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灾难命中率》 第1章 红官 红官拥有独立式住宅,是座古朴雅致的老式宅院,香堂处供奉着关煞将的祖师爷,也就是解家的祖上,关煞将第一人。 历代关煞将奉命守护60岁闯关者,由解家正统血脉者继任,到了这一代,已经是第七代了。 关煞将有姓无名,大家都管他们叫做“红官”。 红官每天早晚三炷香供奉祖师爷,最近总烧出两长一短的催命香,管家和护院吓得半死,可他像个没事人一样,还给祖师爷恭恭敬敬奉了三杯茶。 “祖师爷稍安勿躁,没把这一脉做绝了,红官又怎么敢去见您呢。” 红官一张白净的脸生得端正,疏朗长眉指向精致鬓角处的一颗痣,眼神淡然,看着清秀,实则英气。 唇红齿白的他笑容干净好看,可这回对着祖师爷的牌位,嘴角弯起的弧度,却有些淡漠疏离。 进了内室,站在衣柜镜前,又一次细细地打量起了长衫笔挺的自己。 红官消瘦匀称的身材,穿上了白色的立领长衫后,儒雅斯文得出乎意料。 幽深瞳孔里,藏着缄默之外的潜台词,正对着镜子里那个文质彬彬的人说:是不是觉得装模作样的自己很难看? 太难看了。他心想。 可那又怎样?他乐意。 红官将斜襟盘扣解开,翻折的袖口处露出了手腕上的红绳,衬得他修长的手指更加白皙。 深夜,死寂的供台上,一阵无名之风从供台上过,吹歪了香烟。 床上的红官长睫轻颤,唇边泛起一丝细不可察的笑意。 这股风带着烟,直入内室,盘踞在红官的架子床上方,逐渐聚拢成一个白色的人形。 漆黑的房间内,静得只剩下红官平稳的呼吸声。 这个人影缓慢俯身,亲近睡得规矩的红官,忽然咧开了嘴,伸出一只手,猛地掐住了他的脖子。 料想中的痛苦挣扎没有发生,白影狰狞的笑突然定住了,这个被掐住的人怎么也在笑,而且窒息刹那,还没有睁开双眼? “你应该、力气再大点……”红官唇边的笑容更深了。 这个笑莫名有些诡异。 白影先是一惊,紧接着歪头一笑:“嗯?不怕死?”手劲骤然变大。 “想什么呢?”红官猛然翻身,连同厚重的被子一起压在对方身上。 快得只有眨眼功夫。 反掐住对方的脖子时,红官才睁开一道窄窄的眼缝,目光又冷又不爽。 黑暗中被压制的白影格外显眼,可红官还是看不清对方的模样,像是有团白烟蒙住了脸。 白影爆出了一声嗤笑,从被红官钳住的手中,鬼魅般脱出一只挥来,直戳向他的眼睛! 红影一闪而过,红官把头一偏,轻巧避开了攻击,目光却捕捉到了对方手腕上的红线,一眼就确定了这条红线是“本命线”。 转念之间,红官突然手劲一松,没给白影喘息的机会,拽起一旁的枕头,猛地盖向对方马赛克式的脸: “想红官死的人多了去了,你算什么东西?” 这一盖,白影化作一团烟散开了去,飘退离床,在角落里又渐渐拢成人形: “啧,这样没意思,你应该害怕,然后求我不要杀你。” 白影的声音清朗,语气带着哂笑。 红官目光黯淡了下来,盯着对方手腕上的本命线不放。 关煞将这一脉传承每隔30年一任,现在的本命线只能出自他手,也不可能是上一任留下来的,因为那结扣的独特系法只有他会! 最重要的是,凭对方的气势劲力和皮肤的细腻触感,也绝不会是个老年人。 可他的本命线只给60岁过关者系戴…… 红官迅速回忆梳理,脑中片刻清醒,只觉这是现实不可能发生的事。 四周过于安静,他只听到自己喉咙发出的滋滋响声,看来又要发作了。 “关煞将替人守了一辈子关,却连自己的本命关都过不了……” 听到这句讥诮,红官眼神一凛,再挥手,掷出的就是一把锋利短刀。 刀子过快,那白影冷不丁被扎心了,钉在了墙上:“你不讲武德啊……” “玩命呢,费什么话?” 白影一散,红官就猛地咳了起来,咳得整张脸都红了。 手中脱力,跌回床上那刹,骤然清醒过来。 他下意识地摸了摸脖子,有丝丝凉,应该是室内空调的缘故。 所以,刚才真的只是个梦魇。 不可思议的是,被掐住脖子时的窒息感很真实,他甚至都能感受到对方手心出了汗的黏腻…… 红官抬起手臂搭在额头上,额头渗出的汗水让他有些恍惚,可能坏事做多了吧,心神有些紧绷了,连做梦都不放过自己。 深呼吸了下,他往枕头底下掏出了一块精致的银色怀表。 看时间,凌晨3点了。 怀表翻盖里印有个旗袍女人的灰色照片,女人脸蛋娇俏,温和的眉目间蕴着丝哀怨。 红官定定看着,耳边突然响起了一句瓮声瓮气的话: “没有受过教育的人,哪来的什么教养?” 这句话来得不巧,刺耳同时激起了一股子铁锈味直涌上口腔。 他紧抿着嘴,急忙起身去了洗手盆,吐出了口鲜血,又咳了一阵。 看着那盆中好一滩血星,他厌恶地开水冲刷干净。 都说关煞将活不过60岁,他也不过才25岁,身体就这么糟糕了。 捧了一把水洗脸,看着镜中面色发白的自己,红官平静地闭上双眼,眨落了睫毛上的水珠。 就算熬不到头,破不了这个禁忌,死前拉一干人等垫背,也算不白活。 他深深吸了口气,再次睁眼,目光变得笃定。 从浴室出来,红官的神情恢复了淡然,来到了祖师爷的牌位前。 目光掠过香炉微微一定,原本的催命香怎么变成了增福香? 同样是两长一短,可长的那两支怎么就烧得那么快,矮了大半截,变成了扭转运势的增福香? “近日有喜?”红官干笑了声,抬眼望向牌位,“祖师爷也会开玩笑了吗?” 他摇了摇头,也不追究好端端烧着的香,怎么就熄灭了的事。 最近天气有些反常,正堂有供台香案,他一直刻意保持干燥,天天用艾熏,香烛是不可能会受潮的。 红官划了根火柴,将熄灭的香重新点上。 再划了一根,这次点燃的是香烟。 红官坐在香案旁,若有所思地抽了一口,就咳个不停,险些把眼泪都咳掉下来。 “先生?” 管家红福听到咳嗽声,披衣进来就瞧见了他家先生正咳着,香烟夹在白皙的手指间,清瘦的手臂搭在木椅扶手上。 红福眉头一皱,三步并作两步走,一来就将红官手中的香烟夺走。 “先生您怎么还抽上了呢?”红福大红官十三岁,已经伺候他十多年了,如兄如父般照顾着他的起居。 医生反复交代要注意病人的身体,尤其是肺脏,抽烟是最要命的。 红官以前不抽烟,甚至还会厌恶,身体出了问题,开始咯血了之后,才抽起了烟,说起来也不过一个月前的事。 红福看着心疼,多次从他口中抢过才吸一口的烟。 被抢过了烟,红官不但没生气,反而边咳边笑:“紧张、什么?” 红福叹了口气,赶紧给他倒了杯水:“先生怎么还不休息呢?” “太热了,睡不着。”咳过之后的红官,面色有些红晕,乍看还真像是太热闷出来的。 整个宅子,就属红官的房间最为阴冷,这对他的身体本就不好,里头的空调还要开到最低,要是还热的话,只能是他心火太旺了。 红福瞧他的面容有些憔悴,不忍当面戳穿他,只问他要不要换个地方。 红官摆摆手说:“你先去休息吧,我坐一会儿就好。” 红福看了眼手表,轻声说:“连家那位先生想上门咨询,给他预约个什么时间好?” “连家?”红官想了下,他只知道有位姓连的慈善家,“是不是上个月捐建希望小学的那位连先生?” 红福点点头,补充说:“前不久还把连老先生的遗体捐献了出去。” 连家主事连海是国内出了名的慈善家,从商多年来一直致力慈善事业,渐渐就多了个“首善”的名号。 可惜天不开眼,这么一个集财富与名誉于一身的富豪,竟然在60岁这年死于癌症,临死前还签了遗体捐赠协议。 连家独子从国外赶回来主持了葬礼,完成了遗体捐赠,还将连家的二分之一财产捐了出去,成立了连氏慈善基金会…… 这些消息,红官从来不会去打听,只是来到这里的客人无意间提起,他才想起来。 “连先生今年几岁了?” 红福想了想:“看样子不过二十出头。” “这么年轻就想咨询本命关的事?”红官有些意外。 通常来咨询的都是上了年纪的人,年轻人很少,要么是替自己的父亲咨询,可连老先生不是才刚死不久么? “有备无患吧。” 或许有钱人就是这样,习惯看得久远,生前死后的事都打理得妥妥帖帖。 红福跟着红官,也算是见过世面的人,知道来闯关的人大多非富即贵,心上的坎太多了,好多事没来得及办,好多人割舍不下,好日子还没来得及享受…… 他们想通过闯本命关来延续生命,来继续做他们想做的事,过他们想过的日子,可相应的就得付出代价。 本命关内神煞轮转,吉神会给你新的生命,凶煞会夺走你剩余的气运,如果你闯不过,那么剩余的日子也就到头了。 所以,这也是一场与天争命的博弈,没有几个好端端的会想来闯关。 “如果是为了闯关而来,早些来,连老先生或许还有得救。”红官不由想,既然得了癌症,医学上不能出奇迹的,为什么不来闯一闯关呢,或许还有一线生机。 “连先生昨天打了几次电话了,那会儿您正在守关,我就没有来得及告诉您。” “嗯,约他今天下午3点吧。” “可是先生,您中午还有一场关要守呢,这会影响到您休息……” 红福是真的担心,往常守一场关下来,人都很疲惫,更何况他现在都还没有睡觉。 红官走出正堂,望了眼院子上方迷蒙的天色,走向格子窗前,仰头看着开得灿烂的火棘花:“没事,我等着他。” 火棘花如雪似玉,散发淡淡清香,他时不时会来看上一眼。 格子窗前,火棘花下,一身长衫,如诗如画。 宅院的事,通常由管家和护院打理,除了他俩,没人有机会靠近红官,但都知道一点,只要他往树下一站,就任何人不能来打扰,就算是来了客人。 “先生,客人来了。” 第2章 林叔 红喜这声音洪亮,从前院传来,人没到声先到,红福赶紧半路拦下:“先生正在休息,把客人请到偏房先,我等会儿过去。” 红喜个头不大,但浓眉大眼的挺精神,瞧着比红官年纪大,实际也就十八岁,私下里还管红官叫哥。 要不是手脚利索,也不会被红官选中当了护院,平时负责传话和协助管家打点家务事。 “林叔来了是吗?”红官从摇椅上坐起,他没睡着,只是闭目养神了会儿。 林叔是中午要来闯关的人,也是解家从前的管事,除此之外,还有个鲜为人知的身份。 红福捧着长衫:“先生,您不再休息一会儿吗?” “让林叔久等了不好。”红官起身穿上长衫,从头到脚一丝不苟地捋了遍,确保模样精神,穿戴得体。 红福站一旁,持着满面温和的笑意,他家先生就是这么讲究,举手投足儒雅沉稳,让人看着就觉得舒服。 “咳咳咳……”喉咙突然发痒,红官忍不住咳了起来。 见他虚拳抵住嘴干咳,红福急忙递上丝绢帕子,被他拒了:“不至于、用这个东西。” 他是生病,但不想让人看起来怯弱。 红福想不通,他家先生耳白过面,本应该是个清贵之相,怎么就生了这个病,毫无预兆。 而且先生最近生病,食欲不振才有些消瘦了,长衫之下是偏显文弱了些,可要是守起关来,就有万夫不当之势,令神惊鬼也怕。 红官出前堂,见到了林耀堂,拱手亲切地叫了声:“林叔。”温润的目光道了许多寒暄。 三年前见到的林耀堂精神奕奕,这次再见老了许多。 林耀堂有些恍惚,眼前的红官好像变得更加成熟谦逊了。 他今天穿得很正式——立领内搭,外穿螺纹刺绣的开衫唐装,沉稳内敛又精气十足。 是精心收拾过的体面,也是这个年纪在特殊日子里独有的仪式感。 “少爷——”林耀堂见着红官,脱口而出的称呼,让红福都愣了下。 红官倒茶的手一顿,紧接着一板正经地纠正:“林叔,叫我红官吧。” 林耀堂脸上的褶子时隐时现,即使头发微白,鬓角微秃,那双眼还是闪闪有神。 “您喊我一声林叔,我就得喊您一声少爷,这是规矩,林叔没忘。” 林耀堂半弯着腰,粗大的双手颤颤地接过红官敬的茶,态度十分谦恭。 昔日主仆二人在解家相依为命,自从林耀堂离了解家后,就断了联系,三年前林耀堂找上门来,主仆相认痛哭流涕,今天再见,已经是另一番光景了。 红官抿了抿嘴,叹了口气说:“那是旧社会的一套讲究,而今您也不再是解家管事,而我也不是……” “少爷,”林耀堂打断了他的话,“我林耀堂不管在不在解家,都只认夫人和少爷您……” “所以,您才会被赶出来,不是吗?”红官语气淡然,似乎对那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早就看开了。 林耀堂欣慰地看着他,想他离开的这些年,自家少爷倒是修得云淡风轻的,也不再像几年前那样妄言轻动了。 总归是好事。 可一说起被赶,他林耀堂不在意,只是有口气咽不下,替他家少爷不值。 解家少爷分明金枝玉叶般金贵,因母亲是那杂耍卖艺之人,出身低微,少爷就要被解老爷子过继给三房姨太受尽冷眼,还被家族选做了关煞将继承人,注定无儿无女,实在是有苦也没处说。 但红官知道,事实远没有外人臆断猜测这般简单。 “是我林耀堂没本事,不然……” “林叔,过去的事就不要再提了,您瞧大家现在不是过得挺好的嘛。” 红官截口止住了林耀堂为往事的耿耿于怀,转头对红福:“给林叔准备的东西送上来吧。” 是要开始了吗?林耀堂搓了搓手,难掩紧张和激动。 听说本命关凶险,来之前他都已经做好了万分准备,可临上场了,心里还是紧张得不行。 红官看出来了,安抚说:“林叔不用紧张,待会儿我们再闯关。” “林叔不紧张,就是有些兴奋。”林耀堂老脸微红,在自家少爷面前就算丢脸,也不难看。 红福端着个包装精致的礼盒过来,红官接过手,送到林耀堂面前: “林叔,过些天就是您的生日了,您不做寿,但礼还是得收着。” 再过几天就是林耀堂60周岁生日了,他想趁这次机会,给自己的余生一个交代。 没想到的是,少爷竟然还记得他的生日,林耀堂受宠若惊,立马起身,看看精美的礼盒,又看看温和亲切的红官,突然泪湿了眼眶。 “承蒙林叔多年来的照顾,红官无以回报,想来想去还是让人裁了件唐装,希望林叔会喜欢。” “喜欢喜欢,只要是少爷送的,我都喜欢。”林耀堂含泪收下了礼盒,颤抖的手轻轻抚摸着礼盒。 “林叔心里挂念,红官知道,只希望日后林叔见了我,能喊我一声红官,就够了。” 解家的红官从来都没有好的寓意,就像一个诅咒,只怕喊多了,对本人不利。 但既然少爷都说到这个份上了,他也只好默默点头答应了。 短暂的寒暄过后,林耀堂跟随红福去了后院的关室,红官则到祖师爷的牌位前敬上三炷香。 每次守关,他都要告诉祖师爷一声,让祖师爷来验收他的工作,检验他的修行。 红官把香一插,眼带笑意:“您可别忘了来一旁观摩。” 不然,他不保证会不会瞒天过海,改梁换柱。 后院关室经红官改造后只剩60平,比原来的明亮处更亮,黑暗处更黑。 林耀堂站门口,脚步都不听使唤了,里面的光景,看上一眼都有些瘆得慌。 关室内挂满黄色的灯笼,一张方桌上摆着香炉蜡烛、三茶五酒等供品,还有朱砂纸笔、令旗册子等道具。 这是要开坛作法? 都说关煞将厉害的不止身法,还有术法,这么多年来,总算能亲眼见识到了,林耀堂的心怦怦直跳。 桌前还有一张靠背木椅,椅子旁立着两个木头童子,童子身上穿着纸扎的衣服,手中还提着灯笼。 提灯童子是引路人,闯关之人需要童子引路,才能入得了关。 所以让人心惊胆寒又跃跃欲试的本命关,到底是什么样的? 他来找红官之前,也想过要找之前的通关者互通声气,但所有闯关者的资料都被保密起来,除了红官,没有人知道。 不知什么时候来到的红官,轻拍了拍林耀堂有些僵硬的肩膀: “三年前,林叔没说非闯不可的理由,今天我也不会多问,只希望林叔三思再行。” 红官从没想过,有天会守林叔的关。 林耀堂三年前来求他的时候,红官是拒绝的,可他林叔为了能闯关,竟然当着面给他下跪了…… 他不知道林耀堂会面临什么,但是临场,还是给了他个选择权:是去还是留。 林耀堂转头看向红官时,突然眼前一亮。 只见他腰扎红色练功带,袖口挽起一圈,斜背一把收拢着的金刚伞,金刚伞用红绳捆绑绕到胸前,绳结缀着颗桃木珠子…… 这身装扮,从头到脚干练利落! “少、少爷?”林耀堂看傻了眼,这还是他那个温文尔雅的少爷吗? 红官提醒他:“林叔,这派头一生只能看一次。”除了红福红喜,也只有闯关的人才能见到他这一面。 林耀堂吞咽下口水:“生死有命,富贵在天。” 说完,他坚定地迈出了一步,跟着红官入了关室,大门由红福守着。 大门一关,灯笼的光照得室内黄橙橙的说不出的阴森。 林耀堂松开紧攒在手中的三角形红符袋子,递给了红官:“这是我的生辰八字。” 过本命关一定要上交本人的生辰八字,这样红官才能作法开局。 “林叔别怕,您进关内,我守着您。” 林耀堂安心了,挺直身板坐在室中宫位置的靠背椅上,眼睛不带眨地看着红官开局。 “开局消厄运。”红官神情变得庄重严肃,站桌前焚香敬酒,三香敬告灾星官,闯关期间不能降灾,三茶五酒再敬关内的吉神凶煞,让他们多通融。 紧接着从符袋中取出生辰八字的纸条,再翻开桌上的结印册子,找到生辰八字对应的结印符,开始掐诀念咒。 林耀堂注视着红官挺拔的背影和熟练的手法,心跳个不行,都到这一步了,是死是活无所谓,激动的只是看到他家少爷关煞将的一面。 桌上燃烧的蜡烛,被风吹得乱颤,顶上灯笼晃动得厉害,林耀堂睁大了眼,脊背凉飕飕的,有些坐不住,可一旦进来,发生任何事都不能中途打断。 林耀堂忍住悸动,深呼吸了下。 红官念完咒语,在符纸上迅速勾画了几笔,夹起三张,一声敕令下,符纸在指间一烧,室内的灯笼骤然暗了下来,再往香炉撒了一把米,轰的一声,冒出了团火焰…… 林耀堂没亲眼看过道士作法,只觉得红官这套行云流水的术法太俊了,简直跟看电影一样。 但这时,他已经开始有些昏昏沉沉了,随着红官喊了声“开”,以他脚底为中心赫然开了个红色的圆形符阵,红光扑面。 林耀堂脑袋突然一沉,像是有什么东西压在自己头上一样,全身开始不能动了。 红官翻身一跳,桃木珠子一扯,解开了金刚伞,落地时唰的一声打开了伞,稳稳当当撑在林耀堂的头顶上。 金刚伞避的是邪,躲的是灾,往闯关者头顶上一遮,遮去的是种种业障。 闯关者有关煞将执伞罩着,任何邪祟灾厄都不能近身,关煞将能窥探本命关内的一切,但不能出手干预。 “闭眼,听我口令。”红官沉稳的声音就在身后,给了林耀堂一丝安全感。 可林耀堂明明闭眼了,怎么还能看到室内的一切,甚至还看到了两个木头童子正回转身来向他招手? “跟着走。”红官的声音再次响起。 林耀堂大概心里有些发毛了,那两个童子竟然对着他笑,提着灯笼蹦蹦跳跳走在前头。 前边有条黑色的甬道,红官说跟着走,他的身体居然也能动了,下意识就要回头看红官。 “别回头,”红官即刻提醒,“发生任何事都不要回头,半小时后你就正式入关了。” 林耀堂的身体好像不听使唤了,浑浑噩噩地只管跟着提灯童子向前走去…… 中午3点,连家人果然上门来了。 红官的宅子不偏,但进来一路故意改窄了,外头的人要进来,只能徒步走个五百米的距离。 这五百米不算长,但磨出了各种各样的脾气来。 有些人走到一半就骂骂咧咧掉头回去了,有些人一下车没看到红官本人出来接的,也悻悻然离开了。能走过来的,多数窝了一肚子火气,再看到不紧不慢的红官,也按耐不住掀桌离开。 只有为数不多的那些人,从头到尾恭恭敬敬客客气气的,有的甚至把红官视为再生父母,毕竟如果闯关通过,红官相当于他们的救命恩人,谁不都得一辈子敬着他? 这个道理,连家人懂,即使跟着一辆车的保镖,真正到宅子里来的也只有一人,这人就是连家继承人,连古。 第3章 连古 连先生要比想象中的年轻。 红喜从来没有见过这样一个西装革履又有些阴郁气质的人,忍不住看多了两眼。 连古本来个高,在黑色西装的衬托下,身材看起来很带感,纯黑的内搭衬衫透着股浓郁的绅士风范,胸前别着抢眼的银色一字胸针,雅致脱俗又别具一格。 这模特一般出众的身材,应该配一张社会精英的脸,事实证明,红喜的感觉是对的,有点出入的是在气质这块。 他的面容棱角分明,只要扫过一眼,就知道骨相有多优秀,锋利浓眉下是一对耐看的内双眼,高挺的鼻子增加了眉眼间的英气,银边眼镜一戴,减弱了五官的攻击性,看起来沉稳斯文了很多。 脸分明很正派,就是眼神深邃得让人不寒而栗,不知道的还以为是来要债的。 关键这连先生诚意十足,上门来提着大包小包礼盒,看包装是雨前龙井茶,还真被连先生误打误撞迎合了红官的喜好,毕竟红官喜欢什么,外人是不知道的。 “连先生,请用茶。”这已经是红喜端上来的第三杯茶了。 奇怪的是,连古身上有股淡淡的香味,只要一靠近就能闻得到,香味很熟悉,就是想不起来在哪里闻过。 “你家先生进去多久了?”连古语气平淡,语速却有些快。 红喜看看天,说:“有小半天了吧,大概三个小时了。” “之前都这么长时间吗?” “没有,平时都是一个多小时就出来了。”红喜偷偷瞄了眼那张满带贵气的脸,看不出对方的喜怒。 连古随手扶扶眼镜,垂下目光,默默地转动着腕上的黑色手表带,快四点了,上门到现在一个小时了。 有钱人的时间是不是都很宝贵?他一定等得很着急。红喜忍不住想。 红官也说过,有钱人会用时间来衡量价值,这么说来,是不是等的越久,说明这件事越值? “连先生,要不先到偏房休息一下?等我家先生出来了,我再叫您?” 连古平平说:“没事,我就等着他,等他出来。” 话是这么说,人就已经坐不住了。 堂内的一面青砖墙上,挂满了历代关煞将的灰白照片,有单人照也有和关煞将之间的合影。 往常来这里的客人,都会旁敲侧击打听解家关煞将的故事,甚至会指着墙上的照片问姓甚名谁。 可是到了这位连先生,他只字不问,还单手插兜站在照片墙前,看着红官的照片出神。 在红喜的印象中,连先生第一次来,应该没见过他家先生,怎么就刚好在历任关煞将的照片里头找到了他家先生的? 红喜忍不住问:“连先生见过我家先生吗?” 连古修长的手指刚要触碰灰白照片的黑木边框,被他这么一问,突然收回了手,眉梢抖了抖。 红喜猜测对方只是看众多照片中,就属红官的最年轻儒雅,出于好奇才会上手,这下可能有些尴尬,于是马上解释: “您肯定觉得我家先生很年轻,不像关煞将,但是我家先生是历代关煞将中,最早上任的。” 早到什么时候呢,大概是从娘胎开始吧。关于这些,红福禁止向外传,所以红喜没多说,所幸连先生也没有问,于是就转到后院去看看闯关的情况。 红喜走后,连古还是伸手揭下了照片,那一身长衣及踝,坐在火棘花下,翘着二郎腿,自然又悠闲的样子,实在很养眼,让他移不开视线,连匆匆过来的红喜都没注意。 “连先生,我家先生他……”红喜又撞见他对着照片出神,怎么这次还摸上了? “他怎么了?”连古的脸色一变,眼神突然逼人。 这变脸比翻书还快。红喜避开他的目光,连忙低头抱歉说:“不好意思连先生,我家先生要跟您另约时间见面了……” “是守关出了问题吗?”连古把相片挂回去,还没等红喜说明情况,就往后院走去。 他人都已经到这儿了,一墙之隔,不可能就这样掉头回去。 “连先生,请等下,后院不能过去!”红喜见形势不对,马上拦在前头,“我家先生说,过些天会登门道歉……” “里面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连古一脸正色,目光比要债还可怕。 对上他的眼,红喜瞬间气势全无,满脑子都在想啥时候欠这人钱了,再说红官的事又关这人什么事,被红官放鸽子的又不止他一个人,干嘛这副吃人的模样? “就是、就是我家先生今天守了这么久的关,有些累了……” 连古压根没听他欲盖弥彰的解释,脚步不停朝关室去,轻车熟路好像回自己家。 “连先生!您再这样无礼,就不要怪我动手了!” 红喜有些拳脚功夫在身,不怕客人乱来,刚警告完,院子里头就跳出了好几个手拿棍棒的护院打手。 这阵仗还是头回见,警惕心变强了?连古眼镜一扶,心想这倒是好事。 “连先生请回吧。”红福从后院走来,朝着连古一鞠躬,态度很诚恳,“来闯关的人遇到了难题,红官现在不便走开,怕是要怠慢连先生了。” 连古没理由不信管家:“那好,麻烦管家给我个房间,我累了,想休息下。”他边说边解开衬衫上的两个扣子。 大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有点懵,所以大伙儿只是出来走个过场? 这位连先生该不会赖着不走了吧,红喜担忧的眼神看向红福,红福倒是没多想,马上交代下去。 红福将连古领回房后,前脚刚走,连古后脚就跟了出去。 果然,红福淡定的神色在出门后彻底破功,马上找来红喜,让他赶紧去找医生。 如果是闯关者出了什么问题,寻常医生是看不了的,也查不出病因,除非是红官旧病复发。 连古整张脸阴沉沉的,摁了摁电话手表: “跟解家人打声招呼,手别伸太长,连家相中的地,不要动任何心思,要是想试试,我连古奉陪到底。” 挂断了电话,连古避开了所有人的视线,绕到了后院。 吱呀一声,门开了,红福搀扶着红官跌跌撞撞进房来,挨到床沿,红官整个人就扑向床。 “先生再忍忍,医生马上就来了……” 红福急得满头是汗,扶着红官的手都有些发颤,双眉紧蹙地看着他煞白的脸上那双布满血丝的眼。 “派人、送林叔回去……从后门离开,让他七天之内不要出门,切记!”红官喘着气郑重交代。 他的手突然间有了劲,模样却像丢了魂,交代完话就瘫倒在床上。 “诶好。”红福赶紧给红官盖好被子,不敢拖延急匆匆出了门。 听到关门声,红官松了口气,逐渐昏沉无力,脑袋也变得混沌起来,迷糊中那哀恸哭泣声还在耳边环绕。 他从来没见过那般模样的林叔—— 佝偻着身体跪在尸体旁,林耀堂低着头,眼泪哗啦啦流下来,四周只剩下他的哽咽声。 尸体被鲜血浸透的白布蒙着,看样子,是刚送过来的。 浓重的血腥味充满狭小又有些昏暗的屋子,只有尸体的头脚处点了两支蜡烛,才稍微亮些。 所以,死的人到底是谁?什么人值得他这样痛哭? 红官从没听林叔提起过家人,好像除了林叔,他也没有关心过别的什么人。 不过,看林耀堂手中的针线盒,他大概知道接下来要做什么了。 林耀堂有门只赚死人钱的绝活,却不招人待见。 常言道:宁为路边狗,不做二皮匠。 林耀堂就是那二皮匠,说白了就是给尸体拆卸缝合,以前专门给刽子手善后,刽子手砍头,二皮匠缝尸,保持尸体完整,让死人走得体面,才能投胎转世。 这门在过去属于下九流,常被人看不起,人们不愿意亲近,认为晦气,林耀堂也是被逼无奈才选择了这个行当,所以身边没见到什么人。 林叔到底什么时候学了这门绝活,红官不清楚,今天才第一次见,他只知道林叔这双手出神入化,很多入殓师都曾请教过他技术。 林耀堂颤颤巍巍起身,哆嗦的双手将白布缓缓掀开。 只掀开一角,就看到半张碎裂的脸,五官全移了位,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血流肉烂,模糊得都找不到原来的位置,像是被什么重物碾压过一般。 林耀堂哇的一声,双腿一软,瘫坐在地,再次哭得全身直抖。 红官深吸了一口气,差点吐了出来。 可林叔常捞阴门钱,应该早就见惯各种死状的尸体,现在这么大的触动,有些不合理。 红官以第三视角看着眼前一切,下一秒,林耀堂对着尸体重重磕了三个响头,低沉沙哑地喊着“师父”。 师父?是传授这门绝活给林叔的师父吗? 所以,林叔缝了许多尸体,想不到有一天会缝到自己的授业恩师…… 这一无常大关要怎么闯? 林耀堂最后一个响头下去,溅了一身血,他这身特地为今天准备的衣服沾了血,不知道是他自己的,还是他师父的。 林耀堂伏在地上,久久没有起身,这样的拜别方式对当事人来说过于残忍。 砰砰砰,外头敲门的人喊了一句:“老林,天亮之前能搞定吗?” 林耀堂没有吭声,那人又说:“早点让郑师傅入土为安吧。” 那人说完这句,大概也是走了,四周才又恢复了安静。 郑师傅?红官听过这个人。 土匪猖獗的年代,郑师傅给许多民间英雄收过尸,他手里的针线,不仅能将尸体缝合,还能将灵魂也一并连接起来。传闻被他全尸入殓的英雄,还曾回来托梦感谢过他,是那个年代神仙一样的人物。 没想到,林叔师承郑师傅,更没想到,郑师傅最终的下场是这样的。 尸体头脚的蜡烛都烧了过半,林耀堂才终于站起了身,眼泪鼻涕和血糊了一脸。 他仰起头,竭力抑制自己的悲伤,靠着不断的深呼吸来调整状态,表情变得特别严肃,重新点了两支蜡烛,屋内才又亮堂了些。 从柜子里扯出了许多白布和针筒,林耀堂小心翼翼地抽干台上和尸体上的血,等旁边几桶清水变得浑浊深红后,尸体才算清洗完毕。 他打开了针线盒,从盒子里取出了粗细不一的红线银针,红线捏在手中,却怎么也穿不过针孔,直到靠近火源,他才勉强穿了一针。 林耀堂没到老眼昏花的地步,听说他这双手缝过不少异乡客,高坠、车祸和分\/尸案很多都尸骨不全,只是这件事搁在自己人身上,就能抽干他所有的气力,让他从花甲之年瞬间跌进了耄耋之态。 林耀堂紧抿着颤抖的嘴唇,眼泪还是忍不住地掉。 面对着一堆模糊的血肉,仿佛就能看到一张颧骨很高、爬满褶皱的脸,法令纹向后一拉,对着他笑。 林耀堂手一抖,针线掉落下来,当着他师父的面丢了活计,他愧疚地喊着“对不起”,哭得声嘶力竭。 今天这一手针线,是他师父亲自考验他的,用这种惨烈的方式。 红官睫毛轻颤,喉头有些苦涩,花甲之年还要遭受这样撕心裂肺的痛苦,林叔哭得像个孩子。 不知道过了多久,林耀堂再次站起身时就拾起了他的针线,顺了顺凌乱的头发,对着尸体郑重一鞠躬,然后紧捏着针对着尸体额头,穿皮入肉再进骨,手中的针似乎灌注着他的内劲,毫无障碍地在皮肉间穿梭着…… 林耀堂一辈子都谨慎,做什么事都讲究分寸,似乎是他长年累月缝尸拿捏出来的。 只是在缝完这具尸体后,他的手就再也控制不住颤抖了,拿不起师父传承下来的针线,这一身的本事即将终止在这里。 …… 红官的心跳得厉害,随着一股炽热的气息扑到脸上来,他好像闻到了火棘花的清香,紧接着,嘴巴就有了轻微的压迫感,是有什么东西迫使他张开了嘴。 脸上突然有股热气,正侵袭着他的呼吸。 红官有些喘不上气来,喉咙突然发痒,感觉咯血症就要发作了,下一秒,好像有个什么东西滑入了喉咙,清清凉凉,让他爆发在急的咳嗽戛然而止。 随后,四肢百骸就像通了小电流,又暖又酥,让他全身止不住微微颤抖。 不对劲! 第4章 来袭 红官下意识张嘴咬。 沉闷寂静的空间,忽然传来一声闷哼。 他从意识纷乱中惊醒过来,眉头一皱,急抬起沉重的眼皮。 可入夜的黑模糊了他的视线,周遭伸手不见五指,只感觉好像有个更黑的轮廓近在咫尺。 准确来说,就贴着他的脸。 一股血腥味激得他浑身颤栗,心跳从胸腔压到了喉管,同时身上也突然多了份压力。 “滚开!”红官沉喝了声,蓄劲多时的双手有了力气后的第一反应,就是向前抓去。 似乎拽住一片衣襟,没有多想就拉扯下来,猛然捅上了一刀。 这一刀,用尽全力。 “去死……”红官话到嘴边骤然消声。 这下,他终于知道刚才那东西是什么,这个后知后觉惊得他头皮发麻。 下一秒,那个黑影强势压制过来,带着侵略性。 像在报复他刚才那一刀,不让他有任何叫骂的机会。 红官紧握刀的手被劲力掰开,连同着另一只手也被扣到了头顶上,不给丝毫反制的机会。 事实上,凭他现在的状态,不可能还有反制的气力,但他也不是任人宰割的主,心念电转,乍然转头错开流氓攻势。 “啧。”流氓意外地发出不耐烦一声。 红官梗着脖子,青筋暴起,不给任何反应,猛地咬住了流氓的耳朵撕扯。 对方发出一声痛呼后,一股子铁锈味直呛嗓子眼,红官不得不主动松开咳嗽。 “咳咳咳……”红官咳得气力都散了。 吃别人的血,真脏。 可这期间,那黑影居然没有下一步动作,也许正捂着血流不止的耳朵,在想怎么弄死他吧。 果然,红官咳够了,就被流氓黑影钳住了下巴掰过脸,逼得他再次消声。 红官被刺激得脑袋一片空白,震惊中仅存的理智也被毫不客气地掠夺干净了。 他长这么大就没遇到这样的变态,简直跟疯了一样,不说任何话。 刀子还插在胸口呢,倾身挤压中,那刀子逐渐刺入胸膛的感觉不痛吗? 太荒诞了。 越来越重的血腥味让他有些眩晕,如果对方再不晕死,晕的那个人会是他自己。 好一招趁人病要人命! 再等等就好,等着自己咯血,好喷对方一嘴,恶心死对方。 可这黑影好像算准了他什么时候要咳了一样,主动停止了攻略。 等他喘过气了,准备开骂的时候,就又让他消了声。 杀人莫过于诛心,那些人竟然用这样恶劣的手段来刺激他。 而他的身体和意识,在跟对方的精神极致撕扯之后,也逐渐变得疲乏,竟有些轻飘飘…… 湿漉漉的,对方胸膛的血还在淌。 这估计会是第一个以这种奇怪方式死在他房间的人。 不知什么时候,他的喉咙再次发痒,这是个令人振奋的讯号。 当他以为能喷对方一脸血时,喉咙又一次有了清清凉凉的感觉,他的咯血之意再次被压制了。 这,又是什么东西? 流氓的身体很重,他快被压得喘不过气了。 在对方的几轮破竹般的攻势下,他再也无力回击了,脑袋越来越迷糊。 之后,强撑的微末意识感知到身上的沉重感消失了…… 红官再次惊醒,窗外透进的暖光让他有些恍惚—— 似乎做了一个让他很不爽的噩梦。 但一股浓重呛鼻的血腥味,彻底颠覆了他的猜想,激得他心跳加速。 红官连忙撑坐起来,被子一滩暗红血渍和枕边带血的刀子触目惊心! 再看自己双手和胸膛……身上竟然滴血不沾,睡衣还是换了新的。 这一下,红官的心神大受震荡,呆了几秒后,他挑起了锐利的目光扫了房内一圈。 红官的房间装饰布置很古朴,除了角落的洗手间,就是一张架子床,一个桃木衣柜和一套桌椅,一目了然的简洁干净,除了这张床,其他地方看不到一滴血。 那个黑影是怎么做到止住自己身上血的同时,不露痕迹地给他翻找睡衣,还给他换上? 手法干净利落,应该是个惯犯。 所以昨晚那人,单纯只是来折辱他? 那对方成功了,他真有被恶心到,光是回想都有些反胃。 关键他不仅吞了对方的血,还吞了两回对方喂的东西…… 没有毒发身亡,多半是折磨人的慢性毒药。 呵,这手段有够肮脏卑鄙。 不过,昨晚的一番折腾后,身体倒是变得没之前那么沉重了,头重脚轻的感觉也消失不见了。 架子床下边有个抽屉,红官探手一拉,拿出个电话手表,联系了红福。 红福进来后,被床上的一幕吓得面色铁青:“先生,这是……” 该不会刚杀了人吧? 红官若无其事地下床,面不改色说:“昨晚咳了通宵,出血量有些惊人。” 红福震惊地看向红官,虽对红官的话深信不疑,但这得咳得多厉害,才能吐出这么一大滩血? 要不是这房间的隔音效果太好,他一定能够听到,及时进来照顾,这样看来,昨晚太过凶险了。 好在红官福大命大,挺了过去。 “……那先生,现在感觉怎么样?” 红福看他的状态要比昨天的好多了,是把瘀血都咳出来的结果吗? “好多了。”红官拿着沾着血的短刀来到了洗手盆,自顾自清洗了起来。 刀子洗洗还能用。 红福再三瞅了瞅,确定他身上没有伤口后,终于松了口气:“厨房熬好了粥,先生喝一些吧,早饭过后,计医生会过来复诊。” 红官洗刀的手一停,抬眼看镜子:“昨晚计医生有来吗?” “来了,那会儿您正昏迷着呢,就给您打了点滴,补气补血的。” 红福边收拾着被子边说:“计医生说,您最近还是要静养,不要动气,不要开空调,不要抽烟,不要……” “昨天除了医生,还有谁来吗?”红官定定地看着自己,衣领挡住的地方隐约有个被蚊虫叮咬的痕迹。 “先生忘了吗?还有连先生啊。”可能昨天闯关出问题后,把这茬给忘了。 红官把衣领拉扯下来,被叮咬的还不止一处,目光变得清冷:“他没走吗?” “有休息了一下,在计医生来之前就离开了。” 红官手指挠了挠,不像掐痕:“有送他离开吗?” “有,我把连先生送出了大门,红喜接着送他上车,看着他离开的。先生放心,这点礼数我们还是会周全的。” 红福转头不经意扫过来一眼,就看到了红官脖子上的疙瘩,心里咯噔一声,忙过来问:“先生,脖子这是?” 红官淡淡地说:“该买杀虫剂了。” 进来那么一只大虫都没有发现。 红福眼尖,这疙瘩可不像蚊虫叮咬,加上红官空调开得那么低,哪有什么蚊虫会钻进来? 他忍不住想再看一眼,但红官很快就将领子拉上了。 “瞧我把这事给忘了,这夏天虫子是很多,但先生的房间还是不适合用杀虫剂,我马上让人过来清洁。” 可是,他家先生这样怎么可能会金屋藏娇,还干出那种事? 再说,他照顾了红官十来年,也没见过哪个女人敢亲近他。 如果他直白跟红官说:您那红疙瘩,压根不是蚊虫叮咬,更像是人的杰作。 那他多少有点污蔑自家先生清白的意思,而且红官也未必会懂…… 红福垂下头,突然为自己产生的龌龊想法,感到不可思议。 “下周约个时间,给连先生赔个不是。”红官脸上的阴郁一瞬消散了,但无形中,心间多了块大石。 “好,连先生离开的时候也有说,下周他会再过来,具体时间再跟您定。” 红官很少出门,有时候会在关室内,但多数时间都待在院子里,要说亲自拜访哪位先生,到现在都没有过。 所以,当红官说出要登门道歉的时候,红福觉得匪夷所思,毕竟他的身体条件也不宜外出,但偏偏就有人存心不良。 “先生,今早解家来电请您过去一趟。”红福说得委婉。 红官在衣柜镜前换上了长衫,目光一瞥:“请?” 见红福微微低了低头,红官心里知道了大概,问:“有说什么事吗?” 红福实话实说:“没有。” 那通电话的态度很恶劣,瓮声瓮气地交代了一句就挂了。 “今天要是没客人,复诊后就去解家。还有,林叔的状态好些了吗?” 昨天,红官扶着林耀堂出关室时,红福就注意到了林耀堂手腕上多了条本命线,意味着闯过了本命关,这是可喜可贺的事。 可红官的情况却是有史以来最糟糕的,以往守关都不会像昨天那样,几乎能要了红官的命。 所以,林耀堂的本命关到底有多凶险? 出关后,红官也一字不提。 “好些了,有派人守着……先生,昨天守关……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第5章 闯关 祠堂后院的小屋,是林耀堂工作的地方,需要缝的尸体通常会被送到这个地方来。 尸体面上最后一针缝完,原本的面目全非,现在却是一张布满沧桑裂痕的脸,乍看之下就像皱纹,只是这些皱纹纹理太过杂乱,太过狰狞。 郑师傅70岁高龄,眼里不见浑浊,手劲也胜过年轻,如今这张脸比原先的老了不止二十岁。 林耀堂神情凄然,他的师父紧闭的双眼底下缺了颗眼珠子,听搬尸的人说找不到了。 但作为二皮匠,林耀堂理应要给尸体装上颗假眼,但他迟迟下不去手。 缝完那最后一针,他的手冰冷到发肿发痛,实在控制不住颤抖,连捏针都有问题。 每次掀开师父的眼皮,他总能看到一颗血丝布满的眼在瞪着他,瞪得他心里发怵,瞪得他脊骨发寒。 不能全尸上路,林耀堂觉得愧对师父。 他给尸体盖上了新的白布,针线落地,林耀堂跪在地上,长呼一声:“恭送师父上路!” 门头上的灯笼吱呀晃动得厉害,一阵风轰然闯入,吹灭了蜡烛。 紧接着传来一声声浑浊又沙哑的痛苦呻\/吟,像是被掐住了喉咙,一遍遍在阴暗的室内徘徊回响,在头顶、在身侧、在眼前—— “好痛啊,好痛啊……” 是师父在喊痛。 林耀堂的脸看不清血色,捂着自己的耳朵,弓着背哭喊:“师父别叫了,别叫了,安心走吧,走吧。” 不知哪里又吹来一股怪风,直接把白布掀开,露出了尸体的上半身。 林耀堂面容一僵,眼睁睁看着尸体的上半身直立了起来,伴随着嘎吱嘎吱的声响。 那稀疏又干枯的白发缓缓扫动,从尸身肩头扫到后背,头也嘎吱嘎吱转了过来。 郑师傅双目闭着,却突然张开嘴说话: “这是报应啊,我郑铁实竟然死无全尸,死无全尸啊。” “毕生的心血全交到你手上了,你要我死无遗憾,还是含恨而终啊?” “师父我……”林耀堂的声音抖得比手还要厉害,他不敢承认,他的手已经拿不稳针了。 “这一门真要断送在你这里了?!”郑师傅厉声质问,整张脸开始变得扭曲,再次碎裂,一块块肉掉落了下来。 林耀堂惊得失了声,他最后替师父做的事,师父不愿意接受,这一幕,像一把尖锐的刀子,在割裂他的灵魂,无边无际撕扯折磨着。 郑师傅死了,也带走了绝技,二皮匠这一行终究没能传承下去。 他有罪,他的师父来清理门户了。 屋子里黑暗的角落,突然冒出了许多阴惨惨的灵魂,呼哧呼哧飘浮着,不断在林耀堂身边窜来窜去,哭嚎的声音尖锐、沉闷、凄厉。 林耀堂禁不住这样的画面,心里一绞,身体一软,整个人伏在地上,猛地磕起了头来。 砰!砰!砰!砰! 林耀堂疯狂磕头,嘴里不断嚷着:“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 关内一幕幕,关外的红官都看在眼里,他知道如果再不阻止,林叔会死在里面。 他不得已出声引导:“林叔,你身后的门,走出来就没事了。” 可关内煞气太重,林耀堂神志不清地磕了一脑袋的血,魔怔一样叨叨着。 而金刚伞下的林耀堂,全脸发青,嘴唇发白,额头直冒冷汗,全身颤栗,表情十分痛苦。 红官面色冷峻,没有多想,直接掷出一条红线。 红线一头缠在自己手指上,一头系在前方童子脖子上,接着撒出一把铜钱,用铜钱开路。 只见铜钱向前滚进了黑暗处,红官双眼一闭,再次睁开,看到的已经不是那间阴暗的小屋了。 而是更黑的小屋,只有一支燃到尽头的蜡烛,和一扇窄窗投进的些许光。 尸体不见了,林耀堂也不见了。 而外边,吹锣打鼓的喧闹。 鞭炮一响,红官突然醒悟过来,已经是披麻戴孝的模样。 他知道这是什么地方! 曾经是他最想逃离的地方,现在又莫名其妙地回来了。 可他明明闯入的是林叔的关…… 这个小黑屋曾关了他三天三夜,直到外边的喜事办完。 如果是白事,也办完了。 可惜他这一身孝服不在灵堂,却在喜堂。 这时候的他也只有10岁,他打量着自己被绳索勒伤的小手腕,一股悲愤直涌心头。 这股悲愤,哪怕他用十来年的时间,也无法消弭。 可他为什么偏偏就入了这样的关? 听上一任关煞将说,闯关者会经历一场濒死体验,即使关煞将能看到关内的大部分情况,但不能感同身受,毕竟关煞将只守不入。 从过往的守关经历得知,本命关会将人的痛苦放大,再被闯关之人具象成为某种极具攻击性的东西来伤害自己,如果能顺利逃脱释怀,或者反制,就意味着闯关成功。 这是他第一次贸然闯关,也没工夫去计什么后果。 要是真和上任关煞将所说,在这里他即将面临死亡? 那他为什么没有濒死记忆? 现在的他只觉得口干舌燥,浑身刺痛,特别是大腿和脸颊,应该是被关进来很长时间了。 红官再次打量了下身处的环境,门被上了锁,窗户也被钉住了,只有外边人开门,才有可能逃出去。 当年是林叔救了他,他才成功逃离出去…… 难道……这是他们两个人的关? 这时,外头传来一声试探性轻呼:“少爷?少爷?” 果然是林叔的声音! “林叔我在!”红官踉跄走到门边,贴着门回应。 “少爷您先等着,我马上来救您出去,等着啊。” “林叔等等……”红官有些发不出声来,是之前哭得嗓子都哑了吧。 他是来带林叔离开的,怎么变成林叔来救自己了? 外头的声音又没了,林叔走了。 估计是去找钥匙了。 当年的林叔确实是找到钥匙开了门,才把他放走的。 现在外面应该还在办喜宴,之前被他披麻戴孝冲撞了一回,解家人恨不得当场把他给埋了。 为了让喜事顺利办下去,解家人当着众宾客的面,在他身上撒了钱,还造了个“见官见财”的说法。 众宾客不傻,知道他是红官,是关煞将传人,是解家小少爷。 解家小少爷会在父亲大喜之日披麻戴孝?总不能是为新郎官解伯仁吧,也不可能是接待宾客的红官继母吧。 这出红白事闹得实在荒唐,解家主事解伯仁气得心病发作,险些当场红白交替。 直到解家老二解仲昌说出“见官见财”的寓意,才让事态得到了缓解。 众人为了图个吉利,也就顺着这个说法了。 解仲昌叫人将哭闹的红官五花大绑拖走,就以证婚人的身份,给宾客们赔礼道歉。 前堂红红火火热热闹闹,后院小黑屋凄凄惨惨冷冷清清。 关进小黑屋之前,他被解家老五解少合吊起来鞭打,说是家法伺候,还要罚他跪宗祠给全家老少祈福消灾。 从这一年开始,红官被认为是解家的灾星,不是解家历代供奉的辟邪免灾的灾星官,而是降灾引厄的灾星。 之后,在解家的香堂里,灾星官的牌位底下,都放着红官的生辰八字和胎发,以示“镇压”。 从此,红官做什么事,都在灾星官的眼皮子底下,解家人相信如果红官要给家族带来不幸,灾星官一定不会坐视不理。 “今天我就替大哥教训一下你这个不孝子!”解少合重重甩了红官大腿一鞭子。 “我不是解家人,你凭什么打我?”红官目光发狠地盯着解少合。 “小小年纪就生反骨了?反上天了都!我告诉你,解家的反骨生在哪,就折在哪!”解少合拔高音量叫嚣着,一手拿鞭,一手掐红官的脸,“还敢说你不是解家的种?” 红官没有吭声,眼泪直流。 他不想因被打而掉眼泪,但眼泪就是忍不住。 解少合不爽这样顽固不服管教的人,更不爽他那双会骂人的眼,看着他就想多扇两巴掌。 解少合打人习惯往一个地方打,鞭子只甩红官大腿,巴掌也只打右边脸,就算这一巴掌盖下去,打到口角流血了,只要红官不求饶,他就不会停。 “我是你长辈!是你五叔!你刚用的什么眼神?什么眼神?不服气是吧?嘴硬是吧?看你能犟到什么时候?”解少合拧着红官青肿的脸,越来越使劲。 “呸!”红官一口血直接吐到对方衣服上。 啪!啪! 两鞭子狠狠甩下,解少合气得鼻孔放大,这可是他特意为今天准备的衣服,就这么给糟蹋了? “老子……”解少合双手叉腰,气得来回走动,“老子等会还要出去敬酒,你……” 看红官还是一副宁死不服的样子,解少合知道打他没用,既然他那么喜欢披麻戴孝,那就让他这辈子都没机会穿上。 “喜欢穿,我让你穿!让你穿!”解少合把鞭子扔在一旁,动手脱他的丧服。 “不要!别脱我的!走开!”红官挣扎着尖声大喊,“你要让我母亲死不瞑目吗?你怎么敢?” 有人宴尔新婚,有人尸骨未寒。 红官今天这一身丧服,为的是自己的生母。 如果连披麻戴孝都做不到,他枉为人子。 解少合瞪眼一呸,大骂:“你母亲?你母亲在外边招呼客人呢,你给谁披麻戴孝?” 他说的是解老大的三房姨太,最宠的心尖儿,但是现在,不也强颜欢笑给入门的四房姨太招呼来宾? 红官挣扎中,不顾腿上的疼痛,抬起两只脚直接踹到了解少合脸上。 解少合脸上吃疼,反手过来就是一巴掌,打得红官吐了血。 “你凭什么打我?就因为我刚死了父母吗?”红官哭红了鼻子,依然是拧着脖子。 “让你胡说八道,让你诅咒我们……”解少合扯下了红官的孝带,揉成一团,强硬塞进他嘴巴里。 接着就叫人将红官关进了小黑屋反省。 他母亲前些天刚死,在外头病死的,死的时候只有一张草席。 等他发现,尸体早已僵硬,他哭得眼睛都肿了,跑回解家找人,谁知撞上了媒婆。 媒婆正给谢老爷子说亲。 “我母亲刚死,您就迫不及待娶新房了?”红官红着眼,眼泪鼻涕一起落下。 媒婆一听,眉头皱到飞起,不可思议地瞟向变了脸色的谢老爷子,心想这波霉头触到家了。 “死了就埋,哭哭啼啼干什么?”解伯仁沉着脸喝了一口茶,咬到了茶叶,眉头一皱吐回杯子,往茶几一摔,气哄哄地大吼,“耀堂!” 红官能闯进来说这样的话,是林耀堂看管不力的错。 林耀堂跌跌撞撞进来,扑通跪到地上,神色惶急说:“老爷,夫、夫人她、她……” “你怎么做的事?!”解伯仁怒目圆瞪,“把红官带走。” 林耀堂苦着脸,红官还执拗地盯着解伯仁。 “老爷,可夫人……”林耀堂还想说什么,又被解伯仁一声喝断了。 “这么多年,还不知道哪些话该说,哪些话不该说吗?” “不关林叔的事!解家不承认我母亲,我也不会承认解家!”红官咬牙说完这句,扭头就跑,还没跑出大门,就被人拦住了。 “小少爷……”林耀堂追了出来,拉起红官的手,低低在他耳边说了一句,“小少爷,夫人的后事要紧,林叔陪你,走。” 林耀堂是得了解伯仁的允许,才能带红官离开,实际上就是派个人在红官身边盯着。 之后,林耀堂准备了丧服、草席、棺材和板车,就这么草草地将红官的母亲葬在了郊外,没有唢呐鼓手的风光大葬,只有孝子披麻戴孝送了一路。 红官虽然是解家小少爷,但日子过得窘迫,身无分文,连棺材钱都是林耀堂垫上的…… 这份恩,红官一直记着。 这次,怎么说都要让林叔平安出关。 第6章 逃离 屋外传来狗吠声,这是解老二养的猎狗,平时从不栓铁链,不少狗仗人势,红官见了它都得绕道跑。 这时候出现在后院,是解老二来了吗? 红官一瘸一拐地靠近窗户,透过窄缝看到了一人跪在地上,旁边还站着几个打手。 是林叔!红官目光拉向前头,被林叔跪着的那人正是解仲昌,身旁还蹲着条恶狗。 解仲昌一手背在身后,一手捻着佛珠,站在高阶上,收起以往那副逢场作戏的嘴脸,阴着脸说:“你应该知道解家从不养白眼狼。” 这一幕倒很有主人的派头。 林耀堂低着头,藏住了眼底的愤怒,提着一股气说:“我林耀堂没有做对不起解家的事。” 林叔忠心耿耿,但他跟错了人。 “当初让你照顾小少爷,你就真的照顾上了?” 但凡解仲昌恼怒凶恶一点,他都不会觉得脊背发凉。 “二爷什么意思?我不懂。”林耀堂不明白,红官年纪这么小,而且心地善良,怎么解家防着他,就像防贼一样。 林叔是真的不懂,任何无法掌控的东西,在解家眼里都是个潜在的祸害。 红官知道,他就是解家与天盗命的棋子,棋子当然要捏在手中,生杀予夺只能是控棋人说了算,每走一步,都要有利可图。 而他三番四次的冲撞,已经让解家隐隐感到这棋子身上带刺,迟早得拔除。 都怪自己太冲动了,才连累了林叔。 红官心里难受,但又觉得荒唐,他没做错什么,到现在来看,当年所作所为仰不愧于天,俯不愧于地,中间对得起良心,唯独觉得对不起的是自己的母亲和林叔。 “红官是在你悉心照顾之下长大的,你的话他会不听吗?”解仲昌话里有话,林耀堂听明白了,敢情拐了个大弯,就是要针对他。 “二爷有话不妨直说。” “你应该知道低贱之人是不配坐高堂的,当初养火棘花,为的是什么,解家人都知道,就你不知?” 红官喉头一阵发紧,解老二之所以会把林叔带到后院来教训,是做给他看的,这番话也是说给他听的。 解家人都管红官的母亲叫做“火棘花”,可他的母亲有名有姓,只是从事杂耍,就被解家人轻贱了。 “逝者为大,请二爷口下留情。”林耀堂不卑不亢,挺直了腰背,直对解仲昌要剐人的眼。 “人到底还是要有自知之明才行,你当解家不知道你私下干什么营生?”解仲昌锋锐的目光透着股狡黠,靠背坐下轻抚着狗头。 林耀堂心里咯噔一声,解家最讨厌底下的人私自干别的活计,尤其是下九流行当。 但二皮匠是他在进解家之前就已经做了的,也不会因为这门活计而耽误了手头工作,解家这个时候来追究陈年旧事,是打算干什么? 当初也是这个时候,红官才知道林耀堂私下里赚死人钱。 解老二说的是缝脑袋,当时听到这话的红官,还真的被吓了一跳。 都知道以往掉脑袋的都是罪大恶极的坏人,林叔为什么还要帮人缝脑袋? 但现在的他知道,不管生前是什么样的人,死的时候都一样,没有高低贵贱之分,都是一具尸体,而林叔所做的,就是保全尸体,保留逝者最后的体面。 所以他的林叔,值得尊敬,而不是被人诟病,尤其是解家人,他们没这个资格。 “我解家手底下的人,在给死人缝脑袋,能耐不是一般的大啊。”解仲昌的语气不重,轻飘飘的,杀人于无形。 林耀堂低下头,脸色僵住,什么都说不上来。 这是解家的忌讳,林耀堂不打算辩解,只是他不想拖红官下水:“没错,小少爷是听了我的话,他会这样也是我教的。” 林叔……红官心里暗暗憋劲,解老二要的就是这样,他想让红官没有退路。 可惜红官从一开始就没有做棋子的觉悟。 “你敢承认就好。”解仲昌得到了他想要的答案,手一招,两旁的人就一拥而上,把林耀堂按在地上。 “解家的反骨,不能留。”解仲昌的话说完,那些个拳脚就通通朝着林耀堂砸下,打得他满嘴流血。 红官攒紧了拳头打在窗上,只是震下了些灰,现在的力气太小了,这个窗被钉住了,根本破不了。 解老二从不打人,打人的事一向都是解老五做的,当年他看到的也是解老五在打林叔,现在怎么就变成了解老二了? 而且这样一幕还是他返回解家时才看到的,这次在关内还提前了。 那恶狗汪汪叫得狠,红官耳朵嗡嗡的乱响,他欠林叔的太多。 “老二。” 又一把熟悉的声音传来,尖尖细细的。 红官扫眼看去,果然是解家老三解叔恩过来了。 这人一般不掺合家事,除非是有什么大事。 但殴打管事,在解家不算大事。 “老三你来干什么?”解仲昌瞥了解叔恩一眼。 “瞧二哥你说的,没事就不能来了吗?”解叔恩扇着扇子,看着眼前血腥一幕,豆大的眼珠转悠了下,“话说你们打人下手轻点,我在外边都听到这里嗷嗷叫了,这大喜日子,见点血什么的,总不是很好吧。” 解仲昌拍了拍狗头,轻声说:“这么严肃的事,狗叫什么。” 解叔恩噎了下,呼呼摇扇子,有些不满:“老二你这指桑骂槐的习惯怎么老是针对我。” 解仲昌呵呵笑了声:“你要是没事,这被害妄想症还是得去治治,跟狗争什么。” “行了老二,下人面前,给我点面子。”解叔恩听不下去了,“大哥有事找你。” 解仲昌站起了身,掸了掸衣服,扬声说:“行了,那就听三爷的,别打了。” 众人这才停手散开去,林耀堂鼻青脸肿地趴在地上痛哼,地上果然流了一滩血。 解叔恩长了回面子,客客气气让了道,等解仲昌走后,就将下人们都轰走了。 “解家容不下你,留着也没用。”解叔恩走到林耀堂面前叹了口气,以扇遮脸摇摇头走开了。 林耀堂挣扎着起身,惊见身旁落了把钥匙。 红官窗户缝中看得真实,解老三这个举动是什么意思,收了林叔的钱? 林耀堂没想太多,赶紧攒进手里,踉踉跄跄地跑到小黑屋,左右看没人,就急忙开锁。 “小少爷,赶紧走!快快快!”林耀堂一进门就拉着红官的手要往外逃。 “林叔,你……”红官皱着眉头看他满脸青红肿胀,欲言又止。 两人搀扶着到后门,身后追来了一阵嘈杂声,看样子是被发现了。 “林叔你先走,他们的目标是我,不会对你怎么样的。” 林耀堂边开门边往后瞧,神情慌张:“别傻了小少爷,你保我有什么用,重要的是你能走得了,离这里越远越好。听林叔的,赶紧走!” 林耀堂一把将红官推出了门后重新上锁。 “林叔!”红官回过头来,门已经关上了,他着急地拍打着门,“林叔,不差这一时,快点开门啊!” “小少爷,你快走,林叔有办法离开,晚了就都走不了,快走!咱们老地方见!” 狗叫声和繁杂的脚步声越来越近,好像从四面八方围过来一样,红官知道再拖延下去,就要枉费林叔的好意了。 再说,以他现在脚上有伤,就算是林叔和他一起走,也会被拖累,没时间想太多,红官忍着腿上的刺痛离了后门,拐进了小巷。 谁知,才进小巷口,差点就被迎面一拳击中,好在他闪得快。 身体虽小,但警惕性还在。 出拳的是个披着脏衣破布的小少年,两颗眼珠子如同黑潭深水。 他记起来了,这个少年在当初也救过他一回,只不过他当时执意要重回解家,害得人家被打断了一条腿。 小少年盯着他脸颊的红肿看了一会儿,皱着眉头一把将他拉到身侧,伸出一只手拦着他,不让他探出头去。 “想要小命,就别出声。”少年在警惕着后来人。 但这里是条死巷子,后边没有路,要想出去,就只能跑到对面的巷子。 只是这么出去,目标太大,容易引来外头巡查的人。 “你很害怕?”少年摸到红官的心跳,头都没转低声就问。 “没有,心跳是疼痛引起的。”红官回答。 少年这才转过头来,看着红官额头冒汗,脸色惨白,视线下移才发现他的大腿外侧渗出了血。 刚刚被他一拉,好像还磕到了石墙凸出的砖块。 “刚才撞疼你了吧,不好意思。”少年说这话,又皱眉扫视了他一遍。 个头挺小,脸长得秀气,除开外边的丧服,里衣的料子不便宜,举止斯文,气质不俗,多半是个小少爷,应该很吃疼,怎么说起话来这么平静,好像事不关己? 见红官摇摇头,他就又将头转回去,露出一只眼盯着巷口。 记忆中,这小少年也是逃出来的,但看他这样,好像不是在逃命,而是在守株待兔。 “有笔买卖做不做?”红官突然开口。 第7章 少年 少年突然转回头,眼睛猛然一亮:“做!” 有买卖不做,那是缺心眼。 这时,巷子里传来了脚步声。 没等红官吭声,少年就一把捂住了他的嘴,连大气都不给他喘。 外头的脚步声小心翼翼,但离这条巷还远着呢。 红官憋得小脸通红,张嘴就给人家小手咬了一口。 “啊!”少年被这始料未及的一嘴咬懵了,一声痛叫就把人给招了来。 他还没来得及跟红官算账,巷子里的人就提棍冲了进来,被他一个利落的扫堂腿绊倒了。 那人扑倒在地,少年迅速抢过木棍,闷头一下把他敲晕了,再将人拖进巷子里。 少年看着不到十五岁的样子,力气不小,打人也下得去狠手,就像个地痞流氓。 “刚才没咬疼你吧,不好意思。”红官照着少年刚才的语气,把话还给了他。 少年一愣,把刚想教训他的话吞回肚子,露出一口白牙,笑着说:“你是故意的吧。” “故意的。”红官直接问,“还有人追你吗?” “小爷这样子像是被人追的吗?”少年撇了撇嘴,看红官白了他一眼,“我看你才是。” 红官耸耸肩:“明摆着。” “嘿……”少年不爽了,压了压破帽子,想回怼他,红官却把手指往唇边一放,示意他闭嘴。 少年马上噤声,很快操起木棍,闪躲回墙根。 “跑哪去了?明明看到跑过来的,你们去那边找,我这边。”巷口的声音很大,生怕别人听不见似的。 外面错乱的脚步声远了,只有一双脚在缓缓靠近。 红官拍了拍少年肩膀,示意他蹲下来,又故技重施,以掌拍打墙壁发出声音,将人吸引过来。 那人走到一半就没了声音,貌似很谨慎。 少年憋不住,握着木棍的手拧了拧,刚想探头出去,就被红官一把按住了。 果然,一记闷棍直接甩了过来,人没到棍先到,差那么一点,就该破少年的脑袋了。 “操!敢阴小爷我!”少年破口一骂,掂准位置狠敲了过去,刚好击中对方的胫骨,这下估计得碎了吧。 那人猛地跌倒,剧痛促使他缩回了脚,嗷叫还没出来,就又被一棍敲晕了过去。 红官以一个成年人的心态,看一个少年人这般手段,实在有些佩服,只觉得当初如果自己也能这么狠的话,应该可以保护更多的人。 “这是追你的人吧。”少年指着晕倒的那人问红官。 等红官回过神来,那人已经被他拖去墙角了,动作很熟练。 “不认识。”红官只瞟了那人一眼,实话实说。 就算是解家的人,他也多半不认识。 他就像是笼中雀,养着给天看,给地看,给所有有求于他的人看。 “反正不是冲着我来的。”少年捡回了一根木棍交给红官。 红官看他那喘气的样,忍不住挑眉调侃:“这就不行了?” 少年不气不恼,回答也干脆:“你行你来。” 这两个打手确实长得五大三粗,以他现在小胳膊小腿的,估计连人家一条腿都抬不动。 想这少年虽然脾气大,但应该不屑于和他这般弱小的人计较。 算了,还是不要刺激他的好。 少年靠回墙壁,小声问:“喂,你刚刚说的买卖还作数吗?” “作数。” “多少钱?” “没钱。” “没钱你谈什么买卖?” “对你我双方都有利的,算不算买卖?” “操,小爷竟然被你说服了。”少年抱臂一叹,“那你说说看。” “我走不动。” “看出来了,然后呢?” “你背我离开这里,我给你个落脚地。” 少年几乎是从墙上弹出,侧身过来,手肘倚着墙,警惕地盯着红官。 “我没骗你,骗你是小鬼。”小孩子一般都会这么证明自己。 看红官那一脸真诚的模样,少年眼里的质疑收敛了一半,半信半疑地问:“你怎么知道小爷我没处去?” 从前就知道了,你信不信? 红官揣着一脸坦然,眼睛不带眨地回答:“和我一样狼狈,估计也没钱,我没什么东西,但有个地方可以睡觉。” 他可不想在关内也对不住这个少年。 少年脱口而出:“破庙、危房还是鬼宅?” 看来这些地方他都睡过。 “是人住的地方,有床有被还有瓦。” “成交!”少年不假思索,爽快答应了。 红官补充了一句:“但你要按照我说的路线走,才不会被人发现。” “行!还有什么吩咐,赶紧说。” “小心点。” 少年嘿嘿笑着蹲下来,双手往后一捞。 “嘶——”红官眉头一皱,少年立马收回了手,但双手已经沾了血,黏糊糊的。 少年有些懊恼地往衣服上擦了擦,转过身对红官说抱歉:“对不起啊,我忘了你腿上有伤,这样吧,你忍忍,我给你止血?”说着就要来拉红官的裤子。 红官疾然后退,催促他赶紧走。 少年眼神确认了遍,好意提醒:“你要是这么一路滴血过去,很快就会被人找上门哦。” 红官无语地翻白了眼,丧服一脱,忍着疼痛自己动手将大腿的伤口包了起来。 少年好整以暇地看着他,心想他是家里刚死了人吗?还被人打成这样,现在又被追,这个细皮嫩肉的金贵人儿,怎么还能受这样的苦? 八成又是不受待见的主。 少年背起红官,掂了掂:“真可怜,吃的比我还少。”太轻了。 “闭嘴,快走。”红官忍着疼,可不是让他嘴贫的。 当年,红官提出的条件是,只要少年背他回解家,他可以提供吃住。 谁知道回到解家,看到林叔被打,红官于心不忍现身阻止,连累了少年,好几个人扑上来围着殴打,就算他身手再好,双拳也难敌四手,少年还是被打断了腿。 而他被关小黑屋,一关就是一个月,一个月后出来,他就再也找不到林叔,也找不到少年了。 就算这次是在林叔的本命关内,一切都是虚幻,可他不想连虚幻的故事走向都主导不了。 事在人为! 可笑的是,解家人连自己信奉的灾星官,都搞不清楚信奉的意义在哪。 灾星官掌管世间灾祸,哪些人该灾,哪些人有难,其实早就注定,这个注定不是天定,而是事在人为! 而他作为关煞将所守的本命关,原本归属于灾星官,只不过从解家祖上供奉灾星官开始,守关的任务就都落在解家血脉继承人头上。 推不掉,这是命里带来的。 红官一阵恍惚,就已经到了母亲生前住的地方。 篱笆院内有间屋子,有个小炉灶,还有两只鸡。 少年呼呼喘着气,推门进去就看到了香案上供着个牌位,牌位上面写着:慈母尤小怜之灵位。 原来是刚死了母亲。少年暗叹了声,草草看了眼简陋的内室,就找椅子将红官放下。 室内有扇窗,投进来的光刚好撒在角落那张铺得平整的床。 香案打扫得干净,炉中的香烧完了。 还有一张八仙桌和两张长条凳算过得去外,其他的东西不堪入目。 墙面斑驳破损,地砖更是凹凸不平,俨然一间老旧房子。 住在这种破旧地方,还能养出那种贵气,真是奇了怪了。 少年目光打量着内室,心中不少疑问。 红官看出来少年的心思,也没有戳穿他,指了指那张床说:“床铺和被子是新的,屋顶不漏雨,院中小灶可以煮东西吃,但我有个要求,不能吃那两只鸡,得留着它们报晓下蛋用。” “行,做客的都听主人的。” 红官解开了包裹着大腿的丧服,露出一片血淋淋,少年想上前帮忙,被他轰了出去。 太阳下山了,红官才从屋里一瘸一拐走出来,看少年在院里斗他的鸡,忍不住问:“你叫什么名字?” 少年回过头来,看收拾干净的红官,目光有片刻移不开。 红官看看天,有些担心他的林叔,这么久不见回来,不会出了什么事吧。 看他心事重重的样子,少年走到他面前扬起个灿烂的笑容:“我没有名字,不过他们都我叫灾星。” “灾星?”红官心里没由来一颤,这个称呼对他来说很不友好。 “因为他们觉得,我走到哪就会把灾难带到哪,就像灾星降临。” 少年凌乱的碎发下那通亮水润的眼,没有不谙世事的天真,而是有种不羁的洒脱,好像并不在意。 果然,哪有那么多的同命相连,至少在心境上面,少年要更加豁达些。 红官说:“别人说什么不重要,重要的是你自己怎么想。至少你刚才救了我,就是我的福星。” 少年无拘的笑容让人心旷神怡,那双黑眸很耀眼,红官的视线会不自觉多停留几秒,似乎很想找到自己少年时的影子。 有人肯定自己,少年心头愉悦,笑着说:“管他是灾星还是福星,小爷我要做天上最亮的那颗。”少年指着天空,发出了铿锵有力的口号,“从今天开始,小爷我就是‘北极星’!” 能自己发光,还能给别人指引方向,北极星挺好。 “那你叫什么名字?”他转过头来问红官。 “红官,红色的红,官员的官。” “红官?”北极星乐了,和解家那位同名,“你、你该不会真的是解家的红官吧?” 看红官点头,他激动得把破帽子一摘,挠了挠天灵盖,差点没跳起来,一脸傍到大款的兴奋劲,就说他有清贵气吧。 众所周知在这座城市,当属解家根基最是深厚,兴旺昌盛了六七代,妥妥百年大家族。而这一切离不开历代红官的功劳,红官就是整个家族的守护神。 可这时红官的脸上,却看出半点该有的骄傲和神气。 北极星扬起的嘴角突然掉下,听说解家的红官还背负着家族的宿命,这个宿命应该不怎么好,不然也不会这么忧悒啊。 还有里头的牌位,解家的夫人应该是风光大葬的吧,就算死也会入宗祠,怎么会在这种地方? 北极星一时想不明白,大户人家果然很复杂。 红官转移了话题:“追你的是什么人?” 当初没来得及问,现在问清楚,出关之后还有些线索可以找。 “一群人贩子,专门拐带孩子的坏人。”怕红官误会,北极星又补充了一句,“我跟他们不是一伙的,我也是受害人,只不过是我自愿跟他们走的。” 从没听过明知是人贩子,还跟着走的。 “没办法,我爹不疼妈不爱,吃百家饭长大的,只要能活下去就行。”北极星在院内踱步,像讲着别人的事。 显然,他逃出来是因为活不下去了。 “那你呢?也是逃出来的?”北极星一脸好奇地盯着他。 红官面色突然变得严肃:“我需要你帮我打听一个人。” 随后他把一张火棘花的照片交给了北极星:“把这个交给他,他就知道了。” 红官拜托北极星去解家帮他打听林叔的情况,可当北极星离开后,他心里的不安越来越强烈,好像有什么东西正在一点点消失了一样。 这种空落感占据了他的心房,好比习惯了握住一条绳子,突然被一股力抽离,让他不得不怀疑,自己到底有没有握住过这条绳子,还是说这条绳子根本就没有存在过? 天一瞬黑了下来,红官站在门口,往外望去,忽然头重脚轻了起来。 他好像什么都没有改变…… 第8章 出关 红官这才意识到,不管他是不是闯关的人,只要踏入了本命关,关内的林林总总都与他相关,考验的不只是林耀堂,还有他这个关煞将! 红官靠在门口,睁眼闭眼间日月轮转,胸腔和喉头突发刺痛,要咯血了! “咳咳咳……”红官咳得心肺都在颤,血沫子都咳飞出来,脚跟不稳,整个人轰然栽倒下去。 再次醒来,竟然天旋地转般回到了小黑屋。 他还是那个一身长衫的红官,10岁的他成为了过去式。 这是那间停尸缝尸的祠堂小屋,林耀堂就背对着他跪着。 郑师傅的遗骸,已经被抬到正堂入棺了。 顶头的一盏吊灯,在随风摆动着。 窗外日升日落,屋内时亮时暗,尸体搬运工们抬尸进进出出,但林耀堂始终没有挪动半分,垂在两侧的双手不停地颤抖。 明明针线盒就在眼前,他却再也没有拿起来过。 所有来抬尸的人,起初还会劝上几句—— “林师傅还是别勉强了吧,都这么大岁数了,就别折腾了。” “这可能是郑师傅的意思,您就别干这一行了吧。” “林师傅都这把年纪了,找个徒弟吧。” “拿不了针就算了吧,我们都理解你。” “这年代,还有谁愿意干这行?我看啊,林师傅还是与时俱进好了,当个那什么入殓师,或者技术顾问什么的,总比您这个强啊。” “林师傅看开些,虽然有些可惜,但是都这把年纪了,过几年老眼昏花了,还不是得放下?” “林师傅别固执了,这一行其实早就落伍了,年轻一辈也不学这个,早点退休也好安享晚年啊。” “这种活又苦又累,又挣不到什么钱,趁还有力气,给自己转个行吧。” …… 到后来,只剩下叹气和摇头了。 林耀堂越听心里越不是滋味,师父走后,他试过很多次咬紧牙关拿起针,可是手抖得厉害,连针孔都穿不过,别说还能缝尸了。 后来,郑师傅的出殡仪式上,作为亲传弟子的林耀堂没有去抬棺。 因为这事,人们在背后总少不了指指点点,说他忘恩负义,说他薄情冷漠,传得厉害了,居然变成了数典忘祖。 这一幕幕如同电影放映,一一掠过眼前,红官心气一沉,缓缓开口:“林叔,都过去了,放下吧。” 林耀堂的双肩在颤抖,红官搭在他肩上的手都感觉到冰凉。 “林叔?”红官突然撤手,猛地后退一步。 这个人不是林耀堂! 红官神情肃穆,拉扯下胸前的桃木珠子,伸手接住后背滑落的金刚伞。 黢黑的屋子浮荡着薄薄的烟雾,笼罩在身上就像披着沉重的湿衣,压得人喘不过气,头越沉脚越轻,就像被夺了生气一样。 这些都是关内的煞气,像这种程度的只能算是轻的,重度的是化煞,直接攻击人。 出关的人大多有这样的经历。 而那些出去后半死不活的,多半是被煞气缠上了,夺取了生息,也就没几天活命了。 只见“林耀堂”的脑袋缓缓拧了一圈,转过一张惨白的脸,一双赤红的眼骨碌碌地盯着红官,紧接着疯狂叩牙,牙齿叩得咯咯响,速度非常快。 这是牙语! 上一任关煞将有提到过“牙语”。人被煞附身了,开口说的话就是牙语。 这种牙语只有通过本命关的关煞将,才能听得懂。 红官眉头一拧,猜不准对方想传达什么意思,就掷了张符去投石问路。 谁知,那张黄符一靠近“林耀堂”就烧了。 对方并不想和他交流,并更加发狠地叩牙,叩得满嘴溢血。 他在驱赶入侵者! 本命关内的煞气拥有强烈的领地意识,对任何不属于关内的东西,极具攻击性。 换句话来说,就算是关煞将,入了别人的关,等同于“客”,做客的势不压主,这是生物共识。 “既然不欢迎我,那就请神来!”红官脚一震,当头开了金刚伞。 屋内煞气突然成形,化作大大小小几十个骷髅头,拖着长长的烟尾猛地向红官冲去。 金刚伞在红官头顶上空飞速旋转,形成了一个金色屏障,将底下的红官牢牢罩住。 红官咬破手指头,用血在掌中画了一道请神符:“关煞将拜请本命关内诸吉神,护身保命,缚鬼伏邪,安魂定魄,收斩妖魔,吾奉灾星官令,敕令急如律令!” 一道请神咒念完,手掌拍向地面,地上随即铺了道红光,是一道请神符,符光延伸到“林耀堂”脚边。 “林耀堂”身上骤然冒起了青烟,猛烈叩牙,叩得头都晃动起来,同时发出刺耳的怪叫声,连同着那四面八方的骷髅头一起共鸣。 红官使劲捂着耳朵,狂风呼啸,金刚伞摇摇欲坠。 这顽固的凶煞,不是别人给的,而是林叔不肯放过自己。 “林叔!郑师傅亲自回来验收成果,他已经圆满离开了,您为什么就不能放过自己?”红官声音沉闷,风直灌喉咙的感觉很难受。 “每一种行当都有自己的命数,郑师傅一定也知道这个道理,所以他现身说法,让您不要执着,所以才叫您放下针,不要再拿起来。林叔您听见了吗?” 狂风逼得他眯了眯眼,他的耳朵也在嗡鸣。 红官不知道林耀堂听到没有,听进去多少,只觉得风渐渐小了,鬼哭神嚎也渐渐消失了。 红官睁开了眼睛,松开捂住耳朵的手,骷髅头不见了,那三百六十度转动的头颅也恢复了原貌。 林耀堂依旧跪在地上,哽咽着。 红官收了金刚伞,一口老血吐了出来,斗法实在太耗心神了。 本命关内不欢迎入侵者,请来关内的吉神和凶煞互斗,也是无耐之举,所以这种反噬必然会落到红官身上。 红官擦掉口角的血,提了口气,走到林耀堂身边,轻声说:“顺势而为吧。” 既然改变不了环境,改变不了别人,那就改变自己。 林耀堂没有回头看他,只是重重点了点头。 但那烟雾还笼罩着,没有散开。这是典型的“口服心不服”! 红官叹了叹,林耀堂如果真的走不出这关,他也想好了后招,只是有些凶险。 红官拉起袖口,露出手腕上缠着几匝朱砂红线,他抽出线的一端,用两根手指迅速一绕,缠住拉出一截来,在林耀堂的手腕上打了个复杂的结扣。 这就是关煞将的本命线,过关的人才有。 但林耀堂闯关失败,红官给他走了后门,强行带他出关。 这是关煞将的禁忌!所以出关后的红官如同走了一遍鬼门关,本来在关内都损耗剩下半条命,强行带人出关后,就基本奄奄一息了。 昏迷一个晚上,经过那么一次折腾,才恢复了点活力,如果再去解家,要是一言不合,指不定还会吐血当场。 解家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送几口血上门,也没有什么好大惊小怪,顶多又坐实了“灾星”的名头。 不过,他也终于知道林耀堂来闯关的目的了,林耀堂想脱胎换骨,想涅盘重生,让自己“心安理得”的放下针。 但如果没有了结过去,哪来的重新开始?人也只有彻底死去了,才能转世投胎不是吗? 早饭过后,医生上门来了。 计承是红官的私人医生,和红官签订了保密协议,无论发生什么事,红官的一切身体状况都不能对外说。 计承提着个药箱进门,一进来就注意到了红官的面色,有些吃惊地眨了眨眼:“你……干了什么吗?” 红官把茶杯一放,奇怪地看着他:“为什么这么问?” 第9章 看病 计承扶了扶额头,说:“我听管家说你昨晚大咯血,吓死我了,我以为要过来收尸呢。” 原来说的是这事。红官略显遗憾:“可惜了,差点就能刷新你的诊疗纪录了。” “这也不用遗憾,至少你给我开了个新榜。”计承甩出白大褂套上。 “哦?什么榜?”红官来了兴趣。 “难搞病人榜第一位,开不开心?” 红官笑了,真心实意的笑,毕竟他也是计承的第一位患者。 计承无奈地松了口气,这是接触红官这么久以来看到他的最好的状态。 “计医生,你应该还有个新榜被我占据了首位。” 计承转过头看到的红官,好像眉梢眼角都带了笑意。 没等计承问,红官自顾自回答:“难诊病症榜。” 计承额头青筋一跳,觉得此刻需要听诊的人是他自己。 “明明知道我只是个兽医,还非要我过来给你看病,你就是存心的!”计承尽管自认为有很好的职业素养,强力克制不对病人发火,但发出的声音就是闷闷的。 没错,计承是位货真价实的兽医。 如果要给兽医分等级,他应该属于临床经验非常丰富的四等兽医,到了入细阶段,辨证如理乱麻,用药如解死结,什么疑难杂症到他这里都能妙手回春。 可他怎么也想不到就在一个月前,会被红官突然叫来这里看病。 最开始他以为红官转性了,养了什么宠物家禽,谁知来到红宅是给红官看病。 这是荒唐的!计承严词拒绝,并以兽医人格担保绝不做这样损人不利己的事。 “人和禽兽有什么区别。”红官语气平平,不是询问而是陈述。 又憋这卡bug了?计承很无语,红官回答他的时候,也说过这样荒谬的、混淆逻辑的话。 别说人和动物有什么区别,就算是动物与动物之间也有很大不同,理论上相通,但实践上不同,毕竟术业有专攻,跨行挑大梁,可不能拿人命开玩笑。 计承表情很严肃,他不想触犯法律。 给红官看病,就像帮助他死亡一样。如果红官哪天突然暴毙了,他难逃责任。 可要是他不介入,红官会任由病痛折磨致死。 红官就这样天天近乎偏执地挑战他的原则底线。 “唉,我试试看吧。”计承被磨得一点底气都没有,就算不看在管家三番四次苦苦恳求的份上,也会因为那丰厚的诊金,而难以拒绝。 所以,计承最后还是签了那份保密协议,开始转行医人,为此他还特地恶补了相关知识,但人医临床实践基本没有。 所以,红官是他临床实践第一人。 只是搞不清楚红官到底图什么,要说讳疾忌医,有时他还挺配合,可积极性嘛—— 红官告诉他,只是普通的咳嗽,随便看看就行,开药方还是打针看着办,反正死马当活马医。 就没见过这么消极的,不把自个儿的命当回事。 计承郁闷地看着他,认识他三年的时间,从来没有走进过他那个复杂到迷乱的心理怪圈。 “不要那么严肃,我说的是实话。”红官神情淡然,但他说这话,怎么就有种狡黠的意味,计承觉得他快要被洗脑了。 从给红官看病开始,计承逐渐发现,那句“人和禽兽有什么区别”的真正意思,红官是把自己当成了禽兽。 “你知道我每次给你看完病之后,都会去哪里吗?”计承脖子挂上了听诊器。 红官自觉地解开长衫扣子:“去哪?” “看心理医生。”计承毫不隐瞒,看心理医生是他积极自救的方式。 红官镇定的眼神里突然闪过了一丝兴奋:“那医生怎么说?” 计承的头又开始疼起来了:“我发现你……” 计承的话戛然而止,目光像是被什么吸引住了。 红官的脸沉了下来,脱到一半的衣服迅速穿了上去,也自觉拉上衣领,怎么突然把这茬给忘了? “你这是……”计承的听诊头停在半空,神情有些错愕。 以往听诊,红官都大大方方展露胸膛,但这次不知道为什么,他只觉得计承和之前红福的目光太说明问题了,整得他有些心虚。 这些刺眼的痕迹,对红福敷衍也许还能混淆过去,可在兽医专业的计承面前,说是蚊虫叮咬,那是在侮辱他。 红官也不装了,直接承认:“昨晚喉咙不舒服,我自己捏的。” “哦?”计承质疑的眼神带着某种戏谑,好像一把刀子,正在凌迟他,“听起来是挺严重的。” “嗯。”红官都不知道自己的吭声听起来会那么的生涩。 “是喉咙太不舒服了吗?掐成这样?”为了避免患者尴尬,计承也没去戳穿他,只是很好奇,是谁那么不知死活,敢顶风作案。 他敢保证,这样的红官生平首次见。 读书时候知道的红官,那时还是双人宿舍,可他连舍友的面都没见着,就听说舍友搬去了单人宿舍。班里传得沸沸扬扬,说计承铁定是对舍友干了什么事,才把舍友给吓跑了,搞得计承郁闷了一整个学期。 但奇怪的是,红官这人神龙见首不见尾,整个高中生活里从来没有碰见过他。直到大学毕业后,因为一次偶然机会才重新认识。 计承清了清嗓子,安抚说:“最近天气转凉了,穿着也好。” 红官别扭地垂下视线,扣上衣领扣子,摆了摆手说:“量血压吧。” 一周之前就说了要量血压的事,可是测量血压之前有很多要求,每次都是红官没按照要求来,搞得到现在也只测量过一次。 要不怎么说他是最难搞的病人,计承摇了摇头,如果红官能遵照医嘱,那他会觉得自己还像个医生。 “你这三天两头的喝茶,把我的嘱咐都当耳旁风了。”计承也不气恼,反正已经习惯了,慢悠悠地收起听诊器。 他从药箱中翻出了一盒口服药,交代说:“如果下次遇到大咯血,镇咳药要慎用,尤其是中枢镇咳药,这盒口服药看说明使用。” 红官接过手看都不看就放在一旁:“好,还有什么要交代吗?” 真像走过场。计承脱了白大褂,心想他就不该来,看红官又恢复那一脸平淡的神情,他深吸了一口气,说服自己别跟病人瞎计较。 “如果想咯血,记住不要强行憋住,想咳就咳,也不要咽气,以免血块堵塞气道。”这是计承每次临走前都会强调的话,听得红官耳朵都起茧了。 “好。我还需要做什么检查吗?” “血痰检查,如果能拍片或者做下ct检查更好,看看肺部有没有发生什么病变。当然这里是做不了的,得去医院。” “我可以拒绝吗?” “那就当我没说过。”计承很快收拾好他的东西,神情变得严肃,“你真的相信我?” 别把希望寄托于半吊子医生的身上,那跟绝望差不多。 “我信自己的选择。”红官表示自己没有选错人,听说他给动物动手术时,心如止水,视命如草芥。 计承晃着脑袋,掏了掏耳朵,说:“保密协议应该加上一条,医残、医死概不负责。” “加了,小字部分,你没细看?”红官当着他的面,把刚才没来得及喝的茶喝了。 “啊,看来你真了解我。走了,记得按时吃药。”计承提起药箱子,甩着飘逸长发,潇洒离开了。 红官记得第一次见到计承时,被他那头长卷发惊到了,听红福说,计承在读大学的时候,养了宠物,经常给宠物修剪毛发,自己留着长发是为了方便做实验。 所以一头长发留到了现在,终究还是被他逼得转了行。 红官叹了口气,出门前吩咐红喜去帮他打听一个人,然后就和红福一同去了解家。 解家世代经商,在南城的宅子越建越多,建筑面积也越来越大,远看就像一座灰色的城堡。 典型的深宅大院。 红官小时候就曾在院里迷路过,闯入了婶婶们的院子,被阴阳怪气了一把后,就对婶婶们的印象不怎么好了。 父亲的几房姨太私下里也会相互看不顺眼,常拿红官说事,倒不是争风吃醋,而是含沙射影,指责他不懂事。 红官小时候不痛快,长大了重新来到这座大宅院,由衷觉得当年她们无非就是深宅大院待久了,只想找个出气口罢了。 整个解家在南城将近3000平,坐北朝南共五进,厢房后还有院子,错综复杂,光是天井就有七处,房间六十间,大小花园散落五六处,院落宽敞,门楣镶嵌花卉、仙鹤等雕刻艺术,梁柱又有各种异禽猛兽,庭院中植树栽花,池中饲养金鱼,说不尽的豪奢、气派。 粉墙黛瓦,几代人在里头沉浮变化,红官没住几年,就早早出来自立门户。 进宅大门正对面就是雁翅影壁,恢弘大气,让人叹为观止。 当年解家赶走了林耀堂后,又给了红官找了个人来照顾,红官不想要,只有自己选的才愿意把人留在身边。 后来,红官自己选了红福,红福也在解家住过一段时间,旧地重游,总有些唏嘘。 去见解老爷子,还得经过四道门,走廊三拐四拐,走得脚酸。 红福担心不经常出门的红官受不了,轻声在耳边问了问:“先生,累不累?” 前头领路的人可能也听到了这声问话,不禁嗤了声。 这些下人真不懂事。红福睨了对方一眼,懒得计较。 红官轻轻一笑,说:“我年纪轻轻的,走几步路,总比那些舍不得走路的人强。” “先生说得对。”红福附和了一句。 正房是解老爷子解伯仁住的地方,下人将红官领到门外,隔着门通传了声:“老爷,小少爷回来了。” 原来还知道红官是解家小少爷,红福以为这些下人给忘了。 “门外站着。”里面传出了瓮声。 红官转头就坐在院子的石凳上,红福立即拿出折扇给红官扇着,这种天气让红官出门,真是受罪。 那下人就站在门口,时不时往红官这边瞟,眼里各种复杂神情都有。 红官习惯了这样的眼神,熟视无睹,早知道就带上连先生昨天送的茶叶来了,还能在外头泡上一壶好茶。 “去给小少爷倒壶茶来。”红福向门外站着的那人使了个手势,那人犹豫片刻,终于还是走开了。 “先生,我们要在这里一直等吗?”红福问。 “我们有的是时间,就怕有些人按耐不住。”红官不紧不慢地挽起袖子。 吱呀一声,门开了。 解家的几兄弟都走了出来,可能刚在里头商议什么大事。 除了解家老四没来,其余都到齐了,见到红官的脸色都不太好。 红官也懒得跟他们打招呼,捏着自己的袖口玩。 解老二解仲昌低低哼了声,捻着佛珠甩袖走开了。 解老三虽然摇着折扇捂住口鼻,但那眼珠子就盯着红官瞧,从眼角挤出的褶皱可以看出,他在笑。 解老五解少合腰间总是别着鞭子,这回把手握在鞭子上,对红官十足警惕。但现在的他不敢轻易出手,毕竟十个他都不够红官一个打。 红福挨个看了他们的反应,都替红官捏了把汗,解家几兄弟都不是好对付的。 最野心勃勃的是解老爷子,最像土匪的是解五爷,最两面三刀的是解二爷,最见钱眼开的是解三爷,还有那个兵痞子解四爷,但凡少了哪一个,都不能这样家大业大。 好在他们几个都离开了,屋里只剩解老爷子解伯仁。 红官若无其事站起身,掸了掸长衫灰尘,捏捏袖口,走了进去。 下人的茶也奉了上来。 解伯仁鬓角微霜,瞥了红官一眼,胡子抖了抖:“你还是不肯叫我?” 红官嘴角一扬,开门见山问:“不知解老爷子叫我过来,为的什么事?” 解伯仁在他脸上看不出半点妥协,眉梢不由得也抖了起来:“没事就不能让你过来一趟?” “这个时候说这样的话,多少有些虚情假意。”红官直言不讳。 和他套近乎这种事,解伯仁做过三回,他记得清清楚楚,每次都不是什么好事。 这么多年他也倦了,也恶心死这一套路了。 “直接说吧,我等会儿还有事。” 嘭!解伯仁重重拍了下桌子。 第10章 争执 “红官!!”解伯仁眼神一敛,突然变得阴沉愤怒。 红福被隔在门外,听着这声沉喝,一丝寒意爬上了脊背,把心提到了嗓子眼。 解老爷子今年75岁,活到这个岁数,也是见惯了风雨的,哪能被红官一激就发了狠,一定是红官不偏不倚踩中了他的雷区,所以一点就炸了吧。 红福虽然担心红官,但也实在佩服红官的勇气,在解家眼里这就是所谓的“翅膀硬了”吧。 里头的红官这才拿正眼去瞧解伯仁,目光中还带有几分期待和放纵。 期待着解老爷子接下来的“招儿”,但他无所谓,大胆放任眼神流露出对解家主事的不敬。 大不了一拍两散,他还挺乐意。 要断就断得干净利落,省得藕断丝连恶心人。 解伯仁知道对这个人来硬的不行,就只好暗暗调整了气息,强行压制下怒火,试图用温言攻软肋。 “解家小少爷自立门户,你知道外头的人怎么笑话我们吗?”解伯仁端起茶杯,用盖子刮了刮茶叶,轻轻吹了口气,试图缓和气氛。 杯中的茶顿时无味了,红官眉头微挑:“呵,解家让外头看的笑话还少吗?解老爷子应该早就习以为常了才是,多那么一两件也无所谓了。” 解伯仁鼻子哼气,脸上刚浮起的笑意骤然消失,抚摸着扳指,腮帮微鼓:“还在为你母亲的事欧气?” 见红官脸色如常,看不出情绪起伏,他又试探了起来:“你母亲这事,的确是解家照顾不周……我和你的几个叔叔商量好了,把你接回家里来住,只要你肯认个错,以后解家还是你的靠背山,在南城也不会有人敢欺负你……” 红官长睫扫下一片阴影,打亲情的底牌?原本他是有一手好牌,可惜从一开始就出错牌了,到现在想翻局,有些异想天开了。 就算是妙手也救不活已死之心。 “解老爷子贵人多忘事,七年前离开解家时,我已经说得很清楚了,从此和解家各走各路,互不纠缠。至于靠山什么的,自立门户开始,我靠的就是自己,从前是这样,将来也是这样。” “太过固执对自己没好处。解家毕竟和你还有血缘亲情,怎么能说断就断?”自以为长了翅膀就想飞?到底还是太嫩了点。 “呵,您把我过继给三房时,有考虑过我和我母亲的血缘亲情?把她赶出解家时,所谓的血缘亲情还不是说断就断。”红官轻松的语调,好像事不关己,就算是心中愤恨,也学会了藏起来,怒火发泄只会徒增一根软肋。 “我今天不跟你翻这些陈年旧事,”解伯仁放下茶杯,神情变得有些严肃,“再过一个月,你四叔就该满60岁了。” 酝酿了半天,终于说到了“正事”上。 解四爷?早些年盗卖军火的解季德?今年确实轮到他了。 红官想起来了,那解季德就是个兵痞子,私自盗运出库的军火多得惊人,其中就有80发迫击炮弹、60箱手榴弹、800杆步机枪,甚至连电话机、电线、铅线这些也都不落下。 作为军械库的副官竟然监守自盗,虚报损失的或少报战利品,以为就能瞒天过海。 后来被查缉严办,蹲了大牢,险些牢底坐穿。 解四爷被抓后,这个百年大家族一时之间被推上了风口浪尖,靠祖上积攒下来的那点口碑,也险些被败光。 为了这个四爷,解家也折了重本,忍痛割爱让出了块风水宝地,这才将四爷救了出来。 只不过救出来时,已经是半死不活的状态了,直到现在也还要用药水吊着。 “怎么,他也要闯本命关?”红官毫不避忌说,“八成出不来。” 事实上,他守过很多半只脚踏入棺材的闯关者,以解家老四那种状态根本不算什么。 解伯仁暗骂了一句,脸上已经显露出了怒色,撇嘴说:“你这个关煞将也该做点事了。” 也该发挥发挥作为解家红官的作用了。 “要是这个关煞将不做事,还会活到现在吗?”红官喝了口茶,嫌弃地皱起了眉头,“茶凉了。” 解伯仁的手已经按耐不住要摔杯子,但转念想这一杯子摔下,以这逆子的个性,就算拿把抢抵在他胸口,他都不会屈服,想着想着,伸脖子就冲着门外一吼:“换茶!” 红官小小诧异了下,这样都能忍得住? “难道你就不想你母亲能入解家的宗祠吗?”解伯仁目光暗了下来,这应该是他最后的大招了。 这解家老爷子为解四爷做到这个份上,是个外人都会感叹这般手足情深,就连过去的红官也这么认为,这个老男人虽然不重情但重义,多少还有点人情味。 可当解老爷子不惜拼了块风水宝地,也要捞出半死不活的弟弟时,红官想明白了。 解家五兄弟的存在,就好比五福临门,长寿、富贵、康宁、好德、善终,缺了哪个都不完美,可人早晚都会死,只要解家老大还在,就不允许解家由盛转衰,所以兄弟几个谁都不能有事。 这是解伯仁父辈就定下来的规矩,传闻五兄弟出生时,他们的名字就押给了灾星官。 换句话来说,解家五兄弟的福气薄,压不住太大的名字,取个贱名才好养活。 可是堂堂解家,怎么允许孩子有贱名,所以就将大名暂时押给灾星官,让灾星官照看着。 如果兄弟有人死了,灾星官就收走名字,“五福”就少了一个,对解家来说不是什么好事。 红官不想管解家的什么狗屁事,直接说:“我母亲不姓解,她不需要入解家的宗祠。” 解伯仁呵呵笑了起来,笑红官无知:“入宗祠才是人最后的归宿,你也不想后世无人祭拜你母亲吧。” 如果不是背负了解家关煞将的宿命,红官也不可能没有儿女送终,他的母亲自然也有后世子孙供奉。 解伯仁冷漠地说着这样事不关己的话,让红官喉头一紧,脸色变了变,他胸口突然发闷,这是要咳了? 解伯仁挑了挑眉看他隐忍不发的样子,以为是说中了他的要害,心里正得意。 没来之前,红官还想着在解家院子里或者大门前吐几口血,出出气,可到了这节骨眼,就算是要咳,也不想当着解伯仁的面咳。 上午计承才交代完,让他想咳就咳,千万不要憋着,这回红官却要忍下这口气。 他的脸涨得通红,拳头掐得关节都泛白了。 解伯仁见他有点动容了,冷笑了声说:“还是好好想一想吧。” 红官竭力平复气息,好在喉咙没有发痒,不然就真的憋不住了。 红官脸上的红色渐渐退去,调整呼吸过后,他冷哼了声:“踏进这个宅子,就是她最大的不幸,死对她来说是解脱,如果死后还要入解家宗祠,她会死不瞑目的。” 解伯仁胸口一梗,眼底突然冒起了怒火,红官一把接住他的目光,站起身来说:“你当谁都那么稀罕解家?” 说完,他头也不回地去开门。 “逆子!”解伯仁的愤怒再也藏不住了,一整个茶杯摔了过去。 红官把头一偏,杯子砸到了门上,碎的稀巴烂。 站门外头的红福吓了一跳,担心里面的红官会不会出事,正要推门,门就开了。 红官昂首挺胸地走了出来:“走吧。” “诶好。”红福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只是探进去一眼,就看到解伯仁捂着胸口,气都不顺畅了,又看自家先生这样淡定,心想这波没亏。 至少红官不会像以前那样任人宰割了。 红官走在前头,解家的人表面是出来拦了,但没一个敢靠近,那架势就相当于护送红官离开。 “小少爷等等……”厢房偏院传出女佣的声音。 红官才经过抄手走廊,就被一个小男孩迎面撞上了。 小男孩抱着绣花球扑倒在他面前,把后头追出来的女佣吓个半死。 “小少爷你有没有事啊?摔得疼不疼啊?”那女佣以为红官是客人,只冲着他点了点头,就赶紧把小男孩抱起来安抚。 小男孩看着六七岁,细皮嫩肉的,是后来娶进门的姨太生的吧,真正的解家小少爷。 女佣也是新来的吧,才不认识红官的,红福在身旁想出声,被红官阻止了。 小男孩红扑扑的脸蛋,看起来很可爱,应该会惹人疼吧。 红官就这么静静看着女佣把不哭不闹的小少爷抱走。 “先生,您……” 红福再想说什么,红官就淡淡说了声:“走了。”然后就提起长衫下摆一甩,跨出了高高的门槛。 他记得解伯仁还有心病,“呵,可惜了。”红官靠坐车窗,发起了感慨。 “先生在可惜什么。”红福边开车边问。 “可惜一些旧人和旧事。”没气到对方心病复发,有点小缺憾,以后有机会再补上吧。 此刻,他竟然希望对方能活久一点,这样就能看着解家慢慢凋败,逐渐没落。 红福知道自家先生常常言不由衷,既然红官不愿意说,他就不会多问了。 后视镜看红官打起了盹,红福就把车速放慢下来,回到家已经天黑了。 一下车,红喜就迎了上来:“先生,您吩咐我找的人已经找到了。” 红官本来还有些迷迷糊糊,被他这么一说,顿时来了精神:“在什么地方?” “要把人接过来吗?”红喜询问。 小径的路灯不太亮,勉强能找到红官脸上的喜色,他迟疑了一会儿,像在克制。 “你先跟我说说他现在是什么情况。” “哦他刚来咱们这个南城,目前是住在西南街。” 西南街是许多穷人的聚集地,南城的底层人民基本住在那里。 如果他人在那个地方,生活一定过得不好。 “你有自报家门吗?”红官这句问得小心。 “报了。” “他……没说什么吗?”红官语气变轻了,红福在一旁听得云里雾里,他家先生到底在找什么人,什么人会让红官说话的语气都软乎乎的? 红喜挠了挠头,实话实说:“没说什么。” 红官呼出了一口气,好像卸了劲一样,交代说:“你明天去问问他愿不愿意过来,如果他不愿意过来,那就跟他说等我过去见他。” “先生,是要去见什么人?”红福问。 “是啊。” “先生真要去西南街?那个地方……”红福不想说那个地方又脏又臭。 红官反问:“人家都能住,我为什么不能去?” “先生,我不是这个意思,那个地方的卫生条件不过关,咱还是不要去的好。”红福看红官摆摆手,一副无所谓的样子,知道自己就是那卖萝卜的跟着盐担子走,闲操心了。 路过火棘花旁,红官还是会站一下,心想母亲应该会同意他今天的做法吧。 一阵风吹来,带来了阵阵清香,让红官再次想起昨晚发生的事。 那个人身上怎么会带有火棘花的香味?到底是不是他的错觉? 一想到那个变态,他就开始胸闷,胸闷归胸闷,到底还是没有咳血,这状态不比之前要好多了吗? 红官甩甩脑袋,也不吃晚饭了,直接去了祖师爷的香案前点香。 “告诉祖师爷一个好消息,关煞将很快又有传人了,您要是想见上一见,请务必托个梦告诉红官,红官一定如您所愿。” 红官抿嘴笑了,恭恭敬敬插上三炷香。 解家老爷子这些年来积极造人,可是年老体衰,逐渐力不从心了,老来得子,应该奉若珍宝才是。 他不信今天遇到的那位“小少爷”是个偶然。 当然,他也相信解家为了能夺回掌控权,会不惜一切代价。 在解家人眼里,能为家族延续贡献自己一份力的都值得骄傲,可惜他没那个奉献精神,他也做不到造福全人类,权当是为关煞将一脉画上一个完美句号。 “先生。”红福端了碗清汤进来,顺便提一句,“连先生来电了。” “约了什么时间?” “连先生说先生不必亲自上门,就在家里好好养病,等休息好了,他会再来。” “怎么?你跟他说我生病的事?” “没有。” “那他怎么说养病的话?” “可能是昨天闯关出问题,八成觉得您也是需要休息的……” “……” 第11章 新客 第二天清早,红官正在院中修剪花枝,听说红喜带来了那人的消息,他手中的剪子一顿,脸上闪过短暂微不可察的笑容,赶到前堂时,就看到跑进来的红喜。 红官人还没坐下,就问:“红喜,他怎么说?” 红喜跑得气喘吁吁,激动地说:“来来来,他要来。” “那他……” “人我已经带来了。” 没想到这么快,他都还没做好准备。 听他这么一说,红官探头一看,进来的是一个年轻的小伙子,穿着休闲,斜挎个包,看起来很清爽,只是和红官对视一眼之后,那人就低下了头去。 红官将他扫量了一遍,缓缓坐了下来,眼里浮现的星光好像一下散了去:“你叫‘北极星’?” 小伙子有些手足无措,进来时有偷偷看了眼这个不太像现代人的小哥,心里一阵打颤,怎么大户人家招工都这么严肃吗? “是、是……”他回答得有些生硬。 红官注视着他,小伙子很拘涩,被红官盯得很不自在。 红官转头问红喜:“你在哪里找到他的?” 红喜说:“在码头。” 看红官的神情不对,红喜立马问:“怎么了先生?他不是吗?” 红官摇了摇头,气质不对,这双眼更不像,真正的北极星那双眼他印象深刻。 “八成是以为我们在招工。”红官扶着额头,淡淡地说。 “怎么你们不是在招工啊?那找我来干嘛?”小伙子突然硬着头皮问。 “啊?”红喜一脸懵,“我也没说要招人啊……哦你以为我们要招工,所以冒充的是不是?”害他白费那么多劲,还害红官空欢喜一场,红喜有些生气,走过去一把抓起对方的衣服,就要开揍。 “我就是北极星,码头那些工人都知道,就是他们送的外号,你去打听打听看我有没有冒充。”那小伙也着急了起来,抱着头就想躲。 红官出声阻止:“红喜,是你不对,没说清楚,送人家走吧。” “等等,老板,要不您就留下我吧,我什么都可以干的。”小伙子还想说什么,就被红喜拽走了。 从前红宅招人的时候,都是红福在负责筛选。外头许多人听说可以为红官办事,挤破脑袋想来应聘,保洁打手跑腿什么的,不论待遇多少,能亲近这位长衫先生就好。 可在红宅办事的人都知道,红官用人只有一个标准,那就是干净,无背景无前科无仇敌,进来之后,堂堂正正做人,认认真真做事就好。 可就这么个标准,想要找到合适的人,也如同大海捞针。 红福从外头回来,刚好看到这一幕,心想从前也没听红官提起过这么一个人,怎么突然间找了起来呢。 人一进后院,就瞧见红官准备点烟,抓个正着。 “先生!”红福这一声喊,红官的手抖了一下,心虚地笑了笑,自然顺手收起了烟盒火柴盒。 红福禁不住叹了声,他家先生也烦人唠叨,能见好就收就算了,不提了。 “先生,听说您要找的人找到了?”红福顺便一提。 红官摇头说:“他不是。” 红福有些奇怪:“先生,这‘北极星’到底是什么人?” 红官回答:“故人。” 红福跟了红官十来年,也没见到与他有过什么交情的人,要说计医生还算一个,林耀堂也是几年前才知道的,先生藏得够深的啊。 知道红福疑惑,红官继续说:“十岁那年,他救过我,但受我连累被解家断了腿,从此就找不到他了。” “原来是这样,”红福心中有数,是该好好补偿人家,“先生放心,吉人自有天相,您还记得他长什么样吗?光记得名字不行,这大海捞针的。” 而且这股风放出去,说不准有多少人会冒充呢。 红官眸子精光微闪,红福的话提醒了他,上一次在关内,因为红官的话,少年才改的名,“北极星”是少年随口说出来的,事实上不能作数。 如果这么多年也没正式取名的话,少年应该还叫“灾星”才是。 “不对,他不叫北极星,他应该叫灾星。” 红官这话把红福给愣了下,他家先生怎么就跟天上星星打交道了呢,这都什么人取的名字,哪有人叫灾星啊? “先生确定没有搞错?”红福语气有些质疑。 红官苦笑了下,灾星确实不是个人名。 他按印象中的少年长相描述了遍:“比我大几岁,个子高,长得结实,挺精神。” 红福知道他家先生形容人长得好看,都说是“精神”。 “那双眼很黑,但有星芒。”红官补充了一句。 红福一听,这和大海捞针的区别就是,这根针粗了点。 但还是得安慰一下红官,红福说:“先生放心,就算翻遍整座南城,咱们也要把他找出来。” “可能已经不在南城了。” “这不好说,先生不要想太多。”红福看了看手表时间,催促红官去休息,下午三点还有人要过来咨询闯关的事。 “你说来的人是计医生介绍的?”红官想起计承曾经跟他提了一嘴,当时以为是开玩笑,没想到真就介绍个人过来,要不把计承发展成为中介?但好像他不缺客户。 “是的,是计医生患者的爸。” 计承病人的父亲?计承第一个病人不是他吗? 看红官皱眉头,红福连忙解释说:“哦是计先生治过的一条狗的主人,这些人通常把养的动物当作是自己的孩子,叫习惯了。” 红官点点头,说:“说下具体情况。” 红福说:“听计医生说,这位老先生的儿子,也就是那条狗,死了,因为过度思念,后来得了抑郁症,想来寻求解脱。” 在红官这里,解脱有两种解释,要么活得洒脱,要么死得干脆。 “老先生是一个人来吗?”红官问。 “本来计医生也要过来的,但他临时有事,就没有陪同了。” “他家里有其他人吗?” 闯本命关这事就如同做一个关乎生死的大手术,必须要患者本人和家属同意并签字确认才行。 上次林耀堂独自一人来,是因为他在世并无亲属,什么都得他自己做主,遇到这种情况,只需要闯关者自己本人对结果无条件负责就好。 红福摇了摇头,说:“过来咨询的只有老先生一人。” “好,午饭不用叫我。”红官转头向房间走去。 红福看红官那消瘦的身板,都忍不住叹气,他再这样厌食下去,估计得辞退厨子了。 湿漉漉的地面积了不少污水,昏黄的路灯照出了空气中的水雾,一片片黄乎乎的投影照得地上一块亮一块暗。 红官不知道自己怎么会来这种地方,两边是老旧的建筑,中间这条巷子又窄又暗,潮湿的空气让他的喉咙不舒服。 可是前后都是长长的巷子,巷子两边尽头都埋入黑暗中,他只能选择朝前或者往后。 红官没有多想,踽踽前行。 两侧房屋屋顶有积水的,还会嘀嗒嘀嗒滴水。 他刚觉得整条巷子安静,就突然传来了打架的声音,就在不远的黑暗处,一种拳拳到肉的快感刺激着他病恹的灵魂。 红官快步向前走去,“砰”的一声,尖锐刺耳,他急忙刹住了脚步。 是枪声!前面有人持枪干架? 红官迟疑了一会儿,看了看周边,房屋与房屋之间的缝隙太小,藏不住人,五米一个的垃圾桶还能够遮蔽。 原地站了一会儿,没有听到什么脚步声,他决定继续向前。 很快,他就看到了零零散散倒地的人,有脸朝地的,也有背靠墙的,这么数过来已经有五个了,个个是身强体壮的大块头,手臂上还有青龙白虎的纹身,像黑道上的人。 横七竖八的淌着血,尸体旁还有菜刀和铁棍。 那枪声到底从哪里来的?没一个活着? 随着脚步的向前,红官听到了喘息声,又粗又重,就在前方黑暗的拐角处。 红官挽起袖子,一步步靠近,那喘息声越来越大,可不巧的是,红官这时的喉咙也发痒了,来不及捂嘴就咳了起来。 果然!一把枪抵在了他的额头上。 红官侧目,只看到对方穿着西装,胸膛湿红了一块,半个身子藏在黑暗中,他看不清对方的脸,但那一头碎发很熟悉。 “哪路人?”对方冷冷发问,带着轻微的颤音,是中枪了。 “哪路都不是,只是个无辜的过路人。”红官咳完之后,很镇定地注视着对方。 枪在这个人身上,如果对方要自保,不可能等到最后才掏出来打上那么一枪。 要么刚才那声响是最后一发子弹,要么这枪就不是他的。 “你没子弹了。”红官赌了一把。 “看来不是同一路人。”那人作势要扣动扳机,红官轻声说:“你只有一次机会。” 说完,就闭上眼睛,任对方开枪。 嗒!那人果然扣动了扳机,子弹用完了。 红官睁开了眼,那人捂着胸口倒退了一步,后背撞到墙上,整个人都被黑暗包裹着。 红官亮出了一把短刀,朝他靠近。 那人垂着头,抬起眼,呼呼喘气:“利索点,不要浪费时间。” 赶时间求死?红官对眼前这个人突然有了兴趣,刀尖抵住他的胸口,说:“把子弹挖出来吧。” “啊?”对方很诧异,“不杀我?” “我不认识你。”红官点燃火柴,用火给刀子消毒。 一点微光中,那张清俊的脸很熟悉,那人定住幽幽目光,接了话:“只对认识的人下手?” 红官不想废话,刀柄一头朝向他:“自己来。” 那人识趣地没有磨唧,嘶啦一声,将鲜血染红的衬衣撕开,露出胸膛一个血肉模糊的枪弹伤口。 这人伤在左胸上,应该正中心脏,怎么还能活着?右胸口上有个黑红纹身,很抢眼。 不是飞禽走兽一类,而是一个字,黑色的“禁”字,禁字外边还圈了半圈朱砂墨痕。 这个标志很熟悉,好像某类禁忌术的图案。 他盯着眼前的人看,想努力看清对方的长相,可怎么瞧就是瞧不清楚,朦朦胧胧像挡了一层纱一样。 那人接过刀子,对准崩裂开的伤口切了十字,缓慢撬出弹头。 红官眼皮跳了跳,这人居然一声不吭地开膛取弹头?是条硬汉! 弹头掉地上,血淋淋。 红官捡起弹头用力掰开,将无烟火药倒在那人伤口上,再划一根火柴点燃,很干脆。 即使近在咫尺,他还是没办法看清楚对方的模样。 那人定定看他,胸膛剧烈起伏,呼出口气,问:“为什么?” “这个问题没意义,我不答。”红官面无表情。 “行,那就问个有意义的,你叫什么名字?” “红官。”红官回答这声,抬头,视线正好跟对方撞上,这双黑如幽林的眼,他看清了。 红官一怔,猛地清醒过来。 他摸了摸额头上的汗,有些苦恼又做了个乱七八糟的梦,还莫名其妙紧张了一把。 最近做梦有些频繁,看来得吃安神药了。 醒来的红官两眼没有神采,外头已经来了客人,红福进来叫了。 一不小心睡过头,红官匆匆洗了把脸,让自己精神点,穿戴整洁就出前堂了。 前堂坐着一位白发微霜的先生,龙头拐杖靠一边,正喝着茶。 红官见客人第一眼,就觉得对方有些虚,气虚的那种。 客人一见红官出来,两眼直了,定神看了好一会儿,这就是传说中的长衫先生,解家红官? 穿着一袭白净长衫,长相端正清俊,气质温文尔雅,和想象中的关煞将有着天壤之别。 守关如同守门,得是关二爷那种威严霸气的,这么斯文,能镇得住凶煞? 老先生的眼神里的疑惑太过明显,红官淡淡一笑,拱手说:“鄙人红官,先生久等了。” 被他这么一拱手,老先生忙起身来回礼,紧握住手摇了摇,有些拘谨地说:“关煞将,幸会了。” “还没请教先生高姓大名。”红官直奔主题。 这关煞将应该是个读书人,像个秀才,说话很得体,听着就舒服。 “哦我姓周,名叫大有。” “敢问周先生哪里人?” “祖籍就是南城,后来搬去了西城,老了就想落叶归根,所以回来了。” “周先生认识计医生是吗?”红官示意周大有喝茶,见他端起茶杯晃了晃,瞟了眼他身侧的龙头拐杖,心中犹疑片刻,正想问话,就听周大有说: “认识认识,计医生是个好人呐。” 红官一口茶噎了下,想不到计承在这里被发了好人卡。 第12章 得逞 周大有在几句对谈中,紧张的心情逐渐放松了下来,但目光还是会不注意收敛,总在红官身上徘徊。 红官习以为常了,来这里的十之八九会质疑他的实力,毕竟传闻都有些浮夸成分。 “周先生今天过来是想了解本命关吗?”红官问。 周大有的精神不是很好,身材有些发福,应该是虚胖,眼皮也有些浮肿,看上去是睡眠不足导致,没气没力靠在椅子上,像一滩软肉。 “是啊,我这把年纪刚好符合要求吧。”他不太确定地看向红福,红福点了头后,他才松了口气。 “也不是所有60岁的人都能闯关,周先生,我有责任要告诉您危险性,希望您听完之后,再考虑闯不闯。”红官说这话时很平静。 动手术之前,都要告诉病人风险,再由病人决定做不做。 周大有点了点头,连忙说:“我是知道的,如果有那么容易过,这里早就人满为患了。” 他说的是实话,本命关是生死取舍,不到万不得已,不会走这条路。 当然,红官也遇到过那种纯粹只是好奇的闯关者,临门一脚还是溜了,所以红喜大胆猜测,这就是关室改造成那副诡异模样的原因吧。 “这么跟您说可能会清楚些,您在关内会看到这辈子最不想看到的人,会经历最不想经历的事,会重复过去的痛苦,而且程度更深,您如果闯不过去,这辈子就到头了。”红官最后那句话语气变得沉重。 他没把话说绝,作为关煞将,也有天机不可泄露的地方,说得多了,对闯关者无益。 周大有被他这么一说,沉静了下来,像在斟酌,也像在回忆。 过往闯关的人,入关之前都会把这辈子最不幸的那些往事回忆一遍,确定就算重蹈覆辙也没关系,就会鼓足勇气来闯关。 “周先生,冒昧问一句,您家人呢?” 周大有回过神来,脸上的表情有些苦涩,好久才挤出个笑容说:“他们不在。” “不在的意思是?” 周大有垂下了视线:“家里只剩下我一个人了。” “抱歉,职责所在。”红官低声说,“事关重大,容我问一下您闯关的目的是什么。” 周大有脸上露出抹释然,声音有些嘶哑地说:“我吧,就是想找条路,一身轻松地走下去。” 一身轻松?是生活太过沉重了? “万一是死路呢?”见周大有一愣,红官补充了一句,“可能我说得比较直接,周先生不要介意。” 但这概率就是五五分,不是生就是死。 周大有眼圈的皱纹显现出来了,苍老的嘴角向后一拉,说:“直来直去的好啊,那么多弯弯绕绕的理解费事。” 他停顿了一下,喘了口气继续说:“如果是死路,那就当做是送自己上路吧。” 命是争取来的,大部分人活得不自在,也许就差了个放手一搏的勇气。 周大有的“勇”是孤勇。 红官忍不住想,如果不是命中注定活不过60岁,他到了周大有这个年纪,会选择闯关还是顺其自然呢? 他现在没有答案,明知自己活不过60岁,他就会使劲折腾,折腾到自己了无遗憾。 红官让红福取来文书,对周大有说:“周先生,这事您回去慎重考虑下,如果考虑好了,回去写上自己的生辰八字,用红福袋装着,下次再一起带过来。” 周大有连连点头,脸上露出轻松的笑容。 真的是解脱吗?红官将文书交给周大有,郑重说明:“周先生,还有一份重要契书,请您回去务必细看,确认无误签字盖印,一式两份,过来时候也一起带上。” 周大有看了眼白纸上的黑字——生死状,这辈子没干过什么惊天动地的事,这一份生死状一签,倒像是一次生命的壮举。 他激动得手一颤,接不住几张纸重的契书,滑落了下来。 周大有鼻子吸了吸气,正要弯腰去捡,红福马上替他捡了起来。 他有些不好意思地解释:“谢谢,老了这手脚就是不利索。” 红官只是点了点头,微微一笑,表示理解。 年到60,算是中年与老年的分水岭,正常情况下,不至于到使用拐杖的地步,除非是有什么隐疾,而林叔那种情况就是例外。 红福送周大有离开后,红喜奔了进来。 红官看他那兴冲冲的样子,轻飘飘问了句:“刚领了工资?” 红宅工资都在每月月底发放,负责发工资的是管家红福。 “没有没有,还没到时间呢。”红喜笑嘻嘻地挠了挠头,将他从头到脚看了遍,“先生,您身体又不爽了?” “胡说,没有。” “那怎么计医生会过来?” 红福不是说计承有事不来吗? “你在哪里见到他?”红官意识到了不对劲。 红喜指向门口,说:“就在路口啊。” 是将周大有送过来的吗?来了又不进来?是在避讳? “打个电话给计医生。”红官的电话手表没有戴在身上,通常都是红福红喜负责联系。 难得红官主动要求联系医生,红喜立马拨通了计承的电话,并开了免提。 “红喜啊,你家先生是不是哪里不舒服了?” 那头传来一声关切的问候。 “是我。”红官发声,语气沉沉。 “哎呀红官啊,第二次主动找我……”计承有些意外惊喜。 第一次是忽悠他来看病。 “到家后,回我个电话。” 听到车子启动的声音,应该刚离开,没等对方回应,红官就挂了电话。 那个周大有对他有隐瞒,计承应该是知情者。 红官暂时想不通计承为什么会掺和进来,难道他们之间不止是普通的医患关系? 如果真隐瞒了什么真实情况,只会对闯关不利。 生死攸关的大事,不是开玩笑的。 红官将电话手表还给了红喜,冷不丁问:“见到计医生就这么开心?” 红喜嘿嘿笑说:“计医生在,有安全感啊。” 是担心哪天远水救不了近火吧。 红官懒懒地看了他一眼,身体一松,好像叹了口气。 傍晚,红官才给祖师爷上了香,整个香案就莫名抖动起来,紧接是牌位挪动,从台上掉下来,好在被他稳稳接住,但很快他站的地方也开始震动了起来。 他意识到了什么,从室内跑出,这时,红福紧张地跑了过来。 屋檐灯笼在摇晃,院子的火棘花也簌簌落下火棘花瓣。 是地震! “先生,先生没事吧?”红福着急着问。 红官低头看了眼手中拿着的牌位,情急之下就顺手带上了,地下的祖师爷要知道了,该含笑九泉了吧。 “先生,是东城发生了七级地震,咱们离得近受影响了。”红福解释说,刚得到消息,红喜才刚跑去通知大家,地震就来了。 “七级……应该还有余震,让大家注意安全。”红官四周扫了一眼,没有什么大碍,就将牌位放回了远处,“留意一下东城的新闻。”那边的情况不容乐观。 红福解释说:“先生,东城那边有地震预警,部分地区提前部署了相应的防御措施,但靠近山区的地方疏散不及时,又遇到了山体滑坡,房屋都被冲散了,还埋了好几座学校。” 红官沉默了下,对红福说:“你把这个月大家的工资预留出来,剩下的三分之二都捐出去。” “先生……”红福想说其实账上也没剩几个钱了。 “没关系,我们还能做事。把那三分之二划为两部分,一部分匿名,一部分以解家的名义捐出。” “解家??”红福相当意外,就算捐出去的钱对解家来说一根毛都算不上,但为什么要以他们的名义去捐,要给他们办好事,为他们积功德? “你先去。”红官把红福打发走了,突然感觉到疲惫,身体懒洋洋的,刚躺下去,就接到了计承的电话。 红官躺在床上,郁闷地问:“你怎么会有我的电话?” “问红喜要的,刚刚的地震不小,你没事吧?” “有事,周大有的情况,给你30秒,编好了告诉我。” 那边突然没了声音,红官极有耐心地在等。 “什么叫编好了告诉你?”计承的声音带着笑,“他就是我的一个客户,一个月前,跟他相依为命多年的狗寿终正寝了,心里一直走不出来,想通过闯关来寻求解脱……” 计承的话音没落,红官打断说:“为什么不说实话?” “红官……” 红官没有说话,那头也没有说话,两人僵持着。 过了一会儿,电话手表传出一声叹息,计承的声音弱了下来,只剩下气声:“他没时间了……” 红官的困意全没了,静静听计承说到了后半夜,电话挂了之后,他就翻来覆去睡不着了。 如果他的母亲还活着,知道红官活不过60岁,他的母亲会怎么样? 白发人送黑发人的痛苦,会比黑发人送白发人的沉重吗? 红官的被子捂得严严实实,还是觉得莫名的冷,在脊背刺痛着。 人果然还是不要有什么牵挂的好。 听计承说,周大有捧着那份生死状偷偷哭了一个晚上,他就在人家那里守着,等到周大有睡了,才给红官打电话,怕红官不能理解,又举了很多个例子,直到把自己说哭了,才算交代完毕。 计承无非是想让红官答应让周大有闯关,没有想其他的。 红官最后也只是吭了一声,就把电话挂了,这事就算了了。 醒来时一看时间,已经是第二天中午,最近是越来越嗜睡了。 按照计医生的说法,抑郁的人犯困的几率要比正常人高三倍,他宁愿相信是自己吃药吃多了的副作用。 但一醒来还是把计承的电话给拉黑了,他不想每天都收到“温馨提示”。 午餐一如既往的大鱼大肉。 计医生说红官营养不良,饮食上要荤素搭配、适当进补,所以红福在自家先生吃饭这件事上格外用心,并认为先生越养越清瘦,是他照顾不周的责任。 今天中午又见他只喝了一碗豆腐汤,红福终于忍不住了:“先生,计医生吩咐了一定要多进补,您一天比一天吃得少,再这么下去,哪还有精力守关啊。” 红官刚要回应,喉头突然滞涩,又咳了起来,这才消停不到两天,糟糕的感觉又回来了。 等他去到洗手台,白色的长衫已经滴了血。 红福马上取了口服药过来,看红官含下一片,踌躇了下,不知该说什么好,只好默默地去收拾被喷了血的一桌子菜。 “先生!先生!”红喜急匆匆跑了进来。 “小声点。”红福正准备要训斥,红喜就大咧咧地说:“先生,有大新闻,是解家的。” 红官本来一只脚刚迈进房门,听这话又把脚收了回去。 “还有连家的。” 红福有些急不可待,催促红喜别卖关子,赶紧讲。 红喜吸了口气说:“这次地震,解家给连氏慈善基金会捐了50万元,这事还上商报头条了。” 红官与红福对视一眼,没有说话。 红喜继续说:“想不到堂堂商业巨鳄,也就捐那么50万元,九牛一毛都不到,还不如不要捐呢,尽丢人。” “红喜,说的什么话!”红福听不下去,马上叫他闭嘴。 这50万可是红官辛苦攒下的一半家底。 “什么嘛,这又不是我说的,是那些媒体和大众评论说的,虽然有那么点道德绑架。” 红官淡淡地说:“不管怎么样,也算是捐了。” “捐什么捐,新闻一出,人家马上出来辟谣了,说那50万不是解家捐的,一定是哪位好心人士挂了他们的名,然后当着所有媒体的面,捐了一个亿,连先生也在场呢。” 红官挑了挑眉,苍白的脸多了抹喜色。 一个亿?红福吞咽了下口水,忙问:“后来呢,媒体怎么宣传?” “媒体那些都是跟风的,没什么参考价值,就是有些犀利的点评师比较有意思,他们说这叫‘抛砖引玉’,50万和一个亿砸出的水花一样大,表面上看解家出尽了风头,但网友们并不买账,底下评论褒贬不一……” “管他是自愿的还是被逼的,有人受益就好。”红官只在解家身上拔了根毛,就有了雪中送炭的效果。 一颗石子乱了一池水。 他自认为这种做法卑鄙不厚道,但对解家,他只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拔毛不算什么,他还想要割肉,但不急于一时,凌迟的感觉更好。 “这次山区不幸被埋的那几座学校,都是连家捐建的。” 第13章 筹码 红官两道眉一蹙:“上个月捐建的小学,应该还没投入使用。” 红福脸上愁云密布,解释说:“连先生不是上个月才捐建的,而是捐建小学这件事上个月才被播报出来,小学早就正常运作了。” “地震是在傍晚,学校也该放学了。”他抱有一丝侥幸。 红喜长唉了声,说:“先生不知道,那些山区里面的孩子都是留守儿童,家里没什么大人在,所以建的学校都是食宿一体的,孩子们读书吃饭睡觉都在一起,这样也方便照看。” 这个消息让人感到无力,红官和红福的脸上都像笼着一层阴云,有点难看。 “其实学校还好,他们的家早就被冲没了,要是在家的话,伤亡的可能性更高。”红喜补充了一句。 所以是不是该祈祷所建的学校不是豆腐渣工程,能经得起大自然的检验? 红福关切地问:“知道被困多少人吗?” 红喜说:“据官方报道,目前师生有145个失联,救援工作正在展开,连家人也在第一时间去到了现场。” 信息量有些大,红喜一时不知该汇报哪一个,就像点读机一样,点到什么读什么。 黄金72小时的救援时间,希望救援工作开展顺利。 红福忍不住感慨:“上次您没有来得及跟连先生见上一面,这次又发生了这种事,估计有段时间约不上了。” “这些都没关系。”红官咳完血后,脸色偏显清淡,听说了这些不愉快的消息后,脸上更是黯淡无光。 “连先生连夜让人运送了一百多辆物资过去,速度真的很快,好像提前知道了一样。”红喜顺口一嘴,“关键是救护车和抢险救援车辆优先通过,导致大批物资车辆被限行,然后连家人就派了好多直升机运。” “毕竟救灾的首要目标是救人,”红福接口说,“以连家的实力,在短时间内筹集社会救灾物资,也不是难题。” 地震发生后,连氏慈善基金会就立即启动救灾应急预案,其中包括成立专项应急志愿者小组、与当地相关机构取得联系、协调各方力量、从各地紧急采购应急救援物资驰援东城等。 这一系列行动,也不过几个小时的事,速度之快,让人叹服。 红官得知了物资捐赠的情况后,就没再打听什么了,转头回了房。 计承深夜打电话联系不上红官后,第二天一大早就上门来,谁知红官还在睡觉,他就在前堂等了半天,这才知道红官最近嗜睡的情况越来越严重。 “他私底下有没有服用什么药?”计承问红福。 红福摇头说:“除了您给的药,其他的都没有,平时吃药都不积极,别说先生自己还会私底下吃什么药。” 可他怎么就不信呢,以红官的“厌活”态度,什么极端行为都做得出来。 坏就坏在病人太执拗,不愿意去医院做个全身检查,他这样也没办法得知具体原因,只能给红官开些补气提神的药吃。 如果再这么恶化下去,他不保证会用药弄晕他,直接带他去医院,来个先斩后奏。 但听红福多少提起解家的情况,知道红官与解家不对付,他生病这事本来就不想公开,才会找来自己信得过的人给他治疗,要是一声不吭将他弄去了医院,搞不好就天下皆知了。 “你回头收拾他房间的时候,找找看有没有安神药之类的药物,如果有,一定要告诉我。”计承边喝茶边交代红福,“平时可以运动,但他这种体质别运动过度了,尤其是晚上,得节制些。”弄不好会在床上断气。 红福听得连连点头,也就上次去了趟解家,可能真的走路走太多了吧。 唉,先生是真的越来越弱了。 “最近除了闯关的,有没有其他什么人来找过红官?”计承说这话,八卦的意图相当明显。 红福疑问:“计医生的意思是……” 显然还没有拐过弯来。 计承啧了一声,红官古板也就算了,怎么整个宅子的人,也跟着荤腥不沾? 他让红福靠近些,小声地问了个露骨的问题:“红官最近是不是有了艳遇?” 以红官的个性,能做到那个份上的,必定是“金玉之遇”。 可认识红官那么长时间,也从没见过什么陌生面孔,更没听他提起过只言片语。 到底是个什么样的神仙人物,能让红官藏着掖着那么长时间? 红福这下明白过来了,老脸一红,连忙摇头,不可能在他跟前有什么艳遇。 但一想到红官提到过的“灾星”,又不太确定起来,毕竟先生如果要瞒着他,就算只隔着一堵墙都能整出事来。 “据我所知,先生是没有的。”红福实话实说。 那就奇了怪了,难道真的是自己想多了。 红福很少见到这样深思熟虑的计承,不禁有些担心红官,干了那档子事是不是真的不好。 计承揣着满腔八卦,如果红官真的破天荒有了什么“艳遇”还好,或许不会像以前那样轻贱自己的生命吧。 “要是没有,就给他找一个吧。” “找一个什么?” 计承刚说完,红官的话就在后头响起,使得交头接耳的两人迅速分开。 很显然,他是他俩话题的中心。 计承心虚地笑了笑,随后话里软中带硬:“给你另外找一位医生看看。” 红官睨了他一眼,好意提醒:“保密协议里面包含了违约规定,除了不可抗力因素之外,中途不干,违约金赔偿是诊金的10倍。” 计承后槽牙磨了起来:“这种规定你也小字部分?” “加大加粗。” 计承拍了下脑袋,失策了。 当初根本就没细看那份鬼玩意,以为就是走个形式,没想到这小子真能给熟人下套,小瞧他了。 计承挑起眉头看他,从他得意的笑容中看出了奸计得逞的快感:“你这是要赖定我了?” “如果我速度够快,你就能早点解脱。” 最听不得这种负气话,计承的天灵盖又疼了,想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摊上这么个不好伺候的主。 下次一定得多放生几条鱼,积积功德。他默默地下定决心。 但偏偏这个肇事者就跟没事人一样,撒了气,自己也不见得有多爽。 “红官,我问你,你老实跟我说。”计承和红官坐得近,上半身一倾就显得很亲密。 红官支开了红福,如果是闯关者的事,越少人知道越好。 计承的神情突然变得很严肃,两眼虎视眈眈:“你是不是有心上人了?” 红官双眼微微一眯,似笑非笑地问:“你又转行了?这次是媒人?” 计承脸冒黑线,跟他说不到几句正经话,就会被呛死。 “有心上人是好事,就是得节制些,不然不利于养病。”计承冒死指了指他脖子的地方,然后主动把身体摆正,离得远远的,怕红官突然给他一拳。 红官甩过来一眼,冷冷一笑中透着股杀气,让人不寒而栗。 “你看你又来,我这是尽到医生该尽的本分,是友好的善意的提醒,不是你想的那样。” “我想的哪样?” 计承绷着脸解释:“我对别人的房中事不感兴趣,别摆出一副好像被偷窥了的吃人表情。” 那脸苦大仇深的表情,连声音都带着杀气,如果计承再越雷池半步,估计得躺着离开红宅。 可这事对红官来说,本来就很冤,他有怨怒是难免的。 但毕竟计承不知情,又抑制不住天马行空的想象,红官没理由对他发无名火,垂头沉闷了下,他才无奈地说:“明知自己活不长,还去招惹别人干嘛。” 语气中带着几分自嘲,计承听得出来,他在自暴自弃。 所以就堕落到随便找个人释放欲火的地步? 计承震惊地猜测:“那是露水情缘?”料想不到他会变成这样的人。 这不是骨子里清高、灵魂里孤傲的红官。 或许生命残酷的境遇,早已逼得他不得不主动扼杀掉那些曾经引以为傲的东西吧,连灵魂都能不属于他自己的了。 红官深看了他一眼,主动切断了这个话题:“周大有最后的决定是什么?” 计承还想借机引导一下他,看来这事不能操之过急。 “来,”计承呼了口气,眼里有些涩涩的,“三天之后过来,这两天忙着写遗书。” “也不用这么悲观。”红官说。 计承怀疑自己听错了,这人都没有意识到自己才是最悲观的那个吗? “你让一个身患绝症的人不要悲观?这不像你。” “不要小看本命关。”不像有些东西,注定了的,“所以你今天过来干嘛?” “说得好像没事就不能来看看你?” 红官质疑地扫了他一眼:“看我也不带上药箱?难得今天没喝茶。” “那玩意儿你用过几回?”作为医生,他自觉太亏待随他风吹日晒的药箱了。 “想用就放心大胆的用。”又不是不给你用。 计承无语了,再跟他争下去没什么意义,只好又转了话题:“下次不要拉黑我了。” 不算同学也该算朋友,虽然交情不大深。 看红官想说什么,他脖子一梗,立马补充说:“我不打搅你的好事就是,记得南城是严戒嫖妓的,别对自己太刻薄了啊。”表情过于语重心长。 “滚。”红官没忍住,如果有只狗,他一定放出去将这口无遮拦的庸医赶出村口。 计承本来还想蹭顿饭,算了,保命要紧。 红福出来时,就看到计医生灰溜溜跑了。 “先生,计医生这是……” “不提他。” 红福看红官脸颊有红晕,猜想刚刚又咳了吧。 “先生,解家来电了,您接不接?”红福将电话手表递过来,表盘上显示通话暂停键亮着。 红官平复了下心情,接过手表,摁了“继续”。 “什么事?”他很快恢复了冷冷的语调。 ——“上次提的事考虑得怎样?” 语气出奇的温和。 “不考虑。”红官的语气生硬,不给对方回旋的余地。 准确来说,解家没有条件,筹码不足。 ——“重要的事,还是见面谈好。” “没有商量的余地。”红官刚想挂电话,就听到电话那头突然的笑,冷冷的。 ——“听说你最近在找人?” 红官止住了按键的动作,没有接话,只是与红福对视了一眼。 红福皱紧眉头,心想这解家又在憋什么坏主意了。 解家自以为南城的事都逃不过他的眼皮,对红官更是一分一厘都得掌控在手心,红宅有什么举动,解家当然也一清二楚。 ——“北极星是吗?” 红官没有意外,只是眼神一敛,不吭声。 ——“不对,应该是‘灾星’,和你一样不识抬举的小伙子。” 红福站在旁边,听得清楚,红官握着手表的手一紧,嘴巴抿成一条线。 “解老爷子该不会觉得我红官要找的人,就一定很重要吧。”红官的语气恢复了往常。 ——“你要是不想知道灾星的下落,那就算了。” 电话那头传来窸窣的衣服摩擦声,像是换了个姿势。 红官的神情不怒自威,红福心里暗骂了声“真卑鄙”。 “随随便便一个叫灾星的人,就可以拿来做筹码,那跟随意找个人继承关煞将,是一样的道理。” ——“谈判是该谨慎点。但灾星最后的去处也只有解家知道。” 红官不自觉咬了咬下唇。 当年的少年在解家遭了一顿毒打,最后是被丢出去了还是被囚禁了,他现在不敢想。 但解伯仁的意思,无论是丢出去还是被囚禁,少年的下落,解家都有百分百知道的可能。 红官没有说话,这就是解伯仁想要的效果,所以继续趁热打铁。 ——“还好没把他打死。” 红官隔着个电话,都能看到对方势在必得的恶心嘴脸。 红福咬咬牙,一面希望先生不要妥协,一面又觉得解家人真是无耻下作。 十五年前,红官辜负了给少年的承诺,不仅害得他直面人性的丑恶,还害得他失去自由,就算入了关,也没能把握住救少年的机会,这一次,哪怕解家真是个套娃的圈套…… “我要见到人。” 第14章 情绪 解家约了红官两天后见面,红福的心一直悬着,有些后悔将电话给红官听。 解家拿捏人性的手段真的不能小觑,他们是一群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嗜血狐狸,饿了就会使劲伪装自己,很狡猾。 红官则是小心翼翼藏在羊皮底下的野狼,饿了就会显露本相。 但在这件事上,他家先生明知是个陷阱都会往里跳。 他没想要劝服红官,脚步却不知不觉来到了后院,一抬头撞入眼帘的就是一身浅色长衫的红官,懒懒地仰躺在火棘花下的躺椅上,抬眸的视线就像透过花朵间隙望月光。 怀中还抱着一本翻开过半的书,好像正专注地思考着什么。 月色朦胧,婆娑花影打在身上的感觉很不真实,就像是一幅没有上色的画,清淡而传神。 先生的气质好,就是过于忧悒了,尤其独自一人的时候,总有那么几分悲怆的孤独感。 也许太过专注,连红福来了,红官也没察觉。 红福没有出声打扰,只在屋檐下静静看着。 起风了,花影摇曳,红官调整了下姿势,侧过身咳了起来。 “先生等等。”红福赶忙过去,两三步拐进了屋里,再出来时就端了杯水和一片药。 红官没咯出血来,反倒有些难受,喉咙堵着刺痛,就想着催吐,手指才伸到嘴边,就被红福拉住了。 “先生别这样,把药片含着,会舒服点。”红福看红官糟糕地摆了摆手,心里七上八下的。 对于这样拒绝吃药的病人,他没有招就一直顺着来,但又很纠结,一面担心先生拒绝吃药,会使病情恶化,一面又觉得任性的先生很鲜活,所以有时候会忍不住去纵容。 如果哪天,红官连拒绝都不想了的话,那就跟行尸走肉没什么两样了,换句话来说,就是没什么活气。 这种感觉很病态。 所幸憋着一口气的红官,在几轮深呼吸后,渐渐缓和了下来,但喉咙处还是发着微弱的嘶嘶的声音。 这是爆发前的酝酿。 “几点了?”他问。 红福说:“9点了,吃完药就到屋里躺着吧。” 红官微眯着眼,声音弱弱的:“就在这里躺着吧。” 连说话声都有气无力的。红福暗自长叹,附和了句:“这自然风确实比空调风舒服,先生想睡就睡一会儿吧,我去给您拿张毯子。” “好……”红官迷迷糊糊中本能地应了一声,很快呼吸变得绵长,却在眉间挤出了两条纹,睡得并不踏实。 红福进屋拿了件薄毯子盖红官身上,收起红官抱怀中的书,扫了眼被压出褶皱的页面,里面是形形色色的图绘,跟红官平时画的符有点像,但他看不懂。 想起了计医生的话,红福回到红官的房间开始翻找安神药,找来找去没找着,却发现了一件不属于红官房间的东西:胸针。 银色的一字胸针,式样简约复古,摸起来是磨砂质感,掂着还挺有份量。 先生怎么会有这种东西?还是在床柜里找到的。 红官一直穿着长衫,从来不点缀花鸟鱼虫,连刺绣都省了,别说还会佩戴胸针,关键还很不搭。 这种时尚单品,一般都是穿着比较讲究端庄正式,生活里追求精致雅调的人…… 脑袋突然那么一刻变得敞亮,他莫名想到了一个人:连先生! 连先生当天来红宅穿的是一套西服,因为纯黑,所以缀点什么东西都很抢眼,他就多看了两眼,跟这个不能说像,简直一模一样。 是连先生无意中掉落,刚好被红官捡了吗? 但都这么多天过了,先生捡到为什么不说呢?连先生来电也没提到这件事。 可能一枚胸针不怎么重要,丢了就丢了吧。 红福没有纠结太久,等他再次出屋,红官已经悠悠转醒。 “先生……”红福想了想,还是咬牙问了,“一定要去解家吗?” 那里就是个龙潭虎穴。 “不入虎穴不得虎子。”红官双眼还没完全睁开,实在是被晚风吹着入睡的感觉太好。 如果不是担心这病体后半夜受不住,导致白天没法做事,他大可以放肆睡到天亮。 红福说:“解家的话真假难辨,也不知道会不会随便找个人来忽悠您。” “我看起来很好忽悠吗?”红官觉得有点好笑。 红福沉默了下,但看红官的神情过于认真,他真诚摇头说:“不是,只是先生不够小人。” “还不够吗?”红官意外地眨眨眼,被低估了啊。 “不够。”换红福认真了。 小人有帮有派,君子孤身一人。 解家蛇鼠一窝,先生一个人要跟他们斗,那就得比奸诈更奸诈,比卑鄙更卑鄙。 红官笑了,笑声很低,但笑得眼角泛红。 红福没觉得自己说的是笑话,还挺诧异地问:“先生笑什么?” 红官摇摇头,他不是笑红福太善良,而是笑自己太能装了,这么多年,红宅的人到底还是没一个能看穿他。 解家不能,红宅也不能,就算是计承,也只是看个表象。 想起来,他倒有些佩服自己,佩服自己虚伪得恰到好处,既不会让身边的人厌恶,又能恶心敌人,多好。 可转念一想,他也没必要讨好身边人,只是这么多年习惯了这个德性,老是换来换去太累了。 “如果真见到了人,先生打算怎么做,难道真要帮那解四爷守关吗?”红福心里不安,解家人的关很难守,之前那几回,回回差点要了红官的命。 红官没有正面回答,而是转问:“你认为小人做法是什么样的?” “这……”红福不擅长回答这类刁钻的问题。 “你没有做小人的天赋。”红官一言以蔽之,就顺手折叠起了毯子。 红福不置可否,但细想如果要红官全身而退,又不伤灾星,那就要跟解家拼演技跟狠心了。 “先生,如果真的见到了那个人,干脆就别认了吧,这样解家就拿您没辙,也会把人给放了,您也就能回来了。” 红官一愣,红福也不是没有心计嘛,只是和解家比,实在算不上什么。 “如果我是解家人,我一定会当着你的面,把你否认的人折磨得生不如死,或者直接杀了,你信不信?” 红官淡淡地说出这样耸人听闻的话,红福震惊到了,被解家的“卑鄙无耻”气得咬牙切齿,却也自动忽视了这话是从红官口中说出的。 “那先生您真的要帮解四爷守关?” 红官抬起头,像是长舒了一口压抑多年的气,说:“我不想再欠他了。” 如果不是入了关,回到了当时,他都不知道原来心底积了多年的一滩死水,还能泛起点涟漪,激荡着心怀,蔓延到四肢百骸,实在无法忽视。 红福知道他说的是“灾星”,只是这语气很像终于要“还债”了的感觉。 “先生,难为您了,这么多年。”红福说了句体己话,也是憋了好久了。 从照顾年少的红官开始,他就觉得红官人畜无害,何苦招来这么一群虎视眈眈的怪物?真是人善被人欺吗? 那解家就像操纵木偶一样操纵红官,还不允许红官夹带私人感情,红官活这么些年大气不敢出,还老是被掐得几经断气,真是太辛苦了。 红官看向红福的神情有些古怪,而且这样的话太肉麻了,他听不了,于是冲他一笑,说:“也没那么憋屈。”然后迅速起身回房。 经过香案,他还是会看一眼伟大的祖师爷,这世间第一个红官。 第一任关煞将,和第一个吃螃蟹的人一样,勇气可嘉。 当解家尝到了甜头,第二任关煞将就变得炙手可热,很多人争着抢着要。 到了第四任,压力稍微有点大,灾星官不再庇佑自己了,只能另辟蹊径,忐忐忑忑过完大半辈子。 第五任开始,关煞将活不过60岁这一现象仿佛就成了魔咒,挥之不去。 第六任关煞将基本认命了,像个烫手山芋一样,没人愿意接手。 而到他这第七代,“强迫”的情节就从他母亲身上开始。 没有人问过他愿不愿意接手,他一出生就被扣上关煞将传人的帽子,应该是从血脉里就被打上了烙印,让他一挣扎就隐隐作痛,一逆反就咳血不止。 所以红官到底犯了什么病,他自己最清楚。 那叫“犯煞”,生病就是“降灾”。 他破坏了规矩,明目张胆地贿赂凶煞,惹灾星官不爽,灾星官又怎么会放过他? 红官一躺床上,各种情绪纷乱涌现,丝毫不给他理清的机会,狠狠地砸向他的脑袋。 就好像一颗头颅泡在滚烫的开水里,想要挣扎就必须撬动千钧之力,可是脖子承受不住那么大的力,最后只能烂熟在锅里…… 红官半夜又被自己恶心到,清醒了一会儿,改躺为坐,从床柜里摸出了烟盒,拆开到一半就又烦躁地塞回去。 烟味要是散不了,以后进这个房就很反胃了。 红福刚才把他看到一半的书收走,就放到枕头边,红官翻开继续看。 他依稀记得上次梦里见到的那个人胸口的纹身,很像一类禁忌图案。 关煞将传承的东西里,就有一本记载符箓术的书,名为《神煞录》。这么多年他也只参悟了其中一小部分。 红官8岁的时候,上一任关煞将就暴毙而亡,生前只教会了红官怎么守关,怎么监守自盗,其他的都得靠他闲暇之余自己钻研。 但翻遍全书,都没有看到那样的图案。果然梦里的东西都不能认真。 但他第一眼见到的时候,那莫名的熟悉感又是怎么回事? 红官疲倦地合上书,倒头就睡,还做了断断续续缠绵的梦—— 手腕缠绕的本命线,束缚住了一个向上攀升的灵魂,只要灵魂离地三尺了,就被狠狠拽下,然后捆绑得更紧,灵魂越是挣扎,就越加无法逃脱,连自我毁灭的机会都都没有。 那个灵魂突然哭了,哭得歇斯底里…… 他恍惚中看到了自己腕上的本命线正被牵引,红线的一端没入了混沌之中,他看不清那里面是什么,但又控制不住向前去。 那片混沌像是一道门,他还没靠近,就听到了一阵阵混杂啼哭的哀嚎,啼哭的是婴儿,哀嚎的是老病残。 所以这扇门是生死门? 而他就在生死的边缘站定了脚步,再往前是生是死,他无从得知,也犹疑不定。 原来在生死抉择面前,他也会胆怯…… 他禁不住回头看去,走来的路冷冷清清,连个像样的风景都没有。 生是赤条条,死是无牵挂,这不就圆满了吗? 他笑了,笑得酣畅淋漓。 笑完就昂首挺胸走进了混沌,突然迎来一片亮光,光亮有些扎眼,红官缓缓睁开双眼,有片光自窗口斜斜照进来。 天已经大亮了。 红官苦恼地搓了搓脸,又做这样支离破碎的梦,最近到底怎么了? 有些事,他甚至想都没想过,在生死大关面前,他竟然会犹豫,太不可思议了。 床头柜里的定时闹铃响了,滴滴滴的闹着。 以前他从来不设什么闹钟,他有的是生物钟,但自从开始嗜睡之后,他变得不那么自律,只能靠闹钟来刺激一下。 翻身拉出柜子,摁掉烦人的闹铃,瞥眼那枚胸针,目光停留了下,突然胸闷了起来。 这胸针是在衣柜下边捡到的,红宅的人从来不佩戴这种东西,会出现在他房间,只能是那晚突然闯入的人匆忙间留下的。 那晚之后,他曾沿着窗后的小路走了遍,倒是在路上发现了滴落的血迹,三拐四拐,走的都是很久没人走的小径,两旁生出的杂草都差不多能将路给盖住了,一路延伸到后门,出了门后就彻底消失了。 这是踩点了几次,才知道这么隐秘的路? 是卧底在红宅多年的老员工?还是监视了红宅许久的外来人? 被冒犯时,他想过有可能是解家派来的,但他冷静想了几天之后,深觉这种事后清理痕迹的做法,实在不像那群人的作风。 毫无头绪!他不是吃闷亏的人,但更不是会将这种事摆在台面上来讲的人。 只能靠自己来慢慢查了。 洗漱后,照常给祖师爷上香,可看炉子上烧出来的香灰形状,他突然乐了。 贼盗香?祖师爷真是料事如神,红宅是进贼了,还盗走了难以启齿的东西。 但祖师爷的香是预示…… 呵,贼盗要是敢踏入红宅,那就让其有来无回好了。 红福进来,恍惚看到红官对着香案在笑,只是那笑容怎么看起来有点瘆人。 “先生,有拜帖。”红福递过来一张拜帖,还多瞧了红官几眼,先生神色自若,好像刚刚是他的错觉。 红官有些意外地定了定,这么长时间,上门来的都是电话提前通知,这送拜帖的还是头一位。 接过拜帖一看,红纸黑字:樊成良将军遗孀西城张玉怀璧敬拜。 呈帖人竟然是樊将军的遗孀? 第15章 好感 红官知道剿匪英雄樊成良将军,小时候就听说过他的英勇事迹了。 当年西城大西山地顽匪横行,烧杀掳掠无恶不作,听林叔讲过土匪十分凶残,为了一个镯子,就把老太太的手给砍下来,连手带镯拿走。 林叔说,负责埋尸的人通常都找不到全尸,分不清这只手是谁的,那只脚又是谁的,所以干脆就把死去的人全挖坑埋在一起,最后形成了乱葬岗。 猖獗的土匪,还会常常掳人上山,男的抓到就做苦力,猪狗不如,女的姿色不错就供玩乐,老弱病残孕一个不放过,分赃不均的时候,还会窝里斗。 被土匪抓到的人,都不敢轻易逃走,一旦被他们抓回去,那就各种酷刑都上,惨无人道。 因常有匪患,大西山一带都不敢住人,土匪窝就越盘越大,逐渐发展为一方恶势力。 樊成良就是接到了剿匪任务,才率队挺进大西山。 大西山地势险要,独特的地形地貌形成了天然的防御优势,土匪盘踞在此易守难攻。 为了摸清大西山的状况,樊成良佯装被俘,后多次逃跑,受尽了酷刑折磨,终于为军队进攻大西山规划了一条最佳行动路线,与外头等待进攻的部队里应外合,绞杀了土匪上千人,给西城拔除了一颗大毒瘤。 樊成良一战成名,成为了剿匪英雄。 可惜三十年前在一场战役中牺牲,家中无儿无女,只有个正堂夫人,也就是张玉张怀璧。 这次张怀璧从西城寄了封拜帖过来,八成是问本命关的事。 红官收起了拜帖,问:“樊夫人今年60岁了吗?” 红福点点头,说:“如果官方报道的不错,樊夫人今年刚好60岁。” “嗯,派人给樊夫人回帖,就约周五的时间。” 红福负责安排红官的日程,发现先生从明天开始就没得休息了,提议他往后推几天。 “樊夫人远在西城,突然送拜帖过来,也许是真发生了什么要紧的事,所以宜早不宜迟。” 红福没话可说,就出去准备回帖了。 红喜倒是带来了个好消息。 “哥,东城山区被困的师生全部救出来了!” 红福不在,红喜就管红官叫“哥”了。 “真的?”红官眉头舒展开来,这算是最近听到的最好的消息了。 “新闻都出来了,哪还有假的啊。”红喜也露出了一排整齐的白牙,“连家捐建的学校,在山体滑坡那种凶猛的冲击下,居然屹立不倒,不得不说实在太良心了。” 红官心服首肯,说:“难得。” “可不是嘛,连家在这次的抗震救灾中的表现好评如潮,慈善事业越做越大,现在都涉足文化领域了,听说还准备斥巨资投建博物馆,专门展出从海外收购回来的文物,重点文物还捐献上去了呢。” 红喜越说越激动,崇拜之情溢于言表。 红官点点头,虽然他对这些家族集团的事不感兴趣,但连家最近的表现确实让人舒服,可能无形之中他也落入了俗套,拿人家跟解家来比了吧。 解家是个什么东西?红官厌恶地唾弃了一把。 “一开始我就觉得连先生是人中龙凤吧,怎么样?您看我看人的本事……”红喜有些得意地讨夸。 “嗯,挺好。” “连先生没来之前,我还以为妥妥的富二代,会很飞扬跋扈,目中无人……” 这是电视剧看多了吧。红官皱着眉听他拍别人的马屁。 “没想到,他本人人帅多金又善良能干,这得是多少人的梦中情人啊。就是可能刚接触还不熟,所以他的眼神多少有些戒备和敌意,我还差点动手打了他。” 红喜的神情就像喝了几两酒,上头了,都明显感觉到醉意了。 不过红官听话只听重点,诧异地问:“你还差点打了他?” 一说起这个,红喜就有些不好意思,挠了挠头解释说:“哥,这件事一直忘了跟您说了,事情是这样的……” 于是,红喜就把当天连古闯后院的事说了一遍,并替对方辩解了下:“连先生也是好意,怕您真出了什么事……” “怕我出事?”红官看红喜的眼神带着几分无奈和同情,这是被对方的魅力洗脑了? 连古来红宅,必定是有事相求,所谓的紧张并不是怕他出事,而是怕自己的问题得不到解决。这点红官心里清楚得很。 “是啊,看他那紧张的劲,我还以为连先生认识您呢。”红喜想起了当天连古认相片的事,“您都不知道,他竟然从照片墙中,一眼就认出了您来,您说巧不巧?这连先生看人还是挺准的嘛。” 红喜越说越来劲,听得红官鸡皮掉一地。 “行了行了,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收了他多少贿赂呢。”红官打断了他天花乱坠的描述,但如果只听个五成,也有些奇怪了。 堂堂连家继承人,连氏慈善基金会创始人,需要他处理的事情重要且多,会牺牲那么宝贵的时间来等他几个钟?结合上门来的种种表现,实在猜不透对方的目的。 如果咨询闯关,他年纪尚小,闯关也为时过早,要么就是为其他不方便出面的人咨询的。 “最近留意一下连先生的电话,如果有约时间,尽量提上日程。” “好!我就知道您一定会想要见他这个人。”红喜乐滋滋的,心情大好,也变得殷勤起来,“哥,我给您泡壶茶,还是雨前龙井吗?” “嗯。” 关于红官爱喝雨前龙井茶一事,除了红宅里的人,其他外人理应一概不知,怎么连古就偏偏选中了这款虽有调性,但算不上高级的茶呢。 而一般人为了彰显身份以及对对方的诚意,送礼都往名牌奢侈的送,不会只送一款茶…… 红官有些理不清了,总觉得这个连古有些看不透。 听着红喜不着地的一番夸赞后,红官困意来袭,就让红喜打电话给计承,问他拿安神药和提神药。 红喜效率很快,打完电话就过来汇报:“计医生说他等会儿就把药送过来。” “是又睡不好了啊。”红喜喃喃着在他膝侧蹲了下来,给他的小腿按摩放松,“福叔说,您去一趟解家受累了,走了那么长的路,肯定身体吃不消了。” 红官简直不知该怎么找理由辩解了,他看起来真有那么弱? “就是休息不好,别想多了。”红官提了提膝,绕开了红喜按摩的爪子。 “不是啊,计医生说您是运动过度了才休息不好的。”红喜掐头去尾地搬了计承的话。 红官逐渐拉下脸来,这个计承把这种不靠谱的话都传遍红宅了。 “别听那个庸医的。”他越来越觉得计承是个庸医,从对方有事没事拿他调侃开始。 哪有正经医生整天没事做,还一肚子八卦? “哥,你是不是对计医生有意见啊?”红官提及计承时那耷拉着的脸色,红喜盲猜红官是对计承不满。 红官嘴角抽了抽,冷冷地问:“上次的事有进展吗?” 上次的事指的是打听“灾星”一事。 红喜立马变得沮丧,说:“毫无进展,哥你要不再确定一下,对方真的是叫‘灾星’吗?会不会改了名字啊?” 这好像是料想之中的事,红官捏了捏眉心,无声一叹。 如果解家要封锁消息,也是轻而易举的事。 这么想着,他倒是期待着早点去到解家,把该办的事都办了。 听到计承来了,红喜兴匆匆跑出去迎接,看着那远去的矫健的身影,红官突发感慨,年轻人的精力就是旺盛,莫名有些羡慕。 难怪计承老是说他整天一副老态龙钟样,这才二十几岁,心态就这么崩,接下来怎么生活? 这就如同反复按压一个痛点,它会使得痛楚持续,甚至是走向恶化的地步,就像软组织发炎了,周围部位的神经都会受损一样。 “所以一定要远离那些消极的人,如果你不能改变他,他就能左右你的心情,使你潜移默化地改变,变得不那么乐观,甚至是消极痛苦。” 计承当面苦口婆心了一番,红官最开始还会应两句,后来越来越敷衍,最后干脆默默地把头一偏,睡过去了。 “红官?”计承看他这样,刚要迸发的怒火一瞬熄了,这种精神状态,万一在守关的时候睡着了怎么办? “难怪都知道要找我拿药吃了,已经是这么严重了。”计承脸色凝重,有点怀疑他会不会得了嗜睡症。 不容多想,计承立马出去打了通电话,联系医院看是否能租借医疗设备。 虽然这个风险有点大,但总不能真的趁他睡着了,把他架到医院那里去吧,那样风险更大。 等计承打完电话回来,红官已经不在原来的位置上了。 醒了?计承目光扫了眼堂内的每个角落,确定没有红官的身影后,就去到了房间,推了推门,竟然还反锁了? 算了,能自己找对地方睡就成。 计承叹了口气,把药放在桌上,瞥了眼关煞将祖师爷牌位,莫名其妙双手合十拜了拜,嘴里还碎碎念了一番。 从前他很唯物主义,得知曾经的舍友当了“神棍”后,他准备了几个晚上,熬夜制作了几十页的ppt,要给红官上一节课,告诉他什么是科学。 可当他接触了本命关,并见识到了那么多的真实案例后,他反被上了一节课,这世间有太多的东西,是不能用科学来解释的,人类的知识终究匮乏,难以支撑我们去真正认识这个世界。 而他所能做的,就是用严谨的态度,尽力去还原本真,透过现象看本质。 出前堂后,计承交代了红福红喜一些用药注意事项后,就提着药箱走了。 红喜将计承送到了路口,被交代了个任务。 “你这段时间偷偷留意下,有没有什么人亲近红官,如果有记得提醒他要克制,不然整出什么幺蛾子,我这个医生是不负责任的。” 红喜似懂非懂,但看计承那么严肃,心想反正医生交代的都听就对了。 红官迷迷糊糊中,又做了个梦。 梦到了一张知识分子的脸,看起来斯文沉稳,那双眼清澈又明媚,但如果去凝视它们,就像是一个黑色泥潭,它会让人深陷进去,无法挣脱。 红官只看了一眼,就觉得浑身无法动弹了,好像被什么东西束缚着一样。 但很快就闻到了空气中弥漫着一股甜甜的味道,像清纯的酒,让他微醺。 红宅里面有不少名贵的酒,都是来客送的,储放在酒窖,但他始终没有碰上一口。 每到月底发工资时,他都会从酒窖里拿出一瓶来庆祝,庆祝大家收获成果,那时他就总能闻到不同的酒味,却没有一个味道能入他心。 而现在梦里闻到的味道,多少让他陶醉,他忍不住尝了一口,果然是微甜的,带着点香醇,到了喉咙处就绵绵化开,暖暖的。 红官只觉得嘴里都是酒的余味,不知是不是酒精的作用,他的心跳变得越来越快,计承说不能喝酒,但他偷尝了,说不出的兴奋。 奇怪的是,他竟然不会因为喝酒而咳血,果然只是个梦,那何妨再放肆一下? 他不禁又去索取,细腻绵软的触感,浓郁醇和的味道,让他异常流连回味。 紧接着,辣辣麻麻的感觉就从喉头处,一直向上攀升,蔓延到了耳朵,然后是脸颊,最后落到了额头。 身上每根神经都在刹那间变得敏感,伴随着心跳跃动,整个人突然变得柔软,双脚轻飘飘的,好像浮在云端…… 这个梦好长,投入了他的身心,让他倍感疲惫,可疲惫中又带着丝丝欢愉,也许是任性在作祟,又偏执古怪地放纵自己不为人知的一面了。 浑浑噩噩中,睁开双眼,四周依旧是黑乎乎的,他想翻个身看看时间,可被子软绵绵地卷着他,让他舒服得都不想动了。 也许只有在床上躺着的时候,他才能任由惰性支配。 计承应该很不可思议吧,聊着聊着就这么睡着了。 可他都忘了自己是怎么睡到床上来了,只是一如往常的疲倦,没多一会儿,又睡着了。 第16章 异样 红官醒来时,闹铃是早上的10点钟。 他记得自己没有设置这个点数的闹铃,有也只是今早的9点钟,因为午饭后周大有要过来。 最近迷迷瞪瞪的,真是睡糊涂了。 但他发现,今天醒来的异样,不止一处! 那股梦里的酒香,竟然延续到现实中来,难道昨晚他们开酒喝了?所以,半梦半醒间的他闻到酒味,才会做了一个偷喝酒的梦? 而且每次做梦醒来,脑袋都得晕晕沉沉好一阵子,这次整个人精力充沛,竟然有种轻飘飘的感觉,对他来说很不真实。 他这副病躯,两个月以来都不舒爽,而且日渐消瘦与疲惫,没道理一夜过后,他就如同脱胎换骨,太不可思议了。 或有一种解释,比较贴切,那就是“回光返照”。 想到这,他凄然一笑,好歹再等等啊。 而当他站到洗漱台前,不经意往镜子瞟了眼,整个人就僵住了。 他错愕地盯着自己红肿的嘴唇,一颗心颤悠了下,他赶紧洗了把脸,镜子折射窗外的光打在他脸上,唇红齿白更显生机盎然,这一切奇怪得让人捉摸不透。 自他生病之后,两片薄嘴唇的颜色越来越浅淡,让他看起来寡淡又严肃,而现在,他伸出手指轻轻碰了碰唇角,热度不减,微微抿了抿,还有些酸胀感。 难道昨晚真的喝了酒,导致过敏?而这一切的异样,都是受到了酒精的刺激? 可谁会明知道他不能喝酒,还会给他送酒来喝?还是稀里糊涂的把酒当做水喂他喝了? 又或者是计承送来的某种口服液,含有酒精? 突然间,一个诡异的猜想涌上了心头,那一幕幕时隐时现的画面,那张脸那双眼…… 每一幕都在凌迟着他,回过神来,他解开衣领扣子的手竟有些微微发颤,所幸一片白皙,之前的那些痕迹都已经退淡掉了。 他再往下缓缓拉扯,露出洁净的胸膛,连呼吸引起的起伏,都肉眼可见,他如蒙大赦地长呼一口气。 红福给红官准备了提神药,找了一圈都找不到他,房间也没人,关室也不在,直到进入了书房,才看到红官正在练字。 时隔两个月,红官再次进入书房,这次用瘦金体抄的是《金刚经》,以此来收摄乱心。 红福睁大了眼睛,守得云开见月明,难得见红官今天神采奕奕,他默默收起了药,免得引起不适。 “先生,您的嘴……”红福有些惊讶,第一次看到红官的嘴唇红肿了起来。 红官面色黯淡,这么说来跟他们喂药没有关系…… “蚊子,有毒。”红官抿了抿唇,眼皮都没抬起来。 怎么又是蚊子?? 红福想了想说:“看来真要驱蚊了,先生今晚换个房间,我让人收拾一下偏房,您的房间得用艾熏一熏了。” “嗯。”红官脸有异色,话还是应在前头了,毕竟他太依赖自己房间的空调了。 “先生怎么想起来抄经了?”红福凑过来看。 红官用笔畅快,笔下的字,字字中锋,如同割玉断金,足以见笔力惊人。 许久没有练习,再次提笔,还不会发挥失常,不愧是他家的先生。 红官早些年热衷于狂草,笔法洒脱,而且极富个性,近一两年竟然耐着性子,开始钻研起了瘦金体,以他的话来讲就是收敛心性,但其实是将他自己的个性给藏了。 “无心抄经,纯属练字。”红官的书架上放了许多经书,儒释道都有,随手拿是什么就抄什么,抄经不是目的,练字才是。 红福点点头,他家先生很自律,大多喜好偏风雅,所以……抽烟这毛病,他怎么说都得要监督先生戒掉。 一开始他都不知道先生的烟是从哪里来的,先生自己也不出去,直到后来逮住一次红喜买烟,才知道先生偷偷托红喜外出回来顺手带上。 红喜也不知道先生是用来干嘛,说买就买了。 被红福警告了之后,红喜就变得谨慎,先生要是再交代,一定要推脱,必要时候直接拒绝。可先生说他是用来孝敬祖师爷的,红喜就又屁颠屁颠跑去买。 多次之后,红官柜子里的烟就足足有十包了,但他自己没怎么抽,到现在一个月了,也就消耗了几包烟,多数抽一口就被掐灭了。 说起这个,红官倒是无所谓,好像只是制造起了一点水花,然后又回归平静。 今天这种状态,是又恢复自律生活了吗? 这是件可喜可贺的事。 “先生的精神大好,值得庆祝。” “嗯,你问一下大家晚上想不想喝酒,开几瓶酒庆祝庆祝。” “这倒是好,可是下午您还得守关,晚上庆祝,会影响到您休息的。” “不会,想庆祝就尽情一点。” 红宅的人以红官为中心,红官喜欢安静,大家就都规矩谨慎,连说话都不敢大声,没什么要紧大事,都不会随意进出后院。 眼看着快到月底了,趁着今天精神劲不错,就先给大家放放福利。 红福按照红官的意思,召集了包括护院保洁厨师等二十来人,筹备今晚的庆祝会。 大家一听先生又要赏酒喝了,干活都来劲了,纷纷忙碌了起来。 “福叔!”红喜叫住了红福,等到人散了后他再问,“上次地震,先生是不是也捐钱了?” 红福拉着他到角落,声音放小了问:“你又是从哪里知道的事?” “我买东西的时候,发现账户的钱少了一大半,所以猜的。” 红官的收入通常入三张卡,一张私人卡,一张给红宅开销使用,另外一张是工资卡,固定给大家发放工资。 上次红福捐的就是红官私人卡和开销卡上面的钱,红喜经常外出采购物资,会用到账上的钱,发现莫名少了一大笔钱,才猜想会不会是用来捐赠了。 “这事得保密,先生不让人知道的。”红福小声交代。 红喜脸上满是疑惑:“捐赠是好事啊,为啥还要保密啊?” “总之,这是先生吩咐的,咱们照做就行。” 红喜点点头,说:“福叔,我这个月的工资就不用给我发了吧。” “为什么?” 红喜挠了挠后脑勺,实话实说:“不为什么,我觉得在这里过得挺好的,又不愁吃穿,而且我也不需要用到什么钱,每个月发多少存多少,也不知道存来干嘛。” 红福一听,敲了敲他脑门,提了个醒:“现在你这么想,将来你就知道急用钱是什么滋味了。” “我有什么需要急用钱的,再说了,将来的事将来再说。”红喜有些大大咧咧。 红福摇了摇头,说:“本来先生就不靠你省点工资费就能发家致富的,这事要是让先生知道了,他准生气。” “所以这不就跟您先说了嘛,就当我也为地震出出力呗。” “这倒是好说,你将来要是娶媳妇没钱了,尽管向你福叔开口,我给你撑腰。”红福拍了拍他的肩膀,像看懂事的孩子般一脸欣慰。 中午,计承陪同着周大有上门来了。 这次是礼物大包小包拎着来的。 红喜有些吃惊,赶忙上前接手:“计医生,周先生,怎么……”来就来嘛,这么客气怪不好意思的。 “周先生的一点心意,让红官务必收下。”计承将礼袋递给了红喜之后,就扶着周大有走。 周大有行动不便,这次拄着拐杖都有些发颤,走路更是颤颤巍巍,红喜走在前头,不敢太快,三步一回头,直到计承让他先去通知红官,他才赶忙回了去。 红宅外头这条小路,对周大有来说,确实不方便,五分钟的路程硬是走出了半个钟,等到了红宅,周大有都呼呼地喘着大气了。 本来计承还想给他准备轮椅,推着进来方便,但是被他拒绝了,他说还不到那个时候。 时隔三天,红官再见周大有,却是完全变了样。 红官是一脸容光焕发,而周大有则是年逾古稀的样,双目浑浊,眼神呆滞,反应迟缓,风烛残年的既视感。 计承今天见到满面春色的红官,暗暗吃惊,他的药真有这么神奇? 但看到红官那饱满的红唇,神情就不对劲了。 盯着红官的眼神太过放肆火辣,被捕捉到了,就了然一笑,口型警告:“克制~” 红官脸上不自在,一记眼神警告,计承就做出了个吹口哨的表情,双手一背,看天看地看空气。 “关煞将,”周大有的声音苍老嘶哑,“这是、生死状。” 他用力地咬着每个字,竭力想让发音准确。 红官接过生死状一看,周大有的签字一笔一划都很用劲。 他没有将怅然挂在脸上,想问些什么,周大有先开口了。 “上次的事,真对不起……”周大有愧疚地说,“我、没说实话,让您、难做了。” 说这句话,仿佛费了好大劲。 计承冲红官点了点头,红官郑重一颔首,自己也在生死状上面签了字盖了印。 这份生死状一签,生死由命。 “周先生,这事您家里的人知道吗?”红官还是问了句。 周大有转头看了计承一眼,喃喃道:“他们、会理解的。” 这就表示,他没有跟家里的人说,或者没有得到同意。 按照计承那天晚上的说法,病人拥有人权,无论是生存权还是死亡权,病人做出的自主选择,都应该得到尊重。 红官不置可否,每个来闯关的人,都会受到尊重,只是亲属的知情权,他需要保障。 知道红官的态度,计承说:“家属这边已经知会了,周先生这次不让家属陪同,是怕他们阻拦。” 周大有吃力地说:“您别担心,来这里前,我已经交代清楚了,不瞒您说,遗书,我都写好了……” 说着,他笑了起来,脸上的肌肉有些不协调,他含糊地说:“自己的生死,还是能够、做主的。” 从理论上来说,60岁的人都能自己做主闯关与否,但往往真正实施起来,对人性就有着不小的考验。 有一次,计承无意间和红官聊起这个话题,现在大多数人并不接受闯关,因为风险太高了。 他们根本没有把握去正视那道生死关的无常,无法接受顷刻被夺去生命的感觉,宁愿剩下的日子都用药水吊着,或者最终死在手术台上,也不愿意拼一拼。 站在红官的角度上,这叫“保守治疗。” 红官尊重任何一种想法,但最深得他心的说法,无非就是“死马当活马医”,还有一线生机,放弃治疗,那就真的只剩下死期了。 但对于那些闯关失败的人而言,是不幸的,毕竟死前还再次承受了痛苦的折磨,不仅不能涅盘重生,还耗尽最后一丝元气。 可要是没点挑战,怎么能叫“生死关”呢。 他见过太多闯关失败的人了,出来后跟丢了魂一样,没几天就死了。 曾经有偷瞒亲属过来的,仪式还没开始,亲属就赶到了,二话不说就要动手打人,打的自然是红官,他们怀疑红官是教唆者,怀疑闯关者被洗脑了,后来自然也没有顺利入关。 自那以后,红宅就配备了护院打手,虽然闹事的人不再有,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该减少的风险,还是得减少。 生死状是没有法律效力的,但本命关是属于法律允许范围内的特例,因此具有合法性。只要一方为关煞将,另一方为合法公民,生死状就成立。 红官接过对方递上来的生辰八字福袋,攒在手里,再次抬眼看周大有,发现他正往口袋里掏东西,明明是一个很简单的动作,可他却很笨拙,手指僵硬愣是够了几次,都没够着口袋。 计承忍住了想帮忙的冲动,目光发紧地注视着他的动作。 周大有似乎发现了他们关切而又紧张的眼神,于是叹了口气,把寻求帮助的目光投向计承。 计承忙帮他从口袋中掏出了一张卡,是一张银行卡,他抿抿嘴,有些意外地看向周大有。 周大有示意递给红官,解释说:“这是我、的积蓄……”他喘了一会儿继续说,“让您见笑了。” 红官和计承面面相觑,不知周大有想表达什么。 “我问过计医生,您的收费标准,但计医生说、您没有标准。”周大有说这话神情有些窘,眼皮微抬,有些尴尬。 红官哑了哑,他的确没有限定守一次关收取多少费用,以前解家在管控的时候,只有下限没有上限,红官独立了之后,连下限都省了。 他知道有些人不到万不得已,是不会来求他的,如果真按解家的规矩,明码标价,那都是富人才有条件可以闯关。 计承解释:“周先生,红官确实没有标准,依您自身条件来。” 红官接口:“周先生,我想您误会了,我只有一个标准,那就是过关之人才收费。” 闯关失败了,他也不会再让人雪上加霜,丢了命还丢了钱。 计承也曾经抬杠过,说有命没钱花也挺惨,所以红官表示,如果计承有命活到60岁,他不会给他守关,让他自求多福。 周大有颇显意外地说:“啊?虽然是这样,但怎么敢、麻烦关煞将呢,就让我、心安理得些吧。” “我收费只是收个意头,您不需要把卡都给到我,还是等出关再说吧。”红官推拒了。 为了不使气氛窘迫,计承在旁附和:“周先生,这是关煞将的规矩,就听红官的吧。” “好吧。”周大有尽管有些失落,但还是遵照了关煞将的意思。 第17章 解冻 红官的视线被牵引,跟随着一个蹒跚的白发老妇,走进了个园子。 园子里有座独栋的小洋房,门前有老树簇拥着,老旧红砖砌成的外墙布满了青苔和霉斑,看得出来有一定的年岁了。 老妇佝偻着腰,一手提袋菜,一手开门。 房间的布置很简单,三个卧室,一个客厅,一个厨房,两个洗手间,齐全的家具色泽老旧,靠近阳台的一口老式座钟特别显眼。 墙上挂历显示的日期是一个月前的了。 看来是本命关在回溯周大有的记忆,但他却没有见到周大有本人。 这种情况也不是第一次遇见,多数是闯关者本人想象刻画出来的场景。 这个老妇和周大有是什么关系?难道是计承口中所说的周大有的母亲? 老妇戴上一副老花镜,一边熬汤,一边翻着一本书,书名叫《解冻》。 但因为太过投入,导致汤滚溢了出来,她匆忙放下书,赶紧去把锅里的浮沫给刮掉。 红官扫了一眼书页内容:这是比癌症还要残忍的绝症,50%的病人确诊后,预期寿命3-5年,10%左右的病人可存活5年以上,而5%的病人存活可超过20年! 原来“解冻”是这个意思。 老妇把火关小了,又继续专心看书,红官静静看完年迈的老妇做完一顿饭,最后那锅汤下了不少糖,估计是当盐下了。 周大有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坐到了客厅沙发上了,旁边绕着一只拉布拉多,上蹿下跳。 电视上播报的正是解家有意以1.3亿盘下南湾旧码头的新闻。 南湾旧码头是南城最大的码头,也是世界最繁忙的港口之一,解家的野心是真的大,但好像谈了一个月都没有谈拢。 周大有不太在意电视新闻,只是在努力套着袜子,勉强弯腰能够得着脚丫,却还是没有力气将袜子套在脚上。 他憋红了脸,目光不断地投向厨房,听里面传出了切菜的声音后,他才休息了下,又开始尝试,但虎口萎缩根本不能支撑起袜口的弹力。 努力了好久,周大有放弃了,呼呼地喘着气,把脚塞进了棉拖里。 “拉拉来。”周大有张开手想吸引正在啃他棉拖的狗,狗狗玩得起劲,直接把棉拖叼走了。 这时,门开了,进来了一对年轻的男女和一个小男孩。 “爸。”年轻的男女异口同声,周大有抬起脸皮,默默点了头,脸上看不到喜色。 女人拎着大包小包进厨房,男人则打开了他的手提包,从里头翻出一盒药来。 小男孩抱着玩具车扑到了周大有跟前,软软地叫着:“爷爷,你知道这个挖机怎么开吗?” “小贤,回房玩去,别打扰爷爷。”女人穿了围裙,出来呵斥了声,周大有才堆起的笑容逐渐消失,小男孩不情不愿地“哦”了声,就抱着玩具车进房了。 男人坐下来,脸上有些沉重地说:“爸,这是进口的药片,一盒一个疗程28天,一天两次,这是目前为止被证实的最有效治疗和延缓病情发展的药物,要一直服用才行。” “多少钱一盒?”周大有问。 “不贵的,爸你就放心吧。” “唉呀,妈,你看你,熬的什么汤啊?真是的。”厨房传来女人不满的声音,“都说不用你了,好好一锅汤这就吃不了了。” 原来那老妇是周大有的妻子,苍老的模样让红官以为是周大有的母亲。 可能计承也猜错了,才会说出“白发人送黑发人”的话来。 “哎呦,我以为是盐就倒了,没注意看啊,要不我再去买?”厨房老妇的声弱弱地传了出来。 “再买煮到来都不知道什么时候去了,行了,我来吧。” 周大有没说什么,把药放回桌面,吃力地起身,地板的冰冷让他站不住脚,男人要过来扶,被他推掉了:“去看你妈弄得怎么样了。” 这时,狗狗却从沙发后背窜了出来,周大有一不留神,整个后背抢地,栽倒了…… 周大有躺在房间摇椅上,呆呆地望着窗外,门外的对话声很大,隔音效果真的不好。 “都说了要把狗送走,偏不听!”女人的声音有些刺耳,“爸行动不便,拉拉太疯了,我们又不在家,你靠妈一个人怎么搞得定?” “你说话小声点,爸还在睡觉呢。”男人压低声音警告。 外头沉静了一会儿,女人的声音再次响起:“小贤暑假送他姥爷那里去,这样我们才不用分心去照顾他,而且我也想过了,小贤还是要少和咱爸接触的好。” “你这话什么意思?”男人沉下了声。 “小贤要是和咱爸产生太深的情感,我怕他将来可能会接受不了。” “你怎么能说这样的话?”男人分明生气了,“爸那么疼小贤,更应该要让小贤多陪陪咱爸,你怎么能想成这样?” 周大有脸上拢着抹惆怅,好像阴云化不开。 “我说的是事实,还有,我问过医生了,国内的药比较便宜,下次换一种药吧。” “药效不行,再便宜也没用!” “药效差不多的,你知道进口的是国内的多少倍吗?将近5倍!一盒就要四千六,你想想看,接下来我们要用这些药多久?” 周大有视线滑落在自己的右手上,他尝试着紧握,却一点力气都没有。 “明天我问下医生,看能不能替代。” “还有上次说轮椅的事,你得好好说说爸,坐轮椅又不丢人。” “爸现在还能走路,你马上给他买轮椅,他会怎么想?” “都不知道他在别扭什么,按照他这种病情发展下去,轮椅还是迟早要准备的。” “你能不能别说话了?” “我怎么了?我知道我说话是难听了点,但是如果什么都顺着病人来,那要医生做什么?医生和家属就是要干预治疗,病人要配合治疗……” 红官听得耳朵起茧,有种被内涵到的感觉。 一个月后,周大有的病情加重了,走路只能靠拐杖了,还不能独立上厕所。 他提议自己要去住院,家里人起初不愿意,但考虑到他三天两头就得上医院去检查身体,来回也折腾,就答应了,由他的妻子来陪护。 半夜,周大有身体酸痛想翻身,但看陪护床上好不容易才睡下的妻子,又不忍心打扰,只能咬牙忍着,看她被子滑落,伸出去的手想拉一下被子,都拉不上,憋得他从喉咙深处吭出痛苦的声来。 吃饭的勺子越来越沉,连扣个衣扣子都力不从心了,但看妻子每次对他都带着个笑脸,褶皱疲惫的脸上还能开出花来,他就竭力压下了挑剔和脾气。 看同室的一个个推出去抢救后,再也没有回来,再看妻子给他洗澡洗头按摩,给他认真挑鱼刺,把屎把尿无微不至,半年间比他老了都不知道多少岁,又想到儿子和儿媳每天匆匆来匆匆走,来时不是询问病情,就是交钱。 许是再也压抑不住悲怆,嗓子里发出呜噜噜的声音,鼻涕放肆流,可就这么狼狈不堪的瞬间,还让回来的妻子给看到了。 他第一时间就想装作感冒,但这双萎缩变形的手,根本连擦拭掉落的眼泪都做不到,他更加控制不住呜咽,哭声无奈又难听。 妻子抱着他,不断轻拍他的后背,安慰的声音发着颤:“没事啊,想哭就哭啊,生病嘛,没什么大不了的。” 现在的周大有构音有些困难,艰难开口,都只是崩溃的哭声,好没出息的样子。 “医生说,很多病人熬不过几年,是因为想太多了,心情不好导致病情恶化,所以咱们无论是得了什么病,都得看开点,别想太多以后的事,知道不?” 红官看着眼前的一幕幕,听着这些劝慰的话,仿佛能明白计承的用意了。 计承想帮周大有,更想帮红官,他想让红官感同身受,生老病死虽无可避免,但只有活着才是对生命最高的敬畏。 但他低估红官对这一切的承受能力了。 妻子的安慰让周大有更加觉得自己一无是处,活到这把年纪了,本来是该享福了,可偏偏就被灾难砸中,成为了千千万万不幸人中的一份子。 当周大有被诊断出运动神经元疾病,也就是“渐冻症”时,他有过一段日子的消沉甚至是自暴自弃。 这是一种折磨自己也折磨别人的病,他无法接受自己一天天在一点点变得不能动弹的样子,这个过程很残忍。 所以,他有时会羡慕那些突然离开的病友,至少不会继续生不如死地活着。 他也想过寻求安乐死,打了个电话去询问和他要好的兽医计承医生,问他哪里可以弄到让人安乐死的药。 可计承告诉他,国内目前法律还不允许安乐死,制度还不完善,怕有些人会利用条件关系来做一些不道德的违法的事情。 “国外倒是可以,但要经过审批,这个过程可能会比较漫长,以前有个病人就是因为重度抑郁症去走审批,但一直没审批下来,也是磨了好几年。”怕他熬不住。 周大有很崩溃,歇斯底里大喊:“为什么?这不公平!这种折磨明明让人生不如死,为什么就不能早早解脱?人为什么就不能选择自己怎么死?难道一定要熬到钱花光了,人垮了,没病的磨出病了,有病的受够罪了才行吗?为什么?!我只想死得体面一点,不想在死前还要拖累别人,这样也不可以吗?!” 他这种状态很危险,但计承也很能理解,于是多次进出医院探望周大有,并愈发反感让病人吊着最后一口气还要忍受痛苦折磨的治病模式,所以他才向周大有介绍了关煞将。 周大有听闻本命关一事,如同抓住一根救命稻草,苦苦哀求才得到计承同意带他到红宅。 周大有知道渐冻人的痛苦,即使他还没有住院,都已经在脑海里构想了一切,但不得不说或许现实中的更加残酷,而他也不是那种能主导情绪的人,反而是容易被恐惧支配的人,所以他的病情恶化得很快。 周大有脖子以下都不能动弹了,戴着呼吸机不断在流泪,红官听到了他心里的呐喊—— “我太累了,撑得太累了……为什么要我这样活着?手脚没留下,最后连我的呼吸都要夺走,只剩下这不断翻涌的感觉,和无边无际的思想……能干什么?” 除了感受到痛苦,他还要给所有来探望照顾他的人虚无缥缈的希望,他都不知道这样的坚持有什么意义? 而他有不止一次看到或听到病人亲属的抱怨和崩溃却无处发泄的情绪。 够了,就这样吧。 周大有慢慢阖上双眼,他的本命关趋于宕机状态。 守关的红官握紧了金刚伞,薄唇一抿,再次无视禁忌,出声提醒: “周先生,你该睁开眼睛看看他们。” 这句话在周大有沉寂的脑海中,不断翻出水花来,搅动着他的思绪。 听到了关煞将的声音,周大有缓缓睁开眼睛,看到的却是一座香火鼎盛的庙,那些人虔诚叩拜药师佛,希望药师佛能祛病消灾,拔众生苦。 而在这一群人当中,他也看到了角落里的妻子和儿媳妇,她们烧香请愿,口中所念都被周大有听了去。 妻子肃立合掌:“我们大有啊,人那么善良,为什么厄运要降临到他身上呢?如果这注定是他要走的路,那么请让他开开心心地走下去吧。” 儿媳也闭眼祈祷:“以前作为晚辈的不懂事,做很多事都没有考虑到爸爸的感受,我们太过执着那些不重要的事了。其实爸爸生病后,我们四处奔波筹钱,没经常陪着爸爸,让他觉得我们心生嫌弃,没有的,我们没有任何嫌弃爸爸的意思,是我们太过急躁了。我只希望爸爸最后能够开心,能够因为有我们而没有遗憾就好了。” 周大有眼圈红了,禁不住放声痛哭,嗷着嗓子哭得稀里哗啦。 他何尝不想看看自己能走到哪一步,只是坚持的路上太过敏感了,把周边一切人的情绪都放大了,自己又消化不了,只能日渐被痛苦折磨。 而当他跳出心理怪圈时,就会发现,至少活着的时候,自己能感受到完整人生里面的酸甜苦辣,它们无时无刻不在提醒着自己,活着也有意义,当下有人在意也很幸福。 当他出关那一霎,迎接他的就是他的家人,那些他在意的,都在这一刻给到他肯定的回应!至此,他将一句话深刻骨子里: 渐冻人只是被禁锢了肉体而已,思想与情感同样自由。 第18章 羞恼 周大有出关时,手腕上系着本命线,周家人听说过关之人才有这条本命线时,不禁相拥而泣,对红官千恩万谢,险些下跪了。 红官脸色惨白,勉强支撑着他将周家人送走后,就有些头重脚轻了。 计承早就看他不对劲,这下更是眼疾手快扶住了摇摇欲坠的红官。 “要命!早知道就不给你介绍人了。”计承撇着嘴,他有些后悔自作主张带人来了,何况还没有抽成可拿。 看红官浑身无力,额头冷汗冒出,似乎是低血糖了,他赶紧将人扶回房躺下。 再让红喜取来糖水给红官喝下,红官的头晕才有所缓解。 “你是不是每次守完关都这样?”计承皱着眉头,原来守关的风险这么大吗?难怪解家的人像避瘟神一样避着关煞将,生怕哪天这个称呼落到自己头上。 “也不是。”红官一躺床上,眼皮就开始打架,应话都有些敷衍。 “看来我得重新检查你的身体,你这病保不齐是多年守关积劳成疾的,”计承黑着个脸,从没有过的肃然,坐床边琢磨了阵,“不行,以后你不能再守关了。” 红官心里好笑,但没气力笑他,反问了句:“哪有医生不看病?” “我可以做第一个。” “不是医生,那就别管病人了。” “什么鬼逻辑?管你你倒是听啊。”计承纵容他好多回了,有时真搞不懂,他也只是拿钱办事,要不是看在险些有那么一段同窗之谊的份上,他才不会管红官这么多糟心事。 “你很吵。”红官想赶走他了。 计承的手插进秀发中撸了撸,十分无奈:“那行,你好好休息吧。” 刚准备出去,又被红官叫住:“晚上有个庆祝会,留下来一起庆祝?” “庆祝?庆祝什么?”计承颇感意外,是谁家办好事了吗?那他得沾沾喜。 “庆祝大家发工资。” “那我还得替你的员工高兴呗?” “你可以蹭饭,还可以蹭酒。” 红宅的酒外人一般喝不到,计承有些蠢蠢欲动,他咂摸了下,说:“盛情难却,那就勉为其难留下来吧。” “其实你可以不用这么勉强。”红官突然起了抬杠的心。 “那怎么好不给你面子?” “可以不用给的。” “好啦,你好好睡一觉,我去看看要不要帮忙什么。” 计承懒得跟他较劲,出去后,房内恢复了沉静。 很快,他又被倦意席卷,全身疲乏至极,就在昏昏沉沉中睡着了。 等他醒来时,外头的灯已将幽暗的房间照得通亮,让他有误以为是天亮了。 透过窗,只见点点星光闪动,又一阵窸窸窣窣响,是庆祝会快开始了吗? 这个房间不比原来的卧室,要稍微靠公共活动区一点,所以嘈杂也算正常。 红官梳洗过后恢复了点精神劲,一开门就迎来两声香槟礼炮炸响,撞入眼帘的是一张张喜气洋洋的脸孔,大伙儿围着长条桌,齐齐把目光投向了红官,异口同声喊:“先生好!” 红官愣了下,有被这阵仗惊到,不说他们怎么把原来在饭堂开的庆祝会搬到后院来,单说整个后院派对模样的布置,就很出人意料。 红福喜笑盈盈地让红官坐在主位上,红喜解释说:“先生,计医生说,在这里办庆祝会,您睡醒一开门准惊喜。” 那还真是惊喜。红官很快在人群中搜索到了那头长卷发。 “怎么样?我这主意不错吧。”计承给了红官一个空酒杯,在上面倒了果汁,“你不能喝酒,举杯的时候就意思意思。” 桌上是丰盛的鱼肉菜肴和几瓶名贵洋酒,头顶上还挂着满天星氛围灯,一闪一闪绚烂如星空。 这也是计承的主意吧,硬是把聚会搞成了惊喜派对的样子。 “你就说有没有眼前一亮吧。”计承就他旁边的位置坐下,纤长的手指夹着高脚杯,轻轻晃动里头的酒,如果忽视他突出的喉结,那真有气质美女的风韵。 红官扫了一眼乐在其中的大伙儿,确实和以往拘泥的状态不一样,整体氛围轻松自在了许多。 红宅的调性一向古朴雅致,从来没这么活跃过,他原来还担心大家会受他的影响放不开,可今晚一看,好像只有自己依然拘谨。 他的古板只针对自己,对别人还是挺包容的。红官冲计承点了点头,真诚地说:“辛苦你了。” 计承大方接受,摆摆手说:“好说,以后我交代的话上点心就好了。” 红福站起身来,笑容满面地向大家传达红官的意思: “今晚是咱们的月度庆祝会,先生说了,请大家放开了吃喝,尽情地玩耍,就算通宵达旦都没关系。” 紧接着就是一阵发自内心的欢呼声和掌声,随后,红官以果汁代酒,感谢大家这么长时间的照顾,希望将来还能有福同享。 这时,一段优美的旋律毫无预兆地随风而至,居然是浪漫委婉的萨克斯曲! 旋律如穿堂入室的微风,轻抚着每一颗感性的心灵。 红喜忍不住举杯对红官,高声说:“这里就是我们的家!先生在哪,我们就在哪!” 不知道是不是氛围恰到好处,大家纷纷举起酒杯回敬红官,表示愿意追随先生,风雨同舟。 在这样缥缈缠绵的乐音烘托下,很难不让人沉醉其中,忘情自我。 红官不禁把赞赏的目光投向计承,两人默契一对视,酒杯轻轻一碰,红官表示以后的庆祝会都不能没有他了。 “请我做座上宾,我能给你玩出花来。”计承抿了口酒,一股热意上涌,心上开了花,“你这个当老板的可真是慷慨啊,藏了这么多好酒,不拿去做人情?” 红官唇角一勾,直截了当说:“你可以去酒窖挑一挑。”以答谢他今晚辛苦的策划。 “那我就恭敬不如从命了。”计承滋溜了一口酒,神采飞扬地要拉着红官去酒窖选酒。 “计医生,等吃饱喝足了再去选也可以的嘛。”红福笑着摇摇头,以为他喝醉了。 谁知他只是把红官拉到一旁去,在一个不会有注意到的角落,问了红官一个奇怪的问题:“红官,你有没有把我当朋友?” 他这突如其来的感性,让红官有些摸不着头脑。 “怎么,要我帮你还债?”红官靠墙上,看他那微醺的脸认真地发问。 说起还债,计承的确有一笔陈年旧债没还清,据说是大学那会儿欠下的,前一两年还天天喊着要还债。 计承嗤了一声,说:“那债只能我自己还,如果你把我当朋友,那应该老实告诉我。” “你说。”红官眉头一蹙,对上他那充满窥探之欲的双眼,有种不好的预感。 “你到底有没有老相好?”计承盯住他的脸,借着忽明忽暗的灯光,想从他哑然的脸上捕捉点端倪来。 红官被他这么没由来的一问,激得哭笑不得:“你要是撒酒疯,我第一个把你撵出去。” “你明着来,我们还能拦着点,你暗地里偷偷进行,我们想拦都拦不住。”计承额头挠了挠,带着过来人的语气无奈地提醒,“我说过很多次了,你这把年纪,青春正好,别纵欲,要节制。” 最后三个字还拍了拍红官的胸膛。 如果现在有烟的话,红官会默默地点上一根,然后在缥缈的烟雾中,跟着萨克斯的节奏给这个庸医一顿暴揍,不赔医药费的那种。 但是没有,他沉下了气,实话说:“我没有。” “那你今天早上的嘴巴怎么肿成那样?我的药没有毒,你不要坏我的口碑。” 这货绝对喝醉了!还醉得挺讨人厌。 红官耐着性子表示:“我喝酒了。”其实他并不确定是否真的喝了酒,但那酒味确实在口中持久不散。 “你喝酒了?”计承瞪大了双眼,眼里的点点星光正酝酿成火苗。 “我是没告诉你不能喝酒吗?酒精本身会导致酒精性肝病,还会影响和改变药物代谢,影响药的疗效。而且你本来就食欲不振、营养不良,喝酒对你的消化系统有影响,容易引发消化系统疾病,影响了食欲,又会反过来加重你营养不良的状态……” 不出意外,计承足足叨了五分钟。但他又拿红官没办法,只能抓耳挠腮地踱来踱去。 “我知道了。”红官认命似的语气,让计承觉察出了不对劲,随后反应了过来:“不对!” “酒精过敏哪是你那种状态?你喝的是哪种酒?我要看一下有什么特殊成分。”计承那逼视的双眼仿佛看透了什么。 红官想随意指一瓶蒙混过关,可他敢确定被耍多次的计承,这回不会那么轻易上当,即使变成了醉鬼,他的脑回路依旧清奇。 看红官沉默不语,计承一拍脑门,长长叹了口气,语气陡转,变得苦口婆心: “我不知道你的老相好是谁,但是这么袒护着人家,对你们双方都不好。” 没等红官发作,计承脸色又变得沉重:“其实,你这种病……本来不应该同房的,是我没有提早告诉你。” 红官脸上逐渐浮起不可捉摸的阴郁。 “会传染的……”这是个令人悲伤的消息,计承无限同情地看着他,“那天发现你不对劲后,我没有及时告诉你,这是作为医生的我的失职。红官,你能原谅我吗?” 他说的是给红官听诊时发现他脖子有红印的那天。 红官周身的气温骤然低了好多度,浑身散发着一股凉气。 计承那脸惆怅还没退,就被迫承受了一股凉森森的气息。 “那个……红官,你别怨我,我一直以为你不食人间烟火,所以忘了跟你提及。为了避免你的相好也得病,你得赶紧让她出来给我看看,说不定我还能救下你们这对苦命鸳鸯,是不是?嗯?” 计承言之凿凿,红官的火已经冒到了天灵盖。 “我再说一遍,没有这样的人。”红官压着嗓子说,如果真能传染,那个恶心的变态死了倒好。 “红官啊,原来你这么不老实……还是说你根本就信不过我?我发誓,我坚决保密,不让你们的事被第三个人知道,怎么样?” 实在不能忽视计承那翘上天的狐狸尾巴,红官胸膛再次发闷,有些难以抑制地咳了咳。 见状,计承连忙安抚说:“好了好了,不逗你了,消消气消消气。” 红官这次咳嗽较轻微,计承等他咳完了,补充了一句:“你这病传染不会,但克制还是要的,万一哪天你死在了床上了,我来给你收尸,都怪不好意思的。” “够了。”红官恼羞成怒,虽然知道计承的嘴巴一向下流,但毕竟在他面前还算克制,装得斯斯文文,这次不过喝了点酒,就原形毕露了。 红官一走,计承就跟蜜蜂一样,非得追上去蛰一下才行。 “你听我说,这事事关重大,你别不当一回事。” 红官没有理会他,让他自己去酒窖找瓶酒,然后滚蛋。 第一次见红官发脾气,果然那个人真不简单,居然能把红官蛊惑得这样五迷三道的。 红官一门隔绝了外头的热闹,脸上的火热还没退去,他更多的是郁闷,想起祖师爷的贼盗香,心里阵阵不爽。 没过多久,他又开启了沾床必困的技能,空调一开,裹着被子又睡着了。 萨克斯优美的曲调,在耳畔回荡着,仿佛在低柔地诉说着浪漫。 让他在极致的疲惫中,慢慢放松了下来,没过多久,一阵清香带他来到了漫山的火棘花丛中。 有个看不清脸的人正坐在树下,向他伸出了手。 讨债吗?他心想。 没等他问出来,那人便握上了他的手,柔柔软软却有力道,十指相扣,掌心的温度在相互蔓延。 那人好像说了句什么话,红官没有听清,但直觉好像很重要,于是凑近了听。 那人的嘴巴也凑近了些,几乎要碰到他的脸颊了,但有分寸地停在耳侧,轻轻吐着气。 好奇怪,红官竟然能和对方的呼吸保持一致的节奏,一起一伏都那么协调。 是因为听到了萨克斯曲的声音,才产生的幻觉吗? 他很想问对方,为什么会来这个地方?也是因为喜欢火棘花吗? 那个人扣着他的手,轻轻一带,将他带进了怀里,一个结实的、温暖的,带着炽热呼吸的胸膛。 “因为喜欢的人喜欢,所以喜欢。” 第19章 危机 今早出门前,红官给祖师爷敬了三炷香,态度很端正。 “祖师爷,您的不肖子孙又要整事了。”红官严肃的脸上透着一丝玩味,“您得替解家好好看看,这一脉能走多远。” “先生!先生!”红喜的嗓音一如既往敞亮,红福要不是去开车了,这回得有的骂了。 红官一转眼就看到春风满面的红喜,还没问出声来,红喜就忙开问了:“先生,连先生是不是来了?” “没有。”红官略显诧异,没听红福说连先生有约的事,再说今天也撞行程了。 “那连先生的车怎么停在外边?”红喜反问。 “你看到连家的车了?” 红喜说:“是啊,上次送他离开时候,我还特地记下了车牌号,就是他的车没错。” “那可能不是找我们的吧。”红官不足为奇,这附近又不止他一户人家。 “咱们后边那栋别墅的人,一个月前不是都已经搬走了嘛,哪还会有什么人家。” “不是找我们的,就不要去打扰人家。”红官淡淡说了声。 “哦。”红喜多少有些失落,想起红官等会要去解家,连忙说,“哥,这次带上我吧,我可以当您的保镖,时刻保护您的安全。” “不用。”解家暂时还不敢对他怎么样。 “我又不碍事,我就在门口等着你们就好。” “如果解家真要对付我,多少人等在门口都没用。”看他的神情似乎有些不爽,红官又补充了句,“如果连先生真的过来了,你在还能接待下。” “对哦。”红喜的声音听起来很满足,“那你们一定要注意安全,家里就交给我了。” 红官摇了摇头,出门去。 还没等红福来接,红官就撑着把黑伞走了出去。 远远就看到一辆黑色的轿车,停靠在榕树下。 会是连家的车吗?车门紧闭,看不清里面有没有坐人。 红官还没看清车牌号,红福就迎面小跑着过来了。 “先生,您怎么这么快就出来了?” “左右也是等,就先出来了,省得你再跑一趟。”红官走到自家的车门前,收了伞,就上了车。 车缓缓开动,后视镜里的那辆车越来越远了。 “后边那辆车是谁家的?”红官的语气像是随口一提。 红福边打方向盘,边往后瞧:“您说那辆啊,好像昨晚就已经停在这儿了。” “昨晚?” “是啊,计医生喝大了,吵着要回家,我送他出来时,就看到了,我也没注意,看上去很像,怎么了吗?” “没什么。”红官没再问了,让红福开大了空调,靠在椅背上,闭目养神。 解家今天明面是让他过去谈判,估计暗地里早已摆了个鸿门宴给他。 其实他没有告诉红福和红喜,他没想什么对策,只是走一步算一步,既希望有少年的消息,又希望少年只是个幌子。 去解家的路还长,足够他睡上一觉了。 当初选了这么个偏僻的地方独立门户,就是想着离解家越远越好,没想到藕断丝连,解家总能抓到他的把柄,明明他都已经断掉了很多关系了…… 突然,砰的一声,身体猛地一倾斜,脑袋磕到了车窗上,一下把红官撞醒了。 他还没来得及问红福出了什么事,身体再次被惯性带偏,是红福在猛打方向盘! “怎么了?”红官急声问。 “先生,我们被撞上了!”红福的声音又冷又沉。 红官目光很快锁定了迎面冲来的那辆车,车牌都蒙掉了,是有预谋的肇事! “小心!”红官脱口而出,另一辆黑色轿车就打侧面直冲了过来,紧接着是无比刺耳的刹车音。 “福叔!!”红官的声音淹没在一场支离破碎中。 前排的车窗玻璃瞬间炸裂开去,碎片像刀片子一样朝红官飞了过来,红官脑袋一片空白,最后一幕是飞溅的玻璃渣子直接扎进了红福的脑袋。 他根本来不及想什么,整个人就被巨大的惯性狠狠抛出了车外滚了几圈。 随后就是轰隆隆的汽车翻滚声。 红官落地上一瞬,身体好像动不了,等缓过神来,剧烈的疼痛自双脚延伸到了整个头颅。 趴在地上的他艰难抬起头来看,脑袋上的血顺着半边脸汩汩而下,模糊了半边视线。 在一片朦胧中,前方那辆肇事的车头瘪了,而自己的车翻了,现场除了一地的玻璃渣子,还有汽车的各种碎裂零件…… 头发沾着血,脸上也淌着血,浓重刺鼻的血腥味呛着他,喉咙刺痛来得迅猛,一口血喷出,脖子青筋瞬间凸起,耳朵嗡嗡鸣叫得厉害,他死死地盯着打翻冒烟的车子,福叔还在里面! “福叔……”红官想往前去,却挣扎不动,下半身没了知觉,双手的血也不知从哪里来的,喉咙更是哽不出半个字。 这种冲击力,只有敢死队才敢有这么个撞法。 后头好像追来了车辆,可能是为了补刀,也可能是看热闹,红官心跳如乱鼓,他看不清下车的人是什么面孔,也看不清来人是什么意图,忽然眼前一黑,就没了意识。 不知过了多久,红官猛然间有了意识,眼前却还是漆黑一片,但闻到了一股浓重的消毒水味,紧接着汹涌的回忆向他袭来: 他们在去解家的路上,遭遇了车祸,不对,是谋杀! 福叔还在车上,生死未卜。 到底是什么人要置他们于死地? 如果是冲着他来的,那他连累了福叔…… 红官鼻子一阵发酸,心头深处涌起了难以言状的愧疚。 而他不知道在什么地方,眼睛也不知被什么东西蒙住了。 身上还被束缚得不能动弹,感觉是被绳索捆绑着,是绑在床上还是手术台上? 车祸创伤的疼痛,他已经感觉不到了,使劲挣扎才传来一阵阵的麻,像是被打了麻醉。 如果是要他死的人,那就没必要还救活他,如果是要折磨他,又为什么还要给他打麻醉? 红官脑袋撕裂的疼,他的脸早就没有了血色,现在只剩下青白死状。 以现在的麻醉程度,他起码还得要过一个小时才能完全恢复知觉。 外头传来两把交谈的声音,紧接着滴的一声,应该是开门进来了,脚步声才会越来越近。 红官竭力平复不断翻涌的情绪,听到的是两把成熟的男声,说的是他听不懂的语言。 偏偏还是外语! 红官在校只是挂着个名,课都没去上,文凭学籍这些都是解家给他搞的。 而他平时也不接触外国人,外语对他来说很陌生。 他现在就像是任人宰割的肉,什么都做不了,只能祈求割他的刀锋利点。 果然,他听到了器械的声音,就在他耳旁。 然后又是一连串的外语交流。 这种境遇,让他想到了红喜早些年跟他讲过的国外偷换器官的新闻,那时只觉得人性阴暗又扭曲,可一想到自己不也有偷天换日时,就又觉得或许自己早就成为了最不想成为的那类人,他和讨厌的他们并无区别。 思绪纷乱中,只听得剪刀咔嚓一声,好像剪掉了什么东西,紧接着身体一松,身上的束缚没有了。 然而,他没有放松警惕,因为他们接下来的举动让他蓦然想到了另一个惨无人道的新闻。 他的身体正被人翻动,直到整个后背都露出来时,他们才停止了动作。 之后就是掀开他的上衣…… 是了,割肾。 那则新闻讲的就是一群青年被外地的高薪招工启事骗了过去,介绍人把他们迷醉了后,割走了他们的肾,然后把他们泡在水缸里…… 但眼下的他们却迟迟没有动手,只是冰凉的刀子在后腰上比划了下,又把他给翻了回去。 这么一趟折腾下来,红官全身渐渐恢复了知觉,不仅麻还疼。 那两人边交谈边离去,直到声音淡出了房间,就又是滴的一声,门开了又关。 他心中浮起无数个逃跑的念头,但每个念头在这种环境下都显得很可笑。 红官十指缓缓回握,直到紧紧握在了一起,全身就像被撕开了一样。 这场车祸给他造成什么样的损伤,他难以估摸,但是不死也残了。 疼得最厉害的就是他的脚了,就算他不动下肢,恢复感知都让他有种碎骨的刺痛。 红官第一时间就是将蒙眼的东西扯下,但不知道触发了什么,室内突然响起了警报声。 那些人居然在他的眼罩上面动手脚! 估计很快有人找上门来了! 红官没来得及想太多,身子一翻,滚落下床,眼睛都还没适应光亮,就将整个室内扫了一遍。 像个高端实验室,墙灯照得室内透亮,刚刚自己躺着的就是手术台,手术台接通旁边一堆的仪器设备。 设备显示屏上有各种密密麻麻的数据信息,他看不懂,也不是研究这个的时候。 外头响起一阵慌乱的脚步声,他疾然顺走手术刀,这才发现自己的手脚甚至是身上都缠满了绷带,上面还渗出了血迹。 红官咬着牙,连滚带爬地刚到门口去,门就开了。 他用力闪躲到门后,撞到墙上砸出了一声闷吭。 红官惨白的嘴唇在发抖,他屏住了呼吸,额头冷汗直冒。 开门的人又一顿叽里呱啦的外语输出,然后掉头就走了。 可能以为里头的人逃跑了吧。 等到外面彻底没了声响,他闪了出去,用力过猛,一出门就栽倒在地,疼得他在地上滚了一圈。 门外就长长的走廊,像医院,又像个什么实验基地。 他踉跄爬起,抬眼看四周都有摄像头,而其中一个摄像头正对着他! 警报再次响起,很快就会有人来了。 红官拖着散架的身体,跌跌撞撞一边避开摄像头,一边紧急寻找着出口。 他不知道自己到底被困在什么地方,还需要找到一个人来带路才行。 走廊的尽头是电梯,这时却发出了“滴”的一声,有人要出来了! 四下都是房间,避无可避,只能随机开一扇门。 里头比较阴暗,但居然是个消防通道。 他没有顺着消防通道向下,而是一步步扶着楼梯向上走。 爬了两层,他实在受不住了,那追寻的脚步声正沿着上下消防通道夹击而来。 这是他有生以来被追得最狼狈的一次。 腹部也在隐隐刺痛,再跑下去,估计得留下血迹暴露行踪了。 他只能推开门,但眼前的布置也不再是下边楼层那样的冷冰冰,分明有点酒店客房的感觉,连地上都铺了红毯。 脚步声紧跟在后头,情急之下,红官离哪间房最近,就赌运躲了进去。 谁知刚开门就撞到一人,这人身形高大,红官连人脸都没看清,就忙不迭横起手术刀架在人家脖子上,把人撞进墙角,浑身力气都压了过去。 “别出声。”红官咬着牙低声一喝,一只手捂住对方的嘴,横起手臂死抵着对方胸膛,锋利的手术刀就冷冰冰地架在脖子侧,只要他稍微一偏,那人就能血溅当场。 室内比较昏暗,红官又将他抵到黑暗的墙角处,相互只看到一个大概的轮廓。 窗户透着一线光,被风吹得时亮时暗。 红官只通过偶尔显现的光亮,捕捉到对方一点外貌特征。 这人略比他高,红官需要稍微抬个下巴,才能和他平视,黑衣黑发,戴着眼镜却难掩眉目的英俊。 外面的脚步声越来越杂,也越来越近。 他们在挨个搜查房间了! 红官的呼吸有些急促,握刀的手开始发颤,他已经忍不了多长时间了。 他逼近了说:“不想死,就让他们滚!” 对方一动不动,好像从一开始就没表现出反抗的意思。 咚咚咚!咚咚咚! 红官目光一凛,眼神警告他别乱来,然后缓缓松开捂住他嘴的手。 “连先生……”敲门的人在喊。 连先生?红官一怔,是连家人?! “刚有个……” “三秒钟,马上滚!”这人终于吭声了,声音沉稳有力,一扇门外突然就没了声音。 这三秒足以让红官看清了这人的长相,尤其是那双眼,好像有股攫取之力,要将他拉进深渊。 红官晃晃脑袋,迫使自己的目光从他的眼中移开。 “连先生对不起,打扰了。”隔着门都听到满满的诚意。 很快脚步声消失了,只剩下压抑不住的呼吸声和咳嗽声。 他的脸色很白,很像秋日的月光,不同的是,月色看久了会使人内心平静,而红官看久了,会让人痴狂。 红官身上的劲在慢慢退去,那人突然反手一把捂住了他的嘴,好像给他嘴巴塞了什么东西。 红官怔愣一下,脑袋一颤,下一刻刀子就要扎进他脖子了,只见他打了个噤声的手势,温声轻吐了句: “嘘~止痛药。” 第20章 误会 喉咙突然卡了个异物,吞咽不下又吐不出来,加上身上各处的伤,红官险些站不住。 那人松开的手滑到红官的耳垂下方揉按,这个位置是天容穴,如果刺激能让人顺利吞咽。 他在刺激红官吞下药片。 红官冷白的脸一下涌上了血气,微张着嘴,喉结不停地上下滑动,长睫震颤,双眼像蒙了一层柔和的水雾,但眼神却极具威胁性,冷森森的。 这双眼如同匍匐在阴沟里的毒蛇,不顾满身污秽伺机而动,准备随时给人致命一击。 忽然那人又伸出了另一只手托住他的腰,借给了他支撑的点。 红官浑身一抖,明明麻药还没有完全失效,他的身体却异常敏感,谁碰谁死。 果然,等他成功吞下所谓的药片时,喉咙的窒息疼痛感一消失,他就使出浑身劲挥出手术刀,锋利的刀口划向了对方的脖子。 只差一毫,对方就得破血管了,还好躲得快,只划出了条红痕。 那人无奈地“啧”了声,实在看不下红官那垂死挣扎的模样,抽出一只手,直接往红官脖子后边砍了下去。 红官应声而倒,落入那人怀里,瘫软如泥。 窗台的风掀起了窗帘一角,一道光扫过角落两张不同程度苍白的脸。 一张红官,一张连古。 这人的确是连家的人,连古。 “真是只刺猬。”连古松了口气,受了惊的刺猬,竖起的全身刺,只为自我防御。 连古没有耽搁,将他打横抱起,匆匆回卧室。 卧室的床上躺着个赤身裸体的男人。 连古嫌弃地扫了一眼,然后抬起一脚将人踹下。 那个男人似乎早已昏死,从床上滚下,卷落下一床被子,之后一动不动,又被连古一脚踹到边上去。 连古将红官轻放在床上,严肃地敛着眉,转身迅速将床头柜上早已准备好的密码箱打开。 密码箱里第一层是两把精致的手枪,一把银色,一把黑色,四排子弹整齐排列共四十发。 密码箱第二层打开全是急救物品,外伤类的、注射类的和一些器械。 他拿出止血包,看了眼麻醉针,还是不打算给红官打麻醉了,毕竟红官打过一次全麻,再打就有可能引发神经衰弱或肌肉萎缩的风险。 红官刚刚是因挣扎跑动,裂了伤口,这回两条腿明显肿胀了。 小心翼翼地拆开红官双脚上渗出大片血的绷带,连古瞳孔微缩了下,那被玻璃渣子扎伤的纵横交错的伤口,深浅长短不一,不断往外喷涌鲜血,尤其是小腿胫骨的位置,血肉外翻,甚至都能见到里头白色的骨头了。 难怪要给他全麻,这么处理下来,正常人怎么能受得了。 还好抢救及时,将玻璃渣子全部取出,不然这双腿得废了。 但这回,就算是见惯无数死伤的连古,看红官这身伤,也一时慑住了,戴上橡胶手套后就僵了一会儿。 车祸本来就是无法控制的事,为什么要以这种方式将人带过来? 但他知道,红官比车祸更无法控制,他们要想禁锢这个人,就必须采取必要手段,打残了麻醉了,都有可能。 他深呼吸了下,动作利索了起来,将红官的脚抬起,用三角巾缠住他的大腿上侧,再用橡胶管捆绑,直到不再出血,脚面也摸不到脉搏。 给他的腿脚包扎伤口,连古全程敛着一口气,动作轻且缓。 但红官中途连着醒来几次,还没跟他计较,就又因脑袋的沉重昏睡过去。 在车祸之前,这人一直是昼警夕惕、生人勿进,出了车祸,都不知道能戒备到什么程度。 本来红官的性格就让人很难接近,这下那些人搞了这么一出,他怕是洗不清了。 连古拧着眉,脸上浓沉如夜,冰冷如霜。 红官腹部的肿胀是撞击造成的腹壁挫伤,好在没有伤及内脏。 他的指腹只是轻轻触碰,就引起红官一阵痉挛,连古急忙缩回手,在红官缠着绷带的额头轻抚了下,随后弯下腰俯身在他湿润的眼角处落下浅浅一吻。 拉了张靠背椅,在床边坐下,静静注视着那张色若死灰的脸,眼里杂糅着各种情绪。 连古紧抿的双唇有些发白,肃然的脸上掩饰不住怅然,没过多久,眼泪就落了下来。 这不是他第一次失误了,连古双手抹了把脸,将眼泪也一并抹了去。 清晨的风拂过窗台,掀动着窗帘,光线忽明忽暗扫过红官憔悴的脸。 耳边悬荡着车轮急刹的锐利声,红官又天旋地转地滚了出去,脑海波涛汹涌。 车翻了,冒着浓浓的烟,里边的人久久没有出来。 红官双目通红,怔怔地盯着车子,咬紧染血的牙齿…… 他后悔执意要去解家了。 但这一定不是解家搞的鬼,到底是谁要这么痛下杀手? 红官醒来时头昏脑胀,浑身肉疼。 他蹙眉缓缓睁开双眼,天花板很高,上面没有吊灯,视线一偏就看到挂着输液瓶的输液架,难怪手背有些酸胀感,原来是正在输液。 他喉头干涩,扫眼旁边的床头柜,上面正好有杯水和一瓶药。 这是谁的卧室?很陌生。 红官尝试着调动手脚,所幸手还能动,但只要活动腿脚,就传来猛烈的疼痛。 看来这双腿的确废了。 这时,外头传来的开门声。 他刚撑腰坐起到一半,又匆匆躺了回去,闭上双眼。 靠近的脚步声有故意放轻的嫌疑。 随后他闻到了阵阵血腥味,离他越来越近,似乎凝聚在床边,挥之不去。 红官胃里泛起一股恶心,眼皮抖了抖。 窗外吹进一股风,血腥味终于散了,却又传来一阵花洒喷水的声音,似乎隔了道门,声音有些闷。 估摸着是进浴室洗澡了。 红官倏忽睁开眼,想即刻逃离,艰难撑坐起来,目光一顿搜索,就看到床头柜下方还有个箱子,正好在他伸手就能够得着的地方。 直觉告诉他,箱子里面有他想要的东西。 他咬牙忍着腰疼,探手将铁箱提起,费了不少腰力,箱子提到床上来时,忍不住哼出了声。 紧急盯了眼前面紧闭的浴室门,红官三下五除二开了箱。 箱子打开那一瞬,他眼前倏然一亮,一把黑色手枪,黑钢板的外形冷酷又严谨,握把护柄位置的防滑纹理如同鹰毛,精致又大气。 一把握住了手枪,轻轻摸了摸,这是他第二次握枪,冰冷的触感激起了他满腔热血。 第一次握枪是在十八岁那年,逃离解家时,有人硬塞给了他一把枪,让他防身用,但枪支来历不明,藏进了柜子之后就上了锁,再也没用过。 那时就在想,也许终有一天会用上,但如果能兵不血刃,他一定不用。 至于塞枪给他的到底是什么人,他不清楚。 吱呀一声,浴室门打开了,连古穿着浴袍,半擦着湿漉漉的头发,从浴室里走了出来,带着满身的沐浴清香,来到了床前。 一双大手抚上了红官冰凉的脸,从脸颊到耳朵再到发丝,轻轻柔柔。 红官瞬时被热气萦绕着,强行按下不适。 连古扫了眼输液瓶,想看看液体还剩下多少,再回头时,脸就迎上了枪口。 没想到红官早就醒了,这就不好办了。 红官深黯的眼底流泻出浓重的杀意,一把枪正抵着连古的脑门。 连古没戴眼镜,优越的眉眼展露无遗,那双眼有着浓到化不开的黑,正一点一滴地从四面八方将他包围。 红官抿了抿干裂的嘴唇,声音带着喑哑,冷冷地问:“连家人?” 连古依旧紧紧注视着红官的眼,水珠顺着发梢滑落至敞开的领口,从锁骨到胸膛。 “连古。”连古的声音和他的长相浑然天成,极具魅力。 难怪红宅的人对连古的评价很高,就算是他曾经差点大闹红宅。 红官脸色晦暗:“抓我来的目的?” “抓你的不是连家。” “那是谁?”红官一手举着枪一动不动,见连古脸上突然浮现的古怪神色,似乎变得更加可疑,他呵笑了声,“同伙。” 不久前才觉得连家的行径在几大财团家族中可圈可点,现在看来,其所作所为乏善可陈。 连古扫眼红官撑起半身的另一只手还插着输液管,不能支撑太久,想急转气氛:“等输完液,我告诉你一切。” 红官神色漠然,唇角似乎挂着丝讥诮,将背靠上床头板,找到着力点,插管的手握过枪,另一只手直接拔掉了输液管。 “你!”连古突然气结,刺猬炸毛了,这种情况下,通常没得商量,只能服从顺意。 “带我离开!”红官语气生硬,长长的睫毛抖动着,他比谁都清楚,要走出这个鬼地方,凭他自己是做不到的。 连古不带犹豫地说:“好,我换身衣服。” 红官眼神一敛,在他将要起身时,低喝了声:“别动!” 那枪口就要死死咬住连古。 “没人告诉你,开抢之前要搬动击锤吗?”连古嘴角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站起身就听到后头搬动击锤的声音。 “动作快点!” “很快。”连古说着就当着他的面大方脱下浴袍。 不得不说连古的身材真的很好,个头至少一米八五以上,脊背挺直,小麦肤色,身上的肌肉线条走向堪称完美,每个部位都像是刻意锻炼过,修饰得恰到好处。 “你不看我,怎么瞄准射击?” 第21章 反转 连古用很正经的语气,告诉红官对待猎物的态度。 红官原本移开的视线,被他这么一激,又偏了回去,就看见连古正若无其事地转过身来。 脸上唰的一下红了,红官神情僵硬地握紧了手中的枪,有点不知所措。 这下再转移视线就有欲盖弥彰的嫌疑了,而且很矫情。 红官微眯了眯眼,迫使自己和连古对视,这样就不会看到其他地方了。 可那双深不见底的眼,似乎不怀好意。 整间卧室的气氛极为尴尬。 这人怎么能这么毫不在意地、肆无忌惮地在他面前袒露无遗? 红官视线不禁缓缓下滑,从脖颈到胸膛,忽地目光一滞,连古胸膛处长短两道疤痕引起了他的注意,疤痕的位置很敏感。 “很难看?”连古的声音淡淡的,好像只是顺口说说,动作不停地套完黑色工装裤,就摸着脖子转了转,径直走了过来。 “你干什么?”红官这声脱口而出显得十分急促。 “拿衣服。”连古镇定地从他面前经过,却始终不在射击死角。 红官这才看清了连古胸膛上的两个疤痕都是刀子留下的,一个短疤缝了四针,另一个长疤缝了十来针。 这刀扎的伤口,触发了他敏感的神经,红官忍不住将眼前这人和那晚偷袭他的变态联系到一起。 “这两道疤是怎么来的?”红官鬼使神差般就问出了口,问完有些后悔地咬咬牙。 “关心我?”连古打开衣柜,只见衣柜里挂满了一色的黑衬衫,看来这就是他的房间。 只是他一个富得流油的财团继承人,怎么就住这样普通的房间? 富人房间大多像皇宫一样奢侈,要么像展览馆一样充满艺术气息,很少有这样普通得随处可见的,难道这就是有钱人的独特品味? 多少有些不可思议。 连古从衣柜里随意地拿出了一件黑色衬衫套上。 即使是一件再普通不过的衬衫,穿在身上都有锦上添花的效果,他这个身材和气质,就算套个麻袋,麻袋都变得金贵了吧。 连古修长的手指扣着衣扣,把衬衫塞进裤子,高腰线立马显露出来,和红官的目光撞到一起。 不知道是不是红官的错觉,对方看向他好像亟待回应。 红官视线不自在地躲了躲,再次冷声催促:“速度快点。” “短疤是匕首造成的,长的是胸腔修补手术遗留的。”连古边套长靴边回话,很快就系好了鞋带。 巧合得有些离谱,红官心里泛起一股怪异,是恶心与反感。 但看连古那一副“事不关己”的神情,真的只是巧合? “你想我怎么带你出去?” 红官回过神来,连古已经站在他面前了,帅气干练的模样,转头眼镜一戴,瞬间又把书香门第写在脸上。 其实这人并不近视,戴眼镜也许只是为了迷惑他人,遮掩那双眼的锐利杀气。 连古身上的浓重杀气,红官能感受得到,就如同本命关内的煞神,盯上你时,能让你浑身爬满寒虫,从心底唤起恐惧,不得不怀疑之前做过什么昧良心的事。 “背我。”红官的声音有些发虚,眼神却是强硬。 连古的目光压根偏都没偏一下,盯住他的眼,认真说:“背你容易摩擦到伤口,只能坐轮椅,要是担心控制不了我,不介意的话,我抱你离开,这样你也可以随时对我开枪。” 这个理由很正当,而且毫无漏洞。 红官沉默了下,想从他的表情中分辨出一点别有用心,但他那双眼自从戴上了银边眼镜,就变得特别温润,好像人畜无害,就算真有包藏祸心,他也瞧不出来了。 “轮椅。”红官选了个保守的,毕竟轮椅有两条腿,还不至于完全受制于他人。 “轮椅在外边,我出去推进来?”连古指了指门外,像在征得他的同意。 如果人离开了视线,主动权就得交出去了。 “你不能离开,”红官心下一权衡,“抱我出去。” 后面四个字几乎是咬着说出来的。 果然,红官这话一出,仿佛又看见了对方那副似笑非笑的表情。 他的血气上冲,正打算破罐子破摔,没想到连古伸手就掀开了被子,动作熟练地将红官轻轻抱起。 身体离床突然的超重感,让红官有些恍惚,还没缓过神,就得强压下反感,这毕竟是他自己提出来的要求。 “别紧张,放松。”连古温柔的声音当头落下,像在安抚一只受伤紧张的金丝雀,面带无暇的真诚。 他这辈子都没有跟任何人这么亲密过,当然,那个变态已经不能算是个人了。 空气很燥热,熏得红官整张脸都炽热了起来,他的枪一动不动地指着对方的胸膛,确保在对方图谋不轨时能将其一枪毙了。 连古抱着红官的动作很轻,快速出了卧室,客厅角落果然摆着一张电动轮椅,像是为他量身定做的。 红官收回狐疑的目光时,连古已经将他放到轮椅上,并在他面前做了个标准的军蹲姿,与他保持平视。 “操纵杆可以控制方向和速度,向前行驶就缓慢推动,向后倒退就……” 连古在向一个“残废”讲解轮椅的使用方法,耐心且热忱。 画面说不出的诡异。 第一句红官还能听进去,后边的话全当耳旁风了,心里被各种疑惑塞满。 连古这个人给他的感觉很莫名其妙,他们之间顶破了天算是客户关系,为什么连古对他的所作所为好像已经超越了熟人关系? 按理说,连古不该是没有分寸的人,怎么能这么没有界限感? 到底是一见如故在作祟,还是掩饰不轨企图的示好? 红官对界线的失守深感无力,就真像个残废一样,“名正言顺”地接受他人“善意”给予的帮助。 连古说了半天,只见他微微侧头,看起来特别凝重,好像在思索什么。 “明白了吗?”他问。 有那么一瞬,红官以为他会再讲一遍。 “没事,我带着你。”连古说着就摁了下手表电话凸出的红色按键。 “这是什么意思?”明目张胆摇人吗? 红官把枪对准他的脑门,敌意昭彰,作势要开枪。 “放心,不是针对你的。”连古微微把头一偏,“这样对你更好。” 红官不做任何表态,在连古眼里就是默许他的动作,于是他转身从抽屉里拿出两个黑色的口罩,完全无视红官的眼神警告,直接给他戴上了。 或许是因为出去不要被人认出来,红官以为,但戴一个也就算了,为什么要戴两个?怕闷不死他? “开门。”红官摆动枪头,示意连古去开门。 连古迟疑了下,没有任何反抗就照做了。 门打开了,扑鼻而来的是一阵血腥味,红官一下醒脑,立马变得更加警惕,胃里却是一阵翻江倒海。 红官不允许连古站在他身后,离开他的视线范围,连古就和轮椅并排走。 红官一手持枪抵着连古,一手操控轮椅前行。 “不用担心,我不会走。”连古刚在他耳边说完这句,一转眼就变了情绪,眼里一股杀气泄出。 他的头都还没探出门去,砰!一枚子弹堪堪从脑门边上穿过,毫厘之差,连古就得交代在这了。 红官呼吸一滞,终究还是被发现了。 他握紧了枪,顶在连古的腰眼处,就算追来的人不是连家的,拿连古当人质,对方应该也会有所顾忌。 毕竟他们上次对连古的态度也算客客气气。 “别怕,有我在。”连古好像总有预判性,而且声音来得也及时。 怕?红官心里嗤笑,这样的场面不足以让他感到害怕。 只不过还没有福叔的消息,不甘心就这样处于被动的状态。 但现在他就像是进入射程的鸟,外面已经围了一群猎手,任何一杆枪都能让他一命呜呼。 紧接着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从两边过道传来,随后就是噼里啪啦的枪响声,都在这条走廊里穿梭,子弹从每个黑暗的角落放射出来,碰撞在一起,尖锐刺耳。 这里至少有两波人,红官猜不透,也听不出谁压制了谁,但枪弹的声音逐渐从密集变到稀疏,最后消失于无。 红官屏住呼吸,随着连古出了门。 但被眼前的一切震荡得头脑过浑,一下分不清是现实还是虚幻。 整条走道横七竖八躺着尸体,都是一枪毙命,心脏位置不偏不倚。 鲜血喷溅得到处都是,地上也铺满了大小血滩。 红官整个人有点晕乎乎的,就算戴着个口罩,也都被血腥味呛得难受。 也许这才是戴两个口罩的真正原因。 死了的这些人到底是来自哪方势力的,连家在这里又扮演什么角色,红官没心思琢磨对方到底是一个什么立场和态度,只想快点逃离。 这时,走廊尽头的地上闪过几个影子,脚步声越来越紧促。 就在红官以为要大干一场时,连古突然将他推进了一间黑暗的房间,看上去像是个储物间,堆放了许多箱子。 “你等我。”连古匆匆交代了一句,从腿侧的口袋中摸出了一把银色手枪,开门闪了出去。 红官愣在当场,他绝对没看走眼,连古居然藏有一把枪在身上?? 既然有枪在手,还要任他指挥?! 没等红官想明白,门外就传来数声枪击声。 这时不逃,要等到什么时候,如果从门外出,必然会被乱枪打成筛子。 他再次扫了眼室内,除了墙上的排气窗外,没有其他的逃生口。 门口泄了道光进来,很快又恢复黑暗。 红官只觉身后杀气腾腾,不禁停下砸窗的动作,他卸了口气,将手中的铁锹哐当扔到一边,控制着轮椅转身过来。 “你还是不信我。”连古挽起了袖口,收起了一身凌厉杀气,无奈地走了过来,“这里已经启动了热感应监控,我们的行踪很快就会暴露,如果想尽快出去,你必须要配合我,明白吗?” 连古的镜片溅了几点污血,他烦躁地摘下眼镜擦了擦,又戴了回去。 “我要马上离开。”红官不想再纠结,左右连古到现在也没有伤害他,就先出了这个鬼地方再计较。 接下来的逃离路线,是在一处密道里,但太过绕了,红官就算打起了十二分精神,都记不住那么多弯弯绕绕。 这里就像个移动的萨姆斯迷宫,而连古竟然能在每个拐角处准确避开监控,也知道密道每次变动轨道的时间,精准到令人咋舌,很难不让人联想他有没有参与过密道设计。 红官不由得想,如果没有连古引路,他真的就是插翅也难逃。 但显而易见的东西,他不想过多纠结,这后面隐藏的才是值得担忧的。 连古做这一切到底为了什么? 他不知道最后是怎么逃出那个地方,迷糊中只记得他好像吹了阵海风,似乎还上了一艘游艇,可当他再次睁开眼,已经是在深夜的车上了。 旁边坐着的依旧是连古,毫不意外。 前面开车的和副驾驶坐着的都是陌生面孔。 醒来的红官只扫了眼车内的情况,就靠着座椅闭目沉思起来。 “我知道你有很多疑问,以后我再一一跟你解释,你先好好养伤,这段时间不会有人来打扰你了。” 耳边的声音不时响起,红官没有睁开眼,也懒得搭话,脑袋就跟浆糊一样,毫无防备地被动接受这么多突发事件,有些累了。 “你在担心管家吗?” 连古终于说到了点子上,红官倏忽睁开眼,转头对上的是连古摘了眼镜的侧脸,额前碎发投下的阴影打在高挺的鼻梁上,再次把优越的骨相展露出来。 这个侧脸有点熟悉,红官定住了视线。 连古靠在椅背上的神情有些疲倦,他连说话都带着丝丝气声:“抢救及时,保住命了。” 红官抿了抿唇,心间的大石终于落下了,能活着就好。 过了一会儿,连古又说:“颅内出血,做了血肿清除手术,已经度过了危险期。” 听着连古的话,红官的脸色变了几变,最终还是松了口气。 “先生到了。”司机终于开口说话。 车子停了下来,红官忽然问:“这是什么地方?” “我家,”连古说,“去你的宅子还有一段路要走,路上颠簸不方便,所以先来我这里,等过了夜再说。” 他率先下车,朝红官伸了手,示意要抱他下车。 看红官纹丝不动,他又说:“你要是不放心我,随时可以让红宅的人过来照顾你,红宅就在前面。” 红宅就在前面?? 难道连古住的地方就是他家后边的那栋别墅?! 第22章 相处 连古的私人别墅前,有块大石头,上面写着“连怀居”,红官乍看以为是“连环局”。 这是一座新中式格调的三层别墅,黛瓦白墙,配色特别淡雅,多面全明门窗,还带有露台,体块上凹凸有致,整体干净大气。 入户门厅很气派,玄关一面是壁灯照亮墙上的各种极简挂画,一面是格子窗,可看见客厅的景。 客厅无论是灯饰还是布面沙发、茶几都以素净的米白色为主基调,墙饰、摆饰又以复古简约为主,整体布局舒适宜人。 红官只一眼扫过,就觉得简而有韵,与红宅的古雅不同,这里的格调处处彰显着淡薄宁静,分明和别墅主人的气质不搭。 回想五分钟前,他还在犹豫要不要直接回红宅,但想到这副样子回去,还不把人给吓个半死,虽说红宅的人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只是对于红官,大家总格外上心,倒不是因为他是老板。 再说,他还没搞清楚这场车祸的始作俑者,连家人必然是个突破口,他不能就这样一走了之。 “这里清静,不会有人来打扰你,除了大门和车库有几个监控,其他地方都没有,你可以自由行动。”连古一路推着红官参观他的别墅,就算红官没搭话,他也自顾自有一句没一句说着。 餐厅是开放式的,暖驼色实木餐桌搭配灰色座椅,餐厅和厨房连接在一起,墙壁弯成流畅的曲线,空间的衔接处富有层次美感。 厨房则照顾到了中西餐的需求,冰箱橱柜嵌入整面墙,生鲜与饮品应有尽有,相信足不出户,可以吃饱喝足一个月。 连古带着红官上三楼,不可思议的是,连古的楼梯竟然装有无障碍升降平台,残疾人专用。 红官终于忍不住看向连古,连古不紧不慢解释:“之前受伤了,有这个东西方便上下楼。” 看来真是他想多了。红官没有再表态。 三楼有间宽敞的书房,看得出来,这是连古日常办公的场所,桌上的笔记本还打开着。 左右两面墙嵌入书柜,放满各种各样的书籍,一面落地格子窗前是一排懒人沙发,上面有松软靠枕,躺在上面看书,岁月静好。 书墙旁边有间主卧,据说客卧都在二楼。 卧室以灰色调为主,床头旁有一扇飘窗,灰白纱窗掩着,吊灯也简洁,墙上的挂画也是简单的几何线条,空间没有过多矫饰。 旁边的衣帽间整体是深灰色,让红官震惊的是,其中一面衣柜里全是长衫,内衣鞋袜全配套好,而且都是他的尺码。 “不解释一下吗?”红官带着森冷的语气问,他不相信世上会有这么巧合的事。 红官眼里的探究意味很浓,连古坦荡地迎上他的目光,说:“打算把你接来时,我就让人准备好了这些东西……” “你到底知道我多少事?”前有雨前龙井,后有穿着尺码,他的几斤几两对方全都知道,红官甚至都怀疑红宅会不会出了叛徒。 连古将红官推出了衣帽间,让他稍等一会儿,给他泡了一杯安神茶上来。 红官瞥了一眼茶色,冷冷地问:“怎么不是雨前龙井了吗?” “睡前适合安神茶。”连古在他对面坐下,表情过于认真。 “我是这个意思吗?连先生,你到底是从哪里知道我的事?”和连古同处一室,红官始终不自在,有种被看穿的感觉,哪还有什么隐私可言。 “不管你信不信我,我都没有恶意,”连古放下了茶杯,叹了口气,“想要知道你的事确实不容易,但对于我来说,不算难事。” 答非所问。红官沉着脸,双目压抑着汹涌的情绪,愤怒一触即发。 “床头柜旁有个红色按钮,如果遇到紧急情况,可以按响警报,就会有人进来保护你。”连古指了指床头,紧接着又跟他说了整栋别墅所有隐藏的警报器。 红官不明白连古为什么要带他参观整栋别墅,甚至把逃亡通道在什么地方都告诉他,可以说基本毫无保留。 “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些?”红官问,其实他更想知道对方为什么要对他这样。 “你想知道什么,我都可以告诉你,只是有些话不适合在这个时候说。”连古坐在沙发上,十指交叉放在膝盖上,看向红官的目光饱含深意。 红官撇开了视线,平平地问:“车祸那天连先生可有在红宅附近?” 连古点了点头,直认不讳。 果然那辆黑色的车就是他的。 “在那里干什么?”红官问出口后觉得不太对,随即换了个角度,“跟车祸有没有关系?” 连古那双眼忽然变得黯淡,好像一下退去了光泽,他摇了摇头:“没有。” “和肇事者有没有关系?是不是同伙?”红官的语气不重但眼神逼人。 连古对上那双会烧人的眼,有些窒息地一叹:“以前是,现在不是。” 难怪连古对那个地方了如指掌,只是他的话又能信多少? 红官面色陡然间沉了下来:“他们到底是什么人?”语气生硬,如同质问。 连古垂下了视线,嘴巴抿成一条直线,露出了凝思般的神色。 “把我抓去的目的又是什么?”红官继续追问。 连古抬眼,被他冷冷的目光戳中,低低地说:“这件事我会处理……” “连先生,这是我自己的事,你不愿意透露,我也一定会查个明白,请你不要插手。”红官打断他的话,某种意义上说,近朱者赤近墨者黑,连家人既然和肇事者有关系,那么他所说的话所做的事,都不太值得信任。 话到嘴边噎了下,连古只好硬生生转移了话题:“你想洗澡吗?” 红官诧异地眯起了双眼,气氛有些诡异。 “你现在行动受阻,如果你想洗澡,让我来帮你吧。” 红官眼角抽动了下,对方丝毫没有觉察到这句话有什么不妥,再说了他只是脚不太能动,怎么好像被当做植物人对待了。 “不必,我还没废。”红官说着操控着轮椅就要出卧室。 “你要去哪里?今晚你就在这里休息,房间也有浴室……” 连古要跟上,红官回头目光突然凝了下:“这是你的房间。” 去任何人家里过夜都不会睡主卧,这是常识,他连古又怎么会不知? “我很少回来住,床单和被子都是新换的,你睡在这里很安全。”连古一改温和态度,语气较先前的硬了些,“这间房就是为你准备的,我睡二楼,有什么需要可以通过床头电话联系我。” 连古说完这句就离开,转身时的神情变了,变得有些失落。 他前脚刚踏出房门,红官就叫住了他:“等等,这电话能通外面吗?” “不能。”连古回身递给他一个电话手表,“用这个,上面有红宅的电话。” 连古出去还顺手带上了门,等门外的脚步声彻底远了,红官才大大松了口气。 为什么会感觉这个连古比解家人更危险呢? 红官查起了通讯录,奇怪的是,整个通讯录里边居然都是红宅的人,他们私底下已经有联系?难怪大家对他的印象特好。 更奇怪的是,连古还存了他的私人号码! 是问红喜要的?可他们不至于没有经过红官的同意,就将他的个人号码告诉别人。 自上次计承半夜电话轰炸之后,红宅的人都知道,关于红官一切隐私,都不允许往外传。 “连先生?!”电话那头红喜的声音异常激动,“是我家先生醒了吗?” 红喜知道他跟连古在一起? “红喜。”红官的声音带着点疲倦。 “啊!先生?!你是我哥吗??” 那头传来的声音好像激动得破了嗓,红官仿佛都能看到红喜手舞足蹈的样子。 “是我。”红官捏了捏眉心,“福叔的情况怎么样了?” “先生您知道吗?太吓人了,听到你们出车祸的消息,我的腿都软了……” 听红喜这串声音,红官差点以为他快哭了,叹了口气说:“都活着。” “多亏了连先生啊,福叔也是连先生及时送去医院抢救的,目前算是手术恢复期,还得个把月调养,这些天都是连家人在帮忙,要是没有他们……” 听着红喜滔滔不绝地讲着连家种种的好,红官神情变得恍然,目光有些零散。 他在回想着这些天的遭遇,虽然看不透连家的所作所为,但至少有一点是不容置疑的,连古确实救了他和红福。 “连先生说您没什么大碍,让我们不用担心,还说这两天会让您给我们报个平安,没想到今晚就等到了,先生啊,您现在怎么样了啊?” 红官看了眼自己的双腿,平静地说:“我没事,解家有没有来闹事?” 毕竟车祸当天是要去解家赴约的,解家人等不到他去,肯定会上门来问个究竟。 “啊我正要说这事呢,解家最开始打电话过来,以为您是躲着不见他们,放他们鸽子了,根本不听我的解释,还威胁要把你找的人给杀了。” 红官目光倏地一敛,急着问:“后来呢?” “本来解家还想直接派人过来的,不知道怎么就没有下文了,人也没来,电话也没一个,可能是知道了福叔去医院的消息,相信您是真的出了车祸,才不闹腾吧。” 以解家的行事风格,不可能就这样善罢甘休,也许是出了什么更大的事,让他们把这事暂时放一边了吧。 只是这次没去成解家,灾星的状况依旧是个谜,事态突然变成这样,让他很被动。 “先生您在哪里啊?我马上过去看您。” 红官顿了下,视线下移到腿上,含糊说:“你不用来,我过几天就回去。” 红喜应该还不知道他人就在连古的别墅里。 “那好吧,先生您要好好照顾自己,记得……” “红喜,你把我的号码告诉连先生了吗?”红官突然打断他的话。 “没有啊,连先生都没管我要您的号码。还有啊,您又没说可以把号码给他……” 连古没管他要过号码?那他是怎么知道的? “你帮我重新办张卡,我回去后要用。” 红喜也没问用去做什么,红官让办就答应了。 挂了电话,红官的倦意又上涌了,去衣帽间拿了身睡衣,就转到浴室去。 一进去就傻了眼,果然是专为残疾人打造的浴室。 里边宽敞干爽,一侧是一整面的钢化玻璃,阳光能大幅度的照射进来,拉上百叶窗帘能很好地保护隐私。 里头还装有防滑垫和呼唤按钮,提供无障碍淋浴和安全抓杆,看来连古自己之前受的伤也挺严重,都用上了无障碍浴室了。 红官一脸窒息,在浴室内愣了几分钟后,才开始梳洗起来。 但红官毕竟不是残疾人,这些设备的使用还不熟悉,在浴室里折腾了好久才出来,一出浴室,浑身都冒着热气。 等成功躺床上,就已经凌晨三点了,红官一挨床就睡着。 第二天他醒来很晚,果然也没人来敲门,洗漱出来后,才听到连古的声音。 “粥热好了,下楼吃点东西吧。” 连他习惯喝粥都知道……红官已经不想纠结了。 开门就看见一个满面春风的连古,精神状态比昨天好多了。 也许是前一天杀得太狠了。只是他这个堂堂慈善家背地里竟然是个杀人不眨眼的人,这倒是在红官的意料之外。 经过一晚,红官对他的态度有所转变,不再是看仇人一样看他,而是更加平静地对待,他想搞清楚连古的意图。 餐桌上的菜都是他平时爱吃的,粥也是,连浓稠程度都刚刚好。 换在昨天,他一定能起浑身鸡皮,就像被被剥皮一样难受,可是现在他只瞟了连古一眼,吃饱喝足再计较。 这两天连绵阴雨,气温陡降,红官双脚有些隐隐发痛,所以就待在房间,一直没有出来活动。 连古给他开了暖气,也给他换了暖毯,看他忙前忙后的样子,红官心里升起一股怪异感,这人不用忙事业吗?怎么好像很清闲的样子? 整栋别墅除了他俩就没有其他人了,换句话来说,他的起居生活都是连古在照顾…… 越想越诡异,红官移开视线,看向窗外,脑袋一热就问了个问题:“这算什么?” 连古好像安装了语音接收系统,即使是红官喃喃低语,他都能精准捕捉到。 “怎么了?”连古给他倒了杯热水,让他握在手里暖着。 连古对他的所作所为,在他眼里好像变了味,和殷勤讨好他的人不同,连古的程度是无微不至,倾向于痴狂。 说个不好听的,只要红官勾勾手指,不管他在忙什么,都能第一时间回应,简直比忠仆还要忠诚。 对于连古的靠近,红官早就心如止水,只是这时的气氛有些微妙,他那一张没有尘欲的脸不知怎么的就突然热了起来。 “你去红宅找我,到底为了什么事?”红官撇开奇怪思绪,问了个困扰很久的问题。 第23章 试探 红官的目光透着无形压力,连古被他这么一问,好像沉思了下,再回答:“久闻红官大名,就想拜访一下,将来……”他停了下,凝起目光看红官,“老有所依。” 红官愣了下,果然有钱人的目光就是看得长远,年纪轻轻就操心老的事,但他并不认同,也不与连古的目光接触,淡淡地说: “红官佩服连先生的深谋远虑,只是未来有太多不确定性,连先生怎么就会认为现在打算未来的事,就一定稳妥?” 红官用陈述的语调来表明自己的看法。未来?他心里嗤笑一声,即便连古能活到老,他自己也未必真能帮到他。 红官已经做好随时死去的准备,能不能顺利活过今年都是个未知数,凭他这样的人又怎么会想未来的事?简直痴人说梦。 “我向来不做没有把握的事,先生不妨拭目以待。”连古凝眸微笑,笑容干净爽朗,和之前给人阴鸷的感觉完全不一样。 红官目光极快地瞥过连古的笑容,自认为神思清明的他不会看走眼,连古的笑容里有熟悉的影子,只是印象浅淡的。 闪过几秒的思绪又飞走了,红官的眼神恢复清冷:“我以为连先生是为了令尊的事才光临敝处。” 红官看得明显,刚一提到连老先生,连古突然眼神一敛,神情变得严肃,可能也是察觉到了红官的视线,连古瞬间收敛了显露的情绪。 “他已经死了,就没有咨询的必要了。”连古语气淡薄,好像事不关己。 “的确没有必要,如果连先生想为自己的将来打算,我可以跟您讲讲本命关的事。”红官的语气平淡,他对连家的家事不感兴趣,索性关于连老爷子的话题就不再继续。 “我的荣幸。” “连先生不必客气。本命关只有60岁的人才能来闯,相信连先生也有听说过。”不然也不会说出“老有所依”的话。 连古点点头,接着却用很不确定的语调问:“真的没有例外吗?” 红官摇头,脑际突然一线灵光闪过,曾在梦里,他看到了那个手腕上也系着本命线的人,就是个年轻人。 但那始终是做梦,现实不可能会发生。再说了,也不会有人冒充是60岁的人,毕竟生辰八字要对得上才能入得了关,所以也不会出差错。 红官只是出神了下,回过神来就看到连古那一脸期待的表情,似乎在期待着一个肯定的答案,肯定年轻人也能闯关的答案。 不可能! 人生老病死,从生到老对所有人来说就是一种考验,本质上也是在闯关。 如果说60岁闯的是重生大关,那么年轻人这关应该是无常关,只有经历过诸多无常了,才能迎来重生的考验。 “没有例外,”红官实话实说,“至少在我这里不会出现这种情况。” 连古若有所思地问:“任何人都可以闯本命关,那么关煞将自己呢?会闯自己的本命关吗?” 这个问题虽然有些刁钻,但红官从前也考虑过,他的答案一如既往不变:“不会,历代关煞将都不会。” 关煞将只守不闯,这是规矩,可他也坏了祖传的规矩,报应才会来得这么快。 “那你想吗?”连古问。 红官愣了下,很快摇头:“现在不想。” 谁都确定不了将来的事,即便现在真有这么个机会,他也不会想要,他自认为还没有走到绝境的那一步。 连古好像没有得到想要的答案,神情有些失落。 红官轻轻一笑:“本命关生死的概率是五五分,不到万不得已的地步,不会走这条路,相信连先生也能权衡。” 连古笑着点头承认。 “如果年轻人也有所谓的本命关,连先生会想闯吗?” 连古的头微侧着,像是在很认真思考这个问题,忽然歪头一笑说:“真有这个机会,怎么不去试试呢。” 红官不置可否地呵笑了声,说:“连先生还真是乐观。” 置之死地而后生是红官的境地,以他目前的情况,他只能选择绝地反击,而不是本来能活,却偏去碰“死”,那不理智也不值当。 “我天性乐观。”连古笑容更深了。 红官顿了下,不敢苟同。 窗外一片昏惨惨,才入夜,空气就有点清冷了。 红官披裹着毯子操纵着轮椅出了卧室,书房的落地格子窗外就是露台,他不是第一次出来,偶尔会趁连古不在的时候,出来晒太阳,顺便眺望一下红宅。 放眼望去,此刻的红宅静悄悄地埋藏在夜色中,只能看到一两点微弱的光。 他长呼了一口气,一缕热气扭曲地从口中吐出,搞不明白,这才刚入秋,天气怎么冷得这么突然。 算算时日,他在连怀居已经稀里糊涂住了将近一周的时间,理不清自己在这局中到底是什么身份,他跟连古此前根本毫无交集,更别谈有什么交情,现在居然在他家住了这么长时间,有点荒唐。 而且连红福都快要出院了,自己的腿伤却这么难以痊愈,还受天气影响变得反复无常。 虽然伤口愈合得七七八八,但支撑不了自己行走,勉强站起来也有些吃力。 年纪不大,体质却很差,怨不得别人,按红福的话说,如果他愿意配合调养,也许早就好了,至少看起来也没那么孱弱,还得天天被人像“神”一样供着。 所幸红宅这段时间没有发什么大事,红喜得知红官由连家人照顾着,简直放了一百个心,连关心都省下了,难得打来一通电话,却是说樊将军的遗孀张怀璧的事。 张怀璧听说了红官出车祸的消息,马上电话慰问伤病,还托人送来了补品,表达了深切的关怀。 红官之后也给张怀璧回了电话,表示真挚的感谢,并约了下个月见面详谈。 原本红官想亲自去一趟西城登门造访,张怀璧却执意说服红官,表示自己有求于红官,说什么都应该是她上门来拜访,而不是反客为主。 这时,红喜突然来电,红官若有所思地点击了接听。 “先生,上次过关的林叔来电说要过来道谢,我、我不敢告诉他真实情况,就说您最近不在红宅,外出去了……先生,您不会怪我吧?”红喜这声问得小心翼翼的。 “不会,你这么做是对的。”何必多个人操心。 “我猜先生就不会怪我,”红喜如蒙大赦般松了口气,“然后林叔说等您回来了,再过来探望您喔。” “好,如果再有人问起我的事,记得不要透露我的近况,尤其不要提起连家。”红官郑重交代,连语气都变得深沉,红喜不会听不出这是个重要的提醒,连声应“是”。 “林叔的情况怎么样了?”红官问。 “听起来精神状态不错。” “那就好。” 红官叹了口气,喉头突然有些发痒了,这是他昏迷醒来后这么多天首次发病,简直奇迹。要是被计承知道,还以为他的药有多神奇。 说起计承,也有好长时间没联系了。 听红喜说,计承最近常去医院照顾红福,还时不时问起他的事,当得知红官被连家人救去,脸色就很难看,后来不管红喜怎么说,只要一说到连家,他就要翻脸。 红喜干脆在他面前再也不提连家的事。 这么看来,计承对连家有过了解,总该比他这个万年宅的消息更加灵通些…… 思绪缥缈中,一把熟悉的声音随风飘了过来。 红官微微向下探出了视线,正看见连古站在二楼露台处倚着栏杆,边抽烟边听电话。 颀长的身影背着光,立在朦胧夜色中,星星点红光在黑暗中格外显眼,烟雾在连古脸上轻抚而过,随风逐渐消散。 原来连古私下也会抽烟,只是从没见过这人在他面前掏烟抽。 红官对别人的隐私不感兴趣,正准备悄悄转动轮椅离开,却从连古的口中听到了令他恶心的名字。 “……生意不是这么做的,二爷。” 二爷?是那个解家老二解仲昌! 南城的人都知道“二爷”指的就是解仲昌。 红官突然顿住,转脸斜斜地往连古的方向看了一眼,眼神变冷,似乎那立在夜空中的东西很碍眼。 连古的语气玩味,好像在跟一个多年的生意伙伴闲侃。 看样子连家和解家应该早有生意往来,而作为解家人的红官,此时正在连家别墅中…… 红官心中瞬间升起无数种猜测,连古在他面前的种种表现与种种示好,是不是“生意”中的一环? 可笑他倒是忘了,连家和解家都是生意人,商人逐利,无利不起早,这样看来,是他彻头彻尾被耍了,典型的被卖了还帮忙数钱。 红官咬咬牙,操纵轮椅直接回了房。 等连古打完电话上楼来,就看到红官正在和谁通话。 “明早我会离开,到时你过来一趟。”红官瞥见连古进来了,随即匆匆结束了电话。 连古原本怡然的神情突然僵了下:“你明早要离开?” 红官没有看他,只是“嗯”了声,自顾自拿起床头柜台上的水壶,倾尽水壶,倒出最后一杯热水。 “你的脚还没有好,就这么着急回去?”连古的语气低沉了下来。 “无妨。”红官的声音清冷,浑然不顾连古那带着询问意味的目光。 “是让红喜过来吗?” “不是,我不回红宅。” “那你……” “去我的私人医生那里。”红官喝了口水,不打算瞒,再说了,连古想知道什么都轻而易举,他就不费心机编造谎言了,干脆实话实说。 “你需要医生,我可以马上让医生过来给你看……” 连古的话没说完,红官转正过来,打断他的话:“不必了,去哪里不能养病,连先生的好意我心领了,我的医生明早就会过来。” “是我的疏忽,我应该早些让医生过来。你这样出去,万一……” 红官眼里的锐气藏不住,声音逐渐变得嘶哑:“如果真有人阴魂不散,那就顺便超渡了他们。” 果然,话音一落,就咳了起来,他虚拳抵住嘴巴,咳得猝不及防。 连古快步进来,一把拉开床头柜,拿出了一瓶药,倒出一片,蹲在他膝前,将半杯水和一片药递了过去。 红官咳得目光迷离,但脸上抗拒之色尽显,即便嗓子干涩嘶哑,仍然摆手拒绝。 “你信不过药,还是信不过我?”连古蹙着眉看他,神情有些悲凉。 外头的冷气丝毫进不来,但室内的暖气并不能让两人热起来,反而凉浸浸的。 红官的咳嗽消停了一会儿,嗓子眼呼出嘶嘶的声音,视线在药片和连古的脸扫了下,冷冷地说:“连先生,我自己的病我比任何人清楚,吃药不管用。” “这不是普通的药……”连古对上红官质疑的眼神,立马改口解释,“在你昏迷期间,他们已经对你的病症进行了全面诊断,这药对你有好处。” “依连先生的意思,‘他们’是想救我还是想害我?”红官微眯起双眼,审视的目光逐渐犀利。 如果是“救”,那就不会以撞车的方式将他带到那种地方去诊疗,如果是“害”,那就不该还把他救活。 红官抛给了连古一个难题,气氛有些压抑,连古眼神闪躲了下,说:“他们不敢害你。” 是“不敢”,不是“不会”。 连古将药片放回瓶盖里,连同水杯放柜子上,起身说:“你早些休息,有什么需要随时可以叫我。” 说完,他就提着水壶出去,没一会儿就装了热水回来。 “多谢。”红官的声音和他的五官一样冷淡。 在连怀居这里,他见识到了狼狗的心细如尘,倒不是“心有猛虎,细嗅蔷薇”这种水火不容的品格在这人身上共存,而是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矫饰,前者是铁汉柔情,后者是诡谲莫测。 说到底,他就是不信连古,甚至怀疑连家所做的慈善事业,都是另有所图,或许是为了掩饰暗地里的那些不为人知的勾当。 红官不会去细究从什么时候开始对连家人的态度发生转变,对他来说,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立场。 他们这时或许算不上对立,但绝不会是同盟。 “嗯。”连古轻轻点了点头,热情已然冷却,放好了热水和暖气,就头也不回地出去了。 这人之前还会担心他洗澡睡觉等问题,现在都不过问了。 很好,红官有些如释重负,最好不要有过多牵扯,态度立场要分明坚定。 扳倒解家,他甚至要赔上一条性命,如果再来一个连家,无异于蜉蝣撼树、以卵击石,毫无胜算。 红官有些头疼地揉了揉太阳穴,破事真多。 再次躺下,喉咙传来阵阵刺痒,就好像压抑了许久,终于要爆发了一样,他止不住咳起来。 咳得撕心裂肺,像一把刀扎进嗓子眼一样疼痛,迅速抽了纸巾捂嘴上,猛地咯出了大口血。 计承说过,红官这种咳病,在春分秋后必犯,会比往常更加严重,必须得天天吃药补血调养,还不能忧伤抑郁,不然悲伤肺,更难调。 常听人说,年纪轻轻瘦瘦弱弱一旦吐血,就活不长了,即便能活,也会是个废人。 红官最终的下场是可以预见的。 红官咳得神疲乏力、迷迷糊糊,双唇和指甲都泛白了,地上丢的都是带血的纸,他也懒得下床来收拾,挣扎起身喝了杯水后就沉沉入睡了。 等到醒来时,床头柜上多了杯热气冉冉的水,地上的废纸也清理干净了。 连古进来过?也对,这是他的房间,他想什么时候进来就什么时候进来,好像一直以来都没什么分寸感。 不同的是,这回挂起了点滴,正吊药水呢,还剩下五分之一。 睡得可真沉,大半天了都不知道医生来过,还给他输了液。 难道是计承? 红官慢悠悠地起来,正准备去上个厕所,连古就端着一碗热粥进来了。 正碰见红官撑着输液架,艰难地顺着安全抓杆进厕所,连轮椅都不用。 “醒来也不知道叫我。”连古把粥一放,马上过来扶。 听这声音,红官缓慢的步子突然变得踉跄和急迫,他还没来得及关浴室门,连古就闪身进来了。 “怎么,连先生要看我上厕所吗?”红官脸一黑,扭头盯着他,双手紧紧抓着输液架,厌恶地往旁边挪了挪。 好在这浴室够大,塞进两个成人还有许多活动的空间。 “你还站不稳,我可以扶着你,你放心,我不会看你。”连古说话间,一手揽着红官的肩膀,一手扶着他的腰,强行给他支撑点,并稳住他的步伐。 红官全身倏忽一僵,被刺激得一下歪了头,完全没了尿意,反而怒火冲肝,对方的行为已经触及到他的底线,一瞬之间耻辱和羞愤全都涌上了心头。 “荒唐!”红官双颊一红,咬牙骂出一句,“滚出去!” 可连古就好像没听见一样,搂着他的手收紧了些。 挣扎扭动着上半身,输液管晃动得厉害,红官手肘使劲向后一顶,喘着粗气的声音好像从牙缝中挤出来:“你不要脸,我还要脸!” 他这一肘直接击中了连古的肋骨,连古痛哼了声,愈发肆无忌惮起来,凑近他耳边低低地说:“你可是红官,天不怕地不怕,会怕我看你……” “你……”一股灼热从耳梢直冲脑门,红官双腿一颤,突然胸闷心梗,气结不畅,哇的一声吐出了口老血。 看了眼马桶里暗红色的液体,连古终于松了口气,同时也放松了手臂的力道,急忙道歉解释:“对不起,为了你这口淤血能吐出来,想了好久的招,是下流了点,但确实管用。” 第24章 暗涌 红官脑袋一震,随着连古松开的劲,险些站不住,额上冒着豆大的冷汗,顺着脸颊流到下颌处。 “我先出去了。”连古等他稳住了身体之后,绅士地退了出去,还不忘把门带上。 红官抬眼看着镜子里的自己,脸色死白,嘴角还挂着血,两种对立的颜色太过刺眼,他费劲地按了冲水按钮,将咳出来的血全部冲走。 抽出一只手来,揉挤着太阳穴,像是要把刚刚那一幕幕的不堪硬生生地从大脑里挤出去。 淤血?他磨着牙沉吟。 太可笑了。 五脏之内蕴着一股怒火,始终萦绕在胸腔,却没有之前那么沉闷了,只是喉咙仍然不舒服,像被异物卡住般,膈应得慌。 使劲搓了把脸,直到脸上搓出了红晕,他才又缓缓抬头看镜子。 这大面镜子刚刚将两人亲密的姿势映照出来,应该很难看,他刻意不去看,免得尴尬难堪,现在又看着自己狼狈的样子,真够恶心的。 住在连怀居这段时间,他将自己彻底变成了一个孱弱的、毫无活气的人,不知时日,任人“摆布”,这跟囚禁没什么区别。 浴室里再次传出了冲水的声音,红官开门挪了出来,迎面就是站得笔直的连古。 他有时会怀疑这个人是不是当过兵,身姿挺拔刚毅,随便往哪里一站都很夺目。 漠然地推开连古上前来扶的手,红官低垂着视线找到了轮椅,一屁股坐下,全身都卸了劲。 窗外的阳光透过窗纱打在他肩头上,像在他身上镀了一层金光,十分耀眼。 连古定定注视着他,对红官的爱答不理视若不见,平和地说:“粥刚热好的,吃了吧。” 红官没有回应,眼皮一耷拉,就不想说话。 显然还在为刚才的事生闷气。 连古无奈地叹了口气,解释说:“这口淤血再不吐出来,会加重你的病情,可能还会导致呼吸衰竭,前两天已经给你上了呼吸机吸氧……” 听到这儿,红官猛地抬起眼皮:“我睡了多久?” “两天两夜,今天是第三天。” 红官脸上闪过一丝错愕,很快就被质疑替代。 “你的医生已经住下来了,”连古面无表情地说着,“就在一楼等着我们……” 红官一个字都不想多听,看了眼输液瓶,刚回正视线,连古就已经上手来撕胶布,并迅速给他拔了针,之后关了调节器,动作十分利落。 “按着,”连古将棉球轻按在他手背的穿刺点上,“我推你下楼。” 红官抿了抿嘴,没有呛声,依言照做。 刚下楼就看见那熟悉的白大褂和飘逸的长卷发。 计承一看到红官,原本沉闷的脸瞬间有了活气,快步迎上前来,瞥了一眼连古,随即落下了上扬的嘴角。 “红官,你感觉怎么样?”计承关切询问,将他全身上下扫量了一遍,好像非得找出点问题来,才肯罢休。 红官还没有说话,身后的连古就接了口:“淤血吐出来了。”语气就像工作汇报,没夹杂着个人情感。 敢情这是他俩一起出的馊主意? 红官怨怼地盯着计承看,接收到的眼神却传递着怜悯与同情,这是什么意思? “你什么时候来的?”红官问。 “前天来的,一来就看到你晕死在床上。”计承声讨的目光剐了连古一眼,不知道的以为这连家人毫无人性,干出什么畜生的事来。 当时他就火冒三丈,看在连家人马上送来了一台呼吸机的份上,他翻腾的火焰才熄了。连家之后又从私立医院中搞来了一堆设备仪器,趁红官昏迷期间,把该检查的都检查了,这才知道红官究竟得了什么病。 得知病情的计承头回那么束手无策,他动用了所有关系,联系了所有能联系的医学界的资深专家教授,也是毫无头绪。 难怪红官不愿意去看医生,只给他这个半吊子医生装模作样地看看病,想来也是知道自己这个病没得治。 但又不想让身边的人过分担心,于是为了掩饰病情不断的恶化,只有往死里作,消极应对,至少大家都会盼着只要他能积极配合治疗,痊愈就有希望。 “原来已经过了这么久……”红官喃喃了声,最近确实完全没有时间概念,浑浑噩噩地过日子,这感觉不能说不好,只是可能会毫无预兆地在沉睡中死去,然后落下一堆遗憾。 要是没能绝了关煞将这一脉,没能扳倒解家,没能找到灾星,这遗憾终归还是有的。 连古将红官推到沙发处,就换了双拖鞋进厨房了。 红官扫了一眼客厅,果然没有见到任何仆人与保镖。 看计承正翻着药箱,红官纳闷地问:“你怎么会住下来?” 刚才那剑拔弩张的气氛,就知道计承和连古不对付,以计承的个性是不可能会留在讨厌的人家里过夜,甚至连门槛都不会跨过。 “还不是为了你。”计承直言不讳,掏出了听诊器,在红官胸口上按来按去,完全无视了从厨房投来的那道犀利的目光。 红官哼笑了声:“那可真是委屈你了。” “知道就好。”计承抬眼毫不客气地给连古回敬了个眼神,饱含着各种复杂情绪,随后絮絮叨叨了起来,“红宅一切都好,你不用担心,管家的身体已经好转,昨天出院了,解家那边就更不用担心了,他们现在无暇他顾。” “解家?怎么了吗?” “之前解家不是打算盘下南湾旧码头吗?合作谈崩了。”计承边给他测血压,边吐槽,“被另一个大买主盘了,两个亿买一个旧码头,财大气粗。” 解家出的价是1.3亿,如果真的看中这块地,就算两个亿,他们也照样出得起,怎么会被中途截胡了? “是被谁买下的?”红官突然有些好奇,毕竟会明目张胆抢解家生意的人屈指可数。 计承摇了摇头,笑着说:“听说是万姓家族的人,最近少追豪门恩怨的戏,都不知道是哪个冤大头。” 姓万的?红官的客户中就有一个姓万的,来头不小,背后是个大财团,只是来过红宅咨询,后边就不了了之了。 不过,真要以万家的实力,买下南湾旧码头也不算难事,就不知道是单纯看中这块地还是故意与解家作对,毕竟横行商政两界的解家这些年来也树敌无数。 谁都知道解家有两大宝,一宝为百年老字号商铺,二宝为红官,只要有红官在,百年家族的神话就可以一直延续,直到千年万年,那时的海内外只有他解家一家独大,谁都撼动不了这个根基血脉。 只是这个如意算盘眼马上就要散了,那解家居然都毫不知情,红官之前还佩服自己隐藏得好,但眼下被连古知道了,相信解家很快也会知道。 看红官沉默不语,计承瞟了眼厨房的方向,声音放低问:“他有没有对你做过分的事?” 红官古怪地看了他一眼,好像连古楼上所做的一切他并不知情一样。 “你想说什么?” 计承想继续问,见连古走过来了,就清了清嗓,掐断了话题。 连古给红官煮了梨汤,还给计承冲了杯咖啡,很客套地请他俩慢用,然后又回了厨房。 计承盯着咖啡,咕噜吞了下口水,正犹豫喝不喝,又怕咖啡里下了什么药,向红官投了眼,看他淡定地拿起碗喝了一口汤,于是把想说的话吞了回去。 梨汤润肺止咳确实好,要不是这些天亲眼所见,他打死都不信堂堂连氏集团董事,会亲自下厨,还那么慢里斯条炖汤熬粥。 这不更加说明他对红官有企图吗?是有求于红官,还是有什么把柄落在红官手上? “之前都不知道你跟连家人走得这么近,你知道他们是干什么的吗?” 计承说话变得鬼祟,听得红官眉头一蹙,说:“看样子你知道。” “我当然知道,红喜跟我说的时候,我还不信,你怎么可能跟这种人来往。” 红官想说没有“来往”,想了想还是顺着他的话问:“这种人是哪种人?” 问完,他作势附耳过去,计承压低了声音说:“是个心狠手辣的人,你可千万不要被他慈善的外表给迷惑了。” 红官摆正了身体,点了点头,淡淡地说:“我知道,他还杀了不少人。” “你……”计承惊愕地看着他,纵然知道红官一向淡漠凉薄,也还是被他过于平静的表情吓到了,就着他的话重复了一遍,“你知道他杀了人,还……” 还跟他走得那么近!关键还这副见怪不怪的表情?! 计承的表情太过大惊小怪了,遭到了红官的白眼。 他严重怀疑红官这段时间是被连古洗脑了,还是漂白的那种。 “我以为你们有过节。”红官慢悠悠喝了一口汤,似乎越喝越清凉,喉头顺畅舒服许多。 计承噎了下,垂下眼睑,转移了话题:“我看你的脚恢复的速度挺快,过些天就能下地了,能下地我就马上带你离开这里。” “现在不走?”红官眼神突然变味了,由平静变得失落,红官就算常年宅家,但也受不了在人眼皮子底下活动。 计承无奈地摇摇头:“你的腿伤不能奔波,而且外边的气温降低了,贸然出去会加重病情。” 他这句话说得有些违心,无奈连古这里什么都有,连他搞不到的仪器都能随意调动使用,有这么好的资源,能不物尽其用吗? 来到这里,他都想好了,要是红官住得不开心,委屈了,大不了他留下作伴,一并委屈。 当然他能顺利留下,也是多亏了这张三寸不烂的脸皮。 想他拿到地址的时候,也被吓了一跳,连古的私人别墅离红宅也只有十分钟左右的路程,他都合理怀疑连古对红官的图谋不轨是蓄谋已久的。 而连古对红官的不设限,让他不得不将红官差点被吃干抹净的事联系在一起,但看红官对连古冷漠的态度,又不像那么一回事。 计承心里纠结得很,他想一次性问个清楚,但每次问到关键问题,那连古就像幽灵一样,神不知鬼不觉地出现,他又不够胆当着人家的面求证,只好将猜疑都憋了下来。 “血压偏低了,要服用补中益气的药才行,还有不要挑食,辛辣冰凉的刺激性食物少吃,多吃些鱼肉动物内脏和新鲜水果蔬菜。”计承边收拾血压计边交代。 说起药,红官倒是想起了床头柜的那瓶药,他想让计承拿去检测下,看看有什么成分,为什么连古会说是针对他的病症开的药。 说到底,他的病是煞病,通俗来讲,就跟“诅咒”差不多,症状看上去像肺结核,但没有对症药,就算把他解剖了也研究不出所以然。 如果真像连古所说的那样,那些人把他带到那个神秘的迷宫中诊疗,虽不知会冲着什么来,但总不会是为了研究“诅咒”吧。 连古信誓旦旦不像捕风捉影,他倒想看看是不是真的有什么灵丹妙药,如果真的有,祖师爷都能含笑九泉了吧。 叮咚——叮咚—— 门铃响了,红官和计承同时转头看向大门处,连古穿着围裙从厨房里走出,径直朝大门走去,有那么一瞬,计承居然怀疑自己会不会看走眼,连古这身穿着俨然一副居家好男人的形象。 太不可思议了! 计承来的这两天,红官昏迷着,从不见连古下厨,他们的一日三餐都有人送,是连家的佣人保镖,红官一醒,连古就遣散了所有下人,保镖都得进车库待命。 这种区别对待和形象的颠覆得是多大的新闻,如果他是记者媒体,凭这条新闻就能直接上热搜了,随便一张居家照片,再配个略显夸张的文案,卖个好价钱绝对不成问题。 计承的算盘打得哗啦啦的响,内心已经盘算好来钱最快的方法了。 连古拖进来几个大泡沫箱,朝他俩的方向喊了句:“过来帮忙一下。” 计承瞅了瞅红官,自觉地上前去,才发现这几箱都是新鲜食物。 “连活鱼都送来了。”计承啧啧摇头,果然够新鲜,看来只要红官醒着,他就能心安理得蹭吃蹭喝。 连古不让别人打下手,准确来说是不放心,计承暗叹一口,想要做做样子都不行。 这期间,红官上了楼,仔细地看了看那瓶药的瓶身,上面贴着的标签只有“hg-txy”这几个字母,红官拼不出来,也从没见过这样的简称,除此之外,就是再普通不过的白色塑料瓶了。 他将那瓶药倒出来两片,用纸巾包好来,下楼交给了计承,见他有些诧异,红官小声交代:“你帮我检测一下,顺便查一下hgtxy是什么意思。” 计承眉头一皱,瞬间明白过来,迅速接过小纸包,嘴角微微挑了下:“你放心。” 他自认为没有别的本事,药检方面却是一大能手,就算他自己没有专业的仪器设备检测,卖个面子也能给他检测出来,只要红官需要。 午餐这一顿,连古煮了简单的四菜一汤:莲合炖肉、清蒸鲈鱼、青椒炒肉丝、西红柿炒鸡蛋和冬瓜丸子汤。 这一桌菜明摆着是为红官做的,清淡得来又有营养,只不过怎么感觉自己被什么东西撑饱了一样,瞬间没什么食欲了。 只是不用公筷这点,倒是有些出乎计承的意料。 据他所知,红官生病之后,怕因为咳嗽带来不良影响,在家里吃饭都是避开一起用餐的,就算真会一起吃饭,也一定要安排公筷公勺,怎么到了连家这里反倒不讲究了? 连古给红官盛了一碗汤,声音温和:“计医生说了,需要多吃点化痰解渴的食物。” 计承莫名被叫到,像被屏蔽了信号一样,险些接不住招,直到红官若有若无地瞧过来时,他才反应过来,忙笑着说:“是啊,冬瓜丸子汤维生素含量高还不含脂肪,可以补充身体营养,你要多吃。” 说完就毫不客气地瞪了连古一眼,这时候知道医生的重要性了吧,之前还把他拦在门外是几个意思? “鲈鱼也多吃点。” “补脑。”这回计承接得特别快,话一出口,就见两双筷子在鱼的上面同时顿了一下,计承立马补充,“健脾益气,化痰止咳都不错,大家都多吃点。” 为避免尴尬,红官破天荒地应了一句:“好。” 不得不说,连古这人看着沉闷又讨厌,但饭菜确实做得不错,尤其是这条鲈鱼,细嫩爽滑,卖相也不错,光看着就有食欲,别说吃起来还真有大厨的感觉。 计承对连古刮目相看了,撇开为人,在厨艺这方面确实能让他心服口服,难怪一向挑剔的红官,也变得胃口大好,连喝了两碗汤。 吃饱喝足,计承催促着红官去睡个午觉,自己却躺在沙发上玩九连环。 “你一个医生,刚吃饱就躺下,不觉得不妥吗?”红官瞥了他一眼。 “这是错误示范,千万不要像我这样。”计承讪讪地坐直起来,扫了眼厨房那个洗刷碗筷、任劳任怨的背影,轻轻一笑说,“话说他是不是有什么把柄被你抓到手上?” 见红官摇头,他又问:“还是说他有什么重要的事需要你帮忙?” 红官刚想摇头就点了点头:“也许是为了‘老有所依’。” “什么意思?老了找你作伴?” 什么乱七八糟?红官翻翻眼皮,懒得解释,就往轮椅背上一靠,开始闭目养神。 “对了,你来到这里,还会嗜睡吗?”计承突然想起来问。 “我不知道,”红官眼皮没抬一下,嗤笑一声,“每天想睡就睡,一觉睡到自然醒,衣来伸手饭来张口。” 看他懒散的颓废模样,计承挑了挑眉:“啧啧,说得连神仙都羡慕,但你千万不要被表象迷惑了,他这个人不简单。” 红官点点头,是个人都能看得出来。 “你看他那么大的集团不去管,天天围着你转,你得小心点。”计承剥了个橘子塞嘴巴,还挺甜。 第25章 旧怨 夜色浓沉,二楼露台的连古挂了一通长达半小时的电话后,靠坐椅上,默默地点了一根香烟,放桌对面的位置,静静看着烟雾冉冉升起,沉默了阵,又点了根烟,落寞地抽了起来。 “出来。”连古声音低沉,夹杂着不爽。 “抱歉,我本来只是想出来吹吹风的……”计承讪讪地从黑暗处走了出来。 “听了多久?”连古没有看他,侧过脸朝着无边夜色吐了嘴烟雾。 “也没多久,从你提到红官开始。”计承刚刚出来露台,一开始没有发现连古,因为对方穿着黑色的衣服,整个人就像埋在夜色里,要不是他手中把玩着打火机,时不时擦亮火苗,他还不知道也有个人在这儿。 计承本想扭头走掉,谁知“红官”两字不偏不倚就撞进了耳朵里。 对方正在通话,内容关于红官。 不知连古会不会对红官不利,计承鬼使神差地就逗留了下,之后听到的都是连古安排工作的事,足足听了十几分钟,枯燥乏味,没点营养。 可能他早被连古发现了吧,对方才中断了关于红官的话题。 “他的事跟你没有关系,不必太上心。”连古的声音冷冷的,有种拒人千里的感觉。 “红官是我的朋友、同学、病人,怎么不关我的事?”计承咬了咬嘴唇反驳。 “仅此而已,别越界了。”连古有些不满。 “这话原封不动还给你,你所做的一切到底为了什么?如果你想打他什么主意……”计承悻悻地握紧拳头三步并作两步走来。 “怎么?计医生管得真宽,我和红官的事没必要告诉你。”连古抬头,指尖轻轻叩击桌面。 不知道是不是露台灯光不够的原因,近看才发现他的眼圈有点红,脸色也不是很好看,不是黑沉着脸,而是没有血色的白。 “你和红官的事?你一个集团董事,跟关煞将八竿子打不着边,如果不是你有意主动靠近红官,红官怎么会跟你这种人扯上关系?别把一个清清白白的人拉进你那些见不得人的圈子里!”计承沉不住气,眼神和声音一样愤怒。 在计承眼里,连古压根不是什么正派人物,他所在的圈子鱼龙混杂,什么样的人都有,什么龌龊的事都干,和这种人扯上关系,朝不保夕。 相比计承的忿忿不平,连古却显得沉稳许多。 “有心思管别人的事,你自己的事解决了吗?”连古的语气突然变了,很有老师抽查学生作业的感觉,神态严肃得很。 夹在指间的香烟自顾自燃着,烟灰随风飘落,那点火星明明暗暗,如果没有故事衬托,它会显得很无聊。 被连古莫名其妙的一问,计承眉头一凛,扫眼他对面的那根烟,被风抽了一半,烟雾在夜色中乱了形,很快就消散了。 再看连古那放远黯淡目光的神情,计承突然若有所思地静下来。 “什么时候我的事,你也管上了?”计承喉结滚动着,脸上挤出一丝苦笑。 连古将烟掐灭,霍然站起,一把揪住计承的衣领,咬着牙说:“你当初要是有这样的心思,他就不会死!他就不会死!” 连古沉而有力地重复着最后几个字,逼着计承和他对视,一字一顿咬住,非要计承刻骨铭心。 连古的烟不是用来思考和消遣的,而是用来镇定的,没有了烟,他就像头愤怒的狮子,随时要把计承咬碎撕烂。 计承蓦地一愣,整个人直接僵住,连古这双黑如暗夜的眼正审视着他有罪的灵魂,阴森森泛着寒意。 “我跟他的事,和红官没有关系,请不要带入你的龌龊想法!”计承用力甩开连古的手,嘴唇不可抑制地微微发颤。 “别怪我没有提醒你,今天是什么日子!”连古重重哼了声,进一步再次拽住他的衣服,握紧了拳头,举在半空却没有落下来。 很久以前,连古就想狠狠地抽计承的这张脸,凭什么这张脸能将他出生入死的好兄弟迷得神魂颠倒,甚至不惜送了命! 计承紧抿着唇,睫毛抖动着,他当然知道今天是什么日子,所以才对连古的行为一而再再而三的容忍。 连古心中有气,他也有! “如果不是你,不是你带他走上这条路,他会死吗?”计承眼角湿润了,声音变得沙哑。 那个人是多么敬重连古,为了连古,就算枪林弹雨,他都愿意去闯。可就那么一个血气方刚的人,却被眼前这个人领着走上了不归路,白白葬送了一条鲜活的生命。 而连古会记恨他也是对的,因为那个人就死在他面前,临死前却没有得到他的回应。 计承就这样眼睁睁看着那人被炸成了粉碎,尸骨无存…… “你他妈说的是人话?”连古倏忽一勾拳打了过去,计承来不及躲,也不想躲,硬生生扛了下来,脸歪了一边,口角都出了血。 “如果不是你,他就不会暴露目标,如果不是你,他不会放弃逃生的机会,如果不是你,死的人就不会是他!你他妈现在怪我害死他,你这条命就是他给的,你拿什么还?!” 连古瞠目切齿,压低了怒吼的声音,维持着拽他衣领的动作许久,依旧无法平复胸口剧烈的心跳。 计承无法辩驳,这些都是事实,他欠那人一辈子的债,还不清了。 “我知道!我在还!只要我还活着,我就都欠他的,这笔债我一直在还着!”计承心跳动得厉害,好像就要挣脱开胸腔束缚,跳出体外。 那始终郁结在五脏之内的一股愧疚,时隔多年纤维可辨。 他常跟红官提起自己欠的债,可五年过去了,他还是没有还完。 “你拿什么还?拿命还吗?”连古目光如炬地质问他。 “拿钱……”计承的声音弱得仿佛只有自己听得到。 “拿钱?!”连古心中的烦躁愤懑如同浪潮汹涌袭来,脖子青筋凸起,一瞬将计承扑倒在地,膝盖压着他的腰腹,眼看着就要落下几拳了,却还是硬生生收住了力道,狠狠地拽起他的衣服,咬着牙问,“多少钱能换他一命?!” 计承脑袋一偏,往旁边啐了口鲜血,没有接话。 “你还不起。”连古失望地起身,从口袋里掏出一盒烟,全都点上了,放在桌面上燃着,然后大跨步离去,丢下计承呆呆地看着那一摞香烟在夜风中飘尽最后一缕烟。 如果当初那个人也能像连古这样绝情就好了,走得恨意决绝,一个回头也不要,这样就不会轮到他扮演冷漠无情的人,害对方死了也不能瞑目。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计承就执着于赚钱,最开始只要有赚钱的项目他都接,后来只挑大笔的干,再后来就真的掉进钱眼里了,没什么原则底线。 认识他的人都知道他见钱眼开,却不知道他爱钱的缘由和存钱的目的,只奇怪以他赚钱的能力,再大的一笔债务,应该也早就还清了才是。 可计承自己知道,只有拼命赚钱,他活着才有价值。 “对不起……”计承看着烟飘散的方向呢喃了句。 第二天,红官醒来后发现计承不见了,从连古口中得知,计承一大清早就收拾离开了。 “计医生没说什么?”红官抬眼对上连古的视线,疑惑中更带着质问,好像计承的突然不辞而别跟连古有关系。 不是说好要等他腿伤好了再走吗?难道提前去做药检了?只是为什么连打声招呼都没有,这不太像他的性格。 连古闷闷的“嗯”了声,目光游离在一桌子菜上,看上去心事重重。 昨晚应该发生了什么,红官猜测,不过少了一道目光的注视,倒是自在许多。 两人沉默地吃完了午餐,连古一言不发地收拾碗筷,松柏英姿在红官的脑海中渐渐与记忆重叠,这人时不时给他的熟悉印象到底是从哪里来的? “我要出去。”客厅里的红官侧过脸遥遥说了声。 厨房中的连古动作一顿,将碗碟放入消毒柜,擦干了手,围裙一脱,走了过来。 “好,我带你出去走走。” “不用,我自己可以出去。”红官拒绝得很干脆。 “外面的枪不长眼,会把你当成靶子。” 红官一阵无语,白了一眼说:“那就给他们练练枪。” “有我在,他们不敢。”连古说话间就握上了轮椅推手,将红官往大门口推去。 只要是连古的人,动不动手不都是一句话的事?红官不想跟他说话,也懒得纠结了。 闷了大半月,再不出去透透气,就真要废了。 连古的别墅建在山上,空气自然清新,出门就有种重获新生的感觉,再加上入秋天气凉爽,秋风吹拂下,一扫多日的阴郁疲惫,红官的脸上终于有了神采。 别墅后边是开垦出来不久的山路,连古说这里将来要种树,至于种什么树还没想好。 “如果是你,你会种什么树?”连古俯身问红官。 “不种。” 红官的话一出,头上就传来一声笑,也不知道笑什么。 “红宅我去过,院子里那棵树就长得不错,不知道叫什么名字。”连古的语气像聊家常,有一搭没一搭的说着。 红官一愣,目光随着山路远去,似乎看到了火棘花开满山路的灿烂模样,一瞬眼里火辣辣的。 “名字不重要,看着舒服就种。”红官没有透露自己的情绪,语气淡得出奇。 “也对,重要的是,看着舒服。”连古顺着他的话讲,并表示过些天就在这里种上,明年就能看到开花,到时要邀请红官来赏花。 “连先生的好意,红官心领了。”离开别墅,两人就不会有什么交集了。 邀请赏花?打算得太长远。 这种怀柔术对他没有用。 山道上有一个小凉亭,连古将红官推进亭子里,眺望远山,向他讲述着自己对这片山头的规划,毫不掩饰激动的情绪。 红官没注意听,直到他说要种满火棘花树时,红官才抬起了懒洋洋的眼皮,那一刻他终于想起了一个人,那个说要成为北极星的人! 连古转回头,只看到清澈的眉眼间拢着一丝淡淡的水雾,迷离得让人心房微颤。 “红官?”连古轻呼,缓缓俯下身子,蹲在他面前,双眼紧紧地注视着他。 像注视着一块价值连城的宝物,温润的眼里透着兴奋的光采。 红官回过神来,刚好撞进这样眼神里,有些猝不及防。 对方洞察一般的神情,好像能将他一眼看穿,那双眼和夜空一样深邃、神秘,红官想探索又不想深陷其中,以致出神凝想,忘了躲开对方的视线。 “你到底在想什么?”连古终于忍不住问。 红官急急收住了目光,在直视这场博弈中,他败下阵来了,带着心虚忙将轮椅后撤,拉开了两人的距离。 红官收敛了不自在的神情,尽量淡定地说:“这话该我问你。” “你问我在想什么吗?”连古反问。 红官被问得奇怪,只是定定瞥了他一眼,不说话了。 “好,我回答你。”连古一脸的惬意,起身往栏杆一靠,坦率地说,“我在想漫山花开的样子,应该很美。” 他说这话时,头往亭柱子一靠,舒畅地笑着,是真的开心,好像少年憧憬美好的未来一般。 红官微微一愣,神情恍惚了起来,也顺着话接了下来:“是很美。” 和他母亲一样美,低调而优雅。 “所以你也会喜欢的吧。” 红官缓缓一点头,从小就喜欢。 “路不远,如果你想来,随时可以来这里看看。” “嗯。”红官终于吭声了,因为他也想看漫山火棘花开的模样。 有些东西就像渗入时光罅隙里的水滴,填满之后又蔓延开去,最终流向一处土地落定,滋养着记忆的藤蔓,让其持续生根发芽,愈发茁壮,也愈发无法替代。 红官不知道连古为什么会这么迎合他,但眼下被他这么一说,哪怕空口无凭,他都莫名有些期待,心间的每一寸仿佛正被阳光照射着。 “等你的伤痊愈了,我送你回红宅,之后我就要出差了,可能有很长一段时间都没有回来,”连古望着红官,低低地说着,“能不能拜托你帮忙监督植树?” 第26章 谈心 红官眉头一皱,直接说:“你可以回来再种。” “早点种,就能早点看到花开。”连古对红官一贯的拒绝,早就应对自如了。 红官凝眉思索,或许他等不到花开之时,迟疑了片刻,最终还是点头答应了。 连古心头一热,深看了红官一眼,扬起了个释然的笑容,这个笑容抚平了一早的阴郁。 “我这次出海,是去参加一个全球巡回拍卖会,再回来可能是一个月后的事了……”连古的话像说给自己听,红官根本没有什么回应,只有在喊他的时候,他才会时不时翻翻眼皮,像是完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 直到山道上多了个人走来,他才凝起了目光看,那个人也是西装笔挺,臂弯处搭着条毛毯。 那人皮肤黝黑,身材健硕,微微弯臂就凹出了麒麟臂曲线来,精气神十足,美中不足是脸上带了道刀疤,三寸长从额头斜斜划向眼角,将好看的浓眉切成两半,再偏一点恐怕就能瞎了眼。 “他叫褚卫,是我的私人助理,我不在的这段时间,植树的事由他负责。”连古向红官介绍来人。 褚卫向红官友好一点头:“红先生,请多指教。” 红官颔首回应:“叫我红官就好。” 连古接过褚卫手中的毛毯,摊开盖在红官膝盖上,说:“以后有什么需要直接跟他说就好。” 红官淡淡扫了连古一眼:“既然是私人助理,怎么不带在身边?” 连古郑重其事说:“因为他在这儿,我比较放心。” 红官没有说话了,因为种树这事,好像和他又有了一点牵扯。 三天之后,红官终于拨通了计承的电话,心间一颗大石落下,可那头传来喑哑的哼哼唧唧的声音,还是让他皱了眉头。 “你喝醉了。”红官耷拉着脸,他知道计承喝醉酒就会是这副死德行。 “我没醉,好着呢。”计承吧唧着嘴,又传出几声闷哼,软绵无力又沙哑。 “那等你酒醒了再说……”红官无奈叹了口气,正准备挂电话,那边的声音突然变了,变成了呜咽,计承哭了? “发生了什么事?” 这样的计承,他头回遇到。 “没事……就是、就是心里难受……” “为什么事难受?”红官有些讶然,目光瞟向窗外的夜色。 “我、我……”计承深吸了一口气,“我欠的债还不清了……” 说完这句,哭得更厉害了,竟然抽噎了起来。 夜风凉浸浸,撩起了窗纱,吹在了脸上,红官心里突然一紧,一个大老爷们,为什么哭声这样让人揪心? “还差多少没有还?”红官说这句时,已经准备好倾囊相助了。 “还有很多很多……这辈子、这辈子都、还不清了……怎么办?”计承的声音断断续续,红官耐着性子听他表述完,愈发好奇了起来:“很多是多少?你说个数目,我掂量掂量。” 他虽然知道自己也没什么钱,但说出来,至少能让他死了这条心。 “我、我也不知道……” 这人是醉得糊涂了,还是被债权人给骗了?怎么会连自己欠多少都不知道? 红官沉下了声问:“你在什么地方?” 想着他是不是被什么人威胁或者绑架了。 “我在家里……” 红官长呼了口气,在自己家里那就还算安全。 “那你好好睡一觉,睡一觉就好了。” 这么久以来,都只知道计承欠了别人债,至于欠谁的欠了多少,他都不清楚,想来这事应该挺严重。 电话那头的回应也只是呜呜的哭声,莫名让红官有些烦躁,“你到底是欠了谁的钱?” 不出所料,哭声更厉害了。 红官无奈叹出一声,不知道听了多久的哭声,直到那边消停了,传来了呼吸声,他才挂了电话,随后联系了红喜,交待红喜上计承的家去看看情况。 连古靠在门框边,轻轻问了声:“你很关心他?” 红官看了他一眼,毋庸置疑,不关心怎么会让人去他家照顾。 连古也没有继续纠结,而是拉来了一张椅子,坐在床边,说:“打扰你休息了,我想找你谈一谈。” 红官原本的睡意被计承的哭声赶跑了,眼下也睡不着,既然连古已经找上门,那就把该说的都说开,省得再去找他。 “想起要回答我的问题了吗?”红官平平地问。 连古一愣,低声一笑,说:“我只是想找你谈谈心……” “我想连先生明白一点,我们之间还没有熟到谈心的地步。”红官神色平常,面对眼前这个不算熟悉的人,好像除了谈正事、摆立场,其他一概免谈。 连古嘴角微微下撇,透出些失望的情绪:“我知道,车祸这事,让你心存芥蒂,现在我没办法让你相信这事跟我没关系,你可以保留你的怀疑,我也会向你证明,真相大白是迟早的事。” “真金不怕火炼,最好是这样。”红官眼神一敛,目光变得清冷,“你不透露车祸背后的人,那总该说说,你接近我的真实目的吧。” 连古沉默了下,摘掉了眼镜,捏了捏眉心,再抬眼看红官,眼神里满是柔情。 “别这么看着我。”红官的脸色阴沉了下来,再也不压抑了,这些天来受够了对方莫名其妙的眼神,索性今晚全都摊开来讲,“我不知道连先生对我到底有什么误会,我也不知道哪里招惹了你,但说什么我也不会信,连先生只是为了到老能让我守关而费尽心机做这一切。” 连古抿了抿嘴,没有回答他的问题,而是直接换了个话题:“你知道人这一辈子有哪些幸福的时刻吗?”他问得认真,红官却突然诧异了下,竟然也鬼使神差想了起来。 “我来说说看,你想想有没有道理。”连古掰着手指头认真地数着,“大病初愈,久别重逢,失而复得,虚惊一场,不期而遇,如约而至,还有……来日可期,你觉得我们的情况符合哪种?” “大病初愈”必然不是,红官自己病一场,跟任何人都没有关系,又不是一起生病的病友。 “久别重逢”不可能,他们之前又不认识,因此不会有“分别”一说。 “失而复得”谈不上,彼此没有得到过,哪会有“失去”的感觉?更没有复得的喜悦。 “虚惊一场”也说不过去,毕竟所有为彼此的产生的“惊”都建立在相互认识的基础上。 “不期而遇”放在红官身上还说得通,放在连古身上,就是蓄谋已久。 “如约而至”更是胡扯,他俩又不曾有过什么约定。 短短几秒内,红官已经排除了所有可能,唯独剩下“来日可期”能解释,可一想到“来日”,红官不免又低声一嗤笑,说: “那恐怕要让连先生失望了,不瞒连先生,红官也有本命关,只是这个本命关不在60岁,而且只有一个结果,那就是死。我也没必要说谎,连先生应该知道我的身体状况,我等不到先生60岁。” 看连古蹙额,面色变得严峻,红官心间却从没有过的轻松,想来对方应该从此以后不会再纠缠他了吧。 连古的神色黯然了片刻,突然抬眸严肃地说:“相信我,你不止60岁,还会长命百岁,平平安安。” 面对着不争的事实,这人居然还能掷地有声地说出这样的话,过于盲目自信了。 但神情又是那么真诚和坚定,红官脸上一烧,匆匆转移了视线,唇角一勾,泄气说:“连先生何必呢?何必寄希望于无果?” 何必执着于看不见的东西? 面对亲近的人,红官从来都会将情绪藏着掖着,陌生人更是懒得反应,可到了连古这里,反而说得痛快。 “我就问你句真心话,如果能活,你想不想活?”连古盯着红官略显茫然的双眼,用十分温柔的语气询问。 被他这么一问,红官忽然迟疑了,如果能活,他当然想活,只是没有一丁点儿概率,所以他才想着既然要死,那就死得干脆彻底,拉上解家一起陪葬,省得贻害无穷。 红官没说想,也没说不想,只是笑着摇摇头,笑容里有无奈,也有妥协。 “归根结底,人活着都是为身体找一个坟墓,但这不是我们因此放弃生命而去努力的方向……” 在红官眼里,此刻的连古就像个心灵医师,在试图开导消沉的病人。 只可惜,这番话麻醉不了偏执顽固的他,他已经不是当初那个少年了。 “终此一生,最该努力的是,为灵魂找一个归宿。” 红官看着连古那深情款款的模样,终于为情感电台主播找到了一张合适的脸,这把声音适合慰藉深夜孤独的灵魂。 但他从来不听心灵鸡汤,这些年在本命关内看太多悲欢离合,是被毒鸡汤喂大的人,注定灌不下这碗暖胃的汤。 “所以连先生处心积虑打探关于我的一切,刻意接近我又迎合我,是因为我能让你有未来可期的感觉?”红官回归了正题,刚问出口都觉得有些好笑。 毕竟这样的人很少,连古算个奇葩。 连古垂下了头,克制地深吸了口气,然后郑重地点了点头。 红官目光转动,难掩笑意,可笑他竟然成为了别人的希望? “如果连先生不想解释当天的事,那就请回吧。”红官拉高了被子,下了逐客令,心里盘算着从连古这里得不到想要的答案,就得自己查。 连古兀自叹了口气,皱眉问:“我们之间,就没有别的话可以说吗?” “本来可以有,只是连先生不想,也没什么诚意,那就没有谈的必要了。”红官态度果决。 眼看他的脚已经恢复得差不多了,不出两天就可以回红宅,连家的事他会亲自查个一清二楚。 “红官,我只能说,现在还不能让你知道,给我一点时间,让我想清楚怎么跟你解释,好吗?” “既然始终都要知道,早晚又有什么关系?”红官想起了当晚连古的那通电话,“那就不说我,说说解家吧,连家和解家是什么关系?” 他相信自己眼睛看到的一切,也相信直觉的判断,连家和解家到底有什么生意往来,他在中间是什么角色,现在都不好下定论,至少撇不开关系。 “解家?”连古诧异了下,看红官的眼神有丝丝犹疑不定,或许根本不会想到红官怎么突然间提起解家来,“你是解家人,想要了解你,自然会先了解解家。” “哦?那你了解了多少关于解家的事?”红官对他的话半信半疑,以那通电话的程度,不会只是了解那么简单。 “不多,但应该不比你少。” 想来也是,如果连家人想找什么东西,掘地三尺都只是小试牛刀,好比要了解一个人,或许追溯到祖宗十八代也不为过。 显然连古这样的说法,有些保守了。 “愿闻其详。”红官早年虽有离家,但多年以来,也暗中关注着解家的动态,不过以解家的行事作风,他未必就能了解到核心的东西,比如生意这一板块,是解家的命脉,始终都在解家五兄弟的掌心中运作,他一直没能探查到什么有价值的信息。 既然连古也是生意场上的人,不如就以他为突破口? 红官正寻思着怎么让连古透露更多信息,对方却自顾自讲了出来。 “解家在南城是根深蒂固,集团总资产七千个亿,业务涵盖矿产、房地产、船舶维修和海洋工程,这些都是众所周知的,可解家最大的资金来源你知道是什么吗?” 红官知道早些年解家一直在圈地,做得最好的莫过于房地产生意。 “是军火生意。”连古神情微敛,看红官的表情有那么一刻怔愣,就继续解释,“解家从解伯仁这一代开始,就做起了军火生意,这个为什么不在明面上,相信你也能想得明白。” 这么说来,那解家老四解季德盗卖军火一事,值得推敲。而解家老大解伯仁救四弟的目的或许就并没有那么单纯了。 “军火生意这事,连先生怎么会知道?” 第27章 打探 “有道上的客户,一来二去就知道了。”连古解释得快,好像并不需要经过大脑去搜刮理由。 红官凝视了他一阵,想从他脸上瞧出些破绽。 连古似乎并不在意他的观察,只是挑眉一笑,话题一转:“解家的军火生意不在南城,却在全球做得如火如荼,哪里有战争,哪里就有他们的生意。” 红官渐渐打开了思路,军火贸易行业属于国家专营,没有特殊批准,不能经营,但鼓励民营企业参与军品和武器的生产研发,如果解家是参与生产研发,那就不会背地里进行。 国内不允许由非军方背景单位开办军火公司,所以解家老四才会去从军?又因为被查出了盗卖军火,开除了军籍,解家不得已利用此前开拓的财路与人脉转战地下? 真是一条路越走越黑,解家在这一代基本也就废了。红官为他出自解家血脉而感到深深的罪恶感。 不过到了现在这种地步,解家的事又关他什么事?但他却没办法置身事外,身份就像个烙印一样,烙在全身流淌的血液里,只有把血流干了,他才能彻底洗干净自己。 “城门失火殃及池鱼,连先生不怕和解家人扯上关系,将来撇不清?”红官试探问。 连古微微一笑,摇头说:“这个问题倒是没有考虑过,我不在意是不是解家人,再说我的出发点又不是解家。”而是他红官。 红官心间一沉,莫名有些反感,距离过近了,看人容易犯迷糊,但好像他从一开始就看不懂这个人,却常常被对方拿捏住,挫败感油然而生。 “连家毕竟拥有国民口碑,发展势好,要是因为和解家走得近而坏了名声,不值当。”红官的语气不像劝告,更像是警告。 “为什么你会在意我跟解家有关系?”连古眉梢一扬,双目变得清澈明亮。 红官轻声一哼,说:“连先生想多了,我只是不想多个阻碍罢了。” 既然他连古知道了解家那么多隐秘的事,想必早清楚红官和解家的关系,所以他也没必要把对解家的态度藏着掖着,顺便也摆明了立场。 “你放心,我永远都不会和你对立。”连古说这话心无旁骛,即使窗外的夜风呜咽,他的视线都不偏一下。 就算这样坚定的话是由连古亲口说出,真实性还是大打折扣。 红官正想要说什么,连古的电话手表就发出了嘀嘀嘀的声音。 连古眉头微锁,原本微扬的嘴角,瞬间撇了下来,出门外接了个电话后,再进来脸色有点难看。 “明天,我自己回去。”红官本就不想多待,加上这两天的脚已经能下地,虽说不能坚持太久,但已经够了。刚刚连古的电话,他或多或少也听到了些,貌似对方今晚就要离开。 连古犹疑了下,说:“抱歉,拍卖会提前了,我今晚就得动身,让褚卫送你回去。” 红官还想让红喜直接过来得了,但刚刚才吩咐红喜上门去照顾计承,这下只能靠自己,但在这么偏僻的地方,要打辆车很难,思前想后还是妥协了下来。 连古转头进了衣帽间,打包行李,背上肩挂枪套,将银白两把枪塞进枪套里,临走前掏出黑色那把交给红官:“送给你,防身用。” 红官手里握着冷冰冰的枪,愣住了许久,直到外面传来了车鸣声,他才回过神来,出了露台看,车库里竟然开出了五辆黑色轿车,向黑暗的远处驶去。 来别墅这么久,他还是第一次看到有这么多人,想来别墅下边还有个地下室,而且他也是第一次感受到气氛的紧张,这阵仗压根不是去参加什么拍卖会。 “红先生,这外头凉,我带您回房歇着吧。” 身后传来褚卫的声音,冰冰凉凉的,和初次见面的感觉不太一样。 红官转过身,褚卫背着光大跨步向他走来,二话不说,就握住推手往房间推去。 “等等。”红官出声叫停,褚卫才停下脚步问:“先生有什么吩咐?” “我和连先生说过了,明天我就回去。” “嗯,少爷交代了,务必要将您平安送到家。” “有劳了,”红官抿了抿嘴,“我想请教个问题,你跟随你家少爷多久了?” “有十五年了。” 十五年,很长时间了,红官沉吟片刻,问:“那应该对他很了解吧?” 褚卫顿了顿,简洁明了地“嗯”了声。 “那你可记得他第一次提起我是在什么时候?” 红官这话问得突然,褚卫分明愣了下,像在回忆也像在琢磨红官问的意思。 “是最近还是很早之前?”红官追问了遍。 “不算最近,也没有很早,具体我不记得了。” 这话红官自然不信,如果他想探听什么消息,一定会找红福或者红喜,连古应该也不例外。但作为连古的私人助理,跟随了连古那么多年,不可能连自家少爷在打探解家和红官的消息都不知道。 要么是被提前交代了不能说,要么这事透露出来会给连古带来不利,所以才有意遮掩。 “你家少爷今年几岁了?我给他算算什么时候是他的本命年。” “29岁。” 骨相看上去是挺年轻,只是那份沉稳睿智貌似是被无数坎坷风霜历练过,超越同龄人太多。 “我听说他之前是在海外学习,前不久才刚回来?”这话是红福说的,但媒体的话总不太可信。 “是的。”褚卫的话并不多,问一句答一句,好在有问必答。 “你们是什么时候搬来这里的?我以前怎么也没发现原来离得这么近。”红官的问题跳跃性很强。 “老爷去世后,少爷就搬来了这里,两个月前住进来的。” “我听他说之前有受过伤,那是什么时候的事?” 褚卫微思量,回答:“少爷受过很多次伤,先生说的是哪次?” “别墅增加无障碍设施的那一次。” 除非他们之前有串过词,不然红官绝对能在褚卫这里逐一验证连古说过的话。 褚卫笔直立在红官身后,红官看不到褚卫的神情,猜想他此刻正在斟酌着说不说,或者应该说什么。 夜里降温了,随意一阵入秋的夜风都能激起一身鸡皮疙瘩。 “少爷有过交代,不能让先生受寒,褚卫先推您回房吧。”褚卫边说边将红官往回推。 两人客客气气有一搭没一搭回了房,据褚卫透露,无障碍设施是在装修的时候就特地命人添加的,连古后来真的受了伤,是在出海时被狂热分子袭击导致腿部中了枪。 “狂热分子?”红官有些讶然。 “是少爷的追随者。” 追随者?不是应当为领导为组织贡献一切的人吗?包括身体、思维、精神和灵魂。怎么还会做出伤害领导者的事? 褚卫板着个脸,神色有些难看,脸上那道疤显得异常冷厉。 “方便展开说说吗?” 褚卫没有想象中的热情健谈,可能红官无意识中将他和身边的人做了对比。 “以下犯上,就是一个不懂规矩的人。” “是因为什么事吗?” “因为任何事都不能干出越界的事。”褚卫的声音低沉了下来,似乎是从胸腔发出来的。 连古带出来的人这么重视规矩,可他自己却没有以身作则,越界的事倒是干了不少。 “那个人对残缺有近乎癫狂的执念,在他眼里,少爷太过完美了。”褚卫的目光射出道寒光,给红官倒水的动作都显得特别凝重。 听这话,红官先是诧异,随后是没由来的发寒,从脚底到头皮。 迷恋残缺,所以容不下过于完美的东西?就把领导者的腿打伤了,以期对方变成个被他仰望的高贵瘸子,来满足其变态的嗜好? 这样的心理太过扭曲了。 “后来怎么处置那个人?” “报警处置。” 这个结果倒是在红官的意料之外,以连古的个性,难道不会将那人杀了埋了? 或许是在大庭广众之下搞的袭击,不好当众击杀他,奇怪的是,怎么也不见媒体报道这样大的事? 褚卫给红官递了杯热水,检查了窗户和空调后,测试了下床头柜上的电话,确保拨通无误,又房间各个角落扫视了一圈,一套动作细腻严谨,这是专业保镖才会干的事。 完成任务后,褚卫跟红官打了声招呼,没有逗留,转身就要出去。 “连先生胸口的伤是怎么来的?”红官急声问出口,这个问题一直萦绕在他心里,憋得很,他必须要排除所有可能,否则干什么都觉得膈应和不踏实。 褚卫突然顿住了脚步,回身过来一下就盯住了红官的目光,眼神极具压迫性。 气氛有些古怪,红官双眉一皱,搞不明白那双眼迸射的寒光是什么意思,直到他大大方方回敬个坦荡又疑惑的眼神时,褚卫目光中的寒意与怒火才逐渐平息了下来。 “出行任务的时候,被一个不识好歹的人刺伤了。”还伤了心脏的位置。 听上去有那么几分说不出来的怪异。 腿伤是狂热分子造成的,胸口的伤是不识好歹的人造成的,怎么连古尽能招惹些奇奇怪怪的人来要他的命? 或许和他本人就是奇奇怪怪的有关。 “那个人被处置了吗?”红官突然没来由地问,毕竟没上新闻,肯定是私了,至于这要命的一刀,那人的下场是可以预料的。 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褚卫看他的眼神情绪更深了。 “没有。”褚卫语气平平,面无表情的脸透着冷酷,“逃了。” 以连家的安保实力,居然能让刺杀的人逃掉?有些不可思议。 看来想要连古命的人还是有些手段的。 “那报警了吗?” “没有。” 关于这个问题的答案貌似和他想象的有些差距。 “先生还有什么问题吗?”褚卫问。 如果没有,他要撤了。 红官想了想,抬眼问:“连先生到底想种什么树?” 褚卫愣了愣,红官的问题让他猝不及防。 红官毫不掩饰地直视着他,只要对方迟疑片刻,那就表示连古和褚卫两人互通的信息有差。 “……少爷说就种红先生院中的树,所以,我需要去看看到底是什么品种的,才能提前去采购树苗。” 红官叹了口气,说:“好,明天就回去看看。” 褚卫出去了,顺手带上了房门,停顿片刻,微不可察地松了口气。 第二天清早,褚卫给红官打包行李,将所有红官用过的、没用的、为他量身定做的都通通带上,比回家探亲还夸张,更何况红官是两手空空来,这下满载而归,总觉得哪里不对。 “这也是你家少爷吩咐的?”红官皱眉问。 “是。”褚卫低着头拉上了行李箱拉链,满满两个行李箱提在手上稳稳当当。 也是,没有主子的吩咐,他们这些人都不敢自作主张。 “可以了先生。”褚卫提着行李箱缓缓走在前头,有意等着红官。 红官不愿意带上轮椅回家,只能在后头踉跄走着,只要忍过几天,他就能完全康复了。 出了门,又见两个身穿黑色西服的人往车后备箱塞东西,搬家的既视感。 “你们这是干什么?”红官有些无语,“都搬回去,我不需要这些东西。” 褚卫在收拾的时候,他就忍了好久,这下终于忍不住了,他跟连古还没有好到这种地步,也不想因为“拿人手短,吃人嘴软”而改变自己对连古的看法。 那两人塞完东西,任务完成后就立在一旁,垂着头,并没有其他动作和表示。 “请红先生别为难我们,我们只是遵照执行少爷的意思。”褚卫放完行李箱,让其余两人先回去,自己跟红官解释。 “少爷交代了,如果红先生有异议,可以给他打电话。”褚卫没等红官发怒,就将手机递到他面前。 红官瞥了眼手机,深吸了口气,直接上了车。 不到几分钟车程,愣是在对方家里住了大半月,说出来都没人信,至少出来迎接的红喜就不信。 “先生回来啦!”红喜早早就和其他两个佣人等在路口,看到车子从旁边的路口拐出来时还有些疑惑,但很快打消了念头,一见到红官就将疑问抛到脑后了。 红官看到红喜激动地迎上来,先是稳了稳脚步,随后让他们几个帮忙搬东西。 “哇!先生您回自个家还特地去采购这么多东西啊,有什么想买的直接交代我红喜就行啦。” “这些都是我家少爷送的。”褚卫从车上下来,往红喜身上投去一眼,直接纠正他错误的说法。 第28章 神奇 红喜闻声扫过来一眼,傻愣了下,这个高大帅气的陌生男人到底是谁? 褚卫将墨镜一摘,露出了立体的眉弓,搭配高挺的直鼻,再加上健康硬朗的肤色,浑身散发着撩人的气息。 为避免过于失态,红官出声提醒了红喜:“这位是连先生的助理,褚卫,这些东西都是连先生吩咐送来的。” “哦、哦原来是这样啊!”红喜反应过来了,有些不好意思地挠挠头,“连先生真是太客气了,照顾我家先生不说,还送了这么多东西……” “应该的。”褚卫也客气应和着,大包小包的帮忙拎回了红宅。 “福叔,先生回来啦!”红喜一进门忙不迭大喊,堂内的红福几乎是含泪扑了出来,跌跌撞撞迎了上来,幸好红官向后一撤借了褚卫扶过来的一手力,才勉强站住了脚。 “先生啊,您终于回来了!”红福差点喜极而泣了,眼角挤出了几条皱纹,一场车祸之后,鬓角多了稀疏几根白发,模样也憔悴了许多。 “福叔,进去再说吧。”红官心下一紧,眼神提醒,还有外人在场,不方便叙旧。 红福搭在红官臂上的手有些颤抖,差点要为劫后余生大哭一场,往旁瞟了眼,对上褚卫庄重客气一点头,瞬间收住了决堤在即的情绪。 “福叔,这位是褚卫,连先生的助理,是他送我回来的。”红官介绍说。 “哦有劳有劳了!快请进来吧!”红福眨了眨湿润的双眼,立马将人引进堂,吃的喝的忙招待上。 褚卫第一次来红宅,多少有些拘谨,匆匆扫了一眼红官的家,在红福红喜的热情接待中,逐渐恢复了往常镇定从容的神色。 “多亏连先生及时出现,要不是连先生,恐怕我这条命就没了,更要感谢连家对我们家先生的照顾,红福给连先生给连家磕头了。”红福感激涕零,正要下跪道谢,膝盖还没落地就被一只手托住,准备磕下的脑门也被另一只手稳稳托起。 “不必客气!”褚卫将红福扶起,认真地说,“少爷救人不图这些。” “连先生的救命之恩,我红官铭记在心,日后定当结草以报。”红官冲褚卫一点头,感激之情溢于言表。 撇开连家人的目的不谈,救他们一事是事实,这个就算红官对连古本人再怀疑,只要车祸这件事不是连古指使,连古就坐实了救命恩人的身份,他就对红宅一辈子有恩。 认清了这一点,红官自然要敬着连家人。 感受到连家人的真诚和对红宅的重视、对红官的敬重后,红福更是对连家感恩戴德。 刚出车祸那时,是连家人在忙前忙后,虽然没见过眼前这个褚卫,但总觉得这人的气质和连古的很像,都给人一种沉稳可靠的感觉。 “本来我们是想上门去接您,可连先生说他会亲自将您完好无损地送回来,看到先生平安无事,大伙儿悬着的心总算放下了!”红福止不住感慨。 “少爷临时有事,所以才没能亲自将红先生送回来,不然今天过来的一定是少爷本人。”褚卫解释说。 “是啊,连先生是位仁义君子,连家的大恩大德我们不会忘,这段时间以来因为我们的事应该忙得不可开交了,等连先生有空了,我们一定亲自登门道谢。” “少爷下个月才能回来,今天我过来还有一件事,听少爷说这边院子里有一棵树长得不错,少爷喜欢,也想在家附近种,我先过来确定下品种,也好尽早回去采买。” “啊!你说的可是火棘花树?”红福不禁将目光转移向了红官,得到红官的肯定后,红福忙将人领到了后院。 院子里的火棘花树已经结果,绿色的果子圆圆密密实实地挤在树枝上,有的已经泛黄,开始向橙色过渡,硕果累累的既视感。 “这种火棘花树四季翠绿,五月左右会开花,十月就会结果,到了冬天,基本满树红艳艳,还能挨到第二年的三月份,果子都不会掉落,观赏性特别高。不得不说连先生的眼光也是很独到啊。”红福向褚卫介绍着。 褚卫点点头说:“难得红先生能将这树养得这么大。” 红福说:“是啊,先生从少年时期就开始养,养到现在已经有十年了。不过火棘花生命力很强盛,那些生长在野外的,可以达到百年以上的树龄。” “百年树龄,苍劲老桩。” “是啊,有些人喜欢将它修剪蟠扎,它的枝条很柔韧,能够任意弯曲,随时修剪,定型之后又不易变形,所以很多人会选择将它盘成漂亮的盆景,就是不知道连先生想怎么养护?” “少爷说了,自然天成,不修不剪,任它花开花落。” 褚卫这句话被过来的红官听到了,红官脚步一滞,这种种植养护方式,很“野生”,他喜欢。 “连先生想种在山道上,那些枝枝叉叉挡路了自然要修剪,而且不修不剪随意长,很难长成有用之材。” 红官的声音从后头传来,让褚卫愣了下,少爷的意思是想最大程度保持树木的自然习性, 但少爷也吩咐了植树的事,一律听从红官的,所以他仅是纠结了下,就释然了。 “都听先生的。” “福叔,把树木的种植、养护、修剪等注意事项都同褚卫说说吧,”红官嘱咐完,就向褚卫说,“请务必留下来吃个饭,厨房都已经备好食材了,有什么不了解的尽管问福叔和红喜。我先失陪了。” “不必客气,红先生请自便。”褚卫也是礼貌回应了句,就见着他入了内堂。 红福望着红官徐徐走向房间的背影,解释说:“先生这是到点午休了,您请不要介意。” 红官前脚进房间,红喜后脚就来到了后院,向褚卫和红福打了声招呼就进了红官的房间。 红官见红喜进来,张嘴就打听计承的消息:“计医生是什么情况?” 红喜张了张口,踌躇了好一会儿都没说出个所以然来,红官当然也会追问,眼神更是不依不饶。 红喜一个叹息,摇了摇头撇嘴说:“不怎么好。” 红官心下暗沉:“那是什么意思?” 红喜嗫嚅着说:“他……撒酒疯了。” 撒酒疯?这像是他会干的事,但看红喜低垂着脑袋,耳根微微发红,红官意识到不妥,难道是冲红喜发酒疯了?于是关切追问:“他怎么了你吗?” 红喜闻言瞪大了眼,眼里有惊奇也有羞愧和不解,忙问:“先生你怎么知道他、他是那个……”声音越来越小,耳后颈间悄悄红了。 红官皱了皱眉,疑惑地看着红喜忸怩难以启齿的模样,很有穷根究底的意思:“哪个?” 红喜挠了挠头,咬咬牙,急唉了声,干脆从头说起。 “我去到计医生家里的时候,他喝得烂醉,敲门敲了好久都没人开门,我担心计医生在里面出了什么事,就爬窗进去了。”红喜一五一十交代出来。 爬窗?红官没记错的话,计承住在三楼,得亏红喜身手敏捷。 “然后就看到地上都是瓶瓶罐罐,满屋子酒气冲天,计医生缩在黑暗的角落里睡着了……”红喜目光游离到地面,压根就不敢直视红官好奇的目光。 “先生不要这么看着我、我……”红喜的神态不对劲,红官眉头越皱越深:“我什么都没说,你在心虚什么?” “我又不是故意的!是……计医生他、他认错人了。”红喜着急着想解释什么,反而有种欲盖弥彰的嫌疑。 “慢慢说,别着急。”红官温声提醒,想了想问,“他把你当做了小偷,还把你揍了一顿,然后你还手了是不是?” 红喜连忙摆手摇头,想了想,好像也差不多是这个意思,就呼了口气,又垂下了视线交代:“计医生他可能把我当做是个女的了……” 后面的话不用说,盲猜都知道发生了什么,醉鬼的力气很大,搁在红喜身上也讨不到什么便宜。 “所以,他到底……”红官想了想,换了种问法,“后来你把他怎么样了?” 红喜低下头,怯然说:“我咬了回去,然后一掌打晕了他。” “咬?”红官差点没咬到舌头,他万万没想到是这种方式。 “计医生他……” “他咬了我!”红喜鼓起了脸颊,有些气恼地拉开衣领,露出肩头的牙印,“我又没对他做什么,无缘无故就咬我,我、我气不过就咬了回去。”说着说着,可能也觉得跟一个醉鬼计较有些小气了,就悻悻然闭了口。 “你没跟他说你是谁?”红官眉头一挑,看红喜那吃了暗亏的模样,心疼的同时又有点奇怪,“还把你当成女的咬了?” 红喜噎语,想说又不敢说,憋了一阵,终于说了出来:“我看他醉得不醒人样,就过去叫他,好不容易拍醒他,他就一把抓住我,还没等我说我是谁,他就抓着我,把我按到地上,我正要解释,他嘟嘟嚷嚷了一句,冲我说了句对不起后就、就、就亲了我……” 红喜把头埋得低低,有些难为情。 红官猜到了,但多少是不可思议的。 红喜十五岁就进了红宅,这三年来规规矩矩,从没经历什么男女之事,也不懂情爱,就是个单纯的少年郎,被计承这么一搞,估计得怀疑人生了。 “我要是知道计医生喝醉酒是这样的,我打死都不去碰他,可他之前在我们这里喝醉酒也不是这样的啊。”红喜说这话有些委屈。 上次计承在红宅醉了酒,跌跌撞撞吵着要回家,这次不吵不闹,却最吓人。 “虽然大老爷们我也没觉得有什么,可亲就亲嘛,他还咬了我,跟、跟……”红喜词穷,没想明白要怎么表达。 “跟狗似的。”红官替他补充了。 “对对对!他突然咬我,我有点懵,就也咬了回去……” 红官突然不知该说什么话了,劝他不要跟醉鬼一般见识?这就太委屈红喜了,只得说等计承酒醒之后,再找他算账。 “别别别,计医生还不知道是我,先生能不能别跟他说是我把他咬了啊。”红喜可怜无辜的眼神中带着恳求。 “别怕,我替你做主。”红官鼓励他。 “别了先生,一点小伤也没什么,就是有些不好意思,要是被他发现自己作出那么失态的事,肯定会想些乱七八糟的东西,万一想不开了怎么办?” 红官叹了口气,红喜还是太善良了。 “所以,还是不知道他具体发生了什么事?” 红喜晃晃脑袋,终于想起了正事,昨晚打晕计承之后,心惊肉跳地给他收拾完屋子,就匆匆忙忙逃了,一个字都没问出来,不过看计承那副模样好像很伤心。 “计医生是不是失恋了?我听说失恋的人才会伤心醉酒。”红喜问得小心翼翼的。 红官摇摇头,他不知道,就没听计承提过有什么红颜知己之类的话,虽然他人有时候说话挺流氓,但也只是逞逞口舌之快,并没有什么实际行动,要说是情场失意,看上去不太像,还是说他隐藏得太好了? “等会给他打个电话,就说我回来了,问他要不要过来一趟,如果他还是没接电话,就去看看发生了什么事吧。” “好吧。”红喜努了努嘴,“对了先生,您让我办的卡,办好了。” 红喜将一张电话卡交给了红官,奇怪地问:“先生原来的号码不用了吗?” 红官说:“不会经常用,你们有什么事记得打我新的号码。” “我也觉得原来号码的数字有些不吉利,先生果然跟我想一块了,换掉就换掉吧。”红喜连忙给自己的电话手表上输入了红官的新号码。 红官哑然一笑,好像这么想也说得过去。 “我还以为,先生要偷偷换了号码,好让那些想联系先生的人都找不上你呢。”红喜这句,完全在红官的意料之外。 红官一愣,就这样被误打误撞蒙对了? 第29章 苦等 红官沉沉睡了个午觉,一觉醒来,褚卫回去了,倒是多了两位客人,一位稍显年轻,一位已经两鬓微霜。 年轻的姑娘自称小芬,在妇联工作,受陈姐所托,将她带过来是有事相求。 陈姐就是她搀扶着的女人,名叫陈影莲。 红官凝目一看,心间微微一沉,这位叫陈影莲的女士眼球肿胀呈灰绿色,双目没有半点光彩。 和旁边的红福对视一眼,红福点了点头,红官这才确定原来对方真的是瞎了。 “我们没有预约就直接过来了,很唐突,所以很抱歉。”陈影莲攥紧小芬的手,声音有些沙哑,挂着歉意的脸上还有些难掩的激动。 “无妨,正好下午也没什么事。”红官抿了口茶,“不知二位过来是想了解什么呢?” 旁边的小芬抚着陈影莲的手背,说:“陈姐过来是想向您咨询本命关的事。” 八九不离十,来这里的,基本会问本命关的事。 “冒昧问一下,您今年几岁了?”红官问陈影莲。 “刚好六十岁了。”陈影莲微微侧着脸,只为更好分辨声音。 红官点了点头:“嗯,是您本人要闯关吗?” “是,是。”陈影莲突然有些激动,握紧的双手禁不住微微颤抖,“我等这一天,已经十年了。” “十年?”红官有些不可思议,皱眉问了一句,“为什么这么说?” 陈影莲抿着嘴,好像在竭力克制激动的情绪,红官把目光转向了小芬,小芬接了口说:“陈姐十年前有找过您。” 这下连红福也奇怪了起来,忙问:“您真的有来找过我们先生吗?”为什么他会一点印象都没有? 凡是找过红官咨询的人,红福都会记录在册,就没有这位叫“陈影莲”的女士。 陈影莲和小芬不容置疑地齐齐点了点头。 “当时,陈姐并没有见到您。”小芬解释说。 红官心下一琢磨,就大概知道是怎么一回事了。 “陈姐当年是去了解家吧。”红官叹了口气说,十年前的他才十五岁,那时还是解家在掌控他的业务,但凡来请关煞将守关的,都要经过解家这道门槛,要是跨不过,连人都见不着面。 陈影莲再次点头,垂下了两滴泪水,颤抖的声音带着哭腔:“本命关这个东西,我当年也是听说的,打听了才知道解家有个关煞将是专门负责守关的,可是等我千辛万苦赶到解家的时候,连门都不给我进……” 陈影莲说着说着,声音都变了调,不得已中断了叙述。 旁边的小芬握着她的手更紧实了,一边叹气一边给她擦眼泪:“陈姐,别难过了,这不,功夫不负有心人,关煞将已经给你等到了啊。” 红福看这位陈女士的眼神中多了丝怜悯,忙给她们添了杯茶,转头望向红官,亟待他出声去安慰。 红官接收到了信号,顿了顿,温和开口:“十年前,的确是由解家来安排闯关事宜,其中对接过什么人,我一概不知,能送到我这里来的,是已经确定要闯关的客户。” 陈影莲点点头,神色黯然,缓和了情绪,说:“我、我已经攒够了钱,能给我守关吗?” 攒钱?红官心头一紧,这大概又是解家定的什么规矩了。 小芬说:“当年陈姐找解家,解家的人提出了要先交咨询费才能见得了关煞将,陈姐就这样被拦在了门口。” 红官问:“解家提出的咨询费是多少?” 不知道关煞将本人要加收多少,陈影莲犹豫了下,毫无底气地开口:“……一百万。” “一百万?!”红福脱口而出,少有的震惊,下意识看向红官,此刻的红官沉着脸,眼里涌动着丝丝愠怒。 被动助纣为虐的红官,成为了解家圈钱的工具。 早料到解家是这副德性,没想到这么狮子大开口,想来这些年自己给解家赚了不少钱,这些钱还分文不入他的口袋。 “是、是还不够吗?”小芬激动不解地问,她虽然不能理解守关意味着什么,可是一开口就要一百万,还不包括闯关的费用,实在太欺负人了。 转头看陈姐憔悴孤苦的模样,要不是陈姐执意要闯这个关,她早就想离开这个吃人的地方了。 红福难以置信地注视着陈影莲,她这笔钱到底是怎么攒的? 见红官摇了摇头,红福叹了口气说:“不是不够,而是来咨询的都不用收钱。” “什么?!”陈影莲和小芬异口同声的惊讶。 红官没有多做解释,只是淡淡说:“解家用,红官不用。” “……我以为、以为您也要收费……好啊,这下可好了啊。”陈影莲呢喃着,长长松了口气,连同身上的劲也卸了般,但看不出多大的开心,毕竟千辛万苦攒了十年的钱,就为了这一刻,突然知道她前面的努力其实可以不用付出,心里是空虚失落还是苦闷无奈,已经分不清了。 小芬唉了声,复杂地瞅了红官一眼,欲言又止。 “我说句实话,不到绝境的人,不适合闯关。”红官郑重提醒。 小芬转向陈影莲,满脸担忧,正想要劝阻,陈影莲却拍了拍她的手,释然一笑:“我老了,也残了,活着也没多大意思了……” 红官眉头微锁,来这里的人大部分万念俱灰,所以他也没觉得陈影莲的想法有多么极端。 “我希望陈姐能说实话,活着没意思不是您来这里的真实目的。”红官神情严肃,让话到嘴边的小芬也噎了下。 小芬咬了咬唇,细眉一蹙,看向陈影莲,小声说:“陈姐,来都来了,要不都说了吧?” 所有目光都投向这位年近六旬的妇人,她虽然看不到,但能感受得到,每道目光里不同的情绪中都含有一丝怜悯。 隐瞒或有顾虑,但并不利于问题的解决,红官得衡量关内的凶险程度,才能给到适当的建议。 陈影莲迟迟没有说话,但憔悴的脸上已经有了哀愁的神色,干涩的喉咙里痛苦地挤出了一句:“我、我想……再见见他……” 再见见他?红官和红福对视一眼,看来是失去丈夫的可怜人,想在本命关内找到一丝宽慰吧,以解思念之苦。 知道事情真相的小芬抿着嘴,不住地揉握着她的手,尝试给她力量支撑,让陈影莲无处安放的忧伤,有个实实在在的落脚点。 红官问:“陈姐是想见在世之人,还是已故之人?” 红官像是触发到了她泪腺的开关,这声刚问出,陈影莲就呜咽了起来,搞得两人都有些不知所措,好在她身边还有个小芬在开导着。 陈影莲哭声悲戚,好像被剜了心头肉,许久才痛苦地挤出几个字,哽咽着说:“已故之人……” 怕红官他们误会,小芬从旁补充了一句:“就是陈姐的儿子。” 红官微怔,红福则呼吸一滞,白发人送黑发人,这是个令人悲痛又无力的消息。 小芬一提起她儿子,她的眼泪就忍不住地掉,难以抑制的。 红官再次把视线挪到了陈影莲的双眼上,或许这双眼生来过于柔弱,承受不住悲伤的泪泉,才被夺去了光明吧。 “……陈姐请节哀。”红官沉默了下,“您现在的情绪不适合闯关。” 红官的话淡漠却实在,过渡悲伤能夺去人全身气力,以陈影莲这种情况,别说能通关,连顺利入关都是个问题。 他是个旁观者,能做到的仅是善意提醒。 小芬被陈影莲这么一哭,自己也忍受不了,跟着一旁默默掉眼泪,又不敢徒添悲伤,所以咬着唇不让声音发出来。 红福眉头皱成一条线,想抚慰又不知从何说起,看看红官又看看陈影莲两人,只能无奈地叹了口气。 而陈影莲听说不适合闯关,呜咽声立马变成了抽泣,她在竭力克制,就算是崩溃的情绪,她都要强行收回来。 “对、对不起……”陈影莲深吸了一口气,顿了许久才说,“我失态了。” 红官表示能理解。 之后,陈影莲在小芬的帮助下,将二十五年前的事说了出来。 红福动容地拉起袖子擦了擦眼泪。 红官怅然若失地呆坐着,思绪飞回了很久以前,那一处是他最柔软的隐秘,时隔多年,还是被掀起了一角,隐隐看到一丝难言的情绪在翻动,试图逃出来侵占他的理智。 过了许久,陈影莲的情绪缓和了些,红官才压着微哑的声音,问:“陈姐,本命关的情况或许没有你想的那么简单,您有可能因此重新见到您的儿子,也有可能见不到,对于这样的不确定性,您还会选择闯关吗?” 陈影莲捏紧了手,吞下一口气,似乎下定了很大的决心,说:“我没想回头。” 红官能深切感受到陈影莲的痛苦,对方已经做好了所有的心理准备,毕竟这十年来没日没夜地想这件事,肯定任何情况都想到了,但她没有退路,也不想有什么退路。 向死而生!这是她最后对命运的抗争! 上天早早夺走了她的孩子,让她这辈子只能活在回忆里,25年了,没有一天放下过。 既然这样,那就重回当年,哪怕一分一秒,只要能见到她的心肝宝贝,她都乐意为此送上自己的命。 这是一个母亲最后的挣扎。 红官点了点头,和她说明了关内可能遇到的情况,最终确定闯关日期就定在三天后,这三天务必要回去调整好自己的情绪和精神,为闯关做准备。 与此同时,陈影莲也当面签下了生死状,如同交付生命一样,庄重而神圣,这是她多年以来的梦,她亟待奔赴。 送走了陈影莲,红福撞见了从外头奔来的红喜。 “怎么回事?又这么着急!”红福正想要教训他一顿,一下就被他钻了空子,像黄鳝一样从他手臂下穿过。 “臭小子!”红福忍不住低低骂了句,“没规没矩。” “怎么回事?”红官问了同样的话。 “先生,那个计医生过来了。”红喜喘着气,不像兴奋,倒是很紧张,背过身后的手不禁揉搓了起来。 “哦?”红官睨了他一眼,似乎看出了他担心什么,“你去厨房帮忙吧,有事我再叫你。” 红喜如蒙大赦,感恩戴德,忙鞠躬道谢:“谢谢先生,我这就去!” 话一说完,就一道烟似的飘走了。 红喜前脚一走,计承后脚就进来了,带着新鲜的水果上门来道歉了。 他的来意很明了,就是为之前的不辞而别道歉。 “怎么?这回倒想起我来了?”红官面上平静,说话的语气却让人不舒服。 “是我不好。”计承大方承认自己的失礼,听起来很诚恳,“那天我确实有事,你又没睡醒,作为医生的我,实在不好打扰病人休息,想来想去就先离开了。” “医术平平,玩失踪倒是挺有一套。”红官一如既往说话呛人。 “没想到你红官翻旧账也挺有一套。”计承竖起个大拇指。 “既然说到这了,那我们就展开来说说,三天不接我电话,是干嘛去了?” “后来我不是接了吗?” “我说的是那三天。” “没干嘛,就是突然不想和任何人联系……人嘛总有那么些时候属于情绪低谷期,这时就得靠自己去调节了,所以那三天里,我都在深刻反省自己。”计承讪讪说着,自知胡说八道,所以说着说着,就笑了起来。 “所以这就是你经常跑去看心理医生的原因?”红官挑眉问他。 计承有一点就很佩服红官,那就是思维的跳跃性,他总是跟不上对方的节奏,甚至会莫名其妙掉进对方的逻辑怪圈里。 “我看心理医生又不是给我自己看的。”计承险些被他牵着鼻子走。 “没听说带着猫去给狗看病的。” “什……什么?”计承有些反应不过来,“当然可以啦,猫狗一起带过去不就行了。” “所以啊,你既然去看心理医生,为什么不可以顺带让医生也看看你?” 啥玩意?红官是在骂他吗? 第30章 眉目 红官打了个哈欠,不想和计承打哑谜了,单刀直入地问:“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他的神情偏显执着,视线追着计承闪躲的眼神,并不打算让这件事不了了之。 计承剥了个桔子给红官,惭愧说:“就是发生了些不如意的事,没什么大不了的。” “没什么大不了还能又哭又闹?”红官的语气不重,带着几分调笑的味道。 计承把手插进头发里,闭眼揉了揉,这个问题有些头疼。 喝酒那几个晚上,确实有些神志不清,印象中是接了通红官的电话,之后的事就不知道了,难不成对红官说了不该说的话?还哭了? 简直丢脸丢到家了。 “你知道喝醉酒的人喜欢胡说八道,又哭又闹那是正常的。”计承不得不承认自己的酒品确实不怎么样。 以往喝醉酒说话做事都还算收敛,但前几天确实心情很差,就一不小心放纵情绪肆无忌惮发泄了。 计承的目光毫无目地投放,逃避态度相当明显。 之前红官还会由他去了,但经历了上次,确实不能就这么置之不理,万一哪天搞出个精神分裂了,他还得应付两个不靠谱的兽医,想想就觉得可怕。 为了消除隐患,红官还是第一次这么上心。 平时不怎么喝茶的计承,这下为了掩饰尴尬也端起了茶杯。 “醉酒犯罪要负责任吗?”红官喝了口茶,淡淡地问。 “噗——”计承的一口茶还没吞下就喷了出来,“你说我?说明白点?” 这个得分是生理性醉酒还是病理性醉酒,计承的行为分明就是生理性醉酒,明知不可为而为之,这种情况犯了罪要负刑事责任。 一场醉酒,稀里糊涂闹出人命,那该多冤啊。 看计承那紧张的神色,红官同情地说:“你好好想想吧。” “红官,这事不能开玩笑,我是不是做了什么不该做的事?”计承吓得一下子站了起来,神情少有的严肃,晃晃脑门,“我想不起来了……”他有些懵了。 “确实不该,但你既然不想让我知道你为了什么事喝酒,我又为什么要告诉你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反正伤害的不是我。” “不是你?”计承迷惑了,那会是哪个冤大头? “怎么?伤害的不是我,你好像很失望?” “哪有医生会想伤害病人的?” “那不是病人就能伤害?” “行行行,我怕了你了。”计承受不了红官钻牛角尖的劲,跌坐回去坦白了,“是因为一些陈年旧事。” “欠债?”红官若有所思地问。 计承沉默了阵,点了点头:“嗯。” “欠债醉酒就能解决问题?”红官反问。 计承认真想了想,摇了摇头,好像不行。 “所以到底因为什么欠债?”红官重新给连古倒了杯茶,示意他润润口,好好地讲。 计承颓废地把头一仰,靠在背椅上,低喃了句:“我不知道该怎么说……” 这事确实没法说,毕竟所谓的“债权人”根本就不存在,这是他一厢情愿建立的关系,所以痛苦也是他自找的。 “你当真是欠的稀里糊涂。”红官叹了口气,“是不是被人骗了?” 要是真给人骗了,他也好尽快找律师。 “没有。”计承有些茫然地摇了摇头,他倒是想被对方骗,那样他心里还平衡点,至少彼此无拖无欠。 “那人是谁?能让人过来一趟吗?或者,我陪你去找他?” 计承估计还没酒醒,这样问话的效率太低了。 计承鼻子有些发酸,再次仰起头眨了眨眼,将情绪憋了回去:“来不了了……” 他的声音沙哑,带着些许鼻音,不敢坐直,怕一动就掉眼泪。 那时别提有多丢脸了。 红官就算再没心没肺,也该发现他的情绪不对劲了。 “他死了……”计承含糊地说着,“我上哪儿找他去?” 红官突然心头一紧,双眼微热,嘴上说不上话来,竟然是这样的“死无对账”? 这种情况绝对在红官的意料之外,而且看上去计承跟那人之间并不只有债务关系。 “那……他有没有亲人?”或许可以把钱还给他的亲人,这样也好受点。 计承还是摇头,眼角更加湿润了,那人是个孤儿。 所以计承这些年盲目攒的钱不知去向,不知该交给谁,怎么交。 “计承,”红官低低唤了声,“你不是真的欠他钱,对不对?” 如果真的欠,也该知道欠了多少,还有多少没还清。 计承嗓音发颤,从喉头处烦躁地挤出一句:“我是真的欠了他,欠了他的债,不能用钱来还,我还能还他什么啊?” 他的懊恼是徒劳的,那样只会加重自己的痛苦,根本不能解决问题。 红瓜吸了口气,问:“那你是欠了他什么?” “很多很多……”计承的声音沙哑得更厉害了,鼻音也变得粗了起来,“我欠了他一条命,可他不让我还……” 红官一怔,难怪会让他痛苦这么多年,这笔债太大了,除了以命抵命,其他分文不值,但如果连命都还出去了,那不是叫对方白死了? “计承。”红官再次叫他,看他那发红的眼眶还在积蓄着泪水,就不太忍心打断他发泄情绪。 这种陈年旧账不能沉积,沉积久了越来越深重,也越来越理不清,理不清就得一辈子背负,越来越喘不过气。 “我决定,等你老了,为你守一次关。”红官莫名话锋一转,不知道偏到哪里去了。 计承突然直起身来,和他对视,脸颊垂下了两条泪痕:“你……什么意思?” “让你进关问问对方,要不要你还钱。”红官的神情不像开玩笑,但计承怎么听着就是那么荒唐。 “当然还要你等个几十年的时间。”红官叹了口气,好像除了这个,他没法帮助到计承什么了,“我努努力,看能不能陪你挨到那个时候。” 计承被气笑了,抬手擦了擦眼泪:“不用问,他一定不会让我还任何东西,攒钱不过是为了让自己活得心安理得些,可是……” 他苦笑了着说:“他赢了,他让我惦记了一辈子。” “你对他不止有愧疚亏欠,还有其他的感情。”红官一语道破,计承这种嘴贱心细的人,其实纯情得很,他能对一个人愧疚成这样,绝不止因为欠对方一条命。 除了恩义应当还有情谊。 计承有些茫然地呆住片刻,突然反应过来,否认说:“不要乱想,要是这样,我接下来怎么找对象?” 死鸭子嘴硬,要是真这样就好了。 “不也没见你找过什么对象。” 计承的私生活并不混乱,没有表面看起来那么花,除了那双嘴和酒品,其它都还过得去。 “格局小了,我对对象的要求可高了,不是随随便便一个人就行的,那是露水情缘。” “那你挺厉害的。” “好了,现在你该告诉我之后的事了,我撒酒疯了吗?怎么个变态法?等等,你该不会是诈我的吧?”计承瞪大双眼,情绪来得快去得也快,好像刚才的忧郁没有发生过般。 红官眨了眨眼,坦诚说:“猜对了,就是诈你的。” “你!”计承好一阵气结,呼了呼气,“别以为仗着自己是个病人,我就不会把你怎么样!” 他像条炸毛的喀布尔犬,罕见地竖起了全身毛发,把红官看得一愣一愣。 “我希望你能言出必行。”红官没有底线地开启刺激模式,像个没事人一样,嘴角向后一拉,话语间充满着挑衅的味道。 计承瞬时火冒三丈,咬着牙气鼓鼓地瞪着红官。 这个人见证了他的不堪和脆弱,虽然没有带半点嘲笑的意思,可是他怎么就那么不得劲,总觉得将来某一天会被这人翻出来笑话,简直太可恨了。 不对!为什么他一觉醒来,有种房间焕然一新的感觉?那满地的垃圾和瓶瓶罐罐去哪了?到底是谁帮他收拾的? “你这个样子,肯定去不了我家,你是叫红喜过去吗?”计承微眯了眯眼,好像嗅到了一丝怪异的气息。 红官看他的样子又好像什么都不记得了。 “你还不算糊涂,我当然只能拜托红喜了,他帮你把整个房间都收拾了一遍,说起来你得好好谢谢红喜。”红官拍了拍他肩膀,提醒说。 计承点了点头,目光四下一搜刮,疑问:“他人呢?我得当面谢他,请他吃顿饭。” “不在。”红官淡定应着,并不打算让单纯的小白兔去应付狡猾的狼。 “奇了怪了,刚刚还看到他的身影。” “我建议你去挂个眼科,”红官呷了口茶,想了想问,“有没有可能是你想见他,然后看错了?” 计承睨了他一眼,边剥桔子边说:“有没有可能你又在挖坑让我跳?”说完就将桔子塞进嘴巴里。 红官笑而不答,跳过了红喜的话题,郑重地问:“你在连怀居住的那几天有发生什么事吗?” 红官问得突然,计承嘴里的桔子汁直接呛住喉咙,惹得他抚着脖子咳了好一阵,还不忘摆手表示没发生什么事。 “你怎么这么问?我的事跟他没关系,你不要多想。”计承喝了口茶,打断红官的念头,虽然他挺看不惯连古,甚至对他心存芥蒂,但一码事归一码事,不能混为一谈。 “话说,你对他是不是……”计承话没说完,就被红官打断了。 “没有的事。” “你急着否认什么?我都还什么都没问,只是想提醒你不要跟他走得太近。” “你了解他?”红官瞟了一眼计承,眼里带着强势的质疑。 计承“呵呵”干笑了声,这笑让红官不解,看上去有不屑也有讽刺。 “在连怀居的时候,我就表明了我的态度,他不像看上去的那么简单,你只要记住我说的话,离他远点就好。” 红官喉结动了下,吭出一声:“嗯。”神情偏冷淡,要是留意还是能看出几秒钟内的细微变化。 “上次让你检测的药片,有出结果了吗?”他让计承过来有两个问题,一来是问醉酒的原因,二来就是问药检的情况。 计承终于想起了这茬,双手一插口袋,说:“药检合格,成分也没问题,只不过……” “只不过什么?” “它是中药片剂。” “有什么问题吗?” “相当于几味中药煎成一片药片,这个技术目前在国内是很难实现的。” 看红官有些不解,他继续解释:“我问过了,尤其是高速压片和大容量、大规格的中药片剂包衣成形技术还达不到,国内没有先例,国外也没得借鉴,能做成这一小片药片,是个重大突破,也是一项创新的科研成果。” 计承说到这个,脸上是十分难以置信的表情,早知道连家涉足医疗医药行业,没想到中药生产工艺技术也走在前端,看来要实现中药现代化生产指日可待了。 只是这么一项值得骄傲的技术,为什么新闻不见报道?红官有疑,另外连古为什么会说这个药对他有用? “那药的成分是……” “我看过了,都是些中药成分,对化痰止咳、活血益气、润肺清热有帮助,你吃了吗?感觉怎么样?” 红官摇摇头,他没尝试,本来他也不信会有什么药能治好他的煞病。 “也对,是他给你的,总该要谨慎些。” 就算连家人对中药生产做出了一定的贡献,计承也不会因此改变对连古的看法,心中的隔阂依然无法消除。 “那hg-txy是什么意思,知道吗?”红官想起了药瓶上的标签。 计承叹了口气说:“查不出来,如果是标签,那肯定不合格,不过那肯定不是标签,更像是缩略词,你拼拼看?” 红官摇头表示无能为力。 “连在一起的话确实查不到什么对应的词,但拆开来看,如果要和生物医学挂钩,\\u0027hgt\\u0027瞧着就挺像‘水平基因转移’,而‘xy’就是指‘一位男性的遗传密码’,简而言之就是染色体……” 计承若有所思,倒是红官一脸肃穆,对“遗传”、“基因”这两个词很敏感。 如果真是什么神奇的药能改变他的基因,或许是有一线生机,但也仅是白日做梦。 “你说的是hgt和xy分开,我看到的是hg和txy分开,如果真是缩略词,那会是两个完全不同的意思。” 红官直接把药瓶掏了出来给计承看,这是褚卫给他收拾行李的时候打包上的。 计承拿过药瓶凝视着标签,突然脑袋一道灵光闪过:“会不会是‘红官-特效药’?” “……” 第31章 风声 红官自然不会信这么离谱的缩略词,额头一扶,困了累了。 “对了,你腿伤怎么样了?”计承视线下移到红官的腿脚上,“裤脚拉上来,我瞧瞧。” 红官本想拒绝,但计承已经蹲在他跟前了,就干脆掀开长衫下摆,将宽松的裤脚拉到膝盖上来。 红官有双直白的腿,因常年拉筋练功,将他这双腿修得颀长匀称,再加上总是长衫长裤,这双腿不曾露在外头,这下看就白得透亮。 计承忍不住地夸:“你要是个女的,我一定把你娶回家。” 这是玩笑话,但红官不喜欢这样的玩笑话,立马纠正:“让你看伤,你在看什么?难不成你个医生,敢对病人起什么色心吗?” “不敢不敢,再有色心都不敢对您犯浑。”计承撇了撇嘴,仔细看了看红官小腿上的道道伤痕,或长或短,但已经连疤痕都变浅淡了,于是啧啧称奇,“连家真是下了血本,能恢复成这样算是个奇迹了。” 这些伤痕一条条嵌在这双腿上,说不出的可惜,多少有些美中不足。 “再晚些,就要截肢了。”红官感慨,算是不幸中的大幸了,想到这儿,他忙将动摇的念头掐断。 计承用指腹按了按红官腿上的伤疤,抬眼问:“有没有感觉?” “没感觉就废了。” “我是说痛感。” 红官点了点头,实诚说:“有点。”尤其是胫骨挫伤的位置,就算皮肤只剩下疤痕了,骨头的阵痛感依然存在。 天气一天比一天凉,眼看要入冬了,红官这双腿还有得折磨。 计承看他不在状态,催促他去休息后,就打算回去了。 “计医生,晚上留下来吃饭吧。”拎着满满几袋菜的红福一进来就看到计承在收拾东西。 “不了,我就过来看看红官,他没事就好。”计承摆摆手,礼节性地笑了笑。 红福感激计承前段时间去医院照顾他,本来想做顿好吃的招待,谁知他匆匆来又匆匆走。 送计承出堂外的红福,朝厨房方向喊了声:“红喜!” 计承一愣,不是说红喜不在吗? 后厨传来红喜的应答,不一会儿人就跑了出来,但看到计承那一瞬,红喜的脸蓦地一僵,片刻都不逗留就又撒腿绕了回去。 “干什么去?回来送下计医生!”红福的声音在后头追。 “厨房还没关火,我得过去盯着。”红喜头也不回地边跑边解释。 “今天这是怎么了?”红福纳闷地嘟囔了句,转头对皱眉的计承抱歉说,“不好意思啊计医生,红喜平时不是这样的,可能厨房真的有事,要不我送您吧。”红福说着就想把沉甸甸的袋子放下。 “大家都这么熟了,实在不用见外。福叔您忙去吧,我得去谢谢他。”计承想起红官的话,既然来了,该谢就得谢,于是径直朝着厨房去,把原本也要去厨房的红福快速甩在了后头。 等红官睡醒,已经天黑了。 听说林耀堂来了,就在堂外等着他,他的汤也顾不上喝了。 “林叔!”红官见着春风满面的林耀堂,心情大好。 “少爷!”林耀堂忙迎了上来,幽亮的目光将红官上下扫了遍,突然想要下跪,但知道红官不喜欢这套,就忍住了。 “林叔好些了吗?”红官关切的目光让林耀堂受宠若惊。 “好了好了,全好了,多亏了少爷啊!”林耀堂对红官真是内外感佩,知道红官为他守关差点丢了命,他翻动嘴唇想说点什么,又觉得有些晦气。 纠结中,红官已经放弃寒暄,转入了正题:“林叔,解家的人有没有找您麻烦?” 林耀堂突感讶异,没反应过来红官为什么这么问。 “少爷是指我闯关的事?”林耀堂有些愕然,“难道我闯关他们也要管吗?” 对于林耀堂的反应,红官并不意外,解释说:“闯关他们不会管,但过了关就会引起他们的注意。” “什么意思?少爷,解家……又来为难你了?”林耀堂从前就知道解家总会以各种理由压制红官,一旦有人闯关通过,红官就得去跪祠堂。 “这段时间没有。” “少爷,解家到底为什么不让人过关?”以前林耀堂不明白,现在也没明白,难道解家就这么看不得别人好? 红官眯起了双眼,幽幽寒光从眼中射出,神情变得凝重,这也是为什么他死也要拉上解家的原因之一。 “您知道解家的关煞将在守关时会做什么吗?”红官问。 林耀堂愣了下,回忆了一遍红官守关时作法开局的全程,以及在关内给他指引闯关的样子,似乎就认定了关煞将守关就是那样的。 知道林耀堂想说什么,红官出口就否认:“并不是你看到的那样。” “那是怎样的?更凶险吗?”林耀堂心惊肉跳地看着红官,原来那种程度已经让他心有余悸,要是更凶险,他就得恨死自己了,无端端地置少爷于绝境。 红官不置可否,论凶险程度,不分高低。 “关煞将自存在之日起,就有条不成文的规定,被视为禁忌,那就是‘只守不闯’,不管关内的情况怎么样,都只能做个旁观者,不得干预。” “那少爷……”林耀堂心里惴惴,肉眼可见的紧张,他的少爷竟然为他破了规矩! “不用担心,我现在不也是好好的?”红官展开双臂表示并无大碍。 “可我……”林耀堂双目湿润了起来,“可我还是害少爷受罪了啊。” 红官叹了口气,有失有得,他庆幸地说:“说起来,我还得谢谢林叔,要不是这次入了关,我也不知道原来还能有机会再见到他。” “再见到谁?” “那个……灾星。”红官脸上的神色变换得快,话音一落,竟是一个欣慰的笑。 林耀堂没见过这样的少爷,有些奇怪,但一提到灾星,他就条件反射地一缩身,震惊地看着红官。 他知道解家祖辈供奉灾星官,难不成红官在他的本命关内见到了灾星官?! 都说灾星避之唯恐不及,见到他岂不是要倒大霉了?少爷会不会有灾祸降身啊? 看林耀堂略显惊恐的表情,红官笑了笑说:“不是解家供奉的那个灾星官,而是一个少年,他被人视为‘灾星’。” 但不管如何,听起来就不吉利。 “少爷为什么会这么开心?”林耀堂有些纳闷,那些不吉利的东西总是能引起他家少爷的注意。 “林叔您还记得吗?这个灾星就是在我十岁那年,为了救我而被解家毒打了一顿的那个少年!”红官的声音有些激动,微微凝起了双眼,想从林耀堂的表情中搜索到一些过往的记忆。 “少爷说的是……”林耀堂皱起了眉头,被他这么一说,好像想到了什么,“啊我想起来了!” 红官本就凝神听着,林耀堂的反应让他找到了共鸣。 可林耀堂紧接着的一声长叹,把红官整得有点慌。 “那个人被解家打得可惨了,少爷后来被关了禁闭,不知道后面发生的事,解家把我轰走后,我当时并没有走远,只看到他们从后门抬出了一个血淋淋的鼓鼓的麻包袋……” 红官一愣怔,僵住了所有表情,目光闪烁了下才定住了视线。 “林叔……您没看错?”红官心头沉甸甸,一阵寒意侵袭了全身。 林耀堂神情凝重,他不想对红官有所隐瞒,何况这件事曾经也萦绕在他心头许久。 “是的少爷,我没有看错,而且我还听说他们要将那一袋东西喂狗。”林耀堂不太敢看红官的表情,他知道红官前边有多开心,后边就会有多失落。 “喂狗?!”红官的愤怒一触即发,现在已经到了喉头。 灾星命硬得很,怎么会被狗吃了呢? “我当时有点担心,想跟着去的,可是他们的车太快了,我追不上,我以为那少年就这样死了呢。”林耀堂想起来就觉得遗憾。 从林耀堂的话中听出了转机,红官猛地一抬眸,急问:“什么意思?” “后来,我在码头看到了一个人,很像他,我记得清清楚楚的,虽然隔了五年,但他的长相很容易让人记住。” “码头?哪里的码头?在干什么?”红官连声追问。 林耀堂回想了下,说:“好像是在南湾旧码头,那个地方现在变化大了。” “您确定是他?”红官眼里有些急切。 林耀堂点头说:“不会看错的,我本来想过去确认一下,可是他很快就上了一艘船,然后离开了,接下来好几天都没有再见到他,当时想着他可能是离开了南城了吧。” 离开了,总比死了的好。 看红官陷入了沉思,林耀堂说:“我打探了很久,只知道那艘船是姓‘万’的人开的。” 姓万的?是那个买下南湾旧码头的万家吗? “少爷,时隔这么多年,您还惦记着这件事啊。” 红官回神过来,大大松了口气:“怎么说都是于我有恩,而我却愧对于他。” “少爷请放心,我码头也认识一些人,一定能帮您打听到消息的!” 林耀堂后头说的话,红官也没怎么听入耳,心里还在想灾星的事,如果灾星真的离开了南城,解家开出的条件就是个幌子,但如果之后灾星又回来了,和解家有了纠葛呢? 无论怎样,他还是得和解家来个当面对质。 而林耀堂在意的还是关煞将的禁忌,迟疑了下又绕回了话题:“那少爷坏了关煞将的规矩……会怎么样?” “你那天看到了啊,半死不活的。”知道林耀堂会纠结,红官尽量用轻松的语调来说描述。 “少爷!我林耀堂对不住您……”林耀堂双脚发软,差点要跪下了。 那天出关后的他,也是虚弱得很,回去调养了大半个月才逐渐恢复生气,没想到红官的情况更惊险,顿时心里万分愧怍。 “林叔,先别急着愧疚,我说这话不是为了让您感到难受和不安,而是想告诉您,这些对我来说,并没有什么,我要走的路,就算再凶险万分,也值得。”红官没想靠坚定的眼神来说服林耀堂,可林耀堂就像是受了什么鼓舞一样,立马表态: “少爷想走什么路,我林耀堂第一个陪您走,万死不辞!” “陪林叔闯过了这关,我就想告诉您,以后我和解家的事,您就不要参与了,这些早就跟您没有关系了。” “不可能!”林耀堂激动了起来,虽然他和红官的主仆关系早就断在了十五年前,但他心中认定了红官这个主儿,就永远不会改变。 刚又听红官那番表述,猜想他要去干的是一件极其危险的事,换做以前他铁定阻止,可是现在,不管红官做什么事,他都第一个无条件支持到底,就算是条不归路,只要少爷踏上了,他就不会落下。 “我来就是想告诉少爷,不管是从前还是现在,我追随您的心就不曾动摇过。”林耀堂激动地表着忠心。 “那是不是我说什么,就得听什么?” “我……”林耀堂迟疑了,红官一定会命令他不要插手这件事,这让他很为难,“少爷您要做的事是不是和解家有关系?” 林耀堂试图转移话题,他知道红官会对付解家,但凭他一人之力,是绝对不可能做到的,但又知道红官的性格,只要他想做的事,就会不择手段,甚至因此送命也在所不惜。 “林叔,您相信‘因果报应’吗?解家做的事,迟早会有天来收,我只需要顺势而为,小小推动一把就好。”红官自信满满,说得林耀堂差点信了。 这就如同杠杆原理,只要找到一个支撑点,就能轻而易举地撬动解家这块大石头。 林耀堂敛着的气依然不敢全松,小心翼翼地问:“所以少爷是因为在关内帮助了闯关者,破坏了规矩,解家才会把矛头指向了过关的人吗?” “不是,”红官的语调很冷静,人很清醒,“解家是想从过关的人身上打探关煞将的所作所为。” 自从红官独立出来后,守的关也有不少圆满的,后来听说解家人有找他们问过话,问关煞将是否有在关内帮助或者给予他们提点,只是之前那些他都没有出手,林耀堂是第一个被红官这么关照的人。 但对于解家来说,红官的不作为也触及到了他们的底线,他们要的是他“有所为有所不为”。 第32章 试药 “有所为”指的是,要对本身能过关的人动手脚,让他们自困于关中不得通过。 “有所不为”指的是,不要对不能过关的人动恻隐之心。 林耀堂听得脑袋混乱 ,对于红官的解释,一时间不得要领。 “少爷能不能说得明白点,解家是还想拿回掌控权吗?”林耀堂有些急了,他的少爷总是隐藏了太多的心事和秘密,就算说出来,也没几句能让人听得明白的。 “是想拿回掌控权,不过不是对我,而是对整个家族,他们想扭转乾坤,不想让家族的发展出现任何无法预料和把控的事。” 红官一语道破,见林耀堂还是一脸不解,复又补充说明:“如果我让人顺利过关了,解家就得不到他们想要的东西。” “什么东西?”林耀堂瞪大了眼,心脏砰砰直跳,好像快要接近答案了。 “本命关内有凶煞和吉神,这个你是知道的。” “知道。”林耀堂忙点头。 “凶煞会夺走人的气运,但关煞将能干预。” 这个林耀堂也知道,那会儿自己的气运也快被夺走了,好在红官及时请出了吉神来斗煞,才保住了他一命。 “只要干预了,就都是破坏规矩,所以在解家人眼里没有所谓的禁不禁忌。” 林耀堂似懂非懂,但更懵了,毕竟如果不是因为这个,解家的不依不饶又是为什么? “关煞将能请神,自然也能请煞,这个煞比吉神难请,但是会不请自来,您那种情况就是不请自来。” “什么时候会需要请到凶煞?”林耀堂想不通,应该没人想要请凶煞来吧。 “自然是想要夺走人气运的时候。” 林耀堂心间震颤了下,好像没听清,倾耳过来。 “少爷的意思是……”他猜到了! 解家利用关煞将,请凶煞夺走人的气运,来达到不让人通关的目的,但这于解家又有什么实质的好处? 反正通不通关,最后闯关的人都得交钱,并不影响解家收费。 “请凶煞夺运,解家走的是一步与天盗命的棋子。”红官进一步解释,声音却沉了下来,冷冰冰的。 林耀堂听得头皮阵阵发麻:“这、这不就是相当于谋财害命了吗?” 红官冷哼了一声:“解家的关煞将从前并不是这样,只是到了第四代开始,就变成了这样。” 到他这第七代,这种伤天害理的事就已经罄竹难书了。 “难道他们夺人气运还能给自己用?”林耀堂满目震惊,一脸的难以置信。 “买通凶煞,等到解家人闯关的时候,再把夺来的气运转移到解家人身上,您说这样可不可行?”红官反问。 细思极恐!林耀堂惊怔不小,但看红官那凛然模样,转念想也是,他们有什么事是做不出来的呢? 也难怪红官会阻止他参与进来,解家太不是人了! “少爷您早就知道这事了?” 这或许是早年少爷离开解家的真正原因,正所谓“道不同,不相为谋”,以红官的性格,他怎么会和解家同流合污? 红官点点头,不早好在也不算晚,不然他这辈子连怎么死的都不知道,死后到地狱去面对一群无辜的鬼魂,都有口难辩。 “可还是给解家当了十几年的傀儡。”红官眼底的恨意渐露,多半恨自己助纣为虐,做了十几年杀人于无形的利器,虽然最终独立出来做回了真实的自己,但这些过往忘不掉,也并不能因他救了几个人而磨灭。 “少爷,是解家利用了您,并不是您的本意啊。” 红官叹了口气,眼底的情绪稍纵即逝:“我今天跟您坦白这些的用意,是想让您置身之外,不要踏入这浑水,既然解家没有找您的麻烦,就应该离得越远越好,不是吗?” 何况林耀堂年纪也大了,操劳大半辈子,安享晚年不好吗? 这番良苦用心,林耀堂当然知道,只是他不能眼睁睁看着红官一个人身陷险境,他这么善良怎么能斗得过一群老狐狸? “少爷,我林耀堂答应您,不会给您添任何麻烦……” “林叔,这件事只能我自己来做。”红官打断他的话,给他敬了杯茶,挑了挑眉说,“我可是关煞将。” “少爷,找个靠山吧,最好是解家的死对头。”林耀堂握紧了拳头,想如今是家族财团当道,如果能傍上一条树大根深的大腿,和解家抗衡才有底气。 在这个问题上,红官从来都是果断的,不让任何人参与进来,尤其是不想卷入家族集团争斗的圈子里,可现在他却罕见的沉默了。 以他目前重病在身的情况,恐怕耗不过解家,到时候这些年所做的一切,就只会是徒劳。 “林叔以为哪家可靠呢?”红官随口一问,心里却知道,没有一个财团势力是干净的,靠谁都不如靠自己的靠谱。 林耀堂自然也知道,要能跟解家势力相抗衡的家族并不多,而能入眼的更是寥寥无几,明面上清白的虽然不少,但大多做做样子,实际也是“黑”得各有特色。 思忖了阵,林耀堂说:“那个‘万家’怎么样?” “万家?”红官有些意外,万家向来做事很低调,只不过前段时间因为南湾旧码头的舆论,万家才入了大众视野。 如果真是万家买下了南湾码头,的确很容易让人联想到两家不对付的事。 “是因为南湾旧码头的事吗?”红官反问。 林耀堂点了点头又摇了摇:“不全是,新闻上的说法几分真假难辨,万家是和解家在业务上并没有交集,常年井水不犯河水,但也是因为这样,少爷找万家,才不会让万家对您心生嫌隙。” 林耀堂的说法也有几分道理,但凭什么让原本不对立的两家因他一个外来人而对立起来?从中作梗、挑拨离间? 红官笑得不自然,这样的做法让他挺不屑。 “我知道少爷并不想依附任何人……”林耀堂话没说完,红官就摆摆手说:“我考虑一下。” “几年前,有位万姓客户来咨询过本命关的事,不过当时对方还没有达到可以闯关的条件,之后就不了了之,到现在都没有再联系过。”红官自说自话,像在回忆。 “是那个万家吗?”林耀堂有些惊讶地问。 红官摇了摇头:“不知道。” 红福收集的客户资料和网上公开的资料对不上,但那时他也没什么途径去查太多。 “万家当家万重山很少在镜头面前露脸,网上很少有他的照片,不过,资料显示也快60岁了……”林耀堂沉着脸思索,“如果网上的资料显示没错,万重山他会不会来闯关呢?如果来闯关……” “林叔,没有那么多的‘如果’,我们和万家应该不会有什么交集。”红官没再继续这个话题了,留林耀堂下来吃了顿晚饭。 晚饭后,头次看红官咳嗽得厉害,林耀堂才知道红官生了病,看上去病得不轻,连血都吐出来了。 “少爷?!”林耀堂手忙脚乱,大喊叫救护车送医院,被闻声进来的红福急急稳住了。 “林兄等等,先生他不想看医生。” “胡闹!”林耀堂急火上来就沉喝了声,“他说不看医生就真的不看吗?都病成什么样了都?” 红福一时噎语,脸呈愧色,倒是红喜努着嘴,心里想着如果不是看在是先生敬着的人的份上,他定会不客气反驳。 整得好像红宅的人不把红官的病当一回事似的。 “林叔,不怪他们。”红官出了房门,虚虚地靠在门框上,脸色白得像张纸,把在场的人都吓了一跳,一个个惶急地围了上来。 “少爷,我带您去看医生吧。”林耀堂紧紧皱着眉头。 “我、我马上去把计医生叫回来!”红喜倒退了几步,转身跑了出去,好像计承刚走不久一样。 “先生,吃了药的感觉怎么样?”红福刚刚还给红官吃了口服液,减轻了些他喉咙的压迫感,现在虽然不咳了,脸色却愈发惨白了起来。 “你们不用担心,这种病发作是有点难看,但不会真要了命。”红官说起谎来也是神色自如。 “是我不想去医院,跟大家都没有关系,如果我出了这个大门,解家必然会怀疑,调查下来也一定知道我得病的事。”红官被红福扶回了床上靠坐着。 林耀堂眉眼间尽是担忧神色,等红官躺下之后,就悄悄把红福叫出来外头打听状况。 “少爷这病是什么时候的事?看过医生了吗?医生怎么说?”林耀堂一系列问题抛出,红福也一一作了解答。 “你是说少爷的病时好时坏?”林耀堂在解家伺候主子那会儿,就听说关煞将生病时好时坏的事,当时不以为然,是人都会生病,但今天一打听才知道,这病很古怪,不得不让他联想到关煞将“诅咒”的事。 难不成红官这病跟诅咒有关系? 林耀堂不敢多想,回房给红官留下几句窝心的话,就连夜离开了红宅。 谁都不知道他的去向。 红喜气喘吁吁回来表示计承已经走了,没追上。 红官没睡着,胸口发闷,喉头干痒,喝多少水都没用,他颓然地坐在床头,拉出床头柜里放的那瓶药,斟酌了许久,终于倒出一片,扔进了嘴巴里。 药片入嘴化开的感觉太熟悉了!尤其是那股清凉感,同时伴随着浅淡的香味,在喉中逐渐蔓延开来。 这药片竟然含有火棘的味道! 红官打小就知道火棘整株可入药,而且药用价值很高,果实能活血止血,叶子内服可以清热解毒、生津止渴,根部能清热凉血,还可治疗筋骨疼痛、腰痛和吐血症状。 这药如果真含有火棘成分,那简直是为他量身打造的! 但令红官感到震惊的是,这药片入喉的那一瞬,唤醒了他敏感的神经,竟然和那晚变态出现时,给他吞入东西时的感觉一模一样! 不说这药的药效怎样,就单论行径,那个变态触及他的底线,让他深感耻辱,这点在他这里就无法饶恕! 再说,如果那个变态真是连古本人,那就太可怕了! 他的意图不轨是蓄谋已久,后续种种深藏不露的表态更是让人头皮发麻、反感作呕! 如果要排除这个人,得问问计承这种药市面上有没有得买,免得冤枉别人。 想到这儿,他也顾不上深夜,直接打了通电话给计承。 “你谁啊?”那边显然是被吵醒的,声音都带着沙哑不悦。 红官沉了一口气说:“我,红官。” “红官?”那头的声音突然变得清亮,估计也想不到红官会在深夜12点左右给他打电话。 “我问你,上次给你检测的药,市面上能买得到吗?” “啥?你试过了?药效不错?” 被计承那么一问,红官确实觉得胸口没那么闷了,而且呼吸和吞咽都挺顺畅,全身舒爽,但这不是重点。 重点是连古到底是不是唯一拥有这种药的人! “我刚试服了一片,确实感觉有所缓解,如果这药真对我的病有帮助,我想再试试,只不过我不想从连家那里拿药,想问问有没有其他渠道可以买到这种药。”红官的话语中半带真假,电话那头的计承自然听不出有什么端倪。 但计承质疑的是,连古真能给到红官特效药?还是针对性研发的? 这刷新了计承的认知,连古要做什么事,当真是舍得投入,这目的怕是红官难以承受的。 “药检那时,我就去查了,查不到相应的制药厂,也没有什么销售渠道,如果真有,那应该很难买得到。这样吧,我再帮你问问,看国外有没有这种药。”计承实话实说。 红官足足沉默了一分钟,计承连声追问了几遍,才将他问出声来。 红官的脸色几经变化,十分精彩,最后抚着喉咙干干地吭了声:“嗯。”然后什么话也没说,就直接挂了。 脸上既颓唐又不爽,真他妈是连古那个混蛋干的好事?!! 第33章 上门 第二天,红福进来收拾房间,开门就一股浓重的烟味直呛脑门,他倏忽眉头一皱,瞥眼床头柜的杯子里有几根烟蒂,还都是抽了一半的,心头顿时窝火。 “先生,您怎么又抽烟了??”红福凝目看向红官,想听有什么狡辩的说法。 “嗯。”红官淡定承认,笔直地站在衣柜镜前扣着衣扣。 “到底是哪个臭小子老是给您买烟?!”红福生着闷气,将杯子里的烟蒂倒进垃圾桶。 “没买了,是之前剩下的。”红官十分平静地翻折着袖子。 “先生您到底还藏了多少烟在身上?”红福快步走来,想要检查红官的衣袖和柜子。 谁知红官一转过脸来,就把红福给吓了一跳:“怎么先生的眼睛……” 双眼里红丝布满,眼周还黑了一圈,肉眼可见的憔悴。 “先生昨晚没睡好啊?”看到这样的红官,红福连生气和计较的力气都没了,眼里只剩下心疼和无奈。 红官确实一宿没睡,整宿想事情,郁闷无法抒发,就掏出了偷藏的烟抽上一口,这一口烟呛了嗓子眼,咳得肺疼,无奈吞了一片药后才恢复了爽利。 想到稀里糊涂的那几个晚上,分不清现实还是虚幻,心中气愤难平,又抽了半根烟,直到咳得喘不过气来才吞药罢休。 就这样反反复复地抽烟吃药,在作死边缘横跳,跟闹着玩似的。 要是被计承知道他是这样搞死自己的,得当场立誓弃医从文。 经历了一晚的折磨,红官药越吃心里越清明,并逐渐肯定了之前的猜测: 连古,就是祖师爷香灰提示里的“盗贼”! 这个贼不仅虚伪还狡诈,看着斯文实则败类! 难怪计承对他的意见挺大,看来还是自己太过肤浅了。 “在想怎么报答连先生。”红官扯了扯衣上的褶子,一道劲力下去,扯平了。 “哦!是该好好想想的。”红福对红官的态度深感欣慰,毕竟这是他第一次这么辗转反侧去想怎么报答人家。 说起连先生,红福只听褚卫说是出海了,去参加一个什么拍卖会,要等到一个月后才回来,趁这段时间得铆劲想想怎么回报连家。 “先生,您交代的事,已经办妥了,褚卫昨天就去采购树苗,估计这几天就会陆续到位,还说树苗到了会请先生您亲自指导种植呢。” 种树这种东西找个果农都比红官靠谱,这连古就是存心找他麻烦的。 红官这么想着,心里就有百般不情愿,即便自己已经答应了人家。 话说当初怎么就一股脑热地答应下来? 红福的话音刚落,红喜的叫声就毫无预兆闯了进来—— “先生!先生!” 红福“啧”了一声,正想出声骂他屡教不改,就被红喜气喘吁吁跨门进来抢先说了:“先生,那个解、解家的人来了!” 解家?!红官和红福同时一愣,前者翻了下眼皮,眼里闪过一丝凌厉,后者拧起了眉头,满脸惊诧与紧张。 解家人不请自来,不打任何招呼,多半是探虚实。 “来的是解老几?”红官捻着斜襟盘扣,若有所思地问。 红福也投去急切询问的目光,红喜吞咽下口水,瞟了红官一眼说:“是、是大当家。” 解伯仁?! 红官和红福不免一怔,解老爷子竟然亲自上门来了?这是车沟里翻船,蛤蟆身上长毛了? “在堂外?”红官将信将疑,目空一切的解伯仁又怎么会纡尊降贵地来红宅。 红喜摇摇头说:“来的人是解家的管家,那管家说解老爷子在路口车里等着。” 这倒是意料之中的。 “那就让他等着吧。”红官淡淡地说,“福叔,麻烦您,我想喝碗粥,有点饿了。” “好好好。”红福立马让人去准备生滚粥,难得红官喊饿,说什么都得好吃好喝伺候着。 红官不让红福去直接应对解家的管家,是有原因的。 “那先生……”红喜踌躇了下,“我让他们等着?” “嗯,就说先生我正在吃饭,让他稍等。” “好,我马上去。”红喜领了命就匆匆出去了。 红官不紧不慢走出房门,来到香案前,点燃了三支香,双手捏香举过头顶,毕恭毕敬鞠躬,口中念着:“祖师爷,好久不见,红官差点就去见您了,真的是差点。” 他说这话没有劫后余生的庆幸,而是有些遗憾,替祖师爷遗憾。 毕竟这一脉能发展到今天,也在祖师爷的意料之外,不知道祖师爷对关煞将后继有人这一点,是会死不瞑目还是含笑九泉呢。 说起来,他是挺佩服关煞将一脉的开山鼻祖,不仅深通神煞术,还志量过人,为后世子孙留下了神妙莫测的《神煞录》一书,只可惜他没能全部参透,要不然就不会局限在那一方关室里了。 听说第二任关煞将就能参悟奥妙,可随时随地画地做局,将本命关搬到任何地方,是能逆阴阳、转乾坤的大术师。 也许是受第一任关煞将的启发,所以第二任在守关这点上的造诣颇深,是红官无法企及的高度。 因此,他对祖师爷的恭敬是真的恭敬,任性起来,也真的挺任性,但时常放肆的言语也是想惹恼祖师爷来清理门户,后来逐渐发展成为吐槽。 祖师爷香案的花果每日都有换新,新鲜花果供奉之外还会有现做的糕点,甚至烟酒茶也拿来供奉,红官不知道祖师爷喜欢什么,就索性把这些能供品都摆上,以表孝敬。 他注视着祖师爷的牌位出了神,直到红福将小米粥端了上来,才转移了视线。 十分钟过去了,红喜再进来,就看到红官正专心致志地修剪指甲,显然吃饱喝足了。 “人走了吗?”红官轻飘飘地问。 “没有,催得可厉害了。”红喜激动地说着,好像第一次干这种事,有种莫名的兴奋。 红福还有些担心解家会因此大做文章,给红官安上莫须有的罪名,但看红官一脸平静,就又压下想出去看看的冲动。 “脸色有多难看吗?”红官慢悠悠地磨着指甲,反复打量着修长的手指。 “脸上乌云盖顶。”红喜嘿嘿笑了下。 “那倒是挺沉重。”红官把指甲钳放进工具套盒里,起身掸了掸衣上没有的灰,叹出口气,“出去会会吧。” 堂外的照片墙前站着一个四十多岁的男人,小腹微凸,额头刻着两道竖纹,稀疏的眉毛和胡须都夹杂着银丝。 他正盯着红官的照片看。 听到脚步声,男人转过身来,一张黄黑的脸看上去很没精采,看到一袭浅色长衫的红官,嘴角忍不住下压,双眼微眯,沉下声来:“关煞将好大的派头。” 解家的管事解三跟主子一个德性,都是趾高气昂,不管红官在什么地方,都不会把他放在眼里,在下人们看来,红官是被扫地出门的,在外头怎么风光,也还是丧家犬一只。 “只能说来得真不是时候,正好是我的饭点。”红官面上笑着,言语激着。 解三扫了红官身后那俩敌视他的人,鼻息一哼,不满地说:“你竟然敢让老爷子在门外等那么久?这是大不敬!” “既然不愿意等,怎么不回去呢?”红官撩起衣摆坐下,用好笑的眼神看着他。 “你!”解三两腮鼓起,气得拍案,“砰”的一声,几上的茶杯都晃了晃。 “红喜,看茶。”红官瞟了一眼解三空空的茶杯,招呼着红喜端茶。 “不用了!”解三想抬手阻止,毕竟他也不是来喝茶的。 “毕竟来者是客,怎么能让客人的茶杯空着?” “是。”红喜一颔首,倒茶去了。 解三双眼瞪得大大的,颇有鹰眼的气势,双眼的火光像要把红官烧了般。 红官不以为意,语气有些松散:“不知解家大驾光临所为何事?” “出去了你就知道了。”解三哼了声,作势想要向门口走去。 “抱歉,”红官的声音不大,足以让解三顿住了脚步,“我走不动。” 红官实话实说,解三眉毛上挑,脸上的肌肉有些扭曲,正要发作,一旁的红福愤愤地说:“先生的腿脚刚受过伤,确实走不了路。” “这两步路要是请不动解老爷子,那就没必要见面了,慢走不送。”红官懒洋洋抬起眼皮,丝毫不在意那吃人的眼神。 “关煞将怕不是已经忘了本,不知道自己的出处了?” 知道解家的下人目中无人,没想到还能这么嚣张,简直鼻孔朝天了,果然是解家养出来的狗,只会狗仗人势。 “彼此彼此,您的健忘症瞧着比我厉害多了。”红官温和回怼,没有任何和解之意。 “老爷子就在外头等候,奉劝关煞将好好掂量,抓紧时间想清楚,晚了怕是永远都见不到灾星一面了。”解三沉声威吓,咬着牙盯紧红官,心想立马就能看到红官妥协的神情了,狡黠的目光中难掩得意。 红福一惊,解家人当真把灾星带来了?心头不免有些担忧,万一红官真的被忽悠出去了,那怎么办?有那么一瞬,他将手摸进了裤兜里,准备摇人了。 谁知红官唇角一弯,说:“解老爷子煞费苦心,以为找了个冒牌货就能瞒天过海,未免也太小瞧红官了吧。” 解三眼角一抽,眼神狠厉,重重一哼:“关煞将自己要放弃,可别怪解老爷子不给机会。” “当然,红官自己的事不需要他瞎费心。好走不送。”红官比了个请的手势,见对方气得迈不动腿,红官一歪头,“福叔,送客。” “请回吧。”红福三两步就将对方“请”了出去。 “你一定会后悔的!”解三回头低低不甘咒骂了声。 红喜的茶刚端出来,就看到解三骂骂咧咧出去了,有些纳闷地问:“先生,他怎么就走了?我以为他还要嚣张多久呢。” 红官笑着摇摇头,红喜把茶托盘搁下,请示说:“要不我出去看看,看他们又在憋什么坏招?” 红官轻轻哼了声:“不用去了。” 红喜正奇怪,红官解释说:“解老爷子是不可能来的,来的只会是传话的人,不过是要试探我一个态度,如果我真的跟出去了,就顺势把我塞进车里,再找个借口把我困在解家,软磨硬泡洗脑下,我总会答应他们的要求。” “真卑鄙!”红喜暗暗呸了声,又庆幸说,“还好先生没有出去,这样的话,他们就拿你没辙了。” 眼下是没辙,但总会有办法的,解家不会轻易罢休的,软的不行,接下来会强行硬来了。 “红喜,你帮我打听一下,南湾旧码头的买主是不是万家?另外也帮我查一下灾星在不在万家里面。” “‘灾星’?怎么这回到万家了?”红喜有些茫然不解。 “我也不清楚,是林叔带来的消息,林叔说之前见过灾星,就在万家的船上。” “之前是多久啊?” “大概十年前。”红官抿了抿嘴,声音有些轻。 “十年?有点久了啊,中间可以发生很多事啊。”红喜挠了挠头,“但是,总比没消息的好啊。先生请放心,我一定想办法找到他。” 最好是在解家之前。 红福回来了,说路口停的那辆车里根本就没有解老爷子,完全是诈红官的。 “先生猜到啦!还是先生厉害!”红喜竖起了佩服的大拇指。 “那解家的人可真不简单啊,子虚乌有的事说得跟真的一样。”红福叹了口气,解家的招还多着,怕红官势单力薄,有朝一日防不住啊。 “解家除了有身份的那几个,其他都是看人下菜,但也不全像这个解三一样,解三原来就是个不好惹的主。”红官喝了口茶,貌似要讲个故事,红福和红喜配合地凑过来听。 “解三原来是个山中土匪头目,烧杀掠夺无恶不作,剿匪斗争开始后,解三就弃山而逃,被巡逻的解四爷招安归顺了军队,后来只供解四爷调遣,解四爷将他带回了解家,还提拔成了管事。” “这种人坏事做尽就应该千刀万剐,解四爷那是徇私枉法。”红喜哼了声,眼里满是嫌弃和厌恶。 第34章 再探 自从上次解三悻悻然离开之后,解家就奇迹般没了动静,罕见的消停颇有暴风雨前宁静的错觉。 红官的日子照旧,中间去了趟连古别墅看树苗,果然如连古所说的,整片山头都种满火棘树,不过他已经没那么期待见到漫山开花的样子了。 一去到连怀居,他就难以抑制地浑身起鸡皮疙瘩,但又想利用这个机会好好查一番连古这个人。 可惜翻遍连古的卧室和书房,都没能找到有价值的信息,就好像提前被抹去了一样毫无破绽。 越是滴水不漏,就越是有问题。 “少爷交待了,如果先生喜欢,随时都可以住下来,还是在少爷的房中。”褚卫的声音冷不丁地从身后响起,偷摸不轨的红官突然一愣,随即嘴角微微勾起。 “哦不用了,我只是掉了个东西,想回来找找。”被逮个正着的红官,脸不红心不跳,撒谎的套路信手拈来。 “是什么东西?我替您找找。”褚卫的脸没什么表情,声音倒是热情。 “不用了,我已经找到了。”红官手指捏着一枚银色胸针,亮出给褚卫看。 褚卫凝目一看,眼神有那么一秒错愕,很快就又恢复正常。 红官脸色淡然,神情透着一丝捉摸不定,褚卫只是轻轻扫了他一眼,说:“看不出来先生也会佩戴胸针。” 的确看不出来,红官常穿的衣服没有一件能搭配胸针,而且以他那淡出红尘的气质,应该不会外加什么饰品点缀。 “也?想必连先生也会经常佩戴。”红官扯了扯嘴角,露出个礼节性的笑容。 他将胸针拿来连怀居,一来是想找找连怀居有没有相似的胸针,如果有,那么连古佩戴这枚胸针的可能性更大;二来,是想从褚卫的神情里得到一丝肯定的答案。 但目前看来,褚卫的反应实在正常,不知道是不是掩饰得太好。 见褚卫点头了,红官就不依不饶地打探起来:“那连先生佩戴的胸针应该会极其讲究,不像我喜欢这种简单的。” 褚卫再瞥了眼红官手中那枚夺目的胸针,平平地说:“红先生的这枚胸针看似简单,实则做工精细,应该造价不菲。” “是吗?朋友送的,我不是很清楚,所以如果真的丢了,还是挺遗憾的。”红官句句试探,想从褚卫口中挖到一些边角料,但褚卫的嘴巴比红官想象中还要严实。 “幸好找到了。”褚卫点点头,替他开心,“在连怀居里,红先生有什么需求尽管告诉我。”这是连古临走前再三叮嘱的。 红官“嗯”了声,收起了胸针,想了想问:“对了,我想问一下,之前连先生给我的那瓶药是从哪里买的,感觉药效不错,我想多购一些,以备不时之需。” 褚卫顿了顿,回答:“那是少爷从海外带回来的。” “海外?”这答案也在红官的意料之中,红官再次试探,“这么说来国内买不到?” “买得到,但是很贵。” “不管多贵,能买到就行。”虽然他看起来清贵不富。 “要不我给少爷打电话,让少爷带回来吧。”褚卫作势要掏手机。 “那倒也不用,您方便告诉我个渠道吗?总是麻烦连先生也不好。” 毕竟打电话给连古,连古总能觉察得出自己已经暴露,到时就会想方设法传达意思给褚卫,那样红官出其不意攻其不备”的招就失效了。 “没关系,对少爷来说不麻烦,毕竟国内很难购买得到,具体渠道我还得问问少爷,而且海外代购过海关要申报就更麻烦了。” 红官盯着褚卫的眼神看,突然沉默了下来,这个褚卫没有他想象中的简单,这次算是白跑一趟了。 “红先生如果没什么事的话,请早些休息,有什么问题请用房间的电话拨打010,就可以联系上我。”褚卫交代完就想离开,被红官叫住了。 “您住在哪个房间?” 褚卫回头说:“我住在一楼,红先生上下楼不方便,有事请联系我,我上来方便。” “好。”红官一答应,褚卫就出门去了。 一楼其实很宽敞,应该还有许多房间,只是第一次来连怀居,没有认真看每一层到底是什么样的格局和布置,尤其是二楼。 连古当时就住在二楼,在腾出主卧室给红官的时候,应该也把重要资料什么的都转移了吧。 这么想着,他就打算要摸黑下二楼找次卧。 红官出了卧室,将门敞开着,自己随意抽了本书靠沙发坐下,没翻动两页就困意缱绻,不愧是懒人沙发。 不得不说,连古书架上的书都挺对他胃口,一眼扫过,全是实用类书籍,譬如教人如何烹饪,如何驾驶,如何养生等等,而他手中的这本书是《枪道》,百科图解枪支器械,正是红官感兴趣却又匮乏的知识。 他正看得津津有味,褚卫就上楼来了,还端了一杯牛奶,看到红官正靠在沙发上看书,还是小小诧异了下。 “红先生果然还没休息,正好,我给您送来了杯牛奶。”褚卫将牛奶放红官旁边的矮几上。 红官颔首道了谢:“有劳了,我看完这页就去睡,您也早些休息吧。” “嗯,晚安先生。” 两人客客气气道了晚安,红官目送着褚卫下楼,直到楼下传来关门的声音,他才翻身起来,将书放回原处,走到房门旁,将一小块磁贴在闩锁孔边的金属片上,然后小心翼翼地走出了露台。 红官之前就有怀疑,为什么他每次出这个房门都能被发现,今晚验证了猜测,问题就出现在门上。 这门应该安装了感应器,一旦开关门,门锁的金属片贴合松开,就能给监视终端发消息。 褚卫上楼来不是送牛奶的,主要是看红官在不在房间,深夜上门总不能两手空空,送牛奶无疑成了最好的掩饰。 红官明白了这点,就将早准备好的磁片吸住闩锁孔边的金属片,这样就会让监视的人以为门已经关上,大可以放心,不会再上楼来查房了。 既然要去二楼的房间,走露台是最便捷的。 红官只扫了眼二楼的露台,衡量了下高度,三下五除二就翻身跳下,丝毫不在意腿伤才好没几天,果不其然一落地就吃了劲,他皱着眉头蹲在露台上揉了揉腿脚,缓和了一阵才起身往落地窗走去。 二楼的格局和三楼略微不一样,落地窗内没有书墙,只有个简易的休息厅,休息厅两旁就是两间房,不知哪间房才是之前连古住的,索性就随意摸进了一间。 好巧不巧就看到了那件熟悉的工装裤,搭在浅灰的懒人沙发上,不会走错,这就是连古之前睡的次卧了。 这间房比楼上的主卧小点,色调稍浅,没那么深沉,却是同样的舒适,不一样的是大白软床正对的是一面照片墙。 红官起初以为是什么艺术写真照,就没多大留意,不曾想眼角的余光捕捉到了一抹白色的身影,让他堪堪回转了视线。 不知什么驱使着他的脚步径直向前,目光是被墙上的一张照片牢牢吸住。 这张照片竟然和红宅照片墙上的那张自己的个人照一模一样,简直和复印的没什么区别! 红官被眼前这张照片震得头皮发麻,红宅的照片不曾丢失过,连古怎么会有他的照片?难道是第一次去红宅的时候,偷偷拍的,然后再冲洗出来? 不管是用什么手段实现的,都坐实了连古是个大变态的事实! 匪夷所思的行径,让红官不禁心里发毛,脑海中却不合时宜地闪过计承灌输给他的思想。 计承曾给他分享过成熟男人的浪漫表现,其中有一种就是靠惊喜打动人心…… 红官拍了拍脑门,怎么会莫名其妙想到这八竿子打不着边的话?见鬼了都。 被一张照片惊心动魄后,红官就把整面墙的照片都细细地看了起来。 墙上贴的多数是连古的商旅照,不是私人飞机就是游艇,不是宴会就是商会,豪奢至极。 奇怪的是,除了红官那张格格不入的照片之外,连古的照片中就没有出现别的什么人了,连跟他握手的人都只出现一只手,商务洽谈的别人都是背影,只有他是正面,似乎是刻意避开客户们的正脸。 要么这几组照片就是连古故意挑选的,就怕客户信息泄露,可这是在连古私人住宅里,有必要吗? 连古谨慎到这种地步,实在让人叹为观止! 红官很想将自己的照片带走,但他更想知道连古到底要干什么,虽然不得不承认对方对他有着令人心慌的变态心思,但他搞不明白这种心理是怎么产生,毕竟他也绝不相信,在听说了一个人的故事之后,就会对那个人至死不渝。 他和连古从前不曾谋面,哪来的情感可言,简直笑话! 相比之下,他更愿意相信,连古异常的行为是另有所图。 为了博得红官好感,好进一步实现真实目的? 红官双眼火热,脑袋愈加昏沉起来,摸进了洗手间,想洗把脸,就被一阵香气熏得一瞬清明了起来。 浴室里有火棘花的香味! 红官目光瞬时变得锋锐,搜刮着浴室的一切摆件。 连古的洗漱用品都整齐排列在洗漱架上,同个用途的就有好几款,满满当当三层洗漱架。 红官眉间紧促,想不到一个大老爷们能精致到这种程度,这么多的瓶瓶罐罐得查到什么时候? 但为了进一步将连古的“罪行”打上烙铁,让他不得翻身,红官忍着膈应,挨个打开来辨别。 洗发水、护发素、沐浴露、洁面露、香皂、洗衣液、洗手液、香水,甚至是润肤乳和护手霜,他都挨个查过,都没有闻到火棘花的味道,但这阵香味到底是从哪里来的? 目光瞥到空气清新剂,红官想都没想就直接拿起来喷,出来的是一股清亮薄荷味,和火棘花的味道完全不一样。 难道是角落里的那罐洁厕液?红官好想甩自己一巴掌,强忍着怒火拿起来,往洗手盆上倒了一点,所幸没那股味道。 将洁厕液放回原处,红官觉得自己离变态只差一步之遥了,竟然会偷摸着来到人家的浴室,将里头的东西都闻了一遍,真是想想都恶心。 现在满室飘着各种香味,碰撞到一起,难免生出怪味来。 红官一刻也待不住了,正想离开,不经意的一眼,竟然让他生出了个极其荒唐的想法。 玻璃杯中为什么会放着两管牙膏和两支牙刷?早晚各不相同?难道这个房间还住着其他人? 当然他不愿意联想到火棘花那里去。 红官有些忐忑地拿起两管牙膏,想看成分表,谁知上面印刷的都是外语,他根本看不明白。 红官沉了沉气,打开了牙膏的盖子,挤出一点在手背,低头轻嗅。 竟然真的是火棘花的清香味……红官整个人都不好了,在浴室里呆了许久,手中的牙膏管都被他捏变形了。 他已经找不到词来形容这样没日没夜处心积虑想侵犯他的奇葩。 红官撑着洗手台,对着镜子里的自己嗤笑了下:“一颗棋子,把玩在手中,离了棋盘,就没有什么意义了。” 在这生活的局中,人人都是棋子,就算是颗弃子,最后也发挥了相当的作用。 如果不想让局势变得被动,就得主动出击。 红官抿了抿唇,整张脸突然变得火热,那脖子上的印子和红肿的嘴唇,好像渐渐浮现了出来。 这一瞬,那些令他羞耻的画面就像播放幻灯片般迅速地涌现脑海…… 一想到连古每次去红宅前,都特地刷了牙漱了口,还是用了有火棘花香味的牙膏和漱口水,意图明显到令他气愤填膺! “是你先点火,别怪我来浇油。”红官冷冷撇着嘴角,心中已想好要怎么“报答”连古了。 红官回红宅后,将自己关进房间,谁都不能打扰。夜晚预料中的再次失眠,这次不抽烟了,改为喝酒。 第35章 遗憾 今天是陈影莲女士来闯关的日子,红官将自己收拾干净,就出大堂迎接了。 不知是出于什么原因,这次的陈影莲没有让小芬陪同,而是打了通电话,麻烦红宅的人出路口领她进来。 红官大抵猜得出来,不管结果怎么样,每个来闯关的人,都不愿意给同行人造成多大的心理负担,好坏局面都自己收拾。 上次的谈话中就可以知道陈影莲是个倔强又坚韧的人,如果不是因为怕找不着红宅,她都不愿意让小芬陪走一趟。 怕红喜照顾不周,红官让红福去把人接进来。 陈影莲这次带来了一个神秘的黑色木箱子,红喜目瞪口呆,以为对方真将她那一百万的存款带了来呢。 打开来才发现是一堆旧时的玩具,是独属于那个年代才有的幻灯片照相机、洋火枪、竹节人和玻璃弹珠,满满一堆的玩具。 红福是红宅里年纪最大的,自然是见过这些东西,箱子打开那一瞬也颇为感慨,感慨时光易逝,感慨物是人非,倒是红喜这个小年轻觉得这些玩意儿很新鲜,跃跃欲试。 “这些都是他以前特别爱玩的东西。”陈影莲边拿出来边说,语调平和。 这次的情绪调节得不错,至少再提到他儿子时,没有过多悲伤哀恸的表现。 红官没有打断她,只静静看着她说话,视线随着她的动作移动。 “这是他得过的奖状,”陈影莲小心翼翼地从箱子底部摸出五张泛黄破旧的奖状,嘴角弯起一抹幸福的笑容,“一年级开始他就被评为三好学生,之后年年都是三好学生。” 那时的“三好学生”是很高的评价了,品德好、学习好、身体好,一班只有三个名额,而她的儿子每年都能拿到一张。 “学校开会点名表扬过很多次,他都没有骄傲,他跟我说,‘妈,我一定会再接再厉’,我一直都相信他能做到,你们看,他果然没有让我失望吧。” 陈影莲自说自话,把在场的三人都当成了忠实的倾听者,将她儿子的故事娓娓道来。 “五年级上台领奖,拿最后一张奖状的时候,他就突然倒下了,当着全校师生的面从领奖台上摔下来……”陈影莲讲到这儿的声音有些轻微的发颤,她停顿了下,微微调整了呼吸,继续说,“要不然他肯定能一直拿下去,升到初中高中,一直到大学。贴得满墙都是。” 听得出来,她的儿子就是她人生中最大的骄傲,谁都没想到,这骄傲有朝一日会随风而逝,彻彻底底的。 红官没有吭声,红福和红喜两人面面相视,相顾无言,心中暗叹可怜天下父母心。 “他怕我担心,忍着头痛说只是累了,学校布置的作业太多了,趁着生病还能好好偷一下懒,让我不要难过,还要我帮他报个马拉松比赛,他喜欢长跑,等他好了一定要跑出个全年级第一,我说可以没问题。” 陈影莲将奖状捧进怀里,脸露忧伤:“可他的人生从那时候开始就没有长跑的可能了,短到我们都来不及反应啊。” 红官眉头微拢着,沉默了阵,感觉气氛有些压抑,于是清了清嗓子,轻声问:“陈姐,您还好吧?” 陈影莲缓过劲来,觉得自己有些失礼,深吸了一口气,忙将奖状放回箱子里,嘴角透出一丝苦涩的笑,她小心翼翼地问:“抱歉……请问我能将这个箱子带进去吗?” 她说的“进去”指的是“入关”。 红官顿了顿,实话说:“带不了,这些东西进不去。” “啊……”陈影莲的神情难掩失落,来之前她就担心过这个问题,但还是将箱子带上了,不管怎么说,她的儿子应该能看到吧。 “不过,您可以带进关室内。”红官想了想补充了一句。 “真、真的吗?”陈影莲低沉的情绪转瞬被惊喜替代,好像双眼终于看到了东西一样。 这对她来说,是莫大的鼓舞了。 “真的。请问您准备好了吗?”红官本来还想等她再调节一下,就怕她一静下来就要胡思乱想。 陈影莲将箱子紧紧抱在怀里,点点头说:“我准备好了。” 红官招手让红福带着陈影莲去关室候着先,自己照例要给祖师爷上香。 他把三炷香插香炉里,低垂着视线说:“她是位可怜的母亲。” 红官见过蛮多可怜的女人,但陈姐给他的感觉不同,孤独而又坚韧,活着的信念就是重见死去的儿子,这是她的心愿,也极有可能是她的遗愿。 他给祖师爷上香,从来没有为闯关者说过一句话,但这次他破例了,他希望祖师爷在天有灵能关照一下这位等了他十年的母亲,不要让她受太多的苦。 陈影莲半弯着腰,紧紧抱着箱子,站在关室门外,伶仃身影苍老且憔悴。 红福不知道跟她说了什么,只见她摇了摇头, 把箱子抱得更稳了。 也许是想帮她抱箱子吧。 红官步步走来,心情黯淡,感觉有些提不上劲。 这临门一脚,陈影莲是绝不可能收回的。侧耳听到脚步声靠近,她忙追问:“是关煞将来了吗?” “是我。”红官温声回应,“您跟我来吧。” 红官说完,就转过身面对关室门,里头乌漆嘛黑一片。 红福指引着陈影莲,将手搭在红官的肩膀上,并提醒:“请跟着先生走就好,小心有门槛。” 陈影莲点点头,随着红官蹒跚地走进关室。 关室门一关,红喜就急匆匆过来传话了。 “先生是进去了吗?”红喜火急火燎地问,看关得严实的关室门,一拍大腿搓了搓脸,“唉呀,就差一点点。” “发生了什么事?”红福看他那搓手顿足的样子,也跟着紧张了起来。 “解家的人真的来了!” 红福心头一震,来得太不是时候了! “他们来了多少人?”红福边问边要往外走去,突然脚步一错,回头看了眼关室,又挪了回来,“先生正在守关,得有人看着,这样你把大家召集起来,不管他们来多少人,都得先稳住,一切等到先生出了关再说。” 解家上次吃了闭门羹之后,这次怕是来者不善,再看红喜这般焦虑,估摸着这事不小,千万不能惊动正在守关的先生,本命关一旦开启就没法回头,不然对关煞将和闯关者都大不利。 红喜郑重地点了点头:“好,我马上去办。”说完就急急跑了出去。 红福一颗心七上八下,摸出手机都不知道找哪路外援,自己的人脉圈又太窄,完全帮不上先生什么忙。 这时他能想到的也只有计医生和连家人了,要说连家人势力庞大,找他们最合适不过,但如果因为这事,让连家和解家对立上,就很对不住连先生。 计医生虽然和他们的关系比较近,与红官也比较熟,但毕竟势单力薄,红福也不忍心把他拉下水。 红宅与解家恩怨的这条船,还是不要拉任何人上来的好,免得以后被解家缠上。 红福心里计较一番,长长叹了口气,脸上愁云惨淡,不住地感慨:他家先生上辈子到底做了什么错事,这辈子才会生在解家啊? 关室内,红官将金刚伞遮在了陈影莲的头顶上,出声提醒:“会有引路童子带着您走,您跟着走就好。” 陈影莲本来就看不见,红官也不用告诉她闭眼,只需要让她知道怎么进关就好。 红官的声音一落,陈影莲就觉得身体轻飘飘的,好像有人在拉扯着她的衣角,应该是关煞将所讲的引路童子,她试着将手往前一探,果然有两只小手抓住了她的手,让她心头莫名一紧又有些激动,抓住她的小手没有任何温度,还硬邦邦的。 但她没有迟疑逗留,被拉扯着就迫不及待跟着去了,完全不知道自己会去哪里,但她相信关煞将,即使关煞将看起来那么年轻。 忽然眼前一亮,朦胧间好像有什么东西从眼前飘过,陈影莲惊叫出了声,忙闭上了眼,随之而来的沉重感让她脚步一滞。 这是她二十多年来第一次感受到亮光,那么炽热刺眼。 陈影莲紧张又激动地问:“到、到了吗?” 没有人回应她,连关煞将的声音都没有,陈影莲有些慌了,她不怕入关,就怕走错路了。 开局前,关煞将就提醒过她,入关后的路只能她一个人走,她答应过的,怎么才开始就要寻求关煞将的帮助了?陈影莲沉了沉气,为自己的胆小懦弱感到懊恼。 “陈姐,睁开眼睛看看。” 红官的声音突然响起,就在耳边。 陈影莲先是一惊,随后松了口气,原来关煞将一直都在啊。 得到指示,陈影莲缓缓睁开双眼,突然一道亮光扎进了眼里,从微弱变成了耀眼,之后就是各种颜色相继撞来,让她应接不暇。 她看到了!瞎了二十几年的眼,今天居然能重见光明了!! 陈影莲激动得一句话都说不出来,捂住张大的嘴,潸然泪下,双肩抖动得厉害。 复见这样的光彩,她没有沉浸在喜悦里太久,很快就开始四下找寻那个消失多年的身影。 目光搜寻一圈才发现,她身处在一间简陋的老房子里,房中的摆设很陈旧,光影斜照的墙上贴着四张奖状,门后的挂钩还挂着一件红蓝相间小外套和一个绿色斜挎布袋包。 那一瞬,陈影莲双脚蓦地发软,这、这是她曾经住的老房子! 当年如果不是为了见关煞将一面,她也不会狠心将住了多年的老房子草草卖掉筹钱。 现在好了,终于要见到儿子了,太好了! 陈影莲跌跌撞撞地往房间里奔去,打开房门,那木架子床上还挂着缝了几个补丁的蚊帐,房门一侧是两扇门衣柜,打开衣柜,昏黄的衣柜镜里照出了她的身形样貌。 陈影莲本来不矮,回到了三十多岁的模样,身材就显得高挑修长,盘着个低发髻,皮肤有轻微松弛下垂,但不影响她五官的温和耐看。 她难以置信地揉捏着自己的脸,手背粗略一抹,擦掉一把落下的鼻涕眼泪,好像沉寂了多年的那颗心终于恢复了鲜活且有力量。 “妈,我回来啦。” 开门声带着一把响亮又粗犷的少年声从外边传来。 陈影莲胸口剧烈起伏着,听到声音还茫然了片刻,紧接着钥匙放进直筒盒的声音彻底惊醒了她,手忙脚乱地跑出客厅,看到的是一个一米四五个子的男孩,正脱着汗湿的上衣,黑黝黝的肤色,看起来很健康,一双炯炯有神的大眼,不管什么时候看都精神劲十足,充满活力。 陈影莲呆立在房门口,眼珠串串落下,半天没说出一句话来。 “妈,你知道我今天长跑的成绩吗?”男孩嘴巴往上一翘,刚往陈影莲身上瞟来一眼,差点吓到。 他快步过来,紧张地问:“妈你怎么哭了?刚切了葱吗?”赶紧从抽屉里扯了一张纸来给陈影莲擦眼泪。 陈影莲再也无法掩藏幸福的喜悦,一把将男孩抱进怀中,紧紧地抱着,急切感受着男孩身上的热度。 “妈你快松手,我快喘不过气了。”男孩一脸懵,试图推开这个热切而又结实的怀抱。 陈影莲听到儿子的叫唤,忙不迭地松开手,捧着他的脸使劲亲了几口,男孩满脸奇怪,一时适应不来,心里有些慌。 “谢谢!谢谢你能回来,太好了,真的太好了!”陈影莲有些语无伦次,抱住他的双手止不住颤抖,声音几近呜咽。 看着怀里这个健康又贴心的活力少年,陈影莲产生了想将儿子重新塞回肚子的冲动念头。 但她知道如果再塞回去,她还是会选择生出来。 “妈你今天到底怎么了?”男孩皱着眉头关切地问。 是啊她怎么了?儿子没有经历失而复得,她这个样子是会把儿子给吓坏的。 “是不是那些人来讨债了?” 对了,这个时候的她还欠着外债,准确来说是儿子的爸爸经商失败欠下的高利贷,后来经受不住压力跑了,追债的三天两头上门来,把能搬的都搬走,剩下她和儿子苦撑着一天不如一天的日子。 “没、没有,你肚子饿了吗?妈给你做饭吃。”陈影莲忙收住情绪,揉了揉他汗湿的脑袋。 “饿了,”男孩冲她一笑,“我要吃番薯叶和小鱼。” 陈影莲一愣,番薯叶自家种的,小鱼是河里钓的,她儿子原来就是吃这些东西长大的,早就习惯了粗饭劣肴,倒是她重新回来还不习惯。 那时候的她,生活清贫但很知足,现在的她也是,只是觉得对不起儿子,没能给到他好点的生活。 “好,妈给你做。”陈影莲再次打量了遍这个健康的儿子,心头满满当当,都被失而复得的幸福充盈。 她转头正要往厨房里去,就听儿子的声音在后头响起。 “明天学校要开表彰大会,可能会颁发奖状哦。” 陈影莲脚步一顿,心头一震荡,猛地回转头看略显得意的儿子,儿子身后那面奖状墙,四张奖状很惹眼。 还差一张! 最后一张就在明天的表彰会上颁发! 第36章 弃生 “不!不要!你不能去!!”陈影莲突然就喊出了口,不知所措地捧着儿子那张惊奇的脸,“答应妈妈,你不要去!跟老师请假,听到没有!” 她言辞激烈,向蒙在鼓里的儿子提出了个无理的要求。 儿子推开她的手,不解的眼神像看陌生人一样:“妈,你到底怎么了?为什么不要去?老师说我表现好,这次的表彰会一定要去的。” 看陈影莲茫然怔愣的神情,儿子眉目间的担忧神色尽显,心里挣扎了下,低声说:“好,我不去了,妈你别生气了。” 她生气了吗?她竟然对着这么懂事的儿子生气了?陈影莲心底升起一丝自责,缓和了语气说:“这件事我考虑一下,我们晚点再说,先吃饭。” 陈影莲在厨房里待了很久,再出来时,脸上悲悯忧虑的神色不见了,稍微还能捕捉到一点痕迹的是湿润的眼角。 两道简单的菜,儿子吃得津津有味,陈影莲全程看着他吃,自己也不动筷。 “妈你太奇怪了。”儿子边说边说,显然注意到她炽热的目光了。 陈影莲意识到自己不克制的情感可能会给儿子造成困扰,连忙端起碗筷,解释说:“我在想明天要不要去捞鱼。” 儿子给她夹了条鱼放碗里:“干嘛不去?要不等我放学回来跟你一块儿去?” 当年她就去了河里捞鱼,鱼捞没几条,就被学校派人来通知,她的儿子摔倒了。 她这次不想重蹈覆辙,但一切发展到现在这步,她已经无力回天了,只想和儿子多待一起,哪怕是片刻时光。 “儿子你有没有特别想去的地方?妈带你去。” 被她这么一说,他还真就想了下,然后摇头说:“算了,等我长大了再去吧。” 陈影莲立马放下筷子,着急问:“是哪里?别等长大了,吃完饭我们就去。” 儿子被她认真的表情激笑了:“妈你开什么玩笑呢,现在去看海吗?” 看海?她的儿子想看海?!原来是这样! 幻灯片照相机里就有一张海景图,原来她的儿子是想看海。 陈影莲紧抿着唇,从家里出发到海边,至少要两天的路程,太远了来不及! 可是她连儿子这个心愿都达不成,陈影莲心头涌着一股酸涩,泪意又来了。 “妈,那你有没有什么想去的地方呢?”儿子问。 没有,她摇摇头,哪儿都不想去,只想待在这里。 “妈,你要多笑笑,不要整天像苦瓜脸一样,不然老得快。” “你身体健康,妈就开心。” “妈你看我手臂,是不是长了块肌肉?健康着呢。” 陈影莲看着儿子吃到一半,露出结实的手臂,忍不住笑了,笑着笑着就哭了。 饭后,儿子争着要收拾洗碗,主要是看她今天太反常,担心她身体不舒服。 陈影莲坐在靠背椅上,欣慰地看着儿子忙前忙后的身影,困意全无。 时间就这么停住多好,这样她的儿子就不会走了。 想着想着,眼皮控制不住地往下压,往下压…… 儿子的身影变得模糊暗淡,隐约中好像看到他带着笑脸走来,不知道对她说了什么,手里还拿着一张奖状…… 陈影莲立马惊醒,窗外的阳光很灿烂,刺得她的眼有些痛,她抬手遮了遮光线,目光不经意往墙上看去——那第五张奖状已经贴在了墙上…… 陈影莲倏地站了起身,目光慌乱惶急地扫了一圈,忽被眼前一幕激得差点站不住脚: 奖状的对面墙靠着一张香案,香案上摆着花果香烛,长明灯亮着,旁边是一个瓷罐子,案上正中间就是一张黑白遗照。 这一瞬,陈影莲全身瘫软了下来,整张脸忽变得灰白,那张黑白照就像凌迟现场,她瞪着泪涌不止的双眼,忍着一片片血肉从身上往下掉,惊慌失措却又无可奈何。 喉咙发出痛苦的闷声嘶喊,陈影莲哭得歇斯底里…… “我儿子的脑肿瘤是基因突变引起的,我到现在都没办法接受这个事实。” 陈影莲一笔一顿,仿佛要把日记本的纸给戳穿了,泪眼吧嗒吧嗒落在本子上,把刚写的字又晕湿了。 …… “儿子啊,今天是你的生忌,妈妈对不起你,妈妈把你养的那只乌龟弄丢了。这只乌龟是你捞鱼的时候捞到的,你把它从小养到大,现在你走了,它也跟着走了。妈妈真没用啊,谁都没能看住,没看好你,也没能看好它,对不起……” “儿子啊,我今天出了门,好久没走那条路,才知道那棵小树苗活了,已经像你那么高了,还新长出了叶子,你看到一定会很开心,妈妈觉得你说得太对了,小小苗没依靠,就要努力长成苍天大树!” “今天的雨好大,我躲在门楼那里等了好久,你没送伞过来,我想你一定忘了,忘了我走这条路,所以找不到妈妈对不对?” “早上我去老人院了,好长时间没去了,那个奶奶认出我来了,抓着我的手,一直问你怎么没有来,她还给你偷偷藏了一盒糖呢,我不知道该怎么说,奶奶年纪大了,怕她承受不住,妈妈就撒了谎,说你在上课呢,然后她就把糖盒塞给了我,让我带回来给你吃,还说下次一定要把你带过去,她要看看你长高了没有……儿子,我把糖放在你照片旁边,你回来记得吃啊。” “今天妈妈失约了,看到你的同学就想到了你,忍不住掉了几滴泪,还好没有被你的同学看到,以后我一定会好好践行我的承诺,每天笑十次!晚安儿子!” “今年的冬天好冷啊,盖了两张被子都觉得很冷,以前我怎么没觉得冬天会这么冷呢,可能是因为有你这个小暖炉吧,你说以后会不会一年比一年冷呢?” “园子里的杂草长得老高了,以前锄草的事都是你做的,你不在,这些活我一个人都干不过来,番薯叶好多都送给邻居阿姨了,不然吃不完就很浪费对不对?” “有个好消息!你们班的萧笑同学长跑拿了全年级第一名哦,他跟我说你们以前常约在一起长跑的,他还说如果你在的话,年级第一一定是你哦,你知道妈妈有多为你骄傲吗?” “儿子啊,你的同学都结婚了,有的已经当爸了,孩子挺调皮的,妈妈真替他们开心。你问过我如果我生的女儿,我会不会更幸福,儿子啊,妈告诉你,妈这辈子最大的幸福就是生了你,不是你的话,我可不会这么幸福!” “今天路过小学,原来你们学校已经翻新了,多了一个草坪和几棵树,还有一个阅览室,阅览室刚好在征集图书,妈把你平时看的书都捐给你的学校啦。” “太好了儿子!有个好消息要告诉你!关煞将你知道吗?就是别人进本命关内,他给人守关的关煞将,听说在本命关里面,可以看到过去,妈打算去闯关,这样我们就可以再见面啦!!开不开心?不过要等到你妈我60岁才能闯关哦,明天我去问问看哈。” “儿子晚上好,妈妈要告诉你一个重大的决定,我们要搬家啦,搬到哪里还没决定呢,可能是搬到城里去,你不是一直想到城里去吗?妈带你去好不好?你会支持妈的决定吧?” “儿子啊,妈妈把你的奖状都收藏起来了,还有你以前玩过的玩具,都放在一个箱子里,怕你回来找不到,先跟你说声哈。” …… 陈影莲翻看着自己写的日记,泣不成声了,越到后边记录的越少也越来越潦草,那是她瞎了眼之后凭感觉记录下来的。 陈影莲颓然站在儿子的香案前,抱着他的骨灰罐低头一吻,哽咽地说:“妈这带你去看海。” 陈影莲紧抱着小瓷罐上路,走了半天路,搭了半天车,终于到了海边。 海边的风很大,吹得陈影莲摇摇欲坠,她紧了紧怀里的瓷罐,跌跌撞撞地沿着沙滩走着。 四周都没什么人,偌大的海边只有一个摇摇晃晃的身影。 陈影莲面对着一望无际的大海,缓缓坐下来,将罐子捧在手中。 “儿子啊,你看到了吗?这就是大海啊!”陈影莲的语气有些激动,“妈应该早点带你来的,你看,现在还来得及吗?” 她抚摸着罐身,迎风的眼泪往后洒,喃喃自语: “妈以为回到了过去,就能带你逃过一劫,原来并不能……妈对不起你,不该把你带到这个世上受苦的,你才十四岁啊。你本应该有个灿烂的未来,你还会走很多地方,见好多的人和风景……可是,妈不能带你到明天去了,就陪你在这里好好睡一觉吧。” 陈影莲浑身疲惫,面向大海蜷曲着侧躺而下,骨灰罐就放在她蜷曲的腹部,海浪不断往岸边推移,慢慢就把她身旁的位置都打湿了。 这样下去,黄昏潮来一定会把她卷走的! 红官握紧了执伞的手,陈影莲面上没有任何痛苦的神色,反倒是一脸释然知足的笑。 “陈姐……”红官低哑地喊了声,陈影莲恍若未闻,“陈姐?” 陈影莲一动不动地躺着,风把她的裙摆吹得哗哗响,红官的声音好像被海浪声淹没了,丝毫起不了作用。 即使在关内发生任何事,只要关煞将出声,都能传达给闯关者,可红官现在的感觉就是,陈影莲完全听不到他的声音。 按照这样的情形看,陈影莲必然是失败的了,闯不过关。 红官眉心紧促,明明这样的结局对陈影莲最好,可这不是他想看到的结果,虚幻就是虚幻,过去的路走过了就不能回头,再回头也是物是人非,何必执着于过去,放弃现在的日子? 可陈影莲生命的全部就是她的儿子,失去了儿子,她就如同一具行尸走肉,活着就是一种折磨。 但不知道为什么,心里有个声音告诉他,一定要救这个母亲! 不知觉间,他的脚步比他的思想快了一步做出了选择,他再次不顾后果闯进了别人的关…… 但他来到的不是海边,而是一间小黑屋。 “……”又是和上次闯关那样? 这间小黑屋到底有什么是他过不去的坎,为什么两次都能进来这里? 红官显然有些无语,但很快发现这次跟上一次的不同,虽然都是十岁的模样,但这次他没有披麻戴孝,而是一件灰色羊毛衫马甲,内搭白衬衫,一整个乖巧富家小少爷模样。 看样子,这个时候的他还没有和解家撕破脸皮。 只是为什么会被关进小黑屋? 这时,一阵敲门声响起来。 “红官,红官你听到吗?” 这个声音是……母亲?! 红官瞪大了双眼,冲向了门板,想透过门缝看母亲的样子,可是这两扇门严丝合缝,不留一点空隙,他只得抓着门栓架着两边的竖木条使劲摇晃,大喊着回应: “妈!我在!我在!”这是他时隔十几年的再次呼唤,心跳得飞快,他想看清楚,可是怎么扒拉门都无济于事,抓着木条的十根小手指都泛了白。 他的母亲尤小怜出现在这里,就证明还没有被赶出解家,那他会被关起来的原因只有一个,那就是解家冷落了他的母亲,为了替母亲出口恶气,讨回个公道,他和解家发生了冲突,所以被解伯仁给关了起来。 “红官,你别害怕,也不要着急,先听妈说。” 尤小怜的声音和她的人一样温和,莫名能让人冷静下来。 红官停下手中的动作,静静地捕捉外头的声音。 “红官,你父亲只是一时气头上,说了重话,你只要认个错,他就会把你放出来的……” 一提到那个人,红官片刻都不想听,强压下怒火截口:“保护您有什么错?没有错为什么要认错?他们不把您当成这个家的人,我也就不是这个家的人,为什么要看他们的脸色,看他们的心情?” 尤小怜听这大不敬的话,不仅没有生气,反而叹了口气劝着:“红官,你不要恨他,他终归是你父亲。” “我不要,他不配!”红官咬着牙,“对不起,我不是对您发火,我只是……” “妈知道啊,你一直是个懂事的孩子,妈也知道错不在你,但想要站得住脚,有些委屈就必须吞下,你是男子汉大丈夫对不对,能屈能伸,将来你就知道吃下多大苦,就能享多大福。” 红官额头抵在门板上,听着母亲用最温和的口吻,讲着最无奈的话,他抿了抿唇,妥协了:“我知道了……” 但是对不起,这种忍气吞声的样子他永远学不来。 第37章 灾星 管事来说,红官认错了,解老爷子才放他出来。 解家放话要让他跪祠堂,当着列祖列宗的面低头认错,还要发誓以后不能忤逆长辈的意思,要一辈子忠于解家,生是解家人,死是解家魂,永远不能有二心。 红官当即就笑了,解家好像永远都会用这招,问题是所有下人都被这招训得服服帖帖,就很不可思议。 红官被拉到祠堂里,当着列祖列宗的牌位前跪下,解家的长辈们都来了,解伯仁这招不乏有杀鸡儆猴的意思。 红官清澈的目光扫了一圈在座的人,都是些恶心人的嘴脸,就没有找到自己母亲的身影,果然母亲连进来祠堂的资格都没有。 红官捏紧了拳头,这群老不死的天天就知道窝里横,他都合理怀疑历代关煞将不是因“诅咒”而死,而是被解家虐待死的。 红官突然挑起个锐利的目光,眼底的恨意藏都藏不住,目光每放到一个人身上都得定一定,似乎要记住他们的脸,将来好报复。 在座的各位被他的目光扫射了遍,好像突然被骨头卡住了喉咙,极不舒服地清了清嗓。 解少合磨着牙,那嘴型就是在暗暗骂他,碍于是在祠堂,不敢放肆,要不然就得冲过来给他一巴掌了。 解仲昌捻着佛珠,垂着视线,神情说不出的淡漠。 解叔恩一把折扇在手中把玩,眼神不住地四下瞟着,一副置身事外的姿态。 解伯仁一记歹毒的眼神剐了过来,红官咧了咧嘴,这就戳到他们的痛处了?小巫见大巫了。 “无规矩不成方圆,今天我解伯仁带着不孝儿红官来跪祠堂,当着列祖列宗和众位叔伯的面,自己说说看,错在什么地方了?”解伯仁发话了,语气冷硬,带着不容违抗的气势。 红官不卑不亢地转向他,轻声反问:“怎么?您不知道我错在什么地方,就把我拉来认错?” 这话一出,当场的气氛骤然跌进冰窟,除了解家几兄弟忿然作色,其余叔伯都面面相视,一脸迷糊地看向解伯仁。 解伯仁估计也想不到红官会这么胆大妄为,在宗亲面前挑战他的权威,只见他双眼一眯,沉着声说:“这就是尤小怜教出来的好儿子?” 尤小怜,红官的生母。 在这种场合都能将脏水泼向他的母亲,自己倒是把责任撇得一干二净,是红官低估了解伯仁的无情无义! 解伯仁明面上是要惩罚红官,实际上是拿他母亲说事,在列祖列宗面前,在众长辈叔伯面前数落他母亲教导无方,为他以后休妾做准备! 这只老狐狸! 以前他认错了,也忍气吞声了,但老天并没有因此善待他,而他也没有母亲说的那样能享什么福,反倒是惹了一身孽障。 以前栽过的跟头,成了他的遗憾,现在在关内,他就想反个天试试,看解家的底线在哪。 红官狠狠回敬了他一眼,反问:“我难道不是您的儿子?您有份生没份儿教?养而不教父之过,怎么就单纯把这事怪罪到母亲头上了?” “放肆!”解伯仁终于当众翻脸,五官拧到一起,“胆敢顶撞?!拿戒鞭来!家法伺候!” 在座的都不敢吭声,也完全没有想要参与的意思,但眼神已经出卖了他们心思,兴许都纳闷着这小小年纪,怎么就这般伶牙俐齿,这般目无尊长,如果放任不管,以后长大了那还了得?是该给点教训,让他吃吃苦头,才知道解家的规矩不能坏。 管事领命,立马去把戒鞭取了过来。 当着列祖列宗的面教训不肖子孙,原来解家的威严就是这么树立起来的。 这套红官太懂了,他从小就看到了不少族中的人被利用来巩固解家的威严。 解家的戒鞭有个狠名,叫做“不赦”,意味着无论是什么过错,都不能放过。 “不赦”戒鞭有一米来长,和普通牛皮短韧鞭不同的是,除了手柄,整条鞭都布满了短小的芒刺,轻轻一鞭下去就是一道血痕。 所以解家的人一听到戒鞭,基本就得冒起一身冷汗,但在座的都没有觉得对一个十岁的小孩子动用戒鞭会有什么不妥。 估计对他的轻贱与厌恶是骨子里的吧。 可为什么呢?明明红官也是解老爷子的血脉,就因为母亲并非系出名门,他的一半血脉就不高贵,但偏偏就影响着家族的发展,凭什么一个“庶子”有这么大的能耐?这令很多人都不爽吧。 但这不是他的错,他又不能选择自己的出身。 “你不知道自己错在什么地方,我来告诉你!”解伯仁将戒鞭接过手,声音依旧透着威严,“目无尊长!不听教诲!兄弟不和!过而不改!狂妄无度!今天施以五鞭,以示惩戒,之后就得好好做人。” 红官冷瞥了一眼戒鞭,对解伯仁数落他的话一个字都不赞同,轻轻哼笑了声:“既然是要惩戒,那当着列祖列宗的面说开了,治家不严是不是也该罚?您说我兄弟不和,那么请问妄肄欺凌、胡作非为的是不是也该罚,心存猜忌离间他人的是不是也该罚?” 红官一鸣惊人,在座叔伯相顾点头,如果真有这些行径,那就得罚。 解家的子孙个个都不是省油的灯,平日里不少胡作非为,而这群老不死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放纵居多,红官虽然没有指名道姓,但都知道他指的是什么,只是没料想到他小小年纪就这么敏锐棘手,长大后不是更加不可控? 原本解伯仁家法伺候的本意不在红官,但红官这番话一出,让解伯仁不得不转了矛头,得在他羽翼未丰之时,趁早折了他的翅膀,免得将来飞了。 “今天犯错的是你,领罚的也是你,和他人无关,你只要乖乖认错受罚,其他的不用你管。”当家的解伯仁说话,基本没人敢插话。 红官抿了抿嘴,论强词夺理、仗势欺人,解家是出了名的,他也没指望一两句话就能改变挨打的局面。 其实他早忘了为什么今天会被关小黑屋,印象中的十岁,关小黑屋的次数就很多,只是每次都是那么几个原因,而解家也不管是什么原因,一律认准他受罚就对了。 只见解伯仁站起身来,走到他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他。 跪着的红官也才到他大腿的位置,红官毫无惧色地抬眼相对,这样的眼神让解伯仁深感意外,也极其不爽,以致于他的第一鞭甩下连眼睛都不带眨。 “啪”的一声,鞭子落背的声音很刺耳,后背传来的力道,使红官歪了身,紧接着的灼热感,让他抖了抖肩。 解伯仁这一鞭毫不犹豫,完全不顾念亲情。 “红官!” 蓦地,外头传来尤小怜的呼喊声,紧接着人就不管不顾地冲了进来。 红官一怔,转回头就看到一个身形纤弱的旗袍女人惊慌失措地扑了过来,跪在他身旁,一把将他揽进怀里,像保护雏鸟的鹰! 可这双张大的翅膀在发颤,纵使无力但坚定,女本柔弱为母则刚。 从红官记事开始,尤小怜的眉眼间就常常蕴着丝哀怨,现在更加浓重。 红官呆呆地看着这张十几年不见的脸,她的无助、无奈、委屈,通通呈现在脸上。 “这种地方你也敢进来?!”解伯仁的脸一下绿了起来,在座的脸色别提有难看,原来不出声的都开始怨声载道了起来,无非就是讲卑贱之人怎么能进来祠堂,家法施行过程被打断不吉利,一介女流干预族中大事大不敬等等。 尤小怜自责又心疼地揉着红官瘦小的肩膀,才看一眼他后背绽开的红痕,声音就开始发颤:“红官他还这么小,怎么受得了这么重的家法啊?您要罚就罚我吧,是我管教不严,是我……” “出去!”解伯仁断喝一声,没有给尤小怜任何继续哀求的机会,就要让管家把人拖走。 红官紧拽着尤小怜的手,冲她一笑,在她耳边说:“您放心,他们还舍不得我死。” 尤小怜惊得泪水滑落下来,嘴里嗫嚅着,这个孩子太倔了,红官如鲠在喉,过多的不舍势必会让母亲更加愧疚,于是他转过了脸,不再看尤小怜。 尤小怜被管家生拉硬拽给拖出去了。 “放开她!”红官不允许任何人欺负他的母亲,刚起身要冲过去,就被伺机而动的解少合拽住了,强行按压着跪下,不给他任何挣扎的机会。 按住他的同时还不忘掐紧他细嫩的胳膊肉,红官疼得龇牙咧嘴,这貌似比戒鞭还要疼。 解伯仁的火气在胸口横着,朝桌面大力一拍,提高了音量说:“今日尤小怜大闹宗祠,冲撞先祖,犯我解家大忌,即日起,驱逐出解家,永不得再踏进解家!” 他在宣布蓄谋已久的计划,红官毫不意外,只是今天这事刚好给了他这样名正言顺的理由。 堂上的各位叔伯兄弟纷纷点头,谁允许一个女人闯入宗祠?没规矩的人要么教化,要么驱逐。 谁叫尤小怜不是解伯仁明媒正娶的妻子,而是个下堂妾。 “既然你不待见我母亲,为什么还要侵犯她?!”红官噙着泪,梗着脖子怒问。 这是众所周知的事! 他的母亲因梨园一招“登天采风”被解家看中,解家借设宴款待梨园行师父为由,将尤小怜留了下来,到后来的下药迷晕、实施侵犯,也不过一夜之间的事。 事后,尤小怜被诬蔑借酒攀权贵,赶出了梨园,走投无路找回了解家,解家可怜她一孤苦女子漂泊在外,又怀有身孕,才大发慈悲收留了她,殊不知这一切只是解伯仁计划中的一环。 自从红官出生后,外头的风言风语就没一刻停止过,红官想不知道都难。 “住口!”解伯仁一鞭子重重甩下,红官整个人都被抽趴了。 他的龌龊行为摆在明面上,又想要让人忽视,那是很难的事。 “既然这么恨我,为什么还要生下我?!”红官吐了口血,挣扎着想起身,又被一鞭子抽下,纤瘦的后背已经鲜血淋淋了。 他的出生不是意外,而是解伯仁谋划已久的。 眼看着关煞将病入膏肓,下一个继任关煞将的人还迟迟不定,正堂妻子有两个儿子,一个都舍不得让他们碰上要命的诅咒,下堂妾却一个都生不出。 而如果他这个“红官”生不出,解伯仁就会照葫芦画瓢,再找另外的女人来给他生,长久下去,总能生出一个来。 可笑的是,解伯仁将近五十岁,生育能力丝毫不比年轻力壮的差,只可惜除了正堂两个儿子,他就再也生不出儿子来,女儿生了之后择优留下,还送海外念书,所以红官出生到现在,都没有见到所谓的哥哥姐姐们,让他一度以为,解家就他一个晚辈。 而他的四个叔叔们,儿女从不参与家事,打架斗殴的事倒参与不少,红官懒得跟他们相处,不过从他们逼迫自己不许告发他们的恶劣行径开始,他就知道这些晚辈跟长辈们一样混蛋。 兴许自己活久一点,还能有机会为他们把把关,那样断解家的后,不是更方便吗? 想到这儿,红官不厚道笑了。 看到红官龇着满嘴血牙在笑,解伯仁火冒三丈,后头两鞭来得干脆利落,完全没给红官喘息的机会,显然触到了他的逆鳞了。 红官又吐了口血,这回视线开始模糊了,后背的痛感也逐渐变麻了。 意识涣散之际,他听到了这么一句: “去把红官的胎发取来!” 所以,从这个时候开始,他的胎发就被压在了灾星官的牌位下,成为了解家最不受待见的灾星。 红官再次醒来,是被渴醒的,额头滚烫,四肢乏力,显然是发高烧了,而后背传来的刺痛感提醒着他,刚才的事还没完,所以他又被关回了小黑屋里。 这下他想起来了,解伯仁之所以会把他的母亲赶出家门,是因为她没有利用价值了,在此之前,红官已经替刚满60岁的他守过关了,还是盗用了之前闯关者的气运,一个不够数,还得两个,这才够他解伯仁一人用。 卸磨杀驴!过河拆桥! 不管是不是解家的种,解伯仁于他都已经没有半点恩义了。 可怜的是他的母亲。 他记得母亲被赶出解家后就生了一场重病,他找了好久才找到,那时候母亲已经病入膏肓了。 红官片刻不敢耽误,忍着痛挣扎起身,就听到林耀堂来撬窗的动静了。 “少爷……”林耀堂压着嗓音,边撬窗边呼唤,“少爷,你还好吗?少爷?” 第38章 被救 林叔一直是他年少时期的救星。 红官一句话都吭不出,只能发出微弱的声音,好在林耀堂撬窗撬得快,让窗外投进了大片光亮来,这才能看清里头红官的情况。 只见红官痛苦地蜷曲在一处,身下连张草席都没有,小黑屋又潮又冷,这样下去准生病! 事实上,红官已经病了,还发着高烧。 解家人真狠,打完人就让人自生自灭了,红官都忘了自己当年是怎么挺过来的,能活到二十多岁已经是个奇迹了。 而在这奇迹里面,林叔至关重要,如果不是林叔,他恐怕挨不过这么多的劫难。 红官虚弱地抬眼望去,一个栓着绳子的水壶被扔到了他身边,林叔给他送水来了。 这无疑是雪中送炭! “少爷,赶紧喝口水吧,林叔想办法救您出去。”林耀堂扒着窗户,探着个头跟他说话。 红官眼里氤氲着泪水,来不及感动,忍痛拧开了水壶盖子,凑嘴边咕噜咕噜灌了几口水,不料喝得太猛,被呛到了,惹得他咳嗽不止。 “少爷,慢点慢点喝,别着急别着急,哎哟……”林耀堂说着别着急,自己比他更着急,看红官咳停了,心间也就落了颗大石。 “林叔,我母亲呢?”红官踉跄站起身,缓缓向窗户走去,见林耀堂迟疑开口,吞吞吐吐没有说出个所以然来,红官皱眉再问,“我母亲呢?” 他没有任何追责的意思,林耀堂却自责地甩了自己一个巴掌:“是林叔没用,林叔守不住夫人,夫人她、她不知去向……” 红官颠了颠脚步,不管是在关内还是在关外,他依然守不住自己的母亲。 “林叔,不怪您,这不关您的事。但求您带我出去,带我出去!”红官一张惨白的脸和干裂的嘴唇,都没有血色。 “少爷您别着急,我来想办法!”林耀堂看着小少爷遭受这样的不公待遇,心头纵有愤恨也无处宣泄,对于红官恳求的,他没有任何为难的神情和迟疑的态度,他说会想办法,就一定会。 林耀堂将撬窗的工具扔进了小黑屋,然后把撬开的口子重新补上,千叮咛万嘱咐红官稍安勿躁后就离开了。 小黑屋重新恢复了黑暗。 林耀堂不是不能够把窗完全撬开,只是这个窗口太小了,凭红官的小身板虽然也能钻出来,但绝对会蹭到他背上的伤口,那样比折磨他还要痛苦。 可红官并不在乎这些,林叔不敢做的事,他敢,反正也不是身骄肉贵,只是他还需要恢复元气,并没有气力撬窗,还需要耐着性子等等。 所以,红官拜托林耀堂给他送些吃的来,药什么的都还是其次,重要的是饭菜! 林耀堂知道红官振作起来了,连忙答应,急匆匆地跑去厨房。 过了小半天,林耀堂终于给他带来了包子、鸡汤和饭菜,红官顾不得身上的伤,狼吞虎咽地吃起来。 林耀堂看着心塞塞,多次想叫他慢点吃,但又不忍心打断他,只是全程皱眉守在窗口。 “林叔,您先回去吧,我想好好休息一下。”红官想将林耀堂打发走,这次说什么都不能连累他受苦受难。 “少爷,我不走,我就在外头,您有什么需要得有个人传才行。” 红官抬手擦掉嘴角的饭粒,摇头说:“林叔,您放心,今晚我什么祸事都不闯,哪儿也不去,我不能给您和母亲添任何麻烦了。” 红官乖巧懂事的模样,让林耀堂心疼不已,他哀叹着,惆怅着,无奈自己没能帮到什么。 见林耀堂还想说什么,红官恳求说:“我只拜托林叔能帮我尽快找到母亲,她一个人在外面一定很难过。”都不知道身无分文的她怎么过活。 林耀堂蹙额低首,想了想答应了下来,就算红官不拜托,他也一定会把夫人找回来的。 半夜,红官趁着夜深人静,忍着疼痛撬窗逃了。 磕磕绊绊地躲过了解老二的狗,成功从后院逃出来后,双脚已经有些轻飘飘了,头重脚轻仍然凭着意识强撑着,爬都要爬着逃离解家的追捕。 当年的他从解家出来后,找遍了母亲曾去过的所有地方,最终在贫民区里找到,那时的她虚弱单薄,靠着个破屋檐挡下些风雨,却依然扛不住病痛折磨。 这下无论如何都得找到! 深夜的街道不见行人,只有红官踽踽走着,偶尔的一两声狗吠都能刺激到他敏感的神经,朦胧的月光之下,周边的景致浑浑沌沌,他的脑袋越来越沉重了。 夜风很冷,他穿得又少,衣服的后背又被戒鞭抽破了,风呼呼灌入,冷得他直打颤。 如果不是在关内,他都觉得自己可能就死在这里了。 黑沉沉的夜,一点光都没有,好像月亮都隐进了云层里,他试图晃晃脑袋,可一阵天旋地转之后,他就彻底失去了意识了。 等他再有朦胧意识时,周围充斥着各种声音,很吵但很有活力。 红官费劲睁开了一道眼缝,眼前好像有好多人走动。 “哟?你终于醒啦。” 这把声音……很熟悉! 红官才动了下,全身就跟散架了一样,前方是来来回回赤膊扛麻包的人,看样子是专门给人家卸货的苦力,视线往旁边一偏,一个人正逆着光在煮着小火炉。 他眨了眨眼,不敢动太厉害,只觉得身后应该是个草垛,但他的后背没有直接靠上,而是侧躺着,身下也垫着厚厚的草垫子。 红官还没看清旁边是个什么人,就听到外面传来嘈杂的声音,迷糊中好像有人喊了声:“快快快!快出来!他们又来了!!” 谁来了?来干嘛? 红官一脸茫然,却只看到身旁这个人闪电般冲了出去,随后就是一阵噼里啪啦的棍棒敲打声,动静不小,是发生聚众斗殴了?但很快就听到了稀里哗啦的喝彩声。 红官想撑坐起来,但是手臂一使劲,肩头连着整个后背就火辣辣的疼,他使劲一翻身,才勉强支撑起来。 原来他在一个三面矮墙支撑着的破庙里,破庙神像缺了个头,神像两边也都是草垛子,眼前是一条脏乱的街,往来的都是皮肤黝黑、身形消瘦的工人。 不过刚刚好像发生了什么事,大家都停下了手中的活,聚在一起像是在看热闹,没过多久,这些人散开了,整条街就又开始运作了起来。 过了一会儿,那个人又回来了,这回他终于看清了—— 来的是一个身着褴褛,头戴破帽的少年。 是灾星?!他差点叫出了声。 没想到这回入关,还能再见到他! 红官双目灼灼盯着他,一时间忘了说话。 “你别怕,就几个泼皮无赖,三天两头跑过来逼这些穷苦力交钱保平安,大家哪里有钱啊,交不出来就棍棒恐吓,搞得人心惶惶,不给他们一点教训,还以为真能无法无天了。” 灾星一边用根破勺子搅动着热气腾腾的小锅炉粥,一边安抚着他的情绪:“你放心,我虽然总是和坏人打交道,但不是什么坏人。你前几天晕倒在路边了,发了高烧不省人事,被我捡了回来,这两天看你能喝下点粥了,我才放心,不然还以为你快死了呢。” 前几天?已经过去几天了?那他的母亲…… 红官咬了咬唇,心头一阵刺痛。 “你怎么了?还痛啊?来我给你看看。”灾星看他脸色难看,就倾身过来,直接把脑袋探到他后背一看,后背几道血痕已经结了痂,只要没有大动作,不再撕裂开就能很快恢复了。 红官一动不动,对方倾身靠近的动作很轻,没挨到他一点,但就是很亲密。 “呼——呼——” “……”红官一整个傻愣住,灾星在给他吹伤口? 但不可否认,伤口的疼痛感因那一丝丝的凉气竟然真有所减轻了,直觉上好像触觉替代了部分痛觉传导,伤口变得不那么疼了。 “还疼不疼?呼——”灾星边吹边问,目光瞄到他的耳尖,“耳朵怎么这么红?” 他伸手探了探红官额头,又探了探自己的,反复了几遍,最终确认:“嗯,烧是退了,但身体不舒服一定要告诉我。” 灾星揉了揉他的耳朵,冲他笑了笑,然后转身给他舀粥了。 红官面上火辣辣的,心头一阵暖意萦绕,很想问后来的他去了哪里,可是人又怎么知道自己将来的去处? 即便关内这一切虚虚实实,但他仍旧有所不甘和遗憾。 红官的目光一刻没离开他,哪怕对方已经把粥端到他面前了。 “……”灾星停下手中的动作,纳闷询问,“你……我的脸不是一天两天这么脏了,不像你白白嫩嫩的,但是我保证这粥干干净净的,米也是干干净净的……” 红官一把接过这个破了个角的碗,捧在手中,暖洋洋的。 “对了,你叫什么名字啊?”灾星十分满意,盘腿就他对面坐下,再次将他打量了遍,看他衣着光鲜,样子却很落魄,估摸着是出门的时候被哪路人贩子盯上给绑了,前不久才逃出来的吧。 “红官,我叫红官。” “红官?”灾星沉吟了下,幡然醒悟,瞪着两颗幽亮大眼,还想再确认一遍,“是解家那个红官吗?” 红官虽然很不想承认,但又不得不承认,万一哪天对方想起要找他呢,有个身份去处也好找,不像他现在就要大海捞针了。 红官硬着头皮点了点头。 “嘿!我就说嘛,你这气质,一定是大户人家的小少爷,还真不错!” 灾星看起来很兴奋,和上次知道他名字的感觉一模一样。 “那你呢?”红官想了想,还是礼节性地问回对方。 “我啊,”他垂头笑笑,“你可以叫我灾星,就是走到哪里,人家都避着的……” “哟?人醒了啊!”前边来了个壮实黝黑的中年人,他抱着草垛子往旁边一放,一屁股坐下,扫量了遍红官,咧着满嘴胡渣子笑着说,“看起来气色不错。” “那是当然!”灾星一脸骄傲,“也不看是谁照顾的。” “是是是,你照顾得好,”这大叔以手作枕躺下,翘着个二郎腿,往红官身上投去一眼,“小屁孩你可得记着了,不管你是什么人,做什么事,救你一命的人可别忘了,人家可是没日没夜地两头跑……” “睡你的大头觉吧,话那么多。”灾星往他身上丢了一把稻草,眼神警告他闭嘴。 “谢谢你,救命之恩,我不会忘的。”红官真挚地看着他。 “你别听他胡说八道,我也没做什么,你别往心里去,粥都快凉了,赶紧喝了吧。” “是啊,他可是活菩萨,施恩不图报……”大叔吧唧着嘴,嘿嘿说着。 “闭嘴吧你。”灾星撇了撇嘴,看红官定定看着他,倒有些不好意思了起来,压了压破帽子,催促说,“你赶紧把粥喝了。” 红官勾唇一笑,一口热粥下肚,整个胃都很舒服,他第一次觉得在这种地方喝粥会这么香。 “这里是什么地方?”红官抬起目光扫了一圈周遭破败的建筑。 “这里是睡觉的地方,不过你放心,这两天都没人睡你附近,”灾星拍了拍草垫子,“干净着呢。” 旁边的大叔还想哼哼唧唧,灾星直接把身体一偏,挡住他视线,变相让他闭嘴。 红官摇了摇头,他并不金贵,只是身子弱了点而已。 “星哥!” 突然奔来一少年,少年浓眉大眼很精神,就是神情看起来很紧张。 灾星一下站起来,急切地问:“怎么回事?” “那、那大娘好像……”对方话都没说完,灾星就要急匆匆跟着跑了,忽然又转回头,把忘记交待的话交待上: “你等我回来,别到处乱跑啊。” 红官点了点头,灾星就像一阵风一样拐道就不见了。 红官放下碗,看了眼旁边昏昏欲睡的大叔,问了声:“请问这到底是什么地方?” 那大叔本来快睡了,被他这么一问,不耐烦地背过身哼了声:“你没看到吗?睡觉的地方。” 好像他也不瞎,只是这大叔貌似对他有什么误会,是因为穿着打扮,让红官本人显得格格不入,所以这里的人都对他有别样的仇视心理? “对不起,打扰您睡觉了。”红官有些抱歉。 听到这话,那大叔反而转了回来,语气有些懒散:“这里是贫民区。” 贫民区?那他的母亲就在附近! 第39章 交集 红官刚要起身,就被大叔一声喝吓得肩一抖。 “干嘛去?不要命了?”大叔抬起头,神情无端严肃,跟刚才的笑脸截然相反。 红官偏过头说:“我想活动活动,再不动就要废了。” “你放心,废不了,那小子每天晚上都有帮你活动。”大叔又躺了回去,把臂一抱,打了个哈欠,调整了个舒服的睡姿,准备睡觉。 “……什么意思?”红官一整张脸大写着疑惑。 “他怕你躺废了,每晚帮你按摩腿脚手臂,老子是他半个叔都没这个福气,你小子知足吧。” 说者无意,听者有心,这语气分明听着有几分嫉妒。 红官嘴角微扬:“那真要好好报答他。” 明明他们素不相识,灾星竟对他这般无微不至,甚至比家人还亲,这个人实在很神奇。 “知道就好。” “他刚刚是去哪里了?”红官放远了视线张望。 “他去干他认为对的事。”大叔的语气却颇为感慨,“你别到处乱跑,这里挺乱的,你这样出去,很危险。” “这里的人是不是都挺仇富?”红官单刀直入地问,自然是把这位大叔也算进去。 “没错。”大叔并没有遮掩自己的态度,反倒觉得这小少爷挺有意思,愿意跟他多说几句话,“这里的人一年到头没见到几个钱,还被有钱有势的人呼来喝去,心里自然不平衡,这也就算了,那些收地皮钱的狗还天天来闹事咬人,大家正恨得牙痒痒的,见着你这样的,不扒你一层皮就算好的了。” “这么严重吗?”红官从前来过贫民区,也没有这大叔说的这么恐怖,看这群人应该整天都在为生计奔波,哪有闲工夫管他什么事,而且真要说起来,以南城的情况,贫民区人数再怎么庞大,也还没有到敢跟富人直接对着干的地步。 “哪有那么严重啊。”刚刚那少年去而复返,转头提醒红官,“他吓唬你的。” 被戳穿的大叔笑着瞪了少年一眼,朝他虚空一蹬脚,说:“你来瞎掺和什么,刚刚人家都差点信了。” 我信你才怪。红官心想。 “就怕你胡说八道,所以星哥才让我来看着你。” “是过来照顾他吧。”大叔懒洋洋地滚到一侧去。 少年冲红官扬起个灿烂的笑容,表示默认。 这少年比他个头高出一点,顶多大他个一两岁,看着陌生,给人的感觉却很亲切,也许和这般天真治愈的笑容有关系。 “你叫什么名字?”红官友好地问。 “我没有名字,不过星哥给我取了一个,叫阿风,你叫我阿风就好。” 红官点点头,这名字倒挺好记。 “我能向你打听一个人吗?” 阿风拍拍胸膛,仗义地说:“你说,这里就没有我阿风不认识的人!” 看得出来,这个叫阿风的少年,很机灵也乐善好义。 红官顿了顿,谨慎地环视了一圈:“这两天有没有看到一个旗袍女人来过这里?” “旗袍女人?”阿风突然跳了起来,讶然的表情中带着激动,“你说的该不会是那个大娘吧。” “大娘?”红官瞬间挺直了身体。 “是不是长得高高的,笑起来还很好看的那个女人?”阿风比划着求证。 红官忙不迭点头,还没等阿风说出个地方来,就踉跄起身,说:“你可不可以带我去看看她?” 阿风欣然答应,才把他领出三面墙的破庙,那大叔就在后头扬声叹气:“这贫民区都快变成富人的逃难所喽。” 贫民区里全是低矮破败的房屋,歪七扭八的断垣残壁下也依稀有人生活的气息,像是随意铺张草席、搭个火炉架子,就能过日子,可脏也是真的脏,他们吃喝拉撒全在一个场,各种垃圾苍蝇蚊虫肆虐,触目惊心,充斥着各种腐臭腥酸味道,让红官阵阵心酸反胃。 这里的人多而杂,存在着极端两种状态,有忙碌劳作的,也有迷茫等死的,却都在看到红官那一瞬默契地呆愣住了几秒,手中的动作也都停了下来。 大多数人眼中充满着好奇,也有少部分难掩恶意,红官这么个气质形象出现在这种地方,难免惹人瞩目。 阿风边引路边解释,说这里的人其实挺好,只是红官跟他们不是一路人,大家不清楚陌生人的来意,很难表现出友好的一面,毕竟每个人都有安全的领地意识。 红官自然理解,被多看两眼又不会掉两块肉,他在意的是,在这种环境下,母亲的身体肯定会熬不住。 “看,她在那呢。”阿风遥遥指着远处平房下靠柱而坐的落魄女人。 红官远远望去,那正是自己的母亲尤小怜! 尤小怜身上穿着的还是前几天那件雾青色旗袍,外盖着件风衣,就这么孤单地靠坐在一侧。 母亲几天没有打理的头发有些散乱,苍白的脸很憔悴,双眼失了灵性,空洞地望着高处。 她这样子肯定也不希望被她心心念念的儿子看到,红官的心沉甸甸,脚步放慢了下来。 他正想寻求阿风的帮助,一个身影就撞入了眼帘,在柱子的另一侧,灾星正蹲在小药炉前边,使劲扇着小蒲扇,旁边还放着几剂药包。 是灾星在给母亲煎药……所以母亲当年所说的救她的那个少年就是灾星? 这一瞬,红官的脸色晴朗了许多。 只是当年他来贫民区接走母亲的时候,为什么都没有见到灾星和阿风? 找到母亲那时,她已经疾病缠身,因不清楚是什么病,大家怕会传染,就都不敢上前来,所以那时尤小怜的身边连个喂水的人都没有,孤苦伶仃的。 据母亲所说,当时是为了躲避解家人,才会误打误撞来到这里,身上又没几个钱,就只能勉强住下来了。 “她是怎么来到这个地方的?”红官想知道母亲离开解家之后都受过哪些苦。 阿风挠了挠头,说:“好像是被别人抢了东西,受伤了,刚好被星哥撞见,才把她救回来的。” “受伤了?”红官拔腿就上前去。 阿风也快步跟上前,在旁边追问:“你找她干嘛啊?这个大娘是你什么人啊?” “她是我……”红官抿嘴了,解家人心狠手辣,将他的母亲赶出家门,必然也不会允许她出现在解家附近偷偷和红官见面,如果红官和母亲这么引人注目的两人在这里相认,必然能传到解家人的耳朵里,到时候恐怕母亲连南城都待不下去。 想到这儿,红官脚步一顿,转头问:“她伤在什么地方,严不严重?” “那大娘该不会是你的母亲吧?”阿风猜了出来,寻常人压根不会像他这样问长问短。 红官朝他打了个噤声的手势,放低了声音:“阿风,我相信你,所以告诉你真相,但你得替我保密,行不行?” 阿风当即对天竖起三根手指,发誓之前问:“那、那星哥可以说吗?” 红官想了想,郑重一点头说:“我会告诉他,但我现在不方便过去,你能帮我把他叫过来吗?” 阿风受人之托忠人之事,很快就将灾星带到了四下没人的角落里。 “你怎么过来了?”灾星很意外,“阿风那臭小子也不说什么事……” 红官倚靠着一面墙,双手插着兜,笑了笑说:“我过来,省得你两地跑。” 灾星嘿嘿一笑,吐出一句:“那粥你喝了没?” “喝了,很香甜,谢谢你。” 被他这么一说,灾星少见的腼腆起来:“那倒不用说谢,都是举手之劳。” “应该的。”红官收起了温和的笑意,“你不止救了我,还救了我的母亲,这份恩情,红官没齿不忘。” 说着,就郑重地向对方拱手一鞠躬,把灾星看得一愣。 灾星第一次见这么讲究道谢方式,突然反应不过来,红官不仅长相清秀,谈吐得体,还举止绅士儒雅,这让他这个大老粗惭愧得无地自容。 “你、你怎么看起来像个古人?”灾星紧张地思量了片刻,“我的意思是很规矩、很隆重……不对,你说我救了你的母亲?” 他这才反应了过来。 红官点头承认,表示那平房里的“大娘”就是自己的母亲。 灾星目瞪口呆,懵然片刻,恍然说:“难怪你们看起来那么像,原来真是母子啊。” 他之前就有怀疑,但不相信有那么巧的事,事实证明,人生如戏,导的都是自己。 “话说,你们这是……组团出来体验生活?”灾星纳闷的是,一个被人贩子绑了,一个被人贩子抢了,这母子俩怎么就都被人贩子盯上了? 红官被他的想象逗笑了:“不是,我和我母亲,都是逃出来的,受不了家里人的虐待。” 他的话真假参半,灾星没有半点怀疑,啐了口恶气:“连家里人都虐待,太不是人了!” 灾星是个黑白分明、愤世嫉俗的人,红官找到了一丝被共情的欣慰感后,转入了正题:“我母亲她……在吃什么药?” 灾星眉头一皱,实话实说:“伤风感冒和跌打损伤的药。” “跌打损伤?”红官的眼神冷了下来。 “当时她是被两个人拉拽着要拖上车去,看上去像人贩子,那两人一看到我跑过去,就钻车里跑了,大娘估计就是那时候受的伤吧。” 定是母亲不愿意离开他,解家人采用暴力驱逐时留下的伤。 红官面色难看,眼神发狠,和刚刚那儒雅的模样判若两人。 灾星走过来,用手轻轻拍了拍红官的肩膀以示安慰。 “你放心,有我在,这里不会有人敢欺负她。” “你怎么不问我……”为什么不去看母亲。 “你把我叫过来,不就是为了这事吗?” “你……能不能把衣服借我穿?”红官扫量了下他身上的衣服,感觉有些强人所难,“算了……” 他正想改口,灾星就动手脱外套:“如果你不嫌脏,可以借你,记得还回来。” 红官欣然接过灾星的外套,套在身上略显宽大。 “谢……”红官谢字一出口,灾星就从土墙上刮了两指灰,直接抹在了他脸上。 “不用客气。”灾星拍拍手,很满意自己的杰作。 红官翻了翻眼皮,也没有置气,再谢就有点矫情了,他摆摆手拢紧外套,朝那平房走去。 傍晚的风很大,他才从角落里走出来,风就从旁袭来,竟然带着咸咸海水的味道…… 红官猛地一怔,这是本命关的阻力! 他急着双脚向前奔,眼看着就要靠近尤小怜了,身体却被一股劲向后拉扯,可他回头看,离角落的灾星也越来越远…… 本命关给了他机会,可貌似他当时抓不住的东西,现在依旧抓不住。 周遭的景致开始扭曲,他整个人被扭曲的空间甩出,掷向空中,失重感传来,红官低头一看,脚下赫然是海边的景色,所幸反应得快,疾然翻身落地,这才免了砸出一个大坑的窘境。 风浪很大,吹得他的长衫乱飞,让他看起来迈步都有些艰难。 那陈影莲还躺在海浪不断侵袭的地方附近,红官快步来到她身旁,喊了两声没反应。 “陈姐,快醒醒。”红官摇了摇她的手臂温声催促。 陈影莲像听到又好像没有听到,紧蹙着额头,泛白紫的嘴唇在哆嗦着,如同魂不守舍。 不好!这种情况不是凶煞来夺气运,而是她的本体受到了干扰! 闯关者在闯本命关时,魂灵意识会分离开肉身,受引路童子牵引入关,而肉身还在关外由关煞将守着,关煞将所谓的“守关”,即“守舍”,守的就是闯关者的肉身本体。 如果魂灵意识离开肉身期间,肉身被其他东西侵占,出现“夺舍”的情况,那么闯关者就会成为了其他东西的“替死鬼”! 红官听上一任关煞将讲过,不管关内发生什么事,一定要死守住关外的肉身,可现在关外发生什么情况他并不清楚。 这时一个滔天巨浪猛然席卷而来,关内的凶煞开始作怪了! 红官必须有所舍弃,要么斗煞,要么守舍。 不容多想,红官紧皱着眉,抽出手腕的本命红线,想强行将陈影莲带出关,可当他将本命线系上她手腕时却打不了结,刚打上的结扣就蓦然松散开了,明明他打的是死结。 这是业障,是他触犯禁忌横生出的阻力! 那滔天巨浪幻化成了持刀操戈的凶神恶煞,眼看着就要像他们冲过来,陈影莲此刻的状态变得更差,嘴唇越发黑紫起来,红官不得已放下陈影莲: “对不起了,陈姐。” 第40章 拦截 红官的意识率先回到了肉身,金刚伞下的陈影莲垂着眼眸,大喘了一口气,浑身无力地从椅子上斜斜倾倒下来,红官眼尖手快,抽出一手扶住了她的肩膀。 才稳住陈影莲的身体,红官就觉察出了不对劲。 供桌上的蜡烛火熄灭了,只有缕缕扭曲的香烟四散飘着,顶上的黄色灯笼也在摇晃中相继熄灭,引路童子归位后仍嘎吱嘎吱的站不稳。 这种失控的场面第一次遇见! 供桌上的三茶五酒都打翻了,茶酒混在一起洒了一桌,红官额上冒汗,脊背发寒,紧紧握住手中轻微震动的金刚伞,口中快速念动法诀神咒。 以他们脚底为中心的红色圆形符阵开始发挥效力,闪着微弱的红光,供桌上的结印册子唰啦啦快速地翻动起来,红光凝视着那本结印册,直到停止翻动,那页显出的结印符才是红官想要的。 这时,外头不合时宜地传来一阵吵闹声,红官眉心隆起,脸色暗沉,如果收局作法的过程被打乱,撑不住他的金刚伞,陈影莲就岌岌可危! “先生在守关,你们不能进去!” 红喜敞亮的声音传了进来,红官闭目凝神,无论外头发生什么事,只能拜托红喜先挡住一阵了,他要与神煞夺命。 “关煞将要是不肯跟我们走,我们只好来硬的!” 这把陌生的声音浑浊又强硬,是红官不曾听过的,倒有几分像地痞无赖耍横时叫嚣的常用语气,估计是解家找来的哪路不要命的打手。 平时红喜一众护院都绝不会让闹事的人闯到后院来,眼下他们已经逼近关室,想必这次闯进来的人不少,外面到底变成了怎样,红官心里没底。 所幸陈影莲的魂灵意识都已经回到肉身了,但意志还很薄弱,不能再次受到干扰刺激,要不然就会出现魂不守舍、进而再次出离的情况。 本命关还没有结束,金刚伞就不能收,一旦收了金刚伞就前功尽弃了,红官一手执伞,一手掐诀,口中念念有词。 “你们别乱来,有什么事等先生出关了再说!”红喜愤怒警告的声音再次响起。 “等出关就晚了!给我冲进去!” 说话声伴随着混战的声音在外头响起,红官鬓角两侧滑落下一道汗水,解家是掐准他闯关的时间来的,专门挑他防御力最薄弱的时候来硬闯红宅,居心可见一斑! 他单手作诀,劲力全出,最后一道神煞诀捻完,脚下的红符阵一闪红光全部消散隐去,同一时间顶头的灯笼也都亮了起来。 “唰”的一声,红官一下将金刚伞收拢起来,重新背回背上。 心间落了块巨石,红官终于松了口大气。 结束守关,红官整个人就如同虚脱了般,完全卸了劲,他双脚有些发软站立不住。 但眼下的场面必须得有他撑着,才能镇住这群不速之客。 “砰”的一声!关室门被撞开了,红喜整个人摔了进来。 红官一怔,今天是逃不过了,他握紧了拳头,抿了抿泛白的双唇,迈出一步确定自己能站得稳了,提上一口气,匆匆过去将摔地上的红喜扶了起来。 红喜双拳难敌四手,这下被打得鼻青脸肿,红官眉头一蹙,脸色阴沉得可怕。 “先生……”红喜龇牙咧嘴地捂住受伤的手臂,看到红官就好像找到了靠山,“先生这群人是解家雇来的!” 这是显而易见的。 一群蛮横无理的流氓,棍棒握在手中,横冲直撞着进来,领头的长着尖嘴猴腮样,道上人称“瘦皮猴”,他那双阴鸷的眼将红官上下扫量了遍,又探头看了眼神秘莫测的关室,双手拇指插着腰带,扬起下巴和嗓音问:“你就是关煞将?” “你们找的人是我,”红官将红喜拉到身后,挑起冷厉的目光将这三五悍然的流氓一一扫了眼,沉声咬牙问,“打我的人干什么?” “那是他不、识、相!”瘦皮猴近前,食指戳着红官的肩头,嚣张气焰尽显。 红官眼神一敛,没给他抽回食指的机会,反手一抓,就直接给拧断了。 关室内发出了凄厉的惨叫声。 红喜怔愣住了,三五把枪齐刷刷亮出对着红官的脑门,那瘦皮猴捂着被掰折的手指,痛苦嗷叫着,还不忘抽出一手掏枪,愤恨地指着红官,大声啐骂:“你他妈敢掰断老子的手指?!老子今天就毙了你!!” 眼看着他就要扣动扳机,红喜倏地一个转身抱住了红官,想用后背为他挡子弹,幸好气急败坏的瘦皮猴被旁边的人及时拦下,那枚子弹一偏才打落了一盏吊顶的黄灯笼。 红官眼底黯然,好在有惊无险,他拍了拍红喜的肩膀:“以后别干这样的傻事。”用身体挡子弹是愚蠢的行为,为他更没必要。 “你疯了吗?!你这样一枪毙了他,老大还会放过我们吗?”拦住瘦皮猴的是个大高个,算是这几人中比较健壮的。 老大?应该是出面的雇主。 瘦皮猴狼狈地跳着脚,激动地嚷着:“我瘦皮猴撕过多少票,你会不知道吗?今天要是不报这断指的仇,老子就不叫瘦皮猴!” “要报仇走近点,我保证不仅能断你手指,还能断你的后。”红官沉沉的语气中,明显带着几分挑衅。 “你他妈……别拦着我!”瘦皮猴恼羞成怒,暴跳如雷地要撞过来,还是被大高个伸手拦下:“够了!老大还在等着我们,先把人带到再说!” “解三是你们的老大?”红官用的是肯定的语气。 在场的人面面相视,好像他们进来到现在都没有透露过什么,只报解家是他们的靠山,他们就是奉命行事,但具体出面的是谁并没有说明。 “叫他以后少用这样的伎俩,动我红宅的人是不会有什么好下场的,”红官边向外走边说,“要请我不必动刀动枪,磕几个响头烧几把高香就可以了。” “都这样了还嚣张给谁看呐?快走!”大高个顶着把枪在红官的后脑门上,不耐烦地催促着。 红官一出关室,一群人就这样风风火火地跟了出去。 “先生!”红喜毫不迟疑地追了上前。 “关室需要善后,看好家,我去去就回。”红官睨了眼红喜,给惴惴不安的他吃了颗定心丸,“别让福叔瞎折腾,这事你们不用插手,我能解决。” 红福八成是去搬救兵了,只是远水救不了近火。 日光下,红官整张脸惨白得瘆人,就像行走的尸体,没有血色与活力,甚至少了点生气。 外头一片狼藉,红宅就如同被抄了家,他宅子里的护院打手全被撂地上了,面上痛楚毕现,疼得咧嘴哀嚎。 瘦皮猴带了不少人来,棍棒枪都用上,凭他宅子的几个伙计,根本拦不住,也就红喜能硬抗到最后,看来专业的事交给专业的人做是对的。 红官被几把枪指着脑袋“送”上了车,等红喜追出来,车门猛地一关,喇叭一轰,一群人风风火火扬长而去。 红喜喘着大气,视线随着那几辆黑色轿车越来越远。等他垂头丧气回到红宅,红福已经回来了,正在堂前心急如焚地踱来踱去。 “福叔!”红喜喊了声,红福急忙迎了上来,看他脸上青一块紫一块的,焦心地询问:“红喜先生呢?他们怎么把你打成这样了?” “先生被他们带走了!怎么样?没找到吗?” “唉!”红福重重拍了下大腿,愁云满面地说,“那些人一听是解家,都不敢接活了,怕惹祸上身。” “我就不信他们还能只手遮天!”红喜心头窝火憋气,脑子急得短暂空白之后,幡然醒悟,“对了!连先生呢?我们怎么把连先生给忘了?” 红喜仿佛即将抓住一道圣光,整个人恢复了生气和活力,急忙翻找身上的兜:“坏了,电话被他们打坏了!” 红福无奈地摇了摇头:“连家在道上清清白白的,要是真掺和进来了,怕是洗不干净了。” “那怎么办啊?总不能就这么让先生一个人去冒险吧?不行!我要把先生救回来!福叔你把车钥匙给我!我要追他们去!”红喜说着就要往外头冲,被红福一个劲拽住。 “回来!这个时候就不要添乱了,计医生已经知道这事了,他说解家人还不敢对先生怎么样,让我们稍安勿躁,他那边会派人打听,有什么情况会及时通知我们。我去给陈姐安排住宿,你安顿好受伤的弟兄们,然后想办法和计医生联系上!” “好!” 瘦皮猴的几辆黑色轿车在单向隧道内疾驰,后头紧追着另外三辆黑轿车,距离在不断拉近。 “你他妈到底行不行?”瘦皮猴捂着断指,冲着开车的伙计一边大嚷,一边探出车窗往后头张望,“去哪儿招惹这帮龟孙?他妈的,出门没看黄历。” 车后座的红官被大高个控着,腰部被枪口指着,平静的脸上终于扬起了一丝笑意。 那大高个时不时往后头瞅去:“开快点,追上来了!” “后头的兄弟围上来!车速减慢,给我堵住他们的路!咱们这辆车就得冲出去!”瘦皮猴的声音很急,时而冲着对讲机嘶吼,时而命令开车的伙计。 前方瘦皮猴的车队瞬间变形了,车速猛然加快,想从两旁向中间挤去。 后头追赶的第一辆车迅速追上,车内副驾驶坐着的正是褚卫,开车的是他的搭档冯陈。 褚卫沉着地掏出一把黑色手枪,并给手枪上了膛,神情如常地说:“注意避开。” 说这话,他已经把枪架到了窗口上,对准侧前方的那辆车。 冯陈嚼着口香糖,瞧了眼后视镜,眼中浮现出狡黠的神色:“没问题。” “3、2、1……”褚卫倒数着数,枪已经瞄准了那辆车的车后轮。 砰!正中车轮,前方车爆胎,猛地朝爆胎的方向偏离,几乎整辆车甩向一旁。 冯陈急打方向盘,轻踩刹车,那辆爆胎的车堪堪从车前划过,险些撞到一起。 突如其来的爆胎声让最前方车里的人都怔了怔,瘦皮猴急得满头大汗,低骂了声:“他妈的!”之后探头出窗,朝褚卫的车开了几枪。 砰砰砰!一枪不落全打在挡风玻璃上,幸好褚卫的车装的是防弹玻璃,只是多了三道小擦痕。 “褚哥,这是来真的咯?”冯陈一笑,唇边就像多了个小括弧,这种场面莫名令他兴奋。 “不能假。”褚卫再次架出枪,瞄准的是替瘦皮猴打掩护的车,“再来一发。” 话音一落,侧前方车的车后轮应声而爆。 冯陈一转方向盘,整辆车滑出了个漂亮的弧度,避开了失控的车,教那辆车直接跟兄弟车辆撞到了一起。 就这样,褚卫的车又朝瘦皮猴的车逼近了几分。 瘦皮猴率先开出几枪,算是拉开了追车枪战的帷幕,刹那间整个遂道噼噼啪啪的枪声乱响,幽暗的遂道电光火花快闪飞溅。 “快快快!给老子开到最快!”瘦皮猴的脸色很难看,吞咽了下口水,想不通到底是什么人这么难缠。 车速突然变快了,一瞬的推背感让红官有些目眩头晕,仿佛要重现那天撞车的情形,一阵阵恶心直冲脑门。 瘦皮猴不想费劲猜,侧过身直接把枪口对准红官逼问:“说!追来的到底是什么人?!” “问你们老大不是更清楚?”红官悠悠反问。 “不是你的人?”瘦皮猴显然不信,立马打个电话给解三,“喂,三哥,人已经带上车了,但是后头追着几条狗,甩不开……诶好好,好!” 瘦皮猴挂了电话,大高个问:“三哥说什么了?” “出隧道,陪他们玩玩。”通了个电话,瘦皮猴像被喂了颗定心丸,一下心安不少,也突然有了底气。 红官沉着张脸,看不出表情变化,但在大高个看来,似乎是胸有成竹。 “没有人能从我们手中夺人,你就死了这条心吧。”大高个的声音在红官的耳边嗡嗡响起。 从最初的那一声枪响开始,红官的耳鸣逐渐厉害起来,到这会儿就只听到嗡嗡的声音了。 出隧道那瞬,亮光让红官微微眯了眯眼,也就这会儿,一辆车追上来,直接将瘦皮猴的车截停了。 第41章 进圈 截停瘦皮猴车的是褚卫的车,后头还包抄来了两辆,瘦皮猴的车队经过刚才那番追赶,也就剩下两辆。 无论是气势还是武力,瘦皮猴都不敌褚卫,但他直到下车那瞬,都还是一脸有恃无恐的模样,即使褚卫队车上下来的人都扛着步枪。 瘦皮猴嗤笑一声,靠在车门边上,朝褚卫方向扬声叫嚷:“对面的报上名来,让老子看看是哪条道上的狗。” 正转着手枪的冯陈听这话,口香糖一吐,二话不说就朝对面开了一枪,差点就把瘦皮猴的脚丫子打穿。 瘦皮猴立马僵在原地,待反应过来时,两帮人都已经到了剑拔弩张的地步,枪战一触即发。 “问别人之前,要先自报家门,懂不懂规矩啊。”冯陈摇了摇头,想不到这次截的是这种货色,多少有些小失望。 瘦皮猴没想到对方的路子这么野,一上来就给了他一记耳光,让他当众丢了大丑,要是再报上个名号,日后在道上还怎么混? 快速想了下,瘦皮猴硬着头皮绕过话题,吼了句:“管你是哪条道上的,知道拦的是谁家的车吗?谁给你们的胆子?” “废话真多。”冯陈瞥了一眼一言不发的褚卫,“这就是解家的虾兵蟹将?” 褚卫点了点头,强调说:“除了我们的任务目标,其他的不管。” “也对。”冯陈撇了撇嘴,冲瘦皮猴喊了声,“三个数,把人放了,不然把你打成筛子。” 瘦皮猴嘴角一抽,瞥了眼车里的红官,发现他竟然没心没肺地闭目养神了起来,气不打一处出,狠狠踢了车门一脚。 听到声音的红官懒洋洋抬起眼皮,问:“谈判结束了吗?” “闭嘴。”大高个怕关煞将再次激怒瘦皮猴,到时候连怎么死的都不知道,就赶紧出声阻止。 眼下的情况,瘦皮猴是一点胜算都没有,狗急了还会跳墙,何况是比狗还要狗的瘦皮猴,万一死前还得拉个垫背的,一整个车子的人都逃不了。 大高个有所顾忌,毕竟知道瘦皮猴要真疯起来,谁都拦不住。 只听瘦皮猴冷冷一哂笑,声音都有些变了调:“有本事就数!三个数倒数完,这辆车就‘砰’!全炸啦!!” 一抹狠笑在阴鸷的眼神里化开,把在场的人都惊得面面相觑,这人竟然在车上放炸弹! 冯陈讶然地看向褚卫:“这孙子真贼啊,该不会在目标身上绑炸弹吧。”诧异的语气中透着丝激动。 褚卫凝目盯着车,似乎想穿透玻璃看清里头的情况,不排除有这种可能,但解家的人敢冒此险的可能性比较低。 再看瘦皮猴那得逞又嚣张的神情,褚卫更加笃定了:“不会,他不敢。” “嘁!”冯陈刚对瘦皮猴刮目相看,这就叫他失望了,他脸色一变,举枪对准瘦皮猴,拔高音量倒数,“3……” “你他妈真就不怕死……”瘦皮猴急得从兜里掏出了遥控器,举高了厉声喊,“再数,老子拉你们一起下地狱!” “2……”冯陈数数的声音戛然而止,无奈地歪了歪头,“真费劲。” “他在拖延时间。”褚卫压低了声音问,“有接应的人。” 果然,前方三辆轿车逆行而来,瘦皮猴刚才还有点扭曲的脸,即刻恢复了正常,嘴角斜斜一拉,露出了底气十足的大牙床。 “三哥来了,把人带出来吧。”瘦皮猴往车里一瞟眼,大高个就将红官推了出来。 “哟?那位就是啊。”冯陈目光在那抹白身上扫量着,“他就是咱老……这次任务的目标啊。” “嗯。”褚卫点了点头,没有多余的解释,现在的场合也不对。 “太干净了。”冯陈有些不可思议,却也意料之中,没见过这种一身清正贵气的人,出尘绝世的身段往那群乌烟瘴气的人堆里一放,就是一道独特的风景线,和他们这个圈子太过格格不入了。 “不管来的是什么人,我们的任务只有一个,目标也只有一个。”褚卫郑重地再次强调。 “明白了。”冯陈将单手把玩的口香糖盒子一推拉,送了一颗口香糖爆珠进嘴里,“兄弟们,所有枪都给我上膛了!” 准备大干一场。 红官和褚卫目光一交接,十步之遥就已各自意会。 下车来的果然是解三,解三身上没有带任何的武器,只是扯了扯西装,目光掠过在场所有人,咧了咧嘴角,似乎在笑。 瘦皮猴立即迎了上去,一句话交代清楚:“三哥,您终于来了,就是这群瞎了眼的狗腿子拦路要抢人!” “他们可不瞎,清楚得很。”解三收敛了神情,将视线从红官身上移开,转向了褚卫。 “连家?”解三面目阴沉,冷冷一哼笑,“手伸得够长啊,连解家的家事都要插手了?” “连家?他们是连家的人?!”瘦皮猴震得不轻,目光诡谲地闪动了下,心虚地往后躲了躲,想不到对方的来头这么大。 红官微眯了眯眼,解三这种语气和态度在他的意料之外,如果解家和连家是道上的合作伙伴,即便心里另有算盘,面上也会做到位,客套敷衍也该敷衍一下,不该是这种不咸不淡的提醒警告。 褚卫的语气如常:“不管你们是不是解家的人,受人之托忠人之事,红先生是我们的委托人,保护红先生是我们的职责所在。” “什么意思?”解三眼神变了下,“你们的职责是保护关煞将?跟我玩巧合这招?还嫩着点。”他不以为意,认为只是对方想大事化小、小事化了的借口。 “不好意思,真是巧合。”褚卫将手机开了机,打开一个页面,丢了过去,被瘦皮猴一把接住。 “上面有红先生的订单记录,解老板可以查看下。”褚卫友情提醒。 手机页面显示的是l特卫组织的任务订单,解三神情不淡定了,居然是鼎鼎大名的连氏特卫队?! 扫了眼订单信息显示的时间,解三诧异地盯向一旁镇定自若的红官,大吼:“昨晚?你昨晚才下的订单?!” 他的表情过于精彩,连红官都忍不住看了眼:“我什么时候下的单子,影响你发挥了吗?” 从他打算好好“回报”连古的时候,就决定要拉对方下水了。 查了一通连氏集团涉及的业务,安全特卫这项业务就引起了他的兴趣,刚好解家最近有搞事的苗头,思虑再三,就在网上下了个订单。 结果不到一分钟,对方就打了电话过来核对信息。 让红官没想到的是,他这个订单还惊动了集团董事,连古亲自回电话进行了长达半个钟的咨询,并以安全顾问的身份,为他量身定制了一套贴心的服务方案,实在让红官“受宠若惊”。 一通电话各怀鬼胎,不知是谁进了谁的圈套,总之眼下的情形正向着红官想要的方向发展。 解三怎么也没想到会半路杀出个程咬金,还是享誉全球的l特卫组织! “解老板,红先生现在是我们的雇主,我们将誓死保护他的安全!”褚卫的语气坚定,态度十分明确,一举枪,身后的几杆枪都瞄向了除红官以外的所有不轨分子。 连氏特卫队以行动零失误的战绩,成为全球特卫组织的神话,曾多次在重大的外交场合中保护过重要领导人的生命安全,是海内唯一获得过勋章的特卫组织,单凭这点,解三就惹不起,恐怕连解家都不好硬碰硬。 “三哥,这连家的特卫队,我听道上的弟兄说起过一些,好像不是很好惹的样子,咱们要不……”瘦皮猴悄悄在解三耳旁通消息,打起了退堂鼓的主意。 “闭嘴。”解三咬了咬牙,低声暗骂,胆大包天的是他,胆小如鼠的还是他,早知道瘦皮猴这么不靠谱,他倒是换个人来还干脆点,估计人早就带回解家了。 双方僵持了一会儿,看褚卫那方蠢蠢欲动,解三转头命大高个将绑住红官的电子手铐给解开了。 “少爷,一家人不说两家话,老爷还在家等着您回去,您……”解三见强硬的来不了,语气陡转,试图将红官劝回去,只要红官心甘情愿跟着走,什么特卫队都不管用。 红官扭动着被勒出条红痕的手腕,微微侧头瞥了眼解三那好笑的模样,一不小心笑出了声:“一家人?解老爷子掉身份了,我可高攀不起。” 闯红宅伤人时,怎么不念在“一家人”的份上手下留情?现在被连家拦了去路,倒知道喊“少爷”了?见风使舵的老滑头最让他看不起。 解三脸色再一变,语气变得严厉:“记住你今天说的话!” 红官冷冷地说:“告诉解老爷子,今天这笔账,我迟早跟他算。” “哼!”解三从喉头处挤出了一个重音,拂袖上车,瘦皮猴满脸不甘地一步三回头,然后一群人乌泱泱地绝尘而去。 褚卫一扬手,身后所有弟兄都收起了武器,齐刷刷让出一条道来,直挺挺立在两旁。 红官回过神来,褚卫和冯陈就已经来到了身旁。 “抱歉,我们来迟了。”褚卫把枪塞回了腿部枪套,向红官介绍,“这位是……” 冯陈马上截口:“我叫冯陈,是老大的专属司机。” 冯陈和褚卫一样,有着常年健身塑造出来的完美体形,不同于褚卫的硬朗帅气,冯陈的帅气中还带着一丝痞劲,尤其是那个括弧般的笑容,性格较褚卫爽利。 红官看着他俩,一个是私人助理,一个是专属司机,看来连古在他身边安插的眼线都是经过精挑细选的。 礼貌性点了点头,红官刚要迈步往前走,就一阵天旋地转,脑袋进入宕机状态前,隐约听到一声惊呼:“嫂子晕倒了!” 什么乱七八糟的…… 红官这一觉睡了很久,久到红宅的人都知道屋后别墅是谁家的了。 他这一躺,红喜都恨不得把连怀居的门槛踩烂了,三天两头往别墅跑,逐渐地和冯陈褚卫他们熟络起来。 红喜今早又来,看红官还是没醒,心情有些低落,被冯陈拉到后山上去巡逻。 “啊我终于想起来了,我说连先生身上怎么有股那么熟悉的香味呢,原来就是火棘花的香味啊,你家少爷太厉害了,还种了这么多树啊!” 红喜满目惊奇,望着漫山的火棘树苗,连连称赞。 一旁的冯陈忍不住想,一家一个傻也就够了,个个都这么傻,还真是难为少爷了。 他憋着笑打探:“你家先生几岁自立门户来着?” 看冯陈一脸好奇的样子,红喜挠了挠头说:“好像是十八岁。” “难怪解家这么咬着不放,原来也没独立几年,根基还没稳。” “先生这些年很不容易,能自立门户已经很了不起了。” “听说了,耳朵都起茧了。” “啊?什么意思?” “啊没,就说你家先生挺有一套的。” “那是。”听不出冯陈话中有话、是夸是贬,红喜还有些欣然自得。 冯陈挑了挑眉梢,问:“你家先生的脾气是不是很倔?你会不会伺候得挺累?” 红喜瞪大了眼,连忙摇头:“怎么会?先生的脾性可好了,我就没见过哪个人的脾气比他还要好的了。” 冯陈半信半疑,扯了一根狗尾巴草叼嘴里,摇头晃脑地朝山下走去,红喜在后边追着解释:“真的,等先生醒了,你跟他处处看就知道了,先生真的特别好……” 红喜一路絮絮叨叨,将他家先生夸得天上有地上无的,要是他心上能长花,那一定是五颜六色五彩缤纷的。 冯陈连连摇头,他就不该问。 下山路上,碰见了红福和褚卫,两人一道上山来看树苗的长势。 “福叔,先生醒了吗?”红喜着急地问。 红福摇摇头:“还没有,听医生说还得多休息两天,之前消耗太大了。” “是计医生吗?”红喜以为计承也到了连怀居,神色突然变得紧张了起来。 “是连家的家庭医生。” 第42章 思过 “家庭医生?”红官看着眼前这位五官深邃立体的胡渣子大叔,难免一阵窒息。 连古的私人助理、专属司机、家庭医生,这么亲密的得力干将,却一个都不带在身边,也不知道他心里打的到底是什么算盘。 “对。不过您放心,我是正规科班出身的医生,不会乱来的。”胡渣子大叔谦逊地说。 “医生,您可太谦虚了,曾入选全球顶尖科学家榜单前十,中医药学首位,搁这儿介绍是正规科班出身?” 不知什么时候出现的冯陈,抱臂倚靠在门侧,啧啧感慨。 “徒有虚名,能治病防病的才是好医生。”胡渣子大叔苦笑着摇了摇头,这些年挂的头衔太多了,想做个脚踏实地的自由人都不行。 经过这么一两句对话,红官对这家庭医生的印象可比之前两位的好多了,至少看起来靠谱真诚些,也许是无形中拿人家跟满嘴骚话的计承作对比吧。 要说起来,计承虽然是个兽医,但也时常关注整个医学行业的动态,估计多少听过这位的大名吧,改天得问问看。 连古虽然不在,但底下的人一个比一个精明能干,不仅把他一日三餐照顾得很好,还把漫山的火棘花树养活了,一派欣欣向荣。 身子恢复了一丝活力之后,红官一刻都不想待了,马上收拾东西走人。 回到红宅,他又把自己锁在房间里,拒绝所有咨询。 “先生这是怎么了?”红喜一头雾水。 知道些原因的红福,叹了口气说:“可能是因为陈姐的事。” 陈影莲闯关失败了,在红宅里休息了几天,被小芬接走了,临走时,陈影莲还想当面谢关煞将,她说是关煞将圆了她多年的梦,是关煞将给了她“重生”的机会,最后这个结果她很满意,也不知道是不是为了不让关煞将有心理负担而说的安慰话。 但看得出来,她走的当天是一脸轻松的。 可不管红福怎么说,红官也只是郁郁不乐地保持着沉默,关进房之前回了个“嗯”字,之后就怎么敲门都不开。 “先生不会想不开吧?”红喜站在房门前,抬起手迟迟没有敲下,又怕先生在里头睡觉,又怕他做傻事。 红福摇了摇头,说:“先生还有更重要的事要做,他不会做傻事的。” 而在此之前,他也将房间里头搜刮了一遍,把烟啊酒啊这些伤身体的东西全部清理了出来,所以他也不用担心先生会在里头自暴自弃,顶多是失眠。 但失眠也伤身啊。想到此,红福也耐不住敲了敲门,说:“先生,我把饭菜热好放桌上了,您要是肚子饿了,记得出来吃啊。” 交代完,红福就把红喜给拽走了:“先生需要静一静,没事不要来打扰他。” 昏暗的房间内,只有角落里一点火光在颤动,时而熄灭,时而又亮起。 借着微弱一点光,可看见红官独自躺在摇椅上,落寞地把玩着打火机。 嚓的一声,火光将红官立体的脸部轮廓勾勒出来,和墙上那半张脸的影子轮廓几乎重叠在一起,让原本硬朗的线条多了丝柔和的美感,如同极致的理性和虚幻的感性在无限地靠近。 红官手指轻轻掠过,试图将那团火焰捏起来,事实证明过于异想天开。 他垂下了眼睑,再次擦亮了打火机,又重复着刚刚的动作,百试不厌。 明明他可以什么都不做,可以什么都不管,可为什么,关内关外的他越来越不理智,甚至这种不理智还在左右着他日常的判断? 这次守关前前后后出现的问题太多了,他认真地反思了一遍,还是觉得自己不该自作主张,不该替陈影莲做选择。 陈影莲最终选择放弃,那是她的自由,作为关煞将,他只能默许闯关者的决定,而不能去左右结果的发生。 从他叫不醒陈影莲那刻开始,他就应该自觉地选择放手,而不是强行入关,那后续他也不用兵行险着,连累了红宅的人。 说到底,自己还是太过自私了,只想着成全年少时期的遗憾,就因为陈影莲也是为人母亲,所以红官才会有这么反常的举动? 所以这些年,他并没有走出童年的阴影,他的弱点显而易见。 第二天清早,计承听闻红官守关损耗了元气,于是拎着个药箱来了,说是要给红官进补。 一来就看到角落里闪退的人影,计承一脸不悦,放下药箱,追着人跑。 “站住!”计承腿长很快就追上了红喜,不爽地问,“你怎么一见到我就跑?上次在厨房也是,到底怎么回事?” 红喜讪讪然地低着头,眼神有明显闪躲的迹象:“没、没有啊,我就是想跑去告诉先生您来了。” “当真没有什么事瞒着我?”计承双目火辣辣地盯着拼命摇头的红喜,“那你害羞什么?” “我没有!”红喜矢口否认,声音突然拔高,意识到不妥就立马收声,有种虎头蛇尾的感觉,显然底气不足。 “没有就没有吧。”计承放开了红喜的衣后领,揽过他的肩膀,转移了话题,“如果你养了宠物,又不想被你家先生发现,可以偷偷告诉我,看在咱们这么熟的份上,我可以给你的宠物免费做一次绝育,怎么样?” 红喜想都不想,连连点头:“好,我知道了,养了宠物一定第一时间告诉您。” “这就对了嘛,绝育可以是免费的,但美容美发就得收个友情价了,打个八折你没意见吧。” 红喜立马摇头,收全款都不敢有意见,只要他想不起来当天晚上发生的事,就一切都好说。 “那就这么说定了。”计承对红喜的态度和对自己的业务能力十分满意,欣慰地摆摆手,示意他去请先生出来。 红喜如释重负地逃了,可在房门外喊了好久,先生就是没出来开门,甚至连应答一声都没有,这让他有些着急,心想要不要直接踹门进去,正犯难时,计承提着药箱慢悠悠地走了过来。 “计医生,先生他……他可能还在休息。” 红喜不知该怎么跟计承解释,只见计承从药箱里拿出几包中药递给他,交代:“一副中药一天两次,早晚各一次,每次两碗清水熬成一碗,千万不能煎糊了。” 红喜从善如流地点头:“好的,我知道了,那我先下去煎药了,先生他就拜托您了。” “慢着,你脖子是怎么回事?怎么看起来有点淤血肿胀?”计承这才注意到了红喜脖子上有片红晕,似乎是被什么东西勒过,刚刚尽看他神情去了。 红喜都尽量找了件衣领高的衣服穿了,这都能被发现,要不都说医生的眼睛是毒辣的。 看红喜嗫嚅了阵,计承大概也明白是怎么回事了:“是不是那群地痞无赖干的好事?” 这一抓手臂不偏不倚就抓到了他受伤的部位,惹得红喜一阵龇牙咧嘴。 计承眉头一皱,伸手就想要去拉他的衣袖检查伤势,被他一下躲开了。 “没事没事,一点小伤不碍事,我得赶紧去煎药了。” “等等,我刚好带了些跌打损伤的药过来,让我帮你看看,你把衣服脱了先。”计承之前随身的小药箱都不带跌打损伤的药,听说红宅遭遇流氓袭击,这才备了些过来,也顺便给护院们看看伤势。 “不不不,不用麻烦您了,我这点小伤……” “男子汉大丈夫,看个伤这么扭扭捏捏?”计承打断红喜的话,药箱一开,才拿了瓶活络油出来,转头就不见人了。 “啧。”计承看他远去的背影,无奈地叹了口气,大的消极固执,小的不当一回事,红宅的人怎么一个比一个难搞,做医生挺难,做这一家子的医生更难。 要不是合同上面大字部分有附加条件,他才懒得给自己招惹那么多麻烦。 搞定主治病人都得费他九牛二虎之力,要是整个宅子的人都难搞,他觉得自己的职业生涯还是趁早终结的好。 这些无关紧要的事先按下不表,计承敲响了红官的房门:“红官你开开门,我有件事要告诉你。” 静听里头没什么动静,计承想了想,补充说明:“是关于连家的事……我想了很久,还是决定将这件事告诉你,免得你蒙在鼓里,将来吃亏。” 计承停顿了下,决定再添一把油:“这件事可大可小,我想还是不要被其他人听到的好……你要是现在不想知道,那我过些天再来告诉你。” 计承关上药箱准备离开,房门就打开了。 “是什么事?”红官没有出房门,开完门就转身回床上躺着了。 计承无声一笑,放下药箱转头就进了房间。 进来就被房间的冷气激起了一身鸡皮,计承脸色一变,气得想骂人,但听到红官的声音闷闷地从被窝里传出来,就有些不忍心了。 “说吧。” 还说什么说?计承深吸了一口气,拉了张靠背椅就床边坐下。 “如果……我说的是如果哈,如果压根就没什么事,你会不会跳起来捅我一刀?”计承小心翼翼地问,视线不离红官的枕头,他知道红官枕头底下通常都藏有一把刀。 红官背对着他闷在被子里,只见被子明显起伏了下,像是大喘了一口气,本来脚尖朝外随时准备撒腿跑的计承看到这一幕,倒淡定了不少。 红官已经消沉到不想跟他计较的地步了吗?以前不管多颓废,有一口气红官就得呛他一口气,现在这副模样还真叫他不习惯。 “你不生气?”计承试图走钢丝,“我这个朋友喊破喉咙,你都不为所动,只是听说连家那丁点破事,就劳您开了个房门?”太伤兄弟情了。 “你可以走了。”红官依然背对着他,语气已经有些不耐烦。 “干嘛这么较真?”计承的坐姿越来越随意松散,靠着椅背,两只大长腿交叉架在红官的床边矮柜上,唉声叹气说,“我跟你讲个故事吧。” 见红官没有表态,计承当他默许了。 “从前有个小朋友,从他记事时候开始,就是在孤儿院长大,因为性格比较孤僻,脾气也很臭,所以没有人愿意跟他亲近,有一天来了一位有钱人,想领养一个小朋友,院长很卖力地给他介绍,小朋友们也很有表现欲望,都向富人展示了他们的乖巧懂事和特长,那富人选了一圈,偏偏看中了角落里那个孤僻的小朋友,不为什么,就因为他长得好看,让人赏心悦目。” “那个小朋友去到了富人家里,因为脾气和性格不受家里兄弟几个待见,私底下都对他意见很大,但因为有富人给他撑腰,所以平时大家都不太敢招惹他,任由他胡作非为,直到有一天,富人出车祸死了,兄弟几个就联手将他赶出了家门,从此他就流落街头……” 计承絮絮叨叨讲了几分钟,最后总结了一句:“你知道这个故事告诉我们什么道理吗?” 红官没有回应,计承自问自答:“那就是做人不能恃宠而骄。” 且不说这个故事的真假性,就说计承的目的,拐了这么个大弯,最终还是说回到他身上,正变相指桑骂槐呢。 “你很闲是吗?”红官冷不丁地问。 “差不多可以给母猪做个产后护理。” 红官憋不住了,直接翻身上来,狠狠瞪了他一眼。 “哎哟!你这双眼怎么肿成这样了?”计承立马收回了大长腿,一瞬挺直了身体,看红官那双血红又肿胀的眼,心里咯噔一声,急忙询问,“你有没有感觉双眼疼痛不适,还会掉眼泪,甚至有些看不清东西?” 红官的气色很差,唯独双眼的眼珠子周边有一圈红色环带围绕,红得怵目惊心。 他这两天的双眼确实有些疼痛,还时不时掉眼泪,让他以为那些陈年旧事原来还能影响到他这般深刻,导致他一想就莫名难过,这么看来不是心病,而是生病了。 红官缓和了神情,也不和计承的胡说八道计较了,点了点头承认有上述症状。 计承一拍脑门,立马起身去把外头的药箱提进来,翻来翻去还是发现忘带了激素类眼药水,有些苦恼失落。 “什么问题?”红官问。 “疑是虹膜炎,不过得进一步检查确认。” “会怎么样?” “严重会瞎。” 看计承那认真严肃的表情,红官沉默了,脸上一如既往的死气沉沉。 这时,红福匆匆进门来报:“先生,韩医生来了。” 第43章 引火 “韩医生?”计承给红官甩了个脸色,敢情私下里又请了个医生? 这是对他医术的严重质疑! “先生,您、您这眼睛怎么回事啊?”红福大跨两步就近前来,摆正红官的脸,眼里发酸,心中满是自责,“先生您生病了怎么不说啊?所以是您让韩医生过来的吗?” 不然他就不会带那么多针对眼疾的药过来。 看计承的神情有些隐晦,红官轻声说了句:“韩杨,连家的家庭医生。” “你说什么?”计承蹭地从椅子上蹦起来,“韩杨?!” “怎么?你们认识?”红官睨了一眼计承那诧异的模样,这种表情跟听说连古这号人物时的惊诧完全不一样,似乎还杂糅着一丝紧张。 计承眼神忽明忽暗闪烁了下:“不认识,但听说过他,是一名了不起的医生。” “那正好趁这个机会认识一下。”红官说着正要让红福去将人请进来,计承却马上说:“他来找你应该是有些很重要的事情,我在这里不方便,先去看看红喜他们的情况……” “韩医生只带了些药过来,说给先生治病用的。”红福插了一句,表示计医生在场也没关系。 见计承那敛手束脚的模样,红官转向红福:“福叔您让韩医生稍等片刻,我等会出去。” 红福看看红官又看看计承,没有多想,点了点头就出门去了。 “其实你也不用感到自卑的。”红官叹了口气说。 “哈?我自卑?”计承感觉太阳穴被人点了下,有些酸胀,“你的眼睛确实该治一治了。” “韩医生来跟你没有关系,你不用回避的。” “我这叫‘识相’,人家在医学界那么出名,那么厉害,我这籍籍无名的小角色,哪好意思跟人家见面啊。” “脸厚得跟堵墙似的,你会不好意思?”红官幽幽地说着。 “红官啊红官,我以前怎么没发现你对我还挺了解的啊。”计承有些哭笑不得,他要重新审视这段同窗之谊了。 红官因为眼睛疼翻不出个白眼来,只好闭眼叹了口气。 “好了,别耽误你的眼睛治疗,人家韩医生厉害着呢,让他给你看看,总比我这个半吊子医生强。”计承收拾好药箱,准备离开。 “还说你不是自卑?”红官毫不留情戳穿。 “我……”计承脸上浮现一抹少见的苦笑,“你说是就是吧。” 计承收拾完就头也不回地出房门了,留下红官在那儿恍惚。 正堂候着的韩杨,正对着红官的相片出神,红喜在一旁笑着说:“您和连先生一样,历代关煞将中,就看中我家先生的照片……” “那可不一样。”韩杨当即摇头解释,“我看红先生年轻有为,实在佩服,和连先生的意思不一样。” “那连先生是什么意思?”红官走出来,正好就这个话题问了句。 “先生,您这……”红喜一脸惊讶地迎了上去。 “你去厨房搭把手吧。”红官把茫然不解的红喜支开了。 韩杨转过头来,看着他那张清冷的脸,似乎隐约觉察到红官疑问中的鄙夷,他笑了笑说:“连先生是什么意思,相信您更明白。” 果然蛇鼠一窝!本来还对韩杨的印象不错,可一旦牵扯上连古,他就不管青红皂白,视同一律了。 “红官不会明知故问。”红官凝起思绪,较真起来了。 韩杨垂眸一笑,说:“您为什么不亲自问问连先生呢?我一个家庭医生属实不该过问太多。” 红官微顿,僵持这种问题实在很没意义,他轻声一笑,转移了话题,说:“不说他了,我听福叔说您今天带了药过来吗?” “是啊。”韩杨说话间已经将药箱打开,“前两天看红先生的眼睛有些轻微的感染,但症状不明,不好下定论,今天过来就顺便带了些药。” “韩医生考虑得真周到,那您看我这双眼到底是得了什么病。” “别担心啊,我来给您瞧瞧。”韩杨戴上手套,消了毒过来,抬手轻轻抚了抚红官的眉棱骨,“痛吗?” 红官微微往后仰了仰:“嗯。” “能看得清东西吗?”韩杨问。 “有些模糊。” 韩杨轻轻撑开了他眼睑:“保持住,先不眨眼。” 仔细看,那双眼珠子的黑睛周围血络充血,像绕着一圈紫红环带,呈放射状,黄仁色泽比较暗,纹理不清晰,瞳仁缩小,不能正常展缩。 “有无头痛发热?” “是有些,发热不清楚。” “来,嘴巴张开,舌头伸出来看看。” 红官一一照做了,韩杨最后还给他把了脉,一系列检查之后,韩杨的结论是“瞳神缩小症”,在西医里的说法就是虹膜睫状体炎。 “您这是风湿热邪引起的,得祛风清热除湿。”韩杨摘了手套,拿出了纸笔。 “风湿热邪?”红官有些不解。 “我换句话来说,您平时在活动之后,有没有感觉到心悸或者胸闷气短?” 红官想了想,确实有时候会这样。 “如果严重的话,还可能呼吸困难以及咳粉红色泡沫状痰。” 红官沉默了下,因为经常发生咳嗽,咳的时候也出现过呼吸困难的情况,但只是短暂性的。 “还有一点,您的腰腿曾经受过伤,近来关节是否有过肿胀或疼痛的情况?” 没等红官回应,韩杨继续说:“可能伴有发热、乏力、腹痛、鼻出血等等各种全身的症状,这些都是风湿热邪的常见症状。” 红官一愣怔,完全对号入座了。 “我这里有包药,药方和用法都写在上面了,可以让人去照方抓药,这个得要慢慢调。”韩杨语重心长说着,并表示以后有什么情况可以随时打他电话,反正他人就住在连怀居,几步路不算太远。 “韩医生请等一下。”红官叫住了韩杨,打听了“hg-txy”的事。 韩杨摇了摇头,表示没听说过这样的缩略词,问他是不是记错了。 “是连先生给的专治我这种咯血的药,我只是想了解下,看国内还有哪些地方可以买得到。”红官语气平淡,却言之凿凿,只见韩杨低头沉思了下,最终掏出手机说:“确实是我孤陋寡闻了,这样我帮您问下。” “您……想问什么人?” “连先生给的药,当然问他是最快的。” “这样的话,还是我亲自问他吧。”红官叹了口气,他其实不想跟连古通话,问他身边的人,一个比一个守口如瓶,不知是真的不知道还是有所推辞,关键他们的话又无可挑剔,真诚的态度让人毋庸置疑。 “行,那我就先走了,请您务必记得今晚把药吃了。” 红官点点头,红福送客,前脚刚走,红喜就奔了出来,后头还追着计承。 “你给我站住!”计承气喘吁吁,脚力和体力都跟不上红喜。 红喜看到红官,像是见到了活菩萨般,急得赶紧躲到他身后去。 “先生,先生救我!”红喜拽着红官的手臂,把身子埋得低低的,不敢对上计承那双滚烫的眼。 “到底怎么了?”红官一皱眉就发疼,“你多大年纪了,还跟个小孩子一样打打闹闹?” 计承指着罪魁祸首的红喜,说:“你问他,你问他都干了什么事?” 看计承那怒气冲冲的模样,盲猜两人是因为上次的事闹开了。 多大点事啊。红官无奈地偏过了头去向红喜求证,却见红喜委屈巴巴地说:“先生,我什么都没做,是计医生他、他想要脱我衣服!” 这话一说,把红官和计承两人都说懵了,计承急于解释:“不是,你听我说……” “计承!”红官咬着牙一把推开了靠近的计承,“你在我红宅干出这种事?” 这话犹如一盆冷水,一瞬将计承泼成了落汤鸡。 “他身上有伤,我不脱他衣服怎么检查?你们把我这个正经医生想得那么龌龊干嘛?”计承心里憋屈,最近发现红宅的人一个赛一个奇葩。 是不是受红官影响太大?他倒是想瞧瞧这个罪魁祸首是怎么包庇自己人的。 “是计医生没说清楚,还是你自己误会人家了?”红官把身后的红喜抓了出来细问。 红喜垂着头,拽着红官的袖子,恳求说:“先生,我身上真没什么大碍,不用检查了吧。” 红官大概是猜到了红喜有什么顾忌,沉思了片刻,对计承说:“既然他不愿意,那就不检查了吧。” 计承听着火气上冲:“你看你带的什么头,讳疾忌医一个比一个厉害。” “红喜你帮我把这包药熬了吧。”红官将药包塞到红喜手里,红喜一接过手就溜得比兔子都快。 “你就别为难他了。”红官对计承说。 计承心下有疑,有了个大胆的猜测:“你是说红喜有什么不方便的地方?” 红官看向他:“我什么时候说过这样的话?” “你的意思就是。红喜红喜……”计承沉吟了下,脑际灵光一闪,“别告诉我他其实是个……” 知道计承又在胡思乱想了,红官立马打断他的天马行空:“不是,别瞎想。” “那他那么怕我干什么? 我又不会吃了他。” 是不会,差点罢了。红官瞥了他一眼,突然很想笑,还是忍不住笑出了声。 “你笑什么?” “我是笑你什么时候也会跟小朋友计较了。” “他还小朋友?十八岁成年了!” “我看你最近真的很清闲,要不要……” “谢邀,我忙得很,你们一个个不配合我的工作。” “红宅的事,你先别操心了,我有件事拜托你。” 觉察出他神情有了丝明显的变化,计承不由得一本正经起来:“什么事?” “我现在不方便出去,你帮我打听一个人。” “什么人?” “解四爷。” 计承一怔,据说解家老四言行不检,风评欠佳,红官怎么突然想要打听这样的人。 “打听他干什么?” “解四爷卧病在床多年,为了给解四爷看病,解家请了不少私人医生,但自己生产不了对症药物,所有的药物都必须经过一定渠道采购。” 计承的神情变得隐晦,思绪却被红官的话牵引着。 “你是想查药物的购买渠道还是药物种类?”计承问。 “这两样都查。”红官坚定的眼神微眯了眯,“解四爷能活到现在,药物起到了很大的作用,我想知道解家到底和谁合作,是从谁那里购买的药。打探药物种类,是让你帮我分析下,他还能活多久。” 计承斟酌了下,突然问:“你该不会是怀疑连家和解家有这方面的合作吧?” 不得不说,计承的直觉很准,红官一方面正有此意。 红官没有否认,说:“你开个价吧。” “你还挺上道的啊。”计承讶然一笑,他其实没想过要什么报酬,但既然红官都主动开口了,那他就不客气了,朝红官摆起了一只手摇了摇。 “好。”红官想都不想就答应了下来。 “爽快!”计承心情大好,但想了想还是提醒了一句,“我劝你不要对连家的事那么上心。” 这已经是他第四回劝告了,计承自认为作为朋友,他已经提醒得很到位了。 “离连家越远越好,省得把自己拖下水还爬不上岸。” “晚了,已经下水了。”红官坦然地接住计承惊诧的目光。 “你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计承忍住了情绪,沉下了气问。 “清楚得很。”红官用坚定的目光回应计承的质疑。 “我看你就是缺心眼!”计承气不打一处出,一拳打在了桌面上。 “你紧张什么?我又不会缺胳膊断腿。”红官不明所以,认为计承过于敏感了。 计承咬着牙:“现在不会,以后……” 他及时止住了不吉利的话,那些个零零碎碎的画面一瞬涌上了心头,憋得他十分难受。 红官一言不吭看着他,计承这个表现很不对劲。 “你和连家的人到底发生过什么事?”红官逮住这个机会,想撬一撬他的嘴巴。 “我……”计承把嘴一抿,“我说了你是不是就能抽身出来?” 第44章 通话 “不能。”红官实话实说。 就算连家是条贼船,也是他心甘情愿上的,或许只有搅到连家和解家势如水火,并替两家买好棺材时,他才会想办法抽身。 现在不但不能抽身,还得要深入两家集团,最好能让他们抓到彼此的要害,然后坐山观虎斗。 计承盯着红官很久,久到红官怀疑是不是时间被定格住了。 “那没什么好说的。”计承收回了目光,语气和神情都冷了下来,他实在没必要将过去那些不堪的破事拿出来,作为让红官回心转意的交换条件。 “计承……”红官轻轻喊了他一声,“你真的不打算跟我坦诚?” 计承犹豫了下,调节了面上的情绪,随后笑了笑说:“没什么好坦诚的,都过去了。” “话是这么说,可你也没想过要和过去告别不是吗?”红官直视着他,不单是计承,连他自己都对往事无法释怀。 计承张了张嘴,他本能地想要反驳,却也说不出口,违心的话有很多破绽,何况红官又不是傻子,他那么精明的一个人,狡辩只会欲盖弥彰。 “红官……我真的不想说。”计承慢慢靠回椅子,耷拉着脑袋,短短几分钟时间,他竟然看起来疲惫了不少。 在这件事上,红官颇感无力,以前觉得时间能治愈一切,放下是迟早的事,后来才发现,那些人所谓的“放下”,大多是“无奈而放,深埋心下”,往后在岁月长河中,伤痛历久弥新。 如同陈影莲的心伤,即使让她多活几年,如果没有真正释怀,时间对她来说只会愈加沉重。 “那你好自为之吧。”红官如今不会勉强一个人去面对自己不想面对的事。 就算计承真的说出来了,而他又帮不到计承什么事,仅仅是共情,那也无济于事。 对计承来说,他肯定也不愿意多一个人去分担他的烦恼与悲痛。 所以两人都点到即止,相对无话。 片刻过后,计承把活络油、活血膏、止痛口服药等通经活络、活血祛瘀的药留下,揉捏了下眉心,呼了口气说:“这些药带都带来了,你让他们用上吧。你拜托的事,我会尽量帮你查,查到了再告诉你。以后我不会经常来了,有什么事给我打电话,我看情况再过来。” 计承交代完,不等红官表态,就提着药箱出门去了。 “计医生……”红福回来撞见他要离开,正想送他一程。 “不用送了。”计承摆摆手离开了。 “计医生他……”红福不明就里,茫然地看向自家先生,可自家先生以手柱额,垂下视线,似是很疲乏。 韩医生临上车时也叮嘱了他,不能让红官用眼过度,要适当休息。对先生好的话,红福都谨记于心,并付诸行动。 “先生,回房歇着吧,等药熬好了,我再给您端去。”红福在耳边轻声说着。 红官微启眼皮,迷迷糊糊回了房,一挨床就很乏力,眼睛愈发疼痛起来,看样子眼疾加重了。 只要红官不睁开眼就还好受点,所以红福特地给他准备了一条浸泡了药水的红巾绑在眼睛上。 “先生吃药了。”红喜端了一碗热腾腾的药汤来。 红官缓缓接过了手,提了句:“计医生这段时间不会再来了。” 红喜愣了下,随后低低地问:“他是不是生气了?” “没有。”红官往碗里吹了吹气,红喜正想松口气,却听先生幽幽补充了一句,“只是失望了。” “他、他失望了?”红喜下意识咬了咬唇,“他为什么要失望啊?” “因为我们不能遂他的意,作为医生,他的病人都不听他的话,他感到很失败。”红官轻轻抿了抿口药汤试温度,苦味从舌尖蔓延开去,使得他撇了撇嘴。 “我、我不是不想听他的话,可是我……先生您知道的,我……”红喜嗫嚅着,不知道该怎么表达,心里又着急了起来。 “过些天你肩头上的牙印也消失了,到时候再给他赔礼道歉去,求他给你看看身上其他的伤吧。” 红喜想了想,好像也只有这个办法了。 这时,红喜的手机铃声响了起来。 红官轻声问红喜:“是谁打来的?” 红喜看了眼来电显示,惊咦了声:“呀,是连先生打来的!” 红官刚想叫别接,红喜就已经接通了电话:“连先生您好,对,我是红喜啊。” 红官额头突突跳着,深呼吸一口气把药汤喝了个精光。 “先生在呢,对,刚喝完药了,没,蒙着眼呢,不会用眼过度,放心吧……” 听着红喜撂家底似的聊天,血气有些上冲,直上脑门。 “先生在听着呢,”红喜视线往红官脸上一移,瞧出了不悦,忙低声应了句,“啊您怎么知道,刚刚还好好的……是,保证不会惹先生生气!” 貌似他已经生气了。 “先生,连先生想跟您通话。”红喜捂住话筒,在红官耳边小声说。 红官想拒绝又好像没什么理由,倒显得异常,再说让红喜中间传话也别扭,正犹豫时,红喜提醒了声:“先生,海外打来的,很贵的,还容易中断。” 红官抿直了唇,将碗递给红喜:“麻烦你按照药方上面写的,抓十副药来。” “好嘞。”红喜摁了免提,将手机递给了红官,之后出门去了。 找了个理由支开了红喜,红官对着话筒吭了声。 只听那头沉静了片刻,红官忍住燥火开口问:“什么事?”语气淡漠疏离。 “没事,就想确认下你的状况。”听筒里传来了深夜情感电台主播磁性的嗓音,“我给你的药吃了吗?” 红官微愣,没问他倒是主动提到了这茬。 “你指的是什么药?”红官明知故问。 “瓶子里装着的药片,在连怀居拿给你的那瓶。” 听对方的语气似乎没有觉察出来什么破绽。 “不记得了,能治什么病?” “能治你的咯血症。” “我的病治不好,吃不吃药都无所谓。” “不一样。”连古的语气骤然加速,明显不淡定了,“你不试试看怎么会知道治不好?” 红官呼了口气说:“不用试了,我的病无药可医。” 听起来很自暴自弃,但这就是他一直以来的心态。 “啧。”对方终于不耐烦了,红官倒没觉得多痛快,这一声反倒勾起了他对那晚的差劲回忆。 “那药,是专为你的病研制的……”连古终于说了出来。 即使做好了心理准备,红官还是恍惚了下,神情片刻凝滞之后,又听对方说:“你能不能就试一下,哪怕觉得味道不好,你都可以吐出来。” 不知道是不是红官的错觉,他竟然听出了恳求的语气。 不过说实话,那药片的味道不仅不苦,甚至还有股淡淡清香味,初次吃它确实不反感,让人不可思议的是它立竿见影的药效。 “你知道我得的是什么病吗?”红官平静反问。 那头沉默了下,温和的声音再次响起:“知道。” 红官不见意外,反而觉得有丝可笑,他得的可是煞病,是诅咒,世人没几个知道,连古竟然大言不惭研制药物来对抗? 世人凭什么觉得自己能将什么都掌控在手中?实在狂妄! “呵,连先生是不是觉得自己是开药厂的,就能治好这世上所有的病?” 红官的言辞锋利,丝毫影响不了连古的自我表达。 “我没有那么大的宏伟志向,能治好一人的病就够了。” “整个药厂围绕一个人的病生产制药,倒是挺能浪费生产力。”红官显然不赞成这种做法,也认为对方是在借题发挥,有钱也不是这么个使法。 “如果连一个人的病都治不好,那这药厂不开也罢。” “看样子这个人的病比较棘手,不然连先生的药厂早就歇业了。” “红官,你到底明不明白我的意思?”连古有些急了,又似是压抑了情绪,话虽急但口吻不重。 连古的意思昭然若揭,红官不可能听不明白,不过是装傻充愣罢了。 “那倒还真不知道连先生的良苦用心。”红官哼笑一声,之前他对连古的意图汲汲以求,但现在他已经觉得无所谓了,也懒得深究,只是被牵着鼻子走的感觉很不爽。 “……我过些天就回来,你……” 听到对方无奈的鼻息声,红官直接打断了他的话:“连先生,我的事不需要您操心,连先生的好意我承受不起……” 红官倚靠着床头板,将手机放在床头柜上,电话那头似乎消了音,连鼻息声都没有了,他正想挂了电话,就听对方轻轻说了声: “我给你的是……转基因的药。” “什么意思?”红官本来还想顺势躺下,一瞬又将腰背挺直了起来,难道真的和他想的那样,这药真能改变他的基因? “嗯,就是能让你彻底摆脱解家基因的种子药。” 红官有几秒愣怔,仿佛进入了个虚妄的世界,这个世界荒唐地演绎着他憧憬的故事。 很快,他的理智思维将他强行拉拽回到了现实,且不说是否有种药物能改变人身上的基因,就说连古怎么会研制这样的药?为什么偏偏是基因药物? “你到底知道什么?”红官此刻心里如同梗着块东西,特别不舒服。 都知道解家的红官活不过60岁,这是个致命的标志,但没有人知道要怎么做才能摆脱这样与生俱来的诅咒,甚至连他自己都不知道。 而连古,这个与他毫不相关的人,怎么会想要采用这么荒诞的方法,直接从基因入手来改变他的命运? 本命关虽是个绝佳的机会,但他等不到本命关,现代技术也不能帮红官去摆脱命运的桎梏,凭什么他连古可以? 连古的说法,红官是不信的。 “你不是想彻底离开解家吗?我……” 连古的话还没有说完,红官就急声截口了:“连先生,我离不离开解家都跟旁人没关系,我们是签署了特卫协议,但并不代表,你们能干涉我的生活,干涉我的人生。” “我知道,也请你放心,他们除了保护你,其余什么事都不会妨碍到你。”连古着急的话语声中透露着诚恳。 然而这种好意,红官并不接受。 “连先生,有些话点到即止,我相信您也能明白。”红官的语气冷若冰霜,就算连古所做的这一切真的只是好意,他也不会心安理得接受,毕竟这种关系过于诡谲,是利益关系就只能停留在相互利用的层面上,不宜进一步发展。 “……有些话等我回来当面跟你说,你先不要想太多,解家这段时间估计都不会来打扰你了,你就好好休息吧,回来再见。”连古言语温和,像个亲和力十足的电台主播,在做节目最后的结束语。 这样的电台节目,估计很多人会订阅吧。红官挂断了电话,突然不合时宜地代入这样的画面,很莫名其妙。 枉他以为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对方至少能识趣些退步,没想到反而愈发纠缠起来,没完没了。 红喜准备好要出门去,再次回来拿手机,就发现自家先生早已睡得深沉,手机就放在枕边,看来是通了好久的电话。 给红官拉了拉被子,红喜摇头叹了声,以前的先生意气风发神采飞扬,自从得了病之后,就开始变得意志消沉,看他一病不愈,还日渐面黄肌瘦,就怪让人心疼的。 红喜拿了手机出门去,红官就做了个很长很长的梦,不同以往,这次的梦里没有血腥也没有杀戮,只看到了一块汗涔涔的结实胸膛。 黑暗隐去了对方的脸面,只有一块随着喘气不断起伏的胸膛袒露在光亮中,离他很近,仿佛就在他触手可及的地方,但他却触碰不到,只有粗重的喘息声在耳边循环。 那一刻他恍惚以为做了某种不可描述的梦,却见一滴滴血珠在胸膛上滚落下来,自上而下,似是从嘴巴涌出滴落。 原来对方急促又深重的喘息声,是疼痛引起的。 红官一慑,眉头骤然隆起,脚步往后一撤,不明所以溜之大吉。 但却有股莫名的力在推着他往前去,不断向对方靠近,靠近。 眼见就要贴合在一起了,对方的胸膛上,除了血汗,还有个渐渐浮现的图案…… 竟然是那个禁忌纹身! 第45章 磁带 红官的身体不由得颤抖起来,醒来后发现汗湿了后背,不知道是梦的影响还是药的效用。 那个奇怪的纹身在他的梦里出现了两回,红官想忽视都难,可他之前翻遍了祖师爷留下的书籍,就是找不到相关记载,或许只是个梦,又或许会是某个预兆? 红官解开了蒙眼的红巾,紧接着一道亮光刺得双目有些疼,想睁开眼都有些费劲。 这一举动恰被进门来的红福看到,把他急出了高音:“先生等等!” 红官手一抖,红巾掉落。 “这么紧张,又不会真的瞎了。”红官说这话没什么底气,红福走过来时,他不由得往后缩了缩身。 “先生,换一条吧。”红福叹了口气,他进来就是给先生换药的,又是一条刚泡过药水的红巾,敷在眼上冰凉舒服。 “好歹让我洗把脸吧。”红官有些许无奈,他本来就是想揭掉蒙眼的布洗脸,这才多大会儿工夫就被红福重新绑了一条上去。 “没事的先生,一两天不洗脸不会怎样的,韩医生说了敷眼期间,最好不要洗脸,要洗脸就得用洗脸巾擦一擦,还不要擦到眼周附近。”红福说话间已经将准备好的热毛巾拿出来,轻轻地给红官擦脸。 红官笑了笑,没有拒绝。 红福边擦边说:“先生,樊夫人今早来过电话了。” 樊夫人即樊成良将军的遗孀张玉张怀璧。 之前张怀璧和他通过电话,也约了下次见面的时间,一个月眨眼就过,想来是该到见面的时间了。 “今天几号?”红官问,老是躺着都忘记时日了。 “十月十二号了。” 他们约见的时间是在十月中旬。 “樊夫人有提到什么吗?” “樊夫人说她想把约定的时间提前,问您明天可不可以。” “可以。”红官不假思索就答应了。 “可是先生,您的眼睛不是还……”这副样子还要工作会吃不消的。 “不碍事,只要不是守关,都没关系,等会儿您帮我回个电话,说明一下这个情况,看樊夫人的意思,如果她不介意,就可以定在明天。” “好吧。”红福妥协了,扶着先生出了房门,并为他点了三炷香。 红官接过香,虔诚举香至头顶,心头默念:“祖师爷,您的贼盗香挺准,来人真贼。红官最近做的怪梦,祖师爷得空就给个提示吧,红官再视情况消停些时日。” 敬过香,红官坐在院子里晒太阳,十月的阳光弥漫着秋日的气息,没有那么火热,心情在光影浮动中逐渐平静下来。 这时,红喜兴冲冲地抱来一个纸箱,说是刚刚快递送过来的,有人匿名送包裹,指名收件人是红官。 “是什么东西?”红官躺在摇椅上,闻着上方火棘果的香味,懒洋洋地问。 红福好奇地凑上前来:“拆开来看看。” 红喜一把小刀耍得利落,飞速将箱子拆开,惊见是一个带着四个喇叭的旧式录音机,双眼忽地一亮:“先生,这竟然是个老式录音机!”除了看起来陈旧,其他完好无损。 这个时代的录音机根本不长这样,他隐约是在哪里见过这玩意,所以一眼就认出是个录音机。 “还有盘磁带。”红福拿起磁带仔细端详着磁带和录音机,惊讶地说,“先生,这得是几十年前的老物件了!”他小时候见过的录音机造型跟这个有点像,只是有点。 “几十年前?”红官微微抬头,估摸着会是哪位收藏家送来的。 “绝版了吗?”红喜兴奋地问。 “早就停产了,你现在出去外面找也找不到了,我也只是在报纸上看过。”红福双手小心翼翼地触摸着,眼里满是意外之喜。 “对了!我就是在电视上看过它!”红喜终于想起来了,却也只是想起了一半,“那个什么……什么来着?” “送快递的有说什么吗?”红福急着问红喜。 “没有哦,东西一放就走了,而且上面也没有联系方式。” “还能用的吗?”红官淡淡地问。 红喜检查了下,激动地说:“还有电池!” “看能不能播放。”红福打开了磁带盒,将一盘磁带放了进去,尝试了上面的一些按键,终于试对了一个,看着两个小轮盘缓缓转动起来,红福和红喜激动地交换了下眼神。 不一会儿,录音机里就发出了嗞嗞的声响。 “有声音有声音了!”红喜眉梢扬起,难掩激动,将录音机提放到摇椅的扶手处让红官听。 “是噪音还是什么电流声吗?”红福竖起耳朵听,只听里面嗞了好长时间都没有出有用的信息,他赶忙让红喜反个面放。 “是这样吗?”红喜有些不确定,毕竟这玩意儿他第一次耍。 “对对对,没错,就这么放。”红福一边指导着,一边跃跃欲试。 红官在一旁听着,脸上都泛起了笑意,这东西还挺有意思。 磁带一放,三人等了一会儿,除了同样的嗞嗞的声音,就没有别的什么动静了。 “唉!怎么搞的,要寄也寄个好点的嘛。”红喜有些小失望。 “会不会在路上颠坏了,毕竟是那么多年前的,也容易坏。”红福实在可惜,还以为能听一听录音机的声音呢。 红官倒是无所谓,虽然他在别人的本命关中也看过蛮多老物件,但录音机还是头回摸到实物。 他让红喜将录音机提回房里,等他晚点再琢磨琢磨,毕竟对他来说也算新鲜玩意儿。 这时,一通陌生的电话打进来,红喜只瞟了眼号码就接了起来:“喂?” “东西收到了吧?好好听听,你会感谢我的。” 这是个沙哑低沉的男人声音,听起来像经过变声处理,没等红喜反应过来,对方就挂了电话,他还一声没吭呢。 “……”红喜莫名其妙地看了红福一眼,然后把对方的话复述了一遍,“好像是寄东西的人。” 三人沉默了下,本来还没觉得有什么好稀奇的,现在被这一通电话整得悬疑起来了。 红官沉吟了下问:“什么号码?” 红喜随即查了下手机,皱着眉头说:“好像是境外号码。”回拨了下,还提示空号。 红福提醒说:“先生,境外来电十有八九是诈骗电话,现在的骗子手段高,先生不要信。” 红官摇摇头,并不认同:“不是诈骗电话,来电通话内容,没有涉及要求透露私人信息和转款需求,内容针对的应该是这个快递。” 那会是谁寄了东西还搞得这般神神秘秘? “回头门外装个监控。” 从前红宅不搞这套,也没觉得有什么安全隐患,现在是特殊时期,还是提高些警惕的好。 “后门也一起装上。”红官想了想,还是坚决不能放过任何一条漏网之鱼。 “后门?”红喜有些意外,“先生是担心有人会偷偷从后门进来吗?” 毕竟后门是留给他们送走一些特殊客人用的,从来没有人会从那里进来,想必先生这招是防贼的吧。 “有备无患,装上总比没有的好。”红福接了口,十分赞成先生未雨绸缪的做法。 对于这样一通奇怪的电话,红官没什么头绪,但对方不至于寄来一个破旧的录音机戏弄人,一定是他们打开的方式不对。 傍晚的饭桌上,红官再次提起了录音机的事。 “先生,我想起来了,那录音机曾经在拍卖会上出现过!”红喜吃了块红烧肉,终于醒悟过来。 “拍卖会?”红官一碗汤还没碰到嘴就放了下来,“什么拍卖会?” 红福也投过去好奇一眼:“我听说连先生去参加了一个巡回拍卖会。” “对对对,就是那个巡回拍卖会!”红喜把目光转向红官,虽然看不到他眼神的变化,但他那迟疑动作,也表明他有在听,“先生,要不问一下连先生吧,说不定他知道这个录音机的事呢?” “是啊,连先生见多识广,既然能去参加全球性的巡回拍卖会,应该见闻广博,凭他的眼力和经验,应该知道这个录音机的来历,这样也能知道寄录音机来的是什么人了。” 红福的分析不无道理,红官点点头,随即提出个问题:“你们说区区一件几十年前的旧东西,能在一个那么盛大的拍卖会上展出吗?” 红福和红喜面面相觑,好像是这个道理。 “可是,我记得很清楚,全球巡回拍卖会有个很酷的标志,就是个锤子。”红喜强调自己不会记混淆,虽然搞不明白为什么这个年代不算久远的录音机能在拍卖会上出现。 “能上拍卖会的藏品一般会满足几个重要条件,第一,必须是真品;第二,市场行情好;第三,观赏性高;第四,存世量少,物以稀为贵;第五个,年代久远,人文价值高。你们想这个录音机满足哪几个条件?” 红官一本正经的分析,令他们心服口服。 “除了是个现存少的真品,就没有其他价值了吧。”红喜咂咂嘴,有些惋惜。 “可是先生,那通电话是让您听里边的声音,有价值的应该是那磁带的内容吧。”红福若有所思地说。 “我想也是。” “那先生,我们要不要找专业的人来看看?”红喜问。 红官嘴角微勾,摇摇头说:“不用。我们不清楚对方的来头,也不知道对方的用意,既然对方想让我们听磁带里面的内容,我们就偏不听,来个反其道而行,守株待兔,相信对方还会再打来的。” 红喜一拍大腿,豁然开朗:“对哦,我怎么没想到呢,不愧是先生!但先生您就不好奇里边有什么东西吗?” 好奇的是红喜,红官喝了口汤,说:“会有听到的一天,就看对方急不急了。” 饭后,红官准时喝了一大碗药,这两天他把韩杨和计承的药都吃了,还照方抓药,抓了十几贴药放家里以备不时之需。 红官难得积极,红福对此颇感欣慰,今晚送药还加送了颗糖。 看到红官乖乖吃糖,红福嘱咐早些休息之后满意地离开了。 听到关门的声音,红官迅速解开了蒙眼的红巾,双眼的浮肿疼痛已经消退,微微睁开眼,瞳孔周边的血红也退淡掉了许多。 适应了下房间灯光,红官很快找到了那台老旧的录音机。 这台录音机以棕色为主色调,上边是操作按钮,两边各带两个大小不一的喇叭,中间的磁带盒上方刻了两个字母“w”和“e”,难怪大家都不懂操作,原来所有的按钮都用字母标注。 给他也看不懂,果然是吃了没文化的亏。 摸索着打开了磁带盒,红官透过光仔细检查了附带的磁带,上面贴的标签虽然已经被磨损到看不出是什么了,但整体还算完好。 通常录音机不仅有倒带、运行和停止按钮,还有输出音量、录音和回放等选择按钮,红官他没把磁带放进盒子里,只是胡乱地测试一通。 琢磨到了后半夜,他才摸清楚了各个按钮的功能,看着盒子里的磁带轮盘转动起来,红官屏住呼吸,坚持不发出任何声音,耳朵靠近大喇叭音箱,手动调节音量。 嗞嗞的电流声持续了三分钟,就出了一段微弱的音频,红官一瞬倾注全力凝目细听,并忍受着刺耳的滋滋声,将音量调到最大。 好在红官的房间隔音效果不错,不然准能将红福和红喜引过来。 他想努力降低电流声干扰,可无论怎么避开无线设备,都还是听到噪声,直到他将磁带倒放,电流声才得以消除。 但他也因此听到了一段诡异的音频,一段匪夷所思的对话录音—— “你猜这个罐子里装的是什么?” “我想你不至于用骨灰罐来腌酸菜吧。” “这个提议好,不过你就不好奇这里面装的是谁的骨灰吗?” “有屁快放。” 这分明是两个男人的声音,但从这个录音机放出来后,就像是加了扩音器,很难分辨得出原声是什么样的。 不过这样的对话内容很诡异,还没等红官反应过来,就听到一阵沙沙的声音,紧接着是一声笑,疯狂中带着丝苦涩。 “是你我的呀。” 红官听到这儿,浑身起了鸡皮疙瘩,他甚至都能脑补出对方伸手掏骨灰罐,又当面撒了一地的诡异画面。 但人怎么可能做到扬撒自己的骨灰呢? 第46章 录音 那是否为灵魂的对话?如果真是两个灵魂之间的对话,至少说明有扬撒自己骨灰的可能了。 这么一来,这极有可能就是一台能捕捉到灵魂对话的录音机了,因此才会在全球性拍卖会上展出? 如果不是亲耳听到,这种荒诞的事他是坚决不信的。 “你就是个疯子!”录音机里又传出一声。 就算真能做到自己撒自己的骨灰,那将两人的骨灰掺和在一起扬撒这种行径也的确疯狂。 随后就是瓶瓶罐罐被撞倒摔地上的声音,貌似发生了斗殴。 红官被声音牵引,目光扫了一圈室内,仿佛看到了两个身影在忽明忽暗的房间中推搡搏斗,状况异常激烈。 “你当我冒险越界抢回骨灰,是回来问你,我他妈跟你死在一块了,你开不开心?” 越界是什么意思?是那个年代的某种说法吗?这超出了红官的认知范畴。 “说实话,是挺开心的。” 另一人说话凉薄呛人,红官不觉间一笑。 “那我还得告诉你一个更开心的消息,想不想听?” “有屁快放。” 红官又是一笑,这俩人对话真有意思。 “我把你全家人的骨灰都偷出来了,我在想是要丢海里喂鱼,还是给你种花施肥?” 红官脸色倏忽一变,这段对话似乎触及到了他敏感的灵魂,他也好想拉全家人共赴黄泉啊。 问题是,一个男的将另一个男的全家骨灰偷出来,还想给对方种花施肥,怎么听起来很变态? 所以这俩灵魂原是不共戴天的仇人,死后继续纠缠还不够,还得用这么极端的手段来恶心对方? “我真的会谢你。” 对方竟然不怒?语气还很淡漠?!红官双眼一瞪,有些生疼,这种好事怎么不发生在他身上? 正当他为此心生感慨时,又一段嗞嗞的电流声传来,红官确定这下不是他的问题,而是录进去的时候就已经存在的问题,还伴随着断断续续低沉喑哑的呼吸声。 起初红官听得一脸茫然,直到听清其中一人说的话,他才立马摁掉了播放键,中断了声音,随后耳尖迅速飞红,连带着整张脸都变得火热。 这里头俩灵魂到底是什么关系?! 红官心神大受震荡,被刺激得呆怔了许久,即使关了录音机,都还有阵阵余音,实在让人面红耳赤。 震惊之余又不由得想,要是红福和红喜都在这里,那场面得多尴尬,他已经能想象得出红喜三观尽碎的模样了。 所以,那个寄件人的用意是什么?恶心他还是挑衅他? 受刚刚电流声影响,现在的耳朵嗡嗡直响,他拍拍耳朵,想将刚刚听到的声音全拍出脑海。 匆忙间关掉了声音,不知道后续还会有什么信息,但他现在坚决不能再听下去了,这信息量已经足够巨大,即使对他没什么作用,但影响是立竿见影的。 果不其然,红官一闭上眼就仿佛看到了摇摆不定的烛光中的两道人影,他们交换着呼吸,探索着彼此,好像要将对方彻底征服,继而揉进血肉灵魂里…… 一夜无眠,第二天红官识趣地将双眼蒙上,红福早早进来给他换药都没发现什么异常,只觉他双目略显浮肿。 “先生,眼睛感觉怎么样?”红福关切地问。 “好多了。”红官回答得飞快敷衍,似乎很不走心。 这几天眼疾确实有见好转,只是昨晚用眼过度,疲乏所致,不能算在恢复期内的正常变化。 今天是张怀璧相约来红宅的日子,红官将自己收拾得干净笔挺,尽管他每天都是清清爽爽,但今天格外注重仪容仪表,不仅从头到脚捋直长衫,还让红福给他检查了遍,确保不会失礼。 “先生今天的精神状态挺好。”红福说的都是实在话,不看他双眼,整个人就是神采奕奕。 红官郑重地说:“樊将军为国为民,他的遗孀值得我们敬重。” “对对,是应该这样。樊夫人下午才赶到南城,食宿方面已经安排妥当,请先生放心。” 红官点点头,正要出房门,红喜就乐呵呵地走了进来,无他,就是心心念念着录音机,想捣鼓一下。 “先生,这台录音机能不能借我琢磨琢磨,说不定不用请专业人士,我就能给它破解出来呢。” 红喜手都还没碰到录音机,红官就以从未有过的急切语气叫住了他:“红喜!” “怎、怎么了吗?”红喜手抖了抖,被突然来到眼前的红官吓了一跳。 “我、我有件事要拜托你去办。”红官突然语塞,想随意找个理由打发又觉得不妥,“你去找计医生……不、不用,你去一趟连怀居……” 相比去计承家,或许红喜更愿意去连怀居。 “去连怀居做什么?要看连先生回来了没有是吗?”红喜自己找理由补充了。 红官转念一想,这确实是个好理由,正要说“是”,红喜就反问:“那不是打一通电话的事?” 似乎感觉到红喜下一步就要掏手机了,红官连忙说:“要上门才有诚意。” 话一出口,顿时觉得自己太能扯。 “也对,那我过去啦。”红喜几乎毫不怀疑,转身就出门去了。 红官暗暗松了口气,也就红喜这种没什么心思的人才容易蒙混过关。 红喜一出去,红官就手忙脚乱将录音机藏进柜子,模样比做贼还要鬼祟。 等他出香堂来,红福已经摆好鲜花供果,并点了三炷香交给红官来敬。 红官接过香举至额前,喃喃说:“昨晚打扰祖师爷清静了。” 这次的语气里罕见的带了丝惭愧。 等敬完香,红福在旁轻声询问:“先生,昨晚又咳了吗?” “……”红官顿了顿,嗓子眼里吭出一个“嗯”字来。 他都不知道原来自己能这么的心虚,实在太奇怪了,那盘磁带关他什么事,怎么好像他被抓住了把柄一样忧心。 “药还有吃吗?”红福皱眉询问。 之前韩杨还特地交代要叮嘱红官吃药的事,这两天没看到他咳,就把这事给忘了,恍惚以为他家先生已经痊愈似的。 红官刚想摇头,忽又点头说:“吃了,有好转。” 这算是今天说的最真实的话了。 “那就好,那就好。褚卫也再三强调那瓶药就是治先生咯血症的,既然有好转,先生一定得坚持啊。”红福语重心长的样子和林耀堂有点像。 “福叔,最近有林叔的消息吗?” 红官想起了那天晚上林耀堂临走前说的话,说他要去南湾旧码头打探灾星的消息,红官不放心林叔一人去那么个鱼龙混杂的地方,就派了人跟着去,可这么些时日过去了,怎么连个回来通消息的人也没有? 红福摇头皱眉:“没有,我再派人打听打听。” “顺便打听一下南湾旧码头现在是什么人在管。” “听说是万家人在管。” 真的是万家? “福叔,您相信缘分吗?”红官没由来一问。 红福双眼一亮,难不成先生遇着桃花缘啦? “相信,这种东西由不得您不信。”红福唇角挂着笑意,“这世间所有的际遇,冥冥中注定好了的,这就叫做缘分。” 红官把嘴一抿,神情变得黯然:“您知道吗?灾星当年不止救过我,还救过我母亲,就在十岁那年。” “啊?”红福惊讶地问,“怎么从来没听先生提过这事?” 之前让他找灾星的时候,也没提到救母之恩啊。 红官喃喃地说:“我也是入了关之后才发现的。” “先生您怎么又入关了?上次的……唉!”红福骂不起来,又不忍心对先生急眼,只好温言哀求,“先生啊,您能不能别再闯关了,您这个身体吃不消啊,再这么下去……” 上次林耀堂闯关,红官不顾禁忌入关,差点丢了性命,本应该引以为戒,怎么这次又不知死活闯入本命关了? 红官心潮如浪迭起:“福叔,如果没有把握,我是不会罔顾性命入关的,只能说有失有得,如果不是这次入关,我都不知道原来我母亲十年前在贫民区的时候,就曾受过他的照顾,要不是他,我可能都见不到我母亲了。” 红福的心弦也好一阵起伏,这份大恩大德,要是这辈子不报,恐怕先生都没法释怀。 “先生,要不我们让人出城找找吧。” 出城意味着大海捞针,而城内又没有掘地三尺,红官有些不甘又无可奈何。 “林叔他其实见过灾星,就在南湾旧码头,他说灾星坐上万家的船离开了码头。” “真的吗?还上了万家的船?”红福瞪大了眼想再次确认,见红官点了点头,立马表态,“先生,我马上让人去调查下万家。” 红福将汤药送进院子后就出门办正事去了。 院子里的火棘树结满了红橙果子,红官只要一伸手就能摘到。 刚刚吃了药,嘴里苦涩味重,红官寻思着摘个果子解苦,谁知刚伸手去探枝头,就听到红喜兴奋的声音传来:“先生!” “……”红官缓缓将手撤回。 “连先生晚上回来!” 红官神情一僵,嘴里的苦味更浓了。 红喜脚步轻快走了过来,满面春风地说:“褚哥说了,连先生是晚上的车,回来后再来看您。” 貌似一提及连古,红宅的人都难掩欢喜,是因他博施济众的慈善家行径,还是救命恩人的身份? 总的来说,连古基本已经占据了大家“心头好”的位置,而且无法撼动。 红官虽坚决无法苟同,却也不会左右大家的选择,只是躺回摇椅,自然地岔开话题:“你摘些熟透的果子给大家吃吧,有多的就晒干泡茶喝。” “好嘞。”红喜心情舒畅,小跑去了厨房,待取来圆簸箕,先生已经不在树下了,估计是回房躺着吧。 红喜没有多想,自顾自边采摘果子边哼曲,似乎身上每根汗毛都跟着活泼起来。 一回房的红官,就摸索着打开了录音机,不听完磁带的内容,他总觉得还有什么事没做。 细想,要么这录音里头有揭露了什么真相,要么是让他通过录音探奥索隐、挖掘秘密,总之,没有人会无聊到寄一段与他无关的陈年故事给他听。 红官将录音机提到床上,边躺着边听。 只是每次一打开,就难免有一段电流声干扰,过后就会恢复正常。 红官耐着性子听了三分钟的嗞嗞声,随后又听到了令他莫名其妙的对话—— “我梦见你死了。” “挤两滴眼泪我看看。” “梦里已经流干了。” “祸害遗千年,没那么容易死。” “你猜我醒来第一感觉是什么吗?” “不想知道。” “心里空荡荡的,但是很慌,幸好,幸好你还在。” “我要是真的死了,你要替我开心,毕竟对我来说,是一种解脱。” 红官心间一凛,死亡何尝不是他的解脱? “你他妈能不能不要讲这种晦气话?” 另一个人骤变的语气中带着浓浓不舍和恼怒,恼对方漠视自己的生命。 “抱歉,我这人讲不了吉祥话,觉得晦气干嘛往心里去?” “可老子心里就是塞不进其他人的话!” “那真不走运,我……” 这人的话没说完就消声了,让红官联想到了那晚被强行喂药的一幕,心头无名之火再次燃起,喉头又像被什么东西梗住了一般,一股气要上不上,要下不下的,特不舒服。 “你他妈就是故意气我的,老子真想把心挖出来给你看看……” “大可不必,我对你的心不感兴趣。” “我他妈怎么就这么稀罕你呢……” 红官忍住要打断你侬我侬录音的冲动,继续听了十分钟左右毫无营养的对话,听得耳朵都起茧了,还是没有任何有价值的东西,甚至对话中都没喊过彼此的名字,就算他真的想探查,也无从查起,这就是恋人间的打情骂俏。 正当他准备关掉录音机时,一句话让他慵懒的神情骤然一振。 “你就是铁石心肠……能不能带我一起入关?” “你想死,我不会拦着,但不要拉上我。” 入关?!红官蓦地心头大怔! 第47章 礼物 录音里边提到的“入关”,指的可是“本命关”?这必然是关煞将能想到的第一个可能,或许这才是那个寄包裹的人真正想让他听的! 而作为闯关者只能在关煞将的指引下入关,唯一有“带人入关”能力和资格的,只有关煞将! 如果录音里的“入关”真的是指进入本命关,那么录音对话的其中一方就是关煞将! 时间往前推几十年,只有第五、六任关煞将才能录下这样的对话。 印象中第六任关煞将,也就是他的上一任,活到了五十九岁,期间来来往往的闯关者,也不见得有什么人与他关系亲密,那便极有可能是第五任关煞将留下的录音。 第五任……红官沉吟了下,那时的关煞将就想拉全家陪葬了吗?是位前辈! 但终究计划失败了,不然也不会有他这个第七任。 奇怪的是,上一任关煞将怎么就对此只字不提呢? 即使前任关煞将死的时候,他只有八岁,但已经学完了关煞将能学的所有东西,接受能力和理解能力出类拔萃,怎么说关煞将的临终遗言也该将事情交代了吧,哪有什么话是非带入棺材不可的? 虽然这磁带内容对关煞将而言,算是不可告人的秘密,那为什么还要留下这样的录音? 如果寄来包裹的目的是要搞垮他,那应该是将这个录音机寄到解家,解家权衡之下,为了保全家族,定会除之而后快,这样借刀杀人不是更利索吗? 或许,红官于寄件人有用,对方需要他为其办事,而这个磁带内容就是一个威胁。 红官不轻易对揣测下定论,除非听完整盘磁带。 原本他想一口气听完后面的内容,但时间有限,樊夫人也快到南城了,不想因此事影响到下午的会客,于是他将录音机搁在床头柜,枕头一靠就开启了午休模式。 下午三点多钟,红官被一通电话吵醒了,来电的是个陌生声音: “磁带听了吗?”对方问,语气中带着些许挑衅的意味。 红官神色一敛,微顿,反问:“那破东西是你寄来的?” 听筒里传来一声轻笑,音色有些深沉:“作为你二十五岁的贺礼,喜不喜欢?” 贺礼?红官脑袋一震,他的生辰除了解家,就只有林耀堂和红福知道,但他也从来不过生日,为什么这人会在临近他二十五岁生日时寄来录音机,还指出是生辰贺礼? “你是什么人?陌生人的东西我不会接受。”红官语气凛然,佯装毫不在意。 “那里面有你感兴趣的东西,你不听听?”对方接着试探。 红官冷冷一哼,说:“你好像挺了解我,又好像不了解我,你知道我生日是什么时候,也知道我可能会对某些东西感兴趣,但你不知道我其实不懂外文,你寄这么个破玩意来,没人会操作,捣腾两下就坏了。” “所以……”对方简短的语气中暗藏威严气势,“坏了?” “不仅坏了,还扔了,如果你这个时候去垃圾桶找,说不定还能赶在垃圾车到来前找回录音机。” “你真的扔了?!”对方的声音怒气汹涌,不等他破口大骂,红官就堵了一句:“对了,不管你是谁,不要随随便便寄东西过来,更不要莫名其妙打这种电话。” 红官不待对方反应,就直接终止了通话,随后一把扯下蒙眼巾,眨了眨眼适应了下亮光,翻查起了通话记录。 果然又是个境外来电,看来对方从一开始就没打算亮明身份。 “红喜,”红官立马拨通了红喜的手机,“你去路口边上蹲守着,留意一下每个翻找垃圾桶的人,注意不要让人发现了。” 对于红官交代的事,红喜当下都不会过问什么原因,一律照办就是,回头想起了再问。也是因为这样,所以红官一有什么需要紧急处理的事,都会习惯交给红喜。 下午,张怀璧在樊府管家樊英的搀扶下来到了南城,一路驱车直达红宅。 因为眼疾不便,红官没有亲自到路口相迎,就让红福带着两护院将人接进门来。 张怀璧一头自然卷曲的头发梳得优雅得体,乌黑的短发中夹着几簇白发,脸上挂着慈祥的笑容,连皱纹看起来都和善许多。 一袭云锦旗袍典雅富丽又落落大方,将身材曲线勾勒得恰到好处,一双翡翠玉镯衬得她的手腕纤细白皙,张怀璧的举止从容端庄,连声音都那么婉转温和。 张怀璧是骨子里优雅从容的女人。 红福从与她通话开始,就这么觉得,现在见到真人,只感慨有过之而无不及。 “先生已恭候多时,夫人请随我来吧。”红福一躬身,微微退到一旁,请张怀璧走上前来。 “有劳了。”张怀璧回了个颔首礼,和蔼地眯缝着两只眼,从容淡定地跟着红福走,期间没有多说一句话。 张怀璧轻装简从,却送了大盒小盒许多礼品来,让随行的两个助理提了满满两手。 到红宅门前仰望了片刻,被红宅的古朴雅致的格调所吸引,经樊英管家提醒才抬起左脚跨过了门槛入内。 红宅构筑简洁,廊柱和檐柱都刷红漆,或有松鹤鹿等吉祥图案浮雕见于墙壁、柱子和窗花,精致又讲究。 住这种地方的人,喜欢干净淡雅的氛围,通过一次电话,张怀璧就知道关煞将大体会是个什么样的人了。 今天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不愧是长衫先生。”张怀璧见着一身白色长衫的红官,被其文气儒雅的长相所震惊,她原以为关煞将会是剑眉星目、身形朗朗的挺括模样,没想到他的举手投足极富东方人的韵味,十分有魅力。 红官眼蒙着红巾,听张怀璧的声音,也大概能想象得出,她是位仪态端庄优美的东方女性,传统且高贵。 “劳烦樊夫人亲自过来,红官又是这副模样接待,实在惭愧。”红官欠了欠身。 这般温润的书卷气,张怀璧禁不住再次将红官打量了遍,越看越欢喜: “久闻关煞将大名,我其实早就想登门拜访了,刚好最近复原了一台大花楼织机,织工们织造了一批云锦,想着您好穿长衫,就私自问了福管家您的身量尺码,制作了几身长衫,请您一定笑纳。” 张怀璧手轻轻一扬,身旁的助理就将几个礼盒端上来,红福连忙上前接过手。 张怀璧经营着一家云锦楼,养着一批技艺高超精湛的织工,以手工织造云锦旗袍为主,也融合了时代审美,将此技艺运用到了高级服装当中,登上了不少的国际时装舞台,上过几期全球时装杂志周刊的封面,向世人展示了丝织工艺的最高成就。 素闻云锦用料考究、织工精细,曾为“皇室特供”,万万没想到樊夫人初次见面就给他准备了云锦长衫,实在让他受宠若惊。 “不胜感激。”红官微微扬起了脸,随后轻轻一点头,表示感谢。 第48章 请求 张怀璧两个多月前寄来拜帖,中间也通过几回电话,期间从不透露意图,或许是因电话里提及多有不便,又或许会显得诚意不足,这才要亲自上门当面言说吧。 “先生的眼疾好些了吗?”张怀璧关切地问。 红官点点头:“好多了,恢复得比较快。” “那就好,好就好。” 听得出来张怀璧是顾左右而言他,红官转头向红福:“樊夫人远道而来,舟车劳顿辛苦了,福叔,您先带大家安顿下来吧。” 红官这话一说,张怀璧就向身旁的樊英管家眼神示意了,樊英马上意会,连同着在场的两位助理,在红福的带领下去了西厢房。 张怀璧环顾了一眼正堂的布置,看到了照片墙,迟疑了一下,开口试探:“先生是解家的第几任关煞将啊?” “第七任。” “第七任了啊……”张怀璧沉吟着,似乎欲言又止。 “夫人有话但说无妨,”红官浅浅一笑,大胆猜测,“您来找我,和解家有关系吗?” 张怀璧抬眸,缓缓敛起了笑意,神色逐渐严肃:“不瞒先生说,我来这里确实是因为解家,因为您是解家人,我原本不该来的。” “夫人多虑了,我除了身上流着点解家的血外,就和解家没有任何关系了。”红官直言不讳,冷淡的态度让本有些难以启齿的张怀璧消除了顾虑。 “我也是听说先生独立门户,虽然不知个中缘由,但还是厚着脸皮找了过来,万望先生不要见怪。”张怀璧实言相告,言语中多有抱歉。 “夫人无须顾虑,有什么问题尽管说,只要我能帮得上。”红官态度诚恳,张怀璧揉着块手帕,小心翼翼地问:“先生,您还有为解家人守关吗?” 张怀璧的蕴意耐人寻味,红官心下暗忖,大概猜到了张怀璧的来意了。 “以前有,现在没有。” “那假使解家的人找上门来,让您守关呢……”张怀璧说得很没底气,她还不清楚红官和解家目前的关系到达哪种程度。 “夫人,我跟您明说了吧,他们已经找过我很多次了,”红官语调轻松,话锋一转,“夫人选择这个时候上门来,是因为解家解四爷即将年满60岁吧。” 解家老四解季德今年60岁,到了本命年,解老爷子三番四次各种威逼利诱红官为其守本命关,若红官真的答应守关,意味着他必须要让解老四过关,否则出关后他必死无疑。 他知道以解季德的情况,必然过不了关,解家希望他能干预本命关,偷盗别人的气运渡给解老四,红官自认为没必要干到这种份上,这种缺德事往后还是少做为妙。 倘若对方真的积了八辈子阴德,能逃过本命关一劫,红官说不定也会出手干预,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借”他的气运来度化别人,还是有借无还的那种,所以他也并不高尚。 张怀璧微惊,随即佩服红官的料事如神:“先生睿智,我确实是为解四爷闯关一事而来。” 红官点了点头:“冒昧问一句,您和解四爷是?” 张怀璧没有直面问题,而是顿了顿说:“先生,我有个不情之请……” 她的话没有下文,也许是想看红官的反应。 红官平静的脸上有了一丝异样,猜测:“您是想让我给解四爷守关?” 那异样是一抹不确定的担忧。 张怀璧随即解释:“不是,我是想请先生无论如何……都不要为解四爷守关。” 红官眉心一蹙,还在想原因,就听她低声地说:“我知道这事很为难先生,但……” “我答应您。” 红官应得突然,张怀璧眨了眨眼,显然没有反应过来,忙追问:“您说什么?” “无论您今天说不说这话,我都不会给解四爷守关。”红官这话无疑是颗定心丸,张怀璧松了口气,眉眼一弯,再次露出了个和蔼的笑容,感激地说:“多谢先生!” “您不用谢我,解四爷入不了关,他没这个资格。”红官的语气稍有变化,变得更加清冷。 张怀璧不动声色地注视着他,想从他的神情中看出点动摇和犹疑。 “如果只因为他是解家人,我也不会山长水远过来请求先生,实在是因为他是一个忘恩负义的卑鄙小人!”张怀璧咬牙切齿地说,手中的帕子都揉皱了。 红官微感惊诧,张怀璧话语声中的确蕴藏着怒火,是恨之入骨的那种。 “是因为樊将军吗?”他能联想到的原因,或许和樊成良将军有关。 “是。”张怀璧抿着微颤的唇,一提及丈夫,双眼就氤氲了泪水,“将军生于战火,死于战火,我以为这就是他的宿命,但是没想到,三十年前的那场战役,他原本可以凯旋而归,他可以不用牺牲的……” 红官心头一颤,难道是因为解季德这个小人? “都是因为他!是他暴露了行动路线,出卖了将军,还背后开冷枪,将军到死都不明白他的副官为什么会出卖他!”张怀璧激动得站起了身,眼泪夺眶而出。 这真相来得迅猛,红官压着突然上涌的火气,问:“既然这样,夫人为什么不去告发他?” 樊成良将军可是剿匪英雄,要是张怀璧所言属实,那细数条条罪状,都是死罪! “我也想!可是我没有证据,就算他在我面前亲口承认他犯过的罪,到了法庭,毫无证据,他又咬死否认,还是会当庭释放,就算是在军队里,也只因为他有争议,而将他降职,罚他去了军火库!” 满腔愤恨在张怀璧心里翻腾,她的声音在发颤,手也在抖,她无法抑制心头恨意,即使在关煞将面前失了态。 这般仇恨,嚼穿龈血。 红官的眼睛开始隐隐发疼,怒火直捣心腔,愤愤地暗骂了一句,这种人就算拿着把枪指着他的脑门,他都坚决不给对方守关,打死都不。 他甚至都怀疑,解季德做这一切只是为了能顺理成章去到军火库。 解家人的不择手段,他可是深受其害。 红官不会安抚人,尤其是他本人也在情绪中时,所以只干涩地说:“夫人,您请放心,不止解季德,往后解家的任何人,我红官都不会给他们守关。” 就算没有老鼠屎,解家这锅汤到底也是坏的。 张怀璧听到这样坚定的答复,心中的不平卸了一半,她知道关煞将言出必行,于是竭力平复着情绪,缓缓坐回了椅上。 “当年检举解季德盗卖军火的是将军的另几位副官,如果不是他们,恐怕那贼子还逍遥法外,庆幸的是,他在牢中也不好过,将军曾对牢房看守的狱长有过一饭之恩,得知解季德入狱,特地给他安排跟重刑犯一间牢房,被他们折磨得不成人样,生不如死。” 那是罪有应得!红官心中叫好,之前他还在想解季德怎么进了个牢房,出来之后就半死不活了,原来是这么一回事,这叫“天道好轮回”! “原本我以为解季德会在牢中度过下半辈子,以告慰将军的在天之灵,没想到他还是被解家人给保释出去了。我找过顶级律师,动用所有能动用的关系,都还是斗不过解家,家底没他们厚,人脉没他们广,手段没他们狠辣,我一介女流……” 张怀璧的言语透着心酸,走到这一步,终究是无计可施。 红官恨不得能跟解家划清关系,他相信如果不是没有办法,张怀璧是坚决不会来求他这一个解家人。 他惭愧地说:“身为解家人,我很抱歉,但夫人请放心,红官既然答应了您,就绝不会食言。” 能为樊将军做的,也只有这些了。 “关煞将高义薄云,我张怀璧终身铭佩。”张怀璧感激之至,起身来到红官面前,将一枚子弹递到红官手中。 红官只觉手背一暖,掌心一沉,有些冰凉。 “这是将军生前佩戴手枪的子弹,将军牺牲之后,我就将它珍藏起来,现在我将它送给先生,相信将军在天之灵会保佑您的。”张怀璧轻握着红官的手,温暖而有劲。 “将军这么重要的遗物,我不能收,而且受之有愧。”红官心下不安,微微欠身,想缩回手去,却被张怀璧攒紧了。 红官薄唇微抿,只听张怀璧郑重地说:“正因为是这样,所以请先生务必收下,这是将军乐意看到的,如果将军泉下有知,一定会同意我这么做的!” 于他人而言,这枚子弹并不是什么贵重的东西,但于张怀璧而言,意义非凡,这是无法替代的东西。 张怀璧将樊将军的遗物送出,并不是一时冲动,而是早有打算。 红官不再推拒了,而是握紧了子弹,起身庄重鞠了一躬。 晚饭后,红官不敢打扰樊夫人一行人休息,让红福准备些点心送西厢房之后,自己就回去吃药了。 红喜来电说蹲守了一整个下午,都没有看到什么人翻找过垃圾桶,倒是来了辆垃圾车,将垃圾拖上车之前,进行了分类。 红官隐隐觉得错过了垃圾分类这一环节,如果是他要翻找垃圾桶,又不引起别人注意,垃圾清运工无疑是最合适的! 红官长舒了口气,让红喜不必蹲守了,及时回来。 如果那人没有在垃圾桶里翻找到录音机,理论派会重新斟酌红官的话,实践派会偷摸上门来查,或者再次打电话确认。 所以,守株待兔也不是不行。 睡觉前,红官照例给祖师爷上香,他不知道的是,上午敬的香烧出了小莲花香的形状。 “先生,三日内必有人来吉事相望啊。”红福满目惊喜。 “这种好事,可以多听祖师爷的。”红官敬完香,就回房歇着了。 好景不长,红官半夜又咳醒了,消停了好多天的咯血症又复发了,就这么反反复复挺能折腾人。 红官蜷曲在被窝里,咳得浑身都发颤,不仅全身发热,还冒冷汗,也许是受到了冷空气的刺激。 他的身体本来冷热不受,畏冷怕热,典型的操作就是吹着空调盖被子,但进入暮秋就不行了,他的身体在提醒着他所剩时间已不多。 红官掀开被子想抽床头柜上的纸擦汗,一伸手就摸到了一个瓶子,熟悉的触感,正是那瓶特效药,可这药不是被他塞柜子里了吗? 间歇性咳嗽一阵阵地折磨着他的喉咙,每次发作都刺痒难耐,似乎非得咳得整个胸腔腹腔都空了为止。 趁咳嗽的间歇,他解开了领扣,匆匆打开了药瓶,给自己塞进了一片药,喉头一凉,这才缓解了躁动的痒意。 靠床头板喘息了阵,他将药瓶放回时又触碰到了一个杯子,杯子里竟然还有温水,难道是红福给他准备的? 没有纠结,红官拿起来,就咕噜喝下一口,那一瞬好像身心彼此和解,整个人松了下来,顺势就躺了回去。 也许是药的作用,很快他就感觉到疲倦,意识朦胧间似乎有什么东西轻轻触碰了下他蒙布的眼睛,若有若无。 那感觉如同蚊子,只要他稍微动一动,蚊子就识趣地飞走,没过多久就又飞回来,很烦人,但他已经懒得抬起手驱赶了,就这么任由着蚊子在他脸上肆意停留。 一觉醒来,天光大亮,红官第一时间就扯下蒙眼的布,光线有些刺眼,缓过劲来就扫视了整个房间,房门和窗户都紧闭着,没发现什么异样,唯独床头柜上的药瓶和杯子都不见了。 他心中一动,一把拉开抽屉,药在里头。 难道昨晚的咳嗽只是一个平平无奇的梦? 不仅如此,印象中的后半夜,那个梦竟然发展到了羞于启齿的地步,是磁带听多了的原因? 红官有些心烦地搓了搓脸,看了眼时间,早上七点。 生病之后,他就很少这个点数起床,多半是这个点数才睡着。 下床去了浴室,发现双眼里的红已经退掉了,眨眼挑眉都不会痛了。 终于可以不用做睁眼瞎了。 才解开衣扣,他懵了。 第49章 送迎 红福一大清早被红官鲜血淋淋的手给吓得说不出话来,与此同时,浴室墙壁上好端端的一面镜子也碎得稀巴烂,玻璃渣子满地是。 看红官的表情又甚是无所谓,红福一时之间都不知道该怎么表态了,只得皱着眉头说:“先生的眼睛是好了,怎么轮到这手出事了啊?” 红福边说边心疼地给红官的手包扎伤口,虽说小疾无妨,但一波接一波任谁也顶不住啊。 红官垂下眼,若无其事地笑了笑:“没什么,就是打一只蚊子,不小心打碎了玻璃,不用大惊小怪的。” “大惊小怪是先生您吧,”红福忍不住接了口,“一只蚊子而已,真的犯不着这么大动干戈啊。” “我介意。”红官握紧拳头,语气陡转,冷森森的。 红福忽地一愣,平时天塌了都没关系,怎么一只蚊子就触犯到他逆鳞了? “好好好,我让红喜去买个无香型电液蚊香……”红福赶紧安抚,可转头一暼,“不对啊,先生不是有蚊帐吗?” “他会趁虚而入。”防不胜防。 红福想想也是,立马强调了要物理防蚊和绿色化学防蚊一起搞。 “在窗外装个监控吧。”红官一本正经地说了句极其不切实际的话。 为了防蚊,装个监控? “先生这就没有必要了吧。”就算监控能看到蚊子钻窗而入,然后呢? 红福刚抬眼就看到了一张沉若死水的脸,连忙把到嘴的吐槽给咽了回去,先生这是借口发泄情绪吧。 “另外,给我准备个电击棒。”红官补充了一句。 “不应该是电蚊拍吗?”红福一脸不可思议。 先生的防蚊措施越来越离谱了,可看红官的神情又像是经过深思熟虑般,于是也就妥协了。 “好吧,先生还有什么想要买的吗?我让红喜一起买回来。” 看红官摇头,红福也跟着无奈摇头,心中隐隐觉得不妙,估摸着先生的病已经影响到了脑子,得及早让韩医生过来看看才行。 “林叔的事有消息了吗?”红官拄着额头问。 “我正要说这个事,南湾旧码头那个地方现在打听不了‘灾星’的事了。”红福神情略显遗憾。 红官原本精神不在状态,被他这么一说,立马回神:“为什么?” “这个名字在码头那边很不吉利,常年出船出海的人听不得‘灾星’俩字,听前去打探的伙计回来说,一问就差点被打了。” “那林叔会不会……”红官脸色有些凝重,林叔这段时间杳无音信,担心他会因此有什么不测。 “先生,咱们还是往好处想,没有消息总比有坏消息的强吧。”三两句话间,红福已经给红官包扎好了手背的伤口。 “还有,之前传言是万家的人盘下了码头,但后来官方有人出来辟谣,媒体也被禁止宣传,所以真实买家到底是不是万家人,貌似连对头都搞不清楚。小道消息称,南湾旧码头的经营者不是万姓的人,但实际操盘者就是万家。” 红官凝思挑眉:“那你这个小道消息是从哪里来的?” 红福不是那种左右逢源的人,又不曾涉足鱼龙混杂的三教九流,干净得像刚混世的人,所以他所谓的“小道消息”,红官得合理质疑一下,没理由连解家都不知道的事,他会知道。 “先生,我资源有限,手段也有限,但起码知道要将身边的资源充分调动起来。”红福实诚地说。 红官接过红福递来的茶,看他那胸有成竹的模样,也会忍不住探究:“展开说说。” “连家啊。” 红官果然还是喷了茶。 “先生您先别激动啊,”红福赶紧抽张纸巾给他擦嘴,“我知道您不喜欢倚靠那些家族集团势力,但是连家不一样啊,他们没干过杀人越货的事,是清清白白大家族。” 红官此刻看向红福的眼神杂糅着太多情绪—— 您是没见过人家集团老大弹无虚发的模样。 您是没经历过连家特卫追车抢人的场面。 您是不知道所谓的正人君子,背地里都干些什么勾当。 红官内心挣扎一番,听不了红福对连家的赞不绝口,匆匆打断:“所以是连家人告诉你的消息?” “对,是冯陈传过来的消息。” 冯陈?他果然不是一般的司机。 也对,上梁不正下梁歪,什么样的老板招什么样的员工。 “你向他们打听南湾旧码头的事,没有透露灾星的事吧?”红官突感不安,毕竟灾星的事不宜张扬,尤其不能被连家人知道。 看红福摇了摇头,红官松了口气。 “他们没有问你为什么要打听码头的事吗?”红官追问。 “不是的,我压根就没主动提码头的什么事。” 所以,红福的摇头指的是没有向连家人打听南湾旧码头的事。 不待红官继续追问,红福自觉解释:“是冯陈和褚卫先提起的,说解家最近的船都会在码头卸货,我就顺道提了一嘴,问是不是那个王家前阵子买下的南湾旧码头,我是故意说岔嘴的,冯陈纠正了我,说不是王家,而是万家,还说这事没几个人知道内幕。” 原来是这样。红官若有所思,船舶维修和海洋工程,解家都有涉足,而且业务做得很大,海上交易频繁,别听南湾旧码头的名小,实际作用相当于一个大港口,如果解家能盘下这个吞吐量为750(万teu)的贸易大港,相当于抓住了海上货运贸易的主动脉。 到时牵一发而动全身,轻易就能改变国际物流供应走向,从而控制海运价格,最坏的结果就是掌控全球的贸易商。 红官不敢往后想,虽说商人逐利,他也不指望解家会做什么正经生意,但只希望盘下码头的主儿能干点人事。 红官莫名纳闷起来,什么时候他也会操心这种天下大事?可真是好笑。 只是能引起连家注意的货必然不是众所周知的矿产品,可解家的船除了矿产品,还能运载什么? 连古曾提过解家鲜为人知的军火生意,是否这批货与军火业务有关?可能为枪支弹药违禁品? 而如果真是违禁品,以解家在道上的多年经验,要避开海检也不成问题。 问题是,连家留意解家的货干什么,是为其打掩护还是从中破坏? 想这些挺费脑,红官开始有些头疼了,一大清早他做什么要这么折腾自己? 红宅今天的早餐比往常的丰盛,张怀璧吃过早餐,在和红官闲聊时提及本命关,说出了自己的不同看法。 “我活到这把年纪,经历过了各种艰难时刻,痛苦过也享受过,其实人生已经很圆满了。”张怀璧眯缝了眼,她不在乎能活多久,也并不强求生命到哪里终止,一切随缘。 “还是您活得通透。”红官点头赞许。 “当然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追求,所以关煞将存在的意义非凡。”张怀璧注视着红官那双好看清澈的眼眸,再次肯定他的价值。 “其实事在人为。”拿他自己来说,或许是他身上的基因决定了他有病,但他本可以拥有良好的基因,只要祖上不作死。 他生来携带着“诅咒”,都是人为因素,是人不安分了,才招致了“灾难”,红官只是“灾难”的载体,是器皿,是果报。 “先生,”张怀璧犹疑了下,“如果我的不情之请,会给先生带来什么麻烦,请先生一定要告诉我!” 红官望着她那焦灼又愧疚的目光,点头答应:“如果将来解家因此发难,有什么解决不了的问题,红官一定会找您帮忙。” 不这么说,她于心不安。 “一定要的,先生是我樊家的大恩人,不管什么情况,只要先生一个电话,我们都尽全力办到!”张怀璧情绪稍显激动,“我这辈子就只有这个心愿未了了,只要是先生的吩咐,我樊家就算倾尽所有,都一定会帮先生达成。” 张怀璧的话掷地有声,既是承诺红官,又是叮嘱管家樊英。 樊英在她身后默默一颔首,从今往后关煞将就是樊家的大恩人,樊家里里外外的人都得敬着。 张怀璧膝下无儿女,听说有收养一个义女,年芳十六,这次没跟着过来,是去海外学习经商管理,将来是要接盘的。 来红宅之前,张怀璧已经打点好一切身后事,余生就要替亡夫收拾掉叛徒。 红官欠了欠身,樊夫人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就不允许他两意三心摇摆不定。 事实上,红官不帮解老四守关的这个决定从车祸之后就坚定了下来,他不是软柿子,不会任由解家拿捏,只想努力把自己变成一颗炸弹,想什么时候炸就什么时候炸。 午饭后,红官送张怀璧一行人上车离开,正准备回宅子,就看到了一辆熟悉的黑色轿车缓缓驶来。 红官面色一沉,想视若不见直接回去,刚一转身,就听眼尖的红喜大喊一声:“是连先生的车!连先生来啦!” 红官额头突突地跳,想听而不闻,却看红福高举手臂向车辆打招呼,并欣喜地向红官说:“先生,连先生终于回来啦!咱们得好好报答连先生的救命之恩啊!” 红官脑袋胀痛,眼睛也跟着痛,顺势捂着眼睛,心想眼不看为净。 “先生?您的眼睛是又痛了吗?”红福注意到了,忙检查他的眼睛,可红官捂得紧,似乎很疼的样子。 “该不会用眼过度了吧?”红喜挤过来问。 是看到了不该看的东西。红官闭着眼,仅凭声音就判定几十米开外的车正放缓速度靠近。 “福叔,连先生来了,务必要好好招待,我恐怕得先回去敷药。”红官匆忙交代完,就要转身离开。 红福连连点头,让红喜赶紧先将先生扶回去上药,自己就在此迎接连先生。 车上副驾驶的褚卫透过玻璃看到了红官离去的背影,转回头对车后座的连古说:“少爷,红先生回去了。” 被褚卫这么一提醒,连古原本耷拉着的眼皮突然掀起,却也没说什么,视线投向挡风玻璃,只看到前方孤零零站着个红福。 “我还以为嫂……那个红先生会出来迎接您呢。”冯陈嚼着口香糖,语气有些失落,嘴角却是上扬的,一手抓着方向盘,一手伸向褚卫,手心朝上,四指勾了勾。 褚卫愿赌服输,掏出二百块钱放冯陈手上,冯陈心满意足地将钱塞进兜里。 早在连怀居时,冯陈和褚卫就红先生是否出来迎接老大一事进行了打赌,原本二人都咬定不会,但被连古听到了,褚卫当即改变了主意,主动选择了“会”,只是从选择的那刻开始,他就知道自己必输无疑。 但输赢不是重点,重点是少爷希望“会”,他就必选“会”。 这下车里三人,也就冯陈从心里飞出笑意。 他跟鼎鼎大名的关煞将相处不到两天时间,就已经大概知道对方是个什么脾性的人,这种场合下见面,能撑得住的也只有老大这样死不要脸的。 不过……他透过车内后视镜一瞧,没羞没臊的老大怎么跟变了个人似的,怎么就……突然斯文起来了? 看来红宅这个地方是有魔力的。 车子一停,红福就热切地迎了上来,见着连古的面,就开始解释说明自家先生是因为眼疾复发才先回去敷药的。 这么说来,貌似回去还不是出自红官本意,褚卫自然地向冯陈伸去了手,冯陈撇了撇嘴,不情不愿地将二百块钱还回去。 连古则眉头一皱,快步往红宅走去,边走边问:“红官的眼睛还没好吗?” “早上看着是好了的,刚刚突然就发疼……”红福也有些搞不明白,怎么说复发就复发。 本来还在后备箱拎补品盒的俩人,一听这话,眼神一个交接,褚卫又将二百块钱塞回给了冯陈,看来这钱烫手,注定捂不热。 “我让韩医生过来一趟。”连古边走边拨通韩杨的电话,仓促间一句话交代完就断了通话。 “也不知道先生这个病,影不影响脑子……”红福走在一旁担忧地嘀咕了句,惹得连古三人齐齐停下了脚步。 第50章 动手 “怎么回事?”连古脸色一变,目光刹那锐利起来。 红福唉了声,将今早蚊子惹得自家先生大打出手的事说了出来。 冯陈褚卫俩听得云里雾里,一个对视双双鉴定红先生有病,并一致认为自家老大未来堪忧。 连古却一声不吭,脸上沉着的黑呼之欲出。 监控、电击棒……这两件东西在脑海里过分活跃,险些掀起一阵思潮。 来到红宅,红喜匆匆从后院出来告知,先生他眼睛痛得受不了,正躺着呢。 红福一慌,正不知该往哪边窜的时候,被连古按下。 “韩医生马上过来。”连古脚步不停,把外套一脱,交给褚卫,就径直朝后院走去。 对于他的轻车熟路,红宅的人已经见怪不怪,见到了面就匆匆打声招呼,然后目送他去后院。 “请不用担心,少爷他能搞定。”褚卫拉住有些无措的红福,冯陈把东西一放地上,接了话:“我家老……少爷他今晚有要事要跟红先生谈,可能不回别墅了,这边有房间可以安排吗?” “有有有!有连先生在,一切都好办了!”刚才的紧张随即如烟消散,红福边给他们倒茶边说,“你们二位也一起住下吧,房间有的是。” 冯陈和褚卫对视一眼,摆摆手说:“那倒不用准备我俩的,我们等会还有事,要先回去。” 既然有事,红福也不便强留,转头吩咐红喜出路口迎接韩医生。 红官的房门虚掩着,连古正想推门而入,想到了红福提到的电击棒,终是犹疑了下。 没过一会儿,里头传出了咳嗽声,连古不多想,当即用皮鞋头踢开了门,闪了进去。 才一进门,就被突如其来一股猛劲拽到了一旁,狠狠地撞进了墙角。 后背吃疼,连古痛哼了声,定眼看红官的双眼依旧蒙着块红布,不由得咧了咧嘴角:“看样子你已经恢复得差不多了。” 已经有力气跟他计较了。 蒙着眼都能感受到灼热的视线,红官咬着牙质问:“昨晚你到底有没有来过?” 连古的衣领被红官使劲拽着,脖子被一把锋利的短刀架着,这一幕似曾相识,情景再现,眼下的氛围却没有让他觉得多凝重和紧迫。 红官一手压着他胸口,一手握刀,将连古的两只手完全空出来,但也不给他任何机会,只要他稍微动那么一下,红官就能感受得到,继而沉声一喝:“别动!要赌看是你手快还是我刀快吗?” “枪会不会更快点?”连古垂眸看他那愠怒模样,好意温声提醒,“我给你的枪,你怎么不用?” 红官眉头一蹙,带着强大的冷压逼了过来,刀刃已经将连古脖子划出了道红痕:“别扯开话题!昨晚来这里的人是不是你?” 连古无声一笑,反问:“昨晚这里发生了什么事吗?” 那种羞耻的事怎么可能说得出来? 红官后槽牙差点没咬碎:“回答我,昨晚到底有没有来过?”他的刀在一点点深入对方的皮肤血肉。 “为什么不敢看我?”连古深深凝视着他,想透过红巾窥探那双目,看除了怒火,还有没有别的什么东西。 “别逼我!”红官紧紧握着的刀竟然因为沾了血腥而微微发起了颤,他自认为是杀伐果决的人,从前积压下的怒火恨意,在这一刻化作的狠厉,应该所向披靡,手起刀落,绝不留情,不该在这个时候还有半点犹疑。 这不像他,他不想被感性左右。 “红官……”连古试图解释,他知道红官不是轻易冲动的人,但对于被迫收缩自己边界这种事,红官也不会轻易妥协。 “你敢编一个字,我立马让你人头落地!”红官脖子上的红一点点涨到了脸上,额上青筋暴起,心头火气沸腾。 之前受伤被困时,身体使不上劲,致使被连古反制,今时不同往日,全力压制住对方,连古也休想从他手里挣脱。 看似温文尔雅,一旦狠起来,也如同被愤怒扭曲的豹子,利爪挥下,生死立见,格外恐怖。 连古一个深呼吸,坦诚说:“你已经……” 一个敲门声骤然打断了连古的话。 “先生,韩医生过来了。” 门外站着红福和火急火燎赶来的韩杨,两人静杵片刻,红福抬手推门:“先生,我们进来啦。” 俩人推门进来,就看到连古正给躺床上的红官掖被子。 “先生这是?”红福有些搞不清楚状况。 连古一本正经地压低声音回答:“红官刚睡下。”说话间,眼神示意韩杨给他号脉。 韩杨一眼就看到他脖子上的伤口,正要说什么,连古拍了拍他的肩头交代:“麻烦韩医生给他把把脉,看看情况。” 韩杨识相地闭嘴了,倒是红福指着连古的脖子讶异地问:“连先生,您的脖子怎么……” 连古伸手摸了摸,抹掉了渗出的血迹,无所谓地摇摇头:“刚被蚊子叮了一口,拍蚊子时指甲不小心刮到了。” 连古胡诌起来不带谱,床上的红官显然是听到了,嘴角都忍不住抽了抽。 这个细节倒是被准备号脉的韩杨捕捉到了,不禁抿嘴一笑,却也看破不说破。 “真不好意思啊,连先生,是我疏忽了。”红福心中狐疑,什么指甲能划成这样?伤口不长但有点深,这得多痛恨这只蚊子啊。 “要不让韩医生给包扎下吧,免得感染。” 韩杨清了清嗓没有接话,连古却说:“不用了,我对药物过敏。”说着自觉地翻药箱,找了两块止血胶布贴上。 “回头真要给这间房好好驱驱蚊了。”红福纳闷地扫了眼房间,不明白这种深秋的天气,蚊子怎么就瞄准这间房钻了? 看连古迈步出了门,红福几乎不带怀疑地跟了出去。 “连先生,您的伤口就这么处理一下就可以吗?” “不碍事。”连古抬头瞥了眼拐角屋檐下的监控,若有所思地向院子里走去。 “连先生,我给您准备了间房,您就先在红宅住下吧,这样要找我家先生谈事也方便。”红福将连古领到了火棘树旁的房间,在这间房只要一开窗,就能赏花摘果。 连古感激地点点头:“有劳福叔了。” “连先生千万不要跟我们客气,把红宅当自己家就行,平日里有什么需求尽管吩咐我或者红喜,我们随传随到。” 房间看起来整洁干净,配套齐全,装饰简约古朴,只是比主人卧室稍小些。 红喜给他撑开了一扇窗,映入了一片红,介绍说:“这扇窗子进光,秋冬暖和,而且窗景也不错,平时我家先生会在这棵树下小憩,连先生也可以到院子里晒晒太阳,会很舒服的。” 房产中介都没有红福这样热情真诚,只不过红福推销的不是房子,而是直接触达用户的深度需求,以满足高端客户的精神享受为主,来提高连古的兴趣。 这无疑是最高效的。连古已经有了想立马住下的冲动了。 格子窗外是硕果累累的火棘树,树下正有一把摇椅,连古往窗边一站,似乎都能看到红果树下,白衣摇椅的那幅惬意模样了。 自他们出去之后,红官就已经醒来,还回答了韩杨的几个问题。 “红先生,我给您看看眼吧。”韩杨轻手摘下了红官那块浸药的眼巾,一通检查过后,若有所思地说,“红先生,您的眼睛在恢复期,容易因情绪波动而反复,切记不能生气、抑郁和悲伤,尤其是生气,风湿热邪攻目,一旦发现眼睛疼,一定要及时调整心态。” 红官面上点头应答,实际眼神飘忽,根本不在听。 韩杨看得出来,倒也没戳穿,只是将卷起的袖子放下,说了句题外话:“红先生,人的身体就和情绪一样,不舒爽了最好能够及时疏解,我重新开了个药方,您让人去抓十副药回来,早晚一碗汤,这个秋冬就能过得舒服点啦。” “好。还有什么需要注意的吗?”红官一脸认真地问。 “没有了。”韩杨起身整理药箱,边整理边说,“七情六欲要是掌握不当,也会引起阴阳失调和气血不周,怒伤肝,忧伤肺,这两种情绪目前对您的病影响是最大的。” “我知道了,谢谢韩医生提醒。” 韩杨交代完就满意地离开了,一出来就碰见了木头似的笔直杵在门口的冯陈。 “等很久了?”韩杨问。 冯陈眉头一挑,上前一把搭上韩杨的肩膀,拿出口中的棒棒糖,好奇地问:“怎么样?有没有问到重点?” “什么重点?”韩杨明知故问,嫌弃地拿开冯陈的手,“少吃点糖,对你的身体好。” “你都聊了老半天了,没聊出个什么结果?”冯陈满脸质疑,枉他还在门口傻傻地等,还无聊到给人家祖师爷烧了三炷香,不过没插上香炉,就那么放在香案上。 “你想知道什么,直接问不是更快吗?”韩杨白了他一眼,脚步不停地出了后院。 嘎哒一声,冯陈一口咬碎了棒棒糖。 褚卫把手提电脑给连古带了过来,连古打开了电脑,键盘上一顿五指翻飞后,眼镜一摘,捏了捏鼻梁,问:“最近有没有什么人来找过他?” “樊家的人。”褚卫实话实说。 樊家?连古脑海里一顿搜索:“是樊成良将军那家吗?” “是。樊夫人和管家以及两个助理来过红宅。”褚卫一贯汇报工作的语气,没有起伏。 樊成良将军的遗孀,应该还有个养女。连古目光如炬,转头交代:“查一下樊家那个养女目前的情况,另外,樊家来红宅一事不能让解家知道。” “好。”褚卫不问原因,自家少爷这么交代,一定会有他的道理,就像现在,手提电脑只是拿过来办公,等会儿还得带回去,明天同一时间带过来。 至于为什么不干脆在红宅设个临时办公点,连古不说,褚卫也不问,倒是冯陈按捺不住好奇,询问:“老大,你是打算在这里养成趁人家睡觉就办公的习惯吗?” 连古没否认,直接转了话题:“那批货抵港的具体时间查到了吗?” “查到了,”褚卫和冯陈对视一眼,“后天凌晨两点半到。” 黄昏的天光将整个院子都染上了金黄色,透过窗子,映照在连古的侧脸上,将他的一半身形都投在黑暗中。 咔嚓一声响,连古点燃了香烟,递到口中一吸,再缓缓吐出,修长的两指夹着香烟,拇指抵着太阳穴,任由烟雾染上金光,再掠过深邃立体的五官。 冯陈看老大这经典的抽烟姿势,不由得嘴角一勾,他实在模仿不出老大的格调。 “东西都准备好了吗?”连古淡淡地问,就这会儿抽烟的工夫,他已经将纷杂的思绪理清了。 “准备好了。”褚卫说。 “你们先回去,明天注意接我电话。” “嗯。”褚卫才转身,冯陈就扯住了他手臂,目光转向连古:“不是,老大,您确定不需要我们帮忙?” 连古斜睨了他一眼,平平地问:“帮什么?” “帮忙实现您的春秋……”冯陈说得快,险些把“春秋大梦”都说出来,还好及时收住口,咧了咧嘴笑了。 意思都懂,就没必要说得那么清楚了吧。冯陈冲褚卫使了个眼色,想让褚卫也加入战队。 连古再吸了口烟,就直接掐灭了:“不用。” 这话一出,褚卫就拖着还想挣扎的冯陈一路出了大门。 “我看老大悬得很。”冯陈撇了撇嘴。 “他们的事,你插什么手?”褚卫冷冷怼了一句。 “就老大那惜嘴的模样,能啃得动那么难啃的骨头?” “想好词了再打比喻。”褚卫一手提电脑包,一手插兜朝前走去。 冯陈才出神了片刻,就被褚卫甩开了一大截路,快步追上前去,就着刚刚的话题,再不依不饶地问:“你说嫂子都那样子反感了,老大还怎么下手啊?” “你怎么不直接问他?” “我发现你说的话和那个死胡渣的一模一样!” 第51章 条件 晚饭前,红喜已经将韩杨指定的药包买了回来,路过火棘树,被连古叫住了。 “红喜。”连古的声音极具辨识度。 红喜循着声音找去,发现连古正倚在树后的格子窗里朝他打招呼。 “连先生?”红喜有些喜出望外,提着药包凑近了窗口,“福叔给您开了这间房啊,这间好,先生也喜欢这间房。” 是因为这棵树吧,连古心想。 瞥眼红喜手中的药包,连古皱眉问:“这是什么药?” “韩医生给我家先生开的行气补血的药。”红喜提了提鼓鼓的十包药。 “有药方吗?我看下。” 红喜从上衣兜里掏出一张揉得有些皱的纸:“韩医生写了一个方子,但药铺的人奇奇怪怪的,看我的眼神就不对劲。” “怎么不对劲?”连古接过药方,仔细地看了起来。 红喜回想了下,挠了挠头说:“我也不清楚,就是感觉很奇怪,可韩医生开的药方子哪里会出问题。” 方子上的药名粗略估计,拢共二十余味,其中熟地黄、山药、山萸肉、茯苓、牡丹皮、泽泻、肉苁蓉、仙灵脾和仙茅,这几味药尤为熟悉。 连古一下明白是什么意思了,唇角噙着笑意,将药方还回红喜:“韩医生开的药方子没错,药铺的人少见多怪了。” “我就说嘛,韩医生那么厉害,怎么可能开错药。” “等会晚饭不用叫我,我习惯不吃晚饭。” “啊是这样吗?福叔还准备得挺丰盛的。”红喜觉得有些可惜,但还是尊重连先生的习惯,心里不住地想:有钱人的生活还这么自律吗?说不定连先生的好身材就是这么锻炼出来的。 “如果你家先生醒了问起我的话,就说我在休息,晚点需要对接工作,明早再跟他谈正事。” 听说海外存在时间差,有些地方还是日夜颠倒,红喜算是长见识了。 “好的,连先生您就休息吧,我保证不会有人来打扰您休息。” 连古客气地道了声谢,把红喜都整得有些不好意思。 “对了,我看你的身手还不错,有没有兴趣再深造一下?”连古故意压低了声音问。 红喜倏地瞪大了双眼,自从上次遂道追车后,红宅的人就知道连家特卫队所向无敌,连先生说这话的意思该不会是想给他一个进修的机会吧?! 红喜难掩激动,目光中满是期待:“当然有!那连先生的意思是……” “你可以跟着褚卫学,我让他做你的私教,怎么样?”连古双手很随意地一抱臂,健硕的手臂肌肉线条在贴身衬衫的勾勒下,完美地呈现出来。 红喜一脸受宠若惊,难以置信地用眼神求证,得到连古的点头肯定之后,更是紧张得不知该说什么好。 “这事虽然是我的意思,但必须要征求你家先生的同意才行。”连古点醒了红喜。 红喜点头说:“这个我知道,我等会就去求先生答应。”如果能得到先生的支持,那么终究也能像褚大哥那样厉害,更能像连先生这般仪态挺拔。 “你家先生可能不会答应。”连古毫无预兆地泼了一盆冷水。 “为什么?” “你不能说是我的意思,一定要说是你自己的想法。”连古再次提醒。 红喜茫然地看着连古,那双深邃眸子里蕴藏着的睿智光芒,让他一时无法领会。 “换个意思说,我叫他的人来向我的人学习,说明什么?”连古十分有耐心地步步引导。 “说明我家的技不如人,”红喜脑袋转得快,“但这是事实啊。” 连古被他的实诚逗笑了,随即又恢复了正经,再问:“我来提这事,在外人看来是不是就有些瞧不起你们家先生了?” 红喜拧着眉头想了下,确实会有这种误会。 “所以,虽然是我发起的邀请,但要你家先生主动来提会更好,明白了吗?” “我明白了!”红喜恍然大悟,“谢谢连先生!我知道该怎么说了。” 红喜边道谢,边往后厨的方向去:“那我先去煎药了。” 连古看着红喜蹦着跳着远去的背影陷入了沉思,出了神般。 红官一觉无梦,醒来精神状态都好多了,一听说连古在红宅住下就有些气结,同一屋檐下早不见晚见、抬头不见低头见,但也不好说什么,毕竟来者是客,作为主人,不能连基本的礼遇都丢失。 可他不想在同一张桌上看到那副嘴脸,刚要借口不去吃晚饭,就被告知连古没有晚饭的习惯,于是,当晚的饭菜格外的香。 “先生啊,有件事我想跟您商量一下。”红喜给红官倒了杯茶,又利索地给他按摩腿脚和肩膀。 突然的殷勤,让红官有些奇怪:“怎么?计医生又找你麻烦了?” 按理,计承这人虽然有时口无遮拦,但有一点好的就是说到做到,这段时间以来,他不仅没有上门,连个电话都少打,也许是倔强在作祟,也许是真的伤透了心,需要时间去疗愈。 “没有的事。”红喜随即否认,然后嗫嚅着说,“是我……想跟褚大哥进修历练。” 红官原本还懒洋洋靠着椅背,听这话就瞬间坐直了身体,转过头追问:“是褚卫吗?” “是啊。除了他能教我,还能是谁?” 红喜从第一眼看到褚卫开始,就觉得这个人不简单,凭他的体格,就知道其力量有多强大,撇开别的不说,褚卫能够成为连氏集团董事的私人助理,就足以证明其有超人的才智和过硬的本事,要是能跟他学习,那是求之不得。 红官没有立马表态,而是缓缓靠回椅背,说了句模棱两可的话:“这事先缓缓吧。” 红喜听这话,心凉了半截,旋即追问:“先生是不同意吗?为什么啊?” 他从来很少追问“为什么”,看来这次是真的在意了。 红官脑壳有些疼,他自己跟连家人不清不楚实在是无奈之举,不想连红宅的人也牵扯进来,到时候关系会越扯越乱,做什么事都束手束脚。 可他不知道的是,从连古踏入红宅那刻开始,他,乃至整个红宅都将和连家纠缠不清。 “你真的想跟褚卫学习?”红官想再次确认红喜的决心,他青春正当时,要是能接受好的教导,必定比在红宅干些有的没的粗重活得到的历练多。 是苍鹰就该翱翔于天际,不该困在一方天地。 红喜斩钉截铁地说:“想啊。上次是我技不如人,才让解家的人将您带走,如果我能再厉害一些就好了。”只有真正强大起来,才能保护身边的人。 红官垂眸沉思,红喜言语中多有自责之意,但这事分明不怪他。 或许真不该因为自己和解家的恩怨,就把所有人的翅膀都折断了。 红喜那双闪着精光的黑眸,里面有愧疚、不安,也有期盼,红官看着不忍拒绝,于是点了点头问: “你要跟他学习,问过他的意思没有?人家毕竟是连先生的私人助理,哪有那么多时间来教你?这事你跟连先生提过吗?有征求过他的同意吗?” 红官的一连串追问,全部在连先生的意料之中,红喜心中暗喜,面上还是为难摇头说:“所以,我才来求先生出面帮我,可以吗先生?” 难得红喜这般斗志昂扬,实在不应该打击他的上进心。红官沉默了,像在思考应对的策略,又像在权衡利弊得失。 红喜耐着性子,乖巧地等在一旁,眼巴巴地注视着红官,只要红官稍稍一皱眉,这事就没戏。 “哥,”红喜把称呼一换,准备软磨硬泡了,“我这个身份实在不好意思向连先生开口,不知道的还以为咱们没规矩没教养呢。” 红喜误打误撞地撞在他伤口上,让红官有些疼,眼睛也跟着微微发胀,他的母亲当年倍受解家嫌弃,离不开“教养”与“规矩”的说辞,后来不管他有没有离开解家,都方方面面受此影响。 缓和了下,他说:“好,我帮你问问看。” 红喜欣喜若狂,激动地抓住红官的手,咧嘴笑着说:“谢谢先生支持!” “那先生打算什么时候跟连先生提这个事,可以先告诉我吗?让我心里有个底。” 这是变相施压了,红官有些郁结,眼睛更疼了。 睡前,红官给祖师爷上了三炷香后,背手在后,长衫笔挺地静伫在祖师爷的牌位前。 这个香堂只供着关煞将的开山鼻祖,无他,红官最佩服的就是第一代关煞将。 这么些年来,他的满腹心事和瞒天过海的行为就只有祖师爷知道,有什么想不通的,他都会来上上香,哪怕祖师爷从没回应过他。 最近发生的事有点多,打乱了他原本的计划,万千思绪交缠在一起,理都理不清,但只要站在香案前,注视着香炉上冉冉升起的烟,他就能迅速沉静下来。 堂外树下躺椅上的连古,就这么偏过头静静地注视着他的背影。 也许是连古的目光太过炽热,红官鬼使神差般地转过脸来,两人视线一下撞到了一起,红官的神情一僵,脸色一下变得阴沉,连带着双眼都迸射出寒光来。 还没找对方算账,倒先来堵枪口? 不待红官进一步发作,连古就自觉地站起身来,本以为会过来解释昨晚的事,谁知他只是朝红官深看了一眼,眼底的情绪不明,却没有说任何话,甚至连个动作都没有,就转头回了房。 连古正要关门,忽然被一只手抵住。 红官双目微微发红,目光冷厉中藏有杀意:“你就是这样敢做不敢当?” 连古神色一动,松开了手:“什么?” 红官拳头紧握,长衫衣摆一甩,径直逼了进来,扫了一眼室内,褚卫冯陈都不在。 身后吧嗒的一声,门关上了,红官回转身就看到连古将门上了锁。 “你想干什么?”他蓦地全身一紧,压抑着火气,冷声逼问。 这人已经明目张胆放肆到这种地步了? 连古苦笑:“这是你家,你觉得我会干什么?” “……”红官眉头陡然一跳,一把揪住连古的衣襟,气得嘴唇发颤,“是你自找的!” 红官的刀和他的话一同输出,不偏不倚就扎在他的心口上,还是那天晚上的同一位置。 他的动作来得迅猛,让连古猝不及防。 连古长睫轻颤,心口位置突然一热,嘴巴张了张,没有说话,嗓子眼呼出的气却是游丝的声音,身上的力气在一点点流失。 “打电话给你的医生,快的话还能救你一命。”红官的声音比刀还要冷,暴露杀气的双眼逼视着连古,似要从那两潭黑池里挖出些悔意和羞愧。 红官用力甩开拽他衣襟的手,正要转身离开,一个始料未及反被连古扯了回来。 “你!”红官怒骂的话音消失了,被连古抵在门上,用手捂住了嘴。 红官刚想反抗,门就被敲响了,随即响起了褚卫的声音:“少爷……” 红官一怔,随后红福的声音也传了进来:“连先生,我家先生是不是在里面?” 两人同时屏住呼吸,连古胸膛剧烈起伏着,插刀的伤口鲜血不住地往外涌。 他没法做深呼吸提高音量,只得简洁应了句:“在。” “需不需要我给你们准备夜宵?”红福问。 “不用。”连古注视着红官双眼,补充了一句,“谢谢。” “那好,有什么事随时吩咐。” “少爷……”褚卫的声音再次响起。 “我不是让你先回去了吗?”连古沉下了声音。 红福连忙打圆场:“是我们的车开出去半路抛锚了,拜托褚卫帮忙拉回来,不好意思啊连先生,打扰你们谈事了。” 连古皱紧眉头,额上渗出了不少的汗,压制红官的劲正在慢慢卸掉,却还捂着他的嘴不松手。 红官微眯了眯眼,下颌一松,忽地张开嘴咬住了连古的大拇指,迫使他完全松了手,然后偏过脸对门冷冷说了句:“没什么事你们先回去休息,我和连先生还有正事要谈。” 后半句对着连古说。 第52章 补救 门外两人走后,连古手一松,低垂着头往后颠了一步。 红官神色冷然地盯着他,心中的怒火随着连古胸膛的鲜血流泻掉了。 这完全是对方自食其果。 红官掸了掸被连古攒皱的长衫,眉间尽显不悦。 这时,连古毫无预兆地伸出右手抓住了胸口上的刀柄,仿佛下一秒就要往外抽出,红官双眉一蹙,不由自主地迈近一步抓住他手腕:“想死吗?” 红官这刀扎得有分寸,而且提前在刀上落了道符,算准了他一时半会死不了,但也不能这么胡乱将刀拔出。 连古的视线从红官白皙修长的手指往上扫,直到上脸才停留了下来:“这不是你想的吗?” 红官面上的神情愈发凝重起来,在他眼里,连古是个有着多重人格的变态,时而冷血残酷,时而斯文嗔怨,且无论在什么情境下,他都能切换自如,让人分不清哪个才是真正的他。 红官维持着一贯的冷淡:“你是不是有病?”而且病入膏肓。 “那你就当我有病吧。”连古泛白的嘴唇微扬,豆大的汗珠顺着他的脸颊一直滑落,衣领处已经被汗水湿透,胸膛也已经被鲜血浸染。 红官放开了手,明显的不耐烦,目光室内一搜寻,见靠窗书桌上有个电话手表,就大跨步过去拿起准备拨打电话。 “别打电话!”也不知道连古哪来的力气,竟然能从他手中飞速抢过手表。 是回光返照还是特卫的超人体格? “要死死远点,省得打官司。”红官向来没好气,说完也不想管他死活,绕过他就要离开房间。 手都还没碰上门栓,就听身后的连古弱弱地说了声:“对不起……” 红官刚转过脸,连古整个人就往他身上栽倒下来…… 忍着令人作呕的血腥味,红官将半死不活的连古拖上床,本想摇人过来帮忙,连古却死命拽着他强调不能让任何人知道。 “不叫人,等死吗?”这么一番折腾后,红官虽臭着个脸,但心头的恨意火气已在思忖中消散。 连古不想声张受伤的事,或许和集团斗争有关,再说人是在他家里受的伤,他难辞其咎,到时红宅的人还得满怀愧疚地把人像神一样供着,他何苦遭这样的罪。 说起来,这人那晚也被他扎了一刀,自己不仅拔了刀,还连夜逃了,就这种身体素质,扎个两三刀都不会轻易死掉。 可在同个位置盲目拔刀,必然会造成二次损伤,也许扎一刀不死,抽一刀就必死无疑了。 毕竟他这一刀扎的是心脏。 一向果断的红官在这时迟疑了,再迟点血流干了,人也就归天了。 连古虚弱地躺着,连喘气都费劲了,还余一道眼缝直勾勾地盯着红官的侧脸,看他为此无措焦虑的模样,惨白的脸上不禁泛起一抹笑意。 “刀是你捅的,你就得把它拔出来……”连古有气无力地说了句不知死活的话。 “有病。”红官暗骂了声,心中一沉,拳头倏地收紧,理智站住了脚,替主人压下了各种不合时宜的情绪,转头和连古对看一眼,对方看他的眼神实在算不上清白,可他现在不想去探究。 仇算报了,气也出了,该善后了。 今晚过了,桥归桥,路归路,谁都不欠谁。 至于连家和解家,他只负责把人拖下水,其他的看两家的造化,没理由不成熟到还要他手把手教他们怎么斗。 红官自我麻痹了下,疏通情绪之后,定了定神,抽了块毛巾堵住伤口,挽起袖子,就要拔刀。 “等等……”连古这口大气喘得红官气息一滞。 “要是我死了……能不能把我的骨灰放你这里?” 红官脊背一寒,脸上掠过一丝惊疑,“骨灰”二字太敏感了。 但也只是一瞬,神情很快恢复了正常。 夜里的风很大,窗外树影摇动。 红官嗤笑一声,语气生冷:“正好给我祖师爷插香用。” 话音一落,他目光一凛,一手用毛巾按压住伤口,一手缓缓握住刀柄,迅速一抽出,涌出的鲜血霎时浸红了整块毛巾。 受刀的惯性带动,连古胸膛剧烈一震,脖子一仰,痛叫了声后就直接晕死过去。 处理伤口,红官不在行,连夜还是打了通电话给计承,问狗被人捅了一刀后怎么处理伤口。 之后,红官就将电话手表放在连古身侧,一头通话指导,一头实操,就这么隔空完成了一次紧急止血。 与此同时,韩杨提着两个大药箱急匆匆赶来。 伤口清创和缝合还得找专业人士,红官自认为比伤患理智多了,没道理病人疯狂,他也跟着疯狂。 思量再三,他还是找了连古的家庭医生过来,要是因此摊上什么大事,那就有命再计较。 韩杨来了之后,一个劲地摇头,这要命一刀虽没之前那么狠,但再次中伤同个位置,恢复期会相当漫长,术后还极可能会有后遗症。 韩杨幽幽告诫,以后拔刀这种危险的事就别干了。 “你们啊,就是太儿戏了,可千万不能再这么玩了。”这是来自一位医生的最后忠告。 你看这样子是在玩吗?红官用眼神回怼,却也没交待什么,开门回房睡觉。 韩杨很无奈,在连古一人身上就能看到不少生死大场面,回回都是跟阎王爷抢命,关键抢救回来,人家又不惜命,就他这个医生在瞎着急。 好在他身经百战,对连古的体质又了若指掌,凌晨才把伤口给缝合好。 给连古的胸膛缠上了绷带,韩杨摘了手套,擦了擦手,对着面色死白的连古叹了口气:“醒啦?人都走了。” 连古悠悠醒转,睁开了一道眼缝,感觉也就恍惚了一下,就不见了红官的身影。 “什么时候?”好像错过了什么。 “三小时前。” “他看到了吗?”连古干咽了下口水。 “应该没有吧,我来的时候,他才帮你止住血,也多亏了及时止血,要不然我带的血袋都不够你用。” “嗯。”连古发出了个气声,也不知道是庆幸还是失落。 “年轻人还是别玩得那么刺激了,要是把命玩丢了,就得不偿失了。”韩杨再次提醒,上回就提醒过了,怎么就是屡教不改呢? “别告诉他们。”连古郑重交代了句。 “放心,不用我说,他们也很快会知道。” “他们”指的是特卫队成员,包括冯陈褚卫。 连古沉默了几秒,问:“红官他……有没有说什么?” 第53章 承认 “说倒是没说什么,不过看上去气是顺了不少,”韩杨带着笑意调侃,“不站医生这个角度来说,你这刀算是没白挨。” “嗯。”连古这才松了口气。 “你有没有想过,万一被他发现了呢?”韩杨擦拭着刀上的血,忍不住感慨:这刀确实是把好刀,就是没用对地方。 “……”连古是想过,并已想好了说辞。 韩杨皱眉问:“你是笃定他不会给你清创,所以才这么乱来?” “他不会。”连古笃定地说,但不保证韩杨给他清创的时候,身上的秘密会被红官发现。 “你总喜欢在刀口上舔血。”韩杨有时还挺佩服他的大无畏,历经九死一生,还常将生死置之度外,把自己堵在枪口上,置之死地而后生。 “这件事保密,回去别被他们发现了。” 为避免节外生枝,连古再次强调,知道的人越少越好。 “放心吧,我就说是来给红先生复诊的。”韩杨收拾好药箱,正要离开还不忘回头叮嘱了声,“这两天可千万不能再使劲了,有什么情况忍忍就过去了,别操之过急。” 韩杨还没走出门,床头柜的电话手表就响了,他退步回去将手表给连古递了过去,省得病人翻身起来接听。 “老大,确定了,明天凌晨两点半,在东港卸货。”电话里传出了冯陈激动的声音。 “知道了,人先撤回来。”连古沉着气交代完,就挂了电话。 “你该不会这样子还想去吧?”韩杨吃惊地盯着他。 连古突然掉转目光向格子窗看去,韩杨注意到他眼神,不禁提了一口气,小心靠近窗户,听取外头片刻响动后,就开窗扫视了屋外一圈,所幸没什么异样。 将窗拉回来,韩杨提着的心才落下:“老是这么一惊一乍的,我的心脏可受不了,你也别太过紧张了,这是在红先生的宅子,外头还有你的人在守着,你还怕有什么人偷偷钻进来?” 希望只是错觉。连古收回了目光,让韩杨离开的时候带走他的血衣,找个地方烧了,反正留着也没用。 只要衣服沾上了自己的血,连古都会将血衣烧掉,这不是第一次,所以韩杨也见怪不怪了。 清早,红官吩咐红福将早饭送到后院来,他要跟连先生一起用餐。 红福一听,心头大喜,立马跑到厨房,让人多备一份。 果然连先生一到红宅,自家先生也变得积极起来了,说不定还能因此改掉不怎么吃早餐的习惯。 没过多久,红福就已经把菜端到后院来,等红官给祖师爷敬完香就问:“先生,昨晚你们谈到了很晚吧,要不,我去看看连先生,看他睡醒了没有?” “无妨,交给我吧,你帮我查个事。” 看红官神色隐晦,红福忙附耳过来,听了一番耳语后,神情愈发震惊。 “先生,您要这些东西干什么呢?”红福脸上的震惊变成了紧张和困惑。 “这件事不要让任何人知道。”红官将声音压低了几分,“福叔放心,我不会乱来的。” 红福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虽有不明白的地方,但先生既有吩咐,说不定还与昨晚的谈话内容有关,于是不再多想,匆匆出了门。 红福走后,红官取来个托盘,将山药小米粥、银耳羹、葱油饼和水煮蛋都放托盘上,端进了连古的房间。 一推开门就撞见连古正坐床头套着衬衫,红官惊讶于他超人的恢复力的同时,将目光从他被包扎好的胸膛移开,全程沉着个脸。 将早餐一放,红官一句话没说就要离开,一转身却被连古堵住了去路。 连古站在他面前,套着一半的衬衫,袒露出一边胳膊,貌似是因伤口影响没法抬起胳膊来。 没等红官出声骂人,连古就摊了摊手,有些难为情地问:“能不能帮我穿上?我这个样子不能被别人看到。” 这人是得寸进尺了吗?红官双目的敌意渐显:“连先生的手要是废了,那我可以考虑帮这个忙。” 连古没戴眼镜,沮丧地耷拉着脑袋,态度一转,带着自责的语气承认:“我承认,擅自进你房间的人确实是我。” 红官目光突然发狠:“只是进房间吗?” 连古眉梢一挑,认真地问:“你确定要我描述细节吗?” 像是突然被针扎到一样,红官拳头忽地一紧,忍下要打他的冲动,咬着牙呢喃:“你敢承认就好……” 枉他之前还一直质问对方,要一个真相,现在对方终于承认了,他却不知道是一种什么样的心情,分辨不清胸中拥堵着的情绪到底是难堪还是不甘。 更加让他懊恼的是,自己为什么要当面求证,再次在始作俑者面前表明自己的嫌弃与介意,来暴露自己的弱点? 果然,对方看他的眼神,就像是已经拿捏住了他的命脉,胜券在握般。 “做这些事的目的到底是什么?”红官还是想不明白,他堂堂一个集团董事,为什么会放纵自己干出这种不光彩的事来?还非得针对他? 虽然方圆几里地,确实只有他一个邻居,但这不构成连古冒犯他的动机。 红官看他的目光都逐渐变了味道,太扯了!这是什么深夜怪癖? “我……”连古迟疑了下,红官眼神追讨。 “我想见你。”笔挺的身段加上帅气的骨相,干净利落中又藏有一股克制的邪气,偏说着温吞柔和的话,实在很矛盾。 红官偏移了视线,冷冷一笑,反诘:“只想见我?” 如果单纯是见一面,又怎么会有后续的行为? “你病了又不肯吃药,我只好出此下策……” “趁人之危还有苦衷了?”红官质疑的眼神中透着丝鄙夷,“连先生知道什么是越界吗?” 连古眼神一跳,漆黑的双眸中闪动着复杂的情绪…… 第54章 越界 “越界?”连古喉结滚动了下,用一种构筑世界模型的复杂眼神注视着他。 红官回敬他的是弱智的眼神,这人果然不知道什么是界限。 气氛有些微妙,红官深吸了口气,往后躲了躲,试图跟这位大爷解释并强调什么是“界限”:“你超越了人与人之间的正常社交距离,就是越界。” 看着绅士斯文,行为却很卑劣,包括此刻的眼神,更是过分赤裸滚烫,用意十分明显。 红官解释完,连古的神情有了丝变化,眼角微弯,像是在笑,只不过一闪而逝。 连古自觉的往后退了一步,问:“那这样呢?” 红官突然语塞,脸上有些窘迫,只是目光扫量了一下距离,没有回应。 连古见状,又后退了一步:“这样还不行吗?” 红官淡瞥了连古一眼,坦然点了点头。 连古歪头一笑:“如果将来我有什么越界的行为,麻烦先生提醒一下我。” 看上去行为真诚,态度有悔过之意,红官心中有了些许释然:“过去的事,我可以既往不咎,你好自为之。” 红官撂下一句话,就与他擦肩而过。 连古无声一叹,利索地穿上了衣服,看着红官送来的早餐,眼底隐约浮现出淡淡的笑意。 红官刚出门就撞见了冯陈,冯陈的目光有些惊奇,将红官上下打量了一遍,然后对着红官凝重的脸色挤出个客气的笑容:“红先生这么早就从少爷房中出来啊。” 连古手底下的人捉风捕月很有一套。就算知道冯陈话里带话,红官也佯装听不懂,对他礼貌一点头,没有逗留,匆匆离开。 冯陈笑嘻嘻地跨门而入,闻到了一股刺鼻的碘伏味道,一瞬收敛了笑容,再看自家老大在窗前慢悠悠地吃着早餐,眉头顿时舒展开来:“老大,你们到底搞了什么?怎么有股血腥味和消毒水的味道?” 是不是玩得有点大了? 知道贱兮兮的冯陈脑海里又产生了废料,连古甩了他严厉一眼,教他立马闭了嘴。 “过来干什么?”连古咬着葱油饼问。 冯陈恢复了正经,回头把门关上了。 “老大,抓到那个人了。”冯陈神情肃然地掏出手机。 连古动作一停,斜睨了眼窗景,红官果然单腿翘起地坐在火棘树下,正优哉游哉地翻着书。 冯陈想拉窗帘,却被连古阻止了,玻璃窗外能看到美景,拉上窗帘多可惜。 手指一招,冯陈没再说话,而是把手机视频给到连古看。 视频里有个鼻青脸肿的中年男人,被绑跪在地上正对着镜头连哭带嚎地求饶: “求求老板放过我!放过我吧!我什么都不知道!我就是个修手机的,有人出高价买了那段视频,之后用去干什么,我也不知道啊!” 看视频里的环境,像个废旧的地下车库,连古眉头一敛,问:“把人拖去了哪里?” “码头附近的一栋烂尾楼。” 码头附近一带的楼盘都被一夜间盘了下来,最近有复活的迹象。 “谁的主意?”连古问。 “……是褚哥,”冯陈的声音弱了下来,替褚卫解释,“老大你别怪他,本来褚哥昨晚就想过来请示的……” 所以,是他把褚卫拦在门外不让进的。 褚卫这人也实在,就不知道打电话问一声。 “兄弟们跟了你这么多年,做事知道分寸的。”冯陈知道连古担心的是什么,又补充解释了句。 “那一带的楼盘都跟解家沾点边,你们的手脚要是不够干净……” 连古的话没说完,冯陈就拍拍胸膛说:“这事我们知道,弟兄们都精着呢。”说着,就给连古递了根烟。 “问出来什么了吗?”连古接过烟,闻了闻没有抽。 提起这个,冯陈就有些心烦地撸了撸并不长的头发:“咬死说自己见钱眼开,把视频一卖,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视频清除干净了吗?”连古的声音透着威严。 “全网清除了,刚发上去不到三十秒,传播的链路就全部切断了。” 连古支着额头,望向窗外的看书看得专注的红官,幽幽说了句:“看着点,别把人打死了。” “都悠着呢,老大要亲自审吗?” 连古摇摇头:“让你们练练手,我就不过问了。” “还有,明天早上的行动照常进行吗?” 连古斟酌了下,说:“等今晚的通知。” 红官在树下翻了几册书,依旧找不到第二任关煞将关于《神煞录》的注解,这让他有些苦恼。 按理,历任关煞将都会用实践去佐证书中的理论,再加上经验所得对晦涩艰深的文辞进行注解,但集大成者的第二任的笔记却寥寥可数,难怪一代不如一代。 “先生,吃柿子。”红喜兴致勃勃地端着盘削了皮的柿子过来。 看到红喜,红官就想起了应承过他的话,不禁有些心虚了起来。 第55章 应承 “我专门挑的这种半熟的柿子,淡甜中带着酸涩,很好吃。”红喜递了个一次性手套给红官。 红官有些心不在焉,后边都没怎么听红喜的话,直到红喜提了个敏感的话题: “先生,连先生答应了吗?”红喜睁着明亮有神的双眼,期待先生的回应。 红官回过神来,眼神片刻躲闪和心虚,正要坦诚自己忘了这事,就听到连古的声音从旁响起:“答应什么?” 红官一愣,不由自主僵了下表情。 连古一手插兜,倚靠着檐柱,状似悠闲地看着他们。 红喜连忙捧着柿子过去,笑脸盈盈地说:“连先生,吃个柿子吧,清热润肺。” 连古欣然接受:“谢谢。” “连先生不用跟我红喜客气。”红喜眯缝了眼冲他一笑,然后调转目光看向红官,眼神里满是怂恿鼓动。 红官的柿子拿在手中,顿时失了食欲,倒是连古啃得津津有味。 “先生……”红喜眼神再次唆使完就屁颠屁颠地跑进里屋,没过一会儿就拖了张靠背椅出来,连同茶具茶几一并请了出来。 红官一句话没说,红喜就主动将喝茶的家伙事儿都搬了出来。 连古站在一旁眼带笑意地看着红喜忙前忙后,还时不时说上一两句场面话:“辛苦你了,我和你家先生确实有些事要谈。” 狗皮膏药一旦粘身,想撕都撕不下来。红官郁闷地翻了翻眼皮,却也没有否认。 “好嘞,先生你们慢慢谈,有什么事直接喊我就好。”红喜眉梢眼底都是笑意,兴奋之情溢于言表,只不过一顿操作让红官哑口无言。 很快,院子里恢复了沉静。 连古本还想坐他身旁,但想起了那个“越界”,就在他警惕的目光中,生生拐了道弯,坐他对面。 坐下后,连古也没闲着,开始不紧不慢地煮水、洗杯、泡茶,全程也不找话题,但嘴角始终弯着个好看的弧度。 红官继续低头翻他的书,好像院子里只有他一个人,连古时不时抬眸看他,脸上惬意十足,心头爱意暗潜。 水壶咕噜噜地喷着热气,树影婆娑下,一派岁月静好的景象。 等红官终于把书合上,连古也泡好了茶。 “请用茶。”连古朝他扬起个笑脸。 按理,红官作为主人,泡茶的事本该由他来做,连古反客为主,红官倒有些不好意思起来:“有劳了。”态度不愠不火。 连古笑而不语,就等着红官主动开口。 红官垂下了眼睑,遮住了微动的神色,抿了口茶,顿觉和之前清香醇厚的味道有些不同,口感较鲜爽。 他是怎么做到一心二用也能井然有序地泡出了一壶浓淡适宜的好茶来? “连先生泡茶的工夫不错。”红官说了句实在话。 “过奖了。我本来不会,后来跟喜欢喝茶的人处久了,就无师自通了。”连古面上怡然,语气谦逊。 茶盏是白瓷,红官捧在手里握了片刻,终于开口问:“你们特卫队招人的标准是什么?” 连古眉头轻轻挑起:“集团每年要面试上万人,大多数是从特种部队退伍下来的。初步筛选后,大约会有五十名进入第二轮考核,这一轮由董事长亲自把关,最终会有五六人留下来。” 特种部队兵种本身就是百里挑一的特殊人才,再从中挑选精兵强将,无异于万里挑一,凭这个先决条件,红喜就绝对选不上。 “你问这个是有人才推荐吗?”连古笑着问。 红官怅然叹息,摇摇头说:“原来打算如果有机会,让红喜去特卫队历练历练,但特卫的考核严格,红喜现在还不具备这样的资格。” “那倒不一定。”连古给红官添了茶,“褚卫和冯陈就不是从特种部队出来的,他们的实力来自社会经历,你要是真的舍得红喜吃苦,就让他跟着褚卫吧,能学到很多东西。” 红官心中有疑,就这么顺水推舟?不费唇舌就给了红喜一个满意的交代? “那红喜一定很开心,只是褚兄弟这边……”红官的口吻没底气。 连古淡然一笑:“这个你放心,红喜那么机灵,褚卫会乐意带的。” 红官一脸轻松地点了点头,没再说什么。 两人相顾无言,相安无事一直坐到阳光偏了位置。 终于,连古以一个关乎解家的话题打破了沉寂:“自上次之后,解家的人还找过你吗?” 红官嘴角扯了扯:“有没有找过,连先生不是心知肚明吗?” 以特卫队的侦察能力,他连古应该比任何人还要清楚才是。 连古坦白:“那倒也不是,像通话内容,我们就截取不了。” 红官鼻息哼气,毫不掩饰对对方做法的不齿:“连先生,特卫队应该有界限原则……” “必要时,为了保护客户的安全,可以不择手段。”连古截口,目光笃定,神情严肃。 “按照协议规定,我可以提前解约。”红官郑重表态。 显然,连古的行为在红官看来,已经越界了。 连古语气和缓地说:“解四爷再过一个月就到60周岁了,这段时间,一定会想方设法要你去守关,你这个时候解约,并不理智。” 红官瞥了他一眼,说:“连先生以为,解家会用使什么样的手段,是我红官不能承受的?” “现在的局势不明了,走错一步,就有可能回不了头,你为什么还要为难自己?”明明身边有那么多资源可以利用。 连古已经暗示得很明显了,红官心里清楚,表面依旧不以为然:“我本来走的就是一条不归路,这条路上注定一个人走。” “那你有没有想过,解家会把主意打在你亲近的人身上?他们狠起来,在不择手段这块也不遑多让。”连古的话一针见血。 红官一怔,解家的人从来以自身利益为第一,如果得不到好处,他们就会去抢! “我不希望你对我的偏见,影响到你的判断,就算你真的很看不顺我们这群在道上走的人,也不该因此怀疑我们的专业性。”连古说话间,胸膛已经渗出了血迹来,但他还若无其事地喝着茶。 他说的没错,红官确实对他心存芥蒂,继而产生偏见,顺带着他身边的人也一棍子打死了。 红官沉凝了片刻,实在不能忽视他胸口的那片红,于是提醒他:“你该回去了。” 连古顺着他的目光往自己身上瞧:“一不小心激动了,请问有没有什么东西能简单处理下?韩医生走得匆忙,没留下什么止血的东西。” 这都能猜到他想说的是什么?红官收回了目光,起身离开了他的宝贵躺椅。 连古感激地目送他离开,瞥眼躺椅上的几本书,最上面的那一本没有书名,用青色布包着,但他一眼就认出了是什么书。 没过多久,红官提着个小药箱回来,就看见连古正翻着他的书,微眯了眯眼,药箱一放,语气都冷了下来:“连……” 预测到下一秒他可能会就着“教养”这个话题喋喋不休,连古率先道歉:“不好意思,等着无聊,看到有书,就忍不住拿起来看了。” “你看得懂?”红官言语中带着警惕的意味。 连古摇摇头,双手奉回书本:“隔行如隔山。” 红官没有多说话,正准备回房去,就看到红喜跑进来说:“先生外头来了客人。” 红官身形一偏,挡住了红喜看连古的视线,问:“什么人?” 最近的客人来得挺突然,都没有提前预约,红官压根没准备要接待客人。 红喜只是偏了偏脑袋,目光不自觉朝红官身后探去:“是上次陪陈姐来的那个女人。” 是那个小芬?红官面色一凝,交代:“你先出去招呼一下,我稍后就来。” “好。”红喜鼻子嗅了嗅,好像闻到了什么味道,“先生,怎么会有股血腥味?” 说话间,目光四下探寻了起来,看到茶几上的药箱:“怎么拿出了药箱来啊?” “你家先生刚咳了血……”身后的连古忽然解释,听得红官眉头一蹙。 “啊?先生您没事吧?”红喜立马将视线投向红官,将他上下扫量了遍,“那您吃药了没?” “我、我吃了。”红官硬着头皮承认。 “放心吧,有我在,你家先生没事。” 听到连古的话,红喜这才放心回正堂去。 “我算是帮了你吧,能不能也帮我一把?帮我把纱布解开?”连古有气无力地恳求着,微微抬起的双臂,有些无从下手。 红官回瞥了他一眼,坚决不信他这种刀头舐血的人不会处理自己的伤口。 “我相信连先生完全能自己解决。”红官怏怏不乐地将书收拾走。 连古摇头一笑,这人对他的态度时冷时热,还挺鲜活。 戒备心这种东西就像一块冰,得靠热忱来捂,捂久了总会融化。 连古摁了摁手表上的快速拨号按键,拨通了褚卫的电话。 “少爷,要把人放了吗?”褚卫的声音响起。 “你们自己决定,我打电话不是因为这件事。”连古提着药箱回房。 “那是什么事?” “上次你提的事,他已经答应了。”连古摸出了一根烟,单手划开了火柴,凑近嘴边点燃了香烟。 “谢谢少爷。” 料想中褚卫的语气松了下来,连古吸了口烟,氤氲的烟模糊了眼前的窗景,静等了好几秒,连古轻声说出:“是因为阿风吧。” 正堂外,红官见到了一脸憔悴的小芬,大概也已经猜到了发生了什么情况。 “是不是陈姐她……”红官没有细问,只见小芬眼里含泪,递给了他一封信,带着颤音说:“先生,这是陈姐写给您的信……” 红官抿着唇接过信,顿了顿,拆开来。 “其实陈姐她早就得了肿瘤。”小芬有些失神,红喜在一旁惊讶地张了张嘴。 陈影莲在信中写到,她也得了基因突变,和她孩子一样承受着同样的痛苦,但为了见到红官,她需要长期服用抗肿瘤药,因此对身体造成了不可挽回的伤害,现有的药物只能治标不治本,并不能延长她的寿命。 实际上,她也没打算要延长寿命,就算是找到了关煞将,她的需求也仅是重见死去的儿子。 那天从红宅离开后,陈影莲的病情彻底爆发,濒死时,她用含混不清的声音留下了遗言,让小芬代笔,并将她的全部身家一半捐给了妇联,一半存到卡中交给红官。 小芬拿出一张银行卡,泪水滑落下来:“这是陈姐的遗愿,请您一定要收下,如果不收下,陈姐无法安息。” 想必这也是陈影莲亲口所说。 红官心里一紧,鼻子有些发酸:“多谢陈姐。” 心头酸楚的红喜听到红官的话,点了点头,郑重地接过了卡。 陈影莲的信中还提到了一点,她在收拾儿子遗物的时候,发现了儿子的日记,日记里满满记录着对生命的不舍,最不舍的是妈妈,只希望他死后的世界能一切如常,妈妈能幸福地活下去。 可他失去了自己的世界,也带走了妈妈的整个世界。 陈影莲多年来困在痛苦里积重难返,早已没有活下去的希望,她来找关煞将也是为了解脱。 小芬离开了许久,红官依然没有缓过劲来,直到红福带着他想要的东西回来。 “先生,您真的要用这个东西?”红福忐忑的目光在小木盒和红官之间来回扫动。 “福叔,我是什么样的人,您还不了解吗?”红官打开了木盒,拿出里面装着的手枪弹。 红福紧张得不行,额头都沁出了汗珠:“先生,有什么事交给外边的人去做就好,真的没必要以身试险啊。” 红官摸着冰冷的子弹,回想起在连古家中看的书,心中骤然生出一股征服欲。 连古不止一次在他面前提起枪,明里暗里提醒他重视枪械,或许他真该多学一项保命技能。 红官微微一笑,解释说:“福叔不用担心,现在的局势复杂,带在身上以防万一也好。” 一听说是用来防身,红福才从提心吊胆的状态中出来,反问一句:“我从来没见过您使过这玩意,先生您会用枪吗?” 第56章 推动 红官嘴角抖了抖,他确实没怎么使过枪。 “要不然请教一下连先生?”红福看红官皱眉无解的样子,他进一步解释说,“别看连先生斯斯文文的,就凭他能管底下那群特卫,那功夫肯定了得,先生咱们保险起见,还是请教一下连先生吧。” 怕自家先生不好开口,红福宽慰说:“术业有专攻,咱们不懂枪不丢人,虚心向人家请教就是,连先生是见过世面的人,肯定也不会因此看低了您……” 红官从没觉得红福絮叨,这回怎么就像老太太纺纱,还没完没了地扯起来了? 红官用手揉了揉额头:“福叔,连先生有很多事情要做,没有时间来教人用枪,而且我只是想琢磨琢磨,您不考虑准头,任何一个人都能打出子弹来。” 被红官这么一说,红福打消了念头,问了另外一个问题:“先生,您会用之前那把枪吗?” 红官原来就有一把枪在手上,那是被人稀里糊涂塞手里的,想来也已经有七年了。后来连古也送了一把给他,只不过这件事,红宅的人都不知道。 红官脑袋有些胀,他用手支着额头,说:“再看吧,这事不着急。” “先生,您是不是困了?”看红官一脸疲乏的模样,红福想将盒子收进柜子,准备让红官好好休息一下。 “放着吧,没人会进来。这件事不要让任何人知道,免得引起大家误会,尤其是连先生。”红官及时阻止了红福开柜,“还有,午饭不用叫我,我想睡一觉。” 他这个“一觉”,如果中间没人打扰,有可能会睡到深夜。 红福知道他昨晚睡得迟,今天又醒得早,身体本就虚弱,这回犯困也是情有可原,只是这一日三餐就没怎么吃过正食,怎么受得了? “先生,那您晚上起来吃个晚饭吧,总不能一天到晚都不进食吧。” 红官嘴上说好,还是一觉睡到了晚上9点多,红福把饭菜热好端了过来。 “连先生呢?”红官问。 “他傍晚有过来一趟,看您还没睡醒,就回去了。” 走了?红官心事重重地吃了个晚饭,趁着时间还早,又翻起了书,却发现书中多了几道明显的折痕,折痕并不在同一页,几乎每隔七页就折一道痕,共七道痕。 红官拧着眉心,心中暗骂了连古好几回,认为对方的小动作太多,折痕一旦形成,就会永远标记在书页里,这是对书的一种损坏。 而且《神煞录》是孤本,被他这么一标记,祖师爷都能气活过来。 可仔细看,这些折痕又不是盲目之下形成的,几乎每一道折痕都精准地对上每个文字,而且都能组成完整的一句话,似乎意有所指。 红官立即翻出纸笔,将书中折痕标记的文字逐一摘取出来,写在本子上,让他始料不及的是,这些文字组成的一段话,居然十分完整! “以日月洗身,诚心奉灾星官,无形符窍令兵马悍将相助,施符念咒不可犯禁,配以星命使用,择阳消阴长、阴阳交接之时施符,避开三月初九、六月初二、九月初六、十二月初二,目光虚书于手心,所结之界即为本命关……” 红官目光灼灼,心跳加速,这一段文字难不成就是凭空开启本命关的诀窍?即无需依靠法坛,就能随地开启本命关。 这就是二代关煞将留下来的不解奥秘? 红官脑中思绪峰回路转,是了,他想起来了! 于是忙不迭地翻到书本最后一页,底下小字部分的注解—— “宁在直中取,不向曲中求。” 他当初对这句话的理解就是“宁折不弯”。 由此联想到折书页,那就太牵强了,也绝对是对原有意思的反向曲解,到底是哪位天才想出来的八竿子打不着边的操作? 就算二代关煞将真是这么个意思,那他本意是不想将术法传承下来,后世谁人能想到这种奇葩的解读方法? 只是这解家人都不知道的秘密,连古一个外人怎么会知道? 离谱的巧合不能消释红官心中的迷惑,连古一定知道这本书的来历! 但连古揣着明白装糊涂的意图是什么?真要装傻充愣,又为什么还要给他提示? 晚上11点钟,红官再次打开了录音机,把之前听过的内容全部快进了,正竖起耳朵听后边的内容时,电话铃声响了。 他将录音按了暂停,接听了电话。 “计承。”红官发出略微沙哑的声音。 “……你怎么了?”计承的声音顿了下,然后怀愧地问,“没坏你好事吧?” 这人对红官“偷食”的印象已经根深蒂固了。 红官轻哼了一声,反问:“你说呢?” “那可真不好意思了,耽误您一分钟时间说个事。”计承讪讪然的语气特别欠揍。 “解四爷?”红官问完,就听到对面呼了口气:“你除了在意解家,还会关心哪家的?” “那你打电话过来不是因为这事?”红官本以为解四爷用药的事有眉目了,还想感叹一句计承的效率。 “除了这事,别的事就不能找你?”计承的尾调在起飞。 “行了,说吧,到底什么事?”红官有些敷衍。 “解四爷那档子事可能还要迟些日子。我今天出诊,去了趟码头,你猜我听到了什么?” 红官摸着录音机按键:“我觉得你可以一口气说完。” 听筒那头长长叹了口气:“我以为你还会关心一下我的行程呢。” 红官沉下了脸,深呼吸调整自己的情绪,看了看手表时间:“你说的一分钟……” “我那是客套话,你也当真了?” “计承……”红官的声音也沉了下来。 “行行行,”计承妥协了,声音突然压低,“你知道解家最近有一批货要到港吗?” 红官凝起了目光,神情变得严肃:“知道。” “你居然知道?”计承十分不可思议,仍要耍贫嘴,“你这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这种小道消息居然也知道?” “说重点。” “解家的这批货具体是什么,我不知道,但据说已经被好多家给盯上了,可能到码头一卸货,就开始哄抢了,听说有部分还是贫民区的人。” 红官没有吭声,只是疑惑解家这次卸货为什么能引起那么多家的关注,难道真的如他所想一般,运来了一批不可告人的货物? “你说到时候的场面是不是很热闹?”计承声音夹带着笑意。 “你的消息可靠吗?”红官问。 “不可靠的消息是不会跟你说的。” “好。”解家码头卸货这件事还有许多蹊跷,红官没有过多纠结,思维跳到了录音机上,“你知道录音带声音沙哑,怎么处理吗?” 计承显然被他这个话题转得有些懵,确认了遍,才问:“是有噪音吗?” “是,好像是电流声。” “你把音频发来,我给你处理下。”计承说得爽快。 “……发不了,你就告诉我怎么处理就好。”红官嗫嚅着,不明白为什么会紧张到想要找个理由来搪塞。 对面打起了揶揄的心思:“这么说来,是个秘密?” 红官顿时后悔问计承了:“那算了,也不是什么重要的东西。” “降噪吧,你试着降噪处理下,这样声音听起来会更加流畅些。” “嗯。”红官似懂非懂,寻思着回头问问红喜怎么降噪,“那要是声音经过了变声处理,要怎么恢复原声?”他琢磨着那通陌生的电话。 “你这一个晚上就跟声音过不去了吧?”计承叹了口气,“经过变声处理的音频,已经恢复不了原声了,你问这些干什么?” “没什么,早点休息。”红官打断了计承意犹未尽的探讨。 “那行,祝你玩得尽兴!” “滚!”红官一下挂了电话,看了眼时间,刚好十一点半。 眼下他已经没有心思听录音了,而是感到有些莫名的烦躁,他将录音机藏回衣柜,瞥到了抽屉,微微出神。 他很少来打开这个抽屉,常用的东西都会放在床柜那边,毕竟他是一个没事就躺床的人。 拉出抽屉,取出了一个小木盒,里头放着两块用布包裹着的鼓鼓囊囊的东西,拿出其中一块,打开来就是一支手枪,还是连古给他防身的那支。 红官犹豫了下,给手枪装上了子弹,然后反复摸着泛着冷光的手枪,时不时瞄准窗户的方向,跟着了魔一样,他也说不清这手枪为什么会那么趁手。 但越是摸枪,心中越是烦躁,好像胸口被什么东西压着一样。 无奈,他将枪放下,出了房门,正准备给祖师爷上香,却惊讶发现炉中烧出了“恶事香”,即七日之内有人来争打是非。 祖师爷这是又给他提示了? 红官眉心一紧,电话手表突然来了一则陌生号码的消息,更让他心绪不宁—— “来码头,你会看到你想看到的东西。” 这种口吻,这种莫名其妙的感觉,像极了寄录音机来的人,八成就是他了。 只是这个点数发来这种消息,意欲何为? 再说了,对方真有把握能凭这语焉不详的信息,就能把他引出去? 可为什么又是“码头”?未免太过巧合了吧。 最近总听到码头的消息,先是灾星曾出现在码头,再是林叔在码头消失,接着是解家在码头卸货,现在又是这个奇怪的诱导信息,好像冥冥中有股力要拉着他往码头去。 红官有些不安,隐隐觉得今晚码头那边会出大事,他必须要亲自前往一趟! 再看了眼时间,将近十二点,从这边红宅出发到码头也要一个多钟的路程,去到那边也快凌晨两点了。 港口最早发班时间就是晚上零点,凌晨两点的码头也没得清闲。 红官有个大胆的猜测,这会不会就是解家货运到港的时间? 而解家这次的卸货,引起那么多势力的关注,如果说是特殊货物,那么必然会严格保密,不至于走漏风声。 要说连家这种集团知道,无可厚非,可连计承也知道,甚至贫民区的人也参与在内,就有些不合理了,似是有意泄露出来的消息。 红官思虑再三,回房换了身短打行头,扎上腰带和束袖,一身装扮干净利落,出门前还将手枪和匕首都带上,翻墙出去,避开了红宅的监控。 红官一人驱车赶往码头方向,顺便给那陌生号码发了个两字的消息:有病! 凌晨的南湾旧码头,依旧作业繁忙。 “起航啦!起航啦!”随着这高声呼喊,一艘艘货船发出了呜呜的长笛声相继驶离码头,吆喝声、拖拽声混杂其中,和白天一样喧嚣不已。 一幢幢高楼林立在码头附近,霓虹灯彩将黑漆漆的海面照得五彩斑斓。 码头周遭都装有探照灯,在来回扫动中将整个货港都照得通亮。 红官到达码头时,已经是凌晨两点钟了,车子就停在码头大门外边上。 其实他不是第一次来这个地方,上次来还是七年前,即十八岁那年。 当时为了逃离解家,混进了一艘游轮里,正巧碰上了贼盗抢劫,七慌八乱中被人塞了把枪防身,这才躲过了一劫。 之后那件事的结果如同石沉大海,这么多年也不见有实质性的报道,今晚故地重游,往事自然浮现眼前。 时隔七年,再看现在的码头,已经发生了翻天覆地变化,难免让人唏嘘。 南湾旧码头水域辽阔,可同时靠泊三十艘万吨级的远洋巨轮,还设有两个避风塘,供船只躲风避浪。 海内外的工程机械、木材、矿产乃至全球的畅销货,每天都从这里出港入港,远看整个港口帆樯林立,舳舻相接,异常忙碌。 远航归来的与出港的货轮交错避让,靠泊集装箱码头后,巨大的吊臂又在船舶和码头之间频密运输,等重架卸完集装箱,货柜车又开始来回穿梭,整个过程发出的躁音让人十分难耐。 海水的寒气渐渐地从远处袭来,蔓延至全身,红官忍不住打了个寒颤,果然还是暖被窝里待着舒服。 他看了看手表时间,还有十分钟,就到两点半了,码头看起来一切如常。 第57章 码头 按理,发消息给他的人也该出现了,绝不会无聊到只是耍他出来吹一阵寒风。 码头传来两声长鸣,是又有船要靠泊了。 也就这时,车子的周边突然有了异动,除了码头该有的作业声,还夹杂着其他的声响,似乎来自四面八方。 红官的车子早就熄了灯,此时的车内一片黑暗,只有偶尔的探照灯扫来,才能看清车内的情况。 他将身体往下压,露出两只眼睛留意着四周。 这么看来,今晚真的是有行动了。 “那批货到了!!” “快快快!!” 车窗外忽有人压低了声音兴奋喊着,紧接着就是窸窸窣窣黑压压的一群人朝着大门冲去,估摸有几十号人,灯光扫过一片长长的人影在攒动。 大门顶端的监控还闪着红光,估计早就发现了他们,一场混战在所难免了。 这群人身穿一致的灰色民工服,手里还拿着明晃晃的短刀,一个劲地往大门奔去,行动算是迅速,可动静实在太大了,虽有领头组织,但没纪律,很快就会被治安人员发现。 果然,码头治安队拉响了警报,探照灯很快锁定了肇事的人群,之后就传来了嘈杂的嘶吼声,甚至是鸣枪声,看来是使出禁乱除暴的手段了。 这群人风风火火地来,说是抢货也太过盲目,更像是投石问路的操作,八成是被人利用了。 如果刚到港的那批货就是解家的,那这群人就极有可能是计承所说的贫民区的人。 所以,他们到底要抢什么货? 小道消息中其他家族势力怎么还没有冒头?那种疯狗互咬的场面,应该很刺激。 红官心跳加速了起来,却还是不动声色继续潜伏,观察了好一阵,等到里头哭天抢地的厮杀声变小了,外边也几乎没什么动静了,他才戴上黑色面巾,迅速从车里出来,朝监控器掷出了两把小飞刀,切断了监控电源。 趁治安人员和海岸卫队还没到大门来布防,红官避开了探照灯,一道烟似地溜了进去。 进大门后,映入眼帘的就是混乱嘈杂的斗殴人群,匆匆扫了一圈,只见身穿民工服和治安服的两拨人扭打在一起,到处乱刀、鲜血飞溅,场面顿时乱作一团。 那个发消息给他的人,也绝对不是让他来看热闹的。 但要到集装箱堆场去,就必须穿过混乱的人群。 顶上三四盏探照灯同时工作,两盏正好落在这群人身上,红官见避无可避,直接混入了人群。 一度失控的场面,半个钟后被强制控制住了,这群死伤不明的人也通通被抬走了。 经过这一闹腾,码头加强了警力巡逻戒备。 这时的红官已经摸到了集装箱堆场附近的泊位处,前方那艘抵达了锚地的小型集装箱货轮,估计就是解家的。 目测那艘货轮上运载有大约百个集装箱,一靠码头就开始作业了。 极目远眺,货轮夹板上真就站着一人在指挥。 是解家的管事,解三! 既然解三都在这儿了,看来这批货的确不是什么好货。 红官盯了一会儿贼头,转头把目光放在那些集装箱上,它们将被牵引车拖到堆场停放,而他只需要跟着集装箱牵引车就好。 就在集装箱运载到一半时,突然轰隆一声巨响,火光通天,整个码头都剧烈地震动了下。 红官躲在一节集装箱后,紧捂着耳朵,因为受到震荡,两耳嗡嗡直叫,他忙不迭往巨响处看去,但见解家的货轮已经冒着浓浓火烟…… 所以,刚是货轮发生了爆炸? 红官怔怔盯着火光看,脚步开始往后撤,这突如其来的爆炸太不合理了,恐怕是其他家族势力已经介入了。 码头即刻发出警报长鸣,探照灯疯狂扫动,管理方启动了应急预案,关闭港口,暂停所有货轮进出港,消防和海岸卫队相继抵达,第一时间展开抢救行动。 第58章 码头2 放眼四周,整个码头都笼罩在一层诡谲莫测的氛围中,既紧张又神秘,既躁动又克制,给红官一种混乱之中又井然有序的错觉,好像这一切是被提前安排好了般。 红官迅速整理思路,解家的货只卸到一半就发生了爆炸,如果是本身自爆,那集装箱里就极有可能装有易燃易爆的物品,如果是人为,那会是哪一家设的计? 他第一个想到的就是连家,毕竟他们留意这批货很久了,但等来货又立马烧了,这种行事风格,不像连古,烧掉别人货这种小儿科的事,太没挑战性。 红官没有在现场逗留,而是匆匆赶往堆场,那里刚运了一批货过去。 整个码头共有五个泊位,对应五个箱区,解家的货轮在一号泊位停靠,集装箱就全部进一区堆场。 但因为刚才的那场爆炸,红官已经丢失了跟踪牵引车的最佳机会,这下哪怕已经到了一区堆场,要在十几万集装箱堆场找到刚刚那些箱子,也无疑是大海捞针。 再说,集装箱上面只有些字母和数字类的标记,红官一个外行人根本看不懂是什么意思。 好在每个货柜基本都在2.6米高以上,堆叠一起就形成了自然屏障,这样一来,探照灯也有了一定的盲区。 堆场是露天的,这号堆场共有九个高杆灯座,灯座上面的一体球机和固定摄像机,能进行全方位实时监控,红官只能在货柜之间的窄缝进行小范围移动。 面对着成千成万的集装箱,红官陷入了迷茫中。 咸咸的海腥味一阵阵地扑鼻而来,把红官吹皱了眉,因穿得单薄,只得在呼呼的海风中一遍遍打着冷颤。 就在这时,卡车的鸣笛声引起了红官的注意。 码头因为突如其来的爆炸,已经暂时关闭了,卡车运输也该暂停,怎么这个时候还能听到集装箱卡车行驶的声音? 红官循声找去,将身体隐藏在货箱的阴影里,躲过监控的捕捉,很快就看到了几辆卡车正在装载货物。 果然,是开了卡车绿色通道,期间也不见有监管部门的人,除了那个爆炸,从靠岸到取货,过程可以说很顺利。 看来刚到港的就是前面那一堆集装箱了吧。 红官沉了沉气,时不时探出脑袋观察,正想等这几辆卡车驶离堆场后再去开箱。 可就在卡车即将离开时,黑暗中蓦地冲出了几个人,以雷霆之速杀人劫车。 红官才反应过来,原来和他一样神不知鬼不觉躲在暗处的,不止这几位,还有十几个,甚至是几十个,但都按兵不动,看来不是同伙。 解家这批货真是香饽饽,竟然引起了这么些人的注意。 是那群充当炮灰的人给这些人开了路,他们才能顺利偷摸到这片区域来。 眼看着那几辆被劫持的卡车就要驶出红官的视线范围了,暗地里突然发出“砰砰砰”几声尖锐刺耳的枪声,卡车再次被拦了下来。 红官一怔,把刚探出的脚步缩了回去。 卡车轮胎爆了,开卡车的人脑袋也爆了,这几声枪击,可谓是精准射杀。 不同的是,枪声一响,将暗处里躲着的人都炸了出来,劈了啪啦一顿手枪乱射,拉开了码头枪战的帷幕。 红官不得不怀疑,最开始的枪响也许不是为了抢货,而是为了引蛇出洞。 黑暗中火花碰撞,尖锐的枪声刺激着听觉,红官耳鸣得厉害,急闪躲避,才摸出枪来,根本不用他动手,周遭就已经有不少人应声倒下了。 警报声再度拉响,场面再次陷入了混乱。 红官自然不会将自己置身于枪林弹雨中,而是趁乱摸到了原来装货上车的位置,寻思着去查找其他的集装箱。 第59章 码头3 之前在堆场里转了那么久,虽然集装箱上面印有的由四个字母和七个数字组成的编号让他一头雾水,但他发现,几乎没有一模一样的,也就是这些编号拥有唯一性,也许是为了方便识别和跟踪。 但奇怪的是,这堆集装箱里,竟然有几个和刚刚被劫的那几箱上面的编号一模一样! 这个细节不容忽视! 红官暗记在心,找到集装箱的门,徒手打开了门把手后的护盖,看到两支固定螺丝,似乎只有把螺丝拧下来,并拔出手柄,才有可能在没钥匙的情况下打开货柜门。 幸好这些集装箱堆放的位置不是特别明显,人往边上一躲就能避开远处的监控摄像头,但探照灯下就十分明显了。 所以他必须在强灯扫过来前,打开箱门一探究竟。 才要拧开螺丝,一个黑影就嗖地窜了过来,红官急忙闪身后退,迅速避让开去,没想到对方步步紧逼,身手也是干净利落,直把他逼离了集装箱门。 红官只看到一个矫健的身影在他眼前晃动,忽明忽暗中,只知道对方身穿劲装,头戴帽子,样子十分轻便。 红官蒙着脸,对方戴着帽,双方都看不清彼此的容貌。 出招拆招间,绝不拖泥带水,从下方打到集装箱顶上,还得时刻留意探照灯的扫视,只要有光扫来,俩人就自觉退避,翻身落地,藏进黑暗中。 只是对方气势汹汹,似乎有意将他逼离解家的集装箱。 红官很少在别人面前展露过拳脚功夫,可他有个感觉,这个帽子男似乎很清楚他的招式和步法,总能在他出招前预判他的方向和力道,从而化解掉。 只要手掌一接近对方的胸膛,就被紧急拨开,或许胸膛是对方的命门所在。 见状,他摒弃了刚劲的快拳,直接用柔来化刚,旨在攻击对方的胸膛,但手一搭上,仿佛就被对方预知了劲力走向,顺势借力再引进落空。 万万没想到,和对方搭手的感觉竟然很顺畅,奇妙的默契感在劲力推化中产生了…… 集装箱堆场来了至少三四波势力的人,不排除有人早就埋伏在这儿等着货物到来。 急促的警笛声不断往堆场方向压来,紧迫感使得现场的火力愈发猛烈。 而在箱堆的另一头,是沉浸打架的俩人,同一个场,演绎着不同的紧张。 红官从没这么跟人打过,这一架打得酣畅淋漓,但眼下不是沉迷打架的时候,旗鼓相当下想速战速决,就必须以奇招取胜。 红官转身忽然掏出了手枪,直接抵在了对方的面门上。 “别动!”红官沉声喝出,直把对方逼停在原地一动不动。 “后退!把帽子摘下来!”红官命令的口吻一出,对方沉默了下,后退了一步,缓缓扬起下颚。 天光微亮,红官看到了一条紧致流畅的下颌线,一种养尊处优的贵气感熟悉得让他顿时起了寒意…… 另一边的混战突然少了枪击声,就在他以为是警力的强行介入,使得纷乱的场面得到了有效的控制时,一声声夺命催促,打破了沉闷的空气—— “有毒气!快撤!!” “毒气散开来啦!赶紧撤!!” “快快快!!” 暴喝声让本就紧张的氛围更加严峻起来。 红官的视线不禁越过对方的肩头看去,前方的集装箱堆中忽然冒出了大量的白色烟雾。 真有毒气泄漏了!且随着阵阵海风快速扩散蔓延。 红官心有不甘,解家的货都还没弄清楚是什么东西…… 才一晃神,手中的枪就被夺走了。 反应终究快不过对方的行动,红官已经被扑过来的人钳住双手扣压在头顶上了。 箱子与箱子之间留有条缝,缝隙大小可以容一个人撑开双肘走过,逼仄的空间里塞进去俩人,几乎是身体贴着身体,脸对着脸。 熟悉的压迫感让红官再次头皮发麻。 “货柜里装载的盐酸气体外泄,必须马上离开这里!”对方压低了声音,仓促地解释。 “果然是你?!”红官听这声音就炸毛了,再看帽子底下那双深幽的眼,差点咬碎了牙关,挣了挣被对方扣住的双手,有些吃劲,他居然干不过一个受伤的禽兽…… 对方的力道很重,压根不像是受过重伤的人。 刚才打架过程也完全不露馅,哪怕红官曾多次推到他胸口,他竟然也能连吭都不吭一声。 第60章 码头4 “别说话!”连古喘着粗气,脸部轮廓愈发硬朗冷峻。 “你早就认出是我了!”红官笃定得来又不服气,对方就是个怪物,一头发了疯的猛兽。 简直不是人! “整个堆场都遍布监控系统,视频和声音都能采集得到。”连古说话带着浓重的气声,“马上离开这里,再晚,毒气扩散开来,想跑都跑不了。” 见红官双目狠狠盯着他,又不为所动的样子,连古叹了口气说:“回去我再解释,总之……” 连古的话没说完,腹部就重重吃了一拳,身体往后一撞,疼得他咧了咧嘴,下巴直接磕在红官肩头上。 红官忙不迭横起手臂抵住他倾倒过来的身体,怒目切齿:“如果不是你的阻挠,我早就知道那些货到底是什么了!” “我可以告诉你!我知道里面是什么东西。”连古的胸膛浸湿了一大块,是被血染湿的。 红官的情绪稍显急躁,但对上连古那意味不明的坚定目光,突然就安定了下来。 情知眼下这种情况不是计较得失的时候,他率先从窄缝里闪出来。 但很快,那股白色的烟雾就顺着窄缝弥漫了过来,逐渐将他们笼罩在箱堆中。 解家的那些货难道掺杂进了有毒气体? 之前在泊位卸货时发生了爆炸,也没听到有什么毒气泄漏的消息传出,偏是最开始拉走的集装箱出现了大量的盐酸气体外泄…… 红官满脑子都在梳理着这些复杂的思绪,压根没有留意到身后的连古已经弯下了腰。 等他觉察到不妥,是因后边传来的呛咳的声音。 红官猛然停住了向前的脚步,回头才发现连古已经咳出了血来,他这才意识到,自己脸上还蒙着块面巾。 可这时的气味也透过了面巾直入了他的鼻腔和嗓子眼,刺激得他也咳了起来。 红官快步走了回去,一边嫌弃一边将咳得拱肩缩背的连古搀扶起来。 “谢、谢……”连古捂着嘴还不忘道谢,谢完之后又是一阵猛咳,惹得红官都想要咳了。 “……闭嘴。”红官郁闷地挤出俩字。 连古腰无赘肉,但并不细软,红官一手托着,都能感觉到其腰身肌肉传来的劲力。 也直到这时,红官才反应过来,这人双腿根本没废,就是咳出血而已,犯不着他冒那么大风险,搀扶着他在浓烟当中像无头苍蝇一般乱钻。 腰间的力道突然撤掉了,连古果然没有因此站不稳,反倒摆正了倾靠着他的上半身,捂着唇鼻煞有介事地再次道谢。 这人指定有病! 红官强压下想骂人的冲动,在集装箱堆中茫然地四下张望。 不知不觉间,他已经完全错乱了方向,海风吹进了堆场,在窄道中来回窜,也毫无方向可以辨别。 “车在哪?”连古的咳嗽才消停一会儿,就对着手表吐了几个字。 有车在附近?码头关闭前进来的? 只听手表里报出了一串编码:“a。” 红官正疑惑,连古霍然拉起他的手,转头就绕进了一个另一侧的箱堆中。 “什么地方?”红官试图挣脱手去。 “别动!”连古紧抓着他的手不放,咳了一阵儿,又开始自顾自解释起来,“我们的一举一动、都在别人的眼皮底下,要想顺利逃离这个地方,就要跟紧我。” 红官最开始挣扎了下,之后被连古带着绕得晕头转向,根本没听他讲什么,甚至会莫名怀疑对方就是带着他绕圈,怕被他记住了路线。 实际上,红官只专注避开险些迎面的海岸卫队和赶来的解家人,很多次都惊险躲了过去,无意中听到了解三的声音: “给我找!活要见人,死要见尸,一个都不要放过!!” 解三居然没被炸死? 杀虫剂都杀不死的蟑螂,还得提防着它传宗接代,红官心里又多了份牵挂,正盘算着什么时候给对方一剂猛药。 第61章 脱险 “a3场,01位,第3列,第1层。”连古一面往前走,一面解释,眼角已经湿润了。 原来那电话报的编码是这个意思! 没过多久,被烟雾缠绕包裹着俩人,就来到了一个货柜前。 红官全程的状态是懵的,连地上的标志都有些对不上号,别说还能准确找到编码对应的货柜了。 连古的呼吸声越来越重,他指着面前的货柜,示意着红官将锁撬开。 红官匆忙地扫了眼箱堆,又看地上标的“a3”和箱子面前的数字“3”,终于明白了这个编码在堆场里头是怎么认的了。 连古的眼泪直流,声音嘶哑:“快,打开……” 显然已经呼吸困难了。 红官咬着牙拧开螺丝时,手指已经脱皮冒血了,再拔出手柄,双手有那么一瞬像脱了力般,连个门都打不开。 连古踉跄两步过来,一人一边,合力将集装箱门打开了。 映入眼帘的居然是一辆黑色的轿车! 红官有些傻眼,连古的车竟然是以这种方式混进了堆场? 只见连古一靠近轿车,车的前照灯就亮了起来,像是在打招呼。 “快上车!”连古开了车门,一股烟就跟着溜了进去。 红官在恍惚中坐上了副驾驶,连古则在几声闷咳中开了空调,拿出便携式氧气瓶紧急吸了两口氧气,就要给红官,红官嫌弃地用眼神拒绝了。 “车后座还有一个……” “先走!”红官催促。 “安全带系上。”连古交代完,还不忘看一眼红官,确定他系上了安全带后,就从中央扶手盒里翻出两个黑色口罩和一顶黑色帽子。 “换一下。”连古将口罩和帽子递给了红官。 如果要开车冲出去,必然会被监控捕捉到,因此需要简单的伪装。 红官这回毫不迟疑,东西接过手就将自己的脸遮得严严实实的。 连古满意地戴上了口罩,中控台上按下一个按钮,一键更换了前后车牌号码,油门一轰,直接开出了集装箱。 晨光透过烟雾洒泄下来,码头迎来了清晨第一缕阳光。 连古开启了大灯,配合双闪灯,在烟雾当中穿行。 堆场里突然闯出的一辆轿车,穿透烟雾而来,把在场的消毒人员惊得措手不及。 透过车窗,红官远远看到了解三的身影,目光多盯了一会儿,连古就突然一个掉转头,粗鲁地冲断了海岸卫队和解三的谈话,把解三逼得连滚带爬地躲开。 明明可以直接往码头大门冲出去,却非得从他们中间穿过,这是赤裸裸的挑衅! 红官偏了偏头,余光都能瞄到旁边人帽檐下眼角带着的笑意。 海岸卫队率先反应过来,掏枪开车追上来拦截,随车的还有不绝于耳的枪击声。 “咳咳咳……车身和车窗都是防弹材质,放心、咳咳咳……”连古边咳边宽慰。 红官真真切切翻了个白眼,他没有关心子弹会不会穿透车身和车窗,进而把他打成马蜂窝,倒是有点担心前方大门的栅栏道闸会让车子栽跟头。 “坐稳了。”连古的声音低而沙哑,说完就加大了马力,油门几乎踩到底了,瞬时的推背感让红官不自觉地抓住了顶棚拉手。 这人果然要硬闯! 车窗外的集装箱在飞速后移,后头已经追来了好几辆警车,连古心无旁骛,目光坚定朝前,一脚油门玩命加速,化成一道虚影拖着长长的烟雾,从众多集装箱中间掠过。 这赶着投胎的速度,让红官根本无法集中精神,他吞咽下了口水,脑袋不合时宜地冒出了上次车祸的惨状,内心不禁升起一股茫然的恐惧。 前头出现三辆警车,试图以围堵之势逼停这辆普通却又狂野的汽车。 红官不由得朝连古投去一眼,看他眼睛不带眨地再次提速,心脏蓦地疯狂跳动起来,似乎要逃脱胸腔的束缚。 车子如脱缰野马向前猛冲,快成一道闪电,完全不把迎面而来拦截的车辆放在眼里,车头一抬,竟然腾空了起来! 红官没见过这样的场面,但也听说过特技飞车,知道如果要让车子飞越障碍物,就必须了解车子的重力,懂得控制车子离地一瞬的初始速度,还得注意车子飞越时间和在空中时的横向侧风风力…… 总之,任何突发状况都有可能使得操控出现失误,连古毅然决然选择飞越栅栏道闸,甚至是多辆横阻的车,显然不是看淡生死,而是拥有绝对的自信。 在空中那瞬,除了不同寻常的推背感外,还有严重的失重感,红官全身紧绷了起来,额头都沁出了细密的汗珠,直到汽车着陆带来的弹动力,硬生生改变身体惯性时,他才惊觉汽车已经风驰电掣地突围了。 刺耳的刹车声传来,红官一瞬收紧神经,周边的警车迅速围堵过来,车子突然一个快速甩尾,打了个侧滑,堪堪避开了夹道围攻的车。 红官憋着一口气没松,又看连古迅速调整方向盘,将车子摆正后,转弯不带减速地以万马奔腾的气势冲出了码头…… 红官脸色一阵青一阵白,坐在副驾驶胆战心惊地看着连古完成一系列高超老练的飙车技术,有生以来第一次经历这么刺激的事,内心竟然弥漫着一股怪异的危险快感。 码头外没人来接连古,他一路飙车甩开了所有追踪的车辆,直至上了一条无人的环岛公路,太阳高升起来,才结束了惊心动魄的凌晨。 车子终于爆胎了,连古将车停靠一边,下车透气。 红官还沉浸在刚刚的情绪中,对车子突然的停靠,有些迷茫,呆坐在副驾驶上,直到连古来敲窗,示意让他下车休息,他才缓过劲下车摘掉口罩深呼吸了下。 连古给了他一瓶矿泉水,然后抬头猛灌了几口,又从车后座拿出了两个氧气瓶,和红官一人一个,坐在路边斜坡上吹着海风吸着氧。 远处几只海鸥轻轻掠过金色的海面,微风推浪,这样的景色虽美,但此刻的两人都被凉丝丝的风吹着,一下清醒了不少,也没什么心思欣赏美景了。 红官呼了口气,从凌晨到现在,虽然看不惯连古的做法,但还是叹服他的技术,就不由自主地多看了他两眼。 愈发觉得连古的侧脸莫名的熟悉,就在他陷入沉思时,调节过来的连古显然注意到了他的目光,勾唇一笑,转过脸问:“我脸上有你想要的答案吗?” 他的脸色看起来没有之前那么惨白了,说话的力气也恢复了些。 红官微愣,随即沉下脸来,不由想这好端端的人怎么长了一双欠揍的嘴? 转移了视线,红官一本正经地问:“那批货到底是什么东西?” 是时候算算账了。 第62章 目的 连古的神色沉凝了下,迎着海风轻轻吐出了一口气,说:“我知道的是,他们准备研发毒气弹一类的化学武器。” 红官惊愕地转过脸来,原以为解家偷摸摸做军火生意已经够缺德了,没想到他们还能缺德到这么没底线的程度。 “要找到他们的研发生产基地,不是那么容易。”连古说话间灌了一口水,看红官脸上残留着震惊的神色,继续说,“当今国际上研究毒气弹属于擦边球,不会像核武器那样被坚决抵制,所以只要有利可图,那些人什么事都能做得出来。” 连古说的话,红官半信半疑,毕竟生活中也经常会使用到盐酸气体,不能因为一次毒气泄漏,就断定解家在秘密研发毒气弹。 不过,连古说这话的态度已经十分明显了,他连家和解家不在同一条船上。 “还记得你的眼睛是什么时候出现问题的吗?”连古转问了个看似不着边际的问题,红官很快反应过来了:“韩医生说的是风湿热邪引起的。” “没错,但是内外共同影响下才导致的,是我拜托韩医生隐瞒了真相,怕你不信……你被解三的人带走时,真的没有觉察出哪里不对劲吗?”连古注视着红官的脸,眸子里映着的全是他的影子。 红官快速回想了下被那群流氓绑走的全程,似乎没有什么不对劲,直到解三出现…… 难道是解三负气离开时,甩那一袖的作用? 看红官的神情稍变,想他已经猜到了,连古继续说:“也就解三才会想着用那种阴招来报复你,不过蛇鼠一窝,一样要铲除。” 如果解家真的在进行致命病原体研发工作,解三或许就有参与其中的份,那么拿到一些试剂毒粉什么的也不算难事。 红官的睫毛低垂,思忖了阵,忽觉得有什么东西在干扰着他的思绪,转过脸才知道原来是连古的视线。 连古幽幽地转移了目光,喉结滚动了下:“我之前就跟你说过了,现在的局势不稳,海外很多地方已经偷偷建造起了毒气制造厂和化学武器装备厂,或许哪天一觉睡醒,就变天了呢。” “那么连先生在这局势中,扮演的是什么角色?” 红官问得突然,连古却一点儿也不意外,摇了摇头发问:“我看起来真的那么像坏人?” 他这句反问很有意思,换来了红官一次正眼瞧:“如果坏人都像你这样,那就没有什么好坏之分了。” 这句意味深长的话让连古沉吟了片刻,没过一会儿,他咧嘴笑了。 “连先生出现在码头,也是为了抢解家的货?”红官毫不在意的语气,像是突然想到然后顺口一问般。 连古没有半点迟疑,立即回答:“他们的东西我不感兴趣,我就是坐山观虎斗的……” “坐山观虎斗?会在他们的货场里藏进自己的车?”红官瞥了眼身后那辆小轿车,以货箱堆放的情况来看,那辆车是早就安排在里面的了。 连古不答反问:“那你又为什么要介入其中?” “连先生既然不想答,那么就各自保留神秘吧。”红官语气骤然变冷,周身发散着生人勿进的气息。 连古摆正了坐姿,浅抿了下唇:“其实解家来的这批货,根本就是个幌子。” 红官立刻转过了视线,看对方那坦荡的眼神里不夹杂半点瑕疵,他信了。 “消息也是他们放出来的,用几箱盐酸气体混淆视线,是为了诱出对手,当然他们真正的目的并不是对付那些觊觎他们货的势力。” 在连古的叙述中,红官似乎慢慢就将一些蹊跷的事琢磨明白了,解家对外放出卸货的时间地点,又保密物品种类,报备的却是盐酸气体,难免会让对头家联想是关于毒气弹一类的东西。 但以解家人的调性,不会仅为了炸出对手,就搞出这么大的阵仗,一定还会有别的目的。 “那他们真正的目的是什么?”红官露出了不得要领的神情。 连古鼻息轻哼,满是不屑地说:“解家的如意算盘前不久才被人拆了,对于得不到的东西,以你对他们的了解,他们会怎么做?” 如果成为他们发展的障碍,那就一定会毁了…… “你是说他们真正想对付的,是买下南湾旧码头的人?” 红官思绪理得快,连古一下接住他的逻辑: “没错,你信不信明天的新闻出来,会说解家的货船在卸货时遭遇了暴徒袭击,被装有爆炸物的船只偷袭,致使船体严重损害,所幸船员都安然逃脱,大火虽然被及时扑灭,但本次解家的损失惨重,你想会追究谁的责任?” 连古的分析果然和红官想的撞到了一起,所以,这场爆炸极可能是解家的自导自演。 “载有炸弹的无人驾驶船只,很容易会让人联想到解家对家生产的遥控船,这事再经过媒体一渲染,就会很快上升到恶性竞争的层面上,你觉得这事态接下来会怎么发展?” 红官暗暗吃惊,解家不仅要一箭双雕,还要一石三鸟。 “码头发生了枪战抢劫越货事件,责任又归谁?事故发生得突然,港口必须关闭,这样一个全球航运的重要中转区,关闭一天要损失多少钱?解家区区几十箱货物的损失根本无法比。” 红官凝目看他的眼神就是示意他讲下去,连古喝了口水,润了润喉继续分析: “都知道这个南湾旧码头险些成为解家的产业,本来这事的舆论就不少,现在解家的货就在人家的码头上面出事了,有谁会相信这是偶然事件?” 连古分析得头头是道,解家这一出苦情戏,可真是费尽心机了。 但红官总觉得哪里不对劲,好像忽略了什么重要细节,稍作沉思,他幡然记起: “解家那批货的编号你知道吗?” 连古原本支在地上的手臂突然撤走,上半身挺直了起来,起身过猛,胸腹发疼,使他不禁闷哼了声。 红官看过来都的眼神有些微妙,却没吭一声。 连古神情微变地问:“你是不是发现了什么?” 红官点了点头:“有几箱的编号是一样的。” 连古脸色一沉,追问:“你确定没看错?” 红官摇摇头:“这也就是我要开箱的原因之一。” 堆场集装箱编号原则通常是由四个字母和七个数字组成的字母数字序列,这些编号具有唯一性,为了方便进行识别和跟踪。 连古磨着牙,面容严肃:“被他们浑水摸鱼了,重复编号的那几箱才是他们真正的货。” 红官深觉可惜,就差那么一点就能知道是什么东西了,一想起这个,胸口就发闷,看连古的神情都逐渐变了。 “是我大意了。”连古愤懑地捶了下地面。 想他跟踪这批货这么长时间,最后落了一场空,红官升起的责备之意瞬时荡然无存。 “不管解家怎么样,好像都跟你没关系吧。” 红官话中有话,帽子底下的朗目疏眉,动静之间尽显英气,连古侧目过来看了一会儿,说:“等你完全摆脱了解家,我就跟解家没有任何关系了。” 有那么一霎,红官的神情像凝固了般,随后唇角掠过一丝极淡的笑意:“连先生,有几个问题,我不得不问你。” “请说。” “坐山观虎斗怎么还要亲临现场?” “知道你去了码头,码头的情况很复杂,有协议在前,我护你在后,理所应当。” “特卫这种事,连先生怎么也会亲力亲为,连一个手下都不带?” 红官怀疑对方去到码头是有其他目的,思绪又绕了回来,或许就是为了阻止他开箱…… “带人目标太大了,”连古的脸透着几分凄凉和委屈,“你还是不信我吧。” 红官质疑:“你们特卫队会不管董事在外边涉险?” “码头的经营运作和安防系统,他们没我了解,让不熟悉的人去,跟送死有什么区别?” 连古的理由在红官看来,没有多大说服力,毕竟人是可以培训的,而且他们在调查跟踪货物期间,以特卫队的能力,不可能还没摸透安防漏洞。 但连古话中透露出了另一个重要的信息。 “据我所知,连家的产业并没有涉及到海洋工程和运输业务,连先生怎么会对码头的经营运作和安防系统那么熟悉?”红官满脸都写着难以置信。 连古垂下了视线,默默叹了口气,喝了口水又将视线抛远,投向远处矗立的灯塔:“我曾经在码头混过。” 第63章 接应 红官下意识转过脸来,像是对连古曾在码头混过的意思不是很明白。 按理,他一个妥妥的富二代,含着金钥匙出生,接触的都是社会上流人士,干净优越的生活环境,几乎不可能跟“混”这个字扯上任何关系。 连古这句话,玩笑的意味很重。 但一回想他之前种种的行为,又似乎很有“黑道大哥”的狠劲,虽长着张知识分子的脸,骨子里却透着股浓重的江湖味。 看红官脸上那不加掩饰的质疑神色,连古并没有进一步解释。 “既然连先生在码头‘混’过,那我倒是有一件事想请教一下。”红官顺着他的话问。 “什么事?”连古忽然正色起来。 “解家到手的肉,到底是被谁抢走的?这次处心积虑针对的到底是哪方势力?” 收购码头的幕后大佬是万家人这件事,连古必然比谁都要清楚,既然他这么熟悉码头的经营运作和安防系统,是否说明他跟万家有一定的联系? 连古看向他,稍显迟疑:“是……万家人。” 红官心中有数,正要进一步询问,身后驶来的一辆黑色轿车鸣了声喇叭。 斜坡上的两人同时扭转头,只见来车停靠在爆胎车子旁边,下来的是褚卫、冯陈和韩杨。 “哇塞!”冯陈一下车就被爆胎车身上纵横交错的子弹划痕给吸引住了,绕着车子走了一圈,忍不住感慨,“这得经历多么精彩刺激的枪战……” 连古站起了身解释说:“这辆车有定位监视器,离开了堆场,他们就会跟来。” 红官冲他们三人点点头,三人似乎对他的存在并不意外,只是冯陈看他的神情多了几分古怪,或许是从没见过这样装扮的长衫先生,忽然觉得眼前一亮吧。 褚卫留意到了连古湿了大片的胸膛,皱紧了眉头惊呼:“少爷受伤了?!” 说起来,连古受伤的事,只有韩杨知道,被褚卫这么一说,冯陈也看到了胸口上的那块暗红,不由得吃惊起来:“谁干的?!” 红官的目光一一掠过他们那深重幽暗的眼神,感觉随时都会被当做枪靶子射穿。 “小伤,”连古拍拍手,指着那辆伤痕累累的车,对冯陈褚卫说,“你们两个负责把这辆车修好来,韩医生麻烦先给红先生把个脉。” “不用了,我没事,”红官摆手拒绝了,目光转向皱眉无语的韩杨,“还是先看连先生的吧,他中毒了。” “中毒了?!”褚卫冯陈异口同声的震惊。 连古瞅了红官一眼:“那就听红先生的。” 韩杨上前来,二话不说就拉起连古的手腕,探了探脉。 看两人手中拎着的氧气瓶,冯陈当即吐掉口香糖,愤愤然转头就要上车。 褚卫一脸凝重地拉住他:“干什么去?” “我要把解三那个鳖孙的脑袋打穿!”冯陈咬牙切齿,已经掏出了枪来。 红官终于知道连古为什么要瞒着他们自己受伤的事了。 “大惊小怪。”连古把氧气瓶丢给褚卫接着,淡淡地说,“你别拉着他,让他去,晚点再带人过去给他收尸。” 冯陈的情绪还没上来,被连古这么一说,突然就泄了气,褚卫也真的就放开了手,遭冯陈翻了个大大的白眼。 “那要这么算了?!”冯陈急切想从连古的眼神中得到对策。 “当然不能算,先记着。”连古拿过红官手中的氧气瓶丢给冯陈,“中午之前没修好车,就别回去了。” 冯陈忿忿不平地将枪塞回腰部枪套,嘴唇张合间已经小声吐出了一连串粗话,瞥眼到红官在旁,立马闭了嘴,省得污了人家清静的耳朵。 韩杨说:“连先生,请到车上去清理伤口吧。” “那你等我一下,”连古跟红官说完,转头交代褚卫,“给红先生拿些吃的。”随后就和韩杨上了车。 红官则继续吹他的海风,看他的海景。 清晨的海风吹得他起了一身鸡皮疙瘩,但现在他也不想回到车里。 褚卫打开后备箱,给红官拿来了一罐八宝粥和一袋牛奶面包。 “谢谢。”红官接过手后,褚卫就回去修车了。 红官看了眼手表时间,早上七点半,这个时候红宅的早餐也煮好了,只是他从来很少按时吃饭。 要是让福叔发现他不在房中,恐怕解释起来有些麻烦,于是就主动给红福发了个消息,说他有事外出了。 很快红福就打来电话。 “嗯……”红官迟疑了下,扯了个谎,“我在连怀居,晚点再回去,不用担心。”他有些心虚地朝身后的车瞟了眼,突然想起了自己把车丢在了码头那里的事,不禁更加没底气起来,“我……自己开车出来的,家里的事您安排好就行,对了,今天给大家提前发工资吧,晚上拿几瓶酒出来庆祝庆祝……” 红官都没发现原来自己撒个谎,还能这样面红耳赤,忽然觉得有些可笑。 “红先生,”冯陈边摘手套边走过来,“您刚刚有看到我家少爷飞车了吧?”语气里带着几分自豪。 红官点头:“看到了。” “怎么样?车技是不是很厉害?”他想从红官的神情中看到肯定和赞赏。 红官微微一笑:“确实。” 冯陈一拍大腿,眼里冒着星光:“太刺激了!您知道我家少爷可是一名顶级的特技车手!” 看出来了,只是没想到连古真是特技车手。 只要见过那样死里逃生的疯狂场面,都会肾上腺素飙升,红官也不例外。 “快过来换车轮!”后头的褚卫朝这边喊了一句,催促着冯陈回去干活。 “来啦!”冯陈屁股还没坐热,就不情愿地站起身,“红先生,等会我开车带您回去吧。” “多谢。”红官礼貌地点头,“不过,我要先回码头,我的车还在那里。” “这个您放心,您的车我们叫人帮您开回去,现在那个地方查得可严了,您不方便出现在那里。”冯陈说完就回去换车轮了。 红官总算松了口气,拿出一个面包咬了起来。 “红先生,”韩杨走了过来,从身后叫了红官一声,看红官回头,他就做了个伸手的姿势,邀请红官上车,“连先生请您回车上休息,我顺便给您检查下。” 红官顿了顿,回到车上,见连古靠坐在一侧,光着膀子闭目养神,胸膛处缠了几圈绷带,红官没有迟疑,就他旁边的位置坐下,伸出手给站在车门外的韩杨号脉。 没过多久,韩杨呼了口气说:“您的身体倒是没什么大碍,回去按时喝喝中药补补血气就行。” “他的呢?”红官瞥了连古一眼。 韩杨说:“连先生是会比较严重,还好及时吸氧喝水,缓解了症状,回去我再给他熬些药,辅助肝脏解毒就好,现在需要的是好好休息。” 红官没再说什么,车门关上后,身体往后一靠,也休息了起来,眼角余光扫向旁边那透着几分疲惫的侧脸,两种奇怪的感觉轮流拂过心头。 一种是死里逃生的庆幸,一种是对事态一知半解的迷茫,恰巧这两种感觉还都是身旁这个人给的,就像被笼罩在一团透着点微光的阴云之下,雨后晴空的模样将显未显,让人期待也让人无奈。 红官收起复杂的眼神,全身一松懈,就抵挡不住困倦的侵袭,一闭上眼就睡着了。 不知过了多久,车身一沉,车门一关,红官就惊醒了过来,开了道眼缝,就模糊看到前面冯陈小声说话的样子。 “不好意思啊,吵醒您了。”冯陈调整了下车内后视镜,直至能刚好看到车后两人为止。 红官调整了下坐姿,扫了眼旁边,连古还沉沉睡着。 冯陈打开了空调暖气,瞥了眼后视镜,发现自家老大受伤还光膀子那样躺着,实在容易着凉,就清了清嗓,换了温和的口吻恳求红官:“麻烦红先生帮我家少爷盖一件毯子吧,谢谢了。” 说话间,冯陈已经从副驾驶拿了件毯子向后座的红官递去。 红官犹疑了下,终究接过手,将毯子张开来盖在连古身上,动作轻且缓。 他不愿意因为这个举动吵醒连古,免得连古醒来之后,四目相对很奇怪。 这一幕却被冯陈打开的车内监视器给及时捕捉了下来,得到想要的画面,冯陈心情十分舒畅,口香糖也越嚼越有劲了。 第64章 接应2 冯陈开车将红官送回了红宅,出来迎接的是红喜。 看到自家先生一身罕见的装扮,红喜足足愣住了几秒钟,最后被冯陈一个口哨给吹醒了。 “先生,您怎么穿成这样?”红喜讶异地问,先生不同于往日儒生般的温文尔雅,眼前的是利落潇洒的武生形象,实在让人始料未及。 “怎么样?”红官反问。 红喜双眼放光,直白地夸赞:“好帅!” 红官嘴角微微向后扯了扯,只“嗯”了一声就往红宅走去。 “先生今天怎么一大清早就过去了?”红喜有些摸不着头脑,平时天塌了都好像不能撼动先生的床,今天倒是反常得很,难道是连先生那边出了什么紧急的大事? 红喜没问出口,红官就已经猜到他心里在想什么了,于是叹了声说:“连先生家有客人要咨询本命关,不方便过来,所以我就过去了。” 想不到现在撒谎都能这么顺畅了?只是信手捏来的借口都能让红喜深信不疑,他不得不为红喜的单纯忧虑。 红喜还在纳闷为什么不见自家的车,红官只好又撒了谎,谎称在连怀居那里熄了火,要等修好了再开回来。 红喜也不带半点怀疑,心里惦记着另外一件事,等冯陈的车开走后,就立马跟红官报了喜。 “先生,南湾旧码头那边出事了,您知道吗?” “是吗?出了什么事?”红官眉头抖了抖。 “新闻都出来了,说码头发生了爆炸,您猜炸掉的是谁的货?” 看红喜那眉飞色舞的样子,红官都不忍打断他的兴致,煞有介事地问:“该不会是解家的吧?” “对咯!”红喜都快手舞足蹈起来了,再次深深佩服自家先生的睿智,“先生您猜得真准!那就是解家的货!具体是什么东西,新闻没说,但听说其中有盐酸气体泄露,现场还有人中毒了呢。” “是吗?那都抢救过来了吗?”红官的语气不咸不淡,别人的死活,他懒得操心,就是顺嘴提一提。 红喜有些沮丧地摇摇头:“大部分没有,但里面那些人听说都是去抢货的,结果不幸中了毒了。” 解家这一步棋叫“请君入瓮”。 “那新闻对这次爆炸是怎么说的呢?”红官侧过脸,饶有兴致地问了问。 难得先生感兴趣,红喜说得更加起劲了:“新闻说是一艘装有炸弹的无人驾驶遥控船,撞上了解家的货轮,导致货轮半截炸毁,解家这次直接损失估计有八千多万,具体情况还在进一步调查中。” 这么看来,连古确实有真知灼见。 “还有其他情况吗?”红官问。 “媒体报道的说什么的都有,有猜码头这次要赔偿多少钱的,也有说这次混乱是对头家搞的,太多了,我也说不明白,总之,先生咱们还是不要信太多的好,指不定是解家自食其果呢,对不对?” “对,你说的对极了。”红官忍不住摸了摸红喜的脑袋,他简直太认同红喜说的话了,管谁是谁非,过好自己的日子就好。 红官注视着红喜那得意的小表情,微微一笑说:“上次的事,连先生答应了。” “您是说……”红喜停住脚步眨了眨眼,恍然想起拜托先生的事,情不自禁地跳起来,“连先生答应让褚大哥教我,是吗?” 红官点点头,被红喜的笑容感染,心情也变得舒畅了许多。 “找个时间请褚卫过来一趟,好好款待一下人家。” “嗯!我知道怎么做了!”红喜蹦跶着朝前,时不时跟红官汇报今天采购物资的情况,并提到了一个至关重要的消息。 第65章 生辰 “先生,有人送来了一个小包裹,寄件人的名字是两个符号。” “包裹?符号?”红官挑起了眉头。 红喜说不明白是什么符号,就在红官的掌心上画了出来。 红官仔细一看,这不就是那部录音机上面的字母吗? “w”和“e”到底是什么意思? 对方以这两个符号寄来包裹,或许是要提醒红官,他跟寄录音机来的是同一个人。 “什么样的包裹?”红官眼里的警惕忽显。 红喜摇摇头,边比划边描述:“福叔说等您回来了再拆,挺小的一个包裹,里面好像有一个硬邦邦的什么东西。” 小物件?红官眉头微锁,那个人是出于什么目的,寄东西过来也不提具体的条件,到底在卖什么关子? 可气的是,那第三只眼睛究竟藏在什么地方,躲在暗处窥探红宅的一举一动,从此以后,出入不都得小心谨慎? 回房后,红官立马让红喜将包裹取来,上面除了用字母代替寄件人的名字外,就没有其他的可用信息了。 包裹掂着很轻,里头那块东西就手掌般大小,捏着确实硬邦邦。 红喜探头探脑,迫不及待地想看包裹里的东西。 以之前那人所寄的东西来看,现在这个指不定也不是什么好东西,红官瞟了眼兴致勃勃的红喜,把包裹搁桌上,转移了注意力: “红喜,上次拿回来的药还有多少副没有煎?” 红喜回想了下:“还有十副。” “怎么还有十副呢?”红官记得自己早晚吃药还算勤快,怎么好像越吃越多? “褚大哥那晚过来修车的时候,也有带了些药过来,说是韩医生交代的。” “今天还有煎药吗?” “煎了,先生等等,我去把药端过来。” 红喜一出房门,红官就将包裹给拆开了。 打开来看竟是一部老式的银色滑盖手机,圆形显示屏,酷似手表盘,红官尝试着摁了下手机上端的开机键,一阵欢快的铃声响起……竟然还有电! 显示屏边上是一串跑马灯,五颜六色闪动着,看造型就知道是老时代的产物。 红官像拆盲盒般带着一丝丝期待摸索着,一推开盖,下边的按键都亮起了光,再滑下盖,屏幕显示的是时间表盘,乍眼一看整体真像块银色手表。 他首先查看的就是通讯录和信息,不出所料,通讯录上空空如也,倒是有条提前编好的信息: “关煞将,首先祝您生日快乐!这个手机是送您的生日礼物,还请笑纳!” 红官神情不悦,满腹疑惑,算算日子,今天倒还真是他的生日,差点连自己都忘记了,这人怎么会这么执着于送他生日礼物,还尽送些电子设备,好在这次的手机操作起来不费事。 只是为什么平白无故要送个手机过来? 仅剩一格电,还没有送匹配的充电线!所以,要么得在电量耗光前获得手机里的有用信息,要么他就得弄来个万能充电器,但万能充电器早就被淘汰出了市场,市面上已经找不到万能充电器的影子了。 红官正敛着眉头,红喜就端着碗药小心翼翼地走进来:“先生,药来了!” “放着吧。”红官头也没抬,似乎对手中的东西爱不忍释。 “先生这个是……刚才包裹里的东西?”红喜饶有兴趣地挤了过来。 “是。”红官这次并没有回避,心想应该不至于有上次录音机里的内容那么震撼,红喜想看也无妨。 “啊这个手机,我好像……”红喜拢起眉头,似在回忆。 “你也见过?”红官有些意外,又是那个巡回拍卖会上的东西? “没见过。”红喜挨着红官的头,迷惑地盯着手机屏幕上显示的东西。 红官就像在走一个迷宫,每个房间都窜一遍,遇到墙了就又绕回去,反反复复看得红喜头都晕了。 “哥,能不能打开相机?我想看看拍照清不清晰。” 红喜一语惊醒梦中人,枉他还在查录音机和网页浏览记录。 但手机相机的像素如同一个近视二百度眼中的世界般模糊,红喜“嘁”的一声扭转开了头。 “哥,试着用它给我手机打个电话,看能不能接通。” 红官顺手就拨了红喜的号码,但却拨不通,根本无法接收信号。 红喜纳闷地说:“哥,你是不是有什么崇拜者?还是奇奇怪怪的那种。” “崇拜者?”红官不是很能理解。 “对啊,就是崇拜您的人,或者是崇拜关煞将的人,但又是那种偷偷摸摸的,或许有什么癖好,不然就不会匿名送些老旧的物件过来,还都是不好用的。” 红喜估摸着是崇拜他家先生又有些特殊癖好的人送过来的,这倒让红官想起了褚卫曾经说过的对连古开枪的狂热追随者。 “应该不是。”他从没往这个方向猜测,从前类似的事件也没发生,而且对方貌似蓄谋已久,不像是一股脑热做的事。 “哥,您趁热把药喝了吧,等会儿冷了就苦了。”红喜催促着他喝药,韩医生嘱咐过要盯着喝,没盯着指不定就浇花了。 “有糖不怕。”红官打开了相册,里头除了刚拍的几张照片,还有个视频,刚刚似乎没按录像。 “不行的,韩医生说您得减少吃糖。” “我平时也没怎么吃糖。” “吃药更不能吃。”红喜较劲了。 红官敷衍了两句,就皱着眉头喝了药。 红喜心满意足地端着碗出去了。 红官注意力回到手机上,迟疑了下才点开了那个视频。 视频画面有些模糊,拍摄的角度更是刁钻,似乎是藏在某个角落的窗纱后,压低镜头偷偷录下来的, 虽然看不清视频里面出现的那一两个人,只看到个高挑修长的轮廓形象,但却能清晰听到对话的声音—— “老爷子咽气了吗?” “快了。” “遗体捐赠遗书准备好了吗?” “准备好了,少爷请过目。” “嗯,咽气之前让他签了吧。” …… 红官听得瞳孔地震,这两把声音竟然出自连古和褚卫! 这段视频的信息量巨大! 根据谈话内容,至少说明了两个关键点: 第一,连氏集团创始人连海的遗体捐赠,并不是自愿的; 第二,连家父子的关系似乎并不和谐;这个之前红官就有试探过,就不知症结在什么地方。 这段视频要是传出去,势必造成集团地震,除非连古的上位是被底下的人拥护的,否则他这把交椅很难坐得稳。 问题是,连古为什么要将自己父亲的遗体捐赠出去? 而那个寄手机过来的人,给他这么一段视频看,到底是何居心? 以此当作生日礼物,真有够特别的。 视频必然有留底,公开或许只是迟早的事,对连古而言,危机是时刻潜伏着的。 转念一想,有了这段视频,相当于握住了个强有力的武器,他完全可以发纵指示,拿连古当枪使…… 红官收起了这部旧手机,并给自己的电话手表换上了新卡,又让红福红喜除了咨询闯关的人之外,其他电话一律说他不在。 既然红宅的人已经收下了包裹,相信不久后,寄件人会主动打电话过来,红官既换卡又拒接陌生电话,看似逃避,实则是主动逼人现身,他不信对方比他还能沉得住气。 果然,当天晚上,红官就收到了一封寄件人的信,信中提到了这个视频的价值,似是红官无法估量的,字里行间透着隐忍的嚣张气焰。 红官一把火将信烧成了灰烬,显然自己在这场戏里边,也被别人当枪使了,只是他这把枪会走火,不具备可控性,怕是对方握不住。 晚上,连古打来电话邀请红官一起吃个晚饭,被他一口拒绝了。 “看来,不管我换哪张卡,你都能找得到我,连先生真是好有能耐。”红官的声音听着毫无感情,电话那头的连古却笑了笑说: “所以就不用那么麻烦换卡了,想找你的人总会想方设法找到你。” 那个神秘人也是,貌似被动的人始终都是他,红官有些气恼:“连先生说的是,还有其他事吗?没事就挂了。” “等会儿一起吃个饭吧。”那边弱弱的声音再次响起。 “多谢邀请,但今晚红宅有活动确实走不开。”红官再次拒绝了。 “听说了,那约明晚可以吗?” 红官有些不耐烦了,呼了口气:“只是吃饭的话,我想就不必约了。” “如果你想要其他的内容,我都可以加进去,怎么样?” “啧……”红官揉捏着眉心,想不明白凌晨那场毒气怎么没把他毒死,“你不是不吃晚饭的吗?” “想不到你还记得这个事啊,谢谢。”对方有些喜出望外,“但可以破例,死里逃生总该庆祝一下嘛。” 红官深呼吸了下,控制了下情绪:“可以。” “那真是太好了!明晚七点,我让阿陈过去接你,顺便把福叔和红喜也一起载过来。” 对方高高兴兴地挂了电话,红官开始惆怅了起来,他本来就不想凑热闹,跟连家人一起吃饭更是奇奇怪怪,这算是和睦邻居吗? 他有些犯难,但一想到红喜将来还得拜托连家人多照顾,就又不好拂这个面子。 就算是为了红喜吧。红官找了个能说服自己的理由,就心安理得多了。 这时,外头响起了一阵欢呼声,红官慢悠悠地开门出去。 和计承在的那晚一样,一样的地方,一样的布置,甚至连开场白都一样,果然要红宅的人想什么创意,是不可能的了。 笑容是极易感染别人的,尤其是深秋的夜里,凉风阵阵下,笑容确实能让人感受到温暖亲切。 “请到这边坐,连先生!” 红官还没落座,这个熟悉的称呼,就让他心里咯噔了下,幻听了? 他目光小心翼翼地扫了一圈…… “红官,晚上好。”连古带着标志性笑容冷不丁地出现在红官面前,惹得他心头一惊。 西装革履营造出的得体又克制的苏感,实在让人欲罢不能,所以他似乎走到哪里都能引起一阵眼神追随。 “好……”红官应得有些漫不经心,不解的眼神似乎在质问他:不是约了明晚的时间么,怎么…… “明晚你陪我,今晚我过来陪你。”连古落座前,轻轻在红官耳边回答了他的疑惑。 这个人已经自来熟到这种地步了吗? 红官的眼神步步紧逼,对方却跟没事人般,先敬了他一杯酒,多谢他的盛情款待,再表示空降聚会不好意思,所以就将自己珍藏的酒也带了过来,引得大家一阵欢呼雀跃。 红宅的大小伙伴似乎对他的好感度又上升了一个档次…… 看完那个视频后,红官再看连古的眼神发生了变化,或许连他自己都不知道,但却被连古捕捉到了异样。 红官藏在袖子里的拳头,默默握紧了几分。 跟大家客气了一轮后,连古开了一瓶酒,给红官倒了一小杯尝鲜:“这瓶酒是专门给你带来的,药酒不伤身,你尝尝看。” 连古的话一说完,几乎所有人的目光都向红官聚拢过来,一股无形的压力落在他身上,似乎不喝这杯酒,都不好收场了。 红官深吸了一口气,酒杯小巧精致,酒色恍如葡萄酒,散发着一股清香甜味,很熟悉…… 红官才浅抿一口,脸色倏忽一变,酒杯突然捏碎了。 现场氛围顿时凝固住了,一致奇怪惊讶的目光投向了他,红福马上拿来毛巾给红官擦手:“唉哟先生您没事吧?这个杯子怎么这么不堪用啊,手没有割到吧?” 红福在一旁紧张地嘘寒问暖,红官的眼神似要将连古撕碎了般,连古却愁着一张人畜无害的脸,重新给红官换个酒杯。 所有人不再动筷了,红喜含在嘴里的肉都不敢嚼了,直接吞了进去。 “先生……”红福见此,轻声提醒了句,“要不咱就不喝了吧……” 红官稍微冷静了下,强颜拉起个笑脸:“可惜了一杯好酒。” “不可惜,我那边还窖藏了些,下次再给你带过来。”连古随手扶了扶眼镜,自红官举杯之后,连古注视着他的目光就不曾偏离。 第66章 重温 聚会前半场,红官还会迎合氛围,照顾大家的情绪,后半场直接放飞了自我,完全沉浸在舒缓悠扬的萨克斯小调中,也不和旁人搭话,只管喝酒来将横在胸中的郁闷之气抒出。 既然是药酒,醉一醉又能怎样? “先生,不能再喝了。”红福最开始并没有阻止,后面看着小半瓶药酒都被他喝了,察觉出今晚的先生有些不太对劲,才开始温言相劝了。 可怜的先生,之前约束太长时间,今晚定是把持不住,才借酒纵情了一回。 但一想到今天是先生二十五岁生辰,只此一回就任凭他情绪做主了吧。 其实先生从不过生日,红福知道他的脾性,今年一如既往只字不提,这次聚会也是赶巧,或许先生自己也忘了吧。 忘了也好,不然想起是母亲的受难日,又该难过了。 红福一面想劝止,一面又想放纵,心里头很是纠结,不禁将求助的目光转向连古。 连古给了他一个安抚的眼神:“韩医生说了,这不是普通的药酒,喝多了也没事,有我看着,不会有问题的。” 连古的话总能让人安心,红福不再有顾虑了,转头继续照顾大家吃喝。 红宅的氛围挺好,人不多,但彼此照顾,和谐融洽,连古常年在外奔波,很少和家里人聚会,今晚触景生情,兴致一来,也多喝了两杯酒。 后半夜,酒桌上趴的趴睡的睡,不少还趁着月色随音乐舞动起来,虽然没有学过洋舞,只凭感觉挥动双手,旋转身体,但各有特色,整体也将热闹的氛围烘托了起来。 真是难得。连古侧靠着椅背,虚拳支着脑袋,目光幽幽地注视着红官。 满天星灯摇曳下,酒劲起来,红官双眼逐渐迷蒙,在晃动的人群中似乎看到了一个曼妙的身姿,如蝴蝶般翩然飞舞,踮着轻盈的脚步,自由而从容,又如独立风中摇曳的白莲,坚韧却洒脱。 看他目光变得迷离,连古在旁轻轻叫了他一声。 红官无动于衷,忧悒的情绪在蓄积,眼眶微微发红,似乎任何一阵风来都能催落下他的眼泪。 连古转头对身旁的红福说:“福叔,我先带红官回房去休息,你们继续吧。”说完就轻轻拍了拍红官的肩膀,“回房休息吧。” 红福见状马上离座,过来搀扶:“先生醉了啊,要不让我来吧。” “没事,交给我就好,麻烦福叔准备一碗醒酒汤。” 连古起身迅速从红福手中拉过红官,稳稳揽过红官的肩,很快就进了香堂内。 红官自觉脚下不稳,下半身轻飘飘的,脑袋却是晕沉沉的,幸好有身旁一个力支撑着,不然就得栽倒了。 他有气无力地缓缓吐出三个字:“谢谢啊。” “不用客气。”连古有些好笑地将他扶到床上坐下,蹲在他面前,饱含温情地看着他,看他神情恍惚,眼神忽东忽西,却还是挺直着背,顿觉有些心疼,“二十五岁了……” 连古捻着他修长的手指,低声重复着一句话。 敲门声响起,红福端来了一碗橘皮醒酒汤,看红官那一脸云里雾里,双眼迷离缥缈,就知道醉得不轻。 “先生的酒品不差,喝醉酒也不闹腾,只会呆呆坐着放空,困了支撑不住了才会睡着,让连先生见笑了。”红福在一旁温和解释着,毕竟自家先生是第一次在别人面前失了态。 连古靠坐在红官身侧,一手揽着他的肩膀,一手接过醒酒汤喂他,动作似乎很熟练。 红官没有任何挣扎,汤水到嘴边就自觉张嘴喝了,模样乖巧安分。 “没关系,今天是他的生辰,他想醉,就让他醉吧。”连古的声音滑过红官的耳朵,很轻很柔。 “连先生怎么知道我家先生的生辰,他……”红福的语气很惊讶,这件事红官连红宅的人都保密,外人几乎不可能知道。 “红官亲口告诉我的。”连古轻声解释。 红福张了张嘴,终究没觉得有什么合适得体的话说,或许他家先生真的很信任连先生吧。 想到这里,他心间溢满了欣慰,很替先生开心,毕竟如果有个人能让先生敞开心扉,总比一百个人围着先生转,任由他予取予求的好太多了。 或许,连先生今晚就是特地为他的生辰而来的吧。 接过连古的空碗,红福感激地说:“连先生,隔壁房已经给您收拾好了,要不您先回房休息,先生这里还是我来照顾吧。” 连古轻轻松开了怀抱,放红官躺下:“我不困,回去也没什么事做,就让我在这里守着吧,困了我再回去休息,越晚天越冷,福叔您让大家都早些休息吧。” 红福听此也没再僵持,临走前还交待:“也好,连先生有什么问题一定要叫我,我就在前院厢房住着,离这边也比较近。” 连古给红官盖上被子:“福叔不用担心,我家是开药厂的,我也算半个医生,守着他不会有什么问题。” “那就劳烦您了。”红福微颔首,出去的时候还不忘带上房门。 红福走后,连古从浴室接了一盆热水过来,还找了块毛巾来给红官擦脸。 红官喝了醒酒汤后,双眼皮重重垂着,要合不合,开着一道窄窄的缝,眼珠子还在左右滑动着。 毛巾带着热气触碰到脸上那一瞬,红官微躲了下,感受到湿气,又往回靠了靠,小心地试探后,就反复地索取了。 “我帮你擦身,好吗?”连古俯身靠近他的脸,语气亲和,似在征得他的同意。 红官没有回应,呼吸逐渐绵长。 看来是睡着了。 连古摘掉了眼镜,动作轻缓地解开红官的衣扣,轻巧地退去他的外衣,正要解开他的内衣薄衫时,红官蹭地坐直了起来,险些撞到连古的脸。 连古暗暗吸了口气,这翻身坐起的动作真是毫无预兆。 眼看他就要掀被下床了,连古正要按住他,谁知他一只脚踩进了热水盆里,一只脚踩在地面上,还没站起身,他就把地面上那只脚也缩进了盆里。 “洗脚。”红官讷讷地吐出了俩字,让连古哭笑不得:“好,我帮你洗。” 挽起红官的裤腿,捧着他的双脚,细细揉捏按摩着。 红官两只手支撑着床沿,来维持身体的平衡,脸颊两侧绯红,嘴唇微张着,呼吸之间,脑袋愈发迷糊了起来,眼前蹲着个模糊的身影,低着头正给他专注洗脚。 “福叔?”红官呼吸有些急促,慢慢抽回脚,难耐地扯了扯有些汗湿的薄衣,嘴里嘀咕了句,“散场了吗?” “散了。”连古抬起眼看他,目光在他双眼、脸颊和脖颈上下游离着,不禁喉结滚动了下,抓住他扯衣服的手,“你等等,我给你找衣服换。” “……”红官眉目波澜迭起,呆呆看了他一眼,就放下手来,不再动了。 外头的动静逐渐小了,红福回房前再来看一眼红官的情况,发现连先生还在,言语有些抱歉:“真不好意思啊,连先生,让您费心了。” 连古端着盆热水,堵在门口,轻声说:“福叔,您先去休息吧,红官已经睡下了,我给他擦擦脸就回房了。” “好好好,那连先生早点休息吧,有劳您了。” 红福离开后,连古将房门上了锁,来到床前,红官果然还撑坐着,只是身体控制不住地晃动,看连古走来,眉眼微微弯起,凝视着他的神情带着几分桀骜难驯,半敞着的薄衫将颀长的颈项露了出来,烈与欲在动静之间展现得淋漓尽致。 要说刚才是浑浑噩噩,现在这出怎么看都像是引人上钩佯装的醉态。 连古一阵面热心跳,将水盆放下,撇开了视线,转身去衣柜给他翻找衣服。 想不到他才开了一扇衣柜,就被一只脚逼退了几步。 连古一脸惊诧地看着还在迷糊中的红官,这人是怎么做到从床那边跑过来给他一脚的? 红官迷离的双眸带着丝冷漠,一手拦着衣柜,一手指着他,用警告的语气说:“别动!” 连古叹了口气,脑袋一偏,红官的身体就跟着偏,像护着什么宝贝似的。 连古脸上的笑意渐显,双手抱臂,试探地问:“衣柜里藏了什么?” “不告诉你。”红官双眼盯着他,神情不爽。 “你藏东西就不能挑个隐秘的地方藏?”连古好笑地看着他。 红官抿直了唇,没有说话,警惕地瞪着他。 连古无奈地叹了叹,用商量的语气说:“那我不动你的衣柜,你自己找一件睡衣出来,这样可以吗?” 红官神情微变,没有说话,只是喘着粗气,貌似在斟酌着他的话。 “我转过身,不看你,总可以了吧。”连古说着,真就背过身去,这才听到后面开柜子的声音,忍不住笑了起来。 关上柜门,连古一转过身,红官就把睡衣扔到他身上:“拿走。” 连古笑着摇摇头,靠近了几分:“热水都给你准备好了,你现在赶我走?” 红官背抵着衣柜,对于连古的靠近,十分嫌弃地别过脸。 连古眉头一皱,后退了一步,双手插兜:“我不靠近你,你自己回床上坐着。” 红官目光呆滞了片刻,不知望着他还是望着虚空,看连古率先转身回床,这才慢悠悠地跟着过去。 “热水擦一下身体会比较舒服,脱了好不好?”连古拧掉了毛巾上的水,抬眼征求他同意。 红官赤着脚还想往盆里踩,被连古及时拦住了:“这盆是给你擦身体的。” 将他不安分的脚提到床上去,连古用毛巾擦了擦他的脖子,红官还想躲,就被连古摆正了脸:“红官,看着我。” 红官皱着眉头,缓缓拉高视线,却定在他翕动的嘴唇上。 连古呼吸一滞,胸口一热,就忍不住解开了衬衣几粒扣子,压低了声音:“这个时候你可别惹我。” 红官没有说话,也不给回应,只是定着目光,继续对着他的嘴唇发呆。 连古沉了沉气,心血沸腾都快烧出胸膛了。 好在他还算配合,给他脱衣服也不反抗。 热毛巾摩擦着胸膛,红官愈发燥热起来,脖子连着脸颊、耳朵,迅速飞红。 胸膛剧烈起伏,连古面色一沉,停下了手中的动作,迅速转头,错开了红官那撩火的视线。 毛巾又沾了热水,连古飞速冷静了下,干脆就不看红官的眼,直接越过他的肩头,给他擦拭后背。 谁知这个举动竟然触到了他某根神经,红官双目倏忽一睁,似有什么电流穿过身体,一头扎进连古怀中,双手掐着他的腰,将他反按在床上。 “你——”连古一个始料未及就被扑倒了,还好床上的被子够厚,摔下轻微震到了胸口的伤,有些隐隐作痛,只是突然有些懵。 “这回不许再走了。”红官紧紧抱着他,声音在颤抖,激动中带着庆幸。 “走什么?”连古心跳如擂鼓,不知道红官说这话是什么意思,但他已经忘了要给他擦后背了。 “别走……”红官低声重复着,语气颇为紧张。 “你赶我走,我都不走了。”连古把毛巾丢盆里,一手环着红官的腰,一手抚着他的后脑勺。 “谢谢……” 红官的头埋在连古耳边,这两个字轻轻飘过连古的大脑,像一阵风般迷乱了他的神经,让他一瞬释放了眼里克制已久的爱意。 “嘴上说谢谢就可以了吗?”连古脸一偏,在他耳边轻声问了句。 红官半撑着手臂,才抬高后颈,双眼与之对视,连古就按下了他的脑袋,嘴唇相撞,惊得他的手松了劲,整个人失了力道压在了连古身上。 “嗯……”红官脑袋一震,仿佛一瞬变得清醒,空出的双手慌忙寻找着支撑点,拼命想要抬起头逃脱连古的束缚。 片刻后,连古终于松开了他的嘴唇,随即按着红官的后颈,额头抵着额头。 “别怕,是我。”连古喘着粗气,尝试安抚红官的情绪。 红官满脸通红,双眼更是烧得火辣,他听着这个陌生又熟悉的声音,似乎怔住了好几秒。 连古确信他没有醒酒,还处在脑热阶段中,极易做出反常举动。 第67章 推拉 “红官,你知道我是谁吗?”连古捧着红官的脸,深深凝视着他。 近在咫尺的双眼氤氲了雾气,在眼角处凝结成了一滴水珠,摇摇欲坠。 红官的视线从连古的嘴唇剥离,上移至他的双眼。 在那闪着银光的幽暗深渊里,红官看到了一个被本命线缠绕着的灵魂,灵魂越挣扎,本命线束缚得越紧,红官面露悲色,如果地狱有颜色,那一定是黑色的,那抹银光就是度化地狱劫难的慈悲。 灾星官不就是地狱人间的判官吗?他是孕育微光的幽暗,也是生于幽暗的微光,遍布无常,也终结无常。 那么以红官身上罪恶的份量,够不够格通往地狱,还是留在人间造孽,继续无常? 无数的念头在拉扯他的脑袋,让他沉重得垂下了头。 鼻尖触碰着鼻尖,红官的呼吸变得急促,温热的气息拂过微红的脸颊,瞬间连耳尖也变得滚烫。 连古静静等待着他的回应,双眼细细临摹着他的脸,连肌肤纹理都不放过。 如果红官留意了,一定会看到那隐藏不住的爱意已涌出了眼眶。 只是他似乎想在连古脸上寻找些什么,眼神逐渐变得专注起来。 连古终于忍不住轻声说:“想不起来,就不要想了,记住现在的我就好。” 话是这么说,难免有些遗憾。 红官见那幽暗的眼角似有一滴泪滑落,是地狱的黄泉水快要漫出来了,他紧忙伸出手指去接住那滴泪,也接住了涌出黄泉的魂灵,以免摔落人间碎了。 指腹的那滴泪似乎在打转晃动,红官才凝视片刻,泪珠忽然就碎了,裹在里头的魂灵也跟着散了,四散人间,灰飞烟灭了。 红官一怔,挣扎着起身,虚空抓了几下,仍是什么也抓不住。 该走的,始终留不下。 连古定定看着他,长长叹了口气,无法掩饰心头的落寞,倒不是因为红官的不解风情而无奈,也不是为他们并不相交的心意感到难过。 连古撑起上半身,抓着红官的手臂,迫使红官与之对视,试图让他从虚无的悲怆中抽离出来:“什么都不要想,听到吗?” 红官的视线重新被连古的声音拉回到脸上,只片刻,他就抿住了薄唇,喉咙里发出了丝丝嘶嘶的声音。 嗓子眼里突发一阵刺痛瘙痒,禁不住咳了出来,在夜深人静时,咳嗽声显得格外清晰。 连古压抑了不合时宜的冲动,迅速起身将床头柜的药拿了出来,倒出一片递给咳得正厉害的红官:“把药吃了,我给你倒点水。” 见红官毫不客气地推掉了药片,连古眉头一蹙,转头从水壶中倒了杯温水。 红官咳得脸红脖子粗,双眼犹似充血,连古一手拿着水杯,一手轻抚着他的后背,待他的咳嗽消停了,立马把水杯递给他:“不吃药,喝水就好。” 红官呼呼喘着气,沮丧地瞅瞅水杯又瞅瞅连古,见眼前是一张不容商量的严肃面容,就乖乖接过了水杯,喝了一口。 实际上,连古在倒水的时候,已经将药片扔进了水中,药片遇水即溶,所以玻璃杯里根本看不到药物残留的痕迹。 倒是红官那一口水喝下,瞬时感觉清清凉凉,喉头舒服了不少,就忍不住又喝了几口。 连古嘴角微微后拉,注视红官的双眼溢满柔情。 红官把水杯塞回连古手里,瞥眼他心口的位置渗出了鲜血来,眉头微微拢起:“流血了。” 看他为此惊讶,连古胸口淌过异样热流,略显惆怅地问:“那你会处理吗?” 红官龇牙吸了口凉气,目光一顿搜寻,看到了热水盆里的毛巾,随即下床拧毛巾,再回头时,连古已经自觉脱掉了上衣,正解开缠绕胸膛的绷带,露出了个狰狞的伤口。 红官明显愣了下,目光游移到血肉外翻处,有些手足无措。 连古将他这副悲悯无辜的模样看在眼里,忍不住腹诽:下手的时候毫不犹豫,现在看到都知道心疼了吧。 “不疼。”连古微笑安抚。 红官捻着毛巾,小心翼翼靠近伤口,专注又谨慎地给他擦掉胸口血痕,动作很轻。 连古心弦微动,正要让他穿上睡衣,免得着凉,红官却把头一低,凑近他的伤口,吹了几口凉气。 连古瞬时定住了神情,呆呆看着红官半个后脑勺,手抬到一半,忍住要抱头的冲动,缓缓收了回去。 看了眼手表时间,已经是凌晨2点了。 “睡衣穿上,别着凉了。”连古督促红官套上睡衣,然后自己找来止血包,再次缠上绷带。 看红官认真地数着衣扣子扣,连古本要上手帮他,却被他严肃地一手拍开了,连古一阵啼笑皆非。 等他整整齐齐扣完衣扣子,时间已经过去了五分钟。 “满意了?”连古煞有介事地挑眉问。 红官酡红的脸一扬,浅浅地露出个满意的笑容,然后自己塞进被子里。 “真厉害!”连古迎合了一句,将他带血的衬衣搭在手臂上,看着微微敞开领口子的红官,脸颊处的迷人色泽淡了不少,情知红官很快就要清醒了,连古得赶紧劝他睡觉。 红官背靠着床头板,静静地盯着指甲盖看,呼吸变得顺畅许多,但似乎还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也许正跟脑袋内的兴奋因子撕扯着,没空搭理他。 “红官……”连古站在床边,一手搭上红官略微清瘦的肩头,“我走了,你好好休息。” 再不走,明天酒醒了,某人定会把他给杀了。 “别走!”红官蓦地抬起双眸,迅速切换了状态,冷傲的眼神盛气逼人,不是恳求,而是命令。 一夜之间领教了红官诸般模样的连古,心满意足地朝红官摊开手,为难表示:“我也想留下来,但我累了,需要一个地方睡觉……” 连古静静等他回应,意料之中,红官往床里边挪了挪,空出了外边的位置,冲他拍了拍空位,示意他睡旁边就好。 连古眉毛一扬,心安理得地坐了上去。 红官注视着他的一举一动,看他的脚已经塞进被子里,这才满意地躺下,双目仍盯着他不放,生怕一个不留神,对方就跑掉了。 “你要是担心我走了,那就抱着我,”连古把声音放轻,“这样我一动,你就知道了。” 这话听着有几分道理,红官斟酌了下,抬眸看了看他那张真诚的脸,蹭过来伸出一手捞住他的腰,然后安心闭上眼。 连古垂眸扫过他的长睫,心头有些郁闷:“你到底把我当成谁了?” 看着红官呼吸均匀,似乎已经熟睡了,可只要连古稍微侧一侧,腰间的力道就蓦然收紧几分。 “醒来你会把我踹下床的……”连古无奈地嘀咕了句,身体却被红官蹭得火热,“你在玩火……” 连古对着这张微醺似的脸,目光略过轻抿着的薄唇,定住了片刻,倾斜了身体,缓缓将脸凑过去:“我说那几晚,都不是我故意的,你信不信?” 修长的手指轻轻抬起红官的下巴,温柔地抚摸了阵,终是无法克制心动地吻了上去:“生日快乐……” …… 连古回到偏房时,已经是凌晨三点了,简单地洗了个冷水澡,浇灭一身热火,脑袋变得清醒后就毫无睡意了,靠坐窗前点了根烟,对着窗外轻轻晃动的枝丫出神。 一根烟从头到尾燃完,连古就开了窗,放风进来吹散房内的浓重的烟味。 晨光将院子里的一草一木都照得清晰了,连古给韩杨去了一通电话: “你给红官开了多少药?” “十副,不多。”韩杨浑浊的声音分明是被吵醒,语重心长补充了句,“吃药呢,是循序渐进的,达不到一蹴而就的效果。” “绝对不止。”连古笃定的语气听起来像是追责,如果不是药物的刺激,就算是醉酒糊涂了,也不会像昨晚那样热情得反常。 “什么意思?你的意思是……” 听那边不可思议的声音,连古就知道他想歪了,吐了口气,沉声说:“没有。” “还是差点是吧?” 韩杨半带遗憾的语气,听着就让人不爽,连古挂了电话,转头给褚卫去了电话: “你给红官带了多少药过来?” “十副。”褚卫回答。 十副加十副……这个份量来吃,几天也应该才吃几副,除非里头还加了什么药。 “谁让你带的?” “阿陈说是老韩让带的。” 果然是那个臭小子!连古沉着张脸交代褚卫:“在我回去之前,他要是没把车库的车全部冲洗干净,以后的任务都不用参与了。” 红喜提着桶来给火棘树浇水了,惊喜发现连先生也这么早起来,于是热情打了声招呼:“连先生早啊。” “早,”连古挂了电话,双手撑在窗棂,“你这边下午要是没什么事,上连怀居一趟,褚卫带你训练。” 红喜激动得水瓢都扔了:“好!我没什么事。” “早上好。”红福来给香堂换鲜花上供果了,看到连古神采奕奕地站在窗边,热切询问了声,“连先生,昨晚睡得可好啊?” “不错。” “连先生吃个早餐吧,我让人送过来。” “我去我去。”红喜毛遂自荐,连古说:“先等等,等你家先生醒了,我和他一起吃。” 红福正挑着花枝,听这话笑笑说:“先生没那么早呢。” 话音刚落,房门就吱呀一声打开了,红官长衫下摆一甩走了出来。 看他一大清早板着个脸,院子里的人除了连古,都觉得他是因为没睡好。 红官一觉醒来,脑袋昏沉迷糊,果然以他的体质还是不能肆无忌惮喝酒,哪怕是药酒。 瞥了眼身上的睡衣,一个噩梦般的念头骤然闪现,努力回顾昨晚聚会点滴,然而当发现自己真的只有点滴片段的记忆时,心头凛然一颤。 好在洗澡时,并没有发现身体的异样,猜忌少了些许震惊的色彩后,取而代之的却是隐隐的不安。 本想趁早出门呼吸一下新鲜空气,谁知一出门就撞见了院里三人,几道目光齐刷刷向他聚来, 眼神似乎都蕴含深意,一瞬让他感到如芒刺背。 “早啊先生。”红喜率先打了个招呼,骄阳似火的笑容消除了红官一点顾虑。 “早。”红官回应红喜的同时,目光略过倚着窗角的连古,那人正衔着笑朝他挥了挥手,惹得他忙不迭躲开了视线,没由来的心虚一阵接着一阵。 “先生今天怎么这么早就起来了?睡得不好吗?”红福停下擦香案的动作,迎了过来。 红官本想问福叔昨晚谁带他回房,可往外扫了眼,发现窗边人还在抻长脖子往这边瞧,话到嘴边突然就问不出口了。 “还好,昨晚大家几点散场?”他问了个无关紧要的问题。 “十二点左右,不敢闹太晚。”红福如实回答。 “那、那就好……”红官手指捻着袖口,欲言又止。 红福点了三炷香,交给红官,说:“昨晚还真是辛苦了连先生……” 一提到连古,红官条件反射的脑袋一热,基本不用听红福后边的话,就断定昨晚那个模模糊糊的人影一定就是连古。 他虽然只记得洗脚那一两个不堪的画面,但现在那种程度的行为已经算不上羞耻的了,一想到连古可能因为给他换睡衣而看到衣柜里的录音机,再联想到他可能好奇听了磁带里的录音,红官就想就地挖个坑把自己埋了。 心中说不出的窘迫与忐忑,红官连给祖师爷上个香都心神不宁,以至于让香灰落在了手指上。 被烫了下,瞬间回神,忙向祖师爷鞠躬道歉。 连古幽幽地向摘果子的红喜招了招手,示意他靠近说话。 “连先生有什么吩咐吗?”红喜凑过去竖起了耳朵。 “你家先生最近吃药很勤快吗?”连古小声地问,时不时抬眼往香堂里瞟。 红喜点了点头:“一天两次,早晚各一次,是韩医生交代的。” “最近先暂停一下,别吃太猛了,补太过身体会承受不住,要是你家先生问起,就说是韩医生吩咐的。” 红喜忙点头应好,并牢记在心。 “先生已经睡醒了,我这就去把早饭端过来。”红喜收拾好水桶水瓢,朝香堂的红官喊了句,“先生,我去准备吃的,等会您和连先生一起吃个早饭吧。” 被红喜这么一提,红官不自觉又朝树下的窗子望去一眼,看那道令人心烦的身影不在窗边,他才暗暗松了口气。 第68章 失孤 也不知道是造了什么孽,一早就要陷入自我怀疑的深深不安中,仿佛之前的偷摸鬼祟就隔着一层窗户纸,只要轻轻一捅就破了,进而窥探到里面那个肮脏龌龊的灵魂,这跟当众扒了他衣服一样难堪。 此时此刻,脑海编织的各种画面,竟连自己都无法直视…… 红福看他神情不对,关切地问了声:“先生是不是惦记着中午有客人来,所以才起得这么早啊?” “啊?是啊。”红官明显反应了下,红福要是不提,他都忘了有客人约这回事。 红喜在屋檐下摆了一张桌子和两张椅子,分明是双人份早餐,红官只瞧一眼,心里就不舒爽,想叫红福和红喜一起,他们却都已经吃过了,随后有事就都各自去忙,留下红官和连古四目相对。 两人彼此沉默地喝了碗粥,一人不动声色,一人如坐针毡。 红官沉了沉气,率先开口:“连先生,红喜的学习主动性强,也肯吃苦,但没有接触过特卫那种高强度训练,今后还得劳烦特卫的兄弟们多费心指导了。” 连古笑了笑说:“你不用跟我这么见外,你要相信红喜,也要相信我,我既然答应了这件事,就一定会对负责到底,不然就辜负你的信任了。” 红官不以为然地扯了扯嘴角,道了声谢之后,埋头啃包子。 “今晚我让阿陈早点过来接你,六点半你看可以吗?”连古诚恳地问。 竟然还有这事?睡了一觉貌似忘了好多事。 红官敏感地扫了连古一眼,婉拒的话还没有想好,只好匆匆说了句:“吃个晚饭也不用太长时间吧。” 他寻思着到点吃饭,吃完就走,走个人情过场也就算数了。 “饭后再一起看场电影?”连古难得邀请人,正满心期待地看着红官。 红官平时确实没有什么娱乐节目,一个年轻小伙子的生活比退休大爷的还要枯燥乏味,还宅得有理有据。 “谢谢,不看了,晚上早点回来。”红官几乎想都不想就拒绝了。 他小时候看过电影,也看过大戏,就在解家大院里头,只是被强迫着看,环境不对,心情不对,印象自然也不好,多年来对这些热闹的东西提不起一点儿劲。 连古吃了个闭门羹,叹了口气说:“那就不看了。”一碗豆浆喝了一半,剩下一半准备跟红官慢慢磨,谁知红喜拿着手机跑进来了。 “先生,计医生打电话来了。” 是计承的电话?难怪红喜拿着手机的样子就像拿着个烫手的山芋,迫不及待地想把手机塞给红官。 红官微愣,计承很少这么早来电,必然是有什么重要的消息,他匆匆接过手机:“计承……” 连古眼神随着红官移动,直至他走进了香堂内,瞥眼气喘吁吁的红喜,问:“这么着急,是发生了什么事吗?” 红喜摇了摇头说:“不知道,计医生说是重要的事,让我快点让先生听。” 连古若有所思地点点头,看这样子,早餐要提前结束了,闷闷地将剩下的半碗豆浆喝了个精光后,他将外套搭在手臂上,起身拍了拍红喜的肩头,临走交代一句:“红喜,等会告诉你家先生,我有事先回去了,记得一定要带上你家先生,赏脸来吃顿晚饭。” “好!谢谢连先生邀请,我们一定准时到场!连先生,我送送您!” 红喜送连古出门去,一路上连古都在打探红官的事情。 “最近有什么人来找你家先生闯关的吗?” “最近比较少,不过今天中午会来一位客人。” “哦?是闯关还是咨询呢?” “咨询,听福叔说客人是要来寻亲的。” “寻亲?什么意思?” “听说那客人孤苦伶仃的,没有亲人在身边,这次来找先生也是为了能找回家人。” 连古思忖了阵,红官作为关煞将,经历的离合悲欢数不胜数,换做别人早就崩溃了,这么些年来看似把自己的心境练得坚不可摧,实际不过是将柔软之处深藏了起来。一想到这个,连古心头就泛起一阵酸楚。 红官昨晚的一举一动虽然反常,却也是他不为人知的另一面,连古看在眼里记在心里,只是那句缠绵般的话始终让他耿耿于怀。 到底什么人能让红官酒后失态,从前怎么也没听他提及有这么一个念念不忘的人? 连古越想心里越堵,扭头找红喜确认:“你到红宅这么长时间以来,有见过你家先生对什么人什么事特别上心的吗?” “有啊,解家啊。”红喜不假思索回答。 连古觉得自己有必要直白一点:“我的意思是关系比较好的。” “那就是您和计医生啊。” 连古脸上没有半点喜色,他知道红官对他的客气只是待客之道,又或是不想欠他人情,但那个计承就不一样了,至少红官愿意对计承推心置腹…… 红官的车子一早就被褚卫送了回来,还比原来的色泽明亮多了。 “哇!先生什么时候去洗的车啊?”红喜眨了眨炯炯有神的大眼,实在有些意外。 褚卫从连古的车上下来,解释:“冯陈洗的。” “褚大哥!”红喜满目欢喜地迎了上去。 褚卫冲红喜点了点头,看上车的连古神色有些黯然,双眼闪过一丝迷惑,再看红喜时,神情变得严肃:“下午两点半开始训练,迟到就记过一次!” 红喜立马收敛笑容,一瞬挺直了身体:“收到!” 中午来的客人是个十分消瘦的男人,应该是长期在外曝晒,导致皮肤黝黑干瘪、皱纹横生,凸出的两个颧骨更是黑得发亮。 男人一见到红官,就紧忙站起身来,双手不自觉地往卫衣上擦了擦,张着干裂脱皮的嘴唇,紧张地问候了红官一声:“关、关煞将好……” 他在努力克制着激动,可说话时颤抖的双唇出卖了他。 男人戴着一顶鸭舌帽,仍然可见发白的双鬓,深灰色卫衣加黑色运动裤,穿着休闲随性,座位上还搁着一个黑色单肩布包,红官只一眼就觉得此人的气质和穿着打扮不符,有点刻意打扮的感觉。 老实安分又拘谨,这是红官对他的第一印象。 “远道而来,辛苦了。”红官邀请他坐下,红福随即上了茶。 男人还没坐下,就手忙脚乱地从包里掏出了张名片来,双手递给红官:“这是我的名片……”眼袋深重的双目只看了一眼红官,就匆忙低下了头。 名片上面印有“张超富”三个字,下边就是联系电话,再普通不过的一张名片,红官却在接过手的那一瞬怔了下。 只因名字旁边的小括号里有三个小字——“失孤者”。 这一幕恰巧也被身后的红福看到了,红福的神色突然凝重了起来。 “您……”红官顿了下,“张先生,您能说下是什么情况吗?” 张超富抿着干裂的嘴唇,神情沮丧地说:“我把我儿子给丢了……我……” 不大的说话声中带着哽咽,就更加含糊不清了。 “您别着急,慢慢讲。”红福出声安抚。 张超富无措地看向红官,这个人坐在那里仿佛就能给他莫名的安定。 红官朝他点了点头:“张先生,不必紧张,喝杯茶慢慢说。” 张超富连连点头,一杯茶下肚,缓和了片刻,再次开口就比刚刚的镇定许多:“我叫张超富,原本是西城的人,为了找孩子,走了很多地方,十年前就已经来了南城了,一直听说关煞将的事,可是……” 张超富坐得规矩,只是有些驼,怎么也挺不直腰背。 红官皱了皱眉,轻声问:“可是什么?” 张超富有些难为情地低下了头,红官见状,也大概明白是什么意思了。 很无奈,似乎他的名声越大,身价就越高,常常使人望而却步。 张超富忽然站起身,扑通一声双膝跪地,对着一脸震惊的红官磕起了头。 “这是干什么?”红官脸上一阵滚烫,急忙和红福一起将张超富扶起。 “求求关煞将!求求您了!帮、帮我……”张超富一瞬红了眼眶,固执地跪在地上,任他们怎么扶都不愿起来,“求求您了……” 红官心头一紧:“请起来说话,您不说明白,我也帮不了您!” 红福忙接口:“是啊张先生,您不说清楚,我们也无从帮起啊,赶紧起来吧,先生不喜欢这样的。” 一听到关煞将或许会反感被人跪求,张超富慌忙起身来。 红官也如释重负地退回了座位:“请坐说吧。” 张超富在多次调整情绪后,如实讲述了自己的经历。 原来张超富30年前在西城,和妻子经营着一间小卖部,两人生了个儿子,那年儿子刚好5岁。 年关将至,张超富带着儿子去进货,就在他跟人结账的一小会儿功夫,转头就不见儿子的身影,张超富疯了一样到处乱找,可当时的市场人来人往,找个小孩就像大海捞针,慌乱中的他赶紧通知妻子,发动所有的亲戚朋友一起找。 整整找了三天三夜,没有什么线索,而当时那附近并没有什么监控摄像,就算是警方介入了,也没什么结果。 “我们找了西城所有能找的地方,都没有找到孩子,我们的孩子一定是被人贩子带走了,有可能往东城,也有可能往南城……” 张超富一说起儿子,声音都变得沙哑了。 儿子丢失后,妻子的精神开始恍惚,一听到孩子哭,就以为是他们的儿子,小卖部也没心思经营了,张超富就和妻子商量关了小卖部,全力寻找儿子。 两人多次往返各大城,到处贴满了他们的寻人启事,足迹遍布南北,依然没有儿子的半点消息。 “只要有一点消息,不管多远,我们都会赶过去,短短三年时间,我们就已经走遍了三十多个城镇,就算是这样,每次燃起的希望都会落空。” 张超富捏紧了拳头,咬牙切齿地说:“有太多人和我们一样了,他们也因为各种原因丢失了孩子,寻找孩子的消息铺天盖地……我恨不能抓到那些该死的人贩子……” 人贩子……红官面色沉重,一说起这个,他就想到了灾星,那些被人贩子拐走的孩子,会遭受什么样的虐待,这是红官想象不到的,否则,灾星就不会想方设法从人贩子手中逃走了。 “我更恨我自己……好好的孩子怎么就被我弄丢了呢?”张超富红肿的眼里满是泪水,这些年来饱受愧疚折磨,要不是他的粗心大意,孩子就不会丢,要不是他无能为力,妻子也不会离他而去。 自从丢失了孩子,张超富每天都活在自责中,早出晚归去张贴寻人启示,那时的信息不发达,但通过喇叭广播,很多人也知道了这可怜的一家子,可是发散出去的消息如石沉大海,太难了,甚至因为寻子心切,被所谓的“寻亲大会”骗了很多次。 “我们没有什么经济来源,之前小卖部攒的钱都花完了,找亲朋好友东拼西凑的路费也搭了进去,我、我太没用了!”张超富捶胸顿足,一时大意酿造的悲剧,他一辈子都没法原谅自己。 每每垂头丧气回到家,都能看到以泪洗面的妻子,张超富心头一阵阵揪痛,他无法请求妻子的原谅,也弥补不了妻子,哪怕妻子要离他远去,他也不会有什么怨言。 “这是我的错,所有的结果都该由我来承担,是我对不起他们……”张超富鼻涕眼泪糊了一脸,红福忙给他递上了一包纸巾。 “30年了,我用了所有能想到的方法,找组织帮忙,组建寻亲队报团取暖,印制t恤,张贴寻人启示,注册各种寻亲网站,发布各类寻亲视频……没有一点线索,一点点消息都没有。”张超富边擦眼泪边讲述这些年来的痛苦经历。 失子之痛让他身心俱疲,多年来苦撑的唯一信念就是找到儿子,哪怕他现在已经两鬓斑白。 “我每天一闭上眼,就看到那天我把儿子丢了的场景,我只想知道我儿子他现在在哪,过得怎么样……”张超富控制不住地呜呜悲泣起来。 一旁的红福共情得快,也忍不住偷抹眼泪。 红官揪着心,沉下情绪,问:“所以您来找我的目的是?” 第69章 回绝 “我听说本命关能让人回到过去,所以我、我想回到那天,弄丢儿子的那天,我……”张超富无法掩饰心中的激动,切肤之痛逐渐转化为如饥似渴的期盼。 “张先生……”红官忍不住截断他的话,纠正说,“本命关能让人回到过去的概率只有百分之五十,至于会回到哪个过去,闯关者是控制不了的。” 这番大实话对这个可怜的父亲来说,过于残忍,但作为关煞将,他不能给对方虚无缥缈的希望,并且还要提醒对方关内的凶险程度。 “一定会的!”张超富一口咬定,双目睁得大大的,情绪变得更加激昂,随后又惴惴不安等待红官回应。 红官完全能理解,对张超富来说,闯关意味着最后弥补过错的机会,他必须死命拽着这根救命稻草,如果让它折了,那就和直接宣判他死亡没两样。 “张先生,我理解您寻子心切,我也希望本命关能帮到您,只是关内情况复杂,未必就能如愿,这个望您知悉。” 红官郑重其事的表态,却不能改变张超富固执的念头,殷切的期盼在这一刻就要成为现实。 “走到今天这一步,我没有什么退路了,我是半只脚踏进棺材的人,我只想在我死之前,找到我的儿子,求您让我闯关吧,只要能让我闯关,我可以为您做任何的事情!” 说着,他又想着下跪,被眼疾手快的红官扶住,红官脸上的严肃没有退去:“张先生,我只是把闯关的情况跟您说明白,闯不闯关取决于您自己,我是不会阻止的。” “明白!我明白……”张超富一瞬转悲为喜,“那、那我什么时候可以闯关?”他几乎笃定会在关内见到心心念念的儿子。 “张先生,我觉得您没听明白。”红官注视着张超富继续说,“或许来这里之前,您已经听说过本命关的事,我也相信您是抱着决心而来,但有些话,必须提前知会您一声。” 张超富的神情也略微收敛了起来:“您说,您说,我一定听您的!” “闯关者一旦进入本命关,必然会面临各种生死考验,也许会重演丢失儿子的那幕,也许会让您再次经历一无所有的痛苦,又或许会让您面对其他的困难和挑战……而且本命关内有无形的阻力,这种力量会以各种方式出现来阻止您闯关,如果您能顺利通过考验,成为过关者,就意味着您拥有了改写命运的机会……” 红官语重心长地说,张超富认真地听,在确定他听进去并且听明白后,红官无奈一叹,转身交代红福将文书取出来递给张超富,提醒说: “张先生,闯关需要签生死状,鉴于您没有亲人在身边,这份生死状只需您亲自签个名,按个手指印,就能生效。一旦签了生死状,闯关不论什么后果,一切自负!” 生死之事,不能儿戏,红官再次慎重说明。 张超富舔了舔干裂脱皮的嘴唇,颤颤地接过文书。 红福补充了一句:“您先带回去考虑一下,确认无误了再在上面签字盖印,下次过来时,再把您的生辰八字装进这个袋中,一起带过来。”说着,就把一个红福袋递给了张超富。 张超富双手郑重接过红福袋,赶紧点头答应。 红官当即掐了个日子,约定张超富三天后的午时再来闯关,随后就回房去了。 当他想起那部银色滑盖手机,再次拿出来琢磨时,手机已经彻底没电了。 “福叔,您有万能充电器吗?”院子里晒太阳的红官叫停了路过的红福。 “万能充电器?”红福走近再问了遍,确定自己没有听错,“先生,您要万能充干什么?现在的手机都有配套的充电器啊。” “就是找不到配套的,才需要万能充。” “先生您那是什么型号的手机,我给您找个匹配的数据线就好了。” 红官摇摇头,将手中摆弄的手机递给红福。 “啊?”红福有些惊讶,他家先生这是去哪里淘来的旧宝贝? “先生,这得快三十年前的手机了吧,您怎么会有这种手机啊?”红福颇为好奇,按理这样的手机早在市场上销声匿迹了,再有也是别人特地收藏的。 红官淡淡解释:“这手机就是上次匿名寄来的包裹里面的东西。” 红福拆出了手机电池,看得出来这块电池磨损有些大了,上面印的文字全都看不到了,应该使用了很长一段时间,但一般手机锂电池正常情况下的使用寿命在3到5年间,随着放电次数越多,使用寿命就越短,因此这块电池不可能是这部手机的原装电池。 红福把电池装回去,补充说:“而且万能充早就退出了市场,怕是不好找。” “没关系,能找就找吧,找不到就算了。”红官接过手机,似乎毫不在意。 “先生您知道是什么人寄过来的吗?” 红官摇头说:“不知道,如果这里头真有什么重要的东西,怎么不把充电器也一起送过来?” 红福想想也是,但不论如何,都得走一趟旧货市场了,或者问问维修手机的老店,说不定真能找到万能充电器呢。 “红喜呢?”红官想起要让红喜煎药了。 “他上连怀居去训练了。” 红官眉头一皱,问:“知道他们什么时候训练结束吗?” “中午两点半集训,五点半会先回来,褚卫说红喜毕竟是第一次练,在强度上会比别人减少三分之二。” 特卫训练时间每日分三场,早上场5点到11点,中午场1点到6点,夜间场相对较短,8点开始,10点就结束。 红喜因为不是特卫成员,所以没有按照特卫训练时间来严格要求,看来是真的有被“照顾”到。 第70章 回绝1 “先生,进房睡着吧。”红福看他昏昏欲睡,忍不住催他回房。 “福叔,我昨晚到底喝了多少酒?”红官靠在躺椅上,略显疲惫,似乎昨晚的酒劲还没过。 红福:“可不少,喝了大半瓶药酒呢。” “嗯。”红官垂下了眼皮,往下趟低了身体,“没失礼吧?” 红福连忙说:“没,好得很,先生酒品不差,连先生将您带回房后,没过多久您就睡着了。” 红官还是不放心,继续试探问:“没耽误连先生的休息时间吧。” “散场之后,我有过来看了下,那时连先生还在,说给您擦了脸之后就回房了,应该也不会太晚吧。” 那必然是待到很晚了……红官有些头疼,这种事又不能直接问对方,总觉得一旦问出口,就如同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会让自己疼得无处可躲。 可貌似吃瘪的人是他,他却像办了坏事后心里有鬼似的,不敢宣之于口。 越想越郁闷,纯属自找不痛快。 红福看了眼时间,再次温声催促:“先生,进房休息吧,晚点连家的人就会来请您过去用餐的……” 想到这个,头更痛了。 “福叔,您先忙吧,我坐会儿再进去。” 下午六点钟,红官主动给连古去了通电话。 “准备好了是吗?我马上让冯陈过去接你们。”连古轻快的语气中透着喜悦。 红官抿了抿唇,淡淡回了一句:“抱歉,我临时有事,就不过去了,谢谢连先生的盛情邀请。” “……出了什么事吗?” 意料中诧异的语气,红官微微闭上眼,暗暗调节了一番情绪之后,淡淡地说:“连先生,我不喜欢凑热闹,也喝不了酒,免得扫了大家的兴致。” “我知道你不喜欢热闹,所以晚餐那一桌子,只有我们两个,而且也不会让你喝酒……” 红官改变了口吻,语气生硬得有些陌生:“确实很抱歉,以后有机会再说吧。” 没给对方说话的机会,红官就挂了电话。 果不其然,十分钟后,连古亲自上门来了。 “福叔,红官呢?”连古沉着张脸问红福,还没等到讶然的红福回应,就带着一股冷压径直朝后院走去。 “连先生……”红福试图跟上前去,就被后来的冯陈拉住了:“等等。” “出了什么事呢?”红福一脸懵然,不解地看着冯陈,冯陈把红福拉到一侧,挠了挠头问:“红先生干嘛好好的爽约呢?” “哟?先生不去了?”红福蓦然皱眉,貌似刚知道这个消息。 “怎么?您还不知道这事?”冯陈挑眉,心里苦笑,敢情这是两人闹别扭了? 红福想了想,说:“……那可能是计医生过来的原因吧。” “计医生?”冯陈一拍脑袋,心想坏事了,这回准打起来了。 脚步比思维更快一步来到后院,一看计承正给红官看诊,连古则像一尊雕像一样立在一旁,三角并不能形成稳定关系,气压正在一步步收紧。 冯陈看着眼前这个架势,暗叹不妙,赶紧把赶来的红福给支开了。 第71章 回绝2 “计医生是刚到?”连古勉力压住情绪,目光盯着红官,语气却像是质问。 计承深感晦气,本不想回应他,看在红官的面子上,才冷冷地回了句:“比你快一点。” 连古嘴角掠过一丝冷笑:“计医生看诊应该很快就能结束。” 红官全程撇着嘴,压根看都不看连古。 “不一定。”计承拿出个听诊器来,示意红官解开衣扣。 红官这才瞥了连古一眼,匆匆又垂下视线,顺从地解开领口扣子,忽觉一股慑人的气息向他袭来,让他不得不抬起下巴,视线对撞,连古那黑如深潭的眸子里,似乎蕴着一股怒火,都快要烧出眼眶来了。 红官坦荡接住目光,心深深一沉,淡漠地任由计承的听诊器在胸口上按来按去。 感觉到红官的气息有些不顺畅,抬眼看那往日平静如水的脸上起了丝波澜,计承目光微微一凝,闷闷地说了声:“后背。” 后背?后背也要检查?红官迟疑了一会儿,就要将长衫拉下露出整个后背来,却被连古的声音打断了:“计医生,风湿热邪者畏寒,天气这么冷,在这院子里脱衣听诊,是不是有些不妥?” “你得了风湿热邪?”计承定住了手中听诊器,质疑的目光在红官和连古之间徘徊。 红官默默一点头,上次韩医生过来诊断的就是风湿热邪,这件事计承并不知道。 “是眼病那时候诊断的?”计承这才想起之前红官疑似得虹膜炎的症状。 “是的,也确实如你所说,我得了虹膜炎,内部因素和外部环境共同导致的。”红官一碗水端平,两位医生都不得罪。 计承拧着眉头,默默收起了冰冷的听诊器。 红官扣回衣扣,被身旁的目光盯得无可奈何,于是下了一道逐客令:“连先生,确实是我爽约了,我很抱歉,吃饭随时都可以再约,如果没什么事……” “就因为他?”连古声音低沉得可怕,目光极为不善地向计承扫了一眼。 “什么叫‘就因为他’?”计承把药箱一扣,口气也变得强硬起来,“红官想去就去,不想去就不去,上门来逼着人家,算几个意思?” “计医生倒是挺会掐准点上门,红官突然改变主意,会跟你没关系?”连古语气森冷,似乎就认定是这个兽医在从中作梗了。 两人火药味很浓。 红官本来就不想因为这种小事开闹,所以才去电话婉拒邀请,谁知连古这人偏偏就上门来,又刚好撞见计承在,很难不误会点什么,他正想解释,就听到了红喜的声音。 “先生!”红喜大汗淋淋地抱着一根成人高的粗壮木桩进来,被眼前这一幕惊得目瞪口呆,“连先生,计、计医生也来了……” 尴尬地打了声招呼,红喜就要绕道,匆匆退场,没走开两步就被红官叫住了:“红喜,等等。” “啊?”红喜绕回了头,眼神有些飘忽,“先生什么事?” 红官捏紧了袖口,盯着计承说:“你不是想找计医生帮你看看伤口吗?” “啊?我没……”红喜一脸懵,理解不了红官的意思,倒是红福及时出来打圆场。 “是啊是啊,计医生,不止红喜,这边还有好多人要找您看病呢,最近天气转凉了,很多伙计得了感冒,还请计医生给帮忙看看。” 红福从冯陈口中得知,连古和计承因为某些事情有些不对付,为了避免不愉快发生,他得赶紧出来拉走一个。 计承自然知道是什么意思,既然红官都有意支走他,他再留下也没什么意思了,忿忿不平地甩了连古一眼,转头跟着红福走了。 红喜还愣在原地,被角落里闪出的冯陈给拖走了。 “真的是因为他?”连古再次发问,情绪缓和了些,没有之前那么咄咄逼人了。 “不是。”红官沉闷的语气陡转,冷而讥诮,“连先生,一顿饭而已,犯不着生这么大的火气。” “你当我是因为一顿饭生气?”连古眉头都快打结了,“你就是这么对待自己承诺过的事?” 这确实不像红官的作风,如果他不是道听途说些什么,必然不会轻易就改变决定好的事。 “睁眼说瞎话,连先生不是最在行的吗?我不过是依样画葫芦,您这就受不了了?” “你什么意思?” 红官直接站起了身来,向连古逼近了一步,发出质问:“连先生口口声声说是因为我,才跟解家扯上关系,我原以为你们连家和解家当真是井水不犯河水,没想到你们暗中还有生意往来,还堂而皇之以我为借口,不觉得过于卑劣了吗?” 第72章 芥蒂 怒火于红官体内窜动,在连古后撤的脚步中,红官证实了自己并没有冤枉到他。 面对红官近似强势的逼问,连古神情略显紧张,迟疑片刻后问:“你到底知道些什么?” 红官眼神一冷,咬牙哼声:“连先生果然是敢做不敢当的人。自我走出解家大门那刻开始,就已经和解家人划清界限,凡是与解家人私通者,我红官绝不欢迎!” “你是不是误会了什么?”连古突然被劈头盖脸斥责了一顿,如蒙不白之冤,顿觉十分委屈。 “我误会?”红官眉毛一横反问,“那么请问连先生,你可知道解家解四爷犯的是什么病?” 连古眉头一皱,终于知道红官为什么生气了,只是这件事到底经过怎样的一番渲染,到他耳朵里才变了味道? “红官,我连古从没有背叛你。”连古差点要竖起手指发誓了。 “您言重了,‘背叛’一词用错地方了,我们的关系止于邻居,从前是,现在是,将来或许连邻居都算不上。” “怎么?你还打算搬家吗?” “逃避话题有意思吗?” 红官十分佩服眼前这人被戳穿后,还能装出一脸无辜的模样,不知道的还以为他真被冤枉了。 连古无奈苦笑:“你不就是怀疑我们连家跟解家有一腿,对吗?说得难听点。” “看来,你知道我指的是什么。”红官冷哼声中带着鄙夷。 “红官,我明确跟你说,解家的人我一个都看不上,更何况是那个兵痞子,我看不上的人,我会管他们死活吗?” 连古言之凿凿,但从他嘴里吐出来的字,红官一个字都不会信。 “如果这个所谓的‘消息’是那个兽医带过来的,我不介意跟他当面对质,你会怀疑我,我也能理解,只是希望你不要听信一面之词。” “连先生,我也不傻,没有证据,我不会相信任何人。”红官两指间夹着一张折纸,在连古目光挪过来时,掷了过去。 连古拆开来看,是一张药方,上面记着50多味珍贵稀有药材名,恰恰这些药材只有连氏制药集团才有条件集齐,难怪红官会怀疑他。 “如果我说,这事并不是你想的那样,你信不信?”连古声音放低,将药方折叠好塞进衣兜里。 红官先入为主认定他谎话连篇,现在说什么也不用斟酌,他必然有另一套说辞。 “解四爷的药确实是我们连家提供的,但是……” 红官话还没听完,心里已经有了答案,负手背过身去,再下逐客令:“连先生,您请回吧。” 连古直接绕到他面前,怏怏不乐地问:“在你心里,我就这么不值得你信任?” 红官自觉后退了一步,面冷如霜,坚定的目光回视他:“连先生,念在您于我们有恩的份上,今天这件事就到此为止了,我也不会再追究您到底隐瞒欺骗了多少,只希望从今往后,我们各不为礼,两不相干。” “红官!”连古面容一僵,“你连解释的机会都不给我,是吗?” “红喜!送客!”红官大喊一声,一直躲在暗处默不作声的冯陈和红喜两人,被这一声逼了出来。 “先生,这……”红喜看看连先生又看看自家先生,踌躇嗫嚅,实在拿不定主意。 “没听到我说的吗?送客!”红官拂袖离去,头也不回。 “红官……”连古双脚如同灌了铅,迈不动了,双拳却攒得紧实,目光紧盯着那抹决然离去的白色身影,直到被房门阻断了视线。 “啊那个、那连先生……”红喜不想忤逆红官的意思,但又不好真的赶连古走,眼下纠结得很。 冯陈看在眼里,把想替老大“狡辩”的冲动忍了下来,好像这事旁人掺和不了。 “不好意思啊连先生,我家先生他……他正气头上,消消气就没事了,要不您先回去?”红喜拿捏不准发生了什么事,但还是第一次看到自家先生这么大的火气。 冯陈拍了拍连古的肩膀,耳边低声说:“老大,咱们先走吧,回去再商量对策……” 连古压根没听冯陈的话,深看了香堂里那扇紧闭的房门一眼,悻悻然转身离去。 “连先生……”红喜过意不去,想追上前道歉,被冯陈拉到一边去嘱咐。 “刚刚你也看到了吧,我家少爷有错吗?”冯陈小声问红喜。 红喜马上摇头,刚刚看着挺憋屈的样子,可是自家先生也没错,他是那么痛恨解家的人,为什么连先生要跟解家人打交道?或许这中间有什么误会? “我家少爷对你家先生好不好?”冯陈进一步引导红喜的思绪。 红喜点头如捣蒜,没什么人比他更照顾先生的了。 “可是解家……”红喜还在纠结解家的事,就被冯陈打断了:“别再提解家的事了,我家少爷和你家先生一样痛恨解家人。你也不希望咱们两家人因为解家那点破事,就互不往来了吧。” “那是当然!”红喜斩钉截铁,下午才经历一场酣畅淋漓的训练,这对他来说是个崭新的开始,真的不希望就此戛然而止。 “所以你得劝劝你家先生,在他面前多说说我家少爷的好话,光说好话还不行,还得摆事实,在他耳边念叨我家少爷做过的种种好事,大到家国,小到个人,都能讲,明白吗?”冯陈侃侃而谈,不断给红喜支招。 红喜竖起耳朵听得认真,侧着脑袋边听边记。 “不过我看你家先生是软硬不吃的人,好话讲多了,可能会引起他的反感。”冯陈边凝思边说,“当你家先生油盐不进的时候,就得开始讲我家少爷的坏话了。” “什么?”红喜有些反应不过来,“这不好吧。” 看红喜摇头,抗拒之意明显,冯陈拍拍胸脯,表示出了问题,他一力承担。 冯陈交代完一切,从红宅里出来,已经是晚上7点的天色了。 远远的只看到路口树底下,车窗里一点火星在夜色中撩动,冯陈立马抽出手机,就地拍了张照,隐隐照出自家老大坐在车里黯然抽烟的颓废模样。 拍了照片后随即给红福传了过去,附带一句话:少爷还在外面等着,怎么劝都不愿意回去…… “老大,兄弟们就等着您开饭呢。”冯陈走近车子,靠在车窗边上,“您不回去,大家都不好开场啊。” 连古颓然靠着椅背,手指夹着香烟,探出窗外,轻轻抖掉了烟灰,待一缕烟缓慢从口中吐出时,他才轻声开了口:“让大家敞开吃喝,今晚的任务就是吃光所有的东西。” 话刚说完,天就淅淅沥沥下起了雨来,暮秋的夜晚一下雨,天气就转寒了。 冯陈郁闷地躲进了车里,坐上了驾驶位,给别墅里的褚卫打了通电话,将老大的话吩咐了下去,随后挂了电话,转头问车后座的连古:“那我们什么时候回去啊?” 树旁路灯的光泄进来一片,刚好将连古整张脸都埋进阴影中,只有那时不时升起的烟,为萧条雨夜,增添了一分肃杀与寂寥。 因为下雨突然的降温,红官的双脚又隐隐发作了,不止是膝盖关节,整个小腿都开始发酸。 红官将室内温度调高了,甚至开了暖气,还是无济于事,该疼的总会疼。 索性就打了盆热水泡脚,脚才放进热水盆里,就莫名想到了昨晚连古给他洗脚的画面。 思绪有些飘散,以至于热水将皮肤烫红都没回过神来。 连古带着谎言来靠近他,到底为了什么? 他冷静思索也无法理解,理不清这些复杂的人事,抽回脚擦干后就伸进被窝里,这个动作让他神经突然绷紧。 恍惚中似乎记得他的双脚曾经被一双大腿夹着,他的腰身也被一只厚实的大手揽着,不断向一具温热的身体靠近,浑身被异样的热流裹着,敏感的后背被一只手轻轻摩挲着,竟产生微妙的依赖感,既想躲又想靠近,最终蹭进一个结实的怀里…… 红官蜷曲着身体在被窝里,深感羞耻,陷入深深的自我怀疑中,他怎么能经不住撩拨就做出那样的举动? 偏偏那个人还是与解家有扯不清关系的连古。 红官翻来覆去还是睡不着,明明被窝已经够暖和了,但这一双脚无处安放的感觉就很折磨人,他觉得自己快废了。 与此同时,红福收到冯陈发的消息,第一时间就是找自家先生劝导,但看先生房门紧闭,他踌躇了一会儿,又收到连古的一则信息,马上准备了热水袋过来,敲响了红官的门。 红官辗转难眠,索性就披着外套起来开门。 “先生,我给您带来了热水袋敷脚。”红福看惛惛恹恹中的先生,将惦记着话逐一说了出来。 “先生,天气冷了,您这双脚还是得注意保暖啊。” “嗯。”红官淡淡地应了句,年纪轻轻的身体素质比老人家还要差劲,实在让人很无奈。 看红官坐回床上,红福将热水袋塞进被子里:“先生,先让这热水袋给您暖暖被窝,等会睡下就会舒服很多了。” “好。”红官脸上提不起一丝劲,瞧着就让人心疼,“有药汤吗?” 通常喝完药汤,全身会暖和些,也就有助于睡眠,现在睡不着了,就想起苦药汤的功劳来了。 “先生,韩医生说那个药要暂停一下,不能补过头了,要循序渐进。” 红官点点头,索然无味地上床躺下,见红福还站在床边,似乎有话要说。 “福叔,还有什么事吗?”红官话是这么问,心里头却跟明镜似的,知道红福也会跟刚刚的红喜那样来替连古说好话了。 红福看起来有些惆怅,嗫嚅了下才正式开口:“先生,连先生还在外头等着呢。” 一提起那个名字,红官就有些气不顺:“爱等不等,都是他自己的事。” 红福叹了口气:“话是这么说,但咱们好歹也是答应了人家要去,突然失约了,是不好。” 红福不像红喜,不会不敢说,只会挑着说,确实是这边做得不好的地方,他就有责任指出来,免得红官走偏了。 事实上,多年来,红官都很自觉,是非拎得清,比红宅任何人都看得明白,只是在这件事上做得多少有些偏颇,也许红福本人也受连家影响不小,所以在情感这杆秤上才不自觉往连古这边偏一偏。 “而且这外头天还下着雨,又湿又冷的,万一有个什么好歹……” “福叔,您要是真担心人家,就去看看,我和解家的恩怨,本来就跟大家没关系,实在不能算上大家。”红官想了想,确实不能去左右大家的情感,本来就是他自己的事,大家爱偏心谁就偏心谁去。 “先生,您说这话是不把我们当自己人了吗?我们是一家人啊,您的事就是我们的事啊。” “福叔,如果您来是为连先生说话,那么请回吧,我现在听不进关于他的任何话。” 先生的固执,红福不是第一回领教了,以往都随他去,可是这回怎么说,都得要疏通明白了才行。 “先生,其他的话我不说,但是连先生是咱们的救命恩人,您是恩仇必报的人,怎么这回就糊涂了呢?”红福的语气有些急了。 红官闷闷听着,心里很不爽,因为是救命恩人,所以对方做什么事都是对的,都要无条件顺着? “我是觉得有什么事还是得当面说清楚吧。”红福叹出一口长气。 这时,手机铃响了,红福一看是冯陈来电,立马接听起来。 “您知道少爷为什么非得要请你们今晚过来吃饭吗?”冯陈的声音透着丝薄怒。 红福一愣,忙开了免提。 “因为今天是少爷的生日。” 这声音不大,但足以让房间里的两人都听得清清楚楚。 红福惊讶地反问:“今天是连先生的生日?” 红官脸上的神情微变,这显然是在意料之外,明明对方说是要庆祝死里逃生的…… “是,是少爷长这么大,过的第一个生日。” 冯陈说完这句就挂了电话。 第73章 偷袭 “先生,今天是连先生的生日?!”红福一副惊讶不已的神态,那语气似乎在追问红官知道为什么不告诉他。 红官也用惊奇的目光回看着红福,是个人都会有生日,这没什么好大惊小怪,巧的是,两人的生日只差一天。 赶早了,比他先投胎。 “人家连先生昨天特地为了您的生日赶过来,咱们不能……” 红官当即截断了红福的话:“他知道昨天是我的生日?” “不是您亲口告诉他的吗?” 红官皱眉沉默,他从没对任何人提过自己的生日,红福也是在解家照顾他时,偶然间听解家人提起才知道。 既然福叔没有透露,那么连古知道他生日的唯一途径就是解家人。 也对,他们之间有生意往来,连古要想知道他的事,实在太过轻而易举。 “连先生第一次过生日,就把人家这样晾在外边,不合适啊。”红福还在为连古不平。 红官语气淡漠:“福叔,您要是过意不去,就去看看吧,但我不希望在红宅里见到他。” 红福有些费解,既然先生都不干涉红宅的人与连先生的关系,又为什么那么在意连家和解家的关系?只要连家不帮着解家对付红宅就好了。 红官正颜厉色再次表明态度,连古与三教九流任何人往来都行,就是解家不行! 连家在帮解家,等同于与他红官为敌。 红官心头的火气无法熄灭,坚定认为自己不会与此人为伍。 红福拗不过他,再次叹气说:“行吧,先生您早点休息吧。” 看红福匆忙离去的背影,红官心有不甘,这就是连古蛊惑人的手段。 没过多久,计承打来了电话,开口就是询问傍晚的事。 “红官,他狡辩了吗?” “嗯。”红官斜靠着床头板,目光投向窗外的朦胧树影。 “你该不会信了他的话吧?” “我只相信证据。” “要是他真给你拿出了什么证据呢?” “那我就信他。” 电话那头呼了口气,随后语气变得急切:“红官,你听我的,这个人的话千万不要信。” 红官停顿了下,淡淡地问:“计承,我最后再问你一遍,你跟连古之间到底有什么恩怨?” 意料之中的沉默,对于计承再次选择缄口不言,红官无可奈何:“我严重怀疑,你调查解四爷的这件事,夹带着私人感情。” “想不到你现在竟然连我都怀疑了。”计承萧然说着,语气中透着丝失望。 红官推开了窗,冷风夹带着雨丝灌入窗内,吹在身上,让他结结实实打了个冷颤。 “或许我们之间的关系还没到坦诚相待的地步吧。”红官略微闭上眼,控制了自己的情绪。 计承深吸一口气,转移了话题:“我不能眼睁睁看着你跳入火坑!你知道吗?” 红官沉默了下,消极应对,把电话晾了片刻,也不挂断。 计承气滞:“你既然不信我,那我就让你看看他到底是什么样的人!” 嘟嘟嘟,电话挂断了。 红官才挂电话,就有些上气不接下气,喉咙里发出的闷声在提醒着他又要犯病了。 果然,这破毛病一受冷就咳嗽。 迎风咳了几声,实在受不了了,红官才把窗户关上。 瞟眼床头柜,那瓶特效药就在里面,但他再也不想用了。 只是这次的咳嗽来得太过迅猛,雷厉风行地将他逼吐出几口血后才消停。 腹腔仿佛被掏空了,双腿酸痛得险些站不住。 红官懊恼地抓着膝盖,他就要变成个经不起风吹雨打的废人了。 “不好了!不好了!先生,外面打起来了!” 砰砰砰的拍门声,混杂着红喜着急的呼喊声,一并冲击着红官的耳膜。 红官忍着酸痛,开门只见淋湿一身雨的红喜神色慌张地扑进来。 “出了什么事?” 红喜抓着红官的手,气喘吁吁地说:“先生您快点出去看看吧!计、计医生和连先生打起来了!” “……”红官满脸诧异,计承不是早就回去了吗?怎么又绕回来找不痛快?是因为刚才那通电话? 计承和连古两人指定有什么深仇大恨,大晚上不睡觉找架打,都有毛病! 没有耽搁,红官一手撑着把黑伞,一手提着长衫衣摆,奔进了连绵夜雨中,红喜在后边跟着跑都赶不上先生的步伐。 红官一面不想搭理这俩神经病,一面又担心他们闹出人命来,毕竟一个心狠手辣,一个又不知死活。 当他带着复杂的情绪赶到路口时,就看到两人在雨中推搡,只是实力过于悬殊,很快计承就被连古按在地上打,泥水混杂着雨水溅了计承一脸。 而旁边劝架的红福却被冯陈拦住,冯陈根本不给他机会靠近,红福只得在一旁着急跺脚。 即使被按压在地上,像落汤鸡一样狼狈,计承还是恶狠狠地骂着连古:“你敢说对红官没有非分之想?你就是个彻头彻尾的小人!” 连古一把揪起计承的衣领,眼看着一个结实的拳头就要砸向他那欠揍的嘴巴,红官飞速上前,疾然抓住连古的手腕,厉叱一声:“住手!” 连古才一恍惚,就挨了红官一脚,禁不住后退了几步。 “老大!”冯陈顿时收起了看热闹的闲心,抽出手扶了下连古,却被他一把甩开了。 红官将倒地的计承扶起后,立即转头瞪着连古,目光中迸射愤怒的星火。 这样的情绪,已经表明了立场,连古定定看着红官,雨水顺着发梢滑落到脸上,显得异常冷厉。 红福见状本要松一口气,但看此刻的两人剑拔弩张的气势,一时也无计可施了,喊喊红官又喊喊连古,无奈两人都置若罔闻。 后头赶来的红喜,扶住了踉跄的计承,看计承的脸歪向一边,青一块红一块,肿得十分明显,不得不让人怀疑,连古下手只看着脸来打了。 红福忙将伞撑了过来,既心疼又不解地看着计承,单枪匹马来“找茬”,这不是鸡蛋碰石头嘛。 “连先生,请你离开!”红官攒紧了拳头,一把伞落下的阴影遮住了整张脸,黑暗中看不清表情,但从异常冷肃的语气中可知,此刻的他不会有什么好脸色。 红福、红喜张了张嘴,不知该说些什么来缓和紧张的气氛。 连古凝着两只比夜色还要黑沉的眼,直直地盯着红官,眉目间失落悲愤的情绪尽显。 “红先生,您别再冤枉我家少爷了……”冯陈的话说到一半,就被连古按住了。 这时,空气导管耳机里传来的紧急消息,让冯陈倏忽变脸,仓猝向连古汇报:“老大,别墅出事了!” 连古眼神挪过来,冯陈皱着眉头说:“是雇佣兵。” “协议已经解除,把你们的特卫队全部撤走。”红官冷冷地将他们唯一的利益关系给撕破了。 连古默不表态,拳头不断收紧,旁边的冯陈又在急声催促连古上车:“老大,快走吧!” 时间匆促,刻不容缓。 连古深看红官一眼,扭头上了车。 雨水模糊了视线,远去的车灯越来越暗,红官双脚蓦然发软,险些跪倒,还是被眼疾手快的红喜给扶住了。 连古一上车就戴上空气导管耳机,随即联系上还在别墅的褚卫,收敛住所有情绪,冷静发问:“多少人?” 冯陈边开车边瞟后视镜,挡风玻璃的雨刷不停作业,一来一去让人无端心浮气躁。 “什么装备?”连古边装枪边了解战况,语气过于镇定,让冯陈不知是兴奋还是焦虑的浮躁情绪稍稍安定了下来。 眼见地离别墅越来越近,连古忽然出声叫掉头回去。 “什么?”冯陈猛地踩住了刹车。 与此同时,耳机里罕见地传来了狙击手的声音。 这回连冯陈都听清楚了,消息称对方拥有红外狙击手探测仪,隐蔽在红宅附近的狙击手根本没有出手的机会。 “艹!跟我们玩调虎离山?!”冯陈眉头拧成两团小疙瘩,迅速调转车头,油门一轰,直往红宅的方向飙去。 连古目光凛凛地盯着前方,稳住颠簸晃动的身体,神色冷然地重复着:“请确认目标是否安全!请确认目标是否安全!” 当听到“麻醉枪”三个字时,连古整个人都不好了,周身气压瞬时跌到谷底,咬着牙戴上了肩挂枪套。 “马上安排人手过来!”连古立马给褚卫下达了任务。 “老大,他们的目标是红先生,会不会就是解家人派来的?”冯陈猜测。 “好好开车!”连古沉声提醒,平时五分钟左右的车程,怎么今晚需要开这么久? 一辆黑色轿车冲破密集的雨点疾驰而来,车灯穿透朦胧雨夜,不断向前扫去。 两辆卡车横在前方路口,直接将道路阻断,车子进不去,连古也命冯陈将车打横停,让里头的车也出不去。 连古给枪上了消音器,递给冯陈两支微型冲锋枪,自己往枪套里塞了一支战术手枪,戴上夜视镜,在狙击手的提示下,顺利干掉了路口把风的两个雇佣兵。 “具体位置。”连古沉着气询问。 “红宅大门前十米。” 耳机传来的声音低沉有力。连古敛着神情,迅速往前奔去。 随着不断靠近红宅,才逐渐听到枪声,看来对方的枪也都装了消音器。 前方混战一片,通讯频道一切换,就陆陆续续听到汇报—— “他们也有狙击手!” “耳麦被打断了!” “已锁定狙击手位置……” “啪”一声枪响,汇报声中断,紧接着就是狙击手的声音:“发现目标,已瞄准目标,是否采取点射?” “射击。”连古一声令下,只听一声枪响,无线设备突然失去信号。 “老大!”冯陈似乎感到一丝危机。 “做好隐蔽,打掩护。”对着冯陈说完这话,连古就只身埋进了夜色中。 靠近巷道,地上横七竖八躺着雇佣兵与特卫成员的尸体。 捡起地上的弹壳塞进兜里,检查了特卫成员身上的致命枪伤,知道这群雇佣兵虽然目标在红官,但武器装备都是针对特卫队,他们有备而来,而且手段狠辣。 幕后是谁,不言而喻。 利用红外夜视镜,连古迅速捕捉到了躲藏巷道的雇佣兵,在冯陈的掩护下,将他们逐一撂倒。 连古有着丰富的巷道作战经验,进入巷道,反而得心应手起来。 但他着急想要找到红官,越是靠近红宅,心头就越不安。 在夜视镜的绿色成像中突然出现了一袭长衫身影,很快又闪进了大门里,连古匆忙追上又不见红官的人。 院子地上躺着都是红宅护院,他们身上没有致命伤,估计是被麻醉枪击中。 身后紧追而来的枪声,都被断后的冯陈截断。 深入后院,连古终于看到了倒地的红喜和红福,火棘树下的红官正和三个雇佣兵肉搏拼刀。 被三个高大壮实的雇佣兵围击,红官无论从动作还是神情上,都显示出了疲态,顶多是在硬扛。 这三人有枪不用,反倒选择和目标肉搏,加之满嘴戏谑言语,挑逗意味很重。 连古眉头一横,蓦地开枪就射中其中一个,另外两个迅速反应过来,一人持枪反击,一人准备就地拿下红官。 秋夜雨寒,一阵阵凉意涌上了心头,对本来就带伤的连古而言,无疑是雪上加霜。 伤口再次挣裂开来,连古闪进柱子后头,胸膛剧烈起伏。 耳机忽然传来褚卫的声音:“别墅障碍已扫清,现在出发在路上!” 紧接着就是冯陈的声音:“外头也已搞定,院子可能还埋伏着狙击手,要小心!” 话音刚落,一枚子弹堪堪擦过柱子,连古险些被爆头狙击。 也就这声枪击,连古已经知道狙击手的位置了,正当他把上衣脱下准备迷惑对方时,红官突然冲他喊了声,蓦地将手中的短刀掷出,朝的正是狙击手的方向。 红官的这个动作,给了连古反击的机会。 狙击手一枪击中飞刀,下一秒就被连古爆了头。 这时,红官胸口骤然挨了一枪,一瞬全身酥软,单膝落地。 连古及时从柱子后头冲出来,连着两枪击中雇佣兵双肩,冯陈也赶了过来,迅速引开了另一人的火力。 红官脑袋震荡,昏沉无力,摇摇欲坠。 “红官……”连古扑过来将他扶住,那湿淋淋的全身滚烫似火,正被连古紧紧抱在怀里。 第74章 处置 “啊——啊——” 一声声凄厉的惨叫,伴随拳拳到肉的嘭嘭声,让整个旧厂房瞬时沉浸在威严肃穆的氛围中。 旧厂房在别墅山的另一边,总面积四万多平,平日里给特卫队集训使用,整体以网格形式划分,每个网格的功能都不一样,惨叫声就是从网格独立开去的面壁室里传出来的。 面壁室宽敞且晦暗,只设有一张椅子,给审讯的人使用。 连古就坐在审讯椅上,翘着二郎腿,目光阴冷地盯着被褚卫打得半死的雇佣兵。 这个皮肤黝黑、满脸胡渣子的雇佣兵,就是他在红宅留下来的活口,雇佣兵的双肩被连古打穿了两个窟窿,又经过褚卫的一顿拳打脚踢,已经是奄奄一息的废人了,却还是紧咬牙关,不肯透露背后雇主的信息。 连古抬手示意褚卫消停一会儿,俯身靠近那满脸鲜血的雇佣兵,用力钳住他的下巴,黑沉的脸毫无预兆地扬起个冷笑:“忠犬?” 这雇佣兵双眼淌过血汗,视线早已模糊,却对这把狠厉的声音莫名的熟悉,彻底惊愕住了,全身禁不住颤抖起来。 连古将他从地上一把拎起,毫不客气地往他的腹部送了一拳,沉声咬牙:“我的人你也敢动?” 雇佣兵哇的一声喷出口鲜血来,连古将脸一偏,厌恶地将他丢回地上。 这刚猛有力的一拳,险些将雇佣兵的腹部打穿,他痛苦地弓着背哀嚎。 褚卫给连古递了块毛巾擦掉手指上的血迹,连古从兜里摸出一个金色弹壳丢到雇佣兵面前,弹壳底下压印有制造厂商和制造年份,厂商代号是“w-e”的字样。 “‘w’万世精密弹药公司,‘e’恩施武器工业,在万世收购恩施合并后,就生产了一批以‘w-e’为底标的弹药作为纪念,象征着旧企业注入了新的生命力。” 连古的每个字都铿锵有力,那雇佣兵艰难地抬起眼朝他的方向看去,只见一个逆光的背影高挑颀长,透着威慑力,他紧抿着颤抖的嘴唇,不敢发出一个声音。 “这批弹药为剿匪所用,只可惜后来被军械库的人监守自盗,私自盗运出库给卖了,至今不知下落。” 连古步步向真相靠近,每一步都稳健。想必已经猜出了幕后老板是谁了。 “自从盗卖军火的贼被查缉严办后,这批弹药就不敢在市面上出现,这么多年的风声早就过了,再上位的人也懒得继续追查下去,没想到最终流落到了你们手上。”连古嘴角浮起一丝笑意,“虽然之后几年万世也陆陆续续生产了十几批同个型号的弹药,年份代号却是无法混淆。” 连古点燃根香烟,缓缓吸了一口,话题没有再继续。 “尸体处理得怎么样?”连古侧过脸问褚卫。 “烧了。”褚卫冷冷地说。 “嗯,把骨灰拿来。”连古意味不明地说了句话。 褚卫退下后,连古走到剩下半口气喘着的雇佣兵面前,蹲下身来,鄙夷地说了声:“你们这些靠打仗挣钱花的,把钱看得比命重要,告诉我你的雇主出了多少钱,我可以出十倍的价,你的家人我也能保她们安然无恙。” 雇佣兵艰难地干咽下口水,一边脸上已经沾了层薄薄的灰尘,喘气带动地上的灰尘飞扬起来,他的目光开始松散,没有之前那么坚定了。 在金钱面前,这些人,真的谈不上忠诚。 旧厂房负二层有个地下通道,可以直达连怀居,连古得知红官苏醒之后,就把雇佣兵交给了褚卫处置,顺着地下通道匆匆赶了过去。 兜兜转转,红官还是回到了连古的房间,韩杨刚从里头出来,就和连古打了个照面。 “怎么样?”连古轻声问。 “人是醒了,但麻醉的药效还没过,这次的麻醉,对他的心肺功能产生了一些影响,有可能会出现心律失常、呼吸抑制、恶心、呕吐等情况,需要调节观察一段时间,这段时间要注意情绪波动和作息问题。”韩杨郑重其事地提醒。 红官车祸那次就已经做过了全身麻醉,这次又中了麻醉枪,本来体质就不好,现在对身体损伤更严重了,垮是分分钟的事。 被韩杨这么一提醒,连古脚下跟生根似的,想进又不敢进,生怕红官见了他,影响情绪。 韩杨首次见他这么犹豫不决,不由得摇头叹息,临走还给他吃了颗定心药:“你可以进去,毕竟他也想见你。” 连古眼神闪烁了下,不自觉看向韩杨,想确认自己是不是听错了。 韩杨冲他一点头,说:“没听错,我去看看其他几个,先走了。” 床上的红官在输着液,他全身无力地仰躺着,只睁开双眼盯着天花板,各种烦闷郁结于胸,到底他还是回到了这个地方。 命运跟他开了个不大不小的“玩笑”,却一点都不好玩,也根本让人笑不起来。 没错,是他想把人给拖下水,但也正如计承所说的,他上不了岸,即将淹死了,还得指望着连古这条船来捞一捞,实在可笑。 “红官……”连古的声音温柔富有磁性,可在红官听来,就那么不是滋味,甚至会反感不舒服。 红官眨了眨眼,就看到连古拉了张椅子坐在旁边,和第一次来他家的感觉一样。 “你现在感觉怎么样?”连古轻柔地问着,始终保持着友好的距离。 红官略微闭上眼,暗暗叹息,再睁开眼就隐去了诸多情绪。 “不怎么样。”他的语调平和,不加矫饰的样子。 “麻醉的药效还没过,慢慢的可能会有些不舒服,要是难受了一定要说。” 红官不在意这个,只想知道雇佣兵背后的势力:“你是不是已经知道是谁指使的?” “知道。”连古坦白,那雇佣兵在最后也交代了。 “那,请告诉我。”红官微微转过脸对着连古,语气却没有请求的意思。 连古挪开了视线,淡淡地说:“你应付不了。” 红官似乎早料到对方会这么说,平静地转移了目光:“是个人都应付不了死亡,但总知道自己避免不了一死。” 就算应付不了,但总要知道是怎么一回事,何况事情是冲着他来的。 “真正和解家暗通款曲的人。”连古脸上露出一丝苦笑。 红官目光微动,将脸转了回来,重新用审视的目光打量着连古,解家对付他绰绰有余了,还需要动用什么关系,或许真是对连家的势力有所忌惮。 这么说来,这条船他是彻底踏上了。 “你早就将生死置之度外,能让你这么在意背后这些关系的,不是为了你自己对吗?”连古和他对视。 红官不敢苟同地嘴角一扯,人都是自私,自己都顾不来了,还顾别人死活。 短暂的沉默后,他终于忍不住问了句:“福叔和红喜呢?” “在其他房间,人没事,都很好,不用担心。”连古继续盯着他的双眼说,“你知道我不可能会丢下他们不管。其实,你真正想问的并不是他们,而是那个兽医,对不对?” 连古身体没有靠近,语气却有几分逼近的意味。 红官被噎了下,连古这个人还真是把他给看透了。 昨晚回到红宅后没多久,一群雇佣兵就闯了进来,慌乱中只见计承被一枪麻醉后拖出了红宅,无奈他又被纠缠着追不出去,眼下定是凶多吉少了。 他知道连古必然会救红宅的人,但计承就未必了,毕竟他们之间有恩怨,还刚刚打了一架,恐怕不会放下梁子去救人。 看样子是被自己说中了,连古心中小小激荡了一番,再开口语气都带着一股酸涩:“你觉得我会不会去救他?” 红官抿着唇,话虽没说,态度已然表明了一切。 连古眉头锁着,却是轻声一笑:“看来你也不是不了解我啊,我的确是个心狠手辣、睚眦必报的人。” 说到最后,脸上的笑容带着一丝自嘲:“确实要跟我保持距离比较好。” 连古起身悻悻然离开了。 听到关门声,红官心底一沉,那群雇佣兵狠戾狡黠,计承落在他们手上,必定会遭受很多苦,只是那群人的目标是他,又为什么要抓走计承? 不管如何,首要的还是要知道那群人受雇于谁,这样一来要救人也不会茫无目的了。 既然整件事都绕不开解家,那么就从解家的关系户开始查起。 红官第一个想到的就是解家的军火生意,他们这项生意不在明面上,就不像连家这样的私人军事公司,拥有很强的政府背景,专门为国家和大型的跨国公司提供武装护卫服务,而是极有可能涉足策动政变和绑架暗杀等业务。 红官一时没什么头绪,越想越是心烦意乱。 思绪纷杂间,房门被打开了,红官忽地朝那头看去,只见冯陈偷偷溜进来后就悄悄把门合上,模样很鬼祟。 还没等红官开口,冯陈就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门一关上,他才松了口气,咔嗒一声,把嘴里一颗糖咬碎了。 红官看他靠近床边,就连古刚刚那张椅坐下,不由得皱起了眉头。 冯陈往椅背上一靠,翘起个二郎腿,似笑非笑地说:“别惊讶,我就是来替我们老大抱不平的。” 红官的神色忽然冷了下来。 冯陈直接忽视了他的脸色,拿起床头柜上一个橘子,边剥皮边说:“我们老大没做对不起您的事,这个相信您也能感受得到。” 嘴巴塞进了一瓣橘子肉,说话继续:“我就不理解你们好好的话不说,藏着掖着干嘛呢。” 整个房间充满了橘子的酸甜味。 红官脑袋有点发胀,竟然有些犯困了,也许是输液的作用。 冯陈嘴巴不停,越说越起劲:“昨晚上的事压根不能怪我们老大,是那个兽医非得来挑事,软骨头碰硬拳头,能怪谁?老大还收敛了,不然直接能把他打残了。” 这点,红官认同。 橘子吃完了,冯陈抽了张纸巾擦擦手,又从兜里拆了颗棒棒糖。 红官不由得挪过来一眼,忍不住想怎么会有一个人那么喜欢吃糖。 “要不是老褚半路拦截,估计都不知道被人拖到什么地方去埋了。” 红官喉结滚动了下,忙问:“你说什么?拦截?” “看!我就知道老大这种话不会跟您说……”冯陈的语气很恨铁不成钢,同时有些佩服自己的先见之明,事后老大得含泪感谢他。 “计医生被救了,是吗?”红官心头大石终于落下。 “好吧,我算是理解老大为什么不说了。”冯陈对此深表同情,叹了口气说,“他死不了,命长着呢。” 红官想起了一件事来,开始旁敲侧击:“他们之间的事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您说的是那个兽医和我们老大的事吗?” “嗯。” 冯陈挑了挑眉:“您既然关心怎么不问我们老大?也对,他说了就跟没说一样。” 红官翻翻眼皮,干脆就盯着他看了,冯陈这人比那两个靠谱多了。 冯陈将嘴里的棒棒糖取出,神情变得惆怅:“好多年了。” 红官眉头微蹙,或许是发生过一些当事人不愿提及的陈年往事,但到了冯陈这里,怎么也好像变得不是滋味了。 “其实吧,我们最开始的关系并没有这么僵。”冯陈注视着棒棒糖,仿佛陷入了回忆,“甚至都把他当成一家人了……只是后来他干了一件很让人心寒的事,我们无法原谅,老大就更加原谅不了……” 红官越听越迷糊:“所以,到底是什么事?” “红先生,您应该去问问那个兽医,干过什么事,他心里清楚得很。”冯陈语调一转,再次咬碎了棒棒糖。 又绕回来了,红官郁闷得很:“抱歉,我有些困了。” “这样看来,那个兽医什么都没说,也是,他没那个脸说。”冯陈语气清冷。 红官转回了视线,已经不打算再听下去了。 冯陈暼了红官一眼,撇了撇嘴,说:“红先生,我说句不中听的,如果您从一开始就选择站队兽医,那么我们说什么话,您都不会相信,就像您坚定认为我们连家和解家有一腿一样。” 第75章 尴尬 不置可否,冯陈的话只说对了一半,红官对连古的态度犹如过山车,没有一如既往的好坏,全凭连古做了什么事。 面对冯陈那含蓄式的控诉,红官只皱起了眉头,不大情愿地接了话头:“我相信自己看到的。” “如果真是被什么蒙住了眼睛,那就用心感受吧。”冯陈无奈起身拍拍屁股走人,真是个难搞的刺头,老大自求多福去吧。 红官长长吐了口浊气,还好连古底下只有一个话痨,不然躺在这里一动不动,还不得被口水淹死。 庆幸的是,计承没事,不然因他所累,万一出了什么事,就得背负一辈子的愧疚了。 红官不知道的是,计承就在二楼的房间,原来他住的房间里。 此时的计承也苏醒了,一张脸被绷带缠得只剩下七窍透气。 他的麻醉药效已经过了,只觉得全身酥麻无力,缓缓抬起一只手摸上脸,差点没发出一声惨叫。 有这么夸张吗?毁容了? “好久不见。”韩杨以一个标准式的微笑出现在他逼仄的视线里。 整齐洁白的牙齿和深邃的五官搭配出一张充满成熟男性魅力的脸,让恹恹的计承惊叫出了声。 疑似毁容的刚才没叫,这回看到熟悉的脸却叫了出来。 一定是错觉!计承激动地眨眨眼,想把眼里莫名出现的幻象给眨掉。 “就知道你会惊讶,不过没关系,我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韩杨的声音时不时在耳边响起。 真见鬼了,被麻醉一枪还出现了幻听? 计承心头似有万马奔腾而过,一对黑眼珠子灵活转动着,喉咙却像被卡住了般,没哼出个所以然来。 “嗓子不舒服吗?来,我看看,张开嘴巴,啊——” 计承竟鬼使神差地跟着韩杨的指令张开嘴,任医用手电在口腔里照来照去。 “没什么问题,喝点水吧,润润嗓子。” 注射器将水注入口腔刹那,计承终于确定这不是幻象,一激动差点没被几滴水呛死。 “别激动别激动!就算好久没见,也不用这么激动啊。” 眼看着韩杨拿来纸巾要给他擦拭嘴角,计承噌地一下坐起身来,情急之下,竟然分泌出了狗急跳墙素,直把韩杨看得一愣一愣,这么快全身就能动弹了? 计承紧张得一咳,整个身体都麻了,又跌回了床上。 天知道他最不想见的人,此刻就站在他的床边嘘寒问暖。 韩杨真是一点都没变,还是那样的落落大方和温柔细腻…… 计承错愕地看着他,满脑子都是那些荒唐的往事,实在尴尬得无地自容,好想钻进被窝里。 心里这么想着,身体就已经不由自主地往被子底下缩。 韩杨整理药箱时余光瞥到了这个小动作,转过身来将被子往下拉了拉:“别这么见外。” “认不出我来了吗?”韩杨凑近问他,那口气稀松平常,如同问病人吃饭了吗,“那我帮你回忆回忆吧。” “不!不用!”计承脱口而出的抗拒,将隐匿的小心思再次暴露了出来,窘得他目光都错乱了。 “看来没忘记。”韩杨摇头笑了笑,指着他脸上的绷带,体贴地说,“你的伤主要在脸上,都是些撞击伤,当然把你包成这样,纯粹是站在朋友的角度上为你考虑了下,也许你看到我会不好意思,所以干脆就把你整张脸包起来了。” “……”计承哭笑不得,不过韩杨算是说对了,现在真的没脸见他。 虽然好久不见,但韩杨并不拘泥,反观敏感的自己,实在太没出息了。 “韩、韩医生,我……”计承嗫嚅着开口,眼神始终飘飞。 “叫我韩杨就好,你不用担心,吃些消炎药就好了,要是你习惯打消炎针的话,我也给你准备了。” 体贴的韩杨没让计承觉得暖心,反倒急不择言起来:“我那个吃、吃药就好了。” 他可不想才见面就露出臀部给人家扎针,虽然彼此都是医生,但给老熟人扎就很奇怪。 这个人太过耀眼了,计承只觉得直视会被光芒灼伤,所以只要韩杨看过来,他都会躲开视线。 “看你这样,该不会还在为当年的事耿耿于怀吧?都毕业这么长时间了,还有什么事放不下?” 还有面子!计承满脑子想的就是他的三寸薄面。 “没想到还能再次见到你……”计承干涩地说着。 “是啊,他们把你送过来的时候,我还很惊讶,上次见面还是在毕业前夕呢。”韩杨一脸感慨。 计承的思绪被他的话牵引着,不由得回想起两人相识的奇葩经历。 这俩人是在大学期间认识的,虽然不在同一所学校,却因为媒体的一次失误,把远在两个城市的人牵到了一起。 当年因为优异的成绩,计承被科研组选中,参与研究禽流感防控技术,没想到研究成果荣获年度科学技术进步一等奖,作为成果第一完成人的他还获得了教育部颁发的学术新人奖,因此备受瞩目。 在一次上台领奖时发表的获奖感言中,计承提到了自己最崇拜的人,这个人就是韩杨。 韩杨幼承家学,少年时期便在医药学术圈内崭露头角,小有名气,自此以医立身,博闻强识,思想开阔,研究论文还多次被评选为优秀范例。 计承也是在无意间读到一篇关于他的报道,才留意上这个人,每当他遇到无法攻克的难题时,就以韩杨为学习榜样,可以说韩杨是照亮他学术旅程的一盏明灯。 后来,计承的获奖消息被登上了报纸、杂志,谁知因为刊登印刷时出现了失误,把“崇拜”印成了“崇爱”,一时间掀起了一阵热议。 于是,韩杨的各种资料信息都被挖出来进行了加工报道,更有甚者,还兴起了一股拉郎配热潮,恶意剪辑的视频和杜撰的故事在网络上频频流传。 等计承发现时,韩杨已经成为了他的“绯闻男友”,韩杨莫名背锅,吓得计承赶紧联系媒体为失误道歉,却成为了欲盖弥彰的表现。 怕对韩杨的工作生活造成恶劣影响,计承亲自跑到韩杨所在的城市,约韩杨出来赔礼道歉。 韩杨人在研究所,祸从天上来,对此除了无奈,也看得很开,几句话就消除了计承的顾虑。 没想到的是,他们之间的见面,被拍下来传到网络,经过一番穿凿附会后,最终变成了:两大才子跨越千里的约会、天才间势均力敌的恋情羡煞旁人、当兽医遇上人医…… 就算计承辟谣跑断腿,也抵不过造谣的一张嘴。 面对媒体们的大肆宣扬,两人干脆选择无视,那次见面之后就再也没有往来,时间一长,大家就都忘了这事,但要搜索的话,多少还是能搜到一点花边料。 “这些年你过得怎么样啊?”韩杨打开了话匣,试图缓解尴尬的气氛。 韩杨的声音一下又把他拉回了现实,计承转脸对着窗外:“还像以前那样,没什么进步。” “你对自己的要求总是那么高。” “可还是追不上你。”计承紧张的小手在被窝里缠绕着。 韩杨是他的学术偶像,计承不止一次线上听过韩杨的课,虽然专业完全不同,但他学的是人家的辩证思维,靠着榜样的力量,完成了不少的学术研究。 “我觉得你有些小看自己了。”韩杨实话实说,他敬佩有毅力的人,计承就是其中一个。 得到榜样的肯定,计承颇感意外,一瞬消释了许多不堪,一种从未有过的感觉让他很轻松,他环视了一眼房间,发现这就是连古家的客房。 “我是怎么来到这里的?”他只记得被一个野蛮的雇佣兵打了枪麻醉后,接下来发生的事都不记得了。 “昨晚那些雇佣兵发现有特卫队增援,把你拖上车后想离开,被褚卫及时给拦下来了。” “这么说来是褚卫……” “没错,是我救的你。”褚卫从门外走了进来。 计承呼吸忽地一滞。 傍晚,一通陌生电话打了进来,已经恢复力气的红官只扫了眼屏幕,就把电话给挂了。 随后不管打进来多少电话,只要是陌生来电,一律拦截掉,免得影响自己看日落黄昏的心情。 落日将目之所及的整片大地都映上了金黄色,站在露台处远远望去,红宅就如同蝉蜕,脊背开了缝,里头的蝉逃脱出来了,只余下个空壳趴在枯黄的土地上一动不动。 其实蝉应该再爬高一点,这样就不会轻易被人抓住了。 别墅周边的火棘树苗长势喜人,明年的夏天或许真的就可以看到漫山火棘花的灿烂模样了。 “明年夏天……”红官沉吟着,等不来了。 这次是雇佣兵,下次不知道是什么。他有个强烈的预感,真正的劫数还没到。 如果不是特卫的武装力量与暗里的强大势力抗衡,昨晚的他或许就被轻而易举拖上车去,之后会遇到什么皮肉之苦和精神折磨,难以想象。 说到底,自己还是太过势单力薄了…… 除非重新下个订单,续签特卫协议,才有可能名正言顺地倚仗连家的力量。 红官自嘲地笑了笑,昨晚才跟连家当众划清界限,头撞南墙了才绕回来寻求庇护,他很看不起自己,在这个念头产生后,骨气全没了。 “先生,您在这里啊。” “福叔?”红官转头看是红福一瘸一拐地走了过来,马上上前扶去,“您怎么就上来了?” 红福微喘着气,扶着露台栏杆,看着红官,叹气说:“先生啊,我听说了,偷袭咱们红宅的是解家那边的人,他们这是要把咱们往死里逼啊。” “福叔,因为我的事,对不起大家了……”红官心中愤懑幽居,解家出这卑鄙招数,无非就是要逼他回去给谢四爷守关。 “您没有对不住大家,是解家欺人太甚了!”红福咬咬牙,解家的手段远不止这样,哪天一把火烧了红宅也不一定,把他们逼上绝境为止!“先生,咱们还有两条路可以走!” 红官知道红福想说什么,长睫低垂,无话可说。 “一条路得靠连家,您看咱们这次有惊无险,就全靠了连家,而且他们特卫成员还牺牲了好几个……先生,我知道您心存芥蒂,但一码归一码,人家连先生为了咱们的事,已经是仁至义尽了,咱们……” “福叔……”红官抿直了唇,一番纠结过后,忽然语气一松,承认了这个事实,“这些我看得到。” 红福心间石头微沉,嘴角有了丝笑意,继续说:“还有一条路就是樊家。樊夫人说过,如果解家找咱们麻烦,可以求助他们樊家,虽说樊夫人是女流之辈,但她有樊将军旧部的势力,也是武装力量。” 红官当时答应樊夫人提供援助的话,是为了让她心安,他不是没把樊家考虑进来,但经过昨晚一番较量之后,这种想法就打消了。 “好是好,但我不建议舍近求远,再说了,连先生要是知道咱们信不过他,反倒是去求助樊家,这得怎么想咱们啊?” “连家怎么想都无所谓……”红官喃喃自语,扫眼别墅旁的山道,发出了声疑问,“他们是去干什么?” 红福顺着他的视线看去,那边红喜跟冯陈正搭着话上山:“先生您还不知道吧,这山的另一边是连家特卫的训练基地,非常大,好几千亩地呢,特卫们都在那边集训,红喜这是走山路过去训练,叫做热身运动。” 原来是这样。红喜目前还在跟着连家特卫训练,在这个层面上,红宅和连家的关系就断不了。 红官陷入了沉思中。 红福趁热打铁:“先生,红宅的人跟着您这么长时间了,都知道您恩怨必报,解家的仇咱们咬牙得报,那连家的恩呢,虽然连先生做这些事不图回报,但咱们也得想尽办法来报啊。” “……福叔,您别说了,让我好好想想。” 见红官有动摇迹象了,红福心安了不少。 第76章 旧事 连古命褚卫给三楼送了一套暖腿护膝,自己却没有出现。 红官洗完澡,穿着睡衣,手上搭着条浴巾,刚从浴室走出来,就看到褚卫将一对护膝整齐叠好放在床上。 “红先生,这是少爷交代的。”褚卫语气平平,没跟红官多交流,送完就要离开。 红官瞥了眼那暖腿护膝:“请等一下……”疑惑到嘴边就消散了,“算了,没事。” 褚卫回头:“红先生是想找我们少爷吗?” 红官顿了顿,摇摇头说:“我听说是你救了计医生,那他人现在在不在这里?” 褚卫皱皱眉头:“他就在二楼客房,吃完药就睡下了,红先生可是有事找他?” 听到这话,红官暗自释然了,内心平静了不少,犹豫着开口:“我能请教你一个问题吗?” 红官见褚卫点头答应,就示意他坐下。 似乎不是一个简单的问题。褚卫瞟了眼时间,迟疑中还是坐下了。 “你们是不是很早之前就已经认识了?我说的是计医生和你。” 褚卫跟着连古的时间最长,红官想从他这里得到最真实的答案。 只听他“嗯”了一声,就没有了下文。 探究的双眼掠过褚卫的脸,红官没有发现他异常的神情,继续问:“那你知不知道连先生和计医生,是因为什么事闹得不愉快?” 褚卫抬眼,看着红官,实诚地说:“因为您。” 红官愣了下,随即补充:“不是昨晚,而是之前,他们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就已经是这样了?” 看这情况,颇有追根究底的意思。褚卫稍显迟疑,垂下视线:“很早之前。红先生如果真想知道的话,我家少爷会告诉您的。” 红官气息一滞,胸口发闷,他干嘛要打听这些事来自讨苦吃? “计医生之前是我们家的常客。”褚卫看他好像气不顺,及时补充了一句。 能到常客的份上,证明关系挺好。 冯陈也说过,关系如同家人,阴差阳错走到这么僵的地步,估计也是大家不愿意看到的。 “然后?” 褚卫沉默着,似乎不太愿意说。 真是一道结了痂的伤疤,确实不好再次揭开,再说也事不关己,红官意识到自己可能越界了,打算就此打住,不再追问。 谁知这时,褚卫的手机来了一条信息,他只扫了眼,就呼出了口气说:“因为,我们的一个兄弟就是为了救他而死。” 褚卫那张凌厉、肃穆的脸忽然多了一抹阴郁之色。 红官心头一颤,这么一说,倒是和计承的话对上了,所以他这些年来攒钱还债的对象就是连古的兄弟? 红官一时之间不知该怎么表态了。 连古痛失兄弟,心里的疙瘩自然难消,而计承为了这事,怀愧了这么多年,日子也不好过。 但有一事说不通,计承如果背负着愧疚,为什么会对连古充满敌意和恨意?还百般提醒他少靠近连古? 这种复杂的情感来源究竟是什么? 红官轻声地问:“还发生了其他的事,对吗?” 褚卫略微稳了稳情绪,声音沙哑低沉:“人死了后,他逃了,葬礼也不出现,又切断和我们的所有联系,消失了五年……” 带着愧疚落荒而逃了吗?红官抿了抿嘴,如果这是真相,确实挺令人失望。 “少爷说,生死是大事,他不该逃避,人是为他而死的,他没有任何交代就选择消失……那一年,我们甚至以为他遭遇了不测,出动了特卫调查组,才发现他原来活得好好的……” 褚卫攒紧了拳头,情绪几经变化,眼眶逐渐湿润,难掩失望与悲伤。 计承这个人……红官心底惆怅一叹,他不会善解人意,但知道计承这些年表面风光,内里却是溃败不堪,不管逃到哪儿,始终囿于原地,逃不出自责忏悔的圈子。 因此,计承所说的看心理医生的话,并不是玩笑。 红官由衷地说:“其实他活得并不好,还有些抑郁,当年这件事,他一直没放下过。” 褚卫深吸一口气,不再镇定:“如果真是我们错怪了他,那他为什么不站出来解释,解释自己并不是无情无义的懦夫!” 红官沉吟着说:“面对生死,每个人选择的方式是不同的,他选择了逃避,也许是因为不愿相信已经发生的事实,不善于处理这些情绪,又不敢直面失去挚爱的痛苦,而不是因为害怕承担责任。” 褚卫的目光跳了下:“挚爱?” 看来褚卫并没有发现计承对死去那位兄弟的情感。 “你们不知道?”红官惊讶地问。 褚卫愕然抬眼,显然有些意外。 红官心里大抵明白了,这群人曾经把计承当成了兄弟看待,却不知道计承的心思。 看褚卫一脸的茫然震惊,红官想进一步解释,却被突然响起的敲门声打断了。 红官转回头,似乎是错觉,连古带着一身落寞走了进来。 褚卫一看到连古,立马收敛起所有情绪,站起身让了个位就默默出去了。 “他们不知道这事。”连古给红官递了一杯热牛奶,靠椅背坐下。 红官手是接下了,眼神中的抵抗情绪却很明显。 “我知道他有这个心思,但有什么用,死的人不知道。” 连古言语中带着丝苦涩的味道,红官心神莫名一乱,暗暗吸了口气,又听连古说:“人到死也得不到他的回应,死后他再来后悔给谁看?” 连古在竭力压制自己的火气,两道眉越锁越紧,压着嗓子说:“你说他这些年不好过,谁又好过了?做错了事,就得付出代价。” 红官一抬头,连古就躲了视线,红眼圈藏不住心底的黯然。 没有对错,只是立场不同,对此,红官无法表态。 但貌似理亏的计承,为什么对连古的态度反而更加偏激? 红官正琢磨着怎么开口合适,红福就来敲门了。 听到里头的应答,开门进来的红福十分意外连古也在,差点就要转头回去了。 “什么事?”红官问。 红福为自己来得不是时候,表达了歉意后,拿出了一个黑色的万能充电器:“先生,您让我找的万能充,终于找到了!” 几乎同时,红官和连古的目光扫过了万能充后就撞到了一起,眼底各有深意。 怕红福会再说出不合时宜的话来,红官忙说:“好,谢谢,您早点回去休息吧。” 红福本就觉得自己进来得突然,放完东西就赶紧撤了,走时还面带笑意地关上了房门。 “你想知道什么关于我的事,直接问我就好。”连古诚挚地说,一双散发灵光的眼看着他。 这双眼似乎会扎人,红官有些不自在,把刚想问话的念头打消了,歉然地说:“你们的陈年旧事,我作为一个外人,是不该打听的,抱歉,越界了。” “我没把你当外人。” “可我也没把你当自己人。”红官说完这句就起身,为自己的尴尬找了托词,“多谢连先生的收留,明天我们就回红宅,这两天在连怀居的花费和出动特卫的费用,请都记在账上,等我回去了一并算还给您。” 红官淡漠地主动拉开了距离,他不想欠这个人太多,免得将来还不清。 面对红官的无动于衷,连古怅然若失,起身摇头说:“不用还了。”之后沉着个脸走出了房门。 红官瞟了眼床头柜的万能充,心里隐隐有些不安,刚想躺下就立马翻身起来换了身衣服,趁着夜色跑回了红宅。 他确信,刚刚万能充的那一幕,被连古起了疑心了。 发生了被袭击的事之后,红宅的人都已经转移到了连怀居,虽然人去楼空,但连古的特卫还在,就算再怎么小心翼翼,也都躲不过狙击手的瞄准镜,红官干脆就大大方方地进门。 果然,刚开房门就撞见一黑影正要打开他的衣柜,那黑影的反应也迅速,在红官扑过来前,疾然退开了去。 即使是在黑暗中,瞧不清对方的五官,红官也觉这个人的身法太过熟悉了。 眼神一敛,红官突然撤手,对方见状急急收住了挥出的拳,只一阵风拂过红官的脸,下一秒脚下失衡就要扑倒,红官一侧身,对方扑了个空,直接栽倒在地。 倒地瞬间,红官就把膝盖压上了对方的腰腹,钳住他两只手,低喝了声:“你来我这里干什么?!” 对方沮丧地叹了口气:“放开我,我跟你坦白。” 红官沉住火气,手一松就去开了灯。 连古咧着嘴从地上爬起,红官已经冷着张脸坐在他面前,等着一个合理的解释。 偷鸡摸狗被逮个正着,确实有够丢脸,但架不住脸皮厚的人。 “原来,你们的狙击手就是来给你望风的?这般作风,倒是让人大开眼界。”红官挑起犀利的目光盯着他。 可自己不也摸进过连古的房间么?一想到这个,红官的脸蓦地一红,干涩地转换了语气:“你到底有什么目的?” 连古戴着顶帽子,一低头就看不到表情,只听他低声地问:“你手上是不是有部老式手机?” 果然是为了那视频而来的! 红官也不想掩饰了:“是。” “那你……看了吗?”连古的声音很低,像是喃喃自问。 红官一顿,反问:“看什么?” 连古这才抬起头,微微闪动的目光透露出了他的谨慎与犹疑。 沉默了阵,红官起身去到床头柜,拿出了那部银色手机直接递给连古。 连古显然有些惊讶,愣了下才接过手来。这手机果真和抓到的那个人描绘的一样,也确实是没电了。 “拿到手的时候,就是没电的状态,所以才会拜托福叔帮忙找找万能充。”红官淡淡地说着,看上去无关紧要。 连古眉目舒展开来,却还是敛着口气追问:“是谁给你的?” “不认识,匿名寄过来的。我想是寄错了地址。”红官隐瞒了事实,亲自把连古的最大把柄给扔了。 之前他也想过要怎么利用这个视频,让连古为他做事,但今晚这个稀里糊涂的决定,实在连他也始料未及。 连古眼里的蕴意不明,接了话说:“确实是寄错了。” “既然是这样,那物归原主。”红官说话间把万能充也拿了出来。 “多谢。”连古投过来感激一眼,将万能充攒进手中,“你怎么连夜赶回来了?” 红官一噎,正想回应,手机突然来了则信息。 连古随即凝神,谁会深夜给红官来信息? 红官看完信息的脸色一变,平平地说:“时候不早了,连先生请回吧。我明天再过去接人。” 连古淡瞟了红官手机一眼,心中有疑,但看红官似有僵持“送客”的意思,于是没做停留就离开了。 回去后的连古,第一时间就给旧手机充电,心里还在想着红官撞见他深夜过去找手机,不会不知这部手机的重要性,为什么不看这里面有什么东西,甚至问都不问这部手机的来历,直接就把手机还给了他? 红官是真的不在意他的事? 连古心里闷闷的,等不及电池充满电,就装上手机,一开机就发现了一则未读消息—— “南湾旧码头西区老船厂1771号船,一个人来,要是发现有其他人跟来,你就再也不能见到那个缝尸匠了。” 连古心里陡然一惊,想到红官刚刚接到信息时的神情,一个糟糕的念头随即产生,红官赶他回来休息,说不定就单刀赴会去了。 南湾旧码头西区的老船厂曾经发生过毒气泄漏,已经废弃了多年,而1771号船原本是一艘顶级豪华游轮,多年前因发生过一起重大的海盗劫船事件,死了不少富豪,之后这艘船就停止了运营。 该条信息是虚拟号码发来的,查不到来源,但会发来这个手机里,和送手机给红官的八成是同一个人! 而信息中提到的“缝尸匠”,难不成就是那个曾在解家照顾过红官的林耀堂? 真是这样,红官必然想都不想就赶了过去,哪怕对方已经挖了个陷阱给他跳。 就在这时,连古收到了狙击手的消息,称红官的车子已经出了路口,但不是来连怀居的方向。 连古面色微沉,带上枪就开车追赶了出去。 第77章 踪迹 红官按照约定时间,来到了南湾旧码头西区的老船厂,天突然下起了雨,气温急剧下降,车窗外闷雷滚动。 红官心口一阵阵发闷,像被什么东西压着般难受。 刚下车,小腿膝盖就传来酸痛感,风雨拍打在身上,不时有种寒气入骨的感觉,红官咬着牙狠狠打了个寒噤。 废旧沉寂的老船厂在忽明忽暗的闪电中,竟然发出阵阵犹似悲号的声音,也许是狂风灌入废弃游轮发出的呼啸声,为破败衰颓的环境增添了几分诡谲的气息。 红官借着闪电的光,走过一艘艘锈迹斑斑的废船,终于在最边上找到了编号为“1771”的游轮。 只一眼,红官就认出了这艘1771号游轮,就是当年轰动一时的顶级豪华游轮“皇冠号”。 皇冠号游轮外形如同从海面上拔地而起的高楼大厦,总吨位达到8万吨,200多米长,30多米宽,共有10层客用甲板,900多间舱房,一度接待宾客超过2000人,集购物、餐饮、娱乐于一体,是名副其实的海上娱乐世界。 七年前下水,处女航就遭遇了海盗袭击,恰逢红官也在这艘游轮上,好在最后能惊险逃生。 据说当时船上死了个高官,因此这艘船自那次事件后就被暂停运营了。 风雨夜中整艘看似空无一人的游轮,只余下厚重的工业沧桑感和肃穆感。 一把雨伞扛不住码头风雨的肆虐,红官收了伞后,顶着风雨攀上了前部观景台,狂风吹得长衫猎猎作响。 这时电话手表忽然来了条信息提示:缝尸匠就在船上,你只有半小时,找得到就放人,找不到就扔海里喂鱼。 红官自收到匿名消息开始,皱着的眉头就没有松开,现在的这则信息,更让他惶惑不已,要知道在这艘船上找一个人,难如登天。 不安和迷茫始终在心头萦绕着,抓林叔的人到底是哪方势力?引他来这里的目的又是什么? 可转念一想,既然引他来的人能放心他在船上四处溜达,必然有随时捕捉到他一举一动的能力。 红官凌厉的目光四下搜寻,果然瞥到了驾驶室窗外有个红外补光灯,那里就是监控器所在,用于监控前部观景台的一切。 看来是真的有人躲在船上,不是个幌子。 红官眼神一敛,暗里飞出一把小刀,劈中了红点后,整个人就在观景台处消失了。 他凭借着七年前的一段模糊记忆,破窗进入了观景咖啡厅,里头昏暗又潮湿,充斥着一股霉味。 红官捂着口鼻,环顾一圈没有发现什么异常,就绕上了顶层的驾驶室,想在里面找到监控系统,但里头的电源已经被全部切断,不存在内部监控的可能。 这么说来,是外部安装的监控设备,和游轮原来的监控不在同个系统内。 红官擦了擦脸上的水珠,一双小腿已经开始发软打颤,离限定的半小时只剩下十五分钟。 他记得在游轮的尾部,有个多功能演播厅,大屏幕可捕捉到游轮的任何一个监控画面。 当年的海盗团伙就是通过里应外合,破坏掉内部的监控系统,接入外部安装的设备,通过大屏幕切换捕捉,在短时间内,将船上的上千名富豪贵族集中到了演播厅,统一打劫。 如果对方要监控游轮的一切,那里会是个好选择。 那他就必须在十五分钟内,穿过上百个舱房,一条五十多米长的商业艺术步行街,五个中西餐馆、酒吧,以及大剧院和美容院等各大功能区,且过去的路并不通畅,不是锁住了就是堆积了各种废弃家具和设备,穿行其中,荒凉弥漫中还透着丝阴暗恐怖。 轰隆隆的雷声越来越密集,打湿了的长衫冰冷地贴在身上,红官拧干长衫下摆的水后,将衣角塞进了腰带中。 “你还有最后一分钟!” 信息在倒计时,每发来一条就让他心里绷紧了几分。 “最后十秒!” 红官不再理会十秒的倒计时信息,眼看着演播大厅的大门就在面前,脚下突然就失了力气,幸好有雨伞撑地,一个借力,用身体撞开了大门。 