的未来,难以偿尽的血海在生命的尽头等待着自己,但在死去之前,他仍有事情要做。 海风袭来,一线潮水自天际袭来,激起的浪花溅湿源独霞的裤脚。 沙尘被卷起,在源独霞的视野中,一个人影的轮廓在沙尘中被勾勒得越来越清晰。 他停下脚步,来者在继续走过数步后,亦停下脚步。两人相聚二十米左右,这个距离,以足够源独霞看清来者的面目。 一个少年,一个唇红齿白,就面貌上来看不具任何威胁性的少年。 不只是面貌,就连一个强者的“气”也没有丝毫表露,迎面而来的人仿佛就真的是一个人畜无害的小少年,一些源独霞随手就能轰下的东西。但这个年纪的少年,怎敢不在父母的陪同下,独自一人来到和勇毅的属地,甚至来到这片无人问津的沙滩。 源独霞眯起眼睛,半晌后,他终于发现一些不对劲的地方。 过于精致了。 诚然,这个少年面目清秀,但和一些同样英俊的童星相比,他的五官也没有过于出彩,可若让他和那些童星站在一起,光芒被掩盖的,就只有会是那些庸俗的童星。 为何?因为这个少年的面目实在过于精致,宛如瓷器一般,透着不真实感。没有任何过于粗大的毛孔,左右两边脸连一丝差别都没有,甚至连眉毛的数量都完全一样,就是一件被精心雕琢出来的瓷器,并非有什么实用的用途,仅仅为了观赏而已。 他便给人一种这般怪异,但有难以察觉的感觉,只有源独霞这般敏锐的强者才能在极短的时间内察觉。 源独霞率先开口:“你是……天渊六司之一的不死?” “哦,你知道我?”少年开口笑道,声音充满着童稚之气,听起来比他的面容还要年轻几分,但他的回答,已经坐实了他那不同寻常的身份。 “天渊六司,开阳忙于处理政务,作为地位最接近三公的人,一般不亲自出手。月落是女子,与前辈的身份对不上。问道个性惫懒,生性随和,未必愿意参与到这种暗杀行动中来。玄胤,呵,别人不清楚,但我作为宗室弟子,却清楚他在天国的白虎山做了什么大事,目前肯定脱不开身。至于天诛吗……我想,他应该还被天首镇压着吧。”源独霞顿了顿,将自己肩上些许沙砾拍下,道,“天渊人才济济,几乎每个部首都要强过虎卫的统领级人物,而如前辈这样的六司级别高手,更是明显强过一般的虎卫大统领,但实际上,真正能出动的高手数量却大大受限,归根结底,天渊并不是一个严密的机构,特别是对上层人士,难以做到一个有效且缜密的整合。” 听完源独霞的整个分析,少年忍不住拍手赞道:“不错,实在不错。作为皇室的人,居然还不惜屈尊降贵来了解我们这个不入流的杀手组织,对我们的内部情况了解得如此透彻,就这一点,你已经胜过了不少同辈弟子。” “前辈谬赞了,若天渊还是不入流的组织,那天国皇室也不算是什么可怕的势力了。天渊是一头猛虎,要和猛虎合作,总要做好充足的准备,避免被猛虎反噬,得不偿失。” “可惜啊,可惜,就算你千算万算,也算不到自己会被天国抛弃。至此,你做的一切准备全部无用,你不仅是被猛虎反噬,更是被自己背后的支持者捅了一刀啊。”少年说话的语气和腔调都渐渐夸张起来,说道最后一句,甚至用袖口抹去不存在的眼泪,“哎,说的我都快流泪了。” “前辈,先别急着流泪啊,等到我将下一句话说完,你这流出来的眼泪,怕是难以收回去啊。”源独霞笑着说道。 “哦,你还想说什么……没事,我很有耐心,不介意在你死前和你多聊一会。毕竟像你这样有趣的人,死一个少一个,要找下一个来杀可不容易啊。”少年说罢,袖口从眼角移开,眼圈边上有一点红肿,彷佛真的哭过一样。 “说实话,我一早便料到天渊会派出六司级别的高手来追捕我。毕竟就这件事情上,让皇帝陛下直接下令动手,反而有些不好看,已经背上了杀兄的名称,他总不想让自己再多一个杀侄的名号,只不过像我这样的‘余孽’,不杀是不行的,因此多半会和天渊合作,毕竟你们的本职工作就是杀人不是吗?而要杀我,别说是一个部首,就算是两个部首合力也未必做得到,秦无常和莫孤沉已经证明了这一点,保险起见,必须要一个六司级别的高手出手才有保险,因此我从数日前,便开始幻想有此一日。可前辈,你猜,我想到了什么?” “什么?” 源独霞清了清嗓子,脚尖微微陷入沙地,再移开时,盯着这个被自己踩出的小坑,继续说道:“我一早便知道,会是前辈来杀我,但同时我也觉得,和其他五人相比,面对前辈你,我活下来的概率最大。” 空气像是骤然凝固一般沉静,连海潮声,风声,海鸟的鸣叫声都听不到。源独霞知道,这是不死的力量使然,也清楚,这集又极有可能是这个强人发怒的前兆。 “你……说什么?”少年语气中没有带上过多的愤懑之情,但比起先前,已然阴冷了很多。 “难道不是吗,前辈。开阳和月落是六司当中明面上最强的两人,天国异能机构根据他们零星的战斗资料,得出的结论也是这两人的力量已经接近元级,面对这两人,毫无疑问,我没有丝毫的还手之力。问道出手的次数是在太少,每次出手后现场也被清理得极其干净,这样什么莫测的高人,前辈你要是看过话本小说就知道他,他说不定比开阳和月落都强。玄胤能亲手创建白虎山这样大的机构,证明了他不负自己的称号,是一个有着王霸之气的男人,对上他的霸道皇拳,我也毫无生还的几率。天诛,呵,这位更是重量级,二十三年前在天国搞出的大屠杀我还历历在目,更不会去怀疑他的实力,算来算去,算下来也只有你,前辈,是六司之中最容易面对的人了。”源独霞摇着头,像是在替不死惋惜一般,发出啧啧的声音:“不说实力,再论各自在天渊的地位。开阳和月落几乎成了天渊最重要的话事人,由他们负责执行内部大小事宜,权势滔天。玄胤另立门户,天诛是个疯子,问道志不在此,只有不死前辈你,你在天渊内辈分高的难以置信,甚至从上代三公掌权开始,你就已经出现,结果做到现在,你还是一个六司,权力也不如两个年轻人,更没有魄力另立门户。啧啧,前辈啊,你在可惜我,可殊不知,我也在可惜你呢。” “呵。” 一声轻笑过后,四周景物仿若从从凝滞的状态中解封,汹涌的浪潮声再次回荡在源独霞的耳边,可诡异的是,唯独缺了海鸟的鸣叫。 数秒后,零散的几声落地声响起。是海鸟,附近在天上盘旋着的海鸟像是突然被夺取了所有生命力一般掉落在地,扑腾两下翅膀后便没有动静,在沙地上砸出几个坑洞。 “呵,好你个小子,想激怒我吗?可惜,既然你知道我辈分高,年纪大,便知道我的养气功夫不会允许我因为你这几句简单的话而动怒。而现在,源独霞,你也不要再废话了,既然知道自己的死期将至,便来好好接受它的到来吧。”少年摊开双手,无形的黑色雾气在他掌心涌现,逐渐凝聚为两个鸡蛋大的黑色小球,之后不断延长,直到两边延长的部分汇聚在一起,仿若化为了一道邪异的黑色缎带。 “由我,不老不死不朽的公羊道,带给你最后的死亡。” 第六十二章 赤霞战不死 奇怪的感觉。 不论自己嘴上说的如何不屑,源独霞实际上仍是极其戒备眼前的强敌。一个六司级别的高手,对自己毫无疑问是绝对要命的威胁,就算放眼整个皇室中,恐怕也只有不出十人能不将这种威胁放在眼内。 正因如此,自相遇的一刻起,源独霞便时刻观察着公羊刀的行为举止,不放过任何细节,但…… 他瞥向摔落在沙地上的海鸟,再望向公羊道手中的黑气,脸色前所未有的凝重起来。 这并非是因为他察觉到了公羊道的强悍之处,而是因为他完全没有见过这种奇特的力量。 这种黑气中,竟然有着一部分天王之力的感觉,虽然不多,但源独霞确确实实地感受到了一种和自己的力量有所共鸣的感觉,可是……他完全没有感受到,公羊道的血脉有和自己相似的地方,换句话说,他身上并没有天王之血的存在。 要知道,天王之血是力量的来源,而心脏统一分配,调动全身血液,因此若是天王之力由心脏爆发,也不算错。源独霞和徐生交手时,不仅第一时间发现了徐生的力量和自己同出一脉,更有一种轻微的血脉相通之感。 但这种感觉,在公羊道却全然没有出现,而就连他手中的黑气,除了天王之力的感觉外,也带上了另一种令人心悸的感觉。 一种接近于死亡和腐败的……感觉。 虽然不清楚公羊道的力量究竟为何,但在天国的资料库中,依然有一些关于这位“不死”之人的记录。传闻所有被他杀死的人,尸体都保存得极其完好,全身没有任何伤口,难以查出死因,就连专业的法医都很难看出究竟。这些死者,就像被公羊道隔空抽干了生命力一般。 就那些莫名坠地的海鸟来看,这似乎并不全是妄言啊。 话已说尽,公羊道率先出手,掌心一翻,黑色气息如游蛇一般朝着源独霞激射而去,破空瞬间宛如真的游蛇一般扭动身躯,而这道黑气也在行进过程中不断壮大,仅一指粗细的黑气,待达到源独霞的面前时,已经化作了一条近两米长的黑色巨蟒。 源独霞侧身一躲,闪开一定距离。黑蛇一头栽入沙地当中,激起沙土的同时,几乎整个“蛇身”都没入沙坑中,只剩下一小节蛇尾在外摆动。 但这种情况总是暂时的,公羊道的第一招怎有可能被如此轻松的躲过。果不其然,黑蛇从另一侧沙地破土而出,再度射向还停留在空中的源独霞。 滞留在空中,源独霞这次不得不接招,单手一挥,赤霞化刃斩出,直接斩向黑蛇中断,将其一分为二。 出乎意料的顺利,但源独霞在刀光斩落瞬间便发现了不对。 赤霞化刃的斩切几乎没有受到什么阻碍,但在这刀斩下后,力量刀刃的切口处竟已被腐蚀大半,接近溃散。 “这……” 源独霞眼神一凛,被斩开的两端黑色残躯宛如有生命般再度活了过来,蛇尾化作蛇头,自中段开始分裂,幻化处黑气构成的毒牙。 这次源独霞不敢大意,全力挥出赤霞化刃,左右手两侧刀光尽斩,将两段黑蛇斩切至完全破碎,再无复生的可能,但如此一来,凡是接触到这黑气的力量刀刃都受到了不同程度的磨损。 “呼” 源独霞突出一口气,右手挥动,数十道细小的赤霞化刃化作刀光洪流斩向公羊道的脖颈,后者眼中透出戏谑笑意,以覆盖着黑气的右手食指,一指点向无尽刀光。在黑指与刀光触碰的刹那,大量黑气自指尖爆发,笼罩四野,源独霞的赤霞化刃被瞬间侵蚀融化。 攻势被迫,而剩下的黑气更朝着源独霞席卷而来。 源独霞单臂一挡,大量赤霞之力化作护体气罩挡下这黑气潮流。虽能挡下,但源独霞亦被这招轰出数米之外,连退数步才能止住身形。 再看他的左臂,这阻挡了公羊道一招的左臂上上附着的衣物已然被完全消蚀,看来刚刚一招,在仓促之间,源独霞依旧没能完全挡下。 “如何,朋友,我的蚀天道气,可还够劲吧?”公羊道缓缓说道。 “厉害。”源独霞将外套脱去,一松手,黑色外套便随着海风远去。他将衬衣的袖口解开,露出小臂,一边说道,“蚀天道气,这名字够贴切,也够狂妄。可惜,与其说是道气,不如说是魔气更为贴切啊。” “是吗,朋友,你觉得我的这力量足够算得上魔吗?”公羊道如同耍杂耍般,再度召唤出蚀天道气,但这次的道气数量与上次不可同日而语,大量黑气萦绕在他身边,令他的面容都有些模糊。 没有回答他的问题,源独霞将力量运入四肢,再度出手,左右两手同时施展赤霞化刃,身未动,但严密的刀网自两侧如龙卷一般卷向被黑气环绕着的公羊道。而若细看,便可发现源独霞的这一招并非是单纯的斩击而已,每一道蕴藏其中的刀劲都有生命似的朝着一个方向转动,这两侧刀网,便是两台无坚不摧的巨大绞肉机。 攻势骇人,但公羊道面色依旧不变,弹指间,黑气化做一个密不透风的巨大黑球,将自己包裹在其中。两侧逼近的刀网凌厉无比,但在触及到黑气屏障的刹那都化为乌有,淡红色的赤霞力量碎屑四处飞溅。 刀光越炽,这蚀天道气所化的屏障便削弱几分,但在刀势已弱的时候……便是公羊道反攻之际。 数道黑刺自球体内部迫出,将已弱的赤霞化刃一举击溃。轰碎力量刀刃后,一道更长的黑刺从球体正中间射向源独霞的所在,但这条黑刺并非如同先前的数根一样是笔直,而是如之前的那条力量黑蛇般蜿蜒扭动。 源独霞挥手再劈一掌,赤霞流光炽热气息涌动,将周遭空气都烤炙的有些扭曲,赤霞流光也正中射入这条黑蛇的口中,令其内部也隐隐有赤光涌动。 赤霞流光的威力不容小觑,本就是将力量压缩到一点的招式,若是完全爆破,威力更是惊人,不论是莫孤沉还是秦无常都吃过这一招的亏,若他们碰上这招,大概率会选择避其锋芒。虽然公羊道的蚀天道气诡异莫测,但遇上赤霞流光可怕的爆破力,整条道气所化为的黑蛇依旧被直接炸的稀碎。 不仅是被炸碎,吸取了刚刚一轮交手的教训,源独霞的更注意将不成形的溃散黑气用力量加以焚烧殆尽,避免其像刚刚那般重组。果不其然,被赤霞流光的残余力量焚烧过后,黑蛇彻底断绝。 身处黑球内,公羊道的表情不为源独霞所知,后者更不清楚自己这一手对他来说算不算惊喜,但他清楚的是,即使这样可以杜绝蚀天道气的重生,后续的力量灼烧依然会消耗自己额外的力量,这一招的用法远称不上破解了蚀天道气的诡异之处。 黑球外的数道黑刺随着公羊道的力量指挥弯曲变形,最后竟汇聚到一起,再度化为一条一张嘴便能吞下一个直立成年人的黑色巨蟒,数十米的距离,对这条新生的巨蟒来说不过是它一伸头便能跨越的距离,当下再度朝着源独霞咬去。 巨蟒张嘴,最终不仅有着极为逼真的蛇信子,更有一股突生的强劲吸力,将源独霞面前的沙尘,海鸟尸体,贝壳等物一并吸取。源独霞立足于沙地之上,本身便重心不稳,若非他第一之间将力量运到脚上,已然被吞入蛇腹。可即使如此,他依然被一寸寸吸得靠近蛇嘴。 源独霞不做保留,赤霞之力全力施为,将自己的脚步生生截停,心跳加速,更快的血液流量中携带着更强悍的天王之力,耀目赤光汇聚在他的双指之上,他就要让公羊道明白,自己到底是凭借着什么力压天渊两位顶级部首。 黑球内的公羊道亦微微皱眉,似乎感受到一股不受他控制的感觉向菌丝一般不断衍生。 不安间,源独霞的力量之剑,已从他的指尖猛射而出,三寸赤光,没入来势汹涌的黑蛇口中。 赤霞一剑。 赤霞流光,本就已经是将力量压缩后打出,在敌人接招后进行爆破的招数。在这类招数中,赤霞流光的威力,耗损,施招速度已经算是拔尖,但源独霞就有这种感觉,自己对这招的探索仍不到极限,力量并非只能被压缩到这样的程度,这种感觉当他躺在玉莲的家中时,尤为强烈。 源独霞向来不是一个犹豫的人,他长相阴柔,施展的却是雷霆手段,即便作恶,那也是该发难时救发难,毫不拖沓。他杀任无云是如此,袭击邓元的一招更是如此。因此当时,既然也闲得无事,那便尝试着将这一招的威力更上前推进一个档次吧。 三寸赤芒,这就是源独霞如今的极限。力量被压缩到这个程度,与其说是流光,倒不如说是传说中的剑。 一柄来去无影的道剑,赤霞一剑。 极招入口,黑蛇的身体骤然生变,扑向源独霞的动作宛如被冰封住一般凝滞下来,紧接着身体各处开始崩解,第一道赤光自黑社的头颅中间一块射出,接着就是第二道,第三道,近百道难以直视的光芒将黑蛇彻底淹没,黑蛇在一片夺目赤光中最后哀鸣一身,彻底崩碎。 不仅如此,带着赤霞力量的道气碎块被这一剑的冲力带着向反方向的公羊道激射而去。公羊道未能料到这一招的威力如此之大,余烬竟能如同漫天火雨一般朝自己席卷而来,目光微微一沉,双手抬起,无穷无尽的蚀天道气在他面前勾勒出一道高约四米的巨大城门,随着蚀天道气的不断补充,门上的细节也不断完善,大量的小鬼纹路在城门两边浮现,两扇门户的中段则有鬼头样式的门环,而城门最上端的浮雕两侧是两个青面獠牙的站立恶鬼,一者拿着末端带钩的长绳,一手则拿着已被烧红的铁棍。而在这两只厉鬼当中,另有一个呈盘坐状态,四手托举着黑坛,屠刀,头骨,眼珠,一头乱发遮盖住面容的……魔神! 蚀天道气·森罗道域。 公羊道立于门后,这道宛如传说中罗生门的城门挡下所有攻势。他在门后掐指一捻,正要出手,只见五道耀眼霞光自天际落下,汇入源独霞一手之中。 天王印·赤霞耀五方。 第六十三章 罗生门 罗生门。 来源于天国东侧小岛上的传说,是分割阴阳两界的大门。大门两侧,一面是人间,另一面则是由鬼神统治的浩瀚世界。这个传说由来已久,但天国东侧海岛林立,算是一片混乱之地,在被武天皇统治之前,那里宗教道统凌乱异常,甚至就连一些教宗都未必明白自己信仰根源是什么。民间俗称八百万鬼神,有此称呼便可见一斑 在那片信仰混乱的地区,对“罗生门”这道传统物件的描述倒是十分统一,只是统一归统一,相关的记载却并不多。唯一较为可靠的记载,就是立花家的一位家臣曾经和一位强大的鬼神在罗生门旁边交战,战中斩下了鬼神的一只手腕。除此之外,并没有过多记载。 因此罗生门实际上是一种出名又不出名的神话物件,出名是因为它在天国东侧的海岛上还是很有知名度的,不出名则是因为出了那块地方就没多少人认识了。 不过源独霞却对其颇有了解,毕竟他受到娜塔莎的影响,自幼喜欢读书,长大后也保有这个习惯,炎亲王府内也有颇多藏书,致使他所学驳杂,对一些奇闻轶事甚至比武学知识还要关心。 因此他不但在第一时间就认出了罗生门,还清楚城门顶部的三尊雕像是何人。 右侧拿着带钩长绳,面色惨白,形销骨立的瘦长鬼神,名唤阿且呼留尊,是凌驾于阴间众小鬼之上的鬼尊,专门负责勾去贫苦之人的魂魄,因而其本身体型也极其纤细,似乎风一吹便会拦腰折断。除此之外,他擅长以手中的长钩钩住巧舌如簧之人的舌头,将其掉在罗生门上七日,若七日后此人仍能不死,便能成为附庸在他脚下的一员小鬼。但如此一来,受刑者即使不死,舌头也会被撕裂,拉长,说不定所谓的“长舌妇”真的就字如其名。也正因如此,阿且呼留尊脚下缠绕着众多细长的舌头,那正是他座下小鬼的标志。 左侧拿着烙红铁棍的,身形健壮敦实的鬼神,名为诺弥呼尊,地位和阿且呼留尊相当,同样是罗生门内的一位鬼尊,只要是在世时干过险恶之事的人,都会在死后得到他的宠爱,被他召唤到身边。他手上的铁棍也是一件特殊法器,无用外部条件加热,只要靠近奸恶之人,便会根据其身上的罪产生不同程度的高温,罪孽深的,如干过杀人放火,奸淫妇女这般重罪的人便会受高温炙烤。 诺弥呼尊喜欢在罪人身上开洞,开一个洞后便将一根这种火棍放入罪人的体内,直到开了七七四十九个洞,被插入四十九根火棍后还能活下来的人,便有资格成为他座下的小鬼。而高温将人的皮肤和铁粘合在一起,罪人永不可能将铁棍取下,因此他身后跪服的小鬼身上都插满着条状物,那些模糊不清的条状物就是烧红的铁棍。 两位鬼尊所拥戴的中间人,来头必然更大,他是整个罗生门后阴间的统治者,掌握死亡和转生的终极魔神,我素明尊,一个能与高天原的天神平起平坐的大神。即使在后来,天国东侧的信仰被强行纳入天国中央所信奉的天神体系中,高天原神主和我素明尊依然是仅次于天王的的高位神。 我素明尊在沿海人民口中的称号较为庸俗,无非是鬼王,阴王之类的称呼,但他的形象传出海外,与其他神话中的阴间主宰结合后,便有了一个新的名字——幽冥天子。 以天子为名,但在数百年里这个名号还未被天国皇室取缔,他的影响力可见一斑。 随着我素明尊影响力的扩大,他的形象也逐渐发生改变。最初时,我素明尊常以女性形象现世,身着五彩斑斓的寿衣,寿衣上皆是腐败的蛆虫和枯骨,但随着时间的演变,我素明尊的女性特征逐渐减少,在壁画上呈现的状态也从一个身姿绰约的女性转变为一个身无寸缕,身材纤细,男女难分的形象。 到了第三个阶段,我素明尊基本就被确立为一个男性的形象,且加强了元素,故而他在画中的样貌多半是一个留着长发,有四只持着不同信物的手臂的魔神,反而加强了他与凡人之间的距离感。而到了最后一个阶段,也就是被尊称为幽冥天子的阶段,我素明尊的形象迎来了最后一次巨大变革,由一个身无寸缕的纤细男性魔神变为了一个身着黑金色龙袍,带着平天冠的帝王。 而公羊道所召唤出来的罗生门上的我素明尊,则是介于第二阶段和第三阶段之间的形象,更偏向于第三阶段,只是其身形更细,坐姿也更加女性化。 罗生门一出,赤霞一剑的余烬即使再凶猛也起不到任何作用,如流星雨般击打在城门上后便没了动静。 但公羊道也是有苦难言,用出森罗道域后,他本想立刻转手而攻,但源独霞却直接用杀伤力最强的一招赤霞耀五方,逼得自己只能再次防守。虽然这招未必起效,但战斗节奏被打乱,仍让公羊道心里不禁堵了一口气般难受。 要打开罗生门吗? 公羊道面色阴晴不定,心思也在飞速转动。 传闻中,罗生门一旦被打开,阴阳两界的平衡就会被打破,大量小鬼冲入人界,未成为鬼的阴魂也会返回人间。公羊道当然无法造成如此大的灾劫,这是神话,就算是天下无敌的军神都未必有这能耐,但公羊道确实能打开这道自制的罗生门,以蚀天道气为引,操控御使一些阴物,只是这些阴物大多不擅长防守,未必接的下这声势惊天动地的至阳至刚一招。 不,这招不仅有至阳之力,还有一股柔和的力量作为中和。阴阳合并的一招,对他人来说,仅仅是威力强悍而已,但对公羊道来说,这阴阳和招带来的混沌力量极有可能扰乱自己打造的罗生门,令整个城门崩解。这是自己都无法控制的情况,没办法,阴阳双生之气就是能克制阴晦之物,更何况自己一蚀天道气缔造罗生门,本就是一件破环阴阳平衡的事情。 既如此,也只有这个办法了。 公羊道下定决心,十指伸出,指尖被一道道气拂过,切了一道伤口,丝丝鲜血随着道气的牵引附着到罗生门的边缘上,血丝混入城门复杂的血槽纹路中,本只有一点血,却逐渐扩散,令罗生门两侧都被血丝布满。被血丝触及到的小鬼宛如被赋予了生命一般显得灵性许多,却无一例外地展露出慌乱的神情。 血丝蔓上门环,随着一声沉重的向东,罗生门被打开了。 门后是一片漆黑,血丝则飘入这片漆黑中,勾勒出一个简单的竖瞳。 霎时,门内传来一股愈来愈强的吸力,门上的小鬼躲避不及,挣扎着挥舞手脚,被一个个吸入门后,随着被吸入的小鬼越来越多,这竖瞳也显得越来越清晰,逼真,直到最后,一刻布满着黑色血丝的巨大眼球在竖瞳内不住地转动,标志着公羊道这记邪术已经施展完成。 与此同时,源独霞的力量也终于组织完毕,他掌中汇聚的能量宛如小型太阳一般炙热,但和前战不同的是,这恐怖的力量光球不仅是耀目的赤红,还带着难以忽视的金色。 源独霞心态澄澈如明镜,不论公羊道唤出的罗生门多么恐怖诡异也好,都无法影响他半分心神,挥手一掌轰出,赤金色光柱直射罗生门中的巨大竖瞳。 威力无匹的一招,赤霞耀五方所过之处一切尽被可怕的高温化消,就连源独霞脚下的沙子都有部分都直接融化为灰尘。 光柱没入罗生门内,并未像预想中一样发生惊天爆炸,反而异常得寂静无声,宛如这招没入黑洞之中,不知被传送到了何处一样。 “吞下”源独霞全力一发赤霞耀五方,公羊道手掌微微颤抖,十指微曲,罗生门两侧大门立刻紧闭。而此刻,他俊美如瓷娃娃般的面孔上罕见地显露出痛苦的神色,随着他脸色的变幻,这个罗生门也剧烈颤动起来。 “啊……”公羊道极力维持面色不变,但继续升高的体温和颤抖的身体已然暴露了接下这招后的虚脱状态,但他仍要忍,就算自己再痛苦,在难受,也要装出接下这招不算什么的样子。他要忍下来,绝不能让自己的“尊严”有任何一丝无痕,忍,忍,忍…… 忍到……他妈的绝对忍不下去为止啊! “啊!” 公羊道发出和他面容不符的一声怒喝,音浪席卷四周,震起沙土不说,连一边的海水都被他的声浪激起万千波纹。源独霞脸色一变,感知到这音浪的可怕,虽然不清楚他为何这样做,还是尽快退开几步。 刚一退开,一波更为强悍的力量自公羊道体内激荡而出,一股和他的蚀天道气不符的炽热力量,是刚刚那一发赤霞耀五方的余烬!公羊道竟将这招吞入和自己相连的罗生门中,借罗生门内大量的蚀天道气来将其削减,但这样做也有危险,那便是若连罗生门内的妖瞳都无法将赤霞耀五方完全抵消,那最后的一部分便需要由他本身自己来承受。 即使公羊道早有预料,用蚀天道气护住身体内部脏器,谈仍是低估了赤霞耀五方的的警示威力,由内而外的力量爆发几乎令他痛不欲生,就算他强行压下伤势,也不得不将体内的余劲逼出。 方圆数十米内,尽被公羊道体内爆发的能量震得一片狼藉,这威力甚至延续到了海内,激起数米浪花。源独霞不得不举起手臂遮挡迎面而来的风沙,一边思忖着这公羊道不愧为六司之一,力量竟可怕到了如此地步。 沙尘渐渐散去,粗重的喘息声也不再听到,而站在深坑之内,不再是一个貌似十五岁左右的少年,而是一个看起来年纪已然超过二十岁的青年人,只是他的容貌,与先前的公羊道有着九成相像。 源独霞心知,真正的逼命挑战现在才来。这位号称不死的绝世高手,将开始真正展露自己的强悍实力了。 第六十四章 永恒生命力 生命力。 自我诞生以来,对它的渴求就一直刺激着我的神经。 常言道,人最渴望的,便是自己从未拥有的东西,但我却不认同这句话,因为即使我已经拥有了最渴望的生命力,在我数百年的人生中,仍然渴求着最原始,驱动我一生的力量。 漫步在仿若无尽的长廊上,公羊道双手附后,每一步都轻微得难以听见响动。他就享受着四周那些细小生命的发出的声音,蟋蟀,飞鸟,蟾蜍,蚊蝇,乃至腐败的落叶,藏身泥土中的蚯蚓,他们都能带给公羊道一种真实与生机勃勃的感觉。 走到半途,他忽然有所发现,目光移向左侧低矮的灌木丛中,屈指一点,微弱的蚀天道气沾染上灌木,立刻使得其枝叶腐败,崩解,显露出藏在其中的人影。 一个少年,看样子只有十四五岁的样子,受了不清的伤,脸上,嘴角都有血痕和淤青,但好在起性命无虞,似乎只是力竭昏倒而已。 意外之喜。 公羊道心中微微一喜,不是因为自己能解救一条年轻的生命,而是因为他是从这个年轻人身上,感受到了一股比同辈之人更强大的生命力,这种感觉……似乎是天王之血。 难以强忍心中的垂涎,公羊道舔了舔嘴角,伸出手掌,惨白如和田玉般的细长手指向年轻人的脸庞伸去。 然而,就在他即将触碰到年轻人的同时,年轻人呻吟一声,偏过头去,眼神虽然迷蒙,却可以看清他已然从昏迷状态中苏醒了过来。 公羊道被这变故惊得一愣,不自觉地收回手掌,喃喃道:“天王之力带来的预警效果吗?” 年轻人捂着发疼的后脑,抹了抹眼睛,将眼前的迷蒙抹去后终于看清了站在自己面前的是何人——一个穿着黑白格子衬衫,体型匀称的中年男人。 和第一次见到公羊道的源独霞一样,年轻人也被公羊道诡异对称的容貌惊道,待他祛除了心中的不安后,才保持着警惕地问道:“你……你是谁?” “你是谁?呵,这个问题,该是由我问你吧?”公羊道笑道,“你是谁,怎么会闯进我的花园。” 年轻人环视四周,知道是自己身处一个巨大的漂亮花园之中,不远处还有一个雕刻精美的亭台,建于潺潺流过的小溪上,更远处亦有一座四米左右高的假山,俨然一副豪宅密院的样子。既如此,眼前难道是一个自己没听说过的富豪不成,可这一带,哪里有什么隐形富豪能买下这么一大块地皮。 本来头部便受创,年轻人一思考,头疼就更加剧烈,他忍不住捂着脑袋,手指感到一阵温热,可能是刚刚愈合的伤口再次开裂了。 见他迟迟说不出来由,公羊道加重语气:“你的名字呢?” “邓元,我叫邓元。”年轻人脱口而出,说完才意识到自己的身份似乎不应该直接说出名字,不由紧张地看向公羊道。 