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凡心不往生》 第1页 《凡心不往生》作者:应如轼【完结】 文案 洛凡心很苦恼。 原本以为百里清的魂魄还游荡在尘世间,便背弃山门,入世寻找。 谁知遍寻几年无果,反倒遇上了某首富家的二公子,富便富吧,偏还长得好! 馈江篝火宴后一睡不醒,玄冰洞中无故丢尸,往生剑再次现世,二公子的身份令人生疑…… 自以为演技实力派的高富帅++×++陷入迷局衰运缠身的仙门弟子 酸甜宠,喜欢的小可爱们请收藏哦! 内容标籤: 灵魂转换 灵异神怪 江湖恩怨 情有独钟 搜索关键字:主角:洛凡心,舒抑 ┃ 配角:林子昱,司城阙,百里掣,洛尘湮,季谨言 ┃ 其它:古风耽美,江湖争斗,追踪解谜,酸甜味的he 魂断举目崖 三面环海、一面临敌的中陆大地上,靠近中域与北域的交界处有一片群山,终年仙雾缭绕,云藏烟遮。群山之中又有一座山头灵气最盛,即为松鹤岭。 松鹤岭有主,其主便是行止宫。多年前,云游名士苍行止曾历遍四海未尝止步,路过此处时却受岭上灵气所引而驻足不前,于是开山建宫,创立门派,松鹤岭这个名字也是他取的。 人人都说松鹤岭是座仙山,仰首望去,北岭呈松柏之茂,南岭现群鹤之姿,岭上风清月明,岭间云雾环绕,岭下寒泉长流。后又因苍行止屡屡除妖降魔而名声大噪,不管是世家公子还是无名草莽,但凡有些慧根的都争相投奔,一时门徒者众。 几百年以后,行止宫弟子洛凡心因庇护北幽岛邪教的余孽而遭受义盟百家的追杀,最后判罚跳崖,以死赎罪。 站在举目崖口,洛凡心淡然得有点出奇。 这举目崖虽是行止宫的刑惩断罪之所,却也别有一番景致。南岭至南,山势陡峭,山石削尖,越过深谷,再行便能见到这断崖。崖口有一突出的巨石,远远一望如同长喙昂扬,举目深思;崖下云海翻滚,一眼看不见底。若在崖边思悔,真心悔过者坠崖后可洗罪重来,不肯悔过者则要一命呜呼。 洛凡心默默欣赏着周围的美景,暗自懊悔从前怎么没多来看看。 洛寒霜满眼悲痛,将他往后面拉了拉:“凡儿,站远些,别掉下去了。” 洛凡心有点想笑,回道:“大师兄,本来就是要跳下去,还怕掉?” 洛寒霜:“再等等,子昱还没来。” 洛凡心往后面的人群中看了一眼,果然没看见他,再仔细数数,发现季谨言也不在,便问道:“三师兄也没来送我吗?” 洛寒霜点点头:“嗯,他不愿来。” 洛凡心嘀咕:“真小气……” 洛寒霜:“凡儿,咱们不跳了好不好?你不必……” “大师兄糊涂了,”洛凡心打断他,放轻了声调,“背离师门者自请坠崖乃是行止宫门规,我既已犯下不可饶恕的罪过就必须接受惩罚,若是还要仗着师门对自己的一点宽容而装聋作哑、苟且偷生,那将置行止宫的颜面于何地?将来义盟百家更有理由打压咱们。” 洛寒霜落下泪来:“可你这一跳便是万劫不复了,你会死的!” 洛凡心:“也未必。就算如此,以我一死来堵悠悠众口,换行止宫一片安宁净土,值得!” 洛寒霜:“那你想过那个人吗?你把他的尸体留在玄冰洞里为的是什么当我不知道?将来若他的魂魄真能归来,你又指望谁去为他设阵还魂?” 这真是戳到洛凡心的心尖上了,他也知道为一具尸体还魂复生得付出多大的代价,他不可能也不敢依靠别人。讷讷道:“不知道啊,我已经没时间去想了,走一步算一步吧。” 洛寒霜悲切地嘆了一声:“凡儿,你才是最糊涂……真的值得吗?” 洛凡心没有回答,只说道:“大师兄,我这次若是魂销崖底也是天命使然,行止宫就拜託师兄们了。还有,万一哪天师父回来了,请大师兄……请大师兄替我这个不忠不孝的弟子向师父请罪,教养之恩今生恐怕不能报了,来世结草衔环绝不辜负。” 洛寒霜的眼睛已经微肿,侧过身去不看他,涩声道:“请罪之事,非亲力亲为不显诚意,别托我。” 洛凡心艰难发笑:“也是。” 等了许久,站得腿都有点酸了,他又问了一遍:“大师兄,子昱这是不打算来了么?” 洛寒霜:“你再等等。” 洛凡心:“不是我不想等啊,再耽搁下去别人会当我要耍赖不跳了,大师兄看看后面那些人,不就是霍沅派来监视的吗?” 洛寒霜:“那也不行,子昱从小就和你最亲,不能不等他。” 洛凡心有些无奈,从前两人确实是最亲近的,可现在谁还说得准呢?自己这个小师弟,打小就少喜寡欢,这番当了掌门更是高深莫测了。 当然自己做得也不够好,从来只当他是一个需要照顾的小师弟,自以为是地给了些无所谓的东西,却没曾想过他真正需要的、想要的到底是什么。若不是三天前他说出了真相,自己恐怕要欠他一辈子,那便是死也不能还得清了。 自嘲地笑笑,他道:“算了,这就走了,大师兄保重!”
第2页 洛寒霜慌乱地喊道:“凡儿!” 足下一顿,洛凡心背对着他,声音终于夹杂了几丝喑哑:“求大师兄转告子昱,就说,就说不必挂怀,是我对不住他……还有,这是我的最后一个请求,请他务必要看顾好百里清的尸身,有一天他的魂魄要是回来了,到时候……” 到时候怎么样?他忽然发现人生实在艰辛,深山里待得太久了,竟从来不知世间还有那么多让人有心无力之事。 “到时候,我若是活着就会回来带走他,若是死了,便请子昱送他去轮回吧……” 上天入地都好,好歹也还能再见面,好歹还能在一起。 百里清这人不能多想,想多了就会没出息,洛凡心纵身一跃,坠入云海里。 …… 再醒来已是一整日之后了。 迷糊中感觉到有东西在不停搔着自己的睫毛,勉力睁开眼,洛凡心看到一个少年,约莫十二三岁的样子,正手执一根鸡毛大喊:“爹啊,娘!快来看!这仙君醒啦!我们要发财啦!” “瞎说什么呀,你见过哪个仙君有钱的,都跟我们差不多穷!”少年的娘笑骂了他几句,随即端了一碗温水来,“终于醒了啊,快喝点水缓缓。” 少年的爹也凑了过来,望着娘俩乐呵呵地笑着,说道:“笙儿别闹,仙君刚醒来,需要安静。娘子快去弄点吃的东西,再给仙君煎碗汤药。” 少年的娘应了一声便跨出门去,少年仍然抑制不住兴奋的情绪,趴在榻沿上说道:“仙君,你醒了可就太好啦!我叫伏笙,是我发现你的!所以我算是你的救命恩人!” “伏笙?多谢,多谢救命之恩,我……”洛凡心想起身拜谢,可惜身子太虚,一下竟没撑起来。 “别动!”伏笙忙按住了他,“仙君你别动呀,你从那么高的地方掉下来,又摔进了水里,没死都是命大了,可别再乱动了!” 伏笙的爹:“是啊,小仙君不用急着道谢,你的左腿摔断了,乱动的话会长歪掉的。” “我的腿,断了?”洛凡心还有点迷茫,揉着太阳穴仔细想了好一会儿才把那些记忆重新拾起来。 原本举目崖是有结界的,那结界的作用就是屏蔽灵流,门下弟子坠崖时是绝无可能在结界中使用灵力自救的。可不知是不是那结界年久失灵了,他在穿过云海时竟然感觉到自身的灵力在恢复,这才能赶在落水之前险险减弱了坠落的势头,否则别说摔断腿,摔成一滩肉泥才是真的。 可让他不明白的是,自己明明是毫无悔过之心,也从不认为从北幽岛带走百里清的尸身是错的,为什么举目崖会给生路?举目崖这么好说话的? “仙君,这里是我家,我爹娘都是心善的人,你就放心住下吧!”伏笙攥着鸡毛兴奋地说着。 伏笙的爹也笑着说:“是啊小仙君,你这身上全是擦伤、撞伤,又溺了水,先住下吧,等养好了再走也不迟!” 洛凡心转回了思绪:“伏大叔,请问这里是什么地方?” 伏笙抢着说道:“这里就是寒泉边上,我爹出去挖野菜时在那个……噢,在举目崖下发现的你!仙君啊,你怎么会从那么高的地方摔下来?是有人推你吗?” 洛凡心笑笑:“没人推我,我是赏景时失足摔下来的。” 伏笙:“太危险啦,以后可别在那么高的地方赏景了,看着都瘆得慌!” 洛凡心:“嗯,以后不会了。” 伏笙的爹出门拎了捆毛豆秧秧进来让伏笙剥出来,伏笙就干脆把东西都挪到了榻边上,一边剥豆粒一边和他聊:“仙君你今年有多少岁了?我听说你们都是活到很大年纪的时候还是年轻人的样貌,你不会也已经几百岁了吧?” 洛凡心瞧着他好奇又高兴的样子,自己心情也好了许多,答道:“没有,我今年二十一岁。你呢?” 伏笙:“我今年十四!原来仙君也是年轻人,难怪看起来只有十五的样子!哈哈!” 洛凡心长得俊俏,却也不会像他说的那样显小,况且少年人初长成的时候谁不是喜欢被人称赞成熟稳重,哪有他这样夸一个男人的。 忍不住笑了起来,说道:“小小年纪就学会油嘴滑舌的了,你这话还是留着以后哄小姑娘开心吧!” 伏笙又跟着哈哈笑了一阵,一口一个“仙君”地喊着。后来洛凡心费了好大劲才给他纠正过来,让他勉强愿意改口喊“公子”。 赖在伏笙家里住了个把月的时候洛凡心的腿已经可以走动了,只是阴雨天来了左腿会有点酸麻,折了的骨头缝里钻出一丝丝的痒痛。阳光好的时候伏笙就陪着他出门熘达,钓钓鱼,捉捉虾,过得倒也平凡安宁,仿佛还是少年时在松鹤岭上无忧无虑的生活。 待住了近两个月时,他的伤已经好得差不多,开始帮伏笙家里做些农活。只不过他做的不好,实在是不好。 下田锄地会锄到脚,疼得龇牙咧嘴再被赶到树荫下休息;收黄豆时会眼尖地发现一条条毛毛虫,吓得头晕眼花再被伏笙翻无数个白眼鄙视;打酸枣时那必定是要整枝都遭殃的,一个钩索扔上枝头,不是“哗啦啦”掉一地酸枣,而是“咔嚓嚓”断了一整个枝杈。
第3页 也因此时常把伏笙气得干瞪眼,不得不亲自上阵指导他。 这天上午洛凡心又陪着伏笙一起出去摘野果,却遇到了一个人——霍沅的长孙霍霖。 霍霖带着几个随从站在十步开外,挥着手里一条马鞭阴森森地笑着。那表情并不惊讶,却活像碰见了深夜未归的大姑娘,要将对方拆吃入腹一般。 洛凡心暗叫冤家路窄,退至伏笙跟前,悄声说了句:“我拖住他们,你快走!” 伏笙哪肯,抄起一根棍子,摆出一副“宁肯和他们拼命也不愿一人逃走”的架势。 洛凡心无奈,既不能如实地告诉他“你这小身板还不够他三拳两脚的”,又不能任由他置身于这危险境地,只好哄他说:“你放心,再来十个这样的也不是我的对手,只不过你在这里会有危险,万一他们抓住了你来要挟我怎么办?” 伏笙一听有道理,便将棍子塞进他手里,说道:“那好,公子你把他们打跑之后立刻就回家去,不然我就带着爹娘一起来找你。” 洛凡心:“别回家,往别的方向跑,找隐秘的地方躲起来,绝对不能回家!” 伏笙一听这话知道事情没那么简单,他不敢耽搁,转头就往林子深处钻去。 洛凡心其实也没底,若是没有松鹤岭上的那一场大战,若是没有人趁自己昏迷时往双膝钉入隐灵针,面前这几个人根本构不成任何威胁,就算是两个霍霖来了也不足为惧。可现在他的灵力只有平时的一半,乌蛟索也不在身边,能不能打得过还真不好说。 但他拿定了主意,就算不能把这几人给解决掉,也要将他们引到别处去,绝不能让他们有机会祸害伏笙一家。 他扔掉手中的棍子,拿出了腰后那条本来是要用来够野果的钩索,施了灵力就朝霍霖挥去。 钩索巧妙地旋了一圈,捆住了霍霖的腰身,洛凡心足下轻功尚可,顷刻间便扯着霍霖奔出了林子。那几个随从不敢怠慢,忙追着自家主子也跟了出去。 霍霖半边脸带着笑半边脸藏着狠,由着他把自己带走,待停下来以后便眯着眼问道:“小仙君怎么见了本少爷就跑?莫不是饥渴难耐,想拉着本少爷找个没人的地方快活?你们几个听见了吗?不要在这里碍事了!”说着望向身后的随从,又朝方才伏笙逃走的方向抬了抬下巴。 这几名随从领会,纷纷调转方向赶去堵截伏笙。洛凡心冷哼一声,指形一转,闪着蓝光的钩索立即从霍霖的腰间撤离,转而朝那几人飞去,“嗖嗖”几声抽在背上,那几人一个接一个的摔成狗啃泥。 霍霖讥笑道:“怎么的,几年没见,脾气还是这么厉害!这几个没用的东西只不过是家僕,小仙君想过瘾的话还是得跟我!” 说罢长鞭一挥便和他的钩索缠斗起来,一时之间劲风四起,树上的青叶红果纷纷砸落,刮在脸上生疼。 