砰的一声,整个大屏幕突然亮了起来,紧接着就是几声十分响亮的拍掌声。 红官支撑着雨伞,喘着气勉力站起来。 只见大屏幕上闪动着整艘船各角落的监控画面,屏幕前是一把高档靠背的旋转椅,似乎还坐着个人。 红官双眼微眯,屏幕两侧各站五个戴着黑色头套的人,正把枪口对准了他。 “你是第一个因为踩点准时,而获得选择权的人。” 这把厚重的变声器的声音,像极了给红官寄录音机打骚扰电话的人。 椅子转动过来,赫然是一个黑白相间的骷髅鬼面具。 红官的脸色极不好看,这个面具在劫船的那群海盗身上出现过! 这么看来,这个人跟那起有预谋的劫船事件有莫大的关系。 面具人见红官没有说话,举起手就打了个响指,屏幕上的画面随即切换。 是林叔!红官眉头紧皱。 大屏幕里的林耀堂正悬吊在高空滑索上,被风雨拍打得摇摇晃晃,脸上布满了深重的皱纹,眼皮耷拉着,泛白的嘴唇哆嗦着。 红官目露凶光,紧紧地咬着牙,高空滑索就在10层甲板上,横跨了中庭,他怎么就没有上顶层甲板去找呢? 那人发出了诡异的笑声,好奇地问:“你就没什么想说的吗?” “把人放了!”红官沉喝一声。 “你不是没找到人吗?” “可我找到了你!” “当然,游戏中的首脑被发现,确实就输了,所以你有得选择,是继续让这个缝尸匠就这样挂在上面淋雨好,还是我让人放一枪,让他掉下来好?” 高空滑索底下是个两米深的泳池,但林叔根本不会游泳,就算是掉下去也会淹死。 “开门见山地说,你到底想要我做什么?”红官红着眼发问,一只手已经暗暗捏住两把小刀了。 “不错,觉悟挺高。”面具人很满意,语调一转,情绪也跟着激昂了起来,“关煞将就不适合打打杀杀,跟着我吧,我可以给你一切荣华富贵!” “就这?”红官嗤之以鼻,原本以为这么处心积虑引他过来,是有个什么复杂的天大的阴谋。 “那你还想要什么?名利地位,甚至是长命百岁,我都可以给你!” 看样子,对方已经在规划美好的未来了。 “你以为我是那么好糊弄的吗?”红官冷冷地说,他可不会受任何人的控制。 “举起手,走过来,别耍花招。”那人语气不重,却带着嗤笑,仿佛预料到红官接下来会有什么动作。 红官轻蔑地说:“你们这么多把枪,还会怕了我?” “这是游戏规则。”那人手指一动,旁边一人就朝红官脚下开了一枪,“把手举起来!”这回带着命令的语气。 知道关煞将不会使枪,但他手中的飞刀就是他的枪。 红官盯住面具男的双眼透着杀意,缓缓抬起的双手已经掐住了几把锋锐的小刀了。 就在这时,面具男身后大屏幕画面出现了异常,吊着林耀堂的绳索被一枪射断,林耀堂直接掉进了泳池里。 “林叔!”红官一声惊呼,手中的短刀全数掷出,插中了几个持枪手下的脑袋,紧接着就是噼里啪啦的枪声回击。 这一幕连面具男都始料未及,大喝一声:“抓活的!” 红官在掷出飞刀时,就已经闪进了一排排的椅背后,现场的枪火守着大门,不让他有机会逃出演播厅,可他现在最担心的就是林叔的安危,外面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刚刚面具男根本没有下指令开枪…… “外面什么情况?”面具男沉着火气切换大屏监控画面。 泳池里的林耀堂还在挣扎着,眼看着就要溺水了,这时突然窜进了一个黑影,迅速游到林耀堂身边,从后背环住林耀堂的胸后,将他往回拖…… 那个黑影是连古!红官本是将心提到嗓子眼,透过椅背缝隙看到这一幕后终于松了口气。 连古的到来意味着特卫队也来了。 “好啊,连你也来了……这回热闹了。”面具男发出一阵讪笑,好似胜券在握。 蓦地一把刀暗里飞来,面具男急中闪开去,手臂还是被划出了一道口子。 “关煞将!你要知道跟我作对没有好下场!”面具男语气发狠了,“这艘船上藏有多少人,你知道吗?你最好掂量一下!” 红官屏住呼吸压低着身体,在昏暗的观众席中移动着,那些持枪的人正缓缓向他靠近。 身上的刀仅剩一把,他忍住了拿刀的冲动,换成了一把枪,还是那把黑色的手枪。 虽然这把枪里有20发子弹,但凭他的准头,估计射出去都得浪费。 与此同时,特卫队成员也冒雨赶来了。 在登船时却受到了船上的火力压制,褚卫只好临时改变了作战计划,先把火力点摧毁,再进行火力掩护登船。 游轮顶层的连古,将溺水的林耀堂拖到一处有遮挡物的地方救治,见到林耀堂恢复了神志后,匆匆交代了句:“在这里等着人来救,千万不要离开。” 话一说完,连古就要转身走开。 “等等……你、你是……”清醒过来的林耀堂只一眼,就激动地拽着连古的手,睁大双眼紧紧盯着他,眼里满是不可思议,却张着嘴颤抖着说不出话来。 连古看了他一眼,以为是溺水后的惊恐表现,安抚说:“再坚持一下,等会就有人来救您。”说完把手一抽就纵身跳下下一层甲板。 风雨凶猛地裹挟着 “隆隆”响声,又夹杂着雨点般密集的枪声,在这个凌晨奏起了气势恢宏的交响曲,如惊涛骇浪席卷而来。 另一边,在红官咬牙乱射了十几发子弹后,终于逃出了演播厅,一路就往10层甲板上冲,后头的枪声紧追不舍,果然和面具男说的一样,船舱里隐藏了太多的枪手,将他引了过来就是瓮中捉鳖。 只可惜他们要抓活的,不然红官早就丧命乱枪之下了。 刚才他之所以那么顺利在游轮里跑动,全都是为游戏规则服务,换句话来说,面具男是在陪着红官玩。 红官双腿渐麻,小腿肌肉已经开始抽搐,跑到顶层上,人也精疲力尽了。 红官被雨淋得脑袋发懵,视线也变得模糊不清,只是扫了眼泳池周围一圈,不见他们两人,就要调头离开。 “少爷!少爷!” 迷糊中似乎听到了林耀堂颤抖的声音,红官缓缓回头,身体被风吹得摇摇晃晃。 “少爷,我在这里!我在这里!”林耀堂的声音在不断靠近,凭着闪电的光,红官终于看到了角落里瘫坐的林叔。 红官跌跌撞撞扑过去:“林叔!林叔您没事吧?” 红官着急地检查着林耀堂身上的伤,发现了他小腿肚上中了一枪,鲜血汩汩流出:“林叔,您的腿……我马上背您下船!” “少爷,我不急我没事,还能忍忍。”林耀堂惨白的脸上挂着笑,却泫然欲泣,“少爷,我终于看到了!” 红官皱着眉头:“回去再说,这里不安全!”说着就要把林耀堂搀扶起来。 “不,少爷!我看到了他!就是您一直要找的灾星!”林耀堂用力地抓着红官的手。 红官心跳忽地漏了一拍,但似乎没听清林耀堂的话:“他……您说什么?” “他就是灾星!我绝对不会认错,就是他,就是刚刚救我的那个人!”林耀堂用反复肯定的语气说。 红官脑袋猛地一震,心跳如雷滚动,瞬时胸口如有一只猛虎在挣扎咆哮…… 连古就是灾星?灾星是连古?! 红官晃晃脑袋,却有无数个灾星的画面与连古重叠,那眉宇间的熟悉感,那偶尔散发出来的明朗气质,还有嘴角弯起的笑意…… 再也没有这么巧合的了。 红官心中掀起的阵阵狂潮,在来回冲撞着他的思绪。 看红官神情有些呆滞,林耀堂晃动他的手臂,催促提醒:“少爷,他刚去了下边……” 林耀堂一语点醒了迷糊中的红官,红官冲林耀堂一点头,郑重地说:“等会您跟着特卫队的人先走,别等我!” 红官交代完,顾不上双腿的疼痛,就纵身一跃,往下层甲板跳了下去。 第78章 交颈 一架直升机在游轮顶层的直升机坪上低空悬停,一队特卫从侧舱、尾舱、机腹紧急索降而下,带队的是褚卫。 一到直升机悬停平台,就都按照指示分头行动,冯陈则继续驾驶着直升机在整个游轮上空盘旋。 褚卫很快找到了受伤的林耀堂,命其他人将林耀堂就地包扎止血后带走,自己则连同其他人深入舱房去找潜藏的枪手。 红官自顶层甲板跳下,暴力损伤后,双脚的刺痛就如浪翻滚一阵接着一阵,痛感拉扯着他的脚步,却能够刺激他的神经,让他不至于因为脑袋沉重而晕死过去。 四周的脚步声混杂着枪声在不断向他逼近,昏天黑地中,红官手握着枪,挤进了一间舱房,瘫坐在地,边喘粗气边给连古打电话。 目不斜视地盯着手表屏幕“正在拨号”的提示,对方却始终没有接通,连拨了几个电话无果,红官冰冷的脸青一阵白一阵,取出弹匣数了数,也就剩下三发子弹。 郁闷地将子弹装回去,咬着牙揉按了下小腿,撑起火辣辣的膝盖,红官靠着舱房门静观了下,闪电将浓沉黑幕撕裂开,照出了几个从舱房外迅速跑过的身影。 红官紧急闪避开,等门外的脚步声远了,才要开门出去,就收到了一条信息: “温馨提示:你只有五分钟的时间逃生,否则就跟着船一起炸了!” 船上装了定时炸弹?!! 红官一个趔趄,险些站不住脚,握枪的手也开始发颤了。 深吸了一口气,快速使自己冷静下来后,就立马给红喜打去电话:“马上通知褚卫,船上有炸弹!四分钟之内必须全部撤走!快点!” 红官心跳飞速,眉毛拧作一团,茫无目的地一间房一间房地打开寻找,从普通客房找到了大堂,从期待到失落也只是开门的瞬间。 大堂仍潜伏着枪手,红官被迫打出了最后三发子弹,终于打中了对方的手臂,怕对方后来补枪,就上前摁着头揍了一顿,将人打晕后,拿走了对方的枪,继续找寻,期间还不断给连古打电话,只是得不到回应。 令他不解的是,这艘船上竟然还留有枪手,是没有收到撤离通知,被自己人坑了留下来牵扯住特卫,还是说炸弹一事根本就是个幌子? 当年的海盗团也对外宣称,在船上安装了炸弹,可事后经过排查,炸弹只是虚张声势。 红官怀着一丝侥幸四处乱闯,不管怎么说,都得要找到连古然后离开这个鬼地方! 如果真的不幸,最后要把命交代在这里,那至少要再跟连古见上一面,他要当面跟他道歉,当年害他流离颠沛,现在又多次置他于险地,千万歉意哽在喉头,难受极了。 时间还在一分一秒流逝,红官依然毫无头绪,重新跑回了多功能演播厅,屏幕却已经受损看不了其他地方的监控画面了。 眼看着就剩下最后30秒,红官急促地喘着气,头发湿漉漉地胡乱贴在额头上,撑着椅背的双手青筋暴起。 就在他以为无望的时候,电话手表终于响了。 是连古打来的! “不要靠近机械舱!快点离开机械舱!” 连古的声音急促又沙哑。 “我在游轮尾部,你在哪?”红官焦灼地问。 话音刚落,只听一声爆炸巨响传来,游轮激烈地震荡了下,整个演播厅都颠簸了起来,红官猛然抱住椅子,还没从刚才的爆炸声中反应过来,火光一瞬将昏暗的老船厂照亮。 电话信号突然中断,彻底没有那边的声音。 脑子一片空白,红官的心狠狠颤栗了一下,整张脸失了颜色,耳朵一阵嗡鸣后,一瞬什么都听不到了,一呼一吸却能感觉到深深的痛苦。 喉头一阵刺痛,紧接着剧烈地咳了起来,让本就有些站不住的他,更加难以支撑沉重的身体,直到一口鲜血吐出,他才恍然回神。 游轮真的爆炸了!就在机械舱的方向! 机械舱就在游轮的中部,中部发生爆炸,严重会将游轮断成两截,如果不是搁浅,尾部的这一截也必然随之沉入海底。 果然,船体开始失衡了,船身在徐徐晃动,应该是舱内进水了。 脑海霎时涌入了无数个画面,竟然是关于连古的一幕幕,不断在脑海里翻腾激荡,比外头的暴风雨还要汹涌。 红官身上的气力正在一点点耗尽,拖着两条软绵无力的腿,踽踽走出了演播厅,此时的甲板已经冒起了滚滚浓烟。 手脚钻心的冷,红官用探索未知恐惧的目光扫视着玻璃金属碎片遍布的周遭,他从未想过有一天会这么狼狈。 什么都失控的感觉,让他疲惫不堪。 火借风势,越烧越猛烈,浓烟很快就蔓延了过来。 只有上露天甲板,才有可能逃生,但似乎露天甲板的通道口被枪击声封住了,而且以他现在双腿的力气,往上蹬一台阶都是个问题。 印象中多功能演播厅的另一侧是冲浪游泳池,那里可以通往尾部观景台,要出去就必须马上退回演播厅。 可就在他转身之际,楼道口的蒙头枪手突然窜出,蓦地朝他的方向开了一枪,忽地一个天旋地转,他被一个黑影飞速扑倒,躲过了一枪,所幸脑门也没有撞到地上,似乎被一只手托住了。 红官还没有反应过来,就再次听到一声枪响,好像有什么东西从楼梯上滚落。 回神后的红官心跳似漏了半拍,这熟悉的贴身抱,让他眼泪失控地落了下来。 “别动……”连古的声音自喉间发出,嘶哑而低沉,“抱一会儿。” 一团暖热的气流瞬间注入了胸膛,失而复得的惊喜夹带着紧张,让红官一下忘了该说什么,但对方的心跳似乎比他还要快。 近在咫尺,红官眼角的余光瞥到了连古耳朵上的一道不规则的疤痕,貌似他曾经咬牙撕裂留下的痕迹,他有些心虚地抿了抿嘴。 烟雾侵袭过来了,外头的枪声还在继续,如果再不走,两人都得死在这儿。 红官刚想挪动,双手似乎沾到了什么温热粘稠的液体:“你中枪了?” 他的声音有些发颤,不知道连古伤在什么地方,动都不敢动。 “嗯。”连古呼吸有些急促,数秒后缓缓蜷缩起了身体。 “我马上联系褚卫他们过来……”红官脑袋还算清醒。 “爆炸造成通讯中断,联系不上……”连古喘着粗气,慢慢支撑起了身体,凝重的脸上勉强露出个笑容,“借我个力,让我起来……” “你伤在什么地方?”红官战战兢兢地问。 “腰……等、等一下……”连古的腰使不上劲,忍着绞痛,费劲翻了个身过来,腰间汩汩淌着血,受伤位置的肉如同被活生生撕裂开般。 红官拧着眉头,翻身坐起,立即将塞在腰带上的衣角撕下来堵住连古的伤口,然后抓着他的手捂住伤口,紧急提醒:“快按住!” “……外面有直升机,只要出了甲板就好。”连古脸色惨白,豆大的汗珠细细密密冒出来,顺着流畅的轮廓往下淌。 “走,我带你出去!”红官咬紧牙关,架着连古的胳膊,就要将他搀扶起来,谁知一发力使劲,膝盖就传来彻骨的刺痛,冰冷霎时爬满了脊背。 “你的脚……”连古似乎感受到了红官的力不从心,将搭在他肩上的力道放轻了些。 “没事。”红官紧抿着唇,不让自己发出一点痛哼的声音,一瘸一拐地扶着连古,往演播厅里走。 连古全程侧着脸凝视着红官,似乎感觉他跟之前的不太一样,是因为把他在意的人给救了,所以红官才对他有所改观? 浓烟在后头紧追不舍,红官憋着一口气已经十分难顶了,绕到大屏幕后头的侧门处就彻底失了重心,两个人一同栽倒在地。 身体的力气完全被抽离了,红官倒地还给连古垫了底,现在全身的肌肉只剩下抽痛,这瞬他抑制不住地痛叫出声来。 “红官?”趴在红官身上的连古想起身,却也疼麻了,单手根本支撑不住上半身的重量,很快又跌回红官身上,撞得红官咧了咧嘴。 “他们的子弹,应该……动了手脚……”连古费劲地说着,以前腹部中枪都没这么难受,除非那群枪手在子弹上动了手脚。 红官一瞬睁大了双眼,视线与连古相对,眼皮微动,长睫也跟着轻轻扫了下,之后迅速挪开了眼神。 “……再坚持一下,我们马上就能……” “红官……”连古炙热的目光始终盯着红官的脸不放,似乎从中捕捉到了一丝微妙的情绪,于是苦恼地说,“我没力气了……” 红官拢着眉,抿直了唇,在这个方寸空间,不上不下,只差一步距离就能到露天的甲板上,现在连古身受重伤,又压在他身上动弹不了,再不抓紧时间行动,两人极有可能会被进来的烟给呛死。 看他那焦灼的样子,连古皱眉恳求:“你帮帮我,给我点……力气,我就能……起来了。” 红官一脸憋屈无奈:“我也没力气了。” “没力气是因为疼痛,我没带止痛药……”连古呼呼地喘着气,“我知道有个方法能止痛,但需要你配合。” “快说。” 连古打量着他的嘴唇,忽然轻声地说:“接吻……” 红官一脸不可思议地盯着他,怀疑自己听错了,满眼除了震惊就是质疑,如果他现在有力气,一定会第一时间推开他。 耍流氓也要看时候。 “现在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有心思开玩笑?”红官的语气十分严肃。 “我没有开玩笑,你可以去问那个兽医,前提是我们能逃出去。”连古直言正色,态度貌似比他还要端正,说完一句就得喘上一口长气。 “接吻会使人体内分泌大量的啡肽,啡肽是一种麻醉剂,一次激吻所产生的啡肽达到的止痛效果相当于一片止痛药,而且接吻时,唾液也会产生大量的抗生素,从而对疼痛起到麻痹作用……” “行了!”红官忍不住出声打断,这种强制科普,听得他脑袋嗡嗡响,而他此时的心情极为复杂,想不明白这个人怎么能脸不红心不跳地说出这样的话,但自己的脸为什么一瞬之间变得火热,到底是谁不正经? 心跳似擂鼓,红官试图挣扎,除了双手还能勉强挥动,其余各处想使唤都使唤不上了,而双脚的抽痛还在继续。 “你还是很讨厌我……”连古眸中的光一瞬暗了下来。 听这话,红官把别开的视线,重新移了回去,定定注视了他片刻:“没有。” 连古黑如墨的双眼中星光再现,片刻后又皱着眉头说:“那你就是不信我。” 红官呼了口气,有了恻隐之心:“不要浪费时间了……”才说完,他的耳朵就迅速红了起来。 近距离的目光交流中,气氛逐渐变得微妙,连古眉梢眼角都透着爱意,脸颊更是直接贴上了,温声地说:“那我们试试。” 红官滚烫的脸,被摩擦了下,心里陡然一紧。 随着连古的步步引导,鼻尖和脸颊都变得异常敏感,红官的心都快要跳出胸膛来了。 “闭上眼感受……”连古的声音轻柔,红官下意识就听了话,微闭上眼,长睫却抑制不住地颤动起来。 炽热的气息徘徊了阵,红官的脸越来越滚烫,随之而来的轻柔触碰,直接触碰到他心里防线。 红官脑袋一热,猛地睁开了眼,怔怔地盯着他。 “没时间了……”连古蹙眉提醒。 果然,这句话很奏效,而且他也感受到了身体发生的细微变化,嘴唇轻抿片刻,再看连古的眼神如同蒙了一层水雾。 没有人会对这份主动卸防的真诚无动于衷,连古心潮澎湃,积蓄已久的力量亟待勃发,终于不再隐忍地吻了上去。 红官气息一滞,那微甜滋味在刺激着他敏感的神经,使他全身止不住的微微颤抖。 他的心理防线在一点点崩塌……不禁伸手捧上连古的脸往下压了压,下巴却往上一抬,带着点索取,主动迎合了上去。 如同烈火浇烧的胸膛剧烈起伏着,这是他在清醒意识下的第一次越界举动,亲密接触来得水到渠成…… 第79章 进步 “褚哥,炸弹都拆了吗?不会再爆了吧?”冯陈驾驶着直升机,从浓烟顶上飞过。 “拆了,机械舱那个爆得太快,来不及拆。手表具体定位情况报一下。”降噪耳机里传来了褚卫的声音。 “八层尾部露天甲板,放心,盯着呢。”冯陈控制着周期变距杆,准备从游轮的侧面绕到尾部去。 “生命体征监测情况呢?”褚卫连呼带喘地问。 听得出来,正在赶路。 连古随身携带的电话手表里,不仅装有离线定位系统,还带有生命监测仪,生命体征能随时传到监测设备上。 特卫队里有个不成文的规定,有连古参与的任务,都会开启生命监测仪,只要他有一口气在,就能随时监测得到。 “血压和体温都在升高,心率和呼吸频率也都加快了……褚哥,那个,我觉得你现在过去,有可能会撞破老大的好事。”冯陈咧着嘴笑了笑,但很快就看到尾部观景台上相互搀扶着走出来的身影,一黑一白不正是他俩吗? 冯陈禁不住有些惊奇,这么快就搞定了? 再看一眼生命体征监测设备上显示的数据,脸色倏忽一变,冯陈语速加快了说:“快点!人就在观景台上,赶紧过来!” 红官扶着连古踉跄走出演播厅时,外头的风雨已经小了下来,再听到直升机的轰鸣声,他知道快要雨过天晴了,但也快支撑不住了,被风一吹,都摇摇欲坠。 连古虚弱地靠着他,双脚有些虚浮,重心不自觉往红官身上偏去。 红官全身湿漉漉的,十分沉重难受,还得担心着旁边这人支撑不住倒下。 事实上,连古的意识早在那一番激吻后,就开始涣散了,身上的火热也在一点点散去,要不是硬掐着伤口刺激神经,强撑着意识,定迈不出那个大门。 “他们已经发现我们了,再等等就好。”红官敛着眉,抿着微红发颤的双唇,焦急地等待着救援的特卫队。 连古的呼吸声就在耳边,只是越来越弱了。 雨水的冰冷已经彻底熄了他心头的火苗,取而代之的是不安。 今晚发生的事,貌似背后牵扯了另一方的势力,这些错综复杂的关系梳理起来有些费脑。 面具男的真实意图如果真像其所说的那样,目的在他身上,那为什么要把连古牵扯进来?连古和这些人到底有什么关系? 红官抓着连古冷冰冰的手腕,时不时回眸看他的情况,只见他双目微闭,微张着毫无血色的唇,看上去比任何时候都要虚弱。 这张白得近乎透明的脸又似写满了厚重的故事,让红官禁不住想,他这些年来到底经历了什么,致使性情大变,变得沉敛、阴郁,还有些神经质。 而灾星长大后能到红宅来找他,却又没有任何合理的由头,证明这人还记得小时候的事,那为什么不表明身份和他相认? 可灾星说过他无名无姓,从小就被人贩子拐走,一度进了贫民窟,为什么后来翻身却成了连氏集团继承人了? 或许从一开始,他就是个富家子弟,只是不幸流落民间才成了灾星,但从他当时说起父母的态度来看,似乎真就是个爹不疼娘不爱的孩子,后来心中有结才谎称自己是个孤儿? 红官一时想不明白,也许连古向他隐瞒灾星一事,是真的有什么苦衷吧。 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传来,褚卫带着三名身穿制服的特卫兄弟跑了过来:“红先生!” 红官一看到熟悉的面孔,绷紧的神经就彻底松懈下来,双腿一软,一阵天旋地转般的炫目过后,整个人就倒了下来。 之后围上前来的人说了什么话,他全都听不到了。 等他意识苏醒过来时,只觉浑身疲乏疼痛,骨头散架一般,稍微动一下就像抽筋一样难耐。 红官睁开酸涩的双眼,模糊的视线里有三张熟悉的面孔,红福、红喜和林耀堂正围在床边,目光关切地看着他。 “少爷终于醒啦!” “先生终于醒啦!” 床边三人都默契地放低了声音。 “林叔,福叔,红喜……”红官目光挨个问候了遍,脑袋依旧晕沉。 “都在这儿呢,”林耀堂亲近红官,探了探他的额头,“还好还好,烧退了。” “太好了!我去请韩医生上来看看。”红喜欢天喜地地跑出房间。 “先生,您肚子饿不饿?我给您准备吃的去。”红福凑近前问,见红官点点头,他就急急忙忙下楼去。 “林叔,您的腿怎么样了?”红官的声音有点干涩。 林耀堂抚着自己的腿,十分庆幸地说:“多亏了那位韩医生,这条腿算是保住了。” “那就好。”红官嘴角勾起一抹虚弱的笑容,顿了顿,干咽了下口水,“连……连先生呢?” 林耀堂眼含笑意地往旁边瞟了一眼,红官顺着他的视线转过了脸去,才发现旁边多了张床,连古就躺在床上输着液,人还昏迷着,面色和之前一样惨白。 林耀堂解释说:“为了方便照看你们,韩医生把你们俩都安排在同一间房,也省得你们醒来时问来问去的。” 红官轻蹙眉头询问伤情:“他怎么样了?” 林耀堂叹出了一口气,红官的心就莫名一紧。 “还好避开了肾,要是差那么一点,耽搁那么久,就无力回天了。” 红官的眉头才刚舒展开,就被林耀堂接下来的话震惊到了。 “伤口感染了病毒?”红官简直难以置信,那艘游轮上竟然藏有病毒?“那现在是什么情况?” “听韩医生说,病毒是从伤口进入到血液里面去的,要及时清毒排毒,不然的话,会引发一系列病症,从而危及到性命。” 林耀堂脸色凝重,望着呆怔住的红官,又是一声叹息:“少爷,如果不是灾星的及时出现,恐怕我就再也见不到少爷您了,他成了现在这样,说到底,是我们欠人家太多了。” 红官注视着连古那张完全失了攻击性的脸,心里不是滋味,他哪里是灾星,分明就是他的救星。 “想不到的是,当年的灾星竟然是连家大少爷,连氏集团董事……”林耀堂很是感慨,打听了那么长时间,居然还是邻居,真是造化弄人。 这点红官也绝对想不到。 “林叔,”红官小心谨慎地问,“连先生就是灾星的事,还有谁知道吗?” 林耀堂摇摇头,他都还没来得及说呢,看红官神色有些隐晦,不由得问:“少爷,这是什么意思?” 红官想了想说:“不公开身份也许是在保护他。” 林耀堂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 红官松了口气,换了个话题:“林叔,您这段时间到底去哪里了?怎么会被那些人抓住?” 一说起这个,林耀堂就满脸惆怅郁闷:“我本来是到码头去打听灾星的下落,谁知道刚问出口,就被人敲晕了,醒来就已经在那艘船里了。” “您知道是什么人干的吗?” 林耀堂无奈地摇头。 “但他们知道您是谁。”否则就不会拿他来威胁他。 林耀堂点点头说:“少爷,我绝对没有出卖您,一个字也没有说。” “林叔,我说这话的意思是,他们的来头不小,背后的势力不容小觑。”红官头疼得很,没有什么头绪。 “红先生醒了啊?”韩杨提着药箱进门来,旁边还跟着红喜。 韩杨看到林耀堂也在,皱了皱眉说:“您怎么还上来了呢?脚伤情况暂时不宜走动,等会啊给您安排个轮椅,现在您就先回去躺着吧,我看完他们两个,再去给您换药。” “多谢韩医生,让您费心了。”林耀堂有些不好意思,嘱咐红官多休息别想太多后,就由红喜搀扶着一瘸一拐地出去了。 “这次算你们福大命大,要不然华佗在世都救不活你们。”韩杨看了看红官的气色后,坐床边开始给他把脉。 “多谢韩医生。”红官瞥了隔壁床一眼,欲言又止。 “谢倒不用谢,职责所在,倒是连先生要吃点苦头了。” “我听说他中毒了……” “嗯,应该是原来皮肤就沾了些,中枪之后,就顺着伤口进入到了血液,不过目前这种毒,我也没见过,计医生取了血样去检测了,不知道后续会发生什么变化,只能尽力先给他清毒排毒。” 红官的脸色几经变化:“那需要怎么做?” 韩杨取出了针灸包,边给红官的腿取穴扎针边说:“食疗清毒,药浴排毒,辅以针灸放血,这是个漫长的过程,之后还得要红先生您帮着劝劝,长期的治疗连先生未必会配合。” 红官点了点头:“我尽力。那他什么时候能醒?” “连先生的身体素质不差,本来今天就该醒的,但是在取子弹的时候痛醒了好几次,再次昏迷,就说不准了。” 红官有些迷惑:“痛醒?没有麻醉吗?” 韩杨遗憾地说:“您有所不知,连先生对麻醉重度过敏,受过的大大小小的伤,都是硬抗过来的。” 红官鼻子微微发酸,心里像被什么揪了一下,脑海里接连闪过好几个连古受伤的片段,那几次的重伤都是因为他。 之前也纳闷为什么这人中刀中枪后,都能做到一声不吭,想不到他的耐受能力竟是这样硬生生锻炼出来的。 红官转头看向连古,心头五味杂陈,连韩杨给他扎针都无动于衷了。 “韩医生,我躺了多久了?” “一天一夜。” “我能下床吗?” “要上洗手间吗?” “不是,我想下来走走。” 韩杨苦笑了下,摇头说:“暂时不行,俗话说‘伤筋动骨一百天’,您这双腿本来有旧疾,旧伤未愈又经过暴力损伤,这一两个月得好好调养,我看晚点还得给您安排药浴驱寒排毒,这样恢复得快。” 红官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按照原来的约定,明天就要给张超富守关了,也不知道对方考虑得怎么样。 “韩医生,冒昧问一句,您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就来这里当家庭医生的?”红官看着韩杨,想侧面打听连古的事。 韩杨想了想说:“这得好多年了吧,还是研究生的时候,我们那间中药学研究所,就是连先生家投资创建的,连先生年轻有为,思想前卫,那时候我还真挺佩服他的。也是一次偶然的机会,我的一篇论文有幸被连先生看到了,他就约见了我,和我谈了许多他对中药实践发展前景的畅想,令我大受震撼,从那时候开始我就决定要追随连先生了。” 他看了连古一眼,目光里流露出崇敬之意:“事实证明,我没有跟错人。” “原来是这样。”红官呢喃了下,正斟酌着要不要问那个特效药的事,褚卫就上来了。 一进门看到韩杨给红官的雪白大腿针灸,匆匆打了声招呼之后,就立马转移了视线,在连古的床前定定站了一会儿。 “褚卫,昨晚的事,谢谢你们了。”红官有些愧疚,道谢显得有些苍白无力。 他本没有想过要将特卫队牵扯进来,按照当时枪击的情况看,特卫队这边的伤情也不乐观。 “我们只是按照规矩办事。”褚卫平平地说,目光始终没有离开连古,“只要少爷和您都没事就好。” 红官无言以对,心里沉甸甸的。 “那些药材都准备好了吗?”韩杨问褚卫。 褚卫这才转过身来说:“都准备好了。” “行吧,我去让人煮一煮,晚点可以给红先生泡澡用。”韩杨把针取出来后,红官才有了些许微微的酸胀感。 等韩杨走后,红官才向褚卫开了口:“褚卫,你知不知道游轮上那群枪手的来历?” “不清楚,但看他们的作案手法和遗留在游轮上的工具设备,很像附近一带海域出现的海盗团伙。”褚卫实话实说,“老船厂发生爆炸的事,海警也介入了调查,目前给出的说法,也是海盗团伙作案。” 红官略微皱了下眉头,那群人不会是简单的海盗身份,要么是替人卖命,要么是借身份办事,总之事情没有那么简单。 第80章 误解 晚上,红官喝了杯水后,在红福安排下泡进了药桶。 “先生,韩医生说了需要泡四十分钟,四十分钟后才能起来。” 说话间,红福给红官手机设了个倒计时。 热腾腾的水汽带着浓郁的药香味氤氲着全身,能明显感觉到周身血液循环加快,一瞬释压带来的舒爽感觉,让红官特别想睡觉。 头仰靠在木桶边缘上,被一条热毛巾敷着额头,脑袋的沉重感也慢慢得到了缓解,心情也渐感舒畅。 “福叔,前几天约了张超富明天过来闯关的事,您可还记得?”红官还惦记着工作的事。 红福将红官的衣物搭在架子上:“记得,我正要说这事呢,先生您现在这样的情况也守不了关,所以下午的时候我已经给人回电话说明情况了。” “有约了什么时候吗?” “按韩医生的说法,至少得一个月后,所以我就跟人家约到了下个月,只是下个月咨询的人也排得挺满的。” “无妨。” 该做的事还是得做,这一两个月来被太多事耽误了计划进程,解家的账还没好好算。 “但是先生,解家从昨天开始就一直打电话过来了,我跟他们说您在调养的事,按照之前的套路,这两天要派人上门来了。”红福心里惴惴的,有些担心会旧事重演。 “再蛮横也不过是把我带回去教训一顿,逼我就范。”红官淡淡说着,好不容易放平了心态,却给红福一种安之若命的消极感。 红福正要准备开解一番,就听他继续说:“您让大家这段时间注意安全,没事先不回红宅。” 所以,先生这是准备要在连怀居住下了吗? 红福了然点头,再次叮嘱红官注意时间后,就出了浴室。 不知过了多久,一阵手机铃声将睡梦中的红官惊醒过来,原来他已经不知不觉趴在药桶边睡着了,恍以为是手机闹铃响了,没想到是个陌生来电。 现在一看到陌生来电,他都不由得警惕起来。 “我以为,你会不接我电话了,关煞将。” 果然还是那个人,也还是熟悉的令人不爽的语调。 红官压着一口气说:“我已经表达得很清楚了,任何条件我都不接受,我红官不会为任何人卖命。” “当真是软硬都不吃啊,要不你看完我给你发的视频,再考虑要不要和我合作吧。” “看了,”红官有些不耐烦,“然后呢?” “最新的,送给你当个小纪念吧。” 红官看了眼,果然有条刚发来的信息,点开来竟然是一个视频! 还是他跟连古在游轮屏幕后头激吻的高清视频! 红官心头猛地一怔,手一抖,差点将手机滑入桶中。 第三视角看着当时发生的一切,满屏溢出的荷尔蒙,再次让红官脸红心跳起来,他浑身冒着热气,无法正视自己的欲望和感觉。 自认为是个理智的人,想不到那晚却在克制中失控了。 只是当时为什么不看看周围有没有摄像头,不然也不至于落下把柄。 “怎么样?还满意吧。”手机里传来令人厌恶的讪笑。 “你真无耻!”红官狠狠地说,满腔怒火上冲到颅顶,被人用这种视频威胁,真是不爽! “关煞将,本以为你这种淡漠一切的疏离感,已经很有魅力了,没想到放任欲望恣意纵横的你,要更加的性感。” 听着这样调戏意味十足的话,红官眉宇间的焦躁愈加明显,眼神也变得阴沉了许多。 “你可以选择删掉视频,继续维持你的完美形象……”对方得逞又大方地给出一条路。 “你以为凭这个就能对我发号施令?我红官孤身往来,不怕身败名裂。”红官皱着眉,眼底的怒火时不时跳出来,却还要压抑住混乱不堪的气息。 “你是不怕了,那堂堂连氏集团负责人,怕不怕?” 对方威胁人的手段游刃有余,也似乎总能精准找到他的软肋拿捏,实在太过荒谬。 红官暗暗攥紧了拳头,咬了咬唇,强作轻松镇定地说:“呵,这你就算错了,你以为我会顾及到他的感受,而屈服于你?童话故事看多了吧,才让你这么天真。 世人都知道连家的实力不小,和堂堂连氏集团董事在一起,做事当然会顺利很多,他于我不过是个可以利用的工具人,你觉得我会因为他而受你掌控? 你大可以把视频放出去,反正于我百利而无一害,那样更能向世人表明我跟他就是同一条船上的人,省得我还要闹出点什么动静,才能坐实我们之间的关系……” 本意想将对方唬住的一番话,偏偏落入了连古的耳朵里。 原以为自己跟红官的距离更近一步了,没想到刚苏醒,就仿佛一夜之间变了个天。 他不过是瞟着通亮的浴室门关着,里头还传出了若有若无的说话声,想过去确认是不是红官,就正好听到了这番冷漠无情的话,听完之后脸更白了。 向后颠了两步,连古捂着缠满绷带的腰腹,疼弯了腰,也没哼声。 这话换任何一个人来说都无所谓,他不介意红官利用他,只是听红官亲口说出来,怎么就那么不是滋味。 失去平衡的连古,蹒跚地靠在墙边,心头筑起的高楼迎风飘摇,仿佛下一刻就要倾倒了。 但在红官冲好澡出来前,连古还是艰难地躺回床上去。 天还没亮,红官就已经醒过来,准确地说,他是整个晚上都翻来覆去都睡不着,除了双脚的不舒服,还因为那通电话给他的余震难安。 那个视频对方能发给他,照样能全网发,对于他这个无牵无挂的人来说,丢的不是他的脸,而是解家的脸,或许这是他能从中找到的唯一快感。 但连古是无辜的,为了他的事备受争议,他于心不忍。 醒来后的红官再也没睡着,就转过脸去,目光透过黑暗看向连古,发现他昏睡中的眉头也是皱着的,眉目间似乎拢着一丝哀怨,和年少时的他大相径庭。 连古就是灾星的事,红官几乎不带怀疑就相信了,这层身份的重叠,是连古对他所做的一切的最合理解释,他相信没有人会无缘无故对一个人好。 这么一来,其实连古真的和解家有仇,也不尽是因为他,毕竟小时候还被解家人打断过腿,只是让他不解的是,既然有仇,为什么还要给那解老四救命药吃?原本是要归西的人,还给硬生生拉回来? 他迫切想知道原因,想确定连古是真心实意还是存心戏耍,想知道连古这次回来找他,会不会带着报复之心而来…… 虽然连古多次救他是豁出性命的,甚至会因此折损成员,可心头总有个不和谐的声音在拉扯,它说的是“不择手段”,红官听了,而且深刻在心。 认真回想了小时候遇见灾星的那段过往,他带给人家的不是只有灾吗?又凭什么认为人家会以德报怨? 扪心自问,他没有那么坦荡磊落,很难把人往好处想。 红官就这么辗转反侧一直到天亮,凌晨四五点时,他才睡下。 这边的呼吸均匀了,那边的连古才悠悠醒转,忍着腰痛转头看向红官,恰好红官的脸是正对着他,深夜里还将自己蜷曲成一团,被子却滑到了一边去。 连古缓缓起身下床,深吸了一口冷气,跨两步就到他床前,给他拉上了被子,温柔地凝视了他一阵,又退回到自己的床上。 清晨,韩杨来给两人换药检查伤势的时候,惊讶发现连古的伤口又裂开了,明显是经过了挣扎,心头掠过一丝迷惑,待转头看红官时,才明白过来。 韩杨若无其事地问:“红先生,昨晚睡得好吗?” 红官微微一笑:“挺好。” “药浴之后,脚痛的情况会有所缓解,只是最开始皮肤不适应的时候,会有些不舒服,所以,昨晚一定睡得不好吧。”韩杨戳破了红官善意的谎言,却也理解成了另一个意思。 红官失笑地说:“看来什么都瞒不过韩医生。” “人处于昏迷状态,无法正常排泄,极有可能出现失禁的情况,不过红先生不用担心,等会我们就给连先生插入导尿管,希望您不要介意哈。”韩杨的话看似对着红官说,实际上是说给佯装昏迷的连古听。 连古的嘴角微微抽了抽,心里已经暗骂了韩杨好几遍。 “啊?不介意。”红官以笑掩饰尴尬,转脸看向连古,竟有些心疼了起来。 韩杨一通检查完毕,离开前还拜托了红官一件事: “等会那个阿陈会来给连先生做下口腔护理,拜托红先生照看下,阿陈那小子没轻没重的,万一掰坏了连先生的口腔就不好了。” 红官眉头微微皱起,怎么感觉连怀居的人个个都能当医生? 没过多久,冯陈提着个小药箱大跨步走进来了。 向红官打了声招呼之后,就开箱取工具。 红官忍不住探了一眼,冯陈将棉球、弯钳、压舌板、纱布、小茶壶、手电筒、开口器等等,逐一拿了出来,看起来很专业的样子。 “想不到你还懂得口腔护理。”红官有些不可思议。 冯陈笑嘻嘻地瞟了红官一眼:“想不到的事还多着呢,您一定更想不到我是昨晚刚学的吧。” 红官愣了下,趁他的开口器还没下嘴,赶紧出声:“现学现卖,不怕出什么问题?” 冯陈无所谓地说:“能出什么问题?老大信我就是对我的最大鼓励,真要出什么问题,相信老大也不会怪我的。” 红官顿时无言以对,转念想,韩医生都放心他来实践,想必技术是没问题的。 “老大福大命大,老大福大命大……”冯陈一边给连古擦拭牙齿,一边念叨着,听得红官耳朵起茧。 离魂的人都能被他念叨回来,难为连古一个昏迷的人,还要遭小弟这样折腾。 一番行云流水的操作过后,冯陈又打来一盆热水,给连古洗脸擦身,动作是很温柔,但却不怎么专注,全程都在跟红官说话。 “红先生您知道我家老大对麻醉过敏吗?” “知道。” “您知道他中途痛醒来多少回吗?” “知道。” “那您知道他不仅对麻醉过敏,还对止痛药过敏吗?” 这个倒是不清楚,韩医生也没提起过。 “麻醉药包含了镇静、镇痛、肌松的所有药物。” 红官脸色微变,吞咽下口水,嘶哑开口:“那他……” “只要是受伤了,就得扛,老大是条真汉子,我们所有兄弟都佩服。” 这点他赞同,换做是他也做不到。 “但您知道有种方法能止痛吗?” 红官眉头一抖,有种不好的预感。 冯陈余光瞥了红官一眼,继续给连古擦手臂:“但是我们老大一直都拒绝尝试,我们提了很多次建议了,他都不采纳,那能怎么办,只能忍着呗。” 红官干笑了声,拿起床头柜的水杯抿了口水:“连先生不愿意自有他的道理,逼着也没用。” 冯陈却不认同,撇了撇嘴说:“老大不愿意是有原因的。” 看红官无动于衷,冯陈进一步试探:“他不听我们说的,一定会听您的,等老大醒了您就帮忙劝劝吧,接吻疗伤没什么大不了的。” 这话一出,红官倒被一口水呛住了,禁不住咳了几声。 “红先生您没事吧?”冯陈关切地瞟过来一眼。 红官边咳边摆手:“没、没事。” “没事就好,”冯陈哭丧着脸,“您看我家老大眉头又皱起来了,可能伤口又发作了吧,想必应该很疼吧。” 红官嘴角扯了扯:“有没有一种可能,是他觉得你很吵呢?” 冯陈“啧”了声,给光着膀子的连古轻轻盖上被子,叹了口气说:“也不是不可能。”忽然转过身来,对着红官兴奋地提出了个设想,“要不,给老大偷偷找个人来亲他,一定也能缓解他的疼痛吧。” 红官的脸随即沉了下来:“不觉得有些趁人之危了吗?” “哪里会?我们都是为了他好啊,他能理解我们的良苦用心的,您说是不是?” “这种事,还是等他清醒时候再说吧。” 第81章 病毒 红官坐上了熟悉的轮椅,到书架旁找了上次没看完的那本《枪道》,饶有兴致地看着。 当看到“如何通过子弹和弹壳来判断武器的来源”一章时,他想起了当晚闯进红宅的那群雇佣兵,或许可以通过遗留在红宅的弹壳来判断这群雇佣兵的来历。 既然连古对此缄默不言,那就自己去查,好在红喜在打扫红宅的时候,有将那些散落的子弹壳都收集起来,得问问红喜对弹壳的底标有没有印象才行。 “读再多理论的书,都不如实践的好。” 这把声音当真来得巧,红官手一沉,稳稳接回了掉落的书,转目看向身后突然醒过来的连古,只见他赤膊单手插兜倚靠着门,腰腹还围了好几圈绷带,隐隐渗出点血渍,苍白的脸上飞出一抹笑意,死里逃生般的庆幸。 这个真挚明媚的笑,太像灾星了。 不对,他就是灾星。 红官还没有适应连古的新身份,见连古慢慢向他走来,不由自主地将视线下滑至对方没穿鞋袜的脚上。 连古注意到了他的目光,识相地定了脚步,保持着原来不越界的距离,期待地问:“学吗?我教你。” 红官收回了视线,他确实有想过要练枪法,尤其是最近一两次的枪战,不懂枪法随时可能受制于人。 再说了,他也有枪和子弹,就是没准头。 福叔曾经劝他向连古请教,可当时自己根本不想跟连古扯上什么关系。 现在虽然不到腹心相照的程度,但也算风雨同舟过,开个口承认自己技不如人也不算丢脸,只是对连古若即若离的心理在隐隐作祟。 “再说吧。”红官故作镇定地将书塞回书架,面上从容淡定,泛红的耳尖却无法掩饰他内心的无措。 连古唇角微扬,适可而止地转移了注意力:“你的腿伤有没有好一些?” “好多了。”红官的目光又不知从哪里转回到连古的腰,“你呢?” 语气淡得出奇,就像跟陌生人打了声招呼般。 但连古已经觉察出了不同,红官对他的称呼已经从“您”过渡到了“你”,这是难得的进步。 “还行。就是不能用力,韩医生说过了,腰为肾之府,肾主骨生髓,一定程度上会影响肢体关节活动。”连古说着就往懒人沙发上躺了下来,目光从书架移到了红官的脸上,“麻烦你帮我找本书好不好?” 这是要准备看书消遣度日了? “什么书?” “《拯救你的腰》有吗?” 红官明显愣了下,随后目光迅速扫向书架,想从养生书系列里面挨个找。 “要不然就找找有没有那本《好腰好肾好男人》?” 红官的表情再次一僵,怎么连古的书架什么书都有? “这两本放太高了,可能不方便,就下边的那一本《守住性福是男人的底线》吧,看到了吗?” 连古的话音一落,红官就看到了左手边上的那本书,面色微沉地把书抽出来,刚要给他递过去,就被上楼来的冯陈看到了。 “呀!老大醒了啊?”冯陈还在惊讶自家老大怎么突然就不装了,一看到红官手里头的书,信息量有些大,足足愣了好几秒,才理清了思路。 “嗯。”连古接过了书,冲红官笑了笑。 似乎接收到了什么信号,红官尴尬地垂下视线。 冯陈立马心领神会了:“老大这么快就要考虑这方面了吗?”看来关系进展飞速。 “有备无患。”连古拿过书,眼角的余光还在红官身上。 红官自觉待不下了,沉默着退场,直到回房才暗暗松了口郁闷之气。 那是正常男人该考虑的事,怎么自己反倒心虚起来了? 正巧,床头柜上的电话响了,是计承打来的。 “我听说你取了血样去检测?”这回红官先开口问。 电话那头吞咽下口水,说话断断续续,像是在赶路:“我就是要跟你说这事,血液检测出来的病毒,你猜是什么?” “我要是能猜到,你是不是得给我颁个奖?”红官有些气滞,都什么时候了还搞你问我猜的游戏。 “别生气别生气,这不缓和一下严肃的气氛嘛。” 计承是一如既往的不着调。 红官催促:“快说。” “你倒是挺着急他的事。”计承的声音散发着一股酸味。 “人命关天,你这个医生倒是挺称职的。”红官反呛了他一句。 计承叹了口气,转入正题:“我托人在病毒库里找到的,刚录入不久,是最近流行于西海一带的一类毒株,之前在人体中从未发现,也是在特定条件下培养出来的病毒,有个温柔的名字叫‘默噬’。” 红官心里一紧,眉头微微皱起,试探地问:“所以,感染了会怎么样?” “会死。” “什么?”红官怀疑自己听错了。 “我是说,严重的会死!西海那边因为这种默噬病毒,已经死了很多人了,病毒专家目前仍束手无策,传染源还在调查,好在这种默噬病毒感染者不是传染源,不会形成人与人之间的传播,不然你得远离连古。” 红官有些难以置信,毕竟看连古这些天的情况还算正常。 “那轻微感染呢?” 计承的语气有些急促:“没有所谓的轻微感染,轻微也会随着时间的推移变成重症,这种病毒会侵犯脑神经,通俗点说,从发热开始,每次发热头痛过后,脑子就会断片,会逐渐忘记过往的一些事,完全失忆之后,就会变得疯疯癫癫,到那个地步死亡也是毫无预兆的。不出意外,这些天他会有一些相应的症状出现,如果没有解药,就一定会死!” 心脏似乎停了一下,脸色才突然变得苍白,红官一瞬收紧了声音,干涩地开口:“韩医生知道吗?” “我已经通知他了,他会调配所有资源研制抗病毒血清,但这个时间不好把握。我说给你听,是让你心里有个底,做好打算,别把自己的精力和情感搭进去,免得将来有个意外,抽离不出来……” 红官的心神恍惚了下,没听全计承的劝慰,只是讷讷地应了两声。 “你看你……唉!这件事先不要告诉他,他还不知道,你就当我没说过,免得影响他的治疗,总之我们会想办法尽量稳住他的病情……” “从发病到……”红官哽了一下,“……多长时间?” “按照之前的病例来看,不出一个月。红官,你听我说……” “嗯,我知道了。”红官匆匆挂了电话,心里堵得慌。 怎么可能不受影响?不说他还没有弥补当年的遗憾,就说这次,连古也是为了救他才染上的病毒,如果连古真出了什么意外,他就是欠人家一条命! 要怎么还?都已经还不清了…… 红官正陷于某种情绪中,完全没留意连古已经进来了,目光呆滞片刻回拢来,连古就已经坐在他面前的床上了。 “你怎么了?不舒服吗?我让韩医生上来一趟。”连古说着就要打电话给韩杨。 “不用,我没事。”红官按捺住险些决堤的情绪,避开连古追问的眼神,“我只是在想那些游轮上的枪手到底是什么人。” “那天晚上,你赶到游轮之后究竟发生了什么?和对方交涉上了吗?”连古看着红官,黝黑的眼中似乎闪着光。 红官摇了摇头,隐瞒了和面具男的那段对话。 “你怎么知道我去了老船厂?”红官知道当时一路上都没人跟踪。 “因为你给我的那部手机,对方也发了一条信息到那部手机上。”连古如实相告。 红官微惊:“那部手机也可以接收信息?” 连古目光微闪:“你知道它不能接收信息?”那必然打开来看过。 红官立马摇头,转口解释:“原来那么老旧的手机也能接收到信号,是我孤陋寡闻了。” 但一想到那面具男还不知道他将手机交出去的事,随时都可能发些莫名其妙的东西过来,他就有些慌。 “嗯,看他们的手段,倒有点像海盗团伙的作风。”连古信了红官的话。 “这个褚卫也说过……你在船上有碰过什么东西吗?”红官再次把目光转到他的腰上。 连古低头看看自己的伤口,摇摇头:“没有。” “韩医生说你的伤口感染了病毒,我想应该是在那艘游轮上感染的。” “这样吗?”连古倒是一脸无所谓的表情,“当时情况紧急,也许真的是碰到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 “韩医生说要尽快给你清毒排毒,病毒这种东西留在身体里总是不好的。” 连古点点头:“听你的就是。” “是要听医生的。”红官毫不客气地纠正。 “好,听医生的。” 红福和红喜一人提着一桶药汤上来,一看到连古,都激动得叫出了声。 这回轮到连古惊奇了:“我睡了很长时间吗?” 他们的惊喜程度无异于,看到植物人突然能动了一样。 红喜说:“连先生,您那不叫睡,叫昏迷。” 红福接口:“三天有了,醒来了就好,醒来了就好。” 连古扫眼他们手上提的桶:“这是……” 听说是给红官药浴准备的,连古双眼发亮:“我有吗?” 红福摇头说:“还不行,韩医生说要等您的伤口愈合了才能开始药浴,不然容易感染。” 连古有些遗憾地看着他们一桶桶地将大浴桶倒满药汤,目送着红官进了浴室。 红喜给先生安排好一切之后,出浴室时,正看到连古在把玩着那部熟悉的旧手机,不由得凑了上前。 “咦?连先生,您这部手机……”红喜目光紧盯着手机,很是好奇。 “你见过?”连古摊开手给他看。 红喜瞪大了眼:“这不就是我家先生的那部手机吗?” 连古笑了笑:“是啊,他送我了。” 红喜有些摸不着头脑:“先生也真是的,要送也不送个好的,不能通话也就算了,画质还那么模糊……” “你打开来看过了?”连古嗅到了一丝真相的气味。 “先生打开来的,我也就看了几眼,没什么好看的。不过既然是我家先生送给您的,东西虽然差了点,但礼轻情义重嘛。” 连古的神情有些微妙,既然红官已经打开了手机,以他的好奇心理,必然都摸索了一遍,这里边的视频他也一定是看过了。 只是为什么看过了视频,仍然无动于衷,无视那么重要的“把柄”,把手机归还给他? 是否意味着红官根本没有利用他的心?连古终于释怀了。 “你家先生的心意,我收到了。”连古心满意足地笑了笑,红喜这才高高兴兴地下楼去。 红福和红喜都离开了后,红官紧绷的身体才放松了下来,但心上的石头却沉甸甸的。 终究他也成了患得患失的人。 考虑再三,还是拿起了手机,准备打电话给那个面具男,却感觉到背后火辣辣的,像被灼烧了般。 回头惊见连古就悄无声息地站在背后,靠着浴室门,目光灼灼地注视着他。 “你怎么进来了?”红官神色略显紧张地将身体往下沉了沉,深褐色的药汤漫过了胸膛至锁骨。 “我叫了你,你没回答,怕你出什么问题,所以闯进来了。”连古的解释有些苍白。 这种理由无法支撑他的行为,红官撇开了视线:“请你先出去。” 泡个澡都得提心吊胆,但他也说不明白,同是男人,为什么面对福叔和红喜就无所谓,面对连古就是那么不自在。 连古似乎没打算要离开。 红官深吸一口气说:“受伤了不好好躺着,到处乱跑什么?有什么事等我出去再说。” “红官,”连古轻轻叫了声,“谢谢你。” 红官诧异地转回头,眼神交融处,似有温情流露。 该道谢的人不应该是他吗?怎么反倒让连古开口了? “这话应该是我说,你来谢我干什么?” 连古抿了抿唇:“我知道了手机的事。” 红官恍惚以为是他也收到了俩人激吻的视频,不由得红了脸,喃喃地说:“迫不得已的事,就当作什么都没发生吧。” 连古一顿:“你也认为是迫不得已吗?” 要不然呢?当时那种情况…… “如果我说,我是不得已在前,顺水推舟在后,但整件事都是出自我本心,如果再来一次,我还是会这么做,你会怎么看待我呢?” 第82章 发作 红官被连古的话问得有些不知所措。 但显然,他话中有话。 沉默了下,红官再次出声:“你先出去,我想好了再回答你。” 连古抿嘴点头,却有些迟疑:“那,我帮你?” “不需要,快出去。”红官瞪了连古一眼,他不至于废到让一个伤患来照顾。 他的腿脚确实是不利索,好在浴室里头装有无障碍设施,凭他一个人也完全没问题。 等他收拾利落,一颠一跛出来后,连古貌似已经躺床上睡着了,他也讪讪然地躺下。 脑海中不断回味着连古刚刚的话,他的思维被冲撞得支离破碎,心跳也是骤然加快,就很莫名其妙。 思绪纷乱间,隔壁床恍惚有了动静,红官睁开眼时,浴室的门已经被关上。 没过多久,里头就传出了淋浴的声音。 这是在里边洗澡了? 红官立马翻身下床,下床太猛,双脚震麻,差点跌倒。 这个身体确实已经超出了他意料的弱,红官愈发讨厌连身体都控制不了的自己。 跌跌跄跄地朝浴室门走去,连敲了几声,里头没反馈,于是出声提醒:“你的伤还没好,还不能洗澡,赶紧出来。” 哗啦啦的水流声还在继续,连古仍旧没有半点回应。 意识到里面可能出问题了,红官一只脚提起到一半收了回去,改用手臂大力一撞,将浴室门撞开了。 一进去,双脚就湿了,整个浴室的地面已经积了水,淋浴隔断没有关上,里边的水溢了出来。 “连古?”红官心里突然收紧,扶着安全抓杆往淋浴房靠近。 磨砂玻璃里隐约透出个朦朦胧胧的人影,不像站着,更像是瘫坐在地。 红官深吸了一口气,闯进淋浴房,被眼前一幕惊了下。 只见连古颓然地靠墙瘫坐,任由头顶上的花洒淋着全身。 水花飞溅得到处都是,玻璃和墙上全挂满了水珠,连红官进去也被溅了一身。 “你在干什么?”红官被冷水淋得打了个寒颤,赶紧将花洒的水给关了。 连古的胸膛剧烈起伏着,几圈绷带少了水流冲击,立马晕开了红色,逐渐加深,将身下一滩水都染红了。 他低垂着湿漉漉的脑袋,艰难地呼吸着,像在克制着什么,双肩也跟着胸口颤抖。 很不对劲! 红官赶紧从架子上拉了一条毛巾给他擦头发,手指刚触碰到了他的额头,不禁缩回来。 不仅是额头,连胸膛也是滚烫的温度,在冰冷的淋浴房内,更加突出。 “你发烧了?!” 红官心头一怔,猛然想到了计承的那通电话,难道是默噬病毒已经发作? 忍着酸痛蹲身下来,冷冰冰的手略微发颤地捧上他的脸,红官忐忑地问:“头痛吗?” 连古抬起黑冷的双眸,视线却不与他相交,隐忍地抿着泛白的唇,点了点头。 病发了,就不到一个月的命活了。 有些不幸总是来得那么猝不及防,红官像被重锤猛击了一下心口,疼痛来得又快又狠,让他心痛到窒息。 连古全身开始蜷缩起来,五官都挤在了一起,脖子上的青筋清晰可见,怵目惊心的难受,可他却紧咬着牙关不让发出一声。 “起来,我带你出去,然后叫韩医生上来……” 红官的手臂穿过连古的腋下,正准备把他扶上来,可连古沉重得如一块大铁石,双臂再怎么努力使劲都搬不动。 “你再忍忍,我去叫人来帮忙……”红官扶着他双肩的手刚要撤离,就被连古拉了回去。 “别走……”连古的声音带颤,头埋在弯曲的手臂里,压根看不到此时他的神情是多么的煎熬。 红官无法估量血液流窜将病毒遍及全身的疼痛感,只能想办法先将热得发烫的连古带出这个浴室。 也就这时,连古右边胸膛处隐隐出现了一条灰色的线,并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逐一显现出来,越来越深,也越来越多。 这惊奇一幕,完全吸引住了红官的目光。 他敛眸凝视,那似乎是从肉里长出来的墨色的、红色的线,逐渐交织显现出皮肤外,继而晕开成一个图案! 竟然是那个黑红的“禁”字纹身! 梦里所见成为了现实! “为什么会这样?!”红官一脸惊愕,指尖抚上那个图案,那触感分明就是皮肉,还带着炽热的温度。 连古紧紧攥住他的手不放,因疼痛而逐渐迷离的双眼,被发梢上垂落的水珠浸润了,透着沉重的忧伤。 “这个东西……是胎记。”连古咬牙说,一点点加重手中的力道。 红官的神情凝重,犹如乌云盖顶,连古在传达着他的疼痛,凌迟一般。 视线依旧被他胸膛的纹身牵动,这世间怎么会有隐形的胎记,之前也从来没有见过连古这个东西,还让他好一顿搜查,以为会是什么符咒。 但他说不明白这个图案给他的熟悉感是从哪里来的。 “为什么之前没有?” “只有在……剧痛的刺激下,它才会显现出来……”连古说完松开了牙关,痛呼出声,似乎连带着灵魂都跟着颤栗起来。 红官心酸皱眉,实在不忍心看他这痛不欲生的模样,主动了一把,旨在麻痹对方的神经,缓解对方的疼痛。 不曾想,反倒刺激到了对方,红官条件反射地要退开,却被对方牢牢束缚住。 连古眼眸微微收紧,难以自控又急切而直白,将红官抵御的高墙一一击溃,很快掌控了主动权。 红官的思绪渐渐变得虚空,强行将慌乱扔到了一旁,以退为进,一切以帮他顺利度过这个难关为目的。 看来自己也不过是万千凡夫中的一员,在惊涛骇浪面前强装的镇定,也终会溃不成军。 对方逐渐用力,恨不得要让他与自己情绪同频,最好能揉进自己的呼吸里。 被这样的野性气势惊扰到了,红官想暗中使力挣脱,却又怕触碰他的伤口,斟酌下就放弃了抵抗。 后背真是透心凉,脑袋有些发胀,不知从哪里生发出一股火苗,似要将两人都点着。 连古的体温越来越高,却似乎没有了之前的狂躁,就像个巡逻兵,在尽职地巡逻着栖息地的每处角落。 恍惚以为他的病痛有所缓解了,红官将脸微微错开,垂眸看那个纹身还没退,就又将脸转回去。 “红官……”连古嘟嚷着,面上的痛色不退,呼吸过速,被疼痛灼得双目迷离。 红官的脑袋就像充了血一样丝丝胀痛,皱眉看着他,眼里的羞恼喷薄欲出,又似乎嗅到了一股原始的野兽气息…… 真要没完没了了? 心头的杀意暗涌,他想杀了那个面具男。 不知过了多久,连古身上的火气终于消散开去,那蔓延在血液里的疼痛,似乎也得到了缓解…… 最后趴在地上沉沉昏睡了过去。 红官抬手摸了摸他的额头,大大地松了口气,看他的脸依旧毫无血色,就立马给韩杨去了通电话,说明了连古病毒发作的情况,韩杨紧急交代褚卫连夜熬药。 红官给连古伤口缠了新的绷带,又给他换了一身干净的睡衣,折腾了一夜,等收拾完浴室就已经天光大亮了,身体变得更加疲惫起来。 看褚卫将熬好的药送了上来,终于可以喘口气的红官,跟褚卫打了声招呼后,就倒头睡下了。 无语的是,居然还梦见连古蜷曲着身子,痛死在自己面前,毫无预兆的。 红官被此场面吓醒,醒来却看到福叔在床边削着苹果和林叔两人不知道在谈些什么,神情有些沉重。 “林叔、福叔,你们……上来多久了?”红官调整了下姿势,坐直起来,就往隔壁床看了眼,连古输着液,正安安静静地躺着。 “没上来多久,也就一小会儿。”福叔把苹果一放,给红官倒了杯水喝。 “韩医生有来过,是吗?”红官关切地问。 “没有,是我来了。”计承跨步进来,风尘仆仆的样子。 “计承?”红官确实有些惊讶,这么说来,是他给连古输的液了。 计承拉了张椅子到床边坐下,盯着红官的脸,似乎气色不是很好,神情变得严肃: “你是不是受他的影响,睡得不好?要是那样的话,你们不要在同一间房,反正连怀居的房间多的是。” 这话有道理,林耀堂和红福对视一眼,又把目光转向红官。 救命恩人没有主子大。 早猜到计承会这么说,红官嘴唇下撇:“都是病人,有个照应,也便于医生日常的治疗管理,而且有些事,我们也能及时沟通。” “病人的心情不要相互影响,何况你们又不是同一种病,不能够同病相怜,再说连怀居的医生也不少,还需要你这个病人来操心医生的事吗?你要是担心照顾的问题,我们随时可以找人二十四小时轮流看着,总比你一个病人照顾得周全。” 计承的语气虽生硬,好歹道理显而易见,让人无从反驳。 红官定视着连古,眼里透露出不满的情绪。 “先生啊,计医生说的没错,连先生需要静养,我们这些人进进出出的,也不利于他养病啊。”红福开口缓和了下气氛。 从这个角度出发,红官接受。 林耀堂叹了口气说:“其实少爷的顾虑,我们大家都理解,再怎么说连先生也是因为我们才受的伤,不看着照顾着,心里不好受。” 林耀堂的话说到了红官心坎里去,红官感激地投过去一眼。 在这方面,红福也表示赞同,毕竟红宅没少欠连家的,摊上这事,大家都不愿意看到。 “你要实在过意不去,可以让红喜代表你、代表红宅来照看他,总比你一个病人照看妥当,说句不好听的,要是他好了,你反倒垮了,这不是事与愿违,得不偿失嘛?” 计承说得头头是道,红官细想也觉得没毛病,就不再在这事上纠结,主动搬到二楼,连古以往住的房间,并让红喜时刻照看着连古。 对此,冯陈第一个跳出来表示自家的老大得由他自己照顾,况且他还懂得一些护理常识和技术,总比红喜专业靠谱多。 红官想想也是,自己好像弥补不了什么。 在连古的房间,红官的目光还是被照片墙吸住了,连古将所有合照的人都撕掉,唯独留下他一个外人的照片和自己的半张私人照,说到底,他们是不是应该来张合照合适? 这么想着,红官已经掏出了手机,拨通了那个始终陌生的号码。 想不到对方秒接了,红官听着对方那令人不爽的笑声,都能想象得出对方是怎么一副得意忘形又势在必得的嘴脸。 真令人膈应! 可他这通电话就正中下怀,怪不得人家得瑟。 “是我小看了你的卑鄙,到底是什么时候给我下的毒?”红官的声音清冷得如同窗外的月色。 “我没记错的话,你没中毒啊,中毒的是连家那位才是。看样子你还是舍不得他死嘛。” 连古中毒的事,对外严禁封锁消息,对方能知道,多半是针对性下毒,那么十有八九在那艘游轮里,他们已经交手了。 只是,连古为什么要瞒着他? “你既然要让我跟你合作,为什么还要下毒给我,我死了对你有什么好处?” “你真中毒了?”对方难以置信的语气,貌似事态跳出了他的掌控范围。 红官直接无视他的质疑,重复着洗脑的话:“连家都说这种毒无解,请问我死了对你有什么好处?” “不可能!你不可能会中毒!”对方的语气逐渐抓狂。 “我已经是半截入土的人,你下这个毒是不是有点多此一举?找我合作,说的冠冕堂皇,呵~转头就给我下毒,没见过这么有诚意的了。我打电话给你,就是要明确跟你说,本来我还有考虑的打算,现在没有了,你要为你的愚蠢行为付出代价……” “等等!我们见一面!” “凭什么?” “我有解药!我们可以重新谈过。” 第83章 心意 红喜火急火燎地跑进房间,见红官坐着轮椅仰头专注地看着照片墙,不禁咦了声。 红官的思绪被他这声惊咦打断了。 红喜笑着说:“上次连先生去咱们红宅也是这么看着照片墙,就是他看着你的照片,你看着他的照片。” 红官睨了他一眼,眼底的情绪晦涩不明。 红喜扫了眼照片墙,竟然发现自家先生的照片也在上面,不由诧异地问: “先生您的照片怎么也在这里?难怪连先生去咱们那里,能够一眼就认出您来,原来家里早就有您的照片啊。” 被红喜这么随口一提,红官也确实有些疑惑。 三年前请了城中那家百年照相馆的人上门来拍照,据说这家照相馆曾给好几任关煞将拍过照,用的是一台珍藏了一百多年的立式方箱照相机,所以洗出来的全是充满年代气息的黑白照片。 “胶卷冲洗全程你没有跟着吗?”红官转头问。 “是跟着啊,但人家进了冲洗暗房,说不方便跟着,等相片冲洗之后再拿给我,后边连同着胶卷底片也给到我了。” 红官若有所思地将目光移到红喜的手上,伸手向他:“你拿的是什么?” “瞧我差点把正事给忘了。”红喜这才想起进来的目的,立马将一枚子弹壳和昨天交代要查的资料一并交到红官手上。 红官仔细地看了眼弹壳的底标,对上面刻有的年份数字十分敏感,三十年前不正是解家老四监守自盗的时间吗? 而底标中的字母“w-e”,偏偏就和那台奇怪的老式录音机上面字母一样,巧合得有些离谱。 再看资料中附带的两张肃穆的照片,都只拍到威严凛凛的大门,那透着工业风的巨大商标,首字母一个以“w”开头,一个以“e”开头。 “先生,按您说的我去查了一下,这批子弹的制造商是万世精密弹药公司,就是现在世界三大弹药公司中的其中一个,原来他们制造弹药的代号都是‘w’,但那年刚好收购了恩施武器工业,之后就用了这个为代号,巧的是,解家四爷盗卖的枪械就刚好是这批。”红喜将自己查到的一字不落地向红官作了汇报。 红官凝重的脸上,挂着一丝迷惑,大脑飞速运转。 据收集到的资料显示,剿匪期间,万世精密弹药公司曾临时增设了三个弹药生产厂,为剿匪战争提供了一半的武器支持。 因为剿匪战事多,武器又匮乏,当年该公司生产的枪械弹药就都全部充公,不会用于自产自销,所以基本可以肯定,这群雇佣兵手里的枪械就是盗卖出去的那一批,只是中间转了几手不得而知。 连古也说此次袭击事件的背后牵扯了另一股势力,正是和解家暗中勾结、与解家有军火生意往来的家族势力。 “万世精密弹药公司隶属哪个集团?背后是哪家势力?”红官边翻着资料页边问。 “这个我也查了,万世精密弹药公司背后的势力是万家,就是抢了解家码头的那个万家。” 竟然是万家? 这么说来,解家和万家不对付并不是最近的事,而是早在三十年前就已经势同水火了? 所以,雇佣兵用的子弹有这个标志,是想嫁祸给万家?将矛盾引向万家,趁机将连家和万家对立起来? 只是“w-e”这个标志出现的频率未免也太高了。 寄录音机和手机的都是面具男,这个人应该跟解家没有合作关系,似乎还有仇,否则不会将他引到码头去看解家的一场好戏。 那么面具男用“w-e”这个标志意在提醒还是故意混淆视听?还是说这根本就是彰显身份的标志?那会是万家人吗? “红喜,你帮我查一下万家产业都有哪些,看看有没有涉足到影音视听行业。”红官隐隐觉得这背后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 奇怪的是,那面具男在之后的几通电话中,也不再提到录音机和手机的事,难道对方寄来这两件东西只是投石问路?是想试探红官对这两件东西的反应,以此来判断红官的站位? 录音机内容顶多是跟解家有关系,手机视频是跟连家有关系,只要红官都不表态,那证明跟这两家都没什么勾当…… 红官凝思中,手表电话响了,居然是连古打来的,这人是醒了? “你在哪里?”连古的声音听起来很虚弱。 红官眉头微蹙:“在你的房间。” 连古声音停顿了下,缓缓开口:“我想见你。” “好,你等我。”红官挂了电话,呼了口气。 还没等红喜推他上楼,冯陈就下来了,笑容满面地说:“红先生,我来推您上楼。” “先生有我……”红喜的话说到一半,就被冯陈打断了:“褚哥叫你去训练了,别迟到了,顺便把我那份也一起练了。” 没等红喜回应,冯陈就匆匆把人带走了。 冯陈一跟红官独处,就会忍不住咧嘴调侃:“红先生,我家老大一醒来就找您了,我说就不该听那个兽医的吧,你俩还是适合待在一起。” 红官片刻无语,随后淡淡说:“计医生也是为病人考虑。” 虽说本质上他也不认同计承让他远离连古的安排,但知道他们之间有旧怨,实在不宜火上浇油。 临近房门,冯陈弯下了腰,在红官耳边小声地提醒了一句:“红先生,老大他今天有点古怪,要是哪里惹着您了,可得多担待啊。” 连冯陈都这么说了,可见连古的情绪得多么不稳定。 可是病毒发作之后的表现? 推门进去,只见连古颓然靠坐在床上,上身套了件黑色真丝睡衣,被子只盖到腹部,目光幽怨地朝门口看来。 冯陈把人送到床边,就一溜烟跑了。 “你吃药了吗?”红官仰着头看他,或许是错觉,连古定定注视他的眼神里带有几分沮丧和委屈,只听他用紧张嘶哑的声音问: “是不是因为我那样对你,所以你才搬到了楼下?” 原来是因为这事。 红官苦笑了下:“你别瞎想。” 连古低声地问:“你不生气?”见红官摇头,“那你为什么还要搬走?” “主要是怕影响到你治疗……” “是那个兽医让你这么做的?”连古苍白的脸上带着丝愠怒,似乎正憋着一口火气。 “不是,是我自己的主意。” “阿陈说了,就是他的主意。”连古盯着红官略微闪躲的眼神,有些嗔怒。 看他板着个脸,不依不饶的样子,红官主动给他倒了杯水,赶紧切换话题:“你现在的任务就是尽快养好伤,其他的都不要想。” 连古接过水杯,心头微暖,喝了口水,胸口的气顺了许多,但一看到红官的脸,就想到了昨晚的一幕幕,顿觉愧疚,于是嗫嚅说:“昨晚,我有点控制不住自己……” 又提起这个……红官不自在地垂下目光,控制不住的不止是连古,清醒的他也有份。 “对不起。”连古的神情有些萧索,并不确定自己的行为会让一向厌恶亲近的红官怎么看待。 “为什么要跟我说对不起?”红官的目光审视意味很浓。 这是准备要跟他坦白什么事了吗? “后来的事,我……不记得了。”连古深深皱着眉,忐忑地看着他,貌似真的不记得了。 红官眼底掠过一丝黯然,轻描淡写地反问:“不记得就是晕了,晕了之后还能发生什么事?” “那就好……”连古低垂下头,轻喃了声。 “为什么会害怕对我做什么事?”红官目光追着他的视线,隐约觉得不对劲。 “因为你不喜欢。”连古脱口而出,之后抿嘴了,紧握着水杯的手指透着白,就像一个小孩在诉说自己犯错的理由一样,既委屈又不安。 房间片刻的安静,红官眼角轻颤,心底深深一沉,连古怕是已经忘了那几晚偷偷潜入他房间做的事了。 明明该委屈的人应该是他才对…… 可此时他心里更多的是酸楚。 “……那你说说,我还有什么不喜欢的?”红官试探地问。 连古恍惚了下,随即惊讶地看了他一眼,似乎在琢磨他的用意,然后苦笑了下:“你不喜欢凑热闹,不喜欢受制于他人,不喜欢向命运妥协,还不喜欢解家。” 不得不说,连古真的很了解他。 “不喜欢别人亲近,不喜欢我……” 红官刚找到的一丝欣慰迅速被苦闷冲淡了。 连古那黯然缥缈的目光像看着他,又像穿透他在看着谁一般。 红官心里如同煎熬着一副药,张了张嘴,想要解释点什么,突然又放弃了。 他的确不喜欢连古,甚至是到了厌恶的地步,可那也只是曾经。 即使连古做了很多他不理解的事,也隐瞒了很多他想知道的真相,不可忽视和否认的是,对方的确为他出生入死,不止对他,还对他身边的人倾其所有,恩同再造,他怎么可能还会以怨报德? 红官垂眸看了看他手中空荡的水杯,替他拿走了,然后攥住他那有些冰凉的手,眼神中流露出柔和,随即纠正他:“最后一句说得不对。” “你说什么?”沉睡的灵魂似被突然唤醒般,连古眨了眨眼,竟有些错愕,仓促间眼角都湿润了。 红官抿了抿唇,真挚地问:“我说……你要不要考虑重新认识我?” 他两颊微热,被连古反握住的手都有些发烫。 连古那张缺乏生气的脸,忽然有了笑意,连带着眉梢眼角都有了气色。 笑容里掩饰不住湿润的眼睛,似乎难以置信的他显得有些激动,以至于哽咽难言。 红官第一次看到这样的连古,眉目舒展,热泪盈眶,像个获奖的小孩,又像个胜利的战士。 那一刻,红官顿生一种愧疚感,他欠这个人好多,从小到大。 抽出一只手轻轻拍了拍连古的手背,以示安慰。 被喜色压弯了眉眼的连古,忽然没头没尾地问了句:“你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对我改观?” “这个重要吗?”红官奇怪反问。 连古认真地点头,眼神里充满了期待。 红官心下一迟疑,反问:“你觉得什么事能改变我对你的看法?” “希望你不是因为觉得欠了我,才用这种方式来回应我。”连古一只手抚上了红官微红的脸,“你不欠任何人。” 红官心湖波动,似被一阵清爽微甜的风掠过,平静的湖面泛起了蓝色的涟漪,久久不能平静。 实际上,红官有过自省,在他睡不着的许多个夜晚。 深刻体会到了情感的转变,或许是由三部分杂糅而成:一部分是因为年少失联的亏欠与遗憾,他想尽力去弥补对方那段艰苦的经历;一部分是感恩戴德,滴水之恩都要涌泉相报,何况是救命之恩;还有一部分是感动与欣赏,他没见过哪个人真的能做到爱屋及乌,连古是第一个。 或许真正改观是在得知连古的身份就是灾星那时,似乎身份一变,他所做的所有事都转变了性质,当红官不再带有敌意去看他时,爱意就来得顺理成章。 “我确实是欠了你,这个不能睁眼说瞎话。”红官将他手拿下来,看着他双眼说,“但回报的方式有很多种,我就非要以身相许才能报答?” “那你……”连古至今都觉得自己是在做梦,很不真实。 “你给我时间,我给你答复。”红官心跳陡然加速,被自己不可思议的话震惊到了。 “你要多长时间?”连古凝视他的双眸里带着星光,闪闪发亮。 “可能需要一辈子。”红官的回应掷地有声,让连古提着的心也终于有了着落,“前提是你得平安活着。” 连古忙不迭点头,收敛了激动的热泪,郑重其事地保证:“我会努力活成人瑞,但你也要跟着我长命百岁!” 挑战宿命诅咒吗?红官微微冷静了下,不忍泼冷水,只好应承:“我试试。” 揉捏着他那骨节分明的手指,连古将他拉近了些,微微倾身,给了红官一个共勉的温暖拥抱。 红官淡然一笑,问:“你说要教我用枪的话,还算不算数?” 第84章 射击 连怀居有个地下靶场,是连古私人的实弹射击训练场。 整个场地做了防潮设计,隐藏线路布控,四周遍布防弹墙,射击区域内还安装了固定精度靶、可移动靶、快速升降隐现靶和战术转动隐显靶等自动报靶设备,启用模拟影像射击系统,重点安装了排风系统设备,便于排除射击过程中产生的废烟废气,以免对人的呼吸系统造成伤害。 从设计到布控,已经达到室内射击的极致。 “这个射击场适用各种手枪、步枪、冲锋枪的射击训练,日常我们用得最多的是手枪。”连古将红官推到枪械展览区。 红官扫了眼四面玻璃壁橱里琳琅满目的枪械,其中以手枪居多,不由好奇地问:“这些枪你都用过吗?” “用过,虽说不一定都有机会实战,但有空的时候也会摸一摸。”连古说话间拿出了一把手枪。 红官盯着连古手中的那把银色手枪,询问:“从拆卸到组装最短时间是多少?” “我们特卫有强制要求,必须10秒内完成拆装。” “那你呢?”红官挑了挑眉。 连古笑而不答,走到装枪台边,戴上手套,给了红官一个计时器,然后戴上眼罩:“你来喊开始。” 红官将计时器紧握在手中,目不斜视地盯着连古,一声令下,就听到枪械拆解的咔擦声,连古的动作麻利迅捷,速度快到令人咋舌,连他的目光都快追不上了。 红官才瞥了眼计时器,听到连古手枪上膛的声音,立马按了计时器。 “8秒69。”红官深吸一口气,这是在无光环境下,凭着记忆和触感拆装枪械组件,动作流畅自如、一气呵成,让他大为震撼。 果然,玩枪的男人是那么帅而不羁。看来,他也要重新认识对方了。 “今天慢了点。”连古撇了撇嘴,把眼罩摘下来,“等伤好了再给你演示一遍。” 红官唇角带笑,幽幽地问:“怎么练的?” 连古笑了笑,边拆枪边说:“没有什么技巧可言,一个动作反复练习上万次,你照样可以做到。” 紧接着,他就把手枪的组件都逐一做了介绍。 在连古耐心细致的教导下,红官起初的拆装动作虽有些笨拙,却都几乎一遍过,后续只要勤加练习,也能做到行云流水。 对此,红官自觉没什么可骄傲,全都是教练的功劳。 “枪型不同,握法也不同,”连古手持枪走过来,紧挨着红官,举枪在他面前操作,“双手持枪射击会更精准些,握枪时强手打开呈八字掌……要注意拇指不要按压在滑套上,射击时滑套会向后运动,以免影响射击精度和造成手指划伤……” 连古秉着诲人不倦的态度,将红官的每根手指都摸了遍。 “不准备射击时,不要将手指放在扳机护圈内,枪口也不能对准一切不想摧毁的人或目标上,比如我。” 连古的声音就在耳侧,只是语气听起来有点翻旧账的意思,红官薄唇微抿,他的枪口可不止一次对准过连古。 握枪和控枪,连古也真的做到手把手教授,如果不是轮椅阻挡,都有可能贴身教导了。 也就是这些动作,红官才触摸到连古食指左右两侧和虎口处的茧子,心想这应该长期握枪和扣动扳机所形成的,也不由得佩服起他的毅力来。 “拔枪的速度有多快,取决于练习的熟悉程度和动作的准确程度上。”连古将枪塞回腰部枪套,边说边示范动作要领,红官静静听着,深深觉得连古教枪的状态,和平时的感觉不同,专注得让人心动。 “特战队的成员都是你教的吗?”红官问了个无关紧要的问题。 连古摇头:“你是第一个。” “他们呢?” “谁?” “褚卫和冯陈。” “他们不需要我教,枪法比我还要准,虽然都是野路子。” “能打中目标就好,我就挺喜欢野路子。” 红官是个性情中人,并没有表面看起来那么中规中矩,虽然有时思想陈旧传统,也跟不上时代发展,但内心确实住着个不羁与狂野的灵魂。 之所以收敛也是为了营造人设,按他的话讲,都是“装模作样”。 “那像我这样不守规矩的人呢?”连古饶有兴趣地接口问了句。 “……”红官无语地撇下唇角,说喜欢,人家指不定哪天就能上房揭瓦,说不喜欢,确实有些违心,干脆就不予回答了。 射击区竖起了10米、50米和80米的固定人形靶,连古交递给红官一套防护套装:“我们在实战过程中,避免不了换弹匣。” 话音刚落,连古右手拇指就按压弹匣卡榫释放键,向下轻颠落出空弹匣,左手拿新弹匣上弹,复位滑套,整个过程不到一秒钟,工作轻巧且快。 红官眨了眨眼看着他,让他慢动作再来了一遍。 “在这个过程中,我们可以在弱手拿弹匣时,强手释放弹匣,也可以在剩下两三发子弹时,一边保持射击,一边准备弹匣,这样可以让射击空窗期时间最小化。” 红官不时点头,接着又在连古的指示下找准了主视眼,戴上护目镜。 “我们先学基础瞄准。”连古右脚后撤了半步,“如果是站立姿势,主要在于后坐力控制上,有几个要点你记一下。 射击时双脚打开,弱手一侧的脚微向前,两脚踩实地面,身体微下坐,上体前压,肘部微弯,头部正直向前,不要埋头,避免挡住视线……” 连古边说边示范,有那么一瞬,红官记忆回到了小时候,上一任关煞将在给他演示作法开局的步骤,虽然所用的都不是真材实料,但已经让小小的红官大开眼界了。 “红官,你记着,一旦开局,就没有回头路,千万不要中途停下,除非闯关结束。” 这是上一任关煞将在教他开局时反复强调的话。 开弓没有回头箭,任何一件事都这样,要么成功要么失败。 “你在想什么?”连古严肃地看着他。 红官一回神就看到一张明显显露出不满情绪的脸。 “没有,继续吧。”红官摇摇头,纳闷自己竟然会在他专注教学的时候走神,也不至于那么枯燥无聊啊。 “要是累了的话,今天就到此为止吧。”连古叹了声,刚要把枪收回去,就被红官阻止了:“等等,就差最后一步了。” 看他眼里透着求学的渴望和热情,连古唇角微扬,退了回来,又耐心地教了一遍: “把手枪抬到眉眼齐高的位置,通过后照门看到前准心,瞄准前方靶心一半的位置,扣动扳机射击就可以了。” “这么简单吗?”红官有些迷惑。 “试试就知道了。”连古将枪上膛,指着前方10米靶,“朝最近的那个打。”说着就给红官戴上了耳罩,打开了报靶系统设备。 红官持枪在手,屏气凝神地将手枪准心缺口上沿平齐,注意力在准心顶部,用准心的顶部压目标,只听到砰的一声,手腕微微发麻。 报靶系统显示射击红点在环7偏8位置,智能语音播报:“7环,单发,良,7.8分。” “首次射击平均分7.8分,算不错。记住在射击前要反复确认标靶和标靶周围的情况,在基础瞄准时,准心要居中缺口,靶是模糊的,缺口准心清楚就可以,再来一遍。” 红官瞥了一眼屏幕上显示的数据,沉了沉心,重新调整了一下准心位置,凝神射出一发。 语音播报着弹点:“8环,单发,优,8.3分。” “进步了一点点,再来几遍就能找到感觉了。”连古在一旁鼓励。 砰的一声,8.7分。 连古面露喜色:“很好,刚才的准心偏低了,再往上调一点点。” 红官精神为之一振,“砰砰”两声,连扣了两下扳机。 图像显示弹着点一个在8环,一个偏9环。 “8.5分和9分,别着急,慢慢来,已经找到感觉了。” 红官禁不住瞟了眼连古,这人由内而外散发的气息,莫名让人感到有安全感。 “原来在这儿开小灶呢。”冯陈插着兜走来,不咸不淡地一句感慨打破了两人独处恰到好处的氛围。 连古向他剐了一眼,冯陈立马怂了:“别这样看我啊,没事我哪敢来打扰啊。” “什么事?”连古有些不耐烦。 冯陈挤出个笑容,汇报了工作:“万家向基金会捐了五千万支持儿童群体,捐赠仪式需要您出面。” 万家?红官的注意力瞬时被旁边的一问一答牵引了,竟然打出了6.3分,比第一次还要低。 语音播报出来有些丢人,冯陈忍不住嗤笑了声:“严重怀疑老大你没有在认真教。” 红官紧握住枪,不适地撇了连古一眼。 连古见状,敛着一口气,把冯陈招到旁边去。 红官有些漫不经心,看上去是在瞄准射击,实际上心思都放在他们若有似无的对话上。 连家和万家有没有关系,还在疑似之间,而且林叔也说过,十年前他曾在码头边看到过灾星,当时灾星还上了万家人的船,之后就没有了消息。 连古上船之后去了哪里?上万家的船是巧合还是目的? 而且目前被列入怀疑对象的面具男貌似还跟连古交过手,毕竟就中毒一事,连古就有解释不清的地方,那他隐瞒真相到底是有什么顾忌? 红官慢慢皱起了眉头,枪口瞄准50米远的人形靶,子弹还没射出,连古就走了过来。 “咱们先把近的掌握熟练了,再射远的好不好?” 连古走到他身边正要蹲下,腹部就传来一阵绞痛,一瞬扭曲的表情被转脸看来的红官捕捉到了。 “伤口发作了?”他立马把枪放下,解开连古的衣衫扣子,绷带处隐隐透着红色,“轮椅你来坐,我推你回去。” 连古倒抽一口冷气,摆手说:“到休息区休息一下就好。” 红官二话不说,把耳罩和护目镜一摘,起身就把他摁到轮椅上:“给我好好坐着,休息区还远着。” 其实不远,就在射击区和展览区的中间,拢共不到十米。 “我伤的是腰,又不是腿脚……”连古坐在轮椅上如坐针毡,不时扭头看他。 红官的脚一下地确实还存在酸胀痛感,但韩医生也嘱咐了,治疗后期可以适当活动关节,问题这话红官也只听后半段。 “腰没好之前都不许下地走路了。”红官带着不容反驳的语气将他推到了休息区。 休息区和射击场中间用隔音玻璃格挡,整体装修延续楼上的风格,黑灰白打造的简约空间,处处透着轻奢且绅士的氛围。 里面放置着一整套健身器材和一张台球桌,角落里还有一张1.8米超大型懒人沙发床,上面还带有枕头,绝对能放松紧绷的心情。 红官将连古推到懒人沙发面前,刚扶他坐下,就被他搂着一起倒在沙发上,一下卸了全身劲。 还没等红官挣扎和出声,连古就用恳求的口吻说:“别动,陪我躺一下。” “你还有伤,不要乱来,应该赶紧找韩医生……”红官一脸严肃,正要起来,却被连古紧紧拢住。 “你不躺着,我也不躺了。”连古较真地就要随着他起来,像足了欲求不满而耍赖的小孩。 红官脸上肌肉微微抽搐,跟个病人不能太计较。 曾经他也荒唐过,红宅的人不都是任他予取予求? 想到这里,红官也心软了下来,定定看了眼他的伤口,语气放软:“要是有任何不舒服的情况,记得告诉我。” “收到。”连古这才心满意足揽着他躺下。 枕着连古的手臂觉得不妥,红官刚抬起头,就又被连古摸着头按了回去。 红官心底长叹一句,貌似被沙发床的柔软裹着,也挺舒服。 “我记得你说过曾经在码头混过,是怎么一回事?”红官望着天花板,终于问出了口。 他想就此来判断连古和万家的关系。 连古微微闭着眼,喃喃低语:“困了,想好好睡一觉,等睡醒了再告诉你。” 说话间,连古就向旁边的红官蹭了过去,手一收,紧紧地抱实了他。 第85章 病发 连古再次病发,这次毫无征兆,当红官发现他浑身滚烫时,他已经不省人事了。 韩杨带着两位助手和计承从实验室马不停蹄赶了过来,轰走病床边围着的几人,给连古做了个全身检查,决定采取针灸刺络放血来缓解病情。 “计医生,你不是有在做人和家禽有哪些共通点的研究吗?”韩杨取出三棱针点刺穴位放血,抬头看了计承一眼。 “……是。”计承从恍惚中回神,似乎还沉浸在刚刚病毒发作的那一幕,他首次在这个坚不可摧的男人身上嗅到了死亡的气息,出于职业素养,出声还是稳住了情绪。 “那你认为畜禽病毒病和体质有没有什么关系?”韩杨再问。 问题没有丝毫挑衅的意思,只是难得问到了专业上来,计承先是一愣,随后提了提气回答: “单从体质方面来考虑,假设刚进场的雏鸡温度低也不扎堆,说明抗逆能力强,体质相对较好些,但如果饲养时过分注重生长速度,饲料的品质又参差不全,就会容易导致畜禽抗病能力下降。” “那你认为要抗病毒的话,是要将病毒驱赶出体外,还是在体内直接消灭?”韩杨抛出了个关键问题。 如果顺着他的逻辑来走,体质不行导致生病,那必然是提高体质,无药自愈最好。 这问题放在以前,他必然是主张消灭病毒,但多次研究后表明,同一畜禽感染了病毒治愈后,还会有再次感染的风险,即使体内已经产生了抗体。 而病毒在被消灭之后,它的下一代可能就会产生变异,甚至研究抗病毒药的速度还赶不上病毒变异的速度。 在这点上,计承相信不管是人还是畜禽,抗病毒原理是一样的。 计承沉吟了下,似乎明白了韩杨的意思,会心一笑,虚心向韩杨请教。 “我们中医中药抗病毒,讲究的是将病毒排出体外,还不伤人的正气,辅以药膳提高身体免疫力,增强体质。” 韩杨侃侃而谈:“之所以给他放血,是因为出现了血瘀,血瘀会累及全身脏腑经络,从而出现发热、脏腑出血、神志异常和疼痛等临床表现。连先生今天挨过了这一关,得抓紧时间给他测试药物了。” 韩杨给连古放出了几滴紫黑色的血后,继续点刺穴位:“目前通过临床判定,已从筛选的中草药里淘汰了百余味,接下来会加大试验力度,在临床试验上面可能需要计医生的帮助,给我们的时间已经不多了。” “义不容辞。”计承郑重点头,虽然他有时确实看不上连古的为人,也挺不爽连古接近红官,但一想到旧日之谊和某人的终生之托,他还是不忍看到连古英年早逝。 红官和一群人在外头的书房等着,相比于其他人的焦虑躁动,他显得格外冷静,捧着一本书琢磨,但明眼人都知道,他无非是借点东西来转移注意力。 “少爷,连先生会没事的。”林耀堂小声安抚着。 红官点头笑了笑:“我想大家都应该相信韩医生的实力,也应该相信连先生,他哪次不是死里逃生?” “对啊对啊,连先生那么厉害的人,一定能够化险为夷的。”红喜应和着,偷偷瞥了眼站门口面色凝重的褚卫一眼,咬了咬唇不说话了。 冯陈就没有大家那么镇定了,挠着头在眼前走来走去,急得眼眶都变红了。 “那帮龟孙子!”冯陈咬牙切齿,气不过就直接揪起褚卫的衣领大骂,“你为什么不让我追过去炸死他们?还放他们走?!” 红官倏忽转过脸来,定定地看了焦躁的冯陈一眼,心中疑窦丛生,面具男一伙最后是被放走的?褚卫对他隐瞒了真相? 褚卫冷冷地甩开冯陈的手,没有搭理他。 冯陈目光透着狠劲,又要上前来拽褚卫发泄,被红福赶紧拦下: “好了好了,先消消气,别自乱阵脚了,韩医生他们都还没有出来,现在什么情况都不知道,还是等医生们出来再说吧。” “老大要是真出什么事,我掘地三尺都要把那帮孙子挖出来!” 冯陈梗着脖子,一把擦掉了夺眶而出的眼泪,背过身去对着书架试图强压火气。 这时,房间的门开了,几个人齐刷刷围了上去,属冯陈冲得最快。 “别吵吵,吵什么呢?影响病人休息。” 说这话的是韩杨,他扫了眼众人焦虑的神情,十分不满大家无济于事的情绪宣发,沉声地说: “要发泄情绪,训练场上不是多的是给你们发泄的器材吗?要想病人好得快,就都别过来打扰了。” “那现在到底是什么情况?”冯陈焦急地问了个大家都很关心的问题。 计承抬高视线看到角落里的红官,绕过人群朝红官走去。 “红官,这一点都不像你。”计承双手插兜在他面前站定。 “怎么不像我?”红官抬眸看他。 “以前的你多好,无牵无挂的。” “也不见得潇洒。”红官嘴角一扯,一瞬苦笑立马被严肃替代,“研究试验已经到哪一步了?” 计承没有回答,只是拍了拍他的肩膀,走下了楼。 红官嘴里溢出一丝苦味,咀嚼了几下又吞咽回去。 韩杨架不住大家的轮番询问,走前只给出了一个药物正在同步匹配的说法,让大家不必太过担心,安心照料好病人的情绪最重要。 冯陈进房间看了昏迷的连古一眼,独自跑去训练场加训了。 红官药浴过后,就上来看连古,刚好遇到褚卫给连古喂药汤。 “他还在昏迷中,能喝药吗?”红官推着轮椅过来,皱眉询问。 褚卫无奈地收起了勺子,抽了张纸给连古嘴角溢出的汤药擦干:“韩医生说,少爷是中度昏迷,吞咽反射是存在的,只要给他一个刺激,他就能自己吞了,可是……” 看来这个刺激不够强烈。 红官敛着眉来到床边,二话不说就接过褚卫手里的碗,含了一口在嘴里,俯身用嘴喂药。 褚卫微眯了眯眼,实在想不到红先生还会用这样的方式来刺激吞咽,不过事实证明也确实有效。 见连古喉头滚动了下,终于有了吞咽的动作,褚卫就对着红官微微一鞠躬,自觉地退出了房门。 后来要进房门的红喜都被褚卫拦截在门外。 “褚大哥,我找我家先生。” 褚卫冷着张脸:“今天跑了多少公里?” “10公里!完成规定任务了。” 红喜瞪大了眼,特怕褚卫突然的加训,这几天待在连怀居没日没夜的训练,人都快虚脱了。 “射击平均分多少?”褚卫脸上的刀疤偏显冷厉。 “8.5分,比昨天进步一点。”红喜实话实说,昨天8.4分,今天8.5分,确实是进步一点。 “自由格斗和擒拿呢?”褚卫就像个查岗的教官,挨项询问,气势逼人。 红喜本来就为自己每天达不到对方要求而苦恼,现在又被这么咄咄逼问,立马怂了下来,嗫嚅着说:“都练了,今天撂倒一人,被、被撂倒了四次……” 红喜不敢正视褚卫,后头的话几乎听不见,看到房门打开,瞬时松了口气。 红官出来了,将碗递给了褚卫,淡淡地说:“都喝了。” “多谢红先生。”褚卫朝他感激一点头,让开了一条道让红官出来。 红喜将红官推回了二楼房间,一进门红官就询问:“训练辛不辛苦?” 他都有好久没有关心红喜的事,这回仔细一打量,红喜确实要比之前的壮实多了,也黑多了。 这样健康点。 红喜精神一振,连忙摇头:“不苦。” “一切苦心孤诣,都不会让你无功而返。褚卫待你严格自有道理,这是乱世之中保命的根本。”红官用诚挚的目光鼓励着红喜。 红喜点点头:“我知道了先生。对了,您上次让我查的万家产业这块,他们家的产业确实有包含了影音视听,全球十几家,先生您要查的是哪家?” 果然不出他所料! “有超过三十年的吗?”红官问。 “有,有一家!好像叫……”红喜用力思索了下,一拍大腿恍然大呼,“音落视听!对,就是音落视听!三十多年的老牌子来的。” 红官略一琢磨,咀嚼了下这个名字,貌似跟那个标记对不上:“经营到现在有改过名字吗?” “这个我得查查,没留意。先生给我点时间。” 红喜说着就拿出手机翻查了起来,“先生,他们家官网上没有提到改名的事,不过有几个帖子有提到这个音落视听,前身好像不叫这个名字……” “那叫什么?”红官着急追问。 “叫什么微音,好像是说音译过来的,就这几条……” 红喜将查到的帖子翻给红官看,原名似乎没人记住了,当时的音译就是“微音”。 红官陷入了沉思,说外文他也不懂,正当他一筹莫展时,红喜提了一句: “回头问问计医生吧,他经常跟海外人打交道,应该会知道是什么。” 红官双眼亮起,怎么关键时刻就把计承给忘了? “有个说法,说这个名字不吉利,所以公司才更换名字的。”红喜边翻边说。 是否因为录音机里面能捕捉到灵魂对话,而觉得不吉利,所以停产更换名字? 这么解释似乎也挺合理。 “能知道是什么时候换的吗?” “很多年前,没有具体说是哪一年哦。”红喜有些费解,“先生,您怎么突然打听起这个来?而且您怎么知道他们家改过名字啊?” 红官摇了摇头,没有继续问关于他们家有没有生产录音机的事,他不想让红喜联想到红宅那里还有台录音机。 而就算那个录音机真的是万家出厂的,那又能说明什么问题? 如果不确定是万家自己用的还是买家使用,仍旧无法知道录音机的出处,也无法理解里面的内容代表什么意思了。 不过他倒想起来了,录音机的内容他还没听全,后边是否会提到什么重点信息? 红官沉思中,忽被一声叫喊打断了。 是红福的声音。 红福急匆匆跑进房来,有些仓皇失措,将手机递给红官,忙不迭解释:“先生,您看看,这是什么人发过来的?” 被红福的神情惊到了,该不会是那个面具男又发什么恶心人的视频过来吧? 红官忐忑地接过手机,只见手机信息显示一句话:“再不治疗,不出半个月,你就必死无疑了!” 这条信息是恐吓也是提醒,提醒着红官,连古的时间不多了。 看来面具男按捺不住了,他终究是相信红官中了毒,但也如面具男所说的那样,他并不想红官死。 那又能怎么样? 红官面不改色,从容地回了条信息:那就如你所愿,死就死。 这则信息,直把红福红喜两人看懵了。 “先生,您这是跟谁发消息啊?别这么吓人啊。”红福捏着把汗,信息来得莫名其妙,自家先生又好像没事人一样。 红官嗤笑一声,将手机放在一旁:“骚扰信息。福叔,以后看到这种乱七八糟的信息和电话,直接忽视就好,以免上当受骗。” 红福连连点头,刚刚心里真的吓了一跳,之前都从来没有收到类似的信息,好在不是什么勒索恐吓。 红喜提醒说:“先生,骚扰信息是群发的吧,这样回复人家也是收不到的,您找不到人的。” 红官摆手说没事,幸好有看完就删的习惯,要是让福叔发现之前所有的对话和信息,非得闹出点动静来不可,也免不了要费口舌解释。 “福叔,这段时间,有人咨询闯关的事吗?”红官想着要是没有,就先把手机扣下,毕竟这部手机就是用来联系客户的。 红福摇摇头:“没有,我也在奇怪这事,会不会是咱们放出去的风,说这个月不守关,所以就没人来咨询了啊?” “不是吧,您忘了先生之前生病的事,停了大半个月,不也是有人来咨询吗?还亲自上门的呢。”红喜接了口,表示不赞同红福这个说法。 红官凝思沉默了下,再问:“红宅那边有留意情况吗?” “时刻留意着,不过真的没人上门来。”红福有些想不通。 这不太正常。 “红喜,你找个时间到城里去打听一下关煞将的事。”红官心中有了个大胆的猜测,亟待证实。 第86章 吃醋 之后的两天,红官几乎都闷在房内努力做复健,小腿在积极药浴之下也有好转,起码不会一落地就痛,但不能站立超过半小时,走路超过五分钟。 对于红官而言,已经是莫大的进步了。 至少比林耀堂早下地,林耀堂还只能用轮椅行动。 对红官积极治疗,努力复健的态度,红福都颇感欣慰,先生终究还是重新燃起对生活的热情来了,或许是因为连先生也醒来的缘故吧。 只是醒来后的连古常往外跑,日夜都不见人,多半是受伤期间积压下不少工作的原因,毕竟还是集团董事,肯定有一堆大小事务要处理。 今早,连古出席了个捐赠活动,中午的报道就出来了,下午的报刊也印刷分发了,不得不说,资本的速度一日万里。 红官正躺沙发椅上泡着脚,舒服得昏昏欲睡,被突如其来一声叫喊惊醒了。 “先生!”红喜的声音穿过走廊直达房间。 “红喜,咱们是在别人家里,总是大呼小叫的不好。”红官有些头疼地揉揉太阳穴,坐直起来,脚下的药汤温度还热着。 红喜兴冲冲地跑了过来,将手中的一份报纸递给红官看:“先生您看,连先生上报纸头版了。” 那有什么可大惊小怪的? 公众视线中的连古低调且神秘,或许在风云诡谲的商战中,从不乏商业大亨,缺的是务实慷慨的慈善家。 在金钱洗礼的浪潮下,很少人能十年如一日地坚持做慈善,尤其是像他这么年轻就在商界中崭露头角的后起之秀,所以但凡他出席个活动,关于他的新闻大多会上商报头版,这个不足为奇。 红官接过报纸的那一刻愣了下,“两大豪门世家强强联手,共同启动‘点亮孤星’公益项目”这个标题有些醒目,下面配有现场照片两张。 照片中连古穿着一身黑色西装,格外高挑挺拔,举手投足尽显绅士风度。 捐赠方为万家千金万幸竹,一件湖蓝色西装,搭配晕染蓝色百褶长裙,腰部扎着飘带,半身优雅半身飒,加上英气硬朗的立体五官,将女性硬朗与柔美演绎得恰到好处。 万幸竹看上去也就二十来岁,却有着极其独特的熟女气质,一双冷冽的眸子微微一弯,魅惑十足,要是不笑则飒爽冷艳,气度沉稳。 报上的照片一张是连古和万幸竹共同托着五千万捐赠支票展板的合影,双方皆是微笑面对着镜头。 另一张应该是双方面对面握手微笑的抓拍,自然好看,似乎很亲切。 红官目光微微一滞,随后将视线移到小字部分。 小字浓墨重彩地介绍了这位热衷慈善的“万氏影视”主理人万幸竹,她一手创下不少的影视票房神话,经其培养的明星也多数跻身国际影坛,本人还坚持推动影视产业往更高质量的绿色发展,立志打造影视工业化蓝图,是国际影圈中数一数二的女企业家。 据说万氏影视的许多电影动作大片的枪械训练师、武器顾问和动作指导都出自连氏集团的特卫组织,所以这次不是万家和连家的第一次合作,两家私下里关系应该不错,双方有望展开更深度的合作。 “特卫有参与万氏影业的电影动作片制作吗?”红官的声音像闷着鼓,听起来不是很清爽。 “有啊,我知道他们特卫里有好几个教官都有给客户提供枪械培训的,听说还是枪界明星呢,太受欢迎了!还有许多给动作电影当武器和动作顾问的呢。”红喜语气里难掩羡慕。 是这样吗?原来连家和万家早已经有那么多合作了,枉他还在抽丝剥茧地揣测,心头的挫败感油然而生。 或许早在十年前,连古上了万家船那时开始,连家和万家就有扯不清的关系了。 只是还不清楚关系到了哪一层面。 可转念一想,合作关系都已经是众所周知的,连古也没必要隐瞒着,换句话来说,那面具男的身份就极有可能跟万家没有关系,毕竟万家和连家是合作关系,没道理面具男会对连古痛下杀手,语气中还充满着各种鄙夷不屑。 所以,面具男会出自哪一家势力? 线索貌似又断了,红官心底长叹一声。 “这么一看,他们两人还挺般配的。”红喜无意识的声音从头顶上落下。 无关虚实轻重,却有被砸到的不爽。 红官不禁再瞥了眼那张握手微笑的照片,即使知道是出于场合仪式的合照,细品还是能品出点异样的感觉来。 都是豪门世家,彼此年轻有为,一样热衷慈善。 共同话题一定很多,事业上也能相互扶持…… “挺般配吗?”红官语气淡淡的。 “是啊,报道里有很多评论啊。”红喜点开了手机里的评论,边翻边念: “有说两人站在一起,长相和实力都势均力敌,祝有钱人终成眷属;还有说什么电影剧情照进现实,很门当户对啊;女主背景比起男主也不遑多让;身价高达千亿的豪门家族要是联姻的话,商界一半都是他们的故事;豪门之间就是一个圈,圈来圈去都是这么些人,富的越富,贫的越贫……” 红喜对评论津津乐道,压根没有留意到自家先生已经绷紧了脸。 不得不说八卦的影响力是巨大的,一下就将这些话题冲上了热搜,引发了热议。 这不,马上又传出了他们合体现身极品珠宝夜宴的消息。 国际名流、商业大亨、当红明星齐聚一堂,这两人一出现却吸睛全场,所以有报道评价他们为商界男女神,公认的才子佳人。 “先生,电话来了。” 等红官从胡思乱想中回过神来,红喜已经将他的足浴盆端走了。 看了眼来电显示,正是连古打来的。 平息了下情绪,红官接听了电话。 “还没睡是吗?”连古温沉的声音传了过来。 “嗯。” “睡前记得泡脚。” “泡了。”红官有些心不在焉。 “感觉怎么样?腿脚的疼痛有没有减轻些?” “嗯,周身爽利,头脑清醒,别提有多舒服了。”红官冷飕飕地说,脸上没有半点慵懒惬意的迹象。 “那就好……我晚上不回家了,这边还有些事要处理。”连古的声音停顿了下,才缓缓继续。 “忙就不用打电话过来了,多注意身体。”红官垂下的目光刚好落在那两张合照上,微微迷了眼。 “放心吧,随身带着医生呢。”连古带着笑意的声音逐渐变得嘈杂。 “你去忙吧,挂了。”红官大概觉得对方忙于应酬,根本无需打这个电话,说完这句没等回应就挂了电话。 “先生,泡完脚了啊,瞧我这记性。”红福捧着碗热粥上门来,刚煮粥的功夫,先生就把脚泡好了,可真够利索。 他微微侧身,看到红喜正在浴室里不知道捣鼓什么,就喊了一句:“红喜,你在干什么呢?” “我在帮先生洗盆呢。这个浴室看起来比上面的要大很多啊。”红喜不时发出一句感慨。 “楼上是因为安装了无障碍设施,占了点空间,所以才看起来比较小。”红福把一碗热粥放在红官的床头柜上,“先生,这夜粥趁热喝了吧。” “我不饿,就不吃了。”红官半垂着薄眼皮,一脸提不起劲的样。 红福不出意料地愣了下,随即就是一阵长吁短叹。 “先生啊,晚上不吃,夜宵也不吃,这空腹睡觉很影响睡眠质量啊。” “饱腹睡觉也很影响肠胃呀。”红喜从浴室走出来,顺便接了一嘴。 “不吃饱,就吃一点点,没有影响的。” “福叔,辛苦您熬粥了,给红喜吃吧,他训练消耗得多。” “多谢先生。”红喜笑嘻嘻地端起粥,美滋滋地喝了几口。 随后两人又莫名其妙聊到了连古的话题,多半是说今天的一些八卦新闻,两人你一句我一句,还得转回头照顾一下他的参与感,非得把他拉进去讨论连古的终身大事不可。 红官越听越没劲,也越来越烦躁,等两个碎碎念的人出了房间,也已经过了大半个钟。 红官完全没有了睡意,思前想后就给计承打了通电话。 他不想费劲去想太多了,直接问计承或者连古,不是更省事? “你认识万家的人吗?”红官开口就是一个棘手的问题。 那边足足愣了好几秒,意思已经很明显了。 “很多年了吧?”红官的闷声再次响起,听起来像发了鼻音。 “你感冒了?”计承突然关切地问。 这人是在装聋作哑。 “没有。” “那你是怎么了?” 红官目光扫向墙面,墙上的照片他没有动过,还是原来那样的摆设,这么一看,他的照片显得格格不入。 “你认识万家的人,而且还很多年了,那你应该知道连家和万家是什么关系吧。”红官用的是肯定的冷淡语气。 “……你打听这个干什么?”计承有些纳闷,好端端的提起万家干什么。 “你就说不说吧。”话都问到这个份上了,如果计承实在要藏着掖着,他也没辙,懒得解释了。 “你有点不对劲。”计承八成也猜到他奇怪的问题出自哪里,“你是不是听了什么八卦?” 看来他也看了相关报道。 红官冷不丁反问:“什么意思?” “我是说你变了。”计承特地在后两字加了重音。 什么乱七八糟? 他发现要跟计承说话就得耐住性子,还得准备一堆废话来接。 或许感受到了红官浓重鼻息声传达的不耐烦,计承自觉接茬:“变得接地气了,准确来说像个人了。” “……那我之前是什么?” “你怎么这么暴躁?”计承的话题越扯越不着边际,似乎存心跟他绕弯,最好是一个电话挂了了事,“你不是说过人跟禽兽没区别吗?你以前就差了点人味,现在好多了,都知道问东问西,关心些有的没有的事了。” “那我是吃饱撑着,闲着没事干是吧?”红官气恼,语调生硬又冷,确实没什么人情味。 “你要是真的闲着没事干,我这里有一盘宠物美容美发培训的珍贵录像带,可以免费给你看……”计承想要推荐他看录像带的热情的确发自肺腑。 “计承……”红官的声音弱了下来,他深吸了一口气,“没事了,早点休息吧。” 闷闷不乐地挂了电话,缩进柔软的被子,闻着枕被散发的独特香味,逐渐放松了下来。 迷迷糊糊中似有似无的肢体接触,让睡意朦胧的红官以为又是在做什么奇奇怪怪的梦,就不多理会。 直到一只手从后背揽了过来,将他揽进一个温热结实的怀抱中时,他才意识到不是在做梦,于是反手就一肘子,紧接着就是一声熟悉的闷哼。 “啧,你还真下得去手……” 红官倏地转过了身来,只见连古咧着张嘴,近在咫尺的脸笑意盎然。 刚刚那一肘子正中对方胸膛,还是心口的位置。 红官难免有些紧张,目光不住地打量着连古的脸和胸膛,这才发现他已经穿上了睡衣,所以到底是什么时候回来的? “你……不是不回了吗?”红官有些意外,忽然敏感地问,“是不是哪里又痛了?” 他已经默认只要连古凑近他举止过于亲密,那就是在寻找治愈伤痛的方式。 这张英挺的脸依然挂着久违的笑容,红官拉开了对方的衣服看了眼胸膛,索幸没有胎记浮现,他这才松了口气。 连古凝视着他,眼中爱意蓬勃:“我就不能干一件清醒的事?” 一颗心悸动着,红官薄有醉意的脸逐渐变得滚烫:“你明天要不要外出?” “你是担心我起不了床是吗?”连古心头暗喜,十分无赖地将询问解读成了暗示。 “……”红官没反应过来,只觉察到两人的距离越来越近,好像稍稍一动就能牵动对方的神经。 “回你的床上睡去,别耽误了明天的事。”红官抻臂抵在连古的胸膛,强行冷静了下。 “这不就是我的床吗?”连古嘴角微扬,下一秒就将红官窘迫的话语含进了嘴里,并将质疑、不安、焦虑一点点蚕食殆尽。 潜藏的欲望被连古慢慢勾了出来,理智的思维也逐渐被感性侵蚀,禁不住引诱,红官伸手攀附住对方,然后近乎贪婪地攫取着这一份浓沉的爱意…… 第87章 晕厥 “慢着。”红官迅速抓住了连古解他衣扣的手,薄唇微动,“坦诚相见是要有前提的。” “什么前提?”热火熏红了连古双眼,动作戛然而止后,气氛有些尴尬。 红官往后挪动了下,将搭在他腰间的爪子拎开,略微稳了稳心神,提了个敏感词:“万家。” 连古有些心梗,就知道纸包不住火,只是没想到他还真会挑时候。 软绵绵地吐了口气,连古温和地看着他,用商量的语气问:“能不能别在这个时候提?” 就很影响发挥。 红官眸中凝着黑光盯着他,仿佛要将连古脸上神情的丝毫变化尽收眼底。 面前这双深邃的眼正酝酿着复杂的情绪,红官见状逐渐冷静了下来:“提到万家,就不舒服了吗?” 语气又闷又冷,再看脸已经拉下来大半了,近乎面瘫。 连古知道他对于情绪沉浸很快,抽离也很快,看这架势,八成是抽离出来了。 但他这神情分明和以前质疑他时的不一样。 意识到这点,连古一瞬如释重负,心间立马被喜悦充盈:“你吃醋了?” 红官眉头一皱,唇齿间挤出俩字:“没有。” 刹那脸又烫了,从头到脚都热得不知所以。 红官睡觉通常不开灯,即使在连古房间也一样,于是窗外投进的朦胧月光,成了房间唯一的光源。 灰暗减淡了大半窘态,但还是掩饰不住红官微乱的气息。 连古情不自禁发出一声笑,很轻很柔,带着鼻息向他蹭了下,然后手肘支起脑袋,认真温声解释: “其他活动我可以不去,但捐赠仪式必须得去,还有那些八卦新闻,就是给无聊的人图个乐子,别往心里去。” “你不用跟我解释这个。”红官说这话有些发虚,“我是问你和万家到底是什么关系?” 连古枕回手臂,抿唇想了一下,随后轻轻叹了口气:“我成立慈善基金会,万家是第一个支持的,所以……” “之前呢?”要不是连古在解释之前,眼神闪躲了下,红官就不会突然打断他。 连古迟疑片刻,幽幽地说:“他们家是搞影业的,有很多动作电影需要武指和顾问……” 红官闷闷起身了,背对着他扣好了领口边的两个扣子,有些不耐烦地说:“你既然不愿意说,那我就不问了。” 说着,他将床头的灯打开,正要起床就被连古从后环抱住:“你在生我气?” 红官压住了嗓音,低低说了声:“你我之间……没有信任基础。” 他的话好像都带着刀刃,连古心口传来一阵刺痛,忽地打了个痉挛,松开了手臂。 红官瞳孔骤然缩了下,转回身时,连古已经蜷曲在床上了。 一把扯开他的睡衣,右胸上的胎记渐渐呈现了出来,直到在滚烫的肌肤上画出一个完整图案为止。 来得实在太不是时候了,如果不是这个图案,他都会怀疑对方是装出来的。 红官忙不迭将他抱入怀中,连古的下巴磕在了他的肩头上,像被烫伤了眼眸,眼眶骤变赤色,全身乃至十指都在用力紧绷着,汗珠顺着脸颊滑向胸膛,连着脊背都变得湿热刺痛难耐。 这次发作来得迅猛,也完全没有征兆,呼吸急促的连古难受得咬紧牙关,猛力将红官推开,就要往浴室方向冲去。 “回来!”红官一把将他拦回,情急之中一记手刀砍下,直接将连古打晕了过去。 连古第一次发作过后,红官就询问了韩杨相关紧急处理方式。 针对发热,可用物理降温,而对连古最有效的物理降温,无非就是毛巾裹冰块,冰敷散热。 想到这里,红官立马给他敞开衣被,去厨房冰箱挖了几块冰上来,用几条毛巾裹住,分别敷在额头、腋窝和腹股沟处,韩医生说这几处散热效果最好。 红官的目光紧紧地盯着连古,从没有那么热烈期盼过,期盼着几块冰能将深陷火焰地狱的人拉回来。 连古那张红热的脸渗着薄汗,死气沉沉中泛着诡异的潮红,如果不是嘴唇还在翕张着,倒给人一种死人上了妆的错觉。 莫名其妙联想到这一幕,红官有些腿软地趴在床边瘫坐下来。 连古一次次病发敲醒的警钟,让红官不得已再次关注起了生命倒计时。 在重见连古之前,他心里一直有个钟,秒针走动的滴答声时刻提醒着自己命不久矣,可能哪天睡着睡着就醒不来了。 直到连古的出现,打破了一滩沉寂的死水后,让他觉得如果自己的生命真的那样中道而止,他也认了,只是会为自己不能让对方老有所依而感到深深遗憾和愧疚。 但现在对方随时有可能比自己先死,深深的不甘和挫败就挥之不去,自童年送走了母亲后,他就不再为别人生命的长短而担惊受怕,可是连古不同。 在自己短暂的生命历程中,红官目睹了很多生命的消逝,送走了很多萍水相逢的人,但他不想哪天亲自送走连古。 “真的不想……”红官紧握着连古发热的手,发出一声低低的恳求。 连古从小到大吃的苦,遇的坎,历的劫数不胜数,按灾星官那一套来讲,必然是天生业障重的表现,灾难才会如影随形。 上一任关煞将说过,所谓业障,妄想是根源,只要舍弃妄念和执着,就不会有种种苦恼不堪了。 如果真是这样,或许还有一线生机。 “你是在谋划着什么事吧?”红官深深觉得连古所做的每一件事背后都有隐情,似乎在酝酿着一个什么惊天大计,或许背后的那些真相才是他无法舍弃的执念吧。 房间一片死寂。 心口憋得慌,似乎郁结着一股气无处发泄,喉头一紧,就又咳了起来。 寂静的夜,他的咳声格外清晰响亮,怕惊扰到别人,红官双手捂着嘴弯着背,边咳边艰难起身迅速到浴室,才扶住洗手盆,就往盆中吐出了一大口暗红的鲜血,糊了一嘴。 但这次咯血之后,不见咳嗽有好转,反而越咳越起劲,大有要把整个胸腔都掏空了的气势。 这下好了,不知道是谁先送走谁了。 一阵目眩之后,红官发现自己竟然躺倒在浴室地面,也不知过了多久,好在冰冷刺激得他稍稍清醒了下,看来刚刚是有段时间不省人事了,脑袋都还有些眩晕感。 他缓缓撑起了身体,打开水洗了把脸,顺便把洗手盆里已经变干的血冲洗掉,再晃晃悠悠走出浴室。 无能为力只能坐而待毙,这是他小时候就知道的道理,长大了怎么还是这副德性,一点都没长进。 连古还是一动不动地躺着,冰块融化了,身体周边都湿漉漉的,好在他身上的热度终于降了下来。 红官帮他穿上衣服,再盖上被子后,也终于抵挡不住磅礴的倦意,就趴在床边沉沉睡去。 他以为的是睡,其实是精疲力竭晕厥了过去,所以才把清晨进来的人吓得半死。 红福的一声惊叫,把连怀居几号人物都招了过来。 房间里多了一位不说,还都晕了过去,晕的姿势也奇怪,无端让人脑补了各种情景。 “都说了要把他们俩安排在同一个房间了,看吧,现在连晕都能晕到一起去。”冯陈插着兜在房间外的走廊徘徊着。 红福叹了口气,皱眉疑问:“连先生是昨晚深夜回来的吧?应该是走错房门了。” “那也不能一个躺床上一个趴地上去啊。”红喜想破脑袋都想不出是怎么一回事。 “这很难理解吗?”冯陈昨天一直都跟在自家老大身边,深夜赶回来后确实是各自回房了,估摸着洗去一身酒气之后,大半夜又摸到人家床上去了呗。 几双眼睛刷刷地朝冯陈看了过来。 “老大回来后想起有事要找红先生,结果好巧不巧就晕倒了,然后红先生为了照顾我们家老大,也虚脱晕倒了。”冯陈煞有介事地说着。 听起来像是这么一回事,大伙纷纷点头,挺合理。 房门旁站着的褚卫听到了,向这边投了一眼后,又不动声色地转回了视线。 “唉!出了这么大的事,少爷怎么也不知道叫人帮忙呢,自己还有病在身……”林耀堂心疼的话里带着几分自责,可是又无济于事。 要不是因为他,少爷和连先生才不会变成现在这样,可这种话,少爷不喜欢听,林耀堂又只能憋在肚里,怪难受的。 “这两种病,折磨不了别人,受苦的只能是他们自己。”韩杨和计承从房间出来了,一瞬又将在场人所有目光收拢了过来。 “什么意思?”大伙几乎是异口同声地问。 “我理解大家的心情,但在新药出来之前,不要给病人太大的压力。”韩杨试图缓解焦虑。 “所以新药到底什么时候能出来?”冯陈一下就转移了压力。 “得,压力成功给到我们。”韩杨摇了摇头,面露无奈,“新药还在配制中,这几天会有个试验,总之千万不要把焦虑带给病人,听到了吗?” 众人相视无言,韩杨再给红福红喜两人一个任务,嘱咐他们一定要监督红官吃药。 这种耳提面命的事,红福红喜就像烙印在身上一样刻骨铭心了。 计承扫了一圈,发现没什么好说的,默默地就要离开。 “计承。”褚卫叫住了计承。 碍于人多嘴杂,两人转到露台谈话。 “你是不是早就知道了?”褚卫平平地问,不带任何情绪。 但既然选择来问他了,说明还是有点情绪,只是压抑了。 计承“嗯”了声,没想要解释什么。 就像以前,哪怕中间还有个和事佬,他和褚卫之间也很少话题聊,见了面也是无声的招呼。有很长一段时间,计承以为对方看不起他,不屑于和他说话,后来才知道,原来褚卫跟任何人都这样,就是个闷葫芦。 “最严重是什么情况?”褚卫将视线抛远,抛到无边无际的地方,似乎在讲一个很久远的故事。 “死。”计承罕见的寡言少语,却一鸣惊人。 褚卫心头一怔,扫眼看来,质疑中带着惊惶,好几秒沉默之后,他终于开口问:“有几成把握?” 问的自然是医活的把握。 “想听实话吗?”计承这声反问似乎带着冰渣子,扎得褚卫心凉了半截,有点痛。 连曾经那么骄傲的人,都能说出这么没劲的话来,可见把握度真的不高。 “就算是一成,也要救!”褚卫直接忽视了计承那抱歉的眼神,扭头转身走开。 “就算是一成,也要救……”计承沉吟着,是不是他们这些人都有股盲目自信的劲?那个人在救他前也说过类似的话,结果他是被救了,那个人却死了。 这就是盲目自信的结果,一命抵一命,败得一塌糊涂。 计承站在露台处往外望去,清晨的风有股酸涩的味道,把他眼泪都熏掉了下来。 房间里没再安排另一张床了,干脆让两人都躺一起,反正床很大。 红官输着液,除了脸上没什么血色,其他看着正常,跟睡着了没什么两样。 连古的气色要差一些,眉头深蹙着,嘴唇紧抿着,像在痛苦挣扎着。 褚卫熬药去了,冯陈接了一通电话后就出去了,房间内守着的只有红福和林耀堂两人,一人守着一个,各自揪心叹气着。 没过过久,外头匆匆的脚步就进来了。 红喜的语气有些急,但懂得压低了说:“福叔,红宅有人来啦!” “来咨询闯关的吗?”红福心想终于有人来询问业务的事了。 红喜神色有些不对劲,忙摇头解释:“不是,不是来闯关的,是来找闯关的人。” 红福以为自己听岔了,于是脱口一问:“什么?” “就是来找人的,一大帮!”红喜感觉描述不清,特地用手比划了下到底来了多少人。 “找人?找谁?说清楚点啊。”红福跟不上红喜的思维,有些急了。 “唉呀!那些人气势汹汹地来红宅说要找人,说他们的亲朋好友来找咱们先生闯关之后就失踪了,正吵着嚷着要找先生算账呢!” 第88章 出事 红福和红喜因为红宅突然来人的事,匆匆赶了回去。 正堂里来了十几个形形色色的人,一看到他俩就都纷纷围了上来,男女老少七嘴八舌,急赤白眼地管他们要人,还不给他们开口说话余地,堵得红喜面红耳热的想撸袖打架。 “各位请安静一下!发生了什么事慢点说,好好说!不然你一句我一句,我们怎么知道大家是有什么问题啊。”红福不得已站在椅子上,举起手大喊了声。 堂内的吵嚷声才稍稍停了下,一致将目光投向红宅管家。 红福趁热打铁,先让大家坐下,叫红喜看茶,毕竟来者是客。 其中就有人按耐不住,粗声表态:“我们不是来喝茶的,我们是来找人的,一句话交不交人?” 红福循声看去,是个粗眉黑皮的壮汉,看样子不过三十出头。 他这一声出来,又把在场人的情绪调动了起来,于是堂内如煮开水,顿时沸沸扬扬起来。 “别吵了!”红喜忍不住大吼了一声,气鼓鼓地说,“干什么?菜市场啊?” 叽叽喳喳的烦死了。 毫无规矩,不像是来找人,倒像是来找茬的。 要不是先生反复强调要以礼待人,他才不会跟这群人客气。 在场的人面面相视,突然间气势弱了下来。 就在大家消停的空档,红福接了口忙问:“你们到底是怎么回事?怎么一大清早就堵在门口,找什么人?一个个说。” 一个四十多岁的瘦削女人站了出来,应了红福的话:“您是这里的管家是吧,那么关煞将呢?我们找关煞将。” “找我们先生干什么?闯关才找我们家先生。”红喜面带愠色,说出来的话都十分硬气。 “就是因为找关煞将闯关,人才不见的,我们不找他,还能找谁?”另一人跳出来说,其余人就跟着嚷嚷起来。 红福拍拍手,试图稳住大家的情绪:“各位各位,别着急,请听我说,所有来闯关的,来咨询的,我们都有做记录,你们到底说的是谁呢?” “我们家姓沈,在西城,我叔叔前两天中午就到了南城,最后一通电话告诉我们已经到红宅了,然后这两天杳无音讯,不来你们这里找去哪里找?”说这话的是一个二十来岁的精神小伙。 红福还在记忆力搜寻沈姓西城人,就又听一老妇人带着哭腔说:“我家老头儿昨天也说来红宅咨询,现在电话也打不通了。” “你们会不会搞错了?这些天我们没有接待什么客人啊,咨询的闯关的都没有啊。”红福纳闷声被另一人打破了。 “胡说!人明明就是来了你们这里才没了消息的!” “关煞将是会吃人吗?快点把人交出来,不然就砸了这里!”人群中不知是谁喊了这么一句,随后就是各种质疑声不断。 “本命关难道是骗人的吗?” “关煞将为什么不出来?是怕被我们戳穿吗?” “本命关到底是个什么东西?为什么进去了就出不来啊?” “人呢?必须要给我们一个交代!” …… 红福与红喜视线对撞,有些招架不住,红喜已经摸出手机准备摇人了。 只听人群后头传来一声清冷的质问:“谁敢在我红宅闹事!” 众人目光被突如其来的声音吸引,齐齐转向后头,只见一眉目俊秀的男子,一身月白长衫把人衬得古雅,美中不足是坐着轮椅,后边还跟着个身材高挑健硕、神情英拔的帅哥,缄默冷肃,酷似古时的带刀侍卫,可惜了脸上有道疤。 众人被这突然进场的两位打乱了节奏,一时之间都沉默了下来。 “先生您怎么过来了?”红福十分诧异,出门前先生都还晕着呢。 “先生!”红喜第一个迎了上去,毕恭毕敬地将红官推到主位旁。 看样子,这位就是传说中的关煞将了,众人目光如炬,全都看着红官。 听说关煞将爱穿长衫,所以得了个“长衫先生”的雅号。 长衫先生白面黑瞳,眼神淡漠地将在场的每一个人都扫了一遍,对这群不速之客也没有什么好脸色。 “你、你就是关煞将?”有人试探问了声,问完又接不住红官犀利的目光,就心虚地退缩回去。 “你们要找人,为什么不找警察?我这里又不是失踪人口办事处,找我有用,还需要警察做什么?”红官脸上带着困惑的神情。 “可是人就是来了你们这里后才不见的,不来找你找谁?”人群中不知道是谁壮着胆应了一句。 红官没看清是什么人接了口,目光一掠而过,只知道不是什么善茬。 “你们上门来张口就管我要人,我倒是想看看有什么证据证明我红官藏了人?” “我爸最后的电话告诉我就是来了这里!”那个粗眉黑皮的大哥挤出人群,冷哼一声,举出手机展示通话记录,“你们看最后的通话时间就在前天晚上,这么长时间都没音讯,肯定是被你们藏了起来!” 红官坦然地接住壮汉质疑的目光,镇定自若地说:“我们红宅有将近一周时间没接待什么客人了,就凭一个电话成不了什么证据,要么是人走错路了,要么是被人拐跑了,总之,不在我这里。” “你说不在就不在,让我们怎么信你?” “对啊,一个两个说走丢了还有人信,这么多人都走丢了,一定是有问题!” “还都是来你们这里的人才不见的,这怎么可能没问题是不是?” “说不定我们这群人,等会也会被他扣起来……” 一石激起千层浪,这群人又躁动了起来。 “红喜。”红官不予理会,只是喊了身旁的红喜,“把这几天的监控调出来给大家看看,看到底有什么人来过我们红宅。” 一听调查监控,吵闹声又似被突然掐断了般,堂内骤然安静了下来。 紧接着就有人发出一声抬杠:“监控视频是可以篡改的!” “……”这对红官来说还挺新鲜,他第一次听说监控视频也能修改,眼看着所有人的目光都盯向他,有质疑的,有气愤的,有不安的,也有不怀好意的,盯得他极不爽快,心里正酝酿着该怎么反击,身后的褚卫淡淡地发声了。 “监控录像的确可以造假,但是会留下痕迹,第一,修改后的录像格式会发生改变,第二,图像的饱和度、对比度会出现异常,第三,文件的信息也会发生改变。所以,是原视频还是篡改后的视频,一眼就可以看得出来。” 如果只是修改监控的时间跟日期,肉眼的确看不出多大的痕迹,但对这群人来说,估计也没几个懂的。 红喜默默地给褚卫投去赞赏的目光。 红官瞬间来了底气,点了点头说:“红官奉劝各位,如果人真的失踪了,还是抓紧时间报警吧,免得耽误了搜救的时间。” 众人神情各异,一时之间也找不出词来反驳,就都在面面相觑中各自沉默了下来。 “我相信大家今天来这里,一定是无奈之举,但很显然,有人想要搞事情,大家都被不法分子给耍了,人不在我这里,我没什么好说的,平白无故被冤枉,我也是受害者,就算大家有顾忌不想报警,我红官也会报警处理。” 红官毫无顾忌地扫视着堂内这十几张嘴,他知道这群人当中有不乏真正来找人的,也有刻意混进来煽动情绪的,至于有什么意图,他心里大概猜到一二。 “还有一点有目共睹的是,我最近腿脚不便,确实守不了关,如果在场的各位家中有人要闯关的要咨询的,欢迎下个月再来。另外,关煞将不会吃人,本命关也不会骗人,麻烦刚刚哪位说这话的请站出来,我想请教你们说这话的依据是什么?” 红官不会放过每个造谣生事的人,尤其是跑到家里来闹事的。 话音一落,院子里就跳出来好几个打手,气势汹汹地围在正堂外。 老虎不发威,还被人当病猫了。 关煞将神情严肃,眉宇间的冷峻透着威严,看这架势,恐怕要追究到底了。 在场的人自觉理亏,踌躇着不好回答,只有一位胡子发白的男人从后边走了出来,朝着红官一拱手,面带歉意地说: “关煞将,我们确实不该没有提前打声招呼就过来,我为我们的冒失给您道歉了,还请您念在我们找人心切的份上,原谅我们的无礼唐突吧。” 说完鞠躬致意,还不忘用目光提醒着身后的一众年轻人主动认错赔不是。 身后那群人各有花花肠子,未必就认可老男人的话,只是有个人出来说个场面话,也就能免了一场刀光剑影了。 见对方态度端正,一旁的红福也总算松了口气,至少这群野蛮人当中还有讲理的。 红官定定望了对方一眼,语气缓和了些:“红宅不是可以寻衅滋事的地方,各位的心情我能理解,但不要因此就受他人挑拨而迁怒于无辜者。今天这件事,我也做了表态,请各位好自为之。红喜,送客!” 早在一旁察言观色的褚卫,等堂内的人都悻悻然离开了,才对红官指出了刚刚混在里面的教唆者是哪几个。 “要派人跟着吗?”褚卫问。 “麻烦了。”红官几乎想都不想就回答,之前就觉得事有蹊跷,以往常的咨询频率,不可能将近一周都没有什么人打电话或者上门来,想不到早有人在这里动了手脚。 “先生,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啊?那些失踪的人都说是来了红宅……”红福有些摸不着头脑。 红官不好下定论,但用脚趾头想都知道是冲着自己来的。 冷冷地从鼻子里哼出一声来,红官用习以为常的语气反问了句:“不这么说,他们怎么能找到这里来?” 红福垂头想想,好像是这个理。 “那到底是谁要陷害咱们?”红福的第一反应就是解家,毕竟解家使绊不是一天两天的,苦于没什么证据,否则定会一口咬死解家。 红官也不是没想过,主要是解家这段时间没什么动静,这才让人百思不得其解。 但解家要拿这种事来陷害他,也实在有些小家子气了。 要是关煞将名誉受损,对解家来说,算不上光宗耀祖,就算指望不上他这一代,还得为“听话”的下一代铺路才是。 红官暂无头绪,摇摇头低喃着说:“陷害的目的是什么?那些失踪的人又去了哪里?” 褚卫已经摇人跟踪了,相信很快就会有答案。 红喜一回来就被红官吩咐去一趟城里打听关煞将的事,褚卫不放心,让人暗中跟上保护。 红官让褚卫在院子里等着,自己回香堂给祖师爷敬一敬问候香。 好久没给祖师爷上香了,祖师爷或许都会认为他这一脉断了吧。 “红官还活着,祖师爷是不是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人离死亡有多近,只有到身临其境才知道,昨晚那一遭,他真真切切感受到了死亡临近的气息,恐怕以他这种状态入关,周身都会散发着凶煞最喜欢的绝命之气吧。 红官恭恭敬敬把香一插,注视着香炉冉冉升起的香烟,心中感慨万千。 “先生,您身体好些了吗?”红福从外头进来,关切地问。 “我还好。”红官瞥了眼堂外的轮椅,转头跟红福说,“福叔,我们可能还要在连怀居住些日子,您先去把自己入冬的一些厚衣服收拾一下,等会过来再一起带上吧。” 各自回房收拾东西,红官第一件事就是找到那本《神煞录》和两支枪。 打开衣柜,看了眼录音机,寻思着如果带去了连怀居,听磁带的机会或许会更加渺茫,一番斟酌之下,红官还是留下了录音机。 红福三两件衣物利索收拾好,就过来给先生收拾。 “先生,您的药放在什么地方了?”红福拉开了红官的床头柜,不见药瓶,倒是见到那枚明晃晃的胸针。 “药我已经带上了,其他的没什么好带的,收拾两件衣服就好。”红官站在衣柜镜前,还是像以往那样打量着自己,既熟悉又陌生。 好像真的变了,变得不太像自己。 那又怎么样呢?开心就好。 “先生,这枚胸针……”红福捏着胸针来问红官,“要还给连先生吗?” 第89章 药浴 韩杨安排冯陈给连古准备药浴排毒,平时话痨嘴贱的冯陈这会儿闷声不响,一副任劳任怨的小媳妇模样,倒是让韩杨颇感惊奇。 “今天这是怎么了?”韩杨在大药房里隔着玻璃窗给冯陈抓药。 冯陈颓丧地捂着脸颊,含糊地说:“牙痛,给我开个药,要立马见效的那种。” 韩杨二话不说,转头就给他一粒花椒:“哪里疼咬哪里。” 就这?冯陈觉得他有些敷衍。 看出冯陈的质疑,韩杨只抛给他俩字,然后转头干自己的事。 试试就试试,冯陈半信半疑地将花椒咬住,神奇般立马就不痛了,不由得惊咦了声。 “不用谢我。”韩杨提着两大包药给到冯陈,“小褚呢?” “他送红先生回红宅去了。” “怎么突然间就回去了?” “放心,老大没醒,他还是会回来的。”冯陈摆出一副知根知底的模样。 话音才落,红福就来药房取药了。 冯陈向韩杨挑了挑眉,韩杨斜睨了他一眼:“那你按我说的方法,去把药煮了。” 冯陈接过药包大摇大摆地离开了。 “外边冷,红先生如果要出去,护膝裹腿的暖袋一定要准备好。年纪轻轻的可不能落下个老寒腿的毛病。” 韩杨交代保暖的话也不是一次两次了,知道韩医生医者仁心,红福连连点头:“会的,都记着呢。” 韩杨将药包递给红福,小声地交代了一句:“这两天一定要监督红先生把药吃了再睡觉,要是夜里听到什么动静也不用惊讶。” 红福:“什么意思?” 韩杨抬眼看了下红福那迷惑的神情,反倒比他更奇怪,但没有细说原因,只是草草地解释了下:“连先生在试药阶段,身体可能会发生一些排斥反应,情绪这块有些难以把控。” 这么一说,红福倒有些担心起来:“那我家先生需不需要换个房间?” 韩杨摆摆手:“不用,正需要红先生在旁边控住才行,红先生有这个能力能制得住他。” 红福:“那我们……” 韩杨:“我们掺和不了。放心,连先生不会伤害红先生的。” 红福心里惴惴,但韩医生的话又挺权威,让人不得不信。 熬药时,红福还是忍不住将自己的顾虑跟同在熬药的冯陈说了。 冯陈听后眨了眨眼,问:“老韩真这么说?” 红福边煮药边说:“是啊,我在想会不会出什么问题,用不用派人守着……” 冯陈咧嘴笑了笑,心想那死胡渣总归是办了件人事。 “不用不用,我们去了只会添堵,老韩这么安排是有道理的。” 冯陈担心不说清楚,反倒引起什么误会,于是进一步解释说,“其实,我家老大对麻药过敏,发病的时候不能用药,只能通过特殊手段来止痛,这种止痛方法只有红先生懂,我们搞不定。” 这么说,红福就明白了。 “那连先生还昏迷着,能药浴吗?” “老韩还说要靠药浴刺激一下,不然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醒来。”冯陈摸出了一根香烟递给红福。 “多谢,我不抽烟的。”红福摆手婉拒。 冯陈也无所谓,把烟伸进炉子点燃取出,靠窗户边抽了起来。 窗外是一片火棘花树,明年应该可以看到开花结果了。 傍晚,红官坐在懒人沙发上泡脚,亲眼目睹着昏迷中的连古被冯陈褚卫抬进了浴室,就有种说不出的怪异感。 红福本来想帮忙,苦于无从下手,只好给自家先生倒了杯茶。 “听韩医生说您有办法能帮连先生止痛,是什么办法来着?也教教我们吧,不然靠……”红福话没说完,红官就被一口茶呛得连咳了几声。 “哎哟!”红福赶紧去拿药,这好端端的怎么突然咳了起来呢? “先生赶紧把药吃了吧。”红福很快就将药瓶拿了过来,看着红官呛红了脸,就又催促了遍。 红官摆摆手说:“我、我这不是犯病……” “韩医生说了,睡前一定得吃药。”红福一本正经,语气不容商量。 红官无奈,好在刚才的话题已经揭了篇,就乖乖地吃了一片药。 看红福似乎欲言又止,红官眉峰轻抬:“红喜回来了吗?” 红福:“还没有,城里一个来回,得两个小时吧。但都这个点了,按理应该回来了。” 红官看了眼窗外的暮色,心头生出一股不安,就立马打电话给红喜,那头电话却只响了一声就挂了。 红官心里咯噔了下,红喜是从来不会挂他电话的,该不会跟那群失踪的人一样遇到了什么事吧? “先生,红喜他……”红福还没问出口,红官就起身去敲了浴室的门,也顾不上泡脚了。 “褚卫?”红官贴着门叫了声。 褚卫开了门,脖子上还挂着条毛巾,只听红官略微发急地说:“你能根据手机信号定位吗?” 褚卫默默地看了红官一眼,大概明白是什么意思了,转头交代冯陈看好少爷,再将毛巾拉下递给红官:“这事交给我。” 红福见褚卫行色匆匆,也跟着走出门去。 红官瞥了眼浴室内的药浴情况,见连古反趴在浴桶边,一颗脑袋和两只手都垂在桶外,不由得愣了下。 怎么是这个姿势? “要这样泡一个小时?”红官忍不住皱眉问。 冯陈站起身来甩甩胳膊说:“刚刚扶着手酸,放松下胳膊,等会再把老大反过来泡。” “不是除了头,整个身体都得泡在药汤里吗?”红官走了进来。 “这个我当然知道啊,只是您看……”冯陈撸起袖子将连古摆正,只要扶着他的肩膀往下沉,脑袋就会垂下来碰到水。 除非抱住他的脑袋,但那样吊着太不舒服了。 红官深吸了口气,将连古脑袋扶正,只是长时间维持这个姿势也不是办法。 冯陈咧着嘴说:“红先生,有个法子,只要有人进里边抱着固定住就不会太累了,我有个不情之请……” 红官脸一红,没接话,但已经看得出生气了。 冯陈连忙解释了下:“韩医生说过,我家老大泡的药汤,您也可以泡,我们这种体质实在不合适,万一泡出个什么毛病就得不偿失了……” 红官脑袋嗡嗡直响,但看连古那不省人事的模样,多少有些于心不忍。 瞟了冯陈一眼,他那模样还算诚恳,不算戏谑,于是提醒了声:“扶着点。” 冯陈还没回话,就被一条毛巾飞盖脸上挡住了视线,心里一愣,暗想:这红先生是个讲究人。 过了片刻,红官的声音冷冷清清响起:“行了。” 冯陈把手一松,扯下脸上的毛巾就看到红先生从背后抱住老大,让老大的脑袋靠在他的肩膀上。 往下一沉,两个身子全泡进黑褐色的药汤里。 大概能想象得出是什么样的姿势。 当初买个大桶就知道会有用上的地方。 冯陈心里乐呵,面上不敢得瑟,更也不敢逗留,识相地说了句:“我在外面看会儿电视,有需要就叫我,时间到我再进来。” 红官“嗯”了一声,没有任何挽留的意思。 好巧不巧,冯陈一开门就看到红福,红福一眼就看到自家先生和连先生泡一桶里,表情有些懵,眨巴着迷惑的双眼,还没开口就被冯陈迅速关上门阻断了。 红官当时的神情实在一言难尽。 中药汤升腾的热气带着股浓郁的苦味,红官闻着有些呛鼻,但全身热烘烘的感觉确实挺舒服。 背靠着桶壁,说不清那是什么感觉,红官只觉得自己抱着的是一个希望,一个看得到摸得着的希望。 连古活着,希望不灭。 现在他昏迷不醒,希望就变得渺茫。 至于是什么样的希望,他还无法解释。 在药汤的蒸腾下,红官的体温似乎也跟着上升。 安静的浴室内,仿佛都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声了。 连古均匀的呼吸声就在耳侧,心跳却出奇的有力。 不对! 他是左手揽住连古,手掌正贴在对方右侧胸膛上,这时摸到的心跳会是…… 红官试探的手从右侧往回摸到左侧。 连古的心脏竟然……长在右侧! 难怪那两刀都没叫他送命,原来不是扎在心口上! 红官还在震惊的余韵中,一个沙哑的声音不合时宜地响起:“你在占我便宜……” “……” 红官面色一僵,双手立马松了力道,眼见着连古就要滑进药汤中了,出于好心还是捞了一把。 但一捞回来,他就后悔了。 “你……”红官抽出一只手扳正对方的下巴,迫使两人拉开点距离。 连古微阖的双目缓缓睁开,黑瞳里透着欲求不满的情绪,意犹未尽地抿了抿唇后摆了副可怜兮兮的面孔:“痛了。” 痛了?很会挑时候。 红官下意识就垂眸看向他胸膛,很好,图案没有显现。 “你该不会真要等到我受不了了,再可怜我吧?” 连古一眼看穿他的心思,低沉的声音幽幽响起。 红官噎语了,他之前确实是靠这个来判断连古的疼痛程度,但要让他再经历一次痛不欲生,的确挺残忍。 再说,这点张口就来的小事,对比起连古承受的,根本不值得一提。 红官放下了忸怩之态,目光往他双唇上聚焦,却在低头之前生生定住了。 “你是嫌弃我还是难为情?”连古露出了点迫不及待的情绪。 “你耍我?”只因看到了对方唇边浮起的笑意,有种被耍了的感觉。 连古“嘶”了声,脸上浮起一抹痛色,嘴角一扯:“你真的是铁石心肠……” 听对方那哑声哑气的声音,红官心底一紧,眼下确实不是计较这些的时候。 没等连古再次抱怨,红官就让他闭了嘴。 连古的回应非常迅速,甚至抢占了主动权。 “你……”红官有些难以启齿,心里跟明镜似的,对方需要冷静,毕竟这是在药浴排毒。 “我想……” “别乱来,外面还有人守着。”掐住脑海中疯狂的念头,红官干涩地打断了他的话。 “让他们滚。”连古明显不耐烦起来了。 红官眼底情绪一沉,摸摸他的脸,已经发烫了,难怪开始胡言乱语了。 “你千万别激动,我们先出去。”红官伸手迅速从架子上扯下浴巾,在连古的灼灼目光中率先出了浴桶。 “起来,我们赶紧冲水。”红官将燥热难耐的连古拉出桶外。 韩医生说过,一旦连古发热,禁止他去冲冷水澡,适当的热水反而有利于他散热。 红官才打开了热水花洒,对方一个动作,差点让他打滑摔地上去。 “别动!”红官呵斥了声,这人怎么像狗一样? 估计没几个发病像他这样的。 连古把脸耷拉下来,低声呢喃着:“好难受……” 红官干咽了下:“哪里难受了?” “全身上下……” 热水冲刷在身,整间淋浴房都蒙了水雾,外头的光景看起来也朦朦胧胧,很不真实的样子。 红官压住躁念,安抚了下:“冲干净了我们就出去……嗯!” 再次因心软纵容了他的放肆。 第90章 救人 昏暗逼仄的巷道传出了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巷口拐角的路灯投下的光,只将幽暗的窄巷照出丁点地方,三五人从底下跑过,影影绰绰。 红喜捂着一脑袋血,从黑暗处跑出,才刚逃进巷子里,巷头巷尾就跳出来几人阻断了来去的路。 那几人手中带着棍棒,步步威逼。 红喜见避无可避,又不想坐以待毙,啐了口血,龇着牙脱下外套缠在右手臂上,朝瘦弱的那几人冲了过去。 “他妈的还想跑?” “给我拦住他!” 后头几人冲了过去,红喜瘦小的身体硬是扛了几个回合,才把其中一人干趴下,呼呼地喘着大气,脑袋上的血还在不断往下流。 “妈的还敢还手,打断他的狗腿!”为首的那个拽的二五八万似的,揣着一脸神气刚举起的棍子就愣是定在半空。 “要打断谁的狗腿?”身后传来冷冷一声。 为首的缓缓转过头去,忽被一个高大的身影挡住了光,黑暗中根本看不清什么人什么长相,就被一拳打歪了脸。 “褚大哥?!”红喜既惊又喜,忙擦掉脸上的血,差点要哭了。 这拳还算轻,放在以前,褚卫是直接拧头的。 紧接着在众人震惊的目光中,褚卫三两下就把所有人手中的棍棒卸了,再一人踹一脚,顿时哀嚎声遍地。 “刚刚说要打断谁的腿?”褚卫将那人的头发一拽,迫使对方仰起脖子看他。 那人嘴歪了一边,嘴里喷着血都要连忙认怂:“啊我的我的……” 没等对方求饶,褚卫照着那人的膝弯处,重重一脚下去,直接踩断了那人的腿。 鬼哭狼嚎还没叫出,褚卫就将对方脑袋往地面一撞,叫那人晕死过去。 “起来。”褚卫脸上裹着浓重的杀气,伸手将怔愣中的红喜拉起,“还能走吗?” 红喜咧嘴站起来:“可以,没问题!褚大哥你一个人来吗?” “嗯。”褚卫走在前头,沉闷着没怎么说话,红喜一步一踉跄跟在后头,大气也不敢出。 褚卫走到巷口,脚步就放慢了,似有意等着红喜。 红喜忍着脚痛,快步跟上。 “褚大哥,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红喜还是忍不住问出了口。 “定位。”褚卫呼出一口凉气。 “对了,我还没给先生回电话呢……”红喜说着就要打电话,但电话手表的屏幕已经碎开,可能是被闷棍那几下敲到了,他有些沮丧地叹了口气。 褚卫睨了一眼,收回了视线问了声:“你发现了什么?” 不然不会被人追着打。 “瘦皮猴。”红喜咬牙切齿地说,“只要是打听关煞将的人都会被他们带进小黑屋关起来,我是逃出来的,和瘦皮猴撞个正着,就非得要灭我口……” “瘦皮猴就是个王八蛋……”红喜咕哝着,殊不知他褚大哥心里已经酝酿着一个杀人计划了。 红喜回到连怀居,收到消息的计承急匆匆赶过来给他处理伤口。 褚卫就一声不吭地站在旁边盯着,虽然不觉碍事,但有种被监督的感觉。 “你不去盯着你家少爷,盯着我干嘛?”计承有些恼火。 “没盯你。”褚卫实话实说。 “那你盯着伤患干什么?”计承拧着眉给红喜额头上手指长的伤口消毒,双手轻起轻落,但碘伏一上还是有明显的痛感。 红喜“嘶”了声,褚卫很轻地蹙了下眉头。 计承瞥了那尊冷冰冰的石像一眼:“没事别在这里影响我操作。” “计医生……”红喜想说点什么,但瞥到计承那藏着冷刀的目光,就闭嘴了。 褚卫没说什么,顿了一下,转身离开。 红喜眼角余光一路跟着,那高挑背影到门口,一拐弯就不见了。 计承不爽地“啧”了声:“别乱动。” 浴室门终于打开了,红福和冯陈齐齐转回头看去,只见长衫笔挺的先生搀扶着浴袍紧裹的连古走了出来。 哟,这是醒了?冯陈忙迎上去扶着,走近看又发现垂头的老大似乎还没醒。 所以他刚刚听到的似有似无的声音都是红先生在自言自语? 红福过去帮忙,两人将连古一架走,红官整个人都松了下来,挂着一脸冷峻往懒人沙发上一坐,目光移到黑洞洞的窗外去。 “先生,床上躺着吧。”红福走过来,知道药浴之后的时间最好睡觉了。 这时,褚卫走了进来:“人回来了。” 没等红官开口详问,褚卫就把事情经过都交待了遍。 “瘦皮猴?是哪个王八蛋?”冯陈一听这名号陌生得很。 “就是上次大闹我们红宅,把先生劫走的那个。”红福补充了句。 “是他?”冯陈这才想起那个蹩脚的小人物来,“他能掀起什么风浪?” “凭他的确成不了什么气候。”红官凝着眸,神情瞬时变得严肃起来。 红福有些不安:“是解家吗?瘦皮猴背后是解三……” “解三代表不了解家,我更倾向于是解三以权谋私,或许是解家给了解三权力,盘这一出的是解三,毕竟解三和我有点私仇。” 这人记仇,而且一定会报。 冯陈轻咂着嘴:“这个解三那么狂,是有什么背景吗?” 红福:“原来是山中土匪头目。” “土匪头子?时代过了。”冯陈嗤之以鼻。 红官轻哼了声,语气是完全没有把这号人物放在眼里:“剿匪时弃山而逃,对战时缴械投降,与解四爷看对眼后狼狈为奸,之后就成了解家的走狗。” 冯陈哑了下,眨巴了下眼,想不到看起来斯斯文文的人,说话也挺带感,难怪老大会沉迷得要死要活的。 冯陈的关注点不同,虽然知道老大未必就看中人家这一点,但不影响他对未来大嫂的刮目相看。 “原来这人从头到尾狗到底啊。”冯陈啧啧鄙夷,不说他这种黑白两道周游的人看不起,连打小混黑道的褚卫都无法直视,那是流氓底线。 “所以先生,他们抓那些人是要干什么?”红福在担心解三接下来会有什么骚操作。 “但凡问我红官者,都会失踪,他们或许在制造一种‘诅咒’的假象,久而久之就没有人敢来闯关了。”红官喝了口茶,用一种聊笑似的语气说出来。 一个无比现实的问题埋在他心里:关煞将活不过60岁是个诅咒,这个即使众所周知,但因危急不到他人,所以人们谈归谈,总不会觉得有什么远离的必要,一旦关乎他人安危,关煞将变成灾星瘟神也就一夜之间的事。 “断人财路,如同杀人父母。”冯陈对这种行为挺不齿。 关煞将之所以能脱离解家自立,是因为他不受资本限制,可以不遵循市场规则,但凡解家能只手遮天的地方,都不能拿他怎么样。 要是连关都守不了,那一家子要养活,恐怕得另谋出路,只是这样的出路会重重受阻,太过艰难。 从解家自立门户出去的,从古至今也只有这第七任红官开了这个先河,或许最终只有一个活法,滚着出来跪着回去。 红福满面愁容,或许解三的算盘精髓在这里。 都身为管家,比起心眼,他总是自愧不如。 红官心里头闷闷的,解家不会走这么曲折的路,何况他们也等不了,小时候还能跟他计较鸡毛蒜皮的事,现在是火烧眉睫了,越干脆对他们越有利,其余那些花里胡哨的手脚,多半是解三自己公报私仇搞出来的。 “我去看看红喜。”红官正要起身,就看到红喜一瘸一拐地走进来,头上还缠了几圈绷带。 “先生,我回来了。”红喜扬起个笑脸,表示无碍。 在场除了那个昏迷的,所有人看他这副惨兮兮的模样,都心疼得皱起了眉头。 “红喜你过来坐这儿。”红官挪了个位想让红喜坐下。 红喜连忙摆手:“不用不用,先生我没事,真的。” 也许是因为有个严师在场,红官看了惯常板着脸的褚卫一眼,没有强求了,转头问红喜:“他们关你的地方,还记得吗?” “记得。”红喜很有把握,天黑不妨碍他认路,再说他经常到城里采购东西,对城中的大街小巷怎么拐都烂熟于心了。 “有什么需要我们出手的,红先生尽管开口。”沉默许久的褚卫终于说话了。 “反正一家人不说两家话,老大都说了,您的事就是我们的事,只要您吩咐的,我们杀人放火都办。”冯陈嘴快了,在几双惊奇的目光中紧急捋直了舌头,“是赴汤蹈火。” 红福弯着眉眼,连先生果然值得深交啊。 红官抿了抿嘴:“言重了,只要确定那些失踪的人在什么地方,安不安全,这次我想亲自去。” “先生!”红福红喜异口同声,担心是不言而喻的。 “没关系,他们是当我废了。”红官长衫衣摆轻轻一甩,站起身来,“你从他们那里逃离出来,很快他们就会将人转移走,所以事不宜迟,我们得赶紧行动。” 褚卫很自然地把目光转移到红官的腿上,难得的面露迟疑。 倒是冯陈有些蠢蠢欲动:“我也要去,红喜你的仇我来帮你报!” 褚卫将目光移回冯陈脸上,只片刻就又转走了。 红官视线从床上扫过,压低了声音:“福叔红喜,麻烦你们留在这里照看着连先生,他要是醒了问起我来,就说我回了趟红宅就行。” 这一交代,两人忐忑一对视,又把目光转向冯陈褚卫,像是把身家性命相托一样。 冯陈拍拍红喜的肩膀:“把位置发我手机上,我开车过去。” 红官不主张大动干戈打草惊蛇,所以没有带多少人过去,除了冯陈褚卫,就只留一个懂急救的特卫在车里接应。 根据红喜的提示,他们来到了一个名为“十号仓”的地方,原来是囤放粮食的仓库。 悍匪横行的年代,南城物资匮乏、粮食紧缺,军政处从各地调拨粮食运到南城仓储,十号仓就是当时的囤粮仓,仓库里的粮食既供军需也防灾荒,剿匪战争结束之后,遇到了大旱灾,粮食供应不济,十号仓也就空了下来。 因为地处贫民区附近,地段不是很好,至今没有被哪位大佬相中。 红官在车上倒是听冯陈提到一二,貌似连古有意将其盘下,至于盘下来改建成什么还在规划中。 话说连家的业务范围什么时候扩展到了地产上了? 十号仓……红官沉吟中就已经到十号仓附近了。 下车前,褚卫给红官戴上了空气导管耳机以便联系。 十号仓为平房仓,占地面积不到500平米,外围筑着厚高土墙,大门有专人把守。 三人远处观察了阵,大门处并没有安装什么摄像头,有几分临时用地的感觉。 大门外雨棚里停靠着的两辆卡车的前照灯亮着,正对着大门,车上应该有人,至少司机在。 这是要准备装卸什么货物还是转移失踪人员? 卡车旁边有两辆小轿车,把守的两名人员还配有步枪。 按照原计划,他们三人得分开行动,一个绕到后门,两个从前门进。 三人的手枪上都装了消声器,但为了防止过早暴露,红官主张不到万不得已不开枪,这点冯陈褚卫也赞成,毕竟他们也不想因为枪弹留下什么证据。 两名把守的人员正百无聊赖地来回走动着,忽被暗里飞出的两把小刀扎中脑门,与此同时,卡车上的司机震惊发现守卫倒地,正要按响喇叭,就被突然伸进来的黑手拧了脖子。 冯陈褚卫收缴了卡车司机两人的手枪,将守卫两具尸体利落拖走后就从大门潜入,还送值班人员归了西。 红官则踩着红喜的逃亡路线来到后门处,惊讶发现后门也停靠了一辆货车,车灯依旧亮着。 也许是傍晚红喜从此处逃离,让他们有了防范意识,所以才加派了人手? 斟酌片刻,红官没有从后门进,而是翻过了土墙,从侧面进入仓库。 前后门各有一个亮灯的值班室,除此之外还有一间铁皮门虚掩着的库房亮着灯。 偌大的仓库被隔成了四五间,每间库房都焊上了铁皮门,铁皮门外还有交叉巡逻的两人。 红官一个闪避,躲开了巡逻视线后再掷出两把飞刀放倒了人。 “亮灯的交给我探查。”红官幽幽说了句就潜入黑暗中。 身穿黑衣的他藏进夜色中就很难被发现,避开后门值班人员的视线,很快就绕到了后头亮灯库房的窗户下。 哐当一声,窗被突然推开,一杯茶水从里头泼了出来,红官险些被泼到,还好闪得快。 “那批货在哪?三哥让我们过来取货,天亮前必须送到码头。” 这把声音挺陌生。 他们这是准备转移什么货物? 红官凝神静听,就听到了一把熟悉的声音。 第91章 涉险 “三哥交代的事,自然要完成,只是送货的事一向都是我在做,什么时候轮到你头上了?” 这种流氓腔调太有辨识度了。 红官都能想象得出瘦皮猴说这话时的傲人神态了。 “这是三哥的命令,你敢违抗吗?”对方的声音粗哑,带着不容置疑的语气。 “三哥人没来,你传话就只传一半,三哥可答应过我,让我跟船的。” “我不管三哥答应过你什么,我只管取货,货在什么地方?” “那么重要的东西,当然是放在一个安全的地方,也只有我才知道放在哪里。” 瘦皮猴把着“货”不放,大有坐地起价的意思。 “第二间库房已排除。” “最后一间库房有发现!” “我马上过来。” 冯陈褚卫的声音从耳机里交替传出。 红官双目透过窗户窄缝往里探,将库房内的情况尽收眼底。 库房内垒着许多货架,货架上摆放着一个个密封严实的大小木箱子。 里头对峙的双方人数相当,拢共不超过十人,这倒好对付。 不好对付的是戴着护目镜的一方,他们手持步枪,装扮看起来民不民军不军,但他们身上的战术背心和战术裤,也实在太像那晚袭击红宅的雇佣兵了。 瘦皮猴一方都拿手枪,除了大高个看起来抗揍一点,其他几个小喽啰不足为惧,而他之所以有底气跟对方杠,或许就是他们口中提到的那批货了。 “库房里有守卫。”褚卫压了压嗓。 “几个?”冯陈的声音里透着兴奋。 “目测两个。”褚卫回应。 冯陈:“被困的人呢?” 褚卫:“看到柱子后边露出的衣角,应该就被困在后边。” 冯陈:“行,我绕过去看看,红先生那边呢?” 红官这才缩回了脑袋,低声回应:“应该是雇佣兵。” “我擦。”冯陈这声蹦出得始料未及。 红官:“五个带步枪的雇佣兵,还有瘦皮猴在内的另外六个带着手枪,他们正准备转移货物到码头,尽量不要惊动他们,以救人为主。” 这边库房内的情况也是剑拔弩张,雇佣兵一伙的带头人个高,身材魁梧,仿佛伸出一只手就能将瘦皮猴捏死。 “要是耽误了拍卖会,你担负得起吗?”带头人咬着牙,脖子青筋暴起,连带着颈上的蝎子纹身也都在颤动。 拍卖会?红官心中狐疑,这么遮遮掩掩,难道要转移的是什么文物藏品? 瘦皮猴仰着脖子,咧嘴一笑,提出了一个条件:“除非让我也去到拍卖会。” 带头人目光微敛寒光,想杀一个人的眼神是藏不住的,碍于货还没到手,不然他现在就要把瘦皮猴干掉:“这个我做不了主,三哥说了算。” “我当然知道,到时你别他妈从中使绊就好了。” “好!货在哪里?” “这就对了嘛,跟我来。”瘦皮猴得意地把头一甩,带着半信半疑的几人往前边几个货柜走去。 耳机传来冯陈低低的声音:“我这边看到三个人,手脚都被绑着,不知道是睡了还是晕了。” “我们看到的应该是不同的柱子,我这里有扎堆的……八个。”褚卫的声音随后传来。 红官拧着眉,只见瘦皮猴用撬杠撬开其中一个木箱,带头人凝视片刻,刚要伸手进箱触摸,就被瘦皮猴瞪眼呵斥了声:“干什么?这玩意是要命的剧毒!嫌命长就碰一下试试。” 红官眸光一动,对“毒”这个字眼特别敏感。 箱子里是装着什么带毒的东西?而那解三要把这批毒货运到拍卖会是什么目的? “过来几个,抓紧时间抬出去!” 再瞥眼他们正在清点货物,准备要转移了。 红官紧急提醒了声:“他们正要运货出去,别跟他们碰上!” “晚了!”冯陈急呼了声。 紧接着就听到一阵尖叫声和几声枪声。 库房内的人闻风而动,当即冲出几个带手枪的。 “他妈的!谁敢在太岁头上动土?!”瘦皮猴顿时气黑了脸,手忙脚乱地把箱子盖上,接着命人赶紧把几箱货抬走,“走后门,快点!” 红官见状,朝里头迅速掷出几把飞刀,整间库房瞬时黑了下来。 紧接着,红官就从窗口跳了进去。 黑暗中只听一阵噼里啪啦响声混杂着枪声四起,瘦皮猴气炸了,不知道是什么人混进来搅局,躲在架子后头一边骂娘一边指挥反击。 外面更是乱作一团,耳机里不时传来冯陈褚卫催促离开的声音。 “他们追出来了!快抓紧时间,我来断后,快快快!你们先上车,红先生呢?红先生!”冯陈急声询问。 架子后头的红官压低声音回应:“你们先别管我,把人救出去先,我自有办法离开。” “不行!把您扔这里,老大会杀了我们的……” “听着,我一个人容易脱身,他们这里有一批带毒的货是要运到码头,参加拍卖会,如果天亮后我还没有回去,就去码头找我。”红官匆匆交代完就切断了通讯。 把冯陈急得连喊了几声“嫂子”,但那头已经没有了回应。 他索性将卡车掉转了头后,就下车往回冲,被断后的褚卫截住:“干什么去?” “嫂子还在里头啊!”冯陈边开枪边躲子弹,硬是要往里去。 “回去车上!把人送走先!”褚卫连推带拽地将冯陈拱上车,那群迷迷糊糊分不清敌友的人,也是被他这样赶上车的。 外面枪林弹雨,卡车后头的男男女女谁都不敢耍性子跳车,刚刚就因为有人害怕不配合,闹出了声,才惊扰了出来放水的人,现在个个灰头土脸的你瞅瞅我,我瞅瞅你,十几张脸懵逼惊慌,连屁都不敢放一声。 原来十号仓的几间库房里都有人,不过是夜里睡着了,是枪声把他们惊醒,这回追出来的子弹密集如雨,再不走就真的会被打成马蜂窝。 褚卫不知从哪里抢来的一杆步枪朝着后头赶来的人就是一顿扫射。 无奈上车的冯陈转动方向盘,开了个副驾驶的车门给褚卫,急声催促:“快点上车!” 褚卫瞥眼见瘦皮猴一群也追了出来,干脆丢出去一瓶催泪瓦斯,烟一冒上来,追来的人以为是炸弹,就都立马四散跳开,只有几人认出来是什么,大喊着是催泪瓦斯,但这时视线已经模糊了,浓烟当中接连冒出了十几声呛咳,更别说还有人追出来了。 卡车顺利开出了十号仓,方向盘重重一拍,冯陈气得连喷了几句粗话。 褚卫的脸色也不好看,迅速通知来时留在车里的特卫,让他盯紧十号仓,并留意通往码头方向的路,有任何动静,立马上报。 十号仓被大闹了一场后,瘦皮猴不敢久待了,仓促遣散了所有人,把该运转的货物通通送上了车。 “喂三哥,那啥,十号仓被偷袭了……”瘦皮猴打电话的声音很小,不出意料惹了一顿臭骂:“他妈的声带被人掐了?” 瘦皮猴这才嗫嚅着把现场的大致情况汇报了一遍。 “蠢货!成事不足败事有余!赶紧把我的货送过来!” “是是是……已经装上车了,马上出发。”一通电话战战兢兢,比点头哈腰的奴才狗都要累。 因为催泪瓦斯,在场的人都蒙上了打湿的面巾,那几个雇佣兵除了看住货物,其他事一概不参与,清点完货物就上车准备离开。 “慢着!”瘦皮猴追了过来,气势汹汹地说,“说好了要带我,现在就要拍拍屁股走人啊?” 带头人目的达成,哪里还跟他客气,直接一杆枪怼着他脑门。 瘦皮猴扭曲的脸上流露出了点怂色,他知道这群人有着近乎疯狂的舐血之欲,要不是仗着在三哥那里还有点用处,估计这一枪直接叫他脑袋开花了。 瘦皮猴没有僵持,识相地将踏上车的一只脚收回,眼里露了怯,等这辆货车扬长而去了,他才恶狠狠地啐了口痰。 冯陈褚卫把人送到安全的地方后,再折回十号仓,里头已经人去楼空了。 上了来时的车,里头的特卫兄弟告诉他俩,有一辆货车半小时前开往了码头的方向。 “嫂子该不会跟车去了吧?”冯陈忐忑地搓着手,这是他出任务以来的第一个失误。 褚卫果断地说:“去码头。” 红喜追来了电话:“褚大哥,你们快回来了没有?我打先生的电话不通啊。” 褚卫深吸了一口气:“快了。” “那个……连先生已经醒了,你们要是再不回来,我怕瞒不住了。”红喜的声音很低,估计是躲在某个角落里偷偷打过来的,在车里免提放出来的,冯陈也听到了。 “我们赶在天亮前回到,你赶紧劝他去睡觉!”冯陈心里慌得一批,深踩油门,车子轰的一下冲成了一道虚影。 紧赶慢赶到了码头一打听,解家的船早就已经驶离了港口。 “完了完了完了,老大非得扒了我们的皮……”冯陈心里七上八下,在搓手顿足中打了通电话给贸易部门的人,要来一艘快艇,准备追游轮。 “打电话跟少爷说吧。”褚卫拧着眉头,望着茫茫海域上的点点船舶,有个不好的念头。 “你疯了!”冯陈皱眉吼了声,“我会把人亲自接回来……” 他倒不是怕真的被连古惩罚,而是认为这件事搞砸了,就得由自己亲自弥补,将损失降到最低,何况出发前他那么信誓旦旦地向红喜他们保证,会保护好他们家先生,现在搞得人都失联了,他有罪。 褚卫摇摇头:“解家的货船是出境的,而且不能确定他们的货就一定上自己的货船,红先生说了,那是一批带毒的货,不会就那么明目张胆地用自己的货船运送。” 冯陈脑袋懵了片刻,等回神来,褚卫已经拨通了连古的电话。 “少爷,我们和红先生失联了……” 褚卫三两句话简洁交代完所有经过,冯陈在一旁头发都快薅秃了。 “少爷赶过来了。”褚卫脸色没半点轻松,反而越来越凝重,转头打了个电话给信息小组的兄弟,让他们查今明两天的拍卖会地点和参与人员。 码头上的人火急火燎,船上的红官却是一副雇佣兵的装扮,一路从小船跟到大船,大抵听到了一些行动计划。 这次的拍卖会是在海上进行,也就是在豪华游轮上举办,从预展到结束,历时三天。他们的这批“毒货”会运到拍卖库房,而他们几个混进去的任务就是将拍卖会现场与库房的监控掉包,以便进一步的行动。 至于下一步的行动是什么,红官不清楚,只知道这次拍卖会,解家也有参与,解三就是解家的委托竞买人。 从货舱里逃出来后,红官偷溜进工装舱,随意换上了一套服务员的服装,本以为可以在游轮里畅通无阻了,没想到一出门就被人逮个正着。 “过来!”说话的是个脸带淡妆、顶着一头短卷发的中年妇女。 红官匆匆瞥了眼人家的胸牌“楼层主管”,讪讪地低头问好:“主管好。” “你是第一天上班吗?我听说客房部来了几个新人。”这位主管声音温柔,举止也优雅,让红官缓缓松了口气:“是。” “那你跟我来。”主管给了红官一个推车,叫他带上清洁器,领他到房号为707的房间,敲门嘀卡进去。 红官莫名其妙迎来了第一个任务,那就是打扫房间。 千挑万选选了件客房服务员的衣服,这种手气真的是…… 这艘游轮的舱房明显没有之前皇冠号的豪华,不知道是不是vip舱房。 该房是间名副其实的海景房,比套房规模小一点,外设有阳台,内有独立卧室,配有张双人大床,还有独立卫浴、厨房与梳妆区,冰箱、电视、保险箱等配备齐全。 “小初,接下来的任务就是换掉房间里所有的床单、毛巾、纸巾。” 红官冷不丁被提醒,有些懵然,低头才发现自己胸牌上的名字就是小初。 “放机灵点,来这里的都是贵宾,服务得好,小费是少不了的。”主管看这个新人讷讷的样子,禁不住有些担心,就多提点了几下。 “倒掉垃圾、清洗淋浴器、浴缸、洗脸池……检查灯具、地毯……” 主管事无巨细,通通点了一遍,红官只管点头应好:“要干这么多活,时间够不够呢?” 主管看了下手表:“时间是够的,下午3点之前,有客人会陆陆续续入住,在此之前打扫好就行。” “除了这间,还有哪一间需要打扫?” “那可多了,楼上818的套房,那间是大人物住的,明天早上10点才会入住,但是要提前打扫好。” “什么大人物?” “你只管打扫就好了,打听那么多干什么?”主管看他规规矩矩,长得文雅秀气,忍不住提醒了下,“这次拍卖会的主办方万家商会的老板。” 红官一怔,无意嘀咕出声:“万家老板?是那个万家吗?” “对,就是大名鼎鼎的万家人。” “那来参加拍卖会的还有哪些大人物?” 第92章 险情 主管瞥了他一眼,将桌上插着的宣传册递给他:“呐上面都写得清清楚楚了。” 红官拿过宣传册,目光落在邀请名单那一页上。 一眼扫过那些名单,不是达官贵人,就是社会名流。 “万家商会举办的拍卖会,商界有头有脸的大人物都来了。”主管笑嘻嘻地说着,“辉煌号出海至今十几个年头,这样的大事还是头一回。” 除了主办方万家,邀请名单上他也只认得个解家,还有一个樊家。 “樊家是樊成良将军家吗?”红官不解地问。 “哟?”主管顿时对这个年轻的小伙子刮目相看,笑着推了推他,“现在很少年轻人知道樊成良将军了啊,小初你可以啊。” 红官敷衍一笑,这个宣传册应该早就对外印发宣传,樊家看到解家在,张怀璧真会来参加? 可正如主管所说的,出席的都是头面人物,又怎么会少了连家? 就算不参加竞买,连家特卫组织也应该出动才是,毕竟这么多商界大亨,保不齐会重演皇冠号当年的悲剧。 红官一脸心不在焉,在主管眼里就是他动了什么花花肠子。 主管又将他细细打量了一遍,眉头微微皱起,语重心长地告诉他千万别起什么歪心思:“小初啊,被哪位老总相中是好事,可不要做什么出格的举动,很多老板不喜欢这样的。” 紧接着又给了他一顿心理安抚,说他还年轻,外在条件不错,只要做得好,得老板们赏识也是迟早的事。 红官和主管的心思完全不在一个频道上,但主管让做什么,他都听话照做,还都出色地完成了清洁任务。 “很好,上手很快,以前做过吗?”主管对这个新人很满意。 红官摇摇头,可以说是十指不沾阳春水,头一回这么细致认真地打扫一间跟他毫无瓜葛的房间。 怎么说,这波有点亏了。 主管说她真正管的楼层是八楼,碰巧七楼的主管今天请假了,她才来代管,遇到新人就得手把手教。 那还真是巧,不然早就露馅了。 趁推垃圾车去倒的空隙,红官逃了。 从主管那里打听到了解家所在的楼层,于是摸索着下了六层。 但这时的606房并没有人,反倒是走廊尽头传来了几声交谈。 尽头处是个小型观景台,这么望出去,蓝天白云很壮观。 红官只匆匆一眼,并没有逗留,却在上楼的拐角处,听到了解三的声音。 只一瞬,他就放轻了脚步,瞥眼顶上还有个监控,转身从容地将肩上搭着的毛巾扯下,漫不经心地擦着楼梯扶手。 听观景台说话声,不止解三一人,应该还有其余两个,都很陌生。 “我要万无一失!”解三的声音透着股狠劲。 “钱给到位,一切好说。”对方似乎点燃了火机,吧嗒抽了口烟。 “船上禁止抽烟不知道吗?”解三冷冷地提醒。 对方嗤笑一声:“船上还禁止携带毒品呢。” 红官的神经忽地一紧,不自觉贴近了墙壁,恨不得长一对顺风耳。 观景台的声音突然就小了下来,或许提到了敏感话题。 “他怎么就亲自过来了?”解三有些不解。 “不这样,怎么让外边的人相信他中毒了?”另一人的语气明显的不以为然。 什么意思?红官听得眉头紧锁。 “小初?” 主管的声音不合时宜地从走廊的另一头传来,声音不大,但传得远。 观景台的人立马消了声,红官四下一扫眼,当机立断地撑着楼梯扶手跳下了五楼。 走出来的解三只是恍惚了一眼,貌似有什么身影晃过,急往楼道分叉口上下探了探头,却并没发现什么人。 红官绕回了七楼,跟主管解释刚刚只是去了一趟厕所。 “你是不是对这里不熟?”主管塞给了他一串八楼套房的钥匙,“我等会要去处理一些事,楼上的套房你先去打扫,晚点我过去检查。” 很好,要的就是这样。 红官接过钥匙,乖巧地点点头。 “下午5点钟,楼上的809客房会来人,所以在此之前,要把客房打扫好。” 809?红官点了点头,工作量又增加了。 主管本来已经走开了,还是忍不住回头提了句:“809的客人是沈家大公子。” 沈家?没听说过。 看他似乎浑然无知的样子,主管的神色变得复杂起来,说话也有些隐晦:“你没看过什么报道?” 红官再次摇头,他真的很少看什么报道,外头出了什么事,多数是红福红喜告知,而他俩会对外界新闻进行筛选,选他感兴趣的讲,不敢兴趣的压根提都不会提。 主管半信半疑,心想这年轻人怎么对八卦一点都不敏感呢?可看他一脸茫然的神态,真的好像没听过什么花边报道的样子,再次对他刮目相看的同时不由得替他捏了把汗。 要不是人手不足,她绝对不会让一个新人去打扫上面的贵宾套房,实在有些危险。 “您实话实说就好了。”红官听得出她话里有话。 从刚刚的接触中,大概知道这位主管是个性格爽利的人,这回说话这么吞吐,那沈家大公子果真是什么危险人物? 主管踌躇了下,放低音量说:“沈家大公子是出了名的花花公子哥,最喜欢年轻俊美的人,男女通吃啊。” 红官微微一愣,这跟他有什么关系。 “那沈家大公子喜欢钻娱乐圈,和不少男明星闹过绯闻呢。”主管一双眼在红官脸上停了停,“总之,你可千万手脚利索一点,赶在5点钟之前把房间打扫好,然后别跟人家碰面就好。” 红官下意识看了眼手表,快3点了,距离解家行动还差5个小时。 听说今晚有个舞会,他们就是想趁着大家舞会放松戒备时搞事。 “听到了没?”主管被他的无动于衷刺激到了,瞬时把提醒变成了告诫,“你可千万别想着这是什么机会啊,听说那沈家大公子还是个……”她左右瞟了眼,把手掩在嘴边悄声说,“大变态……他会把人折磨死的。”主管被自己的话激起了一身鸡皮。 直到这会儿,红官才皱起了眉头,并不是因为沈家大公子那不可思议的边角料消息,而是觉得主管没必要提醒他这些,但也明白对方是出于好意关心,于是点头称自己会多注意点,主管这才放心去干自己的事。 一上八楼,红官就把主管的话扔脑后,径直朝着818房去。 818房是难得一见的复式套房,一楼是会客区域,二楼是主卧。 红官开门进去,满堂艺术气息扑面而来。 会客厅两面墙上挂着历代艺术家的画作,内置整面书柜墙,上面摆满了世界名着,角落还有一架盖着丝绒布的大钢琴。 旁边是多人用餐区与吧台,吧台旁的酒柜上陈列着许多名酒,供商务会谈的会议室就在吧台旁边,宽敞的落地窗能看到碧海蓝天。 会客厅外头延伸出去的阳台,配备沙发躺椅,可品酒看海,十分惬意,可见这万家人的品位极其典雅。 桑拿房和浴室,红官就不瞧了,直接上二楼主卧。 主卧的空间并不封闭,也很宽敞,配有遮光窗帘和玻璃墙隔断,可通过玻璃墙清楚看到楼下的几块区域。 红官看了一圈,觉得还是二楼的环境好,适合躲藏。 既然万家人会在明早10点入住,只要他提前进来就可以了。 然而这艘船上要光顾的地方太多了,解家、万家、库房,还得顾着些樊家,毕竟他还不清楚樊家会来什么人,樊家和解家会不会暗中掐架。 可甩头想想,貌似除了解家,其他人都跟他这个快死的人并没有什么关系。 所以,他跟船是为了什么? 不至于高尚到要拯救一船的富豪,而是因为解家参与了,他单纯想要破坏而已。 但万家,他心中也有诸多疑惑,为什么连古会那么回避万家的问题,这点他还是要搞清楚。 想到这里,红官出门右拐准备下楼,迎面就碰到了拖着行李箱的几人。 红官垂着头,视线并不与之对撞,微微侧了侧身闪避了过去。 就在擦肩之际,一股浓重的香水味让他皱了皱眉。 身后突然响起一声清亮的嗓音:“等会儿。” 红官置若罔闻,闷头继续往前。 “那个服务生,叫你呢,过来!”那人的语气傲慢神气。 有股拦路打劫别人的流氓气息。 红官停住了脚步,下一秒就被一双大手搭住了肩膀。 他本身就挺高,凭后头这双手的力道,也可以判断对方的身高应该不矮。 红官压住了拧断人手的冲动,缓缓扭转头看去。 搭他肩膀的是个身穿西装,戴着墨镜的平头冷面大哥,恨不得把“保镖”两字贴在身上,实在太过形象。 这样的大哥有三个,还有一个手上搭着大衣外套,毕恭毕敬地站在一年轻人身边,脸上挂着祥和笑容的模样像极了福叔,八成是管家助理一类的角色,那么说话的自然就是花衬衣开俩扣、茶色太阳镜架鼻梁、黑色牛仔搭马丁靴的帅气青年了。 红官偏了偏头,平平地问:“叫我吗?” “想什么呢?大公子叫的就是你。”旁边的中年管家发话了。 大公子?红官盲猜就是那位沈家大公子了吧。 “有事吗?”红官看了下手表时间。 这一举动,在沈家人看来就是大不敬,那沈家大公子眉头一挑:“怎么?赶时间?” 听起来语气挺不爽。 “打扫房间啊。”红官冷冷回了一句。 “那809房间打扫了吗?大公子喜欢干净,要是卫生条件不过关,你知道的,去哪都很难混。”管家说话的语气比表情生硬多了。 “哦,我这就去打扫。”红官不想跟对方多说话,耷拉着脑袋,就朝809房走去。 “你们主管呢?把你们主管叫过来!”管家的声音沉了下来,貌似被踩了一脚,带着一股不依不饶的报复劲。 好巧不巧碰到一个刺头。 红官再次停住了脚步,他可不想把主管拖下水,更不想把小事闹大,要是惊动了解家人,他就没法再装下去了。 “你去打扫吧。”大公子说了句人话,并叫其他人把行李放房间,他要到观景台去透透气,等房间打扫好了再进去。 红官郁闷地进了房,809也是套房,不过不是复式,起居室面积也挺大,区域分块多,打扫起来可不是件简单的事。 红官想逃,碍于几双眼睛都盯着他,只好老老实实从头干到尾,他发誓这是他这辈子做的最不理智的决定。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沈家大公子就已经坐在阳台沙发上,翘着二郎腿,捧着个高脚杯,饶有兴趣地品着红酒,透过落地窗幽幽地盯着他。 盯得他浑身不舒服。 “你,出来。”大公子隔窗叫了声。 红官打开吸尘器嗡嗡吸尘,压根不去理会。 管家从后头走来毫不客气地提醒了他,提醒的方式有些特别,就是在腰后侧拧了他一把:“听不懂人话是吧?” 红官眉头一皱,手肘都抬到半空了,还得硬生生放下。 大公子抬眸瞅了他一会儿,纳闷地说:“我怎么好像在哪里见过你?” 红官这才拿正眼瞧他,难道对方认出了他的身份? “看看,我就说这些小年轻单纯得惹人心疼。”大公子摘了太阳镜,一双桃花眼似醉非醉地盯着他,戏谑之意呼之欲出。 红官还没悟出真理,对方就叫他擦地板了。 “阳台地板脏了,擦一下,用毛巾。”最后三字,大公子特地强调了下,成功打消了红官要拿拖把的念头。 有病。红官嘴角扯出了个骂人的形状,他的膝盖还没好利索,即使带着护膝,蹲下来活动也有些吃劲。 对方居高临下看着他,一双美目迷离勾人,奈何红官头都不抬一下。 “抬起头来。”大公子压着一把清亮的嗓,故作深沉地说了句,“让我看看。” 红官实在受不了了,起身板着脸说:“都已经打扫完毕,没什么事的话,我还要打扫下一间房。” 拒绝调情的意思相当明显了。 大公子一愣,失落的神情中夹着抹惊喜,从没人敢拒绝他,甚至巴不得往他床上钻,这是个有趣的例外。 管家跳出来说了句:“卧室呢,大公子爱干净,等检查完才能离开。” 红官这回听明白了,神情冷淡地说:“那请您麻利地检查,我忙得很。” 这话一出,实在把主仆两人都惊了下。 管家的嘴角抽了抽,威逼利诱的话脑子里一过,就要蹦出,被大公子摆手阻止了。 “卧室,我亲自去查,你跟我来。”大公子离开了他精贵的沙发和红酒,起身迤迤然朝卧室走去。 红官唇角一勾,转了转脖子,发出了咯咯声响,跟进了卧室。 第93章 撞见 卧室之外,闲人止步。 管家识相地将保镖派出门口守着,即使套房内还有很多区域空间。 果然,里边不久就传出了痛叫声,奇怪的是,这回叫的是自家大公子。 管家皱着眉头,试探性敲响了房门,得到的回应却是一个字——滚! 听不出弦外之音,管家麻利地出门透气。 不久后,红官扣好领口扣子,打开房门,一股冷风冲了进来。 三位保镖大哥严严实实堵住了门口,红官抬眼冷冷瞥了下,眼里带着把刀子,看一眼就剐人一下。 “让他出去!”里头传来大公子的声音,听不出情绪。 几位大哥才侧身让路,管家没察觉红官离开时的眼神,看人离开时的潇洒步伐,盲猜自家大公子没得逞。 这还是第一位,能从大公子手中完好无损离开的人。 但到嘴边的糖都能忍住不吃,大公子也是第一次。 所以,刚刚到底发生了什么? 红官回到了工装舱换衣服。工装舱分男女室,红官在男室,一墙之隔的女室那边窸窸窣窣传来了声响。 要是以前,红官压根懒得理会,但毕竟是在陌生环境,连整艘船的概况都不清楚,适当听点八卦,不至于那么被动。 仔细听,是有两个服务生在议论着外头的所见所闻。 “你猜我看到了谁?” “哪位公子哥入了你的法眼啊?” “不是,是樊玉影。” “樊家千金?” 红官的惊讶和那人的语气同等程度,樊家千金樊玉影,就是张怀璧收养的义女? “准确来说是位人见人爱的公主。” “我真的太佩服她了,才十六岁啊。” “是啊,下辈子投胎看准好人家再投吧,我们没机会了。” “你帮我拉个链子,后边我够不着。” “胖了?有点紧。” “我最近有在减肥啊,你知道吗?我真的好羡慕她们的身材啊,前凸后翘,但又不夸张,连我一个女的都心动,你想想看在那些公子哥眼里是多么性感窈窕啊。” “啊你说的该不会是万家那位千金吧?” “对对对!你也觉得对不对?” …… 红官凝思了阵,挑了一套稍微合身的藏青色制服穿上,一穿上发现有点修身,偏偏凸显腰臀,穿衣镜前咂摸半晌,又重新挑选了起来。 他很少穿修身的衣服,更别说是制服,还得搭配领带皮鞋,平时也没系领带的习惯,虽然看过西装革履的连古,却不知道那玩意怎么系。 本来已经无心听什么闲言八卦了,直到隔壁提到了连家,他手中的动作才顿了下。 “今晚的舞会,我真的好想参加啊,一舞池的名媛阔少,好期待见到他俩同框啊。” “你说的是万家和连家那对吗?” “啊!姐妹你真懂我啊,我太嗑他们俩了,这一次希望能看到真人同框啊。” 红官沉默片刻,不再琢磨领带怎么系,不系就不系,他才懒得整这么费事的玩意,胡乱将领带塞进兜里,走出工装舱才发现这件修身的制服没换掉。 但他没有折回,戴上口罩,谁也不认识谁,管他修身还是宽松。 红官拿捏不住此时的烦躁是吃错了什么药,情绪越界也就算了还管不住。 夕阳余晖撒在海面上,连带着游轮甲板都变得绚丽梦幻起来。 红官一路朝着指示牌穿过热闹的餐饮区,来到了今晚的主场——游轮舞池。 四周的灯饰已经布置好,尤其是顶上几盏百万级别的水晶吊灯,只望一眼,眼中就仿佛装满了星星。 调音师在调试着一架昂贵的水晶三角钢琴,钢琴内部构造纤毫毕现,精美绝伦,准备为今晚的舞会谱写一场奢华的美梦。 据说这场舞会仅是观礼都需要请柬,围观不超过百人,入舞池中央的每次只能二十对。 门槛之高,让红官毫无兴趣,不过可以站在vip餐饮区二层的护栏处观看这一场即将到来的盛大舞会。 暮色将整艘游轮都包裹起来,红官掐着时间点,拿起餐桌上摆放的宣传册,找到了这次拍卖会的预展区。 本次拍卖会的主题是璀璨珠宝专场,预展区内琳琅满目的珠宝首饰,吸引了不少人驻足,红官只匆匆一眼扫过,无意间瞥见了一抹熟悉的身影,但确定连古不会来这种地方,就只当个错觉,快速收回了视线。 看那华光溢彩的珠宝静静陈列在水晶玻璃展台上,严丝合缝,密不透风,解家的人果真会在展出的这批珠宝首饰上投毒? 可能性不大。 拍卖会现场各处布控十分严谨,几乎各个角落都布置安防监控设备,外头的人混进去根本不可能,除非是录入人脸识别仪器的工作人员。 因此,人力方面出纰漏的可能性更大,也就是内鬼。 红官没法进入库房,不知道他们会在哪里动手脚,就关注起了来来往往的贵宾。 只是穿着制服,成为了他最头疼的问题,常常会被使唤来使唤去,所做的事还不是同种类型,他这才知道,自己拿了件机动人员的衣服,哪里缺人手,就得往哪里凑。 机动人员……也不是不好,就是忙了点。红官自我安慰了番。 好巧不巧,迎面就是一副令他倒胃口的尊容。 红官左右瞧瞧,截住一旁推餐车的服务生:“这个我来,送哪一桌?” 服务生起初有点懵,但看他是机动人员,也就给他指明了方向:“vip包间,星辰大海。” 红官转头就将餐车推往了“星辰大海”的包间。 推门进去,里头的谈话声戛然而止,包厢陡然陷入了沉静。 红官抬眸就看到了无比熟悉的一张脸。 连古什么时候也上了游轮?? 身旁两侧还都是俊男美女,貌似和谐的氛围被他的突然出现给搅黄了,所以才有了短暂的沉默。 连古只抬头看了他一眼,像扫过什么不起眼的东西般,丝毫没有表情变化。 红官也只是愣了片刻,才反应过来自己戴了口罩,所以对方浑然未觉是情有可原。 脑袋刚清醒了下,就一边上菜一边思索,连古怎么会出现在这里?一屋子男男女女除了连古,他一个都不认识,冯陈褚卫也没有跟来? 他企图听点有用的信息,奈何菜上完了,再待就显得刻意,于是准备推着餐车离开。 转身之际,再次撞见了解三。 红官轻怔了下,但没有逗留,双眼在对上解三笑脸的片刻,也就自觉隐藏了汹涌的情绪,面无波澜地推着餐车,跟对方擦肩而过。 解三下意识地往回瞧了眼,鬼使神差地叫住了红官:“等等。” 红官整个愣住,微微攥了攥拳。 “毛巾掉了。”解三的声音和他脚步一样没有停留,过了就是过了。 红官松了口气,默不作声地捡起掉落地上的毛巾,再次瞟了连古一眼,就将餐车推了出去。 月光下波光粼粼的海像璀璨的宝石,整艘船被宝石拥抱着。 红官站在观景台望着无边无际的大海,海风吹得他有些冷,这次不是触觉,而是感觉,由内到外的冷。 从决定跟车的那刻起,他就不指望连家的人参与进来,最后跟冯陈褚卫交代的话,也是报个平安,没想着他们会来什么人,从始至终都是他独立行动。 今晚霍然出现的连古,是意料之外,却绝非是一个惊喜,最让他不解的是,连古竟然会和解三这种人吃饭,到底是真相还是表象? 连古必然不知道他上了这艘船,那是否知道今晚解家的行动? 心间一片狼藉之际,一阵美妙的音乐声突然传来,来自那架水晶钢琴。 舞会开始了!众人纷纷从观景台往回赶,红官一瞬收敛了所有情绪,随着人群挪到vip餐饮区二层的护栏处,敛着一口气往下瞧。 舞池中央旋转着镶金缀银的礼服,如各色娇艳的花在万众瞩目中绽放,相当艳丽奢华。 那些绅士阔少们,缓缓牵动名媛们纤细修长的手,步伐从容,进退有度,双方眼神互动交流,有说有笑中依旧维持着优雅姿态,默契十足。 琴师身穿一袭燕尾服坐在那台钢琴前,让手指在黑白琴键上灵巧地跳跃飞舞,倾情挥洒着自己的灵感,使得流畅而舒展的钢琴曲,与气派的海上夜景水乳交融。 红官品鉴不了舞姿音乐,单纯觉得美,就挪不动眼。 这底下哪个不是出身可圈可点的名门望族,华丽的服饰、精心装饰的灯光、轻盈悠扬的音乐,共同营造出浓厚的沉浸式舞会氛围。 这是上流社会人喜欢的高雅娱乐活动,和他这个古板的不懂情调的人格格不入。 二楼观赏的人手里端着名厨准备的珍馐美馔,说着许多他听不懂的话,这就是圈层壁垒。 而他注定就是个圈外人,他的世界跟这些人迥然不同,连古才适合这种圈子。 连古也需要和这些人往来,只有把人脉关系网维持住,才能在上流社会中游刃有余。 话说解家、连家、万家该有的人脸都没出现在舞池中,是没参加还是坐在哪个角落观赏? 倒是沈家大公子在舞池中央跳的欢脱。 红官不去纠结了,没有沉浸在这样愉悦的气氛中,而是扭头找到今早解家计划动手的库房。 库房门口站着两个安保人员,一切如常,里头似乎没什么动静。 是计划有变?还是临时加了其他计划? 红官没再费时间逗留,转身去了606客房,解三的房间。 站在走廊处徘徊了片刻,红官终于上前敲响了房门。 “您好,客房服务员。” 红官佯装的声音十分温和,但房内没任何回应,他索性又敲了几遍,确定房内没人后,他找到之前的楼层主管去取钥匙。 “半小时前606房客要求重新打扫一遍房间,但我现在没有房卡进不去。” 主管看他那一身机动人员的装扮,十分不解:“你刚去哪了?怎么换了这身衣服?” 红官无奈地解释:“刚刚收拾完809房,去倒垃圾时,被一位经理叫走了,说过去帮忙,还让我换了一身衣服,跑了一趟餐饮区,又说606有投诉,叫我赶紧来收拾。” 主管半信半疑:“606应该找六楼的主管安排,关我们什么事?” 红官十分委屈:“关键我第一天上班,只认识您啊,而且经理指名让我过来,您不是说要表现好一点嘛。” “这工作态度是不错,可是……”主管还在犹豫。 “半小时前到现在我都没有行动,这样的效率在新人这里是不是算不及格?”红官声音软了下来。 主管看他那人畜无害的模样,也不忍心为难:“你是新人嘛,这种事怪不得你,不会不及格,转正是我来审批的,你放心。六楼是吧,我跟六楼主管说说,你直接下六楼拿房卡就行,记得手脚麻利点。” “知道了,我收拾完那边就上来818房收拾。”红官摆摆手迅速跑下了六楼。 轻松拿到了606房卡,开门进去搜索了一圈,并没有发现那些药箱子的下落,明明最后一刻听说是被抬到解三房间里来的,难道中途转移了? 最糟糕的情况是,行动或许已经开始而他浑然不知。 心头感到一阵窒闷,正要离开房间时,被外边的脚步声惊退回去。 转头躲进了卧室,暗想这个时间点应该不会想着要睡觉,尤其是夜里行动的人。 进门来有几把窃窃私语的声音,红官的听力不错,隔着门板听得一清二楚。 “怎么办?我刚刚在投的时候,不小心碰到了一点……听说没得救,我是不是真的玩完了?” “你碰到哪了?” “手指……我洗了好多遍了,皮都差点洗脱了,还用了消毒水。” “三哥说浓度不高没事的。” “可是我查了西海那边感染的人只有死路一条……” 西海的毒?无解的毒?会死人的毒? 那不就是“默噬”?! 红官一脸讶异,心头沉下一块大石,解三在拍卖会现场投默噬病毒,身中剧毒的连古居然还跟他一起吃饭? 这人是真的缺心眼,还是欲擒故纵? 连古这出戏是真情演绎? 第94章 假戏 红官不淡定了,口罩戴稳,轻敲响门板。 客厅几人突然中断谈话,派个人过去看什么情况。 可那人进去后就没了动静,外头三人这才警惕起来,正要掏出枪向房门靠近,里头突然传出一声呼唤:“阿七,你过来下……” 那个叫阿七的小伙神色一顿,试探性问了声什么事。 “我、我衣服被门夹到了,你过来帮我拉开。” 原来是这事,三人随即松了口气,阿七把枪塞回裤腰带,摇摇头走了进去:“多大点事……” 阿七的声音戛然而止,不久又传出忐忑的呼唤:“老八,我一个人搞不定……” 老八本想过去嘲笑一番,谁知道一进门就发出一声惨叫。 老九终于意识到不对,拔枪探步靠近虚掩的房门,透过门缝看到门内的光景,直接把他吓得神经紧绷。 还没等他开枪,红官的枪就抵住了对方的腰眼:“举起双手!” 老九面色一僵,才举起双手,枪就被迅速夺走。 红官沉声问:“你们把毒投到哪里去?” “你你你是什么人?”老九的声音发抖,眼角余光只看到半张戴口罩的脸。 “你想跟他们一个下场?”红官的枪已经指在了对方的脑门上。 眼看七啊八啊全躺地上了,老九也不敢拿生死开玩笑,双腿扑通一跪,连忙求饶。 “快说!”红官耐心有限,收缴的枪顶着老九,带着消音器的枪对着房门内三人,“少交代一个字,就一枪。” 老九嗫嚅着:“可要是说了,三哥一定不会放过我们的……” 砰!红官一枪给屋里人手臂开了个窟窿,鲜血直淌。 枪声擦过耳际,嗡嗡直响,颤动心房。 横竖都是死,老九这下慌了神:“我我我带、带你去,求你别、别开枪……” 红官一把摘了老九的帽子扣自己头上,走了一条内部员工通道,从侧门溜进库房。 库房侧门把守的人员,一见到老九就都点头示意,看来他们就是串通一气的所谓“内鬼”了。 而这时库房内部的监控系统也刚更换不久,即使红官进来也不会被发现。 据老九交代,他们拿到的实际上是一箱毒粉,一箱里面就只有稀少的一盒。 “毒株很难培养,我们拿到的也就只有一盒。” 但这一盒可以杀死很多人。 明天要拍卖的藏品全部在库房里,他们没法对藏品下手,只将毒粉涂抹在一沓确认书上面。 但凡拍卖成交后,都需要当场签字确认,此时的成交确认书会直接跟竞买人接触,在签字的几秒钟之内,就能感染上病毒。 “还有什么地方?”红官的嗓音沉沉。 “毒液那些不归我们兄弟几个管,也不知道运到哪里去了……我、我真的不知道啊,三哥没有说,我们也不敢问。”老九冒着汗的脸被怼近确认书,大气都不敢喘,生怕吸入点毒粉。 还有毒液?红官瞪大了双眼:“这么说还有毒气?” 老九知道自己漏嘴交代太多了,腿都软了。 红官凌厉目光四下一探,一掌将老九敲晕,随后摸出打火机,点了把火,将整沓确认书烧了。 烟雾报警器响了,红官像一道烟似的从库房里跑出,守门的安保人员这才反应过来:“站住!别跑!” 对讲机一通话,就从四处追来了许多安保人员。 解三那边的人很快收到了风声,也纷纷追了过来。 四面八方的脚步声交杂一起混乱一片,似乎都往他这边涌来。 红官怎么来的,就怎么回,直接朝着客舱奔去,开枪崩掉了八楼走廊的监控后,就将帽子、口罩、外套、背心通通卸掉,塞进了818房,上身只留一件长袖衬衣。 谁知转角就撞上了沈家大公子。 大公子刚从舞会尽兴回来,一件大衣松松垮垮披在身上,满身香水酒味,就跟红官撞了个满怀。 后头的管家和保镖第一时间要上前拉扯,红官当即撇下所有顾虑,将手伸进大公子的大衣揽住他的腰,将他搂到一旁角落里。 大公子先是一愣,待看清是下午那个用腰带捆绑他的服务生,立马来了劲,一个转身就将红官逼到墙边,单手撑住墙壁,幽幽地看着他,酒劲随之上头。 “滚。”他轻呼出声,明显是对身后的管家保镖说的,只是对比下午,这声要玩味许多。 管家和保镖识趣一点头,闪得远远的。 随之而来的杂乱脚步声,相继扰了大公子的明媚好心情,他扭头正要发飙,下一秒腰侧就被顶了个硬邦邦的东西。 大公子一个怔愣,转回头就看到红官清澈的双目正直勾勾盯着他,压着嗓音催促:“快跟我调情。” 这不是威胁,而是赤裸裸的诱惑! 原来还能玩得这么刺激! 大公子秒会意,心神跟着荡漾起来,风流眼尾一弯,随即上挑,似勾似引,苏感十足。 红官的下巴被轻轻抬起,但他却抿着唇垂着薄薄的眼皮,视线就不打算跟他相碰。 这是一支白玫瑰,带刺更带感,把大公子的心都撩烧起来。 “我就喜欢你这种冷淡性子还偏要来装热情的样,太……诱人。”大公子身体往前贴近,在红官的耳边吐了句,之后还似有似无地摸了下他的耳朵。 红官本能地缩身避开,冷剜了他一眼,大公子的手反搂住他的腰,用他那自以为性感的腔调说:“别躲,小心我亲你……” 一阵鸡皮疙瘩来得迅猛,连心都打了个寒颤。 红官的枪口暗里又戳了他一下:“小命不想要了?” “对你的邀请,我盛情难却。”大公子得寸进尺,一只手在他后腰摩挲着,“看起来清清瘦瘦的,摸起来手感不错……” 曾经反复强调的“越界”,在陌生人这里轻易就变得很廉价,是不是只有连古,他才刻意保持了点微妙的距离感? 红官伸手掰开对方游离在他腰后的爪子,差点就要折断了。 大公子的低吟声一出,那些错乱的脚步到了角落都停顿了下。 毫无意外,不管什么人都被大公子无情剐了眼。 是个人都知道角落这两人在干嘛,踌躇了两眼,没发现他们要找的人,就都往别的方向找去。 “沈大公子,好有兴致!” 这把极其熟悉的声音,藏着锋利的刺。 红官猛然偏过头,对上那张蕴着火气却透着冷厉的脸,他蓦然瞪大了双眼,还没从上一秒松口气,这一瞬心跳就像是上了百米跑道,神情像足做了坏事还被当场抓包了样,羞愧到无言以对。 不止连古,旁边的冯陈褚卫看他的目光都带着不可思议,脸上的表情明晃晃的就两个字:完了! 连古那像审问“叛徒”一样的眼神,落在红官心里并不好受,他今天做了太多自己不愿意做的事了。 沈大公子的兴致再次被打断,刚要发飙骂人,转头发现是最招惹不起的人,才燃起的怒火瞬间消散,扯了扯嘴角,还在想应对的话,转回脸就不见了墙角里的人,再转过眼,连家那三位祖宗也不见了身影。真是见鬼了都。 红官说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落荒而逃,他本该上前去问清楚,问连古上这艘游轮的目的,也许是因为追杀他的人在满船跑,他不想把连古牵扯进来,也许是因为连古突然又和解家扯上关系,也许单纯是刚刚那一幕他三言两语解释不清,怕出什么岔子,所以逃了…… 他莫名有种沉闷和烦躁,刚好来到了观景吧台,就要了一杯酒,酒下肚后,胸腔和腹部都微微发起了热。 红官独身往高脚凳一坐,单脚踩地的坐姿无意凸显的长腿惹来了一众瞩目,端杯不喝酒加上恹恹的神情,让人忍不住想上前搭讪。 “先生,一个人?”执杯靠近的男人,长得阳光帅气,举止得体大方,脸上挂着微笑,初看不会让人反感。 出于礼貌,红官抬头看了他一眼,眼底没有暴露任何情绪:“嗯。” “那介意我坐旁边吗?”男人绅士地问。 红官摇摇头,爱坐哪坐哪,地方又不是他的。 “一个人喝酒不闷吗?”男人扫了眼他杯里的酒,一看就知道是随意点的,这种酒名为“恣意”,味道带着兰香,看起来清新,后劲却能让人油然而生一股不可抗拒的热情,适合充满活力与诱惑力的职场男士。 红官再次摇头,因为不想搭话又浅浅抿了口酒。 男人微微一笑,点到即止,没有再说什么,只是默默在旁边坐了一阵,时不时瞥眼看他,上流社会的教养让他能约束自己的言行,却克制不了最暴露本性的目光,他的视线会从红官的眉梢眼角一路滑到开了个扣的脖颈,然后攀过肩膀到挺拔的后背,在尾椎骨附近停留片刻又顺着大腿到鞋跟。 目光灼灼,大胆放肆到红官难以忽视。 “看够了吗?”红官将空酒杯重重一放,冷声提醒对方规矩。 男人愣了下,讪讪然地道了歉就离开了。 红官的淡漠疏远,让吧台边的人敬而远之,之后的十几分钟都没人再敢来打扰。 吧台外是个露天甲板,外边吊着许多灯,摆着几套桌椅,坐着许多对男男女女,他们愉悦地喝酒畅聊,看着缓缓流淌的海水和豪华游轮,一切都很惬意。 他们并不知道这艘游轮里藏着什么惊天大秘密,又将会迎来什么大危机。 红官眸光轻颤,不管怎么说,他应该要先找到连古才是,毕竟解三另外的几箱毒都不知道藏哪里去。 而且他还要回到万家的套房去。 只是没走两步,那股酒劲就上来了,脖子以上都沉重,反而脚下轻飘飘的。 刚刚喝的时候,都没品尝出什么味道来,怎么现在嘴里全是一股兰香味,脑袋也开始晕沉沉起来。 他都还没走出吧台区域,就被一双手扶住。 红官扫了对方一眼,还是刚刚那个男人。 “先生,你喝醉了。”男人声音很温柔。 红官挣脱开他的手,一句话不说,就朝客舱方向走去。 他还能保持些清醒,至少知道进门要先刷卡,可掏了老半天裤兜,就是找不到那张房卡,818套房的房卡丢了? 他有些沮丧地拖着深浅不一的脚步,踽踽走在长廊里。 只是为什么他才喝两杯酒就能醉了?还晕头转向的? 红官踉跄两步险些栽倒,还是被身后的手托住了。 “多谢。”红官很客气地说了声,并没有抬眼看是谁,只是莫名其妙地就被领进了一间房,他才要回头看看,就又似乎看到了连古的脸。 连古冷冷地站在门口,一只手稳稳地撑着即将关上的门。 红官这才意识到原来房间里还有个人,是吧台遇到的那个男人,一只手抓着他的手腕,一只手正准备关门。 不过很快,男人疑似被踹了一脚,整个人从他眼前飞过,一瞬重重砸向酒柜,争相摔落的酒瓶又碎了他满身玻璃渣子。 “睁大你的狗眼看清楚他是谁的人!”连古扶住重心不稳的红官,恶狠狠地瞪了那摔得极其狼狈的男人一眼,“再敢碰他,剁了你的手喂狗!” 红官瞅了连古一眼,看他和看那男人的表情如出一辙,这又勾起了他的火气,以至于掐红官手臂的力道陡然增大。 红官眉心一蹙,甩开了连古的手,走出了房间,之后又走到818套房门前定住。 “我们的房间不在这儿。”连古的声音温和了许多。 红官只觉得旁边这人满身珠光宝气,闪得他的眼睛都有些睁不开了。 “走,带你回房。”连古半拉半哄地将他带到707房。 “见到我太开心了,所以跑去喝酒?”连古一回房就给他拿湿毛巾擦脸。 红官脸颊泛起了酒晕,神情有些呆滞,看着他就没说话。 “连被人下药了都不知道,你到底在想什么呢?想气死我是不是?”连古最后的一句是咬牙说出来的,如果刚刚他晚到一步,后果将不堪设想。 打湿了毛巾继续给他擦脖子,脑袋一糊就又想到前不久看到他跟沈家那花花公子哥调情一幕,气不打一处出,毛巾顺手扔回了水盆里。 “不要随意让人碰。听到没有?”连古边解开他的衣扣边提醒,“你明明那么不喜欢别人亲近……” 连古长叹一声,觉得自己太急了,这个时候还跟他争斤论两,就是缺心眼。 红官一声不吭,痴痴看着他片刻,就把脸埋进了连古的颈窝处,蹭了蹭。 第95章 忘情 连古垂下眼眸看他,看他那张恬淡的脸拢着愁绪,心中的郁闷点滴消散。 就这么静静看了一会儿,红官的脸从他颈窝处挪开,低头嗅了嗅,眉头皱了起来。 “是药味,有点难闻。”连古指了指厨房的方向,“在熬药。” 他没有过多解释,红官抬起头注视着他,有那么一瞬,深远的目光似乎透过他在看着什么。 连古被他这个半迷离半带幽怨的眼神,盯得不知所以。 “你知道我是谁?”连古问,嗓音里带着几分不确定。 红官轻抿的唇翕张了下,刚要说什么,门外响起了嘀卡的声音。 玄关的灯被打开,紧接着响起了冯陈的声音:“老大,我看到解三了。” 连古迅速甩去一眼色,冯陈的话题立马转了:“唉呀红先生,找回来了就好!” 听得出来,惊喜中带着激动。 红官迷迷瞪瞪地朝他看了眼,刚刚似乎错过了什么关键字眼。 “褚哥,不用找了,就在老大房间里。”冯陈边换鞋子边给褚卫打电话。 冯陈将一个袋子放在桌面上:“药买回来了,勉强解酒,但不能解那种。” “哪种?”红官突然开了口,他下意识想到的是解毒药。 冯陈迷惑的目光投向连古,说着好像只有他俩才知道的话:“老大,醒着?” 连古对上同样迷糊的红官,摇了摇头:“去倒点热水来。” 冯陈去倒水了,连古将醒酒冲剂包拆出来。 红官目光随着他的动作转移,脑袋还是一团浆糊。 “老大您真的指望这破冲剂能有用?”冯陈看着冲剂入水搅拌,说了句废话。 连古没应他,倒是红官莫名其妙接了一句:“死马当活马医。” 连古搅拌冲剂的手一顿,冯陈噗嗤一声笑了:“那倒不至于,其实不用药就能解了,老大对吧?” 冯陈意有所指,说得煞有介事。 连古默不作声地喝了一口,试试水温。 “那为什么不试?”红官问得认真,眼中浮现的疑惑无法和暗示等同。 倒是冯陈十分意外:“老大,人家红先生都这么说了,他都不在意,您还犹豫什么?” 是不是矜持得有点泯灭人性了? 连古一言难尽地看回红官的脸:“他不喜欢被人亲近。” 这话对着冯陈说的,冯陈噎语了,老大真的病得不轻。 红官有些迷茫,显然不明白连古的话是什么意思,就又把目光投向冯陈。 冯陈一拍脑门,突然想起了厨房的火还没调小,就赶紧遛了。 “来,喝点吧。”连古的水杯才递到红官面前,就被他拧着眉头问:“喝什么?” “糖水。”连古眼睛不带眨,说谎也不过脑子。 当着他的面把药盒拆了,还搅拌了,全程就在他眼皮底下。 你当我是傻的?红官靠着沙发,二郎腿一翘,手指在皮质沙发上有一下没一下地敲着。 “不苦。”连古的杯子保持不动,声音弱了下来,他知道红官一向不吃药,性子又倔,哄也哄不动,可当着他的面,又不能强迫他。 就在两人僵持不下时,褚卫回来了。 看褚卫把一袋子东西放桌面上,冯陈探出头快步走过来:“你怎么也去买了药?” 说话间随手一翻,翻出了一盒格格不入的东西,再往袋子里一瞅,冯陈当时的脸色别提有多精彩,他是万万想不到褚哥这样的人会给老大买这些东西。 连古扫过来一眼,还没等红官看清楚是什么东西,就抢过手塞进了袋子里,随手提走。 “褚哥,你是不知道这边的卧室有多少这种东西吗?”冯陈搭上褚卫的肩膀,小声好意提醒。 褚卫肩膀一偏,躲过冯陈的手臂,语气没有任何波澜:“不卫生。” 哈?冯陈决定要对褚卫刮目相看了。 “但是有点问题,老大他洁身自好……”冯陈说这话莫名有点难以启齿,可能第一次说这么斯文的话,毕竟当着红官的面,不能显得太粗俗。 废就废在东西都准备好了,当事人不行动,还妄想靠着几包醒酒冲剂能解决。 “人要是真的醒酒了,老大就更难办了。”冯陈的声音很小,还是背对着红官说。 红官也无心听别人说什么,只是浑身有股说不出的难受劲,在脑袋和小腹间上下窜,窜得他愈发迷糊起来。 褚卫皱着眉头问:“少爷是不是又忘记了什么事?” 还是关键的事。 “对!”冯陈差点咬到舌头,但这话跟一个坚信自己记忆完好的人说不通,更别指望让醉酒的人相信。 “那……忍过去应该不会死人。”褚卫退而求其次。 药壶中的药冒着热气,里面的汤汁还在咕噜咕噜沸腾着,房间苦涩的药味越来越浓郁。 两人踌躇嘀咕了一阵,回转头,沙发上的红官已经滑坐到地上,耷拉着脑袋解衣扣。 “坏了!老大!”冯陈边把人扶起,边喊老大。 连古自从提了个袋子进房,就没再出来,褚卫进卧室找人,果然,人蜷曲在地上了。 “少爷?!”褚卫将连古从地上搀扶起,隔衣都能感受到自家少爷身上的热度了。 “药呢?煮好了没有?”褚卫冲着外面喊。 冯陈心里一紧,简直祸不单行,都凑一块了。 热感侵袭全身,让红官脑袋越来越沉重,双腿也愈发使不上劲。 冯陈急声询问:“红先生,您还好吧?那啥,您先忍忍,我们老大发作了。”然后就把红官晾在沙发上,自己跑去盛药汤。 但凡老大坚定一点,该办的事都办了,指不定人家红先生还能反过来救他。 这想法虽然有点禽兽,但是事实啊。 冯陈忍不住腹诽,两碗水熬成半碗热乎乎的汤汁,端到连古面前,还没送到他口中,就被他一脚踢翻了。 “疯了疯了疯了……”冯陈闪得快,汤汁没溅到身上,只洒了一地。 褚卫两只手从后头紧紧圈住连古,要不是臂力大都险些被挣脱开去。 连古身体烧得厉害,嘴里哼哼唧唧,显然是憋得很难受,两只脚还在扑腾着。 “我有个大胆的想法……”冯陈慌忙抓住老大双脚,对上褚卫双眼,“要不放他俩一起?” 褚卫脸色暗沉,自家少爷的病发作起来翻脸不认人,红先生到底是怎么制服少爷的? “红先生呢?”褚卫咬着牙问。 冯陈几乎像离弦的箭般穿出了客厅,却发现沙发上的人不见了。 “操!”冯陈急得爆出了一句脏话,好在浴室里看到了人,估计慢一点人就得淹死在洗手盆里了。 红官的脑袋被紧急捧起,脸上还淌着冰冷的水,却依旧没法降下那股燥火,离开了能令他清醒的东西,下一秒脑海就开始翻船,晕得他一塌糊涂,也不知道怎么就到了房间,然后就到了床上。 旁边还有个蜷曲的身影,那蜷曲的弧度太像小时候被乱棍殴打时,为了护住头和胸腔,所做出的自保动作。 房间的门没锁,两个大老爷们就透过虚掩的门缝瞧里头的动静。 本来看这种私人的事就挺猥琐,但他俩发誓,现在脑子里没任何关于颜色的东西。 惭愧的是,他俩健康爷们这时竟然都帮不上什么忙,还得指望俩病号互相救赎。 “褚哥,能成吗?”冯陈双眼从来就没有睁得那么大过,紧张得都想拨通那个死胡渣的电话隔空求救了。 相比之下,褚卫要沉稳得多。 静观了一会儿,看到红先生下意识往少爷身边挪去,他脸上的肌肉才松了下来,拎着冯陈的衣领,把门悄悄关上。 第96章 错乱 红官晃晃脑袋,迷迷糊糊中拉住那个仿佛因害怕而颤抖的人。 才发现原来对方的手脚是被捆到了一起。 这个人血丝纵横的双眼里,还在压制着某种情绪,这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在看到红官之后,变得更加浓烈。 红官深敛着眉,试图用仅存的理智给他解绑,只是解了老半天,那个扣都还在。 红官眉头越皱越深,含糊的声音嘀咕了句:“他们怎么能这样对你?” 紧咬的牙关松开了,连古连声低喃:“红官……” 红官听觉变得恍惚迷糊,思维也愈发迟钝起来。 连古看着满眼醉态的红官,忽然狠狠挣脱了本就不是死结的扣,手脚失去束缚后,就迅速翻起身来甩了甩脑袋,试图要使自己清醒。 他脸上透着惹眼张扬的红,那个胎记图案又悄无声息地攀上了胸膛。 红官本来脑子就不清醒,又听这低声悲吟,意识就更加混乱不堪了。 长睫轻扫过浮动的眸光,不安分的思绪还在扰乱红官的视线,让他抓不住眼前的人影。 那只修长的手,像钢琴上的手触碰琴键一样,轻灵曼妙,又像是突然闯入信仰之地的信徒,恳切地表达着他的虔诚。 身心的戒备在一点点流走,红官似乎只剩本能反应。 实际上,连古的病痛早已进入了五脏六腑,亟待缓解。 但心头的火要是放肆地烧,怕会把心尖上的人都烧焦了,可越是这么小心翼翼,对自己来说就越是引火自焚般的煎熬。 ………… 某个瞬间,似乎向着未知的领域探索,去迎接惊喜。 彻底越界,从微距降到零值。 没拢实的窗帘缝隙中泄进一丝清晨的光,正巧打在红官恬静的脸上,睫毛颤动,意识率先在一片朦胧中醒来。 枕被散发的馨香让他心安,可咫尺之距的绵长气息,立马让他游离在外的思绪归拢一处,紧接着无数的片段像放电影一样在他脑海中重映。 什么得体,优雅,绅士,规矩……全都荡然无存,取而代之的是占有、控制、热烈与真切。 红官转头茫然地看着周遭的狼狈模样,深切体会到禽兽与绅士原来能和谐共存于一体,强势与温柔也能在分秒间切换。 埋藏最深的情感被一点点剖露,他的回应真真切切,没有半点反感和膈应,除了药物的刺激,应该还有不知名东西的驱使。 小心地拿开对方的手,想要转身,却发现双脚被捂得严实。 所以他后半夜腿寒毛病没发作,也睡得安稳。 红官缓慢抽出双脚,起身掀被都得缓一缓神。 这人知道他爱干净怕冷又怕臊,不仅给他处理干净了,还给他套上从家里带来的睡衣,这让他恍惚以为回到了家。 回头掖好了被角,红官起身洗漱,发现这间房竟然就是他最开始打扫的那间海景房! 看来没白费劲。 洗漱完毕就想起给韩杨打电话,电话还没接通,冯陈褚卫就从外头回来了。 “红先生,早啊。”两人异口同声,并默契地丝毫不提昨晚的事。 红官大概能记得清一些过程,目光略过他们佯装淡定的脸,背过身去接电话,耳尖却悄无声息泛红了。 红官和韩杨的通话很快结束,心里始终沉甸甸,脸上没有半点喜色。 虽然韩杨说话的方式挺正能量,但客观现实不容乐观。 红官据此解读出来的意思是,目前国内的病毒研究院还没有具体有效的治疗方案,换句话来说,他们这段时间的试药也是死马当活马医,成功的概率很低。 冯陈一大清早就去餐厅打包了几份早餐过来,不知道嫂子喜欢吃什么,就各式面点都带了些。 “老大他是还没睡醒,还是又晕了?”冯陈边取筷子边问。 还没等红官开口,卧室出来的褚卫就一本正经地回答了:“少爷还在睡。” “那可能是昨晚太累了吧。”冯陈随口这么一说,也不知道是有意无意,总之当事人匆匆扫过他似笑非笑的嘴角一眼,僵在原地几秒后,就想逃回房。 “红先生,这是少爷给您带来的。”褚卫堵住了红官的路。 红官微愣,扫了眼褚卫手上捧着的银灰色亮面西服,心间忽暖,点头接过了手:“多谢。” 长衫太过引人注目了,甚至已经成为了他身份的标志,还是连古考虑周到,一套得体的西服,让他出入都方便多了。 红官换了西服出来,挺阔的版型加上干净利落的剪裁,内搭同色系马甲,并以黑衣单衣做底,怎么看都是翩翩贵公子,低调又不失英挺之气,时尚还透着一丝随性,简直和他以前温润如玉的形象天差地别。 “想不到红先生也能驾驭得了西服,老大的眼光可真不错。”冯陈手指托腮,一句赞赏的话把两人都夸了遍。 红官很快适应了西服在身的感觉,毕竟昨天还穿着西装制服干了一天的活。 瞥眼褚卫进厨房熬药,红官没打算坐下吃早餐,而是问了连古这两天的情况。 “你们昨晚熬的药没有给他吃下吗?”红官还有熬药的片段记忆。 “药熬好了,老大的病也发作了,半碗药汤全洒了。” 冯陈老实交代,至于后来为什么没有重新熬,大家都心照不宣,半夜把人叫醒起来喝药这种缺德事大概是不会做的。 扰人春梦等同于谋财害命。 红官叹了口气,就韩杨刚刚的话,求证了一遍:“他在家有试药吗?效果怎么样?” 冯陈没回过别墅,也就昨天早上才在码头见到自家老大,家里的情况还是红喜电话里说的。 “试了,没什么效果。”冯陈神情颓丧,昨天一天的心情都糟糕透顶,“老韩说不管怎么样都得拼一把,我相信老大福大命大,不会这么短命的。” 冯陈一直坚信老大能走到今天这一步,凭的不是运气,而是有和天争命的本事。 这段时间以来,他也在加紧时间查下毒那王八蛋的下落,找到人非得在他脑袋开个洞。 红官忧心忡忡,连古发病的频率越来越高,程度也越来越深,他本人倒是有心熬,就怕身体承受不住折磨率先缴械投降。 冯陈看嫂子沉默不语,怕他多想,就赶紧揭了话题:“红先生,您在船上有没有什么发现?” 褚卫把药壶放炉上熬煮,走过来就听红官严肃地说:“解三运了几箱毒上了游轮,打算在这次拍卖会上下手,针对的是邀请名单里的人。” 他将宣传册翻到邀请名单那一页,递给了冯陈。 冯陈:“这些人我们知道,但真正来现场的没有多少个是真人。” 看红官神情有些疑惑,褚卫解释说:“请的都是这些家族或者集团,但他们大多派个代表出席,拍卖也是委托。” “这个消息可靠吗?”红官问。 “我们的消息绝对内部,也相当靠谱。”冯陈满脸自豪。 连家特卫组织里有专门收集信息资料的暗网组,该小组以为侦察武装提供世界情报为主,进行拦截、网罗、解读,信息从来精确。 “那解三知道这事吗?”红官进一步问。 褚卫摇摇头,冯陈接口说:“所以这次拍卖会并没有聘请特卫,只请了普通安保公司的人。” 原来是这样,所以连家并没有在邀请名单内。 “而且这次主题是珠宝,老大不感兴趣,就算商会有邀请,老大也不会来。” “但你们还是来了。”红官说这话时想到了包间里那顿饭,以至于没有什么好脸色。 “您在船上,我们当然得来啊,怎么能放您一个人呢。”冯陈说得情真意切,“主要是老大担心您,所以连夜都得赶过来。” 红官还不至于被感性冲昏了头脑,感动和怀疑同在:“只是因为这样?” 冯陈一时拿捏不住嫂子这话的含义,朝褚卫看了眼,只是褚卫的表情和他如出一辙。 “是不是老大哪里对不住您?昨晚……”冯陈的假设还没开始,就被红官紧急清嗓打断了。 “你们……知不知道解三这批毒是什么毒?”红官把话题引回正轨。 “解三那种货色整天整些下三滥手段,能是什么毒?”冯陈有些不以为然。 看样子并不清楚。 “是默噬病毒,和连先生身上中的毒一样。”红官深沉的脸上多了抹恨意。 “什么?是解三那个王八蛋下的毒?!”冯陈差点跳起,愤怒地攒住了拳头,眼底火气冒了出来。 褚卫脸上的诧异十分明显,就在红官扫眼过来时,变成了愠怒。 有点不太对劲。 褚卫一向不苟言笑,脸上的表情难得才会变换一下,但下意识的流露,不会有作假的痕迹。 红官心下有疑,却没有立马当面提出。 “他妈的解三住在哪间房?”冯陈站起身,枪都已经上膛了。 褚卫立马堵在他后头,怕他出去作死。 “你知道他们有多少人在船上?够不够给人家堵枪子?”褚卫的声音很冷,骂他毫不留情,“部队没来之前,要是因为你的冲动把我们所有人都暴露了,后果你能承担吗?” 冯陈气得直咬牙,无奈褚卫的话确实有道理,虽然他不愿意承认。 老大中毒外界根本不知道,如果这次闹大了,等同于就默认了自家老大中毒的事实。 冯陈无处发泄,对着沙发重重踢了一脚,并在心里将解家祖宗十八代都问候了一遍,瞥眼红官,愣是绕回去把最近一代给抹掉了。 红官看得出来,不温不火地补充了一句:“想骂就骂,我跟解家没有关系。” “红先生,对不起!”冯陈没有辩解。 “连先生之前在老船厂,是被那群海盗下的毒,现在解家手上有这批毒,需要弄清楚的是,他们之间是个什么关系?”红官目光有意投注在褚卫身上。 上次在废弃游轮上,还有很多疑点没解开,而褚卫似乎知道一些事,选择沉默,必然是为了连古,所以连古到底想要隐藏什么真相? 说回解家和海盗的事,如果海盗背后的势力是解家,说明面具男就是解家人,但根据此前种种论断可推翻这一假设。 如果解家的毒是从海盗手里采购的,他们就只是交易关系,那么面具男极有可能是在算计解家,为了达到某种目的而把解家当枪使。 还有一种可能就是,他们各不相干,毒是各自培养的。这种情况要复杂得多。 但解三为什么偏要选择这种毒,会只是巧合吗? 第97章 忘记 “都是一样狗腿的肮脏玩意,管他们是什么关系。”冯陈嫌恶心,空啐了一声。 红官双眼眯了眯,声音淡了下来:“所以你们原本不知道解三的计划?” “别说原本了,现在也不知道,谁他妈管他什么屁事!”冯陈正气头上,哪管红官在不在场就是一顿爆粗,都罔顾形象了,压根也就没意识到红官意有所指。 还是褚卫罕见的清了清嗓,用眼神提醒他稍微注意一下言辞,毕竟红先生是个雅人。 冯陈话到一半,又强行憋了回去,有些不得劲,后边的话就变成了不满的咕哝。 褚卫就着红官的话问:“红先生是觉得我们应该知道吗?” 这话把冯陈问懵了,稀里糊涂地跟了一句:“应该知道什么?” 难道连古的行动,他们并不知道?红官旁敲侧击地问:“没什么,你们是什么时候登上游轮的?” 冯陈:“我们昨天凌晨就赶到了码头,然后等老大一起,开快艇追过来的,最快的速度,所以就我们三人,那个死……韩医生都跟不了。” 红官微微皱了皱眉头:“这间房是昨天下午3点开放。” “我们晚上才到。”褚卫补充了一句。 晚上?红官眼中闪过一丝迷惑:“你们一直在一起?” 虽然实在不清楚他到底想问什么,冯陈还是如实解释了:“老大那时还生着病,赶到码头时就彻底不省人事了,我们就在车里耽搁了一整天,等老大再次醒来才追过来,到的时候也就晚上10左右了。” 而褚卫在斟酌着红官的潜台词,并没有接话。 冯陈心想或许是嫂子埋怨老大没有及时赶过来吧:“听说库房出现了火情,少爷担心和您有关,就赶了过去,一路跟着那些人跑,谁知道好巧不巧就在走廊撞到了您。” 还撞到了最不该看到的一幕。 其实冯陈褚卫都相信他不是那种人,但架不住有人会吃醋,所以在他落荒而逃时,吃醋的人就跟发疯似的到处找,不然还不知道他被人下了药。 还好是赶上了,否则游轮主题就得换了。 红官看冯陈的样子不像撒谎,这么说来,自己在包间看到的那个人并不是连古,偏偏那人长得太像他了。 红官抿直薄唇,朝卧室的方向看了眼,自觉有些愧疚,又看了眼腕表,正好9点。 离万家人入住还有一个钟。 “这次拍卖会是万家商行主办的,那万家会来什么人?”红官提得漫不经心,冯陈意有所指地看了褚卫一眼,低头咳了声。 褚卫接收到信号,微顿回答:“万家万幸竹。” 红官心中有数了,挑眉问:“那连先生有打算出席拍卖会吗?” “应……该不会吧。”冯陈嘴角扯出个不自然的弧度。 “解三还有几箱毒留在游轮上,具体位置还不清楚,不能让解三得逞了。”红官的正题绕不开解三,只要解三那几箱毒没毁,他就不安心。 对解家来说,现阶段最重要的事,就是给解老四过关,怎么还会有心思撒毒呢? “我出去一趟。”红官绕过沙发就要出门去。 “红先生!”冯陈褚卫再次异口同声,阻止的意思很明显。 “放火的时候,他们没见到我的样子,不会认出我来。” 游轮小动荡的时候,冯陈还坚决认为嫂子不是那种会放火的人,看来还是低估了老大对嫂子的了解。 “要不,我陪您去?”冯陈也不问他出去干什么,反正跟上就对了。 红官刚要拒绝,目光落在那道卧室门上就定住了。 门口正倚着个匆忙穿袜子的人,黑色西服外套拎在手里,蓝色衬衣还有两个纽扣没扣上,显然是听到某人要出去,才慌乱追出来,连领带都顾不上打。 “稍微等我一下。”连古气色并不是很好,说话都带着点气声,在红官扫量的目光中,乖乖将扣子系上。 两人的视线中,不应该有其他杂物,冯陈自觉退后了几步。 “少爷,先喝了药吧。”厨房的褚卫扬声提醒了下。 首场拍卖是在午后两点,还有时间。 红官把刚穿上的鞋子脱下,转身回沙发上坐着,轻声说:“不急,等药煮好了再说。” 连古紧绷的双肩塌了下来,貌似松了口气。 “你们不考虑吃早餐吗?”冯陈非常上道地给老大让了个位,自己坐到对面去。 屁股还没坐下就离座了,他想想还是应该去厨房吃这个早餐,顺便带上褚哥的那份。 沙发上的两人各自沉默了下,像是无声的对峙。 连古掏空脑海,也想不明白红官为什么要跟别人调情,还是跟那花名远扬的浑小子。 红官的目光无处安放,看天看地看桌子,就是不能看连古的脸,一看就想到昨晚的事,可昨晚的事更不能细想,一想燥热就上脸。 偏偏隔壁这个脸皮厚的还纵容着目光,放肆地盯着,盯得他越来越局促。 褚卫把粥热好了端出来,看着静默中的两人,这是在消化昨晚的事? 仿佛尴尬能传染,气氛变得越来越微妙,根本容不下第三人在场,褚卫送完粥就借口看药回了厨房。 “先吃吧。”红官憋不下去了,开口转移注意力,才拧开牛奶瓶盖,隔壁温沉的声音就响起: “空腹别喝牛奶,”连古收回目光,给红官盛了一碗热乎乎的粥,“先趁热喝点粥,暖暖胃。” “嗯。”红官视线下垂到那碗粥上,脸皮上泛了点薄红。 从连古的角度看过去,红官抿着唇的模样,就像板着个脸,但又不知道在出神想些什么。 “昨晚……” 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连古的话才起个头,红官就像被突然提起耳朵的猫一样敏感,但又不能立马反击,一时也找不到什么词反击。 其实他特别想将“昨晚”的事翻篇,好将尴尬揭过,虽然袒裼裸裎对两男人来说,并没有什么过不去的坎,但偏偏有了那么点不同的意义在,这让红官无法忽视。 “你怎么跟沈家的人撞上的?”连古的话显得客气疏离。 尤其是用了“撞”这个字。 红官的手捧着碗,微凉的手指慢慢暖和起来,搅动了下热粥,在升腾的热气中抬起了双眸。 “巧合。”半天他只说了这么两个字。 所以不是事先约好的,但有点不期而遇的意思。 连古不死心,再问:“你知道他是什么人?” 怎么就揪着这事不放?但想想总比说回某事的好,红官就应了他一句:“听说过一些。” 传闻不知道真假,但以那人的行事作风,倒是坐实了传闻。 “嗯,碰见了就远离。”连古如释重负地喝了口粥,“你想出去做什么?” “找解三……”红官再次抬眼,脸色有了丝变化,“……的毒。” 也许是生性严谨的缘故,他总想从当事人那里得到最真实的答案,所以故意把一句话拆开,就是想看连古的反应。 只是这人没什么大反应,皱着眉头说:“既然是毒,别亲自去找了,让他们自己拿出来。” 拿出来?红官好像没想过这个问题,被连古这么提醒,貌似可行。 与其费劲去找被藏好的东西,还不如当一回猎物引蛇出洞的好。 但他不知道连古的本意不是这个。 “解三的那批毒中,有毒液和毒气,毒液或许会混在酒水中,我担心的是毒气。” 毕竟毒气无色无味,悄无声息就能放倒人,也不知解三会怎么出其不意。 红官说到这里,之前的局促也就一扫而空了。 “你担心游轮上的人?”连古的语气有些诧异,像是第一天认识他一样。 这不太像红官,这种咸吃萝卜淡操心的事,他很少做。 “游轮上的人跟我没有半点关系,没那个闲功夫去担心他们的死活。”红官若无其事地轻哼了一声,他不过是不想解家得逞。 褚卫将煮好的半碗药汤端了出来。 连古抓着红官去洗手间的间隙,问褚卫:“那件事查到了吗?” 褚卫一愣,貌似同样的话他已经问过一遍了。 “少爷说的是哪件事?” 难得褚卫犯迷糊,连古看他的眼神有些奇怪,又朝浴室的方向瞟了眼,放低了音量:“他最近这段时间有没有什么特别留意的人?” 褚卫眉头深深皱起,这个特别留意的人不就是少爷您吗?而少爷所说的“最近这段时间”,大概可以追溯到上个月吧。 “查到了。”褚卫低声说,还是从红喜口中得知的,“是一个名叫‘灾星’的人。” 褚卫说这话的语气和之前一模一样。 “灾星”俩字,似乎触动了连古的某根神经,漆黑的瞳孔骤然一缩,似要困住里头想挣扎逃出的东西,逼得他阖了下眼。 看他似乎还在恍惚中,褚卫大胆地问了一个困扰他很久的问题:“少爷为什么不直接告诉红先生您就是?” 故人重逢,根本不需要他家少爷做这么多事,至少红先生的敌意不会那么明显。 对于连古而言,那是相当久远的事,久到他都忘了自己还有这么个身份,更令他难以置信的是,红官居然还记得有这么个人的存在。 连古的嘴角浮现了一抹久违的笑容。 不对,他从来没有告诉红官自己之前的名字就是“灾星”,所以,是他对号入座了? “我从没有告诉过他,我的名字。”连古脸上的笑容稍纵即逝。 正如他从来没有期待过对方会想起他来一样。 褚卫顿了下,把红喜后边透露的话也补充了:“是红先生入关时发现的。” 连古几乎是脱口而出:“入关?” 恍惚以为是红官入了自己的关,这才想起早前他入过一次林耀堂的关,所以就是在那关里看到了过去的自己,问到了自己的名字? 所以出关了就四处打听“灾星”这号人物? “少爷不打算跟红先生坦白吗?这样红先生也不用再去找了。” 连古攒紧了自己的手指,那是些早该尘封的过往,不该还念念不忘才是。 “人一辈子只有一次十岁……”后边的话淹没在红官投来的目光里,也不知道对方有没有听见,但他没有再提了。 “你穿这一身很好看。”连古话题转得生硬,但夸得真心实意。 红官的身段优秀,在西服的加持下,带着古韵气息的帅气,给人一种十分赏心悦目的视觉感受,眉目间还透着几分贵公子的忧郁气息。 为什么是忧郁呢? 连古眉心一蹙,走上前询问:“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这话落在冯陈耳朵里,油条蘸豆浆的动作一顿,既震惊又感慨。 碍于有旁人在场,红官没有过多表情,只是摇了摇头,闷闷地走到沙发上枯坐了一会儿,问连古借手机:“手机借我一下。” 连古二话不说就掏给了红官。 “锁屏了,开机密码。” “随便。”连古这话一出,冯陈褚卫都瞪大了眼。 红官撩起了质疑的目光,试都懒得试,拇指放在哪里就连按了几下。 只是莫名其妙地就解开了,当真十分随意。 对此,冯陈褚卫实在没话说。 红官唇角的笑意浅显,走出阳台背过身去打电话。 隔着扇落地窗,冯陈三两口豆浆咕噜进肚子,小声地问:“老大,嫂子该不会是要查你的手机了吧。” “他只是打电话。”连古盯着红官的背影看,语气十分肯定。 “少爷先把药喝了吧。”褚卫温声催促。 连古这才想起了要吃药,浓重的苦涩药味让他皱了皱眉:“把红官的护膝暖套拿出来。” 褚卫很快就从行李箱中将一对白色轻薄的护膝暖套取出来。 等红官打完电话再进来,连古将暖套递上:“这对羊毛护膝,弹力比较好,能蓄热保暖,穿上吧。” 红官微愣,接过手后也不废话矫情,拉扯起裤脚,就穿套了上去。 冯陈褚卫都很自觉,目光随即撇开。 少了保暖护膝,一定睡得不好,连古的嗓音里透着几分沙质感:“你昨晚睡得好吗?” 褚卫:“?” 冯陈:“??” 红官:“……” 红官:“???” 冯陈褚卫连呼吸声都似乎停了下,老大是要重温春梦?还是明目张胆的调戏? 还是说,纯粹要在他俩面前炫? 红官脑袋空白了片刻,动作彻底停了,黑沉的视线缓缓上移到连古那张诚挚的脸,这人的关切之情都要溢出眼眶了…… 第98章 拍卖 红官用了一个小时的时间,独自消化了连古忘记昨晚一切的事实。 不仅是昨晚,他的记忆零零散散,飘到哪处就停留在哪处,没有任何规律。 唯独对红官强调的“越界”,记得清清楚楚。 红官站在阳台外,扶着栏杆,看着蔚蓝大海,阳光正好,心情却一点都不明媚。 “老大他忘了很多事,对不起。”冯陈走出阳台,试图安慰他。 人总会忘记一些事,无可厚非,也避免不了。 他心间的空落并不是因为“忘记”这件事,而是这样的情况愈演愈烈,就如同琴弦越绷越紧,随时会断,断了还会割伤人的手。 “为什么要说对不起?”红官捻着自己的手指,目光抛远,越远越好,直到尽头的陆地着落,这样抛出去,还能被接住。 生命的尽头,一样要有归宿才行。 “老大他知道自己得了病,但我们不敢告诉他这种病会死,而他也忘了自己中毒这件事。”冯陈这些天无时无刻不在督促着制药的进度,可是希望寄托在一处,就像所有鸡蛋放在一个篮子里,篮子翻了,所有鸡蛋无一幸免。 红官似有似无地叹出口气,就算做好了最坏的打算,他依然觉得心有不甘。 好不容易有了点对未来的期待,却要眼见着逐渐被风吹散,变得越来越渺茫。 “在聊什么呢?”连古一套西服挺拔修身,捏着杯耳,再架个金丝眼镜,举手投足自带高级感,是独属于他的浪漫性感。 半碗药汤下去,气色好多了。 红官眨了眨眼,也许只是错觉。 “我和褚哥去打听一下拍卖会的情况。”冯陈单手插兜,叫上褚卫一起出门去。 连古端了杯热腾腾的茶给红官,两人并肩吹着海风。 上一次吹海风还是在环岛公路,只不过心境有点不太一样。 “我想去拍卖会看看。”红官捻着茶杯,低头垂眸细细品味。 “你是想看人还是想看藏品?” “都看。”红官斜睨了他一眼,有些好奇地问,“拍完不付钱行不行?” 连古抿了口茶,有些诧异地看着他,掩饰不住笑意:“怎么,你想这么做?” “就是好奇有没有人这么做过。”红官握杯的手透着劲。 “曾经在某次拍卖会上,竞拍一枚印章,国内有一位收藏家以3.5亿的天价落锤,但拍完又拒绝付款。” “那怎么办?”红官突然来了兴致。 连古笑了笑:“我挺佩服他,他做了一件很多人想做但又不敢做的事,但毕竟是全球拍卖会上拍一件国内流失的文物,性质完全不一样。” 想想也是,国内收藏家在全球性的拍卖会上竞买本国流失的文物,最后却耍无赖不付钱,这事在国际上的影响是巨大的,至少有一点是可以预见的,那就是让我国的收藏家在拍卖行上承担了信誉危机。 “最后怎么处理?” “我们出钱把流拍的文物拍下,捐献给国家。” 众所周知,连家斥资投建的博物馆专门展出从海外收购回来的文物,重点文物还会上交国家,所以会经常参加拍卖会,尤其是全球性质的。 只是3.5亿说拍就拍,抛开家国情怀不说,连家也当真是财大气粗。 “你说的是全球拍卖会?”红官差点错过了重点。 连古点了点头,慈善事业越做越大,也会涉足到文化领域。 “就是上次你去海外参加的全球拍卖会么?”红官进一步确认。 “你还记得这事呢。”连古有些意外。 红官瞥了他一眼,唇角一勾:“也就你跟我提过这事,要是多人提起,我倒不一定会记得。” 这人字里行间透露着两字“在意”,连古心头微暖,貌似两人的距离又近了些。 要是想起原来他俩的距离早在一夜纵情之后荡然无存了,那笑容估计就得咧到后脑勺去。 “就是那一次。”连古脸上浮着淡淡的喜悦。 “我看了媒体广告。”红官语出惊人,连古愣了愣,像是听到什么荒唐的事,红官什么时候会关注媒体广告了? 他的确不会关注,但并不代表他没有获取信息的渠道。 “那次拍卖会上是不是展出了什么老旧物件?”红官话都问到这个份上了,连古很难猜不出对方到底在问什么,但他拐了个弯:“那次拍卖的主题就是古董藏品,可以说都是老旧物件。” “我那里刚好有一个老物件,满足拍卖会藏品条件,回头请你给我估个价。” 连古眼皮轻轻撩动了下:“那我能高价收购吗?” 红官淡然一笑:“我想没有你出不起的价,就看能不能入得了你的眼了。” 既然那件东西是在全球巡回拍卖会上出现过,连古必然认得,或许能从他那里得到一丝线索。 连古在海风中眯了下眼:“也不是什么东西都能入得了我的眼,但我看中的必然是无价之宝。” 他这话明摆着是对着某人说的,连眼神都深情款款。 红官有时挺看不透连古这个人,时而狠厉时而温柔,时而冷漠时而深情,就好像被什么东西裹住,非得一层层去剥,才能看清里边的实质,但事实上,外边的每一层都是他,少了一层都不完整。 就是这么个极其复杂的人,有时还会露出很纯粹的一面,所以才让红官时常觉得不真实。 红官转开了目光,看了下腕表的时间:“万家商会的人来了,你需不需要去打声招呼?” 连古这下敛眸了,语气不温不火:“我之前就谢邀了,现在出现在他们面前,有点……” 他沉思了下,琢磨出了四个字:“不识好歹。” “我看未必,说不定还是个惊喜。”红官下意识说出这些话来,说完就有些后悔了。 好像有些隐晦事被拉扯着上台面的感觉,有点难看。 他抿了抿嘴,转身回客厅,戴上口罩准备出门。 “我也戴上吧。”连古将笑意都藏在了口罩里。 红官:“……” 拍卖会开始前一小时,竞买者陆陆续续进了场,褚卫也给他们领取了一份竞买资料和入场券。 连古和红官凭入场券入场,选了一个最边的角落坐下。 冯陈则凭参拍保证金单在入场处领取了竞拍号牌,交给连古后,就和褚卫两人坐到了后排。 红官一落座,目光就四下扫动,似乎非得要在这个场子里把解三挖出来。 连古看出了他的心思,轻拍他的手背:“别着急,还有半小时,等人坐满了再找也不迟。” 红官的脖颈猝不及防爬上了一片红,在雪白的皮肤上尤为明显。 两人座位挨得紧,几乎不留缝隙,连古说话又实在靠得近,耳语的姿势让他乍然想到了昨晚,不禁往回缩了缩,耳尖也红了起来。 褚卫随时保持警惕,每次拍卖会现场,他都尽职尽责守着,冯陈的八卦心较重,全程明目张胆地盯着前方两人的互动,嘴里的口香糖越嚼越有滋味。 连古斜倾着上半身跟红官说话,红官低头时露出的后脖颈,那淡红的浅痕落在冯陈眼里,仿佛比耀眼的红钻更吸引人。 冯陈像发现了神秘宝藏,一瞬精神大振,独乐了不如众乐乐,忙不迭拿手肘顶了一下褚卫,眼神示意他快捕捉细节,另外塞给他一颗糖,有糖一起磕,并拿出手机拍照记录温馨时刻,回头好找老大索要点小费。 褚卫瞟了他一眼,接过糖攒在手里,片刻无语。 解三如果要在拍卖会上动手,定会把自己排除在外,现场将近百人,在这里放毒气是不可能的。 昨天烧了确认书,今天断不会故技重施,那还可能在什么地方动手? 红官若有所思中,连古就把竞买资料册移到他面前:“好看吗?” 红官垂眸一看,资料页上的图案是一对红钻戒,里边的红钻,十分艳丽,垫型切割,戒托设计上宽下窄,戒臂简洁大方,没有任何装饰,整体感觉朴实而不过分华丽,偏于日常,钻石包裹在戒指当中,不跳脱且富有内涵。 “还行。”红官不懂奢侈品的意义,单纯用好看不好看来定义。 只是“还行”两字在红官这里,已经算是不错的评价了。 见他目光定住片刻,连古弯了弯眉眼:“这是一颗滴血钻,世间罕有,很多从事珠宝行业的资深人员都无缘得见,产自战区,百年来,全球一共开采出不到10克拉,最大的也只有5克拉,饱和度和清晰度都属于最高级别。” 被连古这么一说,红官又看了眼这对红钻戒,难怪会用来做封面,单纯是这对戒指,都能吸引众多大人物前来了。 “我们拍下来好不好?”连古漆黑的双瞳中折射出来的光,似乎比钻石还要绚丽,直抵灵魂深处。 红官定视了一会儿,快速跳动的心率先给出了答案,但他还是含糊地问了声:“起拍价多少?” “不低。”连古实话实说,“你还要替我省钱吗?”他笑着将竞拍号牌放到红官大腿上,“等会记得最后一个举上来就是了。” 知道他不缺钱,但没理由这么来挥霍。 红官摇头笑了笑:“干我这一行,戴这种东西不方便。” 他没说喜不喜欢,只抛出了个客观事实。 连古早猜到他会这么拒绝,再次轻轻拍了拍他的手背,温声说:“这种滴血钻最好收藏,不戴就收藏起来,留个纪念也好。” “无功不受禄。”红官低低的声音轻轻滑过他耳根。 连古极轻地眨了下眼,眸光微微颤动了下,同样低软的声音回了句:“不问功名,只在心意。” 红官立即摆正了身体,目光投注前方,也许只是虚空一点。 感应草被雨水浇淋,会敏感地蜷缩起来,脖子被人不经意一摸,也会不自觉往回躲。 心被轻轻挠了下,仿佛漏了一拍,之后就是加速地跳动。 但如果用金钱来衡量,确实太俗了。 “嗯。”鼻子里发出声低沉音调,红官捻着号牌,往全场扫了眼,现场很快就座无虚席,安保人员、礼仪小姐、记录人员、传单人员已各就各位,看来拍卖会即将开始了。 红官这时才在最前排落座的人影里,看到了熟悉的身影。 解三正和周边竞买的来宾客套招呼,笑容盈盈,乔张做致。 不得不说,论装模作样,这人更胜一筹。 红官再次问连古借了手机,对方二话不说就递给了他。 刚要拨通号码,就听到拍卖师的开场致辞。 “尊敬的各位来宾,大家好,欢迎大家来到珍罕艺术周的璀璨珠宝专场,我是拍卖师樊玉影,在拍卖开始之前,我首先和各位宣读本场拍卖的重要声明……” 红官循声向台上望去,见那盘发女子身穿丝绒云锦礼服,巴掌大的秀气脸带着淡妆,一对自然的扇形双眼皮,将眼角微往上抬,使得一颦一笑都有神采飞扬的感觉。 她就是樊玉影吗?必定是了。 张怀璧经营着一家云锦楼,以手工织造云锦旗袍为主,常将云锦织物融入高端女装的开发设计中,樊玉影身上的这套梧枝绿礼服,长袖方领真丝丝绒搭配的云锦下摆,就是将四城春景跃然于裙摆之上,透着浓浓古韵。 连古的目光始终没有移开过红官,看他长久的出神,才顺着他的目光往台上瞥了眼。 “遵循公开、公平、公正、诚实信用的拍卖原则。我现在来和大家说一下本场拍卖的竞买须知,我们的拍卖会采用现场举牌竞价的模式,请各位竞买人……” 台上的樊玉影端庄秀丽,谈吐举止优雅,将台下一众目光都吸引了过去。 “樊玉影,樊成良将军遗孀张女士收养的义女,国家注册拍卖师。” 听到连古的声音,红官把视线转移了过来。 连古面无表情,语气平平,继续介绍:“被张女士送到国外念书,考进国际美术学院,专攻艺术史硕士,对外宣称十六周岁,实际上已经十九岁了,不过这般年纪有这样的成绩很了不起。” 十九岁确实很了不起,看她这身穿着打扮虽然少了几分少女的清纯甜美,但却多了几分优雅与矜贵,极具古典韵味。 看红官眼中的欣赏之意愈加浓了,连古眉头微锁,突然就闭了嘴。 第99章 拍卖2 “关于本场的竞价阶梯,我们以258的增价阶梯来进行拍卖,当我报出起拍价后,响应该价格的竞买人请举起号牌或者口头。”樊玉影继续宣读竞买须知。 “258是什么意思?”红官侧过头轻轻问了声。 连古原本还一脸不得劲,被他这么正经的询问,弄得哑然失笑。 “如果起拍价是10万,那么加价的幅度就是12万、15万和18万,以此类推。” 红官点了一下头,又把注意力集中在樊玉影身上。 “当场上仅剩两位竞买人在做最后的竞价,我可能会根据实际情况进行阶梯的调整,以我的口头报价为准。当场上出现最高出价时,我将会口头提示以第一次、第二次、最后一次的方式给其他竞买人加价的机会,如果没有更高的出价,我会参考保留价决定是否落锤成交,落锤之后,请高举您手中的号牌,以便我们的工作人员确认您的位置,之后请您签署成交确认书。在此我要提醒大家的是,一旦落锤成交,成交价具有法律效力,任何人不得反悔。” 连古看他那专注的模样,忍不住又说了几句:“樊玉影一年前将一对玉佩拍出了原价十几倍的价格,当价格抬到2000万的时候,台下只剩下两位大佬在竞争,最终被她从500万的低价硬生生抬到了7500万,一战成名。今年的巡回拍卖会,她再次披挂上阵,战绩斐然。” 只不过当时的那场,他没去参加,没能亲眼见到,这也是他第一次看到樊玉影,却是一副“我早知道了”的模样。 早在得知张怀璧去过红宅后,他就让褚卫查了樊家的资料,因此对樊家养女的事可以说是如数家珍。 连古话里内容充满敬意,语气上面却不是那么一回事,有股子酸味,连后头的冯陈都闻到了,不由得摇了摇头。 “你不用跟我介绍那么多,我不是很感兴趣。”红官话是这么说,视线的方向却始终向前。 “那你一直盯着人家看?”连古的语气仍旧带着几分残余的醋味,酸溜溜的。 “我不注意听,怎么知道规则?”红官直到这会儿,才完全把目光挪了回来。 “你可以随时问我,拍卖会规则都是换汤不换药,要是我还不懂,那在场的就没几个懂了。”连古眼里第一次有了丝得意神色,竟然是在拍卖会规则这种小事上。 红官不禁笑了下,没再说话。 樊玉影身侧有个大屏幕,用来展示本场的拍品。 第一件拍品是可一款两用的羽毛胸针,通体18k玫瑰金勾勒羽轴的轮廓,伴镶五颗50分圆形白钻,净度达到vs级,也就是里面具有很少量的内含物,需要放大10倍后才能确定,相对来说性价比较高,整体造型轻盈时尚,看起来晶莹剔透,熠熠生辉。 “首件拍品名为‘轻欢’,起拍价十万。” 樊玉影喊出了起拍价之后,周边相继就有人举牌了。 “12万、15万、18万、22万……”樊玉影的声音紧随其后。 这件拍品,让红官不由得想起了连古曾经遗落在红宅的那枚胸针。 “你喜欢?”连古以为他想要,就问了声。 红官摇摇头:“你也有一枚胸针,在我那里。” 连古眉头一挑,像是惊奇,过了一会儿,才说:“既然在你那里,就送给你了。” 怎么有种“丢了就丢了”的无所谓的感觉? 红官扫开了视线,不想说了,不曾想再次关注到拍品上,已经喊出了35万的高价了。 “35万还有人出吗?王先生考虑加价吗?郝小姐值得一试,38万!谢谢您。沈大公子您还可以加价到42万……”樊玉影正在优雅加价中。 红官一眼扫过去,第二排正中那个悠悠举牌的人正是沈家大公子。 “好的,沈大公子已经加到42万了,45万有人出吗?还有人考虑加价吗?” 红官再次把目光投向那枚“轻欢”的胸针,这价虚高了吧。 旁边的连古似乎听到了他的声音,小声解释:“18k玫瑰金是近10年全球珠宝首饰总销量最高的贵金属材质之一,它拥有黄金珍贵的价值,关键在于羽毛上的5颗白钻,首先不说它的大小,其他方面也能够体现它的价值,它们采用的是理想对称性切工,全球仅有3%的一流高质量钻石才能达到的标准,还采用了当下最受欢迎的圆形切割方式,光是这个造价就不低了,再看它的颜色,属于肉眼看不出颜色的e级别,品质很高,净度级别也是属于轻微内含级,性价比非常高。” “所以,它应该值这个价?”红官反问。 “差不多了。”连古斟酌了下,点了点头。 他这个“差不多”,是指离樊玉影心中的估价。 “好的,解先生45万。”樊玉影提高了音量。 解先生?红官探了探头,果然是解三举的牌子。 解三理应是代表解家出来露露脸,未必就真会竞买,何况买回去一堆珠宝首饰对解家而言作用不大,所以他现在举牌是几个意思? 红官将手机攒在手里片刻,终于拨通了解三的电话。 “我是红官。”他这一声出来,肉眼可见的,解三整个后背都挺直了起来,“我就在拍卖会现场看着你。” 解三差点要站起身来了,碍于坐在第一排,只得时不时扭转头,火辣辣的目光不断往后瞟。 “45万第一次,还有人出价吗?沈大公子不考虑加价吗?48万?”樊玉影含笑再次提示加价。 解三屁股就像着了火坐不住了,动不动想要站起身来。 “解先生可以不用站起来的,举牌就可以的。”樊玉影瞟到了解三的动静,送上了一句温馨提示。 现场太多人,解三目光有些慌乱,压低了声音问:“你在什么地方?” “好的,48万!沈大公子谢谢您,48万第一次,还有人考虑出价吗?” 红官眼神微敛,沉了声说:“你的计划我已经知道了,那把火也是我放的。” 解三横眉怒目,沙哑地质问:“我就知道是你搞的鬼!你到底想干什么?!” “48万第二次,第三次……”樊玉影目光逡巡了圈,手中锤子一落,一锤定音,“成交!恭喜0816号沈大公子以48万拍得我们首个拍品‘轻欢’,恭喜!” 红官悠悠地回答:“没干什么,就是来凑个热闹,顺便看看解家的如意算盘打得怎么样。” 连古定定坐在旁边,眼带笑意看他随意发挥,不出声也不阻止,偶尔会在解三转过视线来时,故意翻起资料册,很好地替红官遮了脸。 “你他妈……”解三的话还没蹦全,红官就挂了电话。 把手机递还给连古:“谢谢。” “你是打算这样让他把毒交出来?”连古的声音不大,但落在红官耳朵里,就像是质疑。 “解三这个人生性多疑,吓唬吓唬他而已。”他的回答也是极其无所谓。 解家对他老早存了杀意,但还得靠他来守关,目前不会对他痛下杀手,只要让解三知道他就在这艘游轮上,而且跟目标在一起,他要下毒手,好歹也斟酌一下。 “解三做事倒还算严谨,你觉得他有可能会在他出现的场所里投毒吗?”连古恰到好处的提醒,让红官猛然想到了什么,下意识转回头看向身后的两人。 冯陈褚卫闻声一动,齐齐俯身过来。 “客舱。”红官提了两字,两人立马会意,先后出了场。 再转回头时,视线就和连古对上,对面的眼含热意,灼得红官耳根到脖颈都红了。 “我以前怎么没发现你这么爱脸红?”连古的声音像罩着层沙朦朦胧胧。 红官:“……” 强行将注意力拐回拍卖场,第二件拍品红宝石套链已经拍出了650万元的高价。 最贵的项链总离不开宝石,它就像是件蕾丝衣领,很好的修饰女士颈部线条,由26颗大小不一的椭圆形红宝石及120颗梨形钻石组成,每颗红宝石周围都镶嵌着钻石,钻石的光辉与红宝石明艳的色彩相融合,透着浓浓的生气与热烈的爱意,正如它象征的意义。 很难让人不爱。 所以现场男女士纷纷举牌,价格也逐渐递增,最终被郝小姐以1500万拍下。 “下午场的拍卖会进行到几点?”红官侧身问。 “需要出去透透气吗?”连古以为他在这样的氛围中坐不住,“再等等吧,等我们的戒指拍完了再走。” 他只是有些担心冯陈褚卫那边的情况,不想跟解三瞎耗。 第三件拍品是一对绿钻排戒,由11颗11分水滴形绿钻石成排镶嵌,造型轻盈且传递出时尚的基调,象征着一生一世一心一意的恋人,适合订婚。 “这个寓意挺好。”连古头也偏过来了一下,给人一种靠肩膀的错觉。 这种错觉很好地传递给了红官,他本能地往旁边歪了歪头,更有种借着肩膀人家靠的意思。 所以,旁边这人顺水推舟,毫不客气地靠了上去,没等红官躲开,他低喃了句:“借我靠一下,有点累了。” 然后就真的微微阖上眼:“等会到滴血钻的时候,叫我。” 红官肩膀一沉,以为他因病懈怠,轻轻问了声:“回去?” 结果人家不答,呼吸逐渐绵长。 红官垂眸只看到他浓长的睫毛和一截挺直的鼻梁,骨相棱角分明,不笑就总给人一种凌厉又肃穆的感觉,笑起来就像在硬朗又阴郁的气质里增加了一抹恰到好处的柔和感,所以他总是戴着一副眼镜来中和他的气质,毕竟他不怎么经常对人笑。 看着大屏幕不断跳动的金额数字,听着不断往上增价和落锤的声音,红官都有些犯困了。 直到现场的氛围不怎么活跃了,樊玉影才抛出了终极大招,那就是名为“命定”的滴血钻戒。 “‘命定’是我们主办方万家商会的镇会之宝,在过去的一百年中,全球真正意义上的滴血钻开采不足10克拉,而我们这对血钻戒就有1克拉,两枚戒指各50分,只有合在一起才算十全十美,还是极其罕见的fl级净度,切割做工和质地都十分出色……” 樊玉影开始主持到现在,首次这么详细地介绍一件拍品,激动的情绪感染了在场的所有人,目光所及之处是一张张跃跃欲试的脸孔。 身在其中难免受影响,红官再次捻了捻号牌。 一只温和的手带着暖意覆了上来,红官捻牌的手被轻轻握住。 低垂下视线,这手笔直修长,根根指节分明,要不是虎口和指尖有茧,这双手定能给人一种养尊处优的感觉。 他是连家少爷,亿万富翁的继承人,理应养尊处优,现实却并非如此。 红官失神了片刻,场内就已经在叫价了。 原来起拍价就已经是一个亿了,相当于几十座红宅。 红官倒抽了口冷气,完全没有要把连古叫醒的意思。 “两亿八千万,三亿两千万,三亿五千万,三亿八千万……”樊玉影扬起手,弯弯的眉眼,饱满充盈的卧蚕,让她看起来灵气逼人,“王先生连续举了三次牌,四亿八千万!还有哪位女士哪位先生出价吗?” 沈大公子高举了号牌,摇臂的姿势好像势在必得。 “沈大公子五亿两千万!还有更高出价的吗?五亿五千万有人出吗?”樊玉影目光很快锁住了解三,“解先生五亿五千万!” 解三出这个价必然是解伯仁的授意,解伯仁要这对戒指干什么?难道贼心不死又要另娶新欢? 红官咬着牙,心跳加速。 “我听见你心跳声了。”连古悠悠醒转,“别担心,不会让解家得到不属于他们的东西。” 连古眼里带着朦胧湿意,冲着红官弯了弯眼角,手心的温度不减。 “在拍了。”红官从嗓子里吭出低沉一声,透着点沙哑。 “嗯。”连古将脖子摆正,幽幽地看着前方竞价的两位大佬。 解家和沈家杠上了,两人叫价已经到了六亿八千万,现场谁都不敢掺一脚。 “这样,二位有意竞买,我把增价梯度改一下,以我口头报价为准。” 现场立马安静了下来。 樊玉影被激起了挑战欲,她要刷新自己的战绩:“七亿沈大公子出吗?” 沈家大公子揣着一脸神气,毫不犹豫地举起了牌子。 这钱当真是大风刮来的。 “七亿五千万,解先生考虑一下?” 解三的脸色有些难看,看了看时间,踌躇了片刻,还是举起了牌。 “好的,解先生七亿五千万!”樊玉影这声铿锵有力,众人已经送上了一片掌声。 “八亿考虑吗,沈大公子?”樊玉影的这声提醒,在场的人都将视线集中到他身上。 沈大公子旁边的管家拉了拉他的袖口,示意他及时收住,可他直勾勾地盯着前头那露出座位的脑袋就不是很爽。 谁敢跟他较劲?全场的一半拍品都落入他手中,这一件镇店之宝怎么能拱手让人? 他完全无视管家,直接举起了牌子,掌声四起! 红官的目光在大屏幕跳动的金额和沈解两家对抗中扫动,不知觉中手心冒了汗,以为解家会就此罢手,没想到还把价抬到了八亿八千万。 “大公子,不至于不至于。”管家急急出声,连拉带拽地阻止了沈大公子举牌。 沈大公子一脸悻悻然地瞪着前方的号牌,0833号就特扎眼。 “八亿五千万一次,0833号解先生八亿五千万第二次……”樊玉影炯炯有神的目光再次搜索起了全场。 十拿九稳了。解三翘起个二郎腿,志得意满地接受着周围人投来的羡慕目光。 要拼家底,不能和解家拼,实在拼不起。 樊玉影即将落锤:“八亿五千万第三……” “十亿!” 第100章 寓意 全场鸦雀无声,针落可闻。 “……”红官举着个牌,皱眉瞥眼叫价不嫌事大的连古。 明明说好了他负责举牌,这人负责叫价,酌情提价,结果这么一分工,还给他喊飘了。 “0866号出价10亿!!”樊玉影将脖子伸长,再次确认。 现场竟然出现了落锤前一秒加价的情况,她第一次遇见,不由得拔高了兴奋的音调,全场顿时沸腾了起来。 前几排齐刷刷上百张脸全部转了过来,看着这个最后边角落举着0866号牌子的年轻人。 解三脖子都快扭断了,干脆站了起来,才从那眉目间认出了举牌的是什么人,表情瞬间凝固。 原来在这里等着阉他!解三的心情十足坐了一回过山车。 即使戴着口罩,沈家大公子也认出来了,那清亮透彻的双眼,如桃花沾露,让人赏心悦目。 只是想不明白的是,他竟然也能天价拍下这对钻戒,那是要收藏呢,还是要送人? 在这种特别适合显山露水的地方不报身份,还戴着口罩,当真会是连家的特卫? 沈大公子当时把人诓进房,结果人家自称是连家特卫,来这里是接到任务要暗中保护东家,这么说旁边那位戴口罩气定神闲的就是所谓的东家? 怎么看怎么眼熟的样子。 不过他们这一波操作,实在有够精的,不仅在落锤前抬价,还抬出了个天价,杀得人措手不及。 最后一声离谱抬价,没有规定说不行,也完全合法。 樊玉影三声叫价之后,无人应价,随即落锤成交:“10亿成交!‘命定’归这位0866号先生所有!” 小锤一响,黄金万两。 原来上流阶层的角逐,平民只有仰望的份,现在参与资本较量,抬手起落间就是几套房,不,是几套连怀居出去了。 红官还在恍惚中,就被一阵热烈的掌声惊回了神,不由得缓缓放下号牌。 “再次恭喜0866号先生!”樊玉影投来了赞服的目光,现场的男男女女眼里的探究意味很浓,琢磨着他俩到底是哪家阔少,是替幕后大佬竞买还是亲自上阵? 虽然十亿元对他们这群天天泡在钱堆里的人来说司空见惯了,但全程不露脸不出声,最后一刻才举牌子,的确是个低调的狠人。 “恭喜你。”连古眉目间弥漫着浓浓笑意,发自肺腑地恭喜。 “你……”红官的话闷在喉咙里,确定这人是在搞他心态。 举牌之前,连古给他打了包票,绝对能玩得过解家。 不是解家没钱玩,而是解家布局太大,顾虑太多,很难撒开地玩。 连古有不惧倾家荡产的魄力,有赌的勇气,单凭这点,解家拿什么来赢他? 只是没想到连古一口价就抬那么高,这让他觉得这块牌子无比沉重。 现在那个绿着脸的解三,打着电话还恶狠狠盯着他,不知道是不是把这突发事件告诉了解伯仁。 说就说吧,现在什么都无所谓了。 他拍下这对戒跟解家没有半点关系。 重点交易付款的人是连古,不是他红官。 下午场的拍卖会,就以“命定”对戒为压轴,拍完就歇场了。 总监上台致答谢词。 万家商会总监,万幸竹。 她全程在后台监场,直到这会儿才出现。 万幸竹黑色丝绒西服外套里,是一件渐变同色深v的a摆礼服,领口开得低,但有一层隐形肤色软网保护,下裙有轻盈飘逸的三层设计,压褶渐变软网、整幅软蕾丝加内层里布,将婀娜身材凸显出来,高贵典雅又时尚大气。 她站在台上致辞还不忘往这边投注含蓄目光,冷眸中带着热意。 那视线分明落在连古身上。 所以她在人群中一眼就认出了他。 连古朝她轻轻点头,双眼微微阖了下,算默默回应她的招呼。 这个招呼要足够熟悉才不算无礼。 拍卖会结束后,竞买的人陆续离场,买受人留在当场签署成交确认书并付款取走拍品。 万幸竹手中拿着份拍卖成交确认书,迤迤然地朝连古走来。 看两人礼节性一握手,万幸竹率先道贺:“恭喜你!” “同喜。” 万幸竹有意往旁边扫了一眼,红官欠了欠身,算是打了声招呼。 “这位是?”万幸竹也朝他点了点头,出于礼貌。 连古朝身侧偏了偏头,眼梢延续着笑意:“家属。” 这俩字不带草稿,说出来又过分自然。 不出意外,红官和万幸竹同时愣了下,只不过两人的程度不同。 红官的愣是完全出乎意料,这是哪门子的家属,哥哥弟弟?总不能离谱到差辈,还是说…… 心间一动,好像被什么轻轻挠了一下。 万幸竹则是微愣,按着寻常思维理解之后就神色如常: “请你这个大人物几次了都不来,这次怎么舍得来了?要不是看到你的登记记录,我还不知道你也到场了。怎么,你还打算悄无声息地把我们的镇会之宝拍走啊?” 那一瞬,红官觉得连古戴口罩是很有必要的。 可惜防不住人。 连古哑然失笑:“抱歉,来得匆忙就没有来得及告诉你了。” “这次拍走这对戒,有什么感想吗?”万幸竹说话声音圆润而富有磁性。 就像女主持人,字正腔圆,端正大方。 连古不知有意无意,转脸看了眼还在出神的红官一眼,回头说:“寓意挺好,没有多想就拍下来了。” 不是没有多想,而是想太多了。 当然这种话,不能当着外人的面讲。 所幸万幸竹点到即止,也没有进一步问更私人的问题,而是转了个话题:“明天早上还有一场,翡翠玉石为主,你会参加的吧?” 连古客套一笑着说:“有资料吗?给我一份,我看情况。” 也就这时,红官的视线被前排站起来的身影吸引了过去。 解三也往他这边投了眼,碍于有旁人在,止住了过来的冲动,脚尖往大门一转,悻悻然离去。 红官眸光深深一敛,见他们俩聊得正欢,也完全没有他的话题,索性就十分抱歉地出声打断了:“抱歉,你们慢聊,我有点事,要先离开下。” 万幸竹卡了一下,连古急得转身正要说什么,红官临走抽出一只手拍了拍他的后腰,力道不重,就像是在小声提醒,让他先把这边的事处理完。 出了拍卖场,就看到一抹熟悉的身影埋进了熙熙攘攘的步行街,红官正要追过去,就被一只突然出现的手臂挡住了视线。 “等你好久了哦。”沈大公子还是那副眉眼弯弯的表情,并没有觉得突然拦路有什么失礼的地方。 红官眸子发冷,沉声说:“让开。” “我就不。”沈大公子狡黠一笑,“你还能当众打我不成?” 口气十分无赖。 红官懒得跟他纠缠,后撤一步想绕开,对方却像狗皮膏药一样,走哪贴哪,几米外还站着几个保镖,时刻盯着他。 红官:“别耽误我工作。” 红官一句落下,朝他脚尖重重踩了一脚,疼得他急忙缩回了脚,惨叫连连。 等保镖们扑过来,红官早已逃开了。 红官在人来人往的商业步行街找来找去,就是不见解三的影子。 解三在本场拍卖会中,以600万拍了20克拉的黄钻戒,又以2000万拍下了成套蓝宝石首饰,这回拿了东西理应回到客舱去才对,怎么就往人多的地方钻? 是为了甩开他,还是故意引他来? 红官不待细思,终究他都要找到解三,当面问个明白,要是问不出来,教训一顿出出火气也行。 进了步行街的解三彻底消失了踪迹,而再往前去就是中西餐厅。 犀利的目光扫了一圈,没看到解三,倒听到似乎有人呼唤的声音。 “先生,先生这边……” 这个声音有些熟悉。 目光落定旁边靠窗的卡座,原来是松了发髻的樊玉影,乌黑长直的头发垂在胸前,和刚刚的状态不太一样,更加清纯俏皮了些,要不是看到了她的云锦礼服,他都差点认不出来。 “虽然您戴着口罩,但我认得您,您就是0866号的那位先生。”樊玉影似乎还沉浸在刚才激动的情绪中,忙邀请他入座。 樊玉影独身一人坐在餐厅里不知是享用下午茶还是晚餐,虽然桌上摆满了食品菜肴,但独自品味,看起来就是有些孤单。 “您认得我吗?”樊玉影看他丝毫没有落座的打算,脸上反倒扬起个平易近人的笑容。 红官点点头:“认得,您是刚刚的拍卖师樊女士。” 樊玉影欣慰地点点头,她的五官很立体,长相又偏向于东方女性独有的秀气脸,很有小家碧玉的气质。 “冒昧问一声,您是连家人对吗?”樊玉影期待的目光凝视着他。 红官本没有心思细聊,目光也飘忽左右,被对方这么一问,张了张嘴,就承认了下来。 对方是拍卖师,知道竞买人的身份不足为奇。 “可以赏脸一起吃个饭吗?”樊玉影主动发出了邀请,双手手指交握,略显紧张。 红官迟疑了一下,微微颔首:“抱歉,我有点急事需要处理。” 他没有留下后话,只知转脸时余光扫过的是一张稍显落寞的脸。 也许在这样的场合下,拒绝别人,尤其是女性,很有“不识好歹”的意思,但红官不拘礼,不想有过多的俗世尘缘,换句话来说,他不想结交太多人。 虽然他很佩服樊玉影,但佩服跟结交是两码事。 何况现在还在追着解三那狗腿子,不方便露脸,又怎么会有心思吃饭。 红官匆匆走过中西餐厅,进入的是一片舱房区,和游轮头部的vip舱房不一样,这边是位于尾部的普通舱房区。 除非解三上楼或者下楼,否则直线走来就是这片区域。 就在红官迟疑之际,又一抹熟悉的身影入了视线范围。 在舱房走廊尾部拐角,闪过了一个高挑身影,紧接着像是上了楼。 红官下意识追了过去,才到拐角处就被人用电击棒袭击了,伴随着全身肌肉的强力收缩,眼前一黑,直接晕死过去。 等他醒来,已经躺在陌生房间的大床上,口罩、外套、马甲都被脱了。 红官拍拍脑袋,环视了下房间,如果还在游轮,那应该就是在普通舱房,就是酒店大单间的感觉。 嘀卡声一响,门外进来一人,才关上门,就被红官压着撞到墙上。 “咳、咳、咳……”对方发出了声声闷咳,红官立马将其口罩摘下,竟然就是连古。 “你怎么……”红官小小诧异了下。 “再大力点,直接把我撞死得了。”连古咳得沙哑,语气透着不悦。 红官眉头一皱,纳闷地问:“这到底怎么回事?” “莫名其妙跑了也不跟我说,要不是我跟着过来,你就被人扛走了。”连古往床上一坐就瘫了下来。 “所以这里到底是……”红官正想开门,却被制止了。 “别开门!外头全是解三的人,你被人电晕了,我只好先在这里开间房,把你放在这儿。” 红官松了门把手,心念微动回头问:“冯陈和褚卫知道吗?” “知道,我跟他们说了,他们正和解三的人玩捉迷藏,晚上我们先坐快艇离开。” “晚上就要走吗?”红官咬咬唇,似乎有些不甘心。 “解三我们暂时先放过他,”连古安抚了声,就拍拍床,“过来坐下。” 红官对上连古双眸,沉静片刻,没有动作。 “怎么,还怕我吃了你不成?过来,我帮你检查下伤口的情况。”连古睨着眼再次招了招手,红官这才走了过去。 才靠近就被对方一把圈进了怀里,坐到一边大腿上。 红官一怔,似要挣脱,可越使劲对方越用力箍着,语气带着几分强势:“别动!被我抱一下怎么了?” 红官缓缓松了劲,连古却更加得寸进尺了起来,唇鼻抵着他的后背,从肩胛骨到肩窝,像用力嗅着一朵含苞待放的花,一脸痴迷之态。 “陪我……”温热的声浪在耳畔微微震荡,如通过电,酥麻带感,修长的手挑开衬衫前襟,伸手探入,试图游走,突然被猛力反剪在背后。 连古被压制住,双手动弹不了,整张脸陷入床被,为了透气只能艰难扭过脖子。 “做戏而已,这么认真干什么?”红官的声音冷而沉,满脸嫌恶。 “啧!好没意思,这么快就被你发现了,那还怎么玩?” 连古语气陡转,带着戏谑般的不甘和可惜。 第101章 真假 “还想玩吗?”红官压着气息问。 话音才落,手中力道突然一松,抓了空,对方竟然能将自己的双手反拧过来,迅速从他的压制中脱出,巧妙地将红官反绞住。 一瞬大意,叫对方有机可乘了。 “当然,在这里能玩的东西可多了。” 对方嘴里说着暧昧的话,俯身压下,目光略过红官后颈上的淤痕,有些热辣。 “低估你们了,原来已经到这种关系了,是床伴吗?” “连古”轻蔑的声音从唇齿缝里挤出,十分不爽。 狗嘴里吐不出象牙,他跟连古什么关系,容不得别人随意置喙。 红官皱紧了眉头,扭动着手腕,试图挣脱:“你到底是什么人?” “连古”不怒反笑了,笑得阴恻恻。 如果不是因为知道有长得像的两人,他一定会认为是连古发病把哪根筋烧坏了。 屋内的陈设布置十分简单,一眼就能看透。 红官扫了一圈,貌似只有床头伸手可及的台灯衬手。 没等对方进一步举动,红官现学现卖,拧动腕节向下一沉,肩头一拐,就刚刚对方脱手的动作,反将其掀倒,压在床上,再伸手将台灯的线猛地扯断,捆绑在“连古”交叠的手腕上。 “这么粗鲁,可不像你啊。”对方沙哑蛊惑的嗓音在手腕被强行收紧的瞬间转了调,发出声痛哼,“轻点!” “你认识我?也对,和解家同流合污的都认识我。”红官将他拽起压在壁面上,抽出一只手去拉扯他脸上的皮肉。 这副皮囊,不是面具,也没有任何毛病。 五官、发型甚至是身高都相差无几,还得从细枝末节中分辨,要是对方不靠近不说话不笑,他真的很难分辨出来。 “连古”在红官深沉凝思的神情中找到了一丝快感,唇角一弯:“我就是连氏集团继承人,合法的……” “还在演戏?”红官目光发寒,但探究的神情还是正中下怀了,“为什么要假扮他?到底有什么目的?” 对方抬起下巴,垂下视线神秘地看着他:“要不要深入检查一下,看看我到底是真的是假的?” 红官双眼微眯:“有道理。” 说话的间隙已经撕开了对方的衬衣,这一下把“连古”整懵了。 猝不及防就来真的? 同样的肌肉,肤色却过白了,“养尊处优”应该放在这人身上才对。 对方的声音还没出,红官就照着对方的膝弯处猛地一踩,直接断了这人的腿,不出意外,对方惨叫出声,脸刹那扭曲了起来,稳不住身体就要滑倒。 红官再次把他拽起,盯着那洁净渗出汗的胸膛,手扶在对方剧烈起伏的胸口上,嘴角冷冷地扯出个弧度:“你跟他还是不一样。” 心脏长在左侧,也没有因为疼痛浮现的胎记图案,再怎么学,这两个特殊的标志,也学不了。 “连古”咧着嘴呼呼喘着大气,再也装不下去了,拧着脖子:“原来你们玩得这么刺激……” “还有你想不到的,要不要试一下?”红官从后掐住他的脖子,逼他仰起头来,“为什么要扮成他的模样?” “我天生就长这样,跟他像?呵,因为我们是双生的……” 这个消息来得震撼,红官始料未及,他一直以为连古是连家独生子,从始至终都是他一个人,可对方的话几分真假,很难辨别。 红官凉凉地盯着他,心间掠过许多假设和想法。 “我是连家合法继承人,我才是真正的连古!是他!是他夺了连家的财产,夺走了本该属于我的一切!”对方咬牙切齿,带着满腔激愤。 这话的信息量巨大! 红官乍然想起了那部老旧手机里拍摄到的视频,连古为什么要把父亲的遗体捐赠出去,和其父亲不和谐的症结到底在什么地方,这些从来没有听连古提起过。 难道真如这人所说的那样,连古是因为争夺遗产致使关系破裂? 这里头到底藏着什么秘辛? “连家有双生儿的事,为什么从来不见报道宣传?” 他很少看新闻,但也知道连家就一个独生子,那个人就是连古,这是板上钉钉的事。 红官满心狐疑,他不信一个凭空冒出来的人,或许这人就是个西贝货,冒名顶替的。 那人冷冷嗤笑:“见过黑白棋吗?这就是老爷子下的一手好棋。” 红官忽然一怔,所谓黑白棋,“黑白”二子原指“阴阳”,放在不同的地方,又有不同的意义,也可以指代黑暗与光明。 结合这人刚刚的一番话,或许连海是将他们分开养了。 一个放在明面上周旋于各种商战,一个隐藏起来干着刀口舔血的买卖,一个言行正派充当门面,在洗白自己的路上越走越宽,一个辗转地下强基固本,继续扩张势力,所以连家黑白两道都吃。 南城一度笼罩在黑道的阴云之下,随便哪个商业大亨手头上都沾点不干不净的东西,周边势力多数是秉着“打不过就加入”的准则,使得黑道势力越来越猖狂,经济愈加混乱,而南城的普罗大众们只能每天活在弱肉强食的丛林社会里,苦不堪言。 剿匪之后,军政主力瞄准了黑暗势力,进驻南城后就进行了大刀阔斧地改制,一方强力打压黑道家族,一方扶持实业集团,拯救经济颓势,在多方势力的牵制下,逐渐形成了一股无形的掣肘之力。 黑道残存实力相继转战地下,军政的介入只能打压他们的嚣张气焰,并不能连根拔起,有些甚至成为了黑道保护伞,只要做得不过分,他们大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但这种状态并不能维持长久,或许哪一天军政领导一换,变天也是分分钟钟。 因此,为巩固家族势力,长久的考量是必然的。 连家的发家史,红官并不清楚,但能到今天这种实力,想必也是从那滩泥泞中挣扎过来的。 连家得了双生儿,一个走阳光大道,一个走独木桥,鉴于两人长相一致,新闻报道露脸一个就够了,将来哪个失势了,另一个都能顺利顶上。 当然,这一切都只是红官的臆想推断,不一定就是事实真相。 如果他的推断没有错,那在继承人的考量上,连海作为连家的扛把子,也应该是留有后路,只是这后路又狠又绝。 黑白棋子要么平局,皆大欢喜,要么总有一个会败下阵来,败下阵的那个将会彻底消失,所以新闻报道里出现一个人也是正常。 红官被对方的话扰得心神紊乱,压制着对方的双手筋脉变得清晰可见,他沉着声音冷冷发问:“你说你是连古,那他叫什么?” “连古”略有迟疑,随后咧嘴轻说了声:“他怎么会有名字呢?他是地底下爬起的人,名字见不得光的,就像灾星一样,走到哪里,别人都得躲着,一度连我都要躲着……” 灾星?红官心头一震,有片刻的面无表情,就像僵住了般。 脑间一片混乱之际,手腕忽然传来了剧痛,对方竟然十分无赖地钉咬住红官的手腕,咬合力之大,鲜血破皮涌出。 红官霎时睁大了眸子,眉心紧蹙地将对方摁甩在地上,脱出一只鲜血淋淋的手来。 这人是条疯狗,照着血管咬下了,红官咬牙捂着伤口,撕下床单一角迅速缠上了手腕。 “连古”舔着嘴角的鲜血,闻着腥香,咯咯笑了起来:“关煞将的血,很鲜美。” 他那一头精心梳过的头发,变得凌乱,摔地上那刹,震得发梢遮了眼,有种异样的破碎美感。 这种美感却被眼里的贪婪破坏掉了,很可惜。 红官转头看他,正寻思着怎么处理这个人,就听他问:“你到底来船上干什么?” “你来干什么,我就来干什么。”红官甩给他一句模棱两可的话,跨过他身,往浴室走去,再回来时就拽上了几条毛巾。 “你想干什么?”对方弯着眉眼看他,这种语调还没坚持片刻,就被红官再次拽起丢床上,顺手扒光了衣服。 “……” “再动就打断另一条腿。”红官的脸沉若冰霜,说话的语气没有什么威慑力,但凉浸浸的感觉还是戳中了对方的尊严。 “连古”一瞬噤声,但还是忍不住想知道红官要做什么,胸膛紧张地起伏着。 留下一条内裤撑起最后一点颜面,红官带走了他身上的衣物,连同披盖的浴巾。 “想上新闻可以试试跑出去。”红官垂着眸,长睫下的黑眼珠一动不动,心想他应该不至于不要脸到光着身体跑出这间房。 “就算光着身体跑出去,丢的也是那位的脸,跟我有什么关系?”对方撇了撇嘴,毫无羞耻心。 红官一愣,这倒提醒他了。 “我想你不至于这么做,毕竟你也得维持脸面。” 红官将对方的电话手表摘下,准备离开这间房。 “你以为你走得出去?”这声飘出十分诚恳,没有任何玩笑的迹象。 红官定住了脚步,转回头瞥了眼,这人扭曲的怪样,和连古的形象实在很割裂,由此联想到连古,他都觉得有些抱歉。 红官给对方嘴巴塞了一团毛巾,拉开了房内黑沉的窗帘,谁知窗帘外还是一堵墙,这么说就是内舱房了,那挂着窗帘有什么意义? 靠近房门听外头的动静,开了一道缝,外头来来回回走动的黑衣人应该就是团伙了,但他们也不敢闹出太大动静,毕竟游轮上也有其他安保人员。 红官心下一沉,正要开门冲出去,突然喉头一阵刺痒传来,他又不得已退了回去。 来得真不是时候,抚着胸口边喘息边掏出对方的电话手表一看,果然设了密码。 很显然对方打死都不会告诉他。 闷咳了几声后,深呼吸了下,就听到床上传来的笑声,带着一副嘲弄的神色。 红官皱眉定视了他几秒,从床头柜底部的盒子里,搜出了备用座机。 “连古”把眼睛都瞪直了,这得多亏他之前收拾房间的时候发现的。 游轮舱房的电话可以拨打到服务台,也可以拨打到其他舱房,只有vip房才有往外打的卫星电话。 以免碍事,红官拨打电话前先敲晕了人。 只是连拨了几次707房的电话,都无人接通。 他们都不在? 思虑再三,红官拨通了809客房的电话,接电话的是那位管家。 “我找大公子。” “你是什么人?” “麻烦让他听一下。” “不是什么人都能找我们大公子。” 嘟嘟嘟—— 红官呼了口气,再次拨了过去。 “我说你有完没完?” 对方的语气不好。 红官咳了声,嗓音有点哑:“……我是连家的。” “连家的?”对方音量突然抬高,这句话之后就沉寂了片刻,像是捂住了话筒,跟旁边人交涉什么,之后就有个清嗓子的声音传过来。 “连家哪位?” 这是沈大公子的声音不会错。 “是我。”红官的声音一出,那边就仿佛跳了起来,声音里透着难以名状的兴奋。 “这回又是什么花样??” 不知道兴奋什么劲。 红官结结实实翻了个白眼,然后就抓紧时间把事情简单地说了遍。 大概的意思是自己陷入了困境,困在了普通舱内舱房,就在515号房,房外有黑衣人守着,急需帮忙解困。 沈大公子二话不说就应了下来,但有个前提。 “我没道理给自己惹一身骚,救了你,要怎么报答我啊?” 红官抿了抿嘴问:“要多少钱?” “谈钱伤感情,商人重利,我重情,陪我一晚就好。” 红官瞟了一眼床上晕死的人,沉了沉气:“那算了。” “等等!”对方几乎是吼出来的,“记住你欠我个人情!” 挂了电话,红官等了十分钟,中间也咳了几回,一回比一回嗓子疼,而腕上的咬伤过重,伤口处还在不断渗血,整条手臂已经开始麻木了,再不止血治疗,八成会废了。 也不知道这条疯狗,身上会带有什么病毒。 要是以这种方式感染,多少有点冤。 等大公子期间,他不断往连古的房间打电话,一直是没人接通的状态。 有些许失落的茫然。 红官想过要直接往818房打电话,拜托万家大小姐电话通知连古,可就在想法产生那一刻,他自动掐灭了,实在是不想让两人都欠她什么人情。 如果仅凭外边的几个黑衣人,对付他们实在绰绰有余,只是对方那么信誓旦旦地认为他跑不掉,必然是做好了充足的防御准备,甚至有可能就是将他做饵,请君入瓮用的。 红官靠坐在地上边打电话边等消息,直到外边的脚步声和说话声突然变得仓促起来,他绷紧的神经才缓缓松了劲。 只是这会儿,脑袋混乱沉重,喘息急促,胸口十分压抑,那股子熟悉的刺痒再次上涌到喉咙,逼得他连咳带喘,差点把晕死的人都咳醒过来,蓦地喷出一口血,咳嗽才消停下来。 然而吐血之后,他看东西逐渐变得模糊不清,脸上血色尽褪,全身也变得乏力起来。 回想起来,他已经有很多天没有吃药了。 好巧不巧就在这种时候,只是病发它也不挑时候。 第102章 来迟 不知过了多久,房门被一脚踹开,连古披着一身寒气冲进来,眼前一幕足足让他震颤了几秒。 红官衣衫不整地倒在地上,双目紧闭面若死灰,电话听筒虚握在手中,嘴角和手臂全是血,一动不动地蜷在角落。 “红官!”连古心脏被狠狠拽了一把,一下呼吸停了半拍,绷紧整张肃穆的脸,像冰渣子一般,把后边进来的冯陈褚卫都吓了一跳。 褚卫是第二次看到自家少爷这种神色,上一次是在得知红先生出车祸那时。 “红官……”连古脱下大衣盖在红官身上轻拥着,目光盯着他那张惨白的脸,直到褚卫将凌乱的床整理好,才将红官抱起轻放床上。 冯陈抓了一把头发,憋住想爆粗的冲动,转头出门去找船医。 毛巾上浸润热水,连古给红官擦掉了脸上和手上的血渍,动作轻柔,眼如幽涧,面如寒潭,像刚从浓沉的凉夜里出来般,身上的气压跌至冰点。 解开红官衬衣扣子,锁骨、胸膛和腰腹零散分布的淡红色淤痕,触目惊心! 连古呼吸一滞,同时呼吸一滞的还有褚卫,他连忙把脸别开,并挪步到玄关处站着。 连古心头密密麻麻爬满了尖刺,喘息一下都觉得刺痛。 连给红官擦拭身体的手控制不住地颤抖,他不知道红官傍晚遭遇的事有多么的难堪,他只知道那几十个没拨通的电话,都是他的房号…… “看好他。”连古吩咐褚卫,自己出去靠门边走廊点了根烟。 走廊两头巡视的是便衣特卫,他们早在拍卖会结束时赶到了游轮,来人虽不多,但都以一顶十。 知道连家特卫来了,解三一行人灰溜溜地乘着快艇跑了。 站连古对面的是沈大公子,半小时前和红官通完电话,刚出门就被连古撞上,两人这才走到一起。 “他怎么样了?”大公子皱着眉,问得小心,有点不太敢直视连古那双会刀人的眼。 不能说沈大公子怕他,谁特么看到连古这种要杀人的状态,说话不都得掐着口气说。 圈里圈外的人都知道,拥有武装实力的连家,几乎脚踏黑白道,还背倚军政,身上的光环多到数不清,就冲他手底下一批军队般素质的猛将,谁对上都得露怯。 口中吐出香烟,连古闷着的嗓子终于开了腔:“他还跟你说什么了。” 声音十分冷淡,不像询问,像质问多些。 沈大公子倚靠着墙,双手插兜,耸了耸肩:“没了,他说的我都告诉你了。” 连古隔着烟微眯了眯眼,静静盯着他,眼神里似有警告。 不就是你家的一个特卫,至于这副吃人的模样么?大公子心说。 烟雾缭绕的冷面少爷,有些让人琢磨不透。 正面硬扛毫无胜算,大公子撇开了视线,不敢招惹这尊大佛。 但他实在很想知道里面发生了什么事,所以去留还待定。 游轮配备的专业医生马不停蹄地赶了过来,连古掐灭烟头扔进垃圾桶的灭烟缸,转身进了房。 沈大公子想跟进去,就被出来的冯陈褚卫拦在门口。 “这是我们自家的事,请沈大公子回避。”冯陈语气平平,脸色却不是很好看。 “要不是我们家大公子,你们现在都还找不到人呢。”沈家的管家板着张脸走过来。 褚卫躬身说:“我们很感谢大公子的出手相助,日后也一定会亲自登门道谢。但毕竟涉及到连家私事,还请大公子见谅。” 管家将手机递给了大公子:“大公子,老爷子有事找您。” 沈大公子撇了撇嘴,想再往里探了眼,无奈被冯陈褚卫两个大高个挡得严严实实,只好叹了口气,勉强作罢。 “算了,我还是坐等连大少爷亲自登门道谢吧。” 丢下一句话,潇洒离开。 房内的医生率先处理红官手腕上的伤,一层层撕开缠绕的布条,露出的狰狞牙印让医生倒抽了一口冷气。 床边的连古瞳孔骤缩,剧痛蓦然入心,兀自攥紧了拳头。 “这是……人的齿痕……”医生端着红官的手细瞧了下,然后怔怔地转回头看向连古。 船医的眼神,八成误以为连古就是咬伤患者的人。 连古一张侧脸凌厉如刀锋,即使一言不吭,周身威压的气息还是让转回头的医生吞咽下口水。 看红官眉心微拢,连古忍不住出声提醒医生:“请慢一点,轻一点。” 医生给红官止血清创,已经是很小心翼翼了,叹了口气说:“我有分寸的啦,不过这种咬伤我还是第一次见,伤口这么深,得使多大劲啊。” 连古紧抿着唇,沉重的愧疚感侵袭全身。 “得缝合,有活动性出血的情况,所以要进行丝线结扎。稳妥起见,打一下打破伤风抗毒素,如果不能确定咬人者是不是传染性病毒携带者,最好还是送医院进行一个针对性检查比较妥当,我们游轮上的医疗设备有限,我只能给他做个简单的包扎,之后还是得转送医院。” 连古默默地点了点头,眼圈微微发红。 褚卫联系了船长,调取普通舱房走道所有监控录像,发现少了的所有镜头角度,刚好就是一条完整的逃生路线,十分刁钻隐蔽。 监控显示是红官自己绕进这片区域,期间还跟樊玉影交谈过。 褚卫只好把这两天涉及解三的镜头全部调取出来,经过筛查发现他曾经进的一个包间里,出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冯陈则负责联系码头的暗桩,如遇到解三等人上岸,不管三七二十一立马抓住关小黑屋。 船医走后,褚卫进来询问是否立即回城就医。 “回。”连古直挺挺坐在床头,像尊雕像。 “我们的直升机马上到了。”冯陈匆匆进来。 褚卫:“我们先去把东西收拾过来,等直升机到了就出发,其他兄弟还是坐快艇回去。” “嗯。”连古吐出一个字,垂着淡柔的眸光,凝视着红官那只被咬伤的手,满目酸涩。 他可以毫不动容地卸下别人的手,但看不得红官身上半点伤。 红官昏迷定是老毛病犯了,可他明明已经给他吃了最好的药了,为什么还没有根治的迹象?反而发展到了咯血昏迷的程度? 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连古百思不得其解。 连夜赶回连怀居地下诊疗室,经过一系列检测和抽样后,连古才暗暗松了口气。 “狂犬病毒目前尚未发现人传人的例子,非常极端的情况下,就是携带病毒患者咬伤别人。”计承从医疗室里走出,还没等连古发作,他神色晦暗地补充说明,“不过,我们检查过了,没什么相应病症,结果出来会第一时间告诉你。” 连古沉默片刻就要进室内,计承白大褂还没脱,插着兜往前跨步一拦:“你过来下,我跟你说句话。” 连古以为计承想讲红官病情的事,默默地跟着走了一段距离。 “你到底想说什么?”连古停住脚步,抬眸看他,耐心消磨殆尽。 凌晨2点的诊疗室空空荡荡,计承也停下了脚步,瞅了瞅走廊前后,确定没有人在附近,就轻轻地叹了口气,突然有些感慨。 “你们这些人的死缠烂打,还真是让人招架不住。” 计承的话像是对着他说,又像是自言自语,带着些旧事的概述,连眸子里的光华都显出了几分沧桑的味道。 对着计承,连古一如既往的少话,有时连眼皮都懒得翻,要不说他和红官怎么合得来呢。 计承大概也知道,是自己没能让他有说话的冲动,哪怕只是应付一下。 不过无所谓,他要提的不是那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也不需要连古对他有什么改观。 “我不知道你和红官是从什么时候好上的,但他既然把身心都交给了你,你就得好好护着他。”计承郑重其事,念及红官,连古的神色才有所缓和:“这个不用你说。” “那你就别让他受一点伤害。”计承的语气不重,甚至可以说是心平气和,“红官之前的仇敌算到顶了也只有解家,自从你出现后,他平白无故遭受了多少无妄之灾,你想过没有?” 计承的声音从没有像这样清晰过,像一阵锐啸的风遽然贯入耳。 连古脑中一记灵光悄然浮现,如在暗夜中缓缓撕开了一道口,让他足以窥见天光。 有些后知后觉,但不晚,他还有时间去佐证计承的说法是否荒唐。 计承站在友人的角度替红官鸣不平,实在是因为红官近段时间受伤太过频繁了,总让人心惊胆战,难免会有些不好的联想。 红官不是那个人,他们的命途虽不一样,但遇到的都是同一个人,这个人就是连古。 所以,人们常说,遇到连古就是遇到灾星。 计承以前听那人满脸堆笑说过这样的话,但那人自认为百无禁忌,最后还不是把命都折进去。 这种情况经常发生,连褚卫脸上的那道刀疤,也是拜他所赐。 难怪会让人怀疑他是那灾星在世,厄运如影随形。 连古的表情只是凝固了一会儿,像是出神,但很快就收拢了思绪:“我知道了。” 语气很淡,说完就头也不回地朝着诊疗室走去。 就这样?计承一时有些反应不过来,某人性情大变了? “冯陈褚卫呢?找个人轮班?”计承没有跟上前,只在后头随了一句。 “不用。”连古的声音沉闷,反衬着脚步声在空荡的长廊里格外响亮。 谁知脚步声才靠近病床沿,一个白影骤然闪过,被子掀起一瞬扰乱了视线,下一秒他就被摁倒在床上,紧接着一根静脉留置针就要穿喉而来。 “红官!”连古下意识要抓住他那只受伤的手腕,仓促间停住了手。 正因他这个匆忙收手的动作,红官才猛然定住了往前刺的针头。 针头还在滴着液,显然是刚从手背上拔出来的。 红官拧着眉看了他片刻,觉察出他真的是连古后,脸上紧绷的神情肉眼可见的松了下来,压住连古胸口的前臂也缓缓收了回去。 连古抿了抿嘴,皱紧的眉头舒展开去,将红官扶坐好,抓过他冰冷的指梢,给手背消毒后插回针,这才松了口气。 “刚刚那一针要是再快点,躺着的人就是我了。”连古目光移至他那只渗血的手腕,压下询问的念头,温声提了个醒,“这只手就不要有什么大动作了。” 红官只管静静看着他,发白的唇翕张了下,眼里盈着一湾水,颇像含泪。 连古心里一酸,话到嘴边偏偏哽了一下,出来的声音就沙哑了许多:“你醒来多久了?” “刚醒。”红官没来过地下诊疗室,一醒来恍惚以为是在曾经的那个手术台上,又误以为进门来刻意放低的脚步声就是图谋不轨,所以才有了刚刚那一遭。 “我们已经回到了家里,你的伤需要做一些检查,所以才会转移到地下诊疗室来。”连古的声音很轻,像在夜里说着悄悄话。 “解三他们呢?毒药呢?”红官恍惚了下,乍然想起船上的毒来。 “解三跑了,毒销毁了一部分,解三的计划落空,目的没达成,就会另外想招儿,所以这段时间要好好养伤,才有精力跟他们斗。” 红官神色恹恹,到底还是没能抓住解三问个究竟,只能处于被动。 “是你把我救出来还是沈大公子?”红官这句问话的试探意味很足,眼神就落在对方的瞳孔里。 “是我。回房路上碰见了刚出门的沈大公子。” 后头的话,不用说都明白,行动中压根就没有别人插手的份。 “所以,你看到了?” 看到了那个要裸不裸、跟他长得一模一样的人。 连古的眸光一动,有那么一瞬绷紧了脸。 红官看在眼里,不由得深吸了一口气:“你就没有什么想说的吗?” 连古深邃的双眸释出些淡柔来,伸手抚上他那张病恹的脸,修长的手指放在脸颊边不动:“你把情绪发泄出来吧,冲我发泄,是我没照顾好你……”他哽咽了下,“碰你的人我绝对不会让他好过……” 红官:“……” 第103章 直面 红官觉得有必要理解一下“碰”这个字。 看他蹙眉沉默,连古再次揪心了,摩挲着他的脸,低喃着说:“怪我。” “怪你什么?”他不解。 “不应该让你离开我的身边。”连古沉着张脸数落自己的不是。 “是我自己想找解三算账招惹上的,不是你的问题。”红官呼出口气,只可惜被那个人逃了! 枉他还妄想着找连古当面对质,一并解决困扰已久的问题,只是原来他以为的万无一失,实际上漏洞百出。 对上那百感交集的目光,脸上一阵热辣滚烫。 红官虽羞赧却没躲,因不习惯触碰,耳朵连带着脖子都会染上红晕,暴露他的敏感。 “再搓下去,脱皮了。” 被提了个醒,连古猝然收回了手:“我不碰你。” 这个“碰”倒是字面意思。 显然,他把红官的微恼解读成了厌恶。 红官想解释点什么,可话没出口就拐了道弯:“我没事。” 看他躺下,一副“我不想说话”的模样,连古似有似无地叹了声:“在这里很安全,你放心睡吧。” 红官确实有些疲乏,但不想睡,还有好多问题想不明白。 比如眼前这个谜一样的男人。 “你不睡?”红官懒懒抬起眼皮。 连古顺手拉来一张靠背椅坐床边:“我不困。” 这是间单人病房,就像个小型卧室,沙发桌椅等都配套齐全,唯独少了第二张床。 看他撑着一张浓重倦意的脸,红官忍不住提醒:“你是不是忘了自己是个病人?” “所以我跟你都住病房。” “你需要的是休息。既然这里安全,我就更不需要你守着,又不是废了。”红官嗓音低沉。 连古马上给他倒了杯温水,认真地说:“你还在输液,口渴喝水、起夜上厕所、无聊解闷,总得有个人陪着好。” “这些福叔和红喜……” “我比他们更懂护理,还考了证的,你信不信?” “你们全家都懂护理行了吧。”红官叹了口气,“要是你不休息,那就聊一下。” 连古心头一跳,暖意死灰复燃,神情瞬时专注起来:“好,聊一下。” 这貌似是红官第一次主动打开话匣,十分难得。 红官眸光一沉,开门见山地问:“为什么要对我隐瞒真实身份?” 他并没有解释这个“真实身份”指的是哪个,但问得连古猝不及防。 连古微微敛起了笑意,本想岔开话头一语带过,但在红官的目光凝视下,转而斟酌起他问的话,片刻后用极轻的声音试问了句:“你知道了?” 红官被他这么一反问,倒有些拿捏不准情绪,只是点了点头。 “你什么时候知道的?”连古脸上的情绪变得明朗,似乎无奈中夹带着少许轻松。 红官皱起了眉头:“你确定知道我问的是什么?” 双方似乎都在打哑谜,又不太想第一个戳破。 轮到连古懵然了,于是看他的神色带上了几分揣摩:“你……该不会是在套我话吧?” 红官不想绕了,眉头一挑:“明摆着。所以你到底要不要跟我坦诚?” 直白的目光逼得他的情绪无处可藏。 连古在少见的喑默中抿直了唇,之后手臂撑着膝盖,往前探身,眸光落在红官的眉宇间,透着几分难以言说的情愫。 红官嘴唇动了动,投过去的眼神被迅速接住,却好像被定住般,再也移不开,心跳却莫名加速。 怎么那么不小心就被发现了,明明自己隐藏得挺好的。一丝很轻的苦笑自嘴角边拉开,连古垂下了视线: “都是些陈年旧事,没什么好提的。” 红官瞬时拉下了脸:“所以呢?” 连古抬眸深吸了口气,很快收起了笑容,变得郑重其事,仿佛刚刚那声笑,真的只是玩笑。 “所以,我不希望我们之间的重逢,跟任何旧事相关。” 红官僵了下表情,很快意识到连古坦诚的是“灾星”的身份。 很好! 一个看破不说破,一个揣着明白装糊涂,本以为就这样谁都不会谈及旧事,没想到有些“意外”,就在某个不经意的瞬间。 没有相见恨晚的痛哭流涕,也没有时光易逝的流年感慨,俩人就这么平静地揭开了旧事的一角。 红官将散乱在他脸上的目光收回,微微平复下悸动的心:“如果我没发现,你是不是就打算一直瞒下去?” 连古暗暗沉了下心,不可否认,他确实有这么想过,就当两人从未认识,重头再来。 红官忽地挺身坐直起来:“是我对不起你,当年我骗你回了解家,害你被疯狗追咬,还害你断了条腿,最后险些送了条命……所以你不想提及旧事,不和我相认,是因为对我有怨恨吗?” 连古怔怔地看着红官,到头来想让他忘记的事他都记得。 “你听好了,当年伤害我的,从来都不是你红官,而是解家!”连古扶着他的肩膀有些微颤,“不和你相认,是不想你还记得那些事,不想你还背负着那些沉重的过去,我说了你不欠任何人,当年跟你走也是我心甘情愿……” 他像被什么烫伤了眼眸,眼里红了一圈。 “也不过十五年前的事,你以为我是失忆了吗?”红官听着他那近乎幼稚的原因,有些可笑,又有些感动。 人生大事有几件,他已经在十岁那年经历得七七八八了,连最不该经历的也经历了,在最无忧无虑的年纪尝尽了痛苦、忧悒、愤恨、愧疚与绝望,桩桩刻骨铭心,哪能说忘就忘。 “十五年……”连古低喃了几遍,就好像是蓦然提起一件很久远的事,久到他需要静下心来回忆。 直到今天想起,也恍如隔世。 “你敢说自己不是带着过去的记忆找上门来的?”红官双眼变得温热,逐渐有了些湿意。 连古噎语了,无话可说,不经意间就露出些愧色来。 有些缘分得靠自己找上门去,才能抓得住。 “我也是当事人,凭什么就你一个人惦记着旧事?” 红官的“三问”,连古一个都没答上来。 “后来你跑去哪里了?”红官目光灼热,这才是他最迫切想知道的事。 为什么会从“灾星”变成连古,这其中的曲折经历,恐怕连古不说,他永远都不会知道。 连古动了动唇,回答得略有迟疑:“我没有走,一直在南城。” 林叔说过,那血淋淋的麻包袋里装着的东西差点被喂了狗。 红官似被攥了下心,眉间深深蹙起,看着他面上的憔色,有些心疼,于是往旁边挪了个位:“上来。” “……”连古黯然的情绪突然振奋了下。 “病人就应该躺病床上。” 连古瞥了眼病床大小,衡量了下床体承重,表情有了一丝松动,但很快沉住了气:“不行,会影响你休息。” 红官嘴角抽了抽,无声一叹:“你睡相挺好,不会影响到我。” 或许是惊讶于红官的变化,连古的神情总归有那么些难以置信。 就好像他昨天还在想着怎么努力靠近这个人,今天就突然被这个人拽到了一起,总之很奇妙。 红官:“……” 没等红官下一句话说出,连古就把外衣一脱,面对着他麻利地侧身躺下。 这里的单人间病床比医院的病床大多了,一米八几的两人只要稍微侧侧身就能余出很多空隙。 顾虑到红官的一只手还在输液,一只手被咬伤,连古没让红官侧躺,自己枕着手肘躺在旁十分规矩。 等连古躺好了,红官才开口:“你是怎么从解家逃出来了的?” 这是要刨根问底了?连古皱起了眉头:“怎么又问起来了?” “那天之后,我被关了起来,等我出去后再找你,就找不到了。”红官略过些细节,大致讲了一遍,只是南城那么大,他一个人怎么都找不到。 连古动了动唇,他想说自己是知道的,知道有一个人在四处打听他的消息。 “我被人救了。”连古语气有些轻松。 “什么人?” 连古瞥了眼红官手边上的输液架,起身来给他换吊瓶,就算低垂着视线,都能感受到红官热切的目光,这人是真的很想知道。 “万家。”连古终于吐出了两字,很平静。 万家?红官微微仰起了头,原来万家于他有过救命之恩,早在十五年前,难怪…… 他隐隐松了口气。可既然是救命恩人,为什么一遇到万家的话题,都选择避而不谈? 是怕他追究还是另有隐情? “之后你和万家就一直有往来是吗?林叔说十年前在南湾旧码头那里看到了你,当时你上了万家的船。” 连古这才知道,是林耀堂将他认了出来,倒不是他露出了什么马脚。 “嗯,那些年我都在码头给万家打工,算是有了个去处。”连古再次躺上了床。 所以,他之前有在码头工作过的话不假。 “当年你在贫民区救过一个女人,还记得吗?”红官一歪头就能对上连古那双乌沉沉的眼。 连古神色一动,支起脑袋,模样似在回想,又像是洗耳恭听。 “在遇到我之前。”红官补充了一句。 那个漂亮的女人,时不时倚在透风的旧屋破门前,怅然地望着远方,说话好听又温柔,就是不常笑,偶然会看着他出神后露出些笑容…… 品味到了一丝宿命感,连古将记忆归拢,咬了咬唇轻声问:“这也是你入关见到的?” “嗯。”红官没打算藏着掖着,本来就想和他说这些事,既然已经提起,那就顺势说了,“她就是我母亲。” 连古丝毫没有意外,那女人看到他就会忍不住跟他吐露些事,说得最多的就是她那个聪明又乖巧的儿子。 只是他终究没把红官生命中最重要的人守护好。 当听到“我们母子都欠了你的恩”的话时,他轻蹙了下眉头:“真的不欠,不用一直记挂着。” “谢谢。”红官的声音很轻,往连古的怀里凑近了些,抵挡不住输液的助眠作用,很快就微阖上双眸。 “睡吧。”连古伸手进被子里,揽住了红官的腰,低下头在他额上落下一吻,带着满腔心事入梦。 蓦然传来一阵呜呜啜泣声,连绵起伏,在深寂的寒夜,格外空灵。 刹那间烟雾四起,带着浓重的湿气,很快将灾星卷入其中。 他本来就穿得少,这下更觉得寒气入心,连脚步都有些不听使唤了。 脚趾头蜷曲地缩了缩,才发现自己穿着一双破草鞋,这得是多少年前的产物了。 就连身上的破遮风都是缝缝补补,家里没什么像样的衣物,好在他能抗冻,不然也走不出门。 只是这三更半夜,到底是谁在扰人清梦? 他不信鬼神,觉得一定是哪个人在山间迷了路,然而这个哭声来自四面八方,让他好找。 山间的大雾越来越浓,连圆月都蒙了一层纱。 他明明看不到什么路,脚步却是坚定朝前,慢慢的那哭声也越来越清晰。 听着像是在眼前,但月色朦胧加上雾太浓了,他根本看不清。 要是来一阵大风就好了,他这么想。 念头才起,呼呼风声就翻山越岭而来,将那悲戚哭声掩盖住了。 风沙太大,吹得他睁不开眼,单薄的身体也摇摇晃晃,等到风声过了,他再次睁开眼,映入眼帘的赫然是一座坟,坟前还跪着个瘦小的人儿。 小人儿穿戴孝服,弓着背抹着眼泪,一副可怜兮兮的模样。 灾星停顿了片刻,轻咳了两声,试图提醒对方,但小人儿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根本没有留意其他的。 灾星无奈地叹了口气,生死他看得很淡,共情不了,只是有些不忍心,毕竟荒郊野岭之地,万一哭声招来了什么豺狼虎豹,不就惨? “别哭了。”他走上前去,刚搭住那小人儿的肩膀,就被转过来的脸吓得倒退了几步,连声音都发不出来…… “连古……”红官皱眉轻轻叫了声,连古睡得正沉,眼角却有几滴泪滑落下,滑过鼻梁骨,落在枕头上。 他一定有什么难以释怀的事,到了梦里才拆下了心墙,变得感性且脆弱。 红官没见过这样的连古,微微仰头,抬起下巴,轻吻住那一抹泪痕。 第104章 愧疚 要说褚卫最佩服连古什么,还得是一心二用,效率高还有条不紊。 人不在集团,工作却从未落下,一月开一次董事会,其余时候线上对接。 褚卫捧着一叠厚厚的文件资料上三楼来,就看到连古一边手指翻飞敲打键盘,一边手机免提交代工作。 庆幸的是,关于事业,他的病没影响多少。 茶气氤氲中,连古挂了电话,开始审批文件。 “码头这两天有几批体量不小的货被人举报了,监管部门的审查会越来越严。”褚卫提了一句。 茶杯送唇边,连古淡然地扬高了唇角:“他们的套路我已经知道了,背后的大头是解家。” 褚卫眉头挑了起来:“解家?” 意料之外但情理之中。 “之前在码头跟的那批货,被他们重复编号浑水摸鱼了,还是红官留意到了。”连古的笑容变了味,多少有些自豪,“让那边的暗桩盯紧点,逐个举报。” 褚卫点点头,犹疑了片刻还是将平板递给了连古:“少爷,这是在游轮上查到的监控录像。” 拷贝下来时只截取了相关画面,连古接过手的瞬间,神色恢复肃然。 平板上播放的是一男子和解三进出包间的画面,其余单独个人的则是中西餐厅附近的画面,那男子因衣帽遮挡,看不清相貌,但从穿着打扮和体型姿态来看,连古已经认出是什么人来了。 连古面沉如水地看向褚卫:“他竟然敢在公开场合下露脸?” 褚卫敛着眉:“他是以为您没去吧。” 一山容不下二虎,那人一定是在确定连古不会出现的场合,才敢公然露脸,只是没想到本尊会突然出现,而这一露脸,就也坐实了和解家合作的关系。 阴沟里的老鼠想要浮头,只能借力。那人倚仗解家,要么是解家抛出了橄榄枝,要么是他投诚解家。 褚卫:“他跟解家的人走得这么近,如果这次解家得逞了,他能得到什么好处?” 连古隐隐猜到一点,目光微微垂下,嗤笑了声:“如果解家得逞,无非就是大家都中毒了,主办方万家是第一个受牵连,而我露脸了却没中毒,你想那些媒体商报会怎么编排,如果我中毒了又好了,会不会让人以为我有解药,但是却拿不出,最后势必会跟其他家族对立起来,解家坐山观虎斗,最大的好处就落在他们身上。” 这样一来,对那人和解家而言,确实是两全其美的事。 褚卫松了口气:“他们大概也没想到您会去,还搅黄了他们的计划。” 连古将平板还给褚卫:“他会跟解家合作必然是有条件,除了想要搞垮我,解家的资源能用得上的也就只有军火这一项……” 他像突然想到了什么,瞬间挺直了身,神情略显紧张:“那间515房住的是什么人?” 褚卫:“入房登记里显示的是解家人。” 连古摇了摇头,低喃:“解三吗?他不敢。” 褚卫不解,凭那个匪目,有什么会干不出来? 连古站起了身,面对落地窗而站,挺拔的后背给人一种不易亲近的肃穆感:“解三胆子再大也不可能会干出那种事,毕竟侵犯红官不好跟主子交代,再说解三……他也不好这口。” 不好这口? 褚卫愣了下,乍然想起当时在房间看到的那一幕,于是,再看少爷的眼神都变了。 “您为什么不亲自问问红先生,或许他记得?”褚卫委婉提醒。 这俩人的事,实在不能掺和太多。 二楼房间,红喜给红官煮了盆药水来泡脚,看先生面容憔悴,想他这些天在外一定休息不好,于是主动给他按摩放松。 只是无意看到了红官颈上的红印,按摩的手顿了下:“啊先生,您这些天是不是咯血症又犯了?” “是啊。”红官将手中的《神煞录》翻过页,漫不经心地应了声。 “难怪,这脖子都掐红了呢。”红喜长长地叹了口气。 这话一出,踏进门来的连古随即定住脚步,和红官尴尬的视线撞到了一起,看他目光迅速逃开,连古心下一抽,不由得蹙起了凌厉的双眉。 不明所以的红喜看到连古,热情地打了声招呼。 “红喜,你的褚大哥找你。”连古一句话就把红喜支走了。 “你这样不怕褚卫抓脑?”红官嘴角挑起一丝笑意,红喜真的是太好蒙了。 连古似笑非笑地摇摇头,褚卫应该有这样的觉悟。 拉了张椅子在红官侧边坐下,视线下移至他卷起裤管的双腿,白皙修长的小腿胫骨内侧竟然也落下了淡红色的痕迹。 注意到连古滚烫的视线,红官将裤腿往下拉扯,直至盖住了那块惹眼的印迹。 这个过程很缓慢,红官亲眼目睹了连古眼底情绪的变化,似乎捕捉不到他关于这一幕记忆的迹象。 难为他一个“受害者”,还要帮“罪魁祸首”,回顾“作案”过程。 连古眼角一烫,嗫嚅半天才轻声问出口:“红官,这些痕迹,到底是……” 话到嘴边卡住了,他不忍让薄面的红官难堪。 而且揭人伤疤也不道德。 可是不问清楚,抓不到罪魁祸首,无法替红官担着些痛苦,他心里极其愧疚,很不好受。 红官看他憋半天才挤出前半句,只好咽下了微窘,好意帮他补充了后半句:“是哪个混蛋干的是吗?” “……”连古浑身肌肉突然绷紧,紧张又愧疚地看着他,不想放过一点疏漏。 红官支着脑袋回视:“……有没有可能是你?” 连古瞪大了双眼,明显的难以置信,红官接了他的眼神肯定地点了点头。 看红官那毋庸置疑的表情,连古似突然明白了什么,愕然中勉强沉住气,脸色却十分难看。 红官必定认为那个人就是他,所以才会毫无设防,从而让对方明目张胆地侵犯…… 这人明明就不喜欢别人靠近,要不是早知道他是灾星,怎么会允许这样的事发生? 他太特么想杀人了! 那个疯子到底是在报复他,还是单纯觊觎红官? 不,疯子的企图心不是一天两天了! 如果疯子和解家的合作,条件是红官,那么目的是为了以此来牵制他,还是来牵制更多势力? 简直百爪挠心! 更可恨的是,那疯子将红官吃干抹净了,还特么咬上了一口! 咬人这种行为确实是那个疯子会干的事…… 不对!他嗅到了一丝奇怪。 如果真的是被疯子咬了,那红官见到他,为什么完全没有恨意?红官不至于有那种恶趣味。 关键红官最后还打电话去他房间求助了,所以当时的515房间内,一定还有别人! 那个人一定是在疯子走后,偷溜进去咬了红官…… 怎么好像哪里不对劲。 连古抓心挠肺想了一通,眉头都快打结了,眼底却透着丝寒意,似乎酝酿着杀意。 红官叹了口气:“……形势所迫下的你情我愿,想不起来就算了,别那么费劲。” 自己被人下药了,而他正好病发,两人不过都是形势所迫。 连古才从迷惘中挣脱过来,就听到红官这样失落的话,猝然意识到可能自己的情绪过分了,于是收敛了眸光,抓过他的手轻轻抚着,似在安慰。 红官:“……” 这不像事后态度啊。 红官皱眉看他,这人是哪里想歪了? “你还记得……咬你的人长什么样吗?”连古声音有些沙哑,还带着点鼻音,似乎刚哭过了一场。 红官:“……” 这话题的跨越性很大,他需要缓缓。 泡脚药水好像冷了,红官抽出脚,刚要起身,就被连古按住:“坐着别动,让我来。” 就像红官那晚醉酒,连古照样伺候了一遍。 红官心头暖意滋生,或许此情此景不适合说些沉重的话题。 连古给红官套上护膝,看着那双腿的痕迹,心疼与愤恨一阵阵交替掠过心头。 特想立马吩咐下去,掘地三尺都要把人挖出来挨枪子! 红官看他捧着他的脚一副苦大仇深的模样,忍不住问了句:“很难看?” 连古回过神来,忙将他的裤脚放下:“不难看,一点都不难看。” 相反,还很好看。 笔直修长的腿怎么会难看呢? 红官收回脚盘着,问:“中午吃过药了吗?” “嗯。”连古低低应了句。 韩医生最近都在制药厂里待着,只要新药有动静,就会立马赶过来,但旧的配方,连古还试不出什么结果,目前还在观察阶段。 “有没有什么不舒服的地方?” 有,心头不舒服。 但他不想给红官心理负担,只好摇了摇头。 目光从他脸上回落到缠绷带的手腕上,连古再次提起:“所以,咬你的人,知道是什么样的吗?” 红官看他眼中那热切求知的欲望,妥协了。 这要是没说明白,估计连觉都睡不好。 “回答这个问题之前,你先回答我怎么从无名无姓变成了连氏集团继承人?”红官终于问了出来。 连古一愣,神情变得复杂起来,忽然有些揣不透红官的用意。 但也明白有些真相该来的总会来。 看他那略带迷惘的目光,红官挑明说:“也就是说‘连古’这个名字是怎么来的?” 连古坐在红官旁边,一言不发,深如漩涡的双眸,幽暗沉静。 红官看得出来,他在守着个秘密,这个秘密让他难以启齿。 “如果说出来让你不好受,那就当我没问吧。”红官没有再逼问,将注意力转移到大腿上的《神煞录》,想借此揭了话题,“你是不是……” “红官,我……” 两人的话同时出口。 “你先说。”红官侧耳凝听。 连古深吸口气:“我其实没有表面看起来光鲜。” 我有很多狼狈不堪的时候。 红官没有打断,只是目光凛了凛,静静看着他,早已准备好接受任何事实。 “我是从地底下爬起的人,干过很多见不得光的事。” 红官微怔,难道那个人说的都是真的? 连古的嗓音低沉且富有磁性:“你知道计承为什么会阻止你和我走得过近吗?” 红官点了点头,计承阻止他俩走近的理由太多了,但对他而言,都没有什么说服力。 连古心底一沉,或许红官以为计承单纯觉得他这人不靠谱。 “很多人都知道,我其实是个挺恶劣的人,就算是这个身份,也是我不择手段得来的……” 他停了下,垂下眼眸,不敢看红官:“就算余生都奉献给慈善事业,依然洗不掉身上的血腥。” 说出这些,他似松了口气地苦笑了下。 红官眉心微拢着,轻声地问:“你想听听我的看法吗?” 连古抬眸,下意识绷紧了脸,紧张溢于言表。 他藏着掖着这些事,不就是怕红官因此与他泾渭分明,老死不相往来吗? “我想连家势力这么庞大,资金实力这么雄厚,大概也会涉足黑道,做一些不正当生意,可是放眼四城,从匪患和黑帮年代过来的,多少都有些不可告人的勾当,像你所说的见不得光的事。” 红官叹了下,注视着他那双忧悒的黑眸,继续说:“别说连家了,解家也是,从前也是,现在也是,不能说我脱离了解家,这些事就对我没影响,我可以当做没有,但别人不会这么想。” 连古是真没想到红官现在就能看得这么通透:“家族背景毕竟和个人不同,我……” 红官截了口:“就算你做了很多藏污纳垢的事,那又怎么样?” 连古脸上显出意外的神色,这似乎和预想的不一样,毕竟他们的情感还不至于到可以包容一切的地步。 “如果你还有顾虑,那你听好了,我不管你过去做过什么事,我在意的是你这个人,跟你做过什么事没有关系。”红官一句话挑动了沉闷压抑的气氛,将连古的犹疑不安都按了回去。 “红官……你真的不介意我做过什么?”连古嗫嚅着,再次小心翼翼地问。 红官摇摇头,给出非常确定的答案:“不介意。” 第105章 揭秘 “先生,您要的东西带来了。”红福就抱着个纸皮箱子进门来,中断了连古的问话。 “哟,连先生也在啊,正好,您给掌掌眼。”红福将箱子放他们脚边。 连古把目光转向红官,有些好奇。 红官解释:“这就是上次在游轮上提到的老物件。” 能让红官上心的,必定是什么稀奇的东西,这让连古更加迫不及待想看看了。 可当红福打开箱子,东西露出来那瞬,他还是蓦地一怔。 “你……怎么会有这个东西?”连古实在意外,凝视着那个老旧双音箱录音机,神色忽然变得凝重。 “我说吧,连先生见多识广,肯定认得这个录音机。”红福喜上眉梢,深知连先生饱经世故,又创办博物馆,平时收藏了不少好东西,对这种有点历史的物件摸得门儿清。 连古眼露诧异:“您怎么知道我认得?” 红福:“您上次不是去参加了全球巡回拍卖会吗?这东西就在那里出现过。” 连古微微皱起了眉头:“这么说是你们托人拍下的?” “哦是这样的……”红福还没来得及解释,红官就淡定地截了口:“福叔,我饿了,想喝粥。” 连古瞥向红官,知道他是有意支开红福,于是附和了句:“正好我也有点饿了,麻烦福叔煮上我的份。” 话是对着红福说,双眼却不离红官,两人彼此心照不宣,有些问题迟早要解决。 “好好好,我马上去!” 这二位先生的作息和饮食都不太规律,一个不吃早餐,一个不吃晚饭,偏偏午饭刚吃完不久就饿了,这会儿顶多算个下午茶,也难得他们都想喝粥,红福瞬间有了使命感,麻溜地下楼去。 从连古脸上窥到一丝端倪,红官等红福将门带上了,才悠悠开口:“你去到现场,应该有见过这个东西吧?” 连古出乎意料地摇了摇头:“我去到的时候,已经被拍走了。” 原本一天后才举行的拍卖会,因会场租用问题,不得已提前了,却没有人及时通知他,等他连夜动身赶过去,也晚了一步。 也就是这一场,让他错过了这个录音机。 “那你知道拍下的是什么人吗?”红官问。 连古满目疑惑:“难道……不是你?” 轮到红官摇头了,这个东西来得莫名其妙,他本来想锁起不管的。 “那怎么会在你手上?和那部手机一样也是寄错地方?” “不是,”红官坦言,“不知道是什么人寄过来的,寄件人署名就是上面这个标志。”他指了指录音机上面“w”和“e”这两个字母。 既然寄手机和录音机的都是同一个人,就算他将二者混为一谈,也无关紧要了。 连古瞳孔缩了缩,他认得这个标志,是音落视听的前身“微音”,万家的产业。 红官看他那表情,笃定道:“你一定知道这个标志代表什么意思,我也让人查了,只知道是万家的一家公司,名为‘音落视听’对吧?” 连古实话实说:“是。” 果然!红官亟待着他的下文,想他什么时候可以毫无保留地抖出自己的心事。 只不过现在当面来谈论万家,确实有些敏感了。 连古起身倒了杯温水给红官。 红官发现这人一旦要转移话题时,总会给自己找点事情做。 “东西寄过来之后,有发生什么事吗?”连古问。 红官顿了顿说:“有收到一通陌生电话,说这个东西是生日礼物。” “生日礼物?”连古的质疑脱口而出,这么说那人早有跟解家合作,还是冲着红官而来? 无奈的是,他至今都不知道是谁拍下了这个录音机,貌似从那次拍卖会后,竞买人就彻底消失了,也许是身份造假,也许是刻意隐藏,或有可能是被灭了口,连带着背后东家的身份也石沉大海。 红官嘴角浮出抹黯然苦笑,心中有股说不出的滋味:“即使我人不在解家,我的信息照样能为解家带来点价值。” 但他很快从这种毫无意义的情绪中跳出,再笑就有点自嘲的意思了。 “我听网上说,音落视听最开始叫‘微音’,也就是这个标志的由来,后来因为这个名字不太吉利,所以改了,改成‘音落视听’。”红官自顾自地说着。 不太吉利?连古挑起了眉眼:“网上的话不要信太多。” “我信你,那你说说看吧。”红官锲而不舍。 这是要打破砂锅问到底了。 “那是因为换了个主理人,所以才把名字给换了。”连古补充解释,“毕竟还是几十年前的事,网络上各种穿凿附会的事屡见不鲜,正经人都容易听信。” 言外之意,红官就是那种容易被人忽悠的正经人。 对,就他这个不正经的人最精明。红官回敬他一个眼神,呵呵一笑后把话题绕了回来:“可我怎么看,都看不出来这破东西会有什么价值,所以想让你帮我看看它凭什么能出现在全球巡回拍卖会上。” 话音一落,敲门声就响起了,红福的声音隔着门传进来:“二位先生,外边的太阳很暖和,可以考虑边晒太阳边喝粥。” 房内静默了几秒,传出红官的声音:“可以。” 好在南城不怎么下雪,冬日午后的暖阳十分明媚柔和,就算两人坐在露台上一边吐着热气,一边喝着滚烫的热粥,都有种下一秒要躺下沐浴阳光的错觉。 万里蓝空,偶尔有风,也并不算寒冷。 红官伸了个懒腰,筋骨都舒展开了,全身上下顿时舒坦了几分。 慵懒、惬意、从容、安详,如果他没生病,身上没背着短命的诅咒,也许退休后的生活状态就是这样吧,红官不由得想。 连古倦倦地往躺椅上一靠,看着红官出神。 也许感应到了身后的目光,红官回头,这一眼对视,热烈而伤感。 阳光打在红官身上,似乎罩上了一层明亮又朦胧的光晕,看上去很不真实。 那一刻,仿佛和某个过去的回眸重叠,这人明明笑着说去去就回,结果却留给了他永无尽头的枯等,他没什么耐心,这人是知道的,却在等他的这件事上将耐心用到了极致。 连古记得有回终于等不下去了,耗尽最后一丝耐性,在枪林弹雨中将林耀堂救出,然后拜托对方给他收尸,他要体面一点,完整一点,最好把脑门上那个弹孔给缝严实点,这样才不会太过狼狈,红官才能将他认出来…… 记忆的闸门一旦打开,过去的种种就如同山洪倾泻,一发不可收拾,让连古在片刻间凌乱而彷徨,心中不免卷起了阵阵酸楚,什么午后的暖意与温情都被激荡得一干二净。 红官望过来,看他那原本悠闲的神情突然覆上了浓重的阴郁,眼角还积着点湿润,心中顿生忐忑:“你怎么了?不舒服吗?” 记忆中断了,但那种莫名的思绪还在,直到红官微凉的手触碰到了他的额头,他才彻底回过神来,后知后觉地反问了声:“怎么了?” 就像他梦里掉眼泪一样,连古的这种状态很少见,让红官有些按捺不住想细究。 “刚刚想到什么了?”红官收回了手,庆幸没有发热,可看他这模样怎么好像断片了一样。 “没事。”连古惯常的收敛起情绪,又恢复了无事人一样,继续刚刚的话题,“那个录音机的磁带你听了吗?” 红官迟疑了下,摇摇头:“不懂怎么操作,索性就丢在一旁了。” 毕竟他没听到什么重点,听了也和没听一样,只是回想起那些录音内容还是有些臊。 “嗯。”连古对此毫无疑义,要不然以红官的性子,不会将那么休戚相关的东西公开,“听说那盘磁带里面记录着一个秘密。” 红官倏忽挑起了眉头:“秘密?什么秘密?” 关于第五代关煞将吗?好奇心起了,红官眨了下眼,突然有些小激动。 “要不,一起听听看?”连古不确定地问。 这么说来,这人还不知道磁带内容?红官猝不及防红了脸:“现在?” “嗯。”连古的模样看起来很温和,不带半点企图心,“这会儿没事做,刚好可以研究下。” 红官:“……” 于是,在连古的“真诚”攻势下,两人青天白日地“躲”在房里听起录音机。 说是“躲”,其实就是让任何人不许来打扰,有事打电话或发信息。 也不知道这种“心虚”的做法,到底想要掩饰什么。 奇怪的是,明明红官怎么摸索,都还是沙声很大的录音,在连古的一番调试下,竟然逐渐变得清晰起来,虽然依旧听不出里头对话人的原声,但至少不用开得多大声。 在一阵沙沙电流声之后,终于迎来了两个人诡异的对话。 “暂停一下。”在紧张地听完“骨灰”对话后,红官及时出声了。 连古按了暂停键,皱眉看着他:“发现什么了?” “你没听出奇怪的东西?”红官看他的神情有些古怪。 “没听完全部,不好定义。”连古就事论事,凭半截莫名其妙的对话,实在听不出有什么重点。 “没人知道里头的秘密是什么,就敢竞买?”红官不解。 “传闻是这样的,只知道个大概,并不知道具体内容,大家拍的很大程度上是为神秘感买单。” 就在红官沉浸在凝思中时,连古按了播放键,播放了一段让人面红耳热的对话—— “你是狗吗,到处乱啃?嗯……别!别动那里!” “乖乖别乱动!还有,记住别把狼当作温驯的狗,小心把你生吞活剥了……” “你特么就是禽兽!说了别动那里,你还动!滚开!” “你看你,嘴巴挺硬的,还是下边实诚点……” ………… 那连呼带喘的窸窸窣窣的对话,使得整个房间的气氛十分微妙。 红官浑身爬满了鸡皮疙瘩,脸涨得通红,有种想要埋头的冲动,中间小心地觑了一眼身旁的连古,只见他浓长的睫毛遮了半垂的黑瞳,静默地听着,似乎正一板正经地研究着让人血脉偾张的内容。 事情居然会发展到这一步,真是尴尬到红官始料未及,明明只是想了解其中隐藏的秘密。 看他那专注的模样,红官暗暗沉下了心,垂下了复杂的视线。 他不知道的是,旁边的那道灼灼目光在他抬眸前后挪了过来,饶有兴致地凝视着他,而当他瞥过来时,又若无其事地收回了视线,让他捕捉不到分毫异动。 终于在红官双手攥得快失了血色时,连古按下了暂停键,房间恢复了寂静。 之后就是不约而同地抬眼对视,红官紧紧绷住了脸,开口带着几分异样的沙哑:“这个……” 喉咙像梗着什么,有些难以启齿。 旁观许久的连古嘴角噙着笑意,清了清嗓:“我想听听你的看法。” 脸上神情过于庄重,让红官都不好意思再别扭了。 他呼了口气:“我猜要么是两人的什么暗号,要么是鬼魂之间对话,刚好被这个录音机录了进去。” 对于鬼魂之类的说法,作为常跟凶神恶煞打交道的关煞将,接受度自然比寻常人较高,只是不确定旁边这个“知识分子”会怎么想。 “你的想法跟我一样,”连古揉了揉太阳穴,“不过我更倾向于是两者之间的正常对话,而不是什么暗号。” 从录进去的环境音分析,当时周围只有对话本尊两个,因此是在不知道会被录了音的情况下发生的。 红官若有所思,这俩纠缠不休的鬼魂实在让人不解,他想知道的是他们的身份和对话涵盖的秘密。 “往后听吧。”红官淡淡地说。 当听到了录音里提及的梦见对方死了的一段时,他竟然在连古的脸上看到了一丝奇怪的共鸣,似乎压抑着某种悲伤。 红官下意识地抬起了手,指尖却触碰到了一片潮湿。 那一刻,连古缓缓抬起了双眸,深深望进红官的视线里。 就在红官眨眼间隙,似乎看到了另一道浅淡的影子,落在连古的身上…… 第106章 揭秘2 红官十分不确定地再次眨了眨眼,这才看清了连古的神情。 “你……”他一时找不到什么词来形容这种怪异的感觉,像是故人的久别重逢。 要算起来,他跟连古确实是久别重逢,但此“别”犹如生死之别。 总而言之,有那么一瞬,他很难过,像是深深的歉然。 连古紧握住红官的手,收敛了将要夺眶的泪意,笑着说:“没事。” 红官还沉浸在刚刚那股莫名情绪中时,就又听到了录音机里传出的喘息声。 这回,两人默契一对视,红官率先躲开了视线。 “你这张嘴老爱顶撞我,总要让你尝尝被顶撞的滋味。” “能不能闭嘴?” 红官:“……” 紧接着桌椅碰撞声、喘息声和拳拳到肉的声音交织一片,已经不难想象,那是怎样一副场景。 看他耷拉着个脸色,连古自觉地按了快进键,随机播放出来的动静小了下来。 “别动,给我抱下。” “还不够?” “不够,一辈子都不够。你就是铁石心肠……能不能带我一起入关?” “你想死,我不会拦着,但不要拉上我。” 红官提了口气,上回也是听到这里就戛然而止,关于后续的内容他也不清楚,所以不由得侧耳凝听起来。 见状,连古调大了音量,连里头的叹气声都清晰可闻,仿佛就在他耳边说着话。 “我怎么舍得让你死呢?” “你知道本命关里有多凶险吗?除了闯关者,我不可能带任何人进关。” “你又在骗我,我已经知道你们关煞将的秘密了,你瞒不过我的。” 红官不禁抬眼看连古,但很快他的专注力又转回到录音去。 “你又知道?” “我当然知道!你还偷偷救了个24岁的小伙子。” 红官双眉陡然一皱,显然没有之前那么淡定了。 用本命关来救年轻人,这已经超出了他的认知范围。 震撼瞬间代替了心中的忸怩。 “我心里很不爽,真的很不爽,为什么你要拿自己的命开玩笑,那个人凭什么让你走这一招险棋,万一你有个三长两短,我一定会杀了那个人!” “我警告你别乱来!怎么还能像个孩子一样不讲理?” “我怎么不讲理?入关前你有考虑过万一你出不来了,我怎么办吗?你就是太狠心了。” “……我有分寸。” “你每次都这么说!这都第几回了?” “不会有下次了。” “不,还有最后一次!” “哪来的最后一次?” 嗞嗞嗞…… 突然来了阵电流声,切断了关键对话,等红官回神过来看录音机时,咔哒一声,播放键自动弹起,转轮停止了转动。 “磁带已经走完了。”连古温沉的声音响起,让红官恍惚了一下。 连古将磁带盘取出,里边一个转轮确实已经没有了磁带。 他又将磁带盘反了个面放进去播放,而这一面除了恼人的电流声,就没有其他的声音。 “应该是被消磁了。”连古皱着眉头说。 “消磁?” “只要按下录音键录上新的声音,就能自动覆盖掉原声音,我想被人为消磁的可能性很大。” 红官表情一沉,脑袋一片混沌,会被消磁,估计也是十分重要的内容,也只有听过的人才能消磁。 那个面具男给他寄过来前一定听过了录音,极有可能是完整的录音,剩下一半录音也许就是交换的筹码。 先不说对话里涉及到的“最后一次闯关”到底指的是什么,就说引个青年进关的可能性,从古至今都没有先例! 从第一任关煞将开始,作为解家“红官”,生来的使命就是守护60岁闯关者,这个传统延续至今已有几百年,历任关煞将将此奉为圭臬,安守本分,从不逾矩。 别说有没有尝试挑战原则,或许连念头都没有动过! 也就到他这一任才这么反骨。 让他觉得天方夜谭的是,除了闯关者,还能拉一个毫不相关的人入关! 这在关煞将一脉上,就从没出现过,尚存孤本手稿《神煞录》中也没相关记载,仅凭突然冒出来的几段奇妙对话,难免引人深思。 或者说,人为的痕迹更重。 两人目光交汇,红官咬了咬唇,连古倒面无异色,挑眉问:“你信里边所说的?” 知道红官会摇头,连古不出所料地补了句:“既然真假难定,试一下就知道了。” 红官一脸肃然:“胡闹!这种事怎么能轻易尝试?” “事关你们关煞将的秘密,难道你就不想知道真假?”连古的眼神里充满了试探意味。 不知觉中,夕暮悄然而至,天边余晖透过窗纱间隙照射进来,带着一丝寒意,丝丝缕缕照在红官脸上。 红官下意识往窗外投去一眼,拉长的侧颈线条流畅优美,棱角分明的侧脸映照着淡淡斑驳的光影,柔和了严肃的面庞。 他当然知道无从考究的事,只有一试才知真假,只是这个风险太大了。 “如果我是寄录音机来的人,八成也是想要通过你来鉴定真假。”连古看着红官脸上透着的灼灼光华,隐隐心动难以忽略隐藏,于是看着他的眼神,愈发深情迷离。 红官把脸转回来,仍然垂眸沉思:“我没有什么把握。” 再说了,有哪个年轻人敢冒险一试? 连古似乎看出了他的顾虑,温声说:“你要是担心没有人来做这只螃蟹,我乐意效劳,但凭差遣。” 红官惊讶挑眉,严肃表情中忽然泛起一丝笑意:“别开玩笑了。” 你还有一整个集团的事物要处理,还有那么多关系要周旋,还有一大家子的人要养活,实在没必要冒这个险。 红官压着心底的话没说,但这些是个人都心知肚明。 连古自然也知道这些,毫不犹豫说出口,显得有些无脑冲动,于是他煞有介事地沉思了下,再坚定开口:“记不记得你之前问过我,年轻人如果能闯关,我会不会闯,那时我已经给出了答案了,我会试一下。” 红官目光闪了下,有些讶然:“当初这话题好像是你挑起的……” “没错,我一直在想这个问题,如果年轻人有机会,我必然会尝试,所以,我真的没有在开玩笑。”连古郑重其事,后头的声音变成了低喃,“这个录音倒是给了个方向,我想应该是冥冥中的事。” 至此,红官才完全明白那句“老有所依”是什么意思了,原来从一开始,他就做好了日久天长的打算了。 红官望着他的目光,郑重点了点头,转而若有所思地说:“我本来还怀疑这录音是第五代关煞将留下的,但是现在看来,不太可能。” 连古有些诧异,没想到红官竟然会联想到是第五任关煞将留下来的录音。 这也难怪,毕竟这是多年前留下来的老旧玩意。 “如果是第五代关煞将,事关重大,也一定会留下值得探究的东西,关键是打破规矩这种事在关煞将一脉上就史无前例,”红官沉吟了下,兀自摇了摇头,“不对,前几任关煞将都还没有脱离解家的掌控,有什么动静,解家必然多多少少会知道些,如果真有人尝试过,不公开的极大可能就是尝试失败了……” “这个很难说,毕竟也是存在猜想中。” “也对,”红官低低应了句,双眸倏忽一亮:“既然都能消磁,那重新录音的可能性更大,或许只是寄录音机来的人故弄玄虚,想以此来验证疯狂的想法。” 连古看得出来,红官在谨慎地排除掉任何可能,最终剩下的那个可能才是他愿意去相信并付诸实施的。 “不排除有这种可能,所以,总免不了一试。”连古眼带深意地回视着红官,“寄录音来的人必然做了拷贝,也许会在将来的某一天将录音公布出去,群众信与不信当然全凭你红官一张嘴,可难免会有异声,不摆出事实,他们不会善罢甘休的。” 连古抓起红官的手,将他从肃穆凝思的状态中拉出来:“不过你也不用担心,不管发生什么事,我永远都会站在你这边。” 以前他是打死都不信,但现在深信不疑了。 目光落点处,是他那双微扬的唇角,连带着红官也弯起了眉眼。 连古一双深邃的眼,蕴着温柔与灵气,就这么静静看着红官。 红官微抿唇,两颊灿若红霞,目光流转,灵动逼人。 连古的手不自觉就抚上了红官的脸,倾身靠前去,红官也没躲,只是游离的视线从眼睛滑向了他的双唇。 咚咚咚—— 两人同时顿住靠近的动作,红官微微呼了口气,往后一靠,拉开了两人的距离。 这敲门声来得太不是时候,明明气氛已经烘托到位了…… 连古转回头,微眯了眯眼,正要发作,只听门外的红福弱弱地报了声:“先生,解家来电让您回个电话。” 红官目光微凝,两人一个对视,语气变得淡漠:“不回。” 红福的声音沉静片刻,立马又说:“解老爷子说,如果您不回电话,他会亲自上门来。” 料到了。红官冷然一哼,这种手段不是司空见惯了吗?只是软硬对他来说已经没有什么杀伤力了。 意料之外的是,解伯仁第二天真的亲自登门了,带的人不少,少说也有五六十人,里里外外围了三层,阵仗挺大。 “这是要迎接圣驾?”冯陈悄悄开了句玩笑话。 “不像,更像是上门绑架。”褚卫凝目将屋外那群凶神恶煞扫了圈。 “老大真的不用我们进去杀杀他们的威风?”冯陈领了队人守在外圈,自我感觉威慑力不足。 “听红先生的。” 红宅的人今早已经回了宅院,红官坐在轮椅上,由红喜推着进门,红福和林耀堂则走在左右两侧,几人不带一兵一卒就踏入了众人的围视中。 几个月不见,解伯仁终于有了点年到古稀的苍老样子,白发攀上了后脑勺,眼角密而深的鱼尾纹延伸到了鬓角,西装马夹依旧收束不住他的大腹便便,唯独一对翡翠扳指彰显着赫赫家世。 他正淡定品茗,手指捻着的杯子还是红官最喜欢的那套。 地上跪的是红宅护院,红官一眼就知道解伯仁又在摆谱作妖了。 他摆了摆手,让红福将护院小伙子扶起,然后冷哼了声:“老爷子倒是一点都不把自己当外人。” “下人就该有下人的样。”解伯仁的嗓音沙哑中透着几分威严,连眼皮都懒得抬起来,直到悠悠喝完一口茶。 “越界了。我的人什么时候轮到您来管?”红官的话带刺,听得解伯仁腮帮一紧,明显咬了咬牙。 解伯仁缓缓把目光抬起来,这才看到了红官坐着轮椅,林耀堂站在身侧,要说不惊讶是假的,微垂的眼皮都撑了起来。 “出息了,都会倚仗人别人了,”解伯仁话里有话,早知道红官找了连家这个靠山,起初他还不信,直到现在,他终于相信了。 于是,挑起略带敌意的目光将林耀堂审视了一番,沉着声音说:“只可惜学不到解家半分精髓。” 听少爷的话,林耀堂全程都不搭话也不对视线,只是还会隐隐替自家少爷捏了把汗。 解伯仁的老练与圆滑,红官的确学不来,不过他也不屑于去学。 “我可谢谢了,解家那一套,我红官早就不看在眼里了。”红官接过红喜倒的茶,嘴角一扯冷冷地说,“您老今天摆出这样的阵仗是几个意思?” 解伯仁不知说了多少次,这任红官最反骨,处处逆着他,连说话都得呛着他,他已经习惯了,也知道今天来肯定会碰一鼻子灰,但是没关系,先礼后兵,他自认为大户人家还是有大户人家的风度和礼数。 解伯仁皮笑肉不笑地呵呵一声:“你真的长大了,你生日那天,我都给你准备了礼物了,只是想着要当面拿给你,忙完了手中的事,也只能到现在了。” 似乎听到了个荒唐的笑话,红官控制不住地咧嘴大笑起来,笑声清冷而狂,笑得解伯仁嘴角抽了抽:“你笑什么?” 红官脸色不好看:“我可真不稀罕,您可还记得那是母亲的受难日?” 解伯仁表情一松,喃喃说了声:“确实,也是你母亲受苦的日子。” 红官眯缝了双眼,实在不想看到他这副假仁假义的样子,断喝了一声:“不用白费心机了!我说了过很多次,解家任何人的关,我都不会再守了!” “既然是这样,那就不用再谈了。”解伯仁淡淡地说,话里却透着深意,“解家的关,以后都可以不守了。” 红官疑惑地挑起了眉。 “你,该卸任了。” 第107章 斗狠 解伯仁这话一出,在场的红福、红喜与林耀堂面面相觑,纷纷把目光投向了红官。 只见红官沉默了片刻,微皱的眉头缓缓松开,眉梢往上一挑:“是那个乳臭未干的小少爷?” 红福也想起来,是当初在解家撞见的那个玩着绣花球的小娃娃。 还那么小个……红福突发感慨。 相信他要是见过红官小时候的模样,就不会这么感慨了。 倒是林耀堂有些发懵,难道是前些年新娶的那任姨太诞下的种? 解伯仁身边的莺莺燕燕不少,最让人佩服的是,他一大把年纪了依旧宝刀未老,还能延续香火神话。 哦,他本身就是一个神话。 按红官的话来讲,那就是祖上积德了,才能让解伯仁体验了两把老来得子的喜悦。 怎么说,就有够邪门的。 红官那悠闲的语调让解伯仁极不舒服,但他也有些诧异,想不到他们已经碰过面了。 解伯仁从中嗅到一丝传承的意味,眸光一凝:“看来是不用我介绍了。” 解伯仁的无情无义红官深刻领教过,原本以为怎么说他都会再等几年,至少等那孩子长大一点,懂事一点,没想到他是一刻都等不了了。 再次低估了解伯仁! 那娃娃奶都还没断干净,真是可怜!红官有些唏嘘。 “解老爷子既然舍得让出宝贝儿子了,那我也把丑话说在前头,只怕您有这个心,他也没这个命来接。”红官面容冷静,淡定地抿了口茶。 解伯仁神色一僵,被他那刺耳的话一下击中了心脏,不由得绷紧了双颊,两眼已然冒了火星,却仍竭力控制住自己的声调:“难不成你还想尸位素餐?” 简单来说,那就是占着茅坑不拉屎,拉完了屎还想占着。 当然,解伯仁自认为不是那么糙的人,说不出那么糙的话来,大概意思也是指责红官白吃闲饭不干活。 红官也不气,只是淡淡地扯了个嘴角:“怎么?您还觉得这世上还会有谁稀罕当什么关煞将吗?未免也太过自以为是了吧。您能找个人来接这个烫手的山芋,我高兴还来不及,怕只怕他这小小年纪守不住关。” 解伯仁闻言一哼,当即就是一脸不爽:“这个不用你操心。别还以为就你能在幼年学习守关,别人就不行?何况他已经是六岁了。” 那还真的是!毕竟那孩子的母亲,不像他的母亲那样,从他还没出生开始就已经有了接替不幸命运的准备。 简单来说,他是奔着接任关煞将的任务而生,而那小娃娃只是个说不清哪天就会临阵磨枪的主,两者大同小异,都惨得各有特色。 红官三岁起,就成天跟前一任关煞将培养感情,表面是叔侄关系,实际是师徒关系,四岁起每天就得磨半天的时间学习撰符拜神、步罡踏斗,六岁学习召遣神灵,八岁才迎来第一次守关,当属历任关煞将中最早开心智的,称得上天赋异禀。 “我看那小不点天真烂漫得很,实在难堪重任。当然,我也相信您会为了锻炼他,不惜重金找来许多要钱不要命的人当活靶子试炼,不论如何,守不住关一次就够了,凶神恶煞的反扑也是一次就够了。”红官气定神闲,说的也是大实话。 解伯仁稍有迟疑,想那娃确实不如这个反骨仔聪颖,但人总是能培养的,他就不信自己的基因影响不到幺儿分毫。 解伯仁至今都认为红官今天的成就都离不开他一手的栽培。 他也真切感到惋惜,好好一根苗子怎么就歪得这么彻底,本来骨子里那股坚韧与桀骜还挺有他年少的风范…… 红官打从心眼里感激他,感激他“精心策划”了他的一生。 红官瞥了他一眼,略带可惜地提了一嘴:“当然,您要是舍得让您的大儿子出来接任,那最好不过了。这样我也能顺利将这短命的诅咒交接出去,从此跟解家断个一干二净。只不过,关煞将这一脉什么时候突然就断了,那就不得而知了。” 关煞将一脉一断,等同于解家的神话将终结! 解伯仁目光突然发狠,咬牙切齿即将发作,红官又慢悠悠地补了一刀:“如果您能活得久一点,或许还能体验一场白发人送黑发人的人间悲剧。” 这一刀实在又狠又利索,红宅人都得对红官刮目相看了,别提怒火冲天的解伯仁还能无动于衷。 “逆子!”解伯仁连杯带茶地朝着红官扔过去,红官不偏不倚,倒是红喜眼疾手快拦了下来,索性茶凉了,就是洒了一手的茶叶,也溅了几滴茶水在红官的长衫上。 “有进步。”红官不慌不忙地夸了一把红喜。 本来他想着结结实实地挨解伯仁一个茶杯,还能出个商报头条:解老爷子因财逼迫重伤的红官守关未遂而怒摔茶杯! 既然被红喜接住了,那就接住吧。 解伯仁怒直了腿,紧捂着剧烈起伏的胸膛,解家的人个个摩拳擦掌虎视眈眈。 红福与林耀堂暗暗松了口气,这要是在解家那种龙潭虎穴,他们倒是会提心吊胆,可现在是在红宅,何况有了连家做后盾,强龙压不过地头蛇,解伯仁再猖狂也不至于失了分寸。 不知道为什么,总觉得有连家特卫在,就安全了许多。 红官不管不顾,将多年来压抑的话,一次性说个痛快,把解伯仁气得握紧的双拳都打了颤。 “别以为你找了连家做靠山就能为所欲为,别忘了你终究还是姓解!祖祖辈辈都姓解!你永远都是我解伯仁的儿子!我永远都是你老子!”解伯仁上气不接下气,恨不得指着红官的鼻子臭骂,只是伸出去的手指都发了抖,也就少了些气势。 他知道红官难搞又叛逆,只是这种大逆不道的话还是第一次说,多半是因为找到了靠山才这么肆无忌惮。 倚靠谁不好,偏偏倚靠连家,这才是最可恨的! 红官一瞬梗直了脖子,这是他暴露在外最容易受伤的地方,就像蛇的七寸,轻易就能被人拿捏住,可红官他不是蛇,掐住他的痛处,他只会反扑得越厉害! “解伯仁!”红官直呼其名,神色肃冷倨傲,“我红官该还解家的,七年前就已经还彻底了!我不欠解家任何东西!您老不死只管传宗接代,看有多少儿子能继承你的香火,传承关煞将的衣钵!能找出一个来就拜祖宗烧高香了!要不是我红官给你兜着个烂摊子,你解家早在二十年前就衰落了,根本别指望能走到今天!!” “你!你!”解伯仁火冒三升怒不可遏,睁得目眦尽裂,摔东西已经不足以泄火,转手就掏出了把手枪来,对着红官就要扣动扳机。 看样子是要清理门户了。 红宅在场的人无不把心提到嗓子眼上来,都屏住呼吸大气不敢出,这老头要干一件疯狂的事:弑子! 红官凝目而视,深知解伯仁对他心存杀意,但没想到他真的会气昏了头扣动扳机,只是在扣出那刹被狙击手射偏了位置,只听得“砰”的一声,尖啸锐耳堪堪从脑门上方掠过。 “先生!”“少爷!” 红福、红喜、林耀堂心惊胆战的异口同声后,转头就看到红官有些遗憾地仰起头:“人老了,枪法都不准了。” 三人大大松了口气!果然,连先生还是可靠的! 解伯仁一口老血终于憋不住地喷了出来,人颤颤巍巍地往后倒,解家人终于冲上来将他扶住,不至于当众摔下丢个大丑。 红官一脸欣赏地看着解伯仁这种将疯不疯的模样,不紧不慢地说:“是你逼我的,这一枪断彻底了,三天之内找不来接任的人,关煞将这一脉就彻底死绝了,休想我再把本事教出去。” 这一句又给了解伯仁心头重重一拳,解伯仁有心脏病,要不是解家人赶紧给他喂了粒急救药进去,估计这一气不死也剩下半条命了。 解伯仁大概是没想过,当他选中那棵火棘花树开始,就注定看不到开花结果,他大概也没想过,凭这个不孝子也能将解家搅得鸡犬不宁,还差点将他的老命搭进去。 解伯仁倒靠坐着靠背椅,呼呼喘着大气,脸色死样惨白,瞪着双目直勾勾地盯着他,十指想弯曲成拳头都没力气,只能颤抖地虚握着,强撑着最后一点脸面。 “解家为了生我,只需要一夜风流,却为了搞我,下了不少重本,何必呢?在我‘听话’那些年,怎么不知道培养个后手呢?这样至少还有退路,非得把自己逼到悬崖上了才知道要勒马,晚了,解伯仁,一切都晚了。” 红官真心替他遗憾,然后又自嘲地笑了笑:“不对,我差点忘了,您看,我这双腿今天成了这个样子,也是拜你所赐,你的那条忠实的狗还挺会咬人,就算你找来了接任的人,恐怕我这辈子都守不了关了。” 解伯仁缓缓瞪大了双眼,再一口老血吐出之后,就不省人事了。 事后,红官还是真心实意地摇头叹息,可惜了,没当场把人送走,要不然还能当一回“孝子”,顺便送终了。 第二天,解老爷子持枪弑子的新闻甚嚣尘上,整得满城风雨,把病床上好不容易醒来的解伯仁再次气晕了过去。 解家下血本企图压下消息,但苍蝇不叮无缝的蛋,很快解伯仁的各种风流韵事都被挖了出来,但这些都是小事,最大的风波,恐怕是将解家与红官断绝关系的事彻底搬上了台面。 解家的股价不可控制地迎来了大震荡,一夜之间跌了近50%!有金融专家预判评估,解家股价将在这两天出现惊人一幕:触底! 与此同时,连家的股价暴涨翻倍,比刚上市那时还要夸张。 对此有人戏称:得红官者得天下。 这也是连古事先预料到的,发布消息前还跟红官再三确认过,谁知红官铁了心要闹大,只怕搞不垮解家。 以前各家怀有鬼胎都是暗戳戳较劲,现在知道红官貌似能决定解家“生死”,都疯了般来亲近示好,短短两天,红宅就接了几波贵客,门槛都差点踩烂了,都得不到红官一声准确的答复。 红官其实有最终答案,只不过现在还不是回复的时候,他要看着这波人怎么斗。 有人说他恃宠而骄,也有人说他不仁不义,但各种负面评论都抵不过一个不争的事实:解家不能没有红官! 起初的计划安排,除了红官与连古,其他人一概不知,消息出来后,几人围坐一起无不拍案叫绝,这就是强强联手的效果! 冯陈褚卫对红官又高看了一眼,怪不得是自家那位看中的主,手段真是高明! 三天后,解家派人送来了一个半臂高的木箱子。 连古担心有诈,还让排爆手检查半天,确定只是个普通箱子后,才敢让人打开。 箱子一开,无不让人脊背发凉,目瞪口呆! 年纪大点的直接晕了过去,比如红福。见惯尸首的林耀堂倒勉强能挺住,只是恶心得皱起了眉头。年级小点的哇哇直吐,比如红喜。 红官怔怔看着箱中立着的解三的人头,倒抽了口冷气。 冯陈惊咦了声:“这是示威?” “不,不是,是示好。”红官知道解家的意思,只可惜解家表错情了,红官要的是解三生不如死。 连古沉着张脸,伸手去拔开解三凌乱的头发,触摸着冷硬的皮骨,好一阵才松开了手。 “有什么发现吗?”红官皱眉问。 连古边擦湿巾边回应:“是真的。” 一旁的褚卫这才攥紧了拳头,便宜这货了,本来还打算让这人挨上九九八十一刀,没想到死得这么干脆。 可惜了,红官本想让解家拱手让人,他也好拿解三来练练手,现在这样一死百了,实在便宜他了。 只是解家折这一得力助手,到底还是计划着要物超所值。 果不其然!随之而来的新闻一波接着一波,称解家管事蓄意离间父子情感,冤枉红官,致使解老爷子爆发雷霆之怒,让亲生骨肉有家不能回!解老爷子因此愧疚多年,至今还躺在病床上祈求得到儿子的谅解,期盼能早日阖家团圆。 而解家管事也被解家驱逐出城,从此恩断义绝! 道德的天秤似乎往病弱的老父亲偏了偏。 第108章 说客 解家的股价毋庸置疑的触底了,也在触底之后的第二天有了反弹趋势。 有人认为这次触底反弹是满血复活,有人则认为是回光返照。 虽然业内很多人士猜测解家自爆的消息有粉饰事实的嫌疑,但抵不住幕后之人的操盘,硬生生将一边倒的舆论压力扶正。 商圈内想巴结红官的则挺红官,和解家有合作关系的则挺解家,社会新闻也开始了站队,有拿“孝子”论道是非,有拿血脉亲情辩功过,更夸张的是牵扯出了解家的历代关煞将,将红官与死去的先辈们做对比……诸如此类新闻层出不穷。 连家从中也压下了些负面消息,但对红官而言,他搅这一池水,就没想让它平静下来。 他做梦都想看着解家身败名裂,哪怕赔上他这条命。 只是解家的根基太深了,要想凭这件事扳倒对方没那么容易,顶多掀起一阵小浪潮,风过了,浪也就平了,时间长短的事。 不过很快又传出了解家名下公司被收购的消息,逼得解老二解仲昌不得不出面澄清,解家的产业因此也受到了社会的更多关注。 这样也好,起码社会监督,比官商勾结等着被监察的可能性大。 “实话说,还不够。”红官摘了护膝,从躺椅上起身来伸了个懒腰,要不是精力有限,定要一朝让他们翻不了身。 毕竟对付解家还有大招,犯不着一下将他们捶到坑底,他要眼睁睁看着解家一步步走向衰落。 何况羽翼未丰,他还不想给解家反咬一口的机会。 好巧不巧,这几天又遇上连古病发,这人一发病,六亲四眷都不认,偏偏只认红官,大家也实在好奇连韩医生都没辙的病,他究竟用什么办法安抚病人。 红官一本正经地说:“物理方法。” 许久没打理院子里的火棘果树,铺了一地的果子,红喜十分可惜,边打扫边好奇地问:“什么物理方法?” “少爷自有少爷的办法,咱们学不来。”帮忙摘着火棘果装篮的林耀堂接了口。 “不,你们可以学,方法也很简单,只需要在他发病的时候把他敲晕就好了。”红官的话把端茶过来的红福都吓了一跳。 “啊?”红喜大吃一惊,“那怎么行啊?” “对啊,那可是连先生,我们怎么可能动手?先生,您真的打晕了连先生?”红福一脸不可思议。 林耀堂嘿嘿一笑说:“少爷的方法是干脆了些,但好使。” “林叔说得对,的确好使。”红官眯缝了眼看树梢上灿如红霞的果子,转头吩咐红喜,“红喜,等会给连家装几罐果子过去,让他们可以泡酒喝。” 给他们养气血壮筋骨,益智健脑。 “好嘞。不过中午他们已经出去了。”红喜回应,“说是参加一场时尚冬装大秀,要到深夜才回来。” 冬装大秀?红官愣了下,怎么也没听连古提起过。 “褚大哥说那只是替朋友走个过场,很快就回来。”红喜终于把院子里的落果清扫干净了。 “有现场报道吗?”红官突然想看,毕竟他们几个的身材堪比模特,真上场了,必定会成为全场焦点。 “没有啊,褚大哥也没说是什么主题的,而且他们这次去还挺低调,貌似不太想让人认出来。” “这连先生业务能力真强,好像就没有他不会的事。”红福满口称赞,这倒引起了林耀堂共鸣。 “谁说不是呢,年纪轻轻的,但凡经手的都是本事,可以说样样都灵还样样精,不仅把生意打理得妥妥当当,家里也照顾得挺好,一个人干着好几个人的事,还游刃有余,实在太了不起了!” 要是换在以前,林耀堂的这一段赞不绝口,多少有点厚此薄彼、吃里扒外的意思,现在听来只觉十分贴切,尤其是越接触感觉越强烈。 普通人要学一门技术,并且成为该领域的佼佼者,少说都得几年深耕时间,他甚至还怀疑过连古的岁数,即便是天才儿童,这个岁数都不可能有这样的成就和魄力。 再说了,连古至少有十来年时间是在漂泊中度过,安生都成问题,别说还能学什么技术,成年后既要求学又要管理,根本分身乏术,他到底是怎么做到的? 也许是命里的苦难于他与连古的意义太不相同了,才有了两人对待世事截然不同的态度。 “那明天吧,我亲自带过去。”红官说着就回了房睡午觉。 解家自从出了这要大不大的动静后,面具男和那个自称连古的冒牌货也没了消息,突然的安静让人捉摸不透他们是不是在酝酿着更大的动作。 如果和解家对立,又怎么会放弃落井下石的机会?而如果想拉他入伍,应该趁此良机表态才是。 红官左右想不明白那些人的企图,才刚要眯眼,就听到敲门声了。 “先生,有客人到。”红福的声音。 客人?还挺会挑时候。 最近来的客人都不习惯提前预约,但凡预约的都会被排到月后。 下个月开始,他就得成天工作了。 红官翻身起床披衣,自己的房间确实没有连古的房间暖和,即使开暖气,睡觉还是加了件中衣,出门就更别说了,照旧得穿加绒长衫。 衣柜镜前穿戴整齐,红官捏了捏袖口开了门。 “什么客人?”红官接过红福递过来的香,顺口问了声。 红福如实说:“说是沈家人。” 沈家人?红官脑海中能想起的一个是沈大公子,一个是上次来红宅闹事的其中一家。但他自认为沈大公子那家的可能性不大。 “福叔,先让客人稍候一下,我和祖师爷说会儿话。”红官给祖师爷礼敬三香,待福叔一走,他就又笑了起来,“闹掰了祖师爷,不知道您会作何感想。” 他看起来有些洋洋得意,语气也透着几分不以为然:“解家这招卸磨杀驴,玩得挺溜,同样的招,他们还是会用在红官身上,祖师爷您说这样还能坐以待毙吗?弟子要反不反?怎能不反呢?” 解家关煞将这一脉下来,最终都只落得个无儿无女的下场。 他的上一任关煞将和解家那五个就是堂兄弟关系。红官的爷爷那辈,有几个兄弟,最小那个,他理应称之为叔公,叔公有个儿子,和解伯仁他们同辈,这边五兄弟一个都选不出来当关煞将,偏偏把叔公独苗推入火坑,结果人家一断气,就不得不把这一脉过渡到五兄弟身上,现成的千挑万选无果,只好重新再造。 红官接了个烫手山芋,可转手要扔给谁呢? 不用想,解家那边估计得掐起来了。听说移居海外的、留学的晚辈后生通通回来了,要么讨论怎么弄死他,要么讨论谁来接下任关煞将,从此改姓更名“红官”。 他不指望解家能找出一人来接任,也从没想过有生之年能摆脱这样的命运,全当走一步算一步。 要是真把“红官”这个名头卸下,他要换个什么名好? 名没想好,人就已经来到了正堂。 迎面是个十分熟悉的身影。 深紫色西装内搭开一扣花衬衫,露出精致的锁骨,既慵懒随性又魅力十足。 沈大公子梳了个矜贵的大背头,这次的调性比在游轮时的收敛克制多了,只不过在见到红官那刹差点绷不住,险些腿软了。 见他一整个愣住,红官也是在稍稍惊讶后率先出声:“沈大公子,别来无恙。” 落落大方,和游轮上的感觉天差地别。 沈大公子这才回神过来,尴尬而不失礼貌地咧嘴笑了笑:“你……您、您就是传、传闻中的长衫先生?关煞将?” 后面三字在空气中失了声。 沈大公子的笑极不自然,脸也十分没出息的红了起来。来这里之前他打死都不会想到自己还能撞见熟人,还真特么尴尬! 关键大名鼎鼎的关煞将竟然还被他调戏过?!倒是刷新了他的记录榜单,问题这也不值得骄傲啊,倒有种“坏事干多了天要来收拾了”的感觉。 红官实在没想到沈大公子有天也会来红宅,明明真是八竿子打不着边的人。游轮一别后,他就不觉得还有再见的可能。 “之前在游轮上,因为一些特殊原因,不方便公开身份,还请见谅。”红官有些抱歉。 这么一说,沈大公子的紧张缓解了不少,可一想到自己做过的那些龌龊事,就不太敢抬眼瞧红官。 “牛目识草不识珠的人是我,我先前对先生……太过失礼了。”沈大公子早早听过关煞将的威名,一直无缘得见,没想到这次在本尊面前还是漏了怯、失了礼。 就挺造化弄人。 红福上茶暗暗暼了眼沈大公子,看不出这人还能对先生无礼过。 知道他对之前的事耿耿于怀,红官抿嘴一笑:“之前是我做得不对,何况我还欠着大公子一个人情呢。还请大公子暂时先忘了游轮上的事吧,事出有因,我也不多做解释了。不知大公子今天过来是为了什么事?” “那个、是我家里的老爷子,让我来的。”沈大公子说出来有些不好意思,“也是我一直想见关煞将本尊,不然说什么我也不会来……” 他倒是实话实说,没有拐弯抹角,听起来坦荡多了。 嗯,有点颠覆形象。 “我这边只有茶招待了,希望你不要介意。”红官抬手示意对方喝茶,“不知道令尊所为何事?” “不介意不介意,茶就挺好。”大公子连忙摇摇头,眯缝了笑眼,啖了口茶,顿觉神清意爽,“实话说,老爷子看中先生了……” 红福在旁听得眉头直皱,还能有这么不讲究的人? 话一出口,他就扇了自己一巴掌:“错了错了,先生别见怪,意思是这么个意思,但不能这么说,嘴快了。” 有些人慌不择言,就尽说大实话。 红官杯盖轻轻揩着茶叶,回以淡淡一笑:“不是第一天领教,大公子就别客气了。” 这下更尴尬了。 沈大公子估计这辈子都没有遇到这么棘手又对口的人,好想岔开话题闲聊点风月什么的,但对方的身份又让他欲言又止。 “不知沈老爷子有什么指教?还请开门见山说。” 这是还不够直接吗?大公子微微一愣,直到和红官对上眼了,才立马缓过劲来。 “老爷子其实是想请您过府一聚,谈谈人生谈谈理想什么的……吧。”大公子实在说不了违心的话,说起来连自己都不信。 一旁的红福听得眼皮一跳,这人当真适合放出来当说客公关? 红官笑了,这些天他见了不少投他所好的举动,也听了很多示好笼络的话,像沈大公子这样直白清奇的还是第一个。 “沈老爷子挺有情怀,但我更喜欢聊点实际的。” “比如……”大公子调整了姿势,搓了搓手,似乎很期待什么。 “比如我红官没什么本事,顶破天了只能给人守守关,沈老爷子如果想了解闯关的事,那倒是可以奉陪。” 大公子脸上的笑容微微僵了下,试探地问了声:“那……除此之外呢?” “那就没什么好谈的了。” 大公子表情彻底松了下来:“那先生,您看咱们有合作的可能吗?” 红官真诚地点了点头:“当然,不过得看是什么合作。” 大公子见事有转机,立马厚着脸皮问:“那我不知道有没有幸能请您吃个饭?” 这算合作?红官诧异地看着他,看得他有些无措。 “这事跟合作没关系,纯属是我个人请求,您不是还说欠我个人情嘛,吃个饭就当还了。可以吧?”沈大公子说得诚恳,期待着红官回应。 “只是吃个饭?”红官想再三确认。 “就是吃个饭。”沈大公子直接竖起了三根手指,“我在我家设宴,您要是信不过我为人,可以派人一起跟着去。” 沈大公子说得信誓旦旦,红官迟疑了下,虽然他有稀里糊涂被人下药的教训,但这沈大公子至少不会是使那种下三滥手段的人。 平时要是只吃一顿饭,那真就没什么问题,但这种关键时刻…… 第109章 做客 “感谢大公子盛情邀请,但需要改天,最近这段时间恐怕会辜负大公子的美意了。”红官看似答应,实则遥遥无期。 “我听说先生的假期得排到下下个月,这和直接拒绝有什么区别吗?”沈大公子的脸耷拉了下来,明显的失落。 红官与红福对视一眼,转头无奈承认:“大公子要这么认为,那确实没有办法了。” “先生连这小小的请求都无法满足吗?我知道今天除了我们沈家,先生就没有接待别的客人了。”大公子有点坚持不懈的意思。 红官犯难了,如果不论船上的帮衬,他完全可以将对方拒之门外。 “我在游轮上说过的话,不知道大公子还记得多少?”红官没等对方回应,就自顾自回忆了起来,“我的东家是连先生,这段时间的新闻相信大公子也有看过,我的出入必须征得我东家同意才行。” 早知道他和连家有关系,那会儿以为他是连家的护卫,可自游轮上求救后,大公子就猜测他们之间的关系匪浅,现在经本人亲口说出,那就是板上钉钉的事。 “先生连自己的事都不能做主吗?”大公子皱着眉,一双桃花眼瞬时增添了点无辜感,看着怪让人心疼。 “当然可以,我说了这段时间不允许,如果非得去,那我得问问东家的意思。” “那你问吧。”大公子妥协了,无奈地摊摊手。 红官叹了口气,交待福叔打电话给褚卫。 电话那头一听说是红官找,再开口已经是连古的声音了。 “红官,你找我?” “嗯,方便听电话吗?” 大公子死盯着红官打电话的神情,心想这人怎么能突然变得这么温柔? 见惯了在游轮上清冷雷厉的模样,再看这副柔和状,能刚能柔实在戳中心怀,就算明知这份柔情不是向着他的,大公子还是少见的心满意足起来。 简直太……难得了! “沈家大公子亲自登门造访,盛情邀请前赴家宴,我……在考虑中。”红官三两句交待事情,但又不表明态度。 大公子听得纠结,又不得不耐心等待。 电话那头沉默了下,温沉的声音再次响起:“等我陪你过去,很快。” “嗯,好。”红官大概知道连古考虑的是什么,总之就算演戏,也得好好演一演。 大公子迫切急火的心情都快烧出眼眶了。 挂了电话,红官淡淡地说了声:“东家同意了。” 还没等大公子高兴,红官继续说:“请沈大公子给个地址,我们晚点再过去赴宴。” “不跟我一起过去吗?”大公子最后殷切地提了句,见红官摇头,他还是不勉强了,人能来就行。 直到傍晚,连古一行才驱车回来。 红宅路口的路灯老旧失修,一个风雨夜后,两盏就剩下一盏昏黄的灯。 连古让人跟路政打了声招呼,捐了几盏路灯,将红宅到路口都照亮了。 在车里远远的就看到红官双手伸进斗篷里取暖,和红喜站在路灯下等候的身影。 “老大,嫂子终于出来接您了!”冯陈的口香糖一路嚼到现在还香甜。 连古原本疲乏的倦容忽然漾出了喜色,目光投向那抹硬净身影:“嗯。” 褚卫瞟了眼后视镜,自家少爷的精神自大秀后就一直病恹恹的,直到看见红先生,才脱了病气,有了那么丝像人的活力。 说到底,都不知道谁是谁的良药。 红官穿着一身羊绒里子的大棉袍,素白面点缀着红色的纽扣,胸襟侧面至下摆是云锦工艺绣出的大片红梅,儒雅又精致,外披一件毛领斗篷,往路灯下一站,十分吸睛。 “不得不说嫂子的身段绝了,老大你真的舍得带他出去抛头露面?”冯陈忍不住替自家老大操心起来。 “注意你的措词。”褚卫好意提醒了下。 “好的我错了老大。”冯陈从善如流地反省了下。 连古从秀场带了副加绒手套回来,说是主办方赠送,一下车就给红官戴上了。 “外面天冷,以后尽量少出来。”连古说话带着热气,声音听起来很暖。 “不是说要到深夜?”红官微仰着头,脸被冻得发红。 天降温快,路口榕树下寒风阵阵,冯陈褚卫和红喜三人围站成一团,相视无语,却比着谁吐的热气多。 “我可以提前离场。”连古依旧是标准熨帖的羊毛西装四件套,领带同色系配套,上面的挂饰洋气而不失调性,一条深色格纹围巾在外套大衣的衬托下若隐若现,整体穿着既绅士温柔又气场全开。 “你冷不冷?”红官戴了手套才敢上手摸他的脸。 连古抓着红官的手,往暖和的大衣里捂着。 “我里边还穿着件保暖内衣,很暖和不冷。你的护膝戴上了吗?” “嗯,都准备好了。” 两人上了车后座,红喜目送着车辆离开后也回了红宅。 他的印象中,先生好像是第一次出门等一个人,不过好像也不能叫特意的“等”,而是要出门,刚好提前出来了,就顺便等了下。 只是刚刚先生的那番话实在值得考究。 “红喜,你有没有觉得哪一刻是特别幸福的啊?” 当先生问这话的时候,红喜正伸长脖子往漆黑的远处探望。 “特别幸福?”虽然先生问得突然,但一点也难不倒红喜,他如数家珍,张口就来,“有啊,肚子饿的时候能吃得上饭,天气冷的时候能穿得上衣服,大汗淋漓的时候能洗个澡,特别困的时候能睡个好觉……这些都是特别幸福的时候!” 红喜说的也是大多数人的想法,大概“需要”的时候,能被及时“满足”,那就很幸福了。 他说得完全没毛病,而且很实在。 只是红官突然能体会到,当初连古在他面前掰手指头数幸福时刻的那种感觉了。 “那先生您有什么时候是觉得特别幸福的吗?”红喜十分好奇,貌似先生从来很少说这种感性的话,今天一定是个好日子。 只见红官想了想,嘴角轻抿,微微露齿:“大病初愈,久别重逢,失而复得,虚惊一场,不期而遇,如约而至,还有未来可期……” 红喜直肠子一条,单纯一想就觉得挺有道理,尤其是每次看到先生大病初愈后,那种感觉确实红宅上下都松了口气,那一瞬的开心,也许就是所谓的“幸福”吧。 车上,连古将外套脱下,盖在红官腿上,温声交待:“捂着点,还有一个小时才到,要不闭眼休息一会儿?” 红官摘了手套,伸进外套里去抓那只按摩着他大腿的手,斜睨了他一眼:“我不困。” 连古反握住红官的手,轻轻摩挲着指节,声音软绵:“那让我靠下。” 听这话,红官自觉地挪坐过去,伸出个肩头让他倚靠。 “你知道沈家在举办什么活动吗?”连古半眯着眼问。 “不是吃个饭吗?”红官轻声问。 “吃个饭我就不过来蹭饭了。” 沈家大别墅前,又一辆豪车停下。 红官一下车就被一股冷风醒了脑。 沈家豪宅位于星光湖畔,是一座庄园式别墅,配有四个户外泳池、两个网球场、两个健身房、一个大车库和一个户外剧院,内含一个宴会厅和三十六间卧室,装饰豪华奢侈,顶级配备应有尽有,水晶吊灯璀璨迷离,纯净的白色墙体遍布繁杂精妙的雕花设计,华丽得令人眼花缭乱。 管家出门迎接,还是被红官惊得片刻无语。 几人走了一趟星光红毯,两边簇拥着保镖和摄像机,这哪像家宴?十足的明星活动现场。 周遭的摄像机闪光让红官有些无所适从,要不是连古他们在身边,这一趟估计得够呛。 一楼宴会厅的宴会还没开始,盛装出席的宾客们多在环绕音乐声中拉开交际序幕。 正如连古所说的,来这里的多数是娱乐圈的当红人物,现场一眼望去,清一色的流量小生,张张脸蛋精致帅气,看多了容易让人犯迷糊。 “怎么看都像是基友会。”身后的冯陈小声地嘀咕了句。 “……看破不说破。”褚卫对此十分无语,但也觉得莫名贴切。 “先生!”沈大公子的声音也具有高辨识度,红官瞬息从几十张窃窃私议的嘴中分辨出来。 转头看去,沈大公子做了款新发型,梳了个靓丽的背头,造型时髦,穿着时尚新潮,不过永远花里胡哨的内搭,外加一身亮眼酒红色条纹西装,极致诠释花花公子的不羁与贵气。 “太好了!您终于来了!”大公子快步迎了上来。 一众的目光先是被大公子吸引,再过渡到红官身上。 红官的露面,绝对让众人大吃一惊,光是一身装扮,在人群中就是特别的存在。 那是上世纪人的传统穿衣风格,随着社会的进步发展,现在已经没有几个年轻人还保留长衫斗篷,更别说还有举手投足间凸显的儒雅文人遗风,那是骨子里流淌出来的底蕴与气度。 长衫看似不紧身不勒缚,慵懒随意的模样,却塑造出了恰到好处的氛围感,让人一看就挪不开眼。 大公子过来,也当真被惊艳到了,可瞟眼旁边的连氏集团总裁,嘴角的笑容就蓦然僵了下。 实在想不到连古会亲自上门来,这股无形气压有够呛。 “沈大公子,生日快乐。原来这场是你的生日宴,没有提前准备礼物,实在很抱歉。”红官话是对着大公子说,歉意的目光却移向了身旁的连古。 连古曾三番四次邀请他参加的生日宴,他想都不想就拒绝了,倒是别人的生日宴,还殷勤地跑了近百公里来参加。 实在挺对不住连古,难怪这人刚刚在车里的情绪不对劲。 “大公子,生日快乐!连某不请自来,唐突了。”连古友善地伸出一只手,优雅地打断了大公子盯红官的目光。 在场的议论声自他们进门就再没停过,一道道目光像会纵火,盯得他们浑身炙热滚烫。 无人不知连氏集团出了个年轻总裁,一般人很难一睹真容,更别说不同圈子的人了。 想不到这次在沈家宴会上竟然能有缘得见这位商业巨子,看这个传说中的男人展示不凡的绅士品格和深刻到骨子里的精致,实在是一种享受。 而鼎鼎大名的关煞将的到来,更让他们始料未及,现场这群小年轻过半数以为只有到了一定年纪才能遇见这个号称能改变别人命运的男人,但天意总是喜欢编排巧合,这次巧得有些离谱了。 沈大公子收回了目光,礼貌回应:“二位贵客能来,是给足了我大公子的颜面。来,里边请!” 这几人一来,就抓住了来宾们的眼球,气势横溢直接盖过了他这个主角,大公子左右一想还是赶紧把人带到客厅和老爷子见面才行。 沈家在业内垄断烟草生意几十年了,最初靠的就是武力。 除了主理人的魄力,当然也少不了背后势力的支撑。 大公子的外公当年作为军政要员,刚到南城走马上任,急需笼络当地人才,看中了20多岁就晋升为南城卷烟厂厂长的沈局,即大公子的父亲,这才将女儿许配给沈局。 靠着胆力和过人智慧,沈局在之后短短半年时间,工厂规模迅速扩大,后来不断深耕配方,开发出了几个新品牌,新兴概念迅速抢占市场,经过30年的发展历程,沈家已经跻身世界百强企业,而沈局也被誉为“南城烟王”。 有这么强势的背景,沈大公子会在外跳脱骄横,也无不道理。 红官早在来的一路,就听了连古关于沈家的不少介绍,心里有了个底,但在见到烟草大亨沈局的那一瞬,还是有些意料之外。 偌大的会客厅墙壁挂着一幅气势恢宏的万马齐喑水墨画,挂画前坐着轮椅的就是沈局。 沈局年近60,除了眼角和嘴角的几条皱纹,整体看起来还很年轻,眉目间的英气有几分和大公子相似,只不过大公子五官综合美艳点,沈局则稍显凌厉硬朗,笑意没有任何攻击性,甚至让人感觉很慈祥。 这是烟草大王的气质?一点都不像。 “欢迎二位的到来。”沈局顶着张笑脸迎上前来,“让二位大老远奔波劳碌,实在不好意思。” 红官与连古对视一眼,向沈局点了点头:“无妨,我们过来确实只为了还个人情,感谢大公子之前的出手相助。” 沈局看了大公子一眼,大公子面露得意:“我说了您不信,现在信了吧?” “嗯,你先回去招呼朋友吧,我跟二位先生有话要说。” 第110章 新闻 从沈家回来后,连古就借口谈事留在了红宅。 红福让人连夜收拾个房间出来,没想到半夜连古还是钻进了红官的被窝里。 “开锁的本事还真了不起。”红官关灯不久,床一沉,就被一只手揽住了腰。 之前防“流氓”,门窗都锁稳,密不透风依旧能被这人溜进来。 “我特意留下来,你就把我赶到隔壁去?”连古脸蹭着他后脑勺的碎发,收束了揽腰的手,胸膛贴着他的后背,温沉的声音听起来很让人安心,“冷不冷?” “不冷。”红官的手掌覆住连古刚劲的手臂,身心暖成一片。 福叔都准备了电热毯,要是还冷,他就得找个洞藏起来了。 “沈家的事,你考虑得怎么样了?”红官还在想不久前他们和沈局的那顿饭。 “睡前想正经事会影响睡眠质量。” “……明天的新闻一定会……”红官试图转移的话题淹没在一片湿潮中。 一觉醒来已经日上三竿了。 红喜兴冲冲地跑来先生的房间,正要敲门,房门吱呀一开,迎面的却是春光满面、神采奕奕的连先生。 “连、连先生?”红喜小小诧异了片刻,下意识偏头扫了眼卧室。 “他还在睡,什么事?”连古踏出房间,伸手带上了房门。 先生还在睡,连先生怎么就从先生的房间出来了? 他们昨晚聊得很晚?太辛苦了! 但看连先生精神劲挺好的啊,想必是昨晚的方案得到了解决。 在连古的眼神追问中,红喜慌忙甩掉了臆想,说回正事:“连先生,新闻出来了!” 意料之中! 连古接过红喜的手机滑动了几下商报热榜,果不其然,他们去沈家赴宴的事被争相报道了出来,解家关煞将与连氏集团总裁双双现身沈府家宴,直接大方坐实了合作关系。 不仅如此,红官身上穿的云锦长衫、手上戴的金魏冬装时尚秀场的联名手套,一石激起千层浪,连家、沈家、樊家、金家、魏家都纷纷跳出来留言点赞。 那些想巴结攀附的,顺水推舟就表了个态。 这样一来,支持红官的势力进一步得到了扩展与证实。 其中最难搞的当属连家和沈家,背后的军政势力不容小觑。 连家是出了名的无人敢得罪,沈家烟草在海内外的地位无法撼动,谁都不敢来争这块蛋糕,但谁都想得到他家背后的资源。 沈家烟草几乎跟任何行业与势力打过交道,曾一度比肩野蛮生长的金家博彩,后来金家经历了政策整改的几次大起大落,实力大不如前,被沈家甩了几条街后,变得越来越低调。 魏家则一直走在时尚前沿,集团旗下拥有三十多个品牌,业务范围涵盖了时装、美妆、首饰、香水等多个领域,在海内外的关系户众多。 不管怎么说,这次的新闻报道一出,至少让红官攒足了人脉,增强了与解家抗衡的力量。 要不说连古的眼光极具前瞻性,看似不经意,其实每一步都算计好了。 先是参加了金魏联合举办的时尚冬装大秀,从中牵线,和金魏两家打好“笼络”红官的招呼,紧接着又打听了出席沈家宴会的媒体资源,顺利将红官推到了镜头前,只是没想到红官会穿上樊家赠送的云锦长衫,这倒与连古的想法不谋而合。 “连先生,先吃个早饭吧。”红福过来打扫香案,“先生他一向晚起,不好意思啊连先生。” 连古笑了笑说:“没事,让他多休息吧,估计今天会有客人上门来,你们只管迎接客人,要是问起红官来,就说他被连家请了过去。” 这几天下来,红福总算看明白了,两位先生在下一盘大棋,现在正是关键的时刻,连先生的八面圆通正好弥补自家先生的不沾世故,这平稳从容的布局走棋,看着就让人莫名安心。 “知道了,请连先生放心。” “我先回去吃个药,晚点再过来,要是你家先生问起我,如实说就好。” 连古交代完,在院子里的火棘树下逗留了片刻,就回去了。 冯陈的车早早停在榕树下候着,远远就看到自家老大一路抽着烟过来,来到车前才掐灭了烟头。 这是昨晚失意了? “老大,万家来人了。”冯陈不想一大早就来扰人春梦,但万家那边来势汹汹,怕褚大哥在家也应付不了,这才过来接人。 “知道了,回去吧。”连古只是淡淡说了句,很快就在后座闭目养神起来。 为了给老大好好休息,平时五分钟车程,冯陈愣是开出了十分钟。 回到别墅,万家来的贵客已经等到面色暗沉了。 而连古一下车,那漠然的眼神让人看了也直起鸡皮疙瘩。 连古前脚刚走,后脚红宅就来人了,来的是张家人。 据消息称,张家旗下的酒店管理公司有意和解家地产合作,联手探索“酒店+地产”新模式,这次上门来恐怕还是跟解家有关系。 “连家今早来人将我家先生请了过去,抱歉,让张先生白跑一趟了。”红福按着连古的话说了遍。 这位张先生看上去年近花甲,肚大腰圆,略显老态的脸上挂着一副黑框眼镜,看起来很质朴。 “那倒真不巧,怪我没有没有提前打声招呼,有些冒昧了。”张先生有些意外地叹了口气,“如果红先生回来,就说我张劲声来过,回头先生有空,麻烦您给我打个电话,我再前来拜访。” 张劲声递给了红福一张名片,正要告辞,堂外来人了。 张劲声就这么和王家的王蔼仁碰了个正着。 多少有些晦气! 王家经营着矿业,在南城和解家矿业明里暗里竞争,对解家的家业觊觎已久,这次上门的目的不言而喻。 “什么风也把张总吹来了?”王蔼仁身材魁梧,长得五大三粗,身边带着两个彪形大汉,如果不是知道来意,还以为是上门找茬的。 业内人都知道王蔼仁不仅长相不雅,性格也是嚣张跋扈,如有可能,大家都不想跟他正面刚。 “王老板不也是闻风而来?”张劲声瞥了他一眼,没什么好气。 红福把人迎进门,同样的话跟不请自来的王蔼仁说了遍。 “看来你我都扑了个空。”王蔼仁皮笑肉不笑,“前不久传出的‘强强联手’,怎么这回想通了?” 王蔼仁话里有话,分明是要噎张劲声。 张家与解家有合作关系,王家和解家就是死对头。怪不得王蔼仁阴阳怪气,毕竟最开始的立场就不一样。 张劲声早料到踏入红宅那刻开始就有许多非议,不过没关系,深思熟虑之后,这就是他的选择:“这倒不劳王老板挂心。” 王蔼仁运气好,早年发迹,吃喝嫖赌抽哪一样都沾了手,曾一度是南城黑帮头目,南城整改之后,就收敛了脾性,舍掉了边缘生意,专心搞矿业,但还是会留意黑白两道的动态,比如那些竞争对手。 解家和张家的意向合作,王蔼仁自然知道,好巧不巧在红宅碰了面,逮着个机会,不挖苦等着干嘛? “解家不就是看中张总的品牌影响力和运营能力,这两点四城当中确实没几个能匹敌。” 张劲声咧嘴一笑,不得不承认王蔼仁的商业敏锐度,但少说了两点,他家除了经营不错,还具有完善的生态链体系以及高品质的会员流量,这些都是解家探索酒店领域,优先选择他家的关键。 而张家会选择解家,也是因为解家在业内不论是房地产还是物业业务都以高质量着称,总的来说,各取所需。 “王老板,倒是有操不完的心。据我所知,最近资源吃紧,王老板和解家的竞争在于关键矿产,有这门心思不如放在矿产资源供应能力上。” 如果没有钻研分析,又怎么知道海内关键矿产的供应链安全存在着资源性和技术性短板? 张劲声这句提醒让王蔼仁刮目相看了。 由此可见,商圈里的相互窥探,并不局限同行。 关于矿业,不仅海内存在问题,海外矿产资源投资也有不小的竞争和风险。但这些王蔼仁目前操心不来,因为矿业这块拼到最后还是军政力量,就看谁的背景显赫,好不容易在解家内部矛盾这里出现个转机,他当然要铆足劲攻坚关煞将才是。 谁都想走捷径,但谁都免不了迂回一场。 红福尴尬地站在一旁,听他们唇枪舌剑含沙射影,时不时给他们添点茶。 张王一番“口水战”,谁都没得利,就都悻悻然离开了。 反观后院的红官正躺椅上悠闲晒着日光,昨晚跟连古拉扯太久,整得他现在都有些疲乏。 《神煞录》盖在脸上,红官长长呼了口气。 “外面的人走了吗?”红官问正泡茶的红喜。 “刚走。”红喜倒了杯茶给红官,“连先生真是料事如神啊,说会来人就真的会来人。” 红官喝了口热茶,心旷神怡:“你不用过去训练?” “要啊,褚大哥说延后一个小时,晚上再加训回来。” “没听说他们参加什么活动吧。” “没有,好像是来了客人,走不开。” 连怀居来了客人?第一次听说。 何况连家搬来这个地方,对外也是保密的,除非来了“贵客”。 要说是“贵客”,算不上,对于连怀居,某种意义上还能称之为“瘟神”。 “我说了,谢谢老爷子的好意,大少爷可以回去了。”连古的语气淡漠得出奇,不自觉抽起了烟来。 连古很少会在客厅里抽烟,都是因为眼前这位翘着二郎腿的万家大少爷万象! 万家大少对香烟过敏,这事没几个知道,偏偏连古知道,还在他面前抽烟,纯粹是恶心他,并下了逐客令。 万象皱眉盯着他,内心一阵波涛汹涌。 如今万家的万重山已经是半退休的状态,手底下的产业分别给了一双儿女管理,万家大少爷万象接手的是弹药武器板块,万幸竹接手的是影音视听板块。 万象顶着一张五官立体的脸,一双细长的狐狸眼,和万幸竹一样颠倒众生,偏偏西方骨、东方皮又给人一种浓重的贵气感,要不怎么说万象是名副其实的“贵公子”呢。 放下旧怨,一大早跑到这种鸟不拉屎的地方来“请”人上门吃顿饭,居然被毫不犹豫地拒绝了,万象心里多少有些不快和沉郁。 “原本以为你闹着玩,没想到还来真的?”万象将一份报纸甩在桌面上,带着几分指责的语气。 连古扫了眼报纸上刊登的内容,无非就是关于连家成为关煞将后盾的报道。 嘴里吐出一口缥缈烟气,连古刀人的眼神隐藏在烟雾缭绕间:“我的事,与万家无关,你也管不着。” 万象额前一边的刘海半遮住眼,视线却紧咬着连古不放:“这是老爷子的意思,你可以不去,但别忘了鼹鼠的身份!” 连古冷冷抬眼,全身的刺在刹那张开,连捏烟头的指尖都泛着尖刺的芒光,之后吐烟,点头,不说废话。 万象坐在沙发上,往前倾身,手指点了点桌面,姿势十分霸道:“记住了,鼹鼠始终都是鼹鼠,身上有再多光环,都不是你的。” 见连古不说话,万象微眯了眯眼:“没人能打万家的主意,尤其是你。” 更别指望能接手万家的任何生意。 冯陈褚卫在一旁听到火大,咬牙切齿就想关门放狗了。 放着好好的连家家业不继承,谁特么看中万家? 万象放完狠话,起身正要离开,身后传来一声警告:“车祸的事,记着。” 连古再次把立场挑明,从那一刻开始,他已经无法再与万家为伍,明面上的和气,也不过是不想让无辜的人卷进来。 这注定是一场到头来都会见血的相持。 万象侧头斜看了他一眼,阴恻恻地说:“你提醒我了,我还另外准备了一份别致的见面礼,要是有机会,一定送上。” 这是赤裸裸的威胁。 连古灭了烟头,仰头,朝虚空长长吐出一口烟。 “老大……”冯陈盯着那个甩着狐狸尾离去的身影,压抑的一口火气即将喷出,就被一旁褚卫按住了手,眼神示意他闭嘴。 上次带队捣了人家的窝点,是连古的报复,也是万象罪有应得。 时隔多天,两人再次见面,没掐起来,已经是十分克制了。 或许是“鼹鼠”这个身份,让连古有所收敛,也或许是别的什么原因,总之,他并不是很痛快。 烟随人走,连古沉默地去了酒架取出一瓶酱香型白酒,又沉默地回到餐厅闷酒喝。 看自家老大那么郁闷,冯陈当即决定要告诉他一件开心的事。 第111章 失控 陆陆续续送走了几波人,红宅终于清静了不少。 红官给祖师爷上香汇报了战况后,又跟林叔唠了半天。 林耀堂最近缝合的尸体多数是枪伤,身上开出了许多洞,貌似被人当活靶子射击了,怀疑最近地下黑帮又暗地里活跃了起来,嘱咐红官出入小心。 谈及黑帮,红官倒是想起了要拜托他帮忙打听连家双生子的事。 这把林耀堂整得迷糊,且不说连家从哪里冒出双生子这种离奇消息,就说好端端的,红官怎么就打探起了连家的事了? 自从得知连古就是灾星后,林耀堂对待连古,谈吐举止都带着敬意,这回听红官突然要调查连家,难免让人怀疑他俩的关系是否出现了变故。 知道林叔的困惑,红官表示只是听到了些许传闻,怕对连古不利,所以想先调查清楚。 “少爷有疑惑,怎么不直接问连先生呢?”林耀堂多少有些不解,这么拐弯抹角去证实道听途说的事,就不是很靠谱。 “林叔,有些事当面问无果,而且以他的性格,就连身份都要瞒着我,关于自己的遭遇,他不太愿意说出来。”红官面呈无奈。 林耀堂垂头想了想,连先生深沉内敛,确实不太像是会主动谈及心事的人。 “林叔,这事极有可能会涉及到黑帮,您千万别自己去打听,找人买通消息比较稳妥些。” 上次旧船厂的事,红官仍旧心有余悸。 林耀堂走后,红官有些乏力,洗了个热水澡,舒舒服服缩上床却怎么也睡不着。 也许是对付解家的事终于有了实质性的进展,让他既兴奋又有些紧张,毕竟他不再是孤军奋战了。 想想昨晚沈局提出的交易方案,红官觉得可行度很高,于是主动给连古去了电话。 平时秒接的电话,今晚打了几通都没人接?时间也还早着呢。 他不由得坐起身来,盯着号码,蹙着眉给褚卫打电话。 “红先生?”褚卫的语气有些惊奇。 红官还没说出口,那头就换了冯陈的声音了。 “红先生吗?您赶紧过来一趟吧,老大他又……” 冯陈的话还没说完,那边的电话就挂了。 意识到可能是连古病发了,红官利落起身驱车赶往连怀居。 韩医生和计承不是都在连怀居实验室吗?要是连古病发,他们会没辙? 