出乎意外的是,公羊道并未对这个名字起到多大的反应,过了一会,他才渐渐记起这个名字的由来,“哦,我记起来了,前天公爵发布了一个通缉,追捕的就是一个叫邓元的人。原来是你这个小子,背着全城的追捕能逃到这里,小子,你不简单啊。” 邓元咽了口唾沫,沾满泥泞的双手缓缓握紧,他不清楚这个人在知道自己的身份后会做出什么反应,但毕竟他身上背着皇室的通缉,整个天国恐怕也没多少人愿意让他留下。更可况,从刚刚开始,他就感到一种隐隐的危险感觉从这个不知底细的男人身上散发出来。 公羊道思量,要不要直接动手。邓元醒来是个意外,但这样好的补品,也不可能每天都能遇上。 过了这村就没有这庙的生意,公羊道很快就打定了注意。 “可怜的孩子,早听过了公爵近几年残暴不仁,将天国律法视为无物,没想到竟然将你这样小的孩子作为统计目标。真是可怜,你这样的孩子能犯下什么罪行呢,来吧,我来帮你……” 一边说着,公羊道一边朝邓元伸出手掌。古怪的感觉爬上邓元的尾椎,这个,刺骨的恐惧感顺着脊椎一路像蚂蚁一般爬上他的天灵盖。 没由来的恐惧,没有依据的害怕,明明是第一次见到公羊道,明明他向自己表达了明显的善意,但邓元就是感到无可名状的恐惧,仿佛下一刻自己就会被一种无形的巨兽剥蚀一般。 等到公羊道的手掌附上邓元的面颊,极致的恐怖感顿时在他的脑部炸开。 不知是从何来的力量,邓元猛地向后一退,挥手打掉公羊道的手掌,这一挥手的力量超出本身预计,在发出巨大声响的同时,一道无形气劲,更从自己的手中迸射而出,打在一边的土地上,留下一个不大不小的生坑。 连退几步,邓元心脏狂跳,难以置信地看向自己的手掌,这力量……是的,这力量,是自己曾经使出过的强悍力量,曾经在他失去意识的情况下,将追捕自己的男人屠杀的力量。 公羊道看向自己的手掌,邓元的一击火候尚且,没有伤及他的皮肤,但从刚刚那一击中,他确实肯定了邓元身上有着天王之力的存在,而且他似乎有着不下于一些正统皇室子弟的潜能,一个如此年轻的生命,一个有着天王之力的宝贵生命力。 公羊道不再掩饰自己的垂涎,微微一笑,再次睁开眼睛时,一双碧色竖瞳中倒映出瑟瑟发抖的邓元。这位天渊的六司,终于彻底打定了注意,将邓元的生命力视为自己的囊中之物。 而就在他即将动手之际,一道略显苍老的沙哑声音打破岑寂。 “老山羊,你又在搅什么了?” 公羊道眉头一皱,邓元亦是一惊,朝身后望去。一个身材魁梧挺拔,身着朴素玄袍,腰系黑带,半截黝黑结实的手臂裸露在外的男人立于他的身后。 男人看起来已经上了年纪,一头凌乱的长发,却掩盖不住额头前谢顶的痕迹,下巴上泛白的胡渣和两鬓不少的银丝昭示着他的苍老,但他似乎并不在意。最令邓元注意的,不是男人的相貌,而是他腰间的黑带上,别着两把刀刃,一把刀柄和刀身都较粗厚,藏在禅宗特有的封布之中,一把则更显细长,刀鞘上刻着一朵寒梅。 男人的到来打破了僵持的氛围,同时也极大程度地缓解了邓元的紧张感。出于对公羊道本能的畏惧,他不自觉地向后挪动脚步,正好靠向男人所在的位置。 “老狐狸,是你啊。”公羊道假装有些疲倦地揉了揉眉心,道:“没什么,有个被通缉的孩子误入了我的花园里,我正在想该怎么处置他。” “哦,小孩子?” 山中野狐叹悲欢看向邓元,宽大的手掌按住他的肩膀,问道:“你就是那个被通缉的……邓元?” “……是。”实在想不到有什么撒谎的可能,邓元想了想,还是低声给出了肯定答复。 “呵,好家伙,能一个人逃到这里,不容易啊。”叹悲欢拍了几下邓元的肩膀。他久在天渊,沾染了不少江湖习性,一时间控制不好力道,拍得邓元半个人都沉向一边。 叹悲欢顺势揽住邓元,对公羊道说道:“既如此,这个小孩子就交给我处置吧,我那边还留有几个位置,也有专门的教育机构,之后他是去是留,还是等之后事情的进展吧。” 公羊道袖中拳头渐渐握紧,他哪里不知道,叹悲欢不过是拿话堵自己的口,归根结底还是怀疑自己会对邓元不利。 “这……”公羊道面露难色,但叹悲欢的话术精湛,一下子点出自己留下邓元最为恰当的理由。确实,这个老家伙近几年在山里投资修建了不少学校和托儿所,本人也当过一段时间的技术教官。反观自己这里,尽是些为了取悦自己的宅子,公园,庭园,实在没什么适合孩子生活的地方。 更可况,自己难道要为了一个孩子和叹悲欢撕破脸皮。不可能,这个老东西实力未必有多么强悍,却是天渊内人缘最后的老人之一,和三公称兄道弟,底下一堆学员如今都在十八部中混得风生水起,就连同为六司之一的开阳都受过他的指点,动他,开阳第一个不会放过自己。 公羊道沉吟一会,眼色阴晴不定,但最后还是轻叹一声,道:“有劳你了。” “没事。”叹悲欢笑道,带着还有些发懵的邓元一步一步离开此地。公羊道盯着他们的背影,眼中阴沉之色仿佛能滴出水来。 …… 关于往事的回忆一闪即逝,公羊道捂着自己的心脏,心道自己和天国皇室倒是有缘,先是碰到了一个落单但有潜力的邓元,接着又碰到了源独霞这个天国弃子,前炎亲王世子。 可惜,可惜,自己没能在多年前吞下邓元,让他成长为十八部首之一后自己更是不好下手,但至少眼前,还有一个更好的替代品,不是吗? 源独霞,一个比邓元还要强横的人。如果说邓元对自己来说,只能算是一个有点危险的小刺猬,那么源独霞就至少是一条毒蛇,若是有机会,他说不定能成长为一头猛虎,一头连自己都无法敌过得猛虎。 公羊道感受着心跳,缓缓睁眼,此刻他的瞳孔转化成了宛如罗生门中的刚刚浮现的那颗竖瞳,同时,一股难以抑制的恐怖气息更从他的身上蔓延开来,整片沙滩都蒙上了一层,朦胧的黑色,正是蚀天道气完全解放的标志。 趁着公羊道思索的时间,源独霞不只回气,更是在观察着他的身体变化。 从一个十四五岁的小孩,成长到现在一个看起来二十五岁左右的青年人,这中间的跨度长达十年有余,他却在接下自己的赤霞耀五方后轻松跨过了这难以想象的时间差。不可思议,虽然自己也能用力量改变外形,但源独霞就能感受到公羊道并未使用力量强行改变身躯,他的样貌,身体机能,各个器官,都呈现出青年人的感觉,也就是说,他刚刚就是在一瞬之间老了十余岁。 就算是军神,可能也没有这样的神通。更可况,令源独霞难以想通的是,他这样做有什么意义,若是想切换成一个更合适战斗的形态,为何不在第一时间就使用这个形态,除非……这样的变化对他自己来说,也是不可控的。 “看够了吗,源独霞?”公羊道率先开口,一张嘴,咽喉中便冒出滚滚浓烟,看来之前那赤霞耀五方的余烬,还是让他受够了苦头,“是我的失误,低估了你的实力,赤霞耀五方……果然是旷世绝学,即使是较之原版的天王印·赤霞,也丝毫不落下风。” “前辈,既然已经开战,这般肉麻的恭维便不要再说了吧。更可况,你要是和我斗嘴,怕不会占到什么便宜啊,毕竟,我似乎察觉了一些你不愿意被人知道的事情。”源独霞彷佛并不在意公羊道的异变,轻声笑道。 “哦,关于我的事情?” “严格来说,这一点还没有被证实,只是几个故事而已。不过,若是验证了一个事实,我的猜想,便有了强力的作证。”源独霞看向自己的手掌,道:“刚刚,我用天王之力与你的蚀天道气硬拼的时候,感到一种不该有的……疲惫,仅是一瞬间,无比微弱的疲惫,虽然难以察觉,但我仍是感受到了。这种感觉,并非是因为我受了暗伤,更像是我被你,从身上吸收了一些东西。” “什么,你以为我是军神吗,难道我能吸收你的天王之力不成?” “不是天王之力,是一种比天王治理更加原始,重要,埋藏得更深的力量。”源独霞五指攥紧,目光灼灼地看向公羊道:“生命力,对吧。” 第六十五章 蚀天道气破赤霞 生命力。 简简单单三个字,却令深不可测的公羊道表情骤然僵硬。当然任何人的秘密被人一下子戳破,脸色都不会好,更何况戳破自己的是一个仅打过一个照面的人。 “看来我说对了,生命力。能接触到这种力量的人少之又少,虽然玄级以上的眷者都已经能窥探到能量流动的境界,但他们也不可能随时组织任何性质的力量,也只有当年,能将异能和天王之力结合起来的天才,凤王才得以掌握这种力量。没想到,天渊之中还有一人能拥有和他类似的力量。可惜,比起凤王,你对生命力的掌控似乎并不熟练啊。”源独霞盯着公羊道突然变幻的样貌,说道。 “我能不能掌握这种力量,你很快便能知道了。” 公羊道气势一变,四周风云汇聚,沙尘席卷,而他便站在风云中心,自身随着脚下狂风的抬升飘起。他平摊着的双手猛地向上一抬,沟通阴阳,神异无比的罗生门拔地而起。 源独霞不敢大意,不论是蚀天道气,还是这扇诡异的罗生门都是他从前未曾接触过的东西,这意味着自己无法依仗任何资料去揣度公羊道的能力,但从刚刚公羊道能以罗生门内的诡异竖瞳竖瞳接下自己的赤霞耀五方来看,但是这罗生门的能为就不下于一位玄级眷者。 自己单对单对上一位玄级眷者,依旧胜算不高。而且这还是不计算公羊道那不清楚底细的异能的情况下。 不过从刚刚的交手中情况来看,源独霞依旧摸清了一些事实,那便是这道罗生门与传说中天国东瀛群岛中的罗生门有众多的相似之处。 关键就在于我素明尊的雕像,那头盖世魔神四手所执的信物。 刚刚在罗生门内浮现的竖瞳,便是我素明尊右手下方两指之间轻捻的眼珠。那并非他自己的眼珠,而是他的女儿叹兮呼尊的左眼所化。 据说我素明尊在黄泉内潜修,发现黄泉血池因为十数年前的一次大地震而开裂,不得不将自己的左眼取下,扔入血池之中维持血池的稳定,但这样一来,他便只剩下一只眼睛。他的大女儿,是为当时东瀛的日照之神叹兮呼尊不忍自己的创造者只剩下一只眼睛,便将自己的左眼摘下,奉献给我素明尊。 我素明尊感动于女儿的奉献,并未将她的眼珠转为自己的眼睛,而是将其炼为信物,常伴自己的身侧。同时,为了赏赐叹兮呼尊的忠心,他将自己的右眼取下,交给叹兮呼尊以弥补他损失的眼睛。 同样,叹兮呼尊受到这赏赐后受宠若惊,不愿意将其放入自己的左眼框内,便将其炼化为自己额头上的竖瞳,也就是天眼。因此叹兮呼尊在东瀛的画像中的形象十分怪异,生有三眼,左眼被长发遮蔽,实际上眼框内空无一物,但额头上的竖瞳散发出万丈光辉,标志着她才是我素明尊座下的第一神只。 传言,我素明尊执掌的眼睛带有操控空间的神异,如果是罗生门是沟通人世和黄泉的大型通道,那么这只眼珠就能缔造出一种小型通道。在我素明尊忙于处理黄泉内部事宜的同时,他便有可能用这只眼珠打开一条小型通道,斩出自己的一道化身,让它替自己在人世搜罗大量的信息,返回黄泉后告诉我素明尊。这也就是我素明尊没有走出黄泉一步,却能通晓天下之事的原因。 现在看来,这只眼睛未必能够沟通阴阳,但确实有着操控空间的能力。 眼见罗生门上,阿且呼留尊的雕像宛如活过来一般,嘴巴张开,长舌剐蹭着细小利齿。他脚下那些小鬼的长舌则将他的双腿缠绕得越来越紧,不像是他的部下,倒像是来讨命的仇家。 罗生门再度打开,一道细长钩锁从门内射出,射向源独霞。 源独霞早有警觉,飞身躲开。钩锁砸入沙内,一击未中,后势不停,仿若能通晓源独霞位置一般破沙而出,射向刚刚落地的源独霞。 钩锁来势凌厉,尖头透着幽幽绿光,钩身上带着模糊不清的铭文,钩头后连着的绳索像是人的肠子一般蠕动,甚是恶心。看着样子,倒像是传说中阿且呼留尊的法器。 一退再退,源独霞抽身连退数步,钩锁便跟着他后退的身影紧追不舍,直到源独霞一脚涉入海水中,才停下后退的脚步,赤霞化刃化作严密刀网斩在钩锁中断那宛如肠子一般的细绳之上,刀气凌厉,但这细绳的柔韧程度不同寻常,一时竟切之不断。源独霞不得不用赤霞流光直击铁钩,强悍赤光将钩锁击碎,一瞬间溃散为为大量黑色的蚀天道气,困住源独霞的身形。 凌厉冷风自源独霞后颈吹来,他神色一边,赤霞之力自全身向四面八方扩散,击碎困着自己的蚀天道气后躲过公羊道险之又险的一击手刀,手刀上带着的蚀天道气掠过源独霞额前长发,顿时被消磨为细小分子。 躲过一招,源独霞反应急速,趁着公羊道身体下方防守的空挡,一掌印在他的腹部,掌心爆发的赤霞之力受公羊道贴身附着的蚀天道气阻挡,两人皆是闷哼一声,借着反震之力推开数步。 赤霞之力的强横数次超乎公羊道的预料,灼热气息看似尽被蚀天道气消磨,但内在掌劲却穿透公羊道骸骨甚至内脏,逼得他不得不用自己储藏的生命力加以修复。至于源独霞,他也并不好受,蚀天道气腐蚀掉了他掌心一层血肉,必须以天王之力加摧才能在数秒内修复。 连番受挫,连番失利,公羊道内心泛起些许急躁的感觉。源独霞,这个看似不成器的皇室子弟,从未被自己放在眼内的小角色,第一次让公羊道有了忌惮的感觉。因为他从源独霞身上看到了一些东西,一些他本来没有的宗师气度。 不能再放任他成长下去了。 公羊道双掌一合,罗生门隔空出现在他与源独霞之间。这次再次施展罗生门,公羊道直接动用了我素明尊的法器中杀伤力最高的一项,也就是他左下方那只手中所握着的屠刀。 大门再开,出现的却并非是刀,而是一条没有任何血肉,带着无数向下流淌的黑水的骨质巨手。 巨手足足有十米长,已出现便横跨源独霞和公羊道之间的距离,来到前者的面前。它的五指奇长,每一根都有着接近两米的长度,而当其张开手掌,朝着源独霞拍下之时,源独霞便知道我素明尊的屠刀究竟在何处了。 是他的手指,每根手指的末端都宛如剃刀般锋利,且还在不断延长,而指关节,掌心等各处都不断向下衍生着大量锋利刀刃,每一把上都带着浓郁的蚀天道气,若是被正面击中,恐怕连血肉横飞的机会也无,直接便被拍成一缕飞灰。 巨掌迅速盖下,但就在他即将成功把源独霞拍入沙地中的一瞬间,无尽霞光自巨掌掌心集中一点爆射而出,打破一个缺口后裂缝不断向四周崩裂,最终被拔地而起的数道赤霞流光生生击碎掌心,而源独霞也乘着霞光之上,欲冲破公羊道的封锁。 可当他正以为自己成功突围的瞬间,天际骤然一暗,原来是另一只同样的骨质巨手朝着自己猛然拍下。而刚刚那只被自己击碎的手,不知在合适已经被大量蚀天道气修补完成,掌心反转,利刃朝上,配合着自上而下的那只巨掌要将源独霞彻底困死于双掌之内。 来势极快,但源独霞的应变更快,赤霞耀五方在巨掌合拢的一瞬释放,并非击中一点而发,而是以阴阳之气融合而成的光球护住自身,接着光球之中的赤霞顺向流转,阴气则逆向流转,速度越来越开,直到创造出一片天地初开之时的混沌。 蚀天道气再如何神异,也抵挡不住混沌之力。只见光球越来远大,任何触及光球的骨刺都被起尽数花消,最后连创造出这些骨刺的两只巨掌也被光球破开,直到天际一片清明,混沌之力才逐渐消散,内中的源独霞也显露出身影来。 只是此时的他面色有些苍白,这是必然,连续两次使用赤霞耀五方是极大的消耗,若是放在以前,说不定他即刻已经失去战斗能力。 一招脱困,一招又至,源独霞只觉得脚下一股巨大吸力袭来,要将自己拖至沙地之下。他定睛一看,脚下的沙地竟然已经不在,取而代之的一道深不见底的,开在自己脚下的巨大城门。 罗生门,竟被公羊道开在了自己脚下! 强悍吸力将四周一切尽速吸纳其中,源独霞也不例外。尽管他已用全力向上飞行,这股吸力依旧将其一点一点拖下。城门浮雕上,我素明尊手中的屠刀光芒已经黯淡下去,但其上方那只托举着一个破旧瓦罐的手则变得生动异常,瓦罐也像是有了额外的吸力,浮雕上的四周小鬼面露惊惧神色,纷纷逃开我素明尊的身边,却还是被吸入罐中,他们的上半身挤在一起,手臂挥舞不止。看来即使作为我素明尊座下的部署,他们仍不想被吸入罐中。 而罗生门内,恰巧出现了同样的一个瓦罐,只是论体积它比浮雕上的大上数十倍,此刻罐口朝着门外,正是它造就了如此恐惧的吸力。 相传禅宗观世音菩萨手中执有一琉璃净瓶,可往外倾倒无穷无尽的菩提净水。而我素明尊的黄泉瓦罐则完全相反,它无法向外倾倒出任何东西,却有无穷无尽的倾吞之效,无论容纳多少东西都不会满足。据说这是黄泉世界内无数小鬼的欲念所化,鬼是人所化,人则有着无穷无尽的贪欲,不论得到多少东西都不会满足。若非我素明尊在压制了这瓦罐的吞噬功效,让他一直鲸吞天下,说不得连整个黄泉世界都会被他吞没。 第六十六章 拈花一笑 被吸入黄泉瓦罐的人,只有两种可能。 一种是直接沉于罐底,受到黄泉力量的侵蚀后直接化为一滩血水,也是最常见的结果。 另一种则颇为玄妙,因为黄泉瓦罐毕竟是黄泉中的造物,本身实属天下最为阴邪的神器,瓦罐之内铭刻着黄泉内部的力量规则,实则是悟道的及好去处,只是我素明尊的道已经臻至顶峰,不再需要借助黄泉瓦罐的力量来抬高自己的位阶。 他不用,不代表其他的后代不用。 我素明尊有三位后代,长女便是拥有天眼馈赠的叹兮呼尊,次女是流素静禅尊,传闻她在日后和世尊座下的三位弟子有不清不楚的关系,关系破裂后和迦叶开战,在落败之际被叹兮呼尊所救,退守至高天原。而高天原已经和他们两人的父亲我素明尊融为一体,就算是世尊亲至也拿她没有办法。 而我素明尊的幼子,灭盏希尊不像他的前两子一样,出生就拥有神级的位格,他出生时只有半个身躯,眼看就无法活命,我素明尊便吹了一口气,替他组成了一个虚幻的下半身来延命,但这样依旧无法让他行动自如,因此我素明尊便将灭盏希尊放入黄泉瓦罐的底部,灭盏希尊通过本身与神俱来的半个神格和漫长岁月的洗礼,终于在三十三年后从黄泉瓦罐中脱身,成为了一个完整的神。 可惜源独霞可没有半个神格,被吸纳其中只会有第一个选择。 无奈之下,他只能第三次动用赤霞耀五方。 混沌之力硬撼黄泉之力,整个罗生门内一片震荡,黄泉瓦罐亦是片片龟裂,随着罗生门的隐退也渐渐消散。 源独霞脸色苍白,双臂都因为过度使用力量而感到一阵酸痛。连续只用三次赤霞耀五方,这是他在此前从试过的,得益于这段时间的力量增长,否则他现在便会直接受到力量反噬。 但就在他放松的一瞬间,一道阴冷的感觉在其脑后浮现。 面带冷笑的公羊道趁着源独霞全身应对黄泉瓦罐之际,悄无声息地来到了他的身后,左手如鬼魅一般按住了源独霞的右臂。 顿时,源独霞只觉得体内力量如洪水决定般被对手吸纳过去,不只是天王之力,连同气血以及一种不可名状的力量,从和公羊道接触的这块皮肤被吸收过去,转眼间源独霞的手臂便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干瘪下去,肌肉衰败,皮肤暗沉无光。 吸收之力如蛇毒一般,从手臂处开始,向心脏延伸。源独霞当机立断,左手之间赤色剑芒一炽,将自己右臂的前半截小臂一剑斩下。 一剑断臂,源独霞仿若感觉不到疼痛般挥剑指向公羊道。想不到他出手如此果决,公羊道眼中闪过一丝诧异,这一剑来势凶猛,带着舍生忘死之感,公羊道躲闪不及,正面中招。 长剑划过他的胸口,伤口极深,可见白骨。而公羊道肢体痊愈的速度简直匪夷所思,完全超过一般的细胞重组,几乎是在赤色剑芒划过的瞬间便重组完成,比起是治愈,反倒像是被剑划过的水面一样,看似水流被分开,实则根本没有损伤。 但源独霞可是实打实得断了自己的惯用手。 公羊道笑道:“判断力不错,若是你不自己断臂,现在绝对没有再战之力。可惜,用不了赤霞耀五方,你还能用什么来和我的蚀天道气抗衡?” 公羊道将断臂一抛,迅速贴身而上。他料定源独霞断臂后动作必然受到影响,迟缓之余也更容易露出破绽,掌中奇招纷现,尤其注重向源独霞身体两侧同时进攻,令其疲于奔命。 一掌刚猛,一掌柔和,公羊道双掌暗合太极阴阳之道,令源独霞在动手之时身体被四周气旋压迫,恍若坠入无边大海,每一动都要抵抗千斤水压。而公羊道掌心则带着分解一切的蚀天道气,只要是被擦到些许源独霞便不得不继续损耗力量修补自身。 只是他并未从源独霞目光中看出一丝一毫的恐惧,相反,源独霞眼中只有平静,彷佛看破接下来所有攻势一般的极端平静。 断臂负后,源独霞单掌虚空一划,四周气旋,面前的阴毒攻势尽在他一掌间被瓦解,在连公羊道都还未反应过来的瞬间,他的双掌已暴露出刹那的破绽,被源独霞单臂一挡,掌中什么阴毒的蚀天道气都被尽数震散。 怎会? 公羊道心神一震,难以置信,但很难快他眼前的世界上下颠倒,难分黑白。 刚刚一划,源独霞已扣住公羊道手腕,用极其精巧的力量控制将其翻转过来,这一幕和当时面对莫孤沉时简直如出一辙。 一掌正中公羊道胸口,源独霞掌劲先是一缩,接着在一瞬间猛然爆发,威力之大直接将公羊的胸骨轰碎,白骨刺穿胸口皮肤外凸出来,煞是恐怖。 威力奇大的一招,但公羊道硬是凭着自己恐怖的底蕴将伤势恢复,只是眨眼间,他的眉眼,额头似乎多了几条皱纹,像是在一瞬间老了几岁。 源独霞乘胜追击,单手抓住公羊道肩膀,强劲力道即刻将公羊道肩胛捏成碎末。公羊道强忍痛苦,欲反击之时,源独霞在趁着他还在发力一瞬松开手掌。身形差了一瞬的偏移,让公羊道这一击力道尽数落在空处。 源独霞手刀再出,这次打在公羊道左臂手肘内侧,他整条手臂上最柔软的地方。且不求将其斩开,只是以暗藏的力量将他关节打成数个碎块,即使公羊道复原能力远超常人,要复原这样的伤势也要更多时间。 失算了,近身战绝对是这小子的优势,公羊道心中暗道。 连受重击,他也顾不得什么自尊,脚下一蹬,迅速脱离战场,只是占尽优势的源独霞就不会给他这个选择。 又是在公羊道发力瞬间,源独霞抓住他的衣领,反转之力再现,在公羊道迷失方向的瞬间,源独霞握掌为拳,以与之前截然不同的刚猛之拳轰在公羊道小腹之上,将其狠狠击飞出去。 极度痛感令公羊道一时间难以组织有效防御,而在他神智不清的几秒内,源独霞已经如跗骨之蛆一般再度飞身而上,拳,掌,指,爪,源独霞竟是无一不通,无一不晓,连番重击,打得公羊道在一时间完全难以招架,鲜血狂飙,连陪伴了自己数百年的蚀天道气都无法唤起。 一个活了百年以上的高手,被一个年纪不到三十岁的年轻人打得毫无招架之力,这看似极其荒谬,但想想公羊道的性格,便不难理解。 公羊道和邓元,徐生不同,他尤其讨厌和实力相当的人在毫无准备的情况下进行生死决战,只要他想要去战,必然要就确定自己能完全获胜,十成胜算是要失去一分,他便不会上场。 和这样的对手一战,若是力量完全在他之下,便会被毫无疑问地碾压过去。反而言之,若是能在瞬间打破公羊道的战术布局,公羊道也会陷入前所未有的慌乱之中。 因为对这样的人而言,经历过的毫无准备的战斗实在是太少了。 再来一击,源独霞一脚踢在公羊道肋下,脚底天王之力汇聚,赤霞化刃直接刺入公羊道肉体之中,从他是身后破体而出。 公羊道此时也从慌乱中恢复过来,眼中狠色毕露,强行凭着积攒许久的生命力在恢复肌体的同时,靠吸收生命力的神通抓向源独霞的脚腕。 吃过一次大亏,源独霞迅速收脚,一记肘击打在公羊道咽喉处,令其攻势落空的同时,更把他打得直直坠向沙土之中。 不行,不能再拖了。 公羊道快速回复肢体的力量来自于他多年积攒下来的生命力,他通过不断吸收他人的生命和力量壮大自身,消耗生命力自然能是自己不论受到任何创伤都能快速恢复,但生命也有极限,公羊道不可能无上限地吸收他人的生命力,所谓的不老不死亦只是一种夸张的说法。事实上,公羊道体内只积攒了约三百年寿命的生命力。 而为了修复刚刚被源独霞狂风暴雨一般的攻势造成的伤害,公羊道已经花掉了差不多五年的生命力。 下定决心,公羊道体表蚀天道气疯狂爆冲,如无限的章鱼触手一般将自身包裹在内。与此同时,罗生门亦在他身后拔地而起,我素明尊的最后一个信物,即他手中的头颅绽放光华,光华之璀璨甚至盖过了立于其中的公羊道。 背后的罗生门仅仅出现一瞬便渐渐隐去,而一头顶天立地的盖世魔神之像则和发散出无限蚀天道气的公羊道融合,逐渐化为尸体。 长发,青面,双目尽失,体表尽是如游蛇一般的万千黑色铭文,表情无悲无喜,在不同人眼里却尽显不同,有人看出欣喜,有人看出悲悯,甚至有人看出和火山爆发一般的恐怖怒火。 我素明尊,公羊道竟然唤出了一头我素明尊的法相! 和传说中的法天象地一样巨大,在十数丈巨大的“我素明尊”面前,源独霞犹如沧海一粟一般渺小。而从这具顶天立地的法相身上,源独霞突然察觉到一种在开战前便感知到的波动。 天王之力的波动,这尊法相中融入了天王之力,才使其如此恢弘庞大。 怪不得刚刚被公羊道触碰身体时,不仅是生命力,连天王之力也一并流失,看来就算公羊道本身难以使用天王之力,他依旧将吸取而来的这种力量灌入法相之中作为后招。而他活了接近三百年,姿容他认识到天王之力的强悍后便一直暗中搜罗,这也是他为何如此垂涎于邓元的身体。 三百年来积攒的力量何等恐怖,公羊道如今的姿态宛如一头真魔神重现于世。 “我素明尊”双掌缓缓合拢,庞大的身躯令他行动迟缓,但双掌之间的蚀天道气的浓稠几乎化为黑水一般的物质,源独霞身处其中宛如陷入沼泽一般动弹不得。 而就在双掌合拢的瞬间,源独霞脑中七情六欲宛如被欲火点燃一般难以自制,脑中痛苦回忆一幕幕闪过,娜塔莎惨死在眼前的片段令他心中嗔怒暴涨,同时眼前仿佛出现身体溃烂的娜塔莎在指责他的无能和懦弱。 心态不稳,令源独霞一身力量难以发挥半数。眼看着双掌即将将其吞没,公羊道心中一喜。 “前辈,你不该先令我断开右臂的。” 源独霞恍若煞是清醒,说出一句没头没尾的话。 不该断右臂,可右臂是他的惯用手,同样能令他无法使用赤霞耀五方,那么令他的右臂断开是最好的选择,这一点公羊道先前也考虑过,但听源独霞语气如此诚恳,仿佛说的一切并被谎言。 既如此,他的右臂有什么古怪了,抑或是……他的左臂能在此战中发挥更大的作用? 公羊道悚然一惊,因为他想起了一件事。 秦无常用斩业斩断的,是源独霞的左臂,而源独霞被半渡红尘救走后回来,左臂便失而复得,这中间间隔的时间里,源独霞便一直和半渡红尘在一起。难道这个禅宗的秃驴,在他的左臂上动了什么手脚。 天下间,能与天王之力对抗的力量少之又少,能克制它的则几乎没有,就算是公羊道自己的蚀天道气也顶多能与之分庭抗礼,远达不到克制的级别,而真正能做到这一点,只有禅宗的佛气。 源独霞单臂一挥,面对如此陷阱,脸上竟浮现出一丝微笑,随着微笑的浮现,他左臂手腕上一个绽放柔和光晕的莲花印记也渐渐清晰起来,随之而出的则是令得整个魔神法相都微微颤抖的数道气息。 禅宗的圣佛之气! 果然,源独霞之大指轻轻叠放在中指之上,明明手中空无一物,公羊道却看见了一朵花,一朵由圣佛之气所化的花,介于虚实之间,难以触碰,却又无法否定他的存在,彷佛处在虚空之中,随着人的信念生灭而枯荣循环。 源独霞脚下莲花宝座亦开始转动,每一次旋转之间,手中花朵便经历一次枯荣。而“我素明尊”便发出难以抑制的哀嚎,无上身躯几乎是没有任何反抗之力地被莲台消磨,直至九转之后,魔神几乎完全溃散,胸口出现的蚀天道气难以为继,露出潜藏其中的公羊道的真容。 公羊道苦苦支撑,面目狰狞。他怎么也不敢相信自己真的会败在源独霞手上。不,即使会败也好,他的生命力亦还未抵达极限,他还能再战,只有生命未到尽头,他便还是那个不老不死的强人。 