洛凡心:“你还真是阴魂不散!我是刨了你家祖坟还是怎的,至于追到这儿来?” “啧啧,本少爷可是一听说你没死就快马加鞭赶来查看,好不容易才从家里脱身出来,此间拳拳真情天地可鑑,没想到小仙君你这么不领情,还这般心狠手辣!”过了几十招,霍霖的长鞭并没讨到便宜,一边打一边阴笑着叨念,“不过,正是因为你这点辛辣劲儿,本少爷才能对你念念不忘啊!” 洛凡心:“你到底是听谁说的?!” 霍霖:“问出来有何用?是你惹不起的人!” 洛凡心意识到有人在背后捣鬼,竟连跳崖也不能让他们放心,一时火气上涌,便咬破手指给那钩索餵了灵血。钩索吸了主人的灵血愈发精神了,抖动着钩爪就朝霍霖的面门抓去。 霍霖的长鞭终于招架不住,忿忿地扔在了一边,抽出了那把寒光凛凛的子母刀。 他原本想着以洛凡心现在的状况一条马鞭足以应对他,没想到对方比他的长相可顽强得多。脸上虽有点挂不住,好在这里也没别人,他就算耍阴使诈也不会有人知道。想到这里,霍霖先扔出了几枚暗镖探路,趁对方躲避暗镖的空档举刀砍来。 霍霖的刀法虽比起他的祖辈们差得远,可那子母刀也不是吃素的,洛凡心的钩索逐渐被压下了势头,蛇头一般的铁钩也被砍出许多伤痕。眼看着钩索可怜兮兮的就要败下阵来,洛凡心退至后方,捏了个指诀去凝结更多灵力。 可就在此时双膝忽然又传来一阵剧痛,他一个没防备便跪倒在地,方才还聚在掌间的灵力瞬间少了一大半,像一块用了好几年的火石,再怎么用力擦都只能擦出几点火星。 霍霖阴恻恻笑着,像是知道他哪里会痛似的,开始专注于攻击他的下盘。 勉力又接了几招,然而以空乏之身去挡这子母刀到底是力不从心,洛凡心从来没有这般想念过自己的乌蛟索。他咬牙退了几步,忍着剧痛一脚踹在一个随从的腹部,见那随从哭爹喊娘地滚倒在地,立即捡起掉落地上的长刀,千钧一发之际挡住了霍霖正面袭来的一刀。 “锵”地一声响,霍霖子母刀的斩落之势被缓了一瞬,可洛凡心手中的那把长刀也随即段成两截。他身形微侧,子母刀擦过了手臂,划出一条长长的血痕。 旧仇添新恨 此势不妙,这种蛮横的打法成败往往都看谁最先伤到对手,一旦一方受伤气势就会弱下来,接着便会招招受制,很难再扳回局面。
第4页 洛凡心不信这个邪,他捂着手臂上的刀伤,一咬牙狠狠抹了一把血,“唰”地洒在了地上的落叶丛里。捻起指尖默念口诀,地上的落叶微微动了一动,忽然蓝光一闪,落叶纷纷从地上飞起,飘飘转转围住了霍霖。 霍霖执刀胡乱斩了几下,落叶像受了惊吓一般在半空中震颤不已,继而攻势大涨,“唰唰”声越来越重,叶片一股脑的全朝霍霖面上扑去。饶是他速度极快地挥刀遮挡了,仍有不少叶片划在了脸上,没多会儿他便狼狈不堪,脸上冒出了一道道血痕。 就在此时,那被踹了一脚的随从瞅准了机会,忽然恼羞成怒地扑了上来,从身后牢牢抱住了洛凡心。 洛凡心被他扑倒,这道咒术瞬间破解,叶片纷纷像失了魂似的,陡然四散开来,萎落在地。 他钳住这随从的脉门反手一甩便将他甩出丈远,刚要起身,另外那两名随从也不敢再干站着,一齐扑了上来压住他,又全被掀了出去。霍霖大喜过望,趁他分心之际忽然飞身向前,点住了他腰后大穴,复又将人压在了身下。 洛凡心想要冲破穴道,可稍稍一动便抽筋似的浑身僵硬疼痛,背嵴上冷汗涔涔。 霍霖哈哈大笑起来,伸手在他白皙滑腻的脸上摸了一把,又钳住他的下颌逼他目光看向自己:“现在怎样,小仙君?” 洛凡心只觉得看见他比看见豆荚里的肉虫子还噁心,忽然吐出一口血,继而一掌击在对方的胸口。 然而这一掌并未对霍霖造成实质性的伤害,反倒让他更兴奋了:“你竟然冲破了穴道?够狠!” 他再次将洛凡心扑倒在地,膝盖一顶,压住了双膝。听见洛凡心疼得闷哼一声,霍霖阴笑了一下,重重一拳砸在他膝上。洛凡心瞬间疼得眼前一片黢黑,半晌没缓过来。 只听“嗤啦”一声响,霍霖竟撕开了他胸前衣襟。洛凡心一个激灵,眼前黑暗散去,视野也渐渐明亮起来。他在地上胡乱摸索着,竟真的摸到了那把断刀,毫不犹豫朝霍霖刺去。 霍霖看他的眼神像是在看一条垂死挣扎的金鱼,一边轻蔑地笑着一边截住了他染血的手腕,将他双手压在地上并夺过那把断刀。 “你喜欢我家的刀啊?那给你。”他脸上带着笑意,手上的动作却和这笑意格格不入。洛凡心挣脱不得,眼睁睁看着他举起断刀“噗”地一声插进了自己的上臂,深深钉在了地上。 洛凡心也不知道自己是花费了多大的毅力去闷住嘴里的那声痛呼,他睁大了眼睛死死盯着霍霖,心想着哪怕再难看也不能输了气势。 他咬着嘴唇不敢开口,生怕一开口就露了怯了。胸口剧烈地起伏,感觉快要喘不上气来,他需要转移自己的注意力,便不停地在心里念叨:“满天神佛快显灵,天雷滚滚噼死霍霖!邪灵厉鬼快现身,有仇报仇撕了霍霖!百里清,师父,子昱,大师兄,二师兄,三师兄……” 把松鹤岭的人挨个念完了,似乎真的缓了一点。 霍霖不知道他在想什么,只觉得他那痛苦的表情,苍白的面容,咬得泛白的嘴唇,还有额上的冷汗,急剧起伏的胸口……每一处都令他着迷,令他有无限的满足感! 霍霖舔了舔嘴唇,低下头便要去亲他。洛凡心皱紧了眉头,一股蛮力攒到了那只尚好的手上,硬是挣开了束缚,拔出臂上那把断刀袭向对方的颈侧。 霍霖还没有到色令智昏的地步,那把断刀在他颈侧拉出一条血痕之后便被他给夺了去。疼痛大大刺激了他的神智,只见他双目泛起血丝,再次将洛凡心的手臂压到地上,又是一刀扎下,将他另一条手臂也钉在了地上。 洛凡心似乎听到了一声刀身擦过骨骼的声音,还没细想便疼得昏了过去。但也只是片刻,他便又被两臂的疼痛叫醒——霍霖正按在他的伤口上癫狂地笑着。 见他醒了,霍霖忙摆出一副紧张的表情问道:“你怎么样?疼吗?我这就帮你把刀□□!” 说着便捏着他的手臂,硬生生地往上抬。刀身擦着骨缝完全刺入了洛凡心的血肉中,那条血淋淋的手臂就这样顶着刀柄将其从地上拔了出来。 他没有咬住这一声痛呼,他自己疼得听不见了,但霍霖听了却激动异常,他恶狠狠扯开了洛凡心的腰带,伸手摸进了里衣。 洛凡心要疯了,拼尽力气抬出一条腿,用力踹在他□□。霍霖没防住,堪堪受了这一脚,捂着□□冷汗直流,面部表情扭曲得不行。 洛凡心终于有了一丝畅快,咳着血笑了几声,随即又开始意识模糊起来。 他的思绪在不经意间飘回了四年前在观景园里第一次和此人发生冲突的时候,真不知道昔日那个最多也就算得上游手好闲、声色犬马的霍家大少,究竟是经历了什么才变成如今这么变态又凶狠的模样的。 洛凡心再次醒来的原因,还是霍霖在按压他的伤口。他不愿让洛凡心昏过去,看到这个曾经瞧不上自己的人,如今痛苦地被自己压在身下却又无能为力的样子他才更高兴。 “你就,没有新鲜的了?真让人失望!”洛凡心已经是快撑不住了,一句话要分成好几段来说。他第一次觉得有人笑起来像魔鬼一样可怖,不,比任何魔鬼、任何邪祟阴煞都要可怖!
第5页 他虽没有力气反抗了,却也不想看着霍霖这么张狂,哪怕能说几句难听的嘲讽他一下也痛快:“你知道自己像什么吗?垃圾!嗯,你就是垃圾!” 霍霖果然停了狂笑,按压他伤口的手又重了几分,说道:“洛公子果然毅力非凡……新鲜的招数虽然没有,但这招有效,百试百灵!你再怎么挣扎也没用,没有人会来救你,本少爷今天是吃定你了!” 越说越高兴,似乎地上这人的倔强和痛苦恰能刺激到他奇妙的兴奋点,霍霖忽然低下头,开始亲吻啃咬洛凡心莹白的肩头,还激动地呢喃起来:“小仙君,你可真够劲儿!也难怪会叫我日思夜想,想得不行!小仙君,小仙君……” 洛凡心讽刺地笑了:“呵,闭嘴吧,窝囊废!要杀便杀,你是不是不敢?你这窝囊废!” 窝囊废? 霍霖最怕听到这几个字,他蓦地抬起头来,胸中恨意陡升,忽然将洛凡心上臂的断刀拔出,一边极缓慢地举刀一边咬牙切齿地说道:“我就看你还能嘴硬到什么时候!” 说着便瞄准了身下压着的一条纤长的小腿,以极缓慢的速度将刀身扎了进去。 刀身擦着骨缝缓缓下移的感受几乎让洛凡心当场死去,他将下唇咬出了血,喉间却还是溢出了疼痛难忍的呜咽声。 霍霖痛快极了,欣赏着他这副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模样,几乎笑得流出眼泪。见他又要昏过去时再次残忍地拔出断刀,朝另一条小腿中缓缓扎了下去。 洛凡心已经疼糊涂了,苍白的唇上只有染血的齿痕鲜艷欲滴,布满血丝的眼睛里不知是看到了什么,竟露出些许笑意,他低声地喃喃自语:“……他来了……” “谁?谁来了?”霍霖把耳朵凑近了,伏在他唇边仔细听去。 “……”声音太小,说得又模糊,耐着性子听了一会儿却什么都没听到。 霍霖更不满了,他伸手将洛凡心身上的衣物扯了个稀烂,又扯了条碎布蒙住他的眼睛,在他耳边诡异笑道:“谁来了都救不了你!知道这是要干什么吗?告诉你,老子要干/你!要让你这桀骜不驯的人哭着求饶!你再嘴硬啊!叫吧,哭吧,哈哈哈……好好去感受吧洛凡心,快求我,求我要你,求我干/你,求做我的脔宠,求得我高兴了就放了你!开口啊!” 洛凡心终于又恢复了些神智。他好想死,他宁愿死也不想任由这个恶魔侮辱自己,早知道就在举目崖下摔死了,挣扎个什么劲?颤抖着吸了口气,洛凡心不再费力挣扎了。 反倒是霍霖楞了一下,手底下松了劲儿——眼前这人竟一脸淡然,一心求死的样子。 他不满意。 “怎么不挣了?”霍霖问了一句却没得到回应,气愤地一口咬在了对方的肩上,直咬出了血洛凡心也没再吭一声。霍霖不死心,顺着那流血的肩头一路往下亲吻、啃咬,就不信他不挣扎。 “喜欢施虐啊?”洛凡心声如蚊吶,语气平静地仿佛自己不是那个正被施虐的人,“呵呵呵……” “你笑什么?!”霍霖见他不怒却笑,除了愤怒之外,心中竟生出一种不明不白的酸痛感。他狠狠捶了几下地面,指背被划出几道血痕之后才生生将这种不适压了下去。 洛凡心有气无力道:“自然是因为你可笑。我就是死,也不能让你得逞了。”说罢趁着霍霖正在恍神,他握着那把断刀的刀锋重重朝着自己的胸口扎了下去。 手上的血甩在了霍霖的脸上,鲜艷得像花一样,开在一个错误的地方,透着杀伐的腥气。 霍霖没发现他是什么时候摸到的那截刀锋,也没想到他还能攒出点力气,更没想到他这么硬骨头,举刀就敢下死手地去扎自己。待他反应过来去拦时,那把断刀已经没入他胸口一寸了。 霍霖愣住了,跌跌撞撞地从他身上爬了起来,看着地上那个一动不动的人,那曾经在观景园的水池边欢笑的明晃晃的身影,此时竟像个被玩坏的布偶随意丢弃在地上。 说不清是什么心情,只觉得不满意,非常非常不满意! 为什么他宁愿死也不肯求饶?为什么明明是他血淋淋地躺在地上,却好像赢了似的?霍霖不信,也不明白。 两行没由来的眼泪悄悄滑落,他却将一边嘴角挑了上去,兀自笑着喃喃轻言:“你以为死了就没法让我得逞了?呵,你的魂魄还在附近吧,那也一样能看着自己被侮辱。本少爷还没试过这样的,应该会很有趣!” 霍霖像是着了魔,“扑通”一声跪坐在洛凡心身边,伸手抚上他被碎布条蒙住了的双眼,只觉得这人眼睫又密又长,即使隔着碎布也能体会到那种迷濛、纷乱又搔痒的触感。 他的呼吸变得沉重起来,拇指绕过洛凡心的鼻尖停留在唇畔描摹,忽又狠狠捏住了他的下颌,强迫他抬起头来将漂亮的颈子完全地展露在眼前。 他望着这个顽强又脆弱的人,感受他逐渐变凉的体温,怔怔道:“观景园一见,本少爷看上的是你的容貌;储量台再见,本少爷看上的是你的身手;松鹤岭三见,本少爷看上的是你的长情。可你眼里总装着别人,竟敢对本少爷视而不见……今日,本少爷,本少爷再也不想光看着了,你就是死了也是我的,你是我的!我想要的东西没有得不到的!没有!”