不过他那种情况,确实很“劝退”人。 上一次病发还六亲不认地把周边的人都暴揍了一顿,以他目前这种情况,谁靠近谁遭殃。 连怀居杵在半山腰,爬个坡上来,车没油了,眼看着连怀居就在前面,红官还是下车走了过去。 只是出来得匆忙,一下车寒风擦过耳际的感觉都有些刺骨冰冷。 呼出一口热气,摁响门铃,开门的是褚卫。 “红先生,不好意思,让您跑一趟了。”褚卫对上红官的视线,偏了偏头,试图用光影遮住半边脸的擦伤。 红官脸色微沉,一进门就轻车熟路地往连古卧室去。 “计医生和韩医生呢?” “来看过了,也强行喂了颗药,但是……”褚卫后边的话还没说,就被楼上传来的撞击声打断了。 红官疾走如飞地冲上了楼,砰!冯陈摔出了门,差点撞上了二楼护栏,被赶上来的红官稳稳扶住。 下一秒,扶住他的手就要撤离,冯陈急忙将红官拉住,吐出一颗血牙: “嫂……那个红先生,您现在不能进去!” 里头失控了! 看冯陈脸肿了一边,嘴角还流着血,身上的衣服也被明显拉扯过的样子,就知道连古这次病得不轻。 砰!褚卫闪身进门,一把将房门关上了。 “老韩说得先把人控着,药效没有那么快,还得等一个钟,如果人能控住,最好是泡个药浴,但是现在老大太猛了,我跟褚哥两人都控不住,计承被他打得最惨,然后被老韩拖回去接骨了。”冯陈紧急解释。 红官:“……” 听起来,情况比上次严重多了。 默噬病毒侵蚀人体到后期,直接攻击脑神经,每次发热断片后,情况会叠加,失去记忆后会变得狂暴疯癫,甚至控制不住自己的行为。 “他身上没枪吧。”红官听着里头噼里啪啦的声响,就很糟心。 “没有。”冯陈话音一落,就听到一声刺耳的枪声从房间里传出来。 两人面面相觑,冯陈的心一下提到嗓子眼上来:“糟了!老大抢了褚哥的枪!” 红官没注意听他的声音,转身就撞开了房门。 房间里一片狼藉,处处都有扭打的痕迹,顶头的灯闪烁不定,除了那面照片墙,其他的东西皆散落一地。 连古慌乱地扫了眼红官,狼狈抱着头往后退步,身上挂着挣脱断掉的绳索,竭力克制自己的紧张和狂乱:“……快滚!” 灰头土脸的褚卫咬牙瘫在床边,手臂挨了一枪,鲜血洒了一身,还在汩汩往外淌。 冯陈急急忙忙进来,见状愕然喊出一声:“褚哥!!” “先带他出去。”红官回头交代了一句,就快步到连古面前,抬手要碰他额头,却被蛮力挥掉了。 “出去!快出去!!”连古紧盯着红官,声音嘶哑,弓身抱头蜷缩在床边。 他眼里显露出的情绪证明尚有意识,红官敛着眉蹲身下来,紧紧环住连古晃动挣扎的双臂,轻声安抚:“哪里不舒服跟我说……” 连古急躁的呼吸变得深重,黑眸边缘遍布红丝,紧咬牙关:“你快走!我会伤害你……” “发热了,是不是很痛?” 连指尖的冰凉都能感觉到滚烫的热意,松开他一只禁锢的手,捧着连古的脸,红官轻声安抚:“没事了没事了,他们都走了。” 皮肤弥漫着熟悉的灼热痛感,连古眼里的红似扬起的嗜血刀锋:“你也走,再不走,我真的会伤害你!” 红官握住连古的手,坚定的目光回视,语气依旧柔缓:“我不怕。” 半敞的胸膛逐渐攀爬上耀眼的图案,红官拧着眉,似乎被那图案刺痛了心尖,禁不住哆嗦了下。 这种默噬病毒很恶心,因为感染者到后期,承受的痛苦堪比凌迟,就算是铁骨铮铮的男子汉,都会被折磨得满地打滚、嗷嗷大哭,从壮实健硕到瘦骨嶙峋,仅仅只需发病一次。 连古中毒后,红官也多次查询了患者的真实经历,普通人根本熬不过半个月,为了治病,强忍多次开刀,身上插满管子,依旧找不出“疯魔病症”的根源。 幸运的患者,能通过麻醉来减轻发病的痛苦,可最终还是在哀嚎中绝望死去,更别说像连古这样对麻醉过敏的,承受的会是其他患者的四十倍痛苦! 红官实在很难想象,那是怎样的一种感受。 韩杨打过一个形象的比喻: 头痛欲裂的感觉相当于每根头发都被人同时拉扯着,十指钻心就像每片指甲盖都被撕裂掀翻,关节钝痛如同每隔五秒就有人拿着锤子敲击一下,除此之外还有全身肌肉和五脏六腑针扎般的刺痛…… 有患者描述过这样痛不欲生的感觉:“全身一点点、一片片碎了……” 是真的痛得死去活来。 最难过的是,发病期间不可控的“精神异常”,会使整个人变得躁狂疯癫,不仅折磨自己,还折磨别人。 红官曾问过连古发病时的感觉,得到的总是对方轻飘飘的语气说“有点难受还有点暴躁”。 那是连古不想让他担心说的事不关己般的话。 而他在此过程中能给到连古的安抚,十分之一都不到,实在微不足道。 连古神情狰狞,脖颈青筋与红脉皆清晰明显,一直延伸上脸。 掐着红官肩头的指骨蕴藏着恐怖的力量,仿佛要将他捏碎了。 红官的心揪成一团,双臂紧箍着暴走的连古,却被扑撞到地上,脑袋磕出了声闷响,有点恍惚。 连古还在极力挣扎,红官阵阵心慌撩乱,下巴微颤,哽咽地连声说着“对不起”。 这人为了救他,命都剩下半条,随时都有可能命丧黄泉,他却只能眼睁睁看着对方被病痛折磨身心、碾碎意志而无能为力,甚至连仇人是谁都不清楚。 他想过很多次,如果自己没将连古认回,或许真的连一个心疼的眼神都不会给到对方。 不忍心看他那么难受,可是手刀才落脖颈片刻,红官松口气的功夫,连古又再次痛醒过来。 打晕他这招行不通了! 醒来之后的连古意识彻底混乱,暴力变本加厉,掐住脖颈的双手蓦然收紧,险些将红官掐断气了。 这人是彻底认不出他是谁了吗? 红官浓密纤细的眼睫轻颤,忍着窒息的强烈不适,强制地掰开他的手,还差点折断了他的指骨。 对上连古那冷漠又忧伤的眼眸,心悸阵阵传来,十分难受。 刀锋般锐利的面部线条,像是被风霜洗礼过,透出狠厉且敏锐的气势,连古全身释出一股原始兽性气息,危险且蛮横霸道,将红官彻底笼罩住。 预感到接下来会发生什么,红官深深吸了口气,松开了控制他的双手。 总之,是死是活,他都奉陪到底了。 那汹涌澎湃的气息,如同热浪攻袭,无比悍然。 热浪将他推至高点,又将他拖至低谷,时而让他浑沌沉沦,时而又让他无比清醒…… 等对方情绪逐渐缓和了下来,红官眼皮也发沉了。 连古貌似把全身的刺都收了起来,太好了…… 他没有意识自己身上的疲浊,多半因为受伤。 只是受这点伤又算得了什么? 红官缓缓伸手探了下连古的脑袋,这人体温似乎降了不少。 或许相比控制,发泄更能让他快速镇静。 只是这种发泄,红官必然要遭点罪。 那又怎样呢? 他恨不得替连古受过,哪怕只是分担一点。 深夜的连怀居很安静,连心跳声和呼吸声都清晰可闻。 这里很混乱,没有人来打扰他们,不是不敢,而是尊重。 他们狼狈不堪的模样,实在不忍睹。 浴室里,红官身上的大小伤口,不能用热水刺激,只能冲洗冷水。 一番冰冷浇灌过后,红官只觉头重脚轻,昏昏沉沉,脸上似乎氤氲着热气,双目热胀难受得只想阖上。 等收拾完室内一切,他已经全身脱力了。 天亮后,有些忐忑的冯陈进房来查看,惊觉两人躺在一起,都不省人事了。 惴惴地伸手探了探两人脖子,幸好还活着! 但让人不解的是,这次换红先生发热了,冯陈来不及发懵,赶紧呼叫老韩过来看病。 “外感发热加上内伤多虚,得调。”韩杨给红官把脉后,若有所思地喃喃着。 让人心惊的是红官身上的累累伤痕,韩杨让满目震惊的冯陈去药房抓药煎熬,他要及时给红官消毒擦药。 冯陈迅速撇开惊怔与猜想,急着问:“那老大呢?他的病呢?有没有好点?” 看自家老大睡得安稳,貌似昨晚种种只是大梦一场,看上去就好像稳定住了。 要是回头清醒了再忘得一干二净,只会苦了嫂子。 “你顺便交待下去,按照我之前给的方子,让人熬药吧,准备给他泡药澡。” 第112章 反击 砰! 房门被大力推开,咣当一下撞到墙壁上回弹时被一掌按住。 红喜给褚卫包扎伤口的动作突然一停,连同趁方便面吃的冯陈,齐刷刷地看向动静的方向。 只见不知道什么时候醒来的连古阴沉着脸,背着光站在门口,锋芒毕露的神情堪比寻仇! “老、老大?”冯陈一口面呲溜吞了下去,叫声有些干涩。 老大来得气势汹汹,该不会一醒来就发病了吧? 同样懵的还有红喜,红喜听说褚卫中枪,一大早就赶了过来,掐头去尾只听是连先生发病暴走,现在看到神情不同往日的连先生,多少有些唏嘘。 他那要债的感觉太过强烈。 褚卫大概能猜出自家少爷的来意,对着红喜说:“你先回去训练,晚点我验收成果。” 红喜不明所以地将他们来回扫了眼,然后顺从地出去了。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连古冷声质问,室内的气温一瞬下降了不少。 冯陈褚卫对视一眼,十分了然,这人又断片了! “少爷……”褚卫呼了口气站起身来,正想解释,却被连古的话截断了。 “你的手是怎么回事?”连古敛着眉,目光停留在褚卫手臂缠挂脖子的绷带上。 印象中他近期没有下达什么任务,最近一次也还是雇佣兵偷袭连怀居,要支援红宅。 后来他也把人救出来了,那为什么一觉睡醒,红官身上会遍布惊心动魄的伤痕印迹? 红官到底经历了怎样的非人虐待?? 为什么他一点记忆都没有??? 褚卫哑住了,要说是被他开了一枪,那“枪口绝不对准一切不想摧毁的人或目标”这一原则就彻底打破了。 连古目光一冷,逼视着褚卫,嗓音低了下来:“问你话呢,到底怎么回事?!” 褚卫垂眸一叹:“是您。” 连古愕然的眼神随即转向冯陈。 冯陈一捏眉心,这个解释起来真的是震撼的长篇大论了。 但自家老大那副较真的模样,不说清楚,他真的会掏枪出去杀人了。 “褚哥,要不你来说?”冯陈忒想把这个艰巨的任务转手,寻思当个查漏补缺的主儿。 就怕在讲述过程中,老大把控不住先拿他们开刀,毕竟这刺激有点大! 真心拜托那死胡渣赶紧把药研制出来吧,再晚点,老大和他们总得疯一个。 在连古刀人的目光催促下,褚卫不敢迟疑,就一五一十地从雇佣兵闯红宅那晚之后说起…… 床头传来窸窣声响,红官迷糊中循声望去,窗前站着个挺拔的身影,推窗泄进日光。 不知道为什么,这一眼望过去,那个迎光的身影孤寂又凄凉。 看样子,是想起了什么。 红官目光移至床头柜上的保温壶,喉头干涩致使吭出的声音都变了味。 “帮我……” 后面的话噎住了,怎么听都带着点不清不楚的暧昧意味。 连古全身像过了回电流,激灵了下。 “马上!”他手脚麻利,迅速倒了半杯水,扶红官坐起。 躺久了,全身动一下都像拆骨。 红官憔悴的眉眼倏地抖了抖:“我自己喝。” 杯子都推到嘴边了,红官还是执意自己接了过去喝。 连古的手微顿,缓缓收了回去。 他是生气?厌恶?总之就是生人勿近的距离感。 “对不起……”连古不大的声音从嗓子里出来,带着愧疚与不安,还有那明显压抑的怒火,只不过这火气不是冲着他。 红官睨了他一眼,抿了抿唇才憋住了想笑的冲动,转而淡淡地说:“你这个债主,怎么反倒跟我道歉了?” “债主?”连古有些诧异,一时不能理解红官的意思。 别人的话他可以不信,但冯陈褚卫绝对不会骗他。 难道是忽略了什么账目细节没有交代? “是,我的大债主。”红官缓过劲了,想站起身来,“你就是来讨债的。” 连古懵了下,见红官掀被撑着床沿起身,赶忙伸出双手就将他打横抱起,温声问:“上厕所吗?我帮你。” “你……放我下来。”来不及错愕,为了掩饰腼腆,红官板着块脸,眼神迅速发出警告。 连古神情微僵,不敢像以前那样坚持,只好将他放下。 双脚刚下地,腰间和大腿就传来一阵酸胀感,哪哪都很奇怪,碍于连古近身在侧,他也只能无声地皱紧了眉头。 不知是躺太久了双腿变麻,还是因为纵欲过度导致的疲软无力,红官刚迈腿就一个趔趄,直接栽进连古怀里。 后腰被双手稳稳托住,刹那间某个记忆片段忽闪而过,红官敏感地抖了下,忙拿开他手,还顺势顶了他一个大肘子。 “虽然不是没见过,但这种事不需要人代劳。”红官薄面发红,就算再亲密的两人,都还不至于照顾到这个份上,他多少还是有些介意。 换个角度想,如果连古哪天生活不能自理了,他倒不介意照顾对方吃喝拉撒睡。 这都什么乱七八糟?? 胡乱糟心地想了一通,也不知道睡了多久,镜子里的自己竟然憔悴了不少,比守关累多了。 解开衣扣,看放纵之后的模样,实在…… 太过辣眼睛,但刺激! 以前他对这种事闭口不谈,甚至想都不敢想,但当真正面对,却不免在欢愉与疼痛中沉沦无法自拔,欲望之火一旦点燃就很难熄灭,不分性别,他也从不在意。 只要对象是连古,那无所谓沉沦。 洗漱完再出门,连古已经给他热好粥端上来了。 “连先生,大少爷……”红官发现了,从他醒来到现在,这人就一直躲着他的视线,像是做了什么亏心事。 事实上,亏的不是心,而是别的东西。 “我是不是占了你的大便宜,让你这般扭扭捏捏不痛快?”红官目光软了下来,才要调侃他两句,一看到他手里拿着个软坐垫,嘴角忍不住抽了抽。 “红官,我郑重向你道歉,因为我的病,让你受了很多委屈,我……”连古揉着软垫,心里不得劲,说话的声音低而清晰。 “这么说,是他们告诉你了?”红官眉梢一挑,见连古点头,暗暗叹了口气,终究不是他自己想起,难怪目光都带着沉重的羞惭。 做过但想不起来,那种感觉就相当于突然被扣了个屎盆子,要说委屈,是他更多点吧。 红官走近看他,想从他深沉的脸上窥出些隐匿的想法,只是他这双黑眸,能藏的东西太多了。 “第一,你不用跟我道歉,因为是我害的你。第二,我不委屈,能缓解你的病痛,哪怕只是一点,我都觉得很庆幸,至少我还有用。第三,相比起来,这些都是小事,治好你的病才是大事。” 红官嗓音有些沙哑不清,态度却很明确。 连古眸光颤动了下,原本红官的心事就很难揣摩,现在听他这般掏心挖肺宽慰自己,心腔有种被填满的感觉,很舒服。 冯陈冒着被打的风险补充了一些情感细节,再经过褚卫的肯定,连古当时就百感交集地甩了自己一个巴掌。 现在主动翻旧账,除了觉得过意不去,也为自己的事后行为深感愧疚。 连古心疼地将红官拥入怀:“以后我再犯浑,记得一巴掌拍醒我,千万不要对我客气。” 红官点头笑笑,真正发病时,手刀都用上了,又怎么会跟他客气。 要是真能一巴掌拍醒进入癫狂状态的他,那该多好。 “还痛不痛?”连古满怀歉意地摸了摸红官的脑袋,发丝拂过指尖,细软柔和,让人心安。 要说不痛那是假的,恐怕除了脸,就没有哪块皮肤能逃过一劫。 连古不是不知道,所以抱着他的动作都不敢过大,免得牵动伤口。 “没你痛。”红官闻着他身上那股火棘花的清香,喉头梗着有些难受。 他那杂耍卖艺的母亲,被人视为火棘花,死于疾病。多年后,这个带着火棘花清香的男人,聪明沉着却也身患顽疾。 也许是命运作怪,“病痛”二字始终挥之不去,不管是连古还是他。 这样一来,他似乎也能理解“同病相怜”的感觉了。 红福听说红官要在连怀居调养身体,既然是在连先生那边,他也就放心没过来,留在红宅处理家务,只是来了通电话,说解家约见面。 解家这个时候约见面,八成是找到了关煞将“合适”的继承人,又或许是千方百计要他回解家办事,总之就是不死心还阴魂不散。 “怎么说都得先养足精神了,再对付他们。”连古督促着他喝了碗粥,收拾东西准备下楼时,被红官叫住了。 “你什么时候有时间?” “怎么了?”连古回头看他。 红官看了眼照片墙,点了点头迟疑了下,豁然地说:“就是想等你有空了,我们去拍张照片吧。” 连古愣了一两秒,脸上扬起个笑容:“好!等我回来。” 特卫队的武器弹药库在旧厂房地下,冯陈褚卫领完枪械就往连古私人靶场去。 “终于可以出口气了。”冯陈的兴奋溢于言表,走着走着差点就蹦跶起来。 可身边的人却报以沉默,不知道附和还沉着张脸,有点坏心情。 冯陈不满地啧了声:“褚哥,如果不是老大逼问,你打算瞒多久?” 褚卫当然知道冯陈指的是“黑蜂”的事。 黑蜂,只是一个代号。 “少爷迟早要知道。”褚卫眸光冷冽,回想起连古得知给他下毒的人就是黑蜂,眼神中浮现的那股久违的狠劲与杀意,还是让他心头一颤。 原本这事连古也知道,只是发病后忘得一干二净了。 当时在旧船厂,连古跟黑蜂有了交手,还手下留情了,这事褚卫知道,那之后,连古将这事隐瞒起来,或多或少还没有对其产生杀意。 可一旦伤害到红官,这事就没得商量。 后来还一而再,再而三地挑战他的底线。 黑蜂不除,怕是不得安生。 褚卫知道将黑蜂的事暴露出来,黑蜂必死无疑,所以在说出那刻前,他还是犹疑了片刻。 冯陈噗地吹破了口香糖:“老大这次不是冲动。” “我知道。”褚卫声音沉闷,上次少爷行动,是逼到对方连躲数年,这次的反击必然是要斩草除根,连着多年恩怨一并清了。 连古正在枪械展览区擦拭手枪,面容肃穆如冰雕,让人不寒而栗。 暗网查到了黑蜂的行踪,在公海万博船上。 这个万博船是提供各种非法赌博的平台,不受法律约束,赌注筹码更无限制,因此只能在公海进行。 这个黑蜂跑到万博船上,是参与赌博还是抢劫富豪? 毕竟“抢劫”才是他的老本行。 “少爷,枪械准备好了。”褚卫汇报了一声。 “游艇和潜水装备全都准备好了。”冯陈补充了句。 “穿上。”连古顺手丢给了冯陈褚卫几件防弹马甲后,套上大衣。 今晚的行动没安排上特卫,连古是想用“地下”方式来解决。 “老大,真的不告诉嫂子?”冯陈目光扫过褚卫,就定在自家老大脸上。 “这种话不要再问。”连古侧对着他整理背包,高眉骨和高鼻梁的帅气搭配此刻微微下撇的唇线,看起来极具侵略性与压迫性。 褚卫难得斜睨了冯陈一眼,那诧异眼神分明就是说“这种白痴问题也问”。 冯陈识相地立马闭嘴,冒死的事,老大一向不想让太多人参与,这次的特卫也只挑了几个随同。 老大拼命就为了“嫂子”,那是什么概念? 冯陈自然知道,只是他们两人也算多次出生入死,哪怕不让嫂子跟去,让他心里有个底也好,万一…… 呸!哪来的万一? 冯陈不是第一次出任务了,算得上老江湖,这次照样胸有成竹,不同的是,多了点感性,这点感性受谁影响的呢? 红官披了个外套,站在夕阳露台处,目送着连古的车离去。 一阵出神,电话手表铃响了,是林耀堂的电话。 “少爷,您让我查的关于连家双生儿的事……有了点眉目。”林耀堂的话语中透着丝迟疑。 红官眼神微凝:“怎么说?” “这消息很难得,但和您说的‘双生儿’有出入,也跟现实报道不太一样。” 林耀堂没有直接说出来,而是先打了个铺垫。 红官把心提起来,沉默地等着林叔“惊人”的消息。 “连家没有双生儿,那个连海甚至都……”林耀堂的声音停了下,貌似吞咽了下口水,“没有儿子……” 第113章 关系 林耀堂的话音落下后,红官陷入了长久的愣神,直到电话那头以为他听不清,再重复了一遍,他才缓缓收回了思绪。 连家无后?震惊还没站住脚,疑惑就相继跳了出来。 虽然他很少留意新闻,但也知道如果确有其事,哪怕沾一点边,传闻也会甚嚣尘上,除非连家的保密工作真的做得滴水不漏。 连古曾说过自己是个孤儿,后来成为连氏集团继承人也是靠不择手段上位,如果林叔的消息靠谱,结合过往种种,确实有迹可循。 但那突然冒出来的西贝货,自称和连古是同胞的关系,对争夺继承人之位的事言之凿凿,又是闹的哪出戏? 事情过于冗杂,片刻间不好急下定论,但要证实也不是没有办法。 前两天连古突然发疯把赶进来喂药的计承暴揍了一顿后,计承郁闷了好长时间,郁闷的不是被打这件事,而是为什么人都发疯了,打他还是不忘打脸。 不然他也不会把脸包得似个粽子,连红官上门来看他都错愕了好几秒,这么……严重吗? 计承架着一条折骨包扎的腿,悠闲地抱臂靠坐床上,看门口傻站着的红官,煞有介事地转过脸去,把个脑门亮给红官瞧,语气透着不满:“别看了,都是你那位干的好事。” 红官嘴角先是一扯,之后有模有样地道了声歉。 计承不乐意地嘁了声:“用你道歉?” “总不能让你的抱怨没着落吧。”红官走了进来,一眼扫过他的断腿和脸上伤势,长长叹了口气,连古疯起来下手真的没轻没重,计承算是死里逃生了。 只是这医患角色互换有点无常。 “我就不信你只是来看我笑话,”计承喝口水都觉得烫嘴,但只要对上红官,说话还是一如既往没着调,“不过就算你狠心不来看我,我也有话要对你说。” 红官拉了张椅子坐床边,这架势是准备促膝长谈了。 计承好一阵踟蹰后才舔了舔嘴唇开口:“你身体怎么样了?” “没事。”红官答得顺口,他和连古的事,估计除开红宅那边云里雾里的人,整个连怀居的人都心知肚明,也就没什么好藏着掖着的了。 “连古的疯症越来越严重了,万一到时他连你都忘记了,你该怎么办?” 连古的状态很不乐观,那一天的到来几乎是可以预见的,可红官一旦对什么东西上心了,就一定会偏执到让人抓狂的地步,十头牛都拉不回来。 计承生怕他会因此沉溺,而走不明白将来的路,就像他现在这样,把心都丢在了过去。 红官深吸了口气后,笑了笑说:“所以,我这不是来找你帮忙回忆嘛。” 计承目光中那古怪的神色,貌似是对这话极其不解:“你啥意思?” “你把他的事都告诉我,他要是忘了,我再提醒他就是了。”红官说得轻松,带着七八分玩笑的意思,态度却认真得很。 就知道这人没事不会来看他,也就连古的事能劳他挪动贵脚。 计承盯他老半天,再也说不出劝告的话,红官已经被连古那个混蛋栓得死死的了。 心里一阵五味杂陈,计承把视线从他那坐等后文的神情中挪开,平平地问:“他还能瞒着你什么事?” 话是这么说,可他知道连古这人能瞒对方的事太多,虽然他对对方没有过什么好脸色,但从来也不乱嚼舌根,哪怕红官追问过多次,也只说坏结果,不说原因。 这次有那么点不同,一潭死水起了波澜,变得鲜活了。 “没瞒,就是不说。”红官眼底的神色不再像以往那样死气沉沉,情绪再怎么掩饰,也难以平静。 “有什么区别?”计承恼不起来,意识到这可能是红官努力给自己找的借口,于是叹了口气,“他的事我未必都知道。” “把你知道的都告诉我就好。”红官今天的状态挺好,说话柔和得出奇。 这是良心发现要对他这个劳心劳力的兽医好了?还是说有求于他,所以摒弃惯有姿态,言行举止都格外谦恭让人舒服?计承没头没尾地想了一通。 见计承神情有些松动,红官随即转入了正题:“你知道连古是怎么成为连家继承人的吗?” 计承手扶着脑袋,有些头……脸疼的感觉,要不是脸上裹得严实,真能暴露自己诧异中夹杂着为难的表情。 “……当然是因为遗嘱指定的啦,你该不会是怀疑他的身份吧?”计承回答得并不利索,问也问得小心。 他果然是知道一些事的。 “没有,只是好奇他的过往。”红官镇定地看着他,听他装模作样的话有些搞笑。 磨磨蹭蹭了好一会儿,直到红喜突然进来,计承才仿佛看到了救星驾到般,忙招呼着他过来。 红喜有些意外自家先生也在,给计承送了点宵夜吃,得知先生没啥胃口,客客气气出去后就没再回来了。 计承:“?” 红官神色过于平淡:“虽然可能来得不是时候,但我想问题不大,你有的是时间。” 他这话说得模糊,很难不让人遐想,相比连古,大家确实有大把时间能肆意挥霍。 该死,一想到这,怎么就突然觉得心口不畅快? 计承想挠头来着,拉扯到绷带,就不免痛叫了声。 他在做情绪挣扎,看来这个问题很让他为难。 所以到底有什么好隐瞒的?红官的眉心逐渐收拢了起来。 回避不了,那就坦诚吧。计承咽了口唾沫,语气中带着些许恨意:“我只听说,确实是那个老狐狸定下的遗嘱,也是指名道姓要将位置传给他。” 老狐狸?连海? “只是什么?”红官猜测此处应该有转折,不然计承不会平白无故喘了口大气。 “啊?”计承微愣,反应过来就不自然地笑了下,这人真不好糊弄,“这不是那只老狐狸的本意。” 真的是连古利用什么手段,迫使对方立下的遗嘱? “不传给他的儿子,难道想全部捐给慈善机构?”红官一脸诧异样,自言自语了起来,“也对,他连自己的遗体都能捐赠。” “那你可高看他了,老狐狸奸诈得很。”计承眼里的鄙夷显而易见,虽然他也是听来的消息,但绝对可靠,那个人是不会骗他的。 胃口被吊足了,红官眼里的疑惑越来越深,但他并不打算催促,就等着计承和盘托出。 “应该是百密一疏,”计承很上道地补充完整,语气痛快了些,“被反将一军了。” 红官带着自己的猜测,忍不住问了句:“你的意思是,连海并不是想让连古坐他的位子,没想到却被连古顺理成章坐上了?” 计承喝了口水,听这话竟惊奇地抬眼看他,这人实在太敏感了。 眼神默认了,红官进一步试探:“连海不至于连亲生儿子都算计吧……” “看来他什么都没跟你交代。”计承摇了摇头,他不算特别了解连古,但知道这人深沉如渊,秘密又多,从不主动透露什么,也难怪红官会到处打听。 只是红官都这样对他了,还有什么不能坦白的? “你这消息是……”红官脸上的质疑不加掩饰地展露出来。 “你可以怀疑我的为人,但不能怀疑这个消息。” 来这里之前,红官大概猜测了下计承的消息来源,这回看他的态度,基本可以肯定是他的故交告诉他的。 连古那么紧着那位兄弟,估计也是生死之交,彼此知根知底了,从这里得来的消息应该十分可靠。 “嗯,我知道了,你继续说。” 计承给他翻了个彻底的白眼,之后不以为然地嗤了声:“那老狐狸是混黑道的,没干过什么磊落的事,也不是什么慈善家,那些都是装出来的,背后都有利益链。家底呢,挥霍几辈子都挥霍不完,就算是这样,他还是舍不得捐出来。慈善的事一直都是连古在做,也许是觉得他吃里扒外,想变着法教训他吧。” 真是狗东西!红官暗骂了声。 “虎毒不食子,就算再怎么看他不顺眼,终究也不会害他吧。”红官说到最后,心虚了一把,解伯仁那个老东西不也要对亲生儿子赶尽杀绝? 这么一来,他跟连古算得上是同命相连,都有个混账的爹。 计承没顺势揭他伤疤,而是一脸晦气地说:“我要是有个给我积阴德的儿子,做梦都笑醒,只是连古太不走运了,认了那么个狗屁不是的东西做爹。” 不能说那混蛋眼光差劲,毕竟还看中了红官。 “认?”红官迅速抓住了关键字眼,就像捕获到了真相的一角,想要极力拽住掀开幽暗的内里,露出事实本来的面目,急切的目光盯得计承心中发慌。 怪只怪自己嘴太快了……计承幽幽转走了视线,看着红喜送来的一碗生滚粥,舔了舔嘴唇:“红喜真好,知道我肚子饿了,还给我送了碗粥过来。” 红官瞥了眼红喜的一份心意,微微吐了口气:“那你先吃吧,等你吃完再说。” 晚上9点,不早也不晚,不好打发人家离开。计承呵呵一笑,想开开心心吃个宵夜,都觉得如芒在背。 连怀居的每间房都带着窗,白天很敞亮,夜晚站在窗前就能看到星星,只是今晚月明星稀,不注意看还真看不到几颗星。 红官沉默地站在窗前,心情有些晦暗沮丧。 明明跨一步就能更加靠近对方,偏偏要绕那么一个大圈。 “我听说,”红官停顿了下,“连海膝下无子,连古是他认的吧。” 计承才放下碗,眉头就皱成了疙瘩:“你……知道?” 所以,林叔的消息是真的,连古也没有骗他。 换句话来说,那个冒牌货也不是连海的儿子。 红官转过脸直视他,质问的意味很浓:“连古是连家养子的事真有那么不可告人?” 连他都要隐瞒。 “有!至少连氏集团的其他股东会搞他!”计承在红官惊怔的神情中,缓和了语气,“红官,你没混过黑道,不知道其中的险恶,有时真的不是拳头硬就能为所欲为……他的身份能保命。” 连古接过了权力的交椅,底下的人就算有异声,也多半会对他俯首称臣,起码忠于连家的那群人会对他肝脑涂地。 可身份一旦暴露,他就不再是连家人,那样反动就变得轻而易举,也变得名正言顺多了。 红官心神微震,垂眸咬了咬嘴唇,没有接话。 在这件事上,他操之过急了,没有设身处地为连古着想。 或许是觉得少个人知道,就能少承担一份风险,连古因此才瞒着他的吧。 “老狐狸五年前就装病立下遗嘱,生效的唯一条件是继承人到场。”计承愤愤然说着。 “所以那遗嘱是为了引连古现身?” 连海想靠这个来除掉连古。 红官与计承的视线一交接,目光微凛。 不知是不是错觉,计承那“当事人”的味道太过浓烈了,似乎或多或少牵扯了点关系。 计承不可否认地点了点头。 “连古到底……”红官轻轻喃了声,不自觉攥紧了拳头,一面想着他到底做了什么“反骨”的事,让连海这么不择手段地要除掉他,一面又分出心神询问计承,“在连海的计划中,连古一旦现身就必死无疑,连古一死,遗嘱自然没得生效。如果没有十足把握,连海不会冒险走这一步。那么连古是怎么脱身,还能顺理成章继承了他的财产?” 计承嘴角挑起,冷冷一笑:“所以说他百密一疏吧,但这些都是后话了,直到那老狐狸终于病倒了,连古才现了身,那时他的实力已经能让他对垂死病中的恶人设下的陷阱不足为惧了。” 遗嘱生效,狗东西咽气,连古就顺手将其遗体给捐了出去……还挺解气。 只是后来的五年中,计承唯一关注的是连海的死讯,其他事他不了解,也就没法给到红官什么准确的消息了。 事实上,是消息源头断了。 第114章 合作 听说红官被连家请走了后,沈大公子连着几天都蹲守在路口,只要红喜出门采购,必能看到 一件五颜六色的花外套藏在车后边。 红喜知道是那天来红宅的沈大公子,就把这两天见到他的事说给了红官听。 明明是要了联系方式,怎么过来红宅前,也不先打听人有没有在? 这不太像沈大公子的作风。 红官略微思索,还是先打道回府了。 车才驶近路口,他就看到了一个稍显落寞的身影倚靠着车门,瑟瑟吹着寒风。 一个习惯将彩虹披在身上的人,这么看起来好像也不太灿烂。 红喜将车一停,就鸣了声喇叭。 沈大公子转过脸来,刷游戏的手一顿,一瞬收敛起糟糕的表情,随即将眉心舒展开来,对着手机喊了声:“先不玩了各位,下次给你们送装备,再请你们吃个饭。” 大公子摘下虚挂在鼻梁的眼镜,理了理并不凌乱的衣服和头发,大阔步向下车的红官迎了过去。 “红先生!”大公子的嘴角控制不住地上扬,双眼灿灿生辉。 “抱歉,久等了。”出于礼貌,红官在触及对方视线时,还是客气了下。 “红先生值得等待。”大公子的五官都泛着笑意,再见红官的姿态没有第一次来的那么拘谨,变得自然也就逐渐回归了本性。 大公子一靠近,连身边的风都带着一股浓郁香味,混杂着烟草与皮革的馥奇香,将男士的狂野与性感气息都凸显了出来。 这类香水极具侵略性,闻惯了火棘花细碎的清香,实在不喜欢这种高调的香味。 红官有意保持着两人的距离,并直接过滤掉大公子意有所指的话,扫了眼他那辆低调奢华的车,里头貌似只有个司机,随即扯开了话题:“一个人来?” 他应该带上那条名为“嚣张”的尾巴。 大公子解释说:“知道红先生喜静,闲杂人等就没必要来了。” 他怎么能这么自然地把自己剔除在“闲杂人等”之外? 红官笑了笑,好心提醒:“出门在外,还是多带些人手稳妥些。” “好,就听红先生的。”大公子沉浸在“被关心”的喜悦中,完全没心思去探究这话背后的意思。 难怪沈局会这么紧着这根独苗,虽然二十几岁也老大不小了,但在沈局眼里,他像永远长不大的孩子,所以事事为他出谋划策,为他铺路垫后又为他牵桥搭线,操了大半辈子的心,回馈的依旧是没心没肺的花天酒地。 沈大公子热衷于“自我感觉良好”中,连红官请的茶水,都能曲解为是为他健康着想,于是喝茶都能喝出了甜味:“这茶,真甜。” 红福刚倒完茶不久,人还没走远,听的这声评价,还是扭头皱了下眉。 红官笑着摇了摇头,茶汤滋味甘鲜爽口是真,但毕竟是连古送的雨前龙井,甜也是真的甜。 “将茶品出甜味来,大公子是第一位。” 红官的话分辨不出是夸赞还是讽刺,总之入了沈大公子的耳,都挺好听。 “我第一次喝茶就在红先生这里,本来以为会抵触,没想到还挺喜欢这个味道。”应该是越喝越上头了。 “嗯,这茶是连先生送来的,他的品味不错,味道挺对口。”红官实话实说。 听到这赤裸裸认可的话,沈大公子的笑容微僵,本来还挺舒畅,这回像是突然被异物堵了下心口,闷闷不舒服。 连家请关煞将去了好几天,谈正事一顿饭的时间就足够了,什么事能办上那么多天? 平时连自己的花边新闻都懒得看的沈大公子,近日竟然破天荒地留意起了关煞将的任何报道,知道后者就是块香饽饽,很多人争着抢着要与之合作,连家自然也不例外,就是不知道他们之间达成了什么样的合作,能让关煞将夜不归宿。 主动避开与茶相关的任何话题,沈大公子无奈地道明了来意:“不瞒您说,我这次过来除了想看望红先生,还带着父亲的问候过来,不知红先生对于合作一事,考虑得怎么样了?” 当晚,沈局与红官和连古两人洽谈合作时,沈大公子并不在场,准确来说他得主持自己的生日宴,或许这就是沈局非得选在这天招待他们的原因。 有什么事非得避开自己的儿子? 和大多数爱子如命的父亲一样,沈局也不例外。 例外的是红官和连古的父亲。 只是他怎么也想不到,那个看起来精气神都不错的人,已经病入了膏肓。 沈局笑着说,都是化妆的功劳,他不仅要遮一身病气,还要遮住他的满腔父爱。 如果不是沈局透露,红官实在看不出沈大公子这样玩世不恭的人,也会有心理障碍问题——源自生母的死。 五六岁正是记事的年纪,总能记住母子间的温情时刻,不幸的是,大公子唯一记住的是他母亲的死状,从五楼上跌落的死状…… 就在他仰头那刻,一张七窍流血的面孔深深挤进了他的生命齿轮里,在他心灵上烙下了难以平复的创伤,以致于他时常要靠吃安眠药,才能缓解失眠或噩梦侵扰带来的痛苦。 外边那些天花乱坠的报道,总把他描述得像个没有底限的渣子,声色狗马浪荡不羁,但在沈局眼里,自己的儿子花心是花心了点,却不恶劣,也没什么心眼,而且现在的实力也根本支撑不了他掌控未来整个烟草集团。 所以,沈局不甘心自己就这么死去。 当然,如果只是单纯想要闯关续命,必不会绕这么一个大圈子,沈局想要的是假借红官的名义,为自己的儿子将来铺垫。 “公子还有很长的路走,烟草生意他始终都要接手,业内觊觎这块肥肉的人太多了。” 红官依稀记得沈局言辞恳切的模样,眼角和眉心的皱纹都裹着深沉的忧虑。 这是慈父应该有的模样,红官从前只在关内看到过,面对面时多少感觉有些不太真实,又有些难得。 是真的难得。 应该说沈大公子是幸运的,是受上天眷顾的宠儿。 在母亲的那场意外中,侥幸活下来之后,沈局就将一腔心血都倾注在沈大公子身上,对他予取予求,还从不干涉他的私生活,事情闹大了,就把人接回家训斥一顿,只要认个错就又给了他自由。 在这种顶天溺爱下没长得多歪,也算是庆幸的了。 沈局的要求很简单,闯关一事瞒着儿子进行,不管能不能闯过本命关,他都不能将自己肺癌晚期的事抖出来。 一来,他是烟草生意起家,自己都患上了肺癌,多少会影响到正常生意;二来,他不想自己的宝贝儿子得知原来他已无药可救。 虽然沈大公子很欣赏关煞将,但他却并不认可闯关这种行为,所以沈局只能靠编,说是和关煞将谈合作,这才让沈大公子没有细究。 大公子是不知道合作具体内容,但只要能拉进与关煞将的距离,什么样的合作其实都无所谓。 合作自然是有来有往,互利互惠,沈局开出的条件也相当诱人。 沈家经营烟草多年,人脉关系广,遍及各行各业,其中当然也有解家的关系户和竞争对手,如今这些人的资料正攒在沈局手里,只要红官点头,他将双手奉上。 沈局此举对于红官而言,说不上雪中送炭,但也足够锦上添花了。 要搞垮解家的生意,他需要这些资料。 只是这么一来,沈家就树立了许多的对头。对此,沈局也考虑到了,所以他下一步的举动就是拉拢连家。 “连先生,之前的合作方案考虑得怎么样了?”沈局看上去并没有成功人士的派头,连说话都显得很平易近人。 沈局丝毫没有意外连古会陪同红官赴宴,甚至还在他的盘算中,只要请得动红官,八成也能将连古带上。 意外的是红官,眼神稍加疑惑地投向连古,他不知道连古和沈家原来就有联系过。 沈局在红官面前完全没有避忌谈及和连家的合作事宜:“之前和连先生只在电话里沟通过,但一直没有得到连先生的回应。” 连古的眼神微凉,低沉和缓的嗓音响起:“沈先生,我这次纯粹只是陪同红先生过来,并不想谈合作。” 意料之外,沈局并没有表现出碰壁的情绪,反而在略一沉吟后微微眯眼一笑,温和地说:“没关系,连先生可以好好考虑下,什么时候考虑好了,可以随时给我电话,我静候先生的佳音。” 沈局那气定神闲的模样,总让人觉得他成竹在胸,不知是否源自他开出的条件的底气,还是拿捏人性的惯有姿态。 当天夜里,红官还是按耐不住好奇,询问了连古。 连古的手覆上红官的手背,将手指嵌入他的指缝间握紧,原本克制的情绪变得火热起来后,却被他提及的“正事”浇了一桶水,凉了一腔热潮。 耳后富有磁性的声音撩拨得他心口发酥:“红官……不合时宜,知道吗?” 红官敏感的耳尖发红,偏头躲开的动作透着禁欲的性感,颈后追来连古的气息,腰间一紧又被他往怀里带了带。 “……先说正事。”红官避开他像猫挠般的纠缠,嗓音透着一丝羞恼,“沈先生到底想让你做什么?” 连古呼出口热气,收回一只手作枕,摆正身体仰躺着,幽幽地说:“沈局想让特卫护佑沈大公子一辈子。” 红官愣了愣,转过了身来面对他,红晕稍退后显得有些严肃:“一辈子?” 这个沈局到底是怎么想的? 也许是他想通过为儿子的种种,来弥补对亡妻的愧疚吧。 妻子生育后,他一直忙于工作,频繁奔走于各种应酬,连妻子产后抑郁,他也是后知后觉,直到妻子不堪病痛折磨,抱着年仅五岁的儿子纵身一跃后,他才幡然醒悟。 于是在沈局的后半生,只为幸存的儿子倾其所有。 “他给的报酬很丰厚,能抵沈家大半个家底。”连古淡淡地说。 “那你的顾虑是什么?” “一辈子的事,我只保证能做到一件,其他的做不来。” 窗纱隐隐透着月光,红官看不清连古的神情,只模糊看到个俊挺的轮廓,但就这个轮廓在昏暗偏暗的环境当中还是很耀眼夺目。 “哪一件?”红官凝目看着他,想捕捉他脸上的细微表情,即使看得不是很清楚。 连古身子一侧,把脸凑过来,尽可能在他可视范围内,冲着他无声一笑:“守护红官。” 目光相交不躲不闪,心中倏然一动。 红官虚抵着他胸膛的双手微微收拢了下,听懂了却突然想逗他一下:“嗯,还有第八任第九任第十任红官……” 连古不经逗,脸上的笑容难以维系,透着幽怨的目光定在他脸上片刻,倾身探头封住了他的口。 带着几分惩罚的意味,加重了力道,让那股火棘花香味随着灼热变得浓郁。 察觉到红官快要喘不过气来时,连古才放开了禁锢,吻了吻他的唇角:“只有你一个。” 红官仰头轻喘了片刻,笑意藏在了被他吻过的地方,本来不该扫兴,但他实在想知道连古的打算,就又绕回了正题:“那你回应沈先生了吗?” 不出意外地被对方拿眼神谴责了下,随后又是一番小小的惩戒。 都被逼得脸贴脸了,红官还是那副不依不饶的样,连古妥协了下来,语气慵懒地回了句:“应一半吧,重要场合下会有特卫提供安保服务。” 和连家签订特卫协议一事,沈大公子本人并不知道,他那个当爹的全程瞒到底了,这回让他登门造访,也是因红官当晚并没有即刻应承下来。 经过这些天的深思熟虑,结合红宅进进出出客人的情况,红官还是拍板决定了。 “考虑好了。”红官抿了口茶,淡定回应。 沈大公子眉梢一挑,满怀期待地倾身问:“那是……” “麻烦大公子回去告诉沈先生一声,我红官考虑清楚了,一定不负所托。” 这也是当晚与连古敲定的结果,只是晾着这么多天才给答复。 “太好了!”大公子毫不掩饰自己的喜悦,人人都说关煞将很难搞定,但凡努努力还是能攻克的嘛。 于是,沈大公子莫名其妙的信心倍增。 第115章 合作2 沈大公子刚走不久,张家人就来了。 红官才闭目养神片刻,就被告知张家主事张劲声已经在路口下了车。 “张劲声……”红官沉吟中脑袋快速过了遍张家的资料,起身伸了个懒腰,洗了把脸出来,张劲声已经在前堂坐下,茶水候着了。 茶杯刚凑到嘴边,来客的注意力就被那一身挺秀儒雅的长衫给吸引了,视线从长衫下摆一路向上,干净的长相十分赏心悦目,让人忍不住多看两眼。 张劲声双眼盯着红官,太过于专注,直到红福清嗓了,才意识到自己的失礼。 他忙将茶杯一放,扶了扶眼镜欠了欠身:“红先生,久仰了。” 和质朴敦厚的长相一样,张劲声说话也谦恭有礼。 “张先生,幸会。”红官回话片刻就将张劲声打量了遍,省去敷衍的场面话,一落座就进入了正题,“我想张先生来红宅前,已经了解过我红官和解家的事了。” 张劲声不置否地点点头,讪讪一笑说:“确实是再三考虑过了,才下定决心要来贵宅求见红先生。” 他将姿态放得十分低,或许是迫切想取信于红官。 “据我所知,张先生在几个月前就已经接触了解家,好不容易合作有了实质性的进展,这时候选择中止,不觉得可惜吗?”红官的语气平平,试探的意味很浓。 三个月前,张家的中高端酒店连锁品牌在众多品牌中崭露头角,进入了解家的视线,双方经过深入接触后,近期才确定合作方案。 这对张家而言,无疑是个难得的机会,不论是品牌知名度还是营收能力,都能进一步得到提升,比起原本的孤身前行,张家的酒店业务未来或许能走得更扎实。 做品牌生意不就是谋个长期发展嘛,何必为了他这棵不知能长成什么样大树的苗子而放弃优质的合作伙伴呢? 这是典型的舍近求远。 张劲声擦了擦虚汗:“解家地产确实有在布局酒店领域,而我张家能为他们提供务实有效的解决方案,这是解家合作的初衷。当然解家看中的远不止这些,在这流量为王的时代,有什么比得上优质的客户资源更让人心动?” 他对红官没有隐瞒,尽数透露了解家的目的,看起来诚意满满。 “强强联手,各取所需,互利共赢不是挺好的么?”红官的语气不变,只是多了抹意味不明的笑容。 张劲声自然明白红官的意思,尴尬一笑说:“不瞒红先生,我们的品牌合作对象,其实很看重口碑。” “哦?”这姗姗来迟的理由,让红官有些不以为然,“你们和解家接触了那么久,都没有发现什么问题,怎么临门一脚了,突然又要收回?” 张劲声被他这么一问,显得有些紧张与底气不足,再次扶了扶眼镜,无意辩驳实话实说:“在这件事上,我们确实失察了,也就半个月前才发现了些问题,所以在其余三城都亟待落地的多个项目,也先暂停了下来。” “发现了问题?”红官双眼一亮,突然来了兴致,瞟了眼张劲声的茶杯,还滴水未沾呢,“张先生,请先用茶吧,这茶的味道还不错。” 雨前龙井可以说是张劲声喝过的名贵茶种中最便宜的,入口就给他一种廉价的感觉,撇开价格不谈,这茶香味虽然不是自己喜好的那款,倒是挺契合关煞将的风格,清香甘醇。 谈开了之后,张劲声发现关煞将和传闻中的斯文温吞有些出入,举手投足气质神态清明爽朗,谈吐却带有几分桀骜的贵气,源于自信与底气。 所以,他深刻觉得自己是来对了。 张劲声友好地抛出了橄榄枝,宁愿赔付违约金,也要和解家终止合作,品牌标杆率先表态,其余中高端酒店连锁品牌再要和解家合作,都要三思了。 而他的条件也简单,他只要红官做力所能及的事,那就是守关。 如果他不和解家撇清关系,对解家视若仇敌的红官必然说什么也不肯守关。 “不得不说,张先生还是明智的。”红官并不介意拿守关来谈合作,毕竟他这一身本事总得发挥些作用才行。 再说了,除开那些想借此搞垮解家的家族,大部分人投诚的最终目的,也是为了“本命关”。 传闻关煞将对待落难的人士礼遇有加,也时常叫达官显贵们吃了闭门羹,他的脾性,外人不清楚,只听说有些奇奇怪怪的原则,不是什么人都能请得动他守关,守一次关就损耗一次身体,没人会为了毫不相关的人卖命。 偏偏关煞将还不是见钱眼开的主,不能用金钱收买,只好急人之需用“诚意”打动。 从前关煞将背后还有解家把着,那些人就算想挤破脑袋示好,也会顾忌到解家,现在他们之间泾渭分明,无疑给了众人一个绝佳的机会。 客客气气送走了张劲声,红官只管坐等张家和解家合作终止的消息。 临近下午,王家人到了路口。 今天可真热闹,还没等他恢复元气呢,这些人就迫不及待地上门来了。 红喜进门汇报,王家带了好多人来,看架势有种来者不善的感觉。 红官心中浮起一层猜测,王家的矿业和解家常年明争暗斗,实在要分出个伯仲,解家要更胜一筹。 解家掌管矿业的是解老二解仲昌,这个人两面三刀不好对付,也难怪黑道出身的王蔼仁会斗不过,这年头彪悍压不过邪气。 “听说王老板带了许多人来?”红官对上王蔼仁称不上友善的目光,并不露怯,反而淡定得出奇。 连古的特卫都在,他怕什么? 王蔼仁轱辘大眼审视了他片刻,忽然咧嘴嘿嘿笑起来:“关煞将天不怕地不怕,连人的命运都能左右,我这区区几个保镖,您一定不会放在眼里。” 有种被冒犯到的感觉,红官瞥了对方一眼,嘴角微微勾起:“王老板请用茶吧,这是连家送来的茶,许多人尝过了,都觉得味道不错。” 这话的用意很明显——你王蔼仁想在我关煞将面前摆谱,还不够格。 王家的底子,红官清楚,他黑白两道通吃,家族势力也不容小觑,实力是靠着早年蛮横拓展起来,多年来也巩固了不少黑道人际关系,但说起沉淀的深度与遍及的广度,确实不如连家。 在道上混过的,都深知连家的底子,即使连家面上清清白白。 像红宅人除了和连古亲近的红官,谁都不知道连家的“黑历史”。 一听这话,王蔼仁知道并不能小瞧了这位肤白发黑书生模样的关煞将,于是收敛起了皮笑肉不笑,神情变得古怪了些:“老早听说关煞将大名,今天有幸拜会,实在期待能和先生达成共识。” 这像人话,只是有些不情不愿。 “好说。”红官坦然地接住对方的目光,喝了口茶,等待王蔼仁开口。 王蔼仁算是个急性子,受不了关煞将不疾不徐的样子,好像不太把他放在眼里,一点都没有要谈事的态度。 要不是之前就听说人家关煞将就是这个脾性,他这回准能撂下狠话走人。 斟酌半晌,王蔼仁不再淡定,再次堆起笑容,出口就改了称呼:“先生和解家的关系既然已经闹到了这个地步,那我王蔼仁也不弯弯绕绕了。” 红官点点头,依旧没抬眼皮:“有话直说了吧,我也不喜欢拐弯抹角。” 王蔼仁一拍大腿,再次嘿嘿笑起来:“爽快!” 直到太阳下山,王蔼仁才有了离开的打算。 红官披上斗篷将他送出门。 “我王蔼仁一言九鼎,以后先生在道上有撒不开拳脚的事,尽管来找我!” 王蔼仁和红官一番交谈下来,在对付解家方面终于达成共识,心情十分畅快,一路都回荡着他快活的笑声。 路口停靠的七八辆豪车实在太惹眼,车前排排站的清一色黑衣保镖将气氛烘托得十分庄重肃穆。 这阵仗……红官面上虽不动声色,在王蔼仁转过脸来时,他还是应付式地笑了下。 只是有些许不耐烦维持这样的假动作,笑得嘴角都开始发抽了。 王蔼仁的车队浩浩荡荡离去,榕树后的身影一闪而过,引起了红喜的注意。 红喜凑近来,警惕地放低了声音:“先生,有人。” 红官微微侧下脸,瞄了眼黑暗幽寂的树下,语气稀松平常:“不管。” 情绪虽没有什么波动,可红喜还是感受到了先生的不满,但又不理解他放任不管的态度,于是茫然地问了句:“就这么让他们盯着?” 红官把手缩回袖子里,悠悠地说:“喜欢盯就盯吧。” 解家巴不得安插个眼线在红宅。 红官彻底脱离解家掌控后,如同大大吐了口淤积多年的老痰,说不出的舒爽,连胃口都变好了,把红福端来的罗汉果百合鸡汤,尽数喝光。 对此,红福十分欣慰,也觉得今天招待客人辛苦了,但看了眼档期,没得再挪了。 “先生,明天中午张超富会来闯关。” 这位失孤的客人已经推了一个月,实在不能让人再等了。 红官应了声就回了香堂敬香。 红福跟在后头,抿嘴补充了句:“但是明天早上,解家会来人。” 红官点香的手一顿,面上露出一丝笑容:“来的是什么人?” 红福摇摇头:“问了,没透露。” 解家人故作神秘,是怕他提前想好应付对策? 那倒是挺了解他的。 总归不是那几个老家伙吧。 解家最近生意出现的动荡就够几个老不死折腾了,老大和老四都卧病在床,老五成不了什么大气候,唯独老二和老三还能周旋于云谲波诡的商局,谁能腾出心思来对付他? 除非解家真有人能挺身而出力挽狂澜,否则凭红官如今手中的资源,真的无惧和解家抗衡到底。 不过,就算解家找出个临危受命的继承人来,他也已经准备好了后招,风雨催危楼,要倒塌也是随时的事,反正要死一起死。 “嗯,不管来的是什么人,给解家开最后一次门。”红官脸上映着蜡烛淡淡的黄光,捏着三炷香举至额前。 红福一应,沉默了一会儿,突然问起了连先生的行程。 香插进香炉,香灰落下烫了指尖,红官倏忽缩回了手,若有所思地捻着被烫伤的指腹。 “……不清楚,应该快回来了。” 连古的行程一向很少告诉他,多半是从红喜口中得知,要么是事后才交代一二,他也不是那种控制欲特别强的人,非必要不掌握对方的动态。 只是福叔这么一问,加上那半截烫手香灰,使他变得惴惴起来。 红福“诶”了声,看了眼时间,催促着红官去睡觉了。 也对,明天不仅要应付解家人,还要守关,是得先养足精神才行。 红官直到躺下了,都还在想刚刚祖师爷的提示。 翻来覆去无法入睡就搜出了电话手表,对着通讯录上面“连古”的名字凝思了片刻。 将近零时,怎么说这时候都应该应酬完毕了吧。 思念没有担忧来得迅速,红官还是拨打了连古的电话,哪怕以往都是对方主动来电报平安。 “对不起,您拨打的电话暂时无人接听,请稍后再拨……” 稍候就稍后吧。 五分钟后,红官再去了一通电话,得到的还是相同的回应。 左右他也睡不着,那就再等等。 客服的声音不时钻入耳中。 十分钟后,第五个电话拨出去,“对不起,您……” 红官挂了电话,或许连古已经睡了,想着对方要是醒了看到未接来电时,回电能够第一时间接到,他就将电话手表放在了枕头旁。 电热毯挺舒服,但他似乎习惯了人体的温度,辗转反侧到最后,终于还是睡下了。 只是一觉醒来,等不来连古的回电,却等来了解家的人。 红福在旁静观客人好久,这人也对着关煞将的照片墙出神,只不过和所有来红宅的人不一样,这人揣着一脸的漠然平淡,不流露什么情感,就像在旅途中间进站休息的路人,站内的任何人都与他无关,自然也就激不起他任何兴趣。 直到看到了红官,这人脸上的表情才微微紧绷了下。 红官早餐只喝了碗粥,草草对付一下了事,绕到前堂来只看到一张既陌生又有几分熟悉的面孔。 第116章 继承 这人额头宽阔,眉眼间距窄,眼眶骨高,给人一种压迫性的深邃感,面部肌肉走向流畅,没有多余脂肪,十分硬朗。 见着关煞将,就把下撇的嘴唇抿直了,神情依旧冷漠。 红官极力想在脑海中搜寻这个人的记忆,无奈回忆不起。 “你是……”红官的话问一半,没了下文。 对方目光再次将红官扫量了遍,眉宇间蕴着薄怒,操着浑厚的声线说:“家里这么大,就没有一个能让你倚靠?” 潜台词是:何至于在外攀亲道故? 红官眉心一紧,神色有些许不爽:“我问你是解家的什么人。” “你不记得我了?”对方视线耷拉下来,才一转身的功夫,靠坐椅上就单腿翘起,缩起了西装裤,露出一截黑色袜子。 红官这才注意到了他拄着个拐。 微微一怔,没顺着他的意思仔细回想,红官将后衣摆一掀,岔开双腿坐下,白色长裤从长衫开衩边露出,端起茶杯示意对方用茶。 对方瞥了眼茶几上的茶杯,没动作。 红官没心思和对方打哑谜,淡淡说了声:“没毒。” 对方盯着红官淡定喝了口茶后,缓缓开口:“我是你哥。” 这话一出,红福都震惊了下,他没在解宅见过这位少爷啊,很面生。 红官抬眸,他有哥?兄弟死绝了都。 要么就是那个老不死到处播种长出来的野草,还长势惊人。 “哪个哥?”红官又垂下眼眸,眼底波澜微起。 “同父异母的大哥,解鸿程。”对方耐着性子解释。 红官闻言一愣,这么一看,确实有几分长得像照片上年轻时候的解伯仁,尤其是那不近人情的面容。 只是正房的大儿子,老不死舍得独苗来接替关煞将的位置了? 红福目光徘徊在他们二人之间,打量着二者长相的差异,说是同父异母,可先生和解家大少爷长得并不像,除了同样的皓齿白肤,就没有什么相似之处了。 “解鸿程……”红官略一沉吟,是个成功人士的名字。 光听这个名字,就知道为人父母对儿子寄予的厚望。 红官有次在解伯仁的书房桌上,看到了一封信,署名就是这个“解鸿程”。 那时他的字没学全,刚好认得这几个字,就照着念了出来,被解伯仁听到了,脸色暗沉地教训了他一顿,说他没大没小,应该叫“大哥”。 然后请他滚出去。 从小到大,没有人告诉他大哥就叫这个名,被亲爹劈头盖脸骂了一通之后,反而印象深刻了。 解伯仁的正房死了多年,儿子留学海外,一年到头电话都没几个,只偶尔写写书信报个学业进度和行程什么的,寄回来的信还被压在账本下,也不知道这个当爹的看了没有。 解鸿程按理大他有十五六岁,容貌看上去也还像三十多岁的样子,比福叔还显年轻。 “叫大哥。”解鸿程立马纠正了红官,语气中没有威压。 记忆原本斑驳不清,被解鸿程一提,脑海里也有了些许片段。 这个大哥,好像在解家的回廊里驻足过,人立得挺拔端正,也没有拐杖在身,在母亲的小声提醒下,五六岁的红官脆生生地喊过一声。 当时对方没回应,看他的神情带着审视、警惕与不解。 没错,就是刚见到时的那种神情! 大哥?红官当面不屑地一撇嘴:“我没有兄弟。” 语气很是疏离。 同样疏离的还有眼神。 他已经跟解家划清界限了,“兄弟”从前没有,今后更加没有。 茶凉了,解鸿程依旧没喝上一口,口口声声称兄道弟,连一杯茶水都抗拒,算什么兄弟呢。 “不管你承认不承认,你身上还有父亲的血,那就是我的弟弟。”解鸿程的话和解伯仁的如出一辙。 真不愧是父子。 解鸿程神情不变,话语中也没有半点感情掺杂在内,就只是单纯地陈述一个事实。 亲情牌都打得这么淡漠,实在有些好笑。 也对,解伯仁虽然还没咽气,但至少重病在床,是他这个“弟弟”给气的,“哥哥”赶回国,亲自上门来,本意应该是问责,自然没有什么好脸色。 红官想到这儿,就禁不住笑了起来,笑声低低:“不管解家承不承认,断了就是断了,就别来认什么亲了。” 本该生气的解鸿程,却握紧了拐杖,拧着眉头说:“我不是来跟你吵架的。” “红宅不欢迎解家人,这是最后一次,有什么目的赶紧说了。”红官有意下逐客令,连应付的表情都懒得给了。 红福给红官添了茶后伺机而动,准备着赶这位爷出门。 交谈的气氛并不融洽,解鸿程却丝毫不受影响,从上衣内兜中拿出了一个信封:“这是大哥七年前就想寄给你的。” 红官瞟了眼信封上收信人的名字,确实是他的。 但那又怎样? 他一点都不想知道信里面的内容。 见红官不接他的信,解鸿程眼睛很快地眨了下,意料中似地将信封搁在茶几上,接着说:“只是那时你已经离开了家,我在海外,并不知道你的落脚地,所以这封信也就没寄出来了。” “所以呢?你今天来就是为了说这事?” 对方意味不明的话,让红官摸不着头脑,这算什么? “我知道,”解鸿程没有辩驳,又换了个话题,“你不情愿当关煞将,和我一样。” 红官挑眉,没有接话,却有了丝愿闻其详的意思。 似乎有了点回旋余地,解鸿程趁热打铁继续说:“少年时,我就知道父亲的盘算,但很可惜,悲剧还是发生了。” 所以,知道又有什么用?解鸿程不会阻止,因为他不情愿成为关煞将,也阻止不了老不死的行为,只能眼睁睁看着悲剧如期上映。 这种事落在任何人身上都是悲剧,只是但凡有一个站出来,他就不至于降世来人间受灾。 红官继续默然。 “你生来就注定好了命运走向,所以很可悲。” 解鸿程的语气不重,但就如同戳着红官脊梁骨说话一样,让他不爽地撩起眼皮,剜了对方一眼:“所以你准备好接手这样可悲的命运了吗?” 解鸿程垂眸看了自己的腿一眼,神情变得黯然:“……解家不会允许不健全的人继承关煞将。” 关煞将是解家的门面担当,四肢健全、五官端正是基本要求。 刚好他也不想当,那几个老不死估计也不会勉强逼迫。 红官无动于衷地扫了他的腿一眼,难道这人是弃腿保命了? 这倒让他刮目相看了。 “所以解家到底选出来继承人了吗?” 解鸿程关于继承人的事没有任何表态,继续刚刚的话题:“不管有什么决定,都不要做对解家不利的事。” “那要让你失望了,除了这件事,其他事我都没兴趣做。”红官听明白了解鸿程的警告,却面色不改。 解鸿程眼里生出些失望,但很快复归平静:“我不会允许这种事发生。” 笑话!哪个解家的人会允许? 但这就是他连命都可以丢掉却依然要做的事啊,所以,天塌下来都无法阻止。 “我耐心有限,到此结束吧。”余兴散尽,红官索然无味地看着茶杯摇了摇头,碗盖向外拨了拨。 红福会意,过来送客:“大少爷请回吧。” 解鸿程纹丝不动,直到红福再次催促,他才缓缓站起身来,体型姿态原本挺拔,只是多了拐杖的支撑,始终美中不足。 他回头看了红官一眼,红官神情过于淡然,维持着拒人千里之外的态度,实在很难让人找到空子钻进去。 “要是你不做关煞将,总有人来接替,只是和大家对着干,没什么好处,希望你好好想清楚,别做让自己后悔的事。” 解鸿程说完话,就拄着拐杖一瘸一拐地走出了堂外。 红官对他生不起兴趣,目光却还是会被那条残腿吸引,继而转移到那封信上。 他跟解鸿程没什么过节,更没什么交情,一离开解家就突然给他来信? 估计和今天的来意一样,谈不上劝,提醒的意味多些。 红官扭头对红福使了个眼色:“福叔,留意一下。” 他对这人不了解,仅凭着稀碎的一点接触,在心里生不起半点好感,虽然印象中,解鸿程没有对他做过什么讨厌的事,但解家人荆棘满腹,他不信解鸿程单枪匹马来,就算谈不拢也应该留下些后手。 没过多久,红福回来说这解鸿程确实是一个人来,连随从司机都没有,出了路口才电话叫车。 红官躺摇椅上晒着日光,没被解鸿程影响多少的心情全被连古的未接电话占据了。 打不通连古的电话,就给冯陈褚卫打,这两人的电话却是关机状态。 那是在进行什么重大任务,不能对外联系? 怪只怪他平时心太大了,不怎么关注连古的动向,不然现在他或许还能做点事,不至于空等。 整个人被不安笼罩了,红官翻身起来,径直往香堂去。 看香炉落下的灰呈现黑色,红官心尖一颤。 常言:黄神白仙黑是鬼。黑灰主凶,这是有灾事发生了。 祖师爷的香灰预兆向来很准,红官不能视若不见。 红官再次向祖师爷敬了香:“祖师爷有灵,一定要护佑他平安无事。” “红喜?红喜!”他向院子里喊了声。 红喜应声奔来:“先生叫得这么急,有什么事情交代?” “你知不知道连先生他们这次出去是有什么任务吗?” 红喜眉头皱了下,撇嘴摇头说:“褚大哥没说,不过陈哥有提了句,说是解决私人恩怨。” 私人恩怨?红官揉了下眉心,到现在他才意识到一个很大的问题,连古对他的事可说得上如数家珍,但他对连古却知之甚少,连对方有什么恩怨都不清楚…… 真要出了什么事都太过被动了。 从计承口中得知,连氏集团原董事连海的拥趸者,对连古手中的权力仍虎视眈眈,其中有许多不满大权旁落而从中作梗……这应该称得上是旧怨。 而要说是新仇,恐怕得算上解家,只是如果要找解家算账,连古不可能会不告诉他一声,至少得算上他一份。 算算时日,离连古中毒到现在也有月余,好在韩杨制药团队中途研制出了暂缓药物,但并不能起到根治的作用,而如果断了药,病毒发作将会比之前更加迅猛。 现在正是病毒高发期,一定要更加谨慎才是。 午间,红官给计承去了通电话,得知连古临行前吃了药,但并不打算带药在身上,按他的话来讲,就是预计着能够及时回来,后来在韩杨的坚持下,才给褚卫塞了包药片带身上。 既然计划能够顺利完成,赶在第二天回来吃药,那说明任务并不算太过艰巨,至少在连古的把控之内。 这么一来,他只要安心等到晚上再看情况就好。 也应该相信连古,不需要太过悲观才是。 压下忐忑,红官缓缓松了口气,午觉做了个梦,梦见在一个四面幽暗寒凉的地方,一束光从顶头落下,夺去了他的视线—— 那是一个巨大的金色百灵笼,里面似乎关着个光着膀子的人,双臂被铁链拉吊着,上半身血淋淋的遍布着伤痕,刀伤、鞭伤纵横交错,腹中还多了道枪伤,应该是昏迷不醒,或者已经死去,重力作用下毫无生气地垂着头。 这人身高体格太像了,导致红官心头一阵慌乱,他很想走近看看,去辨认是不是连古,但怎么都迈不动腿。 盯着那人好长时间,竭力平复着脑海中那些消极的、负面的想法,直到那人胸膛上浮出了一个他再熟悉不过的图案后,红官脑袋轰地一声,呼吸骤停,耳边突然响起一阵压过喘息的嗡鸣,他猛地攥紧了拳头,倒抽了口凉气。 极力睁开眼看到的却是自己房间里的床顶,鬓角渗着汗,胸口起伏不定,片刻的茫然无措过后,红官用很轻地声音自言自语着,幸好是个梦。 只是,为什么要做这样的梦? 第117章 寻子 一个头发齐肩的中年女人,手中拎着一瓶酱油从小卖铺里走出来,回头朝里面喊了句:“我去给王大婶送瓶酱油,你看着点铺子啊。” 很快得到了一声洪亮的回应:“好!快点回来,我等会还要去进货。” 那是个中年男人的声音,中气十足。 准确来说,应该是张超富年轻时候的声音。 小卖铺旁是砌墙砌到一半的在建房,工人们都停工准备过年,门口堆着准备和水泥的沙堆,就成了顽孩玩乐的最佳消遣,只要有一堆沙,孩子总能玩出花,一天到晚都处在沙堆里耍,张超富的儿子张小宝也不例外。 中年女人冲玩耍的儿子喝了句:“别玩沙子了,快回去找你爸。” 小宝沉浸其中,并不搭理女人。 “小宝给我看好来!”中年女人的声音在巷口回荡片刻就消散了。 红官的注意力下意识往小孩脸上偏去,浓眉大眼的水灵模样,看着就像…… 他一时想不起来,但总觉得在哪里见过这张稚嫩机灵的脸。 张超富本命关内的世界呈现的是30年前的西城,建筑多以水泥平房为主,条件好些的就盖个二三层,张超富家就是单层平房。 临近年关,许多人都将置办年货提上了日程,手头宽裕的就早赶市集,过得拮据的就在附近的小卖铺采些年货。 张超富的小卖铺经营些日常用品,年关一到,就会去进些年货,比如烟花爆竹、春联窗贴等,做做附近居民的生意。 “富哥,鞭炮到了没有?”一黝黑壮实的小伙迈步进了门。 “快了,快了,下午就有了,你下午再来吧。”应话的是张超富,这时的他高高瘦瘦,颧骨微凸,看不出有什么明显的岁月痕迹,“要是你有空的话,就先帮我看下铺子吧,我马上去进货。” “行!我可等不久,你要快点回来。”小伙爽快答应。 “你嫂子去送瓶酱油,很快就回来了。”张超富从铺子里走出来,套了件外衣,出门就把玩沙的小宝衣领子提起,揉了揉圆咕噜的脑袋,“等你妈回来不知道要等到什么时候,先跟爸一起去进些货回来!” 小宝五六岁的模样,个子小巧,一个臂弯就能圈住,被张超富搂着扑腾了两下,拍了他一手袖的泥沙。 “我走了啊。”张超富冲铺子里交代了声,就将倚靠门旁的二八大杠牵出,把小宝放车后座。 小宝一落座,双手立马抓住车座习惯性往后一仰,刚好躲开了张超富蹬上车扫过来的长腿…… “不行——咳咳!别去!咳咳咳……给我停下来!!”一把苍老的嗓音带着几声压抑不住的呛咳,正声嘶力竭地追着那辆二八大杠。 这把带着惊恐又焦灼的声音来自30年后的张超富? 红官突感懵然,难道在本命关内,闯关者能像他一样以第三视角看着曾经的过往? 那张超富意识本尊又在什么地方? 这是红官守关以来第一次出现的情况! 等等!《神煞录》里头好像也有记载—— 闯关者会凭意志或执念重现以往种种,其本身可知可不知,可知的情况有如亲身再历,有如观众现场看着本人故事的戏,却无法左右…… 他的本命关将重现儿子丢失的情景,但他本人阻止不了。 这对张超富而言,无疑是痛苦的。 关外的红官微阖的双眸里,眼珠颤动了下,他能清晰感受到张超富此刻的境况:浑身微微颤栗,额上冒着冷汗,十指禁不住蜷曲起来。 “张超富……”红官的声音清冷严肃,就在张超富耳后响起,他再次破例出声提醒了。 张超富冷不丁一颤,深呼吸了下,紧张的情绪稍微舒缓了下。 可就算张超富身体有了回应,红官的意识在关内还是暂时搜索不到张超富本尊。 要么是隐身了,要么就像空气无处不在,却难以捕捉。 城中的新春市集,布置得充满了年味,街道两边红彤彤绿油油一片,红的是春联灯笼,绿的是盆栽植物,不知哪个磁带铺播放的新春音乐融进各种声音里,显得异常热闹,新年喜庆的氛围感十足。 菜市场那边的台面、案板、汤锅、烤炉,各种鸡鸭鱼鹅香味混杂,叫人能垂涎三尺。 张超富进货的批发铺就在菜市场的另一头,但他的二八大杠进不去,只好将车停靠在杂粮店门口,牵着小孩走进去。 整个菜市场人挤人,吆喝的、讲价的、砧板剁肉等各种声音相互碰撞,喧闹嘈杂。 挤过逼仄潮湿的街道,来到了烟花炮仗批发铺。 这间批发铺不足50平米,门前的道路却被各种载货车围得水泄不通,像张超富这样赤手空拳来进货的很少,所以只能等着那些大客户都取货了,才能排到他。 张超富点足货品准备付钱,又一个声音惶急响起,试图提醒:“看着小宝啊!快看看啊!咳咳咳!张超富——!” 30年后的张超富的声音仿佛围绕着年轻时候的自己,红官虽看不到,但可以知道张超富就在自己周围急得直跳脚。 “别管自己了!快盯着孩子!”红官紧急出声,即使在关内的所作所为改变不了已经发生的事实,但至少能够为现实提供一些线索,找孩子的线索。 红官的声音刚落下,张超富就像带着哭腔喊:“我、我做不到啊!关煞将,我该怎么办?该怎么办啊??” 心里蓦然咯噔了声,紧接着就看到丢失孩子的旧事重演。 张超富在人群当中发疯似地寻找,配上他那30年后歇斯底里的哭嚷:“我想看小宝!可是我做不到!我怎么都看不到小宝!他、他就莫名其妙不见了啊?!” 这是本命关的阻力! 那闯关的意义何在? 年轻的张超富绷紧整张脸,在人潮拥挤的市集中脚步慌乱地拼命寻找,时不时骑着二八大杠绕着市场兜圈。 他的儿子刚满五周岁,心情都没学会怎么表达,平时既不吵吵又怕生,可以说是个十分省心的孩子,他怎么能把这样的奶娃给弄丢了呢? 不过是一个眨眼的功夫,但凡他回头看看,都不至于一个影子都看不到啊。 直把市场的每个角落都翻了个遍,张超富才认清了个现实,他的小宝彻底丢了,丢在了人潮涌动的热闹市场,不知落在了哪个天杀的人贩子手里! 听说人贩子凶残至极,他们会把孩子打伤打残博取同情,逼迫他们去乞讨,丧心病狂的还会将人的器官挖出来高价贩卖…… 当张超富联想到最坏的情况,腿脚已经发软打颤了,要不是还有自行车靠着,他就要颓然无力地就地倒下。 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回的小卖铺,张超富脸上的神情已经从惊慌无措过渡到失魂落魄…… 而不知在哪个角落里看着悲剧重演的张超富,此时发出了阵阵呜呜声,像是要放声嚎啕却突然抿紧了双唇,只颤抖地发出难听的呜咽。 红官没有出声,或许还在消化着刚才寻子的一幕幕。 紧接着,小卖铺传出了一阵惊嚎,是小宝他妈面色张皇地奔了出来,急急忙忙像无头苍蝇一样乱窜,不知道要往哪里去找。 听到动静的左邻右舍都聚了过来,听张超富三两句说了情况,纷纷帮忙寻找孩子,小林建议张超富赶紧去派出所报警,晚了就来不及。 “没用的!我找了好久好久都找不到……关煞将……我真的、真的……”老年张超富沙哑的嗓音带着哀求的语调。 红官如果能看到他,那一定是双膝跪地,以泪洗面的样子。 果然如他所说的那样,接下来的三天,不管是年轻的张超富,还是各路亲朋好友,甚至是派出所的人,都找不到孩子的下落。 所谓的三天三夜,在关内也是一闪而过,如同快进了影像,非人为地进行了快进。 在红官眼里几乎和转瞬即逝差不多,可现实的每分每秒都是煎熬,他实在能理解这种走丢人的感受,年少找母亲时那种焦灼和恐慌的心情,完全不亚于张超富。 那时的红官,把母亲视为全部的倚靠,母亲就是他的精神支柱与革命伙伴,丢了母亲就丢了他的全世界,那种无助又惊惶的感觉再次向他袭来。 张超富寻子的故事还在继续上演,从西城向外辐射,可他夫妻两人不能分开行动,怕哪天谁坚持不住了,出了什么意外不就雪上加霜了吗? 他作为一家之主,是家庭的顶梁柱,即使跑断腿也坚决不能倒下,在感性与理性之间挣扎徘徊,在无数个深夜都因弄丢孩子而深深地愧疚自责,但哭声和眼泪都徒劳无功—— 孩子不能凭着几声哭喊和几滴眼泪,就能自己摸索着回家; 歹徒也不可能会因此良心发现,主动放行或去自首。 “就算就算给我看小宝一眼也好啊,我想知道他现在在什么地方,长什么样了,这些年过得怎么样……”张超富已经不再理会夫妻从相互扶持鼓励到劳燕分飞的桥段,转而求起了关煞将。 “我知道,这对您来说有些强人所难,可如果不到无力回天的这一步,我也不会想要麻烦您,但我真的没有办法了啊,求求您了!” 红官黯然叹息,他也无能为力:“本命关和您的意志有关,您想知道什么,就强烈地想,或许还有一丝可能。” 果不其然,他的话刚停,本命关内就发生了翻天覆地的改变—— 人流迅速攒动,快成一道道模糊的光影,白天黑夜更替频繁,时间流转带着周遭景物也跟着变化。 恍惚间,红官似乎被带离了属于张超富的时空。 来到了一个既陌生又熟悉的地方——南湾旧码头! 看那陈旧的吊车和渔船在忙碌运作着,工人如织搬搬抬抬,黄昏的海岸金波摇曳,璀璨生辉,红官一瞬有些摸不着头脑。 还没等他想明白是怎么回事,码头就从黄昏跌入了暗夜,但丝毫不影响货船进出港。 窄窄的港口并排停靠着几艘货轮,提货声穿破沉寂的夜,紧接着机械开始了轰鸣。 “快快快!这批货要马上离港北上,接头人已经催了好几个电话了!” 不知谁高扬又急促的声音,在关内尤为清晰响亮,竟然盖过了码头一切嘈杂。 但凡被放大的声音和画面,都值得关煞将注意。 循着声音望去,靠边的一艘货轮准备出港,工人们正加速将农资装上船。 在一群劳工和水手忙碌的身影中,有两个小身板显得特别突兀,就藏在货箱堆后头。 红官猝然吸了口气,这两个不正是少年时期的连古和阿风吗? 这个模样看来,也还是回到了红官10岁时。 但不可能! 他并没有闯入张超富的本命关中,怎么会出现和他相关的画面? 据前两次的闯关经验,但凡出现少年连古,他已经默认为是和他有联系的了。 但是为什么?明明他并没有强行入关…… “星哥,真的要吗?”阿风喘着气小声地问。 连古目光紧盯着那艘即将北上的船,焦灼写在了脸上:“这些人以雇佣劳工为名,实际却干着买卖人口的不法勾当,就该他们吃吃牢饭!” “他们这么赶,我怕来不及!”阿风看上去不比连古小多少,脸上的稚嫩还显而易见。 红官看仔细了,心里蓦然闪过一个念头! 他终于知道为什么会突然出现他们两人的场景了! 连古咬咬牙,将头探了出去:“再等等,如果警察还没来,我想办法拖住他们。” 红官心里陡然一紧,连古从小到大都是这样勇敢无畏,所以总能给人踏实的安全感,但有些无畏对他来说,未必见好。 “不行!你会被他们抓走的!”阿风紧拽住连古的手臂,使劲摇头。 “那正好!我也想知道那些小孩会被卖到什么地方去,要是顺藤摸瓜摸出这群人背后的势力,那更……” “星哥!”阿风打断他的话,“他们会把船舱全部密封起来,不管你死活,吃喝拉撒睡都在里面,等到了目的地再打开,你挨不了的!” 阿风加大了手中的力道,极度的不安从眼里流露出来。 他的担心不无道理,因为阿风曾经从中死里逃生过,那时每天只吃些残羹冷炙,还要遭受非人待遇,虽然现在的生活过得也不如意,但至少自由自在。 连古反握住阿风的手,郑重交代:“等会如果我进去了,你就告诉警察整件事情的经过,我要是逃出来了,咱们老地方见!” 第118章 归来 红官守关出来,面色惨白如纸,模样懒倦,踉跄着几步扶住了墙,再要拔腿就天旋地转了起来,眼前的光晃动几下压缩成线,光线微闪过后,周围陷入一片混沌中。 他这一觉,像是睡了很长时间,迷糊间有许多人在他床边来来回回,待的时间并不长。 待得长的只有一个人,红官在模糊的意识中搜寻着印象,那人常在他床边絮絮叨叨,听上去很吵,他想叫对方闭嘴来着,无奈连眼皮都抬不起,别说还有多余的气力说话了,骂人就更别指望。 在很长一段时间里,红官的脑海只浮现那个在人贩子的禁锢下,差点被水呛死的少年连古。 起初红官心急之下还想现身阻止他贸然出头,但考虑到硬闯别人本命关,当下的景象一定会受他冲击而发生改变,就算没有改变,他的身体也会回到10岁模样,那时只会徒添麻烦,于是只好硬压下,静待其变。 幸好,连古并没有冲动冒失,而是利用码头的广播站寻人,广播一响,目标货船当即被迫暂停出港。 但这暂停信号一传出,就仿佛给货船加了油,原本还在装货上船,就匆匆忙忙要起锚。 锚链一抽动,连古面色凝沉,当下来不及细想就闷头冲了过去,也不知道他从哪里拉出了一串串鞭炮,暗里点着了就往船上扔去。 不管怎么说,这一步是连古预设好的,不然不会冒险将鞭炮带进码头。 一阵区别于机械与鸣笛的噼里啪啦声骤然响起,码头工人纷纷停下工作,皆被这阵惊天动地的动静给震了下,海事部门随即出动,多年前就已经明令禁止燃放的鞭炮毫无预兆地在开船之际炸开,这样的胆大妄为无疑是对海巡艇的一种挑衅。 当年的码头监管并不严,连古和阿风两少年混进去都没人发现,别说出动海巡艇能立马奏效,所以那货船更没有停下运作的意思。 船上仓惶的劳工第一时间发现了肇事者,眸色一狞,四五人冲上前就将甩鞭炮的连古手脚禁锢住。 “他妈的!哪里来的小杂种??” “老子正愁货少呢,快看看有没有同伙?” “把他拉到船上去!快快快!” 凶悍的语气交叠着,连古被生拉硬拽着上船。 “这是个好彩头!送你们上路庆祝的,干嘛拉我?别碰我!!”连古拧着眉龇着牙,手脚并用拼命挣脱着,别看他现在只有十几岁,个头不小,力气也大得惊人,要不是几个壮汉死死拽着,把他拖上船恐怕还得费些劲。 碍于鞭炮惹来的关注不少,否则连古定会被他们重伤后再带上船。 “他妈的!搞到个刺头!再喊把你扔海里喂鱼!快开船!!”那些人做出的威吓姿态对连古不起效,捂住他嘴巴的手还被咬出血了。 连古被带上船后的不消停,让他们起了杀心,很快他的呼喊声被生生掐断。 咔啦咔啦的起锚声仿佛加了速,连古整个脑袋被摁进了水里,耳朵嗡嗡后失了声,喉咙和鼻子刺痛难耐,七窍被呛得冒了水,脑袋也跟着胀痛起来。 红官喉头一紧,做不到熟视无睹,虽不确定闯进去会带来什么样的后果,但当看到连古浑身向冰冷的深渊下坠时,他终究按耐不住咬牙闯入了关—— 伸手狠狠地将两个摁着连古脑袋浸水缸的人拽走,然而,并没有预想的那样惊,伸出去的手骤然捞了个空,身体还猛摔了出去,脑袋有片刻空白,短暂的懵然后迅速回神过来,整个人又仿佛一下回到了连古后边,再要伸手却十分错愕—— 他看不见摸不着自己的手,也碰不了别人,和那鬼魅幽魂没什么两样。 “这是……”红官愕然愣住,空灵的声音悬荡在上空,轻飘飘的感觉。 即使身临其境了,依旧阻止不了事情的发生,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连古挣扎渐渐停止。 连古浸泡水里的脸晦暗不清,血丝很快从脸下的水晕染开来…… 红官看得心惊胆颤,即使明知只是个本命关,虚幻而已。 嘀呜嘀呜嘀呜…… 外头的警笛声骤然划破长夜的黑寂,由远及近奔驰而来! 探照灯打在了货船上,起锚到一半就戛然而止,那些趁机想弃船而逃的劳工人贩子们,被姗姗来迟的海巡艇拦截了下来。 红官一直守在连古身边,急得直冒冷汗,该死的人贩子们把连古弃在这儿,任由他浸泡在水缸里。 分秒必争之时,阿风火急火燎冲了进来将他从水里捞起来…… 一船三十几个未成年人被成功解救了下来,连古也因此受到了表彰。 后来这件事传开了,连古成了人贩子重点“招呼”的对象,但也正因为这样,红官和他才有了第一次见面…… 本命关内呈现的这一段到底是旧事还是虚幻? 红官更倾向是旧事。 但是好奇怪,他明明闯入了关内,为什么不像前两次那样,这次完全不在他的掌控之内,他左右阻碍不了。 至于张超富能顺利闯过关,也是红官咬破嘴道破天机,才解了他执念。 也许是强行闯关受阻,让身体吃不消,加上关内情绪激荡,导致思维有些混乱,红官迷糊中时不时觉得有个挺拔直背杵在床尾的窗前。 丝缕烟气散入了阳光中,裹着焦味的烟草气息弥漫在整个房间,红官眉心微拢,这股味道有些呛鼻。 怎么会有人明知他不能抽烟,甚至连烟味都闻不了,还在他房间里抽烟? 是错觉还是做梦? 隐约听到三两句交谈—— “他这种情况持续多久了?” “有三个月了。” 什么三个月?红官费劲睁开朦胧双眼,只觉浑身酸痛,尤其是脖颈肩头,就像是被人暴揍一顿。 “福叔……”红官目光还没有聚焦,望着虚空,张口轻喃了声。 “先生!”这声回应一出,手中一暖,似被更厚实的两只手握住了,虎口还带着茧。 这种触感和扣动扳机时被握住的感觉一样,温热而缠绵。 红官心念微动,迷迷糊糊嘀咕了声:“我……睡了三个月?” “没有三个月,就三天。”熟悉的声音从头上传来,红官这才看清握着他手的人是连古。 微微皱着的两道眉缓缓舒展开去,绷直的唇线有了上扬的弧度,连古嘴角衔着笑意凝视着他。 如果仔细品,定能品出点紧张的意味。 红官眨了眨眼,片刻有种还在梦中的感觉,直到将目光凝住了后,心间的大石也才终于落下,翕张着嘴没说出声。 这人的下颌线条看上去没之前那么凌厉,整体温和了许多,加上那温柔似水的目光……红官猛然想到了什么,挣扎就要起来。 连古马上将他扶起,让红官的后背靠着他的一边胸膛。 “先生,您出关后陷入了昏迷,连先生已经在这里照顾了您一天一夜了。” 这话隔着个连古传到他耳朵里,红官这才留意到床边还站着个红福。 “福叔,我肚子饿了。”红官视线在他们之间逡巡了片刻,对福叔开了口。 红福反应了下,喜出望外地连声应好,想吃东西是好事:“先生您稍等,我马上去准备!” 红福一离开,连古嘴角泛起的笑意细不可察,在红官转身抱住他时,笑容微微一凝:“怎么了?” 那声音落下来,不偏不倚砸中他心坎,将多日来心腔空荡的某处填满了,红官的手臂圈着连古的后背微微收紧了些,深吸了一口气,没有说话。 连古又是一笑:“这是怎么了?嗯?” 红官从心底发出一声感慨:“能回来就好。” 语气很有劫后余生的味道。连古摩挲他后背的手一顿,表情微僵,不过片刻就消散了。 “说什么傻话呢?你还在这儿,我怎么舍得不回来?” 连古打小皮实,能经得起折腾,但并不代表就能事事逢凶化吉。当那几通电话没着落后,红官不祥的预感分秒剧增,这次终于见到人了,他才由衷地感到庆幸。 把头埋在他的肩颈窝处,红官多余的话没有说,像是留恋他身上活着的气息,又像是极力从中寻得一丝安抚。 两人维持着相拥的动作,没有分开,也没有进一步。 “红官……”连古轻轻拍了拍他的后背,“这次的任务,客户要求保密,所以才没有提前跟你说,而且在执行任务的过程中,不能通话,我……” “客户?”红官缩回了身,语气难掩疑惑,不是去解决私人恩怨? 即使他疑惑的语气很轻,连古还是感受到了他追问的意思。 “嗯。”连古真诚地点了点头,对上他的亟待下文的视线,“对不起,让你担心了。” 迎上他坦然的目光,红官却若有所思地垂下了头,连古的恩怨好像从来都没有让他参与的意思:“既然是客户要求保密,那就不说了。” 说不上失落,但目光的黯然还是值得品味。 没等连古说什么,红官就将话题迅速揭了篇。 “你记不记得你小时候有个伙伴,你叫他阿风?” 说起来,“阿风”这个名字还是连古给取的,他不会不记得这个人。 这话题转移得有些猝不及防。 红官第一次在连古眼中看到了难以形容的神色,似是诧异、惊疑,甚至还有些许微妙的惶惑。 总之很矛盾。 “你怎么突然问起这个?”连古偏了视线,神态有些躲藏,转头给红官倒了杯水,和以前一样,转移话题前都会给自己找点事情做。 奇怪的是,连古问的不是他怎么知道“阿风”这人,而是问好端端的怎么突然提起,就好像知道红官之前就认识阿风似的。 “你应该还记得他。”红官接过了他的水杯,喝了一口继续问,“你知不知道他现在在什么地方?” 不管是十岁时,还是再次相见,红官都没有见到阿风,连古也从来不提。 如果本命关内呈现的确有其事,那么阿风也算救过连古一命,对救命恩人的万家都那样,何况是对阿风呢。 连古视线下移到红官握着的水杯上,摇了摇头,小小苦笑了下:“他死了。” 红官的水杯险些握不住,双手轻抖了下,声音微哑:“你说什么?他已经……死了?” 前不久还在关内,告诉了张超富他儿子活着的事,这不就相当于给了别人虚无缥缈的期待吗? 他该怎么向张超富交代? 瞧出了红官情绪上的变化,连古神色微敛,小心翼翼地看着他:“你……为什么问起他来?” 红官默然片刻,似乎还沉浸在阿风已死的消息中,直到实在不能忽视连古那道透着压力的目光。 冷冬的寒气虽然被隔绝在暖气房外,但双方之间的空气有些凝滞,沉重的压抑感已经到了需要紧急缓口气的地步。 “……”红官似乎意识到了什么,眸中的落寞替换上了愧疚,“你回来多长时间了?” 他应该先关心对方的状况,再问别的才是。 连古:“……” 似乎对红官话题的僵硬转移并不买账,连古又主动绕了回去:“阿风五年前就死了。” 说话间,他不自主地往自己的衣兜里摸了摸,像是在摸烟。 红官随即弯腰,从床柜下的抽屉里取出了一包烟,抽给了他一支。 连古抬眸诧异了下,好像并不知道他私下会抽烟,神色微变中接过了烟。 嚓的一声,红官点燃了火柴,火苗燃亮他那清晰的轮廓,立体的五官在火光中打出了阴影,被火光染成橘红色的皮肤透着旖旎的韵味。 连古微微眯了眯眼,嘴里叼着烟,侧歪着头,手护着火,把烟头递到火苗上。 抻长的脖颈线条与下颌线,在火光映射下,干练又随性。 连古吐了口烟,烟雾在两人的眸光中荡漾出一层湿漉模糊的、极致性感的诗意。 看西装革履的连古抽烟,高级感下透着的流氓气,反差的魅力令人着迷。 红官的目光在连古眉宇神色间流连着,一脸的愿闻其详。 “在一起爆炸事故中丧生……”连古的尾音带着轻颤,吐了口烟圈,“全碎了。” 第119章 异常 红官还没在震惊中缓过神来,脸色倏忽一变,虚拳抵住唇,焦躁地咳了起来。 早在连古吐出第一口烟时,红官就已经微微蹙起了额,现在第二口吐出,烟雾在他们之间流窜,侵占着周遭的空气,惹得他双眼一眯,喉头滚动片刻,就按耐不住咳了起来。 他知道自己不能闻烟味,在连古想要抽烟时,不但没有阻止,还主动递上了烟。 这咳声一出,连古嘴角撇了下,随即掐灭了烟头,立马给他倒了杯水。 “咳咳咳……”红官边摆手边咳,指着床头柜,“有、有药……” 拽着连古的衣袖,咳得身体都往下压了。 连古三两下拨开柜子里的东西,将唯一疑似药瓶的瓶子取了出来,倒出了两片药给他。 红官瞥了一眼,目光微微定住,二话没说,就要拿过药一口闷,谁知来不及,喉咙里溢出了腥甜黏腻的液体,他弯腰紧捂住嘴,一把将连古推开,药撒落在地还沾上了他喷出的一口鲜血。 连古被他一推,突发一个痉挛,闷哼了声。 咣当一声,红福端进来的一碗粥也摔了一地。 红福慌手慌脚地走过来:“先生?!” 连古呼了口气,随即吩咐红福:“让医生过来一趟。” 红福再看一眼面色惨白的先生,边给韩杨打电话边拔腿出去喊红喜过来收拾。 连古扶住红官的手,触碰到了他手腕上的一排疙瘩,没有茧子硬,但和茧子一样硌手。 垂眼一看,眉梢一跳。 连古片刻的走神,红官并不知道,被他扶回床上,靠枕头倚坐着。 以往的每次病发,要么是药物压制,要么直到咳出血来才消停。 红官昏迷醒来本就一副病恹恹模样,咯血后就更加疲弱,唇上沾染的血红反衬得脸部皮肤白得透光。 看红官微微仰起了头,白衬衫领口微敞,露出光洁白皙的长颈,吞咽口水的收缩滚动,莫名让连古看得入了神,以致于拿在手中的水杯都没了动作。 直到红官偏过了头来:“……给我一片药。” 连古欲言又止,又重新给他倒一片药喂下。 “没事的,不用担心,不是什么大问题,吃点药就能缓解。”红官喘了口大气说。 连古看了眼药瓶,没有就这个问题深入,而是让他好好休息之后出去吩咐红喜再端来一碗粥。 “你受伤了?”红官将视线下滑到他腰上,“是旧伤复发还是新添的伤?” 连古的脸色变得有些难看,眼里掠过一丝恨意,但很快就被得意取而代之,之后他若无其事地笑了下:“就是擦伤,没什么大问题。” 笑容是硬挤出来的,红官看得出来,这次任务似乎挺凶险。 “枪伤还是刀伤?” 连古被他紧追的视线逼得避无可避,无奈地说了声:“……子弹的轻微擦伤。” 说着,他起身要去浴室。 “连古?”红官盯着他的背影轻轻喊了声。 连古身形一顿,转过脸来冲他笑了笑:“你现在的首要任务就是好好休息,其他的先不要管了。” 红官凝视着他那双黑如幽潭的眼片刻,点了点头。 韩杨过来诊疗时,在红官的强烈要求下,连古已经回到隔壁房躺下休息了。 “您故意支开他,是想问什么吧。”韩杨给红官把脉时,双眸微抬,在他失去血色的脸上得到了一丝肯定。 “他是什么时候回来的?”红官轻轻咳了两声,“回来后有按时吃药吗?” 韩杨貌似凝思,点点头说:“前天晚上,不过他忘了要吃药这回事。” 红官略微沉思了下,凝起目光继续问:“他现在的病情怎么样了?” 说起这个,韩杨心中倒是有些疑惑,只是目前还没有得到证实不好说,思索片刻才缓缓开口:“针对性研制的药物,目前来说收效甚微,我们只能先从提高自身免疫开始,将病毒驱逐出体外,但这个过程是漫长的,所以得一边抑制病毒活性,一边提高他的免疫。” “但您也说过,如果药物中断了,会更加严重,甚至是直接毙命……”红官的声音压低了,神情变得沉重。 韩杨低垂的目光刚好触及红官那微微蜷曲的发颤手指,心底一叹:“红先生,您和连先生一样,都得按时吃药。” 红官像是没听到他这句话似的,头倚靠着枕,喃喃地说:“那样的话,失忆的情况是不是也会更加严重?” “会。”韩杨不假思索地应了话,“失忆还是其次,智力减退才是最麻烦的。” “什么意思?”红官支起了上半身,向韩杨倾斜了下来,“韩医生请您跟我说实话吧。” 韩杨呼了口气说:“病理性智力减退是字面意思,通常表现性格水平降低或者是精神崩溃,而且崩溃的速度很快,感情会变得迟钝,自发行动消失,实在不能适应日常生活。” 明明很平静的解释,却字字如针,红官听得心口隐隐刺痛,他已经不能想象那个近一米九的大高个发展成为傻子的模样。 “那有恢复的可能吗?”红官面色的变化起伏不大,咬了咬发白的唇,或许连他都没有意识到说出的话有些发抖。 韩杨郑重点头,回答也简略:“可以,但难。” 红官抿着嘴,沉默了很长时间,直到韩杨给他取穴针灸时,他才想起来一件重要的事。 “您知不知道连古让人研制了一种人体转基因药物?” 韩杨捏针的手忽然顿住,眼皮一抖,稍作迟疑后继续点刺。 定喘和列缺两个穴位取完,再取云门和中府,慢条斯理。 红官极有耐心地等待,还不忘补充了一句:“针对我的病症。” 韩杨终于停下了手,眨了眨眼说:“人体转基因药物……您说的应该是基因治疗,也就是说将外源正常的基因导入靶细胞,以纠正或补偿缺陷以及异常基因引起的疾病,比如血液系统遗传疾病、神经系统疾病等,临床治疗效果显着。” 红官听得眉头一皱,到底和自己想的有出入,但直觉告诉他,韩杨有隐瞒。 “韩医生,连古之前告诉了我,这已经不是个秘密了,只是我想知道治疗的可能性,也就是客观效应,而不是出于他的主观愿望。” 红官的语气平和,没有半点咄咄逼人的意思。 韩杨微点头,沉吟了一会儿回答:“红先生,我只能说,您可以相信连先生,他想做什么事,一定能做成。” 在这点上,韩杨对连古的坚信不疑最初来自一次高层会议,那时他还是医药集团的一名小议员,却深切体会到了制药厂内幕的不堪—— “知道为什么现在有许多慢性病都治不了吗?”连古往靠背椅一仰靠,一身黑色西装搭配同色内衬和手表,衬得整个人十分冷酷严肃。 韩杨刚出研究院不久就被提来集团上班,第一次参加这种正式会议,全程板直坐姿,目光却在十几号高层人员中来回逡巡着。 这些人面上无华,表象和谐,实则各怀鬼胎,让人难以揣摩。 众人面面相觑之后垂下头,都默不作声。 这样压抑的沉默,让韩杨有些不适。 连古大概也料到了众人会是这样的回应,面色不变地继续说:“不是没有办法医治,而是药方被一些利益集团锁起来了。” 韩杨蓦然抬头,对上那双覆上无情的黑眸,没有丝毫怯意,反而从中看到了凛然与威慑力。 “前几天有个医药集团找到我,说他们那里有很大的保险柜,专门用来收集各地各大专院校,包括医疗机构收买过来的药方,可以说各式各样的有效药方都有,收过来研究,乍一听好像没什么毛病,如果是你们,你们觉得对方想干什么。” 连古的语调有些板正,挑起犀利的目光将在座的面孔都扫了一遍,最终落在了西城代表圆白的大脸盘上:“姚代表觉得呢?” “啊?收集药方过来研究……研究……”突然被点名,姚章差点从座上弹簧似地跳起来,支支吾吾半天说不出个所以然。 连古没什么耐心地将视线往姚章旁边挪了下,下巴一抬:“吴代表呢?” 吴华方撩起下垂的眼皮,松弛的三角眼微微遮瞳仿佛刚睡醒:“再怎么研究,最终都是为了赚钱。” “没错,我们是商业集团,不是慈善机构,亏本的事,当然不做。” 连古的音量拔高了些,突然话锋一转,“制药这一行,踏踏实实的就有钱赚。但‘君子爱财,取之有道’,我们这些从商者如果连基本的底线都没有,赚到的钱也只能给自己盖坟头了。” 连古这句话一出,多少收到了些不同的声音,商人逐利基本已经成为共识,它天经地义、理所当然,没有人生来就有义务牺牲自己的利益来为他人服务,但绝不能通过卑劣的手段和不正当的方法追求利益,这是连古信奉的原则。 “我知道你们的意思,并没有要求大家做什么道德楷模,我特么也不是什么圣人。” 连古仍然威严自持,态度很强硬:“但在座的各位都不是草创时期的人了,不再是为了生存和发展,被迫做没有底线的事,我们是制药集团,违法和灰色的操作都不能触碰,违德不违法的事也要远离,我们的底线是提供‘结果’,制药的结果就是有效用。” 吴华方的眼皮又懒洋洋地抬了起来:“好药可不是什么好商品。” 啪!连古拍案而起:“你他妈怎么不去卖大麻?!” 几乎同一时间,十几道目光齐刷刷聚拢过去,全员屏住呼吸,气氛瞬时变得剑拔弩张。 吴华方全身的肥肉跟着一颤,目光对上连古的视线倏地瑟缩了下。 “一吃就好,不吃就坏的药,就是所谓的‘好商品’!” 连古将身体前倾,双手撑在桌面上,维持着一个极具压迫性的姿势,眼神似要剐人: “现在很多病治不了,并不是医术不到位,而是药方被利益锁了起来,许多民间土单方也被资本封锁,即将面临失传,这就是研究的关键,而不是让你去拆解药方,从中牟利!” 韩杨一怔,所以慢性病治不了的一个很大因素,就是要长期服药。 这就是制药厂不可告人的内幕! “我知道那个医药集团是你们当中的某个人牵线搭桥,追责的事以后再说,我今天就想声明一下,连氏制药集团收买的药方只对‘有用’的结果负责!” …… 这次的高层会议,让韩杨对连古有了全新的认识,尤其是后续药方收购与制药面世前的监管把控,他都全程参与,才让深陷利益泥沼的制药行业有了独树一帜的连氏制药集团。 所以,他清楚连古想要做的事,早晚都会做到。 红官无可厚非,只是他至今还对转基因抱有疑惑,所以才想进一步了解。 他身上携带的解家的基因,是他这辈子最大的耻辱与无奈,如果能换掉这样的基因,他求之不得。 既然韩杨都这么深信不疑,红官也当给自己买了份保险,但如果深究治疗原理,他也听不懂,只是安心了不少。 “韩医生,连古的伤严重吗?”红官又转了个话题。 韩杨点了点头,没之前那么淡定了,微皱着眉:“差点就是致命伤了。” 红官暗暗吸了口气:“他还跟我说是子弹擦伤……” 所以,到底是什么样艰巨的任务需要他亲自出马?又是谁能让他中枪? 韩杨取出了针后转身去给隔壁的连古换药,红喜则端了碗热粥进来。 “先生,您一定饿坏了吧,这么长时间没吃东西了。”红喜用勺子搅动着粥散热。 红官无心食欲,轻声地问:“冯陈褚卫他们回来了吗?” “早就回来了。不过他们也受了伤,正在连怀居静养呢。”红喜皱着脸,撇着张嘴,“褚大哥的伤重了些,所以昏迷到现在都还没有醒。” 红官眉头蹙起:“那冯陈呢?” “陈哥倒还好,只是这两天很忙,可能是大家都受伤的缘故,所以好多活都压在他身上,搞得他天天都焦头烂额的样子。” 第120章 追查 红官向红喜要了冯陈的电话号码后,就让红福进来一趟。 “张超富的情况怎么样,有派人看着吗?” 一想到张超富失而复得后那张释然解脱的脸,红官心里就不是滋味,后要宣布死讯,让人期待瞬间落空、悲喜变换,对张超富而言,余生何尝不是一种折磨? 红官情绪外露,红福看在眼里有些不解:“先生,张先生已经闯过了关,您怎么看起来还是很惆怅的样子,是有什么变故吗?” 红官不知该怎么跟福叔解释,兀自叹了口气,摇摇头:“要是他有什么情况,随时跟我说。” 七天之后,张超富恢复过生气,一定会再次登门造访,在此之前,他必须要了解关于张超富儿子的所有情况。 “先生,那个解家大少爷又来了,不止今天,您昏迷的这些天,他天天都有来。”红福面露难色,实在不知道对方在执着什么,只照着先生之前吩咐的话,将人拦在门外就是。 只是看对方腿脚不便,站在门外老半天,茶水不进还得被寒风冻伤,多少有些于心不忍。 红官沉默了下,他这个有名无实的“大哥”,为了解家还真的是尽心尽力,只可惜那个老不死没把这些看在眼里,亏了一番良苦用心。 “解家有什么动静吗?”红官喝了口水,似是漫不经心地问。 “张家和解家解除合作关系了,两家差点闹官司,最后是张家赔了高额违约金,不过,解家的房地产股出现大幅下挫现象,跌幅超过了8%,这算是一件好事吧。” 红官鼻中哼出一声,嘴角弯起个似笑非笑的弧度:“算是吧。” 虽然算不上什么大动作,但能拉扯一点算一点,他就乐意看到解家一点一点崩盘。 “嗯,上次王老板来这里,先生不是亲自送出门嘛,隔天就出新闻了。” “新闻都有说什么?” “新闻说您已经彻底站在了解家的对立面,想要联合解家所有的竞争对手扳倒解家,而且矿产这块的股市也有了些轻微的动荡。” 料到了,王蔼仁那么高调的人,请的媒体朋友也比较靠谱,在添油加醋方面实在不用人操心。 红官明眸微垂,似乎稍微松了口气。 之前从王蔼仁口中得知,解家最近在矿业方面的规划圈到了东城,他们看中了东城山区的一处矿产,目前正在接触中,而这处地方好巧不巧就在连古捐建的小学附近。 要知道擅自开发一地的矿产,必然会对当地的生态环境带来恶劣影响,只要连古动用当地军政势力,一定也能干预。 总之,红官不信咬定了解家的产业链,渗入解家的生意,还不能动摇解家的根基! “解家大少天天来站门口有说什么吗?”红官若无其事地问起。 红福细细一想,好像对方也没说什么,于是摇了摇头:“这倒没有,我也没有说您的情况,只是请他快些离开。” “就这样吧,先别管他了,他要是喜欢站就让他站着。”红官摇摇手,又沉默了下后问,“那连先生有看到他吗?” 解鸿程既然天天来,那必然会传到连古的耳朵里,以连古的脾性,多半会和对方撞上一面,那么连古会怎么看待这个人? “看到了,就在昨天早上。”红福有些担忧,顺着记忆回想起来,“连先生盯着他看了好半天,可解大少爷无动于衷,像是没看见他似的,连先生过后也没问什么,他没问,我就没做多余的解释,免得说错话。” 红官有些意外地抬起眼,连古不可能会对一个站在红宅门口企图与来历都不明的人置之不理。 “福叔,您是对的,大家不问的事不必解释,尤其是关于解家的。有些事情连先生也会自己去调查,非必要不会问我们。” “连先生睡下了吗?”红官叹了叹,往被窝下缩了缩身,红福过来扶了一把:“韩医生走后他就睡下了。” “嗯,随时留意下情况,有什么问题第一时间告诉我。” 深夜寒风阵阵,灯笼将婆娑树影投在了窗上,严密的窗都透了丝凉意进来。 红官再次失眠,披了件斗篷出门,瞟了祖师爷的牌位一眼,还是上了三炷香。 往香炉上插香时,再次瞥到了那些黑沉沉的灰,红官目光微沉,随之往身后睨了眼。 果然,那个高大峻拔的身影正斜倚在香堂门口。 饱满流畅的眉心三角区被额前刘海遮去了一半,平添了几抹慵懒趣味,也许是红官的错觉,那双黑眸里沉着的几抹笑意,似乎有些不怀好意…… “你……”红官打量了一下他,双手插在深色绒毛大衣兜里,双脚套着白色棉拖,十分随意舒服的样子,“怎么不好好睡觉?” “我跟你一样,睡不着,但是有点冷。”连古微眯了眯眼,朝他张开了双臂,却并不打算走进门来。 这是等着他投怀送抱? 红官唇角微勾后恢复平静神色:“在祖师爷面前,收敛点。” 连古悻悻然收回了双臂,插回兜里:“怎么大半夜起来上香?” 红官摇摇头:“也没什么,就是这几天睡太多了。” “你把昏迷说成是睡?”连古挑了挑眉,语气难掩揶揄。 “既然睡不着,那就进来聊聊吧。” 红官的房间备着烧水炉子,这个烧水炉还是连古送的,他平时很少亲自煮水,也就夜里睡不着时会烧上一壶茶。 和连古再次对坐喝茶,恍如隔世。 “我听说褚卫也昏迷了,伤得很重?”红官边倒茶边问。 连古表情有些惊讶,但很快就随着氤氲的茶气消散:“嗯,有点。不过不用担心,他跟了我那么久,挺过了很多次凶险,这次也不例外,我相信他。” “冯陈还好吧?”红官像聊家常一样打开了话匣。 连古执杯的手一顿:“那小子好得很。”眉梢向上微挑,“你怎么使劲关心别人?也不顾着点自己,守个关还能累成这样?” 红官扬起个无关紧要的笑容,在连古的灼灼注视下,将一杯热腾腾的茶慢悠悠地品完:“这茶真的挺好喝,尝一口吧。” 连古不错目光地盯着他,将信将疑地喝了一口。 “这分明是我送给你的雨前龙井,味道肯定好。” 红官倒是没有期待他的评价,继续给他倒茶:“有个问题我想问很久了,红宅的人都知道我喜欢喝这款茶,只是你怎么也知道我喜欢呢?” 这是个不大不小的问题,原以为通过解家,怎么着也能知道他的喜好,后来他才想起,喝雨前龙井是在红宅养成的习惯,和解家没有半点关系,就算那些人和解家交好,也未必会知道他这一习惯。 连古指腹轻轻摩挲着紫砂杯上刻着的“纯真”俩字,失声一笑:“这有什么难度,蹲在你家几天就知道了。” 红官抬起长睫意味深长地扫了他一眼,似乎不相信他这种说法,但也找不到证据反驳,只好无奈地笑着说:“那你的伪装技术挺厉害,连我都发现不了。” 连古先是一愣,随即跟着笑起来:“过奖过奖,为了你,还真要费点心思。” 对连古的回答似乎很满意,红官的唇角不自觉露出了些许笑意。 “喝了茶就不怕睡不着?” “反正也睡不着。” “长夜漫漫睡不着,要不找点事情做?”连古饶有兴致地问。 红官白皙的脸在灯光下显得异常透亮,似乎房间的暖气升起的热意达不到心坎上,自然耳朵也不会有什么反应。 “想做什么事情?”他面色如常地反问。 “做以前常做的事。”连古一口茶慢慢抿着,言语试探暗示。 红官瞟了眼他的腰,哼笑了声:“我可负不起这个责任。”看了眼手表,“既然睡不着,那就干点刺激的事。” “什么刺激的事?”连古目光压抑不住兴奋,已有跃跃欲试的冲动。 “去看日出。” 连古当即拉下脸来,撇了撇嘴:“这算什么刺激的事?” 如果知道是飙车一小时去环岛公路边上看海上日出,连古就不会说出刚刚那番话来。 谁知上一秒还安静温吞地喝着茶的红官,下一秒就能在蜿蜒曲折的公路上疾驰,面不改色游刃有余犹如老司机,连古深深觉得他要重新认识这位关煞将了。 红官开车和连古开车有个很大区别,红官开车稳中求快,连古开车是反着来。 为了照顾有腰伤的病号,红官硬是把这个有着多年飙车经验的老司机摁到了副驾驶上,让他也体会一把带命狂奔的滋味。 连古手指交叉放在两腿间,全程紧绷着脸,压抑的焦躁被粗沉又急促的呼吸暴露了出来,浓重的不安重新跃动到脸上来。 真不知他这个刚脱离昏迷状态的人,哪来的那么大的劲力,竟然能全程高速专注驾驶。连古心间七上八下,被红官这一趟操作整得七荤八素。 “距离日出还有半个小时,所以得加速了。”红官的话音一落,油门一轰,副驾驶上当即就发出了一声闷哼。 红官扫过来一眼,在汽车狂奔出去几公里后,他忽然猛地一踩刹车,尖啸锐耳的轮胎摩擦声在凌晨的环岛公路上蓦然响起,仿佛一道刺破幽暗的天光,让人瞬间清醒。 连古的伤口被紧急刹车震裂开来,腹部被鲜血染红了大片。 红官的脸色有些难看,自己本就虚弱,这么一路飙来,胃里也是翻江倒海,到点就立马松开安全带,下车紧急喘了几口气后,就绕到了连古身旁,将他扶到了车后座。 连古的额上冒着冷汗,大口大口喘息着,被红官扶上座后,突然勾着他的脖子就要往下压。 “你这样子……”红官瞬时捂住了嘴,维持着弯腰姿势,往他伤口上摁了下,“都这样了还想讨打?” 连古痛叫了声,不顾死活地还想朝红官的腰间伸手,当即被他目光阻止。 “信不信把你丢海里去!”红官低低喝了声,抓住他四下游走的手,再三下五除二地解开了他的衬衣。 白色绷带被鲜血浸湿了,红官只是轻轻触碰了下,指尖都觉温热湿沉,目光微微一凝,昏黄的车后座看不清细节,只能看个伤口的大概,像朵开得绚烂的血玫瑰,缀在肚脐旁。 “只是子弹擦伤?嗯?”红官的话被冬日的寒风吹起了丝丝凉意,连古听在耳朵里却变了调。 没听他辩解,红官从扶手盒里取出个止血包,直接摁在连古的伤口上:“摁住。” 两人挤在车后座,落下了车窗。 一道金黄的微光慢慢破开灰蒙的天际,使得周遭不再幽暗死寂。 旁边的灼热目光,貌似比日出的金光还要灿烂,红官刚要回转视线,腰间就被一只带劲的手臂环住,下一秒身体一浮,整个人被带离座,落在了某人的大腿上。 红官倏地转回头,那恨不得眯成一条缝的双眼,将朦胧迷离的目光盯在他的双唇上,蠢蠢欲动。 红官一偏头躲得飞快,把来势汹汹的吻给躲开了后,顺势从他怀里挣脱,紧靠着车门,嗔怒了声:“怎么,这副模样还想霸王硬上弓?” 连古哑然失笑,身体稍稍往后仰,语气势在必得:“好吧,我们来日方长。” 是的,来日方长。红官回敬他一个眼神。 从环岛公路回来,红官没有把连古送回连怀居,而是直接回了红宅。 韩杨再次上门来连古看病,趁此间隙,红官给冯陈去了通电话。 “红先生,我家老大有没有在你身边?” “没有。” 红官这话一出,冯陈似乎松了口气。 “我有几个问题想问问你,请你务必跟我说实话。”红官瞟了眼紧闭的门窗,“你们这次的任务到底是什么,怎么会这么凶险?” 险些搭上连古和褚卫两条命。 电话那头迟疑了片刻,冯陈嗫嚅着开口:“老大他不让我们说的。” “你们现在已经回来了,保密的意义不大。” “这倒也是,我说了的话,您可不能出卖我。”冯陈早就想说,难得有个开口的机会,就想讨一份安全保障。 “没问题。” 冯陈长呼了口气:“……我们这次的任务是去找给老大下毒的人算账!” 红官一怔!是那个面具男! 第121章 辨别 “你们知道是什么人给他下毒?”红官紧急追问。 “我是不知道,不过他们很早就知道了。”冯陈的语气中饱含被蒙在鼓里的委屈。 红官脑袋飞速运转,将连古和褚卫当时隐瞒实情的态度再次回忆了遍,脊背升起阵阵寒意。 “他们不仅知道,还认识,熟人作案,才会将人放走的对不对?”红官的语气分明是带着质问的陈述。 这话说得冯陈也接不上来,只好叹声回应:“不是这样的红先生,我家老大是有苦衷的,而且后面他自己也忘了……” 红官深吸一口气,强压下不断升腾的疑念与恼火,试图让自己的语气尽量听起来平和:“冯陈,你告诉我实话,那个给他下毒的人到底是谁?我保证不会亲自去找对方算账。” 那头沉默了许久,终于报了个名。 “黑蜂。” 红官深深皱起了眉头,他不认识。 “说具体点。” 冯陈三两句话说不明白,啧了老半天,最后只说了句高度总结的话:“您不是黑道上的人,一定不认识他,但他跟我家老大有很深的过节,已经到了不是你死就是我活的地步了。” 那个面具男很早前就和连古有仇?难怪会将那部对连古不利的旧手机寄给了他,后来在旧船厂,对方看到连古才恨不得下死手。 既然是这样,明明当初特卫能将对方擒住,为什么连古会选择放人家一条生路? 后来为什么在得知是黑蜂下毒之后,会突然改变想法? “之前放走黑蜂,为什么这一次又要主动去找他拼命?”红官十分不解,就算连古忘了中毒这回事,褚卫也还记得,为什么褚卫要隐瞒事情真相? 不知道冯陈在做什么,那头总时不时传来机械运作的声音。 过了一会儿,机械的声音突然消失了,像是他停止了什么动作或者离开了某个嘈杂的环境。 冯陈的声音变得清晰多了:“那是因为……老大他觉得自己的时间不多了,他不能在这个世上留下一个定时炸弹。” 定时炸弹?红官懵了下:“说清楚些,什么定时炸弹?” “其实老大他已经做了最坏的打算,如果他哪天真的不在了,他不想有人能替代他。” “什么意思?”红官心里发怵,电光石火间他已经摸到了一丝真相的苗头,“没有人能替代他。” 他的话点到即止,顺利引起了冯陈的反驳:“不是的,红先生您不了解情况,这事它……真他妈诡异……” 红官悬着腕和冯陈通话,本身就不是个舒服的状态,期间还得时不时关注门外的动静,越是一步步靠近真相,心头就越是按捺不住燥火:“冯陈,你听着,现在必须跟我坦白所有实情,就当是为了你的老大!” 这句沉甸甸的话份量很足,像是触动到了冯陈的某根神经,一下把他的话匣打开了。 “红先生,这世上如果真有一个人能替代老大,那个人就是黑蜂,因为他跟老大……长得一模一样!” 红官面色倏忽一僵,倒退了一步,跌坐在床上。 心头似被车轮重重碾压而过,呼吸一顿,耳朵轰隆隆的声音骤停。 之前关于面具男的所有猜测瞬间化作粉尘,汇聚脑海,将每根神经都轰然炸裂开—— 面具男就是黑蜂!黑蜂就是那个冒牌货! 枉他之前再怎么绞尽脑汁都无法理解面具男的动机,现在再结合那个冒牌货的所作所为,确实逻辑自洽。 然而这些真相放在眼下来说,已经算不上震撼的了。 摆在面前的还有一个相当棘手的问题! “那、那个黑蜂最后……”红官开口的声音连自己都听得出发颤了,“最后怎么样了?” 在等待回答的片刻间,心跳越来越快,就像是等一道凌迟指令,嘴唇已经悄然发白。 “应该……”冯陈停顿了下,带着不是很确定的语气,“应该是死了吧。” 红官猝然咬紧了牙关,什么叫应该?! 死了?怎么死的?有多少人看到? 冯陈似乎听懂了红官沉默的潜台词,主动交代了出来:“我们当时被火力冲散了,老大单枪匹马去追黑蜂,后面等我们找到老大,发现他已经中弹倒在地上昏迷不醒了。” 冯陈等不到嫂子接话,就继续回忆着往下说:“后边是黑蜂的手下追了上来,褚哥掩护我们离开,后背才中的弹。” 红官咬了咬唇,鼻息沉重,用力紧闭上眼,再睁开时已经缓解了酸涩:“那黑蜂呢?你们当时有没有看到他?” 冯陈貌似也呼了口气:“没有,听老大说,他心口中弹,掉进海里,绝对活不成了。” 红官倒抽了口冷气,屏住了呼吸,指甲嵌进肉里,潮湿的手心有些难言的粘腻。 许久,冯陈那边传来了支吾,打破了该死的沉寂。 “红先生,您还好吧?” 红官从齿缝间挤出一声“嗯”,好半天才斟酌着开口:“也就是说,你们没有看到黑蜂的尸体?” 冯陈叹了口气,语气颇为无奈:“我们也想啊,甚至想把对方从海里捞起来鞭尸呢,但当时在那个场,我们没有优势,逃命还来不及呢,谁还会冒险去确定黑蜂的死活。不过,老大的枪法很准,不出意外都是一枪毙命……” “监控呢?”红官突然打断他的话。 “那玩意儿在我们登船时就黑掉了,看不到。”冯陈似乎意识到什么,随即反问,“红先生,您为什么对黑蜂的死活那么感兴趣?” 没等红官回答,冯陈就自顾自提了句:“您是不是也觉得有问题?” 这话一出,声音突然卡了下,像是冯陈紧急闭口。 “冯陈……”红官心头一震,还没来得及问出口,房门就被敲响了。 红官遽然转回头,一瞬肩胛肉绷紧了。 “红官?” 连古的声音隔着门板闷闷传来。 空气仿佛在刹那凝固住。 门吱呀一声打开了,连古不动声色地走到床前。 红官缩在被窝里,额上沁出冷汗,脸色有些难看。 连古才抬手碰上他的额头,手腕就被一把抓住了。 “不舒服?”连古的声音沙哑中泛着感冒时的鼻音,“医生刚走,要不把他叫回来?” 红官这才缓缓松开了他的手,睁开惺忪双眼,细碎的光投出了个朦胧的身影。 “不用,我没事。”红官往床被里侧缩了缩身,声音带着几分慵懒。 “没事就好。”连古脸色微变,绷直的唇线突然上扬,上床往红官身上钻,体贴地说,“我给你暖暖床。” 红官依旧拿后背对着他,没有转过身来。 “怎么?你在生我气?”连古的声音在耳侧幽幽响起,手收束着他劲窄的腰身,没有下一步动作。 红官似有似无地叹了口气:“没有。我只是……” 成功引起身后的人追问后,红官才努着嘴补充了后半句:“我只是不喜欢被隐瞒的感觉。” 他说的是“隐瞒”,而不是“欺骗”。 连古的手僵了下,随即更用力了,似乎能顺着他的衣服摸出来一两块腹肌,沉默过后才悠悠开口:“你是不是道听途说了什么?再说了,我又能瞒着你什么事呢?” 红官隔着衣服都能感受到对方小臂肌肉的线条,他轻轻地将湿热的手心覆盖上去:“有没有隐瞒,得看你的表现了。” “好好好,那你问,我保证事无巨细地向你汇报。”连古说这句不顾后果的话,差点就得指天为誓了。 红官这才将一张收敛成平静如水的脸转过来。 “你是不是还有个孪生兄弟?” 连古微惊,完全猜不到他会问这一出,琢磨不透他现在这沉静的神情底下是怎样的心情,哑然的间隙心里盘算个大概后,才小心翼翼地回问:“是谁告诉你我有个孪生兄弟的事?” 红官盯着他的眼神不变:“不管是谁,你只需要回答我有还是没有,要是你不想答也可以。” 但他的尾音咬得重,似乎容不得“不想答”。 连古小作思量,诚然地说:“这件事越少人知道越好,之前没对你说,是不想你卷入这些糟心的恩怨中,现在你既然想知道,那我就告诉你。” 红官清澈目光如凝着一湾碧泉,那是一副洗耳恭听的模样。 连古略微顿了顿:“其实,这件事得从十几岁时候说起吧,我一直以为自己是个无父无母的孤儿,阴差阳错下还得罪了人贩子,也不知道那些人哪来的毅力,天涯海角的追杀我,搞得我一直低调行事,后来在码头谋了个差事。有次被连家管事的看上了,误认我是逃离出家的连家少爷,强行把我带回连家堡。” 红官细细听着,前半段和他上次在关内看到的情形相差不多,个中缘由唯有自知,后半段被连家管事带走的就不得而知了。 “可不管我怎么解释,他们都认为我是好离家出走的少爷,把我困在家中,后来真正的少爷落魄回来了,是和我长得一模一样的人。” 之前计承有透露,连古并不是连海的亲生儿子,可他接下来的话,却彻底推翻了这一说法。 “连海做了基因鉴定,才确定了我是他的儿子,和连家少爷是孪生兄弟,但那时候连海萌生了一个可怕的想法,他需要他的两个儿子为他打天下,体面和肮脏的事都要有人接替,于是我和连家少爷就被安排进行抓阄,黑白两道抓,很不幸我抓到了黑道,所以所有肮脏的事都由我来替他干。” 连古真情款款说得煞有介事,但这些话几分真假,红官只当听听,毕竟关于黑白棋子的假说,都存在于臆想中,而这个意象还是“冒牌货”引导的。 “有些人说我是天降的灾星,因为我走到哪里,哪里就注定有灾,”说到这儿,连古自嘲地笑了笑,“也有人说我是阴沟里的老鼠,干着见不得人的勾当,阴险又龌龊,因此人人憎恶,我只能小心翼翼地躲着,并日益壮大自己的势力。反观连家少爷,他接了个光鲜亮丽的活儿,挺直腰板活在太阳底下,生活极尽奢华,人人艳羡不已。但我们两个很少见面,只会偷偷关注着彼此的进度。” 见红官没有接话,连古吞咽下口水,继续说:“我是靠武力扩展的势力,网罗了一大帮社会闲散人员,也笼络了一批忠心耿耿的人才为我所用,所以发展迅猛,很快就在道上混出了名头,父亲按实力来分兄弟,让我做了连家的大少爷。” 连古抚着红官的脸颊,盯着他那双不露情绪的眼,嘴角又扯出了些冷硬的笑容:“五年前,父亲得了重病,无药可医,我想也是他这辈子坏事做尽罪有应得的。” 在看待连老爷子的态度上倒是前后一致。 “无药可医怎么没想过来闯关?”红官突兀地接了一句。 听计承说,连老爷子素以心狠手辣着称,这么个老狐狸病入膏肓了,理应第一个想到要来闯关挽救一下自己才是,怎么到头来会毫无挣扎地败给了可笑的命运呢? 连古呵呵笑了声,似有几分嘲笑的意味:“他倒是想,不过我想了想,被病痛折磨致死,才是他最好的收场。” 这是连古的语气,冷血无情中还带着上位者的鄙夷不屑。 “被你阻止了?所以他对你起了杀意?”红官胡乱地猜着。 连古诧异了下,解释说:“那倒不是,他对我起的杀意是蓄谋已久,本命关只是个导火线。” “可你是他亲生儿子……”红官的话卡在一半,不经意间他又说了胡话。 都不知道是用来反驳连古还是用来洗脑自己。 鬼知道“虎毒不食子”的说法,这么多年来是怎么以偏概全的。 “天底下糟心的死老头又不止解家那几个,你我是同命相连啊。”连古感慨的语气十分闲散,像是说着哪家八卦,随意地提了一句,目光却从红官双眼下滑至微抿的薄唇上,又游离到他微敞的衣领间。 注意到那热辣滚烫的目光,红官浑身似被针刺了般灼痛难耐,抓住对方的手腕,再次点到痛处:“那你跟你弟弟关系怎么样?他为什么那么恨你?” 第122章 辨别2 果然,连古收敛了动作神情,目光刹那变得锐利,在红官茫然的片刻,迅速过渡到了下个表情,愤恨不甘中带着丝愧疚。 在红官看来,情绪很复杂。 “谁愿意一辈子都过着暗无天日的生活,我不想永远都戴着面具,我想要出人头地!我想和他一样站在阳光下,站在大众面前,做我想做的事!” 连古说这段话一改常态,连语调都变得冷森森。 “可父亲不会让我打乱他精心布下的棋局,没有人可以破坏,所以即使是一只脚踏入棺材了,他还是会把我的权力全收了回去,我不甘心出生入死十几年的成果就这么拱手让人,我当然要揭竿而起!” 这样的连古确实很陌生。 当然,如果同是凤凰窝生的雏,谁都不愿意做乌鸦。 “连老爷子是想让你弟弟来接替你的权力棒?”红官听出了言外之意。 “我只是拿回属于我自己的东西,这有错吗?你说这有错吗?”连古蓦然掐住了红官的双臂,情绪稍显激动,五官骤然变得狰狞扭曲了起来,桀骜凶狠,威压逼人。 多么熟悉的语调和神情……果然很不甘心。 不过,和计承之前所说的有很大的出入,红官保留看法,但更倾向于后者。 被掐得生疼,红官皱眉挣了下,压下问候祖宗的冲动,抬手猛地格开了连古的手腕:“没错没错,但你抓疼我了。” 连古愣了下,急促的呼吸一顿,这才反应过来,连声道歉。 “睡觉吧。”红官扔下一句疲惫的话,背过身睡觉了。 说是睡觉,其实是放松了全身,下意识却提高了警惕。 身后的人似乎也没睡意,灼灼的目光正细细打量着他,也许是想到了什么,才会发出一两声很浅很浅的低笑。 听得红官心里发毛,耳朵似绷着一根细弦,随时都有可能听到惊心动魄崩裂刺耳的声音,以致于他全程毫无睡意。 天一亮,身后就传来了窸窸窣窣的响声,貌似掀被起身,即使刻意放缓了的动作很轻,但身后空荡的感觉还是很明显。 连古这个时候要去干什么?看来也没闲着。 外头的天还是灰蒙蒙的,红官立在香堂前望着院子里的火棘花树,结结实实打了个寒颤,直到灯笼熄了,天光大亮了才回了房。 一进房就拨通了个号码。 冯陈凌晨被电话铃声吵醒,闷头的被子不耐烦一扯,粗口已经爆到了嘴边,瞥眼来电显示的备注名是“嫂子”,立马弹坐起来,将所有火气憋了回去,扯着嗓子高呼了声:“嫂子!” 脱口而出的称呼,亲切又热情,激起了红官一身鸡皮疙瘩。 逢年过节要是有这股醒目的热劲,准能收到“嫂子”犒劳的大红包,但现在不是时候,所以那头停顿了好几秒。 也许是一时忘了要问什么了。 冯陈意识到说漏嘴了,只嘿嘿地干笑了两声,特别改了称呼再问候了下:“那个红先生,这么早啊。” 听筒里传来了细微呼气的声音。 “冯陈,你是不是发现了什么问题?”红官提醒了句,“昨晚你的话没有说完。” “呃……”冯陈心里咯噔一声,仅存的睡意也抛到九霄云外去了。 他心里挣扎衡量了许久,也不知该说不该说,刚理出点头绪来,就听嫂子郑重其事地催促:“你要是发现了任何的不妥,哪怕是看起来微不足道的,你也要跟我说,这事关重大!” 冯陈不妙的感觉再次升腾起来,隐隐觉得会有大事发生,于是咬牙把心一横,干脆就说了出来—— “老大重伤后,我们将子弹取出来进行弹道分析,发现子弹上的膛线痕迹……嗯怎么说呢?” “怎么说?”红官喉咙一紧,似乎险些被口水呛到。 “您先听我解释,通常枪械子弹旋转射出时可以更精准击中目标,为了使子弹旋转射出,我们在枪管里添加了膛线,在子弹射出时,枪管内的凹槽会在每颗子弹上留下痕迹,这些膛线痕迹就像指纹一样独特。” 他呼了口气继续说:“我的意思是,可以通过膛线痕迹分析出子弹到底是出自哪把枪。” 那边沉寂了片刻,让冯陈以为信号不好,呼唤了好一阵,才把红官给喊出声来。 “你……以后别这么叫我。”红官深吸口气,捂着脸硬着头皮纠正,“我是个男的。” 冯陈哑然失笑,连忙应好。 “所以,到底是出自哪把枪?”红官恢复深沉的语气追问。 冯陈捏了捏眉心:“是老大自己的枪。” 连古在教红官射击时,曾让红官握过他的手枪,说他的手枪和送给他的那支是颜色不同的双胞胎,只有内核才能分辨出来——用来稳定弹道的来复线,也就是膛线。 冯陈皱了皱鼻子,从床上翻身下来喝了口水:“换句话来说,老大中了自己射出的子弹,这事就不对劲。” 是很不对劲。 “他本人知道是怎么回事……”红官想知道连古对这事的解释。 冯陈刚发现那会,也震惊了好长时间,想他老大应该不至于会朝自己开枪,琢磨过后实在忍不住就询问了当事人。 “老大他说是在跟黑蜂的对峙中,突然发病,被对方抢了手枪,才中了对方一枪。但您知道,老大发病的情况,就算中了一枪,也基本跟猛兽没什么区别,所以还是能将黑蜂干翻。” 红官反复斟酌着这番话,越想越不对劲。 合情合理到无懈可击。 “应该不止这个问题,还有什么?” 红官的敏锐之处在于,他能在看似完美中发现破绽,细微之处觉察出异样,显然冯陈所指的“问题”,并不是这个。 “嫂子,您真厉害。”冯陈不得不夸上一句,“您可能不知道,老大随身携带的电话手表里装有生命体征监测仪,只要老大参与任务,我们都会开启设备来监测生命体征数据,而且这些数据能保留,那段时间的数据也的确显示是发病了。” 一颗心悬着没找落,红官的指尖发凉,即使是在暖气房的被窝里。 红官心头的不安难以平息下来,气息也有些混乱,思维却格外清晰:“现在还能监测得到吗?我要现在的数据。” 冯陈看了眼时间,快到点训练了,舒展了下筋骨,神情变得严肃起来:“我要说的就是这个问题……监测不到了,我这边已经监测不到任何数据了,数据只停留在那一天。” 红官蜷曲起来的身体蓦然一颤,胸腔发闷,连声音也跟着发闷,讷讷地问:“监测不到……那是什么意思?” “只要有一口气在,我就能检测得到,但现在监测不到,明明老大他人还好好的……”冯陈几天没有打理清洁面部,原本光洁的下巴都冒出了些胡渣子,站在镜子前显得沧桑了不少,“或许是设备坏了,回头我问老大要来手表修理一下……” 冯陈的话越到后面声音越小,似乎带着几分不确定与忐忑,但仍旧要往好处想,至少在嫂子面前。 不过强装镇定而已,从弹道分析开始,他就发现了异常,没有人能从老大手里夺过枪,除非当时就已经昏迷了,而且还有个关键的细节,他没有透露给红官—— 连古昏迷期间失血过多,血库里面的血型根本匹配不上! 这件事除了韩杨和他,别人都不知道。 电话那头彻底死寂,连呼吸声都没有了。 过了很久,久到冯陈以为嫂子睡了回笼觉,即将要挂掉发烫的手机时,那头才传来一句极轻的问话: “你们是在什么地方杀了黑蜂?” 冯陈意识到了什么,陡然疾呼:“嫂子,您不能去!” “……不会去,我只是想知道地方。” 冯陈抓紧了手机,许久才报了个位置:“公海万博船。” 即使嫂子萌生了找人的念头,但早已过了72小时的黄金救援期,估计连渣子都找不到了。 事实上,并不像冯陈所说的那样,在黑蜂落水后的六小时内,已经派出了特卫运用侧扫声呐、测深仪、定位仪等搜救设备进行全覆盖搜寻,但搜寻无果。 也许是被海浪冲走了,也许是被鲨鱼撕碎了,总之生还的可能性很低。 这下是真的活不见人,死不见尸了。 “先生,下午三点,有位闯关者想来咨询。”红福一进来就看到了先生正在虔诚上香。 红福不久前才汇报过,看先生有出门的打算,再次提醒了下。 红官点点头,咨询者姓罗,自称老罗,是本城人,除此之外没什么信息。 时间还早,听说褚卫已经醒过来,红官有意过连怀居去看望。 谁知,一出门口就遇到了几天不见的解鸿程。 解鸿程黑色大氅穿在身,拄着拐杖,直挺挺站在红宅大门口,像一尊冷肃的雕像。 “你终于肯出来见我了。”解鸿程语气欣慰,面色倒是平静。 红官神情微敛:“别会错意,我不是出来见你的。” 说着就径直走过他的身旁,没有任何停留的意思。 “红官?”解鸿程急匆匆喊住他,一瘸一拐追上来,“你千万别被连家人给利用了。” 红官脚步不停:“那也不关你事。” 解鸿程猛地一把抓住他的手臂,眉心微拧,语气极为认真:“别再和连家往来了,那个人他不怀好意。” 类似的话计承也说过多次,但解鸿程的出发点显然和计承不一样,毕竟连家的实力摆在那儿,红官和连家亲近,解家的阻力就更大了。 红官这么想着,目光冷冷瞥了解鸿程失礼拽着他的手,解鸿程会意地松了劲,神情微僵。 “哦?不怀好意?解大少爷,那你又怀着什么好意呢?”红官的语气不冷不热。 解鸿程原本还热切希冀的眼神突然发了凉:“你是不是没有看我给你的信?” “你说的那封信?”红官斗篷轻轻一甩,“扔了。” 丢下一句话,红官头也不回地朝前走去,也不顾身后那道越来越远的绝望又悲凉的目光。 红喜跟在身旁,看红官冷着张脸,就一直不敢出声。 “红喜,你有想过要是褚卫一直没醒会怎么样吗?”红官定住了脚步,转过脸一板正经地问红喜。 红喜愣了下:“我相信褚大哥,他一定能醒过来。” 红官难得笑了起来。 红喜这句话,让红官阴霾的心情豁然开朗,看到了褚卫后就又恢复了黯然。 褚卫刚醒过来,绷带缠绕过肩头和胸膛,嘴唇泛白脱皮,面色晦暗,费劲抬起的眼皮有些发颤,语气十分虚弱:“红先生……” 大概是没想到关煞将会来看他,褚卫的情绪显得有些激动,想挣扎坐起来。 红喜急忙按住他:“褚大哥,您别着急。” “褚卫,你的伤要注意些。”红官就床边坐下,语气平和。 “红先生您过来是为了……少爷的事吗?”褚卫心知肚明,除了少爷的事,红官不会亲自上门来。 “嗯。”红官开门见山,瞟了红喜一眼,“红喜,你去看下你陈哥,如果他有空,就把他请过来一趟。” 红官自然地支开了红喜,语气变得肃然:“褚卫,很抱歉,虽然不是时候,但比较着急,希望你不要有所隐瞒。” 看他这么郑重其事,褚卫目光微凝,暗暗吸了一口气,点了点头。 “黑蜂的事,你知道多少?”红官直截了当的问,把褚卫怔了下,当即就露出了惊讶的神色:“冯陈跟您说了?” 他知道凭自家少爷那张嘴,不可能会透露太多陈旧事。 “是。但你们不知道,我很早之前就已经跟黑蜂联系过了。”红官不打算隐瞒。 这确实是在褚卫的意料之外,不过很快就联想到了应该是旧船厂的那次。 “联系?”褚卫抓到了关键字眼。 红官点点头,淡定地说:“黑蜂曾匿名给我寄过一部旧手机,也就是你们一直在找的那部,里面的视频我看过了。” 这下,褚卫瞪大了双眼,不再镇定了,立马就要撑起侧躺着的身体:“红先生,您千万……” 嘶的一声,褚卫额上冒出了豆大的汗珠,呼了口气才咬牙说:“那个视频……不是真的。” 第123章 辨别3 红官挑眉讶异:“假的?怎么回事?” 想当初拿到那个视频时,黑蜂的态度和语气都似煞有其事,连古又那么紧张视频外泄,不惜连夜上门偷盗…… 既然是假的,干嘛又那么紧着那个视频? “是黑蜂搞的鬼。”褚卫没想到会是在今天这种情境下将那件事捅出来,“他一向擅长伪装,声音伪装,影像伪装,言行举止甚至连容貌也可以伪装。” 红官眸光倏忽一凛,看样子要挖出另一个版本的故事来了,他按捺住心中争相跳出的猜测,要借褚卫的说法来一步步梳理。 “他为什么要制作那样的视频?” 褚卫稍作沉默,干裂的嘴唇张了下,吐出俩字:“身份。” 红官目光紧盯着他,不欲催促。 “黑蜂让人制作了那个视频,就是为了栽赃嫁祸,拉少爷下马后再上位。”褚卫没有直视红官的目光,而是越过他的肩头凝视着书柜上摆放的一张合照——褚卫和连古勾肩搭背的合照。 以射击场为背景,两人穿着一色制服,对着镜头肩搂着肩,都是笑容灿烂,独属于年轻人的意气风华。 红官自认识褚卫以来,后者一直板着脸,让红官以为他就是不苟言笑的人,原来也会有开怀大笑的时候。 似乎知道红官会问什么,褚卫紧接着说:“就算视频有假,也会有很多人分辨不了,更会有人借题发挥,甚至会肆意抹黑,少爷作为集团继承人,一旦视频被公开,他是百口莫辩、难以自证的。而且,涉及到集团利益,部分人不会让少爷有开口说话的可能。” 集团旧部有连海的拥趸者,红官听计承说过,连古所在的环境其实危机四伏。 “但对于黑蜂,他能得到什么好处?”毕竟和连古长得一模一样,换句话来说,大众一旦认准了连古,他也会跟着遭殃。 褚卫攥紧了拳头:“黑蜂能做的事太多了,之前他能改头换面,之后照样可以。既然您已经和黑蜂联系过了,那应该知道他长什么样。” “见过。具体来说,是在那艘辉煌号上,也就是在拍卖会结束后发生的事。”红官没有藏着掖着,今天过来就是要摊开所有的事。 褚卫目光闪了下,这么说来,监控拍下的出现在游轮上的黑蜂,也进去过那个普通舱房。 “所以您那次的伤是……” 红官微眯了眯眼,嘴角浮起一丝冷笑:“对,就是被他咬的。” 被那狗东西咬了一口后,他的手腕至今使劲都觉得酸软,至少甩刀失了些气势。 褚卫闭上眼控制了下情绪,难为少爷为了所谓的“真相”掘地三尺,原来“真相”一直在红先生口中。 只是一个不太敢问,一个又不想说,就这么将这事搁置到现在。 红官关注着褚卫的神情,有些笃定地开口:“那黑蜂和你家少爷长得像,应该不是巧合。” 褚卫抬了下目光又垂了下去,微微摇了摇头,沉着脸陷入了思索。 红官不会漏掉任何关键信息,不知褚卫在想些什么,于是趁热打铁问:“我听黑蜂说,他跟你家少爷是孪生兄弟?” “不是!”褚卫忽然被刺激到猛然抬头,冷硬坚定的目光和红官对视,“他的话一个字都不要信!” 黑蜂还擅长蛊惑人心,红官领教过的,即使他身上偶尔会有连古的影子,但再怎么像,终究都只是影子,成不了真人。 红官凝眉看他:“既不是巧合,又不是孪生兄弟,那就是整容了?” 其实,他不相信整容能做到这样惟妙惟肖,而且只要是整容就会有不自然的地方,但红官仔细观察,再三分辨过,黑蜂在长相上真的和连古如出一辙。 意料之外,褚卫再次摇了摇头:“那不是整容……” “不是整容?”红官沉吟了下,实在捉摸不清,只是脑际一点灵光闪过,莫名其妙地联想到早前在搜索接吻止痛资料时跳出来的弹窗:接吻会使两人长得越来越像…… 天知道他想歪到哪里去了。 但很快,他就自行掐断这样荒唐的想法。 褚卫的脸色肉眼可见地变得凝重,也许知道保持沉默无济于事,他垂下视线,声音低沉微哑:“那是……基因改造。” 基因改造?! 红官脑袋轰的一下,突然涌现出连古那句关于转基因药物的话,一时有些混乱,是他太孤陋寡闻了?还是医疗技术研究发展太超前了,还处在隐而不发的阶段? 在褚卫进一步透露前,他已经想好了下一个要请教的人是谁了。 但如果涉及到行业机密,韩杨要是不说,会比其他几个还要能兜圈。 房间内除了监测器发出的滴答声,就几乎听不到其他的声音,褚卫连浓重的喘息声都压了下来:“黑蜂他就是个……实验品。” 红官猝然一怔,实验品?? 看出了红官的惊异与迷惑,褚卫往房门处盯了眼又转回了视线:“是照着少爷的基因编辑改造的实验品。” 褚卫今天的每一句话似乎都能勾起红官的探索欲,但过于着急截口询问,必然会错过一些看似没用的“细枝末节”。 “……他是心甘情愿的吗?”红官等了半天,才缓缓问出口。 永远不要低估一个人为达目的的不择手段,或许以黑蜂那种人,完全有可能会为了上位,而选择改造自己,彻底的改头换面。 但褚卫的反应,又一次颠覆了红官的想象。 “他不知道。” “不知道?从始至终?”红官难以置信地看着褚卫。 这个人跟在连古身边有十五年的时间,应该会知道连古的所有过往,至少是知道黑蜂的事最多的一个。 “不是,是后来身体有了反应了才知道。” “什么时候的事?我说的是,黑蜂什么时候被做了实验,又是什么时候知道自己将来会长得和你家少爷一模一样?” 褚卫深邃的目光逐渐投远,似乎被往事牵扯着—— 十五年前的深夜,郊区十号屯粮仓。 二十几个黑布套头的少年被拖进了尘灰布满的旧仓库中。 那些少年手臂被反绑在背,从车上生拉硬拽下来,磕磕碰碰中撞出了一声声闷哼。 有的失去了知觉,双脚在地上划出了两道带血的拖痕,尚有痛觉的被硬拽着手臂,踉踉跄跄跟着跌进仓库,荡起了半人高的粉尘。 “呸!这是什么破地方?”后背响起了粗鲁的瓮声瓮气,似乎嫌恶地啐了几次口水,才将嘴上沾着的粉灰啐掉,“一堆粉渣子。” “这个地方废弃很久了,基本没人来,要办什么事都……”旁边有人应了话,却被另一人打断了。 “他妈的!看几个童鸡子没意思。” “怎么?搞几个小丫头你就敢动?” “怎么不敢动?老子一个个艹!” 这狂言一出,仓内就响起了一阵肆无忌惮的笑声,很刺耳。 “不要命了!上头的话还不够清楚?敢动一个试试?!” 不知道谁暴喝了一声,响亮又生硬,瞬时将各种情绪和声音都压了下来。 腿上猝然传来一阵钝痛,像是被铁棍照着膝后弯狠狠地敲了下,褚卫全身一震,不住地抽搐,因为嘴被胶布封着,只能发出呜呜的痛哼。 头被黑色麻布套住,略微看到顶头吊灯投下的些许光线,可见度很低,加上眼睛被额前碎发沾到的咸腻汗珠刺痛到,眼睛还没对焦到什么就得闭上。 头套骤然被摘掉,外界的光过于刺眼,褚卫紧闭眼帘好一阵才在呵斥中缓慢睁开。 “还有几个活着的?” 这个声音很冷,语气森然。 褚卫循声将扫了一圈,吊灯咿咿呀呀在脑袋顶上摇晃着,照得周边十几张凶悍的脸忽明忽暗。 这些人很面生,长相平平无奇,高矮胖瘦都有,唯一的共同点就是在挂脸上的狡黠神色。 “挑选了24个,活下来18个。” 吊灯照不到的地方,有个声音沉沉传来。 褚卫这才回神过来:连续一个月,他都在路上颠簸着,中途和很多人贩子碰面,他都忘了这是第几手了。 这些人为什么都要抓四肢健全的少年?这样不是很难控制吗?看都因为企图逃跑而折磨死6个了,那些尸体被他们七手八脚用麻包袋装上车,后来也不知道扔哪儿去。 褚卫扫眼身旁,齐刷刷跪地的都是四肢修长的清瘦少年,长相大多干净,可摘了头套后,面容的削瘦程度已经能用皮包骨来形容了。 这些少年辗转多地,三天饿九顿,还常常被棍棒伺候,没死都算很幸运。 “选两个出来。” 黑暗里走出一个体型高大的中年男子,正居高临下地看着他们,准确来说是审视,他的视线在每个人脸上停留的时间很长,长得像在细心描摹着什么精品。 褚卫仰着头也看不清对方的长相,但似乎已经和他对上了视线,蓦然打了个冷颤。 那人手指朝他一勾,旁边就走过来一人将他拽起,似乎要往外拖。 褚卫不知道会被带到哪里去,下意识就挣扎了起来,但很快就被一只大手钳住了脖子,两脚渐渐离地,身体都悬了空,嗓子里立刻泛起了一股铁锈的甜腥。 砰!地上乍然窜起一人来,用身体猛地将掐住他的那个人撞倒,褚卫眼前一黑,当即摔落下来,嗓子里的液体貌似要喷出,但被胶带封住,回呛刺痛着喉咙,呛到喉头痉挛,最终那股腥热直接从鼻子里涌了出来。 刚刚发生了什么? 等他反应过来,就看到一个满脸缠着绷带的少年被那中年人掐住脖子,用力顶撞在门板上,砰的一声,撞下了很多灰尘。 “谁找了这么个货色?!” 中年人怒气沉沉,扭头质问身后那十几张脸,个个面面相觑却无一回答。 褚卫艰难地摆正头,惊惧地盯着那因为血气上涌,而让脸上绷带渗了血的少年,见他双脚渐渐失了挣扎气力,心头生出一阵阵恐慌。 这人会不会死?要是因为救了他而死,那他就欠这人一命了。 那少年嘴上的胶带被猛地撕下,干裂的唇被撕出了皮,渗出了血来。 中年人掐着他脖子的手一下松了力道,少年整个人摔回地面,当即闷咳了几声。 绷带少年被一脚碾踩着胸口,中年人用轻蔑地语气扬声问:“多管闲事?是想逞英雄?” “选……选我……”绷带少年蜷缩的身体颤栗着,仍然睁着黑溜溜的大眼瞪着中年人,即使看不清他的长相。 “你不怕死?”中年人俯下身问。 少年拽着他的脚想要挣扎起身,又被中年人一脚踩下:“把我的酒拿来。” 褚卫紧紧盯着他们,不知道这群人到底想要干什么。 只见中年人拧开酒瓶盖,哼笑一声:“要是能忍住不叫,我就选你。” 也不等他回应,对方就在他缠满绷带的脸上浇下了烈酒。 褚卫拧着眉头,拳头紧紧攥着,指甲都嵌入了掌心肉,看那少年全身禁不住颤抖起来,紧咬着牙关,鲜血染红了他的齿缝,依然死死忍住不吭声。 褚卫已经不忍看他绷带滑落,满脸血肉模糊的样了。 “是条汉子。知道我们要干嘛吗?”中年人将空酒瓶一甩,砸了个粉碎,才将压制住他身体的脚抬起。 绷带少年从地上忍痛爬起,流畅的肌肉线条在褴褛的衣衫下若隐若现,他咬咬牙说:“不知道。” 褚卫一怔,这人不知道他们选人要去干嘛,为什么要自告奋勇出面? “嗯,是很健康。就算在你身上抽点东西,也不怕?” 少年颤巍巍站稳脚步,啐了一口血:“不怕。带走我吧。” “有意思。”中年人似乎很满意,话音都含着轻笑。 褚卫很不能理解绷带少年的做法,尤其是最后留给他的那个饱含深意的目光。 少年被拖出去了,那个中年男人却直接略过了褚卫,跨步到了身旁,将倒地上的一个瘦弱寸头少年一手捞起,细细打量着。 那少年噤若寒蝉,即使解放了他的行动力,他都不敢轻举妄动,立得像根竹竿似的。 “这张脸看起来不错,就是看起来没什么精神劲,不过和那张破烂的脸称得上是天差地别了。”中年人的声音突然尖得像把冰刀,刀刀刺在被选中的少年身上。 少年憋着满眶泪水,嘴巴抿得毫无血色,甚至有些苍青,一个字都不敢往外蹦。 中年人冲身旁的人努努嘴,少年就立马被带走了。 第124章 诱使 “嫂……红先生!”冯陈刚喊出一嗓子,就紧急闭了口。 红官深感头疼,刚才的信息量太大了,让他来不及梳理就被突如其来的冯陈打断了思绪。 后头跟来的红喜,很快就被褚卫以训练为由支开了。 红宅的人知道太多,对他们没好处。 “好点了没?”冯陈顺路到韩杨那里端了碗药汤过来喂褚卫。 褚卫以药汤润口后,就着刚才的话题补了一句:“红先生,这种技术在多年前就被禁止研究了,据我所知,现存的唯一案例就是少爷和那个黑蜂了。” 所以,连古和黑蜂是人贩子们拐带的孩子当中千挑万选出来的一对实验品。 据褚卫所说,他们是在不知情的情况下被带走,只不过一个是心甘情愿,一个则是被迫的。 但连古为什么要心甘情愿跟他们走?当时是抱着什么样的心情和目的? 将长相差异巨大的两人拖去做实验,后期越是相像,实验就越成功。 实验到底是成功了,两人的人生也就彻底的改变了。 红官的面色很沉重,完全是冯陈不敢开口的模样。 “你们在聊黑蜂和老大?”他试图打破沉闷。 红官微微阖上眼片刻,将错综复杂的思路理顺了,敏锐地挑起眼角:“那个实验是连海启动的?” 作为始作俑者的连海,或许才是引起双方痛恨的根本原因。 褚卫和冯陈同时看向他,眼神充满敬佩之意,根本不需要说什么就已经肯定了红官的猜测了。 “连海的病也不是常见的,而是实验失败的?”红官继续揣摩。 不待褚卫诧异,冯陈就惊讶地问:“你怎么都告诉嫂子了?不怕老大他……” “冯陈,”红官截断他的话,郑重其事地说,“这种秘密对我隐瞒有意义吗?我会对连古不利吗?” 冯陈急忙摇头解释:“这倒不是,主要吧就是怕您瞎想,然后呢对老大有所改观,从此不再理他了。” 这是什么逻辑? “我确实对他改观了。”红官沉下一句话,把冯陈褚卫都吓了一跳。 “啊您可别……” “放心,不是什么坏事。”红官转向冯陈的目光微凉,“我们不能再浪费时间了,你知道我讲的是什么,黑蜂必须马上找到!” 语气斩钉截铁,不容置喙。 冯陈收敛了一贯调笑的态度,神情变得十分正经严肃。 褚卫还蒙在鼓里,看向两人的目光茫然又不安:“发生了什么事?少爷呢?” 最后目光的定点在冯陈身上,让冯陈倍感压力重大。 他自己也在矛盾中拔河,一面不断验证事实,一面又不愿意相信自己调查的结果,他还需要一个强有力的佐证,需要找嫂子提供。 冯陈捏紧眉心,实在难以抉择开口。 褚卫:“?” 红官:“??” 被两道炙热的目光灼得难耐,冯陈十根手指捏得卡啦响,最终没顶住压力,转脸问了红官: “老大他这次回来,他对您的态度怎么样?我的意思是……和您亲热吗?” 红官:“……” 褚卫:“???” 红官抿着唇,目光微垂,没有应话,即使明知这个线索也挺关键。 “冯陈……”褚卫吭了声,青天白日问什么骚话。 喉咙似被什么梗着,红官说不出口。 他那毫无羞臊的沉闷凝重神情,已经说明了一切。 冯陈拍了下脑门,他早该认清事实的,不然嫂子也不会突然问那么敏感的话题,还过分关心黑蜂的死活,只是,只是他心中仍执拗地存着某种期望。 “红先生,少爷他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褚卫就算再迟钝,也该觉察到情况不太美妙了,可他一醒来,韩杨就汇报了关于连古的情况,按理不至于骗他,或许只是隐瞒了什么至关重要的事实。 红官闭了闭眼,斟酌着摇摇头,褚卫是特卫总教头,他本该能做更多的事,但他目前的身体状态实在鞭长莫及。 “连先生回来后,关于集团事务参与多少?”红官突然问冯陈。 冯陈挠了挠后脑勺,摇头说:“没有,他一醒来听说您守关昏迷就急忙赶过去看您了,这两天不是都在红宅嘛?” 红官点点头,而且和他寸步不离,只是今天凌晨出去后,到现在大半天了也没有什么消息。 可明明就是要上位的人,怎么会对连氏集团事务不感兴趣? “他凌晨出去了。”红官略微茫然地抬起头。 “什么?”冯陈褚卫目光对了下,异口同声。 暗网传来的消息,万博船已经驶出了公海,连氏特卫要干预没那么简单。 那万博船的主虽然不清楚,但怎么说只要与赌博相关,就能通过以博彩发家的金家打探到些许消息。 金家公子金厉龙在海外经营着一家世界级赌场,最近一个月的收入远高于市场预期,原因在于上次的新闻合作事件。 “红先生您还记得上次我家老大参加的那场时尚冬装大秀吗?”冯陈将一份资料递给了红官。 红官瞟了眼那张西装革履的形象照,大概也是三十出头,难得一副正派的青年模样。 “他就是金厉龙?” 听出红官语气中的难以置信,冯陈将嘴里的棒棒糖取出,笑着解释: “这位金家公子虽说是赌王金开盛的儿子,但是吃喝嫖赌抽,也就和赌沾点边,要不然怎么继承千亿家产? 本人倒是个非常努力上进的人,早年在海外留学时就很低调,没人知道他就是赌王的儿子,回来后并没有立马投入家族企业中,而是进入了一家金融公司当实习生,从端茶递水的苦力活开始干起,后边和几个朋友大胆创业……” “你家老大是怎么和他认识的?”红官没心思听对方的发家史。 冯陈端了杯茶给嫂子,自己咬着棒棒糖绕懒人沙发走了半圈:“您还记得那艘皇冠号游轮吧?” 红官愣了下,那不是南湾旧码头老船厂里编号为1771号的游轮吗? “是金厉龙投资的?”红官大胆猜测。 “不是,我的意思是老大和金公子就是在那艘游轮上认识的,也就是七年前的处女航。” 刚好遭遇海盗袭击的那次航行! 红官看着褐色茶汤里的浅淡倒影:“黑蜂也在上面?” 他记得褚卫说过,当时在游轮上袭击他们的人是海盗团,而黑蜂就是海盗团伙的头头,是否和七年前的那次海盗劫船一样,同一批所为? 所以,红官的怀疑也不是没有道理。 冯陈咔嗒一声咬碎了棒棒糖,在红官面前定住脚步:“这个恐怕只有老大自己才知道,因为那时候老大正和那个海盗团长赌命呢。” “赌命?”红官有些错愕,难道是当时和海盗玩枪赌富豪性命的那个年轻人? “对,就是拿左轮手枪和海盗赌命的那个神圣的男人!”冯陈一脸自豪,也是从那个时候开始,他决定要追随连古了。 红官露出了恍然般的表情,原来他和连古不是只有十岁那年的邂逅,在他十八岁那年,第一次逃离解家,就已经再次见到了他,只不过当时他并没有将对方认出来,而是望着那个英勇的背影,深受鼓舞。 七年前,他为了躲避解家的人追查,逃上了一艘准备出海的顶级游轮“皇冠号”,心想着要是从此离开南城也无所谓,只要能逃出解家的掌控,他情愿永远都不回南城。 只是没想到游轮出港后一小时,就遇上了海盗团伙,他们一窝蜂地从公海上来,扛着重型机枪,将游轮团团围住。 游轮发出紧急求救信号后就被海盗登船迫使继续航行了。 在一众慌乱逃难中,所有名门贵族和大富豪成了第一目标对象,不到十五分钟,被追赶到演播厅的打劫对象就有上千名。 海盗们全都手持机枪,戴着白色笑脸面具,以武力收缴所有人的手机,切断了对外联系的信号,不配合者就地枪决,一度混乱不堪的现场被恐慌深深笼罩。 红官随着人潮被赶到了游轮的赌场里。 赌场位于游轮演播厅下一层,同样拥有个巨大的屏幕,而这个屏幕里捕捉到的却是演播厅里的画面—— 所有人被迫双手抱头跪在地上,他们被挨个搜身却特别上道地十分配合,碍于周边有数十支枪瞄着,别说动了,连大气都不敢喘。 大富大贵者成为了赌注,非富非贵者则被集中在这赌场里充当观众,也就是所谓的“见证者”。 人头攒动处只见一个升降台在场中央缓缓升起,至两米高时就停止了上升,确保在场的人都能看到上面的情况。 十平米的升降台上四角各站着个持枪的海盗,中间摆放着一张长条桌,对坐着两人—— 一个戴着面具,俨然是海盗团伙中的一员,只不过所戴的是黑白色的悲喜面具,应该是身份的象征,看上去级别不低; 另一个是身穿黑衣,头戴鸭舌帽的青年,虽是背对着他看不到长相,但凭坐在海盗面前那四平八稳的气势,就可知这青年的来头和手段不一般。 据说台上两人正在玩赌命游戏,就用一把左轮手枪玩命。 玩的还是上层演播厅里那些富豪的命,赢了就留下他们的命,如果输了,青年的命也会赔进去。 怎么说都不公平,庄家和赌徒之间,也从没有公平可言。 红官极目望去,只见那海盗在青年面前扔出了一颗子弹和一把左轮手枪,示意他装弹。 “如果连续扣动5次扳机,枪都不响,我就会放了演播厅里所有人,这里在场的人都是见证者。” 也许是透过面具的原因,海盗的声音沙哑低沉,无法辨认。 被凝重严肃的氛围裹着,现场雅雀无声,青年的轻声一笑都清晰可闻。 现在回想,按当时的情形看,他赌不赌,海盗都没有要放过他的打算。 只见那青年镇定地拿过手枪,甩出弹巢,在6个弹巢内随机塞入1颗子弹,从容地转动弹巢,直到那海盗喊停,他才将手腕一振,将弹巢归位。 见青年将手枪抵在自己的太阳穴上,在场“观众”都紧捏了把汗,将心提到嗓子眼上,根本无法置身事外。 “在这场赌注中,你赌的是小概率结果,那就得凭运气,不妨在扣动扳机之前,想想你从小到大的运气怎么样……” 海盗的话带着玩弄的语气,青年不等他废话就扣动了扳机,咔嗒一声,手枪没有响! 下面不约而同地喘出了一片呼声。 海盗有些意外地往后一靠,抬手示意继续。 左轮手枪联动击发,青年闭了闭眼,冲着太阳穴再开一枪,枪仍旧没有响! “你还有三次机会,愿老天保佑你。”海盗双手交叉,翘起个二郎腿,维持着高高在上的姿态。 青年微笑地扣动第三次扳机,下面顿时响起了一阵嘈杂声,纷纷为这青年祈祷。 也许是被他一腔孤勇所折服,红官目光紧紧地盯着青年的背影,这个青年凭什么认为凭己之力能够拯救一群上流人士?甚至不管和他有没有关系。 这破天荒的自信是从哪里来的? 青年再打出一枪后,海盗终于坐不住了,砰的一声离座站起,目光狠狠地盯着他:“最后一次机会!” 青年不动声色,突然缓缓转过身,往身后扫了一圈,不知道在找什么,可惜因为帽檐压得低,阴影将脸遮住了一半,青年的长相红官看得并不清晰。 青年转回了头,最后一次扣动扳机。 砰——! 红官一下从睡梦中惊醒过来,额头鬓角全是细密的汗,连薄衫都被汗透湿了。 红官微微闭上了眼,自从知道当年在众目睽睽之下为上千人拼命的人就是连古之后,姗姗来迟的惊惧还是被带入梦了。 最后那一枪终究没响,海盗纵使万般不情愿,都得依着承诺放人。 金厉龙就在那演播厅中死死盯着大屏幕,被赌场的那惊心动魄的一幕吓得不轻,同时也被青年的胆识和运气深深折服。 赌博是人世间最刺激的游戏,这场赌输了就只有一个结果,这种结果的概率很高,而他却能凭着运气赢下全场…… 后来在一次宴会上,金厉龙一眼就认出了连古,敬佩之情溢于言表,之后一来二往也成为了道上的朋友。 只是海盗团伙脾性阴晴不定,要不是海巡军队匆匆赶来,现场的那些“观众”恐怕还会成为新的“赌注”。 游轮上的枪战十分混乱,红官被人群冲散,混乱中,有人强塞给了他一把枪,叫他保命用,他还没道谢呢,转眼就找不到那人身影了。 要不是那把枪护着,他都险些成为了人质。 第125章 诱使2 “做噩梦了?” 身旁冷不丁传来一声,红官猛然一转头——连古正躺在身侧,撑着前半臂皱着眉头看他。 这一瞬给他一种错觉,貌似被对方饶有兴致地“欣赏”完了他刚刚惊悸的窘态。 “……你什么时候回来的?”红官暗自沉气,脸色带着病态煞白,目光闪过一丝警惕。 下一秒双手就被关切地握住了。 红官下意识缩了缩手,忽觉不妥,电光石火间反握住对方的手,摸了摸那虎口和食指上的茧子,稍稍冷静了下。 连古似乎没有察觉到什么,心头被乍然点起一串火苗,暖烘烘的,拉着他的手不禁就往怀里带了带,温声回应:“中午回来的。” 红官身体不自然地僵了下,心间掠过丝奇怪。 “两点不到,你还能再睡一下。”连古体贴地补充了句。 他这么不慌不忙是觉得事态完全在他掌控之中? 红官挣开了他的怀抱:“早上你去哪了?” 连古微微一笑:“有些烦人的事要处理,现在没事了,下午就陪你。” “……” “怎么?不开心?” 开心?开心得要死。 “我下午可能要守关。” 连古再次拥住他,温热滑过他的鬓角,低喃了声:“带我入关,可以吗?” 红官的心“砰”地剧跳了下,拧着眉一把推开他:“你在说什么胡话?!” 能挑起这么敏感的话题,看来已经放下了所有戒备。 虽然知道对方一定听过那卷磁带,但亲耳听他说出的,危险意味很浓。 带他入关,会是他真正的目的? 连古盯着红官看了好一会儿,像在确认什么似的,目光深沉却没有暴露更多的情绪。 “别人的本命关,连我都不能进去,更别说还要带另外一个人进去,以后这样的话别说了!” 红官心跳砰然加速,面上维持着镇定与恼怒,掀被下床,站在衣柜镜前穿着长衫。 连古不知什么时候跟了过来,忽然从背后搂住他,注视着镜子里被惊得有些恍惚的红官,动作很轻地替他扣上长衫纽扣,幽幽地说: “试试看好吗?不试试看怎么知道不行呢?” 两人的视线在镜子里撞上,红官微微眯起了眼不说话,连古则露出抹担忧神色: “听说你最近守关出来都得躺上一两天,我实在不放心你一个人进去。” “哦?”红官微微侧头,心里清楚对方的用意,淡淡反问了句: “带人入关这种话,你这是从哪里听来的?我做关煞将二十几年,都从来没有听过这样的话,别异想天开了好吗。” 再次对上连古的视线,对方这次的目光带着明显灼人的锐利感,红官若无其事地避开,抓出他向胸口探去的手: “你要是觉得没事做,就给我好好养伤,别到处乱跑了。” 红官丢下一句话,出香堂敬香,香炉上的三炷香烧出的香灰形状,竟是不能忽视的“贼盗香”。 还真的是贼盗! 祖师爷是真的灵,但越灵就越让他不安,毕竟香炉里的香灰颜色黑沉得吓人! 敬完香,红官脸色仿佛又白了几分。 连古悠哉悠哉倚着房门,看他在祖师爷牌位面前一副温顺恭敬的模样,嘴角难以自控地浮起一抹笑意。 让红官很难不往“幸灾乐祸”的方向想。 红福进来通报,红宅来了位客人。 这个时候沈大公子来干什么? 红官不经意往连古瞟了眼,连古当即压下了眉眼,不爽的情绪直接写在了脸上。 “知道红先生喜欢喝茶,所以给您送了几斤贡茶来。”沈大公子神采奕奕,满脸堆笑。 今天的沈大公子依旧打扮成自我感觉良好的花枝招展的模样,只是五颜六色穿在他身上竟然出奇的协调,换做别人,不是条土狗,就是个时尚弄潮儿,总之红宅的人欣赏不来。 红官瞥眼桌面上一堆大小茶盒,似有似无地叹了口气:“沈大公子,贡茶可不便宜。” 他的物欲一贯淡薄,唯独对自己喜欢的极其挑剔,拿客人送的茶叶来说,大多只喝了一泡就决定要不要继续喝,不然也不会在博古架上塞满了许多动辄千百万一斤的名贵茶叶。 沈大公子咧咧嘴笑着说:“金钱能买得到的都不成问题,只要红先生喜欢就好。” 不好意思,还真的不喜欢。红官扶着额摇了摇头:“大公子今天来是有什么事吗?” 沈大公子直言不讳:“主要是来看您的。” 红官也没跟他客气:“既然已经看过了,如果没有其他事就请回吧。” 沈大公子哑然失笑,知道关煞冷淡不好客,但这么直白,多少疼了他这颗千里奔赴的心。 红福立马解释:“不好意思啊沈大公子,先生中午刚好约了客人,这个点快要到了。” “原来是这样啊,”大公子讪讪然,“红先生有事的话先忙,我可以等……” “你想等什么?”连古从后院出来,几句交谈实在听不下去,这才郁闷开腔。 沈大公子倏忽站起来,对连古的突然出现颇感意外:“你怎么会在这里??” 连古脸上毫无表情,目光睨着他,冷冷一哼:“我就住在这里。” 姿态颇有宣示主权的意思。 沈大公子的五官当即扭曲得有些难看,想蹦出的粗话突然梗了下。 红福看他俩的眼神和气势,貌似随时都有可能掐起来,再看正在喝茶的先生,是不是淡定得有些事不关己的感觉了? “沈大公子,这……”红福话到嘴边有些为难。 大公子当然知道这是在下逐客令了,只是特别不爽连古为什么能住在红宅,目光盯着连古片刻就转向了红官洗洗眼。 “既然红先生不方便留客,那我改天再来拜访,先走了哈。”沈大公子话说得心不甘情不愿,在连古的瞪视中悻悻然离开了红宅。 “他不怀好意,最好少联系。”连古闷闷不乐。 “嗯。”红官多余的话不说,更没有透露和沈家合作的消息。 红福送人出门回来后说:“他又来了。” 他?红官和连古同时诧异对望,不过很快反应过来了,应该是解鸿程。 “别管他,”红官将茶杯一放,挑起眉梢,“难得解家人愿意给咱们红宅看门。” “解家人?”连古讶然了下,神情微变。 “怎么也有你不认识的解家人?”红官懒懒地问了声。 连古先是一愣,然后耸耸肩,有些好笑地说:“那几个老不死的播种很勤快,我不一定都认得。” 这句倒是实在话。 红官的目光从他脸上挪开,平淡地提了句:“是海归的解家大少爷,正房夫人生的。” “正房夫人的儿子?”连古沉吟了下,“他来找你干什么?” “你觉得除了因为解家的事,还能有什么事?” 如果仔细品,就能发现红官的语气有了稍稍变化,从不咸不淡变得低沉,言谈依旧温和。 连古扬了扬嘴角摇摇头:“谁知道呢。” 旁边的红福看得莫名其妙,这两人的对话氛围怎么奇奇怪怪的。 一连串叮铃铃的声音突然响起,这是红官的手表来电了。 连古自然地瞟过来,红官回看了他一眼,满含深意地转回了后院,拔腿前吩咐了声红福:“福叔,把沈大公子送的茶冲泡给连先生尝尝。” 连古甫一跟上的脚步忽然一顿,心火撩烧,目光随着他的背影拐弯而愈加深沉,那倒是要好好尝尝了。 红官拐进后院迅速接起电话应了声,忐忑与焦躁的情绪在关上门那瞬平静了下来,连语气都变得从容许多:“金公子,抱歉久等了。” “红先生吗?终于联系上您了!一直想找机会感谢您。” 金厉龙的声音清亮热切,有点冯陈那样二十几岁的年轻嗓音。 红官松了口气:“金公子客气了,你我各有所取,合作共赢。” “我从没押过这样的注,连少说的没错,的确是稳赚不赔。”金厉龙话中带笑。 “金公子,我这次找您是有一事相求,”红官平淡疏离的脸上难掩疲惫,“时间紧迫,我就长话短说了。” 那边显然愣了一下,随即叠声应好。 金厉龙似乎很好说话,这在他意料之外。 “您认识万博船的船长吗?”红官单刀直入,事实上他也没闲工夫拐弯抹角了。 “知道,但不认识。您是想……赌?”金厉龙有些惊奇,没听说过关煞将也好赌。 红官重重抹了把脸,摇摇头:“不是,我是想打听五天前在公海上发生的枪击事件。” “啊……这样啊……”电话那头略微沉吟,“那件事我略有耳闻,可以帮您打听一下。” 红官目光定在泄下光线的那扇窗上,似乎玻璃窗下还站着个模糊的身影,只是停滞了片刻,就虚化到眼神都难以勾勒出形状来了。 电话沉默的间隙,金厉龙的声音再次响起:“虽说我不认识那位老板,但如果您有需要的话,我可以去认识认识。” 他的语气极其轻松,似乎对他来说并不算难事。 红官用力吸了口气:“您看什么时候可以约见一面?” 红官进门不到十分钟,敲门声就响起了。 那位罗姓的意向闯关者前来咨询了。 红官大步流星地朝着前堂走去,红福的声音在后头追着:“连先生接了个电话就出去了,说晚点再过来。” “他有说是什么事吗?”红官突然顿住脚步回转头问,红福差点撞上来。 “没有,看上去很着急的样子,不知道是不是连怀居来了什么客人。”红福猜测。 他不应该让对方离开自己的视线范围。 脚步不停,红官当即就给冯陈发了条信息—— 【他离开了红宅,如果能查到行踪,请及时回我。】 【收到!】 冯陈秒回了信息。 “福叔,你叫红喜回来一趟。”红官转头吩咐红福。 红福没弄明白出了什么事,话到嘴边要问,人就已经来到了大堂,问话的地方不对,只好揣着疑问答应了下来。 大堂里坐着个白发寸头的老男人,黝黑皱皮上挂着一腮帮的白色硬茬胡子,和来这里的大多数闯关者不太一样,这位自称“老罗”的闯关者,精神矍铄还始终咧嘴笑着,从见红官的第一眼开始。 有种莫名的亲切感……红官定视着他好几秒,依然没想起这张熟悉的脸在哪里见过。 回想这么多年来,罗姓闯关者好像就这一位…… 红官对见过的事物一旦形成熟悉感,必定当时给他的印象深刻,现在熟悉感变得模糊或许是近段时间来思维过于紧绷造成。 只是对方那没由来的笑,笑久了也让他有些迷茫。 “罗先生,我们是不是在哪里见过?”红官忍不住开口问。 老罗眨眨圆而微浊的大眼,收敛了笑意:“见过,当然见过,不过您呐贵人多忘事,那些陈年旧事应该早就忘了。” 红官在凝视中记忆回溯,半天都没定论。 “不好意思罗先生,还请您说明一下,我们是在什么时候见过?” 老罗咕噜喝了口茶,咧嘴笑着说:“哎呀说起当年,您还是个十岁不大的小孩呢。” 说话间,他拿手在腰间比划了下身高:“差不多这么高吧。” 大概就是他十岁时的身高。 “您是在什么地方见过我?”红官追问。 “一回是在解家大门口,远远的就看过一眼,一回应该是比那时候早,在贫民区。” 红官心里咯噔一声,他去贫民区找母亲貌似没和什么人打过交道。 但对方一提起贫民区,脑海里确实浮现了个模糊的样貌,至少有五六分像—— 他闯了别人的本命关,在关内贫民区遇见的那位壮实黝黑的大叔! 红官稳住情绪,压着声线问:“……您是否认识两个少年?一个叫灾星,一个叫阿风。” 红福添茶的手一顿,眼皮一抬,就看到老罗皮包骨般的手轻颤了下,脸上的表情定格住了片刻,随即咕咚咽下口水:“您……果然还是记得的!” 他语音尾调上扬,稍显激动。 第126章 境遇 十五年前和今天一样,老罗独自耕作一亩三分地,不多不少足够养活他自己,省着点还能分给贫民区一些。 贫民区和城郊隔着一堵墙,老罗通常会为了省点脚力而借着草垛子翻墙到城郊农作。 也就仗着身强体壮。 这天下午,他挑着两畚箕番薯回来,刚翻上围墙就被哐当一声吸引了视线。 那是铁锹扔板车上的声响,他熟悉。 老罗循声扫望,视线最后定在不远处金灿灿玉米地里的两人和一板车。 两个穿着汗衫背心的汉子,正从板车上拖下一包鼓囊囊的麻袋,看起来挺沉,抬着的两人都得弯了腰。 老罗本不想多管闲事,但这两人瞻前顾后的鬼祟模样,实在引起了他的注意,尤其是看他们将沉甸甸的麻包袋扔进挖好的土坑时,老罗蓦然瞪直了眼,这是在埋什么东西?? 按理没人会把菜苗、种子成包埋地里。 那两道视线十分警惕,全程目光四处扫视,老罗伏低了身体,于墙后露出半截脑门和一对大眼盯着他们一举一动。 俩人三下五除二地将土坑掩埋,临走前还不忘跺上几脚,之后推着板车慌忙逃离。 成片玉米杆挺得像整齐的方队,如果不是站在高处,还很难看到有人会在神圣的农作地干出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来。 老罗没有多想,直觉告诉他那袋东西不简单,要是废弃旧物应该早扔垃圾堆去了,干嘛非找地方埋了? 傍晚的天光透过玉米地只留下斑驳昏黄的颜色,没被光照的地方提前进入了黑夜。 四下没人,砰砰的心跳声都快要盖住自己的呼吸声了,老罗摸索着来到那片翻新的土地上,操起扁担开挖,所幸土被之前挖松了,现在挖起来并不费劲,终于赶在太阳下山前顺利挖到了那个麻包袋。 老罗倚着扁担大喘了几口粗气,撩起衣角擦下满脸汗后扇了扇风,心想那两货埋得够深的,这要是什么活物,也早该挂了。 心里是这么想,可盯着那扎了死结的麻包袋又难免忐忑起来。 喘息过后提了一口气,扔掉扁担,双手拽紧结口,使劲将整个麻包袋拖拽出来。 双手传来的黏腻,让他下意识就想往身上擦,谁知扑鼻的血腥让他僵硬当场,脸色骤然变得铁青—— 绝不会是什么鸡鸭禽兽,在这年头能吃饱饭就已经偷着乐了,有肉干啥犯傻扔了? 所以,这是杀人的勾当?! 他咕咚咽下口水,第一个念头就是将颤抖双手使劲往地上搓,想用泥土搓掉手上黏腻的血迹。 离着麻包袋还有一步距离,可他不敢靠近,就那么死死盯着。 心里不住骂自己,干嘛去趟这趟浑水?应该马上逃走,当做什么都没看见! 可这没出息的双脚就像灌了铅,又麻又沉重。 万万没想到那死寂的麻包袋,突然挣了下,毫无预兆! 还没死透?!老罗哇的一声跌坐在地,魂差点被抽走,好不容易镇静了会突然给这么一下,全身狠狠打了个哆嗦。 好奇与怜悯没让他对还有一口气的受害者弃之不顾,老罗倒抽了口冷气,等回过神来,那抖如筛糠的双手就已经在慌乱地解着那个死结了。 里头的挣扎更厉害了,急赤白眼的老罗已经摸到了那只瘦长的手。 麻袋口刚打开,一张血淋淋的脸蹭地突然冒了出来,直接把老罗吓退了好几步。 看身形竟然是个少年! “叔……叔啊……” 那少年趴在地上,满口带血,睁着一只眼盯着前方,把几米开外准备打退堂鼓的老罗给惊回了神。 老罗霍然转身,我擦!亲叔来了都给吓死! 借着微弱的光仔细辨认看清了是谁后,眼底满是错愕与震惊。 “你、你是灾星?!你怎么……” 老罗几乎是咬牙喊出的,目光甫一触及那半张血肉外翻的脸就发怵,双腿不自觉发软打颤,给叔留条活路吧。 夜幕降临,灾星缩成一团的身体自成个黑涡,将周遭的黑沉、肮脏、孤寂全部吸纳进去,让人一靠近都胆寒心颤。 老罗费了好大劲才将浑身是伤的灾星扛回贫民区,他那蜗舍荆扉的门只够一人进,多个人就得侧身,小心翼翼地将人抱进门还剐蹭到了伤口,痛得灾星嗷嗷叫。 “还是那些人贩子吗?你又上哪得罪那些人?”老罗一边忙着给他清洗身上的污泥和血迹,一边止不住唠叨,“上次的教训还不够?让你不要到处抛头露脸的,你又不听话!阿风那小子都找你一天了,看到你这样还不得被你吓个半死……” “叔,别告诉阿风……”灾星紧皱着眉,泛白的嘴唇在打颤,边喘气边说,“我查到了那批孩子的下落,被他们发现了……然后,你猜我遇到了谁?” 老罗皱着两道眉,毛巾打湿拿在手里,对着脸都无从下手:“你叔我没心情听你说这些,你知不知道自己伤成什么样了?还关心别人干什么?那群狗娘养的王八蛋,下手是真他妈狠!怎么跟狗啃似的?” “……就是狗啃的。”灾星艰难地咧出个劫后余生的笑容,很不自然。 老罗瞳孔骤缩:“真放狗咬你?!” “……我遇到了解家那位……小少爷了,就是、就是人人说的关煞将,你知道不?”灾星模仿着老罗的语气,说起来还挺兴奋,但稍稍一动,牵扯到伤口,就疼得直咧嘴。 灾星捂着半边渗血的脸,吸了口气:“……叔啊,你看我的这边眼珠子还在不在……好疼啊,是不是被狗啃掉了?” 老罗拧着眉嘶了声:“你别说话了!” 灾星额头留下的血盖住了半边眼,眼睑上几道刮痕又深又长,眼睛下尖孔的牙印和撕扯痕迹遍布了半张脸,估计被狗撕咬时,身体蜷缩一边,只能护住一边脸。 身上的伤就更加不用说了,手臂裸露在外一截是拳脚棍棒造成的红肿淤青,血肉外翻的伤早就跟衣服粘到了一起,撕开还要受点苦。 “操蛋玩意真他妈的狠!”老罗龇牙恨骂,“要不是被我及时发现,你小子这会儿就去阎王爷那儿报道了!” 老罗又气又心疼,这浑小子就是太爱给自己招惹麻烦了,历经九死一生从人贩子手中逃出,能躲就得躲远点,哪有人上赶着去凑人头数? “不知道那群狗逼是坏得没有底线的畜生吗?”老罗操碎了心咬着牙骂。 “这回不是那群畜生,而是……”疼痛让他的语速减缓,把他叔逼得连啧了几声,“是、是解家的人……” 老罗瞪大了眼:“你招惹他们干什么?” “我……没、没招惹他们……”灾星脸色越来越惨白,进去的气没有呼出的多,“但他……他好、好可怜啊……” “你看你这副样子,谁来可怜你??” “原来,关煞将……也很难过……他刚死了娘,爹也不疼……家里人也不待见……原来跟我这个、这个没爹没娘的……一个样嘛……不对,我有自由……”灾星的话说得有一句没一句。 老罗快被他的菩萨肠烂好心气炸了,“……你管别人死活干什么??” “那、那……我的死活……你也别管了吧……”灾星迷迷糊糊地说着,黑瞳里的光在涣散…… 老罗深夜奔到医院,没医生敢接,一是怕贫民没钱治疗,二是伤势过重,能救命不能整容,相当于容貌毁了。 “你说你干点什么不好啊?”老罗气急败坏,拿了着止血药物回来草草给他包扎,边牙磨得咯咯响,“有那个精力帮叔多种点瓜挖点菜啊。” 这小子热心肠,平时没少帮他,播种插秧、打药除草、收割摘菜,从农闲到农忙,桩桩参与。 老罗打从心里喜欢这小子,也深刻觉得是他精力太过旺盛了,一心好几用也不见得累,才有心思去跟那群不要命的混蛋对抗。 这就是以卵击石,自不量力! “叔老是说你长得跟个娘们一样,那不是损你,是夸你,你知道不?你看咱贫民区里头哪个不是糙汉?哪个不是长得一副穷酸样?就你这干净利落的长相,注定不适合待在这种闭塞又阴暗的地方,没什么出头日……” “你要多听多学,将来指望你出人头地呢,但叔没叫你去招惹是非啊,有些人咱们真的惹不起,你知道不?不过话说回来,你确实挺爷们的,叔我说实话,你就挺爷们!干的事更爷们!叔很欣赏你,打从心里稀罕你!多少人都没你这个胆量,你知道不?” 老罗喋喋不休,背着昏迷的灾星穿街走巷。贫民区有些江湖郎中,但居无定所,要找只能靠运气。 南城的贫民区不大,深夜根本打不到车,靠着脚力碰运气只会耽误治疗,老罗当即决定连夜赶到城里去,就算是求也要求人救他一命。 “在这种鸟不拉屎的地方没大罗神仙,你叔我尽力看看,如果实在没办法,咱这张脸就只能舍弃了……咱本来也不是靠脸吃饭的……” 老罗颓然无力地把人倚靠在路边,喘了几口大粗气,擦了擦汗水,肩头后背湿漉漉血淋淋的一块是被灾星伤口上的血给糊的。 灾星满脸被粗糙带血的绷带缠裹着,就像荆棘丛中的花,脆弱单薄、残破不堪,如果奋力生长抵抗,一定会满身伤痕,如果缴械投降,也一定会被荆棘裹挟,最后难堪重负,被疼痛刺穿生命。 老罗喟然长叹,目光巡了圈,远处的昏黄路灯旁,有个深夜小卖部,正好去买瓶矿泉水路上喝。 暗夜空寂寒凉,老罗将外套脱下盖在灾星身上,左右看了看,这里前不着村后不着店,大路两头黑洞洞,暂时应该没什么车辆来了。 片刻没有耽误了,老罗拔腿就往小卖部跑。 可就前后脚的功夫,等老罗再回来时,路边只剩下他的那件破外套,灾星不见了! 就这么丢了?? 凭空消失了?! …… 红官听得大气不敢喘,好半天才喃喃了声:“他……” 愣是没说出个什么来。 “所以他……”红官一张脸白得很夸张,薄唇抿成直线,紧绷的脸深显色厉内荏,心口正被什么堵得几乎要窒息,梨花木椅扶手被他刮出了好几道指甲痕。 所以他……不仅被打了,断了腿,还被狗啃得差点毁了容,更被装进麻包袋当垃圾一样丢了,埋了…… 明明和解家八竿子打不着边的人,就因为护着他,就因为和他走得近,就被冠以“教唆”与“不轨”的恶名…… 解家! 解家!! 解家!!! 红官满腔恨意倾巢而出,比在心上施以炮烙之刑更要深恶痛绝,仇恨在心底疯长,眼底闪动着愤恨之色,连一旁的红福都感受到了。 红福心下震颤,光听自家先生念叨,到底也不知道灾星经历的有多凶险,今天罗先生补充了细节,也讲述了更多不为人知的经历,心里头除了对灾星的敬佩与可怜,就是又刷新了对解家残忍程度的认知。 深知先生又多了一个不得不让解家倾家荡产、断子绝孙的理由。 老罗说得口干舌燥,一口气喝完整杯茶。 “所以他就这样消失了这么多年,我实在想不到那小子能去哪了,就算是醒着,那腿脚也不能走路,怎么就悄无声息地不见了呢?”老罗接着红官的话继续讲,神情中的懊丧掩饰不住。 “实话说,我那时蹲在解家门口,蹲了一个月,才把您蹲出来,”老罗直视红官阴沉难看的双目,毫无怯意,也没了先前那股亲切感,“那时我是挺恨解家的,真的,解家那么仗势欺人怎么就没有遭天打雷劈呢。” 这点说到红官心坎上来,老天要是开眼,就不会等他亲自出手了。 在老罗等待回应的茫然目光中,红官逐渐收敛了情绪:“您说您在解家门口见过我,也是因为那一次吗?” 老罗点点头,向一旁的红福转移了目光,犹疑了下,才将视线移回:“是啊,我追上前喊了您几句,那时你只回头看了眼,就被身边的人着急忙慌带走了。” “可能您没多大印象了吧。”老罗看红官那略显迷茫的神情,补充了句,“我不死心,就跟了上去,可当我看到您是在扫墓时……” 老罗压低了声音,他没有再打扰了,但当看到了墓碑上的照片时,他蓦然觉得,灾星说得对极了—— 解家的关煞将,就是个可怜人。 第127章 境遇2 “您可能还不知道,那小子曾经救过您母亲。” 老罗再一次挑起了沉重的往事,红官猝然跌入回忆中,耷拉着眉眼,让谁都看不到他垂下的视线中隐藏着多么低沉的情绪。 “嗯。”红官重重应了声,嘴角微微一动,却没有了下文。 就这样?关煞将的态度让老罗有些懵。 红福看老罗似乎有些质疑的不悦,猜测应该是对先生误解了,忙解释:“知道,先生是知道的。灾星是我们的恩人,先生有时常提起。” 红福没有透露太多,他知道先生不喜欢将没有好结果的事挂嘴边,劳而无功,只有支离破碎的遗憾。 有了红福这句话打底,老罗暗自松了口气,心中有谱了。 红官抬眼看老罗:“您在贫民区不仅见过我,还见过我母亲?” 疑惑的目光中带着微不可察的期待。 “见过。”老罗实诚,如果没看到墓碑上的照片,他还不知道灾星所救的那个漂亮的女人,就是关煞将的母亲。 用“漂亮”来形容,也许流俗于众,过于肤浅,但老罗搜肠刮肚也找不到什么美词形容,怪只怪尤小怜长相的视觉冲击力太强了。 灾星把人救回来时,他正在屋檐下翘着二郎腿呼呼睡大觉,稀里糊涂被敲醒,然后在迷迷瞪瞪中被请去别的地方继续做梦。 他原以为就是个梦,不然在这样邋里邋遢的地方,怎么会出现白得通透的美人呢? 当然,在灾星的再三警告下,老罗是坚决不敢起什么歪心思,只是想不到,那女人年纪轻轻就已经为人母亲了。 “我去贫民区找过母亲,当时并没有见到他。”红官问出了他的疑惑。 老罗叹了口气:“您知道贫民区有多少跟他同龄的受害者吗?太多聚在一起就特别显眼,我的意思是容易引起人贩子的注意,而且贫民区又是人贩子重点关照区域,灾星经常会以自己为饵,引开那些人。” “原来是这样……”红官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滋味,总之很沉闷,像被各种复杂情绪堵得难受。 “我总说他太执拗逞能了,就爱跟人贩子较劲,他们是很可恨,可凭他个人之力,实在太傻了,要说他傻吧,其实也挺聪明,跟人家斗智斗勇,回回都能险胜……” 那个少年或许从没想过,将“义”字摆在前头,将会面对怎样残酷的现实,又或许是明知不可为而为。 他走了一条别人不敢走的路,甚至连想都不敢想的路。 他就是个孤胆英雄。 红福也情不自禁叹了声,要说积德行善的人应该会有好报才是,怎么反而降灾了呢? 芸芸众生多苦难,可灾星就像个苦行僧,心有大道,至苦至困。 老罗细细看了眼红官的神情,斟酌着开口:“……我之前有想过要找您,但那时我还没到60岁……” 红官刚端起茶杯就顿了下,稍稍动容的脸也恢复平淡:“我看罗先生今年也还没到本命年吧。” 这几乎是很笃定的语气。 “您……怎么知道?”老罗惊奇地看向他。 他这副白发白须的沧桑模样,别人只会往老的猜,怎么到了关煞将这里还就一眼看穿了呢? 无他,红官只是见过他中年时的模样,从那再往后数15年,也还不到60岁。 “罗先生不是来咨询闯关的问题?”红福诧异了,明明电话里头说的是闯关,这倒让他犯难了。 老罗有些不好意思,但有前面那些话做铺垫,现在来提什么话至少有了底气,变得好开口些。 “就算我现在不到60岁,等我到60岁那时,我照样会来闯关,也还是同一个目的。”他讪讪然说着,“既然您念着灾星的恩,为什么不找他?” 之前在关内,老罗已经郑重提醒过红官要念着人家好,要知恩图报,就算在关外也不例外。 这下红福得替自家先生解释一下了:“找过找过,先生是找过的,只是一直……找不到。” 老罗皱着眉头看着关煞将,这位关煞将不像外头传得那样不近人情,但好像也不怎么好说话,要不然他絮絮叨叨了这么久,对方也不会是寥寥数语。 红官将茶杯一放,郑重地说了声:“找到了。” 红福登时目瞪口呆,找到了? 什么时候找到的? 人在哪? 该不会是已经……那个了吧? 老罗蹭地一下站起身来,双眼本就炯炯有神,这下更是闪着精光,咽了下口水,双脚不由自主向前走了两步:“您、您说,找到了灾星?是吗?” 老罗和红福紧张又期待的目光不约而同盯紧了红官。 红官料到这个情况了,脸色稍显沉重,强调说:“找到了,但因为一些情况,他的身份我暂时不能公开。” 老罗神情变了变,脑际灵光闪现,小心翼翼地问:“您说的……是不是跟人贩子有关系?” 红官有些心虚地点了点头,老罗皱紧的眉头终于舒展开,差点喜极而泣了。 “这小子果然福大命大,我就知道,我就知道……”老罗呵呵笑着,突然想到了什么,收起满面笑容,严肃询问,“那、那他现在怎么样了?” 不知道是不是红福的错觉,先生刚刚的神情……有些不对劲。 从短促的恍惚中回神,红官极简地回了句:“挺好。” “那就好,那就好。”老罗一瞬恢复了笑容。 红官发现,老罗是个心地善良又简单的人,明明不是他的责任,却能将那件事搁在心头十几年挥之不去,何况如果没有他,灾星恐怕活不到现在。 红官问:“罗先生,您知道灾星的事,为什么现在才来找我?” “其实吧,我也是有顾忌,我不清楚您对当年的事记得住多少,也不确定您还认不认账,再说了您是解家的人,虽然我知道这么说对您不公平,但您想啊,我就是个种田的粗人,什么势力背景都没有,真的招惹不起。” 将关煞将和解家人归为一类,是红官的大忌。 红福有些憋得慌,红官抬手止住了红福解释的冲动,用眼神示意老罗继续。 老罗实话实说:“前阵子才知道您和解家闹掰了,我就想壮着胆子来约约看,嘿!没想到真的约上了,我还以为像您这样的大人物,根本不会搭理我们这样的小角色呢。” 红官摇头微哂,有些唏嘘,解家给底层民众的印象实在差劲,连带着他都遭受了偏见。 “罗先生,感谢您能来告诉我这些事,您如果方便的话,给我个地址吧,在合适的时机,我会告诉他的。” 老罗双眼一亮,连声应好,当即给红福写下个地址条。 “还有,关于阿风的事,您知道多少?”红官凝起双眸,和红福整齐划一地看着老罗。 老罗眉头再次锁了起来,露出了十分无奈的表情:“阿风那小子当年听说了灾星失踪的事,就跑出去找了,最开始还会回来看看,后边就没再回来过了,我在想,我在想,他会不会也……唉!” 他有过很多次猜测,心想阿风会不会被人贩子盯上拖走了,也想过会不会遭遇了什么不测,总之以阿风的性格,不会突然间不辞而别。 红官垂眸沉默了阵,关于阿风的死讯是从连古的口中得知,到底隐瞒了几分,还有待考究,至少可以确定的一点是,阿风早些年确实跟随过连古,也已经失踪了多年。 抱着一命尚存的期待,红官承诺会帮忙打探阿风的消息。 老罗此行了却多年心愿,可以说收获颇丰,同时对红官感恩戴德,尤其对红官的亲自送出门受宠若惊。 “有句话我想说很久了,再次见到您,我觉得您跟您母亲真的很像。” 红官沉静的眼底掀起了一点小小的波澜,这点波澜直到老罗离开后,还在轻轻荡漾。 老罗是第一个当面说他跟尤小怜相像的人,即使再稀松平常的语气,他都能从中找到一丝欣慰。 “红官。” 红官朝来声处望去,榕树底下拄杖站着的是解鸿程。 看样子是在等车,准备从枯燥乏味的等待中离去。 红官厌恶地朝那方瞥了眼,他都差点忘了还有这号瘟神的存在。 “先别走!”解鸿程一瘸一拐地快步走来,喊住了极不耐烦的红官后,更像是双腿健全般奔来。 红福紧张地看着他,担心这个解家大少会对先生不利。 “解大少,做这些徒劳无功的事没什么意义。”红官眼神发沉,对他仍旧是一副拒之千里的冷漠样。 解鸿程无视了他这个弟弟一贯以来的态度,看了眼手表,叫的车快到了,于是抓住重点讲:“我再次提醒你一句,连家人不能交往……” 红官眼皮一跳:“我也再次强调一遍,我红官的事不劳你费心,你有这个时间和精力,不如想想怎么保住解家的财路吧。” “你知道那个连氏集团董事这两天跑解家跑得勤快吗?” 红官眸光一抬,片刻的凝滞,紧接着质疑地盯着解鸿程:“不觉得这种挑拨离间的伎俩很没水准吗?” 解鸿程深吸一口气:“我不需要做这种事,如果不是亲眼所见。” 红官微眯起视线,显得眸光更加犀利聚光:“他爱上解家,找老爷子喝茶聊天,我也管不着。” 解鸿程摇摇头:“关于什么事我不知道,他们的事我从来不参与。” 红官瞥了他一眼:“解大少爷,您不觉得自己很矛盾吗?就算连家明面上跟我合作,暗地里苟合解家,可这分明就是对解家有利,您一个解家人跑过来告诉我这种事,是不是太过敌友不分了?” 解鸿程挑起坦荡的目光凝视着红官,平稳且坚定的声音回复:“你我不是敌人的立场。” 这话一出,果然收到了红官的冷哼:“除非您不是解家人。” 撂下一句话,红官头也不回地转身取道回家。 解鸿程不是没有立场,只是被莫名其妙的感性模糊了立场,变得摇摆,成为两头都不讨好的人。 或许这就是解伯仁很少提及他这个长子的原因。 得不到器重,还能成什么气候? 红官理理思绪,解鸿程不是他重点对付的人,不该转移过多注意力。 反而是对方提供的信息值得品味—— 连古去解家干什么? 他们之间存在什么交易? 红官不知又从哪里摸了根烟出来,才点燃火柴,红喜就急匆匆跑了进来。 “先——生?”红喜看他着急忙出去慌的藏烟动作,目瞪口呆得连后文都断了。 红官兴味索然地啧了下,默默收起了香烟盒,用警告的语气说:“不许说出去。” 红喜挺上道地摆摆手:“我不说不说,但我比较好奇,您这包烟是从哪里冒出来的?” 红官翻眼看他好奇蹭过来的样子,突然有些好笑地发问:“你信不信这是我捡来的?” “捡来的?怎么可……”红喜当然不信,但看红官调笑中夹带的一丝认真的神情,又不得不恼了起来,“谁胆子那么大?明知道您闻不得烟味,还敢在红宅抽烟??” 这人是忘了之前帮他买烟的经历?还是被耳提面命的“教育”过,现在“改邪归正”了? 红官收敛起了笑意:“红喜,你褚哥教你的那些本事,你学了几分?” 被突然抽查作业,红喜立马板正了起来:“不敢说多的,但五六分应该有。” 红官欣慰地点点头:“能自保最好。你把手头上的工作放一边,先帮我打听件事。” 送走老罗后,红官就回房歇着了,晚饭都没出来吃,红福担心先生的胃,就熬了些粥送进房。 红官刚结束了通话,转身就看到红福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不禁问:“福叔,您这是……” 红福“唉”了声,缓缓开口:“原来先生早就找到了灾星。” 说起这个,红官也轻轻叹了口气:“福叔,很抱歉,之前隐瞒下来,确实是有一些顾虑,包括灾星本人也不想公开身份,您知道上回林叔在南湾旧码头遭绑架的事吧,就是因为打听灾星的事,所以他的身份很敏感,也说明他被一些势力盯上了,知道的人越少越好。” 红福被先生这么一点,情绪变得复杂起来,一方面是替灾星感到悲哀,一方面是替先生感到庆幸,剩下的就是疑惑了。 “先生是什么时候找到的?” “一个多月前,不过这件事还需要对外保密。”红官压住刚刚沸腾的思绪,视线扫向玻璃窗外黑沉沉的天,似有似无地发出声感慨,“福叔,我知道他为什么不告诉我当年发生的事了。” 第128章 动作 砰! 褚卫当即掩住手机话筒,朝门口看去。 冯陈维持着手推门的姿势,急得面红耳赤,连呼带喘地说:“褚哥,出大事了!” 褚卫抬手示意他稍等,等他通完话先。 褚卫停顿片刻,对着手机:“我知道了,有什么情况再沟通。” 挂了通话,褚卫才一脸正色地问快步进来的冯陈:“出了什么事?” “大件事!我的手机都快被打爆了!”冯陈火急火燎地拖了张椅子,靠坐在床边,一五一十地汇报: “咱们集团下属的‘无忧’和‘长健’两家公司在东城银行,不是有个账户里头存了55亿存款吗?然而在无忧和长健都不知情的情况下,名下的30亿存款竟然被东城银行挪用了,用于为‘先锋矿业’提供票据融资担保,这事你知道吗?” 褚卫点点头,刚收到的消息。 “靠!”冯陈往椅背上一靠,翘起个二郎腿,愤愤地说: “我查了那个叫‘先锋矿业’的公司,和咱们集团下属的公司都没有业务联系,怎么就为人家提供担保呢?我就不信东城银行不知情,要告他个涉嫌挪用资金罪!不对,这种做法已经算是盗窃了,得依法追究银行相关责任人的刑事责任!他妈的!以为30亿是个小数目?一分一毫敢动到,要让他牢底坐穿!” 褚卫摇摇头,一下拔掉了输液管,掀被起床。 “褚哥你干嘛?”冯陈蹭地弹跳起来,眨了眨眼,打量了下那缠紧绷带的胸背,对这只受伤的雄鹰能不能就地起飞表示怀疑。 褚卫从柜子甩出t恤和皮夹克,声音略微发沉:“东城银行是授意操作,你告他没用。” “谁说的?俩公司经理都说不知情。” “东区代表刚来电解释了。” “东区代表?那个吴华方?”冯陈翻了个白眼,咂了咂嘴连续质疑,“是他授意操作?没有通知公司经理?这程序不对啊。” “真正授意操作的人是‘少爷’,”褚卫瞥了眼冯陈蓦然变得错愕的神情,“吴代表知道这件事,过不久银行也会发表声明。” 冯陈严肃地纠正他:“那绝对不是老大干的。” 褚卫套上皮靴,目不转睛地交代:“叫信息组彻查一下东城银行的董事长、行长和各级高管层,以及该行最大的客户。” 这其中必然牵扯到相关利益层,银行想赚无担保资质企业的贷款利息,就拿储户的钱做了质押担保,如果企业按时还款,银行就赚了利息,如果还不上,就吃储户的钱,横竖都是银行赚钱,风险全部让别人担着。 什么银行敢动连氏集团的钱?这背后必定有更硬后台的人授意,至于东城代表吴华方所说的话也有待考究。 “褚哥,你这是要去干嘛?”冯陈看他一身精简干练的穿着打扮,满心狐疑却又跃跃欲试,“该不会直接找他们干吧?” “档案库有人闯入。”褚卫一张不苟言笑的脸本就很严肃,现在紧绷着就显得更加凌厉。 “什么?”冯陈明显没有反应过来。 “指纹锁系统报警了,我得过去一趟。”褚卫穿戴利落就出门去。 “褚哥你等等!让我去吧,你这个样子……”冯陈没拦住他,就快步跟在褚卫后头嚷着,“可能你觉得这点伤对你来说不成问题,但要抓贼,是不是有点勉强了?” 褚卫脚步不停:“档案库的资料没有丢失,但监控系统被破坏了。” 冯陈略微沉吟,恍然指出:“档案库的指纹锁是内部才有,要触发指纹锁,一定会通过外部的人脸识别那一关,这已经相当明显了!” 褚卫停下了脚步,眼锋相交,神情依旧冷厉:“先锋矿业公司隶属哪个集团?集团上的利益链和关系链都查了吗?如果没有的话,现在马上去查清楚!” …… “事情就是这样的。” 红官边听冯陈叙述的声音,边拉出床头柜,取出里头一份资料细细审查了起来,拧着眉头略加沉思:“先锋矿业公司隶属钱氏实业集团,这个集团在东城规模不大,近期……” 红官的声音戛然而止,连翻两页资料后,脸上的表情僵了下:“近期正在筹划开发东城山区的一处矿产,这个位置就在连先生捐赠的学校附近……” 据沈局给的资料结合王蔼仁透露的消息,红官基本可以笃定这次突发的事件当中,解家扮演了重要角色。 明面上看,钱家和解家似乎没什么合作关系,也算不上竞争对手,毕竟钱家矿业规模远不如解家,可钱家的先锋矿业公司将开发这处地方,恰恰就是解家筹划当中的。 仔细一推敲,就能发现二者的关系有些微妙。 钱家最近因为矿业股市动荡,导致资金链绷紧,需要资金周转,东城银行刚好从中调度。 冯陈经过调查发现,东城银行董事长和南城银行行长是亲戚关系,而南城银行最大的客户就是解家。 当然,但凭这点并不能说明什么,重要的是,连古为什么平白无故就授意东城银行挪用集团资金支持钱家? 红官心头已经有了个大胆的猜测,假设解家看中东城那处矿产资源,又不想亲自和连家正面对立上,就想到找先锋矿业做挡箭牌,于是以解决钱家资金链断裂为条件,找到了南城银行行长,引荐东城银行董事长,但解家向来喜欢空手套白狼,不想出钱又不想承担责任,于是就来了个一石三鸟之计。 让东城银行挪用连家的存款,重中之重在于连古,这个连氏集团董事,需要他亲自授意,才不会让东城银行背锅。 所以,也似乎可以摸索到连古最近和解家频繁联系的原因了。 “红先生,您是说……”冯陈貌似也揣摩到了一二,咔嗒一声咬碎了棒棒糖,“他为什么要支持别人搬石头砸自己的脚?” 连古捐献的学校附近闹过地震,可以说每次地震都是对成矿的一次贡献,上次的地震后山体垮塌,让原先深埋地下的矿物质裸露,才吸引了许多矿业公司的注意,其中当属解家最热切。 矿产资源开发必然会对该处地区的生态环境造成破坏,到时学校也会办不下去,又有多少人流离失所……他这么做的目的是什么? “红先生?喂?嫂子?”冯陈连喊几声,红官才回过神来,应了声后,对方十分惊咦,“看来还是得叫您嫂子才管用啊。” “别这么叫。”红官揉了揉太阳穴,头抽痛得厉害,“他已经开始行动了,想想你们集团内部还有哪些重要账户和客户信息资料需要盯紧的。” “这个您放心,褚哥已经部署好了,只是……” 电话那头支吾了下,红官没有追问,而是耐心等待着。 “我家老大的消息,信息组查询不到,暗网那边也暂时查不到……不过您不用担心,老大他福大命大,一定会没事的!这边会一直保持搜索联系,请您一定要有信心,一定要相信他会回来的!” 一句话里,冯陈的声音接连变了好几个调,安慰红官同时安慰自己。 “……我相信。”红官嘴角扯了下,似是苦笑,“对了,问你个事。” “什么事?” 那头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像是拆开了什么包装,然后将东西塞嘴里嘎巴嘎巴嚼起来。 “阿风的事。” 嘎巴声骤然停止。 “您怎么突然问起他来?”嘎巴声音继续,“之前不是跟您说过了嘛,他是我们最好的兄弟,但是五年前……就那样了。” 之前说过?红官幡然醒悟,难道阿风就是让他们一直耿耿于怀的那个“故人”。 原来真的已经死了…… 好半晌,红官才压住嗓音,低低地问:“他到底是怎么死的?” 冯陈有气无力地叹了声:“这个您真应该好好问问姓计的那个兽医。” 砰砰砰,房门突然被敲响了,传进红福的声音:“先生,计医生来了。” 真是无巧不成书,说啥来啥。 计承穿着一件细小格子毛呢外套,里边是黑色高领毛衣搭配同色紧腿裤,身形笔直坚挺,一改白大褂的单一低调,这一身实在适合又酷又潮的走秀。 红官看他这般穿着,又春光满面的样,有些话开口确实会破坏好心情。 “怎么这个脸色,不欢迎我啊?”计承的笑容中露出些茫然的神色,将一袋子补品一放,就上前来抬手要摸红官额头,“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红官偏头避开了,声音沉闷:“没什么问题。” 计承自然地收了手,插回衣兜:“没什么问题,怎么这么严肃?某人回来了,反倒惹你不高兴?还是说……” 红官被计承上下打量得起了鸡皮疙瘩,当即决定掐掉顾虑,立马出声打断他的荒唐臆想:“别乱想。既然你这么有空,就和我讲讲你跟阿风的故事吧。” 计承脸上的表情瞬间定格,和红官无声对视着,直到眼睛开始发酸湿润了,他才移开了视线,清了清沙哑的嗓音:“你怎么……就问起他来?” 听得出来这是努力用平静的语调来掩饰内心汹涌的情绪。 对于他们来说,确实挺突然。 红官微蹙额,说出了句让计承完全摸不着头脑的话:“因为人家的父亲找过来了。” “什、什么??”计承眼皮一抽,发懵地后退了步,全然不信这种无稽之谈,但看红官那严肃坚定的目光,又不得不压下猜测,收起看似玩笑的自嘲,在震惊中弱弱地问了句,“是……真的吗?” 他认识阿风至少三年时间,也跟连古那群人打交道了多年,从没听说阿风还有个父亲在世。 “阿风是个孤儿,他怎么……”计承难以置信的声音微弱而哑,目光慌乱地散落地面。 “阿风30年前走丢时才5岁,中间经手多个人贩子,吃了不少苦,很多事不记得了。” “那个家伙……”计承垂着目光,抿起微颤的双唇,轻喃到一半就断了声。 那个家伙仗着有张少年脸,就胡说自己十八岁,真诚得连他都信了。 关键那家伙还言行一致,常常跟在连古屁股后追着喊“星哥”,所有人都把他当最小的那个看待。 房间静得针落可闻,计承转身对着窗户,目光似有似无地投向窗外随风摆动的树叶,歇了口气,轻声说:“大学那会儿,我点的第一份外卖就是他送的。” 目光闪动,语音微顿,计承很轻地笑了声: “他以为送错女生宿舍了,送完还跑上楼要回去,那时我就起了捉弄他的心思,就是不还给他,他很无奈最后干脆说送我了,很不巧看到同楼层的男生来串门,他那满脸震惊的样子实在太有意思了。” 计承说不上是个细节控,但连对方的每个动作神情都记得清清楚楚,第一印象实在太好,以至于往后每次点外卖都特地备注要这个小哥来送。 一来二去的,阿风也习惯了,每次送餐都让老板给加多点料,额外给他加送饮料。 “这个习惯一直持续到我毕业,实习那段时间不在学校,也就没点那附近的外卖,没吃的时候总嘴馋,后来回学校交论文时,再点那家的外卖,结果那老板说那个小哥只是兼职,而且他的兼职还很奇怪,就送我那个宿舍的餐,其他人的都不送,我一毕业后,他就辞职不干了。” 计承嘴角浮起一丝古怪的笑意,意味不明地看向红官:“你猜我感动了吗?” 红官被计承问得一愣,这种生活离他很远,他很难有什么体会,但又不免想,被一个人真心实意地专心对待那种感觉,其实挺幸福的吧。 不然计承就不会求着老板给到阿风的联系方式,之后特地跑上门去,见到人就一股脑热地输出一些乱七八糟的话,说得人家瞳孔放大、手足无措。 “结果……”计承抬起一只手捂住双眼,仰天哂笑,“结果我才知道是我特么误会了!白瞎感动了整整一年!” 红官皱起眉头,怎么感觉计承甩给他的眼神带着怨妒的小刀? “什么意思?”红官配合地问了声。 “你知道那个混蛋送餐的对象是谁吗?” 红官确定了,计承那眼神里带着的就是明晃晃的刀! “是你!!” 第129章 阿风 阿风住在南城三号贫民区北一街31号,近期准备搬家。 从餐馆老板那得到消息后,计承来不及多想就急匆匆赶过去,连身上的工作服也没换下。 打了辆摩的,被摩托车佬狂飙了几条街后,三拐四拐终于才拐到了北一街。 坐摩托车都能出现眩晕感,计承下车后猛灌了几口矿泉水,终于冷静了下。 第一次来贫民区,他被垃圾拥堵的巷道吓得停滞不前,为什么会连个垃圾桶都没有?入秋了都还发散着一股难以忍受的酸臭味,要是湿热幽闷的六月天,还不得熏死人? 关键垃圾堆旁就是一栋栋楼房,这些人是怎么受得了的? 计承紧皱着双眉,小心翼翼地绕过垃圾堆,艰难抬眼望去,那密集挨着的握手楼很难透光,导致大中午的巷道都有些幽暗不明。 风进来绕上几绕,时不时吹出点哨声,风哨声混进了每家每户,带出来的就是各种嘈杂声,打麻将的、骂孩子的、老式电视播放经典剧目的……林林总总,莫名让人心烦。 锈迹斑斑的防盗窗外头,垂挂着花花绿绿的裤衩背心,个子稍高的经过都得垂头避开,以他那一米八几的身高…… 计承萌生了撤退的念头,想不通他平日里连内衣内裤和袜子都得消毒三四遍的人,为什么会来到这种地方找罪受? 也是鬼使神差的啦,没事冲动个什么劲? 不就是被送了一年的饭盒,至于亲自跑上门来表示点啥吗? 感动个屁! 瞥眼那歪歪扭扭挂着的15号蓝色门牌,终是心有不甘,这都走了一半了,再回头是不是显得不够诚意? 连公猫的屎尿都能忍受,见个人走几步路怎么了? 计承内心情绪翻涌纠结,自顾自较劲了许久,目光放远,巷子尽头远远缀着的一抹绿,让他心中的烦躁稍稍平静了些。 只是有些意外在这种脏、乱、差的环境下看到了绿植,扫了一圈,就尽头那户人家种了,看上去十分难得。 计承终于迈动贵脚,看着门牌号前进。 可他拿不到具体门牌号,只知道是在31号楼,看这栋楼足有六层高,里头起码十几户人家,哪知道阿风会住在哪一间。 让他惊喜的是,那清新绿植就是31号楼二楼阳台处垂挂下来的一盆绿萝。 计承停顿在31号门前,微微一抬头就能看到二楼阳台,这家小阳台防盗窗没有绞铁丝网,绿萝能透过栏杆空隙往下生长,给锈点遍布的防盗窗增添了点生气,虽突兀但鲜活。 或许从这里进出的人都不会在意到这样一盆小绿萝,它就像沉静在角落的少年,对着阳光发呆,无人打扰,岁月静好。 计承站在阳台窗下焦灼望着,目光一层层往上巡着,手里捏着餐馆老板给到的小纸条,上面是阿风的手机号码,他捻了好久都没敢打出去。 但傻愣愣干站着好像没什么意思。 计承从口袋中摸出了手机来,一边按着号码一边胡乱地想着理由: 今天点餐,老板说你辞职了,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 好久没回学校了,今天突然很想念餐馆的饭菜,你能继续给我送吗? 今天送外卖的人怎么不是你啊? 路过餐馆以为可以见见你,没想到你已经辞职了,好可惜啊,老板以为我有什么重要的事,就给了你的联系方式…… “是这样吗?” 顶头乍然传来个清新而富有磁性的声音。 计承:“……” 二楼窗台不知道什么时候趴着个白净帅气的大男孩,正靠在绿萝旁扬起个灿烂迷人的笑容,津津有味地看着他。 计承缓缓垂下脑袋,看着还剩最后一个数字没拨出去的那串号码,意识到自己将所想理由都毫无保留地念出来后,一瞬脑袋有点空白,机械地摁熄了手机界面,黑沉沉的手机屏幕映着他那张窘迫呆滞的脸,心头一阵五味杂陈。 “上来吧计医生,201号门。” 阿风浓黑的双眉一扬,打破尴尬,眼底澄澈、目光温柔,仿佛很期待他的举动。 计承紧紧闭了下眼,缓缓将垂着的头颅立直,深吸了一口气后,打开铁门进了楼道。 明明只在二楼,楼梯也不高,阿风愣是等了他五分钟,等得不耐烦了才出楼道口看个究竟,这才发现计承每走一步都沉重得如同灌了铅,不由得好笑起来,但也不出声打扰他谨慎的迈步。 直到见着一道影子撒在台阶上时,计承才抬起眼来,蓦然撞进了那双乌黑灵动的眼睛里。 这双眼似乎有种莫名的吸引力,让他一时忘了迈步,就那样呆呆看着这个逆光少年。 刷啦一声! 同楼住户开铁门回来了。 阿风二话不说,往下迈一步,拉起一脸懵的计承就往屋里带。 房门砰地关上,计承才被声音震回了神。 反应过来就立马挣脱开被阿风抓着的手,讪讪然地退到一旁去。 不穿外卖服的阿风,穿着件白色长袖棉t搭着件宽松的灰色运动裤,健硕又阳光的外形,给了计承另一番新鲜感。 阿风的房间是个大单间,房间唯一的光源来自阳台,阳台旁还有个窄小的独立卫生间。 计承一眼就看到角落里的那张木板床,床比较宽敞,所以腾出了一半的空间堆叠着一摞摞书,床头柜上放着一个摇头小风扇,正吱呀吱呀作业着。 阿风房间就像他一样简单实在,所以家具很少,但基本都是生活必需品,空间有限,再多也摆放不下去。 四脚餐桌相对矮小,其中一只脚短了些,用啤酒盖垫着。桌面上放个电饭锅、电热水壶、一盘花生、一瓶开了盖的啤酒和一副碗筷。 唯独没有椅子,所以地上被打扫得很干净,上面铺了几张拼块坐垫。 被阿风热情邀请入坐,计承还愣了下神,反应过来时就赶紧脱掉鞋子,踩在黄蓝坐垫上盘腿坐下后就沉默了。 他想不明白在这样逼仄又潮湿阴暗的小地方,为什么会出现像阿风这样气质干净的少年。 阿风见他拘谨,立马去洗了个杯子,倒了杯水给他:“计医生,这里路不好走,一路找过来渴了吧,先喝杯水吧。” 计承瞥了眼玻璃杯,哑然片刻。 “不好意思啊,我家里只有一个玻璃杯,平时就是我用的,不过请放心,我已经洗干净了。” 计承抿着嘴,强行拉起个僵硬的弧度:“你刚刚进了洗手间……洗?” 阿风突然咧嘴笑起来,洋溢着晴朗的味道:“贫民区都是这样的,每家每户就一条水管接上来,洗衣做饭冲厕所,用的是一条管的水,分不开,条件所限,也讲究不了。” 阿风看他那为难的模样,立即将水杯搁在桌面上,让他不必太在意,也完全没有要说服对方来强行接受不同生活习惯的意思。 计承两手空空贸然登门,意识到为客的不妥,心里突然就别扭了起来,硬是对啥都提不起劲来。 阿风就他身旁坐下,目光从他那头过肩长发下移至胸前,只见计承白衬衫口袋上挂着个银色小牌子,上面写着:有家宠物医院。 “计医生在有家宠物医院上班啊,好厉害!”阿风的话不带半点恭维,完全出自真心实意。 阿风那眉目如画的明净样子,靠近了就特别容易让人沉迷,难怪同学们都很想点他送的外卖。 点了一年外卖,他怎么没觉得这人长得这么少年呢? 阿风的长相应该是耐看型的,多看两眼就能发现他的魅力了。计承没由来地想着。 “我也就是个实习生,还算不上真正的医生。”计承实话实说,有些放松了,只是耳根依旧潮红。 阿风笑容依旧灿烂:“总有一天,计医生会变成自己满意的样子。” 有突然被鼓舞到的感觉,计承扬起了弯弯的眉眼:“你怎么就辞职不干了?还要搬家?” “你都已经毕业了,我就不送餐了。” 果然是……计承心脏砰砰直跳,超出了正常频率,脸上微微发烫,有了明显兴奋的特征。 “……为什么?”计承声音轻轻地问了句。 阿风清亮的双眸注视着他:“因为我只服务于你们宿舍啊。” “……”计承刚要感动,突然意识到问题,什么叫“我们宿舍?” 阿风倏忽变得严肃,上半身朝他倾了过去,小声地问:“你不是应该还有个舍友吗?” “我舍友?”计承一脸懵然,“高中时候我就有个挂名舍友,但到了大学,我申请了单人宿舍,你送餐的时候不是没看到别人吗?” 阿风一手撑着膝盖,一手扶着额,摇摇头说:“这确实是信息有误,后来才知道你是一个人,他不在那儿。” “他?”计承的心难以平静,这回明显有些急,“你原本就不是给我送的??” “啊?”阿风挠挠头,面露愧色,“怎么说呢,你点的餐,原来不是我送的,但刚好在同个宿舍,就顺便送了,最初以为他不在,想我多送几次总能看上,你点一人份,怎么都不够两人吃,我就让老板多加点份量……” 阿风的话没说完,计承蹭地一下就站起身:“原来是我沾了别人的光!” 面红耳赤的计承一刻也待不下去,他觉得自己就是个小丑,对方就是个笨蛋,送了一年都没发现他是单人住,根本就没有舍友。 什么狗屁舍友,那个挂名的混蛋玩意,从高中到大学,怎么就不能摆脱他的阴影? 今天真是好笑极了,不,这一整年就是个笑话! “诶?你别走啊!”阿风唰地拉住了他的手臂,忽然被大力甩开。 “你这人……”计承咬咬唇,终究是忍住没骂出口,不然尴尬难堪就得多一个人了。 “要走了吗?”阿风一双灵动的眼透着湿润的光,像在做无声挽留。 “不觉得好笑吗?”计承脸红得滚烫,对他怒目圆瞪,“你这人送了一年的饭盒就没发现我是一个人住,根本就没有舍友吗?” 真是笨得要死! 阿风定定看着他,沉默着没回话。 看吧,发现自己多愚蠢多好笑了没? 来吧,破罐子破摔,老子已经不在乎了,一起尴尬死吧! “当天我就发现了。” 阿风的话一出来,计承恍惚了下:“那你还……” 阿风将他双肩摆正过来,突然一板正经地凝视他:“我本来就该在第二天辞职不干,但看到你点餐,我还是忍不住去送了。” “忍不住……”计承略微沉吟。 “我花了一年时间弄明白是怎么回事,”阿风的喉结滚动了下,“看了好多书,不敢问人,后面终于确定了,理智又告诉我不能拖你下水,矛盾到你毕业了,我才有借口辞职离开了。” 阿风的声音好听,乌黑的眼配上灿烂的笑容,少年的魅力十足。 “不辞而别是下了很大的决心了,没想到你竟然找上门来,你知道我有多开心吗?” 计承耳朵嗡嗡的,心跳声淹没了一切嘈杂的声音,心坎像被轻轻挠了下,很痒。 “你……几岁了?”计承小心忐忑地问了声。 阿风哑了下,仰望虚空,低头粲然一笑:“刚成年吧,18岁。” 有能力去争取想要的事物,有责任承担言行的后果,说话做事变得更有份量。 计承面对着这个笑颜如风的大男孩,不自觉向前迈进了一步,视线从他灿若星辰的眸子里游离开,开始从他那凌乱微分的蓬松碎盖打量起,下滑至他高挺的鼻子和不笑都有弧度的唇角上。 “……你的事能不能自己做主?”计承要给自己买保障。 阿风笑了笑:“我没爸没妈就一个人,什么事都可以自己做主。” 情况倒是跟他一样。计承斟酌着,犹疑着,自己到底是不是一时冲动,有没有玩火的心态,会不会误人子弟…… 没等他想明白自己是怎么回事,突然就被搂进了怀里。 阿风比他矮一些,所以两人抱在一起,阿风的下巴就刚好搁在他肩头上,凉凉的耳朵触碰到他滚烫的脖子,很快也变得温热起来。 这种感觉很奇妙,被一个大男孩抱着,他竟然完全不反感,反而觉得那健硕的胸膛很有力量感。 鬼迷心窍了都。 “我看了那么多书,能不能让我实践一回?”阿风抱紧了呆若木鸡的计承,柔软的耳朵继续摩擦着他的脖子,“原来拥抱的感觉这么舒服,能不能给我亲一下?” “……” 计承没有吭声,阿风就继续在他耳边燎火:“等了一年了。” 心被撩烧起来,计承极轻极快地眨了眨眼,情不自禁就应了声:“嗯。” 阿风如蒙恩赐,压住心头躁动的喜悦,嘴角噙着笑意,微微转头在他脖子上落下一个吻。 第130章 阿风2 阿风搬家的前一晚,计承加了班,等下班赶到贫民区已将近11点。 明明这么晚了,没打算过夜的他不应该还过来,但过不久他就要转正,自由支配的时间不多,而且阿风下午才告诉他明早要搬家,去向并无交代,他这才想着要过来。 过来看需不需要帮忙收拾,即使阿风是个拎包就走的人。 过来问问他接下来的打算,即使两人从不提及将来。 过来跟他再待多一夜,即使这夜很快就过去…… 计承自觉是个潇洒的人,对于尘缘看得很开,拿起放下通常只在一念间,可一想到将来三餐都只能睹物思人,还思念无名,他的心脏就莫名鼓噪。 贫民区晚间没什么娱乐活动,9点开始就陆陆续续熄灯睡觉了。 这条巷子计承走了三四次,再怎么说都应该习惯了,却仍旧无法忍受那股酸臭味,捂着口鼻都恨不得走快两步。 今晚的月色皎洁,只可惜照不进这深昧破败的窄巷,抬头也只见交错杂乱的电线不断向巷尾延伸去。 贫民区内每条巷子前都立有一盏昏黄路灯,过了路灯柔弱的照视范围,就得靠屋檐下三三两两的灯笼照亮,越到后头,安装照明灯的住户越少,计承只能用手机电筒照亮前行。 可今晚来得不巧,31号整栋楼都熄了灯,连夜猫子阿风的阳台也是黑乎乎一片。 在此之前,阿风给他发过消息,知道他要加班,但并不知道他要过来,估计早早就睡下了。 计承站在门前望着201号房的阳台,不禁有些疑惑,原来的那盆绿萝呢?前段时间还在的。 阿风该不会悄无声息搬走了吧? 计承急忙给阿风发了条消息—— 【你搬走了吗?】 计承静静看着手机屏幕,几分钟等不来回应,就把准备发出的【你睡了吗?】撤销,心想他应该是睡着了。 心头的那股炽热在许久的凝视中渐熄,计承收回了期待的目光,刚转身准备离开,黑暗里蓦然传来一声咔嗒,很轻很小,但在这样静谧的深夜尤为清晰。 声音就从201号房内传出。 计承停下脚步抬头探望,阿风是起来上厕所? 再等片刻,也没有任何声响。 31号楼道铁门的锁早锈掉了,管理员也没来换把锁,贫民区治安相当差,偷盗抢劫的屡见不鲜,计承之前还提醒过阿风,要他注意点,可阿风一脸无所谓,认为自己没什么钱财可偷,小偷来了都只会摇着头离开。 计承放心不下,放轻脚步上了二楼。 却让他发现,201号房门竟留着二指宽的门缝! 这小子已经粗心大意到忘记锁门的程度了吗? 计承举着手机,轻轻推开房门,正要摸索门框旁的按钮开灯,忽被一只大手捂住嘴,一把拖到门后,掖进角落里。 黑暗里窜出的人影,把计承整得惊惶失措,下意识就使出浑身解数挣扎,无奈对方的力气实在太大,方寸角落难开拳脚,就被人紧紧箍进怀里。 一股熟悉的廉价皂香,让计承将要抬起顶裆的膝盖猛地顿住。 那是某个阳光的午后,湛蓝海边吹风的白衣少年身上散发的味道,干净清爽又柔软舒服。 这是阿风?刚洗完澡就跟他玩躲猫猫? 计承闪着双清澈透亮的大眼,紧紧地盯着咫尺之距只有模糊轮廓的一张脸,心脏扑通扑通狂跳着。 阿风缓缓将手松开,计承粗重的喘息声刚释放出来,就又被堵住了。 计承:“???” 这是?!!! 阿风按压着他的脖颈,扬起的角度恰好堵住了他的声音。 计承像突然被电流冲击了般,全身一瞬绷紧,心脏似是骤停了。 之前顶破天了都只是拥抱,耍性的阿风偶尔还会蹭蹭他的脸颊和脖子,像这样的是第一次! 还是在这样伸手不见五指的暗夜里! 久久得不到回应的人,将那只按住他脖颈的手滑到他的耳朵,轻轻揉捏了起来。 痒意使计承陡然松开了牙关,某人一找到突破口就巧妙地顺势进攻了。 计承心率直线飙升,差点站不住脚。 黑暗间,响起一声咔嚓。 阿风伸出一手忽然使劲,和计承对调了方向,却维持着姿势不变。 计承被折磨得天旋地转,四肢失力,完全没意识到发生了什么。 嘣! 非常沉闷的一声枪响! 计承浑身一震,脑袋嗡嗡回荡着枪声,下意识要转身却被阿风紧紧搂着,直到身后接连响起了几声枪响后,唇上压迫的力道才脱离开去。 “呼、呼、呼……”计承用力呼喘着,上半身重心都偏向阿风,他就像突然闯入危机四伏的猎场,在狩猎者和猎物之间轮转着,恐惧、迷茫且脆弱。 不知是不是感受到了他的不安和紧张,阿风稳稳搂着他,果决与稳重程度完全不像刚成年的小伙子。 楼道内自上而下响起了一阵嗒嗒嗒的粗乱脚步声,似乎就冲着201来。 发生了什么事??? “……阿风?”计承终于颤抖地呼出声。 “暴露了,跟我走!”阿风低沉地说着,一把拉开窗帘,窗外投入的光照见了他不同往日的神情,那眼底闪过的凶狠与暗沉,陌生得令人心战胆寒。 计承的怔愣被握住的冰冷指尖惊回了神。 哐当!阿风一脚踹开阳台防盗窗,整个铁窗掀开去一半,被剩余几颗螺丝牢牢锁在半空吱呀晃叫着。 阿风托着计承的腰,一把将他抱到了窗台上,紧跟着自己也跳了上去。 虽然只有二楼的高度,但底下黑沉沉的,莫名让人心惊肉跳。 “别怕,跟我一起跳!”阿风握住计承的手,力量十足,“如果你废了,我养你一辈子。” 恰似一股风贯入了脑门,计承被这句承诺晃得直接破除了怯意,他深吸口气攥紧了阿风的手,如一道风唰地一下扑向地面。 落地一瞬,双腿一软就被阿风扶住。 后头凌乱的脚步声紧逼而来,连着几颗子弹啪啪争相打在了防盗窗上,让人不寒而栗。 “快跑!” 计承迷迷瞪瞪的就被一股力拽着往前奔,阿风还时不时转回头补枪。 几声锐啸枪响在窄巷里回荡很久,他的心都快跳出胸腔了,全程只剩下喘气,不知觉手心已潮湿了一片。 那群人逼得很紧,子弹跟冰雹尖刀一样追刺过来。 阿风到底是什么人?一个普通的外卖员怎么可能会招惹这样的杀手? 计承内心十分混乱,在这糟烂不堪的环境里,危险野蛮生长,连眼前这人也一样无法把控。 阿风什么时候变得这么成熟镇定、深讳难测?明明应该是个阳光简单的大男孩。 “先躲着,等我!” 计承被摁进了一个晦暗的拐角,眼睁睁看着阿风往回跑,一套行云流水的避弹闪躲动作简直无懈可击,就像经过专业训练的特殊人员一样。 阿风究竟对他隐瞒了什么身份? 计承紧握住拳头,他可是越来越看不懂了。 阿风用饮料瓶当消声器,眼到之处就是子弹的着落点,速度之快让人咋舌。 前头追来的几人被阿风击倒后,阿风又转头拉上他,头也不回地朝着巷口跑去,像风一样干脆利落。 巷口停着辆黑色轿车,在路灯下开着双闪。 “上车!”将一脸懵的计承塞进车后座,阿风又像风一样钻了进来。 “星哥。”阿风朝驾驶座重重喊了声,计承一抬眼,直接就和后视镜里的一双夹带着警示意味的黑眸对上视线,心底猝然升起一丝悸动。 驾驶座上的人头微低,油门一轰,车子似股黑旋风瞬时奔出了三号区。 鸭舌帽遮住了前面人的视线,露出个微微下撇的嘴角,计承看得不是很清,只觉此人浑身散发着凌厉阴沉的气息,绝不简单,但阿风对他的态度似乎很恭敬。 “有没有受伤?” 前头那人开口说话了,声音年轻但沉稳有力。 计承面色青白地看向阿风,样子像是索要一个合理的解释。 “没,没有,”阿风和计承一对视,瞬时怂了,似个做错事的小孩低下了头,从口袋里掏出了计承的手机塞回给他,声音放得很低,“我不知道你会来找我,我其实……” 计承不错目光地盯着阿风,抿着嘴不说话,枉他一直以为阿风是个真诚率性的大男孩,可今晚这一出真要让他刮目相看了。 阿风瞥了驾驶座一眼,深呼吸了下,坦诚解释: “计医生,我不是有意要隐瞒,送外卖确实是我的兼职,我的正职是跟星哥混。” 他把下巴往前头抬了抬,后视镜里又抬起了那双诡谲黑沉的眼,似乎在审视着他,计承呼吸一滞,狭窄的车内憋得慌,他咬了咬唇斗胆说:“麻烦开个窗。” “不行。”这声回应很冷硬坚决,让计承的心一下提到嗓子眼上来。 这是被他撞见了什么秘密,准备杀人灭口了吗? 阿风握住了计承紧张到流汗的手,急忙安抚:“等出了贫民区,我们再开窗。” 计承提心吊胆地跟着来到了一栋烂尾楼,车子一停,他就慌忙开车门,可以说是连滚带爬地拔腿就跑。 追下车的只有阿风,阿风闪电般扑上去一把抓住了计承的手,继而紧搂住他:“你干嘛去??” “放开我!”计承受不了这种脱离掌控的感觉和无法预知的危险,使劲掰着阿风的手,“阿风!你到底是什么人?!” 是毫无底线的黑帮人?是冷酷无情的杀手?还是卧底黑帮的警察? 计承脑海过了无数个假设,始终都无法和阿风这张人畜无害的脸对上。 他穿着件虚假且坚韧的外衣,如果不是他自己脱,计承怎么戳得破? 挣脱了阿风的怀抱,两人无声地对峙着。 车上的人下来了,倚着车门,从衣兜里摸出一根烟,点燃,火光虚虚弱弱地映照着他的侧脸,极其硬朗立体。 计承的视线被点火的咔嚓声吸引,目光投注了片刻回拢,受不了阿风的沉默,按耐不住开口:“解释一下会死啊。” “……对不起!”阿风低垂着头。 “我要的是你的道歉??”计承气得原地打转,“你确实要跟我道歉!整整一年!到底哪句话才是真的??” 他觉得自己傻透了,社会阅历太浅了,竟然会相信对方说出的每句话,再不长脑子就得长草了。 阿风上前一步,他就退后一步:“今晚要是不说清楚,太阳升起,咱们就一刀两断,好聚好散!” 他不想跟危险人物不清不楚地混在一起。 车灯仍开着,那人仰头吸了几口烟,将烟头扔地上用脚碾碎后走了过来。 “回车上等着。” “星哥……”阿风踌躇着,目光在计承和那人之间徘徊着。 计承不乐意了:“阿风,这是我们之间的事,我不想别人插手……” “是我让他送的外卖。”那人沉声截口,瞬时让计承说不出话来了。 “回车上等着。”那人对着阿风重复了一遍,带着不容商榷的语调,“我不会伤害他。” 看阿风一步三回头真老实回车上,计承气得牙痒痒,这人到底是从哪里冒出来,为什么阿风要对他毕恭毕敬,不是说自己的事自己能做主吗? “别怪他。”那人说,“阿风是真的喜欢你。” “我不听这些!” “喜欢”这个词突然变得廉价。 “你们到底是什么人?还有,送外卖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计承从来没觉得自己那么在意一日三餐,这回真要杠上了。 那人揣口袋的手抽了出来,将帽子摘下,露出了整张脸…… …… “外卖是送给你的,”计承很悠长地呼了口气,“后来才知道你是我的高中舍友,不是大学舍友,要是你肯定不会读兽医吧。” 红官眨了眨眼,叹了口气:“那未必,挂个名读什么都可以。” “你就不能安慰一下我这颗受伤的小心脏吗?哪怕敷衍一下都可以啊。” 红官转移了话题:“他当时告诉你是干什么的吗?” 计承摇摇头:“没说明白。” “那你还……” “可能我真的是被鬼迷心窍了吧。”计承立在窗前,望着窗外那婆娑树影出神。 …… “你看到这个世界是什么样子的吗?”那人严肃低沉地问,“贫民区只是对这个肮脏世界的直白显露,真正肮脏丑陋的往往隐藏在软红香土之中。” “那只是你的偏见……”计承试图咬牙辩驳。 “偏见是认知不足产生的,”那人没有生气,语气像个十足的睿智者,“连阿风这么简单的孩子,你都看不透,你能看得透这个世界?” 计承顿时哑了,不是阿风单纯,单纯的是他。 “我们算不上坏人,顶多算个缝子。” “缝子?缝衣匠?骗谁呢。” “这个世界破破烂烂的,需要有些人来缝缝补补。” 第131章 赴约 计承心底明白,连古从没有真正信任过他,自然严守秘密,但阿风耐不住他的软磨硬泡,一天漏一点,他也就知道个七七八八了。 “阿风是被连古在人贩子手中所救,所以一直跟在他身边做事,我虽然和阿风走得近,但他把我保护得很好,我始终都站在他们的圈外,看着他们冒险。” 计承摇头哂笑:“有时候我真觉得这群人很傻,世界变成什么样,也不关他们的事,干什么去当无名英雄。没有人会知道他们做了些什么,也没有人会真正感谢他们。” 这个世界对他们来说,极其残忍丑陋,可偏偏在他们最恨的世界里,有着他们最爱的人,所以他们倾尽所有,来缝补这个世界的残漏。 这就是他们认为的活着的意义?真是孤胆英雄,寂寞凄苦又悲壮惨烈。 “他们不被人爱,却想着要爱别人……” 心间涌起了阵阵苦楚,计承鼻子发酸,双唇颤抖紧抿,一想起那随着硝烟散尽的身影,他就止不住垂泪。 “计承……”红官没走近几步,就被计承抬手止住了。 “……别过来,我没事。”他仰头强行将眼泪憋回去,好一会儿才缓过劲来。 他至今都无法清晰回忆阿风死时的那一幕,死前他还认真地开着玩笑—— “你是不是真的爱我?从来都没听你说过,我想听你说一遍,就说一遍……我的计医生,记住千万别出来,等我!等我回来娶你,好不好?” 他跑出去好远了,又突然跑回来:“你还没答应我,答应我好不好?” “我没答应他,是想让他存个念想回来,回来我就告诉他答案,回来我就答应他……” 可惜他再也回不来了,连个遗体都没有。 计承的声音在哽咽中颤抖不已。 那一晚,他在整理阿风的遗物时,发现了一个上锁的柜子,撬开锁一看,里面是个朴素的木盒子,盒子里头竟然装着好几个精致的发卡和一把木梳子。 都是阿风来不及送出的。 当晚他抱着盒子出走,远走海外,消失得无影无踪。 阿风说他留长发好看,所以他这些年的头发一直维持着当年的长度,长发不剪,思念未减。 痛苦不会随着时间消逝,它只会愈加沉淀,变得越来越重,成为消除不了的伤疤,成为了难以翻动的旧事。 红官隐隐动容,上前搂过计承的肩膀安抚,嗓音微哑地问:“报仇了吗?” 计承藏在衣袋里的手紧紧捏成了拳头,为自己攒足了力气之后,才缓缓开口:“我这口气还没出呢,他就死了。” “他?是谁?”红官凝起了目光,隐约猜到了几分。 计承深吸了口气,磨了磨后槽牙:“就是那只老狐狸啊,连海。” 竟然真是他?! 红官似乎在这一刻明白了连海的遗体为什么会被捐出去,那突然生起的蹊跷疾病好像也能解释了。 “我不知道老狐狸怎么知道我的存在,有一天竟然冒充连古的语气跟我通话,约我去到那个地方,我以为连古是想跟我说什么关于阿风的重要的事,所以我去了。” 计承捂住脸,双肩轻抖:“可我去到才发现那就是个陷阱,我被当作诱饵了,阿风是因为我才……我对不起他……” “你怎么知道那是连海设的圈套?”红官敏锐地捕捉到了什么。 计承眸中的疲态未脱,就猝然燃起一抹恨意,一口咬定: “一定是他!他一直都想要连古死,可找连古不容易,找我就简单多了,他无非就想通过我将阿风引出,阿风一旦涉险,连古必然会出面营救。” 可连海怎么也想不到,阿风宁死都不想成为诱饵,最后以粉身碎骨来报答连古的救命之恩。 而连古自然不会放过这只嗜血的老狐狸,他要一命偿一命,更要让他受尽折磨之后死无葬身之地。 红官见计承这副悲戚模样,沉下了已经浮头的思绪,眼底凝着的灼灼光华顷刻消散,重重闭上眼后再睁开,已经将情绪调整好了。 “你这么些年来攒的钱都用在了什么地方?”红官的话题转移得生硬,计承并不回避作答: “我都没用,钱有好好存着,利息都以阿风的名义做着慈善。阿风说过,他想建孤儿院,尽己所能善待那些孤儿。等我实在赚不了钱了,我就将那笔钱投入儿童基金组织,或者捐给连古的慈善机构,用于儿童公益计划,我相信这也是阿风乐意看到的……” “嗯,挺好,挺正能量。” 红官拍了拍计承的肩膀,轻声地问:“你想不想见见阿风的父亲?” 午后,计承向红官要了个地址,去贫民区找张超富,和当年找他儿子的情绪不同,计承对贫民区再也生不起嫌恶,也没有了当初的那股悸动,而是在多番调整之后,变得很平静,同时心底多了些许敬意。 阿风的亲生父亲,本来也该是他的父亲……计承止不住又想了起来,站在202号房门前,踌躇了许久。 受不了上下楼的人那并非善意的怪异的目光,计承终于抬手敲响了房门。 过了十几秒,里头传出了拖鞋摩擦地面的声音。 喀嚓。门缓缓打开了。 “……您好。”计承微微扬起了唇角。 而红官在计承走后也换了身行头出门,红喜开的车,目的地是南湾旧码头的游轮赌场。 说是游轮赌场,实际不在游轮上,而是在旧码头附近的一栋烂尾楼地下。 “据说这栋烂尾楼原来就是解家的地产,已经遗弃几十年了。”红喜按照红柱指示,把车拐进了隐秘在杂草丛中的车库。 “是吗?”红官降下车窗,神情淡然地扫视着整个地下车库。 外头极尽低调,里头却十分高奢,连个车库都安装了白色不锈钢专柜明亮的卤素灯,配备升降台和装配车间,知道的是车库,不知道的还以为是车展。 当真是金玉其内,败絮其外。 车库各种名车豪车看得红喜震惊不已,不由感叹:“先生,咱们这是进了什么销金窝了吧。” “算是吧。”红官的回答极其无所谓。 红宅的车通常给红喜外出买菜,在这堆豪车面前,简直低调到无形,车库管理员还得把眼镜摘下擦了擦再戴上才确定是什么便宜货,不禁有些愕然。 游轮赌场这个名字只为混淆视听使用,能进该赌场的八成都有点关系,像红官这样清白的人想进场,只能凭入场帖或报名头。 监管员见红官面生,当即就盛气凌人地将他拦住,而在红官报了个名头后,监管员的态度瞬间发生质的转变。 “哎哟!瞧我这有眼不识金镶玉,您里边请,里边请!”监管员立马点头哈腰,毕恭毕敬地将红官和红喜引进负一层包厢。 红官一进场就戴上了口罩,毕竟他这关煞将的身份不适合在这种地方暴露。 红喜跟在身旁,一路扫量着赌场环境。 整个赌场的金玉大堂装修得富丽堂皇,整体采用暖色调,每块砖都跟贴了金似的透着灼人的光芒,顶部采用圆弧形设计,让人莫名其妙就感觉踏实,没过多久就放下了戒备心。 迎面的是容易勾住小客户的老虎机,紧接着是各种轮盘赌台、大小赌室,还见缝插针地布置了各种高级中、西餐厅,各式酒水也应有尽有,只要买了筹码下了注,就可以在里头随便吃喝。 监管员边走边兴奋介绍,他深知眼前这位穿着朴素的贵客,一定来头不小,看不上这些小打小闹的游戏。 里头喧嚣盈天,送酒水的服务生穿插游走,花旗骰、廿十一点和轮盘赌等各种形式的赌法和赌注让人眼花缭乱。 周遭充斥着音乐、骰盅与浑然忘我的叫喊声,这些声音一个劲地冲击着玩家的神经系统,让他们抛却理智,为此癫狂。 红喜呼吸有些急促,靠近自家先生,小声地说:“先生,我怎么感觉很兴奋?” 红官皱了皱眉,鼻子缩了缩:“他们在场中喷了香水,也充了氧。” 赌场环境经过了精心设计,内部刻意营造的气氛,就是要让玩家迅速进入一个迷境状态,连简单步行穿过赌场的过程,环境的诱惑也像酷刑一样让人难以忍受。 赌场既是名流权贵追捧的奢华之地,也是为贪婪的疯狂者挖掘的人间地狱。 红喜精神抖擞,跃跃欲试的赌兴才涌上头,一听说这么不折手段,内心瞬时充满了鄙夷:“这么变态吗?” 红官始终轻袍缓带,沉声提醒:“不要到处乱看,目不斜视往前走。” 推开负一层包厢【福地洞天】的大门,里头一股刺鼻香水味就涌了出来。 连红官戴着口罩都得蹙额,别说红喜还会有什么好脸色,捂着个鼻子,直白显露出厌恶。 大门一关,隔绝了外头的喧嚣,像是进了另外一个世界。 来了新客,室内十几只眼睛齐刷刷看向红官。 “金先生,久等了。”红官一摘口罩,惊艳亮相,把靠坐沙发双手交叉的金厉龙惊得站起了身,绷直了西装马甲:“红先生?没想到您真的会来。” 红官对他的表现,深感意料之外,但情理之中。 金厉龙抬起的手动了动手指,包厢内立马清场了,几个在玩室内高尔夫的少爷名媛就都识趣地出去,只留下一个保镖和一个端茶递水的服务生。 “金先生一开始就知道我会来。”红官毫不意外,不然门口那监管员也不会识时务地对他奉若上宾。 金厉龙和相片上给人的感觉不同,西装革履中还带着点痞气,尤其是勾唇一笑,总有几分深谙人性的味道,那双闪着暗蓝幽光的眸子,试图窥探更多,看得红官满背攀爬尖刺。 将红官请入座后,金厉龙抬手摸了摸自己那顺滑到发亮的大背头,语气里充满了客气的感慨:“早听闻红先生大名,但一直缘悭一面,实在很不好意思,让您亲自跑一趟。” “毕竟是我有求于金先生,本该登门造访的。”红官十分沉得住气。 看服务生送上来酒水,金厉龙立马让撤掉,换来了热茶。 金厉龙礼貌地笑了笑,不敢让关煞将等太久,直接切入了正题:“红先生上次交代的事,有了些进展。” 红官瞥了眼热气氤氲的茶汤,眉头微挑。 “那万博船的老板答应提供些信息,不过他提出了个要求。” “什么要求?”红官眉目不动,语气却稍稍急了些。 金厉龙端起红酒杯,悠悠地抿了一口:“对红先生来说,轻而易举的事。” 红官定定看着金厉龙,这人在等他的反应。 金厉龙颔首一笑:“没别的意思,万博船的老板只是想见您一面。” 红官收敛了直视的目光,道了声谢。 金厉龙摇摇头说:“我知道您和连家的关系,这点小事就不必客气了。” 红官眼神闪动,看来他并不知道万博船上发生的具体事情。 “连家和金家的关系一直挺要好。”红官的语气很平静,就好像说着件无关紧要的事。 金厉龙快速地眨了眨眼,将酒杯一放:“您说对了,一直挺要好的。连家隔三差五就叫人来砸我的场。” 这话一出,连红喜都有些吃惊。 红官的神情微变,似乎嗅到了一丝危险气息。 难不成这两家早就闹掰了?而他今天就是送货上门,羊入虎口? 金厉龙很轻地瞥了红官一眼,忽然笑了起来:“开个玩笑,红先生不必紧张。” 红喜刚捏紧的拳头缓缓松开了,一脸懵地看向自家先生。 “金先生是什么意思?”红官一改平淡沉稳的语气,这几个字咬得比较重。 金厉龙懒懒地往后一靠,翘起二郎腿,一手搭在沙发背上,一手微微晃动着杯中的红酒:“您知道我和连古的关系,为什么从一开始就不说实话?嗯?” 整个包厢的空气倏忽一凝,安静到只剩下沉闷的呼吸声。 如果不看他的神情,光听这句话,会觉得这个人很柔和。 可金厉龙的眼神变了,变得森寒,嘴角却仍旧扬着,在这个优雅的举杯姿势中,将“江湖君子”的气息释放开来。 第132章 真相 金厉龙没有了热络的态度,应该说从见面开始就不怎么热情。 红官似乎捕捉到了他的心思,但仍旧有些费解:“金先生既然知道我有所隐瞒,怎么不从一开始就戳穿我,反而配合我演戏?” 金厉龙嘴角微一扯,露出了皓齿:“我总该要见见传闻中的关煞将。” 见红官神态疏离,和传闻中的无异,他就更加不解了:“说句不敬的话,有人说您是温室花朵,见光就死,我看未必,只是好奇,红先生一向远离是非,怎么会掺和这种事?” “这种事?”红官淡泊的目光泛起丝凌厉微微刮过金厉龙那饶有兴趣的脸,“恕我不能理解金先生的意思。” “走进赌场的都是冒险家,总会跌进别人精心设计的圈套。”金厉龙偷眼斜睨着他,“红先生难道就不怕吗?” 气氛再次变得压抑,红喜实在听不明白金厉龙的潜台词,就只顾盯着他,视线过分明显得对方都觉刺眼。 金厉龙瞟了眼回去,语调变得戏谑:“这位小哥别这么沉不住气,我对你家先生没什么恶意呢。” 红喜没有松懈,眼神更加严厉,对他的言语不为所动。 哪有人待客是这副模样?太过不尊重人了吧。 要是冯陈在,定会忍不住要怼他:你家先生把人拦在门外,就尊重人了? 红官心底冷笑,面上平静如水:“我既然选择寻求金先生帮忙,哪怕是个圈套,我也会往里跳。不过我不懂你们赌行的规矩,您有什么话直接说了吧。” 金厉龙偏头笑了笑:“红先生是个爽快人,那就不妨透露点秘密给您,任何抱着必赢心态的人进入赌场,最终的结果只有一个,那就是‘输’。” “多谢。”红官再次道谢,只是这次平静的脸起了丝异样。 金厉龙凝起质问的目光:“您要打听的不是万博船上的那件事,而是那件事里参与的人对吧?不知红先生瞒着我,对这件事有任何帮助吗?” 红官眼角抽了抽,他就是要让对方顺藤摸瓜去查:“抱歉,我有我的顾虑。” “但您不知道的是,万博船的老板刚好也认识他。” 红官微微一怔,连冯陈褚卫都不清楚万博船背后的实际操盘者是谁,对方竟然还认识连古? 那连古出发前又对此了解多少? “我要知道他参与了那么大的一件事,早该跟船老板赔礼道歉去了。我是当了回小丑了,不过没关系。” 金厉龙叹了口气,手插着兜站起来,绕过桌子,取了一支高尔夫球杆,抬起眼皮压着嗓音继续说:“只是有些意外,您居然会为他的事来找我。” 这事放在几个月前,红官肯定也是翘着个二郎腿隔山观虎斗,可今非昔比。 “世事难料。”他淡淡回了句,垂下的长睫遮住了眼底的情绪。 “世事难料?呵~”金厉龙轻声一笑,走进高尔夫模拟器练习区,站在巨大的冲击投影环屏前挥了一杆,打了个一杆进洞,回头心满意足地说,“之前我和他打了个赌,但在今天,我赢了。” 红官:“……” “您不想知道我和他的赌约吗?”金厉龙直接忽视了红官目光中的质疑,补充了句,“那可是关于红先生您的啊。” 红官脸色微沉,钓鱼者最擅长放鱼饵。 “金先生,我对您和他之间有过什么赌约,并不感兴趣,您想说就说,不想说就翻篇了吧。” 金厉龙听这话,哈哈一笑,拿了条湿毛巾将球杆擦拭了几遍后放回原处:“红先生,您可真让人意外,这么说来,我和连古的赌并没有输赢。” 红官的那杯茶始终没有喝,服务生又给他上了杯热茶。 关煞将的淡漠勾起了他说话的兴致。 “大概一个月前,为您和解家关系决裂一事,他来找过我,您知道吗?那是他第一次低头来找我。” 红官眸光微沉,原本白净透光的皮肤也暗了下来。 金厉龙和连古的关系到底是不是冯陈所说的那样,因为敬佩连古为人,所以与之结交? 关键他表现出来的态度又十分迷惑。 金厉龙喝了口红酒,眼底的寒意尽退,嘴角微扬:“从前他砸我场子的时候,可是很嚣张,我就没见过这种人,不,他就是做这种事的人,但我没想到,他第一次向我低头,竟然是为了您。” 说这段话时,他的神情变得微妙,意味不明的眼神投向红官时,正巧和他那双沉静乌黑的眸子对上,突然就好像被拉进了不知名深渊,让人窥不见天光。 这种人有毒,和连古一样难搞。金厉龙默默想着,不自觉就忘了正事,等恍惚过来,红官已经逼视着开了口:“是那次时尚冬装大秀?” 金厉龙竖起手指摇了摇:“在此之前,他找我是想要我在未来任何时刻,只要您有求于我,我都得帮您。” 红官抿着泛红的唇,止住了想说的话。 金厉龙轻哂:“当时我就跟他打了个赌,如果您红先生肯纡尊降贵来找我,我就认输,输了就答应帮您,是我太小瞧你们了。” 所以红官的这次求助,他二话不说就帮了。 红官眉心微锁,原来连古早就帮他铺好了路。 “这样又怎么说是您赢了?” 金厉龙感慨似地叹了口气笑着说:“准确来说,我们打了三个赌。第一个是您开口找我,第二个是为了什么事,第三个是这个赌对您来说是不是不值得一提。” “第一个我输了,第二个他赌的是,您会为了解家的事来,所以他输了,至于第三个,您刚刚的态度说明了一切。” “他纵使再了解您的脾性,到底还是低估了自己在您心目中的地位。”金厉龙一双黑眸散发着洞察人心的睿智光芒,又有几分为自己的“赢”感到得意。 …… 天色渐暗,从赌场出来,红官一路沉默不语,红喜开车也不敢吱声,直到来电铃响打破了沉寂,红官才从车窗外的霓虹幻影中回过视线,支着脑袋的手点了手表接听键。 “嫂子!” 嗞—— 尖锐的刹车声骤然传来,连带着他的身体都往前窜了窜。 “红喜?!” 猛然间,玻璃飞溅、汽车狂甩、身体冲撞等支离破碎的画面再次在记忆的深海处翻涌上来! “我不是红喜啊嫂子,我是冯陈!” 手表电话传出清晰一声,红官才幡然清醒过来,车子停下了,脑海中那些画面没有如期发生。 “对不起啊先生,那个是、是我脚打滑了……”红喜讪讪然地抬起双手,作投降状,语气十分抱歉。 实在不是因为脚打滑,而是车内太安静,导致手表传出的声音过于响亮,把红喜刺激到了。 红官无语地扶了扶额,刚刚捏了把汗,再出声有点沙哑:“开车认真点,把车往旁边停靠下。” 红喜瞟了眼后视镜,先生的表情隐藏在黑暗中有些模糊不清,但从他那语气中可知,他是有些不爽。 车子一停,红官就下车听电话了。 红喜趴在窗口处,满眼复杂地看着那立在路灯下的高挑背影,心生惊奇:陈哥怎么能那样称呼先生?叫什么嫂子…… 红喜甩甩头,脑海中各种奇思妙想,在先生的严肃神情中荡然无存。 数分钟后,红官沉着张肃穆的脸,裹着一身寒风钻进车后座。 “去市医院!” 原本计划就着金厉龙给到的地址,跟万博船的老板会一会面,现在事情有变,只能先绕去市医院。 被红官一催促,红喜一个机灵,迅速启动车子:“先生,发生了什么事?” 红官往后一靠,声音发闷:“沈大公子出事了。” “啊?!”红喜险些急刹车,还是紧急稳住了。 霓虹灯光透过车窗,在红官脸上滑过一道道五彩斑斓的影子,始终他都是一个表情,颓然沉闷又伤感,随即又像是做了个什么决定,微眯的双眸闪出点凌厉光芒:“速度快点。” 数小时前,l特卫组织接收到了一则特殊的求救信号,那是被列入重点保护名单的客户通过特殊通讯渠道发来的消息。 在此之前,客户的通讯设备被嵌入了芯片,只要设备发出求救信号,就能主动连接到特卫组织的信息组,从而定位到该用户的位置。 消息发出点就在十号仓! “是沈家大公子!”信息通过空气导管耳机传来。 “收到!”冯陈褚卫带着一组特卫赶到十号仓,惊险救下被悬吊半空的沈大公子,彼时他已经遭受电击重度昏迷了。 就在这时,沈大公子的眉心处突然闪现一个红点—— 砰! “他妈……真干脆!”冯陈咧着嘴从防弹背心里抠出了子弹碎片。 幸好是穿了防弹背心,不然这致命一枪准能送走冯陈。 但开枪者就像是凭空消失了般,在诡谲的夜里遁走了,任凭特卫地毯式搜索仍旧无果。 “沈大公子被紧急送往了市医院抢救,但情况不容乐观。” 冯陈压抑着一团火气,又不能发泄,极其郁闷地跟红官通了消息。 “沈先生赶去医院了,大公子人在icu,还没醒。” “是什么仇家?”红官松开了咬着的唇,“能查出是什么人干的吗?” 冯陈呼了口气:“正在查,从沈大公子的行程轨迹分析,他是接到了一通电话才出去的,从宴会离席之后,就赶往了十号仓,应该是熟悉的人约见。但开车的司机死了,通讯记录被删,数据恢复还要再等等。” “嗯,有消息再通知我。” 车子还没到市医院,冯陈又来了通电话。 “警方介入调查,现在任何人都不能接近医院了,而沈先生他……好像不信任我们特卫了。” 冯陈那种无势可乘的烦闷成功传递给了红官,红官憋着一口气立马让红喜调头。 儿子在抢救,沈局也帮不上什么忙,在配合警方的同时,自己也在竭力排查,医院留下管家和几个保镖守着,而他先回了自家别墅。 沈局为什么突然就不信任连家特卫,之前不是一直想跟连家合作吗? 是因为自己的儿子险些被杀了,责怪特卫保护不周,还是别的什么原因? 好在他并没有回避见红官,连家特卫的事牵扯不到关煞将身上来。 和上次一样,他们还是在万马齐喑水墨画前见面了。 红官再次见到沈局,面容僵了下。 眼前的沈局面白如纸,颧骨微凸,两颊凹陷,一双悲凉的眼远远地向他望来,眼梢下几条深细皱纹向鬓角延伸近了几分。 红官很少这么仔细地观察一个人,只觉沈局没有了之前的英气硬朗,整张脸死气沉沉。 也许是他儿子不在,所以他不再伪装自己了,露出了本来就病入膏肓的气色。 商海浮沉没能压垮他的脊梁,儿子出事了,他连抬个手都微微战栗。 “红先生……”沈局弱弱地呼了声,“您来啦。” 红官点了点头,在他的轮椅前蹲下:“沈先生,大公子的事我听说了,您……” “红先生,我沈局纵横商海多年,从来没有这么无力过,”沈局皱着张脸,捂着沉闷的胸口,声音嘶哑,“医生说他脑神经受损,醒来的可能性很低……” 红官说不出什么安慰话,他的神经似根弦一样紧绷,只抓重点的问:“沈先生,大公子的交际圈,您了解吗?” 沈局点点头,他虽不干涉儿子的一切事务,但对儿子的情况都了如指掌,正因为这样,才知道大公子本性不坏。 “那他有没有树立什么仇敌……” “不可能……”沈局软绵无力地摆摆手,“小打小闹那些,根本就不可能上升到杀人。” 沈局坚信沈大公子连举枪都胆怯,更不会犯下什么命案。 红官沉吟了下:“那您有没有想过是因为您?” 他说得直白,沈局猛地瞪大了眼,浑浊的眼珠子颤了几颤,不多时他就深深闭上了眼,摇了摇头:“在生意上我确实得罪了不少人……” 沈局喘了下继续说:“我不是没想过,但我的手脚一向干净,这么多年从不会留下什么蛛丝马迹,如果真有人觊觎我南城烟王的地位,倒也不至于等到现在才想要杀了我儿子……” 红官蹙眉斟酌,难得其解。 “您让警方介入,不让连家特卫接近,是出于什么考虑?” 沈局看了眼气势磅礴的万马图,对着红官的松垮的半张脸突然绷紧了起来: “大公子这两天接触最多的人,就是您和连古。” 第133章 真相2 深夜12点,红宅。 红官睡前给祖师爷烧了三炷香,插香时惯常盯着那个落满黑色香灰的炉子出神。 “要是我死了……能不能把我的骨灰放你这里?” “正好给我祖师爷插香用。” …… 自从看到黑灰后,他每每都会想起这样不吉利的对话。 现在连他尸体都找不到,别说还能烧成灰了。 红官睁着的眼眶里,血丝和烛光在交织颤动,顷刻间疼痛难忍,他不适地眨了眨眼,貌似有什么东西正要夺眶而出,还是被他硬生生憋了回去。 现在还不是时候。他想。 红官调出了通讯录,翻查到连古的手机号码,点开了看,这个被偷偷修改过的号码确实挺陌生。 以前他不记号码,也从不给连古的号码设置备注名,后来连古打的电话多了,他基本能凭号码判断来电者是谁。 “你给我的备注名是什么?”某人好奇地问。 红官心虚地:“没什么……你怎么还带抢?” “……还真是什么都没有。”对方有些失落,“想不想知道我给你的备注名?” “不想。” “就给你看一眼。”对方迅速用他的手表拨通了自己的电话,然后亮出个屏幕给他看。 红官顿时沉下脸:“……你还要点脸吗?马上改了!不改就删了!” “那你给我个名,我就改了。” 被他一句话刺激到,红官果断设置了个备注名,将连古的大名标了上去。 没想到有人竟趁他“熟睡”,偷偷将号码修改了。 红官冷冷一笑,拨通了号码。 对方秒接—— “想我了?” 打了个寒颤,红官闷闷吭出一字:“嗯。” “天寒地冻的,能不能让我钻进你的暖被窝?” 红官瞟了眼窗外,呼了口气:“你能回得来再说。” “你猜我现在在什么地方?” 红官微眯了眯眼:“有风声没车声,呼吸不均匀,猜你走在偏僻的路上。” “你真聪明!我很快就到了,要不要出来帮我开个门?”对方不吝夸奖还顺带撒了个娇。 捏紧的手微微一松,红官披了件斗篷出门。 红宅的人睡得早,超过11点就已经很安静了。 不过,红官穿过后院到前堂去,还是被起夜的红福瞧见了。 恍惚间一个白色的身影飘过了走廊,愣是把红福吓了一跳,脚步一个错乱,揉了揉眼,定定神后再看,什么都没有,想是老眼昏花自己吓唬自己。 谁知刚转身,就听到咔嗒一声,从大门处传来。 红福踌躇不定,最终还是壮了壮胆上前看个究竟。 刚拐角往大门偷眼一看,大门灯笼投下的光照出了大片空间,再加上红福有点远视,这下反而看得更清—— 那个披着白色绒毛斗篷的不就是自家先生吗? 而那个西装笔挺的看上去……正是连先生啊。 连先生大半夜来找先生,肯定是有什么重要的…… 红福登时目瞪口呆—— 他、他们怎么还抱在一起了?? 当然,许久不见又感情笃深的朋友拥抱也算常事…… 关键怎么、怎么还亲上了呢??? 连先生怎么还亲了先生的脸?! 然而先生完全不生气,像是毫不在意,更像是习以为常…… 脑袋空白片刻,突然被亲密挽手画面袭击。 红福:“!!!” 一道灵光闪过脑际,红福当即明白了,躲进角落里暗暗缓了好长口气后,按着咚咚狂跳的心脏,自行捡起震碎的三观残片慢慢修复—— 难怪啊,难怪好几次两位先生同处一室许久都不让人打扰,甚至夜深了连先生都不愿意离开;难怪连先生多次出手相救,甚至为了先生,可以连命都不要了;也难怪两人对视时的目光神情都很微妙怪异,那是只有彼此才懂的无声语言…… 悟了!! 红福终于悟了!!! 原来他们早就暗生情愫,这就是计医生所指的那种“金玉之遇”了吧! 红福极为感慨,现在才发现,实在有些迟钝。 这么一来就解释得通了!先生多次睡醒,莫名其妙就有了“蚊子”的“叮痕”,薄面的先生还不肯承认,原来那只“蚊子”是连先生啊。 终归是个好归宿啊!红福差点涕泪纵横,本以为先生前半生孤苦,后半生注定伶仃,这下好了,先生终身有托了! 红福心间落下颗大石,幸得连先生怜爱,要是其他人,恐怕也不能这般事无巨细,守望相助呢。 红福睡不着了,满腹心事复杂纠结,终是喜出望外盖过一切。 换句话来说,他是既激动又紧张。 虽说先生根本不在意世俗眼光,可他仍担心先生会因此遭人诟病,尤其是解家那边的编排。 但相信连先生那么周到的人,应该也考虑过了后果,才决定跟先生走到一起。 只是这种关系从什么时候开始呢? 过去的记忆被强行打开,层层抽丝剥茧后,红福脑瓜子一嗡,突然就敞亮了: 定是那枚胸针! 怪不得两人对那胸针闭口不提,想来应该是连先生赠送的定情信物! 可那时连先生才第一次来红宅,甚至连面都没见着,情感来得无迹可寻啊…… 这头红福翻来覆去睡不着,几乎一墙之隔的那头,却“打”得火热。 房门一锁,还没待红官将斗篷脱下,连古就迫不及待地开始对他上下其手,灼热的气息扑面而来,令红官闪避不及,惹得他动用“武力”才抓住对方两只手。 “怎么?不让我碰?”连古被迫骤然熄火,神情极为不爽,连看红官的眼神都冷静了不少。 红官偏了偏脑袋,佯装嫌弃地撇了他一眼:“你去干什么了,一股血腥味?” 连古眉头一皱,抬起手臂闻了闻:“没有啊,哪儿来的血腥味?我哪次来不是喷了香水的?” “为了来见你,我不抽烟不喝酒,还喷了点清香剂,不信你闻闻?”他自顾自检讨,还不忘脱掉外衣与衬衫,露出精悍的上半身。 视线下滑至他腰腹的伤口,看来是好得七七八八了,红官微眯了眯眼,解开斗篷后,贴近连古勾住他的脖子,言语暧昧:“那我真要好好地闻闻……” 见他这般主动,连古先是一愣,脑海里随即掠过一丝迷惑与警惕:“你今晚有点儿不太一样。” 红官懒得答,看他的眸光似水,逐渐含情脉脉:“我刚洗过澡,你闻不出吗?” 很快,连古刚升起的丁点儿理智,也在红官勾住他皮带往床边领的暗示举动下,荡然无存了。 红官将他轻轻摁坐下来,连古双手往床上一撑,撑住后仰的上半身,抬起下巴,眯缝了双眼,凝着一线光,注视着他缓缓脱衣的动作,喉结不自觉滚动了下。 “你记住了,我红官只为你连古一人主动。”红官刚摊开外衣,就将连古推倒床上,趴在他耳边软软地问了声,“玩点刺激的?” 连古条件反射地翻身压着他,眼神警告:“我可不想看日出了!” “不出去了,干点别的。”红官手上一施力反压住他胸膛,托起他的下巴,“就怕你受不住。” 连古心头突然一振,有些许亢奋:“你知道说这句话的后果吗?” 那双眼跳动着的火花,已经在释放活力四射的信号。 “躺着别动等我,待会可别求饶。” 红官这句极具挑逗性的话,成功勾起了连古的挑战欲:“尽管放马过来,我等你~” 红官呵呵一笑退下了床。 连古则任由热浪式的情绪沸腾,从胸腔滚到小腹,在伤口的位置微微发胀。 他伸手摸了摸结痂大半的伤口,这一枪差点要了他的命根子,如今他大有要靠着幸存下来的欲望,驰骋到底的意思。 一股冰凉贴上他的手,连古瞬时回神,猛地抬高了头。 “急什么?”红官语气里透着股诱惑,让连古乖乖地把脑袋放了回去,眼看着红官跨上来,又咕咚咽下口水,满身肌肉跃跃欲试。 下一秒,见红官神态幽魅又从容地从袖口中抽出了红色的细绳,连古警惕性再次回归,目光沉沉凝视着他:“你想干什么?” 语气满带戒备与威压。 红官眸光透着幽色,一边抓起他的手,一边言语抚慰:“紧张什么?你不是知道么?就像上次那样。” 上次?连古脸色有那么一瞬变得难看,但很快就恢复了原来的神情,瞳孔里映着无法餍足的贪婪——红官的行为太馋人了。 只见他将红绳紧紧缠住连古的手腕,俯身轻声细语地说:“你应该感到庆幸,这可是‘本命线’。” 这句话简直直击连古心脏,胸腔里砰砰跳动的是狂热,是喜悦,是无与伦比的快感,连带着他小腹也迅速热胀起来。 还没等红官打上个死结,按捺不住的连古就要掀起身来,却被对方预判了。 “别动,说好了要让我一回的,你忘了?”红官将他双手扣在头顶上,和床头栏杆捆了个结结实实,语气轻飘飘、软绵绵,“本命线是给什么人系带的,你知道吗?” 连古双眼发亮,嘴唇带笑:“当然知道。” 是那些摆脱命运束缚,脱离人生轨迹的人。 “所以你知道我是什么意思。” 红官从枕头底下抽出一把刀晃过眼前,连古面色陡然一变,将要发作,就又被红官安抚回去:“我希望你长命百岁。” 在他凝重的目光注视中,红官将刀面轻轻刮过连古的脸颊:“希望你在祖师爷的庇佑中消灾避祸,得以解脱!” 刀尖倏地一转,噗! 鲜血飞溅,溅在了红官白净的衣服和床单上,喷到了彼此脸上,如血玫瑰腥红点点,热烈绽放。 连古脸色唰地变白,瞪得目眦尽裂,这一刀快、准、狠直接扎进他心口! 来得毫无预兆! 不,是有预兆的! 从红官曲意逢迎开始,从出门迎接他那一刻开始,红官的杀意就隐藏在一举一动一言一语当中! 枉他以为能一枕温柔乡,没想到却是一个精心设计的欲望深渊。 “红官!!!” 连古瞳孔地震,喝出的两字连带着滚烫的鲜血一同涌出,瞬间模糊了嗓音,呛得他浑身发抖。 电光石火间他就想挣扎,无奈双手甚至是双脚都被本命线缠上了,是什么时候的事?! 对上那双直闪凶光的眼,红官面无表情地拔出血淋淋的刀子,看着鲜血顺着刀锋片慢慢滑向锋锐的刀尖,最终一滴滴落回剧颤不已的伤口上。 此刻的红官就像个鬼魅,刀尖舐血,整张脸乃至整个身体,都变得模糊扭曲。 “……疯了?!”连古脸上淌汗也跟着身体扭曲起来,急躁地喊,“你、你这是在玩命!!” 眼看着被交叠缠缚的手腕勒出了道道血痕来,红官冷声一笑:“忘了告诉你了,本命线是扯不断的。” “你不是一直想要吗?我大发慈悲送你,开不开心?”红官俯身贴近他的耳朵,似有似无地呼了声,“黑蜂……” 这两字很轻,但足以给他判下死刑。 对方的脸瞬间凝固住,狠狠地吞咽了下口水,铁锈般的咸腥味,在喉间浓得化不开。 上一次被红官戳穿,纯属是过于心急又过于轻敌,卷土重来后,他已经变得谨慎小心,没想到,没想到就这么暴露干净了! 无数个日日夜夜,他躲藏在黑暗逼仄的房间里,对着那些录像带一遍遍揣摩,连音色都得毫无二致,每个眼神、每句话一次次模仿还不够,力求天衣无缝,他还跟本尊“称兄道弟”“掏心挖肺”地处了好几年,都已经这么完美了,为什么??为什么还有破绽?! 他眼神发狠,极不甘心。 “你一定很好奇,我到底是怎么发现的,这事要讲起来,差不多能让你心口的血流干,想不想听听?” 冰冷的刀尖一直在胸膛上游走,似乎意犹未尽。 “……你不舍得让我死的,红官。”黑蜂艰难地抬起下巴看他,依旧拧着一副胜券在握的面孔。 “舍不得?笑死了……”红官凝起目光略加沉吟,猝然举刀落下—— “等、等等!!”黑蜂急喝一声,瞳孔紧缩,“你、你就不想知道他在哪里??” 第134章 真相3 刀子赫然悬停在黑蜂心口上方寸高的位置。 真的只差一点就能照着原来的伤口穿透进去。 红官的刀法不是盖的,他能做到分毫不差。 黑蜂屏住呼吸,见事有转机,才一点点释放出即将压抑不住的呼喘。 身上逐渐拔凉,黑蜂命在弦上,生死大权掌握在这个不讲情面的人手中。 他极度痛恨这种无法左右自己命运的感觉。 为什么偏偏栽这里?栽在这个人的蛊惑里? “最好想清楚再回答。”红官冷语威吓,居高临下俯视着他,眼眶深处晦暗不明。 他已经没有耐心等对方胡编乱造,更没有什么心思去揣摩那字里行间的用意。 红官隐忍克制着焦灼,不是随随便便一个人就能拿捏他的软肋,即便他的弱点早已暴露在外。 黑蜂龇着牙,余下一道眼缝的目光锐利凶狠又阴沉,扫过红官精致的眼角眉梢,他嗤笑了声,问:“有烟吗?” 红官微愣,然后无动于衷。 “死前给我抽一口。” 红官仍旧不为所动。 黑蜂咧着嘴自嘲一笑:“也不用这么防我,我已经被你弄成这样了,还能绝处逢生?” “上次断了你一条腿,不也照样逃出生天?黑蜂,你该知道如果我这么好糊弄,就不用你这么费尽心机来接近了。” 红官瞥了一眼那汩汩涌血的胸膛,低沉地说:“血库里没有你的血型。” 黑蜂眨了眨眼,两额突突地跳,原来是因为血型不匹配才露出了马脚! 真是百密一疏!他仍旧耿耿于怀。 只是他不知道,从他在红宅抽的第一根烟开始,他就被列入了黑名单。 红官用刀面拍了拍黑蜂煞白的脸,刀尖在他眼周比划着,语气冰冷:“想留下哪只眼睛?” 黑蜂嘴角肌肉猛地一抽,干涩一咳,妥协地说:“万博船知道吧。” 红官气息一敛,眼里充满了质疑。 “如果没死的话。”黑蜂死死盯着他,试图从他的惶遽与怔忡中,寻得一丝快感,于是不惜冷言相激,“你应该早点揭穿我,那时还能来得及救他,这会儿可能跟鱼干差不多了吧。” 意料之外,红官神情十分冷淡,他已经不再相信黑蜂任何话,除了刚刚命悬一线时脱口而出的那一句。 “找死……”眼看着红官下一刀就要直取咽喉,黑蜂倏忽眼前一黑,恍惚能看到鲜血飞出一道美丽的死亡弧线: “——等!” 黑蜂冲口而出的话和来电闹铃撞一起了。 红官的动作倏忽顿住,往悬着的手腕扫了眼,是冯陈来电。 “——沈大公子他,快撑不住了……” 红官目光瞬变,眼神刮向黑蜂就像尖冰刺身,恨不得马上将他凌迟了。 “我知道了,”红官深吸一口气,语调变得平稳,“你带几个人过来。” 电话挂断,黑蜂喉咙蓦然一紧,惨白的脸迅速涨红、发紫,瞳孔充血,疯狂挣扎中,只听红官冷声喝问:“沈家大公子没招惹你,为什么要对他下毒手?为什么?” 濒死的黑蜂拼命晃脑袋,不断收缩的喉咙发出了危险的咯吱声,窒息使得脑袋嗡鸣,也不见他收手,反而越掐越使劲。 红官咬牙瞪着他,一张明净的脸变得狰狞可怖,堪比索命厉鬼,伸出十指利爪要强行带走他,带走他心间最后一片尘世净土。 “红……官……”黑蜂整张嘴痉挛了,强行从喉咙里发出一声微弱的求生嘶吼。 他这才反应过来,红官早就松了手,后面看到的那些狠辣凶相,不过是弥留幻影。 黑蜂剧烈咳嗽,咳到热血呛喉,眼梢鬓角挂着挣扎时流下的泪痕,似被一下抽干了所有力气,狼狈且难堪地蜷曲着颤抖的身体。 心头恨意涌动,红官面色严峻:“突然想想,折磨你,比杀了你更有意思。” 黑蜂脸上的紫红慢慢退淡,喉腔难受地呻吟出声后,张着嘴疯狂地大口大口呼吸着,拼命想要抓住人世的一线生机。 红官起开了压制在他腰腹的双腿,目光依然紧紧盯住他。 即便现在对方连翻个身都费劲,红官也将肌肉紧绷,维持着随时能将他制住的高度警惕状态。 “……能死在关煞将床上,也是一种福气……”黑蜂从虚脱的状态中恢复过来,连呼带喘地操着沙哑的嗓音弱弱地说,“是那个沈家大公子自找的……我看中的东西,还轮不到他惦记。” 东西?就因为沈大公子跟他走得近了?红官眉心一蹙,鼻息冷哼出声:“你惦记别人的东西还少?” “那是我应得的!”黑蜂剧烈挣扎了下,连带着整张床都吱呀晃动起来,“一切都是我应得!连家那个老不死亏待我,算计我,就该偿还我!凭什么就该是我东躲西藏?而你……” 黑蜂布满血丝的双眼紧咬着红官不放,喉间溢出声苦笑:“你我都是丧家犬,你清高给谁看?” 红官绷紧的下颌线冷硬如坚刀,像狗一样无家可归? 家是个什么东西?解家吗?那是地狱。 鲜血淌湿了床单,在黑蜂扭曲的身下落了一滩深红的血迹,触目惊心。 “你只信灾星跟你说的?你对他了解多少?他对你隐瞒欺骗了多少,你根本就不知道!”黑蜂瞪大着微凸的双眼,每一声控诉与质问都似怨入骨髓的呐喊。 “你觉得我还会信你么?”红官冰冷地望着他,极其无所谓般。 黑蜂急促喘息着,后槽牙咬得紧实,目光沉了下来,视线晦暗不明,喉结上下一滑:“那一年,他生了一场大病,拜托我去山郊的某处坟地看一个人。” 红官心头一突,脸颊发紧。 “那是我见你的第一面,就在你十岁那年……”黑蜂嘴里的苦涩蔓延了全身,随即又咧嘴笑了起来。 又是十岁?红官短暂的诧异过后,突然觉得讽刺,扪心自问,他的不幸确实从十岁开始接踵而至,还一发不可收拾。 忽略日常那些欺辱不算,大件事还得从助解伯仁逆天改命开始。 那老不死本来就闯不过本命关,是红官倒行逆施,因此得来的报应。 所以他的不幸,其实有迹可循。 “我没见过你。”红官语气依旧冷淡。 黑蜂猜到他是这么个态度,湿润的长睫上下轻扫,黝黑的眸子沉浸在一眶晶莹中,视线变得迷乱起来:“我那时才知道关煞将……原来不能拜祭父母……” 啪! 一记重重的耳光猝然打断了他的话音,红官捏紧了发颤的指尖,狠狠瞪着他:“不该你提的别提!” 红宅香堂只供奉关煞将祖师爷,六亲眷属全部不设牌位,而红官早晚上香也只敬给祖师爷,母亲尤小怜的牌位从没在红宅出现过。 解伯仁当初还以此来要挟他,只要给解四爷守关,就能让他的母亲进祠堂,这样才有人祭拜,否则就是那流落在外的无主孤魂…… 以前黑蜂就被扇过很多次耳光,但唯独这次让他爽快,一点都恼不起来,还能龇着一口血牙,低沉地冷嘲: “我本以为解家的关煞将是多么的风光,会有多大的派头,原来你也是只可怜虫……” 他似乎因为找到了一丝值得惺惺相惜的宿命感而感到欣慰,但很快又转了语调: “好笑的是,那人还有事没事跑去坟头烧纸钱,还时不时跪求神明和你母亲度你脱苦难,真是又傻又天真……” 眼看着红官的神情变了,幽暗的眼底生出了抹悲怆的痛色,黑蜂突然就平衡了,在此得到了点慰藉,就变得肆无忌惮起来:“这些我不说,你是不是永远都不知道啊,关煞将?” “你还知道什么?”红官咬牙追问,“不说我现在就可以杀了你!” 他前一句的尾音轻似无力,黑蜂听出了点转机,又抬起了下巴,忍痛睨着他:“大不了我就抱着这一肚子秘密一起死掉!” 那喉结滚动处青紫的掐狠十分醒目,红官也只是冷冷一瞥,内心毫无波动,但对他所说的“秘密”,却有强烈的求知欲。 红官难得的迟疑,在黑蜂看来就是绝佳的谈判机会:“放了我,我保证把所有关于灾星的秘密事无巨细地告诉你……” 红官神经一紧:“你有资格跟我谈条件?” 黑蜂一噎,仍不死心,还想说什么,又一个来电铃响了。 “嫂子。” 通话那头冯陈的这一声喊,让黑蜂的脸顿时黑了下来。 “我们在后门。” “等我几分钟。”红官想挂电话,冯陈提醒了声:“那个沈大公子他……他怕是救不活了。我们查到沈先生已经联络了几路黑道上的杀手,正掘地三尺地找老大呢。” 红官深吸了一口气,对着黑蜂眯起了瞳孔,杀意汹涌:“我现在就可以把你交过去,你猜沈老爷子是会把你给剁碎了,还是折磨得半身不遂?” 黑蜂像是早有意料般,眼底不见惧色,反而呵呵一笑:“沈大公子不是没得救,关键在于你呀。” 他这一句,让红官之前的怀疑变得坚定。 “这才是你的真实目的。” 红官眸光闪动,几乎笃定黑蜂杀沈大公子又故意露馅的真实意图了。 早知黑蜂不会无故针对一个毫不相干的人,这么想来好一招一石三鸟。 在黑蜂看来,他能给绝望的沈老爷子指一条明路,通过沈老爷子施压给红官,让红官出面救他那垂死的儿子,毕竟他们的合作交情不算浅,于情于理上,红官都会答应对方的恳求,从而达到他想试探的目的。 要是红官铁了心不救,不仅他们之间的关系会决裂,那个替罪羔羊也会被天涯海角地追杀,谁能抵挡得住一个绝望父亲的复仇之心? 而就算他的身份被识破,红官也不会杀他,更不会把他交给别人处置,毕竟他有太多秘密可说了,所以他这条命最不济也只能卑微苟着。 因此,沈大公子无辜躺枪,就是妥妥一块挡箭牌、垫脚石。 “所以你不仅听了磁带内容,还将录音机给了灾星!”早在黑蜂醒来那刻,就将连古的房间翻了个底朝天,这才搜刮到了那个录音机,他紧咬牙关,十分不甘心。 红官不禁扫了眼黑蜂浓血弥漫的胸膛,这人怎么还不死? “我费尽心机才从他手中抢拍下的录音机,好意送给你研究,你转头就将它送了回去!你知道当我看到那个录音机兜兜转转又回到他手中时,我有多恨吗?” 红官心下一怔:“这录音机是他的?!” 黑蜂挑眉轻哼:“看吧,他什么都不告诉你,或者根本就是有意骗你!知道吗?当他的录音机失窃时,他第一个怀疑的人就是我,为了摆脱嫌疑,我只好将录音机委托拍卖,后续计划再从会场上抢拍走,这样他才找不到我头上来。” 红官一整个僵住,呆愣的几秒内,脑海回荡的是两人躲在房中听录音的画面—— “听说那盘磁带里面记录着一个秘密。” “秘密?什么秘密?” “要不,一起听听看?” “现在?” “这会儿没事做,刚好可以研究下。” …… “发现什么了?” “你没听出奇怪的东西?” “没听完全部,不好定义。” “没人知道里头的秘密是什么,就敢竞买?” “传闻是这样的,只知道个大概,并不知道具体内容,大家拍的很大程度上是为神秘感买单。” …… 连古既然有心要隐瞒,为什么还要勾起他探索的欲望?还装作若无其事地跟他从头研究? 更可笑的是,当他为磁带内容感到好奇与羞涩时,那人却是一板正经,或许不是因为克制与严肃,而是因为已经听了上百遍上千遍,早就麻木了吧。 当他绞尽脑汁揣摩录音里头对话真假时,那人的意见与解说,也许只是为了掩饰真相所做的附和…… 自己真的好傻。红官心间旷寂,无需风吹,自觉悲凉。 为什么要对他隐瞒?是连古从来没信任过他,还是他不值得对方信任? 那些逼真的神情与言语,是在心头演示过多少遍了,才能编织得出那么滴水不漏的谎言? “你应该明白,我知道的那后半段消磁的内容,他心知肚明。” 黑蜂这一句补充是重击! 红官脑袋微微一晃,似乎又听到了连古的话—— “如果我是寄录音机来的人,八成也是想要通过你来鉴定真假。” …… “你要是担心没有人来做这只螃蟹,我乐意效劳,但凭差遣。” …… “这个录音倒是给了个方向,我想应该是冥冥中的事。” …… “年轻人能闯关!”黑蜂阴沉的眸中,凝起了微光,如同死灰复燃,带着某种希冀,在暗夜里熠熠生辉,“所以,沈大公子要不要救,完全在你……” 第135章 验证 连怀居,地下诊疗室。 红官脸上带着丝病气,透过探视窗望向病床上戴呼吸机的沈大公子,心绪复杂。 “沈先生,或许有个办法可以救回沈大公子。但我不敢保证一定能……” “红先生,现在不管什么办法都值得一试,最坏的结果也就跟现在一样!” “但是沈先生,我有个请求,不管结果怎么样,我希望您能对此绝对保密。” …… 沈局连夜让医护人员给沈大公子转移病房,并上交沈大公子的生辰八字给红官,自己则回家等待最终消息。 但沈大公子这种情况绝对进不了关室,因此他必须要脱离法坛,随地开启本命关,这是之前连古在他的《神煞录》中留下的折痕提示。 关于这个诀窍,他一直没来及求证连古,这次事发突然,他只能在今晚一起验证了。 “今天是十二月初二,我需要你们无论如何都要拖延多一天,今晚12点,阴阳交接之时,我才能开局。” 韩杨盯住呼吸机显示屏上的数据,声音发沉:“我们尽量。” “今晚能刺激他醒过来吗?”红官满面忧愁。 韩杨两条眉一挤,神色偏重:“能,但是短暂的,强行刺激昏迷者清醒,可能也只是回光返照。” 红官点点头:“……能保证听得到声音吗?” “听觉是最后丧失的。” 诊疗室死寂般宁静,连红官吸气的声音都能听得到,只见他胸膛起伏了片刻,目光从探视窗脱离,转到韩杨身上。 “韩医生,您听说过‘基因编辑改造’吧。”红官的语气很平淡,似乎只是顺口一提。 倒是韩杨脸上表情突然僵了下,然后挤出个不自然的笑容试探问:“红先生,您这是从哪里听来的?” 红官料到他的反应,坦白说:“褚卫已经跟我讲了,您也不用再对我隐瞒了。” 韩杨双手揣兜里,锁起了眉头,表面看似沉思,心里已经暗骂起了褚卫:这人千叮万嘱要我不要说漏嘴了,转头就跟人家红先生和盘托出,搞到最后还是我不坦荡…… 红官看他那犹疑神色,心绪也跟着慢慢沉重。 “其实这算是行业机密,作为从业者,是不该对外泄露的。”韩杨神情无奈,叹了口气后就侃侃而谈起来,“就目前的医疗技术来说,基因编辑发展水平是没有什么问题的,通常的解释就是对生物体基因组特定目标基因进行修饰的一种基因工程技术或过程。” 看红官有些懵然,韩杨顿了顿说:“我打个比方,几年前在海外有名患了白血病的1岁男婴生命垂危,医生们就尝试将通过基因编辑过的血液细胞注入他的体内,最终成功消灭病魔,成为了全球首例婴儿白血病的治疗奇迹。” 红官没有打岔,继续听他解释。 “它可以用于进行基因治疗和药物研发,比如动植物的性状改良,培育人类所需要的优良品种等等……” 听不到自己想要的答案,红官忍不住问:“改变相貌呢?” 韩杨倏忽一抬眸,小小诧异了下,随即淡定地接了目光:“如果您是想脸胖点或者瘦点,只要找到控制或决定面部发育的相关基因,是可以通过改变自身基因的表达来达成目的,只是有点大材小用了。” “这么说复制出一个一模一样的人也不成问题。”红官垂眸沉吟。 “啊?红先生您这个想法确实挺疯狂,不过,”韩杨神情微变,嘴角扯出丝苦笑,“医学上确实也有人做过……” 他不能否认这个事实,也针对该项技术潜在的危险性表达了个人想法: “但是目前这项技术还存在着许多不容忽视的伦理问题,如果不加以限制,可能会催生出许多非法产业,比如基因改造人类诞生的定制婴儿啊,哺乳和卵生动物的基因混合发育啊,犯罪分子以假乱真逃脱法律制裁啊,太多了想想都混乱,因此在无法解决这些问题的情况下,这项技术是被整个行业限制使用的。” “那连氏的医疗团队,有涉及吗?”红官眉目不动,心中微沉。 照明灯将整个走廊都照得通亮,可就在他微微低下头时,侧脸还是有些晦暗不明。 韩杨无法揣度红官的心思,但经过这么多次的接触,也知道他是位秉性纯良的正派人物,于是稍作思量也就点头承认了:“确实有涉及。” 红官目光悄无声息地移了过来,韩杨眼神闪着微光,自然地偏开:“我知道的是,连先生因为年少时的一次经历,从海外回来后就组建了个尖端医疗团队,专攻基因编辑改造技术。” 年少的一次经历?或许就是褚卫所说的被当作实验品的那次。 也正是因为那次经历,让他看到了改变遗传基因的可能。 红官心念微动:“所以他给我的药,也是真的能改变基因的药了。” 声音轻得像喃喃自语。 只要他身体里属于解家基因的那部分彻底清除,不作为解家的关煞将,或许真能摆脱那短命的厄运。 韩杨想了想,还是主动交待了:“连先生在这方面投入了太多,他是抱着坚定的信念去做关于您的任何事。” 韩杨的话点到即止,剩下的交由红官自己想。 可是为什么呢?明明应该感到幸福才是,为什么心里会像被蚂蚁啃噬一样难受? 韩杨看他那虚弱又颓唐的憔悴模样,刚要劝他去休息,却被来电响铃打断了。 红官从恍惚间回神。 “嫂子,车准备好了,什么时候出发?” “马上!” 根据金厉龙给的地址提示,红官正赶往南湾岛一处海景别墅,去见一见万博船老板。 “他交待了吗?”红官揉捏着眉心,问旁开车的冯陈。 冯陈鼻息一哼,不满又气愤地说:“那小子咬牙坚挺说只跟您交待,不过您放心,褚哥有的是办法让他开口。” 红官双眼微阖,手支窗揉捏着眉心,苍白无力地“嗯”了声。 冯陈往副驾驶扫过来一眼,不禁有些担忧:“嫂子啊,要不您休息下,反正距离还长,快到了我再叫您?” 隔了一小会儿,红官才又弱弱吭了声,然后迷迷糊糊地将重心放下。 南湾岛上坐落着一座海景别墅平房,只要车辆驶上环岛公路,这座独具特色的别墅总能闪过副驾驶车窗。 不过这会儿的红官正虚拳拄着额,眉心微微蹙着,似睡非睡。 冯陈没提前叫醒红官,直到驶上南湾岛了,车子打破匀速状态停下来时,红官才有感知惊醒过来。 “到了?”红官含糊地问了声,随即将目光往窗外望去—— 这座别墅平房十分宽敞,目测占地六百余平米,顶上还设了个直升机停机坪,四边墙面由粗糙的石头砌成,露台外是泛着水晶蓝的私人游泳池,规模抵得上寻常泳池的三倍大。 红官下车就被这明亮低奢的格调吸引了眼球,迎面的露台上放一套简约的日光浴沙发躺椅,上面躺着一个悠闲看报的男人,报纸挡住了他的面容,但从那休闲的绒裤棉拖,以及交叠双脚的惬意姿势可以看出,这个男人就是别墅主人。 还没等红官两人走近前,对面沙发躺椅后头走出来个身材发福,头发花白,皮肤松弛下垂的男人。 男人那双布满沧桑的眼往红官身上一定,随即点头打了个无声的招呼。 万重山?红官一瞬提紧面部肌肉,他为什么会在这里?看他好像俯身朝看报男低声交流了几句什么,看报男突然将报纸撤下,目光立马向红官投来。 一张国字脸,虽微微发福还略有松弛,但不影响五官的气质深邃,尤其是那炯炯有神的双目,既透着年轻时的风采,又有成熟男人饱经风霜的沧桑稳重,如果不看他略微发白的两鬓,红官都以为看报男顶多也才四十来岁。 只见他站起身,春光满面地朝红官招手,隔着个泳池含笑打了声招呼—— “有失远迎,有失远迎啊!” 冯陈绷着张脸,全程无话。 出于礼节,红官脸上带笑,点头扬声回应:“不请自来,打扰了。” 要过对面露台,就得转个弯,走地下走廊。 说是地下走廊,实际上是走下露天楼梯后会经过一个两面石砌的走廊,走廊上方设有露天天窗,来自上方的光线会随着太阳偏斜而在通道上折射出道道光影,让整个走廊有种空灵感。 冯陈默默跟在红官后头,瞥眼前后无人,四下并无监控,就轻轻地叫了声:“先生。” 红官顿住脚步回头。 冯陈眼神示意他继续往前走,然后轻声在耳旁提醒:“是万重山。” “你见过他?” “嗯。”冯陈点点头,正要说什么,见迎面就走来一个满脸皱纹但步子稳健的男人,就立马闭嘴了。 好久不见,红官想要开口问候,那男人却毕恭毕敬地将手一让:“请。” 对方没提之前咨询闯关的事,红官也没再问,心想或许对方不想让别人知道有这回事,只是这个万重山,这个低调的富商,怎么会替万博船老板做事? 这个万博船老板到底是什么来头? 走廊尽头还是一排坡度轻缓的楼梯,楼梯拐角是一处玄关门洞,里头挂着一幅迎客松水墨画,一派雅致清隽的高级感。 别墅没有太多富丽堂皇的装饰,设计大多注重简约大气,客厅以白色为主调,连沙发地毯也都是白色,和博物架上的一两件青花瓷、竹兰盆栽形成十分鲜明的对比。 客厅一角是一处光影墙,顶头天窗竟然装着鱼缸,几十只金鱼在上面游动,暖洋洋的光线透过天窗,洒落在光影墙上,就像一幅生动的游鱼图,让整个客厅空间,多了一丝流动的艺术美感。 宽敞明亮的客厅无缝过渡到露台,露台眼界开阔,露台外就是泳池,泳池前方就是碧蓝海域,站在客厅里往外望去,就像把浪打沙滩,鸥翔蓝天的海景引入到这方空间中。 不得不说这家别墅的主人很有情调! 别墅主人,万博船老板正从露台外走来,身材高大匀称,看起来十分硬朗。 “我想我还是称呼您为红先生的好。”他绕过茶几,伸手示意红官坐下,“红先生请坐。” 红官点头,大方落座,走过那一段走廊后,心情平复了许多:“很不好意思,之前是托了金公子帮忙才联系到您,还不知先生怎么称呼?” 一言不吭的冯陈突然将不解的视线转移向红官:这不刚刚就说了么? 对方闻言抬起如炬目光,挤起个略微下垂的苹果肌,温和地笑着说:“鄙人万重山。” 万重山?!红官下意识地瞥了眼身旁沏茶的人,见对方垂眉恭敬的模样,他登时明白了是怎么回事。 只是实在想不到万重山就是万博船的老板,据他所知,万家并不涉及博彩,这跨行也跨得太大了。 万重山本尊也觉察到了红官的目光,笑着解释:“是这样,我这个人不太喜欢外出,也很少在媒体面前露脸,很多事都是中书替我出面去办,包括上一次到贵宅去咨询本命关的事。” 原来是这样。冯陈也终于知道自家嫂子为什么会认错人了。 闻名不如见面,果然本尊看起来和传闻的太不一般,至少他给红官的初印象很不错。 红官嘴角浅浅一弯,淡淡地说了声:“理解。” “这位小哥是?”万重山突然将目光扫向冯陈。 红官刚要解释,就被冯陈截口了:“我是红先生的司机。” “司机啊,挺好。”万重山虚虚指了下沙发,“也请坐,请坐。” 冯陈犹疑了下,直到红官示意,他才敢往嫂子身旁落座。 “万先生,红官这次冒昧打扰,是为了万博船的事。”红官开门见山地说,“一周前,万博船上发生一起枪击事件,我相信您是第一时间知道这件事,我这次来其实也是想打听当日的一些情况,以便找人。” 万重山喝了口茶,长长地叹了口气:“这事我确实知道,也知道持枪火拼的是什么人。” 红官眼神一亮,却在他接下来的话语中,暗了眸光。 “我的万博船是向外界提供娱乐的地方,只要不在我的船上闹事,通常来者不拒,所以社会边缘人物也挺多,其中就有之前闹得很凶的海盗团。只是没想到连古这小子会不打一声招呼就登船开火,但当时场面很混乱,两边人都是身经百炼,我的人根本无法介入。” “等火拼结束,在进行善后工作时,才听说他掉海里了,我们当即就组织进行了打捞,但没有结果,后来以为他是被他们特卫的人给接走了,直到金公子来联系到我时,我才意识到情况不容乐观。” “总之,能调动的资源,我都会去调动,那小子从小就命硬,相信这一次一定也能够化险为夷。” 第136章 验证2 万家人曾救过连古的命,而且据金厉龙透露,万重山也认识连古,其实有了这层关系铺垫,如果万家真有连古的下落,相信也不会真的见死不救。 本以为终于有了丝眉目,没想到最终的答案还是让整件事回到了起点。 红官表情变化不大,只是眼神明暗间,情绪就已经坐了回过山车。 沉默了阵,红官才缓缓开口:“我听说在连先生年少时,万家于他有过救命之恩?” 这话一出,客厅里三道目光突然整齐划一向他投来,空气有瞬间凝滞,让红官略微顿住—— 难道这事有出入?连古又欺骗了他? “当年只是路过顺手扶了一把,算不上救命,没想到这事还能让他念叨这么多年。”万重山一句解释陡然间推倒了红官心中刚筑起的质疑高墙。 但他注意到一个细节,那个叫“中书”的管家,在万重山话音落下后,才悠悠收回了堪比警惕的目光。 “当年算得上棘手的是恢复他的容貌,这在医疗整形技术还不是很发达的国内,要百分百还原比较难,于是就请了海外名医亲自操刀,比较可喜的是,他的自我修复能力非常强。不出半年就已经恢复了。后来主动提出为我拉货运货,说是要报答我,就在码头干了几年。” 万重山就十五年前的事,做了个高度总结。 红官深知连古一向重情重义,只怪自己醒悟得太迟。 在那活似煎熬的漫长岁月中,连古独撑了十来年,而在遇到他后,幸运星并没有因此降临,反而变本加厉了起来。 想到这儿,红官心头原本拧紧的一股执着的不认命的劲在恍惚间悄然松散。 万重山回想当年还是忍不住感慨: “那小子是棵好苗子,要是一直在码头干苦力,确实大材小用。后来我给他谋了两条路,一条是学医制药,一条是枪械制造。但他都不要,不是说不看好这两条路,而是不愿意接受我给他的路,他说他最怕经营这些人情世故,怕将来还不起。” 但他这些年努力经营起来的人脉圈,有不少是用在红官身上,这其中要周旋多少人情世故,数也数不清。 万重山用话家常的语气,说着红官无法放松的话。 “他有自己的想法,我没有勉强他,这社会就像大浪淘沙,总是优胜劣汰,洗尽纤华之后,他成为了一颗耀眼的黄金。”万重山喝了口茶,欣慰地说,“我果然是没有看错人。” “只是没想到啊,”万重山仿佛开了话匣,歇了口气又叹息地说,“在这名利场中,他还是不能独善其身,我要知道他会走上这条道,当初说什么都不会放他离开,多好的苗子啊。” “这条道”指的当然是黑道。 万重山身上有种迷人的魅力,既有知识分子的正气,又有贵族的高贵与儒雅,眉宇间还透着股王者气质。 全程都是他在主导着话题走向,红官得到了答案后,关于连古的话题,红官没有再继续,只是喝了杯茶,道了声谢后,就要准备告辞了。 万重山十分抱歉地说:“红先生今天不辞辛苦远道而来,我是真心希望可以帮得上先生。” 没等红官客套一下,万重山就转头交代管家中书:“来,留一下红先生的联系方式。接下来这边有任何进展,一定要及时通知红先生。” 红官见状,也没再说什么,一上车就释放了压抑许久的落寞与疲惫。 来这里之前,他满怀期待,甚至在心里已经把对方当做是最后一根救命稻草了,可来了之后才发现,期待越大失望越大。 目送红官车辆离开的中书,缓缓将目光转向万重山:“老板,红先生的那位司机,是连少爷手底下的人,名叫冯陈,之前就是他和另外一个叫褚卫的人,带人硬闯了大少爷的基地。” “是吗?这倒没看出来。”万重山有些意外地挑了挑眉,目光追逐回消失在环岛公路转弯的那辆黑色轿车,沉吟着将话锋一转,“不过,那件事确实是万象的错,‘请’人的方式太过偏激,就该让他吃吃苦头。” 黑色轿车平稳地开在环岛公路上,路过了那片海鸥翱翔的海域,红官怅然若失地望向窗外。 连古将他从码头解救出来,一路风驰电掣到这里,当时也没心情看什么日出,之后拖着冒牌货发泄一般开车故地重游,鬼知道安了什么心地强迫着别人看了一回日出。 “我刚才那么说是不是有什么问题?”红官自我反省了下。 冯陈在别墅房时的那一瞬诧异,还是被红官捕捉到了。 “啊?老大平时就很少提关于万家的任何事,救命之恩这个事,我们大家都知道,每次提起都会给他造成很大的心理压力。”冯陈实话实说,“我不知道这万博船的老板就是万老爷子,要是知道,我就不让您来了。” 红官心中一凛:“这是为什么?” 冯陈有些无奈:“其实我跟老大这么些年,更多参与的是连家的事,万家知道的比较少,我打个比方,我跟着他第一个月开始就已经知道您了,而万家的事是最近几年才知道,但连家和万家的关系并不怎么样。” 红官若有所思:“是连海和万重山的恩怨引起的?” 冯陈轻哼了声,车头一拐,驶出了环岛公路,他也终于松了口气。 “确实有点恩怨,商海如战场,但凡牵扯到利益的,谁还没几个敌手。” 这么说来,连古夹在中间是里外不是人,但以他的个性,就算连海再怎么施压,也不至于会到闭口不提的地步,更何况连古最终还反了连海,按理会更加亲近万家。 合理的解释是,连古接盘了连家事业后,又和万家的利益冲突上了。 当然,导致连古和万家关系决裂的最直接原因,冯陈是知道的,但接了老大的封口令,这个原因绝不能提。 “既然关系不融洽,为什么还和万家千金走得那么近?”红官忽然想起万幸竹来,也就顺嘴提了。 冯陈鬼使神差地睨了眼副驾驶座,看嫂子一手微微托着腮帮,神情困乏,心想应该不会太较真,于是苦笑了下:“因为万小姐的业务和咱们没啥冲突,咱们还跟万小姐的影视公司合作呢。” 红官垂下沉重的眼皮,弱弱发出一声:“是这样吗?” 冯陈还想着要编点好听的敷衍,但转头扫了眼,只见嫂子虚倚着背,又侧靠着窗,半垂的脸清瘦中透出丝无力,疲惫中难掩忧伤,就不忍心打扰了,把想好的措辞全吞了回去。 红官其实睡不着,只是闭上了眼而已,听不到冯陈的下文,他也没再追问了。 现在对他来说,根本没心思计较那么多。 神思恍惚间,褚卫打来电话通知,黑蜂已经招了。 红官精神为之一振,直起背问:“人在什么地方?” “我现在就去核实。” 红官绷紧了脸颊:“注意安全,我们马上回去。” 冯陈似乎早有预料,嘿了声:“我就说褚哥有的是办法,再硬的嘴他都能撬出来。” 红官心里无底,一旦被他们找回了连古,黑蜂就必死无疑,他怎么会把这么至关重要的筹码丢掉? 回到红宅已经是大中午了,红官刚下车就被等候多时的红喜拉到一旁。 冯陈看红喜神神秘秘的样,也识相地没上前,只是像根倾斜的柱子,倚靠在车门旁,微眯了眯眼紧紧瞧着远处交头接耳的两人。 “先生,我查到了。”红喜小声地说。 红官把身体压低,脑袋凑近了些。 “是解家的解五爷犯病了,还是和连先生的症状一样!” 红官蓦地瞪大了双眼,解少合中了默噬病毒?! 这真是个振奋人心的消息! 那个嚣张跋扈的土匪头子解少合,终于也有这么一天! 脑海中的多数片段相继涌现,或许关于解三运毒还有一个大前提,那就是解家人也中了毒,要么抱团取暖,要么一起死,但是最后人算不如天算,计划落空,解三“引咎自杀”…… “那解五爷死了么?”红官比较关心解家那神话般的“五福临门”会不会先垮掉一个。 红喜有些不甘心,咬牙说:“本来都快死了,但后来得到了偏方,就这么硬生生扛住了。” 偏方?除了连家有这个能耐制药,还会有谁? 原来解鸿程说的没错,那药方八成是从黑蜂这里泄露出去的,将解五爷从鬼门关前拉一把,成为了妥妥的救命恩人,黑蜂这么亲近解家,到底得了解家什么好处? 而解家对于连古和黑蜂的存在,又知道多少内幕?是不是也被黑蜂那一套说辞蒙骗了? 再说回之前红官误会连古和解家合作,给解四爷提供吊命药的那件事,现在看来,极大可能就是连古在给黑蜂犯下的破事兜尾。 红官心底一叹,抬手扶额,连古到底还瞒着他多少事,而他究竟要在这些密如蛛网的关系中抽丝剥茧几回,才能得到最真实的本相? “不用生气,解五爷活不久的。”红官拍了拍红喜的肩膀,宽慰他也宽慰自己。 黑蜂被关在别墅山旧厂房的小黑屋里,为了不影响今晚的守关,红官止住前往的冲动,只好祈祷褚卫能有收获。 晚间10点,红官沐浴净身后,束腰束袖再背上金刚伞,一人进了关室,焚香敬酒诚心供奉灾星官。 早将结印册内容烂熟于心,在得到沈大公子的生辰八字时,心中对应的结印符就已经成形,只是他第一次脱离关室法坛,难免谨慎再谨慎,于是重新翻出结印册,找出结印符对照,心里才有了个底。 来到连怀居地下诊疗室时,时间临近11点半。 根据之前的决定,此刻的韩杨和三位医生正围着病床,采用脑深部电刺激术来刺激沈大公子清醒。 “沈先生来电了。”冯陈跑了过来,将通话中的手机拿给红官。 红官接过手机,离开透视窗。 “沈先生,我是红官。” “红先生,实在很不好意思,我不该在这个时候打电话来,但请您理解一下当父亲的心情,大公子他……的状态好吗?” 电话里都能感受得到沈局的紧张和不安。 守关最忌被闯关者情绪感染,进入守关前更要避开一切相关的人或事,只要全身心信任关煞将,一切听从关煞将的话。 红官都已经提前知会了注意事项,沈局这个电话来得真不是时候。 对此,红官没有再强调,即使这当中所有的压力都在他身上,他也要及时消化,控制好节奏,安抚好对方情绪。 红官看了眼手表时间:“沈先生请给您儿子一份信心,还有15分钟就要进入本命关了,我得提前准备一下。” 沈局听这话,赶忙道歉:“好好好,有劳您了!拜托您了!” 他不过就是想确认下情况,不然无法心安。 冯陈从诊疗室那边过来,所有医护人员也都迅速撤了场。 “嫂子,沈大公子醒过来了!”冯陈面色严峻地奔过来,“只有30分钟!如果您需要紧急拖延时间,就按一下床头的红色呼救按钮,医生会赶紧来及时采取人工心脏按摩,再勉强延缓10分钟!” 红官二话没说,将手机塞给冯陈,就大跨步走进诊疗室。 沈大公子额头缠着绷带,虽仍旧戴着呼吸机,但人已经醒过来了。 见着红官,大公子显然有些激动,瞪大了双眼,死白的脸因溢出个别来无恙的笑容,而变得鲜活起来。 红官三步并作两步走,靠近床前温声提示:“沈大公子先别激动,要是信得过我,就按照我说的做。” 麻醉药效没过,沈大公子只能通过眨眼来示意。 红官点点头,神情严肃地交代:“要想活命,就要认准我一个人的声音,听着,我现在就带你入关!” 说完,红官就后撤了几步,掐指颂咒,目光凝于左手掌心,右手在掌心上画下结印符,书符结束,掌心向前一推:“开局消厄运!” 沈大公子眼珠子斜睨着他。 一顿操作猛如虎,然而……没动静?! 第137章 验证3 红官眉头紧拧,目光凛然,掐诀不停:“吾奉灾星官令,令兵马悍将相助,助吾开启本命关……开!” 诊疗室内除了呼吸机的噪声,就没有其他动静异常。 红官心骤拧紧,脸色变得煞白,手心不自觉出了汗,已经过了10分钟,再没动静,这个对他投注深情目光的人,就要从眼前彻底消失了…… 《神煞录》中的折痕,难道真是连古闲极无聊折出来的,只是凑巧成句,实际毫无意义? 那连古和黑蜂一前一后,明示暗示年轻人闯关能成,也绝不是空穴来风。 《神煞录》不会说谎,祖师爷更诚不欺我,所以,问题到底出在什么地方? 外面一群人都在焦急等待好消息,要是这么个草率结局,实在对不起所有人! 这个责任重似千斤! 他不甘心就此放弃! 再试一遍。红官心跳如麻,额角鬓角都渗着细密汗珠,抿唇捏紧了颤抖的手指,强行集中精神捻指念咒,再次掌心画符: “天地大造化,总在玄窍中,人能知此窍,万法总能通。开!” 这一声令下,噼啪滋啦响,诊疗室内的灯忽然频频闪动起来,呼吸机显示屏上的参数波动得厉害,沈大公子眼里犯了迷糊,疲乏如期而至,眼皮控制不住地往下压。 以关煞将为中心,脚底赫然开了个红色的圆形符阵,熟悉的红光从下往上扑了一面。 不知从哪里起的风,吹得他长衫乱摆,也吹得病床下垂的床单唰唰晃动。 他知道成了!凭空开启本命关的诀窍终于在这一刻变成无与伦比的硕果,重重落在他身上。 红官目光坚定无比,按下心头的喜悦,将胸前的桃木珠子一拽,松开了金刚伞,跨前一步,执伞站在沈大公子的病床旁,遮住他身体,不让任何邪祟灾厄近身。 红色符阵阵中心如有股拔地而起的劲风,漩涡般开了个黑不见头的通道,通道口蹦出来两个木头童子,晃着脑袋来到红官面前相视一笑后拜了一拜。 红官第一次觉得这俩童子十分亲切,不知觉中竟对它们扬起了唇角,意识过来后,他眸光微凝,掷出一条红线,将红线一头缠在沈大公子手指上,一头系在童子手腕上,接着撒出一把铜钱,用铜钱开路。 铜钱滚进了黑暗处,引路童子一转身就蹦蹦跳跳往通道里跑,眨眼间就埋进了浓沉的黑色中。 “听我口令,跟上前。”红官沉着声开口,沈大公子昏昏沉沉地从床上起来就往黑洞走去,仿佛前边有一股什么力正拽着他。 只是没走出两步,他就要回头,好像落下了什么东西。 “别回头!”红官及时沉喝阻止。 一回头恐怕会见到自己躺床上的死白模样,要是那样,指不定会吓得魂飞魄散。 上一任关煞将说过,曾经有个闯关者不听口令,结果“死”在了入关口。 这个“死”其实就跟行尸走肉差不多,土话说就是魂丢了。 随着眼前一道强烈的白光淡弱下来,红官的意识倏忽跟着来到了一座庄园,只是眼前的景象相当模糊,那样子跟加了滤镜和柔光一般,看上去十分不真实。 庄园里种了许多花,其中要属栀子花和风雨兰开得最好,成片的蜂蝶环绕,但最吸引眼球的是篱笆墙上攀爬的蓝雪花,叶色碧绿,花色幽蓝,而在一簇簇蓝雪花的篱笆缝隙中,透出了洋房别墅二楼的露台一景—— 一个身穿素净白裙的女人正在剪枝插花,简约茶几上放着个通体纯白的花瓶,花朵应该是从园子里摘的,五颜六色都有。 耳后别着支珍珠发卡,黑色大波卷发顺着倾斜的肩头滑落到胸前,侧面仰望,这女人全身都罩着层朦胧的光晕,尤其是那立体的五官。 鼻梁高挺如展翅的海鸥,下颚线条流畅,衬托得脸型纤瘦柔和,加上通透健康的肤色,看起来十分精致。 那似有似无的哼唱声从女人嘴里传出来,白皙纤长的手指持着剪子轻轻划过花叶,温柔而专注。 就像一幅充满意境的油画,庄园、阳光、女人,浑然天成。 哇啊—— 里边突然传出了一阵孩子啼哭声。 女人大怔,猛地站起身来,着魔般将花瓶刷啦摔了一地,脸上露出了惊惧又恐怖的神情。 和谐不复存在,画面就此碎裂。 就在红官疑惑时,那原本温柔的女人竟抓起茶几上的一把剪刀,往房间里冲进去。 不好!红官心房一震,念头刚一产生,意识就来到了房间里。 房间一片狼藉,玩具和花朵撒落一地,和露台外的干净形成强烈对比。 一个五六岁的男孩玩轮滑摔倒在地,趴在地上起不来正哇哇大哭。 那女人冲进来,看着眼前一幕,瞳孔地震,她的作品成了一堆糟心的垃圾。 女人厉声大喊:“到底为什么要一次次毁掉我的心血?不是让你别玩了吗?是你自找的,还敢哭?为什么要哭?!” 暴怒的女人加上手里锋利的剪子,让男孩更加惊慌地嚎啕起来。 “为什么要来折磨我?我对你还不够好吗?啊!”女人崩溃地一把将男孩拽起,连拖带拽地拖到露台。 “哇!妈妈对不起!对不起!你别打我,别打我……”男孩慌忙想要挣脱,带着轮滑的鞋子一蹬,把女人绊倒了。 心中的烦躁被一下点燃,女人的声音变得尖锐:“都是因为你!都是因为你,我才会变成这样!你为什么要来到这个世上,为什么啊?!” 那锋锐又冰冷的剪子在男孩胸前晃动,随时都有可能插进胸膛。 女人布满血丝的双眼,满带憎恨,面目瞬时变得狰狞可怖,和之前插花的模样有着天壤之别。 这样熟悉又陌生的面孔,把男孩吓得不敢出声,憋得脸蛋通红。 沈局说过,大公子的母亲在生完他之后,得了产后抑郁,一度想杀了自己的孩子,这么看来确实有重度抑郁的倾向。 “太太?”房外传来女佣人的声音。 女人幡然清醒,房间门咔嗒一声被打开,她猛地将烫手的剪子扔掉。 “太太您怎么……天啊!”年轻的女佣一脸震惊地跑过来,难以置信地将大公子拉开,“大公子快过来!” 女佣将男孩护在身侧安抚,皱紧眉头倍加警惕地看着女人。 男孩再次放声大哭,边抽泣边委屈求带:“云姨,我要出去!我不要在这里!我不要!” 女人捂着自己的脸,惶然摇头:“不!不是的!我没有!我没有!” “太太您一定要多休息!大公子我来带吧。”女佣将大公子抱起身,准备匆匆带离房间。 女人挣扎起身,几乎是扑过去,将男孩强行搂进怀里不断亲吻,语带哭声:“对不起,对不起,妈妈不是故意的……你为什么就不能乖一点,听话一点呢?” 这是沈大公子本命关,关内所见的是他从小挥之不去的阴影。 可沈大公子人呢?那个本应该亲自闯关的人藏在什么地方? 难道又像上次那样,闯关者以第三者视角观看关内发生的一切? 红官试图出声寻找,视线扫了一圈后发现,那花丛中缩着的身影,似乎正是大公子本人。 大公子穿着蓝条病号服缩在花丛角落里,双手抱着膝盖,缠着绷带的脑袋埋得低低。 红官沉默地观察了阵,大公子那姿势就像是睡着了。 直到园子一侧的花圃里传来了男童的笑声,他才轻微动了下,转动脑袋,抬起一只眼往声音的方向看去。 花圃旁,一只沙燕风筝颤颤悠悠地飞高,男孩拽着线绕花圃跑,女佣在一旁欢喜加油鼓励。 眼看着风筝越飞越高,比树梢还高,男孩那张倔强的细嫩脸上,才扬起个轻盈灵动的笑容,这么看来,倒有几分现在面相的影子。 这边的沈大公子静静看着,不被打扰的岁月静好,总是让人心头眷恋和怀念。 他不知道的是,二楼的露台栏杆正倚着个熟悉倩影,女人目光柔和地看着楼下这和谐一幕。 一阵电话铃响,女佣接起电话走开了。 男孩欢呼雀跃地拉扯着风筝线,不断朝女佣喊:“云姨您快看啊,看我厉不厉害?” 女佣云姨招了下手回应,听着电话越走越远。 沈大公子蓦然站起身,脸上的肌肉正绷紧,定定地看着不断向男孩靠近的女人。 “小时。”女人温和的声音从后头传来,“妈妈来陪你玩。” 男孩如临大敌般警惕后退:“不要!” 女人嘴角的笑容一瞬僵住,想靠近一步抱抱他,可男孩眼里的戒备就如同毛刺穿心房,疼痛在提醒她,这孩子是来讨孽债的。 “小时,”女人眼里的失落一闪而过,张开怀抱试图靠近安抚,“妈妈不会伤害你,快过来。” 沈大公子神情微动,竟挪动了脚步,却始终没有上前,仿佛那一瞬冲动只是错觉。 男孩紧紧拽住风筝线,浑身似绷紧了的弦一样,带着胆怯求饶的神色,手指不住地绞紧风筝线,却发现怎么都拽不动了。 原来风筝卡在了五楼露台的栏杆上。 男孩无助地发出一声嘶哑的惊叫:“云姨!!” 很难描述这是一种什么感觉,刺猬妈妈拥抱不了刺猬崽子,还得时刻小心翼翼地躲着不能扎到自己的孩子。 但这一声呼喊,无疑比张开全身刺迎接她的拥抱更加残忍,女人被扎出了一身血窟窿。 沈大公子直愣愣站着,眼睁睁看着那女人孤身坠入了冰窟,却只是抿紧了唇,没有任何表态。 女佣云姨终于往男孩这儿扫了眼,忽然电话也不听了,拔腿跑过来:“太太!” 见云姨奔过来,男孩如同虎口脱身,匆匆跑开。 “太太您不能这样,先生已经吩咐了,让您多休息,外面风大,不要下楼来吹风,我带您上楼休息。” 女人一把甩开女佣将要强行搀扶的手臂,冷冰冰地瞪了她一眼,随即奔上楼去。 沈大公子往楼上一瞟,似乎被刺激到了某根神经,满身凶煞地追了上去。 红官嗅到了一丝危险气息,视线紧随而上。 五楼露台缠着一只沙燕风筝,男孩的小身板正蹲在露台栏杆处。 前阵子因为台风,五楼刚翻修不久,露台的栏杆还没有重装,沈局还打算将防腐木改成玻璃栏杆,只是顾及到装修噪音会影响到女主人休息,所以搁置了五年迟迟未动。 但女人知道,五楼栏杆不稳,或许都无法承载一个五岁孩童的重量。 而当她慌急奔上去时,只见男孩从栏杆处拉起被卡住的大风筝,两只脚踩在栏杆下扶手处,高举起风筝,准备往下扔。 “小时!”女人惊叫一声,这把厉声使男孩浑身一震,重心往后一压—— 咔嚓一声,防腐木终于被压断。 男孩整个人随着栏杆悬了空,千钧一发之际,一个白色身影闪电般扑了过去,但因无法控制力道,整个人被惯性拖出去了大半个身子。 “小时!小时!”女人含着泪连声惊呼,那纤细的手臂刹那迸发出惊人的力量,五指紧紧拽着小时的衣领,“小时别怕!快!快抓住妈妈的手!” “我怕!我怕啊!”男孩晃眼所处的高度,吓得哇哇大哭,拼命挣扎,重力拖拽着女人身体往下滑。 与此同时,沈大公子在楼道内遇到了凶煞,即本命关内障碍者,正拼命阻拦着他往楼上奔。 楼梯每一步台阶和扶手都伸出了如暗影浓墨般的长肢,挥舞利爪玩命地拽着他,那来自四面八方的力仿佛要将他四分五裂开去…… “小时……”女人的声音克制不住颤抖,因为她知道自己已经没力气支撑重心不断下坠的身体,“小时你听妈妈说……” 话音未落,一道白影就从露台处滑落下去—— 刚奔上来的女佣,惊见这最后一幕,双腿一软,直接瘫倒在地。 等沈大公子克服重力阻碍跑上楼时,飞扑过去也拽不住那一抹白,他探出的脑袋,只看到女人将男孩搂在怀里,眼里透出了那抹他从未见过的光,而那把虚弱的声音断在了半空,无声的嘴型留下了坠楼前的半句: 不要害怕…… 砰! 风筝不知从什么时候脱离了手,重新高飞。 女人以血肉之躯抵挡了生命最重的撞击,流下了一滩浓稠的鲜血,化作整片庄园最艳丽的花,孤独地绽放在坚硬冰冷的地面上。 沈大公子全脸失色,怔怔张着口,眼泪坠向地面,在半空被风吹散。 五岁的他,被涌出七窍的红花惊得失语了半年,被治好后,整个庄园就流传着女主人抑郁症爆发,抱着亲生儿子跳楼自杀的说法,而他竟也稀里糊涂的信了。 他明明经历了全过程,为什么唯一一个能为母亲作证的他,却坚定认为是母亲害他而最后良心发现当了肉垫? ……原来,原来,他从始至终都拥有母爱,只是恩慈来得沉重,他无法担负,所以在潜意识里就自动抹去了自己犯过的糊涂事和致命错误,又将这一切归咎于无法言说母爱又无法为自己辩驳的女人身上…… 最后为什么留下那半句“不要害怕”—— 是因为女人知道自己必死无疑,而死状恐怖,所以让他不要害怕? 还是因为自己恒久离开,将来的一切都要靠他独自面对,才让他勇敢点,不要害怕? 还是想表达母亲并不可怕,所以不要害怕靠近,不要害怕接受她的爱? 沈大公子困顿难解,而这一切都融进了随风消逝的往事中。 风筝本该高飞,而爱,冥冥回响。 第138章 祸行 冯陈和韩杨几个着急等在诊疗室外头,迟迟不见红官按急救按钮,距离限定时间只剩一分钟,而透视窗口根本看不清室内发生了什么。 窗上蒙了一层水雾,里头滚动着烟雾,如果红官没有提前知会,外边的人准会以为里头发生了什么气体泄露。 冯陈手指搓着下巴,焦灼地捻着并不存在的胡须,在门外徘徊了几次,终于憋不住要推门进去。 “等等!”韩杨一把拽住他,神情严肃,“再等等。” “万一、万一……”冯陈拧紧眉头,不敢再想,但他只能选择相信和等待,目光紧盯着秒钟走动,每一秒心跳都像警报。 五秒…… 四秒…… 三…… 二…… 一…… 砰!!! 冯陈第一个闯了进去,烟雾骤然散尽,就像根本不存在一样。 “嫂子?!”冯陈一道烟似地奔了过去,赶忙托住单膝跪地的红官。 红官金刚伞杵地,支撑着他虚脱至极的身体。 毫无血色的脸上隐隐沁着汗珠,发白的嘴唇微张着,眼里透着浓重倦意,红官借着冯陈的力缓缓抬起头,向病床上望去。 冯陈皱眉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床上的沈大公子依旧静静躺着,好像从没醒过般,唯一不同的是,他的腕上多了条红色的本命线,结扣出自红官的手。 “他、他……过关了??”冯陈瞪大了双眼,掩饰不住兴奋地瞟向正在检查沈大公子生命体征的韩杨。 呼吸机屏幕上的数据显示正常,沈大公子只是昏睡过去而已。 韩杨如释重负地点点头,第一次见证本命关创造的生命奇迹,在场的医师无不对这位关煞将肃然起敬。 但看到红官那副出气多进气少的病恹模样,韩杨当机立断:“马上扶红先生到隔壁床去!” 冯陈不敢有丝毫耽搁,将红官搀扶起就往隔壁走去。 “褚卫有消息了吗?”红官无力地问了声。 “有了。”冯陈语气里透着丝庆幸,“褚哥在北港的旧仓区发现了老大的生命体征测试仪。” 红官刚沾床就猛然抬起头:“北港旧仓区?” 那个地方离南湾将近100海里,快艇过去都差不多两小时。 “北港离公海二百多海里,当时如果从万博船离开,也要开将近5个小时的快艇才能到达,一般货船也要一天的时间。但是在那种情况下,黑蜂被我们误认为是老大救走,而真正把老大带走的要么是万博船的人,要么是黑蜂的同伙人。” 而如果是万博船的人,黑蜂又知道连古在北港旧仓区,换句话来说,黑蜂同万家合伙?! 所以,冯陈猜测自家老大是被黑蜂的同伙给拖走了。 “那他人呢?”红官拽紧床单,盯着冯陈的目光逐渐明亮起来。 冯陈眼神闪躲了下,喃了声:“找、找不到。” “找……不到?”红官眼神黯淡了下来。 冯陈吸了口气:“至少可以说明一点,老大曾经在那个地方出现过……” “在那里还发现了什么?” “褚哥对现场仔细搜查了遍,现场有遗留的血迹和弹头,弹头和血迹还要送回来检测。” 黑蜂不知道连古身上有生命体征测试仪,要是知道,早就连同手表一起戴上,那样更能瞒天过海,因此可以说明,连古本人确实有到过北港旧仓区。 而黑蜂之所以留下连古不杀,或许是因为连古对他还有价值。 现场遗留下的弹头可以检测出持枪者是谁,血迹则可以分析出血时间,大概推断出连古在那个地方停留了多长。 “别忘了黑蜂这两天都有外出,从红宅到北港旧仓区只需要半天时间……”红官无心躺下,马上就要离床起身去找黑蜂,被冯陈一把按下。 “嫂子您冷静点,情况没那么糟糕。现在至少有几个方向可以考虑—— 第一种可能,老大受伤当天被带到北港旧仓区后,还被挖出子弹救活囚禁,就算黑蜂这两天有回去旧仓区,他既然能供出老大的位置,证明他回去的这段时间,老大还在,也就是说极有可能老大是在今天或者昨晚就逃离出去,所以还没来得及联系我们。 第二种可能,老大被囚禁当天就自行挖出子弹躲起来养伤了,黑蜂这段时间没有来得及回去,所以根本不知道情况。 第三种可能……”冯陈沉默了一会儿,给红官倒了杯水。 红官隐隐猜到了是什么,这也是最坏的一种情况—— 连古和黑蜂发生了争执,当场就被黑蜂杀了,以黑蜂的城府,或许只是他的一场空城计。 这样就算后来黑蜂暴露了身份,他也能为自己开脱,称他无心杀连古,是连古自己逃离,不关他的事。 “当场没有发现搏斗痕迹?黑蜂的同伙呢?尸体也不见?”红官想要排除这最坏的情况,如果是连古自己逃离,少不了现场搏斗,或者人员死伤。 冯陈沉吟着轻摇头:“这些都没有,我知道老大做事向来滴水不漏,但如果他自己力不敌人,一定会选择偷偷逃跑,也不会留下什么蛛丝马迹了。” 红官眼皮突突跳个不停,总觉得事情没有那么简单,内心始终有个声音告诉他,决不能低估了黑蜂的城府。 红官深吸了一口气:“你有没有想过,或许从头到尾都是黑蜂请君入瓮准备的,所谓的弹头、血液、手表都是事后安排好的?” 所以,黑蜂这些天都能从容镇定地一步步进行着他的计划。 时隔多天,即使红官想往好处想,事态都不允许了。 冯陈思维突然一跳,压下忐忑说:“褚哥做事谨慎,如果现场真有什么不妥,他会发现的。” 红官蹙着的眉展不开,连韩杨进来给他把脉,也都是机械性的配合。 韩杨靠过来才一搭腕就知道是怎么一回事了:“红先生您这脉细无力,面色淡白又神疲体倦,是心气虚证的表现,加上久病气血双亏,一定要注意避免劳倦思虑过度,以免耗伤心气啊。” 冯陈给红官盖上被子安抚:“总之,您先安心在这里养好身体,与其在这里猜来猜去,还不如直接去审,黑蜂接下来的事就交给我们。” 红官心神不宁,但抵挡不住困乏,昏昏沉沉中瞥见冯陈抬手摸了下耳机的动作,只张了张嘴,就昏睡过去了。 韩杨叹了口气,刚要转身对冯陈说什么,冯陈的空气导管耳机就传来滋滋声响:“水开了。” “什么?!”冯陈瞬时瞪大了眼,几乎条件反射地奔了出去。 水烧开了,然而鸭子飞了! 他大爷的!黑蜂那狗逼跑了!!! “这特么还是人吗?!腿都废了还能跑?给我里里外外搜查清楚,别被声东击西了!”冯陈健步如飞,穿过走廊都听到他的唾骂嗷叫声。 旧厂房可是特卫训练营,千百只眼在那盯着,除了长翅膀,他想不到还有什么办法能逃出生天。 “你大爷的真是个怪物!”愤懑的冯陈边跑边通话褚卫,谁知那头的电话一直是忙音状态,快把他给急疯了,“监控监控!都他妈给我查起来!!几百上千人还看不住一个死瘸子?!这回逮住就给我往死里整!!” 放眼海内外,只要被l特卫组织盯上,就都插翅难逃,要么内部有人反水了,协助逃跑,要么外部有人钻进来将人救走。 “查整个安防系统,看看有没有出现什么漏洞!” 别墅山的安防系统由入侵报警系统、视频监控系统、出入口控制系统、防爆安全检查等多个系统组成,统一由集控中心人员操控,而集控中心位置隐秘,人员身份隐秘,除了顶头三人,内部没有人能指派他们。 冯陈思维刚峰回路转,立马又出新状况,打得他一个措手不及,让他跑出去没几步差点摔倒! “警报!警报!内网正在遭受渗透攻击,检测到黑客暴力入侵,安防系统控制权限即将丢失!” 冯陈登时脸都绿了!!! 几乎整个密室通道都在播报这件事,伴随着警报红灯闪烁,冯陈的脸红绿交加。 这绝对是一次有预谋的入侵攻击!如果特卫组织内部机密被窃取,相当于全球客户信息将会在一夜之间泄露彻底,那么后果将不堪设想! 一旦军工保密行业和高新技术企业、研究院所等重要工作人员的信息资料被泄密,那牵扯到的何止是整个连氏集团? 冯陈越想越惊,越惊越恼,脑门上都快着火了。 老大失踪、嫂子病倒、黑蜂逃走、褚卫失联、内网遭遇渗透、安防系统丢失控制权限…… “艹!他妈的逼事真多!”冯陈面如土色,他这手榴弹脾气,一拉就火,更何况现在的形势危急,无异于在他鼻子上安雷管,简直快爆了! 刚跑下集控中心,里边的警报声嘀呜嘀呜响,十几个集控人员坐着的站着的全挤在硕大的操控台上,七手八脚扭动着台上五颜六色的按钮。 四面环绕的大屏幕蹊跷地显示着蓝屏,冯陈的脸由绿转蓝,束手无策地看着技术人员们忙碌的身影。 冯陈心跳如擂鼓,抓耳挠腮原地彷徨。 淡定点!冷静点!老大和褚哥在会怎么操作呢?? 平时上边有两人,他习惯于执行,少做决策的事,现在面临这么大的关卡,要是能攻克,足够他吹一辈子,一旦决策失误,后果他根本无法承担! a1反黑组组长过来汇报情况:“陈哥,之前我们在设置权限时,就加了层防护,强制禁止所有登录使用者做业务操作,这样就有个问题,前端会出现崩溃,用户无法登录,甚至查无此平台。” 夺回安防系统控制权是当下最刻不容缓的事!冯陈斟酌片刻,迎上对方目光,坚定地说:“不能因小失大,赶紧搞!我们的后端不能让任何妖魔鬼怪入侵!” “还有,a2信息组,查询内部数据文件、信息资料的丢失情况,如果丢失,要想尽办法找回来!另外,给我反向追踪出去拦截摧毁,做好最坏打算,就算咱们保全不了客户信息,也不能落在别人手上,这是底线!” “a3、a3监控组,控制权限夺回后,给我每个角落仔仔细细查好来,一定要把目标给我挖出来,我就不信这他妈的能飞天遁地!艹!” 冯陈交代完又火急火燎地往小黑屋面壁室赶去,看那王八蛋是怎么从铜墙铁壁里钻出去的。 褚卫的电话依旧是忙音。 而冯陈不知道的是,褚卫往回打也一直是忙音状态,无论是打给他还是韩杨。 预感到总部可能出事了,褚卫连忙打给红官,但无人接听,打给红喜,提示暂时无法接通。 褚卫脸色异常凝重,比严冬的凌晨还要凛冽。 幽蓝夜空缀着的稀稀疏疏几颗星,时隐时现,窥视大地。 还有半小时才出高速,褚卫一刻都等不了,转线直接联系暗网,谁知暗网也死寂沉沉。 这种情况从来没有过!! 褚卫屏住了呼吸,一直拨号不断,同行的兄弟突然惊咦了声—— “咦!网站怎么进不去了?” “怎么回事?崩溃了?!” 褚卫拨号的手一顿,连忙转查网站,结果屏幕提示“此页面已崩溃,服务暂时不可用,请刷新重试”。 但无论刷新多少次都无济于事! 史无前例!见鬼了都! “褚哥,这不能吧,还好是三更半夜,要是大白天的,还不得上个新闻头版?” “后端的兄弟在搞毛啊?咱们这么大的集团,连网站都垮了,那不得笑死人了?” “程序员快秃头了,明天会被群殴的。” “所以到底出了什么事啊?” 车里兄弟几个都摸不着头脑,这才出去半天时间,就闹出这么大动静了? 总部遭遇了袭击……这种猜测引发的不安在褚卫心头愈加强烈,暗网、信息组、安防系统等全都设在总部,要是真出了什么问题,影响会覆盖全球各分部系统。 不止特卫这项业务,连带着其他业务也会遭受重创,那么连家事业将会面临跌落谷底的风险,实力大大削弱后,几乎可以预见最终退出商海战场的一幕…… 第139章 善后 褚卫那张冷峻如冰山的脸,一路沉闷,同行几个在车里讨论点什么都得打手势。 最沉稳的当属驾驶座上的老司机林刁,25岁就有10年驾龄,是组织里除了冯陈外第二个任务出勤率最高的司机了。 但凡在组织里能开得上车的,基本都是老司机,车子刚下高速,过加油站百米不到距离,突然从旁窜出一个黑影,林刁猛踩刹车,方向盘一打,车辆原地打了个转,堪堪避开了撞上路人。 车里边几个也跟着糟心地甩了一圈,刚准备吐槽老司机车技堪忧,车子前照灯就被人猛地一踢: “艹!你他妈瞎啊!到底会不会开车?!” 唰—— 几乎同一时间,车里几个特卫都拔了枪,除了前头坐着的两位。 险些被撞的那人又嚣张地踹了一脚轮胎:“要是敢撞伤老子,你丫连命都赔不起我告诉你!” 是瘦皮猴!褚卫终于认出来了。 林刁刚要降下车窗,被褚卫一手按下:“别冲动。” “对这种玩意也能忍得了???”车里几道恨意汹涌的目光已经蠢蠢欲动,随时准备拔刀出鞘,就等着褚卫一个点头应允,冲出去干对方一顿了。 瘦皮猴破口大骂得起劲,引来了另外三个匪气横溢的男人,抄起旁边小卖部的酒瓶,猛地就朝着车子砸过来。 褚卫没有回应,也不催促开车,目光随着那人移动,并逐渐变得犀利。 “车子回去再报销吧。”林刁沉不住气,油门一轰,直接迎了上去。 “!!!”那几人被冲击散开。 车里噼里啪啦响起一阵掌声—— “卧槽!好吊!” “屌哥牛逼啊!” “林屌炸天了!” 而那些人扑了个空,骂骂咧咧地回去小卖部门前继续喝酒。 褚卫偏头看了眼后视镜,那尖嘴猴腮样的远远地吐了口唾沫,之后摇头晃脑地走向昏暗的路边,边哼歌边解裤子,看样子是要找地方放水了。 不知是哪路少儿不宜的调子,在瘦皮猴嘴里哼出来,莫名的和行为配一脸。 裤链一解放,就畅快地撒起了尿。 伴随着身体抖个了激灵,瘦皮猴刚要提裤子就被突然而来的臂弯锁了喉。 “谁他妈……”瘦皮猴两眼一瞪,才要扑腾,裤子就往下滑到了膝盖。 但锁住他的人压根不理会这只没素质的死猴子,勾住他就往旁边拖了几步。 “看清楚上面写了什么!” 耳边传来的低喝极具压迫性,瘦皮猴整个脸都快扭曲了,还要被迫抬起眼睛看旁边标志杆上的牌子:禁止大小便。 “……艹你妈敢弄我?你知不知道这地盘是谁的?老子爱在哪撒尿,就在哪撒尿,你管……”瘦皮猴的声音戛然而止。 砰的一声,脑门响亮一震,瘦皮猴顿时两眼冒星星。 不知被哪个王八羔子揪着头发去撞了铁杆。 额头上不知流下汗水还是血液,一下浇灭了瘦皮猴的嚣张气焰。 “……兄、兄弟,我我错了……”瘦皮猴吃瘪歪着脑袋,声音被压出了公鸭嗓的调调。 果真是夜路走多了也会碰到鬼,倒霉透了! “谁是你兄弟?” 臂弯的力道陡然加重。 “不不不,大、大哥,大爷……我犯浑了,没注意看……憋得慌,忍不住,实在没办法,才下车找地方解、解决的……大哥?大爷!”瘦皮猴慌了,两只手都不知道要扯上还是扯下,裤子都还没提呢。 “卧槽!这是什么情况??”车里边远远看着的几人都傻了眼。 “在这里干什么?几个人?”褚卫的声音本就低沉,这次刻意压低了,光听着就像惹不起的大佬。 瘦皮猴心跳如擂鼓,这回碰上个硬茬,一双眼骨碌一转,慌忙解释说:“没、没干什么,那边还有几个兄弟,就在小卖部……” 车子开过来的时候就留意到了,这个加油站附近的小卖部,三更半夜都有人坐在外头喝酒吃花生,哪怕是凛冬寒夜。 但这群人不像附近的居民,虽说也喝酒海扯但目光还时不时留意着过往的车辆,尤其是停下来加油的车。 “我问你们在这里干什么!”褚卫冷冰冰加重了语气,同时加重了手臂的力道,惊得快窒息的瘦皮猴忙不迭地拍打他手臂,示意要坦白了。 褚卫臂膀肌肉松懈了下来,瘦皮猴逮住个间隙,边使劲喘息边提裤子。 “快说!” “就喝酒赌牌,还能干什……” 咔嚓一声,一把枪直接上膛,顶在了瘦皮猴的腰眼上,把瘦皮猴吓得浑身一僵,说话都哆嗦:“啊我、我说,我们是在接人……” 褚卫目光一凛:“接什么人?” “一个冤、冤大头……啊等等!就一个专家,今晚会来这里碰头……” “什么专家?” “这个我也不知道啊……真的!我们也是收钱办事,哪敢问那么多啊。” 手枪从腰眼移到了脑袋上:“谁让接的?” “我们跟老板是电话沟通的,定金直接打卡上,剩下一半钱只有把人送到了才给……”瘦皮猴狠狠打了个哆嗦,“我、我们有接头暗号!!” 褚卫眼里透出点凶性:“什么暗号?” 瘦皮猴艰难地扭动着差点被绞断的手臂:“六、六百里加急,天皇老子爱学习!” 什么狗屁暗号,听起来很弱智。 “接去哪里?” “不知道啊,接头的时候才知道。” 上次这么谨慎,还是进行灰色交易的时候。 褚卫刚想用劲,瘦皮狗裤兜的手机就响了。 “一、一定是他们在催我回去了……” 褚卫松开瘦皮猴的脖子,伸手在他裤袋里掏出手机一看,是个境外号码。 瘦皮猴瞥了眼,咕咚吞了下口水:“就、就是它!” 褚卫摁了免提和接听键,枪指着他脑袋,示意他出声。 “喂……”瘦皮猴的声音带着点忐忑。 电话那头传来一把粗哑的声线,似乎是刻意捏着嗓子说话—— “计划有变,别等了。” 褚卫瞥了眼手机,贴着瘦皮猴的耳朵,轻声提醒:“问专家。” “啊那个那个专家到底是什么来头?”瘦皮猴从善如流地急问了声。 “不该你打听的,管好自己的嘴巴!” 瘦皮猴被噎了下,还想继续问点啥,那头干脆利落地挂了电话。 这时马路对面传来叫唤声—— “老大!” “瘦猴!” “撒泡尿掉屎坑里了?” 褚卫收了枪,瘦皮猴刚要转脸,就被冷语威吓:“别动!要是敢把刚刚的事说出去,明晚这个时候就是你的死期!” 瘦皮猴僵直地举着手,连连点头:“明白明白。” 褚卫把手机塞回瘦皮猴兜里:“记住,到处撒尿会有报应。” 艹!瘦皮猴暗骂了声,等身后没了动静,软得打颤的双腿终于瘫坐了下来。 “开车。”褚卫一上车,车里几个最关心的无非就是干嘛不揍对方一顿。 “留着,还有用。”褚卫淡淡说了声,“联系上总部了吗?” “没有啊。” “开快点。”褚卫催促着,继续给冯陈打电话,这回刚响一声,就被接了起来。 “褚哥?哎呀谢天谢地!你终于接电话了,我还以为你出事了呢。” 冯陈的声音过于激动,乍一听以为中了头等奖。 褚卫面色稍缓:“怎么回事?总部的电话怎么个个打不通?” “褚哥,那王八蛋逃跑了!” 褚卫一口气还没松懈,就直接逼上了天灵盖。 “内网被黑客入侵,所以我们才强制关闭用户管理系统。” 褚卫一张脸阴霾逼人,这是彻底被黑蜂算计了! “客户资料有没有丢失?”褚卫立马想到了这茬。 冯陈的语气透着自责:“……丢了,丢了三个客户的信息,应该说是销毁了……褚哥,刚才的情况很紧急,只有这个办法才能防止信息资料被盗取。” 副驾驶的气压很低,林刁油门踩到底,目光有意无意地瞟过来,被褚卫全身散发的令人难以描述的阴冷气息给震住了。 “让信息组接电话!” 半小时后褚卫回到了总部,把在北港旧仓区采集到的血渍和弹头,分别交给医学组和枪械组研究后才赶往了集控室。 那被销毁的三个客户资料,均是生化研究方面颇有造诣的专家教授,而一提到“专家”这个字眼,他的神经突然敏感一跳,当即交代潜伏暗网的兄弟: “马上定位追踪一下我的芯片,把定位信息传到我手机上来。” 一旁怨气冲天的冯陈不明白他是什么意思。 “我们在高速路口的加油站发现了瘦皮猴,他们奉命接一个专家前往北港口,但他们今晚的行动取消,所以我在他的手机上装了定位芯片……” 褚卫的话音还没落,暗网就有了消息:“去到了南湾旧码头。” “通知那边暗桩,一旦发现瘦皮猴和什么人接头,马上通知总部。” 褚卫是出了名的严谨,他这么关注这个瘦皮猴,一定是想从他身上挖出点什么料来,这是冯陈的第一感觉。 “a2信息组,把刚刚丢失资料的那三个客户的名字和相貌整理一份给我。”褚卫从集控室出来就往诊疗室走去,“黑蜂是怎么逃走的?” 语调很平静,显然已经把情绪消化完了。 冯陈郁闷至极,恢复监控数据后,才知道黑蜂在逃跑前曾对着监控,扬起个诡异的笑容,几秒钟后,监控就黑掉了,根本捕捉不到他的动向。 相当于一个大活人莫名其妙凭空消失了。 枉褚卫离开前,还再三叮嘱冯陈要看紧黑蜂,可冯陈不仅盲目自信还过分轻敌了。 “顺着管道爬出去的可能性比较大。” “不可能!”这点冯陈不认同,“就算那混蛋会缩骨功,可那管道也太小了,就篮球那么大……” 冯陈说到最后连自己都迟疑了,微微耷拉着脑袋,感到深深自责和愧疚,拳头硬了几回,正要找沙袋去出这口恶气,就被褚卫拉下。 “你这急性子也该改改了。” “可我咽不下这口气!” “咽不下也得给我憋着!现在不是自乱阵脚的时候。”褚卫单手插兜,来到诊疗室外头,通过透视窗往里看。 病床上的红官眉头微蹙,双眼紧闭,像是酣睡中做了场噩梦。 “沈大公子的情况怎么样?”褚卫目光不离红官,却问了沈大公子的事。 “老韩说恢复的速度惊人,刚从鬼门关走了一圈回来,就跟虚弱昏倒的人一样,各项指标趋于正常值,但还需要几天时间调养。” “通知沈家了吗?” “通知了,沈先生差点哭了,还想连夜赶过来,但被我劝住了。” 褚卫点点头:“老韩有没有说红先生什么时候醒来?” “快的话明天就可以醒,慢的话三天最少。”冯陈叹了口气,“尽量让他多休息吧,希望在他醒过来之前,可以把黑蜂追回来。” 第二天,连家集团网站崩溃的事直接冲上新闻热榜,对于原因众说纷纭。 公关对外宣传是网站升级优化,怕影响用户体验,所以选在三更半夜更新,没想到还是被报道了出来。 也正如公关所说,网站功能连夜更新迭代,增加了用户体验反馈模块,该模块一上新,不到半小时内就收获了10w+好评,不知道的以为是刷数据,知道的就明白百万级用户获得十分之一好评,并不算什么,真正厉害的是用户活跃度。 按理来说,这么严肃的组织应该很少人关注才是,可数据显示有百分之三十以上都是年轻的职业女性,百分之二十是在校生,真正有价值的客户只占1%,但就这1%也养活了大半个集团。 拜黑蜂所赐,总部基地的整个安防系统也进行了查漏补缺,全盘优化,数据该备份的备份,监控该覆盖的覆盖,保证连一只苍蝇都能捕捉得到。 而关于黑蜂的踪迹彻底沉寂了,任凭暗网怎么搜也搜不出来。 “这龟孙子是真钻地下了。”冯陈盯着手机上的卫星图陷入了沉思。 北港旧仓区收集回来的血渍和弹头有了分析结果,血渍混杂了连古和黑蜂俩人,目前初步判断是俩人有发生过肢体冲突。而弹头数据结果显示,是来自黑蜂的手枪。 “老大到底上哪去了,逃出去怎么也不联系我们呢?”冯陈脑袋疼,这都过了几天了,竟然也一点消息都没有,“嫂子也都还没醒,这守关真要命啊。” “少爷说过,守关出来人会很虚弱,应该不会有什么危险。”褚卫的目光从透视窗移开,就看到走廊尽头的红喜奔了过来。 “褚大哥、陈哥,沈先生过来接人了。” 第140章 后续 红官沉睡的第二天被转移到了连古的房间,由红喜照顾着。 红喜学了点护理常识,边给他家先生按摩手臂边叹气: “先生啊,您可要早点醒过来啊,那解家大少爷天天往红宅跑,等不到先生就还都不走了,也不知道在执着什么。不过您放心,关于您给沈大公子守关的事,我可一个字都没说,福叔也交代了,不能让外人知道。” “那沈先生已经接走了沈大公子,别提有多感谢先生您呢,给红宅送了一堆名贵补品,说要给您补身子,还说等先生您身体好些了,他要带着厨师亲自上门做菜款待咱们红宅所有人呢。” 看着先生那张平静如湖的脸,红喜由衷地发出声感慨:“先生要是不生在解家,一定不会这么遭罪了吧。” 红官意识回拢得很慢,只觉耳边嗡嗡响,如同脑袋泡了水,无奈全身酸痛无力动弹,连眼皮翻起都费劲,潜意识似乎还不让他清醒过来。 周遭的声音渐小,倏忽轰隆一声又将他拉回意识深渊中。 身体像在不断下沉,拉扯着他的力道一次比一次重,红官勉力睁开眼,一道淡柔光晕渗进了眼里,貌似回到了关内—— 沈大公子踉跄站起身,迎着五楼露台外投进来的霞光,绝望地闭上眼,张开双臂纵身一跳,十分决绝。 红官毫不迟疑地掷出一把神符,紧跟一跃落下,千钧一发之际,抓住沈大公子的手,硬是在半空中请了关内吉神护主开路,这才免了摔出一摊肉泥的惨相。 只是时间紧迫,沈大公子无力支撑身体,落地后意识就开始涣散,上半身被红官扶靠身上。 “沈大公子?”呼唤没有任何回应,突然就像失了气息一样。 红官把心一横,直接抽出了本命线,绞紧在手指上,就怕关内凶煞来夺魂索命。 金刚伞撑开悬在头顶,周边景象倏忽万变,四面八方卷来的罡风,化作一股浓墨似的黑烟,瞬时又幻化成披头散发且舞爪张牙的恶魔,张开大口獠牙,似要把他们两个给狠狠撕碎并吞噬…… 那漫无边际的疼痛,侵袭着全身上下每一寸肌肤,深进骨髓,让他痛不欲生。 这是强行出关的障碍,由关口吹起的劲风所化,如同钩爪锯牙,落在身上都能皮开肉绽。 很痛……红官咬紧牙关,这是在跟凶神恶煞抢人,好比靠一人之力去撼动整座城堡,阻力之大,根本难以想象。 我相信你,你可以做到的……他说。 心口仿佛被敲了一锤,那沉重的顿挫感让他差点窒息,等他反应过来,就已经带着人出关了。 “我做到了?”红官虚弱地问着,他至今都难以置信。 回应他的是一道温柔且磁性的声音:“是的,你已经做到了。” 这份肯定姗姗来迟,如一股暖流涌遍全身,拂去了他周身疼痛与疲乏。 守关近二十年,艰难玉成,他终于可以在《神煞录》上记下浓墨重彩的一笔,属于第七代关煞将的一页。 只是这一页掺杂了太多不理智的东西,他又一次违背天命,硬是将自我了断的人从鬼门关拽回来,到底还是对闯关者主观意志的极端干涉,实在很不称职。 说到底,他不适合当关煞将。 但这或许是最后一次了…… 红官刚归拢的意识再次散开,恍恍惚惚中身上又多了丝重量,这股力压在他酸胀的腿脚上,反而平衡了他的痛楚,莫名让他踏实了很多。 额头被温热的什么东西轻轻抚过,那点似有似无的触碰,一瞬让趋于冷寂的心又躁动起来。 可他仍旧无法睁开双眼,嘴唇轻颤却喃不出声。 实在太累了。 “好好睡一觉吧。”耳边的语气很柔和,犹如深夜悄悄话。 红官心头一阵紧缩,猛然惊醒,双眼都还没睁开,就先大口喘息了起来,掀起眼帘,空洞麻木的眼神逐渐有了丝生气。 刚刚那片刻熟悉的感觉骤然消失了,红官目光迷离四顾,这是连古的房间,那么有他的气息也不足为奇了。 竟然是个梦……那份期待终究是没什么着落,心里头空荡荡的。 猝然间,他想起了录音里头的那段对话—— “我梦见你死了。” “挤两滴眼泪我看看。” “梦里已经流干了。” “祸害遗千年,没那么容易死。” “你猜我醒来第一感觉是什么吗?” “不想知道。” “心里空荡荡的,但是很慌,幸好,幸好你还在。” …… 只是,只是那人不在,心里空落落,说不出的怅惘。 可刚刚的触碰尚有余温,双腿明明还能感知到分毫…… 如果真是连古回来了,又为什么一声不吭离开? 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吧。 红官缓缓偏过了头,目光停留在满墙单身照上,那人还答应他要回来拍张合照,现在怎么就变成了遥不可及的事了? 凌晨两点,旧厂房集控中心接到了紧急求救信号,把睡梦中冯陈惊醒了。 他这些天神经紧绷过头,都没怎么睡,好不容易和褚卫换了个班,以为终于能躺上一躺了,没想到崩溃的还在后头。 冯陈边穿外套边从卧室里匆忙出来,出门就碰上了同样脚步急促的褚卫。 “褚哥,你怎么也出来了?” “特殊时期,睡不着,而且瘦皮猴那边有动静了。” 走廊里装有重量感应灯,感应到重量了就会亮灯,这两人行动迅速,大跨步穿过走廊,整条道从相继亮灯到熄灭也不过十秒钟,闪得太快,还有点瘆人。 褚卫的脸忽明忽暗,眼球布满的血丝有些狰狞,也许是没睡好,也许是愤怒导致,连冯陈瞥了眼都有些不敢搭茬,但他憋不住。 “褚哥,那只死猴子在搞什么幺蛾子?” “定位追踪显示他从码头离开,前往加油站,而那个生化专家的求救信号发出的位置,也在加油站附近。” 冯陈登时瞪大双眼:“意思是死猴子要接的人就是发出求救信号的那个专家?!叫……叫那什么康的教授?” “齐康,着名生化武器防御专家,30年前毕业于军科院,从事生化武器防御研究,研究的方向是与人有关且有可能被制造成为生化武器的病原体,从而寻找能够防御这些病原体的疫苗和药物。” 他也只知道这么多,更多的资料已经被销毁了。 褚卫突然停住脚步,带着凛然目光转过头来:“被销毁资料的另外两名专家,派人重点保护起来!” 视线交锋,冯陈咽下口水,吸了口气说:“褚哥,我有个预感,你还记不记得老大之前跟我们说的那件事,结合这两天发生的,我总觉得会有大事发生。” “别再耽搁了!马上分头行动,有情况务必及时联系!” 冯陈迟疑不到一秒就重重点头:“收到!” “褚哥,随时准备出发!”空气导管耳机里传来了林刁的声音,褚卫加快脚步,和冯陈在走廊岔道分开了。 天刚亮,红喜就来房间探望,红官逮住红喜就是一顿问。 “先生您刚醒来,不能太过劳神,韩医生都交代了,别的事不要想太多。” 但看红官并不打算安心养病,在劝他喝药后,红喜就老老实实地将他昏迷这些天发生的事一五一十地说了出来。 “生化武器防御专家?”红官心里咯噔一声,猛然间想起了当初连古带着他逃离码头时,在环岛公路上说的话。 解家准备研发毒气弹一类的化学武器,只不过生产研发基地还找不到。 那么这次专家出事,是否跟解家有关? 如果解家真的在进行致命病原体研发,那解五爷中毒一事就变得顺理成章,也完全是自食其果。 而且据连古所说,海外很多地方已经建造起了毒气制造厂和化学武器装备厂,海内外的局势这么不稳定,化学战也许一触即发。 红官皱眉深思,当即让红喜回去红宅取一份资料。 或许从很早开始,连古接近解家的目的,就不只是为他,还为解家那些不可告人的一系列动作。 经过这一两个月的发酵,解家的元气有损,不仅是生意板块,连解家主心骨也伤了一半,现在也就解老二和解老三还算稳固。 解老二这人精明老练,城府颇深,解老大一切不方便出面的事都由他出面。 正所谓“栋梁有榫知轻重,案几无钉试易难。” 如果说解伯仁是解家的栋梁,那解仲昌就是榫卯,解伯仁能不能担大任,还是得看他有没有解仲昌这样起到关键作用的榫卯人物。 大当家的卧病在床,权柄落在二当家手中,要撬动解老二不是件容易的事。 而那见钱眼开的解老三解叔恩本应该最好糊弄,但他始终置身事外,将“事不关己”发挥到极致,让人也找不到可以攻克的弱点。 红官捏了捏眉心,在这个节骨眼上,应该先解决连古的事才对,怎么又被解家的事分了神? 等红喜取完资料再回,计承也跟着过来了。 “发生这么大的事,你怎么也不告诉我?” 计承走到床前就是对红官一顿检查,得亏红福透露,要不然又会被他隐瞒过去。 身为医生的他,实在不愿看到自己的病人以身犯险。 “收尸又不需要太多人。”红官神色过于平淡,实在让他哭笑不得。 “少了我,你不会感觉到遗憾吗?”计承捂着心口,稳住心绪。 红官露出意味深长一笑:“当然会,所以如果看到你来,说不定会带你一起离开。” 计承当即闪开了好几米,十分认真地说:“我重新审视了一下咱们之间的情谊,应该还不到共赴黄泉的程度。” 红官摇头笑而不语,从红喜手中接过资料后,就一直低头翻动着页面。 “你到底在看什么?”计承凑了过来问。 “就是一些客户资料。”红官头没抬,语气平平地敷衍过去。 “都这样了,还惦记着工作?” 计承从心底里感慨,这个成天想着躺平的人什么时候变成劳模了? 红官没顺着他的话回答,反而问:“你去过了贫民区?” 他是什么意思,计承明白。 “去过了。”他呼出口气,像是叹了下,“见到了。” “都说了?”红官这才抬眼,观察着他的情绪变化,依稀能从他释然的笑意中品出了一丝苦味。 计承拉了张椅子坐下:“我告诉阿风了,他没尽的责任,我来替他完成,张先生虽然不太愿意,但我希望能给他养老送终,以后我们就相依为命了。” “也算是一个好结果了。”红官点头坦言。 据他所知,计承很小的时候,原生家庭就分崩离析,靠他父亲一个人养活,后来父亲因工死亡,单位发了抚恤金,由他的叔叔婶婶代为领取,而他就要寄居叔叔婶婶家。 可他叔叔就是个赌鬼,常年好赌又酗酒,婶婶则是个财迷,变着法想要将吞掉那点抚恤金,甚至还计划着要将他送城里读书,实际上是要将他卖掉,计承心知肚明,三更半夜就带着他的钱离开了那个糟心的家。 这些事也是红官当年选计承当同学舍友的时候,差人打听的。 所以计承这么多年来也是靠自己的努力才走到今天,实属不易。 而张超富多年苦寻无果,对他来说确实打击不小,但晚年收个大好青年当儿子,也算能聊以慰藉他那颗失孤已久的心了。 “我跟张先生坦白了,幸好,幸好他肯接受我。”计承说起来还是觉得庆幸,又不免感到遗憾,要是阿风还在那该多好,这样他俩的感情一定能够得到至亲的支持与祝福。 红官无声一叹:“都过去了,向前看吧。” 昨日种种,已经死在了过去,安住当下,才是人最应该追求的。 可惜,他自己也沉湎于过往,所以他的安慰对计承来说没有什么说服力。 “与君共勉吧。”计承站起身,伸了个懒腰,不管今天的他过得怎么样,至少他的这个决定,对阿风有交代了。 第141章 后续2 褚卫一行十人根据定位追踪到了高速路加油站,瘦皮猴的车果然上了北港高速,而那专家的求救信号却在加油站断了。 “对方不是一般的绑架犯,他们拥有很强的反侦察意识。”褚卫蹲身捡起被车轮碾碎的手机,在里头拔出了急救定位芯片。 林刁探出窗外,前后看了看,冷清的加油站里只停了辆白色面包车,突兀显眼。 凌晨三点多的天,还是一片暗蓝,林刁不禁吸了口冷风:“褚哥,抓紧时间上路吧。” 褚卫扫了眼加油站旁的小卖部,今天似乎收摊得过早,是刚歇场还是没开门? 他目光微敛,皮衣链子一拉,将手枪塞到后腰处,孤身朝着加油站走去。 林刁有些不明所以地顺着他的身影看去。 褚卫脚步还没靠近,就瞥到频繁捏动着油枪的加油员,远远地把目光盯在他身上,带着几分阴险警惕的意味,而倚在加油机箱旁边柱子的俩人却各自吐出一口薄烟,眼神交流对视,挑起凶悍的目光不怀好意地向他看来。 林刁当即提了口气,保持着倚窗的姿势,一只手已经悄悄摸向了枪套。 褚卫的步子有意识放慢,业务办公室里一人正隔着玻璃窗盯着他,举起手机似乎准备通电话。 职员粗心大意的违规操作,处处透着不合常理,足以说明一点,这些人压根就不是工作人员! 对方有些蠢蠢欲动,只要褚卫稍有异常举动,这些人一定先自己开枪,而且加油站内明火枪战极度危险,弄不好就引火烧身了。 褚卫低头看了眼靴子,蹲身借着漫不经心绑鞋带的动作来掩饰部署行动,垂头嘴唇小幅动了动:“加油站办公室1人,加油机箱旁3人,车内情况未明,注意别让他们拔枪,留下一个活口。” 褚卫绑鞋带的时间过长,引起了加油站内几人的注意,眼看着他们就要拔枪了——砰砰砰砰!十分干脆的枪响,加油站内几人应声倒下。 击中目标后,远处车窗伸出的两杆枪头迅速收了回去。 林刁这才松了口气,同时叹服褚卫的谨慎:“不愧是褚哥啊。” 褚卫敛着气朝那面包车靠近,目光透过车窗往里探入,竟看见驾驶座上用黑胶布缠着的一团东西,上面还跳闪着红光,是倒计时!! “先生!先生!” 红喜焦急的叫喊声由远及近,红官和计承的交谈猝然一顿,齐齐看向门外。 只见红喜抓着手机大汗涔涔地奔进来,顾不上计医生也在,脱口而出:“先生,爆炸了!” “什么?”红官登时挺直了后背,计承下滑视线,留意到了红喜的手机,皱眉问:“哪里发生的爆炸?” 红喜戳着手机屏幕,激动地说:“是南湾高速前的那个加油站,褚哥他们的车凌晨经过那里!” 红官接过手机滑动了起来,这是一则环城新闻报道,南湾高速路口加油站在今早三点多钟发生猛烈爆炸,已造成10人死亡,另有多人受伤,事后有人回忆爆炸现场,仍旧惊魂未定。 爆炸现场插图显示,加油站建筑完全被毁,旁边的小卖部和两栋居民楼倒塌,碎片瓦砾散落一地,断垣残壁被熏得乌黑,明显刚被大火吞噬过,连停靠在周边的汽车也严重受损。 凌晨三点加油站附近居民也正在熟睡,事发时被震撼的爆炸声惊醒,爆炸发生后,南湾消防、民防部门紧急投入营救,但关于爆炸原因,警方尚未说明。 目前整个高速路口出现了瘫痪,路政部门正在积极疏通道路。 红官面色凝重地将手机递给计承,问红喜:“给你褚大哥打电话了吗?” 红喜有些慌张地点点头:“打了电话了,但是无法接通。” “有几种情况电话是无法接通的,不在服务区,非正常关机,取出电话卡,网络故障或拥堵,要不然就是信号弱,或者在执行什么任务特地开了飞行模式,总之不见得就是出了什么事。” 计承话是这么说,可皱着的眉头并没有松开,神情严肃地点开浏览器搜索栏,就这则新闻展开了全网搜索,企图在网上流传的视频和图片中,找到丝丝线索。 “先生,褚大哥他会不会……”红喜的忐忑溢于言表,但一想到先生刚醒来,身子还虚,实在不能让他有太多牵挂,于是咬了咬唇闭嘴了。 红官垂眸默然了片刻,在近乎凝滞沉重的氛围中,开了口:“红喜,你陈哥呢?” “他在基地。”红喜幡然醒悟,拍了拍自己的脑袋,“找陈哥定位褚大哥,我怎么没想到?” 对于特卫事务,他们几个都属于外人,并不能接触连家严密的寻人系统,但冯陈可以。 红官没等红喜跑去找冯陈,直接就接过手机拨通了电话。 “嫂子醒啦??”冯陈总算听到了一个好消息,语气都轻松了不少。 冯陈对他的称呼,红官虽不能接受,却也在无奈中习惯了,倒是旁边两位无法置若罔闻。 红喜眉头紧起,实在佩服陈哥那张刀口舔血的嘴,以往先生最恼自己因为长相而被弱看,现在陈哥干脆直接将他女性化,这不是在找死吗? 可先生怎么还是无动于衷呢? 比较惊奇的是计承,他对红官的变化感到十分不可思议,同时不得不感叹爱情的伟大,它对人的影响简直摧枯拉朽。 “冯陈,你能定位到褚卫吧。”红官用的是肯定语气。 电话那头停顿了下,语气陡转:“是出了什么事吗?我马上让人追踪一下。” 红官焦急等待中,每一分每一秒都似乎被拉得很长。 “陈哥,有情况发生!” 电话那头传来了声疾呼,随即是沙沙的摩挲声,像是紧急捂住了话筒。 房间三人面面相觑,呼吸一顿后心脏突然就蹦到了嗓子眼上来——褚卫他们出事了?! 红官刚要问话,冯陈就匆忙表示:“嫂子,这边临时有急事,我要出去一趟,先挂了啊。” 连喘口气的间隙都没有,形势已经这么紧张了? 计承啧了声,撸了把头发,最不喜欢他们这群人整天遮遮掩掩,有话就不痛快说,急死个人。 还是阿风让人省心,自从计承得知他的身份后约法三章,都不用他问,阿风都会如实相告。 红官蹙眉心焦,冯陈紧急挂断电话,是因为褚卫真出了事? 那是在坍塌的废墟中,还是被炸成了零碎? 心间烦闷难平,归根到底,还是他太小看了黑蜂的意图,黑蜂终究是要谋大的。 手机突然叮咚了声,三个脑袋一同拢了过来—— 手机屏幕上发来一则消息,是褚卫的实时定位! 显示即将到达北港口。 三人不约而同松了口气。 而褚卫一行能死里逃生,可谓十分惊险。 时间回到凌晨3点,加油站前。 面包车内驾驶座上缠着的赫然就是一颗定时炸弹,倒计时还有5分钟! 这或许是设定给自己人逃亡的时间。 褚卫目光惶急扫了一圈,周边有两栋居民楼和小卖部,5分钟之内疏散熟睡人群绝对办不到。 褚卫强制稳了稳心神,决定冒险拆弹,按了下耳机:“面包车里有炸弹,你们别过来!” 车上几个顿时愕然地瞪大了眼,下一秒就要开车门奔过去,被褚卫沉喝一声止住了冲动,只能躲在车上干着急,毕竟车上没有比他更懂拆弹排爆技巧。 “打开车上频率干扰仪,”褚卫隔空指挥,以此屏蔽外界传来的所有无线电信号,防止歹徒引爆炸弹,“搜索扫描附近有没有可疑人员或者狙击手。” “车上有排爆拆弹工具箱,马上拿过来!”褚卫这一声出,就要伸手去开车门。 耳机里传来一声紧急提醒:“褚哥小心!” 褚卫的手还没有碰到车门,就被踉跄冲过来的一人扑得后退了两步。 反应过来的褚卫差点把人家的手给掰折了,而原来对方的手刚刚就中了一弹。 是在办公室里的那个人,这回被褚卫抓住,想挣扎都挣扎不了,他满脸痛苦地求饶,激动得眼泪鼻涕都差点落下,不是求褚卫放了他,而是恳求千万不要开车门。 “快说清楚!”褚卫眼里闪出丝迫人的凶光,没时间跟对方瞎耗。 那人惊慌失措:“车里有炸弹,开车门就会引爆炸弹,我还不想死,我还不想死!” 褚卫听着眉头拧成一团,在以往的特卫行动中,有不少歹徒采取各种各样的引爆方式,开车门引爆的还没碰见。 但眼下他只能选择相信。 一特卫紧急送来了工具箱,想要留下来帮忙,被褚卫无情轰走:“快撤!把人带回车上去审清楚,三分钟之内全部撤出加油站!” “这是命令,必须执行!”褚卫把人塞给特卫兄弟,转身手肘一击,碎了车窗,这才看清楚了,确实有一根引线连接着车门。 这是一种老式结合主流的引爆装置,也就是说,这个炸弹的引爆装置是多重的,不止有拉线和定时,还有碰撞。 引爆电开关触点的闹铃击锤与振铃触点间,只有不到1厘米的间隙,任何震动或触动都有可能引发爆炸。 褚卫当机立断,捏住表锤剪断了引线。 定时的机械闹钟仍在嘀嘀作响,只有不到三分钟,褚卫必须屏住呼吸,保证双手稳如磐石,不能抖,不能急,全神贯注去应付这颗要命的炸弹。 壁纸刀小心翼翼地割开捆绑爆炸装置的多层胶带,将炸弹与驾驶座分离开来。 还有一分钟的时间! 褚卫的眉眼异常冷峻,这个定时炸弹的结构比较复杂,上面遍布着错综复杂的红线,有且只有红线,不是简单地剪掉哪根线就能万无一失,极有可能还隐藏着断路引爆的危险。 褚卫取出了便携式x光机对炸弹进行扫描,以此来评估炸弹的威力,一番谨慎扫描之后,庆幸炸弹的威力只是小型,于是他选择直接引爆。 砰!遽然传来一声爆炸,撤出高速收费站的特卫两车人猛地一怔,旋即通话褚卫。 “褚哥?褚哥!收到请回复!收到请回复!” 林刁当即就要把人轰下车,自己开回去找褚卫。 “来不及了林屌!”车里有人爆出声。 沙沙几声过后,回复的一声“收到”,如同在每个人头顶上炸了个响雷。 这就意味刚刚那声爆炸,是褚卫引爆的。 “快快!15秒之内,快撤!还有一颗声控炸弹在车内,威力比这个大10倍不止!” 简单来说,第一颗炸弹就是第二颗炸弹的引爆装置,只要第一颗炸了,第二颗必然会炸,而且在加油站那样的易燃易爆的环境下,极有可能产生连环爆炸! 这也是刚刚从那人嘴里撬出来的信息,只可惜慢了一步,被褚卫先引爆了。 “快撤——”林刁话音刚落,一声震耳发聩的巨响伴随着猛烈的气浪扫荡而来,直接掩盖了冲出喉咙的叫声,连着车身都震了几震。 大伙儿脑袋空白了片刻,耳朵只剩下轰隆回响,彼此只看见对方嘴巴一开一合,那一瞬几乎同时陷入了一阵惊愕——聋了! 爆炸腾起的冲天火焰照亮了暗夜,橙色浓烟滚滚高耸入云。 紧接着又两声巨响,似乎要把天都炸出个窟窿来。 林刁忍着揪心疼痛,不得已将车子向外开出几米。 大伙儿心口像闷着一口高压锅,随着爆炸声响,压力在不断加大中,快要爆出胸腔了。 林刁被强制留在车上看着那半死不活的人,其余几个冲进了浓烟中。 “如果褚哥死了,我一定让你偿命!” 被林刁恶狠狠地恐吓和敌视,那中年男人吓得大气不敢出,事实上,他的手也一直在涌血,根本就没剩几口气的样子,即使车上原本就有负责急救的特卫,但人家特卫就是不愿给他包扎。 而急救特卫这回也冲进火场,希望第一时间能给褚卫救治。 其实大家心里清楚,这么几次爆炸之后,不死估计也残废了。 十分钟之后,几人从火场里抬出了浑身是血的褚卫,所幸他还有气。 林刁都分辨不出他到底伤在什么地方,只知道他伤得很重很重,必须立马送去医院。 “任务为重!”褚卫缓缓开口说的就是这句不容反驳的话。 在褚卫固执而冷硬的僵持下,林刁只好驱车继续北上跟踪瘦皮猴。 后座两人紧急止血抢救,最后在褚卫的四肢和腹部,挑出了一大捧崩入肉里的碎玻璃,幸好车上配备急救用品够多,不然褚卫这口气还撑不到目的地。 第142章 点破 褚卫没事不代表事情就结束了,至少刚刚那通电话的信号表示又有大事发生。 红官的心只松了一半,剩下一半仍悬着,内心已不再从容淡定,连散尽紧张情绪的红喜都看得出来,更何况一直盯着他的计承。 “……他还是没消息吗?”计承轻声询问,压抑了好久,才决定撕开这个伤口。 他说的“他”指的是连古。 红官自然明白,但现在的他很被动,就像被圈在笼子里的鸟,鸟笼布一遮就什么都看不到了。 不仅处于被动的地位,形势不稳带来的局促不安也时刻笼罩心头。 看红官缓慢摇头,计承再次苦恼地抓了抓头发,这三千烦恼丝,终究还是为连古那个不要命混蛋增添了几根。 他从来没想过连氏特卫都有束手无策的一天。 “那你打算怎么办?”计承最担心的还是红官,以他目前不太能承受什么噩耗的身体条件,或许没消息才是最好的消息。 只是连古到底正在经历什么,确实很难想象。 看红官垂眸继续查看客户资料,计承从心底升起一股心疼,正如他最开始担心的那样,陷入了就注定难以自拔,这人终究是着了连古的道了。 红官抿了抿唇,松开了干涩的喉咙,嘴角泛起一丝苦笑:“还能怎么办?终究是要找到的。” 生不见人死不见尸,就不好下定论。 计承无声一叹:“总之我对你只有一个希望,那就是好好爱惜自己。” 红官点点头,没再说什么,计承只好嘱咐红喜照顾好红官,给他熬点补气的营养粥,之后就离开了。 计承现在是有家的人了,不能像之前那样没着落。 红官连翻了几页资料,终于在解家合作商当中找到了一家生物化工企业,该企业下的工程师一览表中,就有刚出事的那名专家,名叫齐康。 而这个齐康之前竟然服务于万家武器弹药厂。 万家和解家?这么凑巧? 红官知道解家和万家之前就不对付,而在这个专家齐康身上,似乎找到两家之间的微妙联系。 迟疑片刻,红官给沈局打去了电话。 “沈先生,我想向您打听一个人,在您提供的资料中,关于解家的合作商联盟生物化工企业,有个叫齐康的工程师,您有详细的资料吗?” 沈局略微沉吟,似乎有点印象:“联盟生化企业我倒是有认识的人,我帮您问问,稍后给您回电。” 沈局之前凭借人脉搜罗了解家关系网的详尽资料,以这份资料动摇了红官,让红官答应与之合作。 资料显示,联盟生化企业为解家的矿业提供能源技术支持,属于“绿色合作”范畴,但只要跟解家业务沾点边的,红官都要谨慎看待,多方求证。 红喜给红官打了一盆洗脸水:“先生洗把脸精神一下吧。” 红官有个习惯,他喜欢用热水蒸腾的水汽来熏脸,会让整张脸都舒服轻松不少,所以红喜打来的水,只给他熏脸用了。 计承之前在医嘱里也有多次强调,他是打从心里见不得红官那张因为守关而日渐憔悴的脸,而对于红官来说,水蒸气熏脸是能够改善血液循环的最简单方法,最重要的是他懒得搞别的。 红官俯身低头靠近水盆,紧绷的神经在水蒸气缭绕中放松了下来。 红喜在旁守着,拿捏不准先生现在的心情,正斟酌着要不要开口。 关于连先生的事,大家有意隐瞒,隐瞒最深的人就是先生,现在红喜好不容易理顺了整件事,就觉真相来得太过猛烈,像一堵高墙轰然倒塌压在他身上,闪避不及就差点窒息了,先生面上始终的镇定,让他缓了口气,但不忍先生郁结于心,于是他大胆开口: “先生,连先生他到底……” 才一开口,手机铃响了。 水雾氤氲上眼睫凝成细小的水珠,在眨眼的间隙滑落下来,红官的脸色稍有些改善,不再显得那么病气了。 接听电话,红官率先问出的是查询结果。 沈局清了清嗓说:“齐康工程师原来是万家武器弹药厂的技术顾问,后来服务年限一到没有续约,歇了一年,才转投联盟集团。” 一丝迷惑漫过心头,红官敏锐地问:“可知道是因为什么没有续约吗?” 沈局如实相告:“听说是家里出了事,回家一年后,就被联盟集团的生化企业挖走了。” “这期间的变动……万家有没有什么表态?” 虽然万家人给他的印象都还不错,但万家和解家之间的关系,确实激发了他探索的欲望。 沈局有些奇怪:“您是想问万家对齐康不续约而转投联盟这一行为的看法吗?” 红官回答简明扼要:“是。” 沈局笑着说:“万家掌舵人万重山的襟怀和格局在商圈中是出了名的,他从来不限制人才往来自由,多数与他共事的人都冲着他的人格魅力去的。” 听得出来,沈局言语之中对万重山也颇有敬意。 “冒昧问一下,您认识万重山吗?” “有过一面之缘,在一次慈善拍卖晚会上见过,为人很低调随和。” 就像红官对万重山的初印象一样。 而沈局对他的评价是“绅商”,即像官又像商,虽无大权和巨富,却是横跨官商两界、既有才学又有较高社会声望的商人。 但他本人并不喜欢别人这么来评价他,这事说起来牵扯到父辈。 万重山一出生就是个官二代、富二代,父亲是部队政委,但得来的手段并不磊落,据说是靠捐纳上位的,也就是买官,万家从那时起就既涉足商海又和当官的深交,是名副其实的“官商合流”。 当时主流媒体对此褒贬不一,毕竟饥荒与土匪横行的年代财政困难,政府不得已才出条例,允许民间人士通过捐纳钱物来获得官位,以此来解决财政上的不足。 万家人自此在宦海和商场中游刃有余,但万重山并不认可父亲的捐纳作法,甚至为了摆脱官商相混的家庭,自己远渡海外留学深造,一路念到了博士学位。 因钟爱古玩,凭借聪明才智与殷实家底,在海外开启了收藏古玩的道路,二十年前回海内创立古董商行,经过多次展销,万重山在古玩圈内的名声越来越大。 当时的四城,捡漏、淘宝的机会很多,万重山到处搜罗宝贝,迅速扩充收藏,事业蒸蒸日上。 海内外的收藏家不少,其中不乏有政客,万重山不想与政客扯上关系,将商行的部分藏品委托竞拍,谁要就各凭实力。 后来竞拍的藏品与参拍客户越来越多,他干脆就成立了万家商会,不定期举办拍卖会,很快就在“文化圈”内确立了让人望尘莫及的名流身份。 他就像个顽童一样忠于自己的喜好和性情,虽然并不认可父亲,但父亲的猝然离世,让他不得不继承家业,也就是武器弹药制造工厂,从此在政与商的圈子里横跳,交际人脉也在这两个环境里相互腾挪。 拜访万家商会的上流社会红人多到数不胜数,在他的朋友圈里,甚至还有海外皇室成员,因为人脉太广,站稳脚跟后的万重山就逐渐低调了下来,不出席商会活动,不露脸朋友圈,就安安稳稳地享受自己的退休生活。 红官听了沈局对万重山的评价,对“虽无大权和巨富”有了新的理解,果真是贫穷限制了格局。 不过这评价出自南城烟王之口,也就不足为奇了。 只是这么说来,区区一个技术顾问对于万家,似乎真的不能掀起什么大风大浪。 但一切巧合的背后必然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红官暂时辨不出名堂,就将注意点放在了联盟集团与解家的关系上。 视线继续下移,红官发现了不对劲的地方:“那联盟生物化工企业里的工程师不止一位,除了齐康之外,其他工程师的资料为什么只有个名字?” “这有两方面的原因,一来是他们的情况大同小异,二来,我也只能够搜集到这么多。” 红官目光一跳:“大同小异是什么意思?” 沈局呼了呼气,似乎吹了口热茶:“里头的工程师都是高薪挖来的,专业研究的方向也都一样,也就是生化武器防御。” 红官翻页的手一顿,方向已经很明朗了。 挂了电话后,他又立马拨通冯陈的号码。 响了一阵,没人接。 正当红官准备挂断时,冯陈气喘吁吁地接了起来。 而不管冯陈在做什么,“嫂子”的称呼一概没落下。 红喜憋住了。 “褚卫执行保护任务的对象名叫齐康,是名生化武器防御研究专家,目前服务于联盟生物化工企业,该企业是解家的合作商。”红官没问冯陈,反倒一通输出。 冯陈脱口而出的讶然:“卧槽!呃,这事您怎么知道?” “齐康服务的上一家老板是万家。”红官透露的这个细节,使得冯陈的语气变得十分诧异:“哇您这是从哪里得来的……”明明他已经将这些信息资料都销毁了。 红官打断了冯陈的话:“所以你那边现在是出了什么情况?” 冯陈含糊其辞中砰的一声关上了车门,张了张嘴,最后还是透露了:“……另外两个专家也出了事,我现在出发在路上。” 红官眼神微凛,锋锐的目光锁定了工程师一览表中两个人头像:“一个叫杨华,一个叫汪明敏。” “啊……”冯陈再次愕住,这他妈谁走漏了风声?? 不过理智告诉他,不能再吃冲动的亏,务必要先问清楚消息来源,不然消息泄露的事可大可小。 但还没等他问出口,红官就打消了他的念头:“消息不是从基地得来的,你也先不要问我怎么知道,打电话给你是想确认这件事。既然出事的都是生化武器防御研究领域的专家,那么这件事背后的操控者和解家脱离不了关系。” 冯陈的车速比大脑运转的速度快,沉默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冒出一句不是很笃定的猜测:“您是想说他们这几个专家都被解家抓去做生化武器研究了?” 红喜眉头皱起,因为错漏了很多信息,刚刚还听得稀里糊涂,但现在被冯陈这么一翻译,立马就明白了—— 解家在搞生化武器研究! 这是要灭世还是称霸世界?! 解家罪行累累,已经到令人发指的地步,还要制造这种惨无人道的武器,他们怎么不去死?! 红喜气愤填膺,实在无法理解这群人吃饱没事干的骚操作。 红官点点头,神色愈发坚定:“你知道解家的研发生产基地在什么地方吗?” 这是个好问题! “不知道。”冯陈直言不讳,这个问题成功让他感受到了无能,“我要是知道,直接带队过去干他们了。” 下一秒,冯陈恍然大悟,心里头对他家嫂子的敏捷反应心悦诚服。 “我明白了!谢谢嫂子!”被一道灵光点醒的冯陈,十分感慨地补了一句,“难怪老大会对您死心塌地,我冯陈服了!” 红官嘴角微上扬了下:“注意安全。” “收到!” 将手机还给红喜那刹,红喜的神情像是遭受到了一万点打击。 “怎么了?”红官看他就像看个呆滞懵懂的小孩,仿佛接下来就要用手去摸头了。 红喜喉咙哽了下,咕咚吞了口水,将夸张的表情收了回去,却还是透出点迷惑又震惊的神色。 “嫂子……哦不!”红喜突然魔怔,冷不丁就嘴瓢了,“是先生……” 事后不禁在心中犯起了嘀咕,埋怨陈哥将他带跑偏了。 红官意识到了什么,刚刚那股情绪迅速冷却下来,恢复了淡定:“你想说什么?” 红喜管不住目光地将自家先生打量了一遍,小心翼翼地开口:“先生,那个陈哥的意思是……” “他的意思是指会根据专家给出的求救信号,在不打草惊蛇的情况下,找到解家的生化武器制造厂。”红官避开问题,调侃了下。 “不,不是指这个……”红喜摇手咬牙说,“唉呀我是想问,陈哥叫您‘嫂子’是因为……因为连先生是吗?” 红喜瞪着双大眼,探究的目光黏在红官脸上。 红官当即扶额点头承认,不忍直视那张涉世未深又十分诚恳的脸:“是。” 第143章 迷踪 红喜被一些变故整得心不在焉,连自家先生半桶水般的射击点数都比他高。 “走神了,红喜!”红官心烦意冗地来到地下射击场发泄,结果陪练的红喜却心神不定,让他微感郁闷不尽兴。 “啊?对不起……”红喜收了枪,歉然地挠着后脑勺。 红官许久没碰枪,射出两发子弹后,找回了熟悉的感觉,就切换上横向移动靶。 射击场配有横向移动战术靶车的专用轨道,靶车携带靶标横向移动,运动速度可以调节控制。红官没试过移动靶,调节了靶车移动速度为6米每秒,让靶车在轨道上进行往返运动。 移动射击是红喜的必修课,红喜的成绩理应比自家先生高,可却在靶车走了一个往返后才射出第一枪,靶车停止运动,靶标应声倒下后又自动立起,然后又开始动起来。 “这就是你的训练成果?” 红喜的表现让红官诧异,此刻毫无起伏的语气就像在质问。 红喜被先生问得心慌,其实他有好好练,成绩已经得到苛刻教官的认可,怎么到了先生这里,反倒心虚到压根不敢反驳? 红官摘了耳罩,走近前来关切一问:“哪里不舒服?” 仿佛遭受到逼视的红喜,脚步鬼使神差地出现了后撤。 上次看到他这种魂不守舍状态,是被计承的事困扰了。 红官皱眉追问:“计医生又找你麻烦了?” “不,不是,跟他没关系。”红喜否认三连,摇头干笑以掩饰尴尬,“想不到先生的枪法比我还要好……” 射击水平几斤几两,红官清楚得很。 “你会比我这个三天打鱼两天晒网的技术差?那就真的对不起辛苦教你的褚大哥了。” 说这话,他自认为也对不起那个教授枪法的老师。 红喜点点头不多解释地吞下委屈:“我会加强练习的。” “我不信,”红官压低了声音,“我不信你就这个水平。” 红官走到设备机前将移动靶的速度提升到15米每秒,转头对红喜说:“褚卫每天都会同步你的训练成绩给我,当我对你训练的进度毫不知情?” 红喜自觉惭愧,垂头嘀咕了声:“先生对不起,我让您失望了。” 红官发现自从下来这射击场,红喜就一直躲避他的视线,惹得他十分困惑:“你心不在焉是在想什么?” 红喜向来简单直白,几乎什么心思都会展露在外,想藏都藏不住。 “啊?”红喜的脸唰地红了,看先生将护目镜拿开,他又将目光游离了地面,带着少见的忸怩,小声开口,“我只是在想……在想您和连先生的事……” 红官脑袋轰然一炸,神情透出些悔意,就不该过早地向红喜承认这事,他定是接受不了。 “你……”红官一时语塞,确实不知该从哪里说起,“有什么意见吗?” 红喜双目发光,急忙解释:“先生您别误会,我不是什么意思,您和连先生在一起,我当然是很开心,真的很开心!” 红官心中一宽,脸上多了抹欣慰:“看出来了……所以你到底在想我跟连先生什么事呢?” 红喜终于迎上了红官的目光:“先生,连先生是不是就是您一直在找的灾星啊?” 红官突感诧异,红喜的心思什么时候变得这么活络? 从先生的神态中得到了证实,红喜落下块心石,又恢复了热情洋溢的劲头:“难怪先生后来都不再提灾星的事,原来真是这样啊。” 一提起这个,红官明亮而伤感的眸光微动:“是我发现得太晚了。” 要是早点,他或许就不用受那么多苦。 “那连先生为什么不跟您说?他要是早点和您相认,您就不用这么大费周章寻找了啊。” 手中冰冷的枪都焐热了,红官忘了扣动扳机,只是低低说了声:“因为往事不堪回首啊。” 对方因他的罪过而遭受非人对待,不想他记起这些不好的过往而愧疚自责,所以宁愿当做从不认识,与他重新开始。 连古妄图消释从前种种疼痛,可红官无法就此释怀,那些不幸历历在目,是他要拿余生来补偿的。 只是命运再次捉弄,他似乎又陷入了寻人的循环中,也许从未给过希望和后来失望,后者要更难受些。 红喜大概无法理解这是一种什么感受,但看先生满面惆怅,他心念一转,将话题拐了偏:“那连先生是从小就对您有意思吗?” 红官愣了下,他从来就没问过对方,但这哪需要问,如果不是由来已久的喜欢,就不会在重逢之前为他默默做了那么多事。 可他凭什么能得到对方的青睐? 一见倾心那是鬼扯!他不信十岁的小屁孩能有多大魅力,会让一个差不多同龄的孩子惦记那么多年。 或许是因怜悯而生爱,感情建立在同情他的基础上? 又或许是恨意牵动,后来逐渐发现他并不是那么坏,慢慢改观,到最后喜欢? 基本也是鬼扯,他坏透了,自认为和解家不相上下。所以,连古钟情于他,更有可能是为了拯救他,拉他跳出恶毒火坑…… 都什么乱七八糟! 红官思绪纷乱如麻,是对方爱意来得猛烈,让他晕头转向,忘了自己姓甚名谁,还是他太过贪婪自私,一味安枕温柔乡,而没有关照到对方的情感变化? 红官黯然片刻后苦笑了下:“我和连先生也就小时候见过一面,相处不到半天时间,还留下了不好的印象,你觉得他那时会对我有意思?” 这个问题好像有些棘手。 红喜陷入了沉思,但凭连先生对他家先生的所作所为,不是爱之入骨做不到这个份上,但要说是后来才爱上,那就真是奇了怪了,他俩的重逢应该是在先生出车祸那时,难道是养病期间擦出了爱的火花? 红喜摩挲着下巴,模样深沉地想了想,最后得出一个结论:“宝藏总会让人疯狂喜爱的吧。” 在他眼里,先生就是个宝藏,部分来源于神秘的身份,部分来源于人格魅力,总之能让人由衷生发出想探索的欲望,求之不得时朝思暮想,手到擒来时爱不忍释,得步进步,贪心不足。 当然,他对自家先生只有满腔敬意,毫无非分之想。 比喻虽粗俗,但总体形象生动,反正表达的就是这个意思。 红喜对自己的高度总结十分满意。 红官眸光突然亮了下,真没想到红喜会将他比作宝藏,内心涌起一股热意,连着胸腔都暖和了,真希望连古是因此生出爱意,只有这样他才配得上对方的钟情…… 看先生怅然若失的神情有所松动,红喜本想要趁热打铁继续说,福叔却在这时来电了。 “先生,沈大公子醒了。”红福的声音明显激动。 这是个好消息。 但他也意识到一个严重的问题,知道这个秘密的黑蜂逃了。 黑蜂找沈大公子开刀,为的就是让红官打破60岁闯关的禁锢,让年轻人也能闯关。 事实证明,确实可以。 年轻人也能闯本命关一事堪称划时代发现,意味着他将颠覆前面六代关煞将的传统,但这是次要的。 重要的是,年轻人尚未形成饱经风霜后的生死观,难免会轻视生命于人的意义,他不希望自己成为年轻人厌世、失意、逃避和寻求刺激的存在。 毕竟如果心灵尚未磨砺成熟,困难挫折就会使人脆弱难耐和心焦无聊,逃避是多数人会做出的选择,从而轻易放弃磨砺自己的机会,转头来拉他这根救命稻草寻求解脱,那他存在的意义就会逐渐变了味。 往极端点想,谁对生活失去乐趣和信心都可以来找他,那么他终将变成一片暮色将尽的天堂,甚至是自杀的海洋。 他早应该跟沈局约法三章,可要禁锢沈大公子的自由,对外宣布儿子的死亡消息,比登天还难。 “所以,他下午想过来探望您。”红福补充。 红官脸色微沉:“刚醒来还是少折腾,跟沈大公子说下,真心想要过来那就过些天。” 看先生头疼似地捏了捏眉心,红喜终于弄懂了什么,抿嘴一提:“先生,那个沈大公子对您好像有点意思吧。” 他一副被开了窍的样,让红官头更疼了。 “没那个意思。”红官心知肚明,却仍旧否认。 “不能吧,我听说沈大公子挺那个的,但他好像对您不太一样,应该是很不一样的那种。” 并非红喜说得委婉隐晦,而是他真心不知道该怎么描述那种感觉。 “有这个心思琢磨点别的什么东西不好?”红官将手一抬,干脆将横向移动靶切换成纵向,靶车直接逼近红喜。 红喜自然反应,抬臂就开出一枪,甚至连看都没看,就让靶标倒下了。 靶车顿时停了下来。 耳朵起了轰鸣,但脸上起了喜色,红喜嘴角微扬:“这才是你的正常水平。” 红喜讪讪然笑了笑,又将话题拉扯回去:“只是我在想,先生您要是不好拒绝,我们来帮您拦着点……” 红官吸了口气,正要说什么,手表电话又来电了。 是褚卫! “褚卫?”红官声线压了压,语气变得沉稳。 红喜在旁敛着口气,不敢出声,生怕听到什么坏消息。 电话那头语速稍缓,呼吸却是急促:“北港口发现了少爷的踪迹!” 红喜迅速将明亮的目光投向先生。 红官心口一紧,眸中盈润,张了嘴被对方抢了话:“那不是少爷故意留下的。” “你的意思是他并没有主动联系你们?” 褚卫嗓音有些沙哑,气息也有些不顺畅:“少爷的这个习惯,只有我、阿陈和老韩知道……他有些强迫症。” “强迫症?”红官眉梢一跳,他似乎从没发现他有什么不必要或不正常的行为与观念。 连红喜都吃惊地瞪大了双眼。 “也许是一种仪式,但少爷好像无法控制去做。” “所以,到底是什么习惯?”红官有些急了。 手表电话只传出褚卫有些沉重的喘息声,听得红喜眉头打了结,但他又不能扯别的,只在一旁干着急。 褚卫似乎在斟酌迟疑,红官咬了咬唇,克制住追问的冲动,好在褚卫最终还是说了出来。 “……他会烧掉沾到自己血的衣服……” 红喜怀疑自己听错了,当即就目瞪口呆,往先生脸上挪了目光,先生的震愣情态明显,像是被晴天霹雳当头一劈。 “烧血衣……”红官这声重复低到心坎了去,但是回音响亮,足足在心尖处震荡上好几回了。 没什么特别的事能在记忆深处扎根那么长时间,惟有稀奇且重要的事,哪怕只在无意间提过那么一次。 那是上一代关煞将弥留之际只透露给红官一人听的话—— “我死后,把我穿过的衣服一同埋进吉祥地,带血的不要。” 红官当时就不明白,握着关煞将那枯枝朽木般的手,不解地问:“……为什么?” “将来你也一样,这是历代关煞将临终口口相传的门道。” “什么门道?” “我们身为关煞将,这辈子都敬献给了灾星官,没个自由身。惟有死后脱了这身躯壳才算解脱,只须将自己穿过且干净的衣服连同尸身埋了,入土为安就算一了百了,反之焚烧血衣以表忠诚,生生世世都为灾星官所用,连魂灵都逃不出灾星官的掌控……” “红先生??”褚卫连呼了几声,红喜差点要上手了,红官才从久远的记忆中抽回思绪,片刻功夫,脸上又像是退了色,变得煞白煞白。 红官心念一动:“褚卫……他这个习惯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有的?” “应该是……七年前。” 红官目光闪动了下:“那段时间,你一直在他身边吗?” “……有段时间不在,我去执行任务了,回来后就发现了他有这样的行为。” “他没有说是什么原因?” “没有……我问了,少爷说他厌恶沾到鲜血。” 不是的!一定不是这样! 他身上多次淌着血,从来就没有表现出厌恶烦躁的感觉…… 第144章 北上 所以,七年前到底发生了什么? 是什么导致连古产生焚烧血衣这种特殊行为? 如果只是巧合,未免太过离谱。 这次的情况过于严重,已经不允许自己忽视,红官重新将以往的困惑重视起来—— 连古给《神煞录》留下的折痕,成为了凭空开启本命关的诀窍; 连古收藏的录音磁带内容是有关于年轻人闯关的重要信息; 连古知道利用转基因药物来改变关煞将活不过60岁的遗传诅咒。 从前种种巧合,现在细思极恐! 为什么连古会知道这么多关煞将的秘密? 如果没有“烧血衣”这个关键特征,红官怎么都很难将连古、灾星官与关煞将三者联系到一起考虑,恐怕连古还有个不为人知的天大秘密…… 他现在才发觉原来自己对连古过去的丁点了解,几乎来源于他人,很荒唐,也很无力。 “我们在北港口附近的废弃工厂旁发现了焚烧留下来的衣角边料,那是少爷当天穿的衣服,少爷应该是匆忙之中操作的,不然不会留下这么一大块明显的痕迹。” 正如褚卫所说的,连古这种强迫症不是出于本意,而是控制不住自己要完成的举动。 所幸这种行为也只有几个亲信知道。 “至少证明一点,少爷人是安全的,或许迫于某种形势才没有跟我们联系上。”褚卫追加上一句解释。 红官此时此刻心间五味杂陈,终究是心安占据了大半感受—— 只要人还活着就好。 “褚哥,你没事吧?”红喜终于逮住机会来了声关切问候。 “……我没事。”褚卫憋着一口气,三两句说明眼下的情况: “因为爆炸耽搁了时间,我们没能及时追上港口的货船,就让原先在港口的暗桩跟踪汇报情况,我们现在是在北港口附近落脚,等直升机和潜水装备到来后就开始行动。” 除了吞吐呼吸稍显急促外,褚哥的语气都还算正常,那应该真没什么大碍,红喜一直敛着的眉毛也终于舒展开了。 红官缓过情绪来,紧急追问了声:“爆炸是针对你们吗?” “是。被他们发现了求救定位芯片,还好我提前在瘦皮猴那里放了一片……” 红官心思敏锐一转,一语点醒褚卫: “冯陈收到另外两位专家的求救信号,也出任务了,我之前怀疑挟持专家的是解家人,或许跟踪定位芯片可以快速找到解家的生化武器制造厂,但如果绑匪是同个团伙,你们已经被发现了定位芯片的存在,那么冯陈跟踪的求救信号就极有可能也被发现了。” 这是个危险信号! 褚卫蓦然一怔,这样一来,冯陈跟踪的那两个求救信号,或许只是个幌子! 一个请君入瓮的圈套! “我立马联系阿陈!另外,我们会竭尽所能,想尽一切办法将少爷找出来!” 褚卫不像冯陈会说多少安慰的话,说完这句就匆匆挂断了电话。 红官自从接上褚卫的电话,就一路离开了射击场,通话结束后,就要马不停蹄地往红宅里赶。 “先生您这是要回去?” 红官脚步不停:“干等着等不来任何结果。” “所以,您也要去找连先生吗?” 要不是走廊迎面走来韩医生,红喜差点要上前拦着先生了。 “红先生,您怎么一醒来就开始剧烈运动了?”韩杨显然是听了他下射击场的事,才特地赶了过来。 韩杨说话间把目光转移到红喜身上,带着几分责怪的意味,红喜实在冤枉,他也劝不住自家先生啊。 红官爽利地认了错:“抱歉,下次一定注意。” 还有下次?韩杨张了张嘴,无语得很明显。 “韩医生,我想请教一下,以连先生目前的情况,长期连续断药还能撑多久?”红官面色如常,语气却难掩焦急。 他克制着情绪盯着韩杨的神态,不像请教,更像是恳求,恳求对方口下留情,给病患留一条活路。 韩杨微微低了低头,这是个无法逃避的问题,就算事与愿违,他也有职责道出事实。 “就算他再能扛,面对疯狂的默噬病毒,也扛不住几天了。” 他为自己的无能为力深感抱歉,但妥协命运从来不是医生面对困难的选择,医生最擅长的应该是从死神手里抢人头:“如果三天之内,连先生能回来,我们就有把握可以拼一拼。” 心里又是一缩,红官深深下沉着呼吸,怅然若失地点点头。 三天之内,等他自己回吗? 默噬病毒会吞噬掉人的记忆,红官甚至都怀疑不是连古不想回来,而是忘记回家的路了,甚至还有可能忘了自己是谁,只余下个焚烧血衣的习惯。 红官刚回到红宅,就又遇到了等在大门外的解鸿程。 还真是乐此不疲啊。 红官不得不佩服他那日复一日雷打不动的毅力,将身残志坚表现得淋漓尽致。 但看他拄着拐杖,脸上挂着温和笑意迎上来,红官莫名觉得可笑,说不出来的滑稽。 “你到底还是不死心,别以为这么做,我就能对解家人改观。”红官不堪其扰,面上却出奇的平静。 解鸿程无奈地摇摇头,在他面前,言语都显得苍白无力:“大哥只是过来看看你。” 不听“大哥”一词还好,一听红官就头皮发紧,但也仅仅只是暼了他一眼,懒得搭腔,实在没功夫跟他扯皮。 反正软硬都不吃,由他爱站就站个够。 看过了就赶紧滚,实在碍眼。红官面无表情地从旁而过,身旁的红喜也没什么好脸色。 解鸿程不死心,后头追加一句:“只有你才活得像个人。” 他似终于说出了一句酝酿好久的话,说完整个人都轻松了好多。 红官迈上台阶的脚一顿,像是听了个笑话,转回头眼神发冷,嘴角轻蔑一扯:“我本来就是个人。” 解家里头那些能算人吗? 顶多就是披着人皮的畜牲。 管解鸿程是为了讨好他才这么说,还是终于意识到解家不是人待的地方,才天天过来沾点人气,总之对于红官而言,什么动机都不重要了。 大门一关,再次打开,红官已经换了身行头,没有看到碍眼的人,心情大好。 红喜提着个行李箱在后头跟上,红福追出了门语重心长叮嘱了几句,红官连连点头挥手上车。 第145章 北上2 红喜开着车,时不时扫眼后视镜,看先生愁眉苦眼地拄着腮,百无聊赖中透着疲乏,于是斗胆出声劝休息:“先生,要不您先休息一下吧,等到了服务区我再叫醒您?” 红官眸色微沉,发出刚苏醒似的暗哑声线:“打开新闻听听。” 之前先生很少听车载新闻,今天是过于无聊了吗? 红喜疑惑中顺手打开了车载收音机,随机收听一段广播。 【回顾前两期我们讲的,连氏集团下属两家公司在东城银行存款被挪用一事,东城银行就此发布了声明,并出具了相关证函,措辞严谨,表明是授意操作。而在今天喜剧般出现了打脸操作,又爆出了一储户的5亿存款被挪用的事。对此呢,有专家呼吁坚决堵住个别银行的风控漏洞……】 红喜听不懂,好想切换频道,频繁瞥眼后视镜,先生作思索状,似乎沉浸其中。 红喜按耐不住发问:“先生,您对财经资讯还挺感兴趣啊。” 红官语调平缓:“不感兴趣。” 红喜不解:“那您还听得那么认真。” 他没有意识到,是电台一开始提到的“连氏集团”吸引了先生的注意。 虽说存款挪用那件事已经告一段落,后续也表明是黑蜂从中操作,但连氏集团内部的流程制度依然存在纰漏,否则不会出现经手公司经理都不知道的事。 