源独霞亦是如此想法。 脚下莲台随着魔神的失去也逐渐开始崩裂,但源独霞似乎还未退出拈花一笑的状态,“空”的感觉还是存在在他身上。他跨出一步,无视数十米的距离直接来到了公羊道的面前。 食指和无名指刺中公羊道的身躯,将其内的一切佛气,天王之力,甚至于生命力一并灌入公羊道的体内。 看似得不偿失的一招令公羊道心中泛起如滔天巨浪般的不安,这种温暖的感觉……确实是生命力,他得到了源独霞的生命力!但如此聪明的人怎有可能在战局的终末阶段做出这么愚蠢的行为。 很快,公羊道便得到了答案。 灌入其中的数道力量并未为止所用,他体内的蚀天道气适应了轻松吞噬力量的感觉,如豺狼般疯狂吞噬源独霞的生命力,同时将佛气一并吞没。 体内积攒的生命力在与佛气相遇之时,成积雪遇到沸油的清醒,瞬间被消磨如无物。失去生命力的支撑,公羊道面上皱纹凸显,身体顿时干瘪下去,从一个年轻力壮的年轻人化作即将入土的老人。 “不,不……” 实在活了太久,这世上可能没有人比公羊道更畏惧死亡。常言道老而不死是为贼,既如此,公羊道便是世上最老最大的贼者之一。从他人身上吸取过来的生命力令他能享受到漫长的岁月,看过世间的沧海桑田,却没能让他悟出超越生死的哲理,只能让他更加珍惜自己的生命。 此刻狂怒地公羊道身上呈现出诡异的两极变化,皱纹和尸斑刚刚浮现在脸上,却被他压制下去,皮肤重回光泽,接着周而复始。肌肉也是同样,在干瘪和鼓胀直接来回变换,明明是同一个人,却在数分钟之内经历了几百次老化和新生的过程。 原因便在于,公羊道不得不用更多的生命力来回复生命力的流失,此消彼长之下,他几百年的生命力积攒仅仅在数分钟之内便消耗了三分之一。 从未有过如此失算,公羊道一边压制着体内异变,一边看向源独霞。 一个有着天王之力的人,用处了禅宗内也没有多少人都能学会的拈花一笑,怎有可能,怎有可能了?而且他用的还并未武僧所学的武技拈花指,而是真的通晓了拈花一笑的真谛。他妈的,世尊难道瞎了吗,能允许这样一个奸邪小人练成佛门绝技。 没有答案,公羊道自诩通晓一切也得不出一个答案。 源独霞依旧站在原地,不进攻,不防守,似乎是在回气,但更像是一种宣告。 对公羊道的宣告,宣告他已经败了,是时候离开了。 耻辱,难以忍受的耻辱。内心和身体的双重煎熬令公羊道发出如野兽嘶吼般的惨叫,而后——毅然逃走。 看着这位六司级别的高手逐渐远去,早已油尽灯枯,靠着一丝意志直立不到源独霞也彻底失去力气,脚下一软,用最后力量护住身体不下沉至水中,缓缓倒下后闭上双眼。 黑暗中,他似乎又看到了两个熟悉的身影,听到了熟悉的旋律…… …… 惊涛拍岸,小船随着波涛上下起伏不定。 船上一人,带着斗笠,手持木制钓竿,赤足被溅上几滴冰凉的海水。 像是古时的垂钓这一般,这个男人已经在此吊了一天,如今晚霞透过白云将水映出血红之色,已是时候该收竿了。 但这时,浮标动了。 男人双臂用力,一条“大鱼”被他从水底拽出后,一阵剧烈的船体晃动后,男人才看清这条重量不同寻常的“大鱼”究竟是什么。 一个人,一个即使被海水浸泡得无比狼狈,依然不掩其英姿飒爽的年轻人。 “呵。” 钓者微微一笑,带着自己收获的战利品,滑动船桨,朝着小岛边缘的木屋驶去。 尾声:兄弟 距离小岛五十海里的海域上,一艘天国大型军舰停驻在此。 甲板上,数道挺拔的身姿编成严密方队,手持天国最先进的步枪,身着由最新材质构成的军用防弹衣。而他们胸口的虎头标识,赫然显示着他们所属的部队,正是联邦倚重的特种部队,虎卫。 相比于主要负责探查任务的蝠卫,虎卫的战力明显更强。每一个卫兵都经过天国的秘密基因改造,身体强度是常人的一点五倍到两倍不等。而更重要的是,每一支虎卫都由一名强悍的眷者统领,而这些眷者的等级,至少也是高级眷者。 而高级眷者,也仅仅能统领数目在四十人左右的虎卫。而如今在军舰甲板上凝视着风浪的白衣男子,手下统领的虎卫数量便超过了整整三百人。即使是在整个虎卫的系统中,他也是拥有最高权势的十人之一。 五支或六支小型的虎卫汇成的大部队,统领者便可以被称为虎卫大统领。这样的人,在天国也只有寥寥七人而已。 陈玄音,今天三十六岁,不仅是虎卫七名大统领之一,更是一个货真价实的玄级眷者。凭他的能力,完全有机会在下一个十年争取虎王的位置。 只是今天,军舰上的主角却并非是他。 源孤殇,被尊称为军神的他,如今竟出现在这样一个极其危险的位置。即使此地还不算是联邦的海域,也极其靠近天国和联邦的海域分割线。以他的身份毫无预兆地出现在此,是一个极其危险的信号。 “大人,需要我陪同吗?”陈玄音上前几步,问道。 “我是去见兄弟的,你又是去做什么的?”源孤殇双手负后,头也不回,以淡漠的语气回道。 “只是……他近二十年都没有动手,我们并不清楚他的力量进展到了什么地步。” “对我没有信心吗?”源孤殇微微低头一瞥,眼中并未有愠怒神情,却依旧使陈玄音感到无比压力。 “不,我只是觉得……” “不必再说,我已经该走了。”源孤殇打断了他的说话。 陈玄音一愣,低头称是后退下几步。 源孤殇一路走至军舰边缘,纵身而下落入海水之中。而下一刻,海底下一块巨大的黑影缓缓浮现,伴着一声长啸和喷跃的数米浪花,一头白鲸竟在众目睽睽下跃出海面。而在它的背上,军神源孤殇面无表情地稳稳站立,乘着这头巨兽前往数十里外的目的地。 …… 钓客将船拖上岸,摘下斗笠将其挂在屋外的铁钩上。回身一望,门口留有一串还未干涸的水滴。他心中了然,已经有人进到家里来了。 不告而入,是为不速之客,但钓客并没有发作,仿佛他知道房间里的是何人一样。 他推开门,源孤殇正坐在木桌右侧,他双目紧闭,似乎是在休息,直到钓客将门打开后才睁开眼睛。 “吃鱼吗?”钓客指了指自己鱼篓中还在跳动的鲜鱼,问道。 源孤殇点了点头。 钓客走到灶台边上,拿起菜刀用刀背在鱼头上一敲,控制精妙的一敲令鱼直接昏厥,不再跳动,接着刀背斜向鱼头,开始刮刨鱼鳞。 “怎么想到来这里?” “发生了一些复杂的事情。简单来说,我们和天渊合作,找到了‘天权’所在的位置。那是一座海底陵墓,又在靠近联邦的这片海域,怪不得探测人员一直没能找到。我们找到坐标后能寻到准确位置,同时也发现了那是谁的陵墓。”源孤殇说道:“六百年前的天国皇帝,源无焰。” “恭喜你们,又刨了一座自家的祖坟,不过你来找我,就说明你们并没有找到想要的东西吧。”钓客嗤笑一声,道。 源孤殇睁开眼睛,啧了一声,看向木门旁边悬着的一柄剑,一柄和屋内简朴装饰格格不入的剑。 因为它太奢华了。 剑鞘外观华丽异常,用金银等贵金属作为装饰,在剑鞘主体上划出道道铭文,剑鞘中段铭刻着一行小字:“遥指玄山祭禅空”。 剑柄旁则镶嵌有七颗数百年以前的夜明珠,任何一颗如今放在市场上都是天价,更可况是成套得镶嵌。只是在剑柄得末端,仍有一个凹陷,本来应该镶嵌着什么东西,现今却是空无一物。 “源无焰的佩剑,本来是陪伴他多年的‘征伐’,一把锋利无比的杀戮之剑,如今就躺在皇宫之中,虽然六百年后它的剑身已经脆弱到难以使用,但还是保持当年的模样,从锋刃上难以消磨的血迹看来,确实是一柄极尽杀伐威能的剑。可惜,在禅空死后,他就将佩剑换成了和他个性不符的‘祭禅空’。” “我们的老祖宗,源无焰的儿子一直想抹除这些记录,不是吗?” “禅空可是禅宗的法师,更是一个男子。父皇和一个僧人有如此密切的关系,甚至愿意因为他的死而更换配剑,这不由令人多想。毕竟,禅空和源无焰相处的时间实在太久了,比当时的皇后还要长久得多。而对比之下,皇后死时,源无焰并不如何悲痛,甚至不愿意耗损过多精力和钱财为她操办葬礼。而禅空一死,源无焰却大费周章地前往玄山祭灵,在更换自己佩剑的同时,甚至将在禅空葬礼上表现不敬的五皇子下狱。这对比未免过于强烈了,你说呢?” “要我说,你不如改改说话弯弯绕绕的毛病。你想的没错,我也认为,源无焰对禅空这个陪伴了自己近乎一生的僧人,有明显的爱恋之情。”钓客说道。 “但缺少关键证据。”源孤殇回道。 “两个证据。一是在源无焰的海底陵墓中,他秘密命人将禅空的棺椁和自己的葬在一个墓室之中;二是,他将一生中最重要的珍宝,偶然发现的天王之心从体内取出,安放到了‘祭禅空’的剑柄之上。” 鲜鱼终于下锅,鱼肉一触碰浇上油的锅底,顿时发出滋滋响声。 钓客接着说道:“好了,现在你明白了。我进去过源无焰的墓穴,还从他的那柄祭禅空上取走了天王之心融于自身。” 源孤殇沉默半晌,道:“其实不只是我,皇兄也清楚是你成为了天权。” “当然,除了我,世上还有谁有资格成为天权。噢,倒是有一个,就是我之前捡到的小子,那小子天赋不错,和我也有相似之处,其实就年纪来看,他才是继承天权的最好选择,只是他命不怎么好,看脸色透着一股死相,估计他就算清楚天王之心的秘密也不会愿意接受。” “你就这么说你的侄子?”源孤殇皱起眉头,有些不悦。 “怎么,你们都想杀他,我说两句怎么了。况且你还算是我的亲兄弟,一奶同胞,二十多年前不是跟着孤焚和孤越一起坑害我?”钓客冷笑起来,将锅中的鱼翻了个身,“二十多年过去,我们家无情的特质倒是一点没变,只是遭重的人从我变成了源独霞那小子。” 源孤殇本就不是一个善于言辞的人,他顿了顿,本想为做些辩解,但最后还是选择了沉默。 兄弟两人无言以对,屋子里只剩下柴火燃烧以及鱼油沸腾的声音,不知过了多久,钓客终于将鱼摆到了源孤殇面前。 “你老婆在给你烧鱼吗?”钓客拂去另一只木椅上的灰尘,问道。 “我好久没和她吃饭了,要么在军营里吃,要么在府里一个人吃。”源孤殇摇了摇头,用筷子夹下一块鱼肉,“已经这样好几年了,她也不让独桂和我一起吃饭。” “是吗,出了那种事情,她怨你也是应该的。”钓客没有动筷,就这么看着源孤殇进食。 “我知道,她一直怪我。你说得对,这是我应该承受的,但那又怎么样,我又没有其他选择。” 一个近乎天下无敌的男人,一个在天国内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军神,如今竟像个落魄的中年男人一般,和一个同样落魄的钓客倾诉着家庭的矛盾,内心的苦楚,甚至说出别无选择这样令人失望的话来。 从进门开始,源孤殇似乎正在一点一点撕下名为“军神”的面具,露出面具下真实的自己。这样的情形,之前只有在他和皇帝独处时才会出现。 “我清楚你的性格,你没和她好好谈过吧?” “找不到机会。” “机会应该你自己去找,而不是等着对方来找,不要把‘军神’的性格带到你的家里,孤殇。”钓客拍着源孤殇的肩膀,语重心长地说道。 源孤殇没有说话,心中泛起很久未见的酸楚之感,自顾自地将整条鲜鱼的鱼肉都吃下了肚。 “可惜了,我这里没有酒。儿子和我说,我这个年纪就应该开始注意身体里,每天已经吃了不少鱼,再喝酒,说不定哪天就喝倒了。”钓客想起自己儿子苦劝自己时候的表情,脸上浮现些许温和的笑意,“说的也是,做老爹的,有时候也不能让儿子操心啊。” 源孤殇将筷子放好,问道:“皇姐的儿子,他在哪里?” “在上班,离这儿有一段距离。他在镇中心租了套房子,周末才会来我这里。” 源孤殇点了点头,目光扫过房间。如此简约,朴素,一点都看不出什么特点,即使源孤殇早有心理准备,又在这里呆了许久,再看此处装饰,他还是有些难以置信的感觉。 “很惊讶吧,人就是这样,说是江山易改易改本性难移,这点我不否认,但即使本性难移,几年间的变化之大也足够让你瞠目结舌。就像我,现在的我,连敌人都没有了。” 源孤殇将碗筷放入水槽,顺势走到门前,开门的动作稍一停顿,道:“我先走了,兄长。” 钓客背对着源孤殇,挥了挥手。 两个多年未见的兄弟,就此分别。或许这是他们最后一次相见,或许他们仍有机会像今天一样倾诉心声,未来从来都变幻莫测,难以捉摸。即使他们是世上最强的兄弟,也难以逃脱可悲的宿命。 就像源孤殇想说的一样,即使他有一天真的天下无敌,亦没有做选择的权力。 第一章 半年风雨,血海金刀 真历216年二月十日,就在徐生杀败邓元,现任国防部长翰瑜声的女儿韩少琼彻底回归天北张家的一个星期后,天国在边境线董冰,发动一次长达半年还未结束的战争。 战争规模并不大,双方都显而易见得没有倾巢而出,甚至连三大部队中的龙卫都没有出动,可见只是这数十年来小型边境摩擦的其中之一。 而六组成员,也被全数征兆参与了此次战役。 战争持续半年之久,在此时间内,徐生的表现可谓是大放异彩。毕竟龙卫不能出手,真正能在战场上被他这种“小角色”遇见的最强者,也就是虎卫中的高手,除非是虎卫大统领出手,抑或是数个统领围攻他一人,凭借其击败邓元的力量自保总归是不难的。 而这种“除非”,便被他遇见了。 战场一处,气流冲爆,威力震撼数里之地,令得众多士兵连靠近此处战场都无法做到,这一切都只是因为有两人在此地倾力一战,若是被混乱如海底漩涡般的凶猛气流卷入,别说是人体,就算是铁块也会被绞至粉碎。 叶远情等一众六组成员在战壕内通过战场望远镜观测着风沙之中两人的决战,精度极高的镜片能帮助他们透过沙尘等异物的阻拦,徐生身上的天王之力有阻断信号的性质,但也无法影响这种不依靠信号传输的镜头。 镜头中,战场逐渐偏移,一道体型较小的身影被从四米左右的高空打落在地,扬起一阵沙土,但也几乎是他落地的同时,两道身影一上一下又急速靠近,奋力搏杀在一起。 关月终等人手心出汗,难以自制,都为徐生感到担忧。 寻常虎卫统领并非是徐生的对手,这个惊人事实在三个月前便被六组众人了解。 因为在三个月前,他们面对一个名为岳栾山的高级眷者时,,这个眷者有着坚不可摧的体魄和两种混合异能,其身上的鳞甲加之土石异能带来的防御力令坦克的炮火都难以摧毁他的身躯,而善用土石能力的他又能在一定程度上改变小范围的地貌,令在战壕中的联邦士兵无可遁形,一度给六组造成极大麻烦。 关键之际,就是徐生断然出手,以血海湮八荒的伟力击碎岳栾山的鳞甲将其击败,而后面对数位眷者的围攻,徐生依旧不改其色,凭一己之力生生杀出重围,便要斩杀岳栾山于天北域的土地上。 然而,气势如虹的他,在当日被一人阻止了。 经后续查证,叶远情等人知道了那是虎卫的七位大统领之一,陈玄音。而即使在当日他们尚不清楚他身份明细的情况下,陈玄音全面压制徐生的恐怖实力依旧给六组留下了极深的印象。 但由于双方都不愿恋战,徐生和陈玄音第一次的遭遇战如此就匆匆揭过。 而后三个月见,徐生一马当先在战场驰骋,依然也免不了和陈玄音打交道。此时的陈玄音已经将徐生视为此战线上只有他能处理的存在,彻底将其重视起来,两人数次交手,都未能分出一个明确胜负,只是从战况来看,已经踏入能量流动境界的陈玄音确实更占优势,而徐生次次死中求生的无穷战意亦令陈玄音也感到胆寒。 今日之战,是他们战过最久的一次,已经过了三十分钟,还未有人胆敢踏入战圈一布。 另一方面,天国战线之中,明随影刚刚完成此次出征任务,衣领和袖口沾满血迹。作为高级眷者,其自身气息却极不稳定,以此就能看出他刚刚在另一处战场战过后,状态时何等的差。 他一路穿过人群,走至战圈边境,却被自己的另一位同僚,同样是虎卫统领的紫都苑拦了下来。 “大哥说过了,不能踏入战圈。”紫都苑声音轻柔,听起来简直像个温婉的小家碧玉一般,但他喉间的喉结示意着他男性的身份,而在陈玄音的座下,他也是最为果断直接的一位统领。论起权力,可能还要在岳栾山和明随影之上,即使他们同为虎卫统领一职,但性格亦将他们真正能掌握的权力做了划分。 “开什么玩笑,要是大哥出事了怎么办?”明随影骂道。 “一对一,这是大哥给他的承诺,你难道令大哥难堪吗?”紫都苑轻皱眉间,问道。 明随影实在焦急,几乎到了口不择言的地步:“好,就当我对大哥没有信心。你也看到,那个人和大哥已经鏖战了这么久,战过这么多次,大哥还是未能擒下他,难道这次战的时间就一些他们就能分出胜负了吗。若是他有生命危险,那什么承诺又有什么意义了?” “大哥自有他的考量,这也是他对那个少年的尊敬。而更重要的是,大哥他亦需要一种自信,一种能击溃强敌的绝对自信。你贸然进入战圈,影响得未必是对手,首当其中的实则是大哥。” “那你让我就在这里看着吗?” “不会很久的。”一直在一旁沉默,没什么存在感的岳栾山睁开眼睛,一字一顿地说道:“要结束了。” 说罢,他又不自觉地摸了摸自己的胸口。就是那里,那里就是被徐生得血海湮八荒集中的地方。 岳栾山在攻击上没有什么建树,但他的防御能力远远超过了同级数的高手,能将其一招重伤,那说明至少那一招的杀伤力绝对达到了玄级眷者的程度。 一个如此年轻的人,居然有能与玄级眷者抗衡的力量,这不禁让岳栾山想到了一个人。 军神,源孤殇。 想到这里,他的双手不由攥紧,内心无比希望陈玄音能将徐生斩杀于此,彻底断绝后患。 就在此时,两强之战的战场骤生变故,强劲飓风比之前还要迅猛地席卷而来,源源不断灌入中心战场。而在战场之中,一道横亘天地之间的巨大金光拔地而起,锋利气息盘旋其上,似乎有着斩劈天穹之威。 金光暴起瞬间,一座贯通天地,似乎链接着九幽黄泉的血池亦随之出现,道道由金光之上衍生而出的锋利金戈之气宛如陷入泥沼一般难以移动半分。霎时阴风阵阵,而这阴邪之气被一股沛然而生之磅礴气血中和,两相呼应,阴沉血腥之浊气下坠,飘渺无上清气则上升为天,化作一般天地初开之时的混沌景象。 极招相对,须臾半刻间,天地之中发生强烈惊爆,沙石四溅,地面为之震撼,四野地形皆受摧残,观众众人无不惊异。而在漫天冲爆的危险气流当中,两道身影倒飞而出,落向各自阵营。 徐生直直下坠,幸得季巧英眼疾手快,接着改造人的特殊体质飞身而上将其借助后进行一段距离的缓冲,才令其稳稳落地。而在落地后,她才警觉自己手上已经尽数被鲜血沾湿。 是徐生的血。 尽管大量失血,徐生眼中依然清明。他挣扎着站起身来望向另一侧的战场,似乎要透过万千天国战士看清和自己一战之人的下场如何,但内伤加剧令人难以直立。腹部如火烧一般绞痛无比,一口鲜血喷出,他便直直倒地,昏死过去。 另一侧战场之上,被震飞在空中的陈玄音亦被紫都苑救下。有着操控气流能力的紫都苑救人更是简单,紫色气旋如游蛇一般缠上陈玄音身体,将他拉至自己身边。 自从两年前,陈玄音正式跨入玄级眷者的领域,接任虎卫大统领后,他便再也没有受到过如此重伤。这也是此次行动,其余六位虎卫大统领并未出手,但他却在战线常驻的原因,实在缺少资历,他就需要用战功来将这一块的缺陷补足,令他能名正言顺地成为虎卫最高统治者之一。 徐生便是他在这条路上最大的阻碍,而最令陈玄音不解的是,他能感受到徐生明明还未能完全窥探到能量流动的境界,但…… 手中金甲化为细小钢铁洪流退去,陈玄音以手捂住口鼻,再松开时,掌心已是一片殷红。 太强了。一连数战,陈玄音能明显感受到徐生的进步,此人真的是在战斗中突破,当自己的招式套路被徐生摸清时,徐生的力量和招式却似是无穷无尽一般,这也是为何他明明力量低于自己,却能和自己缠斗如此之久的原因。 还有他身上的天王之力,那又是怎样来的,难道是他人赐予?可他人赐予的力量能有这般的进步速度吗? 当代的虎王就是天王之力和异能双修的人才,他的天王之血是陛下所赐,而陈玄音作为年轻后辈亦和虎王有过数次切磋,即使如此他也未能从虎王身上察觉到如此骇人的进步。 “大哥,没事吧?”紫都苑和明随影围了上来殷切问道。岳栾山稍慢一步,面色异样地问道:“大哥,他……” “伤势很重,比我还重……但不可能死,也没有被伤到根本。这么算来,又是一次平分秋色的战局。”陈玄音苦笑道。 “既然他伤势更重,那应该是大哥你胜了才对。”明随影将随行医师喊来后说道。 “我比他年长这么多,还如此论输赢,你是在讽刺我吗?”陈玄音勉力站起,推开紫都苑和明随影,气血翻涌间再次吐出一口淤血。 将嘴角血迹擦去,陈玄音宛如弯刀一般的横眉微微皱起,目光如鹰隼一般投向数百米外的军队中。虽是身受重伤,却仍不失宗师气派。 “大哥,接下来……”明随影跟在身后,小心翼翼地问道。 “退兵吧,此地已经打不下来了。” 第二章 联邦的决议 “呼……” 叶远情靠在栏杆下,向下远眺是一片郁郁葱葱的山林,几座雅致别墅建在山间,出奇地没有破坏此地的整体形态和环境布局。 这是难得的,很多房地产商喜欢选择廉价的山林地皮作为修建别墅的首选,而在他们修建完成后,大量参差不齐的别墅会极大破坏本身现存的山林布局,能如同张家一般在修建别墅的同时又不破坏其本身的地貌,需要将更多精力投入事先的规划中。 叶远情面对着一片空旷山野,身后是一面窗台,隔着窗台之后,则是他手下的六组在举办庆功宴——天国刚刚退兵,在此地一战战过半年的他们也需要机会释放和放松。 六组协助雪椰回到张家有功,恰逢雪椰也想感念他们的功绩,她便将六组请到一栋张家别墅之中组织了这次宴会。 可惜的是,徐生没有来。 和陈玄音一战,徐生受伤颇重,在战后他的细胞重组竟然没能第一时间发挥效用,直到被紧急送到医院治疗后才开始自我恢复。 陈玄音的金戈之气和莫孤沉身上的罪焱有异曲同工之妙,两者的能力和表现形式大相径庭,但都有着阻止人体细胞重组甚至分裂的效用。即使徐生十分注意这一点,在激烈对战中亦不可避免地为其所伤。 伤重如此,即便是徐生也要花上三天才能基本恢复行动能力,而这已经是一个极短的数字,毕竟按照医生的说法,他本以为徐生至少要在床上躺足一个月才行。而徐生在恢复后就接到了天国军队退兵的消息,他个性本就孤僻,加上要消化上次战后的经验和记忆,便选择了一处张家领地中的瀑布作为潜修之地。 自从雪椰回到张家后,冷面夫人便对其投入了极大的关注。一开始众人皆以为这只是祖母许久不见外孙女后一时的高兴和关注,但在这半年里,她几乎无时无刻不让雪椰呆在她的身边学习,参与家族事务。这便不免让人多想,加上冷面夫人本人也是女性,很多人甚至将雪椰视为下一任家主的重要竞争人。 在她刚回来之时,冷面夫人便将这二十多年来一只封闭着的,雪椰母亲原有的领地和宅子划分给了雪椰。那片领地中正好有着一座瀑布,以徐生和雪椰的关系,在此中潜修也并非什么秘密。 身后传来窗台被打开的声音,叶远情回头望去,风光更甚以往的雪椰穿着华美礼裙来到阳台上。 “小姐。” 雪椰和叶远情相对颔首,后者问道:“不和大家一起喝酒吗?” “他们兴致很高,我这个外人就不打扰他们的雅兴了。”雪椰笑道。 “小姐这就生分了,这半年来你对我们的支持从未间断,也正因如此,我手下的兄弟们才没有过多折损在战中。当然,这也要归功于徐生那小子。”叶远情想到徐生驰骋战场的身姿,不由苦笑道:“只有有那家伙在场,其他人就完全没有出风头的机会了啊。” “说到徐生。”雪椰也靠在栏杆上,眉间划过一丝忧虑,“他怎么样了?” “小姐你又不是没见过他的能耐,生命力简直比蟑螂还强,就算被打成筛子都能有一条命。那个叫陈玄音的家伙确实厉害,是天国的玄级高手之一,但他想取徐生的性命,现在也难以办到。而且小姐你也清楚……”叶远情顿了顿,赞叹道,“今天他不杀掉徐生,那明天进化后的徐生便有可能将他毙于掌下。” “我倒是不担心他的能耐,天渊也好,天国也好,我相信徐生都有能耐应付。我只是怕他给了自己太多的压力,这半年来他几乎每日都在军营中,要么是在出征,要么就是在房中研读一本本军事教材,也不知道他究竟想做什么。即便是天北域出身的人都难以在联邦军部中取得什么高位,更何况他这个地下出来的人,难道他真的想成为一个军官……”雪椰摇了摇头,抿起红唇,不再多言。 叶远情叹了口气,道:“我知道。我在军营中呆得更久,看得也更清楚。徐生……这小子简直就不像个活人,拥有如此强悍的力量,哪里来说应当比我们更加惜命,但从他身上你只能看到一次次拼命搏杀后的痕迹。在预想中,陈玄音本身应该由专门的机甲小组进行抗衡,可没想到徐生凭一人之力就将其生生拖住,更不要提他杀掉的一些其他低阶眷者。我估计现在天国已经将他列为必杀的目标之一,下次战斗中若是他敢露头,必然遭到截杀。” “可惜,我们都劝不了他,他就由着自己的意志,即便是小姐你也无法扭转他的意愿,不是吗?”叶远情拂去栏杆上的一片枯叶,叹道。 “是啊,他就是一个强硬的人。” 雪椰虽是如此说道,在心中却暗暗思忖,若是源独霞还在此,说不定便便能劝下徐生。只是自当日一别之后,源独霞便杳无音讯,不论从哪个渠道都寻不到他的一点踪迹。 雪椰对半年前的那次行动记忆尤甚,在她印象中,源独霞在最后不得不面对天国的通缉和围杀。而天渊三位部首中只有一人前来与徐生一战,另两位极有可能就是去截杀源独霞了。一个邓元尚且如此恐怖,几乎将徐生逼入死地,更何况两个和他同级的部首联手。 源独霞的离开,在一定程度上,也是想分摊雪椰和徐生的压力。这个炎亲王世子在与雪椰相处的那段日子里表现出令人难以想象的道义和和善,与传闻中穷凶极恶的他大不相同。 人是有多面性的,雪椰相信源独霞手上确实沾了不少人命,但这并不能抵消她对源独霞的亲近和好感,毕竟源独霞对她和徐生有着真切的道义,源独霞残虐杀人之时她却没有亲身在场。 雪椰取出一个银色圆盘,递给叶远情。后者一见这个样式的圆盘,面色便凝重起来。 “军方的事情?”叶远情问道,心说不然也不会用军方专用的通讯器。 “军方参与,但真正的主事者是检查局。” 叶远情点开圆盘上的投影装置,一份秘密文件通过全息投影展现在他面前,越是浏览,叶远情脸色越是凝重,直到数分钟后他看到最底下军方和检查局的联合签名和印章后,不由揉着发酸的眉心问道:“你看过了?” “夫人也看过了。” 夫人,必然就是冷面夫人,张家真正的主权者。 自从半年前的协议过后,张家便彻底倒向联邦,成为联邦在天北域最为可靠的支柱。而若是联邦想在天北有任何大型动作,势必也会先和张家协商。 这密令通过雪椰转交到叶远情手上,已经足够说明问题了。 联邦决定对天北动手了。 目标并非是四大家族中的任何一家,而是游离在四大家族外最大的帮派势力,和勇毅。 三个帮派,在四十年前还能算是平分秋色,但在四十年后的今天,和勇毅几乎将另两个帮派挤压地几乎没有任何生存空间。若说和勇毅的上一任帮主一生平平淡淡,没什么过人之处,但仅凭最后他力排众议推举向和龙作为新一代的帮主,他便称得上“优秀”。 近几年中,向和龙的势力不断扩大。而资源本身是有限的,除四大家族外的无主之地也早就被人瓜分殆尽,那向和龙究竟从何处的来扩张的土地呢? 当然是从和忠义和和胜联的领土中掠夺而来的。 特别是和胜联,在近几年几乎被打压得人心尽失。因为和胜联本身是势力最大,历史最悠久的黑帮,和勇毅为了确保自己如今的统治地位,自然是不惜余力地遏制其发展。 