第6页 霍霖疯魔一般狂扯洛凡心身上仅剩的衣料,又摸上他的皮肤使劲揉捏——可下手之后却发现没一处干净地方了,摸哪里都沾一手的血。 他烦躁地往身上擦了擦,身下又热又胀的感受令他再难忍耐,正准备直接扯了裤子进去纾解一番,却发现身后几个僕从正一个个大眼瞪小眼地在观看。 霍霖大怒:“你们看什么?!” “大,大少爷,刚才,那个小杂种已经跑得太远了,可能会带人来,还,还追吗?”一个随从颤颤巍巍地开口询问,生生打断了霍霖的兴致。 霍霖猛地回神,他这才意识到自己要做的是什么事,忽然像遭了雷噼似地撤回了手,眼中满布的红血丝开始一点点退却。 奸/尸吗?呵,他摸了摸额头,竟有冷汗下来了。 骂我是窝囊废?差点真当了窝囊废! 怒从心中起,恶向胆边生,他阴笑着招呼那几个家僕:“好看吗?看够了吗?看够了就走!” 这几个随从纵然知道自家大少爷是这副脾性,却也从没见他这样疯魔过,更没见过这样惨烈的场景。目瞪口呆地观了半晌,像几条死鱼一般,这番听见了招呼纷纷像得了特赦令,跟着霍霖朝伏笙刚才逃走的方向追去。 不知是不是天降福祉,洛凡心没死成。 当他再次睁开眼时,看见的便是伏笙家的房梁。 “伏笙!伏笙!”他浑身的骨骼、肌肉、皮肤,无一处不在叫嚣着疼痛,却出乎意料地还能动。 伏笙握住他的手,声音是嘶哑的:“公子,公子,我在呢!” 洛凡心稍稍安心了一些,僵硬地转动了脖颈,望向他,缓了好一会儿才开口道:“你没事就好,我很担心……” 伏笙“哇”地一声就哭了:“公子,你已经昏迷了好几天了,我还以为再也救不活你了!” 洛凡心:“我没事了,我活过来了。” 至于为什么受了这么重的伤还能活过来,他真的是不清楚,也挺意外的。 “伏笙,怎么就你一个人?叔和婶子呢?”洛凡心问道。 伏笙愣了一会儿,肿着核桃似的眼睛望着他,喃喃道:“爹娘,爹娘死了,死了……” “你说什么?”洛凡心忽然坐了起来,疼得眼前发黑,他抓着伏笙肩膀的手在颤抖,难以置信地问道,“怎么可能?不是叫你不要往家里跑的吗?他们抓住你了吗?到底怎么回事?!” 伏笙哽咽着,断断续续地说道:“我没有回家,可是爹娘正巧在水边淘洗东西,我穿过林子就碰上他们了,我跟他们讲了事情的经过,他们、他们非要来找你,半路上就被……爹啊,娘啊,他们都是因为我,是我害死了他们!”说罢泣不成声。 洛凡心痛苦极了,他没想到最终还是这样的结局。 他抓着自己的头发,胸口的疼痛几乎令他窒息。 “不是你,是我……是我害死了他们……我有罪,我该死……” 伏笙强忍着,擦掉自己的眼泪,又拿掉洛凡心的手把他按着躺了回去,说道:“爹娘拖着他们的腿,叫我快跑,还叫我一定要把你救回去。我不敢,我不敢直接去找你,绕了好久之后才返回去,我看见你……呜呜……” 想到那个场景,伏笙还是没忍住,再次哭了起来。 当时伏笙看见他躺在地上的样子,只觉得头皮发麻,手脚似乎都不是自己的了。他根本没办法想像就那么半个时辰里这人到底经历了怎样可怕的事情。跑到他身前喊他,怎么都喊不醒,又拍脸又掐人中,丝毫没反应。伏笙害怕极了,他已经没了爹娘,不能再失去任何人。 于是一边哭一边又拖又拽地把他弄回了家,自己挖草药,自己学着煎,掰开嘴硬灌也要让他把药喝了。他不相信,不相信仙君也会这样无声无息地死去。 洛凡心能够想像得出伏笙在经历这场变故的时候该有多么绝望,他用上全身的力气把他抱在了怀里,问道:“伏笙,跟我走吧,跟我离开这里,好不好?” 伏笙也紧紧回抱着他,呜咽道:“我们去哪里?这里是我的家啊……” 泪珠滴落在手背上,洛凡心不着痕迹地拂了去,答道:“有亲人的地方才有家,这里已经不能再待了。你跟我走,以后有我一口吃的,绝不会让你饿着。” 伏笙懂事地点点头:“公子,我跟你走,我们走……” 七夕乞巧节 三年的时光倏忽飞逝,又值天河横贯,鹊桥相会的时节。 这年七月初七天气好得出奇,不仅连个雨丝都没刮,羞羞答答好几日的月姑娘也终于捨得从云层后面冒出来,掩了半张脸,却仍将这夜晚映照得分外明亮。逍遥水街比往年更热闹,四处张灯结彩、人声鼎沸,小贩的叫卖声不绝于耳,水畔的桂树上挂着一串串小灯笼,闪着明明灭灭的烛光。 洛凡心带着伏笙赶了一天的路,终于在天黑时分来到此地,准备寻个客栈休息一晚。伏笙还走在山路上的时候就已在歆羡这边的灯火通明,待大步小步地赶来之后更是兴奋得不行,扯着洛凡心的衣袖顾盼不暇,恨不得再多长出两只眼睛来。
第7页 洛凡心笑道:“东张西望,跟个小毛贼似的!” 伏笙不睬他,白了一眼之后接续扯着袖子走,一会儿看看小摊上的莲花灯,一会儿又去拽拽树上的祈愿丝带,看见水畔栏杆上的同心锁又跑过去逐个拉扯翻看,摇头晃脑地去念同心锁上留下的姓名,胸口那点墨水全都翻拣出来用上,仍然碰到几个生僻字。 洛凡心见自己的衣袖被他扯得越来越长,接缝处都快开线了,便拎着钩索朝他身上拍了一下,言道:“慢些,喜欢的话就买去,光扒着看有什么意思?” 伏笙眼睛一亮,摸出随身的钱袋一边仔仔细细地数着一边开口念叨:“既然公子这么说了,咱的钱买两盏莲花灯还是可以的……” 洛凡心无奈地摇了摇头,自忖这几年从未短过他的吃穿用度,却不知这孩子为何这么爱攒钱。二人果真就买莲花灯去了,伏笙挑了盏花瓣尖儿上着了些许靛紫色的莲灯,洛凡心则随手拿了一盏瓣尖儿赤红的。 “公子,你这颜色忒俗气!”伏笙咂着嘴对洛凡心那盏莲灯品头论足。 洛凡心并不在意:“这个寓意好,赤子之心,梦想成真。” 伏笙不搭话了,小心翼翼地在前头带路,引他慢慢下台阶,时不时地还回头看一看,好像生怕他一个踩空再掉进水里似的。洛凡心觉得好笑,忍不住揉了揉伏笙的发顶。 “公子,你求什么?”伏笙问道。 洛凡心想了想,答道:“倒也不求什么,要么就祝祷这儿的亡灵早日超生,投胎转世,飞升成仙。总之,怎么好怎么来吧!” 伏笙重重地“哎呀”了一声,责备道:“公子,这是七夕乞巧节!不是中元节!什么节日你都能用来祝祷亡灵,可别叫旁人听见了,被追打的话我可不去救你!” 洛凡心笑着骂道:“你个小没良心的!过几天不就是中元节了,提前练习一下有何不可?” 伏笙放了莲灯,将它朝远处推了一把,莲灯划开湖面,靛紫色的灯影缓缓远去,他双手合十,默默在心里念着自己的祈愿。 见他这般诚挚的模样洛凡心微微动容,言道:“莲灯有心,定会让与你相思之人心念相连。” “相思之人么,”伏笙小声地嘀咕了一句,“我可没有……” 洛凡心点亮了自己这盏莲灯,卷着衣袖揶揄道:“咱伏笙的相思之人是位姑娘?我说的可不一定,父母,兄弟,姊妹,师徒……都行!念想都是一样的,心诚则灵。” 伏笙连连点头,又催着他把莲灯也放了,接着继续扯上那截可怜的衣袖,跳上台阶,一步三跳地奔着那边扎堆的人群而去。 洛凡心的目光紧跟着他,一不留神便同一个迎面路过的男子撞了一下,他连忙施礼道歉。抬头时微微一愣,只见此人身形修长,头戴斗笠,一身装扮很是收敛,似乎不欲自己的真容与旁人瞧见,被撞了一下也只稍稍回身,点了点头便又匆匆离去。 洛凡心忽然警觉,心道:“这人看着慌慌张张,不会是个……” 他赶紧摸摸钱袋,待指尖触碰到一个软软的物什后又立刻放下心来——自己身上只挂了个药囊,钱袋在伏笙那儿呢! 耽搁的这会儿工夫差点将伏笙看丢了,四下寻找之后终于又追了上去。 只见不远处一个露天的场子格外的热闹,人群围了里三层外三层,隔那么一阵就传来叫好声。伏笙好奇心重,钻着空子硬是挤到了前排,还扯着洛凡心也往里挤,闹得他颇觉不好意思,穿过一层人墙就要说句“抱歉”。 伏笙:“公子,这是做什么?我从来没见过哎。” 洛凡心仔细看了一会儿,答道:“应该是在斗巧。” 伏笙:“斗巧我知道呀,可是为什么每个人都要准备盒子?盒子里是什么?” 洛凡心嗤笑了一声,虚握半拳撑着下巴言道:“伏笙,再长高一点你就能看见了,盒子里的是蜘蛛。” 伏笙又白了他一眼,心里暗暗想着:“再过几年我肯定比你长得高!” 嘴上却讨好地问道:“哦,公子真是博学多识!能不能告诉我,为什么斗巧要用到蜘蛛?” 洛凡心:“习俗不同,有的地方斗巧是用穿针引线的方法,有的是用蜘蛛结网。一般在乞巧节之前,报名参加斗巧大赛的姑娘们会每人养一只蜘蛛,乞巧节前一天设法让自己的蜘蛛结网,斗巧的时候拿出来比试,谁的蛛网又圆又密,谁就算赢了巧。” 伏笙:“那赢了之后有什么用?” 洛凡心:“来斗巧的姑娘一般都是已及笄而尚未婚配的,赢了巧就说明这姑娘精明能干、心灵手巧,自然能得更多人青睐,将来上门提亲的人会踏破门槛也说不定。” 伏笙:“可我瞧着她们盒子里的蜘蛛都没有结网啊,这难不成要现场结?” 洛凡心:“确实,看来这里的斗法和别处还有些许不同。” 新一轮斗巧马上开始了,只见姑娘们罗贯而至,个个都是盛装打扮过的,有的珠翠满头、步摇微颤,有的浓妆淡抹、奼紫嫣红,还有的罗裙轻纱、娇若芙蕖,都等着锣声一响便大展身手了。
第8页 洛凡心也来了兴致,这里的斗法的确不同,不同之处就在于这蜘蛛还真是得当场结网,而且要姑娘们想方设法去促使自己的蜘蛛结网。只见姑娘们每人面前一盆矮竹,一盘织罗架,还有各自带来的器具用品不尽相同。 看来这斗巧不仅要斗个手巧,还要斗个智巧。 锣声终于敲响,姑娘们迅速拿出自己的蜘蛛放置于矮竹上,又拈了折翅的飞虫放置于下方,引诱蜘蛛垂丝而下。有的姑娘还往地上撒了些水,水汽蒸发之后增加了周围空气的湿重感,果然见那蜘蛛垂丝的速度加快了不少。 伏笙张大了嘴巴连连称奇,原来她们并不是要蜘蛛结网,而是轻轻扯了一段蜘蛛垂下的细丝,亲手缠于那织罗架上,缠完一段再把蜘蛛悬于矮竹之上令其继续垂丝。一段接一段,比的竟是姑娘用蛛丝织网的技巧,当真是巧之又巧! 紧锣密鼓中,一个身着绿罗裙的姑娘夺去了众人的目光,只见她拿出一只折翅的蜜蜂放置于矮竹上,蜜蜂虽不能再飞行,爬起来却快得很,许是已经饿过了,看见那蜘蛛之后就毫不犹豫地追逐起来。蜘蛛本能轻易逃脱,但每当垂丝之后就会被姑娘给掐了去,只好一遍又一遍垂丝,远远地躲着上头竹叶上的那只天敌。没多会儿,这姑娘面前的织罗架上就已经缠了一圈圈细密的蛛网,和其他姑娘比起来已是遥遥领先。 在众人的唏嘘赞嘆声中,这绿罗裙姑娘得意地笑着,其他姑娘则神情紧张,纷纷加快了动作,唯独洛凡心的注意力有所转移,他忽然留意到那只折翅的蜜蜂有些异样——一改先前的强势地位,转而开始后退,最后是转着圈地四处寻找出路,像是被什么东西吓到了一样。 眼神一紧,他赶紧去看悬在下面的那只蜘蛛。只这一眨眼的工夫,蜘蛛竟窜到了矮竹叶上,连丝毫的停顿都没有就一口咬住了蜜蜂,而这蜜蜂只来得及颤了一下腿就没了动静,死了个透彻。 还在看热闹的人们都在为织罗架上盘出的细密丝网欢呼喝彩,哪里会注意到这个情况?若不是洛凡心长年练功目力极佳,此番恐怕也无法及时发现。 他暗自叫了一声“不好”,从来只见狼吃羊,还没见过羊咬死过狼的。手中一道看不见的气流开始翻卷,果然察觉到有阴邪之息丝丝缕缕地从对面传来。 “小心!”洛凡心一声呼出,只见那蜘蛛的头部忽然就裂开了一条缝,像蜕壳一样,似乎还能听见轻微的“咔嚓”声。 说来奇怪,从那蜘蛛外壳的裂缝中竟然冒出了一点黑乎乎的东西,还没等看清那是什么,整个蜘蛛壳子就全部被撑开了,紧接着一只通体黑亮的蜘蛛忽然就弹了出来,动作十分灵活,抖了抖八条细腿就袭向了绿罗裙姑娘的颈部! 那姑娘闪躲不及,“啊”了一声慌忙抬手去挡,也算是不幸中的万幸,还真叫她挡住了。 金羽符已经飞出袖兜,拖着一尾金光直直扑了过去。这蜘蛛有些狡猾,见到金羽符也知道不是俗物,非常识时务地就从姑娘的手臂上弹开了,闪进一旁的草地里企图熘之大吉。 洛凡心指尖一转,金羽符得了命令立即调转方向,追着那道阴息就钻进了草丛里。还没等众人明白是怎么回事,这道金光就又闪了回来。他张开手掌,金光渐渐黯淡几许,变成了一颗半透明的圆球,徐徐落在掌心。 绿罗裙的姑娘痛呼起来,众人都围了上去,有胆小的姑娘开始捂着眼睛大喊:“救命呀,她中毒了,太吓人了!” 洛凡心赶紧上前查看,只见她手臂上已经肿起一大块,伤口处流出一些黑血,毒素正以可见的速度朝着上臂的血液中蔓延,所及之处皮肤全部变为黑紫色,像一截正在腐烂的黑莲藕。 他立即点了那姑娘上臂的穴道,也顾不得男女有别,掀开衣袖便开始由上而下为她捋毒血。黑紫的毒血一点一点被挤出血管,那姑娘倒是挺坚强,被疼得满头冷汗却仍咬着牙一声不吭。 毒血已经被挤出了大半,手臂却肿得更厉害了,实在忍不住这种钻心的疼痛,绿罗裙姑娘松开牙关哼了几声。刚想求他动作轻一点,忽一抬眼却顿时呆住。 她此时才算看清了这个正在为自己治伤的公子是什么模样——气质出众,轮廓可亲,眉眼温和,长睫如翼,就连肤色也白皙得令自己汗颜。 一时竟然似乎忘了疼,脸上隐有热热的羞怯之意。 洛凡心问道:“姑娘,你可有家人在此?” “啊?”绿罗裙姑娘没听清他说什么,只因为自己全部的注意力都被他的容貌吸引了去。 洛凡心从身上拿出那只锦绣药囊,从中选出几味祛毒的伤药,手一捻便将那些药草揉成了细末,均匀地撒在了她的伤口上。见她还一副懵懂状便再次提醒:“姑娘若有家人在此,还需叫他们快些送你去医馆,这点伤药只能延缓毒素蔓延,若不及时就医还是会有性命之忧的。” 绿罗裙姑娘这才慌了神,忙答话说自己的姐姐也是一同来参加斗巧的,排位与自己就隔了三四个人。然而四下望了望,却并没看见姐姐的踪影。 洛凡心见她寻不到自己的姐姐,手臂上的淤黑却又开始逐渐回流蔓延,封住那道穴也是治标不治本,便只好同伏笙一起将她送往医馆。
第9页 有热心的看客为他们引路,片刻之后便到了最近的一户医馆外。他抬头一望,幽白的灯光中赫然一块厚沉的牌匾,上以金漆题了“凌氏圣手”四字。 听那引路的看客说,这家医馆是近日才换的主人,大夫姓凌,长得还行,就是有些孤傲,来这儿看病的多是些女人家。再次抬头看了看牌匾上的题字,暗忖这大夫倒不是假孤傲。 三人进入医馆,接诊的确实是位年轻大夫,看起来也就二十七八岁的模样,相貌清隽,神色却有些冷淡。 洛凡心见他双手戴着一副珠白的丝质手套,绣着的纹路似是狭长的花瓣又似蜘蛛的八条腿,即使在暗处也隐隐泛着微光。这手套做工精湛,却没能完全藏住套在其中的那双手,边缘微透的部位泄露了手背上暗沉的肤色和斑驳的伤痕,倒与这大夫白净的面色格格不入。 伏笙:“大夫快给这姑娘看看,她被毒蜘蛛咬了!” 这大夫瞥了他一眼,情绪似乎不是很好:“大呼小叫什么?大夫不大夫的,真难听!” 绿罗裙姑娘小声提醒道:“咱们这儿的人都称他一声‘凌医师’。” 洛凡心施了一礼:“凌医师,是我等鲁莽了,烦请给这位姑娘看一下伤势。” 凌医师抬眸打量了他几眼,只“嗯”了一声便没再搭理,自顾从储物格里取出一只尺长掌宽的锦盒。盒中是一卷浅色兽皮,看着十分柔软,衬得那双丝质手套愈发珠光熠熠。 洛凡心留了个心眼,问道:“凌医师的手套很是精美,逍遥水街当真是人杰地灵,不仅医师看起来卓尔不群,连绣娘的手艺也是不同凡响。” 见他将兽皮小心翼翼地捧出,刚一打开就闪出了一道道刺眼的光线,洛凡心半眯了眼,适应了一会儿才看清兽皮中的包裹之物——乃是一把把大小不一、形状各异的小刀。 这些小刀保存得极仔细,刀身连一点划痕都没有,反射烛光之后更是刺得人眼疼。凌医师一边擦着其中一把小刀一边漫不经心地同他搭话:“绣得再好也不过就是寻常织物,我这里多得是,你若喜欢,多付些钱可以卖你一副。” 洛凡心哑然失笑:“洛某只是欣赏罢了,况且……凌医师看起来更需要这手套。” 凌医师知他暗指自己的手背,倒也直言不讳:“嗯,早些年凌某人喜欢亲身试药,尤其是遇到新奇的药毒,必定要忍不住试试的,也因此经常中毒,需要放血解排的时候比较多,久而久之手上就有了这些伤痕,遮起来以免吓着自己。” 伏笙随口问道:“一般不都是怕吓到别人么?” 凌医师声音冷淡:“别人吓没吓到关我何事?” “拿着,”他不知从哪里摸出了一枚浑圆而光滑清透的石子,对着洛凡心不客气地命令道,“这是聚光石,你就摆在这里别动,不然我这老眼昏花的会切断哪根筋都不好说,到时候可别怪我。” 洛凡心眼角直抽抽。 这凌医师说起话来声音算得上温和动听,语气却颇为嚣张,时不时还带着自嘲的意味。这倒叫他有些摸不准,心想着此人若非天性古怪便是真有些能耐,恃才傲物了。 绿罗裙姑娘被吓得不轻,眼看着他手中拿着一把明晃晃的尖刀朝着自己走过来,顿时花容失色,抓着洛凡心的手臂直摇晃,哆哆嗦嗦地央求道:“洛公子,快叫他停下来,这是要做什么?” 洛凡心还未答话,凌医师先开了口,依旧冷言冷语:“自然是要开刀放血,看看你这条手臂,都已经黑透了,再晚一会儿就是大罗神仙也救不了你。若是信不过凌某,街头右转还有个丁记医馆,要不去那儿看看?” 这姑娘脸红了红,无助地望着洛凡心。 洛凡心安慰道:“姑娘莫怕,凌医师对自己中的毒都是如此操作,想必是行之有效的。” 可她还是怕得慌。说来奇妙,先前洛凡心给她挤毒血时疼成那样也没见怕,现在看见一把小尖刀就怕得不行,许是姑娘家的天性?只是不知这是害怕锐利之物的天性,还是害怕冷漠之人而倾向温和之人的天性……绿罗裙姑娘没工夫想这些,瞧着那把尖刀离自己越来越近,眼睛都开始湿润了,唇下咬出一道红痕。 凌医师哼了一声,扯过她那条黑黢黢的胳膊刷刷刷就下了好几刀,疼得她“啊”地叫了起来,又被这人一句“太吵容易失手”给吓得紧紧闭了嘴,最后将这股劲儿都使在了抓住洛凡心的那只手上。 洛凡心被她抓得吃痛,只皱了下眉头又笑着安慰道:“再忍一忍,马上就不痛了,”他试着去转移对方的注意力,“方才在斗巧赛中,洛某见姑娘实在心灵手巧,竟想出这么一个主意来让蜘蛛垂丝。” 绿罗裙姑娘又脸红了,额上还是冷汗淋漓,眼里却泛出笑意,似乎连手臂上的疼痛都减少了许多,任那凌医师拿了个好似□□皮似的东西包裹在自己手臂的切口上拔毒,专注地望着洛凡心:“小女名叫露青,多谢公子救命。” 伏笙抢着回道:“不必客气!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更何况我家公子最喜欢做好事了,这一路走来不知道已经救下多少人的性命,那是有大功德傍身的!”