之前听计承说过,集团内有些旧部不满连古上位,总要搜根剔齿,见缝插针地给他穿小鞋,如果黑蜂想冒名顶替夺权,必然小心谨慎不会让那群老家伙得逞,可只要会黑蜂毫无顾忌,一心要瓦解集团,那就什么都做得出来。 说起东城银行,红官就想到了东城那片矿山,解家至今还没开挖,小道消息称他们还在和当地地质矿产主管部门协调。 据冯陈透露,连古当初捐建小学时,就曾与当地政府部门往来密切,尤其是地质矿产主管部门和自然资源部门领导,料事如神般提前打好了招呼,不管解家怎么软磨硬泡似乎都没用。 红官感慨连连,连古还真是洞察一切步步为营。 红喜听着财经新闻味同嚼蜡,于是调换了广播电台—— 【近日发现,前后不到一周时间,竟有多名专家离奇失踪,警方全城地毯式搜寻无果。令人震惊的是,这些专家集中在生化研究领域,都曾为科研作出过突出贡献,是国家保护的重点对象,他们几乎没有复杂的社交,却在回家途中突然失踪,至今下落不明】 红喜瞟了眼车后座,车子进了遂道,先生的脸晦暗不明。 这事一经公开报道,警方介入、各个圈子的人关注,无疑给特卫的营救行动增加了阻力。 【此事在科研圈中引起了轩然大波,各种阴谋论层出不穷,这几位专家对生化研究透彻深远,也许已经掌握了某些核心技术,因此遭遇了境外势力的绑架。更有人猜测,这是尖端人才的集体叛变……环城资讯为您报道】 “先生,警方都出动了,对专家们来说,是好事吧,至少给他们的性命加了层保障?”红喜问得小声,听上去就没什么底气。 红官修长的手指揉上了眉心,声音和缓依旧:“站在国家团体利益上考虑,不算坏事,至少是一记警钟,但站在个人利益上,就坏透了,被带走研究,都是命在弦上,除非特卫能在对方尚未行动之前将他们解救出来,否则他们的结果只会是悲观。” 红喜直白地说:“我不懂。” 红官支肘偏头,缓缓解释:“如果你被我抓走了,想要活命,就得研究出我想要的东西,研究成功了,我放你自由,但你研究出来专门要人命的东西,你觉得可以逃脱得了法律和道德的审判吗?” 红喜辩驳:“那我是被胁迫的,而且我还可以指证,戴罪立功呢。” 红官不答反问:“你觉得我在放你走时,没有考虑到你会出卖我?” “那您干嘛还放我走?” “我总要有个人出去终止那些谣言,你以为我真会放你自由?我能抓你一次,就能抓你第二次,甚至是你的亲朋好友,我要的是你的忠诚,不管有没有在为我做事,即使从我手中逃出去了,你都会为我隐瞒一切。懂吗?” 先生忽然的清冷语调让他脊背发寒,红喜实实在在打了个冷颤,他甚至都要确定一下后背坐着的到底是不是自家先生。 觉察到红喜偷瞥的目光,红官眉头微挑起,索性调侃:“怎么,不认识你家先生了?” 【这里是财富新生机……】 车载收音机不时传出电台广播的声音,衬得对话不那么枯燥。 红喜连忙否认后,嘿嘿一笑转做解释,就听电台冷不丁地蹦出先生的名字—— 【主持人:上回咱们的预测专家杨教授也重点提到一个关键人物,那就是解家的关煞将】 【杨教授:这个我要自我纠正一下,关煞将以前是解家人,现在不能这么来看待了……】 红官眸中精光一闪,收起托腮的手背,往椅背上一靠,好整以暇地听着广播。 他不期待能听到什么正面评价或者虚假报道,只是有些好奇这个电台会讲什么。 【主持人:关注股市的人近期会发现有这么一个规律,股票大幅涨跌的拐点,都伴随着一个人的活动】 【杨教授:对!这个从一开始,我就留意到了,也给诸位提了醒,这个你们可以去复盘一下就很清楚了,我拿一个不是很恰当但很形象的比喻,你们就知道了,得之者得资金市】 【主持人:杨教授这话不是开玩笑啊,咱们有三百多万听众呢,哈哈哈】 【杨教授:当然!这个最开始也是出乎我的意料,这是我这么多年来看到的最奇妙的现象。大家回顾一下,之前我们说过的原象传媒副总裁婚内出轨,钱氏实业集团被罚天价税款,都没有出现这样有规律的现象,突然间拔高那么多投资者并不看好的股票价格,整个市场是没有准备的,所以你一旦把握住这其中的利害关系,几乎可以预见未来几个板块的走势】 红喜听得云里雾里,这是什么专家?说话就像绕圈圈,说得越玄显得越专业吗? 红官瞳孔微沉,还真是多亏了这些人煽风点火,把他的身价炒得越高越好,能把解家逼急了最好。 【杨教授:投资者可以持续关注行业景气较高的医药、科技、军工等板块龙头股,当然也要规避房地产、矿产行业下行,特别提防炒题材炒概念,否则将可能造成很大的损失】 “先生您看起来心情大好,是因为广播里边讲到了您吧。” 看先生脸上和悦,红喜心情也跟着愉悦起来。 “算是吧。”红官瞥眼车子进了服务区,“下车吃点东西休息一下。” 第146章 鼹鼠 南湾高速服务区位于南城境内,离城中心约15公里,是集停车场、加油站、汽修厂、餐厅、商超等于一体的多功能服务区,吃喝玩乐一应俱全。 别说是车主的临时休息站,说是短途旅行景点也不过分,它将南城的部分商业街景微缩于此,就像一个城市名片,置身其中恍以为是到了购物天堂。 红喜停车去买东西,没过多久就兴冲冲跑了回来,一定要拉着听广播的先生下车逛逛,当作是放松散心。 “等会还要开长途,要抓紧时间休息……”红官话还没说完就被眼前繁华的商超步行街景象噎住了嘴。 现在这个点数属于下班晚高峰,服务区停满了车,步行街挤满了人,两旁建筑彩灯、店招装饰得美轮美奂,让人眼花缭乱。 一到夜幕,商家们就纷纷把灯亮起,一时灯光如昼,把往来人的脸都照得清晰明亮。 红喜根本没留意到过往的各种目光都投注在他家先生身上,一路兴致高昂地四处逛。 “先生您吃不吃栗子?”没等红官回应,红喜就钻进了糖炒栗子店。 红宅的吃穿用度都是红福和红喜两人安排,红喜通常负责到县城里赶集购物,这种商业街应该见过不少,怎么就跟乡里人头一遭进皇城似的? 红官被过往的男女盯得不自在,就将毛衣领子往上拉高些许,遮住了半张脸,跨步向栗子店旁靠了靠,后背贴着墙,双手插进风衣口袋,一脸淡漠地看着人来人往。 旁边汽车餐厅的醒目店招,投下的红绿灯光交错映在他身上,营造出的朦胧气氛,让整个人由内到外散发难以抵抗的诱惑,那些拢过来的视线就变得更加密集了。 糖炒栗子店门前一时间站满了形形色色的人,借着排队买栗子的掩饰,目光肆无忌惮地往红官身上暼。 这也难怪,以红官出众的身段,加之眉目间流露出的清冷,就算随意一件衣服套在身上都能透出禁欲的疏离感,让人想靠近又不敢轻易尝试,就忍不住多看了两眼。 红官不适地探头看了眼还在排队的红喜,有些索然寡味地垂头看看手表,就朝着汽车餐厅旁的拐角街走去,计划着等红喜出来就到餐厅里吃个饭,然后再出发。 餐厅外摆着几张露天桌椅,红官找了个靠墙的拐角位置坐下,无情无绪地把弄着电话手表。 汽车餐厅出入的人不少,露天桌椅坐的多数是临时歇息的旅客,他们抽烟喝酒扯皮,释放着疲乏与压力,以此来提神醒脑。 红官瞟了眼桌上烟灰缸醒目的“吸烟有害健康”和抽纸盒上“禁止酒驾”的标语,喉咙渐感干涩刺痒。 正当他准备离座时,邻座几人吞吐烟雾中扯出了几个敏感字眼,让红官忽按住起身的动作。 “艹他妈的不知道是哪个龟孙子出卖了组织,要是被我抓到,一定弄死他!!”黑皮瘦高个狠狠吸了几下烟,将烟头摁进烟灰缸揉了揉,随即拿起一瓶啤酒往嘴里怼了几口。 “出卖组织是不会有好结果的,忘了吗?那条胳膊肘往外拐的野狗,最后炸得连渣子都不剩!”旁边窄脸断眉的男人压低了声音附和。 红官眉心蹙起,低垂的双眸闪过轻微诧色,莫名的就想到了阿风。 这几人提到的“组织”到底是一个什么团体? “什么胳膊肘往外拐?他妈的就是个内应,彻头彻尾的卧底!!”瘦高个克制不住暴戾情绪,愤恨的语气中杀意暗涌。 “害我以为是被策反了!把我们哥几个耍得团团转!”第三人猛地拍了下桌子,直起身扯了扯衣服又靠回去,准备喝酒,被窄脸男一把抢过酒瓶:“干嘛呢?我们都喝了谁来开车?!” “找代驾不行?” “找你x的代驾!”瘦高个差点就呼一巴掌过去,扫眼还在公众场合就怏怏不乐地收了手。 对方烦闷啧了声,抓起桌面上一包瘪得不能再瘪的烟盒,抽出最后一根烟点燃,焦躁地抖着二郎腿,吧嗒抽了起来。 红官被烟味呛得喉咙发痒,捂住唇鼻也不济于事,只好把身体压低,闷闷咳出两声,很快就憋得满脸通红。 “策反?艹!”瘦高个越想越恨,两颊肌肉都绷紧了,“鼹鼠策反人确实有一套,但花猫从一开始就是鼹鼠的人,不是咱们组织的,算哪门子策反?! 红官越听心头越燥,不知是因那熏呛人的烟味,还是因他们话中时不时提及的人。 直觉告诉他,“鼹鼠”和“花猫”不是人的名字,应该只是一种代号。 另一人吐出口烟,耷拉着的八字眉皱了皱:“想不明白,都伤成那样了,还能跑到哪里去。” “鼹鼠吗?那可不好说,你忘了七年前那次,都从直升机上扔下来了,还摔不死他,跟见鬼似的。”窄脸男至今回想都觉得玄乎,从那么高的地方摔下,理应会砸成肉饼,可那只鼹鼠却变成了拥有九条命的猫,怎么都死不了。 七年前?红官眼眸接连闪烁了几下,终于压抑不住喉头滚烫的热浪,倏地咳了出来,在地上溅出了一束烟花似的血渍。 伴随着一阵惊呼声,附近的人群一下散开了。 “啧!”邻桌传来不满的声音,“真他妈晦气!” “喂!滚远点去咳!别影响老子心情!” “你他妈的听到没有?快滚!” 红官俯身咳得脸颊炽热发红,那些过往见状都不敢上前,甚至都躲得远远的,唯一上前来的还是撸起袖子准备打他的瘦高个。 “听不懂人话……”瘦高个逮住个人刚好可以揍一顿出口恶气。 叮铃铃—— 身后的瘦高个手机铃响了,才停下靠近红官的脚步,极不耐烦地接听了电话: “喂!什么事?”瘦高个啤酒撸了一瓶,耳朵有点泛红,他伸手抹了一把额头,突然疾呼出声,“艹!见鬼了!” 瘦高个摁掉手机,拎起搭在椅背上的外套,连踢带踹地将座上另外两人拱起:“他妈的!好不容易找到的人,又跟丢了!走走走!” “鼹鼠找到了?”八字眉男甩掉烟头绕开桌椅疾步跟上。 红官咳停了,抬起手背擦了擦嘴角的鲜血,抬起凌厉目光追视着那三个逐渐埋进人群的背影。 “先生?!”红喜闻声寻来,抱着一袋子糖炒栗子和两个饭盒差点掉地上,眉头深锁地蹲在红官面前,将口袋的一瓶喷雾剂拿出来给先生,“先生老毛病又犯了啊?” 红官张嘴喷了一下,深呼了口气:“红喜,我们快走!” 前头那辆车开得飞快,显然超出了高速限速范围。 红喜咬着牙将油门一路踩到底,才能勉强不跟丢。 “先生,我都怀疑是他们的车子出现了故障,这么开车实在太嚣张了!” 红喜心脏怦怦狂跳,还是第一次见先生这般面不改色地要求将速度提到最高,他甚至觉得自己踩的不是油门而是鬼门关的门槛,可能一不小心就得摔过去给阎王磕头了。 红官切身体会过轮胎磨到爆的速度,自然觉得这种快成一道虚影的速度根本不算什么,最重要的是能追上前面那辆不顾死活一路狂飙的车。 那车里坐着三个暴脾气的狠角,眼里无法无度,赶着去杀人的速度快比火箭,要是稍微一松懈可能连车影都掠出视线范围了。 “先生,我们会被交警盯上的吧。”红喜有些心虚胆怯,手心都冒了汗,不是没这个胆量跟对头较劲,而是不想违法乱纪。 “会。”红官目光紧紧盯着越来越近的那辆车,“所以你可以慢下来了,保持不丢掉对方的速度就行。” 红喜终于松了口气,调节好速度,才问出了心中的疑惑:“先生怎么突然要跟踪别人?” “你看他们开车开那么快,像不像坏人?” “啊?那我们不也是……”红喜突然觉得很无语。 “开个玩笑,有没有觉得放松了点?”红官言辞恳切,问得认真。 “哈?”红喜被他莫名其妙的话弄得哭笑不得,“先生您不适合开玩笑,真的,一点都不好笑。” 副驾驶的红官翘起无处安放的长腿,收起了侃红喜的心思,转头解释:“我们去北港,暂时没有什么线索,与其像无头苍蝇一样乱窜,不如就跟着可疑对象跑,或许还会有点收获。” 红喜砸了咂嘴:“先生为什么觉得他们可疑?刚刚到底发生了什么?” 红官将投远的目光收回,脑袋向后一靠,透出些懒散的声气:“你听说过鼹鼠和花猫吗?” “什么?”红喜有点信不过自己的耳朵,重复问了遍,“鼹鼠?花猫?” “嗯。”红官已经从红喜奇怪的语气中得知他前所未闻。 思绪略有回转,红官当即给红福打了个电话,询问“鼹鼠”和“花猫”的事。 红喜纳闷先生怎么突然打听起动物来了,出乎意料的是,福叔竟然有所耳闻。 红官眸子陡然一亮,眼波微漾荡尽了疲乏倦意,敛着一口气听红福沉吟:“我好像在哪里听到过……” 车上载着先生,红喜开车惯常平稳规矩,没多大功夫,又被对方的车甩开了一段距离,红喜骤然提速,推力一瞬将红官的后背推起,中断了他的思绪。 红官瞟了一眼专注开车的红喜:“福叔您再好好想想,这个至关重要。” 没听到红福反馈,反倒听到了红喜肚子咕咕反馈饥饿的声音。 红官拨了颗栗子塞进红喜嘴里,红喜咧嘴一笑:“谢先生。” “啊我想起来了,那是黑道里边很响亮的名号,尤其是鼹鼠,很多个地下组织都在悬赏。” “悬赏?”红官讶然。 “没错,当时在打听灾星的时候,就曾听人提起过。” 红官眼皮豁然一抬,心间掠过丝影影绰绰的揣度:“怎么说的?” “悬赏令是发布在暗网里头,一般人打探不到,但如果有接触过黑道的人应该知道一些,先生我来问问,有消息就跟您说。” “好。”红官挂了电话,涉及暗网,最好是联系冯陈褚卫,但他们现在正执行任务,实在不方便。 但提及黑道,红官脑海里就蹦出一人来,遍寻通讯录才找到。 “王老板您好,我是红官。” 红喜视线扫了过来,貌似先生还从未主动找过这个“王老板”。 “哟?红先生!可是遇到了什么棘手的事?” 那边的语气听起来倒是爽朗热情。 红官长睫眨了下,直截了当表明意图:“王老板料事如神,确实是有事想向你打听打听。” “红先生跟我王蔼仁客气什么?想打听什么直接说,在我这里还没有打听不到的事。” 王蔼仁夸下海口,必然会想办法办到。 红官缓缓沉下了心来:“王老板有没有听过鼹鼠的事。” “鼹鼠?!” 红官听得很清楚,王蔼仁这声高呼伴随着从座椅上弹起的动作。 “您知道他吧。”红官确认了下。 电话那头沉寂了片刻,王蔼仁似吧嗒抽了根雪茄后才开口:“不知红先生为什么要打听起鼹鼠来,那可是相当危险的人物。” “还请王老板知无不言。”红官没有过多解释,王蔼仁也只是点到即止,不再过问。 “既然不方便打听,那就算了。我确实知道鼹鼠,应该说黑道里头就没有人不知道他的。” 王蔼仁吸了口烟,歇了口气继续说:“十年前这个代号就从贩毒圈里传出来,据说一夜间捣了十几个制毒窝点。” “他制毒吗?”红官的声音很轻。 王蔼仁哈哈一笑:“都以为是这样,没想到这鼹鼠只是跟毒王叫板,把制毒窝点改造成了坟场,专门用来埋这些人。” 红官兀自松了口气,嘴角细不可察地扬起。 王蔼仁说起来觉得庆幸又好笑,笑声夹带着几分感慨:“当初我王蔼仁要是慢了一步,估计也会被埋了。” “您见过他吗?”红官进一步问。 “没见过,您可以去打听打听连我都没见过的人,道上也就没几个见过,应该说见过的要么死了,要么被策反了。” “有没有他最近的消息?” “以前还很高调,有段时间沉寂了吧,说不定是被哪个集团干掉了。” “您可知道他是哪个组织的?” 王蔼仁似呼了口烟:“他这个组织就以他的代号命名,组织里任何一个都是鼹鼠。” 这样做确实能避人眼目。 红官盯着前面那辆忽远忽近的车:“那您知道花猫吗?” 第147章 鼹鼠2 “花……”王蔼仁像是被突然噎了下,清了清嗓以掩饰尴尬,“那只花猫啊,倒是见过一面。” 红官忽然正色起来,低低的嗓音压抑着暗涌的期待:“什么时候?因为什么事?您对他了解多少?” “嗯……”王蔼仁拖着长音,似回忆又似有什么难言之隐,咳了咳说,“花猫不干事时基本查不到踪迹,哦对了,他也是鼹鼠的人,只是后来跑去连家暗部坐探,那回应该是七年前,鼹鼠试图渗入连家暗部势力……” “连家?连海吗?”红官愕然脱口,险些失态。 七年前的连家应该还是连海控权,防御理应坚如磐石,从不松懈,可不是外边人想渗透就渗透。 他像是在开盲盒,真相越接近猜测,内心滋味越是颠三倒四。 “这个连海您肯定是认识的啦,”王蔼仁嘿嘿一笑,“我想这点现在的主理人连家大少,哦不对,应该是连氏集团董事,他会更清楚。” 以关煞将与连家的关系,想打听什么简直易如反掌。 红官眉头微锁,果然还是要绕到连古身上。 “不过鼹鼠没得手,那个时候花猫就被盯上了,被发到暗网里悬赏。”王蔼仁抽了口烟补充了一句。 “悬赏……命吗?”红官神色微凛,一想到花猫的下场,呼吸不自觉加重了。 “确实有人想要他的命,但发布悬赏的人想要花猫活着。” 红官试探问:“发布悬赏的人是连海吗?” “不是,但也差不多,人叫黑蜂。” 红喜下意识看过来,先生那一脸肃然,像是在积蓄着什么力量,亟待爆发,连搭在腿上的手都逐渐握成了拳头。 红官凝起目光,没说实话:“听过他,他也是连海那边的人?” “以前是,算是左膀右臂,应该说是老狐狸的一条腿,专门给他跑腿干些见不得光的事。后来自立门户,差点将连海整个暗部连根挖走,就是个反骨仔。” “黑蜂年纪轻轻,手段却极为老辣,像那只老狐狸。”王蔼仁叹了口气,“只不过,狐狸养出了毒蜂,最后总是免不了被反蛰一口的。” 说起这个,王蔼仁啧啧感慨,还好自己这么多年来,都没有特别重用身边人,铁打的一把手,流水的副手,从不把后背留给别人,但凡过来投靠他的人,都得通过生死考验,要是最后出现叛徒,就直接请对方吃三刀六洞,然后拖去沉江,绝不放过任何一个反骨仔。 连海这种老狐狸最终会栽在自己人手中,也算是夜路走多碰见鬼了吧。 “王老板说远了。”红官忍不住打断对方的滔滔不绝,“后来黑蜂有悬赏抓到人吗?” “……”王蔼仁说得正兴头上,被红官截断,窝着口气确实有些不爽,可关煞将的三分薄面还是得给。 “要是那么容易被抓,那就不是花猫了。不过很可惜,他最后还是死了。” 花猫没死在他手上,多少有些遗憾。 “是被谁杀了吗?” “关于花猫和鼹鼠,建议您问问连家当事人。” 看来王蔼仁已经没什么耐心了。 “多谢王老板!不过我想请教最后一个问题,关于鼹鼠的悬赏,您知道多少?” “鼹鼠啊,人头悬赏。”王蔼仁掐指一算,喟然感叹,“一百个亿啊,暗网里头史无前例的高赏金,够一个重工企业翻身好几回了。” 往往这种极高悬赏金的消息,瞬间就能传遍整个暗网,只要赏金破亿就有人争破头皮,更别说是百亿。 但明眼人都知道这笔悬赏既是个香饽饽,也是个烫手山芋,要取鼹鼠人头,无异于火中取栗,没有虎口拔牙的胆魄手段,那一百个亿注定是无福消受。 “是连家发的悬赏吗?” “鼹鼠的悬赏一直都在,从十年前到现在,赏金年年上涨,最开始是毒王,后来是连家,现在就不清楚了。” 鼹鼠、花猫与连家…… 谢过王蔼仁后,红官转头就给计承打电话,连家的事除了冯陈褚卫,目前就是计承了解最多。 红喜不敢打扰,前面那辆车没进服务区,直接奔上北南高速。 计承没接电话,红官又给红喜剥了颗栗子。 “先生您自己吃点啊,这路还长着,他们不下服务区,咱们就没法休息。” 被一堆纷乱复杂的思绪堵着,红官没什么胃口,再次拨通计承的电话。 这人平时都是秒接,难道是在工作? “喂,红官啊,我在炒菜呢。” 计承的声音夹杂着炒菜声。 红官瞥了眼手表时间,晚八点才炒菜,这得有多忙。 “耽误你几分钟时间。” 红官的客气,让计承收敛了刚想打趣的心思:“怎么了?” “……连古和阿风的代号是什么?”红官深吸了一口气。 “代号??” 锅铲掉落的声音传来,隔着电话都能感受到计承的震惊。 “这很重要。”红官怕对方隐瞒,刻意强调了下,“你在阿风身边那么久,应该什么底细都摸透了。” 以他对计承的了解,这个人不会稀里糊涂地把自己交付出去,阿风的底细他应该是除了连古之外最清楚的人。 计承品着红官的话,琢磨出了点味道,用不是很确定的语气试问:“红官啊,你别告诉我你打算涉黑吧。” 红喜眼神慌乱地扫了过来,先生该不会真有这个打算吧。 撇开弯弯绕绕,红官直截了当地问:“是不是鼹鼠和花猫?” 那边停顿了许久,红官几乎可以确定了:“好,我知道了。” 察觉出红官要掐断通话了,计承着急出声阻止:“别!你听我说……” 红官出乎意料地沉下心来,稳住了语气:“好,你说。” 感觉被套话的计承苦笑了下:“这事可没几个人知道,你到底是从哪里得来的消息?冯陈褚卫不可能会告诉你这些。” “有黑道上的客户。”红官没有隐瞒。 计承长叹了口气:“这两个代号一般人提了都有可能被盯上,太危险了,你可不能乱来。黑道上的事桩桩件件都带着血腥味,你沾上一点就洗不干净了。” “是不是因为这个,所以你从一开始就劝我不要跟连古走得太近?”红官眉眼流露出一丝伤感,眸底神色黯淡了不少。 “是。”计承大方承认,“但他们都不清楚我知道这么多,所以红官你……” “放心,我不会出卖你。” 计承语重心长地说:“这是两码事,我是想说,你要学会规避风险,适当地保持距离,不要深入了解太多,那样对你没好处。” “我知道。”但我也是墨,就不怕被染黑了。 第148章 黑拳 车子开了近四个小时,停下那刹,红喜长长松了口气,甩了甩僵硬的胳膊,轻声唤醒副驾驶小憩的先生。 红官一瞬睁开还未聚焦的双眼,血丝狰狞扭曲遍布瞳孔,把红喜吓出了惊呼:“先生您的眼睛……要不您还是再休息一下,我来跟踪他们就好。” 红官噌地坐直起身体,朝车窗模糊扫过去一眼:“到了北港?” 嗓音透着沙质般的低哑,如同压着喉咙发出,听起来很不舒服,红喜皱着双眉,给他递了个保温杯,里头装着泡了药的温水。 “全程超速,提前到了。”红喜对一路上的飙车仍心有余悸,带着先生不要命地追车,被福叔知道会被骂惨的。 红官接过水杯:“他们人呢?” 红喜对着车窗玻璃比划:“车子就停在那,三个人拐进了酒吧。” 隔窗看去,前边竖着的巨大名牌啤酒广告灯,闪烁着五彩斑斓的光,虚掩的大门透出些迷离色彩,两旁站着戴口罩的门迎,被修身的衬衣马甲衬得笔挺精神。 “先生,他们会搜身。” “口罩戴上。”红官和红喜各自戴上黑色口罩,把身上的刀枪都卸下,下车向酒吧走去。 劲爆的音乐从门缝里泄出,已经能想象里头是怎样一幅激荡魂灵的光景了。 门迎将他拦俩下,叫举手转身搜查。 红官从容地转了个圈,红喜配合起来则有些紧张,俨然一副新人模样。 “有没有人介绍?”门迎看不出神情的双眼打量着红官。 红喜心慌地朝先生望了眼,这要说没熟人介绍,估计连门都进不去。 “黑蜂。”红官语气生冷地报了个名。 红喜诧异地看向先生,先生张口就来应该不是懵的。 直到俩门迎对视一眼放他们进去之后,红喜才反应过来,他们是进了黑蜂的道场。 和鼹鼠花猫对立的组织应该很多,先生凭什么确定这里就是黑蜂的地盘? “因为七年前。”红官声音放得很轻,也不确定红喜是否听到就迈步进了门。 七年前黑蜂和鼹鼠交锋激烈,鼹鼠险些死在黑蜂手上,刚刚那三人又提到了这茬,八成是黑蜂的人。 即使红官不敢笃定,但也只有冒险赌一把了。 酒吧里头的音乐嘈杂震耳,灯光晃得人头晕目眩,明暗交杂中只见衣着清凉的服务员穿行往来,对于刚进场的两人视若无睹。 “大哥……”红喜改了称呼,小心翼翼地跟在身侧,“这比上次的赌场还要让人头晕。” “你这个是心理作用,回头让你褚大哥专项训练下。” 节奏震撼的音乐刺激着耳膜,空气中混杂着香水烟酒的味道,目之所及又是五颜六色的灯光酒水,加之疯狂扭动的腰臀和飘忽不定的魅影,种种形形色色很难不让人意乱神迷。 吧台、卡座、舞池的酒杯碰撞间,弥漫着失控的嚎笑和暧昧的调戏,气息纷乱逐渐麻醉人的神经。 红官的视线在痴狂的人群中搜寻着,试图找到那三人的身影。 红喜在目标下车时也看清了他们的长相,实在很好辨认,可在这样的环境里找个人却变得很棘手。 那些个迷乱的舞步,时不时遮挡他们的视线,要不是红官个高,还未必能够在复杂的人堆里发现他们的踪影。 “找到了!”红官视线越过人群,看到了那三人正有目的地朝着一个方向挤去。 “在哪?”红喜垫着脚四处张望间,猛地被旁边一股力拽走。 脱口而出的一个“先”字消失在音乐声中。 “红喜?”红官回头,蓦然发现红喜没有跟上,一股子焦急涌上心头,在这种地方失联很危险! 红官原地转了个圈,目光在嘈杂拥挤的人群中愈发错乱,压根没有红喜的丁点身影。 他是被人挤出去了,还是跟错人了? 红官往后头挤了几步,还是不见红喜的身影,试图给红喜打电话,却发现这里头的信号被屏蔽了,即使他现在出去外边打,只要红喜还在这里,就接收不到他的信息。 眼看着那三人就要脱离视线范围了,红官迟疑片刻,咬咬牙跟了上去。 红喜找不到他应该会出去外边等候,他想。 卡座尽头有扇隔音门,目标三人就消失在附近。 红官扫开视野,在走道中间站立片刻,高挑的身材立马吸引了卡座里男男女女的目光。 其中就有两个妩媚艳丽的女人端着酒杯上前来搭腔,还没靠近就被他避开了,留下两道尴尬跺脚的俏影。 红官径直朝前走去,在隔音门前就被拦了下来。 仔细一看,拦人的是四个花臂壮汉,满脸横肉带着几分凶狠,将红官围得严实。 “新来的不懂规矩,别这样吓到人家。” 女人柔媚慵懒的声音从后边传来,花臂男让开一道,齐齐喊了声:“花姐。” 红官转回身,映入眼帘的是一个黑色皮衣长裙的性感美人。 女人的纤指红甲间夹着支香烟,烈焰红唇媚而不俗,高开叉长裙露出的一边大腿,在跨步走动时露出了大腿上别着的枪套,性感又干练。 大波卷发和皮衣外套随性地披在肩上,紧身低胸长裙勾勒出诱人的身材曲线,是个人但凡看一眼都会挪不开目光,红官却只是轻轻一暼就转移了视线。 可以说眼底毫无波澜,原因很简单,这女人不在他的审美点上。 实在很不识抬举!从来没一个男人敢不正眼瞧她。这个叫花姐的女人面子受挫,却也来了兴致。 “你叫什么名字?”她吸了口烟,裹挟着浓郁的魅惑气息欺身上前,看红官还是不识抬举地后腿一步,她冷下了热情,“在我花姐的地盘,你得学聪明点。” “那我应该怎么做?”红官眼神微敛,试图沉下心来,但语气不太对劲。 花姐朝红官面上吐了口烟:“听上去很不服气?” 红官眯了眯眼,喉咙已经开始发痒了,这里的空气让人很窒息。 “花姐的地盘,不欢迎新人吗?” 花姐睨着他,带着审视的目光上上下下将他扫量了遍,这个人的气质和这个道场格格不入,不是来找茬就是来找人。 花姐没有细细盘问,反倒把手轻轻一招,身旁两个花臂二话不说就一把钳住了红官的手臂,将他压弯了腰,送到女人胸前。 “你们想干什么?”红官下意识想反抗,拳头都握紧了,挣扎间还是缓缓松开,被迫抬起下巴,与花姐对视。 口罩被扯了下来,红官绷紧的脸庞蕴着几分薄怒与倔强,但那精致俊郎的五官还是让花姐眼前一亮。 “当然欢迎新人,只是需要调教一番才懂规矩。”花姐满意地招招手,几个花臂男即刻动手,“带下去让蜂哥的人好好调教调教,注意别打脸。” 一想到对方极有可能将自己带到黑蜂面前,红官压下了挣脱逃走的心思。 隔音门一打开,癫狂的呐喊声和震撼的电子音乐猛烈冲击着红官的听觉。 灯光很昏暗,唯一比较亮堂的地方是场中央。 红官一眼就看到了被顶头几束光聚焦的中央擂台,擂台四周围着三米高铁网,状似铁笼,里头两人在决斗生死。 不到十平米的擂台四周黑黢黢地站满了下注的观众,更显得环境的幽暗和逼仄。 这样的场子,一般是打黑拳的。 红官从前只在报纸上看过堪比惨烈修罗场的地下拳馆,除了不能使用武器,基本属于无限制格斗,血腥的角斗拳拳到肉,既残忍又刺激。 现在身临其境了,看那斗兽笼中的贴身肉搏,打到牙套飞掉、鲜血四溅,四周观众因此呼声震天,红官只觉得是现实版的阴曹地府,多待一秒都觉得魂灵大受震荡。 偏偏架着他的花臂男硬要把他拖到铁笼子前边观摩,睁大眼目睹同类残暴互殴,这就是调教新人的方法? 上了水泥地擂台,见血是其次的,要命才是重点。进了铁笼子,就得把命交付出去,遇到残暴的,直接让对方见鬼去。 红官喉结上下滑动,双手被花臂男紧紧箍着,只要他稍微表现出挣扎的意思,那两条花臂就会加大力道,直至把胳膊扭断。 红官站立不动,眼珠子转动找寻着那三张面孔。 笼子里鼻青脸肿的两人手上缠着的拳套薄如纸般,轻易就能将人揍出鲜血,正因为这样,才能刺激观众的肾上腺素,让他们在围观激烈的厮杀中获得快感。 要说不刺激是假的,即使很冷酷没人性,但红官没法否认这种感觉的存在。 因为无限制,所以格斗中的人会使出浑身解数打倒对方,即使行为卑劣。 一通乱拳招呼过后,其中一人被打趴下,场边怒骂声骤起,应该是下注赌错了。 在这样的地下拳场,有人玩票,有人玩命,满盘皆输的下场各自凄凉。 裁判在头顶上空读秒,对手似乎不尽兴,照着手下败将的头颅狠狠踩下,顿时血浆飞出…… 红官闭上眼的睫毛都在轻颤,伴随着四周嘶哑的呼喊,动弹不得的那人直接咽气被拖下场,拖出了血淋淋的痕迹。 至于死了怎么处理,是坑埋了,沉江了还是火化了,就看哪个场离这里最近了。 红官一路上没吃东西,现在胃里一阵翻江倒海,血腥味刺激得他快吐了。 场上又上来个新选手,是个黢黑的肌肉猛男,目测有一米九,裸着上身露出的大块饱满胸肌,紫油油闪着亮光,强壮得离谱。 就在他准备挣脱逃走时,场子里突然沸腾起来,比之前更加热血沸腾。 红官视线随之而动,幽暗处一人穿着黑色紧身t恤,外罩黑色长斗篷,戴着帽子从干冰制造的雾气中走出,一束追光灯打在他身上。 红官瞳孔骤然一缩,虽说对方带着黑色狰狞血牙的花纹口罩,但不妨碍他辨认,那双深邃明朗的眼熟稔得让人心动加速。 正当他以为终于能与朝思暮想的人重逢时,对方身后紧跟着的拽得跟二五八万似的三人,让他一瞬心凉了半截。 是黑蜂! 是那个让他恨得咬牙切齿的罪魁祸首。 红官眼底燃起的热意,瞬间消散,变得冰冷。 黑蜂逃回了自己的地盘,还在擂台上疯狂发泄着不甘。 他一上场,就蓦然飞出一脚,快得像子弹一样,径直穿过肌肉男手臂的间隙,直踹在对方的胸口上,打得对方始料未及,仓促抱头防守。 没人注意到红官眼底翻涌着恨意,围观的人目光炯炯,皆被拳脚摩擦的嘭嘭声刺激得血脉喷张。 黑蜂把高大的对手推进角落,照着人家喉咙颈动脉一击,伴随着观众的狂呼,肌肉猛男直接跪地,他从上场到解决掉对手用时不超十秒。 毋庸置疑,大家买的都是黑蜂赢,大块头倒地那瞬,呼声震耳欲聋。 黑蜂对于众人的喝彩表现得冷漠,似乎只沉浸在自己的情绪里,手段狠辣果决,如同剥离了理智,进入癫狂状态,将挨个上场的选手逐一击毙。 那些个肌肉鼓突、关节扭曲、嘴里含血,在他眼里似乎都成了亢奋的景象,掐着每个进攻的时机频频出击,拳肉相撞发出的嘭嘭声比电子音乐来得刺激,晃眼的灯光照在大汗淋漓的脸上,反倒将他那张冷酷的脸衬托得更加有魅力。 台下男女已经进入痴狂状态,黑蜂就是他们的精神领袖。 红官看得头皮发麻,黑蜂似乎感受到了躁动的人群中有个极其沉静的角落,拆开血淋淋的缠手带时瞥眼过来。 那一瞬对视,电子音乐声已模糊,红官清晰听到了自己的喘息,甚至是心脏剧烈跳动的声音,拳头攥得紧实,他已经做好随时上场的准备。 但黑蜂只是定视他不到两秒就转移了视线。 对方没有看到他? 红官倏忽皱起了眉头。 目标三人拿水、拿毛巾奔上了台,点头哈腰献殷勤,纷纷喊“蜂哥”,台下也跟着雀跃呐喊。 黑蜂终于把口罩摘下,露出了狡黠一笑。 这才是他本来面目,永远一副胜券在握的神情,视人性命为蝼蚁,放肆践踏。 黑蜂享受着手下的按摩擦汗,被簇拥着迈步下台。 可就在这时,红官隐忍已久的咳嗽终于破出了喉咙,在一众欢呼声中,极其突兀…… 第149章 对峙 红官醒来时,发现身处在金色百灵笼里,笼子外头四面幽暗,唯一的光源就从顶头上落下—— 这是梦中所见的铁笼!笼里用铁锁链禁锢着半死不活的连古! 红官晃了晃沉重的脑袋,手脚虽无束缚,但全身绵软无力。 回想之前在格斗场咳得撕心裂肺的一幕,心头仍旧延续着当时的疲弱与不甘—— 突兀的咳嗽惹来一众瞩目,黑蜂闻声看来,穿过人群,还是锁定了他。 惊讶激动的神情中带着几分戏谑,黑蜂满身血腥地朝他走来,身边的人自觉恭敬地散开一条道。 制约红官的几个花臂男一致松开了手,红官咳得弓背弯腰,双肩跟着剧烈颤抖,却仍旧维持着警惕的姿势,抬起憎恨的目光瞪着黑蜂。 “想不到你竟然主动送上门来了。” 黑蜂脸上挂着奚落似的笑,堪堪避开了红官骤然扑击的拳头,鬼魅般一个拦腰反锁,就将红官紧紧锁在怀中。 红官手肘旋即往后一动,就朝对方腰部顶去。 “啧!你还真会挑地方。” 黑蜂险些防不住,抽出手掌抵住一击,再缠上手臂一拧,差点没把他的胳膊卸下。 “蜂哥!!!”三手下异口同声,生怕这该死的新人会对自家老大不利。 “这么大一只苍蝇飞进来都没人发现,怎么做事的?”黑蜂眼角犀利一挑,目光像冰锥子般,“还得靠花姐提醒?” 红官脑袋一轰,幡然想起那个叫花姐的女人,只是现在没心思想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露馅,也许从一开始进门报的名号就是个破绽,因此还连累了红喜。 黑蜂手下几个皆噤声低头,不敢辩驳。 红官整个后背跌进黑蜂的胸膛,手腕被死死交叉环于胸前,空气忽然变得燥热稀薄,疲劳感倾巢而来,让他差点撑不住瘫软下去。 黑蜂这个人明明刚经历了那么多场格斗,怎么还有劲来对付他? 场中人个个叠影重重,影影绰绰,在他眼前飘忽不定。 红官内心掀起一阵不安,老毛病复发也不至于筋骨无力还能出现幻觉…… 花姐嘴里喷出来的烟,有古怪! 即使戴着口罩,因为距离过近,他还是中招了。 “都这样了,还逞能?”黑蜂嘴唇贴近他的耳后,语气透着几分讥诮,“你当我这里是想来就来,想走就走的么?关煞将……” 后边三个字轻如唇语,现场只有红官听得见,但也由里到外的膈应到打寒颤。 身上的力道正一点点消散,他甚至都能明显感觉到自己双腿站不住,重心不由自主地往黑蜂身上靠去,像摊软泥一样任人揉捏。 只差一步,他就能向连古再靠近一点,可他最后还是受制于人,甚至还有可能成为制约连古的软肋。 阵阵悲楚与恨意翻腾涌动,周遭人的哂笑异常刺耳,红官紧抿着唇不发声,眼底的情绪被长睫遮住了去。 “代我向花姐说声谢谢,这个新人我很满意。”黑蜂目光转向几个花臂男,“一定把他调教好来。” 已经脱力的红官被他单手紧箍着,脑袋磕着他的肩头,迷迷糊糊中似乎被人架起抬走。 再次醒来就在这个冰冷的该死笼子里了。 “醒了?”黑蜂双手插兜,叼着根烟从黑暗中走出来,在笼子外站定脚步,居高临下看着趴在地上的红官,哂笑地说,“怎么样,我特地给你们打造的笼子,住的还习惯?” 红官抬起布满血丝的双眸,死死盯着他,干裂泛白的嘴唇动了动,最终发出一声冷笑: “不打算装了吗?决定做回你自己了?” 这话不偏不倚戳中对方的痛处,堪比直接往他伤口上撒盐。 黑蜂瞬时收敛了笑意,眼里跳动的怒火喷薄欲出,临了却只是意味不明地一笑:“看来是对你太好了。” 嘴角一撇,将香烟吐掉,哐当一声,黑蜂猛地一脚踹开了铁笼门,皮衣长外套甩在一边,拉扯松领带,快步走向红官,一把将他拎起拽到跟前来。 “在我这里,新人只有两个下场,要么死,要么像条狗一样顺从听命。”黑蜂咬紧了后槽牙,“当然,你想死也没那么简单。” 红官脸上未流露出一丝惧怕,嘴角的冷笑依旧,眼里平淡如水,黑蜂的话如同隔靴搔痒,对他不起一丝震慑。 一阵哒哒哒声穿过黑暗传来。 黑蜂眼神微敛,目光越过红官深近黑暗。 这般深邃得令人胆寒的双眸,在黑蜂身上从没有见过,一瞬让红官有些恍惚,仿佛时空错乱了。 “蜂哥还是这么急性子啊。”花姐蹬着双漆皮长靴走了过来,身后跟着两个花臂男。 “我看花姐才是那个急性子的人吧。”黑蜂松开了红官,拍了拍手干脆将领带扯下,“这就要将人领走了?” 花姐瞥了病恹孱弱的红官一眼,嘴角微弯,意有所指地问:“怎么蜂哥还舍不得了?” “怎么会?”黑蜂嗤笑了声,“只要花姐不怕坏了兴致就好。” 花姐神情依旧散漫,言语多了些试探的意味:“难驯的、刚烈的、顽固的,正对胃口,你又不是不知道。” 黑蜂歪头一笑,让开一边,做出了个“请”的姿势。 花姐眼底染上一抹笑意,加深了唇边的笑容:“皮相是好看,就是身子太虚了,经不起折腾,还是欠点火候。” 总而言之,还达不到她对新人的要求。 “这个当然要调教到不用下药都能乖乖听话的地步。”黑蜂懒散的声调似笑非笑。 “那就交给蜂哥吧,我只是来告诉蜂哥一个好消息,明天老板约见,别忘了带上你的诚意。” 黑蜂眸光陡然一亮,嘴角的弧度扩大了些,目送花姐潇洒转身踩着高跟鞋离去,热情一瞬冷却下来,笑容一闪而逝,连红官都觉察出了对方的曲意逢迎,不由得再次冷笑出声。 “看来这也不完全是你的地盘,你也不过是寄人篱下……” 红官讽刺的话没说完,就被一只大手掐住了脖子,力道之大,连隔着毛衣领都能感觉得到疼痛窒息。 但他毫无反抗,眼神淡漠,神情麻木地睨着在暴走边缘的黑蜂,看对方气滞,红官心里十分畅快,即使被掐到差点断气。 看关煞将憋得满面通红,黑蜂猛地撤手了,他还是没下死手。 “还是那句话,求我合作,我就放了你。”黑蜂扫了笼子一眼,颇有感慨地补充了一句,“放你出这个笼子。” 第150章 对峙2 对于是否能出这个笼子,红官不抱任何期待,只是冲着黑蜂很轻地一笑,似挑衅更似鄙夷: “你千方百计想让我冲破本命关禁锢,是因为自己也想闯关?” 黑蜂听着不舒服,只把双眼一眯,钳着他下巴,透出怒意的目光在发颤:“你的命在我手上,说话给我小心点。” 这声夹带警告的威胁从黑蜂口中说出,多少有些奇怪,红官的话本应正中其怀,黑蜂可以顺理成章地将话题深入,从而接触更深层次的真相,怎么这会儿反倒掐断了他的话? 红官自觉下颌快要被对方捏脱臼了,双眼轻颤地闭上,艰难吞咽下口水:“本命关对你来说……” 黑蜂眉峰耸起,盯着他那倔强的嘴片刻,猛地低头封塞住他的呼吸,强行扣压下颌骨,探入其中放肆掠取。 红官蓦然瞪大双眼,全身上下登时炸毛。 真特么恶心! 不顾下颌骨疼痛,红官奋力挣脱猛地一咬,血腥味顿时弥漫整个嘴巴。 黑蜂旋即退开,将噙血带着嗤笑的红官推到一旁,刺痛让他瞬间清醒,一边嫌弃啐血,一边用手背擦拭着嘴角,双眼迸射攫取之光。 “你疯了!”黑蜂气胀了,黑着张脸将红官错位的下颌骨掰正。 “疯?”红官眼色冷厉,眉宇间全是厌恶,“没你疯。” “对!我就是疯了!!”黑蜂带着满腔怒火欺身过来,不顾地面冷硬,开始肆意妄为。 “滚开!别碰我!!”红官大声喝道,铁青的脸上憎恨尽显,被对方压制着,全身几无抗拒之力,基本任人摆布。 “黑蜂你最好现在就杀了我!要不然你一定会死在我手上!!” 红官激烈挣扎着,两只手腕被强行扣在头顶上,急得他满目通红,眼角隐隐泛着泪光, 即使用尽全身力气抗拒嘶吼,依然对黑蜂的疯狂行为躲无可躲。 裤腰带被抽出一瞬,红官满腔怒火攻心,差点咳出一口血来。 这是对他身心的巨大侮辱! 想他堂堂关煞将,还从未受过这般屈辱,黑蜂是要杀人诛心。 猛然间,黑蜂顿住了手中的动作,凌厉的目光穿过铁笼,怒喝一声:“出来!” 好事被打搅,黑蜂杀人鞭尸的心都有了。 “老大…….”瘦高个从黑暗中闪现,战战兢兢地低着头,眼睛不敢乱瞟,“那个花姐说让您尽快……” “滚!!!”黑蜂的怒火终于爆发,差点就要冲出笼子咬人了。 “她说三天后要人……”瘦高个把话带到,麻溜地滚了,生怕被挖出眼珠子祭天。 黑蜂气不顺,烦躁地撸了把头发,但这会儿,他已经完全失了兴致,烫伤人的眼神逐渐退热,却发现身下的红官不知什么时候放弃了挣扎,正目光灼灼地盯着他。 准确来说,是盯着他的耳朵看,就在他将脸转向外头的瘦高个,撩起头发那瞬。 黑蜂意识到什么,眉目倏忽一敛,站起了身,看了眼手表:“你只有60分钟考虑的时间,要是没办法做出选择,那我来替你选择。” 冷冷地扔下一句,黑蜂转头就跨出笼子。 离药物失效还有两个小时,在此之前一定让这块硬骨头彻底变软。看他那悻悻离去的身影,一定是这么想的。 红官目光定定地望着虚空,脑袋似是停止了运作,笼子砰然关上那刹,心头猝然一阵抽痛,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手脚很冷,被掀起上衣的腹部更冷,冷得他直哆嗦,红官抱腹蜷缩成一团,听着脚步声逐渐远离,似有一滴晶莹从眼角滑落下来,沉重而心酸。 砰!砰!砰! 笼子外骤然传来三声枪响,在空旷的室内久久回荡。 黑蜂出去外边发疯了,像头暴戾的狮子。 对方只是想要得到他的准许入关而已,做那么多无谓的举动干什么? 将他的尊严踩在地上,狠狠蹂躏,把他的名字钉在耻辱柱上,就能拔掉他身上的刺? 别做梦了! 红官紧抿着颤抖的双唇,耳膜鼓动,嗡嗡直响。 他到底迷糊到了什么程度,才会出现弥天幻觉,把截然不同的两种性格放在一个人身上。 这个大笼子是装着黑蜂不可一世的骄狂与引以为傲的成就感,还是装着他的自卑与不可告人的癖好? 但以黑蜂的个性,极有可能会费尽心机地整出这种变态笼子来囚禁手下败将,以此来发泄心中的愤懑,从中找到快感。 这里也被安装了信号屏蔽器,联系不到任何人,时间一分一秒流逝,红官心间阴霾笼罩,挣扎多时才从地上爬起,十分狼狈又糟糕。 倚着铁笼缓过了劲,红官迫使自己极快地收拾好心情熟络身处环境。 这个大笼并没有上锁,似乎黑蜂并不担心他会跑出去。 但一碰笼门,就听到了脚步声向这边迈进,恰好停靠在他的可视范围外。 果然遍布监控,甚至是红外报警器。 红官额头蹙起,心间疑窦丛生,强行整理混乱的思绪,竟隐隐生出一个荒诞而又怔忡的猜想。 但他需要进一步试探,不惜拿命来搏一把。 一小时在煎熬中度过,期间没有水也没有暖气,加上药物作用,小腿微微发僵发胀,看来老寒腿又要发作了。 真该死!未老先衰! 年纪轻轻却跟老年病耗上,让他不禁想或许自己最终不是死于诅咒,而是老年病,当然,老年病或许就是应咒的一种形式。 自己的状况这般糟糕,红喜又会有什么样的遭遇?红官自责连连,以为百密一疏,实际聪明反被聪明误。 冯陈和褚卫是否能成功找到那些失踪的专家,而连古呢,现在的处境是否还在他的掌控之中? 红官冷得发怵,好多事越是细想就越不明朗。 思绪虽混乱,但敏锐度不减,大约半小时前的某个角落就一直站着个人。 红官喉头一紧,干咽都觉得刺痛,歇了口气才缓缓开口:“准备等着收尸吗?” 暗里的人影终于晃动了下,咔嚓一声,点燃了香烟。 火苗将硬朗的半张脸映照出来,很快又暗了下去。 黑蜂没说话。 红官倚靠笼子坐着,没有继续点火,笼里笼外各自沉默僵持。 大概抽了半支烟,黑蜂才肯挪动脚步,少有的耐心。 红官瞥了眼含着烟走过来的黑蜂,那无意显露的动作和神情根本不像他本人。 “听话的狗,我没这个本事,选死路吧。”红官咧嘴一笑,冲他招了招手,做了个再见的动作。 黑蜂脚步一顿,面容一僵,下一秒笼门差点被掀了。 但他不知道的是,笼门系着本命线,当他一脚踹进去时,本命线就自动勒紧了红官的脖子,直至咽气。 就刚刚那个力度,红官已然被勒着脖子往门口拖去,那一瞬空气的突然隔绝,窒息猛烈涌上心头,快要死了。 但愿赌对了。这是唯一的念头。 黑蜂大骇,当即开枪崩断绳子。 红官噎着气痛苦蜷缩在地上,脸色暗红,开始发紫。 “……你情愿死?!”黑蜂咬牙切齿,抽不开红官脖子上那圈本命线,直接伸进去一根指头,挡住打火机的烘烤。 本命线烧断,黑蜂的手指也烧伤了,不知是痛是气地皱着眉头:“用本命线自杀,你怎么敢?!” 他很气,但使劲憋着。 窒息感一解除,一瞬头昏眼暗,红官狠狠抽了口空气,抽出的一只手虚虚抵住黑蜂的胸膛。 在黑蜂看来,是连死都要抗拒的动作。 “就知道你舍不得我死……”红官轻轻掀起眼帘,嘴角扯出了个了然的弧度,用仅有两人听得到的声音说,“对吧?连古。” 第151章 掩饰 黑蜂猝然一怔,眼里跳动着晦暗难明的情绪,复杂到让人想钻进去一探究竟。 红官语气笃定到不容置疑,内敛的情绪呼之欲出。 他相信自己从一开始的感觉,直到对方身上鲜为人知的秘密被他验证后,这个“黑蜂就是连古”的事,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了。 红官躁动许久的咳嗽将黑蜂惊回了神,怀里震颤了片刻,也终于回归了沉静。 可对方那股子震惊稍纵即逝,也许只是自觉回避开话题了。 “不要命了,就把这条命给我!”黑蜂脸上乌沉沉,眉梢锋锐如刀,压低的声音从齿缝间透出,掐着红官双臂的手蓦地收紧,恨不得就这样将他给捏碎算了。 红官双臂吃劲,紫色退淡掉却仍旧泛红的脸上浮现一抹痛色:“黑蜂不会手下留情。” 红官虽与黑蜂多次交锋,黑蜂都不曾对他有过极端伤害,至于原因,他不想深究,但他知道黑蜂做事一定会做到极致。 今天的这一出,换在黑蜂身上,绝对不止这种程度。 “你……模仿的痕迹太重了。”红官毫不留情地戳穿,却深知再拙劣的演技之所以能瞒过他,不是因为对他俩不了解,而是太了解了,连古要是疯起来也是不遑多让。 毕竟他对连古的神经质深有体会。 黑蜂垂眸与红官对视,眼里竟然毫无波澜。 “这个时候还把我认错了?”黑蜂的言语透着不近人情的冷漠,又似乎竭力压抑着什么,“出现幻觉了?还是想给自己一个台阶下?” 红官发紫的嘴唇微张着,定视着他好久,直到眼睛发酸了才极快地眨了下眼,重新凝视他,仿佛带着“别来无恙”的问候。 想过很多次重逢的景象,没有拥抱也应该存有笑容,但这般身不由己地隐藏压抑内心的情感,失却真诚与热情,甚至不惜去做忤逆本心的事,让他始料未及。 这个笼子应该就是黑蜂的杰作,用来困住他俩,一个禁锢着身体,一个禁锢着心灵,唯有灵魂在某瞬相会了,随即又匆匆擦肩。 红官潮湿的眸子泛着银光,压下汹涌澎湃的思绪,用几乎低不可闻的声音说:“如果你需要我配合,我一定配合到底,只要能和你并肩作战。” 一个句句暗示证明自己的心迹,一个跟堵墙似的雷打不动,两人始终各说各话。 全景看笼子里的景象,就像两人亲密依偎着,实际上他们之间隔着一个拳头的距离,彼此都没有再近一步。 黑蜂冷着张冰山似的脸,眉间轻蹙着,又像是在斟酌着他的话,片刻后他笑了,深邃的眼眸里透出一丝凉薄: “我是我,他是他,如果硬要这样麻痹自己,还不如当条狗有意思。” 如果对方是黑蜂,这样的话对他毫无作用,但对方是连古,他听着就有几分难言的酸楚。 红官在说出那句话时,几乎是调动了所有感官去留意周边的环境,基本可以确定他的话除了近在咫尺的黑蜂,就不会被其他什么东西捕捉去,可对方为什么还是咬死不肯承认,是有什么更大的顾忌? “你连个暗示……都不给?”红官眉目间的失落微露,好不容易升起的期待眼下又要落空。 明明对方可以给个细微的动作,哪怕仅是个坚定的眼神,都不至于让他浮想联翩。 连古为什么会深入龙潭虎穴,到底在计划什么,红官全然不知,好像在连古心里,他一直是个门外汉偷窥狂,不断探头却始终进不去。 黑蜂逐渐失去耐心,将红官推开,不悦地骂出声:“你特么是不是有病?!” 红官匍伏在地,就像个气若游丝的垂垂暮者,心凉了半截,苦涩一笑:“我有没有病,你不是最清楚的吗?” 认出这人就是连古那瞬,他既惊又喜,连着多日的提心吊胆也终于松懈了下来,在这样的环境下,连古的“性情大变”既能解释得通,又能令他释怀。 而连古也一定是向他撒了个善意的谎言,只是为什么频频要将他往失望上逼? 避开红官凝视他的目光,黑蜂烦躁地一脚踹向铁笼,乓的一声,整个空间余音回荡。 看样子气得不轻,在发疯的边缘。 “你就这样沉不住气?”红官皱着眉看他。 往黑蜂胸膛上扎一刀,他都能掩饰得很好,控制着不露出破绽,连古这样沉不住气的举动,有多少是刻意,又有多少是真情实感? 黑蜂胸膛剧烈起伏着,转回头就掏出了枪,枪口对准红官的脑袋。 “别以为我不敢杀你!” 他的语气和神情一样森冷,似将红官推入了深潭,任冰冷刺骨的潭水在胸口漫延,不光冷还窒息。 不准备射击时,枪口不要对准一切不想摧毁的人或目标上—— 这曾是对方教的,如今却实践在他身上,红官心头的苦涩一言难尽。 “非要这样你才满意?”红官用劲撑坐起来,神色黯然地调整了下思绪,“那你倒是说说合作的事,我洗耳恭听。” 黑蜂听这话,眉头一挑,语气陡转:“看吧,你终究还是会答应的,早这样就不用受这些苦了。” 他满意地将枪收起来。 黑蜂这话或许就是一种暗示。 红官紧盯着他,想从对方的神情中找到一丝破绽,但他伪装得很好,甚至拒绝眼神交流。 黑蜂瞟了他一眼,用轻松的语气说:“相信守关这件事对你来说是家常便饭。” 红官略一沉思:“所以闯关的人不是善类?” 只要了解这任关煞将的人都知道,他不看僧佛面,不接鬼神帖,不重利不重名,为人守关全看眼缘与心情,所以不是拥有几个钱就能在他面前摆谱。 事关性命,如果钱那么好摆平,那些纵横黑白两道的土豪劣绅,大奸大恶的宵小之辈,以及那些社会残渣余孽都会来闯关。 黑蜂噗嗤笑出声,关煞将还是挺敏感的。 “不管是不是善类,你只要好好守关就行了。” 连古既然把路都给他选好了,顺着走或许会减少许多麻烦。 “呵。”红官鄙夷一笑,“你倒是来者不拒。” “没人会傻到跟钱过不去,少不了你的好处。”黑蜂夹起了一根烟,悠悠地抽了起来。 红官注视着他那节烧黑的手指,眸光暗了下来,语调黯然:“不如先说说有什么好处。” “荣华富贵入不了你的眼,长命百岁你也不稀罕,不如就给你个机会,”黑蜂吹了口薄烟,看着红官隐忍不发的模样,微眯了眯眼,“下次抓到连古,我会考虑放了他,不过也只有一次,说了是一个机会。” 红官嘴角抽动了下,喉咙有了痒意:“那我可真要谢谢你啊。” “说早了,让人顺利过关,你才有这样的机会。” “那你也别说远了,未来还不知道谁抓谁。” “哼。”黑蜂的轻哼中带着笑意,似笑他的自不量力,“你还真信他有这个本事?” “说对了,没本事的我还真看不上。” 红官的话带有几分含沙射影的意思,黑蜂听着感觉受到了挑衅,把嘴角一撇,转头拿起外套,似乎要离开。 “别的我不要,你把红喜放了!”红官开出了条件。 黑蜂脚步一顿,转回头狡黠一笑:“放人?想多了。” 第152章 出洞 “你抓红喜干什么?他对你没有威胁……” “当然!不过,有他在,你就不会想着逃走了。” 黑蜂直言不讳,说完这句潇洒转身。 红官在一次深沉呼吸后,急促叫停对方:“那你应该知道鼹鼠,我要他的消息!” 黑蜂猛然转回身,无法选择充耳不闻,在没什么准备下,被红官锐利的目光逼得眯了眯眼。 “你居然也知道鼹鼠的事?” 他的语气有了丝波澜。 就像被硬生生揭了层人皮面具,那一瞬的恍惚与震惊逃不过红官双眸。 想他此时讶异的表情下应该暗藏着更加汹涌波动的情绪,红官没有正面回答他的疑惑,而是趁热打铁地说: “我只是想看看百亿的人头到底长什么样。” 这话至少表明他知道鼹鼠被悬赏人头的事。 黑蜂瞳孔微缩,喉结上下一滑,咬着烟的嘴角抽动了下,但面上的情绪过渡很快,随即轻笑了声,啧啧一叹:“看吧,这就是金钱的魅力,能将所有傲骨都折断。” “一百个亿确实很让人心动,”红官悠悠说着,看对方神情微滞,突然话锋一转,“但更让人心动的是被悬赏的人。” 说出这话,红官自觉心动过速,亟待着对方的反馈。 黑蜂看向他的表情如同定格了般,直到红官唇角扬起,他才急促地转移了视线。 “看来你知道鼹鼠是谁。”他陈述的语气多了几分试探的意味。 “我想道上没几个不知道的吧,只是真实身份仍然是个迷。你跟他打过不少交道,别说你不知道他的消息……” 红官盯着他说完,就咳了起来,但又没什么劲咳嗽,简直就是一种折磨。 黑蜂捏着烟深吸了两口后就弹向了远处,吐了一圈烟:“怎么姓连的没告诉你吗?” 气道的敏感性增高导致的反复咳嗽就像在掏心挖肺,胸腔内空空响,红官喉咙又干又痒,憋得满面通红,没应上黑蜂的话。 黑蜂皱着眉看他,目光变得灼热。 手表忽然闪现红光,他只瞥了眼就摁掉了:“我也正在找鼹鼠,等抓到了,会亲自送到你面前。” 关于鼹鼠的事,黑蜂没有透露太多,一句话说完就要掉头离开。 “别、别走……”红官的咳嗽还没消停,就急着出声,黑蜂犹豫间还是停住了脚步。 “……你就没有什么想对我说的吗?”红官吐出了口血后,脸色骤变苍白。 黑蜂略转过头:“有什么话等我回来再说吧。” 红官还想追问他的去处,门缝一道光泄入,随即又恢复了黑暗。 心头一阵阵酸甜交杂,不期而遇之后,横在他们中间的是一道隐形的情感樊篱,虽看得见彼此,却始终无法翻越过去触及内心。 对方的口风严实,一番对谈下来,红官对他目前的情况知之甚少。 唯独可探究的是,那个花姐提到的“老板”,接下来连古会和这个“老板”约见。 会不会就是连古想让他守关的对象? 红官迫使自己冷静仔细斟酌了一番—— 如果把他们提到的两人假定为同一个人,那么让他来守关或许就是一份颇具诚意的礼物,又或者是谈判条件。 但他的到来纯属巧合,连古怎么好像提前知道并安排好了筹码一样? 他隐隐有种预感:黑暗即将笼罩这片看似平静的大地,一场生死较量亟待上演。 红官扫了眼幽暗的四周,似乎哪里有冷风吹来,使得他瑟瑟发抖…… 凌晨的寒风透过车窗呼呼吹了进来,将人的疲惫一扫而空。 冯陈熬夜开了个长途车,被褚卫的一通电话整得纠结。 当得知他追踪的那个求救信号极有可能是引蛇出洞的招时,他果断提出分散追踪主力,将风险降低,自己遥控高空探测器,继续暗中观察。 与此同时,暗网传来消息,称追踪到一条加密信息,破译出来是关于非法医药、非法枪械和非法毒品的交易地点信息。 “非法的事交给警方。”冯陈吹爆了口香糖,自家老大曾经交待,有些浑水没必要趟,捕捉或截获到的消息,直接透露给政府情报中心就好,让他们去解决。 特卫有特卫的职责,哪有空操心那么多。 冯陈三思过后还是跟褚卫通了电话。 “褚哥你那边怎么风那么大?” 除了风声,还有海浪拍击声和发动机的轰鸣声。 “出海了?”冯陈反应过来。 褚卫坐在快艇里,胸前绷带挂着条手臂,单手组装完枪械,拿起望远镜观察着前方。 一小岛隐藏在迷蒙海雾中,随着快艇的推进,岛的形状在望远镜里越来越清晰。 “嗯,”褚卫应了声,面容异常肃穆,“鼹鼠已经出洞了。” “什、什么?”冯陈思绪卡了下,随即大声追问,“鼹鼠出洞?!是真的吗?” 这个代号沉寂了好几年,怎么突然间冒了出来? “哪里的消息?可靠吗?”冯陈谨慎确认。 “道上朋友传来的消息,鼹鼠已经盯上了黑蜂组织。” “鼹鼠行动什么时候这么高调了?”这么高调就不叫鼹鼠了。 关于鼹鼠的身份,冯陈褚卫彼此心照不宣。 褚卫放下望远镜,拿瓶矿泉水,用嘴拧开瓶盖,从头上浇下,以此来保持清醒。 “……所以我怀疑这个消息是鼹鼠自己发出来的。” 冯陈略一思索,恍然大悟:“我明白了!鼹鼠是想通过散布这样的消息,来获得黑蜂组织窝点的位置或者说还有其他打算。” 褚卫眼睛充血,身上的大大小小伤虽然已经包扎好了,但冷水淋下还是渗透出了块块血迹。 “暗网搜寻多年没什么结果,对黑蜂组织来说,鼹鼠是最大的钩子,他们一旦采取行动,就反而会露出破绽。” “那褚哥你现在是去干什么?” “瘦皮猴的定位一直在变动,已经到海上来了。” 冯陈有些担心:“我怎么觉得有蹊跷,搞那么大的隐秘工程,会让瘦皮猴这种货色接触?如果是我,人送到了直接毙掉,就不会留下什么手尾。所以这个定位追踪会不会也是个幌子?” 褚卫呼了口气:“是有可能,所以这边也派出了探测器,我把这边探测到的图像资料传过去,让暗网分析下到底是个什么地方。” 第153章 出洞2 “看来,要干回老本行了。”冯陈戴着空气导管耳机,将车窗开大了些,语气在风声中有些感慨。 褚卫沉思片刻,回答:“有必要就做,没必要就尽量抽身,少爷好不容易把我们都洗白了。” 冯陈撇了撇嘴,还以为能肆无忌惮大干一场了。 当然,老大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将他们从极端险境中解救出来,曾下过死命令,除非逼不得已,否则不能再跳回大染缸。 但他们心里明白自己就是从染缸里出来,终归清白不到哪里去,老大为他们所做的一切,不过是一种宽慰,一种自我肯定。 眼下鼹鼠真出洞了,他们也一定做好“有召必回”的准备,毕竟鼹鼠可不止一个。 “褚哥,岛屿扫描仪已经准备就绪,要启动全景立体扫描吗?”一特卫从船仓里走上甲板来询问。 “启动。”褚卫已经在出海前,谨防有诈就派出了无人飞行器前往探测,飞行器下方装有高空扫描仪,适用于建筑、山体和岛屿,可远程操控。 快艇一旦靠近岛屿,必然会被发现,所以只在礁石附近进行探测。 全景扫描岛屿的时间至少半小时以上,褚卫趁这个空隙联系了暗网。 “查到黑蜂的踪迹了吗?”褚卫问。 要查连古的去向不比黑蜂的简单,但连古一定会去找黑蜂,可通过定位黑蜂而来追踪连古的踪迹。 暗网信息组人员传来声音:“查到了,就在北港口。” 北港口?这边刚离开他就又出现在那? 褚卫拧眉刚要追问,暗网信息组及时补充了一个关键信息:“不止出现在北港口,还发现了南湾旧码头,南湾服务区和南城市中心都出现了他的踪迹。” 这是典型的声东击西,用来混淆视听,迷惑对手,也有可能用来引蛇出洞,让鼹鼠主动浮头并进行围猎。 这样一来,鼹鼠是否能辨别真假就不知道了,毕竟鼹鼠分身乏术,条件也很有限。 褚卫没有立即部署行动,而是斟酌盘算了下这几个地方,都是人流密集的场所,黑蜂会选择“出现”在这些地方,确实有利于隐藏不利于搜寻。 还没等褚卫理出个思绪来,信息组传来暗网最新发布的公告,是一条信息弹窗,这条信息只有一句话—— 【你逃不掉的黑蜂】 信息发出人署名:鼹鼠 ip地址无法追踪。 这条真实性有待考察的信息,迅速在暗网里扩散开来,已经形成病毒式传播。 鼹鼠是彻彻底底出洞了! 鼹鼠敢正面叫嚣黑蜂,是有绝对的把握凭己之力抹杀掉黑蜂,而这将是一场硬碰硬的交锋! 褚卫垂眸深思,黑蜂才刚放出消息,紧接着鼹鼠就有了消息,极有可能就是鼹鼠的反将一击—— 黑蜂摆的迷魂阵,压根不需要鼹鼠亲自检验,他只要发布即将干掉黑蜂的消息,道上的人都会关注此事,或坐山观虎斗的,或想坐收渔翁之利的,或要鼹鼠人头的,都不会放过这场生死拼杀。 只要找到黑蜂的藏身之处,自然能找到鼹鼠。 所以鼹鼠这话,无非就是在整个暗网里埋下了眼线,随时都有人替他去验证黑蜂的踪迹。 褚卫想到这里,心间落了块大石,至少鼹鼠目前藏得挺好,状态还算稳定。 而黑蜂真正潜匿的地方,或许和这些专家发出的求救定位有关。 总之一句话,黑蜂躲在暗处妄想渗透鼹鼠白道势力,而鼹鼠则躲在暗处力图动摇黑蜂黑道势力的根基。 一小时后,红官逐渐恢复了行动力,在四周遍布监控的笼子里,行动依然受限。 但那似有似无吹进来的风,引起了他的注意,这里边应该有通风管道或者窗户。 只是视线不佳,一出笼子就会被发现。 红官的样子看起来依旧虚弱无力,在里头缓步走一圈,都得抓抚着笼条和笼圈。 好不容易接触到笼门,才走出来,外边就已经跟着响动起来。 一出笼子,红官整个人就被黑暗笼罩,哒哒哒跑进来几人,要不是通过监控指示还未必能发现他。 只听暗里传出一阵骨头断裂脱臼的咔嚓声夹杂几声凄惨哀嚎。 很快,门缝外的嘈杂声和凌乱的脚步声陆续传来。 “我操!谁他妈的把人给打死了?!”这声震惊是奔进来的瘦高个爆出的。 可下一秒他也中招了,手臂传出一声弹响,瘦高个嗷叫了声,整张脸都扭曲了:“艹!你!” 瘦高个痛苦地仰着个脖子,右手臂被红官拧到了后头动弹不得,瞪得目眦尽裂:“你他妈……嗷!轻、轻点!” 瘦高个本不是任人拿捏的软柿子,只因手枪被神不知鬼不觉夺走了,此刻枪口正顶在他脑袋上。 “这里的监控在什么地方?”红官冷声逼问。 瘦高个眼珠子下意识瞥向一个角落,红官顺着视线就崩了一枪:“所有监控!” 胳膊被扭得生疼,瘦高个龇着牙咧嘴说:“四、四个角和上边都有!” 紧接着连着四声枪响,冲进来了好几个人,将笼子周边都翻了遍,就是没找到红官和瘦高个。 对讲机一通话,现场有人汇报了突发情况——“新人逃跑了!” 对讲机里传来了花姐的声音:“跑不远的,好好搜搜,也许就在房间里头,千万别大意了。” 于是,房间里的人展开了地毯式搜索,最终发现了通风管道口有松动迹象。 而地上被敲晕的瘦高个也被强行拽醒,醒来第一时间就表示自己被新人当作“踏脚石”垫着跳上了通风管道口。 实际人不是从上边出去,而是趁人冲进来时,从门绕出去了。 “是吗?”花姐的声音充满了质疑,“算了,不就是跑了个新人,用不着这么大惊小怪,还是等蜂哥回来处理吧。” 监控室内的花姐,盯着跳蓝屏的几台机子,啧啧摇头,捻着香烟的修长手指,突然掐断了烟头,缓缓呼出口薄烟:“煮熟的鸭子都能飞,只可惜,在我的地盘跟我玩捉迷藏,还是嫩了点。” 花姐红唇一勾,心念一动:“老娘有空,就陪你好好玩玩。” 第154章 出洞3 天阴沉沉,水泥路面上湿漉漉一片,像是刚下过一场雨。 整座城市笼罩在灰蒙蒙的水雾中,混沌得让人看不清街道尽头的景象。 两旁高楼店招相继亮灯,在晓雾中透着迷蒙的光,似乎给整条街打上了一层梦幻滤镜,人走在其中都很不真实。 十几辆黑色轿车气势汹汹地穿破水雾而来,如一道强劲风暴冲开了迷离夜色,锐不可当。 轿车在霓虹闪烁的夜总会大楼门前停成一排,几十个身穿黑色西装的人纷纷从车上下来,迅速列出队形,让出大门中间一条红毯大道。 大楼正对门停下一辆泛着冷冽亮光的豪车,车门一打开,一双锃亮的黑色皮鞋先后落地,黑蜂裹着件皮大衣下车。 黑衣手下齐刷刷恭敬鞠躬地喊了声:“老大!” 声音响亮几乎盖住了楼上传出的靡靡之音。 黑蜂抬起双深沉乌亮的双眼,盯住豪华大门顶上的“帝皇夜总会”招牌,嘴角一扬:“低调些,给现任老板一点面子。” 帝皇夜总会是北城最大的夜生活娱乐场所,这里辉煌溢彩,声色流金,有着纸醉金迷式的集体狂欢,连空气都充斥着令人上头的香烟和酒精的味道。 霓虹闪耀下,是一张凌冽中带着一丝冷漠的脸,隐约又透着些许志在必得的神气。 身旁有人递过来一根烟,他微微低头张嘴含住,脸腮透出的阴影面,十分硬朗。 黑蜂将下巴一抬,舒舒服服吸上一口,双手插兜,仰首阔步往里迈进,身后乌泱泱地跟着一群杀气腾腾的手下。 大堂服务台见到有客到,本想高高兴兴迎上来,等看清闯进来的是一群不速之客时,瞬间僵住了表情,胆大的几个保安不识相地上前拦截,被蓦然一脚放倒后,遭受一顿拳脚招呼,瞬间被揍成了肉粽子。 不知谁按了警报器,呼啦啦一群人冲出来,两波人直接扭打在一起。 黑蜂被身旁几人簇拥着,头也不回地径直走入电梯,不断阖上的门缝外上演着一出血腥“闹”剧,他面不改色地看着,漠然中透出几分狡黠,直到电梯门阖上。 帝皇大厦共有十三层楼,地面七层,应付部门监管,就算真有人闹事,也都默契地不开枪,免得吸引来警察。 地下六层分三层停车场,两层工作人员居住的地方,还有一层是干些见不得光的买卖,十分隐蔽。 内部人员没几个知道有这么一层,地底第六层电梯是在第五层按键上连续按三次才能抵达,客户走的都是特殊通道,且被蒙着眼带进带出,也就习以为常了。 黑蜂一行人直下最底层,再出电梯,已经有人在外头排队恭候了。 这最底层提供了赌博、卖淫、吸毒等多项灰色交易,大堂立着金灿灿明晃晃的四根大柱子,每根柱子必纹一条“帝皇尊龙”,被水晶灯天花板折射出璀璨的光芒,贵气感十足。 大堂接待者是四个身材丰满,紧身皮衣酥胸半露的女人,见到黑蜂一行二十几个面带不善地跨步走来,神色一变,立马从柜台后绕了出来,手中拿着电棍。 黑蜂眸光微冷,知道这四个女人是整个场子数一数二的打手,基本毫不留情地招了招手,身后二十几人蜂拥围上,哪怕是电棍都奋不顾身。 黑蜂戴着黑皮套的手摸了摸大堂里刷金粉的大柱子,眉头一皱,嘴角向下一撇:“整栋帝皇大厦的每根柱子里头至少浇进去三具尸体……” 外边打成一团,包厢里声乐震耳,都在极致的欲望中沦陷着,直到大门被蓦然撞开,才停下了他们的动作,惊见闯进来的人手上都带着枪时,连撒落一地的钱都来不及收拾,就惊叫着提裤子捂胸口,纷纷抱头鼠窜,逃命要紧。 黑蜂进场就像狂风扫荡一般,所到之处什么都不剩,将贼盗气质发挥得淋漓尽致。 这地下一层面积比上面楼层大了两倍,堪比地下城,黑蜂几十号人直捣黄龙,来到对方的地盘闹事,打砸伤人也丝毫不惧。 动静实在太大,连安枕温柔乡的老板都被震醒了。 第155章 出洞4 帝皇夜总会的老板是钱氏实业集团老总钱丰,该集团根基在东城。 前不久新闻曝光出来东城银行挪用连氏集团旗下公司存款,为先锋矿业公司提供票据融资担保一事,这家先锋矿业公司就是隶属于钱氏实业集团。 一个外来企业敢跨地来到北城染指灰色买卖,背后没有地头蛇撑腰,绝对不敢将业务做到全城第一。 说白了,这个夜总会老板极有可能就是个被人提线操纵的木偶,当挡箭牌用的。 老板钱丰裹着浴袍,带着满腔震怒穿过个个凌乱不堪的包厢,疾步走出大堂,想看看到底是哪个不长眼的敢在太岁头上动土,上赶着来送死。 谁知一走出大堂就被眼前的一幕震惊到失语。 大堂横七竖八地躺着夜总会的保镖,连他有恃无恐的特邀打手——那四个女人也被制服在地上呻吟。 正堂中央的真皮犀牛椅上坐着个跷二郎腿的皮衣男,十几个黑衣打手站列在两旁,威风凛凛。 “连大少??!”钱丰跟活见鬼似的,瞪着双虎目僵在原地,把圆厚的下巴都拉长了,一脸晴天霹雳般的怔愣。 按理,连家人不仅不会来到北城拆他的场,更不可能惊动整个集团总裁,这就跟做梦一样。 “怎么?亏心事做多了,心虚到眼花了?”黑蜂端着个高脚杯杯轻轻晃动里头的红酒,姿态优雅,神色悠然,语调森然。 钱丰在之前的极品珠宝夜宴中见过连古,对他的印象极其深刻,怎么可能认错人?? 这是要来讨债了?因为连氏集团旗下两个公司资金被挪用一事??除此之外,他想不到还有什么能得罪上连家。 钱丰眼中的难以置信呼之欲出,但对上黑蜂凌厉的眼神,还是窘迫地躲开了视线。 要知道连氏集团的规模可顶他钱氏集团的十倍不止,连集团老总都出马了,这事可大可小。 但又不得不想,区区30个亿也能让连古亲自出面,确实也是个容不得别人动一点利益的主儿。 “您不是连大少?”钱丰小心翼翼求证。 黑蜂微眯了眯眼,眸中的锐利一瞬让钱丰松垮的两腮肉都紧绷了不少。 “睁大你的狗眼好好看清楚!这是我们的老大黑蜂!”身旁的小弟拽着张脸高声斥骂。 “黑蜂??你、您就是黑蜂?!”钱丰瞬间腿软了,脸上的表情变化有够精彩。 黑蜂不是无名小卒,他在道上如同威猛的江湖大鳄,行事乖张霸道,曾一夜间砸掉十几个道场,最擅长的就是斩杀中介,截断交易链,据为己有再坐地起价。 只是黑蜂出场通常戴着面具,多年来没几个见过他的真面目,这么一露脸,对钱丰来说就是一种暴击。 黑蜂心狠手辣是出了名的,要真是连家那位还能文明处理,但这位实在不好说话,搞不好今天就得把命交代在这儿了。 “我和他像吗?”黑蜂带着威压俯身,目光中浮动着杀气。 钱丰的腿是真的软了,差点就要跪地,脸上的汗和胸口半个青龙纹身都跟着哆嗦,忙不迭摇首解释:“不!不像,一点都不像。” 真没出息。黑蜂冷哼一声,懒懒地靠了回去:“看来是真的瞎了。” 这话一出,身边人如同接收到了指令般,上前一抬手,锋锐的刀尖从钱丰脸上极速划过。 钱丰根本来不及反应,凌光一闪,只觉眼前一黑,一阵刺痛自双眼蔓延开全身,噗通倒地。 伴随着一声凄厉惨叫,鲜血从钱丰捂住眼的指缝中渗出。 “北城不是你该来的地方,听懂了吗?”黑蜂冷冷地瞥了满脸是血的钱丰,对这个曾经把肮脏交易做得五花八门的嚣张大佬,如今变得这副狼狈模样,那是一脸的鄙夷。 钱丰被不知道是哪个仗势欺人的狗腿狠狠踹了一脚,心头纵有恨意,也不敢展露出来,只好哀嚎着连声答应:“是是是,我我马上滚蛋……” “对了,给你的靠山通个气,就说我黑蜂找个黄道吉日就会去拜访他,让他做好心理准备,哦不,是让他尽尽地主之谊才对。” 钱丰不带半分迟疑,低眉顺眼立马应是。 “还有,钱老板在东城的产业是矿业吧?”黑蜂抿了口红酒,轻轻地问了声。 钱丰双眼算是废了,但耳朵不废,即使百般痛苦,还是得调动感官来接收对方的信号。 似乎听出了黑蜂的意思,钱丰嘴角一抖,立马表示:“您要什么都可以给您,求您放过我吧!” 真特么没劲! 凌晨帝皇夜总会发生的一切,只在大厦里消化完,连更换老板这么大的消息也都密不透风,北城任何一家媒体谁都不知道。 但小道消息传得快,那些游走法律边缘行业人员率先警惕了起来,一传十十传百,很快就将黑蜂砸场的消息传开了。 谁都担心自己会不会布帝皇的后尘,有的甚至连夜卷逃境外。 黑蜂这招杀一儆百,多少起了点作用。 连远离帝皇的末日酒吧也都得到了消息。 “蜂哥这是打算给老板一个惊喜了?”收到风声的花姐将大长腿一放架桌子上,舒服地往后一躺,悠哉地吸了口烟。 盯着监控屏幕的目光逐渐发烫,屏幕里显示的是红官站在卫生间洗手台前,对着镜子卷起毛衣,露出腹部一块新鲜的刀伤,正用清水洗去不断渗出的血迹。 “去把新人带过来,记住下手别太重了,搞坏了你们赔不起。”花姐吐了口烟圈,眸光中攫取的意味很浓。 这个新人很有意思,比以往任何一个难堪折磨的新人要好玩得多了。 难怪连黑蜂这样的恶煞也都上了几分心思,只是在她地盘,她想要的肉,任何人都不能抢,即使是老板,她也未必会拱手相让。 红官不知道的是,看似隐蔽的一举一动,其实全在他人眼里展露无遗。 第156章 对立 红官腹部一道巴掌长的刀口,深可见肉。 他额上冒着冷汗,窄劲的腰肉被冷水刺激起阵阵痉挛。 原以为混入明暗交杂又人多的舞池,就能躲开追赶的打手,谁知舞池中混有几个拳脚功夫不错的老兵,一番交手下来,红官深觉他们的身手和那晚闯入红宅的雇佣兵相似。 要真是雇佣兵,那这个花姐是否和解家有一定的不为人知的关系。 红官本意想救出红喜,没想到被人围攻之下,还是伤了一刀,差点就是致命伤了。 只是在这洗手间里,没有任何可以包扎的东西,一直淌血必然会引来许多狗鼻子,对他的逃亡极其不利。 情急之下也只好将柔软的打底内衣撕下一边衣袖,围了一圈捆扎在腰腹上,这样也不至于流血过猛,从而引起猎手的注意。 如果不是黑蜂临走时留下的烟头线索,他也未必能顺利逃出那个房间。 洗手间外急促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外头嘈杂处还能听到下达的一两声找人的命令。 两个醉鬼勾肩搭背地推门而入,红官迅速拉下毛衣,佯装若无其事地洗手,谁知这醉醺醺的两人挤到到洗手台前,醉眼朦胧间将他上下打量了一遍,眼底的淫欲呼之欲出。 其中一个竟不知死活地伸手照着他的腰臀拍下,下一秒,手腕被生生掰折,痛得对方直嗷,红官眉头拧紧,嘴唇抿成一条直线,拎着两个脑袋一撞,再撒开手去,两醉鬼就地晕死。 抽掉他们身上的领带和腰带,红官出洗手间就碰到一强壮魁梧的刺头正对另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男人施暴。 刺头男强硬地掐住对方脖颈,暴躁地将人抵在墙上,被压制的男人柔弱无力地趴着,嘴里发出阵阵痛苦的呻吟。 红官只定住了一秒,本来还想上前施救,霓虹晃动下,他看清楚了两人的动作,面色一沉扭头就走,却被一伙人拦下。 是之前那四个花臂肌肉猛男。 看来一举一动都逃不过花姐的监视。 这几人是难缠的大块头,平均力道要比红官大出好几倍,靠蛮力根本无济于事,在这走廊里,大块头施展不开,只能靠灵活取胜。 免不了拼一场。 红官目光一敛,攥紧手中的皮带,与其等被擒,不如主动出击,后撤了一步,没等对方几个冲上来,他就一个蹬膝上步,转身骑在大块头肩上,领带往脖子上一勒紧,再一个翻身落地,直叫对方翻白眼。 红官将皮带甩出去几下,就将其余大块头的花臂挂上了几条火辣辣的鞭红,受到刺激的三人,几乎是一股脑地扑过来。 这边的打斗,无疑给了身后刺头男两人助兴,同是热血沸腾,刺头男的动静越来越大,把墙上的人折磨得欲仙欲死,惨叫连连。 红官头脑发胀,疾然闪躲中又挣裂开了伤口,折了一人手骨,紧急脱身,携着满腹血腥,匆匆奔过舞池。 身后追击的打手越来越多,在音乐声的烘托中,气氛变得愈来愈紧张。 跑到包厢区,拐角转身就被一只手拽进了一间包厢里。 一阵浓郁的红酒味封裹住了他的嗅觉,溢满鼻息,炽热上脑,红官下意识就要给对方顶上一脚,耳朵却很快地被湿热轻触了下,这个动作让他瞬间停止了挣扎。 红官后背抵着隔音门,定定地任熟悉的气息放肆侵袭。 对方惩罚般的发泄最终在逐渐浓烈的血腥味中站稳了理智的脚跟。 黑蜂停下了侵略的动作,拽着他的手缓缓松开了,像狗一样从脖子嗅到胸口,直到腰间才发现了端倪,伸手轻轻一摸,湿腻的触觉让他一下缩回了手。 仿佛一块薄冰,一碰就碎,双手捧起,还得十分小心。 “你为什么就不好好听话待在房间里?”黑蜂压低了声线,也能听得出话音轻颤。 红官轻声一笑:“那是房间吗?那是笼子啊。” 黑蜂呼吸声粗沉,正竭力调整自己洪涛般涌动的情绪。 许久,再出口变得柔和轻缓:“我找东西给你包扎一下,你等我回来。” 红官猛然拉住他,黑暗的包间中看不清对方的神情,但凭其脉搏跳动的速度,也可知道他的情绪并未缓和。 “这里的监控坏了……”黑蜂的话才出一半,就自动掐断了。 或许意识到自己并不应该透露这个信息。 红官心头一热,倾身将他抱住,感受着他无法掩饰的心跳:“我有行动力。” 黑蜂将他双手掰开:“但你不能保证自己万无一失。” 红官语塞,紧抿的唇被他蜻蜓点水似地一碰,又匆匆退开,身上关于他的温度正迅速冷却。 黑蜂刚走不久,门缝外就传来凌乱的脚步声,红官恍惚以为黑蜂去而复返,谁知轰然闯进来的是花姐那帮人。 还真会趁虚而入。 红官一个闪退,心底一沉,伸手就向花姐洁白的脖颈抓去,气势汹涌。 花姐险些防不住,还是花臂猛男紧急掏枪阻止了一切。 冰冷的枪口抵在了红官的脑门上,花姐的嗤笑随即传来,带着几分感慨:“还真是个难搞的新人。” 咔嗒一声,灯光骤亮,整个包厢恢复亮堂。 花姐被三五个壮汉围着,其中两人手持铁棍,照着红官的腿弯就要敲下,这一棍子下去不废也走不了路,红官自然不会坐以待毙,正要反抗,风驰电掣间,却被急速闪进的一个身影扑倒。 “你就是养不熟的狗……”黑蜂气愤的话从唇齿间挤出,脖颈的血管贲张到快要炸裂了。 红官被他揪着衣领,目光沉了下来,咬了咬唇,嘴角露出一丝疲惫的笑意,神情透着几分无法揣测对方心事的失落:“你才知道吗?” 也许他早该习惯对方的阴晴不定,尤其是在这种黑白颠倒的环境下。 黑蜂差点咬碎后槽牙,定视他的几秒间,深黯的眼底无半点狠意,却在转脸对上花姐时,神情森寒得吓人。 “花姐对他很上心?” 黑蜂低沉喑哑的嗓音中,蕴含着极度危险的信号。 花姐脸色骤冷,眸光微闪,唇角的笑容随着黑色西装一伙人冲进来而逐渐消散。 “蜂哥这是要干什么?”花姐双手一抱臂,语气中透着丝愠怒,“为着一个新人没必要吧。” “恐怕是花姐不信任我在先。” 黑蜂站起身来,投出一个犀利的眼神,让左右手下将红官架起带走,自己从口袋里摸出一包烟,默默地点燃了一根。 室内的气氛跌至冰点,连外头的喧闹都隔绝于外,花姐凝视他片刻,微微一笑:“蜂哥想要人,开口就是,都是一家人,犯不着这么大动干戈。” 黑蜂咧了咧嘴角,吐出口烟,眸色清冷:“未经允许就擅动别人的东西,一家人……也要注意点分寸。” 第157章 爆发 黑蜂的占有欲是出了名的,在这末日酒吧里,但凡碰了他东西的人,都没有好下场,不管是谁。 花姐是酒吧的老板娘,常年干着灰色营生,见惯了黑吃黑,深谙“见好就收”的生存之道,虽然身傍大树,但架不住眼前这个人什么事都干得出来的乖僻邪谬。 今天黑蜂对她怒露杀机,让她当众掉面子不说,突然掀起的这阵波澜将打破从前看似稳固的关系。 僵持不下的花姐最终还是摆出一副“成人之美”的姿态,将新人“拱手相让”了。 “既然蜂哥想要,那我就做个顺水人情,送给蜂哥了。” 花姐索性就给自己一个台阶下,黑蜂没有承她的情,阴郁着脸,声明了一点: “本来我还想替花姐调教一下,但现在他踩到了我的底线,任何人都不能来跟我要人,等我玩腻了,气也就消了,不过,到时候是死是活我可不敢保证。” 黑蜂将烟头踩地上,发泄般狠狠碾上一脚,扯着嘴角从花姐身旁走过,带着一帮言听计从的手下呼啦啦离开了。 花姐心有不甘,招来花臂男,轻声吩咐下去:“去查一下那个新人的来历。” 虽然黑蜂的情绪向来变化无常,但最近也算平缓,可这个新人的出现偏偏就让黑蜂对她展露了情绪崩溃的一面,太过反常了。 红官被带到一间不大但明亮的房间,窗户有暖和的晨光投进来,投在他躺着的床上。 “别动。”黑蜂弯曲着一条腿坐在红官身侧,给红官腹部的刀口消毒,“碘伏不痛。” 这完全是连古才会有的言行,或许只有在完全隔绝监视掌控时,他才会脱下那张虚假面具。 时隔多日,连古还是活生生地坐在他面前,真好。 红官背靠着床头枕,很困,依然撑着疲惫的目光,心中被感慨填满,失而复得,真好。 红官细细打量着他那饱经风霜却依然硬朗的眉眼鼻峰,心中一紧,脱口而出:“连古……” 看他的动作一顿,红官没给他反驳的机会,继续说:“你不要否认,没有人比我更清楚,你身上有属于连古无法磨灭的痕迹,如果你忘了自己是谁,我可以告诉你。” 连古低垂的长睫没有要掀起的意思,也没有接红官的话,默默地继续着手中的动作。 红官大概也能猜到对方心绪的纷杂程度,所以没有进一步逼问,而是轻声转移了话题。 “你有那么多事瞒着我,看来也不差这一两件了。” 他不知该怎么形容这种感觉,被一个人默默守护着这么多年,他却一概不知,放对方独自消化这么多年的孤苦,实在很难受。 想到这里,自己这些天来的委屈和痛苦都不值得一提了。 不知道对方听多听少,但终归是听了进去,否则不会在停了动作之后,再继续就控制不住地发颤了。 连古小心翼翼地替他包扎好伤口,正准备离去,又被红官一把拽住。 “这次能不能别走了?” 红官定定看着他,眼里的期待加重了手中的力道。 连古终于正眼看他,声音温和:“我去打点水来。” 也许他需要一点空间消化一下情绪,无论连古再回来时准备了什么样的借口,他都认了。 可红官想错了,见他进了浴室放水,再出来时就端了盆水,一如既往地给他洗脸擦身洗脚, 像伺候亲爹一样无微不至。 “……我没废。”红官有些无奈,但又不忍心打断他的动作,连说出口的声音很轻。 不可否认的是,他也享受这种感觉,甚至是沉溺。 直到对方的毛巾擦到他后背时,红官不再镇定,倾身将他搂住,喉间苦涩,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只知道紧紧抱着他,像抱着一个随时都会散掉的灵魂。 还有两天,他还有两天的时间! 红官满脑袋都在想这个事,他来这里不就是要找回对方,然后在其大限来临之前,及时按下暂停键,让连古的生命得以延续吗? “你答应过我要长命百岁,要努力活成人瑞,这就要打退堂鼓了?”红官的声音跟着他的肩头一起颤抖,抱住连古的双臂不断收紧,“你给我个坚持活下去的理由啊。” 连古心头一颤,眼眶泛红了,双手环住他的后背,咬牙给以坚定有力的回应:“我不走……” “说话要算话。”红官哽咽着,没有连古,日子就没有了盼头。 “好,说话算话……”连古的语气就像哄着个失去安全感的哭闹小孩一般。 红官挣开了他的怀抱,泪眼盈眶:“你知道自己还有几天的命可以活?” 连古抿了抿嘴,刚想回答,一股子上涌的铁锈乍然要冲出喉咙,憋得他满脸涨红。 红官察觉出了异常,目光晃动了下,连古却蓦地将他推开,克制不住痛苦,猝然喷出了一口鲜血来。 “连古!”红官当即一脸怔忡,心头一阵惊惶失措,顾不了腰腹伤口,双脚一落地就扑到他面前来。 默噬病毒发作了,依旧毫无征兆,还来得劲急。 连古半跪在地,抱着头弓着背,浑身每根血管似乎都在膨胀,这是病入膏肓的征兆了。 “有药有药……”红官边急声喃着,边从裤兜里掏出一个小透明袋,袋子里装着珍贵的几片中成药片,可对连古的病情起到暂缓的作用。 手忙脚乱中,掏出一片塞进他嘴里。 但离药效发挥还有半个钟的时间。 红官知道这个过程有多难熬,而他现在已经发展到吐血的程度了。 不仅如此,连古整个脸色骤然发青发白,嘴唇发紫,双手冰冷却有力,猛然推开红官后,跪在地上就像发狂的猛兽一般拿脑袋撞着地面。 红官脸色骤然跟着变得青白,来不及细想,只凭本能地紧紧箍住他,双脚一蹬,自己当肉垫,抱着他滑开了一米多,再用尽浑身气力将连古拖上床去,挣扎之时打翻了床边一盆水…… 第158章 乱真 花姐翘着大长腿坐在吧台前,香烟配红酒,百无聊赖。 手下过来神秘耳语了一番,花姐懒洋洋地抬起双靓丽明眸,神情有些诧异:“动静这么大?” 实在很少见,黑蜂以往发起疯来,都是上擂台拿活人当沙袋,往死里打,现在怎么就关起门来整活,转性了? 手下没敢添油加醋,的确听到了那房间传出的不寻常动静,要说是揍人还差那么点意思,总归是在酒吧里混久了,什么场面没见过,轻易就能猜出里头的人在干嘛。 花姐今天没几分探究的热劲,深觉困乏,摆摆手交代下去:“蜂哥正兴头上,让他好好玩吧,不想死的都别去招惹他,后门的卡车已经堆满了尸体,客人投诉太臭了,马上去处理掉。” 说完又自顾自地吸了口烟,双眼愈发迷离,神情逐渐愉悦,快活似神仙。 黑蜂的房间外十米都已清场,没人敢靠近。 对里面正在发生的事,谁都说不准有多么惨烈,打、砸、摔、撞、虐,教训新人的手段应有尽有,可把外头的那群小弟刺激得表情各异,有兴奋的,有同情的,也有惊讶的,首次碰见一个新人要老大搞这么大的阵仗。 往日那些不听话的,老大从不废话,直接让对方脑袋漏风,杀一儆百后,一个眼神就能让对方服服帖帖,绝对不超过三秒,哪像这位大爷,已经彻底超越底线了,老大还得折腾这么久。 被红官忽悠得手臂都打上石膏的瘦高个,恶狠狠地啐了口痰:“妈的,整死他!” 恨不得老大把这该死的新人往死里整。 窄脸男扫了他那只挂脖的手,似笑非笑地捏捏鼻子,语气多少有些幸灾乐祸的意味:“老大警告过谁都别动他,你干嘛非要动?” 瘦高个气得鼻子都歪了:“谁他妈去动他了?人跑了你负责?刚刚要是跑掉了,大家都得排队领盒饭!” 八字眉就是被不爽的老大一枪给崩掉了,而惹老大不爽的人就是这个所谓的“新人”,新仇旧怨都得算他账上,等老大的气出够了,就一定是他们报复的时机。 半个钟后,动静小了下来,但迟迟不见老大出房门,作为小弟,也没人敢去敲门,就在门外一直干等着。 再过半小时,花姐让人来催了,说是开个接待筹备会,瘦高个才小心翼翼地来到房门外轻轻敲了两声。 里头没人回应。 “老大睡着啦?”窄脸男凑过来轻声问。 瘦高个心里没底,摇了摇头继续敲门:“老大,花姐有请。老大?” 窄脸男看他有意停下动作,示意他继续,等会甩锅给花姐那边的人就是。 瘦高个深吸一口气,壮了壮胆才又敲了几声,里头始终没动静。 “不会出事了吧?”窄脸男一句话提醒了他,瘦高个把心一横,直接踹开了门,房间内混乱不堪,台灯、桌椅、水盆倾倒,床被、手机都掉到了地上,唯独不见什么人。 浴室、衣柜、床底都找了遍,跟闹鬼似的,两人就这么人间蒸发了??! 闯进来的几人登时傻眼了,窄脸男捡起地上的手机一看:“是老大的!” 手机屏幕停留在录音播放页面,点击播放,竟然是他们在外头听到的那些动静。 “他妈的!被耍了!!” 新人逃走的消息一瞬在末日酒吧里炸开了,这是前所未有的事,直接让半醉半醒的老板娘彻底清醒过来。 “新人逃了?!蜂哥也不见了??”花姐边往黑蜂房间赶边让人彻查监控,“看个人都看不住,老娘养你们还不如养条狗!” 把一群小弟骂到狗血淋头还不解气,花姐大腿的枪拔出来当场就要毙掉几个看门的,被及时送来的一则消息打断了。 “停车场冲出了一辆车,没拦住。” “看清楚了吗?”花姐瞳孔微沉,绝不相信凭他一个受伤的新人还能拐走蜂哥。 “有些模糊,应该就是那个新人,还有一个同伙。” 居然还有同伙??花姐的脸色有些难看,什么苍蝇蚊子屎壳郎的都往她这里窜,还当过家家似的,想来就来想走就走? “追不到人,你们也别回来了!” 又有消息传来—— “花姐,查到了。”一小弟附在她耳旁说了一句什么话,花姐双眼倏忽一亮,眼中划过一丝难以置信:“关煞将?” 解家那个反骨仔?大名鼎鼎的关煞将?? 看来黑蜂早就知道了新人的身份,难怪会对他超乎寻常的上心。 想她阅人无数,到头来还是看走眼了,花姐双目眼底盛满羞愤,好哇,原来吃闷亏的人始终是她自己! 气愤与不甘暂时不计,关煞将怎么会好端端地来这种地方? 南城和北城的距离并不近,她也绝不相信一个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人会误打误撞来到这样不干不净的道场里消遣。 所以,这里有他想要的东西?找物找人还是找什么答案? 花姐思绪转的快,脑袋灵光一闪而过:“把蜂哥百灵笼房间的监控调出来,音频解析挨个仔细审查。” 瘦高个带着一群人追车拦截,前面那辆车就跟欢脱的兔子一样,窜得飞快,他已经将油门轰到底了,还是差那么一点。 眼看就要追上了,眨眼却被甩出去好远,就好像被故意当小孩逗了般。 他不知道的是,此刻开车的人是冯陈,一个将自家老大当飙车楷模的男人。 副驾驶坐着迷迷瞪瞪的红喜,红喜在被几次狂甩之后,头晕脑胀到差点要吐,整个人依然绷得紧实,牙关紧咬,大小气都来不及更换。 同是司机,为啥差别这么大? “陈、陈哥……”红喜胃里翻江倒海,思绪混乱不堪,只见冯陈嚼着口香糖,仍一副悠哉自得的模样,丝毫不把这样的速度和技巧放在眼里,在他看来实在太过稀松平常了。 有一点清晰的是,他在酒吧里被人拖走打晕,直接塞车里,醒来后要联系先生,发现手机里存着一条在线编辑的信息,和一条发出去的求救信息,接收人是冯陈。 位置信息给了冯陈后,通知冯陈立马过来接人。 而在线编辑的那条却是让他在酒吧后门等先生,片刻不能离开,也不能被人发现。 第159章 逃脱 “那信息真不是我发的。”红喜着急忙慌地解释,“不过也确实需要你们来救。” 醒来那会儿只觉天昏地暗,一时之间分不清东南西北,想要下车找先生,谁知全身酸软,行动不佳,八成是被人下药了。 “解释这个干嘛?来都来了,肯定得救啊。”冯陈方向盘一打,华丽地转了个弯,瞬时越过前头数辆车,狂风过境般。 “可是先生他......”红喜惶惶不安,想自己跟着先生,几乎什么忙都帮不上,还成了先生的累赘,实在有够没用的。 冯陈把嘴一撇,脚下一使劲,车速提了个档:“你要是相信红先生的话,就不会想这些有的没有的,咱们现在只要听他的就行,把人甩掉再去跟他汇合。” 半小时前的酒吧后门,为了掩人耳目,红官带着连古佯装尸体被运上车,跟着运尸车离开,十分钟后成功劫了车,那时才跟红喜通上电话。 听到红喜的声音后,红官总算松了口气,听红喜汇报关于通知冯陈来接人的那条消息后,他大概明白了这是连古为他准备的金蝉脱壳的计策。 早知连古行事谨慎,必然留有后手,没想到已经安排妥当,而唯一排除在外的人是他自己。 可红官追到这里的目的就是带回连古,不管他接下来有什么计划,人必须要带走,天王老子来了都没得商量。 心里紧急酝酿了个计划,红官匆匆交待红喜: “先待在那里,等冯陈来接你。听着,不要回酒吧,冯陈来了之后让他马上带你离开,我需要你们引开追踪的人。” 红官一口气交待完就挂了电话,留下红喜一头雾水、焦急难耐又不得不顺从,于是,现在他的脑袋跟一团浆糊似的。 还好冯陈三两句话理清了思路,带着红喜一路狂飙。 红喜深呼吸了下:“我们是查到了连先生的线索,才跟到了酒吧,可是在酒吧里和先生走散了......”他想了想,自我纠正,“是我被人打晕了,醒来就看不到先生了。” “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你家先生跟我家老大在一起,只要在一起就能化险为夷,相信我。”冯陈信誓旦旦,给红喜喂了颗定心丸。 “要是连先生真的在就好了。” 不知道冯陈哪来的自信,红喜现在也只能选择去相信了。 冯陈瞟了他那副不太聪明的样子,啧了声:“你知道进出末日酒吧的都是什么人吗?没一个清白干净的,不是杀人就是贩毒,不是卖淫就是走私,十个九个通缉要犯,你们俩进去就是羊入虎口,一下就被人认出来,你以为谁会把你打晕了拖出来?” 红喜想过,但如果正巧碰上连先生,应该会表明身份,至少会给个小提示什么的,这样他也不会胡思乱想了。 冯陈耐着性子解释:“你手机发过来的信息,句子后边都加上标点符号,简洁明了又工整,我一眼就认出来了,那是老大惯用的语气,不然你以为我能这么快赶过来?” 他表达得够清楚了,消息就是连先生发的。 红喜顿悟!只要连先生在,他家先生应该就不会有什么大问题。 心中大石终于落下,就开始想些乱七八糟的了。 红喜扫眼开车四平八稳的冯陈,没由来地嘀咕了一句:“连先生是特别可靠的人,我家先生能和连先生在一起,是非常难得的事。” 哈?冯陈怀疑自己听错了,朝他方向眨了眨眼,用难以置信的语气感慨:“哎呀红喜你终于开窍了啊。” 这话听着怎么那么欠揍? 冯陈有种错觉,刚刚红喜冲他翻了个白眼。 “我还在想,你们红宅的人到底要发懵到什么时候。” 是个人都看得出来的关系,整个红宅都当睁眼瞎,不知是不敢揣测还是缺点八卦心,不过终归是和关煞将一起生活的人,平时接触得少,没发现也是正常。 “你家先生也真是的,这又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没必要藏着掖着。” 冯陈有一说一,多少有些替自家老大鸣不平的意思。 老大对红先生掏心挖肺,只要能换得真心相对,其实也算圆满。 “先生他确实有苦衷,他不想因为这些事被过分关注,这样对谁都不好,连先生毕竟是公众人物……” 红喜能理解自家先生的顾忌,说到底都不想太过惹眼。 “这你就想太多了,只要嫂子愿意,老大公布全世界都不在怕的……” 冯陈话还没说完,红喜哇的一声就吐了。 卧槽!冯陈暗骂了声,实在庆幸不是自己的车,皱着眉头就给红喜递纸巾递塑料袋又递晕车油。 “还是你家先生厉害啊,坐我家老大的车都不带晕的。”冯陈丝毫没有意识到是自己开车的问题。 接下来的路,冯陈他说他的,红喜就他吐他的,风驰电掣地奔出后头追车等人的视线。 冯陈自己开来的车停靠在酒吧附近的烂尾楼前。 红官开着运尸车到指定地点后,将昏昏欲睡的连古抱下车后立马转放到冯陈的车上,在车里边翻出急救箱和氧气瓶,立即给他吸氧。 连古整个人脸色都变灰了,额头笼着一层黑雾,红官几次擦他额头,印堂那块的发黑还是擦不掉,眼眶下明显的黑圈将整个人的死气凸显了出来。 发紫的嘴唇和冰凉的手脚又在时刻提醒着他,这人已经快不行了。 红官整张脸毫无血色,只有双目里的血丝狰狞,抓着他冷冰冰的手踹进胸膛使劲捂着,边拍他的脸边呼唤:“千万别睡!千万别睡听到吗?连古你看看我,睁开眼睛看看我!” 红官心里无底,在房间时,他就发现了连古手臂上的针孔,很小,但因浮肿了一块,才引起他的注意。 连古注射了什么东西?自己注射还是被人注射? 他这次吐血是病发还是别的什么东西引起的? 连古一句话没说出口就被血液呛住,下意识就要推红官离开。 可从酒店出来前还只是疼痛难忍,至少还会跟他说一两句话,才过了短短半小时,连古的意识就变得模糊,起初红官喊他,还会迷迷糊糊回应,回应最多的是“别怕”两字。 能不怕吗? 天快塌了,他能幸免于难? 可现在回应也没有了,红官每喊一声,连古就微微睁大了眼,后来就只留下一条眼缝无声地盯着他,连眼珠都不动一下。 你是来讨债的吗?讨完就要走了? 他深刻感受到计承身负重“债“的无奈和悲哀。 他不想经年之后,有人问起遗憾吗,是特么终其一生都无法治愈的遗憾! 红官紧抿着发颤的唇,抓着他的手越攥越用力,喉头苦涩到想吐。 “就算我求求你,你再坚持一下,再坚持一下好不好?”他把氧浓度调到最高,整个人曲在连古身侧,把脸紧贴着他的心口,听着他若有若无的心跳声,“连古你听着,你要是活不成了,我也不活了!” 寒风穿过烂尾楼发出阵阵呜咽,红官全身冷得发抖,身上的两件衣服根本不保暖,别说还脱下了一件大衣捂在连古身上。 连古似听到又似没听到,眼缝中蕴着点泪光,映着他那张无措又沉痛的脸,仿佛要最后把他记住。 心尖狠狠颤栗着,一阵阵心慌蔓延全身,红官的眼泪夺眶而出:“我不管了,解家我也不想管了,我统统不管了……” 第160章 关煞 从前一次次孤注一掷,游走于生死边缘,频频与死神擦肩而过,都没有让红官有过一丝动摇的念头,就算命运再怎么恐吓,他也无所畏惧,傲然挺立。 但这次,他深深感觉到被命运捉弄的无能为力,连抓住一只手,挽留一条命的气力都没有。 他明明给连古喂了药的啊,怎么会无济于事? 太迟了吗…… 之前没有药的日子里,连古到底是怎么熬过去的? 红官见惯太多生死无常,骨子里本就有几分凉薄,偏偏只是这个让他暗室逢灯的人的即将消失,就能让他心慌到失语。 连古生死未卜时,他都抱有一丝生的希望,但眼下人就躺在自己面前,吸氧五分钟气色不见回转,双手依旧冰冷,连接上的生命监测仪数次报警,从黄灯亮到红灯,数值每次超常波动,都能让他心跳加速。 快了,就快了…… 这个人就快死了…… 而他就这么眼睁睁地看着…… 这个孤胆英雄和“不幸”抗争了一辈子,最终命运没有回馈他什么,还要毫不留情地夺走他最后生存的权利。 包括他的自由,他的爱与被爱,都将荡然无存。 某种难以忍受的疼痛顷刻浸透了内心,红官陷入了前所未有的崩溃情绪。 崩溃来自微小绝望的堆砌,也源于一次彻底的暴击,连古这次如果真挺不过去,于红官也必然是一次沉重的打击。 人这一辈子,沉重的打击一次就够了,一次就得用一生来治愈。 面对这样回天无术的境况,红官才知自己的平庸,原来关煞将也不过如此。 关煞将……红官脑袋片刻宕机,怎么就把这么关键的事给忘了?! 幡然醒悟过来,红官忙不迭抓起连古的手,狠狠地咬了下手指头,以此来刺激他:“再坚持一下,我带你入关,马上带你入关!别睡听到没有?” 他想强行拖住这个人,决意要跟死神抢人,阻力必然相当大,但这是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他所能做的唯一的一件事! 如果不成功…… “求你一定要等我!”红官将车门车窗都关上,将车内前座往前调了调位置,留出尽量宽敞的空间后,立即打电话给冯陈。 “连古的生辰八字报给我!”红官紧急的语气把冯陈吓了一跳。 “嫂子,出了什么……” “快!!!”红官几乎是吼出来的。 “……我不知道具体时间。” “褚卫知不知道?” “没有人知道。” 红官挂了电话,深深闭了下眼。 “总想要我带你入关,生辰八字也不知道给我……”红官哽咽了,连古大他四岁,生日晚他一天,具体时间不清楚,怎么也开不了本命关啊。 他又咬了一下连古冰块般的手,可后者毫无反应,失去了所有的痛觉,和死了没什么两样。 强弩之末了,仅剩模糊意识在强撑着。 连古是个孤儿,能知道生日已经很不错了,更别提是时辰,或许连他自己都不知道。 红官把心一横,干脆就把自己的时辰算给连古,碰碰看运气了。 破釜沉舟一试,死马当活马医。 红官掐指算了算,脑海里迅速过了遍结印符,亲了亲连古的眼角:“我现在就带你入关,记得认准我的声音。” 如果能顺利开启本命关,他或有可能就将完全进入到连古的内心世界,走他难走的路,过他难过的坎,只是这些都是后话了,第一步是要顺利开启他的本命关。 红官扫了一眼窗外烂尾楼周遭的环境,一幢幢斑驳残破的楼房,歪七扭八地立在一片空旷的废墟上,被肆意攀爬的枯藤包裹着,萧瑟黯淡,毫无生机。 或许早就成为了滋养污秽邪祟的温床,一旦开启本命关,必然会吸引来众多不干不净的东西。 而他身上毫无装备,金刚伞不在身,邪祟肯定会近身纠缠。 眼下顾不了太多了,一切要等到顺利开关后再看。 红官最后给冯陈发了一条信息—— 【今晚没有收到我的信息,记得到烂尾楼来碰头】 “碰头”最坏的情况就是“收尸”,但红官没有说明情况,发完信息后就直接关机了。 抱着强烈的侥幸心理,红官将连古的手掌交叠放在腹部上,自己往后退开了些许,竭力调整情绪,哑了咬唇,掐指念咒。 目光凝于左手掌心,右手在掌心上画下结印符:“吾奉灾星官令,令兵马悍将相助,助吾开启本命关……开!” 周遭毫无动静,红官静待片刻,深吸了一口气,不一定就是生辰八字不对,或许和沈大公子上次的情况一样。 摒除杂念,红官再次书符,冰冷的手指隐隐发颤:“开局消厄运!” 连古的眼缝越来越窄,一阵阵心酸不断上涌,红官边画符边掉眼泪,颂咒都带着颤音:“天地大造化,总在玄窍中,人能知此窍,万法总能通。开!” 没用…… 没用…… 真的没用! 时间趋于静滞,红官喉头发紧,憋得他满脸满目通红。 上一任关煞将曾说,千万不要试图去挽留任何人,这个人如果想留下来,怎么都会留下来,强求也没用。 如果我们留不住一个人,证明我们和这个人无缘。 怎么会无缘呢? 红官手指瞬间松了劲,来势凶猛的一口血咳了出来,开启本命关中断了,这是极其不祥的征兆。 这种情况很少见! 开弓没有回头箭,中途被迫停下,预示着凶煞把关,该本命关就算开启了,也十分难闯! 红官一把擦掉了嘴角的血迹,微敛的目光中透出坚定的神色,急忙将连古身上一件带血的白衬衣脱下,留着一件高领打底衫保暖。 将他的白衬衣拿到车外,一把火烧了。 看着火苗在寒风中肆意飞窜,红官透着火光的脸,异常肃穆。 这是连古的习惯,他现在问不了,却有个强烈的感觉,这个举动或许能帮他一下。 烟火升天,在空气中消散。 红官掐指问询灾星官,助他开启本命关。 他是关煞将,是替灾星官干事的关煞将,平时只给祖师爷烧香,但开关必找灾星官。 回车上盯着不知是死是活的连古,再度掐诀,带着誓死不休的决心。 脸色在一次次掐诀无效后,已经没有什么生气了。 为什么沈大公子可以,连古就不行? 果然是生辰八字出错了…… 紧咬牙关,做最后一次尝试…… 咬破手指头,用指尖血画符颂咒—— “天地大造化,总在玄窍中,人能知此窍,万法总能通。开!” 这一声令下,车外狂风大作,整辆车被风推得轻微晃动了起来。 红官心跳加速,似乎已经有所感应,以他半跪的身姿为中心,狂风不知从何而起,围绕周身,呼啸作响。 他紧着目光,在连古身上,连古的脚底对着的紧闭的车门越来越黑沉,空间似有扭曲的迹象…… 第161章 年少 白光一闪,映入眼帘的是一片荒山野岭,周遭杂草丛生,眼前是一条蜿蜒小径,曲折伸向幽暗的密林。 红官定了片刻,才回过神来——在连古的本命关内,怎么会出现这个地方? 这个他少年时期只来过三次,却印象深刻的地方。 这么说来,连古也曾经来过这里? 还是说因为入了别人的关,自己也受到了影响,所以才在关内呈现出属于他的情景? 红官心间异动,拔步就朝小径深入。 拨开树叶,一座再熟悉不过的矮坟在预料中出现了,那个最不想看到的身影还是看到了。 十岁的小红官披麻戴孝跪在坟前伤心地抹着眼泪。 墓碑上贴着尤小怜的旗袍照片,就是红官枕边怀表里的那张。 这座坟是林耀堂给尤小怜立的,墓碑也是他让人刻的。 对于母亲的猝然离世,红官完全没有尽到一个孝子的本分,被困了个把月后才放出来,那时许多事都已经尘埃落定了。 而为生母扫墓这事,在历代关煞将中是不被允许的,红官当年也是悄悄跑出来,连林叔都来不及通知,所以此刻坟前的小身板伶仃单只,才会大放悲声。 红官抿着唇,没有靠近,也没有出声打扰,即使现在看着以前的自己,多少有些可怜,但再多辛酸感慨也都成为了过去式,迫在眉睫的是找到连古。 入秋的深山老林,处处透着凉意,风声呼啸,树叶沙沙响动,夹杂着小红官呜呜的哭声,说不尽的凄寒。 红官举目四下扫了一圈,晃眼间似乎看到了一个黑影,很快又隐没在草丛中。 那是…… 乍眼一看以为是什么豺狼虎豹一类的深山野兽,红官敛着口气小心翼翼过去。 那个黑影闪得快,红官只听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往草丛里钻,顾不上许多,迈步就向前追去。 谁知才追出去没几步,小腿就传来剧痛,红官疾然刹住脚,差点摔跤。 被蓦然一棍暴击在胫骨上,深入骨髓的疼痛,让红官倒吸了一口冷气,险些站不住。 翻手就抓住了正要落下的粗木棍,猛然一拽,伸出另一只手向旁捞去,下一秒,他的动作顿住了,同时顿住的还有他惊愕的神情—— 眼前是个及胸高的少年,脸上缠满了带血的绷带,独独一双漆黑如浩瀚夜空的眼珠,寒光闪闪,锐利有神。 红官一时忘了呼吸,罗叔说过连古的脸在被解家人殴打后毁过容,在他还是十几岁灾星的时候。 这血绷带缠着一张怎样的脸,红官无法想象,只觉看着他,心尖都在痛苦颤栗着。 想说的话太多,开口时喉咙却像被什么卡住了般。 那双眼折射出的光辉,似是含着泪光,明朗却忧伤,抱着极大的敌意瞪视着他。 这次的本命关很不一样,作为关煞将的他,竟然能完全参与进来! 灾星手中的那截木棍带着泥屑,看得出来是匆忙间的就地取材。 “……为什么要偷袭我?”红官柔声询问。 “闭嘴!再敢靠近他一步,我打断你的狗腿!”灾星压低的声音透着凶狠。 是把他当成要抓走小红官的解家人了吧。 毕竟三次逃离出家,有两次是被解三带人给抓回去,任他怎么拼死反抗,都无济于事。 想来,那糟糕不堪的一面是被灾星撞见了。 只是…… 红官眸光微微闪动,对方的眼神仿佛刺穿了他的心肺,尖锐的疼痛灼烧着全身,使他的灵魂首次因为羁绊而有了重量,甚至变得沉重不堪。 “他把你害成这个样子,你不恨他,还要帮他?” 灾星举起木棍,怒眼圆瞪:“不关你事!快滚开!” 红官微微倾身,很想亲近他,抱抱这个人,可是脚步就跟灌了铅一样,迈不动腿,是本命关的阻力还是自己根本就力不从心? 他咬咬牙,尽量稳住自己的声线:“你为什么要帮他?” “都说了不关你的事!你们解家除了他就没一个好东西!”灾星对他的突然出现,怀着满满警惕,丝毫没有交谈的余地。 红官认认真真仔仔细细地将他全身上下看了一遍—— 灾星撸起袖子的一截手臂,挂着几条结痂的长长爪痕和红肿的手指掐痕,卷起的裤腿也缠着松松垮垮的绷带,或许身上还有许多伤痕…… 红官凝视着他的脸,抬起手要碰他,却被他一下躲开了。 心头一酸,红官轻声问:“很痛吧?” 灾星没有回答,而是隔着树丛,远远地看了小红官一眼。 红官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心中一叹,撒了个谎:“我不是解家人,我……只是个算命的。” 看他脸上漾着一丝温暖的笑意,灾星半信半疑地盯着他,眼中的敌意没有消散。 红官深呼吸了下,缓和了声线,将他的遭遇复述了遍: “我知道你叫做灾星,还因为帮助他而受到了解家人的伤害,他们把你的腿打断了,放狗咬你,还差点把你给埋了,是你的罗叔救了你对不对?” 灾星目露诧异,犹豫的间隙,红官就已经伸过手来了。 啪!手被大力拍开,灾星瞪着他半天,胸口起伏的频率逐渐降下来。 “……你真是算命先生?” 这声质疑也卸下了部分心防。 红官眉间舒展开,趁热打铁:“是。我还能算出你和他将来的事。” 灾星双眼一亮,随即眯缝了起来:“哼,事在人为。” “那你总该信本命关吧,不然解家的关煞将从哪里来?”红官朝坟前的自己瞟了眼。 看他略有迟疑,红官撩开长衫下摆,忍住腿痛蹲身下来,以稍平等的姿势微仰起头看他: “不管你是觉得他可怜还是什么原因,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路要走,他有他的路走,你也有你自己的路要走,不要参与也不要干涉,离得越远越好,明白吗?” 听到了不中听的话,灾星往后退了一步,抗拒之意十分明显:“你就是解家派来的!解家要打听什么事很简单。说!伪装成算命先生到底想干什么??” 红官目光再次搜索了一圈,找不到连古本尊,也不知道他藏在什么角落,就耐下性子安抚灾星的情绪: “你先听我说,我对你们完全没有恶意,”红官张开了双臂,一副温和无害的样子,劝说远离无果,那就换个策略,“你好像很关心他,为什么不直接过去?” 第162章 年少2 “都说了不关你事……”灾星仍倔强地瞪着他。 像是被人踩着尾巴,一碰就炸毛。 “那就让我算一下……”红官煞有介事地掐指算了起来,神情很认真,因为小腿的疼痛消耗了他部分耐力,还要装成气定神闲的模样,只会将自己憋得满头大汗。 看在灾星眼里,那就是故意佯装出高深莫测的样子。 灾星瞥着他,十分不以为然,却莫名有些期待他的答案。 “我想你是怕自己这副模样会吓到他,还怕他会因为把你害成这样而感到愧疚,所以你宁愿回避着他,不让他找到你……”红官微白的脸上渗出一层薄汗,“对吗?” 灾星抿着嘴,终于“正眼”瞧他,再次试探问:“你真的是算命先生?” 红官立马竖起三根手指,指天为誓:“如假包换。” 灾星欲言又止,视线不由自主地转向了正抹着眼泪抽抽嗒嗒的小红官。 红官回拢目光,语调柔润: “你觉得他很可怜,没有亲情也没有自由,所以产生了怜悯之心,没有因为他害了你而憎恨他。又因为自己比他大一点,还对他产生了胜似哥哥的保护欲,我说得对吗?” 看灾星吸了口气,似要辩驳,红官微微一笑:“不要否认,我有这个本事可以算得出来,在我面前,一切都是透明的。” 灾星止住了反驳的冲动,定定看着他这个来历不明又多管闲事的怪人。 “你想靠近但又有顾忌,那你知道他是怎么想的吗?”红官想进一步引导他面对现实,面对内心最真实的渴望。 但凡在本命关里出现的,都是他需要跨过的坎,不管是欲念、愧疚、绝望还是懊悔等等负面情绪。 灾星被红官这句牵动了思绪,沉默斟酌了一会儿,咬着唇用力地点点头:“那你说他是怎么想的?” 红官嘴角扬起个了然的弧度:“别着急,我替你算算。” 他的这个算,在灾星眼里实在太长时间了,那头的眼泪都快哭干了,声音也都沙哑了,他还没算出个结果来。 “快说,到底怎么样?你能不能算,不能算滚蛋!”灾星实在有些不耐烦。 红官装模作样地收起了手指, 叹了口气说:“你有恩于他,但他欠了你的情,所以他会一辈子惦念着你,你不出现,他就会找你一辈子,如果你一辈子都躲着他,那么他会愧疚一辈子,听明白了吗?” 确定灾星有在好好听着,而且在很认真地斟酌着利弊,红官稳了稳情绪继续说: “而他现在最需要的是安慰和陪伴,你在这里默默看着他守着他没有用,他感受不到丁点,他依然是孤独一个人,你现在最应该做的是,走过去跟他说说话,给他一个拥抱,好吗?” 灾星嘴唇动了动,紧绷的情绪有些松动,快要被他说服了,内心却是十分纠结。 “在他最需要帮助的时候,能遇见你,是他的幸运,你说你是灾星,但对他来说就是福星,可让你帮忙,反倒伤害了你,他无法释怀,一辈子都无法释怀,这就是红官。这下,清楚了吗?” 红官一番掏心挖肺说完,沉默地凝视着他,眼神竭力鼓动着他过去。 灾星回视他,艰难地吞咽下口水后,有意识地迈出了腿,定住了好一阵,内心挣扎撕扯着,目光微微颤动,朝着悲戚的那方望去,犹豫着要怎么开口。 红官的视线在灾星破草鞋露出的脚趾头上停留了下,忍不住催促:“再犹豫下去,天都快黑了。” 灾星知道,天黑之前,红官必然会顶着一双红肿的眼睛回家。 于是,他轻轻碰了碰脸上的绷带,不知觉间热了起来的脸颊,感觉不到一点疼痛,应该是结痂了吧,他糟心地想着。 灾星从知道这里埋着的人就是红官的母亲时起,对红官就有了些不一样的感觉。 也许因为关煞将的母亲温柔善良,不该是这样的下场,也许是因为关煞将人前人后迥异又凄凉的遭遇,唤起了他心中的正义悲悯,总之,对上红官,他会忍不住倾其所能去帮助。 红官直起身来,在他后背轻轻推了一把:“快去。” 按照故事发展,灾星和他之间如果这次失之交臂,再次碰面也只能在十年后的游轮上了。 要说这个“坎”是什么,那当属“遗憾”无疑。 看着灾星终于向前踉跄了两步,红官目光发紧,这次助他主动上前,打破命运樊篱,或许对彼此而言,就不存在什么关隘了。 可就在灾星即将靠近小红官时,山间突起的大风,瞬间迷乱了三人的视线,小红官直接被狂风掀倒,灾星脚步错乱颠倒,身子摇晃间迷失了方向。 红官衣袖挡脸,心知这是本命关内凶煞的障碍,立即咬破手指,用指尖血在掌中画了一道请神符: “关煞将拜请本命关内诸吉神,护身保命,缚鬼伏邪,安魂定魄,收斩妖魔,吾奉灾星官令,敕令急如律令!” 请神咒念毕,手掌击向地面,一道红光随即铺开,现出请神符,向那两人蔓延而去,符光瞬间弥漫满山林。 只听得灾星大喊一声“红官”,声音登时被风声扭曲,连同着这方的景象一起被扭曲。 千钧一发之际,灾星伸手拉住了小红官,将他摁进怀里,连声安抚他别怕。 那一瞬,红官热泪盈眶,至少关内的他没有遗憾了,即使这一切都不是真实的。 风刀阵阵刮伤皮肤,漫天卷动的树叶中要属松针杀伤力最强,划过身体就得带走几滴鲜血。 灾星在疾风中紧紧抱着小红官,身上的绷带和衣服被松针刮开了一道道血口子,鲜血随着风杂乱的方向四洒,他双眼微阖,留下一道光看着小红官,双臂的力道不断加重,将怀中的人稳稳箍着。 红官定着咒诀,双目神光内敛,漆黑的瞳孔里映着一张绷带落尽显出的血肉模糊的脸。 小红官抬起头要看灾星,被灾星捂住了双眼。 别看。他说。 红官心间一凛,就要逆天甩出本命线,套住灾星的手腕,谁知空间爆出一声锐啸,像是被撕裂了般。 只觉明光一闪,他整个人就被一股推力猛地一拍,猝然跌进了另一个空间里…… 第163章 共死 红官被一道强光射得睁不开眼,十几秒后,才勉强适应了亮度。 这里是…… 灵堂?! 看上去怎么那么像红宅院子? 灵堂用一顶大棚将前后院罩上,前院低顶,后院高顶,两个顶浑然一体又可以卷起来,用数层席箔里外包严,外观上看宏伟壮丽,犹如宫殿,让人油然而生一种哀戚之情。 红官忐忑,举步艰难,害怕心中所想成真。 毕竟还没走出连古的本命关。 两条巨大的祭幛悬在灵堂两侧,正中斗大的“奠”字上方是一张黑白遗像。 红官走近看到遗像那刻惊得后退了一步。 这张遗像上的人朗眉星目,薄唇轻抿,也许因为黑白色调本就庄严肃穆,所以神情自然悠闲中透着股浓沉的哀愁。 我死了吗?红官诧异间松了口气,眸里顷刻有了些湿意。 是自己扛不住命运的诅咒,还是跟解家人同归于尽了? 死的时候还很年轻吧,遗像用的是他生前坐在火棘花树下照的那张,只裁出上半身照。 也是,他平时都不爱拍照,生前唯一一张照片就是在自己生日那天拍的,穿着稍正式,只是和母亲合照不能板着脸那么严肃,所以他才是一副舒眉展眼、怡然自若的神态。 遗像两侧的长幅白布上写满了吊唁词,红官眉头微微皱起,这些挽幛多为亲友、客户敬赠,上面写满了敬赠者的哀思与悼念,看得他五味杂陈—— 【英年早逝,扼腕痛惜】——沈局痛挽 【幸福美满遭天妒,从此痴情同谁诉】——沈时敬挽 【英年早逝空余恨,世事难料奈何人】——林耀堂痛挽 【人间未遂青云志,天上先成白玉楼】——红福痛挽 【痛心伤早逝,挥泪忆深情】——红喜拜挽 【从今死后分人鬼,但愿来世再弟兄】——计承敬挽 【平生风义兼师友,来世因缘结弟兄】——冯陈褚卫敬挽 【英年早逝,天妒英才】——张怀璧痛挽 …… 【从今死后分人鬼,但愿来世再弟兄】——(愚兄)解鸿程哀挽 等等,这是解鸿程送来的! 解家人居然没死?! 而他自己却先人一步死了。 果然……壮志未酬身先死…… 心间忽被一股不甘与怨恨深深笼罩,最终还是熬不过命运,坏事做尽反倒长命百岁,这是什么天理?? 是解家日夜祭拜灾星官,得到了福荫庇佑?还是自己助纣为虐,自食其果了? 总之很不甘心! 他不需要解家人来假惺惺吊唁! 他的灵堂不欢迎解家人! 解家除了那个小少爷,没有人比他小,那几个老不死健在的话,绝对不会为晚辈设灵堂,白发人送黑发人是极其不祥的。 所以是福叔和红喜给操办的后事吗?这么隆重大型。 灵前安放一张桌子,铺着白布,桌上摆着供品、香炉、蜡台和长明灯。 红官恍惚了一阵,微微倾了倾身,要绕过去看看摆放在供桌后边的灵柩,看自己到底是怎么死的。 才一跨步,就留意到灵堂两侧延伸到院外的花圈,花圈只用白色桔梗。 为什么是白色桔梗花? 这种花不送死人,除非是…… 红官心间一颤,使劲搓了一把脸,眨了眨眼后才看清花圈上挂着的全一色挽联—— 【假如我死替你死,换来君生代吾生】——(夫)连古泣挽 灵堂的檀香味很浓,香炉上插满了香,祭桌旁的火盆烧纸剩下半盆灰随风打着转,似有穿堂风轻轻吹动着挽幛和挽联,发出了轻微的哗哗声,没有人来吊唁,实在安静得连一声鸟叫都没有。 红官清晰听到了自己的心跳声,和他此刻双手双脚颤动的频率一样。 连古为他设了灵堂,给他送了花圈,还想代他去死…… 阵阵愧疚难以抑制地涌上心头,俩人最终是这样的下场…… 连古向众人公开了他俩的关系,以这种方式,在这种地方…… 不过,好在连古还活着,而他死了,阴阳两隔…… 等等! 为什么连古的本命关中会出现这种场景?是 这种情况在他近二十年的守关生涯中几乎没有过!! 本命关里只会出现闯关者的生平事迹,也就是说已经发生过的,然后再幻化出来。 显然这是没有发生过的! 但为什么会呈现出来?? 难道是他心里最害怕发生的,以至于在本命关里演化成像?? 红官胡乱地想了一通,没有找到确切的答案。 而在所有亲近的人当中,连古应该是最恨解家的人,为什么还会允许解鸿程的挽幛送进来? 整个灵堂里,解家也只有解鸿程一个人的挽幛,但并未说明代表解家,难道其他人都死了吗? 这样也好,毒瘤清得差不多,至少不算毫无收获吧。 红官刚生起的几分庆幸和安慰,被一阵急促又沉重的脚步声打乱了。 循声望去,是解家那四个能跑能跳的老不死,被五花大绑踹进灵堂来,踹他们的人正是脸上挂血,一手抱着一个盒子,一手持枪的连古。 红官眼睛瞪得大大的,连古一人擒着这几个老贼进来,冯陈褚卫呢?其他特卫呢?守在外头吗? 那四人衣衫褴褛踉跄跌进来,抬头看是红官的遗像,跟见鬼似的,慌得脸上失了血色,扭曲着五官想要挣扎站起来,连古的枪口随即堵上解伯仁的脑门。 “跪下!”连古的声音清冷镇静,眼神凶狠狡黠,邪气十足。 “荒唐!哪有老子跪儿子的道理?!”解伯仁整张脸都绿了,虽然被一枪顶着脑袋,但这事是他的底线,宁死不屈! 确实荒唐,但他都已经死了,哪还会在意这些规不规矩的? 红官捏紧了拳头,止住了想上前的冲动,显然他们看不到他。 “他是你儿子?”连古双目如潭,咬牙一字一字地反问。 没等解伯仁回答,连古一脚狠狠踹在他膝弯,迫使他跪下。 解伯仁一声惨叫跪地后,咬牙向一旁倒去,就是死都不肯下跪。 连古一把将他拽起,挽着衣袖的手臂青筋凸起。 “你他妈害他的时候怎么不想他是你儿子?!”连古一拳重重打在解伯仁青肿的脸颊上,几颗牙齿带着血沫甩了出来。 解伯仁嘴角怪悬挂血丝,呼呼喘着粗气,一个字也说不了,仍然被压迫着跪在祭桌前。 “自古以来哪有长辈跪晚辈的?跪了只怕他受不起!”解仲昌嘴角控制不住地抽搐着,怒火已经顶天了。 “打死也不跪!”解少合梗着脖子帮腔了。 连古失去耐心,一脚踢翻了地上的盒子,一颗脑袋圆鼓鼓地滚了出来。 是解四爷解季德的头颅! 血淋淋惨兮兮的脑袋,就这么滚落到红官脚跟前。 红官瞪着双眼,深吸了口气,这个病秧子常年躺在床上,下不了地,连古绝对不会让人抬着到灵堂来,干脆就割下个脑袋带过来了。 解季德死前一定受尽了折磨,至少是痛苦而死,不然不会瞪得目眦尽裂,张着嘴的牙缝里遍布血渍。 红官居高临下冷冷看着,心间异动,竟然觉得很痛快。 解家在场四个,一看到解四爷的头颅,立马噤声了,眼睛瞥到别处去,看都不敢看,气都不敢喘了,痛心疾首地蹙着额却无可奈何。 解家五福临门的神话就此被打破了。 “给我跪着忏悔!我可以让你们死得痛快点。” 第164章 共死2 连古的声音森冷低沉,带着不容置疑和商量的语气,冷厉的面容被烛光和灯火反衬出了惨灰色,隐隐透着几分愁苦与惆怅。 解家几个老不死,歪歪扭扭倾倒在地,噤若寒蝉,腿软得跪都跪不住。 在生死面前,什么权势什么尊严,什么规矩什么教养,通通都给求生本能让路。 连古的话说完,他们必须得表态并做出选择,事实上他们只能有一个下场,至于怎么个死法,还能挣扎下的,不过是死得爽利干脆些而已。 连古没心思看他们犯选择困难症,揪着解老二的衣领,一把将他提坐上来,解开捆绑着他手的绳索,对着拇指用力一掰,给生生掰折了。 解老二两颗眼珠子差点掉出来,还没惨叫出声,就被连古粗鲁地塞进一团棉布,只能发出呜呜的痛哼,眼泪鼻涕一大把。 紧接着,连古在另外三人震惊中,毫不留情地将解仲昌的手指一根一根掰折,硬是把他从清醒中痛到迷糊,痛得浑身抽搐。 这是典型的杀鸡儆猴,要让解家老二求生不能,求死不得。 解仲昌这一双手打过许多如意算盘,可以说为解家产业打下过半壁江山,今天连古断他十根手指,是新仇旧怨一起算上的。 一脚踩在解仲昌脸颊上,连古阴恻恻地笑了下:“如果你能像狗一样求饶,我或许会直接崩了你,不会让你这么痛苦。” 解仲昌大概也没想到,这么快就有了现世报,这个灾星竟然将他当年的话原封不动地还回来。 真是风水轮流转! 解家那群狼狗,都是解仲昌亲自喂养出来的,连古当年就差点死在那群恶狗疯咬下,掰断手指只是小小的惩戒,不过是餐前开胃菜。 解家人害得他和红官阴阳两隔,背着比山还沉重的债,怎么能让他们轻易去死? 这血海深仇,让解家人死一万次都无法抵消! 老三老五见解老二那副凄惨模样,立即从善如流地扭摆好身体,该跪的还是跪好,狗屁的底线,狗屁的原则,都见鬼去吧。 解家的罪恶在今天终于有了果报,却是在连古的本命关内,在红官死后。 即使这都不是真的,红官还是有了股仇恨消逝的快感,可也只是片刻,他就感觉到了无边的空落,大仇得报,他却没能活下来。 看着连古那魁宇轩昂的身影,情绪绷得紧紧,这人前半辈子的打拼几乎都为了他,最终却是这样的结果,很难想象后半生该怎么过。 红官心间被愧疚填满,他该怎么弥补这个人? “会忏悔吧。”连古脸上乌云密布,枪指着解老三和解老四。 解家四人齐齐跪在红官灵前,这一幕大快人心又可笑至极。 解老三没啥骨气,颤抖着率先忏悔:“我、我解叔恩忏、忏悔。” 红官闻声看去,解叔恩这个人平时接触得少,但也知道这人只爱两个臭钱,大小事都会和自己撇干净,不怎么参与他们之间的争斗。 要怪就怪他姓解吧。 “我不该为了让你给我守关,在你面前做尽了老好人……”解叔恩语气低弱,压根不敢看红官的遗像。 “大声点!”连古呵斥了声,把他吓得一抖。 解叔恩慌乱地瞟了旁边两个哥哥一眼,瑟缩了下,加大了音量:“把你偷偷放了后,再去向老二他们告状,这样他们就不会怀疑到我头上来……” “老三你!!”解老五歪着脖子,气岔了,没想到吃里扒外的人是自家软弱的老三。 好哇,红官听得咬牙切齿,枉他当年还念在这个解老三多次暗中助力的份上,尽心尽力为对方守关,没想到那个暗中使绊的人竟然也是他。 回想起来,解老三此前息事宁人的种种表现确实是有意图,当年几次前脚刚从解家逃出,后脚就有人追来,实在很巧合,这么看来,真是被解老三给出卖了。 真不该对解家的人抱有什么慈悲善念。 不对!这些事连古怎么知道?还在他的本命关内呈现了? 难道这些年来他一直在暗中调查? “哼,真小人。”连古冷冷地给了声评价,随后枪口对准解少合,逼他说出自己对红官干过的那些龌龊事。 这个解老五多年来没干过正经事,多余的精力都用在红官身上了。 解少合多少有些不服气,吞吐难言。 连古没给他拖延的机会,一枪就崩在了他的大腿上,鲜血汩汩流出。 解少合张大的嘴没发出丁点哀嚎,只因连古的枪口直接对准了他的嘴巴。 连古竖起根手指轻轻放在嘴唇上,温馨提醒:“红官不喜欢别人太吵,明白吗?” 红官攥紧了手指,黑眸缩在长睫下凝着泪珠。 连古总是能把他的脾性和习惯摸透,对他的事了若指掌,而他对连古很多事却只一知半解,说到底,未曾真正了解过他。 在这场带有宿命感的亲密关系中,两人的付出并不对等,他欠连古实在太多了。 红官的前额紧紧蹙着,缓缓向连古走了过去。 砰!砰!砰!砰! 弹无虚发,四发子弹四颗人头。 解家四兄弟血溅灵堂! 红官猛地止步了,看一个个倒地,目光剧烈颤动着,眼泪终于掉落下来。 很解气! 同时也很难过。 为连古也为自己。 红官没能亲自报仇,终究还是留下连古一人承担了所有。 连古定定看着倒地的几具尸体,绷紧的双肩卸了劲,像是松了口气般,垂头僵立了好一会儿。 红官张了张嘴,那浓重的血腥味噎得他说不出话来。 “红官,你等等我,我马上回来。”连古眼圈发红,转回头看了红官的遗像一眼,目光缱绻难舍。 “你要去干什么?”一股不安掠过心头,红官急喊出声,仍旧没能留住连古的脚步。 他有强烈的预感,连古这趟出去,估计很难回来了。 红官匆忙追出,谁知道,灵堂瞬间起了一阵无名怪风,将挽幛挽联和祭幛吹得哗哗直响,卷起火盆里的纸灰化成狂怒的暴风呼来,生生拦住了他的去路。 凶煞又出来捣乱了! 第165章 共死3 红官紧急后退了几步,再次祈请关内吉神相助。 他本来身上有伤,入关消耗的要比正常多几倍,刚刚请了一回神,这次再请就有些吃力了。 那些漫天席卷的纸灰带着星星火苗,在他眼前放肆飞窜,片刻化成一个黑色大骷髅头,黑洞洞的五官只有一对眼冒着熊熊烈焰。 这大骷髅头一张嘴,仿佛有股巨大吸力,周边的幔帐、花圈都要被卷进去了。 红官的长衫猎猎作响,脚步不稳,整个人就要朝着大骷髅张开的嘴巴滑去。 他强行稳住身形,咬破手指,拧着眉吃劲地在掌上画下一道请神符。 红官合掌念动咒语,红光从指缝中泄出,四周的风如有神召,顷刻间,调转了攻击方向。 那两颗火睛球上的火势渐小,组成大骷髅的纸灰在一点点消散,但红官已经站不住了,单膝跪地时逼吐了一口血。 耳边的风声呼啸而过,渐渐恢复了平静,好像过家家,来也匆匆去也匆匆。 等红官从闷压的状态中缓解过来时,连古回来了。 带着满身血污蹒跚走来! 红官目光一紧,惊讶发现灵堂里的尸体不见了,祭桌上铺了层香灰。 眨眼间过了多长时间? 连古手中仍紧握着把枪,经过他身旁时,红官都能闻到刺鼻的味道。 不同于一般血腥味,而是将死之人身上散发出来的臭味。 脑袋轰隆一声震荡,红官还没站起来,腿却软了。 “连古……”红官艰难地喊出一声。 你到底是去干什么了? 去哪里拼命了?? 为什么回来会变成这样??? 可相比于回不来,能回来也算庆幸了…… 红官满眼怔忡,挂着泪水,视线随着他的步伐移动。 只见连古拖着个沉重的身体,一步步走到祭桌前,疲惫涣散的目光逐渐收拢聚焦。 “红官,林叔已经平安救出来了,你可以安心了。” 连古的声音很轻,只有在他身边才能听得到。 ……林叔?他怎么了吗? 红官着急的目光上下左右扫视着他,可惜连古看不到。 连古的神情惙惙,头发凌乱地散落额前,带着细微胡渣的样子看起来很憔悴,仰望着灵堂遗像的侧脸,冷峻而悲伤。 “不该让你一个人走的……”他深深叹了口气,垂下头吸了吸鼻子,疲惫的眼角滑落下泪水。 那一瞬,熟悉的感觉再次浮现,那是地狱的黄泉水涌出来了,里头禁锢的灵魂争相逃脱,之后沉沉坠落,再被撞得支离破碎。 红官心口隐隐刺痛,艰难撑起身体,来到他面前,伸手要抚摸这张哀戚的脸庞,抚慰他那颗孤独寂寞的心,可是扑了个空,就像真的魂灵一样。 没有比这更戳心脏的了。 现实中的他总想着和解家人同归于尽,可真要这样了,他怎么舍得一个人离开,怎么忍心让连古承受孑然一身的痛楚? 连古真正经历的到底是什么,为什么会在本命关演化出这么凄惨的景象来? 连古垂着沉重的肩头,勉强撑起个苦笑:“今天是你的头七,记得回来,把我带走。” 说着他缓缓举起了枪,上移至太阳穴。 “别做傻事!”红官大骇,猛地扑过去,双手捞了个空,直接从他身体穿过,差点跌到地上。 “连古!!”红官声声急呼,连古就像块黑冰,坚硬又冷漠,对于红官的扑腾叫喊,无动于衷。 “你的本尊呢??”红官目光慌乱地四处搜索着各个角落,“听我说,这一切都不是真的!我还在!我还活得好好的,你千万别做傻事!听到没有?!” 他就站在连古面前,亲近不了,阻止不了,无可奈何。 其他人呢?福叔红喜冯陈褚卫呢? 在他的灵堂,这些人都没出现,只有挽幛送到,是怎么一回事? 请神他已经请不动了,难道要眼看着连古阖上沉重的眼皮,扣动扳机?! 间不容发之际,红官疾然掷出本命线。 出乎意料的是,本命线竟然一下缠上了连古举枪的手腕,连绕了三圈。 红官心间大震,目光一敛,似乎意识到了什么,当即拽紧本命线一头,想阻止连古自杀,谁知他才扯动,不见连古那边有什么动静,反而再次掀起了一阵旋风来。 骷髅头再现,迅疾逼近红官,逼得他视线扭曲,扯住本命线的手都在晃动。 红官皱紧了眉头,低喝出声:“连古!这是你的本命关,连你都要放纵凶煞出来驱赶我吗!?” 就在连古食指微动,即将开枪时,红色的本命线绷得紧,似乎真能牵动连古的某根神经,他就像被定格住一般,只有发丝和衣服在飘动,姿势和动作就像被凝固住了。 “连古……”红官的嗓子已经冒火了,声音如同罩着一层水雾,变得朦胧沙哑。 风还在不断肆虐,卷起的纸灰挡住了连古的身影,完全隔绝了红官的视线。 “滚开!”红官大喊了声,拽紧本命线就要往风里钻。 突然,“砰”的一声,刺耳枪声毫无预兆响起。 红官强行睁开了眼,惊惶地抽取本命线,本命线却在那一刻松掉了…… 代表胜利、复活和光明的红色本命线捆不住人,就证明这人已经是个死人了。 红官一个趔趄扑进了风中。 猛不防地撞到了什么,惯性被卸了一半劲,往下栽倒的时候,他被一只手穿过腋下托住了胸腹。 红官的眼神很散很慌,看到连古的时候明显亮了起来,红着眼就想不管不顾地栽到对方怀里。 “连……”他泪眼盈盈地抿紧了嘴唇,成功了吗?他万分庆幸地想。 下一秒,眼前的人竟然一点一滴散作了飞灰,被一阵风席卷而走。 红官脸上瞬时失了颜色,睖睁在原地。 这个人在他眼前,化作了狂风化作了尘埃,消失不见了。 这是幻象! 一定是本命关的幻象! 红官心如乱麻,竟然已经分不清什么是现实,什么是虚幻。 明明只是本命关而已,他竟然会感觉到心如芒刺,连呼吸都十分困难,好像一口气不上不下,憋得很痛苦。 连古的本命线断了,被风搅动到打了结。 刚刚那一枪,连古还是射向了自己,那么决绝。 而他的强行捆绑,终究还是没有留下对方的性命,什么都没有改变! 灵堂瞬息万变,桌上的灰又多了一层。 遗像也多了一张! 多了张连古的遗像! 红官像尊蜡像一样,一动不动,他欠对方太多了,好像生生世世都还不清了。 跌跌撞撞向两人的灵柩走去。 灵柩只有一个,不知道停了多久。 红官抬手抚摸了下松木造的灵柩,这是两人最终的归宿,合葬也算圆满了。 正当他准备推开棺盖时,外头酿酿跄跄走进来一人。 林耀堂满头银发,怀中抱着个白色陶瓷罐,趔趔趄趄的样子,像是一夜间老了十来岁,红官差点认不出来。 同样是满目悲戚,林耀堂眼里混浊昏黄,一点缝尸匠神光内敛的气质都没有,像个白发人送黑发人的可怜老人。 “林叔……”红官噙着泪,让开了一条道,给林耀堂过。 林耀堂似是废费了好大劲,才将陶瓷罐轻轻放在了祭桌上。 他长叹了口气,拿着袖口小心翼翼地擦拭着罐子,尽管上面一点脏污都没有。 “少爷,先生,我林耀堂谨遵您二位的遗嘱,将二位的骨灰放在一起了……” 听这话,红官一颗心就像被无常紧紧揪着,林叔干回了本业,平生送走很多人,最终他这一程还得让年迈的林叔来送在太折磨人了。 林耀堂长叹了口老气,浑浊的目光在片刻凝神后,盈满苦涩的泪水: “少爷,您那颗心缺了一块,我是补好了,但是连先生的脑袋……唉,少爷和连先生一定很怪罪我吧?” 红官在一旁听得酸涩,怎么自己不是受诅咒而死,反倒是心脏受损?而连古就是举枪爆了头,稀碎破裂到难以修复。 林耀堂年老重拾针线,缝的第一个就是红官的心脏,第二个就是连古的脑袋,两人都以最残酷的方式给他留下了最惨烈的印象。 以至于后来有人问,为什么二皮匠没有了传人——再也没有了,林耀堂封针了。 红官似乎也能明白连古救回林耀堂的原因之一,或许他要找个收尸人,将他们两个体面安葬…… 第166章 信号 红官心中颓沉,跌坐下来。 眼前狂风卷荡的纸灰一散开,景象瞬息万变,似乎看到了那座灰色的深宅大院。 在灰飞烟灭后,变得清晰起来。 但这座大宅子已显出了颓态,墙壁斑驳,门庭冷清,好像早就没人住了一样。 解家什么时候变成这样了? 红官混沌恍惚,以为自己看错了。 但纵观南城,没有人的宅院像解家那样气派恢弘,尤其是大门正对的雁翅影壁。 只是,为什么在连古的本命关内出现了解家宅子? 解家大门敞开着,里头蓦然传出了一片枪响,似乎从每个角落放射出来,噼噼啪啪密集如雨。 是状况激烈的枪战! 连古在里面吗?这又是什么复仇桥段了吧。 红官眉目收紧着,以连古的脾性,他是一定会跟解家人正面刚,哪怕鱼死网破。 而红官前两个场景积累下的伤还在,并不会随着本命关景象的变化而变化,只能说身体状况越来越差了。 他啐出口血,转了转手腕,活动了下脖子筋骨,骨头嘎吱作响,一阵刺痛攀上了四肢肩颈,难受到他咧了咧嘴。 全身关节已经不堪重负,发出阵阵哀鸣。 红官缓缓站起身,正要进去看看出了什么状况,一股浓烟就从大门里滚了出来。 浓烟中透着几个高大挺俊的身影,影影绰绰,看得红官视线模糊错乱。 摇摇晃晃向前颠了一步,就看到浑身缠绕烟雾的连古从大门里跨步走出,怀中还抱着个人。 仔细看怀里的人还穿着长衫…… 那不正是他吗?面容死白,胸口还染了一片血。 红官非常诧异,似乎已经脑补出了一出复仇悲剧。 冯陈褚卫两人疾步跟出,都穿着制服,抱着机枪,一脸沉重又风尘仆仆的样子。 看连古那阴沉痛苦的脸,眼底没有点光采,像有沉疴在身一样,就知道他那怀里的人多半是死掉了。 怎么又是这样的结果? 还没来得及感慨他这凄凉遭遇,轰的一声,解宅大门从里冒出了一团两层楼高的火焰,整个建筑砰然倒塌,曾经的辉煌奢华,眨眼间炸成了一片废墟。 赫赫宅邸一瞬被夷为平地,荡起的烟尘得有七八层楼高。 解家人都埋在里面?炸成粉碎、压成肉泥了吧? 红官心下震荡,连古到底还是帮他圆了梦,解家人在连古本命关内就只有一个下场! 这么一场大爆炸,他们却背着火光,连头也不回,真替他们紧紧捏了把汗。 天阴沉得很快,周围的光亮弱了下来,也就红官抬眼瞬间,淅淅沥沥的雨落在了身上,冰冰凉凉的感觉又十分真实。 他们三人都被雨淋透了,对于刚刚发生的一切,没有任何的情绪波动,像死去的他一样僵硬又冰冷。 连古就这么抱着他一直往前走,冯陈褚卫也一直跟在后头默不作声。 前方熟悉的巷道化作了一条望不见尽头的荒地,准确来说,像是坟地,荒芜得寸草不生,却有几株枯树歪歪斜斜立在路旁,平添了几抹凄凉。 为什么在连古的本命关内,总要沉湎于这样生离死别的痛苦呢? 而他这个连闯关人都没找到的关煞将,却要被痛快和痛楚两种情绪交替拉扯着呢? 红官的脚像被冻住了般,提起脚跟,都是一阵撕裂般的疼痛,这是本命关内的禁制,束缚着他的行动,让他不能离开灵堂半步。 所以,他背靠着灵堂,面向着坟地,死气沉沉一片。 坟地上阴气森森,不像乱葬岗,周边整齐立着许多新坟,仔细看,这些亡者身份竟然都是连家特卫,而落款人也都是连古。 这是连家独家坟场? 红官的视线被牵引,狠狠倒抽了一口冷气,迷蒙大雾笼罩着坟地,茫茫遍野说不定还有多少座坟。 可他目光明明紧随着连古三人,怎么在疲劳眨眼的间隙,就不见了人? 正当他准备在坟堆中破天荒喊人时,一把深沉低缓的声音骤然响起—— “红官,我们搬家了,以后就住在这里。” 连古都好像就在耳边。 红官茫然四顾,终于在一座看似古朴的坟墓前看到了那个落寞的身影。 奇怪的是,冯陈褚卫不见了。 坟前只有连古一人,单膝跪地,伸手抚摸着墓碑上的名字。 周边的空气闷沉沉,红官拧着眉,简直百爪挠心。 红官再次抬脚,一股疾风起,猛地就将他推送到连古面前。 毫无预兆的他差点撞上了自己的碑。 再看连古时,他在坟前烧起了纸钱。 红官就斜靠墓碑坐着,隔着个火堆,满目哀愁地看着对方给自己烧纸。 “你别这样……”红官低低呢喃着,“你这样,我都舍不得走了。” 连古依旧是标准的军蹲姿,将一张张纸钱往盆里轻放,小心翼翼地怕风将纸钱吹散了,低垂着眉眼,浓长的睫毛遮住了眼底的情绪。 紧抿的唇角,重复焚烧的动作,似焚烧着自己狼藉的委屈与不甘,掩埋着他近似崩溃的悲愤,连额头上边长出的几根白发,都没心思打理了。 “我以为越界回来,就能渡你脱离苦海,天真的我以为只要我不断越界,总有一次是能救你……” 连古的悲愤化成了痛苦沉吟,原本刚韧的躯壳再也捂不住脆弱的内在,他放声大哭又大笑了起来。 眼睁睁看着对方痛不欲生的模样,实在太难受了…… 红官还没反应过来他说的话,看连古这般崩溃,自己的情绪也被带动得乱七八糟,抿起了颤抖的唇,忍不住伸手过去。 即将触碰到连古时,烧到一半的纸钱忽然蹿起,灼伤了他伸出的手指,使得他急忙缩回去。 可就在他收回去那刹,连古的身体像泥塑的一样,竟然莫名落下了许多尘土。 红官脸色很难看,要在烟火纸钱的一头看着连古再次化成灰烬? 人生的无常在本命关内加倍上演。 明知是无常,他还是无法做到熟视无睹。 可他是来为连古守关续命的,不是来感怀伤逝的! 红官被一个念头占据了所有,伸手就朝对面抓去,衣袖瞬间就被罡风烈火撕碎,一股热浪将他裹挟,全身似要被四分五裂了…… 红官紧闭着的眼艰难睁开,在不断旋转的纸灰火圈中,惊见连古脱下了一身血衣,借着燃烧未尽的纸钱来点燃…… 眼睛似被针扎了下,刺痛让他本能的闭上眼。 难道是看到了不该看的画面,被反噬了?! 上一任关煞将曾提到过,本命关内呈现的画面如果有违天命,所见者将受反噬,也许会短暂的失忆,忘了所见所闻,也许会出现短暂的失明。 红官应该是后者。 不知过了多久,等他再睁开眼时,昏昏沉沉中,被眼前的景象拉回了神—— 灾星满脸淌着血,被一圈圈包扎上绷带,受麻醉的刺激,视线迷蒙中,看到了手术台上的无影灯。 “病人心率骤降,并持续降低,已经低至30了!” “血压也在急剧下降!” “病人出现过敏性休克!” “皮下注射肾上腺素!” “心脏复苏!快!” …… 脑子一片轰隆隆响,这或许是连古第一次发现麻醉过敏的情况! 原来这么严重,也这么可怕。 这个年纪的连古就要承受常人难以承受的皮肉与精神折磨,命运对他太不公了。 红官还要看后续,却有一股力将他拉扯出刚刚那个场景。 一架直升机从上空嗡鸣而过,迅速上升到3000米的高空。 机舱门一打开,连古被五花大绑地推到舱门口。 “不是总把自己当神吗?这下绝对满足你!” 红官认出来了,说话这人就是之前的瘦高个,窄脸男和八字眉也在。 连古没有任何挣扎,准确来说身上皮开肉绽的,想挣扎都挣扎不了,嘴上还被封了胶带。 大风吹得他的头发放肆乱飞,连古深深闭上了双眼,压根看都不看他们。 “说什么废话呢,别耽误了人家投胎的功夫。” 三人身后传来一道懒洋洋的声音。 被“提醒”之后,三人不约而同收敛了表情,变得正经起来。 瘦高个扬起个狡黠的笑容:“那就送你一程!” 朝八字眉打了个眼色,两人将连古一抬起,直接就往舱门外丢了出去。 3000米的高空! 借着连古的视线,红官最后一眼看到了机舱门里那个熟悉的面具。 就是黑蜂! 这一幕果然和瘦高个三人谈论的那样! 他们真的将连古从直升机上扔了下来!! 所以,这是七年前的景象! 原本他还能认为是,本命关内场景随闯关者意志“颠倒是非”,但早有黑蜂那三条狗腿谈论在前,红官再怎么不信也得相信。 可是……他极其想不通,连古身上毫无逃生装备,为什么从飞机上摔下来,还能奇迹般存活着?! 别说连古当面不提,就算是冯陈褚卫也没有提到这件事。 所以,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 连古从飞机上摔下来后又经历了什么? 红官百思不得其解,正费脑时,画面一转,受本命关推力,他又一瞬回到了红宅。 红宅的灵堂消失得无影无踪,供桌上反倒多了十几个解家人的牌位。 那让他恨之入骨的解家五兄弟都在上面了,排得齐齐整整。 而供桌前面正负手站着个长衫笔挺的人,就是他自己! 此刻的他就是个局外人,看着关内自己发生的一切。 这样看来,自己复仇成功了! 现实中的他没有发生过这一切,只能说要么是带有强烈主观愿望幻化出来的场景,要么是带有几分预兆的还未发生的故事。 难得有这么个圆满的结果,红官苍白的脸上笑意微显,终于可松了口气了。 “红官!” 熟悉的声音从外头传来。 红官循声回望,连古戴着墨镜,怀中抱着个陶瓷罐,正迈着潇洒的步子走进来。 连古眼神和悦地看着红官,神情中又带有几分得意,指着罐子问:“你猜这个罐子里装的是什么?” 红官突然一愣,这句话怎么这么熟悉? 而关内的他,反映也挺有意思,只是视线微微一瞥就转开,唇角挂着似有似无的笑:“我想你不至于用骨灰罐来腌酸菜吧。” 语气有些无所谓。 但这样的对话已经彻底震惊到了守关的他了。 这不是那部录音机里听到过的对话吗?? “这个提议好,不过你就不好奇这里面装的是谁的骨灰吗?”连古往红官身上靠近了几分,态度随便,又有点居功自傲。 消磨沉默了阵,红官后退开了点:“有屁快放。” 连古欺身过来,鼻尖蹭了蹭他的耳朵,紧接着发出一声苦涩的笑。 边笑边伸手掏起了罐子,从中掏出了一把骨灰,当着他的面一点点撒了下来:“是你我的呀。” “……” 即使再听第三遍,红官还是被连古的举动惊起了一阵鸡皮疙瘩。 他的脑袋快成浆糊了,为什么连古的本命关内会出现录音机里的情形? 而且那样疯狂的对话放在他们俩个身上,竟然毫无违和感! “你就是个疯子!” 关内的红官一把推开连古。 连古的手一松,啪啦!精致的陶瓷罐子碎了,骨灰撒了一地! 红官怔怔地看着连古倾身圈住了关内的他。 “……”关内的他正要骂出口,就被连古来势汹汹的吻堵上了。 两人推搡中,撞倒了供桌上的牌位。 原来他以为的激烈“搏斗”,竟然是互不相让的“缠绵”…… 作为旁观者的他,除了不可思议,还有几分异样情绪波动着。 说不出的怪异感。 只见连古将关内的他撞到了柱子上,紧紧扣住他的双手,痴迷的目光中透着几分愠怒: “你当我冒险越界抢回骨灰,是回来问你,我他妈跟你死在一块了,你开不开心?” 越界?又是越界?! 这个越界到底是什么意思?红官紧紧盯着他们两人,一刻都不敢松懈。 关内的红官嗤笑一声,语气凉薄:“说实话,是挺开心的。” 连古空出一只手来捏着他的下巴:“那我还得告诉你一个更开心的消息,想不想听?” “有屁快放。”红官偏了目光,不去看他。 连古手指松开了他的下巴,游走到他衣领上,声音沙哑魅惑: “我把你全家人的骨灰都偷出来了,我在想是要丢海里喂鱼,还是给你种花施肥?” “我真的会谢你。” 红官:“……” 连古的本命关,太特么乱了! 第167章 冒死 不管站在什么角度上,他内心是不忍打扰这两人的缠绵游戏,但时间不允许他继续“看戏”了。 必须要将连古尽快带出本命关! 在本命关中找闯关者,不算难事,可只要是闯关者有意躲着,或者根本没意识自己在闯关,他就得费些劲。 只能用本命线来试探了。 红官手腕上缠着的本命线,在入关后,会默认关联上闯关者,在闯关者顺利出关后,就重新认了主,从此和闯关者捆绑一起,直到生老病死。 从前他也觉得平平无奇的一条红绳,怎么能发挥这么大的效力,但只要入了关,一切都会变得神乎其神: 本命线在关内不仅能收缩伸长,还能在人出关的七天后,从闯关者手腕上自动隐去,成为生命的一部分。 而关煞将不一样,他随时可以系戴使用,在他的手里,本命线也会被用到极致。 在本命关中,本命线可以依靠潜在的联系,感应到闯关者的气息。 红官没有耽搁,抽出手腕上的红绳几根丝掷出。 那红色丝线就像是有牵引,径直朝连古方向窜去。 这个连古就是本尊? 是他根本没有意识到自己在闯关,还沉浸在暧昧调情中? 只见连古猛然将关内的红官翻了个身抵在柱子上…… “你是狗吗?” 红官耳朵一热,眉头皱起,挣扎要逃离,又被锁了回来。 “乖乖别乱动,还有,记住别把狼当作温驯的狗……”连古磁性的嗓音带着温热的气息,放肆撩拨着。 “你特么就是禽兽……滚开!”红官经不住挑逗,羞恼地抽出一只手撑住柱子,借力就要反击。 谁知,这动作被连古预判了,三下五除二就将红官两只手扣到后背,紧紧压实…… “你看你,嘴巴挺硬的,还是……” 连古的话没说完,似乎感应到了什么,倏忽转移了视线,带着被打扰的不爽,瞪视着那几条突如其来的红丝线,瞳孔骤泛红光。 那红光就像一道无形的屏障,将本命线生生阻拦在外。 他知道? 还能动用凶煞的力量来对抗入侵者?! 那击穿灵魂般的憎恨眼神,似冰锥扎进了红官心里。 他在抗拒,而且怒火冲天。 “你认不出我了吗?” 红官眼泛泪光,拽紧本命线,单手勾了道符加持,推动了本命线前进。 连古微眯了眯眼,红光张扬外放,犹如猛虎狂狮,张口就吼出了一团烈火,本命线触及火焰,一点就着,滋滋往回烧。 红官立马抽断本命线,险些被连古的怒火烧着。 “连古……”汗水滑入了眼里,咸涩使得他只能闭上一只眼。 “什么人?”关内的红官突然扭头疑问。 红官心间陡然一震。 什么意思? 关内的他也发现了入侵者? 然后两个红官大眼瞪小眼? 这是什么让人费解的修罗场…… 一个连古都让他难以招架了,别说还多了个水平相当的。 以他现在的身体条件,就算是把吉神招出来了,也未必够这两货揍。 摆在红官面前的路,坎坷难行,堪比绝路。 “谁敢打扰我们?别这么敏感。”连古歪头亲了亲他的眼角,成功挡住了两人的视线。 红官不自觉捏紧了拳头。 看着这两货的互动,简直不是滋味。 但自己吃自己的醋,还挺神经病。 手指动作不停,丝丝红线在手腕和指间缠绕游走,很快,十指都勾上了本命线。 摊开掌心,丝线缠成了个错综复杂的结印符。 结印符用本命线迅速绕出,是他第一次做,也是在《神煞录》里得来的灵感。 结印符与闯关者生辰相应,等同于根,本命线与闯关者命运相连,等同于脉,有根有脉才有果,而这个果,有形,必须可以看得到。 “别执迷了,连古!”红官高声喊出一句,“这是你的幻象,你的幻觉,快醒醒吧!” 该死的人总会死,该活着的人,也一样会长命百岁,担心那么多没用! 但连古无动于衷,甚至抱起人就往里去。 只挥一挥手,就把紧追突袭而来的本命线阻隔在门外。 砰!门上直接印出了一整个结印符,线绷出的符咒干脆利落,直接穿透门板,往里边刺去。 瞬间传出了各种桌椅碰撞声。 为了应付连古,他把所有不曾尝试的术法都用上了。 却连一扇门都破不了。 第168章 冒死2 这一扇门后是旖旎景象。 这一扇门后是生死对决。 红官虽是守关人,但作为外来客压不过地头主,只有请关内吉神出手,才有可能反客为主。 可他真的请不动了。 被煞气一震,又逼吐了一口血。 砰!砰!砰! 手中拽着的本命线相继绷断,一股无形之力将他震退了几步。 红官紧紧捂住沸腾的心血,胸腔被燥抑鼓动难耐,缠绕本命线的手指被丝线割出了道道伤痕,鲜血淋漓。 像枯枝上开出了艳丽的花。 他双目遍布血丝,死死盯着紧闭的房门,很不甘心! 都到这一步了,为什么还这么难?? 明明近在咫尺的人,就是怎么够都够不着! 这次事态完全脱离了他的掌控,前所未有的怅恨与痛疚弥漫着整个空间,让他深感窒息。 而原来供桌上解家人的牌位,不知道在什么时候全部不翼而飞了,取而代之的竟然是祖师爷的牌位。 还是熟悉的装满黑灰的香炉。 让红官一时分不清是现实还是虚幻。 可房间门上斗法的痕迹提醒了他,这一关还在继续。 呵,在祖师爷面前丢脸了,连区区关煞都管不住,还被闯关者折腾成这副半死不活的样。 红官缓缓抬手抓住香案供桌一角,撑起沉重乏力的身体,视线扫上了香炉后的牌位。 “祖师爷……”红官语气松散地呼了声,“弟子请不动吉神了……” 这么无力地求助祖师爷,简直是破天荒头一遭。 他缓了好长的劲,视线已经开始模糊了,凭记忆从柜子里抽出一把香,顾不上几支,能点多少点多少,希望他的诚意能传达给祖师爷。 只是,这会儿的香沾染上了他的血,变得污浊了。 “让祖师爷沾腥了。”红官扫了眼,实在有心无力,面色惨白,黯然无神地点燃了香。 可笑他现在连执香都费劲,双手发颤地将香举至眉心,有气无力地说了句: “……弟子被困关内,可我还不想走,求祖师爷施以援手,救救他……” 至大至刚的祖师爷,开开眼看看这一脉最后的倔强吧,也许这一关就决定着关煞将是否走到尽头了。 插上香后,片刻间,香就烧了过半。 红官以为是错觉,用力眨了眨眼,才看清这一大把香竟然烧出了大莲花状。 香开莲花,无病无灾,重重障碍,如阴云散开。 是大吉兆! 红官一瞬睁大了双眼,犹如死灰复燃,大受鼓舞,颓丧的脸阴雨转晴,却把持不住身体摇摇晃晃就要倒下。 祖师爷的香一向很灵,他希望能将这种不可思议的力量延伸到关内,即使不是自己的本命关。 恍惚间,牌位上显现出了一道模糊虚影,逐渐勾勒出清晰的轮廓,虽然是个透明状,但那颀伟身姿,长发翩然,轻飘飘如烟又如风,拖着长长的烟迹,一下窜到了红官面前。 在惊见牌位飘烟时,红官就仿佛被定住了,全身僵直,动弹不了。 而那个一派仙风道骨的神秘模样出现在咫尺眼前时,红官只觉眼睛特别痛,但无法闭上,一瞬泪流满面。 看到了不应该出现在关内的景象,所以他惊怔又激动。 是第一任守关者——关煞将的开山鼻祖!! 呼吸之间,一道暖光从眉心摄入,霎时全身像通了电,肌肉骤然缩紧,因心动过速,差点昏厥。 不过短暂的触感,红官就在强光中捕捉到了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捻着剑诀指向他的眉心。 阵阵暖流浸润四肢百骸,原本的骨软筋麻,竟然逐渐恢复了气力,浑身都透着一股爽劲。 这是祖师爷显身传法了? 果然不忍这一脉就此断绝。 红官心间大石瞬间挪位,多年来朝夕香火祀奉,还是让祖师爷想起了有这么一个不省心又虔诚的弟子。 总之,万分不易,万分庆幸! 谢祖师爷! 红官热泪盈眶,由衷地感念祖师爷。 不知是关煞将的“面子”作祟,还是这一脉传承的恩义感发,祖师爷破天荒现身相助,就说明默认了他的做法。 连古有救了! 祖师爷传法完毕,就隐退了,说是隐退,更像是被一阵风给吹散了。 大概是被惊喜冲昏了头脑,连危险靠近都觉察不出来。 祖师爷一离开,红官膝弯处却被重重一击,整个人一个踉跄,扑倒在地。 等他回过神来,却是已经跪在了解家列祖列宗的牌位前。 二十几张历代宗亲梨木神位威灵在前,衬托得整个宗祠大堂沉雄庄严,肃穆异常。 双脚传来的剧烈疼痛,将他从场景过渡的懵然中拉进另一个幻境。 为什么受伤的总是他的双脚? 再折腾下去就得废了。 只是又为什么会到了宗祠? 这个他从小一个月就得来跪几回的地方。 但跟一堆木牌子待在一起,总比关小黑屋强吧。 可明明是连古的本命关,怎么现在好像就成了自己过不去的坎了? 红官目光草草略过那些冰冷黑沉的牌位,又过渡到了堂上两侧四平八稳端坐着的各个长辈。 连拄着拐杖、头发胡子皆白的叔公们也都请过来了。 能有什么大事,七老八十的也来凑热闹? 解伯仁新婚时,人都没这么齐,他这又是犯了什么错? 人人神色凝重,斜斜下视的目光鄙夷兼厌恶,像审视一个十恶不赦的罪犯一样看着他。 红官拧着眉头,心中迷惑,这些人又在作什么妖? 目光从他们跟前扫过,回到了自己身上。 才惊讶发现自己穿着一件云锦长衫,上面绣着朵朵红梅,将白色的长衫点缀出了雅致喜庆的感觉。 长大了还来跪宗祠,也就十八岁要脱离解家,改姓“红”那会儿。 “红官!你伤化败俗,离经叛道,对得起解家的列祖列宗吗?” 耳旁传来气咻咻的一声,是解伯仁的声音。 又是这样的桥段! 从他记事开始,解伯仁对他的态度就没变过,他骂人的声音具有很高的辨识度,骂完就得喘一阵。 只是这回喘得有点粗重,像是一口气没上来就随时会挂掉一样,不用看都知道现在他这张脸能扭曲成什么样。 “伤化败俗?离经叛道?”红官垂着脑袋冷冷一笑,“这种事你解伯仁做得还少吗?” 唰—— 戒鞭带着风刚要甩下,就被反应及时的红官反手抓住,冷眼一投,将解伯仁刺激得后退了一步。 这个老不死,皱纹横生的脸上写满了震怒,满头稀碎银发,像半截入土的人。 “当着所有长辈的面,还敢反了你?!”解伯仁的脸色难看,气得嘴唇都在抖动。 “请问我这又怎么得罪到你们了?”红官也没什么好气,平白无故被打了一杖。 可就算没有做错什么事,也会遭这些人嫌。 他们就是闲得慌,想找个出气口,树立下威严。 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解少合,阴阳怪气地哼了声:“你干的见不得人的龌龊事,自己心里没数?” 他这个五叔两个鼻孔朝天,从来就看他不顺眼。 现在言语轻侮,堂上各长辈无动于衷,看来是被提前扭曲事实了。 红官懒得看他那副恶心的嘴脸,怼了一句:“当然比你做过的那些有数多了,你是连数都不清的。” 解少合嘴脸一抽,拳头都捏紧了,咬牙切齿地大斥一声:“至少不会像你一样犯贱,和男人搞在一起!” 红官一愣,原来是因为这事…… 看来他和连古的事被他们知道了。 这是触及到他们底线了? 也对,解家这群老顽固接受不了这种关系,在他们眼里,这就是畸形的,不管对方是什么人,天王老子也不接受。 更何况是门面担当的关煞将。 呵,是有够讽刺,也挺爽快。 “解家家规哪一条有规定了?”红官语气森冷,“就算有,也跟我没关系。” 众目睽睽之下,红官撑站起来,双脚打了个颤,咬咬牙才勉强立住。 “逆子!当真反了天了!!”解伯仁怒目圆瞪,手中的戒鞭已经迫不及待要抽下去了,“解家留你不得!!” 红官一把抢过戒鞭,差点没把解伯仁气死,颠了两步,还好被解仲昌扶住。 在场的老头不约而同抽了口气,乱了乱了,家法不是这么用的。 解仲昌眯了起双眼,露出的凶光,丝毫不掩厌腻: “你是关煞将,你爱谁谁,偷偷摸摸搞地下恋情也就算了,干什么还要登报上新闻办喜事,还嫌不够丢人?!” 办喜事?公开结婚? 这么勇?像是他会做的事。 都到这份上,怎么还没把这些人气死? 只是不知道连古那边会遭受什么非议。 “我红官爱干嘛是我的自由,你们没有干涉的权力。” 红官这话一出,堂上的叔公们都在摇头骂太不像样,家门不幸。 “我们解家从来没出这样的忤逆子,你蔑伦悖理,执迷不悟,已经走火入魔!” 解伯仁气炸了,胡子都快要飞起来,无奈身体支撑不住,还得抓紧解仲昌的手臂:“解家不能再留你了!” “不知羞耻的东西!家族脸面都被你丢尽了!”解少合很会看时机落井下石,“外边有多少记者媒体守着,又有多少人等着看笑话!” “别往自己脸上贴金!我红官不是解家人!关煞将爱谁当谁当!既然已经恩断义绝,我做什么事都不需要经过你们同意,人生大事更加不需要你们操心定夺!” 红官扔下一句话,在所有要剐人的目光中大跨步走出大堂。 砰—— 这一声很响亮,很刺耳! 心口蓦地传来剧烈痛楚,红官被迫定下脚步,低头垂眼一看,鲜血汩汩流出,长衫红梅绽放,妖艳十足。 子弹穿膛而出,在他后背心口的位置开了个洞。 红官皱了下眉,双腿一软,身心俱疲,倒下那瞬,似乎看到了一群特卫冲了进来。 那个黑西装红领带的人,冲出了人群,向他扑了过来…… 向他奔来的连古,模样很帅气…… 可惜啊可惜,他还没能看得清对方的脸,就这么闭上了双眼。 遗憾总归有的,他们还没拜天地的吧。 就算得不到世俗的认可,也要天地共证这段缘分才是。 只是没想到解家说的留不得他,是要赶尽杀绝。 既然不听话,那就只有毁了。 这就是解家! “一拜天地!” 他似乎听到了有人高声大喊。 耳边的鞭炮声噼里啪啦很热闹。 仔细一听,更像是枪声。 “二拜天地!” 有人惨叫不迭,在枪林弹雨中为他们欢呼庆祝。 “三拜……” 他的头重重垂了下来,完成了最后一拜…… 不知不觉被本命关牵着鼻子走了。 连古的内心世界很支离破碎,大多关乎他俩,只是不明白为什么会有这些种种荒唐景象。 红官想理都理不清。 之后再清醒,红官就如同置身在虚空中,一片白茫茫。 不知哪里传来叮咚水滴声。 脚下一片清凉,仔细一看,原来自己站在浅水滩上,前方白雾迷茫处,似乎有个身影正漫入水中。 这个健硕的背影很熟悉。 这人赤身裸体是要洗澡? 红官快步走过去,大雾弥漫的水面已经升到了他的膝盖,漫过了连古的腰线。 “连古……”红官的声音在后边响起。 这回,他听到了,明显停了下来。 “你怎么也来了?”他问。 说话的语气丝毫不像之前的他,虽然惊奇但有气无力。 红官:“你要干什么去?” 连古:“别跟来,等我回来找你就好了。” 红官云里雾里,连古似乎没有回头的打算:“听话,乖,回去等我就好了。” 他说着就要继续往前去。 红官没等他转身,就匆忙跟上:“别走!我都好不容易跟来了,你就不能回头看看我?” 连古顿住动作,像是深吸了口气,缓缓转过身来。 红官整个人怔住了,被连古胸前腹部带着的纵横伤痕惊得说不出话来了。 大小刀伤枪伤密密麻麻,遍布全身,十分惨烈。 他到底是经历了什么? “不让你看,你非得看,吓到你了吧。”连古嘴角微扬着,“我去去就回,不用担心,回去等我。” 说着,一个后仰,跌入了水中…… 第169章 出离 “你快回来吧,我不会丢下你一个人走了,真的……” 红官脚步彷徨,对着一片茫茫白雾喊到声哑。 他就没遇到过这么难搞的闯关者,连古是第一个,也许是最后一个。 但不是无迹可寻:在连古的本命关中,或许最意难平的就是他的死亡。 不管红官是怎么死的,最终都丢下连古一个人,以至于他生无可恋,要殉情作陪。 这是他过不去坎,放不下的心结。 如果不是一往情深,又怎么能做到这个份上? 这份情谊无价,红官深感无福消受,这份恩义沉重,也让他难以承载。 “我现在活得好好的,没有死也不会离你而去,我会一直陪着你,你听到了吗?” 红官心底空茫,就像这望不到边的萧索旷寂。 “你要是丢下我,我也不活了……你不出来,我也不走了,死也要死在这里!” 连古到底是藏在哪个角落,是不愿意出来,还是出不来? 红官一边茫然张望,一边抽拉本命线红丝,伺机而动,打定主意只要连古一出现,劝不回头就得强行带走了。 可视线所到之处就只有弥蒙,这究竟是什么鬼地方? “你怕我死在你前头,丢下你一个人,对不对?” 他在试图唤醒那深陷“执念”困扰的意识。 生死的话听起来虽然沉重,有时却能藉慰人心。 “你怕我知道你种种过去之后,会丢下你不管吗?那我现在告诉你,因为有了过去,才有了现在的你,不管是什么样的你,我都不会放手……只要你出来,跟我回家,好不好?” 红官几乎用着哀求的语气,从进来这个空间开始,紧紧捏着的拳头就没有松开过。 “……我会好好吃药,好好治病,把我自己养好来……” 他都不知道自己在胡说什么,那含糊不清的,只有自己才能听得到的哽咽,说到自己心如刀绞。 这是他最后的招数了。 如果今天没把连古从本命关里拉回来,基本可以预见之后的生活会是什么样的了。 即使幻象都不存在,但一想到连古潜意识里是这些东西,就难免触景生情,既沉重无力又悲痛难抑。 “我答应你,只要你肯跟我回去,我就会好好惜命,不会为了那群禽兽不如的人,赔上自己的命……我什么都不要了,只要你活着,和我一起活着……” 他把自己想说的能说的都说了,只希望在连古的潜意识里植入一个坚定的念头,让他有坚持活下去的动力。 在此之前,他心里完全没底,也不知道这么说管不管用,直到一声缥缈的呢喃飘来: “红官……” 蓦然传来的回应,在这个空间里变得十分空灵,像是在耳边,又像是遍布四周。 红官如梦初醒,心脏突突跳着。 哪个角落传来了这么一声回应? 是他自己的渴望所产生的幻觉,还是真的有了回应? 他极目四望,前方白雾处渐渐显出了一个身影来。 红官想都没想就甩出了几条本命线。 本命线唰地几声,穿透薄雾,直接缠上了对方的手腕…… 冯陈收到红官的消息时,已经下了高速。 要不是不能在异地将事情闹大,他准会直接跟对方干上,管他三七二十一。 成功甩开了几条难缠的尾巴后,冯陈一个调头,择另一条路继续北上。 “他们可能出事了。”冯陈急忙电联褚卫。 褚卫那边的海岛全景扫描图刚呈现出来个大概的轮廓,他就意外发现了这个岛屿中间有个庞大的建筑,外围一圈“铜墙铁壁”,足足有十米高,一般人翻越不了。 被围起来的土地面积达到3454.39 平方公里,里面方方块块的建筑像极了为方便演习的军事基地。 正当他准备深度扫描时,似乎被海岛方发现了飞行器的存在。 为了不暴露位置,褚卫紧急切断了信号,并把坐标信息和扫描图发回了总部。 准备潜水时就听到了冯陈传来的不太妙的消息。 刚想追问是什么情况,冯陈删繁就简地主动将整件事交代了。 总之,目前形势紧迫,褚卫那边要调派人力过来,就难免远水救不了近火。 “我已经召集了分部的兄弟去跟你们汇合,但是切记,这次行动不是救援,而是围猎,要以活捉为目的。” 红喜在一旁听得云里雾里,想问但又不好打断,疑惑的目光转向冯陈,亟待一个通俗浅显的解释。 冯陈沉吟片刻,似乎明白了褚卫的意思,挂断电话后,加快了车速。 在窄窄的匝道上超速行驶,本身就是一件特危险的事,再加上冯陈此刻焦躁烦闷的心情,更加不利于飙车。 红喜心里就跟十五个吊桶打水一样七上八下。 “陈哥,咱们要快,但也要稳啊。” 如果细听红喜的话,一定能听得出颤音。 “你敢怀疑我的技术?你还在穿开裆裤的时候,你陈哥我就已经能上高速了。” 冯陈的驾车状态在从容和紧迫间来回切换,是个人都很难适应他那魔幻般的转角超车。 红喜刚吐过,胃里已经空了,要不然还能搜搜肠刮刮肚再吐一回,实在不行,胆汁也可以凑合。 冯陈说这话,没有丝毫取笑的意思,红喜是比他小了好几岁,何况他的驾龄高。 红喜吐不出来,干呕还噎了回去,十足缓了口大气才问:“陈哥,刚刚褚哥是什么意思?为什么说不是救援,而是围猎?” 冯陈没工夫看红喜那张迷惑的脸,有那么一瞬觉得他的智商冒烟了。 “老大的身份不能暴露,他所做的那一切都是有道理的,他在隐瞒身份,我们这群人轰轰烈烈过去救他,不是彻底把他的身份给暴露了吗?只能把他当做那个该死的黑蜂来捕猎。” 红喜恍然大悟,松了口气后又立马追问:“你把车停在哪里了?先生他们是不是遇到了大麻烦了?” 冯陈不耐烦地“啧”了声:“红喜我发现你这人……” 他都不知道该怎么说,一开口就变成了责备了: “你待在你家先生身边那么长时间,怎么好像对这些情况一无所知?” 说起来就很惭愧,不是红喜不去了解,而是先生做事从来很少将红宅的人规划在内,有什么事能自己干就绝对不会让他们参与,所以他更多的时候是无从得知。 红喜挺委屈地叹了口气:“现在说这个也没什么用了,还要多久到啊?” “快的话,还要一个小时。”冯陈已经将速度提到了最快,进隧道时擦出的锐啸声,耳膜都差点顶不住了。 “嫂子问我要老大的生辰八字,除了闯本命关,我想不到其他的用途。” 冯陈没有糖果咬,就只能咬紧牙关,他向来把自家老大当神一样看待,实在很难想象会走到要闯关这一地步。 红喜张着嘴,定格住愕然的神情,连先生要闯本命关?? 以他家先生的脾性,除非走投无路,否则不会轻易让人走闯关这条路。 这么说来,连先生的情况很危险? 红喜的心怦怦直跳,瞬间没有了安全感,心慌到六神无主,感觉胸腔快要爆炸了。 他很想问冯陈该怎么办,可是在这个节骨眼上,也只能尽力地往回赶了。 妈的!怎么会发生这么多不幸啊?? 在北城分部的特卫们要比他们提前到目标所在地。 当他们到达酒吧附近的烂尾楼时,只见目标车辆停在楼前荒地上。 几十名特卫,里三层外三层地将车辆包围起来,数十杆枪的枪口通通对准了车辆。 “看不到里面是什么情况。” 无论是从哪个角度,哪怕是车前挡风玻璃也看不见里面的景象。 特卫组组长有些头痛,从来没有遇到过这种情况,车内竟然浓烟滚滚? 难道在里边放了烟雾弹? 接到通知时,明确表示目标就在这里,却无法确定目标是否已经金蝉脱壳。 组长当机立断打了个手势,特卫们朝车的四周射了一枪,将红外感应弹射到了车身上。 五米外进行红外测温,探测车内是否有人体存在。 “里边有人,但看不到,而且有强烈的电磁波干扰!” 空气导管耳机里传来这声惊呼。 冯陈才接通这边的频道,就被这声惊呼吓了一跳,但立马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事,突然开口:“那是开启了本命关,在关外看不到里边的人!” “雷达探测到其他生物的存在!围过来了!” 随后这声惊叫,把红喜吓得紧敛着口气,双目瞪得圆圆地看着冯陈:“先生在守关,没有带金刚伞!” “什么意思?” 红喜着急上手了,急得抓住了冯陈的大腿:“那样他们就会很危险!” “讲明白点!”冯陈被他这么一搞,也急了起来。 第170章 出离2 经过红喜浓墨重彩一番渲染,冯陈只觉得一个脑袋十几个大。 这么至关重要保命的东西,没有带在身,邪祟万一靠近,那是分分钟要命的! 而且按照红官之前给沈大公子守关的情形看,人很难靠近那种磁场,更别说还能提供什么保护了。 “邱组长,带电磁枪了吗?”冯陈脑筋急转弯。 一般没有特殊情况,不会带上电磁枪,而且在实战当中用得少之又少,但他还是抱着侥幸心理提了一嘴。 突然的问话,让现场的特卫组长邱骆瞬间反应过来。 “带了!” 出乎意料的是,分部特勤组居然真带有那样的家伙,而且人手一支! 邱骆让所有队员都换上了电磁枪,发射电磁波以干扰磁场。 “雷达追踪生物体位置,电磁枪准备射击!” 邱骆这声一出,齐刷刷几十号人都换上了电磁枪。 雷达影像屏上显示以车辆为中心,四面八方的红点成片聚集,密密麻麻围了过来,看得现场的特卫们都敛着口气。 从没用电磁枪对付这些看不见摸不着的东西,难免有些发怵,现在显示器上聚集的点多到吓人,特卫们人手一支枪还未必应付得过来。 “冯队,需要医疗支援。”邱骆匆匆说完这句,就下令射击。 那些不明生物体丝毫没有给人喘息的机会,局势刻不容缓,在场特卫们也没有任何迟疑,35支枪齐齐发动射击。 上百响后,冯陈这边的心已经悬到了嗓子眼上。 他在发出射击指令同时联系了韩杨,联络北城分部医疗组接应救援。 电磁枪集中发射会产生非常强的磁场,对在场人的中枢神经系统造成的损伤几乎难以预估。 特卫总部在南城,其余各城的特卫分部都听命于总部调遣,这次出动的都是训练有素,身经百战的特卫,打着围猎幌子展开特殊又重大的救援行动,不容有半点差错,哪怕是搭上在场的35个得力干将。 “千万记得带上电磁屏蔽器!”冯陈抓方向盘的手都汗湿了。 虽然对于本命关这种超科学的现象难以解释,但情况迫在眉睫,不管是否干预,后果都无法承担。 组织上,大家都向着统帅,个人情感上,依旧偏向亦师亦友的老大。 如果事后老大要追责,冯陈都已经想好了要一个人扛下所有,管他能否承担。 红喜全程胆战心惊,视线在急速变换的路边景和紧绷着整张脸的冯陈身上来回跳转。 车辆驶出遂道时,天变得暗沉,还没靠近烂尾楼,导航就出现了异常,雷达显示有异物靠近。 “有东西过来了?!”红喜的眼皮直跳,车窗外一切正常,但雷达警报就一直叮咚叫着。 草!冯陈暗骂了声,好在自己认得去烂尾楼的路,不然靠失灵的导航得在路上兜圈。 “你跟你家先生那么长时间,还会怕这些东西?” 红喜捏紧把汗,脸色有点难看:“……先生说不可怕,但是会有影响,你看你车速都慢下来了……” “真的吗?”冯陈难以置信地瞟了他一眼,自己明明将油门踩到底了,怎么提不上速? “你家的车燃油泵老化了,要么就是踏板坏了,要么就是传感器脏了……”冯陈不以为然一顿分析,总之就是没有考虑到是自己的问题。 “不是啊陈哥,出门前我都检查过了,没有问题的。” “那中途坏掉了。” “……” 烂尾楼那方的天空阴云密布,不时有狂风大作,将周边的沙砾尘埃搅动得呜呜作响。 远处看,整个烂尾楼区都被一团乌云盖顶,底下狂风浩荡,偶有闪电穿插其中,十分混沌,如同末日降临。 和邱骆的联系中断了,空气导管耳机突然传出阵阵刺耳鸣叫,冯陈乍然摘下耳机,耳朵依旧嗡鸣,连旁边的红喜说什么都听不到。 倏忽一阵天旋地转之后,两人在猛烈的撞击下被转弯的惯性甩出了车外,在地上滚了好几圈。 冯陈滚出车外,脑袋激烈震荡过后,才发现自己出了车祸。 “真特么……”背运! 冯陈龇着牙,眉头缩成一团,好像除了疼了点……关节还能动! 满地的玻璃碎片,刚刚被甩出来时,脑袋撞碎了车窗玻璃,不死就福大命大了。 好在大冬天衣服穿得厚,不然全身都得插满玻璃渣子。 冯陈恍恍惚惚地瞟了另一边的红喜,见他还能翻动身体,心底一松,撑站起来,就骂骂咧咧地朝红喜颠过去。 红喜整个人不得劲,一只手似乎已经骨折了,幸好意识还算清醒,瞥了眼不远处冒烟的车,当下悟了个道理: 老司机也会翻车! 冯陈一爬起来就要拉红喜,把红喜惊得哑口。 “干嘛?见鬼了?”冯陈看他那惊讶的表情,十分憋闷,“开车生涯,免不了磕磕碰碰,别他妈大惊小怪的样……” 话没说完,脸上就感觉到了湿意,进而闻到了强烈的血腥味,他这才意识到了什么。 “草泥马!挂彩了!”冯陈捂着鼻孔,自己去车里掏药箱。 冯陈被震荡得七窍流血,车子前头撞瘪了,凹进了一块,保险杠都撞变形了。 “陈哥,我来开吧。”红喜权衡了下,还是得靠自己一只手来操作比较妥当。 “得了吧你,一只手就想操纵失衡的车,我可不想搭上这条命。” 冯陈觉得靠他,母猪会上树。 可自己眼下这个状态,无异于赶着去投胎,于是决定给红喜正骨。 接着,在无人的车道上,红喜发出了一声凄惨的嗷叫。 特卫射击后的半小时内,是医疗组抢救时间。 韩杨就近调用了一批神经科医生赶往现场,去到的时候发现,烂尾楼前遍地是躺着挣扎的特卫。 他们痛苦地抱着头哀嚎,五官都扭曲到一起,有的直接躺平了,仿佛集体遭受了袭击,把医生们忙得头昏脑涨。 烂尾楼的动静这么大,附近的末日酒吧早就收到了风声。 “解老板,我要说的就这么多,如果贵公子在北城出了什么事,我可负不起这个责任。”花姐吞云吐雾中,又喝了口酒。 挂了电话,花姐将目光转向背手排排站的打手们。 “烂尾楼?”她扯了扯嘴角,“明晚之前,清掉所有苍蝇蚊子臭虫。” 明晚,这间末日酒吧将迎来新生。 “花姐!”有人紧急进来通报,“找到蜂哥了!” 烂尾楼前—— 在无数破碎的片段中,红官始终找不到能够拼凑出完整故事的碎片,连古本命关内的景象太杂太乱,就像猛浪一样冲击着脑海,让他目眩神迷。 他记得自己将手腕中所有的本命线都甩出去了,切切实实地缠上了连古十指,只是一道强光突然切入,逼得他闭上双眼。 可他不敢懈怠,双手一拽,本命线再次绷断。 红官十指力道骤然泄劲,猛地睁开眼,就见两只虚影一样的手,从他肋下穿出来,忽然就握住他的手,带着一股浓重的檀香味。 祖师爷…… 红官心跳加速,这股味道就是他每天烧的香所散发出来的。 这两只手正在操控着他飞速掐指诀。 “你不应该对闯关者倾注情感,就算是关煞将,也走不出来。” 他似乎听到了耳后传来的一句空灵提醒,带着疏离寂寥的出尘感。 恍如梦寐,红官脑袋片刻空白,内心浑浑沌沌,尝试着回应祖师爷,嘴巴张了张,却说不出话来。 关煞将一脉传承至今,表面风光,实际坎坷,他这个后世弟子,更是明里暗里要断了香火,如今祖师爷现身,他都不知道该怎么面对。 而祖师爷不但没有怪罪,还帮助他重续本命线,打了个精致的花扣。 据说祖师爷的结扣,后世子弟没个传承下来,实在太难了,模仿都模仿得不像。 红官有幸目睹,也看得眼花缭乱了。 只见红线虚影重重叠叠,结成花扣也只是眨眼间,之后更像鬼魅一样穿透煞气层层迷雾关卡,向雾的尽头延伸而去。 很快就有了着落。 系上了! “回去吧。”祖师爷温声在耳。 红官语塞,正要给祖师爷道谢,低头一看,那双有劲的手已化成羽蝶翩然消散。 手中的本命线一动,红官一扯,便将自己扯出了本命关。 十指微微动了动,似乎还带着被勒过的痛感。 红官缓缓抬起双眸,车座上的人依旧平躺。 只是旁边的血氧逐渐上升了,灵魂不再像脱缰的野马,终于拴住了! 看那因匀速呼吸起伏的胸膛,红官长长地彻底地舒了口气。 脸上的血色没回来,疼痛却遍布全身,这次的闯关可以说使劲浑身解数,他得好好睡上一觉了。 伸手颤颤地在连古手上握着,他的手腕缠着几匝本命线,结扣却是祖师爷的花结。 他竟然在最后时刻,记住了祖师爷那复杂的结扣手法。 每代关煞将几乎都有两个结扣法,一个来自传承,一个出自本身,都带有强烈的个人色彩,用意也都不同。 祖师爷隔代相传的这个结扣法,在《神煞录》中记载得很清晰,有“守”也有“锁”的意思。 守,守一个本命年岁,平安过关,守一个重生灵魂,不堕暗夜。 锁,锁住肉身,不让邪气侵扰,不被病魔缠绕。 上一任关煞将说过,祖师爷的本命结扣,有“抗争”的意思。 “抗争命运?”红官当时是这么理解的。 “可以这么理解吧。” “具体是什么意思?准确来讲是什么?”红官刨根问底,但没有确切回应。 总之不管怎么说,这个结扣打上了,应是祖师爷帮忙打的花结。 连古是得到祖师爷祝福的人,他一定能够无灾无难,长命百岁。 而红官关内关外欠他的,好像都只有好好活着才能弥补。 连古本命关内呈现的所有景象,红官都得好好梳理,不然真不知道在他意识深处到底埋藏着什么样的故事,稀奇古怪又不为人知。 出关后,车内的烟雾缓缓散开,外边的光投了进来。 转回头惊见车窗外站着一整排武装特卫,他这才想起之前叫了冯陈来“收尸”。 想来他们已经等候许久了,正要伸手去开车门,车窗外却突然响起了一片激烈的枪声。 红官本能地趴在连古身上,外面的特卫已经散开,各自找掩体射击。 没来得及看外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绪就被连古带动了。 “醒了?”红官紧紧抓住连古的手,轻抿着发颤的唇,不敢大声。 事实上外边的枪声响成一片,盖住了红官的话。 车身被打了几个窟窿,好在特卫们的车都有防弹玻璃,所以躺平的两人都不在射击范围内。 连古微阖的双眼投出点微光,之后就沉沉闭上了。 红官抓着他的手轻吻了下:“谢谢你愿意回来。” 外面至少有两波人在火拼。 谁敢跟特卫干战? 只有雇佣兵了! 那么是解家?还是和解家有瓜葛的黑蜂、花姐? 是他的行踪暴露了,还是连古的身份暴露了? 如果黑蜂到场,场面将会十分混乱,如果花姐到场,至少还可以上演一出“擒贼先擒王”的戏码。 如果只是解家人到场,就更好解决了。 原来的35名特卫全部送上救护车治疗,而持枪火拼的这波特卫却是中途赶来的。 刚好在这个节骨眼上,来得真巧! 等动静小了下来,枪声断了之后,已经过了半小时。 红官咬牙支配着难以协调的身体,趴在窗上瞧了眼外头的形式。 已经在拖尸体了,刚好他开来的运尸车能用得上。 大大歇了口气,红官终于打开了车门,迎面的就是规矩列队排排站的武装特卫们。 褚卫搭着件外套风尘仆仆地从中走出,狂风撩动大衣,缠满绷带的胸腹渗出的血迹时隐时现。 寒风冷冽,褚卫刚毅的脸上像冻了层冰霜,目光沉沉,在见到红官那一瞬,秒变脸,收敛了攻击气息,连眼神都变得柔和了些。 “嫂子!!”冯陈的呼声,从后背传来。 红官一扫眼,就见冯陈和红喜伤痕累累,相互搀扶地走过来,脸上堆满了劫后余生的笑容。 看到这些陌生的熟悉的面孔,红官心情明朗了不少,整颗心都安定了下来。 人一放松,困倦滔天席卷,双腿一软差点摔倒,好在被一只手及时拉住。 第171章 消息 红官被渴醒了。 睁开眼就看到自己房间的大木床顶。 看来这是回到南城了。 已经记不清是第几次醒来。 最开始恍惚还能看到那个熟悉的身影,听到那把久违的声音,后来朦朦胧胧中又有几道影子在床前交替晃动,大概听出了来的都是熟人…… 一段曲折复杂的思路终于理清后,喉头干涩地滚动了下,他下意识伸手摸了摸身侧,空荡荡的。 “先生……” 红福的声音传到,连同一杯水递了过来:“先生喝水吗?” 在红福的搀扶下,红官缓缓坐了起来,靠在床头。 红官面有憔色,张张嘴蹦不出一个字来,就自觉地接过水喝了口。 “……连先生呢?” 红福皱着的眉头刚舒展开,就又拢在一起:“连先生外出办公了。” 办公? 红官立马询问:“我睡了多久?” “也就三天……” 红福还想让他安心休息,话还没说完,红官就截口了:“三天?连先生还没有过七天时限,怎么可以让他出门?!” 要不是红福按着,他就要掀被起来了。 “先生您先别激动……” 红福试图安抚,又被红官打断:“其他人不知道情有可原,可您怎么会不清楚七天期限意味着什么?” 在本命关内获得重生的人,闭门不出七天,这七天要养三魂七魄,得靠闯关得来的五福养。 通俗来讲,就是不可以“见光”。 这是所有的关煞将恪守不渝的规矩。 可他才一次没有看住,就坏了规矩了,受苦的只会是闯关者本人,且有可能会前功尽弃。 所以红官很惊恼,惊的是连古旧伤未愈,刚闯关出来本身就很虚弱,居然还能外出? 恼的是红福红喜为什么不提醒,甚至是阻止? “连先生的身体状态怎么样?”他接着追问。 红福迟疑了下:“……连先生精神状态还不错。” 其实红福不敢告诉他,连古醒来当天就已经匆匆外出了,准确地说,连古根本就没有回到南城,而是让人一路护着红宅的人回来。 看红官脸黑沉默,红福补充了句:“先生,我们劝过了,可连先生他有重要的事要处理,根本就管不住啊。” 见红官弯下身去拉床下柜子,红福马上反应过来,给他递过来了手机。 “有什么事比得上命重要?”红官生着闷气,好不容易从鬼门关拉回来的人,就是这样不珍惜自己的性命? 连古不是无争的人,他想要走的路,十头牛都拉不回来。 想到这里,红官也只能暗自叹气了。 “先生您刚醒来,情绪不能过大,韩医生也交代了要心平气和……” 红官拨打着褚卫的电话,轻声问:“韩医生有过来吗?” “韩医生每天下午都会过来,这个时间点也差不多了。” 褚卫和冯陈的电话都是忙线状态,更别提是连古了。 红官略微沉默了下,抬起的疲倦眼眸中,有些许不易察觉的期待:“他有留下什么话吗?” 红福自然知道“他”指的是连古。 红官被送回来的当晚,连古就给红福通了电话,交代了一些事情。 “连先生让您什么都不要想,记住您答应他的要养好身体,等事情处理好了,他就回来看您。” 红福在先生真切的目光中,不敢有半点隐瞒,事实上,除了关心红官,连古也不会透露太多其他的事,位置就更不可能会透露了。 北城的一切还没有结束,连古极有可能继续着之前的事。 想找红喜出去打探消息,可红喜也随他们一同出去了,这就说明他们这次的事并不危险。 握紧的手机微微松开了些,红官将手机交还给红福。 “先生,连先生已经闯过了生死大关,外头的风浪对他来说又算得了什么呢?” 红福的话,用来安慰一般人,或许很见效。 人生的许多不幸,乐观点看,都是“苦难先行,必有后福”。 可对于见惯生死苦难的红官来说,这世间最大的定律,就是“无常”。 说不准,灾难就偏偏看中了某人呢? 红官控制不住地往坏处想,他想要拼命留住的人,再次脱离了视线,心里难免没着落。 “先生,您饿了吧,我给您煮碗粥去?”红福寻思着要转移一下红官的注意力。 “福叔,最近有没有发生什么事?” 不问明白,他始终无法安心。 红福早知先生要刨根问底,于是把这两天的新闻做了个高度总结。 “南城倒还好,您不在这几天,解家大少爷都有来,最后一次是被解家来人带走了。”红福实话实说。 解鸿程一如既往来红宅守候,就算得知红官不在,也还是坚持不懈,实在让红福茫然费解。 “解家来人?什么人?”红官从来觉得解鸿程的所作所为都是解家授意。 解家这是打算悬崖勒马还是另辟蹊径? 得知是解家老三解叔恩来到红宅,红官还是有些诧异。 那个解三爷怎么也跑来掺一脚?不嫌水深? 在他印象中,解叔恩虽然抠门吝啬,见钱眼开,却努力争做个局外人,可在连古的本命关内,似乎又有另外一面。 这次破天荒来到红宅,恐怕不止带走解鸿程那么简单。 红官神情略显严肃:“解三爷有进来?” 对这个解家老三的态度谨慎了不少。 “那倒没有。”红福摇摇头。 红官略微沉吟,随即吩咐:“派人调查一下解三爷,看看他最近都在做什么,私下跟一些什么人结交。” 这倒让红福奇怪了,红官针对解家,从来对解老三的态度都是置之不理,就因为来了趟红宅? 只见红官眼角微微眯了下:“解家的生意有传出什么消息吗?” “解大当家病倒之后,关于解家生意这块的新闻消息就少了很多,应该是被压下来了,不过股市方面的消息还是有的,解家矿业、房地产的股价波动走低,市值蒸发近百亿。而连家的医药和军工方面受到的关注比以往翻了近十倍。” 红官听着,心头的阴霾稍稍散开了些,解家会得到他们应有的报应,现在这些都只是餐前菜,开开胃。 红福翻动着手机,就最近的新闻消息进行说明:“对了,关于那些专家失踪的事,有了新消息了。” 红官突然坐直了起来:“找到了?” “算是吧,他们主动和家里人通过电话了,说是要专注搞研究,就断掉与外界的联系,但怎么想都有些奇怪……” 确实很奇怪,就算是国家机要科工作人员要保密,也会事先和家里人说明是有保密工作要进行,绝不会突然离奇失踪。 蹊跷的是,专家们就在这几天相继打电话回家,这不得不让人怀疑,是不是集体受到了要挟才打的电话。 正如红官之前所说,这或许就是一个“终止谣言”的计划。 连家特卫一直在追踪专家们的行踪,现在他们主动“出现”,是否意味着宣告特卫行动失败? “北城的消息呢?” 如果连古暗地里有所行动,北城那边应该会传出些消息。 红官忽然发问把红福愣了下,但确实这些天新商报有传出了新消息: 东城钱氏集团老总钱丰因经营不当,致使集团连年亏损,所以将集团股权转让了出来,而据称这位老总还是北城帝皇夜总会的幕后经营者。 “钱氏集团?帝皇夜总会?”红官从昏迷中醒来后,思维有些迟钝,但不影响他思考。 他依稀记得这个钱氏集团旗下先锋矿业公司和连家以及解家的微妙关系,钱氏集团老总把集团股权转让出来这事,和连家、解家有没有关系? 红福知道先生从不了解这些,就说明了下:“这个帝皇夜总会经营的是见不得光的买卖,您想得到的想不到的都有沾到。” 红官敏感追问:“做的是黑道生意?” “是啊,他们就是当地的地头蛇,没人敢招惹,但我们让人打听到了,这个夜总会在前几天晚上出了事,之后不久这个钱老板就把股权卖了。” 红官双眸一亮,这其中必然有个因果关系。 但他很快就想到了连古,至少连古有两个动机: 一个是对方伙同银行挪用账户资金一事要教训,一个是先锋矿业在东城背地里合作的对象或许是解家,这次先下手为强,目的在于断了解家动东城矿区的路。 红官捏了捏眉心,声音透着倦乏: “福叔,麻烦您帮我查一下,帝皇夜总会的资料,能查多少是多少,还有北城一间末日酒吧里边一个叫‘花姐’的女人,看看是什么来头……” 红福连连应好,先生这一趟出去的遭遇,没有惊心动魄说不过去,否则不会连韩医生都接连感慨摇头。 红官并不打算继续躺着,起身洗漱完,就来给祖师爷上香。 这次要不是祖师爷帮忙,后果不堪设想。 红官无比庆幸,庆幸自己从小烧香,不会等到临了才来卖乖,也庆幸祖师爷不会见死不救。 红官站在祖师爷牌位前立定瞻仰,似伤感又似仰慕的目光不曾离开,直到闻到一股檀香味,他才回过神来。 一旁的红福还是第一次在先生脸上看到了这么复杂的情绪,使得他点好了香都不敢出声打扰。 红官恭敬三拜,心中涌动着难以言喻的感激之情,所以一句话都没有说,默默地插上香。 “福叔,原来香炉里的灰呢?” 原来那些黑灰不见了。 红福“哦”了声:“倒花盆里种花了。” 连古枯木逢春,预示凶兆的黑灰恰巧被倒掉了。 这或许就是天意吧。 天意要连古好好活着,让他带有使命一样活着。 也不知道是祖师爷偏袒,还是天命难违,总之他肯现身传法,就得谢天谢地谢祖师爷了。 红福去给红官准备吃的,红官再次翻开《神煞录》。 祖师爷留下来的唯一一本书里,却没有记载关于他个人的什么事。 红官作为关煞将传承者之一,年仅八岁,就得独当一面,再往前,年岁太小对祖师爷只有敬仰,也没有好奇祖师爷的生平事迹…… “少爷!”林耀堂风风火火走进来,千盼万盼终于把自家少爷给盼醒了。 “林叔,您来得正好。”红官把书一合,迎了上去,“您之前跟过第六任关煞将,知不知道祖师爷的事?” 第172章 追溯 林耀堂手中的大袋补品才刚放下,神情微顿后变得诧异:“怎么突然问起了祖师爷的事来?” 从前也没听红官提过。 “是不是在关中遇到了什么麻烦?” 林耀堂近前来,目光匆匆扫过祖师爷牌位,又急切回到红官身上,然后将他全身上下都端详了一遍。 “林叔我没事,我就是想多了解了解祖师爷,毕竟我是这最后一脉了。” 红官没有明说,关内的景象太过虚幻,很难解释得清。 而且关于关煞将不再打算传承的事,林耀堂也是知道的。 红官的气色还没恢复过来,但至少比之前好太多了,有了些生气与活力。 林耀堂长舒了口气,温润目光投向香案上的牌位,敬佩之情溢于言表,神情像在回忆过往。 他在照顾红官之前,还照顾了上一任关煞将七八年的时间,或多或少有听过祖师爷的事。 只听他拉着长调感慨:“第六任关煞将提起祖师爷,说得最多的只是一句话。” 红官凝神看去,香炉上显出了香灰搭桥的形状,恰好是左边的香灰搭在右边上,预示着“增寿”。 所以,祖师爷的意思是,连古终于通过这次闯关改命增寿了!也意味着他的旧疾会痊愈! 红官脸现喜色,心里又给祖师爷烧了三炷高香,之后脸上恢复了正色:“什么话?” “‘满堂官将,英灵显赫,为民为士,名扬四海’。” 林耀堂字字清晰,而且铿锵有力,正是模仿第六任关煞将的语气。 “这是什么意思?”红官第一次听说,第六任为什么在传授期间一字不提? “我只听说,祖师爷曾在守关前,搬来满堂官将塑像,给它们开光点目,守关时招兵集将显法相,颁印颁令,穿过血雨腥风,跨越火海逆浪……” 红官越听越震撼,祖师爷守关需要这么大阵仗?还是说因为是第一次,所以阻碍大了点? “知道是为什么人守的关吗?” 林耀堂摇摇头说:“这个就不清楚了,只知道那不是祖师爷第一次守关。” 红官沉思了下,在关外请神入关这种道行,确实就不会是第一次,更别说请了满堂官将,很难想象那是一种什么样的壮观场面。 就算凭他现在十几年的功力也未必做得到,所以难免震惊,可奇怪的是,这么重大的事居然在《神煞录》上不见记载? “还有什么?”红官想要打破砂锅问到底了。 林耀堂沉吟中加了句:“上一任好像还提了一句什么‘后世不可学,学者必堕落。若后来人,有三分修持,便有七分召感,若有十分修持,吾必随时照临’,好像是这么个意思,没记得太清。” 红官一听,大概明白了祖师爷的威仪戒忌,往后的关煞将都不能学他,估计指的是请来满堂官将这件事,所以才没有记录在册。 问题是,后世有多少人能学得来?据他所知就没有,哪怕是祖师爷的亲传弟子。 而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现在也无从考究了,但似乎是一种禁忌,否则也不会面临“堕落”的下场。 祖师爷后边那句“吾必随时照临”,让红官深受触动,其实他也分不清祖师爷现身,是因为不忍这一脉真绝了,还是被他的勤修苦学所感动。 虽然反骨的他,勤修苦学的目的是要结束这一脉。 总之,红官心里暗暗做了个决定,将来有天关煞将这一脉绝了,他也会一直尽心供奉着祖师爷。 “少爷您是不是想到了什么?”林耀堂抬头纹隆起,红官这次醒来怎么有种说不出的惆怅。 担心他病懵了,一听韩杨过来,林耀堂三两步就把人请进来给红官把脉。 “韩医生,您辛苦了。”红官虚拳抵着嘴,轻轻咳了声。 咯血症悄无声息地在体内生根发芽,直到现在已经有半年的时间了。 数月前的一次飞来横祸,让红官知道了这世上原来还有转人体基因的药物,这无疑是给了被命运嘲弄的他重生的希望; 一个月前,沈大公子生命垂危的一次赌命尝试,让他终于揭开了关煞将“不可告人”的秘密,可以说是里程碑式的重大发现,也给年轻人带来了生命的另一种可能。 而就在几天前,在生死边缘,他才幡然醒悟,意识到真正的痛苦不是大仇难报,也不是苟延残喘的活着,而是吹灭黑暗里的明灯,弄丢这世上最重要的人…… 近半年时间,他的生命多了很多过客,生活也不再一层不变,庆幸的是,终于,终于抱住了一个能为彼此舍弃一切的人。 现在回头想想,九死一生也算是因祸得福了,咯血症而已,他从来不放在眼里。 倒是林耀堂一脸紧张的模样,盯着表情严肃的韩杨,心里一阵阵揪着,见韩杨收回了把脉的手,他忙询问:“韩医生,情况怎么样?” 红官瞥了眼林耀堂,蓦然想起了关内那一幕景,他的林叔抱着他俩的骨灰罐,满心悲戚道歉,怪自己无能为力,不能让连古全尸入土,只好依言将他们烧成了骨灰掺在一起,以告慰在天之灵…… 想到这里,红官心间泛起一抹苦涩,负疚连连,如果真有那么一天,他对不住的何止是连古一人,他还对不住照顾他长大、给予他帮助的所有人。 所以他总不愿欠下人情,有了这些人情世故,牵绊多了,想死都没那么坦然。 韩杨和红官的视线一对接,脸上那股严肃劲就缓和了下来: “病情好转了,就是气血虚,要多休息,多补充营养,不出一周就能有所改善。至于咯血这个老毛病,还是那句话,药不能断,争取早日根除。” 他的意思很明了,“根除”就是彻底“转基因”。 “太好了!这是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啊!”林耀堂如释重负般长出了口气。 但其实这一切本可以不用承受,不是吗? “那连先生呢?”红官逮住韩杨,要问的始终都是连古的病症。 韩杨从药箱里提出了几袋中药包,交给刚端粥过来的红福,交代他饭前煎药饭后吃。 瞅了眼那碗素粥后,韩杨加了一句:“以后的粥啊,山药、桂圆、大枣这些益气补血的食材能加就给他加进去,大有益处。” 红福连连点头解释:“是是是,考虑到先生刚醒来,就喜欢喝点清淡的,才没放什么料。” 韩杨回过脸,见红官一直凝着双眉,等着他回答,没打算隐瞒的他直截了当地说: “北城那边传回来的消息,连先生目前状态稳定,实在是多亏了红先生,这次要不是红先生,恐怕他挺不过这一关。” 红官紧绷的心终于放松了下来,只是现在回想,仍心有余悸。 不过,这一切都是连古自身的造化,是他自己命不该绝,而红官也只是推了一把。 “他还要继续吃药吧。” 韩杨不可置否地点了点头。 目前来说,本质上他俩都是药罐子,必须要坚持服药。 至于副作用,大病之下,小巫见大巫,也没有什么好说的了。 当然有一点,韩杨还是要私下提醒红官—— “连先生的药物,会让他精力过剩,如有可能,还是得让他适当释放释放。” 韩杨的小声提示,红官过了阵才反应过来,就尴尬得红了耳朵,所幸韩医生交代完毕就离开了。 问题是,他一个气血不足的人,能怎么办? 傍晚,红官补充睡眠时,计承来了,等了一个小时,不见他醒来,就留下一盒人参离开了。 计承还是那样来去匆匆。 听说他最近在韩杨那里实习,学习制药,阿风的父亲会还时不时去探望他。 红官喝着汤,突然没由来地羡慕计承,生活平平淡淡也挺好。 泡了个脚之后,红官给连古去了通电话,却是关机状态。 不再往坏处想了,如果是因为闯关后身体出现了不妙,相信红喜在身边也能判断,至少会给他打电话。 【忙完回电报平安】 这条信息发出去后,红官让福叔多留意北城的消息,并开始整理这段时间的大小事。 红福将月度安排表递了过来:“樊夫人下周二会登门拜访。” 红官小小诧异了下,还是问解四爷的事? 红福补充:“说是来探望您。” 下周二,那也就是后天的事了。 “明天下午三点,沈老爷子和沈大公子会亲自过来道谢。” “沈大公子恢复得怎么样了?” “生龙活虎的,精神劲头不错,听沈老爷说沈大公子不像以前那样游手好闲了,在问是不是闯关之后的人都会性情大变。” 红官挑了下眉,问:“那您怎么说?” “我说这个是因人而异的,绝大多数人闯关出来后,对生命有了另一番体悟,就会省视过往,总的来说也会有所成长吧。” 红官点头赞许,沈大公子品性不算恶劣,就是浪荡了点,要是能有所收敛,也算是给病中的沈局一个安慰吧。 说起来,沈局的身体状况不好再拖,闯关一事得提上日程。 看了眼计划表,没有上次安排得那么满,估计是红福为了他的身体着想,都给往后推了吧。 “福叔,月底那天空出来吧,来客不接。” 第173章 抢手 第二天午后,沈家人如约而至。 也许受沈大公子的影响,沈局看起来一整个神清气爽,容光焕发,没半点病态。 如果不是见识过沈局化妆前后的样子,红官差点就以为他已经病愈了。 而沈大公子更像个精神小伙,审美不变,穿着依旧花哨,蓝色印花衬衫外搭黑白晕染的外套,简而言之,“土中带潮”。 虽然没以前那么高调,但整体还是轻佻中带有点小闷骚,太阳镜一戴,又有点拽帅。 沈局第一次来红宅,一进门就忍不住夸赞,尤其站在堂前迎客松盆景面前观赏了好一阵,直到沈大公子催促,他才在红福的引领下入了堂。 两人一落座,红官就出来了。 心心念念好久不见的人终于现身,沈大公子蹭地离座,摘下了太阳镜,在沈局的目光中,克制住要迎上前去的冲动,对着红官露出了整齐皓齿。 红官冲两人分别点头问好。 “红先生打扰了。上回您救了大公子,本应该在当天就登门道谢的,听说您病了,这次专程带了些补品过来聊表谢意,感谢您出手相助救。” 沈局一脸和颜悦色的真挚,这次亲自登门,带来了一车的名贵补品和茶叶,桌椅上都堆满了礼盒。 红官只瞟了一眼,淡淡一笑说:“沈先生不必这么客气,大老远跑一趟,还费心带了这么多礼品来,心意红官领了。” 客套话还是得表示表示。 沈局点了点头,瞥了眼身旁一脸痴相的儿子,心里叹了叹,面上不动声色地进入了下个话题。 “红先生有恩于我们沈家,将有任何需要的地方,只需一个电话,我们沈家上下都会倾力相助。” 沈局说得诚恳,红福在一旁听得踏实,越来越多人助力先生,先生不再像过去那样孤军奋战了。 从认识连先生开始,一切都向好的方向发展。 “沈先生言重了,守护本命关是关煞将的职责所在,我也只是尽我所能,做我应该做的事。”红官实话实说。 红福无声一叹,先生就这么轻飘飘略过了生死大关,会让人误以为关煞将对每个闯关者都须做到这个份上。 红官心知肚明,身上若无千斤担,谁愿拿命赌明天? 这话于他与所有闯关者,都可以找到一丝共鸣。 关煞将守关本可以袖手旁观,一切看闯关者自己的造化,可他变得越来越感性了,总是控制不住自己“多管闲事”,管的还真宽,都管到他人生死去了。 所以祖师爷在关内对他说的那句,是对他的警告:作为关煞将,不该带着私人感情来守关。 当然,红官没有对沈家人表明,是因为在闯关前,他就下定了要救活沈大公子的决心。 坏了关煞将规矩来报私人的恩,祖师爷肯定得气活过来。 沈大公子碍于亲爹在,行为还算端正,只是目光太过放肆,连红福都看不下去了。 红官更加选择了直接忽视。 沈局讪然一笑:“红先生,这次来除了道谢,还要向您赔礼道歉。” “您……什么意思?”红官一杯茶还没喝,目光投向神情隐晦的两人,不由得顿了下,“有话不妨直说。” 沈局叹了口气,酝酿很久的话还没出口,就被沈大公子截了道。 “红先生对不起,因为我的问题,可能已经给您带来了很大的麻烦。”沈大公子一改态度,满脸歉意地近前来鞠了一躬。 红官眉梢一挑,和身旁的红福对视一眼,再转头就看到了沈局将沈大公子拉到一旁,愧疚解释: “红先生,这事责任在我,没有管住下人们的嘴,大公子病危一事被泄露了出去,而我也没有来得及提醒他不要随意走动,所以……” 沈局的话没有说完,红官就恍然明白了。 年轻人能闯本命关这个秘密,守不住了。 终究是纸包不住火。 而他们接下来要面对的,将是数以千计万计的家庭,各种生离死别,各种悲欢离合也都将交替上映,比守老年人的关还要棘手。 只是凭他一个半截入土的关煞将,怎么招架得住? 红福听得心惊肉跳,焦眉愁眼地看着自家先生,一方面为先生担心,担心他会因为这件事遭受社会舆论,一方面又怨沈家父子,怎么就这么不严谨?捅出了这么个大篓子。 可自打红官决定为沈大公子守关开始,他就已经预料到有这么一天了。 红官一脸严肃回应:“沈先生,事情已经发生了,说再多也无济于事,要是将来因此出现什么茬子,沈家可一定不能袖手旁观。” 沈局忙点头:“这是当然!沈家当尽全力为先生解决所有麻烦,替先生安排妥当。” 沈大公子抿着嘴,目光不离红官,踌躇了下开口:“红先生,我能……” “咳咳咳……”沈局冷不丁咳声提醒,阻止沈大公子的话。 沈大公子本就有些迟疑不定,被沈局这么一急声提醒,干脆就闭嘴了,但神情依旧不甘心。 红官看在眼里,没有追问,自然就避开了话题。 “沈先生,有一事请教,不知您是否了解北城相关势力集团,比如钱氏集团?” 红官的试探性询问,果然得到了沈局的真实反馈,他先是诧异了下,随后解释:“您指的应该是他们那些见不得光的生意,明面上的生意是在东城。” “哦?”红官若有所思,“看来和传闻的差不多。钱家有人要来咨询闯关,所以想先了解一下情况,我听了新闻报道,钱氏集团转让了股份,不知真假?” 沈局沉思了下点点头:“确实有这么个情况,应该是得罪人了,以他们的经营情况还不到要转让股份的地步。” 沈大公子第一次听这么正经的对话,看红官的神情都变了样。 红官不仅儒雅清冷还有些深沉城府,似乎不管从哪种状态看,都让人赏心悦目又心驰神往。 “钱氏集团在道上的关系怎么样?”红官进一步询问。 沈局摇摇头:“北城不管是过去还是现在,都是一块鱼龙混杂的江湖之地,想要在北城立足,没有傍当地大户,很难混得下去,钱氏集团也就是那个时候砸下重金,频频向当地的名流权贵献殷勤,并开了家高档会所,提供各种声色服务,才打开了人脉。” 红官喝了口茶,没有继续追问下去,可到了这个份上,沈局也就知无不言了。 “其他的我不是很清楚,但多少知道一点,北城所有的声色服务生意,背后都被一个老板垄断了。” 听这话,沈大公子不禁瞟了一眼过去,自己的爹什么时候对这类生意感兴趣了? 感受到一道别样的目光,沈局立马解释:“之前在北城做生意时,有客户请了几回,也就简单地了解了下。” 沈大公子难以置信的目光更深刻了。 至于垄断的老板是哪位,那就无从得知了。 沈家父子没有待多久,把该讲的都讲完就回去了,临走时沈大公子突然折回门口,跟红官说了句话。 回到车上,沈局神情严肃追问:“再三提醒你不要提,你还是不甘心跑回去提了?” 沈大公子嘴角一扯,转头就坐了副驾驶,留沈局一人坐后边。 “答不答应是他的事,提不提是我的事。” “其他事我可以不管你,但这事,你不能让红先生为难。”沈局知道自己的儿子是什么德性,但从来不知道他在感情上这么执着。 “您放心,他不为难,一口拒绝了。”沈大公子苦笑了下,点开车载歌单,跟着哼唱了起来。 沈家父子走后,红官有些心绪不宁,红福还以为是关于沈大公子最后提的那一嘴。 “恐怕不是沈家这边散布出去的。”红官沉吟出声。 红福有些没反应过来。 “闯关这件事……和黑蜂脱不了关系。” 第174章 抢手2 红官在调查钱氏集团的事,不知怎么的就传到了王蔼仁的耳朵里,于是对方主动来了通电话。 “红先生是不是信不过我王蔼仁啊?”王蔼仁叹了声才开腔。 多少有些装腔作势。 “王老板怎么说这话?”红官大概猜到了是怎么一回事。 “黑道上的事,您还需要向谁打听吗?东南西北各城的事,就没有我王蔼仁打听不到的。” 王蔼仁话锋一转,突然笑问:“话说回来,红先生最近对黑道上的事,好像很感兴趣,该不会是有什么打算吧?” 王蔼仁语气不一般,话里还有话。 红官无声一笑,这个王蔼仁的心思确实有些庸俗龌龊,他要真是有入黑道的打算,王蔼仁恰好可以领他入道,而将来这个老江湖也会成为他明面上的倚仗。 到时,不管走到哪里,王蔼仁都能吃得开,所以他比任何人都乐意看到红官走上黑道,却不会主动拉拢,而要等到红官亲自开口。 “还真的没什么打算,也就因为有道上的客户,刚好了解下。”红官语气清淡,听不出情绪,“不过,道上有什么事还真的瞒不过王老板。” 红官这句颇有暗指的话一出,王蔼仁忙表态:“红先生别误会,江湖混久了,风吹草动都知道,没有刻意打听的意思。” 也就是没有特地打听红官动态的行为。 “既然都这么巧了,那就向王老板请教个事,您应该知道北城的帝皇夜总会吧。” “哟?帝皇夜总会啊。”王蔼仁意外地啧啧一笑,语气里透出些回味,“那可真是个好地方!” “看样子您不少光顾。”红官顺口一带,差点激起王蔼仁的澎湃心潮,“听说幕后经营者就是钱氏集团老总,对吗?” “……不太对,之前还是,现在不是了,换人了,而且他也不算是幕后的,背后还有个大老板。” 红官话中带着小小诧异,凝眸追问:“怎么就换人了?” 王蔼仁吧嗒抽了口烟:“是被砸场了,砸场的人您猜是谁?” 没等红官问,王蔼仁自问自答般透露了:“就是那个黑蜂!” 红官一怔,原来是黑蜂,可黑蜂在这个节骨眼上出面砸掉黑道上的场子,为了什么? 不怕被连家特卫追踪上? “嘿!这个小子真是个狠人,把人家的场子砸咯,再回献给人家的老板,鼻孔朝天了都不敢这么嚣张!” 王蔼仁语气里坐山观虎斗的意味十足。 “什么?”红官差点以为自己听漏了,“意思是他根本不知道自己砸掉的场子就是那个老板的?” “黑蜂怎么可能不知道?只能说是赤裸裸的挑衅,很狂!” 也很野,完全在王蔼仁的意料之外,反倒让王蔼仁觉得很有意思,于是最近都很留意北城那边的动静。 听到这样的消息,红官脑际只闪过连古的脸。 之前他就假设过砸了帝皇夜总会的人是连古,今晚就更加肯定是连古所为,或许是为了将矛头对准黑蜂,从而挖出黑蜂所设下的局? 再细细推敲,红官几乎能够确定了,心头忧虑油然而生。 “那个幕后老板到底是什么人?” 什么样的人需要连古这么大动干戈,棋走险招。 王蔼仁又抽了口烟:“整个北城,包括海外,声色行业大佬,人称‘老首’。当然这只是他的一个身份,还有另外一个身份,很隐秘,道上没几个知道,知道了也没什么好下场,红先生要是想知道,我也可以提供信息,但我奉劝先生还是不要打听了吧?” …… 红福进来送夜粥,时刻谨记韩医生的指示,给先生熬了山药粥补气生津。 看红官的脸色暗沉,连忙让他到床上躺着去。 红官双腿伸进被子,掐指算了下,还有半个月就到春节了,最近一段时间,大家都赶着买年货,时间过得真快。 关于王蔼仁说的话,红官斟酌了一夜局势利弊,辗转反侧睡不着,第二天顶着两个黑眼圈醒来。 醒来后被告知樊夫人张怀璧还有半个钟就到红宅。 红官看了眼时间,早上十点,平时这个钟点,他还在做梦呢。 困倦使他生出一丝懈怠,但一想到是樊夫人,就还是立马起来洗漱吃药。 出门迎接才发现樊夫人身边多了一人。 竟然是那天在拍卖会上见过的拍卖师——樊玉影! 第175章 夜归 樊玉影搀扶着张怀璧走来,还是一身精致的水绿丝绒旗袍,搭着白色羊绒披肩,尽显知性大方,见着红官,礼节性地行了个颔首礼。 红官愣了下,反应过来时,见着张怀璧眸带笑意,只好回以尴尬一笑。 想起曾经以连家人的身份回绝过樊玉影的用餐邀请,这次再见,难免不好意思,好在当着张怀璧的面,樊玉影并没有提及。 张怀璧一落座就表明了来意:“这次来呢主要是想当面邀请先生,出席月底在南城举办的一场年度云锦艺术展。” 说话间,樊玉影就将一封精美大气的邀请函送到了红官面前。 “红先生,这是邀请函。”樊玉影声音柔和,和在拍卖会场上给人的干练气质不太一样,这次格外温婉。 红官点头接过手后,视线就落在了邀请函上。 “这场艺术展,我们筹备了有半年时间,刚好跨年举办,也有辞旧迎新的意思,先生若能出席,那是我们的荣幸。” 张怀璧诚挚邀约,红官却有些为难了:“艺术展在月底,当天正好约了客户守关,很抱歉,我走不开。” 红官实话实说,张怀璧突然语塞了下,显然没料到会那么巧,或许根本就没料到关煞将过年不放假,倒是樊玉影迅速接了话: “红先生的行程想必都已经安排好了,还是守关要紧,先生若是不能出席,也不必感到抱歉,代表出席我们也当先生本人到场。” 樊玉影落落大方,消了红官的大半顾虑。 红官转头看向红福,在红福的点头示意中答应了下来:“那好,到时红宅这边的人也将如期而至,感谢夫人的盛情邀请。” 张怀璧总算了了桩心事,眸光微动,拉着樊玉影的手,向红官表示: “忘记跟先生介绍了,这位是小女玉影,因仰慕先生美名,特地从海外归来,期望能与先生见上一面,在此之前没有提前知会福管家,不便之处,还望先生谅解。” 结合刚刚的观察,再经张怀璧这么一说,红福似乎明白了什么,不知是喜是愁的目光转向了先生。 红官还在淡定品茗,期间只是礼顺人情地冲着樊玉影笑了笑,一切以淡然应对为主。 樊玉影礼尚往来,但两人的互动,在旁人看来,总有些微妙的感觉。 张怀璧压根提都不提解四爷的事,全程嘴角不落地拉扯着家常。 这次舟车劳顿,张怀璧没有打算留宿,说是第二天在南城还有一场时尚旗袍秀要参加,就带着樊玉影匆匆离开了。 “先生,这位樊小姐好像对您非常仰慕啊。”红福由衷发出一声感慨,算是观察小结。 樊小姐年轻貌美,才华横溢,又独立大方,对先生来说,算是一种难得的红颜知己的缘分。 只是用根脚趾头想想就知道,先生已有过命交情,再不会起什么心思,不过真说起来,即便没有遇到连先生,自家先生也心淡如水,世俗情缘多了反而是累赘。 红官瞟了福叔一眼,没有顺着他的话题讲,将邀请函递给了他:“福叔,到时候您代表红宅出席艺术展吧。” 红福追着红官进门:“先生,先生,我觉得还有比我更合适出门的人……” 才半天过去,红福的手机就收到了近百条消息。 果然,红官为年轻人守关的秘密被传开了,但新闻消息搜索不到,应该是刚发出来就被压下去了。 红福第一个想到的就是沈家的弥补行为,其实他们大可以否认,但回绝之后的新闻几乎是可以预见的: 会传红官见死不救,会传他势利眼,到时更会迫于舆论压力接客户,那不是理智的做法。 于是,红官广开方便之门,一概坦然应对。 但不管如何,红福一律将工作安排在年后,还是得让红官过一个清净的年。 红官在药物作用下,很快就卸了一身疲惫睡着了。 半夜还是被渴醒,醒来后看了眼时间,凌晨两点。 手机屏幕的光才亮起,红官蹭地一下坐起来,一瞬睡意全无,立马下床棉拖一穿,随手抓起一件斗篷,就往门外奔出去。 【回来了,开个门。】 这条信息是一个小时前发来的,不知道他还在不在。 红官心跳飞速,怪自己睡得沉。 大门一开,一阵寒风灌入,掠过心头却掀起一片热潮。 门前台阶上正坐着一人,这人浑身是黑,唯独一双眼如暗夜星辰,在黑夜里熠熠生辉。 连古呼出一口寒气,插兜的双手抽出,朝着热切注视着他的红官张开了双臂,咧嘴一笑。 红官温润的眼睛里漾出了激动的泪水,他还在恍惚,以为自己是在做梦,张嘴轻呼了声,竟然还能听到自己的声音。 见他呆立不动,连古嘴角收敛了下,迈步上台阶。 “睡懵了?”他刻意压低了声音,还带着点笑意,直到把人拥进怀中了,怀里的人才相信了真实。 红官像是卸了劲般松了口气,又缓了许久,在他怀里闻到了一股久违的火棘花清香后,才出了声:“开锁跳墙的本事呢?” 连古寒风中等了一个多小时的满身寒气,全在这个怀抱中驱散了,他温声询问:“我想光明正大,名正言顺地来,行吗?” 这一声把他拉回了关内景,他们在枪林弹雨中,完成了两拜,还欠对方一拜,红官蓦地收紧了双手:“你想怎么样都行。” “我想你无灾无病,长命百岁。”连古将脸贴在他冰冷的额头上,闭着眼感受他的存在。 “共勉。” 他有太多话想和对方说,可在这个当下,他竟然觉得时间万分金贵,会在交谈间流走,所以只紧紧抱着这个好不容易留下来的人,寒夜里默然相拥,暖意流动一处。 第176章 夜归2 “不打电话也不回消息,冷不丁出现,玩刺激吗?”红官攥着他的手走进院子,言语中带着微嗔。 朦胧灯光下 ,地上两道影子紧挨着从前院缓缓移动到后院。 “执行任务期间,通常都不开机,开机一看到你的来电信息,就连夜赶回来了。” 连古将他的手揣进兜里摩挲着。 “说实话。”红官定住脚步,明眸盯着他,他所谓的“任务”总是对红官保密。 连古尴尬一笑后,恢复了正经:“我要是再不回来,你都要被人抢走了。” 红官眉头微微一挑,之后就是哼笑了下:“不是谁都有这样的能耐。” 莫名受到鼓舞的连古,大手伸进了红官的斗篷里将他环住。 “慢着。”红官把头一歪,转身将他拉到香堂,“给祖师爷上三炷香。” 他这条命能留住,多亏了祖师爷的照拂。 连古目光触及首任关煞将牌位,瞬息正色起来,接过红官递来的三炷香,在他的点头注视中恭敬上完三炷香。 “见过祖师爷,你红官就是我连古的人了。”连古郑重其事表态。 红官的本意是想三炷清香表恩义,没想到他倒挺会借景抒情。 “你问过祖师爷了?他答应了?” “祖师爷早就认我了,不然怎么会允许我亲近你?” 连古揣着一脸真情实意,向红官靠近,这张深情款款的脸越是放大就越是一种暴击。 红官瞥了眼祖师爷牌位,迅速躲开了去:“怎么?你还想挑战祖师爷的底线?” “那就进房。” 没给红官逃脱的机会,连古拉起他的手就往房间里带。 “等等,就你一个人回来?红喜他们呢?”红官突然想起了这茬,有红喜在,连古也不用在门外干等着。 “都回来了,在别墅那边休息,太晚了我不让红喜回来。” 连古将红官抵在房门上,一手撑在他耳侧,将他整个人都局限在自己的呼吸范围内。 “……没出什么事吧?” 红官受本命关的影响,关内看到连古单独行动,身边的人下落不明,即使出了关,总难免生出不好的念头。 连古刚将脸凑近轻轻移开了些:“能带红喜出去,我就一定会把他带回来。” 是啊,在关内哪怕一心寻死,他都会拼命将受困的林叔救出,总是那么重情重义。 “你的伤好了吗?”红官解开他的衬衣,想查看他的伤势。 连古揣着一脸正经,俯身附耳说了句话。 红官:“……” 微恼间,红官摸到连古腰间还有几个疙瘩,是刀伤与枪伤成了疤,心间一疼,眼里就泛了银光。 对不起……对连古,红官始终心怀亏欠。 从他轻轻摩挲的举动中,连古仿佛感受到了他深沉的歉意,眉心微微凝起,一把捧起红官的脸,深吸了口气,认真地说: “红官,我心甘情愿去做的事,哪怕九死一生,我都不会反悔,不是为了感动任何人,而是为了成全自己,你听明白了吗?” 不是为了你红官,而是为了我自己,所以你不必感到愧疚。 红官眼里全是他那一脸真挚的神情,万般情绪杂糅心头,他的情义真的值得别人掏心掏肺去回应。 “明白了。”红官抬起湿润目光幽幽地盯着他,带着满腔热忱地凑了上去。 连古眉目温柔,却带着自责的语气:“我想不起来了那件事,你帮我回忆回忆?” “那件事?” 连古嘴角笑意微露,在略微发懵的红官脸侧说了三个字,让原本发红的耳尖瞬间滚烫起来。 游轮那次酒后迷乱,连古压根就没存什么记忆,即使后来在冯陈添油加醋般的描绘下,他也没能想起什么。 只因都在连古发病时,实际上每次感受最深都只有红官,所幸连古不是薄情寡义之人,要不然事后就忘的下场会很惨。 红官本来想着对方记不起就算了,免得折磨人,可这大半夜好端端的怎么突然就提起来? “都过去那么长时间,你还提……”红官没多大在意,更不想连古因这种事情耿耿于怀。 虽然当时多少有些失落,但之后想开了,也就没什么大不了的! “我不记得有没有对你好点。” 连古较真的话还没说完,就被他拽住衣襟往下一拉,气息咫尺间混乱了起来。 “你很绅士,”红官眸间的星光一凝,右手迅捷一掀,反将他制住,“也很禽兽。” 他说这话时眉目温柔,没有丝毫生气,反倒有几分挑逗,将某人心内的热潮燎起又想逃离,但很快宣告失败。 对方的手像个冬夜暖炉。 红官眉心微蹙,一刹那的悸动,让本分自持的他有些羞赧地攥紧连古的手:“这种事别想……” 话没说完,就被咽了声。 “红官,谢谢你。”连古一想到他因此受过的罪,就不由得心生疼惜。 “等、等一下……”红官有些控制不住呼吸的节奏。 “等什么?”看他脸红微嗔的模样,连古心动过速,眼底的温柔似水,仿佛要溢出来般。 …… 即使不记得病发时发生的事,但这人怎么能将他死死拿捏住? 对方就像块烙红的铁,很容易将人烫伤,但在冬夜里却成了他最想靠近的归宿。 脑际突然不合时宜想起了韩杨临走前的交待,咽下稀碎的声音,但不可告人的念头已开始翻云覆雨。 对视,流连,爱意融进骨子里。 理智没能抵住情愫的爆发,正如连古无法保持成熟男人的隐忍,冬夜里的火热让他变得焦躁…… 第177章 斥问 当晨光透过窗隙,散成金线铺上床时,红官睁开了眼。 他本来就很浅眠,加上心事重重,所以醒得早。 如果不是看到了某人安安静静地仰躺在身侧,他定会以为昨晚的一切会是大梦一场。 很好。 看到活生生的真人,感受着与自己同等的温度,这比什么都好。 红官定定注视着他,这人熟睡中一副人畜无害的模样,怎么就那么让人心头雀跃与满足? 眉眼的轮廓,双唇的弧线,坚挺的鼻峰,硬朗的下颌棱角…… 他现在才发现,连古的骨相是真的很优秀。 红官看着连古,专注到出神,好像描摹着一幅画,却没有发现画“活”了起来。 他的人物写真“动”了,睁着如墨的眼珠子回视着他,嘴角藏着丝惬意的笑。 “……”红官反应过来时慢了半拍,就被一只手臂圈进怀里。 “这算事后补救?”红官撇了下嘴,被按揉着舒服,也懒得动弹了。 “这是应该的,不是补救。”连古将他捂得严实,似要用融化冰川的决心来捂热他。 红官昨晚不想扫兴刨根究底,眼下就得抓着连古问个明白。 他从不是贪得无厌的人,但事关连古,他就较真地想要了解更多,否则他俩之间永远隔着块纱帐,朦胧又遥远。 脑海顷刻浮现过往桩桩件件,近在眼前的也就是帝皇夜总会一事。 “北城的帝皇夜总会,是不是你去砸的场?” 红官一抬目光就和他垂下的视线相交,见他眸光闪烁了下,当即就补充了句: “别试图隐瞒,好多事我都知道,你要是不说实话,我就亲自去查。” 亲自去查意味着要涉险,而且查到的还未必是真相。 “就为了这事睡不着?” 红官眉心一蹙,支起脑袋盯着他,一改柔和的语气: “连先生,我红官身心相托,只求一个坦诚相待,您这都做不到吗?” 他这客气的话一出,像一记警钟敲在连古脑门上,让他忽然变得正色起来。 眼神相撞,心下愧疚,连古眨了眨眼:“确实是我带人砸了。” 没给红官问原因的机会,连古缓了口气全数交代: “帝皇夜总会就是块鱼龙混杂的龌蹉地,见不得光的买卖太多了,其中声色服务这块就是四城天花板,里边所有陪酒的女人都经过精挑细选……” 夜总会的花魁身材长相一流,不仅貌美如花而且才华横溢。 据说初建的当年,就以高薪招揽各大高校毕业生,甚至是研究生、硕士生,再请来专业人士对姑娘们进行培训,这样不管什么档次的客人都能应对自如。 高档服务使之迅速名声崛起,老板因此也结识了很多权贵名流,其中不乏外城高官。 红官静静听着,大概能明白为什么那个钱老板能把生意做得那么大了。 但凡到帝皇消费的客人,侧面来说就是身份和地位的象征,这也为生意兴隆提供了保障。 “那时候的老板就是钱氏集团老总吗?”红官问。 新闻已经捅出来,只要稍微一挖,就知道帝皇夜总会的经营者,只是其中还有些许曲折是红官并不知道的。 “创始人是个海归黑商,钱丰红了眼,就使了点黑吃黑的手段,让夜总会进行全面整顿,他再花近500万,拿下夜总会的转让权,接着砸下高达两个亿的重金,对内部结构重新打造,再拉来一个大老板和一个银行一把手出资,加上自己的人脉,将那些见不得光的业务转战地下,很快就做起来。” “大老板和银行一把手?”红官自然联想到了东城银行和解家。 连古瞥过来的目光带着惊疑,片刻后承认了:“解家和东城银行确实有参与在内,你应该也听说了,集团下属公司资金被挪用一事,就是他们的杰作。” 不知是否刻意回避,连古所说的和王蔼仁透露的有些出入,综合过往种种迹象,红官宁愿相信王蔼仁的话。 “这块社会毒瘤,早晚都要根除,这次砸了他们的场,当是一个教训,让他们知道,连家是不好惹的。”连古声音略微低沉,听得出来有些气愤。 红官越听脸越沉,目光在他脸上打量着,从这个人嘴巴里说出来的话,真实性非要打折扣? 他清楚连古的脾性,也知道对方一定不会吃闷亏,但他相信这背后有更大的原因去驱使连古这么做。 闷闷“嗯”了声后,他没再回应什么,而是默默起身穿衣洗漱。 “红官……”连古的声音紧追其后。 红官利落扣上衣扣,没再跟他说过一句话。 清瘦的背影透着“郁闷”两字。 连古穿好衣服,匆匆洗抹了把脸,心情复杂地追了出去。 出房门看红官站在香案前恭敬上香,就默不作声地倚在门口平复着情绪。 红福端粥进来,扫眼看到了连古,差点手滑洒了粥,不禁瞪大了双眼:连先生这么早就赶回来找先生了? 看先生正在上香,只是张了张嘴,也没有惊咦出声。 连古冲红福熟络一点头,红福口型连带手型比划完后,就回厨房准备他的早餐了。 红官敬了香,脾气也泄了一大半,瞥了那个不知道自己哪里出问题的人一眼:“过来把粥喝了,然后回去吧。” “来了,我就不打算回去。”连古目光追视着红官。 “那你倒是搬过来啊。”红官顺口一说,没想到连古满口答应了,还打了通电话给褚卫,让他收拾些日用品送过来。 红官诧异挑眉:“在我眼皮底下,连先生还能安心‘做事’?” “……”连古被他的客气疏离噎了下,在这种入睡前服软,睡醒较劲,敏感又机智的人面前,再滴水不漏的谎言,都会被拆穿,而且显得十分拙劣。 红官舀了碗山药粥给他,连古瞟了眼,一板正经地说:“应该给你补身体。” 红官嘴角一抽,一提起这个,身后还在隐隐作痛,呼了口气,转移了话题:“连先生砸人家的场,了结个人恩怨,为什么要以黑蜂的名义?” 连古僵住了表情,黑蜂的存在,红官早就知道了,甚至还知道了他们之间的关系…… “……他,有没有伤害你?”连古突然站起来,抓住红官双臂,瞳孔里紧张与愤懑交杂跃动。 在一阵揪心的目光探索下,红官扯开了他的束缚: “现在来问这样的话,不觉得晚了吗?不应该早在他出现的时候,就告诉我关于他的一切吗?而我再三询问你,你要么避而不谈,要么敷衍了事,要么干脆编造谎言……” 他已经在竭力控制情绪了,但语速还是暴露了他的急切,话说到最后,甚至难掩颤抖。 连古怔怔地看着他,原来他一直都知道! 是自己发病糊涂了,跟他胡说八道了? 还有那个畜生,到底对他做了什么?? “红官,我……”连古一向心思缜密,这事虽然再三考虑,也依然出现了错漏,面对着红官的斥问,一时之间也不知道从哪个地方开始为自己“辩解”。 “连先生,你瞒天瞒地是准备一厢情愿牺牲吗?你有考虑过万一有个三长两短,我能心安理得活着吗?” 红官无从宣泄,咬了咬唇,把长久以来的顾虑与恐慌、悲愤与委屈倾吐了出来。 连古二话没说,倾身上前将他搂进怀里,深吸了一口气,像做了个重大决定: “对不起,红官……我和他的恩怨,15年前就已经开始了,那是在认识你之后……” 第178章 斥问2 红福端粥过来,才刚冒出个头,看到香堂里两人拥在一起,忙不迭又退了回去,险些老马失蹄。 红福不是头一回撞见,却还是心跳飞快,老脸通红,赶忙转身去通知任何人都不许进后院来。 当连古放下心中顾虑,讲述了个和褚卫相差无几的故事时,红官心间的雾才逐渐蒙开。 “你既然都从人贩子手中逃出来,为什么还要跑回去?” 当真是为了心中大义,而只身入虎口? 不知道“死”字怎么写的吗? 红官果然很敏锐,原本连古提都不提的事,却被他揪出来问了。 在他进一步询问前,连古识趣地交代了:“就不想让他们得逞。” 生于天地,最终还于天地,这条路早就注定好了,所以想做什么就去做。 红官心底泛起丝丝心疼,抬手揉了揉连古后脑勺:“真傻。” 连古无声一笑,世人都认为他傻,可做自己认为对的事,至于别人怎么看待,都跟他没有关系。 而在红官嘴里说出来的,却让他领受到了“傻人有傻福”的快乐。 将下巴磕在红官肩窝处,连古叹了口气:“这些都过去了。” 当年如果不是万家施救,连古的命运终要改写,可冯陈曾经提醒过,连古和万家关系并不和谐,使得他刚想问出口的话,硬生生拐了道弯: “你和黑蜂斗了近十年吧。” 黑蜂对连古的言行举止了如指掌,如果没有朝夕相处过,实在模仿不来。 至少在还没有什么利益冲突的那几年,他们还算和谐,起码算得上患难之交。 只是后来,一切都在站队立场中变质了。 “黑蜂是受害者,他心中有恨,我能理解,他怎么背叛我,对我做过的那些事,我都可以既往不咎,但他不该打你的主意,”连古话锋一转,声音沉闷似铁,“把你拖下水,我就得跟他清账。” 连古说得笼统,红官进一步验证黑蜂的话:“话说回来,你们都曾为连家卖过命,可以说是连海的两把枪,为什么最后到了反目成仇的地步?” 提到这个,连古松开了怀抱,凝起目光看他,透出几分探察的意味,心里还在琢磨着他到底知道多少事。 “‘连’这个姓不是连海给的,而是我自己挣来的。” 用命挣来的。 连古一脸板正,语重心沉。 红官受他情绪感染,眉宇神色逐渐变得凝重起来。 “当年那批被拐卖的‘货’,辗转流浪,多数被连家收了去,不止我和黑蜂,还有褚卫。”连古语调深沉,提起过去,难免牵动情绪。 红官点点头,这个听褚卫讲过,他们之间第一次相遇是在十号仓。 15年前,褚卫差点被抓去当“实验品”,是连古挺身而出拦下,因为有了“毁容”这样一幅堪称“丑陋”的杰作,让人有了为之一试的冲动,才成为了替代品。 而那个本该有属于自己面容的黑蜂,却沦为了最糟糕的实验品,那些罪魁祸首本以为黑蜂会获得一张跟他一样破烂不堪的脸,没想到最终随着他的容貌恢复,也得到了相应的结果。 所谓的基因编辑改造,改不了先天的东西,这才是连古多年为之努力的症结所在,他要改红官血液里流淌着的东西,骨子里携带的东西,堪比登天。 想到这里,红官心间有什么地方融化了一块,眼前这个人不会屈从于命运安排,很倔强,倔强到可笑,倔强到令人心疼。 或许也正因为这样,褚卫和冯陈才那么死心塌地跟随着他。 “我们在连家呆了8年的时间,这8年来,我在黑白间辗转,黑蜂活跃于地下,而褚卫就是我们中间的传信人。” 连古说这话,思绪被久远的过往牵引,神情却慢慢恢复了平静。 褚卫最了解这两人,他最终选择了连古,或许是因为当年的救助,又或许是因为他的人格魅力。 即便是这样,褚卫对连古的一些事,也不是很了解,比如他“烧血衣”这一举动,但话到了嘴边想问,褚卫就来了。 红福都还没来得及拦住,褚卫就提着行李箱进来了,却识趣地站在火棘树下停住了脚步,目光游离于地上,缓解突然闯入的尴尬。 倒是后边响起了红喜的声音:“先生,我们回来啦!” 他这一声叫,打破了隐形的沟通壁垒,让褚卫松了口气,至少不要一个人当什么炙热的电灯泡,还能分担一下那道剐人的目光。 红官匆匆后退了一步,和连古分开了距离,扫了红喜一眼,又转身给祖师爷上了三炷香。 红喜意识到了什么,忙找了个借口:“先生,连先生,那个、我先把东西给福叔!” 于是大包小包的拎着拔腿开溜了,终究还是留下褚卫一人面对。 连古沉闷着没说话,褚卫低着头,暗暗吸了口气,用不大但能听得见的声音问:“少爷,行李放在什么地方?” “里边。”“厢房。” 连古和红官异口同声后对视了一眼。 红官抿了抿嘴,改口了:“麻烦送进来吧。” 褚卫低着头从他们身边穿过,绕到了房门口,门口不敢进,将行李箱一放,就马上借故离开。 连古眯起眼睛看红官:“让我住厢房吗?” 红官呵呵一笑,面不改色解释:“给你一个清静的环境,这样你想做什么都可以,办公还是抽烟都随你。” 这理由无懈可击。 “以后在你面前,我都不抽烟了。”连古郑重其事,并为之前在末日酒吧的行为道了歉。 红官视线从他目光中移开,下滑至轻抿的唇角上。 “你……抽烟的样子,还挺好看。” 红官说的是真心话,之前看黑蜂抽烟就有些不一样的悸动,可一想到是模仿连古抽烟,内心几经波澜叠起。 后来在百灵笼里终于见到本尊抽烟的模样,极简随性的动作,加上那藏在云雾缭绕间幽深莫测的眼神,撩人心火而不自知,多看一眼都会心潮澎湃。 连古顿了下,有些受宠若惊,反应过来,摸摸嘴角笑了下,再次认真表态:“今天开始,我戒烟了。” 毕竟在红官面前,抽烟等同于要命。 红官略感遗憾,抬手轻抚了下他的眉梢。 “黑蜂煞费苦心模仿你,可你就是你,任何人都模仿不来。”红官说了句掏心窝子的话,把连古感动到眼角湿润。 “黑蜂是有野心的,他不甘屈居人后,觊觎连海的江湖地位多年,在黑道上扩展了不少势力,却始终无法到明面上来,所以……” 所以就开始动歪心思,想要取而代之。 而这些年来的组织经营势力很有脱离连海掌控的趋势,连海开始害怕他们联手,所以严禁连古与黑蜂往来。 “后来被我发现了连海的秘密,并传信给了黑蜂,那晚我冒险赴约,没想到是个陷阱,黑蜂背叛了我,将我的目的和行踪透露给了连海,从那时起,连海就要弄死我了。” 至于是什么秘密,他没有细说,估计谈起又长篇大论了。 黑蜂出卖他,不过是一次诚意十足的投名状,他要名正言顺地取代连古。 “黑蜂是身不由己,我一开始是这么认为,我也理解他的背叛,直到连海为了抓住我,放出指认我为继承人的遗嘱时,黑蜂的冒领,让我明白了所有。” 说到这儿,他眼里的落寞尽显,苦笑了下: “连海这只老狐狸,不会再养虎为患了,哪怕他认出了黑蜂不是我,却还是把他当成我来处置,他想要弄死所有对他不利的人。” 黑蜂也算自食其果,死里逃生后就放手一搏彻底揭竿而起了,将连海在黑道上的势力险些连根拔起。 但姜还是老的辣,连海多年来运筹帷幄,凶猛与狡诈是黑蜂远不能比的,黑蜂最终被送进监狱,成为了替罪羔羊。 这段时间,连家也声称连古在海外深造,而真正的连古也确实为了躲避连海的追杀,藏匿了起来。 但黑蜂在监狱里结识了一个毒枭,帮助毒枭成功越狱后,黑蜂的名号在黑道上风头无二,后来在毒枭的帮助下逃出了监狱,重回黑帮。 “而我被成为了越狱通缉犯,也就是黑蜂的顶罪者。”连古垂下了视线,将眼里的情绪很好地藏在了浓密的睫毛下。 那时他就明白,如果选择逃狱,那么他将永无出头之日,所以在监狱呆的三年里,遵守监规,接受教育和改造,积极立功,靠着优异表现,才获得假释出狱。 红官曾一度怀疑连古是不是去当过兵,从他身上散发出来的沧桑与坚毅,原来是苦难的经历给予的。 但连古还是一副乐观心态来到他的生命中,指引他好好过活,红官只觉如鲠在喉,心里很难受。 这人曾经把黑蜂视为命运共同体,不单单因为有着同一副面孔,还因为他们出生入死的那些日子,明明应该亲如兄弟,没想到最后要站在生死的对立面上。 而连古能从重重陷阱里死里逃生,也多亏褚卫暗中帮助,因为这事,褚卫还差点被黑蜂杀了。 连海不仁在先,连古不义在后,所以连海最终的下场也是咎由自取…… 这些过往,或许在连古心里已成一道结痂的疤,但凡提起,就如同揭开伤疤,只会越来越痛。 “黑蜂”于连古到底是一个什么存在,他现在都说不清了,只是目光盈盈地注视着连古,之后倾身再次将他抱住,轻轻拍了拍他的后背,给了个无声的慰藉。 连古用力回抱着他,像来自地狱的灵魂抱住了人间的一抹暖阳,竭力地索取着他身上温度与人气,似要把他揉进贫瘠的生命里般。 红官一句话说不出,都是苦难中挣扎的人,只有抱团取暖,才能跨越生命的凛冬。 过了好久,一阵嘀嘀声传来,是连古的电话手表来信息了。 连古从低沉的情绪中缓过劲来,摁掉了信息。 “有事你就去忙吧。” 连古摇摇头,转身将他的行李箱提了进房:“不忙。” 打开行李箱,叠放整齐的衣服上面是一张照片。 红官凑近看,原来是自己前堂照片墙上的那张。 拾起照片,红官轻声问:“想问你很久了,这张照片怎么来的?” 连古瞥过来一眼,再看了下红官,之后将衣物从行李箱中抱出来。 “上次来红宅拍回去的。” “是吗?”红官提出一声质疑后笑了,“我说等你回来后我们就去拍张照,还记得吗?” “没忘。”连古将洗漱用品放进浴室,“照相馆已经联系了,就是给你拍照的这家。” 红官讶然挑眉,惊奇他的速度和默契:“周末?” “好。” 红官从衣柜下层,抱出一个干净的枕头,边铺床边继续刚刚的话题: “钱氏集团、解家、东城银行只是合伙人,帝皇夜总会背后有个真正掌权的老板,对吗?” 连古停住了手中的动作,眉头皱起:“是沈局和王蔼仁告诉你的?” 红官实诚地应了声。 “如果你愿意跟我坦诚,我又何必去问别人,人情难还。” 连古瞒着他那么多事,要是只为了让他远离灾难,那就太小看他了,毫不知情未必就十分安全。 红官平平说出这么一句,让连古有些无所适从,原来他已经在不知觉中,将红官置身于这么尴尬的境地了。 “那你应该都知道了。” 红官坐下煮茶:“你坐下好好跟我说说,我自然会判断有没有危险,但你瞒着我,我连你是什么处境都不知道,怎么跟你共进退?” 我不接受你一味的付出,更不稀里糊涂地躲在安全囊中享受被保护的滋味。 我不是小孩,你可以把我当成是一个饱经风霜的老头,也别把我看成弱不禁风的病秧子。 红官从来不是安枕温柔乡的关煞将,哪怕觉得我帮不上忙,也要告诉我,让我心里跟你一道,那样你也不会一个人承受太多。 这些话,红官窝在心里没有说出来,只一个凝视的眼神,盯着连古不放。 看着水壶里蒸腾的热气,连古终于说了实话:“这次冒用黑蜂的身份,主要是为了接近帝皇夜总会背后的老板。” 红官提了口气上来,似敏感地捕捉到了关键点,接了话:“你在笼中要求我守关的对象,也是这位老板?” 连古抬眸看他,片刻,点了点头。 这就对了。 第179章 核实 当时在百灵笼房间,一举一动都被监视着,就算连古所说的话,并非出自真心,但也意有所指。 只是为什么之前还阻止他提及身份,后边却“逼”着他答应为那神秘老板守关? 连古解释:“原来计划早点让你离开那个地方,所以你的身份越隐蔽越好。” 但中间出了点事,打乱了他的计划,红官的身份隐隐暴露,以黑蜂的个性,必然有所索求,和关煞将提条件也是正常。 即是说,就算他自己不愿意,为了贴合“黑蜂”这号人物,还是要做出些违背本意的事。 所以才有了“逼迫”红官答应守关一幕,也为应付花姐查监控制造了假象。 而当时红官已经将他认出,连古还一味地否认,想必也是打算好了后路,如果承认了,红官必定不会一个人离开,甚至还会想方设法将他救出来。 这不是连古想要的,所以他必须狠下心来。 红官点头表示理解,进一步提出了疑惑:“我不信你砸了帝皇夜总会又送回给人家老板,是为了炫耀什么。” 连古第一次喝上红官泡的茶,喉间暖香,顺口就答了:“嗯,确实不是。” 他没那个闲工夫,也不会像从前那样不知天高地厚跑去找死。 每每走出的一步棋,后边五步棋的落点都要成竹在胸,否则不会去冒生死大险。 “北城有段时间黑吃黑很厉害,帝皇夜总会也被盯上了,那个钱丰为了在北城更好立足,私自将东城银行行长和解家双方的股份转了出去,巴结那位老板,但这事很快就被他们知道了。” 为了弥补合伙创始人,钱丰将那老板其中的一条生意链路透露了出来,成为了“搅局者”。 “所以在那位老板看来,钱丰就是个叛徒,留不得?”红官大概捋清了思路。 “是。”连古这招“借花献佛”,实际上就有主动投诚的意思,“花姐是中间人,只有以黑蜂的身份去做,才能和那位老板见上一面。” 红官放下了茶杯,认认真真地盯着他看。 “为什么这么看着我?”连古突然被他意味深长的目光,盯得心虚了起来。 之前在王蔼仁口中得知那位老板的一些事后,为只身犯险的连古紧紧捏了把汗。 “那你见到了?” 那老板的身份极其隐秘,人在境外,道上就没几个见过,换句话来说,见过的人不会有什么好下场。 连古没有隐瞒,如实交代:“见到了。” 红官没有下文,又给他倒了杯茶。 “他是境内外色情行业的头目,道上人称‘老首’。” “说点我不知道的。”红官吹了吹茶气,眼皮一抬,“比如,见面发生了什么?” 连古眼珠子一转,忽然明白了过来,哑然一笑:“王蔼仁到底跟你说了什么?” 红官噎语,回想王蔼仁说的话,都不自觉脸红起来,别提当时听到有多么尴尬。 他甚至都怀疑,王蔼仁没安好心,故意说些不堪入耳的话来刺激他,看他笑话。 王蔼仁三言两语概括了那位老板的身份,明面上是国际掮客,暗地里还有双重身份,一个是黑道上众所周知的色情头目老首,另一个则是全球十大通缉要犯的榜首,臭名昭着的大毒枭,十几年来,海内外联手都无法将其抓获。 关于大毒枭的事,红官还没来得及细问,王蔼仁就绘声绘色地描述了老首在声色服务上面的恶劣行径—— 怎么“言传身教”,录制的大批量违禁片,又是怎么通过法外之地的暗网入侵到海内外网络中。 红官没想打听这些,但王蔼仁忍不住一个劲地说,尤其是那大毒枭老首的变态癖好—— 不管男女老少,在性本能的驱动下,老首都痴迷于用烟头来给对方纹身,直至在身上烫出各种图案,甚至会让人将图案临摹下来,挂满屋欣赏,并美其名曰“床上艺术”。 红官听得鸡皮疙瘩掉一地,虽然极不情愿将这些难堪入目的遭遇联想到连古身上,但控制不住浮想联翩。 好在昨晚都检查过了,连古身上的伤都挺正常…… 片刻的神思游离,再回过神来,连古的一张脸就放大了好几倍,近在咫尺。 “……”红官下意识往后一缩,“你怎么……” “这话应该我问你。”连古摆正身体坐回去,翘起二郎腿,严肃提醒,“王蔼仁不是个正经人,狗嘴里吐不出象牙,他说的什么话,信一半就够了。” 看红官那神情,连古大概也能想到王蔼仁透露了些什么,牙关一紧咬,张了张嘴松了下来。 第180章 核实2 “老首没见过黑蜂,但关于黑蜂的事,他都知道。”连古实话实说。 所以,不得不谨慎对待。 当年黑蜂在狱中结识的毒枭,只是老首在南城的区总管,控制着南城地区70%的毒品交易,黑蜂帮助该毒枭成功越狱后,迅速混入南城毒帮,但一直没能见上老首这样的大毒枭。 因此,用黑蜂的身份,很大程度上能让老首放松警惕。 思绪游走间,目光不由自主地转移到连古的手臂上,红官犹豫了下问:“黑蜂碰过毒吗?” 黑蜂亲近毒枭,不知道会不会沾上毒品。 连古眼中的神情有些微妙:“没有。” 红官暗暗松了口气,这样连古就不至于为了假扮黑蜂而去碰毒了。 也对,像黑蜂那么精明的人,明知沾毒是一条不归路,是绝对不会让自己陷进去的,哪怕坏事做尽,丧尽天良,他都要留自己一条狗命。 “那你手臂上的针孔……是怎么回事?”红官直截了当询问。 在此之前,他想过很多种可能,可一知道黑蜂和毒枭有往来,他心中就多了个不祥的猜想。 但他不想猜来猜去那么费劲了。 红官迫切想知道。 一提起这个,连古面容微僵,下意识摸了摸手臂,随后解释:“病发了,情况紧急,只能给自己注射镇定剂。” 红官眼底一热,心脏隐隐抽痛了起来,正要继续追问,连古却一下转移了话题: “大毒枭虽然狠辣,说到底也已经是半截入土的人,你觉得见了面,他还能拿我怎么样?” 不知道是为了安抚红官,还是胸有成竹,连古的话轻了。 老首在成为毒枭之前,曾混过恐怖组织,和黑恶势力搅和一起,制造了多起恐怖袭击,在残忍杀害了亲友后,接管了南城组织,并与其他帮派斗争。 之所以那么嚣张,和他祖父曾是军阀有关,老首的身家极其雄厚,还拥有一批旧的私人武装部队,性质和雇佣兵差不多。 后来染上毒品后,一发不可收拾。 20年前老首就成立了贩毒集团,是南城最大的毒枭和有组织犯罪团伙头目,最擅长的是切断毒品交易的中间人,直接从海外购买毒品,并用飞机运送大量毒品到各地。 “毒品贸易达到最高峰时,老首控制了海内地区毒品交易的80%,同时掌握了全世界三分之一的毒品供应量,创建的制毒工厂每天可以生产销售四五千万元的毒品。” 在他的恐怖统治时期,还出现使用人体运毒,来进行毒品贩卖的恶劣现象。 猖獗到泯灭人性,毫无底线。 “一直逍遥法外?” 连古摇头:“10年前,四城当局联动扫黑除恶,老首成为最大通缉犯。” 当年四城警力联合追捕时,有2000多人死亡,制毒厂被成功炸毁,几经波折下,老首终于入狱,但没多久就在联合监狱里越狱了。 越狱后干起了色情行业,暗地里还集结了当年的旧势力,经过十年发展,虽然回不到当初的巅峰态势,但实力足以威胁到很多人的生存,毒瘤不除,依然会给全世界带来灾祸。 为了重新抓到他,四城当局曾以10亿为酬劳,来获取他的相关信息,但他却潜伏起来,像冬眠的毒蛇,销声匿迹且危害仍在。 10个亿……红官沉吟着。 鼹鼠曾一夜捣掉十几个制毒窝点,跟毒王叫板而被发到暗网上悬赏,赏金高达百亿,也是在10年前。 “你跟他交过手吗?十年前。”红官面上平静,双目直勾勾看着他。 要是交过手,连古被认出的概率很大,不管当时的毒王是不是老首,在同个圈子,就不会是秘密。 从鼹鼠的身份被红官得知开始,连古就深知迟早要面临这个问题,一口气压在喉间,上下两难。 隐藏了十几年的身份,终有一天会大白于世,暴露之时,或许就是灾难之日,他不想拖累任何人,尤其是红官,却没想到因为这些陈年旧事,把对方牵扯了进来,使他陷入困顿之中。 连古缓了口气后,垂下眼眸,似挣扎了许久后,才惭愧开口:“鼹鼠的身份是……” 红官吭声打断了他的话:“我知道,你不用解释,你也应该知道我了解的限度,也许只是皮毛,等你哪天准备好了,想对我和盘托出了,我再洗耳恭听。” 连古抬头,目光闪动了下,有些动容,原本以为红官要追根究底,没想到对他这个敏感身份点到即止。 见红官手指摩挲着杯沿,似有话要说,连古就把到嘴边的谢词止住,沉住气静待他开口。 红官表情凝重询问:“十年前的那个毒王是老首吗?” 连古没有试图掩盖事实,坦诚地点头了。 “鼹鼠在所有行动前,都会进行易容改妆,没人认得出,就算是暗网里悬赏的人头相片,也不是我。” 红官听到这儿,终于舒展了眉头,心间一松,也悲从中来。 眼前这人背负的担子太过沉重了,十几年,二十几年,都是这么一个人扛过来,一旦开始追溯,红官心里又堵上了。 “能告诉我接近老首的目的吗?”他问得小声,想着就算对方不说,那也没关系了。 连古看他的神情有些微妙,终于在长久的沉默对视当中,败下阵来。 “我怀疑……那批专家失踪一事和老首有关。” 红官心下微思,恍然明白过来:“是化武吗?” 失踪的都是生化研究方面的专家,他早前就已经联想到了生化武器研制,而老首又是制毒贩毒头目,这么一想就通了。 连古点点头,对红官的敏锐已经习以为常了。 所以说,专家失踪的幕后黑手是老首? 还是说,有人跟老首合作,共同研制生化武器? “黑蜂和解家都有参与在内!”红官突然绷直了肩线。 “黑蜂是确定的,但解家还要进一步调查。” 连古很早之前就已经在关注化武,也试图干涉阻挠,只是没想到这次他们的动作这么迅速,全盘打乱了他的计划,才让他应对得有些猝不及防。 红官把当初在沈家提供的资料页上发现的疑点和细节告诉给了连古。 连古心中有数地点了点头,看来解家的野心和胆气已经愈发壮大了。 “解家提供武器,老首提供化学毒品,黑蜂从中牵线,好个狼狈为奸。”红官恨得牙痒痒。 连古面色沉重,化武是全世界将会面对的难题,绝对不是这三方的简单组合,所以他才要深入虎穴。 但这个原因他不会和红官说。 “我下午要出去一趟,处理下集团的事。”连古主动交代,再不出现,躲在暗地里的黑蜂就要浮头了。 红官点点头:“有黑蜂的消息吗?” “发现了踪迹,正在核实中。” 一旦确定就会采取行动。 外边敲门声响起,隔着门隐隐约约听到冯陈的声音: “打扰一下,老大在吧,有事找您。” 第181章 打听 连古被冯陈叫走了,说是集团有会议要开。 但关于工作上的事,正常情况下,都是褚卫来汇报。 红官心中有疑,也没当面问清,将连古送出门后,就目光如炬地看向红喜。 红喜心里一咯噔,拉了拉帽檐,慌乱地逃开了视线,喃喃自语:“我什么都没看到啊。” 有点不打自招了。 “你怎么知道我要问什么?”红官拉高了围脖,遮住了显眼的痕迹,掐断红喜的好奇目光。 “把你们在北城经历的事都告诉我。” 红官的脸色过于平静,让红喜一瞬以为有得商量。 “连先生没跟您说吗?” 遭遇了先生一顿白眼后,红喜有些为难地解释: “主要吧,我在北城压根就没和连先生一块行动,褚哥受伤了,得有人照顾,陈哥才和连先生一起,问陈哥吧,他知道的多。” 红官刹住了脚步,皱眉询问:“你不知道他们是去做什么事?” 红喜讪讪然挠挠头:“褚哥不让打听,只说是秘密行动,知道的人越少越好。” 细不可闻的一叹从红官嘴里漏出,连古从来谨言慎行,凭红喜是不轻易知道的。 “不过,我看见了一个女人来找连先生。”红喜突然把声音放低了。 红官眸光微敛,听红喜描述了那女人的外貌长相,他基本可以确定是那个花姐了。 花姐主动找连古,说明已经完全信任了他,至少在老首面前多了个说话的人…… 沉思之际,身后远远传来一声呼唤。 红官驻足回头,果然是那遭瘟的解鸿程。 这人还不死心吗? 看到解鸿程一瘸一拐走过来,红官想到了自己灵堂上的那副挽联。 唯一会给他送挽联的解家人。 解鸿程这么锲而不舍到底为了什么? “又是他……”红喜不满地咕哝了句,“先生,您先回去。” 说着捋袖就要迎上去,被红官一把拽下:“自家门前,斯文点。” “我也没准备骂街啊。” 红官摇摇头,让红喜先回去。 红喜三步一回头,十分担心这个解大少会有什么企图。 但也知道自家先生不至于连个跛子都对付不了,只是怕对方突生暗招。 红官双眼眯成缝,脸上没什么表情,冷言相待:“解大少爷倒也不必这么勤快。” 天天往红宅跑,不知道的还以为关系多么和谐。 虽然那些来蹲点爆料的媒体记者,不清楚解大少爷就是这副模样,但难免会牵强附会成莫名其妙的关系。 红喜也时不时出来巡个逻,赶走那些狗仔。 对于红官的态度,解鸿程貌似已经免疫了,根本不放在心上,呼了口气,正色说: “我来是想告诉你,北城的事,你不要打听太多了,对你没好处。” 用的是提醒的口吻。 红官把头轻轻一偏,视线触及远处车旁站着的保镖,神色一冷:“看来,解家参与不少。” “这个你就别管了,北城的事背后牵扯的关系太多了,不是你红官能插得了手的。” 红官明眸一瞥,目光多了抹挑衅: “我红官虽不挑事,但也不怕事,解家有能耐可以一手遮天,我就有能耐可以把这天捅出个窟窿来。” 说完这句,长衫衣摆一甩,红官径直朝前走去,身后不甘心地追来一句: “那个人是你惹不起的!” 那个人指的是老首吧。 红官头也不回,冷冷应了句:“大局未定,落子无悔,不妨走着瞧。” 解鸿程没有再追来,只是远远地望着红官的身影消失在红宅大门口。 “先生,有消息了。”红福刚接完个电话,就朝后院走来。 红官往躺椅上一靠,拿起一份报纸边看边问:“谁的消息?” “解三爷的。” 几天前让红福去打听解老三解叔恩最近的动态与人脉关系,看来是有收获了。 没等红官细问,红福就用颇为感慨的语气说: “在解家那么长时间,我原以为解三爷只是个……怕事又吝啬的财主,没想到还嗜赌成性,听说这解三爷因为赌这个事啊,还把私人的一处房产也变卖了。” 红官听得迷惑,这个解叔恩是见钱眼开,多年来将口袋捂得严实,一向只有进来的账,没有出去的账。 在他的印象中,解老三以前确实好玩两把,顶破了天也只是收支平衡,这个人深谙十赌九输的道理,不可能沉迷赌博,更不可能会因此变卖房产。 “消息可靠?” “可靠,就是从赌场传出来的。” “哪里的赌场?” “南湾旧码头的游轮赌场。” 金家地盘?红官有些讶然。 “那里原来也是解家的地产。”红福解释说明。 这点红官清楚,只是不清楚这个解三爷是单纯赌博,还是以赌来掩人耳目,实际上是谈生意或另有所图? “解家和金家有生意上的往来吗?”红官敏感地问。 从沈家提供的那份资料看,解金两家少有往来,即便金家在解家的旧地产上开了个赌场,也没有多少接洽。 红福摇了摇头:“不过,金家公子好像并不待见解三爷,据说解三爷每次去赌场,压的赌注都很大,也没能把老板‘请’出来。” “这也正常,金家开设赌场,什么人没见过,区区解家老三能入得了金公子的眼?”红官不以为意。 他对金厉龙的印象不算好,但从对方待人接物可以看出,金家公子是以兴趣为导向,或许已经过了看人行事、看菜下单的境况,对方的身家摆在那,根本不在意这些面子工程。 红福想了想,赞同地点点头,小道消息称金家公子表面是斯文人,实际上是个深谙人心的老油条,一般的伎俩,在他面前不值得一提。 “也不知道这个解三爷怎么就突然性情大变了……”红福有些琢磨不透。 “从什么时候开始就往赌场里钻?” “有一两个月了吧。” 算起来,和连古失踪、解大少爷上门的时间差不多,如果是为了和金家建立联系,来对付他,或者替解家解困,金家又有什么能够帮得到解家的地方? 金钱的资助,对解家来说是最廉价的,除此之外,那就还有金家博彩野蛮生长期间所攒下的黑道人脉…… 如果真是冲着人脉关系去,那解家要深入黑道做什么?明明还和老首有合作…… 红官凝思中,红福紧接着又提了句:“还有一件事,末日酒吧里边确实有个叫‘花姐’的女人,这个女人来头可不小。” 关于花姐这号人物,红官没从连古口中撬出多少,但从“黑蜂”与她的奇怪关系中可以得知,她的身份确实不简单。 第182章 打听2 包厢内,金家太子爷金厉龙刚打出一杆进洞,还没来得及和同伴庆祝,就有服务生行色匆匆地跑进来附耳说了句话。 消息来得突然,不但没有打扰到他雅兴,反而让他更惊喜。 金厉龙双眼亮起,嘴角后扬,马上轰走了包厢内的人,摸了把油亮大背头,整装准备开门迎接。 谁知“砰”的一声,包厢厚重隔音门被一脚踹开,紧接着一个人被扔了进来。 金厉龙电光石火间闪开了去。 瞥了眼脚下那个口吐白沫,浑身抽搐的人,他只觉丢脸丢到家了,这下恐怕有惊无喜。 来势汹汹的招呼方式,这是第几次了? “……”金厉龙满脸尴尬地扶着额,直视迎面来的凌厉目光都有些心虚。 连古披着件大衣,裹着一身肃杀之气,大步流星进门。 踹门的人正是他,身后只跟着冯陈。 一进门,冯陈就将连古大衣取下,搭在手臂上。 “金大少的赌场要变成毒场了。”连古神色凛然,一脚踩在躺地呻吟的人胸口上,“五六年的瘾君子,原来是您这里的常客。” 语气平平,却暗含火药味。 瞅了那人一眼,金厉龙火气冲到喉咙还要往下咽,似乎有口难辩。 金家的赌场很多,他不可能每个赌场都面面俱到,明明已经很谨慎,千叮嘱万交代让底下的人放机灵点,这种瘾君子一个都不能放入场内,谁知道也会有看走眼的时候。 偏偏好巧不巧,每次都被连古这尊大神给抓个现行,该说是幸运还是不幸呢? 金厉龙委屈辩解:“古哥,这事是我监管不周。但您知道我的,我不可能碰这要命的玩意儿,也保证过绝不纵容底下的人碰,但客人是不是瘾君子,我也无从查起,也不可能挨个去给他们做检测,这不现实。” 连古什么话也没说,给了冯陈一个眼神,冯陈意会,抽出戴手套的双手,从瘾君子的口袋里搜出了一部手机。 金厉龙以为他要挖吸毒同伙,还想委婉告诉他,海内外贩毒吸毒千千万,靠他这么一个个去揪,是揪不完的。 下一秒就见到冯陈将手机壳暴力拆开,里边掉出来一小袋白色粉末,目测10克左右。 看似手机,实际就是一个手机外型的容盒,里面暗藏毒品。 金厉龙长长呼了口气,心中又气又恼,他的良好形象终究有一天会被这些混蛋败坏掉。 “这事我来处理吧……”金厉龙将人踹到一边,随即叫人进来架出去。 连古眸色凛厉,往真皮沙发上一坐,将黑色手套摘下,开门见山说:“解家老三找你干什么?” 金厉龙刚松了口气,神情又紧绷了起来。 只是片刻,又恢复了淡然。 这尊大神果然就是来“找茬”的。 以笑掩饰尴尬,金厉龙感慨:“我就知道,古哥上门不是来叙旧的。” 连古定定看着他,目光不容置疑:“叙旧的事,以后再说。” 金厉龙心里一叹,点头解释:“解三爷确实来找过我,只是,我没见。” 他一点都不惊讶连古知道这事。 换句话来说,就没有连家不知道的事,何况解三爷这次的举动高调,很有模仿红官的意思。 服务员送了酒水和果盘进来。 几个人默契不张嘴。 隔音门开阖中,并没有多大的喧哗声。 这是来贵客才会有的清场举动。 等服务员出去后,连古才挑眉问:“解家诚意不够?” 金厉龙嘴角一扬,坦白说:“解家的东西没什么吸引力,真正有价值的,他们又拿不出手,唯一感兴趣的,也不属于解家了。” 他意有所指,目光才从酒杯中幽幽挪开,就对上了那微沉的瞳孔。 金厉龙嘴角依旧勾着笑意,他可太爱看这尊大神吃醋的模样了。 “对了,上次的打赌,我赢了。”金厉龙眉梢和尾音都微微上扬,似笑非笑又有点小得意。 至少,值得高兴,毕竟,是第一次赢了他。 只是没有赌注,但赢了心情,十分畅快。 连古有些意外地抬眼,片刻又下意识转头看向冯陈。 看来他把打赌的事忘光了。 冯陈点了点头,眼神示意有这么一回事。 金厉龙端起酒杯,和连古的酒杯轻轻碰了下:“你一定想不到堂堂关煞将,也会因为你的事来这种地方见我。” 连古眸光微动,闪过一丝诧异,随即沉了下来:“他来找你干什么?” 喑哑的声线似喉中困禁着野兽,在猎物面前虎视眈眈,砥血磨牙。 旁边的冯陈已经皱起了眉头,关于金家少爷的事还是他在红官面前提起的。 没等连古的视线刮来,冯陈自觉低声交代了:“是……因为万博船的事。” 连古心中一怔,咄咄逼人的目光立马投向金厉龙,业内没几个知道万博船出资老板是谁,但眼前这个家伙知道。 只见金厉龙淡定喝了口酒,饶有兴致地品味着,这尊大神向来从容镇定,怎么现在变得这么沉不住气? “难得关煞将肯给三分薄面光临,不看僧面也得看佛面,我哪敢藏着掖着啊?当然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啦。” 金厉龙轻描淡写般慵懒的语调中带有几分挑衅,听得连古下颌线都绷紧了。 这么一来,红官百分百见过了万重山! “那万博船的老板对这位关煞将,还挺感兴趣。” 金厉龙漫不经心地提了一句,之后就没再继续这个话题,仿佛只是一个活跃气氛的小插曲。 一旁的冯陈倒听出来了点“看热闹不嫌事大”的煽风点火味。 这事可大可小,但当事人之一的冯陈,却将红官见过万重山一事隐瞒了下来。 提心吊胆地沉默了片刻,好在老大没有追究,只是掐紧了指关节,将跑偏的话题引回正轨。 “北城的事,你也应该知道了,帝皇夜总会只是个开始,接下来还会有很多地方从黑暗中暴露出来。”连古的话点到即止。 金厉龙是个明白人,一下就听明白这是一句警告。 警告他金厉龙别乱来,警告他安守本分,也警告他别插手太多红官的事。 …… “听说她背后有个大靠山,就是帝皇夜总会的老总。” 红福查到了末日酒吧和帝皇夜总会的关系,酒吧相当于夜总会见不得光的地下情人,是一块灰到黑的地带。 换句话来说,夜总会的嚣张只在地下,而酒吧的嚣张是在监管的眼皮底下。 北城曾经出动了一批警力围剿窝藏毒贩、逃犯、通缉要犯的末日酒吧,结果无功而返,还在路上翻车爆炸了。 这事一出,轰动全城。 而老板红姐,也因此享誉黑道。 “那花姐经常为帝皇夜总会老总办事,介绍客户,提供信息。” 这么一说,红官也大概猜得出来花姐的身份了。 老首本人不轻易在国内出现,但却能掌握到四城的一手消息,包括但不限于军事、武器、矿产化工,以及各集团的明争暗斗,除了归功于四城区代表的努力,还得益于花姐的从中协调。 换句话来说,花姐的身份就是掮客,也是老首布控在四城的眼线。 所以,花姐一个女人,能在北城这种诡谲的黑暗环境下立足脚跟,呼风唤雨,没点能力是靠不到大山,抱不到大脚的。 至于有没有其他的身份就不得而知了。 “这个是找人拍下来的照片,先生您看看。” 红福拿出了一张照片,照片里边定格的画面是末日酒吧门口,戴着墨镜的花姐身穿黑色紧身裙,从轿车里探身出来。 红官凝住目光,照片里头吸精的并不是花姐的身材和长相,而是她身上那套耀眼的蓝宝石—— 解三曾在游轮拍卖会上以2000万拍走的那套蓝宝石首饰! 枉他绞尽脑汁想,解家需要这套珠宝首饰做什么,原来是拉拢示好的礼物啊。 第183章 怀疑 “先生东城下雪了,香雪山一片白,可好看了!” 红喜边摘火棘果边和红官聊天,八成不离柴米油盐、吃喝玩乐。 红官躺在摇椅上查看资料,心不在焉地应了声。 “香雪山上种满了雪梅,雪梅上落满了白雪,看起来特别浪漫,每年都吸引很多情人去观赏,只可惜今年不开放了。” 红喜像一只雀鸟,在旁叽叽喳喳叫个不停。 红官不觉得聒噪,专心致志地翻着快翻烂的资料薄。 也不知是红喜哪句话提起了他的兴致,只见他定格住翻页的手,轻声地问了句: “香雪山在什么地方? 红喜嘴巴刚塞进去一颗火红果子,鼓着圆圆的腮帮回答:“在东城!原来地震那个地方。” “怎么不开放了?”红官抓住了关键字。 “因为今年地震,道路毁损严重,要修路,所以暂时不开放了。” 红喜以为先生心血来潮,也想约连先生一起去看雪赏花,红官接下来的一句话,打断了他的猜想。 “查一下香雪山离连先生捐献的小学有多远。” 红喜微愣,连忙拍拍手,从兜里掏出手机查起了线路图。 提起东城,红官总要和解家的矿产联系在一起。 这几天矿业股市波动大,各路新闻层出不穷,多是奔着王解两家的矿产动态去。 其中,解家在东城频频有动作,新闻不见报道连古捐献的小学,显然解家还动不了,但难保不会因为要寻求利益最大化而曲线动工。 之前与解家拉扯的动作不算大,蜉蝣之力撼动不了苍天大树的根基,红官自此就特别关注解家生意上的一举一动。 这个月以来股市风声鹤唳,投资比以往更加谨慎,观望者居多,这种情况对红官不算特别有利,如果股市能疯狂起来,反而能刺激解家作出变动。 这么干耗着,他怕没命陪解家熬。 掐指一算,那解老四这个月过后,估计就回天无术了。 解家怎么能这么淡定,稳坐钓鱼台? 红官救沈大公子破了例,是否意味着本命关其实并没有年龄限制? 这一点被黑蜂知道了,解家也离真相不远,所以才这么有恃无恐? 可这么一来,那个解老五年龄未到,中了默噬病毒也命在弦上,难道就寄希望于特效药? 还是因为暂时想不到对付他的办法,从而一拖再拖? 不像解家的做派。 最近这几天,解鸿程也突然失了消息,没有再来,终于清静了。 这样也好,省事了。 一想到解鸿程,红官又不禁想到连古给他操办的葬礼。 在连古的本命关内出现了解鸿程这号人物,想来连古早就知道解鸿程的存在。 关于解鸿程的事,问连古不是来得更快? 思绪飘荡间,红喜的话钻进了耳朵。 “查到了!好像并不远,1公里左右。” 红官接过手机看了眼地图,眸中神色微沉:“香雪山是不是被什么人承包了下来?” “这个没听说啊,我去找人问问。” 红喜收拾好东西,转身出院就碰见了韩杨。 “韩医生过来啦,先生在院子里。”红喜打了声招呼,就提着篮子回了厨房。 韩杨不像计承,来时会带上药箱,而是带着一个针灸包,里头装满了粗细不一的针。 外头寒凉,针灸只在室内做。 红官卷起裤管,给韩杨扎针。 “最近双腿不像以前那么敏感畏寒了。”红官积极反馈了病情。 韩杨给他的鹤顶穴扎了一针,点头说:“再有十天半个月,就能根治恢复如初了,还请红先生耐心等待。” “我不急。”红官注视着膝盖上细长的银针,若有所思,直到韩杨在他阳陵泉穴利落下了一针后,才开口问: “韩医生,连先生的身体状况……好吗?” 韩杨动作不停:“红先生问的是哪方面?” “除了表面上可见的伤,内伤这些呢?”红官问完观察着韩杨的表情。 韩杨一贯的风轻云淡,神情并没有多大的变化。 “都是一些跌打内伤,您也不用太过担心,多嘱咐他按时吃药就能好得快。”韩杨专注于红官的膝盖取穴,以聊家常的态度轻松回应着。 红官见此,也不绕弯了,直截了当问:“您知道他左手臂上的针孔是注射了什么东西吗?” 韩杨抬头,困惑的目光中夹带着诧异:“他手臂上有针孔?” 红官眉头一蹙,韩杨会不知道? 还没等他问出口,韩杨面目平静如常:“等连先生回来,我给他抽血化验检查检查,您是担心连先生注射了什么药物吗?” 红官“嗯”了声,他总觉得那个针孔并非镇定剂那么简单。 直觉告诉他,连古在刻意隐瞒。 第184章 夜迎 红官披着件绒毛斗篷,出了门。 路灯透着冷光,寒风暗暗吹着。 身影被路灯拉长,红官站在冷清的分岔路口,翘首望向道路尽头的黑茫茫处,口中白气有规律地呼出着。 两小时前得知某人要连夜赶回来,红官就没睡着,掐着时间提前出来,只是不想某先生独自走这一段夜路。 夜深露重,路灯映照的地方,泛着一片朦胧光晕,周遭白雾弥漫,湿漉漉,凉丝丝,静悄悄。 直到一辆黑色轿车穿破暗夜疾驰而来,他眼里的光比夏夜的皎月还要明亮。 红官身型清瘦,白色斗篷披肩,远看就像一颗雪白珍珠,在暗夜里透着光,格外吸睛。 “老大!嫂子正等着你呢。”开车的冯陈突然扬声高呼。 副驾驶刚闭上眼不久的连古瞬间睁眼,目光搜索到那抹绚丽身影,即刻清亮起来。 “啧啧啧!嫂子第一次深夜一个人跑出来等吧?”冯陈转过脸来调侃,张嘴就被塞了颗棒棒糖。 “明天中午12点前过来接我。”连古抛下一句话,利索开门下车。 冯陈在车里跟红官热情地打了声招呼后,就麻溜地将车调头开走了,透过后视镜,黑白两道身影抱在一起,逐渐拉远。 冯陈心情变得畅快,老大的念念不忘,终于有了回响,也不枉他步步为营,苦心孤诣了多年。 “这么冷还出来?”连古摘了手套,捂着红官的手搓了搓,声音有些疲惫,却带着笑意。 红官呼出的清冷白气滑过白皙俊秀的脸庞。 “那你这么晚还过来?” “因为我知道有人在等。”连古抓着红官的手揣进大衣兜里,两人慢步朝前走去。 红官眸光溢彩,泛红的眼角有些湿热,突然没由来地问:“你喜欢看雪吗?” 连古仰起头看空旷的天幕,朦胧暗色中悬着颗蒙尘的明珠,他呼了口白气回答:“喜欢。” 雪,也许是这世间最后的纯洁了。 “听说东城香雪山下雪了,我想你要是有时间,我们可以一起去看看。”红官发出了邀请。 连古停下脚步,转过脸看他,视线下滑到他脚上:“明年吧。” 红官知道连古什么意思。 “我的脚没事了。” 连古有些遗憾地抬起了头:“香雪山今年去不了了。” 或许知道红官想问什么,连古坦诚解释:“因为地震,那一片道路损坏了,需要维修,所以今年没有开放。” “红官,你是不是想问什么?”连古深知他不会无缘无故提起一个地方,而且这个地方还是东城的香雪山。 红官平静的目光中闪过一丝细不可察的异色,犹豫片刻才将疑惑问出口: “之前听说,解家对你捐建的小学那片山有开发的意图,但不得手,而这香雪山又离你的学校不远,这个时候封路封山,是不是有什么联系?” 连古看着他那微微泛红的鼻尖,将人揽进怀里,大衣一遮,寒风都钻不进。 “你在调查这些事,怎么没跟我说?”他轻声问,温嗓带着磁性,莫名让人感到踏实。 红官手臂将他圈紧实了,掌心贴着他后背轻抚了下:“问你未必说实话,而你也有太多事要处理。” 连古的脸贴着他的耳鬓,似有似无地叹了声:“小学附近确实蕴藏着丰富的矿物资源,这也是我建小学的目的,但那次地震还是暴露出来了,解家找人承包了香雪山,是因为底下含有丰富的锑矿。” “锑矿?”红官一瞬从他怀里钻出。 “锑矿对生产弹药及军事工业供应链至关重要,很多军事装备的生产都需要用到锑。” 难怪解家这么执着。 “所以……这还是跟化武有关系?” 解家多年前开始接触军事武器,如果真有化武,他们很难不参与。 连古点点头,所以他才想方设法阻止解家开挖那边的山。 “既然涉及到化武,为什么没有军政介入?” “这里面的关系错综复杂,没有那么简单。” 连他都觉得吃力,这事肯定很棘手。 “解家不会得逞的,你放心。”连古说了句安慰红官的话。 红官牵着他的手往回走:“你的平安健康比什么都重要。” “年后带你去东城看看那群孩子。” “好。”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往前走着,路灯将他们的影子拖得长长。 第185章 照相 周末这天,连古特地推掉了见面会。 给红官扣上衣领扣子,在他的恬静目光中,连古交代了褚卫来的那通电话:“这段时间要减少公众露面机会。” 他推掉了禁毒宣传活动的出席邀约,并授意南城区代表参加。 在这个节骨眼上,但凡涉及到毒品宣传活动,连古这张脸就得避避镜头。 红官敏感疑问:“四城媒体谁不认识你连先生?你的身份和照片,早就在道上传开了吧?” 换句话来说,老首见过连古,应该早就认出了他的身份。 “黑道上多数人误以为我和黑蜂是同一个人的不同身份,只有少数人知道真相,老首也是其中之一,他会探听我和黑蜂的底细,所以在抓到黑蜂之前,我不会轻易露脸。” 红官替他翻折衬衫衣领,郑重叮嘱:“你在明,黑蜂在暗,他一定会想方设法联系道上的人揭露你的身份,所以你务必要小心!” 相比于红官,连古更清楚黑蜂的手段,到鱼死网破那天,黑蜂会不惧一切公开他和连古的关系。 但现在,黑蜂躲还来不及,他会被觊觎鼹鼠悬赏金的那批人死死盯住。 毕竟,对比黑蜂,鼹鼠更吃香。 可正因为这样,连古扮演的黑蜂,才随时有可能成为钓出鼹鼠这条鱼的饵。 尤其是对鼹鼠恨之入骨的老首,红官怕老首肯露脸见连古,只是为了引出鼹鼠。 他把自己的顾虑说了出来,眼含忧思地看着连古。 连古双手搭上红官双肩,回以坚定的目光:“如果我是老首,不管是鼹鼠还是黑蜂,我都要得到。” 黑蜂要好好利用,鼹鼠要生不如死。 但不入虎穴焉得虎子。 看他这样坚执,红官心里拥堵着的劝服之意,也一点点消散了,可他担心的又何止这些。 红官转身从床头柜拿出了那一枚简而不失其华的胸针,别在了连古的西服上:“黑道上的人能蒙混过关,但你们集团的人呢?” 之前冯陈褚卫和计承都或多或少提到过,关于集团内部的事,明里暗里不服的人不少,正等时机抓他把柄。 连古视线从红官严肃的面容上移开,转到了那枚胸针上。 这枚胸针曾是他熬夜设计,托魏氏珠宝行打造,还没有机会送出去,阴差阳错就成为了“作案工具”。 但现在看来,也算是发挥了它应有的价值。 他那唇角似有似无的笑容,让红官微感奇怪。 “集团内确实有几个难搞的老头,不过没关系,他们不足为惧。” 连古轻轻伸手,拇指指腹划过红官绷直的唇线,在唇角处捻了下,挤出一个微笑的弧度。 “担心?” 连古的盘算从来不会告诉他,红官无奈地拿开他的手,换了个轻松的语气:“是,连先生能力很强,担心他就是在质疑他的能力,怎么会担……” 温热的掌心忽然握住他的脖颈,将他未尽的语声淹没了。 直到房门被敲响,两人才从如胶似漆的状态中分离开。 刚整理好的衣襟又揉皱了。 视线相接,目光爱意缱绻,意犹未尽。 外头的冯陈敲了门撒腿就跑。 这时,红喜揣着一脸欢欣,端着早餐过来,撞上开门出来的二位先生的视线,才扬起的笑容就僵了下—— 二位先生是吵架还是打架了? 连先生压着嘴角,看起来有点不近人情的冷酷,而自家先生只是轻轻瞥了他一眼,怎么有种要掀了他头盖骨的错觉? 红喜硬着发麻的头皮叫二位爷吃早餐。 冯陈这才从角落里若无其事地走出来。 “早啊!我是不是来得有点早了?”冯陈整张脸只看得见一嘴白牙。 红喜见冯陈过来,有些喜出望外,拽住冯陈的胳膊,拉到一边去商量事。 “陈哥,您来得正好,我想问下,月底您有没有时间啊?” 冯陈扭头扫了眼身后和谐吃早餐一幕,心情大好,就爽快回答了:“有。” “那能不能陪我去……” “不能。” “我都还没说是什么……” “你问问褚哥吧,我没空。”冯陈摆摆手,拒绝得很干脆。 红喜一头雾水:“刚刚还说有空……” “你陈哥我好不容易放个假,肯定自己潇洒啦,陪人的事我不在行。”冯陈没有丝毫犹豫,同时把褚卫拖下了水,“褚哥最喜欢助人为乐了,你有什么事找他就对了。” 红喜吃了闭门羹,还想说点什么,冯陈扔下一句话就朝自家老大喊了声:“老大,这边都准备好了,还需要带点什么东西吗?” 连古和红官默契一对眼,摇了摇头。 “那我先去路口等你们。”冯陈回头不忘拉走郁闷的红喜。 “你怎么一点眼力见都没有?”冯陈瞟了红喜一眼,直到出后院,才将人手臂甩开。 红喜懵了:“我什么都没做啊。” “所以更要给他们什么都做的空间,知道吗?” “先生们想干什么就干什么,我也没阻止他们啊。” “他们想干什么,那是你能阻止的吗?” “所以啊!” “我们去相馆,你不用跟来了,褚哥还在那边等你去训练。” “哦,那先生什么时候回来?” “下午吧。” 第186章 照相2 为了不引人瞩目,冯陈出发前还特地换了车牌号。 车子驶进一条青砖巷道,巷道旁就是个园区,园区的保安亭旁徘徊着一个短发的年轻女子。 女子十八九岁模样,米色格纹长裤搭配同色卫衣和帽子,在黑色路灯柱下十分显眼。 见车子停下,女子立马迎上来,朝冯陈热情地挥动着手臂,唇边漾起两个深深的梨涡。 冯陈将头探出窗,小声皱眉问:“怎么是你?” 这女子名叫吕施,美术生兼职相馆学徒,和相馆老板同个系,师兄妹关系。 冯陈见过她几回,回回印象都不怎么样,无他,就是不同频。 “我……”女人靠近车窗,下意识就要探头看车后座,被冯陈一斜靠挡住了视线,才讪讪然说了声,“我师兄不在,我是来替班的。” 听说今天来两个大人物,吕施画展也不看了,屁颠屁颠跑过来沾沾福气,正好师兄临时有事出去,就代为接待了。 吕施说话时,还是把持不住好奇的目光,频频窥车里的光景。 冯陈“啧”了声,质疑的目光瞅了她一眼,这小丫头怎么就尽给人一种不靠谱的感觉呢? 目光四下一扫,巷道车少行人少,应该是远离商业街的缘故。 这地方虽是个青砖建筑景区,但凭其老气横秋的建筑风格,散发着独特沧桑感,平时并没有多少人来参观,就算是周末。 尤其是在许多创业团队入驻后,逐渐变成了个充满文艺气息的创意园,多的是工作人员进出,但遇到周末,工作的人就少了。 看来,老大的盘算不会错。 闸门一打开,冯陈将车开进了园区,入地下停车场,冯陈才瞟了一眼后视镜,车后两人头挨着头睡得酣然,一副岁月静好的模样。 这二位爷困成这样,昨晚是整晚没睡? 冯陈含笑摇头,轻轻解开安全带,从装满棒棒糖的小储物格里取出一支,开门下车玩一把消消乐。 十关后,冯陈棒棒糖吃完,后座车门也打开了。 风华百年照相馆,复古木质装修,青砖铜环木门两旁摆放了许多文心兰盆栽。 红官看了眼盆栽,再看看门楣上挂着的金漆木雕牌匾,上面的字体洒脱飘逸,大概可以猜出相馆原来的老板是什么秉性的人。 相馆老板曾去红宅给他拍过照,但他完全记不起对方的容貌性情,再看迎接的是个瘦小活泼的姑娘,印象就更加模糊了。 红官和连古从车里出来后就一直面戴口罩,但站门口恭候迎接的吕施,凭他们的装扮和举止,立马就锁定了前阵子在媒体上闹得沸沸扬扬的两位风云人物。 这辈子是攒了什么福,居然能见到帅气多金的连氏集团总裁和鼎鼎有名的关煞将?! 但她更惊讶的是,师兄和这两位的关系,早知道师兄拍过关煞将,没想到有一天,关煞将会亲自光临,当真是蓬荜生辉! 吕施脸上挂着笑,喜悦的神情收不住,惊喜来得又猛又烈,连欢迎的客套话都忘了,才呆立了片刻,人就已经进了门。 照相馆门小院大,里边装饰古色古香,颇有上世纪遗风,据说是海内外文化交流时修建,所以在当时就引进了许多洋相机和冲洗技术。 相馆整体是上下两层布局,一层是展区和办公区,二层是影棚。 展区墙上挂着形形色色的照片,黑白照居多,记录下的一个个瞬间,成为了百年相馆最弥足珍贵的历史。 “喂~收敛一下,千万别明目张胆冒傻气。” 不知道什么时候靠过来的冯陈,小声又好意地提醒了下吕施。 吕施连连点头,两眼放光放肆地打量着前面二人并肩看相片的背影。 “我可提醒你了,别有什么非分想法……” 冯陈的话还没说完,吕施一阵风地迎了上去,热忱地卖了个关子:“二位先生,这墙上挂着的可未必都是照片哦。” 闻言,红官眉头微扬,再细看那些黑白照,转头问连古:“难道是画出来的?” 连古轻颔首,面容舒展,微弯的眼角漾着笑意:“这是一种超写实绘画,就像喷墨打印机一样,将现实人物或景象都印在了纸上,模糊了现实和虚幻的界限,让人分不清真假。” 黑白照上的人物,真的细致到每根头发丝、每条细纹都能够以假乱真,写实程度令人难以置信。 “真厉害!”红官真诚赞叹,钦佩之意溢于言表。 “相馆老板就是美院高材生,专攻超写实绘画,在艺术界名气很高。”连古也不吝介绍。 吕施嘴角的小漩涡都溢了出来,在他俩的对视中,补充了一句: “师兄喜欢刻画人物,创作题材灵感都是来源于生活,每幅画都反应了生活本身。” 连古:“老板有事出门去了,不然还可以见上一面。” 红官轻声问了句:“你们认识?” 没等连古回答,吕施就抢先开口了:“听师兄说,今天来的先生是他的大恩人……” 话说到一半,她就被冯陈出声打断了:“影棚布置好了吗?” 吕施这才反应过来要将人带上二楼拍照。 大恩人?红官没有追问,这个场景也不太适合。 从知道这墙上的照片是绘画作品后,他就大胆猜测了番:“你别墅房间墙上的照片,该不会也是和这些照片一样,都是超写实绘画?” 连古摇摇头:“除了你那张,其他都是照片。” 撒谎?红官扯了扯嘴角,这人现在这套说辞和当初的解释不一致。 某人微寒的目光,让一旁的冯陈都打了个寒颤。 二楼影棚提前布置好了,古意盎然的窗格背景墙前是一套檀木家具。 案几上摆放着一瓶雪梅,给空间的层次感和雅意加了分。 影棚里最吸引眼球的还是那架用黑绒布罩着的老式相机。 吕施来相馆兼职了一年,才有机会摸上这架相机,她的师兄管这架立式方箱照相机叫做“镇馆之宝”,不能轻易上手摸。 毕竟有一百多年的历史,记录下了不少具划时代意义的画面,期间包括南城扫黑的珍贵相片和录像资料。 也正因为如此,这架差点被“请”到历史博物馆去展览。 红官再次见到这架相机,不禁回想起当初拍照时的情形—— 他在镜头面前总不自在,但因为历代关煞将都要留下一张相片当纪念,到他这里也得保留这种传统,于是硬着头皮在摄影师傅的指导下,摆了个姿势,经过多次调整,才能出照片上那种气定神闲的感觉来。 虽说后来建议拍合照的人是红官,但连古看得出他有些许拘束,尤其是被面前的小姑娘盯得紧张。 也许同一个人来拍,会好点。 “你师兄什么时候回来?”连古问吕施。 美术生的吕施见过太多男模特,身材比例好的不计其数,但就没有这两位的气质和长相,今天来对了,赚饱了眼福,不禁又走了片神。 一旁的冯陈看来,这丫头摸着相机无从下手,就是不懂拍摄,忍不住拍拍她的肩膀:“赶紧打电话把你师兄叫回来,都提前约好了的。” 放二位大爷鸽子,实在太不像话。 “不用不用,师兄手把手教的,我就可以拍,放心吧!”吕施自信满满,立马给在场三人喂了颗定心丸。 这两位贵客的穿着十分正式得体,听师兄说是为了来拍张有纪念意义的合照,吕施因此也为他们“量身定做”了几个姿势。 “麻烦二位先生摘了口罩吧。”吕施心痒痒,已经迫不及待想亲眼看看庐山真面目了。 第187章 照相3 吕施睁着水润大眼,第一感觉就是这两人太不上镜了,照片和真人差了十万八千里,这么拍出来有点亏了。 看这两位的身高和长相,吕施思如泉涌,脑海里立马涌现了十几个合照姿势出来,都还没开口,站在旁边的冯陈就再次温馨提示了: “不是写真,别搞那些花里胡哨的动作。” 可怜她的创意想法才刚萌芽,就被无情扼杀了。 这二位爷今天的造型非常出片,随意一组姿势,都能给人一种强烈的视觉震撼。 气质淡出红尘的关煞将,肤白发黑,白净缄默,动作不必过大都能抢镜。 表情冷静克制、西装革履的集团总裁,举手投足都能透露出一丝性感,站在那里就自成风景。 这两人无论在什么地方,只需一个对视,分分钟就能出大片。 吕施白了冯陈一眼,怪他不懂艺术表达,随后就从脑海中挑出了最保守的一组姿势。 她让儒雅端庄的红官坐上檀木椅,再让挺拔有型的连古,单手插兜站在红官身侧,同时面向镜头。 “好!保持住看向我这边……”吕施掀开黑绒布后开始调焦,关上快门再打开方箱,将胶片插进去,准备捏下吹气球。 “等一下!” 楼下突然传来一声叫唤。 红官忍不住看向连古,谁知快门已经按下。 在场把目光转向楼梯处,只见一个穿着背带裤,戴着眼镜的青年,抱着一盆花匆匆跑了上来。 “你怎么……才回来?” 见相馆老板何章放鸽子刚回来,冯陈语气有些冲,但扫眼他手中捧着的花,就大概明白是怎么回事了。 红官见到老板本人那文艺青年的模样,他也终于想起来了,只是没想到对方竟然捧着一盆火棘花回来,不禁站起了身,眸中刹那湿润了起来。 连古一只手贴上了他的后背,红官在他一阵无声的安抚中稍稍缓和了情绪。 “很抱歉,路上有些塞车。”老板何章满头大汗,和连古点头问好,“让二位久等了。” “也是刚到。”连古和红官异口同声,默契回应打消了老板的愧疚之意。 吕施已经忘了按下手中的快门, 目光不错地注视着这方的一举一动,直到何章将火棘花盆景与梅花对换后,要来接手拍照事宜。 “师兄你早不来晚不来,偏在这个时候来,连我一次表现的机会都没有……”吕施小声嘀咕了一阵,不情不愿地让了个位置。 红官思绪回拢,视线也跟着回收,暗暗吸了口气坐下,准备调整好姿势,谁知,连古的手表红光跳动,发出了嘀嘀几声响。 连古眉间微蹙,这个时候来电话,多少有些扫兴。 “稍等,接个电话。”他这句是跟红官讲的,走开了几步去接听。 红官目光盯得紧,十秒钟不到,连古再回来,神色微变。 他在红官面前蹲身下来,抓起了他的手,压低了声音,一脸歉然询问:“我们改天再拍好不好?” 这话一出,在场的人都停下了动作,这是出了什么事吗? 没等冯陈走近,红官就点了点头表示理解,起身说:“那我们先回去吧。” 何章微愣,和吕施面面相觑,一时之间不知道怎么收场。 虽说这种临场不拍的情况时常有之,但难得这两位过来,没有拍好就回去,多少有些可惜。 他也不禁为自己的迟到,感到深深自责。 “我们以后再约时间过来。”连古拍了拍何章的肩膀,留下一句话,就牵着红官离开了。 吕施反应过来,追出去来不及要个签名,冯陈的车就已经出闸门了。 “出了什么事?”红官上车了才问。 冯陈也频频看后视镜,一定是出了大事,老大才会中断这么重要的约会。 连古从相馆出来,就一直抓着红官的手不放,上了车也如此。 只见他黝黑的瞳孔里映出抹幽光,声音有些沉闷:“是褚卫的来电,沈大公子出了情况。” 红官一下坐直了身体,神色愕然,张了张口还没问出声,就听连古继续说:“他瞒着特卫,摘掉了联络仪,一个人去了北城。” 脑袋轰隆一响,红官蓦然记起沈大公子在红宅临走时和他说的那句话—— “红先生,您想知道北城的事吗?” “……” “十天后我再来,会告诉您所有您想知道的事。” …… “那他现在是什么情况?” 连古注意到了他脸上的肌肉紧绷着,目露担忧之色,轻声反问:“你知道他会去北城?” 红官摇了摇头:“我不清楚,也许是因为我和沈局的对话,我们谈到了帝皇夜总会和北城的一些事,临走时他就表示要去打探消息,我没想到他会亲自去到北城……” 连古脸上神情不变,呼了口气:“他被黑蜂的人抓了。” 第188章 离南 黑蜂的人? 北城末日酒吧里那些黑社会混混? “现在要去北城?”红官转眼看他,心头惴惴。 “黑蜂目前的踪迹不明,底下那些人干的也不是人事,如果我不出现,沈大公子会有危险。”连古无声一叹,回应的声音有些疲倦。 他才回来不到两天,就又要离开了。 而且最近的精神状态一直不是很好。 “我跟你一起。”红官神情笃定,回握他的手稍稍用了劲。 接收到红官传达的意思,连古定定回视他,目光缱绻,咽下不舍,毫不动摇地吐出拒绝的话:“在家等我。” 红官眉头皱起,将他的手抽回,没有了下文。 沉默了一路,车内空气似坠入了冰窟,恍惚以为两人又睡着了,冯陈偷偷瞥了眼后视镜。 车后座二位爷彼此无话。 红官转头看向车窗外景以缓解情绪。 连古则默然注视着他那怨责又不得宣泄的神情。 冯陈不敢吭声,怕引火烧身。 红官深敛的眉眼间裹着浓沉的愁绪,深知连古不想他涉险,可他是关煞将,向来只有他守护别人,从命运之神手里抢人,他不愿躲在这人身后,还得替对方担惊受怕。 内心难以熬磨,到底还是担心战胜了生气。 车外树木飞速抛后,过了林荫道,就马上回到红宅了。 红官深敛了口气,终于转回了头。 不知他正和谁发消息,修长的手指在手机屏幕上快速点击着。 红官目光微定,压下了妥协的冲动,片刻后又转移开了视线。 他还是郁结,自己不是累赘,不想战战兢兢等消息,更不想哪天连这人的尸体都收不到。 就在他将混乱情绪寄托窗外景时,连古的消息发送完毕,转头看红官依旧沉浸在消沉的状态中,喉结滚动了下,没有出声。 或许红官需要一个空间消化情绪,而他不能就此心软了。 连古默默地盯着他的侧脸看,相信红官也感受到了他的视线,只是余光没有半点偏斜,应该还在气头上。 冯陈眼见离红宅越来越近,心里替自家老大着急,回到红宅就意味着要分别了,这么关键的时刻就不要闹别扭了吧。 于是有意放慢了速度,想成人之美。 谁知他一番良苦用心,还是被无视了。 感受到了车速的变化,连古瞥着缄口不言的红官,不由催促了声:“速度快点,阿陈。” “啊?哦。”冯陈不敢忤逆,立马提速。 “不用了!就这里停车,我让红喜来接,你们可以马上走。”红官生硬地接了一句,语气似乎没得商量。 “红官……”连古终于忍不住开口。 “停车。”红官不接他目光,态度坚决。 冯陈下意识瞥了眼后视镜,两人依旧是僵持的状态。 “老大……”冯陈抓不定主意,这个时候不能两边都吃瘪。 “……停车吧。”连古无奈地松了口。 “都马上快到了……”冯陈保持着速度,弱弱提了声,希望谁都不得罪。 “停车!” 哪知车后座两人并不领情,还异口同声叫停,冯陈再如脱缰的野马也该刹住蹄子了。 车子一停,冯陈糖也不顾不上拿了,识趣地迅速滚出车外,让车内两人冷静冷静。 红官伸手去开车门,忽被连古拦住。 这才正眼去看连古,偏偏对方眼含悲情,如水月,如温泉,很快在脸颊上流下两抹湿热,看得红官心坎都软了下来。 心间掠过长长的疼惜,这个人独自行动惯了,总要给点时间让他适应两个人的行动…… 红官暗暗说服了自己,并作出了让步,抓住连古的衣襟,郑重嘱咐:“……至少,你要活着回来,记住了吗?” 连古倾身一把将他抱住,紧紧拥牢的气力,似在表达着深藏的情愫,想说倒不至于丢命那么危险,但毕竟北城风云诡谲,谁都预料不到明天的事,他想了想还是应了声: “记住了。” 耳边传来一声低喃,肩颈略感沉重,连古把头靠在他肩窝处蹭了蹭,似乎贪恋着他的体温。 红官颤动着眸光,闻着他身上传来的淡淡火棘花香,稍稍镇定了些。 捧着他的额头,仰头一吻,红官声音低得有些沙哑,还透着点鼻音:“走了,一路顺风。” “嗯。”连古压住了心头依恋,没再说什么,目送他下了车。 冯陈过来匆匆一躬身:“红喜已经在过来的路上了,嫂子保重。” 说完这句,他就上车掉头。 红官退到一旁,让出了冯陈倒车的空间,等车子成功掉转了头,他的眼角立马变湿润了。 车里的连古朝后座椅一仰靠,疲惫地将手背往额头上一搭,轻呼了声:“加速。” 车子很快在红官的视线中消失了,而红宅的方向也驶来了一辆车。 第189章 离南2 “红先生!时间来不及了,算我求求您了……” 时隔一天,沈局的一通求救电话,彻底击溃了红官表面维持的镇定,让本就不安的他变得更加焦灼。 也许是对北城的境况太过悲观导致的过分紧张,分别后不过刚入夜,他就觉得过了好些天。 昨晚,他尝试着联系连古,可连古又像入了海的鱼,完全销声匿迹了。 冯陈褚卫照样失联状态。 一旦执行任务,他们就遁了迹。 当红官还抱有一丝“或许没有消息,就是最好的消息”的侥幸时,今早沈局的来电让他彻底坐不住了。 沈局接到恐吓电话了,电话那头传来的就是沈大公子的求饶声。 他知道自己的儿子再怎么混蛋,都不会整这样的恶作剧,但怎么就一声不吭地跑去了北城,还被毒贩子给抓了呢? 沈家独苗,一朝落入毒贩手中,沈局一夜白了头。 如果没有达到毒贩的要求,他们就要给沈大公子喂毒,并将吸毒的视频全网发布,这对沈家来说是毁天灭地的伤害。 沈家不仅会名誉扫地、生意倒闭,沈大公子更会生不如死,这一辈子就毁了。 “……毒贩提了什么要求?”红官深敛着一口气,听电话里那略微发颤的声音,心里特不是滋味。 “他们提了两个要求,第一个要求是要我压上沈家声誉,全网公布关煞将能给年轻人守关的消息,第二个要求是,要一人换一人……” 红官泛白的唇微抿,他已经能猜出沈大公子落入谁的手中了,这就意味着连古赶过去并没有救到人,身份一旦暴露,如同羊入虎口,岌岌可危了。 “红先生!咳咳咳……时间来不及了,算我求求您了……”沈局大受刺激,咳得肺都要炸了,电话里还时不时传来几道安抚的声音。 应该是沈家人。 “我知道这事要红先生以身犯险,非常强人所难!但是……毒贩抓大公子的目的却是为了您啊!咳——咳——咳!” 熟悉黑白手段的沈局怎么会不知道他的儿子被针对上的真正原因,只不过是捕猎者玩的一场狩猎游戏。 可这游戏却要以牺牲他儿子为代价。 他不愿意,整个沈家都不愿意! 之前还对关煞将冒险救回自家儿子感激涕零,现在他终于想明白,为什么大公子会一而再再而三地招惹这群丧心病狂的毒贩了。 “您说这群人为什么就专盯着大公子?为什么在连氏集团精英特卫组织的保护下,还能出现这种事?!” 沈局十分激动,他不是疑问,而是诘问,他在试图用“良知”唤起红官的“责任心”。 原本以为找到连家特卫保护,在安防方面就能高枕无忧,可他想错了,那无异于给沈大公子安装了一颗不定时炸弹。 红官克制着情绪,攥紧了手,特别理解沈局对他前后截然相反的态度。 “我答应。”红官几乎用着很生硬的语气回应。 那是一种鱼死网破的态度,连沈局都没想到他竟然就这么答应了。 已经到无路可走的地步了吧。 他这一答应,等同于准备好随时将命搭进去。 “红先生……”沈局突然有些语塞。 红官再问:“什么时候交换人?” 他想不到有一天自己也会被人完全拿捏住,而他这一趟去,不止是要救沈大公子。 “……红先生,对方提出的一人换一人,是要连先生换大公子。” 要连古去换?! 红官愣了下,这么说来,连古并没有落入他们那群人手中? 红官松了口气,至少情况没那么糟糕。 只是这种要求怎么就让人匪夷所思? 黑蜂的目的是他,红官从来知道,但这么好的机会怎么就要求换了连古? 还是他笃定换了红官,连古必然倾尽全力要救回他,到时两败俱伤,偷鸡不成蚀把米? 而只有先把连古控制住了,自然而然就能让红官送上门,到时一举两得? 但黑蜂凭什么认为他会让连古去送死?? 连古亲近的那些人,红官几乎都找了一遍,但得到的答案一致,连怀居那头没有收到任何消息,他们就像凭空消失了一样。 红官不想坐等,索性就自己动身前往。 “先生,您不能去北城!连先生交代了,一定要看好您……”红喜追着红官出了门。 红官接完电话,脸上笼罩着的阴郁还没散去,这回红喜急急追在后头,没料到先生会突然止停下来,自己刹不住脚,差点撞个满怀。 “对不起先生!”红喜稳住身体后撤一步,再看先生,他的神情有些捉摸不定,似乎反应了下,微微睁大了双眼。 “那两个要求根本就不是说给沈局听的!” “什、什么?” 第190章 验货 北城的一个边陲小镇,藏着数十家自制枪械的作坊,为了防止警察不定期检查,他们将作坊建在深山野林,还设置了移动仓。 经过十年黑帮犯罪团伙的发展,枪械作坊的客户群体日渐庞大,生意也越做越大,由此成立了非法枪械制造中心。 合法途径获得的枪支,会在枪上刻有品牌标志和编号,记录在档,等同于给枪支办了身份证,后续该枪支的使用,都能被警察追踪到。 而非法枪械制造中心生产的枪支,没有经过烤蓝工艺,伪造枪支编号,无法被追踪,因此在黑市上大受欢迎。 要知道在黑市上拥有一款完全无法溯源的好枪,相当于稳定提款机,这是从事武器交易的人的经验总结。 今晚,有批枪支正从枪械中心运出,被秘密转运到了帝皇夜总会。 从事贩卖非法枪支生意的中间商,经过严格筛选,才确定了高质量的交易客户。 这个客户是根植于北城的地下帮派,一年内创下的犯罪事件不少于百起,得益于那十数把强劲的枪支,而那些枪支皆来自非法枪械中心。 买卖双方交易次数不少于三次,算是老熟客了。 但因北城最近风声紧,明目张胆的交易有所收敛,所以该客户今晚的交易委托了第三方在深夜进行。 同样,枪支贩卖商也找来了中间商洽谈。 北城帝皇夜总会最底层,大包厢偏暖的装潢,灯光异常明亮,以便“验货”。 包厢内的二十几人将自己包裹得严实,不仅套着黑色头套,连一双眼睛都戴上了墨镜。 即便如此,还是能看得出这群人是存在利益关系的交易双方,一方交钱,一方交货。 买卖双方十个就有九个五大三粗模样,有些臂膀看起来比腰要粗,多数起到震慑的作用。 枪械中心派过来的人,提前将今晚交易的枪支铺满整张长条桌,枪支零件都拆卸了出来,以便组装验货。 这次客户花重金请来了鬼手验枪,鬼手身材高挑,层层包裹之下,压根看不出长什么样,也没几个雇主见过他真面目,他的每次出场都是一身黑。 鬼手是黑道上出了名的武器专家,传闻是个退役军官,熟知轻型武器和装备,所以在黑道上非常抢手。 “金制弹匣,45口径。”鬼手摸了一把半自动手枪,黑面罩下发出了一道粗犷又沙哑的声音。 中间商呵呵一笑:“不愧是鬼手!这款是我们销量最好的无名枪。” “ik公司研制,这个系列型号仿制做得不错。”鬼手装上了弹匣,上膛。 “海外对这款枪的需求量很高,这次是我们能给到老客户的最大数量和最实惠价格了。” 北城在几年前就对枪支进行了管制,非法枪械制造中心的客户群体才会发展到了海外。 “你当真没人知道非法武器的交易利润是多少?” 1.5万元一支手枪,吃相真难看! 鬼手话音刚落,唰唰唰,双方就各自掏出了手枪,剑拔弩张之势,枪战一触即发。 说翻脸就翻脸,毫无预兆! 中间商噌地跳起来,对着那十几个黑洞洞的枪口,攥住了微微发颤的手,紧紧捏了把冷汗, 他知道鬼手性情古怪,不好应付,没想到刚见面就来硬的。 双方人数相当,但鬼手的手快了些,一把枪正顶着中间商的脑门。 “鬼手,你这是什么意思?买卖是你情我愿,你对定价不满意,大可以不买,要是还喜欢,价格可以再议……” “可你们怎么好意思拿烫手枪出来糊弄人呢?”鬼手毫不客气打断他的话,平淡的语气中透着一股寒意。 鬼手的意思很明了,这是一把二手枪,上面可能已经有了几条人命。 无名枪大肆发展的那些年,警方无能为力,但现在时局变了,警方已经建立了一套无名枪的追查新系统,拿着开过火的二手枪,惹上麻烦是分分钟的事。 中间商一瞬僵直了后背,他没想到自己走南闯北这么多年,会在今天碰到硬茬。 今晚交易的客户最近有大型活动,急需枪支,应该很顺利才是,怎么到了鬼手这里全都原形毕露了? “这些枪确实是从中心运来的上等货,我只负责卖,你要是看不上就不买,没必要这样……” 黑吃黑的手段,鬼手见太多了。 砰! 等不及中间商继续狡辩,鬼手一枪结果了这个贪婪的枪贩。 包厢的隔音效果很好,谁都不知道这个包厢里头正在上演什么惊天动地的大戏。 几分钟后,鬼手几个从包厢出来,人手一个大背袋。 “我举报帝皇夜总会……”鬼手掏出手机,立马就报了警。 凌晨的北城都市雾气很重,霓虹灯影在晨雾中透着一股极不真实的梦幻旖旎。 十几辆警车很快包围了夜总会。 远处拐角的黑色轿车里,鬼手将头套摘下,露出了左耳两枚纯银耳环,路灯透过车窗斜斜照进来,只见鬼手滚动的喉结旁是个纹身,这个纹身是一只手模仿枪的形状。 “鼹鼠行动结束。” 第191章 内幕 红官答应沈局曝光关煞将秘密,却没有等来铺天盖地的爆炸新闻,反而出乎意料的如同暴风雨来临前的宁静。 出门前凝思了许久,将黑蜂和连古过往的种种习惯和手段都在脑海中过了遍: 可哪怕是最亲近的连古,他的认知都只是肤浅粗略的,即使有过那么几回深刻的同频,也依旧难以预料连古的下一步动作。 或许禁锢自己思维更多的是顾虑,他懊恼地想着。 屏住呼吸查看手机资讯,没有关煞将相关新闻,却惊奇发现有了意外收获—— 《帝皇神话一夜覆灭,天堂会所走下娱乐之巅!》 《百辆警车突袭帝皇,收缴仿真枪100余支》 《帝皇夜总会惊现非法枪支交易》 《北城警方破获十起非法枪支弹药案》 …… 林林总总十来条讯息霸占了资讯首页。 帝皇夜总会被依法查办了! 因为大型非法枪支交易被举报,而被查封停业? 一夜之间的事…… 北城近来时局动荡,水深至黑到臭名远扬的娱乐天堂都浮出了水面,这背后推手力量到底有多强大? 要知道帝皇夜总会是黑帮沃土,不可能一次枪支交易就能连根拔起。 那天彻谈后,连古就给他发了一份资料。 帝皇夜总会自成立起顶风作案的次数太多了,起底排查竟然挖出了背后诸多不堪的内幕,也牵扯了退休的、卸任的、现任的不少政务人员,但多年来一直无法撼动,除了幕后老板只手遮天的势力,还有当局的入水。 连古也说很多事以他的身份不方便出面,那就得用非常手段。 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黑道上的事就交给黑道上的人来摆平,最好不过。 可红官敏锐觉察到,在这个节骨眼上,出现非法枪支交易案件,时机不太对。 是声东击西?杀鸡儆猴?还是其他什么原因,他暂时想不通。 夜总会被封,大老板老首远在海外影响不大,封不封他都在通缉名单内,只是扮演黑蜂的连古,他需要怎么表态才符合老首的心理预期? 太阳穴隐隐抽痛,他揉了揉眉心,试图理顺绞缠了一夜的思绪。 预估不到态势发展,意味着失去了应对先机,被动等待只会让他愈发焦灼。 半天过去,沈局也不再来电,恐防临时变故,红官回拨了电话。 听筒传来一个陌生的声音。 “先生他住院了。” 是了,沈局本就身患重病,经此一遭肯定受不住,目前人在icu。 “还有沈大公子的消息吗?”红官直白询问,暗想出了那么大的事,沈家上下估计都知道了。 “没有接到电话了。” 今早那通电话后,沈局病发,被急忙忙送往医院,忙碌半天,却也没再收到关于大公子的什么消息,更多的是沈家亲友打来的慰问电话。 占线了不一定。 沈家虽家大业大,但沈家唯一继承人出事,沈局的做法却让红官不解。 沈局第一时间是封锁消息,而不是报警。 他知道那些毒犯毫无人性与底线,沈时在他们手里分分钟丢命,以沈局的魄力和手段,或许他想私下解决。 但据电话里的交待,沈局似乎在接到毒贩电话之后,沉默了十几分钟,在那短暂的时间内没有任何动作,过后就给红官打了电话。 沈局或许知道些什么! 知道自己纵使动用所有关系都无济于事,哪怕在黑白两道上人脉关系很广。 要不然,他一定会不择手段救回儿子,而不是想办法满足毒犯要求…… 红官思维罕见的出现了短路,目前而言,沈大公子只是利益筹码,至少在没有达到毒犯目的之前,他不会有生命之危。 正当他抓起斗篷向门外走去时,林耀堂上门来了。 许久不见,林耀堂消瘦了些,两腮帮多了几条褶子,近期忙碌导致,好在身体还算硬朗,目光清明沉稳,步伐也轻盈。 迎面见着红官,林耀堂赶紧将带来的雨前龙井茶叶递给他。 红官接过手:“林叔,茶架已经放满了雨前龙井,您就不必破费再买了。” “连先生送的和我送的那能一样?”林耀堂半带玩笑的语气,大概也稍稍缓解了下红官紧张的心情。 红官嘴角一松,弧度还没扬起就落下:“林叔,您要是不忙,就住下来吧,到处奔波也是辛苦。” 说着,他转身将林耀堂领进院子。 “习惯了,到老都是闲不住的。”林耀堂扫眼自家少爷手中的斗篷和车钥匙,“少爷您这是要出门去?” 红官点点头:“听说沈先生病重入院,我想过去看看。” “哦,那个沈家啊。”林耀堂若有所思,对烟草大王的事了解过一些,虽然没有接触过,但也知道沈家毕竟和解家不同,不能像防解家一样防着沈家。 “红喜呢?” “他代表红宅出席樊家主办的南城云锦艺术展。” “听说樊老夫人和樊小姐前阵子有来红宅?” 红官点点头,很快泡上了一壶茶,茶壶里咕噜作响,热气沸腾。 “林叔最近在忙些什么?” 眼下他并不想聊太多关于樊家的事。 “瞧我,差点把正事忘了!”林耀堂一拍大腿,“我最近跑了一趟北城。” 红官瞬间直了背:“您去了北城?” 第192章 内幕2 “对,北城那边殡仪馆尸体很多都需要缝合。” 林耀堂喝了口热茶,垂着厚重眼睑,释放了疲态:“接了不少尸体,都是枪伤。” 他一双捏针手,爬满了斑斑点点,皱纹交错,沧桑却柔韧,见证了多少残缺得以完整,很神圣。 这回握茶杯的手都透着一股劲力。 红官目光从林叔双手移开,最近林叔忙碌了不少,还得为他提心吊胆。 “我说怎么就一下死了那么多人,后来一打听才知道是黑帮之间的火拼。” 那段时间每天都有十几具尸体等着林耀堂缝合,没日没夜的劳作,他的脑袋就跟塞了海绵一样胀痛。 “北城那个地方还是少去为妙。”林耀堂摇头感慨,对红官不放心地交代了句。 少爷从北城回来后,就一直关注着那边的动态,林耀堂老早知道,这次借着去北城的机会,或多或少打听了些。 奢靡之下遍布动荡与罪恶,一直是北城的真实写照,极易吞噬那些无知又贪婪的人,虽坚信红官不会与世俗同流,但怕他卷入风波无法抽身。 当今世上,只有一个关煞将,在四城中早已不是秘密。 红官去到什么地方,只要公开了身份,就会变成人人争抢的座上宾、筹码,崇敬他的人不少,觊觎他的人更多,林耀堂不能时刻待在自家少爷身边,只能不断敦劝他远离是非。 林耀堂话里的意思,红官听得明白,不想他年纪那么大了还要担心这些事,于是含糊应着。 “林叔,您知道北城黑帮的事吗?”但还是忍不住问。 一句话又将林耀堂松下的气提了起来,他就知道是这样。 林耀堂皱着张脸问:“少爷您打听北城黑帮干什么啊?” 红官面上平静如常:“只是刚刚看到了新闻,北城那边的帝皇夜总会被查封了。” “对!这是好事,多年的毒瘤终于被拔除了,消息一出都大快人心!” 林耀堂说起这个,眉毛都扬了起来,算是出了一口平民百姓的恶气。 那么大的一个夜总会被封,可以说毫无征兆,平地一声雷后,桩桩灰色交易就像雨后春笋一样冒了出来,任谁踏进北城,都能给自己抹一身脏。 “少爷听林叔一句劝,现在不是时候,北城乌烟瘴气的,太过烫手了,咱们别去引火烧身了。” 林耀堂言辞恳切,目光发紧地看着红官。 红官放下茶杯,他不能告诉林叔,自己早就介入了,就从知道某人的身份开始。 “林叔,连古有生意在北城,我只是想多了解看看那边的环境事态,以便帮忙。 ” 红官的话说一半留一半,并没有向林叔透露太多,这是他一贯的作法,越少人知道越好。 提起连先生,林耀堂若有所思,据之前的了解,连先生确实应该有半只脚踏入了黑道,但连先生毕竟是连氏集团总裁,就算深陷泥沼,他也能做到全身而退。 可少爷不一样! 从林叔绷紧的神情中,觉察出了规劝之意,红官出声打断了他尚未出口的顾忌。 “林叔,您放心,大仇未报,我不至于自己往火坑里跳,权衡利弊,明哲保身,是我的强项,您还不了解我吗?” 他当然知道浊世之中,欲望的诱惑最是难以抗拒,所以世人从善如登、从恶如崩,能独善其身的毕竟少数,可他既然能从秽土一样的家族困境中脱身而出,外头的风雨飘摇又能改变得了他什么? 林耀堂心情有些复杂,少爷成年后心性变化确实很大,但到底还是心地善良,不知黑恶势力惨无人道的手段,那些人也不再像过去那样佩戴夸张金银饰品,或者以凶兽文身等彪悍、跋扈的样子,而是伪装成了西装革履、谈吐文明的文化分子。 “我不是不信少爷,也绝对信得过连先生,但北城的黑恶势力存在不止一两天了,他们敢当街跟警方叫嚣,也敢明目张胆杀人越货,甚至到局子里扔弹药炸监狱,能想得到就一定能做得出,能做得出的也八成能成功,咱们双拳难敌四手,怎么去跟人家斗啊?” 林耀堂语重心长,说得红官面色沉郁了不少。 红官唇线绷直了,正因为这样,他才不能置身事外。 “这些我都知道,林叔担心的也不无道理,北城是很乱,南城就不乱吗?四城黑恶势力只各盘踞一处互不干扰吗?如果真有麻烦,就算人在家中坐,祸也能从天上来,不是吗?” 红官平心定气三连问,问得林耀堂顿口无言。 “‘是非’会长脚的林叔,我不去招惹,也说不定哪天就上门来了呢,未雨绸缪不算坏事,目前来说,很有必要。” 不安连喘口气的间隙都没有,林耀堂看着红官经过深思熟虑后镇定的脸,长长叹了口气,终于还是将在北城打听到的事一五一十交待了。 藏污纳垢的北城黑恶势力名目繁多—— 搞套路贷;威胁、恐吓征地拆迁对象;控制沙石、钢材等材料市场价格,并独揽建设工程、商品供应;卖淫嫖娼、赌博、吸食注射毒品;非法拘禁逼债讨债;刺探、干扰、阻挠机关案件办理;以亲缘、地缘为纽带拉帮结派并排挤他人经营;向经营业主强行摊派或收取费用;在休闲娱乐场所为客人提供色情服务等。 红官听得认真,但似乎没有他想要的答案,于是拧眉询问:“这次的枪支交易,您知道有哪些势力参与吗?” 林耀堂喝了口茶,像是想起了什么,脸上闪过丝惊异后,语气变得不淡定: “少爷,我刚刚提的那些,在北城是人尽皆知的,看得见的,而真正穷凶极恶的是藏在地底下的,帝皇夜总会只是冰山一角,有人把它掀开了而已。” 而掀开的人就是这次非法枪支交易的一方。 让黑白两道都防不及防的团伙组织。 “是鼹鼠……” 林耀堂说出后俩字时,声音压得低低,正颜厉色又小心翼翼,仿佛这两字有魔力,让他提及都心生忐忑,可惶然中又透着丝敬畏。 红官:“……” 第193章 内幕3 北城高速旁有条纵深感十足的隧道,已经废弃了十年,谁都无法想象,这个隧道有一天会被改造成“男欢女爱”的俱乐部。 幽暗的长廊两面墙是令人眼花缭乱的荧光涂鸦,夸张的涂鸦风格彰显着“自由至上、快乐至死”的永恒主题。 来俱乐部只办一件事,那就是情色交易。 在高速路口的加油站附近,每到深夜都会有零散几个男女在路边游荡拉客,主打一个“愿者上钩”,只要有车在他们面前停下,就意味着可能促成一单交易。 达成共识后,他们必须通过那条昏暗却绮丽的长廊。 长廊安装了声控装置,脚步声能让墙面、头顶的荧光相继亮起,各色光彩瞬间将人包裹住,随着人的走动,周身的线条仿佛都在流动,就像闯进了时空隧道,即将穿梭进梦幻。 几十米深入后,逐渐听到了热烈的舞曲,一道厚重隔音门推开,才到达了隧道主体—— 幻想俱乐部。 蓝、绿、紫、粉,各色光线交杂跳动,混成了梦幻色彩,打在了笼中扭动腰肢的性感舞女上,眨眼又落在了那些勾肩搭背的男女身上,节奏奔放旖旎,脉搏被拨动,人群疯狂忘情。 长廊酒架吧台前,男女各要了杯果饮喝。 来这里的人都知道“果饮”代表什么,意味着一杯下肚后将会有过瘾体验,男女彼此知情,表情玩味地喝完,之后就相互抚摸着朝包厢走去。 包厢中云雾缭绕,烟味、香水味、胭脂味混杂出了让人意乱神迷的气味,刺激着感官。 沙发上排排坐的都是长腿黑丝美女,这些美女今晚被提拔服侍神秘老板,因此无不使出浑身解数比谁穿得少,眼笑眉飞,目光贪馋,极尽谄媚地讨好着靠坐沙发的青年。 但青年意兴阑珊,对美女们的挑逗视若不见,像一尊戒欲的罗汉,只专注盯着手机上播放的视频。 视频里播放的是一段监控画面,画面里呈现的是一间高档会所的房间,暗红色的氛围灯,仿佛给视频加了一层滤镜,青年眯了眯眼,似乎要看清里边那个妩媚女人的长相。 女人蒙着黑色蕾丝眼罩,双层防滑腿环夹住的长筒黑丝袜上是抹胸的红衣长裙,长卷发厚厚垂在胸前,将胸口上的血雀纹身遮了一半。 一张红唇微张,磁性的嗓音在嘈杂的环境中依旧清晰可辨,极易抓住人的听力。 “给女人下药,逼她们吸毒,说服她们卖身,她们要是不愿意,就用暴力来控制?” 被她的细高跟踩在脚下的男人,敞露的饱满胸肌在微微颤动,他大口喘息着,额头流下的血渗入了眼眶里,逼得他狂眨眼睛来缓解不适。 “据不完全统计,从你这里抬出去的尸体,每年就有上百……看你这满室的皮条都可以开个专卖场了吧?” 看男人似乎难以辩解,女人的目光很冷,青年盯得仔细,微微展唇,对着手机张了张嘴:“这就是‘管教’。” 表情玩味,语气里还透着一丝顽劣。 “是她们求着我大发慈悲救她们!来这里的人不是负债累累,就是活着没意思,是我拯救了她们,给了她们新生!如果没有我,她们一样会死!” 高跟鞋下的男人连呼带喘地吼着,刚吼完胸口就像被突然钉了颗钉子,让他顿时失了声,脸上淌着血,五官扭曲,痛得差点喘不过气来。 “哦?那可真是慈悲为怀的菩萨心肠。拯救1000多个失足少女,一人念你一声好,早就功德圆满,修成正果了吧。” 女人红唇一张,俯身扯起男人的衣襟,擦了擦手上的血渍,语气松软得不像报复寻仇,反倒像情人间的调情。 女人的声音刚落,轰然冲进来一群女孩,对着桌上仰躺的男人就是一顿劈头盖脸的拳打脚踢,哪管身下男人号丧。 毕竟是被交代过的,只打男人犯贱的部位,留着他一条小命,让他这尊菩萨体会体会人间地狱。 红衣女人从房间的画面中消失,紧接着出现在走廊的监控片段。 走廊里另外几个包间走出了三个打扮相似的女人,和她碰了面后径直朝走廊尽头走去,电梯外的几个持枪黑衣人似乎等候多时,见了她们人就按下电梯。 红衣女人接过旁边递来的黑色风衣套身上,拿起手机就打了个电话—— “匿名举报,悦王休闲会所有大型色情活动……” 视频到此中断,青年将带着兴味的目光收回,笑意尽褪,仿佛刚刚那展唇一笑只是一个错觉。 回过神来才发现肩头和膝盖各自搭着双细柔的嫩手,红色指甲非常抢眼,青年眼神定住片刻后顺着手往脸上看去。 身边的女人出挑的脸蛋泛着潮红,潋滟双眸似要滴出水来,柔声嗲气的听得青年厉眸一横,一下将挂身上的女人全部推开,像只突然炸毛的猫,眉目间的冷意,形成了一道气压,任谁亲近分毫必然遭殃。 “滚!都滚!”青年低沉地发出一声命令,脸上写满了不耐。 老板生气了!不想死的都滚了,留下来的只有几个保镖小弟。 这几个小弟貌似对青年的态度转变司空见惯,只是诧异了一会,很快就恢复了往常。 挨得近的轻声试探问了句:“锋哥,是不是因为悦王被查了……” 不知想到了什么,青年平直的唇角有了些弧度,语气却泛着寒意:“查就查了,关我什么事?” 小弟们不敢接话了,垂着脑袋不再表态。 他们的锋哥就像个阿修罗,看似表情变化不大,实际脾气很大,双眼流露出的浓重杀意,仿佛冷不防就能给人一枪,在这关头上谁还敢吱声? 青年脑海中还在不断翻涌着北城这几天的突发事件,想着想着不自觉发出了一声荒诞嗤笑,这声笑在包间里太过突兀了,阴沉又诡异。 这下小弟们汗毛倒竖,面面相觑,纷纷噤声。 “呵,重出江湖……” 第194章 内幕4 鼹鼠出现的消息就像一个炸弹,爆炸之后,北城内外都大受震荡。 非法枪支交易后,非法涉黄交易接踵而至,北城瞬时沦为了“罪恶之城”,尤其是在5小时后,十几个非法枪支制造窝点的相继曝光,更是把北城推上了“审判台”,成为了海内名副其实的“堕落中心”。 各地争先恐后报道,将北城地上的商业活动彻底暴露在聚光灯下,直接让民众参与监督,并开设了网络举报热线,旨在最大力度地杜绝黑恶势力的蔓延。 但谁都知道,地上和地下有着云泥之别,有媒体更是大胆比喻:一个公司两套账,内账和外账。 明面上能查的都查了,背地里那些鲜为人知的依旧藏得深,除非当局心够坚,手段够硬,才能深挖见底。 林耀堂告诉红官,鼹鼠是十年前兴起的组织,不知道组织的性质与立场是什么,总是在黑白两道中摇摆不定。 “要说是什么正派的民间组织,也不像,传闻鼹鼠也干过打家劫舍的事,就像老鼠一样专搞破坏,让很多帮派都头疼。” 林耀堂内心一阵纠结后,还是选择告诉了红官,希望能引起他重视,并敬而远之。 “道上传闻的未必可信。”红官的表情很平静,对此事持中立态度,并提醒林耀堂,“林叔,以后在外边尽量不提‘鼹鼠’吧,我担心会对您不利。” 就像当初他提的灾星一样。 说来也就连古有这个能耐,能将名字变成一种要命的忌讳。 难得少爷这般谨慎,林耀堂点点头: “这个知道,只是想告诉少爷,鼹鼠活动起来,势必会闹得满城风雨,十年前各地悬赏抓人,结果一个都抓不到,十年后的今天,黑白两道都介入了……这池水很浑,底下究竟是什么,我们这些人根本看不清,不知深浅还是不要踏入好。” 见红官沉思,像在斟酌利弊,林耀堂趁热打铁补充了一句: “还有连先生,生意固然重要,但人身安全更重要,还是得提醒连先生注意一下,千万不要卷入什么风波中,像连先生这样的大人物,特别容易引起他人眼红,在这种特殊时期,说不定有什么商业竞争对手会借黑道的手,做一些不利连先生的事,所以不管是出差还是旅行,千万要低调些。” 林耀堂在北城期间,什么小道消息都打听了,想着这次回来要给红官做个心理建设,好让他远离是非之地,也不知道他听进去多少。 红官深知连古不会莫名其妙开展行动,泄露北城黑帮的一系列大动作背后必然有什么深意。 连古北上的直接原因是营救沈大公子,这些动作是营救计划之一,还是计划有变不得已的行动? 毒犯不再有消息传来,是否意味着已经成功解救? 他没再耽搁,红福回来后,红官想出门一趟,林耀堂也顾不上休息,执意陪同,却在门口碰见了老熟人。 “……大、大少爷?!” 林耀堂惊讶地瞪大了双眼,瞧着那独自蹒跚走来的解鸿程,起初他还以为自己眼花,直到对方轻轻喊了他一声“林叔”,他才将微张的嘴巴缓缓闭上。 十几年不见,解鸿程的样貌变化却不大,只是脱离了些稚嫩,眉目偏坚毅深邃,整体成熟了许多,但突然现身在此,对林耀堂的冲击挺大。 他连忙转头找红官确认,红官没有任何介绍,神色偏冷地点了点头。 红官自是不意外这两人相识,毕竟在他之前,林耀堂带过解家大少一年时间,一年后,解鸿程出国,林耀堂就被安排来照顾他了。 而那段时间,林耀堂也没有提及关于解家大少的事,似是从来就没有这号人物。 但林耀堂意外,不说解大少爷突然回国来到红宅,就说昔日几乎毫无交集的两位少爷却私底下见了面,但看哥俩这疏离淡漠的神情态度,似乎关系并不和谐。 对比起林耀堂的震惊,解鸿程的表现要镇定得多,连称呼他的语气都淡淡的,貌似除了久别重逢的意外,就再无其他情绪。 或许只是不曾想会在这里碰见曾照顾过他的管事,而再见变得客气疏远,一声问候之后再无言语。 林耀堂视线不自觉地下滑至解鸿程的双腿,见他拄着拐杖,心中波澜微起,脸上的神情也逐渐由讶然过渡到出神,似陷入了什么往事的回忆中。 察觉到对面的异样视线,解鸿程难得变了神色,不自在地抓紧了拐杖,想出声打破突然沉寂的尴尬,红官却先开口了。 “林叔,我出路口等您。” 昔日主仆相见,是该叙叙旧,红官主动腾出的对话空间,解鸿程却不领情。 “红官你先等等,我有话对你说……” 红官懒得瞥他,脚步不停:“我和你无话可说。” 不理会解鸿程,是红官一贯的态度,他拒绝和解家任何人接触交谈,他要彻底割裂这样畸形的亲缘关系。 回到车里刚坐下,手机铃响了,是个陌生号码。 红官盯着屏幕,犹豫片刻接了起来。 一个雾蒙蒙的声音传来:“是我。” 或许只是错觉,红官没有立马答话,压下心间躁动,将听筒声音调大。 “我来报平安了。”声音温和有力。 红官如释重负地松了口气,气息漏出来时,那头“嗯”了声,紧接着解释: “这两天发生了一些事,没来得及跟你通气,外边不是很太平,尽量不要出门。” 连古这通电话来得及时,他正准备出门呢。 倒是忘了,连家特卫在这,有什么情况会第一时间跟领导汇报。 连古和特卫之间有特殊联络方式,这点红官条件不符,也就不纠结了。 “没事吧?”红官稳住气息,神情也不再紧绷了。 “不用担心,没事。”电话那头传来呼呼风声夹带着衣服摩擦声。 就算是天大的事,他都能谎称没事,只是红官不信真的没事。 “北城冷不冷?” 寒冬腊月,北城一半的地区都在下雪。 新闻里那些出动的警车,尾气冒的白烟都给扫黑除恶添加了一份肃杀与扑朔感。 连古被他这么一问,吸了吸鼻子,发出一声感慨:“下雪了。” 下雪遮盖掉了城市的丑恶不堪,周围一片白茫茫,应该别有一番景致,即使是假象。 红官想问美不美,连古温嗓出声:“想你了。” 到底还是在车里,身子不自觉热了起来,由内到外。 他和解家斗得激烈的那段时期,也曾被恶评攻击,说他是喂不熟的白眼狼,贪得无厌。可他明明一句话就可以得到满足,甚至仅三个字就抚慰了这两天的牵肠挂肚。 “嗯,我也是。”红官没有遮掩情感,大方承认了心间的牵念与悸动。 将车座微微后调躺下,听连古惬怀一笑,红官被冻红的耳尖稍稍回暖,短暂的感性溃散。 “见到沈大公子了吗?”红官问回了正事。 电话那头的沉默,让红官刚放松的神情又瞬间凝重了。 “……快了。” 连古说了句模棱两可的话,是胸有成竹还是临时安慰,红官听不出他的语气状态,但他不想猜测,直接了当地问:“有几成把握?” “如果我说有五成把握,你认为救回他的可能性有多大?”连古反问了句。 按理,也只有一半。 “你不是擅长将不可能变为可能吗?何况还有五成把握。” 换做以前,他可能会调侃一下,但眼下他没有心思开玩笑了,说的也十分真诚自然。 貌似被红官的话激励到了,连古又是一笑,听得出来很轻松:“你就这么信我啊?” 红官不假思索:“当然。” 大受鼓舞后,那头也很快收束了笑意,坦白了这两天的行动。 “鼹鼠的首站是北城,以黑治黑,以暴制暴,高效且有力。鼹鼠的胃口很大,目的是起底黑帮团伙,彻底扰乱他们的阵脚,让他们无暇他顾。” 就这么简单?红官眉头一皱:“这是最终目的?” “特卫的每次行动只有一个目的,那就是救人。” 连古将特卫行动和鼹鼠行动分开了。 但双管齐下。 “用鼹鼠来引蛇出洞,将各帮派目光转移到鼹鼠身上,好给特卫行动铺路……”红官轻声揣摩,“拿帝皇夜总会开刀,是想转移毒枭的注意力,最好是能惊动老首,老首自然会去找黑蜂……” “而且鼹鼠这样雷厉风行,势必得罪很多帮派组织,这样引火烧身,就为了给黑蜂施压,值得吗?” 这样一来,黑蜂就跟过街老鼠一样不敢轻易浮头,哪怕是绑架沈大公子,他都得先按兵不动,太过招摇只会招惹更多不必要的麻烦。 电话那头默然片刻后,连古掷地有声回应:“必要且值得。” 但红官明显感觉到,连古营救沈大公子的意愿那么强烈,不是为了沈大公子。 “是因为黑蜂提出来的那两个条件吗?” 此前他就猜测,黑蜂给沈局提出来的两个条件,针对的是连古,但目的在红官。 为了红官以身犯险、孤注一掷,都值得。 “……你都知道了?”连古叹了叹,知道始终瞒不过,但没想到这么快就被发现了。 红官暗暗吸了口气:“你不该一个人背负那么多,这本不应该你来承受。” 事关他红官,至少知情权要有。 “黑蜂不会得逞,你放心。” “我在意的是你能不能全身而退。”红官缓了口气,“我相信老首会不惜一切代价找到鼹鼠,如果你想借他的手去对付黑蜂,那你呢?到时你是以黑蜂的身份继续与他周旋,还是鼹鼠的身份直接摊牌对峙?” 他相信连古有万全之策,至于怎么做,哪怕不参与,他都想知道。 “万一,黑蜂真的和老首联手了,并且透露了你的身份,你该怎么应对?” 在这层面上,黑蜂有个一出手就能炸全场的终极王牌——鼹鼠的身份。 一旦公开鼹鼠的身份,连氏集团、特卫组织都会受到影响,这些年得罪的各方势力将会闹得连家家破人亡,这些后果,连古考虑了吗? “你是不得已这么做,还是……”红官接二连三的疑问,已经透露了他深深的不安。 “不是不得已,而是早就想好了。”连古姗姗来迟的回答,还是不能消除红官的忧虑,“黑蜂是知道鼹鼠的身份,但有几个会相信他说的话?” “这么多年,我不信他手头上没有什么证据。” 即使连古做事多么滴水不漏,但黑蜂这人太不能小瞧了。 “即使他有证据,也没必要怕他,他的这个证据背后牵扯着许多关系,在他还没有能力兜住可能产生的最坏后果,他是不会冲动行事的。” 毕竟黑蜂那么谨慎缜密,但凡不利于自己,他都得经过深思熟虑,求个万全。 连古说得胸有成算,但局势并不明朗,红官难免惴惴:“那老首呢?你准备怎么应付?” 说到底,老首才是潜在的最大危险,否则连古不需要费尽心机接近。 “北城出事后,不止老首要找黑蜂,各帮各派都要找,这个时候黑蜂自然要避风头。” 这么一说,红官明白了。 黑蜂会找各种理由躲起来,这是处世保命的圆滑之举,老首肯定能想明白。 连古扮演的黑蜂,自然也不要露脸的好。 所以,这一圈下来,沈大公子性命算暂时保住了,至于黑蜂会不会进一步采取什么措施,得看特卫的行动有多快了。 “清楚了吗?”连古轻声问,不清楚的话,可以再解释一遍。 红官抿了抿唇,听得眉头忽展忽锁,似乎有什么事没理清楚,又似乎说不出个所以然,就这么顺理成章地接受了连古的全盘计划。 “那你计划跟黑蜂碰面吗?”红官不放心地问了句。 这两人一见面,估计新仇旧怨都算上吧。 “嗯。” 这声回应,铿锵有力。 “那你……”红官再想问些什么,电话那头朦朦胧胧传来了冯陈褚卫的说话声。 “有事我会告诉你,记得在家等我。” “好……” 第195章 断袖 电话一挂,红官舒了口气,这两天的紧张劲一过,困意上涌,止不住打了个哈欠,看了眼红宅方向,趁林叔还没过来,寻得一丝间隙,就干脆闭目养神了。 等车窗被敲响时,已经过了半小时。 红官定了定神,开了副驾驶车门。 林耀堂探头进去:“少爷,让我来开车吧。” “我开,上车吧。” “唉,好。”林耀堂没有磨叽,直接上了车,“少爷刚睡醒,缓缓劲再出发吧。” “他走了?”红官难得瞟了眼车窗外,不想一个不留神倒车把人给撞死了,那样他和解家就真的会没完没了。 “走了……”林耀堂长长叹了口气,欲言又止,见红官调整座椅,压根没有好奇询问的意思,他又自顾自补充了一句,“大……解大少爷是个可怜人。” 可怜人?红官似乎听到了什么可笑的话。 “也对,生在解家确实挺可怜。”语气有些不以为然,却发自肺腑。 林耀堂大概清楚红官对解鸿程的漠然态度,多半源自解家那几个糟老子,但解家的债不能算到这可怜的大少爷身上,毕竟他是彻头彻尾的局外人,想替他鸣不平,于是弱弱解释了下: “少爷,那解大少爷和解家的其他人不一样……” 红官安全带才扣上,想起了连古的叮嘱,就又将安全带解开,临时决定不出门了。 林耀堂却误以为提及解家人让他不开心,刚收住话,红官就淡声开口了: “林叔,解鸿程的脚是怎么回事,您知道吗?” 印象中,解鸿程的脚没毛病,那到底是出国前还是出国后受的伤,他完全不记得。 林耀堂有些惊讶地转过脸来,没想到红官会对解鸿程的事感兴趣。 “您是不知道还是不能说?”红官调了下车内温度,看样子是准备长谈了。 但他的语气平平,丝毫听不出情绪,好像就这么随口一问,并不在意答案。 “那倒没有,只是……少爷不怪我这么多年都没有跟您提起过大少爷的事吗?” 林耀堂到底是有些过意不去,不敢与他对视。 红官无所谓地摇摇头:“如果不是他找上门来,我都忘了解家有这么一个人,说起来也就小时候见过一面,没多大印象,林叔提不提都不影响我生活。” 红官记事以前,常和第六任关煞将待一起练功,住在一个小院子里,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就像养在深闺里一样,偶尔长辈有召才能去大院子露个脸,和解鸿程碰面的机会自然少,更别提留下印象了。 “是啊。”林耀堂颇有感触地点了点头,“这事说起来确实好多年了……” 他靠着椅背微仰头,目光投向窗外,似乎有难言之隐。 “是什么疑难杂症?”红官手肘撑着车窗,支着脑袋,若有所思地问了声。 以解家的财力物力,又怎么会放任什么疑难杂症留在长子身上? “不是因为生病……”林耀堂看了红官一眼,犹豫开口,“是被解老爷子……打断的。” 解伯仁打断亲生儿子的腿?那可真是南城第一魔幻故事。 红官眼皮子掀得快垂得快,仅诧异了片刻。 起初他还以为是解鸿程本人为了逃避责任,才断腿明志,但后来想想,解伯仁既然从一开始就打算生下他来接替关煞将的重担,就压根不会把主意打在金贵的嫡长子头上。 换句话来说,解鸿程没必要多此一举。 “因为解鸿程忤逆了老爷子的意思?” 像他一样反骨的逆子,才会触及解家逆鳞,惹得解伯仁痛下杀手? 红官几乎一针见血的猜测,让林耀堂支吾地低下头,他没说对错,事实上也差不多,都是因为不听话。 红官拧着眉扯了下嘴角,那是有天大的事,才能刺激到解伯仁不惜痛下毒手,让自己唯一的继承人成为了废人? 林耀堂沉默了一瞬,再次艰难开口:“是因为大少爷他、他爱上了一个不该爱的人。” 这是一个秘密,解家上下都缄口不提的事,连林耀堂本人也都发了誓,要不是得到本尊许可,他估计都要将秘密带入土了。 “不该爱的人?”红官微微眯起眼,带着几分探究的意味,“身份原因?” 以解家的地位,商业联姻对象必须得门当户对,才能各取所需,绝对不会慷慨“扶贫”。 解鸿程多半爱上一个不能给解家“增值”的人。 真是可怜。红官不知自己唏嘘感慨什么,有那么一瞬,突然有些同情这个“身不由己”的男人了。 林耀堂脸色稍显凝重,似乎有什么顾忌,纠结了一会儿才道出事实。 “是……因为性别。” 他的眼神闪躲,当着红官的面,没好意思说得过于直白,但已经相当明显了。 红官愣了下,貌似全然没有往这个方向想,可这么一来,也“合情合理”了。 解鸿程爱上了一个男人,犯了解家宗族大忌! 所以解伯仁盛怒之下断了亲生儿子的腿,完全情理之中! 想想也是,解伯仁三妻四妾,不就是为了绵延子嗣,延续香火么,可他自己不给力,到现在也只有三个儿子:一个残疾、一个叛逆,一个庶出尚年幼,怎么说都是大快人心的报应。 解鸿程健全时是解伯仁最完美继承人,可天道好轮回,偏偏这个继承人爱上了一个男人,这让解伯仁的“优秀基因”如何延续? 更有可能因为解鸿程这个长子长孙,就让解家蒙羞,名誉扫地。 不止解伯仁不能忍,解家上下都不允许这种事发生,深沉一点想,家丑不宜外扬,断腿惩戒或许并不是过失,而是立威。 这或许也是解鸿程出国的直接原因,并不像外界传的什么进修。 红官目光不闪不避地看着林耀堂,猜想林叔之所以吞吐,多半和他有关。 “林叔觉得断袖可耻吗?” 第196章 断袖2 这突如其来一问,让林耀堂哑了下。 但看红官一脸认真,貌似很在意,林耀堂不想有半点隐藏,索性全表态了: “大少爷的那件事后,以前的偏见和迂腐也就没有了,你林叔我虽然独身大半辈子,但人来人往,也看太多这种事了,就算再有能耐的人,也无法控制情感,不论选择和什么样的人在一起,性别不是你考虑的首要。” “品质教养,性格特点,经历学识,兴趣习惯,举止谈吐,家境背景等等都可以考量。” 唯独性别,绝对不构成一个人的闪光点。 林耀堂的由衷之言,让内心片刻复杂的红官有了丝动容,随即联想到自己身上,也不知道怎的,不合时宜地做了个假设: 如果他的母亲健在,如果他和解家的关系没闹僵,相同的事发生在他身上,或许结果就和解鸿程天差地别。 毕竟,他和解鸿程之间地位悬殊,哪怕是同一个爹生。 不是他内心卑微、妄自菲薄,而是从小骨子里就被深刻上的烙印,人分三六九等,在解家十分常见。 红官自小就看不惯那些哥哥姐姐们的仗势欺人,要不是母亲尤小怜一直从中疏导周旋,或许早些年,他应该就被解家人的不择手段给“驯服”了。 扪心自问,不甘心么?他似乎都能听到内心发出的一阵哂笑。 而对于是否会爱上一个男人,红官从来没有想过,哪怕连古最初接近他时,表现对他非同寻常的情感,他所感到的“恶心”,也仅仅是因为不喜欢别人的冒犯和不怀好意,却并不在性别。 爱上连古,似乎就是那么自然而然的事。 爱,源于很多,不爱,却没有什么道理。 林耀堂看着保守古板,做事也老派,实际却没有那么泥古不化,哪怕是在众人对解鸿程一事群起而攻之的环境里。 难怪在得知连古和他好上的事时,林耀堂并没有表现出异常惊讶或反感膈应,反而明里暗里在撮合着他俩,原来观念早就开化了。 红官没有沉浸在思绪里,还是说回了解鸿程的事:“那另外一个人呢?” 他指的是被解鸿程爱上的那个男人。 至于具体问那个人什么,林耀堂只当自己知道什么就说什么。 “大少爷和他是在一个影院里认识的,当时他就坐少爷旁边,拿着本子一边看电影一边记笔记。” 有很长一段时间,林耀堂经常陪解鸿程去看电影,这二人的初次见面,让他印象深刻。 解鸿程作为解家大少,出行非常低调,只带上以助手身份同行的林耀堂。 解家人向来讲究排面,看个电影都得包个场,可解鸿程不一样,他出门都戴口罩,夜里混进人群,谁都认不出来。 “大少爷看的是外国片,但不是译制片,洋文我看不懂,注意力就不在电影上,这才留意到大少爷旁边的那个人。” 因为邻座的人时不时抬头看电影,低头记录的动作有些大,解鸿程这才有了短暂的一瞥。 那青年一头黑长发,微卷的发尾耷拉在细长曲折的下颌线下方,侧面五官的线条流畅细腻,眉骨细长且上扬,唇角薄抿微微下压,克制又冷静,整体像个艺术生。 解鸿程起初没太注意,但随着电影剧情进入了娱乐高潮阶段,节奏一快,青年显得手忙脚乱,甚至因为低头记录,错过了许多情节。 解鸿程借着屏幕光亮看了眼青年膝盖上的摊开的本子,才知道他正在逐字逐句翻译,专注又细致,也许只是新学阶段,后边记下的内容有些凌乱无章。 不知怎么地,解鸿程头脑一热,就轻声提醒了几句,那瞬间投过来的视线,错乱中带着惊喜与无措,黑沉的瞳孔映着电影大屏投射的光,像清泉荡漾的粼粼波光。 察觉到自己可能有些失态,青年连忙借着低头记录来掩饰尴尬,并对这个陌生人的友好提示表达了感谢。 接下来只要青年记不住的,解鸿程都会及时提示,看他紧皱的眉心缓缓舒展开,解鸿程的心情莫名大好。 “大少爷熟悉那部电影,看了不下三遍,对里面的剧情了如指掌,翻译起来也游刃有余。” 所以,解鸿程后半场都给那青年当翻译了,积极劲很大,从没见过一个人到电影院还那么用功学习的,或许只是新鲜,林耀堂这么想。 后来只要有空,解鸿程都会同一时间去到同一个影院厅,在同一个位置看同一场电影,直到那部电影再也不播了,他也就看了不下二十遍。 “大少爷主动联系了片方和影院厅,买下放映权,不间歇播放,但看那个电影的人越来越少,最后只剩下大少爷和邻座的青年。” 解鸿程自从买下放映权之后,就没再让林耀堂跟进场了,林耀堂送他到影院厅门口后就在外头的咖啡店等着,直到放映结束出来了再接送回家。 可他也不清楚这事怎么就传到了解老爷子耳朵里。 那天晚上,雷雨声很大,依然能听到书房传出的训斥声。 第二天,大少爷被禁足在房间反思,并被没收了所有通讯设备,林耀堂就成了唯一的传信人。 也就从传信那时候起,他才知道了来龙去脉,解家大少爷看上了一个在福利院长大的美术生,而且看他那架势,是认真的。 林耀堂震惊之后就是担忧,曾委婉劝过解鸿程,但无果。 一天夜里,解鸿程得知解家暗中派人去杀害那个青年,就再也不顾阻拦跑了出去,两天没回家,林耀堂受了牵连,被打了一顿关了起来。 而解鸿程回来后,就大病了一场,病中还被拖出来跪祠堂。 “我第一次看到那样的大少爷,那样执拗,那样叛逆,那样活得像他自己。”林耀堂喟然摇头。 这话很熟悉,红官从解鸿程嘴里听过一回,他说他活得像个人…… 大概在这样的话里,除了无奈还有几分真诚的羡慕吧。 心间微微一抽,他竟突然在解鸿程的遭遇里找到一丝共鸣。 红官垂下了长睫挡住眸底悄然泛起的柔光,支着脑袋的手轻轻放下,调整了一下坐姿。 “大少爷后来知道了,那个人在出海时不幸溺亡了。” 红官微怔,眸光忽地凝起,他几乎不用怀疑就确定是解家动的杀手。 不止红官这么想,解鸿程得知消息的第一时间,就找解伯仁对峙。 结果解伯仁十分冷漠地承认了—— “我解家的声誉,不容任何人玷污,我解家的人,也不是什么人都能惦记。” “他都已经走了,为什么还不放过他?!”解鸿程凝眸瞪眉怒吼,压抑多天的情绪终于爆发,脖颈和手臂青筋凸起,彻底控制不住了。 他没犯错也没犯法,不过喜欢了一个人,仅此而已。 解伯仁蹭地一下站起,怒甩了解鸿程一个耳光:“你这是什么态度?!宗祠让你白跪了?解家哪个子孙干过这样的蠢事?!犯下的错事谁让你留尾巴了?我解家的继承人绝对不允许有任何污点!” 解伯仁必须确保毫无纰漏,留着始终是个隐患,谁叫对方招惹了不该招惹的人。 林耀堂只知道解鸿程在那一个晚上把该说的不该说的都说了,步步踩在解伯仁的火山口上,气得解伯仁当场火冒三丈,再次动用家法,当着其他长辈的面断了解鸿程的腿。 “大少爷拒绝就医,连夜出海了。”林耀堂说起那一段往事总是唏嘘,这两兄弟在某些方面确实很像。 红官勉强压下晃动的心神,不可否认,他确实对解鸿程有了一定的改观。 “他这次回来的目的是继承家业?”红官直截了当地问。 “解老爷子病重,解家一直催着他回来,甚至……”林耀堂看向红官忽然有些瑟缩。 “甚至什么?”红官追问。 “以少爷您为由……” 红官愣了下,他这个和解家断绝关系的人,还能被拉出来做筹码?再说了,那解鸿程凭什么就会因为他而回来? 换作是他,走了就走了,还回来干嘛? 不过也对,解鸿程的根毕竟还在南城,在解家,他怎么能轻易说断就断? 他和解鸿程终究不是一路人。 红官眼神淡然:“解家让他回来,可不是床前当个孝子,接替关煞将的吧。” 解老二临时掌权,为了稳定大局,就拿海外的解鸿程开刀了,既然已经不完美,还一只脚踏出了门,多半也是个弃子了,索性就物尽其用。 林耀堂犹豫着点了点头:“大少爷应了解二爷的要求,但解家人从此不能再来打扰您。” 听这话,红官轻哼了声:“他解鸿程想接手关煞将,我红官答应要传了吗?” 空气有些闷,让他无端烦躁,红官转头开车门下车:“解家的账不是他解鸿程一个人能了的。” 第197章 展会 红喜从南城云锦艺术展回来,一进屋还没歇脚,就跟红官汇报上了,滔滔不绝地讲述他在艺术展上的所见所闻。 此次的云锦艺术展由南城文化旅游局、云锦研究所和樊家云锦楼主办,南城云锦博物馆承办,邀请了各项国家、城区非遗大师齐聚一堂,共同探讨云锦技艺的传承与创新。 不仅如此,出席的嘉宾更是来自各行各业的精英与社会名流,是一场多方参与的顶级文化盛会。 “先生虽然没有亲自出席,但我红喜代表先生到场,大开了眼界,樊家人礼数可以说十分周到了。” 红喜这些年来跟随着红官,见过很多大人物,却没什么机会见识大场面,主要因为自家先生就是个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主。 好在先生平时有教导提点出入一些重要场合的礼数,红喜虽说第一次参加,但还不至于给先生丢了脸。 红喜一脸回味无穷的眉飞眼笑,看红官泡脚看书,自然就过来捏肩膀。 红官点点头:“参加艺术展的都是些什么人?” 说起这个,红喜不得不提一个重要发现。 “先生您猜我在那里看到了谁吗?” 红喜不打算吊胃口,没等红官好奇问,他就快嘴交代了,并提出了自己的疑惑: “金家!他们家的太子爷也出席了,关键金家是搞博彩的呀,怎么也去参加一个八竿子打不着边的艺术展呢?” 这话一出,红官也有一瞬思维短路,他所掌握的资料里头,金家和樊家似乎毫无交集,难道是私下有什么交情?又或许是和其他主办方有联系? “那金家是全程参与还是只走个过场?” “我最后走的时候他们还在,应该是有什么事谈吧。” 这就怪了。 金樊两家红官都不是很了解,也许只是展会的包容性强,毕竟邀请了各行各业的人,连这个他关煞将都邀请了。 “不过我看樊小姐和金公子私下里有交谈,大概也就几分钟吧。” 或许是因樊玉影和金厉龙有私交,金家才会出席展会。 红官这么想着,又觉得合情合理,要是私事,就不打听了。 “还有啊,我又看到了那个女人了。” 红喜捏肩的力道逐渐放轻,语气却变得神秘激动了起来。 “那个女人?”红官把书本合上,偏过脸,略感诧异。 “就是上次跟您说我在北城见到的,去和连先生见面的那个女人!” 红喜过眼不忘,何况那个女人一身装扮艳丽张扬,并不低调的她在人群中很显眼。 那是花姐? 红官手一顿,神情忽变得凝重起来。 花姐怎么就从北城下到南城来,还参加了那么高雅的艺术展? 红官细问:“她是以什么身份参加?” “好像是特邀嘉宾,说是文旅局项目合伙人。” 在场花姐的举止神情和在北城见连先生时的表现完全不一样,简直判若两人,直觉告诉红喜这个女人有古怪。 再说了,事关连先生和自家先生,细思之下,他当场就找人打听了花姐的身份。 只不过这身份很光明正大。 红官内心生疑,她一个国际掮客,可以伪造很多身份,黑白两道混得如鱼得水,只是一个艺术展,何必真出面参加? 除非对方恰好在执行什么任务…… “艺术展邀请的嘉宾名单你有吗?”红官麻利收起了脚,三两下擦干,到床头拿手机,并没有什么来电和信息。 红喜摇摇头:“没有,只听现场介绍了一遍,哦,万家人也去了,您之前不是一直打听万家的情况嘛。” “万家?万家什么人到场?” 红官大概能想到原因,樊玉影是万家商会拍卖师,而且万家也是数一数二的商界领袖,只不过平时低调了些,作为云锦艺术展的主办方之一,会邀请万家实在正常。 “是万家大小姐万幸竹,就是上次和连先生一起上新闻头版的那个万小姐……对了!我听说,连先生本来也应该作为特邀嘉宾出席的,但是……” 红喜话未说完,红官已经将前后联系起来,心中猜想了个大概—— 花姐会在艺术展上露面,也许是冲着连古而去,作为主办方自然知道邀请名单里都有谁,退一步说,她想调查谁就可以邀请谁,对方来不来是另一回事。 这么一来,连古就已经进入了老首的调查范围。 “但是什么?”红官追问。 “但是她们说连先生出海了,没赶上艺术展。” “出海?这是主办方介绍的?” “是樊小姐说的。” 红官目光沉沉,主办方邀请了连古出席,樊家早在来红宅时,或许应该透露,这样一来,以红宅和连家的关系,或许红官会因为连古的出席而出场才对。 樊玉影是有意为之还是有所疏漏,按理说,现场嘉宾没到的,没必要特地提出来…… “樊小姐有提到我吗?”红官进一步猜测。 “也提了,说刚好赶上您守关,所以无法到场。” “除了连先生和我,还有哪些该到的没到?” 红喜回想了下,摇了摇头,心道:就你俩特殊。 据此,红官心下理出了两个方向,一是为了展示,二是为了解释。 展示的是地位:或许她是特地说给媒体报道,表示樊家云锦得到各界青睐与重视,她们樊家在商界里的人脉之广泛,地位已不能同日而语。 而解释他们不在场的原因,一是消除大家的疑惑,不是连家和他红官不给面子,而是实在碰巧有要事走不开;二是她特地说给在场的某些人听的,至于是哪些人,或许是冲着他俩而去的人…… 第198章 跟踪 晚八点,饭后。 红官接过一通电话,匆匆收拾家伙事就要出门去。 绕到香堂,特地给祖师爷上三炷香。 “先生啊,外边冷,得穿上外套。”红福捧着斗篷大衣过来。 红官接过斗篷,不忘交代:“福叔,要是连先生回来了,就说我去了沈家。” “诶好,先生可千万不要为难自己啊,想想连先生,您一定不能再冒险了。” 红福郑重其事,被连先生耳提面命多次,始终没法落实到位,这回抓着红官的手,非得当面得到保证才行。 红官披斗篷的动作一停,“嗯”了声,不能算敷衍,至少回应了。 “福叔您得空就上连怀居那边山头看看,看树长成什么样了。” 红官前脚刚迈出门就回头提了一句,连怀居那片山头的火棘树苗种了三月余,增高了十几公分,长势可喜得益于悉心照料,即使主人不在家。 “红喜,跟上。”瞥眼红喜带了把枪塞腰带,红官脚步一顿追问,“哪来的枪?” 红喜笑嘻嘻回答:“褚哥送防身的。” “又不是出去干仗,带枪干什么?” 虽说连家特卫集团允许携带防卫器械,但红宅属于编外人员,严格意义上没有使用权限,除非有特殊需要,并经过备案,得到批准后方可被允许,这样冒然带出去还得应付检查。 接过先生的包裹,红喜十分认真表示:“褚哥说了,枪不离身才是防身,而且连先生也交代出门就要注意安全,跟您出去更要带枪。” 怎么听着自己像是招惹危险的那个? 红官正准备往驾驶座上钻,被红喜拦下:“先生等会儿还要守关,留点精力,我来开。” 就在刚刚,沈家来电告知沈局醒了,对于沈局的病,医生束手无策,管家传话说沈先生请求闯关。 沈局这两天都用抗生素吊着命,或许知道自己时日不多,才想冒险一试,以期撑到沈大公子安全回家。 红官靠坐副驾驶闭目养神,说是休息,其实一路敛着眉。 他没多大把握能让沈局顺利通过本命关,如果说前几次凭的是毅力,那他最近多少有些力不从心,要说凭的是运气,那运气也总有耗尽的一天。 起码答应了连古,不能为了报复解家而一个劲地糟蹋自己,尽力而为吧。 “先生!” 红喜突然大喊了一声,红官骤然睁开眼,猛不丁地迎来一阵熟悉的推背感。 车子乍然提速了! “我们被跟踪了!”红喜把着方向盘的手紧紧抓实,目光慌乱地瞟向后视镜,里头映着两辆黑色轿车交替追逐而来。 红官眉头蹙缩,来得真巧! 怕是在红宅外头蹲久了,一出门就逮个正着。 也难怪连古会担心他外出,但特殊情况,他又不能不出。 “追了多久?”红官沉声问。 “刚发现,太奇怪了后边两辆车,我们快他们就快,我们慢他们就慢。先生怎么办啊?” 红喜苦着张脸,出门没看日历,失策了。 眼看着前面就是十字路口,要甩开跟踪者只能在路口拼一拼,但以他的车技转弯可能会翻车。 红官盯了后视镜片刻,再看红绿灯倒计时与前方的车辆,即将进入天网监控摄像范围,脑海中不时浮现连古带他甩开追击的画面,于是当机立断: “减速!但要超过前面几辆车,然后停下等红灯。” 红喜眼下没空琢磨先生的话,直接照做了。 果然,减速后,那两辆车没有即刻追上来,而是隔着几辆车在后头缓缓跟着。 红灯倒计时为0时,一辆黑色轿车猝不及防右拐,轮胎磨出了一阵白烟,后边车辆还未反应,它已经在十字路口掉头回来,隔着个绿化带,和追踪它的两辆车擦肩而过。 驾驶座上已经换成了红官开车,透过车窗往边上看去,和靠后的神秘车辆里的人视线对撞,红官心神一凛,但更多的是疑惑。 “真的没有追上来了!”红喜频频后望,心砰砰直跳,不得不佩服先生的睿智和车速。 从没想过能在先生身上看到这么野的路子。 车子刚抵达服务区,红官就拨通了一个号码。 “金先生,有什么事当面说清楚,总比跟踪尾随的效率高。” 红喜登时瞪大了眼,“金先生”是指金家大少吗?那身后的车是金家大少?不能吧,无冤无仇的。 一声敷衍的笑从听筒里传出:“绕了一圈,红先生总该甩开尾巴了。” “什么意思?”红官扫了眼后视镜,没有可疑车辆靠近。 “意思是您被跟踪了。” 旁边的红喜听得一头雾水,脸都皱出了褶子来,怎么跟踪来的不是金大少本人? 红官呼了口气:“……那真是谢谢您提醒了。” 后边两辆车,其中一辆是金家,按金厉龙的意思,另一辆才是真正的跟踪者。 而他只不过是造出点动静,让红官发现而已。 但会有这么巧?偏偏这种事就被他遇到,还是离红宅不远的高速路上。 金厉龙纤长的手指搭在车窗外,对着免提手机再次笑了下,语气有些意味不明: “红先生这么着急出门,看来真的很忙,展会上见不到红先生,有些可惜。” 红官神情稍显微妙,金厉龙主动提及展会,或是想透露些什么。 “金先生,有话不妨直说。” “您是聪明人,和聪明人打交道就是有意思,不妨猜一猜。” 红喜凝神听着电话两头的人打哑谜,在一片沉默声中,红官轻轻一笑,淡声开口:“看来金先生对云锦艺术不是很感兴趣。” “感兴趣算不上,不过是顺路欣赏,红先生一定比我更适合出现在展会上,要不然就不会有那么多人觉得无聊了,总的来说,有些美中不足。” 金厉龙一番玩笑似的话,却耐人寻味,红喜一阵抓耳挠腮,可看自家先生不露声色地将投远的目光收回到自己手上,摊开掌心与五指细细瞧了瞧,像欣赏着一件艺术品。 “金先生出席展会是因连先生吗?”红官斗胆一猜。 “哦?为什么会这么觉得?” 也许是错觉,但红官明显感到对方百无聊赖中突然来了兴致。 “没有为什么,就是这么觉得。” “哈,红先生要是用这份自信去下注,有一半的概率能得到您想要的答案。” 红官停下摆弄自己的手指,目光微凝:“为连先生而去,只可惜连先生出海了。” “我就不认为您信这样的鬼话。” 第199章 探询 车后视镜里,一辆黑色轿车缓缓靠近。 金厉龙从车上下来,似乎刚从展会赶来,一身笔挺西装还没换下。 红官盯着后视镜里款款走来的金厉龙片刻,就开门下了车。 “红先生,别来无恙啊。”金厉龙态度不咸不淡,止于社交礼貌。 红官神情一如往常,只是不太喜欢陌生人用近乎压迫性目光凝视他。 金厉龙似乎与生俱来就有种常人无法超越的自信,一双眼神采奕奕,敏锐而细致地捕捉着关煞将的一举一动。 “多谢金先生出手相助。”红官没有功夫意思客套,致谢后简捷了当问,“您刚刚那番话是知道连先生的去向,还是觉得樊小姐的话不可信?” 金厉龙把手往旁边一让,示意借一步说话。 红官点点头,随他走到了服务区后头的一处旷地吹寒风。 “这里没有监控也没有录音,信号还不好,可以尽情畅聊。”金厉龙单手插兜,虚倚着旁边的栏杆,好整以暇地看着红官。 红官没有立刻接话,看他的眼神明亮又深沉。 他一时还捉摸不透金厉龙的立场,虽未曾从连古口中了解到金厉龙的为人,但至少是连古曾拜托过的人,应该可信。 似乎猜到了红官的顾虑,金厉龙展颜一笑,几分无奈地说: “红先生倒也不必这么警惕,好歹我们曾是合作伙伴,哦不,之前是,现在是,不出意外,未来还是,我对您没有敌意,更没有恶意。” 红官对他的目光不闪不避,片刻才展了眉头:“了解。金先生和连先生是朋友,会知道他的境况也不足为奇,我不解的是金先生去展会是出自本意还是……被授意。” 这话意有所指,金厉龙忽地挑眉,嘴角扬起:“我和他可不只是朋友。” “什么意思?”红官原是淡如青烟朦胧的目光,微微凝视起来,谈不上敌意,却也不算友好。 虽面不改色,但脱口而出的疑问,已经透露了在意。 似是被不轻不重地冒犯了下。 “字面意思。” 气氛突然变得微妙紧绷起来。 金厉龙惬意地耸了下肩,言归正传: “至于是本意还是授意,又有什么关系?我只能说,这次的云锦艺术展,您二位不去是正确的,不单单是主办方有问题,邀请出席的那些人多数也有点问题,就比如说我吧。” 他瞟了红官一眼,微露笑意:“我也不是为了凑什么热闹,主要还是去看看有什么人出席。” 红官视线在那张没有半分心虚的侧脸上移开,和他面向一个方向:“金先生怀疑主办方卖狗悬羊?” “这话可不是我说的,而是他说的,我不过是来验证一下,看看我赌得对不对。” 说着,金厉龙突然仰着脖子叹了口气:“这次他赢了,我说过他要是赢了,我就帮他一个忙。” 红官不急不躁,只是轻轻拧起了眉头:“是和出席展会的人有关还是这次的解围?” “红先生和他的关系要好,又这么睿智,难道猜不出来他在走一步什么棋?” 这话问得红官一哑。 不是质问的语气,反倒带着点不被看好的意味。 就算是生死之交,也难以心有灵犀,金厉龙这奚落般的话,让他有些不爽。 这又难免让他多想,连古和金厉龙真正的关系。 对方是以什么身份来说这样的话? “我不像金先生,情感也能拿来当赌注,不是任何东西都能等价交换,更不能以一搏十,他不愿意告诉我也有他的顾虑,我尊重他的选择,能知道多少就了解多少,尽力而为。” 红官手指微微收紧,转脸直视着他,“同样,金先生的好意我红官心领了,如果不方便透露,那就言尽于此吧。” 红官把话说完,转身就走。 金厉龙忽有一瞬茫然,品出了些酸溜溜的醋意,很快就笑出声:“红先生别着急走啊,开个玩笑。” 那一身白色长袍,远看古板老气,近看儒雅涵养,怎么穿它的人就是一个急脾气? 红官止住了脚步,转回脸,目光恢复淡漠客气:“还有什么事吗?” “代某人传个话,离樊家和万家远点。”金厉龙无奈说回了正事。 “樊家?”红官脸色微变,连古和万家的关系确实不如表面和谐,这个或许说得通,但为什么还有个樊家? 连古匆匆赶回来的上次,确实是在樊家母女来了红宅后,是巧合还是真有什么不为人知的事? 红官对樊家的了解不算太深,但也知道樊家在道上的关系并不复杂,连古让他远离樊家,是出于什么考虑? 思忖间,金厉龙已经走了过来。 “对,就是那个‘樊家’。”金厉龙故意在后俩字压低了声线。 红官沉默了下,问:“是樊小姐?” 金厉龙再次把手插回兜里: “我已经尽了提醒的义务,剩下的就靠红先生自己去调查了,对了,别看这外头风平浪静的,其实暗流涌动,红先生务必要照顾好自己啊。” 金厉龙友好地点头告别,擦肩而过时被红官叫住。 “金先生认识这次主办方到场的人吗?” “不是什么人都认识。” 认识一些不入流的人,圈子质量不高。 “南城旅游局的项目合伙人。” 金厉龙有些意外地扬起眉:“那个浮夸的女人?” “啊?”红官微愣,想想也是,就点了点头。 “可以认识也可以不认识,主要看先生想打听什么。”金厉龙依旧是轻松的语气,或许对他来说真不是什么难事。 红官有时真佩服这些人,什么上流社会,什么高端人脉,似乎只是一句话的事,换任何一个普通人都是望尘莫及的。 即使能看到,也摸不着,这就是差距。 红官深吸了口气:“我想知道她对邀请出席展会名单内的嘉宾认识多少。” “就这样?”金厉龙诧异了声,“不问点有价值的?” 他像是真知道些什么,就是故意揣着不讲。 红官盯着他,眼底覆上一层薄怒,莫名想打人。 似乎明白金厉龙上一句话真正的意思,他可以认不认识花姐,取决于红官问了什么问题,有些问题他想回答,就可以认识,他不想回答,就可以不认识。 “就这样。” 金厉龙“哦”了声,意料之外地回答了:“只能说,重点想要认识的她都认识。” 这种回答模棱两可,红官不买账:“那么请问哪些嘉宾会入了她的眼?” 这个问题不好回答,寒风呼啸过耳,金厉龙斟酌了下回答:“自然连古和你红先生嘛,谁都想认识一下,至于其他,万家要是能攀上点关系,也是不错。” 金厉龙点到即止,剩下的就只能靠红官自己去琢磨了。 他没办法现在把事说得那么明白。 红官若有所思:“上次拜托金先生打听的万博船的老板……” 金厉龙微微睁大了眼,差点忘了这茬。 “远离万家……金先生也这么认为么?” 貌似知道红官下一句话要问什么了,金厉龙轻咳了声,摆摆手:“我只是个传话的,那是他的意思,跟我没有关系,至于万家……红先生要是打听多了,某人也会操心的吧。” 说完这句,金厉龙就钻进了车里,道了声告别,就一溜烟离开了。 红官目光一顿,看着那辆绝尘而去的车出神,直到红喜探出车窗喊了他一声才回神。 “沈家人等急了,刚催了好几通电话。” 险些忘了正事,沈局还在等着闯关…… 第200章 戒断 “查到了,幻想俱乐部。” 空气导管耳机传出褚卫的声音,难掩激动。 房间里的连古刚组装好枪械,看着玻璃反光里的自己,冷漠且严肃:“定位发我。” “少爷要自己去?” 哪怕明知是鼹鼠行动,褚卫还是有些不放心。 毕竟在1小时前,连古才得知红官去了沈家。 对关煞将而言,沈家不是龙潭虎穴,守关也是家常便饭,可要是碰上感性对待,那无疑百死一生。 这很难不让自家少爷分心。 沉闷地“嗯”了声,连古望了眼隐入厚重云层的圆月,穿上了防弹背心。 北城的大地被黑暗吞没,光明罹难,乌云底下的罪孽暗影争相浮动,无数高楼大厦的灯光透着诡秘色彩。 这座城市颠倒黑白,混杂出了灰,常人一脚踩下根本分不清黑白界限。 连他自己都无法分清。 再过两天就是年三十,红宅应该已经筹备上了年货,大家能不能过个安心年,就看今晚的行动了。 “外线请求接入电话。”依旧是褚卫的声音。 “接。”连古摁了摁耳机按键,换了接入频道。 一段电流音后,响起了一个年轻男人的声音—— “追踪到非法制枪中心。” “查。”连古言简意赅。 这个年注定要给那些猖獗的犯罪分子提前送上“祝福”。 “目标踪迹不要跟丢了。”他叮嘱了句。 “放心,正盯着。” 电流声响过后,褚卫重新接入特卫电话:“少爷,一切准备就绪。” “好,抓紧时……” 连古话没说完,心口突然一颤,瞳孔骤然散大,四肢忽变得麻木起来。 突如其来的全身抽痛,让他疼弯了腰,他紧捂着腹,一个痉挛跪了地。 与此同时,生命监测仪上显示,心率跳快,血压迅速升高。 “少爷?!”褚卫蹭地从座椅上弹起,但他在监控室内,不能走开。 紧急呼叫了几声仍得不到让人心安的回应,褚卫绷着脸,当即联系距离最近的冯陈。 砰! 房间门被大力撞开,全副武装的冯陈一下冲了进来。 昏暗的客厅扫了一圈,才愕然发现自家老大正蜷缩在沙发地上,咬紧牙关发出阵阵痛吟。 “老大!!”冯陈直接扑了过去,误以为他家老大中了弹,手忙脚乱一通检查,却没发现什么伤口。 但连古的颜面苍白,口唇发绀,手臂脖子都发汗发烫,症状和默噬病毒发作相当,实在让人心惊胆战,冯陈竭力压住慌张,忙将连古搀扶坐起。 可刚坐下,连古就抱头缩成一团,痛苦得五官拧成一团,差点又滚回地面。 “老大您别吓我啊!到底是怎么了??” “头痛……”连古头磕着沙发,咬着牙挤出俩字。 “头痛?头痛……”冯陈急急忙忙将身上一顿搜,这次任务主打快、狠,打完就撤,并没有细心准备什么药物。 “热啊……”连古疯狂撕扯着衣服,大汗淋漓的整张脸抵在沙发上,额前刘海都湿成一块块贴着皮肤。 “热?那就脱!”冯陈想都不想,手忙脚乱地将连古身上的衣物卸下解开,才脱到一半,就听他喊冷。 “冷?怎么又冷了呢??”冯陈急得两只手使劲捂着发冷颤抖的连古。 偏偏这个时候,褚卫在那头一个劲问:“什么情况?” “什么情况?我tm怎么知道什么情况?艹!”冯陈无法维持平静的语气,“快点找人来帮忙啊!老大快不行了!!” …… 在赶往红宅的车上,韩杨接到了一通电话,来自冯陈。 冯陈紧急描述了情况后,韩杨脸色一沉,立即出声遏止: “谁告诉你们用美沙酮和丁丙诺啡?不知道他对这些药物都过敏吗?只能摁住他用针灸!要快!” 旁边的计承目露惊讶,无论什么场合下,韩杨都是一副不紧不慢、镇定自若的模样,向来情绪控制得很好,怎么就突然绷不住了? 同在车后座,距离靠得近,无意听出了冯陈那心急火燎的声音,计承立马判断需要用药的人是连古。 美沙酮和丁丙诺啡同为阿片受体激动剂,主要用于止痛,难道连古的默噬病毒又复发了? 韩杨一挂电话,计承就直起身板询问:“连先生的病毒发作了?” 韩杨敛回心绪,捏了捏眉心,愁容满面:“不是。” 但显然他不想解释,或者眼下并不好解释。 计承没有继续刨根问底,并迅速转移了话题:“连先生那边需要你,红官这边我去看着。” 韩杨怕忙中出错,看了眼手表时间,皱眉思忖片刻,褚卫的电话就打进来催促。 车辆到达红宅路口,计承提着药箱下车。 “有什么情况,随时电联。”褚卫交代了一句,就随车绕道北上了。 车子一掉头,计承就绷紧了下颌,刚转身就看到红喜骑着二八大杠风风火火出来,目光随即一顿。 红宅已经这么拮据了吗?改用自行车代步了? “计医生,快上车!”红喜长腿一蹬,甩了个车尾,拍拍车后座,示意他上车,“情况紧急,这两步路就容不得走了。” 计承看着比钢铁还硬的车座,微微皱起了眉头,但也不敢耽搁,硬着头皮坐了上去,那不着痕迹的嫌弃一瞬消散。 但车轮一滚动,他就后悔了,凹凸不平的路面差点颠得他屁股开花。 计承第一次觉得,这几百米距离很考验毅力和耐心。 一到门口,红喜把车一放倒,就拉着计承匆匆往里赶:“计医生快点快点!” “情况这么危急,为什么才打电话?”计承险些跟不上红喜的步子,骂骂咧咧进房门。 见红官躺在床上,脸色发白,眼袋显黑且覆了一层薄汗,又眉间紧蹙,睡得并不踏实,计承很快闭上了叨叨的嘴。 打开了药箱,计承迅速拿出体温计、血压测量仪、血氧仪等。 “先生发了热,我们给先生贴了退热贴。”床边的红福连忙让开位置。 计承过来解开红官衣扣放了体温计,问打下手的红福:“他回来多久了?” “十分钟。” “他去了沈家私立医院,守完关没有就地诊疗?” 计承盲猜要么沈家太不会做事,要么红官脾气太倔。 红喜端着一盆热水过来,解释:“先生不愿意,只想尽快回来休息。” 计承挽起红官衣袖测血压,问了个题外话:“所以这次守关的结果是……” 红福叹了口气:“沈先生是过关了,但……” “血压有点低了。”计承收了测量仪,目光越过红福问红喜,“红官又一意孤行了?” 红喜摇摇头:“先生这次只是‘守关’,没有做其他的,是沈先生自己争气,闯过了本命关。” 计承倒是有些意外,或许那个叱咤商界三十多年的烟草大亨,有着常人难以想象的毅力与求生欲望吧。 而老天没有格外开恩,多活几年完全是他自己争取来的。 “那红官怎么虚成这样?”计承正准备给他静脉滴注补营养,这句倒是刺激到红官了。 只见红官微微睁开一道眼缝,疲惫又沙哑地呼出一句:“大忙人来了?” 计承抬眼看去:“都有力气阴阳怪气了,看来还不至于太虚。” 红官嘴角轻轻一扯,眼皮掀开了些,看向红福红喜:“……我想和计医生说几句话。” 计承一瞬严肃起来,怎么感觉像是要交代后事? 啊呸!医生要相信科学,但这样的事也不能乱想,多少有点不吉利! 红福红喜会意,离开房间时关上了门。 计承边给他穿刺静脉,边开玩笑说:“现在来交代遗言为时过早了。” “连古最近一次回城,你见过他吗?”红官盯着计承看。 计承神情微定,给他调整了滴速后,摘了手套:“自己都这样了还三句不离他,就不能为自己考虑考虑?” 语气中那股子“恨铁不成钢”的味道很浓。 红官难得认真正视他:“就是为自己考虑,才想知道他的情况。” 计承眸色微变,犹豫了片刻,才往床边坐下:“前阵子忙着配药,面是没见着,但我知道他回来。” “就这样?”红官不信。 “不信你可以问问韩医生。”计承撇下嘴角,为这种事证明自己,有点有力没处使的感觉。 “说起韩医生,他应该会跟你说些事。” 计承嗤了声:“他凭什么跟我说?” 韩杨嘴巴很严实,尤其关于病人的隐私,一概不会对外传,哪怕关系多么要好。 “那你可不能和他们一样,什么都瞒着我……”红官弱弱哼出一声,黑眸却时刻不离计承的表情。 这目光像狗皮膏药,粘得慌,计承呵呵一笑:“你可想多了,我们这些从医工作者,只对病人隐私保密,其他的站在朋友的角度上,我知无不言。” 红官侧着头看他摆弄药箱,似乎看不出端倪,就叹了口气准备闭上眼。 “韩医生……”某人心虚地靠过来,见红官昏昏沉沉要睡,就闭口了。 “韩医生怎么了?”红官又挑起了眼皮,像是突然从昏睡中抽离出来。 计承话到嘴边又不得不说,或许是那几年莫须有的同窗情谊在作怪,让他不忍心对红官有所隐瞒。 叹了口气,计承豁出去般:“韩医生原本和我一起过来,可来的路上接到了冯陈的电话。” “冯陈?”红官神经突然紧绷,忐忑地滚动了下喉咙,“连古……出了什么事?” 计承沉默了几秒,才开口:“我不确定,我只知道他们电话里提到的两种止痛药……” “止痛药?连古的病复发了吗?”红官惊地坐起来。 计承按住红官:“你先别激动,我起初也这么认为,但韩医生说不是,他说不是,那就一定不是。” 红官喘息了片刻,支撑不住沉重的眼皮,垂下了又费力睁开。 “我只知道美沙酮常用于晚期癌症,丁丙诺啡虽不用于癌症止痛,但也是强效镇痛药,作用比吗啡强数十倍……” 红官随即摇摇头:“连古对这镇痛药过敏,不能用!” “这个韩医生比谁都要知道,连家的医师团队也不会知道,所以我在想,除非是万不得已的情况下,才会冒着过敏风险提出这样的治疗方案。” 红官心中没底,这回更是如坐针毡,抿着发白的嘴唇刚松开,就听计承大胆说出了自己的猜想: “连古人在北城,韩医生也赶了过去,事情应该没那么简单,如果他是中毒了、中枪了,这些都好说,偏偏韩医生闭口不谈,我本应该求证之后再告诉你,但站在朋友兼室友的角度上,我没法掩饰自己的想法。” “所以我怀疑,他们所说的这两种药是用来做戒瘾的维持治疗。” “戒瘾??”红官瞳孔一缩,两眼发直,声音似乎窒息了,片刻反应过来时猛地抓住了计承的手臂,“他吸毒了?!” 计承禁不住他这探索、恳切、惊惶的目光,反按住他的手腕,放低了声线: “红官,你就这么不信他?我跟他认识多年,不能说了解他,但也知道他不是那种经不住诱惑的人。” 红官脑中血管似要炸裂,尤其是想起了连古手臂上那个莫名的针孔…… 他当然相信连古不会去碰毒,他本人的原则底线也不允许,但红官也深知他是会为了达到目的不要命,甚至可能以身试毒的人。 计承看他情绪激动,重新替他调了调滴速:“他都恨死了那些毒贩,自己怎么可能会去碰毒?” “可那药……”红官不会盲目相信任何一种可能,但眼下这种情况,很难不让人多想。 计承缓和了语气,语重心长分析起来: “我的怀疑并不是毫无根据,当瘾君子毒瘾犯了,没有继续吸毒,就会出现严重的戒断症状,其中就有剧烈的疼痛。这时要进行脱毒治疗,绝大多数人会选择镇痛效果超强的药物,这两种药就可以用来替代毒品以减轻戒断症状的严重程度,使患者能较好的耐受……” “至少有50%的概率是碰了毒,但或许有80%的可能不是他自愿碰的呢?” 红官略一怔神,眼神慌乱中似乎重新找回了焦点,落到计承脸上: “连古手臂上有个针孔,问他说是病发打的镇定剂,可他根本碰不了镇定剂,那么拙劣的谎言,我怎么就没有意识到……” 红官语气中满带自责愧疚,同时恨意满满: “连古曾被黑蜂带去了北城,那消失的一个月里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我不知道……黑蜂自己是不会吸毒,但他完全可以让连古吸。” 第201章 戒断2 仅凭不在现场的人分析就下结论,实在草率,再说红官内心并不愿意就此成真,于是调整平复情绪后,给冯陈打去电话,以求真相。 谁知冯陈的电话一直忙线中,或许他在执行任务?红官保守猜测。 但计承认为,连古如果出现戒断症状,身边的人一定会忙得不可开交,至少随时和医生保持联系。 红官不想太多,提着一口气迅速拨打了褚卫电话。 响了十几声铃后,褚卫才接通。 “连先生有在你身边?”红官有气无力地问。 “红先生,您这是……身体不舒服?”褚卫的语速出奇的慢,这通电话来得不巧。 “没事……我打电话来是想告诉你们一声,千万不要放他一个人行动,他要是发作起来……身边一定要有人。”红官喘着气说完一句话。 “发作……”褚卫放低了声,语气像斟酌时的喃喃自语。 红官眉心蹙着,带着气声:“你们不知道他的身体情况?还是说已经知道,但没有应对措施?” 电话那头沉闷了下,褚卫低声表示:“我们……确实是才知道,韩医生在赶来的路上。” “所以,他已经发作了?那他……”红官尽量稳住呼吸。 “冯陈和北城分部医师在少爷身边,红先生请放心……” 其实这就已经证实了计承的判断,连古的确出现了戒断反应。 红官险些拿不稳手机,还是计承给他接了过去,按开免提。 计承眉宇间笼着阴云,他知道戒断反应是会把一个五大三粗的壮汉折磨到满地打滚,就算连古也不例外。 “韩医生有说戒断症怎么治疗吗?”红官急问。 “……针灸。” 红官下意识看向计承,计承在他沉重的凝视中点了点头。 “这不是最快的,但却是最好的。” 对于连古,这个麻醉过敏、镇痛、肌松过敏的人,不论吸毒戒毒,都会要了他半条命。 于是针灸治疗成了上策。 褚卫向来说话不加渲染,也不会附带什么情绪,但今天这通电话,让红官很不安。 这种不安的情绪难以消除。 计承担心红官的状态会影响身体康复,犹豫再三还是补充了另一种状况。 “戒断反应会持续1-2周,有时可能更久,一两个月的都有,所以他这段时间根本无法独自执行任务。与其待在北城治疗,不如就回来南城。” 特卫总部和医疗主力都在南城,让连古回南城确实更有保障。 特卫一旦开战行动,不会中途收手,除非出现了判定失误的情况。而连古不会让特卫因他一人放弃行动,救人势在必行。 计承看他那目光凝滞模样,再委婉道出个事实。 “毒品会通过毒性作用向大脑传递兴奋,让人生理欲望变得很旺盛,甚至接连几天保持亢奋状态,人体原有的平衡机制被打断,可能会出现精神和行为失控。” 红官微微睁大了双眼,那瞬似乎想到了最坏的情况。 计承进一步解释:“也就是说,为了满足这种畸形需求和弥补这种极度空虚,很多吸毒者会出现淫乱想象。” 毒品就如同助兴剂,于是常被不法分子制成成瘾品,用到夜场祸害女性。 “只能寄希望于他意志力够坚定,要么让他早点回来,多个人监管总要好些。唉,上次连古发起疯来,你又不是不知道,除了你没人能控制得住。” 计承话里藏话,多少带了点同情与理解。 “所以你是储备力量,不要他还没回来,你就先垮了。” 计承拍了拍红官的肩膀,让他先放宽心,木已成舟,只能尽最大努力帮他彻底戒除。 “储备力量”是什么意思,红官心知肚明。 计承该说的都说完,一离开房间就去厨房交代,要给红官下大力补身体。 红官身心俱疲,但意识激烈活跃,高度紧张,让他无法真正入睡。 尤其是搜索了一堆戒断反应的视频看,那些瘾君子发作起来,完全变了个人: 上一秒还好好的,下一秒就恶心呕吐、流泪涕诞,有精神萎靡的,也有畏寒眩晕,甚至出现了幻听幻视。 烦躁的暴戾恣睢,持刀持枪见人就干,成为了凶残无度的杀人狂魔。 疼痛的犹如全身各个关节被蚂蚁啃噬一样,万嘴吮血、万虫断筋,疼得满地摸爬滚打,撕心裂肺,痛不欲生。 幻听幻视的疯疯癫癫,做出了一系列常人难以理解的举动:上房揭瓦、头撞柱子、吞咽纸巾、马桶饮水…… 不堪折磨的,冲向马路迎面撞车、跳楼、割腕自杀……生不如死。 红官越看心里越难受,实在难以想象如今的连古变成了什么样。 不容置喙的是,毒品不该泛滥,贩毒的人就该被千刀万剐、万刃裂肤。 这也是连古为什么要千方百计接近老首的原因。 天光熹微,雪突然光临了南城。 冷得出奇。 红官凌晨被冷醒,披着大衣站在玻璃窗前看了短暂的一场雪。 说是下雪,也就三三两两,稀稀落落的寥寥无几,太阳一出准化了。 红官若有若无一叹,连南城都下雪了,更别说北城了。 这种天气开展行动,也很不方便,希望他们能顺利吧。 红官给祖师爷上香,默默祈祷了一番。 红喜一早出门赶上下雪,穿着棉袄都瑟瑟发抖。买了些年货回来,耳朵鼻子都冻得通红。 进门看到红官,先是诧异自家先生起得早,接着绘声绘色地说了南城赶集的人多,大街小巷热闹非凡,再说多年不遇的雪被他遇见了,还挺幸运。 最后提了一句:“我看见解家的车了,出了城。” 第202章 跌跤 解家出城的消息,很快在《商业新知》报道上得到了证实。 