这样一来,尽管和勇毅的资源依旧远远比不上天北域原生的四大家族,但在人数和领土上却与之相去不远,假以时日,以向和龙合纵连横的手段,和勇毅未必不能发展为一个庞大的家族势力。 这就是联邦不能允许的了。 天北域的环境实在过于复杂,四个家族就让联邦头痛万分,不得不玩弄合纵连横之术,远交近攻,多年来的努力也只是拉拢了张家。李家倒是被狠狠敲打过一次,加上李永为作为李家的嫡子却全新相助联邦,稳住李家总是不难。可另外两家就难搞了,至今对于联邦来说还是个难题。 若是在出现一个“向家”,可以想象局势又会出现什么样的变故。 而就此关头,和勇毅的内部也不太平。 向和龙一生中有三个女人,他的正妻没有给他生下子嗣,但两个情人却分别给他生下了一男一女,男的叫向痕天,也就是道上不少人俗称的向少。他能力够,资历够,身份自然也够,连不少叔父辈的人都对他新富,何况是其他小辈。 就这样一个看起来是完美的接班人,死了。 死在自家酒柜的冷藏室里,被发现的时候已经死了四天左右,多亏冷藏的效果够好,才没有尸臭传出来。 这一下,和勇毅就炸开了锅。 追讨凶手当然是一方面。在葬礼上,已经年过七十的向和龙终于第一次失了仪态,痛苦出声,可见亲子之死对他有多大的打击。整个天北的警方几乎都被调动,事情差点被捅到了天北最高行政长官的桌子上。据说尸体被发现的第二天,天北域几乎所有的高级警官都被聚集在一个房间里听着领导的训话,务必要将凶手抓住。 但比起追捕凶手更重要的,当然是下一届和勇毅帮主之位的归属。 之前说过,向和龙已经年过七十了,大多在这时候,帮主总是要敲定继承人选。本来这个继承人铁板钉钉得是向痕天,又有着向和龙的支持,底下的人纵然有微词也无伤大雅,大多数人,或者是只要是大多数的叔父辈同意就行。 向痕天一死,那局面就微妙了起来,毕竟向和龙的女儿又不怎么踏入黑道,半年前还在联邦京都留学,听到哥哥身亡的消息后才赶回天北,在和勇毅里面没有一点势力基础。 先前被向和龙和向痕天父子二人联手压住的种种声音,也在这种情况下渐渐大了起来。 联邦交托下的任务,便是希望检查局打击和勇毅,最好是将这个毒瘤连根拔起,再不济也要让他彻底失去独霸一方的能力。 “这两年联邦的命令,可是一次比一次强势啊。本来应该是件好事,但为何我还是觉得有些不安呢?”叶远情感叹一句,将全息投影关闭,问道:“夫人的想法呢?” “夫人会谨遵联邦命令,给予一切必要的支持。”雪椰回答道。 第三章 联合商议 哒,哒…… 鞋子踏过青苔的声音响起,叶远情站在一块狭长的巨岩上,望向远方打出震耳欲聋声响的瀑布。 疑是银河落九天,这话还真说对了。 只是在这“银河”之下,真的能有人幸存吗? 叶远情没有说话,只是静静看着湍流之下的瀑布,他知道瀑布下的人已经感知到了他的存在。 在瀑布下潜修,听起来是个很有武侠意境和风味的场景,但徐生并非是想用身体承受巨浪冲刷,他只是想找一个水压较大的地方。 海边离张家领地后过远,且处于战时,虽也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出什么问题,徐生只能退而求次,来到此处瀑布之下。 人在没有器械辅助的情况下,能下潜的最大深度也不到二十米,但若是有器械辅助,人便有机会承受三百米以上的水压,徐生如今沉在瀑布的水底之下,论起承受的水压定是稳稳超过了人体徒手下潜的极限,但这还远不到他能承受的极限。 叶远情本以为徐生会像上次见面一样,一拳将瀑布打至逆流而上,打造出蔚为壮观的景象,但出乎他意料的是徐生只是默默游到岸边,身无寸缕地爬上了岸。 嗯……从某种程度上将也算是蔚为壮观了。 这也是为何叶远情到来而雪椰并未到来的原因,一个月前徐生在这里养好伤后雪椰就见过他“遛鸟”的场景了,之后就坚决不再光顾这片瀑布。 “什么事情?”徐生问道。天王之力在他的体表渐渐升腾,将水珠蒸发殆尽。 “有新的任务了。” “天国不是退兵了吗?” “不是军方的任务,是检查局的。”叶远情将通讯圆盘交给徐生。徐生皱着眉头结果后将任务文本仔细看了一遍。 “麻烦了啊。”徐生将通讯器抛给叶远情,自己则穿上后者带来的衣物。 “我知道,这种政治斗争对你来说确实麻烦,但谁让你在六组里呆着呢,而且刚好在天北,不用你用谁呢……”叶远情一边说着一边将通讯器放回口袋内。 “这次行动,你的熟人也会参与。” “陆河和何强,他们来做什么?”徐生皱起眉头,问道。 “情报署的人在此次任务中发挥的作用势必十分巨大,你的朋友在这半年里的表现不错,和你又有搭档的经历,被选上也不足为奇,还有……此次被选上的可不知他们两个。” “还有别人……难赝吗?” “是啊,八大家的人也算是少数能抗住和勇毅压力的人了。你看看难赝,身份够高,顶得住压力,能力足够,还亲近联邦,算是这次行动的不二人选,不然……我也不会给你带这件衣服。” 徐生将衣服穿好,看了看胸口的标志,正是难赝送他的那套“海虎”。 “走吧,去看看我们的同僚。” …… 张家,一处秘密地下会议室内。 “向和龙,七十三岁,和勇毅的首领,目前已经统领了和勇毅三十九年的时间。妻子梅夫人比他大两岁,并没有什么背景,也没有为他诞下子嗣,但两人的关系在公开场合表现得极好,并没有任何感情破裂的迹象。向和龙另有两个情人,都是四十年前的当红女星,分别为他诞下向痕天和向华清一男一女。这两个情人都已经去世有一段时间了。 向痕天是他的长子。现年……不,应该说是享年三十五岁,他的妹妹向华清比他小了十一岁,半年前刚刚回到天北。 除此之外,要论人际关系,向和龙最为亲近的就是他的几个兄弟。向和龙本身在五个兄弟中年纪是最大的,而他的四弟和五弟早早夭折,还没活到他接管和勇毅的时候。他的二弟和三弟都算个人物,即使是向痕天这么强势的人在一些要事上也得向他们低头。” 幻灯片一张张闪过,向家几张面孔依次被投放在银幕上。荧幕上的光亮照亮了难赝的半张面孔,令他看起来宛如戏剧里的阴阳人一般。 “这些我们都清楚,后续的资料也都发到了我们手上,如有需要可以自行查看。现在不如说说你们有什么方向了吧。”叶远情双手十指交错,靠在椅子上,“想拔起这么大一个家族,秘密行事几乎不可能,但联邦也得顾及颜面。天国这些年都学会了‘师出有名’四个字,我们总不能直接把机甲开到和勇毅的总部去。” “方向的话,现在就有一个。”关键一刻,竟是雪椰出声了。 冷面夫人今次并未参与谈话,而是委托雪椰代为参加。如此明显的动作,也难怪张家内部众人越来越忌惮这个外来者。 雪椰将一个视频投放在屏幕上。 视频本身及其简短,看进度条只有两分钟不到,拍摄的画质不高,镜头也一个劲的乱晃,明显不是正规摄影师的作品。而拍摄的时间似乎是在物业,周围几乎没有路灯亮起,极其昏暗,而在这一片黑暗中,女人的哭喊声夹杂着男人淫邪的笑声不断刺激着观众的神经。 衣物被撕碎的声音响起,众人眉头也越锁越深,尤其是季巧英,因为众人都明显看出这是一个女人被强暴的视频。 进度条终于走到末端,雪椰结束了放映。 没人指责雪椰在这种公开场合放这种不雅的东西,六组的成员都是人精,连年纪最小的徐生三人也见识过类似的场景。 “强暴案件吗……受害者是……”难赝看向雪椰,后者将一个颇有影响力的名字脱口而出:“徐茜。” “嘶……是那个徐茜吗?”关月终一挺身子,满脸难以置信。 徐生却是一脸不解,对坐在身边的陆河问道:“谁?” “一个明星,主演电视剧的。是天北籍的演员,名气不如雪椰大,但也算是在业界有些影响力,没想到啊……”陆河唏嘘道。 何强也忍不住开口:“黑帮势力在地下很大,这我可以接受,但实在想不到在天北的地上也如此肆无忌惮。” “因为这些家伙不是普通的黑帮。视频能在这里被放出来,很明显,他们是和勇毅的人。”叶远情叹了口气,将自己所知继续说出:“据我所知,天北黑道涉足影视行业已经不是一年两年了,你要是去问问那些知名的影星,哪个没有被人拿枪威胁过?” “和勇毅为什么如此重视影视行业?”徐生问道。 “以为暴利。”雪椰在影视圈呆了数年,对此等阴暗之事讳莫如深,“一部成本三百万,预期票房四百万的片子,只要有这些知名影星的参与,只要是挂个名露个脸,票房至少会翻个倍,甚至有可能冲破千万大关,如此暴利,这些暴力分子岂能不眼红?” “这么高?”徐生一怔,他并不关心影视行业,至今为止都没有整整看过一部完整的电视剧,自然不清楚其中门道。一听这暴利,甚至感到有些难以置信。 “就是这么高。”难赝也接口道,“不仅高,而且这个影视行业本身就和和勇毅的崛起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从向和龙的爷爷开始,在天北域影视行业的起步阶段,向家便先行成立了一家名为狂龙影视有限公司大型公司参与影视行业的投资,培养和发展。因为有着浓厚的黑帮背景,狂龙影视轻而易举地跻身了几个大型影视公司的行业中,而经过三代人的潜心经营,可以说向家对天北整个影视行业都有着举足轻重的影响力。几乎每个在天北域能出头的明星都要‘经手’向家的培养才行。当然,这种黑幕雪椰小姐应该比我了解得更多。” “确实了解一些,但称不上多。因为我从小就混迹在联邦的影视圈,和天北没有过多的接触。”雪椰回答道,她顿了顿,眼中闪过一丝忧色,“但在三天前,徐茜来找过我了。” 叶远情眼光一凝,道:“她来找你诉苦吗?” “不止,她还希望我能替她主持公道。”雪椰解释道:“我在联邦时,她也曾来过联邦京都和我合作过一部戏,就在那个时候我们打下了不错的关系。如今她遭受如此折辱,便希望来找我这个在张家有发言权的人为她主持公道。” “在天北被迫害的女星何止她一人,有胆量来找你已经是是殊为不亦了,正好,这也给了咱们一个不错的突破口,慢慢查证,只要把更多在社会上有影响力的演员牵扯进来,再以联邦的名义给他们担保,就能成为动摇和勇毅的一股力量。至少,他们的存在对于狂龙影视集团是一个不小的威胁,一旦处理不当,这个存在了半个世纪的公司就要就此垮台。”难赝面露喜色。即使他生在南家却不问事务,耳濡目染下也有着一定的政治直觉,知道徐茜的事情看似不大,却极有可能成为一个动摇向家根基的支点。 “那个女星呢,和勇毅有可能对她不利。”沾染更多江湖气质的徐生第一时间想到这个可能。 “已经被保护起来了,现在正在张家的接待室中静养。不过说到底,错失第一时间杀掉徐茜的机会,和勇毅基本也不会真的尝试同时挑战张家和联邦的权威。” 叶远情敲打着桌面,缓缓说道:“不过我们依旧不能轻视。十二年前,和勇毅的势力正值顶峰时,刚上任的天北和雷隐市警署署长发表了对抗黑道势力的讲话,这没什么,但他在讲话中直接点出了和勇毅与向和龙的存在。结果呢,便是他在当天下午就被人杀死在了要去视察的消防部门门口。他们真的敢对徐茜下手的概率确实不大,但不要忘记他们的本质仍是一群穷凶极恶之匪徒,把他们逼急了什么事情都有可能干出来。” “需要我动手负责防卫工作吗?”徐生问道。 难赝摇了摇头反问道:“能人要用在恰当的位置上。朋友,若你是向和龙,在无法对徐茜下手的情况下,要想将这次危机化解,你会做什么?” 徐生当即相同其中症结,声音低沉下去:“我会杀掉造就此时的凶手,只要人死了说不出话,接下来将他们和自己做切割便简单得多了。” “便是如此,所以朋友你也知道接下来的任务了。”难赝绕道徐生身后拍着他的肩膀,道:“找出那几个凶手,趁他们还没被灭口的时候。” 第四章 向和龙 “自天北域开展扫黑除恶专项工作以来,联邦及中央高度关注项目进展,向后召开两次域级大会,对扫黑除恶专项斗争协议等工作进行了了细致部署。而近日,演员徐茜被强暴一案引起全域人民的巨大关注。天北域最高行政长官将之成为天北域扫黑除恶工作上难以抹去的污点,一个高度知名的演员却受到如此惨无人道的创伤和侵犯,实在令人发指,可以想象天北域现存的黑恶势力已经到了何等猖獗的一步,让前台记者将话筒转交给联邦中央下派调差小组的代表发言人。” 难赝接过话筒,清了清嗓子,开始了他的长篇大论。 电视机前,十数位年龄,样貌各异的男人身着清一色的黑西装围着一张长桌坐下,观看着电视机前这个年轻人的发言。较之以往的官场发言,他的说话没有什么值得注意的地方,顶多就是言辞稍微有些偏激,这也符合他年轻人的身份。因此在场众人并不清楚帮助将他们聚集在此的用意。 视频已经结束,坐在首座的向和龙眯着眼,一副睡意昏沉的样子,问道:“你们有什么看法。” 问得没头没尾,座下众人无不相视一望,其中一位小心翼翼地问道:“老爷是觉得……这个小子话说得有些太过了,需要我们敲打一下吗?” “敲打……哈。”向和龙像是听到了什么好像的事情,一边笑一边换了个舒服的姿势:“你知道他是谁,你也敢说敲打他?” “这……”那人顿时语塞,因为他确实不清楚难赝的身份,但傻子也挺出来此人身份不单纯,连向和龙这种地位的角色都要重视。 “南家二子,要是被你欺侮了,不仅是你,整个和勇毅都未必能得以幸存啊。”向和龙叹了口气,似乎是在为手下的不争气感到遗憾。 众人闻言倒吸一口凉气,以他们的身份地位,知晓联邦八大家的秘密并非难事,但其中大部分终其一生也未能见过这些家族的中心成员。南家二子……就算对他们来说,也是了不起的大人物。 “南家的二公子,他怎么会到天北来?”又有人出声询问。在座的都是人精,纷纷从这个委派中嗅到一些异样的感觉。 “这……就要问你们了。只是在此之前,我还是要问一句,你们到现在还是把这次事件看作寻常吗?”向和龙吐字虽然清晰,说话逻辑也清楚,但他语速极慢,几乎是一字一顿地说道。 沉默良久后,一个略显年轻的声音率先打破寂静。 “依我的拙见,联邦此次绝非是寻常的打击整顿,而是一个极其危险的信号。” 开口回答的是一个年轻人,看样子不多三十多岁的样貌,戴着一副无框眼镜,体型匀称适中,五官也并不锋利强势,丝毫看不出黑帮分子的样子,反而看起来像是一个斯斯文文的读书人。 叔父辈的刀鱼眉头一皱,冷笑一声说道:“黑狐,这里没你什么说话的份。既然是第一次来,就得懂得规矩和章程,那么多叔父辈的人都没开口,你一个小辈反倒是开口那么勤,想干什么?” “当然是想为社团做一些事情了,我还能想什么?说到底,若是你们能察觉出联邦此举的不对劲之处,那我这个小辈又何必多口呢?”黑狐特地在“小辈”两字上加了重音,其意思不言而喻。 刀鱼本就是一点就着的火爆性子,被黑狐这个年纪尚小的家伙一拨弄,火气便迅速上来了。若不是向和龙还在,他差点就要拍桌子骂人了。 饶是如此,生性火气就大的他面色仍是十分不好看,而正当他要开口时,一个低沉却满是威严的声音从他不远处传来。 “说说你的看法。” 在场众人中,亦只有一人如此说话能让刀鱼闭嘴。没有顾着自己多年老友兼下属的感受,向和龙直接打断了刀鱼的说话。 黑狐微微躬身,道:“说实话,我想在座各位都应该从这两年的形势中看出了一些不同的信号。自从这一代的总统阁下就任后,联邦的各项政策可谓是愈来愈发严厉,而他们在天北的工作也越来越激烈。想想吧,只是在今年便发生了两件大事。李家遭到重创,李景衡几个儿子都惨遭拘禁,时间恰好是在联邦检查局离开后不久,说这两者之间没有关系谁会相信。而之后,仅仅过了四个月不到,联邦就正式和张家达成了紧密的同盟协议,接下来对另外两家动手只是时间问题罢了,可是他们偏偏没有对另两家动手……而是在这个紧要关头借由一件小事对我们发难,我想这可以被视为一个极其危险的信号。” “太牵强了,联邦怎么会突然对我们动手。若说威胁,钱家和段家都比我们和勇毅大上许多,贸然树敌,不是联邦的作风。”坐在向和龙左手边的老人摇头否定道。 能做在这个位置,证明此人身份也不简单。他是向和龙的三弟,向和鹰,论身份,在和勇毅中仅次于向和龙和他的二哥向和怒,算是第三号人物。可惜他自身能力不怎么出彩,虽然也十分关心帮内事务,但终归只能做一些细碎的琐事,实质上的和勇毅三号人物并非是他,而是他的大侄子向痕天。 但即使如此,向和鹰在帮内的地位也要高于一般的叔父辈,更是远在黑狐这个新晋小子之上。 “三爷,我之前便说过,联邦的政策态度已经发生了变化。更何况,您还是将四大家族相像的过于强盛了。”黑狐摇头说道:“张家是坚定地站在联邦这一边的。李家作为势力最大的一个家族,李景衡在面对检查局时是怎么样的,他没有在明面上认罪,但还是在暗中做出了极大的妥协和让步,一来二去,四大家族中势力最大的两家在近期内都不可能对和勇毅伸出援手。三爷你觉得,这钱家和段家敢在这个时候和联邦正面抗衡吗?” “说到底,联邦,已经不再是那个只肯在木已成舟之后才动手的软弱组织,以它现在的强势,有将威胁抹杀在摇篮中的念头也不足为奇。” “威胁……”向和鹰眉头一皱。 “是的,威胁,一个新的势力在天北崛起,甚至取得政治上的特权和地位,已经让联邦感受到了威胁。”黑狐缓缓说道,凌厉目光看向向和鹰。后者心中一凛然,似想反驳,但最后还是没有说话。 向和龙静静看着一切的争论,待声音渐歇后敲了敲木桌,“讨论下这个季度的营收吧。” …… 一个半小时后,会议结束。 会议室内仅剩下向和龙和黑狐两人,前者将黑狐邀入自己的办公室中。 向和龙的办公室虽然宽敞,但内饰并不复杂,就如同寻常公务员的办公室一样,只是在空出的一大块地上安置了一个茶几以及围绕在茶几旁的三个真皮沙发。 “坐吧。”向和龙挥手指向对着东侧窗台的沙发,自己则坐在居中的位置。在他刚刚落座后,秘书便将已经泡好的茶叶端了上来。 黑狐没有客气,直接坐下。 “第一次参加会议,什么感觉?” “和以往分帮内的会议没什么区别,不过是穿得正式些,场地更大些,以及……一些话题和数字,也都大了一些。”黑狐如实回答道,伸手接过向和龙秘术递过来的茶叶。 “呵,倒是没什么错。你的前辈也是这样一步步过来的,但说到底会上讨论的东西都大差不差的,除了今天……今天倒是讨论了一些不一样的东西。” “老爷认为,联邦此次举动意欲为何?” “我和你的判断大致一致,联邦确实是要对我们动手了。”向和龙一边喝茶一边回答道,“木秀于林风必摧之,道理简单,但真要人做到有能力却不显露,那也太难为人了,何况当我们身边围了那么多人后,显不显露也不是我们一个人能决定的了。” “我前几年便和老爷你说过这一点。当时我心有所感,便问这几年里和勇毅的步子是不是迈得太大了,现在我能确定,事实便是我所说的一样。”黑狐说话耿直,毫不客气。 “有些事情,由不得我们,以和勇毅的扩张速度,迟早会被联邦盯上,但不扩张,就没有资源,没有资源,就满足不了这么多弟兄的胃口。”向和龙没有因为黑狐的话而动怒,语气平缓得像是没听出黑狐话中的责备语气。 黑狐叹了口气,也没有在这事上过多纠结:“余大勇已经下令,将那几个犯了事的烂仔禁足,在近期内让他们销声匿迹。” “禁足?”向和龙端着茶杯,似笑非笑。 “这是他的命令,我已经令人暗中派人让这几个管不住自己家伙的烂仔消失了,不过……”黑狐顿了顿,眼中闪过一丝不解,“跑了一个。” “嗯。” 明明是一个该令人动容的消息,但向和龙却像是早有预料般,连眼皮都没有抬一下。 “明天开始,联邦的人就应该开始动手了。余大勇是必然要接受调查的,但同时他们也不会将所有精力集中在一个强奸案上,多半是会在查案的同时找出一些别的案情和线索。” “只要三爷和小姐配合我,狂龙那边的动作我都能停下来。只是……加内都那条线,就需要老爷您亲自说话才行。”黑狐说道。 想到加内都那边的情形,就算是向和龙这般城府的人脸上也不禁现出些许不耐,“我会和和怒注意的,但全面停下不太可能,你应该也能理解。” 黑狐长叹一声,“可这事若是被联邦确定,打击可比什么强奸案大得多了。老爷,我也知道您那套人心似水的理论,也知道大势和家族推得您不得不前行,但保险起见,那边的生意还是能停就停吧。” 向和龙将茶杯放下,思忖片刻,眉间却愈显纠结之色。 “我知道了,明日我就和和怒谈一谈。” 第五章 搜查与饭局 天北域,元禄市,一处破旧居民楼六楼。 数位六组精英聚集在一起,子弹已经上膛,贴在门前仔细听着内中响动,却没有听到丝毫声音。 为首的徐生以天王之力加强听觉,亦得到了一个和其队员一样的答案,他朝着身后的陆河使了个眼色,两人心领神会。陆河大手一挥,队员立刻推至两边。 徐生一手握住门把手,力量加摧,竟使整个门栓的内部结构被直接压碎,破碎后化做一地金属零件散落在地。 摧毁门把,徐生不顾六组众人难以掩饰的惊羡眼神,径直推门而入。 “兄弟,他以前在地下也是这么干的吗?”一位名叫刘潇的六组成员压低声音,在陆河耳边问道。 “行事风格是一样的,但又没有现在这样的能力就难说了。”陆河耸了耸肩,跟在徐生身后走入房内。 这是一个稍显拥挤的房间,一共只有三十平不到,独卧独卫,有一个极小的厨房,但看其中厨具和垃圾袋中的外卖盒便可看出主人几乎不用厨房自己做饭。客厅小的只放得下一个一张餐桌和两把椅子。 房间内没什么名贵五品,装饰也稀疏平常。两大袋垃圾被堆在门口,散发淡淡的异味。 徐生一马当先在房内走过,拉开卧室大门后发现仍是空无一人。他身后赶来的六组成员也趁此时间将房间里里外外都搜查一遍,依旧没有发现任何主人的踪迹。 “看来还是没有。”陆河一边记录着房内各项装饰,一边说道。 “这已经是最后一个了。”徐生翻动着床头柜上的杂志,无一例外,都是没什么营养的色情杂志,“一共六人参与此次强奸案件,如今居然一个人都不剩了。只有两个可能,要么他们提前听到风声跑了,要么他们已经被人处理掉了。” “联邦行动如此迅速,他们竟然能比我们还快。这就是和勇毅在天北的行事能力吗,和三口组果然是没法比啊。”陆河啧啧称奇,将和勇毅和三口组相比,不由令他想起自己在地下的黑帮忍辱负重的那段日子。 “依照黑道的习性,我更愿意相信他们是被处理掉了,但屋内没有丝毫打斗的痕迹,要么作案的是熟人,将他们骗出去后处理掉了。要么就是来者实力远胜于他们,可能是改造人甚至眷者……沈绝说过,向和龙身边也有联邦原生的眷者,这一点也不能忽视。” 眷者一词最早来自于天国,意为被天神眷顾因而得到特殊能力的人。而在联邦他们的名字更为直接了当——异能者。 在天国,眷者的比率远远高于联邦,这也是为何天国的人口只有联邦的五分之一却又如此多的眷者部队。但这并不意味着联邦内部就没有天生的眷者了,只是数量实在过少,又没有系统性的培育机构,因为联邦内部能出头的眷者数量就更加稀少,大多数都被雇佣去给一些世家看门护院了。 对联邦来说,机甲和导弹可比什么眷者有用多了。 “如果没有找到什么有用线索的话,我们就只能希望难赝那边有些进展了。”陆河蹲下身,看着正在四周忙碌着记录物件信息的同僚,有些惆怅地说道。 …… 余大勇。 现年三十七岁,和勇毅中的一员,在元禄市的黑道中也算是一个人物,更重要的是,他算是一个“黑二代”。 每个成员进入和勇毅时都会被一个大哥带一段时间,这位大哥一般来说也是每个新进成员在组织里最亲近的人,毕竟其他的“大哥”顶多算是职务上的上司,只有这位亲大哥曾经实打实地对自己有过恩惠。 余大勇刚进和勇毅的时候,带他的大哥就是他的亲哥,比他年长十五岁的余大志。 这就是为何他能被成为“黑二代”的资本,有余大志这个靠山,加上余大勇本身能力也不算差,兄弟两人在和勇毅的元禄市分部内也算是一方豪强。如今余大志虽然在这几年没做出什么大的成绩,但好歹也没犯错,靠着熬资历也在两年前熬成了叔父辈。 只可惜,在常人眼里已经算得上有权有势的余大勇,现在在饭局上对上的是一个比他身份地位都高出不知多少的人。 南家儿子,如今这个化名难赝的检查局职员。 昨日接到难赝的电话时,余大勇还不清楚他是谁。好在除了余大志,余大勇还有一个在和勇毅中极为亲近的人,就是新晋的高层黑狐。在黑狐尚未发迹时,余大勇就和他结下了深厚的友谊,因此组织内有什么事他都能尽早直到。 直到和黑狐沟通后,余大勇才知道要和自己吃饭的人南家的大人物。 联邦八大家,数量比天北的四大家族多了一倍,但这并不代表他们的单个实力就弱了。事实上,八大家族中的任何一个势力都要远远超出天北域的单个家族。 和勇毅和四大家族素有联系,余大勇作为组织内的一员自然也清楚组织和他们的关系。简单说,就是和张家关系差些,和李家关系好些,和另外两家的关系就淡漠许多。 和李家关系好,那就意味着双方必然要有人员负责接头。为了表示诚意,李家和和勇毅便经常阻止李在震和向痕天的饭局。 李在震,李家家主李景衡的孙子。 余大勇也参与过两次类似的饭局,在饭局上,老辣的他一眼就看出向痕天态度的恭敬,也知道李在震在身份上实际是要压过他一头的。 一个李景衡的算子都尚且如此,南家家主的儿子便更不用说了,那是普通人一生都没有机会接触到的人物,这样的人是什么性格都有可能,如李在震在和勇毅内就有不好相处的名声,很多与他接触过的人都说他喜怒不定。 难赝就正好相反,他的性格好相处之程度,简直让余大勇在差点忘了两人之间的身份差距,若不是他带着的两个小弟及时提醒他,说不定就会做出什么失礼的举动。 连徐生这样冷漠的人都对才接触几天的难赝心生好感,可见他和人打交道的能力之强,上对世家子弟,下对穷人乞丐都能融洽相处,这才是难赝不同于世家子的最大方面。 饭局进行过半,难赝才说出此行来的真正目的:“余大哥,我听一些人说,最近闹得沸沸扬扬的那件强奸案中,动手的几个人是你的部下?” 话说得直接,余大勇手上动作一滞,身上冷汗陡生。 “呵……这个吗……”他清了清嗓子,平复下心情后说道:“说起来惭愧,确实是他们动的手。只是这件事情在爆出来之前连我都不清楚,事发之后我本来想找他们问个清楚,但他们像是听到了风声般都躲了起来。” 话,半真半假。 真的余大勇确实不知道部下干过这事,假的是他说部下在他不知情的情况下躲了起来。 说起来,余大勇这半辈子过得顺风顺水,和一路打拼过来的底层黑道相比,早就在组织里有一定地位的他经历的黑暗事情还比较少,至少他本人时十分厌恶强暴女星这类事情的。 只是和兄弟情谊相比,这所谓的不认可也不怎么值得一提了。 因此在余大勇知道这件事情后,他先是把那几个犯错的弟兄叫了出来,一阵狂风暴雨般的严厉呵斥后,他终究是狠不下心。知道这事情已经闹大得他赶紧让他们先回家躲起来,至少要避过这段时间的风头。 “哈?他们不是余大哥你的下属吗,怎么还会不听你的命令擅自做事的?”难赝不解地问道。 “这个嘛……兄弟你是知道的,大家都在一个组织里,抬头不见低头见的,有些人职务更高,他们要是有不想让人知道的事情,越级让其他人的手下去做也是相当普遍的。