第10页 洛凡心望了他一眼,示意他不可多嘴,伏笙却吐了下舌头,神情很是得意。 露青接着说道:“说来奇怪,我的乞巧蛛一直保存好好的,怎么突然就变成了别的东西?” 听了她的名字,洛凡心倒无故生出些许好感来,但对这毒蜘蛛仍然心存疑虑,总觉得有不对劲的地方。他抽了个空子将聚光石塞进露青手中,继而挪开了自己被她抓住的手腕,长话短说道:“那毒蜘蛛应是早些时候就潜入了你的盒子里,吃空了乞巧蛛的内里,取而代之了。露青姑娘先在此好好配合医治,也可回想一下最近几日周围人的行迹是否有可疑之处,洛某去去就回。” 露青手中的温热陡然换成了一颗夜明珠一样的聚光石,又硬又凉,纵然它价值千金也顿觉没什么稀罕了,比不上那玉一般的公子立于身侧时能带给她的安慰和安心。见对方飘飘然就出了门,一阵足风带起水靛色的衣衫轻轻摆动,好看得让人挪不开眼,正赏心悦目之际这抹水靛色却又悄然消失在门外,心头好一阵落寞。 又见夜合昏 伏笙被留在这里照看,他唯恐这露青姑娘没理解自家公子的意思,又解释道:“姑娘的盒子想必不会轻易就被蜘蛛虫子什么的进入吧,这种毒蜘蛛本就不常见,突然从你自己准备的……那个什么乞巧蛛肚子里钻出来恐怕不是意外。姑娘不妨好好回想一下,是否有可能是人为?” 露青此时只觉得手臂已经被这凌医师给砍掉了,剧烈的麻痛感带着大脑也一阵嗡嗡响,但她却比寻常姑娘家更能忍痛,听了伏笙的话之后真的开始仔细回想起来,眉头拧了一会儿又忽地展开,神色带着些许难以置信的意味。 伏笙本着一颗真诚的八卦之心,眼巴巴地等着听她说点什么,对方却抿着樱唇一言不发,叫他忍不住在心里翻了好几个白眼。好奇之至又不能死乞白赖的去追问,想插上几嘴又找不到机会,别提有多堵得慌了。 等凌医师拔完毒又包上药之后,洛凡心也回来了。伏笙摆好了笑脸正准备迎上去表达关心之情时,却被这露青一把推开,接着她便自己踩着小碎步跑到了洛凡心面前,担忧地问道:“公子,怎样了?你去做什么了?可还安然无恙?” 洛凡心见她此刻行动竟能如此轻快,忍不住暗暗赞嘆凌医师的医术之高明,笑了一下朝她摊开手。只见他掌心虚托着一团金黄色光球,光球里有一只稍大些的蜘蛛正一动不动,身上的邪气却与其体型不甚相称,称得上十分显着。再仔细看去,这蜘蛛竟有四只眼,下方两只眼睛既黑且圆,上方两只眼睛狭长细小却泛着狡诈的红光。 露青只看了那双红眼睛一下,忽然就有些不对劲了,原本苍白的面孔竟慢慢浮上几分薄红,还莫名挂上了微笑。她怔怔地盯了一会儿,蓦地朝那团裹着蜘蛛的光球伸出手,似乎想要强行夺过来。 洛凡心立即截住她的手腕,清润的声音出口:“回神。” 露青恍然回神,对自己的举动不明就里,尴尬问道:“这是怎么回事?我刚才好像听见有人在对我说话!” 伏笙好奇地接过话头:“说了什么?什么样的声音?” 露青支吾道:“没、没说什么,没什么特别的!但是这个声音告诉我,如果我将这个东西拿走,我就能,就能心想事成……” 伏笙追问:“那你在心想什么?” 洛凡心打断他:“伏笙,这是露青姑娘的隐私,莫再多问。” 他五指微屈,那团金光重新收拢变暗,继而化成了一颗小金球落进掌心。复又转向露青,解释道:“实不相瞒,姑娘在斗巧时洛某已经探到了毒蜘蛛的阴息,无奈它动作太快没能及时抓住,这才害得姑娘受苦。但那些阴息也只是丝丝缕缕地往外发散,并不像是来自于那只毒蜘蛛本身,倒像是被别的东西操控或是长期接触染上的。” 伏笙作恍然大悟状:“噢!我明白了,所以公子你又回去了一趟,果然就找到了这只?它就是幕后黑手吗?也没见得有多厉害啊,这么轻易就被你捉来了,换成我去捉的话说不定也能行……” 洛凡心捏了下他有点小肥肉的脸颊,无奈道:“就你聪明,就你会拆台!” 伏笙嘿嘿笑了起来:“我开玩笑的,我们家公子是全天下最厉害的人,我可比不了!” 洛凡心又对着凌医师问道:“凌医师,洛某不通医术,却也知这种毒素一次不能排净,是否还需要多拔几次?” 露青吓坏了,颤颤巍巍地问道:“啊?!难道还要再开刀吗?” 凌医师头也不抬:“就算你想开刀我也没工夫给你开,针灸亦可排毒,每隔十二个时辰扎一扎,扎个三五次,再内服外敷祛毒草药就可以了。” 露青一脸黑线,忍不住问道:“凌医师为什么不早说?既然针灸可以排毒,直接施针岂不更好,为什么要将我这手臂划开那么多伤口?这,以后会不会留疤?” 凌医师嘲讽似地笑了一下,淡声答道:“因为见效快。至于会不会留疤,要不要凌某摘掉手套给你仔细看一看?” 露青开始怀疑他是不是故意的了,气鼓鼓的差点发作。 洛凡心赶紧从中调和:“姑娘余毒未清切不可动气,否则气血逆转有害无益。只是这毒蜘蛛不是寻常物,就交由洛某保管吧,姑娘若有需要可在下次施针拔毒时留话,洛某自当带着这证物登门。”
第11页 谁知话音刚落凌医师就泼了冷水:“针灸这种小事直接去丁记医馆吧,旁边药铺也是他们本家的,看诊买药一步到位。我这医馆只收疑难杂症患者,不是伤重、病重、性命垂危时尽量不要来!” 洛凡心被噎了一下,无奈地扶了扶额角,真不知道以他的行医态度,这医馆到底是靠什么赚钱的。 露青却泛起愁容,言道:“这证物,露青也不知道还用不用得上。不瞒公子,露青认为……这毒蜘蛛恐怕正是家姐放的……” 伏笙大惊:“什嘛?!你家姐姐为何要害你?她又从哪里弄得到这种毒蜘蛛?” 露青:“这就不清楚了,只不过,昨天露青将一切准备妥当之后确实只有家姐来过,后来见她总是眼神闪躲,还以为是因为杨大哥的事情不开心,也没多想……” 伏笙似乎听出些隐情,来了兴致:“杨大哥是?” 露青也不隐瞒:“杨大哥本是家姐的青梅竹马,家姐从小就对他芳心暗许,二人也已有婚约。只是……只是前不久杨家不知从哪个灵媒那里听来一个说法,说什么‘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家姐名里带了个‘蓝’字,露青又正好……所以他们就认为应嫁入杨家之人不该是家姐。总之,因为这个杨大哥忽然就开始留意露青了,家姐也因此而郁郁寡欢。” 露青急着又补了一句,声音也拔高了些:“但露青对杨大哥是绝无此意的!” 伏笙惊讶道:“就因为这个?哎,要不怎么说算命的、说媒的都靠不住,胡言乱语也能害死人呢!话说你家姐姐是不是太冲动了些,怎会因此就想要你的命?” 露青摇摇头:“家姐从小性情温柔恬静,以我对她的了解,她是万万不敢对谁下杀心的,更何况是自己的亲妹妹?” 洛凡心淡淡道:“约莫是这只蜘蛛惹的祸,露青姑娘方才也试过了,这蜘蛛的两只红眼睛能够蛊惑人心,你那姐姐或许是受了蛊惑才会做出傻事,想来现在已经后悔了。露青姑娘不妨回去问清楚,如何处理还需慎重决定。” 凌医师在一旁忽然冷笑了一声,他难得会对别人的事置喙:“这也不能全怪你家姐姐,因为一个毫无根据的妄言就被莫名其妙地横刀夺爱,换谁也受不了。要我说,哪有人是不疼自家兄弟姐妹的,罪魁祸首还是这毒蜘蛛,它应该是专挑心志不坚或者心有执念的人下手的。” 凌医师这番话倒也同洛凡心的想法不谋而合,因此才会放任露青被那毒蜘蛛蛊惑了心神,让她亲自体会一番身不由己的无奈。推己及人,或许能让她对背后做下此事的人、对如何处理此事都有多方面的思考,不至于一时冲动做出会让自己后悔的决定。 也亏得今日他的窥息术还算灵敏,方才出了医馆之后便是催动了窥息术,循着断断续续的阴息才能一路找过去,直找到了距离斗巧场有几十步远的一个水道边上才感应到阴息强盛起来,而这毒蜘蛛正栖在水道中间的採莲女石雕上,伺机寻找下一个目标。 收服之后一番盘问才知,这毒蜘蛛已经修炼了百余年,妄想通过吸食人体精气的方式来增加修为,以早日化成人形。无奈法力不够,越不过活人身上那道天然的魂火屏障,幸而会一点蛊惑人心的法术,便通过骗取约定的方式令人自愿将精气献给它。自打成精之后,毒蛛已经利用这招蛊惑了不少人犯下罪行,每每都是操控一些有毒的“小兵”出去做事,自己则躲在背后坐享其成。 这一路上收服的精怪邪祟不知有多少,正如伏笙所说,这一只还真算不上厉害的,反倒是途径水街时无意中瞧见的那棵夜合昏树让他比较在意。 他想得有些出神,想着想着又想到了树下的那个头戴斗笠的人。那不正是先前被自己撞上的人么?不知何故,总觉得这人的出现不是偶然,或许是有些来头的——虽然此人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但举手投足间的气质却是掩盖不住的。 非富即贵。 这四个字蹦出脑海。 “……公子?洛公子?” 伏笙拉了他一下:“公子,露青姑娘叫你呢!” 洛凡心本能地应了一声:“嗯?怎么了?” 露青:“也没什么……就是想问一下洛公子的建议,关于这件事该怎么处理……” 凌医师再次嗤笑,说道:“这是你的私事,问别人有什么用?他好意思多嘴多舌?” 露青的脸有些挂不住,垂着头的样子像是在忍气吞声似的。 伏笙实在看不惯这凌医师的气焰,便挡在露青面前,大包大揽地说道:“没关系!露青姑娘你只管说说自己是怎么想的,我们公子能帮忙的一定帮忙,能给的建议也绝不藏着掖着!” 想来露青对于自家姐姐的婚事也是有些愧疚的,她一时拿不定注意,思虑了许久才又开口:“既是家丑,便不外扬了罢。待露青回去问清楚,若真是家姐做的,那也不必要这证物了。家姐同露青从小感情甚笃,我不信她是真想要杀我……” 洛凡心见她维护之心不是假的,劝道:“露青姑娘还需同你姐姐讲清楚,关于那个预言……伏笙他话糙理不糙,洛某也以为不过无稽之谈罢了,你们姐妹二人莫因为旁人的三言两语就坏了手足之情。至于她与杨家的婚事如何处理,务必要尊重她的看法,而露青姑娘只管做到问心无愧就好。”
第12页 露青听他讲得在情在理,言语之间似有关切之意,心中一暖露出些许笑意。 洛凡心也回以微笑,只见他薄唇微抿,双目清亮闪烁,如同四月里和风煦阳下的溪水,轻轻一碰便细波粼粼、璀璨生辉,连月华流光都要被夺去了色彩。 露青的脸颊一下红了个透,绞着衣袖一阵风似地逃出门外。 伏笙大喊:“露青姑娘,你的药!忘带了!” 话音未落,露青又一阵风似的跨进了门内,从他手中抢过那小包药就跑掉了,只留下伏笙还高举着手臂没缓过神来,忍不住喃喃道:“露青姑娘真的还需要再针灸个三五次吗?我看她跑起来如此矫健,怎么一点不像刚中了毒……” 回头望了望自家公子,故意摆出一副少年老成的姿态,摇头嘆息之余还不忘酸两句:“啧啧,钱债容易还,情债却难偿呀……” 洛凡心没理他,也不愿在这里多逗留,便令伏笙赶紧结帐。 一掏钱伏笙就有怨言了:“公子,咱们救人怎么还自己搭钱呢?!露青姑娘真是糊涂了,害羞归害羞,治伤的钱得自己付了呀!” 洛凡心:“别这么小器,快向凌医师道谢告辞。”说着自己先客气地施了一礼。 凌医师只是摆摆手,颇有一番高姿态地“嗯”了一声。 伏笙见他这样更不情愿了,干脆把头一拧装作没听见。洛凡心自语“君子不可斤斤计较”,于是笑着拉了伏笙出门,朝那条水街走去。 待到了树下,那个头戴斗笠的人已经离开了。他有些自嘲,想来是自己太警惕了,不过就是一个途经此地的旅人而已,靠在大树下休息片刻也是常有的事,哪里值得去格外留意?他伸手抚上树干,略粗糙的手感带着久违的亲切。 这棵夜合昏树枝繁叶茂,晚风里摇曳不已,花早就落了,却还是让人不由自主地就能生出些感动——也或许只有他一个人会感动,总觉得还能闻到那些粉色小绒花的香味儿,还能看见满树小团扇的壮丽绚烂。 伏笙只能看见这树上挂满了丝带,便问道:“公子,这棵树应该就是此地的姻缘树了吧?” “这棵可不是。” 答话的并非洛凡心,而是一个摇着蒲扇的中年男子,看起来大约四十来岁。 此人正坐在树下,摆了一个猜灯谜的摊子,他沖洛凡心道:“月老峰上有一棵月桂树,那才是本地的姻缘树。