出乎红官意料的是,解家竟然变生意外,时运开始走下坡路了。 报道上称,解家北城的矿业公司涉嫌违规开采,造成10名工人遇难,涉案公司即解家北城矿业公司的实际控制人、管理指挥者和生产作业的直接负责人等12人在内被起诉。 今早法院裁定,解家北城矿业公司违反有关安全管理规定,导致了这起重大伤亡事故,经判定构成重大责任事故罪,相关负责人被判处3-7年不等有期徒刑,并处罚金10亿元。 罚金之外,解家矿业集团的直接经济损失就有上亿元,与此同时市值蒸发更不可估量。 紧接着,《矿业要闻》也爆出了相关消息,作为矿业巨头的解家集团暴雷,当天股价跌超3%,集团公司市值较上一交易日缩减20亿,专家预估半月内市值蒸发超百亿。 这消息来得猝不及防,有种雪中送炭的意味。 看来这些天太关注北城黑道上的事了,连解家摊上大事了都不清楚,想必消息早就出了,只是解家捂得严实。 果然,不该碰的东西,始终惦记着,吃进去多少,就得连本带利吐出来多少。 红官合理怀疑,新闻报道掩盖了部分真相,这与解家出城的真正目的有关。 毕竟之前连古就说过,解家惦记的北城山区的矿是属于国家战略性资源矿,开采必须经报批许可,而且开采量有严格规定,解家敢明目张胆开采,必然获得相关单位准许,要不是违规操作致使重大责任事故,也不会被爆出来。 “先生的意思是说,北城机关单位有内幕,但为了影响不那么恶劣,就只报道了一些表面的?”红喜哗啦啦喝了碗热粥,瞬间暖和多了。 “嗯。”红官垂眸喝了口粥,心间回暖,心情也顺畅多了,“北城是龙蛇混杂之地,官商勾结并不稀奇,只要腐败渗透不深,还有得救。” 北城实际上就是第二个南城,走的是南城的老路,当年南城反黑闹得轰轰烈烈,该抓的抓该毙的毙,只是连根拔起得并不彻底,后期都和谐了。 等这个风头过了,北城也会焕然一新,至少会变成当局乐意看到的局面。 红福剥了个鸡蛋放到红官面前的小碗上,接了话:“先生,解家算是彻底栽了跟头了吧,这次的打击不小。” 红官轻轻哼了声:“解家根基很稳,这个打击算不上什么,集团那么多接盘侠,出事了随便拖一个出去也能息事宁人,只要那五个老家伙还好好的,解家的事业就还能继续运作。” 红喜扬了眉,忽然想起了前段时间打听到的事:“上次不是说那个解五爷中了毒嘛,后边就没有传出什么消息了,是不是就那个……挂了?” 红官平静的眼中起了丝波澜:“用药吊着命,不过如果真的中了默噬病毒,估计也快了。解家五福临门死了哪个都会风光大葬的,你还怕没得吃席?” 红喜一听,忍不住噗嗤一笑:“那多少还是有点怕的,其他情况可以不去,但吃席必须得去。” 红福顺着话提了句:“解五爷的病不清楚,但解老爷子的病还没好就是真的。” 解家“五福”,躺了三位,还有两位,一位还不怎么管事。 但一想起那个解叔恩,前阵子还有些令人琢磨不透的举动,好在终究没有搭上金家。 “福叔,您了解解三爷吗?” 红官忽然问起解家老三解叔恩来,红福着实愣了下,筷子一搁,费劲想了想,才总结出这么一句:“是个聪明人。” “对对!”红喜嚼着块饼,有种英雄所见略同的感觉,“解家的业务太烫手了,要我我也不想管,做个独善其身的人就挺聪明的。” 解叔恩的明哲保身是出了名的,可在红官看来,解家就没有一个难当重任的人,就算是那个土匪头子解少合,有些事也的确需要他这种横冲直撞的人才能办得下来。 “解叔恩没有表面上看起来那么好对付,其他人至少能看得明白,但他,把自己藏得挺好,还是不能忽视了他。” 红官没有了之前的镇定,身体经过一夜修整后,也恢复了些元气,但一想到北城的糟心事,眉头就忍不住皱了起来。 他知道解家这次会栽,多半是连古从中推波助澜,一方面佩服连古的谋略,一方面又担心他会被北城当局盯上,何况他现在正处水深火热之中,随时都有可能会自顾不暇。 一碗山药粥还剩一半时,解鸿程来了。 红官看了眼时间:“他还真会掐准点来。” 红福及时提醒了一句:“先生,是我们开饭比较晚。” 早上9点多,都快赶上准备午饭的时间点了。 红福搁下碗,准备出门去瞧,红喜擦擦嘴立马起身:“福叔,我吃饱了,我出去看看,看他想干什么。” 红福看红喜奔出去,转回头对没了食欲的红官说:“先生,您多吃点吧,您守一回关,就得瘦一圈,连先生回来看到您这样会心疼的。” 红福搬出了连古,让红官迟疑了一下,重拾碗筷。 “眼看着年快到了,连先生他们一定会赶在三十前回来的。” 红福语气中带着笑,红官自然愿意往好的方向想,但计承也说过,戒断反应太考验一个人的心理和生理了,万一连古真赶不回来过这个年,大不了他就北上。 第203章 肖像 红喜才出门,就被一声“嗙”吓个激灵,紧接着就是女人的惊叫声。 红喜探头去看,原来一个骑着电动车的女人撞了红宅的墙,车倒人翻。 等他反应过来冲过去,旁边的解鸿程已经将人扶起来了。 吕施脑袋被磕得晕乎乎,借着一个力挣扎站起身,转头就瞧见一张凌厉硬朗的脸,顿时吓得撤了手,连声道谢中慌乱地找了堵墙靠着。 红喜见她没事,拉起了电动车,顺手给她掰正了撞歪的车头。 吕施有些手足无措,目光扫了一圈,无地自容,空气凝滞了下,她抬手扶正了头盔,尴尬地笑了笑:“谢、谢谢啊。” 红喜将她打量了遍,即使看上去没什么大伤,还是礼貌地问了声:“你没事吧,要不要上医院?” “没、没事,不用上医院,没、没受伤。”吕施连忙摆摆手,有些难为情地缩在角落里。 解鸿程见她没事,转头问红喜:“红先生在不在?” 红喜瞥了他一眼,没好气地问:“您怎么又来找我家先生了?” “啊!我也是来找红先生的……”吕施忙举手应了声,见这两人剑拔弩张的态度,连句尾都变弱了下来。 红喜转头看她,皱眉问:“请问您是来咨询本命关的吗?” 这人专挑红宅撞,多半是来找先生的。 吕施连忙道明来意:“不、不是,我是风华百年照相馆的,上次红先生在我们那照了相,我这次过来是来送相片的。” 说话间,还不忘瞟了眼身旁不怒自威的解鸿程。 解鸿程虽被晾在一旁,但一点也不觉尴尬,反倒极有耐心等他们交谈。 “风华百年照相馆?我上次去怎么不见你?”红喜细细回想,这副春光明媚的长相很耀眼,要是见过准能记住,但她确实不大眼熟的样子。 吕施笑得两个梨涡深陷:“我就是个兼职跑腿的,不经常在相馆。” “那你跟我来吧。”红喜直接无视了解鸿程,领着吕施就要进门去,但还是忍不住回头对解鸿程扔下一句话,“先生要是想见你,我会出来通报,要是五分钟后不见我出来,您就可以离开了。” 吕施第一次进红宅,有种说不出来的感觉,内外一样古朴大气,封闭式住宅自成天地,宽敞的院落莳花置石,平整洁净,只觉住在这里面的贵人很惬意。 “我是问师兄要了地址,但是没有提前预约,有点冒昧啊。”吕施进门了才想起来要解释一下。 “也有很多人不预约就直接上门来的,不过那时候就要碰运气了,有可能先生一整天都在忙,其实您也可以让我们上门去取,不必亲自跑一趟。” 红喜很快将人带到了厅上,请人坐下又上了茶。 “对了,请问您贵姓?” 吕施话到嘴边滑了下:“啊那个……免贵姓吕,叫我吕施就好了。” 红喜请她稍等,说到后院去请先生。 似乎每个来红宅的客人,都对照片墙感兴趣,吕施也不例外,或许是职业病。 墙上灰白照片的主人翁都是关煞将,而且是历任关煞将,听师兄说后面几任关煞将都由他们相馆拍照,今天一看果然如此。 吕施面上尽量淡定,心里早已翻江倒海,至少鼎鼎有名的关煞将跟他们照相馆的缘分不浅,这笔谈资够她炫了。 听闻解家的关煞将到这一代已经是第七任了,也数这一任最优雅倜傥,但她数来数去就是少了一任。 看得正投入,不知觉嘀咕出声:“怎么少了一任?” “嗯,第一任没有照片。” 一把温沉的声音就在身后不远处响起,吕施突然绷紧了身体,转过身对上负手而立的长衫先生,人都没看清就连忙鞠了一躬:“红先生,打扰了。” “先请坐。”红官冲她一点头,请她落座后,自己才掀起后衣摆坐下。 吕施坐定之后呼出了一口气,目光才缓缓上移。 对上红官那清亮眼神,吕施心跳飞快。 毕竟冒昧上门来,吕施比上次见面怯了不少,但只要聊上两句,她也就能逐渐放松下来。 “听说您是来送照片的,上次有拍到吗?” 红官有些意外,明明上次那么匆忙,他以为一张合照都没留下,当红喜说起时,他还充满了期待。 被关煞将这么一提,吕施才想起要干正事。 “哦对,我就是来送照片的,上次有抓拍到一张。” 吕施忙不迭打开随身的斜挎背包,小心翼翼从里头取出一张8寸未过塑的灰白照,双手递给了红官。 红官如获至宝地接过手,先是被上面两个人不经意对望的瞬间惊艳了下,其次是这种黑灰白照片,整体给人一种内敛又沉静的感觉,于是他被一丝微妙的、不可思议的和谐美好,轻轻撩动了下心扉。 吕施趁他垂眸看照片的间隙,大胆地观察了他一下,看他那神色自然、目光温柔的样,实在很难想象这么一个儒雅的人,怎么做到守起关来干练利落又雷厉风行的? 这种反差美很带感啊,吕施嘴角越咧越大,直到红官出声道谢了,她才从不切实际的幻想中抽离出来。 “真是很感谢你。”红官由衷地说,本来有些遗憾没和连古合照,没想到原来就这么不经意照上了,倒给了他不少惊喜。 吕施受宠若惊,连忙摆手:“不谢不谢,这个是我的荣幸!不过,我这次来,确实是有个小小的私心的,想征求一下您的同意。” 天知道她鼓足了多大的勇气,才敢在关煞将面前提要求,来的路上也做好了被拒绝的心理准备,不管怎么说都要大胆尝试一回。 红官略微诧异,片刻后点点头:“您请说。” 吕施一双大眼愈发水亮,深吸一口气:“我是个美术生,我……我想画您的肖像,不知道有没有这个荣幸?” 这倒是在红官的意料之外,或许风华照相馆墙上那些人物肖像也是这么来的吧。 红官没有立刻答,短暂的沉默让吕施的心提到了嗓子眼上来,她甚至萌生了退意。 “请问肖像画用在什么地方?”红官提了一嘴。 本质上他还是不希望自己的照片或者画像出现在网络上,虽然也有,但仅限于人物资料介绍。 吕施大喘了口气,急忙打包票:“这个您请放心,画完之后我会送过来,保证不会流传出去,我就是忍不住想画,但还是要经过您的同意。” 这个目的倒是挺纯粹,红官点头答应了。 吕施开心得直跺脚,连声道谢,离开之时她甫一想起了门外的那个人,后撤了两步转回身,低低地问了句:“还有一件事,红先生不好意思,我想向您打听一下……” 看红官的目光从照片上移开,吕施斗胆问了句:“门口的那位先生,红先生您认识吗?” 红官眉头微敛:“您想认识?” “不是不是,我就是觉得他很眼熟,想知道他是什么人……啊可能有些唐突,但是……” “但是什么?”红官神色如常,但不知为什么,此刻看她的眼神中带了点审视的意味,让吕施无端紧张。 “但是他和我师兄画室里的那个人很像,啊不对,简直是一模一样。” 吕施刚进巷子时,就是看到了解鸿程,一时忘记了看路,才栽了跟头。 这话一出,红官脸色才微微变了变,带了点质疑和警惕:“你师兄的画室?” “是啊,我在师兄的画室里看到的唯一一人的肖像画,就是他,师兄还画了满墙。” 第204章 拜年 清早,红官去了趟城里,给林耀堂拜年的同时打听了一件事。 “林叔,您见过这个人吗?”红官指着手机里的一张照片问。 照片里的青年坐在画架前,穿着一件高领针织衫,外套牛仔衣,虽戴一顶鸭舌帽,帽子下烫卷的发梢遮住了额头和些许眉眼,但从露出的半张侧脸可以看出,这人的五官清秀出众。 彼时的他正神情专注地拿着画笔画画,从拍照的角度上看,应该是被偷拍的。 林耀堂先是愣了下,眯缝了眼看,眸光忽变得清亮,急急追问:“少爷,这照片您、您是从哪里来的?” 果然!看他那又惊又喜的样子,红官已经知道答案了。 “林叔,您就别问我照片的来处了,我只能透露一点,当年那个人并没有死,但我不太相信解家会手下留情,如果是我侥幸活下来了,估计我也不想再与解家有任何瓜葛。” 红官面色平静地收回了照片。 林耀堂还没从震惊的情绪中抽离出来,听红官这么一说,也沉默了下,随后有些沙哑地问:“少爷,您知道这个人在什么地方吗?” 他对这相片里的侧脸太熟悉了,时隔多年还是能认得出来。 凭着多年的缝尸经验,林耀堂对人的皮相与骨架结构有着一套独特的记忆法,只要他仔细观察过的人,不管多久远,他都能回忆起来。 对之前的灾星是,对照片里的这个人也是。 红官平静的脸上生出了些迟疑,手指轻敲着膝盖:“我是知道,但没经过对方同意,我不能说。” “啊……”林耀堂欲言又止,按耐住探索的冲动,心头很快又被另一股喜悦替代: 少爷嘴上不说,心里还是紧着解鸿程这个大哥,至少会去主动查他哥的事,看来他俩的关系并没有表现出来的那么差。 这是林耀堂颇感欣慰的一点,心间落了块大石,他就问起了连古的事。 “少爷,连先生还没从北城回来吗?” 如果回来,红官来城里,陪同的就一定是连先生了。 红官目光微动,摇摇头:“还没。” 确切的说,没有消息。 都过了一天了,连家一个打电话过来的人都没有。 打过去的电话不是没有接就是关机状态。 红官比之前躁了许多,但消化了一个晚上,面上已经看不出什么情绪了。 再着急也于事无补,他顶多再去连怀居转转。 临近过年,红宅的人忙前忙后,连怀居却一点过年的氛围都没有,和人去楼空没什么差别。 将连怀居上上下下走了一遍,这才发现连怀居远不止自己看到的那么大。 日常起居的地方,就有很多他没走过的。 比如一楼的厨房,就算人不在,里边的食材都常保新鲜,就像主人刚出去串了个门一样。 餐厅旁是一个藏酒室,四面墙的酒架放满了各种各样的酒,年份最长久竟然是一瓶上世纪的白酒,距今150多年。 平时不怎么见连古喝酒,但相信经常应酬的他,酒量应该很好,只是在他这个不爱喝酒的人面前收敛了吧。 负一楼有个恒温泳池,之前就听红喜讲过,连古和冯陈褚卫闲时常比拼泳技。 与泳池隔着一道落地窗的是宽大的投影墙,可组队看电影。 连古生日那天邀请他看电影,说的应该就是在这里。 投影墙前是一排排看着就舒服的懒人沙发,躺在上面看一场电影,应该很惬意。 他竟然有些后悔当时拒绝连古看电影的邀请,也不知道那天连古准备了什么电影看。 回到连古的房间,低矮的床头柜上放着几本睡前读物,应该是他最近常读的书,最上面一本摊开着的还有些折痕。 “《当道》……”红官捧起书,靠坐床头,随意翻动了几页。 这是一本与“掌权”相关的书籍。 “小人当道、罪恶当道、豺狼当道、极端当道……当‘丑恶’唤醒了社会良知,那便是最大的自我救赎。” 书末的一句,红官凝思许久。 连古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他的人道主义计划,红官不知,但这条遍布荆棘的路一定很难走,他还不到30岁,就已经伤痕累累了。 长长叹出一口气,深觉无力的红官合上了书本。 年三十这天,前院忙得不可开交,大清早刚贴上春联,计承就大包小包上门来拜年了。 “新年好啊,计医生。”红喜满面春风迎上前。 “过了年,又长一岁了。”计承喜溢眉宇,拍了拍红喜的肩膀,靠近小声说,“年初五,我有个朋友的宠物店开张,到时记得到店里逛逛,你报我名字,给你打个折上折。” 红喜咧嘴一笑:“计医生,首先预祝您的朋友开张大吉,但我对宠物实在是……” 计承要叹出口的气,还好及时忍住,露出了音调诡异的一声“嗯”,听到红喜耳朵里就奇奇怪怪,瞥过来一眼,忙缩开了身。 “也是能理解,毕竟不是所有人都像我这么有爱心,所以更加需要我们不遗余力去宣传人和动物和谐发展的重要性。这样,下次的宠物主题宣传照,刚好缺个人出镜,我和红官打过招呼了,他说只要你有空就行,怎么样?考虑一下?” 计承今天的心情颇好,全程笑容在线,红喜实在不好拒绝,就勉强答应下来。 “这两天来拜年的人多不多?”计承过来时,刚好有车辆从红宅这边出去。 红喜回想了下,以往那些闯过关的人路途远的电话短信都问候了,近的能来的都来了一大半,不过先生都有事外出了,刚好错过。 “刚来的是什么人?”居然有人比他计承还要早。 “樊家的樊小姐。” “樊小姐?”计承若有所思,“你家先生呢?我得找他要个红包,讨个吉利。” 红喜正想去通报,计承就径直朝后院去。 “红官!我来拜年了!”计承气息足,声音清亮,人没到声先到。 后院的红官正踮足摘火棘花果,听到这声,回头就见计承利落地扎起了他的长发,顿觉眼前一亮:“新年新形象啊。” “哟?这不是云锦长衫嘛,樊家送的?”计承双手叉腰,一脸匪夷所思地将他扫量了遍。 这人平时穿衣服素得很,怎么今天就换了身装扮了? 是因为樊家的那个大小姐? 不过这样看,确实添了些生气活力了。 “嗯。”红官瞟了他一眼,将刚摘下的果子准备拿去冲洗,“你先坐一下。” “红官,你移情别恋了吗?” 第205章 拜年2 “你说什么?”红官脚步一顿,好像有什么话挺刺耳。 计承抬了抬下巴,眼神示意他看向自己穿的云锦长衫: “你红官今天特地穿了樊家的云锦长衫,来接待樊家的樊玉影小姐,还真是用心良苦啊。” 红官愣了愣,明白计承的意思后哑然失笑:“我说是巧合你也不会信了吧。” “要不然怎么说你还挺了解我呢。” 计承一嗤,瞥他的目光杂糅了许多情绪,红官没心情细究,恢复了淡淡的语气解释: “还是福叔说得对,新年总该喜庆一点,太素的衣服不让穿。” “哦~原来是这样……”计承敷衍应了句,心里想的却是福叔这锅背得有点沉。 他这几天难得给自己放了假,有了闲心干脆就坐下来喝茶,但一喝茶,就管不住八卦的心思。 “你就不怕人家樊小姐误会?” 红官眉梢一挑,带着点好笑的语气:“穿个衣服都要避嫌,那还挺累。” “我看你就是故意的。”计承着手煮茶,借着打趣来拆穿他的心思,“好把某人气回来,我说得对不对?” 红官垂眸轻笑不说话,转身去洗果子了。 计承猜得对,他是故意的,但却另有目的。 上次云锦艺术展的事,他还有许多疑点没搞明白,难得樊玉影自己上门来,他要不投其所好给些暗示,怎么能套出点东西来? 只是让他没想到的是,这个樊玉影揣着明白当糊涂,几次都顾左右而言他。 而原来套话,也是樊玉影来红宅拜年的目的,难怪张怀璧没有一道前来。 几次试探未果,樊玉影一顿客气寒暄后,见红官没有留人的意思,就识趣地离开了。 不过,最后樊玉影临走前的那句话,倒是值得细细品味—— “像先生这般耀眼的人,应该是很多人暗夜里的明珠吧。” 红官当下没明白,过后细想,或许樊玉影指的是守关,可他守关又能做得了什么? 给别人重生的希望?那可真是太好笑了。 他不过是为了对付解家,不惜引火烧身,真要选择,他可未必会这么轻贱自己。 从前的他铤而走险孤注一掷,但弓满易折,现在的他凡事从长计议,谋定后动,这种变化很大。但他并不讶于自己的变化,惊讶的是,变化不在心理预期内的,他竟然也欣然接受。 果然是变了。 红官端来一盘梅花糕和洗好的一盘火棘果放桌上,挽起的衣袖没有放下,提壶泡茶。 计承抓起一颗新鲜的火棘果吃:“嗯,酸酸甜甜还挺好吃。” “晚上留下来吃个年夜饭吧。” “和你红官吃什么团圆饭?其余时候要是良心发现想请我了,随时都可以,但这顿饭我必须回家吃。” 红官摇头笑了下:“最近工作忙不忙?” “计划之内的都不算忙。” 计划之内的事,他都能掌控,能掌控得住的都不会透支自己的精力和时间。 “新年有新的目标吗?” 红官话家常也是一板一眼,计承一脸随和,积极应对。 换句话说,治疗红官,他只能希望病人心情好,然后靠自愈。 “目标?那必须得有,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哪会在一棵树上干吊着?”计承随口一答,完全不走心。 “呵,那我还真的不知道你。”红官知道他意会错了,侃了一句,“也是,某些人走起肾来,打多少补液都补不回来。” 计承嘴角噙着点笑,工作之余,他就爱跟红官聊些毫无意义的话,当是放松了。 也只有在这种时候,红官才有那么一丝真实感。 两人一顿不走心的聊天后,不可避免地又会聊到正经事上。 “北城那边有消息了吗?”计承问,怕气氛过于严肃,他尽量维持面上的淡定。 红官一杯热茶刚送到嘴边就顿了下,四溢的茶香,仿佛都是送茶人的气息。 喝完一口,剩下一口在杯子里,他捧着尚有余温的杯子摩挲了下,摇了摇头,勉强牵起个嘴角:“没有。” 计承心里暗叹,意料之中的事。 可想而知,连古再神,他也是人,人的身体界限摆在那儿,戒断反应发作到现在才几天,不可能那么快就脱瘾了。 盲猜他现在的状况极其不好,不然不会连一个消息都没有传过来。 他也尝试给韩杨打过电话,毫无疑问,韩杨的电话也在忙线。 这群人怎么能说消失就消失呢,活该没对象! 当年阿风那个混蛋也一样,却总会在别人快坚持不住的时候出现,然后再腻腻歪歪一两天,抚平寂寥与伤痛后,就又一如既往地人间蒸发,而他甘之如饴。 计承默默地拿起了一颗火棘果,咬下一口:“嗯,说实话这个果子还挺好吃,开胃还不腻。” 这话题转得生硬,红官也顺口接了下来:“等会给家里摘些回去尝尝,茶你不怎么喝,那就带瓶酒回去吧。” 计承展颜一笑:“行,那我就不跟你客气了,酒能自己挑吗?” 红官给计承添了杯热茶:“当然可以,不过有一件事我想问问你。” 计承的笑容逐渐消失了:“其实嘛,你红宅的酒随意拿出来一瓶,品质都不会太差,我就懒得挑了。” “计医生啊,你这人的心思不用在医术上,有点可惜了。” 计承毫不谦虚:“过奖过奖,就是你夸人的技术没怎么长进,我都免疫了,下次整点好听的,说不定我就破防了呢。” 红官呵呵一笑,白了他一眼。 “不过,难得我今天心情好,你想问什么,我看看知不知道。”计承靠坐藤椅,姿势慵懒,笑意盎然。 红官点点头,直截了当问:“连古私下里关系要好的人,你知道的有几个?” 计承扬了扬眉,想了想,说了句废话:“我知道的就不多,也就那么几个吧。” “不算你我,也不算冯陈褚卫。” “其实,连古身边真正能交心的,真没几个,多的是仰慕他的人,但私下里的关系好坏,我就不知道了……要说以前,我是有听阿风提起过几个人……” 计承拿起一个梅花糕送嘴里,嚼了嚼:“嗯~这个梅花香味淡淡的,整体口感不错……” 红官面上笑笑,极有耐心地等他继续话题。 “先生——” 这把清亮的声音及时传到后院来,红喜人未到声先到,计承又被转移了注意力。 只见红喜兴冲冲跑进来,脸上的笑意不退:“先生!有好消息!” 第206章 透露 “什么?”红官忽地抬眸,神情还没从上一秒的情绪中过渡过来,声音就率先露出了庆幸。 “连古回来了?”计承脱口而出的惊讶,到嘴边的茶都没来得及喝上一口。 红喜哑了下,对上那双投射期待的目光,情绪收敛了一半:“是……是沈家大公子回来了。” 听到这消息,计承第一时间把视线转向红官。 红官挺直的背松了下来,情绪不显地点了点头:“回来了就好,人可平安?” 红喜摇了摇头,有些沮丧地说:“回是回来了,不过人受了很重的伤,目前昏迷不醒……” 一个不算太好的消息,不过也算另类团圆了。 沈大公子虎口余生,沈家上下忙得不可开交,又是封锁消息又是谢绝拜访,对外说是旅行过年。 但有娱乐花边消息表示,那沈局在外或有私生子,甚至传有媒体拍到了他和一青年秘密私会的画面。 但沈家一概不予解释,任他们天花乱坠编排。 事情也并非空穴来风,或许在北城的帝皇夜总会一夜覆灭后,各种丑闻相继爆出,其中不乏高官要员,也有如今的家族集团,敏感的内幕当然全被压了下去,剩下的也只当作供人消遣的粉色新闻。 沈家主打一个清者自清,都当耳旁风了。 红官刚舒展的眉头又皱了起来,沈大公子遇上毒犯,死里逃生避免不了一场身心折磨。 “有检查出什么吗?” 红喜知道先生问的是什么,连忙摇头:“没有没有,沈家人说尿检过了,不是阳性。” 心头松了劲,不幸中的万幸。 红官再想确定什么,计承就开口了:“送人回来的是连家特卫?” 红喜连连点头,但护送的人他好像并不认识,对方只说是连家特卫。 “长什么样?”红官问着话,目光投向了计承。 红喜挠了挠头:“听说是一男一女,长什么样这个不太好描述,我没看见,但听他们说长相不赖。” 计承若无其事地垂眸喝茶,笑了声:“连家特卫选人标准,其中一项就是五官端正,这是连家的审美。” “好像真是这样!”红喜眼睛一亮,回想自己接触过的特卫,要么是有棱有角的平头正脸,要么身材健壮,长得魁梧挺拔,个个精神威武。 “但他本人就不这样。”计承意味深长地看了眼红官。 “怎么不是?连先生他可要比……” 意会错了的红喜本要反驳,被红官及时转移了话题:“红喜,沈先生醒了吗?” 计承偏了偏头,有些想笑,按照连古的审美,红官大概除了关煞将的精神劲能入列,气质长相等都算是审美特例。 这大概也是偏爱作祟。 “沈先生还没有,不过状态好多了,这两天应该都能醒过来。” 红喜有一答一,为数不多的添油加醋,全用在了自家先生的爱恶欲上。 “好,你先去看看拜祖师爷的祭品准备情况。” 红官把红喜支走,计承屁股也顺势离了座,借故要离开:“我也该回去准备准备年夜饭了。” “不急,再喝杯茶。”红官不紧不慢地再将茶壶架上炉子。 计承只得重新回座,不得不佩服红官那满腹心事又气定神闲的样子。 但又不得不庆幸,挂名舍友那几年都不在一起生活,不然会连裤衩子都会被扒光了,哪还会有什么秘密可言? 看红官慢条斯理洗茶杯,变着法消磨他的耐心,计承有些坐不住了,只好无奈表示: “你饶了我吧,我可什么都不知道。” 红官难得和颜悦色给他泡茶喝,按理他应该十分荣幸接下,并且和盘托出才是,但他确实无可奉告。 “我说什么了吗?”红官眉梢挑起,“但你好像真有什么不愿透露的。” 计承“哈”地一声笑了,笑得很坦荡: “你说就连家的事那么保密,我一个外人能知道多少?更别说连古那个闷葫芦,你一个枕边人都搞不清楚,他会有什么事愿意透露给别人?” 不得不承认,计承说得很有道理。 红官盯着他,片刻无语。 连古确实是心思缜密又极难猜透的人,只有跟他久了的人才或多或少知道些,这也是红官想问计承的原因。 至少阿风了解。 计承喝了口茶,心情畅快不少。 红喜提来了一个装满祭品的篮子:“先生准备好了。” 红官喝了口茶:“先放进去吧,然后去给计医生挑瓶上等好酒。” “好嘞!”红喜手脚麻利,很快就从他们的视线中闪退了。 “这次送沈大公子回来的人,或许根本就不是连家特卫。”红官向计承递了个耐人寻味眼神。 “可能吧,我和你一样,都是局外人,怎么会知道是什么人。”计承耸耸肩,十分问心无愧,“人能回来就好了,管是什么人送回来的。” “这倒也是。”红官语气淡然,“那不妨猜一下,除了连家特卫,还有哪些人是想让沈大公子活着的,或者说还有哪些人是奔着救人的目的去的。” 计承微微睁大了眼,能让红官这么上心,倒是新鲜事。 “救人啊,”计承听出了他的意有所指,又细品了口茶,神色淡定地说: “那当然多了,有没有可能是沈家人找的帮手,或者警察侦探之类的,也不一定非得是社会边缘人士,你说是吧?” 红官不可置否:“当然,我也没有说是什么社会边缘群体,你是不是否认得有点着急了?” 计承心底一叹,面上故作镇定: “连古是黑道出身,要说接触的人,总免不了那些社会边缘人,我知道你想问什么,但我跟他圈子不同,之前不想了解他的人脉关系,现在就更不用说了。” “那么你说的那几个又是哪路人?” 红官不再绕圈子,带着几分揣测问:“该不会是鼹鼠吧。” 计承一口茶险些噎住,咳了咳清清嗓子:“别这么敏感,鼹鼠可不是我能随便认识的。” “你可以不认识,但不会不知道。”红官不带半点迟疑,几乎一口咬定。 “那你真高看我了。”计承目光下意识扫了一圈红宅,之后端起了茶杯。 “这里是红宅,或许会有连家的视线,但不是什么危险的事,他们不会上报,而且他们也未必听得见。” “你难道不清楚连家的狙击手都懂唇语的吗?”计承白了他一眼。 红官唇角往后扬起,原来只是心存疑虑,经这么一试探,他倒是确定了不少。 “你连这个都知道,看来他对你真的毫无保留。” “他”指的是阿风。 计承呵呵一笑:“我和阿风的那些陈年旧事,比连家特卫历史久远。” 意思是说,阿风去世后,连家才有了特卫,阿风不可能知道特卫的事再告诉计承。 “我不跟你开玩笑,计承,不管是鼹鼠还是特卫,我都想知道……” “红官。”红官话未说完,就被计承打断了:他神情严肃,突然压低了声线,“鼹鼠的事,不要再提了。” 黑白两道对鼹鼠褒贬不一,眼下风声紧,哪怕只是提到只言片语,都有可能惹祸上身。 “你就当我是惜命吧。”计承缓和了语气。 红官不语,深知不是计承惜命,而是对方不希望他因此受到牵连。 “说实话,我后悔知道这些事,你就当我什么都不知道好了,而且你没必要去趟这趟浑水,他能跟你透露多少就多少,要是被他知道我知道些不该知道的,并且还告诉了你,那我以后都不能在他面前出现了,免得他拆了我的骨,你就体谅体谅我吧。” 计承一口气说完憋在心里的话,终于舒坦了。 红官轻抿着唇,陷入了沉默。 第207章 交易 计承前脚刚走,解鸿程就上门来拜年了。 后院香堂供桌上摆满了三牲祭品与果盘,红官正给祖师爷上香,红喜跑进来通报。 “解家大少爷怎么又来了?这眼看就要吃晚饭了。”在红喜看来,对方就是太会挑时候。 “请他进来。”红官心平气和点香,并没有什么情绪波动,就像是再寻常不过的事。 红喜忽然皱眉不解:“先生,怎么就要请他进来了?” “请”字还刻意咬重了音。 “大过年,自然要开门迎客,把人请到后院来。” 红官语气和缓,将香举至额头,虔诚至极。 “还请到后院?”红喜惊得瞪大了眼,完全不能理解先生为什么突然改变主意。 红宅向来都请解家人吃闭门羹,这些年也就那解三一群狗腿子和解老爷子进过门来,更别说是进到后院,凭什么他解鸿程就开了特例? 以往明明都拒之门外的。 红官并无解释,只是催促他快去。 红喜不情不愿出门去,没多久就把人请进来,努着嘴跑去帮忙福叔准备年夜饭。 解鸿程没有空手来,这次大包小包的带了不少好东西,大多从海外买回,算是给红宅人手一份新年贺礼。 一进后院,就看到面向香案负手而立的红官。 再扫一眼关煞将祖师爷牌位前那些鸡鸭鱼肉,不禁有些哑然。 “解大少爷这会儿不留在家吃团圆饭,往我红宅跑什么呢?” 红官转过身来,口中轻哂,面上不冷不热。 解鸿程没有接茬,视线落回香案上,言语里透着不解:“你不知道第一任关煞将吃素?” 红官闻言微愣,似笑非笑回答:“自然知道,只是没想到你对关煞将祖师爷的事还挺了解。” 他不记得解鸿程这号人物多少事,更不清楚解鸿程对关煞将了解多少,或许作为解家大少,未来的掌权人,于公于私都该了解关煞将。 “既然知道,那你还……” “那又怎么样呢?” 他爱孝敬祖师爷吃肉喝酒,祖师爷自然会对他这个不孝子孙刮目相看,这也算是红官这最后一任关煞将力所能及的事,而这些旁人管不着。 红官一副无所谓的样子,不太想继续这个话题,转身就将人带到火棘树下喝茶。 解鸿程看不透这个弟弟的行为,他印象中的红官对祖师爷很敬重,又怎么会在这种事上任性犯浑? 解鸿程进来时没太留意院子里的树,直到落座才细细观察起来。 火棘花树……看上去有七八年了,应该从红官离家时开始种植的,还选了这么个偏远的地方,真是用心良苦。 解鸿程几乎不用想就明白红官“请”他到后院的用意了。 解家对他们母子的确不公,红官会怀恨在心也是毋庸置疑,但他今天来不是为了了结过去的恩怨,或者说他来此根本就与解家无关。 “你来这里不是为了拜年,有什么事赶紧说了吧。” 红官反常的沉心静气,让解鸿程酝酿许久的话都噎了下,这和缓的态度,应该是已经看了那封信了,当下心安了不少。 看红官不疾不徐冲洗茶杯,解鸿程问:“有客人来过了?” “我红宅每天都有客人。” “是刚刚那位?”解鸿程挑眉问,听不出情绪,表情却有些讶异。 解鸿程进红宅前与一个长发男擦肩而过,他没细看长相,但就身材气质来看,外形条件应算优质。 “是不是,跟你又有什么关系?”红官冲茶的动作不停,“我想你千里迢迢过来这里,不是为了针对我的客人。” 解鸿程微顿,在氤氲茶气中开了口:“不是,我来是想问一个人。” “哦?”红官眸光微闪,林叔终究还是将那个人透露了出去。 不过也在意料之中,倒也问得及时。 “什么人?”红官问得随意,看上去似乎并不上心。 解鸿程静默了片刻,凝起目光:“你知道何故的消息。” 他用的陈述语气,几乎确定红官会打哈哈。 红官面露奇怪:“何故?不认识。” 解鸿程沉目凝视:“有什么办法能让你认识?” 意思很明白,要谈条件了。 红官仰头望了眼树梢上结的火红果子,视线回落到杯子上: “你们解家习惯自以为是,又喜欢强迫别人,还真是上梁不正下梁歪。” 解鸿程没被他带刺的话激到,反倒问:“我强迫他了?” 他问得有些不可思议的小心翼翼。 红官嗤笑:“还真是自以为是。” “告诉我,他现在在什么地方?”解鸿程面上平静,语气却有些急了。 红官轻声一笑,他突然体会到了怀揣秘密的乐趣。 “解鸿程,解家的手段远比你经历的想象的要多得多,他们想要整死一个人,简直易如反掌,你要是想这世上多一个冤魂,那就尽管打听,我红官不会助纣为虐。” 解鸿程在晚来的春风中沉默了几秒,也许是拂去了心头沉重的倦意,忽然清醒了不少:“那他现在过得好吗?” 红官呵了声:“你问我?我怎么知道?” “红官……”解鸿程妥协了,“条件你来开。” 第208章 团圆 等红喜出来,解鸿程已经离开了红宅。 “先生,他怎么走了?我还以为您要留他下来吃饭呢。” 红喜抻长了脖子向前院探了探眼,话中掩饰不住庆幸。 “你想让他留下?”红官把没喝完的半杯茶倒掉。 “当然不想!”红喜脱口而出。 管他是解家的什么人,只要解家人不在红宅餐桌上出现,他就谢天谢地了。 红官反问:“都不想,那还留下来干什么?” 多年来,红宅的人早就同仇敌忾了。 在解家人看来,这就是蛇鼠一窝。 红官嗤了下,无所谓,反正对方也不是什么好货色。 “先生,今晚给大家开什么酒庆祝?” 红喜心里舒坦多了,也就没继续解家人的话题,免得在大好日子找不痛快。 都差点忘了,今天是大年三十,红官回过神来:“你问问大家的想法,皆大欢喜最好。” “成!”红喜兴冲冲转身,差点和红福撞上。 “看着点路。”红福拍拍红喜,让他先去厨房打下手,他出来耽搁下。 “先生,等会沈家人会送来新年贺礼。”红福拿出随身的折页册子,翻开来给先生过目。 自红福照顾红官开始,事无巨细,无微不至,妥帖安排,所以红官几乎除了守关,其余事都不操心。 “客户们都送了贺礼来,除了万家。”红福特地把万家提出来,主要因为先生之前过分留意万家的事。 “万家?” 红官不在意这些人情世故,守关是他的事,送礼是别人的事,但再次提起万家,他就沉吟了下。 “嗯,他们家虽然只是来咨询闯关的事,但往年那些咨询的都道贺了。” 连水火不容的解家也送来了贺礼,万家没道理在这种事上疏忽狭隘了吧。 “这样更好,大家都省事了。” 红官看都不看,摆摆手:“福叔,礼尚往来您安排就好,该回礼的回礼,该道贺的道贺,别区别怠慢落人口实就好。” “明白。”红福点点头,先生向来不过问这些事,但作为红宅管家,他当尽到汇报的职责。 “先生,还有几个新客户咨询年后闯关的事……” “都安排上吧。” 反正闲着也是闲着,多干点活,才能让红宅上下过上丰衣足食的日子。 “好,那我约他们到元宵后?” “提前吧。” 有些人根本等不起。 他不是医生,更不是什么善士,但这世界多了他,或许真就多一分希望。 虽然他并不喜欢做这样不利己的事,也不屑于成为别人的希望。 看先生一脸索然无味,红福欲言又止。 红官大概看出了红福的踌躇之意,却也没开腔,只是静静地喝茶,配点火棘果。 味同嚼蜡。 “先生……”红福过来给红官添茶,才要开口,红官就起身了—— “福叔,这果子挺好,多摘些给大家开开胃。” 年夜饭应当放开地吃。 “诶。”红福应了声,刚想问点什么,红官就转身进了香堂。 红福话到嘴边,还是没问出口,看先生今天的状态不对,也不能挑起话题。 红官给祖师爷续了香,看着满桌的酒肉,他脸上并无喜色,目光严肃中带着几分狡黠: “大过年的,祖师爷吃好喝好,才是上等事。” 他从小就知道祖师爷吃素,上一任关煞将耳提面命过,供奉祖师爷得一切清淡从素,只是搬离解家后,他独自供奉时,才给祖师爷大鱼大肉。 红官就是不满关煞将这一脉,虽然后世子孙造的孽,把罪算到祖师爷头上,实在太过大逆不道,但他就认准“源头”这个理。 解家供奉灾星官,初衷也算不上好,祖上要么太过目光短浅,只考虑三代的事,要么对后世子孙寄予厚望,以为能凭着他们打下的基业,青出于蓝。 但谁又能知道后世子孙不会过于依赖祖业而不思进取,遇到问题不但不能坚守住原则底线,反而想走捷径,因此去触碰禁忌? 反正他不能,也并不看好解家往后的子子孙孙能舍弃荣华富贵,舍弃健康长寿。 而红官供祖师爷牌位这么多年来,祖师爷要么已经改变了饮食习惯,要么压根就不受用,否则就他这违忤之举,祖师爷早该显灵臭骂他一顿了。 “弟子倒是希望祖师爷能永续香火,只可惜香火不纯,要是继续供下去,恐怕祖师爷也不好受,红官胸无大志,心中唯有一愿,希望祖师爷在天之灵,能看着解家怎么自食其果……” 红官捻着炉中香灰,神情淡然:“这场因果报应的戏,一定也很好看。” 祖师爷可千万要拭目以待。 解家今时不同往日,尤其是今年,是解鸿程所知道的最混乱的一年。 这是解鸿程临走前透露的,可那又怎样呢? 远远达不到目的。 红官站在香案前许久都没挪动位置,他这条命几经周折被连古保下,不能因为报复解家而把自己玩死。 有命活着,才能干大事。 红宅的灯笼已经点上,年夜饭也准备好了。 年廿九,红官特地交待三十晚上的年夜饭提早开始,红福疑惑,问他原因也问不到。 今天天气不错,傍晚也不见得有多冷,红福红喜张罗着大家搬搬抬抬,今年的年夜饭就在院子里吃。 除了回家过年的那些,留在红宅过年的也就七八个,都是无家可归的人。 他们多数是在这一两年招进来,年纪最大的就是红福,所以大家都称他为“福叔”。 红福做事严谨,为人低调朴实,带出来的人内性聪明,又肯吃苦耐劳,干起活来手脚麻利,眨眼功夫就把家宴餐桌布置得年味十足。 餐桌上没有一味的大红大紫,而是化繁为简,在菜式菜色上动手,总体红中点缀着些黄绿颜色,看起来就让人食欲大增。 四周盆栽上结挂着小挂饰,十分喜庆。 长条桌上各种拼盘琳琅满目,炒的炖的焖的以红官口味为主,烤的炸的拌的以年轻人口味为主,尽量都照顾到大家的喜好了。 红官平时很少和大家围桌吃饭,也就一些特殊日子露个脸,比如每月发完工资的当天,但对红宅每个人的情况都了如指掌。 毕竟进来红宅做事,试用期还得宅子主人亲自考核。 红官目光逐一扫过这些年轻面孔,被他们容光焕发的脸感染到了,心情也好了不少。 落座后,红官说了几句新年致辞后,红福带头敬红官酒。 看着大家纷纷扼杯相敬,红官噎住了推脱之词,犹豫间,一通电话打了进来。 第209章 团圆2 大概红宅的人没见过先生突然失态离席,就在先生朝门外奔出去时,都以为发生什么大事,不禁也要跟着出门,倒是红福反应得快,及时拦住了。 “难道是连先生回来了?”红喜一脸惊喜看向红福,红福点头默认,惹得大家纷纷欣喜附和—— “真的是连先生吗?” “连先生来了?” “我就说连先生一定会过来拜年的!” …… 连古是红宅贵客,也是常客,红宅无人不知。 来红宅的多数是些体面的大人物,能让先生在意的客人,似乎也只有连先生这么一个,因此大家对连先生的态度都毕恭毕敬,私下里也很少讨论。 “还不赶紧去多准备几副碗筷?” 红福扬声吩咐,大伙儿纷纷行动起来,添座添杯添碗筷。 没过多久,两人大包小包的风尘仆仆走进来。 是冯陈和褚卫。 “褚哥!陈哥!”红喜第一个迎上去,“新年好!” 褚卫点点头,一成不变的严肃表情终于在这回有了丝松动,但稍纵即逝。 连家特卫没有过年的概念,只要入了特卫队,倒时差是常事,放假也只是随机,过年对他们来说,就和普通日子没什么区别。 但毕竟是来红宅,又是这样的传统节日,总不能两手空空就上门。 而且以连家的排场,亲切中自带豪气,对待红宅的人一向出手阔绰。 红宅的人基本不用担心吃穿用度的事,少则温饱无忧,多则锦上添花,所以连家这次带来的贺礼,不少是收藏名品,价值不菲。 红福上前来,正要拉人入座,冯陈忙解释说:“我们就是来拜年的,吃饭有的是机会,反正也挺近,以后常来串门啊。” “这样啊,那坐下喝茶……”红福本要将他们领到前堂用茶,冯陈东西一放: “您就别跟我们见外了,我们马上要回去一趟。” “那……”红福往他们身后探了眼,“连先生回来了吗?” “回来了。”冯陈脸上挂着耐人寻味的笑,碍于人多,他靠近了红福,声音放低,“还得占用一下红先生的时间。” 红福愣了下,反应过来就是一脸了然地笑着点头:“明白明白。” 冯陈将红福往旁边拉了拉,神秘兮兮地交代了几句: “您先让大家吃着吧,晚点我们再把红先生送回来……” 至于回不回来,那就不好说了。 而这边的褚卫东西放下,对着红喜言简意赅:“新一年,训练任务会加重,做好心理准备。” 没有语重心长,红喜秒变严肃,板直身体郑重点头:“是!” 对待训练,红喜从没怠慢过,早就做好了心理准备,即使做不到最好,也要尽自己最大的努力表现,至少不要辜负先生们的期望。 “这是我们老大给红宅每位家人的。”冯陈从兜里掏出了一沓红包递给红福,“麻烦您给大家发一发。” “哟!连先生真是太有心了!”红福看着那厚厚的一沓,有些不敢接,还是被冯陈硬塞了过来。 “新年图个好意头,收下吧,以后老大来这里,还得大家多费心照顾。” 冯陈最后一句的弦外之意,红福几乎秒懂了,接过红包,激动地说:“代我向连先生表示感谢!” 就在冯陈褚卫准备离开时,红福追了出来:“二位请等一下,这里呢是备份钥匙。” 红福掏出了一串钥匙给到冯陈:“有大门和房间的钥匙。” 有了钥匙,就不用深夜等开门了,什么时候想来就来,把红宅当自己家就好。 冯陈与褚卫心照不宣地对视一眼,心领神会地笑纳了。 红宅的路口停着一辆特卫专用车,防爆装甲车。 车旁站着两个全副武装的特卫,笔直得像标杆,冲过来的红官一点头,打开了装甲车厢。 红官双目微凝,出门时听冯陈说连古在车上时,他就意识到不妥,但凡连古清醒能走动,都不会坐在车里干等。 车厢门打开那瞬,他还将心提到了脑门上,无数个坏想法争相浮现,最坏的无异于送副遗骸回来。 但冯陈褚卫的神情又不像奔丧,总不能在大年三十这天送来个要命的刺激吧。 红官屏息凝神,一张担架床撞入眼帘,而在看到担架床上被捆绑四肢、束缚全身的连古时,他一直深敛着的呼吸,终于释放了出来。 至少说明对方有行动力,而且很强,只是不得已要像捆扎粽子一样绑在床上。 红官定住了视线,完全没留意到担架旁还有韩杨的存在,直到对方出声打招呼,他才猛地一回神。 “红先生,上车吧,车上说。” 韩杨顶着一脸疲态,还勉强挤出个安抚的笑容,有些力不从心。 红官很快调整了情绪,上了车。 车厢门砰然关上。 车内饰灯亮起,车内环境一览无余,四面是冰冷坚硬的车厢壁,担架车在中间,两排靠壁座椅上有安全带和吊环,顶上可下拉外环境监测仪,担架前头是生命体征监护仪,挂壁的铁箱子装着急救工具。 红官只是匆匆扫过一眼,视线又回落到连古身上。 连古一张脸白得异常,以至于平时从来看不到的黑眼圈都十分明显,眼窝微陷布满黑影,嘴唇发白发干,微微裂出几道口子,下巴尖了些,整张脸都透着憔悴虚弱。 原本挺括的衣服穿在他身上都松垮了许多,显然是被病痛折磨到瘦脱了形。 “红先生,不用担心,连先生只是有三天两夜没睡觉,太困了而已。” 韩杨的话来得及时,红官挪开了酸涩的双眼,压下嗓音皱眉问:“都是因为戒断反应?” 韩杨迟疑了下,点点头:“算是吧。” “那还有什么情况?”红官追问。 韩杨把目光转向连古:“连先生想赶着回来,但又不想让您见到他发作的模样,所以……” 所以他硬是熬了三天两夜,好把自己累倒,一觉睡过去也好过把人吓到了。 第210章 上药 心间冷不丁地被尖刺戳了下,胸膛一阵瑟缩,红官眉心皱成一团。 回连怀居路上,他没有说话,韩杨也沉默应景,和冯陈褚卫下车安排妥当后,才单独找红官聊了聊。 “连先生的戒断反应暂时缓解了下来,并不代表接下来的一两周就没事,适合的药他有耐受性,所以目前并不能用药物控制,要是他醒来发作的话,麻烦您及时按下床头呼叫铃,我们会马上赶过来。” “不麻烦。”红官简短回应了句。 该交代的注意事项,韩杨都已经提前交代了,该了解的病情相关信息,他翻了一个晚上的网页,也都了解了,于是没再继续话题,转身回了连古的房间。 连古这一觉睡得很沉,将近10个小时,在北城睡了2小时,路上耽搁4小时,回来又睡了4小时,醒来已经接近半夜了。 “新年快乐,连古。” 连古迷迷糊糊睁开眼,一句久违的问候适时飘进了耳朵里。 眼缝骤然睁大,连古双目瞪着虚空,一眨不眨,恍惚了许久,直至一张熟悉的脸映入了眼帘,他才快速眨了下。 “没做梦,已经回家了。” 红官用湿了温水的毛巾给他擦脸,动作轻柔,语气和缓。 “听他们说睡10个小时,对你来说很难得?那你是不知道我一觉能睡多久。” 平时没什么事,红官宅家里就是睡觉,10小时是起步。 当然,这与他体弱多病有关,红宅的人都这么认为,只是他不愿意承认。 反正闲着也是闲着,能躺着就躺着,气候愈是宜人,他睡得愈加深沉,不是在床上,就是在躺椅,总之不浪费休息的一分一秒。 无奈,他就是胖不起来。 连古缓了许久,才张了张干涩的嘴:“我知道……” “眼睛闭上。”红官动作不停,热毛巾停在他眼皮上敷了下,“我的事你都知道。” 从前他还极其厌恶警惕被人看穿一切,现在他只觉得轻松省事了,甚至从中品出丝惬意。 多数时候,仅凭一个眼神,就能满足需求。 但取决于被什么人在意着。 “嗯。”连古干咽了下口水,很快嘴唇就被棉签一点点沾上了温水。 他正被惦念的某人细心照顾着,心里头窝着一团温火,暖意经久不退。 四肢虽然解开了绑缚,但要实现动弹自由,还得缓上一阵,全身也清爽了不少,应该都被红官擦拭过。 貌似活过来了。 是狼狈难堪了些,但总算有惊无险。 “新年快乐。”连古这才想起回他最初那句道贺。 红官笑了笑:“嗯,再过半小时,大年初一了。” 以这种方式跨年,还挺新鲜。 “还想和你吃个年夜饭……” 连古试着调动肢体,但连手指都无法自主动弹,看来是之前徒然耗尽了气力,连最想拥抱的人都无力伸出手去。 红官俯身低头,嘴唇贴在他额头上,落下一吻。 连古眼睫颤了颤,唇角有了丝弧度,微僵的脸瞬间有了丝生气。 “以后有的是机会。”红官端着盆进了浴室,并将褚卫准备好的消毒液与敷料端到床头来。 几天不见,连古身上又添了新伤,分布在手臂、胸口居多。 听褚卫说,那是戒断反应时他自己弄伤的,有些是用随身刀划伤,幸好冯陈抢得快,不然手劲一大,可能就真的出事了,有些是直接用牙齿啃咬,企图以痛止痛,让自己冷静清醒,不过治标不治本。 这戒断反应比默噬病毒更恶心。 当红官挽起他袖子看时,也难免一怔,连古对自己下手太狠了。 那手臂上遍布的淤青、刀口、齿痕,就像一幅未完成的洒脱写意画,但颜色太过扎眼,让人不忍直视。 即使明知特卫过的是刀尖上舔血的生活,红官仍无法做到心无波澜,确切地说,事关眼前人,任何风吹草动,都能触动敏感神经。 这个坑,他跳下来就只会越陷越深,一旦有所回应,就注定沦陷。 给连古大小伤口消毒换敷料时,红官眉头皱得死死,对方却连眼皮都不动一下,只是睁着眼,定定注视着红官的眉眼,心思都落在他身上,似在遐想。 “对自己残忍,未必就能解决问题,你们特卫队那么多人,就没有一个能把你打晕?” 红官半开玩笑的语气,连古认真回答了:“他们没你胆子大。” “这倒也是。”红官哼笑了下。 手臂包上敷料后,沾取消毒液的棉签一顿,红官纤白的手指抚上了那块起伏的胸膛,轻轻地捻了下。 不知是连家医药厉害,还是连古自身修复能力强,那些旧伤留下的疤大多已经淡了。 所以,这副身体到底承受过多少次创伤? “别做伤害自己的事。”红官的手挪到了他脸上拍了拍。 不给连古借话反驳的机会,红官紧接着说:“不到万不得已。” 而他自己,却有必要。 他与解家到底也只能留一个,要动摇解家根基,唯有把自己祭出去,前提是没有更好的办法。 “好。”连古毫不迟疑就答应了,让红官多少有些意外。 不过他没再追究了,追究这些意义不大。 红官抬头看了眼床头挂着的营养补液,问了声:“肚子饿了吗?我让冯陈给你准备点吃的?” 连古摇摇头,关心别的事。 “今天到红宅拜年的人不少吧。” 红官闻言一笑,笑有几分深意:“嗯,该来的都来了,不该来的也来了。” 连古瞳孔微缩:“解家?” 说起来,真正的连古和解鸿程并没有碰过面。 红官点点头:“解家的大少爷。” 连古愣了愣:“解鸿程?” “你认识?”红官有些诧异,在连古瞬时沉默的神情中,看出了些异样。 连古顿了片刻,喉结上下一滚动,缓慢开口: “查解家资料时,有了解过一些,解老爷子生病后,那解鸿程就从海外回来了,只是想不到他会来跟你拜年,代表解家还是个人?” 红官不动声色听他解释,质疑的目光在他脸上稍加停留:“应该是个人吧。” 按连古的话讲,他不认识解鸿程,解鸿程却在本命关内出现了,这是本命关的先知性,预示着将来会有交集,还是连古刻意隐瞒了什么? 可就算真的认识,又有什么好隐瞒的? 除非他们之间有过什么不愉快的经历,或者是不为人知的交易…… 连古继续说:“你和他很多年不见了吧,他找你拜年是有意图的。” 红官眉头挑起:“你对解家人比我还要了解呢。” 胸口上一指长的刀口已经缝了线,棉签沾取碘伏在刀口周遭皮肤轻轻擦拭。 “解鸿程确实有目的,不过他这次来拜年不是为了解家,而是他自己。”红官实话实说。 连古顿了下问:“闯关?” “不是。”红官摇头,被连古这么一提,又不禁想,或许解鸿程的腿疾能靠本命关拯救下。 可笑!他居然会为解家人打算?解家人死活又关他什么事? 再说那解家家大业大,要找个治病药方易如反掌,是解鸿程不肯依罢了。 或许没有什么值得他对糟糕的解家重燃希望,又或许暂时没有什么能让他对未来的人生投注热情? 各有人生路,自己选的,跪着爬着也得走完。 “以你对解家人的态度,不请他吃闭门羹?”连古略感意外,据他所知,红官把人拒之门外是家常便饭,尤其是对解家人。 但再冷血无情也抵不过死皮赖脸。 这个连古深有体会。 红官承认他的直觉:“嗯,你说得有道理,但一味把人轰走,我怎么知道解家的内部消息?” 连古:“你想知道解家的什么内幕,可以问我。” 红官叹了声,说了句实话:“也不见得每次都有答案。” 某人顿时无语,红官没有趁机翻旧账,把话题转移了:“你对解鸿程这人了解多少?” “不算多,但或许有你想知道的事。” “哦?”红官俯身靠了过来,盯着他的眼看,“比如?” 连古目光落在红官一张一翕的唇上,微顿,出口的声音哑沉:“比如,他出海留学的原因。” 红官眸光闪了下,视线也下滑到他嘴上:“说说看。” “表面上是被解家送到海外进修,实际上是和解家闹掰了离家出走……” 红官嘴唇偏薄,在一张清俊中透着英气的脸上,显有几分凌厉,应算是薄情寡义的人,偏偏有双深情的眼,让人不敢轻易接近,又想冒险一试。 连古敢为人先,第一个做到了,却做不到全身而退。 “我和解家大少爷没什么交集,如果不是他突然出现,我都快忘了有这么个人的存在,小时候的印象就更别提了,没什么印象,所以也不知道他为什么离家出走。” 红官的话真假参半,他想从连古嘴里得到更多信息,带着点试探。 连古的心思好不容易从他脸上挪开,转瞬又跌进了红官探索的目光里,猝不及防。 眼神缠绕片刻,连古暗暗稳住心神: “因为他的秘密被发现了,这事为解家人所不容,所以……” “秘密?就因为喜欢上一个男人?” 红官眼里透光,这点光在深幽的瞳孔中十分明亮,诱人深入。 连古目光微滞,噎了下:“原来你知道这事……” “是有些小道消息……”红官唇角扬了下,“喜欢上男人,能算什么秘密?” 语气稀松平常,没有半分不屑,反倒带了丝让人琢磨不透的引诱。 连古嘴角的笑意显出:“是有些人一辈子的秘密。” “连先生也这么认为?” 认为他们之间的关系,也算秘密。 连古很实诚摇了摇头:“将来会和所有人分享的事,能是秘密吗?” “是吗?”红官前臂撑在连古身侧,上身更贴近了些,带着些莫名的压迫感。 咫尺之间,呼吸纠缠。 红官是故意的,连古这么想着,心头又雀跃了几分。 “是。难道不能?”连古郑重其事又小心翼翼地问。 “是秘密也无所谓。”红官心中并无答案,对连古的任何回答,他都欣然接受。 就算真是个不可告人的秘密,偷偷摸摸的,也有另一番刺激。 “你真这么想?”连古较真问了声。 “肺腑之言。”红官笑了笑,“以前解家人当是耻辱的事,在我红官这里,大有一试的冲动。” “那现在呢?” “现在?”红官瞳仁里映着连古的脸,深情的,求索的,渴望的。 “现在凭什么解家能左右我的决定?再说了,我的喜恶要是沦为与解家争斗的进阶石,那不就被解家牵着鼻子走了?” 何况,喜恶参与恩怨,就不纯粹了。 红官的确变了,因他而变。 “有道理。”连古心中一阵窃喜,即使知道这是早晚的事,“能预见那么一天吗?” 他指的是“秘密”公开的那天。 “大概能,顺其自然吧。” 有些事早晚都会被人发现,至于要不要主动公开,全凭心情。 要是连古本命关内的情形是一种预示,他倒希望能藏着掖着,可未来谁说得清。 他虽为关煞将,却不想被本命关支配命运。 “好。”连古是蠢蠢欲动,但也不急于一时。 “说回解家大少爷吧。”红官又把话题绕了回去。 “你对解鸿程的事……很上心?” 连古这话带着些许醋意。 “我对解家人的事都上心,不止他解鸿程一个。”红官挪开了身子,又专注到了连古的伤口上。 “……解鸿程离家后,就和解家断了联系,基本不关心解家的消息。” “断了联系?确定?”红官抬眸微定。 “嗯,解家想找人并不难,但要解鸿程主动联系解家很难,他一直为当年的事耿耿于怀。” 被他这么一说,红官印象开始模糊了,那些年送回解家的的书信,难道就不是联系? “连古,你的消息有误。”他确定自己没有记错,“解鸿程有写信回去。” 连古闻言愣了下,心下也起疑,如果常有书信往来,父子关系不至于那么僵。 “你确定?”轮到连古诧异了。 “我见过。”红官十分笃定。 “书信内容?” 连家特卫暗网消息从来很可靠。 “那倒没有。” “那就不一定写给解家。” 说不定是被解家给截胡了。 连古不经意的一句话提醒了红官,红官出神片刻,意识归拢后,问: “解鸿程这人可信吗?” 连古立即问:“他对你说什么了?找你是因为什么事?” 第211章 跨年 红官停下动作,意有所指地挑眉询问:“连先生确定是自己的疑惑,而不是替别人问的?” “什么意思?”连古怀疑自己听错了,又十分坦荡地对上红官试探的目光。 “你知道解鸿程不少事,一定也知道他爱上的那位。” 红官挑明了说,并将连古的衣扣子一个个扣上,自以为所有病人都跟他一样的体质,转季就容易着凉。 “……所以?”连古眨了眨眼。 “所以,你一听说解鸿程,自然就会想起那位来,你从一开始就知道解鸿程和解家是两路人,你问这么多,无非就是替那个人问的,我说得对吗?” 红官直视着他,似乎看穿了他试图圆谎的惯有心思。 从林耀堂那里证实了之后,他几乎一下就将这些往事关联到连古身上。 再听连古这么寻根究底之后,他大概已经证实了心中的猜想。 连古静静回视,像是在想怎么应话,吞咽了下口水:“我的出发点向来只有一个,其余的,顶多是顺带问问。” “这样……”红官沉吟了下,眼中溢出了笑意,拿起一把精致的指甲钳给连古修剪起了指甲。 他真的有在认真照顾病人。 顺带也将自己的指甲修剪了一番,免得每次都把对方的后背抓伤。 “既然是这样,连先生也不打算顺带说一说您和那位的往事?” 红官说这话,眸光淡漠低垂着,语气还透着几分疏离。 连古凝视着他:“……你这么叫我好见外。” 红官抬眼:“您也觉得见外?” 是谁不愿意坦诚相待,生分到像个外人一样? 连古听出了他的言外之意,缓缓叹了口气解释:“知道解鸿程回来时,我也打算要跟你说这件事。” “是吗?连先生有这心思,又何必等我来问?” “红官……”连古没有丝毫被看穿的窘迫,嘴角挂着丝无奈的笑,他的红官一如既往睿智机敏。 对上红官较真的目光,连古和盘托出: “约你去那家照相馆拍照,就是想跟你提这事,只是没想到后面出现了意外状况,给耽搁了。” 风华相馆,确实是连古约的,在此之前,解鸿程已经登门多次了。 这么一来,连古是有意透露解鸿程的事。 红官缓和了神情,想了想,问:“我听说你于人家有恩?” 这话是从吕施口中得知,连古曾有恩于相馆老板何章。 “算不上。”连古微微动了动脖子,想挪个身坐起来,却吃劲地皱了皱眉。 “慢点。”红官靠过来双手穿过他腋下,准备将人扶坐起来,谁知反倒被他上身重力下拉,贴进他怀里。 再想起身,连古一只带着针的手就摁住了他后颈,将他的头往胸膛处贴近。 “你……”红官叹了叹,双手缓缓收紧,脸隔着衣料紧贴他起伏不定的胸膛,听着他沉而有力的心跳声,心里踏实许多。 “八年前,得知你从解家离开的消息,我去找过你,可惜没碰上面。” 提及往事,总让人唏嘘不已,连古似是仰头轻叹了声。 红官微微睁大了眼:“八年前你就去解家找我了?” 八年时光,造化弄人。 如果能碰上,说不定就已经改写了彼此的命程。 哪怕是亡命天涯,也至少还有个伴。 “嗯。”连古轻揉着红官的后脑勺,柔软透亮的短发散发着浅淡清香,颇有雨前龙井的气韵,莫名让人心绪安宁。 “就是在那里遇到了他。” 说起来,连古第一次见到何章,还以为是解家哪路私生子回家认亲,干脆一不做二不休就把人给“劫”了,盘问之下才知道是解大少的老相好。 彼时何章还是何故,却并不知道解鸿程出海进修,而解家人也以为何章早就死了,何章此时送上门,无异于羊入虎口,有去无回了。 与解家无关人等,连古并不想对立,于是告诫何章远离解家。 谁知对方竟不死心,在得知风华相馆会为每任关煞将拍照后,他周旋各方关系,辗转多次,才当上了相馆学徒。 “准确来说,他想通过关煞将打听解家大少的消息。” 经他这么一提,红官这才有了些微末印象,何章当初给他照相时,确实有问为什么不在解家照,他也没多大在意,毕竟历任关煞将的相片都在解家照,只他例外,难免会让人奇怪。 “但并不能从我这里了解到丁点儿。”红官实话说,他就是个窄口大肚瓶,惯于藏掖,很难吐露。 连古认同:“确实。我知道后,就以你一张相片为条件,答应给他打探解鸿程在海外的情况。” 原来,这就是连古房间那张照片的来历。 红官又叹了叹,关于他的那张照片,连古的前言不搭后语,也算是情有可原。 “可就算他知道了解鸿程已经回来,不也没有约见的打算?” 连古不置可否,那两人一个不愿放弃家业,一个不愿委曲求全,注定走不到一起去。 如果再年轻一些,或许冲动选择后,会有不一样的境遇。 “所以,解鸿程是发现了你知道何章的存在?” 得到了想要的答案,红官也没再绕圈隐瞒了:“是,他来拜年也是为了这事。” “那你说了?” “如果何章愿意,他自己会露面,不需要我说。” 红官最终还是让解鸿程无功而返,只不过提了个条件,至于什么时候交换,那就得等连古去探探何章的口风了。 他抬起下巴,对上连古垂下的目光:“解鸿程比想象中的固执,他知道故人还在,一定不会放弃打听。” 连古仿佛一下听懂了他的潜台词:“所以你想让我问问对方的意思?” 红官嘴角上扬,再次贴回他胸膛:“有些人内心想法并不明朗,或许聊一聊就通了。” “你是想让解鸿程做什么事?”连古太了解红官了,不是哪个解家人都能让他心平气和接待,除非有目的。 再说了,寻常事他也不会这么上心。 碍于连古有伤在身,又虚弱萎靡,红官不放力道在他身上,想抽离开去,却还是被紧紧捂着,就像捂着块宝。 “不重,再抱一下。” “嗯。”红官又依了他。 怎么说,病人的要求尽量满足,何况这要求并不过分。 连古没有催促,在等他开口,像是早就知道他藏有心事,却没有故意挑出,他想说就说,不想说就算。 红官沉默了阵,似在数他的心跳声: “我在解家还有一样东西没有取回来,这件事我想了很久,苦无机会,解鸿程就是送上门的大好机会。” 连古神情一滞:“是什么东西?” 红官叹得若有若无:“等取回来再说吧。” 现在说开,时机不当,估计连古为此深入虎穴,那样不值得。 “嗯,需要帮忙随时说。”连古没有追问,而是将红官揽得更紧了,恨不得在跨年夜与他融为一体。 胸膛的热度在频繁交替流动。 砰!砰!砰! 烟花乍响,窗外不时投入亮光,将房间暗角照得通亮。 大年初一了。 相拥跨年,即使伤痕累累,貌似也不错。 第212章 跨年2 这场尘世烟花,在沉闷的夜空绽放着耀眼的光,绚丽多彩,寂静之后爆发,壮丽之后破灭,一瞬光华,周而复始。 红宅和连怀居都在城市的一角,远离尘嚣,独自热闹。 而他们一个不想松手,一个不想起来,两人维持着并不舒服的姿势沉默地拥了一阵。 “看烟花吗?”连古问。 “你能起来?” 连古没答,伸手在床沿下边按了下,窗帘刷啦自动拉开了,瞬时投进了五颜六色的光,映在两人的瞳孔里,繁闹一片。 这人浪漫天成,从小就这样。 这世界还有他爱的人,所以无所谓冲锋陷阵,遍体鳞伤,哪怕在灵魂上扎刺,他都能怀揣美好的希冀过活。 外头那么喧闹,都不及他胸膛的鼓噪。 他有想法,红官这么觉得,再次仰起下巴,双手抱住他肩膀,轻触唇角,本想浅尝即止,一只手随即抚上颈侧,唇抵着唇逐渐深入,厮磨了许久。 窗外的烟花不时落光在身上,很好的助兴。 没人来打扰,连怀居的人向来这么自觉,韩杨掐准连古能醒来,醒来也不需要旁人在场碍事,所以老早就让褚卫清场了。 都是年轻人,该干嘛干嘛去。 “当年你去解家找我干什么?”红官想起了这茬,总能在不适宜时插入毫不相干的话题。 连古余味无穷地舔了舔微润的唇,目光柔和:“……我想带你离开。” “你就认定我会跟你走?”红官认真地问,即使知道自己一定会跟这人离开。 当时的境况和现在不同,只要能离开龙潭虎穴,不论是谁他都会考虑。 “当时想着,不管用什么办法总要带你离开解家。” 就算是先斩后奏,把人打晕了扛走也行。 少年的矜傲冲动,在他身上也不少见。 红官笑眸璀璨:“是做好亡命天涯的打算了吗?” “嗯。”连古承认,他有这个计划,也自认为有这个能力护红官平安。 只可惜碰不上。 “后来,在那艘船上遇到了,可是时机不对……”连古继续说着,多少是个遗憾。 “所以你就让人塞了一把枪给我防身?”红官近在咫尺闻着他胸口消毒水的味道,心间顿时五味杂陈。 他在自身难保的境遇下,都想着要护他周全。 “你知道?”连古有些诧异,送给他的两把枪完全不同制式,他到底是怎么知道的? 红官没有解释消息来源,继续问:“那个人就是阿风对不对?” 捻着稀碎发丝的手指一顿,连古从喉咙深处闷咳出声。 红官瞬时直起身,连古的脸色依然有些白。 “哪里不舒服了吗?” “没有。”连古摇摇头,顿了下,喝了口红官递过来的水,才有所缓和。 提及阿风,他的情绪总会波动。 “你怎么知道他就是阿风?”他眉心微紧,哀愁就像浓云般瞬间遮没了他脸上的光彩。 对阿风有愧的,何止计承? “在本命关内见过几次,后来经过一些事的验证,猜想应该就是他。”红官没有隐瞒,一手拿着杯子,一手抚着他的胸口顺气。 “本命关?”这个确实在连古意料之外,他以为关于阿风的事,是计承给透了底。 提起本命关,红官也将困扰许久的疑惑一并道出:“说来也奇怪,只要我进了别人的本命关,总能遇到你,而你多数时候身旁也跟着他。” “在别人的本命关内遇到我?”连古瞳孔微缩,似是不可思议外又夹杂着一丝异样的情绪。 “应该是我强行闯了别人的本命关,连带着也闯了一把自己的,只是关于我的片段通常会无疾而终。” 而他的本命关内会出现连古,红官也能解释得通,至少现在看来,连古的确是他的一道关。 或许是因为情绪激动,原本虚弱的连古此刻的神情更透着沉重。 “你都看到了什么?”他小心翼翼地问。 那凝视的眼神中似乎还带着一抹不易察觉的紧张。 红官放下水杯,目光明亮清润:“阿风和你是出生入死的好兄弟,而你不管是小时候还是长大后,都是初心不忘的无名英雄。” 连古提起的心微微下沉,所幸那些难堪和屈辱并没有被发现。 心头一松,神情也舒缓了不少。 “哪是什么无名英雄……”他喃喃自语。 红官视线定格在他脸上,仿佛能窥见他的心思般,上扬的唇角缓缓下落,为自己对他的轻描淡写感到歉疚。 他很在意自己的过去,更在意那些过去被人挖出来反复观看,红官这才简略了他的经历。 “阿风他……”连古动了动唇,想说点什么,似乎还没想好措辞。 “他没有跟错人。”红官肯定截口。 连古不自觉垂下的目光又回落到红官脸上,与他诚笃的视线相交,心间微颤。 “另外,告诉你一个消息,之前一直没来得及说,阿风他本姓张,小名小宝,生父名叫张超富。” 紧接着,红官在连古震惊的神情中讲述了张超富失孤的经历,并透露了计承替阿风赡养张超富的事。 许久,连古才彻底松了口气,脸上露出了些许惊喜神情,讶然后终究也是释然了。 第213章 春联 大年初一清早,计承家的门铃被摁响。 “这拜年还挺勤快。” 计承刚穿上围裙准备做早餐,还以为是宠物医院工作的同学上门来拜年。 开门笑脸相迎,却见家门口多了一份贺礼,一个年味十足的大礼盒,摆在出入平安的门垫旁。 他先是一脸纳闷,随后探头看,门外除了一盆飘着桔子清香的盆栽,就不见任何人。 远方某位不知名的亲戚送来的祝福?还是某位暗恋者的传统表白? “现在人送礼这么高效吗?” 没人会在大年初一送个炸弹包吧? 计承摇摇头笑自己开国际玩笑,之后就将沉甸甸的礼盒提进门。 打开礼盒一看,里面的茶酒包装档次不低,和旁边冒着土里土气的什锦铁盒形成鲜明对比,扫了眼产地,竟然是出自张超富的家乡,这么看来是土特产。 计承愣了下,难道是张超富远房亲戚寄来的?可他从未听张超富提起过老家还有什么亲戚在。 直到他看见了箱子底部的一张贺卡。 红纸黑字的卡片上就一句简单的祝福:新年快乐! 署名:故人。 拿卡片的手一顿,计承双眼微涩,心间百感交集,这么神秘的故人,除了他们还会有谁? 戏剧这种东西和人生的界线很模糊,如果不是红官,或许他和那群人真就老死不相往来了。 彼此心有芥蒂,也碍于面子,所以第一步迈出稍显艰难。 戏剧的反转有时来得猝不及防又水到渠成,总有人做第一个冰释前嫌,他不是不识好歹的人,别人给的台阶总要识趣地下才行。 手指捻了下卡片,回到房间,拉出床边抽屉,取出里边一个木盒,将卡片和发卡、木梳放一起。 大年初一,重新开始。 红宅灯笼挂彩,两侧对联出自红官的手笔,红底黑字吉祥纹透着喜庆—— 上联:喜今年百般如意 下联:看明岁万事亨通 横批:春和景秀 红官的字周正大气又耐看,笔墨饱满,凝着,一股雄强之气,用笔又十分具有个性,竖笔坚挺有力,收笔处却有顿笔的迹象,字与字之间彼此顾盼照应,整体造型韵味十足。 除夕前,红宅的人知道先生亲自写春联,都纷纷跑来院中观摩学习。 看他很率性洒脱,挽起袖子,执笔着墨,落笔酣畅痛快,十分赏心悦目,把红宅人惊艳到不舍得眨眼,忍不住举手机拍下。 在红福默许下,不少还发到社交圈和网络上,配图配文炫耀一番。 这事很快被媒体探觉,报道的角度很刁钻,评论更是五花八门,有着重书法点评,也有着重内容点评,少数看上了红宅,并羡慕红宅打工人,更有手控者盯上了关煞将的手。 在红官意料之中,因为一副春联,关煞将和解家的话题再次包揽热搜榜前三。 关煞将独立后,解家的事业可以说每况愈下,创伤不小,反观关煞将,倒成了各大家族集团座上宾,在资本圈中身价大涨,彻彻底底火了一把,自然就如春联里所写的“百般如意”。 而春联里的看明年“万事亨通”,到底是对态势发展胸有成竹,还是对明年的美好期盼,这就不得而知了,不过可以确定的是,关煞将似乎已经做足了准备,但是否有了万全之策应对各方波折,仍值得持续关注…… 大年初一的花边新闻不少,红官看得津津有味,不知不觉喝了两碗清粥。 “看什么这么开胃?” 连古一碗热粥端在手里捂着,看红官在旁点开手机提示消息后,就不再搭理他,自顾自边看手机边喝粥。 他很少这样,至少那唇角不自觉上扬的弧度,就让连古忍不住想要探索。 那哂然一笑中,似乎带有几分少见的得意。 “你看看就知道了。”红官把手机递给了连古。 连古迅速翻动了几个页面,其中有一条不算醒目,但却敏感地入了眼—— 关煞将的字迅速火出圈,书法协会抛了橄榄枝,而南城书法协会的会长,就是万家的万重山。 连古的视线定在这条消息上,红官只瞥了眼,却也默不作声,只是定定看着他,等他反应。 万家在连古这里,成了提不得的角色,究竟是恩是怨,红官还不好下结论,偏偏这个人又三缄其口,不肯透露些什么。 见他喉结滑动几下,欲言又止,红官将手机拿了回去并督促他喝粥。 “用笔俊迈,开阔轩昂……字写得确实不错。”他不吝夸赞,眼神都透着叹服。 “不听你说这些无关紧要的,赶紧把粥喝了。”红官知道对方说这话虽真心实意,当然也不过是话题铺垫。 在红官目光催促下,连古喝了一口十分清淡的白粥,咀嚼中沉默了片刻。 “韩医生说醒来喝点粥水过渡一下,中午再给你准备……” “红官……”连古打断了他的话,“你怎么想的?” 红官愣了下,淡定对上他不解的目光,奇怪地问:“什么怎么想的?” 连古刚想说,红官就来电话了。 “先生啊,没打扰到您休息吧。”红福语气急中带着歉意。 红官瞟了连古一眼,问:“福叔,怎么了?” 连古似是接收到信号,目光立即专注起来。 “先生啊,咱们家门口围了好些人,有些带着摄像机,有些带着手机,好像都是来看春联的,对着门口一顿拍,要赶走吗?” 红福很少拿不定主意,毕竟这种情况很少见,而且那群人根本不进门,就像对着一处旅游景点般,观光点评、合影留念。 “不碍事就随他们去吧,大年初一赶走别人不太周到。”红官并不惊讶,脸上出奇平静。 挂了电话,连古就着问题再次询问。 “你从来不是高调的人,这么做是想挑衅解家,还是有其它目的?” “闲着没事练练手,表达一下心情,不过是无心之举,媒体们断章取义小题大做了,你也别被误导了。” 他问得直白,红官也答得坦然。 “是这样?那书法协会邀请入会一事,你有考虑吗?” 连古略微沉吟,也终究问到点上。 看似不经意一提,实际酝酿了许久。 “我没想过,你的建议呢?”红官把问题抛回给了他。 连古视线收回,盯着热气尚存的半碗粥,像在郑重思考:“书法协会对你用处不大。” 红官表示赞同:“我想也是,而且也没有什么精力去应付那些人情世故,不过话说回来,那里边多的是韬光养晦的智者,这种圈子应该有不少修身养性的厉害人物……” 确实是扩展人脉的好去处。 他点到即止,连古看着他,突然拉过他的手,神情有些不悦:“有些圈子没必要加入。” 连家从不缺人脉,各种圈子都有涉足,但当今世道,人脉具有两面性,人与人交好,多半看中价值,是否有利可图,相互利用很常见,你也不知自己在别人的通讯录中到底被归类为“应急项”还是“备选项”。 他不想红官因人脉的问题,有诸多烦心事。 “连家就是你最大的圈子。” 红官需要什么帮助,找连家就够了,连家会为他摆平一切。 第214章 春联2 归功于网络传播,解家在莫名窜上热搜后,第一时间关注了红宅动态。 红宅依旧在过传统的年,该放鞭炮放鞭炮,该吃汤圆吃汤圆,偏安一隅却惹来了一大群羡慕者。 更可气的是,关煞将那春联字里行间透露的得意之气,连字都看起来欢呼雀跃,让人十分不中爽,解家上下这个大年初一的斋饭都吃出了鱼刺感来。 “百般如意?万事亨通?!” 餐桌上这声有气无力却满含愠怒的话,来自解伯仁。 自上次被解家不孝子孙刺激过后,解伯仁卧床两个月,把一个到了残年暮景还宝刀未老的人,熬成了衰容毕现的白发老头。 老头拄着龙头拐杖,宽厚的肩紧紧绷着,横纹遍布的双眼蕴着怒意,吃劲地撑着厚重的双眼皮,硬要把在坐的人都扫一遍。 似在质问,解家家大业大凭什么会被区区红官搅得鸡犬不宁?还要闹上网络平台,让媒体大做文章,让大众妄加评论? 简直颜面扫地,贻笑大方! 但他万般克制,下撇的嘴角让法令纹延伸到下颌,看起来没半点慈容,反倒一脸苦相。 在座的没一个敢吭声,哪怕是解仲倡和解叔恩。 解家女流能上桌的也只有老大两房姨太、老二老三的两个妻子,晚辈只能在隔间吃饭。 妻妾们更加不敢接话,都低着头,谁都不敢动筷子。 个个沉闷,气氛很压抑,这让解伯仁更加愤懑,质问没人接话,仿佛自言自语,解伯仁稀疏胡子抖了抖,拐杖一顿地,重重哼了声:“一只丧家犬,还能翻天了?” 说完就止不住咳了起来,咳得猛了,把桌上一碗汤都打翻了,碗碎了一地,旁边两姨太才反应过来,忙上手扶解伯仁,拍背递水,又及时补了句:“碎碎平安,岁岁平安……” 谁知道这一句戳了解伯仁哪里痛处,使得他奋力推开过来扶的手,当下就甩了说话者一个耳光。 “老爷!”那姨太又慌又懵又羞,痛捂着脸,委屈得眼泪都快掉了,惹得另一个都有些手足无措了。 “大哥……”解仲倡和解叔恩异口同声,正要说点什么缓解紧张气氛,只听解伯仁边喘边骂: “看你教出来一个什么东西?!” 被骂的是解伯仁曾经宠上天的三房姨太,红官名不正言不顺的继母。 这下成了出气筒,三房姨太一双桃花目含着泪,却抿着红唇不敢辩驳,心里头冤得很,想自己也不过是个挂名接盘的,这么些年受尽白眼狼冷眼不说,如今倒成了个背黑锅的,别提有多倒霉。 本来就看红官不顺眼,现在成了心尖刺,非拔了不可。 解老二和解老三全程只互搭了两眼,适时闭嘴,毕竟餐桌上,有些话不适合说。 直到解伯仁气顺了,这餐饭才算结束,一桌子斋菜没人碰,全都喂了解老二的狗。 开年上热搜,对解家来说并不算好事,可正中红官下怀。 连古早就猜出了他的心思,却也没觉得不妥,只要红官开心,闹就闹吧。 输液结束,韩杨给连古拔了针,在连古忧心忡忡的目光中,说了两字:“没事。” 然后转头向红官:“下床多走动走动,有助于尽快恢复。” “嗯,多谢韩医生。”红官送走韩杨,转身就看到连古掀起被子要下床。 “慢点。”红官才搭住他的手,就感受到对方一半的力都压了过来,似乎无力支撑身体。 连古勾住红官的脖子,恨不得挂在他身上:“我要上厕所……” 红官:“……好。” 话音刚落,腰身就被一只大手揽紧,瞬间不知谁扶着谁。 红官轻啧了声,默默将他的手架到肩上,扶着他行走确实能感受到他双腿的绵软无力。 便器面前,连古立着不动,正看着镜子里的红官。 红官将他带到浴室后,扶着他就没了下一步动作,两人透过镜子互看了眼,默契地沉默了阵。 红官:“所以……” 连古:“撒尿……” 两人同时出声。 红官垂下视线,扫了眼连古的睡裤,默默替他拉扯下来。 红官:“……” 注意到他猝然避开的视线,连古脸有惭色:“让你做这种事确实很……” “抱歉”两字还没出口,就被红官打断了:“我不介意,更不嫌弃。” 哪怕对方就此废了,他也不介意和嫌弃,更无所谓照顾对方吃喝拉撒睡了。 “那你……”连古话没说完,红官就变换了姿势,一手搂紧了他的腰,给他支撑的力,空出另一只手来。 “需要我帮你?”红官问,目光坦荡。 连古仍旧盯着镜子里的他,将他的强装镇定却显局促的神情尽收眼底,笑了:“没事,撑着就好了,剩下的我自己来。” 他还不到失禁的地步。 只是或许会情不自禁。 冲水片刻,腰部被摩挲出一片火热。 只有红官认为自己单纯将他扶住,并没有其余小动作,但此情此景下任何一个力度,都将被过分解读。 “红官……”连古干咽了下,灼灼目光从镜子转移到红官一本正经的脸上。 “嗯?”替他系上裤腰绳,红官抬头对上他的视线,“怎么……” 近在咫尺的脸,没了先前那副死气沉沉的模样,眉眼唇鼻都变得鲜活了起来,此刻偏又深情款款,让人无法忽视。 浴室没开暖气,红官却觉浑身发热。 被他一个眼神止了语,红官目光微滞,似乎秒懂了他的心思,两耳一红,赧然一笑:“先出去。” 连古缠有绷带的手揉了揉他瘦削的肩头,心生疼惜:“你又瘦了。” “嗯,你我八斤八两。” 连古体脂低,因常年训练,体脂率常年保持在7%,加上身材高挑,肌肉紧实健硕,线条清晰,分离度高,体形近乎完美,这些天被戒断反应一折磨,让本就没什么脂肪的腰,更窄了些。 红官差点要给他准备轮椅,甚至联想了暮年生活,可一想到韩医生吩咐的下床走动,还是征求了他的意见:“露台外走走?” “好。” 外边的空气清新,站在露台上可以俯瞰坡上一片火棘花树。 待到春三月花开,一定漫山如雪,浪漫炽烈,实在值得期待。 “长得还可以。”红官由衷表示。 连古前臂撑着扶手栏:“精心照顾,得益于福叔指导。” “那是。红宅院子里那棵树也是他照顾着长大的。”红官说这话,难得面上轻松惬意。 连古看着他,心情莫名大好:“定居后种的?看样子应该种了很多年了。” 凭其粗壮程度与高度,不可能会在短短几年内长成。 红官摇摇头:“不是,在解家时就种了。” 当年母亲病逝,父亲娶了小姨太,他就偷偷在他住的地方种了火棘花树。 他住的小院子,除了负责他饮食起居的林耀堂和后来的红福,就没人进去过,树一年年长大也没人发现。 “那你……”连古诧异,总不能逃跑还带着棵树吧。 红官转过脸,清亮的眸子透着几分得意:“趁着夜深人静的时候,回去把解老二的狗迷晕了,偷运出来的。” “哈哈哈……我信。” 风吹松散了连古的额前发,春风的恣意挂在深邃的眉眼上,看起来潇洒多了。 他曾是少年,此刻在风里回到了少年时。 “连古。”红官突然喊了声,如春风抚耳。 “嗯?”连古转过头。 红官仰头凑近,迎着风吻了上去。 第215章 会客 红官侧仰着脸,连古的发丝随风轻扫着他的额头眉眼。 说不清是春风湿润的气息,还是连古温热的气息,不断扑击间,红官眼睫止不住轻颤。 连古往扶手栏一靠,伸手揽过他的腰,另一只手托住他的后颈,轻轻抚摸着。 和春风一样轻软温柔的,还有红官的吻,丝丝缕缕缠绵不断。 可惜没持续到忘我,也没有任由爱意迸发。 红官将脸偏开了,吻落在了他的侧脸上,微微喘息着说:“连古……我有话问你……” 连古:“……” “抱歉啊。”红官抱住他,或许也意识到时机不对,所以深感歉然。 连古叹了声,揉了揉他的脑袋:“你想问什么?” 在明确心意后,红官步步向他靠近,连古却满腹心事无法坦诚。 明知爱人应百无禁忌,但对着所爱之人却做不到无所顾惮,要是尺度掌握不对,无疑是在用时间让对方远离。 红官抓起他的手,在他疑惑的目光中将其袖子捋高,露出了手臂上显有淤青点的针眼。 明白他想问什么,连古当即为自己之前的隐瞒道了歉。 “对不起我什么?”红官手指轻捻了下他胳膊上那有些微肿的注射针眼,抬眸看他,“是黑蜂干的吧。” 他的情绪和声音一起收压着,但眼神中的锐气显露了怒意。 连古反握住他的手,放下袖子遮住不堪的遭遇:“公海那次是我大意了,被黑蜂有机可乘,后来在北港旧仓区醒来时,就发现被注射了。” 红官目光一紧,趁人之危这种事,还真的不分人干。 黑蜂自己不吸毒,却让连古染上毒瘾,这笔账,他咬牙记住了,迟早新仇旧怨一并算。 “黑蜂躲在暗处死盯着你,不会只是让你受点折磨,如果他……” 屡次和黑蜂交手,这人心狠手辣,似乎全然没有原则,如果他想布局,一定谋大。 “我知道,他想以此来大做文章,但他还是低估了暗网的力量,在戒断反应期间,他组织外发了近百篇关于曝光我吸毒的文章,吸毒证据都准备好了,只是全被我们拦截了下来,并被识别成病毒垃圾清理了。” 否则铺天盖地的新闻,会让连家一夜变天。 原来黑蜂这一招这么猛,好在被暗网发现及时,红官暗暗松了劲,只是这么一来,黑蜂也打算彻底隐于黑暗中不再露面了。 猜到红官想说什么,连古补充了句:“原来我还觉得他动作应该没那么快,没想到计划提前了,把我送进监狱后,他自然有办法重回连家,将连家拉入地下,在地下重建他的势力。” 要是连家真因吸毒事件遭受重创,估计谁都难扛下独当一面的大旗,连家亟待有人能让其重振声威,黑蜂必然也想好了退路,从此以面具示人,或者去整个容戴上双重面具过活。 但于黑蜂而言,实在很讽刺。 “这是把他逼得狗急跳墙了。” “算是吧。对付爱咬人的疯狗,怎么能心慈手软?只可惜这次错过了机会。” 因为该死的戒断反应,他错过了逮住黑蜂的机会。 阴差阳错,也因为这醒目的针孔,堕落行径让花姐刮目相看,引见老首就变得容易多了,不过这些都是后话,连古并不打算和红官说太多关于黑道上的事。 红官:“只要黑蜂还有野心,就一定会有逮住他机会。” 觊觎不属于自己的东西,迟早要付出代价。 连古认真问:“嗯。问完了吗?” 问完了就继续刚才没做完的事。 语气淡定得出奇,手上动作却没那么淡定了。 “等等。”红官抓开连古摩挲他后腰的手,嘴角的笑意有所收敛,“公海万博船的老板,你认识吗?” 连古动作一顿,目光微凝:“你想认识?” 万博船的老板就是万重山的事,红官早就知道了,只是想在连古这里确定自己的猜想。 “已经见过面了。”红官声音很淡,“万氏集团董事长万重山。” 当然见过万重山这事,连古早在金厉龙那里得知了消息,也清楚是金厉龙插了手,才会让红官和万重山见了面。 连古点点头:“嗯,我知道。” “去之前就知道了?” 连古摇摇头,这事后来才知道,否则就不会失手了。 红官因为他的事去找了万重山,但显然,万重山并不会透露什么。 “我擅自去找万博船的老板,对你有没有影响?” 红官心知连古和万家恩怨不清,要是早知道万博船与万家有关系,或许在去之前会掂量清楚。 “你觉得会是什么影响?”连古反问,神色不变。 红官实诚:“不清楚,但应该不是什么好事。” 怕是会打乱他的计划。 连古将他拥入怀里:“既然不清楚,那应该也不会有什么影响。” “说实话,我看不透。” 红官对万重山的初印象挺好,但他知道连古的脾性,要是救命恩人,连古一定结草衔环,肯定不会这般警惕。 “有些人没必要看得太透,你和万家不会有什么交集,不需要走得太近。” 他从难中走来,后背顶着一次次风雨追袭,怀抱却给人无比踏实的感觉。 或许提心吊胆太久,红官靠着他的胸膛,听见强而有劲的心跳声,心安且贪恋。 “据我所知,前阵子闹失踪的生化武器防御专家里,就有一个曾是万家武器弹药厂的技术顾问,和万家解约后就投身于联盟生物化工企业,说来也巧,这个联盟集团和解家竟然是合伙商。” 凌晨收到消息,此前被曝失踪的那些专家们,皆在新年伊始打电话回家报平安送祝福,几乎同一时间,这又不得不令人怀疑是被操控后的统一行径。 红官想起了这茬,正好问下关于专家失踪一事的调查情况。 “所以你才怀疑专家们的失踪和解家有关?”连古皱眉问。 “是,我不相信有那么凑巧的事,专家们的失踪已经成为了国际事件,但这背后推动的势力,少不了家族集团的介入。” “嗯,和我想的差不多。” “所以除了解家,万家有没有掺和一脚?或者说……主导?” 他这个大胆猜测,其实并非全无依据,却实在让连古愣了下。 红官从他怀里脱出,双眼盯着他,试图从他脸上看出点迟疑的迹象。 视线相对,连古神情瞬间恢复如常,摇摇头:“万家是否在列,还在排查中。” “上次在北城追踪的结果是……” 连古略显遗憾:“追踪信号断了。” “那是挺可惜……”红官叹了叹。 提及北城,他总觉得有什么漏掉了,直到连古将身上披的外套取下给他披上,他才猛然间想到了连古烧血衣的奇怪举动,正要开口问,房间里传来的电话铃声打断了思绪。 与此同时,山道上徐徐驶来三辆黑得发亮的轿车,这个方向必然是来连怀居。 那通来电应该也是冯陈褚卫通知会客的消息。 “来客了。”红官目及远处,轻轻说了声。 来的要不是组团拜年,那就是什么大人物。 连古眸光一沉,一眼认出了中间那辆车的车牌号。 “走吧,换身衣服下楼去。”红官也不问来人,扶着连古回房换衣服。 穿衣镜前,连古细细看着红官认真为他挑选西装的模样,或许耽于岁月静好就不忍打断。 直到他取出一件黑色西装来镜前比划,连古才温和出声: “其实,居家服就可以了。” 红官一愣,随即纠正:“就算是在家,会客也要得体一点。” 连古怡然一笑,拉过他的手攒入怀:“我需要你帮个忙。” 连怀居会客厅中,齐齐整整站着五个中等身材,腰身匀称,皮肤黝黑的男人。 连古从楼上下来,一眼扫过去,门口还站着两个,这般阵仗如同上门要债。 看到下楼来的主人,在场的人神情各异。 那五个站立一旁、保持戒备状态的男人敏锐地挑起目光,毫不客气地朝他盯去。 相比之下,坐在沙发上的万幸竹就和颜悦色多了。 万幸竹缓缓站起了身,深v不露乳的长袖紧身黑绒衣,很好地将脖子上那渐变蓝宝石项链衬托出来,下身搭配银黑拼接的鱼尾长裙,嵌着白金蓝宝石的皮革腰带束腰身,极其强调身材曲线,整体线条又利落流畅,十分酷飒。 这一身看似轻简,实在很有品味,看得出是精心打扮的结果。 褚卫转头看向连古,不由一愣,马上就和一旁的冯陈交换了眼神。 本想迎上前的冯陈,脚步一顿,瞬间有点懵,自家老大什么时候穿着睡衣接待客人了?居然还穿上了压箱底的毛毛鞋? 他是怎么想的?这么匆忙见客?不觉有失大雅吗? 但仔细一想,来的毕竟是万家大小姐,特殊对待些也无可厚非。 只是这身装扮出场,让万幸竹实在没想到,这人平时就极其注重场合,穿着一向讲究,这么随意还是第一次见。 讶然一笑后又不得不看一眼手表,将近十点,这人不至于才醒吧。 “他们说你还没醒,我还不信,看样子昨晚……” 万幸竹的声音戛然而止,脸上的笑容骤然僵住,视线倏忽定格在连古的脖子上。 或许目光太过震惊与直白,惹得一众视线都偏了过去。 卧槽!冯陈嘴角抽了抽,枉他还担心了一个晚上,结果人家风流快活了整夜,脖子上显露的几块痕迹未免太过嚣张。 对比起冯陈,褚卫就显得淡定多了,又不是没见过更夸张的,只是没想到那红先生也有此习惯。 但乘兴而来的万幸竹,脸上就不是那么好看了,向来以女强人着称的万家千金,竟然也藏不住情绪,连妆容都失了亮色。 “昨晚通宵工作了……”她勉强挤出一丝笑容,努力维持着体面。 这“工作”二字落在连古耳朵里,极其到位,对此他也转了转脖子,一落座就疲惫带笑回应:“确实通宵了。” 冯陈褚卫对视一眼,似乎明白了他的用意。 万幸竹也算通情达理的人,有些话点到即止就没再继续,免得自讨没趣。 “山长水远的,你怎么也愿意跑这一趟?”连古坐下后就接着褚卫没冲好的茶继续冲。 他在自如聊着家常,多少消除了些刚才话语歧义的尴尬。 万幸竹又是一笑,难显自在:“不来一趟,都不知道原来你这个大忙人,也有赖床的习惯。” 细听这话前后矛盾,虽然语气稀松平常,但饱含情绪,多少有些不满,连在旁的冯陈褚卫都听出了异样,连古自然能感觉得到。 连古唇角弯起:“工作是工作,生活是生活,我分得很清。” “挺好,工作生活两不误,是挺自在惬意。”万幸竹往沙发上一靠,借着后仰的动作,扫了眼楼上,“难得来一趟,不带我参观参观你的养老地?” 当初离开万家时,连古就曾说过自己想择一地终老,没想到是在这种偏僻之地。也实在想不明白,他这个正值拼搏的年纪,又有着大好前程,怎么就有了养老打算。 枉她以为会是在韬光养晦,酝酿惊天计划,原来是金窝藏娇,老有所依了。 “我这地方简陋,不及你们万家十分之一,审美不及你,也没什么设计理念,一目了然就没必要参观了。” 连古拒绝得有理有据,万幸竹哑了下,没想到才多久不见,这人对她的态度已经变得这么陌生了。 瞥了连古娴熟的倒茶动作,万幸竹目光落在氤氲热气的茶杯里,略显失落:“你忘了我不喝茶。” 连古歉然笑了笑,转头吩咐褚卫:“给万小姐煮杯咖啡。” 褚卫点了点头,回了厨房。 万幸竹叹了口气,手一抬,屏退了身后那木桩般的几人。 看似退下,不过是往后退了几步,到玄关待命,伺机而动罢了。 见状,冯陈也识趣离开,在看得到两人互动的地方远远盯着。 “我今天过来,不完全来拜年,一来是为我哥的无礼道歉,我这两天才知道他有上门来闹了点不愉快……” 万幸竹话未说完,就被连古打断:“你是你,万象是万象,犯不着你为他道歉。” 这笔账也是别人无法替算。 万幸竹叹息,说了句很无奈的话: “不管怎么样,他都是因为我才跟你作对。” 第216章 会客2 “也不全是。”连古往后一靠,翘起二郎腿,“他就是想跟我作对,没什么特别的原因。” 事实并非如此,原因却也没什么特别。 要说苍蝇不叮无缝蛋,无蜜不招彩蝶蜂,那可真是委屈蛋和花了。 连古在业界是出了名的青年企业家,手上攒有无数资源,大有挤破头想合作的企业,人脉遍及各界,是人都想靠近。 拥有这般出众的才貌,当属年轻一辈的翘楚,是学习的楷模,商界大拿都对他赞不绝口,自然惹来不少嫉妒。 嫉妒归嫉妒,也不至于上升到迫害,本质还是“利益”问题。 有人青眼相加,自然会多方照顾,资源、人脉、地位、经验等等接到手软,难免会有意无意中触碰到别人的利益,于是就招来了很多麻烦。 但被狗咬了,也不可能咬回去,只能远离,连古多数不予理会,可疯狗一旦上门了,他也不会客气。 万象上次回去,果然烟味过敏了,躺床上呻吟打滚了两天才下得了地。 此番万幸竹前来,说道歉顶多是场面话,此情此景下,“道歉”别有深意。 连古不深究言下之意,也避重就轻,免得对方深入探讨。 也不知万幸竹是刻意忽略他的意思,还是没有理解到位,就着连古的话辩了下:“不是。” 凝视着他的目光十分笃定:“我哥的确介意我们的关系。” 褚卫端着一杯咖啡过来,闻言顿住了脚步,视线朝自家少爷脸上偏了偏,转瞬恢复自然。 连古恰好端起茶杯,喝了口茶,没来得及应话。 也正因为这样,才没留意到楼上那一闪而过的白衣身。 冯陈的视野最广,在一楼休息吧台能看到二三楼扶手栏的情况,打个哈欠的工夫,正好瞥见那抹郁郁寡欢的身影,不禁暗叹不妙。 寻思着上楼去解释个究竟,退一步又想,这种事最好是当事人自己说明,但落在不明真相的人的耳朵里,会不会就变成了狡辩? 太阳穴抽痛了下,冯陈还是轻手轻脚上楼去。 这边褚卫放下咖啡后,从哪里来回哪里去,十分干脆。 万幸竹扫了眼飘着热气的咖啡,视线滞了片刻,随即投向连古:“你不喝咖啡?” 连古目光不闪不避,坦荡回应:“偶尔的工作需要才会喝咖啡,居家都是喝茶。” 他随手一指,旁边的博古架上陈列的都是些茶叶茶具,看来喜欢喝茶不是一时兴起,而是长久的习惯。 就说他面前的这套极具年代感的老式木雕茶具,立体镂空雕刻的松柏,泛着浓浓的古朴气息,素雅的风格与连古的气质完全不符,也不知道怎么就喜欢上了。 而连古的回答完全在万幸竹意料之外,让她到嘴的话都硬生生吞了回去,只是没想到这人连迎合她的喜好都当作一项工作应付。 万幸竹唇角扯了扯,热情逐渐消散,想她好歹是上门客,怎么能一个劲地热脸贴冷屁股? 轻抿了一口热咖啡,淡淡的苦涩萦绕唇齿,愈发不是滋味,不过,至少还是熟悉的味道。 是否还顾着一丝旧情?咽下了咖啡,她也克制住了情绪,试探问了声:“这是什么牌子的咖啡?” “正巧,还是万先生送的。” 竟然是自己的父亲送来的咖啡,难怪是她常喝的那款,枉她以为还有转机。 而对方在用委婉的方式提醒她,他们之间的关系止步于合作,没有进一步的可能。 连古见她没有了说话的兴致,喝了口茶后出声打破了沉默。 “万象的事,我不希望其他人介入。” 冷淡的话从他嘴里说出来,确实有些陌生。 “……连我也不行?”万幸竹愣了下才从刚刚的情绪中抽离出来。 连古摇摇头,换句话来说,万家的任何人介入,他都不会有好态度。 万幸竹面色有些差,果然还是因为她哥的事,真是这样,也不应该牵扯到他们身上来。 简而言之,他们之间的关系不应经受不住考验,脆弱到不堪一击。 她暗暗吸了口气,面上却不如之前淡定了:“在一些事情上,我哥的做法确实不太磊落,但他的出发点是为了我,也是为了万家……” “万小姐……”连古再次打断了她的话,神情变得严肃,“站在施害者的角度上来辩驳,未免有失公允。” 万幸竹话音顿止,心跳加速,微微睁大了双眼:“……施害者?” 在她看来,万象的行为顶多像个孩子般小打小闹,不至于被定义为“施害者”。 而且她哥和连古之间并没有什么深仇大恨,顶破天了也只能算是竞争关系。 “你不了解他,说再多也无济于事。”连古想终止谈话了,“不过,还是得麻烦万小姐带句话回去,告诉万象,对付我连古可以,要是想打我身边人的主意,别怪我不念旧情。” 一根烟就能解决掉的麻烦,他不介意送上一整包。 万幸竹一怔,脸上的表情没有停留多久,毕竟驰骋商界多年,情绪的消化与表达还是能自如控制,可连古今天这一出实在太过反常了,似乎故意令她难堪。 这让她十分不解,难道之前对她的种种示好,都只是社交场面下的客套? 可在未接手连家前的呢?感情可有掺杂利益? “话我会带到,有些事我也要进一步去调查确认,要是我哥真的做了什么过分的事,一定会给一个合理的处理方式……” “连古……”万幸竹缓缓呼出一声,眸光微闪,用只有两个人能听得清声音轻问,“我今天过来还有一件事想跟你确认……父亲说的那件事,你当真一点都不考虑?” 想了想,她补充了一句:“要是没有我哥的阻止,事实上也跟他没关系,关键在于你的想法。” 在她看来,连古多少有些因为万象的事而迁怒于整个万家了。 提及旧事,连古还恍惚了下,想到会让对方执着的,大概也就剩下那件事了。 连古放下翘起的脚,身体往前倾斜了些,拉近了谈话的距离,深吸一口气郑重其事开口:“幸竹……” 这个久违的称呼,让万幸竹眼睫一颤,险些失态落泪,却还是扬起个嘴角,强装镇定听他表态。 “态度就是我的选择,不论你父亲有没有开口,我的态度都没有任何变化。性向不是我拿来拒绝他人的第一理由,我想你是清楚的,我有爱的人,无法再接受其他任何人。” 连古用十分正经的口吻,语气坚定地再次解释。 似被什么戳了下心窝子,万幸竹心颤了片刻,交叉的双手紧紧捏了下,眨了眨眼,试图消释眼中悄然泛起的热意,却还是控制不住掉了眼泪。 万幸竹是圈中少有的女强人,才貌俱佳,性情刚烈,即使是接二连三的电影投资失利,脸上都不见愁容,可今日这朵铿锵玫瑰,终在连古这里折了枝。 连古垂了眸,情绪不显,依然绅士地给她递了张折叠好的纸巾。 万幸竹接过手,擦掉脸颊滑下的泪水,将纸巾攒在手心里,强行忍住哽咽,泪水在眼眶里氤氲打转片刻,视线落回连古的脖子。 那处醒目的痕迹十分扎眼,她本想忽视,却又移不开眼。 毕竟都走到了这一步,要是临门一脚都不弄清楚,日后恐怕再也没有机会了。 她亟待确认连古所说的爱人:“所以你找到了?他人就在这里?” 第217章 坦白 上门前,万幸竹还抱有一丝侥幸,鼓足了勇气才再次当面询问,可得到的答案即使在预料中,心间也如同被泼了冷水般寒凉。 “嗯。”连古郑重颔首,声音沉稳有力,像在宣誓。 万幸竹如鲠在喉,今天的不请自来,大有自取其辱的意思。 “……那我来得真巧……”勉力咬清几个字,万幸竹的气色大不如前,似乎有些狼狈,“我能见见吗?” 连古明白她想一探究竟,否则并不死心,于是应承了下来:“会有见面的一天。” 至少现在还不是时候。 连古回话的间隙,万幸竹已经调节好了情绪,连眸色都恢复了往常的冷冽。 “这样……”她略微沉吟,站起身,似松了口气,“不管怎样,还是要祝你……们新年快乐!” 万幸竹想体面结束这次拜访,尽量让语气听起来轻松些,不曾想说出口还是酸了自己。 “嗯,新年快乐。”连古随即站起身,回以一笑,没有留客,“等手头上的急事处理完了,一定登门拜访万先生。” 万幸竹轻点头,转身之际朝楼上瞥了眼后出了门。 随后在几个保镖簇拥下回了头,墨镜遮掩下,看不清神情,大概从弯起的嘴角,可以看出要么释然了,要么死心了。 “上次那件拍品,我下个月再去商会取,下次一定亲自送上门来。” 之前在辉煌号上,10个亿竞拍下的滴血钻,本来当天就应该交到买受人即连古手中,但因手续未及时办完,连古又着急着离开,就只好将拍品暂存在万家商会。 现在想来,能让某人紧张到滴血钻都不要的,一定就是他口中所说的那个爱人了! 这么一来,她是见过的,只是印象有些模糊,毕竟当时有口罩遮掩,但连古的话还记忆犹新,他说的是“家属”。 原来啊。 是有几分苦楚,万幸竹自嘲一笑,以此来掩饰心中的落寞颓败。 送走万幸竹,门一关上,连古就差点站不住了,还是褚卫及时扶了一把:“少爷,不要勉强。” 连古沉了沉气:“扶我回房。” 褚卫架起连古就要上楼,谁知冯陈咚咚跑下楼来,连声急呼:“老大老大!” 声音小而急促。 “红官怎么了??”连古神情一僵,如同垂死病中惊坐起,差点就要推开褚卫的手奔上楼了。 “老大冷静冷静!嫂子没事,没事……就是情绪不对劲。” 冯陈忙解释,最后一句却气弱了。 褚卫眉头一拧:“你跟人家红先生说了什么?” 冯陈噎了下,对上连古那双要剐人的眼,低声回应:“就提了下豪门联姻的事……” 连古眸色忽地一沉,心头一闷就咳了几声。 褚卫轻啧冯陈:“不该你提就别乱开口。” “我这不担心老大解释不清楚嘛……” 被褚卫凌厉目光打断,冯陈住嘴叹气摆手,算了,老大还是自求多福吧。 刚刚看他还是一副轻松惬意样,客人一走,气息就开始岔乱,站都站不稳,要么是隐藏得太好,要么就是戒断反应才开始发作。 左右跟上楼也有点碍事,不如去请老韩来给老大扎几针吧,这么想着,冯陈麻溜地滚出了他俩的视线。 褚卫扶着连古到房门口,就听到里头传出红官通话的声音—— “嗯,他没事了,我稍后就回去。” 褚卫转头看向连古,连古沉闷着脸,微微挺直了身板,放下搭在褚卫肩头的手。 褚卫抿了抿嘴,最终还是没说什么,退开几步,目送连古一个人进房。 听到身后的动静,窗前的红官挂了电话,转回身甫一对上连古的视线就移开了,神情平淡了许多:“客人走了?” 语气倒是听不出情绪,只不过那张脸变得有些不近人情。 或许自知做了亏心事,没底气再让对方听他辩解,连古没有靠得太近,站在懒人沙发旁颓然低着头。 “嗯。你也要回去了?” “嗯。”红官又将目光投向窗外,窗景一半是绿意盎然,一半是蓝天白云,一派欣欣向荣的景象,本应该心情明媚才是,却莫名忧闷堵得慌,急需出去透透气。 连古挪动了两步,对着他悒悒不乐的背影伸出了手去。 “连古……” 听到这声,连古抬到半空的手缩了回去,但红官没了下文,也许是为了缓和气氛。 “……前段时间,万家大少万象来这里闹了点不愉快,今天万小姐上门来拜年,顺便为他哥哥的无礼道歉。” 连古避实就虚地解释了来客的意图。 “嗯,然后?”红官头也不回,就听他如何措辞解释,他有的是耐心。 连古虚握的手微微收紧了,下颌线绷得紧,就是一言不发。 红官无声一叹,直接将窗户打开了,一股春潮之息瞬间涌入房间,冲散了室内的沉郁之气。 “春天还是值得期待的。”他双臂撑着窗沿,没由来的一声感慨,让连古心念微动。 “红官。”他挪动到了床边坐下,看红官转过身来了,深吸口气解释,“阿陈所说的并不假,你搜不到相关报道,也是因为我没有答应,这事成不了。” 红官面上很平静,走到他面前倾身反问: “成为万家的乘龙快婿,是多少人梦寐以求的进阶石,我看人家万小姐才貌双全,无论长相气质还是名声地位,都和你这个连家大少完美匹配,难得人家万小姐对你有意,万先生也对你青睐有加,这门亲事可以说是天作之合,你就这么拒绝,多少有些不识好歹了,连先生。” 连古脸上一热,不是被他醋溜溜的话刺激到,而是红官双手撑着床、朝他倾身的动作。 “我就是不识好歹了,怎么办?” “活该你单身。” 红官没好气,连古却如释重负笑了:“我对商业联姻无感,更对万家无意……” 没等他说完,红官堵了一句:“既然是这样,瞒着我有意思?” 第218章 坦白2 红官的情绪变化快,常不彰显,现在顶张臭脸,八成是压不住了。 他显然不信,如果真就这么简单的关系,何必遮遮掩掩,三番四次询问,还顾左右而言他? 大年初一,确实应该开个好头,理一理陈年旧事,才能翻篇迎新。 问清楚再回去也不晚,问不清楚就把人拖回去问,总有个水落石出的时候。 红官打定主意后,盯着他的较劲眼神,似乎在警告:糊弄小孩那一套不管用! 连古心底的愧疚适时冒了出来,挤到了嗓子眼,开口有些艰难。 “怎么?是在想怎么编比较合理?”他的声音比面容清冷,有些凉飕飕。 连古唇色本就浅,现在被红官遮了光线,就显得暗沉。 “不舒服了?”红官眉心一皱,随即摸了摸他额头和脸,汗涔涔,凉浸浸。 完全将“算账”扔到脑后。 “发作了?”红官手一脱开脸就被握住,连古干咽了下口水,摇了摇头:“还行……” 出口的声音有些虚,红官微顿,转头就要去叫韩杨。 谁知韩杨早已经站在门口,看他们姿势有些亲密,老腿就迈不动了。 “……请问我来得是时候吗?” 韩杨询问得有些一言难尽,目光在他俩之间徘徊,似乎得到回应的答案不一致,所以纠结了起来。 他的手脚算快,从得到消息后赶来,不到十分钟,可见在这短暂的时间内,他们还在解决私事。 我这矫健又利索的腿脚啊。韩杨心说。 连古睨着他的眼神意味不明,似乎在想褚卫怎么不拦着点人。 “正好,麻烦韩医生看看,他有点不对劲。” 红官直起身,利落退开去,让出了韩杨看病的空间。 他见惯大风大浪,心里自然有杆秤,什么东西排在第一,什么时候干什么事,拿捏得十分到位。 韩杨拿出医生的心理素质,硬着头皮在连古凌迟的目光中扎了几针。 恢复了点气色后,韩杨临走交代:“记得保持心情舒畅。” 也不知道是对着谁说,反正交代到位了就立马消失,顺手带上了门。 红官松了口气,视线落在那双会隐藏情绪的眼睛上,于窗边抱臂一问:“你是不是怕我深究过去,挖出点你们的旧情来?” 连古哑了下,分明没想过对方会这么认为。 没等他回应,红官接着将目光投向窗外,叹得若有若无:“算了,就算你们之间真有过什么,也无所谓了。” 都已经上了贼船,还在意船是否有过破损?别沉了就行。 他说得有几分轻松,满不在乎的样。 连古目光微凝,喉头一涩,沙哑开口:“我和她没发生过什么……” 可转念一想,这就完全变成了万幸竹自作多情了。 “但确实……” 他的转折微顿,红官脸上的轻松也随之一滞,即使并没有转过脸来。 连古双手撑着床,微一仰叹:“可能真让人误会了。” 误会?是有意还是无意? 红官挑眉问:“为了工作?” 连古摇头坦诚:“为工作谈情,那样容易遭到报应。” 日后工作达成目的了,感情反而会成为一种桎梏,除非郎情妾意,情投意合。 红官摇头一想,以连古的缜密心思,确实不可能还给自己留下什么把柄让人抓。 “所以是无意识下的日久生情?”红官睨了他一眼,语气的尾调轻飘飘。 连古坐不住了,但他的腿还在微微发颤,就止住上前的冲动。 沉默了许久,他才松了口: “年少时差点丢了命,是万小姐救的我,我作为贴身保镖,在她身边待过一段时间,算是报答她的救命之恩。” “是那次差点毁容吗?”红官皱着眉,把脸转过来,在他唏嘘往事的沉郁脸上看出了几分无奈。 连古甫一愣怔:“你怎么……是本命关内看到的?” “不是,是从你的一位故人那里得知的。” “故人?”连古脸色微变,差点以为是黑蜂告诉他的,那样指不定被添油加醋到什么程度。 “那个人自称老罗。” 老罗?连古陷入沉思,记忆回溯才幡然想起他的罗叔来。 “是罗叔??”连古双眼发亮,瞬间摆脱了病恹恹的样。 “是,当年你的突然消失,让他找了很多年,前不久还找到了我这里来。” “我不知道他原来这么记挂着……他还好吗?” 后来连古多次回到贫民区,死的死,搬走的搬走,不见一个故人。 “听到你没死的消息,他很激动,看上去又年轻了几岁……你真该找个时间见见他,不枉人家愧疚多年。” 连古沉默了,以他现在的实力,找个人不比张口吃饭难,只是…… 似乎看出了他的为难之处,红官大概知道他的“老毛病”犯了。 “我知道你担心自己过早暴露会连累上他,我看他身体健朗,能撑到你把所有事都办完,你就放心好了。” 连古心底暗叹,想不到罗叔竟然会因为当年那件事愧疚多年,要知道如果不是罗叔,他早就烂于地下了。 该感恩戴德、铭记于心的人是他才对,怎么能把这么重要的事忘了?像是过了好几辈子一样长。 就在他为此负疚时,红官又把话题转了回来—— “只是,万家千金贴身保镖这事从没听你说过。” 也没有听冯陈褚卫提及。 更别说能在网络上寻得蛛丝马迹。 按理,贴身保镖应该会在出席活动时紧跟才对,怎么会连一个熟悉的影子都看不到? “因为时间不长,三个月左右。” 够了。对一个人动心,或许只需三分钟,三个月足以让人沦陷。 红官沉默了下,轻轻皱起了双眉,似乎在斟酌着什么。 眉宇间萦绕的情绪过于复杂,像是难过,又像是生气,在某人的投视下轻轻阖了下眼。 “红官,瞒着你确实是有私心。” 他终于舍得开口解释了。 谈起这个,红官依旧没给好脸气: “你怕我想多了,天天把这些事挂在心上,然后像个闺中怨妇一样担心你早出晚归,在外沾花惹草、偷鸡摸狗?” 连古被他清奇的脑回路绕了下,随后不气反笑: “是有点,但不多,能让你上心的东西也不多,我的事就更不能占用你的心绪了。” “那我真是谢谢你了。你知道自己很混蛋吗?” “心知肚明。” “所以不要去祸害良家妇女。” “好的。” 某人爽利应承,红官无话可说,走过来在他身侧坐下,语重心长:“我不担心你在情感上乱来。” 事实上,连古也不是那种不三不四的人,如果他想玩暧昧,绝不会像今天这样在行动上拒绝关系的延续或深入。 “但生命安危这种事请不要自作主张,至少在做一些决定之前,告诉我一声。” 红官心平气和表达完,连古淡得几乎无色的双唇微动,迟疑了下,点头:“我知道了。” “所以……”红官转头看他,目光透着抹睿智的光,“你会瞒着我关于你和万小姐的关系,实际上是为了隐瞒你和万家的真实关系吧。” 在他几番观察下来,这个万小姐应该是个“局外人”,是被保护起来的局外人。 连古不会让一个局外人参与进他的生命,局外人还是趁早撇清关系的好。 而以他的脾性,会让他到缄口不言的程度,必然也是凶险万分,这样一来,瞒着红官也是顺理成章的事,毕竟不得已而为之。 像是一语中的,红官在他微沉的眸光中得到了答案。 过往种种迹象表明,连古对万家是敬而远之的态度,只要是涉及到万家的话题,要么三言两语避开,要么直接选择沉默,红官早就看出了些端倪,苦于没找到什么证据,无法一锤定音。 经现在这么一推敲,还真证实了之前的设想。 “果然,这个万家远没有看起来那么简单,所以你才让我远离他们。” “红官……”连古欲言又止。 “连先生就算是隐藏得再好,也会有致命弱点……” 红官的话没说完,就被碾上了双唇,深情且强势,似乎不给他喘息的片刻,他一逃开又被摁头贴回去。 交颈相靡片刻就被红官推开了。 “别说了,”连古及时止住他想说话的冲动,捧回他的脸喘息承诺,“总之,万家的事我会尽快解决好,你不用担心……” 一阵燥热上心,红官脸呈愠色,拉开他的手,低声斥问: “连先生!合着我挑明跟你说这些,是担心你没处理好万家的事而惹我头上来吗?” “……” “是你不了解我,还是我不了解你?你到底还是想一个人去冒险,总是自作主张!自以为要护我周全,实际上是把我从你的生命中推开!你知道吗?” 连古深深凝视着他,双目微微睁大,似被他的话点醒了,见他要起身,忙拉住他的手,紧张道歉:“对不起!确实是我考虑不周到……” “是吗?是你考虑太多了。”红官甩开他的手,“等你什么时候想清楚把我当自己人了,再来找我吧。” 红官丢下一句话,拂袖离去。 门外的懒人沙发上坐着的褚卫,被关门的声音惊得站起了身,彼时他正拿着一本《海岛信息作战》看得入了神。 “麻烦你,如果他有什么异常,记得及时通知我。”红官面无表情交待完,就下了楼。 褚卫不明所以地点了点头,看红官离去的背影,大概也能琢磨出刚刚里头发生了不愉快。 “嫂……那个红先生,我送送您?” 楼下传来的冯陈的声音,但没有听到回应,八成气还没消。 “我就说老大解释不清楚吧。唉!”冯陈为自己的先见之明长长叹了口气。 大年初一的红宅,早早就来了客人,却还是等了关煞将小半天。 无他,来得太过突然,红宅压根没有提前准备迎接客人。 会在年初一不打招呼就来的客人,一定是熟人,还是不大礼貌的那种。 红官一进门,就看到了一抹初升的太阳红在他的照片墙前移动。 “沈大公子,别来无恙。”红官收敛住情绪,和和气气地问了声好。 那抹太阳红在转身之际忽变得艳丽,对着关煞将上下一打量,被他的云锦长衫惊得心头雀跃,脸上也添了不少喜色。 “红先生!新年好!” 沈大公子迎上前来那两步路像是蹦着过来的,把出来添茶的红福都愣了下。 “哟!沈大公子的腿脚不是还有伤吗?怎么……” 红福的话没说完,红官就朝他腿上送去一眼,没打石膏没缠绷带,更没架着拐杖,走那两步还是连蹦带跳的。 “沈大公子有伤在身,还亲自跑这一趟,可真是辛苦了,刚好医生放假了,不然还能给大公子按按放松下。” 红官的客气落在沈大公子耳朵里,成了关切不已的话,惹得他心中欢腾了许久,连说出来的话都带着几分得意。 “我这些都是小伤,就不劳烦医生了。” 他要是见过关煞将的私人医生,说不定会当场改主意,马不停蹄都得让人上门服务。 红官请人坐下,喝了一口茶就进入正题:“沈先生身体好些了吗?” 沈大公子喝的一口茶还在回味,被他这么一提,赶紧咕咚咽下。 “老爷子身体恢复得挺好,就赶紧让我过来答谢红先生的救命之恩。” 红官微感诧异:“您都知道了?” 之前沈局还要隐瞒自己找关煞将闯关一事,看样子经过生死一遭是想通了。 沈大公子难得脸上出现了不同以往的深沉: “老爷子身体抱恙的事,我只是从管家那里得到一些消息,之前没太留意,没想到已经严重到那种程度了……不管怎么说,我沈家是欠了您大大的人情。” 红官笑了笑:“大公子严重了,受人之托,忠人之事,我只是做我应该做的事。” 何况沈家的报酬也不低,说人情谈不上,否则这么多年来,不知道有多少人欠他的。 “我说的都是真心话。”沈大公子把茶杯放下,忽然郑重其事了起来,“所以我这次来,也是给红先生带消息来的。” “哦?” “关于北城的遭遇。” 第219章 传达 “我被毒贩蒙着眼睛和嘴巴,根本辨别不出方向,但是我清楚感受到,应该是被拖到一个可以让人醉生梦死的地方。” 沈大公子面带羞惭,语气却是坚定。 “醉生梦死?”红官话音一出,眼前立马浮现了一群形如枯木的瘦鬼窝一起吸毒的画面。 环境是不堪入目的邋遢,而他们的精神意志在萎靡不振中沉沦,即所谓“醉生梦死”。 “对。”沈大公子差点就要站起身来,情绪似乎很激动,“要么是酒吧,要么是什么俱乐部。” 红官挑眉质疑:“凭直觉?” “是气味。”沈大公子神情笃定,劫后余生的笑意中满带自信,“烟酒气味中混杂着脂粉、香水味,还有金钱和自由的气味。” 沈大公子说起这个来毫不谦虚,灯红酒绿、纸醉金迷的生活,他享受了十几年,算不上沉溺,顶多是实践出真知。 红官垂眸思索,确实不能质疑人家的专业性。 “金钱倒是可以理解,''自由''又怎么说?” “快乐疯狂,大汗淋漓。”沈大公子脸上尽显得意。 他说得抽象,但不难理解。 纵情放肆,成为娱乐附庸。 酒吧、俱乐部……红官若有所思。 “那里应该是毒贩消遣的地方,只要能彻查北城的娱乐场所,就能找到。” 沈大公子信心满满,似乎已经在着手做这件事了。 红官拨了拨杯碗里的茶叶:“沈大公子,北城这块恶地,没有军政力量介入,很难将罪恶连根拔起……” “您这是不相信我?”沈大公子急于证明自己不是窝囊废,意识到刚刚的语气有些急了,脱口而出后又想要道歉。 “就事论事。”红官很镇定地喝了口茶,“据我所知,沈家的势力扎根在南城,触手也伸不到北城,如果非要生拉硬拽,那么被连根拔起的,也许只会是沈家。” 红官抬眸正视沈大公子,对方的脸色有些难看。 “我的话不中听,还请大公子包涵。” 实在话确实会让沈大公子难堪了些,但希望能够警示到这个初生牛犊。 沈大公子抿着的嘴,有了丝松动,视线好半天才从红官脸上挪开,不甘又倔强。 “红先生,北城有多乱,我亲身体会过,自然会掂量凶险,这次能死里逃生,也说明命不该绝,既然能活着回来,有些事还是得做。” 他一个资本圈贵少,平白被欺辱,险些要了命,如果不反击,他咽不下这口气,此番在关煞将面前,心性算是有所收敛了。 红官将杯碗一放,神情变得肃穆:“沈大公子大难不死,不是全凭自身的运气,令尊的周旋与连家特卫的介入,才能让大公子死里逃生……” 没等他“杀人诛心的话说完,沈大公子突然就站起了身:“红先生,您还相信连家?这就是他们自导自演的一出好戏!” 坐久了腿有些软,才说完话,双脚就发了颤,急忙撑住扶手,以免身体晃动,让脸上挂不住。 他丝毫没觉得自尊受挫,反而是该死的胜负欲在作怪。 红官神情一滞,反问:“您有证据?” “我亲耳听到!” “耳听为虚。” “不是听别人说,而是他自己,连氏集团董事连古!”沈大公子理直气壮。 红官诧异抬眼,脑海中瞬间掠过大公子“亲耳听到”的种种可能。 不待他质疑,沈大公子就着急解释:“那是间隔音房,醒来就在房间里头,听不清外边什么声音,但房间里的人说话我听得清清楚楚。” 他依稀记得有一瞬的声音十分嘈杂,令人血脉喷张的舞曲节奏中夹杂着混乱笑声,可以想象得出,外边是嗨天嗨地的蹦迪厅。 只是声音稍纵即逝,就在开关门的间隙,所以他判断自己是被关进了隔音房。 隔音房用来做什么,他再清楚不过。 但很快又有两道声音交替传来。 “死了?”女人问。 “死不了。”男人回答。 沈大公子憋得慌的心,猝然一紧,男人的声音清晰得来又十分熟悉,但他一时想不起来,总之不会是他不认识的人。 熟人作案,八成觊觎他家的财气,是该死的嫉妒心作祟。 要是被他知道是哪个王八蛋反骨仔搞事,逃出去之后定要让他们穷八辈子! “醒着?”女人问。 “也许吧。”男人呵呵一笑。 被发现了?沈大公子心里一咯噔,顿时冷汗直冒,交叠捆绑压在身下的双手捏得失了血色,紧咬牙关迫使干裂的嘴角颤抖的弧度小些。 说不清害怕什么,下意识就要隐藏醒来的事实。 “胆子够大。”女人嗤笑。 男人轻“嗯”了声:“要不然怎么入得了花姐的眼?” 沈大公子脑袋一阵轰鸣,像是突然炸开了般,紧接着糊了。 没听错吧? 这把声音怎么就熟悉到他不想承认? 回想过去,他沈家跟连家也没什么瓜葛,难道是他无意间闯进了连家的地盘,然后被抓来这里消遣,顺便宣告主权? 可据他所知,连家没什么势力在北城啊。 “不弄死?”女人的笑声让他虎躯一震。 沈大公子心头窝着的火一瞬消散,取而代之的是恐惧。 凭那个混世的冷血油条,是有可能干出杀人越货的事。 何况对方手里的那支军队式的特卫团,随便一个子弹都能要了他的命。 只是凭什么?? 北城卧虎藏龙,他带来的几个保镖,死的死,失踪的失踪,他都还没整明白发生了什么,人就被毒贩打晕拖走了,再次醒来只觉得浑身骨头要散架了般。 这该死的遭遇! 男人只是轻轻一笑,也许还点头摇头,咔嚓一声,房间里弥漫起了香烟味。 “沈家得罪你了?”女人继续问,但没多大好奇,像是随口一提。 男人抽了口烟:“算不上。非要说得罪点什么,那就是惦记了不该惦记的。” 特么的!上次“调戏”他们家“特卫”一事,就这么把着不放?连古这人怎么这么记仇? 关煞将也不是他们连家的,凭什么就不能追求??! 沈大公子越想越气,既然是这样,那就真刀真枪来干,使什么小人阴诡手段将他绑来?真让人看不起! 连家有的没有的,他沈家都可以有,也不知道关煞将看中连家什么,真是一大未解之谜! 正当他准备挣扎跳起骂对方小人时,女人的话再次让他偃旗息鼓。 “玩得那么认真?” 这世道,最后一败涂地的往往是过分认真的人。 “游戏要沉浸式体验,才好玩。” …… 男人玩笑似的话一直回荡在沈大公子的脑海,他怎么也想不到这个人还玩虚情假意那套,看起来像很深情的样子。 “他就是个资深玩家,您玩不起的。” 沈大公子每每回想都替红官捏把汗,这两天一直在想这件事,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 一能下地就往红宅这边跑。 红官沉思不语,在沈大公子看来,或许就是打击太大了,一下子没反应过来。 “实在不是我们看走眼, 而是有些人藏得太深了。”沈大公子半感慨半安抚,幸好发现得及时,也不枉他深入险境。 “只是没想到,他一个那么大的集团,居然会跟毒贩交涉……” 还真是人不可貌相。 他想过要去匿名举报,光是绑架这事,就能让连古这个伪君子身陷囹圄,要不是想到会因此连累到关煞将,他怎能这样忍气吞声? 以黑治黑也不失为一种手段,只是这样又和那遭瘟的老油条有什么区别? “大公子想过对方为什么要当着您的面说这些吗?”红官像是嗅到了一丝真相,目光锐利而深沉。 游思中的沈大公子被红官问得一愣,反应过来就是一哑。 是戏弄?是挑衅?是有恃无恐?还是势在必得? 沈大公子想过这些可能,但被红官一摇头,他又开始自我怀疑判断失误。 总之,他虽然看不透,但事实就是这样。 “合格的绑匪是不会当着有可能醒着的人质面前,密谋什么事的。” 合格的绑匪不会,但骄傲自负的绑匪会。沈大公子心说。 连古这人骄傲,也许会骄傲到不屑于用这些手段。 “要么是确定您绝对跑不了,要么是觉得您一定会逃出去,再就是没打算让您活着,那样听不听得到,都无所谓了。” 红官的冷静淡定让沈大公子摸不着头脑。 现在是讨论连古要这么做的目的吗?显然不是啊。 沈大公子甩甩脑袋:“不管他是什么目的,他绑架涉毒就是事实。” “这就是他的目的。”红官不假思索。 “……啊?”沈大公子显然没有反应过来,愣了几秒钟,反应过来了—— 他有大病吧!搞这么大阵仗就为了证明自己涉毒?! 等等! 这是在炫耀?太特么嚣张了!! 红官瞥见他脸上丰富的神情变化,估计他又想歪了,不由得一叹气: “我很佩服大公子的勇气和志向,也很感谢大公子冒死带回来的消息,很有价值!” 沈大公子被他突然的肯定,整得脸一热,受宠若惊了。 “也希望大公子能对这件事情保密。” 沈大公子愣了下,随即问:“什么意思?难道要我当作什么事都没发生过?!” 他接受不了红官无动于衷的态度,就好像事不关己,再说了,他也不是忍气吞声的主,不可能就此罢休! “不是。”红官再次摇头,“北城的黑恶势力就像一块烂泥沼,我是希望大公子能全身而退,沈家也不该陷入其中。” 如果告诉他有可能落了毒贩的圈套,变成一颗传递消息的棋子,恐怕他更接受不了。 沈大公子心神一动,缓和了神情:“我明白了,我答应您保密。但我想说的是,连家不是可以依靠的温床,而是坟墓。” 人终究会到坟墓里去。红官心说。 沈大公子该通知的通知完,就开始漫无边际找话聊,红福出来添了三回茶,仍见他热情洋溢、滔滔不绝的样,实在很佩服。 但转头看自家先生,撑着张疲乏的脸,多少有些意兴阑珊,便忍不住委婉表示他家先生一天一夜没睡觉了,需要休息。 沈大公子适时止住邀约话题。 “那我等红先生得空了再请先生喝茶。” 红官没有亲自相送,红福将沈大公子送出门,还是被他逮住问话:“红先生昨天是去什么地方了?” 红福卡了下:“早上您不是问过了嘛,先生他受客户邀请,赴约守关去了。” 沈大公子哼了声,撇了撇嘴:“谁大年初一这么讨厌,还要先生跑这一趟?” “呵呵,毕竟有些人真的等不了啊。”红福尴尬一笑,这人也没有意识到自己的唐突。 “这倒也是,就是辛苦红先生了。 这样,先生什么时候有空了,一定要记得打电话给我。“ 沈大公子从上衣里袋掏出了红封包,塞给了红福。 红福拿着沉甸甸的红包,有些难为情:“这、这不用……” 他想说不用搞这套,先生想见是会安排的。 “收下吧,您应得的。”沈大公子摆摆手,插着兜,潇洒地一瘸一拐走了,刚出门就有人来接。 红福叹声收下,回头就把这事告诉了自家先生。 红官捏了捏眉心,一脸随他去的表情。 “先生不跟他明确表示吗?” 他家先生不是拖泥带水的人,怎么面对沈家大少的纠缠,能这么沉得住气? “答案我已经给他了,他不接受, 那就由他去吧。” 红官摇摇头,撑不住疲乏,给褚卫去了通电话。 “红先生,抱歉,正要给您打电话。” 褚卫那头似乎很吵闹,红官蹭地一下坐直起来。 红喜才给祖师爷送来一盆桔子,就看到红官将毛领斗篷挂手臂上,仓促往外走去。 “先、先生,等一下……” “红喜快跟上开车!”红福追出,交代一脸懵的红喜。 “哦好!”红喜一颗桔子塞进嘴,匆匆忙忙给祖师爷一鞠躬,随后奔了出去。 得知是去连怀居,红喜盲猜是连先生出了什么事。 “先生,那个……连先生没事吧?” 红喜看自家先生绷紧双颊的神情,很严肃又很沉闷,但出于好奇,还是忍不住开口问了声。 “嗯。”红官不知所谓地吭了声,就把目光投向了窗外,车窗掠过的苍翠,在心头泛起久违的生息,但如浮光掠影。 第220章 肺腑 红喜追着红官直奔进连怀居,直觉一定是出了什么大事,否则先生不会这么匆促。 甫一进门就听到了摔烂东西的声音,这是碰上入室抢劫了? 没道理啊,连怀居背后那么多身手了得的特卫,犯不着还要先生亲自过来。 玄关后就见到客厅沙发上坐着冯陈,计承正给他包扎手掌伤口,像是被什么利器划伤,大片鲜红,惹得红喜一阵目瞪口呆。 冯陈一见到红官,噌地站起来,龇着的牙也收了回去,目光瞬时有了神采:“嫂子来啦!” 这个称呼一出,倒是把计承要说的话卡在喉咙里,看向红官的神色都有些变了味。 红官头也不回,将脱下的斗篷塞给了紧跟后头的红喜。 二楼传来响动,他都顾不上应声,就火急火燎上楼去,闪身进了房门。 红喜稀里糊涂地跟着跑上了二楼,正好被出门的褚卫拦下。 “褚哥,这……” 他才被褚卫脸上的一块拳头大小的红肿吸引了注意力,又被房内的咣当巨响惊得一脸懵, 自家先生才跑进去就闹出这么大动静,里头到底发生了什么? “滚啊!” 是连先生的嘶吼声?!! 红喜没等摸清状况,就要往里冲,褚卫一把拎住他后衣领,把他提到一边去。 “褚哥,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尤其是那虚掩的门缝里,泄出了大片狼藉景象,很难不让人遐想。 正当他疑惑探头往里瞧时,韩杨蔫头耷脑地快步走出来,顺手就将门缝拢实,掐断了里边混乱不堪的画面。 “韩医生,我家先生他……” 红喜才要问,韩杨就将两人往楼下轰:“走走走,楼下等去。” 看韩杨下楼来,计承皱眉询问:“就放红官在里边没事?” 刚刚他没拦住红官,也知道拦了没用,索性就等等看。 韩杨摆摆手:“放心,他下不了手。” 都交待了有什么事要心平气和解决,本来情绪焦躁易怒易狂,稍微有点刺激,精神就崩溃了,这才诱发了戒断反应。 别人进去控制,连古可以往死里揍,但红官就是一味药,只会缓解他的痛苦。 一句话,心病还须心药医。 众人在韩杨脸上看到了“靠谱”两字,纷纷松了口气,只有红喜从头蒙到尾。 “所以,连先生到底是怎么了?” 在褚卫闷沉沉的脸上得不到答案,红喜转头看向计承,他担心的还是自家先生的安危。 虽然不清楚连先生的情况,但凭刚刚那声吼,似乎任何一个人进去都可能会被他撕碎。 计承垂头整理药箱,下巴往旁边一指,冯陈接茬,嘿嘿一笑:“也没什么,就是相思病犯了,想你家先生来着。” 其余三人脸上一闪而过的讶异,之后就是心照不宣地点头。 红喜一脸恍然大悟的样,眉头舒展开片刻又聚拢起来:“真有相思病?” 他问的是韩杨,毕竟这里他最大,资历也最深,从医多年,估计什么奇形怪状的疑难杂症都见过了。 韩杨一只手摸着良心,点头解释:“真有,但不叫这个名,现在大多数把它归为精神类疾病。” “那为什么会是……这样的?”红喜瞅了负伤的冯陈褚卫一眼。 相思就相思嘛,昨个儿才见过,犯不着刚分开就打人了啊。 再说,这也不太像连先生会做的事。 韩杨坐下来喝了口茶,仰头轻叹: “相思病起于心,心疲导致心气不继,就会感到心烦意乱,这时候需要肝气来补充,肝气受损后就容易烦怒,就需要肾气来补,肾气流失产生恐惧,那么肺气来补,肺气匮乏了,就会悲忧,就得由脾胃之气来补,从而产生思念,而脾胃之气衰竭,反过来又要心气来补。 心气本来就虚,再这样循环补充,就会引发心痛、肝火、肾虚、肺闷、胃绞痛这一系列问题。” 计承又上了一堂私课,坐在沙发上拄着额听得津津有味,倒是红喜越听眉头皱得越深。 “内脏之气一紊乱,就会影响心脑,轻者抑郁、妄想、癫狂,重者可以致命,比如自伤、自杀等等。” 韩杨正经八百言之凿凿,听得红喜如同开了新窍,扑闪着两颗大眼睛:“原来真有这么严重……” 冯陈眼睛弯了弯:“那是!这病认人,我们进去了不好使,得你家先生进去才行。” 红喜若有所悟:“那要等到什么时候?” 他家先生已经一天一夜没睡觉了。 其余人默契不语,脸上表情各异,却都把目光投到冯陈身上。 冯陈会意一笑,耸耸肩:“那得看他们交流多久了。” 这话音刚落,楼上又传来桌椅摔倒的响动。 红喜霍然转头,又被褚卫按住。 计承也是噌地站起,视线朝楼上一凝,心里默默为红官祈祷了起来。 红官这个细皮嫩肉的,碰上连古那个精致的蛮汉,大有皮开肉绽的可能。 冯陈及时安抚:“听到楼上任何动静都不要惊讶,让他们自己解决去,别人都掺和不了。” 楼下众人自然不知道楼上发生了什么。 一扇门前后,是两番景象。 比之楼下诸位的淡定喝茶,楼上的要“热闹”得多。 第221章 肺腑2 连古的房间原本简洁,多余的家具一件都没有,但现在散落一地的书籍、文件、衣被,东倒西歪的桌椅,碎成渣的玻璃杯,满地的烟蒂,被粗糙拧断的麻绳,斜挂着一个扣的窗帘,斑驳裂纹的玻璃窗上喷溅的血渍……混乱到如同灾难现场。 大概能猜想刚刚经历了一场怎样的殊死挣扎。 红官快速眨了下眼,喉咙被一股浓重的烟味刺激到发痒。 对方答应的不抽烟,一般不会食言,可在戒断反应下,欲望被彻底放纵,他只扫了眼丢了一地的半截烟头,顷刻共情对方克制的痛苦,焦躁、忧虑、烦闷……极其难耐。 脚步还没伸入狼藉,就听到粗暴的一声咆哮从床底下传出。 滚吗?谁爱滚谁滚,总之他不会。 红官快步到床边。 被一张棉被包裹成粽子的人正蜷缩地上瑟瑟发抖,只露出半张惨白的脸,双目低垂,微张的双唇轻颤,神情木然,额前刘海滴着不知是汗是水的液体,额头明显有一块带血的肿块,像是大力撞击产生。 红官一个深呼吸,眨眼间隙,将溢出眼的酸楚憋了回去,衣摆掀到一侧,在连古面前蹲下。 “连古……”他轻呼。 对方没反应,近乎呆滞。 红官沉下心,声音放大:“……看看我!” 伸出去的双手还没碰到他的脸,对方瞳孔散大,乍然跳起,像只暴走的黑豹,脱开厚重的被子,就要往窗口奔去,被猛然反应过来的红官及时拽住手。 触及手的黏腻,让他怔了下。 但他低估了这只黑豹的爆发力,拉住的力道不够大,还被他拖拽失了平衡,险些栽倒。 膝盖为轴转了一圈,红官抽出一脚蹬地,骤然扑上前去,还是差了点,连古已经赤脚踩中了玻璃渣子。 可他像失了痛觉的疯人,完全没有停下来的打算,更不会在意扎心的疼痛,但被双手紧箍着腰身就很不爽。 “放开!放开我!!听到没有?!再不放开,就杀了你!!” 连古使出浑身解数挣扎,脖子上青筋暴起,麻木而狰狞,声声低吼恐吓却不能让身后的人松开手。 “那你本事挺大。”红官不为所动,腰腿一用力,抱着连古就往后掀,直接摔到床上去。 下一秒,踢腾乱蹬的双脚也被紧紧锁住。 “放开啊!!!“连古仰头怒吼,语调中带着哀求,每一声都让红官的手紧一分。 就像搂着个孤独的灵魂,竭尽全力又小心翼翼。 连古的手脚被禁锢,浑身动弹受阻,就紧咬牙关更加用力撑开双肘,遍布手臂上的抓痕因用力而裂开,挣出了道道血痕。 圈住对方腰腹的手感受到了粘稠的湿意,紧接着,扑鼻的血腥味混杂浓重的烟味将红官呛得咳出了声。 已经许久不发作的咳嗽,在这一刻复发了。 想起来是断了两天的药没续上了。 一咳腰就使不上劲,红官胸膛紧挨着连古后背,侧脸也靠了上去,只要手脚还有力,就坚决不让对方行动。 也许是后背的咳嗽太过猛烈,连古的挣扎力度竟渐渐小了下来,被红官胸口的剧烈起伏推动着,溃散的理智也短暂地站住了脚。 他的低吼逐渐变成了呜咽喘息,痉挛也变成了颤抖,意识似有回归清醒的迹象,偏偏他最害怕的一幕还是发生了。 红官的咳嗽渐息,转为了闷咳。 连古双目被眼前的画面姿势狠狠烫了下,更被自己这么狼狈不堪的一面刺激到心头战栗。 红官脸色稍稍退了红,双手收束的力道松了些, 在闷咳声中开了口:“没关系……” 在我面前,不算丢人。 身不由己,不必自惭形秽。 连古心间微怔,张了张口,似乎失了声,一个字都蹦不出。 两人就这么一前一后紧抱着。 片刻后,红官终于停止了咳嗽,也脱力了,放开了锁住他的双脚,但没有松手,脸还蹭了蹭他的后背。 “你这颗脑袋是用来谋大事的,不是用来撞的,这双手是用来保护自己的,不是用来自残的,要是控制不住,打砸发泄随意,就是不要用这样的方式伤害自己……我心疼。” 红官温声细语,可能是刚咳完,说话没什么气力,但听在连古耳朵里掷地有声,尤其是后面三个字。 后背还在隐隐发颤,被红官搂得紧,连古的呼吸稍显急促。 “早上那些话虽然是我的心里话,错在语气不该那么重,更不该在你状态不好时清算过去,来的路上我深刻反省了,以后有话会好好说……对不起……可我还是需要你的配合,可以吗?” 被七情六欲熏陶出的理性,常常能在感性漫溢时及时收住情绪,又在独处时释放。 连古身上卸了劲,一动不动,许久才漏出一声叹息:“……嗯。” “那你答应我的事,还作数吗?” “……不抽烟了……”连古满怀愧疚,在红官松劲时曲肘握住他的手。 “这件事我没约束你,也没放心上。我说的是伤害你自己的事。” 红官抱着他都不敢动,生怕一动就能让他伤口再次崩裂。 连古哽了下,他无法忍受自己变成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也无法承受不省人事时犯下罪孽的后果,只有不断用疼痛刺激自己,逼迫自己清醒,以此获得一丝安全感。 可疼痛也会使人麻木,麻木过后就再次陷入混沌的迷乱中,无休止的。 “放心,我不会让你一个人独处,也不会放任你做傻事。” 就算无法感同身受,非要一个人走夜路去淌泥泞,惹一身黑污,也会有人等在路的尽头,为你执灯。 所以,我来陪你闯过这个难关。 连古微微闭上眼,再次睁开,霍然转身抱住了红官。 他这一身连自己都恶心的血污,难得有人不嫌弃,还视若珍宝,他定当拿命回护。 不管重来几遍,从始至终,不曾变过。 “红官……你给我点时间……元宵后,等我调查清楚了,我会把万家的事告诉你……” 连古的声音沙哑,干涩的喉咙吞津都痛,不知缓了多久才把这句话说清。 这湿漉漉的一身有些冰凉,红官想挣脱开去,又被拥紧了,只好埋头靠着肩颈。 “我想参与调查的过程。” “……对不起,不能。” 第222章 入局 过了小半天,楼上那两位始终没露面,韩杨和褚卫被一通电话叫了上去,该收拾的收拾,该包扎的包扎。 可惜了红先生的云锦长衫,精美的绣工沾上了少爷的血渍,也只能烧了。褚卫摇头心想。 年初一晚上,大伙儿在连怀居补上了一顿年夜饭。 饭后,冯陈叫嚷着腰酸背痛,要医生们给推拿一下,这口一开,所有人都眼巴巴望着韩杨和计承。 连怀居就一个老中医,计承很快将自己择出去。 就说年初一也没得放假吧。韩杨腹诽。 左右也算赋闲在家,韩杨拿出了舍我其谁的觉悟,领着嗷嗷待哺的那几位去了他的针灸推拿室,上了一堂免费的推拿课。 不出所料,很快,里边传出了杀猪般的惨叫声。 估计某位医生公报私仇了。 秉着大无畏的精神,举着“有福同享”的旗帜,冯陈决定让自家老大也享受享受,于是将毕生所学倾囊相授,让红官披挂上阵。 但谁知杀猪般的叫声还能变调呢。 里头那位大佬欲仙欲死了吧。 冯陈翘着二郎腿,看书为名脑补了一出活春宫,也不知这位关煞将的手法有多刁钻。 咬碎了第三根棒棒糖后,褚卫来拎人了。 冯陈虽不情愿,却还是得顾着点黑脸大哥的面子,意犹未尽地将那本扉页都没翻过的书放下,唉声叹气地跟着人家下了楼。 “我轻点?”红官两手掐着连古的腰,大拇指向后分别按在腰眼处,用力挤压并旋转。 “不、不用,刚好……”连古趴在软枕上,腰眼火辣辣的疼,酸胀感蔓延整个腰部,看来是腰肌过度劳损了。 “但你……”为什么要发出那样的声音? 红官欲言又止。 对方肩宽背阔,腰部紧致结实,力量感十足的肌肉线条又很流畅,手感特别舒服,这是多少男人女人梦寐以求的身材,很难不让人想他到底有没有去高级会所给人按过。 连古闷声一笑,将下巴磕在手臂上,一脸惬意:“红先生的力道拿捏得不错,等会换我来给您揉揉。” 红官轻扯嘴角:“大可不必。” 他将两手搓热,重叠放于连古腰椎正中位置,上下推搓。 “……这个姿势不对。”连古腰间的热胀感明显,却还是违心出声打断了他的动作。 “怎么不对?”他明明依样画葫芦,学习能力又强,完美复制了一整套推拿动作。 但毕竟是现学现卖,被对方这么一说,就陷入了自我怀疑中。 不料被翻身起来的连古压在了身下。 “我给你示范一下。”连古如法炮制给他推拿。 “怎么就不对……”红官才出口,就意识到了什么,人家是直接坐臀上给他推腰,确实不同。 腰脸一热,就不想争辩了。 “舒服吗?”连古揣着一脸正经问。 红官闷头吭声,对方的力道适中,柔中带股劲,确实缓解了近日劳累的酸痛,身心十分舒畅。 但就“舒服”两字,应不出来。 “连先生这技术不去开个推拿店,可惜了。” “那可能要倒闭。” “也不用这么没自信。” “只招呼一个人的店,您说呢。” 红官抿嘴一笑:“所以说,可惜了。” “腿脚还酸痛吗?”连古两手中指点按着红官两腿膝关节后侧,轻声问。 一阵酸、麻、胀相继袭来,红官倒抽了一口凉气:“好很多了,还是您的神丹妙药管用。” 连古沉吟了下:“明天让韩医生再看看怎么调理。” 地下室的韩杨结结实实打了个喷嚏,顿感脖子凉飕飕的,就立马给自己推了下风池穴。 “说正经的。”红官起身调整了下坐姿,收敛了笑容。 连古眉头一皱:“刚刚不正经吗?” 红官才扣上领扣,就哑然失笑,偏偏他又问得那么认真。 “黑蜂见过花姐了。”他本来打电话给褚卫,要说的就是这事,一来二去耽搁到现在才幡然想起。 虽说这话题岔得离谱,但连古立马就进入了状态。 “什么时候?” 红官眉心一蹙,看来连古真不知道这事。 那凶险程度几乎可以预见。 “就在沈大公子被绑架期间。” 两人相对而坐,都曲起一只膝盖搂在臂弯处,十分轻松的姿势,话题却异常严肃。 连古垂眸沉默,像是被突如其来的变故打乱了原定计划,正在思索应对之策。 “这么一来,花姐已经知道你的身份,你不能再以黑蜂的名义去接近他们了。” 以免被老首那群人设局“请君入瓮”。 对于沈时传达的话,连古不信,但对方传达的对象是红官,他就信了。 而红官的担心也不无道理,但谁又比他更了解在黑道里浸染多年的人性? 只见他摇了摇头,黑眸深沉慧黠:“花姐能混到今天这个地步,绝对不是听风就是雨的人,她有自己的判断。” 换句话说,花姐谁都不信。 这确实是混黑道的保命要则。 红官双眼倏忽一亮:“所以展会那次,她也只是来确认?” 他的思维向来敏捷,几乎在听到花姐消息的那一瞬,就锁定了她最近的一次行动。 任何行动都有目的性,花姐这个老江湖更不例外。 连古手肘拄膝盖抵着额头,拇指和食指轻捻挠了下眼尾,就像虚扶了下眼镜。 可他本来不近视,想必是伪装久了,有了些肌肉记忆。 他突然自哂一笑,红官不解:“怎么了?不对?” 连古摇摇头,脸上延续着笑容,笑意却大有不同,黑亮的眸子扫量了下红官:“因为你常穿着长衫,所以被人称为‘长衫先生’,长衫就是你身份一个标识。” 红官眨了眨眼:“所以?” “那些认识我的人知道我和关煞将走得近,只要我随意指认一个穿长衫的人就是长衫先生,你猜那些没见过本尊的人信不信?” ”……但这毕竟不同,花姐见过黑蜂,而且他们关系不浅。” “那我问你,黑蜂和我,别人能轻易辨别吗?”连古盯着他看。 红官琢磨着他话里的意思,摇了摇头。 连古再出声嗓音就带笑:“恐怕除了你。” 但这就够了。 “嗯,然后呢?”红官还是很认真的样,说不定对方也有深入交流过呢。 “一个人入戏太深,想要出戏并不容易。” 红官恍然大悟:“所以黑蜂模仿你久了,举手投足不经意间就会有你的影子,连他自己都分辨不清?” 连古点点头。 “黑蜂要是直接向花姐亮明身份呢?” 他不至于蠢到连证明自己都没办法。 “越是急于向对方证实,就越容易露出破绽,也越容易引起对方怀疑,花姐这个人机警老练,不会轻易听信任何一方的说辞,她会继续怀疑,继续试探,到时就看谁的面具戴得久了。” 第223章 入局2 连古还会北上,和那群暗夜浮头的杂碎继续纠缠。 要探深渊的深浅,只有迈进去脚才能知道,一只脚不行,那就两只脚,而红官只能站在深渊口凝视着。 用连古的话讲,自己就站在明暗交界点,只要回头就能看到黑暗,但极黑之地就必须彻底埋入黑暗里才能触及。 但红官是“局外人”,即使没办法做到纤尘不染,也尽可能保留随时抽离的实力和本事。 万一有什么不测,还能期望有一只手可以将他带出深渊。 这是连古最后说服红官的理由,他需要有个清醒的、干净的人来渡他。 但红官清醒明白,他已然在“局”中,只有破局了,才能自渡渡他。 在他的世界,人不是非黑即白,还有灰,或许连古就是那一类灰色的人,在黑白之间穿梭。 他做不到独善其身,也保证不了全身而退,至少有一点可以肯定,他不会让连古独自深陷泥潭,被黑荼毒。 眼下最关键的,还是要顺利度过戒断反应期。 年初七前,红官推掉所有的行程,将咨询闯关的一律往后排,天王老子来了都只能等。 昨晚,连古的戒断反应又发作了,连怀居上下又忙了一通,最后还是红官陪着他在地下格斗训练场打了“通宵拳击”。 原先计划用车轮战来消耗连古的体能,直接将他累垮,但没想到,真正打起来,还是红官能打持久战。 看似病弱,实则强悍,举止风雅,交起手来十分利落,冯陈褚卫再次对这位关煞将刮目相看。 冯陈称赞:“不愧是老大相中的人!” 褚卫点头:“嗯。” 红官明白得很,哪是他们技不如人,分明是某人看菜下单、挑人办事,遇着冯陈褚卫就是暴风发泄,虽说都是赤手空拳,但谁能受得了公牛拱人? 仅存的一丝理智还是留给了他。 正当冯陈褚卫鼻青脸肿的惺惺相惜搀扶着下场,准备再叫几个特卫过来撑场时,回头看这两位大佬扭打在一块的气氛有些微妙,怎么打着打着滚到了地上纠缠起来了呢? 可当事人却不这么认为,至少红官觉得他是在绞着连古的腿,谁知连古还能攀腿而上,直接骑他跨上扑身就开始撕咬了呢? 是真的撕咬。 对方撕扯着他的衣服,又咬他的肩头和嘴唇。 红官惊窘大喘,想叫人将兽性大发的连古拉开,谁又知冯陈褚卫早已溜之大吉,一眼望去整个格斗场空荡荡的只剩他俩? 刚刚的对练给了他们错觉,认为他一个人就能完全控制得住发狂的连古。 谁又能保证有控制的先例,就不会有失控的先例? “你给我起来!”红官抓着他胳膊就要奋力掀开,却被连古反手一压,直接扣到头顶上。 这个熟悉的动作,瞬间让他神经紧绷,脑海中不时浮现计承的话—— “毒品会通过毒性作用向大脑传递兴奋,让人生理欲望变得很旺盛,甚至接连几天都保持亢奋状态,人体原有的平衡机制被打断,可能会出现精神和行为失控。” “也就是说,为了满足这种畸形需求和弥补这种极度空虚,很多吸毒者会出现淫乱现象。” 淫乱……红官心下一慌,就想变招将他制住,但当看到身上的人顶着一张大汗淋漓的脸时,他忘了动作。 没有哪个瘾君子能仅凭意志力,成功度过戒断反应期,他们生命里仅剩的快乐就是吸食的那几个小时,除此之外,都是痛苦。 毒品剥夺人生自由是登峰造极的,带来的痛苦是空前绝后的,何况是被迫吸食的这一类人,他们要承受的身体、精神和心理的折磨难以想象。 红官一闭上眼就能想到这些,心头五味杂陈。 那双黑得透亮的眸子在震颤中眨了眨眼,血丝斑驳了眼球,应该是出现了视物模糊,嘴唇张翕间,对性的渴求呼之欲出。 红官敛着的一口气松了,手挣扎到一半也卸了劲。 去特么的羞耻心! 他要成全对方的“自由”! 哪怕是意识迷乱下的“放纵”! 因看不清身下的人,连古甩了甩脑袋,汗珠子飞洒,热意四溅。 同是大汗淋漓,红官热得满脸通红,而连古却挂在他身上颤栗着,一个劲地蹭着他的体温。 这是出现畏寒眩晕了…… 红官挣脱开手去搂住他,口中呢喃:“抱紧我就不冷了。” …… 等再次醒来,他已经躺在了床上,昨晚也不知怎么回的房。 记忆短暂的空白了部分,却被爬满全身的熟悉痛感,唤醒了脑海里的羞耻画面。 “啧……”红官手背捂着眼,不堪回首地嘟哝了句,“跟狗一样。” 事实上,更像释放野性与霸道的狼—— 狼用它那强悍的体格,贪婪地索取舔舐,企图征服爪下的猎物,狂躁、激愤、嗜血……猎物越是反抗逃走,它越是兴奋,用狠辣的双眼威慑,用有力的四肢控制,再伏低身体后弓背,发出猛烈的追击…… 而他怕是后边精力耗尽撑不住了,才模糊了记忆…… 计承说得没错,精神和行为的失控真的很可怕,更可怕的是,那人丝毫没有感觉到疲惫,反而像满血复活的战士,折腾一宿还能起早跑到训练场折磨人去。 连冯陈褚卫都得休整,而他实在精力充沛到吓人,一口气抽查了所有的训练项目,中午回来后又积极地开了个远程会议,落实年度规划。 合上电脑那刻,连古满脑子回荡着红官昨晚的声音,越想越焦躁,甚至都不敢回房。 咕咚咕咚喝了一大杯水,依然难解口干舌燥。 察觉出自己的躁动难安,是因戒断反应带来的欲求不满,而心烦意乱,则是来自泄欲后的难堪与羞恼,连古愤恨又自责。 昨晚难以启齿的那一出,堪比禽兽发情,一股子难以名状的怅然始终萦绕在心,他愧对红官。 摘掉了耳机,揉了揉眉心,连古颓然地靠着座椅,目光却灼灼地盯着斜前方那扇房门。 好在褚卫及时出声打断了他浮动的心思:“少爷,北城传来最新消息。” 连古游离的思绪还没归拢,有些茫然地看向褚卫,目光微滞,似乎在想对方的鼻梁上为什么贴着胶布。 “……需要老韩过来一趟吗?”褚卫说话间已经掏出了手机。 “不用……”连古反应过来了,头有点疼,“什么事?” 褚卫调出了平板电脑里的一则消息,消息经过加密,破译出来就是:血雀失踪。 连古眸光一凝,随即皱了眉。 褚卫:“是鬼手通过暗网传来的消息。” 鼹鼠行动不出一周,北城的黑灰产落网了一半,暗网里关于鼹鼠的悬赏又上了一级,满星级别的悬赏,是人都会挤破头颅去争去抢。 与此同时,暗网里还流传出悦王休闲会所被清查的画面,其中,那抹在镜头前一闪而过的艳丽红裙引起了暗网黑爪的追踪。 有人认出红裙主人就是鼹鼠组织的一员,也就是被称为黑道圣女的血雀。 紧随其后的是,血雀被人肉搜索,更有模拟画像师将血雀的容貌画出来,并以竞拍形式发布在暗网上拍卖,价高者得。 连古:“血雀行动向来隐蔽,怎么会突然被拍到?” “视频就是从悦王休闲会所流出。” 连古手中的钢笔顿了顿桌面,脑袋片刻短路:“悦王背后的势力是……” “老首组织。” “老首……”连古沉吟了下,“悦王对老首来说,相当于头发丝于人体,可有可无,不会耗费多大的心力去管控,更不会提前布置隐秘摄像头,查了就查了,对他影响不大,甚至有可能是充当炮灰的角色。” 那种情色交易场所,摄像无处不在,以便录制淫秽视频再流传售卖,但血雀在行动前早已将监控录像室控制,再检查了所有偷拍设备,不可能还存在被偷拍的机会。 何况偷拍的角度那么光明正大。 褚卫的视线从平板电脑上移开:“您是说,这视频不是老首的人流出?” 连古不置可否,至少目的性不会太强,而且以老首的做派,有蛋糕一定会独吞,而不会分享出来。 “竞拍价现在是什么情况?”连古背着光,拄着额头,眉眼一片阴霾。 褚卫刷新了下悬赏网页:“三千万。” 血雀的悬赏金额高达九千万,是有人愿意花三千万来搏个九千万。 “竞拍者匿名,老首组织和黑蜂组织应该暂未参与竞拍。” “暂未?”连古抬眼,“你是觉得他们一定会参与进来,现在只是在观望?” 褚卫一愣,没想到他会反问,随后点头。 连古摇摇头:“独角戏没看头,参与的人越多越好,但少了重要角色,光有配角不够看。” “少爷的意思是……”褚卫脑袋一阵峰回路转后豁然开朗,“鼹鼠没有动作,所以他们不会参与进来?” 血雀失踪,组织理应有所行动,按兵不动证明消息不可靠,那些起哄挤进去的人,最终一杯羹都分不到。 连古若有所思,手中的动作也停了下来,坚毅的眉梢眼角显出了些疲态。 也许沉默的时间过长,褚卫皱了皱眉,但没有打断他的思绪。 三分钟后,连古终于动了动嘴唇,褚卫紧绷的双肩也悄然松懈了。 只听连古“唔”了声,手中的钢笔又灵活转动起来,突然侧头看褚卫:“如果你是他们,你会怎么做?” 这已经不是连古第一次询问褚卫的看法,他想的总是差点,却还是会坦率说出自己的看法。 “等鼹鼠行动了再行动。” 连古点点头:“的确应该这样,那你觉得我们该不该有所行动?” 褚卫微感诧异,难道血雀失踪了,鼹鼠不该有所行动? “我知道你疑惑什么,血雀是我们组织的一员,失踪了当然要尽快采取行动找回来。” 这事毋庸置疑。 “只是……”他话锋一转,连带着神情都变得莫测起来,“不仅要找,还要大张旗鼓地找。” “?”褚卫差点转不过来,对上连古那双深邃透光的眼,像是被突然点醒了般,茅塞顿开了。 “欲盖弥彰,大张旗鼓反而能够混淆视听!” 身经百炼的组织会闻风而动,但自诩上位者习惯于作壁上观,他们会掂量会盘算,会揣摩事态与人心。 如果鼹鼠为了不引起怀疑,完全不参与竞拍,而在暗地里行动,反而会变相承认血雀失踪的事实。 相反,鼹鼠行动众所周知,就会让那些狡猾的组织怀疑——鼹鼠是在耍心眼,掩护真正的血雀。 若有若无的笑意在含义不明的眼神中泛开,连古轻声吩咐:“黑白两道都得找,动静越大越好,另外时刻留意竞拍价,但凡有人出价,就以鼹鼠的名义更高价拍下,还有……” 他顿了下,目光又游离回那扇门:“约见那个模拟画像师,以鼹鼠的名义下帖。” 这样一来,不仅能快速找到血雀,还能让血雀失踪一事变得扑朔迷离、真假难辨…… 浴室里的红官,在滚烟飘荡的淋浴头下冲刷着身体,那原本遍布各种伤痕的身体,在热水冲激下,加速了血液流动,红了一整片胸膛,渗出的血很快被水流冲走,只剩下浑身灼痛。 他咬着牙难耐地撑着玻璃隔断,还是高估了自己的承受能力,直到现在双腿还在打颤。 身体的折磨倒是其次,偏偏红福刚才的来电证实了自己的推断,心上的芥蒂才让他犯堵。 红官的回笼觉睡到自然醒,醒来已经到了中午,来电信息一查,几个未接电话都是福叔打来的。 回电才知道红福已经查到了上次车祸的肇事者。 那次让他犯下腿疾,险些丧命的车祸,真是万家人主使的。 而连古一开始就知道却从不提及,原来真的是那个万家! 但万家为什么平白无故针对他? 如果万家针对的是连古,他的身边人都会遭殃的话,那时的他都压根不认识连古。 还是说,万家的目的根本就是他,而因为他的事,连古才和万家闹掰? 不管怎么样,他遭罪了,福叔也遭罪了,这就是事实! 不论连古在其中充当了什么角色,他和万家的梁子也算是彻底结下了! 第224章 意图 “红官……” 连古的声音突然传进浴室,红官在淋浴声中停止了动作,淡淡皱起了眉,直到声音再次响起,他才确定不是出现了幻听。 “……我能进来吗?” 声音听着疲惫又沙哑,还隐隐透着些许忐忑。 被水淋得微阖的眼眸,一瞬闪过复杂的光,红官向后摸了把湿漉漉的头发,脸上不断滚落水珠,出口直接得有些伤人: “还想再来一次吗?”脱口的语气竟有几分凉薄,又有点矜情作态。 一个不知是被强行牵扯进局的局外人,还是始终游离在外的局内人,身心遭受重创后还要被以保护为名蒙在鼓里,心头又堵又空,失衡了,所以发泄了情绪。 外边瞬间没了声音。 红官懊恼地闭上了眼,后悔嘴快了。 他清楚知道,连古的行为不受自我控制,所以他丝毫没有怨恨,就算连古再次发作,他仍心甘情愿献出自己,哪怕伤痕累累。 人总该为“伟大的爱”献出点真诚。 红官无声一哂,现在居然有些翻脸不认人了。 浴室的门隔音效果算好,可贴着门说话的声音依稀能传进来。 关了水,他才捕捉到三个字:“对不起……” 沉默过后,等来的就是一句无关痛痒的道歉。 但他听着,全身莫名火辣辣的疼。 反应很实诚,顷刻将早已平息的欲火点燃,实在没出息。 顺手拉了条干毛巾擦头发,又是烦躁又是无奈地长叹了声,也不知道自己在别扭什么。 不是难为情,而是郁闷闹心。 明明真相就在眼前,触手可及偏偏又捉摸不到,绞尽脑汁、费尽心力,其实只需要某人张张嘴而已。 所以到底是谁在别扭? 车祸那件事一直压在心里,最初以为连古是同伙,后来发现他并不知情,可闭口不提就让他多了个心眼,让福叔暗中调查这件事,但一直未果。 直到连古对万家闪烁其词,结合过往经历,他大概将车祸主谋代入万家调查,没想到真的套中了。 万家究竟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连古需要这么小心翼翼? 那个让连古慎之又慎的人,是赋闲在家的万重山,还是万幸竹的哥哥万象?还是说另有其人? 上回万幸竹上门来,就为他哥的事道歉,所以万象和连古到底有什么过节…… 回想起来,他还亲自去了趟万家,在万家人看来或许就像待宰的羔羊,十分可笑。 浴室有面壁挂的防潮镜子,蒙不上水雾,红官身上的痕迹一览无遗。 手指指腹捻了下白皙光滑的锁骨,那枚咬痕周边泛着红晕,竟然还有些疼。 往浴室门瞥了眼,确实看不到什么人影,心底长舒了口气,有点像懦弱的胆小鬼。 避而不见并非缓解尴尬,而是想尽快自我消化情绪,拔除心头芥蒂。 抬胳膊穿衣的动作,都能拉扯到肌肉酸痛,应该是昨晚掐得过猛了些,手臂的淤青依稀可见。 身上散发的热气熏得脸红耳热,他又不耐烦轻啧了声,话说跟一个病人置气什么呢? 几个呼吸后,穿上打底衣服,头发都没擦干就开了门,但门外一个人都没有,心间竟然还隐隐失落起来。 旁边的置物柜上多了一个器械托盘,上面放了消毒液、药膏、棉签、药棉和镊子。 原来是想替他上药。 目光在器械托盘上滞留了片刻,眼底忽然泛起一丝热潮。 空气有些窒闷,窗外竟是一片阴沉沉,难怪十分压抑,明明昨天还晴朗。 说变就变,比之心情,天气也不遑多让。 打开信息,发现多了一个未接电话,通常陌生来电,他都不会回电,摁了一串熟悉的号码,纠结拨通的间隙就来了条信息。 号码长到像骚扰信息,如果不是显现的那几个字,他压根不会点开来看。 【关煞将还是这么冷漠啊,连电话都不接了,是在忙着给灾星戒毒吗】 那字里行间泄出的快意,都快溢出屏幕了。 那副小人得志的丑恶嘴脸,光是想想就恶心了,像是有无数蛆在身上扭动着,但又甩不掉。 隔着屏幕,他都想碾死这只臭蛆。 他只当垃圾信息处理,加入了黑名单,不想花太多精力在这只蛆身上。 但这只蛆似乎无孔不入,很快又换了另外的号码发过来。 【看您还是在意的嘛。理解您现在的精力有限,毕竟那可是比黑市里流通的强劲了好几倍的毒,死是死不了了,倒是能让脑袋走钢丝,我是不是很体贴啊红先生】 对方是怎么发送带有语气的文字? 隔空叫嚣,很幼稚的行为。 红官翻了个白眼,懒得理会了,没想到对方又得寸进尺了。 【看来关煞将也不免于俗,有了爱情,倒是把解家的事忘得一干二净了,连最近一批重货要进港都不知道啊】 信息满含讥诮,明知是激将法,红官仍旧无法忽视。 关键是提到了解家。 解家有重货要进港,连古也不知道? 要么解家瞒天过海,连家毫无察觉,要么就是黑蜂的凭空捏造,但对方能发来消息,就不怕他去核实了。 又或许…… 红官拧眉思索,片刻之间,消息接二连三地来。 【我相信您对那批重货很感兴趣】 【我可是很期待和先生您再见一面啊】 【红先生不用担心,我对您向来没有恶意,再说了,谁敢得罪鼎鼎大名的关煞将啊,我可不想成为全民公敌】 【如果先生肯赏脸一聚,那么老地方见吧】 【说不定就能解决先生多日以来的困扰呢】 红官边擦头发边看黑蜂的消息轰炸,渐觉荒唐可笑,就像看个跳梁小丑在演着一出尴尬又滑稽的独角戏。 老地方……谁特么跟他有老地方。 再诚恳的人都有谎言,何况是那个阴损诡诈的小人? 黑蜂的话,要是全信,就真的被拿捏住了,他自然会去核实,如果确有其事,黑蜂透露给他的目的又是什么? 明明对方还和解家合作…… 是要坐山观虎斗?坐收渔翁之利?还是借刀杀人? 黑蜂太知道怎么鼓动一个人的心,他的消息没必要再看了,索性关机。 吹干头发,穿好衣服到楼下就碰见刚从厨房出来的褚卫。 红官:“……” 他还是第一次看到褚卫穿着围裙,有些串戏。 “红先生,少爷交代煮些羹汤,您先坐会儿,很快好了。” 他没太留意褚卫讲什么,目光四处扫扫,并没有见到连古的身影。 从褚卫口中得知连古在射击训练场时,蜷在衣袖里的手指微微松开了。 也是,如果连古再次发作了,褚卫不可能还若无其事地在这里煮汤。 是他太草木皆兵了。 没有多逗留,他转身就往地下靶场的方向去。 靶场开启了移动靶射击,十数声枪响后,地上满是弹壳。 连古的实弹射击三秒内10发子弹,命中率百分百,中间还换了一次武器。 真正到近距离交锋,往往0.5秒内决定生死,所以连古对自己有更高要求。 红官没有出声打扰,只是静静地斜倚在休息区门旁观赏着他那一流干练的身手。 就算有再挑剔的眼光,也会被他那英姿折服。 察觉到角落里突兀的白,连古停止了射击,摘下耳罩和护目镜,手枪里卸了剩余子弹,向红官这边走来。 再面对连古,他已经调整好了所有情绪。 自己也曾是病人,对方对他的态度,连吹毛求疵的计承都挑不出毛病,凭什么到了他这儿就得掺杂别的什么东西? 红官扪心自问,一码归一码,刚刚的态度过头了。 连古的气色算不上好,甚至还透着病气,看着红官,足足三分钟后,才把敛着的眉头舒展开,勉强拉起嘴角来:“怎么突然下来了?” 红官不再纠结抱着的手臂滑了下来:“想来看看你,顺便问你件事。” 两人都默契不谈昨晚的事。 连古给他倒了杯水,休息区的沙发并排坐下。 没有靠得太近,突然客气得有些生疏。 正眼也只匆匆瞥了红官几下,其余都是侧脸对着他,手中搓着盛满热水的杯子,欲言又止。 仿佛和刚刚那个射击的不是同一个人。 红官看他这副心怀愧疚的可怜模样,突然就起了坏心思。 “连先生……”他这声称呼不咸不淡,目光紧盯着连古不放。 连古动作一顿,突然挺了下背,即使视线并没有偏过来。 “连先生……”红官再次叫他就上手了,单手掐住他脸颊,骨节有力,直接将他的脸掰正过来,迫使与他对视。 “提上裤子就不认账了?”话中难掩轻笑。 这下连古没有一丝回避与反抗,只是皱眉睁眼,似要否认,下一秒,微张的双唇就被赌气封住。 呼吸一窒,被温柔碾过的嘴唇轻颤,刺痛过后,腥香在口腔里弥漫开来。 咸腥的血沾上了他的唇,红官轻轻一舔嘴角,语气变得轻柔:“这是惩罚。” 勾住他后颈的手松开了,某人还在怔愣中,红官面上淡淡的:“不是还说要处理伤口,转眼就跑这里来宣泄情绪?” 连古咽了咽口水,动了动有些火辣的唇,眉眼间的阴霾扫清了,瞬间放松了全身肌肉。 没等他开口解释,红官就自然地转换了话题:“我想问你的是,解家最近有没有什么大动作?” 连古这才从刚刚那一吻中分出心神,目光从红官微抿的薄唇处收回:“没有。” 几乎不带半点思索。 红官似乎不太相信地瞅着他,但他脸上的真诚难以分辨真假。 并不是在这个节骨眼上拿他和黑蜂做比对,在他们之间,红官毫不迟疑选择相信连古。 而是,连古惯于隐藏事实真相,他说的“没有”或许另有隐情。 也许红官洞察般的凝视让他难以忽视,连古笃定的神情有些垮,“心虚”逐渐显现出来。 红官没打算隐瞒,直接透了底:“黑蜂给我发骚扰信息了,说解家最近有批重货要进港,我信不过他,所以来找你核实了。” 我现在心平气和跟你商量说正事,只要你一句真话。 某一瞬,他突然觉得假使连古撒了谎,他也能平静以对。 也不知是受他情绪影响,还是被话语中提到的人刺激到,连古绷紧了脸颊吐了几个字。 “别信他的话。” 倒是十分果断。 “所以他这是在请君入瓮?”红官继续问。 连古罕见的在他面前沉思许久,像是在揣度黑蜂那个变态的用意,又像在权衡道出真相的利弊。 红官也极有耐心等他作答。 沉默了阵,连古竟开口问他要手机,也不知道在上面设置了什么。 “你不会再收到什么骚扰信息了。” 红官点点头,收回了手机。 在这之后,他的表情明显轻松了些。 “他说的事是真的,但意图是假的。”连古终于说回了正题。 红官微顿后问:“所以解家真有重货进港?” 连古点点头,又摇摇头:“还记不记得解家的货在码头被抢那次?” 红官当然记得,他们那次还交了手,最后冲出了重围。 等等!他好像反应过来了。 “你是说……解家在自导自演?” “不完全是,我们早收到消息,确实有重货进港,但只是普通的生产器械。” 所以他才没提这事。 那么话题的重点就落在了黑蜂的目的上。 “他散布这个消息给你,是想以此约见你不假,但我猜他的真实目的并不是这样。” 红官沉下心来想了想,直到连古再给他续了温水。 “你是不是知道什么?” 连古对上他力图探索的目光,在沉默中点了点头。 红官皱着眉:“很棘手?” “也不是。”连古叹了口气,“他的直接目的或许就是想让你来找我核实,好让我将调查重心放在南湾旧码头上……” 红官听出了混淆视听的声东击西:“实际上?” “实际上……是为了掩饰解家的另一举动。” “是什么?”红官有些着急。 “一批军火器械亟待运往北城。” 果然!黑蜂从来只做一石二鸟的事。 南城做些看似正经的生意,把危险的、涉黑的转移到那个乌漆麻黑的地方继续经营,这就是解家! 涉及北城,难怪连古有心相瞒,这也更加坚定了他要去北城的决心。 第225章 误导 再次来到南湾旧码头,是年初五的凌晨两点。 依旧是西区的废弃老船厂。 “还请先生带上伞,外边下雨了。” 黑蜂和气地送上自认为体贴的嘱咐,通知到位他就满意地挂了电话。 红官独自驱车赶往指定位置赴约。 为了消除困倦,他一路上收听着凌晨电台,听来听去都是些情感节目,渐觉乏味。 新年伊始,并没有什么大事件发生,新闻广播都是些家庭团聚的温馨报道,对他这个跟原生家庭决裂的人来说,根本无法共情,从前有些不齿,现在更多的是不痛不痒。 反倒是情感电台在这个清冷孤独的深夜,慰情聊胜于无。 这个世道妖魔相、衰者相、邪乱相,众生怪相,听听电台也是多数成年人对抗时代症候的一种选择。 开车偶尔听听车载广播,只为获取外界更多信息,红官向来专注内容不听声音。 车窗上裹着一层水雾,红官开了道窗缝,泄进的潮湿空气十分清冷,没过多久他又摇起了车窗。 在静谧的空间里,感官被放大了好几倍,尤其是声音,他竟然觉得这些电台主播都没有连古温沉的嗓音好听。 虽然他不是声控,也或多或少带了些情感滤镜,但不否认连古正经起来的播音腔确实让人舒服。 这么想着,他居然想打电话给连古,听听对方的声音。 心头才浮起的悸动,很快被迎窗拍打的雨滴掐断了。 越靠近码头的雨下得越密,像在眼前织了一道雨帘,帘后景象朦朦胧胧,海天彻底模糊了界线。 南湾旧码头的忙碌十年如一日,进出港装卸货热火朝天进行着,即使是在阴雨连绵的凌晨。 车子绕过码头,停在了拱形雨廊里。 红官抓起后座的一把长柄黑伞下了车,迎面扑来的风带着潮湿海腥味,冰凉透彻,猝不及防地让他打了个哆嗦,不禁握紧了手中微微晃动的伞。 几个月前,废旧老船厂的一艘游轮炸了,出于安全考虑,船厂被围蔽了起来。 围栏铁皮在风雨中无规则摆动,发出了唰啦哐当的声响,又夹杂着呜咽风声,像调皮孩子的烦人聒噪,又像年迈老头的咳嗽喘息。 听着都不舒服。 自认为熟门熟路的红官在下车那一瞬,也有些犯迷糊,踌躇了片刻,借着附近码头的照明灯,才勉强看清了路标指示。 废弃的老船厂没有多少照明设施,也就在几个出入口的地方安装了几盏,根本看不清里头的景象。 下车的地方在船厂的偏侧,用的是铁丝网围栏,围栏门用铁链绕了几圈上了锁。 红官不想绕远去正门,免得耽搁时间,抬头看了眼铁丝网高度,后退了几步,一个助跑轻松地攀跃了上去,甫一落地就溅了一脚泥水。 还好穿的不是长衫,而是一套连身扎腰的简约工装内搭高领针织,套的是长筒皮靴,这才不会湿到里边去。 要不是特殊情况,他压根不会是这种装扮出门,总该要进退自如,虽然短打也好,但不方便携带东西。 红官几乎在船厂里摸黑绕了一圈,才找到目标游轮——极夜蓝光号。 极夜蓝光曾是海上精灵,从投入使用到退出航海舞台,风光了近十年。 剿匪除恶期间,极夜蓝光专门装载军火器械,为军政运输提供了强有力保障。 不幸的是,在一次避开海盗追击时触了礁,部分船体沉没,打捞回来缝缝补补,时隔五年再次起航还是被洗劫一空,自此失了宠,最终也只能停泊在南湾旧码头被风雨侵袭、被太阳炙烤,成为历史的见证。 红官在进入船厂后,才收到黑蜂发来的详细地址,不得不说,有了上次的教训,对方变得聪明谨慎多了。 对付这么一只躲在黑暗中的毒蜂,没有随时被蛰的觉悟就不会轻易送上门来。 黑蜂这人既谨慎又嚣张,几个月前的皇冠号游轮被炸成了两节,几个月后在又船厂里找了一艘替补,真是灯下黑。 红官不禁有些佩服,他到底是怎么活跃在海警的眼皮底下,甚至是避开连家的眼线? 极夜蓝光号游轮体型巨大,远远看就像一匹钢铁骏马,又像横搁浅滩的凶猛鲨鱼鳍。 只是属于它的时代早已过去,辉煌过后终将落幕。 船体遍布的各种深浅伤痕与锈迹,无声地诉说着那些年斩浪劈波的传奇故事,搁浅在这地方,破败又荒凉。 船身垂挂着绳梯,供他登船而上。 绳梯在风雨中摇摇晃晃,红官抬头扫了眼,十米多高的绳梯,要单手攀上确实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这时,黑蜂来电了。 “红先生,这艘船旁边还有个登乘梯,不过年久失修,很容易踩空,相比之下绳梯要安全些,我想这十来米的高度对于关煞将来说,应该不算难事……” “废话少说。”红官撇了下嘴角,情绪不佳,声音也透着严厉。 暌违几个月,他对黑蜂的态度从漠视、恶心再到冷酷,仇恨是驱动力,今天是该好好算一笔账了,结束这种毫无意义的纠缠。 电话那头传来一声很轻的笑声:“我在515号舱房等着红先生,雨天路滑,红先生注意安全。” 红官眼底黯然,直接挂断了电话,借着撩发的动作将塞在耳朵里的隐形耳机掏出,扔水里去。 515号舱房—— 那是他与黑蜂的第一次正面交锋,也是彼此的第一次吃瘪,红官虽然认出了真假,也将对方暴打了一顿,但自己也没有好到哪里去,所以多少有些印象。 船上那么舱房,偏偏对方就选中了515号,不可能没有报复的意思。 整艘船黑灯瞎火,铁锈味和霉味被钻进破窗的风带得四处乱窜,与此同时,还充斥着一股极其危险的气息,红官微微捂住了口鼻,一双眼在幽暗中闪着光,似在捕捉隐藏于黑暗中的不轨。 论诡异,现实不比本命关,但论凶险程度,现实不亚于本命关。 在本命关中,关煞将拥有上帝视角,他可以根据情况随时调动关内一切来避开险情,可在现实中,在这艘船上,他就是一颗入了局的棋子,看不清局势,受人支配调度,还随时面临被丢出局的危险。 但他今天必须得来,即使黑蜂不约他。 漆黑的环境里肉眼难辨物象,红官调动所有感官,边深入边留意周遭,察觉到船舱里到处都有埋伏时,他敛着口气,脚步变快了。 所幸走廊里还有微微闪动的壁灯,总算能看得清舱房的房号牌。 红官循着灯走去,终于在拐角找到了515号房。 刚抬起脚准备踹,房门打开了。 里头的人看到红官若无其事放下脚,还拍了拍膝盖,像是拍掉什么脏东西一样,就又是一声促狭轻笑:“欢迎。” 黑蜂说这话,脸上的喜色掺杂着哂意,就像看着小白兔钻进狼窝里的狼,傲慢且假惺惺。 红官只抬眸轻瞥了下,鼻息轻哼,不掩厌恶地将视线移开。 “红先生里边请。” 狼高大的身躯往里偏了偏,给小白兔让了位置,小白兔与其擦肩而过,狼在身后的扫量中呲了呲牙。 第226章 误导2 说是舱房,更像是储物室,里面堆积了几十件老旧物件,大大小小占据了大部分空间,乍眼一看,以为是来到了旧货市场。 房间的原貌已经看不出,像是黑蜂临时找的,勉强清出一块落脚地,放置的几张桌椅也都上了一定年份。 不同的是,这些物件一眼看过去,上面并没有沾灰,地上也没有明显的积灰痕迹,干净得就像刚清理过。 黑蜂从红官身后走来,擦肩之际,凑近低头轻嗅了下。 脖子一刺,红官迅速往旁躲开,膈应得十分明显,甩过去的眼刀有些锋利:“戏过了。” 黑蜂眉梢一挑,摇头轻啧了声:“观众太过理性,戏就不好看了。” 他自然猜到是沈大公子透露了那茬事,这本就是计划中的一环,只是没想到沈家那个富二代愣头青会这么不靠谱。 话是这么说,黑蜂脸上的笑仍旧没落下,心情似乎完全不受影响,甚至还挺享受,享受被对方看穿心思的感觉。 “说到底还是红先生了解我。”黑蜂和气感叹,请他坐下谈。 红官从进门开始脸色就没好过,眉宇间的凌厉不减半分,顿了顿才将手中的伞立在身侧坐下。 黑蜂唇角翘起戏谑的弧度,目光近乎露骨地直视着他:“作别多月,红先生还是这么不近人情,我以为我们之间至少会有点不同。” 毕竟不打不相识,还发生了那么多事,总该和旁人不太一样才对。 红官面色沉郁,冷冷地将视线偏移,落在那些老物件上:“说正题。” 明面上是看老物件,实际上是在观察这个房间。 这是个套房,落地窗一面本应面朝海,现在搁置在这里,避免其他人发现,窗帘自然也拉上了,余下几个舷窗观察外头动静,其余房间门闭着,也不知道里头藏了多少人。 黑蜂注意到他的目光,很自然就端起了主家派头,一手插着风衣兜,一手向后一扬,作势给他介绍自己的新“避风港”—— “红先生看中了哪件东西,随意挑,喜欢年代久远的就看左边,喜欢新一点的就看右边,这些都是难得的好物,费了好大劲才搞回来的东西。” 那神情就像在介绍什么战利品,这里是他的王国,而他就是国王。 红官收回了逡巡的目光,再次落到他身上,冷漠且不耐烦:“这不是我来这里的目的。” 黑蜂当然知道关煞将要的是什么,不过不着急。 “当然……不过,红先生要是知道这些东西都是从哪里来的,我相信您不会是这个态度。”他乐于见到对方生气又无可奈何的样子。 红官耐心告罄:“到这个份上,再假惺惺演下去就没意思了,如果你真忘了我们之间的恩怨,我可以帮你回忆回忆。” 说话间,他已经握紧了伞柄。 “是吗?”黑蜂嘴角的笑容微滞,有些兴致缺缺,靠坐沙发,好整以暇地架起二郎腿,打量着他的目光多了些玩味。 他怎么会忘记?又怎么舍得忘记? 那可是一段刻骨铭心的经历啊。 “上世纪的老物件,拍卖不值几个钱,偏偏就有人将这些东西视若珍宝,让人不禁有些好奇呢。” 红官压下了嘴角,神色十分不悦,明知对方在故意拖延时间,他也还要配合演戏。 黑蜂对红官的脸色视而不见,不紧不慢偏头继续说:“所以我想请红先生来掌掌眼,这些东西到底有什么与众不同……能让灾星上密码锁锁进仓库里?” 他猝不及防提到了连古,红官倏忽敛起目光,不知在想什么。 黑蜂撩眼注视,目光似要看穿皮相,直达内心。 如果手中有酒,这会儿他应该端着酒杯,饶有兴趣地看着关煞将的反应。 他可太喜欢这种拿捏别人的感觉了,尤其是拿捏大名鼎鼎的关煞将。 “盗贼就是盗贼,就爱觊觎别人的东西。”红官话中带刺,迎头一戳。 黑蜂撇了撇嘴,似被不偏不倚戳中了,心头隐隐不快:“如果不是他好出风头,当年被带走的人就不会是我!” 他压低了声线,似乎在克制着愤怒,磨着牙消化了情绪后,再出声恢复了原来的神情语调:“他的一切本来就该补偿我,我不过拿回属于自己的东西而已。” 管“偷盗抢”叫“拿”的,红官还是第一次听说,不禁有些好笑,实际上他还真的笑了出来。 “觉得好笑?”黑蜂眉峰动了动,眼底的冷意陡然生起,“原以为这些老物件能让你想起点什么来……呵,沉沦欲海的感觉很爽吧?可千万别被溺毙了。” 黑蜂话锋三转四转,有些阴阳怪气。 对方分明变着法在耍红官,从他答应赴约开始,就已经处处较劲上了。 红官懒得跟他纠缠,面色一沉,准备起身。 “红先生就这么快忘了录音机的事?”黑蜂出声提醒,语速急了些,想以此来刺激他。 红官轻抿了唇角,目光再次投向那些物件,留声机、铜熨斗、照相机、老挂钟、 铜暖炉、柳编手提箱、铜香炉…… 这些日常物件充满了浓浓的时代生活气息,虽不起眼,但在这个空间里显得格格不入。 连古向来喜欢收藏,老物件虽不及古玩高档,自然也在收藏行列,至于有什么特别的意义,或许他就是一个念旧的人,又或许根本就没什么意义。 而黑蜂之所以盗取这些价值不高的东西,无非就是掠夺他人心头好,满足自己扭曲心理,能让他觉得很有成就感罢了。 红官自顾自地想着,但被黑蜂这么一提,他又不禁联想到录音机里的那段录音,那些暧昧的对话和令人心跳失序的画面。 失神的片刻,黑蜂已经拔下留声机的唱针,婉转的歌声自黑胶密纹里流泄而出,似是有人在耳边低吟呼吸。 在这样的环境里,刻意营造的浪漫,多少还是诡异了点。 “你到底想说什么?”红官态度冷硬,“还是说,在刻意拖延时间?” 后半句带上了质疑的语气。 黑蜂摸向暗兜的手一顿,眉头挑起,丝毫不意外对方的敏锐,脸上狡黠的笑一闪而过: “我只是好心提醒先生,录音机只是个开始,有些人善伪装,别被迷惑了。” 红官抬眸对上他视线,轻声一哼:“确实。” 黑蜂无所谓笑笑,摸出包烟,从中抽选一支出来: “红先生到底还是验证了我说的话,年轻人能闯关这件事不假吧,可您有没有想过他的这个录音机到底是从哪里来的?” 烟过鼻闻了闻,咔嚓一声点了烟,两根手指夹着烟往嘴里送了口。 “里边录音的主角又是什么人?他们怎么会知道连您都不知道的关煞将的秘密?” 烟雾在口中缱绻片刻后钻了出来,将意味不明的神情半掩在后头。 他的话意有所指,红官听出了言外之意, 不可否认的是,这些问题确实是未解之谜,但现在提起这些,分明就是在避重就轻、答非所问的东拉西扯。 “所以呢?这不是我来这里的目的。”红官再次强调。 对于黑蜂似是感兴趣的话题,红官回以冷漠,这多少让他感到不爽。 “这些问题于您有益,附带赠送的,先生不妨好好想想,至于解家嘛……”他一只手臂搭在沙发上,状似慵懒地仰头吐了口烟雾。 黑胶唱片仍在不疾不徐转动着。 红官盯着衔着烟的黑蜂,眉心轻蹙,有那么一瞬模糊了眼前人。 连古抽烟也是这样的吧。 但很快,喉咙又有点瘙痒,他只能干咽下口水,避免突然呛咳。 黑蜂一双锐敏的眼透过烟雾,直勾勾地盯着皱眉的红官,突然就明白了什么,双眼一眯,哑然失笑:“原来是这样……” 抽烟真不是一种好习惯啊。 但他并没有摁熄手中的烟,只是夹在指间,没再抽过。 “解家确实有批货即将进港……”他瞥了眼手表,“还有五分钟,不过我想先生改变不了什么。” 黑蜂眼角染上了笑意,仿佛一切尽在掌握中。 红官敛着眉:“你只需要告诉我货是什么,解家要用这批货做什么,其余的不关你事。” “好说。”黑蜂抖落了烟灰,半眯眸子,“红先生肯赏脸见面,我非常高兴,也感受到了先生的诚意,但你来我往才算交易。” “我不听废话,你想要闯关就得凭自己的真本事,我只能给你开个局。”红官眼尾上挑,心下微沉,就知道没有哪只狐狸不狡猾。 黑蜂眸色倏忽亮起又暗沉下来,摇摇头笑了,似看穿他的不老实: “解家那几个老头能顺利过关,我还真不信是他们自己闯的。” 年轻人闯关都够呛的,别说几个四体不勤五谷不分的老不死,况且黑蜂也绝对不相信他们能靠运气过关,解家的气数将近,祖坟冒青烟的运气只会靠边站。 红官的偷天换日除了祖师爷、林叔和解家那几位,其他人不会知道,这种只能带入土的秘密,黑蜂不可能会知道。 红官冷冷一呵:“你就对自己这么没信心?” 黑蜂将差点就烫到手的烟头摁进一个复古烟碟里,起身向他走来,两步就跨到他面前倾身逼近,嘴角带笑: “您觉得自己可信吗?” 浓浓的烟草味扑鼻而来,再配上“心术不正”的笑容,红官皱眉往后躲了躲,忍下喉头不适,不以为意一嗤:“倒也是,那又何必费劲心思找我来?” 黑蜂仰头一笑:“但我相信精诚所至金石为开,所以啊,这不就请先生来体验体验游轮生活嘛。” 言语里充满了对上次被红官捅刀的释然。 红官:“将‘囚禁’说得这么清新脱俗,恐怕也只有你了吧,黑蜂。” 黑蜂马上接茬:“那怎么能一样呢?红先生是自愿赴约,我不过是想留先生多住几晚,没别的意思。” 话说得十分坦荡,动作却开始暧昧起来。 黑蜂的身体继续前倾,比之前的幅度还大,恨不得要把红官束缚在沙发的方寸间。 红官身体往后一靠,雨伞伞尾抵住了黑蜂迫近的胸口,瞥了眼他腕上手表的时间:“几个意思?拖延时间?” 正在这时,外头响起了一阵鸣笛声,是大型货运轮船进港了。 黑蜂垂眸看了眼红官的伞尾,正抵在他膻中的位置,露出了一丝得逞的笑:“用不着拖延,你们也赶不上了。” 红官点点头,唇角缓缓弯起:“这句话送给你自己吧。” 黑蜂微愣,身体退开了些,盯着红官的淡定的眉眼,瞳孔一缩,转头看向舷窗,窗外扑闪着光点。 和预想中的一样,连家特卫行动了。 黑蜂双颊的紧绷转瞬让位,接手的是狡黠一笑:“送上门的羊,您说宰不宰好呢?” “谁说就一定是羊入虎口,说不定是引虎入室呢。”红官嗓音里隐有笑意,一瞬挑起了黑蜂敏感的神经。 脸上的惕色微显,黑蜂故作轻松的语气带了几分试探:“先生一出门,连家特卫就跟上了,灾星是不可能会错失这么个好机会的,也更不可能让先生以身犯险,所以他会跟来,我一点都不惊讶。” 红官摇头笑笑:“那你可太了解他了。” 话音一落,游轮剧烈地震颤了下,发出了轰隆几声响,像是从机械舱传上来。 黑蜂双手插回兜里,一改脸色,忽然仰天慨叹:“来得正好,总让先生夹在中间也为难,不如今天就做一个了断,我争取留下来陪先生探索本命关吧。” 红官起身同时掏出了枪,对准黑蜂:“那也要看你有没有这个本事了。” 黑蜂双眼一亮,啧啧摇头笑。 砰的一声,房间里冲出了几个持枪面具人,枪口齐刷刷对准红官。 黑蜂往后退一步:“确实还没认真领教过红先生的枪法,就是不知道这准头……” 上次在皇冠号,黑蜂亲眼目睹红官开枪,确实毫无准头,就算被红官的枪指着脑门,他也毫无惧色。 何况,这是他的地盘,对付入侵者,黑蜂游刃有余。 黑蜂话还没说完,房门就被撞开了,冲进来一队特卫,领队的是褚卫。 特卫们全副武装将红官护住,亮出枪直指对面。 舱房方寸间,气氛剑拔弩张。 黑蜂压根不意外,神色自若地扫了五六个特卫一眼,又偏头看向门外。 “怎么?灾星死在外头了?” 红官哼了声:“你不是很了解他吗?他应该在什么地方,你心里没数?” 第227章 较量 黑蜂闻言一敛神色,盯向褚卫。 褚卫喜怒不形于色,只是冷着脸张,枪口直直指着黑蜂,并不回应。 上次在皇冠号,褚卫就认出了黑蜂,或许仍顾念旧情,又或许鬼迷心窍,对黑蜂的逃离选择视而不见,这次绝不会手软了。 黑蜂很快又将视线转向红官,见他一脸镇定,和刚刚被拿捏的神情判若两人,不由得心念斗转,隐隐有些不妙。 两小时前哨探来报,称在连古的那辆车上,发现了助理褚卫,车后座上还坐着一个人,只是被防窥膜挡住了看不清容貌。 连贴身助理都带上了,连古毫无疑问就坐在后头。 此前的每次行动交锋,褚卫都在连古左右,这次应该也不例外。 枪声、风雨声、打砸声混乱无序地交替上演,不时有躁动挤进舱房门,无端让气氛紧张了许多。 老船厂动静之大,足以引来警察。 黑蜂脸上彻底没了笑意,眸中锐色凌厉,急促地抽了口气:“灾星上了北城?” 红官盯着他毫不松懈,谨防他突然来个金蝉脱壳,语气不重,但也毫无温度: “你算准我会因为解家赴约,就算明知是个陷阱,连古也必然不会放我一个人来,而你不仅能一并对付连家,还能为解家争取时间,好让北城的转运计划顺利进行。我们如果不将计就计,怎么对得起你的良苦用心?” 这就是当晚红官与连古沟通的行动计划。 连古起初不同意红官去冒险,他对黑蜂太了解了,知道他必定留有后手,红官不及他的狡猾。 “他了解你而已。”凭那几次交手,还不至于让对方摸清自己的脾性,红官坚定表示要声东击西,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分析种种利弊,最终连古被说服上了北城,联合北城分部特卫去劫机,拦截军火器械的转运。 这艘游轮还在晃动,黑蜂立得像一尊雕像,有那么一瞬似是石化了。 没想到灾星会真的放心红官只身涉险,他到底哪来的勇气? 风贯入舱房,黑蜂这才从错愕中反应过来:“所以你一直在拖延时间?” 红官毫不客气:“提醒过你了,你偏不听。” 这无疑是在伤口上撒盐,黑蜂拧着眉,眼里冒了火:“好啊,关煞将演技了得啊,我算是刮目相看了。” 这场对手戏,红官演技更胜一筹。 黑蜂的咬牙切齿,在红官眼里就是个极其好笑的画面,他紧了紧手中的枪,要来一次速战速决。 “五分钟后,海警到场。”旁边的褚卫突然出声提醒。 意思是,五分钟之内必须要拿下黑蜂。 黑蜂目光沉了沉:“联手海警?” 这是他万万想不到的,一向偏执骄傲的人,独行惯了,怎么还会跟白道的精英条子们联手? 他本就在废船厂设了伏,为了不引起特卫警觉,还在一公里外增设了外援,收到行动讯号会对特卫进行前后夹击,巡港海警的介入,打了他一个措手不及。 红官看向他的神情像看傻子一样,似乎在说“对付海盗,当然要请海警出动”。 定视着黑蜂,红官有些不耐催促:“黑蜂,你败局已定,还有什么话说?” 他要亲手抓住黑蜂,不会让他落到海警手里。 今天这场心术较量,黑蜂得重塑对红官的认知。 表面上他的如意算盘被现实击得溃散,实际上倒也不是完全处于被动境地。 黑蜂脸上笼着的阴云快速消散,低头扯出一个意味深长的笑: “忘了告诉你们一件事,这艘船藏有五百公斤的氰化钾……”他拍了拍脑袋,似乎有些苦恼,“就是忘了放在什么地方了。” 在场的听到“氰化钾”三字,皆呼吸一滞,面如土色。 氰化钾是什么东西? 50毫克的量就能致人死地,1克就可以在几秒内毒死500人,更别说500公斤! 之前海警在搜查皇冠号时,就在甲板里发现了特殊夹层,里面藏有近百公斤的烟碱。 黑蜂不是没有过先例,所以他的话虽不能全信,但他既然能这么有恃无恐,恐怕也留了后手。 舱房内瞬间沉寂下来,众人突然失语,显然是被他的话唬到了。 红官眉头一皱,刚想反驳什么,一阵剧烈晃动后,顶头的几盏灯瞬间熄灭。 始料未及!下一秒,砰砰砰一通枪声在黑暗中炸响! 狂风般的枪声,扫过每个黑暗的角落,不时传出喧闹喊声,舱房内遍布弹孔和血迹,场面异常混乱。 暗里闪过几个身影,随即扑通跳了水。 片刻后,褚卫脑袋探出水面,借着船舱冒出的火点,扫视着眼前的浅滩。 雨还没退去,风吹得海面卷起层层叠叠的海浪,一个可疑的水花都没有,褚卫的心随着波浪起伏不定。 那两人跳了水,就这么失去了踪影?分明他也紧随其后…… 他一把抹掉脸上的水,深吸一口气再次潜入水中。 冰冷的海水顷刻裹住全身,肌肉瞬息绷紧、僵直、发麻,行动也减缓了下来,哪怕思维反应并不慢。 “枪在水下能射击吗?”红官问。 连古答:“能是能,但没有杀伤力,除非是特种枪。” 出发前,红官就问过连古,得出的结论是:水下作战真枪实弹不如冷兵器。 所以他也带上了一把匕首,用于特殊情况下的近身战。 事实证明,未雨绸缪是对的。 红官摸黑拽住了一片衣角,使劲拉扯过来就是一刀刺了过去。 但扑了空。 黑蜂常年生活在海边,水性要比红官好太多,在水里就像一条鲨鱼,不仅灵活躲开了致命一刀,还三两下缠上了红官。 红官吃了劲,在伸手不见五指的水下,仅凭身体知觉来作出反应,虽然反应受阻大。 黑蜂绕到红官身后,双臂紧锁住他持刀的手,双脚绞住大腿,以一种蛮横的姿势缠住红官,不让他动作。 紧接着低头在他脖颈上咬了一口,隔着高领都咬出了血来。 皮肉传来刺痛,随即寒冽的海水浸入冻得发麻,红官难耐地仰头吐出一串水泡,骤然发力往后一撞,后脑勺直接撞到黑蜂面门上,差点就把对方鼻梁撞歪。 察觉到黑蜂有些松了劲,红官顾不上后脑勺的钝痛,正要反应,对方竟然双手箍住他的脖子,直接上裸绞! 后背裸绞,几秒内就能致人死亡,压根不用海水呛。 黑蜂对他动了杀心! 红官脖子一紧,窒息感蔓延全身,不待思考,尽最大力往对方的胸肋腰腹处扎刀,连扎三刀,对方猝然松开了手。 后背禁锢的力不再,红官脑袋一沉,整个人似乎处于窒息边缘,想要拽住点什么都深觉无力。 忽有一只大手摸来,腰身一紧,他被一股力捞出了水面。 “红先生!坚持一下!”褚卫喘息的声音就在耳侧。 红官耷拉着脑袋,胸膛剧烈起伏,气息奄奄:“黑……蜂……” 舱房落地窗外对着的一面,正是南湾海浅滩,泊着一排排渔船,极易藏人。 这也是黑蜂为什么会选择这艘船和515舱房了。 逃生的唯一出路,他始终为自己预备着。 跳水前,红官射出一枪,并且确定这一枪击中了黑蜂,即使在黑暗中。 追到了水下,红官扎了他三刀,对方依旧逃了,和上次在特卫基地一样,困境达到了巅峰依然能扭转乾坤。 有时不得不说,黑蜂真有绝处逢生的本事。 第228章 较量2 破晓的微光钻出厚重云层,撒在细碎浪花上,如同一幅流动画卷。 身上的寒意未退,红官裹着一席厚重棉被,手里捧着杯热水,坐在特卫车里,即使开了暖气,还会时不时打个冷颤。 他无心欣赏雨后新晨的海景,喉间残留着海水的咸涩,有些刺痒,耳朵嗡嗡响,估计脑袋进了水,意识有些迷糊,双眼只顾盯着窗外,整个人完全不在状态。 一小时前,几个特卫在他们上船后下水搜了半小时不见黑蜂踪迹,哪怕是后来赶到的海警,挨个彻查附近的渔船也无果。 黑蜂就这么“插翅”逃了。 而所谓的“氰化钾”,翻遍整艘船也不见分毫,到头来不过是黑蜂信口胡诌的唬人之词。 狡诈与潜逃这一套信手拈来,真是诡计多端的牢底坐穿兽! 想想也是,那种危险毒物,在容易擦枪走火的地方存放,本来就是一大隐患,再加上雨天,遇水分分钟能形成剧毒易燃的氰化氢气体,黑蜂不可能会为了对付连家,而把自己搭进去。 话说回来,如果他想搞那么多的氰化钾,估计也不算难事。 红官一阵游思妄想,心头始终不得劲,有力无处使,如同窝着把火,才刚点着,还想痛痛快快烧一场,却被骤然浇灭,一口恶气上不来也下不去,憋闷得很。 总之,没能亲手抓住那个禽兽,是很不甘心,明明只差一点就能铲除障碍,游鱼入了海再想抓住就难了。 黑蜂经此一遭后,大概也不会再轻易上当了。 坐在旁边的褚卫只换掉了湿重的外套,用一方浴巾擦了擦头脸和脖子,目光偶尔偏过来,只当他是心有余悸。 毕竟刚刚差点丢了命,又在冰冷的海水里泡了那么久,一瞬晃不过神来很正常。 红先生身子骨算不上结实,这么一折腾,准能落下病根。 春寒料峭,对他来说,无异于雪上加霜。 褚卫自觉失职,全程无话说,给红官脖子上的伤口清创后贴了创可贴,本意想让他休息,更没再出声打扰。 这次行动以拖住黑蜂并将其抓住为目的,虽然捣毁了他的一处窝藏地,击毙团伙海盗35人,活捉15人,但头目溜走了,显然不算顺利完成任务。 这边虽有防弹装备在身,仍损伤8名特卫。 摸出手机,寻思着怎么跟自家少爷汇报工作,冯陈的电话就打进来了。 “褚哥,你们那边怎么样了?”冯陈的声音很大,还有直升机机械噪声夹杂其中。 这会儿能通话,说明那头的任务已经结束。 昨晚,连古一行晚饭后就出发北上,也不知是否顺利。 褚卫深吸一口气,说明了大致情况,并提到黑蜂偷盗的那些老旧物件,等海警彻查后确认无误会将丢失物件返还。 “还有……”褚卫转头看了眼红官,红官正好将目光落了过来,眼神提示不需要汇报他的情况。 褚卫迟疑的片刻,不知什么时候接过听筒的连古吭了声,嗓音沉喑:“红官呢?” 没等褚卫交代,红官就顺走了他的手机:“你那边情况怎么样?” 那头大概是松了口气,红官听出了连古声音里的松弛。 “是劫了架民用包机,上面确实有武器装备和不少弹药。” 3万套单兵个人装备、1000挺机枪、各类弹丸2万余发,以及五百公斤的氰化钾。 原来真有氰化钾,只不过被转移上了北城。 飞机上有近50名雇佣兵,在装载武器时拦截下,飞行目的地就是解家的研发生产基地。 车里又钻入了两个善后的特卫,海风贯入,红官连呼吸也畅快了不少。 他正想问关于解家的研发生产基地,就只听连古漏出一声叹息。 “可惜在北港空域被拦截扣押了下来。” 红官不禁皱起了眉头,车上特卫也闻声齐齐看过来。 不等他问,连古主动交代了。 “只是配合做个笔录,很快回来。” 心情骤松下来,只是非法运输军火器械是重罪,怎么他会用这么淡定的语气说出? 要是换成雇佣兵负责运载,大概会直接火拼了。 “真没事?”红官朝褚卫看了一眼,大概想确认下真假,见褚卫垂着眼不知道在发什么消息,就又偏过视线去。 “嗯,解家研发生产基地的位置,有了些眉目,回去再跟你说。” 听得出他有些疲惫,红官没再追问,应了声“好”,就要挂电话,那头鼻息声忽然变得重了起来。 红官心底一紧,再听他出声似乎藏了点火气:“黑蜂伤了你?” 抬头看了褚卫一眼,褚卫并不与他对视,似是有些心虚,但沉着脸,看不出情绪。 红官收回视线,语气无所谓:“一点小擦伤,没什么……” “伤在什么地方?”连古语气不对劲。 红官试图掩饰,但落过来的三五道视线都停留在他脖子上,众目睽睽下,他也不好睁眼说瞎话,何况就算他有心隐瞒,褚卫也会如实汇报,于是吸了口气说出实话:“脖子。” 听筒里短暂的沉默,只剩下若有若无的呼吸声。 红官大概猜到了褚卫会跟他说是咬伤的,恍惚又看到了那双格外深沉的眼,藏了克制的冷静目光,不免又想起了他被黑蜂咬伤手腕时连古的失态程度。 他想出声说点什么让对方定神,连古却淡声开口了:“回去让韩医生消毒止痛,别硬撑着,有什么情况随时联系我。” 话音一落,车内三五特卫都抬眼暗暗交流了下眼神,大概觉得他们的老大从没有这么温和过吧。 褚卫倒是见怪不怪,他知道自家少爷就算真有火气,也舍不得对红先生出。 红官心神略动,“嗯”了声,挂了电话,脸上后知后觉地起了阵红。 第229章 靠山 不出所料,红官回来就发了高烧,再次加重了肺部的负担。 韩杨从连古房间里出来时,脸色不大好看。 “你跟我去抓些药,回来给红先生泡澡驱寒。”韩杨冲旁抬了抬下巴。 沙发旁回神过来的褚卫只能闷声跟在后。 “你也抓点泡澡。”韩杨边走边说。 “不需要。”褚卫语气平平,对自己的体质了如指掌,这种程度的浸泡比不上平时训练的三分之一。 “你是医生还是我是医生?”韩杨突然置气,大概对逢年过节还要忙上忙下挺有怨言。 关键病人还不听话。 褚卫噎了下,恍惚以为怼人的是计承,看着韩杨摇头快步在前的身影,忽然觉得“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很有道理。 “您是。”褚卫就事论事,很快顺从。 韩杨往年也忙,但今年格外忙。 年前海内多家中药企业被外资收购,将诸多古药方申请了专利,并投入了近亿元,专门用于开发药业资源,更有甚者,斥资40亿吞并制药集团,其心昭然若揭。 这些外资通过收购中药企大肆牟利,如果中医被资本染指控制,那么就离异化不远了,可以预见的,将会彻底沦为资本家敛财的工具。 所以连氏制药企业不得不加快进度,布局中药产业,这也是连古在新一年规划中重点强调的内容。 韩杨作为该项目重要负责人之一,从研究院调派成员成立专项组,自古籍中挑选出上千个药方与现代的制药技术相结合,拟推出全新中药抢占中药市场。 因此这段时间忙得心力交瘁,更希望这些奔走在一线的人员能平平安安。 就算无法保证任务顺利,也不要唱反调,徒增工作量。 褚卫想明白了,也就遵从了医嘱。 连古临时有事耽搁了,会晚些回来,红官就在连怀居安心养病。 自己生病的消息,红官没打算让红宅的人知道,只说和连先生外出走访几个客户,过些天才回去。 红宅人不疑有它,表示支持自家先生多外出走动放松心情。 药浴之后,红官依旧沉绵,沾床就睡,但睡得并不踏实,耳边进进出出有人声,但连掀开眼皮的劲都没有。 “再偏一点就咬到颈动脉了,敷了些药,注意这些天伤口不要碰到水,也不要拉扯。” “肺部问题呢?” “呛水之后,肺部的问题加重,会出现咳嗽、胸闷、发热的症状,最好是针灸辅以推拿治疗,外加服用五苓散和十枣汤。” “好。辛苦了。” …… 周围的声音渐渐消失,红官混混沌沌中似乎看到了一个硬朗挺拔的身材轮廓,像精心雕刻的塑像,屹立在床边。 没过多久,塑像倾身靠近,仿佛有一双明亮的眼在打量着他,沉静且温柔地描摹着他的脸,似在努力用波澜不惊掩饰着内心的惊涛骇浪。 嘴角却是微微下垂,呼吸缓慢而深沉,似乎在勉励维持内心的平衡,又像在无声地诉说着什么惊天动地的情话。 手指被轻轻拉起握住,无奈身体太过沉重了,连要回应的气力都没。 身体被拥住那刻,意识却被拉入了无尽的深渊,灵魂更像被拴在无形的线上,不知受什么牵引着,逐渐远离肉体,血液在那一瞬凝滞,趋于冰冷的身体被黑暗的漩涡拉扯着吞噬,无力反抗的他,最终跌入永夜之中…… 也许是脑子烧糊涂了,红官做了一个啥也不是的梦,醒来无法捕捉到连续画面,只剩下支离破碎的印象—— 他在经历着某种可怕的事,就像被困在迷宫中,怎么都寻找不到出口,周遭的氧气却越来越稀薄,气力逐渐被抽离身体,唯一的出路就是死亡解脱。 红官在神思恍惚中费力睁开眼,猝然跌进一道深邃且温暖的目光中。 破灭黑暗的光,总能燃起希望的火。 那些浮荡的情绪一瞬有了重量,归拢在一起,名为“牵挂”。 而他的牵挂落了地,被眼前人稳稳接住了。 “出了汗就好受点了。”连古将红官脸上细密的汗擦掉,注意到他那深切的目光,弯唇安抚了声,“没做梦。” 明明才隔天不见,却恍如隔世。 也许是那些乱七八糟的梦乱了心神,红官呆呆看了他几秒,艰涩开口:“还好……” 还好什么,没了后话。 庆幸还活着? 红官的声音微弱而沙哑,带着鼻音。 连古心潮起了波澜,俯身吻了吻他的眼角,指腹从他唇上轻捻过抚到了太阳穴揉了揉。 “头还晕不晕?”说着话,他的手已经到了后脑的风池风府穴按揉着。 红官疲倦地闭上眼,轻轻吭了声,呼吸有些沉重。 这片刻的沉静,让他混乱的思绪变得清晰起来。 “再睡会儿,有什么事我会处理,你就放心休息吧。” “不了。”红官懒洋洋地呢喃了下,“什么时候回来的?” “两小时前,回来得晚了。” 本来南城和北城的车程就要小半天,就算是直升机,也要两小时左右,连古应该是在处理完事情后,第一时间赶回来的。 “不晚,事情都办妥了吗?”红官闭目享受着他的按揉。 “嗯,办妥了。” “……北城军政有没有为难你们?” 连古收回了在他脖子伤口上停留许久的目光:“没有,北城军政总不能不给联合军政面子。 ” 红官倒是忘了,就算北城官僚腐败,也还有联合军政在上镇着,而连家特卫在联合军政那里属于特殊的存在。 都知道连家背后倚仗的是军政势力,却不知这股势力是四城联合军政,更不知所谓的“倚仗”,其实是各取所需的合作。 “十年前在围剿老首团伙的时候有合作过。” 从那时候起,连家特卫和联合军政就常有合作,内容包括但不限于保护军政领导。 红官眼皮再次抬起,眼中闪过一丝迷惑:“十年前,四城当局联动扫黑除恶,特卫还没有成立,怎么……” 连古眼色深沉:“是鼹鼠。” 红官当即瞪大了双眼:“所以鼹鼠的身份,联合军政从一开始就知道?” 连古脸上出奇的坦然从容,看上去并没有隐瞒的心思,目光深邃且平静,嘴角微微扬起: “少部分高层知道,可以说特卫的前身就是鼹鼠,鼹鼠也需要借一个壳,走在正道里。” 那些军政无法光明正大去办的事,就会交给鼹鼠去解决。 说白了,鼹鼠就是联合军政在黑道里的一把利刃,而联合军政就是连家特卫在白道里名正言顺的靠山。 “……这么说来,前阵子北城的扫黑除恶,鼹鼠也是授意行动?” 红官突然想起了让北城沦为风暴中心的行动。 连古摇摇头:“只能说是联手,鼹鼠常年活跃于地下,掌握了许多关键线索,联合军政想要办地方局,一定会借助鼹鼠暗网的力量。” 红官恍然大悟,难怪上次的行动有那么大的魄力。 行动结束后,联合军政以监管与治理能力薄弱为由,问责了许多地方官,不少高官落马。 即便是这样,联合军政上次的整治行动收尾迅速,大概也只是起到杀鸡儆猴的效果,要说黑恶势力因此覆灭,那还任重道远。 红官微微抿着唇角,似乎摸到了一丝眉目:“所以,你认为黑蜂不敢将鼹鼠的身份公布于世,是忌惮联合军政?” 他的思维向来如同奔腾的野马,不受束缚,捕捉关联,探索着各种隐秘的可能。 连古愣了下,随即反握住被他无意识抓紧的手:“不全是,除了联合军政,还有一个原因,但……” 他略显迟疑:“你说等我哪天想好了再告诉你,我现在还没有想好怎么说。” 红官深看着他:“好,等你想好了再说。” 心情明媚了不少,就算没办法将真相尽收眼底,至少已经抓住了一些线索,好像离某人的过去又近了一步,即使他说过的并不在意这个人的过去。 但在意的是,他不曾参与的那些过去,那些鲜为人知的经历,即便现在木已成舟,无法改变什么,或许对于连古将来的每一次决定,每一个选择,他都能因此充分理解与包容。 而那架民用包机之所以会被北港空域扣押,大概也是解家匿名举报的杰作,他们打定主意鱼死网破,自己损失惨重,就顺水推舟让连家背锅,没想到最后惊动了联合军政。 在联合军政的介入下,连古一行才能顺利脱身。 北城的黑,是红官摸不得的,这也就是连古为什么不让红官轻易涉足的原因。 第230章 遗物 解家常年做军火生意,各种可能暴露自身的把柄都掐断了,手脚相当干净,所以没办法因此定罪解家。 连古手中掌握的证据,也还没有到捶死解家的地步。 但出了这档子威胁国家安全的事,解家自然会被列为重点监察对象,只是易引起恐慌的事件不会被新闻曝光,解家表面上依旧事不关己,云淡风轻。 “那解家的研发生产基地……” “经北港空域的准飞航线有三条,沿线逐一排除,不是完全没有线索,至少需要费些时间,查到了就告诉你。” 连古给红官倒了杯水,扶他坐起喂水。 嘴唇刚碰到水杯,红官一下将杯子推开,猛咳了起来。 被水溅湿了一身,连古迅速放下杯子,空出手来给红官拍背。 原本惨白的脸色骤然变红,红官双眉紧锁着,汗水再次渗出额头,胸腔剧烈起伏,每咳一声都似在撕扯着肺,灼烧着喉咙,他能清晰感觉到这次要比平时的咳嗽严重多了。 咳嗽的间隙是一阵沉重的低喘,红官难耐地抓住连古环胸的手臂,像在努力将股难受劲压下去,呼吸急促而不稳定。 连古面色凝沉,一只手环抱住他,另一只手轻拍他的后背,抚顺他那口气。 几分钟后,咳嗽渐息,红官疲惫地闭上眼,等待气力的恢复。 紧挨着的胸膛里是快速有力的心跳声,红官听着渐觉心安,浑身的劲一松,像抽了骨架般软绵绵偎在他怀里。 也不知过了多久,再次听到连古的声音时,嘴里被送进来了蜂蜜柠檬水,酸甜的味道刺激着咽喉,缓解了口干舌燥与紧张不适。 连古皱眉看了他许久才憋出这么一句话来:“黑蜂就是个亡命徒,你不需要豁出命来对付他。” 黑蜂是道上出了名的心狠手辣与机智狡猾,他可以用尽一切手段达到目的,真拼起命来,没几个是对手。 “你觉得不值得?”红官缓过劲来反问,面颊似有些紧绷。 是怪他过于冲动了?还是太过自信了? 那看向连古的目光有些隐隐的疑惑与不被理解的失落。 连古忽然语塞,要是能干掉黑蜂这么一个亡命徒,于公于私都十分有必要,但为此赌上自己的性命,真的不值得。 从前他倒是为那些小人豁出过性命,最终不过是玉石俱焚,他什么都没留下,没留下自己,也没留下红官。 对上那双深邃如海的眸子,红官有那么一瞬窥见了他内心的光影,那是另一个世界,迷茫、恐惧、孤独是底色。 忽然心头一慑,悲从中来,莫名止住了接下来残忍的话,红官缓和了语气继续说:“当时情况紧急,没有想太多,只想抓住他。” 可惜最后还是被他逃了。 “他中了一枪,又挨了三刀,就算死不了,能活着也是重伤,调养也需要好些日子了。” 这段时间应该乘胜追击,不能让他有喘息的机会。 “他会想方设法离开南城,我不会让他得逞。”连古揉了揉他脑袋,自动略过“值不值”的话题。 黑蜂给解家献计,险些拉解家下水,解家不会再信任他,在南城失去了解家这个靠山,或许就会转头拉拢连家旧部为自己所用了吧。 连古抬手摸了摸红官的额头,阻断了他的思绪:“有没有好一点?” “嗯。”不得不承认对方的怀抱比暖炉好使。 “肚子饿了吗?给你熬了粥。”连古的声音和眼神一样有温度。 “晚点吧。”红官摇摇头,轻抿着唇,实际完全没胃口。 看他似乎在斟酌着什么,连古体贴问:“你想说什么?” 他想说的话可太多了。 红官歇了口气,缓缓撑起身体,面对面直视着他,犹豫了几秒才开口: “你喜欢收藏老旧物件,那个录音机也是收藏来的?” 他突然提及录音机,连古免不了一怔,但神情很快恢复如常,大概是心虚了,下垂了视线:“录音机的事……” 红官会这么问,实际也已经确定了录音机的主人就是他,这点连古瞒不过了。 “嗯……黑蜂说谎了?”红官敛着心绪,盯着他的目光清冷,脸上是没什么表情。 视线甫一相撞,那截泛红的眼尾,让连古心间蓦地一紧,松开了不自觉抿着的唇:“是我说了谎,录音机的事,我瞒了你。” “为什么呢?所以那录音机本来就是你的,你也早就听过里面的内容,瞒着我是想看我笑话?”红官语气不重,却透着股无形的压力。 他心中早有一个假设答案,但没有合理解释,至少要连古亲口承认。 连古再次失语,目光游离于地,似在组织语言,又似在逃避回答。 红官虽然习惯他的隐瞒,但渐觉心累,无奈叹了叹:“我就那么不值得你连古信任?” 哪怕你说现在不方便告诉我,我都欣然接受。 “不是……”连古倏忽抬眸,眼神寸余间交错,热意满眶。 “那是什么?你不累吗?”红官再问。 背负那么多,连一个值得敞开心扉的人都没有,活得得有多累。 初春的阳光能轻易穿透皮囊,却穿不透连古内心笼着的阴云。 或许是不忍红官再陷入失落的情绪,又或许品尝到隔阂的苦涩,连古灰沉的脸上终于有了动摇之色。 眸光微动,望进了红官眼里,他淡声解释: “录音机的确是万家微音的产物,受朋友所托,从一个遥远的地方带回来……里面的完整版录音,我也确确实实听过,也想过找你确认,只是……” 红官按捺住波涛汹涌般的情绪,不动声色地注视着他。 被红官不带情绪地盯着,连古酝酿好的思绪险些纷乱,眨了眨眼,他继续说:“只是觉得这么荒唐的事,你应该不信……” “可你信了,你为什么会相信?”红官忍不住打断。 连古点点头,眼里涌动着未名情绪:“因为我见过更荒唐的事,也相信不会有人用这种方式来逼你出手。” 更荒唐的事,他不止见过,还经历过,只是现在说这些没什么意义。 红官仍旧满腹疑云:“所以录音机里的对话是什么人录的?” 连古顿了顿,摇摇头。 “你说受朋友所托,是什么朋友?” 连古看着他的眼睛,不知道在想什么,一瞬忘了回答。 等不到他的答案,红官眉心微蹙:“……你的朋友,方便说吗?” 连古回过神,顿了下:“是忘年交。” “那他……” “死了。” 红官心下微惊,他说“死了”这两字时,吐字很轻,神色是难以忽视的沉重。 或许这位故人对他来说,轻易提不得。 红官抿了抿唇,既然是故友的遗物,遗言也一定有留下。 “他交给你这个录音机,有说什么吗?”红官抚上了他的脸,思量着开口。 冰冷的指尖触及脸颊,连古眉毛微微动了动,干咽了下口水:“只说,留下这个录音机,关键时候能派上用场。” 红官若有所思,这么看来,录音机的原主人知道录音内容的重要性,也知道年轻人能闯关这一秘密,所以他这位朋友到底是什么人? “他认识关煞将?” 或者说“他”和关煞将是什么关系? 连古思绪飘忽间又对上了红官的视线,这次不闪不避,格外坦诚:“认识。” 红官深吸一口气,料到了般沉吟:“所以那段对话真的出自关煞将……” 连古不予置否,抬手在红官微微绷直的唇线上轻轻一刮,把红官接下来的话憋住了。 他的动作很温柔,神情专注。 红官的思绪忽然断了,脑袋空白了两秒,连古的脸就已经凑了上来…… 第231章 本色 红官下意识就闭上了眼。 推门而入的声音戛然而止,在连古的眼刀甩过去之前,房门口只闪了个衣角。 但实在太好想这么冒失的人会是谁。 近在咫尺的两张脸同时转向了门外。 门缝处伸进一只颤抖的手,抓到门把就迅速把门关上,隔门飘进来三个字:“请继续!” 果然是冯陈…… 某些方面,冯陈真和红喜旗鼓相当,前者有意,后者无心。 红官无声一笑,视线刚拉回来就跌入了两颗深邃琥珀般的瞳孔里,琥珀里有他的映像,所以脸上的薄怒稍纵即逝,锋利的棱角也被春风磨出了柔情的弧度。 “连古……”红官声音一顿,定视着他那渡上阳光的侧脸,像暖风般轻轻拂过心潮,带起一片旖旎涟漪。 连古盯着他呼吸渐急渐重,那透着笑意的明朗眉目,格外招人心动,让人忍不住想亲近疼惜。 吐息间热气纠缠了片刻,连古的手伸向了红官的脖颈,边揉边向他靠近。 两片柔软贴上那瞬,连古眼底的复杂晦暗又从不知名的长远处勾出,红官如一盏灯火投入了沉寂的大海深处,瞬间被黑暗包裹,却与之共舞共沉沦。 被某人漫天的气息蛊惑了思绪,红官有些晕头转向,逐渐乱了呼吸,陷入痴狂前,某人一点点退开了唇舌,将柔情暖意落于眉间眼角,及时拯救趋于窒息的他。 红官低眉喘息着,长睫像是沾染了水雾,连带着垂下的眸光都潋滟了几分,整个人仿佛从浓郁的雾气中走出,看上去有些迷茫恍惚。 “醉了?”连古指腹摸了摸他微红的眼尾与脸颊。 连古的手掌心和虎口都有茧,手指指腹也有一层薄茧,明明以现在的身家,几辈子都挥霍不完,只要点点头,为他卖命的人多的是,偏偏选择最难走的路。 该说什么好呢。这人就是劳碌命。 红官抓住他的手,终于回过神,思绪也逐渐归拢。 “冯陈应该找你有事,你先问问?” 当然,连古也知道冯陈不可能冒着被揍的风险来撞枪口,不过是借着正事满足八卦窥欲而已。 连古收敛心思,磨蹭了下才起身,红官视线下移,当即脸更热了。 他应该憋得慌。 连古一点也不觉尴尬,大方袒露欲望,直到压下燥火,才哑声交代:“你等我,我去去就回,有事摁铃。” 红官点头目送他出门,松了口气,重新梳理思绪—— 连古的话遮遮掩掩,显然不想让他知道太多,难道又事关万家? 毕竟录音机就是万家旗下产品。 可单纯从录音机的来源入手,资料有限也一目了然,实在没有什么好查的。 要是从第五代关煞将或者更久远年代的关煞将查起,恐怕也没什么眉目。 关煞将口口相传,能传世的也就那本《神煞录》,他都翻烂了,依然毫无头绪。 唯一的突破口就是连古,可让他心甘情愿道出真相,难是难,也不是完全没办法。 嘴硬的人心最软。 思索间,目光游离到墙上。 连古房间的墙上贴着些半张照,另一半被撕了下来,起初以为是怕个人隐私被窥探,但没道理还在自己房间这么搞,后来问冯陈,冯陈只说自家老大很自信。 翻译过来就是“自恋”。 见过自恋的,比如自我感觉十分良好的计承和沈大公子,也见过自信的,比如自认为运筹帷幄的黑蜂和金家大少。 连古,左右都不是,顶多属于自我封闭。 红官摇头轻叹,没能让这个人倾心吐胆,自觉挫败感十足。 没过多久,只听门外传来一声嗷叫。 不出意料,冯陈被揍了,还揍得不轻。 连古再次回房,上了锁。 可惜氛围已经破坏,心思也荡漾不起来,红官很自然就把情欲淡掉了,看连古一靠近,他就往旁挪了位置,示意他坐下。 两人坐床上谈话也不是第一次,但这次总揣着点异样,上这张床就像上一架测谎机,关键这测谎机还挺智能。 大概看出了他有点迟疑,红官别有深意地扫了眼墙,问:“这些相片,故意这么弄的吗?” 连古随他视线看去,微哽,定了定心神坐下,反问:“很有艺术感?” 红官笑了:“你觉得呢?” “勉勉强强吧。” “那别把我的照片放中间,瘆得慌。” 连古的单人照围着他一张相片,怎么看怎么别扭。 连古应得快:“好。” 红官挑眉:“所以另一半照片那么见不得人?客户还是朋友?” 说到“另一半”时,连古抬眸看他,说到“客户还是朋友”时,眉头轻挑了下。 红官的目光始终不离他的脸,自然将他神情尽收眼底。 “客户。”连古接了话,“就是不太喜欢不相干的人出现在这里。” “哦……”看来是自己给的台阶太好下了,“那我在这里又算什么?” 连古注视他,看不出别扭,也听不出酸涩,于是认真回答:“如果你愿意,这里就是你的家,你就是这里的主人。” 红官眉头扬起,嘴角噙着笑:“我是主人,你又算什么呢?” “我算什么,你说了算。” 不知道答案完不完美,总之让人听了挺舒服。 “你是……”红官唇角的笑没落下,倾身靠近他耳侧说了三个字。 连古微微睁大了眼,热意上涌在胸腔鼓荡了阵,等红官悠悠退开,他急追而上,将红官扑倒。 “你是不是克制得很难受?”红官双手格在胸前,抵住了连古下压的身体。 连古眉头皱起,被他没由来的一句问得有些懵。 红官眨了眨眼,耳尖迅速红了起来:“就突然觉得很像。” “很像什么?”连古双臂撑在红官肩侧,眸光深邃内敛,如一片黑海,尽管里边波涛汹涌,却始终保持一种适度的克制,使得面上平静无波。 红官手指摸上他的眼睛鼻子,慢悠悠地说:“……很像录音机里的那位。” 本色是释放野性的狼,欲望裸露,强势控局。 当然,发病就另当别论,那是彻底的禽兽。 连古神色一滞,某一瞬间直视着红官双目,似要看穿他的主意。 红官不信连古本命关内出现的与录音机一模一样的对话,是日有所思导致。 但他无法解释这么诡异的现象,何况作为其中一个主角,怎么说都觉得离谱。 “你想让我变成那样?或者说那样对你?”连古微微眯起了眼,不可思议的语气中带了几分试探的意味。 说话间,他的手指已经勾上了红官衣襟纽扣。 红官依然笑笑,任由他动作,不阻止也不迎合,似乎在等着看他如何付诸行动。 “别的不说,另一个的脾性倒是很像我,你不觉得吗?” 连古动作微顿,刚想点头,红官接下来的话,让他彻底僵住了—— “猜猜我在你的本命关内看到了什么……” 第232章 后话 连古一瞬冻住了神情,动作随之停滞下来,困惑与错愕弥漫眼底,被红官问得措手不及,所有思绪都似被时间吞噬,一句回应都给不了。 “怎么?不好奇?”红官目光沉静看着他。 这双眼里全是他的影子,目光虽沉静但灼热,像灯泡一样试图照亮他内心深隐的角落,连古这会儿看着,忽然就有些不知所措起来。 连古借着转移视线掩饰心思,咽了口唾沫,干涩地问:“那你看到了什么?” “看到了声画同步,磁带里的声音有了同步画面……”红官眉梢微挑,语气很轻,莫名有了点暗示的意思,如果不了解他的话。 但对连古而言,是冷意森森的一记警钟,某处不为人知的秘密正被接近,似乎在不经意间就能暴露无遗。 对上这双窥探意味十足的眼,连古勉强压下了狂乱不安的心绪,再回答时,眼底的不安和紧张通通消逝了: “有没有可能听完录音后,有了些印象,然后脑海中的记忆成像了?以至于在本命关中,自觉将我们代入磁带里的角色?” 他问这话眼不红心不跳。 红官的视线从他童叟无欺的双眼中,下滑到带着弧度的嘴唇上,喉结上下滚动了番: “……是有这个可能……所以,你既然已经将我们代入进角色中,就说明其实你也认为我们和那两位很像。” 连古眸光一顿,迅速组织好语言后笑了笑:“像不像没关系,重要的是我和你,其他都无所谓。” 这话回得红官都不知怎么接了,但他却十分敏锐地捕捉到了话中隐隐透露的异样。 他说“重要的是我和你”。 要说是敏感也好,无中生有也罢,在当下这种情境,很难不让他多想。 琢磨才渐入佳境,连古就突然把脸凑近,吐息声清晰可闻:“那你看到的时候,心里是怎么想的?” 也许是气氛回暖,也许是心虚作祟,红官脸热得快,含糊应了声:“还能怎么想?当时根本没有心思想其他的……” 连古递给他一个怀疑的眼神:“那现在呢?” 现在?现在就更不能自乱阵脚了。 他选择无视连古那迷雾般诱人沉沦的眼神,撇开了视线:“你是什么样的,对我来说无所谓,重要的是你。” 连古将他的难为情看在眼里,心间回暖,低头吻了吻他的唇角:“先养伤吧。” 一个吻能解决了问题? 生理或许可以,但心里不满足,红官并不买账。 话题主控权怎么能轻易交到连古手上? 连古的视线又落回了他的脖子,仿佛那一处扎眼得很,让他无法忽视又难以忍受。 红官细细打量着他的眉眼,这人十几年来到底是怎么度过的?当年的少年明明那么豁朗。 “你的心事,好像我从来都不知道……” 红官看着看着突然就呢喃了起来,双手不自觉揉起了他的衣襟,要将他拉得更近,却始终隔着道无形的屏障,看不见摸不着靠不近。 他的语气近似委屈,在连古的愣神中深感无力地松开了手。 连古回过神,目光率先慌乱了起来,不确定红官到底在他的本命关内还看到了什么,为什么距离闯关这么久,今天才想起来要追问本命关的事? “你怎么会这么问……”他呼吸有些急,抓住红官下滑的手,追着那逐渐清冷的目光,“我让你失望了吗?” 红官没有回答,岔开话题:“我一直没问你,是因为你的本命关太过复杂,有太多太多我无法解释的现象,但是你好像一点都不在意。” 这个人拼死从鬼门关走回来,似乎完全不痛不痒,他这漠然的态度,让红官无从说起,心里杂糅太多情绪难以抒发。 “我没有不在意……”连古皱眉解释。 相反是很在意,狂风暴雨过了只剩下遍地狼藉,但凡涉及过往,难免疮痍满目,论潇洒又怎复当年? 红官也知道他在意到执着的程度,如果不堪入目,深埋心下等待的只有腥臭腐朽一个结果,积重难返的困境他深有体会,不希望彼此逞强到最后,两人还要抱团抑郁。 “为我守关,辛苦你了。”连古由衷地说,好像也只能这么说。 “你以为我想听的是这个?”红官气滞,咬了咬唇,推开了他坐起,“我看你也未必多了解我。” 故意说的气话听进了连古心里,就像一把尖刀绞进肉里,深邃复杂的眼神变得黯淡,连古的唇角轻颤了下,一时间不知该如何消除红官的疑虑。 “过去那些也没有提的必要……” 红官诧异转头:“你不觉得自己很矛盾吗?说自己不在意过去,那又是谁留着那些老旧物件?” “那些都是朋友的……” 连古话没说完,红官就呛了一句:“遗物是吗?你的朋友是把一个家都留给你了?” 连古噎语,意味不明地看着他,红官吸了口气继续: “你遵从朋友的遗愿,这个人之常情,你不愿提及这个朋友,我也不会逼你回答,那么这些物件到底是从什么地方带回来的,那个遥远的地方可以说吗?” 他不会去计较那位死去的朋友在连古心中的份量,逝者为大这个道理他自然懂,也没那么小心眼。 “除此之外,你既然听过磁带完整版,那完整版是什么,又为什么消了磁?” 连古被他问得一阵哑然,脸上是深深的无奈。 面对暗涌深流的商界尚能应对自如,情绪参数调节有度,言谈举止也都从容不迫,怎么一旦涉及往事,这个人就跟哑巴一样,长袖善舞能言善辩都到哪去了? 红官认真且严肃地盯着他,有些不依不饶:“事关本命关,身为关煞将,我不能置之不理。” 能在风花雪月中迅速抽离,红官独有一份,连古早就适应了他的“变脸”。 “你愿意答就答,不愿意回答的话,将来关煞将的所有事,你也不要过问了。”红官追加了一句。 话音才落,连古就有个错觉,似乎红官马上会抽身离开,于是紧紧拽住了红官,低眉妥协了:“也没什么不能说。” 红官瞪着他,耐心等他下文。 “那个地方已经毁了,不存在了,知道了也没多大意义,完整版的录音跟现在的只差一句话。” 红官不出声打扰,只是锁着眉头盯着连古那双幽深沉暗的眼。 他依稀记得磁带后半段的意思是—— 那位关煞将偷偷替一年轻人守了关,而另一个不满关煞将的做法,认为他不该独自冒这个险,就算要进本命关救人也要带他一起,关煞将答应他不会有下次,而那人却说还有最有一次。 消磁后的录音以“哪来的最后一次”为结尾,就没有了后话。 恐怕这最后一句,就是解释这“最后一次”的吧。 “为你守关。” “什么?”红官差点听走耳,连古的声音虽不大,但掷地有声。 连古看着他的眼睛:“那句话就是‘为你守关’。” 第233章 后话2 按照语境,录音的最后一句话应该出自另一人的口。 “为你守关”指的就是“为关煞将守关”。 荒唐! 红官思路理清之后,额角一跳,当即就否认了这种可能。 比先前更紧绷的脸,覆上了一种难以言说的不安,看向他的眼神又透着深深的质疑:“实话吗?” 连古维持着脸上的真诚:“你在问我之前,有考虑过我会骗你吗?” 红官一哽,摇摇头。 “那就是实话。” 他确实没考虑过,但就算连古有心欺瞒,他也认了,毕竟想知道真相的人是他。 如果真相大打折扣,那就交给时间去证实吧。 想到这里,他面色松泛了些。 再直视“为关煞将守关”这个问题,红官从前想过,那就相当于关煞将自己闯关,无异于“监守自盗”…… 等等! 红官脸色一变,突然想起了当时连古试探问他的话—— “任何人都可以闯本命关,那么关煞将自己呢?会闯自己的本命关吗?” 看来不是无迹可寻,或许从听到完整磁带那一刻开始,连古就有意探寻他的口风,而连古与他重逢的意图,不为别的,只因为他是关煞将? 如果真是这样,所谓的“理解对方的苦心孤诣”也终将变成一个自我感动的笑话。 红官看着他,心情如寒风过境,热意全消。 “所以,你接近我上演故人重逢的戏码,就是为了验证磁带里的内容?” 红官眉宇间的神采转瞬即逝,连带着连古的面色都变得灰败起来。 “……你怎么会突然这么想?”连古眉头紧锁,摆正红官双肩的手不自觉收紧了力道。 红官迎视他,目光有些冷峭:“因为你从一开始就问我关煞将是否会闯自己的本命关。” “所以你就判定我是听了磁带才接近你,故意找你证实?” 连古一脸不可思议地怔怔发问,“红官,你一直都在怀疑我对你的真心吗?” “仅凭一句问话,你就否定了我们经历的一切?如果真因为要找你验证磁带内容,我又干什么还要消磁?当时就应该亲自送到你手上,让你好好研究才是啊。” 他语气不急不重,但眼里盛满了失落。 两人对视的气压低到红官想主动打破僵局。 红官嘴微撇着,确实被他戳中了心思,本不该如此草率抹杀掉对方对他的种种好,他确实有疑惑,只不过这个疑惑被他借题发挥了,他要逼这个人说实话。 “我不否认。”红官微微眯起的眼尾泛红,质问的声音带颤,“那你倒是说说为什么后来要消磁?还只消了最后一句?” 连古摇摇头,目露深沉,说了实话:“我本意是想消掉所有内容,一句话都不留下,没想到消磁出了问题,后来还被盗走了……” 他的初心和动机一向纯粹。 红官心头一热,整个人的气息都软了下来:“为什么?” “这些秘密烂在肚子里就好,公开来对你很不利,我问过你的意思,你已经给出了自己的态度和答案,我就不会再纠结了。至于故友遗言……顺其自然吧。” 得即所愿,愿即所得,就已经很圆满了。 一阵酸涩从心里涌上了鼻头,红官垂下了眼,鼻尖都红了。 “那你想听我说实话吗?”开口的声音有点不稳。 “嗯。” 他其实想骂连古两句,骂他将这么一个大秘密揣在心里,还要人费老大心思才撬出来,但话到嘴边又不忍心。 对于连古的顾忌和做法,他理解并释然,对方或许比他想象中的挣扎时间还要久。 “如果没有这个录音机,不知道年轻人能闯关这个秘密,或许我就错失了救活你的机会,所以在很大程度上,我还是庆幸的。” 连古定视他的几秒内不知想到了什么,眼中蕴着的忧郁,在红官抬头对视时消逝无踪。 “如果没有这个录音机,或许故事就会以另外一种形式发展。” 红官一时不解他话里的话,但一提到不设坛闯关的诀窍,他就想问《神煞录》里边巧合到离谱的折痕提示。 “还有个问题,我一直想不起来要问你,你到底是怎么知道……” 红官的话还没说完,冯陈又来敲门了,只好忍下疑惑,放他去处理正事了。 连古开了门,冯陈正要说话,就被他示意息声,直到把门关上。 是北城消息还是集团事务,又或者是发现了黑蜂的踪迹? 以他目前这种身体状态,确实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连古会避开他谈事情也算正常。 红官轻轻叹了口气,与其于事无补诸般猜测,还不如躺回床上养好身体先。 “褚卫查到了吗?”连古问冯陈。 自家老大的神情转变得真快,刚在房间里还是一脸和颜悦色,出了露台就跟判官见了鬼似的,冯陈边腹诽边回答: “追查不到发信地址,那个模拟画像师只约了个时间,在十五晚间八点,地点还没定下来。” 果然,说完对面那张脸更沉了。 血雀失踪的消息还在暗网里发酵,尤其是鼹鼠的加入,让蠢蠢欲动的那些人更加疯狂,但对于鼹鼠而言,这些人不足为惧,反倒是目标人群的按兵不动正中下怀。 就在鼹鼠以为事态正朝着预想的方向发展时,那位掀起暗网风浪的模拟画像师却应话接下了帖子。 褚卫当即追踪消息来源,只是这个画像师太过警惕,压根无法查到画像师所在地。 能在暗网里混的人,保命这事当然要做得百无一漏,但这也让鼹鼠组织多了个心眼。 明眼人都看得出鼹鼠这次是势在必得,模拟画像师在这个节骨眼上跳出来,不是枪口上乱舞,就是已经安排周密,自觉稳操胜券了。 “血雀的消息呢?” 如果有一根烟,连古应该会捏着烟,在烟雾缭绕中思索着下一步棋。 冯陈咳了咳:“暗网黑入幻想俱乐部系统,从销毁的视频里挖出一个监控视频。” 当日,连古毒瘾发作,戒断反应下他根本参与不了行动,拿下幻想俱乐部时,里边早已人去楼空,系统被集中销毁,今天特卫暗网修复了许久的芯片终于派上用场了。 里边的一个监控视频,正是黑蜂拿着手机看偷拍血雀视频的画面。 “原来真是他。” 第234章 谣言 夜里刮起了大风,紧闭的窗内依稀可以听到风声呼号。 室温被调高了,红官睡得格外深沉,接连几阵来电铃声都没有把他吵醒。 连古进门来,并没有开灯,轻手轻脚摸到床头接起了电话。 他压低了声音:“福叔什么事?” 那头明显惊讶了下,才反应过来:“啊?是连、连先生吗?” 连古看着熟睡中的红官:“是我,红官睡下了,有什么事可以直接跟我说。” “啊……”红福的声音停顿了下,“没、没什么,就想跟先生说这两天降温了,要注意保暖。既然先生已经睡下,那我就不打扰了。” “放心吧,您也早些休息,过两天我再送红官回去。” 连古挂了电话,看了眼来电信息,显然不信一句添衣加被的问候能打上三个电话。 窗外透进的露台灯光,隐隐能看出室内轮廓。 连古背着光蹲在床前,脸藏在阴影中,似乎与黑暗达成某种默契,面容变得模糊不清,而那双在浓黑中透着光的眼,正静静注视着红官。 红官把头埋在被窝里,露出平和的小半张脸,没有任何矫饰和防备,忧虑疲惫和淡漠都被黑夜吞噬,留下最真实的状态。 连古沉默中将脸靠近,一个轻浅的吻并没有打乱他均匀的呼吸节奏。 出房门时还不到九点,连古不知给谁去了电话,问了红宅今天来客情况,得知并没有什么特别的人上门,他若有所思地挂了电话。 半夜,红官被热醒,出了汗后感觉整个人都轻松多了。 枕边少了个人,红官拿起电话看了眼时间,却发现了红福的未接来电。 “哎呀先生啊,您这个点是睡醒了吗?” 还不到零时,红官含糊应了句,床头保温壶中倒了杯水润了润口。 “怎么了?家里有什么事吗?” 察觉到红福的语气透着些古怪,红官调整了坐姿,立马更换状态。 红福有些支支吾吾,似乎难以开口:“先生啊,那个连先生有在您身边吗?” 红官往房门处撇了眼:“不在,是找他有事?” “哦不是不是,”红福吸了口气,“先生啊,我想了好久,觉得还是先将这个事告诉您……您可千万先别生气和伤心啊。” 预感到接下来的话应该跟连古有关系,红官不禁蹙起了眉头:“……福叔,有什么话直接说吧。” 十分钟后,得知来龙去脉的红官强压下沸腾的心绪,沉声表示:“福叔,这是假的,不要信。” 红福没料想到自家先生会是这样的态度,冷静又一时摸不着头脑:“可是……” “这是别人恶意诋毁,总之删了别信。” “哦好,先生您……没事吧。” “我没事。” 后半夜,红官再也没睡着。 脑海中不断回荡着那个阴险小人的话—— “我知道你根本不会相信视频里面的那个人就是灾星,但别人不知道啊,你说到时候媒体会怎么编排呢?” “会不会恶意揣测连氏集团董事不惜隐藏性向和万家千金往来的意图,还是说你堂堂关煞将实际上是个惦记别人未婚夫的同性恋?要么就是解家弃子为搭上连家这艘船而不惜牺牲色相?” “想想也不是不可能,要我看啊,更像是‘连氏集团董事地下恋情曝光,豪门千金为挽回旧情人主动献身’。” “哦不,我觉得我这都小儿科了,媒体人脑洞应该更大,想法应该更疯狂才是。” “反正当事人怎么想不重要,重要的是,大家都喜欢看热闹,这就够了。” “当然,您一定不希望发生这种事,否则也不会打电话给我了。想要息事宁人也简单,红先生一直都知道我想要的是什么。” “趁我还没有把视频发出去,您考虑一下,不过我的耐心有限,二十四小时之内记得来电哦。” “哦对了,别忘了告诉灾星,主角怎么能置身事外呢?我等您的好消息啊。” 红官将手机摔到一旁,实在恨自己当时怎么没使点劲,一刀把他捅死就一了百了了。 即使连古给他手机屏蔽了陌生来电,黑蜂依然会有办法联系上他。 真是阴魂不散! 他怎么也没想到黑蜂为了搞垮连古,竟然会使出这么下作的手段。 也不知道对方从什么时候开始接近万幸竹,不怪万幸竹倾注感情,原来黑蜂早就以连古的身份和她往来,甚至发生关系。 只是没想到黑蜂会无耻到录下视频。 更可恨的是,皇冠号上他和连古接吻的视频也在黑蜂手上,这样一来,黑蜂就如同扼住了他们的喉咙,随时都能让他们窒息。 可怜了万幸竹这个局外人也被算计在内。 如果连古知道了这事,以他的个性,对万幸竹必然十分怀愧,甚至会替黑蜂还上一笔风流债。 这对他们三人都不公平! 所以,黑蜂笃定红官不会将这事告诉连古。 如果选择破罐子破摔,作为受害三方必然会因为这两段视频变得声名狼藉。 虽然以连家和万家的实力,有足够的公关能力和资源,能够控制媒体报道的走向和应对相关的法律问题,就算是运用私人方式来避免公开的最大化,但经此一事,他们的公众形象和商业利益也一定会产生负面影响。 即使解释权在他们手上,但这些都不是最优解。 难道真要答应黑蜂的条件? 黑蜂是什么样的人,红官再清楚不过,这样的手段将会层出不穷。 人性之恶,撬开了一角,看到的就是无边无际的黑。 红官一时陷入苦恼纠结中,睡意全消,干脆就披件外套出门。 “红先生,您没休息?”褚卫将书放下。 看褚卫这么晚了还在这看书,红官有些不解:“你一直在这儿?” “刚上来不久。”褚卫实话回答。 “连先生呢?” “少爷在基地,晚点再回来。” 红官没再问什么,谢过褚卫煮夜粥的好意,绕了一圈就准备回去。 “您是有什么事要找少爷吗?需要我打个电话吗?”褚卫看出了他的心事重重。 红官摇摇头:“没事,就是热醒了出来透透气。” 看着他回房阖上门,褚卫还是掏出了手机。 第235章 谣言2 第二天,红官接了通电话后准备回红宅。 冯陈不放心,给连古汇报了情况。 “不用担心,是有客人要来咨询闯关,我先回去看看,要是时间还早,我再过来。” “……韩医生现在上去给你换药,你等一下,回去后就在家里休息,我晚点再过去找你。” 红官略显迟疑:“……好。” 十分钟后,韩杨给红官换了敷药,照常叮嘱两句:“记得不要碰水,痒了也不要挠。” 红官摸了摸脖子,轻轻摁了下,还有些痛:“知道了,谢谢韩医生。我想请问连先生的戒断反应期过了吗?” 韩杨瞥了眼他的伤口,点点头:“差不多了。” “差不多是什么意思?” “就是在不受刺激的情况下,熬过这两天,就能照常恢复,如果中途受了什么刺激,估计就又得延长时间。” 就像个不定时炸弹。 红官心神微顿,若有所思。 韩杨见他没下文,将暖脚贴贴了上去:“回去记得多吃些温补的食物,有什么问题可以随时给我电话。” 虽然他很忙,但红先生的身体问题必须摆在第一位。 红官似乎压根没听进去:“连先生这两天的状态怎么样?” 是有些说不上的奇怪。 “没什么特别,可能心情差点,倒还没到发作的地步。” 没等红官追问,抱臂一旁的冯陈终于忍不住搭腔:“没事没事,嫂子不用担心,就是解决了几只碍事的臭虫,沾了点味,怕您嫌弃,所以不敢靠太近吧。” 本来是个严肃的话题,奈何在冯陈意味深长的表情里读出了潜台词:老大突然的疏远,不是戒断反应里所谓的“性冷淡”。 “……”红官咳了咳,有些瞬间读懂的尴尬,“是黑蜂的手下?” 冯陈挑眉唔了声,那几个小喽啰不经问,很快就交代了实情。 原来黑蜂的势力早已渗透了整个废旧船厂,里头任意一艘船都能成为他们的临时藏匿处,也随时有人给他们打掩护,所以他们才能做到“灯下黑”。 可窝藏点曝光后,黑蜂再也不会折返。 至于去向,就算心腹也不会知道,别说是这些小喽啰了。 要钓大鱼,必须得用大饵。 和错综复杂的思绪拉扯较劲久了,红官脸上的神情深重,就差没刻着“闲人勿扰”四个字,一向话多的冯陈识趣闭了嘴,专心开车。 冯陈按照吩咐亲自送他回宅,顺便看看客人是什么来头,谁知红宅并没有来客,红官只丢下一句让他自便的话就回了房。 得了,看样子昨晚又闹不愉快了,今天还波及到了无辜群众。 冯陈这个“无辜群众”百无聊赖,路过火棘树,顺手摘了颗果子嚼了嚼,酸是酸了点,好在也确实爽口。 进来的红福见状就想给他摘些带回去。 冯陈摆摆手:“带回去就算了,嫌重,尝个鲜就好。” “要走了?”红福还想问怎么不等连先生一起回去,冯陈摆摆手三两步就迈出了大门。 这边红官刚一进房门,就被一只大手捂住了嘴搂到一旁。 房内窗帘拢得严实,一丝光都透不进,黑漆漆一片。 红官只闻到两种刺鼻气味:血和酒精消毒水。 反应过来时,那只冰冷的手就被他强行掰开了。 估计掰折了两根手指。 对方闷哼一声,麻利闪到一旁,躲过了红官致命一击。 “一见面就要下死手,红先生性子可真急啊。” 熟悉的腔调透着漫不经心,红官顿感脑袋涨裂,太阳穴突突直跳,闻声就甩过去一把刀子。 啪的一声,灯开了,室内恢复了亮堂。 黑蜂正坐在床边,把玩着他的刀子,甚至舔了舔刀锋,兴味索然般睨着他:“不玩了。” 谁特么跟你玩?! 红官沉着脸,一下扑到黑蜂面前,黑蜂猝不及防地后仰滚上床,落下了几个殷红血渍。 他依然有伤在身,伤口还在淌血,看来那一枪三刀对他伤害不小。 “啧,不好意思啊,搞脏了。”黑蜂嗞着牙,皮笑肉不笑地撇撇嘴。 这张床估计也流过灾星的血,他这么想着心里突然就平衡了,之后却有些不爽,凭什么…… 黑蜂摇头一哂,这个时候分心等于不要命,不过走神片刻,红官果然夺走了刀。 在尖刀割破喉咙之前,黑蜂大声一喝:“等等!你觉得我会蠢到上门送死吗?” 黑蜂瞥了眼红官脖子上贴着的纱布,嘴角还挂着血,仍不知死活地笑着。 红官的刀抵在他喉结处,只需要轻轻一挑,就能让他一命呜呼。 “我会来这里,就一定是给自己留了后路,如果我没有及时回去,那两个设置了准点发布的视频,就会如期和大家见面。” 脖子上传来刺痛,黑蜂一把抓住红官的手,瞪着双眼:“你最好想清楚!能跟解家闹掰,你是不怕身败名裂,可灾星呢,他拼了命才有今天的一切……” 话没说完,红官就一拳打在了他中枪的位置,逼得他吐了口血,随后压着火气凝目沉声:“你明知道!明知道这样还要害他!” 钻心刺骨的痛让黑蜂无力撑住上半身,直接倒在床上,额头冷汗直冒,依然毫无惧色,甚至喉咙还溢出了笑声: “那又怎么样?他是我什么人,我就得替他考虑?人不为己天诛地灭啊。” 话音一落,唰的一声,锋利的刀尖划过手腕,黑蜂一个痉挛,猝然嗷叫了声。 他呼喘着大气,脸色翻白,那喷涌鲜血的手腕,已经完全脱力。 黑蜂恶狠狠盯着红官,发着抖的声音质问:“你怎么敢……” 白皙脸上溅到的几滴血异常夺目,红官冷声道:“为什么不敢?你是我什么人?我要考虑你的痛苦死活?” 敢送上门来,就该想到不能全身而退。 就算不能把人杀了,也要让他尝尝痛苦的滋味。 把人废了也一样。 “逼急了,关煞将也会杀人。”红官不为所动,深沉的眸光覆着春寒,异常冷峭。 黑蜂后槽牙紧咬,下颌的颤抖掩饰不住疼痛:“……所以你是决定破罐子破摔了吗?” 连古上门来时,正巧碰到红福要出门去。 “哟!连先生您是什么时候出去的?我家先生……” 连古目光倏忽一敛,闪身奔进红官房间,室内除了床上糊着的一摊血,什么人影都没有。 “啊?!”后脚追进来的红福,不明所以见状大骇,目光惶恐扫视着,舌头极不利索:“……我、我家先生呢??” 连古面容微僵,心跟着一沉,拨通手表电话:“红宅刚刚来过什么人?什么时候离开?怎么离开的?去向哪里?” 一连几个问把红福问懵了,虽然问的不是他,但他显然搞不清楚状况。 见连古唇角紧绷,像在竭力克制着紧张,红福一时失了主意,又不敢添乱,只得在一旁干着急。 刚刚明明两个人都在房内,怎么突然就一个从外头来,一个又不见了,关键这房间内还搞出了些触目惊心的血迹来,也看不出有什么搏斗的痕迹啊。 而这连先生怎么好像什么都不知道似的? “马上追踪红官手机定位。”从狙击手那了解到大概情况,连古又给褚卫打了电话。 目标二十分钟前从后门坐车离开,现在追出去应该还来得及。 “少爷,定位就在红先生房内。” 褚卫汇报话音刚落,连古果然在床头地上捡到了红官的电话手表。 “啊这是先生的!连先生,这、这到底是怎么了啊?先生他是出了什么事吗??”红福瞪大了急红的双眼,一颗心七上八下。 连古将手表攥紧手心,勉强稳住紊乱的心绪,猜想黑蜂一定是用了什么来牵制红官,才让红官心甘情愿跟他走,否则,特卫狙击手也不会坐视不理。 他站起了身,深吸口气迫使自己平和下来,转头问红福:“福叔,您昨晚到底想跟红官说什么,这事关重大,请您一定要如实相告!” 说起这事,红福突然就哑了下,对上连古那双晦暗深沉的眼,支吾了片刻,又无奈地长唉了声,索性就全部交代了。 “我是不知道二位先生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收到那个匿名发来的视频时,我整个人都是懵的,当然也很生气,我知道连先生您平时就不是那样的人,这其中一定是有什么误会,思来想去还是先问我家先生,万一是真的,也好叫先生早日看清现实,免得将来难受。” 说到这儿,他五味杂陈地瞥了连古一眼,连先生的心事固然难以捉摸,但对他家先生的好是无法掩饰的,只要不是缺心眼,就知道这事肯定有蹊跷。 除了找心思缜密的先生,他想不到还能找谁,毕竟这事可大可小。 “可先生说那是假的,叫我删掉了,我也不清楚先生是不是自欺欺人,还是说您真的是被人陷害了……” 红福纠结的话还没说完,连古匆匆打断了他:“我没有背叛红官。” “啊?好。”红福缓了下。 连古眉心压着倦意,双眼依旧愠怒,红福见状闭嘴了,才松了口气就又开始担心了起来。 连先生没有做对不起他家先生的事,那发视频来的人到底想干嘛?该不会陷害不成,急上眼来掳走先生吧? 红福越想心越慌。 “请福叔保密这事,我一定会将红官带回来。” 连古说完,快步出了红宅。 黑蜂能在他眼皮底下将人带走,做了充足准备不说,红官也一定有意掩护。 他大概能猜到红官的顾忌,怕视频一旦泄露,他就不得不对万幸竹负起责任,从而坐实万家乘龙快婿的椅子。 但对黑蜂来说,他能捞得到什么好处? 以此来威胁红官就范未免小儿科了点。 连古心烦地抹了把脸,一旁开车的冯陈时不时瞟眼过来,有些后悔地说:“刚刚看嫂子就有点不太对劲,怪我没有问清楚。” “黑蜂那个畜牲真的什么事都干得出来,妈的就该一枪毙了他!” 连古依旧沉默,眼角眉梢藏不住杀人的心思,沉默得有点吓人。 冯陈闭嘴了,车开得飞快。 抓取到的监控录像显示,车子往北城方向驶去。 如果真去北城,还有望拦截下来,毕竟黑白两道要动用的资源多的是。 手机频繁震动,连古瞥了眼来电显示,本不想接,可几次摁掉,对方仍不死心,依旧轰炸。 “说!”他还是接了电话。 “红官是不是失踪了??” 冯陈啧了声,差点就要骂对方混蛋了,这个时候来电还一口质问的语气,是不是缺心眼? “是。”连古压下了脾气,脸却阴沉得可怕。 “有线索了吗?”电话那头同样压着火气,这头一沉默,那头又继续。 “我之前说过什么?别把你那些恩怨牵扯上红官,解家那群瘟神已经够他折腾了,你跟他走得近,那些想要对付你的人,自然会把目标放在他身上……” 冯陈火气上冲到喉咙,还要硬生生忍住破口大骂,但看自家老大眉眼低垂,一副“接受批评”的忍气吞声模样,冯陈都替他感到委屈。 “你在他身边就是个不定时炸弹……” “计承你他妈会不会说话?不会说话就给我闭嘴!” 冯陈忍不住接了话,接完后,索性丢给连古一个“谁爱忍谁忍,我他妈忍不了”的眼神,然后闭嘴开车。 电话那头卡了下,随即长叹一声: “所以现在还查不到线索吗?我的意思是红官接二连三遭遇的这些危险,有多少争斗是因为你被迫卷入的,这次十有八九和你的仇家撇不开关系,要不就……” “你什么身份来问?就算查到了报给你你能怎么样?你能追出来吗?不能就别在这一副兴师问罪的样!” 冯陈听不下去了,隔空吼了两句,就被连古挂断了电话。 “对不起老大,这口气我一定要替你出。” 出完气,他也爽了。 “闭嘴,开车。” 连古一副心思放在计承刚才那番话上。 红官三番四次遇险,确实因他而起,不管是黑蜂还是万家,他都难辞其咎。 计承的话就像是一记警钟,当时他说要验证,事经这么多次,或许已经有了答案。 第236章 出手 感性和理智一番博弈,最终不信邪占了上风。 连古偏不信这个邪,不信他赌上生死得到的却是被束缚蹂躏的命运。 十赌九输,也还有一次如愿。 手机再次震动,出神的连古被拉回思绪。 “追是追到了,不过进了北港码头,那边可不归我管了。” 电话那头是一把粗犷沧桑的声音,听起来极具辨识度,可冯陈没什么印象。 “谢了。”连古言简意赅,语气没什么热度,甚至说得上凉薄。 他的热络向来只对一个人。 连古一挂电话,冯陈忙问:“谁啊?” “是老鹰。说老鹰你可能不知道,但‘通天眼’你应该听说过。” “通天眼?!”冯陈一声惊叫,险些踩了急刹。 那个拽得二五八万的地头蛇,黑帮猖獗那些年是出了名的“拦路虎”,联合军政严扫灰色地带时藏了起来,之后就销声匿迹了,让道上的人一度以为被一锅端了。 没想到时隔多年还能听到这样的名号。 但让冯陈震惊的是,那目中无人的通天眼,盘踞一方自称为王,天地老爷谁都不服,怎么在自家老大跟前是这样服服帖帖的? “通天眼连老首都不放在眼里,怎么会……” 通天眼势力不算大,但胜在门儿清,是“潜逃专家”,眼线遍布公路沿线,只要踏入他的地盘,没几分钟就被盯上,黑白道都想笼络,老首也不例外。 那年老首团伙被围剿时,还曾联系过通天眼,企图借其力逃脱联合军政的追击,谁知通天眼爱搭不理,不单袖手旁观还落井下石,甚至故意透露信息让警方追踪。 道上没几个摸得清通天眼的脾性,能入他眼的少之又少,更别说合作。 所以,自家老大这是使了什么神力? 围剿老首之后,通天眼就像人间蒸发了一样,道上只剩其名,不见其人,偏偏在这个时候出现,一出现就为连古做事。 连古没解释,再次叮嘱冯陈加快速度,恨不得亲自上阵。 “最快了。”冯陈嘀咕了声,在车神面前飙车,虽然不是第一次,却总有考生被考官监督的感觉,手心都冒汗了,视线和周边的车一样变得模糊。 “北港码头的消息汇报下。”连古动作不停,接入空气导管耳机,联系北港码头暗哨。 冯陈竖起耳朵听,只听到连古报了三个字:“集装箱。” 北港码头是四城首个集装箱集散港口,每年的集货量在2000万箱以上,承接的是境内外地区的集装箱运输,属于巨无霸级别的存在。 北港码头开通了上百条航线串联海外200多个港口,如果黑蜂真要逃出海,要追就不是件容易的事了。 北城不是连家的地盘,北港码头东家甚至还和解家有合作。 今年解家收购南湾旧码头的计划落空后,就将目光投向了北港码头,最终耗资8个亿收购北航物流巨头博洋运输20%的股份。 博洋运输是一家老品牌船公司,在为境内外提供集装箱接驳服务方面,拥有超过20年的丰富经验,解家要拓展船舶维修和海洋工程这两块的业务,找博洋运输合作,无疑是个捷径。 当初外界传闻解家要花1.3亿盘下南湾旧码头,结果被万家以两个亿截胡,实在是太过胡扯,所谓的知情人士透露,其实也只是故意放出的说辞,这种价位换在十几年前还说得过去,如今翻百倍不止。 之所以要向外贬低南湾旧码头的价值,无非就是不想让更多的人惦记,万家是这样,解家更是这样,肥肉哪能拱手让人?外人只会认为解家无心这种便宜地。 谁知万家接手后,立马引进多个项目,更是大刀阔斧般地扩展出了十几条航线,看得人分外眼红。 看似无争的万家,其实早为盘下南湾旧码头做足了准备。 而解家拿不下南湾旧码头,不是资金不够雄厚,而是底盘不够硬,虽然根基就在南城,但对上万家,硬骨头也不能生啃,只能调转目标,转向北港码头寻找合作对象。 万家低调是低调,实力却不能小觑,这一切连古都心知肚明。 四五小时的车程,硬是被冯陈缩短了一倍,追到北港码头时,车冒烟了。 接应的北城特卫还要十分钟后到场。 好在目标一入港就被暗哨锁定了,但对方似乎早有安排,一下冒出了四五辆相同的车混淆视线,在大批集装箱装船卸船时,混进了堆场。 脱离了追踪视线,黑蜂将志得意满挂在脸上,反观身旁的红官,即使双手被捆绑在后排把手上,却是一副气定神闲的模样,甚至还在颠簸的车里昏昏欲睡。 准确来说是一出了南城,他整个人就明显放松了下来。 “你是觉得灾星一定会追上来?”黑蜂一声嗤笑,很是不以为然。 红官瞥了眼外头飞掠而过的集装箱,满不在意地轻哼了声:“我是怎么觉得的,对你有影响?” 黑蜂包扎着手腕伤口的动作一顿,轻轻一笑:“当然,会影响到我的心情。” 红官扫过来一眼,意味不明地定住目光,即使再怎么讨厌这个人,还是不得不佩服他的抗击能力和治愈能力。 常人被挑断了手筋,至少失去了活动能力,黑蜂还能给自己包扎伤口,似乎嗷那两声,只是以弱示敌来迷惑他而已。 ”想不到基因编辑还能复制一个人的治愈能力。” 红官这声呢喃实实在在被黑蜂听了去,似乎踩中了他的硬伤,让他勃然变色:”你说什么?!” 那暗沉的双眸透出的几分恨意,冷峭且锐利,就像被人过分逼近的毒蛇,发出了攻击前的警示信号。 红官瞧着他那绷紧的脸庞,目光不闪不避:“你和他一样,自我修复能力都很强,这就是基因编辑的结果?” 轻蔑的语气让黑蜂很不爽。 黑蜂眉头一拧,突然就欺身过来,呼吸带着沉重的怒气:“我和他不一样!” 手腕因绷紧用力而渗出了大片血,可他像失了痛觉般,没有丝毫动容,却压不住上涌的怒火,连语气都透着刺骨的寒意。 “哦,是吗?”红官冷冷一哂。 ”你和他确实不一样,无论怎么模仿,始终不如他。” 后边补充的这句话,让黑蜂顿起杀心。 砰的一声,额头传来一阵钝痛,红官的脑袋被摁在车窗上狠狠地砸了下。 “你这是在找死!” 猛烈一声响,让前面主副驾上的两个壮胆偷瞥了眼后视镜,不敢作声。 红官眨了眨眼,刚才那一下猛了点,有点反应不过来,脑袋刺痛晕沉,随即感到一股湿腻从额头上滑落下来。 “要杀我最好趁早。”红官并无惧意,嘴角一拉,再次火上浇油。 看对方咬牙切齿,似乎很有趣。 “别将我!你是觉得我会像他一样被你牢牢牵制住?” 黑蜂揪着红官的头发逐渐用力,心间火气蹿腾,盯着他那张冷傲的脸片刻,猝然弯起嘴角,粗暴地掰正他的头,对着那浅色双唇碾了上去。 第237章 进箱 红官的脸还在淌着血,不知什么时候血流到了嘴巴里,咸腥刺鼻。 比之更恶心的是黑蜂强硬肮脏的吻。 他在企图撬开红官叩紧的牙关,一手捏紧下颌,一手扯着头发,迫使红官张开嘴。 论起恶心对方,彼此不相上下。 红官知道能怎么恶心他,黑蜂更知道,而且早就想这么做了。 前座被猛踹了几脚,差点握不住方向盘,副驾驶朝后看了眼,才发现是那关煞将在使劲蹬腿。 明明已经打了药,按理腰部发不了力才是。 不过没一会儿,就被他们的老板压制住了。 车内空间并不大,黑蜂只横过一个小腿,压住红官挣扎的双膝上,整个人的力道以扭曲的姿势压向红官。 红官喉咙里溢出低沉的嘶吼,双手被紧紧捆绑吊挂在扶手上,直至挣到手腕磨出了血,黑蜂才面沉如水地退开去。 垂眸对上红官流露出厌恶与鄙视的双眼,黑蜂微微一笑,将嘴角溢出的、分不清是自己的还是红官的血舔舐干净。 手指轻轻滑过红官青筋暴起的脖颈,顺势掐住,让他错乱的呼吸更加急促。 午后的阳光透过车窗照得车内纤毫毕现,红官脸上涨得通红,一方面是因为气愤,一方面是因为疼痛窒息。 “人总是要为自己的任性付出代价。” 黑蜂的声音很冷,冷中带着几分鄙夷,视线落在红官浮肿的红唇上,到底没忍住,还想再来一次。 “黑蜂!”红官咬牙沉喝,“你真恶心!” 黑蜂微微睁大了眼,盯着红官那锋利如刀的眼神,大大方方接下对方的深恶痛绝,手指挑开他脖子上贴着的纱布,露出了一个褪去狰狞面目的咬痕。 伤口浅了不少,即将结痂了。 “恢复得不错。”黑蜂手指摩挲了下,低头,照着原来的伤痕咬了上去。 红官倏地仰头,倒抽了口凉气,皮肉瞬间传来的刺痛远不及心里的膈应来得猛烈。 黑蜂牙齿咬进他的肉里,并在他脖颈上反复撕磨着。 先是血丝,之后是血流,疼痛迅速扩散,深入骨髓,肿胀与麻木蔓延整片区域。 “你特么有病啊!”红官全身紧绷,难以抑制被疯子侵犯的愤怒,张口咬上他的肩头。 毫不留情地像铁钳一样夹起他整块紧实的肉撕咬。 因为包扎伤口,所以敞开了上衣,敞露的肩头结结实实挨了一顿刺痛。 黑蜂在惊愕中松开了嘴,却也任由红官咬着,沉浸在被撕裂的疼痛中。 似乎很享受。 直到红官咬不动了,主动松口。 汗水沾湿了额前的碎发,凝结成一颗颗汗珠滑落进红官泛着红血丝的双眼,黑蜂狡黠地看着他,瞟了眼肩头一排渗血的牙印,戏谑道: “你应该再大力点,最好是能留下个伤疤,纹身不入流,伤疤才是男人的象征。” 说着,又把目光转移到红官那块糊了血肉的脖子上,这是属于他的烙印。 在这副皮肉之躯上烙下刻骨铭心的伤痕,估计得用一辈子去回忆。 黑蜂欣赏着彼此的杰作,触及红官恶狠狠的目光,忽有种被取悦的快感,缓缓收回压着红官的脚,满意地坐回原位,心情大好。 红官的白色衣领染上了血腥,难以形容的黏腻感从脖子一路往下淌,慢慢渗出胸膛。 比起行为,黑蜂的话更让他在意,确切点,有一瞬让他脑袋一热,想起了曾经做过的一个透着真实感的梦。 粗略一回想,黑蜂确实很像梦里的那个人,那个在他刀下化作白烟消散的影子。 可梦始终是梦,即使年轻人能闯关,他也绝不可能真给黑蜂系上本命线。 让他做梦去吧。 车子绕进了堆场,穿过忙碌搬运货物的大型吊车时,后边追上来几辆轿车,来势汹汹,不像帮手。 “老板?”副驾驶脸色一变,急促喊了声。 黑蜂扫了眼车窗外迫近的车,面不改色:“慌什么?开你的车。” 红官注意力再次回到窗外,黑蜂的话才说完,集装箱的拐角又莫名闯出了两辆货车,在他们车后拦住了追上来的车。 大大小小的集装箱虽然排列整齐,小轿车一旦闯入,如果漫无目的,就像入了迷宫,随便钻入哪条岔道,只要拐个弯,就能叫人好找。 红官像是完全忘记了疼痛,专注力都在车窗外,这让黑蜂十分不满,喉结颤动,滚出一句话: “看来你还是不死心。” 手腕的绷带被鲜血浸湿,黑蜂若无其事地重新包扎了起来。 他的语调森冷,目光放在红官的侧脸上,不那么柔和。 失血让脸色苍白了几分,加上不近人情的神情,显得更加清冷。 关煞将的清冷来自于骨子里,仿佛对谁都不热络,哪怕对上他扮演的灾星,都呈现出似有似无的若即若离。 床上那一套他看不见,但皇冠号上的激吻视频,他可是真真切切保留着,看着眼前这张疏慢的脸,简直判若两人。 远远不够。 他想看这张脸崩溃扭曲,这种病态的欲望支撑着他一再试探红官的底线,哪怕动刀见血。 红官没有搭理他,沉默地留意着车窗外的动静。 这里的堆场和南湾旧码头的差不多,场地不算大,集装箱显得密集了些,加上大片区域正在装卸货物,摆放得并不规整,看起来杂乱许多。 车子穿行其中,就像绕进了错综复杂的迷宫里,要不是曾经连古告诉他码头堆场相应的标志代表什么意思,这回他准像个无头苍蝇一样,看着眼前堆积如山的集装箱,眼花缭乱了。 他默默记下了行驶过的泊位和场号,车子在驶入空箱中转区时,突然停了下来。 后边的车子没有追上来,不知道被阻拦在哪个场区。 红官目光扫了一圈,这个区块遍布了黑蜂的人,即使他们都穿着码头工作服,还是能一眼看得出来。 副驾驶下了车,和看似忙碌的两个工人对接了下,就看到他们打开了坐标定位为.1的箱子。 是个空箱。 箱子一打开,车子调转了头,驶进了集装箱里。 第238章 进箱2 车子驶进空荡的集装箱内,车内开了灯。 “老板,都安排好了。”副驾驶汇报。 黑蜂点头摆手:“行了,你们在外面守着。” 红官心里一咯噔,黑蜂不打算出海,也不打算接头其他势力? 或许是打算误导连古,让他们将注意力放在即将出海的集装箱上。 看出了红官的猜疑,黑蜂唇角一扬,似笑非笑:“没有出海,有些意外?” 红官没有顺着话问,分过眼神看他:“视频呢?定时发布呢?” 黑蜂拍了拍副驾驶座椅:“手机。” 副驾驶掏出一部手机,并没有递过来。 黑蜂下巴一指,淡淡说:“你要的东西就在里面,不过得完成了任务才能拿到。” 红官目光盯住片刻,不大相信黑蜂的话。或许从一开始,黑蜂就在胡说八道。 “你在我这里没有可信度。” “你也没得选择,不是吗?”黑蜂挑了挑眉,吃定红官会为此折腰。 可明明顺着他的计划,目的即将达成,但他说不上十分高兴。 副驾驶收了手机,和司机一起下了车,关上集装箱的门。 “这里边的空气很差,车里的氧气只能供我们两人一个小时,所以,你只有一小时的时间,如果没完成,你可以想象后果。” 这语气像下达命令。 说话间,掏出一个定时器,倒计时50分钟。 时间一到,他们必须从关内出来,剩下的十分钟给予缓冲。 红官若有所思,再次扫了眼环境,大概知道黑蜂打的是什么算盘。 黑蜂身上有伤,单打独斗一定不是红官的对手,但他无惧与红官独处,只能说早就安排好了退路,而且也笃定红官不会杀了他。 “搞这么大阵仗,就为了闯关?”红官的语气透着鄙薄。 “对你红官,仪式感还是要有的。”黑蜂笑得坦荡,伸手解开捆绑红官的绳索。 他的时间算得很准,麻醉即将失效。 为了防止路上出现变故,黑蜂在推他上车时,就给他扎了一针。 知道黑蜂这人无耻,但冷不丁的骚操作,红官还是始料未及。 黑蜂盘算着时间,直到这会儿,药效一过,就要红官给他守关了。 手上的禁锢一解,红官揉了揉手腕,腰间的酸麻一阵阵退去,下肢恢复了力道,随时可以踹门离开。 但这不是红官的选择,不然就不会独自跟来了。 “你有要求,我也有要求。” 车顶光打下来,落下长睫一片阴影,遮住了红官眼底的情绪,只看到一张拉平弧度的嘴唇。 黑蜂看着他,小半晌才笑出声,很想嘲讽他看清时势,可话到嘴边却换了:“那就要看红先生的要求是什么了。” 或许他真的不够了解关煞将,从红官无须任何胁迫就跟他走那时起,他就捉摸不透红官心里的盘算。 至少在他的设想中,不会这么顺利。 “七年前……”红官在黑蜂微微睁大的眼中顿了下,准确来说是八年前了,但多出来的几天可以忽略不计。 “直升机。” 红官补充了三个字,提到的关键词应该可以唤醒黑蜂的记忆。 起码那件事对于黑蜂而言,是值得刻骨铭心的。 黑蜂果然递过来一个诧异的眼神,好一会儿才撇了撇嘴:“问这个干嘛?” 看起来是有些不悦。 “你要耗下去吗?”红官反问。 在车内氧气耗完之前,黑蜂必须要完成闯关,所以他比红官更在意时间。 黑蜂把脸一偏,分明不想回忆,虽然他成功摆了连古一道,但那段过往算不上辉煌,甚至称得上失败。 对于失败的过往,没有回忆的必要。 红官再问:“不想说是因为当时的事态完全在你意料之外,连你也无法解释?” 七年前,黑蜂设局套住了连古,将人拖上直升机,五花大绑之后扔下3000米高空。 他本以为连古这次必死无疑了,谁知造化弄人,连古竟然死不成。 黑蜂的滴水不漏被奇迹逆转,多年筹划毁于一旦,在与连古的对峙中输得一败涂地。 他当然不愿意相信这是天意,又实在无法解释那么诡异的死而复生。 “你既然已经知道,又来问什么?” 很有挖苦的嫌疑。 黑蜂的冷笑上升到眼神,触及成冰。 红官也不去在意他的神情,自顾自说了声:“原来真是这样。” 他在连古的本命关中看到的景象,不完全是连古的臆想,也有真实发生过的。 可对于这事,连古从来没有提及,连冯陈褚卫都不知道。 死而复生……红官坠入苦思中,和“烧血衣”这一举动同样无法漠视,顷刻间,脑际浮起一个前所未有的大胆设想。 “呵,你该不会以为他是天选之人,这种运气能伴随终生?” 黑蜂骤然出声打断了红官波涛汹涌的思绪。 他像讲了一个并不好笑的笑话,嘴角象征性一弯,之后就是满脸不屑。 “我的生辰八字。”黑蜂显然等不及了,在他面前打开一卷小纸条。 黑蜂不像其他孤儿,他知道自己的生辰,而且铭心镂骨。 红官嗔了他一眼,目光草草扫过纸条上的生辰八字,神情再度恢复冷漠。 “你这样不是挺好?想通过闯关改变什么?” 明知红官在讽刺,但涉及本命关,他乐意回答。 “哪里的黄土没有埋过人?为什么还会有人为一块风水宝地争得头破血流?” 闲得蛋疼。红官懒得回答。 “既然不能共情,问着有意思?” 人人有机会经历苦痛,但苦痛造就的人生却不尽相同。 如果有得选择,谁愿意承受苦痛? 去特么的苦痛! 第239章 孤苦 十六年前,南湾码头,西区船厂。 这时的船厂还承接着废弃船舶的拆除业务,负责将每艘驶进来的船拆解掉,保证最大程度的回收利用。 西区船厂是船舶最后的归宿,每个月都有即将报废的船进来,给航行生涯一次重大谢幕。 一声刺耳的汽笛声像闪电般划破寂静的海绵,浑厚、悠长,激起海浪的共鸣。 “来货了!开工啦!开工啦!”工人和渔民们摇臂欢呼着跑上去。 随人群奔跑的就有几个身量纤细的小少年,和大多数成年人一样,他们穿着邋遢,衣服上沾染了污渍和灰尘,裹满了汗水和油渍的长发黏糊成团,几乎磨平的鞋底奔跑起来总拖后腿,甚至有几个还打着赤脚,自然就落后了别人一大截。 六月的天,海风一点都不凉爽,被众多钢板铁皮围绕,犹如架在炉上炙烤着,热浪一波接着一波,被熏蒸得大汗淋漓还得警惕烫伤。 置身其中,红官眼睛被太阳晒得有些睁不开,每口呼吸都挺费劲。 如果当个看客,本命关的环境影响不到他,除非他刻意出现在关内。 要不是看到船厂油漆标记的拆解日期,他根本没有反应过来是回到了十六年前。 庆幸的是,没有压缩成九岁的他,别人也对他视若不见,应该是上帝视角的透明角色,这样也好,他不想参与进黑蜂的生命。 进了黑蜂的本命关,他第一反应竟然是想找连古的踪迹。 既然黑蜂年少时就遇到了连古,且对他这般恨之入骨,那么连古对他的影响应该是深刻的,因此在其本命关内遇到连古的可能性很大。 即使抱着这样的期待入关,红官的首要任务当然还是闯关者。 朝岸边驶来的货轮有五层楼高,船身上遍布裂痕锈迹,涂料也已经脱落,就像一个即将告别航行生涯的老头,奄奄一息,行将就木。 发动机一关,待货轮停稳,大伙儿七手八脚地利用钢缆、铁链开始拖拽,要将这大块头拖拽到滩上。 红官抬头瞟了眼钢缆和铁链,不禁有些担忧起来。 之前新闻曾报道过拆解货船的工人,在拖船时不小心被掉落的钢板砸成重伤,有的甚至半身不遂。 这是一项高危工作,也是工人们赖以生存的“铁饭碗”。 这里的工人都来自贫民区,指着这项工作来养家糊口,因为没有年龄限制,所以未成年人和老年人屡见不鲜,多劳多得,只要能干得动,就往死里干。 红官虽无法感同身受,但也理解为生活所迫的无奈,根本没得选择。 黑蜂的本命关内出现这样的场景,与其过往的经历息息相关。 或许就在那几个少年人当中。 红官目光搜寻着少年的身影,因为没见过少年时代的黑蜂,他实在看不出哪个才是本尊。 彼时的他还没有被抓去做基因改造,根本没法根据现在的模样去找对应的面孔。 所以只要是少年,他都留了个心眼。 少年们无法负载重物,只能攀上绳梯登船搬些可移动的较轻的物品。 船舱里头霉味很重,货物散落一地,空气中充满了潮湿和腐烂的味道,生机不再。 床垫、柜子、风扇之类的物品是少年们炙手可热的东西,一上船就开始哄抢,即使船上多的是。 其中就有个在推搡中跌倒,胳膊纤细,身形瘦弱,除开脸上几个黑油印迹,大概也是个文秀少年。 单看体型,实在看不出这些少年有多大气力能搬搬抬抬,但干劲十足。 隔壁机舱工人正在用喷枪切割钢板,少年们小心翼翼经过,搬到心怡的物品就会借用吊绳将物品吊下船。 也许是出于同情弱者的本能,红官格外关注那个被推倒的少年。 这会儿他正在认真拆一个立地摇头风扇。 突然轰隆一声巨响,从外头传来。 少年当即撇下他的物品,跑出甲板看。 隔壁浓烟滚滚,正在拆除的船发生了爆炸。 “发动机舱着火了!”有人大喊。 整个船舱被熊熊大火弥漫,转眼又被浓烟吞噬。 那少年瞪大了愕然双眼,瞳孔里映着滔天火舌,怔愣的片刻,火海中传出哀嚎声阵阵,下一秒转身朝船下奔去,几经跌倒。 直觉告诉红官,那艘着火的船里有少年认识的人,或许是亲人。 有人说是气罐爆炸,有人说是切割火花使燃气管道发生爆炸,也有人说是切割锅炉时摩擦热点燃重油致使起火。 众说纷纭,就是没人敢靠近,大家很惜命,不敢冒这个险,但那少年不一样,像扑火的飞蛾,挤开人群就要往火船奔去。 被旁边几个大人急急拖住。 “干什么?回来!” “不要命了?!” “没看到爆炸了吗?敢去送死?” …… 单凭两三个成年被少年拉扯颠的那几步,就知道他力气有多大,明明刚刚还被其他少年推倒。 “我爸爸!爸爸在里面!”少年扯着喑哑的嗓子,汗水和泪水糊了一脸。 红官一怔,目光再次放到那艘火船上。 这类事件不是偶然,但也无法避免。 拆船业隐藏着致命风险,工人们每天都在跟死神搏斗,一不小心就会被死神拖走。 造船涂料含有剧毒物质和残留物,拆船致癌率在25%以上;残留电量的电器、锅炉、燃气管在切割作业时极易发生爆炸和火灾;掉落的钢板、断掉的铁链也会将人砸成重伤…… 即使是这样,也有相当一部分人趋之若鹜,这是他们摆脱贫困的饭碗。 当消防赶到时,火也烧得差不多了,红官沉默地看了全场。 大火过后,少年双眼无神,赤脚走在泛着油光的黑泥中,在失火的船前呆呆地看着几具焦黑的尸体被抬出。 不敢上前认,实际上也认不出了。 人群散开,少年坐在掠着风的沙滩边凝望着远方。 也许在缅怀亲人,也许在想未来。 只是沉重的神情不该出现在这种年龄身上。 至此,红官大概猜出了这个少年是谁。 也大概能明白黑蜂为什么总是以船为家,干那打劫行当。 但明白和苟同是两码事。 少年回到闷热简陋又潮湿的搭棚里,失去了亲人,如同失了精神支柱,嘴里扯着块冷硬的面包,眼泪再次掉下来。 搭棚里独坐了一夜,天还没亮,昏昏欲睡的少年就被摸进搭棚的两人套了麻包袋,敲晕了扛走。 估计是人贩子。 搭棚外,红官惊见一人跟这两人贩子递烟拿钱,而这个人还是白天拉着不让少年靠近火船的“好心人”。 第240章 孤苦2 才萌生要做点什么的想法时,关内景象倏忽一变,画面变得颠簸起来,红官一时分不清是自己的视角还是黑蜂的视角。 急促的呼吸声和脚步声相继传来,画面逐渐变得清晰。 还是少年时期的黑蜂,只不过在他身后还跟着一个和他身量体型差不多的少年。 两人在漆黑的窄巷里奔跑,时不时紧张地往后瞧,似乎有他们恐惧的东西正追来。 也许不熟悉环境,他们一直在巷子里绕圈,很快就钻入了死胡同。 迎面的一堵墙,以红官的视线看并不高,但以他们的身高来看,伸手还够不到墙头。 身后的脚步声错乱迫近,月光只照到墙头上,角落依旧昏黑,看不清俩少年神情,但从他们的对话可以听出个大概情形。 “逃不了了,他们会打死我们的!早说过逃不掉的……”少年慌张哭喊着,言语透着浓浓悔意。 “可以!”黑蜂压着呼吸,像是说给自己听。 “他们要追来了怎么办啊??”少年心慌错乱,拉着黑蜂的手臂不停问。 黑蜂汗水透背,心跳如擂鼓,抬头看了眼墙头距离,咬了咬牙蹲下来,看向少年催促:“踩我肩膀爬上去,快!” 那少年被他一催,突然懵了下,显然被后头不断逼近的脚步声和稀碎的喝斥声吓得不轻。 空气中弥漫着令人窒息的压迫感,黑蜂紧张地咽了下口水,推了少年一把,再次催促:“快啊!再不走就真的死定了!” 少年看了看墙头,又不安地回头张望,有些发怵地迈不开腿,怂了道:“要不、要不别逃了吧,认个错求、求他们放……” 生死攸关时刻,临时退缩很要命。 “别想了!你没看到那些被活活打死的人吗?!” 黑蜂手握成拳,被他的磨叽犹豫气到了,掐着他胳急声催赶:“被他们抓到一定会死!没有认错的机会!快上来啊!” 黑蜂恨铁不成钢地捏了对方一把,再次把身体压低,那少年这才慌里慌张地踩在他肩头上。 少年抖得厉害,根本站不住脚,差点连底下的黑蜂也摇晃起来。 “扶着墙上去!”黑蜂低喝了声,一手撑墙,一手扶住少年的脚,颤颤巍巍地站起来,明明自己都瘦弱不堪,还要憋着一股劲将人顶上去。 单看他这副模样,实在很难和现在的阴鸷无情划等号。 少年手脚并用费劲地爬上了墙头,蹲在墙上还没松了口气,就被后头交错移动的几道手电光束吓得大气不敢喘。 “怎么样?有路吗?”黑蜂等不及追问。 “有、有……”回应的声音颤抖得如同看到了洪水猛兽。 “俩小杂种就在前面!”蓦然闯进来的粗犷声音让两人同时一怔。 黑蜂率先反应过来,向高处的少年伸出了手:“快拉我上去!” “玛德还想跑?!给我往死里打!!” 那声音紧追不舍,仿佛就在身后。 少年唇色苍白,仓促看了眼越来越近的几人,心跳如雨点般密集。 “快把我拉上去!”黑蜂急得垫高了脚,却在伸手去够少年脚时,少年张了张嘴,留下“对不起”三个字后,转身跳走。 黑蜂惊得瞪大了双眼,下一秒就被后边扑上来的人一顿拳打脚踢。 “叫你跑!叫你跑!” “还有一个跑了!” “你去把那一个给抓回来!” “小畜生还敢带人跑路?!” “他妈的给我打断他的腿!” 那追来的三人,一个赛一个眼神凶狠,满脸横肉,嘴里骂骂咧咧,揪住黑蜂的衣领就猛送了几记拳头。 黑蜂猝然吐了几口血出来,睁着一道眼缝不甘地盯着墙头,或许不解,或许失望,也或许有恨。 “留意别打脸了!” “不小心打死就算了!” 黑蜂早在一顿拳打脚踢后,出气多进气少,要不是看在人奄奄一息的份上,恐怕这几个人贩子没那么轻易收手。 红官虽然恨黑蜂,但更恨人贩子,没有人贩子的出现,连古、黑蜂、褚卫和阿风他们或许都能改写命运了。 正当他准备教训一下这几个狠毒的人贩子时,目光不经意的一瞥,竟然在黑暗的一角看到了另一个身影。 少年身形,头缠绷带。 这是年少时期的连古,彼时还是灾星! 红官心里不禁咯噔一沉,视线追随而去。 灾星在墙角后边探出个头,眼睁睁看着黑蜂被那俩人贩子拖走,另一人翻墙去追逃走的少年。 他那小心翼翼的模样,似伺机而动又似犹豫不决。 忽然,暗里伸出一只粗大的手,朝灾星后背探去。 红官正要出声提醒他小心,就见那只手拍了拍灾星的肩头,又轻轻推了他一把,似鼓励又似催促着什么。 这只手是谁的,红官无法看清,画面却骤然变得模糊,直至跌入黑暗中。 暗里又传来那几个人贩子的声音。 “抓到一个,但不是逃走的那一个。” “看这脸是不能用了。” “算了,有一个算一个!” “滥竽充数也是数,少一个又得去找了。” “那就都带回去。” 第241章 实验 如他所料,灾星果然在黑蜂的本命关内出现了,不过还是被抓到团伙窝点里。 红官对其自愿被抓这点有疑。 至于自愿原因,或许是因为那个逃走的少年,也或许因为黑暗里那只手的指使推动。 彼时的灾星头缠绷带,面部已经毁容,故事必然发生在从解家死里逃生后,结合老罗叔的说法,灾星脱离了他的视线,不知所踪的期间,是被万家人所救。 毁容也是在那时治好。 按照灾星的个性,有恩必报,后来也证实他有很长一段时间为万家服务。 这么看来,那只手极有可能是万家人的。 至于万家人为什么怂恿灾星羊入虎口,那就不得而知了。 兴许这就是连古闭口不谈的关键。 当然这些仅是个人推测。 红官沉思的片刻,便被一股无形之力推到一仓库里。 仓库不大,粉尘遍布,有些年份,一目了然。 顶头的灯因电压不稳呲呲闪动了几次,有虫子噗噗往上撞。 眼前是二十几个黑布套头、衣衫褴褛的瘦弱少年,他们手脚皆被捆缚,或蜷曲躺着一动不动,或扭动着身体试图挣脱,或发出声声低哑的痛哼,听那含糊的声音像是嘴巴被塞了什么东西。 想来这些都是人贩子坑蒙拐骗而来的可怜孩子。 这其中一定有灾星和黑蜂。 红官目光如炬,如暗夜里的一盏探照灯,扫眼过去,便知有无。 可惜,找了一圈还是没有熟悉的身影。 这时,门外传来“哐当”一声响,似乎是铁门上锁声。 红官循声望去,只见一辆蓝色单排厢式小货车停靠仓库铁门外头。 车后厢门刚锁上。 看清楚了大门顶头的几个大字,红官有些讶然,竟是十号仓。 不禁想起褚卫透露过的当年,也正是在十号仓,褚卫认识了连古和黑蜂。 所以这里还有一段往事。 对于连古当年是出于什么目的自告奋勇被带走,红官不得而知,或许能在关内窥探一二。 锁上车厢门的货车并没有马上发动,车上传出几句交谈。 “大哥,这单完成到手有多少?” 等了一会儿没有下文,响起了点燃打火机的声音。 “别问,少不了大家的。” “那接头人来电催了吗?” “拿人钱财替人消灾,就算不催也得送货上门。再说了,真要出什么事,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 “还是大哥想得周到。不过要是老板不满意怎么办?” “人又不是我们选的,我们只负责运送,不满意也不会拿我们开刀。” “对对对,冤有头债有主……” “别扯些没用的,烟抽完就出发。” 俩中年男人,一个好奇心盛,一个故作深沉,话语中透露了不少信息。 这辆车上运送的“被选中的人”,极大可能会是灾星和黑蜂,而所谓的“老板”或许就是连海。 基因编辑实验这事,红官当时就猜测幕后策划者是连海,虽然没有得到冯陈褚卫亲口证实,但看他们的神情也八九不离十。 连海为什么要开启这样有悖伦常和社会公德的实验,或许和连氏制药企业发展有关,但从连古接管连氏集团开始,连氏制药就走上了绿色发展的道路。 内部也许还保留了这项技术,但连古并没打算运用该技术谋利。 毕竟作为受害者之一,他不希望自己也成为施害者。 车子发动了,红官视线追去,蓦然闯进漆黑的车厢中。 灾星和黑蜂果然在里面,手脚同样被绑着,嘴巴也被封了胶带。 红官视线停留在灾星身上,看着他那张渗血的脸,只觉得心头绞痛,哪怕再次在关中看到这破碎的脸,红官依旧没法适应。 对于两个少年而言,车厢挺大,使劲挪都挪不到一起去,即使离得并不远。 灾星黑亮的眼睛透着炙热的光,看得黑蜂有些不知所措,也可能是被他那张脸吓到。 发觉他有些不得要领,灾星冲他抬了抬下巴,眼神示意黑蜂帮他撕下嘴上的胶带。 黑蜂微微睁大了眼,也不知听明白了没有,灾星不管三七二十一倾倒身体,就地咬牙滚了过去,到黑蜂跟前仰面看他。 黑蜂这才反应过来,背转身露出手来,车颠簸了几阵,黑蜂徒手抓了几次,直到手上摸出一片黏糊糊的才成功撕下胶带。 黑蜂不敢转身,双手在颤抖,他不知道对方被他抓伤成什么样。 嘴上解封后,灾星呼喘了口大气,却也没有喊疼,一开口就是安慰的话:“你别怕,我们会活下来的。” 此时说这样乐观的话,确实有些天真,但不知道为什么,对方说得真挚,黑蜂心里也就踏实了不少。 可能对被伙伴背叛还心存芥蒂,也可能对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人有些戒备,黑蜂并没有多大的说话欲望。 “我会想办法保护你。”灾星看着他的眼睛说。 你凭什么说这样的大话? 黑蜂眼里的质疑过于明显,灾星咧着嘴说:“前提是我还有命。” 黑蜂眸光闪烁了下,神情有所缓和,显然是动容了。 红官听着心里有那么一瞬不是滋味,灾星似乎对谁都能豁出命的好,哪怕是素不相识,就是不知道善待自己。 可如果不是因为这样,红官十岁那年也不会信任他,从此与他有了交集。 “我叫吴佑。”黑蜂开口声音很轻。 吴佑,黑蜂的本名。 “灾星,大家都这么叫。”灾星很自来熟。 “可以叫我阿佑。”黑蜂渐渐打开了话匣子。 红官就像穿了件隐形衣,在他们中间,听他们有一句没一句搭着话。 突然觉得,黑蜂和灾星的关系要是以这个趋势发展并不差。 红官进黑蜂本命关的意图,不只是为了看过去,但此时此刻他就想知道那些连古不曾透露的过往。 真相也许会被闯关者“深耕细作”,即通过臆想自导自演,呈现出完全不符事实的景象来。 真是“扭曲事实”,反倒好办,说明这正是黑蜂的症结所在。 车子很快开到了目的地,在此之前,他们相互恢复了原貌,车门一开却被套上头套。 红官跟着眼前一黑,说是上帝视角其实也不然。 再次捕捉到光线,是在一间黑暗的室内。 两束光从头顶落下,落在两块圆站台上,圆台周边摆满了摄像机,像开演唱会。 他们两人被推着前进,踉跄上了圆台,各站一块,灯光打下,圆台开始缓缓转动。 摄像机不时拍下黑蜂和灾星的每个角度,像在捕捉什么细节。 似是被聚光灯环绕包围,相比于黑蜂的紧张无措,灾星要镇定得多。 两人都不明就里,却也只能硬着头皮硬扛。 “把脸上的脏东西拆掉。”黑暗的一角传出粗沉的一声指令。 那声音如在厚重的被子底下发出,又闷又缓。 红官循声望去,那是在光照不到的角落,却拥有最佳视角,能将灾星和黑蜂正面都一览无遗。 直觉告诉他,这个人就是老板,可惜还是看不清是不是连海。 连海上过新闻,大抵一副膀大腰圆、肥头大的暴发户形象。 指令一出,黑暗里走出一人,粗鲁地将灾星脸上的绷带撕扯掉,露出了一张满是伤痕又血肉外翻的脸。 红官心尖如被针刺,随即被痛感包裹,十分窒息。 灾星被无助与凄苦撑起了整个少年时代,也庆幸他足够坚毅与无畏,才有今天的连古。 脸上的血还在不断往外渗,沿着下巴往下淌,灾星也只是吃疼地咧了咧嘴,并未吭一声,倒是身旁的黑蜂看过来一眼,蓦地一声惊叫,乍然腿软瘫坐下来。 黑暗的角落沉寂片刻后终于发声:“就他们吧,加快进程,我要结果。” “剩下的那些呢?”另一个声音接了话。 “再挑几组备用,其他的扔食人岛,能活下来的就好好培养。” 第242章 实验2 红官不知道基因编辑改造实验怎么进行,只看到他们手脚被捆绑在床上推进了实验室,而他的视线被一扇厚重的防辐射门隔离在外。 过不久,里头就传出了抢救讯号。 他的心跟着提到嗓子眼,八成因为灾星第一次打麻醉,而出现了过敏性休克。 这次的情景居然和连古的本命关对应上了,还是上次片段的后续。 实验室瞬间变成了抢救室,紧盯着项目进程的接头人闻讯赶来时,灾星已经度过了危险期。 “什么情况?不是保证万无一失吗?”质问的接头人体型高大,皮肤粗糙,眼神里透着一股狠劲。 被质问的医生冷汗未擦,耷拉着脑袋:“病人的过敏史我们无从得知,这种概率是存在的,幸好抢救回来了,但接下来的操作都不能用麻醉了。” 接头人意外地挑了挑眉,又似乎听到了他感兴趣的新鲜事。 “对麻醉过敏这一特征也能复制吧。”他有些兴奋莫名。 医生诧异抬眸,又点了点头:“说实话,如果想对比参照,最好是有组不一样的数据,而且一个过敏就意味着后续手术病人配合度不高,再来一个,无疑是增加我们的工作量。” 接头人面露遗憾,也没再说什么。 精准编辑体内细胞里的dna,这是一项先进且冒险的技术,临床试验筹备了几年,之前用动物实验,成功的一次是在一年前,完美复刻出了一模一样的试验品来,但在十天后,试验品却失去了生命体征。 实验团队花了一年时间,进行了数百次测试攻克难题,目前为止也无法百分百确认风险。 “我有个疑惑,为什么不用面容完好的作为实验参照?”医生低声地道出困惑。 “不这样,怎么见证奇迹?”接头人轻声笑了笑,透过视察窗往里瞧,看着躺在手术台上的灾星,目光里的残忍与狡黠毫无隐藏。 把好的改成差的,相较于把差的改成好的,要难得多。 他选中的这两个实验对象,无疑是对该项技术提出了质疑与挑战,这个难题抛给了医生团队,如果实验失败,顶多再找一组补上,实验品是死是活于他不痛不痒。 “总之,老板要的是成果,其他的我们都无权过问,更别企图干涉!” 接头人的话是警告,警告这些技术团队别妄想自作主张,只管完成交代的任务就好。 医生欲言又止,点点头转身回实验室,对这个接头人没必要悉数吐露。 红官在为数不多的几句对话中梳理出了关键信息: 连古对麻醉药过敏这点,黑蜂并没有复制到基因。 而医生对于灾星的身体特征,既没有透露出来,也没有编辑在内。 即心脏长在右侧、会因疼痛而显现的胎记。 部分基因编辑改造的实验为期10天,之后一周时间观察。 这周内,黑蜂和灾星被分别关在集装箱式的房间里,比铁窗囚禁好点的是有独立卫生间。 观察期间,有人给灾星偷偷送了东西,塞在他每天的饭碗里,八成是万家人送来的。 红官像看幻灯片似的,画面一帧帧过。 那是外头传进来的药,给灾星敷脸上使用,因是透明膏状,又是深夜才敷脸上,巡房的人也就没发现可疑之处了。 与此同时,隔壁房的黑蜂却每天都在承受蚀骨之痛,实验团队最先编辑的基因段就是骨骼,被强行干预改造骨骼的生长发育,疼痛盘根错节缠绕全身,像有钉子无时无刻凿着骨头。 黑蜂被人禁锢在床上,死又死不了,几次疼晕过去,醒来又消瘦几分,能量与营养全靠补液输送。 接头人隔三差五就会来查看进度,不料却和想象中的差别很大,至少在身材上,一个十分病态,一个看起来很健康。 让接头人生气的是,医生们竟然私自修复灾星的容貌,为此整个团队都跳出来解释,是实验参照自身的修复能力。 不论实验结果符不符合预期,灾星皮肤的自我修复能力还是让所有医生感到惊讶,原以为他会因此毁容。 实验进行到中期时,基地放松了监管,两人能在吃饭时偶尔碰上一面。 因灾星常缠绷带在脸上,也就医生和接头人见过他的脸,那时他就已经知道,这个实验最终还是成功了,他看黑蜂就跟照镜子一样。 当时黑蜂想过逃离这个鬼地方,在逃之前,他偷偷问了灾星的意思,本意是想一起离开,谁知计划才开始,他就被发现了。 但受处罚的却是灾星,灾星双腿差点再次被废。 而红官无法干预,准确来说,画面一闪而过,他都来不及行动,或许对于闯关者而言,这些都无关紧要。 但红官看清楚了,即使灾星被折磨得死去活来,他胸口上的那个胎记依旧没有显现,是被医生用药物隐藏了下来? 还是说……连古骗了他,那根本就不是胎记? “为什么出卖了我还要救我?” 画面转回室内,黑蜂面无表情问灾星。 言下之意是灾星透露了他要出逃的消息。 “我没有出卖你。”灾星趴在床上,艰难侧过脸看他,这张脸苍白透汗,唯有脸颊泛红。 “你发烧了。”黑蜂的语气平平,没有任何动作,和他保持一臂距离。 “我真的没有出卖你,这里遍布摄像头,我们的言行全在他们眼里。”灾星再次解释,言辞恳切。 “那你又干嘛扮成我认错受罚?明知道他们迟早会发现。”黑蜂盯着他,似要看穿他的谎言。 灾星摇摇头:“我说过要保护你的。” 黑蜂眼里浮动着未名情绪,如果仔细观察,应该能看得出些许冷漠来。 他不喜欢这张脸,也不信他说的话。 “你有什么要求,说吧。” “我没有……” “我不喜欢欠人情。”黑蜂打断了他的解释。 灾星面呈苦涩,趴着想了一会儿,说:“我会想办法让你离开这个地方,如果……我说的是如果,如果你出得去,帮我做一件事。” 而后续也真像黑蜂所说,他替灾星去山郊的坟头看了个人,而这个人就是红官。 第243章 莫辨 黑蜂的本命关内出现红官的可能性很低,但作为守关者,他确实见到了十岁那年在坟前痛哭的自己。 这是黑蜂第一次见到红官的场景。 看到名声在外的关煞将竟然躲在这里哭鼻子,树后的黑蜂十分不可思议,等听清楚哭什么时,他心里多了抹平衡。 原来这就是关煞将,连自己的母亲都不能祭拜。 黑蜂的心声半点不漏地落入红官的耳朵,甚至连讪笑都清晰无比,让守关的他起了急杀心。 可黑蜂本尊就像刻意藏躲了起来一样,从进关开始就没有出现过,对外来者也没有阻挠,或许就在哪个角落满带戏谑地看着他。 即使在之前的本命关中,并没有过这种类型的闯关者,可红官对着黑蜂没法不往刁钻处想。 黑蜂对本命关的执念超乎想象,按理一到关内就出现才对。 红官满脸阴云,指间缠绕的本命线已蠢蠢欲动。 就在他试图用本命线探寻时,一阵热风迎面袭来,紧接着火光滔天,目之所及几座高楼林立火场,火舌冲天窜起,炽热难耐。 人群四处奔逃,争先恐后地冲出火场,口中哀嚎不断: “疯子来放火啦!” “大家快跑啊!!” “四爷还在里面!快快快!快点来人!!救火啊!!” “四爷!四爷!!” 嘈杂的惊呼声此起彼伏,逃命的人、营救的人、汽车行人停滞不前,十分拥堵,现场混乱不堪。 后边赶来的十几辆车全被堵在小区外,车上下来几十号人全都身穿黑色制服,乌泱泱一群就往火场奔。 四爷?红官搜寻着记忆,南城四爷,在兵痞子解季德之前还有一个。 烈火围困着几栋大楼,火场中跌跌撞撞跑出来几个冒着火的人,伴随着几声凄厉惨叫,灭火器和几桶水轮番招呼,人也没救过来,最终成了冒烟的焦炭。 这时,似乎有人认出来其中一具被烧得面目全非的焦炭是谁,大喊了句:“四爷!!” 这声如惊雷炸开,人群攒动而来,围着焦黑尸体无不惊怔,谁都知道整个南城只有一个人能纹“攀颈龙”,那就是四爷! 这具尸体面目难辨,唯独裸露在外的脖子一侧,一个探爪龙头纹身清晰可见。 众人脸色大变,震惊之余纷纷垂头,有的默哀,有的叫嚷着要报仇,该救的人没有救出来,对滔天火势忽感无力,烧得最厉害的建筑已经看到钢筋铁架。 这个“四爷”是什么人,红官从小听过,也就是林耀堂外出带回来的一些“江湖消息”。 四爷以拳脚功夫发家,几乎打遍南城,是南城帮会创始人,势力集中在南城沿海,尤其是南城码头,几乎垄断全南城走私、偷渡的生意,鼎盛时期和大毒枭平起平坐,老窝扎在卧龙港,卧龙港是南城码头附近一富人区,那里卧虎藏龙,其余帮派势力进去都会吃瘪。 而这个叱咤黑道的四爷,传闻当年却是被一“疯子”放火烧死。 这个“疯子”就在现场! “堂主们呢??” 四爷之下还有四大堂主,坐镇卧龙港东南西北楼,眼见着这几座高楼全淹在火海里,赶到现场的人都目瞪口呆,逃出来的几个火人,除了四爷,其他都难以辨认。 ”快抓住疯子!” ”杀了疯子!” 四爷麾下的小弟们义愤填膺,纷纷立誓要杀了疯子报仇,当然这其中还有那些筹谋上位者。 红官目光掠过外场,很快就到了内场,火势从内部燃烧起,充斥着一阵阵刺鼻汽油和硫磺味,黑烟滚动中火光四溅,有被倒落物体压住拼命挣扎的人,也有像无头苍蝇一样乱窜的人,更有不少倒地不省人事的。 没人知道疯子怎么混进来,更没人知道这个疯子怎么让四座大楼同时烧起来。 红官逡巡着每个角落,烟雾弥漫处突然窜出一个熟悉的身影。 四爷被烧死一事发生在十二年前,彼时的连古已经十八岁。 这个十八岁的身影,加上一样压低的帽子,和皇冠号上所见差不多,直觉告诉他这个人是连古而不是黑蜂。 连古此时出现在这个地方,难道就是那个“疯子”? 红官紧追而去,却在三楼拜把堂见到了两个推搡的人,连古和黑蜂。 但仔细一看又不是两人之间的恩怨,只见连古扯着黑蜂的手臂就要往外走去。 只见黑蜂在被连古拉扯中,将手里一瓶酒砸向结义香炉台,嘴里一根烟甩了过去,火舌嗞了声窜起,整个香炉台瞬间被火吞噬。 连古拽着他:“别发疯了,快走!” “你看到了没有?!”黑蜂激动推开连古,浑身血液似乎在燃烧,脸上的笑意藏不住,“什么南城第一帮,也就这样!你看到了没有?得罪我的人就是这个下场!!” “知道了,快离开这里!”连古低喝了声,试图将他扯出火场。 黑蜂红着眼甩开连古的手,站在“结义堂”牌匾下,背对着龙虎纹墙,振臂大嚷:“我不走!我要整个南城黑帮都知道是我,是我黑蜂杀了四爷!!” 他声音压抑不住兴奋,就像闻到血腥味的鲨鱼,这个时候停止狩猎,绝无可能! ”除非你想被他们剁成肉酱!快走!!”连古眸光一敛,上前扯住黑蜂的衣领,咬着牙提醒。 “这是唯一的机会!南城要换天了……”黑蜂不以为然,眼底和笑里都流露出了心中的不屑与轻蔑。 话音刚落,枪声四起。 整个卧龙港的出路已经被封锁,“疯子”一旦被发现,定会被射成马蜂窝。 “听到了吗?你想出人头地也要看清楚状况!这不是二十年前的帮派斗争,谁杀了谁就能顶替谁?你当四爷底下的人都是吃素的?!” 连古这句警告没有让黑蜂意识到事态的严重性,黑蜂瞪着连古,显然不认同连古的说法,他在得手后没有紧急撤场和逃亡,反而将紧张和恐惧抛之脑后,只为等这辉煌一刻。 “我怕什么?那几个堂主吗?刚你没看到,都烧了啊哈哈哈!”黑蜂抓开连古的手,扯了扯衣襟,情绪仍旧高昂。 “你知道我等这个机会等多久了吗?谁都可以叫我放弃,唯独你不可以!我们好不容易在南城站稳脚跟,就差一件轰动全城的事!” 没等连古回应,黑蜂盯着他的眼睛继续说:“我是疯,但我不傻,你能做到的事,我也能做到,而且做得更好!” 火光映照着黑蜂的脸,此刻他的野心与渴望也如同火焰熊熊燃烧。 “对!你能做得更好,但你不该让兄弟们成为你的垫脚石!” “你什么意思?指责我冲动行事?出来混谈兄弟是最要命的!你灾星能和任何人称兄道弟,两肋插刀,肝胆相照,我黑蜂不行!他们是什么兄弟?他们不过是老板手底下的狗……对,我们也是两条忠心耿耿的狗!” 连古绷紧脸一言不发,握紧了拳头一拳砸在了黑蜂脸上,黑蜂猝不及防地吐了口血。 “你到底在干什么啊?”黑蜂手背抹掉嘴角的血,扭转头看着他轻轻一笑,“选择忍气吞声、息事宁人的人是你,要义气要清高的人也是你,婊子立牌坊就是你这样的!” 连古眸色微冷,推开了些:“你最好想清楚,成名不是好事。” 黑蜂还想说什么,顶头的牌匾突然砸下,整个结义堂瞬间被火光侵吞…… 第244章 莫辨2 四爷被杀一事轰动四城,铺天盖地的网传消息中,就有传出“疯子”的真实身份,黑道上传言这个人就是“鼹鼠”。 一个名不见经传的人一夜成名,“鼹鼠”的名号从此上了暗网悬赏榜。 不是什么人都能上暗网悬赏榜,只要榜上有名,说明已经是个举足轻重的人物,要么就是黑道新兴势力,成了各帮派重点关注的对象。 凌晨的酒吧后巷,避开了闪烁霓虹,有些昏暗,偶尔的明灭火光来自打火机。 寒风拐进巷,大衣肩上都像落了层霜,厚重坚挺。 巷里一人倚着墙,打火机在手中翻飞,火焰随之跳跃,时不时照亮沉重的脸庞。 这人是黑蜂还是连古? 急促的脚步声由远及近,下一秒,角落里闪出另一人,气势汹汹扑了过去,抓住人就打。 红官仍是上帝视角,此刻却分不清这俩人谁是谁。 打火机落地,火焰熄灭,随之而来是拳拳到肉的声音。 “疯子?灾星?鼹鼠?你他妈应该叫‘黄雀’!” 来人忿然低吼,狠狠揪住那身大衣衣领,半张脸埋进昏黑夜色中,胸口剧烈起伏,心中怒火随着拳头倾泄而出。 这下,红官就认出了那一声不吭、默默承受几记重拳的人是连古,打人者则是黑蜂。 为的什么事,大概也能猜到。 黑蜂谋划已久的一场大火,成果却被窃取,连古冒名顶替了“疯子”。 他要的“出人头地”,结果全被连古占了去,辛苦打好的宝座,转头就被兄弟坐了,好一招“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黑蜂一拳砸向了连古的脸,又猛又狠,带着致命的意图,再一拳击向了太阳穴。 连古不闪不避,看样子是理亏了。 但被黑蜂砸出了一阵眩晕来,他站不住,摇摇晃晃靠向墙,嘴角挂着血,呼喘着粗气,好一会儿才勉强看清眼前盛怒满面的人。 “他妈的成名不是好事!你怎么就有脸冒名顶替?!枉我以为你在关键时刻出现是出于兄弟情义,真怕我出事!原来我也只是你的垫脚石!” 黑蜂掏出了枪,随即上了膛,对准连古脑袋,目光盛满愤怒与失望。 “你知道背叛我的人是什么下场。” 语气虽冰冷,怒火却未平息。 连古啐了口血出来,瞥了眼闪着寒光的枪口,再定视那冷酷且悲伤的眸子,缓缓摇了摇头:“我没有背叛你。” “没有??”黑蜂语调上扬,枪口直接抵在他心口上,靠近逼视着他,“那为什么要冒认疯子?!” 连古绷直了唇线,充了血的双目眨了眨。 “你站在道德高处指责我不顾兄弟死活,口口声声将兄弟两字挂在嘴边,转头就背刺我一刀,我到底是比不上你的那些兄弟,还是我黑蜂瞎了眼,从来就没有看清你的为人?” 被对方的虚情假意蒙蔽,黑蜂痛恨自己有眼无珠,同是天涯沦落人,他曾将这个人视为出生入死的兄弟,没想到最后却栽在了“惺惺相惜”上。 对此,连古没有解释,看在黑蜂眼里就是默认。 “是老板的安排还是你自己的计划?”黑蜂握紧了手枪,试图给他一个身不由己的理由。 连古垂下了视线,盯着枪口:“老板不知道‘鼹鼠’。” 黑蜂眼底泛寒光,苦笑着摇了摇头。 “砰”的一声,枪声在后巷回响。 眼看着连古中枪倒地,红官拳头握得紧,可他仍按耐下冲动,静观后续。 黑蜂开枪后转身就走,毫无留念。 酒吧门口街对面,倚着路灯的高挑身影迅速摆正,当即循着枪声奔去。 “星哥——” 这一声急呼传来时,连古已经倒靠在墙角,黑大衣下的白毛衣浸染了大片血迹。 心口那处血流如注,被连古紧紧捂住,口中还是涌出一股腥甜,痛楚使他呼吸费劲,模糊的视线余光是阿风奔过来的身影。 这一枪正中心口,毫不留情,所幸黑蜂不知道连古的心脏根本不长在左侧。 昔日兄弟在这声枪响后分道扬镳,虽然依旧为老板卖命,但彼此很少接触。 一枪命中心脏都死不了,黑蜂没再对灾星下死手,只是猜忌和敌意依旧是每次交锋的固有情绪,背叛也逐渐成为二人的常态。 鼹鼠作为连古的第二身份,黑蜂没有对外透露,但对他冒名顶替这一事仍耿耿于怀,甚至多次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以“鼹鼠”的名义主导一场场暗杀和暴力事件,即使是黑道上简单粗暴的地盘和资源争夺。 “都上榜了,不干点实事,怎么说得过去?” 黑蜂两只脚交叠架在实木桌上,手中把玩着一支精致的银色手枪,目光冷酷且不屑,嘴角还挂着丝冷笑。 在他面前站着的是褚卫。 褚卫带着连古的话来,问他所做这一切的意义是什么。 “当然是为他着想啊,好不容易上了悬赏榜,总得巩固一下势力,我这个做兄弟的够意思了。” 不待褚卫说什么,黑蜂就下了逐客令。 褚卫只好将原话转告连古。 “我不明白,您为什么不直接跟他解释清楚那不是您做的?” 褚卫指的是“冒名顶替”一事。 “不看起因,受益人也是鼹鼠。”连古站在天台,头发随着微风轻轻飘动,眼睛注视着天边一颗北极星,目光深邃而辽阔。 “怎么会是受益?”褚卫不解,“您帮他挡了多少杀手,结了多少仇怨,他不会不知道……” “不管怎么样,现在的结果,他不乐意看到。”连古打断了他的话。 “关键您是被动认了这个名,根本不是出于本意。”褚卫替他不平。 直到这时,红官才想起连古“鼹鼠”这个身份由来,难道起因于这次? 连古垂首:“这事除了你和阿风,我不希望还有其他人知道。” 可在黑蜂的本命关内还原了真相,这其中的可能是,黑蜂本来就知道事情原委。 所以,他和连古反目成仇不过是借题发挥或是顺水推舟? 第245章 反目 红官猜黑蜂这些行为,无疑使得接下来的利用和背叛,变得更加顺理成章。 黑蜂有心报复连海一事,连古早就知道,常在暗中提供帮助,甚至将“鼹鼠”身份“借”出去。 但他没想到自己的纵容,换来的是对方变本加厉的利用。 一扇门之隔,黑蜂听到了连海的盘算,似乎有意用几个地下赌场考验连古的忠诚。 于是隔天,连家地下赌场遭到了抢砸,几乎是毁灭性的,只差一枚炮弹炸个粉碎,组织策划者正是“鼹鼠”。 鼹鼠将矛头对准了连家,暗网上悬赏的身价翻了一倍,黑道上又多了几波追杀者。 惹上连家,连海放狠话要干掉这只地爬子,听闻灾星曾和鼹鼠交过手,正好以此来试探他的手段,如果干得出色,那么地下生意交给他来管理也能服众。 接到指令那一刻,连古一夜间陷入了两难的境地。 “我这是在帮你啊。” 连古找上门时,黑蜂正在验一批黑吃黑劫下的枪,瞥了眼只身前来的连古,语气十分散漫。 连古一如既往的装束,半张脸埋在帽檐的阴影下,看不清神情,但从紧抿的嘴和凌厉的下颌线可知,他此刻的心情并不好。 “帮我?”连古声音低沉,“这么说来,我还得谢谢你?” “那倒不用这么客气。”黑蜂摩擦着手中的银色手枪,将枪口缓缓对准连古,作势瞄准,动作刻意又玩笑。 “作为兄弟,我只不过是做些力所能及的事。”黑蜂任由他站着,枪玩得无趣了,就点起了烟。 连古一把捏住黑蜂甩过来的烟,语气生冷:“你到底想玩什么?” 真要打击报复,就没必要等到现在,早该在那一枪不死后来补枪。 黑蜂惯常将腿交叉架上桌面,闻了闻烟,眼皮抬起:“玩?你还把我当成小孩?我那么用心良苦,你却当成是过家家?” 态度不硬,语气轻松,给人一种聊家常的错觉。 但黑蜂从来不是个低调务实的人,他敞开自己的欲望,无惧他人窥探直视,他享受来自他人的仰望,需要的是懂得附和的观众。 连古你应该比谁都清楚。红官心说。 “是不是你心里清楚。” 黑蜂叹了口气:“我知道你有对付那只老狐狸的计划,但鼹鼠的身价还不够,你想斗得过他,就必须自抬身价,当所有人都为鼹鼠头疼时,你灾星再行动,就叫人防不胜防了。” 简单来说,就是声东击西了。 听起来,黑蜂倒是在为他谋划将来。 “如果你只有这么点伎俩,就不值得我来一趟。” 连古目光严峻,一方面他确实想要深入连海的生意,另一方面又要继续隐藏身份,他的盘算对黑蜂毫无保留,谁知黑蜂这一招让他进退皆难。 鼹鼠频繁出洞,身价随之水涨船高,就意味着他更要小心谨慎,谨防被杀。鼹鼠身份一旦暴露,连古多年的蛰伏必将功亏一篑。 黑蜂正走一步必胜的棋。 鼹鼠悬赏金额不断上涨,而他近水楼台先得月,撕破脸皮时,他或许是最大受益者。 要是灾星能聪明点找一个“替死鬼”,这局就迎刃而解,偏偏灾星良心不许,要真说起来,还是他给自己设了限,能怪谁呢? 再说,如果灾星没有将“鼹鼠”逮住,能力受到质疑,连海必然不会让他深入接触地下生意,连暗网资源都不会对他开放,到时候这个任务将落在黑蜂身上,只要黑蜂乐意,随时都能向连海揭露灾星的身份。 而黑蜂也会时刻吊着灾星,拿捏灾星的重情重义这一软肋,杀人越货都会算到他头上,让他吃尽背叛兄弟的苦果,可就算是这样,他也算准灾星不会对他怎么样。 身在黑帮就不得不与恶沉沦,如果心还向阳,那一定会痛苦不堪,所以黑蜂明智选择拥抱黑暗,与之共舞。 但灾星不行,他太清楚灾星的为人了。 黑蜂揣着一脸无辜,不动声色地回视他。 空气中弥漫着沉重压抑的气息。 片刻后,连古掏出了一把黑色手枪,放在桌面上,再出声语气异常平静: “三个月前,抢占南城货仓地盘,你提前得到的消息是鼹鼠送出来的;一个月前,一群西装暴徒洗劫了一辆装有四百公斤毒品的货车,原来上面就有遥控炸弹;半个月前,你的人反水,将交易地点透露给了毒老大,是鼹鼠将人给你揪出来;一周前警方缴获了500多件武器,其中50支枪有过历史,你猜警方为什么没有查到你头上来?” 连古细数过往,桩桩件件摆在黑蜂面前,坐实他和鼹鼠早有联系。 简而言之,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鼹鼠如果遭殃了,他黑蜂也跑不了。 黑蜂嘴角抽了抽,眼神黯淡下来,目光愈发凌厉:“你都留有后手了?” 哪怕他自认为手脚很干净,做事从不留尾巴,只是不知道对方从什么时候开始留的心眼。 连古没有回答他,指了指桌上的枪:“这把枪随我出生入死多年,我是舍不得丢弃,虽然握过它的人不止我一个,但既然不是同心,丢了也不可惜。” 黑蜂这才将目光落在那把枪上。 这些年来,他们每做一件违背良心的事,就在枪把上刻一刀,现在这把枪上遍布刀痕,已现岁月斑驳的痕迹。 连古留枪潜台词,事情虽然过去,但已经留下痕迹,这种痕迹叫人无法忽视。 黑蜂若有所思的脸上换了神色,敌意稍退。 “我的枪从不打自己人。”连古说完这话,转身离开。 这事之后,黑蜂的动作消停了一阵,也如他所愿,灾星没有完成任务,但连海还是将地下生意的四分之一交由他打点,权利等同于分堂堂主。 无他,灾星摸索搭建了一条十分有价值的经营链路,实现地下生意的闭环,使得连家的灰色产业业绩翻了五倍以上。 至此,灾星有了新的身份——连古。 黑蜂与连古的距离也越来越远,直到传出连海身患重疾,有意物色继承人时。 那时,黑蜂也靠着一批重货成为了连海开拓地下市场的一把好手。 而这批重货来自解家,从这个时候开始,黑蜂就已经和解家有了联系。 “我这里的客户出价高、需求量大而且长期稳定,绝对符合你们对完美客户的期待。”黑蜂翘着个二郎腿,让人给对面的解二爷点了烟。 这个时候的解仲昌还会往外跑,见见大客户谈谈生意什么的。 “哦?”解仲昌沉睿的眸光亮起,从进来到落座,他对黑蜂就没有停止过观察,对他突然抛出个这么大的诱惑表示质疑,”连家的客户,连海舍得拱手让人?” “老家伙当然不愿意,但解家不一样,我们乐意和优质的合作伙伴分享利益,合作共赢的局面才能持续发展。” “你要走货渠道?”解仲昌斟酌了下抬起眼皮问。 解仲昌猜测连家人跟他合作的目的,八成不离走货渠道。 连家搞地下生意,主打一个“能吃的下就吃”,项目种类繁多,想要做大做强,离不开稳定靠谱的走货渠道。 黑蜂摇摇头,屏退身后几个小弟,神情变得晦涩,声音压低:“和你们解家合作,相信一半以上的原因……离不开解家的关煞将。” 那位百年家族神话的缔造者,他终究是要接触接触。 第246章 反目2 奇怪的是,黑蜂只从解二爷那里要了红官的信息,并没有真正接触解家关煞将的意思。 解二爷捉摸不透黑蜂的意图,只提醒他除了闯关,不要有其他想法。 黑蜂笑而不语,将收集到的资料存在随身盘里。 少年时,黑蜂就已经知道灾星和解家关煞将的关系,实在不相信萍水相逢的人能为对方做到莫逆之交的份上。 灾星无心坦露隐秘的过往,那必然有什么难言之隐,这样一来,黑蜂手中又多了个筹码,即使现在发挥不了作用,日后也一定能派上用场。 未雨绸缪一直是黑蜂的习惯。 黑蜂的盘算,红官清晰可闻,不禁佩服他的城府毅力与深谋远虑。 他将少年不幸归咎于出卖与背叛,利用身边一切能利用的东西,不管是人还是物,也不论亲疏远近。 这人只要待在黑暗狭窄的室内,就会反复观看连古的录像带,琢磨着对方的言行举止。 在抽了十包烟后,黑蜂抽烟的动作神情与连古别无二致,如果不知道黑蜂的意图,单看这专注得近乎痴狂的样子,确实能叫人毛骨悚然。 这人私下是这样,明面上却试图拉近和连古的距离,似有冰释前嫌的打算。 而两人关系迎来转折是“黑车围城”事件—— 那是个雨夜,连古送几个客户出赌城,察觉到周边车辆停靠的异样,立即吩咐褚卫带着客户先行离开,自己则钻入另外一辆车。 谁知车门关上的声音,把车后座睡着的人惊醒过来。 那人正是冯陈。 “借车一用。”连古瞥了眼后视镜,看是个年轻小伙子,似乎还有些懵,匆匆一句后就要发动车子。 谁知下一秒就被勒住了脖子。 冯陈从睡梦中惊醒,意识到被劫车,不管三七二十一,直接从后座伸出手臂锁住连古的喉咙。 “你特么胆肥得很啊!”居然敢明抢!冯陈勒紧脖子不放。 突如其来的锁喉,连古被迫后仰,却没有太过意外,反而镇定地掏出手枪,枪口指向冯陈的脑袋。 冯陈瞟了眼黑洞洞的枪口,喉咙顿时哽住,心里已经将对方亲戚都问候了好几遍。 这特么的屌事! 空气凝固了一会儿,连古平平提醒:“安全带系上。” 碍于对方的枪,冯陈咬着后槽牙,从善如流地缩回去系上安全带,却没想着要认怂,一双眼直勾勾盯着斜前方驾驶座,伺机爆头。 这个角度能较好地看清前面人的一举一动。 此人毛呢大衣下是西服马甲与衬衫,内搭高领毛衣,既严谨又休闲,看这半正式的穿着打扮应是来自隔壁的挥金地,身份不知,但多半有些背景。 再看这人长相,侧脸如同一座精致的浮雕,轮廓线条简洁有力,下颌肌肉紧实,鼻子高挺如峰,浓密硬朗的双眉下是一对深邃明亮的眼,光影交错间,脸上的层次感丰富迷人。 冯陈一时间看出了神,这人似乎在哪里见过。 车子发动那瞬,周边的车灯全都亮了起来,成围堵之势。 冯陈恍惚间回过神,霎时目瞪口呆,意识到自己可能卷入了一场纷争时,他破口大骂了声,被车子惯性带得严重偏离重心时,他怒火中烧:“你应该叫我下车!” 莫名其妙跟着“被追杀”,就很离谱! 四周的车辆围过来时,冯陈的车已经冲了出去,窜入了市中心街头。 “那样你会找不回自己的车。”连古不慌不忙拨动方向盘,动作流畅有力,每一次加速与转弯都让冯陈咬牙瞪眼。 “喂!你会不会开车?!”冯陈这声疑问一出,下一秒就打脸了,对方一定是个经验丰富的老司机。 赌城夜幕如昼,交错的光线被雨水打成碎片,整座城市在连绵夜雨下变得朦胧,追逐的车辆霸占了空无一人的深夜街道。 冯陈定了定心神,事已至此,他只能认栽。 “你到底是什么人?追来的又是什么人??” “不重要。”连古手掌宽阔,线条分明,车辆在他自如操控下就像一头被驯服的猛兽,在雨幕中划出道残影,发出阵阵轰鸣声。 在赌城都有人敢动他,对方来头肯定不小,但很快他就想明白了。 端了几个地盘后,连古的地下赌城生意如日中天,但蛋糕就那么大,参与进来的人多了,分到的蛋糕自然就少了。 他的大刀阔斧在道上出尽风头,如果真要得罪什么势力,那必然离不开那三个靠博彩发家的大头,其中就有一个金家。 后来也真如连古所想,只是金家和他不曾打过照面,彼时的金厉龙还在国外,但多少听说过他的事迹,对他的手段很是佩服,当得知黄、雷两家要对付连古时,金家明智选择袖手旁观。 发现自己成为目标时,连古当机立断,驾着车就往大道上奔,后边的车辆紧咬不放,很快就将他逼上了悬索桥。 “当然重要!” 冯陈几乎是吼出来的,被迫跟这个来路不明的人成了一条绳上的蚂蚱,他冤得很,恨不得将这个人掐死车里,然后沉入大江。 “过了这座桥,就把车还给你。”连古目视前方提了档。 悬索桥只有两条车道,看追来的那帮人气势汹汹,随便一辆车从对面堵来,他们俩都插翅难飞,如果不是连古那坚定自信的眼神,冯陈多少觉得他是在鬼扯。 雨刷不停摆动,透过挡风玻璃,冯陈隐约看到了桥尽头横着的几辆闪着灯的车。 “卧槽!真给堵上了!”冯陈拽紧了抓手,频频看向连古,显然淡定不了,尤其是逼近时看到对面的人拿着马刀从车上下来。 “喂开门!车给你了,我不要了!”他可不想死得这么莫名其妙! “除非你转头跳江,不然这个时候下车只会被剁成肉渣子。”连古眼观四路,专注操控着车辆在雨夜里穿梭。 突然,车轮与地面摩擦发出一阵尖锐刺耳的声音,冯陈整个人被甩贴在车门处,要不是安全带拉扯,估计他能把头磕破车窗。 “你他……”冯陈正要骂人,车辆突然后退,“喂!你想干什么?!” 冯陈甩头看后边的车辆越来越近,一阵不安涌上心头。 虽然这带黑帮频繁出现,帮派斗争也司空见惯,但他从来都是旁观的角色,突然被拽进来参与生死之战,慌张在所难免。 “飞过吗?”连古突然问。 “飞?”冯陈差点咬到舌头,“没、没,但……” “你这车改装过,驱动力不错,可以试试。”连古再次提档。 “你该不会想要飞过去吧??等……”冯陈惊讶声中透着激动 ,后边的话被呼啸声取代。 这辆黑色改装轿车在雨幕中如同一道闪电,在悬索桥上疾驰而过。 连古将车速提升到极致,后座的冯陈屏住呼吸,心跳都快蹦出胸膛了。 飞车可不是死踩油门就能办到的事,再加上下雨,重力是个很大问题。 忽地车身上抬,如雄鹰展翅跃向空中,冯陈呼吸一滞,紧接着兴奋地瞪大了双眼。 汽车冲破了雨帘,向桥头跃去,在半空划出一道惊艳的弧线,直接从围堵的汽车顶上飞过。 那些人还来不及反应,仰着脖子就是一阵目瞪口呆。 车身猛地俯冲向地面,连空气都为之震动。 即使相信连古的车技,上帝视角的红官还是紧紧捏了把汗。 连古向来自信果敢,遇到什么危险,勇气一定是排在第一。 冯陈心跳加速,整个人随着车身起伏,车一落地,他悬着的心也跟着落地,好在这座悬索桥足够长,而且有一定的坡度。 汽车落地的弹动力,让冯陈离了座,他不得不开始担心,刚才那一番酷炫操作会给汽车悬架和车身造成极大的伤害。 还没来得及喘口气,只见连古迅速换挡,左脚离合,同时右脚一横,脚跟和脚趾踩下油门和刹车,两只脚踩三个踏板,强迫汽车转弯时让驱动轮空转,使其失去抓地力,而以离心力做出漂移。 汽车打侧转弯,车身摆动幅度大,冯陈险些再次撞向车窗,连古又在出弯时松开油门,使得轮胎恢复了抓地力,转弯不带减速地朝着另一街道冲去。 冯陈激动得手心冒汗,眼角不觉间飚了热泪,今天居然碰上一个技术流! “哥们,你是特技飞车的吗?” 连古顿了下才顺着他的话点头承认:“是。” 冯陈又惊又喜,心头攒着一股热劲就要寻根问底,但又想起眼下正在逃命,于是扭头往后一瞧,车窗像是蒙了一层雾,看不清后边有没有人追上来。 “完了,轮胎……”冯陈感慨却不可惜,这辆车的轮胎八成冒烟了。 连古说:“车废了,给你报销。” 冯陈按下激动,心想这倒是个机会。 南城的夜很长,雨势见小也不见天光到来。 甩开了那些黑车后,连古将车停靠在一处巷口,下车前道了谢,并向冯陈要银行卡号。 “卡号不记得了,也没带在身上。”冯陈苦恼摇摇头,“要不你给我联系方式和住址……” 他话没说完就被连古打断了:“不安全。” “明天晚上同一时间,在赌城门口等我,记得不要开车来。”连古也不废话,交待完就下了车。 “等等。”冯陈从后座掏了一把伞伸出窗递给他。 连古没接,变戏法似地拿出一顶帽子戴头上就算数了。 和冯陈分开后,连古点了根烟抄了小道回去,没想到半道上还能让人给拦了。 连古目光微凝,无法判断对方是哪方派来的。 这群人一致的西装制服,手里拿着的却是铁棒,和刚刚那群飙车的应该不是同一伙。 能在小道上将人拦截,应是十分了解连古的足迹。八成又是黑蜂搞的鬼,红官心想。 见那十几个人不由分说,一窝蜂围上来举棒就打,连古只是眯了眯眼,毫无惧色地压了压帽子,整个人如同一把出鞘的刀,迎上去就发出猛烈攻势。 他的身形敏捷,在人群中穿梭闪避,即使手无寸铁,拳头却像钢锤,每次狠狠挥出,都能带走一片痛呼哀嚎。 连古是打群架长大的,年少时多次从人贩子手中逃脱,长大后又在黑帮这种生死火拼的环境下历练,身手要比一般打手好太多。 大衣被雨水浸湿,有些厚重,速度仍旧没有减缓。 那群人明明极具优势,却没有占据上风,接连倒下。 烟头被雨水浇灭,连古捏下烟,放松了身上的肌肉,跨过倒地的人群,向更黑处走去。 谁知,街道拐角又撞见了一伙人,身上带了枪。 连古一个闪避绕进了另一条巷子,边走边掏出手枪上子弹。 他只有一把枪,对方二十来个人,正穿街走巷包抄。 在赌城,他能叫来许多帮手,但他不想将今晚的袭击变成帮派斗争。 只他一人,这一夜注定漫长。 不久后,枪声在小巷里响成一片,连古被包抄了,而他的手枪仅剩一发子弹。 翻墙逃离夹击,出巷就有几辆黑车等着。 正当准备掉头回去时,一辆轿车从身侧的巷道冲出,顶着枪击开到连古面前,降下车窗。 连古后退了几步,瞥见车内黑蜂正向他招手:“快上车!” 迟疑两秒,连古还是钻进了黑蜂的车里,离开了赌城。 从这天后,连古和黑蜂的距离变得亲密,由于老板的死命令,他们之间不能见面,所以传话依然是褚卫。 褚卫知道他们共同的谋划是复仇,准确来说是瓦解连家势力,扳倒连海。 谁知,在时机即将成熟时,连古被伏击了,他万万没想到连海这招“先下手为强”是黑蜂的主意。 所幸他自己留了个心眼,最终逃了出去。 连古和黑蜂自此彻底决裂。 而他在连家的组织也被迅速击溃,黑蜂有意留下褚卫一命,褚卫不想助纣为虐,但知道黑蜂不会放过他,于是装死逃过一劫,眼上的伤就是这时候留下的。 就在黑蜂以为胜券在握时,却得知那只老狐狸早将遗嘱拟好,继承人竟然还是连古。 黑蜂十年磨一剑,终于派上用场,顶着连古的身份企图拿下继承权,谁知,遗嘱不过是老狐狸逼迫连古现身的催命符。 他终究还是心急过头了,差点成了连古的替死鬼。 既然老狐狸早有盘算,怕养虎为患,干脆两人都不留,黑蜂索性就彻底反了。 多年来,黑蜂忍气吞声、伏低做小,不仅摸清了连海灰色产业的经营模式,还将大把资源牢牢攒在手中,他一反就带走了连海一半以上的地下生意。 气得连海将两人的悬赏提高到了一亿元,发动暗网力量猎杀这俩白眼狼。 而连古逃离连家后,以鼹鼠的身份继续活跃在黑白两道,时不时和沦为海盗的黑蜂过招。 两人的正式交锋是在八年前。 画面斗转,滚滚大雾模糊了视线,大雾蒙开时,已经在大牧场的停机坪上。 这时的连古已经被黑蜂抓住,几个小弟将连古五花大绑拖上准备起飞的直升机。 见状,红官倒抽口凉气,连古关内被推下直升机的那一幕,骤然在他眼前闪现…… 第247章 破关 此时的连古戴着眼罩,嘴巴贴着胶带,褴褛衣衫遮不住的皮肉也是伤痕遍布。 不忍他再遭受一次高空坠落的痛苦,眼见着连古即将被推上直升机,红官急急甩出了本命线。 本命线脱出手掌,穿过几个扛枪的雇佣兵,径直朝连古窜去,试图将他缠住,谁知四周突然刮起了大风,大风吹不到那些人,反而在他们周围形成一道屏障,意在阻隔本命线。 这是关内的煞神出来阻挠了。 只要红官不出手就相安无事,一出手就惊动了煞神,而他也因此脱离了虚空,出现在停机坪上。 “你果然还是出现了。” 这空灵一声传来,红官皱起了眉。 正如他所料,黑蜂一直藏在关内某处,伺机而动。 “找你好久了,关煞将。” 黑蜂的声音从四面八方传来,红官一时无法判断声源方向。 相较于之前的那些闯关者,黑蜂明显清晰知道自己在闯关,而且没有深陷情绪中,反而像是支配者,主导了本命关场景的运作。 红官的守关生涯里没出现过这种情况,黑蜂就是个例外。 但从年轻人能闯关这一事实证明,红官作为关煞将,对本命关还不到了如指掌的程度,本命关或许可以实现更多可能。 远比他想象的要复杂多。 关煞将是守关者,简单来说就是“关外人”,能看不能参与。 就算闯关者的意志力厉害得能操纵煞神对付擅闯者,却无法控制关煞将。 只要关煞将袖手旁观,闯关者无论如何都找不到关煞将,那就无法借助关煞将的力量“走捷径”。 这点黑蜂或许早就知道,所以操纵着关内场景变化,更倾向于暴露红官想知道的“当年”,以此来逼他出手。 就算红官自控力很强,对于连古,他大抵是不会坐视不管的。 红官凝起目光,将四周环境扫视了一圈。 游轮行驶在海面上,海域位置不好辨别,直升机旋翼旋转的风吹得那三个押着连古的人摇摇晃晃,不难辨认,他们就是当初在北城遇到的瘦高个、八字眉和窄脸男。 就算是这三人押着连古,连古仍无反抗,可见他已经没有任何招架之力。 直升机两侧站着几个扛机枪的雇佣兵,不见黑蜂其人,估计已经在直升机里头。 红官并不搭话,手指一绕将本命线抽回,原地起诀。 “你要对我出手吗?”黑蜂冷森森问。 狂风呼啸而来,逼得红官眼睛睁开都费劲,步子迈出去却很坚定,长衫在风中翻飞,风霎时又化作片片刀锋,仿佛要将人撕裂开去。 他迎着烈风稳步向前,红色本命线随着指诀灵动变化,眨眼间勾成了一道符。 “你以为我进来助你闯关?”红官声音和脸色一样沉,语气仍有些鄙夷。 话音一落,一道泛着红光的符就从红官掌中祭出,瞬间冲破了煞神幻化的罡风。 风带着烟散去,眼前的场景再次变换,这次已经在直升机上。 直升机悬停空中,轰隆隆的声音闹得人心烦,可黑蜂一行却异常兴奋。 瘦高个粗鲁地将连古的眼罩拉下,推他到舱门口:“不是总把自己当神吗?这下绝对满足你!” 风吹得连古头发凌乱不堪,一如那风里的浪,更如他的人生般跌宕起伏。 连古只向下看了看后就深深闭上了眼,心如死灰,面上也毫无波澜。 “说什么废话呢,别耽误了人家投胎的功夫。” 黑蜂嘴角挂着丝若有若无的笑,慵懒地翘着二郎腿,慢条斯理说着话,看似漫不经心,实则从容得很,仿佛一切尽在掌控中。 他双眼不离连古,目光带着难以捉摸的情绪,似乎正透过连古,在看着久远的过去。 瘦高个眼神中闪着狡黠的光,得意一笑:“那就送你一程!” 说着话,连同窄脸男和八字眉将连古抬起,就要把人丢出直升机时,几条红线旋即穿过舱门,迅速交叉将门封住。 关内人还没来得及反应,就被一阵大雾迷蒙了视线。 “这是什么??!”八字眉扒拉着舱门发出声惊呼。 “哪来的烟雾??”窄脸断眉男和黑皮瘦高个惊讶对视。 但这个高度不可能有烟雾存在,难道是发动机冒烟了?! 这可把他们仨震得目瞪口呆。 “你在搞什么啊关煞将?”黑蜂本尊发出一声嗤笑,“这可是已成定局的过去,你还能改变过去吗?” 事实上并不能,本命关影响的是未来。 “就算是,你也还要重复过去,这样有意思?”红官反问。 “我就不信都这么高了,他还摔不死。” “所以你只是想知道他到底是用什么方法死里逃生。” “当然,你也一定很好奇吧。所以干嘛要阻止我呢?” 红官哼道:“就算是在本命关内,你也休想得逞!” 两道声音在迷雾中交织,可直升机上的人都察觉不了,只觉得这突如其来的大雾有点诡异。 “马上查故障!”关内的黑蜂眉头一抖,猛地起身就朝连古狠踹了一脚,企图在紧要关头先送他一程。 谁知根本踹不动他,受本命线阻挡,连古只是身体朝门外倾了倾,丝毫没有预想中的那样一头栽下高空。 连古的感受最为真切,身体似乎被某种看不见的力量支撑着,使他不得不朝外瞥去一眼。 可滚动的浓雾瞬间蒙了所有人的视线,黑蜂皱着眉,抽出一脚就往舱外大力踹去。 听得一声闷哼后脚下就空了,估计这回是踹中了。 本命线倏忽崩断,红官心里骤然一紧,顾不上被割出道道血口子的手指,十指一震,再次甩出本命线。 紧接着,一阵剧烈的晃动逼得他们不得不紧急迫降。 “你想知道真相就不要阻止!” 罡风化成刀锋刀刀劈向本命线,险些连带着将直升机撕裂。 直升机落地后,大雾散开,其他人相安无事,连古却不知去向,任凭黑蜂遍寻四周都找不到踪迹。 实际上,红官祭出的本命线在煞神阻挠下断掉了,他才好不容易将人缠住。 “跟当年一样玩失踪了……”黑蜂本尊也陷入疑惑中。 红官空落的手挂着血轻颤着,心中百般狐疑,他没拉住连古,煞神也没有得逞,连古到底掉到什么地方去,又是怎么活下来的? 没让情绪左右太久,红官双目一凝,脚掌踏地,就地请神。 同时再次掷出本命线,咬破手指头,用血在掌中画了道请神符: “关煞将拜请本命关诸吉神,缚鬼伏邪,收斩妖邪,吾奉灾星官令,敕令急如律令!” 咒诀诵毕,手掌击向地面,地面随即铺了道红光,符光延伸上天,在本命线缠住虚空那瞬,黑蜂本尊显现了出来。 黑蜂瞬时瞳孔放大:“你想干什么?!” “你不是想知道解家那几个老头怎么过关的吗?” 红官冷声挥手,黑蜂脚腕被本命线牢牢缠住,似被一股力量拉扯,霎时摔向地面。 第248章 破关2 黑蜂被摔得七荤八素,就算是在关内,疼痛也能如实感知。 但红官的话就像兴奋剂,打得他心窍骤开,全身舒畅,因此忽略了身体上的疼痛,摇摇晃晃站起来后又直接跪倒。 “那就让我见识一下吧。”黑蜂咧着嘴,咔嚓一声,给错位脱落的胳膊扭正复位,小有期待地笑了下。 再次站起来就收敛了笑容,像是变了个人,微微弓着身体,眼里透着疯狂和狠厉,仿佛面前站着一个有着血海深仇的人。 随着他脸上的笑意消失,身后卷起的大风化了形,像张牙舞爪的巨兽,发出轰隆咆哮,吞噬着周遭的一切,让天地骤然变暗。 黑蜂怎么会不知道红官的盘算,红官能轻易答应他闯关,必然有全身而退的手段,只是他对本命关的期待超过了一切潜在的危险。 眼下他在本命关中,驱动着煞神为他所用,他要红官的本命线为他系上。 眼见着巨兽般的狂风向他扫荡而来,红官心下一沉,当即抽回了本命线缠绕于指间,脚一踏地迅速稳住身形,双手于胸前快速结印,指间还夹着几根头发。 要想咒诀起效,头发必然取自闯关者。 “解家第七代关煞将,吾姓为红,一名为官,身受灾星亲敕令,拜请众煞速降临,借来生人八大运,从此衰祸闹不宁。敕令急急如律令!” 咒诀一出,一股无形气浪从红官身后涌起,并向袭来的大风劈去,这方天地一时风声呼啸、飞沙走石,搅动得天地失色。 关煞将这一脉认为,人一生有十二种运,红官向煞神借走的八运,即旺运和平运各四种,剩下的只有“败、死、墓、绝”四种恶运。 煞神无运可借,就只有夺取闯关者的运势,说是“借”,无异于“夺”。 夺走八运后,闯关者衰运灾厄不断,多数熬不过几天。 在本命关内“借刀杀人”,红官得心应手。 助纣为虐的那些年,他早将这样的手段磨炼到游刃有余的地步,假使那些年都是迫不得已,但这次一定是出自本愿,他要黑蜂自食其果。 黑蜂身体周围涌动着黑色巨浪,两股力量交织较劲,天空中密布乌云,电闪雷鸣。 他能明显感到,突如其来的这股力量正在吞噬他意念主导的凶煞。 “这就是关煞将做的事?!原来那些闯不过关的人,都是你搞的鬼!” 黑蜂不可思议的话语中透着兴奋,他终于窥探到了解家关煞将不可告人的秘密。 红官拧眉反问:“你以为所有人都像你这样值得我出手?” 每一次请煞,红官四肢百骸如同走电,瞬间血脉贲张,心跳急促到似要痉挛,事后他又必须调养个把月才能恢复元气。 当然,请煞的代价远不止如此。 那道道闪电劈将下来,地面裂开的狰狞的缝纵横交错,多次和黑蜂擦身而过,带着炽热的电光。 黑蜂勉力站住,被罡风撕碎袖子的手臂爬满青筋,他费劲拧动着双手,于掌中旋起五颗滚动的黑球,向外放出一道道黑电,融于密闪电光的乌云中。 “好得很啊!我早就知道红先生有这个本事,果然,你我本质上是一路人啊,就应该通力合作……” 红官捻紧咒诀的手轻颤,满面冷肃:“你还在做梦。” 说话间,他再次出手勾了道符引动关内凶煞聚集,可一旦施术催发过猛,请来容易送走难,凭他一人之力,恐怕镇不住所有到场的煞神,到时很难收场。 天空被翻滚的云雷搅得动荡不安,闪电变成条条丝状垂下,仿佛要将所有的阴霾倾泻下来。 带电的丝带直接扎进罩住黑蜂的风团中,黑蜂又被诡异且凝重的气息束缚,全身一僵,动弹不了,就算天不怕地不怕的他,此刻也骤然生出一种恐慌的感觉。 “红官!”黑蜂大叱一声,“你就不怕我把你以权谋私,监守自盗的事公布全世界,让你……” “身败名裂还是身首异处?”黑蜂威胁的话被红官厉声打断,“那倒是巴不得解家从此声名狼藉。” 他的话音刚落,狂风巨兽仰天一声咆哮,就此化作粉齑消散。 乌云散去,大雾蒙开,黑蜂全身散了架般倒地不醒。 见此,红官长舒了口气后,胸口骤然一缩,单膝落了地,一团火直逼上头,整张脸憋得通红,不久就一口鲜血喷出。 但见那原本消散的云团,又零星相聚,冒着嗞嗞电光,化作一个巨大的骷髅头,正朝着他张开了嘴巴…… 第249章 抉择 砰! 码头一声枪鸣,及时被轮船进出港和卸货声掩盖。 连家特卫进码头一事,负责人提早接到了电话,并通知了治安队对其放行,条件是不能引起恐慌和影响码头正常运作。 查了进出货运名单,连古排除了进出港邮轮,最有可能的就是在广袤的集装箱堆场里。 “调出半小时内堆场各个角落监控……一切损失我来承担!” 于是,为了不引人注目,连家特卫乘货车进入,并在整个堆场里逐一排查,一旦发现可疑,就借着大批货物卸载和货船进出港鸣笛声开枪。 枪声完美卡点,只要动作不大,里应外合就能避开海岸卫队而深入内部。 只可惜,黑蜂这方群龙无首后就完全不配合,一时之间枪声四处弥漫,成功将海岸卫队吸引了过来。 子弹到处呼啸,警报拉响了,整个码头又陷入了一片动荡中。 港口负责人狠狠挠了下头,大步流星地向广播处走去,没过多久就传出了应急通知: “紧急通知!紧急通知!各位港口工作人员、访客以及附近居民请注意,现在港口区域发生枪乱事件,我们要求大家立即采取以下紧急措施……港口已经启动了紧急响应机制,并与警方和其他安全机构密切合作,全力处理这一紧急情况。请相信我们会尽快恢复秩序!” 枪声在一阵广播声中彻底乱了。 随着海警介入,黑蜂一伙利用集装箱作为掩护,迅速进入无差别攻击阶段。 守在集装箱的几个雇佣兵在听到枪响瞬间提高了警惕,随即散开四处,以免引起注意。 只是他们依旧慢了一步,这一举动还是被监控镜头捕捉到了。 子弹从四面八方飞来,撞击在钢铁和混凝土上,发出清脆的金属撞击声。 集装箱外是砰砰枪响,箱内是沉重交错的喘息声。 两盏车灯将集装箱内部空间照亮,在刺目的光后边,黑蜂艰难撑坐起来,呼喘着粗气,颤抖地举着枪。 枪口正对着满头是汗、脸色死白的红官。 此时的红官松松软软地靠坐在一侧箱壁,微微睁着疲惫无神的双眼,呼吸渐变困难,或许是集装箱内的氧气量不足导致,但他双肩耷拉着,双手垂在身体两侧,显然已经无力应对。 “想不到你还真敢……” 每个字从牙缝中挤出,黑蜂像被扼住了喉咙,终究少了些气势,可他盯着红官的双眼仍旧盛火不减,内心的愤怒在疯狂咆哮着,似只试图挣破囚笼束缚的猛兽,却被沉重的胸腔压着。 枪口随着他手的颤抖而微微晃动,尽管他也虚弱至极。 眼见着筹谋多年的计划土崩瓦解,他想肢解了红官的冲动都有。 “……你是真的不怕死……”红官费劲咬出一句回应,仿佛一开口力气都要用完了,但他丝毫没在意,连带着面部表情都是轻松的。 “你知道这是我多少年的心血?!你怎么敢!怎么敢啊?!” 黑蜂咬牙说话的声音低沉而颤抖,愤怒和失落交织成难以言喻的情绪,在心海里翻涌上岸,绝望和挫败感化虚为实,如同一记记重锤直捣胸腔,胸口似乎要涨到碎裂,逼得他吐了一大口血出来。 红官无情嘲笑一声:“关我什么事……” 别人就该为你的心血买单么? 在这个密闭的空间里,红官脸上的汗水如断了线的珠子,沿着皮肤纹理缓缓流淌下滑进衣领。 枪声越来越近,但彼此对外边密集的枪声充耳不闻。 黑蜂胸膛剧烈起伏,咬着牙定看了他几秒,紧锁的眉头忽然松开了。 他怎么甘心被命运嘲弄,更不想被失控的事态牵扯。 “这样杀了你就太可惜了……”黑蜂举着枪的手缓缓放下,眼里充满狡猾阴狠,突然的亢奋刺眼又可怖,心底的盘算清晰可见。 连古很快定位到了准确位置,驱车穿过枪林弹雨,直往3号区驶去。 撞开雇佣兵的多次阻杀,又重火压制下海警的枪弹,连古很快进入3号泊位。 子弹呼啸飞来,雇佣兵刚探出头就被子弹贯穿了脑袋,即使他们身手敏捷,像鬼影般穿梭在堆场里,但架不住特卫头头不要命般的横冲直撞。 “别磨蹭了!抓紧时间!”连古通过耳麦下达指令,双手握紧方向盘急转,车子一个甩尾,发出尖锐的轮胎摩擦声,紧接着汽车又如出膛的炮弹疾驰向前。 枪声和爆炸声相继入耳,交织成一首激烈的交响曲。 “是这帮孙子自己要堵枪口!”冯陈的声音传入空气导管耳机,无奈中透着兴奋。 “少爷!一辆黑色跑车出了集装箱!”褚卫紧急报告插入进来。 话音刚落,视野的左前方突然穿出一辆黑色跑车,横穿进堆场中,很快就从眼前消失。 连古目光坚定且锐利,在十字分叉道猛地停了车。 “少爷!!”褚卫的声音再次传来,“那就是黑蜂的车!” “追!快追啊!!”冯陈激动叫着。 几秒的犹豫,连古的车身尾部又是一甩,引擎轰鸣着朝黑车的相反方向去。 “方向相反了!”褚卫匆忙提醒。 “阿陈你去追。”连古沉声回应。 等车子找到指定集装箱前,尾部已经冒了烟。 最后两发子弹在连古下车前打出去了,集装箱周围横七竖八都是雇佣兵尸体。 集装箱门只是简单拴上,并没有敞开。 连古深呼吸一口气靠近,伸出去的手在拉开箱门前定住了。 “谨防有诈……”褚卫的声音都带着警惕性。 连古将耳朵贴近集装箱门,屏住呼吸听取里头动静。 仔细一听,里边果然传出了微弱的撞击声,频率像极了读秒。 连古心下一惊,当即后退了一步。 第250章 抉择2 “少爷……那里面……”监控那头的褚卫似乎也已经发现了异常。 连古将信将疑地摇了摇头,以他对黑蜂的了解,这人从来只做一举多得的事,哪怕是逃跑,也要留下一处陷阱。 也许逃出去的那个是用来掩人耳目,真正的黑蜂就藏在箱子里,等着伏击连古。 就在这时,冯陈的声音传了过来—— “老大,我看到他了!但不确定嫂子在不在里面。” 连古心底微沉,敛着眉再次凑近集装箱门,摘下耳机,略急促问: “红官,红官是你在里面吗?快回应我!” 没过多久,里头传出的敲击声变了频率,快速敲了六声,三声一组,分明一组回应,一组提示。 心跳漏了半拍,连古面容微僵,那提示的是危险。 但此刻说不清是庆幸还是不幸,好在里边的人还能回应,但回应的人是红官。 庆幸的是人就在这里,不幸的是人应处在极度危险中。 很快,敲击声又切换回了读秒频率,并逐渐减弱了下来。 “少爷,切割机正在路上!” 来得很及时。 “速度快点!”连古边说边绕着集装箱走了一圈,“安排好接应车辆和医护人员。” “收到!” 身经百战的褚卫当下就意识到了情势的急迫性,在得知人有可能还被藏在集装箱时,他就让几名特卫护送着工作人员赶往目的地,并带上开锁、切割防爆等工具,以防不时之需。 前后不到几分钟。 等激光切割机送到时,连古找到了最佳切割位置,得到不会对里面的人产生伤害的再三确保后,他立刻让到一旁,让工作人员进行切割。 连古充满血丝的双眼紧盯着切割的火花喷射,握着枪的手指微微泛白,心里默数着倒计时,眼睛一秒都不敢眨。 过去那些血腥的画面不合时宜地在脑海里翻涌,像是在刻意提醒他即将会面临什么、失去什么,他不敢想此刻的箱子里面是怎样一副景象。 明明都很小心翼翼了,为什么还是防不胜防?老天故意跟他对着干,戏耍他还是考验他? 尽管两名工作人员是经验丰富的切割老手,切割集装箱也是再平常不过的工作,可以说毫无难度,但在这样紧迫的环境下,在那样克制不住焦虑的目光催促下,手心也不由冒出了汗。 所幸切割进行得很顺利,但时间过得异常漫长。 切割开始后,他就再也听不到那个读秒式的敲击声,可能被切割声掩盖,也可能里面没了动静。 连古罕见地将催促的话堵在喉中,他知道集装箱里含氧量不高,随着时间的推移,一定也用尽了。 切割避开了箱门,在集装箱侧面进行,不到两分钟就切割开了一道门,连古闪身钻了进去。 外面的人探头进去看了眼状况,不禁吓退出去。 箱内一侧角落正躺着奄奄一息的一人,避开了切割机的火花,脸色苍白如同月光下的白瓷,没有半点血色,双目微阖着,呼吸微弱而短促,仿佛随时都会停止。 要不是看到他蜷曲的手指还在有一下没一下地轻轻叩着箱壁,那模样就跟死了差不多。 连古双眼一涩,迈开步子后,几乎是扑了过去,在确认他没有外伤之后,将他打横抱起:“红官,是我!是我!” 褚卫红官睫毛随着呼吸轻轻抖动,睁不开眼,只微微张了张嘴:“……快走,炸弹……” 随后赶到的褚卫才知道原来集装箱门上装了炸弹,只要外面的人一开门就能引爆炸弹,这样箱内外的人都必死无疑。 不愧是黑蜂! 但此时的炸弹也进入了倒计时,当真是分秒必争! “还有二十五秒!快离开!”褚卫吼出这迫切一声,连古再次把心提到嗓子眼上来,抱着红官快速出箱。 “上车!”他回头冲着褚卫喊,打算跟死神拼速度,可褚卫就像没听到般,并没从集装箱出来。 将红官放进车里吸氧,已经进入十五秒倒计时,由不得连古半分犹豫,车子没有驶离集装箱,一旦爆炸也会被波及到。 回头看了集装箱一眼,连古沉着张脸上了车。 而集装箱内的褚卫,紧盯着绑在箱门上的炸弹,仿佛就在生死边缘徘徊,等待着死神的宣判。 时间在流逝,他也没有停滞,更不敢有丝毫的急躁,而是屏息凝神地寻找解除炸弹危机的关键。 连古再跑回集装箱时,就看到褚卫的手指在不断摸索着那颗炸弹,不敢有丁点抖动,哪怕瞥到他的突然折回,褚卫也只是深吸了口气。 尽管褚卫曾经拆过不少炸弹,连古也还是在不断倒退的秒数中感受到了紧张,既帮不上忙也插不上手,更不能后退一步。 一触即发之际,只听得“嚓”的一声,电子屏显示的读秒数在到达“1”时停止了,之后黑了屏。 两人这才彻底松了口气,不觉间脸上已经渗出了豆大的汗珠。 直到这时,连古才注意到褚卫脚下的工具包,原来他在赶过来时就已经带上了拆弹工具。 “您不该折回的。”褚卫如释重负般的语气,让连古笑了笑。 连古拍拍他的肩膀催促,“上车!” 褚卫回到车里才发现,车上已经开启了防弹防震装置,可即使是这样,少爷折回箱里也是不明智的选择。 他想问为什么,可话到了嘴边还是没有问出来。 或许是对他无条件的信任吧,褚卫这么想着,真庆幸自己卸下了那颗炸弹。 与此同时,冯陈那边也传来消息,黑蜂的车冲进了海里,一时间无法确认生死。 褚卫和冯陈还需留下来善后,要给负责人一个交代,清点所有损失,照价赔偿。 这一劫到底是谁躲了过去,很难定义,不过都不好受。 “我们回家吧。”连古抱着昏迷不醒的红官向救护车走去。 周围的人不禁目露诧异,恍惚以为刚才那默不吭声、凶神恶煞的模样是另一个人。 连古嗓音微微有些低沉,但很温和,紧紧抱着轻得像张纸的身体,忽然有些失神。 黄昏的暖光打在红官沉静的脸上,才让他那透着寒冷的白脸有了丝人气。 第251章 风波 初春的风夹杂着淡淡花香吹进了卧室,温柔地拂过床沿,没有刺骨冷冽,也没有热烈张狂,却一瞬扫去了红官脸上多日的沉郁病气。 连着躺了两天三夜,醒过来还有些恍惚,眼神没什么焦距,迷茫了几秒才认清是连古的房间。 红官整个人依然头重脚轻,全身的肌肉像泡过菜缸,稍微一动就酸到难以忍受,这关守得堪比历劫。 气力还没恢复,他就想下床,被进来的褚卫及时阻止。 “红先生。”褚卫快步过来,将一托盘药水放下,“韩医生交待过,请务必多休息。” 红官视线落过去,这才意识到自己正打着点滴,而褚卫又送进来五瓶药水,看来今天要想出门都困难了。 “连先生他……”红官刚想问什么,就一阵头晕目眩,只好又躺回去。 “回集团开会。”褚卫将药水挂上,补充一句,“晚上回来。” 红官像是还没反应过来,神情滞了下,再问:“那有黑蜂的消息吗?” 实际问的是,黑蜂最近这两天有没有什么动作,无关个人生死,他也不在乎了。 命硬一点也只是再挨多几天,但有些人给他几秒钟就能干出一些惊天动地的事来。 褚卫调节流速的手微顿,红官将这“半秒迟疑”看在眼里,心中顿时生出不好的念头。 他早就知道黑蜂这人就算是死,也会拉个人垫背,能拖上的就一概不留,恐怕闹出的动静还不小。 悔只悔太低估这次的“夺运”反噬,使得他在出关那刻没法行动,要不然就直接杀了他了。 “那天冲进海里,车辆打捞上来,人不见了。”褚卫语气没有什么波澜,眼睛也没有看向红官。 黑蜂从小在海边长大,活像一条鱼,入了海多半沉不了底,而是游走了,要找难如登天。 红官垂眸不做声,似是沉思,在褚卫离开之前却开口要回自己的手机。 “福叔会送过来,如果您着急联系人,用我的吧。”褚卫大方地将手机递给他。 红官想了想接过手机一看,果然没有信号和网络。 褚卫顺着他的目光看了眼手机屏幕,及时解答疑惑:“连接的是卫星,可以正常打电话。” 红官没再说什么,当着他的面拨了红福的电话。 奇怪的是,一向及时接电话的福叔,电话却是无人接听的状态。 同样,红喜的电话也打不通。 褚卫解释:“红喜被阿陈拖出去买食材了。” 多少有些巧合。 本想给计承去通电话,奈何没记住号码。 “有粥吗?”红官抬头问褚卫。 “有热着,请先生稍等。”褚卫看了眼红官手中的手机,转头出了门。 门一关上,红官就给林耀堂去了通电话。 “林叔,我是红官。” 拨通电话那瞬,红官松了口气,应该没有自己想象中的那么糟糕。 可林耀堂一开口,他的胸口就浮起丝隐痛。 林叔说的是“怎么才回电话啊”,说明对方已经给他打了很多电话了,根据语气和语速判断,那一定是发生了重大的急事。 这头还没询问,那头就已经迫不及待追问了。 “少爷啊,那新闻不是真的吧?” 红官头脑陡然一震,当即闪过几种可能,要么黑蜂爆了视频黑料;要么黑蜂散播消息,夸大其词子虚乌有;要么就是连家和关煞将牵扯进枪击事件。 不过,他很快稳住情绪,“您指的是……” 话没问全,褚卫就进来了。 “红先生,您想知道什么可以问我。” 褚卫的话一说完,手机电量传来即将告罄的声音。 红官一哑,也没有听清楚林耀堂那头的声音,手机就自动关机了。 褚卫进来将热粥一放,递给红官一个体温计,顺手拿回了手机,并调了下床头光亮,太过刺眼影响休息。 这几个动作前后不到几秒钟,红官却在褚卫的慢条斯理中品出他是在快速组织着语言,以便应答。 “我想知道这两天发生了什么事。”红官直入主题,“关于黑蜂、连家和关煞将。” 感受到红官过于迫切的目光,褚卫坦荡回视:“黑蜂的没有,连家就是财经新闻,关于您……就是年轻人能闯关的事上了热搜。” 闻言,红官暗暗松了口气,所幸不是其他的。 “不过,”褚卫的这声转折,又立马拽回了红官的视线,“解家的事不少。” 他停了下,确定红官有听下去的欲望,褚卫继续说:“有报道称,解家通过一系列复杂的股权安排和投资,将部分资产转移到了海外,已经经过了暗网证实。” 红官微微睁大了眼,解家早些年也确实转移过一些资产,为的是规避潜在的风险和税务问题。 只是那些年保密工作做得好,并没有引发公众关注,这次居然被新闻报道了出来,想来动作很大,资金体量也不小。 解家大规模转移资产的行为,也有专家对此进行过解读。 “有说是考虑家族企业的传承问题,资产转移可能是为了实现家族财富的长期传承,也有逃税、洗钱的质疑。” “那解家是怎么回应的?” “解家对外宣称是为了实现投资的多元化,分散投资风险,提高投资组合的稳健性。”褚卫实话实说。 红官冷嗤了声:“这种理由糊弄别人当然可以。” 他还能不知道解家人?暗箱操作的原因和目的都不光明。 量了体温,还是有些低烧。 “这几天低烧反复不退,韩医生说是内伤发热,这是由于劳倦过度导致脏腑功能失调、阴阳失衡所引起,要进行肺肾双补调养,这段时间最好是……” 褚卫顿了下,再说:“暂停守关。” 红官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就在这时,敲门声响起。 冯陈只是探进头来跟红官打了声招呼,就把褚卫叫出去说话,看上去有些着急。 “你怎么都关机了?找你老半天了,人马上就杀过来……” 红官隐约听到些许,后半段话被褚卫及时关在门外。 果然是发生了什么事吧。 能杀上门来的,除了万家,还会有什么人值得他们这样警惕? 或许提及解家,不过是在转移他的注意力而已。 第252章 风波2 可真出了什么新闻,红福和红喜必然会第一个跑来询问,何况他还卧病在床,除非红宅那边有事耽搁。 新年伊始,他又刚守完关,即便有人想咨询闯关事宜,红福都会将预约往后排,眼下抽不开身,想必是出现突发情况。 红官再三思索,认为这次的新闻主角,自己会是其中一个,那么大家对他有所隐瞒,也是情有可原。 就在他绞尽脑汁分析应对之策时,楼下传来的一阵骚动,阻断了思绪。 真杀上门来了?? 红官平稳的呼吸被搅乱,看了眼挂床头的药水,咬牙下床,刚站起来就差点摔了。 门外的动静突然小了,像是刚进门的情绪被及时安抚了下来,红官就此打消了出门的念头。 连古不在家就上门,是不请自来,一来就闹动静,应该是窝着火气上门。 竖起耳朵只听得一阵脚步声传来,没多久门开了。 进来的是韩杨。 “韩医生?”红官再次躺了回去。 “听说你醒了,就过来看看。”韩杨惯常取出他的针包和脉枕,在床边坐下。 韩杨这个时候过来,多半要来分散他的注意力,让他无暇顾及楼下情况吧。 “韩医生,楼下发生了什么事?”红官直奔主题。 韩杨给他诊脉期间如常沉默,红官也不催,只是若有所思地看着对方的手指在他腕上来回摁着。 自从被黑蜂咬了手腕,他的手常常提不上劲,韩杨则用治跌打损伤的方法为他治疗,以促进气血流通、缓解疼痛,但需要长期治疗。 “就是来了客人,上门拜年的,热闹了点。”韩杨只轻轻抬了下眉,目光仍专注在他手腕上。 红官想了想:“连先生人不在,客人这个时候上门来,怕是会怠慢。” “这个不用担心,小褚和阿陈两个能应付得过来,而且估计客人只是坐会儿就走了。” 红官细细琢磨了把,韩杨说的是“应付”,而不是“招待”,可见他们是出于某种义务或压力不得不接待客人,而并非真心诚意。 所以来者不善。 韩杨随口一句搪塞,不料红官却想到了这个层面上。 看红官沉默,韩杨再开口,就把话题转移到他身上。 “您这次的症状要比上次闯关的严重多了,千万要注重休息,避免过度劳累,以免加重病情,除了我这边给些特定治疗,关键的生活作息和饮食方面也需要改善,还请务必重视!” 韩杨语重心长 ,红官连连点头答应,心思却游离在外。 看韩杨拿出针来给他施针治疗,红官轻声问:“韩医生,连先生最近的身体情况怎么样,他的戒断反应期过了吗?” 提起这茬,韩杨眉头轻扬:“总算是挺过去啦。” 闻言,红官脸上难得有了丝笑意,连古这一关总算是熬过了。 “倒是红先生您……”韩杨目光温和,欲言又止中透着关切,“我想您应该清楚自己的状况。” 即使有积极治疗,也只是让恶化的速度减缓一些。 在红官为沈大公子守关后,身体就明显出现问题了,当时韩杨有过疑惑,明明之前治疗有效,而且正往好的方向发展,为什么能在一次守关后呈断崖式衰弱? 直到连古闯关后,韩杨才确定,随着守关次数增加,红官身体每况愈下。 即使他有在着力治疗,效果却没那么显着。 “清楚。”红官的笑容淡去不少,却没有半点失落,反而异常平静,就像听到事不关己的话般,这让韩杨不禁有些纳闷。 “您早知道守关会这么损耗身体,为什么不拒绝呢?”韩杨问出口了才觉得有些直白,补了句道歉,“不好意思,这样问可能唐突了点。” 红官很轻地摇了摇头:“人总会有身不由己的时候,虽然我早就离开了解家,是比从前自在了不少……” 说到这儿,他突然停了下,像是陷入了某些回忆,带着感慨的语气:“大概因为我还是红官吧。” “红官”虽然有出处,但从继承关煞将身份开始就舍弃姓名,重新赐予姓名,也赋予了人生的新定义,只要还叫“红官”,就还是关煞将,就还得守关。 而红官这个名是命里带来的,没有第二身份,也注定没有回头路,除非找到了继承人,但对于解家人,他是一个都不想教,打定主意要掐断这一脉。 韩杨一时无言,他对解家和红官的过去了解不多,实在不知从哪里规劝。 片刻尴尬,韩杨猜测:“连先生还不知道吧?” 大概明白韩杨指的是什么,红官看着他的神情有些复杂,目光透着些许谨慎和警惕,又似乎希望对方能够理解他的担忧。 “这种事,没有知道的必要。” 韩杨看着他突然想到了空中翱翔的悲壮孤雁,没有了家园,也失去了往日的光泽和风采,虽振翅高飞,却透着难以言说的孤寂和哀伤。 像曾经的连古,不对,如今的连古也一样。 他很难确切地形容这对恋人身上的共同点:倔强,黯淡且孤独。 韩杨点头一叹,语气很庄重:“您放心,医生有义务替病人保守秘密。” 话说开了,红官也确实轻松了不少:“多谢。” 连古给的药是有效,但架不住他玩命似地挥霍,即使想过就此息事宁人,但人不找事事找人,一切看上去都那么顺理成章又无可奈何。 红官不信所谓的天命安排,他一直崇信的是人定胜天,才有了逆天改命之举,他的顺势不拒,看似已经妥协了命运,实际也不过是“硬抗到底”的心态在作祟。 不妨就拿他这条命搏一搏,就算搏不到天长地久,至少也要搏一个无怨无悔。 如狂风飞絮的念头在脑海中凌乱,见韩杨要起身离开,红官突然开口问: “韩医生,您知道连先生对疼痛忍耐力的极限吗?” 没等韩杨细想,红官再问:“也就是说他能忍受到多少级?” “医学上将疼痛分为10级,连先生能忍受到最高级别的疼痛,也就是10级。” “那您一定见过他的胎记。”红官笃定的眼神盯着韩杨。 “胎记?”韩杨错愕了下,有些没反应过来,再看红官,发现他眼底流露出了质疑的神色。 第253章 舆论 韩杨被这突如其的一出整得措手不及,反应过来再敷衍搪塞,已经过于明显。 “我查过资料,人的胎记一旦形成是无法改变的,他那种因为疼痛出现的图案根本就不是胎记,我说的对吗?” 红官的情绪趋于稳定,语气也没有太大起伏,但听起来却有点理直气壮的感觉。 韩杨嘴巴微微张开,一时间搜肠刮肚还没有到找到合适的措辞,怪只怪老板从一开始就没有跟他对好词,他也只能站在职业的角度上来客观分析一下。 “当然,有些特殊情况下可以导致胎记看起来有所变化。” “比如?” “比如,可能会随着皮肤的血液循环变化而显得更加明显,或者更加黯淡,连先生的那块胎记在胸口,也可能会因为衣物摩擦或者温度变化,变得更加明显,诸如此类的外界刺激,是可以让胎记发生变化的。” 韩杨说这些话没什么底气,归根结底说服力不强。 产生疑惑那年,是连古跟人火拼被刺了一刀,拔刀时胸口浮出了奇怪图案来,不过持续的时间并不长,没等他研究明白,图案就消失了。 每当询问都被连古三言两语敷衍过去,后来他发现只要是疼痛超过七级,那个图案就会自然显现,这种反生理的现象已经超出了医学范畴,哪怕他在后续查阅了大量资料,也无法和对方解释的“胎记”挂钩。 连古没法自圆其说,也没打算解释什么,而跟随他身边多年的冯陈褚卫也不清楚。 直到后来被一个狂热分子射了一枪,给连古取出子弹后,他终于下定决心刨根问底,但得到的答案却是“不便透露的秘密”,也希望他能保密。 自此以后,韩杨就不再过问,只当是个人特征。 “胎记是不会消失不见又突然出现的,不是吗?韩医生,您这个解释有些牵强。”红官盯住他不放,仿佛能在对方脸上琢磨出答案来。 韩杨没有合理解释,又叹了一声:“红先生与其问我,不如问他本人,关于连先生身上的事,我知道的或许还没你们多呢。” “看来您也不清楚……”红官暗自琢磨了下,“据我所知,他小时候并没有这样的图案,您是从什么时候发现他胸口上会出现这个印记的?” 回答这个似乎并不为难,韩杨想了想才回答:“应该是从海外回来后。” 红官微微凝起了眉头,隐隐觉得窥探到真相一角了。 “海外进修那段时间有发生过什么吗?” 胸前“禁”字图案、烧血衣行为都发生在连古海外进修期间,那段时间一定是发生了匪夷所思的事。 韩杨摇摇头,要说奇怪的就是,之前隔三差五就有联系,可那次却隔了个把月才来电,期间他尝试联系汇报制药进度,却怎么都联系不上,哪怕动用了暗网。 “后来说是为了避风头,才特地将自己隐藏起来。”韩杨解释。 所以是从那次坠机之后搞的失联,制造“假死局”,让黑蜂团伙信以为真,直到他海外归来,黑蜂才意识到自己中了圈套,但没人知道他是怎么“死里逃生”的。 这么一来,很多看似巧合的事,实际上都指向一个地方——海外。 “他回来后有没有什么异常举动?”红官再问。 韩杨不是很理解他话里的意思,“您是怀疑连先生的身份?这个请放心,这个连先生货真价实,就是同一个人。” 毕竟出了个“黑蜂”,会有“复制人”的考虑也很正常。 脑袋一阵阵晕沉,红官蹙着眉,努力梳理着思维,像在思考一个十分棘手的问题。 “不是,我指的是……”红官纠正的话还没说全,楼下又躁动起来,顿时吸引了两人的注意力。 这下连韩杨也纳闷了,可面对满目质疑红官,他仍试图努力掩饰:“楼下开始抢红包了吧,那我也得下去凑凑热闹。” 看他笑得有些尴尬,红官也不逼问了,揉了揉手腕将话题翻篇:“那您赶紧去吧。” 韩杨不好意思地笑笑离场,出了门就如释重负般松了口气。 被韩杨扎了针,手脚利索多了,至少酸胀疼痛感没之前那么强烈。红官松了松肩腕,缓缓移动下床。 他可太想弄清楚此刻楼下发生了什么事。 真到扶手栏处往下一看,楼下却什么人都没有,哪怕一点细碎的声音都听不到了。 正当他以为是自己过于草木皆兵时,转身不经意地一瞥,瞬间定格了神情,脚步微僵。 沙发上遗有一条渐变的蓝宝石手链。 出现在这种地方,很突兀。 但红官还是一眼认出来了,和上次那条蓝宝石项链应该是配套的。 果然,是万家千金万幸竹上门来了。 红官心里泛起一阵阵不安,刚刚这里必定发生了争执,或许事态比他想象中的要严重得多。 这时,冯陈从门外进来,径直走向沙发,将万幸竹遗落的手链拾起就要送出去,甫一抬眼就看到了红官。 或许是那一抹白太过醒目了。 冯陈突然僵住表情,心里咯噔一下后迅速收好项链,朝他嘿嘿打了声招呼,没等红官问出声,他就一溜烟跑出去了。 看样子,连古是提前回来了。 第254章 舆论2 万家来了十几辆车,不到半小时又浩浩荡荡离去。 同时离去的还有匆忙赶回来不到十分钟的连古,他甚至都没来得及上楼看一眼红官。 “你们怎么不跟着一起去?”红官问冯陈。 冯陈褚卫都没上车,准确来说是被连古交待留下来照顾红官。 按理,照顾也用不着两个人,纯粹是连古想只身前去。 “就放心他一个人去涉险?”红官再问,眉头皱得有点紧。 褚卫去了基地,留下冯陈独自面对极有可能被究根追底的麻烦。 冯陈闭上嘴,少有地站得笔直,一副甘愿等着被训斥的模样。 红官难免无奈:“我知道这是他的意思,可我现在这副模样也翻不了天,只是想知道目前的情况有多糟糕,你们真的没必要对我这么防备。” 明明自己就是局中人,还认不清形势,多少有些无力。 可想到这里,他忽然就低下头,面露愧疚:“这次南湾旧码头的事,连家一定损失惨重,是我红官对不起你们……” 因为他一个人的决定,连累了整支特卫队。 回想起来,连家也多次因他出动特卫,但连古从来不提特卫的危险和损失,或许是怕他内疚。 “不,不是。这话就不对了,您可千万不要这么想,真要说起来,是我们和黑蜂的恩怨,把您牵扯了进来,退一万步讲,就算您不在当场,我们和黑蜂的账也要清算,这是迟早的事,但害您陷入危险,就是我们的错。所以,老大他为了这事很愧疚,千叮咛万嘱咐一定要好好照顾您……” 没等冯陈把话题引开远去,红官就打断了他:“好,那这事先暂时不说,我就想问这两天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见冯陈仍有迟疑,红官忍住焦躁继续问:“纸是包不住火的。我都看到了,你们还想瞒?既然迟早会知道,就不要做无谓的隐瞒,到那时就不是现在这么好说话了。” 冯陈想了想,好像是这个理。 千不该万不该就不该把人放在房间里养着,应该放地下诊疗室,当然,老大得将人放在枕边看着,心里才踏实。 “但老大交代的事……”冯陈话音没落,红官就亮出一把枪,枪口随意地指着他。 “你是被逼的。” 冯陈一哑,摇头笑了笑,无奈中透着丝欣赏和敬意,“您还真是言出必行啊。行行行,反正左右都为难。” “出了什么问题,让他来找我。”红官很快收回了空壳枪。 总之您就仗着老大爱你吧。冯陈心说。 犹豫再三,冯陈还是将这两天发生的事和盘托出。 事实也正如红官担心的那样,黑蜂那方终究是把视频发了出去,还是以病毒形式扩散开来,一夜间万、连两家都被卷上了风口浪尖,舆论风暴席卷全网,而这个结果距离视频发布,仅仅只是过了半小时。 连家紧急调动暗网资源联合网警,全网下架删毁视频,相关评论和搜索也都清除掉,但恶劣影响已经造成。 早传豪门联姻一事未果,现在有亲密视频实锤,万连两家想不承认都难,可哪怕是小情侣间的私密视频,却因尺度过大,致使两家人的形象和声誉都遭受了负面影响。 对此,万家人和连家人紧急公关,对外的口径一致,第一时间发布严正声明,否认了视频的真实性,严厉谴责了恶意发布者的行为,并提起名誉权诉讼,追究相关媒体平台的责任。 视频一经曝光,回应的声明是义正言辞,舆论总结有三点: 部分人认为是被恶意为之,不得不往商业竞争者方面考虑;也有不少人揣测这是两家强强联手的前兆,股票随之水涨船高;当然也有不少人认为这声明是欲盖弥彰的做法,企图深扒不愿承认的背后原因,或许两家早已闹掰,于是又有不少势力开始拉扯站队。 抛开集团不讲,单说个人影响,视频虽被删毁,但谣言和舆论仍在继续,尤其是当事人并没有出面回应众人的疑问,作为公益大使,个人形象建设更是受到了严重质疑。 “那个王八蛋这么做就是要逼老大承认,但这是哑巴亏,老大没做过怎么能承认?而且要是真的认下了,那对您……对谁都不公平!” 冯陈捏起了拳头,只恨自己当天没有直接撞死他,鱼死网破也好,好过让他趁机跳海还搞出了这么大的风浪。 红官面部紧绷,两道深黑的眉死死锁着,凝思的神情中难掩焦虑。 谁都知道,这种情况下承认视频真实性并谴责起诉维护自己的权益,是最佳的选择。 一石激起千层浪,闷亏是吃定了,但红官深知绝不能这么做,要真这么做了,就正中黑蜂下怀了。 毕竟黑蜂手里还有一个足以引发更大舆论风暴的视频。 要是万、连两家坐实联姻传闻,那么紧随其后的会是连古和关煞将的亲密视频曝出,这不仅是对个人,甚至对万、连、解三家都是一次沉重的打击。 只要有个污点被证实,就会有无数个污点相继到来,继而引爆全球舆论。 所以这是下下策,万万不能取。 自视频曝出后,当事两家明面上一致对外积极回应,私下里却已经交锋了好几回,万家大少万象更是直接杀上门来,可面对训练有素的特卫队,他们还是讨不到半点好处,被狠狠教训一顿后只能灰溜溜回去。 但万家不会善罢甘休,这一回的矛盾被彻底激化,将早就结下的梁子挑到明面上,进而在商业上较劲。 万象策划了一场新闻发布会,向外界宣布了万家商会的新战略,计划将大量收购海内外藏品,精选优质合作伙伴,寻求更多合作与联盟的机会,来共同推动行业的进步。 消息一出,业内纷纷揣测万、连两家的关系—— 都知道连家博物馆的多数藏品来自万家商会拍卖行,博物馆的藏品也有不少委托拍卖行进行拍卖,二者举办过不少的联合展览,共享了许多资源,而在这个节骨眼上,万家的新闻发布会无疑向外传递了一个信息—— 两家或将不再是合作伙伴。 可自始至终,连家都没有任何表态,这又不得不让人怀疑,或许这只是万家单方面要和连家划清界限。 舆论一起,就有不少万家同盟商友开始站队,甚至和连家计划推进的合作项目都相继搁置了下来。 毕竟出了这样的事,连家承载的负面影响更大,有心之人大做文章,各路媒体纷纷抨击他没有担当,继续沉默只会加速他的人设崩塌。 经过两天,虽然该事热度有所下降,但实质性的损失已经造成。 “这两天事太多了,集团的那些元老和董事会又在问责使绊,老大忙着应付里外,根本就没空理那些媒体的胡说八道,只交给了公关团队处理。” 冯陈替自家老大鸣不平,气得牙根痒痒。 事态远比自己想象的要复杂严重得多,要一个人身败名裂仅仅几分钟的事,红官怔怔听着,许久才问了声:“……那万小姐……” 冯陈长叹了声:“她确实挺冤的,被黑蜂那个王八蛋占了便宜毁了清誉,老大还得替人家擦屁股……” 意识到说了粗话,冯陈卡了下,看红官眼神示意他继续,他才吸了吸气说下去。 “那万老爷子是有来电质问,老大也说明了情况,至于对方信不信,那就不知道了,万小姐人算比较清醒镇定,电话里说不清,就亲自上门来,老大跟着她去,可能就是要解释这个误会吧。” 提到这一部分,冯陈只好挑三拣四说,当然也省去了两人见面的那一巴掌。 万幸竹上门来强压着情绪,可在见到连古时,再也克制不住汹涌情绪,甩了他一巴掌后夺门而出,连古紧随其后上车,车里面说什么冯陈就不知道了。 她是女强人,也是受害者,更是蒙在鼓里、被人利用的单恋者,实在可怜。冯陈忍不住心想。 也许万幸竹气愤的不是满腔爱意换来声名狼藉,也不是一夜风流后的潇洒分手,而是连古的态度,连古可以对其他所有人否认这一段故事,唯独对她不行。 可偏偏连古就否认了,既认真又愧疚,既深情又绝情,这让万幸竹深感自己的爱彻头彻尾就是个笑话。 “我可以一厢情愿,可以为爱献身,你也可以对我无视,继续爱你想爱的人,我们各自安好,可你为什么要欺骗我?为什么要玩弄我的感情?” 成人之间好聚好散,不管是不是麻痹内心故作的坚强释怀,总之几杯酒下肚或许就能云淡风轻,头也不回地潇洒离开。 可今晚的万幸竹喝了一瓶酒却愈发清醒难受,她卸了层层骄傲与矫饰和连古对峙要一个解释。 “我连古没有欺骗和玩弄任何人的感情。”连古喊了她一声,在她盈盈泪眼注视中深吸一口气后将黑蜂的事尽数坦白。 万幸竹在难以置信的惊怔中一瞬酒醒,却彻底崩溃了,悔不当初地偎在连古怀里哭得撕心裂肺。 谁知那一夜,她深情坦露,到头来不过是一场自我感动的黄粱美梦…… 和万幸竹分开后,连古在影视城遭遇了埋伏,伏击他的人表面上是一群临时演员,身上还穿着戏服,实际上是一批雇佣杀手,枪支利器轮番上阵,追着他跑了好几条街。 可连古来影视城也不是完全没有准备,这里还有连家的一个影视特技团队,也就是由特卫演变而来的动作班底,只要连古出现在影视城,人身安全就由他们负责。 这群人经过严格挑选,身手都十分出色,一呼百应,充分利用了影视城的街道、建筑和车辆,上演了一场惊心动魄的护首行动。 很快,连古在他们的掩护下,安全逃离了影视城。 车上,暗兜里的手表电话收到了一个匿名来电,连古只是轻瞥了眼就挂断了。 无他,这手表电话是红官的,在红宅那会儿他就一直揣在身上。 他也知道红官已经醒过来,但手表电话还不能还给对方。 这两天他在等一个信息。 稍后不久,屏幕亮起来,是一则短信。 连古盯着屏幕的眼渐露寒光。 【红先生看到新闻了吧,没办法,你不遵守约定,我也只能言出必行了】 【但这远远达不到我想要的效果,不过别急,惊喜还在后头,别忘了还有一个视频】 【再给你一次补救的机会吧,你只有十分钟的时间考虑,想清楚了再回复】 等连古顺利回到连怀居,已经是三更半夜。 房间的一盏床头灯还亮着,红官闭目侧卧,似乎睡得正沉。 连古轻悄悄进了浴室,将不属于自己的气息冲刷干净,再出来时,红官已经靠坐在床头,幽幽地看着他。 “醒了?”连古眼前一亮,转头关了浴室的灯,擦着头发缓缓走来,从黑暗里步入光亮处只需几步,但他却好像走了很久。 或许是红官太过心急,人还没走近,他就关切开口了:“有没有受伤?” “没有。”连古身上的热气一靠近,红官就抓着他的手,将他浑身一打量,分明不信他说的话。 “怎么一股血腥味?” 显然从他进来时,红官就已经醒了,或许根本就没有睡,只是鼻子照样灵。 连古故作轻松一笑:“别人的。” 看他松了口气,连古探了探他的头,温声问:“感觉怎么样?有没有轻松点?” 红官摇摇头:“轻松?不觉得。” 答非所问,连古意识到红官已经知道了情况,索性就一五一十交代了,包括他对万幸竹透露黑蜂这人的事。 “我知道万小姐不会为难你,但不代表万家人会放过你。” “我知道,这事总会有一个结果,只是目前还不到撕破脸皮的时候,你放心,我能应付得来。” 红官看着他的双眼逐渐盈满泪光,话里话外充满了悔意:“我早该把他杀了,只要他还活着一天,麻烦就没完没了,是我太过自以为是了。” 连古伸手抚上他的脸,眉目轻敛:“这些事错不在你,只要黑蜂想做,就会不择手段,都怪我当年太过心慈手软,屡次遭了他的道都没想要了他的命。” 事已至此,追悔莫及。 “这次的事,对你个人和集团都有很大影响,我相信你能应付,但损失……” 连古带茧的手指拂过红官轻颤的长睫,绕到他后脑勺揉了揉: “这些都是可有可无的身外物,我就算是个亡命徒,是个穷光蛋,你关煞将会移情别恋吗?” 红官盯着他的眼,郑重地摇了摇头。 “既然是这样,那我也别无他求了。”连古往前倾身将他抱住,“天塌了,我也给你顶着。” “但前提是活着,不是吗?” “是是是,活得好好的。” 靠着连古的肩膀,闻着他的沐浴清香,红官仍旧心事重重,一想到自己的身体状况,不免悲从中来。 但这是一条注定坎坷的路,走上去了就望不到回头路。 片刻温存后,连古轻声问他:“你会跟着黑蜂走,绝对不止因为这个视频,对吗?” 红官撤出他的怀抱,眼神交汇处是说不出的情绪:“你还记不记得那艘皇冠号?” 经这一提示,连古很快就猜出来了,眼眸闪过丝诧异: “是被拍到了是吗?你看过了?” 红官面色沉重地点了点头:“很早之前就看过,只怪我当时没有采取什么行动,不然也不会……” 他有些自责。 连古心里有了底,扶着他的肩膀,郑重保证:“相信我,他不会得逞的。” 第255章 祸首 红宅这两天也不安宁,万家和解家的人相继上门,却都不是为了闯关。 万家造访的人是万象,解家则是解鸿程,都因为那则新闻。 万象气势汹汹地硬闯红宅,得知关煞将并不在家,转头就朝连怀居去。 连古得知万家骚扰红宅人,气愤地将枪口指着万象的头,要不是万家老爷子及时来电,万象的脑袋就开花了。 而解家的解鸿程上门来就温和得多,只交代让红官记得给他回电话后就走了。 从连古拒绝联姻开始,万象就开始调查起了连古,隐约发现连古对关煞将的关注非同寻常,制造车祸后才终于确定,可如今出了这档子事,万象会上门也在所难免。 关于红宅的事,红官不再重复过问,看着连古的脸,他竟然有种失而复得的感觉。 手指在连古眉梢眼角摩挲了下,红官嗫嚅中问出了心中的疑惑。 “当年,是不是万家让你潜入人贩子窝?” 连古愣了下,回过神来也并没有惊讶于红官的疑惑从何而来,神色微顿后点了点头,却没过多解释。 红官大概猜到连古为什么会答应这么冒险的事,紧接着问:“那伙人贩子幕后主使就是连海,万家从一开始就知道,而且也知道那个实验,对吗?” 连古沉默地看着他,看着他那有些发白的脸,在暖灯下依旧没有多大活力,忽有股苦涩从心口缓缓升腾至喉咙,逼得他不得不开口,开口坦诚点什么。 “……人贩子手中的‘货’,最终的去处都是连家,连海要挑选一批实验品,不知道万家从哪里得知的消息,怀疑连海是为了制药集团研制新药做准备,需要有人潜入进去打探虚实,并且收集实验数据,想有一天能告发这只老狐狸,让这群丧尽天良的人贩子付出应有的代价,开始我也是这么认为。” 说到这里,他停了下,有些自嘲地摇头轻哂,从前的他把一切想得过于美好,过于天真地看待人性,没有意识到世界的复杂矛盾和人性的自私与欺诈。 他的理想过于理想,以至于在幻灭那一刻,三观尽塌。 “所以,万家的真实目的是什么?” 蹙眉看他那渐露疲态的脸,红官终于明白连古的满腔赤诚终被万家利用了。 “活动于地下,惯于隐藏,谨慎坚韧地在困难的环境中生存下来,这类人就是鼹鼠,‘鼹鼠’这个代号就是万家给的。” “这么说来,当年‘冒名顶替’一事,是万家从中作梗?” “也是后来才知道。”连古低垂着视线,眉头轻皱嘴角却微微向上勾着,是一个十分苦涩的笑。 虽然冒名顶替这事让连古成了冤大头,成了连古和黑蜂决裂的导火索,但道不同的两人注定走不到一起去,分道扬镳是迟早的事。 多年过去,现在回想,连古并不会因失去一个昔日的好友搭档而感到可惜。 “拿到实验数据和人口贩卖的证据后,万家并没有去告发连海,而是让我继续潜伏,争取夺到连家执掌权,最终成为万家的附属。” 直到现在,万家也没有任何行动。 而连古从始至终都是万家的棋子,万家手握着连家那些见不得光的证据,等于掐住了他的命脉,只要他有任何不轨的迹象,动动手就能叫他身败名裂,难怪连古一直谨慎小心过活。 “万家能让你活,也能让你死!”这话出自万象之口,事实也正如他所说,当年万家能救连古一命,现在也能让他死无葬身之地,难怪万象能那么肆无忌惮。 原来看似儒雅高品又低调温和的万重山,竟然是这样深沉虚伪的狡猾之辈! 当真人不可貌相! 理清来龙去脉后,红官深深吸了口气,晃过神来已然汗流浃背。 那些儒雅显于外,匪气藏于内的人,最是防不胜防。 万重山是这一切的始作俑者,似乎将所有人都算计在内,自己却置身事外,枉他之前对万重山的印象还不错,真是瞎了眼。 偏偏连古就被命运拖拽一头栽了进去。 “万重山看不上连家,如果他所做的一切只是要连家为他所用,那格局实在太小了。” 连古补充,在万重山眼中,连家根本不算什么,但他还没想明白万重山处心积虑想要拿到连家那些资料和证据做什么。 红官猜测:“所以你现在也在调查万家?要是有万家的把柄在手,将来或许不会受制于他。” 连古再次点头,接着纠正了红官一点,“以前连家做事确实受制于万家,但是现在,我们已经有了和万家较量的实力,我了解他们,他们现在不会把事情闹大,真要和连家闹掰,他们也得不到什么好处,反而会惹上很大的麻烦。” 听到这里,红官总算将紧缩的心放松,并由此联想到了上次“专家失踪”一事,于是询问:“那专家失踪的事有眉目了吗?” 他一直怀疑这件事不仅解家参与了,万家也有份参与。 习惯了红官思维的跳跃性,连古笑了笑:“确实有些眉目,但还不足以证实。” 那座海岛就像一个巨大的阻力,让他们的探索陷入了僵局,这段时间以来,连古频繁联系军政高层,准备以武力介入,一探究竟。 而这样高危的行动,他并不打算让红官参与进来,所以只是一言带过,注意力就回到了红官身体上,拉起红官的手轻轻握着。 “给自己放个长假,你需要好好调养。”连古说着,就将红官放平躺下。 “我会的。”红官望着他,回以温柔而笃定的声音。 “等你身体好些了,我带你去海外散散心,好吗?” 一提起“海外”,红官神色微变,突然就撑坐起来,虽然脸庞仍沉静且庄重,但注视着连古的眼中却流露出一种难以言说的悲悯,让连古一瞬敛起神情,心内不由紧张了几分。 “怎么了?”他问得小心翼翼。 “八年前……”红官吸了口气,仿佛从连古闪烁的目光中,看到了他内心的伤痕,“你是怎么从黑蜂的直升机上逃生的?” 第256章 了结 连古的神情突然滞住,那些深埋的记忆就像被乍然凿开的喷泉般喷涌而出,迅速抢占了他的思绪,让他一时难以作出天衣无缝的反应。 微微泛白的脸色,缓慢消逝的笑容,将内心的不安和混乱暴露无遗。 对上这闪烁的眼神,红官竟有种捏住对方心脏的错觉。 他知道自己正试图触碰的是一个难以言说的秘密,或许只需要撬开一角,就能让人头皮发麻,心跳加速。 但他不想再错过,对连古的挣扎和犹豫熟视无睹,不管这个秘密对连古而言是个沉重包袱还是心灵避风港。 被毫无预兆问及过去,连古的唇线渐渐拉直,回视他的眼神仍强装镇定。 彼此沉默,连静谧的室内空气都变得稀薄,似乎紧张得连呼吸声都能清晰捕捉。 红官见他迟疑,眼神愈发不依不饶起来,仿佛已经看透了他的伪装。 “八年前,你中了黑蜂的圈套,被绑上了直升机,几千米的高空坠落,是怎么逃生的?” 看他没反应,红官问得更细,“后来黑蜂在地面搜寻无果,你到底是怎么做到的?这事居然连冯陈褚卫都不知道。” 过去红官总在临门一脚心软,可他发现这么下去无济于事,但凡对连古了解多一点,也不至于总是在状况出现时无所适从。 