只是我没想到那几个小子居然连这种命令都敢接,还不跟我商量,真的是……”余大勇摇着头,说到这里,火气似乎真的有些上来了,一口便将干掉了杯中剩下的半杯白酒。 “原来是这样,余大哥你是真的不知情啊,那……” 一阵铃声响起,难赝也不避讳,直接在余大勇面前接起了电话。 短暂几声应答后,难赝将手机放下,嘴角扬起一丝令人捉摸不透意味的笑容,“余大哥你知不知道,昨天夜里开始,联邦就查到了那几个犯事者的住所,进行了搜捕。” “什么?”余大勇一惊,他没想到联邦动作这么快,冷汗流下的同时他的喉结亦上下滚动,道:“结果……” “结果出人意料啊,六个犯人,一个都没有抓到手,屋子里也没什么打斗的痕迹,跟人间蒸发一样。”难赝将最后一粒米饭拨进嘴里,缓缓说道。 “他们,他们居然都不见了……”余大勇难以置信,一方面是庆幸,庆幸他们离开后至少没把自己供出来,否则担上一个知情不报和包庇的罪名,说不得自己也要进到联邦的牢狱之中,但同时他也感到隐隐的不安,那几个小子自己对他们也算是知根知底,能在毫无信息的情况下令联邦都搜查不到,这有可能吗? “这事情不简单啊,六个人同时失踪,凭联邦在天北的势力都很难做到。考虑到这件事情的影响,我估计老哥你是该想一些事情了,不是吗?” 没头没尾的一句话,搅得余大勇一时间难以理解其意,只能匆匆应下。 难赝一看手表,道:“时候不早了,我还有事,余大哥你想的话就继续在这儿吃吧。” “我送你一段。”余大勇赶忙站起,却被难赝笑着按下,客气两句后难赝便消失在余大勇的视线中,先行一步。 “呼。” 余大勇瘫坐在椅子上,仰望着天花板,给自己点上一根烟。随着烟味渐浓,一些刚刚想不清楚的脉络也逐渐清晰起来。 强奸案的曝出,首当其冲受影响的是和勇毅,是和勇毅整体的利益。若是要消弭这种影响,他们能做什么。 不,事情已经发生了,再去搞一些有的没有已经没有意义了。而且切不可去动徐茜,那女人已经受到联邦和张家的双重保护,动她而被发现的话和勇毅肯定会遭到更大的打击。为了防止时间进一步扩大,他们也只能……阻止那些人证开口。 余大勇打了个冷战,迅速掐灭烟头,对着身边的小弟吩咐道:“电话,给我接到黑狐那里去。” 第六章 新的目标 “嘟,嘟,嘟……” 一阵盲音后,终于有人接了电话。 “喂。” 听到熟悉的声音,余大勇起伏不定的内心稍显安宁:“黑狐先生,饭局结束了。” 虽说余大勇和黑狐私交甚好,年龄甚至比黑狐还大上几岁,但地位和职务有别,这一开场他的说话还是稍显客气。 “哦,那位南家的二少爷走了?怎样,他没有为难你吧?” “没,他的态度出奇和善,没说什么过分的话,甚至连案件都只是提了一嘴,但……”余大勇咽了口唾沫,心一横,道:“我听说了一些事。” “什么事情?” “他说,我手下的六个兄弟都不见了,他们已经派人去搜查了,结果一个都没有找到。这件事情你那儿有消息吗?” “……是吗,么想到联邦动作那么快,算是我失算了。不过很可惜,对这件事我也没什么头绪,我记得他们不是在你的安排下都回到家里关禁闭去了吗?” “是,我是这么吩咐的,但难赝也没必要在这件事情瞒我,他说那几个家伙屋子里一点打斗的痕迹也没有,找不到一点能证明他们去到哪里的线索。” “这样吗……我会持续关注这件事,一有消息我就会通知你。” “拜托你了,黑狐。”余大勇站起身来,双手紧紧握着手机:“我知道那几个家伙实在不像话,给组织惹了太大太大的麻烦。这件事结束后就算是把他们逐出组织都不为过,但他们几个毕竟是我亲手带进和勇毅的兄弟,他们再不像话也不至于因为这件事付出生命的代价,黑狐,算是老哥求你,一定要把他们的下落找出来。” “余大哥,这算什么样子。”电话那头,黑狐的语气也焦躁起来,“没事的,我一定能查到的。他们是这次案件的重要证人,联邦不会针对他们下死手,一群二三十岁的年轻人难道真的会人间蒸发吗?没事的余大哥,我一定会帮你查明白。” “谢了,谢谢你了黑狐。这次真是我的不对,若是需要我也会担责,卸下在和勇毅的职务,但是真的……请保住我那几个兄弟的一条命……” “放心吧,我一定会帮你。” 通话到此为止,黑狐长呼一口气,看着手中的电话,不由心生一阵火气。 他将电话狠狠挂断,靠在沙发上,暗骂一句:“优柔寡断的废物。” …… 张家领地内一处私宅中,程序员敲打键盘的声音此起彼伏,而一阵突如其来的脚步声,打破了这本来如乐曲般和谐的音浪。 脚步声停在门口。 叶远情倚靠在门口旁的墙壁上,睁开惺忪睡眼看向刚刚到达这里的难赝,道:“怎么样?” “出乎意料得顺利。” 难赝学着叶远情的样子靠在他旁边的墙壁上:“那个叫余大勇的黑帮,怎么说呢……有点天真。” “天真,你确定他没有装出这样的姿态来骗过你?” “难说,你知道,说到底我也算是个世家子,二十多年接触到的东西比常人多上不少,感兴趣的东西也是如此。书法,棋艺,绘画,以及我最喜欢的it技术,还有……一些判断人微表情的技巧。”难赝敲了敲自己的眼角,说道。 “审讯员才会用到的东西,你居然也会用?” “年纪小的时候用来打发时间的玩意罢了,但我将这些技巧用在家人身上后发现出奇得灵,只是后来被禁了而已。” “禁了,为什么?” “因为家人之间也有谎话的存在啊,或者说,正是因为是家人,一些谎话才应运而生。要是家里有一个能看出所有人有没有说真的话人,那不是很恐怖吗?”难赝耸了耸肩,“所以在我看来,余大勇是真的不知情。” “不管他知不知情,六个嫌疑人的失踪,都是对联邦尊严的挑衅。”叶远情直起腰板,拉开房门。 “还好了,至少他们没让我在发言完之后就横死在厕所里。”难赝跟了上去。 “那是因为你是南家的二公子,换成别人试试?” 叶远情一走进门,几位技术主管便赶紧凑了上去,只是叶远情对他们没有一点兴趣,将他们分开后走到一位正在奋力操作,双目紧紧盯着屏幕的年轻人身边,敲了敲桌子。 过于投入,令年轻人完全没有注意到叶远情的到来。叶远情只能用更大的气力敲了敲,这才令何强察觉到这位六组组长的存在。 “怎么样,从账目上查出什么问题了吗?” 何强靠着转椅上,盯着天花板过了两秒后才小心翼翼地开口道,“怎么说呢,说没有问题肯定是骗人的,但很多事情都是细枝末节的小事,不足以把事情搞大。更何况,和勇毅在天北立足这么多年,你说他们和官方没有一点勾结这打死我也不信。因此和勇毅本身的假账加上官方财政机构的辅助,几乎让人看不住毛病来,想要真的在账目上找到突破口,至少要让人亲自去一趟狂龙才有可能找到线索。” “不愧是差点成为天北‘第五家’的组织,做事还真是滴水不漏。”叶远情啧啧称奇。 “这个嘛……也不全是。狂龙是和勇毅旗下最大的一家产业公司,它的体量注定了它会受到多方势力的保护和支持,但在一些不那么重要的产业上,和勇毅就不能做得那么细致了。” 何强一敲键盘,一张建筑物的照片出现在显示屏上,照片上靡靡氛围灯在夜空中给人情迷意乱的感觉,叶远情凑近一看,读出招牌上的字:“这是啥,钻石名流?” “听名字就知道是夜总会啦。”不知道什么时候难赝也走到他们身边,插嘴道。 “你怎么知道,你经常去?”叶远情问道。 “废话,我什么地方没去过?”难赝倒也不避讳,大方承认。 “这不是普通的夜总会,它在本质上和狂龙一样有着黑道背景,算是和勇毅的资产,只是体量就远远不能和狂龙相比了。它的创始人是和勇毅叔父辈中的一员,和难赝你今天见过的那人也有点关系。”何强解释道。 难赝脑中扫过余大勇的背景信息,脱口而出道:“他的哥哥,余大志?” “对,余大志,就是他在十二年前为首,拉起一票人创立了钻石名流这件夜总会,至今为止他还是这其中最大的一个股东。若说我们现在对狂龙不太好下手,那么这间夜总会就是最佳的目标了。”何强顿了顿,道:“还有就是,不仅是账目问题,我在搜寻线索时,发现它可能和两起命案有关。” “两起命案?” “第一起是十一年前的案子,当年由于这案子的波及,刚刚成立一年的夜总会差点没能开下去。当时的情形我就不再赘述了,简单的说就是有两个年轻人因为一个漂亮的女孩发生了争执,两人越吵越凶,约在楼下干架。其中一个拿着酒瓶重击另一人的头颅,在将他打倒失去意识后仍没有放过他,是用随身携带的一柄蝴蝶刀刺穿了他的喉咙。这件事看起来就是年轻人争风吃醋后拿出了命案,但实际上……”何强揉了揉发酸的脖颈,他已经在这里坐了七个小时不眠不休,实在感觉疲惫了。 “那个杀人犯,有吸毒的迹象,而他在此之前就是店内的常客。” “毒品吗……”叶远情陷入沉思。 在天北,毒品的数量,使用率等数据都远超联邦,而且在和勇毅主要涉及的几个大城市中更是如此,毒品的流通仅次于公海上几个以贩毒为生的几个岛屿群。和勇毅作为天北最大的黑帮,自然不会放过毒品这种生财的好手段,好产业。 而联邦驻天北的监察机构也好,天北本身的行政和警察机构也好,在近几年中的禁毒行动都没有取得什么好的效果,更多时候只是做做样子,敷衍了事,只求解决联邦下派的任务即可。而天北作为联邦特殊地区极大的自治权又给了这些官员机会,甚至在警察机构中就有不少警员和警官就毒品贸易上和和勇毅有勾结。 “无独有偶,第二起事件是在三年前,钻石名流已经初具规模的时候。一个二十六岁的女人从七楼高的地方坠下,大脑着地,当场死亡,更为奇特的是个女人坠落时身无寸缕。一时间众说纷纭,钻石名流也再次被推到了风口浪尖。经过尸检,警方发现这个女子应该是刚刚注射过毒品,神智不清醒后才坠落的。这件事情后警方将结果掩埋,和勇毅中的不少势力也出手将事情压了下去,直到现在,钻石名流还在天北的土地上肆无忌惮地招揽着客人。” “真是……嚣张。”难赝摇了摇头,“天北的警察已经堕落到了这个地步吗?” “不然你以为和勇毅在天北近百年的历史里都在吃白饭吗?警察有着轮流调任的规定,和勇毅可是一家独大直到现在,对整个警察机构的渗透已经难以言喻了。”叶远情正色道,顿了顿,道:“让徐生尽快去处理一下这件事。” 第七章 夜总会 光。 纷乱的光,不同颜色的光,任人踩踏在破碎的光影上,裤腿上的阴影像是不小心溅到的水渍。 声音。 吵,极吵,搅得人心烦,分不出到底是什么乐器击打造成的声音。 气味。 奇怪,繁杂,混乱,香水,体味等各种气味混在一起令人生厌的恶心味道。 还有……感觉。 迷乱,纵欲的感觉。 徐生讨厌这里,因为这儿让他想起地下最不堪的地方。那些舞厅,那些黑帮抱着舞厅里的女人走向一间间旅馆。徐生见过,而自从见过后他就明白一件事情,自己的养母亦是同样,当年便是一个在男人怀中强忍屈辱的人。 没有人觉得徐生是个幸运的人,出生在地下,养成了杀人如麻的木讷性格,哪一点都和幸运沾不上边,唯独徐生自己坚信他是个幸运的人。 因为他遇见了妹妹,遇见了高师,遇见了独属于自己的兄弟,朋友,甚至有着摧毁一切的可怕力量。 和他相比,他的母亲才是不幸的,因为她连抗争的力量都没有。 这就是为何徐生讨厌这间夜店,他让自己想起自己最无力的那段时间,同时也就是这样的地方,给予了他母亲一生的不幸。 徐生挤过人群,走到吧台旁,陆河已经在此恭候多时。兄弟二人比邻而坐,徐生先开口问道:“怎样?” “已经锁定目标了,刚刚进入包间内。”陆河抬头向后一望,目光掠过人群中的几个暗桩,“你的想法呢?” “既然已经锁定了,那还等什么?” “就知道你会这么说。” 陆河轻笑一声,站起身来,一直在人群中观察着他的联邦暗桩也得到消息,整齐划一地朝陆河的方向从四面八方涌来。 徐生也随之站起,跟在陆河身后朝着二楼走去。 二楼对很多人来说是从未去过的地方,因为若要上去,必须现半一张价值十万联邦币的贵宾卡。对很多年轻人来说这是一笔巨款,就算有支付能力也未必愿意为了自己无所谓的好奇心付出如此大的代价。 二楼不是舞厅,而是一所所包间,二楼中间空旷的地方被人装修成了一处小型泳池,几位阔少带着女人躺在刚刚没过他们腹部的水深中高谈阔论,泳池的水中还飘着花瓣之类的装饰物,一看便知道造价不菲。 门口有两个大汉把守,虽然他们穿着西装,但还是掩不住一身的流气。两人看见陆河和徐生带着一大票陌生人上门,心中一惊,心道这不会是便衣来搜查了吧,但怎么会一次来这么多个? 可规矩就是规矩,虽然心中打了退堂鼓,但两人还是上前将一众人拦下:“请出示贵宾卡。” 陆河翻出自己的证件:“联邦检查局,让开。” 检查局。 三个字如惊雷一般打在两人心头,这可是比寻常他们打交道的那几个地方警局的便衣还要难缠的对手,但他们不在京都,怎么会千里迢迢地跑到天北来。 “这……”其中一人反应快些,态度也瞬间恭敬起来:“对不住,几位爷,但我们老总吩咐过,这儿没有办卡确实不能进去。你说,要不我们先给老总打个电话,等他的许可证下来之后你们再进去怎么样?” “你让我们等?”陆河冷笑道。 别的年轻人可能就被他谦卑的态度骗了过去,但陆河常年在地下摸爬滚打,甚至这些黑道的手段。更是深知兵贵神速的重要性。要是真让这个小子以这个借口让他们在这里等上一会,整个二楼的证据都会被销毁得一干二净。 “这……这毕竟是规矩嘛,还请不要为难我们两个下人。”另一人也凑上前讪笑道。 “少他妈废话,联邦检查局直接下达的命令,你们几个竟然还敢拖延,还敢说什么等老总的指示。怎么,你们那老总难道比联邦还大吗?”陆河怒斥道,二话不说就扣了一顶帽子上去。 “不,不……只是……”两人本就不擅长辩论,嘴巴也笨,被陆河这么一吼,顿时失了主意。 “滚开!”陆河也不客气,反正自己身后还有徐生,直接前往冲就是了。 把守的两人背后冷汗直流,心脏狂跳,夹在对老总的恐惧和对联邦的敬畏之中,又面对陆河这么硬闯的人,两人本能地伸手一挡。 徐生的身影在众人面前一闪而过,不知何时已经站在了陆河之前,双手各自扼住两人的手腕。 从未经受过的酸痛自两人的被握住的部位传来,仅仅凭借握力,徐生便让比他还高尚十几公分的两人痛的双腿发软,禁不住跪倒在地,只听见两声清脆的骨折声音和随之而来的凄厉惨叫,徐生松手同时,两人手腕如同被抽去骨头般软瘫瘫地垂下。 除了见怪不怪的陆河,他身后众人都不禁也出了一些冷汗。任谁都看出徐生刚刚真的就是轻描淡写地就捏碎了两人的腕骨,但就这件事在场任何人都没可能做到。 不理会依旧在惨叫的两人,徐生跨过他们的身体,带着身后一群人走上二楼。 可能是两人的惨叫惊动了二楼中不少人物,在大厅中的几人目光游离在他们身上,惊惧,恐惧,嫌恶等等情绪不一而定,唯一确定的是,连一丝的积极情绪都无。 陆河抽了抽鼻子:“好重的气味。” “什么味道,毒品吗?” “不是,是特别调制的香水味,这种味道刚好可以中和一些特殊毒品的气味,我在底下的时候闻到过。”陆河说道,“213房间,沿着走廊直走,尽头左侧倒数第二间。” 不知是幸运还是不幸,他话音刚落,213的房门便被打开,一男一女从中走出,看见迎面而来的一群人不禁面色一变。 “应该就是他们了,他们刚走出来之后,我闻到了一阵不一样的气味。”陆河在徐生耳边轻声道。 徐生微微点头,径直向两人走去。 虽不清楚徐生身份,但从他看自己的眼神中,男人依旧感到无比不安。他努力平复心情,看了一眼自己怀中的女人,她比自己还不如,仅仅是这威逼的气氛就已经让她脸色煞白。 “什么事?”男人强撑着问道。 “联邦检察局。”徐生也照着陆河的样子取出自己的证件,“有事请你们走一趟。” 两人脸色顿时白得和死人一样,但男人好歹还有两分理智,他心一横,将女人朝着徐生怀里狠推一把,转头便朝着另一侧的出口夺路而逃。 只要徐生被这么一阻,自己就有逃生可能,尽管微乎其微,但男人还是要拼命争取这一线生机。而就是他没跑出两步时,一股庞大吸力从他身后席卷而来。 徐生单手一挥,天王之力便将男人一把凭空吸来。 被在地上拖行数米,男人身上的华服已经破碎,不由自主地滚到徐生脚下,被他一脚踩住后背。 泳池中,几人面色阴沉,缓缓后退同时,徐生身后的检察厅众人察觉他们的动向,瞬间掏出随身携带的枪支瞄准几个刚有所动作之人的头颅。 咔嚓。 清脆的金属上锁声响起,陆河拍了拍男人的肩膀,将被锁起,一脸生无可恋的他拉到身后。 …… “呼……” 元禄市东侧,一处小区的别墅群内,一对兄弟坐在沙发上抽烟,面前摆着两杯已冷的茶水。 烟是名贵烟,茶是便宜茶。 弟弟正值壮年,但兄长已经老了,两鬓是无法掩饰的白发,额头是褪不下去皱纹。 余大勇,余大志,两位在和勇毅中也有着不错地位的男人躺在沙发上,面色却不像往常一样轻松。 “是吗,你部下闹出的事情,成为了联邦用来攻讦社团的武器。”余大志说道。 “如果我说我没想到他们会做出这样的事情,你信吗?”余大勇怔怔地望着前方,不知在想些什么。 “信,当然信,我的弟弟一向不喜欢这种事情,我难道还不知道吗?” “你知道你的兄弟不会做什么,我却不知道我的兄弟会做什么。多少年了,我带着他们为社团打地盘,出生入死,形影不离。结果我一不在,他们就闹出了这种事情。他妈的,去强奸一个女人,去强奸一个女人!”余大勇几乎是吼叫起来,年岁渐长的他也只有在兄长面前会暴露如此癫狂的一面。 “他妈的,他们难道不知道我最讨厌这种事情吗。和勇毅的人要什么没有,钱,车,枪,甚至毒品都有,女人呢,女人当然也有。去夜总会,那里有多少女人,大把大把,然后他们做了什么,去强奸一个和他们一点仇怨都没有的女人,一个弱女子!” 余大勇双手深入油腻的头发中,明明此时他还没有什么实质性的损失,但下属的背叛令他完全无法接受。 “人各有志,就算是兄弟也有自己的想法,你别太在意了。”余大志安慰道。 过了良久,余大勇才开口:“那个命令不是我下达的。” “我知道。” “是有人越过了我,对我的兄弟下命令。” “只有这个结论。” “是谁?”余大勇将手放下,双臂上青筋乍起。 “和狂龙有关的人吧,可能是能在狂龙里有着一定话语权的人。能越过你直接下命令,那人的职位定然不低,而且他一定是特别关心狂龙的利益才会做出如此偏激的事情。要知道这种事情必然会暴露,无非是早还是晚的事情,他这么做还有一点能肯定的是,他确定你不能拿他怎么样。” “这么嚣张,是狂龙的几个股东?” “不清楚,但弟弟,事已至此,你也不要太往心里去。” “我知道。”余大勇将茶水一饮而尽,“我知道。” 余大志松了一口气,他还真怕自己的弟弟钻牛角尖,和狂龙的几个股东拼命,到时候手心手背都是肉,一方是自己的亲弟弟,一方是自己以往的同僚,自己能站在哪方,能偏袒那方,可有得头疼了。 对他来说,相安无事,大事化小小事化了,才是维持稳定的第一要素。 第八章 审讯 “哥,你知道吗?”余大勇把烟头碾灭在烟灰缸里,脸上担忧的神情依旧没有退下:“难赝,就是那个南家的二公子,请我吃了顿饭。饭局上他和我说了一些事情,让我有些担心。” “什么事情?” “他告诉我,这起强奸案闹得很大,太大了,大到联邦可能借此来攻击和勇毅的地步。他没有明说,但也暗示了组织可能为了自己的利益……去把我的那几个兄弟杀死。”余大勇咬着牙,忍不住摇头道:“我知道,这可能是最直接的销毁罪证的方法,但我无法接受,他们毕竟是我的兄弟,不管犯了多大的事情都是如此。可是……哥,你想想,现在连联邦都找不到他们,六个人,一夜间就都消失得无影无踪了,在这个城市,只有我们,只有社团有这个能力。” 余大志宽慰道:“放心吧,这个世上并没有那么多弯弯绕绕,社团也不至于冷血到这个地步,都是发过誓,拜过把子的兄弟,社团会好好对待他们的。” “可是……” 余大勇还要说话,但此时一阵敲门声传来,兄弟二人皱起眉头望向玄关处。 余大志站起身,小心地走到门口,问道:“谁啊。” “联邦检查局,开门。” 检查局。 两人心脏仿佛是漏了一拍,这么敏感的节点,检查局来做什么? 但余大志毕竟是见多大世面的人,能在和勇毅混到这个位置的谁不是个人精。他自然知道“检查局”三个字代表的含义之重,这个门他是一定要开的了。 余大勇缓缓站起,似乎想在这时为兄长撑腰,但余大志头也不回地做了个手势让他座下。尚且不清楚检查局为何到来之际,绝不能让门外的人察觉到自己一方有任何敌意,否则自己兄弟二人谁都保不住。 余大志打开门,门外陆河和徐生两个年轻人站在前头,目光灼灼,令人生畏,身后则是一众几乎挤满了楼道的检查局探员,就这个架势,就算余大勇有什么想法也不可能奏效。 “几位远道而来,不知道有什么要事。”余大志养气功夫到位,即使面对这么一群来势不善的探员也没有流露出惊惧的神情,反而是率先开口道。 “余大志。” 陆河声音如同铁定一般,一颗颗敲打入余大志的心脏处:“即刻起,联邦检查局以挪用公款,教唆强奸,谋杀,谋杀未遂,贩毒等十三项罪名将你逮捕,这是刚刚签署的逮捕令,请你过目。” “怎有可能?”余大志还未出声,余大勇先站不住脚。这次连他的兄长都拦不住他,余大勇一个箭步挡在兄长面前,“你们想做什么?” 见到此景,徐生一皱眉,向前踏出一步,正好踏进门内,身上凌厉气势显露无余,就算是余大勇这位一向以悍勇着称的黑帮分子亦被他的气势吓到,挡在余大志身前的手也忍不住颤抖。 “让开。”徐生说话简短异常。 余大勇牙齿打颤,但保护兄长的决心依旧占了上风,多年来在江湖上拼杀的血性也被激发出来,刚要放两句狠话,便被余大志搭出了肩膀。 “大勇,不要冲动。” “可是,哥……” “听我的,先退下吧。” 余大志年纪虽大,说话还是管用,毕竟三十多年深厚的兄弟情谊间,余大志一直都是出于一个较为强势的指导角色。积威犹在,余大勇虽然不愿,还是听从兄长的命令退下。 余大志上前一步,从陆河手中结果逮捕令细细看了一遍后啧了一声,道:“还是逃不过啊。” 一位探员走到余大志身侧,为他拷上手铐,看得一边的余大勇眼皮颤动。 “这边请。”陆河让开一条道,余大志点了点头,回头再看弟弟一眼,最终什么也没有说,跟在陆河身后在探员的包围下离开此地。 已经近二十年了,自从余大勇进入和勇毅以来,他从未感到如此的无力。原来如此,原来他立足于社团的真正根基,在这二十年里依旧没有变过,他永远是一个依靠兄长庇护的弟弟。 失去兄长,遇到如潮般的不安,诸事加身。余大勇喘着粗气捂住头痛欲裂的脑袋,瘫坐在地上。 …… “名字。” “余大志。” “年龄?” “五十岁。” “籍贯?” “天北域元禄市,高深镇生人。” “你名下是不是有一家产业,名叫钻石名流,是一家夜总会?” “是。” “这家夜总会是你在十三年前和朋友联合创立的对不对?” “没错,是我们当时合资创立的。” “但你的股份最多。” “因为我创立的时候投资最多。” “很好,但现在有个问题,我们对你的夜总会进行了一次紧急排查,排查过程我们发现有一对年轻情侣在你的夜总会中吸毒,你知不知情?” 余大志眉头一挑,没有过多思考便回答道:“不清楚,夜总会每天来来往往的人这么多,我不可能全部记住。就算有人在其中吸毒,也不是不可能的事情。” “吸毒的人在二楼,是你们的贵宾。” “只要办了卡就是贵宾。”余大志耸了耸肩,“我尊重客户的隐私,不会对他们进行什么不必要的搜查,自然无从得知他们有没有吸毒史,有没有获得毒品的渠道,很多客户的信息我们是一概不知的,当然,获取这些信息也不在我们的业务范围之内。” “说的不错,但……如果说,其实我们有办法证明你知道自己的客户在夜总会吸毒呢?” “什么意思?”余大志皱起眉头。 “根据被抓获的那对男女声称,你作为夜总会的股东之一,联合其他股东给他们这些瘾君子提供了一条稳定长久的毒品供应通道,而且将夜总会二楼的包间作为他们定期吸毒的场所。根据这两人的证词,检查局有充分理由以贩毒的罪名起诉你。” “这是子虚乌有的构陷,我不承认以上所说的一切罪名指控。” “也就是说,你简称自己没做过这些事咯。” “先生,天北是法治社会,遵循的一贯法理也是疑罪从无,在没有完美的证据,只凭着两个瘾君子的一派胡言的情况下,我怎么可能认罪呢?”余大志摊开手掌,似笑非笑道。 “说的有理,那这件事情呢?” “什么?” “三年前,十二月八日,一位全身赤裸的女性从你的夜总会的包间坠下,当场死亡,这件事情你还记得吗?” “记得,但我想这和此次案件没有关系。而且这起时间在当时就已经解决了,警方判决证明这是那名女子意图自杀,和我并没有什么关系。” “她吸毒了。” “我不清楚。” “你知道。” “你有什么证据?” “证据就是你贿赂了当时探查这件事情的警官和尸检人员,让他们将真实的尸检结果掉包了。关于这件事情你不用怀疑其真实性,因为我们已经找到了三年前负责裸女坠楼案的警官,他对自己受贿的一切罪行供认不讳。” 余大志放在膝盖上的手掌猛然一缩,他没有想到检查局已经将事情查到了这一地步,而这简单的“没想到”已经几乎令他败局已定。 不愧是联邦,不愧是联邦调查局,当他们真的露出獠牙之时,别说是单单一个和勇毅,就算整个天北都难撄其锋。 …… 审讯室外,两道人影并肩站立。 叶远情喝着咖啡,陆河则不喜欢喝这带苦味的东西,一脸严肃地盯着审讯室内的情景。 “怎么样?” “还在嘴硬,是个硬骨头。不过他应该也知道,自己没有多少胜算了。”陆河说道。 “证据确凿,只要将他下罪,之后对和勇毅毒品销售这方面的挖掘就可以顺利进行下去了。” “得亏你找到了当时受贿的官员,不然我们还真没有一击必杀的证据。” “我说过,天北警方和黑道勾结的现象尤为严重,至少在长达半个世纪里,天北的警察都是半黑半白的形象。一些黑道老大的权势惊人到连天北的行政长官都不敢动他们,还记得一部电视剧里,一个警署署长对着黑帮老大说过什么吗?” “说什么?” “他说,他们警察的任务,就是确保白粉能安全的销售出去。” 滑稽的台词,却是天北域残酷的事实。陆河想笑,但联想到自己在地下的遭遇,最终他也没能笑出声来。 “对了,徐生呢?他现在是我们这儿重要的战力,可不能一会在一会不在的。”叶远情问道。 陆河挥了挥手,道:“他去黑雾城了。” “那么偏远的城市,他去那儿干嘛?” “偏远,但和勇毅可不会放过任何有利可图的地方,在一些大城市他们还会收敛点,但在一些偏远的小地方,天高皇帝远,他们行事更是肆无忌惮,当然,这样他们的首尾也更容易被抓出。只是去这样的地方,危险性也不少,算来算去,也只有我的这位兄弟能做到单兵行动了。” 第九章 恶鬼 黑雾城。 徐生曾经来过的城市,不过当时她是和雪椰与源独霞一起来的,前者如今在张家混得风生水起,后者不知去了什么地方,依然杳无音讯。 主动接下这个任务,不仅是徐生希望快点将和勇毅的事情解决,更是他回忆起半年前的时光,虽然那段惊险的历程仅仅发生在半年前,但对徐生来说,却好似一下子过了数年一般遥远。 