这棵也就是长得粗壮了些,年轻人喜欢玩儿,哪儿哪儿都捆满丝带罢了。” 这摊主虽是坐着却也能看得出身量挺拔,只是鬓发有几绺花白,眼角爬了些皱纹,眼神似是藏了许多难以名状的寂寥,不过声音倒是颇有气场,听着能让人想到一笔风骨甚佳的正楷书。 洛凡心朝他躬身施礼,表示感谢。又见别处猜灯谜的场子热闹得很,他这灯谜摊前却无人问津,不免奇怪:“您这灯谜有何不同之处吗?” 摊主微笑:“确实不同。别处是店家出了题目客人来猜,我这里却是让客人出题客人猜。” 这么一说洛凡心倒能理解了,大部分人还是愿意花钱去猜题而不是出题,人多题少,难怪生意不好。接着他便从伏笙怀里拿出了钱袋,又在对方不可思议的眼神中取出了一锭银子交给这摊主,言道:“请容晚辈出题。” 摊主继续摇着蒲扇,说话的时候没什么情绪:“公子给多了,一个字谜只需一个铜币。” 洛凡心:“那晚辈多出几个字。”说罢便接过一盏纸灯,执笔书下四行。 那摊主看也没看,手指着竹架,示意他自己将纸灯挂上去。 伏笙见他倒腾完了还不走,站在这树下也不知在想什么,没好气地问道:“败家公子,请问这树是有什么特别吗?” 洛凡心轻笑:“没什么,夜合昏树,我格外喜欢。许久没见过这么大的了,总想多看几眼。” 摊主听了这话看了他一眼,说道:“正巧,我院里也有一棵。” 洛凡心惊喜:“您也喜欢夜合昏树?” 摊主的声音不咸不淡:“谈不上,旧时故友喜欢,家里人也喜欢。可惜一场天灾,人都不在了,只剩老朽一个人,死也不敢死,就这么熬着吧。种了那棵树,时常看看,权当都还在身边。” 话题陡然沉重,两个小辈一时都不知该怎么接话。 摊主看见伏笙肩上挎着的包裹,又接着问道:“二位公子是路过?咱这条街热闹,风水也好,可以多留几天看看。” 伏笙忙点头:“确实!公子你看,远处有山,近处有水,背山面水,藏风聚气啊!” 洛凡心一手撑腮点了点头:“唔,果真,连伏笙都能看出来,那风水必定是真的好……” 伏笙双手叉腰:“公子!你这话是在鄙视我吗?过分了啊!” 洛凡心爽朗一笑,揉了揉他的头发答道:“没有没有,没鄙视你!既然你喜欢,那咱们就多住几日!”复转向摊主问道,“请问这里的客栈该怎么走?” 那摊主仍是面无表情,一把蒲扇被摇得“咯吱”响:“客栈不必去了,今天这种日子,肯定早就住满了。两位公子若是不嫌弃可暂住我家,我那个大院儿好几间房,就我自己一个人,空着也是空着。”
第13页 伏笙闻言两眼放光,又在心里默数了一下钱袋里的宝贝,连连点头答应:“好好好!那太好了!多谢这位伯伯!” 洛凡心忍住了想抽他的冲动,见这摊主起身忙上前扶了一把:“那便多谢了,敢问怎么称呼?” 摊主在他手背上轻轻拍了两下,示意他不必搀扶:“公子实在太客气了,老朽可当不起。二位且先随我走吧,放下行李再出来逛也不迟。老朽姓徐,公子纡尊,唤一声徐叔就好。” 方才扶的那一把洛凡心已经探了个一清二楚,这徐叔体内一丝内力都没有,只是个身体还算硬朗、精神倒也矍铄的普通人。打消了疑虑他便放开了手,拉着伏笙跟了上去。 待这三人走远了,一个身影落回此处,虚倚在那夜合昏树下注视良久。 纸灯摇曳,四字成谜。 夜深现亡魂 在逍遥水街停留了好几日,洛凡心每每产生要早日离去的念头时总会被各种不大不小的理由给绊住:不是伏笙肚子疼就是徐叔伤风感冒需要照顾,那露青姑娘也变着法儿的要来寻他讲上几句话。待到这几人都没事了,镇上的赵员外家又闹鬼了。 许是斗巧那日出了点风头,逍遥水街的人都知道街东头的合昏院来了个名叫洛无忧的公子,能降妖除魔,能救人于水火,还有求必应,无忙不帮!总之是被吹捧得天花乱坠,洛凡心自己也没想到有朝一日会从一个人人唾弃的“叛徒”一下子变成了一个炙手可热的“英雄”。 跟那赵员外派来的家童仔细确认了事情的前因后果,他简单收拾了一下便随着去了赵府。这种事件他也不是第一次接触了,无非就是赵员外有了新欢忘了旧爱,小妾恃宠而骄整日欺凌正房夫人,导致正方夫人不堪受辱、以死明志。 小家童表述得绘声绘色,大致意思就是正房夫人因为妒恨难忍投井自尽了,死前偷偷剪了一绺小妾和丈夫的头发吞进了肚子里,死后变了鬼硬是缠着这两人不放,走哪儿都躲不过。这夫人的鬼魂倒也不害他们性命,就是一入夜就缠上来,用那湿淋淋、泡得浮肿的脸去吓他们。没消几日,赵员外和他那小妾都是眼圈淤黑、满脸惨澹,再也没了往昔的光彩,更别提什么风花雪月了。 待洛凡心赶到赵府时夜幕已临,赵员外正同他那小妾裹着绒毯窝在一处,大热的天还能哆哆嗦嗦地叫一群家僕将他们俩围在中间,满脸颓丧好不凄哀。家童挤了进去对着赵员外禀报,赵员外恍然听见声音竟被吓得一个激灵,见是家童回来又好似看见了救星一样,抓着就问法师在哪里。 洛凡心在人后施了一礼,轻飘飘答道:“在下洛凡心,字无忧。” 赵员外立刻拨开那群家僕,冲上前抓着洛凡心的双臂痛哭流涕,就差给他跪下了。那小妾没料到家童请来的法师是这么一位清逸出尘的隽秀公子,习惯性地想忸怩媚笑一下,却忽然想起今日根本没上妆,这眼袋浮肿、睑下乌青的模样怎能让法师看见?于是立刻举起绫绢团扇遮住了脸,隔着半透的丝绢还悄悄多看了他几眼。 洛凡心话不多说直奔主题,试了下窥息术,察觉到整个赵府都瀰漫着一股阴息,以这小妾的卧房最重。他四处走了一圈,发现府中有一口井已经被厚重的石板盖住,石板上还贴了几十张不知从哪里请来的黄纸符咒,画的是什么他都认不出来。 回头看了一眼一路跟随的家童,家童正悻悻地摸着鼻子,眼神一会儿扫到半空一会儿又扫回地上。洛凡心差点笑出声来,心道这黄纸符咒定是家童从大街上随意找个神棍画的,根本没有镇邪的作用。 一进门他就曾留意到,这府中上上下下除了赵员外和小妾,其他人等全都容光焕发、神采奕奕,完全没有受到鬼魂惊扰过的迹象,看来这赵夫人不仅没有侵害过其他人,可能平日里对家僕丫鬟都还不错。 然而鬼魂毕竟是鬼魂,六道轮回自有约束,这世间能让他不顾轮回法理去追寻的也就那么一个,除此之外的都只能同等视之。 他托着下巴想了一下,在小妾的房间设了个只能进不能出的结界,又让那赵员外和小妾在天黑之前住了进去,一人贴了一张金羽符在额头上,处理妥帖之后自己便安然跑去客房等着了。 入夜后,洛凡心正端坐榻上凝神运功,忽然就听到赵员外和他小妾那鬼哭狼嚎的惨叫声响起,倒比鬼怪还瘆人。他施施然念了个咒语,进入到那房内时正房夫人的鬼魂已经被金羽符收住了,孤零零一颗金光球飘荡在半空,光球中央有个小小的白影在挣扎。 指尖微动,一抹蓝光蓦然亮起,绕着白影转动了一会儿,白影竟渐渐安静下来,像是睡着了一般。 赵员外激动得快哭了,扑上来千恩万谢的,又赶紧命人端了谢礼上来。赵员外一边叫家僕将谢礼包好,一边还不忘拜託洛凡心一定要把这鬼魂给灭了,免得她以后死灰复燃再来找事。 从前在松鹤岭上时洛凡心是根本不用去管钱财之事,他是个只要吃饱穿暖就能心满意足的人,下山之后也一贯叫伏笙负责算帐收钱,金山银山还是铜币吊钱对他来说没差别。 可这赵员外的嘴脸却叫他颇感不快,因此这回他也没客气,尽数将这些金珠银锭收入囊中,还叮嘱说:“这鬼魂一时难以消灭,她与你们赵府渊源太深,若要彻底断绝联繫,须得在额上贴着这鸡血画的金羽符七日整,若不满七日恐会有大祸临头!”
第14页 于是赵员外当机立断,不仅在自己额上贴了,还令府上所有家僕、丫鬟、乳娘,甚至是老夫人养的那只会说话的鹦鹉身上都贴了——势必要将一切邪祟恶灵都挡出去! 洛凡心颇有些搬起石头砸了自己脚的感受,且不说这些金羽符制作不易,并非想买就能去市上买到的黄底符纸,单说符上的咒印都花了他大半天的时间去画。收钱归收钱,浪费心血毕竟心疼,尤其那个需要贴符七日的说法还是他胡诌的。眼看着自己这些泛着绸缎般光泽的金羽符被贴的到处都是,洛凡心只觉得心在滴血。 赵员外却还不够放心,厚着脸皮说道:“洛公子,洛法师,方才您捉鬼的时候不是用自己的血画的符么,不知道这鸡血画的符,效力……呵呵,您看,赵某多付些钱,您也把这些符……” 洛凡心没想到他还真敢讲出来,拧着眉头不可思议道:“赵员外当洛某是个会移动的血囊呢?府上光那块石板就被您贴了十几张金羽符,只怕画完之后洛某要把命交代在这里了!” 赵员外自知这要求过分了,悻悻然笑了笑,又忙招呼小妾来拜谢恩人。这小妾也不知是什么时候去补了妆,出来的时候已经完全不见了先前那副憔悴形容,硬是给自己涂抹得肤白貌美、桃夭李浓。只见她盈盈颔首,朝着洛凡心柔声道谢,一颦一笑都染着暧昧不清的香粉气息。 洛凡心对其视若无睹,倒叫赵员外看得嘴角直抽抽,如同品了一罈子的陈年老酸醋。 接着这夫妾二人又惦念起那金光球里的亡魂来,一再确认是否可靠,是否再也不会逃出来,还请求洛凡心务必不要妇人之仁,须趁早打散怨魂以免节外生枝。总而言之,这正房夫人的鬼魂非灰飞烟灭不能叫他们安心。 洛凡心也懒得同他们多说了,只含沙射影地念了一句:“种善因而结善果,得恶果必有恶因。”说完便迳自离去,连夜返回合昏院。 走在路上,速度不快,他将那枚金光球取了出来,一手托起一手施法,只见那道白影悠悠转醒,又开始了无谓的挣扎。 “别再白费力气了,我问你一个问题,你好好回答,我会助你重入轮回。” 白影微微动作,似乎是在作揖应答。 整条街道都安静了下来,只有主街上那条宽宽的水流还有轻微的“哗啦啦”声。将圆的月下,衣摆飘转的人影只有他一个,好听的声音也无人相和。 清浅的嘆息顺着流水逝去,他的失望也如同水面上的波纹,一圈圈划开又会归于平静,然后是一次次划开,一次次平静。 习惯了。 他不再去想这些恼人的事,踏着月色轻飘飘翻过合昏院的墙头。 本不想敲门打扰徐叔和伏笙休息,入了院却发现徐叔的房间还有一点昏暗的光影,房内那点细微的说话声也在他足尖落地之后消失殆尽。 “徐叔安歇了吗?”洛凡心试探地敲了下他的房门。 少顷之后这门便开了,洛凡心有些惊讶,只见徐叔神色疲乏、形容伤感,像是许久没睡觉了一样。不容拒绝,他一脚踏进门内,四下望了去,却并没什么其他人在房中,只有那里间的一排盖了白布的灵牌摆放得整齐,还有未灭的梵香正冒出屡屡白烟。 “徐叔可是又在思念家人了?”洛凡心轻声问道,见徐叔点点头,他抽出几支梵香言道,“请容晚辈也上几炷香吧……”并未等徐叔应答他便燃亮了香头,三下作揖之后将香柱插进了炉鼎中。 徐叔那张长期冷漠的脸此时竟有了明显的动容,他说道:“公子好心肠,老朽的家人在泉下有知,不知该有多高兴……日后老朽在这合昏院伶仃死去,若是也有人能在想起时给老朽上两炷香,那可真是万幸了!” 洛凡心忽然有些心酸。 若是没有人记得,荣光三世也好似没活过,若能得一人挂念,荒唐半生又如何? 也不知徐叔一个人这样生活了多久,身边连个能说话的人都没有,难怪他看起来总是面带愁容。想起前几日他生了病还是自己和伏笙从旁照顾的,以后离开了这里,他一个人该怎么办?别说百年以后连上炷香的后人都没有,恐怕连捡尸骨的人都不知在何处,实在可怜。 这一夜他也算没休息,陪着徐叔坐了好久,直到天快亮了才回房中打坐调整了一会儿。稀里糊涂地奔波了几年,从来也没认认真真为今后考虑过,似乎真是该好好计议一番了。 合昏院中的日子过得飞快,洛凡心无事时喜欢坐在那棵夜合昏树下打坐运功,徐叔给他制了个铺着羊绒薄毡的石台,不会太凉也不会捂闷,叫他格外喜欢。说来也奇怪,炎炎七月间别处的夜合昏树早落了花的,唯独这合昏院的不仅枝叶茂密还繁花似锦。 “不会是假的吧?”他盯着头顶那一片树荫喃喃自语,接着便拎着钩索朝一簇花枝上勾了去——“哗啦啦”掉了一地的小绒花,香味儿更浓郁了。 他拈起一朵放在指尖捻了一下:“不是假的啊……” 徐叔听见枝条砸在地上的声音立即从房里跨了出来,见了那一地的青叶粉花脸色沉了沉,一边拿了扫帚清理一边忍不住教训道:“这是打坐打到树上去了?好端端的你残害它们做什么?”