也不是非要在这么晚纠结这个,只是总有感觉现在不问清楚,以后可能很难有机会了,而且也深知不杀他个措手不及,估计又会编出个什么逻辑自洽的故事来。 连古心底长叹了口气,大概也觉得无法躲避了,才松了口:“说出来你可能不信,我就是运气好了点。” “哦?你说,我就信。” 哪怕说着这样的话,红官仍无法对他即将的坦白深信不疑。 他们之间缺乏坦诚,或许这就是情感症结所在。 连古动了动唇,在红官的凝视中解释: “当时我以为必死无疑了,谁知坠落时撞到了一对夫妇乘坐的热气球,这个缓冲是保命的关键,但也狠狠地撞了下,大概有一瞬觉得自己五脏移位,手脚全断了……” 他说这话似乎还带着丝侥幸,红官听得认真,不禁皱起了眉。 高空坠落撞上热气球的概率非常低,真的撞上只能说明运气实在好。 没等红官进一步询问,连古继续讲述:“那个热气球因此也发生了破裂,差点害了他们,幸好他们及时跳了伞,而我落地时又有松树缓冲,所以捡回了一条命。” 红官眨了眨眼,回溯了下记忆,黑蜂的本命关中确实出现过一片松树林,于是半信半疑地问: “黑蜂后来在飞行那一片搜寻了很久都找不到你,你是怎么逃到海外的?” 这下连古没有半点迟疑,回应脱口而出: “是那对夫妇,是他们救了我,把我带到了海外,经过了很长一段时间治疗我才康复,但是我不能给他们带来麻烦和危险,就必须要将自己藏好来,将这件事烂在心里,所以就连暗网都找不到。” 红官注视他的双眸柔和了许多,似乎对他的讲述消化了很久,才终于选择了相信。 就算是个滴水不漏的谎言,红官也找不到怀疑的理由,毕竟没有比这个更合理的解释了。 过了许久,红官又问:“那对夫妇是否就是你那海外的朋友?送录音机给你的朋友。” 好像在他眼里,任何关于海外的事都能串联在一起。 那个所谓的“海外朋友”在连古心里也成了提不得的秘密,这不得不让他联想。 原本湿漉漉的头发,在问答之间都自然干了,红官还是揪着他不放,似乎没有问个彻底就不死心。 这样的红官很反常。 连古敏锐地捕捉到了一丝异样,并没有着急回答他的问题,反而将他上下一打量,挑起疑惑又关切的目光问: “红官,你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即使话题转得有点生硬,奈何触碰到了隐秘角落,红官也一时噎语了。 就在两人各执一词僵持不下时,冯陈的来电打破了僵局。 电话里言简意赅,只提到“好了”两字,就被挂断了。 连古起身揉揉红官的脑袋,温声交代:“你在家好好养病,别想太多了,身体最重要。” 拿开连古的手,红官抬眸:“这么晚了,你去哪里?” 总之不会是临时会议。 连古没打算隐瞒,“鼹鼠组织里的一名成员前段时间失踪了,据说现在已经找到了,我要去核实一下。” 隔间换了衣服,出门前他朝里望了眼,见红官还是靠着床头,一脸沉重的模样,忍不住又迈步进来。 “褚卫和韩医生都在这里,有什么事找他们。” 红官抿了抿唇:“……万事小心。” “放心,没有危险,我很快回来。” 说完这句,他亲了下红官的额头就出门了。 第256章 了结2 特卫暗网追踪到了模拟画像师的踪迹,定位十分清晰,只通过特殊渠道传给鼹鼠。 “就在南城十号仓库。”冯陈边开车边往副驾驶瞟眼,“老大你有没有发现一个问题,好像咱们跟这个十号仓还挺有缘分的。” 这个地方,冯陈闭着眼睛也能走。 说起来南城也不小,但似乎兜兜转转就这么几个地方来回折腾,难怪连古想要将那里盘下来。 连古“嗯”了声回应,之后就是联系褚卫,没等他跟进情况,褚卫就率先报告—— “画像师更换了地址,在南湾旧码头的摆渡口。” 冯陈当即不爽:“都已经走到半路了,还整这出?” “正常。”连古语气稀松平常,“临时更换地点是为自己的安全考虑,也是确认……” 话没说完,空气导管耳机又传来褚卫的声音。 “画像师的位置暴露了。” 也就是说所有人都能在暗网里搜寻到画像师的具体位置。 “……”冯陈气结,这么一来极有可能被人捷足先登了,“要通知最近的暗哨动手吗?” “先等等。”连古说着就让冯陈先靠边停车,然后调整座椅,抱臂往后一靠,真就地等起来。 冯陈有些懵,虽不解却还是将车停靠一旁。 “盯紧摆渡口,有任何状况随时报告,不要轻举妄动。”连古交代的是褚卫。 等什么,冯陈不知道,却在自家老大投过来的坚定目光中更加疑惑了:“这都不打算动手吗?” “再等等。”连古似乎很有耐心。 不到十分钟,褚卫那头就将暗哨采集到的现场视频传来。 不出所料,南湾旧码头的摆渡口已经火拼起来了,现场枪火四射,混乱得根本分不清谁跟谁。 冯陈哑了下,显然还没反应出来发生什么事:“……那画像师呢?!” “人不会出现了。”连古关了视频,让冯陈继续驱车。 “……那他在耍我们呢!”冯陈想了想,反应过来就重重拍了下方向盘。 “不止我们,他在耍所有人,最好让他们都打起来,自己好坐山观虎斗。” “啧!什么东西啊这是……老大您是怎么知道的?” “在全网人肉的情况下,位置越隐秘越好,他能传话给鼹鼠,就能传话给所有人,这个时候泄露了位置信息,很难不让人猜测是不是有意的,如果他意识到有危险了,应该立即终止见面,而不是频繁更换位置信息。” “我们要真去了,恐怕也只有打别人的份了。” “那是一方面,另一方面还会耽误了救人。”他之所以这么肯定,当然还有另外的原因。 “我怎么觉得这种做法很熟悉啊?” 就很黑蜂。 “确实。” 早在血雀身份和视频曝光之时,连古就猜测这事和黑蜂脱不了关系,经过“借刀杀人”这一事,他已经完全确定了,黑蜂就是那“模拟画像师”。 “那我们现在要去什么地方?” 血雀失踪一事,鼹鼠也查到了些许眉目,但很快就被转移了位置,而且一直在移动。 连古将追踪器连接上点烟口,显示屏上立即显示出了红绿两点,以及移动的主干道和速度。 “追上。”连古的话音刚落,冯陈一踩油门轰上高速。 “我以为她不穿那件衣服了。” 血雀身上装有定位芯片,利用特殊材质制作而成,嵌入衣服中,不容易被检测出来,同时在信号屏蔽区或者信号较弱的地方就无法被定位到,可只要离开该区域就能被迅速定位。 “即使不穿,只要出行任务,她基本都带上。” 鼹鼠以前丢过成员,后来组织内部就达成了共识,之前定位不到,或许是因为处在信号屏蔽区。 这次直觉告诉他,血雀移动的最终目的地会是画像师所在地。 而这个方向,也是他今晚以红官的名义前往赴约的地点。 不难推测,黑蜂以画像师的名义约见连古,吸引特卫的注意,只要特卫和那些要找画像师的人干上了,就会无暇他顾。 即便真的被发现中了圈套,再回头追来,他们也达成了目的。 黑蜂的算盘打得响,以血雀为饵,钓连古这条大鱼,即使最后的鱼缸可能装不下,至少也钓了起来。 但连古不知道的是,当他到了约定地点,等待着他的是一个更大的猎场。 西城大牧场有个旧停机坪,这个停机坪十几年来只有一次停下飞机,就是八年前黑蜂的直升机。 而这次,黑蜂故技重施,不同的是,直升机前捆绑着一个长发红裙女人,这个女人正是血雀。 此时的血雀低垂着脑袋,头发粘着血,乱蓬蓬遮盖住半边脸,失了往日的风华艳丽,露在外的手脚可见斑驳伤痕,显然已经受了虐待折磨。 在连古车辆抵达之时,直升机毫不犹豫升空,瞬间将血雀悬吊上半空。 随即“砰”的一声枪响,绳索断开,血雀摔下,被奔上前的连古接了正着,但也因巨大冲击力使得连古的胳膊脱臼。 紧接着,直升机上机关枪开始对着地面一通扫射,子弹像落雨一样密集,连古猛地将血雀护在身下,肩上却挨了一枪。 好在冯陈和随后赶到的特卫分散了火力进行掩护,子弹很快射中了直升机机翼,伴随着一声轰隆巨响,直升机从半空砸落,冒出滚滚黑烟。 可惜的是,直升机上并没有黑蜂的踪迹,只有死去的一个飞行员和两个雇佣兵。 血雀被及时送到车上,连古则咬牙将自己脱臼的手臂复位,肩后子弹还没有取出来,牧场又迎来了一群不速之客—— 五六辆武装车气势汹汹地朝他们驶来,车窗里探出头的人举着枪正朝这边射击。 “是老首组织的人!”褚卫传来话的同时,枪击声已经四起。 直到现在,连古才终于明白,黑蜂设计了个圈套,计中计。 利用血雀,将真正的鼹鼠引来,坐实连古身份,再让老首组织进行团灭。 这一手“螳螂捕蝉,黄雀在后”的招被黑蜂玩得明明白白。 第257章 了结3 老首组织既然出现在这里,连古鼹鼠的身份就已然暴露,黑蜂这是破罐子破摔,彻底不管不顾了。 典型的要死还要拉人垫背,但如果只是垫背,就太小看黑蜂了,他要的是一众给他填坟头土。 妄图仅凭一己之力就要搅动商、政两界风云。 异想天开! 连古面容沉郁,单臂撑着车厢壁,将半边后背坦露出来,方便冯陈取子弹,冯陈却被外头越来越逼近的枪声整得心烦意乱,下手不自觉重了些,逼得连古扯出了愤怒的沉吼: “先别管外边!” 如果不及时取出子弹可能会引发严重感染,接下来的行动将会大受影响。 子弹嵌入后背肌肉,伤口周边的血肉翻卷,模糊了入口伤,冯陈识相闭嘴,眉头却皱得死死,深吸一口气,拿着随身匕首缓慢挖开撕裂破损的皮肉。 疾驰而来的几辆武装车车身涂满迷彩,车顶的重型机枪口旋转喷射着火舌,直朝着他们迫近。 停机坪上并无遮挡物,特卫们以车做掩体进行躲避和反击,弹片穿不过厚重的装甲,只在车上留下一个个弹痕,却也如同挠痒。 其中几名特卫分别瞄准了武装车的轮胎,相继命中,几辆车轮胎接连爆炸,失去平衡的车控制不住地侧弯,有的甚至发生翻滚,车上武器因冲击散落一地。 不待车上人反应,特卫们趁机又给落地的武器一通乱射,打得那些去拾武器的一个措手不及。 普通毒贩自然不能跟特卫比拼,就算是老首组织手底下的毒贩多如牛毛,这种情况还是得派上雇佣兵,才能和特卫们打个来回。 车上冲下来的十几个雇佣兵,个个手持机枪,对着特卫的几辆车就是一顿倾泻猛射,密集的火力网在车身上发出震耳欲聋的落弹声。 特卫们被重火力压制,只好分散作战,整体处于被动方。 包扎后的连古翻出一把狙击枪,打开车厢侧面的机枪口,在一片枪林弹雨中找到了雇佣兵头目: 那是一个身材魁梧、手持重机枪的花臂男人。 连古瞄准了目标后,扣动扳机,一声枪响后,还在指挥作战的雇佣兵头目被射穿了脑袋,应声倒下时,雇佣兵的攻势也弱了下来。 “少爷您的位置暴露了,赶紧离开那个地方!” 空气导管传来褚卫的紧急提醒,显然是从暗网里获取了最新消息: 黑蜂全网公布,连氏集团董事就是黑白两道通吃的鼹鼠! 自古暗网疯传的内容,真实性有待考究,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判断,但消息来源基本可以断定真假,尤其是鼹鼠的死对头——黑蜂。 黑蜂自称自己跟鼹鼠斗了近十年,知道鼹鼠的一切,并扬言将公开鼹鼠所有成员照片,除非鼹鼠头目承认自己的身份。 当然,褚卫并没有告知连古这个信息,既然老大的资料被曝出来,作为鼹鼠成员之一,他们也无惧于被公开。 成员要怎么个活法,只认领袖一人。 褚卫的消息如晴天霹雳,冯陈一脸震惊,这样一来,黑白两道都能来找连古的麻烦,迎接他们的或许会是天罗地网的追杀令。 而集团那边也会如平地惊雷,毕竟在十几年前,鼹鼠就捣过连家的地盘,这就相当于白眼狼不择手段上位,再阴谋论点,连海的遗嘱或许就被连古修改过。 对于这样一个挟势弄权的阴险小人,要想坐稳集团董事的位,自然难以服众,那些企图扳倒连古的旧势残党们,如此就有了堂而皇之的理由煽动反叛,趁机打压连古的肱骨腹心,并结盟抗衡,拿死去的连海说事,誓要架空连古职权,赶出连家。 鼹鼠这些年得罪的势力不少,连古也深知身份曝光将会带来什么样的后果,这不,雇佣兵挨个倒下后,大牧场周遭又响起了不少枪击声。 在冯陈着急的目光催促中,连古决定分开撤离,自己开车吸引火力,并联系褚卫要到黑蜂所在位置信息。 黑蜂公开鼹鼠位置信息,同样也暴露了自己的位置。 但此刻他们车上的弹药已经所剩无几,无力应对四面八方赶来的杀手。 “老大,你是他们的目标,应该是我们掩护你马上撤离!”冯陈将连古强行摁进座位,准备驱车迎着枪声冲出去。 “这里所有人都是目标!听着,你们的任务目标是血雀,就务必要把人送回去。这是命令!”连古不顾大家反对,解开安全带毅然上了另一辆车。 头号特卫的指令大过一切,安全护送血雀回去就是冯陈的任务,即使再不情愿都得执行。 就在连古驱车远离视线时,冯陈紧急询问问支援小组什么时候赶到,得知最快也要十五分钟,冯陈差点就要一脚油门踩上去。 牧场边缘是一片起伏的山丘,阵阵枪声在平缓的山坡后响起,周围的空气都弥漫了一股硝烟味。 很快,枪声在一分一秒的时间流逝中减弱,然而空气导管耳机里还是没有自家老大传来的声音。 就在大伙儿以为自家老大遭遇不测时,冯陈再也不想坐以待毙,即刻开车奔上前去,不曾想,一辆车缓缓驶入视线。 全员在忐忑中做好战斗准备,可随着车不断靠近,车上的文字也映入眼帘。 竟然是一辆军车! 而且不止一辆,十几辆相继驶来。 “我们接到上级通知,大牧场有黑恶势力聚集,务必一举歼灭,来迟了一步,让连先生您受惊了。”车上的队长笑着解释。 “另外,上级命我传达个意思,让您不用太过担心身份泄露的问题,关于您和成员们的人身安全,组织里会解决。” 副驾驶的连古明白这是四城联合军政出手了,他们在保护自己的“线人”,保护自己在黑道上的势力。 没过多久,连古收到了褚卫发来的位置信息,婉拒了军政队护送的好意,做了简单的交接,将受伤的人托付给他们后,就带着冯陈前往指定地点。 “支援小队现在改线,要汇合还得四十分钟。”冯陈说。 “不需要汇合,直接到目的地。” 连古今天一定要跟黑蜂做一个了结。 可冯陈有些纳闷了,明明有一群强硬背景的人护送,偏偏拒绝了,不要白不要。 “鼹鼠的身份已经曝光,再被曝出联合军政和鼹鼠有牵扯的事,对谁都没有好处。” 除了肩上隐隐传来的疼痛,连古脸上平静了不少,他也没料想到今天的行动会有这么多意外,恐怕黑蜂也没料想到。 黑蜂的老巢早已经被特卫端了,而他手底下的人在和特卫几次交手后死的死,散的散,如今只他一人逃脱,雇了几个兵守在一栋废弃大楼里。 这栋破败的危楼就是攀颈龙四爷的卧龙港故居。 当年的一场大火将这里烧得面目全非,也将他“一举成名”的辉煌壮举彻底焚毁。 火是热烈的,也是无情的,不然也不会烧毁他和连古之间的兄弟情义。 黑蜂深知如果连古侥幸能逃脱,就一定会来找他,若要做一个了断,此处就是最佳地点。 有始有终! 第258章 隐秘 进入这片卧龙港,特卫们分头行动,连古下意识就朝着拜把堂走去。 即使卧龙港仅剩断壁残垣,却依稀可见昔日辉煌。 当年那一场大火,将结义堂烧得只剩露出钢筋铁架的墙体,目之所及是七零八落的瓦片和焦黑的砖石。 连古进入废墟,很快找到了黑蜂。 黑蜂正坐在轮椅上,面对着曾经挂匾的一面龙虎纹墙,听着脚步声从身后传来,悠悠转过轮椅,平直的唇线稍扬起:“果然福大命大呢。” 连古没跟他废话,甚至一句话都不想交谈,对着他举起了枪。 走到这一步,都是他自己一手造成,就得要他来亲手结束。 黑蜂看着眼前这张熟悉到陌生的面孔,渐觉刺眼,这世界上怎会有什么独一无二呢? 明明长得一模一样,生命轨迹却有天壤之别,真是造化弄人。 黑蜂迎着黑洞洞的枪口,毫无惧色,甚至露出声嚣张的冷笑:“这么多年了,你还是不了解我啊。” 不了解他的行事作风,更不了解他的个性脾气,只会为自己的天真愚蠢买单,即使频频掉坑栽倒,也学不到半分机灵。 这个世界是残酷的,人性更是阴暗的,以天真处世,蠢不蠢啊? 黑蜂看向连古的目光透着无尽的讽刺,经历这么多,这人怎么还不清醒? 连古眉目蕴着冷厉,无视他的鄙夷,举枪就要扣动扳机。 “你以为就这么结束了吗?” 黑蜂一声怒斥后不慌不忙地站起身来,脸部肌肉微微颤抖了下,咬紧牙没发出一丝呻吟,他正极力压抑着那股将要冲出胸膛的疼痛。 不知从哪里生发的疼痛侵蚀着身上每根神经,哪怕一个简单的抬手和轻微的转身都伴随着难以言喻的艰辛,黑蜂却仍旧让自己表现得自若。 在痛苦这一方面,他自认为不比连古承受得少,却要比他更坚毅和隐忍。 即使能感受得出他需要费点劲才能站稳脚跟,连古看他仍旧动作从容,仿佛没有力不从心的挫败感。 “你该知道,我能暴露位置就不会坐以待毙,我就想看看,为了‘义气’,你能做到哪个份上。” 黑蜂的话点到即止,他早就想好了要让卧龙港成为彼此的葬身之处,布置好一切,就等着连古一头栽进来。 连古心中掠过丝震怒,但也迅速冷静下来,面前这人总能以假乱真,他需要先发制人。 “你没这个机会。”连古杀意已决,不论发生什么。 黑蜂迎着枪口,缓缓向他靠近: “我没打算活着离开这里,当然了,我死,你也得死,还有那些多多少少和我们有过关系的,哦对,那个关煞将,就算不死,也不会好过。” 黑蜂在连古剜人的目光中得到了快感,趁热打铁:“我们斗了十几年,能死在一块,也算是皆大欢喜了。” 他甚至都将胸口抵在连古的枪口上,颤着手握住了枪:“死前你应该知道一个秘密。” 黑蜂忽然笑得有点诡异:“你猜我在本命关内看到了什么?” 外边的枪声和炸弹声骤然响起,轰鸣响彻卧龙港,整片废墟都在颤抖,如黑蜂所说,他将和所有特卫葬身在这里。 而在这方寸间,黑蜂接下来的话却穿透了层层混乱与喧嚣,如雷霆般炸响,震耳欲聋! 连古瞳孔骤缩,脑袋空白片刻,抿着泛白的唇,下意识就扣动了扳机。 黑蜂倒地之时,嘴角仍挂着一丝笑意,似得逞也似解脱。 紧接着轰隆一声炸响,整个结义堂瞬间被火舌吞没。 卧龙港再次上演了当年的滔天大火,消防赶来时,现场只有几个特卫拖拉着几具尸体从中踉跄走出。 冯陈好不容易从火海中逃离出来,却始终找不到连古的身影。 直到现场火势得到控制后,幸存的特卫才从一堆焦黑中找到了一具男性尸体。 尸体的身材与连古无二,面目与着装却被大火焚毁,实在不好辨认。 大约一小时的搜救,差点掘地三尺了,还是没有见到自家老大。 冯陈心怀忐忑,竭力克制着汹涌的消极情绪和众人清点凌乱不堪的现场,看着眼前这具难辨真假的尸体,心里不住地祈祷,滚烫的眼泪却滑向了脏兮兮的冰冷脸颊。 挨在旁边的特卫目光紧着地上的尸体,小心翼翼又不安地询问:“是……老大吗?” 冯陈同样死死盯着尸体,企图寻找出些许不同,但无果,只得咬住打颤的牙齿,摇头否认:“不是!” 他们的老大怎么那么容易就死掉?! 可黑蜂会遁地、会逃走,但他们的老大不会。但为什么就是找不到? 消防队和特卫确认尸体,将不属于连家的都拖走,唯独眼前这具,他们踌躇了许久。 既不想承认,又生怕错过。 偏在这时,褚卫的声音从耳机里传出来,冯陈一颗心又哆嗦了起来,下意识就选择了隐瞒。 褚卫那头似乎在其短暂的支吾中,察觉出了异样。 耳机里再次传来的却是红官的声音,冯陈呼吸猝然一滞,心仿佛要跳出嗓子眼来,脑袋短暂宕机后,草草就掐断了通讯。 也不知道是谁给他的勇气,但这是大脑给出的最迅速反应,之后的事之后再想。 终于,在内心一番挣扎过后,仅存的几个特卫领着这具不知名的尸体踏上归程。 路上,他们不断尝试联系连古,却始终得不到回应,不安就像浪潮一样不断拍击上岸,来回冲击着脑海与心房。 待一行人终于回到连怀居时,是第二天的凌晨三点。 春寒料峭,在凌晨更甚。 和冯陈中断通讯后,红官心中那份不安更加汹涌,早在连古出门后不久,他就失手打碎了床头的玻璃杯,这是不祥之兆。 知道连古外出任务,他只能尽量平息心头的焦虑和不安,但一整个人心不在焉,让过来看他的红福都不禁担忧起来。 在红福几次嘘寒问暖下,红官终于想起交待红福回去给祖师爷上香,祈祷他们这次任务能顺利平安。 红福临走之时,他才问起手机的事。 这话红福微感诧异,明明从先生离家后他就没有拿过手机,先生的手机一直在连先生手上。 不说还好,一说起来,红官整个人呆滞了两秒,缓过劲时,手心已经冒了汗。 连古能藏着他的手机,一定是上面有重要的信息是不想让他知道的。 在这个节骨眼上,只能是黑蜂的信息! 想到这里,红官心乱如麻,找来褚卫尝试联系冯陈,但冯陈话语中的遮掩和支吾,似乎已经透露了些不好的信息。 至少,他们这一趟不太顺利。 第259章 虚惊 当冯陈将疑似连古的尸体带回来时,整个连怀居沉浸在一片死寂中。 目光触及升降台时,红官瞬间凝固,本无血色的脸变得更加苍白,心中积蓄着难以名状的悲伤,混沌的脑海淹没所有思绪,呆立了几秒后,才挪动沉重的脚步向前。 但这双腿就像失去了支撑的力量,走两步就不由自主地颤抖起来。 要不是看到冯陈狼狈低垂的头和褚卫凝重又悲愤的脸,红官实难将这烧得无法辨认的尸体和连古统一起来。 半小时前,红福告诉他,祖师爷的香烧出了“恶事香”,预示着将发生不利之事,没想到应验得这么快,他都还没有从担忧的情绪中抽离出来,就立马迎来深入骨髓的疼痛,实在很窒息。 上一次这么痛,是告别死去的母亲。 明明一天前还好好的,怎么说没就没了? 白得刺目的手指才向尸体颤抖着伸出,就忽然定住,红官眼中悠悠打转的泪水在夺眶而出时也及时止住了。 这具冰冷的尸体没有发生扭曲,没有过任何挣扎的痕迹,应该是在被烧前就已经死亡,胸口有道致命伤,是枪伤,在心房。 除此之外,看不出其他的异样,但已经够了。 他蓦然看向冯陈褚卫,眼中的激动不言而喻,紧抿的嘴唇一松开就是一声摇头傻笑,这反应把他俩给整得不知所措。 该不会悲极反笑了吧。 “红先生,现在还不确定是不是……”至少要进行dna检测,才能确定身份。 冯陈想起来刚想附和褚卫的安慰,就见套着睡衣的韩杨匆匆赶来,连袜子都只穿一个。 最近医疗项目正紧张进行,制药集团又传出各种不和谐声音,甚至不少区代表再次对新项目提出异议,并在董事会上投了否决票,阻止项目进一步扩展。 韩杨忙到凌晨刚睡下,完全错过了冯陈的提前来电,还是褚卫敲了门才知道醒来。 得知老板可能出事的消息,就马不停蹄冲了过来了。 其他医护人员已先对尸体做了简单的处理,并提取了dna进行检测。 韩杨一进来看众人的神情,当即懵住,咕咚吞了下口水,目光投向尸体时也不可遏制地愣了下。 他手心紧紧捏着把汗,眉心皱成川字,面对大家破碎又灼热的目光,仿佛背负着全世界的期待,他不敢吭声,丝毫不敢。 这焦黑的尸体会是那个年轻有为的老板的吗? 即使身经百炼,此时此刻的韩杨也难免有些发怵和愣怔,但职业素养不允许他继续耽搁。 仅是靠近快速检查了一番,他就如释重负地松了口气,给了亟待答案的红官一个肯定目光。 眼见着红官脸上的表情变了几变,如同经历了一场生死轮回的痛苦,最终得以解脱,瞬间庆幸无比。 众人不约而同松了口气,刚好医护人员匆匆进来,才喘息开口,答案就已经写在了脸上:“dna比对结果出来了!” 不用说都知道是什么结果。 冯陈压抑了一路的情绪终于爆发,大骂地就要冲过去将尸体痛扁一顿,被褚卫及时拦下,就骂骂咧咧就抱着褚卫嚎了起来,劫后余生地涕泪如下。 有些犯二傻,好在真情流露,在场的都没有笑话,要是搁在往日,韩杨准会噎他两句。 但紧接着另一个问题迫在眉睫,既然死的人是黑蜂,现场也找不到连古的踪影,总不能烧成灰了吧。 啊呸!这个念头刚产生就被冯陈狠狠掐断。 那一个大老爷们怎么会凭空消失?他是临时有事离开了现场,来不及跟他们吱声了,还是因为鼹鼠的身份,有第三方闯入,把老大给掳走了? 相比于冯陈褚卫脑海翻腾的各种猜测,红官却再次想到了那次高空坠落,虽然连古也给出了合理解释,但撇开固有答案,这两次还是有些相似之处——在于“凭空消失”。 红官仅是一丝灵光微闪而过,韩杨就出声叹着气将他们请了出去。 “不管是什么人,死了就死了,再折腾出气也没必要,意义不大。” 也是,黑蜂就这么死了,红官回头看了眼,总觉有些不可思议,却又是意料之中。 就算黑蜂不被枪杀或烧死,也总会“死于非命”,不过是早晚问题,被凶煞夺运的人,无一例外。 打从冯陈一行从西城回来,总部特卫就开始行动,黑白两道都在人肉连古,连古的人身安全岌岌可危。 一个晚上过去了,连古至今生死未卜,红官一颗心惴惴,总是抑制不住去想最坏的那种可能。 “红先生您怎么知道他不是少爷?”褚卫一出门就不解地问。 不看那具尸体,红官脸上的病气似乎退了些,缓慢从沉思中回神过来,抬眸看向疑惑中的两人: “你们跟了他那么久的时间,连他的心脏长在右侧都不知道吗?” 这一声回问,实在把冯陈褚卫都问傻了。 两人面面相觑后急忙摇头,瞪大的双眼透露出震惊、疑惑、探究,还有些许激动,一瞬将复杂的情绪全写在了脸上。 也是,那可是少则近十年,多则十几年的追随啊。 冯陈恍然大悟:“难怪!难怪老大心脏位置多次受伤都能挺过去,原来是这样!老韩应该早就知道了,连他都瞒着我们!” 红官解释:“不能怪韩医生,这种事情确实越少人知道越好,他们也没有告诉我,也是我后来才发现的。” “所以您是因此来分辨少爷和黑蜂?”褚卫突然抓住了重点问。 红官也没隐瞒,点头后表示还有一点。 “什么?”冯陈竖起耳朵,一不小心凑近了,被褚卫拉开了些。 “胎记,他有胎记,你们应该知道,在心口位置知道吧。” 冯陈褚卫又是在一眼对视中不解摇头。 “老大怎么会有胎记?纹身倒是有一个,不过用的是特殊色料,时隐时现还挺酷。” 冯陈说这话,连褚卫都投过来诧异一眼,那神情与看傻子无二。 红官微微眯起了眼:“他跟你们说是纹身?跟我说的却是胎记……” “胎记?”冯陈张了张口,“这、这不能吧。” 红官转头看向褚卫,轻声问:“你是不是知道什么?” 沉默中的褚卫在红官目光落过来时摇了摇头。 第260章 波澜 鼹鼠头目生死未卜的消息,在暗网迅速传开,有传失踪,有传死于枪杀,也有传葬身火海,不过半天过去,仍旧没有确切消息。 这种时候,但凡鼹鼠的死对头能出来发个帖,坐实一下生死,大家也不至于对赏金念念不忘。 另一方面,收到风声的不少媒体扛着摄像机意图冲进连氏集团总部,甚至开启了现场直播,将尚未出面澄清的董事编排得天花乱坠,一时间连家被卷上了舆论风口。 随之而来的是股市动荡,不管是制药行业还是收藏行业,甚至是安保行业,连家都是行业内的翘楚,现在连家出事,首当其冲的就是这些出色业务。 比如连氏制药,制药行数一数二的国民企业,在世界医药制造和研发方面具有很高的实力和市场地位,因连古个人原因,不少有心之士或同行竞争者便将其企业跟灰色产业挂钩,于是出现了“制造假冒伪劣药品”等严重损害企业形象和声誉的猜测。 而连家董事身陷舆论风波一波未平一波又起,事件又多涉及违法和道德问题,一经爆出,更是加剧了相关股价的波动,不少投资者对连家企业的发展前景感到担忧,从而抛售股票,导致股价下跌。 别说竞争对手与毫无相关的外人会大做文章和质疑,连氏集团内部的分歧也从未停止过,对他本人迟迟未现身、也不曾出面回应相关舆论的做法深表痛恨和谴责,对外公关团队和法务团队倒是忙得不可开交。 这边的冯陈褚卫的通讯就没有停止过,不管是集团内部还是各种商务合作伙伴、连古个人好友,甚至是鼹鼠组织成员,都向他身边最亲近的人了解情况。 而在此之前,在确认尸体是黑蜂之时,红官就逮住冯陈褚卫询问连古那段海外进修的故事,在他们的描述中却十分正常,那段时期所发生的似乎就是一个海外进修的人应有的经历。 在得知来龙去脉后,褚卫不禁猜测:“当年少爷为了避开暗网追踪,逃生海外,这次是否也……” “对对对!”冯陈终于为连古的莫名失踪找到了最合理的解释,恨不得就一锤定音了。 “你们想想看,这次鼹鼠身份曝光得太突然,老大他一定就是想如法炮制,假死逃生,来个什么‘金蝉脱壳’!对不对?” 这样一来,就能顺理成章让黑蜂当了“替死鬼”。 褚卫突然看过来一眼,似乎和冯陈达成了共识,只因大家心里明白,这是让鼹鼠彻底“消失”的最佳选择。 红官若有所思地望向窗外灰蒙蒙的天,转头问冯陈:“你说是联合军政的人救了你们?” “对!” “这次事件的曝光一定会对你们、对连氏集团带来很大的负面影响,既然联合军政要保鼹鼠,就会想方设法平定风波和压制舆论。” “您的意思是要请他们帮忙?”褚卫似乎有些明白红官的用意。 红官点点头:“但不能只靠联合军政出面,连家对外一定要有个合理解释才行。” 褚卫问:“要撇干净吗?” 反正咬死不承认,外界也不敢轻举妄动。 “连先生千方百计让连家回归正轨,鼹鼠一定要和连家划清界限。”红官很快又提出了担忧,“关于鼹鼠就是连先生的事,黑蜂已死也死无对证,想一下还有哪些人真正知道你们的底细?除了联合军政。” 红官似乎意有所指,冯陈和褚卫默契对视一眼,正犹豫着要不要说。 褚卫心下一权衡,当前境况确实不允许再有所隐瞒了,随即交代:“万家父子和老首组织。” 本以为红官会大吃一惊,没想到竟然只是脸色微微一沉。 “万家父子这边……倒是不怕万重山会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但万象就难说了。” 红官的顾虑不无道理,万象和连古的矛盾随时可以上升至生死,万象会不会顺水推舟出来实锤,实难预料。 冯陈双眼倏忽一亮,“我知道有一个人可以帮忙。” 万家父子不和的事鲜有人知,跟在连古身边的人却知道,万象可以忤逆万重山,但一定会尊重爱护自己的妹妹——万幸竹。 “但出了上次那件事,万小姐都不知道……” 红官打断了冯陈的担忧:“我去找她,给我个地址。” 冯陈微微睁大了眼,在褚卫的点头中答应开车带他去。 “老首组织的人接触过黑蜂和连先生,要他们闭嘴,除非以假乱真。” 提起老首来,红官脸上的神情又凝重了几分,眉头深锁片刻,才表示要让老首彻底相信死的人是鼹鼠,也就是连古,而活下来的是黑蜂才行。 褚卫眉头轻轻一挑,“用黑蜂的尸体?” 消防队见过他们拉走黑蜂的尸体,而连古又迟迟不现身,这种情况下,很难不让人遐想。 老首组织一定会派人核实,要么从黑蜂身上,要么从集团内部进行核实,再者就是鼹鼠组织成员。 “要让老首相信死的人就是连先生,集团这边一定要做好应对准备,既要和鼹鼠撇干净,又得要模糊和鼹鼠的关系,在这个节骨眼上,只能对外宣称特卫海外执行任务,这个要和联合军政打好招呼,另外关于黑蜂的尸体要保护起来,作出‘密不发丧’的假象。” 冯陈褚卫连连点头,这下就豁然开朗了,只要接下来寻找连古的行动不被发现,等尘埃落定了要自圆其说也简单。 “另外,连先生既已暴露,你们也要多加小心,只要鼹鼠成员悬赏还在,你们就不能掉以轻心,决心以特卫身份行动,这段时间鼹鼠的一切活动就得停止。” 红官本就气色不好,加上这么一顿担惊受怕的折腾,脸色更加苍白如纸,韩杨出来后见状,不仅把冯陈褚卫臭骂一顿,还火急火燎将人架床上去。 “……韩医生,现在还不是休息的时候……”红官挣扎着想要起身,又被不由分说按了回去。 “我没看到是一回事,就算您不顾自身安危,那也不要让我这个当医生的饱受良心谴责。” 韩杨极其严肃叮嘱,他不能见死不救。 “说句不好听的,就您这样都自身难保了,还要怎么救连先生?别到时候连先生人回来了,您却……”韩杨不忍心说下去,只叹了口气转身出门去交代那两位了。 结果那两位一个劲地接电话打电话,他连见缝插针的空隙都没,就只好先回去干他的事了。 舆论发酵了半天,率先回应的当然是连家公关和法务,回应网传消息不属实,并提起维权追究相关媒体责任。 其次是南城当局称关于“鼹鼠”一事,有关部门正在彻查,呼吁公众不信谣不传谣,要以信息披露为主。 连一向不上互联网的联合军政也罕见地在主流媒体网站发布“灭鼠行动”的消息。 紧接着食品药品监管局、卫生部、国家文物主管部门、南城文旅等官方账号也纷纷回应舆论,积极肯定连古的正面形象。 官方下场后,连家商务合作伙伴也相继出来力挺,其中就有金家、魏家和沈家。 金、沈两家前脚发声后,后脚就上门来了解情况。 不过,他们去的是红宅,连家出事,和连家有密切往来的关煞将不可能不知道。 只是红官早有交待,关于连家的所有打听,一律以“不清楚”回应,要是问起他来,就说被人请去守关了,没有十天半个月回不来。 但凡和关煞将有点关系的,都会电联关心下近况,目的是旁敲侧击连家那档子事,无一例外,红官都没接。 从早上到中午,红官都还没喘口气,计承就火急火燎赶来了。 第261章 波澜2 红官知道计承想说什么,撩起眼皮后又垂了下来,像沾了水一样沉重。 “我现在没什么精力和心情和你解释那么多。”红官懒懒说着,气力聊胜于无的感觉。 计承皱着眉头,被深深的无力感拿捏住了。 红官的病态是溢出了眼眸,他的日渐消瘦肉眼可见,相比于连古,计承更担心的是红官。 “你现在这副样子还有精力关心别人吗?你也不要怪我说话难听,连古的安危有一大群人关照着,你呢?你的命谁替你把握?靠医生?医生介入毕竟有限……” “计承。”红官打断了他的话,目光游离到桌面上那瓶药。 “你还记得我让你去检测的那款药吗?那是连古花了半生心血研制而成,为的是治好我的病,如果不是他,我活不到现在,反观我,我能为他做什么?不过是简单的操心而已。” “……既然他都那么用心良苦了,你就不能遂了他的愿?虽然这话有点矫情,但他这么做就是想要你好好活着。这两天你就该休息休息,其他的事,我们去操心,好吧?” 计承给红官倒了杯水,盯着他喝下,提了一个困扰了他很久的话:“你有没有觉得,这几个月以来,发生的事太多了?” 这事是个人都能发现,但计承单拎出来说,恐怕不只是要感慨什么。 红官回视他,带着几分不解。 计承斟酌了下开口:“你想想看就受伤这件事,你和连古两人是不是就没停过?” 看红官若有所思,他继续说:“以前,我见到的你虽然也是病气缭绕,但不至于像现在这样频繁受伤,要死不活的样子,可自从遇到了连古,这样的伤害,不止在于你,他也一样……” “你到底想说什么?”红官再次打断计承的话,低沉的嗓音略显沙哑。 也许计承说的只是一种概率性的现象,但那种被命运扼住不得喘息的感觉油然而生,让他极不舒服。 “我知道这个时候说这样的话,有些不顾人死活的无情,但我不相信你没有察觉到,你只是不愿意去想,这种频率高发得不自然……我的意思你懂吗?” 计承知道固执如牛的红官,不可能因为他一两句话而动摇,所以他尽可能平和地分析。 他知道如果不趁此机会说出来,以后再说,恐怕更加让对方难以信服。 红官茫然垂眸,守关攫取了他大半精力,连古的事又损耗了他不少心气,他根本没能喘口气,更不会去想这些巧合到让人心塞的事。 可计承较劲起来也不遑多让,“站在科学尽头上讲,或许,你俩体质相互吸引,产生的磁场就是灾难性的。” 红官忍住心烦气躁,瞥了他一眼,“计医生,你什么时候相信起玄学来了?再说了,这也没什么依据,全凭个人推测就要盖棺定论了?” 计承被红官一噎,正想反驳,就听红官反问:“所以你是觉得让我们天各一方离得远远的就好了?” 计承哑了下,点头承认:“如果真是这样,我情愿你们分开,才能各自安好……”看红官咬紧后槽牙了,他补充上一句,“作为你们的朋友,我不想你们都有事。” 帘子被风来回推动着,使得室内的光线忽明忽暗,连带着两人沉默的神情都变得严肃和凝重。 短暂的沉默过后,压抑的气息让红官的头变得沉重,不得已深呼吸调节状态。 “……你这话也跟他讲过?” 计承抿了下嘴,“很早前,但他不信。” 红官总算呼了口气,“对,我也不信。就算真像你所说的那样,我更相信事在人为,人定胜天。” 没等计承说什么,红官就以休息为由请他离开了。 就算将压着许久的话说出来,计承的心也没有轻松多少,他只祈祷这些都是胡思乱想。 而红官表面虽不以为然,却还是将他的话听进去了。 “引灾”这种无形的杀招,是用来对付解家的,毕竟是解家偷天换日在前,他不过是推了一把,一口气做绝了罢,要是这事终究报应在他身上,他也就认了,没道理还要牵扯其他人。 尤其是连古。 何况他这个身体也算半截入土去应劫了,如果因此祸害上连古,那他怎么死也弥补不了。 心里杂糅着一团棉絮,既闷又无力,还没缓过劲来,金家大少的电话问候过来。 褚卫拿进来的手机,他本意回绝,但金厉龙称有重要事相告,褚卫才过来打扰一番。 “红先生,我就想找您确认一件事,古哥他真是鼹鼠?”金厉龙的语气有些急,失了往日的镇定。 红官微微一顿,“金大少凭什么认为我会知道?” 对红官的否认,金厉龙毫无意外,“红先生这么睿智,不可能没有发现,如果您想探究,古哥他也一定不会隐瞒。” 红官并没有因为对方的一语道破而放松了戒备。 “很早之前,我就已经怀疑古哥的真实身份,只是鼹鼠的行动太过隐秘迅速,并不能调查到什么……” 金厉龙话音未落,红官心头一凛,截口问:“你调查他干什么?” 电话那头突然传来一声心满意足的笑,“果然,我就知道一定是他!” 红官苦恼地扶着额,“所以你到底想干什么?” “其实您可以不用这么防着我,我对古哥没有半点恶意,相反,我很崇拜他,也佩服鼹鼠所做的一切,知道他们是同一个人时,我应该比任何一个人都要开心。” 或许是第一次承认内心的情感,言语间多露出欣喜,坦诚之后的金厉龙在略显尴尬的氛围中,迅速调整了情绪。 “红先生请放心,连家的事就是金家的事,我不允许有任何伤害古哥的事发生,只要有用得着我金厉龙的地方,红先生尽管吩咐。” 金厉龙再次赌对了,即使是没有任何赌注的局,收获都比之前任何一次对赌赢下的多。 红官心底一松,浑身迅速被疲倦裹挟,挂了电话后,才后知后觉自己已经泪流满面了。 第262章 相片 傍晚时分,天空阴云密布,狂风大作,没关实的窗户正噼啪作响。 大风呼开了窗,帘子激烈翻飞。 风带着凉意和尘土的气息扑面而来,如同一只猛兽闯进了红官的梦境。 红官微微皱起了眉头,艰难地睁开眼,目光还透着丝惊讶与迷茫,他费力撑坐起身,望向窗户。 窗外是一片阴沉,春雷声声逼近,风雨即将来临。 一丝丝凉意从红官心中升起,这突如其来的风雨似乎昭示着某种变故。 风依旧在卧室里肆意冲撞,那些原本贴在墙上的相片也被吹落了一地。 红官稍稍定了定神,等稳住了身体,再披件外衣下地。 关上窗,他再拾起地上的几张撕剩一半的相片,目光却被相片背面紧紧贴住的另半张牢牢锁住。 好奇心涌起,他将贴住的那一面撕开,得到的竟然是带有拍摄日期的另外半张,拼接起来就是完整的一张。 但令他惊愕与茫然的是,被隐藏起来的那半张竟然是他自己! 压住心头的震惊与不解,他将所有的半张相片逐一撕开拼接。 无一例外,完整的相片拍摄的都是他和连古,且拍摄的背景他大都不认识。 而他却完全不记得发生过这些事! 震撼如洪水猛兽,瞬间吞噬了他,只留下脸上难以名状的错愕。 难道,黑蜂的存在并不是个例,连他也成为了实验参照物,这世上还存在着另一个“红官”? 这么一来,他就成为了连古情感寄托的替代品…… 小时候和连古有过交集的的确是他,只是分离的那么些年,真正和连古交往的人却是另外一个人,所以照片里的面孔从青涩到成熟,而这件事连古早就知道,并把其作为秘密隐藏。 但又念念不忘当初,所以只撕下一半留一半。 面对这突如其来的变故,红官实在难以接受。 直到房间门被推开,他才从呆怔与失落中回过神来。 褚卫送药进门,看红官瘫坐在床边地上,迅速将东西放下就过来搀扶,“红先生,您怎么……” 目光触及地上的相片时也愣住了。 起初他想的是,为什么少爷会将红先生的那一半撕下来藏好,可转念一想就不对劲了,既然撕下来了,为什么还要贴着另一半,那不是找架吵么? 明知道当事人时不时会出现在房间里。 褚卫动作顿住的片刻,红官就将其脸上几经变化的神情尽收眼底,不禁询问: “这些相片拍摄的时候,你们不在现场吗?” 为什么会露出这种好像并不知情的表情? 褚卫懵然看向他,似乎在说:有没有在场,你会不知道? 红官也料到他会说什么,目光投向那些相片,失落至极表示相片里面的人不是他。 那一刻,褚卫脸上写满了诧异与难以置信,下一秒,他就联想到了基因改造,但看红官那一脸失落不解的样,他摒弃了这个想法,视线再次落回到那些相片上,似乎发现了一个问题。 “红先生,这件衣服……” 经他这么一指,红官再次将目光锁定那些相片,竟然在其中看到他的那件云锦长衫! 要不是褚卫提醒,被情绪左右的红官还险些错过了这么一个关键信息。 这件云锦长衫是樊夫人所送,专为关煞将织造,理应只有一件,而他的这件长衫在一次沾血后也被褚卫处理掉了。 这事褚卫印象深刻,如果相片上的人不是眼前的红官,那衣服的事就解释不清了。 红官眉头深锁,留意到了相片上的日期,“褚卫,这个日期……” 褚卫睁大了双眼,脸上笼着层谜团般迷茫,拍摄日期竟然发生在他处理完长衫之后。 两人几乎都意识到了问题的蹊跷程度,不约而同将相片按照角落里的日期排列开。 令人费解的是居然出现同一日期、不同地点、不同着装的几张相片。 他们到底有多闲,才能到处飞,还到处留影? 何况这些相片看上去,两人的关系似乎并不算亲密,更像是临时邀拍一样,客气又疏离,因此即便撕开两半也不会破坏个体完整。 除此之外,还有一个更不可思议的发现,那就是时间线—— 摆在面前的相片组合成一条相对完整的时间线,并且这条时间线,包括过去几年,也包括未来几年! “褚卫,相片上的日期是准确的吗?”红官轻声问。 “如果相机具备内置时钟功能,并且已经设置了正确时间,那么相片上的时间戳就是准确的,但也可能会受到各种因素影响导致时间出现偏差,这时就不一定代表实际拍摄时间,另外有些相机可以手动添加或者修改时间戳。” “至少,少爷没有修改时间的理由。”褚卫补充道。 通常拍摄的相片,为了能有纪念意义,都会保留正确的拍摄时间。 这或许是连古藏起相片的另一种考虑。 那为什么未来的事会发生在现在? 这发现让他们百思不得其解。 红官凝重的脸庞茫然不解,连古到底隐瞒着多少事是关于他的? “这些相片是什么时候存在的?有说是在什么地方拍的吗?” 褚卫的疑惑不比红官少,“少爷从海外进修回来后就有了这些相片,拍摄背景是世界各地。” 红官若有所思地微微颔首,关于连古身上难解的谜团又再一次指向了海外。 “为什么都只有半张?你们都不好奇吗?” 褚卫习以为常:“少爷说,这些都是商务照,他个人不太想把工作上的事带到生活中来,而且少爷比较注重个人隐私,也不愿意其他不相关的人出现在房间里,他不说的事,我们都不会过问。” 褚卫什么都好,就是对连古太有分寸感,所以并没有发现这些相片后面的秘密。 但有一事说不通,既然有意藏起来,为什么还要贴上半张,即使只有他个人的? 何况红官常在这个房间出入,会发现相片秘密的概率很高……连古到底是怎么想的? 第263章 秘密 “他有没有向你们提过海外进修发生的事?”红官问。 褚卫回想片刻,点点头,“有,但是很少。” “说了哪些事?” “只提到要收藏些老式家具,交待将库房提前整理干净好搬进去。” “那你知道那些家具的来历吗?” 褚卫摇头,包括录音机的事,他也不知道。 红官陷入了沉思,如果连古想隐瞒一些事,他人很难发现端倪。 “有他海外的住址吗?” “少爷曾经有提过一个,但联系不上,这两天也派人去找了……”褚卫神色黯然地摇了摇头,脸上似乎也被一层无形的失落感笼罩着。 那个地址要么凭空消失了,要么就像从来没有过。 红官缓缓站起了身,顺带轻轻整理了下衣角,收敛了那些藏在心底的波澜,眼神变得深邃而平静,声音也变得低沉有力,“库房在什么地方,带我去。” 即使他这么努力掩饰,那眼角闪过的一丝不易察觉的忧伤,还是透露出了他内心的疲惫和苦涩。 褚卫随之站起来,“库房只有少爷能够打开。” “为什么黑蜂可以盗走那些东西?” “黑蜂盗走之后,开锁密钥被少爷重置了。” 红官在黑蜂的船上也看过那些东西,不过是些平平无奇的家具,或许有些年代感,有些收藏价值,但不至于宝贝到要费尽心思去藏。 不止红官想不通,连冯陈褚卫也无解,只当是连古真的很念旧。 红官有些恍惚,对于连古身上的事,他早应该一件件弄清楚,不至于到现在连个寻人的线索都没有。 正惆怅时,冯陈上楼来递手机给他,称是万小姐的回电。 之前红官多次去电却没能联系上万幸竹,便以为万幸竹经上次绯闻后,已经与连古划清界限,没想到她终究是回电了。 冯陈看房间里的两人神色有点不对劲,刚想问点什么就被褚卫带出去了。 “万小姐您好,鄙人红官。”红官稳住心神接过电话。 “关煞将,久仰大名。”万幸竹的声音一如既往好听,不快不慢,温柔且坚定。 双方沉默了阵,红官刚想出声,万幸竹就开口了。 “您找我是因为连古的事吗?我听我哥说了。” 红官吸了口气,先入为主,万象的话应该或多或少会影响到了万幸竹的判断。 “嗯,关于网上的那些传言,万小姐相信多少?” “……我相信连古,但我哥不会骗我。” 所以需要有更可靠的人来证实。 网上关于关煞将的风评多半正能量,和连家的关系貌似不错,但从现在开始,万幸竹对这位关煞将有了新的认识—— 他便是连古口中的那位爱人。 那三通未接来电,当得知是关煞将相找时,万幸竹心中就隐隐有了猜测,直到刚刚她才确定下来。 虽然无心与之比对,却难免会心生失落与惭愧,但这种情绪没有困扰她太久,既然对方是关煞将,那么在情场上输给这样一个人,万幸竹心服口服。 这通电话并非送祝福,而是要确认连古与鼹鼠的关系,以及鼹鼠所作所为的真假。 红官微顿片刻,“我相信令兄已经告诉了您,我也不瞒您说,连先生的确是鼹鼠,多年来也得罪过黑白两道各大势力,这两天的各路消息多有报复的成分在,要是信以为真,那就真正中了有心之人的下怀。” “我也相信万小姐会有自己的判断和想法,否则也不会回电。” 意料之中,万幸竹的呼吸声沉重了些,或许正在消化红官的话,或许正在回顾与连古相处的点滴,并没有立即回应。 红官则趁热打铁,“万小姐,碍于令兄与连先生先前有过矛盾,一定要分个谁是谁非,我想您比谁都难以选择,但我想有件事,他们或许都没有告诉您。” “什么?”万幸竹反应了下。 “连先生鼹鼠身份的由来。”红官谨慎回答,也许连古从来没有打算过要将这个秘密泄露,但几经利弊权衡,他也不得不说。 “……等等,您确定他愿意透露吗?”万幸竹突然出声打断,声音里夹杂着疑惑和敏感,甚至带了些警惕的意味。 红官微顿,神情愈发坚定,“如果他在这里,我想他会阻止我,但事到如今,他需要更加稳妥的方法来保平安。” 听到这里,万幸竹也没再说什么,只是仍有些紧张。 “连先生‘鼹鼠’这个身份来自于你们万家……” 电话那头呼吸一滞,静可闻针。 “从一开始,你们万家救助连先生,就是以‘鼹鼠’卖命为条件,这件事令尊和令兄选择瞒着您,包括连先生,或许都不想让您卷入局,所以对此只字不提,但现在鼹鼠身份遭到曝光,最能坐实他身份的人或许就是你们万家,这也是我打这个电话的目的。” “为了他的人身安全考虑,我希望您能劝服令兄不要冲动行事,毕竟如果真的只为报复而出来坐实连先生的身份,相信万家一定会被卷入泥潭中,到时候黑白两道将会彻底乱了。” “连先生生死存亡之际,多的是居心叵测之人的落井下石,我本意不想您牵涉其中,但又担心出现突发状况,所以不得不拜托您,当然也希望您尽可能置身事外,并且希望您保守秘密,包括此次谈话,以及连先生目前的状况。” “关于连先生,一切以集团发出的消息为准,我也没办法提供更多的信息,请万小姐谅解。” 红官一口气说完了所有,心里没有想象中的轻松,反而多了一道不安,他不清楚万幸竹得知情况后的态度。 沉默了十几秒,电话那头的呼吸声愈加急促起来,声音再次响起,就明显带了点颤。 “……是真的吗?” 电话几分钟揭露了十几年的秘密,这事搁谁身上都难以信服。 “如果,连先生还能活着回来,到时再当面核实,但不管真假,我相信您了解自己的父亲和哥哥,如果您选择和他们核实,请您确保自己的安全,以及可能出现的后果,这或许就是连先生不愿意告诉您的考虑。” 最后,红官给了万幸竹充分考虑和缓和的时间,主动挂掉电话,不知觉中手心已经冒了汗。 他长长呼了口气,不能百分百确认,但他确实利用了万幸竹,如果真的较劲起来,是万家利用人在前,他不过是揭露了一个秘密,一个压到连古喘不过气的秘密。 还没从刚才的情绪抽离出来,红喜找上门说沈家那位大公子赖在红宅不走,解家那位大公子又着急想见,红福拿不定主意,就叫红喜过来请示了。 第264章 指引 春雨淅沥落下,在窗上跳跃、旋转、滑落,留下一道道水痕。 望着窗外失去色彩般的世界,红官的心情愈发沉重起来,这两天的阴郁、烦躁和疲惫本该随着雨水的流淌而消散才是。 最近一段时间,似乎全世界都在议论着连氏集团的事,虽然有不少正面评价和猜测,但唱衰的声音依然很大。 红喜知道先生此刻心里正憋着难受,也不敢再让烦心事叨扰,想着就算撵也要将“不速之客”撵走时,先生却拨通了福叔的电话。 让沈大公子接听。 “大公子,很抱歉,这段时间我人不在红宅,您不必等我,有什么急事请在电话里说了吧。” 红官的语气听不出情绪,倒是透着些疲惫。 盲猜都知道是为了什么事。 沈大公子在听到这把声音后,原本激动心情瞬间平复下来,但欲言又止。 在此之前他确实想就连古的事关心下红官的近况,顺便摆正一下自己的立场,但话到嘴边却深觉自己好像没什么底气。 停顿了片刻,待红官呼吸平缓些了,他才温和开口,“红先生,我这边的事倒是比不上闯关的急,您有事就先忙,等您回来了,我再登门拜访。还请……保重好身体。” 他只字不提最近的新闻,也总算让红官喘了口气。 “好,多谢,回见。” 一如既往的委婉、客气、疏离。 紧接着他又让福叔问清楚解鸿程的来意,得知是来送消息的,红官让其听了电话。 三分钟后,红官眉宇间的神情变得复杂,质疑、警惕、惊讶交织在一起,连带着一旁的红喜都紧张了起来。 “为什么告诉我这个消息?” 他没有问对方消息真假,潜意识里已经相信了解鸿程的话。 “我不想解家一步错步步错,但仅凭我个人的人脉和财力,阻止不了。”电话那头的解鸿程声音低哑,带着点感冒的鼻音。 “你觉得我会帮这个忙?或者连家会淌这趟浑水?” 之前还劝他远离连家人,要对连古保持清醒和警觉,怎么现在就想利用他和连古的关系来为解家扫清罪孽? 解鸿程被红官问得一哑,这确实是他慎重分析形势、权衡利弊之后的最佳选择。 “你可以选择匿名举报,军政不会不管,就算南城当局有心包庇,联合军政也一定管得了。”红官就事论事。 解鸿程吸了口气,“那样你知道会有什么后果。” “当然,那是我最想看到的。解鸿程,你告诉我这个消息,就应该知道会有什么后果。” 红官语气虽然平和,但言语中不容置疑的坚定态度,再次让解鸿程深吸了口气。 “红官,我和你一样都离过家,对这个家没什么感情可言,但解家终究是你我根脉所在,你恨解家,恨的是过去的那个解家对你对你母亲的所作所为,如果解家不再是……” “不管解家变成什么样,对我来说都一样。”红官打断了他的话。 如果因为解家的“洗心革面”,他就得“网开一面”不再追究,那么他母亲的死、他这些年苦心孤诣的代价、那些为此付出生命的无辜之人,岂不是成了笑话? 坏人变好了,过去所造的孽就能一笔勾销吗? 被捅了一刀留下的疤即便能愈合,受过的痛也在心灵深处留下难以磨灭的痕迹,那么沉重的恩怨,无论如何他都做不到既往不咎。 ”冤有头债有主,解鸿程,你没资格替犯下过错的人承担责任,你也没那么大能耐能让解家死灰复燃。” “红官,我一定会让解家重新振作、改头换面,请你相信我!”电话那头言语变得激烈了起来。 红官不知道解鸿程回来后做过些什么事,但他好不容易让解家走到今天这一步,无论如何都不会让解家有重整旗鼓的机会。 解家的近况已显颓势,几个掌权的病的病、倒的倒,生意上能维持现状已经不错,奈何问题接二连三出现,逼得他们不得不铤而走险,在这个节骨眼上搞大动作。 “凤凰重生都得经历涅盘,解家不死一次,怎么改头换面?” 脱口而出的一句话,就像一个指引,瞬间改变了他的思维轨迹,长久以来的混沌思绪如同拨云见日,逐渐变得清晰起来。 他或许应该重新审视出现在连古身上的问题。 和解鸿程话不投机,两人的通话不欢而散,或许是被红官的言语刺激到了,中途还是解鸿程悻悻而挂。 红官因此也得到了解家的一个秘密—— 解三爷解叔恩和境外军火商频繁交流,计划在近期走货,将一批携带20余种毒剂的化学武器送往境外,走的依旧是北港空域那条线。 之前解家被北城军政扣下的那批货途经北港空域,经此路线的准飞航线就有三条,连古早让人着手筛查,或许现在已经有了眉目。 解家那五个老头做梦都不知道解家将会毁在谁手里。 事不宜迟,红官叫来了冯陈褚卫,告知了他们这个消息。 “嫂子,那解家大少爷的话可信吗?”冯陈对解鸿程没什么好印象,对他的话更是半信半疑。 毕竟这种“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的举动有些匪夷所思。 解家要是垮了,对解鸿程有什么好处? “他的目的是什么?”褚卫警惕性一向高,他不相信一个甘愿自毁前程的人会没有意图。 红官想了想,点了点头:“解鸿程的话应该不假,就算真的有诈,对我们也没什么损失,而且他并没有针对连家的动机,只是想悬崖勒马,不想解家误入歧途。” 何况,解鸿程也不是黑蜂,没有那么歹毒的心思,要想对他和连家做出什么不轨的事,恐怕也不用等到现在,毕竟对方知道的内幕也不少。 这事要搁在以前,仅凭几次接触,他绝对不可能轻易相信一个仇人的儿子。 但自从他拆开了解鸿程初次见面就塞给他的信之后,他对解鸿程这个人有了改观。 信中讲的是家长里短,还有解鸿程出事被禁足,母亲忧小怜曾去看他时说的话:“每个人的选择不同,你没有伤害别人,只要你认为是对的,义无反顾去做了,应该开心才对,至少你已经做了。” 这像母亲说的话,坚韧而清醒。 而且那确实是一封陈年旧信,那时候红官闹离家,也许解鸿程写这封信是想借用他母亲的话来告诉他,做自己认为对的事就好。 或许因为母亲的原因,他决定选择相信解鸿程,至少解鸿程没有害他的心思,从始至终。 “解家还没走上歧途吗?但如果真是这样就太好了!只要抓个正着,解家的神话就该结束了!” 总算听到个振奋人心的好消息,冯陈脸上的阴云都散开了,摩拳擦掌跃跃欲试。 褚卫听后点点头,“经北港空域的准飞航线,我们筛查了一条,还有两条,要准确定位和设伏需要点时间。” 红官:“虽说是‘近期’,不确定时间,但还是要尽快,并且不要打草惊蛇。” “还有,连先生有消息了吗?”红官轻声问。 闻言,冯陈褚卫对视一眼,似乎在犹豫要不要开口。 “还没有消息吗?”红官眉头轻轻蹙起。 第265章 答疑 连古出事后的几天内,暗网搜寻一刻都没有停下来,黑白两道集团组织仍在各种打探,多半是不敢相信让人谈虎色变的鼹鼠会那么轻易死去。 与此同时,黑蜂也一跃成为暗网悬赏的头号人物。 或许是想从黑蜂身上确定鼹鼠死亡之谜,又或许是想知道能弄死鼹鼠的人到底是一个怎样的存在,即使黑蜂的不择手段早传遍整个暗网。 直到连古消失的第三天中午,特卫技术组才从暗网中捕捉到一条境外加密信息,信息的加密方式很特别,但还是被技术组破译出来,却只有一个字! “等?” 等什么?为什么等?让谁等? 心间的惊喜转瞬又被疑惑替代,红官瓷白的脸色凝重了几分。 冯陈连忙解释:“啊其实我们还没有确定是不是……” 就怕是空欢喜一场,所以才犹豫要不要告诉他。 褚卫接口说:“我们特卫在暗网上传递信息都有特定的加密方式,但这次截获的分明不同,少爷如果真的想传递信息,不会这么隐晦。” “你们的信息加密方式有没有泄露?我的意思是除了你们特卫……” 冯陈连连摇头:“这是不可能的,就算是我们特卫,不同组别之间也不会传递信息,只有信息技术组汇报给队长,队长再分配任务的。” 一丝苦涩微漾,红官眸中的微光渐淡,心间的失落感饱胀。 连古就像一粒尘埃散入风中,转瞬杳无踪迹,目之所及处处是又处处不是。 “信息来源境外,那去处呢?”红官试图从中找到丝肯定。 褚卫说:“南城。” 闻言,红官神情落寞下来。 “南城不好查,如果非要定位,也不是没办法,就是没那么快。” 南城排查的范围比其他三城更广,黑白两道通吃的就有连家、万家、解家、沈家、金家、王家等,更有本就活跃四城黑道的老首组织,实在不能仅凭一个去处就断定是谁发出。 红官向窗边走去,心绪和窗外的风雨一样乱。 身后两人琢磨着该怎么安慰,眼神推托了下,没等冯陈出声,红官就转过身来: “我需要你们跟我说个实话。” 外头的轰隆雷声没有掩盖住红官的话,反而将他的话衬得更加清晰。 俩人被问得一愣,看着红官神情变得严肃,也不由得正色起来。 “我和连先生第一次接触,是在十六年前,之后就没有什么交集,这么多年来,他到底是怎么知道我的事的?你们参与调查的有多少?” 关于他的信息,红官不认为连古会让信不过的人去调查。 冯陈褚卫互看一眼,面露难色,似乎都不知道怎么开口。 “你们也不知道?”红官十分不解。 “倒也不是,其实之前是阿风跟的老大,关于您的很多事,都是阿风去调查的,我们只是从旁协助,比如您的行程,搬家后的位置,和解家的关系进展、人脉网关系线啥的。” 冯陈放开了顾忌,如数家珍地列了出来,毕竟接任务时属他最积极。 “私人的呢?比如个人喜好?” “这个好办,就说您院里那棵树吧,那棵树长得比房子还高,您又常坐树下纳凉喝茶吃果子,多半是喜欢的,还有别人送的东西,您虽然都收下了,但也不是都会用,雨前龙井茶倒是喝了不少。” 红官:“……” “关键吧,您又不装监控……啊,这个得问褚哥,他办事效率高。”冯陈意识到再说下去有可能被红官眼神杀死,忙踢了下皮球。 褚卫瞥了冯陈一眼,没反驳。 红官消化了下,”从什么时候开始?” “打听您的事吗?”冯陈想了想,“大概从您离开解家开始吧,阿风跟得紧,后来我们有参与,也是在您搬过来之后。” “……那衣服尺码?” 第一次上连怀居时,红官还是被衣帽间的东西震惊到失言,虽然当时颇为疑惑,但也勉强解释得过去,现在是越想越不对劲。 “您的衣服都是裁缝师傅上门量身定做,一季一换,想知道您的尺码,只要就去裁缝店里交代一声,多做几套就好了,衣帽间里那些都是最近让师傅赶工做的。” 所以还没等裁缝师傅上门去,红官也并不清楚被多交代做的那些衣服。 红官眉心紧蹙:“那生辰呢?” 他总想从中找到蛛丝马迹来证明他近似荒唐的推测。 冯陈脱口而出:“不是您告诉老大的吗?” 红官眉头皱得更紧了,看向褚卫,得到的是比他更疑惑的神情。 “这事我没有告诉过他,没有我的同意,福叔和林叔也不会向任何人说起,除非他向解家的人打听过。” 褚卫摇头:“关于您的事,少爷从来没有向解家打听过。” 但凡打听一二,解家必定多了个拿捏他人的筹码。 可连古到底是怎么知道他的生日? “黑蜂知道。”红官说,那个录音机就是黑蜂送给他的生日礼物,“黑蜂会知道不出奇,毕竟他和解家往来密切,说到底,解家早就知道了黑蜂和连先生的关系吧。” 冯陈杵了褚卫一肘子,把难题抛给他解答。 褚卫点头解释说:“嗯,很早就知道了,少爷知道这事后,有时候为了探听虚实,就会以黑蜂的身份和解家往来,才知道黑蜂原来一直有在打探您的消息。” 冯陈猜测,“可能就是以黑蜂身份和解家接触时知道您的生日吧。” 也不是不可能。 就在红官以为要陷入无解的循环中,窗外的雨打树叶沙沙响,让他想起了另一件疑惑多时的事来。 连古到底是怎么知道《神煞录》上的秘密? 一个连他这个关煞将都不知道的秘密,连古凭什么知道? 还有关煞将死后焚衣献祭之事,连古的行为到底依据什么? 他绝不相信这两件事都能用“巧合”解释。 要么是祖师爷托梦,要么是…… “连先生会‘未卜先知’吗?” 第226章 排除 冯陈双眸一亮,透露出一种深深的认同:“我也是这么想的!” 红官微微瞪大了双眼,“说说看。” “远的不说,就说说您知道的一些事,咱们对一下,看有没有道理。” 红官点点头,脸上的神情并没有缓和多少。 “就说东城香雪山那片矿区,老大在此之前也没有进行过勘测,就在矿区附近捐建了小学,还提前和东城当局接洽,打好招呼了,就算解家曲线开采,多方动员,也动不了小学那片山头。” 红官摇头否认:“连先生早前就知道香雪山附近蕴藏着丰富的矿物资源,这是他建小学的目的,至于为什么会知道,也许是和当局、联合军政接洽时了解了些内幕。” 冯陈立马补充:“还有东城七级地震那次,学校修建时老大就要求建食宿一体,还反复强调夯实工程,还要防震的那种。” 红官依旧摇头:“东城频发地震,地处山区而且是师生食宿楼,防震建筑确实有必要,这并不能说明什么。” 冯陈继续辩驳:“这确实不算什么,顶多说明老大是个良心老板。但地震发生后的第一时间,老大就立即启动了救灾应急预案,实施陆空救援行动,并向各机构输送了物资清单,这些短时间内组织起来还是有一定的难度,老大人不在现场,却能做到精准调度,还是凭一个人的智慧!” 讲述着这些过往的种种疑惑,冯陈脸上焕发出一种难以言喻的光彩,眼神都透着深深的敬仰。 红官叹了声,“你们连家家大业大,上下高度协同,组织内部秩序井然,面对突发情况能够迅速响应,保障高效运转,这并不出奇,这是连先生未雨绸缪的结果。” 在旁一言不发的褚卫也点头肯定了红官的分析排除。 面对红官理智地一一否定,冯陈并没有受到打击,反而越挫越勇。 “还有……”他犹豫了下,在红官的目光催促中,还是决定破罐子破摔,“您之前的那次车祸……” 褚卫心里一咯噔,当即眼神示意他不要说。 冯陈小心翼翼地看了红官一眼,见他皱起了眉头,当即就闭嘴了。 “没关系,车祸的事我已经知道了。”红官给他喂了颗定心丸。 两人再次交流了下眼神,确定红官不是在套话后,冯陈这才放心大胆地说。 “老大在前一天晚上就守在了路口,谁知打个盹的功夫还是没能拦住您……” “他知道会有车祸发生?”红官沉下了声音,眼神忽变幽深。 “不、不是!”冯陈忙摇手解释,差点捋不直舌头,“就是那一天他接完个电话后,整个人就变得很烦躁又焦虑,出门还不让我们跟着,非得自己一个人去路口守着,守了一个晚上,结果您还是中招了。” 红官敛着口气问:“万象的电话?” 冯陈诧异地眨了下眼。 “万象说要开车撞我?”红官继续追问。 “那倒没那么直接说,只是可能会对您不利,事后老大直接找到万象的游戏岛那里去,才从里头将您接出来。” “……”提及那次车祸,红官心头仍憋着口恶气,他迟早要让万象付出应有的代价,“那个迷宫一样的地方叫做‘游戏岛’?” 冯陈再次看向褚卫,这个褚卫最有话语权。 褚卫神色微变,点头表示:“是,是原来万象做真人射击游戏的地方,十个进去,只有一个能活着离开。” 红官若有所思,“你和连先生都进去过?” “……我参加过游戏,当初在建立的时候,少爷曾参与了迷宫设计,所以对那里的情况很熟悉。” 难怪,难怪当初连古带着他从迷宫离开时,是那么轻车熟路。 沉默了阵,红官再次把目光转向冯陈,“这件事能说明什么?” “老大其实是做了两手准备,他拦您,我们追车,直到上岛接人,他其实都有布置好了的,只是好像又不是很自信……” “不是不自信,应该是不认为事情真会发生,却又不得不防止意外发生。”红官带着几分猜测沉吟。 “对对对,就是这种感觉!当初我还觉得老大是太过紧张了,好在解救及时。” “那个时候万象为什么会针对我?” 红官和连古当时的关系形同陌路,更没到互为软肋的时候,万象针对上红官确实有些说不通。 褚卫补充解释:“是黑蜂,他想侧面证实自己的想法,就匿名透露了您的存在,刚好利用少爷拒绝和万小姐联姻一事大作文章,转移了矛盾。” 换句话说,连古拒绝和万家的联姻,是因为他喜欢男人,要证明这个男人是不是红官,只需看红官出事后连古的态度,事实证明黑蜂的猜测是对的。 红官背在身后的手捏得死紧,黑蜂暗地里做的坏事可真不少。 那个王八蛋怎么就那么轻易死去?应该要把他捅成蚂蜂窝给马蜂繁殖。 话题扯远了,红官独自消化了下情绪再回归正题:“还有吗?” “有有有!多得很!”冯陈眉头和嘴角齐飞,眼中似有星辰在燃烧,转头就进了浴室,拿出了一支牙膏来,“就是这个。” 一说起牙膏,红官脑中闪过片段画面,眉梢抖了抖,耳尖悄然泛红。 “在调查您的喜好前,老大就已经将牙膏配方需求发给生产商,让他们根据配方准备原材料,特地强调要火棘花味,这个之前从来没有人使用过的香味,生产出来后还不能投入市场,只能供货给连家。” 也就是说,连古从很早前就已经知道了红官对火棘花的味道并不排斥,到底是从十岁那年就知道了他母亲在解家遭遇之后的推测,还是真的就他们所想的“未卜先知”? “您最近几次守关后,身体的状态都不是很好,这点好像老大早就知道了,您在吃的那款药记得吧,这个老韩好几年前就有参与研制,虽然从来都没有对您实验过,但您不觉得还挺有效的吗?” 而且就红官这个病,压根也找不到合适的试验品来,所以连古到底是怎么对症下药的? 这点上,放在以前,红官也百思不得其解,但要以“未卜先知”来解释,问题似乎就能迎刃而解。 之前守关,红官基本中规中矩,几乎不会遭到本命关反噬,也是近一年才有“诅咒”显化的雏形,和连古研制药的时间上对不上; 而对于解家,关煞将活不过60岁的“诅咒”,究其根本也不会向任何一个外人透露,连古又是从什么地方得知这种密不外传的事? 红官:“确实是有效。对于制药,连先生可有透露什么?” 冯陈摸了摸下巴,回忆了下:“好像只提了要给您调养身体,其他的没有。” 但话题牵扯到守关,关于《神煞录》和烧血衣的问题就再次浮现出来。 “你们有没有调查过本命关的事?”红官看向他们的目光透着些许深意。 “没有。”冯陈褚卫异口同声。 关于本命关,连古对他们只模糊地提了个大概,从没让他们调查相关事宜。 红官了然地点点头,总算进一步验证了自己的推测。 紧接着冯陈又讲了许多他认为连古“未卜先知”的事例,随着讲述的深入,冯陈的情绪愈发高涨,脸上的气色也愈发红润起来。 相比于冯陈的激动,褚卫要淡定得多。 他坦然接过冯陈困惑又期待的目光:“如果能未卜先知,少爷不至于屡次以身涉险,但现在我真希望他有这个能力。” 那样他应该会预料到西、南城的这次行动结果,就会选择更加周密的计划,或者该结果就在他的计划之内。 冯陈目光灼然:“可、可要不是未卜先知,那是什么?” 红官闭了闭眼,并没有将自己那近乎荒诞离奇的推测说出来,毕竟那已经超出了人们正常理解的范围和对现实的认知极限。 第267章 变故 红官在连怀居第四天,红宅就来了新客,是年后预约的闯关咨询者,未到排期却不请自来,考虑到自家先生的身心情况,红福本要委婉请人家回去,红官却带病回了红宅。 上门来的是一对阮氏母子,来自西城梁姓家族,经樊家推荐而来。 阮氏全名阮春和,估摸着不到三十五岁,长得不算惊艳,皮肤却保养得相当好,圆润的脸庞上泛着淡淡的光泽,浓密乌黑的头发梳理得整整齐齐,一身梅花刺绣的高领旗袍将丰腴的身材勾勒出来,韵味十足。 儿子梁秋实,刚满十周岁,看起来十分瘦弱,穿在身上的衣服显得异常宽大,远了看就像田野中枯枝架起的木头人,衣袖随风摆动,近了看脸上透着一种病态的苍白,双颊无肉,眼中无光,是个病气萦绕的少年。 红官瞧着这对母子,怎么看怎么不和谐,至少在外形和气质上相差太大,就像两个截然不同环境下熏陶出来的人硬凑到一起的感觉。 红福和往常一样沏茶介绍自家先生,并一两句话说明这对母子今天的来意。 阮春和是为咨询儿子是否能闯关一事而来。 红福在咨询排期时就已经对他们做过调查: 阮春和本是大户人家出身,经历剿匪一事后家道中落,嫁入梁家做了填房,丈夫却风流成性,阮春和敢怒不敢言,逐渐郁积成疾,病态凸显遭来丈夫更多冷落,家中长工的雪中送炭,让她如病树逢春,不料被丈夫发现不忠,竟怀疑其子梁秋实并非亲生,于是养在身边百般虐待,致小小年纪的梁秋实身心受了重创,终得抑郁。 而阮春和被梁家逐出家门后去了樊家做了织工,因其精湛的技艺被张怀璧赏识,后同情其遭遇而向她推荐了关煞将。 阮春和想改变儿子梁秋实的命运。 这本就是家丑,阮春和原想将不堪的过往烂在肚子里,可还是被红官引导着娓娓道出,只是避重就轻,似乎刻意隐瞒了某些事实。 “现在秋实……”阮春和看了梁秋实一眼欲言又止,有些话确实不好当着孩子的面讲。 红官让红福先将孩子带去后院玩,但梁秋实紧紧拽住阮春和的手,甚至躲到她身后,心底警惕与恐惧溢出了眼眶。 见状,红官略一思量,将客人请到了后院。 宽敞的空间让梁秋实不那么局促,在看得到母亲的地方,和红福在树下拾花摘果,这样也为大人的谈话提供了便利。 “多谢红先生。”阮春和捏紧帕子的手指松了下来,声音还是低低的。 红官微微一点头,“阮夫人,是不是有什么难言之隐?如果只是您刚才所说的那种情况,恕我直言,您的孩子不适合闯关。” “为什么?”阮春和绷紧了肩背,险些站了起来,语气有些急了道,“红先生,我知道您有原则……如果不到万不得已,我们也不会来叨扰您,您别看秋实这个年纪小,好像什么都不懂,但他知道的,他知道自己经历了什么……” 阮春和从梁家将梁秋实带走,就彻底和梁家划清了界限,本以为离开那牢笼般窒息的禁锢,梁秋实的状态能好些,可还是低估了梁家对其精神和心理的迫害。 “之前我隔一段时间就会去偷偷看他,但我从奶妈口中得知,他有严重的自杀倾向,他竟然……竟然都自杀了两回……”说到这里,阮春和低缓的声音发了颤,不安又担忧的目光时不时瞥向梁实秋。 兴许只是怕他听到。 红官听得眉头一皱,目光也不自觉朝梁秋实看去,那单薄瘦弱的身躯蹲在地上拾花,小小一个倒是很让人忽视。 “他知道你们大人的事吗?” 阮春和噎语,一时间不知该从何说起。 红官没有催促,等了几秒钟后,阮春和在犹豫中开口:“他父亲从外面带回来了两个孩子,秋实常受他们欺负,应该从他们口中知道了些事。” 红官心头微敛,人间苦难多如牛毛,三灾八难难避免,却与这孩子有了丝同病相怜的感觉。 “您有和他谈过吗?或者他知道的那些是真相吗?” 阮春和被他猝不及防一问,不自觉绞紧了手帕,目光游离中摇了摇又点了点头。 红官心底一叹,再次开口神情略显严肃,“阮夫人,闯关不是儿戏,如果您还有事隐瞒,对令郎没有好处。” 阮春和目光微闪,抿唇抬眸看了眼矜持不苟的红官,黯然苦笑了下,“都是大人造的孽,为什么要报应在孩子身上?为什么要让他遭遇这些?他……他本不应该来到这个世上,都是我们太过自私了……” 她话中带话,似乎侧面回应了红官的猜测,所以即使面对丈夫的质疑,阮春和也不敢带儿子去做鉴定,只是要无辜的孩子来承受夫妻婚姻不忠的果,她自觉有罪。 说话间,阮春和已兀自落了泪,手帕掩嘴将哽咽声吞了回去。 红官沉默了下,为她倒了杯茶,“或许您可以找个机会和他谈谈,正视问题可能比逃避压抑的自我怀疑,对他更有益些,闯关不是最佳选择。” 阮春和微微睁大了双眸,有些紧张地问:“您这话是……您不愿意为他守关吗?” 红官一脸正色,摇了摇头。 阮春和与梁秋实当下的困境,并不只有闯关一条路走,相反,闯关对他们而言是最危险的一条路。 闯关者有自杀倾向,没有求生欲望,没有期待生命的动力,闯关失败的可能性很大。 “令郎知道什么是本命关吗?他有闯关的意愿吗?如果在本命关中获得了真相,他极有可能走不出来。” 阮春和面容一僵,本已止住的泪水又夺眶而出。 “……冒昧问一句,他的亲生父亲呢?” 阮春和手帕掩面,止不住地啜泣起来。 红官不太擅长处理别人的情绪问题,看着哭得近乎崩溃的女人,不知所措地皱起了眉头。 就在这时,红喜急色匆匆地跑了进来,扫了眼院里摘果的梁秋实,又看了看梨花带雨的阮春和,歇了口气就在红官耳边说了句话。 红官神情忽地顿住,眉心紧缩,看向阮春和的目光瞬间变得复杂起来。 让红喜退下后,红官纠结了许久才缓缓开口,“阮夫人,令郎的事,我建议您报警或者看心理医生,闯关真的不适合。” 听到关煞将的二次拒绝,阮春和心头一怔,倏地跪了地,慌乱地磕起了头。 “求求您红先生,求求您一定要救救他!除了您能救他,其他人都不行,红先生我给您磕头了……” “阮夫人请不要这样!”红官忙起身将人扶起。 红福闻声看来,吓得立马将身体挡住梁秋实的视线。 跪地求先生守关的人不少,却没见先生那么纠结的,最终没狠心当面拒绝,而是答应慎重考虑,三天后再给答复。 当晚,红官给祖师爷敬了三支香,这三支香求的是三件事。 第一件事,求问连古的生死下落。 第二件事,该不该答应阮氏母子的请求。 第三件事,如何验证连古身上的谜团。 香刚敬上,红福就端着碗药汤过来了。 “先生,要不我去跟阮夫人说清楚,抑郁症这种事还是得看医生,闯关的风险太大了。” 红福还是担心自家先生心软,万一在关内又出手帮助那小孩了,先生的身体只怕会扛不住,可不能这么冒险了。 “福叔,您知道那孩子为什么会自杀吗?”红官捧着个碗,皱眉看着黑黢黢的药汤,有些难以下嘴。 红福摇摇头,猜测地问:“因为他亲生父亲不是梁先生?” “没那么简单,”红官摆摆手,抿了口苦涩的药,“那孩子……亲眼看着自己的亲生父亲死在自己面前,而他自己又被……糟蹋了。” 红官有些难以启齿,心里的震撼久久不能平静。 “什、什么?”红福险些咬到舌头,“这……那……是他父亲?不,我是说是梁先生??” 天杀的!那孩子还那么小,不,这根本不是大小的问题! 原来梁家那位本就有恋童癖,怪不得要在外带回孩子,而梁秋实终也是难逃魔爪,致使身心留下严重创伤,这种童年阴影搞不好真会伴随终身。 阮春和或许真的走投无路了才要让自己的孩子来冒死闯关。 问题是,一旦关内重现被侵害的情景,对有自杀倾向的梁秋实来说,如果抚平不了心理创伤,那将会是致命打击。 或许对梁秋实而言,闯不闯关,最坏的结果都是死,既然都一样,那无所谓闯关,闯关兴许还有一线生机…… 红官以手柱额,长长叹了口气。 吃了药后,红官还是没有睡意,辗转反侧中听到了丝异常响动。 本要起身查看的他,却选择将眼睛闭上,只因那微弱的脚步声已到了床边,并驻足了好一会儿才挪动脚步。 红官睡觉习惯不开灯,暗里只窥见一个模糊的黑影在翻箱倒柜,手脚轻盈,是个练家子。 到底是什么人深夜摸进房来找什么?又是怎么神不知鬼不觉摸进来?什么人会对红宅了如指掌? 一连串疑问跳出来,红官只觉心跳加速,迫不及待想要跳起将人按住。 直到一双手摸到了枕边,红官终于按耐不住伸手抓去,手腕没抓稳,却摸到了他的那本《神煞录》。 对方正要顺走《神煞录》! 红官当下一惊,拉扯间反手掏出枕下的匕首向前划去,只听得唰啦一声,红官捏紧了把汗,翻身跳起,紧紧扼住对方手腕,最终夺回了书。 灯光亮起,人影无踪,窗户大开,风贯进来,吹散了地上被割裂的纸张。 红官垂眸看着手中被扯皱撕裂的书,内心一阵抽搐,小心翼翼捡起散落地面的残破纸张,懊悔、痛心、愤怒瞬间弥漫整个胸腔。 这本书传承至今有几百年,是祖师爷留下的珍贵孤本,他虽痛恨解家所作所为,但祖师爷的心血之作就这么毁在了他手上,深觉遗憾和愧疚。 红官心头苦涩,试图进行连夜修复。 可当他将撕裂的纸张一一平铺桌面时,他发现了一个十足震撼的巧合—— 那几张被刀划破的书页,恰好是连古当日“随手”所折的那几页,更巧的是,将被割裂的字眼逐一拼凑起来,连成的几句话竟是不设法坛开启本命关的诀窍。 这一巧合让两条原本平行的线,奇迹般地交汇在一起,仿佛时空的齿轮严丝合缝的咬合,共同构建出一个离奇却错综复杂的故事来。 那一瞬,他脑海里翻涌着无数记忆片段—— 连怀居墙上照片背后错杂的时空乱象,连古未卜先知般的布控,录音机里谜一般的对话,祖师爷遗作暗含的入关诀窍,甚至是连古扑朔迷离的烧血衣举动…… 这些通通触及了一个红官想都不敢想的奇诡领域…… 祖师爷再次显灵了。 第268章 变故2 破天荒的发现让红官深受震撼,甚至都无暇去想夜闯红宅的人到底是谁,取走《神煞录》的目的又为什么,马不停蹄地粘贴了书页,勉强能看清损毁的字眼后,他就出了房,连夜给祖师爷上香。 “祖师爷洞若观火,早就知道了这一切吧。” 凭祖师爷的断事香和关内外的暗中提示与帮助,祖师爷应该早就洞察一切了。 红官嘀咕着点了香火,举香加额,“弟子斗胆猜测,事态发展至此,祖师爷的戏份不少。” 他说这话没有半点埋怨,反而有些激动,颇有发现同道中人的欣慰感。 红官所做一切,祖师爷了如指掌,不但不阻挠,甚至还暗度陈仓,显然是默许了他的“忤逆”,也认可了他绝关煞将一脉的做法。 一种从未有过的信心与底气在红官体内膨胀,来自于关煞将一脉鼻祖。 “祖师爷要是知道他是死是活,还请给个明示。”红官虔诚地插上三炷香。 看着香烟冉冉升起,红官捏紧袖口,屏住呼吸,静待祖师爷提示。 凌晨五点的风带着凉意钻进堂来,拂过长衫衣袖,吹落了香上结的灰。 兴许是春风不断,致使香灰频繁掉落,但在红官看来,这就是吉祥的征兆。 红官看向祖师爷牌位的眸光清透,长长地、彻底地舒了口气,只要人还平安,形势就不至于太糟糕。 “还有一事,弟子要赎罪,祖师爷的《神煞录》被弟子弄坏了,弟子一定学好古籍修复,将祖师爷的孤本修复好来。” 红官心怀愧疚地低下了头,这是他为数不多的主动认错。 风绕过衣袖,掀起衣角后停止了吹拂。 天光大亮,红福才来打扫香堂,就看到红官在香堂旁的椅子上拄额酣睡。 “哟!先生怎么在这里睡呀?”福叔有些惊讶,最近一点风吹草动,红官都能惊醒,像他这样靠近轻声叫唤还没感觉的是头一回,大概是真的累坏了,可把红福给心疼得直皱眉头。 “先生?先生,进屋休息吧。”红福见红官微微睁开一道眼缝,已有伸手要扶他进房的打算。 红官轻轻晃动了下脑袋,仍有些困倦和迷糊,“福叔,什么时候了?” “还早着呢,先生还能睡个回笼觉,等肚子饿了再起来吧。” “嗯。”红官含糊应着,起身定了定神就走回了房间。 清理香根时,红福发现三支香中有一支没烧尽就灭了,登时有些惊慌,人最忌三长两短,香最忌两短一长,这是祖师爷不受香火? 难道是先生和祖师爷沟通出了问题? 得让先生放平心态和注意身体,近期可能会有做事不顺和小疾出现。红福刚想敲房门,犹豫再三还是不说了,自己替先生多留意一下就好,不要让先生再操心别的事了。 这么想着,红福给祖师爷一鞠躬,收拾掉了香根,敬上几杯茶,就去让人做早点了。 等红官再次醒来,已经是早上九点之后的事了。 “福叔,麻烦您给阮夫人打个电话,让她这两天有空带着梁秋实的生辰八字过来。”红官捏了捏眉心,端起茶杯准备喝茶。 “这……”红福看了看红喜,透着无法言喻的紧张和忐忑。 红官这才发现红福红喜的神情有些不对劲,两人挨在一起,飘忽不定的眼神透着深深的忧虑,露出的短暂微笑也显得僵硬不自然。 “发生了什么事?”红官一脸正色地放下了杯子。 红福嗯啊了几次,喉咙仿佛被什么东西堵住了般,就是开不了口。 红官微微敛起了眉心,呼了口气,正要追问,红喜“唉”了声,决定破罐子破摔了。 “我说了吧,这事先生迟早得知道。”红喜上前了一步,松开了握紧的拳头,再出口就少了担忧多了些气愤了,“就昨天来的那对母子出事了。” 红官忽地睁大双眼,“出事?什么事?” “今早有人在酒店里发现,母子两人服毒自杀了。” 这消息犹如晴天霹雳,红官的面容一僵,脸色又白了几分,他想追问些细节,红喜紧接着又说:“据警方发布的通告,经现场确认,两人就是自杀,用头孢配酒喝……” 红福吞咽了下口水,“先生,您没事吧?” 看红官眼神空洞,似乎被突如其来的消息震惊得失去了焦距,整个人都陷入了沉思,红福脸上遍布紧张与忧虑,身体向前倾,一副随时待命的状态。 “唉!您都已经准备答应他们了,阮夫人怎么就这么着急着……”红福后边的话没忍心说,但在场的都知道是什么话—— 着急着寻死,这太不合常理了。 许久后,红官才从怔愣中回过神来,沮丧地摇了摇头,明明已经答应对方考虑了,就意味着至少有一半的可能会闯关,为什么阮春和就不能等等呢? “是我慢了……”红官心里一阵不舒服,扶额垂眸,脑海中不时浮现阮春和跪地磕头请求的画面—— “求求您红先生,求求您一定要救救他!除了您能救他,其他人都不行,红先生我给您磕头了……” 想到这里,他的头更痛了,经过深思熟虑,本来他是决定要给梁秋实守关的,且都有考虑要尽最大可能让梁秋实顺利过关,为对方糟糕的童年遭遇画上句号。 可偏偏错失了时机,他的婉拒与犹豫加剧了对方的痛苦,致使阮夫人母子走了极端。 对于间接害死两条人命,红官心情异常沉重,他垂着头,眼里十分黯淡。 “不知道是谁扭曲事实,说是因为……因为来了红宅,求关煞将守关,不堪……羞辱,才寻了短见……”红喜一句话歇了三口气才战战兢兢说完。 阮氏母子远道而来,因为无权无势而被关煞将轻视,又因要为偷人所生的儿子咨询闯关而被言语羞辱,致使走极端,说到底,关煞将就是害死这对可怜母子的罪魁祸首! 以上就是部分媒体穿凿附会的报道,且带有侮辱、歧视与贬低关煞将的言辞在今早就冲上了热搜,多数围绕“见死不救、品行不端、道德欠缺”展开激烈评论。 紧接着,关于老年人和年轻人、穷人与富人之间,关煞将实际有所偏颇,并不能做到一视同仁,由此引发年轻人与穷人们的强烈不满。 关煞将至此失去了众多拥护者。 铺天盖地的负面评论一来,红福第一时间就想到了那一支没烧尽的香,原来祖师爷早就给了提示啊。 红官依旧低垂着头,拳头渐渐收紧,不是为这些不实报道感到心寒和生气,而是为自己昨天的犹豫感到无比自责。 眼下他也顾不得别人拿这事怎么编排他了。 “他们的后事……”红官沙哑开口。 红福答:“樊家人来操办。” “樊夫人……” “来过电话了。” 第269章 变故3 “红先生,很抱歉,春和母子的遭遇,我感到很意外,也很痛心。梁家犯下的罪孽会有报应的,我已经报了警,但不关您的事,樊家绝对相信您的为人,也十分理解您的顾虑和选择。关于网上的那些不实传言,樊家会出面澄清,请您务必不要在意那些流言蜚语,一定要放宽心,身体要紧。” 樊夫人的再次来电,无疑雪中送炭,及时消除了大家的不安,但红官并没有因此感到轻松多少,反而觉得有必要跟大众坦诚年轻人闯关的先决条件,却被红福红喜阻止了。 “先生啊,我觉得眼下还是不要表示什么的好,您一向没在公开场合露过面,这个时候出现,难免会被有心之人恶意揣度和妄言置评,反而有损声誉……” 红福的话在理,红喜听后都连连点头,他们太清楚自家先生的个性了,红官不属于圆滑世故的人,尤其是在涉及本命关的事情上,过于认真直率且严肃,往往会被认为俨乎其然且缺乏人情味。 当前这个舆论事件涉及到生死,如果处理不当,反而会遭来更多风波。 “这不是声誉的问题……” 红官的话还没说完,红福就进一步解释了,“当然,这不仅仅关乎声誉,而且声誉还是其次,更重要的是人命关天,是很严肃的。我们都知道先生针对的是什么问题,可其他人不知道啊,您肯定也想借这件事一次性跟大众讲明白了,可这真不是时候啊。” “福叔说得没错,这个风浪您还是得避一避。”这道声音从外头传来,是冯陈快步走了进来,目光略过红福红喜,朝红官看去。 “等过了这一波,你爱怎么说都行,总之这个节骨眼就不适合当事人出面,不仅无济于事,说多少还都是错的。” 冯陈太了解媒体平台的号召力了,尤其是煽动舆情的力量,堪称恐怖级,哪怕当事人表现得再好,说的话再正能量,行动再积极,也会有人角度刁钻且刻薄地恶意点评,还不在少数。 在鸡蛋上凿缝,就会有越来越多的苍蝇钻着缝叮,鸡蛋就会变得越来越臭。 而且总有那么一小撮人拿着放大镜在鸡蛋里挑骨头,这个时候当事人的任何表情、动作、言语都会被逐帧分析,然后各种带有主观臆想的猜测和谣言将甚嚣尘上。 且作为公众关注度最高的“国民男神”,不会有人容忍犯一点错,或有什么污点在身,只有堪称“完美”的人,才能成为他们改变命运被寄予厚望的人。 冯陈一通分析,话糙理不糙,听得红官面色越来越凝重。 可惜他从来不是什么“完美”的人,不过是之前解家营造出来的虚假形象,为的是让他更好地成为别人生命里唯一的期待,这样解家就能进一步干预他人的人生,从而达到不齿目的。 冯陈大概知道红官想说什么,换了口气继续说: “那些乱七八糟的评论,就是要来掩人耳目的,老大的事就是被人大作文章,为什么偏偏这个时候又出现了这样的事,不是过于巧合了吗?” 今早关煞将突上热搜,冯陈褚卫第一时间懵圈,随即通过技术组分析,负面评论大多来源几个固定的ip地址,由此可见,这是一起恶意策划的舆论事件,至于具体目的,就不得而知了。 “可以通过地址查到幕后指使吗?” 以往针对红官的人一只手都能数得出来,黑蜂死了,老首组织变相针对的是连古,解、万两家人虽然手段俱卑鄙下作,但不会这么暗戳戳地来,他们更喜欢正面犯难。 操纵舆情来造谣他的这种手段,红官只在黑蜂身上见识过,但这死人正在冷冻仓…… 红官十分没头绪,思维也混乱不堪。 冯陈:“能查,就是没那么快,所以您这段时间一定要稍安勿躁,免得着了别人的道。” 近期要调查的事太多了,忙里忙外,特卫也不是铁打的,更不是所有人都能参与调查,冯陈担心自家嫂子被人架烤炉上烘,这才急忙忙过来。 红官的视线耷拉下来,好像地上有什么东西吸引了他的目光,让他专注到失了神。 冯陈过来一趟只是想给自家嫂子喂颗定心丸,见红官面相颓然,没了之前那般坚决,应该是想通了,任务完成后他便想着要离开。 “解家近期走货的事查得怎么样了?”红官突然问起了这事,如果解家如火炮制黑蜂的手段,以此来转移公众视线,也不是不可能。 “只剩一条准飞航线在盘查,八九不离十了,等有眉目了,第一时间告诉您。” 实际上,冯陈没有告诉红官的是,他们从一开始追查到的生化专家的踪迹,也在这条航线上,途经一片岛屿,其中正有形似军事基地的那个海岛。 该海岛是私人岛,被谁买下暂且不知,外围十米高铁墙,又有海岛方巡逻放哨飞行器,从海岛上空潜入目标太大容易暴露,入海潜行又需要过硬的潜水装备。 连家先前就和联合军政通了气,军方会提供设备支持,只要特卫能收集到海岛方违法证据,联合军政将视情况采取强制措施,即强行攻岛。 本来计划在二月潜入岛,不料发生了后边一系列事,打乱了连家全盘调度的节奏,总指挥又下落不明,一件件事迫在眉睫,实在不能自乱阵脚,冯陈和褚卫因此熬了几宿,才将事件分了个轻重缓急。 “好。连先生要是有消息,也请第一时间告知。”红官不放地交待了声,再让红喜送人。 冯陈走后,红福见红官给祖师爷上香,终于想起来要提凌晨两短一长香根的事。 红官点香的手一顿,差点就烫到了指尖。 “一定是祖师爷的惩罚,对我弄坏《神煞录》的惩罚……” 第270章 回应 关煞将的舆论在海内外引起轩然大波,波及到各个势力,尤其是当初公开站队关煞将的家族集团,也受到了不同程度的冲击,不少选择沉默,不少表示力挺。 解家作为关煞将的摇篮地,并不能独善其身,他们之间的话题再度引发关注。 “解家和关煞将闹掰,原因可见一斑。” “关煞将的独立门户,会不会是被扫地出门的?” “解家还不计前嫌请人家回去,可人家根本就不领情啊,这就是白眼狼!” “收钱办事,还指望有什么同理心?要说起来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 “看着相貌儒雅……真的是人不可貌相!” “不管怎么说,这一家子人都这样!我之前还以为人家独立门户是有骨气,没想到骨子里还是一样的。” …… 说来说去,大致可以分两种:一种是偏向解家,一种是将关煞将与解家归为一类人。 不管哪种说法,对关煞将都不友好。 好在舆论发酵半天后,风向出现了逆转,标志性事件是樊家的长文回应和梁家人被告上了法庭。 樊家作为受害者的东家,代表着受害者一方,出面实锤梁家乃这起悲剧的罪魁祸首,并将梁家告上法庭一事,成功将一边倒的舆论拉扯至平衡,不过,更多人选择了观望,直至等来了沈家大公子的出面回击。 众所周知,沈家大公子作为唯一一个闯关成功的年轻人,对关煞将“见死不救、品行不端、道德欠缺”相关评论的看法最有话语权。 “我是沈家独子沈时,在这里我不仅代表个人,也代表沈家,在这么严肃的场合,请大家抛开过去对我个人的一些看法,听一个死里逃生的人对关煞将对本命关的真实评价……大家都知道我‘死’过一回,很幸运能借助本命关重新‘活’过来,在这里我要特别感激一个人,那就是关煞将……” 沈家大公子开了记者招待会,摒弃了一贯的花里胡哨的时尚穿搭,穿着正式且庄重,正经的模样让屏幕前的红官都有些不适应。 “先生啊,这沈大公子靠谱吗?”红喜探头看着手机直播,一脸的难以置信。 沈大公子出面回应这事有征求过红官的同意,但红官经大家劝说后本想沉默以对,却经不住沈大公子一个劲地电话请求,连保证书都发过来了,红官这才无奈同意下来,但没想到他会以直播记者招待会这样的方式来力挺关煞将。 实在很出乎意料。 至于是否靠谱,红官不知,大概沈大公子这么做也有征求过沈局的意见吧。 “对于我今天这个举动,关煞将本人是不同意的,在我父亲的支持下,我征求了许久,他才同意我公开说说那次的本命关。”沈大公子深吸了口气继续说。 “本命关之于闯关者既神圣又神秘,是闯关者这一生最隐秘的角落,本不应该公开来说,但我不能允许这里面存在偏见和误解。” “靠谱。”红喜自顾自点评,似乎对沈大公子的印象好了不少。 红官面容依旧严肃,他不清楚沈大公子接下来会说什么,更不清楚将这件事公开后会带来什么样的后果。 但尽人事,听天命,或许大众迟早会知道,也或许他们本来应该知道。 “濒临死亡前,我一直以为本命关专为60岁闯关者而设,不止我这么认为,连关煞将本人也这么认为,你们或许会觉得不可思议,关煞将本人难道会不知道?因为传承下来就是这样。从来没有破例,为什么没有破例?因为人命关天。关煞将对待本命关,比我们任何人都要谨慎,他不会拿人命去冒险,当然我想也没有人愿意破例去尝试。” 沈大公子这段话放在最开始几任关煞将身上都没毛病,唯独他不配。 人命之大,非尺寸可量,却在他的操纵下变得轻贱,如蝼蚁般微不足道。 本质上他同解家没有区别,再怎么说,他也曾经助纣为虐。 “那次我被人所害,伤得很重,治不了了,想来应该是老天对我之前犯过那些蠢事的惩罚。”沈大公子无奈地笑了笑。 他这话让红官心有所感,天狂有雨,人狂有祸,举头三尺有神明,要是他红官死于诅咒,那也是罪有应得。 “我父亲抱着死马当活马医的心态找到关煞将,请求他能为我守关,可关煞将从来没有为年轻人守过关,所以严词拒绝了。我父亲不甘心,甚至拟了份具有法律效应的生死协议,是死是活都不赖他,但他最终答应守关,不是因为这份协议,而是因为一位年过半百身患重病的父亲的坚持……” 沈大公子做足了功课,甚至不惜将沈局患病的消息对外透露。 红官一言不发地看着,官方关闭了实时评论功能,他也看不到观众的反响。 但事已至此,什么评论都无关紧要了。 “父亲深知一旦守关失败,消息传开,关煞将要承担的责任、要背负的骂名有多大,毕竟他做了历任关煞将都不敢做的事,但如果没有他跨出的这一步,也就没有今天的我,更没有千千万万年轻人无路可走时活下去的期盼。” “可一次成功不代表每次都成功,无论老少,闯关依旧存在着生命风险,我是侥幸死里逃生,这里面的概率只有一半,非生即死,所以我也很能共情关煞将在关键问题上的考量,难道只因为他的慎重,他对别人生命的认真负责,就要去质疑他的道德品行?” “我想这里面一定存在着误会,而关煞将本人也不是那种愿意为自己辩解的人,所以我才觉得十分有必要站出来说两句。那些说嫌贫爱富的,可以翻看之前的许多采访报道,也都有数据记录,这几年来,关煞将服务的人群是穷人居多还是富人居多?我相信大家有目共睹,就无需我再赘述了……” 沈大公子的记者招待会,半小时自述,半小时回答现场提问,整场一小时结束,能提的都提了,既真诚又全面。 沈家大公子的改变,场内外的人都有目共睹,也不得不对他刮目相看。直播结束,沈大公子窜上热搜,引发了众人对“本命关之于闯关者的改变”的新一轮探讨,其影响超出了事件本身,成为了又一个社会关注的焦点。 “看来本命关对人的影响很彻底哦,沈大公子怎么跟换了个人似的。”红喜忍不住感慨。 红官叹了口气解释:“本命关影响的是气运,对本人脾性作用不大,个人改变多少主要靠悟性。” 不过,沈时的变化确实在红官意料之外,兴许这才是沈局允许自家儿子出面维护关煞将的根本原因。 第271章 转机 这两天,红宅陆续接到电话,那些年后准备要来咨询闯关的人都表示要另约时间,红官心知肚明,理解大家是受了舆论的影响,只要风波不停,就不敢有人上门来。 他决心不再去看评论了,给樊家送去慰问同时道了歉,死者为大,本不应该还被公众继续讨论,望阮氏母子能早日安息,却得知事有蹊跷。 “红先生,别来无恙。”这声音润润的,有些熟悉。 没等红官细问,电话那头就自报家门了。 “樊家,樊玉影,我们见过的。”或许是怕红官贵人多忘事,樊玉影随即补充解释,“在拍卖会上,也拜访过贵宅。” “樊小姐,我记得。”红官边听电话边将脚抽出了水盆擦了擦。 “红先生好记性,”樊玉影忍不住夸了句,听不出半点场面话的客气敷衍,“我给您来电是想告诉您一个发现。” 她将话锋一转,连带着红官擦脚的动作也顿住,神情稍显严肃,“什么?” 听筒里传出一声叹息,紧接着是樊玉影有些小心翼翼的声音,“我觉得阮姨母子不是自杀的。” 红官微怔,“您是有什么依据吗?” 实际上,红官最开始也不信阮氏母子会自杀,但警方的通报一出,他连喘口气的机会都没有,就陷入了恶劣的风评中,被迫转移了注意力。 “出事前的一天晚上,阮姨还给我母亲发了短信,说您已经答应考虑为秋实弟弟守关了,字里行间透着喜悦,怎么会一转头就服药自杀呢?” 樊玉影的困惑不无道理,好不容易盼出了点希望的苗头,至少没有到彻底无望的时候,怎么会率先放弃希望呢?即使这个希望的概率只有一半,那也值得期待啊。 “我们想不通会有什么人针对这孤儿寡母,想来想去,或许和梁家人有关,又或许是……” 樊玉影的声音戛然而止,话到这里也无需再进一步,红官一点即通。 红官倒吸了一口气,立马联想到了这一场舆论风波,如果恶人真要毁他名誉、断他财路,以人命为代价,那这代价太大了。 阮氏母子的遭遇本就凄凉,好不容易抓到一根救命稻草,却不料偏是这救命稻草变成了要命之刃,一割还是两条命。 红官一阵脊背发寒,心也仿佛被紧紧捏住,有些透不过气来地咳了两声。 “红先生!您还好吧?”樊玉影情急下表了歉意,“抱歉,红先生,玉影并非有意这般猜测,我也不愿这事与先生有所牵连,说到底先生和阮姨他们都是受害者。我将这个发现告知先生,是想向先生打听一下是否有这种可能,如果有,樊家希望能为逝者,为红先生,尽些绵薄之力。” 樊玉影着急的声音带着点哭腔,十分后悔刚才的言语,听着这边的咳嗽声断断续续,一时有些无措,便再次为自己的猜测道歉。 红官脸上的苍白更明显了,缓了口气,“樊小姐,这件事很重要,您的想法是对的,不必道歉,我会彻查清楚,如果真的因我而起……我一定会给他们母子一个交代。” 至于是什么样的交代,他心里也没有底。 既然这件事有蹊跷,就不能这么草率了结。 就在这沉默的当口,冯陈打来电话,中断了红官和樊玉影的通话。 “嫂子,您让查的ip地址查到了。”冯陈的声音略微激动。 “在什么地方?”红官喉咙的痒意又上来了,下意识用拳眼抵住嘴巴,没等他咳出来,冯陈就报了地名。 “和阮氏母子自杀的是同一家酒店。” 红官憋着一口气终究没咳出来,手机却差点拿不稳,连进来端洗脚水的红喜都看出了他的不对劲。 红喜不作声,静静立在一旁,攒着眉看着先生打电话。 “这事很明显了,嫂子,我现在就带人过去,看看到底是谁在搞鬼。”冯陈刚要挂电话,红官急忙叫停补充,“让红喜一起去。” 红喜瞪大了双眼,手指下意识指向自己,直到先生挂断了电话,听了个始末,他才知道他要去哪里,去干嘛。 “逮住人是送警局还是抓来这里?”红喜问了个实在的问题。 红官斟酌了下,“带来这里。” 他已经开始怀疑警方通报的真实性了。 特卫的效率很高,不出半天,真就把人给绑了回来。 为了不打草惊蛇,冯陈几个将人带回了连怀居背后的小黑屋。 红官匆匆喝了碗药就赶了过去,一看竟然有三个人。 大众脸却是陌生面孔,红官没见过,但看他们仨个个躺地上鼻青脸肿的样,就知道已经被审过一轮了。 “交代了?”红官敛着口气问。 “都说了。”冯陈有些得意地拍拍手,请出了一把靠背椅,让红官坐下。 “先生,那是您绝对想不到的人。”红喜脸上还挂着残余的困惑。 红官眉头才皱起,看到冯陈递过来的手机,屏幕是一张人头像,不禁变了脸色。 竟然是她!怎么会?? 红官满脸错愕,目光分别投向冯陈和红喜,得到肯定答案后,他咬紧了牙根,冲那三人沉声质问,“是她让你们杀人,再让你们散播谣言?” 那三人早承了一顿揍,被他这么一问,禁不住哆嗦起来,胡乱地点头称是。 怒火在眼眸中燃烧,红官砰地站起了身,朝他们走过去,就地拎起其中一人,手指关节因用力而显得发白,目光如炬地盯着对方,“为什么?” 他在努力克制着情绪,眉宇间透着难以言喻的威严,只一双眼就杂糅了渴望真相又厌恶谋财害命的情绪。 “三、三姨太说事成之后会、会给我们一百万……” 砰! 那人被红官一记重拳狠狠砸跪在地上,呕了一口血后就躺平了。 “送警局!” “不再问点什么?”冯陈挑眉问。 红官摇了摇头,微微闭上泛红的双眼。 解家的三姨太,膝下无儿女,红官失了亲娘后就被过继给她养,原本只是挂了个名,也不稀罕对方能善待他,没想到三姨太对他小时候的恶意还能延续到他长大成人。 哪怕他分文不取离开解家,也不能摆脱这般童年噩梦。 是因为他近段时间来对解家的所作所为,让解家人憎恶,连解家姨太都要对他出手了?还是因为单纯看不得他好? 但他又好得到哪里去?从小就不见得好,即使有了个关煞将的身份,在内也照样得不到半点善待。 一想到在外受人的尊重是用什么换来的,他心里的难受劲就更强了。 “先生您怎么了?”红喜看他面色灰暗,如一盏即将熄灭的油灯,便紧忙过来扶住,却被红官摆手轻推开去。 他一脸病态的疲倦感呼之欲出,冯陈想让他在连怀居住下,好让韩杨调理调理,却被他婉拒了。 “我没事。”红官郑重交代冯陈,“阿陈,这件事就拜托你了。” “放心吧,您先回去休息,这两天就等官方通报吧。” 第272章 低谷 阮氏母子事件终于水落石出,官方换了套说辞通报,以涉嫌故意谋杀罪逮捕了解家三姨太薛氏。 这已经是板上钉钉,锤得不能再锤的事了。 解家被拉上了审判台,那些个新仇旧怨逮住时机纷纷出来补刀,揭露其恶性竞争、违规违法行为是一出接着一出。 房地产方面的黑幕一波接一波,什么强买强卖、违法占地、未批先建、垄断房源又操纵房价等,桩桩黑料一经全网曝光,引起整个股市大地震,南城当局迫于舆论压力不得不站出来表态,言如确有其事,将坚决严惩,决不姑息。 一石激起千层浪,矿产业务方面也被爆出存在违法违规,尤其是东城违规采矿那事被旧事重提,本来已经压下去的舆论又被搬到砧板上来,反复宰割;除此之外,过去的南城的某些重点矿业开采工程,也存在着故意谎报、隐瞒矿产资源的实际储量等违法行为。 这些内幕曝光者匿名居多,也有部分为工程团队、项目投资方等。 房地产和矿业是解家的两大业务板块,随着黑料激增,股价也随之猛跌,解家面临前所未有的舆论压力,解家事业迎来了低谷期。 谢伯仁病中一纸休书上演大义灭亲的戏码,即使及时撇清关系也没有让风评好转。 听说解伯仁好不容易调养的身体,因为这事又发了病,谁知那一向心思细腻的三姨太,办事能这么轻率,愚蠢到留活口!更愚蠢的是,竟然背着他干了这么一件于解家百害而无一利的事! 当真日防夜防防不胜防,千算万算算不过天。 “眼看他起高楼,眼看他宴宾客,眼看他楼塌了,眼看他客散了。” “眼看他独占鳌头,眼看他吃瘪了。” “眼看他风光无限被众人捧,眼看他翻身落地被众人踩。” ………… 网友们争先玩梗,不亦乐乎 。 行业竞争者则保持沉默,这个时候下场,怕会被连锅炖。 但王蔼仁还是不忘打电话问候红官,顺便吐槽一下解家。 “我就说解家喜欢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终究会自食其果的吧,红先生还是很有先见之明的,所以跟我一样对这件事保持着沉默。” 红官无声一叹,他其实不太想接王蔼仁的电话,谁知人家换了号码。 “王老板打电话过来,就是为了说这事吗?” 如果是,那说完就可以挂了。 电话那头嗯啊了下,“也不全是……” 他的踌躇,让红官多少猜到了一些。 “王老板有什么难言之隐?” 王蔼仁自嘲式的笑传过来,“呃,之前说鼹鼠那事……” 红官了然,呼了口气,听王蔼仁继续说,“只能说他藏得挺深的,还有那个花猫,我大概也知道是谁了。之前说他那些话,您可别介意了……” “王老板,这么看来,您确定他就是鼹鼠?”红官试探反问。 王蔼仁又是一笑,似乎在笑关煞将到这个时候还想着测试他。 “我王蔼仁的消息绝对靠谱,不管您认不认为,总之是他们没跑了,红先生是怕我会落井下石?” 他这声反问算是问到了关键,这也是红官对外一律矢口否认的原因。 红官没应,王蔼仁接着道:“我懂红先生的顾虑,谨慎点准没错,只不过我王蔼仁不是那种人,说实话,鼹鼠和花猫是谁对我的影响都不大,但确实是个惊喜,好歹没让人失望。” 他松了口气,像悬着的心终于死了,也像终于如愿以偿。 王蔼仁自顾自感慨了一番,“年轻确实不错。” 难得,难得这个天不服地不服的王蔼仁也有服老的时候。 “王老板,你们之间……”红官话还没说完,王蔼仁截口道:“那确实有过节,不过身为前辈,我也不去跟这些后辈们计较,传出去该说我王蔼仁不够大度了。” 红官嘴角扯了个弧度,“王老板深明大义,红官佩服。” 凭那头传来的爽朗笑声,红官大概也能想象得出王蔼仁此刻翘脚抽烟的得意样。 “人还没找到吧?”王蔼仁收了笑声,突然想起正事,“这样,我呢别的没有,找人的资源倒是有一些,如果您想找到鼹鼠,当然得费点功夫,鼹鼠要是想藏,恐怕没几个能找得到。” “多谢王老板的……”红官想婉拒王蔼仁的好意,却被他抢了话头,“先不用忙着谢,等找到人再说。我知道红先生也挺着急,说实话就没有人不急的,黑白两路的人都在找他,就是没几个安好心的。不过呢,如果是我王蔼仁先找到了人,我能保他性命,红先生应该清楚我王蔼仁的为人,说到做到!” 红官沉下了心,“那就静候王老板佳音了。” 王蔼仁这般示好,当然也是有求于他,听说红官不轻易欠人情,欠了人情准要还,王蔼仁只是想试试关煞将对鼹鼠的态度,将来好拿人情说事。 红官看破不说破,别人有求于他大概除了守关就没别的事了。 才挂电话,就听到计承的声音从外头传进来。 “红官!”计承长发竖起,风尘仆仆迈步进来。 “你怎么……”红官将他扫量了一遍,有些诧异一向神采奕奕的他,怎么好像清瘦又疲劳了? “这两天的电话怎么打不通?”计承一进来就径直朝他走来,边走边从兜里掏出听诊器,对着他胸口一顿按。 “电话太多了,关机了。”红官推开他的听诊器,“怎么过来了?” “啧,能不过来吗?这两天的舆论我都有关注,打电话也不接,要不是参加座谈会,我早就飞回来了。”计承有些恼地收回了听诊器。 “你一个医生关注这些事干嘛?” “我关心我的病人不行吗?” “行行行,计医生悲天悯人,宅心仁厚。” 计承皱眉看着他,“说实话,这两天感觉怎么样?” 主流媒体纷纷为关煞将正名,之前那些恶意评论也一瞬清空,红官却并没有因此喘口气,这下阮氏母子的死真正和他脱不了干系了。 红官抿了抿嘴,垂眼苦笑了下,“我应该将他们留下来……” “我说的不是这个,我说的是你的身体。” “……挺好。” “挺好?” 红官疑惑抬头,和计承对视上,心想这人不可能仅凭一个听诊器就能听出什么东西来。 “真挺好,你别大惊小怪的,让福叔他们看到,还以为真有什么问题。” “那就好。”计承这才松口气退后坐下来,“那连古呢?” 第273章 微恙 “没消息。”红官轻声回应,心情有多糟糕,计承在过来前就已经预料到了,这会儿他也只能说些安慰的话。 “没消息就是最好的消息,总之他这个人命硬得很,轻易死不了,就等着吧,会有好消息的。不过在消息没到来之前,你也不要太过沮丧了,于事无补。” 确实于事无补,还反而让自己的状态每况愈下。 “福叔说你心情不爽,食欲不济,精神不振,作息不好,好像他一不在,你就丢了个魂似的,红官你可是彻彻底底变了,从一个人变成了两个人了。” 本来一个人的时候过得就不算好,现在把一个人分成两个人来过,别提有多差了。 红官双眸失了往日神采,显得空洞且深邃,提及某个人的时候,那一闪而过的温柔又承载了深沉的思绪,仿佛被某件事拉扯到极远处。 就像现在,计承说了好些话,他都没回应一句,一面隐忍病痛,一面隐忍思念,状态差是必然的。 这就是韩杨提到过的“情志致病”,过度思虑会伤害脾胃、心脏和肝脏等脏腑,导致各种消化系统、心血管系统和神经系统等方面的问题。 西医方面则认为长期的心理应激会对身体健康产生负面影响,增加多种慢性疾病的发生风险。 正好,计承又复盘了遍座谈会上的内容。 红官就是一个很典型的例子,即使这里面涉及到一点超出他理解范围的神乎其神的东西。 他现在就很难形容此刻的红官,肉眼可见的清瘦,面色就像被霜雪覆盖的冬枝,失去了之前的活力与生机,尤其是那搭在座椅扶手上微曲着的五指,指节间还透着一种淡淡的青白,似乎能透过皮肤看到下面的血脉和骨骼,细腻又脆弱。 “不是一直都这样吗?也没什么大不了的。”红官这话分明有些颓感,大概就是力不从心,又不想看起来那么软弱,所以丧气话中还带有几分通透积极。 计承心里一叹,叹得有气无力,可惜他不是心理医生,不然还能跟他促膝长谈,解解心结。 红官看他表情有些纠结,倒是反过来劝他看开点。 “计承,你我同学一场,我实话跟你说了吧,其实,你这人还算不赖。” 红官没由来的一句让计承愣了几愣:“这话怎么听着这么别扭?乍一听像夸,仔细听有点像损?还有突然说这话是想干什么?挂名同学一场,您就别拐弯抹角了吧。” 他看起来确实有些懵,还有些奇怪。 “我说的是实话,你看你总是那么大惊小怪的。” “我还大惊小怪?像我们这种和牲畜打交道的兽医,平时最多愁善感,情感也是丰富细腻的,你这么一说,很难不让人多想。” “没别的意思,纯粹是赞美。” “那就勉为其难接受吧。” 红官笑了笑,深知自己是什么样的人,很难和别人相处得来,有一个对自己掏心挖肺的朋友,实在很难得。 这么一想,自己的运气其实也不算差,至少贵人运是不错的。 计承看他神情缓和了不少,也终于松了口气,“这就对了,别整天哭丧着脸,像别人欠你钱一样,再说了,别人欠你钱,你更应该笑脸相迎,不然连钱都要不回来。” 红官嗤了声,“什么歪理。” “真的……”计承闲侃的话到一半,轻松的氛围还没营造出来,红福就跑进来说解家的大少爷登门拜访了。 看红官的脸耷拉下来,瞬间感觉是有点扫兴。 “我可听说了解家不少事,虽然我对你们之间的恩怨向来不过问,但这个时候上门来,你得留着个心眼。”计承小声提醒了句。 “嗯。”红官让计承在后院等着,自己到前厅去。 上次和解鸿程那通不是很愉快的电话结束,就没有再联系过,他这次来的目的是为了解家还是为了自己? 红官琢磨未果,人就已经来了前厅。 再次看到解鸿程,发现他也瘦了,最近怎么了,社会风气变了?怎么个个人都变得憔悴不堪了? “红官,你瘦了。”解鸿程将他打量之后,说出第一句话。 突然间的亲切让红官有些说不出的不自在,连一旁的红福扫过去的目光都有些稀奇。 看他眉宇间拢着忧愁,红官赶紧岔开了话题:“今天过来是为了什么?” 红官的脾气有所收敛,态度却依旧清淡。 解鸿程似乎也习惯了,“没别的意思,就是过来看看你。” “这两天外界的喧嚣,我不信没有影响到你。” 解家那群老不死跑不动了,才让这个瘸腿后生到处跑,实在有种见到日暮西山的感觉。 解鸿程的神色微变,沉下了气说:“要说没影响是不可能的,进出都有人偷拍,甚至是跟踪,我想我的身份和形象很快也会被大做文章。” 红官不以为然,“解家的新闻够多的,不外乎再多加一条。” 解鸿程问:“你心情好点了吗?” 红官诧异看向他,突然笑了下,“你看出我心情很好?” 解鸿程叹了口气:“三姨太入了狱,难逃一死,对你来说也算是个好消息。” 年少时的所见所闻,解鸿程印象深刻,也知道家里养的那几个女人皆是蛇蝎心肠,尤其是那攻于心计的三姨太,要是让红官知道生母被逼离开解宅,和三姨太有莫大关系,红官就不是这样的态度了。 解鸿程生母是解伯仁大房,也是解家主母,可惜三十几岁就死于疾病,当时还不知那个岁数能闯关。 不算解伯仁外头的桃花,红官的母亲算得上是二房,可解家不承认,哪怕赶出了家门,后来娶的也只能往后排。 “确实。”红官没觉得有多开心,“不过那是她罪有应得,也没什么值得高兴的,反倒是解家这次的元气大伤,能让我有几分愉悦。” 解鸿程摇摇头,“凭这些是伤不到解家根基的。” “当然。”红官比谁都清楚,所以他在等一个时机…… 等…… “难道……”红官脱口而出,脑际一道灵光闪过,似乎联想到了什么,双眼忽然有了精光,却让解鸿程有些迷惑,“怎么了?” 红官暗吸了口气,收敛了心绪,“上次说的那件事,打算什么时候行动?” 解鸿程稍一愣,想起来了,“香堂看管得严,我还在找机会,你也别忘了答应我的事。” “都说了选择权不在我手上,只能保证尽快答复。” 第274章 入瓮 解鸿程一走,红官就立马给褚卫打去电话。 “上次你们拦截到那条境外加密信息,有后续吗?” 电话那头停顿了下,“没有。” 红官双眉微微蹙着,但很快那头又传来似是期待的声音,“红先生,您这么问是发现了什么吗?” “嗯,但不确定。”红官轻声应,细想只是灵光一闪,没什么推测依据,凭最近发生的事,一个“等”字就能联想到连古身上,终究有些牵强附会。 褚卫似乎明白他想要找个足以坚定推测的条件,于是将今天的发现说了出来。 “前段时间,系统检修时出现故障,技术组的信息可能存在外泄……也就是说我们在暗网上传递信息的加密方式极有可能被破译了。” 红官眼底眸光闪动,随即追问:“前段时间是什么时候?” “在破译那条加密信息前,所以当我们查出信息有可能外泄时,第一时间想的就是这条境外加密信息会不会就是……” 红官突然截口:“你们也觉得有可能是连先生发出的吗?” 考虑到信息有外泄的可能,才采用了非特定加密形式,又刚好能被特卫拦截和破译,很难没有刻意行为。 褚卫解释:“确实有这个可能。在暗网里能破译别人信息的高手大有人在,为了不被人抢先一步获取到正确的完整的信息,一般会采用模棱两可的字眼或者尽可能简洁的语句来传递信息。” 综合分析,考虑信息是连古发出的可能,确实逻辑自洽。 唯一奇怪的点是,为什么只有一个字? 一个字能说明什么? 同样的疑惑冯陈褚卫也有。 “我和阿陈认为,如果真是少爷发出来的,少爷可能是遇到了什么事,紧急情况下才发了这个信息。” 也就说来不及多发几个字。 红官听着心下微沉,看着窗外逐渐被风聚拢的乌云,脸上也似乎有了阴霾笼罩。 这时,手机突然有了条信息提示,红官下意识移开听筒一看,是万家小姐来的短信。 电话那头的褚卫听这边久未出声,忍不住询问出了什么事。 “是万家小姐约见的信息。”红官对照着短信实话实说。 换作以前,他一定会说“没事”,可经历了这么多事,他越来越觉得信息互通十分有必要。 “万小姐?短信约见您?”褚卫或许察觉出异样,“我觉得最好还是打电话确定一下,万小姐要是有什么事,会直接打电话的。” 主打一个高效。 红官想想也是,但回拨了两通电话都是忙音,而且对方回信息表示临时有会,到了约定地点时再聊。 红官虽有些疑虑,毕竟他还没答应约见,对方就已经让他到指定地点聊,但仔细想来,职场领导难免有时会将强势控局带到生活中,或许时间紧迫,万小姐本人也没有意识到这一行为有失礼节。 左右无事,红官便查询了下约见的地点,正好在风华百年照相馆园区隔壁的咖啡馆。 见完万小姐可以顺道去一趟照相馆,会会那个何章,毕竟解鸿程的事还得解决。 “福叔,红喜呢?”红官临出门前问了红喜的去处。 红福午休后正从房间出来,见先生换了身挺阔的西服后不由得眼前一亮,“哟!先生您这是……” 红官拉扯了下袖口,“我要出去一趟,和万家小姐见个面。” “啊?”红福突然有点懵,先生怎么就跟万家小姐约上了? 宕机片刻反应过来忙掏手机,“那我叫红喜回来开车,他被小陈喊过去帮忙了,我马上让他回来。” “不用,您让他两小时后到城里来接我,地址我稍后发来。”红官说着就往外走去。 “不是,那先生您怎么去啊?” “我叫个车就好。”红官头也不回地出门。 “先生注意安全啊。”红福想出门送,可追了几步没追上,实在没先生脚步快。 这先生身体才刚有好转就往外跑,是出了什么事了? 红福没多想,就给红喜打去了电话,说要等先生的地址发来才能出发。 可这边的红官到了指定地点后,却发现咖啡馆内并没有客人,连服务员也只有三两个,冷清得出奇。 而且服务员看他的目光实在透着些古怪。 意识到不对劲的红官转身就要走,没想到大门竟然被反锁了。 目光飞快地扫了一圈咖啡馆内的布局,瞥见靠路两边尚有几扇敞开的窗户,便要往窗外跳出去,谁知哐当几声响,窗外霍然跳进来十几个手持短棒、戴着口罩的打手。 红官眉头一皱,果然一股令人眩晕的气味扑鼻而来…… 这片青砖园区日常少人来,除了里头的工作人员,就零零散散几个游客,游客们来回闲逛,经过咖啡馆时听到里头传出的砰砰声,才偏头看了眼,奈何门窗紧闭,窗帘捂得严实,什么都看不到,好奇归好奇也不会去敲门。 好一阵过后恢复了平静,那些人以为里边是在搞什么装修,也就没太在意。 砰地一声响,大门被撞开,红官带着呛咳从里头跌跌撞撞走出来,刚出门就迎上一辆黑色轿车,车子气势汹汹而来,将红官逼停在角落。 而此时的他因吸入过多的不明气体,有些招架不住地咳,鲜血沿着捂住嘴的指缝间渗出,双眼也遍布了血丝。 这一幕刚好被从照相馆出来的吕施看到,要不是那身形太过出众,兴许还会错过,几经眯眼确认,发现是许久不见的关煞将时,震惊得她差点失语。 尤其是看到他弓背咳血的狼狈模样,吕施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原地呆了几秒后,本想快步过去帮忙,谁知从黑色轿车上匆匆下来几人,二话不说就对着关煞将上手,将他连拖带拽地拉上了车,疾驰而去。 吕施怔愣了好一会儿,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事后,她手忙脚乱地奔回相馆。 第275章 追踪 红官被掳上黑车一事,连家第一时间收到消息。 吕施回照相馆后,着急忙慌地将所见所闻告诉了她的师哥何章,何章却主张报警。 “可师哥,万一人家绑匪知道有人报警了,要撕票怎么办?” 吕施的脸色和紧绷的手指一样苍白,眉头深锁着,仿佛在思考着每一个行动的可能,而每一个念头都伴随着犹豫和纠结。 刚刚关煞将咳血那一幕还深深地烙印在脑海中,想象着他可能面临的危险,心中更加无法平静。 何章稍加思索,双眸倏忽亮起,“找连先生!” “对!对对对!”吕施一紧张就把人家对象给忘了,连先生可是拥有堪比警察还要反应迅速的特卫队啊。 但何章打了几通电话,那头却没人接听,吕施手忙脚乱一通翻找,才找出了冯陈的电话。 给冯陈打去电话时,他正在给汽车检修,听到红官出事的消息,他猛地一抬头撞上了后备箱盖,疼痛却没有震惊来得迅速。 “什么什么?你说清楚点!什么时候的事??” 当吕施一五一十说清楚后,冯陈一把摘掉护目镜,朝着地下室奔去,边跑边喊蹲在另一辆车上检修的红喜。 “红喜!你家先生出事了!快!马上跟我过来!!” 红喜心下一慌,险些栽倒,快速丢掉扳手,啥都没来得及问清楚,只顾着焦急又紧张地跟着跑。 奔回技术室门前,险些撞上了出门来的褚卫。 “褚哥,嫂子他……” “我知道了。”褚卫的脸有些暗沉。 “你知道了?你这就知道了??”冯陈和红喜四眼茫然。 褚卫点点头,“已经跟踪上了。” “什么时候的事?”冯陈更懵了,他明明才收到一手消息。 这时,红福来电,红喜接听才知道自家先生要自己等会去城里接他,但还没发地址过来,可能已经遭遇了不测。 “福叔,先生他、他好像……”红喜说不出个所以然来,还是褚卫拿过手机交代了情况。 “是这样,红先生赴约一事是被人设计的,但您不用担心,我们的人已经跟上了,我和阿陈、红喜现在就赶过去,随时会将消息传回来,您先不用担心。” 褚卫一口气交代清楚情况,其余人一口气却不上不下的。 冯陈问:“嫂子他赴谁的约?” “万小姐,但应该不是万小姐本人。”褚卫脚步不停地朝地下装备室去。 “万家人找我家先生干什么?”红喜紧跟在褚卫旁边,慢慢理清了思绪,却还是没搞懂万家人突然的一招意欲何为。 “会干这种事的,除了那个万象,我想不到还会有什么人敢冒险当街抢人。”冯陈撇着嘴,对上次万象指使车祸一事还耿耿于怀。 褚卫顾虑重重,“现在还不好说是不是万家人,如果是万家人,我们至少有个目标方向,但万一不是,就要比想象中的复杂得多。” 比如一直按兵不动的老首集团,又比如最近受到重创的解家集团,还有哪些势力对关煞将虎视眈眈的都不好说。 连家和万家纠葛颇深,如果真是万家人抓走了关煞将,那有过半的概率是因为连家,准确地说是因为连古。 以深陷危险的关煞将来逼出躲在暗处的鼹鼠,确实也是一种快捷的方法。 不管对头是什么势力,这次去免不了真枪实弹干一场,褚卫很快换上了装备,转回头看正在组装枪械的红喜,有些不放心地提醒: “红喜,你有决定去留的选择。” “我要去救先生!”红喜的目光透着从未有过的坚定,即使眼眶有些泛红,“先生平日里待我不薄,先生有难,我不能袖手旁观,而且褚哥,养兵千日用兵一时,我训练了这么久,总得交付成果。” 冯陈伸手拍了拍他的肩,颇有感慨道:“长大了,都知道报答老父亲了。” 褚卫定视红喜几秒,脸上凝重的神情有所松动,“那你记住,在任何情况下都要先考虑自己的安全。” “特卫的准则不是任务目标第一位吗?”红喜追问了一句。 “你还不是特卫。”褚卫面无表情地拎着两包装备往外走。 “可上次明明说……” 冯陈推了还在纠结的红喜后背一把,“行啦,褚哥是不想你有事。” 三人刚上车,褚卫就收到技术组的消息——游戏岛方向! 果然,还是万家人! 估计万象是要报复上次他们的闯岛行动,拿关煞将做挡箭牌,在游戏岛那种地方…… 褚卫第一次生出了不是很有把握的不妙感觉,上次成功救回受伤的红官,是因为有连古在,这次连古不在,而深入虎穴,恐怕不会那么顺利。 游戏岛遍布机关,当初在设计建筑时,纯粹是为了满足万象看真人射杀的个人癖好,他喜欢将人圈在笼子里养着,看人相互蚕食,以获得在商场上无法正大光明掌控他人命运的快感。 连古说过,万象恶心起人来丝毫不亚于黑蜂,他们是一丘之貉,只不过前者没有后者的胆气和魄力,干起坏事来没那么明目张胆,也没有后者的心狠和手段,图谋不轨起来也没那么得心应手。 但万象有个商业帝国的梦,他要比他那半退休的老爸要有干劲多了,总想干出点什么轰动的大事来。 褚卫在副驾驶座上想了一路,万象终究是比黑蜂要好对付。 而开车的冯陈一听到目标地是游戏岛,恨不得让汽车起飞,想赶在他们前头到达,断他们去路,只要不上岛,一切好说。 “要不,试着联系一下连先生?看看有没有可能……”红喜满心担忧地嗫嚅询问。 冯陈听着啧啧摇头,“他们抓嫂子的目的,八成是为了逼老大现身,说实话,我是祈祷着老大能够出现,但是这跟‘自投罗网’没什么区别。” 红喜转过身,透过车后窗往后瞧去,看不清后边跟了几辆车,“我们去多少人?他们又有多少人?” “基地要留人,抽调了一队出来,对方人数不清楚,如果是按照之前岛上的情况,能应付得来。” 万象上次吃了亏,必然会在这次讨回去,他底下不练兵马,但钱有的是,要都是雇佣兵,恐怕情况不是很乐观。 第276章 风向 不知是谁走漏了风声,关煞将被万家人强行带走的消息很快传遍网络,甚至引起了警方的关注,不可避免地就传到了万重山的耳朵里。 彼时的他正在别墅里喂金鱼,享受着十分惬意的退休生活,看见管家中书走进来,轻轻撒了把金色的鱼食进大鱼缸里,瞬间将各处游荡的金鱼聚拢而来争相夺食。 万重山看着这些充满活力与斗志的金鱼,眼里满是欣赏和赞许,“养鱼就得知道每一条鱼的习性,知道它们何时会发起攻击,何时会躲避,何时肚子饿了,何时吃撑了,这样才能够完全地驾驭住它们。” 这些金鱼,它们或红或金,或白或黑,各有千秋,各具特色,它们在水中自由穿梭,像足了在商海鏖战中摸爬滚打的商人,时而狡黠,时而勇猛。 而这些金鱼之间的争斗,不过是商海竞争中的一个缩影,它们会在万重山的鱼食引导下,逐渐形成自己的群体和秩序,万重山只需静静观察着金鱼们的状态,适时调整鱼食,便能让这群鱼不知疲倦地游荡下去。 管家不想扫他兴致,但又不得不说,迟疑了一会儿,才将万象当街抢人的消息告知万重山。 万重山脸上的笑容只是微微一滞,之后恢复波澜不惊,语气毫无起伏地问:“什么人呐?” 管家说:“关煞将。” 万重山手中的动作忽地顿住,又听管家继续说:“下午刚绑了人,没多久各大媒体都在报道这件事,现在的舆论对我们不是特别友好,而且警方那边也开始关注少爷的动向了。” 万重山眼里透露出的一丝运筹帷幄的从容即刻消散,手中的鱼料一把全撒进鱼缸里,惹得那几十只金鱼疯抢。 “不知天高地厚!”万重山沉闷的嗓音里透着愠怒,“关煞将今非昔比,哪是他想动就动得了的?还敢当街抢人?” 干脆开个发布会算了! 万重山压着满腔怒火,接过管家递过来的手机,拨打了个号码。 然而,对方却是关机状态。 他那原本松弛的脸瞬间绷紧,嘴唇微微抿成了直线,“他在坏我的事!” 即使怒火中烧,万重山依旧单手叉腰,立在别墅天台上岿然不动。 见万象的电话打不通,管家提议打给万幸竹。 “老板,要不要打给小姐?” 万重山想都没想就拒绝了,“这些事不用带上幸竹。” 但他怎么都没想到的是,万幸竹已经知道了这事,而且正赶往万象的游戏岛。 期间她也不断拨打万象的电话,可万象就像铁了心不想受到外界干扰般拒绝一切来电。 哪怕是万象的助理、手下,这些人无一例外都和外界断了联系。 万幸竹的车堵在路上,按了几声喇叭后,前面拥堵的车辆依旧没有挪动的迹象。 她不时地看看手表,计算着时间,担心每一分钟的流逝都会让事情变得更加棘手。 从助手那里得知消息时,万幸竹原本坚毅的眼眸中闪过一丝难以置信的惊愕,甫一打开手机,铺天盖地的信息就瞬间如潮水般涌来,不是集团董事会的联名问责,就是媒体的求证。 她知道哥哥万象有时会恣意妄为,但从未想过同样的错误他会再犯,而且还敢在光天化日之下轻易使用黑道手段。 殊不知,万象这次动摇的不仅是亲人之间的信任基石,也动摇了她和连古在风雨飘摇中筑起的友谊之舟。 而且万象的行为不仅可能会让她多年的努力付诸东流,更可能会给家族企业带来不可估量的损失。 时间的延误都可能让事态变得更加严重。 她焦急地看着车窗外,眉头紧紧锁着,心中拥堵着无奈与烦躁,手指在方向盘上一下一下地敲击着,像是在发泄自己的不满。 千不该万不该,她就不该在得知当年真相的当晚就去找了万象,并将连古如今遭遇的这一切归咎在父亲和哥哥身上。 她也恨自己蒙在鼓里多年,被当作局外人看待,如果她早知道,或许还能挽回点什么。 原以为至少她的哥哥能痛改前非,不再针对连古和关煞将,没想到还变本加厉走了极端,万幸竹红润的眼里满是难以掩饰的失望和焦虑。 但她始终没敢拨打父亲的电话,不知她的紧急公关能挽回多少损失,最关键的是,她要确保关煞将安然无恙,不然,所有的努力都将白费。 可不曾想,她的公关竟然顷刻被洪水般的舆论吞噬,舆论的重点一在关煞将,二在万家,三在二者之间的关系。 关煞将最近总是被送上风口浪尖,不是卷入谋杀案,就是身陷危险中,这不得不让人细思这背后牵扯出千丝万缕的关系,在这些错综复杂的关系中,唯独和万家保持着清淡关系,可今日这一出,便让众人迷惑不已,恐怕这君子之交也只是表面。 而万家的万老爷子在文化圈中有着举足轻重的地位,可就这么一位堪称德艺双馨的前辈,竟然也养出了一个行事鲁莽、目无法度的儿子来,这不得不让人摇头慨叹,这万象真是个坑爹儿子。 回到这一切舆论的起点,到底是谁曝光了关煞将被掳上车的视频,又是谁深扒出背后是万象设的圈套? 似乎已经无从查起了。 连特卫要查都不是一时半会儿的事,而他们如今也管不上舆论,细想舆论越大,对他们而言似乎越有利,至少在巨大的舆论压力下,万家人应该不会轻举妄动,起码万老爷子不会让自家儿子干蠢事。 冯陈褚卫想不通的是,为什么万象会突然间干出这么一件冲动的事来。 “赶不上了,他们应该已经登船了。”冯陈在渡口紧急刹车,车轮都冒了烟。 第277章 沙盘 双眼上的黑布被扯开的瞬间,一道强光刺得红官有些头疼。 实际上,他的头疼应该是局麻后带来的结果。 自南城吸入麻醉后,红官除了手脚疲软无力、咽喉发痒呛血外,头脑仍是清晰的,不仅能感受到被带离南城,上了快艇之后登岛,还知道自己又回到了当初车祸时被禁的地方。 路径熟悉到他用脚趾头都知道是何人所为,万象无疑,对方的目的也显而易见——为了逼迫连古现。 应该和之前试探与羞辱不同。 而万象突然搞袭击,原因也不难猜,多半和万幸竹有关。 以身犯险确实是兵行险招,可如果不是这样,他也许很难再见到连古。 也不知道他能不能活到重逢时。 尤其是和计承聊过后,他愈发觉得连古的杳无音信,或许有一半的可能因为灾难频发。 “你俩就是灾难共同体,就算是不在一起也能相互影响,就像双星系统中的两颗星星,在各自轨道上环绕共同质心旋转,它们之间的引力相互作用会导致轨道变化,并可能产生潮汐效应。” 看红官貌似听得云里雾里,计承进一步解释: “记不记得我之前跟你讲过的磁场,就是两个人在一起能够构成一种特殊的‘磁场’,这种磁场别人也许介入不了,但靠近了就会被波及到,它可能是一种情绪,也可能是一种能量,而这种磁场目前看来不太好……” 红官眉头越皱越深,计承呼出一口气,简而言之,“其实每个人都有一个磁场,一个磁场强大的人更容易影响别人,你们之间不好说是谁影响谁更多点,而在一起后又会产生一个共同的磁场,这个磁场可以聚集负能量,也能聚集正能量……” “你想说‘近朱者赤,近墨者黑’?”红官打断了计承的描述,语气有些生硬。 计承微愣,想了想答:“类似。不过你的这句话描述的更多是心理上的互动和模仿,当然可能不太影响理解。” 红官神色晦暗,“所以你认为,也许是有这方面的顾虑,连古才不愿意出现?” “那也不能这么想,可能真的身不由己呢。”计承手掌搭在红官肩膀上拍了拍,叹了叹说,“我跟你说的这些,只是我基于客观事实的个人分析理解,你也没必要苟同。” 就算是这样,也给了红官一个思考方向。 他自知没有金家公子敢于对赌命运且无惧失去一切的魄力,但当事到临头,他就这么走出了基于感性的一步。 赌了一无所有,还不是最糟糕的结果,最糟糕的是,还没开赌,他就一败涂地。 他可不想神不知鬼不觉地死在这个迷宫似的岛上。 这么想着,他逼着自己睁开双眼,去适应那道强光,即使痛在嗓子眼,麻在四肢上。 和上次的手术操控室不同,这次是在一个没有桌椅的会议室,准确来说,更像一个明亮的审讯室。 红官坐着一张靠背椅,手脚都被捆绑在椅子上,即使他现在使不上力,万象还得防着他。 他突然好想笑,可笑他单枪匹马,还是一个病秧子,动弹不得,更别说挣扎,万象对他的“招待”,竟然还挺“周到”。 空荡的室内安保阵仗不大,但个个都挺严肃,尤其是那五六个保镖,看到红官醒来,肩背都挺直了不少。 而在他对面,那个坐在真皮沙发上的男人,姿势霸道地翘着二郎腿,立体五官如雕刻,分外精致,只是那微眯看他的双眼透着不屑与轻蔑,薄唇还挂着丝嘲讽般的笑。 “你就是万象?”红官率先发问,从容得根本不像个受害者。 他的出奇淡定让万象有些意外地挑了挑眉。 “眼力不错,那你应该知道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红官轻声哼道:“我和万家往日无冤,近日无仇,万大少爷是不是针对错人了?” 万象整个后背靠在沙发上,鄙夷一笑:“一回搞错也就算了,次次搞错那就真是有点缺心眼了。怪我上次招待不周,没给关煞将留下个深刻印象。” “万家的待客之道真让人大开眼界。” 看红官神色微变,万象得逞地笑了笑,“我当堂堂的关煞将多少有点自知之明,没想到还是我高估了。” 对万象的言语刺激,红官漠然置之,“所以说,万少爷看人的本事还是差点。” 万象脸上的神采当即挂不住,转移了话题,“这里是我的私人岛,这次只想请关煞将过来玩玩游戏。” “请?玩游戏?”红官听到了个笑话,不禁冷笑了声,“请人的方式挺别致,你们这些人都管折磨人叫‘玩游戏’?” 黑蜂是这样,万象也是这样。 万象不以为然,也不再继续这个话题,让人给红官松绑。 即便手脚没了束缚,红官还是感受不到四肢的力量。 “万家的事业蒸蒸日上,相信有不少事务需要万少爷亲自管理,这么大费周章的玩游戏,万少爷的时间管理得真好。” 红官这话不偏不倚地戳中了万象的痛处,只见他脸色忽沉,摆手让人将沙盘车推上来。 沙盘上复刻了一个复杂又精妙绝伦的四维迷宫模型,就像是一个微缩的奇幻世界。 红官双眼微眯,这就是连古参与设计的迷宫,神秘、奇特又扭曲。 迷宫整体结构错综复杂,蜿蜒曲折的通道与墙壁交织成一个个几何形状,纵横交错、明暗相接,已经超越了三维空间的限制,似乎每一个转角,每一个岔路口,都是出口,但实际上是循环入口,而且周遭还隐藏着一些微小的机关和陷阱,稍有不慎便会触发。 而在迷宫的深处,也就是中心地带,有几处隐秘的房间,它们被巧妙地隐藏在通道之中。 回想起当初连古带他离开这座岛时,走进这些密密麻麻的通道,就曾为了避开追击躲过几间房。在迷幻的灯光映照下,房间呈现出不同的光影效果,人在其中仿佛置身于一个真实的流动画卷。 “震撼吧?你猜这个极具创造性的设计出于谁的手?”万象言语中透着几分神气。 红官没有接话,视线专注地落在迷宫的每一道曲折上,似乎正透过这些蜿蜒的路径探索着连古深邃神秘的内心世界。 即便他已经是上帝视角来看整座迷宫,仍然很难找到出口,每走一步都有可能遇到意想不到的转折和挑战,甚至会跌落进陷阱,陷入深深的困惑和挣扎中。 “在这个迷宫中,方向和距离的概念会变得模糊而难以捉摸,感知在这里毫无用处,你可能感觉自己一直在朝前走,实际上又会在某个维度中绕了回来,是不是很奇妙?” 即便万象在沙盘前滔滔不绝介绍,还是没能从红官的神情中看出一丝震撼的感觉,这让他莫名火大。 “我想你应该很清楚接下来会面临什么,如果你能从这座迷宫中走出去,我可以放了你,但如果在规定时间内走不出去,那么抱歉,关煞将就只能换个地方定居了!” 第278章 关键 渡口处停了十几辆黑色装甲车,他们将车上装备卸下,准备换乘快艇和武装直升机。 “褚哥,联合军政来电了,表示如有发生武装叛乱,他们就会进行光明正大的干预,建议我们先让警方介入。” 冯陈递给红喜一件救生衣,望着远处缩成点的小岛,有些藏不住的兴奋,又有些顾虑,纠结中提议:“我觉得,还是叫人吧,毕竟万家那点事迟早要曝光,对我们来说不算坏事。” 红喜接过救生衣,眺望被水雾蒙成虚点的海岛,又看了看身后的阵仗,没下过海的他难免犯怵,当即就对冯陈的提议深表赞成。 “对对!这明摆着就是绑架,绑架可以报警的,警察会管的吧,也应该管的吧,万家有钱也不能明目张胆干违法的事啊。” 红喜的话没毛病,但放在这里就不太现实。 没等褚卫解释,冯陈就忍不住接口了:“这话对极了!只不过警察和联合军政是两个管理系统,治安犯罪找警察没错,相信警察也已经在路上了,但你要知道万家在南城的影响力,有些东西还是不要抱太大的希望比较好。” 行业内,万家是低调务实的企业家,对南城乃至四城的影响是显着的,不仅影响了经济基础还影响了政治与思想的上层建筑。 另外,万家旗下的万世精密弹药公司是军工企业,在剿匪期间就为前线提供过及时的弹药补给,如今在弹药装备板块还承接着军政的订单,作为一个立过军功和战功的重工企业,轻易撼动不得。 这就是连家一直很头疼的地方,也是万家万象明目张胆肆意妄为的底气。 “总之一句话,有钱了不起,有权有势就更了不起。说句不好听的,万一有什么人提前通风报信了,警方来了也扑了个空,然后就发布公告,说这是子虚乌有的事,还替万家洗白了都有。” 冯陈几乎可以预想到后续一系列的事,不是天方夜谭,而是有过前车之鉴,方法是用在了解家身上,保不齐会如法炮制呢。 南城警方会想办法和稀泥,努力争取谁都不得罪。 这可不是一腔热血满怀正义就能寻求得到的公正庇护。 红喜被这番话打击了下,将目光投向了褚卫,寻求答案。 此时的褚卫正拿着望远镜观察游戏岛的情况,外边看一切正常,可越是没有防护,就越有请君入瓮的嫌疑。 这是关键的一步棋,一旦落子就决定着后续是被动还是主动。 褚卫沉思了一会儿,将望远镜放下,接听了一个电话。 “万小姐?”褚卫属实有些惊讶,惊讶的是他正有打电话给万幸竹的打算,对方就打了过来。 冯陈和红喜闻言一愣,随即眼前一亮,忙凑近了些。 这唯一一个友好的万家人,应该算得上突破口。 “我知道你们有营救计划,算上我一个,如果你们还没登岛,请等等我,我马上到渡口了!” 万幸竹一句话简单交代,褚卫这头不带犹豫扯谎了。 “万小姐,我们登岛了……” “我已经看到你们的车队了!” 褚卫呼了口气,“万小姐,少爷有过交代,这些恩怨不能牵扯到您身上……” “这是万家的事,怎么不算我的事?事关重大,无论如何我都不能置身事外!” 万幸竹语气强硬,“如果你们想让红先生安然无恙的话,就按照我说的做!我比你们更了解我哥!” 心既生恨,已动杀机。 那就避实击虚,杀个措手不及。 不等褚卫强调态度拒绝,万幸竹就挂了电话。 “万小姐是什么意思?她想跟我们一起去?去搞她哥?”冯陈眨巴着眼,对这大义灭亲的行为深表敬佩。 褚卫点点头,同时也犯了难,“岛上情况不明,冒然登岛风险难以评估,确实也需要一个对我们有利的条件……” 不然他也不会有电话万幸竹的打算,只不过需要的是,万幸竹晓之以情、动之以理地和万象沟通,能兵不血刃让红官回来,那当然是最好的,没想到的是,万幸竹竟然直接到现场来。 冯陈道:“所以万小姐来得巧,她都那么大方愿意让我们利用了,我们就不要小家子气了吧。” “你忘了少爷是怎么说的吗?”褚卫反问他。 冯陈耸耸肩:“我只知道,在万小姐和嫂子两人中选一个,老大一定毫不犹豫选择嫂子。关键人家万小姐是万家人,万象再怎么说也不会对自己的妹妹下手吧。” 说话间,一辆冒着烟的汽车冲了进来,在场的特卫纷纷进入备战状态,刷刷刷把枪架起来对准这辆疾驰而来的小轿车。 褚卫定眼细看,一下认出了车牌号,对着空气导管耳机传令:“都不准开枪,不是敌人。” 车子冲到褚卫跟前堪堪刹停,从车上下来的人正是万幸竹。 她火急火燎踩着细高跟迈步过来,轻喘着气问:“褚卫,以你们的技术能黑进岛上系统吗?” 冯陈双眼再次亮起。 “万小姐,您的意思是……”褚卫想再次确定万幸竹的疯狂想法。 游戏岛的监控系统之强大不亚于特卫基地,里边集成了多种传感器和报警设备,并植入先进的射击系统,当捕捉到不在系统录入的人员时,便视为入侵者,将自行启动射击系统,直到目标无生命体征才停止射击。 万幸竹点点头,坚定地说:“我哥在一个月前就加强了系统,你们不能就这样进去。” 一个月前,大概也是万幸竹和连古身陷舆论那次,想来从那次开始,万象就计划着报复了。 褚卫想了想,“……破坏系统安全防御机制,需要时间……” “我有密码!”万幸竹的话让在场的人都瞪大了双眼。 红喜对万家千金的印象停留在电视新闻,知道她是个雷厉风行的女企业家,现在对她的评价又多了一个:敢于冒险、极具社会责任感的女中豪杰! 其实早在来的车上,万幸竹就想了一通对策,以她对她哥的了解,还真得要把自己祭出去,才能撼动她哥这棵铁树。 有了密码,特卫们就能轻松攻破游戏岛的安全防御机制,甚至能掌握所谓的“游戏进程”,调转“主客”,反将他们一军! 第279章 迷宫 麻醉的药劲还没过,红官就被关进了游戏岛迷宫的通道中,以防等他恢复了气力,再想困住就得费些心思了。 万象还贴心地让人送了把枪给他,射击游戏没有枪当然不好玩。 只是现在的他双手没什么力气扣动扳机,更别说还能怎么挣扎。 在黑暗的通道中,红官一如往日感受不到四维空间应有的震撼和奇幻,反倒在浓厚又深寂的黑暗笼罩下,感官被放大了好几倍,对捕捉任何细微的变化和声响变得更加敏感,尤其是他的心跳和呼吸声。 褚卫说过这里是真人射击游戏场,主办方必然看得到游戏全程,因此这里头应该遍布摄像头,只是视线穿梭了一圈,却找不到疑似监控摄像头运作时的任何一点微光。 但他却能感受得到这里周边都是视线,他就像被摆在展览台上的物件,供人观看、品鉴、研究。 红官闷咳了声,好在通道的空气是流通的,只是很有频率,所以不会是自然风,就很难借助流动的风寻找到出口。 既然他们想看游戏,想看人们为此拼杀逃亡,就必须放进来对手,那样整场游戏才有看点。 红官静静候着,不断调整自己的呼吸节奏,同时积蓄着四肢力量,直到手指能自主抓握时,大概已经过了半小时。 他缓缓站起身,双手触碰两边冰冷且坚硬的墙面,以墙为支撑点,依靠自己的感知导航,摸索着前进。 果然,在他能迈出去几步路时,一阵阵急促的脚步声就从四面八方聚集而来,真人射击游戏开始了! 红官深吸一口气,握紧了手枪,提起劲往前走去,想尽快找个地方隐蔽起来。 可当他以为脚步声快要追上来时,却在迫近之后越来越远,似乎只有一墙之隔就生生拐了弯绕走了。 也是,置身于一个四维空间构建的迷宫中,每个人都有可能迷乱方向,看似离得近,下一秒又绕到了另一维空间去了。 也说不定在哪个转角,他就撞上了哪个人的枪口。 这就是游戏岛的乐趣,因无法预知的惊险刺激而令人着迷。 继续前行的通道逐渐变弯,连墙壁也出现了曲面,忽然眼前明亮如白昼,四面的灯光将周遭的环境全部显现出来。 这一看,红官足足惊愣了十秒,才确定自己不是身处在什么长甬道里,眼前的墙壁、通道和天花板在时亮时暗的光线奇特传播下,似乎都在不断地流动变化着。 而他以为的土墙,至少应该是石砖墙,此刻竟有了一种透明的质感,他似乎可以透视墙体,看到墙后边的空间,甚至延伸到更远。 悬浮空中的楼梯、交叉重叠的墙壁、变形扭曲的通道……光线又在这些不规则的几何形态上跳跃,形成斑斓交错的光影,更加让人眼花缭乱、难以捉摸。 红官使劲眨了眨眼,试图捕捉那些稍纵即逝的影像,却又无法完全捕捉,视觉的焦点变得难以确定,而视觉的感受又被推向了极致,仿佛多呆一秒,都有可能被这个神秘的空间所吞噬。 当他以为这里的景象多半是视觉混乱导致,而周围的变化不过是光线的作用时,闭着眼迈出去的一脚竟然悬空了,心下一惊急急攀住了扶手的墙,才避免摔倒。 和看到的景象一致,他的眼前就是楼梯台阶,顺着台阶看去,向上几级之后就断了,似乎延伸进了其他空间,向左、向右、向下都有可能。 因为在他的视野里,脚下的台阶出现在了墙的后头、天花板上、脚底下,只要再迈出一步,就能改变他的空间,这种不确定性让人既紧张又兴奋,实在不亚于本命关。 红官心头微敛,想就沿着向前的方向一路到底,但当以为找到了出口时,通道又会突然消失,或是变成另一个完全不同的空间。 偏在这时脚步声和枪击声再次响起,似乎参与游戏的并不都是针对他的,还有其他人,但是敌是友很难分辨。 灯光再次暗下来,视觉受限,他就只能握好枪自保。 很快,刺耳枪声在耳畔响起,而子弹打中墙体蹦出的碎石子弹射到了他脸上,直接划开了一道血口子,他这才意识到敌人已经靠近,但无法判断来自哪一维空间。 现在他要做的就是离开分不清方向的风口位置,只有在通道交叉口,四面八方的风汇聚而来才会乱了方向。 但在黑暗的空间中,如果眼睛真能透视墙体,至少能捕捉到子弹离膛的火花,但他环顾一周,只在子弹射中墙体碰撞出的火花可以看得见。 所以,墙体的透视或许只是灯光的作用。 红官屏住呼吸,钻进了一侧通道,在捕捉不到人影的黑暗里,只能竖起耳朵仔细候着脚步声靠近。 但脚步声断断续续,走走停停,似乎在犹豫着往哪边走,也似乎在躲避着子弹。 脚步声停止,枪击声却越来越近,下一秒砰地一声,红官闪躲不及,小腿还是被划伤了。 但因此他也射出了一枪,只听得一声惨叫,红官迅速扑过去压倒了一人。 人虽看不清样貌,但大概轮廓阴影可以看得出来,红官将枪抵在对方脑门上。 “你是什么人?” 对方没有伤及要害,但身体中弹让他痛出了呻吟声,“你、你又是什么人?” 红官再问:“你是万家人?” “不、不是……”对方回答得有些吃力。 红官压低了声继续问:“个人还是组织?” “老、老首……” 这人话音刚落,又几发子弹穿梭过来。 “在这里!快来救我!!”对方竟然高声呼救。 “迟了。”红官拧着眉射出一枪,叫对方彻底闭了嘴。 第280章 枪响 红官拖着受伤的一只脚,滚进了另一维度空间中,很快甩开了追击的子弹,即使枪声就在附近,但他知道“附近”很绕。 小腿外侧被子弹斜斜擦过时的火辣灼热感,到现在变成撕裂的疼痛,伸手一摸湿漉漉一片。 红官眉头缓缓聚拢,眉心渐渐成了道深深的沟壑,眼下的他心思不在伤势上,而是刚刚那人所说的话。 老首组织的人怎么会在万象的游戏岛上? 是万象抓过来放在这个游戏岛上充当射击移动靶?还是袭击游戏岛不成,闯进迷宫后反被万象利用当了活靶子? 红官想不通万家怎么和老首组织扯上关系,或许是老首惦记上了万家的军工业务,毕竟万家的万世精密弹药公司就是万象在掌管,老首如果觊觎人家的东西,完全有可能采取强硬的方式。 不过这仅仅是他的个人推测,不能明确什么,只能再逮个人盘问,但他现在这种状态要自保都有些吃力,别说还要抓活口了。 耽搁得越久,对他就越不利,离开这座迷宫是必然也是唯一的目的。 而既然连古能带着他离开,就证明其实有规律可循,但这里所有通道几乎长得一模一样,连岔道都没有可以辨识的地方,所以压根也无法靠走过的路记下些什么痕迹。 他的枪要划破墙壁做下记号,在黑暗中也很难辨别。 撕开衬衫衣袖快速地绑住出血口,红官听着再次逼近的枪声小心翼翼走上楼梯,隐入了黑暗。 谁知楼上的景象和楼下的一模一样,他甚至都怀疑自己根本没有走上去,而是通过楼梯走了个来回。 正如万象所说的,在这里,方向感变得毫无意义,如果不能找到出去的门路,他将永无止境地绕下去。 红官倚着墙喘息了口气,向通道口下方开了一枪。 随后,就有几声枪响追来,老首组织的人不少,但不排除是否有其他组织或者个人的存在,如果他们的目标一致,都是来对付他的,那就好办多了,逮住一个是一个。 黑暗中花火扑闪了几下,枪口亮光照亮周围的区域,形成一个短暂的光斑,躲在一侧的红官据此捕捉到了几个人影轮廓,随即朝分叉道口吼了声,又迅速隐蔽起来。 听着脚步声开始错乱起来,大概可以猜出他们已经分头行动,至少每个维度的空间都有可能钻进去一个人。 红官收敛心神,充分调动了听觉和视觉,在来人身影窜出的那一瞬,猛地将人压倒从后勒住脖子,沉声问:“为什么会来这里?” 那人一手撑地,一手拼命拍打着红官的手臂,示意他松开手。 红官稍微松了点劲,那人连咳带喘地回应:“调、调来的……” 红官听得眉头一蹙,枪口抵住对方脑门,“调?谁把你们调过来的?” “是、是花、花姐……”对方因看不到红官长相,答得有些磕磕巴巴。 看来真是老首组织的人,但用到“调”这个字就有些令人遐想了。 它可以发生在同一组织内部的人员调整,也可以发生在不同组织间的合作与协调,总之万家和老首组织并不是明面上看到的那样互不干扰。 “调来干什么?”红官再问,顺势打开了手枪保险,这一动作把对方吓得呼吸骤变急促。 “快说!我的耐心有限!”红官的语调生冷,寒气直逼对方天灵盖。 “说、说!我说!你别别别杀我……”对方慌不择言地举手投降。 “我们来这里是实战训练……” “训练?目标是什么人?” “不知道,除了我们自己人,其他人都是目标。” “你们和万家是什么关系?”红官想进一步深挖,可对方还没开口,黑暗的通道处就射来了几发子弹,堪堪和红官擦肩而过。 偏在这个关键时刻…… 红官迅速滚到一旁,再回眼,那人趴在地上动弹不得,想必已经中了弹。 红官没有迟疑,咬紧牙关闪进另一通道,谁知转身就差点撞上一人,不出意料的两人扭打在一起,枪也不知道被甩到什么地方去。 对方似乎闻到了他身上的血腥味,胡乱地摸到伤口就是一顿狠掐,红官倒吸了口凉气,双手抱着对方的脑袋突然用劲,只听得咔嚓一声,对方不再动弹。 红官脱力般仰躺在地上,重重喘了几口粗气,盯着黑洞洞的天花板好一会儿,再环顾四周,他已然分不清地面、墙面和天花板,似乎它们融为了一体,形成了一个无尽的闭环。 而在这个闭环中,他似乎看到无数个自己,他们从不同的角度、不同的高度凝视着他,此刻的他就像置身于一个巨大的万花筒之中。 汗水湿透了脊背,让他的行动也变得沉重起来,费劲推开压着他半边身体的那个人,红官抽出了他再次变得血淋淋的伤腿,疼痛逐渐让他清醒。 没给自己缓和调节多久,红官在地上摸索着自己的枪,在这种地方没有枪等同于丢了半条命。 就在他终于摸到了枪把时,灯光突然亮起,并开始变化,找不到灯源处,却到处都是折射和反射的光线,墙壁不再是静止的,它们仿佛拥有生命,时而扭曲,时而伸展,他甚至都能够感受到它们所散发出的微弱能量。 这些能量在空间中交织、碰撞,形成了一种独特的氛围。 而在他目之所及的通道尽头,不过十米之距,出现了一个人影,那人身形高挑颀长,手中还握着机枪。 明明没有色彩的灯光,在流动的空间中,显得丰富多彩,从鲜艳的红色到深邃的蓝色,从温暖的黄色到冷酷的银色,迷离又梦幻,让人更加眼花缭乱。 可红官双眼并没有被这些灯光影响,却像是恒久地停留在那人身上,时间变得很缓慢,似乎连一个呼吸的时长都被拉得很长,就像忘记了呼吸般。 那人向他走来,对着他的枪口也慢慢放下,却在下一秒突然举起了枪,砰!锐利的枪声在通道里回响…… 第281章 房间 子弹从红官身后高速擦过耳际,产生的冲击波形成了尖锐啸叫,耳朵一阵爆鸣后,他竟听不到任何声响。 耳朵听力受损了! 听不到前面那人扑倒的声音,也听不到后边一人冲来的声音。 这过程有是否枪声、喊叫声、呼救声,他一概不知道。 眼见的好不容易燃起的希望一瞬破灭,一股悲凉席卷心头,觉察到一个高大的身影从后逼近,他下意识就扭头朝旁边扣动扳机,可惜没打中,就被对方利落缴了械。 红官尚未从震惊中缓和过来,便被一只手臂搂住了脑袋,因为是跪立的姿势,所以脑袋被轻轻一搂就贴在了对方腹部上,使得他浑身一颤,控制不住的双眼胀痛,差点落下泪来。 这个动作很熟悉,似乎已经透露了此人身份,但被多日风险磨出来的理智还是迫使他去进一步确认。 正要抬头看对方的脸,就被对方伸手一带,拦在了身后,挡住了迎面的光影,留给他的是一个挺拔的背影。 世界如同死一般寂静,只剩光影交错,红官甚至都怀疑自己是否跌落进了真正的四维空间,瞬间看到了过去也看到了未来,看到了那个落寞的身影,也看到自己热泪盈眶的样子。 红官紧紧盯住前面那人的后背,张了张嘴,才咬牙缓缓站起来,就被那人一个转身迅速揽住肩膀滚进另一通道中。 翻天覆地中隐约看到后头炸起一片火光,强烈的冲击波瞬间席卷整条通道,碎片四处飞溅,荡起一阵烟尘。 竟然有人在通道里投放炸弹! 紧接着一阵电光闪烁过后,周围再次陷入了黑暗。 红官被刚才那一番天旋地转后,吸入了不少烟尘,胸口闷得很,喉头又紧又痒,但他紧紧捂住嘴巴,闷咳了一阵。 只要他咳出声,就有可能暴露目标。 直到被一只手臂圈住肩膀轻抚后背,他才意识到刚刚经历的不是幻象,更没有妄想。 “……连古……是你吗?是你对吧??” 红官问得既不确定,又渴望确定,急了些就呼喘着气抓住对方衣襟往自己身上扯,并抽出一只手去摸对方胸口,停滞了两秒后,顷刻湿了眼眶。 什么都没说就一把将对方抱紧,可双手搂住的后背竟有些温热、有些湿腻。 心头一紧,他猛地松开手要脱开怀抱,却反被抱紧实了。 没有听到声音,但对方胸口的起伏还是让他感受到了久违的心安,即使满心欢喜、满腹疑虑,即使潮水般汹涌的思绪仍在激荡着,即使不合时宜,他也只想抓住这片刻的温存。 鬼知道他这颗心悬了多久,好不容易能落地了,这一刻心宽的感觉当然弥足珍贵,如果重逢要以他的世界从此失声为代价,他也心甘情愿。 光是这么想着,就已经泪流满面。 那只环着他的手轻拍了他的肩膀三下,似安抚也似道歉,使得他想哭又想笑,心情十分复杂。 可就在这时,脚下的地面开始微微颤抖起来,连受伤的脚也因震动而疼痛,与此同时,耳朵里传来一阵沙沙响,夹杂着两侧的墙壁发出低沉的“嗡嗡”声,他竟突然就恢复了听力,看来刚刚的失聪只是短暂性的。 一瞬的过渡让他脑袋空白了片刻,周围的声音在狭窄的空间里回荡,就像巨兽在苏醒。 发生了地震?还是有人再次投放了炸弹,要炸毁这座迷宫?红官诧异抬眸看连古,没等他问清楚发生什么事,连古就一把将他扶起,嘴上说着快走,行动就已经在前了。 红官被他拉踉跄地拐入另一个通道里。 连续不断的震感传来,空气中被震动扬起的尘埃形成片片模糊的雾霭,盘旋在鼻腔中,带来难以忍受的干燥和粗糙。 “你知道发生了什么事?”红官说起话来连呼带喘,脚下越来越吃劲,为了不拖后腿,他只能咬牙坚持跟在身旁,可身体却在摇晃中失去了平衡,每一步都走得很艰难。 这时,连古却忽然顿住脚步,察觉到他脚可能受了伤,便匆匆弯腰将他背起,背着他在闪着扭曲光影的通道里跑。 “万象更换了程序,整个迷宫通道的四面都将换上坚硬的钢板。”连古脚步不停,边跑边解释。 得益于长年累月的训练,连古背着一个人跑说话的气息都比他平稳多了。 “什么意思?”红官盯着他的侧脸问,“他是要我们插翅难逃,还是要憋死我们?” 直到这时,他才感觉到整个通道的空间都似乎在收缩着。 “有气道口输送氧气,憋不死。只是一旦通道四面都换上了钢板,在这里边开枪,就会发生跳弹现象。” “跳弹?” “就是射击出去的子弹碰撞到坚硬物体发生反弹,这种情况无论对射击者还是对目标人物都有潜在威胁,增大了射击风险。” “避免不了吗?” “就算我们自己能,也避免不了其他人的跳弹误伤。” 这是万象的乐趣所在,也是惊险游戏至关重要的一环。 连古背着红官七拐八拐,拐得他眼花缭乱,连古就像是在演示着某种烂熟于心的公式,压根没有思考的间隙地绕着。 在某一瞬就突然转身推开了一扇门,进了为数不多的小房间里。 一阵类似于重型卡车碾过的轰隆隆声过后,世界终于再次归于平静,斑驳光影也只照出他们两人来。 第282章 房间2 红官被放在小房间的一个角落,借着墙角做依撑。 他的目光时刻不离连古,不离这张透着沧桑与焦灼的刚毅脸庞。 此刻既真实又虚幻,有种连眨眼都有可能错失画面的感觉。 房间内有镶嵌在墙壁和地板缝隙的彩灯带,它们以柔和的光线勾勒出房间的轮廓,不刺眼但明亮,足够看清彼此的情况。 连古的视线定在红官受伤的脚上,将持枪的那只手的手套摘下,小心翼翼地解开他绑腿上糊满血渍的破袖子,借着房间斑驳陆离的光影,勉强看清了伤势后,就从大衣内兜里掏出一个小瓶来。 “忍着点,这个药粉可以止血止痛。”连古的声音有些沙哑,目光流视在低处,似乎不敢和他对视。 或许是觉得有愧,怕他的质问。 药粉撒上伤口时,红官并没感觉到什么疼痛,可能肌肉神经已经坏死,也可能相较于疼痛,庆幸、知足的感知要更加敏感些。 没有爆发歇斯底里的情绪,只因思念落了地的踏实感是彼此最为欠缺的,所以当这一刻到来时,一切都很平静。 “……你身上怎么总是备着这些东西?”红官吸了吸鼻子,眼眶皴红。 “有备无患。”连古轻声答着,将大衣脱下披在红官身上。 红官眸光浮动,“你时刻备着这些东西是习惯,还是缺乏安全感?” 连古这才抬眸看了他一眼,眼里涌动着复杂而又深邃的情绪,但他面上掩饰得很好,“是经验。” 他这个打碎了牙齿也只会往肚子里吞咽的人,要剖开软肋给人看,很难。 但在红官看来,与其说是特卫出生入死的经验所得,不如说是刻骨铭心的经历使然。 红官干涩的喉间涌起一抹苦涩,挤出一丝笑容,“你怎么也不问我为什么会在这里?是早就知道我会来这里了吗?” 看上去一点都不惊讶的样子。 而对于连古的出现,红官自然是惊讶的,只是短暂的,总有种对方一定会出现的感觉。 红官这一问直接问到了点子上,连古充耳不闻,将他那只失血过多、略有些僵硬冰凉的脚攥进手中捂着。 “失联了这么久,是因为困在了这座岛上?” 红官继续猜测着,或许当时连古就是被万家人带走了,让连古来当个新游戏体验玩家,所以当连古身陷“鼹鼠”舆论时,万象并没有出来实锤,只因其本人就发现了比实锤他更好的方式——玩死他。 不怪红官多想,他对万象那纨绔子弟的印象就是这么的糟糕。 可连古摇了摇头,只否认了红官的猜想,却没有给出合理的解释,难免让他感到有劲无处使。 面对连古一贯的回避态度,红官不再心浮气躁,而是心疼地抬起手抚着他的脸。 这张脸冷冰冰,没之前的肉感了,骨相线条又硬又直,五官哪哪都透着坚韧的气质。 他比之前更加内敛更加深邃,也更让人捉摸不透了。 “你之前就不是这样,那时多开朗豁达啊。”红官深看着他,泪水仍在眼眶里打转。 这话听起来像是感慨,缅怀着那段死去的年少—— 因看不清尘埃满面的世间而怀揣美好希冀,因辨识不了人性的复杂和世俗的丑恶而天真烂漫,因尚未历经性命的沧桑而纯净无邪。 可他俩的少年时代,就是一场酣畅淋漓的修行,充满了苦难,那时的连古尚能旷达不羁,或许是对未来充满了期待,天真地以为“苦难先行,必有后福”吧。 谁知往后的他竟然要被生死反复捶打,炼成了这样深邃阴郁的个性,让人难以亲近且捉摸不透。 红官不是不知道对方都经历了什么,更知道对方经历的远比他知道的多,只是想听连古亲口倾诉,亲口承认,哪怕那些经历极其惨痛,就像个深渊巨口,但多个人探索,也总比一个人凝视的好。 或许有了丝动容,连古眸光盈润,“……人是会成长的,总是回望过去,怎么才能很好地走向将来?” “话说得云淡风轻,实际上一点都不轻松……你很在意很小心,甚至规划好了一切,想避开所有的意外和危险,可……事与愿违,但又不得不去争取,哪怕每一步都会踩中陷阱,所以活得很累……” 这话像剥开他的血肉剃他的骨一样残忍,红官没忍心说下去,一句话说下来哽咽了几回。 埋藏心底的秘密终究还是被点碎了……连古的喉结上下滑动,好几回想说点什么,但却难以说出口,只是眸光轻颤着,似有泪水氤氲。 “这样来回折腾,不觉得辛苦吗?”红官泪水滑落了脸颊,眉宇间透着深沉哀愁,“不管这一次是什么样的结果,都接受好吗?” 就算结果是他敌不过现实,死去了。 其实红官有私心,这句话或多或少为着将来的天人两分做铺垫。 “……如果灵魂注定下坠,那就带上我一起沉沦!就是不要不声不响地独自承受。” 连古瞳孔微微睁大,疑惑、震惊和不甘杂糅成难以名状的情绪,让他一瞬无法言语表态,最终只红着眼摇了摇头,“相信我,会好起来的。” 见劝说不了执着的人,红官有些急了起来,无奈一语点破:“连古,我知道你是从哪里回来的,海外是吗?是海外那对夫妇让你回来的?” 连古闻言怔怔看着他,应该是十分难以置信,错愕于他突然提及海外,错愕于他说的是“回来”,更错愕于他点到了“死去多年”的“那对夫妇”。 就有种被摸到老底的诧异和心虚。 红官嘴角带着丝苦笑,像是对过去的一种自嘲:“我都不记得我说过那样的话……” 连古的表情红官不用看都知道,和当时他发现这个秘密时的神情一样,惊诧、不解又悲痛。 红官热泪盈眶,原本只是大胆猜测,没想到真的将他炸出来了—— 根本就没有所谓的“海外夫妇”! 连古喜欢旧家具的真正的根源在他这里!是他出了那样的馊主意,让对方将带有关煞将秘密的录音机“回来”,让现在的他去探索、去解密,去沿着一条被提前设定好的路线走下去! “可那时的我如果知道要这么千辛万苦,历尽劫难折磨,我一定不会让你再走回头路,一定不会。” 红官像是在喃喃自语,脸上布满了惆怅。那时的他一定不够爱对方,不然怎么舍得让连古一个人去默默承受那么多的生离死别。 再看连古,此刻的他紧紧抿着微微发颤的唇,却已经潸然泪下,或许是那种终于被理解和接纳的感觉过于强烈,以至于情不自禁地流下了眼泪,是感激、是释放,也是解脱。 他终于不必再背着这那样沉重的秘密独活,他心爱的人此刻和他的灵魂建立了链接,产生了最深刻的共鸣。 在情绪的冲击下,片刻之间,连古不得已以沉默回应,唇角却仍在轻颤,仿佛在努力寻找合适的言辞来回应过往、安抚红官的自责愧疚。 他脸上挂着泪痕,呼吸急促而沉重,看上去是那么楚楚可怜。 红官百感交集地看着终于毫无保留泄露内心脆弱的他,抿了抿发干的唇,嘴角却微微弯起了个弧度—— 这是他第一次真真切切走进连古的内心深处,看到了百孔千疮,也看到了失去生机的层层褶皱。 “对不起……我不应该那么自私,一味地满足自己的需求,害你走了那么多回冤枉路……”红官的声音彻底沙哑了,含糊地表达着心中的歉疚。 听这话,连古忙止住了眼泪,眼眶边缘像是被烈火焚烧过的红,深吸一口气,用颤抖的声音尝试解释这一秘密背后的原因—— “我总该做点什么来弥补遗憾,所以逼着你告诉我方法。” 原来,连古“死去活来”的方法起初也是红官透露的,红官嗓子眼再一涩,忍住哽咽,长长叹了口气,仿佛在为连古的痛苦叹息,也在为某个混账的自己叹息。 姑且认为是上辈子的自己造的孽,也不知道当时是怀着什么样的心思告诉他这样一个反乾坤的秘密。 “想来那个‘我’也有很多遗憾,不然也不会把主意打到你身上……” 要么是英年早逝的遗憾,要么是恩怨未了的遗憾,要么是不能长相厮守的遗憾。 沉溺在伤痛中的人,苦难会成为必经之路,而在这条路上照见的自己,定是如那乱石投入湖中时所看到的倒影,扭曲、凌乱且模糊。 怪只怪自己太过自私,自私地拉着一个人沉沦。 “红官,”连古温声打断了他的自我纠错,目光柔和且坚定地看着他,“你爱我吗?” 红官闻言微愣,显然对他突如其来的问题反应稍滞,看着他的眼神透出柔和,含泪笑着回应:“当然是爱着的,没有人能像你这样让我朝思暮想、赴汤蹈火。” “爱”是什么,红官无法解释这么深沉且深刻的东西,只觉得相较于其他人,他对连古没有崇拜与畏惧,也没有羡慕与嫉妒,更没有冷漠与伤害,有的是基于相信、理解、尊重和牺牲的恩慈,不仅仅是浪漫和激情。 以上种种,持久的全集中在一个人身上,除了连古,换个人都不行,如果这不是爱,他也给不出别的答案。 连古的瞳孔深邃如夜,此刻却反射出无数细微的光点,落在红官脸上,如温柔的星光。 他往红官旁边坐下,让红官靠着他的肩膀,缓了缓情绪,“那你知道‘我’是怎么来的吗?” 又一个让他思维产生钝感的问题。 连古转头垂眸,看红官正侧仰着头等待着他解答,一只手臂被他挽得紧实,心中便泛起了幸福的涟漪。 “我从‘过去’而来,是过去的所有一切的总和,不管是幸运还是不幸,痛苦还是欢乐,遗憾还是无憾,少了任何一步都不会是现在的我,你爱的这个‘我’,我想应该不是过去的‘我’,而是现在的‘我’。” 连古慢条斯理解释,引导红官不要在意“曾经”的自己所做的一切,如果没有“当时”,也不会有“现在”,即使时空对于他们而言是错乱不堪的。 “你真的是……”红官无言反驳,即使背了那么多“自己”的锅。 红官没有所谓“曾经”的记忆,但他接受每一个“自己”的存在,就得承认每个“自己”对连古的影响,无论影响是好是坏。 “冤有头债有主”,不然,连古独自遭受的这些岂不是非常不公? “可既然你都承认了过去的人生可以存在遗憾,为什么还要竭力去弥补什么?” 沉默了阵,红官找到了矛盾的点。 连古似叹了口气,没有接话,看似无法辩驳,实际上红官在问出那句话时他就已经猜到了原因。 如果遗憾不是他,或许连古压根没想过“回来”,就像在本命关内看到的那样,对方没想过独活。 明白这一点,红官心沉如拴铁,如果一切尘埃落定,天人两分那一刻到来时,连古该多么崩溃。 无言的间隙,气氛有些凝重,红官绕开了话题,“你是不是从没有想过跟我坦白这些?” 连古摇头也点头,“有合适的时机,应该会说。” “那所有的经历你都记得吗?” 连古想了想,微微点了点头。 如果不是刻骨铭心,应该也不值得记住,但有红官的经历多半清楚记得。 “那得多累。”红官今天提了不少“累”和“辛苦”,他真心心疼这人。 连古转过头,轻轻吻了吻他的额头,拍了拍他的肩膀,郑重交代:“这里一般人发现不了,就算万象想干预,派人过来也需要一定的时间,你在这里相对安全……” 他话没有说完就被红官打断了,“所以,你是打算把我一个人留在这里?” 就像之前的每一次行动。 他回得有些急,言语带着重重的鼻音,连古凝视着他双眼,无声地叹了口气,“……你是想一起在这里等,等万象什么时候心情好了放我们出去?还是说等老天开眼……” “知道了,你别说了。”他的话让红官有些无奈。 总要出这个该死的迷宫,红官现在拖着一只受伤的脚确实会成为连古的累赘,可他们才重逢,不甘心就这么被迫做出分开的选择。 连古抬手擦了擦红官脸上的灰尘,做出了承诺,“在这里等我回来。” 就在他起身准备开门出去时,红官忽然叫住了他,“山上的花开了。” 好不容易等来花开,他就一定要看到结果。 连古侧目看他那泪流满面的样子,内心一阵纠结拉扯,终究没有沉溺在悲痛与不舍中,转身就拉开了房门。 第283章 游戏 “鼹鼠,我知道你已经回来了!” 连古才出去没多久,房间内就响起了十分突兀的声音。 连古说过迷宫的小房间没有监控,相当于逃命人的暂时避难所,所以万象不是针对小房间说的,声音应该响彻整个迷宫每条通道、每个房间。 这把声音带着权贵者的傲慢且势在必得的语气,透露出对结果绝对的自信,即使万象还没有表达什么。 红官目光四处搜寻着,没发现有什么喇叭音箱,混杂轻微电流的声音传进来却十分清晰。 既然被万象发现了连古就在迷宫中,那么对方为了抓到连古就会更加不择手段,红官的心跟着一紧。 “关煞将的面子就是大,果然还是将你‘请’回来了。” 万象说话和黑蜂一样让人厌恶。红官缓缓捏紧了拳头,正想要冲出房间,可扫眼看到连古给他包扎好的伤口,他就迟疑了,鼻子泛了酸。 是他自私自利自投罗网,心甘情愿地把自己变成一颗被人拿捏的棋子,成为连古逃生的桎梏。 见连古的心愿是达成了,但悔之晚矣。 “既然回来了,就好好享用我专为你打造的艺术品吧,希望在小猫们抓到你之前,你可以从这里逃出去。祝你玩得开心~” 言语间透着一股子不可争议的优越感,万象布下“大阵”,拿他作饵,明面上要看一场“猫抓老鼠”的游戏,实际上是要鼹鼠在他猫爪之下臣服,要让全世界知道,能抓鼹鼠的一定是他万象,能决定鼹鼠生死的也一定是他万象。 红官听得心里一阵翻江倒海,说他憎恨黑蜂和万象,很多时候他也恨自己,恨自己拎不清现实,哪些可为哪些不可为,明明知道孰轻孰重,偏偏临了感性占领高地,便将理性弃之不顾,纵容了自己的私欲,却将连古拖入险境…… 这不是一个将死之人该有的善举。 他应该放连古远走高飞,不应该还把对方吸引过来才是。 如今两人都成了笼中鸟,虽然坚信连古能来去自如,但他的存在无疑成了栓住连古的绳。 想着想着他就迫不及待要出去,出去和连古汇合,然后不再分开。 撑着一条腿也不是不能走。 打开房门听见的是一连串的枪声,像是漫无目的的扫射,紧接着就传来像石头砸到铁皮上般噼里啪啦的一顿响。 应该这就是连古所说的“跳弹”现象。 通道内一定乱成一团了。 问题是,枪声来自四面八方,加之跳弹干扰,实在很难让人根据声音分辨出方向来。 没等红官出去,周围接连响起一片惨叫声,哀嚎不断,应该不是一击毙命,听上去像是受了某种创伤,在未明情况前,红官按捺住出去的冲动。 “提醒一下各位,为了抓到一只潜逃的老鼠,通道里投放了不少老鼠夹,各位走路务必当心看脚下!” 万象的话音刚落,目之所及的地方当即陷入黑暗。显然,他是宁可错杀一千,也不愿放走一个。 红官替连古捏了把汗的同时,不得不再次审视万家和老首组织的关系,什么样的组织会祭出手底下的人命来替对方堵人? 或者从一开始,万象就以鼹鼠为诱将老首组织的人吸引过来,再坐收渔翁之利。 红官不想坐以待毙,刚迈出脚步就听到了一个熟悉的声音。 “确定就在这里附近?没有记错?” 这把嗓音低沉而富有磁性,既慵懒如风,轻飘飘地滑过空气,又似在瞬间凝聚成利刃,让人不寒而栗。 伴随着“哒、哒、哒……”一阵高跟鞋轻敲地面清脆的声音从幽深的黑暗通道处传出,红官心里一咯噔,花姐怎么也来了这个地方? “图上显示的就是在这里附近,应该不会错……” 另有一个青年男音响起,几束光也随之晃动而来。 来者不止花姐一个,同行的至少还有三人! 红官缩回了脚,再次躲回了房间,留下一道门缝静听外头的响动。 直到那几束光晃进了门缝,门外就有人惊呼:“找到了!就在这里!!” “妈的!绕了两天,终于找到了!!” 就在他们一把推开房门时,红官快速闪到了门后。 即使是在空荡的房间内,黑暗也成了最佳掩护。 头灯在房间内扫了圈,一目了然的空荡,没发现其他人存在。 “行吧,等你们搞定了再通知我。”花姐手一抬挥退了几个手下,“告诉他们要快一点,老娘没什么耐心。” 门才关上,花姐刚想打个哈欠,就被一双手从黑暗中捞住脖子锁了喉,并夺走了她的枪。 花姐惊慌后仰,喉咙被掐住发声艰难,却还是挤出两个字询问:“……谁、谁?!” 红官没有怜香惜玉,将她拖到角落逼问:“谁让你们来的?” “哎哟!你轻点!!”花姐被粗鲁地扣押到墙角,胸脯撞到墙面疼出了怒嗔。 这把声音既魅惑人心,又割裂灵魂。 “快说!”红官并没有因此手软,反而压低了声线再次斥问,“来这里有什么目的?” 花姐呼喘着气,连连拍打红官的手,示意他松开再答,“放、放……” “不说就不放!”红官的语气没有丝毫商量的余地,他双手已经放了适度的空间,能喘气就能说话。 “你?你是……关、关煞将?”花姐听出来了,不可思议中夹杂着兴奋。 红官没有应她,手臂收束紧,逼得花姐嗷叫妥协,“我、我说……放……咳咳……” 看她话不成句,红官有意放松了力道,谁知花姐脑袋重重向后砸,红官偏头侧身躲过,被花姐挣脱开去。 暗里只见寒光一闪,花姐掏出了匕首急急划过,逼得他后退一步,当即开枪,不曾想枪里没子弹,难怪花姐对手枪被抢丝毫不惧。 只是近身肉搏,红官对谁都是硬刚,谁都讨不到什么好处,即使是在漆黑逼仄的空间内。 不一会儿,花姐就被摁到地上,头发凌乱地盖住了半张脸,另半张脸被压着冰冷粗糙的地面,以一种十分狼狈的姿势趴伏着。 “喂!喂……”花姐的手被扣住,挣扎不了,胸膛剧烈起伏着,气急败坏吼道,“放、放开!我说!” 红官无视她的要求,也没有松开手,“你们来这里干什么?” “……干什么?当然是来抓老鼠……”花姐哼笑一声,“你会不知道?” “是万象告诉你们这里有鼹鼠?” “来这里的人都知道……” “都知道?除了你们还有谁?” 花姐呵呵笑着,似乎并不打算回答。 “快说!”红官没有耐心跟她纠缠,虽然房间的隔音效果不错,但外头乒乒乓乓的枪声还是传了进来,心中一急,力道就重了。 “有病啊!”花姐嗷了声后就放弃挣扎了,“抓老鼠还需要其他人吗?有我们就够了!” 也对,在这个地方,多几个目标意味着危险也多几分,谁都不想莫名其妙转头就被不知名的组织干掉。 “万象说什么你们就信什么?” 连古说过花姐是一个谁都不信的女人,就算是利益共同体,也还会有反水的时候。 “当然,老板的话怎么能不信呢?” 第284章 心跳 老板? 花姐的话透出了巨大的信息量,万家和老首组织的关系,恐怕他得再次梳理。 老首的得意下属竟是听命于万象的人—— 或是万象将老首摆了一道,或是老首将万象的人拉拢了去,又或者是花姐成了“双面人”,看似双方都卖命,实际上是为自己留下后手? 以他对万象的浅薄了解,如果万象要跟老首玩阴的,绝对玩不过。 “你背叛了老首?”红官不信花姐,他不信这么重要的信息会从她口中轻易透露出来。 只要关煞将表现出了探索的欲望,花姐就有了谈判的筹码,狡黠在她眼里复现,花姐轻呵了声,“放了我,我就告诉你……” 眼下的红官即使知道花姐的盘算,他也需要得到相关信息,总比待在这里什么都不做的强。 “放了你不行,只能放开手。” 从刚才花姐和手下的言语中得知,他们手中应该有迷宫的地图,红官还需要走出这个迷宫,不能轻易就放了花姐。 听他的语气似乎没得商量,花姐罕见地妥协了,“那你放开手!” “你的枪没子弹,可我的枪有,随时都有可能走火,记住小心说话。” 红官冷声威胁,先松开了摁住花姐脑袋的手,从腰间枪套中掏出了手枪,直接抵到花姐脑袋,再松开另一只扣住花姐腕部的手。 花姐双肩这才卸了劲,挣扎着从地上坐起,揉了揉肩颈与胳膊,伸手顺了顺鸡窝一样乱糟糟的长卷发,又拉了拉被扯皱的衣服。 红官看不清花姐的神情,大概也知道对方此时看他的眼神充满了怨恨,恨不得用她的鞋跟戳死他。 “快说!”红官拨动了手枪的保险装置,没有给花姐太多时间,防止她在拖延时间并设想答案。 花姐叹了口气,恢复了以往的腔调,“你怎么确定我接下来说的就是实话?嗯?” “只要你说出口,我就能判断,要是和我了解到的事实有出入,就是在撒谎。” 花姐又轻轻呵了声,“老板说过,关煞将一定会来,我以为他在开玩笑,没想到是真的。” 她自然岔开了话题,在红官的催促下又将话题扯远了。 “鼹鼠树敌很多,跟着他只会成为过街老鼠,迟早倒霉,不如跟着我们老板混,大富大贵对你来说没意思,但至少能保你出入平安。” 黑暗中,红官竭力地调整呼吸节奏,免得呼吸出了岔子,从而引发咳嗽,一旦咳起来,他的气力就会瞬间消散,晃动的枪口也很难精准捕捉到目标。 “你和万象到底是什么关系?”红官压住火气再冷声开口逼问。 “都说了他是我老板。” “老首又是你什么人?” “也是我老板啊。” “别耍花样!”红官的枪口下移到花姐心口位置。 增大了射击面积,就能把握准头了。 花姐似乎断定红官不敢开枪杀了她,至少在这里、在这个节骨眼上,所以才会有恃无恐般绕着话题拖延时间。 “我说的可是大实话,除非你根本就不了解情况,只是为了套我的话。” 红官从长靴侧拔出夺走花姐的匕首,二话不说就朝她手臂上划了一刀,花姐根本都还没有来得及反应就吃痛地往后退了退。 “这只是警告,再拖延时间,下一刀就到你脸上。”红官冷冷警告,“你只有三秒钟考虑时间,三、二……” 眼看着红官即将手起刀落,花姐捂着手臂紧急出声喊停,“等等!等等!” 关煞将不再像之前那样好糊弄了,花姐恶狠狠地盯着他,却对红官不痛不痒,红官迫切要知道答案就根本不会在意下手力道重还是不重。 没给花姐太多思考的时间,红官的刀子就到了她脸上,刀光映在她小半张脸上,那吃人的神情呼之欲出。 但她还是在威逼之下终于道出了实情,只是过程模棱两可,红官顺藤摸瓜才理出了背后的真相,这一刻他终于也等不了,扣住花姐的手将她带出了小房间。 红官枪口抵住花姐的腰,让她在前面带路。 “你对你们老板这么忠诚,他应该会派人来救你。”红官在花姐耳边说着,“但你知道这里会发生什么,到处都是跳弹,很容易误伤。” 花姐这朵暗夜盛开的玫瑰,看似迷人实则危险,红官不得不提高警惕,哪怕是对方的求饶,他都充耳不闻。 对于油盐不进的关煞将,花姐似乎也没了辙,只能乖乖地往前走。 黑暗的通道里,除了回荡着忽远忽近的枪声,还有花姐高跟鞋敲出的哒哒声,这声音在这种地方显得十分突兀。 “把鞋子脱了。”红官突然说。 “有病吧?!”花姐终于忍无可忍回怼,“不穿鞋你能走啊?” 红官不跟她废话,扣住她的手加大了力道,把花姐骂人的劲刹在喉咙里,“你这人……嘶……” 花姐不情不愿将高跟鞋脱掉,甩了一眼埋在阴暗里的半张脸,“关煞将这么不解风情,黑蜂和鼹鼠到底是怎么看上了你?” 红官没有回应,只是催促着她快走。 在黑暗的迷宫中,声音成为了最鲜明的存在,在这里会穿高跟鞋的人只能是花姐,难保她不会借助高跟鞋敲出的声音来传递信息。 脱掉了高跟鞋,花姐只能老老实实在前面带路,万一走错了路,她就只能被当成敌人打成筛子。 红官分不清黑夜白天,在这里几乎没有时间的概念,他只觉得走了许久的路,似乎都在原地打转。 这么转下去,受伤的脚会越来越麻木,意识也会越来越稀薄。 红官也不再提醒她,突然就给她另一只手掌心划了一刀。 花姐惊叫一声,颠了几步大骂道:“你他妈真有病啊?!动不动就动刀子!” 有病,他是真有病,发作起来会死人的那种,而且脾气还很暴躁,能动手就绝不动口。 “我脾气不好,没耐心等你绕下去,再绕下去我就动枪了。” 红官毫不客气,花姐也是委屈嚷着,“我他妈要是知道出去的路,早就跑了!” “我知道你们有地图。” “那地图我只看过一眼,根本记不住这些弯弯绕绕!” “我不信。” “你不……”花姐快气岔了,她发现跟关煞将真的沟通不来,“不是因为北城那件事,你耿耿于怀吧?” “是。”红官大方承认,在那块地所受的屈辱他都记得,“而且我有仇必报。” 没等花姐反驳,迎面就有脚步声传来,而且很密集。 或许是空间造成的听觉紊乱,似乎前后左右都有来人,他只觉得来人很仓促,而且目的性很强。 是来救花姐的吗? 这样看来,连古应该有喘息或者反击的机会了。 第285章 心跳2 两边的脚步声尚未逼得太近,枪击声便如暴雨般猛砸而来,一时间通道跳动着无数的枪子,噼里啪啦稀里哗啦一顿炸。 数不清的子弹擦着火星子在四周跳跃,两人仿佛置身于一场烟花爆竹盛宴中。 花姐倒抽了口凉气,整个人都绷直了,再也顾不上后边顶着的枪,反应过来就是到处躲着子弹,相比于被一枪崩死,也好过被炸成马蜂窝。 这特么的什么猪队友?!没确定好是敌是友就开枪扫射?!这群人脑袋真塞满了子弹,简直蠢炸了!! “你们是疯了吗?!”花姐的怒骂声并不能阻止射击。 红官没把人捞住,只因他的手臂被弹跳的弹片擦伤,瞬间的火辣刺痛让他不得已松了劲。 花姐也就是趁这时逃开了,但也逃不远,准确地说,是无处可逃,情急之下她只得趴倒在地,可还是闪避不及给跳弹中伤了腹部。 黑暗里火星闪烁,隐约照出了通道的构造,原来这条通道是个曲面,难怪双面夹击的子弹没有直接射穿他们的身体,是被曲面的墙壁格挡开了,但也因此产生了跳弹,偏是这些不长眼的跳弹阴差阳错伤了他们。 红官也在第一时间趴下,跳弹在墙面上来回反弹多次后落到地上也就失了威力,就算子弹砸到他身上,顶多也像被石头砸中般,会痛但不致死。 “看样子你的老板也顾不上你的死活。”红官不忘送一句风凉话给花姐。 即使受伤倒地,模样从未有过的狼狈,花姐也认为境况比红官好太多,于是忍痛嘲讽了句: “我看你还没有认清楚形势,就算迷宫是鼹鼠设计,他对这里的弯弯绕绕都烂熟于心,但别忘了,他也只有一个人,而你现在也只是一个人……” 花姐的话没有说完,通道的枪声戛然而止,紧接着又出现了轰隆响动,四面开始震动,和之前的震荡一样。 “快!快回去房间!快!!”花姐突然惊慌失措起来,艰难爬起来没走几步就被震倒,之后几乎是连滚带爬地拽住红官的手,乞求他将她带走。 红官拧着眉将人捞起,连拖带拽地往回跑,可回去的通道已经发生了变化,明明这附近没有岔道,偏偏出现了岔道口。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红官回头问花姐,没等花姐回话,他脚下的地面居然剧烈晃动起来。 身后的花姐脚下一松,竟然踩空,整个人往后往下摔落,红官紧急抽出一手拉住花姐,再探头一看,花姐整个人都悬空了。 “……是变道!”花姐死死拽住红官的手,将他上半身都拖拽离了地面,“迷宫的通道都在做变道运动,只有房间是不变的……” 红官刹那心头大震,整个迷宫的通道并非只在一个水平面上,而是高低错落的,加上光影变化和移动的通道,才形成了看似多维度的空间。 而一经变道,可能高的会变成低的,长的会变成短的,所处的位置会进行分割重组,人可在不经意间就会摔死或者被夹成肉饼。 难怪之前迷宫震动时,连古会那么着急地将他带到小房间,小房间的确是一切未知变化中最稳定安全的。 “快——快拉我上去!快啊!!”花姐使劲拽着红官的手不松开,以迷宫内部的高度来看,应该摔不死人,但却能将人夹成饼。 红官的重心发生偏移,趴在地上的上半身险些要离开地面,不得已抽出受伤的手紧紧扣住地面以稳住不断下滑的身体。 偏偏承载他身体的地面晃动得厉害,左右两边的墙面又突然洞开两个门,似乎也要进行变道。 四周弥漫了尘埃,空气变得稀薄,呼吸也变得越来越不顺畅。 花姐交代的话是值得斟酌,但她并不清楚出去的路,万象显然也没打算拯救这颗棋子,在这种情况下,没必要为了这个女人将自己置身险境。 “摔下去死不了,但要这么拽着,我们两个人都得死,而且一定会死!”红官死死皱着眉,想松开花姐手,不料却被她两只手死死抓住。 恐惧使她爆发了极大的求生欲,长长的指甲死死扣着红官的手腕,直接刮出了几道血痕来。 花姐朝底下看去一眼,黑洞洞一片,实在不清楚下边会是什么东西,要是平坦的地面倒也不怕,怕就怕撞到变道的棱角。 “要么拉我上去,要么就一枪打死我,不然就一起死!”花姐没有选择的余地,从队友们向她开枪时起,她就已经没有什么退路了。 被红官押着从房间出来,她就不该心存侥幸和期待,不该期待老板会派人来拯救,老板已经将她视为一颗背叛组织的弃子了。 那在绝望与渴望中反复切换的眼神,眼里盛满了挫败、不甘与抗争,实在令人唏嘘。 红官不再迟疑,电光石火间做出了选择,咬紧了牙关,将人使劲往上拽,手臂和脖子上的青筋暴起,可身上的伤让他近乎脱力,难以维持身体平衡,眼见的就要整个人滑下去,迷宫却在这时消停了,停止了震动,变道运动也戛然而止。 万象是在玩心跳吗?这个时候他不应该放出声音来将人奚落一番吗? 红官稳住了身体后才勉强将人拉起来,可好不容易爬起来的花姐却先发制人,捡起地上的枪就指着他的脑袋。 红官撇了她一眼,难耐地喘着气,“杀了我,你就能全身而退?还是……指望你的老板看在你立功的份上重新重用你?” 花姐没答,红官也不惧她开枪,继续道:“如果万象真想杀了我,也不会把我关进来,而你要是真把我杀了,一定会成为他的替罪羊。” 红官的话让花姐有了丝动摇,隐隐想将手枪放下,不料暗里一声枪响直接将她的枪打落。 等她反应过来时,脑袋上已经顶着一把枪,枪口发烫。 红官震惊之余,原本黯淡的双眸在看到来人时瞬间有了光,心底一松全身卸了劲般呼了口气。 连古终是全须全尾地赶到了。 第286章 重置 迷宫变道后,即使在连古的再次带领下重新回到了小房间,红官仍然记不住路。 参差错落的通道,经复杂变化后,就更加模糊了距离和方向,好在变道停止后不久就亮起了灯光,不至于摸黑瞎撞。 “怎么变道突然就停止了?”红官问连古,害得他们像个猴子一样上蹿下跳。 “系统被破坏了。”连古检查着红官的伤势,动作不停却依旧有问必答。 红官身上遍布了许多擦伤,最大的是手臂和腿上的撕裂伤,好在没有中弹,也没有伤及要害,但也把人折腾得够呛。 连古时不时抬眸看红官,多次想说什么,可话到了嘴边还是忍了下来。 他拿红官没有办法,以前是,现在也是。 “被你破坏了?”红官试图调整坐姿,仅稍微挪动了一下身体,就顷刻感觉到皮开肉绽的疼痛,使得他不由得皱眉咧嘴轻嘶。 连古手上的动作顿了下,眼底蕴着丝忧伤,“是小褚他们来了。” 这么说来,特卫们已经成功登上了游戏岛,红官心里又踏实了几分。 “那你是见到了他们?” 连古点了点头,在迷宫变道之前他就遇上了褚卫,褚卫将一切都告诉了他。 而迷宫的变道只是系统程序被篡改出现的特殊情况,庆幸的是技术组及时补救,才暂停了变道进行,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万小姐在关键时刻提供了安全密钥,技术组才能破译系统程序,重新对系统进行设置。” 红官若有所思,心想或许万幸竹此举是想弥补万象的过错,以挽救万家的形象。 倘若他不幸死在了迷宫中,万家将承受不住外界震耳欲聋的声讨,毕竟一个关煞将就能影响成百上千人的命运,其中不仅有平民百姓还有富商政客。 万象怎么能轻易左右这些人的命运呢?他又不是黑蜂那个亡命徒,谁都不怕得罪,他万家还是要在社会上长期立足的,就算万象本人不怕,万重山还是有所顾虑的。 所以,置之死地而后生,他想了最坏的一招,只是这一招或许折了自己,还不能对解家怎么样。 “那万象呢?” 万象是一个不甘心吃瘪的人,论记仇,红官若称第一,那万象肯定是第二,他绝不可能会就这么算了。 连古摇摇头,“阿陈他们没见到,不过听说是万家的管家把他带走了。” 万重山交代了管家中书,赶在警方到达之前带走万象,万象心不甘情不愿,但管家带了死命令来,就不得不遵从。 万幸竹没和乘船离开的哥哥碰上面,却要独自应对警方的盘查,为此她拜托褚卫捎话给红官,请求他出面做个证,澄清事实,以期能够平复这场舆论风波。 褚卫将话带给了连古,连古直接替红官拒绝万幸竹的请求,并将这事告诉了红官。 红官脸上没什么血色,在房间五颜六色的灯光映照下泛了些红,或许是愠怒导致。 “想让受害者替施害者澄清罪行?这是什么天方夜谭?” 红官声音变得低沉,如果这是个人行为,放在过去,他或许会因为看在万幸竹相助的份上而答应下来,但自从知道万家的所作所为之后,他对万家就不会过分宽容了。 造就罪孽的不是万象个人,而是万家父子,红官现在对他们深感反感,作为万家一员的万幸竹也难免被波及。 “你答应了吗?”红官以为连古会看在万幸竹的面子上应承下来。 “我替你拒绝了。”连古再次包扎上红官的伤口,“我想你应该会拒绝。” 红官心念微动,“如果我答应下来呢?” 连古唇角微微一弯,目光倒是坚定,“你不会。如果真的答应下来,也只是一时心软,那我会给你一个小小的建议。” “哦?什么建议?”红官眸光亮起。 连古煞有其事地想了想,“……建议你好好想想,是不是要错失一个相对有利的机会。” 一个能揭开万家不堪一面的机会,一个能给万家警示的机会。 红官释然般笑了笑,“这么想来,这一趟来得也值了。” 听了这话,连古心头掠过丝疼惜,伸手揉了揉他那细软的头发,无声一叹,“以后别做这些傻事,会有对付他们的办法。” 红官定定地看着他,眼里不知觉泛起了泪光,“连先生,每一次都要重头再来,会很累吧……” 不知道为什么,突然就想继续之前的话题。 “……也不是每次都重头再来。”连古低头喃了声,这次就不是重头再来。 “为什么?”红官不解地问,这里面涉及到的时空问题,貌似比本命关还要复杂,“是有什么条件吗?” 对此,连古表示他并不是特别清楚,只知如果该时空中两人最后都死了,时空就会重置,一个人不死,该时空就会延续。 红官皱了皱眉,“什么意思?只针对我们两个人?” 问及此,连古眼底不明意味的神情就更浓了,仿佛藏了些不便言明的心事。 沉默了下,他摇了摇头,“我也不知道。” 可他知道的是,只要红官不死,他死后重来就继续红官所在的时空,如果红官死了,他重生的时空也随之改变,但变不了的是,不管他重来多少次,都到不了红官年少时。 仿佛那是红官一道必然会经过的坎,他不能替红官改变,换句话说,红官年少时的所有经历就是一颗种子,一颗能结出往后一切果的种子,自然也包括了他后来的离经叛道。 而如果没有红官经历的这一切,或许就不会有他烧血衣献祭灾星官的决定,更不会有违反生命规律的“重生”现象。 连古自然不会向红官透露这样的真相,黑蜂临死前所说的话成为他心里又一个沉重的秘密。 红官只蹙着眉一言不发地细细看着他,从头到脚,又从脚到头,最后嘴唇翻动着轻轻吐出一句:“你叫我怎么办呢?” 他这话没说出声,只动了个唇形,说给了自己听,自己把声音咽下消化了。 不管他是死是活,好像都给了连古无形的巨大的压力,他的世界本来就是一片灰暗,唯一一点光就是连古给的,他不过是想好好抓住这点光,怎么就好像挺难的? “连先生……” 红官极轻的一声被连古听了去,甫一抬眸,就被红官捧着脸深深一吻,他要亲吻这道光,要融入这道光…… 滚烫的泪水挤出了眼角,沿着连古捧着他的脸的指缝间滑落,浸湿了掌心。 连古从快要窒息的吻中脱出,亲了亲红官淌着泪的眼角,将那咸苦的味道蔓延进整个心房。 红官看他一脸愁苦,突然就笑了,寻了个轻松的话题,“要不你试试下次回来不要认识我?” 看他似乎生气了,红官又改了口,“认识我挺麻烦的,我这人你是知道的,不是那么好相处……” 红官话还没说完,就被连古堵住了嘴,再被狠狠地咬了下,他就变得老实了,不再刺激连古,心窝处却似沁入一股暖风,暖洋洋的。 连古抓过他瘦长的手指,看着他那被花姐抓出伤痕的手腕,既心疼又气愤,抿着嘴抽了抽,显然想骂人,但又不想当着红官的面骂,于是欲言又止,憋了下来。 “你把花姐丢在那里是为了泄愤?” 他们回小房间没有带上花姐,花姐中了弹,留在那里也只有等死。 连古沉下了脸,“花姐必须为自己的所作所为付出代价,但她不能就这么轻易死去,她还有用。” 特卫会通过监控准确锁定花姐的位置,并赶在万家人前面将人带走。 “关乎万家还是老首?” “都有关系。” 红官吸了口气问:“你是不是已经知道了万家和老首的关系?” 第287章 事后 等外头的敌人肃清后,连古搀扶着红官从迷宫当中走出来,明亮的光线占据视野刹那,刺痛和眩晕感随之而来,红官有些不适地闭上了眼。 才得知他在里头困了一夜,再出来已经到第二天的中午了。 即使做好了心理准备,冯陈再见自家老大和嫂子,也都难掩激动,更激动的是红喜,见着红官边喊边扑上来,还没近身就被冯陈拦下。 “淡定点!嫂子受伤了!” 红喜这才扫量起自家先生,从苍白的脸再到轻点着地的伤腿,不禁红了眼,“先生啊先生您、您还好吧?他们怎么能把你弄成这样啊?” 这话暗戳戳地指着身后某人。 红官本想安慰红喜两句,结果眸中的温和热意在瞥到红喜身后的万幸竹时迅速冷了下来。 万幸竹终于见到安然无恙的连古,心中庆幸万分,目光扫向红官,即便是灰头土脸的狼狈样子,也依然气质不俗,不禁感叹不愧是长衫先生,更不愧是连古的爱人。 又看他紧挨着连古,一只手绕过连古的脖子,搭在他的肩膀上,自然又亲密,而连古的手又紧紧搂着他的腰,眼神交汇处满是温柔与神情,万幸竹那瞬的神情就有些不自然。 正想表示要提供什么帮助时,在红官眼里察觉到一抹不愉后,万幸竹话到嘴边换成讪然一笑,目光投向连古,见他眸色暗沉,唇线绷直,万幸竹随即垂下了眉眼道了声歉。 “红先生,对不起……我替我哥犯下的错道歉。”态度端正,语气诚恳。 红官则一脸正色地纠正她:“万小姐,这不是万少爷一人所为,而是你们万家,这种行为也不是犯错,而是犯罪。” 声音不大,但严肃坚定。 此话一出,在场所有人的目光都悄悄挪到了万幸竹身上,她孤身一人匆匆赶来,面对着一大帮糙汉子,完全没有千金大小姐的架势,姗姗来迟的秘书也只给她送来一件大衣披身上,此刻的她心里多的是歉疚与委屈。 万幸竹深觉理亏,脸颊瞬间泛了红,下意识就把恳托的视线移向连古,希望他能为她说句话,打破这尴尬又凝重的气氛。 这时,褚卫走了过来,“少爷,直升机准备好了。” 连古点了点头,看向万幸竹,“万小姐,我们必须马上回去,还请见谅。” 万幸竹脸一僵,关于她哥的事,褚卫的话是带到了,也知道当初连古在连怀居说的那番话不止说说而已,她哥伤了他心爱的人,连古断不会选择宽恕,但她不甘心,她还是想找折中的办法。 突破口就在关煞将身上,现在或许不是最佳时候。 看着两人离去的背影,万幸竹眼中失落尽显,想不明白她和连古怎么最终会走到这一步呢? 从游戏岛回来后,红官就毅然决然选择了报警,并提供了相关证据,告发了万象。 消息一出,万家成了众矢之的。 对此,万家不得不采取一系列措施来应对舆论和维护家族名誉—— 尤其是万幸竹,她迅速组建一支由顶尖律师组成的法律团队,对案件进行全面分析,确保在法律程序上做到尽善尽美,并积极与执法机构合作,表明集团对打击犯罪的坚决态度,以及对法治的尊重。 同时,她也公开透明地应对媒体,通过召开新闻发布会,以负责任的态度向公众通报事件进展,表达集团对此事的重视和遗憾,同时强调集团将积极配合调查,维护社会正义。 只要面对公众媒体,她都时刻保持诚实、谦逊,避免激化矛盾,再利用专业的公关团队,制定并执行有效的危机公关策略,包括社交媒体管理、媒体关系维护、公众形象修复等。 以期通过正面信息的传播,引导舆论走向,减少负面影响。 鲜少露面的万重山也发布了声明,对万象所作所为深感痛心和遗憾,对自己疏于管教一事深刻反省,并表示会积极配合警方,同时尽全力维护受害者的权益。 之后也不再低调地隐身于人后,积极参与社会公益活动,尤其向连氏慈善基金会捐赠、提供志愿服务等,逐步向公众展现万氏集团的社会责任感和正面形象。 迫于公众压力,万重山把亲儿子狠狠教训一顿后,没等警察上门就带着万象去自首,争取法律从宽处理。 而万幸竹则带着厚礼登门道歉。 红宅闭门谢客,主要是回避媒体,万幸竹身后跟着几个摄像头,红官自然不会相见,无奈她只好转头去到连怀居。 得知连古正在红宅,她只好拜托褚卫电话给连古,表示有重要的东西交给他,自己则在连怀居坐等连古回来。 半小时后,连古驱车回了连怀居。 万幸竹早已收拾好的心情,在见到连古面时,还是克制不住掉了眼泪。 连古给她递了纸巾,轻声细语算安慰,“如果是为了万象,你要白走一趟了。” 万幸竹泪眼朦胧,声音像蒙了层纱,“他是我哥哥,我不能眼睁睁看着他被关在里面……” 连古皱了皱眉:“你已经做得够多了。” “我哥做了坏事,是罪有应得,但能不能看在我们这么多年的份上……” 万幸竹话没说完,就被连古轻声打断了。 “就是看在你的情分上,我们才只报了绑架,要是杀人罪就不只是坐牢那么简单的事了。” 万幸竹怔怔看着连古,他的冷漠让她感到既陌生又难受。 连古缓和了语气,“幸竹,你没我了解你哥,就算是在里面十年八载,也别指望他能改过自新,他是记不住教训的,但只要他在里面,至少不会继续造孽。” 忽然话锋一转,神色也变得严肃起来,“如果这次红官命丧于游戏岛,你该知道结果绝对不是这样。” 万幸竹频频点头,泪珠无声滚落,她知道自己的哥哥很混蛋,一时糊涂犯下不可饶恕的罪,但她只有这么一个疼她护她的哥哥,她不忍看自己的哥哥最好的年华就在监狱里度过。 “我知道,所以万家也会尽全力赔偿红先生,希望能得到红先生的原谅。” 说着,她拿出了一个信封,推给连古,“望红先生能收下。” 万幸竹盘算的是,在万象定罪前得到关煞将的书面谅解书,这样或许就能减轻罪罚,尽量将大事化小。 连古自然知道信封里面有什么,可这个对红官毫无意义,万家不缺钱,他连家也不缺钱。 如果是拿钱来打发,会让红官更加气愤。 连古脸色微微一沉,将信封推回去,“你说的重要的东西就是这个?” 万幸竹连忙摇头,“不,不是。” 她再从包里取出了一个镶嵌珠宝的精致礼盒,“这是‘命定’。” 一对天价滴血钻戒历经数月,终于回到了拍主手中。 至此,连古眼中才有了那么丝别样的光彩,接过礼盒打开来看,两枚血钻戒并排挨着,透着诱人的璀璨光芒,如同浴血的两个灵魂,蕴含着沉重与悲剧的色彩,彼此见证了无数生命与苦难的消逝与重生。 历经一场场复杂人性阴暗面交织而成的悲歌。极其契合他们两人。 “商会的镇会之宝,恭喜你们。” 这就是“命定”,万幸竹心里复念着。 第288章 事后2 万幸竹这一趟还是没有得到红官的书面谅解书,尽管万家多方打点,可也赶不上连古雷厉风行般的速度—— 早在连古出游戏岛返程路上就已经联系了联合军政。 这段时间恰逢南城当局新官走马上任,而这个新官曾是联合军政的人,在南城没什么势力关系,和各家族集团之间也不存在利益共享的关系网,正好借此舆论关注度颇高的绑架案刷刷政绩。 连古则以掌握到的化武线索为条件,让联合军政暗中介入,交换一个公正判处,而这个万家太子只是一个开端。 所以,万象最终以绑架获罪入狱,综合犯罪动机、手段和后果量刑,判处其十年有期徒刑并没收其名下所有财产,原以为万世精密弹药公司是挂在万象名下,也不知道何时转移到管家中书名下。 看来万家是提前做了最坏打算,包括暗杀执行法官和红官、疏通执法人员关系,只是这些动作都被预判到了,连家特卫提前布控,活捉了几个雇佣兵,没等审问就自爆了。 之后检测出雇佣兵体内吞入了纳米炸弹,只要被俘就远程引爆,因此也搜不到相关罪证。 后来,万幸竹上门来找红官,想着晓之以情动之以理望取得他的谅解,却根本不知道万家在此之前的骚操作,只是没留下证据,连古也不好在她面前提及。 万幸竹离开后,连古当即拿着戒指直奔红宅。 当连古将那枚滴血钻戒戴在红官修长的手指上时,红官的眼眸即刻湿润了,唇边漾起的笑既迷人又悲伤。 绚丽夺目的血钻将红官的手指衬得更加苍白,仿佛这滴血钻就是他手上所有血色凝结而成的晶体。 连古单膝跪地在红官的床边,牵起他的手指,予以虔诚一吻。 “本来想着要找一个合适的时机送出这枚戒指,但我等不了了,应该没有比当下更合适的时机了。” 那饱含深情的双眸,温柔缱绻,红官久久凝视,眸中曳动波光,心间波澜迭起,可甜蜜中却翻涌着酸涩苦楚,他垂眸拿起盒中另一枚戒指,轻轻摩挲着。 热泪在眼中流转,他将钻戒戴在连古手指上,“没错,心之所向,行之所至,当下最好。” 不是眼下与万家博弈小胜的这个时刻,而是心有所想、行亦随之的时刻,想做什么就做什么的当下最好。 毕竟,有些事,有些人或许等不起。 戴戒指的两只手紧紧交缠而握,连古看着看着突然就转移了话题,“你有没有怨过我?” 闪烁的目光蕴着深深的愧怍,连古的声音带着湿意,“如果不是我,你就不会遭受这么多苦难了。” 黑蜂、万家、老首都是冲着他去,只因红官和他走得近,就也被拖累了。 看他那怅然负疚的感慨模样,红官眸色一敛,心间微沉了几分,故作轻松感慨: “是啊,没有你,我现在恐怕还是活像个傀儡,生不如死的行尸走肉,那样有什么意义?是不是在你眼中,只要活着,怎么样苟且都行?” 连古被他问得一怔,下意识就摇了摇头。 “对啊,你要是觉得自己的出现是个错误,那么我就不该在最开始的时候拉你进这复杂又阴暗的泥潭中,谁招惹谁还不一定呢。” 除非一切都是错误,美丽的错误。 红官眼中带笑,还不忘上手轻轻捏了捏连古的脸,“你比谁吃的苦都要多,心疼你还来不及,怎么还能怨你?而且我还得感谢你,如果不是你,我可能一直原地踏步,到死都不能如愿。除此之外还有很多很多好处,你怎么光想着坏的?再说了,这个‘坏’说不定还是我自找的,或者是给你招惹的,怎么到头来就都是你的责任?这对你太不公平了。” 不给连古说话的机会,红官趁热打铁,试图用真诚来击溃他的不安与执念。 “不要总让我说这样的话,说多了就廉价了,总之你要明白我对你的感激发自肺腑,以后也只增不减。另外,你有什么心事一定要跟我讲,不要总让我反省自己是不是做了对不起你的事,才害得你躲着不见我……” “红官……”连古像是意识到什么,忽然打断了他的话。 “嗯?怎么了?”红官还是敏锐地捕捉到了他试图回避和掩盖问题的用意。 “……我以后不问了。”连古瞧着他脸上灰败的气色没有什么好转迹象,心间的石头仍旧沉着。 昨天一行人从游戏岛回来,为了不牵涉到连家,红官执意要回红宅养病,在韩杨为他诊治后,趁着红官安稳睡下,连古逮住韩杨问了个究竟。 不过在进入正题前,他惯常毫无预兆地追溯起了远去的时光,“老韩,你跟着我多久了?” 忙了一天的韩杨这会儿终于得空可以细细打量一番他的老板,人还是那个人,就是感觉变了,面向窗外余晖的挺直背影,仿佛是那在黄昏的光燃烧殆尽前,做最庄重祈祷的浴血奋战的勇士。 韩杨的心似被什么触动了下,叹了口气,“您就别打感情牌了吧,想问什么就问吧。” 当然,问了也未必会说。 连古笑了下,转过了身,“看来是挺久的。” 久到都能摸清熟人套话的程序了。 “红官的身体状况。”连古一句话抛给韩杨去掂量,“我要实话。” 韩杨眉头挤出了个“川”字,权衡利弊后小声建议,“建议您直接和红先生沟通,以达成共识。” 肉眼可见的,连古脸上黯然失色,韩杨的话侧面印证了他的猜测,再见红官时,他是能明显感受到红官的身体状况大不如前,若是到了隐瞒的地步,恐怕病情早已不容乐观。 此时此刻,死去已久的黑蜂的声音似乎飘荡在空气中久久不能平息,每个字都像有千钧之力,压得他喘不过气来—— “你以为我死了,针对你们的审判就终止了吗?只要你们还活着,就必须被痛苦凌迟,永不停息!天意要你们互相折磨,活也活不成,死也死不了……” 第289章 思路 连古推开了红官房间的窗,火棘花的清香被春风吹进窗来,让人一瞬神清气爽。 红官刚从床上起来,就被回身的连古回身阻止,“你腿上的伤还没好,暂时不可以下地。” 红官摇摇头,“没关系,我就想呼吸一下新鲜空气。” “当然有关系,小褚马上过来了,等坐上轮椅我们再出去。”连古将人抱起放回床上,拢实床被。 红官看着他欢愉过后略显疲惫的脸,催促着他趁空休息。 连古:“晚上有场慈善晚宴,我得去露个脸,让那些谣言不攻自破。” 想想也是,之前关于鼹鼠的传闻虽然降下了热搜,却还有些声音此起彼伏,当事人露脸才是最好的说服力。 红官:“都有哪些人物参加?” 连古:“金家、魏家、樊家……都是之前几个生意伙伴,万家应该也会去。” 红官微微睁大了双眼,“万家是万重山吗?” 连古接了通电话,三两句挂了后,才回复红官,“万家父女都会去。” “你也想去?”连古有些诧异地看着他,“那种场合你不会喜欢。” 不过,他垂眸看了看戒指,忽然就想改口,红官注意到他的目光,也似乎猜出了他的想法,在他说出口之前就打消了他的念头—— “我去干什么呢?和万家父女大眼瞪小眼?我怕会忍不住大打出手,你们的慈善晚宴应该不想增加这样的话题热度,但如果晚宴上出现了一枚价值五个亿的滴血钻戒,恐怕会被大做文章,到时候话题将围绕着你展开。” 红官半开玩笑的说法将他逗乐,连古忍不住伸手摸了摸他的头,揉了揉他的碎发,摘下钻戒后又掏出一条银链子将戒指穿入其中。 “我是有家室的人,戒指要随身携带。” 话里话外透着一股自豪,说着他就将链子戴在颈间,那枚戒指刚好垂坠在胸口,衣服一遮,确实也看不到什么。 “也给我弄一条吧,不想给闯关者造成压力。”红官期待的目光看着他。 话音刚落,连古的掌心又多了一条银链子,其实以红官低调的个性,不会戴着那么昂贵的奢侈品四处张扬,也不会在这个节骨眼上高调公布恋情,所以连古早就备好链子,并给红官戴上。 “还是你考虑周到。”红官不吝称赞,连古适时将脸靠过去,索要了一个吻,这才心满意足地笑了。 “万重山他去干什么?” “万家父女要重塑家族集团形象,化解大众的信任危机,就不得不频繁露面正能量的场所。” “那你打算怎么应付他们?”红官有些担心连古应付不来。 “慈善晚宴不是万家的专场,不需要太过在意。” “那花姐呢?你把人带回来是想问出老首的下落?” 当时从花姐口中得知万家就是老首组织的幕后操盘手时,红官的思维瞬间凝固住,眼里尽是震惊与不解,这样一来,连古与黑蜂在万家人的眼皮底下活跃那么长时间,所有的伪装岂不是个多此一举的笑话? 但花姐的话未必真实,还需要一些手段进行审问,所以连古将人带了回来。 连古道:“嗯。老首不是一个会被别人掌控命运的人,就算是合作关系,也必然是占便宜的那种人。” 红官瞳孔微缩,“所以你怀疑这个老首是假的?” “应该不会。”连古一度怀疑,但在见到人那刻打消了念头。 当初连古假扮黑蜂,在花姐牵线搭桥下见到的老首,坐在薄纱垂帘后,在暗红的灯光衬托下,显得神秘诡谲,虽看不清其真实容貌,但从其气势和语气中可知,那便是本尊。 “那你是否想过他有没有可能也是个……”红官眼中闪过一丝顿悟的光芒,出口还是斟酌了下,“实验品?” 有黑蜂前车之鉴,但凡极其相像的两人,都有高度模仿的嫌疑,这很难不让红官联想到基因编程。 连古眉头微锁,眼中浮现着复杂的光芒,似有些困惑和迷茫,“相信只要再次见到老首,就有答案了。回程路上,花姐的那辆车遭遇了袭击,只不过那些人没有得逞,这也证实了花姐知道一些不该知道的事,万家或者老首不会留下什么把柄在别人手上,她就是个突破口。” 红官若有所悟地点点头,“你从什么时候发现不对劲的?” 连古:“全球拍卖会那时候有过怀疑,万家作为主办方之一,出席拍卖会的人非富即贵,而花姐作为老首组织的人也出席了,从那个时候就开始调查花姐接触过的人,后来她又作为文旅局项目合伙人在云锦艺术展上露了脸。” 说起这个,红官依稀记得当初红喜参展带回来的消息,貌似万家人也参加了。 红官:“万小姐也参展了。” 连古:“不错,主办方除了樊家还有南城文化旅游局,这个南城文化旅游局和万家有关系。” “所以,你就把花姐和万家联系在一起?从而怀疑到老首和万家的关系?” “是有这方面的怀疑。” 红官略加思索,表情逐渐凝重,“你经历了许多次重生,万家的问题只存在于这一世吗?” 连古定定看着他,摇了摇头。 “只要我想着改变什么,就会出现新的问题……” 话说着,连古渐渐消了声,或许是意识到无意中透露了什么,但又不能表现得太过明显,琢磨片刻补充了句,“之前的我看问题总是浮于表象,根本没有意识到同一张脸会有两面……” 同一个坑踩了几次,仍旧没有发现这个坑是埋人的。 他甚至都怀疑是不是因为他所做出的每一次改变,最终促成了这样的局面。 但红官却听出了弦外之音—— 既然问题会因改变而发生,是否就意味着无论在哪一站下车,改乘什么样的交通工具,也必达目的地。 车子从起始站出发那一刻,就是奔着终点站去的,除非车子报废了,中途出事故了。 所以他们的结局,改变不了。 第290章 唱词 连古离开红官的房间,已经傍晚,香堂燃起了灯,飘着一股淡淡的木质芬芳。 红宅香堂早晚供香,通常是红官给祖师爷敬香,红官人不在或者行动不便时,都是红福代烧香,烧的正是檀香。 古老而深邃的气息弥漫整个香堂,连红官的房间都渗透进不少,恰到好处地萦绕于鼻端,让人心生欢喜,神思清明,养心养神最好。 连古走到祖师爷香案前,眸中曳动着细腻而幽深的光泽,静驻片刻,烧了三炷香,“多谢祖师爷重新给了一次机会。” 这声郑重且坚定,如同此刻的目光。 连古总是很珍视来之不易的机会,这一次比之前更甚。 敛回深邃目光,他的脸上浮现出含蓄且柔和的神情。 祖师爷不止一次相助,但他须为此保密,甚至连红官都不能提,这是只属于他和祖师爷的秘密。 出院门时遇到了褚卫,两人简单交代了些事,连古披上他带来的大衣出门,褚卫就拎着折叠的轮椅进门。 “我给红先生送来轮椅。”褚卫迎面碰上了红福,说明了来意。 红福赶紧迎上去,“好好好!辛苦你啦!赶紧进来!” 一如既往热情好客,哪怕红官先前不欢迎连古,红福对连家人友好的态度从未变过,也基本对连家人毫无设防,有问必答。 褚卫眼睛扫视了院子一圈,不见红喜身影,遂问:“红喜在吗?” “红喜出门去给先生办点事了,应该很快就回来了,我给他打个电话……”红福说着正要掏拨号,就被褚卫阻止了。 “不用麻烦了,有事就让他去忙,得空了就让他过来训练。”褚卫说完正准备走,迟疑片刻还是回身补充,“红先生这边如果需要帮忙,尽管吩咐,交代我们也好。” 红福连连点头,感谢同时也皱眉表示确实有些事确实挺琐碎,用不着出动特卫,就比如红喜出去办的这件事。 褚卫不禁询问:“到底是什么事?” 红福左右思量,还是放低了声音:“先生让红喜雇些乞儿到处传唱几句词……” 褚卫愣了愣:“什么词?” 红福下意识扫眼四看,小心翼翼靠近他说道:“说什么‘南边南边有座楼,三代住里头。一代拧了胳膊肘,一代发了愁,一代没日没夜地钻谋。谁知风吹吹倒楼,大难已临头……’” 这词一听就是针对解家编排的。 有些事是在冲动之下完成,譬如犯罪,所以万家出了事后,解家应该会消停一阵子,可等冷静下来,想了万全之策或者另辟蹊径,再要找什么线索,或许就难了。 褚卫猜想这词大概就是为了逼解家狗急跳墙吧。 红福摇头:“先生说这词不是给解家人听的。” 褚卫有些不解:“不是?” “先生说那是要给解家客户和合伙人听的,要在这些人经常出入的地方反复唱,唱到他们记到心里去。” 褚卫一番沉思细想,隐隐摸到些眉目,“如果是亲耳听到,那就失去了传唱的意义了,通过合伙人和客户的嘴传达,震撼更大。而且,如果从一开始就被解家知道,估计传不出来。” 解家会尽全力消灭这些声音。 “对!对!先生还说了,动摇解家客户和合伙人的念头比动摇解家人的容易多了,只要他们向解家传达一字一句,就证明已经听进去,已经在意了,以后要和解家合作什么的,都得考虑词里面的‘大难临头’是什么意思。” 这还不能称之为“洗脑”,而是“暗示效应”,通过不断的重复和强调,使“只要和解家合作或者继续往来,极有可能也会被灾难波及”这种观念在他们心中形成深刻的印象,并最终影响到他们对未来局势和解家前景的判断和决策。 因此,对于这段唱词,解家既不能承认,又不能忽视,于是就不得不做出些改变,这就是红官乐意看到的局面。 至于是什么样的改变,从解鸿程上次带来的消息推断,解家近期会有一个大举动,足以破除解家眼下不利形势的大举动,但在红官看来,他正是需要解家有相关动作,才好进一步迫使对方露出马脚,从而一招制敌。 所以,红喜最近这段时间都会秘密守在解家附近,掌握解家最新动态。 计划是这么个计划,可红福还是忧心忡忡,“我是担心啊,解家人会怀疑到先生头上来,毕竟这唱词仔细琢磨是能品出些先生的调性来。” 褚卫:“我倒觉得,红先生是故意的。” 红福正想问为什么,褚卫却突然想到了什么,岔开了话题,“传唱词的小乞丐是来自贫民区?” 红福琢磨了下,“准是了,要不然商人家的孩子和这些人很难撇得清干系。” 在南城,但凡经商没有倚仗什么财团势力的,都有可能活在解家的财势笼罩下,颓败消亡可能就是一夜之间。 而贫民区的人数庞杂,孩子散玩居多,还十分团结,具备冒险精神和危机意识,散播几句词能很快得到应有效果。 褚卫点点头:“要把风险降到最低,就不能亲自去做。这不是一件琐碎事,暗中盯梢解家的事我们特卫一直都有在做,让红先生不用着急,有消息第一时间通知红先生。” 红福一面道着麻烦,一面连声应好,或许觉得有连家特卫出马,什么麻烦都能摆平,只是不理解先生为什么不直接将这事告知连先生,毕竟让连先生安排妥当总比自个儿冒险的好啊。 红喜晚饭后就回来了,表示事情已经安排好了,“不过盯梢解家的事,褚大哥说让他来安排就好。” 话音刚落,红官狐疑地看着他,“你把这件事告诉了褚卫?” 红喜喝了口水摇摇头,正想解释,被进来的红福打断,“先生啊,这事……是我说的,我想褚卫是自己人,应该……” 话没说完就被红官打断,“福叔,这计划我没和连先生透露,一来不想他疲于应对可能出现于他不利的情况,二来……” 红官沉吟了下,“二来,如果连家频繁调查化武事件,参与太多,我也担心会出现‘卸磨杀驴’的情况。” 红福和红喜四眼相望,显然没明白先生所指的“卸磨杀驴”是什么意思。 房间的灯光为暖黄色调,这是红官准备睡觉的灯光模式,光亮如同细腻的绸缎,轻轻覆盖在红官沉思的脸上,“我现在都有些后悔向冯陈褚卫透露了解家的动作……” 他眼眸半垂,眼帘下藏着深邃的思绪,让红福红喜两人有些看不懂。 红喜瞥了面色沉重的红福一眼,纳闷开口:“先生,那几句词如果传开了,传到了连先生耳朵里,连先生也一定知道是先生所为吧,那被连先生知道也是迟早的事啊。” 红官摇了摇头,揉按着太阳穴,叹了口气:“我应该要和你们说清楚的,要是真被连先生发现,到时我会有办法拖住他的。” 就是不想连古过早的、过快的、过彻底地和化武事件搭上边。 红福自知自己闯了祸,心怀愧疚地想说点什么来弥补过错,却被红官提前安抚了。 “福叔,或许事态没有我想的那么糟糕,您知道的,我对这些形势一向不是特别乐观。” 红福长长叹了叹,垂着脑袋摇了摇头,“是我不好,不知道您有这么长远的盘算,事已至此,希望不要坏了先生的事才好啊。” 这时,红官的手机铃响了,原本以为是连古来电询问,没想到却是解鸿程的电话。 第291章 邀约 “你要的东西,我已经拿到手了,约个时间吧,但是我要见到他。” 红官自然知道解鸿程说的“他”指的是谁,只是没想到解鸿程的动作挺快,他都还没有得到这个“他”的确切回复。 说是“约个时间”,解鸿程也只给了红官一天的准备时间。 “这不是给我准备的,而是给人家准备的,你就不担心把人逼急了,再给你玩消失?”红官调侃了句。 “我不想夜长梦多,如果你真的想要这个东西,就得去平衡,这是你该做的事。” 红官发现解鸿程的语气较之前生硬和急切,夹杂着急促的呼吸声。 “还是等你醒酒了我们再谈……” 红官正想挂电话,那头的解鸿程疾声大呼,“红官!你还要我等多久?!我已经等了这么多年,连一面都没见着,你知道我有多难受吗?!” “……知道。”红官轻飘飘回应了一句,其实最能感同身受的人就是他,换个角度想,如果闹失踪的人是连古,他估计比解鸿程还要急还要疯。 解鸿程已经相当克制了。 或许是认为终于要得偿所愿了,心中积压多年的情绪终于爆发,一时无措喝了酒,喝到忘乎所以;或许是瞒着解家帮红官做事这一举动,让他备受良心谴责,所以借酒消愁;又或许是感时抚事,百感交集以致寄情于酒。 红官没有心情继续分析解鸿程今晚失态缘由,一个“好”字就将人打发了。 连古在深夜回来,带着一身酒气,摸到床边时,倒头躺下。 红官被惊醒,发现是连古后,也不管他有没有洗漱、身上的酒味多重,挪过去就直接将人抱住。 脸贴在连古的后背上,听着他急促且有力的心跳声和呼吸声,一句话也没说。 失而复得的感觉真好。 等红官睡醒,身旁空空如也,甫一坐起来,就发现连古穿着睡衣从浴室里走出来,还携带着皂角清香。 见红官长舒了一口气,连古大步过来蹲床边仰头看他,“抱歉,昨晚没洗干净就躺上来了。” 也是天微微亮时猛然醒来发现自己连澡都没洗就躺床上了,还酒气熏天地紧挨着红官熟睡,惊得他赶紧爬起去冲凉。 “不用在意,我不介意。” 红官示意他坐床上来,自己靠过去把头枕在他腿上,“昨晚顺利吗?” 连古捋着红官的头发,“还算顺利。” “万家不趁机为难你?”红官不信万家只是单纯出席晚宴而没有其他动作。 事实上,也如他料想那般,在晚宴开始前,万家父女先后找了连古单独聊,落在媒体人的眼中,连家和万家私下里的关系应该不差,那么在这起绑架案中,连家作为关煞将的特卫,在原告和被告这段诉讼关系中处于什么位置,不禁让人遐想。 万家父女与连古之间的私聊话题大概跳不出轰动商界的绑架案,但从万家人晚宴未结束便提前离席这一举动看来,他们之间应该是谈崩了,由此引发的种种讨论,连家都淡漠处之。 “万重山找你谈什么?”红官眼里的求知欲呼之欲出。 “在万象判决生效前的上诉期内,他们希望我能说服你撤诉。”连古没有对红官隐瞒。 “撤诉?他们对你的期待这么高?”红官嗤之以鼻。 事到如今,万家还是没有放弃拯救万象,说到底也是万家的继承人之一,身上有这么一个污点,就算真能逃脱审判,恐怕在涉黑这一块又得添一笔浓墨重彩。 “确实期待高了,万家人没有自知之明,最不该找的人就是我。” “以什么条件来说服你?” 连古嗤笑,“什么条件都不行。” “没威胁你吗?” “没有,还不至于那么嚣张,但在上诉期内,要时刻保持警惕,他们不会善罢甘休。” “那是一定。” “所以,这段时间我会住在这里,在不打扰大家生活的情况下,守在附近的特卫也会比之前多一些。” “你决定。” 今天的红官看起来格外温顺,眉头舒展,气色也好了不少,连古心头泛起一丝奇怪,“你是不是有什么事?” 红官眉眼一弯,抓过连古的手摩挲起来,“我有一件事拜托你。” 并坦诚回应了他询问的目光,“风华照相馆的何老板……” 红官刚提,连古就想起来了,眉梢轻轻一挑,“你说的是解鸿程的事?” “嗯,之前答应过他帮我在解家取一样东西,昨晚他取到了,条件是见一见何老板。” 红官实话实说,而且早在与解鸿程谈好条件的当天就已经告诉了连古。 “我记得,你说过这事。” 红官挑眉试探地问:“所以……” “问了,不过人家需要时间考虑。” 在连古脸上看不到为难与推辞的神色,看来是真的已经传达了意思。 “你是怎么说的?” “实话实说, 故人邀约,问他见不见。” 看何章当时的神色,他或许已经猜到是什么人,相信时常留意解家动态的人,早就知道了解鸿程回家的事,这次的邀约不过是意料之中迟早会来的面对。 “那他是怎么想的?”红官多少有些好奇。 连古反问:“你觉得他会怎么想?” 红官微思量,故意用怪怨的语气嘀咕道:“故人邀约终究是念着些旧情,是要再续前缘还是了断过去?那么些年杳无音信,怎么不当人已经死了?过去再怎么情深义重,那都已经是过去的了,再约又有什么意思?” 连古皱着眉看他,多少听出了些“指桑骂槐”和“劝慰”的意思。 似乎红官表面是在说解鸿程的事,实际上是在说他俩之间的事,说得他一时哑口无言。 红官看他那深沉的脸色,知道他听进去了,笑着道:“是你问我他会怎么想的对吧?怎么我说了,你反倒不乐意了?” “没有。”连古搂着他问,“解鸿程什么时候约见?” “明天。不知道何老板考虑得怎么样?” 连古当即伸手从床头柜上取下充电的手机,给何章发了信息。 第292章 问责 唱衰解家的那几句词很快传开了,从解家的人脉圈传到整个商业圈,也只是一夜之间。 几句词并没有具体内容,正因为这样,才让人心惶惶—— 解家在商界数一数二的地位,稳固了几百年,是其他家族企业无法比拟的存在,可自从去年爆出了家族丑闻,解家的声誉和市场份额就频频遭遇重创,造成的经济损失难以挽回,是否因此迎来什么样的“灾难”,也无法预估,但以目前的发展趋势看,就算真的出现什么致命打击也不算意料之外。 捕风捉影的事上不了台面,不在正式场合出现,新闻也不见报道,但解家的股价却莫名开始大幅度波动,市值在唱词传开的当晚就蒸发了数十亿元。 尽管解家查清楚来龙去脉后紧急辟谣,但不少投资者还是对谣言影响股价波动的事感到担忧。 对此,解家强调事情正在调查中,表示要对造谣行为采取必要的法律行动,避免公众对事件产生过度解读,还召开投资者电话会议进行安抚和解释,强调谣言对集团长期价值的影响有限,并展示稳健经营能力和良好发展前景。 这一通操作下来,把解氏集团高层忙得不可开交,传闻到了解家那几个老古董的耳朵里,当下就猜出是谁在搞鬼,又一个早饭吃得不顺畅。 解鸿程一觉睡醒饭都没顾得上吃,就匆匆往红宅赶。 连古则被集团各区代表催回去开会,把冯陈留在红宅照看红官。 “阿陈,连先生早上挺着急就出门了,应该是有什么重要的事,我这里也没什么情况,你也不用留在这里了,过去帮忙吧。” 红官看着院子里无聊到打盹的冯陈,不禁摇了摇头。 被他一喊,冯陈立马就从躺椅上翻身起来,晃了晃脑袋,讪讪笑了笑,“没事,您就当我不存在就好了,要是觉得碍眼,那我就躲远点。” 红喜推着坐轮椅的红官出来,笑着解释:“陈哥,先生的意思是怕你守在这儿太无聊了。” “怎么会无聊呢?难得这么清闲,我就当老大给我放假了,而且我也没有什么消遣娱乐的爱好……” “不是啊,陈哥你上回不是还去俱乐部……”冯陈的话还没说完,就被红喜戳穿了。 冯陈立马打住红喜的爆料,“诶!说什么呢?” 两人互使的眼色都看在红官眼里,红官垂眸一笑,来到茶几前泡茶。 “既然是这样,那就陪我喝喝茶吧。” “那敢情好。”冯陈一屁股坐下,美滋滋地喝上一杯关煞将泡的茶。 “连先生不在的这段时间,集团的事肯定忙不过来,他这一回来,恐怕要抽不开身了。”红官边冲茶边闲谈。 红喜就坐在一旁守着一壶半开的水,默不作声地看着两人互动交流,他知道先生又要准备套话了。 冯陈几杯茶下肚也渐渐聊开,“这个倒不用担心,再重要的事都没有您的人身安全重要,老大处理完事情很快就会回来。” “我的意思是,在几大家族集团接连出现问题的时刻,连氏集团正要把握住机会,争取在市场上赢得顾客的信任和忠诚,从而树立领先者的形象。” 冯陈摆摆手道:“这个也不用担心,咱们集团不干那些偷鸡摸狗的事,商业板块上面和他们那几个家族不冲突,客户一向是信赖我们的,基本没什么竞争对手,要说真有什么烦心事,那也是集团内的人想搞些小动作。” 红官抬眸皱眉,“是连海的那些旧部?” “算是吧。”冯陈咬了一块糕点,将心烦写在了脸上,“不过老大正一点点回收他们的势力,有些人心生不满就开始背后捣鬼,甚至不惜牺牲集团的利益也要搞对立,老大这次回来就是要把这群老家伙连根拔起。” “除了你和褚卫,集团内还有哪些人可以信任?” “当然也有不少,老大是不缺帮手的,集团的鉴宝队、老韩带领的制药团队,总部的特卫团队、技术团队,这些都可以信任,要说是什么高层,那还真的没有几个,商务和公关是握在那几个区代表手上,特么的最近还打起了制药团队的主意……” 意识到自己在关煞将面前爆了粗口,瞬间就塞了一嘴糕点堵住声音。 红官不拘小节,没有在意这些,给他倒了杯茶,追问:“怎么说?” 冯陈差点噎到,猛灌了口茶,缓过劲了说:“就是一项基因技术。” 红官心下一惊,难道是指基因编辑技术? “你们集团那几个区代表和其他集团有联系吗?”他下意识就联想到了万家头上,如果事件涉及到基因编辑技术,就目前而言,万家是唯一知道连家秘密的存在,而且还是主导者。 冯陈说:“商业往来肯定是有的,就比如我们和万家,合作目前还在继续。” “区代表是想要掌握基因技术还是想要做什么?” “问责老韩,联名禁止研发,实际上就是问责老大。” “韩医生怎么了吗?”红喜忍不住问。 “他没什么问题,就是别人要找他问题,本来基因技术就是医学界需要突破的重要领域,具有广阔的应用前景和巨大的社会价值。” 红官问:“禁止研发是出于什么考虑?” “担心可能涉及对生命的直接干预,也可能引发基因歧视,还可能对生态环境造成潜在威胁,总之各种原因吧。” “事在人为,术没有好坏之分,在于使用‘术’的人有没有‘道’。” “对!还真是这样。”冯陈十分赞同红官的观点。 “那连先生打算怎么应对?” “没说,不过老大自有办法能让这群人哑口无言。” 万一,区代表问责只是个开端,后续如果真爆出关于基因技术的负面猛料,制药团队首当其冲,将会背负无端指控,而问责负责人也会变得名正言顺,如果进一步闹大,那么整个集团都会受到牵连。 红官喝茶的心思没有了,神色有些黯然,他倒不是担心连古没有对付他们的手段,担心的是太多事分散连古的精力,会让他无暇应对。 这时,红福走了进来,轻声在红官耳边说了句话,“先生,解家大少爷来访。” 冯陈耳尖,蹭的一下站起来,一脸警惕,“解家大少来干什么?” 第293章 问责2 对解鸿程的突然造访,红官心知肚明。 “就这么迫不及待上门来?”红官被红喜推着出来,和解鸿程一照面,直接把对方看懵了。 “你这是……”解鸿程知道红官前段时间的遭遇,只是没想到这么严重。 难怪红官咬死万家不松口,硬要把万家少爷告进监狱才肯罢休。 解鸿程自上而下打量的目光过于明显,红官嗤笑了一声,语带嘲讽,“一个拄拐的看一个坐轮椅的,还有优越感吗?” 解鸿程哑然一愣,他是没想到这一层面,经红官这么一提醒,再看看自己的腿脚,突然萌生一种“难兄难弟”的惺惺相惜之感,倒是把来这里的目的都忘了。 “还好吧?”解鸿程皱眉问。 不知道他这一问,问的是谁又问的是什么人,红官就眼前事论眼前人,有些意兴阑珊,“不是看到了吗?” 死不成,却也不能活蹦乱跳了。 但在解鸿程面前,他也不用振作精神,平淡的语气调侃:“你这么着急赶过来,是打算在这里等结果?红宅可不管解家人的饭。” 解鸿程看向红官的目光更加茫然,显然不知道他指的是什么,所以把身体前倾,等待着红官解释。 红官回以疑惑的目光,“怎么?你是……空手而来?” 没有带来他想要的东西,就意味着不是来邀约故人的。 解鸿程下意识扫了自己双手一眼,他来得匆忙,压根没带什么手信,不过也终于想起自己是冲什么来的了。 还没等他表明来意,红官又道:“想约人,自己约。” 说话间就已经伸出手去,修长嫩白的手指间夹着一张折叠的纸条。 解鸿程一脸困惑地接过纸条,打开来看是一串数字,一个没有署名的电话号码。 “这就是答案。”红官提醒,连古的信息发过去不久,何章就回复了,表示让解鸿程有事打他电话。 或许,何章从很早开始就已经在等一个故人的电话了。 解鸿程恍然大悟,眼中似有热浪翻腾,深深凝视着那串号码,像是要将这几个数字刻进骨子里,然后小心翼翼地折叠好又轻轻地握在手心,太过专注认真,都没有意识到自己的手指在轻微地颤抖。 红官第一次在解家人眼中看到了“人情味”,瞬间让他没有了嘲讽的心思。 没必要奚落一个人的真情流露。 “他怎么会突然……”解鸿程期待过,但这么快有答案,他还是有些难以置信。 就算还没见面,给了号码至少也算松了口。 红官诧异凝目,明白过来后自哂一笑,“我怎么就信了一个醉鬼说的话呢?” 这个解鸿程将宿醉之后说的话全忘了,枉他还当真了。 “什么?”解鸿程沉浸在刚才的惊喜中,没听清楚红官在嘀咕什么。 红官摇摇头,“我要的东西什么时候可以送来?” 解鸿程回过神来,刚才的那抹情绪已经荡然无存,“明天。” 他回答得很利索,正如酒后所言,东西他已经拿到了手,只是今天过来忘带了。 “所以,你今天是过来干什么的?”红官一手端着茶杯,一手捏着杯盖揩茶叶,轻轻吹了吹热气,正准备喝口茶,就听到解鸿程严肃又低沉的声音—— “你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他这句话语调不像询问,而像质疑。 “哦?”红官放下茶盏,一觉醒来确实发生了许多事,就是不知道解鸿程指的是哪件事。 不过,仔细一想,能让解鸿程火急火燎赶来的除了他私人的事,那就是解家的事了。 解家能发生什么事,他了然于胸,斜睨了红喜一眼,心照不宣地勾了勾唇,“能让你解大少爷登门的一定是解家的事了。” 解鸿程的脸色沉得快,眼里浮现出了怒火,手指又微不可察地颤抖起来,腮帮的肌肉收缩紧绷,看得出来他在努力克制着情绪。 “那几句词是不是从你这里传出去的?”他开门见山地问。 红官纳闷地看着他,“不明白你在说什么。” “你知道我在说什么,整个南城都传开了,你会不知道?就算真不知道,也只是暂时没有收到消息而已。”解鸿程十分笃定,似乎整个解家就他最了解红官。 事实上也正如解鸿程所料,红官确实没有收到什么消息,只能说要么是那几句词传得太快了,要么是解家封锁传言太快了。 这样看来,他也无需去了解情况,解鸿程能上门来问责,就已经说明那段唱词发挥了应有作用。 “是不是只要解家发生了什么不好的事,就是我红官动的手脚?” 面对解鸿程的质问,红官若无其事地回应,神情十分坦荡。 “除了你红官,没人会说那样的话。”解鸿程不依不饶。 “哦?你这么了解我,也完全有可能模仿我的语气啊。” “红官!”解鸿程握着拐杖的手紧紧收缩,说话声带着粗重的鼻音,“我说过我会让解家走上正轨……” “天真。”红官轻飘飘打断了他的异想天开,“解鸿程,我实话跟你说了吧,到了如今这一步,你也只能听天由命了。解家历代的所作所为,老天看在眼里,从这一代开始由盛转衰那也是天意,年轻一辈有良知的有几个人?你拿什么和天意拼?” 解鸿程紧紧盯着红官,差点咬碎了后槽牙,“天意的事,也不是你红官能干预得了!” “没错,凭我一个人当然不行,所以你也别妄想扭转乾坤了,你想让解家突围,我跟你说过了,除非涅盘,才能脱胎换骨重新再来。” 红官平视着解鸿程,却带着俯视的态度跟他说话,把解鸿程气得涨红了脸。 解鸿程一句话梗在喉间,憋得上气不接下气,实在有够难受。 不得不说,红官在气人这一方面,永远都能压制解家人一头。 第294章 状况 来问责的解鸿程最终只能负气离开,或许他在来之前就应该有所预料,就算真的得到红官的承认,他也不能拿红官怎么样,嘴皮子斗不过,打也打不过。 后院的冯陈收到信息组传来的消息,才得知解家因为凭空出现的几句唱词就闹得鸡飞狗跳,也难怪解家大少会亲自杀上门来。 但他不相信解家人无功而返却没有下文,来到前堂就只看到红官悠哉喝着茶。 “所以他过来是给自己找不痛快的吗?”冯陈目光四扫,忍不住吐槽了句。 “你就当他乐意没事找事吧。”红官接过红喜的手机刷起了新闻。 冯陈探头过来偷偷瞄了眼手机屏幕,“您想搜什么,是想看那些人怎么评论那几句词,还是说想看解家人会怎样应对?” 红官抬头看他,显然是被他说对了。 “搜不到的,这种新闻一发上去就会被举报,不过早就被人传遍了,只要有点脑子的都能想到唱词唱的是谁家,解家当然不会承认,不过他们表态了,估计接下来会有什么实质性的行动来展示自家的实力吧。” “那……影响呢?”红喜着急问,总不能那么辛苦跑一天,就这么快平息了吧? 那样多少有些白费劲啊。 “你关心的是唱词对解家造成了什么实质性伤害对吗?” 红喜连忙点头称是。 “当然有!据说昨天晚上到今天早上这段时间内,解家的股价暴跌,一夜之间就损失了九亿多!”冯陈回答得轻快,心情十分爽利,“这可比商战厉害多了。” 说话间还不忘对红官投去赞赏的目光,虽然也不是特别理解凭什么几句词就能撼动一个家族集团的财力,甚至比老奸巨猾的商业竞争对手还要难搞,但他至少知道谣言具备杀死人的威力。 “九个亿?!”红喜瞬间张大了嘴巴,激动得掰着手指数了起来,九个亿是什么概念?那得换多少座宅子啊。 反观红官,就像提前知道了般,平静的脸上只多了个浅笑,转头把手机还给了红喜。 他知道唱词之所以传得快,归根到底是社会风气的助纣为虐。 冯陈继续道:“老大也听说了。” 信息组第一个传达的人必定是连古,所以在冯陈得到消息时,连古就已经来电提醒他加强布控力度。 红官的手一顿,他就知道这种事迟早会被发现,因此也没有太大意外,只是点了点头。 “红官!” 一个熟悉的声音传进来,堂内三人不约而同循声而望,见是计承进来,三人表情各异。 尤其是冯陈,明显的整张脸耷拉下来,“你这个时候来凑什么热闹?” 一来就听到不算友好的招呼,计承只瞥了他一眼,将一篮子水果放茶几上,就朝着红官走了过去,熟练地从大衣兜里取出听诊器。 “怎么不打电话就来了?”红官任由他凑近检查身体。 “打电话你能接吗?”计承没跟他计较,蹲下身挽起他的裤腿看腿伤,“也不知道打电话给我。” 红喜收起了兴奋劲,这锅还是得他来背。 冯陈冷冷提醒:“韩医生都已经看过了。” 见计承没理会冯陈,红官忙出声打圆场,“这是计医生的职责所在。” 毕竟计承还是红官的私人医生,即使是“放养式”的。 比起家庭式医生的韩杨,计承可自由太多了。但凡红官受伤生病,第一个接触的医生也必然是韩杨,自韩杨出现后,红宅的人也很少通知计承过来诊病,等他收到消息赶过来,红官的情况也基本稳定下来了。 对此,计承偶有无奈,但白拿钱免干活的事,谁不乐意? 只是作为“名义”上的医生,好歹也得刷一刷存在感。 “有没有哪里不舒服的?”他问。 红官:“没有。” 特别是心情,很舒畅。 一通检查下来,计承的脸色由阴转晴,总算是将悬着的心放下了。 计承收起了听诊器,松了口气说:“我都听说了。” “听说什么了?”红官好奇问。 计承扫了冯陈一眼,“你遭遇了绑架,受伤逃离,起诉了万家,传言解家即将大难临头等等。” “嗯,是听说了不少事。”红官淡淡回应,丝毫看不出半点心有余悸的感觉,就像在说着别人的事。 计承心底一叹,转头看向冯陈,再看回红官,“连古也回来了。” 红官当下就明白了计承是什么意思,瞬间就暗下了眸光,只是冯陈和红喜在儿,不好说什么。 沉默的间隙,冯陈也看出了他们之间似乎有什么隐晦的互动,他正要暗戳戳提醒计承注意分寸时,电话响了。 堂内几人都被铃声吸引了目光。 没听到电话那头传来什么消息,却只看到冯陈的脸色瞬时变了,变得十分难看。 紧接着,冯陈脱口而出的话让他们齐齐呼吸一滞—— “现在在什么地方?!我马上过去接应……” 脚步迈出去没多远就停了下来,猛地回身,一脸焦灼地回头看着双眉深锁的红官,在三人急切又不安的目光中挂了电话。 红官微抿着唇,脸色比之前白了几度,他试探地问:“发生了什么事?” “老大他们……”冯陈不知道打电话给什么人,但没拨通,因此急得来回踱着步,“艹!” 他的话说一半留一半,那一半的注意力被电话影响了。 但仅是透露出的四个字就已经足够让他们臆想纷飞、一顿心慌意乱了。 显然是连古他们出了什么事。 而且看冯陈那心急火燎的模样,可知在他脑海里冲撞回响的全是坏消息,以及应对坏消息的无措。 一连拨了好几个号码出去,看得在场的人都十分揪心。 红官忙向红喜要手机,给褚卫打过去,等来的却是一串忙音,好在冯陈那头拨通了。 “怎么回事!才接电话?!”冯陈已经顾不上骂人了,忍住火气想问具体情况,却又听到一个意外状况,“偷袭?!” 红官的手机差点没拿稳。 第295章 状况2 据说连古回集团开了一场董事会,以战略调整为目的,优化了董事会结构,并以分担各区代表的职责且增加管理层的灵活性为由,设立了副职,实际上是变相地削弱了以吴华方为首的四区代表的势力。 此举让本就对连古不满的区代表们心生怨恨,认为自己遭受了集团的背叛,合法权益受到了损害,并表示连古自上任以来干了不少损害集团利益的私人行为,以此来鼓动董事会成员反对连古的决策。 “吴代表,”连古的声音沉稳有力,凝起的目光如同削铁刃,“既然你都这么说了,相信也已经掌握了相关证据,还请将足以证明我的私人行为对公司的利益造成了损害的具体证据呈现出来。” 吴华方刹那嗫嚅了,原本瞪大的双眼忽地又垂下了眼皮,遮住了躲避的心虚目光。 连古再将眼神挑起,带着不容置疑的寒芒,将在座叫嚣过的每位成员都扫视了一遍,“不要告诉我,你们是无凭无据的信口胡诌?” 其实在座的都知道,他们的董事长确实干过一些于集团不利的事,常因私人行为而给集团造成了不小舆论压力,毕竟连古的头衔就带上了整个集团,集团的声誉也因连古行为而损益,但苦于没有证据。 那些负面的言论挂上热搜后不久就消失不见,而且连古行事严谨、滴水不漏,加上有当局高层和有势力的官方做后盾,连氏集团总能在风口浪尖处全身而退,也就没有留下什么把柄让人诟病。 “下次开会,记得收集好财务报表、交易记录、内部调查记录和外部审计结果等资料,并准备一份详细的报告,务必要清晰、客观地阐述我的私人行为如何损害了公司的利益,不然很难服众。” 连古那双眸子深邃而幽暗,在他的锐利目光审视下,在座所有人都不吭声了,你望望我,我望望你,皆垂首沉默。 而刚刚反应最大的几个区代表腮帮绷得紧紧,脸上是青一阵红一阵,变化十分复杂。 这次董事会比以往的结束要早,连古回程时是林刁开的车,副驾驶上坐着褚卫,他本人则坐在车后排闭目养神。 谁知车子在进入隧道时被前后夹击了。 车速的骤然变化,惊醒了后座的连古。 “怎么回事?”连古话音刚落,目光透过挡风玻璃就看到了前面驶来的黑车副驾驶车窗伸出了一只持枪的手臂。 “是杀手。”褚卫回应的同时已经朝迎面而来的车辆射出一枪,瞬间打乱了对方的射击方向。 连着砰砰几声,车后窗被射出了几枚弹痕。 特卫的车都加装了防弹防窥玻璃,防的就是这种情况。 连古眸光微微一凝,不紧不慢地从车窗下的暗格处掏出一把手枪来。 “后边追上来了!”林刁的速度放慢了下来,只因前头驶来的那辆车有意堵住他们的去路,而且就算车内的射击者中枪,车子也丝毫没有减速,大有不要命撞过来的意思。 隧道内并没有变道空间,以这个速度开下去,两车必然相撞,而紧急停车只会形成前后夹击的被动局面,就在林刁犹豫不定时,车后座传来一句: “开好你的车,小褚开路。” 连古的声音就像定海神针,当即就镇住了林刁脑海中的汹涌浪潮,褚卫就镇定多了,脑袋探出车窗,手持双枪,砰砰射出两枪,一枪精准射中前方车辆的转向轮,一枪则直接击毙了对方的枪手。 伴随着短暂的枪击回声,前方车辆因失了气压而瘪了下去,车身猛地一偏,即使驾驶员拼命打着方向盘,试图稳住车身,却还是几近失控地撞向一侧隧道壁。 而褚卫之所以放心将后脑露出车窗,只因后车窗降下那刻,他就知道连古已经在后头打掩护了。 前方的车被迫让道后,林刁深吸一口气,瞅准时机一脚油门冲出了最危险区域,后边追上来的车辆在连古一枪爆胎后,以一种不稳定的姿态疯狂蛇行。 后视镜中,又几辆黑车紧跟上来,并不断朝他们的车辆射击,后车窗密密麻麻都是弹痕,似有打穿玻璃的势头。 砰!一声清脆枪响在隧道里回荡,伴随着一阵刺耳的金属撕裂声和轮胎泄气的嘶嘶声,他们的车轮胎气门芯也被击中了,车子瞬间失衡。 林刁想要控制车辆,在车身摆动时猛力转动方向盘,但每一次的修正都让情况变得更糟。 隧道内的灯光在晃动的车身上投下斑驳的影子。 “停车。”连古已经更换弹夹,准备好迎战。 车速骤减,林刁的心跳如鼓点般急促,却没有片刻的犹豫,凭着最后一丝冷静稳住了方向,但车辆已经失去了原有的前进动力,缓缓停在了隧道中央。 连古扔了一把枪给林刁,让两人掩护,自己则就防弹玻璃上薄弱处的已有弹孔位置架枪,从内击穿玻璃射杀驶来车辆的人。 那群人身上穿着防弹衣,不爆头还很难阻止对方靠近。 连古的手指稳稳地扣在扳机上,眼神如猎豹般锐利,目光锁定后边车辆司机的脑门。 砰!一枪穿透挡风玻璃,利落命中敌方车辆驾驶员,失控的车子却疯了一样冲过来。 砰!再一枪命中车轮,风驰电掣间,车子在即将撞上来时堪堪拐了弯,撞上了隧道一侧的防护栏,瞬时翻了车。 后方车辆杀手一冒头就被褚卫和林刁的子弹逼退回去,连古如法炮制,使得追来的车侧翻的侧翻,追尾的追尾,一时之间整条隧道混乱一片。 逮住一个活口,连古逼问出了幕后主使后将人拖上车。 这是两波杀手,一波穿有防弹衣,一波没有,来自不同的雇主。 褚卫的手臂中弹了,车子行驶不了,林刁才给冯陈去电叫支援,却被连古制止。 冯陈必须留在红宅,所以转头调动总部的人。 谁知,总部那头也出事了。 “总部基地的控制系统出现了人为破坏的故障。”林刁告诉连古。 连古的眸色渐沉,当即打电话回总部,“不要分心,派人看好花姐。” 可下一秒,他的脸色骤然阴沉,就像乌云刹那遮蔽了晴空,整个人的气场瞬间变得冷冽而危险。 褚卫的眉头皱起,有些许不安。 紧接着,空气导管耳机里传来一个紧急消息:两辆装甲车驶入南向林荫道,是否拦截? 车辆进入南向林荫道,目的地不是连怀居就是红宅,且为武装车辆,目的已经相当明显。 “拦截!” 连古的指令掷地有声,这是毋庸置疑的选择。 看来,这些人是算准了今天要来个声东击西了。 第296章 感怀 特卫的出手很迅速,在连古一行人回来前,红宅的人已经转移到连怀居地下室。 集团的医疗团队拨了一组医护人员过来诊疗,大家虽然都有不同程度的受伤,也总算没有生命危险。 计承刚给红喜包扎了伤口,从诊室里出来,看到这个稍显落寞的背影,缓步走上来握住了轮椅的把手。 已经数不清第几次死里逃生的计承,在看到红官自己滑动着轮椅在走廊里慢悠悠转时,心里头五味杂陈。 “你现在很乱对吗?”计承心疼这样的红官。 今天的这一遭劫难,他已经深刻明白了红官和连古之间存在着一种早已根生的难以言喻的力量,比“羁绊”更加可怕,并非人力所能左右。 他深信红官比他更清楚,但无能为力又不得不去面对。 红官被保护得很好,在转移途中多半是情绪受到了影响,这样看似漫无目地闲逛,其实只是对眼下心烦意乱的排遣。 他不知道自己能做什么、应该做什么,才能避免身边的人受到牵连,或者尽早地停止这一切灾厄。 红官摇了摇头笑了,笑得苦涩,“计医生明察秋毫,这都被你看出来了?” 听上去有几分挖苦的调侃,计承这回没往心里去,轻轻推着他慢慢地行走在深长的医疗走廊里。 这里以往不像今天这样忙碌,医护人员各个诊室窜来窜去,也没人有空搭理这两位。 “连古在回来的路上,他的情况挺好,没受伤,你不用担心。”计承轻声安抚着,以为红官是为这事心乱。 “听说了。”红官在红宅时就和连古通了电话,得知那头的车损坏了,褚卫和林刁受了枪伤,已联系就近的鼹鼠成员前去善后。 悬着的心放下后他也感受到了深深的无力感,好像在这些不幸当中,他总是被动的、无措的、落后的,很难积极地寻求改变。 “事到如今,人平安就好,其他的事,你也不要想太多了。” 计承一反常态的宽慰,让红官有些诧异地抬眸看他,“计医生,你之前不是总提醒我权衡利弊,远离是非恩怨吗?怎么这会儿看得挺开的啊?” 计承无奈叹息,“既然说再多也无济于事,那又何必给自己找不痛快?” 红官:“你可以独善其身的。” 就算没有那个能力去掰开两块相互吸引的磁石,至少可以躲得远远的,不要被磁场干扰到。 “是有想过……”计承坦诚回应,“但偏偏就是这么巧了,大概……”他回想了下,“大概从你选中我成为舍友的那时侯开始吧,我就已经抽离不开身了。” 被红官拉进旋涡的,不止连古一人。 红官垂下了头,“那确实怪我。” 计承停下了脚步,弯腰俯身问:“要我说实话吗?” “你想说就说,不想说我也不逼你。” 计承又叹了口气,“如果不是你,我还不知道世界上还有这么一群不要命的傻瓜。” 红官知道计承指的是以连古为首的这么一群人,感慨应该更多来自阿风的遗憾。 他心底拥堵着难言的惆怅,垂下的视线再次拉高,却看到前方走廊的拐角尽头出现几个熟悉的身影。 走廊尽头的灯光是热感应的,人经过就会亮灯,哪怕隔着有些远,红官依然能看清来人的面貌。 他目光盈盈地注视着那张越来越近的脸,莞尔笑了,“是有够傻的。” 计承噎语了,这群人真是说来就来,看连古旁边两人缠着绷带的手都渗着血,他也顾不上头疼,敛好情绪就走上前去。 “赶紧到诊室里消毒止血!”计承推着褚卫俩向旁边的诊室走去,并冲连古一点头,“他们就交给我了。” “嗯。”连古没有多余的话,眼里满是那个坐在轮椅上的人。 “对不起。”连古半蹲在红官膝前,眉宇间满是愧疚神色,“是我没有处理好这些事,让你……” “说什么呢?”红官忍不住出声打断,“我们都知道万家不会死心,软的不成就来硬的,皮肉苦是难免的。” 他说得云淡风轻,但都知道所谓的“皮肉苦”还是他们努力抗争的结果,如果不是,“皮肉苦”将会变成“生命之危”。 连古抓起红官的手,和盘托出般解释道: “我本要将连海旧部的势力削弱,如果他们愿意效忠于集团,我不会动他们,可惜他们学不会夹着尾巴做人,今天给了他们警告,他们就迫不及待想要了我的命。” 红官:“我听阿陈说了些,所以今天是他们雇的杀手?” “他们是想分散我的注意力,就算杀不死我,也要将我拦在路上,好实施这边的袭击计划。” “他们的目标不止是你,还有我和花姐,这显然不会是你们集团那几个区代表的杰作,而是万家。”红官几乎很笃定地说,“你应该早就察觉到了万家和他们之间有联系,对吧?” 连古不可置否地点点头,“与万家的商务和谈,主要是区代表和商务经理在牵头,我负责应酬多些,他们之间私底下的交易,我是清楚的,只要不过分,我都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可这次,事关重大,我不会放过他们。” 说这番话,他的语气很沉着,神情冷肃,注视着红官的眼神却依旧温柔,饱含愧色。 一头收敛起威严和强势的公狮子,依偎在母狮子旁边,流露出的就只有浓烈的保护欲与深切的关怀。 红官将一只手放在连古头上揉了揉,眉宇间蕴着悲戚之色,尽管这人经历了那么多次生离死别,从那么厚重的泥潭里翻滚攀爬多次,底色却仍旧不变。 他是善良且坚韧的,不像那些人那样狠绝毒辣,所以在这个世道,他也是痛苦的,煎熬的。 红官没有混过黑道,却也深知黑道的无常足以泯灭人性,他本以为自己也能像里头的人一样,可实际上,他抵不上别人的一毫一厘,哪怕是连古,也无法企及。 “连古还是太善良了。”被护送回连怀居时,计承的感慨被冯陈听到了,冯陈当时就回怼他—— “说得你好像多了解我们老大似的?老大是讲道义,但也不是什么菩萨心肠,这样在道上是混不下去的。” 或许计承只是想刺激一下冯陈,白眼一翻,马上反驳:“你看有多少回被人追着打了?” 红官有些惊讶地看向计承,这是一个医生说的话? 冯陈较上劲了,“你把话说清楚点!什么叫被人追着打?人家搞突然袭击的,你料得上?而且不也都赶上了嘛。” ………… 两人一来一往,谁都不让谁,红官夹在中间只是无奈地摇头,直到冯陈无意提到了他,计承才突然消停了下来。 “……因为嫂子……红先生他喜欢穿素白长衫……” 红官这才缓缓抬起了头,这跟他穿什么衣服有关系? 对上红官疑惑的目光,冯陈稍稍冷静了下,拆了颗糖咬进嘴里,“……老大说黑道出身就是个污点,要是坏事做尽了,就会玷污了身边的人……到现在,老大也一直认为,红先生的无妄之灾都是他带来的……” 红官抿嘴垂眸,看了眼自己身上穿的这件素白长衫,连古难道不知道,在他们相识之前,长衫早就长满了污垢? 洗不掉的污点是他自己沾染上去的,素净长衫不过是他自欺欺人罢了。 他想做那样一个干净的人,但他早已满身泥垢。 “连先生累不累啊?”红官轻声问。 连古看着他,眸光波动,片刻摇了摇头。 “陪我回你的房间好不好?” 第297章 割舍 冯陈和红喜几个在基地,褚卫和医生们则在地下诊疗室,所以此刻的连怀居客厅也只有红福和林耀堂在。 连古推着红官上了楼,在客厅遇见了他俩在交谈。 见连先生回来,他们忙打了声招呼。 红官说:“林叔、福叔,今天让你们太过奔波了,晚上就早点歇着吧。” “只要人没事,这些都不成问题,少爷您也累了吧,也请早点休息吧。” 林耀堂看向红官的目光全是心疼,他家少爷从小吃苦,也就成年了才稍微过点安稳日子,要不是连先生护着,恐怕还得受罪,所以他对连古心中充满了感激。 “是啊。”红福连连点头,看向连古,“我听阿陈说连先生奔波到现在都没有吃饭,要不我去给您整点吃的吧?” 连古摇摇头,“多谢福叔,我在路上有吃了点东西,现在不饿,您不用忙活了,都去休息吧。” “呃,我们是想在这里守着,这么大一个地方没人,总觉得……”红福的话没说完,红官就接口了。 “福叔不用担心,这里会有人守着的,就在你们看不到的地方,你们就放心吧。” 红福将目光转向连古,在得到肯定答案后,两人才放心目送先生们上楼,之后便各自回房休息了。 连怀居的夜晚很安静,但在这份难得的静谧中却暗藏杀机,那些隐于暗处的特卫早已悄无声息地融入夜色,在微弱的光线下敏锐地观察着连怀居周遭。 二楼亮起了灯,连古将红官推到床前,俯身将他抱起放床上,“我去洗个澡,你先休息一下。” “好,我等你。”红官目光柔和地看着他走进浴室。 连古很快结束了洗漱,出来仍见红官坐在床上,似乎并不困倦。 “不困?”连古抓了抓吹得半干的头发,走了过来。 红官摇头,往他身后一指,“是时候让我了解全部的真相了吧?” 连古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是半墙的照片,他微微一愣,迟疑片刻还是走了过去将墙上的照片一张张揭下来。 之后拉来一张靠背椅在床前坐下,将手中的照片摊开,对上红官的视线,眸中流转着淡淡的光泽,似藏有无尽的故事与未言之秘,既温柔又深邃。 红官满心期待中透着些许紧张,这是一个人的秘密,却是两个人的故事。 连古小心翼翼地将每一张照片的背面揭开,在床上拼成一张张完整的相片,动作熟练又轻巧,神情却显庄重。 红官的注意力一直在连古的表情上,不禁想知道当初他在撕下这些照片时心里是什么感受。 这么想着,他便脱口而出了,“你是怎么想的?” 此时的连古已经拼好了最后一张照片,放下相片一角的手指微顿,很快就收了回去,漏出一声疑惑:“嗯?” 见他好像没反应过来,红官进一步追问:“好端端的照片怎么就舍得撕了?” “不舍得。”连古的眉头微微蹙起,声音温和且平稳,他的目光在一张张照片上留连徘徊,“这是我们的过去,不能磨灭。” 红官反问:“其实你完全没必要去撕掉另一半,这是你的房间,不要让人进来不就行了?” 连古看着他的目光有些复杂,用十分笃定地语气说:“你会进来。” 红官哑然失笑,以他的行事做派,他确实会将连古的房间翻个底朝天,“你知道我会来这里,所以提前布置了房间,还知道我会到处翻你的东西,所以用了一招‘灯下黑’?” 连古轻抿着唇,没有立即点头,红官猜出来了,“你又不止一个房间可以藏东西,但凡搞个保险柜,上个密码锁、指纹锁什么的,我也不会真的去撬,顶多旁敲侧击打听一番,可你偏偏选择一种看似安全实则危险的方式,是因为什么?” “是因为你本来就想让我知道这些事,然后去一步步揭开真相,对吧?” 闻言,连古的神情微变,垂眸深深叹了口气,却不敢看他,“你想的没错。” 红官忍住要打他的冲动,有些想不透,语气便急了起来,“可是为什么呢连先生?既然你有意让我知道真相,为什么不亲口告诉我呢?万一……万一我要是没有发现……” “不会……”连古轻声带颤,“之前的时机都不对,我不能冒险告诉你这么匪夷所思的事,而且我想着,如果有一天,我真回不来了,你也能知道这一切……” 事到如今,红官仍旧感觉不真实,就像做梦一样,看着连古诚挚又局促的模样,他生起的闷气瞬间消散了。 “……是之前的我交代你,要让我知道这一切的吧?”红官略微思索,歪头目光往上探,试图抓住连古的视线。 “嗯。”连古的眼睛布着红血丝,脸上的疲惫在这一刻尽显无疑。 “还真是自私……”红官伸出手将他的下巴抬起,“看着我,听着,你可以活得很轻松的,不要为了我而受尽委屈,吃尽苦头。” 在连古眼中看到了弥漫的泪水,红官轻轻摩挲着他的下巴,沙哑开口: “就算真的每一次都要重来,我希望你不要背负这么多的责任,何况这也不是你该背的,你可以完完全全割舍掉从前,顺其自然,说不定会更自在。” 连古沉默地看着他,只剩下眸光在微微闪动,似乎很艰难去承诺。 红官轻啧了一声,像是不满,“你看你也没有多爱现在的我啊。” 连古耷拉的脑袋瞬间抬起,一把抓住了红官的手,将他的手贴在脸上,既郑重又深情地道:“我无法说出我有多爱你,但比起昨天,只增不减。” 他的眸光和床头灯的暖光重叠了,像暮色降临前的最后一抹晚霞,温柔得让人沉醉。 “那为什么你只在乎从前,而不在乎现在的我的感受?我只要你为自己而活,轻轻松松地活着,答应我好不好?” 红官红了眼,暗暗深吸一口气将眼泪憋回去。 是个人都能看出连古有多爱他,从他口中说出不爱,极其残忍。 连古眼瞳的深邃更浓了,他发颤的手紧紧握着红官的手,眼角的泪水悄然滑落,滑过坚毅的脸颊,最终消失在衣襟的褶皱里,“……好……” 红官无法无视他的痛苦、压抑和委屈,圈住他的脖子,倾身将他抱住,手心轻柔地抚着他的头发,自己则任由泪水从紧闭的眼角溢出,滑过脸颊,留下一道道淡淡的泪痕。 在这场命运的博弈中,谁输谁赢红官实没把握,他知道连古的那么多次重生,都是竭力抗争的结果,可结果都不遂人愿,何况是一个病入膏肓的他? 说不准还剩多久的余生,我会拼命去抗争,但请一定要记住你答应的话,不论结果怎样,你都该为自己好好活下去。 当晚,红官最终还是没有问连古那些照片上的故事,时光过去便已然结束,但经历无法消逝,他没有残忍到让连古将照片烧了,去葬送那一段段过往,他愿意珍藏那就留着,万一自己有什么不测,好歹也能让他有个念想吧。 这么想着,后半夜的两人就将照片全部粘贴好,放进了床头柜中。 第298章 替身 一觉醒来,花姐交代了。 红官和连古一起进入小黑屋。 说是小黑屋,实际陈设就和普通房间没什么差别,花姐在这里受到了特殊待遇,唯一不同的是,她的行动受限,脖子和手脚佩戴着感应器,只要走出房门一步,就会自爆。 这是冯陈警告她的话,并给她看了实验:一个塞入感应器的枕头被抛出窗外一瞬就被炸个粉碎,棉絮满天飞。 花姐只好老实待在房间里,失了往日的阴狠与傲慢,除了养伤,就是观看杀手前来刺杀她的视频,这是她唯一的娱乐消遣,也就是在这样的“消遣”中,她的信念再次被动摇了,在禁锢一周后才松了口。 “我只能告诉你老首在海外的老巢,其他的你们自己去求证。”花姐直切主题,坚定的目光从连古身上过渡到红官身上,“我总得为自己留一条后路。” 她以为红官应该能够共情,谁知红官一脸严肃道破她的困境,“你现在还觉得自己有退路吗?你出卖了万家,他们绝不可能会留你活路,早在游戏岛的时候,你就该醒悟了。在这里固然安全,但这安全也是有条件的。” “你的后路只会是北城那笔账。”连古目光透出寒意,花姐视线与之相对片刻,心里就犯了怵,“留着你不是因为你不用死,而是还有一点价值,最好拎清现实,不要自己找死。” 在红官身边,连古说话的语气都收敛了许多,平静得近乎冷漠,隐藏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绝与狠厉,是对任何阻碍的零容忍,这股无形的压力,似乎让花姐的呼吸都变得沉重起来。 连古的目光掠过花姐,不带任何温度的审视。 “在我们离开这个房间时,你的选择就是你的结局。” 连古轻描淡写说出这句话,却如同宣判了某种不可逆转的命运,即使是在最平和的时刻,也让对方感受到赤裸裸的威胁。 简而言之,花姐的命运只在她一念之间。 她在连古的目光逼迫下,流露出眼底的惧色,她知道以自己目前的境况来看,再多挣扎不过是徒劳的,但如果和盘托出,便极有可能即刻毙命。 红官看出了她的顾虑,转头看了眼连古,在他眼中得到了默许,于是转头看向花姐,不急不躁地说: “花姐,你掂量一下是自己的命重要,还是你掌握的信息重要,要知道连家特卫要查也只是时间的问题,而不是技术的问题,对于迟早会了解的真相,你说我们会在意是否从你口中得到吗?” 红官的话不带半点激昂或夸张,内心的沉稳与自信从三言两语中显露出来。 花姐琢磨了下,盯着红官,看不清那漆黑眸中深藏的情绪,只有零星的光在晃动。 “既然是这样,为什么要在我身上浪费时间和精力?” 花姐不信任何人,她只相信自己。这是连古对红官说的话,就算是被连家所救,她也不可能转移站队。 “当然没有这个必要,可连先生答应过我,会把你交给我处置,在我还没想好怎么处置你之前,只能先留你一命,但我也不能就这么白养着你,这样我怎么报答连先生对我的信任呢?” 红官依旧不紧不慢,每一个字从他嘴里缓缓流出,在连古听来都像掷地有声的珠玑,清脆悦耳。 花姐早就知道这两人的关系,虽然不情愿被迫成为他们之间深化感情的筹码,但这样的说法可信度要更强一些。 红官言外之意,花姐口中的信息只是他用来回馈连古信任的“礼物”,而连古并不在意有没有这份礼物,但如果这份礼物使得红官不开心了,连古就一定会毁了。 相比之下,红官会比连古更好说话,也没有鼹鼠赶尽杀绝的手段…… 一番考量后,花姐终于松了紧绷的脊背,在两人即将转身离开房间时,叫住了他们,“等等,你们难道不想知道老首在什么地方?” 破鼓万人捶。碍于身上的感应器,也碍于鼹鼠说一不二的做派,花姐是惜命的,是所谓识时务的俊杰。 红官淡淡地回应:“你在这个地方这么长时间,老首应该早就知道了,你觉得他会乖乖等着别人上门要他的命?” 言下之意,老首所在之处这一信息已经不算重要,除非花姐拿出更有利的信息,才能给自己争取活着的机会。 花姐抿着唇稍作思索,眸中迟疑的神色很快被坚定替代,痛快松口,“真正的老首是不怕别人找上门的。” 红官和连古对视一眼,意思是说,现在这个老首就是当年那个叱咤毒界的大佬,但花姐提到了“真正的”,意味着老首的确存在着真假身份。 花姐随后补充,“如果你们怀疑老首的身份,去一趟就知道真假了。” “你怀疑过老首的身份?”连古微微眯起了双眼,敏锐地捕捉到一丝不对劲。 花姐叹了口气,后背靠回床头板,“十年前,我也还是个小女孩,能知道什么……” 她忽地嗤笑一声,竟对着他们解开了衬衫纽扣。 红官和连古的神色同时一敛,目光随着花姐的动作移动,直至看到她将衬衫扣子解开两个,往左肩一扯,露出的大片雪白中竟布满了十几个圆形的浅色疙瘩,密密麻麻组成了一条蜷曲的花蛇图案。 几乎一瞬之间,两人再次对视就已经明白了是怎么回事了。 这是老首的杰作,真正的老首的杰作。 花姐在十几岁的时候就跟过老首,还被对方用烟头纹身,所以她清楚知道真正的老首是什么样的。 以老首那样的人物,即使坐过牢,也难改本性,食色方面的癖性是难改的,这点花姐清楚,所以才对现在的老首起疑。 “狗改不了吃屎,老首身边的床伴很多,女下属也很多,但我知道他每次兴趣来的时候都是什么德性,但凡被他纹过身的女人都知道,可惜能活下来的人屈指可数,这几年来他突然变得清心寡欲了,这一点都不像他,而且他竟然也吸上了毒……” 花姐眼中带泪,自嘲似地苦笑着,“一个老毒枭,他妈的他竟然也染上了毒瘾?!” 这话一出,俩人心头一震,几乎断定现在老首的身份真假了。 红官皱着眉问:“这个老首是假的,那真的老首呢?在什么地方?” 第299章 进度 国际法不允许公海之内存在私人岛屿,如果有,那一定是被某个国家依据国际法相关原则所主张或管辖的。 真理岛就是其中一个。 原来只是位于公海上的无人居住海岛,位置偏远,也没有命名,且其归属权问题相对复杂,曾被视为“人类共同继承财产”,开发和利用都遵循国际法和相关国际组织的规定。 然而十年前,这个岛屿却规避了复杂的国际法、海洋法和领土争端的问题,被送上了拍卖桌,最后竟然被一个小国家拍下来,并命名为“真理岛”。 “拍下来后空置了三年,大概是在规划用途,之后对外宣称在岛上建一座科学考察中心。” 褚卫将收集整理到的信息如实汇报给连古。 连古坐在办公桌前,翻动着手中的文件夹,也许是太过专注,并没有给褚卫什么回应。 “听上去还挺‘名副其实’。”红官接了话,将看到一半的书本合上塞回书架。 连古看向他,和他斜睨过来的目光对上,似乎很赞同他这个说法似地点了点头。 红官双手轻轻推动着轮椅,绕过书架沙发,朝连古办公桌推进。 褚卫转身就要过来推,被红官婉拒了。 “无碍,你们忙你们的,我到外边晒晒太阳。”红官留下善解人意的笑容,从连古身旁经过准备出去露台时,被连古伸手拉住扶手。 连古定定看着他,“没事,你就在这里听着。” 以往连古谨防红官参与涉险,习惯瞻前顾后,几乎什么计划和盘算都避着他,红官在意过,也计较过,后来想通了,只要对方心里踏实,也算为其分忧,后来他便尽量回避连古的公事交谈。 红官回视他,眸心柔和的光影微微浮动,他点了点头,转动了轮椅方向,还是回到了书架前,重新取出那本未看完的《当道》。 也不是真的用心看,多少分了些心神在连古和褚卫的对话上。 褚卫顿了顿,继续汇报:“目前查不到真理岛和万家有什么关系,但是就拍卖这件事,万家商会是有参与策划的。” 连古微微敛着眉,“万家商会在拍卖行里声名显赫,而且万家在政圈里也有人脉,参与国际领土归属权拍卖,这个说得过去。” 让褚卫疑惑的是,政界拍卖行为竟然也允许商界的人参与。 连古目不斜视,淡淡回应: “在政界,拍卖行为经常用于处理国有资产的处置、罚没物品的变现等,也包括国有土地使用权出让或转让。拍卖作为一种公开的竞价方式,其核心在于通过市场竞争来确定物品或财产权利的价值,政界拍卖行为,通常也会遵循这一原则,并允许商界在内的广泛竞买人参与。” 政界拍卖行为允许商界人士参与,遵循的是拍卖活动的公开、公平、公正原则,商界人士作为潜在的竞买人,有权获取拍卖信息并参与竞价。 而且商界人士作为市场经济的重要参与者,具有丰富的市场经验和资源,他们的参与有助于提升拍卖活动的竞争性和活跃度,从而更准确地反映物品或财产权利的市场价值。 所以,万家会参与在内,无可厚非。 只是十年前就开始参与进来,和老首越狱的时间十分接近,过于巧合了。 那么万家和老首的合作或许从那个时候就已经开始了。 连古翻了几页纸,交代:“查一下十年前老首越狱后的动向,同时期万家有哪些举动。” 红官有些心不在焉,翻开的页面一个字都没看。 倘若万家从十年前就开始和老首往来合作,那么目的会是简单的钱和权吗? 万重山培养起接班人后,基本退居幕后,甚至提前进入退休生活,大小商务局都没出席,如果他的权利欲重,就不会是这么消极的状态。 至少,从连古怀疑万家开始,多少应该能够查到一些暗度陈仓的蛛丝马迹才对…… 褚卫点点头,想了想面露难色,“联合军政那边只有您……” 连古合上文件,道:“稍后我给他们去电说明一下情况,看能不能调取一份老首在狱中的情况记录档案,到时候交给你来整理。” “好……”褚卫还想说什么,冯陈就上楼来了。 冯陈手中拎着一份资料,扫眼嫂子在,脚步微滞,后在连古抬起的眸光中看到了默许,便快步进来喊了声“嫂子好”后,就给连古递过去资料,“海岛监测数据。” 红官侧目而视,有些许不解。 连古接过资料,随即补充,“是生化武器防御专家发出求救信号的海岛,该海岛在北港空运准飞航线上。” 这么一解释,红官就明白了,八成和解家的研发生产基地有关系。 连古这段时间并没有闲着,在处理集团内部矛盾分歧的同时,一边核实花姐透露的老首所在地,一边追查解家的研发生产基地,忙中有序,应付裕如。 他早就将北港空运准飞航线和生化防御专家所困位置的线索,同解家近日行动指向联系在一起分析,经过探查,目前已经确定该海岛内藏有解家的研发基地。 解家确实藏得深,但经不住他们锲而不舍地调查。 长久以来被勒紧的神经在这一刻也松了劲,红官眉宇间的愁结也舒展开去,终于有进展了,那就意味着能针对解家近期走货的动作提前布控了。 冯陈吸了口气,“我们之前测试过,海岛上配备了先进的雷达系统和监控系统,能够全天候、全方位地监控周围的空域和海域情况。” 这就意味着,一旦有异常情况发生,岛上的系统便会立即发出警报,并启动相应的应急措施,对潜入行动十分不利。 “可以说说你们的看法。”连古看着资料,问冯陈褚卫。 这是对他俩的惯常提问,俩人对视一眼,冯陈率先开口。 “我认为首要避开雷达系统,可以利用潮汐和海浪的掩护,据我们观察,海岛在雨后都会出现大雾笼罩的情况,未来一周白天都有降雨,我们可以在夜晚行动,这样可以降低被雷达探测到的风险。” “通过对海岛进行扫描发现,海岛东侧有条海沟,海水较深,可以作为我们的潜入路线,而且那里的雾要比其他地方的浓重,能够有效干扰雷达的探测效果。” 冯陈指着资料页上面的海岛图进行解释,“另外,我们也可以采用飞行器进行潜入侦察,采用超低空飞行路线,以避开雷达的探测范围,同时使用雷达波吸收材料对飞行器进行涂装,这样可以减少雷达反射信号。” 连古若有所思地点点头,目光投向褚卫,“你认为呢?” 褚卫微微皱起了眉头,“我认为可以先利用情报收集和分析来确定雷达和监控系统的布局和性能参数,分析雷达和监控系统的盲点或弱点,再制定针对性的行动方案。” “或者利用潜水器,对海岛周围的防御布局进行细致侦查,当对岛上的雷达站位、监控系统分布以及巡逻路线有了清晰了解后,再行动就更稳妥些。” “结合阿陈所说的,我们也可以同步利用潜水艇或潜水员进行水下渗透,避开地面雷达和监控。” 连古凝思片刻,“就按照你们所说的进行准备,今天内制定出一份详细的行动计划给我。前不久在联合军政那里,我见识到了一种特殊装备,那是一种采用先进材料设计而成的作战服,穿戴在身上,可以减少雷达反射信号和红外辐射。” 冯陈褚卫不约而同睁大了双眸,如果能搞到这样的装备,那无疑减少了许多暴露的风险。 “我计划着下午走一趟,看能不能借到。” 红官正听得入神,垂眸暗想的片刻,连古已经安排好了工作,朝他走了过来。 “想什么呢?” 第300章 保管 红官轻轻将书合上,“想你在看这本书的时候,在想什么。” 他确实好奇,从他第一次发现这本书的时候,就代入了当时的情境,到底是什么让连古沉迷至熬夜? 红官今早到现在就一直捧着这本书,连古知道。 但这本书的内容过于沉重,不适合红官这个年纪看。 它所剖露的人性之自私贪婪,社会之阴暗复杂,权利斗争中的残酷无情,个体与团体间的欺诈与陷害,腐败盛行、人格卑污,林林总总丑秽邪恶,轻易就能让人陷入自我堕落的极端中。 不该看的,也不该被他发现的。 连古扫了眼书面,眸心微沉地摇了摇头,“挺不堪的。可以了解,但没必要接受或者认同里面的观点,保持清醒理智就好。” 他在提醒红官远离丑恶与诱惑,越远越好。 红官琢磨了下,“那你会用来警醒自己吗?” “……会有时。” 红官微微点头,“所以其实你是认同和接受里面的观点的。” 连古想了想,对前面的话进行补充,“虽然不堪,但真实。” 此书内容触及社会的深层问题,提供对现实世界的深刻洞察,很难不让连古产生共鸣。 起初以为这是他认识这个世界的启蒙书,后来发现不过是他所处世界的冰山一角。 说到底人性之不堪罄竹难书。 这也是不想让红官接触的原因。 “批判性眼光看待吧。”连古接过红官手里的书,将其塞进书架,推着红官出了露台。 微风不燥,花香沁脾。 不说看到满山星星粉白点翠,光是闻到这丝甘甜与青涩,就知道是火棘花盛开了。 “还是你种得好。” 红官明眸亮起,扫眼被火棘花铺盖的山坡,如披上了一重轻纱,在微风中挺立摇曳,虽不张扬妩媚,但动人心弦。 火棘花树苗不到半年开花的情况很少见,除开品种和生长条件,还得精心养育,一株尚可精心,但成百上千株确实难养,须耗诸多心血在上面。 就为了兑现当初的那句要看让他漫山花开的承诺。 “是你指导的好。”连古眉眼带笑,温声回应。 红官心间似被什么东西一点点溢满,饱胀的滋味却是甜的。 他悠悠看向连古,迎视他投过来的目光,少年的影子在他深邃的瞳仁中若隐若现,连被风带起的发梢都显得俏皮。 那些失意的、快意的、甜蜜的、酸涩的、痛苦的片段,交织成的鲜活故事,仿佛就在连古的眼眸中一帧帧播放。 回忆缓缓流淌,他的眼神变得深邃而柔和,唇角勾起的微笑也如春风和煦。 而立之年未到,行事虽老练,心思也沉稳,但少年情怀永不褪色。 他该是这般模样。 “上山吗?”连古俯身在他耳边轻问。 红官不移目光地点点头。 连古又带着红官沿着铺好水泥的山道漫步缓行。 山道两旁火棘花树的枝条上,挂满了繁茂的绿叶和粉白相间的花朵,在春风的吹拂下,枝条轻轻摇曳,花朵便簇拥相偎,层层叠叠,温柔缱绻。 让人不知不觉间就放慢了脚步,甚至驻足了下来。 长势太好了,红官忍不住夸赞。 目之所及全是用心良苦。 但这么长时间以来,好像就这件事做得还算完满。连古心里感叹。 两人齐齐仰头闭目,呼吸着火棘花的淡淡芬芳,感受着这山间特有的清新与凉意。 红官心间从未有过的舒畅,在这一刻,仿佛一切都得到了圆满的诠释。 就这样吧,如果时间愿意停留在这里。他想。 起风了,山风穿梭于火棘花树之间,娇嫩的花瓣便开始缓缓飘落,如下一场温柔而细腻的雨,轻轻洒落在他们的肩头、发梢,和这条被阳光斑驳照耀的山道上。 连古俯身拂落红官肩上的花瓣,将围巾缓缓地绕过他的颈间,动作轻柔而细心。 红官微微侧头,让连古更容易地为他系好围巾的结,眉眼间尽是感激与爱意。 “这个春天会很长,如果你想,我们可以经常来,现在起风了……”先回去了吧。 连古的声音就在他耳边,呼吸都带着暖气。 红官微凉的手指覆在连古搭他肩膀的手背上,“再走走吧。” 他想抓紧时间任性一点,在愿意纵容他的人面前。 “好。”连古顺了他的意,将他的大衣外套拢实了些。 就在他们慢慢往山上走去时,红福来电了。 “福叔。”连古接的电话。 “啊?连先生啊,我家先生在不在?”红福已经不惊讶自家先生旁无时无刻有连先生的存在,只是在接到电话时,还会恍惚一下。 “在的。”连古和红官对视上,将手机递了过去。 得知解鸿程在红宅等候,红官犹豫片刻,就要回红宅去。 连古没问是什么事,只轻轻捏了捏红官瘦削的肩头,“如果你想多待一会儿,就让他过来。” 红官抬眼看他,又扫了眼周遭的景色,摇了摇头,这个地方还是不要让解家人踏足的好。 哪怕那个人是解家的例外,他都会觉得不清净。 即便在外界人看来他也是解家人,顶多是个特立独行的解家人,但自姓红开始,他跟解家的瓜葛就只有“狼狈为奸地谋财害命”了。 “那我陪你回去。” “你不是要去联合军政那里么?”红官紧贴着他的手,不忍舍弃他掌心的温暖。 连古带了手套,却没有拿出来,而是将红官两只手合拢包在手心里,紧紧握实,“嗯,晚点再去也行。” 没有丝毫为难的神色,但红官还是体贴道:“有些事迟早要做,回红宅后你就去吧。” 连古陪着红官回到红宅时,解鸿程春风满面的脸微微僵了下。 “你们……”解鸿程太过直白的目光在他们身上来回扫了扫,终究还是没有问出口。 红官薄薄的眼皮微抬,大概是因为连古为他取下围巾和拨开发间的一片花瓣的动作过于细致亲昵。 其实,他们的关系除了红宅和连怀居,外边的人多有遐想,但都不敢放在明面上讲,他就不信解鸿程会不知道。 只不过当面见着,还是有些难以置信。 解鸿程对连家的印象向来不是很好,尤其是连古前不久还绯闻缠身,况且还与万家的关系不清不楚的,他担心他这个弟弟会吃亏。 但事实证明担心是多余的,那个城府深沉又雷厉风行的男人此刻正服服帖帖地站在红官身侧,而红官黏黏糊糊地看了男人一眼,又意味不明地冲解鸿程挑了下眉。 谁拐谁都不一定呢。 解鸿程压下了唇角,无话可说。 解家的子嗣到了他们这一代,本来男丁就少,有出息有成就的就更少了,偏偏还出了两个断解家香火的种,想到这里,红官还是压着嗓子闷笑了声。 “笑什么?”连古丝毫没有理会解鸿程的情绪,进了红宅一双眼就粘在了红官身上,是情不自禁,又像是刻意为之。 “没什么。”红官收敛了下神情,看向欲言又止的解鸿程,转移了话题,“看样子,解大少爷是得偿所愿了?” 回归了正题,解鸿程也从刚才的情绪中抽离出来。 “算是吧。”他这么回答着,眼底不经意流露出的柔和光采,已经说明了一切。 拨开云雾后,何故到底还是原谅了故人。 所以停靠路口的那辆车里的那个人影,多半是何老板了。 人生苦短,匆匆一世,谁又愿意带着遗憾入土呢。 连古没说什么,红官只送了句出自真心的祝福,然后一本正经地问:“我要的东西都带来了吗?” 解鸿程点了点头,他这个弟弟确实不属于会吃亏的类型。 他从兜里掏出一个红绸布包裹着的东西,打开来是一个古朴的雕漆小木盒,木盒漆层肥厚,上面没有繁复的图案,只有莲花一朵,表面光滑如镜又黑似深渊,递给红官时,还提了句: “按照你所说的,应该就是这个东西,但我没打开来看。” 哪怕知道里面装着什么,解鸿程也不会打开来确认,只因这种东西很私人。 红官盯着木盒的眸心微动,眨了眨眼后,恢复了清透的光,伸出白皙骨感的手稳稳接住木盒。 习惯所致,红官接什么东西都不怎么随意,但此刻的从容却有些庄重。 连古的视线随之落过去,或许知道会是什么东西,他的眸光出奇的平静,但又紧咬着不放。 红官指骨本就白,覆在木盒上面,更显得没有血色,也许是春寒料峭所致。 他轻轻打开盒盖,伴随着轻微的木质摩擦声,一股淡淡的木香随即散出。 木盒内里没有任何装饰,只有一缕捆扎了红绳的头发,细细软软黑黑。 这是一缕胎发。 红官的胎发。 连古静默地看着,眼眶有点热。 解鸿程则轻轻地蹙了下眉,他知道红官紧着这东西,毕竟意义重大。 胎发底下还压着一张红纸,上面是红官的生辰八字。 十岁那年,红官的母亲凄惨病逝,父亲转头再添新房,他披麻戴孝闹喜堂,冲破了父权的沉重束缚,撼动了旧有秩序的稳定,使得解家颜面尽扫,自此红官被认定为灾星,早些年准备的胎发和生辰八字都被压在灾星官牌位底下。 使他这辈子都受制于灾星官,不至于无法无天,却让他行有不得,步步该灾。 虽然最开始他也这么认为。 但取回胎发和生辰八字迟早的事,这是他留在解宅的唯一的东西。 他要抹掉所有关于他在那生活过的痕迹,他没告诉连古的是,从解家逃走那天,他一把火烧掉了好多东西,如果不是有棵火棘花树在院子里,他大概会将整个院子乃至解宅都烧了。 红官眼圈微微泛红,合上木盒的手指微不可察地颤了颤。 “多谢。”红官抿了抿唇,话是对着解鸿程说的,但他垂下了眼眸,谁都没看。 解鸿程点点头,此情此景,没再延展话题。 等红官回过神来,解鸿程已经出了门,只有连古始终握着他的手。 “我……”他眸光闪烁,吸了口气,嘴角扯出来一个淡淡的笑容,“我刚刚没失态吧?” 他自我检讨了下,就这个小木盒还得在解家人面前丢人,多少脆弱了些。 连古看着他轻轻摇了摇头,“没有,你表现得很自然。” “那他怎么这么快就走了?”红官知道他在安慰人。 “大概接受不了我们在一起吧。”连古直接将话题引到敏感处。 “哦。”红官松了口气后轻哼了声,“那正好可以气气他。” 连古唇角弯起,被红官手一拉就到膝前半蹲下。 “你帮我保管吧。”红官将木盒交给了他,再将他手指一点点收拢,直至连古把木盒紧紧包裹在五指内。 他的东西交给连古了,本该撒手了,可他又没由来地舍不得,捏着人家带薄茧的指尖来回摩挲着。 连古没抽回手,也没出声,就那么定定看着红官低垂的眉眼,喉结滚动了下,终于轻声承诺了句:“我会好好保管着。” 就像那些旧家具,与红官相关的一切,他都会好好保管,也保管得好好的。 “谁要你说这些。”红官捏了捏他的手,嗓子里还透着点哑,分明不是刚刚木盒引起的情绪。 “那你想听我说什么?”连古时而看看捻着他的那几根手指,时而看看惯会隐藏情绪的脸。 “……没什么。”红官也说不出个所以然,就是有些失落,但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明知连古行程紧张,他不想耽误正事,但还是莫名生出许多不舍来,以至于拽着人家不放。 有些恃宠而骄。 连古张了张嘴,想要说什么,最终只化作一声只有自己听得到的叹息。 心间揣着千头万绪,但又似空空落落,彼此静默无言,却又不想打破这份沉寂,只是手指缓慢缠绕在一起。 最后,是冯陈的电话催进来,又被红官赶,连古才依依不舍地离开。 这人一离开,红官才后知后觉,原来眼泪已经濡润了脸庞。 难怪连古全程都皱着眉看他,要说硬撑着说没事,那是当人没心没肺地瞎了。 低头闷咳了几声,等红福闻声进来时,红官已经悄然擦掉了嘴角咳出的血,并拉过一角被子紧急盖住了喷溅出来的血滴。 第301章 失意 “先生,您没事吧?”红福火急火燎进来,将他家先生周身扫量了遍,眉心皱出了疙瘩,“先生这是又复发了吗?” “……我没事。”任红官再怎么佯装淡定,也掩盖不住这张脸透出的病气。 没等先生应话,着急忙慌的红福就边拉柜门,边掏出手机准备打电话。 “不用找药,也不用麻烦韩医生。”红官连忙摆摆手,“就是喝水呛了下,现在好了,没什么大碍。” 他撒起谎来完全不生涩,还清了清嗓以示无碍。 红福动作一顿,这才舒展了眉眼,想扶他到床上休息,红官却道:“等会儿我要到院子里坐一下,您先去忙吧。” 他想打发红福赶紧走,嗓子隐隐有些发烫,眉心微微拧起。 “诶好……”红福心眼不多,“那我推您出去吧?” 红官再次摆手,“麻烦您把预约咨询闯关的客户资料给我看看。” “好,我马上去拿过来。” 红福一离开,红官就打了个寒战,把脸捂进被子里咳了起来。 熟悉的钝痛感遍袭五脏六腑,全身似被掏空了般,气力都用在了咳嗽上,每次咳嗽的间歇还得大口喘息,而室内的空气在呼吸间仿佛变得越来越稀薄。 酸痛灼烧着咽喉,像横插着一根针,每使一分力都异常刺痛。 红官双眸蒙了层水雾,指关节因用力攥紧了被子而透着死白,喉间的咳嗽依旧止不住。 这次和以往不同,剧烈咳嗽的脸却没有一丝血色,反倒是嘴角开始渗出鲜红的血液,一点一滴,很快就在被子上留下斑斑血渍。 漫长且沉痛的咳嗽过后,苟延残喘有了具象化。 他失力地趴在床沿,拼命地喘息,但这里边的空气就像凝固了一样,让他对呼吸的渴求愈发强烈。 红官清晰地感觉到自己的生命正在一点点地流逝,就像那不断滴落的鲜血一样,无法挽回。 关煞将的短命诅咒果然不可抗力。 这么算起来,他应该是止步于最年轻时的一任。 枉他之前还为“久别重逢”窃喜,但他不甘心也不舍得呀,即便在短暂的生命里,半年也不短了。 缓了许久的劲,迷离的眼神才重新聚焦起来,等红福再次进来,他已经恢复了从容,折叠好被褥掩饰过去了。 “先生怎么突然想看客户资料了?”红福不解地问。 他大概是忘了,在红官身体无恙时,都是每天必看,为守关提前做准备,这俨然成为一种生活习惯。 但从生病开始,生活失序了,习惯打破了,只是红福的适应性还没有红官快。 红官不紧不慢地一页页读,“躺久了,也该活动活动筋骨了。” 红福心想这哪是活动筋骨,这是要命好吧。 但话不能这么说,毕竟先生比较敏感。 所以他琢磨了下,才拐弯抹角道: “先生啊,我一直觉得您和连先生都是大忙人,有空也只在红宅和连怀居转悠,都没什么机会去到处走走,趁着年轻不妨四处看看风景。” 红福说这话时推开了窗,黄昏的光泄进来铺了一室,很暖很温柔,即使是落日余晖,淡淡的金光洒在红官身上也添了抹生气。 “再等等看吧。”红官随口一答,但脱口而出后忽然有些鼻酸,等什么呢,无非等时光一点点消逝。 红福的话有几分道理,但他这个模样又能走多远? 如果余生漫长,他们会在一起做的事很多,在院子里晒晒太阳数数繁星,品四季茶香,读四海名作,切磋所学技艺,鉴赏名家典藏,等待海上日落日出,再看漫山花开花谢…… 可遗憾本就是人生常态。 只是这次唯一遗憾,还是再次给连古带来了遗憾。 连先生明明那么努力,付出了那么多,早该得偿所愿才是…… 喉间残余的酸涩全都涌上了双眼,连眨眼睛都有些胀痛。 “安排一下吧,最近一周。”红官将资料递给红福吩咐了句。 “什么?”红福惊讶地看着他的腿,仿佛在说“看这不还坐着轮椅么”。 红官垂眸扫了眼还有些使不上劲的腿脚,神情和语气一样淡,“我没什么问题,不要让他们等太久了。” 红福有些不太明白先生怎么突然间变得这么着急了,还想进一步劝,“可他们这些天也等过来了,不外乎多等些时日,先生还是再调养调养吧。” 这些客户虽然都是早早排了期,但都并非等不起,先生要养病自然都能理解,毕竟与他们身家性命息息相关,当然希望先生身强体壮,这样守起关来也能稳妥些。 红官自然明白红福的意思,只是再调养下去,怕是得失约了。 “没关系福叔,我有分寸的,都排上日程吧。” 以连古的脾性,一定不会让他跟在身边行动,他寻思着,接下来有段时间会见不到对方,与其虚耗生命干等着,不如就把正事做了,免得都和他一样翘首以待的人却没结果。 红福考虑再三,还是把韩杨给请了过来,当然也有想借医生的口嘱咐病人多休息的意思。 但韩杨就像计承一样走了个过场,进房不到十几分钟就出来了。 出来后表示红官的腿脚再过一两天就能下地行走了,只要不是蹦蹦跳跳的,问题都不大。 有了韩医生的话作保障,红福总算能安下心来,按先生的吩咐将过来咨询闯关的人在一周内排满,再有人求见就先不应了。 韩杨带了些药过来,红官照单全收,该吃吃该喝喝,完全没有问是治什么病的。 死马当活马医,他已经懒得过问了。 晚间,连古来了一通电话嘘寒问暖,明明才分别不久,就好像多长时间没见面似的,字里行间透着关切。 连古表示联合军政答应外借设备,但需要签协议办手续,这两天都在外地回不来,嘱咐他要吃好穿暖休息放松。 对方的声音就如此刻脚底板熏着的艾,温经通络,红官静静听着,身心渐渐放松了下来。 “想你了。”对方说。 “嗯。”红官的脸微微发热,心想这艾真是个好东西,这么一熏,原本气滞血瘀导致的四肢麻木疼痛也有了好转。 但他不能再说下去,再说下去,声线就要抖了。 “办完事我就回来,在家安心等着。” 没有冯陈褚卫陪伴着去,红官都不好通过他俩了解连古的状态,答应红福先温养两天再接待客人,便只好在后院看书写字晒太阳。 这段时日以来疏于打理,室内的书籍、字画铺满书案,他也没叫红福整理,自己随手一扫,扫出一块地方写字。 他不再抄经练字,而是从抽屉里取出早已准备好的信封,着笔写信。 第302章 作别 出发目标海岛前,冯陈网罗了一批尖端信息技术人才,原来计划通过黑客攻击手段,破坏和干扰目标海岛的雷达和监控系统的网络连接和数据传输。 但此举只会过早地打草惊蛇,后通过三天三夜的攻克,终于在出发的前一天克服多重障碍成功入侵。 信息技术组将收集到的海岛雷达和监控系统的所在位置、型号和探测范围的详细信息传送给行动组。 褚卫紧赶慢赶调整了潜入计划,包括最佳潜入路线、时间窗口和干扰措施等详细行动方案。 出发当天南城还天朗气清,但目标海岛附近已经连下了两天雨。 连古打点好一切,提前半小时去了趟红宅,作别他的爱人。 车子绕进红宅路口,时间仿佛都慢了下来。 夹道林荫斑驳树影从车身上滑过,车子停下时,婆娑树影蔓延到了连古的肩头上。 连古一套行动装束英姿飒爽,整洁利落,下车前他特地取下了特卫头盔,再朝那棵古榕树快步走去。 无他,榕树下站着一位俊朗儒雅的先生,长身玉立、风度翩翩,是他的红官。 白色的斗篷和长衫丝毫不会显得红官肤色暗沉,尤其是在古榕零落树影下,反衬得更白。 在斗篷的遮掩下,一手提篮子忽隐忽现。 “怎么出来这外面了?”连古快走两步,伸出手就将红官薄薄的斗篷拢了拢,生怕一点风钻进去,“还穿这么少?” 春日的午后仍残留一丝冬日的寒气,在这迎风口站着,连他都感受到些许凉意,别说还是生病中的人。 红官两颊微凉,带着几分矜持,莞尔一笑,“等你,不冷的。” 话是这么说,触碰到连古手腕的冰冷指尖还是出卖了他。 这只手指节分明,白白净净,有时劲力十足,有时柔似无骨,总让人忍不住握在手心里反复揉捏。 “不差这么几步路。”连古将他的手攥紧,“一个人跑太远不安全。” 语气里没有责备,有的只是纵容般的劝哄。 红官轻轻点了点头,“那是,可来的是你,应该不会有人那么扫兴。” 连古笑了笑,“我不在也要好好吃饭,好好休息,我会让福叔和红喜监督着,除非你能收买他们。” 红官低眉抬眼,顺着他的话认真地说: “嗯,那你一个人的时候,也要吃好睡好,我会让冯陈褚卫监督你,除非你能向我证明不需要我操心。” 连古眸光轻动,那极深的黑中映着一抹误入红尘的雪白。 他知道红官在借话说话,但他只当自己听了一句刻意的回驳。 连古喉间微涩,想起接下来要做的事,便及时收敛了神情,抿了抿唇笑了下,拍了拍自己的胸脯,“……你看我长得这么好,就知道我能不能照顾自己了。” “不错,很标志。”红官再将他上下一顿打量,眼里满是不舍,始终看不够。 光影交错间,红官踮起脚尖吻了他的少年,他的先生。 不远处的车里,冯陈降下车窗,举着手机探出窗外,及时捕捉下这个吻别的温馨画面。 “不要到处传。”副驾驶目不斜视地看着前方,冷不丁提醒了一句。 “不传,我就自己留着。”冯陈盯了褚卫一眼。 “知道你在打什么算盘。”褚卫毫不留情地戳穿他。 冯陈呵呵一笑,将手机揣进兜里,“我就纪念纪念。” 等时机成熟了,再拿出来“敲诈”一笔。 可说完那句话,冯陈眼里突然有些发酸,他莫名地想,这种画面以后应该能经常看到吧。 末了,连古视线下移,“是什么东西能让你亲自送?” 红官唇角泛起了一抹笑意,将手提篮塞进他手里,温声嘱咐,“不是什么贵重物品,就是一些吃的,给你们路上填饱肚子。” 他当然知道特卫执行任务期间一定会准备足够的干粮,但他准备的不一样。 这两天赋闲在家,找福叔现学现卖,如果拿不出手,他也不会拎出来丢人。 但红官不知道的是,他学做糕点果酥的全程,都被红喜偷拍下来,秘密分享给了褚卫,又不巧被冯陈瞄到,再传到了连古那里,就已经众人皆知了。 行动组出发前还肖想能沾点老大的光,尝一口关煞将的手艺,那一定够吹一辈子,至少是对味蕾前所未有的奖励。 提篮有两层,一层桃花糕,一层凤梨酥,色香诱人,连古提回队里时,四溢的香气惹得一众发馋,但在十几道直勾勾的目光中,他却十分坦然地将篮子藏到后座,并不打算分享的样子,使得大伙儿输出了一路的酸言酸语。 他们还是第一次见识到自家老大护食,实在大开眼界。 一顿打趣过后,大家的神情倒是没那么严肃了,车子驶进隧道,在大家看不到的暗处,连古收起了笑容,目光沉沉朝前看去。 到北港接驳换乘时已经入夜,雷鸣电闪间,大雨倾盆而下,在海上激荡起一片混沌。 特卫们分批出发,出海时,风雨渐歇,大雾四起,为潜入目标海岛提供了有利的气象条件。 直升机上一队在海岛边缘五百米外的礁石群进行高空索降,作为支援队的他们必须穿戴好潜水装备,以随时提供突发状况的支援。 “a组32人全部索降完毕。” “a组全员顺利抵达指定位置。” “人员已按计划隐蔽到位,未发现异常。完毕。” 收到a组传来的消息时,连古正带着潜水队按照计划乘坐潜水艇潜入了海岛东侧的海沟,这里的海水较深,此时又有浓雾笼罩,能够有效干扰雷达的探测效果。 特卫里边不乏有资深潜水员,冯陈褚卫就是其中的佼佼者,他们带上先进的潜水装备,利用小型无人潜水器在前侦察,避开岛上雷达和监控系统的探测,悄然接近海岛。 他们的潜水器装备有低噪音推进系统和高清摄像头,能够对海岛周围的防御布局进行细致侦查,为潜水员提供实时的情报支持,并回传画面到指挥舱。 指挥舱内有连古坐镇,他需要及时处理实时情报和调整行动计划,并指挥各队进行应急处理,所以根本没办法亲自带队潜入海岛。 靠近海岸边的陡峭礁石,潜水队才逐一浮出水面,他们身着特制的作战服,这种服装采用先进的吸波材料制成,能够最大限度地减少雷达波的反射,从而降低被探测到的风险。 “b组16人顺利抵达1号隐蔽点。” “百米外东南角,发现一个一人守卫观察哨和一支十人巡逻小队。” 海岛岸边矗立着的观察哨,由坚固的石头和木料搭建而成,四周环绕着低矮的防护墙,一人握持机枪站在哨塔上正聚精会神地观察着四周的情况。 又有执勤队正沿着海岸巡逻,要避开观察哨和巡逻队,就得借助礁石作为掩体,利用特制的攀爬工具,沿着陡峭的礁石攀爬而上。 褚卫压低了声音对着耳麦汇报:“观察哨间隔1小时换一班,交接时长30秒,现在距离下一轮换班还有20分钟。” 他们正伏在凸起的礁石后,计划在观察哨交班的间隙登岛。 分析过海岛扫描测绘图上的植被分布和建筑布局,再结合前方回传的画面,连古大致模拟了一条相对安全的潜入路线,只须等待一个最佳时机。 那座在航测图上看到的森严堡垒,此刻在大雾中若隐若现,钢筋混凝土筑成的厚重墙体封住了里面所有光景,墙面上青苔遍布交织着各种斑驳痕迹,外围设置尖锐倒钩的铁丝网,将一切潜在的威胁拒之门外。 “留意铁丝网的周围,可能还会安装监控摄像头、传感器或者警报系统。” 连古提醒了句,同时通知a组启动涂装雷达吸波材料的微型飞行器,采用超低空飞行路线避开观察哨潜入侦察。 这种微型飞行器肉眼远处见如同苍蝇,雷达却检测不到,所以只需要远离观察哨即可。 事实如他所料,那些交缠的铁丝网上装有警报系统,任何试图接近或穿越铁丝网的举动,都会立即触发警报,通知高墙内的安全人员采取行动。 而且在墙体之上,还架设着精密的雷达系统,24小时不间断地扫描着周围的海域和天空,任何风吹草动都无法逃脱它们的敏锐感知。 飞行器悄悄跟在巡逻小队后边绕飞一圈,发现在高墙的周围,还分布着多个防御工事和隐蔽的观察哨,增加了潜入难度。 就在连古以为无法突破时,飞行器在西边一片丛林里发现了一个隐蔽口,恰好捕捉到巡逻人员的进出。 这个出入口低矮狭窄,有岩石遮挡,隐藏在茂密的丛林里,甚至需要拨开枝叶才能发现,且出入口处也无人员把守,难怪扫描测绘不能完全扫描出这样的山洞口来。 该洞口无疑成为潜入的关键。 飞行器上装有热成像仪,通过回传的画面 ,连古重新计算潜入时段和路线并通知了褚卫。 海浪拍打着礁石,a组成员卸下潜水装备后就一动不动地趴在礁石边,嘴唇已经开始哆嗦了。 海风卷着大雾,向整个海岛铺散开去,眼前似蒙了一层轻纱,在一定程度上既干扰了观察哨员,也影响了自身的视线。 “起雾了。” “不要大意。”连古沉声嘱咐。 指挥舱内的屏幕上显示画面一角出现了两人,他们朝着观察哨并排走去。 “是领班员和换岗人员。”褚卫解释道。 “把握好时机。” 褚卫微微抬起手,全员伏低身体,目不转睛地盯着前方看。 远处两人登上了哨塔后,褚卫抬起的手臂朝前一压,全员起身以最快速移动换位,心中默数着时间,终于在换班的倒数一秒,最后一名成员越过沙滩跳进了附近丛林。 连古稍稍松了口气,“飞行器会跟在你们周围,按照划定路线前进。” “收到。”褚卫带领小队迅速调整状态,钻进丛林。 丛林的路并不好走,脚下的落叶堆积如山,又遍布湿滑的苔藓,还有不时凸起的树根和岩石,稍有不慎就可能滑倒,或被隐蔽的藤蔓缠绕,又或是被突如其来的树枝划伤。 加上大雨过后,路面泥泞不堪,又有大雾弥漫,所以他们必须格外小心,这16人的小队一路上皆提心吊胆,每一步都是摸索着前行。 指挥舱内的屏幕上跳转着来自飞行器采集到的各方向画面,连古目光掠过面前六个屏幕,迅速得出结论—— “十点钟方向,有一支十人巡逻小队正朝你们过去,注意隐蔽。” “收到。”褚卫环顾了一眼四周,夜色太浓,雾气深重,丛林里可见度极低,于是选择就地隐蔽。 这里的自然植被枝叶繁密,作为掩护可以巧妙地躲避巡逻队伍的视线。 他们能看到手电筒的光由远及近,再从身边擦过,一阵心跳加速的屏息凝神过后,小队再次利用夜色和地形的掩护,悄无声息地向目标区域进发。 靠近墙体建筑时,丛林上方忽有光束扫过来,那是探照灯,行动小组时不时就得弯腰弓背和丛林融为一体。 让连古意外的是,西边这面墙体上所建造的了望台,竟然装有自动武器站与防御炮塔,看来是随时准备应对任何形式的空中或海面威胁,以确保基地的安全无虞。 连古将飞行器捕捉到的画面实时共享给了联合军政,这是他们协议内容的一部分。 只有在充足的证据支持下,联合军政才会对财阀进行军事打击。 接近洞口不是一件简单的事,哪怕直线距离只有百米远,他们也得避开所有的隐蔽哨站和巡逻队,这段路堪堪走了半小时,到达洞口时,都不约而同呼了口气。 热成像仪探测到洞道内部还有人员穿插行走,貌似里面的通道不止一条,所以行动队需要分散成四个小组进行侦查,并随身携带干扰设备,一旦发生特殊情况,还能对雷达和监控系统的信号进行干扰,使其暂时失去探测能力。 而分散小组就意味着指挥舱内需要兼顾到的画面更多,但时间不允许耽搁,只要人员进入基地内部,危险系数就会变得更高。 连家特卫此行目的有两个,一来为了找到解家参与化武研制的证据,二来是为了解救被困的生化专家。 这也是联合军政愿意出借相关装备的关键所在。 第303章 危急 行动小队成功进入高墙内部后,飞行器很难接近进行跟踪与侦察,一切信息反馈来源于他们护目镜上的针孔摄像。 海岛的防御系统有三重: 密集的监控设备与雷达系统是第一重,自动武器战和防御炮塔是第二重,第三重则是里面错落有致的建筑群,墙体皆是由最坚固的防弹材料与防火材料构成,即便在极端天气或战斗环境下,也能保持结构的完整与功能的正常。 除此之外就是分布各处的观察哨和巡逻小队,如果不是伪装成内部人员,在密集的监控下,很难进行深入探查。 内部人员涉及研发、生产和仓储工作的,都需要穿上防护服,全身遮掩得只剩下胸牌能辨认身份,如果不是特别熟悉的人,几乎不可能靠着一双眼睛就能认出对方来。 解家的研发生产基地不比一般的军事基地,核心建筑是研发中心或实验室,只要找到该类建筑,就极有可能找到化武研究相关证据。 特卫行动队的通讯设备藏在防护服里面,即使分散成各个小组,小组成员也可以通过无线耳麦进行实时的语音交流,以确保行动的协调和默契。 但很快,各小组之间乃至和外部指挥舱的联系接连中断,这就意味着他们进入了电磁屏蔽区域,而依赖于无线信号传输的针孔摄像头也根本无法运作。 连古绷着个脸,已经盘算好下一步要改善通信技术了。 “现在怎么办?” 指挥舱内不止连古一个人,还有副艇长、机电长、航海长、后勤和舵手等,这时问话的是副艇长,本次行动负责协助连古进行潜艇的作战和行政管理。 连古盯着传输受到干扰的监控画面,微微皱起了眉头,“a组做好应急预案准备,飞行器紧密侦察基地动静,有任何异常第一时间反馈。” 每个屏幕上定格的画面都不在一处,目前已知的是,行动队为了应对安全检查,他们不得不将身上的电子设备和武器统统摘掉,身无寸铁地混入各个区域。 褚卫成功进入了生产车间,车间顶部镶嵌着明亮的灯带,将一条全自动化的生产线全部呈现在他面前—— 机械手臂正灵活地抓取着大口径榴弹炮,工作人员穿梭于高精度数控机床与先进的测量设备之间,手中的遥控器轻轻一点,便能远程操控那些庞大的机械。 这里配备了先进的生产设备和实验设施,用于生产、组装和测试军事装备和武器系统,整个车间弥漫着一种紧张而有序的氛围,每个人都沉浸在各自的工作中,偶尔传来几声低沉的交谈。 褚卫锐利的目光扫了一圈,便朝数控机床前正做笔录的操作记录员走去。 而紧邻生产车间的则是装备库和武器库,里面存放着原材料、零部件、成品以及军事装备等物资。 仓储空间十分大,冯陈绕了一圈都没找到物资出入库登记册和相关的收发单据,还险些被监察员逮住盘问,如果不是突然的警报声响起,他不会那么容易脱身。 但与此同时,他也担心是否会是同伴暴露而引起的警报,冲出仓储库时恰好撞上了褚卫。 “稳着点。”褚卫轻声提醒。 “我听到警报声了。”冯陈有些气喘,眼神在四周游离,既紧张又亢奋。 褚卫推着他边走边解释:“是车间的设备检测出了问题。” 冯陈暗暗松了口气,随后压低了声音扬眉问,“你搞的?” “嗯。”褚卫将他领到一处暗角,严肃交代,“他们怀疑是弹药里的相关成分超标导致质检出问题,所以会找专家来查看,到时候你就趁机溜进去寻找研发资料,我会想办法拖住那些专家。” 冯陈瞪大了眼:“你知道实验室的位置?” “嗯。记住不到迫不得已,不要暴露自己。” 当警报声再次响起前,连古收到了小队接连发来的信号—— “顺利进入分析实验室。” “10名科研人员和6名化武专家。” “发现失联专家齐康、杨华和汪明敏。” 指挥舱的监控画面还没有恢复,只听到陆陆续续传来的语音,语音中还夹杂着嗞嗞电流声。 “他们看起来很好,有行动力,还在交谈。”冯陈压低的嗓音带着几声喘息传过来,“没有发现解家那几个……这里的安保相对薄弱……” “注意隐蔽。”褚卫插了一句进来。 “我们组已经到了他们雷达站附近。” “军用装备就是牛x,靠这么近都没被检测出来。” “我发现他们这里居然还有雷区,太变态了!等着埋谁呢。” “注意脚下,避开监控。” “别闲聊了,正事要紧。” “这里的监控太密集了,设置的安全关卡很多,每个人都得搜身和对口令,前面应该就是他们的指挥中心,靠近不了。” “我们面前是一个变电站,但所有进出人员都要经过身份验证和登记,安防系统覆盖比较全面,目前没有合适的时机混进去。” 指挥舱内的通讯才恢复,连古正要传达什么指令,就听到无线耳麦里传来了一道既陌生又熟悉的声音,模模糊糊有点远—— “什么人?这里不允许进来!” “草!”这声是冯陈发出来的。 之后就是叮叮当当一阵响,伴随着刺耳的警报声和混乱嘈杂的人声。 “是最高级别警戒!”褚卫急促的声音传进来,指挥舱内所有人的心瞬间提到嗓子眼上来。 连古拧着眉沉下声,“褚卫带一组增援冯陈,接近雷达站的小组发射电子干扰信号,a组启动应急预案,其他小组立即停止侦察任务,找寻最佳撤退路线。” 话音刚落,轰隆一声炸响传出耳麦,指挥舱里个个噌地站了起来,似乎都惊了一跳。 “什么爆炸了?”连古黑沉的双眸愈发犀利。 监控屏幕信号连接上了,但画面极其颠簸晃眼,一股股白烟夹杂着火光,场面看起来很混乱。 “我、我抢到了……”冯陈的气息声难掩兴奋,耳麦里传出细细索索的声音,“一整本的研究资料,应该就是这些了……可惜了……” 他说话断断续续,让人大气不敢出。 紧接着又是一声重响伴随着噼啪声。 连古似乎意识到什么,“其他的先不管,告诉我你现在的位置,具体位置!让小褚去接应你。” “一组被拦截在生产车间附近的楼道内,阿陈再等十分钟。” 褚卫的声音横插进来,密集急促的枪响如同重锤敲击着心头,指挥舱内的人敛声屏气,盯着屏幕的几双眼睛发了紧。 连古调了频,“第三小组和第四小组,报告你们的情况。” “第三小组已发射雷达干扰信号,但被观察哨发现了,组员没有掉队,目前是隐蔽状态。” “第四小组已经撤离变电站区域,可支援实验室……” “a组飞行器进入基地上空……” 画面回传,研发基地整体面貌呈现在大屏幕上。 基地占地面积广阔,由一圈圈高墙围栏环绕,围栏上密布着监控摄像和雷达系统,外围又分布着多个观察哨,宛如无数双眼睛,时刻监视着周围海域的一举一动。 高墙内部布局严谨而有序,一座座研发大楼和实验厂房错落其间,高耸的发射塔、测试平台和停机坪在开阔的东面,硬化路面交织成网,各种装备和实验车辆往来穿梭,核心区域的一些特殊设施又被厚重的防护网和高耸的围栏紧紧包围。 而此时,基地内警铃大作,大批身穿防护服的工作人员从研发大楼奔出,称得上是连滚带爬。 “……这不像被入侵时的反应啊。”副艇长眉头皱成川字。 “撤退口被封锁……” 第三小组传来消息,无线耳麦里,喘息声音被清晰地放大,夹杂着子弹划破空气的啸叫和远处爆炸的轰鸣,让前方的残酷与紧迫瞬间弥漫在每个人的耳边。 a组:“巡逻小队正在出入口处大批集结,自动武器站和防御炮塔进入备战状态。” 连古:“飞行器全面启动信号干扰,模仿友军信号干扰基地雷达。” 冯陈:“他们不想跟我走……我拉不住他们……然后……” “阿陈……”连古的脸颊绷得紧紧,冯陈的声音时有时无,似乎情况十分险急,他口中的“他们”应该指的是任务目标对象。 连古深呼吸以稳住情绪,“其他的先不管,联合军政的增援很快就会赶来,不出半小时,不管有没有拿到资料,都赶紧撤!” “b组成员,尽快撤出基地!” “对不起,老大……” 指挥舱内敛着一口气,面面相觑着。 连古紧抿着唇,“……你现在是什么情况?受伤了没有?” “他们销毁了证据……我来不及……”过会儿,那头又笑了起来,笑声里带着侥幸,“还好,u盘及时拷贝了一份……” 屏幕前众人不约而同地松了口气,这冯陈尽让人提心吊胆。 “你们别来了……”冯陈用气声骂,“毒气泄露了……他妈的不要命!简直就是一群傻逼!竟然启动了自毁程序……可能半小时内就会炸了,整个基地都炸了……” 第304章 噩耗 解鸿程来电时,红官正在守关,为一个身患抑郁的少年。 “他那样的身体情况,还能守关吗?” 解鸿程说这话,语速不自觉放缓,异于平常的口吻,让红福有些纳闷,但他还是实话实说了。 要是搁在以往,他就得简短两句回应打发了,现在毕竟不同。 先生对这个解家大少爷的态度缓和不少,甚至都请到后院喝茶了,连先生也没让避着这个人,说明这个大少爷和解家人还是不同的。 “是先生年前应下来的,一直拖到现在,先生不想耽误人家,这两天休息得还算好,而且我们也请了医生……” 红福说到这儿,抬眼看向一旁的计医生,“有什么情况能及时看诊……” 清早红官前脚刚进去守关,计承后脚就到了,原本想冲进关室阻止,但看到一对早生发华的中年夫妇掩面哭泣时,作为医生的他迟疑了。 这对夫妇是闯关少年的父母,被儿子的抑郁症折磨出了许多白发,看起来苍老又憔悴,抱头落泪的样子,格外令人心酸。 计承带着凝重且复杂的神情扫过一眼,默然无语。 他其实能够理解,来这里闯关,就像进了重症监护室,在外头等候的亲友心情可想而知。 为避免计医生的尴尬,红福将人领到后院,解鸿程就来了电话。 “守关多长时间?” “这个说不准,看闯关人的状态,快则一小时,慢则……也得小半天。” “守关出来让他……算了,我晚点再来电话。” 没等红福说什么,对方就掐断通话了。 计承一杯茶没喝,就那么干坐着,但绷着个脸,看起来心情不大好。 “计医生在这儿坐着会不会无聊?我让红喜来陪您聊会儿天?”红福提了个建议。 计承想说“不会无聊”,但听完后半句,他改口了,“那麻烦您了。” 彼时红喜正在前院招待着闯关者家属,被叫来了后院和计医生四眼相对,让一向健谈的红喜突然变得口拙。 “你家先生罚你不准说话了?”计承拍了拍旁边的椅子,示意他坐下聊。 红喜尬笑着挠了挠头,“没有的事。” “他最近怎么样?”计承不太喝茶,但还是抿了口。 “先生吗?”红喜坐下,谈及先生他放松了些,“看起来还不错。” “怎么个不错法?”计承目光大写着“不信”俩字。 之前的状态就不好,这两天多半变得更差,电话里问不出什么情况,他不放心请了个假跑过来看看,总要亲自检查才能安心。 “神清气爽的,又是看书写字,又是学习做饭,没让自己闲着,就是……” 红喜的话音一滞,计承也断了想象,“就是什么?” “就是发呆的时间变少了。”红喜目光投向院子里的那棵树,“以前在树下一坐就是小半天,谁都不能打扰。” 计承视线跟过去,“坐那里干嘛?” “发呆,消磨时间。” 计承若有所思地皱起了眉头,从前“时间”于红官而言,多半是一种折磨,他只能数着日子和解家耗,但自从有了牵挂的人之后,“时间”就变得弥足珍贵了。 而现在他却使自己一刻不得闲,是自觉时日不多,才让自己变得充实起来么? 或许总得做点什么,才感觉不到时光流逝吧。 想到这儿,心底一股酸涩油然而生,不禁也出了神。 红喜喊了他两声,他才反应过来。 “计医生您这是怎么了?”红喜蹙眉看他,有些不明所以的紧张。 “……怎么这种表情?”计承不解地看着他。 “您的眼睛怎么红了?”红喜恍惚又看到了那个深夜买醉的人,难道是想到了什么伤心事? 计承这才意识到自己失了态,怎么突然多愁善感了呢? “啊没事,就是风有点大……”他顺手一抹,抹掉了眼角的湿润。 他们坐在廊中喝茶,会时不时吹到院子里的风,红喜也没细想,就当真把人请到堂内了。 两小时过去了,也没见红官出来。 红福去安抚外边家属的情绪,红喜没跟他聊几句就不知跑哪里去。 暮色发沉,院内凉风阵阵,计承再也坐不住,迈步就往关室走去。 这才发现红喜早已等在了关室外。 关室外灯火通明,红喜在门外来回踱步,时不时将耳朵贴在门上听里头动静,不安溢于言表。 “红喜。”计承喊了他一声,把他吓了一跳,连忙站好,“计医生?您怎么过来了?” “把我一个人丢在那里干等着啊。” 红喜怪不好意思地道歉。 “不说这个,红官怎么还没出来?”计承往紧闭的门缝瞧了眼,“能打开吗?” “不行!”红喜立马横跨一步挡住门,压低了声音正色地说,“先生守关不能被人打扰。” “要是守关被迫中断,先生会遭反噬的!” 计承本也没打算破门而入,“要是里面出现什么情况呢?” “不会的……”红喜嗫嚅了下,“没发生过这种事……” 以往先生守关,无论发生什么情况,这道门总会开,这次应该也一样。 “那是过去,”计承皱紧了眉头,红官过去的身体状况虽算不上好,但也能痛揍几个人,“今时不同往日。” 现在哪怕是用牛刀也杀不了鸡了。 话音刚落,只听咔哒一声,门开了。 门外两人齐齐瞪大了双眼,见红官从暗处走出,肩上还架着个瘦弱的少年,不约而同地松了口气。 或许是灯光问题,照得红官一张脸死样白,唇色几近于无,有些瘆人。 而少年已是昏沉,低垂着脑袋,看不见面容神色,但身体松松垮垮,细条胳膊险些从红官肩上滑落下,反应过来的红喜紧忙将人扶住架走。 人从红官身上拉开,红官腿一软,直接倒了下去。 “红官……”计承急急伸手堪堪接住倒下的身体,一时承受不住重量而单膝落了地。 第305章 伤悲 夜深,万籁俱静。 红福红喜一起给祖师爷上香,双手紧握香火,缓缓举起至额前,双眼微闭,嘴唇轻抿,庄重又虔诚地敬上三炷香。 从红官房间里出来的计承,见此一幕,黯然的面容肃穆了几分。 红喜迎上去两步,压着声音询问先生情况。 计承双手插进大衣兜,眉头拧成了结,沉默中垂下了头,能试的他都试了。 红喜从没见过他这副模样,不禁又紧张催问起来。 红福看了眼微阖的房门,轻招手示意他们到院子里说话。 看计承面色凝重,红福和红喜提心在口,十分没着落,三人站在铺满月光的院子里怅然望天,缓着劲儿。 今晚很不平静,不止先生昏迷这事,听说北城特卫行动也出事了,情况比这边危急,还是解鸿程来电告知的,但具体情况不清楚,也交代不让告诉红官,电话那头似乎也很混乱,一团糟的,红福还没问出声,那端就挂断了。 一时之间,个个心里头像拴着块大石头,沉重又忐忑。 连家的医师团队连夜北上了,留着几个来了这边给红官看病,无一不是摇头叹息,束手无策,但又不能什么都不做,于是简单地以温养为主的施针开药后就离开了。 不然,红福红喜也不会深夜上香祈福,为自家先生,也为连家特卫,祈愿诸事顺遂、诸邪退避。 静谧的院子里,只闻得几声叹息。 唯一的火棘花树,静静挺立在一角,却在这样的夜色中格外显眼,尤其是被月光镀上一层银辉的花朵,晶莹剔透宛如点点灯火,透着无尽的生命力。 比他们三个都有活力。 “计医生您说句实话,先生他的病到底……”红福沙哑的声音微顿,稍稍克制了下情绪继续说,“有没有法子啊?” 红宅的人都称他为“福叔”,辈分上大他们,加上性格沉稳、行事周到,轻易就让人忽视了他真正的年龄,其实他还不满半百,但因操心事多,脸上也有了岁月的痕迹,用力眨眼时,眼角的褶皱就凸显了出来。 红喜满含期盼与担忧的目光也锁定在计承脸上,仿佛在无声地询问:先生他还有没有得救啊? 他们屏息以待,空气骤然变得压抑。 被“寄予厚望”的计承,眉头紧锁地避开了他们的直视,显然承受不起这份沉重的期待。 那目光中透露出的沉重与无奈,也已经不言而喻了。 但他们还是想听计医生直白点说,不要像刚刚那几位模棱两可的含糊其辞,让人瞎猜就更心慌了。 沉默过后,计承缓缓地张开了嘴,声音低沉沙哑,却带着丝颤抖,“我没有办法,从一开始就没有办法……” 他说的是实话,但却像一把锋利的刀,一下就劈断了希望的缰绳,那一瞬抓空的感觉,让人心里极其难受。 两人怔了片刻,心慌意乱就生了种孤注一掷的念头。 “……您没有办法,那我们找更多医生看行不行?把四城的医生都找来,四城的看不了那就找海外的,总有办法的是不是?”红喜急红了眼眶,抓着计承的手臂问。 红福两手紧握,仿佛要从中得到一些安慰和力量,颤颤地说:“是啊,总要把先生治好才行啊。” 计承的目光四处游离,寻找着一个可以逃避现实的角落,“连家医药团队的技术在业内是顶尖的,而且以连家的财力物力和人脉,如果有办法,连古也一定会倾其所能来为红官医治,但……” 他没说下去,却已经无情地将他们认为的救命稻草连根拔起。 红福和红喜面面相觑,心中涌动着难以名状的苦涩与无力感。 虽说的是“病”,但大家都知道这不是“病”,而是“诅咒”,是解家关煞将摆脱不了的短命诅咒,来得迅猛残酷。 “可明明之前连先生给的药就挺有效,而且有段时间先生的身体也恢复得不错,为什么现在不行了呢?”红喜脸上大写的不解。 “看先生这个样子,估计在关内出手了。”红福低头一叹,眼角的线条似乎又长了些。 “可是我看那个客人手腕上并没有本命绳啊。” “那就是他的命了。” 并非关煞将出手干预,就一定能扭转乾坤,有些人的命摆在那儿,挣扎也是徒劳。 “我听家属说,这个客人之前自杀过三次了,求生欲很低了……如果先生还出手,那不是苦了他自己?” 听到这儿,计承也忍不住插了句话,“不说别人,你家先生的求生欲更低,他所做的事都在加速自己油尽灯枯。” “可先生他……还那么年轻啊……”红福无奈又无助地长叹了声,黯淡的双眸蕴满了泪水,动了动嘴唇,似乎想要说什么,却一时哽咽。 红喜想起昔日先生的风采,也不由得悲从中来,把持不住掉了眼泪。 就在三人都沉浸在悲伤中时,房间里突然传出几声剧烈的咳嗽,三人顿时一惊,拔腿就往里跑去。 红喜窜得最快,一进门就看到自家先生双手撑着床沿,朝床边探出身,一口鲜血猛地喷出,溅在了床单和地上,触目惊心,惊得他大叫出声。 “先生!!”红喜手忙脚乱,但好在反应迅速,堪堪扶住了要一头栽倒的红官。 后边的计承三两步跨过来,就看到红官一张苍白如纸的脸,血珠沿着他的下巴滑落,滴落在洁白的衣襟上,十分刺目。 刚刚那几声咳仿佛夺走了他所有的力气,此时已然软倒在红喜怀中,双眼和嘴唇都是闭着的。 计承目光死死盯着红官,伸进衣兜的手紧紧抓着听诊器,却感到前所未有的无力。 他虽算不上真正的人医,但对于红官这个病患,可谓尽心竭诚,无奈自己没有足够的能力和智慧去对抗这样的顽疾,连缓解对方的痛苦都做不到…… 床头吊着的几瓶药水似乎也失去了效用,红官依旧眉心紧蹙,急促的喘息声从翕张的嘴唇里溢出,似乎每一次喘息都伴随着痛楚,听得人心如刀绞。 最后进来的是红福,他在房门口绊了腿险些栽倒,等进来时,红喜已经将人放下。 “给他侧躺。”计承深吸一口气,上手将红官侧过来。 一束微弱的光穿透窗帘的缝隙,斑驳地洒进来,床上的红官幽幽醒转,模模糊糊地只觉周围阴暗朦胧,身侧似乎还趴着个圆圆的脑袋。 他艰难地干咽了下,胸口闷痛,脑袋发沉,眼神还没完全聚焦又涣散开去,再度陷入昏沉。 这一程,红官不知道昏沉了多久,只记得自己仿佛送走了好多人,那些人囿于命运牢笼里,痛苦来去,他有开笼的钥匙,可是他只能旁观,练就了一身的麻木不仁,无知无畏所以轻贱了性命。 所以说,他凭什么得到上天的垂怜呢,是他活该啊。 后来他又遇到了一个长发翩翩的人,那人穿着长袍,戴着斗笠坐在河边垂钓,但这条河的河水黑如墨,一眼望不到尽头,又怎么会有鱼? 可那人分明就是垂钓的姿势,不过有些闲散,手肘拄着膝盖掌心托着腮,似乎对能不能钓到鱼毫不在意。 红官只好奇地看着那人,那种陌生又熟悉的感觉在拉扯着他的思绪。 看出什么了么?那人问,头也不回。 红官这才发现自己盯着对方看了许久,有些不礼貌。 道歉过后就问对方在干什么,这么黑的河怎么可能会有鱼。 那人手指支起斗笠,露出一只深邃又润澈的眼睛,“等人。” 说完又将斗笠盖下。 “等什么人?”红官又将周围扫视了一圈,但视野被浓雾阻隔,目之所及除了面前的黑河和人,就再也看不到其他。 “等一个自愿上岸的人。”那人说。 红官一脸诧异地看着宽阔的河面,那不觉间出了神。 那黑沉沉的河水里时而湍急,时而平缓,卷着几个漩涡,除此之外并没有什么。 所以看出了什么?那人再问,似乎没有得到回应并不甘心。 红官垂眸思索不得解,茫然地摇了摇头。 见状,那人只是轻声一叹,“回去吧,你会有答案的。” 语毕,对方只打了个响指,红官却似猛然间被拉拽住,灵魂被抽离了般,“什么……” 那河边垂钓的一幕景骤然缩小,直至变得虚无。 而他也像溺了水被突然提出了水面,重新获得了空气般,急促地呼吸起来,每呼吸一次,心肺间撕裂般的疼痛,胸口剧烈起伏,五脏六腑很沉重。 耳边传来了模糊又混乱的说话声和仪器运作声,很遥远也很嘈杂。 他费力睁开一道狭窄的眼缝,隐约看到了一张熟悉的脸,一张跨过岁月长河依旧熟悉的脸。 他想说点什么,说点能抚平对方眉心褶皱的话,但是很费劲,喉咙似卡着个什么东西,让他吞咽困难,喘息也困难。 所以他干脆就维持着双目半闭半合的状态,定定看着那双潸然泪下的眼。 憔悴了,他想。 心间被塞了棵青梅,好酸好酸,酸得他落了泪。 浑浑噩噩又不知过了多长时间,看来这一遭病得很彻底。 等到再次醒来,惊觉自己身处抢救室的病床上,旁边依旧有个熟悉的身影。 “红喜啊……”感觉好久没说话,开口沙哑沉重。 睡梦中的红喜惊了一跳,差点从椅子上滑倒下来,看到病床上的红官睁着眼正看着他,呆了两秒才反应过来。 “……先生醒了!!”红喜是扑过来的,“先生终于醒了!” 看得出喜极而泣,但红喜的状态不太对,顶着两个肿眼泡,眼眶泛红,像是已经哭过了几场。 “你……这是怎么了?”红官问这话时还扫了眼周遭,想要坐起来,奈何不得劲。 红喜匆忙把眼泪擦掉,旋即摇头否认,“没有没有,就是看到先生醒了,太高兴了……” “没说实话吧。”红官借着红喜的力才坐起来,靠着床头,“我睡多久了?” 他惯常把昏迷当成睡觉,忽略了痛苦的过程。 被戳穿谎言的红喜还想挣扎下,“没、没多久……” 红官胸口仍隐隐有些钝痛,不禁抬手捂了下,红喜又慌了起来,刚要按铃就被他制止了。 “不慌……”他闷咳了下,“其他人呢?” 红喜倒水的手一抖,水洒了一桌。 红官微微皱起了眉头,微屈的手指缓缓收拢起来。 “对不起先生……”红喜慌乱收拾好桌子,重新给红官倒了杯温水,有些心不在焉。 “不忙了吧,你跟我说说……”红官专注看着红喜,看得他心慌意乱,“出了什么事了?” 他依稀记得连古带队行动去了,怎么说都该有结果了。 “我都这样了,你还打算瞒我吗?” “正因为您都这样了,所以才……”红喜心直口快,话到一半哽咽了。 红官心头一跳,又咳了几声,双目通红。 红喜慌了,忙给红官塞药吃,“先生您别急!别急!我、我说,我说……” 那一瞬,他情愿不知道真相,如果有得选择。 “是……连先生吗?”他缓缓问。 红喜的眼泪止不住,摇头时眼珠子都甩掉了,但他还是不敢在先生面前放肆哭,那样对先生情绪影响实在太大。 “是、是……陈哥他们……”他抽噎着,像个失去世界的孩子。 蓦然间,红官抓着衣襟的手骤然一松,重重垂落下来,眼中的光采仿佛被灾厄之手猛然一拂,瞬间黯淡,变得空洞而呆滞,仿佛失去了焦距,只是无意识地望向远方。 脸上的愕然与失落再次吓到了红喜,吓得他不禁摇了摇他的手臂,“先生?先生您别吓我啊……” 被他一晃动,在眼眶中打转的泪水倏地坠落了下来,红官心间瞬时涌起一股难以名状的情感,那是悲伤与绝望交织的洪流,在冲击着脆弱的防线。 下一秒,他再次爆发了剧烈咳嗽,仿佛要将五脏六腑都咳出来一般。 呼吸在一瞬之间变得沉重而艰难,每一次吸气都像是在努力从胸腔中挤出最后一丝希望的气息。 而他的希望,难道是要寄托在身边人前赴后继的牺牲之上么?? 第306章 进展 此时此刻,红官似乎已经感觉不到病痛,唯一的疼来自于心底。 红喜慌乱间按响了急救铃,哗啦啦地五六个医生一股风似地冲了进来,带头的是韩杨。 韩杨一身风尘仆仆的样,见红官揪着衣襟趴在床沿使劲咳却咳不出什么,又气促得厉害,二话不说抽出毫针,朝他身上几处大穴扎了针,再及时给他吸上氧,这才缓解了他的症状。 红官没顾上自己,只紧紧拽住韩杨的衣袖,泪眼婆娑地看着他,张着唇喘息着,一句话也说不出。 韩杨安抚似地拍了拍他的手,看情况暂时稳住,就让其他人都出去,顺便带走容易受影响的红喜。 “就知道他会控制不住,给你透了底了?”韩杨扫了眼红喜离去的背影,无奈地叹了口气,“你先不要着急,想说什么都可以,但是得先缓缓。” 红官眨了眨眼,泪水湿了脸庞,他第一次在韩杨面前情绪失控,原是被现实击垮的。 韩杨将他扶好躺下,自己坐床边的椅子上,身体微微前倾,双手轻轻交叠放在膝盖上,显得格外郑重其事。 “红先生,您昏迷的这段时间发生了很多事,您可能迫切想知道,本来是打算等您恢复得好些了再说的,不知道红喜说了多少,我只能把我知道的都告诉您,事情有好有坏,前提是您得稍稍平复下心情。” 韩杨的声音温和而有力,以一种沉稳而深思熟虑的节奏缓缓开口。 红官轻抿唇后点了点头,眼底的哀戚和渴望呼之欲出。 “嗯。”韩杨面容虽憔悴,眼神却坚定,“从您守关出来到现在已经过去了半个月,他们从北城回来也已经有十天了。” 红官不由得一怔,微微瞪大了眼,这后知后觉得太晚了。 他真不该以强弩之末的微力去抗衡命运之潮的流向,明知那少年没有活下去的希望,他还是企图力挽狂澜,结果两败俱伤,惨不忍睹。 表面上,他是“为己赎罪”,想在自己死之前能救一个是一个,但实际上,不过是把自己代入了那将死之人,他想拯救的是自己那段死去的少年时光,想挽回的从来都是短暂生命中的那些刻骨铭心的遗憾。 那少年有一双为其倾尽所有的父母,让人羡慕不已,本该好好活着的啊。 他以为自己再也不会为这些无常动容,却未曾预见,正是这份对波澜不惊的执着,终在灵魂的深渊里,唤醒了对生命存续的渴望。 韩杨停顿了一下,似乎在给红官留出些空隙消化的时间差,之后继续说。 “先说说您自身的情况吧,相信您自己也能感知得到,作为医生,我们不会对任何患者隐瞒病情。以您目前的身体状况,我们全力以赴,能争取到的时间是一个月。” “够了……”红官垂着眼呼出一口气,呢喃了句,“一个月够了。” 他本来就没有奢望太多时间。 韩杨眉头不展,猜到他会有这样的想法了,不由得暗自叹息。 “……连先生知道吗?” 问这话时,脑海中再次闪现那张凄惶恹恹的脸,他仍旧会感到刺痛和后怕。 红官试图让自己的表情看起来自然些,但嘴角不经意的颤抖还是泄露了内心的波澜。 心悸的感觉显露在了眼神中,他微张了张嘴,还想要说什么,却被韩杨举起的手轻轻打断。 “您这次抢救时,他是从火葬场赶回来的……” 红官神情骤然一僵,目光直直定住,却不知落点在何处,仿佛凝视着虚空,似要穿透时空抵达当时的场景。 韩杨抿了抿唇,声音变得低沉沙哑,仿佛每一个字都有千斤重,“没将他们完整带回来,就一定要拼命保全您,红先生……” 他的眼神在回忆与现实之间游离,时而闪烁着泪光,时而又陷入深深的沉思,不多时眼眶也湿润了。 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消毒水味,没什么生机的感觉。 韩杨比红官还要见惯生死,但内心未曾麻木,尤其是亲眼目睹昔日好友入棺时,眼珠子都在发颤。 挣扎了一周的情绪,本来以为逝者如斯,自己也该云淡风轻了,没想到却再次见证了内心的脆弱不堪。 可当看到红官那因长期病痛折磨而显得苍白的脸色时,他深深吸了一口气,竭力平复自己的心情,再次开口。 “如果不是红喜和小褚拖着他回去休息,他大概会一直守着您,看那架势应该会守到您痊愈。” 他的声音虽不高亢,却异常坚定,仿佛要将这份生存的信念直接传递进红官的内心,“您就是他活下去的希望。” “虽然这话对红先生您来说很沉重,也很残忍。” 自己没有活的希望,却要给别人活的希望,确实很残忍。 “……”红官终于回了神,即使目光还是黯淡的,“他现在在哪里?” 韩杨掏出了手机,划开商报最新消息的页面,然后递给了他。 红官冰凉的手接过手机那瞬有些发抖。 “万家大少的那件案子开庭审理了,连先生作为潜在的另案原告兼您的证人出庭。” 今早庭审,到现在的消息已经占据了各大商报版面,红官皱着眉滑动着手机页面,通过贴图看到一张法庭内照片,发现听众席上坐了不少有头有脸的大人物,也有许多熟悉面孔,其中就包括了红福和褚卫。 但审判台左前方却站着个熟悉的身影。 “计医生怎么也在?”红官发出声疑问,说话带着重重的鼻音。 他还没从悲伤的情绪中脱离开来,就得跳入另一种沉重的情绪。 “计医生则以您的证人身份出庭。” “证人?” “您是从游戏岛受伤回来的,作为您的私人医生,可以就您的伤情、治疗过程、康复情况等提供专业意见和证言,帮助法庭更好地了解案件事实。” 其实计承代表的是整个医疗团队,最了解红官伤情和治疗的是韩杨,但韩杨走不开,只能将第一手资料交接给计承。 “那连先生怎么是潜在的另案原告?是什么意思?” 证人他听得懂,但这潜在的另案原告他就有些懵了。 “简单来理解就是您告了万家大少绑架,连先生的特卫前去搭救,搭救过程造成伤亡,连先生可以对万家大少提起诉讼,成为另一个案件的原告人。” “那万象会一并受到处罚吗?” “如果证实万家大少同时犯有绑架罪和致人死亡的故意伤害罪,按照规定会进行数罪并罚。” 至此,红官眼中才显露出一丝宽慰。 但从流出的照片看来,现场的气氛很凝重,听众席上的人表情各异,却都没一丝轻松。 “连先生有把握吗?” 韩杨点点头,“我相信连先生他有这个把握可以应对,他准备得很充分,而且据说聘请的这位代理律师在业内享有盛誉,专业能力和庭审表现都很出色,再说证人证据都很充分,相信万家大少会受到法律的严厉制裁。” 说起万家,红官在贴图照片里找了一圈,似乎都没找到万家人,这不禁让他产生疑惑。 “万家的人呢?怎么没在听众席上?” “有的,万家的大小姐和他们的管家都有去旁听,现场不允许拍照的,这些是偷拍镜头,有些角落没入镜很正常。” “万重山没有出现?” “这个不清楚,没见报道出来。” 红官点了点头,眼睛时而望向对方,时而低垂,似乎在内心深处消化着即将要说出口的话语。 韩杨顿了顿,看出了他的顾虑,“您是想问解家生产基地的情况是吗?” 红官脸颊再次紧绷起来,这次行动连家折了不少人进去,解家那边似乎是一点动静都没有。 韩杨实话实说:“我只知道那些失踪的专家都找回来了,至于后续的情况还是需要问连先生才知道。” 红官再次陷入了低沉的情绪中,“怎么开了这么久……” 韩杨刚想说什么,手机震动了。 仔细一看,原来是褚卫的来电。 红官目光灼灼地盯着韩杨接起电话来。 考虑到红官的情绪,韩杨并没有开免提,但从韩杨的回话中可以得知,那边休庭了,但韩杨的表情似乎有些不对劲。 “已经醒了,告诉连先生,情况稳定。”韩杨嗯了几声后,就挂断了电话。 红官看着他,迫切想知道情况。 韩杨没有选择隐瞒,或许是觉得在红官面前根本瞒不住,所以叹了口气解释道:“庭审暂停了,辩护人严重扰乱法庭秩序被责令退出,万家大少要求另行委托辩护人,所以休庭了。” 红官听得一愣,“严重扰乱法庭秩序?” 那得严重到什么程度? “他们的辩护律师要求每份证据单独质证,但没有得到法庭的同意,就在法庭上表达不满和抗议,法庭认为他们的行为严重扰乱了法庭秩序,责令他们退出法庭。” “这是故意的。”红官皱着眉头。 “应该是,或许是想拖延时间。” “那什么时候再开庭?” “会延期开庭,具体时间等通知,法院会根据实际情况和法律规定,安排下次开庭的时间。” 红官神色本就不好,闻言就又颓了些,这么一来,就又给到万家喘息的机会了,难怪没有看到万重山的身影,原来早就算好了这步。 “那连先生呢?” “……连先生在庭上被指控参与游戏岛迷宫建设,万家大少要求他承担相应的法律责任……” 红官心下一惊,连古早期确实给万象设计过游戏岛迷宫,没想到这回竟被拖下水了。 “放心,”看他脸色一变,韩杨知道他又想到坏处去了,就连忙补充解释—— “连先生留了一手,当时并没有跟万家签订合同,万家大少就补充了监控证据,证明连先生之前确实替他设计过迷宫,但当时连先生并不知道迷宫用途,有视频为证,万家大少也不能信口诬蔑。” 红官听韩杨说的话,内心时而绷紧时而放松,就像绑了根弹簧绳。 “所以……” “连先生设计迷宫时不知其用途,且设计本身没有缺陷,从法律角度上看,连先生对后续发生的伤亡和绑架没有直接责任,也不应该承当其他的法律责任,而且万家大少后来对迷宫进行了整改并拉人进行死亡游戏,这些都和连先生的设计行为没有直接联系。” “所以连先生并不会被追究法律责任,只不过要配合法院一些工作,所以没有那么快回来。” 红官这才缓缓地松了口气。 因为生命体征不太平稳,所以即使人已经暂时脱离危险,仍不能转出抢救室,红喜想近身照顾,但考虑到红喜的状态不是特别好,这才换了个男护士跟着。 这个男护士戴着口罩,但看起来有点眼熟。 “我们是不是见过?”红官看着他问。 那男护士扶他坐起来,双眼一眯,将口罩摘下,露出白牙,“红先生好记性呢,是见过啊。” 他将口罩一摘,确实有些眼熟。 红官微微一顿,眼神中带着一丝困惑与探寻,“在哪里见过?” “我说个名字,红先生应该就记得了。”对方给他倒了杯水,红官握在手里暖着听他下文。 那男护士瞥了那杯子一眼,眸光微微一凝,“北极星。” 这三个字飘进红官耳朵时,他恍惚了下,随即脑海中浮现了一个清爽的小伙模样。 那时红官在打听灾星的下落,因为入了别人的本命关而有了重温年少时光的机会,才知道了“北极星”这个名字,后来红喜在码头打听到了北极星,将人带回红宅。 也就是在红宅,红官见到了这个自称为“北极星”的小伙。 但是现在看着他,总有种说不上的感觉。 “是你啊,记起来了。”红官想起来了,唇角掠过丝很轻的笑,“你怎么来这里了?” “就过来学习学习。” “刚来?之前在这里没见过你。” “也不是,有一段时间了呢……这里很大的,我转了好多圈才转到了这里来的。” “……你之前不是在码头,怎么找到这里来了?” “啊当时不是被您赶出来了么?我就到处转悠转悠,想着来都来了,总不能白来一趟吧。”北极星幽幽地看着他。 一问一答中,气氛逐渐怪异。 红官持续盯着他,手指摩挲着杯子,始终没喝那杯水。 “哦,我倒不知你有这个本事,是招进来的?还是有熟人介绍?”红官话里带话,似乎非得刨根究底。 北极星扫了水杯一眼,忽地沉下来声,“不觉得您问得太多了吗?” 说话间,他的袖子里滑出一把折叠手术刀,只见锋利的刀光从眼前划过,便是一道鲜血飞溅上了床头…… 第307章 破绽 抢救铃呼声几乎响彻整个医疗区,急促的脚步声在通道里激起一阵阵回音。 韩杨带队推着转运床从走廊穿行而过,急匆匆地朝着抢救室逼近。 空气仿佛短暂凝固住了,红官的手指缓缓离开了床边的抢救铃,吃惊地看着眼前的北极星怔怔地捂着喷血的脖子,另一只拿刀的手被身后一人紧紧箍住,锁扣在受伤的脖子旁边。 红官甚至都没来得及躲开,实际上他也没有躲开的劲儿。 北极星的脑袋后头出现了一张不太陌生的脸,但他印象有些模糊。 “嫂子,我叫林刁,你可以叫我林子。” 红官失神了片刻,以为是冯陈,反应过来有些怅然若失。 连家特卫有不少见过红官的,但留给红官印象的却很少。 北极星五官有些扭曲,动了动肩膀似乎还想挣扎。 “你特么不想死就再动一下!” 林刁的声音狠狠擦过北极星的耳朵,与跟红官打招呼时的态度截然不同。 说话间,门被推开了,进来的是推着转运床的韩杨和另外两名医生。 “没把我的病人搞死吧?”韩杨扫了眼北极星捂着脖子仍渗出血的脖子。 北极星因失血加上恐惧,此刻的面色比红官白。 “没割太深,应该还有救的。” 林刁夺过刀后松开了手,把人推上转运床,在其余两名医生辅助下,很快将呼吸急促的北极星固定在转运床上。 “等等!”红官叫停了他们的动作,盯着北极星问,“你为什么要偷《神煞录》?” 北极星眼底的愕然显而易见,或许是没意识到从他出手那霎,红官就已经将他认出。 这个北极星就是潜入红宅试图盗取祖师爷孤本的那个蒙面人,当时还跟红官交了手。 只是红官想不明白对方盗取《神煞录》的意图。 对方当然回答不了,他已经呼吸急促了。 韩杨提醒:“有什么问题回头再问吧。” 再问下去断气了都。 谨防北极星逃走,林刁交代门口两名特卫跟随韩医生转往另一间抢救室,全程盯着。 “你们早就知道他?” 从特卫和医生这反应和配合,不难看出他们早就做好了防备,就等着北极星自动露出马脚,否则不会来得那么及时。 所以红官会这么问也正常。 “对。”林刁给红官换了个干净的枕头,“黑蜂从这里逃跑那时就发现不对了,内部进行了一次大盘查,从那个时候开始就已经查出了问题,不过老大说要让他自己暴露出潜伏目的。” “那你们知道他的真实身份?” “八九不离十吧。”林刁拖来椅子一屁股坐下,大有留下来守着他的意思。 “黑蜂的人?”如果与黑蜂逃离有关,那么多少跟黑蜂关系匪浅。 哪知林刁摇了摇头,“不是。黑蜂死了,树倒猢狲散,黑蜂那帮人为利益卖命的,谁还那么忠肝义胆要为老板报仇?” “解家的?” 解家曾经和黑蜂合作,会助黑蜂逃跑无可厚非,且盗取《神煞录》的目的就显而易见,也合情合理。 “这个就不清楚了,得等审过了才知道,不过我们发现……”他看了眼红官,想说但等着问。 “发现什么?”红官顺势问了。 林刁欲言又止,直到红官追问,他才答了,日后老大问责,只能说是嫂子逼问,不关他事,这点在特卫内部已经达成共识。 “我们发现这个人企图盗取您的血液样本,不过没有成功。” 血液样本?!红官怔了怔,难道是与基因有关? “能救活么?” “大概率是死不了的,刚刚那一下没那么重。您说他偷了您东西?”林刁揣着探究的目光看他。 红官摇摇头,“没偷成。” 要是被偷了,那不得掘地三尺都要找出来。 “那就好。放心吧嫂子,我会替你好好审审。” 红官心事重重地点了点头。 “您是怎么发现他不对劲的?”林刁禁不住好奇询问。 “口罩。” 眼神和言语破绽是一点,最开始还是因为对方没有任何顾忌就摘下口罩的举动,毕竟这里是抢救室,身为医护人员有正确佩戴和使用口罩的标准和规定,不会随随便便就摘下来。 林刁恍然,“太自大了吧,以为势在必得,甚至都懒得跟您兜圈了。” “这也是你们给他营造的假象。” “那不然怎么能让这小子上钩?”林刁翘着脚,有点吊儿郎当的感觉,跟关煞将聊天,丝毫没有压力。 红官看着这个和冯陈年龄相仿、性格相像的林刁,温和地问:“你进特卫多久了?” “从成立那会儿就在了,我是很早的时候就跟了老大,以前都是开车耍流氓的,太狂了那会儿,不知天高地厚就撞了老大的车,撞完就跑的那种,是被陈哥截停的。” 他提及冯陈很自然,倒是红官心间一涩,林刁似无所觉,继续回忆。 “别看老大板着臭脸的样,看起来很不好惹,但其实人很大度,不跟我这个黄毛小子计较,我那个时候就觉得他超酷的,想跟着他,但是他不收,大概是觉得我太莽撞,太没礼貌了吧。” 林刁说着说着竟然笑了起来,“还是陈哥向老大保证,保证我能好好改造,甚至都快写下卖身契摁手指印了,老大才勉强答应我留下来。我那时候就特感谢陈哥……” 说到后边,他哽了下,没继续说下去,脸往一侧偏缓和了情绪,脸上的笑变成了苦笑,但眼眶已然红了。 红官唇线抿得直直,无声地消化着情绪。 难怪林刁这个“嫂子”的称呼还是从冯陈那里听来的,以前他听着有些无奈和无语,现在只觉得怀念。 他只怪自己没本事,没本事和解家斗,偏要拉一群人下水,还没能将他们拖上岸。 就像想死的人跳水自杀,被路过的好心人搭救,结果想死的人得救了,好心人却溺死了,这是多么可悲的事。 或许是发现自己的状态影响到了红官,林刁收拾好情绪后向他道歉。 “对不起嫂子,我有些控制不住……” “其实干我们这一行,时刻都把命栓在裤腰带上,没有几次出任务都能毫发无损地回来,出生入死很正常,能全须全尾回来,那都是老天赏的命……” “就算是这样,这么些年,也没人会退出,老大也说过,干不了就趁早回家,我们不怕死,就是有些怕死别。” 红官听着听着红了眼,泪水在眼中打着转,沙哑的嗓音夹着鼻音问,“这次是多少兄弟……” 林刁抠着手指甲,垂着视线,“回来一半……” 他想知道冯陈是怎么死的,但话到嘴边就问不出口,自己不忍心,对林刁也很残忍。 但林刁就像再次陷入了回忆,自顾自地说了起来。 “我只知道他们有一半是因为爆炸,有一半是因为病毒感染。事发时陈哥人在实验室,被救出来那会儿已经吸入了大量毒气,没救了。那时实验室启动了自毁程序,爆炸把大家都炸伤了,附近的兄弟来不及撤退的都炸死了……” 第308章 遗书 红福听说自家先生从昏迷中醒来,便马不停蹄地赶回了连怀居,进来后就忍不住飙泪,林刁见状主动退出了抢救室。 “先生啊您可算醒了啊!”红福抹着眼泪,声音带着难以抑制的哽咽。 福叔陪伴红官多年,这样的话说过很多遍,尤其是近一年来,如此场景也经常出现,反复经历不是练得内心更加坚韧,而是愈加提心吊胆。 红官倚靠着床头,嘴角挤出一丝微笑,声音沙哑,但每一个字都充满了感激:“福叔对不起,让你们担心了。” 他的脸色依旧惨白,只是眸子渐渐恢复了神采。 红福瞧着这张沉睡已久的脸庞有了久违的生机,因担忧而紧绷多日的心也终于宽舒了许多。 红官再次发自肺腑地说:“辛苦你们了。” 红福连忙摇头,泪水早已模糊了视线,眼眶泛红浑浊,他紧握着红官的双手,指关节因激动而不自觉地发白。 “辛苦的是先生,还有连先生,自从北城回来,他都没有好好休息,没日没夜的忙,有空就来看望先生,我还是第一次看到连先生那副模样。” 红官喉头一紧,他以为自己已经平复好了心情,可一想到连古因他而疲惫不堪的模样,心中便不禁涌起一股酸涩。 “先生啊,这回养好了身体,就不要再轻易守关了吧……”红福顿了一顿,语气更加恳切,“请您务必珍重自己的身体,解家的事,我们可以慢慢来,如果连命都没了,还拿什么跟他们斗啊?” 对上那满是关切与心疼的目光,红官眸光轻颤地垂下了头。 他无所谓未老先衰,更无所谓解家覆宗绝嗣,但在这存亡绝续的时刻,他要是先一步撒手人寰、就此妥协了命运,岂不是辜负了所有人的厚爱,也愧对了那些为此牺牲的人? “福叔,我知道我很任性,在对付解家这件事上更任性,不听人劝,也没有商量的余地,甚至不惜把自己的命搭进去,可是……” 他没想过要拖累任何与解家不相干的人,尤其是身边的人,可命运的齿轮就将所有他珍视的人都咬合在一起,一起向前滚动,不依不饶的,于是他想着如果自己死了,主动结束这荒唐的人生,会不会一切都恢复如初? 可是他小看了人与人之间的羁绊,一旦开始了灵魂与命运的交织,就轻易撇不干净,时间很难治愈伤痛,更有可能余生都为此所困,就像阿风之于计承,之于连古,之于他所有的兄弟搭档。 事已至此,他怎么能甘心一走了之呢? 红官眼眶中早已蓄满的泪水,抬眸时,眼泪就一颗颗掉落下来,“我想好好活下去了。” “那就好那就好。”红福欣慰地点点头,忙给他拿纸擦去脸上的泪痕。 红官说的是“想”,而不是“会”,但红福没有注意到这样的细节,仿佛只要先生有活下去的意志,就一定能活。 之后东拉西扯了一些事,就是没谈及连古北城行动的结果,红官也不多问,想着问他也未必知道,直到红福聊到连古上红宅时,他才截口打断。 “您说连先生回去收拾我的东西?”红官隐隐觉得不妙。 “是啊,连先生说给您收拾些日用衣物,还不让我们帮忙。” “那有没有进书房?” “没有。”红福以为是不想让其瞧见里头太过凌乱的样子,“您放心吧,书房是我收拾的,没让连先生动手。” 红官刚松口气,红福接下来的话又让他心头一紧—— “对了,那天我见先生书房柜子里头有封信是给连先生的,想着您一定是有什么事情没来得及交代,就自作主张地把信交给了连先生。” 红官眼里闪过一抹错愕,紧接着是深深的无奈与苦涩。 他是个不善于处理生离死别的人,只想着那天突然到来时,能够不那么无措,能够不留遗憾地交待完他的遗愿。 而这份提前到来的告别,打破了他心中那份关于告别的美好设想,也让爱意的传达失去了原本应有的庄重与仪式感。 但转念一想,他又感到一丝欣慰——至少,连古能在他还未完全离开这个世界之前,就感受到他的爱与不舍,而他也能因此了解到对方的想法和感受。 即便他早就料到连古看完后会是什么样的表现,但那时他已经身亡命殒,大可以不管不顾,但是现在不行,他还是要给活下去的人一个交代,一个足以支撑对方活下去的交代。 “先生?先生您是不是哪里不舒服?”红福看红官似呆住,差点又要按响呼叫铃了。 红官轻轻地叹了口气,眼中闪烁着复杂的光芒,既有对“死别”即将预演的苦涩和对连古的惭愧,也有对现实无奈的释然。 “连先生有说什么吗?” 红福摇了摇头,但也好奇那封信里的内容,是否事关重大,看他能否帮得上忙。 “还能是什么?”计承人未到声先到。 “计医生……”红官看计承大步流星进来,忙给他递了眼色,暗示他别哪壶不开提哪壶。 计承先是看了眼心电监护仪,再看了看红福,意会地转了话题,“醒来得真及时,刚好遇到你的案子庭审,想知道结果吗?” 他形容憔悴了不少,但脸上带着笑,看起来也就比红官和红福气色好很多。 被计承这么一问,红官竟也期待起了会是什么好消息。 “按照目前所掌握的证据来看,万家少爷数罪并罚的概率很大,不出意外将获判有期徒刑二十年左右。” 红官和红福两人一听,顿觉身心都松快了许多。 “太好了!老天总算开眼了,恶人自有恶报,这完全是罪有应得。”红福不禁展颜欢笑。 “什么时候再开庭?”红官再问。 “最新消息通知,法院审判两周后重新开庭。” 还好是半个月,最坏的情况下,他也能看到万家的人被制裁。 计承边检查床边的设备仪器边交代:“你刚醒来,心情虽说要保持愉悦,但也不适宜太过激动,尤其是不能过于操心。” 红福忙附和:“对对对,是我考虑不周,影响了先生,先生还是得好好休息。” 他这才松开了一直抓着红官的手,忙调整心情和距离,生怕情绪波动惊扰了先生脆弱的恢复。 红官摇摇头,“我都睡了那么久了,还休息?” “管昏迷叫睡的人还得是你红官。”计承毫不留情点破他。 “我要活动活动……” 计承咬咬牙:“这你不用担心,人家连古每天出门前必定来给你活动肢体,放心,废不了。” 红官垂下了眼,没再多说什么,有些昏昏欲睡。 本有一腔话要开导红官,但话到嘴边了,计承愣是一个字都蹦不出,只嘱咐他多休息后就跟红福一块出去了。 留着守夜的还是林刁,不过半夜林刁被叫走了。 听到动静的红官幽幽睁开了双眼,朦胧间只见一个挺拔而坚毅的身影靠坐在病床前,正垂眸摁着手机,似在给谁发信息。 在柔和苍白的灯光映照下,这张再熟悉不过的脸,疲惫一目了然,但那份专注又与困倦的面容极不相称。 红官就这么静静看着,维持着均匀的呼吸,唯恐惊动这份难得的平静。 要是能这么一直看下去,该有多好。他不由地想。 出神的片刻,还是让连古发现了,“有觉得难受么?” “嗯。”红官自嗓子里吭出一声,知道他问的是身体,但他回应的是心里。 心里很难受。但他不能提。 连古一只覆着薄茧的手抚过被角,动作轻柔地抓起他的手,靠近问道:“头不舒服还是胸口不舒服?” “我想坐起来,躺着有点儿累。”红官呢喃了下,就被连古扶坐起来。 “你怎么也不去休息?”红官拉了拉他的衬衫,目光缓缓地打量着他,他是真的瘦了,衣服都显宽松了。 “我在休息,现在就是。”连古认真回答,那双眼依旧深邃且深情。 “……对不起啊。”对上他的目光,红官总忍不住悲从中来,连声音都略带哽咽。 连古轻轻吐出一口气,“我不太想听这三个字,更不想看到。” 他果然还是看了信的内容。 红官抿着微颤的嘴唇,抱疚低头,眼角发酸发胀,他不敢回应连古的凝视,目光不时游离于地,仿佛在寻找一个能够藏匿自己内心风暴的避风港。 他深知自己的这种行为,无论出于什么考虑,都无疑是在连古心口处划上一刀,所以他目光难以长久地停留,想开口缓解这沉重的气氛,却发现声音被哽在喉里,只能发出低沉而断续的道歉: “……我不知道你会这么早发现……我只是想在我还撑得住的时候,至少可以提前留下只言片语,给你留下一些安慰,却没想到会是这么大的伤害……” 连古红着眼眶看他,将他每个诉说内心煎熬的细微动作都尽收眼底,开口的声音低沉而颤抖,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心底艰难挤出: “你到底还要丢下我多少次?” 刹那间,红官心头如有千万根针穿刺而过,余下无以言表的痛楚,随之而来的是如潮水般汹涌的愧疚,想到每次都是自己一意孤行地撒手长逝,却对连古的生死置之不顾,他的眼泪就不住地掉。 双手不自觉地握紧,又松开,反复几次,仿佛想要抓住些什么来减轻点负罪感。 “……我知道,我应该更早地告诉你这些想法,而不是藏在心里,写成这样一封信。我……我害怕自己在面对你时,做不了决定,也害怕自己无法承受当面留下遗言的痛苦……” 红官带着自责与痛苦,抬头望向连古,希望能在其眼中找到一丝理解和宽恕。 “你总是这样……”连古的难过和失望犹如重锤,一遍遍地砸着他的心。 红官的表情变得异常复杂,带着深深的歉意和不舍倾身向前抱住似要破碎的他,声音中带着哭腔: “我知道这对你来说很不公平,让你重历这样的痛苦,我真的很愧对你为我的一切……我知道错了,连先生,原谅我最后一次,好么?” 红官的愧疚不仅在于被连古提前发现了这封信,更在于自己内心深处那份对死亡的无畏和对改变命运的无力感,以及这种无畏与无力感又把心爱的人给伤害了。 他只希望连古能够理解这份复杂的心情,能够原谅这份出于爱的、却以错误方式表达的告别。 —————分割线————— (这里插入一段绝笔信的内容,省去了部分展信寒暄和红宅处理的交代,只公开部分对即将失去的爱最真挚的告别) 【……我爱的少年,清醒独立,旷世无匹。 他穿越了许许多多年来爱我,从少年变成了先生。 厉害的不是他周而复始、持之以恒的爱,而是他有能耐让每一个我都死心蹋地爱上他,以至于长长久久地与他纠缠。 我想那时的每个我与现在的这个我都荣幸至极。 我的连先生,我无比地、坚定地爱你,爱你义无反顾奔赴爱情、奔赴理想的模样,心疼你为了爱我、爱这个尘世而努力爱自己的模样。 我本该忠诚地、热烈地回应你的爱,可若我的爱与怜惜不能让你长久地幸福,我罪孽深重。 往昔难堪回首,遗憾俯拾皆是,红官后知后觉,这一生已经走完了。 可怜我的连先生,余生就要独自一人走了。 我走后,就拜托连先生帮整理些遗物,如有可能就都埋了(神煞录另作处理,最好是烧给祖师爷),要是不舍得埋,就找个柜子锁起来,省得睹物思人。我知道这很残忍啊,可毕竟你是我的先生呢。 还有我的遗体,烧了吧。原本想着骨灰留给祖师爷插香用,但那时关煞将这一脉都绝了,就不用再给祖师爷上香了,那便撒在院子里的火棘花树下,让我跟母亲待在一起。 辛苦你了。对不起。我深深痛恨自己的无能为力,无力把握这一切。 我想成为连先生的救赎,但历经种种劫难方知,真正的救赎不在于重现往昔,而是在于从过往的遗憾中汲取力量,你抬头望望天,遗憾已然成为照亮前行道路的星辰,星辰遍布,而你前路光明璀璨。 爱己方能爱人,自顾乃能顾他。 红官恳请您狠狠爱自己,重新选择一次,试着走一条没有我的路吧…… ——致吾挚爱连先生】 第309章 回旋 “最后一次?”连古抓着他的手臂,使他离开怀抱,双眼的红丝触目惊心,“上一次你也是这么说的。” 红官蓦然一怔,原来就算自己这么艰难做出的选择,也没能扭转局面。 “红官,我试过走一个人的路,但走不下去。” 连古没有声嘶力竭,胸口的起伏却已透露出内心的激荡与挣扎,却依然克制着不作色,似在做无声地呐喊—— 为什么要撇下他,不管不顾? 为什么要将他一人留在无尽的孤独中? 为什么要在黑夜即将破晓时转身离开? 告诉他,他该怎么做到余生都和很爱的人不联系?要硬扛吗? …… 他的平静歇斯底里,让红官无法忽视,那复杂的眼神里有质问也有渴望,渴望红官能给自己一个合理的解释,渴望这个抉择还能有转圜的余地。 被遗弃者的无助与哀伤,在这一刻淋漓尽致。 “连古,”红官再次摇头,眼泪随之滑落,“我不想再丢下你了,这次是真的,真的不这么想了……” 他没什么力气为自己辩驳,声音又被厚重的鼻音掩盖,显得模糊又深情。 连古深切地看着红官这张饱含炽情的脸,没应话,只是默默地替他擦掉脸上的泪水。 看他仿佛是被伤害怕了的惊弓之鸟,小心翼翼地在内心里撕扯着,红官就心慌了,急得上手抓住他的手腕,“我答应你会好好活下去!” 见他眸中闪着的光柔和了许多,已经褪了质疑,红官又垂眸苦笑,“韩医生说能保我一个月的命,我想一个月也应该……” 连古截口打断:“你想说够了,想好好地陪我走完这一个月的时间,然后,木落归本?不也是要走么?” 红官哑了下,终于气笑了,“你说的好像人是不会死的一样。” “可我要你长命百岁,从一开始就说过只要你愿意,你就可以和正常人一样老死。” 连古还等着他的“老有所依”。 红官倏忽抬眸,眼中闪着精光,“但是那个药现在对我已经不起作用了……” 之前他确实有心存侥幸和依赖,期望能靠连古给的特效药来延长生命,可事实证明,他肆意挥霍生命的进度太快,致使损耗难补,后继乏力,就算是连古也应该是回天无术了。 但这么说,又好像把压力都给了连古,其实完全不关他的事。 红官想补充解释,却被连古打断:“不是药……你还记不记得录音机里说的最后一次?” 最后一次 ,是为关煞将守关。红官当然记得,也这才想起。 他霍然睁大了红肿的双眼,迷茫混沌的眼神忽变得清明,但这份清醒并未持续太久就又再次变得凝重而复杂,仿佛已经洞察到了未来。 “你既然知道那最后一次,就表明已经试过了……” 你我还在这里,证明那“最后一次”也以失败告终了。 想想也是,且不说原则上允不允许,操作上也有漏洞,有闯关的人,必定也有守关的人,关煞将自己闯关,守关的人又该是谁? “没试过。” “为什么没试?”红官难以置信地看着他。 “来不及……”连古坦诚相告,三个字就包含了太多故事,但红官没有深挖为什么会来不及,他更在意的是,既然没试过,又怎么知道会有最后一次? “是祖师爷。”连古吸气轻吐。 “什么?”红官眉心蹙缩,微微睁大的瞳孔中闪过一丝错愕与惊奇,没有人能替代关煞将守关,除非上一代关煞将在世,而如果是关煞将的祖师爷…… 红官不敢想,他怎么能让祖师爷守关?而且还是已故多年的关煞将? 他脸上的复杂神情显露无疑,还没问清楚,连古又继续说:“原来我也想顺其自然就好,但事到如今就不得不试一下……” 因为他也知道是万不得已的选择,才会把它视为“最后一次”。 “等等!”红官还是觉得很荒唐,目光在连古脸上来回游移,试图从那真挚的神情中寻找到更多站得住脚的阐释,“你的意思是我去闯关,还让祖师爷来替我守关?” 意料之外,连古摇了摇头,“不是。” 见红官再次皱紧了眉头。 “我只记得你曾经提过一句话,‘满堂官将,英灵显赫,为民为士,名扬四海’。” 红官瞬间凝固住表情,眉宇间交织着惊讶与疑惑,据林叔所言,这是上一任关煞将提起祖师爷时念得最多的一句话。 “我为什么会提到祖师爷?他跟这件事有什么关系?当时到底知不知道这最后一次闯关的诀窍?” 一连三问,每一问都泄露了他内心的不平静。 “红官,关内所见的事,你信不信?”连古忽然认真问。 红官一时茫然,该说不说,关内之事离奇古怪,但也不是全无迹可寻,再怎么变幻莫测,也基于现实演化,所以仍有可信之处。 “你不止为我守过一次关。”连古再次坦言,趁红官还没反应过来,他就草草带过,“在我的关内你看到了祖师爷。” 原来还不止一次……而这次为连古守关,祖师爷同样显灵了。 “……所以是他告诉我可以这么做?怎么做?” 红官目光灼灼看着他,急切寻求着答案。 可连古却再次摇了头,“祖师爷的事你没有多说,你只说原来他也有无可奈何的时候……你以为永远都用不上,所以并不屑于此……” 红官心底一叹,抓住连古手臂的双手缓缓滑落下来,“那我自己再琢磨看看吧……” “《神煞录》……或许祖师爷的秘密就藏在那里面呢?” “所以你回去收拾我的东西,是为了找那本书?” 连古点头承认,“我只想着那是祖师爷唯一的遗物,说不定能找到什么诀窍。” 红官垂眸沉吟,想起了那段凭空开启本命关的术法秘诀,“那你是怎么发现要折一折才能找到那段窍诀?” “是解家,曾经解家派人来盗取,争夺过程中撕毁了,在拼粘时发现的。” 那不是和之前发生的事一模一样? “这么说来,这次的北极星也是解家派来的?” 红官思维跳跃快,连古很快就知道他指的是什么,当即否定了。 “不是解家,已经变了……” 第310章 血契 在红官醒来前,北极星就被盘了一遍,对方已经将潜伏目的和幕后指使等信息和盘托出了。 连古是将问题能解决的解决完,暂时不能解决的挨个梳理后才来找红官。 北极星潜伏时间不算长,获得的基地资料部分被拦截,部分输送出去,但追踪不到具体查收地址,这次直接将人抓获,也是因为连古有了初步判定,其中就排除了最有可能的解家。 但幕后主使也在连古的预料之内。 “万家?万重山??”红官一时瞠目结舌,万家会对付他、会对付连古,这些都说得过去,但偷《神煞录》就有些匪夷所思了。 “林子跟你说了血液样本的事了么?” 红官沉吟着点头,忽而恍然大悟,“他想复制一个''我’出来?!” 连古和黑蜂是基因编辑改造的活生生的例子,幕后操盘手就是万重山,而且他有一手资料,他想复制谁都有可能,时间问题罢了。 既然有过成功案例,那么复制另一个红官的可能性就很大,前提是要获得他的基因,所以才有偷取他血液样本的举动。 红官的价值就在于关煞将的身份,如果将红官收归己有,也同样能发挥其价值。 关键这个红官太不会趋炎附势,实在难以驾驭,万重山才想到了要重新找一个容易掌控的人来替代,而这个人就是北极星。 “那我第一次在游戏岛时,万象为什么没有提取我的血液样本进行基因检测和运用?万重山也完全可以在那个时候就复制出另一个我来啊?” 红官不解,被接二连三的震撼动摇了思绪,现在有些混乱,却仍在努力拼凑着这一连串信息背后的逻辑。 连古解释:“那次车祸是万象的自作主张,是在万重山意料之外,而且他当时也没想用这个极端的做法,没有经过特殊保存的样本留不了多长时间。” “原来是这样……”红官脑袋晕乎乎,后背靠着枕头,松软的枕头又卸掉了他上半身的力,似乎使得他浑身绷紧的劲都松下了一半。 想当初去南湾岛的海景别墅平房,找万重山打听连古的消息,就是妥妥一个笑话,现在看来,或许那个时候对方心里已经有了盘算。 “那黑蜂呢,他和万家又是什么关系?为什么万重山会让人搭救他?” 连古轻轻叹了口气,“不过是相互利用,各取所需。” 黑蜂能在南湾旧码头那里筑巢,万重山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黑蜂多次在港口抢劫解家货船也是万重山默许的,但万重山会纵容、会协助,不是没有要求的。 这就是黑蜂至死都不会在光天化日下,在大众媒体面前露脸的背后原因。 “万重山最大的爱好不是收藏,而是下棋和养鱼,对他来说,我们是棋子也是鱼,不管有没有与他接触过,也不论是哪个阶层的人,在不损害他利益的情况下斗智斗力,都能为他的退休生活增添些乐趣。” “黑蜂那么桀骜不驯、目空一切,会甘愿被人当棋子?” “不会。”连古了解黑蜂,隐忍不发并不代表顺从,“万重山也知道他不会,但是照样有办法拿捏他。” 虽然万重山有把柄落在黑蜂手上,但黑蜂没有白道势力,而且真到了鱼死网破的时候,万重山会先把他祭出去。 黑蜂的智谋与手段对比起万重山,终究还是嫩了些。 万重山一步棋可以走十年、二十年,甚至更加长久,只要他想,似乎没有他办不到的事。 红官心中沉甸甸,表情凝重而严肃,“你说万重山会不会故技重施,把这样的技术用在万象身上,来帮他逃脱法律的制裁?” 即复制出一个“万象”,让其替代本尊坐牢。 连古脸颊仍旧紧绷,蹙拢的眉头始终没有平展,因而看不出对这话的认可程度。 “暂时不会,至少在审判前不会,审判之后倒是有可能。但以万象的个性,如果让他一二十年都困在游戏岛,或者陪万重山退休养老,他会受不了的,一旦他憋不住出来了,在大众面前露了脸,那就会暴露万重山不为人知的一切。” 只是对红官而言,时间太长了。 “这样不是更好?” “会更好,判决万象从来不是我们的目的,而是要借万象逼万重山现形,所以对万象的判决越重越好。” “那万重山会不会舍弃他唯一的儿子?” 论城府、论心狠、论手段,万重山要比解家那群老不死更游刃有余、深藏若虚,解家人为了家族利益尚可不顾念亲情,万重山也极有可能会大义灭亲以稳固他的江山。 “不会。虽说在外界看来,万重山对万象确实期望不高、放任不管,甚至还能做到大义灭亲,但这正是万重山另类的深沉与远见。” 在这个充满算计与利益纷争的世界,财富与权力往往容易成为他人觊觎的目标,过于明显的偏爱难免会落下把柄,让继承人成为众矢之的,甚至可能被别有用心之人利用,以此来拿捏或威胁他。 让万象自首,并非是他对儿子情感淡薄,反而是一种深思熟虑、精心策划的另类重视。 而他也通过这种方式向外界传递出一个明确的信号——继承人并非他的软肋。 “……而你对付他们本该可以得心应手,只因为暴露了你的软肋,所以才这么吃力……” 红官扪心自问,他这辈子对不起很多人,最对不起的人就是连古,不仅让他失去了自己的青春年少,还让他失去了兄弟朋友,而这种伤害却长久地如影随形,或许将来连挚爱都无法拥有。 一想到这里,阵阵辛酸又如漫天海啸顷刻湮没他的心房,让他心痛到窒息。 “……你要说什么?”连古皱紧眉,知道他脑子里又在天人交战,便温声安慰他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红官摇头苦涩撇嘴,推了推被他扶着的手,仿佛问题没有得到解决,他不会心安理得。 “我知道你不会怪我,可我良心难安,我也知道没有如果的事,但是……我不想你们因为我再出什么事了……所以我、我……” 红官呼喘着,有些语无伦次,理智与情感再次较量上,他一方面想为连古活下去,一方面又想及时止损。 监护仪上的呼吸和心率开始持续走高。 “既然这一切都因我而起,那么也应该由我来结束……” 他的双手紧紧拽着连古的袖子,可心如刀绞的感觉又不想传递给连古,矛盾的念头一起,手又脱开去了。 监护仪发出滴滴报警声,连古额角突突直跳,抓住他的双臂,克制不住地使了劲: “所以你根本就没有打算放弃自己的选择,刚刚说的那些话都只是在哄骗我么?既然是哄骗,现在为什么又要打破我的幻想呢?” “红官,我比你更清楚这个世上没有回头路,每一步都有因果,我也曾经跟你一样天真地以为,只要我重新来过就好了,凭着过去的经验,我能够避开所有的不幸,也一定能保全大家,可是并没有!” 连古的眉眼已被无尽的阴霾笼罩着,歇斯底里的风暴在心海处肆虐,却仍要竭力控制住崩溃情绪的彻底爆发,害怕自己的脆弱会伤害到他。 “上一次是小褚,这一次是阿陈,上上次是他们两个,再之前就是红喜和福叔他们……” 所以这一次他鼓动了红喜去找褚卫学习,由此改变了他们的命运,不曾想灾劫却落在了冯陈头上。 话没说完,他的眼泪已经开始掉落,情绪的潮水在他脑海处汹涌澎湃,分裂了生死离别的一幕幕,变得支离破碎,那就是他人生的样子,破败不堪。 红官怔怔听着,心里寒凉一片,身体不由自主地颤抖起来,原来灾厄如影随形,而且并没有消除,只会转移给亲近的人…… 而越重视的人,越容易被灾厄波及。主打一个杀人诛心。 “如果还有下次,那会是谁,我也不知道……” 连古坚毅的面容变得柔和而脆弱,鼻尖微微抽动,试图用深呼吸和咬紧牙关来抵抗内心翻涌的痛苦与自责。 “红官,你搞错了一件事,灾难不是从你倒行逆施开始的,而是解家的一念恶所生,解家瞒天过海盗取天命,报应在每个关煞将身上,也会反噬给解家,为了加速终结解家,你变本加厉多次打破禁忌,不幸也必定早早降临,这是你从一开始就选择走的路……” “可是,你没发现么?” 连古咬了咬牙,他本想将这发现一直埋藏在心底,但事到如今,也不得不说了,他颤抖的手捧起红官的脸,呼吸伴随着轻微的啜泣声: “你的灾难,是我带来的啊。” 声音在发抖,眼神却很坚定,他在认真且无奈地告诉红官,真正的无妄之灾是他。 红官一脸茫然与错愕,下意识就摇头。 “我把命献给了灾星官,就成了真正的灾星了……”连古眼里闪着泪光,“只属于你一人的灾星。” 红官望着连古的目光中满是惊愕与困惑,夹杂着一丝难以名状的痛楚。 仿佛整个世界在这一刻颠覆了原有的秩序,所有既定的认知都被这股突如其来的真相之风吹得七零八落。 他的身体微微后仰,似要逃离这种发现所带来的沉重压迫感,却又像被无形的大手按住,动弹不得。 “这……怎么会……”红官的理智摇摇欲坠,说话都有些磕绊,“你又不是关煞将,对了,你又不是关煞将,怎么能进行烧血衣敬献灾星官的仪式?” 这种仪式只能关煞将做才有效。 可是连古成功了,灾星官的确不收他的命,却让他受尽了折磨。 连古深深地闭上了眼,“我心口上的图案,你见过的,不是什么胎记,而是一种血契,关煞将的血契……” 谁给的血?自然是红官。 难怪他会有种“似乎从哪里见过”的莫名熟悉感。 但他怎么知道还能和普通人结血契? “是祖师爷……” 红官目光往下瞥,脑海中不自觉浮现连古胸口的禁字图案,心间久久不能平静。 后续的事,他忘了。 再度醒来就又看到了林刁。 听说昨晚他晕倒了,是情志不畅、肝气郁结引起的眩晕。 其他的不管,得知连古只是回去休息了,他才大大松了口气。 “这是老大让我交给您的。”林刁拿出了一个皮质文件袋递给他。 打开来看,原来是一本《神煞录》。 红官翻动了几页,没再继续看,他现在头还晕沉,思索不了。 祖师爷留下这本书,他翻了十几年,都快翻烂了都没翻出个究竟,凭什么能在这紧迫的一个月内参悟? 就在这时,红喜领着林耀堂进来了。 林耀堂手里提着一个精致的篮子,里面装着红官平日里爱吃的点心和几样新鲜水果,一些是他亲手做的,一些是特意从市场上挑选来的。 “林叔!”红官眼中闪过一抹惊喜与感动。 一段时间没见到林叔,感觉林叔的精神劲比往日好多了,或许只是没跟他长期待在一起的缘故。 林刁起身让了位置,和红喜出门外去。 “少爷,我都听说了。”林耀堂将篮子轻轻放在床头柜上,他那双略显浑浊的眼在此刻异常明亮,眉头微微蹙起,形成了两道浅浅的沟壑,嘴角却维持着淡淡的微笑,“别担心,积极治疗很快就会好起来的。” 所有人都跟他说会好起来的,可他却不敢说那是自我安慰,他仍旧力不从心。 林耀堂的目光触及红官没什么生气的脸色时,嘴角的微笑就变得更加柔和,始终传递着无声的安慰。 “听说可以吃点东西了,你福叔还在熬汤,我就带了些点心来,都是您最爱吃的,胃口好的时候可以尝尝。” 说话间,他从篮子里取出点心和水果,小心翼翼地摆放在桌面上,扫眼看到床头边还放着一本书,“少爷还看书呢,要好好休息,都看那么多年了,不差这一时半会儿。” 红官似想起了什么,“林叔,和我说说祖师爷吧。” 第311章 显灵 上次关于祖师爷的话题未尽兴就中断了,这次再提,多少让林耀堂觉得奇怪。 “少爷为什么突然想起祖师爷来了?是发生了什么事吗?” 与红官交谈,林耀堂的表情向来专注,这会儿疑惑中更透着些严肃。 红官目光柔和地看着花甲之年的林叔 ,有一瞬想真诚地示弱一番,说句掏心窝的话,犹豫了下还是收起了那份脆弱。 “林叔,祖师爷显灵了。” 他这“显灵”两个字说得很自然,如同寻常事般,想必在林耀堂听来,应该跟尸体突然诈尸了一样。 缝尸匠对诈尸并不陌生,但这里的“诈尸”指的是遗体的自然反应导致的自然形态,并非什么离奇事件,而红官所讲的就是极其震撼的事。 毕竟解家的关煞将拜了祖师爷那么多年,从未听过祖师爷显灵的事迹,偏在红官这末代关煞将这里现身说法? 莫非是得知红官即将断其香火,所以要来降罪的? 林耀堂一阵忧心忡忡的琢磨,都不及红官一句话。 “祖师爷没有怪罪我。”红官看他一脸惊讶凝重,忙解释打消他的顾虑。 “啊?”林耀堂愣了愣,不疑有他,“那就好啊。祖师爷深明大义,一定不会将错怪罪到少爷身上的。” 怪不怪罪,目前看来,祖师爷没有这个意思。 所以不妨大胆假设一下,祖师爷不管是在天之灵还是九泉之下,似乎都不太认可解家后辈们的所作所为,否则他瞎掺和什么呢。 但现在不是讨论祖师爷意图的时候。 “那祖师爷显灵都跟少爷说了什么呢?”林耀堂微微张着嘴,面容像被定格住了般,有些紧张又有些期待地等着红官开口。 红官目光动了下,也就刹那,脑海中竟浮现出河岸边垂钓的一幕景,那不知是人是鬼的垂钓者,虽看不清样貌,但此刻忽然冒出的暗示性感觉有些微妙。 似乎那位正是关煞将鼻祖。 他心间一动,那是一种难以言喻的似曾相识的感觉。 起初那垂钓者问他,看出了什么,那条黑黢黢的河,水流在湍急与平缓之间自如转换,时不时还卷着几个小漩涡。 看出什么了? 梦太虚幻,他并未多想,但现在想来,那条河可不正如世人的命运般,一眼望去黑沉沉,前路并不明朗,充满了未知与深邃,让人既好奇又恐惧,既期待又担忧。 水流时而平缓时而湍急,又映射了人生中的起伏与波折,这种变化的自如转换,又似乎暗示在无常的人生中,应保持坚韧与弹性,随时适应与改变。 小漩涡则是生命中的挫折与意外,它们突如其来,打乱了原有的生活节奏,却也是个机遇与挑战。 可在这幽暗的命运长河里,有人沉溺其中无法自拔,有人迷失其中随波逐流,也有人苦苦挣扎寻求解脱。 而垂钓者却说,他在等一个自愿上岸的人。 等一个在沉沦中觉醒的人。 祖师爷想告诫他什么? 要让一个陷入疾病、厄运、罪恶和困苦之中的人挣扎上进? 这就有些为难人了吧。 红官一时间哭笑不得。 但是又不得不说祖师爷的先见之明,他从梦里被拉回到现实中,确实有了答案,但答案在临门一脚处上了锁。 或许是看红官愣太久了,林耀堂有些忐忑,忍不住叫了他两声,把门外的两人都给喊进来了。 红官回过神来,才发现床边围着六只眼齐刷看着他,像看什么稀奇物件。 “怎么了,都这么看着我?” 听他说话算正常,几人又一致长舒了口气。 “还好还好。”红喜率先回答,“前段时间还觉得您不怎么发呆了,现在又回到了爱发呆的样子,这不挺好的嘛。” 证明情况有所好转。 其他三人完全体会不到红喜逻辑的自洽点在哪里,纷纷不解地看向他。 但这不是重点,重点是红官刚刚到底是走神还是发病的意识不清,意识到这点,红官又成了三人关注的焦点。 “没事,就是想了几个问题。”红官把目光转向林耀堂 ,“林叔,我们继续吧。” 看样子,这话题其他人不能参与,所以室内又只剩红官和林耀堂两人。 “祖师爷让我活下去。”红官解读了祖师爷未曾言明的意思。 林耀堂重重地点了点头,轻拍着红官的手背,温润的目光看着他,难掩激动地道: “祖师爷宽宏大度、是非分明,体谅少爷的苦处,一定会保佑少爷祛灾免难、病愈安康,少爷您可要好好养病,千万不要辜负了祖师爷的期望啊。” “我会争取的。”红官面露难色,垂眸低喃,“但是我找不到出路了。” 林耀堂心头一颤,忙安慰:“说什么傻话呢?祖师爷既然已经显灵,那就证明不会不管不顾,少爷就放宽心吧……” 红官没有明说,只似若有所悟地点了点头,“林叔,您知道祖师爷除了留下这本书,还有留下什么东西吗?” 他企图从别的地方考量。 林耀堂想了想,摇了摇头,“没听说过。” 红官也是料到了,身为关煞将传人都不知道祖师爷有什么遗物,其他人又怎么会知道呢。 “但说起祖师爷来,倒是有些巧合……”林耀堂轻声说着,言语带着淡淡的感慨。 红官眉心轻皱,等着林耀堂的下文。 “前几天,一位做泥塑的朋友联系上我,要为他逝去的父亲进行遗体修复,后来在交谈中提到他们家祖上跟解家有些渊源,说那时候解家的关煞将还是第一任,也就是祖师爷,祖师爷曾经向他们的高祖请了一批泥塑神像,我想应该就是祖师爷的那一次守关。” 红官听得认真,作沉思状,祖师爷唯一一次请来满堂官将,而且阵仗不小,按理解家族谱上也应该有记载才是。 而既是为民为士,后世也该歌功颂德,尤其是解家那五个老头,不都得把祖上的光辉事迹拿出来宣扬,激励后生晚辈们学习先辈品德和功绩,以增强家族凝聚力和认同感? 可事实上并没有。 《神煞录》没记载,家族内部没传扬,连关煞将传承的这一脉都没有口口相传的故事,实在挺不正常,这样看来倒极有可能是闯关者过不了关。 “还有说什么吗?”红官问。 看得出来,他很想从中了解到更多祖师爷的事,可林耀堂却无奈表示他们交谈就说这么多,更多的历史后人也不是很清楚。 “那解家当时的口碑怎么样?” 林耀堂眼眸一亮,赞不绝口,“踏踏实实诚信经营,还乐善好施,到处结善缘,赢得了业内外的广泛赞誉。” “所以跟现在的解家一比,那简直是云泥之别,真是好好一副牌打得稀巴烂。”红官忍不住吐槽了句。 靠着祖上耕耘一切,大可以高枕无忧一辈子,为什么呢?说到底还是“人心不足蛇吞象”。 这一任关煞将运气很差,外人不敢说但敢想敢对比,连红官本人都这么认为。 因为有了明显的对比,所以总不愿意提起前人来凸显这一辈的无能吧。或许这就是他在解家不常听到先辈事迹的原因。 林耀堂长长叹一口气,似乎也认同红官的说法。 解家没给这俩人留下好印象,但和红官不同的是,林耀堂会觉得偌大家业毁于一旦挺让人惋惜。 “林叔能帮忙联系您那位做泥塑的朋友吗?”红官握着林耀堂的手臂,眸中浮动着期待的光采,像小时候请求他帮忙一样,让人不忍拒绝。 林耀堂来这里是看望红官并劝导其心态放宽、休息养病,而不是给红官找事做,但面对红官的示弱,他总会轻易心软。 于是,耳根子软的他就答应把人约到红宅,见面时间最终定在两天后的中午。 “少爷,这事得跟连先生说声吧,毕竟……”林耀堂话没说完,连古就进来了。 红官抬眸就看到一双黑眼圈,再看他一身西装大衣外带公文包,想必又要出门去,“你没休息?” 林耀堂紧忙打招呼,心疼的目光转移到连古身上。 大家都知道这段时间最难过的人就是连古,可他还得不分昼夜奔走,不仅要消化悲伤情绪还得处理各项业务,换一般人早心力交瘁了,所以他的疲惫也是肉眼可见。 连古点了点头,视线从红官脸上过度到林耀堂身上,“说什么事?” 林耀堂扫了眼红官,得到他的点头默许后,便将约人的事悉数告知。 “到时我带你过去。”连古将公文包里边的资料文件取出,“我要去一趟联合军政处,这里有些近期的资料报告,可以看看。” 接过那份沉甸甸的资料,红官目光定视连古那张憔悴的脸,苦涩的滋味再次弥漫心口。 连古眸心微动,与之温柔对视,眼神杂糅了许多情感,虽未言明,却已显露出自责与歉意,仿佛是对他做了什么愧疚的事。 定视的几秒,心疼与不舍在眼底缓缓涌动,如一股暗流穿透彼此,无声地缠绵。 林耀堂在旁看这目光交接,似乎也感受到了那深沉复杂的情感流动,不自觉噤声,还试图给他俩腾出空间交谈。 但俩人没多言语,连古将东西交给红官后,出门交代外边两人多顾着,便快步离开了。 人走后,林耀堂才叹出声来,“少爷,您和连先生是不是有什么不愉快的事?” 他看出了点不对劲。 红官掀开资料页的手微顿,摇头否认,他们之间没有矛盾和误会,只是积攒已久的情绪释放后消耗了大量的心理能量,致使彼此陷入了短暂的“情感休克”状态,需要时间和空间去消化和调整。 没关系,他想。 多亏了计承之前的心理铺垫,才不至于让他崩溃无措,不管连古的发现是否为真相本身,他早已不介意拥抱黑夜。 他说的嘛,如果灵魂注定下坠,那便一起沉沦。 而连古,情绪释放出来并不代表心结就打开了,他只是在跟自己较劲,过不了那道坎罢了。 红官寻思着,等过了这段时间,必定要找他心平气和地好好聊聊,他们之间的沟通太有限了。 心里想着,动作不停,目光才往资料页上偏了偏,就被吸引了注意力。 连古说的是近期的资料,其实大部分是关于解家研发生产基地的调查报告,在他昏迷的那段时间内北城行动的结果。 北城海岛是一个硕大的生化武器实验场,为研发试验化学和生物武器而建立。 实验场在进行的化学武器测试中,涵盖了火焰喷射器、多种毒剂、生物武器和化学喷雾系统等多个方面。防护措施的研发也同步进行,这些措施包括防护服和化学毒剂解毒剂等。 库存搜出约10万公斤的神经毒剂;超5000件的枪械弹药,包括手枪、步枪、机枪、手榴弹、火箭筒等多种类型,足以装备一个中等规模的武装力量;另有各种经过基因改造的病毒和细菌样本超100种,它们被精心培育并预备用于研发新型的生物武器。 部分试验数据资料记录了多次大规模杀伤性武器的试验,其中包含100次露天生物武器测试,50次脏弹测试,以及10次在开放环境下对核材料进行的炉膛加热测试,旨在模拟辐射扩散的影响,这些测试覆盖了一个总面积达1000平方公里的区域。 这次爆炸泄漏了10公斤神经毒剂,造成数平方公里有效杀伤面积,还导致周边海域的生物遭受重创,鱼类、珊瑚礁等海洋生物大量死亡,海洋生态平衡遭受严重破坏,北港码头受到波及,暂时停止作业…… 这些触目惊心的数字,看得红官冷汗涔涔,解家干什么要做这些丧尽天良、惨无人道的事呢?就这样的家族存在于世到底还是个祸害! 行动暴露后,北港当局与联合军政启动最高级别应急响应机制,组织救援队伍赶赴现场进行紧急处理,对整个海岛进行了封锁,并使用专业设备对毒剂进行中和处理。 与此同时,联合军政成立专项调查组介入调查,发现该试验场存在严重违法行为,不仅未经许可擅自研发和生产生化武器,还企图销毁相关实验资料,鉴于此,联合军政依法对海岛进行了查封,并逮捕了实验场相关责任人、研究员以及参与生产的所有人,包括失踪的那几名专家。 考虑到事件的恶劣程度和影响广度,当局决定先封锁消息,待最终调查结果出来后再公布。 “少爷,是有什么不妥吗?”林耀堂看红官绷着张没血色的脸,不禁有些担忧。 “是解家研发生产基地的事……”红官拧着眉往后翻动页面,“林叔最近有解家的消息么?” 第312章 冥冥 报告表明关于该试验场是否为解家牵头建立、或解家产业,目前还在调查中。 而在特卫行动当天,联合军政确实通过连古提供的最新消息,在北港空域成功拦截了一架飞往境外的飞机,并从中搜出了一批携带23种毒剂的化学武器共500件,已查出幕后卖商为解家的三爷解叔恩。 “我还寻思着等少爷状态好些,再告诉您这个消息。”免得过于激动影响康复治疗。 红官眼眸忽闪,“解老三被抓了么?” 林耀堂点头“嗯”了声,眼里泛着激动的泪光,但在生病的主子面前,那份深植于心的忠诚与稳重让他不至于情绪大起。 “我是在一周前就听说了这个消息,解家把消息捂得很紧,有人拍到了解三爷被捕的照片,但很快照片就被删了,网上也找不到相关内容,这事只发酵了几天就没了动静,后来是从大少爷那里,才确定了这事的真假。” 林耀堂说起来诸多感慨,嘴角也不自觉地上扬,虽然幅度不大,但足以显露他的释怀与解气。 从前解家对林耀堂极为苛刻,动辄打骂,还将他赶出家门,使他被迫过早地和红官分别,颠沛流离多年,而今眼看解家走向衰微,那口沉积许久的郁闷之气终于吐出,心中畅快了,说话的语气便轻快了许多。 红官的眉眼也渐渐舒展开了,但他没觉得多开心,解家造的孽,是解家老三一人万死不抵的。 “只有解老三一人出事?其他人呢?” 比如一家之主的解伯仁,这回可有被气死? 比如家族未来发展的主心骨解仲昌,有试图东奔西走力挽狂澜? 再比如长期用药物吊着命的解老四和解老五,他们死了没? 林耀堂叹了口气,除了解家三爷,其他几位爷就跟销声匿迹了一样,就没在公众场合露过脸。 红官有些不痛快,“解鸿程呢?” 解三爷和境外军火商频繁交流一事还是解鸿程透露的,解三爷被抓,他这个好大侄子功不可没,就是不知道解鸿程的算盘会不会打砸了。 “听大少爷说,家里……解家现在有点乱……” 关于解家大少爷的话题,林耀堂一时之间不知道该站在什么立场表述了。 解家此刻就像热锅中的蚁群,被局势的紧迫与危机深深笼罩着,外部的压力如同熊熊燃烧的火焰,不断升温,内部必然也是一片焦虑与不安的喧嚣。 “热锅上的蚂蚁,四处寻找着出路,乱是正常的,就是怎么个乱法?” 想当年解家老四解季德因盗卖军火入了狱,解家几兄弟为了捞他,费了不少劲,现在解家老三解叔恩也栽在这里,同一个坑连扑两次,解家很难不被起底调查,而且调查他们的是极不好糊弄的联合军政。 何况还有连家这个受害者参与,这就是一道极其难以逾越的障碍。 如此困境,解家怎能不乱? “听说解三爷出事当天,在海外的家室也被控制下来,如今解家个个人心惶惶,晚辈没一个敢站出来献计献策,大少爷在海外刚好有人脉,就疏通了些关系,暂时保全了解三爷的家室。” “那解老三名下的公司和资产呢?” “有的冻结,有的查封,和犯罪行为直接相关的部分听说已经被没收了,不过好像并不多。” 红官不出所料地哼了声,“解家很早之前就以实现投资多元化为由,将大部分资产转移到了海外,想来早已盘算好了退路。” 转移资产是解家分散风险的常规操作,这次也算是误打误撞,所以还不至于到破产的地步。 但此番的冻结和查封,必然会引起外界多方猜测,纸终究是包不住火的。 “前两天还有看到媒体发布的一些消息,后面就看不到,但是听说解家业务那块并不好,还有人把之前流传的那首唱词又翻出来,那些投资的人纷纷撤资了,解家和不少合伙人闹了,闹得还挺凶,还打了官司,有输有赢,就是没有公开,应该是被他们压下去了。” 解家做这些欲盖弥彰的事,无异于扬汤止沸,没解决根本问题,其他小打小闹的做再多也于事无补。 事情还没有到彻底爆发的时候,研发生化武器的行为板上钉钉,如此消息一经公开,解家将一瞬跌入谷底,整个家族还要面对严重的法律后果和长期的声誉修复工作,很难翻天了。 解鸿程拿什么来拯救解家? “向死而生。” 时隔半个多月,红官从解鸿程口中听到这四个字,还有些恍惚。 早些日子,红官就提醒过解鸿程,解家这一劫除非涅盘才能重生,但当时的解鸿程偏不信邪,或者说盲目自信了。 也许从解鸿程决定向红官泄密开始,就已经做了最坏的打算,抱有一丝侥幸的是,红官可能会看在他这个大哥的面子上,从中调和,那样连家介入后不至于赶尽杀绝,但他显然高估了这名存实亡的血脉亲情。 他总说红官执迷不悟,但真正执迷不悟的人是他,所幸这回他也想明白了。 手机里传出的声音,既无奈又释然。 林耀堂在一旁也听得表情复杂,但让他感到欣慰的是,他们的对话心平气和,就和亲兄弟一样。 “所以你想怎么做?”红官从喉咙里嗯了声,认真地问。 电话那头安静了一小会儿,红官补充说明:“你的事,我不会掺和。” “……那就别过问了。” 这边语滞了下就被挂了电话,红官茫然看向红福,似乎在问“所以他打电话过来是干什么的”。 红福送汤过来的路上接到解鸿程的电话,这才转交给红官听,听了全程的他也读懂了红官的表情,于是解释道: “先生,这解家大少爷打电话过来是想确认您的身体状态,之前就已经通了几次电了。” 林耀堂闻言展眉接口:“原来大少爷都来了几次电了,可见对少爷的关心。” 他话里的意思显而易见,自重见解鸿程开始,林耀堂逮着机会就撮合两人关系,不遗余力的。 红官暗自轻叹,解鸿程如果不姓解,说不定他们能成为朋友,但就横着这层尴尬的关系,他俩注定不会走太近。 “他还是关心关心自己吧。”也不看看自己现在是什么状况,还有心思关心别人? 看红官不为所动,林耀堂壮了胆,趁热打铁问:“少爷,林叔斗胆问一句,将来某一天解家没落了,已不再是原来的解家了,您对大少爷的态度会不会有所转变?” 虽然他们的关系已众所周知的缓和了,但也不至于到彻底打破隔阂、冰释前嫌的地步。 红官脸上不见情绪波动,垂眸思索片刻,缓缓回答:“将来的事谁又说得准?” 谁知道将来如果是解鸿程掌解家权,会不会比那几个老不死更讨人厌? 看着林耀堂的神色稍有些落寞,红官接过红福盛来得一碗汤,补充了句:“到时候再看吧。” 这个“到时候”对红官来说,有些久远。 林耀堂知道他是个恩怨分明的人,但涉及解家,他总不愿意妥协,哪怕是情感,想到此他也无奈一叹:看造化吧。 抢救室的灯一直亮着,让人不知白天黑夜,直到来看他的人陆续回去了,他才隐约觉得是到了深夜。 林耀堂年纪稍大,红官不让他多留,早早就让红福领他回红宅休息,而红喜和褚卫白天去了趟墓园,回来就没往里边钻,加上韩杨一直强调要给红官多休息的空间,所以此时的抢救室里只有红官一人,和一堆不眠不休运作的仪器。 或许是呼吸时胸口传来的阵阵疼痛,又或许是这两天接收的信息量过大,消化起来有些混乱,以至于他翻来覆去难以入睡。 结果翻过身就看到门口站着个人,那人手臂搭着件大衣,手里还提着个公文包,显然从外边刚回来。 红官定了定神,目光柔和地看着他迟疑了下走近。 连古放下手中的东西,除去手套进行了手消才靠近床头。 “没睡着?”他原打算看一眼,要是红官睡着了,他就离开。 “等你。”红官挪动了下身体,让出个位置,示意他躺上来。 连古这次却皱眉拒绝了,“你自己睡。” “那你回去休息?” 他没应,只是就床边的椅子坐下,似乎要等他睡着了才肯离去。 红官叹了声,“既然是这样,那我们聊聊。” 对上沉静的双眸,连古不安的心绪平和了许多。 “你还记不记得在游戏岛的时候,我跟你说的话?”红官凝视着他问。 连古眸光轻轻一闪,随即点了点头。 “记得你还一个人别扭?有什么过意不去的?”红官的语气不重,眼神愈发温柔,“我是睡不着,但我也想明白了一件事。” 他微微一顿,“你每次回来都能因为触发一件事而改变往后所有事,但就是改变不了最初,你回不到我十岁那年,对么?” 话音一落,就看到了连古脸上闪过的愕然,显然又被他说中了。 “你知道为什么吗?”红官唇角勾起一抹复杂而又柔和的笑。 “那就是因啊,你又怎么能改变因呢?我八岁开始继承关煞将,为解家做了不少龌龊事,十岁那年给解伯仁守关,第一次暗度陈仓、颠倒乾坤……呵,那时候起我就已经种下了祸因,灾星官要惩罚我是果,而你不过是惩罚我的手段罢了,你没必要怪罪到自己身上,这本就是我自己招惹来的……” 换句话来说,这就是灾星官的“借刀杀人”。 一切都在冥冥中。 连古抿着唇没说话,或许是被红官一番话震惊到了,或许是不知该怎么反驳他,只神色凝重地看着他。 “灾星官只保解家三代人,但是他们不知足,还得利用关煞将为解家谋权利,让关煞将去干预他人的命运。但关煞将这一脉有禁忌,只守关不入关,一旦出手必遭反噬,这就是所谓短命的诅咒,其实是灾星官对犯了禁忌的关煞将的惩罚。” 早些年的解家,为了得到相应的利益,便应承权贵们保通关,本命关风险大,不是所有人都能通关,一旦发现闯关者过不了,守关的关煞将就会出手干预,等同于强行给人改命,因果就得自己来承担,所以那几代的灾厄都报应到关煞将身上。 从第六代开始,就发现了剥夺闯关者气运的窍门,虽没来得及实施,却教给了年幼无知的红官,红官十岁就给解伯仁用上了,反噬必然比之前的关煞将更大。 所以按理,他也是所有关煞将当中最短命的。 “解家人居心不正,罔顾天道残害他人性命,灾星官不会坐视不理,所以解家走到今天这一步,气数将尽。灾星官借我的手来惩治解家,让解家人自相残杀,本质上都是自食其果……整件事的因果很复杂,真要算起来,你们只是被拉进来完成这个惩罚任务的……”工具人。 红官言语通透,双眼泛着水光,“是我连累你才对啊。” 之前他只觉得事情巧合得离谱荒唐,可当连古说出他是他一个人的灾星时,他便隐隐想通了,把过去一切都串联起来,那确实是作茧自缚。 直到这会儿,连古还在回想黑蜂死前那段话,对方多次死里逃生,如有天助,按照红官的说法,那或许也是灾星官干预的手段。 但为什么到头来,还让红官反躬自责呢? 红官的话结束了许久,连古才深吸了一口气,从沉思中缓过劲来。 “红官……”连古轻轻抓起他的手,紧紧握在手心里,“人不是孤立于世的,我们之间产生联系,不是随机的,而是你我的命里注定有彼此,才能建立关系。天道不可违,如果没有这个基础,灾星官也不能强行干预。” “所以啊,你也不需要自责。”红官达到了安慰的目的,那份积压已久的紧张与忧虑即刻消散。 看连古渐渐舒展的眉头,红官嘴角不自觉上扬,既轻松又温和,似乎将内心深处对连古的理解与疼惜都映射了出来。 第313章 报道 两天后,回红宅的路上。 车后座上,连古在闭目养神,紧挨着的红官微抬眼,就能看到他仰面时凸出的喉结和凌厉的下颌线,阳光透过车窗洒进来,似给这张阴郁的脸镀上了一层明朗的光,看上去神采奕奕,极富生命力。 昨天解家三爷锒铛入狱的消息突然被爆出来,整个企业界为之震动,这一负面新闻如同一枚重磅炸弹,不仅震撼了解氏集团的根基,也引起了舆论的轩然大波,将解家这个曾经稳健前行的商业巨擘,推向了前所未有的危机深渊。 投资人群体在信任基石动摇之际,就已经纷纷选择了撤资,资金如同潮水般退去,留下的是裸露在风险之中的集团骨架,岌岌可危。 最直接反映市场情绪的场所是股市。随着负面消息的扩散,集团的股价从稳步爬升的态势急转直下,一路狂跌,跌幅之大,令人咋舌。 市值蒸发速度之快,仿佛每一秒都在见证着一个时代的落幕。 交易大厅内,那些面露愁容的投资者们,焦急地注视着屏幕上不断刷新的低价,心中五味杂陈,他们之中不乏敏感且谨慎的资本操作者,但早些年被拉拢登上了贼船,如今恐怕要跟着翻船了。 原本稳健的合作项目开始遭遇重新审视,甚至被搁置或取消;供应链上的紧张气氛导致成本上升,而市场需求端的不确定性则让销售策略陷入困境;曾经繁忙的生产线开始减速,新业务拓展几乎停滞;老客户流失严重…… 解家整个集团的业务活动陷入了一片惨淡之中。 面对这一系列连锁打击,解二爷解仲昌联合集团管理层紧急启动危机应对策略,力求在最短时间内重建市场信心,挽回投资者的信任。 然而,重建一个企业的声誉与信誉,绝非一朝一夕之功,那些平日里镇定自若的决策者,此刻也显得有些手足无措。 股东电话会议中充斥着各种不安与质疑的声音: 客户担忧集团的未来,合作意向大幅减弱,订单量急剧下滑;供应商也开始收紧合作条件,要求更短的账期或更高的预付款比例,进一步加剧了集团的财务压力。 面对如此严峻的局面,投资人的信心挫败,有的甚至已经信念瓦解,仿佛随时都有可能被这股无形的压力所吞噬。 他们急匆匆地穿梭于各项业务之间,试图寻找解决之道,但任何补救措施都显得力不从心。 解家的未来笼罩在一片不确定的阴云之下,高层会议不断,集团内部士气低落,人心惶惶…… “这解三爷只是集团其中一个股东,查封了几家公司,怎么会有这么大的影响力?” 来看望红官的计承刷着手机新闻,不解地询问。 没指名道姓问谁,但现场好像只有连古能回答他的疑问。 红官向连古投去一眼,连古顿了顿才解释: “解三爷一事不过是解氏集团公信力崩溃的导火索,解家之前种种舆论暴露的诸多问题积重难返,这次违法犯罪事件更是雪上加霜,而且事关国际和平与安全,不是一起普通的犯罪行为,牵一发而动全身,解家要承担的恶果远不止这些。” “加上解家有意隐瞒消息,隔了这么些天才被暴露出来,这对长期以来建立的客户信任和合作伙伴关系而言,是一次措手不及的沉重打击,没人愿意与他们共担风险。” 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哪天被扣上“从犯”的帽子都不知道,谁敢跟他们玩? 计承点点头,他对解家的事不感兴趣,不过是看身边的人都跟他们斗,他这才关注了下解氏集团的动态。 “解老三被抓的消息封锁得紧,怎么现在突然就暴露出来了?”红官看向连古,那眼神貌似只差确认了。 连古没有否认,颔首表示此前解家封锁消息有一半的力是连家出的。 试想一下,被巨石压抑已久的弹簧,如果达到了极限,猛然间挣脱了束缚,就会以一种不可阻挡的力量爆发出来。 而这条被重重封锁、严密压制的消息,一经释放,就如野火燎原,迅速蔓延至每一个角落。连古要的就是这“触底反弹”的效应,他要激发投资者和客户对于真相与诚信的强烈渴望。 原本试图通过压制来平息事态的解家,反而发现自己站在了舆论的风口浪尖上,而任何试图掩盖真相的行为,最终只会让问题变得更加复杂,信任更加脆弱。 计承问:“我是纳闷解家的公关也不弱,怎么好像在舆论面前没有任何作为?” 红官答:“犯罪证据确凿,任何遮掩或者否认,都会适得其反,公众不好糊弄的。” 连古反问计承:“你觉得他们应该怎么做?” 他问这话时神情自若,似乎对接下来的话语将提及的“作为”,都有十足的应对之策。 计承挑了下眉,“反正不会任由发展。” “他们当然不可能任由发展,但不能给他们喘息的机会。” 解家挂热搜榜一夜撤不下来,当然也有连古的推波助澜,如果没有趁热打铁,风头一过,解家又会死灰复燃。 连古一夜没睡,今天又要陪着红官约见个客人,在车上就小憩了下。 这会儿车载新闻正播报解家的消息,红喜特意调大了音频,确保后边两位先生都能听得见—— 【让我们持续关注股市,这两天股市迎来了一场大地震,自从爆出解氏集团股东违法犯罪一事,我们可以看到矿业和地产板块的龙头股应声而落,引发了投资者对矿产和房地产行业的悲观预期,导致了资金流出加剧,进一步压低整个板块的股价。与此同时,解氏集团的海洋装备股和船舶制造股也连续暴跌,创下了历史新低。现在的交易大厅内,弥漫着一片死寂和绝望的气息】 【外界的质疑、竞争对手的虎视眈眈、内部的不和与矛盾……这一切都像是一根根无形的鞭子,抽打着这个曾经辉煌的家族集团。他们知道,如果不能迅速找到解决问题的方法,那么等待他们的将是无法想象的灾难】 红官依旧维持着侧仰的姿势,以目前的情况看来,在与解家的这场博弈中,他们是取得了阶段性胜利,但连古的眉头仍旧皱着,似乎一刻都不得松懈。 红官轻轻握住了连古的手,指尖的冰凉触及连古的掌心时,他眼皮跳了下,似要睁开,被耳畔一道温声安抚,眉心也舒展开了。 【这场由股东违法犯罪引发的连锁反应,不仅是对集团的一次重大考验,更是对整个行业乃至整个市场的一次警示,它提醒所有企业,诚信经营是企业生存发展的基石,任何违法违规行为都将付出沉重的代价】 【以下是四城近日动态:昨天解氏集团股东被逮捕一事突然挂上了热搜,系被爆出研发生产生化武器并与境外进行军火交易。南城当局和北城当局联合发布声明,对此类违法犯罪行为表示极度愤慨和严厉谴责,强调生化武器的研发和生产是严重违反法律和人类道德的行为,并称相关部门已启动调查程序,对涉案集团股东进行全面深入的调查】 【国际社会也对这一事件表示了高度关注和谴责……呼吁各国加强合作,共同打击非法生化武器研发和生产的行为,维护国际和平与安全。同时,各国也加强了边境管控和生化武器的监测工作,以防止类似事件再次发生】 【四城当局将全力配合联合军政与国际社会,共同维护地区和世界的和平与安全。对于查实的违法犯罪行为,当局将依法严惩,绝不姑息】 【甲:实在很难想象,这位从不管事的解三爷竟然会摊上这么大的事,简直和传闻中的判若两人啊! 乙:人不可貌相啊,我现在对他们解家的人都刮目相看了。 丙:这个怎么说呢? 乙:忘了吗?之前是关煞将和解家闹掰的事,不是扯出了他们解家许多丑闻吗?后来又是他们家那个姨太买凶杀人,现在又是这个解三爷,对!说起贩卖军火,多年前那解四爷就是这个罪名。依我看,就是家风不正! 甲:解家在其他几个家族集团的口碑确实要差一些,发生这件事后,估计声誉这块很难再恢复了。 丙:说起那个解四爷,后来不是被保释出来了么?你们说现在这个解三爷,会不会最终也能出得来? 甲、乙:不不不,这不可能。 甲:性质都不一样,没听说吗?除了贩卖军火,还有非法制造生化武器,这是什么概念?已经危害到全人类的生存了!我了解了下,承担巨额的赔偿费用都还是其次,解家也不缺这个钱,关键是这个人一定保不了,有可能会连带着整个解家都完蛋……】 车载广播仍在继续,各个频道似乎都播报了解家的事,有如实报道,有预测推断,也有点评调侃,短短一截路,红官已经对解家的状况了若指掌了。 红福早等在路口,想着先生回来帮提着些东西,其实红官的东西不多,多的是药,另外还有连古的行李。 红官决定回红宅养病,连古就跟着住过来,怕红官会拒绝,他给出的理由是红宅能放松身心。 但红官又怎么会拒绝与他相处,只要不耽误到他工作,红官恨不得跟他寸步不离。 或许是生病久了,情感需求增加,有些矫情,有些黏人,连回红宅那段路,红官都是靠着人走的。 连古将他轻搂在怀里,配合着红官的步调,缓缓踱步前行。 红福说客人还没到,可以慢慢来不着急,说完就和红喜两人大包小包先提回去了,留他俩在后头慢慢走。 红官的手被揣进连古的衣兜握着,俩人靠的近,就像红官掺着连古的手臂,十分亲密。 脱离了轮椅还能走,是因为大部分力靠连古撑着,红官早意识到这点,但他选择了忽视。 这样安静地并肩走着,很浪漫,很难得。 红官时不时偷偷抬眸看连古,看他深邃迷人的侧颜,看他微妙的表情变化,在沉思中感受他那不经意流露出的忧郁,有些难过。 “客人还没来,回去就先休息一下吧。”红官幽幽开口,还有一小时的午休时间。 连古转过脸,目光落在红官澄澈的眸子里。 “我和你一起。”红官弯起嘴角。 回到后院香堂,红官第一时间就给祖师爷上香,感恩祖师爷照拂保佑,连古也默默地敬了三炷香,俩人对视一眼后便向祖师爷躬身三拜,没有过多表达,一切尽在不言中。 红福早上就收拾好了床铺,即使知道两位先生会共用一张床,他还是将隔壁间收拾了出来,并将连先生的行李放了进去,这是红宅的礼数,对连先生一定得安排周到。 主卧的床褥刚晒过,还散发着日光的味道,实在比病床上的消毒水味好闻多了。 红官忍不住将头埋进被子里,被朝气蓬勃的气息轻裹着,仿佛心情都变得明朗起来。 连古的手臂伸过来,红官自然就枕了上去,头靠近他的胸膛,低声咕哝了句,“瘦了。” 连古肉眼可见的憔悴,除去大衣后,红官一上手就知道他瘦得有多厉害了。 他本来就没什么脂肪,这会儿一摸就摸到了筋骨,的确瘦得让人心疼。 连古应了声后就将人搂紧,“睡吧。” 他是真的累了。 很快,呼吸就变得均匀。 红官缓缓收了思绪,默默叹了声,抱住连古的腰,缓缓闭上了眼。 谁知梦里他又见到了那个垂钓者。 不对,是祖师爷。 他想抓住机会看清斗笠下祖师爷的样子,可这次周围竟然起了雾,薄薄一层,但足以模糊视线,朦胧长相。 雾漂浮在河面上,把浓沉的黑水都染白了。 祖师爷依旧是那个垂钓的姿势,面朝的河面却微微起了变化——白雾渐渐积聚,缓缓勾出了个人影轮廓来…… “连古??” 第314章 手记 红官惊醒了,呼吸有些重。 连古几乎同一时间醒来,伸手摸到渗出细密汗水的额头,冰凉的触感让他一下绷紧神经。 “红官?”他动作轻且快,撑起手肘将红官翻过身,“是哪里不舒服吗?” 连古皱眉看他,目光在他脸上游移着,担心他一回来就又病发了。 红官眼皮轻抬,看连古就像蒙了层雾,水水润润。 “……我梦见你和祖师爷了。”他温软的声音里带着些唏嘘,“可惜都没说得上话。” 连古给他擦脸的动作一顿,面露惊讶,“你也梦见了?” “也?”红官诧异转眸,“梦到什么了?” 连古喉结滚动了下,接着便将梦中细节讲述一遍,两人经过一对比,震惊发现他们做了相同的梦,或者可以说是两人进入了同一个梦境。 不同的是,两人梦中的位置调换了,在红官梦中,连古出现在河里,而在连古梦中,出现在河里的人却是红官。 他们都曾沉浸在那条“命运”的河里,最后又从河里挣扎出来。 “所以祖师爷说的在等一个自愿上岸的人是……” 两人的目光交替流转,内心顿时升腾起一股暖流,思绪忽变得明澈,这种醍醐灌顶的感觉从未有过。 如同经历一场漫长的跋涉,终于登上了山顶,眼前豁然开朗,万物皆在脚下,一览无余。 就在这时,红喜敲门称客人快到了,两人这才在激动中回过神来。 简单梳洗后,红官一如既往长衫迎客,连古紧跟在侧,以防不时之需。 客人随林耀堂一同前来,准确来说,是林耀堂上门去接的这位朋友,来红宅路上,他已经介绍过自家少爷,但在见到本尊时,客人还是有些发愣。 客人年约七旬,身形略显消瘦,但脊梁依然挺拔,身着一件手工编织的羊毛大衣,颜色深沉、质地厚实,下身是一条宽松的棉质长裤,裤脚被一双手工缝制的布鞋紧紧包裹,暖和又轻便。 一头未经刻意打理的斑白短发,胡须略显花白、长而稀疏,古铜色的皮肤,脸庞布满了深浅不一的皱纹,双眼虽已略显浑浊,看着红官时,却格外专注。 如果不是林耀堂咳声提醒,这位客人将继续盯着红官而忘了回话。 “翁师傅,少爷问您呢。”林耀堂忍不住蹭了蹭他。 客人回过神来,发现关煞将正弯着唇角看他,平和又亲切,他便忙躬身称自己失礼了。 “您是贵客,请不要拘束,我们先坐下谈吧。” 红官比了个“请”的手势,转身掀起长衫下摆款款落座。 客人目光随之而动,看红官一袭长衫修直流畅,素面静心,仪态板正,无一处不雅,便不自觉漏出声感慨:“不愧是长衫先生啊。” 闻言,红官下意识看向一侧的连古,目光一触即收。 连古随他落座,在林耀堂接下来的介绍中跟客人打了招呼。 客人姓翁名礼,人称翁师傅,是翁家泥塑第十代传人。翁家世代以泥塑神像为业,因其精湛技术,在南城享有盛誉,连古是略有耳闻。 红官:“这次请翁师傅前来,是有要事相询。” 接过红喜奉上的茶,翁礼忙点头回话:“都听林师傅说了,关于第一代关煞将和我祖上往来的事。” 红官嘴唇微微抿着,静视的目光中专注又期待,想立刻捕捉对方即将吐露的每个字,每个细节。 在连古得知红官约人后,就交代褚卫查了这人的底细,清白淳朴,没有不良动机,对方所说的话应该可信。 只见翁礼将茶杯放下,屁股稍稍向前挪了挪,让身体保持前倾。 “这事也是听我们家老爷子临终前透露的,之前都没听说过,只是有天在收拾旧阁楼时,被我发现了一本账册。”翁礼叹了口气,“百来年了,纸张老化得有些严重,上面的字迹褪色的褪色,模糊的模糊,我是拿了放大镜,才勉强看出账目往来……” 他从记忆回溯中抬眼看向关煞将,有些不可思议。 “是和解家的一笔交易。从我记事以来,我们翁家和解家就没有什么生意往来,但那笔报酬确实不低,交易体量应该很大,可惜没看清是什么,问了老爷子才知道是解家的首任关煞将请了神像回去,老爷子小时候也是听我曾祖说的。” 等同于口口相传至今。 红官眼神更加集中,“是什么类型的神像?” 翁礼布满厚茧的双手不自觉握紧,指关节因长年累月的劳作而略显粗大,指间相互摩挲的动作难掩激动,“十尊泥塑神像,有两尊护法神,其余八尊都是驱邪挡煞的司门守卫神。” 护法神和司门守卫神?红官眉心忽地一跳,眼神变得炽热起来,仿佛亲眼目睹了那惊心动魄的场景。 翁礼声音略有些沙哑却清晰有力,“除了寺庙宫观,没有哪户人家有那么大阵仗,一次性请了这么多神像回去……” 红官垂眸沉思,后边的话不知道听了多少,只是时而蹙眉,时而展眉,偶尔微微上扬嘴角,似乎对某个突然闪现的灵感表示认同。 连古竖起耳朵听故事,眼睛却注视着红官,将他的表情变化尽收眼底。 “除了账目,可有留下什么相关资料记载这件事的?” 看对方哑了下,红官忙补充:“翁师傅,我信您所说的,只是想从其他方面获取更多的信息。” 翁礼顿住的表情松了,展颜点头,“理解理解~说起来是有那么一件东西,只是……” 红官亮起的眸光随他的话锋一转而变得沉了些,“是有什么难处吗?” 见翁礼还在迟疑,林耀堂接过话头说:“翁师傅有话不妨直说吧。” 翁礼面露难色,转身就从随身包里拿出了一个木枕头,木枕的纹路斑驳陆离,看起来有些年份,在场几人都投来好奇的目光。 空气中弥漫着一种微妙的张力,从几人专注又复杂的神情中,似乎已预感到故事接下来的起伏与转折。 翁礼一手拖着木枕,一手拉开了匣子旁边小抽屉,众人目光集中到了一处,伴随着轻微的吱嘎声,一本由厚实粗糙的牛皮制成的记事本出现在抽屉里。 记事本表面覆盖着一层淡淡的霉斑,颜色已从最初的深棕褪成了暗黄,边缘微微卷起,除了时间的侵蚀还有频繁翻阅的迹象,既沧桑又充满故事感。 封面上或许曾有过某种图案或文字,但如今已难以辨认,只留下斑驳的印记,不禁让人遐想。 红官盯着这本可能记录着重要信息的簿子,微张了张嘴,还没出声,翁礼就开口了,声音低沉缓慢: “就是这本手记,听老爷子说,这是当年高祖的泥塑手记,里面记载了我们翁家世代相传的技艺,历来只在直系子孙中秘密传授,从不轻易示人,也没有对外展示过。” 可这么珍贵的东西,如今就呈现在大家面前,红官想问是否方便,又听他叹气说:“可惜到了我这一代,这本手记已经翻不动了。” 红官的眉头轻轻拧起,“意思是,您也没见过里面的内容?” 颤抖的手轻轻抚过泛黄的封面,翁礼神情稍显落寞,“见是见过了,但里边的字很难认了。” 在大家还猜测“难认”是什么意思时,翁礼就把木枕匣子放下,小心翼翼地取出手记,轻轻地翻开了封面。 伴随着纸张间摩擦的细微声响,一股陈旧的书香与淡淡的霉味交织在一起,扑鼻而来,那是岁月的味道。 几人的目光凝着不动,身体都往前倾了倾,探着脑袋瞧。 手记页面损毁严重,有的边缘已经破碎,有的则被虫蛀出细小的孔洞,更有甚者,因受潮而粘连在一起,难以分离。 “年代确实有些久远了。”翁礼边翻边感慨。 可以看出上面写满了字,但字迹已褪色模糊,宛如老照片中的人脸,虽能辨认出轮廓,却难以捕捉到昔日的神韵。 有的字迹因墨水的褪色而变得几乎不可见,只能依稀辨认出些许轮廓;有的则因纸张的破损而残缺不全,变得难以拼凑与解读。 这也是他会将不轻易示人的祖传手记拿出来的原因。 他也试图从模糊的字迹中捕捉那些被时间遗忘的故事,可惜看不全。 “这里面有不少高祖的回忆录,解家关煞将请神像一事也记载其中,可如你们所见……”翁礼言语满带遗憾,“我也想多跟你们透露些信息,但老爷子去得突然,我知道的也就这么多……” 言尽于此,在场几人的面色都有些复杂。 红官心间怅然,隐隐觉得错过了什么,看翁礼那副失落神情,他还想说两句安慰宽心的话,身旁许久没说话的连古突然开口了。 “翁师傅,可否借来一观?” 连古的话打破了沉闷的气氛,红官扫来一眼,看他神色如常,就又把目光投向翁礼。 翁礼先是一愣,反应过来时,连古已经站在了面前。 “好…可以……”翁礼颤抖的双手郑重捧上。 连古轻轻翻了几页,纸张质地有些软,但因为受潮干了又有些硬,字迹模糊问题不大,部分撕裂也还能补救,就是破损缺失的部分有些难度,需要拼凑解读。 “不是没有办法修复。”连古说这话,似乎很有把握。 红官眼眸一亮,他怎么把连古的本事给忘了,人家好歹涉足文化领域,经营博物馆就必定关联着文物修复,对这种程度破损的修复应该有把握才是。 “啊?”翁礼瞪开褶皱布满的双眼紧紧盯着他,既紧张又激动,生怕自己听错,便又问了遍,“您是说可以修复??” 在场的人纷纷又把注意力集中到连古身上。 连古给他们的印象稳重又靠谱,只要他一个点头,事情就一定有着落。 果不其然,连古点头了,大家不约而同松了口气,同时又开始满心期待起来。 “太好了!太好了!”翁礼激动得眼泛泪花,不禁偏头看向红官,眼里满是感激。 连古:“到时有个不情之请。” “您说您说……”翁礼差点就要站起来了,被在旁的林耀堂拍了拍肩冷静了下。 连古看了红官一眼,红官点了点头。 “修复避免不了会看到里面的内容,这本手记既然是秘传……”连古的话没说完,翁礼就立马打消了他的顾虑,“看都看不清了,还怎么传?” “我刚说的是以前,而且你们也不搞我们这一行,我还怕你们剽窃了还是怎么地?” 一说完就意识到嘴快胡诌了,拍了拍自己的嘴巴,讪讪然地说:“哎哟抱歉了诸位,我没那个意思。” “明白。”连古将手记放回抽屉,收走木枕头,“那给我们一些时间修复,修复好了再给您送过去。” 翁礼连口答应。 送走客人后,连古问红官,“你是不是想到了什么?” 红官的每一次呼吸、每一个眼神的微妙变化,都逃不过他的注意。 红官回视他,片刻后只说,“还是等修复了那本手记后看能不能找到相关佐证,现在还不好说。” 他没说的是,脑子里灵光一闪时,确实很震撼,使得他都不敢轻易确定这个疯狂的想法,毕竟他找不到祖师爷那样做的动机。 晚间,韩杨拎着药箱过来红宅,进门就碰到连古,大衣手套公文包,看样子要出门办事去。 连古看到韩杨,脚步一顿,眯了眯眼,某种程度上,他并不太想看到韩杨,对方的出现总能提醒他一些不愉快的事。 但职责所在,韩杨又不得不出现。 “没办法,我也不想来的。”韩杨似乎读懂了他眼神里的复杂情绪,表情很无奈。 连古蠕动了下嘴唇,最终只交代有事及时通知他,然后头也不回出门去。 修复手记的过程很顺利,但时间拉长至半个月,就算连古想着急都没办法。 “没关系,顺应自然吧。”红官出声安慰,他知道连古这几天来都在干什么,有些事真急不来。 连古收起了手机,转过脸就看到窗外树下的红官,端着茶杯对他笑,“出来喝杯茶吧。” 第315章 重逢 长衫先生翘着一只脚坐在躺椅上,手中轻轻握着一把精致的紫砂茶壶,壶中茶香袅袅升起。 树枝花瓣间偶尔漏下的阳光,斑驳地照在他的身上,给他这身素白的长衫点缀了些灵动的图案。 他缓缓地提起茶壶,动作优雅而从容,茶水自壶嘴细流而出,落入面前的小巧茶杯中,发出悦耳的声响,和他心情一样都能听到回响。 “看样子心情不错。”连古嘴唇上扬的弧度好看,红官投来的目光也带了笑,悠悠地答,“还不错。” 是挺不错,解家都一半沦陷了,往后日子舒坦了不少。 他第二次在电话里听到了解鸿程情绪失控的声音,有那么点爽,但不是针对解鸿程,而是解家。 解鸿程失算了,他竭尽全力周旋一切,终究抗不过连家施加的压力,整个解家快散了。 罪有应得的。 经几位生物化学专家指控,解家就是该海岛基地生产研发、买卖、运输、储存生化武器的幕后操手,抄家是指日可待,他只翘首以盼商界再次热闹起来。 而该起犯罪事件背后牵动的关系还不止解家,昔日的合作伙伴、亲密友人,乃至那些看似无关紧要的社交圈子成员,都无一例外地被纳入了严密的盘查范围。 在这样的环境下,资本圈也变得异常紧张,人人自危,纷纷采取明哲保身的策略,甚至对过往的某些交易和承诺采取回避态度,急于切割与潜在风险的联系,以避免被牵连其中。 一些原本公开透明的商业活动也悄然转为私下进行,生怕引起不必要的注意。整个资本圈似乎进入了一种“静默期”,大家都在等待风暴平息。 难得清静,正是喝茶的好时候。 红官轻抿一口茶,闭目细品,脸上洋溢着满足与惬意。 在这一刻,似乎所有的烦恼与忧愁都被这温暖的春光和淡雅的茶香所融化。 “还是你送的茶好。” “嗯,因为对你口味了。” 红官摩挲着茶杯,心中涌起久违的酸涩,但没有呈现到脸上来,因为不合时宜。 “你从什么时候开始知道我喜欢喝这款茶?”他轻声问。 连古呷了口茶,想了一会儿,“长大后的第一次见面。” 红官一愣,说起来他都没来得及了解他们之间有“关系”的过去,不免有些好奇,“我们不熟?” “嗯,不熟。”说起这个,连古忽然笑了下,这让红官更好奇了。 那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了,彼时他和红官只相识于年少的一场遭遇,之后并没有任何交集,再见红官却是在红官逃出解家后。 “你很好认,是我把你认出来的。”连古看着他的眼睛说。 “说实话,你当时对我是什么想法?”红官给他倒了茶,眼睛睨着他,“恨不恨我?” 毕竟是他把连古带进解家的圈里。 连古双手松松交合在一起,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地敲着,神态很放松,“不恨,起初也没有别的意思,只是……” 某天夜里他如往常从地下赌场出来,正准备赶往下一场宴会,刚钻进车里,后座的车门就被打开了,进来的是一个穿长衫的青年。 看不清五官,但从车窗外霓虹闪烁偶尔滑过脸庞的光影来看,这人的长相应该很出众,就像书里走出来的人一样,带着几分书卷气。 格格不入的是血腥味。 “我不载客。”连古透过后视镜盯着后座,暗里一只手已经摸向了卡槽的手枪。 下一秒,后脖子就被尖锐的东西抵上,昏暗中闪着寒光。 “别动!”后座的声音清冷,听起来很年轻。 在这种地方出没,一半可能会是个亡命徒。 很不巧,亡命徒还上了他的车。 连古无动于衷,甚至连头都没偏一下。 “劫车?劫财?”通常要他命的上车就干起来了。 后座还没吭声,显然是被突然反锁的车门惊了下。 “总不能是劫色吧。”连古说着这么奇怪的话,语气却没有半点玩笑意味,甚至空出一手抽个烟。 这反应完全在青年意料之外,或许是没见过被威胁还能这么从容不迫吧。 “开车!”后颈的刀尖往前送了半寸,几乎扎进肉里。 连古倒是有些意外,但当看到一伙打手气势汹汹地在街上四处搜寻时,也猜到了大概。 想来是为了躲避仇家,也就随便找辆车钻了,或许并不清楚自己钻的是谁的车。 漫无目的的劫持,不算头回见,但这种款式的第一次见。 摸枪的手松开了,连古却没有启动车子的意思,反而打开了车灯双闪。 这一举动足以把前方找人的几个打手吸引了过来。 “你干什么?!”后座的青年急了,直接倾身上前,刀尖从后颈滑至喉结,压低了声音威胁,“不想死就快开车!” 青年整张脸穿出黑暗,落在光里,一抹熟悉的感觉骤然占据心房,惊奇也只是刹那,很快他又恢复了原来的调性,“还没有人能够威胁我。” “闭嘴!按我说的做!”低沉沉的嗓音响在耳畔,连古的脖子有点刺痒,还有点湿腻。 血腥味更重了。 眼见地车窗外的人渐渐围了上来,连古余光扫过那紧抿的薄唇,挑了下眉,真就开车了。 不过又猛地刹车,青年的身体往前晃了下,脖子的刀尖一松,就被他一个别臂锁颈迅速反制了。 连古拽着人的手向前座一拉,青年上半身跌入驾驶座,以一个扭曲的姿势被扣在他大腿上,当下脸色难看至极。 连古衔着烟居高临下瞥着他,轻“啧”了声,摇头评价,“没什么经验。” 这种深宅小少爷,就应该老实待在家里,还学人家出来劫车? “放开!”青年使劲蹭了蹭,连古倏地皱起了眉头,在烟灰掉落之际,沉着脸将人提起甩回后座。 这一动静彻底把外边那群人招了过来,他们就像见到久违的猎物的饿狼,迅速扑了过来。 “人在这里!” “找到了!” “在车上!” 几声哨响后,更多人冲了过来将车子团团围住,有的已经抽出棍棒准备砸窗。 青年刚被甩回去,一晃神就看到车窗外的人疯了一样张牙舞爪,憋着一口气咬咬牙准备利索干掉驾驶座那个不要命的司机,谁知又被一惯性甩懵了。 等他调整好姿势,车子就像离弦的箭猛地冲出了包围的人群,和他的心跳一齐飙升。 黑色的车子一路掠过灯红酒绿与车水马龙,什么样的人都甩得无影无踪了。 青年这才缓缓地松了口气。 “你有三分钟解释的时间。”连古打开后座灯,透过车后镜跟人直接对视上。 青年的眼睛清澈明亮,在不太亮的灯照下略显深邃,但他绷直了唇线没应话,只把视线转向车窗外,“停车。” 驾驶座轻嗤了声,突然提速。 “我让你停车!” 青年有些恼火,甚至准备继续使用暴力,但连古也不是任人宰割的主,看了眼手表,三分钟已过,便再次猛地刹车。 车子停在临海的悬崖公路,公路沿着海岸线绵延数公里,末端隐没在大海里。 这里风大且急,车子随时都有可能被一个暴走的海浪卷走。 连古三分钟绕进来这个地方,但车后座的人不配合,他也失去耐心,下车甩掉烟蒂,就去后座抓人。 两人拳打脚踢几个回合,青年还是被他拖了出来。 连古钳着挣扎的双手将人摁在车身上。 借着路灯和车灯,他这才知道血腥味来自哪里。 那双被他反扣在后背的手露出的一截手臂,纵横遍布着刀伤或鞭伤,甚至是不知名爪子划开的伤痕,伤口浅的血液已经凝固,深的还在微微渗着血。 被这样的伤痕刺激到了,再一抹熟悉的感觉直冲脑门,年少的记忆喷薄而出,从心底勾出了深深的厌恶感,下意识就加大了力度,指甲都快嵌入青年皮肉了,对方愣是一声不吭。 仿佛都不知道痛。 “解家有什么目的?”连古带着冷压沉了声问,他还有笔账要跟解家算,这倒省事,人撞枪口上了。 青年怔了下,只迟疑的片刻,手臂就已经被折了,对方带着强烈的仇恨心理。 青年终于哼出了声,额头冒出了冷汗,他呼喘着气回答,“我不是……解家人。” “不是?”连古显然不信,再次将他扫量一遍,冷冷的声音迫近了几分,“解家的关煞将,长衫先生,红官,你不是?” 问这话时,他脑海中闪过一个小小瘦瘦的身影,有点可怜,但这种“可怜劲”也只一闪而过,不足以动摇现在的他。 连古的语气很笃定,对方也干脆承认,“是,但……” “但”字后边没下文,因为另一只手也被折断了。 “但什么?说!”连古没必要再钳着脱臼的人,松开手后就退了一步。 青年脸色煞白地转过身,仰着头目露幽光地盯着他,“以前是,现在不是。” 连古目光掠过他紧抿的唇线,转移到眼睛上,这双眼不太骗人,“继续。” 青年额头上的冷汗顺着脸颊滑落,延伸进领口,“我是逃出来的,以后也不会是解家人。” 他喘息坦诚,瞳孔幽深沉静地说着斩钉截铁的话。 “苦肉计?”连古低低笑了声,神情冷漠地转身上车,没有丝毫停留,扬长而去,丢下青年被海风吹得摇摇欲坠。 后视镜的人影越来越小,轮廓越来越模糊,直至消失于尽头的海浪,连古才收回视线。 点了根烟,他拨了个电话:“查一个人。” 十分钟后,一辆黑色的轿车穿透夜幕而来。 连古裹着一身寒气下车,倚在车门,扭曲的烟从嘴角扫向耳鬓,随风消散。 那青年面朝大海站立,长衫在风中猎猎作响。 连古微眯着眼,有些恍惚,这人不像现代人,似乎就不应该生在这个时代。 沉默凝视的片刻,那人转过了身,被风吹得凌乱的发丝掩藏了眼底的波澜。 连古微顿,折灭了烟,向他走去,“你想彻底摆脱解家,我帮你。” 青年眼眸微亮忽而又暗下来,“什么条件?” 连古嘴角扯了扯,“你不问我是什么人?” “无所谓。”青年轻声一哼,对解家抱有敌意的人都可以归为“盟友”。 “即使涉险?” 青年眸光从他身上轻扫过,毫不在乎。 可见摆脱解家,诱惑力很大,比命重要。 “上车。”连古单手插兜朝车子走去,两步却转回头,似乎想起了什么。 他轻抬起青年脱臼的手臂,突然发力,猛地一送一拉,手法巧妙,动作利落,咔嚓一声轻响,青年只皱了下眉,手臂已经复位。 连古只开了副驾驶的车门,青年自然就坐他旁边。 “能喝酒?”连古问。 “只喝茶。”青年上车后脸上才显露出疲惫。 “什么茶?”连古问得随意,像在打发路上的无聊时间才问。 “……雨前龙井。”青年始终皱着眉,没放松警惕,有些不情愿作答。 交代后,他就有很长一段时间没有喝过这种茶。 连古面无表情,“等会是个酒会。”不是茶话会。 “我要去?”青年不太乐意。 “不想去?那就送你回解家。” “这就是条件?” 连古摇摇头,“条件是听我的。” …… 红官就着几杯茶听了个久远的故事,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倒茶的人变成了连古。 “所以那个时候我们并没有什么情感可言。”红官总结了一句,至死不渝的感情其实是建立在相互利用之后,而不是年少的那场不幸。 连古想补充点什么,红官又咕哝了一句,“这样才对啊。”不然就凭小时候那次遭遇,怎么都不会衍生出其他情感来。 “那我真听你的?”红官追问了句。 他今天的兴致很好,突然对这些没有任何印象的经历感兴趣。 连古眉头一扬,“嗯”了声。 “果然还是年轻了点。”红官果断给“年轻”的自己一个差评。 十八岁的自己就像个愣头青,没有社会阅历,所见所闻局限于解家,虽然解家的尔虞我诈够他学一辈子,但总归不屑于学。 “也不全是,你的答应不过是留了个心眼观察,没那么好糊弄。”他说这话时不知想到了什么,忽然就笑了下。 “哦?”红官挑了眉,没觉得宽慰,“所以你当时是怎么让我摆脱解家的?” 连古又给他倒了杯茶,“解家注重名声,不会在明面上跟黑道的人往来,媒体面前就更不会了。” 红官大概是猜到了什么法子,皱眉问,“所以当时你的名声很差?” 差到都没有人愿意与之为伍。 连古无可否认地点点头,“臭名远扬。” 红官难以置信地看着他,当下的神情有些复杂。 第316章 下文 生化武器防御专家齐康,被逮捕时服务于解家的合伙商——联盟生物化工企业,但齐康原来就是万家武器弹药厂的技术顾问,后来服务年限一到,才转投联盟集团。 有这层关系在,万家也被列为盘查对象。 但他们的反应很积极,主动配合调查,希望通过透明化自己的行为来减轻可能的法律风险,同时也向外界传递出一种积极应对、勇于担当的信号。 这其实是个很好的调查机会,无奈万家背景太大,轻易动不了,如果没有铁证,调查多半也是“例行公事”,走走流程做做样子。 之前连古就曾怀疑,解家提供武器,老首提供化学毒品,黑蜂从中搭线,这么一查,反倒是解家自产自销,和老首的关系就这么切断了。 这让红官深觉铆足劲的一拳打在了一团棉花上,完全卸了力,十分没劲。 那些研发人员一半存在被迫犯罪的情况,但不意味着可以完全免除刑事责任,而是可能作为量刑时的一个考虑因素。 一句话,看表现,坦白从宽,抗拒从严。 但据褚卫透露,当时在海岛实验室,冯陈之所以会被基地巡逻发现,是他低估了人性的自私。 “阿陈想偷偷带他们离开,可他们当中有人不愿意,不仅暴露了他的位置,还企图销毁研究数据……”褚卫说这些话时,拳头绷得紧紧,脖子上的青筋都似乎在跳动。 “为什么?!”红喜抢在红官面前怒问,他的双手紧握成拳,指尖深深嵌入掌心,“不是去救他们吗?他们怎么能这样子恩将仇报啊?!” 红喜实在想不通,为什么发出求救信号的人,最终会成为释放杀戮信号的人。 红官心头涌动着一股难以名状的愤恨,但他没有爆发出来,而是紧咬着牙关,将悲痛与愤怒强行压抑在心底,缓缓吐出一口气: “被救出来的结果,也是要揭发幕后之人,即便最开始是被胁迫的,但时隔这么久,也成了从犯,一样逃不过法律的制裁,而且大半生攒下的名誉与成就都将化为泡影。权衡利弊之下,他们选择铤而走险,不惜一错再错……” 红官的脸色苍白,脸上带着苦涩的笑,不加掩饰地讽刺人性的复杂多变与残酷无情。 “可是……可是既然是这样,他们为什么还要发出求救信号?这样不是把大家都害了吗?” “求助信号是上岛之前发布的,上岛之后就都变了。”褚卫眼眶渐渐泛红,却不见泪水滑落。 上了那座岛,没有几人能坚持信念不动摇,他们会被夜以继日的威胁恐吓折磨,意志不坚定的连起码的良知都会被吞噬掉了。 为了掩盖专家们的行踪,幕后之人把事情做得天衣无缝,哪怕警方介入,也没有发现端倪,就连家特卫才这般锲而不舍追踪调查。 可那些人已上贼船,现实的残酷逐渐侵蚀他们的心理防线。 据他们交代最开始的妥协不过是权宜之计,是为了保护他们的家人,并在确保不造成不可挽回后果的前提下,尽量将研发方向引导至更温和、可控的领域。 可每一次微小的妥协,都像往心湖处滴下一滴墨,最终扩散至整片湖水,心也染上了阴霾。 加之他们被不遗余力地洗脑,慢慢地就开始接受了一些原本无法接受的观念,并会为自己的妥协寻找合理性,甚至在某些瞬间,会感到一种扭曲的成就感,仿佛自己正在以一种特殊的方式,为世界的安全贡献着力量。 不知不觉中,就已经滑向了从犯的边缘。 “他们信不过我们,更不想让我们暴露他们犯罪的事实。” 恐惧与抗议被习惯与麻木取代,便无法挣脱欲望的沉重枷锁,道德一旦偏颇,就不再信正义。 所以冲动之下,就走上了极端。 “受人之托忠人之事,少爷说,救他们是我们的职责,但揭露他们,我们也要义不容辞。” 连家特卫虽受雇于保护生化武器防御专家,忠诚执行任务是他们的天职,但在遭遇不公后,揭露真相同样是他们不可推卸的责任。 所以这段时间,连古奔波于联合军政与警署,除了配合调查,他坚定要为死去的同僚讨回公道,要求法律对丧失道德的他们进行严惩,哪怕是挂着重量级专家头衔的科研人员。 除此之外,通过解鸿程,红官也知道了解家如今的情况: 联合军政逮住出海的解三爷时,解伯仁心脏病复发,再次卧床,紧接着股市动荡、投资人撤资、合伙人解约等一系列变故,再次加重了他的病情,现在可以用病入膏肓来形容。 就看红官和他谁先熬到最后吧,解家都好久没办白事了。 十几年前,红官母亲去世,都没有在解家办丧,所以算不上解家的白事。 如今解家的病患还不止一个,长期卧床的还有解四爷和解五爷。 解老四病床一躺十几年,一口气吊着不上不下,也跟活死人没什么区别,红官早将他当成死人看待。 解老五和连古中了一样的默噬病毒,靠着黑蜂盗取的药方勉强吊着命,但要凑齐药材不是一件简单的事,连古早就将核心几味药材的供应买断,连家拥有专属销售权,而指定的销售对象里,解家并不在列。 之前一直给解家供着药,不过是给他们营造一个希望的假象,就在他们自顾不暇时,断了解老五的药材供应,火上再浇点油,百年大家族也会付之一炬。 而一生算无遗策的解二爷面对如此困境,也是束手无策,焦头烂额中摔了跟头,被自己的狗扳倒了,但也不算重伤,就是有些狼狈。 为了避免解家和南城当局有牵扯,联合军政亲自上门调查取证,解鸿程说他这个二叔还算能镇定应对,但当涉及到军火交易商时,一份境外通话记录就让老谋深算的解仲昌不淡定了。 在这点上,归功于金家提供的信息—— 解三爷曾在金家赌场豪掷千金一事,也把金家拖下水,但这次盘查,金家毫不客气就把解家给卖了。 无非就是提供了解三爷行踪录像,这与联合军政掌握到的解家与境外通话记录的时间不吻合。 虽然证据并非只有这条,但这条十分直观。 换句话说,和境外军火商通电话时,解三爷赌博正兴头上,由此可见,电话这头的人并非解三爷。 现在联合军政已经将重点调查对象转移到解仲昌头上,且怀疑背后真正的主谋就是解二爷。 对此积极举报的行为,金厉龙有充分合理的解释——“为我古哥仗义执言,理应如此。” 他当着红官的面认真说,彼时连古也在场,就是不知这话冲谁说的。 对于金厉龙的到访,红官并不意外,毕竟连古就在红宅,红官想回避,连古不乐意。 没见识过关煞将吃醋失态的金厉龙,明晃晃地将一盆醋扣红官脸上,使他从头到脚都散发出一股酸味,即使一句话也没说。 正是这一句话也没说的感觉,才让连古慌了好半天,尽管当面就纠正金厉龙逐渐扭曲的“兄弟情”发言。 计承还曾调侃,如果连古肯去经营人情世故,他的资源将用之不尽,往往只需要牺牲一顿饭的时间,道路也会变得宽敞明亮。 但红官知道,连古打从心里不愿意迎合世俗,而且以他现在的身家条件,根本也不需要他去经营人脉。 “你该好好休息了。”红官在连古发完最后一条消息时,顺走了他的手机,还摘下了他的眼镜。 以前的连古戴眼镜只是装模作样,现在真的戴上了,是这一两个月来疲劳导致。 连古靠着枕头,闭上眼睛任由红官按揉穴位。 “修复的事完成了,明天就可以知道那本手记都记录了什么。”他喃喃说着。 连古在为红官争分夺秒,红官看在眼里,却什么都做不了。 “辛苦你了。”红官修长的手指平抚着连古的眉心,幽深的瞳孔浮光微动。 就算一整天都待在红官身边,连古的大脑也在高速运转,他要兼顾的东西太多,想把整个局都盘活,调动的精力太大了。 连古喉结滚动了下,正想睁开眼睛,就被红官轻轻捂住了,“闭上眼好好休息。” 说着,连嘴也堵住了。 缠绵的抚慰没过多久,红官突然一把推开了连古,趴在床边咳了起来,直到出了咳点血,那块镶嵌在脑中的警钟才再次敲响。 时间不多了呢。 几天的安逸日子,让他不知不觉忘记自己是个绝症患者的事了。 连古的眉心死死皱着,熟门熟路地给他拍背、喂药,始终没吭声。 药溶于水,红官喝得很顺畅,缓和了一阵,就又伸手去抚平连古的眉心。 “别老是皱眉。”他说这话,没有嗔怪与不满,冲连古微微一笑,“我保证下次不这么扫兴了。” 连古俯身将他拥入怀,紧紧抱着。 可强装镇定无果,双臂颤抖的劲隔着衣服都能传递出心悸的感觉。 每到这时,连古总是说不出话,一说话就会暴露内心的恐惧,他不想给红官造成心理负担。 相反,这时的红官心里很平静,也许是夙愿终要达成,释怀了,只是心中隐隐有股劲,这股劲使得他越是在紧急关头,越沉着冷静。 很奇妙。 就像归航的老船只,在经历长途航行的大风大浪后,终于看到了家的港湾的那种安宁与归属感。 连古的呼吸又重又促,似被重重不安包裹着,压抑着。 “没事的,没事的。”红官轻拍着他的后背,试图平复他的不安,“不是答应过你了么?而且你也觉得会没事的不是么?” 他们都坚信会有办法,但是这个“办法”看不见摸不着,实施不了。 虽然大家表面看起来都很淡定,淡定到给人一种信心十足的感觉。 就像在森林里迷了路,你知道肯定有一条路可以出去,却始终找不到。 连古手臂又收束了几分力道,显然没有被安慰到。 太不应该了。红官懊恼心想,不该在这个时候发病,更不该在这个人面前吐血。 连古就像惊弓之鸟,只要看到他吐血,就能想到死亡,这种不断得到又失去的恐惧,已经成了他心中难以挥去的阴影。 而此刻,他正被阴影笼罩着。 红官深有体悟,他也曾濒临绝望。 “你要是不放心,就让韩医生明天再过来一趟,看看怎么调,可以么?可能是刚刚激动了些,我保证以后都心平气和的,好不好?”红官语气愈发温和,“你再不放手,我可又要激动了?” 这话相对奏效,也许是缓过劲了,也许是克制住了,连古缓缓松开了手,内心情感经过一阵激烈交锋都缴械投降,却憋得双眼通红。 就像一只养了很久的狗,你看它在你怀里快死掉了,却连求救的门都找不到,你只能原地打转,痛哭流涕。 红官看着这样束手无策的连古,心疼又无力,但他只能强颜欢笑,希望传达一个乐观的信念。 很快,几个深呼吸后,连古又将不堪一击的脆弱隐藏起来,“对不起,不会了。” 只是有些累了,守不住脆弱的防线。 “虽然我舍不得你哭,但你别总忍着,想哭就哭,哭出来会好受点,我保证不受你影响,真的,你要不要试试?” 红官微冰的手指滑过连古的唇角,十分认真的神情和语气把连古气笑了。 连古吸了吸鼻子,抓住那只游走的手捂紧实了,“下周,我想去会一会老首。” 通常连古说想去干什么时,他就已经做好了所有的规划。 红官神情一顿,本意上不想连古去,但他知道阻止不了,连古想做什么事就一定会去做,而且不达目的不会罢休。 “好,你想去就去,我在家等你,但你要平安回来。” 红官顺着他的意说,这有点出乎意料,本来他已经想好要怎么说服红官了。 连古郑重点头:“好,一定平安归来。” 第317章 隐情 第二天,褚卫早早就将木头枕送了过来,在院子里等了半小时,才看到自家少爷和红先生慢悠悠出房门。 红福红喜准备了一桌酒肉孝敬祖师爷,红官目光往供桌上的祭品一一扫过,随后点了点头。 今天祖师爷又开荤了。 连古微挑眉,无声一笑。 他不记得什么时候,某人说祖师爷太过安逸,不太想管尘世琐碎,一般请不动,得用非一般法子请一请,所以才有了乖孩子的叛逆行为。 事实也正如某人所说,从给祖师爷开荤起,这香炉上的香才变成了“占事香”。 红福点香,红喜倒酒,红官在一旁整理衣衫,确保干净有度。 今天这件长衫为连古请南城名裁缝量身定做,选用上好棉麻布料,质地细腻、色泽温润,内修身、外微阔,恰到好处地勾勒出红官挺拔的身姿。 接过红福手中三炷香,红官看了连古一眼,将香举至额前,与眉心齐平,恭敬三拜。 长衫的袖子微微挽起,露出内里洁白的袖口与一截清癯的手腕,腕上的本命绳结的是祖师爷独创的花扣,精致又复杂。 这个结扣,连古很早之前看过。 那时被一枚子弹从后背贯了胸,清醒的最后一眼是满脸惊愕的红官,但这种惊愕转瞬即逝,很快就被难过替代,似是一种说不出的难过。 在这之前,他们之间的关系并不友好,即使表面看起来合作亲密无间,“并肩作战”默契十足,但在无数个腥风血雨的瞬间似乎都想在对方的背后开一枪。 红官注定是容不下灾星那个黑暗的圈子,甚至极其厌恶,但为了扳倒解家,他咬牙妥协了,这种妥协的背后生发了更为激烈的情感交锋,即使都没有摆到明面上。 胶着对峙,势同水火。 他以为自己窥探到灾星的恶劣,谙熟太多不为人知的事,基本摸透了对方的手段和弱点,所以灾星不会留着他,毕竟有谁会甘愿被人拿捏到致命咽喉? 但他不知道的是,身陷幽暗而心向光明的人,不止他一个。 直到灾星替他挡了致命一击,心脏滞痛的他才后知后觉。 那时的他们是激烈而疯狂的,使用的手段强硬且凌厉,动不动就和解家正面刚,结果两败俱伤,连灾星都差点搭进去。 红官三跪九叩才得到祖师爷提示,冒险给濒死的灾星开了本命关,在关内他才弄明白了灾星隐晦的爱意,刺激太大,险些出不了关。 祖师爷首次现身,就给红官系上本命线,另一端牵着灾星,结扣就系在两人的手腕上。 红官说是祖师爷的恩赐,让他好好惜命,但灾星转头就把命给丢了,然后一而再再而三地被拉进本命关训,他都跟祖师爷混熟了。 说句混账话,他似乎已经跟祖师爷建立了跨越辈分的忘年交,即使这个忘年交从来没真正交谈过,但他每次在本命关时,给他指路的都是祖师爷,这点红官并不知情。 红官上香时,露出手腕细腻的肌肤,隐约可见淡蓝色的静脉纹路,香烟拂过脉络,仿佛在与流淌的血液进行一场无声的对话,烟绕花扣纠缠了片刻就随风散去。 本命绳紧贴的皮肤泛起一圈灼热,红官手指轻动,抬眼看向祖师爷牌位时,眸中闪过一抹意味不明的光。 祖师爷给的提示,很隐晦。 红官放下手,袖口轻轻垂落,遮住了那圈热意,微妙的感觉很快就消失了。 院子里坐等的褚卫时不时往香堂投去目光,目光停留不久,似乎一触即收。 这点或明或暗的窥视还被连古注意到了,目光朝在场的几人扫了眼,最终落在祖师爷的牌位上。 连古踏入院子时,褚卫笔直地站在树下,腰侧夹着个木枕头。 修复避免不了要解读手记上的内容,褚卫是除了修复人员外,第二个知道内容的人。 所以此刻他看向两人的眼神都有些难言之隐。 “发现什么了?”连古接过木头枕,等着他的话。 褚卫瞥了眼红官,动了动嘴唇,没说话。 “既然已经修复好了,我们看也是一样的。”红官及时出声,连古便没再追问,只了解了修复出现的问题,就赶褚卫回去。 褚卫如蒙大赦,转身快步离开。 余下两人抱着木头枕回房细细研究。 “红官,你对祖师爷有没有滤镜?”连古突然没由来地问。 这让红官戴上手套的动作一顿,“滤镜?” 连古点点头,从褚卫刚才的行为解读的,似乎他对祖师爷有“另类看法”,如同刮目相看。 “具体来说,‘滤镜’可以是正面的,比如你喜欢我,可能倾向于将我的行为、言论或外貌看得更加积极、美好。‘滤镜’也可以是负面的,比如你不喜欢金公子,就更容易注意到他的缺点或错误,甚至可能将中性或正面的行为解读为负面。” 连古一语双关,趁机解释又极其自然。 红官定视着他,板着脸认真纠正:“首先,你本来就很好,不是因为喜欢你,况且其他方面也确实积极美好,这不能说是有滤镜。” 他这番话得倒退几个月才能打脸,但他又说得极其正经,像是客观分析一个事实,让连古受宠若惊又难以反驳。 “再说金家公子,我的确不太喜欢他,但我没有过分注意他的缺点和错误,也没有将中性或正面的行为解读为负面。” “……真的没有?” 红官吸了口气,“你举个例子。” “嗯……比如昨天?” 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红官的脸当即沉了下来,“连先生,金公子是故意的,你看不出来?” “所以你知道他是故意的?”但生气看起来不假,有种借题发挥的感觉。 “我没瞎,也有起码的分辨力,我要不气着点,让他知道我的底线在哪里,他还能编得天花乱坠呢。我可没有连先生那般大度。” 连古心间松口气,“……金厉龙这人赌性大,好胜心更强,如没有达到他预期的效果,他确实是会变本加厉的。” “你对他倒是了解。”红官瞥了他一眼,言语微酸。 “……”连古从后环住他的腰,脸在他颈间蹭了蹭,声音透着股懒劲,“是我不该乱打比方,现在说的是祖师爷……” “祖师爷如何,像我这样的后世传人,有资格评判?再好再坏我也认。” 再不济他也是祖师爷。 红官轻轻哼了声,不愿再理论,从枕头抽屉里取出手记。 手记平放在桌面上,翻开第一页,两人不约而同变得严肃专注。 开篇第一页就是启用日期与序言,红官没细看,正常情况下,第一页都不会恰好提及祖师爷。 第二页是记录范围与目的,接下来就是泥塑神像的技艺概览与心得感悟,这部分内容也是扫视而过。 页面翻过了手记的一半,突然出现了后续计划,未免太早结束了? 即这本约摸两指厚的手记前半部分是认认真真地记录秘技与心得感悟,后半部分内容走向就开始模糊了,但大致可以看出记录的是日常生活中的所见所闻、所思所感,相对私密。 这部分内容损坏最为严重,拼凑解读才能相对完整展现。 红官一目十行,一直找着相关字眼,譬如“解家”、“红官”或者“关煞将”,却一无所获,便不由得着急了些。 “不要着急,慢慢看。”连古的手贴上了红官翻页的手指,温声在耳,“小褚那个表现,证明这里面确实有关于祖师爷的记录,说不准并没有指名道姓……” 什么情况下会连名字和身份都不提一个字? 红官眼皮一跳,忽有种不好的预感。 经连古提醒,红官还是按耐住好奇与焦躁,一页页逐字逐句检查。 手记的后边几页出现了频率很高的两个字“彼人”,几乎每页都会出现七八次。 红官翻页的手指顿住,和旁边的连古对视了眼,目光重落回手记,又往前翻了两页,回到最开始出现“彼人”那段—— 「兹日,余终有幸睹传说中之人矣。往昔,但凭报章所载,仅得背影一瞥,其人长发高束,身姿挺拔若松,引人遐思不已。彼人风貌几何,余每念及此,便遍寻报端,然终未得彼人更多之记述。实则,余早已风闻此人,彼甚为了得,既非凡品,又极神秘,闻其能为诸多生命延续天数,此乃何等非凡之事,余心称之为伟大之艺术也。好奇心驱策,余竟至彼宅门外,欲窥其风采,冀望适时得遇其人,然此举终非大丈夫所为,且恐因此荒废手中技艺,辗转反侧间,余遂于彼宅近处设摊,将十年来精心雕琢之作悉数展出,如此,余即可堂皇然现身于此矣……」 字里行间充满倾慕之情,两人相视一眼,心领神会,但转念一想,这也并不能说明什么,也许是出于新奇与敬仰,毕竟那个时代,关煞将横空出世确实可堪奇闻。 意识到可能过于武断,两人很快收敛心绪,继续往后看—— 「余果如所谋而往,则彼户人家之阈外,已聚拢诸多摊贩,显见众人皆欲一睹彼人之风采。然众人之热情,不过数日而衰,相继散去,盖因彼人终日足不出户,余心稍感怅然,且默祷上苍,愿能成余所愿。幸而天道酬诚,半月光阴转瞬即逝,今日余终得以觏其颜……」 手记到这里却见残缺,修复也只是将破损的页面修补好,至于原来上面写着什么字就不得而知了。 褚卫说手记里有些页面本就缺损,上哪儿东拼西凑呢,修复人员也不可能凭空捏造出来,所幸这算不上特别重要的内容。 只是有些遗憾。 红官垂眸沉默,解家的族谱也不会记载第一任关煞将的长相,但从这只言片语中,仍可窥见一二——祖师爷的相貌脱俗,凭他在关内与梦中所见的模糊轮廓,应属于仙风道骨那一类。 「初以为彼人或是不喜外出,后经人言,方知其因病所困,缠绵病榻已逾旬日,彼时彼户亦谢绝宾客」 “祖师爷病了?”红官眉心微皱,再往后翻也没有看到祖师爷因什么病要躺半个多月。 “你是不是在担心,关煞将的诅咒从第一任开始就有了?”连古一语道破了他的心思。 红官脸色凝重,咬唇思索片刻,摇了摇头,“应该不是,关煞将的诅咒是从第四任开始的。” “嗯,是人都会生病,大病小病都有可能,十天半个月也正常。” 不一定就是所谓的“诅咒”,也许是他太敏感了。 「彼人病态之姿,宛若秋叶,虽飘零在即,犹存傲骨几分,凄美之态,惹人怜惜。立门扉前片刻,若有所思,徘徊不定,似在选择去路。旋即便见余,径直行来。余心誓之,几欲跃出胸膛,实乃失态至极。至彼莅临摊前,垂询事宜,余竟期期艾艾,难以成言,窘态毕露」 「彼人声若珠玑,温文有礼。向余发问,彼时,余心神恍惚,未及应答,彼亦不介意,转而细细品鉴起余之雕塑,复问其价。余心中惊惶,受宠若惊,急言:君子高义,此作愿以为赠。然彼执意不肯,笑言:匠人心血,岂可轻赠?余当以金相酬。余推辞不得,只得笑纳。自此日起,彼每日必至,挑选一件作品而去,未尝间断。如是者十日,竟得十件之数」 “十件雕塑,是指祖师爷请的那十尊神像么?”红官喃喃自语。 “我看不像,单纯只是在摊前购买,每天一件,不会统一做在账册上,而且据翁师傅所说,那是一笔大数目的交易。” 红官若有所思地点点头,继续往后翻—— 「今日,彼君询余,能否将所制作品,放大至十倍之巨。余感念彼之赏识,更添雕琢之心,遂应允其请,誓将神像依约放大。然则,此事非易,单凭余一人之力,欲按期成此大批巨制,实属难能。故集全家之力,共襄此举,日夜赶工,冀望于一月之内,圆满告竣。愿天佑吾辈,使此番劳作得以顺利,不负彼人厚望」 “为什么要在一个月内完成?” 第318章 隐情2 有时间限制条件,说明祖师爷非常肯定这家人的技艺,更说明这十尊神像对祖师爷将要做的事很重要,很紧迫。 红官心下微沉,带着疑问和顾虑再往后翻。 「余欲速成此批神像,然心急之下,竟生纰缪,心中愧疚万分。恐因此累及彼之要务,遂急忙登门造访,商榷可否稍延时日。及再见之,其人似有所消瘦,气色亦不甚佳,然其气质,仿佛骨髓中透出,犹自不减。余乃向彼说明来意,并为己之过失深致歉意。然彼并未深究,亦无责备之意,反令余安心继续,并言彼能静待,无须挂怀。彼之胸怀宽广,洒脱不羁,实令人敬仰之至,而又不敢亲近也」 这期间,祖师爷恐怕是又病了。 之前就从没听说过祖师爷的身子骨弱,难道关煞将的身体素质普遍差? 可在他的印象中,上一任关煞将还没遭反噬前,身体很硬朗,甚至可以用健壮来形容。 问题就在于遭了反噬后,受病痛折磨才容易瘦到脱相。 难道第一任关煞将也遭了反噬? 关煞将的反噬来源有二,一是“诅咒”,二是犯了禁忌。 诅咒这个可能已经被红官排除在外,但禁忌就难说了。 关煞将的禁忌有三条: 第一,不得擅自干预他人生死。 第二,不得进入他人的本命关。 第三,不得对关内之人用情。 这三条无一例外,红官踩了个遍,可祖师爷呢? 红官没有妄自揣度,他迫切想知道后续的故事。 「今日终得以完成此十尊神像之泥塑创作,历时一个半月有余,委实令其久候,心中甚感歉疚。怀揣激动而又忐忑之情,前往交付。彼人早已伫候门首,其神态不复往昔,眉宇间病气萦绕,然其热忱迎迓之情,依旧不减分毫,令余深感惶恐且受宠若惊。此乃余生平初次踏入此重门之内也……」 后半段再次出现缺损,关于解家祖宅的情况,手记内也没有其他记述,红官对此并不在意,他在意的是,祖师爷的“病”,到底是什么样的病能折磨他这么多时日? 于是,他又惴惴地翻开了下一页。 「交付既定,余心稍释重负,然亦添几分忧虑。彼人审视神像,目光如炬,似欲穿透泥胎,窥探其灵魂之所在。言语间,虽赞誉有加,却难掩其疲惫之色,眼中偶有闪过一丝黯淡,似病痛之扰,令其身心俱疲。余观之,心生怜悯,对其坚韧与执着,更生敬佩。临别之际,彼赠余以厚礼,言及日后若有所需,定当竭力相助。余感激涕零,心中暗誓,必不负其厚望,再塑佳作,以报其恩。 归途之中,余心绪难平,彼君之坚韧、之深情、之慷慨,皆令余铭记于心。是夜,月明星稀,余独坐案前,思及此番经历,感慨良多,遂提笔记录,以为纪念」 行文到此没有提及十尊神像的作用,看似已经结束的内容,后边却还有几页纸。 就在这时,褚卫的电话打进来,汇报了一条关于老首的消息。 之前据花姐交待,老首的老巢就在一座名为“真理”的岛上,不论真假,连古都派人暗中调查了真理岛,并密切留意岛上的情况。 红官被这通来电吸引了注意力,目光从手记上移开,乌沉沉的眸光从微垂的薄眼皮下瞥出,落在桌上那只筋骨凸显的手背上。 连古注意到他的视线,将手机免提了,搁桌上。 褚卫:“三艘快艇出了岛,目前仍在公海范围内。” 连古:“有看到老首么?” 褚卫:“暂不确定是否在快艇上,他们身上携带着武器,我们派出去的人不敢跟得太紧。” 连古:“嗯,掌握快艇的动向就行,不要冲动暴露自己,另外真理岛那边继续派人盯着。” 谨防老首是为了金蝉脱壳而制造的假象,毕竟出了生化武器这事,最近这段时间的局势会相对紧张,国际各组织都在盘查,这时候任何犯罪团伙出来活动无疑冒险了些。 事实上,从他们暗中盯梢真理岛开始,就没发现过老首的踪迹,这让连古一度怀疑老首是不是收到了风声早逃了。 褚卫挂断电话后,红官撩起眼皮问:“你打算怎么去真理岛?” 他问得奇怪,连古一秒就反应过来,他问的不是乘坐什么交通工具去,而是以什么身份,以什么手段。 是要悄无声息地潜入,还是风风火火地攻上岛,又或者是人畜无害地造访? “借了个身份。”连古看过来一眼,忽然伸手顺着红官挺直的鼻梁往上至眉心,揉了揉。 红官有些没反应过来地眨了眨眼,又听他说,“联合军政和国际上的一些组织有联系,真理岛的归属国同样也在外交范围内,他们对外宣称是科学考察中心,不定期举办学术交流会,往年我国都没有在邀请名单内,今年联合军政去申请了,他们才邀请了我们,我是以青年学者的身份去的。” 红官有些意外地扬起了眉,“你们有多少人去?” “有人数限制。放心,会有帮手。而且以这么正大光明的身份去,就算真有什么猫腻也不敢那么明目张胆,都会收着点。” 即使这么说,也不能打消红官的顾虑,“会带上花姐吧?” 毕竟她是唯一知道老首出入场所的人。 连古摇摇头,“她还不能出现,她要是去了,会把我们登岛的目的都暴露了。” “老首是通缉犯,他的隐身处必定隐秘,而且如果科考中心只是一种掩饰,那么整座岛都可以为他提供庇护,不会让你们轻易发现的。” “你说的没错,这也是我一定要亲自登岛的原因。” 总归要去试探一下,不入虎穴焉得虎子。 红官眉目不见舒展,但他一时也想不到更好对策,有些焦虑地抿了抿干燥的嘴唇。 连古捏了捏他的肩,使他放松,“现在的局势利好我们,不用太悲观,而且我们现在研究的重点不是老首,是这本手记,你的祖师爷。” 红官欲言又止,只好再次将目光收回。 手记重提祖师爷是在请十尊神像的一个月后,那时解家托人去请翁家老祖,说是关煞将约见,把翁家老祖激动得穿反了鞋子。 「再度晤面,彼之精神矍铄,举手投足间,往昔之风采犹存。身着一袭宽袍大袖,步履间自有风动之声,翩然若仙。彼引余步入一室,余尾随其后,细赏其背影,果真是那令人魂牵梦萦、难以自忘之英姿飒爽……」 后半页全是溢美之词,看得红官耳根都红了。 有些无语。 他第一次通过别人的文字来想象祖师爷的样子,大概是浑身透着潇洒不羁、淡然超脱的气质,堪比不染尘埃的谪仙人,可远观又不能轻易接近。 翁家老祖的心思跃然纸上。 “如果让我来记,可能……”连古目光定在红官泛红的耳朵上,突然插了一句。 “可能什么?”红官呼了口气,在通篇过情之誉中逃离出来。 “比他,有过之无不及。” 对连古一本正经的胡说八道,红官只扫了他一眼,语调平平,“是么?那就期待你的佳作了。” 「余自省之,此番实乃大为失礼矣。彼时彼人向余陈言,余竟懵然未觉,心神恍惚,至于其所述何事,余但一味颔首,全然未曾留意其内容。直至彼人提及那十尊神像雕塑,欲寄存于余处,托余代为敬奉之时,余方如大梦初醒,猛然惊觉」 “这是……”红官微愣,解家信奉的是灾星官,关煞将把十尊神像请回家之前必定也和解家祖上有过交代,那一定是非请不可的情况,解家才允许十尊神像进门,而在神像发挥作用之后,也没必要继续供着,只得找一个信得过人家代为供奉。 尤其是关煞将本人,某种程度上,关煞将就是灾星官的代言人、执行者,如果以他的名义来信奉其他神明,那于灾星官而言,必然是一种背叛,灾星官将会降罪,其人乃至整个家族都会受到严厉的惩罚。 之前他还在疑惑请这十尊神像回去怎么妥善安置的问题,现在看来想必是送给其他人家供养了。 “要核实一下吗?”连古已经准备拨打电话了。 红官扫了一眼他手机显示屏上“翁家师傅”的待拨号码,“你怎么会有翁师傅的号码?” “修复手记要随时联系,以便查漏补缺。”连古并没有告诉红官,他调查过他们家甚至是整个家族。 “看完有什么问题再一并了解吧。” 「或恐余未能洞悉其意,彼乃向余详述不能亲侍供奉之缘由。且其所以嘱托余代为供奉者,非但余之信仰可容纳此,亦因余之品性得彼之深信。然于余接掌此事之前,彼谓或有朝一日,欲复迎归自奉,故先征求余之允诺。余虽一时未能全然领悟其意,然既蒙彼有此请求,余自当慨然应允,必不负所托」 一说问题,问题就来了。 解家从第一任关煞将开始到现在,红官也只听过一回“满堂官将”的故事,往后就再没有十尊神像的只言片语。 这还不是关键,关键是祖师爷怎么会说出将来某一天将重新请回这些神像的话?是能掐会算的预言,还是说…… 入了别人的本命关,看到了未来? 如果真是这样,或许就能解释他为什么会得病,因为犯了禁忌! 红官几近纠结的思绪终于峰回路转! 连古挨得近,看手记内容的同时又分了点心神看红官,那皱紧的眉心倏地松开,似乎困扰已久的问题终于得到了解答。 “那时的祖师爷或许已经看到了解家的未来,他是不是想要后人用这十尊神像来挽救解家于水火?” 连古被他这么一问,反倒皱起了眉头,“你这么认为?” 红官几乎不带迟疑地点点头。 “我倒觉得祖师爷不是这个意思。” “那是什么意思?” “我认同祖师爷是看到了解家的气运,但我不认为祖师爷留着这十尊神像是要来解救解家的。” 连古目光沉静,语气笃定,让人不禁对他的话产生信赖感,但他面对的可是红官,红官当即就否认他的说法。 “从一开始,关煞将便与解家家族的繁荣昌盛紧密相连,他的存在被赋予了促进家族繁荣的使命,所以一旦窥探到家族气运衰败,作为关煞将他有责任和义务来阻止这一切的发生,即便无法阻止,那也会想方设法来挽救。” 连古:“但你忽略了一点,祖师爷竟然预知了解家的运势,就应该知道解家为什么会走到这一步,关键的因素是什么?” 红官忽地沉默了。关键在于他的推波助澜,也在于解家不守约定暗渡陈仓,这些不言而喻。 后代不肖子孙不忠不义、为非作歹,关煞将的开山鼻祖又怎么会坐视不理呢? 自然不会,所以留了后手,但那是为了危害社会的家族,还是为了这离经叛道的最后一脉? “祖师爷说的将来的某一天会请回这些神像,但这‘某一天’可以是历代以来的任何一天,为什么在你之前没有出现这样的指示?解家为非作恶不是一天两天了,但凡出现了,都可以让解家及时止损,也不用等到这时。” 连古不紧不慢条分缕析,说服性很强,让红官也不得不推翻自己的言论。 “所以你觉得,这十尊神像是为……关煞将准备的?” 当这个假设出来时,红官还是有些难以置信。 “除了你不会是别人。”连古再次肯定。 “为什么?”红官低低露出了声疑问,像是在问他自己。 他能清晰感觉得到祖师爷对他的纵容,甚至是偏爱,可是为什么是他这个不孝子孙呢? “你还不明白吗?祖师爷多次出手相助,证明他是支持你这么做的,大逆不道的子孙又不止你一个,但你是最清醒的!” 虽然红官的做法很极端,但这些祖师爷都能兜着,祖师爷要的是红官来替他清理门户。 第319章 请神 胸腔微微鼓动,掌心往胸口处按了按,还是难以平复心中的激荡。 祖师爷想借他的手来清理门户,无论他做事多么出格,祖师爷都会惯着他,解伯仁总是说他反骨叛逆,其实最反骨叛逆的人是祖师爷,不然他们怎么会跨越多辈都能站在统一战线呢? 红官垂眸看着手腕上的花扣,那股热意在心窝处纵横流窜,犹似血脉的遥远呼应。 “休息一下?”连古察觉出他的不对劲,轻声建议,他方从刚才的状态中抽离出来。 “没事,不用,就是有些不可思议。”他幽幽的目光转向连古,“你怎么好像很淡定?” 就像从一开始就知道会是这样。 连古抿了抿嘴,语气含笑:“嗯,我是信祖师爷的眼光。” 他老人家选中的后辈一定不差。 “是么?”红官半信半疑,也没多纠结。 激动归激动,他们终究还是不知道这十尊神像怎么用。 至少目前看来,内容没有提及更多关于十尊神像的事,毕竟关煞将要用来做什么也不会轻易告诉一个外人。 手指轻拨页面往后一翻,竟残缺了两页,连撕毁的痕迹都依然残留在夹页中。 两人不约而同对视了眼,这就是褚卫所说的页面缺失,已确定为最初撕毁的。 什么样的内容需要撕掉? 连古扫了眼接下来的内容,似乎又回到了泥塑日常,转折得有些突兀。 “可能记录了一些敏感或私密的信息,出于隐私保护而选择撕掉。” “可是……”红官沉吟着摇头。 连古:“可是这里面开放性的内容很少,也没有相关后世寄语,可见记录者起初也没打算将这本手记世代相传,也就不担心会被人看到了。所以这种可能暂时排除。” 红官:“会不会只是单纯的写得不好,或者记录有误,所以撕掉重写呢?” 最能感同身受的就是抄写经文,抄得不满意时,红官干脆就撕掉重写。 连古点头赞同:“不排除这种可能,也许只是墨水溅到这一类的意外损坏,或者……是迫于外部压力,为了避免不必要的冲突和争论,而选择撕掉。” 比如这本手记因记录了某些隐秘的事,被家人发现而遭遇质疑和不满,撕毁页面以息事宁人。 同样是记录隐私,前者是为了不被人发现而主动撕毁,后者是已被人发现而被迫撕毁。 红官沉静片刻偏头问:“所以你更倾向是记录了某些隐秘的事?” “这个不好说,人在情绪波动大的时候,也有可能会冲动地撕掉某些页面,作为一种情绪宣泄的方式。” 那就表示发生了某些变故,致使难以接受而选择对过去经历或情感的否定与逃避。 这种行为,连古曾经有过—— 当他发现红官在暗地里罗列他的罪证,并写了一封长达十页纸的举报信时,他一气之下将红官逢场作戏时赠与他的一枚戒指,自高空扔下,决定扼杀掉那不断冒头的情愫,但后来他后悔了,沿直升机飞过的路段掘地三尺寻找,只可惜再也找不回了。 “从记忆中‘删除’、‘遗忘’某些不愉快的经历或者情感,可能是他对于某些过去事件的逃避或不愿面对。”红官顺着他的话分析。 按前文的内容来推断,翁家老祖将神像带回去之后,或许是发生了某些事,而这些事又和前文记录的产生了矛盾,所以才会留下这么一段小插曲。 “往后看吧。”连古的语气很平静,光猜没用,还得结合上下文来看。 两人一左一右靠窗而坐,借着窗外的日光往后看。 但很快他们就发现,后续的页面竟再次出现了“彼人”两字。 这样就显得那点泥塑日常的转折有些突兀了,像是故意不去提,后边又忍不住提了起来般。 「余似有所觉,窥得彼人之隐秘,然彼人似乎并未介意余之发现,其情态颇似故意泄露于余,而又难于直陈,乃以隐晦之法相示。然而,究竟所为何来?」 这下两人即便心有疑窦,也都屏息凝神,不再探讨,目光急急往下看—— 「彼人云,能有所发现,足见汝乃有缘之人。然此乃天知地知、君知吾知之秘,不宜广传于世。特此叮嘱,须谨慎供奉诸般神像,他日必有奇效,可期大用」 行文到此戛然而止,后半段是空白的,多半是损毁严重了,修复时补上的页面。 直觉告诉红官,这后半段内容和丢失的那两页应该很重要,或许会透露祖师爷的那个秘密到底是什么,但很可惜,整部手记到此也翻完了,结束得有些突然。 红官还没从这一系列发现中缓过神,就瞥到连古掏出了手机,正要给翁师傅打电话。 “有想好问什么了么?”连古的手机还托在桌面上,等着他总结问题。 红官思索了片刻,确实有几个问题需要向翁师傅求证。 “你问我问?” 红官叹了口气,“你不是还要跟翁师傅交待修复的情况么,顺便问了就好。” “那行,你先休息吃药。” 连古拿着手机出门去打,红福就把熬完的热汤送了进来。 “等了好久了吧?”红官将手记平整放回木头枕内。 每天早上的一碗汤都会准时送到他房内,只是今天他们有要事要探讨,红官才把这碗药汤推迟了些时间。 “确实,再怎么重要的事也不能耽误了喝汤。” “知道了福叔,保证以后准时吃药。” “是喝汤。”红福纠正了他。 红官回红宅休养,大家都默契地把喝药说成了喝汤,一日三餐顿顿吃药可不行,怎么说都有些不太吉利的感觉。 看先生对着那一碗冒热气的药汤皱眉撇嘴,红福又开始了苦口婆心地开导,“韩医生说了,再喝十天就不用再喝了,咱们还是得先忍忍,把这一关先闯了是不是?” 他甚至都拿出了一块糖,准备给红官吃完缓解苦味。 “没说不好。”即便对这种劝导的话没有半点感觉,红官还是顺从地点头应好,闭着眼睛就把汤一口闷了。 红福在一旁看得五味杂陈,自家先生从来都厌恶吃药,一来是药的味道让他不舒服,二来是这些药对他起不了什么作用,只图个心理安慰,而这个安慰还是短暂的,他不太喜欢给人空希望的感觉。 所以从前就不怎么配合吃药,即便那时侯有任性的成分在,但那会儿红福还觉得先生挺鲜活,可现在看来,连先生不喜欢做的事都依从了,就失了那么几分灵气。 可怎么办呢?又不能不去这么做。所以红福心里头总不是那么滋味,比先生的药汤还苦涩。 “干什么这个表情?”红官及时含了颗糖,嘴角都带笑了,“喝完了。”他还故意把大碗倒过来给红福看,一滴不剩。 红福从恍惚中回神,忙接过碗鼓励,“ 好好好!喝完就好,就要这样速战速决,才不会感到苦……” 就差说出“真棒”两字了。 连古进来时,红福正巧端着碗出去,碰见连先生还不忘当面夸一夸先生喝汤积极,听得红官局促不安,迅速逃离缩回床上,脸上的表情微妙又复杂,在连古看过来时露出一丝尴尬的微笑。 “你在笑话我?”红官目光掠过连古上扬的嘴角,有些羞赧,“我的依赖心没那么重。” 这只是微不足道的配合吃药,却成了他们眼中的闪光点,而他这份“乖巧”或许还会被看成一种不成熟或是需要特别照顾的表现,这让他多少有些不自在。 “没有笑话,只是觉得这样挺好的,当然我是希望你对大家的依赖可以多些。” 连古看他有些恼,忙揭过话题,“好,那先不说这个了。刚刚问过,翁家那边确实一直在祭祀着那十尊神像,翁师傅也只知是代别人供奉的,却不知这十尊神像就是解家当年请回去的那十尊,而且他们祖上有过交代,将来这些神像的原供奉者还会再请回去,到时翁家将无条件提供帮助。” “但翁师傅对送回神像的事有疑义。” 红官:“什么疑义?” 连古:“到底是解家请回去还是关煞将请回去,如果是以解家的名义请回去,他们则不希望神像被移走。” 毕竟如今的关煞将已经和解家势如水火,面向谁自然要有区分,而解家现在的风评很差,明智之人都不愿意与之有牵连。 连古:“更重要的一点是,翁家老祖有遗训,如果来者是以家族名义请回神像,那么将以打破现有信仰平衡为由,不予归还。” 红官微微睁大了双眼,如果说之前还在犹豫祖师爷留这十尊神像是帮谁,那么现在已经可以完全确定,祖师爷从一开始就是在为关煞将的最后一脉留后手。 “这回明白了么?”连古看着他那愣神的模样问。 红官眸心湿润了,祖师爷考虑得长远周到,如果他还不振作,岂不是要辜负祖师爷的苦心孤诣? “那你怎么说?”红官反问。 连古:“以你的名义,以关煞将的名义去请回来。不过这事不用你亲自动身,让我来安排。” “这不显得一点诚意都没有?” “诚心供奉的事交给你,诚意请回的事交给我。” 红官掐指一算,“明天倒是个吉日。” 连古点点头,“那好,迎请这件事我会和翁师傅沟通,你择个吉时,明天把手记送回去再把神像请回来。” 事不宜迟,红官马上让红福动员宅子里所有帮工,把关室收拾出来,采购供品供桌,为迎请做好充分准备。 连古:“我想既然祖师爷没有留下什么遗训,诀窍应该就在那十尊神像里头,只有请回来才能一探究竟了。” 红官眉头一扬:“和我想到一块儿了。” 第二天,随车队来的还有翁礼、林耀堂,为了控制信息传播,连家提前规划了行驶路段,避开了公众视野,也就不会被拿来大做文章。 为迎接神明,红宅上下沐浴更衣,素面朝天,燃香礼拜。 一条由红毯铺就的神圣之路自宅前蜿蜒伸展到路口,几十个身着传统服饰的健硕男子抬运着神像踩着红毯缓缓走来,每一步都显得异常沉重而又庄重。 十尊高大威严的神像,虽蒙着红布,却无一不散发着不可言喻的庄严,令人心生敬畏。 红宅大门缓缓打开,宅中男女老少全员出动,皆面带虔诚之色,手持香烛,列队两旁,迎请神明进宅。 翁家师傅被红宅的这番诚心诚意的阵仗打动了,护送神像的一路脸上都挂着笑,不止因为终于将祖上遗训落实到位,还因为请回神像的是关煞将,直到昨天的那通电话后,他才意识到原来他们翁家和关煞将的渊源这般深远。 当第一尊神像被抬入宅门时,宅中所有人以红官为首高举香烛,低眉垂首敬拜。 神像穿过大堂直入关室,此时的关室灯火通明,香烟缭绕,林耀堂再次进来只觉眼前十分敞亮。 神像高大,一般神龛装不下,只临时制作了十个鼓状石台,神像逐一被安置在石台上,最后一尊神像稳稳落座,红官领众祈祷后方揭下神像上的红布。 随着红布逐一揭下,众人的目光不约而同地被这一尊尊威严庄重的神像所吸引: 这些雕刻精美的神像,或手持法器,或闭目沉思,形态各异,皆身披铠甲,英姿飒爽,法相庄严。 翁礼给红官一一做了介绍:这十尊神像分别代表了什么神明,主掌管什么,都有哪些忌讳和喜好,以及日常怎么供奉,详尽无遗。 红福拿着小本在一旁认真记录,到时再分发给红宅所有人。 红官频频点头,待大家都在上香祈愿时,不宜久站的他把翁礼引到后院坐谈。 “翁师傅,您这一趟辛苦了,红官有几个问题想请教一下翁师傅。”红官给翁礼倒了杯茶,“最初将神像请回家时,需要做哪些事呢?” 翁礼接过茶杯,“哟?那可需要进行一些重要的仪式。” “比如?”他们今天请回神像和当初祖师爷请神像是两码事,所以程序上有些不同。 “最重要的一点是装藏仪式和开光仪式。装藏就是将一些物品或者符咒置于神像内部,比如经典书籍、铜镜、灵符香灰和金银珠宝等。要选择吉日良辰进行,在神像背后开一方穴达到胸前,再进行装藏,这个仪式很重要也很隆重。” 红官若有所思地摩挲着茶杯,咀嚼着“装藏”两字,心里已有了成算。 “只有装藏后的神像才能进行下一步的开光仪式。开光仪式需要提前备齐朱砂、金鸡、镜子、毛笔等物品,再择个良辰吉日进行开光仪式,在仪式开始前,先上供品,并焚香以示敬意,接着再诵经念咒,取下红布揩面、点眼,表示开窍,最后再诚心祈祷……基本做完这几个步骤,开光仪式就算完成了。” “日常供奉是烧香、上供就好么?” “还要经常擦拭,时不时要进行检查和保养,发现问题才能及时处理。” 第320章 锁扣 “装藏后里面的东西还能取出来么?” 红官这句话把翁礼惊得张大了嘴巴。 “不能?”红官在翁礼震惊的目光中确认了遍,“这种行为可能有些不妥,但真的不能么?” “啊……也、也不是不能。”翁礼的嘴巴似乎有些僵硬,赶忙抿了下唇,才不至于因为情绪波动大而失了表情管理。 “那就好。” “那就好?所以您真打算要从神像里头……取……”翁礼张口结舌,眼里的震惊未退。 不可思议的是,关煞将不是随便问问,而是真的有行动的打算,这让他惊讶的同时又难免流露出淡淡的忧虑与无奈。 “嗯。”红官点了点头,“是有什么忌讳么?” “啊没有……这倒没有……”刚刚在介绍神像时,他确实没有把这种情况包含在内,这确实不算是什么忌讳。 翁礼轻轻垂下眼帘,默默祈祷这样的行为不会触怒神明,也不会玷污了神像的圣洁。 “神像在装藏后,内部结构通常会被封闭起来,如果要取出装藏物品,就需要破坏神像的内部结构,这可能会对神像造成不可逆的损害,除非是特殊情况。” 红官心里掂量了一下,确实是特殊情况,但他没有明说,翁礼也不会追着问,只能把这种行为产生的问题提前告知。 “另外,这是一项技术活,一般人还真的取不了,因为取完之后还得封上,以确保修复后的神像与原始状态尽可能的接近。” 红官目光灼灼:“能请您来帮忙么?” 毕竟这十尊神像就是翁家出品,修复的事当然找原厂家比较靠谱。 “啊?”翁礼突发茫然。 谁家请回神像,第一件事就是要给神像开膛破肚掏取里面的东西?翁家师傅的脑袋嗡嗡直响。 疑惑归疑惑,头疼归头疼,翁礼还是答应了下来。 可红官着急,差点就要当天执行,还是被翁礼拦住了,说要选个日子,还得准备工具。 虽说没有比今天的日子更好,但所幸明天的日子也不错。 真理岛那边凌晨传来消息,先前出岛的三艘快艇,在公海转了三圈之后,和万博船碰了头。 “嗯,马上整队等我。”连古压低了声音,在黑暗中摸索起床。 近乎蹑手蹑脚,还是避免不了衣服摩擦发出的窸窸窣窣声。 “你要出去么?”一个含糊的咕哝声音在黑暗中响起。 早在连古将红官搭在他腰上的手轻拿开时,红官就醒了。 连古蹙眉暗叹,本来生病的人睡眠质量就差,好不容易睡着了,他是实在不想吵醒红官,谁知还是惊动了他。 床头暖灯亮起,连古正披上大衣,“海上负责盯梢的人传来消息,之前出岛的几艘快艇在公海跟万博船会合,我怀疑老首就在船上。” 万博船因为提供非法赌博,所以常年在公海上飘荡,任何补给都靠其他船只运送,不管接头的快艇是否运送物资,都不能打消连古的怀疑。 毕竟没有用来补给的船只会在海上故意兜圈,躲海盗都不是这么躲的,何况最大的海盗已经被他干掉了。 “万博船?那是万重山的船!”红官那点困倦就像被晨风吹散的薄雾,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嗯,所以我猜老首和万重山应该会约见。”连古说着话已经将靴子穿好了。 “那你……”红官刚要撑起身体,就被一只大手按回被窝里。 连古俯身吻了他,“不用起来,我很快就走。” 红官还想说什么,桌面上的手机亮起了微光,一条消息跳了出来:到了。 简短的信息映入眼帘,连古扫了眼就将手机揣进了兜里,“我在那里失过手,这次不会了,放心等我回来就好,实在觉得无聊,就研究一下那些神像,要是不想,那就等我回来一起研究。” 红官一双漆黑的眸子被橘黄色的光晕轻柔浸染,透着温柔的光,他就用这么一双眼睛看着即将抽身离去的连古,闷闷不乐又不舍的样子。 连古吸了口气,眼中显露出一丝宽慰,再次俯身去吻他,这次吻的是眼睛。 等红官睁开朦胧双眼时,床边就已经空荡荡了,恍惚间就像做了个酸甜的梦。 褚卫将车停靠路边,连古上车就朝他瞥了眼,“不戒烟了?” 即使来的路上车窗大开,寒风冲灌了好几次,也还是逃不过连古敏锐的嗅觉。 “没抽。”褚卫下意识撒了谎,因为连古的一句抽烟有害身体健康,他就把烟戒了,已经戒了很久。 “什么时候抽的?”连古边塞耳机边问,“连我都不知道。” “烟瘾犯了。”褚卫双眼注视着前方,什么时候重新抽的,大概是某人不再吃糖后吧。 连古走后,红官就再没了睡意,起身披上斗篷,拖着长长的脚步来到香堂。 夜幕渐隐,曙光将至。红福他们都还没醒,红官动作放轻,点燃了三炷香,为出行的人祈祷。 “祖师爷,弟子把十尊神像请回来了……”请祖师爷明示的话,红官没再说,上了香转头就去了关室。 关室的灯亮起,红官站定片刻,抱着不想放过任何蛛丝马迹的心态,目光从神像身上一一扫过,又绕着神像走了几圈,可惜一无所获。 翁家人将神像保养得很好,除了日常清洁还定期修补维护,如果神像上有什么异样,翁家人早就发现了,也等不到他来发现。 或许也只有神像肚子里装着的东西能提供些线索了。 红官点了一大把香朝各神像拜了拜,诚心为自己接下来取他们腹中之物的行为道歉,并祈祷能有所发现和收获。 将香插进大香炉,看着袅袅升起的香烟,如同飘渺的云雾,在空中盘旋、交织,渐渐地弥漫开来,最终消散于无形。 第321章 锁扣 2 晨光熹微,红官被关室里的香烟熏呛到呕血,扶着门框猛吸了几口新鲜空气,才稍稍缓和了些。 咳嗽声惊醒了离得近的红福红喜,两人衣服没穿齐整就出门,差点连滚带爬地奔来。 “我好像听到了咳嗽声?”红喜不确定是不是在梦中,反正现在整个关室笼罩在一片朦胧之中,却不见先生的影子。 “是啊!是啊!我也听到了,是先生咳嗽了吧!”红福急得原地打转,“声音明明就是从这里传出来的啊……” “你们在找什么?”红官从另一侧走廊出来,“我没事,就是里边烟太大了,呛的。” “先生您真没事啊?”“没事就好!没事就好!”“这天才刚亮,怎么就起来了呢?“以后上香的交给我们就好了,您不用亲自过来的……” 两人拉着他一顿检查,闹出了七嘴八舌的动静。 看他们这一惊一乍的样子,红官强忍着不适还得佯装平静。 胸口的窒闷感直到翁家师傅来了,他才感觉到呼吸顺畅了些。 翁礼带了个徒弟过来,在神像面前三拜九叩后才动手,红福红喜负责帮忙。 在确定好神像背后空洞的位置后,几个人开始吭哧吭哧地小心敲击起来,确保不会损坏神像本身。 听翁礼说关煞将要取出神像的装藏物品,林耀堂睡醒就赶了过来,震惊之余也猜到了红官此举的目的。 “少爷您是不是发现了什么?”林耀堂将红官揽到一侧小声询问。 红官扫了身后忙碌的几人一眼,也压低了声音回答:“现在还不好说,我只是有这种感觉,祖师爷不会没有任何提示。” 林耀堂认同地点点头,眼里满是鼓励与理解,“一定是这样的,不然也不会借翁家老祖之口传下后话,这就是冥冥中注定的事。” 说到底,解家那么多人还不如一个外人靠谱。 当然,祖师爷也是有考量的,毕竟这可是欺师灭祖的大事,自家人根本传不了,一旦浮头就会被扼杀在摇篮里。 三小时后,十尊神像里的装藏物品全部被取出来。 每尊神像里的东西都被黄布包裹着,需要进行分类检查,红官只找他想要的东西,其他的检查之后再放回去。 鼓鼓囊囊的黄色包裹一打开,琳琅满目都是宝贝东西,正如翁礼所说的,里面不仅有经典书籍还有金银珠宝,看得大家两眼冒光。 这里的经书和解家的那套一模一样,红官连翻都懒得翻,珠光宝气的东西也就养养眼,他不太在意,但在一堆宝物中,唯有一个似乎装着灵符香灰的锦囊引起了他的注意。 拳头大小的锦囊每尊神像都有一个,本来不足为奇,但其中一个锦囊上面所绑的绳结竟十分熟悉。 红官瞳孔微缩,敛着一口气,小心翼翼地将锦囊拿起,在确认是那祖师爷独创的本命绳结扣系法时,那一瞬他心跳加速,仿佛与祖师爷产生了某种微妙的共鸣,温暖又庄重,亲切且遥远。 林耀堂注意到他的举动,目光也被锦囊牵引了过去,却没有出声打扰此时异常专注的红官。 这个繁复精致的结扣,只有红官能解,阴差阳错中,祖师爷在关内教会了他,即使只示范了一遍,红官也还是学会了,能结就能解。 他动作不大,一手捧着锦囊,一手轻轻拆解,手指灵动翻飞,轻快敏捷,看得其他几位眼花缭乱。 这就是关煞将啊!真妙!翁礼揉了揉眼睛,心里忍不住感叹。凭几根手指的摆动就能窥探出深藏的技法,也就只有翁家精湛技艺磨出来的功力,才敢这般断定。 红官很快打开了锦囊,在几双眼睛直勾勾注视下,将里边的东西倒了出来。 桌面铺着一块丝绸,眨眼倒了一堆灰上去,中间掺着一卷符和一卷三指宽的宣纸。 红官缓缓展开那卷宣纸,几排墨色繁体字逐一展现: 灵符请神,守关镇煞,颁布法印,言出法随 开光点目颂咒曰:满堂关将,英灵显赫,为民为士,名扬四海 注:此法仅用於关煞将本命关 另:祝君如意 红官怔怔看着,眸光轻闪,满心被不可思议占据,这份不可思议,不仅仅是对于真相本身的震惊,更是对于一直以来构建的认知被颠覆的茫然与不解。 原来祖师爷只留了一句咒语传下来,这句咒语就是请神的诀窍,而请神的目的却是为关煞将本人守关。 在场几个的神色随之而变,完全不知道红官看了什么震惊的东西,目光紧紧盯着他,一颗心七上八下。 空气如同凝固了般,大家大气不敢出,仿佛一点声响都会显得异常突兀。 片刻后,红官终于长舒一口气,其他几个也跟着松了口气,还没张嘴问个明白,就见他转身去了香炉旁,将那卷纸烧了。 大家更迷惑了。 “祖师爷的体己话,怪感动的。”他解释道。 仔细看,红官的眼眶确实有些泛红。 “那您为什么要把它烧了啊?”红喜不解,嘴又快了些,把其他人要说的话都摁住了。 “告诉祖师爷,我已经收到了。”红官眼睛不带眨地展开了另一卷符纸,这卷符纸有十张,每张符纸的符头处都加盖了不同的红色印章,以表明符箓所属的神灵。 红官心底隐约有几分猜测,找翁家师傅确认了下,才肯定是神明们各自的法印。 他想即刻和连古分享这样一个发现,可当拿起手机那刻,他忽变得平静,仿佛烟花消逝。 连古带队去了万博船,这一去吉凶难料。 想到此,他激动的心情复归平静,又点了香祈祷。 之后他回房给解鸿程去了电话。 对方一接电话,语气就降了几度。 “我不是找你吵架的。”红官捏了捏眉心,“我知道你现在肯定是自顾不暇,懒得搭理我,但我知道解家目前面临的棘手问题,如果我有路子可以帮到你呢?” 解家集团如今全面接受盘查,已经暂时停止了船舶维修和海洋工程中风险较高的项目,而矿产和房地产业务方面,已经开工和即将竣工的项目,因为合伙人撤资的问题又被迫暂停,只得对项目进行重组和紧急融资,才能确保顺利完成并产生收益。 解家不是拿不出钱,而是大部分钱都被用于“海外投资”了,转回来应对国内资金链问题理论上是可以的,但那些钱本就不干净,转回来还会受到监管和盘查,极有可能会被冻结或者没收,解家可不敢冒这个绝户的险。 所以寻找新的投资者迫在眉睫,但如今业界个个都避之唯恐不及,而且就股市目前低迷的情况看,谁还会提着一兜钱往里撒,只怕是有去无回。 解鸿程作为解家晚辈,又是业界新人,羽翼未丰,就有点“人微言轻”,很多路子想走但走不通,正准备破釜沉舟、剑走偏锋一把,偏偏家中几个长辈又死死压着,使得他有劲也无处使。 正郁闷着,红官的来电差点成了他的出气筒。 “你又想干什么?”解鸿程尾音还带着不耐烦,他想说是什么馊主意,想想就忍住了。 红官坦白:“确实想干点什么。我或许可以给你介绍个人,但是谈,你们得自己去谈,谈成什么样,都不关我的事。” 只听那头沉默片刻呼了声,“为了什么?” 以解鸿程对红官的了解,红官不会平白无故做这种有益解家的事,好不容易才把解家逼到这个地步。 说不定并没有什么益处,而是另一个坑。 红官要知道他这么想,定会觉得这个解鸿程比其他解家人有脑多了,但今天他是真没心思对付解家。 “嗯,要对付的人多了点。”红官翻开了之前沈局给的资料,这本玩意儿,他估计可以翻到脱页。 “……你可真是……”看在红官是个病患的份上,解鸿程不予计较了,有时还会破天荒地想,如果他弟还在解家,天天给解家招惹麻烦,他或许也会是那个收拾烂摊子的人。 可惜没有如果。 “需要我做什么?”解鸿程自我麻痹了下,言语平和多了。 红官翻页的手顿了顿,牵了下嘴角,“警方在盘查解家,解家所有的生意你应该都清楚,明的暗的,我相信你也已经摸得七七八八,所以应该少不了和万家往来的资料。” 早在多年前,解家老四解季德盗卖军火时就和万家扯上边了。万家当年收购了恩施武器工业,制造的枪械弹药代号为“w-e”,解季德盗卖的正是这批军火。 后来雇佣兵偷袭红宅时,使用的子弹证实也是这一批。 他就不信兜兜转转那么巧合,解家卖出去的枪械又回到了解家手上,连古当时也透露背后主使是真正和解家暗通款曲之人。 后来他又在想那个人会不会就是黑蜂,但黑蜂搞这一出,无非就是拉解家、连家和万家的仇恨,但如果万家没有猫腻,黑蜂拉这么一个角色进来干什么? 这些倒还是其次。 关键在于,解家从一开始盗卖军火的渠道和客户,到底从哪里来的?他解季德就是一个兵痞子,顶破天也是个副官,这点官职盗那么多军火卖给谁?又是谁给他提供的贩卖渠道? 还有,解家这么多年来暗地里都在经营军火生意,如果万家和解家真有仇,万家要盘解家,很快就能通过客户各路关系打探到解家的销售渠道,那万家为什么不这么做? 万家的弹药公司服务于军商,正儿八经的生意,注定他搞不了什么手脚,但明修栈道却能为他们暗度陈仓。 只要找到万家和解家有深度密切往来的证据,大概这一切就能解释得通了——万家或许就是解家贩卖军火、研发生化武器、勾结境外军火商背后最大的支持者。 解鸿程:“……” “怎么?没有吗?”红官不信。 “你觉得联合军政查不到的事,我能查得到?”解鸿程有些纳闷,“你要对付万家干什么?” “我是实在搞不明白,解家都出了这么大的事了,为什么还要替万家兜着?” 解鸿程:“你就这么笃定万家就跟这些事有关系?别说我们…解家和万家没有生意往来,业务上也没有冲突,而且据我所知,长辈们和万家有些陈年旧怨,他们是不会有合作的可能……” 红官打断他:“不好说。以我对万家的了解,当然不会那么厚脸皮寻求合作,更稳妥的做法是换个身份。” 或许有仇只是解家单方面这么认为。但合作互利共赢,也不会是万家的格调。 所以,最有可能的是万家换了个身份,比如换成哪个境外军火商,又或是扮演牵线搭桥的中间人,一步步挖坑给解家,让解家在这条路上越陷越深,直至泥沼缠身窒息而死。 “……”电话那头陷入了沉默,短暂思索后,解鸿程斟酌问,“万家这么做的目的是什么?” 凡事都要有利可图,才是商人行为。可万家和解家的业务并不冲突,解家垮了对万家而言,也没有利好。 所以万家这么做是为什么? “也许是吃饱撑的吧。”红官没办法跟解鸿程解释一个人无聊起来都会拿什么消遣度日,他自己也无法理解喜欢养鱼下棋的人会把局盘那么大。 “红官,你要是没事做,就去盯着连家那位!别总想在解家身上找乐子,解家现在没有什么值得你费尽心思的了,我也没有什么精力陪你……” 听得出来,对方正压着火气。 “打住打住。”红官听不下去了,再次捏了捏眉心,“就当我给你提供了一个思考方向,你要是实在没觉得不对劲,那就这样吧。哦对了,最好可以问问那几个老不死,看他们会不会想起些什么。考虑好了就找我。” 不等解鸿程反驳,他就把电话挂了。 红官长长叹了口气,搓了把脸,再次拿起手机,拨通了一个熟悉的号码。 “王老板吗?我是红官。” 第322章 赌局 和王蔼仁一顿交涉过后,红官也犯起了困,看看时间,连古那边应该有消息了才是,可是手机手表都在身边,倒是一个动静都没有。 刚爬上床,手机就震动了。 看清来电备注人,红官绷紧的心弦松了。 “看来你是想清楚了。择日不如撞日,就今晚来不来?过时不候。” 解鸿程依旧是单枪匹马来。 不同的是,红官这次让红喜出门迎接了。 红喜眼尖,还没到路口,就看到树底下那辆黑色车升起的车窗缓缓遮去的半张脸,有点熟悉,好像在哪里见过。 之后他还悄悄问了自家先生。 “那是风华照相馆的老板。” “啊!我说呢,怪不得那么眼熟,他来我们这里干什么?还有那解大少爷怎么会跟何老板同辆车?” 红官给了他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红喜错愕了阵才恍然大悟,差点惊咦出声,一连串感叹号和问号在心里蹦跶:为什么他身边的人好像都?嗯?!嗯??! 不过他的震惊没多久就被红福打断了,“去去去,送一送解大少爷。” 解鸿程才告辞,红喜就议论上了。 看红喜追着出去,红福才轻声问红官,“先生,这解大少爷这个时候上门来,恐怕……” “您是怕会被借机做什么文章?”红官抿了一口尚有余温的茶,“倒也不用担心,现在没人顾得上我了。” 商界变天了,飓风、暴雨还是雷电都跟他没关系,他又不是商人,影响不大。 解鸿程虽说是解家人,但露脸的机会确实很少,也没什么影响力,没人会关注他们私下有什么互动。 红官手指轻轻敲了敲桌面上的一个档案袋,“他来是送资料的。” “您……”红福瞥了眼密封的档案袋欲言又止,似乎担心先生跟解大少爷往来交易的事会将先生牵扯进风波里。 “放心好了,这事对我们有益,不会有什么危险。” 眼看先生信心十足、一派从容的模样,红福到嘴的话也没再说下去。 “你为什么这么着急?”解鸿程临走前还问了他。 着急,他当然着急。 不止因为他能活动的时间不多了,更因为他要赶着解家这波热度,能拉几个垫背的就拉几个垫背的,何况连古还上了万家的船,手里总要有点筹码才行。 只是这一沓客户资料,他得通宵翻阅,再从中标出可疑客户,恐怕得费点心神。 但今晚他总是心不在焉,以至于几页资料他都得反复看几次才能记住。 偏偏解鸿程的来电又分了他的心神。 “你也挺着急的,连夜打电话。”红官语气清淡,边听电话边翻资料。 “我不跟你扯别的。你给我找了个竞争对手帮忙,到底是怎么想的?”解鸿程没好气,但声音压得很低,似乎不想吵醒身边人。 王家和解家确实存在业务竞争关系,王蔼仁也曾经因为矿业的事选择站队关煞将,在解家矿产项目搁置时,第一个受益的也就是王蔼仁。 红官给王蔼仁推荐了解鸿程,让王蔼仁捞他一把,王蔼仁是个聪明人,他自然能从中品出些红官未直接表达的意图和期望,但意会和行动是两码事。 “这么说来,你们没谈拢?那是你们的事。”红官不太热忱,将拉拢一事撇得干净。 解鸿程气滞,“你知道那个王蔼仁他想要什么吗?他想要解家出售部分集团权益……” “解鸿程,解家现在什么情况,你还有得挑吗?合伙人都撤资了,这跟转让股权有什么区别?你们不是急需资金周转么?唯一的区别在于他是竞争对手,但他若成为了解家股东,你还怕他会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吗?” “但这并不能改变我们的竞争关系。” “即便这样,难道你就不能利用这点来推动合作与协同?王蔼仁要是成为了解家股东,也一定会调整经营策略,要么你就寻找新的投资者或者贷款机构,去使出浑身解数解释项目的情况和潜力,争取得到新的资金来源。” 放在以前,多少投资者上赶着要跟解家搭上点关系,哪怕沾个名都好,但毕竟今时不同往日,即便还惦记着解家庞大的产业,却都怕受到牵连,只有那些背景够硬,不怕彻查的人才敢掺一脚。 比如王家的王蔼仁,沈家的沈局,还有金家的金厉龙。 他们都混过黑白道,但都强行洗白了,就算是当局介入彻查,那都已经是揭篇的事,换句话来说,曾经的黑道大佬金盆洗手了,做一个安分守己的纳税人,是皆大欢喜的事,只要不被发现当下犯了罪,谁想翻动陈年旧账? 当局都喜欢粉饰太平,只要不像解家一样做得太过分,大多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所以红官能考虑的这几家,也只有王家的业务能和解家的协调,如果解鸿程担心王家搞猫腻,那只能去寻找新的生机,但那股从锅底不断传来的灼热感让解家人无法安心研究对策。 留给他们的时间不多了,连古已经断了解老五的药,过不久解家办一场丧,怕是谁都不愿意沾晦气了吧。 红官一顿分析,怼得解鸿程哑口无言,电话那头再次陷入了沉默。 红官扶了扶额,叹了口气,“如果你觉得我是危言耸听或者是说风凉话,那你完全不用理会我,解家也大可以去探索新的业务领域,搞搞绿色能源、环保技术什么的,说不定还能分散风险以开拓新的增长点。不过有一点需要明确,我确实是看客心态。” 没有帮解家,纯粹是兑现交易的允诺。 至于解家会不会因此死灰复燃,他不担心,前些天连古就跟他分析过解家未来发展的大致可能,大差不差就是他上述那些,但解家要想摆脱这次犯罪的阴影,完全没有机会,也没有可能。 电话那头长呼了口气,不知道是认同他的理论,还是不想跟他继续掰扯,只说了句:“你早点睡。”就挂了电话。 红官继续埋头整理资料,在资料页上大概做了几处标记后就有些顶不住了,眼皮直往下掉,还是红福在外看到了先生房间依旧亮着灯,进来催休息才上了床。 床头灯洒下的柔和光晕,显得周遭格外宁静。 红官蜷缩着身子,明明已经疲惫得不行,却仍固执地亮着手中的手机屏幕,眼眸不时地在静默的屏幕上跳跃,可期待的消息始终未至,微弱的光亮冷冷地映照着他的脸庞。 没过多久眼皮就变得沉重,红官的头不自觉地歪向一侧,手机仍紧握在手中。但在这场无声的较量中,困倦占据了上风,眼帘缓缓合上后,屏幕亮起了光,跳出来一条消息—— 看到了,他不是真的。 第323章 赌局2 万博船,一艘被誉为“梦幻赌域”的顶级豪华游轮,常年漂浮在公海上,它不仅是海上的移动宫殿,更是隐秘世界中欲望与梦幻交织的浮城—— 全球富豪与匿名高手们的秘密乐园,一个远离法律束缚、充满诱惑与风险的非法赌博天堂。 游轮主体建筑采用流线型设计,宛如一头优雅的海豚划破海面,其表面镶嵌着璀璨的灯带,夜幕降临时,整个游轮仿佛被星光所包围,耀眼夺目。 甲板上,游泳池、水疗中心、高级餐厅与露天酒吧错落有致,每一处都散发着奢华气息与诱人魅力,置身于此仿佛步入了一个远离尘嚣的梦幻世界,也难怪会吸引来自世界各地的精英人士。 然而,真正的核心,位于游轮的心脏地带——一座灯火辉煌、昼夜不息的超级赌场。 这座赌场内部装饰得金碧辉煌,高耸的穹顶下悬吊着璀璨的水晶灯,墙上挂满了世界各地着名赌城的壁画,让人有种穿越时空的错觉。 赌场内,各式各样的赌博形式应有尽有,从传统的轮盘、扑克、骰子到高科技的虚拟赛马、电子竞技,甚至是私人定制的赌局,无所不有,满足了不同赌徒的种种幻想。 你以为这里会是权力与地位的较量场,其实不尽然,金钱才是唯一的准则。 客户们来自世界各地,他们身着名牌,举止优雅,却各怀心思,仅一个眼神,就透露出了不容小觑的锐利与狡黠。 他们有的是商界巨擘,有的是政坛显贵,更有不少是悬赏通缉的亡命之徒,但只要他们能出示足够的现金或等值资产证明,就能跨过那扇通往欲望深渊的大门,出现在这里。 身份与过往在这里都不再重要,只有手中的筹码和桌上的运气才是决定一切的关键。 空气中弥漫着烟草与高级香水的混合气息,加之低沉的背景音乐,赌场的氛围被渲染得紧张而又刺激。 巨额的赌注被随意地推来推去,每一次下注都伴随着心跳的加速,人们的脸上交织着兴奋、紧张、渴望与绝望。 在这个封闭而又私密的空间里,时间仿佛失去了意义,只有赌桌上的较量才是唯一的现实。 在这样一个金钱横行的赌场里,却有一个不成文规定: 如果你成为了“圣手”,就可以跟万博船的老板赌一场,只要赢了,老板便能满足圣手任何一个条件,哪怕是让万博船易主。 赌注很大,诱惑性也很大。 但从游轮航行至今,都没有诞生一个圣手。 只因成为圣手的关键,是必须要赢下全场,所以迄今为止还没有哪个赌徒那么幸运。 直到连古登上了船,一连拿下二十场赌局后,万博船从未敲响的那口圣手钟,就已经有人围在那里开了赌盘。 前所未有! 有人赌今晚这钟必响,有人赌这钟依旧沉寂,噼里啪啦的跟风的赌徒又一大拨,整得比其他赌桌的动静都大。 当然,除了主桌。 动静当然越大越好,这就是连古想要的效果。 早在连古登上游轮时,万重山就收到了消息,更别说现在闹出了这般动静。 但万重山是谁,他倒是想看看连古这小子是不是真有那个时来运转的好命。 当年连古在皇冠号上和黑蜂的那场较量,万重山是知道的,连古没那个运气,靠的只是技巧。 但在这艘船上,有技巧的人大把,有运气的人却很少,这是整个气场决定的,没人可以例外。 所以万重山有恃无恐。 连古登上了船后,其余特卫就分散在各处找寻可疑目标,并没有贸然行动。 只因万博船的核心接待区,没人能进得了,只有船老板以及老板授意之人才能进得去,而且具体位置,他们并不清楚。 如果想找老首,不如找万重山来得直接。 夜幕低垂后,赌场的氛围愈发紧张刺激。每一次骰子开盅、每一张扑克牌翻开,都如同一瓢冷水投入热油,将在场的人都炸出了尖叫声,多而数人被溅得体无完肤。 众人将兴奋与不安的情绪都显露在了脸上,或高声欢呼,或低声咒骂,但无一例外,都被这股无法抗拒的赌博魔力深深吸引,无法自拔。 装饰奢华的黑杰克赌桌上,绿色的绒布映衬着一张张精心雕琢的扑克牌,宛如战场上静待指令的士兵。 赌桌旁,连古正与一位中年富豪,钟氏集团的董事长钟昊对峙而坐。 这是一场三盘两胜的赌局,每一盘都如同在刀尖上舞蹈,步步惊心。 连古依旧是出门前的那身装扮,围巾交叠掖进深色大衣领里,看起来一点都不商务,沉稳的面容似胜券在握,眼神深邃仿佛能洞察人心。 他坐在赌桌的一侧,手指轻轻敲打着桌面,节奏不疾不徐。 对面的钟昊,一身名牌,抹了把裹满发油的大背头,眉宇间透露出久经商场的老练与狡黠,嘴角挂着一抹不易察觉的微笑,仿佛一切尽在掌握中。 “我知道你。”钟昊悠悠提了声,不止他知道,恐怕在场的人就没有不知道的。 “是么?今晚过后,船上的人都知道。” 连古不接茬,志在必得的语气让对方不以为然地呵呵一笑:“年轻人有志气算好事,但盲目自信就不可取了。” 钟氏集团在西城发家,做的是钢材生意,很早就听过连氏集团董事,加之这阵子和解家的事闹得这么大,早传遍了四城,想不知道都难。 连古顶着这张脸上船,在一众平实无华的长相中极为突出,就是个耀眼的存在,很难不让人关注,绝大多数人几乎一眼就认出他是什么人。 只不过在这里,身份与地位不重要,连入场券都算不上,真正决定身价的是手中的筹码与桌面上的勇气。 “希望今晚这局能给您留点面子。”连古依旧平静。 第一局开始,发牌员手法娴熟地将两张牌分别置于两人面前。 连古淡定地翻开自己的牌,一张黑桃a,一张红桃10,点数11,他微微皱起了眉,但很快恢复平静,眼神中闪过一丝深思。 如果a算作1点,则他可以选择再要牌以提高点数,但风险是爆牌;如果a算作11点,则他已经有了一个较高的点数起点,但后续要牌的风险依然存在。 钟昊则是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样,缓缓翻开牌面,一张梅花9,一张方块q,点数19,这是一个相对安全但不算很高的点数,他轻轻一笑,似乎对局势颇为满意。 “加注。”连古低沉而坚定的声音响起,之后毫不犹豫地加大了筹码,这份从容不迫让周围观战的人群屏息凝视,都十分好奇他的底气来源于哪里。 钟昊微微一笑,似乎对连古的举动早有预料,以为对方是想通过加注来影响他的决策,于是他同样选择了加注,但动作中透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谨慎。 第二轮发牌,连古得到了一张方块8,点数增至19,他凝视着手中的牌,沉默片刻后,决定停牌。 这是一个相对保守但安全的决策。 钟昊则拿到了一张红桃q,点数直接飙升至29,超过了 21 点,他 不得不遗憾地弃牌。 第一局,连古以微弱优势胜出,周围响起一阵低语,气氛更加紧张。 第二局,双方更加谨慎,每一次叫牌、加注都伴随着周围人的屏息与心跳加速。 钟昊展现出了他老谋深算的一面,通过细微的表情控制和精准的牌面分析,试图干扰连古的判断。 然而,连古依旧保持冷静,凭借对概率的精准计算和对手心理的敏锐洞察,再次以精准的策略赢得了第二局的胜利。 第三局,决定性的一局,空气仿佛凝固。 钟昊显然加大了攻势,每一次加注都带着决绝,试图一举扳回局面。 全场静默,每一双眼睛都紧紧盯着连古的下一步动作。 连古则更加沉稳,他深知此刻的冷静是胜利的关键。发牌后,他手持一张黑桃k和一张方块a,点数11,他选择观察钟昊的反应。 钟昊则是一张梅花a和一张梅花8,点数19,他犹豫片刻后,决定冒险要牌,结果是一张梅花q,点数爆表,无奈弃牌。 连古缓缓翻开自己的第二张暗牌,一张红桃j,点数恰好21点—— 黑杰克! 周围爆发出雷鸣般的掌声与欢呼! 连古以三盘全胜的姿态,赢下了这场赌局! 但他的眼神中没有丝毫得意,依然保持着冷静与谦逊,向钟昊微微点头致意,展现了胜利者的风度。 钟昊则露出一抹苦涩的笑,轻轻鼓掌,眼中闪过一丝敬佩,随即转身离去,背影中透露出一种虽败犹荣的从容。 第324章 算账 连古这场赌局拔高了现场的气氛,就像一枚手雷掷入平静的湖面,轰地炸起了轩然大波。 赌场内原本各自为战的赌徒们,无论是沉浸在个人世界中的老手,还是初来乍到的新手,都被这股突如其来的轰动所吸引,纷纷放下手中的赌局,将目光投向了大厅正面缓缓升起的大屏幕。 他们好奇的是这位即将创造圣手历史的人是什么来头,直到大屏幕将刚刚的赌局画面放出,首次公开这位神秘赌客的身份时,赌场再次沸腾起来,热议之声此起彼伏。 此时此刻的圣手钟周遭已经围满了人,动静较之前翻了倍,乌泱泱的全是人头。 尽管人群熙熙攘攘,但真正敢靠近连古的人却寥寥无几,他们都保持着一定的距离,用一种敬畏的目光打量着这位新晋的赌坛风云人物。 连古的每一个细微动作,甚至是眼神的微妙变化,都足以引起周围人的关注和猜测。人光坐在那儿纹丝不动,就仿佛是整个赌场的中心,所有的目光和话题都围绕着他展开。 钟昊前脚刚走,后脚就有人来请连古,从那燕尾服、蝴蝶领结就看得出是赌场里的侍者,但褚卫没让人靠近,侍者只好弯腰笑赔不是,抱歉表示并无恶意。 “先生,我们老板有请。” 闻言,褚卫看向身侧的连古。 连古挑眉:“你们老板?” 侍者点头解释:“是,就是这艘船的老板。” 这话一出,原本躁动的人群就更加闹腾了。 万博船的老板,在场的无论身份高低,都没一个见过,甚至连来头都不知道,唯有今晚赢下全场的圣手预定者才有资格与之见面。 “这不还没赌完?”连古还没赢下真正意义上的全场,他还得等着赢下其余赌场的人来跟他最后赌一把。 侍者微笑表示:“不需要了。” 褚卫脱口而出:“什么?” 侍者很有耐心,也很温和:“我们老板想见先生,先生不需要再赌了。” 一时之间,那些羡慕的、嫉妒的、敬佩的目光全投了过来,明晃晃的像无数盏灯泡目送着连古起身随侍者离开赌场。 他们一定是去了私人赌局,和万博船老板来一场终极较量。 野心大的人,已经开始替连古畅想接手万博船之后的生活了——坐拥万亿家财,呼风唤雨享受生活,趁年轻挥金如土,到老养养鱼下下棋,生活美哉乐哉,羡煞旁人。 侍者在前头带路,进电梯上了顶层舱房区,三拐四拐进入一段黑色通道,又进电梯下底层,才将他们带到了一处私人赌场。 这个赌场位置隐秘,但两扇大门后边依旧高朋满座,那些见不得光的赌局都在这里进行,这里远离了外界的喧嚣,只有最奢华的享受与最刺激的博弈。 室内装饰不亚于大厅的主场,穹顶贴着名家手绘油画,顶灯一打,又将油画映照在墙柱上,让人时刻沐浴在艺术氛围中;四面墙壁嵌入格调高雅的酒柜,陈列着世界各地名酒,让人在赌博之余还能品味美酒,就像个高级宴会;赌桌由纯金打造,边缘镶嵌着细密的钻石,反射出耀眼的光芒。 高级雪茄的烟雾与名酒的醇香在空气中飘荡,这样的氛围让褚卫有些憋闷,但好歹跟着连古去过很多高级会所,也见识过不少奢靡场面,眨眨眼定定神就适应了。 赌桌上,有人押注公司,有人押注股份,有人押注房产,有人押注官位,有人押注器官,也有人押注人命……各式各样的筹码堆积如山,钱反而变得最不值得一提的筹码。 美女侍者们穿梭其间,她们穿着裸露,举止优雅,随时待命,为宾客们提供最贴心的服务。 连古作为赢下全场、风头正劲的赌客,一进门就被各种目光打量审视,其中不乏有些在全球拍卖会上打过照面的,但在这种场合下,并没有谁先出声叙旧。 在这里,只能当谁都不认识谁,否则下了船就会有麻烦。 连古的眼神锐利如鹰,扫视全场后,淡漠地跟着侍者去到了更深的舱房,里面设有包厢,外边有五个身形健硕的保镖守着。 看来终于要到核心接待区了。 褚卫跟在连古身侧,和旁边几个彪形大汉一一对视了眼,犀利的目光藏着刀剑,一来一回中较量实力已见分晓。 私人招待室的雕花大门推开时,连古的目光瞬间与万重山交汇。 彼时的万重山正在摆弄着手下的棋盘,正巧有一枚棋子掉落了,万重山瞥了眼这枚棋子,大不小的插曲,无伤大雅。 但四目相对一瞬,空气仿佛凝固了下,两人之间暗流涌动,过往的恩仇在这一刻凝聚成无形的张力。 “好久不见。”万重山率先开口,温和而有力,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既有老友重逢的意味,又藏着不为人知的城府。 连古的眼神冷冽如冰,眼中闪过一丝讽刺的光芒,“是啊,确实好久不见。没想到,今天会以这样的方式重逢。” 他以一个胜利者的姿态出现在这里,见的却是曾经将他摁入黑暗泥沼的幕后黑手。 “命运总是充满惊喜,不是吗?”万重山边说边示意旁边的中书给连古倒上一杯红酒,“你赢得很漂亮,我一直知道,你有着不同凡响的才能。” 所以才被选中成了他麾下最得力的干将,也成了连海一辈子的噩梦。 连古言语间的嘲讽不加掩饰,“才能?你指的是被你操纵的人生?” 他接过酒杯,却没有立即品尝,而是轻轻摇晃着,“万老板,我今天来,不只是为了这场赌局,更是为了我们之间那些未了的恩怨。” 万重山的眼神微微一凛,随即又恢复了平静,笑容变得更加玩味,他清楚,连古所指的不仅仅是赌桌上的输赢。 “连古…哦不,应该是灾星,是鼹鼠,你变了。但别忘了,没有我,你不会有今天。”他玩笑似的调子里藏着不容置疑的权威。 因为我万重山,你的名号在地下世界如雷贯耳,没有我万重山,你可能还在某个角落里挣扎,甚至早早烂死在大街上。 他面上依旧亲和,像个文雅的长辈,只有连古才能觉察出他前后语气细微的变化。 连古搁下酒杯,身体前倾,“你是救过我的命,我也曾为你赴汤蹈火,该还的我早就还清了。” 万重山轻轻一笑,翘着腿的姿态依旧从容,“鼹鼠,这个世界从不是黑白分明的。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立场和选择,我给了你机会,也让你见识了世界的另一面。你不能否认,正是这些经历,让你成为了今天的你。” “我承认。但这不是我想要的!” “哦?”万重山打断他的话,“你想要自由?” 他一直清楚连古要的是什么,但对方越想得到的,他就越不会成全,哪怕完全有这个条件可以满足。 话音一转,万重山又流露出些许不屑:“哼,这世间哪有绝对的自由。” 以前的连古会在意万重山的神情和语气,还会为此耿耿于怀,现在于他而言,无关痛痒。 连古扫了眼桌面上的棋盘,“我不是你手中用来鱼肉别人的棋子,是你把我推进了这个深渊。今天,我来这里,就是要和你算清这笔账。” 万重山是连古曾经的救命恩人,也是引领他步入黑暗世界的导师,连古卧薪尝胆、刀山火海以报答,本以为报答完就可以抽身远离是非恩怨,却又因万重山的布局一步步深陷泥潭。 “算账?”万重山压下了声音,表情却未显露怒意,“我们曾经是最亲密的伙伴,难道就不能坐下来,好好谈谈么?” 万重山脸上的和善仿佛一张精心雕琢的面具,无论内心如何波涛汹涌,表面总是维持着那份令人捉摸不透的平静。 连古看着这张虚伪的脸,心中涌起一股难以名状的厌恶,这看似温和的笑容背后,隐藏着的是无数次的算计与背叛。 “谈谈?”连古嗤笑一声,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中挤出,“我可不是来叙旧的,我们之间,有太多未了的账,是时候清算了,你得准备好为你的所作所为付出代价。” 这话一落下,两人之间的气氛愈发紧张,仿佛一根紧绷的弦,随时可能断裂。 万重山对他的直接并不意外,但在他的地盘大放厥词,多少不把他放在眼里。 “你以为,凭你,就能动摇我的根基?鼹鼠,你还是太天真了。不过,既然你今天都来了,那就不妨好好来聊一聊,看看我们之间的账,到底该怎么算。” 万重山脸上的和善终于有了一丝裂痕,眼神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寒意,但他知道连古今天没有大动干戈的意思,“也看看是否能找到一个让彼此都满意的解决方案。” 两人的对峙,如同两股无形的力量在相互碰撞,其他人退至门外,整个包厢内只剩下他们二人,以及那些未说出口的秘密与仇恨。 褚卫像一根铁柱似地立在门外,被其余几个保镖目光围剿,但他丝毫不慌,即使这里所有赌场的信号都被屏蔽掉,特卫之间联络暂时中断,他们也有办法可以反客为主。 至少双方的头儿都在包厢里,擒贼先擒王,这点他家少爷比谁都清楚,真到那一步,他手中也有筹码。 “当年我落难,是你伸出了援手,那时的我,满心感激,以为找到了生命中的贵人,没想到你只是利用我的信任和对你们万家的感恩戴德,让我一步步走进你精心设计的局。” 连古的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心底深处挖出的回忆,十分沉重。 万重山的表情变得复杂,他承认地点了点头,语气中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狡黠:“不错,我是利用了你的信任和报恩之心。但你也要明白,这个世界没有免费的午餐。我帮你,自然有我的目的。而你,也确实因此获得了重生,不是吗?” “重生?”连古冷笑,眼底激愤与失望骤显,“谁稀罕呢?你利用我,让我为你做尽了坏事,从基因编辑改造技术到潜入连家,再到鼹鼠身份,甚至不惜让我成为连家一份子。每一次,我都告诉自己,这是为了报恩,是为了偿还万家的恩情。但直到我发现,你所做的一切不过是为了满足一己之私,根本不在意他人的生死,也只把我当作一枚随时可弃的棋子时,我才彻底醒悟。” 万重山沉默片刻,似乎在回味着他的话,然后缓缓开口: “你说得没错,我确实把你当作一枚棋子。但在这个残酷的世界里,每个人都是自己命运的棋手,你也是。你选择报恩,选择跟随我,那就意味着你接受了这场游戏的规则。但你的反应和表现,也确实让我感到意外,我没想到自己精心培养长大的鱼,有一天会反过来咬我。” “适得其反!”他站起身来,直视万重山,“你所做的一切都会一点点报应回来,我要你睁大眼睛看看,看着万家怎么一步步走上解家的路。” 两人的对话至此,已经彻底撕破了彼此间最后的伪装。 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火药味,压抑又令人窒息。 从万家救灾星开始,万重山就是一副心怀大义的恩人形象,以揭露拐带贩卖未成年团伙真面目为由,骗取灾星信任,指使灾星以自己为饵卧底黑帮,帮他搜集黑帮犯罪证据,尤其是基因编辑改造技术的资料与贩卖人口的信息资料,没想到万重山手握这些证据竟然也不揭发连海,而是为自己所用。 包厢内两人细数过往恩怨,罗列桩桩件件,每一句话都像是锋利的刀刃,切割着彼此间本就脆弱的关系纽带,仿佛是一场积压已久的暴风雨终于找到了释放的出口。 “你以为解家今天走到这一步,是你的手段?”万重山意味深长地笑了起来。 “……难道是你?”连古微眯了眯眼。 万重山哈哈大笑起来。 “看来万老板是一刻不得清闲。” “当然,我很忙的。” 忙得连应酬的时间都没有,所以他很少在公众前露面,精力都用在了算计上了。 万重山喝了一口酒,挑眉看他,“所以你今天来就是为了套我的话?” 连古面不改色:“你是一如既往地自负,大老远跑过来是为了套你的话?” 万重山半信半疑:“那你想干什么?赌?” “不赌?”连古挑眉。 万重山很大度地摆了摆手,“不了不了,我这把年纪了,玩不过你们年轻人。” 连古轻声冷呵,“恐怕没有人比你更会玩。” “那都是过去的了,不提也罢。你既然已经闯到了这里,不管是过去还是现在,我一直对你很欣赏。说吧,你赢下全场,是想要我满足你一个什么条件?” “万老板好魄力,什么条件都能满足?” “上天入地那是不可能的了,你总不会这么刁难我一个老人家吧,除此之外,能力范围之内的随便提。” “要求确实不过分,也绝对是万老板力所能及。” “那就说一说吧。” 钱、权、人,于他而言,不在话下。 当然如果能因此和连古冰释前嫌,那投资多少对他来说都值得,毕竟没有几个人能像连古那样让他那么称心。 连古扯了扯唇角,开门见山地说:“我要老首组织从这个世界上消失。” 第325章 插曲 红官一觉醒来,日上三竿,祖师爷的香炉都烧了几回香。 发现手机上的未读消息时,他整个人从床上弹起,忙回问了一句:现在呢? 手机再次传来消息,他才从焦灼等待中松了口气。 既然连古见过了老首,又确定其并非真的老首,还在回来的路上,那就说明情况算乐观。 红官按耐住详问始末的冲动,只叮嘱他路上注意安全,就赶忙下床洗漱。 出房门才知道沈大公子已经等了他好半天了。 怎么也不见通报? 今天风和日丽,沈时起了个大早,精神爽朗地出门,一改花里胡哨的纨绔调性穿搭,只在深v 衬衫外套了件双排扣黑色西服,又觉得领口开太大看起来有些浪荡,便在下车前从置物盒里的几条丝巾中,挑选了一条与衬衫同色系的系在颈上,衬得脖子修长洁白。 “沈大公子,别来无恙。”红官笑脸相迎,“让大公子久等了。” 也不知道是谁走漏了他生病的消息,大公子不仅送了一堆补品,来了还不让人叫醒他。 “是我冒昧打扰才是真的。”沈时有些抱歉,但还是忍不住从头到脚打量起红官,看他有没有哪里不对劲。 人虽见瘦,所幸气色不算太差。 红福借着倒茶的动作挡去了他的目光。 沈时微啧,只好说回正事来,“这阵子解家的事闹得沸沸扬扬,我本想这么热闹的场面怎么少得了红先生,可是翻遍新闻也没有先生的消息,我猜大概是身体抱恙了,所以特意过来看望先生。” 原来是这样。红官坐下,“沈大公子有心了,就是小感冒,不过,就算不养病,我想应该也不会去凑什么热闹,我这人喜静。” “红先生清瘦了……”沈时皱起了眉头,眼里满是怜惜,牛头不对马嘴地来一句叹,“一定挺辛苦吧……” 一旁的红福忍不住咳了声,这沈大公子还是少了些分寸感。 沈时只当听不到,还想继续说,红喜就进来通报了,“先生,计医生来了。” 沈时循声朝门外看去,只见一个身材高挑的人款款走进来。 这人身着浅色风衣,风衣的领口微微翻起,露出里面整洁的白色衬衫,干净整洁,衣品不错。 长发半扎半束,额前垂落几缕发丝,气质飘逸。若不是平坦的胸膛泄露了性别,几乎让人误会是位大美女。 沈时眨了眨眼,恍惚间以为自己禁欲太久出现幻觉了,直到对方开口说了话。 “抱歉,我不知道你有客人在?” 计承往旁边扫了眼,礼貌性地朝“花枝招展”的客人点了点头。 等沈时迟钝回应过来,计承就已经把目光移走了。 “我来介绍一下,这位是沈家大公子,这位是我的私人医生计医生。”红官一碗水端平,都没做过多介绍。 “我还以为红先生的医生是韩医生。”沈时再瞟了计承一眼,轻飘飘地说了句。 这话一出,计承突拿正眼瞧他,说是“正眼”,不过是把“不悦”正大光明地表现出来。 是人都看得出计承的脸色变了,只有沈时在装瞎。 以免他继续拱火,红官忙出言解释:“韩医生是连先生的家庭医生,因为住得近,所以韩医生得空的时候也会顺便过来看看,计医生离得远,来一趟不容易。” 沈时只听关键:“住得近?” 红官:“嗯,连先生就住在这里。” 因为连先生住在这里,其家庭医生才会时不时过来看病。 “住这里?!” 沈时毕竟跟假连古打过照面,人家曾经就为了宣示主权当面气过他,所以惊讶的不是连古住这里的事,而是这话从红官嘴里说出来时,竟是眼神温柔、表情怡然的模样! 对比起沈大公子,计承就显得淡定多了,目光巡了一圈,“出任务了么?” 知道他问的是谁,红官点点头:“很快回来了。” 话音刚落,红喜再次跑了进来,春风满面地说连先生已经回来了。 红官双眸一亮,差点就要出门迎接,想起还有客人在,堪堪收住要起身的动作。 这种喜悦之情溢于言表,沈时看在眼里,心里把持不住地泛酸。 还有这个计医生,怎么也若无其事地给红官把脉,明明刚刚红官的表情前后变化十分明显,不可能会看不到,这就好像大家都习以为常了。 更可气的是那个小厮,接待他和通报医生以及通报连家那个,态度截然不同,分明是连家那个更受欢迎一点。 沈时越对比,心里越不得劲,只好端起杯子喝茶以降降心火。 “你什么时候学会的把脉?”红官好笑地看着计承将手指搭在他的手腕上。 计承垂眸思索,一本正经:“刚学会。” “什么?”沈时一口茶没喝上就把茶杯搁下,“刚学会把脉就敢出来行医?你哪个单位的?没见过这么不靠谱的医生?” 本来憋屈着,这回终于找到宣泄口,沈时气呼呼地就要掏出手机投诉计承。 红官还想解释,计承原本平直的唇线,在转脸看向沈时时就撇了下来,“那你现在见识到了?” 沈时瞪大了双眼,难以置信地看着他,“你这是什么态度?还挺骄傲的样子?我现在怀疑你会不会是无证行医!” 计承也不惯着他,慢悠悠地回怼了句,“那就请你继续怀疑。” “你这是对病人不负责任!”沈时一脸难以置信,这人当哑巴看着还顺眼。 “这么说就有些冤枉计医生了,计医生挺负责任的。” 红官截口打断他们,目光在两人之间扫了个来回,最后定在沈时身上,“计医生了解我的病情,把不把脉都一个样,他这样也只是为了验证所学的扎不扎实,另外把脉是中医,计医生的专业是西医,就算把脉是刚学的,也无关紧要。” 有红官出面解释,沈时的神情才稍稍有些缓和下来。 “你忘了?我的专业是兽医。”计承不紧不慢地纠正了红官。 “兽医?!你说你是兽医??!”沈时蹭地站了起来。 红官无声一叹,这是正中下怀了。 果不其然,沈时也顾不上什么风度,大跨步就朝计承走来,看架势不打一架很难收场。 红官眼疾手快,横插一脚就格在两个人中间,一旁的红福慢了半拍,但声音比动作快一点。 “冷静冷静,沈大公子请冷静一下……” “你是看不起兽医?”计承事不关己般地坐在红官身后继续煽风点火,丝毫不慌。 “你少说两句。”红官听不下去了。 沈时看着挡在面前的红官,倏地皱起了眉头,迅速调整呼吸,一改激烈言辞,“我没有看不起兽医,但你是兽医为什么要给人看病?” 红官扶额:“这事说来话长……” 计承悠悠回应:“红官就没把自己当人看……” 两人异口同声,在沈时再度情绪激昂前,计承就被红官手动闭嘴了。 红官无奈摇头,计承这人今天是要跟沈大公子对付上了,说话并非不经大脑,反而句句精准定位打开对方的怒气阀,就像照着狗尾巴踩。 计承:“……” 沈时:“!!!” 沈时震惊的是,红官竟然把手贴在这人的嘴唇上!他们怎么好像还很亲密的样子?! 直到一个声音杀进来时,这场无谓的争执才告一段落。 “你们在干什么?” 红官霍然放下了那只捂住计承嘴巴的手,下意识往外跨了一步,从对峙的两人中间抽离,对上那双不怒自威的眼,竟莫名其妙有种心虚的感觉,即使他什么都没做。 但很快,这双眼又扫向沈时和计承,比刚刚的目光冷了许多。 “他打扰病人看病。”计承起身,将滑落胸前的长发往后拨了下,挑衅地睨了眼沈时。 沈时梗着脖子,心里啐了口,对这人的那一眼好感荡然无存。“你们为什么让一个兽医给红先生看病?” 在连古回话前,红官抢先回答了这个问题,“计医生是我请来的,让兽医看病,是我的主意。” “……为什么?”沈时瞬间无语,又不解地看向连古。 “有问题么?”连古反问一句。 沈时:“我看不是病人有病,而是你们有病。” 众人的目光齐刷刷看向沈大公子,他还没有意识到这话有什么不妥,甚至还有些理直气壮,“我说得不对吗?” 这次连红官都不想解释了,他懒得跟固执己见的人较劲。 “我看你是忘了连家是干什么的,出了什么问题,我会兜着。”连古语气平平,神情却变得严肃起来。 突然意识到连家背后还有个强大的医疗团队,沈时语塞几秒,为避免尴尬,只干巴巴地说了句:“那就当我没说。” 计承轻叹了声,他不想跟傻子争执,“我就是路过,顺便过来看看你们最近的情况,既然你们都没事,那我就先告辞了。” 计承这话多少有在点沈时的意思,说完还不忘瞅了他一眼,不等他们变态,就单手插兜坦荡地先行离开。 沈时目光随他而动,鬼使神差地觉得他妈的连个背影都这么潇洒。 “你也是来看红官?”连古看沈时呆愣着不动,好意提醒。 沈时这才回过神,“啊对。”他转眼看向红官,也不知道连古什么时候站到了红官身侧,红官甚至还轻挨着对方,那瞬间的氛围让他深觉格格不入。 “算了,既然红先生身体无恙,那我就不多打扰了,家里还有事要处理,我就先回去了。” 红官点点头,“刚才的事真的抱歉,沈大公子是好意,我们都知道,还有今天都没有好好款待。” 沈时故作洒脱地摆摆手,刚转身就突然想起了什么,“对了,差点忘了重要的事。” 说话的同时,他忙从那一堆礼品里翻出了两张精美的请柬,同时递送给红官和连古。 “下个月20号是家父六十岁寿辰,我们衷心希望能邀请你们作为沈家的尊贵嘉宾出席,这是为二位准备的请柬,正好连先生也在这里,我也不用去跑了。红先生和连先生对我们沈家的帮助,我们一直都铭记在心。这次的寿宴,不仅是为了庆祝父亲的生日,更是为了表达我们对二位的感激,所以请你们务必赏光出席。” 这话是沈局千万交代要表述清楚的。 红官愣了愣,目光落在请柬上,封面写着“六秩庆典 敬邀光临”八个大字,他又把目光转向连古,似乎在等待连古的表态。 沈时看红官这迟疑的模样,心里难免紧张起来,“那天二位方便一起来吗?父亲非常期待你们的光临。” 连古看着红官点了点头,红官这才向沈时说明情况: “很感谢沈家邀请我们参加沈先生的六十周岁寿辰庆典,我们深感荣幸。但很抱歉的是,我们那天可能无法出席。不过,我们会尽量调整时间,看看是否有可能参加活动的尾声,或者我们另约时间小聚。请代我向沈先生表达我们最深的祝福,愿他身体健康,福如东海,寿比南山。” 沈时脸上的期待和失落交替显现,“是因为要守关吗?” 红官微顿,点了点头。他总不能告诉沈时,他有可能活不到那个时候吧,或者即使闯关成功,也有可能正在休养不能出门呢。 沈时:“那连先生呢?” 连古:“出任务。”出不出任务是其次,最重要的是陪红官。 沈时有些落寞地垂下视线,于他而言,红官能不能来至关重要,要是不能来,他深感遗憾,连古能不能来无所谓,问对方也只是礼貌顺带。 “不管如何,我都希望我们能在寿宴上再次相见,相信你们的到来,将是我们沈家最大的荣幸。对于这次庆典活动,如果有任何疑问或是需要协助的地方,也可以随时告诉我。” 沈时一走,红福和红喜就把那些礼品补品什么的清点存放,红官则先是对连古一通检查,庆幸没发现受伤后,就拉过他的手往后院香堂走去。 “我有话要对你说。” 第326章 迂回 “去洗个手,回来上香。” 等连古从房间洗手出来,红官就已经点上了香,一人三炷香敬祖师爷。 给祖师爷上香这事已经成为连古的日常,自他在红宅住下后。 连古不会排斥给解家祖上敬香,只要红官还供着祖师爷,他就没理由不尊着、敬着,还打从心里感恩戴德。这就像一条无形的纽带,将两个不相干的人拉扯到了一起,还锁了死扣。 而祖师爷承他的香火,就足以证明他通过了祖师爷的考量。所以红宅上下见到连先生给祖师爷上香,也不会觉得不妥,这是祖师爷和自家先生默许的。 红官将连古拉回房,摁他坐下,又摆弄起了茶具和糕点,一般这种情况是要促膝长谈了。 “你是不是发现闯关的办法了?”连古率先开口,眉头微扬,正满怀期待地看着他,眸心似有星光流淌。 红官微笑点头,声音透出细腻的温柔,“嗯 。祖师爷在给神像装藏的时候放了东西,一张信笺和十张符纸。” 他简明地陈述了祖师爷留在信笺上的话,言语透着些许激动,祖师爷带给他的震撼是持久的。 “之前我就在想这十尊神像的用途,既然都是司门守卫神和护法神,那就必定是用来镇煞守关的,可我没想到,会是给关煞将守关……” 连古全程只温和地看着他,即使祖师爷会暗中帮忙是在意料之内,他仍感觉到庆幸。 黑暗的尽头是曙光,而不是新一轮的黑暗,那已经是莫大的安慰了。 “可我想不通的是,祖师爷当年为什么要闯关,是因为生病还是有其他的原因……但这犯了关煞将的禁忌,灾星官又怎么会坐视不管?那么灾星官对祖师爷的惩罚又是什么?” 灾星官神通广大,不论是否明修栈道暗度陈仓,都逃不过其法眼,祖师爷这么做必然也明白会有什么样的后果,可他还是做了,就一定会有他拼命的理由,那是什么呢? 红官想不通,那个迫不得已的理由,难道仅仅是因为要变相拯救居心不正的解家? 如果解家能在解鸿程的全盘清洗中存活下来,也等同于涅盘重生了。 即使有个最合理的解释,也不能让他停止不好的想象。 “既然想不明白,那就暂时不想了,会有揭晓答案的一天,顺其自然吧,说不定你想知道的答案就藏在本命关中呢。” 连古的嗓音温沉沉,红官似被安慰到了,微蹙的眉心舒展开了,莫名感到放松和心安。 “你说的对。我让福叔去准备饭菜了,你这来回一趟肯定没怎么吃东西,吃完就好好睡一觉。在福叔没来前,我想听听你在那边发生了什么事。” 他觉得连古这次回来的状态和之前不太一样,没那么紧绷也没那么沉闷,或许是不想将压力带给他,也或许和这次任务有关。 连古接过红官递过来的桃花糕,熟悉的香味唤醒了他苦涩的记忆。 看他目光落在桃花糕上,神情偏显落寞,红官收敛起了笑意,忙问情况,连古只摇摇头,脸上的黯然很快被笑容替代,“没什么。” 阿陈说,嫂子做的糕点真好吃,还想回来的时候让老大卖个人情,麻烦嫂子再做一回,好让兄弟们都尝尝,毕竟兄弟有难同当,有福就得同享嘛。 谁知道他那么快就没口福了。 这回再看到,难免触景生情。 那股苦涩就像轻烟一样散入肺腑,笼罩胸腔,即使面上可以佯装轻松,但开口说话,声音总是暴露了他难受的事实。 何况是一直注视着他的红官。 “想到了什么?”红官目光发紧,很快就想到了小队出发当天,他送的糕点。 连古必然是想起了同他出生入死的那些兄弟。 这段时间以来,面上看似平静,却只是将脆弱遮掩了,他依旧郁积在心里,经不起触动。 红官抿了下唇,不动声色地将他手中的桃花糕换成一杯温水,“先暖暖胃。”空腹喝茶不好。 连古闭了闭眼,怅惘又如烟消散。 一杯温水入腹,胸腔的寒意稍退,倒是没那么酸胀了。 红官仍看着他,不放过他细微的表情动作。 “说回万博船的事吧。”连古不会在红官面前持续一种低落的情绪太久,在他尚有理智的时候。 红官:“交手了么?” 连古摇头:“没有,万重山不会允许别人在他的地盘上闹事。” 哪怕是他提出那种要求,万重山都得控住场面,只因一则消息准时传入对方耳中,在万重山即将狡辩时—— 联合军政的船就在附近。 十年前,四城当局联合军政启动最高级别警戒,全力追捕毒枭首领的情景,至今仍历历在目,当事人老首一定记得,万重山应该也不会忘。 “私人恩怨也搬动了联合军政?你也就这样了。”万重山的语调突转冷硬,夹杂着讥诮。 连古如有倚仗般从容,“我有多大能耐,万老板是清楚的。处理私人问题,牵扯那么多人干什么?我只听说,联合军政在附近搞军事演习,众所周知,最近国际形势比较紧张,我想万老板也不愿意在这个节骨眼上闹出什么动静吧。” 万重山目光沉沉看向连古,忽然一嗤,“这里是公海,我做什么买卖,不关任何人的事,联合军政想管也管不了。” 到现在他尚了无遽容、气定神闲,只因话题没有涉及到万家和老首的关系。 连古笑了笑,“我可从来没有说万博船的什么事,要是因为非法赌博被抓,恐怕当天就保释出来了,不痛不痒的,没什么效用。” 万重山挑眉,“所以呢?” “所以,”连古微微敛起目光,“联合军政也不会管万博船组织非法赌博的事,但如果危及国家安全,那就一定逃不过制裁。” “你什么意思?”万重山轻轻掸了掸衣服,漫不经心地挽起袖口,露出手腕上的一串奇楠沉香珠串。 这是全球拍卖会上以2000万高价拍下的手串,当时拍走的人是军政处的高级秘书长。 连古眸光轻凝,这就意味着,联合军政处有高级官员早已与万家沆瀣一气。 最担心的情况还是发生了。 难怪这么多年,联合军政在对待万家的态度上就是一个迷,原来这里头还分了派。 万重山故意露出这串价值不菲的手串,是有恃无恐,也是提醒—— 联合军政的人不会上船。 “你怎么就绕开了话题?十年前,联合军政能抓到老首,十年后,故技重施也依然能抓到,早晚的事。”连古置于膝上的双手手指交叉在一起,目光深邃而冷静,“我的要求你还没有满足呢。” 万重山背靠着柔软的大沙发,不明所以地短促一笑,“老首组织,我知道你说的是大毒枭。可我是做什么的你不清楚?提出这种要求无异于天方夜谭。” 让一个从商的去干掉一个贩毒的,这是什么笑话。 “做不到?”连古诧异挑眉,站起身来,“万老板这是要砸自己的招牌了。” 他看向对方的眼神没有任何感情色彩,冰冷晦暗,就像看个已死的人。 这种眼神,万重山曾经见过,在他第一次要求灾星举枪射杀活着的人后,灾星脸上的表情如同凝固了般。 万重山告诉他那个人是连海实验室的人,所有参与实验研究的人都该死,如果不杀了这个人,灾星的潜伏就有可能暴露,并且还会有更多的人因为实验而受伤害。 灾星第一次握枪杀的人是该死的人,他倒是没那么纠结,可当他扣动扳机后,万重山才悠悠补了一句,这个人也是连海的实验品,而且还是成功的实验品。 他要灾星成为连海的唯一成功的案例。 那时的灾星脸上就是这副表情,万重山当时只当他受了点刺激,可放在现在,就不能这么认为了。 那样惊怔与仇恨的眼神里竟然藏有凌厉与不屑,而现在这种感觉的成分很浓烈。 他突然意识到,这个人,他亲手培养的“灾星”,或许从很早前就已经知道了他的盘算,而那个时候的少年却没有反抗,更没有流露出半点叛逃的迹象。 心里闪过一丝困惑,万重山无奈一笑:“那是你的要求太强人所难了,我一介商人怎么去跟毒枭斗?” 连古知道这只老狐狸不会那么爽快承认和老首私下有联系的事,不以为然地笑了下,“万老板有的是人脉,周旋、拉拢为你所用,这不是你的惯用手段么?区区小事又怎么会难倒万老板呢。” “好好好,就算我能有这个人脉,但老首组织哪是那么容易对对的?我连这群人在什么地方都不知道……” “万老板,一句话能解决的事,要这么说就没意思了。” 这话意思很明确了,连古是笃定了万重山跟老首有联系,似乎掌握了相关证据。 万重山定定看着他,“你想干什么?” 这是他今天第三次问连古,从前他只觉得对方很好拿捏,轻易就能从一个眼神读懂其内心的想法。 但是今天,连古的行为有些迷惑人。 万重山不信连古会在万博船上大闹,更不信他会毫无准备就上船来,从他第一次登船抓黑蜂时,就应该知道这艘船里面有一层的人都是雇佣兵。 否则万博船哪来的底气可以在公海上肆无忌惮飘荡,而不怕海盗劫船? 那么,对方准备了什么? 从连古登上船那刻,万重山就派人查了,那几艘快艇也装不了多少人,可是他哪来的自信?是因为有联合军政在附近? 胆量未免太大了点! 不过,鼹鼠的胆子确实大。 这么思索着,万重山就愈发觉得捉摸不透这个人,果然长了脑子的棋子只能作废了。 “解决问题的方法有很多种,看在幸竹的面上,我选了一种最温和的,但如果还得不到解决,那就是另一种方式了。” 连古双手插兜,冷冷地垂着视线,语气较之前冷淡利落,像通知更像审判。 直到这会儿,万重山的神情才微微变了,因为他塞耳朵的隐蔽性对讲机传来了消息: 联合军政的直升机在万博船上空盘旋,还是武装力量。 而万博船周围的快艇就有数十艘,来自l 特卫组织。 但随连古登船的那些人并非普通特卫,而是鼹鼠。 一只就已经难缠了,还来一群。 万重山了解鼹鼠,除非特殊行动,否则不会轻易露脸。 鼹鼠可比特卫狡猾多了,一般雇佣兵还真不是对手。 “看样子是有备而来。”万重山抬眸看他,眯缝的双眼犹似一片冰刃,“来我船上放肆,你还是第一个。” “如果你想,还会有很多个。” “你就这么断定我跟老首组织有联系?你比我更清楚老首是什么样的人,某种层面上,十个你我都不够他狠,像他那样的人怎么可能会找我合作?” 万重山磨牙凿齿地说出一番听似平和的话,但眼里蕴着狠意,已经透出了内心的真实想法:他必须采用最迅速的方法解决掉眼前这个大麻烦。 连古对他这个眼神习以为常,且不闪不避,“有人看到老首上了你的船,并且已经举报给了联合军政。可能老首只是想玩两把,但实在太过臭名昭着了,关键人家的悬赏不低,真要赢下全场来提出接手万博船,倒不如实名举报一个来得快些。” 万重山目光紧咬着他,脸色是彻底沉了下来,“既然你这么确定老首本人就在我这艘船上,为什么还要赌这么一回?直接找不行?” “船是你的,你想藏个人容易,我要找就费劲多了。” “总比你赢下全场快。你要找人,我随时欢迎,犯不着整这一出。” “不这样怎么能找到你呢。” “……为了找我算账?” “算账只是一方面。你不是总觉得自己算无遗策,胜天半子么,百密也有一疏的时候,我也顺便看看万老板察觉出自己有疏漏时,会是什么样子。” 万重山目光阴狠犀利,缓缓攥紧了拳头,被他这么兜圈子整得有些心烦,却依然保持足够的理智,“所以你想拖住我?” 第327章 策略 “所以万重山交出了老首?”红官听得认真。 “他不可能会亲自‘交’出来,那跟直接承认他们之间的关系没什么两样。跟万重山绕那么久,也只是声东击西。” 谈判的结果是两人不欢而散,但连古也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结果。 登船的鼹鼠黑入了船上监控系统,找到了老首登船的证据,虽然没有和万重山直接会面的相关监控录像,但凭其登船后的待遇以及走的隐密通道,都足以佐证他们的关系匪浅。 连古将相关监控录像提交给联合军政,双方经过对比,那个戴口罩的矮黑胖就是老首,但凭其中唯一一个正面的视频,连古就断定此人并非真正的老首。 之所以这么笃定,是因为十年前老首被围剿走投无路之时,脸上的神情、走路的姿态,始终透露出一种超乎常人的从容,哪怕面对着鼹鼠的枪口,眼中虽无轻视,却也无丝毫惧意。 而这回截取到的几秒画面,却无当年的半点魄力。 “既然是假的,直接否认就是了,万重山为什么要那般护着?”红官皱眉不解,问出这话时,他心中已有了几分猜测。 连古看向他,“如果想以假乱真,他就必须得当成真的来对待。” 之前据花姐透露,这个老首真假难辨,不是假得一眼就能认出来,而是刻意模仿到形神兼备的地步,这不就是和黑蜂一个样? 红官目光微转,然后落在连古那张有着同样答案的脸上,“万重山用基因编辑改造技术复制出了另一个老首!” 用假老首来替代真的,而真的从始至终没有露过脸来抢回自己好不容易壮大的势力。 连古不可置否地点头,嘴角抿成一个略带严肃的弧度,“从他得到了连海的这项技术的研究数据时,他就已经有了盘算,或许是在更早前。” 在万重山指使灾星重回人贩手中时,就已经酝酿了一个惊天计划。 这个计划里面包含了相关利益方,也包含了炮灰角色的连古和黑蜂。 万重山想利用老首在黑道上的号召力,通过控制老首来控制全世界的毒品运作,就必须塑造出一个惟妙惟肖的来以假代真,不仅是形貌,连神态、语调、动作都得一模一样。 黑蜂模仿连古就是最佳例子。 所以,这也是万重山为什么要选择留着这两位的根本原因,他也需要能成功混淆是非真假的案例。 红官皱着眉,“那真的老首呢?” 连古虚叹出口气,“死了吧。” “死了?”红官微微睁大了眼,那么一个险恶的人突然在这个世界上消失,总觉得轻松得匪夷所思了,让人有些难以置信。 连古却是早有预料,“嗯,以万重山的个性,他不可能还会让一个真的老首活在这个世界上,为他所用的要不可替代。” 就像灾星当年杀的那个实验品。 物以稀为贵,只此一个才至关重要。 红官暗暗吸了吸气,知道万重山城府深沉,却没想到是这样一个毫无底线的阴险狡诈之辈。 “他应该控制这个人很久了吧。”久到他能够在毒品圈里为所欲为。 连古再次点头,“嗯。应该是在老首越狱的当年。没有人能从联合军政的大牢里越狱成功,老首更不例外。之前我还想不通,直到昨天万重山给了我答案。” 联合军政里有万重山的人,而且职位很高,要放走一个重刑囚犯,并不难。 “这么说来,你这些年的行动,只要跟联合军政有联系,就极有可能暴露在万重山的眼皮底下?” 连古回来的路上已经琢磨了一通,所幸那些有联合军政参与的行动并不多,“不排除这种可能,但那也只让他知道了我的动向,不足为惧。” 红官有些担心连古的处境,“联合军政的人也不能全信,你把证据都交给他们了?” 人永远不知道自己背靠的是个什么东西。 道貌岸然的也可能不是善茬。 连古看向窗外,透过枝叶间隙洒下的光在清风中跳跃,像璀璨的钻石。 “交给他们也是试探,证据我有备份了。” 某种意义上也是一场豪赌。 金厉龙说过,赌博的长期结果往往是“久赌必输、赢少输多”,这并非源于庄家的欺诈行为,也不是单纯因为个人运气的起伏,而是深深植根于赌博游戏固有的规则之中,这些规则背后,隐藏着不可撼动的数学定律,决定了长期参与赌博的人几乎无法逃脱亏损的命运。 万重山看似商人,本质上也是一个赌徒,一个以庄家身份入局的赌徒,他的胜率会高于其他玩家,但这种优势并非绝对且不可打破。 没有人能赢到最后,哪怕是昨天连古有赢下全场的趋势,但也差了点。 而既然这老首是个傀儡,那么对连古而言,真正有威胁的人算是万重山,接下来只要把精力放在万家上,就好应付多了。 红官:“那他们知道你发现了老首真假的事了么?” 连古:“这事不能让他们知道。” 他对联合军政也有一定的考量,不排除跟他接头的人就有万重山的内线,所以他得瞒着些真假,假的老首也要当成真的来抓,这样的动作才大。 揭露万重山罪行要放在最后一步,他得步步为营,稳着点。 红官:“这事就全权交给联合军政么?” 连古:“不能。联合军政内部有鬼,抓鬼都得费一段时间,且不说最后胜出的到底是人还是鬼,都得做好最坏的打算。” 说到底,最牢靠的人是自己,靠谁都有可能会被摆一道。 红官也看向了树影斑驳的窗外,缓缓吐出一口气,声音低缓而沉重,仿佛承载了太多未说出口的话语。 在当今社会,“金钱至上”的风气盛行,经济大繁荣与道德沦丧并存。 “人性得要时刻接受监督,才能经得起考验。” 红官微微摇头,内心深处正进行着一场无声的辩论,一边是对人性的宽容与理解,另一边则是对罪恶的严厉谴责。 “一念善一念恶,人性的考验不仅仅在于外在的监督,更在于内心的自律和道德自觉。” 聚光灯下都有可能作恶,何况是不见天光处。 连古还是拿起了桌上的那块桃花糕,眼里盛满了光,有些锐利,但不太亮。 “就像那几个专家。当今的科研学术圈乱象频出,科研工作者对‘经济效益’的重视程度,已经大幅超过了他们对‘学术’的热情,可笑的是,在面对人性考验时,这两者都可能被置于次要地位。” 连古的目光中透露出复杂的情绪,既感慨人性的阴暗,又愤懑于世间的不公。 说起这些事,总能让气氛变得低沉压抑。 就在这时,红福送了些饭菜进来,较家常的三菜一汤,其中就有一道龙井虾仁,用的正是连古送的雨前龙井,这倒让他眼前一亮。 接过红官盛来的丸子汤,轻盈的蒸汽裹着淡淡的萝卜清香缭绕鼻尖,有种难以言喻的舒适惬意。 红官被满桌的绵密的水汽托得轮廓很柔和,连古抬眸望着,仿佛穿透了生死边缘的阴霾,一颗疲惫的心被此刻的安宁无声却强烈地包裹着。 一院两人三餐,和这个人过上平凡安稳的日子,似乎用了几生几世才能实现。 “既然确定老首是假的,那你还要去真理岛么?”红官捧着一碗热汤轻声问。 连古喝了一口汤,不假思索回答:“要去,既然知道老首的老巢就在真理岛,当然得去。” 红官若有所悟:“是做样子给万重山看么?” “要让万重山觉得一切都在掌握中是一方面,另一方面,也要去找到老首制毒、贩毒的证据,以及老首和万家利益输送的线索。” “可万重山知道了你怀疑老首和他的关系,甚至可能已经掌握了相关线索,难道不会先销毁一切不利于万家的证据?”红官忧心忡忡,以他万家父子的了解,审时度势、先下手为强是惯用手段。 “万重山笃定我上船是为套他的话,也就认为我还没有掌握到实质证据,就是要让他觉得我们的行动还在他的意料之中,他能掌控得住局面,就会放松警惕。” 在心理战术上,这是一种“误导与操控”和“预期管理”的策略。 通过误导来操纵对方的认知,管理并塑造万重山对局势的预期,从而改变他的行为策略—— 连古已经把可能的结果告诉了他,所以万重山要在连古行动之前,迅速采取策略来应对可能发生的情况和危机。 在这种情况下,他也许会急于求成,从而更容易出现错误和破绽。 当然,以连古对万重山的了解,这个人稳如老狗,即使放松警惕也能保持高度的自控力和掩饰能力,所以不一定会露出破绽,或有可能会变得更加从容,因为认为自己已经处于相对安全或有利的位置,无需再过度紧张或焦虑。 所以基于此,连古要先把万重山从容的节奏打乱,就必须要有一件能证明他确实已经掌握到了某些证据,来打脸万重山的自以为是,以此来倒逼万重山迫切改变局面。 慌乱中调整步调,行动上就一定有漏洞。 先以低调的姿态诱敌深入,关键时刻再后发制人。 这是连古应对万重山的整个策略。 红官点点头,给连古夹了一个虾仁放到碗中,声音突变轻柔,“需要我帮什么吗?” 连古停住咀嚼的动作,目光从碗中的虾仁过渡到红官那张散发光采的脸,顿了顿才说:“需要。” 红官眸光亮起,等他把肉丸嚼碎吞下,就听说:“需要你把身体养好来。” 意料之中的被拒绝。红官失落地垂下眼眸,就知道没这么容易就答应他参与其中。 在与解家的掰扯中,红官有绝对的理由入局,但对于万家,主导者是连古,他想入局还得取得连古的同意。 但他还是摆出了事实:“我和万家也有仇。” 万家指使人开车撞他、绑架他,还利用欺负他的先生,这怎么能不算他的仇? “嗯,我知道。”所以才要对方加倍奉还。 红官不死心,“我的身体……还行。” 说出来就有些惭愧,身体状态最瞒不过的人除了自己,就是连古,他竟然当着连古的面睁眼说瞎话,难怪心虚。 还行?连古微微挑了下眉,并没有戳穿他。 见他不悦,筷子反复搅着碗里的丸子,连古放下碗筷,岔开了话题,“有选日子了么?” “什么?”红官头也没抬,闷闷地问。 “闯关的日子。” 时间在迫近,连古也丝毫没有放松。 “……三天后。” “……”和连古出发真理岛的时间撞上了。 太阳落山时,解家来人了,却进不了红宅门。 红宅大门灯笼迎风高挂,算不上特别亮,却照得门口一行人阴森森。 “先生养病期间,概不见客,你们请回吧。” 红福双手拢进袖子里紧捏着,因为有冷面的褚卫站在旁边助威,他才有底气请来人吃闭门羹,否则面对解家雇来的十几张要债脸,他得心慌。 这群人看上去人模狗样,但都不是善茬。 “二爷说了先礼后兵,关煞将这趟要是不跟我们走,到时可别后悔都来不及。” 说话这人脸圆身圆,嘴上蓄着两撇胡须,看起来有些富态,据说是解家的新任管事,解三死了后,这人就替上了,和解三是两副截然不同的面孔,哪怕说着一样不客气的话,却能让人品出些许圆滑。 “我知道关煞将的架子大,非要我家几位爷过来请才肯动身是吧?” 也不知道这个时候的关煞将还神气些什么。 红福扬了声:“别说先生身体有恙,就算身体好,也不会跟你们走这一趟,不信你们就试试吧。” “看样子是要上点规矩了?” 这一声出,那管事身后的人全都从腰间拔出了枪来。 红福怔了下,瞪大了双眼,转头朝身旁的褚卫看去。 褚卫还是一声不吭,但一阵窸窣声从四面八方传来,很快就有十几个身影从红宅周围窜出,皆是带枪的特卫,枪已上膛,枪口对准这群不速之客。 褚卫吭声了,“福叔您先进去。” 第328章 减压 红官被枪声惊醒,醒来时身旁的人不见了,连躺着的位置也冷了,房内暗沉沉,窗外的光透过窗帘缝隙照进来,他才知一觉睡到了晚上。 脑袋嗡的一声,像被子弹穿过,红官原地怔了几秒,脑门隐隐作痛,但他顾不了许多,连外衣都没来得及套上,就匆忙下床往外跑。 刚出房间,猝不及防地被一双沉稳有力的手臂紧紧揽入怀中。 “出什么事了,这么紧张?”连古轻声问。 耳畔捕捉到战鼓般强有力的心跳声,红官急促的呼吸缓和了不少,很快吐出一口长气,轻轻地将目光从连古的头顶滑落到脚尖,每一个细节都不愿错过,确认对方毫发无损后,眼中才有了丝释然的光芒。 “我听到了枪声,但那不是做梦,是出了什么事?” 揉了下红官柔软的头发,连古大手将他揽回房,“进去再说。” 单薄带病的身体经不起风吹,何况还衣衫不整。 连古摁他坐回床,顺手开了床边的灯,转身给他倒了杯水,“是解家的人来闹,不过已经没事了。” “解家人?!”红官忽地反抓住他的手,脸颊瞬间绷紧,“那你们……” 连古拍拍他的手背,将水杯递给他,目色平静,“来的不是雇佣兵,而是一些小混混,不经打跑了,大家都没事。” 并非解家请不起雇佣兵,而是在这风口浪尖,解家已经声名狼藉,要再出现雇佣兵闯红宅的事,罪行无疑再多一条,到时对解家的口诛笔伐,将如同利剑穿心。 红官也明白此理,所以在这个节骨眼上,解家来人干什么? 和解家打官司的是连家,这段时间解家纵使要对付也会把目标转移到连家上,何况他们当下所有的精力都用在了应对法律制裁和收拾烂摊子上,根本无暇他顾,能让他们破罐子破摔、赶到红宅来闹事的,估计也只有他身为关煞将的唯一一点用途了。 红官一口气喝了半杯水,情绪有些激动,“解家要死人了么?” 连古在他含义复杂的眼神中点了点头,“解老四和解老五的药停了,没剩几天的命了。” 料到这几天解家会频繁骚扰红官,连古才在红宅周围安排了特卫守着。 听到这消息,红官心头敞亮了不少,解家老四和老幺坏事做尽,被伤病折磨而死,也算罪有应得,不值得他感慨什么。 只要这两位一蹬腿,估计解老大也差不多了。 “为了稳住主心骨的状态,解仲昌一定会瞒着解伯仁,哪怕是死了两个兄弟,解家应该也会选择秘不发丧。” 红官眉心舒展,说这话的语气十分平静,但在那略显淡漠的神情中又隐约浮现出一丝愉悦与解恨。 他很期待这一天的到来。 在他命悬一线之前。 “这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解伯仁一定会知道的。”连古垂头低眉,淡淡地说着。 红官笑了,连吸入的空气都有了丝甜的味道。 他知道连古在跟时间赛跑,本来还可以让解家那几个尝足折磨他人的滋味。 想到这里,他又难免有些怅惘,被命运裹挟前进的感觉,不爽且无奈。 很大程度上都是他在“逼”着连古走,哪怕是对方认为与他无关的事。 我该怎么谢你呢?红官舔了舔唇,默默地望着他,状似出神。 “怎么了?”连古皱眉摸上了红官的额头,不热,但脸和耳朵怎么红了? 下一秒,他意识到自己的迟钝时,就被红官拦腰压床上了。 “你哪来的力气?”连古后背砸向软被,露出声笑。 “我生龙活虎。”红官一手撑着床板,一手轻轻捏起连古的下巴,“这么好笑?” 连古闭嘴了,在他亲上来时。 某人难得的热忱,连古只闭眼享受了片刻就被手机来电铃声打断了。 红官的唇微微离开了连古的脸,温润的目光看着他,轻柔的声音滑过耳际,“不管么?” “没事。”连古空出一只手伸进口袋里关了机,眼眸带笑地回视着他,不急不躁地说,“不会有人来打扰我们。” 解决完解家那几个小喽啰,已经入夜,红宅的人默认下午入睡的先生,通常会连带着睡到三更半夜,要是醒来给祖师爷上香,他们就会为他准备夜宵,所以这个时间点,后院格外安静。 红官是安睡了一觉,恢复了些精气神,又得知解家的情况,心情舒畅就想放纵一回。 苍白的手指沿着连古的脸颊轮廓缓缓下滑至锁骨,红官的吻停留在了那里。 他抬眸和连古对视上,在他眼中看到了星河流淌,里面有错落的时间和徘徊的光。 这双眼就这么温情脉脉地凝视着他。 “最开始是谁主动的?” 他问的应该是“以身相许”这回事。 “好奇这个?”连古脸上的笑意愈发温柔,他想摸摸这双过分渴望回应的眼睛,只是双手被扣压在头顶上,发挥不了作用。 明明可以居高临下的俯视,红官却俯身贴着连古的胸膛抬眸仰视着他,并且已经在他眼里看到了答案。 “我主动的?也没关系……”他勾唇一笑,笑容有些古怪,“证明我眼光确实不差。” “嗯……”连古很赞同他的说法,不过有一点可能需要纠正,“带有目的性的算不算?” 红官的动作稍停,再次掀起眼皮,“被你觉察到了?” “嗯…嘶……”连古被轻咬了一口,腰腹一紧,险些招架不住要翻身,复被稳稳压着。 “但你没有揭穿我……”红官一松开扣着连古的那只手,就被托着脑袋和腰反制身下。 双唇相抵,凌乱的呼吸混着连古低低的嗓音,“愿者上钩……被你利用……我心甘情愿……” 红官眼梢泛起了淡淡的红泽,像极了霞光轻染。 “真傻……”他轻呼了声,伸手环住连古的脖子,该怎么办,对爱当然得热烈回应。 起初的爱就像饵,钓起了一条作死的鱼,后来爱意汹涌如潮,把鱼和渔者一同卷进了爱潮里。所以,在这场所谓的“利用”里,分不出胜负。 那就一起溺毙吧。 第329章 程度 解鸿程被几个长辈劈头盖脸教训了一顿,再次被当做说客推来了红宅。 但他身边还跟着一条狗:解家那个圆润的管事。 站在解鸿程侧后边,双手交叠于腹前,垂眸竖耳,和昨天嚣张跋扈的样子天差地别。 不过,看得出来,这人是解家那群老头派来的,监督解鸿程的一举一动,看看有没有胳膊肘往外拐。 他们在红宅大堂等了二十分钟,却不见红官,只看到连氏集团总裁从容地走了过来。 连古目光从解鸿程身旁轻扫而过,哪怕不到一秒,都能让人感受到冰冷的审视和毫不掩饰的轻蔑。 那管家堪堪对视一眼,就不自觉地瑟缩了一下,昨天闹事的场面有些混乱,准确来说,是火拼开始后他就趁乱溜了,所以没看到这位爷,但也知道这位爷的来头。 媒体有些花边报道,八卦的人图个新鲜,但真正看到却是另一回事,恐怕关煞将和连家家主的关系比之八卦更亲密。 连古坐下后,自然而然地翘起了二郎腿,看向解鸿程,“解大少爷是以解家嫡长子的身份来的?代表了整个家族?” 解鸿程没接话,倒是身侧的管家想接口,但连古没给他说话的机会,“来这里有什么好说的?” 连古对解鸿程没好脸色,不管是红宅还是连家,都跟解家没有任何谈判的可能。 解鸿程问:“红官人呢?” 红福泡好了茶端来,连古道了声谢,端起茶杯慢悠悠地揩了揩茶叶,“红官是抱着必死的决心和解家斗,解家要不是缺心眼,那就还是妄自尊大,这个时候还来找红官,实在分不清立场,理不清恩怨。” 连古音调不高,但字字清晰,似乎每个字都蓄了力,直接照着解鸿程的脸扇。 解鸿程脸色不好看,自觉受辱,却也哑口无言。 解家如今的处境极其尴尬,先前那么对待红官,可以说是仗势欺人,但今非昔比,还延续着以往的作风做派,实在让他也觉得不够体面。 哪怕他骨子里也有自小被环境温养出来的那份骄傲与尊严,但相较于家族中的长辈,他更能看清时局,某种层面上说,解家的确落魄了,也的确失败了,而且暂时没有转圜之地,族中话事者却依然用高傲的姿态,维持着早已摇摇欲坠的尊贵与面子。 何必呢?解鸿程时常觉得徒劳无功,贻笑大方。 他不赞同解家对关煞将的所作所为,无论是过去还是当下,今天过来也更多的是做做样子,应付长辈。 但连家这位说话毫不留情,确实让他有些难堪。 “怎么?我说得不对?”连古在氤氲茶气中撩起眼皮,“解家求人办事的方式挺另类。就算红官和解家没有反目,他现在的身体状况,你还不知道?” 解鸿程不着痕迹地打量他,那块高领遮不住的红痕实在惹眼,他目光掠过一瞬就沉下了脸,但有些话不好摆在明面上说,只能腹诽。 连古的眉峰微不可察地动了动,迎视他审量的目光,眼底的压迫感十足,嘴角扯出个冷冷的笑。 “原本解家人在红宅这里是没有例外的,但红官给了你例外,这个例外不是让你得寸进尺的。” 解鸿程没说话,但脸色更难看了,倒是身旁的管家听不下去了,低声地催促了下他,“大少爷……您倒是说句话啊,不能就这么让人……” 下一秒,这管家就被“请”出红宅了。 原因很简单,连古说红宅没养狗,也不喜欢听到狗叫声。 “他奶奶的!装什么装!”管家对着关上的大门啐了一口,“呸!狗嘴里吐不出象牙!” 解鸿程抿着唇,眼中的情绪变得不明,没有过多解释,只是说借着这个机会,顺便来看看红官。 红官休息没有任何规律可言,困了累了就睡,想睡就睡,所以任何时间点都有可能碰不到他,比如现在这个大中午时候。 也是昨晚体力消耗过大所致,连古当然不会叫醒他,何况并没有什么大事。 “我知道药是你让人断供的。”解鸿程把话题转到连古身上,“你和我们解家之间有账,你会报复,我完全不意外。” 自从知道有连古这号人物存在,他就去调查了个前因后果,相较于解家其他人,他知道眼前这人就是那个曾经被他二叔放狗咬,又被他五叔活埋的灾星。 从那一刻开始,他就知道无论怎么样都保不全解家。 解家造下的孽太多太重了,这次的劫难不是无妄之灾,而是咎由自取。 “所以呢?”连古声音无波,他丝毫不意外解鸿程知道他的底细,要查总能查到一些始末。 但他现在不大想跟解鸿程交流太多,他还要回房陪红官。 “你的程度。”解鸿程握紧手杖直视他,“要做到哪个份上才会收手?” “这才是你过来的目的吧。” 连古喝了口茶,清淡的茶香萦绕在舌上,没有苦涩,只有回甘。 解鸿程坦诚:“对。” “你觉得呢?”连古反问,语气明显低了几个度。 解鸿程视线撞上那双黑沉沉的眸子,被他不加掩饰的锐利所穿透,心也跟着沉了下来。 看样子没得商量。 “就算不是因为红官,解家祸国殃民的所作所为,也是天地不容。我相信你身在其中,比我们更清楚,解家那几位不干人事的野心。” 人性的疯狂与贪婪,会将自己推入深渊,死无葬身之地。 “我和红官只是受害者中的一小部分人,不能为自己伸冤的大有人在。解大少爷要是不清楚,可以出门随便找个人问问看,但凡有一人发自肺腑说解家好,祈祷解家能度过难关的,那我会酌情留条后路给你们。” 解鸿程目光微动,但内心已经绝望。 曾经因为权势大、手段狠辣,不管是巴结讨好的业内人士还是八竿子打不着边的底层人,对解家的伤天害理只能压抑与无奈,如今解家权势阴影一散开,那些人便不再畏惧,谁还会昧着良心替解家说好话? 解鸿程心知肚明,也知道连古和红官的决心,只是有点儿侥幸心理罢了。 “如果你想力挽狂澜,没人阻止你,但这个时候冲在最前头的人一定会死得很惨。” 连古这句话是忠告,提醒解鸿程解家大势已去,不要再做无谓的挣扎或者牺牲。 “麻烦带句话给解仲昌,要是再派人来骚扰红官,我一定会让他提前知道绝望是什么滋味。” 解鸿程无话可说,垂头丧气地走了。 数不清是第几次无功而返了,料想中的,只不过回去又得遭一顿数落和教训。 “干得不错。”红官悠悠地走了出来,将手里一份资料递给连古,“给,查查这几位。” 第330章 推断 红官告诉连古,这几家资料是从解家交易的客户里头筛选出来的,查查看背景有没有特殊之处。 “解鸿程提供的?”连古接过手,神色变了变。 “嗯。”红官如实承认,并转头吩咐收拾茶具的红福,“福叔,接下来的一周红宅闭门谢客。” 红福诧异转头,忽然想起了什么就没多问了,“好。先生,午饭快做好了,想在什么地方用餐,我给端来。” 红官想了想,还是在房间吧,他和连古还有些要事谈,可以边吃边探讨。 等红福去准备饭菜了,连古翻过两页资料,才皱眉问:“条件是什么?” 他知道解鸿程不会平白无故就给红官提供这种只能内传的档案资料。 虽然解鸿程是解家人中特殊的存在,但作为解家人,也做不出损害家族利益的事,毕竟客户资料非同小可。 “给他推荐了王蔼仁。” 连古想起之前和红官探讨解家可能的出路有哪些,“是解决资金周转问题么?” “差不多吧,谁知道他们谈成什么样呢。”红官就他身旁坐下,神情可谓淡然。 连古打量着他的眉眼,“王蔼仁可是个老滑头,如果没有股份,他不会做吃力不讨好的事。” 红官笑了笑,“你猜对了。解鸿程为这事气了许久,不过也应该暂时解决了问题,不然他不会这么心平气和地来。” 这种交易对解氏集团而言治标不治本,扭转不了解家目前的局面,只能稍微缓解窘迫,红官才会这么欣然利索地给解鸿程介绍投资人。 “那我刚刚说话的语气是重了些。”连古自省了下,目光定在第三页的客户信息资料上。 “你怎么把给解家提供基地建设方案和承建的单位标了出来?”连古好奇地问。 “就是觉得陌生。”红官摇头沉吟,“解家的合作商多为熟面孔,新的合作商也必须由熟人引荐。” 解家寻找合作商倾向于熟人或熟人推荐介绍,这背后有多重原因: 除了坚实的信任基础外,还可以实现资源的互补和优化配置,更重要的一点是,他们可以利用社会关系网络,更容易地拓展业务渠道和客户资源,使得家族集团在四城或业内建立更广泛的业务联系和影响力。 红官:“我前后对比了下沈局给的那份客户资料,理了一遍关系网,发现这两个单位似乎和那些熟人合作商没有什么关联,觉得有些奇怪,就标了出来。” 沈局当初给红官提供的资料涉及解家的关系户和竞争对手的信息,理应多数和解鸿程给的内部档案对得上号才是,就算对不上,也应该能理顺其中关系,可理不顺就有些蹊跷了。 连古若有所思,掏出手机给褚卫发了消息,红官看过来,“是有什么事么?要不你去忙吧,我再琢磨琢磨。” 连古一手拿着资料,一手滑动着手机,目光在这两个东西间扫视着,还不忘回答他的问题: “不忙,只是想起了花姐补充交代的信息,那是她和境内外各种势力勾结、交易的证据。我让褚卫整理一份发过来。” 花姐曾作为老首的掮客,替老首拉拢了各种关系,包括政府官员、黑帮头目以及国际走私网络等,这些关系为老首的贩毒活动提供了便利和支持。 红官了然:“所以你是想从中找到对应的关系?或者看看有没有这几家?” “嗯,但不一定顺利,”连古将手机搁一旁,“他们未必会用这个名字,但是换汤不换药,经营范围能对上号就好办些。” 说着,他又把视线往下移了移,翻过了一页,指着上面一个红官标记出的名称问:“这个标出来是什么原因?” 红官挪过来一眼,“烨光科技,原来是南城追光化工有限公司,去年五月初改了名的,也就是跟解家合作前的一个月内做了变更登记,我想这有些巧合了,就标了出来。” 连古琢磨了下,再看向他眼中多了抹亮色,“你知道这个烨光科技是做什么的吧。” “嗯?”红官被他那神情看得不明所以,“上面不是写着么?研发氯碱化工系列产品。” 他想大概也是为解家提供化工原料的合作商,这次估计也在盘查范围内。 连古点点头,或许是顺着红官的逻辑理清了他的思绪,“这样的公司最有可能跟解家的海洋工程板块的业务合作,未必就是化武。” 红官听着微微撇了撇嘴,“那有没有可能因为这样,才更好糊弄过去?” 和金蝉脱壳有异曲同工之处。 “确实可以这么认为。”连古将资料完全放下了,倾身向他靠近,“你还记不记得之前在码头解家的那批货?最后泄露出盐酸气体的那批。” 事后他就调查了和解家合作的这家生产商。 “记得。”红官抬眸看他,当时为此还跟连古打了一架,差点让对方中毒身亡。 “衍生氯碱产品中就包含了盐酸,盐酸本身并不直接用作化学武器,但在某些化学武器的制造或处理过程中可能作为原料或辅助剂出现。” 这就为双方有可能进行的化武合作提供了一个合理解释,红官明澈的双眼眨了眨示意他继续。 连古:“这是关键所在。” “你那个时候也有提到化武。”红官的记性不差,第一次听到化武的消息就是从连古的嘴里说出的,“但你说是解家的自导自演,为了对付买下南湾旧码头的人,也就是万家。” 两人隔着一张桌,连古手臂撑着桌面,上身往红官倾斜,拉近了彼此的距离,目光就在红官的脸上来回扫动,似在观察他的脸色。 “……”红官有一瞬因为这张迫近的脸而难以调动唇舌。 “先回房?”连古突然皱眉,语调却温和了许多。 “怎、怎么了?”红官眉心一动,这才注意到连古的神情有些严肃。 话音刚落,连古带暖的掌心就抚上了他的额头和脸颊,“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红官脑子落后片刻才清醒过来,拿下了连古那只还在试探的手,“没有,不要这么紧张。继续说,当时那件事被解家得逞了,吃瘪的是万家,但这个给解家提供盐酸气体的烨光科技,又在其中扮演什么角色?” 连古依旧是那副忧心忡忡的表情看着他,他不太想继续解家的话题,但红官铁了心思要弄明白,他也只好答应说完就回房休息。 红官含糊地应了声。 连古无声一叹,“我想应该和你刚说的是一个道理。我们现在假设这个烨光科技和万家有勾结,但又不能暴露出来,他会怎么做?和万家在明面上撇清关系,将自己放在对立面上,是不是就能够取得解家的信任?” 红官恍然明白,“你这是倒推,不过我赞同你的逻辑,现在只需要在花姐提供的证据里找到这个烨光科技,那么我想问题就迎刃而解了。” 只要有相关证据佐证万家和解家在军事上面有密切联系,那么坐实万家犯罪一事就指日可待了。 一阵头脑风暴过后,红福来喊吃饭了,红官刚起身却有些晕沉,脑袋忽感沉重,脚底却很轻浮,就像踩着云。 下一秒他就控制不住地被脑袋拉扯着往前栽了去,意料之中的疼痛没有到来,天旋地转中他还是落入了连古的怀抱里。 第331章 假神 解二爷解仲倡得知关煞将病入膏肓的消息时,缓缓地把提起的电话筒挂了。 解鸿程拧着眉心站在一旁,心情随着解仲昌的动作起伏,但看到那通拨打雇佣兵中介的电话最终挂下,他心中紧绷的弦才得以舒缓,缓过劲来抓握手杖的掌心都渗出了湿腻的汗。 即使在灯光下,解仲昌的脸依然黑沉得可怕,前一秒还为连家的奚落而感到极度不满与愤慨,并想用暴力镇压来释放这股汹涌的怒气,下一秒,怒意仿佛在一瞬间被抽离,取而代之的是一股难以名状的空洞与怅然。 “他快死了?” 解仲昌提着电话筒的手定在半空,眼里的凌厉与愤怒逐渐变得迷离。 解鸿程:“嗯,关煞将的诅咒。” “不可能。他一定是躲起来……”解仲昌语气充满质疑。 “我亲眼所见!”解鸿程打断他的话,“连家调用了所有医疗资源都没办法。” “啪嗒”一声电话筒被叩响,在这寂静的房间里显得格外刺耳。 解鸿程盯着解仲昌,谨防再生变故。 只见解仲昌整个人仿佛被抽空了力气,身子微微一晃,差点失去平衡,他没有上前扶,只默默地站在一旁,内心的情绪却纷乱如麻。 “没道理,这没道理……”解仲昌轻喃着闭上眼睛,又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力图平息心底的波澜。但那股杂糅愤怒、绝望、无奈与哀伤的复杂情绪,如翻涌的暗流,在平静的表面下翻腾不息,让他难以承受。 这诅咒应验的速度竟比上一任关煞将快了 30 年。 怎么会这样呢?难道解家的辉煌终将止于一旦? 再睁开眼睛,唯有一声重重的叹息。但这种情绪很快消散,他又转头压着声音问:“药材产地找到了吗?” 解鸿程抿了抿嘴,“每种中药材都有其特定的生长环境和采集期限,更别说是那几味稀缺的中药材,资源很少,已知的中药材产地的使用权已经被购买了下来。” “什么人购买的?” “连氏制药集团。” 解仲昌的眼神又有了丝起伏,压抑的情绪再次爆发了。 解鸿程从祠堂罚跪出来后,就听说他二叔联系了境内外的药材商、中医专家和研究机构,想动用关系网络寻求其他渠道获取这些中药材。 结果可想而知。 可笑他至今还是低估了连家在医疗领域的地位。 后又尝试另辟蹊径,想要寻找替代药材和替代疗法,但可惜并不能达到相同的治疗效果。 解仲昌退而求其次,要和连家进行协商,抛出自认为诱人的交易条件来换取药材的使用权和购买权,只是在解家看来做了最大让步的条件,却在连家眼里一文不值。 连家什么都不缺,最缺的那个,他们无论如何也补不全,根本没有商量的余地。 病来如山倒,这座大山始终压在红官身上,从没消失过。 “怎么会这样呢?这两天先生的气色看着不错啊……”红福在房门口踱步,想不通先生为什么突然间就晕倒了呢。 红喜也是满眼不解地看向褚卫,“为什么啊?明明这段时间先生还能下床走动,食欲也变好了不少,我们都以为先生身体已经好转了呢。” 褚卫神色凝重,面对这两人的疑惑,他也没有答案。 韩医生已经进去小半天了,里面还没有什么动静,把外头三人急得团团转。 红喜刚扒拉开一点门缝,就被褚卫拽到院子去。 “如果里面有需要帮忙,韩医生会喊我们的,现在最好不要进去打扰,再等等吧。” 祖师爷的香炉插满了香,红福转头去了关室,去向神明们烧香祈福。 韩杨出来时,红喜忙不迭凑了上去问情况。 “让他好好休息吧,你们也别在这里干等着了,连先生交代了,大家该干嘛就干嘛去。”韩杨有好几天没刮胡子了,眼皮耷拉着,难掩疲惫和沧桑。 但他们想问的问题太多了,迫切想知道先生晕倒的原因、诊疗的结果、预后的情况以及相关注意事项。 韩杨都知道,却无法说出让他们准备后事的话,总之任何治疗手段对这个时期的病人而言无济于事,但他也得应要求尽全力用针灸吊着命。 “红先生这种情况是‘假神’,换句话来说就是‘回光返照’。” 韩杨“假神”的词一出,红喜还懵了下,但听到“回光返照”,就彻底明白了,那一瞬脑袋瓜子像被砸了几拳,很痛还很响,使得他张口结舌,一句话也问不出了。 “回光…”韩杨转口继续解释,“假神这种情况在久病重病的患者身上较常见。” 红官这两天看似神气有了好转,但这种“好转”只是虚假表现,而且转瞬即逝,随后病情会迅速恶化,直至生命之火熄灭。 病人突然出现神志清楚、言语不休、目光转亮、面部双颧泛红、形体想要活动、食欲增强等,这都是临终前回光返照的表现。 红喜当即眼眶红了,一开口问话眼泪就掉了下来,声音变得哽咽,“那、那先生他…那我们…不、不是……” 肩膀微沉,褚卫一只手搭上来,无声地安抚了下,红喜红着眼回头看了看,才勉强理清了乱糟糟的思绪,“……那连先生呢?” 韩杨皱着眉头拍了拍褚卫,示意他多安慰一下,“连先生在里头守着,有事再叫你们。哦对了,你们还得准备一下闯关要用的东西。” “什么?!”红喜正擦着眼泪,突然收住啜泣,惊讶地瞪大了双眼,“先生他、他还要守关?!他这样还能守关??!” 韩杨摇摇头:“这我不清楚,但这是连先生吩咐的,你们照做就是了。” “连先生??”红喜更不解了,“我要去问清楚……” 步子还没迈开,就被褚卫抓住手臂拦了回来,“少爷最不可能让红先生冒险,这么做应该是有打算的。” 红喜一脸茫然地看着他,“褚哥,连先生有什么打算也不能让我家先生起来守关啊,这、这……”这不是强人所难么?有点离谱了。 连先生就算再不能接受现实,也不能这么折磨病人啊。 他不知道该说什么了,信任是一回事,担心又是另外一回事。 “……连先生该不会是想着要给我家先生守关吧?”他泪眼汪汪,忽然奇思妙想又自我否定,“但这不对啊,关煞将只能是拥有解家血脉的人当……还是说连先生想把解家那个小小少爷给绑过来,让那个小少爷给我家先生守关??” “……”褚卫定定地看着他,“你数漏了一个,还有个解家大少。” “对哦!”红喜双眼一亮。 第332章 破禁 红喜刚冒出来绑架解鸿程的念头,就被褚卫敲了个脑瓜崩打散了,后来经连先生透露才得知是请关室内的十位神明为红官守关。 当时就把红福红喜惊得满脸错愕,世界观没有完全崩塌,两人很快就纠正了认知,随后连夜给十尊神像上供,祈求先生能顺利闯关,平安无恙。 褚卫进房门递交资料,室内弥漫着一丝未名书香与药草的混合气息,似乎是一种能缓解病痛的安神香。 老式床头暖灯将四周染上了一层黯淡的旧色,连坐床边小心翼翼地调整着被角的人,都被这种温暖的色调笼罩在内。 单这么望过去,画面静谧温馨,褚卫没见过这样氛围下的少爷,但视线往床上偏了点,安宁的氛围随即被一种沉重的哀愁和肃穆替代。 雕花木床上静静躺着的红先生,面容清癯,眼帘紧闭,长眉微蹙,褚卫的脚步顿住了,不禁也为他暗暗祈祷起来,正犹豫着要不要靠近,就听到自家少爷轻缓的询问声。 褚卫放轻脚步靠近,将一沓资料转交给他,再压低了声音问:“少爷,明天的真理岛您还去吗?” 明天是计划上岛的日子,恰巧碰上了红先生闯关,这一步取舍,褚卫知道自家少爷的答案,却还是要听听变动之后的安排。 “不去。”连古语气坚定,接过资料搁床头柜上,目光不离床上的人。 红官这种状态明天要闯关,他怎么还能离开? 在知道红官闯关和他出行的日期撞上时,他就临时决定不去了,怕红官因此有负担,也就没有将这个变动告诉他。 “万重山一定会派人在岛上盯着,你带上几个人和鬼手、血雀他们汇合登岛,海上会有人接应你们,其他的按照之前的计划来,保持通讯正常,有任何情况随时联系。” 褚卫点了点头,看连古一脸倦色,想提醒他休息,话到嘴边还是没有出声,转身出去顺手带上了房门。 柜台上的资料,连古草草翻了几页,但很快就摸到了点边际,寻支笔做下标记,拉开抽屉,却瞧见了一块精致的银色怀表搁在角落。 “嗒”的一声,怀表的翻盖打开,一张女人的灰色照片映入眼帘。 女人身着淡雅的旗袍,手推波纹发式,发间点缀小巧的发饰,与身上的旗袍气质雷同,她的面容清秀温和,眉眼间似带着淡淡的忧愁与思索。 连古一眼就认出了这个女人,她就是红官的生母,红官有着和她一样相似的五官,性子却大不相同。 当年尤小怜流落贫民区时,就常倚坐在檐下,放远了目光,也不知道在看什么,那双眼眸似藏着无尽的故事,时而流露出对未来的憧憬,时而又沉浸在过往的回忆之中。 年少的他不懂,历经多次生死之后,他理解了,那是一种对生命无常的感慨,对亲情纠葛的无奈,以及对未来未知的迷茫。 这点倒是和红官挺像。 身处在那样的环境中,日夜战战兢兢、如履薄冰,谁不会为将来感到无措? 可惜天妒红颜,他至今都为没能照顾好红官的母亲而感到遗憾和自责。 如今同样的不幸发生在红官身上,就不能让同样的结局反复。 晚9点,指针还在滴答走动,生命不息,无常不止。 红官珍藏着母亲唯一的遗物,存着这点念想,却很少提及母亲,哪怕是在他面前。 连古轻轻地将怀表放回原位,拿出了笔在资料页上做好标记,随即拨通了信息组的号码。 “信息我发给你,让人在暗网上查一下半年来的交易记录,争取查到明目。” 连古一夜没睡,直到天光大亮,韩杨带着医疗小组过来。 红官昏迷时,连古就已经交代韩杨,要让红官在闯关当天恢复意识,一如之前的沈时,区别在于沈时是有人领入关,红官要自己入关,所以红官不仅要清醒,还要维持足够的活力。 给红官洗漱穿戴整洁后,他就出房门为红官给祖师爷上了几炷香。 无需过多言语,事情走到这一步,冥冥中皆有旨意。 几名医生见过连古后就进了房门,红福、红喜和褚卫三人依然等在门外。 计承闻讯也赶了过来。 才分别一天,红官的病情能恶化到这种程度,在临床上实在罕见。 不过,红官的病本就特殊,也许并不需要一个发病过程,前一天还神采奕奕,第二天就奄奄一息,这事在红官身上,应该算不上稀奇了。 房门紧闭,里边在施针,计承想进去都不行,只得一并等在外头。 从红喜口中得知先生要自己闯关,他倒不觉得出奇,毕竟这是医疗上束手无策的病人唯一的救命办法,只不过这种续命的概率五五开。 难怪那两人的表现不像生离死别,是以必胜的决心孤注一掷么? 倒挺乐观的。 想到这儿,计承突发感慨:“看样子,他们早就已经打算好了。” 闻言,红喜也连连点头,“是啊是啊,连先生说出来的时候,把我们也吓了一跳,我们也才知道先生的打算。” “自古以来,关煞将只守关不闯关,这是决不能坏的规矩。”红福喃喃说着,仰头望向祖师爷的牌位,“可既然是祖师爷的指示,那就证明其实在特殊情况下,打破规矩也情有可原吧。” “这是关煞将祖师爷定下的规矩么?”计承也看向香案上的牌位。 “啊?”红福愣了下,先生提到禁忌和规矩这类字眼的时候,确实没有带上祖师爷,但反过来想,如果不是祖师爷定下的,祖师爷怎么知道可以打破规矩? 立下规矩的人应该知道规矩被破坏会有什么样的后果,为了避免这种情况发生,就会用一些条条框框约束后来人的思想和行为,以免乱了套。 就拿前几任关煞将来说,要是都为了躲避“诅咒”而以身试法,闯关成功的人继续为非作歹,闯关不成功的一命呜呼,或许就没有后来的红官了。 好巧不巧,到了第七任关煞将,才知道这个规矩可破,也算是天意了。 既然天意将此机会给了先生,那就一定乐观的。 红福这么想着的时候,林耀堂急急慌慌上门来了。 第333章 回照 林耀堂再次见到红官一身守关时的装扮,不禁热泪盈眶。 少爷跟他说,这派头一生只能看一次。 那时的他从没有想过,半年不到,他就在这样的情境下见到了第二回。 红官长衫不变,腰束红布带,衣袖翻折一圈,露出内搭棉麻衬衫边沿,整洁干净,内搭边沿隐约可见腕上绕着的几匝本命红绳。一把收合的金刚伞斜挎于背,伞身以红绳紧紧缠绕,绕至胸前系结,绳结处缀着一颗辟邪的桃木珠。 从头至脚,这一身派头稳当当! 除了林耀堂,香堂内的几人都看呆了,尤其是计承。 这任关煞将的外在形象向来以文雅着称,就像旧时光里走出来的教书先生,眼前这身行头,将原本隐藏于书卷气下的干练显露无遗,加之身姿挺拔、英气逼人,实在和往日那副温文悠闲、要死不活的模样形成鲜明对比。 计承双眼发着光,不禁感叹人靠衣,势靠装。 褚卫跟着自家少爷见过红先生更让人意想不到的装扮,再见这一身干净利落,只觉得十分贴合关煞将这个身份。 红福和红喜常见先生守关,装扮不足为奇,让他们惊讶的是先生的精神状态。 尽管先生的脸上仍淡淡地挂着病容,苍白似晨雾中未散的凉意,神情却已大为改观,眼神里少了疲惫,多了轻松,就像只经历了一个不眠之夜,而非长久病痛的纠缠。 看上去,有点失真。 红官的目光逐一掠过在场所有人的神情,嘴角浅浅地弯了个弧度,“让大家担心了,现在自我感觉良好。” 言语都透着一种别样的生机与活力,连周围的空气都似乎为之一振。 众人脸上沉重的阴翳散去,齐刷刷松了口气,随着红官一同前往关室。 “其实在遇到你之前,我做了个梦。”红官和连古走在前头,轻声说着。 连古将耳朵靠近:“什么梦?” “一个不知名的东西,它说我给别人守了一辈子关,却连自己的本命关都过不了。”红官以玩笑的语气说着,但听得出有些鄙夷。 连古呼吸微滞,转过脸的瞬间调整了情绪,好奇地看着他,“那你怎么回应?” “啊,”红官轻笑一声,“说的话我不喜欢听,就直接让它闭嘴了。” 连古跟着笑起来,“干得不错。” “不过,”红官话音一转,抬起手腕,露出洁白腕上的本命线,“那个东西竟然也戴着本命线。” 他说得有几分漫不经心,神情却不是那么回事,似乎心事重重。 连古微微皱起了眉头,“你知道是什么吗?” “以前我不知道,也没去想,刚刚想起来了,也就猜到了。”红官不假思索回应,向连古转过目光,有些得意地挑了下眉,“最后没能得逞不是么?” 连古似乎感受到了他的情绪,蹙着的眉头松开了下。 身后跟着的几个人完全融入不了他们的话题,也不太忍心在这短短的一截路上破坏他们之间的氛围,却从两人并肩而行的背影中得到了一丝安慰。 “好紧张啊,怎么办?”红喜下意识就拽住了旁边人的衣角,声音轻颤,“我感觉心都要跳出来了。” 所有人都知道本命关是个未知数。 关煞将的本命关更是个未知数。 但是不闯,必死无疑,所以,没有多余的选项。 褚卫抿了下唇,低头看他,“要相信红先生。” 红福刻意落后了步伐,和林耀堂并排走着,压低了声音趁机问了他一个问题,“祖师爷当初是闯关成功了么?” 这个问题有些为难林耀堂,毕竟他没听说过这事,但可以分析一下。 “如果不成功,应该不会有那句话流传下来。” 【满堂官将,英灵显赫,为民为士,名扬四海】 红福忙不迭点头,“有道理。” “少爷天资聪颖,胆略兼人,是继祖师爷后那么多任关煞将中的最出类拔萃的一位,相信少爷一定能够逢凶化吉。” 林耀堂目光紧锁住红官的身影,眼眸中隐隐有了泪光,似是哀怜与不舍。 这场生死考验将带来不可预知的后果,希望是乐观的,也一定要是乐观的。 红福的嘴角微微颤动,似乎也在努力克制着情感的波澜,只在心里默默祈愿:祖师爷在天有灵,一定会保佑先生顺利通关。 计承跟韩杨走在最后边,放轻了语调问韩杨,“他这种状态能维持多久?” 韩杨连同三个医生从红官房间出来时的状态,仿佛被抽了灵气,一个个恹恹的。这会儿他又似在思索着什么,被身旁人一问,才收回了投注在红官身上的目光。 “你问正常的还是不正常的?” 计承脚步微顿,“还有分正常和不正常?” “有的。”韩杨也停下了步伐,“以我们的能力,将病患的状态调整到最佳,正常情况下,能维持两小时。” 说起这个,他深感惭愧,医术尚需提升。 计承脸色微变,这都过去十分钟了,而且时间这么短,真能完成通关? 周大有拜访红宅时,他在场,红官反复强调了本命关的凶险程度,他知道红官有时会开些玩笑,但从不会在这种事上唬人。 而当时的沈大公子在有红官守关的情况下,也都是踩点出关的,可见关内确实危机四伏、凶多吉少。 “那不正常怎么解?”计承追问。 韩杨无声一叹,“这个得看个人体质,有人时间短,有人时间长,四舍五入比正常多或少一小时吧。但也有例外……” 计承面色随之凝重了起来,“例外是什么?” “可能更长,也可能更短。” 这样模棱两可的话,让计承心里瞬间多了块石头,不确定因素过多,好坏都有可能发生,但作为医生,要有最坏的打算。 相信韩杨已经做好了最坏的打算。 “那他知道么?”计承向前抬了抬下巴。 “你是说红先生?没有瞒着的必要,知道总比不知道的好。” “我说的是连古。”计承补充了一句,看他好像情绪不怎么显露出来。 “连先生提前知道了,是他让我告知病患的。” 红宅说大不大,但去关室的路绕了点,走廊转弯入了别院,关室就在别院的一角。 可越靠近关室,众人的神情就越沉重,不约而同地放慢了脚步,有人连喘息都压抑了。 关室门前,红官转身驻足,目光柔和地扫过每一张脸,最后停在连古身上。 整个世界仿佛刹那陷入了沉寂。 只剩下愈发鼓噪的心跳声。 第334章 入关 红官的腰被轻轻扶了下,隔着衣料都能感受到连古掌心的热度。 门槛前还有两级台阶,红官踩在上面,个子比连古高,这么低眉看着他,视线对撞,温柔悱恻。 这道门红官走过很多次,还是第一次孤身入关,新鲜又刺激。 但此刻要告别的是他所有亲近的人,一股前所未有的酸涩涌上了喉头,就此死在里面也说不定。 现场几道目光聚焦一处,各种情绪翻涌,却都适时保持了沉默。 红官垂目盯着连古的嘴唇片刻,抬手摸了下他的脸,微微俯身,那一瞬给了他们一种错觉,似乎关煞将要当众吻别他的爱人。 几只眼发紧似地盯着,可等了一会儿,只等来两个字:等我。 红官满眼深深地望着连古,“等我。” 连古目光盈盈,眼神犹如夜幕低垂,深沉和幽邃顷刻将他的心脏笼罩住,仿佛能洞察心脏最深处的颤动。 他郑重地点了点头。 这两个字在他们之间出现的频率很高,以往总是出自连古的嘴巴。 第一次,他说“等我回来”,不过是虚情假意,象征性地走个流程,扔下几个字头也不回地转身离去,而某人真情实意地没有半点挽留。 有一回,连古将红官摁进逃生舱,把这两个字丢给他,握紧手枪起身离开,身后却传来了红官急促的喘息声,“回不来就不要你了!” 连古突然收住迈出去的脚步,退回来捧起红官的脸,狠狠地吻了下去,激烈又深情,在硝烟弥漫中留下狂热的一幕。 如今这两字在红官口中说出,是清晰温沉的承诺。 连古眸心轻颤,喉结滚动了下,却张嘴无声,言语顿时变得滞涩。 有些话说出口可能会显得沉重,不如就这样目送他进去,再等待迎接他出来的好。 红官轻轻甩开长衫下摆,从容地跨过象征着生死界限的门槛,在所有人屏息注视下,以一种近乎仪式感的姿态,毫不迟疑地将沉重的大门关上。 “砰”地一声,门上的铜环晃了晃。 所有人这才回过神来,关煞将入关了。 “褚……”红喜回头却不见了褚卫,“褚哥呢?” “有事忙去了。”连古应了声,气息不太沉稳。 红福想请连古先去休息,还没出声,就被连古先一步开了口,“你们都到外边等着吧,有情况我会通知你们。” 于是,除了连古,其他人都回到院子,边休息边等消息。 按照韩杨的说法,红官这一关的时间长短无法估计,他们不能离开红宅,要确保红官出来时第一时间得到诊疗。 “如果别人进去了会怎么样?”计承感受到了其余人不善的目光,忙补充说明,“我说的是如果。” 关煞将守关,闲杂人等一律在门外等候,从没有破例。 先生的规矩,红宅没人敢不遵循,但也知道原因。 红喜接口:“先生守关是起了界的,邪祟妖孽进不去,但如果有生人硬闯,就会破坏里边能量的平衡,容易被趁虚而入,先生会遭反噬的,而且关内的人出不来,闯进去的人可能也会被本命关吞噬。” 他说得煞有介事,听得在场的人面有惧色。 “有人进去过么?”计承好奇询问。 林耀堂严肃截口:“怎么能拿人命开玩笑呢?” 这种疯狂的想法就不该有,更不能好奇去探究,分分钟出大事的,小年轻有时候很莽撞肆意,万一敢想敢干呢?林耀堂想想都觉得要赶紧纠正过来。 “没开玩笑,”计承一脸正色,“只是问问看,有没有万一,我们也可以帮帮红官啊。” 红喜摇头:“没有这个万一,试过了。” “什么?!”林耀堂差点就跳起来,一杯茶没稳住就撒了一手,红福赶紧帮忙处理。 我说什么来着!林耀堂两条眉毛倏地拧紧,严肃紧绷中还夹杂着一丝难以置信与惊愕,表情复杂得一言难尽。 计承微微睁大了双眼,不可思议中又透着些许遗憾:竟然试过了不行。 红福回头诧异询问:“什么时候试的?我怎么不知道这事?” 红喜忙解释:“那是在北城给连先生守关的时候,因为先生没有带金刚伞,当时周围的邪祟都向他们靠近,我们想救先生和连先生,但是在外面只能看到一团浓雾,看不到他们的人,而且有强烈的电磁波干扰,靠近不了。” 这点韩杨可以作证,红喜边说边把目光投了过去。 “对,北城分部医疗组赶到的时候,现场很惨烈,只要在那周围的人神经系统、免疫系统等都受到了影响,这种事可大可小,轻则头晕头痛,重则容易丢命,所以千万不要轻易尝试。”韩杨点点头,“当然,应该也尝试不了。” 关室外头,连古的电话响了。 是北城分部的特卫组长邱骆打来的。 “接到人了么?”连古率先开口。 “接到了,除了他们二位,还有其他人么?” 他指的是鼹鼠其他成员。 连古:“没有。你们在北城做好一切准备,等褚卫过去汇合再出发,真理岛的行动接应靠你们了。” “明白!保证完成任务!” 信息组的电话接入进来。 连古:“查到了么?” “查到了。但是交易记录进行了模糊处理,有些还进行了加密存储。” 连古:“可以破解加密吗?” “他们使用了强加密算法,即使我们获得了数据,也很难轻易解密。所以,需要一些时间。” 加密后的数据并非绝对安全。在暗网操作当中,如果想要破解加密,必然会使用各种手段,其中,暴力破解是他们最先考虑的手段。 连古:“尽快。” 然而,就算获得了交易相关的证据,也是不足以定罪的。 为了形成完整的证据链,还需要结合其他证据来相互印证,比如相关的通话记录、聊天记录、网络连接记录、视频监控等。 这些证据可以揭示交易的详细内容和具体细节,帮助联合军政锁定犯罪嫌疑人。 所以,连古这段时间以来一直在收集各种证据,只为到时的后发制人。 褚卫发来了一则信息:出发了。 连古当即回了信息:注意安全,汇合联系。 第335章 入关2 关室内的神像前,点着长排蜡烛,将关内的一隅照亮。四周的墙壁与柱子,在这微光中,投下长长的影子。 光影交错间,室内陈列的神像周身似乎环绕着一层淡淡的光晕,轮廓变得十分柔和,但身上的每一道线条都被清晰呈现出来,尤其是那一双双金刚目,仿佛被赋予了生命,静静地注视着下方,锐利如鹰隼,慈悲似观音。 蜡烛的火光跳跃着,光影在红官身上游走,将他的面容衬托得坚毅而虔诚。 在他面前是一张木桌,桌上供香炉和供品,依次摆放着符纸、朱砂笔、朱砂墨和八卦镜。 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檀香与蜡烛燃烧的味道,交织出一股令人心安的气息。 红官静伫神像前,抬眸凝视,眼神深邃而平静,摒弃所有杂念,焚香敬酒。 之后手持八卦镜,将顶上窄小天窗射入的日光引导至神像的双眼,再用朱砂笔蘸墨,依次给神像点睛开光:“点开左眼光,能知天机;点开右眼光,能知地理……” 待神像双目都点上朱砂,便又取八卦镜引导日光照射神像的全身,颂咒:“天光光,地光光,日月星辰放毫光……” 在这火影的流转中,神像的面容尽显威严。 紧接着,红官取出十张符纸放在供桌上,手掐指诀给十位神明颁印颁令:“满堂官将,英灵显赫,为民为士,名扬四海!” 言出法随,符纸接连升空,悬浮在神像面前,随着一声敕令下,符纸于空中燃烧,与此同时,各个神像的眉心上都显现出了代表各自身份的法印。 那一瞬,一股无法言喻的威压似缓缓地将关室内的每一寸空间渗透,这是神圣的气息。 红官似有感知,迅速在纸上勾画出自己生辰八字对应的结印符,手指夹起三张符令其焚化,开局消厄运! 整个关室的蜡烛火光在疯狂地跳跃,火苗时而蹿高,时而又猛然低伏,仿佛被无形的力量猛然拉扯,摇曳不定。 而此时,他竟然感觉到脉搏跳动加速,脑袋却有些昏沉,连双眼看到的景象都出现了重影。 他知道属于关煞将的本命关即将开启。 事不宜迟,红官单脚顿地,完成最后一个步骤,以他脚底为中心霍然显出了个红色的圆形符阵,霎时红光照面。 不知是否昏沉迷蒙所致,他竟看到了十尊神像上显露出了真身法相,身姿高大挺拔,周身流转着淡淡的灵气,身影所过之处虚影重重,迈一步就跨入了符阵中,围成一圈守在符阵边缘上,形成一个坚不可摧的守护盾。 红官站在阵中心,抬眼望四周,似乎也不用开金刚伞了。 很快,阵中开了一个黑色甬道,本命关的大门已经开启! 缺氧的眩晕汹涌而来,红官没有迟疑,当即盘腿坐下,实则他的意识已经有些模糊了,只看到在黑暗的那头蹦跶出来两个引路童子,它们手提着灯笼一步一跳嘻嘻哈哈向他而来。 红官下意识就起身,被两童子一招手就跟着前去,缓步迈入无垠的黑暗中。 整个关室,仿佛成了一个连接现实与虚幻的桥梁,红官正通过这座架在半空的桥踏入本命关。 随着步步深入,浓雾四起,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引路童子就不见了踪影。 雾散之后,在他面前的赫然是一座矗立在夜幕中的大门。 这扇门非金非铁,高大巍峨,让人一眼望去,只觉渺小如蝼蚁。 大门的框架由扭曲的黑曜石构成,每一块石头都散发着幽幽的蓝光,如同幽冥世界中永不熄灭的鬼火,既冷冽又诡异。 门楣之上,雕刻着繁复而狰狞的图腾,无端让人不敢直视太久。 门轴两侧,立着两尊巨大的石像,它们身披火焰般的披风,双眼如深渊般深邃,嘴角挂着狞笑,仿佛随时准备将闯入者拖入无尽的苦难之中。 以往守关,红官就从没见哪个闯关者有出现过眼前这样的景象。 但他似乎也知道,这散发着令人毛骨悚然的威压,仿佛整个世界的重量都凝聚于此的巍峨大门,应该出现在地狱。 红官静伫凝视的片刻,门内的黑似乎被一道微弱的光芒撕裂,随即创口越来越大,杂着哀嚎与绝望的低语。 那光带着阵阵阴冷的风,如同火焰般扭曲摆动,但却永远烧不出这扇大门。 是地狱深处燃烧的业火,映照出了世间所有罪恶与痛苦的倒影。 为什么呢? 他的本命关会出现这种景象? 第336章 生关 红官没有走进门去,但思索的间隙,里边传出了不大不小的婴儿啼哭声,在凄惨的呻吟和刺耳的厉叫声中显得十分违和。 如果这是地狱大门,那婴儿能犯什么错?又怎么会沦落到这绝望的深渊中来呢? 随着婴儿啼哭声越来越响,门内的业火渐渐熄灭,周遭恢复了黑洞洞、阴森森,红官目光流转,四处张望,但不见天光,婴儿的声音愈发清晰响亮,仿佛就在他耳边啼哭。 红官眉头微拢,长这么大,他只在解伯仁的院里听到过娃娃的哭声,那是令人厌烦的声音。 难道门内又要重现解家的家事?一入关就看到解家,心头只觉莫名拥堵。 但这种情绪很快被一道温柔的声音驱散了—— “乖乖~我的小宝宝,别哭了啊~” 红官心里忽地一瑟,这是……母亲的声音!就从门里边传出来。 婴儿的情绪没有得到安抚,哭得更厉害了。 这样看来,母亲正在安慰的娃娃就是他。 原来他小时候就这么烦人了。 他极目望去,没看到门内的任何景象,依旧黑黢黢一片。 “宝宝~我的小宝宝啊,妈妈给你唱首歌,你乖乖睡觉觉好不好啊?” 尤小怜的声音夹杂在婴儿的哭声中,轻柔中略带焦急。 红官几乎都可以想象母亲抱着幼小的他,在房间里来回踱步的样子。 解家的小娃娃都有个奶娘,亲妈生育完基本不用带娃,唯独尤小怜,在这方面仍被特殊对待。 “摇摇摇,小娃娃,明天抱你去看操。嘴里放着西瓜炮,才算本事高。明天带你公园瞧,结个伴儿好。树荫底下听听鸟,才算品行高。”? 温柔的嗓音唱着明快的歌谣,似在讲述一个温馨古老的故事,又像在编织着一个甜美的梦境。在母亲的哄劝下,娃娃的哭声变得断断续续,最终化为了几声轻轻的啜泣。 红官的鼻尖微微发红,这歌谣他已经没有印象了,五岁之前的事,他都记不得了,却依稀记得母亲总是那么的温柔有耐心。 有那么一刻,他向前挪了下脚,想走进那扇门,去看看这个时候的母亲是什么样的,但他深知本命关变化莫测,极有可能他的行动会改变一切景象。 可当他产生这个念头的时候,母亲和婴儿的声音戛然而止,蓦地响起的是一把低沉的声音—— “我说过多少遍!他没有小名,只有一个大名,就叫红官!不要给他取什么小名,这是规矩!听懂了吗?自己长点脑子,别让我再重复这样的事!” 解伯仁的声音沉重且严厉,带着不容置疑的权威。 真讨厌!红官额角开始隐隐抽痛,垂在身侧的手指缓缓握成了拳头,嘴唇紧抿,凝起的目光仿佛要冲破黑暗直抵门内,盯在解伯仁那张不可一世的脸上。 从他记事开始,解伯仁对待他母亲的态度没有丝毫应有的尊重与温情,不仅禁锢自由,还如同使唤仆从般呼来喝去,从没有顾及她的感受,母亲的情绪在解伯仁眼里就那么微不足道。 而他的存在,也完全没有起到调谐的作用,甚至多次因为他,母亲受到了责罚。 “我知道,我一直都知道的。”尤小怜的声音虽细却有力,回答不带惶恐,语气透出委屈,“你从没真心待我,把我骗来不过是为了给你传宗接代,你要的只是红官!” 没有声嘶力竭,却不卑不亢,从前的母亲就是这样。 但不知道为什么 ,听着这样的话,他心里有些不好受,为母亲感到痛心,也为自己感到悲哀。 解伯仁一声冷嗤后,言语满是嘲讽:“不然,你以为是什么?看中你的出身?” “你有什么出身呢?尤小怜。不过是一朵可以任人采摘的火棘花而已。” 红官瞳孔倏地放大,眼底闪烁着不易察觉的火焰,心里一处如针扎般作痛,母亲凭什么要受此等委屈? 她招谁惹谁了?是解伯仁这个为老不尊的东西欺辱了她。 所以啊,解伯仁本来就该死! “解伯仁!你不配为人丈夫!更不配为人父亲!”尤小怜带着哭腔的声音在颤抖。 母亲曾经也抗争过不公的命运,可惜她的指责换来的是解伯仁的一记重重的巴掌。 巴掌落下的声音清晰响亮,而母亲的声音再没响起。 红官眉心紧拧,再也站不住脚,拔腿就往门内冲。 即使是在本命关,他也不能容忍解伯仁再次对他母亲施暴。 砰!一脚踹进门后,不见解伯仁,室内只有他的母亲,背对着红官坐在摇篮边上,头和手臂都探进摇篮里。 踹门的动静很大,可尤小怜似乎没听见。 红官的目光和脚步同时定住,满腔忿恨也随之消逝。 “母亲……”红官轻声喊了句,眼里微光轻闪。 这个时候的尤小怜,红官长大后第一次见。 尤小怜并没有听到他的声音,依旧和摇篮里的娃娃逗玩。 红官忍不住朝前靠近。 “你为什么要来到这个世界上呢?” 红官忽地脚步一滞,有些茫然地看着他的母亲。 “来便来了,还带来了那么多痛苦干什么呢?”尤小怜对着摇篮里的婴儿说,声音依旧柔和,语调却变得清冷。 一阵难言的寒意猛地从心底窜起,蔓延至全身,连他眼里的微光都似被冻结住般。 “我就不该把你带到这个世上来……是我的错,是我的错!”尤小怜低声诉说着,声音透着无尽的苦涩。 红官快步上前,直接跪在尤小怜面前,目光触及尤小怜那张疲惫的脸,眼泪摇摇欲坠,他摇头否认,“不是的,不关您的事……” 下一秒,他的表情僵住了。 尤小怜眼中闪过一丝决绝,竟伸手去掐摇篮中的婴儿,面目狰狞的样子实在陌生。 与此同时,红官的脖颈蓦然传来一道收束的压力,他惶惑地看向母亲,捂着不断被收紧的脖子,不解地问:“母、母亲……为什么??” “你看看你,都给我带来了什么?要不是你,我怎么会来到这种地方,毫无尊严地活着?要不是你,我们就不会遭受这样的痛苦!” 尤小怜眼里那点柔情不复存在,取而代之的是疯狂,她的声音越来越高亢,几乎是在嘶吼。 婴儿的小脸蛋迅速涨得通红,眼睛瞪得圆圆的,小手无助地挥舞着,时不时在母亲如铁钳般的手上抓挠着,惊恐万状地看着母亲,那是一种生命受到严重威胁的本能反应,是对死亡最直观的恐惧。 红官伸出手去想要阻止母亲的疯狂行径,却扑了个空,喉咙间的窒息感渐渐剥夺了他的感官,他无法触碰到母亲,但看她这样痛苦,也禁不住泪珠滚落。 “你以为我想生下你吗?不!我从未想过。我受够了,受够了这一切!”她的声音,既凄厉又绝望,字字如刀,反复在红官心口上砍。 她说着,手上的力道又加重了几分,婴儿的脸色因窒息而变黑紫,却依旧睁着眼,眼中满是对生命的渴望与对母亲的不解。 尤小怜突然发笑,泪水顺着脸颊滑落,滴落在婴儿的小脸上,“这世界,对我们母子来说,没有容身之处。那就让我来亲手结束这一切,去找另一个世界吧。” 在恐惧与痛苦的凌迟中,婴儿渐渐失去了挣扎,眼里最后一抹光散尽就闭上了眼。 空气仿佛在一瞬间被抽离,红官的呼吸变得异常艰难,可他还是跪着仰头看着他的母亲,四周的声音逐渐远去,只剩下母亲堪比解脱的笑容—— “谁叫你是红官呢?” 红官的眼里血丝遍布,意识也开始模糊,生命在心脏愈来愈慢的跳动中流逝。他渐渐垂下了头,以躬身的跪姿在母亲面前忏悔。 或许,有些人生来就是个错误。 母亲啊,我红官对不住你,不论如何都还不了了。 眼泪吧嗒一声,落地瞬间化清晰无比。 头顶上传来母亲的惨叫声,凄厉惊恐。 “你果然是来报复我的!红官你不孝!你竟然敢弑母?!” “我尤小怜后悔生了你这样的儿子……” “红官……” 尤小怜的身影被一阵罡风吹成散沙,再随风散尽,彻底消失在这个空间。 红官泪眼模糊,颤抖地收起了捻诀在胸前的手指,朝着尤小怜消散的方向磕头一拜。 许久之后,当他再次抬头,就又回到了那个“地狱大门”前,仿佛刚刚的一切不过是幻觉。 他深深吸了口气,缓解了心情,眸中的悲楚荡然无存。 如果他不是关煞将,他就得被本命关操纵了情绪,或许就彻底“死”在了煞神手里了。 只要他知道母亲是爱他的,就足够了。 现实中,倘若母亲真要他死……想什么呢?母亲怎么会提出这种近乎残忍的要求? 可他又回到了这个大门前,意味着什么?红官暂无头绪,却不能一直待在这里。 正当他准备召请关内诸吉神时,周围却响起了一个熟悉的声音。 “红官?红官你听到我的声音了吗?快回答我!” 是连古?! 红官目光忽地一沉。 第337章 情关 不管“连古”怎么呼唤,红官只保持着沉默,哪怕在某一瞬间,他确实迫切想回应,因为对方的声音听起来紧张又不安。 但他清楚,越是在意的东西,就越容易在本命关内出现,就比如现在,连古呼唤的声音。 听起来竟然又有那么几分真切。 “红官你是不是被困住了?时间快到了,快点醒醒!” “你能听到我的声音吗?回答我红官!” “我们都在等你!你听到了吗?” “你现在的状态很不对劲,告诉我我该怎么帮你?” 红官听久了,心弦愈发紧绷,如果不是本命关煞神搞的鬼,关外的连古声音怎么能传进本命关来?除非连古冒然闯关了,而他不可能会不知道,何况还有神明守着关。 但如果是煞神幻化,又怎么会那么应景,说这些迷惑真假的话? 红官将信将疑,信的部分让他有些忐忑,毕竟关内时间的流速和关外不同,他自己也并不清楚进来多长时间,假使已经过了约定时间,那他关外的那副躯体必定岌岌可危。 眼下不论真假,他都没什么时间跟本命关瞎耗,只能先破了这关再说。 这么想着,他已经站起了身,解下桃木珠,打开金刚伞。 金刚伞一开,“地狱大门”开始震动,连带着整个空间都摇晃起来,大门内发出了雷鸣般的低吼,周遭的气温迅速下降,空气中弥漫着刺骨的清冽。 红官身上裸露在外的皮肤像是被刀一寸寸地割,每呼吸一口都觉得是往鼻子、喉咙里吞刀子,继而在肺里凝结成霜。 寒意来得迅猛,就像无数片利刃从四面八方交织劈来,形同一张细密的网,要将红官整个人包裹凌迟。 在风刀利齿抵达之前,金刚伞飞速旋转形成的金色屏障,先将底下的红官牢牢罩住。 锵、锵、锵—— 无数尖锐的刀出鞘声在寒气即将撞上红官时响起,寒芒闪烁像电流过网。 指尖传来的刺痛感,让红官不敢有丝毫耽搁,迅速咬破手指头,用血在掌中画下请神符: “关煞将拜请本命关内诸吉神,护身保命,缚鬼伏邪,安魂定魄,收斩妖魔,吾奉灾星官令,敕令急如律令!” 一道请神咒念完,手掌拍向地面,意料中的符光没有亮起…… 请神符失效了?! 红官心间微怔,他现在只是一个闯关者的身份,并非关煞将,所以在关内的请吉神根本做不到! 没等他震惊太久,十指如同被千万根细小的冰针同时扎入,立刻失去了知觉,而那种刺痛感从指尖迅速蔓延至整个手臂,让他不禁想要蜷缩起来。 脸颊被寒风刮得生疼,就像是被无数冰刃轻轻划过,留下一道道看不见的伤痕。 红官紧紧稳住身体,咬了咬牙,既然无法请动吉神,那么作为闯关者,他依然能靠强大的意志力来控制关内煞神,但要让煞神察觉不出有闯关的意图才行。 那就得让关内出现新的目标,让煞神识别出有闯入者,闯关者才能调动煞神的力量对抗“闯入者”。 搏一把吧。 “连古!”红官冲着大门喊了声,目光紧盯着大门内的变化。 话音刚落,寒风凝成的刀尖冲到他面前堪堪定住,乍然迸裂,脚底所站的位置也发出了冰裂的细响。 整个空间似乎即将破碎。 原本呼出的白色气体逐渐消失,身上的寒气也在慢慢消退。 幽暗的大门里传出了一声应答,“我在。” 红官敛着心神,回问他一句:“没有时间了吗?” “对,没有时间了,你赶紧出来!”连古再次催促。 “我怎么出去呢?”红官抿了抿嘴,下移到他的双脚,“我好像动不了了。” 稍微一动,或许脚下的地面就裂开了,裂开之后是什么,他也不知道。 门内静了下,连古的声音又响起来,“你还在那里么?” 红官环视了一眼周围的环境,目光定在大门处,“在的。” “那你别动,我来接你!” 红官收了金刚伞,接受现实般低下了声音:“好吧。” 竖起耳朵听里头的动静,除了呜呜风声,还有一道越来越近的脚步声。 一个高大的人影从黑暗处走来,穿着一身黑,直到彻底走出了大门,红官才能看清来者是何人。 连古脸上没有焦灼神情,步伐也从容有力,一出门就将目光锁定在红官身上,准确来说应该是盯着红官走来的。 红官的瞳孔微微扩大,绷紧了背在身后的拳头。 “跟我走吧,红官。”连古朝他伸出了手,一只戴着黑色皮手套的手。 “你要带我出关么?”红官凝视着他。 察觉出他的状态有些紧绷,连古嘴角露出了笑容,“不怕,把手给我……” “我很想跟你走,但是很可惜……”红官略显遗憾的话刚出口,背在身后的手就起了诀。 连古霎时僵住了表情和动作,直到脚底开始震动,连古才惊觉后退。 “你不信我?!”连古瞪大了双眼,蓦地甩起大衣,掀起一堵土墙,阻隔了红官发出的风刀。 “说对了,我不但信不过你,还要把你搅碎。” 言出法随,四面八方的风像长了翅虎极速扑来,将连古圈在扑杀的范围内。 连古有些急了,但他没有坐以待毙,继续边闪退边理直气壮诘问,“那么多次的出生入死,我竟不值得你信任?!” “没办法,你的演技太拙劣了点。”红官面色发冷,对方说什么都是狡辩。 连古掀起的土块,很快被吹成渣再散成尘埃,“……你不爱我了,红官。” “错了,我可爱死你了。”红官定定地看着被飞虎神鹰围困住的他,心里一点波澜都没有。 即将消失于利爪下的连古,仍不依不饶,“红官,我不会让这些东西伤害你,你赶快醒醒,我们要一起出去!” 尘埃散尽,连古被利爪破膛,消散之前,他说,“红官,我恨你!” 好吧,差点动摇了。 看着连古化作了尘埃,心间却有些难言的空落。 但让红官感到疑惑的是,闯关者几乎没办法对自己的所作所为保持清醒的认知,更别说是不被情绪左右的理智,但他却能清楚知道自己在干什么,辨别、控制都能做到。 实在……理智得可怕。 第338章 审判 这么想着时,脑袋突发的疼痛,一阵阵的从额角延伸到后脑勺,仿佛有人正拿锤子在敲打着他。 真是想什么来什么。 但还没完呢。 在冒牌货连古化作粉齑前,红官趁着这股势,驱动大风化形山林猛兽,追着连古的尘埃一鼓作气地冲向大门。 表面上是让“连古”这个闯入者灰飞烟灭,实际上是对抗这个“地狱大门”。 只能这样了,如果想逃离出去,唯有把这个空间震碎。 也不是没有硬闯过。 一群虎豹豺狼咆哮地奔向了大门,雷霆万钧,气势滔天。 有的撞到了门轴两的石像上,彼时石像似乎刚有动静,挥动着手臂准备反击,却慢了半拍,被突如其来的罡风撞成了碎石。 有的直冲大门,里头发出鬼哭狼嚎的叫声,撕咬声夹在其中震耳欲聋。 而红官掐诀的手也因抗衡强大的力量,而使穴位受损,继而渗出了鲜血,脸色也变得更加苍白。 不到片刻,四周的黑开始一点点溶解,露出了隐藏在其中的微弱光芒,像星辰的投影,更像关室的烛光。 很快,烛光变成了投射进林间的日光,谈不上刺眼,但已适应黑暗的双眼难以马上投入到光亮中,红官本能地眯上眼。 “你是个好人,也只是个滥好人。” 他听到了自己的声音,有种半梦半醒的感觉。 睁开双眼只见在斑驳的树影中,有两个身影在……打架? 仔细一看,惊了一跳。竟是“自己”将连古抵在树干上,揪着人家的衣襟,冷笑着说:“走到今天这一步,是你自找的,活该经历这一切。” 声音不大,但谁听了都不舒服,作为旁观者的红官还没搞清楚状况,都想上前揍“自己”一顿。 连古却是一言不吭,眼神没有回避,只定定地看着他,更没有让一丝一毫的情绪泄露出来。 “什么理想社会?别把我纳入到你那天真愚蠢的计划里!” 另一个自己眉眼透冷,把讥嘲都写在了脸上,看待连古就像看待一个热血愚直的人。 亲眼目睹自己对连古的误解与冷淡,又看到连古眼神里藏着难以名状的哀伤,红官只觉得又气又难受。 对方因他冷漠的话而皱起的眉头,就像是一把无形的刀,在各自的心上划拉着。 “我们本就是两路人,有着天差地别,凭什么我就得跟着你东躲西藏,干一些见不得光的事?” 连古将嘴唇紧闭成一条直线,仿佛在努力平息内心的波澜,最终只将所有的情绪都封锁在沉默中。 红官此刻心中涌动的情感复杂难言,他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这么冷漠、疏离,可猛然间,他却想起了计承说过的那句话—— “有时候我真觉得这群人很傻,世界变成什么样,也不关他们的事,干什么去当无名英雄。没有人会知道他们做了些什么,也没有人会真正感谢他们。” 也许在某些时刻他是共情计承的,所以在本命关内才会映照出他曾经的狭隘与偏见,而放大这种情绪,却要连古来承受。 “一腔孤勇么?很傻很可笑!” 又一句无情的嘲笑,像针一样刺中对方的自尊。 以前或许会觉得连古的想法和做法有些傻,世道浇漓,人心不古,他仍能保持着这样的初心,是难能可贵的,虽天真但浪漫。 现在红官不仅理解支持还心疼,心疼他所经历的一切,心疼他兀自承受下的种种委屈与痛苦,不被人爱却想着爱别人,偏偏误解诋毁他最深的人却是他最爱的人。 尤其是看到那个“自己”正用手指头戳着连古的胸口,他就再没有袖手旁观,而是卷起一阵风,扇了“自己”一巴掌。 对方似有所感地朝他的方向偏了眼,蓦地,他脸上刮起一阵火辣辣的疼,就像……被人扇了一个耳光! 红官郁闷地盯着对方,但更多的是不解。 为了验证猜想,他将风捻成了一根长针刺去,就在即将刺入对方脖颈时,对方只斜睨了他一眼,那根针就调转了方向,朝着他飞来,同样的位置只差几毫就被红官定住了。 果然!对方看得到他,甚至能用他攻击的招来对付回去,而对方毫发无损,他却得承受攻击的疼痛。 “正如你的名字一样,你也只会给别人带来灾难和痛苦,却敢妄称这是‘爱’?” 这人言辞尖锐如针,找准了红官和连古最敏感的痛点扎,似要扎到他们作出反应。 而红官只能眼睁睁看着,毕竟他的脸颊还隐隐作痛,刚下手重了点,这次不能轻易受对方刺激而冲动出手了。 “你有资格爱人吗?”但对方咄咄逼人,显然不想让他们好过。 “够了!”红官忍无可忍,御风化形直接掐对方脖子,但很快他的喉咙也传来了窒息感,被他自己紧紧扼住。 红官拧紧了眉心,不得已撤了攻击。 这个人在逼着他惩罚自己。 红官死死地盯着他,他却得意似地勾起了唇角,眼角的余光都透着不屑,仿佛在说:这种“感同身受”不好受吧。 “对不起。”连古低声道歉,深切的目光紧紧锁在对方脸上,试图从他的神情中寻找到一丝原谅。 这三个字仿佛承载了连古所有的情感重量,却跟他的声音一样在空中轻轻震颤。 红官红着眼,一颗心仿佛被重重挤压着,使他的呼吸都变得沉重难耐。 “对不起?你也知道对不起我啊。” 对方的回答如同毒箭,穿膛破肚后,只留下蚀骨糜烂的可怕痕迹。 红官目露恨意,沉沉地盯着那个令人讨厌的“自己”,沾着干涸血迹的手指背在腰后捻诀,很快在周遭就起了大雾,雾大得模糊了视线,遮蔽了对方也遮蔽了自己。 林间被雾弥漫,光线也降低了下来,但丝毫不影响红官精准找到另一个自己的位置。 他在虚实之间再次赌了一把,撑起金刚伞,金刚伞遮罩的空间形成一个保护区,哪怕攻击来自四面八方,应该也能抵挡得住。 毕竟力道控制在他手上。 片刻后,攻击并没有落在他身上,却实实在在地落到了另一个“他”身上,逼得对方发出了几声哀嚎。 果然! 从刚刚的几次攻击可以发现一个规律,在对方的可视范围之内,只要他被看到了,他的攻击总能被转移。 这次红官以防万一,不仅遮蔽了对方的视线,还给自己加了个抵御攻击的防护罩,意料之中,他赌对了其中一个。 “你以为自己有多爱他吗?”对方的声音在浓雾中响起,带着嗤笑,“你扪心自问,自己对他的伤害少吗?” 红官心头一颤,或许曾经的自己真的对连古说过这般重的话,才使得对方对他这么小心翼翼,满怀愧疚。 “这些都是对你的惩罚,你该受着的!” 对方的声音变得冰冷而严厉,像刺骨的寒风,轻易就穿透了他的意识,仿佛是从他内心深处响起,却又分明带着另一个自我的冷酷与决绝。 浓雾在渐渐收拢,朝着一个方向,慢慢汇聚成一个人形。 红官抬眼望去,只见一个与他面容相似,却眼神凌厉、嘴角挂着微笑的身影缓缓浮现。 是他,却又不是他。 更像是内心深处被压抑、被忽视的另一面。 他猛然间想起了那个曾掐他脖子的东西。 视线下移到对方手腕上,果不其然!对方也同样戴着本命线。 红官的心情和脸色一样沉重,“为什么?我是做了什么需要这样的自我惩罚?” 只见对方缓缓走近,这片空间因其逼近而变得愈发压抑。 “看样子,你是忘了。” 对方脸上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那似乎是同情,又或者是更深层次的失望。 “你忘了那些利用感情达成自己目的的手段?你也忘了那些轻易许下的承诺却未曾兑现?不仅是你爱的人,还有那些和你没有一点关系的人,你忽视了那些因你的冲动而受到伤害的人?除此之外,还有你对自己的放纵与逃避……” 红官的脸色愈发苍白。 该说意识到自己的错误,表示正在努力弥补,试图变得更好么? 连他自己都不信。 就在红官陷入自我怀疑中时,对方的手轻轻探了过来,猛然间扼住了他的脖颈,不给他任何喘息的机会,就加重了力道。 红官错愕间,咽喉似被套上了锁链,锁链的另一头是伸向泥沼的爪。 眨眼间,他又回到了地狱大门前。 对方瞪着红丝布满的双眼,恶狠狠地问,“你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吗?” “那扇门里,有你有意无意伤害过的所有人,他们都被你这双手推了进去,进去之后就再无回头之路,只能永远沉沦于无尽的苦难与折磨之中……你知道他们都遭受了什么吗?他们一直都在等你,等着你哪天来,也把你拖进去,让你也尝尝被利用、被背叛、被抛弃的滋味……” 那条拴住脖子的锁链一端被牵拽着拖向门内,红官的身体也不由自主地朝大门移动。 快喘不上气了。 耳鸣得厉害,完全听不到对方在说什么了。 只有无数个似讨债的声音在嗡嗡直响,杂乱刺耳,让他头痛欲裂。 他浑身像卸了劲一样,毫无反抗之力。 原来啊,命运的终端是业力的审判…… 第339章 审判 2 “什么人能有资格审判一个人的命运?” “从来没有!” “但你凭什么可以决定一个人的生死?” “夺走我们的气运去喂养你们解家的人,以权谋私!阳奉阴违!这就是你关煞将?!” 在那幽深而扭曲的幽暗中,红官被铁链拖拉至一片混沌与迷雾交织的虚空,四周回响着低沉而幽怨的风声,仿佛是无数冤魂在低语,又似是亡者不甘的哀嚎。 他整个人蜷曲在地上,四肢好像被什么东西时而压着,时而拖拽着,尖锐的刺痛嵌入皮肤,就像被钉子凿穿了身体,而他的声音被堵在喉咙里,难以回应,只能发出痛苦的呜咽。 痛苦是真实的,但他的意识和视线却逐渐变得模糊,隐约看到一个个模糊而扭曲的身影缓缓向他逼近,每一个都散发着凄厉与愤怒的气息。 他们的面容虽不清晰,但眼中的怒火足以照亮整个幽暗空间。 “你!你这个伪善者!” 一个声音如寒风穿骨,带着无尽的怨恨穿透地狱的壁垒,“我们以信任相托,你却以改命之名,行窃运之实,以我们的生命为饵,滋养你那贪婪家族的私欲!” “骗子!”尖锐的女声划破黑空,带着绝望的哭喊,“我本该安享晚年,却因你而命丧黄泉?我的气运,成了你家族繁荣昌盛的祭品!” 紧接着是一个低沉而哀伤声音,仿佛是从深渊中升起的挽歌:“关煞将,从前我很敬佩您,觉得您值得所有人尊敬,可是从没想过你是这样徒有虚名的鸡鸣狗盗之辈。” “你轻易就决断了我们的生死,让我们失去了家人,失去了未来的希望,但这些对你来说,无足轻重。” 关煞将盗走的,是别人灵魂的重量。 红官的脸迅速涨红,血管在皮肤下凸显出来,如同一条条蚯蚓在蠕动,可这些交替传来的声音比身上的束缚拉扯更让人痛苦。 “每一个被你选中的灵魂,都曾默默祈愿,渴望奇迹降临,可谁知道这所谓的‘奇迹’,竟是通往地狱的门票!” 这是个带着悲凉与控诉的声音,每一个字都像是重锤,在红官的心上砸着。 “你,你这个刽子手!以慈悲为幌子,编织着最残忍的谎言!你害得我和我的家人好苦啊!” “我们曾以为,你是救赎的使者,是黑暗中唯一的光,却不曾想,原来光芒之下,隐藏的是最深沉的黑暗与贪婪!” “你以为,你的家族能够因此繁荣,你的子孙能够因此免受苦难?不,你所做的一切,只是在为他们种下更深的罪孽,为他们编织一个更加复杂的因果网。每一个被你喂养的气运,都如同诅咒,将代代相传,直到你的家族,也如同我们一样,被命运所抛弃!” 这声音,带着对未来的预知与对过去的悔恨,如同古老的预言,在红官的耳边回响,让他不禁颤抖。 “红官,你听见了吗?这是千千万万被你杀害之人的哭泣,是天地间最深沉的悲鸣!”另一个自己的声音也在这个时候响起,仿佛代表着所有受害者的共同意志,“你的罪孽,深重如海,也只有在这地狱之中,才得以现形!” “你虚伪、自私、偏执、疯狂!草菅人命!助纣为虐!老天怎么会放过你?!” 红官试图逃脱,却被四周无数愤怒的眼神所包围,那些被他剥夺气运的灵魂,正以不可抗拒的力量,将他拖向更加深邃、更加恐怖的深渊。 “你的良心不会痛吗?”一个苍老发颤的声音响起,“如果你还有良心,还有一丝善念,就为自己所犯下的罪孽赎罪。” “看看吧,你这双手,沾满了多少无辜者的泪水与鲜血!你以为躲在暗处,就能逃避良心的谴责吗?”这声音,带着刻骨的恨意,仿佛要将他的灵魂撕扯开来,让他直面自己的罪孽。 “报应!报应终将来临!”众声齐呼,如同怒涛拍岸,每一句话都像是锋利的刀刃,切割着红官的灵魂,“你将在这无尽的黑暗中徘徊,直到你的家族也尝到你所种下的恶果,直到你的灵魂被悔恨吞噬,永无宁日!” 种种声音,带着成年后的苦涩与老年时沧桑,在黑暗中升起,在虚空中回荡。 “现在,老天终于开眼,让我们找到了你,在这罪恶的地狱深渊里,你将无处遁形!” 众声齐鸣,汇聚成一股不可抗拒的力量,如同海啸般汹涌而来,将红官团团围住,每一个眼神,每一句话语,都是对他灵魂的拷问与审判,迅速将他淹没在无尽的怨念与绝望之中。 这些人的怨念,如同锁链,紧紧缠绕着红官,那些被他伤害的灵魂,正以他无法理解的方式,向他索回属于自己的命运与公正。 直到他为自己的所作所为,付出应有的代价! 红官的脸满是汗水,牙关咬到出血,整个口腔弥漫着浓重的腥味,而这股腥味向上蔓延到了脑袋,沉重、黏腻的罪恶感浸染了他的意识,让他无比悔恨,无比痛苦。 他的意识仿佛被拖入了一个无尽的深渊,四周不再是简单的混沌与迷雾,而是由无数被剥夺气运者的怨念与绝望编织而成的黑暗织锦,每一根丝线都承载着一段悲惨的故事,每一抹色彩都映照着一个破碎的灵魂。 那些被他剥夺的气运,如同诅咒,已经深深烙印在他的灵魂之上,成为他无法摆脱的枷锁。 在这一刻,他终于意识到,自己所做的一切,终将以自己最不愿面对的方式,得到应有的惩罚。 他该忏悔!他该赎罪! …… “连先生,我家先生还没出来吗?”红喜急色匆匆地跑过来关室,看着紧闭的关室门询问。 此时距离红官入关已经快两个小时了,大堂内的人怕这边出什么状况,红喜中途来回了几趟,也还是等不到红官出关来。 连古转过身来,对着红喜点点头。 看到连先生正在通话,红喜要开口的话及时刹住,直到看见他挂了电话,才赶紧汇报:“连先生,一群媒体记者堵在路口那里,吵着嚷着要采访我家先生,拦都拦不住。” 连古收了手机,“有人过去了,不用担心。” 早在红喜过来前,他就已经接收到信息,让特卫过去处理了。 红喜挠了挠头,面露疑惑地咕哝着,“也不知道他们这个时候来干什么,先生从不接受采访的,这些人又不是不知道……” “嗯,解家死人了,要把账算到红官身上。”连古嗓音冷淡,转回头继续盯着那扇不露半点缝隙的门看。 “哦~”红喜反应了下,声音突然卡壳,“什、什么?解家……死人了!?” 意识到声音太大,红喜主动闭嘴,圆咕噜的眼睛转了转,再小声地追问确定:“当真吗?死了谁?” 连古还没答呢,红喜就忍不住猜了:“是那个老不……最大那个吗?” “是解家老四,解季德。”连古的神情过于平静,俨然和激动的红喜形成强烈对比。 “啊!那个兵痞子啊。”红喜兴奋中还透着小许的可惜。 连古扫过来一眼,看来没少在红官身上学到一些称呼。 “怎么不高兴?”他问。 “没不高兴啊,那个解老四早晚都得那个的嘛,活着跟死了其实也没多大差别,就是觉得为什么不是其他人。”红喜实话实说,其他几个有手有脚的、活蹦乱跳的、带脑子的有点难搞。 “再等等吧,迟早的事。”连古没有多说,并没有被解家的事分散了注意力。 说话间,红福拿着个手机小跑了过来,把红喜刚刚的话再问了一遍。 “还没有。”连古微垂下眼,遮住眼底的情绪,但整个人看起来就不是特别积极。 红福皱着眉头,目光在关室门和连古身上来回扫,一时忘了要说什么,直到连古问起。 “啊,是樊夫人来电,想找先生。” 红喜双眼一亮,“那她应该是已经知道解家的事了。” 张怀璧半年前上门造访时,就曾请求红官勿给解家的解四爷守关,如今解四爷归天一事,想必作为时刻关注解家动态的樊家,应该很快知道了消息。 所以,这通电话大有分享喜悦与道谢之意。 红福还蒙在鼓里,毕竟今天红宅里的人都无暇顾及新闻,经红喜解释后,红福瞬间转忧为喜,对于他们而言,这的确是个令人振奋的好消息。 “要是先生知道这事,心里肯定会畅快很多。” 至少可能会激发先生产生更多的期待和希望,让他有坚持下去的动力。 连古神情变得严肃,转头郑重交代他俩:“红官闯关这件事不宜声张,免得给一些别有用心之人大做文章。” 红福和红喜连连点头。 “明白明白,这事除了我们几个,其他人都不知道,也不会向他们透露,这事就当烂在肚子里了。” 红福眼中透出坚定与责任感,关煞将犯禁闯关一事非同小可,一旦传出,势必会引来诸多揣测,为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烦,绝不会让它有丝毫的泄露。 “怕只怕那群媒体记者不依不饶的天天来纠缠,现在就希望先生能够平安顺利出关了。” 红喜仍有顾虑,作为当代青年的一份子,领教过主流媒体的捕风捉影,更遑论那些不入流的自媒体或网络传言,真被他们挖到什么边角料,还不给加工到面目全非? 连古及时给他们喂了颗定心丸:“外面的事,你们不必担心,没有连家的允许,他们不敢踏进红宅半步。而且接下来很长一段时间,解家的事就够他们忙活,没有多余的心力和胆量播报红官的消息。” 话音刚落,林耀堂、计承和韩杨几个就匆匆而至,看三人无计可施地杵门口,不用问都知道人还没出来。 “这种情况应该就是你所说的不正常了吧。”计承眉心紧锁地看向韩杨。 韩杨在几人的急切又不安的目光中迟疑了下才点了点头。 至于不正常的情况会产生什么样的结果,谁都不知道,所以众人只得一边焦急等待,一边默默祈祷。 要不是之前他们探讨过外人是否可以冒然闯入关内的事,计承大有可能叫上连古一起踹门了。 不,或许连古早就知道不能这么干了,否则以他的个性,断不会让心悬那么久。 目光触及角落默不吭声的连古,那愁锁双眉摁手机的模样,总让计承想起当年阿风出任务回来后被抢救时的情形,这人就是故意让自己忙碌起来,以此来转移注意力、转移不安的情绪。 干他那一行的本该看淡了生死离别才是…… 在这凝重的氛围中,几个人又在门口等了将近一小时,把该扯的不该扯的话题都扯完了,就又开始了枯燥的等待,越等心越焦,越等脸越沉。 每一分每一秒于本命关而言瞬息万变,生机更是可遇不可求,但于关外的人而言,分秒都是煎熬。 有手机的看手机,有手表的看手表,面上看似平静,但这些频繁的动作还是泄露出了他们的焦灼不安。 林耀堂手背在身后,不时地来回踱步。他的眉头紧锁,偶尔,会抬头望向紧闭的大门,面庞严肃,内心焦虑,但他知道,这个时候必须保持镇定,不能自乱阵脚。 就在这时,门内传出了一阵微弱的声响,只有靠门最近的连古才听得到。 连古眉目一敛,抬起一脚就踹开了关室的门。 砰的一声,把在场所有人都惊了一跳,反应过来时,只见一个黑色的身影一阵风似地冲了进去。 众人一怔,面面相觑,来不及阻止了,不管三七二十一也一窝蜂地跟了进去。 但此时的室内如同被一团雾笼着,昏暗迷蒙遮掩了视线。 “不好!”红喜的一声惊呼,把周围几个的心都提到嗓子眼上来,紧接着,他的话让众人心跳停拍了—— “我们这是闯进先生的本命关了!” 第340章 抗争 “这世上只有神明可以决断生死,而你,乱世蝼蚁,根本不配!” 红官彻底失去意识前,听到的就是这么一句清晰的、深刻的、不容置疑的话。 至高无上的神明、卑贱渺小的凡人……怎么也不像那些被夺走气运的人所说的话。 红官眼中闪烁着的困惑与不甘,逐渐被蔓延过来的黑影所覆盖,紧接着是无数只带爪的手在他身上攀爬、撕扯,他快被四分五裂了,却没什么强烈感觉,就好像那些怨灵的攻击并没有落到他身上。 但实际上他的身体已经趋于麻木,仅存的一点意志挣扎着,心跳在快速鼓荡,微阖的眼缝中漏出一线红光,猩红似火,仿佛要将这虚妄的世界燃烧殆尽。 是啊,罪孽深重。但为什么要以批判者的姿态审视自己的人格? 不知什么时候,本命线自他手腕向上延伸到手臂再到脖子,像流淌的鲜红血液,又像浮出体表的脉络,如同他那一息尚存的意志,在被黑暗吞没前的自主求生。 五秒、四秒、三秒、二秒、一秒…… 还能感觉到自己鼻尖呼出的微弱热气,那就证明还没死透。 “怎么?你还想挣扎?啧啧~瞧瞧这模样有多狼狈。” 红官第一次觉得自己的声音很难听,让人心生厌恶。 “真是可怜、可笑又可恨。对了,你一定不想让他们看到你的这副德性吧,你的爱人、亲人和朋友应该还不知道你背地里做过什么事吧。” 红官猛地睁开了双眼,那赤红如血的双瞳仿佛要迸射出火焰来,但很快这些火焰就被一盆冷水浇熄,深幽的瞳孔里缓缓印出了几个身影来…… 他凝视不转,心跳近乎停滞,原来刚刚经历的那一切,全都有观众,就散落在幽暗的角落,冷眼旁观……或许应该是失望透顶…… 但,是这样么? “没有。”连古的声音在雾里响起,像蒙了层纱布,有些低沉朦胧,让人恍惚深陷梦幻。 逼身的寒气让人不禁打冷颤,接二连三的喷嚏打破了诡异的氛围。 红喜的声音紧随其后,“连先生呢?怎么样了?见到我家先生了吗?” 声音刚落,雾就有散开的趋势,昏暗中透出了空地上的两个模糊的人影。 有人呆愣,有人惊呼,有人伸手摸灯。 室内通亮,众人目光触及威严凛然的神像,周身的寒气也随之消散,那一瞬似乎感受到了神只的存在和力量,都不约而同地瞻仰。 室中央,连古以半跪的姿势抱扶着瘫软在他臂弯里的红官,而红官整个人像从冰窟里凿出来般,露在外的皮肤血色全无,半张脸埋进连古怀里,不省人事。 “韩医生。”连古一开口就将大家喊回了神,他的声音沉稳有力,语气也没有丝毫慌乱和急躁,像是早就做足了心理准备,即便是在这样紧张的时刻,也保持着特有的冷静与条理。 韩杨愣不到一秒就窜到他俩跟前,深吸一口气扣住红官的手腕。 其余人想围过来,被计承及时拦住,“保持空气流通。” 众人屏息凝神,注意力全在韩杨的脸上,他眉头一皱,大家的心就跟着一紧,接着扣住手腕的几根手指又重重往下按了按…… 短暂的怅惘过后,红官的意识再次归拢,理智迅速占领高地—— 他的本命关进来了那么些人,凶煞怎么会允许?早就驱赶入侵者了。 先前的连古也是,林叔、福叔、红喜、计承……这些人更是,没有外来者,本命关的凶煞就是最大的威胁。 虽然,在明知是凶煞幻象的情况下,被这几人目睹了罪孽的沉重和“讨债”的不堪,有些说不出来的难受,但是…… 他缓缓站起身,躬着的腰渐渐挺直,悲伤隐于深红色的瞳孔里,却仍剧烈喘息着,再怎么难受也不能让它得逞,不是么? 在红官的驱动下,本命线像疯长的触手朝四面八方肆意伸展,又像从深渊裂缝中迸发而出的闪电,滋滋闪烁着红光,轻易就击穿黑暗处的人影。 随之而来的是一声声惨叫,熟悉的声音让红官头皮发麻,缠绕着本命线的手指怔怔发颤,就像每次攻击都有反作用力般。 被击穿的黑影瞬间变得无处不在,惨叫声也变得时远时近。正如,良心的谴责从未离开过。 本命线四处流窜,盲目一通之后去而复返,就像找不到确切的目标而茫然无措。 周遭的空气变得稀薄,红官满头大汗地喘着粗气,鲜血顺着他的手指滴落在地上,如同他的生息在一点点流走。 那些黑影,那些声音仿佛带着刀子,在他身上一寸寸凌迟,长衫渗出了朵朵刺目妖艳的花,花朵在不断绽放,金刚伞猛地抵住地面,以支撑摇摇晃晃的身体。 他站在黑暗的中心,虽然心中仍有波澜,意识却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强烈和清晰,只是力尽神危,应该是这具身体快油尽灯枯了吧。 就差一点点了……红官不甘地紧抿着唇,发抖的双手合在一起掐诀,将身上仅存的一丝劲都使上了,逼得自己吐了血。 救人的阻力有如搬山填海,何况是自救?生死关头,岂能那么如意? 这些他都知道,但进来这里,除了爬出去,别无选择。 就在局势即将扭转时,猝不及防的,全身各个关节犹如蚂蚁啃噬,一阵头痛欲裂后,就是胸闷、咳喘、吐血轮番上阵,尤其是双脚钻心入骨的钝痛,猛然间让他意识到,这是将他此前所受的伤逐一重现,且还是叠加状态。 本命关没辙了吗?精神浸染不成功,改为肉体摧残了?这是拼死都不让他过这一关了。 很显然,强弩之末的身躯根本遭受不住这样的折磨。 手指打滑一松,本命线从缠绕的腕指处脱落,他心底一凉,无比空落的感觉占据了心房,整个人颤颤巍巍的,不受控制地往后摔去。 脑海中霎时掠过从小到大的种种画面,临了却发现,怨恨什么的远不及不舍强烈,他竟然无比渴望活下去…… 就在这时,一只白得发光的手从黑暗处伸出,轻轻勾接住掉落的本命线。 红官只觉得后背被一只手轻扶了下,他就稳稳站住了,紧接着,源源不断的力量从后背传来,至手臂至手腕至指尖,两只清冷的手覆上了他的手背,他便不由自主地开始结印。 十指灵巧地交织,指尖划过空气,带出一道道复杂的轨迹,这些轨迹相互交织,形成了一个个闪烁着金光的奇异符号。 红官双眼瞪得大大,这一幕出现得太快、太过离奇,就像他的回光返照。 随着他的动作,周围的空气开始震颤,弥漫起一股难以名状的能量波动。 这个过程只在分秒间发生。 下一秒,温润深沉的声音从头顶落下—— “一夫当关,万夫莫开!” 这一声言出法随,手印结出,黑暗中轰然筑起了一道道金色符墙,将红官护在其中。 符墙释放出耀眼的光芒,将整个空间笼罩在一片绚烂之中,使得那些扑过来的黑影撞之即散,无处遁形。 红官呼吸轻颤,他感受到了祖师爷的气息,无处不在。 “关煞将不得介入他人因果,你挑战了灾星官的权威,所以它不会放过你。这些都是惩戒,你得受着,受住了就没事。” 祖师爷的声音变得空灵遥远,明明近在耳畔。 “祖师爷……” 红官睨向一侧,不知觉眼眶发了烫,他的祖师爷总在最关键的时候出现,没有任何责备,却总为他收拾烂摊子。 “弟子无能……辜负了祖师爷的厚望……”他的声音里带着一丝艰涩恳求,似在寻求理解与宽恕。 “我曾言,后世弟子若有三分修持,便有七分召感,若有十分修持,吾必随时照临。你已经做到了。” 祖师爷的手缠着本命线,轻轻抚上红官的手腕。 那纤细的红绳在白皙的指间缠绕,堪称天作之合,本命线从祖师爷的指间过渡到他的腕上,轻微的束缚感带来一种别样的安心。 红官眸心轻颤,声音沙哑:“可祖师爷也说过,后世不可学,学者必堕落。” “不错。当然不可学,因为成功的概率很小,谁知竟真有人不怕堕落呢。” 这话带着点“后生可畏”的感慨语气。 “祖师爷早就知道了,不是么?” “算是吧。” 祖师爷虽没有解释,但红官也大概知道是怎么一回事。 “弟子困惑,祖师爷是否也犯过禁忌?” 冰凉的指尖在他腕骨上点了下,祖师爷的笑很浅很轻,“嗯,都犯过。” 释然的语气,无足轻重的态度,红官轻轻皱起了眉头。 “年轻气盛,做事总不顾后果,不可考量。”祖师爷在红官手腕上留下了个结,是他的本命结扣。 现在来探究百多年前某些事的原因和初心,没什么意义。祖师爷这句话止住了红官接下来的疑问。 红官欲言又止,他想问祖师爷的不止这些事,但话到了嘴边,又在斟酌哪一个问题更迫切。 “平安过关,不堕暗夜,不让邪气侵扰,不被病魔缠绕。”祖师爷指尖轻滑过红官腕上的绳结花扣,留下了他的祝福。 随着脉搏的跳动,红绳也跟着微微起伏,和身体达成了某种奇妙的共振。 红官心头涌入了一股暖流,随后遍及全身。 一种从未有过的感觉如雨后春笋般冒出来,姑且称之为“重生”吧。 第六任关煞将说过,祖师爷的本命结扣有“抗争”的意思。 “是抗争命运的意思么?”红官抬起手腕轻声问。 “你可以这么理解。本意是指一切不公。” 如果命运不公,也要抗争到底。 红官终于理解了为什么翁家先祖对祖师爷会是那般的爱慕与敬仰,他按耐住澎湃心潮,缓缓转过了头。 谁料瞥见祖师爷的一片衣袖,转身却不见了祖师爷的踪迹,只传来祖师爷空灵般的声音—— “真正的惩罚,不是外界的责难,而是你内心的煎熬与自责。记住,力量并非源自剥夺,而是给予,救赎也不在于逃避,而在于面对……” 祖师爷已经离开,但他的话仍在红官脑海中回放,心间震荡片刻后微感空落,但旧日遗下的创伤已经愈合,似乎压着多年的大石被一瞬搬开,是一种前所未有的轻松。 又一阵头晕目眩袭来,目之所及符墙依旧在闪着光辉,而远处射来一束光,形成了一条接引的道。 引路童子再次出现,从光束的尽头蹦哒而来…… 经一番紧急施针抢救后,红官被安置了在卧房,连古这才喘了口气,接过韩杨递来的安神茶,他的手指开始不受控制地轻轻发抖,使得碗中茶汤也泛起了圈圈涟漪。 “放心吧,渡过危险期了。” 韩杨紧绷的神经得以放松后,第一时间就是安抚连古。 他知道连古这是进入了心理调适的阶段,需要时间来处理刚刚发生的一切所带来的情感冲击,以期重新找回内心的平衡。 那些被压抑、被隐藏、被暂时遗忘的恐惧、担忧和痛苦,在确定红官脱离危险后,终于找到了释放的出口。连古灌了一大口茶,才稍稍平复了心绪。 “我知道。”他喃了句,进入关室的第一时间是找红官,找到红官那刻,他就看到了其手腕上的本命绳结,结扣是祖师爷留下的。 当时他便已经确定红官闯过了本命关,在祖师爷的助力下,平安出关脱险。 只不过,那么多次重生,这是第一次看着红官死里逃生,劫后余生的感觉太过刺激,让他至今还以为身在虚幻中。 祖师爷牌位前的香炉已经插满了香,想来是红福红喜在自家先生闯关时烧的。 连古站在香案前,恭恭敬敬地上了三炷香,为红官也为自己。 作为回报,他会助红官扫清一切障碍,让解家家族势力彻底重组,最终完成重塑。 这是他和祖师爷的约定,红官对此浑然不知。 第341章 预热 真理岛的科学交流会为期一周,褚卫一行代表四城青年学者昨天登岛入住后,深夜才开始探索行动。 岛上除了会场、展区、观光区和住宿区,其他地方并没有开放,所以他们探索的重点在于未开放区。 几人分散行动,通过高超的伪装技巧和敏锐的洞察力,躲过各处监控,悄无声息地穿梭于每一处可能隐藏可疑活动的区域。 岛上的基本环境和布控通过微型摄像捕捉,实时传送回信息组进行绘制分析。 今天是交流会开展首日,他们注意到某些参会者的行为举止异常,频繁与不明身份的人员接触,且交流内容含糊其辞。为了更深入地调查,他们开始分工。 血雀作为小队中唯一女性,更容易让人放松警惕,她便与这些可疑人物周旋,利用学术讨论作为掩护,逐步接近并套取更多信息。 同时,他们也通过隐形无线耳机加强了彼此间的联系,共享情报,共同监视可疑动向。 而褚卫利用中场休息洗手的间隙,在各监控死角安置了窃听器,无意间发现了万重山身边的人。 “是中书。”褚卫趁机和连古取得联系。 今天是万象重新开庭审理的日子,连古作为证人和潜在的另案原告出庭,出庭前在法院的休息室里整理资料,“有看到万重山吗?” 中书是万重山的管家,通常情况下会随身照顾,有他出现的地方,大概率万重山也会在。 “目前没有发现。” 褚卫的话音刚落,连古就听到了万重山出现在听众席的消息。 说话的人是计承,他将代表医疗团队以红官证人的身份出庭。 连古抬眸看了眼计承,点了点头,“他在这边出现了。你有被发现吗?” 中书的出现未必就是和老首有关,也许只是为了探查交流会都有哪些人参加,好给万重山交个底。 电话那端传来呼呼风声,“没有。” 连古:“那你可以去到人家面前晃悠,让他记住你。另外,交流会名单给信息组传一份查一下背景资料,同步发我一份。” 万象开庭的日子,万家人和连家人都会到场,但真理岛的交流会,连家也一定派人参加,就是为了告诉万重山,他连古盯上真理岛了,知道真理岛有猫腻,是老首的老巢,却不强攻而是迂回假借青年学者身份混入交流团—— 借此说明:一来,他只掌握了大致方向,但没有确凿证据,需要登岛收集证据; 二来,作为突破口的花姐并没有给到他多少有价值的信息,比如老首的具体位置; 三来,即使拿到了万博船的监控视频,也并没有发现老首身份为假,以至于把调查重点放在老首身上,而不是万家。 如果老首身份是真,万家也顶多是众多合作方中的一家,倘若为假,那么万家就是制毒、贩毒中所有恶劣事件的主导,性质不一样,调查方向也不一样。 今天万重山出现在这里,要么做做样子应付媒体,要么给他营造一种假象,引导他错误的调查方向,不会单纯因为儿子是被告而来听审。 万象案子延期开庭的这段时间,万重山必然做足充分准备,但奇怪的是,哪怕是暗网调查,都查不到万家针对万象的任何营救计划。 红官曾设想过万重山是否会“弃车保帅”,拿儿子当挡箭牌,却被连古否定了这种猜想,万重山膝下一双儿女,辛苦栽培成人,偌大家业后继无人,最终要将艰难打造的商业帝国拱手让人,那是不可能的。 “依你看,他会救他儿子吗?”计承看连古挂了电话后突然发问。 连古看他:“怎么救?” “比如出庭作证什么的,为他儿子争取最大减刑?”计承摸了摸下巴,他不了解万重山的为人,但看连古严阵以待的模样,至少可以猜出,其人必不简单。 连古却摇摇头:“意义不大。” 以万象犯下的罪行来看,减刑最大限度也是几年,这对万重山而言,没有多大区别,生与死,关与放,才算有区别,也才有努力的意义。 再说,如果被告方有证人,法院通常也会提前通知,除非在双方当事人同意且法院准许的情况下,证人未经通知也可以出庭作证,此时法院可能不会专门通知原告。 律师来提醒开庭时,褚卫那边把参会名单发了过来,连古匆匆一眼就锁定了一个熟悉的名字——樊玉影?! 印象中,樊玉影专业是艺术,基本和此次科学交流的主题不搭边。 她怎么会去参加那种交流会,还是以青年学者的身份?而且这种名额很有限,她到底是怎么混进去的? 连古边走边给褚卫发消息:留意一下樊玉影。 万象的庭审开了近四个小时,时间大多耗在举证和质证环节,双方律师你来我往、唇枪舌剑,在对案件事实、证据和法律适用层面存在激烈的争议,庭审中的陈述与辩论环节也被相应延长。 而被告方万象这次的表现却出乎意料的平静,并对所犯之罪供认不讳,最终裁定结果出来时,也没有多大情绪波动,反而眉眼间透露出一丝狡黠。 听众席上的万重山父女的表现则是两个极端,一个波澜不惊,一个吞声忍泣,实在让人猜不透万重山平静表象下是怎样一番思想激荡。 就这样一个城府深沉的人,反倒在审判期间,与原告席上的连古频频进行眼神交锋,丝毫不藏着机锋。 闭庭后,万家一家三口及名下集团公司迅速挤占热搜榜,很快盖过了解家那档子事,解家得以喘息,紧随其后,连家和万家的恩怨也进了热搜前十。 可今天的热搜注定会持续滚动,解家被爆出卧床多年的解四爷解季德已然病逝,且并无发丧后,解家又夺回了榜单。 解家“五福”少了一福,又试图秘而不宣,在此关头难免引人遐想热议,媒体报道更是五花八门,最热闹莫过于各平台的评论区—— 有发起线上祭奠的,有愿人节哀顺变的,有趁机科普“五福临门”的,有剖析解家变故的,也有预言解家未来出路的…… 多的是阴阳怪气的网友和针砭时事的专家,有的放矢,鞭辟入里。 看得计承都得摇头点赞。 连古快步走过长廊,迈下石阶,直到走出法院的那一刻,眉眼间的厉色才化开,露出少见的轻松神态。 计承看着他又看向蓝天,忍不住感慨:“今天天气真好。” 他很少跟连古合作,却展现出了难得的默契,今天这一战有些痛快。 “嗯。”连古点了点头,没有过多感慨,就朝车子走去。 计承知道连古着急着回去,一闭庭就电话红宅问情况,迫不及待分享的心情他实在能够共情,刚跟上他的脚步,就被突然折回的连古拉扯几步后猛地扑倒! 下一秒,砰! 爆炸声震耳欲聋! 第342章 预热 2 震耳欲聋的巨响过后,连古的车辆瞬间被火焰吞噬,爆炸的冲击波让周围的人惊恐万分,空气中弥漫着刺鼻的硝烟味。 警方迅速赶到现场,封锁了周围区域,展开了紧急调查。 连古的车被炸这事不是第一次,但却是最明目张胆的一次。 他的车停在法院门口,有人胆敢在法院门口投放炸弹,这无疑是一场对法律尊严的公然挑衅,是对判决的嘲讽,更是对社会公平正义底线的践踏。 无他,连古此刻代表的身份是原告,是最终维权胜利的一方。 这很难不让人将被告方万家列为重点怀疑对象,认为他们无法接受败诉的结果,便铤而走险,企图用暴力来颠覆法律的判决。 围观群众议论纷纷,无不谴责这种丧心病狂的行为,好在受害人有惊无险。 律师和红福走在最后边,目睹这一幕,当时就僵住了好一阵,眼里只映着熊熊燃烧的大火,心跳仿佛都跳停了,反应过来腿软得走不动道,看到连古和计承从火光后头走出来时,才大大喘了口气。 因为突发事件过于极端,万家再次窜上热搜,成为热议对象,解家的新闻又很快被挤出榜。 配合警方的调查工作,连古一行并未能及时回来,此刻红官身边也就红喜和林耀堂守着。 从红福口中得知城里爆炸一事,两人齐齐捏了把冷汗。 “用脚趾头想就知道是万家搞的鬼!”红喜压着声音气呼呼地说着。 对此林耀堂有不同看法,“那倒不一定,”他蹙着眉了解了一早上连家和万家的恩怨,以他的社会经验对人性的判断,认为万家没必要做这么明显的又愚蠢的事,“可能是栽赃陷害,除掉连先生的同时还能陷害万家,想想什么人和连家万家都有仇的?” “那是解家?!”红喜一拍大腿,差点打翻了为先生接的水。 “……”林耀堂显然不清楚解家和万家有什么纠葛。 “我只知道先生在调查解家的犯罪记录时,一并调查了万家,而且当初雇佣兵偷袭这里的时候,他们的子弹就是解四爷盗卖掉的那批,也就是万家弹药公司制造的。” 红喜印象深刻,为此还去调查了万家的影音视听公司,但没查出什么来,加上现在接手的人是万幸竹,走的是正道。 林耀堂眉头皱得更深了:“这么说来,多少有些陈年旧怨,难怪万家会对付少爷,想来是把少爷当成解家人了。” 红喜摇头撇嘴,“不是这样的,万家那个大少爷会找先生的麻烦,也不完全因为解家,而是先生的身份,又因为少爷和连先生走得近,他跟连先生有过节,就把目标放在先生身上了。” 林耀堂叹了口气,看红官时的心疼目光一挪开,眼底就有了愤怒,“这些天杀的……” 家族间的蝇营狗苟,本应跟少爷无关,少爷就这么被牵涉其中,当真是“人在家中坐,祸从天上来”。 红喜毛巾拧干了水,要给先生擦脸擦手,林耀堂怎么都要接手,时隔多年,他还想照顾自家少爷。 “我是看着少爷长大的,少爷十岁时,我就被赶出了解家,离开解家后,我总会想起少爷来,多次想偷偷回解家看看少爷,唉……” 林耀堂忽然想起往事,说起来有些唏嘘,给红官擦脸的动作极其缓慢轻柔,“解家把人看得太严了,就像坐牢一样,可坐牢还管饭呢。” 解家常常把人一关就忘了这回事,想起来要送饭送水时却过了一两天,或许在他们眼里,这些被惩罚的子孙多数无足轻重。 “少爷没被饿死,也算是祖师爷保佑了。” 红官整张脸血色不显,林耀堂粗大灰褐的手在他脸上移动,就像在擦拭一个瓷娃娃。 红喜在边上听得不是滋味,早年也听福叔提到一二,那是在先生痛失生母之后的事了,他原想先生在母亲在世时至少能感受到些许温情,这么听来,解家的冷酷无情是骨子里带着的。 难怪那“五福”膝下儿女四散海外,出大事了才回来,回来也没掀起什么浪花,多数凉薄,这或许就是报应吧。 傍晚,连古一行回来前,韩杨到红宅出诊。 初步检查了身体,生命体征算平稳,开了补气血的药,再卧床十天半个月的,就能恢复到正常状态了。 床上忽地飘来一声喘息,似红官吐出口长气,声音微弱得几乎难以察觉,但在这间房里,却如同惊雷,瞬间将每个人的视线都拉扯了过来。 显然韩杨几个在床边的谈话,被睡意朦胧的红官听到了。 在场几人俱是一愣,随即喜上眉梢,恨不得都挤上前去。 却见他连眼睛都没睁开,仿佛刚刚那一声不是出自他之口。 “少爷?少爷……”林耀堂率先轻声呼唤。 红官的呼吸由先前的微弱与不规律,渐渐变得平稳而有力,尽管双眼依旧紧闭,嘴唇却在微微翕动着。 林耀堂附耳过去,终于,一抹含糊不清的声音从红官喉间溢出,“那么…久么……” 林耀堂还没反应过来是什么意思,韩杨就俯身解释了,“卧床时间长短,取决于红先生。如果先生忧思多虑,卧不安席,那就不止十天半个月了。” “嗯……”红官这才缓缓睁开了眼帘,眼里还有丝朦胧,似乎还没聚焦就又闭上了眼。 看得出来他并没有昏睡,而是竖起了耳朵听动静,“继续说……” 他没什么搭话的力气,就想听人说,以便了解情况。 “少爷就安心休息吧,眼下最重要的是养好精气神来,闯过本命关的人都得足不出户七天,这是少爷说的,三下五除二,也就多养几天身体,不碍事的。” 林耀堂一番轻声细语,还是和小时候的红官说话一样。 无奈大家说的话都不在重点上,多是嘱咐他休息,其他事一概不论,红官想问,但说不出来,好在红喜提了句—— “连先生他们回来了,我出去接!” 红官的心这才有了着落,不过还以为连古去的是真理岛。 第343章 惊喜 连古进房前洗去了一身疲惫与浊气。 计承找韩杨了解红官的身体情况,红福则跟林耀堂和红喜讲述在城里发生的事,都退出了房间,不去打扰他们两个。 红官恢复了些气色,看起来有了点人气,沉默凝视中,连古眼里不自觉湿润了,不因悲伤,而是因为这一路的“周而复始”终将画上句号。 连古坐在床边处理了几条工作信息后,床头台灯打开一瞬,红官的眼睫也跟着颤动了下,这个细微的震动让他的动作稍滞。 他凝起目光看,直到红官眼皮缓缓掀开。 “醒了?”连古眸心浸润了暖光,声音也变得绵柔,伸手捂着红官的脸,就像捂住一块玉,在手心里变得温润,“先不说话,我给你倒点水喝。” 自本命关中九死一生出来后,醒来那刹,喉咙就像生锈的铁门,吞咽口水都带着钝痛。这种感觉,连古深有体悟。 给红官翻了个侧身,连古倒了杯水,喂他抿了口。 “我……”红官嘴唇动了动,发出微弱的气音,涣散的目光找准焦距后,眼里忽地氤氲了水雾,开口却禁不住哽咽了起来,“……我…成了……” “嗯,成了。”连古放下水杯,攥紧他的手,低头吻了他的额角,“你做到了……” “连先生……”温热的泪水止不住地涌出来,红官的声音哑得不行,想将长久以来积压在胸口的情愫一并倾诉,却有些力不从心。 这算是他真正意义上的“死去活来”,即“重生”,鬼门关走来第一眼看到的是爱人,心情激动难以自抑,忽然就想在连古怀里哭一场。 没等他开口,连古就将红官抱住安抚,温声在耳,“在的,已经没事了。” 红官的脸贴着连古胸口,泪水沾湿了他胸前的衣襟,一只手虚虚拽着他的衣服,听着他那沉稳有力的心跳声,无处安放的情绪一瞬落了地,便渐渐平复了心情。 但本就没什么气力的他哭了一场后,又沉沉睡去。 等到再次醒来,已经过了一天。 “樊小姐所在的国际美术学院推出艺术科学系列展,她是以万家商会拍卖师的身份取得的参会名额,来到真理岛是为了采风。” 褚卫的声音从电话那头传来时,连古刚走出房间,站在院子里通话。 此次学术交流会汇集了来自不同国家的专家学者,他们分享研究成果、交流学术观点,为参会者提供学习和交流的平台。虽然参加交流会本身并不直接涉及对民情或艺术的实地考察,但它为艺术科学系列展的策划者或创作者提供了一个了解科学前沿和拓展视野的机会。 在这方面,樊玉影会来参加,也算合情合理,毕竟通过这次交流会,她可以获取到最新的科学研究成果和趋势,这些知识和信息可能成为创作或策划展览的重要灵感来源。 “是她主动申请的还是受邀参加?”连古问。 褚卫顿了一会儿,才回话:“是受邀参加。” 连古神情微敛,“你边上有人么?” “……有。”褚卫声音滞了下,“是樊小姐……” 连古暗暗吸了口气,忽然有些头疼,按理褚卫不至于干这么直白敏感的事。 没等他责问,褚卫就实诚交代了。 “是樊小姐主动来找我,她想跟您通个电话。” 等他通完电话,韩杨已经从红官的房间出来。 “情况稳定,不要让他劳心劳力,至少这两天,过两天再让他下床活动活动。”看连古点点头就要进房,韩杨想起什么似地着急补充,“对了,那种事尽量克制,还不是时候。” 连古脚步一顿,才转回头,韩杨已经撒腿跑了。 红官目光渐渐清明,映入眼帘的依旧是一张熟悉的侧脸。 缓缓地,红官脸上的情绪显露了出来,那是一种混合了释然、解脱与微不可察的喜悦。 “连先生。”他轻喃着,“真好。” 他体会了一把失而复得,又庆幸只是虚惊一场,如今更多的是大病初愈所带来的轻松与满足,从身体到心灵的全面复苏,是一种前所未有的体验,连空气流动都能给他带来微妙刺激,以至于由衷地感叹“真好”。 连古眉梢含笑,手指轻轻扫过他的额头、鬓角,“对,没有比现在更好的了。” “这回应该可以满足你老有所依的期待了。”红官眉心似水,目光在连古那坚毅的眉梢眼角处缓慢丈量着。 连古扬起了嘴角,是意外之喜,“你还记得?” 不得不承认,连古说过的话,红官都记得。 “嗯。你话挺少的,很好记。” 红官不是个话痨,但连古似乎比他还少话,也许是一直以来怀揣的秘密太多,怕一开口就露出破绽,所以对他沉默是大多数。 少年的明朗、炽热,在世态的炎凉里百般蹂躏,已成过去,只有在触景生情时,才偶尔展露出一二。 红官知道,也格外珍惜这样的时刻。但他自己的少年时期,不回首也罢。 看红官挣扎着要起来,连古双手搀过来将他扶起,“韩医生有交代,这两天尽量不下床,等你痊愈了,想去哪里我都陪你去。” “知道了。”红官一醒来,每个人都嘱咐他要好好休息,生怕他突然跳起来打几套拳,他都听得耳朵起茧了。 “我不下床,你说可以我再活动。”红官一脸温顺,“我听说这两天你都没怎么好好休息,照顾我确实很累……” “不累。”连古打断他的话,一本正经地补充,“我求之不得。” “你可真是……”红官无奈地笑了笑,不在这个话题上纠结,“我这一觉睡得沉,耽误了正事,没能准时出庭,你还差点被人炸了,而我什么都做不了,实在太不应该了。” 他一醒来就从红喜口中套出了些话,这两天发生的事,他也知道了个大概,扪心自问,他是有愧于连古的,“让你忙前忙后还差点当了替死鬼。” 很显然,这起爆炸事件是为原告准备的,而他作为原告又再次缺席了,反倒让连古成了敌人的目标。 虽然万象想要对付连古的心思更重,但这场官司是因他而起的。 “替死鬼?”连古忽然笑了,意味深长地摇摇头,“爆炸一事不是针对你的。” 万家在这个节骨眼上还搞小动作,无疑是给自己贴标签,他们巴不得能尽快息事宁人。 红官诧异片刻,从连古那耐人寻味的神情中读懂了丝真相,“难道是……” 他目光如炬地盯着连古,也许是睡太久了,思维有些跟不上节奏,但不妨碍他试图自我突破的沉思。 没让红官费心神思考,连古就将前因后果都交代了。 “你想的是对的,这就是一出苦肉计,但不是为了让别人同情受害者,而是谴责施害者,不能因为万象入狱,万家的事便就此平息。” 他要让万家持续在火上烤。 网民会比受害者还要敏感,只需要有人引导一下,他们就会顺藤摸瓜,会抽丝剥茧,会以小见大,会自圆其说,万家这个低调的家族集团,这段时间一定会陷入各种舆论的风波。 “网上针对万家的言论铺天盖地,大多为负面的,这正是我想要的,在这样的戏剧转折下,公众视线会转移,解家会暂时得以解脱,但我不会给他们喘息的机会。” 连古的回答很平静,他对计划烂熟于心,结果会按照他的计划一步步呈现。 全民监督将无孔不入,但凡有点风吹草动,那将会是一场腥风血雨的酣战,解家也不例外,休想在风口浪尖处幸免苟存,所以连古隐晦地将这两大家族拉扯在一块,让社交媒体去揣测。 这种自导自演的做法很黑帮,但很奏效。 两家交替上热搜这一现象,也有资深网民进行剖析解读,他们推测,这可能是两大家族为了减轻自身舆论压力,或是为了转移公众对某些敏感问题的关注,而采取的一种策略性操作。 但如果要制造舆论事件,也没必要在万、连两家之间制造,除非有利益方面的牵扯,于是网民们又开始挖掘万家、连家和解家之间的恩怨。 连家和解家的恩怨显而易见,八成是和前段时间解老二那场官司有关,而万家和解家呢? 随着讨论愈演愈烈,有不少人已经挖出了两家族的陈年旧怨,甚至挖到了三十几年前的剿匪战,追溯到解四爷贩卖万家军用武器弹药,或许这就是根源。 再加上这个空档,那么凑巧地,解家被爆出解四爷离世一事,或许就是不想别人深挖,两家族集团从早期的恩怨,到近年来暗中的较劲与对抗,包括去年南湾旧码头的争夺,这种种事被一一翻出,很快又成为了网络上热议的话题。 “有些事不需要我们亲力亲为,稍微引导一下就能达到我们的效果。” 红官深吸了一口气,眉心深锁:“以身入局,这么危险的事,万一有个差错,爆炸这种事没法预估的。” “没把握的事我不会做,只是损坏了一辆车,问题不大。警方一天找不到凶手,万家的热搜就一天撤不下来。万重山和解仲昌也一定知道这事是我干的,但他们找不到证据,我也不会让他们闲着。” 连古胜券在握,以黑制黑他有的是手段。 当今社会,舆论操作的手段层出不穷,他深谙其中的猫腻,他也曾被恶意炒作过,所以在网络这块复杂场域,哪怕是操纵舆论,他也得小心谨慎。 红官还是不放心,“那他们怎么回应?” 连古摇摇头,面对网民的种种猜测与质疑,万家和解家均未作出正面回应。 “那就这么算了?”红官不解,万象被判了二十五年监禁,万家不可能就此罢休,而且万重山也不是那种忍气吞声的人。 “万重山是注重名声的人,就算万象在狱中依然享受着独特待遇,但继承人入狱这一事也给家族蒙了羞。” “但这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了,他万重山还能扭转乾坤?” “如果有重大立功表现,万象是可以减刑的,甚至提前出狱。” 就和他当年一样,他被黑蜂陷害入狱当了替罪羔羊,也是在狱中拼命改造,争取立功才能提前出狱,转为警方的线人。 “万象会立功?”红官一脸难以置信,这就好比让他相信猪会飞一样,万象不在狱中生是非就已经可以烧高香的,还想要立功,那就是天方夜谭。 “他是不会,万重山可能会安排,万重山想要替万象洗白,让他正大光明从监狱里出来,就一定会有所行动,万象想早点出来,就必须配合,毕竟这祸就是他闯的。” 红官沉吟,“重大立功表现有哪些?” “目前看来,万重山能做的也只有让万象在服刑期间上演舍己救人的戏码,或者阻止他人进行重大犯罪活动,再或者检举监狱内外重大犯罪活动,经查属实的。但是这些减刑不是一次性的,有些也无法进行叠加减刑,除非所做的贡献十分突出。” “……那依你看,他会不会给警方提供老首的信息,争取宽容处理?不过,这样也容易暴露自己……”红官眉头更皱了。 连古的指腹轻轻推上他眉心,“想那么多干什么,不会让他们有那么一天的。” 红官愣了下,“对了,你没去真理岛,是褚卫他们去的?” 连古点点头,“嗯,今晚就该回来了。” “怎么样?”红官一脸迫切想知道进展,“顺利吗?” “出了点状况。” 红官微怔,心跳加快了,他可不想再听到什么坏消息了。 “别担心,算是个小惊喜。”连古没一口气说完,红官就提着心等着,“是樊小姐。” “樊玉影?”红官认识的人中,也就樊玉影一个女性姓樊,所以他第一时间就想到了她。 “嗯,樊小姐以万家商会拍卖师身份受邀参加学术交流会,在真理岛上遇到了我们想找的人。” 红官忽地瞪大了双眼:“你是说……老首?” 第344章 异状 樊玉影出现在真理岛并非偶然,据她本人所说,是在官方发出消息之前就已经收到了邀请函,似乎早已预定了名额。 与会人员多数以组团的形式前往,而她是专机接送,可能基于万家商会的背景让她没有多想。 但上岛后,在参观科技展时,她却被单独邀请到休息区,称如果想要了解交流会更多信息,区负责人可以接受采访,这对樊玉影来说,确实是意料之外的惊喜。 看来万家商会的排场很大,彼时她还没有意识到事情的蹊跷,更多的是对工作人员态度的友好而感到惬意。 直到看到了所谓的区负责人时,她才打消了对整场安排的滤镜。 “如果我没有翻过当年的资料,我可能就被骗了。” 樊玉影的声音有些发颤,听起来还心有余悸。 连古敛着眉问:“为什么要翻看当年的资料?” 他信不过樊玉影,但目前为止动机不详。 “因为鼹鼠,所以我去查了相关资料。” 提起这个,连古眸中的警惕性更强了,“为什么要查鼹鼠?” 他就好像盘问罪犯,语气没有丝毫温度,如果当面,他的眼神一定会令樊玉影心生寒意。 但樊玉影的态度让连古意外,只听她轻轻一笑,像是无奈。 “我想您可能误会了,对鼹鼠我纯粹只是好奇,不只是鼹鼠,我对你们所有人的事都感兴趣。不过请放心,我只是查能查到的资料,换句话来说,就是公开资料,不会窥探你们的隐私。但身份的确认是基于合理的推敲,没有任何人给我提供过什么资料,我也没有找任何人进行合作,更没有对外曝光任何信息。这么说,您可以相信我了吗?” 连古的顾忌和猜疑都被樊玉影预料到了,所以她索性就全盘托出,实际上她也没有隐瞒的必要。 只是这个理由差强人意。连古眉心不展,持续质疑她的话,“继续说。” “嗯,好的。”她深吸了一口气,“所以也就是在那个时候看到了那个人的资料。” 鼹鼠的信息资料里少不了老首的故事,也必定会有他的通缉令,樊玉影几乎可以一眼确定所见之人就是那臭名昭着的老毒贩。 令她万万想不到的是,所谓的区负责人竟然会是通缉犯,还是全球通缉犯! 而且居然敢明目张胆到这个份上! 但她的震惊很快被镇静替代,面上也不露痕迹,即使内心仍止不住颤栗。 “他们为什么会找你?” 如果樊玉影所言非虚,老首和万家的动机又是什么? “我不知道,也许以为我是他们的人,又或者仅仅想找一个毫无相干的人。” “找你干什么?有什么目的?”连古继续发问。 如果要拉拢人入伙,在这个节骨眼不合适,且樊玉影身上并没有能为他们所谋的事物,换句直白话说,就是没有利用价值。 樊玉影几秒语塞,不过时间没允许她犹豫太久,只听她轻呼了声,回答:“我在特殊的休息区内看到了好几位女性,她们的样子有些奇怪,像是被下了药……” 她的声音越来越弱,带着一丝后怕。 “……好。现在请告诉我们,特殊休息区在什么地方,而你又是怎么逃出来的?” “位置我已经告诉了褚先生。当时刚好有人来将他带走,他走得匆忙,就没有把我们带上,而是告诉我,以后有机会再合作,但我想那并不是什么正当合作,虽然他只字未提。” “你有被发现吗?” “我想应该是没有的。”据她多年察言观色的经验,老首和传闻中的感觉挺像,她不敢大意,而是表现出了一副强大的求知欲,开口就不离工作,天知道她当时心里多么发怵。 连古沉默了下,“你没有被跟踪?” “这个我不清楚,但我感觉是没有的。” “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些?你完全可以报警。” “说实话,我第一时间想到报警,但既然他能够在这个地方当上了区负责人,想必报警也没用。可如果找借口逃离这里,也许更危险。直到看见了褚先生,我才想起了鼹鼠,我想你们能够帮我离开这里。” 樊玉影会审时度势,她只能假装若无其事地继续待在这个岛上,尽可能寻求四城帮助,但她不太确定哪些人可以信得过,鼹鼠不同,他们一定能够帮她。 连古略微斟酌,他问的这些,相信褚卫都问过,且应该都进行了核实,否则不会轻易让樊玉影跟他通这个电话。 红官是听得眉头直皱,他不太相信万家会让樊玉影来参加可能出现意外状况的交流会,更不相信万家会让樊玉影接触到老首,就算要满足老首的个人癖好,也不应该选择拥有一定家族背景的樊玉影。 何况樊玉影还有一重身份是万家商会的首席拍卖师,万家怎会做这种搬起石头砸自己脚的事? “有证据吗?”红官反问。 连古摇头,“没有。目前为止都是她一面之词。不过小褚核实了那个所谓的特殊休息区,并在里面找到了另外几名女性,和她所说的一致,都吃了药。至于其他证据,没有监控,只能现场提取几枚指纹和一些毛发。据樊小姐透露,当时的老首是戴着手套的,也许是不想留下什么实质性证据。” “你信她?”红官问。 连古挑眉反问:“你不信她?” “我只是觉得有些巧合。” 信任一个人的成本很高,有些时候会付出血的代价。 连古:“嗯,要查清楚也不难。我先让小褚将人带回来,到时候有什么问题再问。” 红官:“如果她所说的都是真的,这算不算万家和老首组织勾结的证据之一?” “算是,但还不够。制毒基地才是重中之重。”连古看了眼手机的时间,这个时候顺利的话,他们应该已经离开真理岛到达北港了,“好在这趟也算有收获。” 话音刚落,连古的电话就响了,是北港那边的消息。 北城分部特卫组长邱骆喘着粗气:“褚哥他们……在公海附近失联!” 第345章 异状 2 北城负责接应的邱骆最后一次联系褚卫,是在褚卫登上了离岛的游艇时,时隔半小时,游艇还没出公海域就已经联系不上了。 邱骆当即派直升机,在公海域上空进行搜索,只发现了海面上漂浮着游艇的残骸,是爆炸过的痕迹,却没有人的尸体,也许已经沉入海底,也许已经喂了鱼。 目前搜救队员正在使用声波和雷达生命探测仪,在失事船体及周围水域进行扫描,尚未发现生命迹象。 “最后一次通话有异常吗?”连古的眉梢冷硬,压着声音呼吸粗沉。 他之前跟褚卫通话时还一切正常,这不得不让他将这事和突然出现的樊玉影联系在一起。 “没发现问题。”邱骆呼了口气,“主办方会协助我们全力搜救,他们认为是遭遇了海盗,那一带常有海盗出没。” “不会是海盗。”连古语气坚定,“如果是海盗,他们会有反应的时间。” 发现海盗时就该通知接应队伍了,而爆炸到整艘船解体,一定是突发状况致使来不及反应。 要么是船在返航前就已经被装了炸弹,要么是船上混进了携带炸弹的不法分子。 这事稍微一想就知道是主办方搞的鬼,但这么胆大妄为,估计不会留下什么蛛丝马迹,证据可能被一同销毁了。 只是料不到他们会全然不顾两国关系,而敢对整船的科学工作者下死手。 “先扩大搜索范围,不管怎样,活要见人,死要见尸。”连古嗓音变得沙哑,尾音带了点颤。 一只手覆了上来,紧紧将他蜷曲的手握住。 心跳微微震颤,他蹙紧了眉头,在红官温和又担忧的目光中缓和了情绪,但神经依然紧绷。 “有通知联合军政吗?”连古压着声音继续问。 “通知了,预计还有十五分钟到场。” 邱骆发现褚卫几人联系不上后,第一时间就是调查情况,之后紧急联系联合军政,毕竟这次出事的人员中有科学家也有研究学者,组局有联合军政一半的力。 离出事地最近的是真理岛,官方的救援队比邱骆他们早一步到达,但似乎什么都没捞着,只提供了一些海盗往年毁损船只的资料,据此判断是海盗所为。 但连古知道,这大有贼喊捉贼的嫌疑。 红官全程揪着心,这突如其来的变故,让所有人都猝不及防。 “我早该意识到,”连古顿了顿,神情恢复如常,“不管樊玉影的出现是不是巧合,只要在岛上见过老首,都不能活着离开。” “所以,你认为樊小姐受邀请是有人利用万家的关系将人邀请到了岛上?比如老首自己?” 红官若有所思,基本排除爆炸一事非邀请之人主导,同时也将怀疑落到万家头上。 “嗯。至少应该是了解万家,但又不是万家的人,而这后续发生的爆炸事件,和邀请的人不是同一人。所以老首本人的可能性更大。” 结合樊玉影电话里所透露的,是有人临时叫走了老首,她才得以逃脱出来,这个人极有可能就是万家的人。 “老首邀请樊小姐一事被万家人发现了,所以万家人要杀人灭口?”红官理清了思路,“这么说来,老首很有可能是为了满足私欲而破坏了万重山的规矩?” 红官对老首的印象不止在毒贩这个层面上,更多是拥有特殊性癖的变态。 连古起身整理公文包,套上外套,“有些人面具戴久了就摘不下来了,忘了自己是什么人。假老首或许是入戏太深,或许是上瘾了,舍不得这副面具,从而生了异心,就极有可能借机试探万重山的底线。” “狗咬狗,最好不过了。”红官知道他收拾东西要去做什么,眼底浮起一层忧色,“你……要注意安全。” 如果他们前面的分析准确,万重山这么一个老谋深算的狠人,对付连古或将不再像从前那样,毕竟他儿子才在他们这里吃了苦头,又被架到舆论风口,心态和脾气定会随之改变。 “你担心万重山会憋不住找人杀了我?” 连古腕骨被冰凉的手指搭住,微微睁大了眼,随即握着红官的手掖进被子底下,兀自摇了摇头,“杀了我,谁陪他玩?” 在万重山的游戏人生里,连古是他的掌中棋,不面临满盘皆输的境地时,不会将这棋子祭出。 只要万重山还认为局势能控制,他就不会轻易动杀招,少了个强劲对手,那可太没有意思了。 但即使这样,红官还是会悬着颗心,不上不下的。 “处理完事情我就马上回来,如果不想我担心,你就好好休息,什么都不要想。要是你没有好好休息,到处打听情况,那以后我什么都不会告诉你。记住了么?” 无说重话的语气,连古再给他倒了杯水握进他手里,深幽的瞳孔被暖光熔成琥珀色,看着红官潮湿的双眼,灼热的呼吸缓缓贴上他的唇角,留下一吻后转身离开,压根不等他回应。 红官抿着唇,咽下所有挽留,睫毛随着破碎的呼吸轻颤,被握紧的水杯的温热传达不到心里,他怕冯陈的结果重演,怕连古一而再再而三的失去。 让他深感无奈的是,他的身体总在关键时刻宕机,好像什么都帮不上。 说是休息,但他也闲不下来,北城他不认识什么人,唯一有实力和万家对抗的只有连家。 除此之外,王霭仁是小道消息比较敏感、靠谱的人。 可他床头和柜子找了一圈,都找不到自己的手机和手表,想来是被连古顺出去了。 就在这时,红福端着碗补汤进来,才把端盘放下,红官就开口了,“福叔,您把手机借我一下。” “哟!连先生说的可真准,先生您就先别操心这外头的事了。” 红官一皱眉,反问:“谁能控制得住思想?再说了,你们不让我了解最新消息,我就越睡不着,可能会适得其反。” 红福张了张嘴,想想也是,“但连先生有言在先,我……” 话没说完,红福的手机来电了,他掀开两层衣掏出手机,看向红官,“是樊夫人?” 第346章 线索 张怀璧此时来电,必然是为了其女樊玉影失踪一事,只是不清楚为什么会找他。 “红先生,我很抱歉,这个时候来打扰您。”张怀璧的声音和语气一如既往温和庄重。 “无妨。”红官轻轻吐出两字,“是因为樊小姐的事么?” “嗯。”张怀璧不意外关煞将知道这事,毕竟总台新闻已经报道了这起重大事故,“主办方和警方在事故发生后第一时间联系了失踪者的家属,玉影去参会的事我也知道,但万万想不到会出这样的意外……” 她的声音突然卡顿,紧接着又恢复了清晰平稳,“之所以会打电话过来,也是想请红先生再帮个忙。上次得益于您的鼎力相助,让我在有生之年看到解家老四不得善终,这份恩情我一直铭记于心。而这次来麻烦您,实在是迫不得已。” 红官眉眼拢着忧虑与困惑,他也想帮,不过更多的是爱莫能助,只是这个关头又实在说不出婉拒的话,“我可以怎么帮到您?” 电话那头微微停顿,张怀璧似乎在整理情绪,接下来的话就变得更加恳切:“我是想借红先生的人脉。我知道或许会让您感到为难,但在这个紧要关头,我实在想不出还有谁能帮到我。” 红官愣了愣,他最大的人脉是连家,“樊夫人但说无妨,只要我能帮上忙。” “红先生可以帮忙联系连氏集团董事吗?我联系不上他本人。时间每过去一分一秒,我的心就往下沉一分。” 果然。红官嘴唇微张,关煞将和连家的关系亲密,媒体也不少报道,尤其是两次官司后,外界对他们之间的往来描述更加浓墨重彩,张怀璧会通过他来找连古,他一点都不稀奇。 只是连古这人一旦行动起来,连他都联系不上,更何况是别人。 张怀璧继续以庄重的语气说道:“我知道,寻找一个人不简单,尤其是在浩瀚大海上。但我也相信,只要有足够的线索和力量,就没有什么是不可能的。连家的人脉遍布四海,或许能帮我接触到那些能够提供帮助的专业人士,无论是海上搜救队、私人侦探,还是任何可能有相关信息的渠道。” 连家有的是黑白两道的人脉,张怀璧求助连家是正确的选择。 “樊夫人,我想您还不知道,那艘船上正好有连家特卫的服务对象,连先生第一时间知道了这事就已经着手调查了。您不用担心,如果我能联系得上连先生,一定会拜托帮忙寻找樊小姐,有什么消息再第一时间转告给您。” 红官没有过多透露真理岛上的事,哪怕知道张怀璧口风严谨。 张怀璧深吸一口气,当即缓和了紧绷的情绪,连声道谢同时也郑重表示: “我承诺,无论结果如何,您和连先生的大恩大德樊家都将铭记终身。未来,无论何时何地,只要您有需要,樊家必将倾尽所有,回报您的援手!” 张怀璧的声音有些许激动,却被红官接下来的话问得一愣—— “樊夫人,您有找过万家么?” “……万家是找过的。”张怀璧如实说,“毕竟我们家玉影就是万家商会的人,这次参加交流会还是他们发的邀请帖。” 红官略微思索:“那万家商会有什么线索吗?” 张怀璧:“暂时没有。” 红官进一步询问:“他们会提供什么帮助吗?” 张怀璧直言万家商会将派人援助,正跟主办方交涉,但在海上救援这一块远没有警方的来得敏捷和专业,他们会随时跟进进度,争取在最短时间内找到失踪人员。 “实不相瞒,救人这块,我更相信连家的实力,虽然这事很棘手。” 张怀璧从那两桩官司里了解了连家特卫这个组织,想着专业的事交给专业的人做更好,在求助红官之前,她也在特卫官网上下了单,但因为是在事故发生后,他们要进行风险评估,张怀璧等不及,这才找到了关煞将。 红官没有推托,本要安慰两句就挂断电话,谁知,张怀璧随口一句就让他一下子联想到了关键所在—— “玉影之前说万家商会的船就在岛的附近,我以为她参加完交流会,会坐上他们的船离开,没想到……” “万家商会的船?”红官匆匆打断她的话。 “是啊,玉影之前就跟我提到过。” “樊小姐不是专机接送的么?”红官记得连古提过这个点。 “这次去确实是有专机,也不知道为什么会突然跟随专家的船回来。” “那么樊小姐是什么时候提万家商会的船就在岛附近这事?” 直觉告诉红官,这事和樊玉影被针对有关系。 “出发前一晚……您是觉得……”张怀璧有些紧张,难道这事会和她女儿失踪有关系? “……没有。”红官微思量,“万家商会的船是什么船?” 电话那头传来嗒嗒嗒的按键声,似乎在翻找着什么,片刻后张怀璧的声音再次响起,“这个玉影倒是没说,不过说是经常在公海里做生意的。” 红官忽地眼眸亮起——难道是万博船?! 如果真是万博船,樊玉影又怎么会知道那是万家的船? 这时他又想起了连古的话,樊玉影是因为好奇才调查鼹鼠,而且这份求知欲不止体现在鼹鼠身上,她几乎是对所有事物都保持好奇心,同样也可能包括了万博船。 如果樊玉影是因为知晓万博船老板就是万重山一事而被盯上,多少有些说不过去,就算被樊玉影知道了这层隐秘的身份,对万重山而言也无伤大雅。 所以这次事故基本可以排除这个原因。 但红官又隐隐觉得有关联,事情不可能会这么凑巧。 当然,如果爆炸不是针对樊玉影,那就另当别论,或许仅仅针对褚卫一行,为了不让证据流出,也可能只是为了报复连古。 挂了电话后,红官满脸心事重重,连补汤都没喝下一口。 红福在旁愁容满面,多少有些后悔揣着手机进来,先生是指定不能好好休养了。 第347章 求助 王霭仁的电话,红官最终没打出去,整宿心神不宁:一方面担心褚卫他们凶多吉少,一方面又担心万重山会如何算计,因此翻来覆去睡不着,觉得此事突破点仍在樊玉影身上。 红官对樊玉影不太了解,也没有她的相关资料可以研究,很难判定此人是非善恶,但情感上偏向“良善”多些,毕竟是樊成良之后,虽然是抱养的。 连古外出没有传消息回来,他也只能翻动着官方发出来的消息消磨时间。 这次出事的不仅是特卫鼹鼠,还有专家学者,重要人物出事惊动的是整个国家,毕竟是国际性的学术交流,国际要闻也有追踪报道,可惜搜救到现在也毫无进展。 “不可能的……”红官轻喃,端着一碗粥始终送不到嘴边。 红喜看着他持续盯着碗粥沉思,动了动嘴唇,“先生啊,这粥里面可没有写答案,看多久都解决不了问题吧。” 红官的勺子在碗中翻动了下,“是没有答案。” 说着,他抬眸看了眼红喜,“你不担心你的褚哥么?” “担心啊。”红喜看向自家先生,转了话题,“连先生说,担心对褚哥他们来说无济于事,而且褚哥也说过了,没有结果的事,就尽量往好处想,坏处想多了,很容易会心想事成的,所以我得保持乐观。” 话是这么说,昨天得知消息的他还是禁不住腿软了下,要不是看连先生匆匆出门,他高低也得问个清楚才能心安。 只是现在面对的是先生,养病的人最忌讳负能量,韩医生早有嘱咐,不能在病人面前言行消极,这样会影响病人心态,对养病无利。 红喜拿来字典,递给红官,“这是褚哥告诉我的法子,如果找不到解决办法,也没有答案的时候,就找本字典,随机翻开一页,然后把看到的新词和困扰的问题关联在一起,那就是答案了。” 类似于【随机输入法】,主动创造认知扰动,让意外成为突破的契机。 红官轻挑眉,半信半疑地接过字典,随意地翻了一页——等。 他不信邪,再合上重新翻——放。 眼见的他还想再翻,红喜立即夺回字典,“先生不能破坏规则,翻一次就行了,第一次翻的才是您的答案。” 红官无奈轻叹,“行吧。” “您要是觉得无聊,我可以陪您下下棋。” 红官摇摇头,让红喜把一端盘吃食收走,他现在没胃口吃东西。 “对了,计医生说想过来看看您。” 红官盖被子的动作不停,很快就躺下,“让他有事打我电话。” 巧的是,计承的电话说来就来。 红喜只扫了眼号码,就把手机递给了红官,自己有意无意地放慢收拾的速度,竖起耳朵听了起来。 红官才吭出声,听筒就传来计承激动的声音: “谢天谢地,终于肯接我电话了!” 红官下意识向红喜投去一眼,想来对方打了不少电话,逼得他非要上门不可。 “我是实在没办法了,才会在你养病这个关键时期给你电话。” “这回又是你哪只宠物走丢了?”红官对计承家宠物离家出走的事印象深刻,上次也是着急忙慌的样,整得茶不思饭不想。 “不是不是,这次不是宠物,是人!”计承语气很急,言语中透着焦躁。 红喜睁大了双眼,红官眉头微锁,“什么人走丢了?” “什么什么人走丢了?我就没说什么东西走丢的事!” 对方不仅急还有些气恼。 “那你继续。”红官语气平缓。 “你能不能管一管你的朋友,让他不要三天两头堵在我家门口?” 红官、红喜:“???” 红官:“是什么人你说清楚点。” 他还没有哪个朋友那么不懂分寸。 计承呼了口气,“沈大公子。” 红官一听,当即就明白了什么事,捏了捏眉心,“他不是我朋友。” 红喜张大了嘴,满脸不解。 “那是你客户行了吧。你说他怎么就这么死皮赖脸的呢?赶都赶不走!” 在这方面,红官也曾是个“受害者”,秉着过来人的经验,他真诚地给了个建议:“报警处理吧。” “已经告他骚扰了,但没用,这个人脸皮比墙厚。我想你的话,他应该会听,你就帮帮我把他轰走吧。” 计承少见地用上了恳求的语气。 红官太阳穴突突跳着,“所以,他找你干什么?” 电话那头嗤笑一声,“找回点面子呗,他觉得在你面前丢脸了,转头就找我出气了。调查我家和我工作地址不算,还找人支开我爸,然后来我家找茬。” “你打他了么?”红官感性地问了一句,红喜再次睁大了眼。 “没有!他带着两个保镖,我打不过!”计承实事求是,再说了,他那双手还得悬壶济世。 “沈大公子那么闲么?”红官不信沈时为了找回点面子,会三番四次上门,这种事通常一次性搞定。 “你这意思是不信我呗?”计承有些气滞。 “我就不信你看不出来点什么东西。” “能是什么?!红官,你就说,这个忙你到底帮不帮?” 红官叹了口气,果断拒绝了,“我帮不了,只能你自己应付。” “红官你不仗义!咱们还能不能做朋友了?你还念不念同窗之谊?” 红喜听得直摇头,计医生好像有点急病乱投医的感觉。 红官沉下心,罕见地没有挂断他的电话,“两码事,我从不介入任何人的私人感情,这种事你只能自己处理。” “什么狗屁私人感情!红官你见死不救!原本我就跟这样的人八竿子打不着边……” “所以你为什么要招惹他呢?”红官打断了他的喋喋不休。 “什么叫做我招惹他?你这就是典型的受害者有罪论,是他疯狗乱咬人先的!” 红喜听着这些话,脑海中不自主闪回了那天夜里上门找人时的情形,计医生也是这么一顿吐苦水。 “那不正好?你还是个兽医呢,被咬了就自己打狂犬疫苗,我呢爱莫能助。”红官淡定地挂了电话,一下子耳根都清静了。 之后计承果然没有再来电了。 等到深夜,红官心心念念的人也终于回消息了。 第348章 明局 【打捞到了航行数据记录仪,现在正在解密数据,还需要一些时间,明早再回去。】 红官激动得双手并用,打了又删,删了又打,斟酌过后只挑重点的发。 【好!今天樊夫人来电请求帮忙寻找樊小姐的下落,并透露了一个信息,樊小姐知道万博船的事】 几秒后,连古回了信息—— 【嗯,我知道了。你赶紧休息,明天再讨论。】 红官看了眼时间,接近零时,连古不会跟他探讨什么问题,他困惑了一个晚上的事,也只能攒到明天。 第二天清早,红官正用热水汽熏着脸,电话响了,一旁的红喜接听,谁知是解家大少爷的来电,脾气还很冲。 红喜本想随便找个理由搪塞过去,自家先生就已经伸手过来拿了。 红官不紧不慢地擦着脸接电话,“一大清早吃了炸药?” “我不信你会没留意网上的消息!”尤其是与解家相关的消息。 光听这愤慨的语气就可以知道他现在有多气急败坏。 “确实没留意。”没留意是假的,也大概知道解鸿程为了什么事跟他急。 红官语气不轻不重,俨然一副事不关己的态度。 “红官,我想我们应该好好谈谈……” “我现在没空。” “你不要逃避问题!” 红官呵呵一笑,“解鸿程,你是觉得我有这个心气跟你胡闹吗?” 听筒安静的间隙,传出了解鸿程粗重的呼吸声。 片刻后,解鸿程的语气软了下来,也许是顾念红官身体不好,“你是没有,但是你身边的人有。那些恶意抹黑解家的子虚乌有的评论,是有引导性的,用意十分明显,就是想让解家和万家对立起来……” 红官再次打断他的话,“怎么?你们解家和万家第一天不和?敌对的关系又不是一天两天了。你紧张的是在这个节骨眼上解家再爆不好言论,无疑火上浇油,你不想多生事端而已。” 解鸿程义正言辞:“不错!我们两家的恩怨,不需要别人插手,解家该怎么处理那是解家的事,你们就不该用这种下三滥的手段栽赃嫁祸给解家……” “下三滥?不过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还有,万家把解家当棋耍,你打算什么时候奋起反击?靠将来解家再站稳脚跟?别指望了,五福健全时都被万家拿捏,多少年了也没翻起什么风浪,你不趁热打铁跟他们斗个鱼死网破,还想等到什么时候?” 虽然言辞犀利让人难以接受,但红官难得苦口婆心一次,解鸿程却压根不买账,“到底是谁把谁当棋子耍?这是连家做的局!” “解鸿程!你还看不清局势吗?”红官解开了领口一个衣扣,因电话那头的固执而渐渐沉下了脸色,“没有殊死一搏的打算,你接管什么解家?” 解鸿程一瞬哑然失笑,挫败感油然而生,“殊死一搏?跟谁搏?” 他的语气里透着满满的自嘲,从海外回来,他就一直被推着前进,所走的路没一步是自愿的,接管解家不过是长子继承传统中最无可奈何的一步。 回解家前,他以为或许至少红官会跟他并肩作战,没想到也是站在对立面,即便是家族里头,他都深觉要对抗的是每一个人。但到目前为止,却没有一个能有好的结果。 “我不信你不知道万家背地里搞的手段,网络上的传言真假你自行判断,但我要告诉你这一切不是空穴来风。解家的结局已经注定,你只有这次机会,要就彻底一点。” 红官没再多说,直接挂断了电话,之后缓缓叹了口气。 解鸿程不是没脑的人,更多的挣扎和让步是因被时势裹挟而举步维艰的选择。 但现实的残酷在于不可预测,时势的变化远远超出人们的想象和掌控范围,即便是重生几次的人都难以把控,别说长期脱离商海之人,不被无情的浪拍死就已经很不错了。 所以,红官能有什么好建议? 净手出房门,先给祖师爷上炷香。 他双手持香过眉,恭敬行礼,垂首念: “关煞将第七任弟子红官,蒙祖师爷慈悲垂护,于劫数中护我残躯,于混沌中启我灵台,使弟子开窍,赐弟子重生,感恩祖师爷显灵相助,弟子将铭记祖师爷的教诲,勤勉修行,广结善缘。愿祖师爷福泽绵长。” 敬完香,甫一转身就看到了院子里站着个人正将外套脱下搭在手臂上,目光与之对视,好一番打量。 红官当即迎了上去,眼中暖意流淌。 “气色好多了。”连古把人上下瞧了个够,脸上总算有了些笑容。 热水汽熏过的脸,气色自然提升了不少,这也是红官早起熏脸的原因,要是气色不好,连古指定不让他下床。 撇开话题不谈,红官半拉半推着人回房,强制让连古休息。 无他,连古脸上没了光泽,双眼更是难掩疲惫,整个人透着一股死气沉沉。 “数据已经解密出来了。”连古以为红官着急知道进展,“采集到一段有用的通信数据和语音信息,更重要的一点是,这艘船上配备了影像采集设备,可以监测到出事时周围有没有陌生船只靠近。” 闻言,倒水的红官表情微变严肃,将水杯递给连古时,瞬间进入了话题,“有用的?所以知道是怎么一回事了么?” 连古微微昂首,迎视他的目光,咽了一口水,“船在事发时,曾向岸台发送过求救信号,但信号并没有被岸台接收,所以也就无法及时提供援助。” “为什么?”阴谋的气息满满,红官一瞬敛起了眉。 “信号被屏蔽了,这也就是北城接应的伙伴无法联系上小褚他们的原因。” 连古之所以那么肯定是信号被屏蔽,是基于记录仪上采集到的信号内容以及语音信息分析。 当时的驾驶台负责值班的是二副,求救信号就是二副发出,从汇报内容可以知道,船在距离真理岛 7 海里外时发现了定时炸弹,预计爆炸时间在五分钟后。 据说船上有专业人士试图拆除炸弹但无果,而船长及相关人员正组织安排紧急撤离。 发送信号失败之后,排除了设备故障、天线问题以及传播环境影响等因素,最终确定了信号是被屏蔽。 “事发前,船长曾鸣放汽笛和释放烟雾信号,真理岛和附近的船只不可能发现不了。” 加上当时的天气状况良好,没有干扰的环境因素。唯一能解释的是,如果把真理岛视为犯罪同伙,那么视而不见也在情理之中。 “当时附近有其他船?”红官问。 连古点点头,“有,只捕捉到一角,但是我认定,那就是万博船。” 红官刚坐下就蹭着立起身,“所以,船上撤离的人都到了万博船上?!” 第349章 快讯 现在几乎可以肯定,事故船上的人八成是上了万博船。 虽然上了贼船不一定就能活,但没被炸死,就还有一线生机。 这总算是个好消息,但没得侥幸。 “樊夫人联系了万家商会,那边表示会全力搜救失踪人员,阳奉阴违,这就意味着,他们不打算将这些人交出来。”红官不禁担忧起来,“你打算怎么做?” 连古推开了一扇窗,明媚的日光瞬间铺满室,也将他整张脸透出了些活力,他眯了眯眼,嗓音微沉: “打捞航行记录仪废了些力气,万重山估计也没预料到这个东西能被找到且还没有毁损,或许他是想对外瞒天过海,必要的时候再把他们转为人质,但他的如意算盘算错了。” 他转过脸,对上红官靠近的视线,“只手遮天的时代已经过去了。” 红官望向窗外低低绕飞的几只蜻蜓,不由得感慨:“要变天了。” 午后的雨说来就来,碎银似的雨珠簌簌滚下青瓦,滴落在檐下接水的缸中,水花渐次绽开。 红官靠着窗,看那枯了整个冬天的铁线莲藤,竟从芽苞处探出抹嫩绿,卷曲状的嫩芽随着藤条在雨帘里颤巍巍地晃,这抹生息让他不禁联想到了重生。 某种意义上说,所有闯过本命关的人都是重生者,死去活来的第一念头应该是想要怎么好好生活才是。 红官转回头看向床上熟睡的连古:你我重生的念头是一样的。 窗下的陶水缸泛着暗光,水面接连不断地浮起一个个透明漩涡。 这些漩涡终将消散于雨后,世上的争斗亦非永恒,总有结束时。 正如连古所说,要变天了。 茶水煮到第三沸时,手机铃声吵醒了床上的人。 红官倒茶的手一顿,朝连古看去,见他抬手捏了捏眉心,惺忪睡眼一睁开就眨了眨,试图快速驱散困倦,再摸出枕头底下的手机滑动了听键。 “……什么消息?”他的声音里仍透着丝慵懒和沙哑,眼神却在一瞬聚焦,眉头轻轻蹙起,嘴角原本因困倦而下垂的弧度,现在也变得紧绷而严肃。 红官随即放下茶盏,走上前来,怕传出什么突发状况。 “继续盯着,有什么情况随时报告。”连古挂了电话,看向红官说,“金厉龙登上了万博船。” 红官微感诧异:“金家公子?他去干什么?” 连古摇头摁息屏幕,他也不清楚,金利龙这个时候登上万博船,怕日后难以撇清关系。 红官垂眸思索片刻,“之前我向他打听过万博船,他说他知道,但不认识。但他说可以去认识,这话真假我不清楚。后来也真如他所说的那样认识了,也应该知道万博船的老板就是万重山,他们之间的关系……我想并非只是表现出来的那样。” “所以你认为他不是因为赌博去的?”连古起身穿上外套。 “嗯,我对金家人没有偏见,但要是跟万重山扯上关系……”红官看连古的眼神飘忽了下,“当然,你不一样。” 连古嘴角弯了弯,“他跟万重山私下有没有联系,我不清楚,但我知道他这个人热衷冒险,做什么事都带着赌的成分。” “原来你也不清楚……”红官喃了声。 连古套鞋的动作一滞,抬眸看他,“你是觉得我跟他很熟?” 红官抿了抿嘴,“你不是经常叫人去砸他们的场么?” 连古微愣,“他跟你说的?没个正形。” 收拾完毕,他就要出门去,红官立马贴了上来,“我跟你去。” 语毕,他深呼吸了下,眸中倒映着连古的身影,带着丝微弱又执着的渴望。 连古定看了他几秒,又看向窗外,天色渐暗,雨还没停,院子几间房都透出了暖光,雨雾裹着土腥味漫进窗棂,有些凉。 “穿暖了就出去。”连古回身取了件毛领斗篷给红官披上,在系带上细细地打了个结。 红官一双温柔沉静的眼睛看着他,“这回怎么不拒绝了?” 连古顺着红官胸前两条系带捋了捋,嘴角带着笑问他,“不让你做的事,你就会不做吗?” 红官无言以对,看来,这两天的“瞎操心”被他知道了。 两人迈出步子,跨过门槛时,红福赶来送上两把伞。 “先生,外头雨看着不大,但一时半会儿停不下来,我也查了天气,这两天会持续下雨,出门还是得多带把伞。” 红福语重心长,本来还想多交代两句注意身体,可转念一想,有连先生在身边,定然不会让他先生冷着饿着的,便不再多说,只目送着两道并肩而行的身影执伞远去。 春雨虽柔,却透着丝丝寒意,两人挤在一把伞下也暖和不少。 连古一手撑伞,一手搂着红官的肩膀,看着雨雾氤氲的远方,发出声感叹:“都没怎么带你出去走走,你有没有什么想去的地方?” 斗篷蓬松柔软的毛领摩挲着脸颊,酥痒的感觉使得红官缩了缩脖子,脸埋进了领子里,发出了含糊不清的声音。 “什么?”连古凑近了问。 “去我们曾经去的地方。”红官抬起了下巴,稍稍提高了音量。 连怀居墙上的那些照片背后一定都有些刻骨铭心的事,就算连古难忘过去,也该有他的一份记忆才是。 “嗯。那就去我们曾经去过的地方。”连古收紧了手臂,将红官搂得更紧了。 两人上车后,连古驱车去了连怀居。 十分钟的车程,连古点开了车载广播快讯听。 意料之中,商界重磅快讯仍然绕不开近期广受关注的万、解两大家族—— 【近日,商业圈中三大家族之间的纷争又有了新的惊人进展。此前,万、解两家因违法乱纪引起了舆论的轩然大波,后又因连氏集团董事长爱车爆炸一事,再次被推到了风口浪尖。 由于连家与万家是原告与被告关系,公众首先将质疑的矛头指向了万家,认为是万家对连家怀恨在心,故而制造了这场爆炸。 但事情远没有这么简单。随着舆论发酵,很快,解家也被牵扯其中。有舆论分析认为,解家为了摆脱自身所面临的舆论压力,极有可能策划了这起爆炸事件,并巧妙地引导舆论,将嫌疑指向万家,从而让公众的舆论压力都集中到万家身上,以此来转移大家对解家过往化武问题的关注。 面对这样的舆论态势,解家自然不会坐以待毙,而是迅速展开反击,通过旗下的媒体渠道和公关团队,发表声明指责是连家自导自演了这场爆炸事件,目的是为了进一步谴责万、解两大家族的过往行为,在公众面前塑造自己的受害者形象,同时获取更多的舆论支持和法律上的优势。 目前,连家已通过律师严正回应解家的指责,强烈谴责这种恶意揣测和污蔑行为,并表示会全力配合警方的调查,一定要将爆炸事件的真相公之于众。 而万家在这场舆论旋涡中,试图保持低调,却难以摆脱公众对其的怀疑。 这场由爆炸事件引发的舆论大战仍在持续发酵,万、连、解三大家族之间的矛盾也愈发尖锐复杂。后续事件将会如何发展,我们会持续密切关注,并及时为您带来最新消息……】 “这已经不是最新消息了。”连古抽出一只手调了频道。 红官想想也是,这消息应该是在解鸿程的那通电话之前。 无凭无据这样公开指责连家这种行为,不像是解鸿程会做的事,即使从红官口中得到了确认,但就目前的态势,解鸿程不会再树敌,也直接引战连家。 只要连家较劲起来,操纵舆论方面能够倾其所有,甚至不惜用上黑道那一套,千疮百孔的解家显然不是对手。 换句话来说,这个哑巴亏解家得吃,并且要借势造势,如果他有办法可以能够化解,就不会电话红官试图借其口来劝连古收手了。 滋滋电流声过后,另一则广播插入进来—— 【紧急插播一条国际新闻,据最新消息,赴真理岛参加国际学术交流团的二十名科学研究员和十五名青年学者,在完成了一系列成功的学术研讨与合作项目后,于返航途中遭遇不幸。他们的船只,在公海上突然发生爆炸,随后失去联系,船上所有成员目前均处于失踪状态。这一突发事件引起了国际社会的广泛关注与深切担忧】 雨势似乎随着主播的话语变得更加密集,红官看了连古一眼,连古示意他继续听。 广播继续播报,声音中带着一丝难以掩饰的沉重。 【交流团的主办方在声明中表示,鉴于事发海域过往曾有海盗活动记录,他们不得不怀疑此次事件可能与海盗袭击有关。然而,具体原因尚待进一步调查确认】 【幸运的是,救援队伍已经在事发附近海域打捞到船只的航行记录仪。这一关键设备的发现,为揭开事件真相提供了重要线索。目前,专业团队正争分夺秒地对航行记录仪进行数据破解工作,希望能够尽快还原事发前后的具体情况,为失踪人员及其家属带来一丝希望之光】 “破解出的信息有对外公布吗?”红官问,他还没有将这一消息告知张怀璧,也只是表示找到了航行记录仪。 “还没有,暂时不对外公布,先静观其变,看下外界的反应,也给万重山一点怀疑的时间。” 连古的神情没有之前严肃紧绷,似乎事情正朝着预料的方向发展。 雨声沙沙响,车载广播的声音不断—— 【……我们对此次科学学术交流团在公海遭遇的不幸事件表示强烈谴责。我们要求国际社会共同关注海上安全,严厉打击海盗和海上犯罪行为。我国将全力配合国际搜救行动,并敦促有关方面尽快查明真相,确保类似事件不再发生】 【国海洋局和交通运输部已紧急启动海上搜救应急预案,组织专业救援力量前往事发海域进行搜救。联合军政安全部也介入调查,表示将与国际刑警组织等机构合作,追查事件背后的真相】 【主办方发言人表示,将对所有失踪人员表示最深切的关怀和哀悼,并将不遗余力地配合政府和国际社会的努力,希望早日找到失踪人员,并揭露事件真相】 【国内外科学界对此事件表示震惊和悲痛,纷纷发表声明呼吁加强海上安全保护,确保科研人员在国际交流中的安全。多个科学组织和学会已发起募捐活动,为失踪人员家属提供援助】 【联合军政已与周边国家及国际组织展开搜救合作,共享卫星图像和搜救信息。多国救援船只和飞机已抵达事发海域,展开大规模搜救行动……】 红官拧着眉头听着,似乎也明白了连古的用意,“你是想利用这外界的压力来迫使万重山做出让步,主动交出失踪人员?” “只要没有实际证据放出,他就以为事情都在掌握之中,我要让他体验崩盘的感觉。” 说话间,车子已驶进连怀居车库。 叮咚一声响,手机收到一封加密邮件。 连古停下推车门的动作,点开了邮件。 副驾驶上的红官静静等着,目光盯着连古略显严肃的侧脸。 只要连古的手机有动静,必然会是什么紧要的消息,即使红官已经习惯这种一天来几个重磅消息的节奏,也还是会不由得悬起颗心来。 应该是一封长邮件,连古刷看了几分钟后,将手机收起,转头对红官说:“我们之前一直没有考虑的一个问题,现在应该有答案了。” “什么问题?”红官紧着目光。 “万重山为什么要对一整艘船的人下手。” 红官一愣,思量片刻,皱眉询问:“目标就在船上?” “我们一直以为,樊小姐和褚卫他们才是万重山的目标,现在看来,他们或许只不过是万重山用来声东击西、混淆视听的。” 红官微怔,当即挺直了背,“你的意思是……船上的科研人员?” 第350章 解析 “这份邮件是联合军政发来的,关于学术交流团成员的背景调查。” 连古带着红官走了地下通道,边走边解释:“去之前其实有大概了解了下他们的情况,关于这次交流会的主题和内容也不怎么留意,这是被我忽视的点。” 红官:“所以为什么突然想到要重新调查他们?” 连古:“想来想去总觉得哪里不对劲,万重山不会因小失大,他抓褚卫他们不需要触碰到国家工作人员,那样会给他带来很大的麻烦,除非本身就是冲着他们去的。” “那是盯上了他们的身份或者技术?” “这帮搞科研的,身上或多或少都带着些研究项目,有一些是基因编辑技术工程的,有一些是人工智能领域的,如果跟万重山那些见不得人的生意挂钩,你想他需要这些人做什么?” 红官细思极恐,前有解家抓生化武器防御专家,后有万家抓相关领域的科研人员,都唯恐人世不乱,只不过这世间的坏人,坏得挺统一。 “万重山应该不会跟解家一样利用那些科研人员来研制什么生物武器……” 红官震惊之余还是困惑,“万重山见不得人的生意多半是和老首组织有关,基因编辑技术我不意外,但问题是他不是已经掌握了吗?还需要这项技术做什么?” “在他那里,基因编辑技术可不简单用于复制人,如果万重山想做,或许会利用这项技术来改造人体对毒品的耐受性和成瘾机制,以此制造出成瘾性更强、利润更高的新型毒品。” 连古面无表情地说着,或许在更早之前,他就已经窥探到一丝瞄头,并且做了大胆的联想。 “另外,专研基因编辑技术工程的人员,可能知晓国际上相关的前沿研究动态和监管漏洞,也能为万重山提供信息支持。” 连古用指纹解锁,打开了一扇自动门后,领着红官进入信息部办公区。 红官紧跟在连古身侧,无暇参观他的秘密基地,心思全在连古的话上。 “人工智能又怎么说?” “人工智能是一项非常前沿的科技,目前也正在探索中,但并不代表万重山没有这个前瞻性,他或许可以利用人工智能来帮他更高效地管理制毒贩毒网络和色情服务产业。” 比如开发智能程序,用于监控手下成员、分析警方行动规律、优化毒品运输路线等等。当然,这些科研人员也能为万重山提供新思路和技术方向,提升犯罪集团的智能化水平。 穿过长长的走廊,皮靴在瓷砖上叩出回响。 “以上这些只是基于我对他了解的个人猜想,目前还没有确凿证据证实万重山会有这样的盘算和举动。” 话这么说着,红官还是留意到他逐渐变得凝重的面色,也不禁忧虑起来,希望这个听似疯狂的推测能从脑海中驱赶出去,但又无法忽视那一丝若有若无的可能性。 一丝凉意从微张的唇间渗进,他从心底里打了个冷颤,便不自觉地往连古身上靠了靠。 “冷吗?”连古握住他的手揣进兜里,“这里开了暖气,很快到了。” 说话间,他们已经步入了集控中心的区域。 天花板、墙壁、地板入目皆是一片清冷的白,在四面的灯光映照下,两人的脸都泛起了一层冷光。 感应门打开时,十几双眼齐刷刷地往他们身上瞧,厚重的门感应到停留的脚步,并没有关上。 红官顿了下,目光四处游移一番,躲不开那些称得上友善的注视,便想抽回被连古握在兜里的手,却发现某人不肯松手,他也只好尴尬地垂下了视线。 “都做自己的事。”连古平静地略过他们的目光,带着红官径直走了进去。 众人纷纷收回视线各自忙碌起来。 工作台旁的操作员是清一色年轻小伙,他们戴着耳麦坐在四面环绕的大屏幕前收录着数据、传送着信息,大多是红官看不懂的成串代码,解析出来就是一段文字或者音频、视频,他只直观看懂一面大屏上分布着数十块小屏,上面闪动着各处监控画面,看得他眼花缭乱。 其中就有行驶在浓雾中的巨轮。 连古特地将视频调出,放大画面,这是无人机的视角,无人机悬停产生的气流搅动中,可见那艘豪华游轮缓慢穿梭其中。 “这是万博船?”红官盯着画面看。 俯瞰镜头中,万博船的全貌得以完整展现,只是在雾帐中有些朦胧,但不妨碍他好奇观察。 连古点头表示无人机没有时刻监视着万博船,万重山坐船离开后,无人机就没再监视万博船。 “这么说来,失踪人员被转移到万博船时,万重山并没有在这艘船上。” 否则一定会被无人机捕捉到。 “不错。或许他也知道自己的行踪正被我们监视着,所以故意离船吸引我们的注意力。” “既然万重山没有在船上,那金公子上万博船又为了什么?” 红官目光不离监控画面,话音刚落,就听到身后一个汇报的声音响起—— “老大,侦测到电流脉冲信号。” 连古和红官同时转回头,汇报的人戴着耳麦,正坐在操作台旁拧动着按钮。 “哪里发出的?”连古凑过去问。 “万博船”三字一出来,红官瞬间睁大了双眼,紧紧盯着画面中的那艘游轮。 连古:“具体定位。” 操作员有三个,负责监控、接收和解析工作。 两分钟后,解析人员报告:“定位到了,在游轮甲板f 区。” 在相对方位的编码规则里,f 区代表的是船头。 锁定位置之后,无人机靠近捕捉,才知道发送信号的人是谁。 “是褚哥!” 无人机回传的画面实时呈现到屏幕上,红官一眼就看到了褚卫,心间倏地松了一口气。 人活着就好,只是看起来状态有些不对劲。 画面显示褚卫正蹲在船头甲板,摆弄着手中的剪开顶部的可乐罐子,并将罐口对准无人机的方向调整仰角,反复插拔着临时组装的充电线。 连古回身看着监控画面,“什么内容?” “安全但需要医疗,且有武装人员。” 第351章 横生 一场春雨连下两天,直到第三天清晨才结束。 红宅墙角的一棵芭蕉早被雨水打得油亮,雨停后,叶上水珠还往下淌绿。 青砖缝里的苔藓吸饱了水,臌胀成蜿蜒的细线,一直爬到褪色的门槛底下。 院子廊檐下,红官轻摇着藤椅,正闭目养神,手中的几页资料压在腹上,地上还散落着几张稿纸。 红福端着一碗汤药走过来,瞧着这一幕,便将碗搁在旁边的老榆木茶几上,弯腰将地上的稿纸收拾起来,扫眼稿纸上圈着的几家企业的名称,旁边不是打勾就是打叉,其中有一家昨天才刚上新闻—— 据悉,张家为了扩大经营规模,决定在南城会展中心建设新的酒店。经过多方比较和考察,张家最终选择了恒盛建工作为该项目的承建方,并签署了相关合同。然而,在项目推进过程中,知情人士发现恒盛建工在提供酒店建设方案和承建过程中存在诸多违法违规行为。 爆料称,恒盛建工在方案设计阶段,未严格按照相关法律法规和行业标准进行规划,导致方案存在严重安全隐患。此外,在承建过程中,恒盛建工还涉嫌违法分包、偷工减料、使用不合格建筑材料等违法行为。这些行为不仅严重违反了法律法规,也严重威胁到了张家酒店的安全和质量。 据张家酒店管理企业内部人士透露,他们在得知恒盛建工的违法违规行为后,马上采取了措施,要求恒盛建工立即整改,并加强监管力度,确保项目能够顺利推进。同时,张家也表示将积极配合相关部门进行调查,并依法追究恒盛建工程的法律责任。 随后,恒盛建工被扒出与解家有过深度合作,合作的项目正是前段时间被查封的生化武器研发基地建设。消息一出,全网沸腾,针对恒盛建工和解家的舆论再次屠榜热搜。 恒盛建工因违法违规行为被查的消息姗姗来迟,等红宅这边收到消息时,涉案人员已经被带走调查了。 不明所以的红福将稿纸收拾整齐放回茶几。 想是春风吹散落地的,又把几上的一支笔压在叠好的稿纸上。 “先生,先生……”红福唤了两声,红官才悠悠醒转,掀起眼皮,开口就带着重重的鼻音问:“福叔?怎么了?” “起来喝药吧。”红福声音轻缓。 红官眼中还残留着未消的睡意,带着丝不情愿,“先放一放吧,等不烫了再喝。” 他动了动身体,并没有起来的意思,而是打算翻个面躺。 红福赶紧解释,“先生,这已经不烫了,是温的,等会儿放凉了就更苦了。” 先生大病初愈,遇上春寒料峭,外出一趟就受了风寒,不得已回来养着。 但先生性子急,不想耽误大事,还要带病出门,要不是连先生执意送他回来,说不定这会儿已经随连先生上北城了。 回家后就一直闷闷不乐,连汤药也抗拒,红福实在能理解先生的心情,这会儿大概也是在恼自己体虚身弱,不该在关键时刻又生病,可病又怎么会遂人愿呢? 红官回头瞥了眼暗沉沉的药汤,眉头皱了起来,“福叔,一点小感冒,犯不着整这么一大碗……” 浓重的鼻音让他心虚地收起了声。 只是躺了两天,都快长出青苔和蘑菇了,身体还不见好转,让他有些懊丧。 “韩医生说了,正气内存则邪不可干,只有自身正气充足时,症状轻的感冒是可以自愈的,但先生您刚大病了一场,还没恢复元气呢,当然得吃药才能好得快啊。” 红福不得已又把权威搬出来,端起碗递到他面前。 红官垂眸看了眼碗里的东西,微微撇了撇嘴,嫌弃溢于言表,却还是坐直起来伸手接过,一鼓作气地灌了进去,之后眉头皱得更深,苦味在口腔中挥之不去。 红福及时掏出一个小铁盒,取出盒中的糖让红官含在嘴里。 清凉的甜味在嘴里化开,味道像极了之前的特效药。 见先生眸心亮起,红福赶紧解释:“这是连先生给的,说药苦,吃点糖好些。” 红官无声一叹,心里对连古的那点怨也随着苦味消散。 “先生还是联系不上连先生吗?”红福看先生默默地翻看手机新闻,企图获取最新消息的样,就忍不住询问了起来。 红官嗯了声,摇摇头。不是联系不上,而是没联系。 他自认为一点感冒并不碍事,连古却坚持不让他同去,两人闹了一下,彼此断联一天。 连古有他的考量,红官理解但不苟同,自信不会给他们拖后腿,也不相信自己连点感冒都扛不住,不吃药也是一种变相的较劲。 红福是知情者,才故意这么问。 “没道理啊,连先生刚刚还给我发了信息……”红福故作纳闷,边掏手机还边留意先生的神情。 红官有那么一瞬停住了动作,眼里透出点探究的神采,但很快又恢复了平淡。 “信息说什么?”他的语气平平,像随口一问。 红福嘴角带笑,掏出了手机,点开信息念了出来,“你家先生的感冒好些了吗?精神状态怎么样?有没有按时吃药?北城这边进展顺利,航行记录仪解析数据已经公开,下一步是营救和谈判。” 信息念完,红福再看自家先生的神态,似乎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面容稍显凝重。 这算是好消息吧,怎么先生看起来挺严肃? “先生您……不舒服吗?” 他家先生感冒引起的头痛眩晕应该已经缓解了,只不过嗜睡了些,每每睁开眼睛就问有没有发生什么,都不知道是期待发生什么还是害怕发生什么,有点复杂。 红福对如今的时局一知半解,两位先生私下谈论的那些事和计划,红宅的人也一概不知,他自然不清楚此刻的先生思索着什么,看先生的神情多半以为是不舒服。 “没有。”红官收起资料,心里还在想着连古信息的意思。 航行记录仪内的信息一经公开,就意味着万博船已经暴露,警方介入是必然,下一步是营救和谈判,那就说明万博船是公然站在正义的对立面,问题是万重山会这么直接摊牌吗? 想必没那么简单。 “是刚刚来的消息么?”红官终于抬眼问红福。 红福:“是啊。” 红官:“还有说其他的吗?” 红福:“没有了。是有什么问题要问连先生吗?” 红官想了想,摆摆手,将桌上的纸笔收拾好,拿着东西起身就朝房间走去。 “我去睡一觉,晚饭不用叫我了。” 话是这么说,他也未必真的睡得着,一躺床上,纷乱的思绪就开始混战,搅得他脑袋疼。 事情的发展似乎比预料中的更快些。 而张怀璧的来电,却让他头更晕了。 “红先生,我看到新闻了,那艘在监控视频里出现的船是万博船吗?”张怀璧的声音略显激动,“连先生有说什么吗?” 红官顿了下,“应该是的,连先生我暂时联系不上,估计是出任务了。” “那、那既然是万家商会的船,为什么……为什么他们却说没有发现失踪人员呢?” 红官心头一紧,忙问:“您去找万家商会核实了么?” “对!我实在太着急了,事发到现在都好几天了,怕多待一秒,情况会变得更糟。”张怀璧的呼吸有些紊乱。 红官可以理解这种期待值被拉高后失望又焦急的心情。 他叹了口气,说了句实话,“自然是问不出什么结果来的,从一开始他们就已经说了没发现的。” 事情被曝光后,万家商会再改口,不是不打自招了么?万重山不傻,不会做这种自相矛盾的事。 那么照此看来,万重山只有两条路走,要么撇清和万博船的关系,要么让警方找不到确凿证据。 但显然前者的损失是巨大的,他虽可以保住自己的正面形象,但失去万博船的同时还得失去那一船好不容易弄来的人。 所以,他只能选择走第二条路。 想到这里,红官再也顾不上什么冷战,安抚了张怀璧的情绪之后,就给连古打去了电话。 电话里头传出了呼呼风声。 红官握紧了手机,轻声问:“你在船上么?” “嗯,我就站在船头。”说话的声音停了几秒后继续,“怎么样?听你的声音,感冒还没好吧?” “……”红官不太想继续这个话题,他更关心的是连古此时的处境,“别说我了,你现在是打算要去万博船营救褚卫他们吗?” “不去万博船。” “什么?那是……”红官深觉自己的信息有严重滞后性。 连古呼了口气:“万重山把失踪的人转走了。” 果然! “现在去的是真理岛。” 第352章 策伴 万博船事件曝光之后,背后的神秘老板引得广大网友纷纷猜测,首当其冲就是万家。 理由也简单粗暴,因二者皆带“万”字。 而万家也完全无视网络上的流言蜚语,以“清者”自居。 警察登船时,接受调查的负责人也不是万家人。 而他们似乎早已做好万全准备,那些匪夷所思的非法交易也被提前包装成了普通的娱乐活动,整艘船不过是富豪们醉生梦死的消遣场所。 无杀人放火,无明显非法行为,警方也不会深入调查,毕竟富豪们的奢靡生活在四城也不少见。 但红官有些不解:“不是拍到了褚卫在船上的视频了么?为什么不能作为直接的证据?” “捉贼捉赃,失踪人员并没有在万博船上,警方将负责人带回调查无果也会将人放回。我本没打算那么快将记录仪上的内容公开,是有人走漏了风声。” 难怪他觉得事情发展的节奏有些不对。 “是联合军政内部透露了消息?”红官猜测。 “十之八九,已经在查了。” “他们怎么把失踪的人转移走的?” 特卫有无人机全天盯着,他们还能插翅逃了不成? 连古笑了笑,“他们走水下,应该是用了私人潜艇,是我疏忽了。” 所以,万重山会对无人机的监视熟视无睹,甚至是大方放任,原来早已有了金蝉脱壳之计。 “怎么……”红官微感奇怪,“你的语气不像那么一回事?也是你意料之中的事?” “万重山想玩灯下黑,那就陪他玩一把。” 赴交流团的人是从真理岛离开后才出的事,而且出事当天已经有警方登岛调查,众人的注意力自然从上面转移到了万博船,当万博船也找不到人时,时间一久就成了一桩无解的悬案。 事情发展的每一步,似乎都跳出了原定计划框架,又好像都在预判之内,实在分不清到底是谁算计了谁。 “那你现在去真理岛的行动是公开的吗?”红官担心的是,联合军政内鬼暴露行动计划,连古这次去可能会扑空,更可能会掉入对方守株待兔的陷阱中。 连古:“不是,等上岛了再报备一下。” 红官:“万重山在岛上吗?” “不清楚,碰碰运气。不管在不在,该做的事还是得做。” 红官吸了吸鼻子,“那毕竟是他们的地盘,一定要想个万全之策。” “我会的。那你……这两天休息得好吗?”连古的语速放缓了,喉音透着沙哑。 话风突变,红官微愣,轻闭着眼,揉了揉鼻翼两侧,再吸气就感觉鼻子通透了不少,“还算好。” 电话那头只剩下风声,几秒后,两人的声音不约而同响起—— “我……” “对不起……” “道歉的话该我说才是。”红官垂眸呼了口气,“再怎么说我都不该让你为难,也不该拿自己的身体不当回事……这样,看起来挺幼稚。” “红官……”连古温和低沉的嗓音,将两人的距离拉得很近,如同近在咫尺的低语,“照顾好自己。我很快回去。” 红官耳廓微微发烫,明明对方也没说什么。 “嗯,注意安全。” “好,回去再说。” “……等等!”红官突然想起了什么,“恒盛建工的料是不是你爆出来的?” 偏在这个关头,出现这么巧合的事,人为推动的可能性很大。 电话那头轻咳了声,像是被风呛了下,“算是吧。” 红官松了口气,“我大概猜出恒盛建工和解家的事是你推波助澜的,但你怎么知道恒盛建工和张家的合作?另外,他们的违法违规行为是凑巧还是被设计的?” “你应该相信自己的直觉,你的直觉向来很准的。” 红官听着这话,脑海中闪过连古的明朗笑容,带着丝鼓励的语调温柔又真诚。 被子上的手不自觉地捻着柔软布料,红官禁不住好奇问:“所以你是怎么做到的?” 距离上回两人讨论解家合作名单一事虽有小半月,但半个月的时间怎么够他做那么多事? “当局对南城区的规划中,将会展中心和我们博物馆结合起来,打造成文旅地标,所以一来二去中也建立合作关系。会展中心想拉拢酒店品牌投资建设,在几个知名品牌中挑中了张家酒店管理公司,这个确实是巧合。 “解家出事后,谁都不想和他们有什么瓜葛,而张家在早些时候因为站队你关煞将就和解家解约了,后来也一直不对付,基于此才有后面的合作。张劲声选择恒盛建工呢,某种程度上算是被蒙在鼓里,也许是会展中心负责人的真诚推荐,也许是被我那还没发出去的中标通知书所误导,所以选择了恒盛建工。 “不过,利用张劲声也只是为了引出恒盛建工,张家在这次事件中的影响不算大,有任何损失,连家都会补偿他们。” 连古坦诚始末,红官这才明白整个过程—— 先是利用和会展中心的这层关系,拉上了张劲声,又误导张劲声选择恒盛建工,再借张劲声的手挖出恒盛建工背后的解家。 兜了这么一大圈,实际上却是为了挖出隐藏最深的万家。 恒盛建工虽然只是参与了解家化武基地建设,终究也成为万家借刀杀人的刽子手之一。 在此前解家一案中,恒盛建工是被警方暗中列入待侦察对象之一,根本原因在于—— 他们在申报时,是以“民用化工材料研发基地”的名义,且当初在建设时,设置了可拆卸式生产线,关键设备模块化组装,接到核查预警后半天内转换为合法化工产线,另外在材料供应链上又建立起了“影子供应商网络”,通过第三国壳公司采购敏感材料,即a国采购→b国中转→c国陆路运输。 这些是连古暗网查到的资料,而警方在目前已掌握到了部分外围证据,其中就有敏感物资运输记录,但需进一步监控以摧毁整个供应链网络或关联政要,加上关键证据涉及多国司法管辖权,因此暂缓收网。 这次连古将恒盛建工爆出来,不止因为要倒逼万重山,还因为得到了联合军政的默许。 当警方发现存在更高层级的侦查目标时,鼹鼠提供的信息就成为了侦破行动的催化剂。 “这么说来,警方已经留意到了万家?”红官沉静的眼眸泛起了星芒,吐字速度加快了些。 连古吐了口气,“这事并没有挑明,在联合军政内部的问题没解决前,贸然挑明会给万重山反制的机会,最好是让一切都有迹可循,让警方逐一侦破,到时警方想采取什么措施再说,毕竟还得顾及国家颜面。” 以万重山如今的具有军工贡献的身份地位,别说是南城当局,就算是联合军政,也是轻易动不得的。 如果其仅为个体犯罪且证据薄弱,军政大有可能采取长期监控直至其自然死亡的预案,以此来保全国家颜面。 红官眉峰蹙起,眼尾因情绪激动染上薄红,“可他并不是个体犯罪,也危及到了整个社会的安全……” “是的。”连古及时安抚了红官的情绪,“所以我们要尽可能多的收集他犯罪的证据,单从制毒一事来说,如果确实威胁到了国家安全,比如毒品流向了军队,那么就算是身份特殊,也逃不过制裁。” 第353章 死讯 两人的通话在连古登岛前结束。 红官的手机热得发烫,才挂断电话,屏幕突然跳出的弹窗消息,耗尽了最后一丝电量,还没等他细看,手机就自动息屏了。 没有耽搁,他立即下床出房门,最后在廊檐下看到红福。 他喊着福叔,三步并作两步走。 见先生急色匆匆,红福惊了一跳,忙将手中的水瓢放回陶缸,边擦手边迎上去问:“怎、怎么啦?” “手机借我。”充电器今早被进房送餐的红喜顺走进城了。 红福愣了下,摸摸身上口袋,一掏出手机就被红官拿了过去。 “先生这么着急,是出了什么事?” 红官点开手机屏上的一条弹窗信息浏览了下,又点开热搜榜一顿翻。 不错!那些个振奋人心的字眼瞬间就被他捕捉到了。 “解老五死了。”他眼里的激动一闪而过,很快又恢复了平静。 解家那个仗势欺人的骄狂之辈——解老五解少合,终究自食其果,死在了默噬病毒下,这就叫“天道好轮回”。 红福恍惚了下,匪夷所思的怔愣过后,凝固住的眼瞳才缓缓转动起来,“是真的吗?”他还有些难以置信地把脸凑过来确认。 解家那几个不是人的老东西,在对付他家先生这事上出奇的默契,其他人出谋划策,解老五实际动手最多,事到如今也算罪有应得了。 “千真万确。”红官还回手机,鼻音轻了很多,“解家好日子到头了。” 自解老三被抓后,解家的猛料就没消停过,即使偶尔被万家反超,也因密集爆料而难以脱身。 解家的辉煌回不去了,煎熬的日子才开始。 连古在通话中就已经表示,算算日子,解家这几天应该会鸡飞狗跳。 他们想密不发丧,无异于用纸包火,过于天真。 红福的手机同样设置了弹窗提醒,消息接二连三地来,全关于解家,大厦将倾,独木难支,看得红福目瞪口呆,暗暗惊叹。 “先生!先生!”红喜人未到声先到,疾呼的声音都似裹着热气。 红福不满地啧了声,“大呼小叫!” 红喜满脸涨红,额角挂着汗珠,还没来到红官跟前,就着急地汇报消息。 “先生!重磅消息!解家那个土匪头子……”红喜大气吞吐,咽了下口水, 红福就接了话,“死了。” “诶对对对!看来你们都知道了!”红喜喜出望外,“我还以为又是哪个媒体的胡说八道,所以就特地跑去解家偷偷看一眼,谁知道解家门口已经围满了媒体记者,就像闻味的苍蝇一样,哪里有屎往哪里凑……” 红福又一声啧打断他,嫌弃地瞥了他一眼,“乱打比喻。” “我倒觉得,挺贴切。”红官上扬的嘴角表示赞同,“那些媒体记者敢上门,八成讨不到半点好处。” 红喜激动得一拍手,“说对了!本来这事没闹那么大,解家压一压可能就过去了,但是那些媒体一上门,就闹得人尽皆知了,虽然最后他们都被轰走了,解家还扬言要将他们都告了,但听说解家那个……” 他瞄了先生一眼,把将出口的“老不死”三字吞了回去,急忙改口成“解伯仁”。 就算再怎么讨厌解家那个当家的,也真不能当着先生的面那么称呼,即使先生并不承认自己跟解伯仁有任何关系。 红官一脸不在意,挑眉示意他继续。 大抵心里也猜到解伯仁此刻是一个什么状况。 “解伯仁被逼吐血了,好像说是旧病复发,情况还比较危急,马上就送医院了。那个救护车停在门口的时候,好多记者都拍了照片,他们像疯了一样,解大少爷被逼急了,叫了群家丁出来,连推带打的才把人赶走。” “呐,我也偷偷拍了一张,差点就被他们发现了。”红喜掏出手机翻出那张偷拍的照片给先生。 照片没有对焦,有些模糊,但看得出来解家门口停着辆救护车,车周围堵着一群举相机的媒体记者,哪怕家丁手持棍棒将他们格开,他们也毫无畏惧,眼里只有对挖掘猛料的渴望。 红官双眸微敛,脸上没有什么波澜,解伯仁当初就应该把门再修得大一点,门槛不要太高,这样救护车也能进去装人,不至于让他在媒体面前显出垂死仪态。 解伯仁无法接受自己落魄的样子,更何况是当众,这比凌迟还要难受。 可惜人昏迷了,不然得在镜头前吐血身亡。 红官声音生冷,“哼,自作孽不可活,要是这么死了倒便宜他了。” 比死了更折磨人的是生不如死。 当年解伯仁让母亲流落街头,死无葬身之地,更在母亲尸骨未寒时迎娶新欢,让他深刻体会到至亲的背叛与人性的凉薄,如今解家江河日下,闹得鸡犬不宁,他只当热闹看,真正关心的是这些个祸害最终的下场。 面对一次次变故,解家毫无招架之力,铺天盖地的新闻也将解家围剿得体无完肤。 红福的手机页面根本翻不完,也懒得翻了,转脸问正兴头上的红喜,“我要的东西呢?” 红喜一拍脑门,“坏了!我给忘了!要不,我再去买?”他摸着头,讪讪地问。 “你看你……”红福料到了,看了眼时间,“来不及了,赶不上先生的晚餐了。” “没关系。”红官淡淡地说了句,以开心为食易满足。 手机刚充上电,就浮出几个未接电话的消息。 解鸿程这个时候还有精力打电话来责骂他吗? 王蔼仁倒是真的有,或许会认为红官给他找了个坑跳,但最终决定跳不跳坑的人是王蔼仁自己,跟他没关系。 林叔来电应该是分享喜悦和感慨,也许还会提醒他多警惕解家的狗急跳墙。 樊夫人的电话八成关于海上爆炸失踪案一事,其实红官能告知的消息,也仅比新闻报道快一点,他能理解樊夫人迫切的心情。 计承和沈大公子又是为什么?他们对他和解家的恩怨,可没那么大的兴致,多半因为私底下的纠葛。 之后,红官逐一回拨了电话,和他料想的那样大差不差,除了解鸿程。 当听到解鸿程的声音时,他心里咯噔了下,很轻,不易察觉的,有那么一瞬极其复杂的情感掠过心头,空茫、释然、失落和连他都感到意外的一丝同情。 他突然笑出了声,“……老爷子留下那么多个种,他死了,你向我哭丧什么?” 意料之中的责骂没有听到,听筒里只传来解鸿程调节情绪的呼吸声。 红官罕见地耐心等待他开口,心里仍对解伯仁的突然离世感到不真实,哪怕预想过解伯仁的死期和死法,但当这一天真正来时,竟有些可笑的荒诞。 过去总骂解伯仁这个老不死的,没想到他就那么容易死。 “红官,你的恨意还没消解吗?” 这话从解鸿程口中说出,还真是讽刺。 “解鸿程,此时此刻你不料理后事,却打电话关心我恨消了没有,还真是让人想笑。” 话是这么说,红官的脸上也不见得真有笑意。 “我早就说过了,多行不义必自毙,他是咎由自取,注定好了的,你改变不了。” 福祸无门,惟人自召。善恶之报,如影随形。 “我们本质上血脉相连……”解鸿程并没有接红官的话,模糊粘稠的声音让红官皱起了眉头。 到现在还用血脉一说来灼痛烙印?要他感同身受,然后去奔丧? 他反感地回了句:“也只有你会这么认为。” 电话那头传来一声神经质的低笑,红官甚至可以想象得出,解鸿程摇头捂嘴的狼狈模样。 第354章 接盘 第354章 接盘 解家大当家病逝一事,红官不知出于什么心理,并没有向往常那样去核实真假,关于解家的新闻也漠不关心,而是闷头睡了一觉。 这一觉睡得头昏眼沉,故人旧事在梦里挥之不去,怒斥、悲吟与不知所谓的嚎叫,充斥着感官神经,许多破碎的画面支撑起整个梦境,似乎又带着他重走了一回人生。 惊醒的片刻,浑身汗涔涔,但没有因为出一身汗而感到轻松。 鼻音是不重了,身体依旧疲乏。 入夜,红福来敲门不应,见门没锁就端着碗药进门来。 看先生窝在床上打着冷颤,叫着也没回应,只顾紧闭双眼哆嗦双唇,吓得他赶紧给韩医生打电话。 十五分钟后,韩杨抹了把额上的细汗,呼了口气说,“肝气郁结导致的。” 红福红喜两人绷紧肩背,站在床边揉捏着手,看先生眉头不再紧拧,身体也停止打颤,才终于松了紧绷的心,但还是听不太明白。 红福给先生按揉着内关穴,抬眼问韩杨:“什么肝气郁结?” “长期的情绪压抑或者压力过大就会导致肝气郁滞,气机不畅,郁久化热,这种内热没有及时疏解的话,就会进一步耗伤阴液,形成阴虚火旺的状态。呃,就是你们现在看到的潮热、盗汗、多梦、噩梦的样子,有时还有些异常的肢体动作,比如发抖、梦游。” 床边两人听韩医生一顿科普,再对照先生的情况,不禁连连点头。 “但是,没道理啊。要说以前压抑、压力什么的倒是有可能,毕竟解家那么嚣张,但是最近情绪挺好的,现在解家都这样了,应该更高兴才是,对吧?”红喜转脸看向红福,寻求认同。 红福茫然点头,“睡前看着也好好的……” 解家的消息足以让先生做梦都笑醒,又怎么会梦魇呢? “啊!难道是乐极生悲?”红喜突然灵光一闪。 韩杨听着两眼一黑,摸了把头发,“还是等红先生醒来后再问问看吧,看是不是有什么潜在的压力,连他自己都意识不到的,发现了就及时疏导疏导,情绪这种东西一定要重视起来。” 或许因为这样,红官醒来就看到红福、红喜、林耀堂三人围在床前,对他好一番嘘寒问暖,让他困惑不解。 “……大家这是怎么了?”看他们那关切的目光,红官干脆坐起身来,气力尚佳,并不像生了生了大病的感觉,怎么个个神情这么古怪? “林叔怎么也过来了?”红官隐约觉得蹊跷,难道事情有什么变故? “近来没什么大事,就想过来看看少爷。”林耀堂看了红福一眼,眼神交流中似乎编好一套说辞,红福忙附和。 红官眼眸亮起,“既然是这样,林叔就住下来吧,别到处跑了。实在放不下工作,那就当休息几天。” 说着他转头交代红福收拾房间。 林耀堂顺着话说:“那少爷也别跟林叔客气了,有什么事就尽管吩咐,有什么想法也可以和我沟通。如果有什么想不明白的事一定要说出来,也好让大家一起出出主意,是吧?” 红喜就一个劲地应是,反正在两位长辈看来,他属于口无遮拦的,干脆就只管附和,殊不知这么反常的举动,糊弄不了红官。 红官疑惑的目光扫过三人,“现在是什么时间?” 红喜爽快地答:“早上十点。” 红官心中一凛,皱眉反问:“我睡了这么长时间?” 但在红宅的人看来,先生这点睡眠时间根本达不到正常水平。 “不一样。”红官低喃着摇头,但凡连古他们有所行动,正常情况下,他都不会赖床。 他隐约记得自己做了好多梦,醒来记忆流逝也就忘了做了什么梦,再看这三人担忧的眼神,大概猜出是自己的身体出现岔子了。 “我没什么事,做梦而已,连先生有来电吗?”他说得轻松,却将三人问得一愣,随后在他们彼此对视摇头中得到了答案。 真理岛的行动还未结束。 “除了解家,有其他消息吗?” 眼下,解家现在的情况一定很糟糕,根本不需要他再加把火,还是留点心力对付万家。 “好像是……万博船的事。”红喜翻了下手机。 红官竖起了耳朵,神情稍显严肃,眼神示意他往下说。 “之前不是都在猜万博船背后的老板是谁嘛,现在被爆出来是……”红喜双眉一皱,“金家?!” 他的语气尾调上扬,显然也觉得不可思议,迎上先生质疑的目光,红喜忙挪过手机以证清白。 “呐,财经和博彩论坛都吵疯了,说早该想到是金家,金家靠的就是博彩发家,这么大一艘经营赌博的船,怎么可能跟金家没关系……” 红官恍神了下,乍然想起金家公子突然上万博船一事,难道跟这个有关系? 现在网上都在传此事,不是空穴来风,要么真的易主了,要么金家和万家达成了什么交易,让金家来接手万博船。 万博船突然易主,让红官百思不得其解,实在想不明白金厉龙为什么偏偏这个时候啃这块骨头。 当然,或许在金厉龙眼中,万博船是一块肥肉。 事实上也确实是块肥肉,只不过没什么人能吃得下。 想不通就打电话,这是最直接的方法。 红官想过对方不会接听,却没想过对方一下就猜出了他去电的意图。 “您是想问万博船的事吧。” 金厉龙的语气,坐实了网传消息。 “……”红官忽然语塞,一时也不知道该问些什么了,“我只是有些好奇。” “能让关煞将好奇的事不多。”金厉龙咂摸了下,“想知道原因是吗?” 这是明知故问,也听得出对方在吊他胃口。 “是。我想知道金公子为什么会在这舆论当口接下这么一个烫手山芋。”红官也不拐弯抹角。 “关煞将原来觉得是烫手山芋……哈,跟我想的一样呢。” 金厉龙玩笑般的语气让红官摸不着头脑,又被他接下来的话整得有点懵—— “我也只想赌一把。所以说嘛,驱动赌徒心理的是人性本能,而非智商高低。” 第355章 接盘2 第355章 接盘2 他说的“赌一把”,并非红官想的那般——拿下万博船只为赌一把是非,而是纯粹赌了一把将万博船赢下了。 “为什么?”红官不禁发问,为什么选在此时登船。 “为了验证一件事。”金厉龙说话留一半,留足悬念来吊关煞将的胃口。 红官蹙着眉,抿了下嘴:“看来金公子并不打算细说……” “关煞将误会了,我只是没想到您会这么感兴趣而已。” 金历龙消遣完毕后悠悠开口,“没有其他原因,我就是很好奇,连他都赢不下的场究竟有多难。” 这里的“他”应指连古。 连古在万博船上大杀四方一事,在圈内传开了,金厉龙最先知道这个消息,来自金家赌场的贵客——钟氏集团的董事长钟昊口中。 他是连古最后一局的对手,绝对的一手消息,金厉龙百分百相信,掩饰不了激动,也按耐不住好奇—— 为什么连古没有赢下全场,要知道能在万博船上敲响圣手钟代表的是什么,在世界高手云集之地脱颖而出本就不凡,何况是一鼓作气站上了顶峰。 “我知道他是被万老板中断了赌局,如果在没有被打扰的情况下,他应该能敲响圣手钟,我对他有信心。”金厉龙的笑声传来,带着一丝不服气,“当然我也想知道自己和他的差距有多大。” 红官沉默了几秒,一时间什么情绪的出现都有些奇怪,这就是对方所说的赌徒心理,人性使然。 也是金厉龙会干的事。 “是该恭喜金公子赢下了全场。”红官道了声恭喜。 “哦,但您叹气了,为什么呢?” 似乎对他这个战绩不怎么满意。 “没别的意思……”红官捏着眉心想了想,试探地问,“我是不信金公子不清楚万博船上背着多少是非恩怨,您……似乎不怕染上污点?” 金厉龙哑然失笑,“多少知道一些,那也得亲自上去体验下才知道。” 想当然的语气,轻松得就像说着一件屁大点事。 “这次开赌只赢过程,结局注定是输的,但我却赢了。要知道赌博这场游戏从来都不是随机的,更不是公平的。” 而他所谓的赢下全场,显然是入了别人的套。 “……金公子是明知不可为而为之。”红官的眉心挤得更窄了,明知是刀山也赤脚上了,他不相信金厉龙仅是为了证明敲响圣手钟有多难。 “可我听说,赢下全场的人,条件可以自己提,您为什么要万博船?” 明明要什么都行,偏偏要接手万博船,这不是自己往火坑里跳么?连蹦带跳的那种,何必?还是说本就带着这个目的前去? 金厉龙却说了个庸俗的理由,万博船的所有权才是赌博产业链的核心价值端。 在世俗道德框架下,建立更高效的剥削系统这种目标确实庸俗,本质上就是对权力与支配的深层渴望。 闻言,红官声调下沉,语带机锋地说:“我是忘了,金公子到底还是生意人。” “哈,不止您这么认为呢。”万重山也这么认为,也许是金厉龙在万家面前很少蹦哒,留给对方的印象相对单一了些。 “不可否认,我就是个生意人,但追求非法暴利,我有的是不为人知的手段,没必要这么明目张胆给自己添堵。” 任何在非法领域建立绝对统治的尝试,最终都会触发更强大的反制力量。 物极必反这点,金厉龙比谁都清楚,凡事见好就收,尤其是赌博,不然他金家博彩也不会仅盛极一时,而是在做大做强的道路上一骑绝尘。 红官思维僵了片刻,完全猜不到金厉龙的意图。 “实不相瞒,我接手万博船,可不单单是资产转移,还有用户数据、资金通道、算法规则等核心控制权的全面接管。” 金厉龙的话点到即止,红官稍加思索就明白了他的意图。 但万重山也不是吃素的,最怕是算计不成反被算计了。 “您是受邀去的么?”红官换了个问题。 “不错。所以关煞将是认为我被万老板针对了?”金厉龙再次笑了笑,“他邀请的可不止我一个。” 红官暗暗吸了口气,“这恐怕是请君入瓮。” 明摆着挖坑等这些人跳。 但他不认为万重山毫无目的,金厉龙应该就是目标猎物,其他人不过是为了混淆视听。 只是万重山急于将万博船甩给金家,一定是有什么隐秘。 “可以乐观点看,也许是引狼入室呢?”金厉龙话里有话,使红官不得不从头捋。 万重山应当知道金厉龙和连古的关系,借着连古登船豪赌一事将金厉龙引过去,再找几个人做戏陪衬,让金厉龙逐渐上头,再开个便利,让他一路高歌猛进,从而一鼓作气拿下万博船。 但金厉龙的语气又表明他早就知道这是一出什么戏,配合着唱只为达成自己的真实目的。 可什么样的目的才能让金厉龙不惜趟这黑水? 红官斟酌着问:“方便透露您有什么打算么?” “客气了关煞将。不算什么秘密,你们也迟早会知道。”金厉龙淡淡地说。 “万博船,我是盯上好久了,不止因为同行竞争。万博船上的客户多半也是来自金家,开门做生意,不怕客来客往,只是终究道不同。金家生意可以盘大,但背负人命债的事我们不做。” “客户的莫名失踪和死亡,始终有一天会查到金家头上来,原本清者自清,金家也不怕警方调查,但不能辜负客户的信任。” 金厉龙的话没说完,红官终于捋清了思路,也大概猜到了对方的真正意图。 “所以您接手万博船是为了调查客户失踪和死亡的证据?” 红官难以置信,声音不自觉地压了下来。 “不可思议?”金厉龙听出了他的潜台词,“还是觉得没必要大动干戈?” 红官“嗯”了声,毕竟接下万博船,等于置身其中,那些个破事很难撇得干净。 “顺水推舟吧。”金厉龙叹了口气解释,“古哥并不知道我的具体盘算,生气是跑不了的,至于惩罚,那就欢迎他随时来找我。” “金公子……”红官嘴唇动了动,没再继续问下去了。 但心中的疑惑并无消解,金厉龙的话他只信八成,剩下两成顾虑在于一个资深行家,在“”“赌”方面要比任何人都知道“输”的下场,便不会轻易下注。 既然下注,那就一定是权衡过利弊了。 不过经此一事,他彻底对金家公子刮目相看了。 第356章 释怀 第356章 释怀 水雾弥漫的天灰蒙蒙,合该办丧。 解五爷头七这天,解家主心骨一命呜呼,传闻解家人在凌晨的雨幕里看到了两个黑影,身形像极了这俩兄弟,于是第二天,解家闹鬼一事登上了杂谈头榜。 “平生不做亏心事,半夜敲门心不惊,不过是做贼心虚,草木皆兵。”红官清早听到这样的消息,似乎波澜不惊,语气出奇的寻常。 本该冷嘲热讽一番的。 将敷在脸上的热帕子揭下,红官懒懒地撩起眼皮,红喜这才看清先生两只眼红血丝曲折遍布。 “呀!先生没睡好?”红喜接过帕子,过了一遍热水拧干再次递过去。 红官“嗯”了声,可以说压根没睡,但他没有详说,只将帕子重新盖脸上,任由热气蒸腾。 这两天感冒见好,但心思渐重。 一天一夜没等来连古的消息,他困得不行,如果不是红喜守着,他的脸估计得蒸干。 让红喜意外的是,先生没再过问解家的情况,枉他一大清早就搜集了各路好消息来。 难道是真的放下了吗? 可纵观解家上下,老的死,小的散,那如今已是老态龙钟的解家二爷,接连遭受重创,拐杖虽换成了轮椅,几近疯癫,可不也是还活着的吗? 按解家犯下的累累罪孽和先生遭遇的种种不公,怎么都得一锅端了,又岂会有漏网之鱼? 他憋着一肚子的好消息,着急分享,先生不问,他便自顾自地说起来。 “先生,那解二爷……您不管了吗?我听说他最近可疯了,把看狗的那些人都关进了狗舍,逼他们吃狗粮、学狗叫,简直就把那些人当狗养,而原来也只是因为他的狗被人下药毒死……” 他话没说完,红官就打断了他,“自有管他的人,不需要我们操心。” 何况疯了更好。 事实上,还有比解仲昌更疯的人。 解仲昌虐人消息不胫而走,解家大少爷二话不说,转头就把自家二叔给报警抓了,称对方有精神问题。 对此,红官只是轻笑了下,“看,始终还是有管他的人。” 知道解鸿程迟早会料理这个二叔,但他没料到解鸿程会这么快刀斩乱麻,也是,大义灭亲主打一个趁热打铁,反正解家已经乱了,无所谓再添一笔,要乱就乱得彻底,不破不立。 至此,解鸿程也不能完全掌管解家,毕竟几百年家业庞大,门第深算不止“五福临门”,趁尸骨未寒“谋权篡位”也不乏其人,他要重振家业任重道远。 落棋无悔,相信他在入局前就已经盘算好了一切。 这个名不正言不顺的大哥,有时做事比他还要干脆决绝。 前一秒对解鸿程有所改观,下一秒对方的电话打进来,就被他劈头盖脸一顿奚落。 “送终找我一个外人去?我演不了你们孝子贤孙的戏码。” “他热衷开枝散叶,生前攒的八百罗汉,到死了总能凑一堂。” “解家灵堂要是缺哭丧的,那一定是舍不得花钱,连个演员都请不到。” “老爷子生前讲究排面,死了怎么都得热闹些,吹拉弹唱一个都不能少,那几房姨太正好能凑一出戏,这样前去吊唁的人也不会觉得无聊。” “你又不是第一天知道,解家怎么担得起‘情义’二字?老爷子更无福消受。” 一番奚落之后,红官没由来地想起本命关中他的灵堂上解鸿程的那副挽联,突然就收敛了扎人的语刺。 “解鸿程,如果你还想日后有联系的可能,就不要以解家人的身份,我红官和解家再无瓜葛。” 五福既溃,红官不再掺和解家家事,以一夜梦魇终结半生恩怨,解家最终能走到哪一步,全凭造化了。 挂断电话,红官长出一口气,手机扔到一旁,靠回躺椅望向雕花窗外,侧影轮廓在晨光中犹如玉雕。 春燕啄泥,蜜蜂筑巢,再有些日子就到清明了,宜扫墓。 他要将这个消息告诉母亲。 母亲当年葬身荒郊,没受什么香火,关煞将的香火她不能受,生前风餐露宿,死后也不能做那孤魂野鬼。红官便迁坟,将母亲的骨灰埋于火棘花树下,让母亲入土为安、归于自然,了却她多年夙愿。 红官发呆过久,久到红喜都忍不住吭声,他不是一个藏得住话的人,有话基本当场就说了,正如现在—— “先生,您后悔了吗?” 后悔什么?红官微愣。 “解家那些人不可怜,坏事做尽,这样的下场是他们罪有应得!先生,您该不会心软同情他们了吧?” 红官听明白了,忽然摇头低笑出声,“又不是出家人,我这个当事人要慈悲怜悯也不应该对他们。” 窗外风起,红官眨了眨眼,眼中墨色深不见底:";善恶就像天枰,这头坠着血,那头坠着债。现在不过是重归平衡,喜闻乐见大快人心,我后悔什么?"; “那以后呢?”红喜对先生那通电话,也只听了个大概,但看先生这态度,好像已经释怀了。“不再管解家了是吗?” 红官轻声一哼,“我信解鸿程让我回去的本意,一面是想借此冰释前嫌,一面是想让媒体误以为关煞将认祖归宗,好救一救解家的风评。冤有头债有主,该死的死,该疯的疯,至于剩下的……” 他缓缓闭上双眼,“枯藤败叶自有归处,犯不着脏了我的手……” 红喜放下心了,先生的心结应该是解了。 解家在这一代终结了百年家族长盛不衰的神话,这一变故让商界震荡加剧,仿佛被一场突如其来的风雨彻底淘洗了一遍,暴露了本来脏、乱的面貌,即使资本早有预料,但还是反应不及,事后整顿仍显颓靡。 无独有偶,在关联势力为解氏家族集团的变故一筹莫展时,又一则消息打得一众措手不及—— “南湾旧码头……出事了!” 红喜再次奔进门时,红官端着盛满汤药的手一顿,和林耀堂齐齐看过去,“出什么事了?” 红喜干咽了下,缓口气说:“卖、卖出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