整个城市,徐生还未好好观察过。 因为太像了,太像他曾经生活过的地下,那片充斥着人性之恶的土地仿佛在向徐生招手。 重返这座城市,徐生在街巷中穿行,但此时的他却感到一种与上次来到这里时不同的感觉。 上次,当徐生来此时,他有着一种隐隐的畏惧,似乎这座城和他记忆中的某个部位重合,自己即将陷入其中一般,因此他在源独霞的指引下很快离开此地。而今次的到来,他却失去了这种感觉,取而代之的是……隔着一层薄膜的触感。 尽管相似,黑雾城与地下毕竟不同。而现今的徐生,亦与当年的他大相径庭。 已经走过许久,但盲目找寻总归是不智之举动。徐生放缓脚步,走进一家面馆。 现在刚刚到十二点,正是人多的时候。徐生找到一把空的桌子,座下点上一碗面后便静静等着。 就在他环顾四周时,门口传来一阵脚步声。徐生一望,一个年轻女子搀扶着一个头戴围巾,从上到下将自己包得严严实实,不露一丝皮肤的人走进店里。看那人的体态,徐生依稀分辨出那应该是一个女子,但这种装扮依旧令他感到奇异。 在书上他见过一些天国地区内会有类似的习俗,但在联邦却极少看见。 随着两人的一进门,店里几人的目光不约而同地聚集在她们身上,但仅仅片刻后便收回,似乎对这两人的异状习以为常。 这顿饭吃的顺利,没什么异状。直到那对女人离开后,徐生才挥手让呆在后厨的店长跑来,问道:“刚刚离开的那两个女人,经常来这儿吗?” 店长是个四十多岁的中年男人,身材敦实,样貌平常。他有些疑惑地问道:“是啊,客人你想知道什么?” “那人把自己包得严严实实的女人是什么来历,你知道她为什么这样做吗?” 店长已冷,叹了口气后拉来一把椅子坐在徐生对面,问道:“客人不是本地人吧,不然不会问这问题。这对姐妹在这条街上不算是人尽皆知,那些是有些名气的。” “名气分两种,好名,恶名,她算是哪种?” “哪种都不算,真说起来,大家也都是可怜她。好端端的一个女孩子,被人弄成这副模样……”店长一副痛心疾首的样子,更勾起了徐生的好奇心。 店长环顾四周,压低声音说道:“客人,有没有听说过胡小国这个名字?” 徐生皱眉说道:“我刚刚来这儿,没听说过什么名字。” “那客人你记住了,在这块地可千万别招惹这人,他在这儿是地上一霸,横行十多年了都没人能管制的了他,惹上他……啧啧。”店长叹道,“刚刚那个姑娘就是例子了。” “胡小国,我怎么没听说过。四大家族没有胡这个姓,和勇毅的高层里似乎也没有这个人吧?” “唉,客人你这说的都是哪跟哪啊……在这里,在咱们这个地儿,哪需要这些人物来横行霸道,一个警察就够唬死我们了。那个胡小国,他爸妈都是警局的人,尤其是他老爹,是警局的局长,和一众大人物交好,你说平日里有人敢动他么?” 店长摇着头,说道:“说起那小姑娘,也是命苦。她们姐妹两个有个同父异母的弟弟,那个家伙不学好,整天混社会,有天酒喝多了和朋友吹牛呢,就说什么自己敢和胡小国约架,一个电话就打过去了。结果第二天酒醒了,心里越想越不对,就带上钱跑路了。那胡小国没找到人,以为自己被耍了,就找到了他的姐姐,把她往死了打了一顿,那个惨状……据说牙齿什么的都被打碎了,拿着火红的烙铁往嘴里烫。被人发现后,一条命总算是保下来了,但脸已经被毁的见不了人了,还患上了相当程度的心病,看见男人就害怕,更别说和男人接触了。” “呵,这么嚣张,就因为背靠着警局,没人敢治他。”徐生敲着桌子,语气平和,但眉眼间的凶戾之气已经渐渐汇聚,问道。 “要说没人制止……怎么说呢,表面功夫还是要做的。搞出了那么大的事情,胡小国还是被判入狱,判了个六年的有期徒刑。结果他爸妈四处给他跑动,张罗关系,开什么优秀表现证明,这刑期也是一减再减,差不多关了一年就出狱了。就这一年,他都没有好好在监狱里呆着。这可不是我胡说啊,我有个亲戚实在监狱工作的,他说胡小国有个专门给他入住的房间,房间里还是各种零食,酒水,连游戏机都有,劳役什么的当然就是一概不用,就这,他都还要和别的狱友发生冲突,你说这世道……” 店长也算是说上了头:“就他这样子,还没成年就犯了不知道多少打架案和强奸案,被判个无期都不算什么稀奇事,结果他呢,度了一年假回来继续兴风作浪,这警局里有人啊就是横……” “胡小国……”徐生默念着这个名字,问道:“照你的说法,这家伙算是个黑道咯。” “黑道,黑道都比他讲道义,人家表面上至少还会讲规矩呢?”店长不屑的哼了一声。 徐生将双手放在桌上,凑近店长,问道:“那有没有传言,指证他和和勇毅的人有关系。” “这……恐怕没有,说白了,就算有也没人敢这么说啊。”店长一怔,像是被徐生身上不经意间流露出的杀意震慑到,咽了口唾沫后回答道:“对了,客人,你为什么对和勇毅的事情真么感兴趣?” “没什么,随便问问罢了。”徐生站起身来,转身后略一停顿,问道:“对了,最后一个问题。胡小国的父亲,现在还在任吗?” …… 黑雾市,局长办公室。 五十七岁的胡国豪带着老花眼镜,批示着手上刚刚拿到的报告。 在他静心工作时,办公室电话打断了他的思绪。胡国豪猛一抬头,才发现自己已经整整批示了两个小时。他将眼镜摘下,靠在转椅背上拿起电话。 “喂?” “喂,局长,有人要找你。” “找我,我现在没有预约啊?” “是一个自称联邦检察局探员的人,他出示了证件,这边也往总部打电话确认了他的身份。” “检查局的人?”胡国豪一下子从椅子上站起,手掌微微发抖,片刻后平静下来,说道:“你有说是来干什么的吗?” “没有,但他指名道姓要来找您。” 指名道姓…… 用上近六十年培养出的静气,胡国豪才堪堪冷静下来,但他脸颊上的冷汗已经暴露了自己在刚刚一瞬间的慌乱。他强提精神,对着话筒说到:“你让他等等,我马上……” “马上就来了,是吗?” 胡国豪吓了一跳,看向声音来源处,是窗户,是自己办公室东侧的窗户那边传来的声音。 怎有可能,有人,有一个活生生的人从窗户外爬上了自己办公室中! “你,你……”胡国豪被吓得连电话都从手中掉下,“你……这是四楼,你是怎么上来的。” “嗯?看我来到此地的位置,你居然不清楚我到底是怎么来的吗?还是说……”徐生从窗沿上跳下,拍了拍手,道:“在几十秒内从外侧爬上四楼,对你来说是难以置信的事情吗?” 胡国豪强装镇定,捡起电话,看似云淡风轻地说道:“联邦检查局的探员,都是像你一样不懂礼数的吗?” “那当然不至于,若是在张家做客还一点礼数都没有的话,我会被赶出去的吧?” 徐生走到书桌后,竟在胡国豪无比难看的脸色下,一屁股坐在了属于他的椅子上。 鸠占鹊巢,这是赤裸的挑衅。 胡国豪面色不变,但袖中的双拳已经紧握到青筋暴起,他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和一些,问道:“不知道你今次有何贵干。” “不是什么重要的事情,我只是听见一些传言,想来找你求证而已。” “传言,什么传言。” “一些关于你儿子的负面新闻而已,我本来并不在意,但这些消息的流传范围……似乎大了一些。” 胡国豪心中暗骂一声逆子,早想到他会给自己惹麻烦,但千算万算都没有算到检查局的人会亲自来问话。这个时间点,他到底是碰巧听见,还是有意要拿儿子来试探自己的底线?但若要试探,为何要试探自己这样的小人物,找更高级别的行政长官不是更好…… “一些传言,先生你也挂在心上吗,那天底下值得联邦检察局挂心的东西可真不少啊。” “胡警长先不要激动,我没有责怪你的意思。不如先听听我的说话如何。” “洗耳恭听。”胡国豪腰背挺得笔直,但他站在徐生面前却难以展现出丝毫他想要的男人气概,到像是个被老师惩罚却还不服气的学生一般怪异。 “在来这里之前,我去了一个地方,一间麻将馆,面积不小,几十张麻将桌摆在里面,洗牌的声音大得充斥着整个楼层,我看了下标牌,那应该是你儿子的产业,不是吗?”徐生一边说着,一边闭上眼睛,像是在缓缓挖掘自己的记忆。 “犬子有一些产业又如何?联邦可没有明令禁止棋牌室的存在。”胡国豪沉声道。 “是啊,但联邦命令禁止了赌博的存在不是吗?”徐生将双腿翘到桌上,正好压在胡国豪刚刚批示的那叠文件上,令后者眼皮一跳。 “万一我说,在棋牌室的包间里,我明确发现了有大金额的赌博行为存在,又该如何呢?” 胡国豪面色难看起来,久久未能说话。 他不清楚自己的儿子会干这种勾当吗,不可能,胡小国那毕竟是他的亲生儿子,什么样的个性他能不清楚。聚众赌博,设计大金额的违法行为,这些事情胡国豪都看在眼里,但在黑雾城他毕竟也算是手眼通天的实权人物,平日里没有大人物下派调查,其他同僚对此也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谁都不想得罪如日中天的胡国豪,即使有,那也被他亲手处理干净了。 但徐生不一样,他是联邦检查局正儿八经的探员,登记在案,只要失踪就会被联邦发动大量人力资源搜查的重要角色,同时,这也不是一个能轻易打动的人。 胡国豪问道:“探员先生,这件事情确实我儿子的问题,是他监管不力造成的后果,但话说回来,这毕竟也是个例,而且你说过麻将馆本身面积不小,若是犬子未能到场,他也很难兼顾各个包间的情况。” “不,当时他在场,而且我查的包间里就有他的存在。”徐生一边眉梢挑起,问道:“怎么,就算这样,你也要否定你儿子的罪行吗?” 胡国豪一时语塞,他咬了咬牙,脑中闪过数个猜测,道:“探员先生,明说吧,你究竟想要做什么?” “我想做什么?” 徐生像是听见笑话一般,将其复述一遍后轻笑起来。笑声并不阴森可怕,但在胡国豪眼中,这难以分清用意的笑声令他控制不住地心生惧意。 “这个问题,应该是我问吧?胡国豪,你究竟想做什么,为一个犯下足以当场枪毙之罪行的贱人当了那么多年的保护伞,你究竟还凭什么能做在这把椅子上呢?” 徐生站起身来,单手握住转椅上皮革包裹的部分,眼中难以看清的未知情绪如同一条黑河般静静淌过。 他单手力道加摧,皮革顿时被他恐怖的握力积压得向内凹陷进去,但这不是终点,继续加力,皮革下的塑料,钢铁骨架在徐生的手掌下一一破碎,刺耳的声音不断回荡在狭小的办公室中,令胡国豪的瞳孔紧缩起来。 “我在来这儿前,遇到了一对姐妹。其中一人受了无妄之灾,左腿永久残疾,声道不可逆转的伤势,右眼无法视物,口腔内所有牙齿破碎,当时还是肋骨的骨裂,单侧乳房内割去……这些事情,是谁做的呢?” 胡国豪此时几乎听不清徐生的话,所有注意力都集中在徐生发力的手上。 太罕见了,在他人生中从未见过,有人能将一把完整的椅子撕下一块。 椅子,即使是一把体积不小的转椅,一个训练有素的成年人若想将其毁掉,亦不算一件多困难的事情,但他们会选择怎样的方式呢?踢击,摔击,用拳头重击直到椅子散架,一般人都会用这种方法吧。 徐生没有做出如此激烈的动作,但在平静下,胡国豪丝毫不怀疑这个年轻探员恐怖的身体机能。握力,仅仅凭着握力,他竟然能将钢铁撕开吗? “回答我,胡国豪。”徐生走到胡国豪面前,摄人气势一下令后者心惊胆战,宛如看到一头恶鬼般不断后退。 第十章 风云再动 黑狐摘下眼镜,一手撑着额头,双眼下方的黑眼圈愈加明显。 常年重视自身仪态的他,在这种情况下,依旧被逼得满脸颓丧。说到底,还是余大志出事令他失了分寸,担忧之情的加剧令他数日难眠。 太快了,实在是太快了。 联邦一动手,便将余大志直接扔到了监狱里,看现在加在他身上的几个罪名,一个无期肯定是跑不了的。 这对和勇毅的打击就太严重了,毕竟余大志不是余大勇,前者是正儿八经的叔父辈大人物,若不是这两年已经在退隐的边缘,他是有资格在向和龙那张会议桌上占有一席的人。 这样一个人物被联邦抓住,后果可想而知。不是黑虎怀疑余大志的忠心,他明白余大志是真正的硬汉,对组织的忠心程度甚至比他的弟弟余大勇还强上不少,但如他之前分析的,联邦这次行动摆明了是要对和勇毅下死手,毫无底线的联邦能动用的手段和资源实在太多了,绝对能从余大志嘴中撬出一些什么。 只能壮士断腕了,现在不是估计组织内部反应的时候,但关键是……这腕到底应该怎么断? 要知道,余大志现在是在张家领地内的一处监狱中,由联邦专派的战斗小组和张家内部的特种部位双重保险,要突破这两者的保险,就算是一位高级眷者都很难做到。 和勇毅内部难道没有眷者吗,那还是有的,但最高等级也只到中级眷者,且一直常伴在向和龙的身边——没办法,联邦内部眷者实在太少,市面上能找到的最高等级的眷者就是中级眷者。 还有什么办法? 黑狐呼出一口气,从口袋中取出一张皱巴巴的小纸条。 纸条上写着一串黑色数字,像是一个电话号码,但更像是恶魔的符咒。 这是向和龙在会议后交给他的号码,是为了保险起见,给黑狐的最后手段,若是遇到实在没有办法解开的困局,那便打通这个号码。 黑狐双指夹着纸条,眼中晦明不定,呆坐半晌,他最终还是横下心来,在拨号机上一个一个按下号码。 …… 半日前,黑雾城繁华的市中心内一处商业广场中。 徐生在此四处游荡,眼睛如鹰隼般扫过各个店面,被注视到的人无不心头一紧,心中暗道难道是上面的大人物来视察此地了,否则怎会有这样的气派。只是看他的年纪却又有点不符合这个推论。 四周人来人往,拥挤的人潮让徐生回想起在底下的生活,那里的集市中也有那么多人,只是不像这些人一般周正。可若抛开偏见,去除外物,这两拨人之间到底又有什么区别呢?他不清楚,对他来说这一切依旧难以捉摸。 幸运的是,此次他前来并未是为探讨什么哲学问题,他只需要找一个人,只需要将自己视为武器即可。对常人来说,这是个难以理解的要求,但对徐生来说,这可能是最简单,最不费力的任务了。 他来到二楼,在一长串走过人流,仿佛在逆水中前进,只是脚步终究不肯停歇。 ”黑豹棋牌室“ 五个字映入徐生眼帘,终于令他停下脚步,徐生怒眉一挑,快如走过棋牌室的大门,自动门在他面前应声打开。 门口除了穿着黑色丝袜,面容姣好的柜台小姐,还有一个在空调下吹着冷风的花臂大汉。后者在徐生进门时匆匆扫过一眼,觉得这个瘦削的年轻人看样子不像有什么威胁,便很快低头继续玩着自己的手机。 柜台小姐满脸歉意地走到徐生身边,道:“不好意思,先生,这个所有位置都已经满了。” 徐生看向柜台小姐,冷峻的瞳孔中倒映出慑人的凶芒。他的心情很差,自从看到那对被迫害至此的姐妹后便一直如此,一个向来凶悍的人遇到这样的糟心事,身上可怕的气质可想而知。小姐仅仅是和他目光相对,心中便像漏了一拍般紧张起来。 “我来找人。”徐生收回目光,继续在室内扫过。 他的面前摆着数十个麻将桌,或是叼着烟的社会分子在桌上打出噼里啪啦的声响,一边用紧身的目光瞥向徐生这位不速之客。环绕着这场地的是数道纯白色的大门,想来门后通着的应当环境更好的隔间。这样的配置徐生也见过几次。 “是吗?那先生您想找谁?”柜台小姐反应过来,咽下心中的不安,小心翼翼地问道。 徐生似笑非笑地看向小姐:“胡小国,在这里吗?” 空调下的花臂大汉像是一头睡狮般猛然惊醒,一双小眼睛死死锁定在徐生身上。徐生察觉到他的目光,但丝毫没有动作,因为他相信就算这位大汉拼命偷袭又如何,到头来依然伤不到他一丝一毫。就是这样的自信,令他气势更加骇人,在说出胡小国三字时杀意几乎凝为实质,柜台小姐仅仅上班几个月,又哪里见过这等阵仗,当即脸色发白说不出话来。 大汉心知这已经不是柜台小姐能打发走的了,便大步走到徐生身边,粗厚的手掌按住徐生肩膀,低声道:“过来一下。” “来你妈。”徐生毫不留情的骂道。 大汉的说话低声低语,因为他不想打扰其他在这里打牌的人。若是出了不好看的事情,老板脸上无光,自己自然没什么好下场。可徐生不同,他的说话堂堂正正,没有一丝压抑,就是要让在座所有人都听清楚自己的脏话,感受到自己的怒火。 “你……”大汉手掌力道加催,想借此将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狠狠教训一顿。只是不论他如何用力,徐生身形都纹丝不动,淡定自若,反倒是大汉只觉得自己像是在尝试撼动一块精铁一般,如何用力都是无用工。 徐生可没有心情陪他再耗下去,脚步一踏,大汉竟是被他带着挪动脚步。 大汉心头大骇之余也顾不得什么风范了,双手尽出,意图同时按住徐生双肩。而就是在他另一只手弹出瞬间,徐生单手向后探出,一把扣住大汉手腕,毫不留情地一握之下,只听见一阵霹雳啪嗒的声音,后者脸上五官霎时因为手腕传来的剧痛扭曲成一团,再没有丝毫敢于阻拦徐生的意思。 徐生松开手掌,一直强忍着剧痛的大汉闷哼一声,单膝沉重地跪在地上,单手握住被徐生抓过的手腕,汗水顺着脸上的皱纹一路滴下。仅仅接触一瞬,这样一个彪形大汉的手腕竟然就这样被徐生握碎了。 柜台小姐面色一变,只是在假装惶恐的眼神地下,一丝静默的杀意缓缓涌动。她悄悄打开抽屉,正要将其中藏着的手枪拔出时,徐生冰冷的目光不偏不倚地落在了她的身上。 这次在无任何其他心思,柜台小姐真真正正被徐生震慑得不敢妄动。她不清楚徐生是不是知道了自己的小动作,但她刚刚看见了眼前这个年轻人不似常人的恐怖能力,在自己尚未能拔枪之前,若是徐生真的要动手,她怕是没有多少反抗能力。 她的手停在抽屉前,不敢发出半点异动。 徐生目光下移,政党柜台小姐越来越是惊惧之时,他只是冷笑一声,不做任何反应,直接转身离开。 态度已经表达得很是明确,徐生知道了她的小动作,却有足够的自信将之视若无物。 小姐心中天人交战,但最终还是将抽屉推了回去。 此时的徐生,已然走到第一间包房的门前,手掌贴在门上,掌根发力,无形的天王之力透过铁门外壳直击门锁的内部结构,将门锁一击摧毁的同时,整扇门上却不显丝毫被破坏的痕迹。 对天王之力的精细掌控便在此时体现了出来,换做半年前的徐生,即使能以这般手段做到,也难像现在一般轻松写意。得益于源独霞在临走前传给他的部分感悟,加之徐生自身的天赋和学习能力,他在天王之力的掌控程度上可以算是一日千里。 徐生面无表情地推开门,门内烟雾缭绕,数个正在大牌的大佬听到动静纷纷抬头望向这个不速之客。面对一种不善的目光,徐生只是略一扫过他们的面目,发现这些人中没有胡小国的踪迹,便一声招呼不打地走向第二个包间。 “喂,干什么的。”主座上的大佬吐出一口烟雾,对着徐生喊道。 之时徐生此时怎么会理会他的说话,用同样的方式打开第二个包间的门后,他只看见一副隐秘的场景。一个瘦骨嶙峋的男人上半身赤裸着,搂着两个只用轻纱覆盖敏感部位的女人,整个房间内比之第一个包厢更加烟雾缭绕。不过这烟雾不是烟草的味道,徐生倒是从中感受到了部分轻微的致幻效果。 男人已经在云雾中被迷得云里雾里,看见徐生不恼,反而是傻呵呵得笑了起来。另外两个女人的抗药性看起来倒是稍微好一些,被徐生的到来吓了一跳。 此时,第一个包间里追出来的几人也纷纷将徐生围起,只是还没等他们动手,已经不剩多少耐心的徐生直接撞开挡在他面前的两人,一脚将第三间包厢的门踢了稀烂。而在众人惊诧的目光中,这头集锦暴怒的猛虎也终于找到了他想要的目标的。 “胡小国……” 包厢内,一位原本面带笑容得享受着小弟奉承,一脸横肉的中年男子笑容渐渐凝固。惊讶,疑惑,不解,焦躁,众多情绪终于在数秒内汇成了一种名为暴怒的情绪。即使不知道徐生的来历为何,单单就是他这一个行径,便让一向顺风顺水,将黑屋成视为自家后花园的胡小国感到无比侮辱。 喝骂的话还未喊出,比他更快的是徐生的动作。 徐生单手一挥,天王之力呼啸着将胡小国直接凭空吸来,撞开已经破碎的门框的边角碎片,在一阵木屑飞扬中被一路拖行到徐生脚边。 众目睽睽之下,徐生一脚抬高,而后,重重落在了胡小国两腿间的所在。 第十一章 谋划 “呼。” 徐生站在警局门外,手中的纸张被风吹着沙沙作响。他眯着眼睛环视四周,将残阳之下人间百态映入眼中。 他叹了口气,在警局门前的阶梯上坐下,想给自己点根烟,却发现此行前来黑雾城根本就没有带上烟和打火机,只能讪讪收手,看向手中的证词。 证词,是胡国豪的证词。 儿子在徐生手中,加上徐生有联邦监察局探员的身份,更是被徐生开场就吓得魂不守舍,三板斧下来,纵使胡国豪心思缜密,颇有城府也在和徐生的谈判中只能占据下风。在一段时间的扯皮和交易后,两人终于达成了共识,胡国豪会向徐生透露一些关于和勇毅与当地官员勾结的事实证据,但同时徐生也必须要向联邦检察局提出保全他们的生命安全。 胡国豪当然不可能将自己所知道的事情全盘托出,徐生手上的只是一部分线索,相当于定金。更重要的证据还要等徐生替他和检查局真正的高层对话后才能透露。 纸上的东西大多是一些不痛不痒的证据,绝大部分是一些经济犯罪的事实,固然算是一些对和勇毅的把柄,但想要以此来扳倒和勇毅,那是想也不用想的笑话。 说白了,这是胡国豪投诚的定金,还有一半,还要等联邦检察局给他一个明确答复后他才会交付。 只是到那个时候,胡国豪的要求想必不是一人平安,而是保全全家。至于联邦,徐生想来,他们大概也会应允胡国豪的要求,对他儿子的恶行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但徐生不同意。 他不同意,所以他一脚踏碎了胡小国的下体,强势逼问胡国豪,你是要死,还是要和我们合作,然后……乖乖忍下我给你的屈辱。 胡国豪同意了,这在徐生的意料之中,像他们这种人就是这样,只要有一丝保全自己的机会就会抓住,不管怎样的屈辱都能容忍。 徐生眯起眼睛,看向天际。残阳如血,令他回忆起些许事情的残篇断续,回忆起半年前的血腥征途,回忆起一个人,一个自己并肩作战,最终离去的人,一个……改变了自己很多的人。 源独霞,一个自称踏入歧途的人,却是第一个告诉自己何为道义的人。也是从那个时候开始,徐生感觉到自己开始改变了,这种改变到底是好是坏,他如今还没发下一个判断,但至少……他已经在改变了。 一个坚硬的灵魂。仍然强韧,都似乎多了一些从前没有的东西。 正当徐生想得入神时,一个电话打破了他的思绪。他皱起眉头按下接听键。 “喂,什么事?” “喂,徐生吗。赶紧回来,余大志在狱里死掉了。” …… 和勇毅大厦,向和龙私人办公室内,三道身影坐在各自座位上,围绕着一张小小的茶几。 茶几上,每人面前都放着一杯仍冒热气的新茶。向和龙自顾自地饮茶,离他最近的黑狐虽然也照着他的样子慢慢啜饮,眼中的警惕却一直不曾放下。 警惕自然不是对向和龙而发的,那么便只能对着一个人。 一个外人,一个很强的外人。 天渊六司之一,不老不死,公羊道。 公羊道还是保持着少年的体态,双目微闭,似乎在小憩一般。良久后才睁开眼,喝自己进入这个办公室后的第一口茶。 “如何。”向和龙看公羊道放下茶杯,问道:“还和大人您的口味吗?” “不错,比起地宿的手艺自然是差了一些,但和平常人相比,你泡茶的手艺算是相当不错了。” “呵,地宿的手艺,我们这些人自然一辈子都难以望其项背。”向和龙笑着摇头道。 “好了,朋友,事情我已经帮你们解决了,接下来就该是你们帮我解决问题了。”公羊道手指敲打着桌面,说道。 黑狐身体一颤,他自然清楚公羊道口中的事情是什么。 在联邦的重重守卫下,将一个在监狱中的重点关照犯人悄无声息地杀死,且只用了这么一点时间,这已经难以用神通广大来形容了,他几乎完成了一件不可能完成的事情。对天国的眷者等级划分,黑狐也略有耳闻,他坚信面前这位天渊六司,极有可能是一个玄级眷者,甚至更强也说不定。 “呵,朋友果然可靠,联邦重重守卫也根本拦不到你。只是朋友啊,你就能如此确定,自己下手干净到联邦的人一点都看出端倪?要知道,被联邦这个庞然大物盯上,就算是你也不一定能活得顺心啊。” “这就不劳你费心了,我只想要我这次动手的报酬。以信用义气为根本的和勇毅,应该不会做出出尔反尔的事情吧?”公羊道淡淡说道,面色中带上一丝戏谑,心中暗道就算你真的想要反悔,走到这一步……也不能了。 “不要着急,朋友,你知道你要的东西并不小,即使是和勇毅也难以一下子取出啊。” “您就不要开玩笑,我要的可不是什么值得和勇毅劳师动众的资金,只是……人而已。” “是啊,人,整整一百个人,我都不清楚你要这些人做什么?”向和龙露出难以想通的表情,不住地摇头。 “这就和您无关了,不是吗?” “是啊。但先生,现在毕竟是现代社会,虽然我手下确实有足量的人,但不管是在联邦的任何一个角落,一下子消失一百人都是一件不可被忽视的大事,当然,我清楚您想说我手下的那条人口买卖的航线。可现在联邦查的越来越紧,大量的航线都处于废止状态,虽然我们必然会履行承诺,但可能……需要晚几天。”向和龙的声音低了下去。 “呵,攀交情的时候是‘朋友’,谈生意就是‘先生’了。好吧,你说晚几天,那……究竟是几天?” “这难以确定,可能要等到联邦检察局彻底放开对和勇毅的管制才行。” “哈,哈哈……”公羊道不住地笑了起来,“那就是说,若是和勇毅在和联邦的博弈中满盘皆输,我就是什么都得不到的下场了?” “哈。”向和龙淡笑一声,面色不变。而就是这一声淡笑,惹得公羊道目光稍稍偏移,两道飘渺似流云,却又尖锐似利剑的目光扫到向和龙身上。即使他此时没有动用任何力量,此等高手目光一凝,却也带来莫大压力。资历稍欠的黑狐仅仅坐在一旁观视,却也手心冒汗,满心担忧,难以想象向和龙这位毫无力量傍身的人承受着多大的压力。 “我当然不会想让朋友如此难堪,既然事已至此,在下这边倒是还有一个办法。”向和龙走到书桌旁,将桌上一叠文件取来仍在桌面上。而文件封面则是一张照片,一个其貌不扬的中年男人的照片。照片下附带着一行小字——柳湖,现年二十六岁。 “原来如此,在你请我出手时,你就想好今日之事了吧。”公羊道没有接过文件,只是淡淡扫了一眼,便大概明白向和龙希望他做什么了。 “可是朋友啊,欺瞒不死之人的下场是什么,你真的清楚了吗?” “我知道朋友你最讨厌被人欺瞒,最欣赏公平交易,如此,在下又怎么敢触你的霉头呢?” “你有什么打算?” “三百人。” 公羊道眉头一挑,静静沉思。而向和龙在曝出一个数字后,也只是淡淡在一旁等着公羊道的回复。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公羊道指尖敲打在膝盖上的声音越来越清晰,气氛也随之降到冰点。黑狐艰难地咽下一口唾沫,一滴冷汗从面颊边缘划过,滴落的同时—— “此事,我接了。” 向和龙对公羊道微微躬身:“在下替整个和勇毅谢过先生。” “交易交易,既然是公平交易,不承人情,那有……何必说谢呢?” 话音甫落,一阵冷风打在窗台上,冰冷刺骨,凛厉如刀。向和龙和黑狐同时微微眯眼,待他们视线再度清晰时,刚刚还在屋中与他们对坐饮茶的公羊道在瞬间消失无影。 