第15页 洛凡心莫名得很乐意听他训斥,每每都会觉得格外亲切,便干咳了一声,心虚地答道:“就是觉得奇怪,这么热的天花怎么还没谢?以为是假花……” 徐叔:“我一个老头子那么大的闲心和能耐?还往树上插假花?别看我这合昏院孤陋,这底下可是埋了块极珍贵的寒玉。” “寒玉?”洛凡心不免诧异。 这寒玉似乎勾起了徐叔的回忆,他有些黯然神伤:“这是我那故友当年在我成婚之日送的贺礼。亡妻曾是外地女子,我同她结为连理并不受家人看好,愿意祝贺我的,也就他一个了……这寒玉能降温消暑,我将它埋在树下就是巴望着这一树的红花能晚些凋落,难不成你这些日子都没感觉到这里比外头凉快?” 洛凡心支吾道:“我……感觉到了呀!只不过没往这方面想,还以为是因为自己经常运功境界提高了……”况且谁能想到一个靠摆摊为生的半老头会有这么个宝贝,还随随便便埋在树下…… 徐叔瞅了他一眼,换言道:“中元节了,夜间就别出门了,防着冲撞。” 经他这么一说洛凡心才想起已经到了百鬼夜行的日子,若是从前他肯定也会提醒小师弟一句“入夜别出门”——即使松鹤岭上根本不会有冲撞人的邪物。 可今时不同往昔了,越是这种日子他越是要出去转转。应了徐叔一声,洛凡心便回了房开始准备。 伏笙早早地便将晚饭做好了,喊了他两次也没喊出来,带了些愠怒推门而入,却见他正专注地盯着手中一颗金光球,便伸出手在他面前晃了晃,言道:“公子,喊你吃饭呢!看这做什么?这不是赵夫人的鬼魂吗?” 洛凡心“嗯”了一声,又问道:“伏笙,你觉得这逍遥水街怎样?” 伏笙不假思索:“很好啊!有山,有水,还有热闹的街道,还有那么多……奇怪又有趣的人!走过那么多地方,这里算是我最喜欢的一处了!” 洛凡心笑着摸了摸他的发顶:“那我们把这合昏院租下来多住些日子吧!这里很好,我也喜欢。只是还得寻个地方将收来的这些亡魂怨灵好生安放,能有佛门是最好的,佛堂里听梵经、食梵烟,不想超度的也能给超度了。” 伏笙忙举起一只手自告奋勇道:“我来我来!找佛堂这件事我去打听!” 看他这热情劲儿,必定是真心想留在这里长住的,洛凡心有些欣慰,也有些难以形容的感受。 伏笙总感觉他今天怪怪的,仿佛一位慈祥的老父亲终于盼到了儿子成家立业的那一天,神色满满的复杂,叫他禁不住起了些鸡皮疙瘩。又见他收了那些金羽符在袖中,还把钩索塞进了腰带里,知道他天黑之后又要出门了,便央求道:“公子,今夜带我一起去吧,我能帮上忙的!” 洛凡心弯起食指朝他额头敲了一下,笑道:“你能帮我摇旗吶喊外加鼓掌庆贺!不过这种事情你在家里也可以做,百鬼夜行不比寻常,你没有灵力,被冲撞了可不是小事。乖乖待着等我回来,给你买桂枣糕吃!” 伏笙暗暗翻了个白眼,心道这种日子上哪里买桂枣糕去,又想拿好话来搪塞。 洛凡心却看出他在想什么,揶揄道:“确实有卖桂枣糕的,你没闻到香味吗?鼻子不灵啊……哦,莫非是谁家姑娘的脂粉香气还没从伏掌柜的鼻子里钻出来?” 伏笙气愤道:“就会说这些有的没的!行,我今晚不睡觉也要等你买桂枣糕回来!” 洛凡心最喜欢看伏笙气赧的样子,逗他之后什么烦闷都能消解,忍不住哈哈笑了起来。 匆匆用了晚餐,令伏笙反锁了大门便独自一人上街去了。夜幕渐沉,街道上人烟逐渐稀疏,倒叫他真的找到了一家卖糕点的小店,赶在店主收拢前买了一份冒着热气的桂枣糕。他将桂枣糕用细麻绳系好悬在后腰上,穿过街道慢慢朝荒野地走去。 通往那片荒野地的是一条碎石小路,夜色中隐约能看见曲折蜿蜒的灰色,还有野地里起起伏伏的昏暗土坟。他寻了块干净的青石坐下,等着那几个尚未离去的人烧完最后一叠纸钱。 坐着无聊,摘了片草叶擦了擦,放在唇边试着吹了起来。气流从草叶边缘划过,崩出几声比鬼哭还难听的呜咽,摇摇头果断放弃。 待到荒地里只剩下星星点点的野火时,洛凡心才施施然起身,召出金羽符念了咒语。金羽符感应到主人命令,一张张飞出形成了一个巨大的法力场,场中立刻显现出许多恍恍惚惚的人影——竟全部都是鬼魂! 百鬼□□夜,亡魂会以死前的模样游走于人世间,这也是他难得的机会。 金羽符金光闪烁,将这些鬼魂的面孔映照的清清楚楚,洛凡心置身于其中丝毫不慌张,一个一个去查看:有些死了许多年的鬼魂已经处于混沌状态,还有些新亡的鬼魂尚不知自己已经死了,迷茫地盯着他的动作。 逐个看过去并没有找到自己想见的面容,便抓了一个死了约有三四年的鬼魂,一张金羽符飘至其身前,幽蓝的光芒凝于指尖,似乎只要轻轻一动便能瞬间叫这鬼魂灰飞烟灭,他诚恳地说道:“对不住,在下有事要问,问完就会放了你。”
第16页 这鬼魂冒着黑气,低头朝那金羽符看了看,老老实实地应答:“公子请问。” 洛凡心:“你亡了多久了?” 鬼魂:“不知啊,约莫三年吧,也可能是四年……” 洛凡心:“你可曾冲撞过活人?” 鬼魂:“不曾,不敢。” 洛凡心:“你身上冒着浓重的黑气,可曾作恶?” 鬼魂:“不曾,我是被烧死的,烧焦了。” 洛凡心抿了抿唇,忽然有些同情,又问道:“游走世间时可曾听过百里清这个名字?可曾遇见过一个身着墨青色装束,额角有一枚血红色、形似雷电的印记,且浑身是血的鬼魂?” 鬼魂:“不曾,不记得了。” 洛凡心无奈道:“你去同你这些同袍们打听一下,若有消息,我可助你们早日超脱,登往极乐。” 鬼魂僵硬地点点头之后便转去找那些尚能言语的鬼魂们打听起来,鬼群中冒出呜呜嚷嚷的嘈杂声。没多会儿他便回来了,坦诚地摇摇头表示没有任何鬼魂知道。 洛凡心早有心理准备,这种失望他经历了太多次,已经渐渐不再能感觉到真的失望。他撤了金羽符,向这鬼魂拱手道谢,又问道:“你可愿佛堂里听经?总在世间游走终归不是出路,再过几年便会陷入混沌,永远不能入轮回。” 鬼魂有些犹豫,似是在思索。 洛凡心又道:“不管是死魂还是活人,都会有无法完成的心愿,会有执念挥散不去,但心愿就是心愿,执念就是执念,不是你想做什么就都能做到的,不如早日看破,重新开始。” 鬼魂身上的黑气敛了几分,少顷答道:“多谢公子。” 洛凡心点点头,在半空画出一个符咒,“收”字出口,只见金羽符立即化作一团金光包裹住这鬼魂,又逐渐缩小凝聚,变成一颗圆圆的金光球落入他掌心。 复又转向其他鬼魂:“若还有想通的,愿意重入轮回的,现在站到这边来,我可助你们一臂之力。” 谁知话音刚落,身后忽然冒出一片琉璃澄光。 不思议事件 他本能地飞身闪开,竟看见了一只半人高的狮兽。 这狮兽并未袭击他,而是奔着那些死魂吞去,一口一个往肚里吞,眨眼的工夫便吞了十几个亡魂。 虽说这些都是没入轮回的无主亡魂,狮兽吞食他们也不算破坏六道法则,可他们现在有机会重新选择,这个闲事不能不管。 洛凡心抽出腰间钩索,灌了灵力在索身,蓝光“嗞嗞”爬过,普通的麻绳立即像条机敏的长蛇,盘旋着朝那狮兽袭去。 钩索有些调皮,一会儿是条长鞭抽打在狮兽的腰背上,一会儿又像道闪电炸响在眼前,最后张开钩爪朝着狮兽的面庞抓去,看着倒是有几分凶神恶煞。 狮兽连连后退,没多会儿便招架不住了。 洛凡心其实也不想真的伤它,下手不过三分强硬七分留情,待这狮兽伏在地上大喘气时他便收了钩索,召出金羽符围困住狮兽。 正欲收服时这狮兽却突然开口说话了:“公子手下留情!” 洛凡心惊异,手下动作一顿,问道:“还有何事?” 狮兽答话:“请公子莫将我打回原形!我原是山神庙门前的一座琉璃狮雕,不是妖兽!” 洛凡心仔细看了看它五彩琉璃、光芒四射的狮身,好奇问道:“山神庙的狮雕都像你这般奢华吗?” 狮兽似乎有些得意,答道:“那倒没有!只不过因为铸造我的工匠偷工减料,将我腹内造成中空的了,因缘际会之下有人向我口中投了钱币许愿,天长日久,许愿的人越来越多,我吞下的钱币也越来越多,五花八门的愿望汇集在灵体中,就自然而然化成这般模样了!” 洛凡心失笑:“如此说来你算半个仙兽,为何要吞这些亡魂?” 狮兽:“这是因为……” “我来回答你。”低沉的声音忽然响起,洛凡心一惊,竟没发现不远处出现了一个黑衣男子。 “你是什么人?”洛凡心话音未落此人已移到眼前,忙闪身避过这一击。 此人掌风强劲,洛凡心立即判断出自己不是他的对手,并且非常识时务地思考着待会儿该如何抽身。无奈此人速度极快,一招一式不是直奔面门就是攻击心口,想脱身却难以找到突破口。 险险接了几十招之后又是一掌袭来,他察觉到此人已转至自己身后,后心的位置有气浪翻滚,来不及闪躲只能立即转身后退,抬手准备生生扛下。 但这一掌却并没与他对上,而是打偏在他身侧的草地上。待他定神望去,此人已稳稳立于五步之外,无风却起浪,足边草丛不断涌动,暗劲翻腾。 一张黑金面具森然地遮住此人颈项以上的部位,甚至连眼睛都没露出来。 洛凡心试探性地抬起一只手,悄无声息地汇聚了八成的功力在掌间,谁知此人却再次开口:“白费力气,你灵力不足,根本打不过我。” 洛凡心明白了,此人不是靠眼睛来看,而是凭藉本能来应对世间万物——或是通过声音气流的变化来判断对手的动作,或是身体发肤同时发挥着感知作用,亦或是所练功法使其能对别人的内力流转产生最直接的反应。
第17页 不用眼睛,对他来说日夜无异,光凭这一点就没法与他抗衡。如他所说,跟他对招是白费力气,但洛凡心并未收掌,这一掌击出时顺便念了个口诀,一张金羽符从他袖中飞出,稳稳贴在了狮兽额上。 黑衣人轻松接了这一招,却见狮兽已经化作半掌大小飞向了对方手中。他伸手去夺,洛凡心又是一掌击出,他没有再接而是旋身避过。 洛凡心退开了些,将这小巧的琉璃狮兽举在手上,朝黑衣人问道:“阁下说了要回答却还未回答,难道是要食言吗?” 黑衣人主动袭来,招数既巧妙又收敛,一边去夺狮兽一边回答:“狮兽吞了亡魂也是积福,它能消化亡魂怨念助他们早日超脱!” 洛凡心聚精会神地接招,又插空问道:“如此神奇?这是你的?” 黑衣人答道:“现在不是,马上会是。” 洛凡心已经看出来了,此人出招总是量好再出,似乎只打算抢狮兽,并不打算伤人。 他有了底气,笑道:“那倒未必,”说罢将狮兽塞进自己胸前衣襟里,塞得鼓鼓一块,腾出了两只手来与他对抗,“先来后到,它是我的!” 黑衣人退开了些,站在前方定定望着被他塞进怀里的狮兽,似乎真能看见一样。 洛凡心倒是好奇了起来,问道:“阁下究竟能不能看得见?若是看不见便不打了,否则打赢打输我都没面子!或者你开口请我把它让给你,怎么样?” 黑衣人没想到他会这样说,憋了片刻答道:“不必顾虑,我看得见!” 洛凡心故作惊讶道:“看得见啊!那做什么装作看不见的样子?害得我都不敢下重手,还怕自己欺负了你,原来是你在欺负我心善!” “你!”黑衣人噎了一下,沉声问道,“你是何人?” 洛凡心哈哈笑了起来,面不改色:“若是寻常人问这种问题,我自是懒得回答,但阁下功夫这么好,令人心生敬佩,说了也无妨。在下行不更名坐不改姓,浪荡闲人洛无忧是也。” 黑衣人足下微顿:“松鹤岭上被逐出行止宫的洛无忧?” 洛凡心:“啧,果然也听说过我的恶名么?听说过也没用,总之这琉璃狮兽不能白白给你,我怎知你要拿去做什么?想要的话就给我一个必须把它让给你的理由。” 黑衣人一挥衣袖:“没理由,你留着吧!”足下又是一阵劲风,话音刚落就已经消失不见了。 洛凡心本能地往前跟了几步,意识到跟也是跟不上的,便干脆停了下来。 转身去看那些亡灵,全都已经吓得不知去向了,他嘆了口气,念个咒语撤了那些现形咒。眼见着金羽符纷纷飘落至地,如同那些寻不到主的纸钱一样可怜,又是一声长嘆。 不过今夜好歹不是一无所获,他将怀里的琉璃狮兽取出,念了个咒语将其又缩小了几分,收进袖中。感受到那份沉甸甸的、稍有些不适应的重量,心情似乎也好了些,摸摸后腰上悬着的桂枣糕还是温的,便理了理衣服朝着来时的路走去。 街道上已经空无一人了,家家户户闭门熄灯。远远的能看见影影幢幢的月老峰耸立在黑暗中,这逍遥水街好似一支利箭指向那边,有潺潺的水声从桥洞中传来,给这阴森的夜晚添了些许生气。 正遥遥望着,忽然视线中有个影子晃了一下,就在水道对过的一处高阁上。他直觉这影子有异,忙大步迈开追了过去,待到了近处,却发现那高阁上什么都没有。 难道是眼花? 他四处张望搜索——并非眼花,就在那棵夜合昏树下! 他运了轻功掠向那棵夜合昏树,却见黑影闪了一下又消失了。 捏了个指诀往各处查探,偏偏窥息术用着用着就不灵了,他重重哀嘆一声,只得无奈放弃。 “百鬼夜行,原本就会有很多奇怪的事发生,不必理会。”他这样自劝,便继续朝着合昏院的方向走去。 已至子时,除了云层后的圆月还亮着,整个逍遥水街都陷入了黑暗,若有人家还亮着灯,那便一定是合昏院的伏笙在点灯等他回家。 然而他想错了,就在一个拐角处,一家客栈的楼上还有幽暗的灯光冒出,似乎还有极轻的念咒语的声音。 洛凡心对咒语这东西极度敏感,他没由来的觉得住在这间房里的人不寻常。这么想着,果断扔了钩索攀上栏杆,借着钩索的劲儿轻轻一跃就翻上了走廊。 这房间不仅亮着灯,甚至连门都没关,他轻手轻脚地走了进去,却并未发现有人。环视四周,这还是一间上房,房间布置颇为讲究,不仅有书案、书架,还有许多论着杂谈之类的书籍摆放于其上。窗前是一条长桌,再往里便是放置床榻的里间,一扇古朴的木屏风将他的视线与里间隔开了。 他绕过长桌,正欲往里走去,却无意中瞥见了放在桌上的一张纸。 纸张略有折皱,像是从哪儿撕下来的。拾起这张纸仔细看了一下,只见四行小楷字端正工整:曾罹九死幸一生,信女翘望亡魂灯,合昏树下惹口舌,无疾不知疾者疯。 他瞳孔骤缩,心中暗想:“这不正是我写的灯谜吗?怎么会在这里?” 就是这一晃神的工夫,房间里的烛火突然熄灭,眼前陷入完全的黑暗。
第18页 察觉到身后有人,洛凡心猛地转身击出一掌,这一掌实实在在打在了来人的胸前,只听他闷哼一声,却并不还手。 惊讶之际有些走神,后腰忽然一痛,竟是被另一人从身后点了大穴。 他暗道“糟糕”,竟没想到还有一人!终究还是不够警惕。 眼睛适应了一会儿,借着点天光能看见窗前一个人影,身形微晃。洛凡心屏住了呼吸,默默琢磨着此人的动机。 耐心地等了一会儿,终于见这人移步到了一张椅子前,坐下的声音有些沉重,似乎是十分虚弱。 “你们是什么人?”他试探性地问了一句。 椅上之人缓缓起身移到他身后,不知是同身后那人打了什么哑语,那人立即转身走掉了。洛凡心甚至听到了他下楼梯的“噔噔”之声,顿时不甘又气愤。 人为刀俎我为鱼肉,干脆把心一横,任他风吹雨打我自岿然不动——当然,想动也动不了。 此人仍旧一言不发,只是缓缓走到他身后,一把扯下了他腰间悬着的桂枣糕。 洛凡心惊了一下,正在他暗忖此人莫非只是飢饿难忍之时,忽然肩背一重,此人竟将半个身子都压了上来,同时伸手环住了他的腰身,紧紧抱着一动不动。 洛凡心再次屏住了呼吸,不明白这是在做什么。 就这么被一动不动地抱了好一会儿,他实在忍不住了,开口问道:“餵!你这是做什么?要打架就解开我的穴道,认认真真打一架!这算什么?你是不是睡着了?” 此人仍旧没吭声,却好像真的刚睡醒一般,轻轻换了几口气。 但洛凡心却很后悔方才没沉住气,因为此人环在他腰间的手开始不规矩起来。 先是轻轻抚摸他的腰侧,又一遍一遍抚摸他的双手,接着又顺势而上抚摸到他的颈项和脸颊。极尽温柔,极尽暧昧,洛凡心甚至能清晰地感受到他手掌间的温热,身上、心里满满的都是说不清道不明的酥麻难忍、羞愤难当! 他从没被人这样柔情蜜意地抚摸过,瞬间涨红了脸,幸好夜深不视,能让他稍微少一点屈辱感。憋了一小会儿,从前熟用的各种骂人词彙都在脑海中闪了一轮,却发现没有一个词适合于当下吐出来。 丧良心的?小没良心的?直肠子一根筋?瞎弄什么?啊呸! 这都是以前他常用来形容小师弟林子昱和伏笙的话,他可从来没想过,人在江湖竟还有许多时候是需要使用到更龌龊的词句的。即使是当初被霍霖羞辱,他心中所想也都是杀了对方,并没有像现在这样因为词彙的匮乏而无可奈何过。 洛凡心越来越紧张,两片薄唇像是被粘住了一样,根本不知道该怎么开口!于是在此人温热的气息开始喷吐在他颈侧时终于憋出了一句:“你别这样!” 纷乱的情绪里裹挟着惊惧、忧虑、不解、羞耻、愤怒……最后全都化为这声毫无威慑力的命令,尾音还带着颤抖。 他说完这句立刻就后悔得不行,竟然一开口就在气势上生生裁矮了大半截,假如现在还能动的话一定会先一掌将自己拍个半死,再用剩下半条命把这狂徒给拍死。万幸的是没喊什么“放开我”、“救命啊”之类的,这不正是女儿家走夜路被流氓骚扰时的戏码么…… 他自暴自弃地想着:“洛凡心啊洛凡心,你怎么不死了算了!” 此人听到那句命令时动作果然顿了一瞬,但紧接着便是更紧密的拥抱,更忘情的抚摸。 洛凡心直觉得羞愤欲死!他对这感觉很陌生,却能分辨得出此人的情绪十分不稳,动作虽然暧昧至极,却也仅止于上下各处的抚摸,不像是有更进一步侵犯的打算。复又察觉到他双手似乎有轻微的颤抖,在自己的脸颊上一遍遍描摹时好像是要细细判别这张脸究竟长什么模样一般,着实令人费解。 这人究竟是谁?难道是那个荒野地里的面具人? 不,一丝一毫的可能都没有! 就这么被轻薄了一会儿,洛凡心已经浑身是汗,紧张之余还有些控制不住的虚软燥热。就在他心烦意乱、正考虑要不要豁出去大喊一声“快来人,非礼了”之时,此人又放开了他。 他松了口气,可这口气还没松完便感觉到颈侧一痛,随即便失去了意识。 等到他醒来已是次日晌午,望着外头那刺眼的日光,脑袋里一阵眩晕。 在房中仔仔细细搜查了好几遍,除了已经被吃完的桂枣糕碎屑散落地上,其他竟是什么都没留下。 他恍恍惚惚地下了楼,抓住客栈的掌柜就问是谁登记住宿在那间上房里,可掌柜的支支吾吾说不出来,拿出帐本一看,登记那页也已经被撕掉了。 洛凡心又是气恼又是无奈,平白被这狂徒占了便宜不说,也不知自己被点了睡穴之后又发生了些什么。他强忍住心理上的不适,努力去感受周身各个部位可有异常,又试着运了功,确定一切都没问题后才稍稍放心了些。 他对着店掌柜问道:“住在上房的客人怎么着也是个有钱的金主,你不知道他的身份也总该记得是长什么模样吧?” 店掌柜拧着眉头仔细想了一会儿,一脸歉意地答道:“对不住啊这位公子,那人虽说在这儿住了有一阵了,可每回都是入夜才回来,又武功高强不喜走楼梯,小人也是只在头一日见过他,且那日还下了雨,他身上披了雨衣,头上的斗笠垂着遮了大半张脸,只露出个下巴!别说是看清楚长相,就连是男是女都叫人不好判断啊。”
第19页 “斗笠?”洛凡心想起了夜合昏树下的那个人,一拍桌子:“那他下巴长什么样?!” 店掌柜苦笑不已:“下巴,下巴就长下巴的样啊公子!” 洛凡心暗骂这店掌柜太狡猾了,掏出几枚银子来交到他手中,问道:“掌柜别怕,方才是洛某冲动了,您再仔细想想,那人衣物什么质地?身量多高?是肥是瘦?” 店掌柜忙将银子又推还给他,言道:“使不得使不得,这位公子,这位洛公子!真不是小人知情不说,实在是知之甚少啊!那位客官,他,他身量还挺高的,想必也是位公子!不过那雨衣将他罩得严严实实,只看着手上和下巴上的皮肤都挺白净的,其他的真是没看清!” 洛凡心不死心,又将那银子推给他,问道:“昨天还有另一人来找过他,子时过半又匆忙离去,你可记得有谁进了那房间?能描述一下此人的长相或衣着也可。” 店掌柜把银子再次推回去,甚至还掏出了自己的几粒碎银子来塞进他手里,说道:“这位洛公子,您在小店遭遇不快,小店难辞其咎,只不过店里每日来来往往这么多人,若不是前来登记的话小人实在记不住啊!对不住,实在对不住!” 洛凡心没办法,心不在焉地将柜檯上的银子统统收了回来,忿忿地走出了客栈,漫无目的地往街上走。想到昨夜那人双手在自己身上摩挲的感受,他只觉得鸡皮疙瘩洒了一地,又十分懊恼自己像个傻子一样被奚弄,甚至还被轻薄得乱了章法。 “怎么不直接喊出来?!喊一声‘着火了’不就能引起旁人注意了?!怎么不召唤金羽符?!嘴又没被缝上!强行冲破穴道还不行吗?!再不济自爆灵脉还不行吗?!同归于尽也比颜面丧尽的强!”他恨恨地自言自语,末了又心虚地改了口,“灵脉还是别爆了,前两个办法挺好的。” 低头朝手中紧紧攥着的银子瞅了瞅,这才发现因为太过用力掌心都已经被银子的稜角硌出许多红痕了。再一看,啊,怎么好像多了?他赶紧往回走,要将多拿的这些钱还给客栈掌柜的。 那掌柜的正掀开帘子从里间走出来,忽一见洛凡心折回来了竟“哎哟”一声又躲了进去,就连店小二也开始专注地数起房梁来。 洛凡心气不打一处来,这些人可真是! “哎,算了。”他心知这些人都是见惯了世俗纷扰的,虽然一个比一个圆滑,却也都是拖家带口怕招惹是非,左右自己也没什么重大损失,懒得同他们计较了,便将多拿的银子“哗啦啦”扔在了柜檯上,头也不回地转身离开了。 就这么失魂落魄地又将水街走了一遍,不知不觉走到了合昏院外。 “公子!怎么才回来啊!我和徐叔都很担心你!”伏笙这大嗓门立刻嚷了起来,见到洛凡心还呆站在门外,忙问道,“公子你怎么了?脸怎么红了?” “……”洛凡心愈发懊恼了,没好气地答道,“别胡说!大晌午的太晒了而已!” 伏笙绕着他转了一圈,也没发现有什么不妥之处,想是昨夜没找到那人的魂魄心情不好,便安慰道:“公子放宽心,这次没找到还有下次,你不都已经习惯一无所获了么……” 洛凡心眼角跳了一下,皮笑肉不笑地说道:“谁说一无所获了,我给你带回来一只小宠物,要不要看看?” 伏笙心花怒放,忙拍手答道:“要看!要看要看!什么宠物?可爱吗?” 洛凡心弯了眉眼:“当然,憨态可掬,可爱得不能再可爱!” 说着便从袖中取出了琉璃狮兽,蓦地朝地上一扔。 伴随着咒语,琉璃狮兽瞬间涨大数倍,足比一人还高,站在地上抖了抖五彩琉璃色的鬃毛,又朝着伏笙“嗷”地一声吼,带着腥的气流喷得他额角碎发凌乱不堪。 伏笙强行立在原地不动,鞋底几次要抬离地面都被压下来了,接着故作镇定地理了下额角碎发,忽然“啪啪”拍了几下手,僵硬地笑道:“呵呵,可爱,很可爱,快收起来吧大热天的!啊对了,公子不是说买桂枣糕回来的嘛!难道是因为没买到不敢回来?我可等了你一夜呢……哈哈,哈哈!” 洛凡心见了他狼狈的样子竟破天荒的感觉平衡了不少,便依言念咒语收起了琉璃狮兽,一边摸后腰一边漫不经心地答道:“唔,桂枣糕买到了,给……” 可后腰哪有桂枣糕?早已经被那狂徒吃掉了! 想及此人,洛凡心的脸色甚是精彩,伸到腰后的那只手握成了拳头,与他白皙的肤色十分不相称的青筋一条条暴起。 他嘴角的笑意开始变得有些扭曲,对着伏笙道:“抱歉,桂枣糕丢了。说起来,伏笙你会不会骂人?不如教教我吧,是时候扩充些词彙了!” 伏笙见他这副模样实在不正常,支支吾吾地接话道:“这,我稍微会一点,公子怎么要学这个?不太合适吧……难道是桂枣糕被人抢了?公子想骂人?” 洛凡心再次“笑”道:“差不多吧,算是被人抢了!伏笙啊,这次是我食言了,桂枣糕下次一定补给你。” 伏笙懂事地宽慰道:“没关系的公子,其实大热天的也不是很想吃桂枣糕!真的!快进屋去吧,我煮好了绿豆茶,给公子盛一碗来解解暑!”
第20页 洛凡心努力压下那股情绪,问道:“徐叔呢?给徐叔也盛一碗。” 伏笙答道:“徐叔还在休息呢,他早上起来神色有些疲惫,想是昨夜又思念家人了没睡好,我把他推回房里了。” 洛凡心“嗯”了一声,想着等徐叔休息好了再去看看他吧。 夜探月老峰 是日清早,洛凡心正在梦中,被一阵闹嚷声惊醒。未待抱怨,伏笙就“哐”地推门而入,手里拎着一公一母两只鸡。母鸡倒是老老实实地被薅着双翅,仿佛凝神入定一般,公鸡虽然被捆着一对爪子却仍然拼命扑楞着,还不时地“咯咯”叫着,鸡毛登时扯掉不少,透着阳光就看见细细碎碎的灰尘、毛屑子满屋子抖落开。 洛凡心扶着额角,强作镇定:“伏笙,大清早的你这作……做什么呢?” 伏笙还在认真地捋鸡毛,企图安抚好躁动不安的公鸡,回道:“洛大公子,哪里还大清早啊,快抬头看看吧,这太阳都晒屁股了!幸好有人不辞辛苦,家里家外任劳任怨地打理,你才能天天睡到日上三竿。啧啧,实在是惫懒!”说罢还煞介其事地摇了摇头。 听他这酸不熘丢的抱怨,洛凡心迎合着:“是是是,伏笙最能干了,里里外外的可不都靠着你的嘛!看看这鸡,好!会挑!” 伏笙欢欣鼓舞,下巴抬得高高的:“那当然!” 洛凡心:“不过我们也就三个人要吃饭,用不着买两只吧?” 伏笙:“就是要两只!难道公子你这么快就忘了上回给许宅除煞的事了?咱们的金羽符上用的是公鸡血,结果不就‘阳力有余而阴力不足’没镇住它?还要你血洒现场……这回咱公鸡母鸡血混在一起画符咒,阴力阳力都齐了!” 洛凡心撇开头,心道伏笙真是太好骗了。 上次许家新宅的煞十分一般般,地基打下去正好惊扰了几处老坟里的亡魂,这些亡魂已经上百岁高龄了,若不是受了惊扰怨气凝结化成了煞,也该归于混沌消弭于天地间了。饶是化成了煞也没练出像样的法力,凡间的精气还没来得及吸食多少呢就遭遇了金羽符,可以算得上早夭。 只不过人命关天,为了让许家人安心他才割了点自己的灵血给符咒增添威力,算是饭后加餐。说起来,其实大部分时候他都喜欢用自己的血画符,随画随用,省得提前画好那么多,万一遇到了厉害的主儿还是需要再费力重画。 没想到自己随口胡诌的一句倒被伏笙记心上了,还特地买了一公一母两只鸡回来,他忍不住觉得有点不好意思。 伏笙又道:“现在活鸡都涨价了,你可不知道这两只鸡花了多少钱!但是我想了想,这钱花得值呀!鸡血可以拿来画符就不说了,公鸡咱留着炒毛豆,母鸡嘛就用来熬汤给公子你补补元气,这可谓是一举三得啊!哈哈!精明……” 伏笙沉浸在自己的小算盘里沾沾自喜,说到后头还忍不住抖了抖手里的母鸡,顿时被扬起的灰尘呛得直咳嗽,嫌恶的嘴角险些撇到了耳朵根。 洛凡心憋着笑,起身倒了杯水漱漱口,打趣道:“哎,咱伏掌柜这么精明可真是不得了,简直就是个聪明蛋,衬得我这个当兄长的好笨拙!只是可怜了这对‘鸳鸯鸡’,现在是神气活现的,殊不知马上就要被‘一举三得’咯!” 虽说洛凡心总以兄长自居,伏笙却还是习惯叫他“公子”。用伏笙的话来说,洛凡心就像天上的星星,地上的明珠,哪是自己能配得上称一句“兄长”的。洛凡心倒也随他去了,总好过之前一直“仙君”“仙君”的叫着。 伏笙截住他话头:“啧啧,公子你可别怪我说你,你就是觉悟还不够!能如此充分地贡献自己,生死都做一对‘鸳鸯鸡’,这是多好的宿命啊!这是上辈子积了福的两只鸡!人也是一样,与其一个人孤苦伶仃苟活一辈子,倒不如和亲人、爱人守在一起,哪怕是不得好死呢,那也是轰轰烈烈,痛快!” 洛凡心“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十几岁的毛孩子,死什么死,好好活着罢!”他掸了掸飘在身上的鸡毛又接着道,“平时不好好学修炼,耍嘴皮子倒是伶俐……快拎出去吧,抖了我一身的鸡毛!” 伏笙不服软,嘴里嘀嘀咕咕:“你倒是好好修炼了,也没看厉害到哪儿去,动不动就洒一地血……” 洛凡心一脸黑线:“……哦?那我现在就不洒血,看看能不能治得了你!看好了,我这招叫夺命擒喉手!”边说边装模作样地勾着手瞄向伏笙的脖子。 伏笙拎着两只鸡,大吼着奔出门外:“什么擒喉手,一听就不是正经路子,芹菜猴子手才对!”待奔到院子里还不忘回头补一句,“你这是趁人之危!洒血怪,洒血精!” “真是越来越嚣张了,速速过来吃我一鞋底!” 洛凡心顺脚一只白靴甩出去——正拍在院中扫地的徐叔身上。 徐叔默默停下扫帚,转过头来正要说教,却只看到一个白影闪进房里,门“砰”的一声关上了。又转过头来看看伏笙,他却笑得前仰后合,就差捶胸顿足了。徐叔咳了两下,递过去一个意义不明的眼神。
第21页 伏笙登时捂住嘴,悻悻收声,憋着眼泪一熘烟钻进了柴房。 这一番闹腾,洛凡心也睡不得回笼觉了,干脆穿戴利落,陪伏笙和徐叔吃早饭。 伏笙从小有个坏习惯,就是拿筷子的姿势不对,人都是三根手指夹住筷子,他偏要两根手指,以至于长这么大了筷子还捏得不牢。 洛凡心眼看着他奋力夹起那几根小菜,一路颤颤巍巍抖抖索索,等夹到自己碗里时却已经所剩无几了,忍不住扶额相劝:“伏掌柜,能不能抽点时间,试着认真学一下如何拿筷子?就赵员外家的鹦鹉一爪子刨下去都比你捞的多!” 按伏笙的一贯作风,此时他应当不以为然地撇撇嘴才对,可今次却拼命点头称是。正在洛凡心琢磨着为何今日这么听话时,就见他又慢慢地伸出另一只手,朝自己凳子底下摸了摸,接着以更缓慢的速度拎出来一角白色的东西。 凑过头去往桌下仔细一看——竟是早上被他捡走的那只白靴! 伏生“谦虚而诚恳”地说道:“自然应该认真学的!活到老学到老,不仅要学习生存技能,还要学会自理,坚决避免丢三落四!” 洛凡心一撮小菜夹在筷子间本来正在炫耀,见了这只白靴之后竟因一时紧张生生抖落掉一半,忙将另一半扔进了碗里,伸手把他拎着白靴的胳膊重新压回桌子下面,言道:“吾生也有涯,而知也无涯。以有涯随无涯,殆已!私以为道法有千万,达则善也!” 伏笙又缓缓抬起那只白靴,问道:“公子说的什么意思?伏笙愚笨不堪,听不懂的……” 洛凡心“微笑”着,咬牙切齿道:“就是说,只要你能吃到自己想吃的菜,怎么夹都是可以的,用调羹也是可以的,甚至用手抓也没什么大不了,不必非要学什么正确的执筷姿势!” 伏笙奸计得逞,这才心满意足地放下白靴接着吃饭,抬眼悄悄看了看徐叔,却发现徐叔白了自己一眼。伏笙一头雾水,心道:“明明是公子一只靴子甩出去的,怎的徐叔的眼神好像都是在怪我?” 他隐隐觉得徐叔好偏心…… 伏笙是个八卦精,有事没事就喜欢四处瞎打听,这会儿觉得干吃饭有些无聊,一边大口嚼着包子一边嘟嘟囔囔地说起了最近的听闻:“你们听说了没?这儿月老峰上不是有个月老祠嘛,听说从前香火挺一般的,最近这两年却热闹得很,远近闻名,好多外地人都赶来参拜呢!” “怎么就突然热闹起来了?”洛凡心漫不经心地问道。 “月老祠里入住了一位叫孟月娘的灵媒,能未卜先知!据说啊,她只要看一看手相,就能知道你未来的娘子是哪家小姐!神奇得很!”伏笙越说越起劲儿。 洛凡心随口问道:“这么说去参拜的都是男子咯?那若是女子去看手相能不能知道未来相公是哪家的公子?” 伏生怔了怔:“呃,这我倒真没听人讲,应该也可以吧。不过她算得准是真的!反正咱们都是男子,管她能不能给女子算呢,是不是?” “嗯嗯,是是!”洛凡心暗戳戳地想着伏笙也是到了春心萌动的年纪了,然不需说出口,只是饱含深意地看了他一眼,伏笙的脸登时就红到了脖子根。 “什么呀!这么看我做什么?放眼看一看周围,谁到你这个岁数还没成亲啊?老大不小还不自知,我是要去给你张罗张罗!”伏笙捧着粥碗闷头喝着,嘴里还在嘟嘟囔囔地辩解,“自己都不操心,可不得我操心来……” 洛凡心苦笑道:“伏掌柜呀,你可别去,我现在赚的钱还不够养活你这个小财迷的!况且我这正是二八少年一枝花呢,什么就我这个岁数……” 听了这话伏笙似乎感觉到眼角在抽搐,毫不客气地揭穿他:“是二八还是二十八?真不害臊……我早就知道你守不住财,这不都帮你存着呢嘛,就留着给公子你娶媳妇的!” 洛凡心:“还是留给你自己娶媳妇吧!就是得擦亮了眼睛,别跟那赵员外似的,娶了个那么烈性的夫人,宁肯死了变厉鬼回来祸害,也不愿让小妾得宠。” 徐叔难得插话:“那也是怪他自己用情不专,三妻四妾的能不出事么?” 伏笙:“嗯嗯!徐叔高见!公子你娶一个就够了,多了你也养不起!就算养得起,腰……” “!!!”洛凡心一个飞刀眼神甩过去,“你这小没正经的,徐叔面前瞎说什么?!” “啊?”伏笙一脸冤枉,补充道,“我说就算养得起,邀起宠来也是天天鸡飞狗跳的,不得安生!怎么啦?” 洛凡心脸一红,干咳了一声辩解道:“哦,我知道你是这个意思,我的意思是,姻缘自有天定,你别跟着凑热闹……” 伏笙疑惑地看了看他:“公子,你不会还想着继续等从前那位吧?就算那姑娘再好,那也已经香消玉殒了,你得往前看!俗话说得好,天涯何处无芳草,何必天天把她找?你苦苦找了她好几年已经仁至义尽了,可不能在这一棵树上吊死!反正就这么定了,你的婚姻大事一定得从长计议,今天我就去找那灵媒!” “等等!”洛凡心忽然想起一事,“上次露青姑娘说杨家不知从哪儿听了一句不靠谱的预言,不会就是从这灵媒处听来的吧?!这事有玄机,等查清楚了再说,你可别硬赶着上趟!”