压力转瞬即逝,黑狐再也不用强装镇定,长呼一口气后绷紧的头颅垂下,冷汗顺着他的发丝流下。 “很紧张?”向和龙拿着毛巾走到他的身边,问道。 黑狐喘着粗气接过毛巾狠狠搓了把自己的脸:“您居然一点都不害怕吗?” “不害怕,怎有可能。与虎谋皮的事情,不论做了多少次我都是心有余悸,更何况公羊道这个人性格古怪莫测,杀力难以预估,比一头真正的老虎还要凶险百倍,这样的人让我怎样能不怕呢?”向和龙笑着摇了摇头:“只是有些事情,不论你多么怕,都必须去做,只有这样的不自由,才能让我……觉得自己还能算是个人。” 黑狐最后抹了把脸,稍稍恢复心境,道:“那封匿名举报信,已经通过天北最高行政长官秘书的手发到联邦检查局的总部了。这个等级的人递交上去的举报信,不出意外的话应该能引起上层的重视。” “有把握检举成功吗?” “检举成功与否不在于信中的证据,怀疑是否能触动高层,而是在于这封信到了谁的手里,以及攻讦的到底是谁。信中的内容看似是检举徐生,实则矛头对准的是将他一手提拔上来的沈绝,后者这几年在检查局里窜的太快,势头太猛,加上本身手段并不讨喜,已经有不少人对这个后生晚辈有所微词。而此次联邦对和勇毅的决议,也并非达到了所有人的支持,据我所知,至少有四分之一的议员人员此次联邦的动作过于激进,这些议员的想法影响检查局后,连带着检查局内也分成了泾渭分明的两派。” “一封检查信,看似针对一人,实则是整个联邦的思想冲突啊……”向和龙感叹道。 “若非徐生这个人本身有不小的疑点,我也想象不到这个法子。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人物,居然一人剿灭了天国驻地下的分基地,又在战局中屡建战功,听着句话就不经让人生疑,将他和天国人绑定也不难理解。” “这件事,就由你全权负责了。” 黑狐头颅低垂,轻声道:“明白。” 第十二章 入狱 张家属地,关押重要政治犯的监狱,正是余大志的所在地。 按理来说,一个黑帮分子远没有资格被关押到这个以防卫严密着称的重要监狱之中,这里关押的往往都是一些和天国有来往的政治犯,和张家有重要利益挂钩的人,或者干脆是张家自己的叛徒。而余大志虽然在和勇毅内有一定地位,但说句不好听的,他怕是还没有资格被关进这个监狱内。 只是,当他和联邦沾上关系,成为了联邦对和勇毅发动总攻的起点后,张家便不得不将他以最高规格收监起来。 毕竟如今张家已经表明态度,全面倒向联邦,既然如此,联邦的意志便必然凌驾于其他所有一切之上。 叶远情和陆河两人走到收押余大志的房间前,后者眼神示意了一下看守的警卫,警卫心领神会,打开密封的大门后带着两人来到房内。 房内设施简单,一张床,一张桌子,一个独立卫生间,一个柜台,唯一不同寻常是,如是本应该坐在桌前的人,如今已变成了一具毫无生机的尸体。 “要不是近在眼前,我还真不知道现实里木乃伊长什么样子。”叶远情蹲下来,细细端详着尸体说道。 “比起木乃伊,还是干尸更加确切一些吧。”陆河道。 眼前这具尸体,生前是一个还算得上健壮的中年人,虽然年纪不小,但总来说余大志的身体水平算得上不错,保有不错的肌肉量,也没有什么患上高血压高血脂之类的疾病。而就是这样一个人,死后却呈现出一种皮包骨的诡异惨状,全身的肌肉和脂肪放佛都被抽干了一样,只剩下一层皮还包裹着骨架。 这点从他的面容可以清晰看出,本来正常的面孔,如今变得双眼暴突,牙齿外翻,俨然是一副恐怖片中干尸的模样。 “跟恐怖片一样的死法,看样子不是寻常手段能造成的,昨天的守卫情况呢?”叶远情掂量了下尸体手臂的重量,比预想中还要轻一些,凶手是把他的骨髓都吸光了吗? “和前几日一样,可以说非常严密,东南大门都有警务人员把守,内监视器和红外检测仪都是二十四小时开启的。” “凶手的样子呢,拍下来了吗?” 陆河一言不发,将平板递了过去。叶远情看到屏幕上模糊的人影,目光骤然凝固。 该说不说,凶手确实是被完完全全拍下来了,只是画面中的与其说是人,倒不如说是一团正在行进的黑雾。 “这什么东西,红外检测器对这玩意没反应吗?”叶远情吼道,似乎是在宣泄自己对张家看守不利的不满。 “没反应,一整夜红外检测器都没发出警报,不过有警员发现异常,而同夜的其他警员也表示他们听见过枪声,而当他们找到开枪的这位警员时……”陆河滑动屏幕,一张身着警服的照片映入叶远情眼帘,只是这身警服之下,却是一副和余大志一样枯槁的身体。 “他已经,变得和余大志一样了,是吗?”叶远情叹了口气,道:“看样子,是一个眷者所为,能突破重重防御来到这里,想必等级不低。” 陆河道:“不错,本来我以为是一个精神系眷者,但看录像,此人的异能应该和精神系没什么关联。而将人吸得渣都不剩才是他的能力特点,不过我再怎么想,也想不出资料库中的那种异能能造成这样的惨状。” 叶远情却是若有所思,道:“联邦境内的异能者不多,也没有人有这种能力。至于天国,那里每几年都有却被确认的新异能被载入资料库,说不定这就是一种新型异能,碰巧被我们撞见了。” “现在人被灭口了,凶手也没有被抓住,我们不可能毫无证据就说这是和勇毅干的。” “但该有的搜查还是要有的,小陈。”叶远情将边上一个警卫喊了过来,道:“把影像发到总部,让他们给出一个交代,还有,把四周的安保系统再给我加强一级。” 警卫领命而去,叶远情揉了揉眉心,转身对陆河问道:“徐生那小子呢?” “还在路上,估计快回来了。”陆河回答道。 “这种时候还是要他在这儿才算安心啊。那个裹在黑雾里的人诡异得不像话,万一是个眷者里的高手,跑过里刺杀我了,也只有徐生能帮我挡挡。” 陆河疑惑道:“我倒是不明白,这种级数的高手,和勇毅的人到底是怎么驱使的动的?” 叶远情感到通讯器似乎有所震动,皱着眉头将其打开,而入眼第一条消息便让他面色大变,手心一颤。 “怎么了?”感受到他不对劲,陆河问道。 “走。”叶远情干脆利落地回到,一把抓起放在旁边椅子上的衣服冲出门外“徐生出事情了。” …… 接到消息后,本着对兄弟绝对信任的原则,徐生以最快的速度赶回张家领地,但一回到联邦在张家总部大楼时,他便本能感到空气中似乎弥漫着一股异样的感觉,这种感觉模糊不清,但似乎来自一种道不明的恶意。 对徐生来说,感知他人的恶意,是在地下的必修课之一。 但到此为止,他还是没有作出任何过激举动,这里是张家,四周都是联邦的人。半年来的军旅生涯虽然没有让他的戾气缓和丝毫,但至少让他对联邦人的认同感上涨许多。此地还有不少熟面孔,还有一些是共同上过战场的战友,徐生不想让他们难堪。 他一进总部,便有专员为他引路,但引路的终点并非是陆河和叶远情所在房间,而是一个空荡荡的会议室。 徐生眉头一皱,再转头,那个引他来此的专员已经不知所踪。此时一阵急促沉重的脚步声连绵不绝而来,数位肩上带着联邦检察局徽章的检察院走到徐生面前,为首的高个男子比徐生高上近一个头,他上前一步,居高临下望着徐生。 “中尉。”高大男子脸皮抽了抽,他个子高大,看起来气场问问压住了徐生,但同时他也知道面前这个男人在战场上有多大的破坏力,心里忐忑不已。而一想到自己接下来要说的话,心里的忐忑几乎化为实质可见的恐惧。 “我刚刚接到检查总局的命令,您涉嫌勾结天国,出卖国家机密,现已被批准逮捕,这是总部的搜查令。”男人强忍内心的不安,边说边出示证件。 内部的势力压轧? 徐生在权谋上没什么见解,但他不是个蠢人,沈绝也曾和他说过,此次行动并未得到联邦议员的全部支持,在交涉过程中可能遇到内部的阻碍。只是没想到这所谓的内部阻碍没有发生在谈判桌上,反而是莫名其妙降临到了自己头上。 还没等徐生说什么,一个暴怒的声音便从他身后传来。 “放屁,你敢动他一下试试?” 叶远情匆匆赶到,面色冷峻地如尖刀一般插入高大男子和徐生中间。他倒不是怕徐生受其羞辱,开玩笑,这个杀神什么时候需要自己为他出头了。但他也知道徐生是个受不得委屈的人,要是他真的对整个联邦就此失去信任…… 叶远情不敢想,也不想赌这个可能,他只有坚定地先表明自己的态度,才能让徐生对联邦的观感不至于一落千丈。 “抱歉,先生,这是命令。”如果可以,高大男子现在也肯定不想站在这个地方,他是上过战场,亲眼见过徐生杀敌的人,那道在战场上驰骋,所向无敌的身影总让他想起多年前见过的天国军神。同样的霸道,同样拥有绝对的暴力,这两人的身影在他眼中有时竟渐渐重合在了一起。 他将平板交给叶远情,后者匆匆看过,脸色更加难看。确实是联邦检察总局发来的调查令,这意味着即使在之后的审判中徐生可能被判无罪,现在的他也不可能自由行动了。 叶远情不是徐生,他很快想到了这封调查令之后的政治斗争。此时陆河也匆匆赶到了,叶远情将平板递给他,后者脸上也浮现出和他一般古怪的脸色。 “谁下的命令?” “这不是我能知道的事情,先生?”高大男子硬着头皮回应道。 叶远情冷笑一声,检查局里和沈绝不对付的人就那几个,有资格直接绕开他发布调查令,还能让眼前这个男子噤若寒蝉的也就那几个人。他心中已有了答案,也想明白了接下来该如何动作,只是在这之前…… 他看向徐生,正要开口,后者却淡淡回了一句:“带路吧?” 叶远情一怔,随即想明白了他的意思,只是感到略有不可思议,这个难搞的孩子怎么突然一下子那么好说话了:“这……你确定,接下来你可能会经历一段时间的监禁……” “我知道。”徐生答道,目光直至面前的高大男子:“带路吧。” 呼,在场众人都不约而同地松了口气。只有陆河面上还带有忧色,他走到徐生身边,手掌却突然被他猛地抓住,随即便感到有什么东西被塞到了自己的手里。 两人交换了一下目光,陆河心中了然,一言不发地退了下去。 “我送你吧,。”叶远情陪在徐生身后,在高大男子带来的那群工作人员的陪同下走向张家内部的监禁之地。而在一旁看着的高大男人摸了摸头,看向手中的银色手铐,有些犹豫地说道:“那个……” “别找死。”叶远情冷冷瞥了他一眼:“他要是想走,你以为这东西锁得住他吗?” 第十三章 内部会谈 联邦京都,检察局大楼内。 昏暗的会议室中,四周挂着历代检查局局长的画像,这是纪念,同样也是一种注视,任何人在这些目光的注视下都不敢暴露内心的邪祟,任何阴险之徒在这般正气凌然的环境下都会失去作恶的胆色……至少在这个地方建立之初,那一任的监察局局长就是这么说的。 但沈绝觉得这种说法很扯淡,他妈的要是按照正常的普世价值观来看,被挂墙上的这些人里有一大半都是奸险之徒好吗,恶人在他们的注视下难道不会备受鼓舞吗? 不过即使很想吐槽,沈绝也只能先行按下心里的吐槽之魂。因为他是第一次来这里,而且照理来说,他这么一个区区主任其实并没有资格来这种地方参加会议。 他来参会的原因只有一个,检查局三位副局长之一的邵副局病了,指名道姓让自己来参会,自己也只能上来顶缸了。 虽然其余的两位的副局都对同事的这个决定颇有不满,但他们也不可能真的跑人家里面给人从被窝里拖出来,即使是捏着鼻子也只能忍下他的胡作非为。 十八张椅子,沿着一张桌子的边缘排成一个毫无瑕疵的圆。坐在首座上,须发皆白,眉头如同隆起的山岳般久久不曾分开的男人自然就是现今的联邦检察局局长佟中南,现年五十七岁。相比较于前几任的监察局长,这个局长称得上尤为年轻,而若是考虑到他已经做了五年的局长,他的这个年纪想来会令人更为震撼一些。 也因为他的年轻,佟中南的行事风格相对较为激进,当年针对地下四大家族的集体搜查行动便是他在行动开始的一年前就定下的,而现在地下的局势趋于平静,他便又对天北的几个大族产生了兴致,议会中极力推动联邦合张家谈判的那群人中,就有他的身影。 从进入会议室的那刻起,佟中南便一直皱着眉头,沈绝一直觉得他这样平时还能把眉头舒展开吗?而这样的疑惑在持续数分钟后终于得到了解答,因为佟中南睁开了眼睛,紧锁的眉间如海涛弭平般展开,同时这也宣告此次会议的正式开始。 佟中南看了一眼副手位置的林副局长,后者心领神会,开始念起此次会议的第一个议题。 “就三联钢铁集团挪用公款的的问题……” 经济类的问题啊……沈绝挪了挪身子,他当然知道在这种场合自己要是表现得太放肆,比如当场睡着甚至打鼾这实在也太过分了,但他还是对这种议题实在提不起兴致。而且检察局的会议一般来说都是如此,抛砖引玉,先抛出来的议题基本都是又臭又硬又没什么价值的砖头,真正有价值的议题只会在最后。 而对自己来说,此次会议真正需要注意的也只有一件事情罢了。 会议的节奏渐入佳境,和一开始那些很快就被全票通过的简单议题想必,现在讨论的问题已经开始牵涉到各方利益,其中有些甚至和隐于联邦幕后的八大家有关,参会的人也渐渐开始有了一些不同的声音。不过现在还没有到沈绝关心的地方,况且以他的身份,也不好在这群德高望重的老人面前表现得太过活跃。 “下一个议题。”负责宣布议题的林副院长在滑动面前光屏,看到屏幕上浮现的文字时猛地一愣,心说这个议题怎么会放在这个位置。 “怎么了?”佟中南看了他一眼,林副院长一惊,小心地回道:“没事。” 他清了清嗓子,郑重其事地念到:“下一个议题,针对对天北战线第七部队中尉徐生的控告。” 众人神情皆是一肃,这并非是“徐生”这两个字有多么骇人,而是他们中所有人都理解这起控告背后的政治暗流。这不可能仅仅是针对一个中尉身份的怀疑,而是联邦两派势力在台面下的隐隐冲突。 在这次事件中取得优势,未必是一件多么重要的事情,但至少能在接下来对天北局势的干涉中取得一点先手。而有时候,一点的优势就能奠定最后的胜局。 “在讨论这个问题前,我倒有个问题想问。”沈绝坐后边第三位,一位带着黑框眼镜,一头灰白色短发的老人先行提问:“这起诉讼究竟是谁上报的,请不要告诉我这是匿名诉讼。这种程度的案件,以联邦检察局的能力和权限,要查出诉讼人是在简单不过的事情。” “现在是关注诉讼人的时候吗?”坐在老人对面,以为看起来比他年轻几分,身材高大,在却在座位边放着一根铁拐的老人冷冷反驳道,“不关注案件本身,反而将注意力转移到诉讼人身上,对案件的解决并没有帮助。” “我不是在转移注意力,而是在提醒大家。”灰白色头发的老者冷眼扫过在座众人,“在如今这样一个敏感时刻,这样的一封检举信到底意味着什么。天北域的局势从不太平,这究竟是一起普通的控诉,还是有心人操弄权术的手段,我相信大家自有公论。” 这句话基本就是将本来潜藏在台面下的联邦阴暗面赤裸裸扔到桌子上了,在座数人都面面相觑,面露震惊之色——他们中基本没有人想到灰白头发的老人会说出这般犀利的言辞。 拄拐老人顿了顿,道:“关于诉讼人,我可以明确地说,是联邦驻天北最高行政官发来的信件,至于你口中说的政治考量,我也明白这不能忽视。但……”他的声音猛地提高一度,“我更关心的是,天国的间谍,会不会混进联邦的军队中,会不会成为一颗潜藏的罪恶之种,在十年二十年后破坏整个联邦的对抗天国的希望!” 众人心中凛然,他们皆是知道拄拐老人是军人出身,他的那条腿就是在对抗天国的战役中被一颗地雷炸成了半截。本来以他如今的地位,接受腿部改造手术其实是有希望恢复自己的行动力的,至少不需要像现在一样天天拄拐而行,只是他果断拒绝了康复的机会,因为他要接着这条断腿时刻提醒自己对天国的仇恨。 在在座的检察局官员中,拄拐老人对军方的关注度尤其高。由他来说这话,确实教人挑不出毛病。 “那名叫徐生的中尉,我看过他的生平简历。恕我直言,我不认为他有机会成为天国埋在联邦的暗桩。”在灰白头发的老者邻座的另一位年轻些的男人说道:“他虽然生在地下,但根据对他其他友人和街坊邻居的调查,我们完全可以还原出他的早年经历。他在很早的时候就在地下拳场打假拳,之前的一段时间里则带着妹妹四处奔走打工,若真要说疑点,就是他在十二岁之前的某些阶段经历有些模糊。” “不能放过任何一个细节,当年的联邦能通过间谍之策杀死军神之子,天国的间谍埋入联邦的土壤中,难道是不可能的事情吗,难道要等到总统都因此处于危险之中,我们才能醒悟吗?” “别忘了,徐生亲手杀穿了天国在地下的基地。”另一位副局长也忍不住开口,“当时他被发现时伤得有多重,连生命体征都没多少了,基本就是一个死人,你说这样的人是天国的暗桩?” “伤得再重,最后依然是活着。”拄拐老人身边的一位老人咳嗽两声,也加入了讨论,“既然活着,先前的伤势就有造假的可能,而且你们别忘,徐生在地下的那场战役实在有太多疑点,而且基地内的监控大多因为达古伊在最后启动了自毁装置而销毁殆尽,我们根本不清楚他到底是否和天国士兵交战过,只能通过当时场地上的遗留判断战况。” “相信大家已经都看过此人在战场上的表现了。”没有给反对自己的人说话的机会,拄拐老人很快接上话头,“这样的力量,这样的霸道,这样恐怖的战场表现,你们觉得这仅仅是一个年轻的强者吗?” “这甚至不是一个异能者能达到的力量!” “无坚不摧的体魄,加上那种霸道无比的奇诡力量。不会错,这个叫徐生的中尉,根本就是有着天王之力!” “质疑你的言辞。”林副局长心头一惊,凌厉目光投向拄拐老人,“你应该知道,天王之力,只有接受过王室赐福,或者根本就有天国王室的血脉才能拥有。” “不然你怎么解释这家伙身上的力量?” “也许是一种没被发现的异能……” “但考虑到他的年纪和异能通常的觉醒时间,确实是天王之力的可能性更大一些……” 啪啪啪。 三下击掌之声,吸引了众人目光。沈绝收回被自己拍红的双掌,心说妈个鸡这群老家伙吵得声音还真是大,没这样的力度还真震不住他们。 “徐生,是我救回来的,对于他身上的力量,我当然也做过调查。”沈绝对上拄拐老人凌厉的双眼,“恕我直言,我反对您对徐生身份的怀疑。” “证据,检察局的人,无论做任何事都要证据。” “证据……你们对徐生的怀疑又有什么证据呢?不过,罢了,我在收纳他第一时间就取过他的血样和保存在联邦科学院里的那些皇室血样进行了比对,结果是完全不一致,你大可以看看我提交的血检报告。” “科学院里的血样?”拄拐老人眉头渐渐皱起,敲打在桌沿的手指也停顿一瞬,“最近从战场上搜集来的血样也是近二十年前的产物了,或许和徐生的血缘关系过远,但不能代表他和天国皇室之间毫无关系。” “天王之血是世上独一无二的存在。联邦最早得到的血液样本是从八十年前黑鹰岛战役中一位死去的天国郡王上取得的,最近的血样就是你说的二十年前得到的那批,这两组血样持有者的血缘关系已经很远了,但报告显示它们依然有很高的重合反应。你说的这个可能并不存在。”沈绝右手边的一位参与者明显对科学院里天王之血的存在有很高的兴趣,这个时候也是直接将拄拐老人怼的哑口无言。 老人目光在沈绝看似人畜无害的面上稍稍停留一段时间:“你递交的血检报告,我真的能相信吗?” “啧,证据拿不出,我交上的证据你又不信。”沈绝无奈地摇了摇头,看向一直一言不发的佟中南,“局长,您怎么看?” 局长。 最后,这个问题果然还是要抛给检察局局长,他终究还是整个检察局最高的权力把持者。 佟中南眯起眼睛,目光在刚刚出言的几人面上一一扫过,即便是拄拐老人这样强势的人,被他的目光扫过时脸上也多少有点不自然。唯一对他的目光没什么变化的……也只有沈绝这个没什么脸皮的人了。 “既然有问题,那就查吧,联邦检察局,从来不是一间只会听取他人已经而做判断的组织,不是吗?” 第十四章 赤霞再现 夜,黑雾城一间普通的工厂之内,最后一丝灯光也逐渐消散。 工厂内的职员在数个小时前就已经下班,大部分留在不远处的工厂宿舍内,一小部分能在城里找到另外的居所,唯有一位上个月刚刚入职的员工仍呆在昏暗的车间内。 他脱下厚手套,将头盔摘下放到一边,小心地蹲坐到机器旁——这些大型机器上都装有检测装置,一旦自己在没有佩戴安全设备的情况下以肉体触碰,立即就会响起警报,自己才刚刚找到这样一个栖身之地,可不想那么快丢了工作。 睡意渐渐上涌,白天几乎是连轴转地工作了十个小时,就算是铁人也要感到困倦。他深深打了个哈欠,虽然感到困意,但内心隐藏着的恐惧仍让他无法很快入睡。 这种恐惧已经伴随了他一段日子,今后可能也会继续伴随下去。 何必呢,我也只是一个小喽喽而已…… 天气闷热,加上厂房内空气流通不畅,到处都是汗酸和铁块生锈的气味,他睡得有些不舒服,干脆用手枕着头,翻到另一边睡去了。 他叫柳湖,一个月前,他还是和勇毅的团员。 现在不是了,当初自己的弟兄,现在应该马不停蹄地在天北各处寻找自己踪迹,叔父辈的那些大人物……给他们下达的命令应该是“生死不论”,甚至是“就地格杀”吧…… 怎么会这样呢,自己只是听命行事而已啊…… 那时自己还只是察觉到一点风声,犯了事被大哥禁足实属正常,毕竟上面的人物也不是神仙,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做了那么多亏心事总有事情闹大到无法收场的时候,这种情况下当事人不出面,或者干脆潜逃个把月是完全有可能的——反正等风波过了,再回到组织里不就好了吗。 自己那时候也不知道是因为什么,神使鬼差,总觉得有什么不对劲,才在没有接到命令的情况下自己逃了,谁知道就这个举动救了自己的性命。柳湖在第二天听说自己的那五个共同犯事的兄弟都被秘密处决后,便头也不回地一路向南潜逃,因为他知道这件事情已经扩大到了组织上面的人都无法压下的地步,只能强行将自己等人灭口,把罪责全部推到死人身上。 到底是谁有这种能力,一句话不说就把和勇毅逼到这个地步,就算是天北四大家族也无法做到吧。 答案只有一个,联邦。 落在和勇毅手里是死,落在联邦手里,以联邦条例的严苛程度加上自己的过往犯过的罪责,就算不死,二十年以上的刑期也是逃不了的。 只有逃了,最好就是大家都忘了自己这样的小角色,你们大人物拼死拼活,多少留给我们这种小蝼蚁一点活路吧…… 胡思乱想见,柳湖忽然听闻厂房外似乎有什么轻微的脚步声,他心头一惊,不再倚靠着墙壁,双手按住膝盖仔细听着四周响动……不会错的,果然有人。 是巡夜的保安吗,但这里的保安一般都是超过五十岁的中年男人,出现在此地的脚步声听起来却比较轻快而非一步一顿,更像是年轻人或者妇女所发出的。 这么晚了,如果不是巡夜的人,还能有谁? 天生的警惕让他即使心有疑惑,依然神经紧绷,背靠着墙缓缓站起,眼睛瞥向门口处,脚步也在保证不发出任何响动的情况下朝那个方向踏出。 只有数十米的距离。 柳湖艰难的咽下一口唾沫,感觉喉咙干燥的要烧起来一样。 然而,就在他手指即将触碰到那布满锈铁门把手时,一道清脆却宛如死神降临的声音打破夜晚的寂静。 “你欲往何处呢?” 一声轻响如旱地惊雷,柳湖面如土色,登时双腿瘫软摔倒在地,不住后退间,目光亦投向声源处,那平日里看似熟悉,现在看来犹如吞食生命之巨兽一般的黑暗之中。 黑暗中,矮小的身影渐渐勾勒出简单轮廓,瓷器般的白皙面孔褪去渐渐明显,令人几乎无法判断其是男是女,因为他的精致介于两性之间,甚至无法简单用性别区分之。 明明是精致到令人艳羡的面孔,柳湖见之后却只觉得恐惧。若是一开始他被吓得瘫软只是因为心虚和猝不及防,如今看清了来者的面容后心内诞生的恐惧便是源自一种直觉。 一种眼前之人并非人类,只是借着人类之皮囊吞噬生命的怪物的直觉。 这种直觉毫无逻辑,但柳湖在仓促之间也没有理性判断的能力,尖叫一声,连滚带爬地冲出铁门,头也不回地奔逃而去。 “逃……”公羊道饶有趣味地看着猎物仓皇逃窜的样子,“不劳而获,是缺了那么一点趣味,既然如此,本座便让你先逃一段吧。” 工厂内寂静的令人害怕,只有柳湖疯狂奔逃的脚步声不断回荡其间,宛如伸出在钢铁包裹的巨兽体内。急速的奔跑同时柳湖的体力也迅速被榨干,速度渐慢的他褪去一开始肾上腺素上涌的感觉,双腿像是灌了铅一般沉重起来。 好在自己已经跑出了不短的距离,快到工厂门口了,看这样子,身后那个人也没有追上来。 该死的,那究竟是什么东西,看着像人,但…… 柳湖一想起公羊道身边诡异的气场,顿时双腿发软,几乎摔倒在地。 不,那绝对不是人…… 只差一点了,离门口只有数米之遥,就在柳湖看到心心念念的铁门,心头终于一松之时,一缕飘渺无影的黑气在他面前飘过。黑气宛如具有魅惑人心的能力,即使在如此危急的情况下,柳湖也不由得顺着黑气往其源头看去,目光飘移,而源头…… 正是在一旁笑吟吟看着他的公羊道。 怎么可能,我都没听到他靠近的脚步声。 一步一步不住地后退,但不管如何退后,柳湖都感到自己已经彻底落入此人掌握之中,他想要的不只是自己的性命,还有那发自内心的恐惧。 惊惧占满了柳湖的心智,他双目圆瞪,连发出一声尖叫的气力也无,转头便再度朝另一个方向的出口撒足狂奔。 “快走啊。”公羊道不紧不慢,宛如享受着这变态追猎游戏的猎人一般,“死神的脚步可是不会稍作停留的。” 为了保命,柳湖几乎爆发出生平最强的体能和求生意志,然而不论他逃到何处,黑影都如影随形地在他前方不远处满脸笑意地看着他,无穷的恶意不仅吞噬着他即将消耗殆尽的体能,更是将他内心仅剩的生还希望也慢慢剥夺。 “啊……” 喉咙干涸得宛如要冒烟一般,身体已经到达极限,眼前场景都出现了些许恍惚,柳湖脚下一滑,摔倒在地,躺在地上仰卧朝天,不断喘着粗气,就连站起的力量都没有了。 “啧,就这样了吗?” 熟悉的语气,熟悉的恐怖气息,感受到致命危机毕竟,柳湖连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只能徒然地发出呜呜声响,脸上泪水和鼻涕几乎混在一起,几步路的时间,眼前像是过完了自己一生的往事。 要死了吗? 唯一的想法,令他闭上双眼。 不行,就算是死也要死的有尊严,不能再哭了,我可是混帮派的…… 就在死神即将降临瞬间,窗外忽然迸发出一股灼热气息。柳湖一心等待死亡,没有察觉,而公羊道对气息变化极为敏感,瞬间抬头方向窗外,顿时瞳孔一缩,只见一道庞大气劲携带无穷热流轰破工厂玻璃,直扑自己而来。 “嗯,什么人?” 气劲不容小觑,又在自己猝不及防间轰出,公羊道一时心神大震,翻袖挥洒,蚀天道气瞬间遍布整个狭小空间,然而炎流气劲势不可挡,宛如焚天煮海之势焚毁一切蚀天道气组成的防御屏障,犹如炎神之箭,目标直刺一人。 他想以此一招直取自己项上首级吗? “找死!” 意识到出招者猖狂至极的想法,公羊道心头大怒,被轻视的感觉是一向自傲的魔者绝不允许受的屈辱,双掌一排,游离的蚀天道气顿受感召,转化为一道漆黑法阵,法阵与半空中缓缓转动,带来枯寂死亡气息,硬接炎流。 炎流冲击法阵,火舌喷涂四周,将工厂内燃成一片血红。这一击中最为强悍的气劲则被法阵吞纳磨碎,,而正当公羊道如往常一样,准备凭借蚀天道气的神异吞下这招残余的能量时,气劲中一道令他无比生厌的气息瞬间令他放弃了这个打算。 “这……” 公羊道当即立决,掌中法阵溃散,吞灭气劲的蚀天道气再度散为天华,投入自身双袖之中。 细细品味着回返的蚀天道气,公羊道脸色愈发阴沉。 “炎流,掌气,这种能量性质是天王之力,还有天王之力有残留的佛气,是你,是你!” 怒气勃发,漆黑的蚀天道气如海潮波纹般向四周扩散开启,熊熊燃烧的火舌瞬间被黑气所灭,黑气接触工厂地面,由老旧钢铁组成的地面顷刻间被其腐蚀出道道裂痕。 “是你……源独霞。” 久远的名字,却是无比痛恨的记忆,公羊道绝不会忘记,半年前那个将自己险些逼入绝境的人,让自己如今折损百年生命力,至今仍未回复的可恨敌人! “源独霞,源独霞你在哪里?” 几乎丧失理智,公羊道反手一道黑气劈向掌气袭来的方向,黑气劈碎窗户的同时,靠近墙壁的机械管道同时受到波及,外壳破碎,管道内的未知气体在嘹亮的警笛声中喷出。 “哼。” 失态的举动引发警报,公羊道知道自己不宜在此久留,目光投向刚刚柳湖到底的地方,却发现此人早已趁着自己应对掌气的时机逃出。自己沉浸在愤怒之中,竟然丝毫没有说意识到此人已经逃窜。 公羊道双拳紧攥,数刻后才将内息怒火平息,侧脸映照在警报指示灯发出的红光之中,精致的俏脸扭曲起来,宛如地狱中爬出的血腥罗刹。 “源独霞,你躲不了多久了。” 第十五章 囚房内的老人 徐生呆在牢狱中,已经一天一夜了。 一整天的时间里,他除了吃过一些狱警送来的食物,上了一趟厕所,便一直盘腿坐在床上,侧身对着两个在狱外监视着他一举一动的狱警,后者还担心这个凶神会不会因为呆在监狱内过于无聊而出什么乱子,一直心惊胆战,但在他们发现这个人居然真的保持打坐姿势连续不动五个小时后,他们才确定此人似乎并不如传闻中那般危险。 “这家伙是睡着了吗?”年轻些的狱警眉头一皱,用手肘顶了顶身边的同事。 “嘘。”年长他一些的前辈连忙比了个噤声的手势,“不要命了?” “那么害怕干什么?”年轻人嘟囔一句,斜眼瞥向狱中之人,“那么年轻,进来之后除了吃饭睡觉就是打坐,也不知道上头怎么会让我们注意这样一个人?” “等上了战场,十个你也不够他杀的。”前辈反手给了他一个暴栗,“安静些。” 门外两人吵闹之际,徐生却缓缓睁开了双目,他目光一扫,澄澈如水,同时也翻身下床了。 年长狱警率先察觉到他的异状,顿时提高戒备,小心靠近牢房,有注意装出一副懒散的样子,问道:“怎么了,有什么事?” 徐生看向狱警,后者顿时感觉心头一紧,也不知是心理作用,还是徐生客观上就有这种令人畏惧的气质。 “有人要见我吗?”徐生声音倒是平缓,没有盛气凌人的高傲,也没有冷若冰霜的残忍,这一点倒是出乎狱警意料。 “这……”狱警仔细思索片刻,害怕惹怒这位不知底细的人物,仔细斟酌后道:“据我所知,应该是没有的,你刚进这里一日,如果那么快就有人申请来探监,我肯定也会有印象。” “是吗。”徐生心念一动,暗道自己被诬告这么大的事情,叶远情居然没有任何动作,甚至连难赝这种层次的人都插不上手,此时背后涉及的势力看来不同凡响,不过……至少还有一人不会坐视不管。 不过他远在京都,想要插手,可能也要多等一段时日。 徐生点了点头,算是接纳了狱警的答案,不过他的提问还没有就此结束:“我的房间后面,应该还紧挨着一个房间吧?” “嗯?”狱警一愣,不知他为何有如此一问:“是有另一人被关押在此,怎么了?” “没事,至少好奇他到底犯了什么事,毕竟能被关在这里的人,应该也不同寻常吧?” 话中透出自信,但细想确实如此,毕竟徐生的实力有目共睹,想困住这样的人,用寻常监狱只是自取其辱罢了。 “很抱歉。”狱警苦笑道,“这里的所有囚犯信息都是机密,狱警也是时常轮换的,我们只来这里不到一个月,对在此的各位囚犯知之甚少,也无法解答你的问题。” “不过无一例外都是危险的人哦。”年轻狱警笑着打趣道,“跟你差不多……额……” 前辈警示的目光让他把后半段话生生咽了下去。 徐生只是笑笑,他也知道自己在外人心中的形象,倒不如说在地下的生活中,他一直想在把自己塑造成一个极度危险的人,这样才能在残酷的环境中逼退潜在的威胁。 问过问题,他很快又回到床上,不过这次并非是盘腿而坐,而是较为随性地整个背部靠在墙上,双手自然垂下,双目微阖,似乎真是睡着了一般。 奇了怪了。 两位狱警对视一眼,都看出了对方眼中的不解,年轻人耸了耸肩,而年纪稍长的一位面露沉思之色,意味深长地看了徐生一眼后才转身离去。 …… 呼吸声。 徐生从来没有听到过这样的一种呼吸声。 即使隔着一堵厚墙,徐生也能感受到墙后之人的不凡,便是因为昨夜他听见了此人隐约的呼吸声。 这并非说明那人的呼吸声特别响亮,甚至有什么呼吸道疾病,而徐生本来就是一个五感尤其敏锐的高手,在地下,观察一个人的呼吸就是最好的判断此人武力的方法。相比于普通人遇到威胁就变得杂乱无章的呼吸,高手即使在生死一线之刻,也能保持着和自身内息一致的呼吸频率,这是他们习武多年留下的习惯,也是为了能在众多武者中脱颖而出的秘诀。 以与徐生战过的人为例,即使是邓元与他做最后生死一搏的时候,他们两人的呼吸也没有丝毫紊乱的迹象,甚至被压制得更加绵长。 而墙后之人,单论气息的绵长程度,犹在自己和邓元之上。 当然,这并非说明墙后之人的实力要高于自己,身怀天王之力,徐生深知除非是元级以上的眷者或者同级高手,否则没有可能和自己抗衡。墙后之人身怀绝技是确定的,但徐生同样没有察觉到任何感觉和异能有关的气息,连带着杀意也同样无迹可寻。 若非今日身处此地之人是徐生,恐怕没有人能隔着一堵墙,单凭呼吸声判断出此人的不凡。 贴近墙壁,徐生合上双眼瞬间,却感到墙后不同寻常的呼吸声陡然一变,自己还未反应过来,一道温热的气劲竟几乎无视墙壁的阻隔,令徐生感到了后背的异样。 “嗯?” 气化两极,一正一反,一阴一阳,徐生虽感到确实有一股雄浑之气,但依然未感觉任何杀意,况且气劲虽然雄厚,却无明显杀伤力,因此徐生也没有过多反应,只是以天王之力化成一道淡淡屏障,阻隔气劲蔓延。而就在自己反手阻隔气劲之际,一道声音竟顺着这股阴阳之气传导过来。 “静心,撤开防御。” 不知声音是如何传导过来的,但此人的要求令徐生眉头一皱,天王之力不再仅用于防守,凝力一震,身后墙壁也为之震荡一瞬,墙后传来的声音一阵闷哼,似乎没有预料到徐生如此强硬。监狱外两位狱警也感觉监狱是否晃动了一下,纷纷将目光投向徐生,只是在发现嘘声靠在墙上闭目修养后,也只能将之当成是自己的幻觉了。 墙后再无音讯,徐生也不在意,不论墙后是谁,自己出狱后有大把时间调查——事实上他也从不怀疑沈绝把自己弄出来的能力。 时间不断流逝,转眼已至深夜,困意上涌,徐生结束内息调养,双手怀抱胸口,正要沉沉睡去之时,墙后声音伴着气劲再度传来。 不过这次墙后之人显然学乖了,没有盲目接触徐生,气劲只是做传导声音之用,而传声内容,更是让徐生一时难解。 “左右开引济柔刚,太极造化生阴阳;阴阳酝酿千万象,妙数乾坤十指藏……” “嗯,这是……” 感受到声音所念法诀的玄妙,徐生体内天王之力竟顺着此人之言自行运作,凶狠霸道的力量于经脉中渐渐平息,竟忽地隐去所有杀念,安静折服,反而散发出一种平和中正之意。 这是徐生从未遇见过的情形,杀敌依靠的是力量和战术,但最重要的始终是对敌人抱有杀意,若连杀意也无,那在战斗中还有什么能够倚靠的,因此徐生也能察觉到,当日能从地宫中取出魔刀以及吸收力量,除却自身和地宫之间有莫名联系之外,更重要的其实是自己心性和此种天王之力的气质相似,相互吸引而成。 而如今,自己引以为傲的凶残之力,竟然自行收敛,不仅如此,顺着口诀真谛,天王之力慢慢沉入丹田,以与往日不同的舒缓状态慢慢渗入奇经八脉之中,甚至连多次战斗后留下的暗伤也在这种情况下慢慢被发掘出来。 多次战斗,无休止的搏杀,徐生看似每次都能取胜,但其中也不乏付出惨重代价的惨胜,有暗伤留在体内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只是平日里战事不断,加上暗伤潜藏颇深,自己也无力将之一处一处找出。 天王之力在口诀的指引下在起变化,又流水不定之势转化,内劲涌动,化开淤伤,如海潮般汹涌起伏。徐生心有所悟,心知此道口诀并非单纯柔力所能概括,而是纳天地之循环为己用,顺天道而行之招,只是天道昭然,不显于物,这才显得没有如此刚猛霸道。 只是若有一天,自己真能借天地之力为己用,那般威力又该是何等庞大,甚至要超脱凡俗战技,远非一句以柔克刚能予以描述。 混沌沌,渺茫茫,徐生沉心其中,忘乎所以,在一句句口诀中灵感不断勃发,已不再满足单纯用内劲运使此道,双手一划,迷茫当中竟像是与无形无质的敌人对起招来。 双目依然闭合,心神却完全沉醉于道法玄妙,不知不觉间,徐生已经翻身下床,脚踏罡步,气走雄浑,双臂划开太极圆,明明眼前空无一物,徐生却感到虚无中一道人影与自己隔空对视,当即挥拳而出,四手交接,渺然气劲飘忽不定,游走全身筋络之间。 顺心而走,徐生越是动作,越是感觉每一拳每一掌出手更加轻松,心无窒碍,天王之力虽然隐隐蕴于掌间,却并未勃发,凶悍之气也转为浩然正气。 一拳一势在动,气劲四散,又被收纳于无,徐生越战,越是心惊,单纯柔力不可取,徐生在战中再有领悟,出手间宛如惊涛骇浪,面前无形之人也为之变化感到惊异。 虽再度以刚猛之势对敌,这种招式却并不统以往。海潮拍岸之势看似威猛难当,其最大特点,却是一波不去劲,反留三分,一波波无止无休,无穷无尽,乃复天地循环往复大道。徐生掌力震天动地,但对力量的控制却精妙无比,力量并非一击全出,伤敌三分自留七分,纳周身真气为方圆,以沧海浪潮为势,反手数招之间,反而压制了无形之人的招式了。 双方对招无穷无尽,每次徐生以为将要完结之际,却又有新的反制之招破解自身极招,而在对地过程中,自己也甚有感悟,似乎这并非对战,而是两个志同道合之人在一同品茗畅谈一般。 时光飞逝,数个小时的时间已然流去,天际将明,微亮的晨光洒在徐生睫毛上,这才让他警觉一夜时间已过。双目睁开之际,掌中气劲回纳丹田,目光一扫,却见一位白衣白发白须老者立于房间之中,不知何时进入。 第十六章 太极 “你是……” 徐生瞥向监狱外围,虽然现在刚刚天亮,但这里的监狱是二十四小时都有人巡查的,可现在,别说是最外围的持枪狱警,就连昨天刚和自己聊过的那两人也消失不见,如果不是自己现在身处梦中,那就是面前这个老人的能力深不可测到了极点。 当然,徐生并不认为是他将此处所有人都一手清理掉了,不说若在这里杀人,现场该是多么难以清理,若他有半分杀意,自己瞬间就会从刚刚顿悟的状态中清醒过来。他能让这里暂时得成为一块无人之地,大概率和他的真实身份有关。 “你刚刚学的东西,叫太极。”老人背对着徐生,宽大的白袍衬托出其仙风道骨之色。 “太极……” “你知道它本质上是什么吗?” “依晚辈之见,应该是一种古武术。” “嗯?”听到这个答案,老人鼻尖微动,继续问道,“你知道古武术?” “曾经和一人对战过,那人用的就是古武术,只是和今日所学的差距颇大。”徐生如实回答道。 苏泽,自己在地下拳台中,遇见的除了勇次郎外最强的对手,也是唯一一个能在技巧上将自己全面压制的敌手,甚至在战斗刚开始,连自己引以为傲的力量也在他的技巧前全无发挥的余地。自己最后能胜出,除了双方体能差距实在太大之外,站在自己一边的运气和更强的求胜之心也发挥了不少作用。 “哈,我猜,应该是你在地下打拳的时候遇见的吧?” 此话一出,徐生身体霎时绷紧,自己的过去除了寥寥几人知晓,其余人皆是一无所知,能知晓自己曾经在地下生活的经历并且准备说出“打拳”这个词,说明此人对自己的了解绝不至于表面。 但怎有可能,自己进入监察局后,沈绝为自己制造了一份几乎完美的虚假履历,能不被这种表象所迷惑,挖掘出自己真实的经历,眼前这位老人究竟是什么来历。 淡淡的好感随着这句话的说出烟消云散,徐生目光转为阴沉,手中掌劲暗蓄,并不回答。 “哼,不回答,心虚了吗,还是说……你都已经想到杀人灭口了?”老人目光投向徐生,似乎要穿透他的身体,看清藏在他身后那只正在蓄力的手掌。 “嗯?”既然被看穿意图,徐生也明白这位老人此行未必抱有恶意,掌力消散,手掌也从身后放回身前。 “哈,居然真有这个想法吗?” “劝你不要轻举妄动。”徐生眉头一皱,语带不善,“虽然我清楚你境界高超,但境界和实际战力是两回事,若真的战起来,你没有生还机会。” “靠,说话还真够呛。”老人也被徐生这摆明的威胁吓得不轻,不过他倒也没有出声反驳,确实,就之前双方气劲接触一瞬他便察觉到徐生体内力量如江海浪涛般恐怖,真要一战,自己活命都困难,太极能让人以柔克刚,但并不代表能无视绝对力量的差距。 “别紧张,探听你的过去并非是我对你有什么企图。”老人双手一拂衣摆,盘腿坐到地上,“坐吧。” 两人相对而坐,老人神色自若,挥手之间从容气度也令徐生确信此人就是交予自己太极技巧之人,但他身上有太多谜团,对自己而言是个全然未知的人。 即使没有敌意,徐生也不喜欢这种一无所知的感觉。 “你肯定很奇怪,为什么我要特意教你古武术,其实我们之间还是有所渊源的,只是你可能并不知晓。” “渊源?”徐生一愣,随即答道:“是那个我曾经遇见过的拳手?” “没错,那小子……算是我的徒弟吧,只可惜,本事并未练到家。” “你们两人的气质,技巧都截然不同,真的是一脉相承的师徒?”徐生面露疑色,似乎并不相信他的说辞,“况且,他若是当时有你这般的太极造诣,我并没有击败他把握。” “古武术是个有待发掘的庞大宝藏,其中分支万千,太极是其中之一,但并非是唯一。况且古武术对人新型要求极高,讲究人与术的结合,苏泽——就是与你一战的那个小子,性格有些沉闷,但沉闷下掩藏着的是有着如火山般高涨的战意,这样的人并不适合练习太极,我传授予他的便是另外一套武功。”老人笑容中颇有自得之意,“这便是因材施教,不同人有不同教法啊。” “心性要求,这般说来,这也是你选择教我太极的理由咯?” “可以这么说,这是其中之一,不过也确实是最重要的一点,你虽杀人如麻,但平静时,身心散发的自然之气并非作伪。他人畏惧你,因为你的实力超乎所有人的想象,又杀敌甚多,但事实上,你并非一个嗜杀之人。” “杀人只是手段,从来不是我的目的。”徐生微微摇头,似是叹息自己所造杀孽之多,“只可惜,我却常常遇到要通过杀戮才能解决的麻烦,实在烦恼。” “我并不想对你说教,也知道没有资格劝你放下杀戮,只是……看在今日的短暂的交集上,我希望你能听我一言。” 老人面容整肃,徐生也察觉到他气质的变化,当下心神凝聚,道:“当然,请说。” “有时候对你来说,杀戮并非唯一的道路,你可能也会寻求除杀戮以外的解决方法,但多年来造成的思维惯性不是那么容易解决的,最终你的做法,仍是可能偏向以暴力解决一途。我并非是否认暴力的必要性,只是希望你在走到这一步前,再多想想,多看看,说不定就能发现新的出路。” 老人气质脱俗,衣着身法也不同常人,但所说之言并无弯弯绕绕,异常直白。说完这席话后,他便就此告辞,取出随身携带的钥匙打开牢房之门离去了。 牢门再度关上,徐生注视着老人离去的背影,心中所想的还是他刚刚说的那席话。 新的出路吗…… 下午两点之时,牢门再度被打开,这次徐生不必继续留在此地,随行的狱警向他宣布了他刚刚被保释的消息。 …… 黑雾城小雨连绵,公羊道踏在泥泞的乡间小路上,泥水微微溅起,沾到他的衣角伤他也浑然不觉。 源独霞…… 他慢慢走着,四周空旷无人,没有人会发现他的异常,但他人仍没有用蚀天道气的神异避雨,任由小雨站飘在自己面上。 他怎么会在这里,消失半年,自己不是没有寻找过他的踪迹,希望能报得一箭之仇,但茫茫大海何其广大,自己最后也只能无功而返。 如今他又出现在了黑雾城里,什么意思?自己和天国都势必不可能让他活着,他若想活命,就此隐姓埋名不是更好,贸然出头暴露形迹,他真的不怕自己再度被追杀吗? 而且他为何出手的时机如此巧妙,像是提前知道自己的行动一般…… 胡思乱想间,公羊道余光忽见前方三顶雨伞被三人所握,在雨夜慢慢朝着他走来,双方越来越近,公羊道此时也察觉到这三人身上的不凡。 “嗯……生命力远超常人,这种奇怪的气息,是眷者吗。一次性出现三名眷者,这概率……” 公羊道打量三人的目光也引起了后者注意,居中一人一见公羊道便面色一变,此时双方位置已不足十米,那人心神一颤,四目相对之间,公羊道双眼宛如黑洞,摄魂夺魄,吞灭一切的威势令那人头脑瞬间空白。 “你……” 另外两人察觉到朋友的变化,当下一怒,一人扶住伤者,一人脚下黑影旋动,影子竟拔地而起凝聚在他的手上化为一柄细长黑剑,杀意凛凛。 “都住手。” 伤者强忍头痛,出言制止差点动手的好友后对公羊道抱拳致歉:“晚辈紫都苑,乃虎卫大统领之一陈玄音手下统领,见过公羊道先生。” 来者三人正是陈玄音手下三位统领,他们中每一位实力都足够媲美高级眷者,说来也是不弱。但在出任务前,陈玄音特意叮嘱过三人中最为沉稳的紫都苑要注意一些天北域中极端危险的人物,陈玄音虽然不齿公羊道的为人,但也特意告诉紫都苑一定要和此人保持距离。 “哼,小辈。”公羊道收起威势,对方毕竟是虎卫中人,自己和虎卫现在仍算是合作关系,给对方一个教训足够,再得寸进尺就容易引火烧身了。 “不知前辈为何在此?”紫都苑心有疑惑,问道。 “公羊道做事,需要向你汇报吗?” 心情本就不好,又遭对方质问,公羊道语气自然不善。紫都苑虽仍不解他来此的目的,但也听出公羊道不想细谈,眼神示意蠢蠢欲动的岳栾山和明随影两人收起敌意,将姿态放到最低:“自然不用,希望前辈一切顺利,晚辈告辞了。” “慢着。”公羊道冷眼望去,三人即刻如坠冰窖,“你们三人不在虎卫,混入天北干什么,这里名义上还是联邦占据之地,若被发现,陈玄音就不怕座下统领尽失吗?” “这……晚辈任务也属机密……” “机密啊……”公羊道心念一转,心有所悟,随即嘴角挂上一丝阴冷笑意,“我这里有个消息,相信你们会感兴趣。” 第十七章 攻守之势 “啧……” 脚下污水缓缓淌过,不远处似乎有老鼠吱吱叫声,柳湖在昏暗中间中一脚一脚踩着爬梯,凑近井盖上的孔洞向外望去。 下水道里臭气熏天,不过他已经在这鬼地方躲了一整天,早就习惯了这种味道。 险险逃过那名恐怖之人的追杀,柳湖情急之下只能躲进下水道中,幸好自己曾在一次帮派斗争时为避免被人追上而有过类似经历,生还后就对下水道结构尤其留意,这才能想到这般脱身之策。 只是天北的下水道口结构复杂混乱,新旧管道都交织在一起令人分不清主次,自己虽能逃入其中,却也不清楚到底逃到了何地。 “差不多了……” 街上灯光似乎尽数熄灭,算算时间,现在也已经是深夜,柳湖小心地顶开井盖,见自己身处一条小巷尽头,后方便是墙壁和堆放的垃圾桶,街上并无人影,他爬出下水道,深吸一口空气,这才发现自己一日未曾进食,脚步虚浮,刚刚顶开井盖已经耗费了他最后的气力。 “操,不行。一天的行程,我应该还在黑雾城里,去看看哪里有地方弄到一些吃的,再想办法离开城市吧……” 行踪已经暴露,柳湖可不相信和勇毅的杀手会这么简单放过自己,工厂是不可能再呆了,就连这座城自己也要尽快离开。 专门挑选僻静小道而行,柳湖身影渐渐隐没在黑暗中,就在他以为自己至少已经暂时逃过一劫之时,忽闻一声枪响,惊骇间柳湖猛地向前一扑,小腿顿时感到一阵剧痛。 “啊……” 身体猛地摔倒在地,沙石撕裂表皮,但更要命的是小腿的伤势,这种程度的痛苦,这种伤口……自己中弹了。 “怎么可能……” 就算是在天北,枪支管控也是极为严格的,和勇毅中的高层能通过一些手段和关系持枪,但他们也要注意不在公共场合暴露这一点。至于自己这个级别的小喽喽,基本没有配枪的资格,顶多就是老大带枪来时自己眼红摸上两把……向和龙也知道让这些没什么道德束缚又不知轻重的混混大规模持枪会有多么严重的后果,组织内对枪支的检查也时常在进行。 但今天,自己居然中枪了…… 小腿处的伤口仍在汩汩流血,柳湖艰难翻过身,发现小腿基本根本难以活动,连站起来都做不到,只能双手按在地上不断后退。 黑暗的小巷中,开枪之人缓缓现出身形。他倒是没有之前那人一般恐怖莫名的气质,但身材魁梧,即使全身裹在黑布下,仍然不难看出他的高大体魄。 “你……是谁?” 要不是刚刚自己扑倒及时,那颗子弹已经穿透了自己心脏,来者杀意明显,但柳湖仍不能确定他是否真的是组织派来灭口的杀手。 他妈的,就算是死自己也要死个明白。 但来者并不愿意多说,黑袍之下柳湖连他的面容都看不清,就见他缓缓举起手掌,而他眼中那人的手掌并非由血肉组成,而是……钢铁之躯! 改造人! 柳湖猛地醒悟过来,怪不得看样子他手上并没有持枪,这种改造人经历的手术恐怕是最极端的一种,半个身体都被改造成了军械。 改造人掌心机械结构变化,枪口缓缓弹出,直指柳湖眉心,就在取命一刻,天空中骤起轰鸣之声,刺眼灯光自空中直射,打在改造人双目之上。改造人瞳孔如火烧般一片疼痛,射击角度上偏三分,子弹划过柳湖面颊,射入其身后地面之中。 心知强援来袭,怕是联邦已经派人阻挡,此行杀人灭口的机会已失,若再不走,连自己都被留在此处,那就真是坐实了和勇毅的罪民。虽然双目仍是灼痛难耐,改造人此时还是做出了正确的选择,不再管柳湖死活,转身便走。 改造后的肢体强度远超常人,瞬息间改造人已经逃出数百米的距离,双目痛感也渐渐消失,而当他睁眼之时,却见眼前岔道口,一道风姿绰约的身影拦路。 “嗯,你一人?” 改造人虽心生退意,无奈退路已封,只能搏命。他心知此地岔道众多,联邦来此搜捕的人员必然分散,若是自己能在短时间内将拦路这击溃,就还有逃出生天的机会,当下脚步不停,单手扫射同时,另一只手抓住黑袍一扯,宽大黑袍横隔于两人之间,阻隔视线。 拦路者正是季巧英,同为改造人,两人改造方向却并不相同。季巧英之改造仍以人为本,目的是为了增强体能,以及令其能做出常人肢体不可能做到的高难度刺杀动作,后者则全然不同,将自身完全改造成了近乎军械库一般的存在,虽有强悍爆发力,却显得笨重无比。 冷光划破黑袍,季巧英翻身躲过,却见改造人另一只手臂已经转变为摄人冷锋,长刀挥洒,季巧英则单手按在长刀之上,凭借其灵敏身法与其缠斗起来。 不得不说,这位改造人经历的手术规格必然不低,不仅是手臂却完全改造,就连肩膀也搭载额最新屏障技术。在季巧英手刀横扫,欲斩他后颈之时,改造人即使肉体已经反应不及,精神一动,肩上装置自行开启,无形粒子屏障瞬间组成,当下一击同时,季巧英只感觉手掌宛如触及电流,若非身体本能退缩,自己怕是已经失去战力了。 不过屏障虽然厉害,终究也只能护住其身后一小块地方,季巧英继续与之铲斗,不显焦虑之色。 两人交战激烈,战局越发火热之际,季巧英虚晃一招,忽然退去。改造人不解其意,但不论如何,她退走总是好事,正要再度奔逃之时,一股浓烈杀意自身后而来。 不,不仅仅是杀意,来得还有拳风。 改造人后颈汗毛直立,屏障装置瞬间开启,粒子屏障横亘在拳锋之前,屏障上紫色电流也隐隐浮现,然而…… 屏障如蛋壳般脆弱,怒拳一至,登时破碎,整个屏障装置难以抵挡如此恐怖的力量,超载毁坏只在一瞬之间。 怒拳击碎屏障,继而转化成手刀插入改造人后颈最脆弱之处,也是其机械神经的中枢。中枢被一击破坏,改造人浑身电流暴窜,身体痉挛随后而至,数秒过后,一道强悍气劲灌入体内,在保住其大脑心脏等重要位置不受电流破坏后,改造人已向瘫痪之人一般浑身无力,瘫倒在地。 徐生顺势拔出手刀,此时增援的部队也已经到位,刚刚退出战圈的季巧英也回到此处,徐生指了指瘫倒在地的改造人,道:“带走吧。” “没问题吗,这家伙的改造程度不同于我,若是暴起发难,护送人员很难幸免。”季巧英依旧有所忧虑,她同为改造人,自然清楚此人的危险性。 “无所谓,我已经摧毁了他的中枢神经芯片,若非我刻意为他续命,他现在已经是尸体一具,只是在送回根据地后,别忘了通知医生注意他心脏和大脑的活性,适当更换中枢芯片。否则待我气劲散去,他的芯片又出于破坏状态,重要器官可能会先行坏死。” “明白了。” …… 解决完剩下所有事宜,徐生走出小巷,此时外围部队已经围起警戒线,荷枪实弹的士兵每隔几米便站着一个,俨然一副严阵以待的样子。这不仅是单单为了抓捕柳湖一人,更是联邦在赤裸裸地向和勇毅宣布自己的能力。 他弯腰拉起警戒线,走出部队包围,不远处难赝靠在警车上,把仍冒着热气的咖啡走进嘴边。 “这就是联邦的效率啊。”徐生回首观望着这一切,不禁叹道。 “这是联邦的效率,但同时也使你的功劳啊。”难赝笑道,“搜查出柳湖的位置,同时又出手擒捉欲杀柳湖之人,此次抓捕的成功你功不可没。” “我对功劳并不在意,只是希望在这次抓捕后,攻守之势易也。” 徐生转换话题,难赝也将咖啡杯交到了身边秘书的手上。 “将我保释出来,用的是什么手段?” “最简单的方法,解决不了问题,就解决提出问题的人。我们都清楚你被检举,是和勇毅的人搞的鬼,但真正将检举信上报到总部的,是天北最高行政长官秘书长,此人一向是保守派的一员,且在职数十年,要说和和勇毅一点关系都没有谁也不信。这次事情看起来是他被人当枪使了,但身处这个位置的人,若是本身意愿并不倾向于和勇毅,又怎么会这么随意得被人操控?” “秘书长,是他。你的意思是……”徐生现在也不是对政治一窍不通的小白,政治的手段和黑暗,他多多少少也在这半年接触到了一点,“沈绝对他动手了,是利用检查局的职权挖出他一些不可告人的内幕了吗?” “可以这样说。” “真的有吗?” 难赝一脸幸灾乐祸:“还是那句话,做到这个位置,任谁的屁股都不干净,都经不起扒。只是这位秘书长太过自信,低估了沈绝的能力,他始终不相信沈绝人在京都,还能轻易插手天北的事务。当然,事实证明他为自己的轻敌付出代价了。” “沈绝那边?” “根据消息,他可能要亲自来了,而且名义上,他是来监测你的行动的。” “是吗,既然如此……”徐生眼中凶光一闪,“我需要知道,和勇毅中,究竟是谁出了这个主意?” “这……我并不确定,只是根据现在的情报和勇毅中似乎有一位年轻干部代号黑狐,此人工于心计,是少壮派中少有的智者,针对你的行动,很可能就是他下达的指令,你是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