第22页 伏笙盯着他不屑道:“那若真是这孟月娘算出来的,说明她确实灵验啊,不然怎么凭空就知道逍遥水街有露蓝、露青两姐妹?事在人为,那灵媒再怎么着也只是给人算算姻缘,是福是祸还不都看个人怎么处理。公子,你怎么这么胆小了?莫不是长期找不到那位姑娘的魂魄,害了惊惶病?” 洛凡心无奈地摇摇头,心想着伏笙口中的那位“姑娘”要是知道他这么热情地给自己张罗婚姻大事,非得气得活过来找他算帐不可。但看他这么兴致勃勃的样子倒不想再泼冷水,笑嘆一口气,便由着他去了。 当日早饭后,伏笙就和附近丁记药铺的后生丁诲一起出门去了月老峰。算算路程约莫午时之前就能回来,然而等得午饭都凉了他还没影儿,洛凡心心里犯嘀咕,想着或许又是贪玩忘了时辰。 到了天黑时分,伏笙还没回来。洛凡心不禁有些担忧,虽说十七八岁正是什么都想尝试的年纪,可伏笙从来不会这么晚不回家还不捎来个消息。 他理了理剩余的金羽符收入袖中,又随手带上了钩索,出门直奔丁记药铺。 洛凡心:“丁掌柜,搅扰了。” 丁掌柜正在盘算今日进帐,见是合昏院的洛公子,忙起身迎接:“洛公子来了,快进来说话吧!这次的药囊还未包呢,前几日连阵儿的阴雨,艾蒿、甘松这些药材还未晒干,苍朮、川穹几味药又……” 洛凡心心焦,忍不住打断道:“丁掌柜莫急,我不是来取药囊的。今早我家伏笙和丁诲一起出门到现在还没回来,请问丁诲回来了吗? 丁掌柜拍拍脑门:“噢噢,瞧我这记性……今日确实给丁诲允了天空闲,年轻人嘛,就得多和年轻人在一起走动。说起来这都天黑了,丁诲倒是也没回来啊……” 洛凡心隐隐不安,又问道:“丁掌柜,听闻月老峰上有位灵媒,给人缔结良缘特别准?” 丁掌柜:“是啊,据说七里八乡的男青年好多都受过这位灵媒的恩惠,咱这街头也有几个是依照指引婚娶的。洛公子要想去打听,从这儿往西走二十户,门上还挂着喜灯的那个刘家的儿子刘远就是让那灵媒牵的线,几天前才结的亲!还有那大柳树下的王家儿子也快成亲了。” 不知为何,洛凡心总对这灵媒有些别的看法,一种天生的直觉告诉他应当把这件事问个清楚才行。不再耽搁,忙向丁掌柜拱手谢过,便去了刘家敲门。 来开门的是刘家的新媳妇,原本正煮着晚饭,听见敲门声后攒了一把火就赶紧来开门了,这一抬头却见门外站着一位仙气飘飘的公子正拱手施礼,衣摆随着夜风浮动,倒像是阵阵轻柔的海浪。 “失礼了,在下洛无忧,贸然来访是想问刘大哥几句话……” 只见他薄唇微启,皓齿初露,目光好似湖水荡漾,望上一眼恨不能掉进去一般。从小到大哪里见过这般人物?新媳妇哪里还听得清他讲什么,脸霎时红透了。 “快,快请进吧!进来说吧!”新媳妇忙低下头,请洛凡心入内,又叫来了丈夫。 洛凡心一见这刘远就察觉到一丝不对劲——他目光呆滞、少有表情,就连眨眼的频率都比寻常人低了许多。几句交谈之后果然发现,刘远的言语颠三倒四,许多事情已经记不清楚,在提及月老峰时更是显得非常不安,问他问题也说不清个所以然来。 看来这刘远是给不出有用的消息了,洛凡心不再多问,握了下他的手腕同他告别:“多谢刘大哥,今日搅扰了,不劳相送。” 刘家媳妇见他离开却赶紧跟了出来,送了几步之后突然叫住他:“公子可是要去月老峰?公子,还是不要去了吧……” 洛凡心:“为何?刘大嫂可是知道些什么?” 刘家媳妇犹犹豫豫,终于开口道:“想是公子已经看出我相公的不妥了,但他以前不是这样的。” “我相公也是去月老峰求的姻缘,那灵媒指引他来我家求亲,说是命定的缘分。我父母见他家境尚可,又为人和善、容易亲近,看着是个可依靠的男子,就应了这门婚事。成亲之前一切都好好的,可不知怎的,就在成亲之后他就像突然变了一个人,也不笑了,也不与我多说话,整日就愿呆呆坐着,跟丢了魂儿似的。近日愈发严重了,话已说不清楚……” 刘家媳妇说着说着便落起泪来:“不瞒公子,我这过门还没几天,若是这事情叫别人知道,说的定是我身带不祥、丧门克夫,以后的日子还怎么过?我这只能打碎了牙齿往肚里吞啊……” 洛凡心也不知该怎么宽慰她,只讷讷道:“刘大嫂,悲易伤心腑,莫因无知之人的妄言而多虑多思,还是,还是要保重身体……” 方才他握上刘远的手腕时便已经输了一道灵力去探他的心神,主魂、觉魂尚在,生魂却已不见,难怪神智会逐渐丧失。看着面前哭得像个泪人儿似的女子,又想到先前露青姑娘险些丧命的事件,忍不住慨嘆人心复杂,男女婚配之事果真伤脑筋……最后只轻嘆一口气,再施一礼便转身离开。 月老峰,这就去一探究竟。 自从带着伏笙来到这逍遥水街,至今也一月有余了。从前走走停停辗转过那么多地方,也就数在这儿待的时间最长。本打算住几天就走的,可冥冥之中二人似乎与这个地方有说不清道不明的缘分。左右这儿有山有水的,还有夜合昏树,洛凡心自己也想歇一段时间。
第23页 想着自己漂如浮萍倒无所谓,可伏笙早晚是要安定下来过正常人的生活的,若是将来能遇到中意的女子,也需要有个地方成家。徐叔是个外冷内热的人,他若愿意,就把这大院子买下来留给伏笙。伏笙是个善良的孩子,将来让他给徐叔养老送终想必他也不会有怨言。 而剩下的路,总归要独自去走。 这些事他也只能自己想想,依照伏笙那小性子,要是知道自家公子打算把他一个人留下,恐怕得把那合昏院的门楣给拆了,再撅了院里那株夜合昏树,非叫人堵心死不可。 十几里的路程,约莫一炷香的工夫洛凡心便赶到了。据说这月老峰曾经是个福地,每当明月高悬的时候,皎白的月光便穿过重重树影照在山头,山头有两块巨石,月光穿过树底投在巨石间形成一道明亮的光线,仿佛月老在牵红线。后来移居过来的人觉得这是吉兆,就给这山峰定名月老峰,又盖了月老祠供奉。 但当他来到这山脚下时却没见到那般花好月圆、一派祥和的景象,反倒是感觉从山脚到山头、从石桩到草木都透着一股阴森气息。这一片死气沉沉,连高悬的明月也被乌云遮蔽了,若是从这大路直接上去,恐怕有异变也不好应对。 迅速合计一番,洛凡心决定从侧面的山崖攀上去。 想罢,他便从腰间拿出钩索,展开钩爪,运足了气将之抛上崖壁。森然夜幕中也看不出到底勾住了哪里,拉了拉绳子,倒也勾了个结实,脚底一轻便顺着绳子攀出数十步。虽说这腿上的灵力被封住了,但功夫还在,钩索也能借力,攀上这崖顶倒也不难。 洛凡心一边攀崖一边思忖,要说伏笙有什么能耐,仔细想想倒真没什么能拿得出手的。嚷嚷着说要学修炼,可连打坐入定这个门槛都过不了,不是嫌屁股坐麻了,就是嫌腰酸腿疼,后来也就学了点拳打脚踢的功夫。 不过这找麻烦的本事倒真是学了个十成,眼下也不知他能否安然无恙。 一边暗暗骂着伏笙,一边借着钩索三步并作两步快速攀登,很快摸到了崖口,一个翻身便落到了灌丛后面。 周遭异常安静,将将入秋的时节竟然连虫鸣声都未听到分毫。一番摸索,洛凡心隐到了月老祠的西墙根,瞧见门口有两个手执灯盏的女子,似乎在等什么人。他手中暗蓄一团气浪,刚想窥探一下周围的阴息强弱,谁知气浪搏动了两下就又不争气地熄了。 借着微弱的灯火环视一周,只见这月老祠的构造和一般的祠堂庙宇不大相同。院墙前低后高,砌以青砖,从北到南连一处漏窗都没有,反倒雕了许多龙凤祥云图案——看着仿佛一口巨大的棺材。 也罢,不用窥息术也知道不是什么好庙祠。 洛凡心脚步极轻,右手勾上墙边一棵老树的树杈,三下两下便翻上了墙头,随即稳稳落入院中,隐在暗处。 月娘怀执念 四下打量,这院子真是格外凄凉。除了从大门一直通过来的一条青砖小道,以及院子里的一棵高大月桂树,其它什么都没有,原本该种植花草树木的地方也只是光秃秃的一片,黑暗里晃着点灰影,勉强看得出来是片翻整过的泥土地。 灯火甚少,光影昏黄,不禁让人心中压抑。 洛凡心暗暗想着:“这月老祠怎么看怎么古怪,也就伏笙那么笨的人感觉不到,还自己送上门来!” 忽然传来推门声,外面那两名侍女已经步入院内,洛凡心立即移身,如同鬼魅一般闪到了二人身后,双手同时运作,一起一落间这侍女二人便被点住了大穴。 谁知事不遂人愿,两名侍女先是定住一瞬,随后便奇蹟般地行动如常了。两人转向他,齐声道:“公子莫急,还是随我二人走吧。” 洛凡心一惊——果然非人也! 他心里嘀咕,原来这孟月娘是设好了局等着自己呢,早知道还费那么大劲爬山崖干嘛,直接走上来不就好了!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他收起钩索,答道:“两位姑娘有礼,那便劳烦带路了。” 这两名侍女自顾带路而去,身姿轻盈至极,连脚步声都没发出半点。 穿过一道门廊深入后院,洛凡心的脚底有种没由来的寒意开始沿着经脉往上走,直觉得脚下这整片土地都是不祥的。自从双腿灵力被封,他的真气就不够通畅,连从小跟师父学的窥息术也时灵时不灵的,很多时候都会觉得不便,遇到特殊事件也只能硬扛着。 一想到师父洛凡心便禁不住黯然感伤,他这小半生的噩梦有三:其一是百里清的死,其二便是师父在松鹤岭上一剑穿胸的场景,其三……这其三不说也罢。时过境迁,自己再也不是松鹤岭上的无忧少年,短短几年的光景却好似沧海桑田…… “来了啊,请进吧。”随着这慵懒而软糯的声音传来,洛凡心的思绪也被拉回。 房内有灯火朝外间移动,孟月娘的身影投映在窗上,当是一个身形丰腴的妙龄女子。 “吱呀”一声推开门,侍女二人将灯盏放置在屋内,颔首而退。洛凡心这才发现原来二人竟是一胎双生,模样衣着包括举手投足都是别无二致。 孟月娘身上只披了件轻纱薄衫,酥胸半露,风景极好。她绕过洛凡心,轻轻关上了房门,说道:“公子好兴致,莫非也是来寻姻缘的?只是天色甚晚,月娘都已经睡下了。”
第24页 洛凡心看了一眼桌上的茶壶,壶嘴里还在冒着热气,分明就是才煮好没多久。他将目光停留在那茶壶上,施了一礼回道:“是洛某唐突了,只因寻人心切,这才深夜造访,还请姑娘勿怪。” 孟月娘:“原来不是为求姻缘,那月娘可能帮不上忙了。洛公子见谅,月娘毕竟女流之辈,为免闲话月老祠里从不留宿香客,天黑之前就关门闭户了,公子要找之人并不在此处。” 洛凡心:“那姑娘权当洛某是来求问姻缘的,与人解惑不分四季晨昏,更不应因所谓的男女之别而刻意设限,相信月老在天上有知也不会怪罪洛某的,更不会怪罪姑娘。” 孟月娘轻笑:“洛公子是青年才俊、天下无双,倾慕公子的人该是应接不暇吧,何必非要在深夜来我月老峰求姻缘呢?” “姑娘这样说便是取笑了,洛某不过是个浪荡闲人,哪里会受人倾慕?就算熟为人知,也是因为恶名在外,溢美之词实不敢当。”洛凡心嘴角上扬,眉眼弯弯,俨然一个俊美风流的公子哥。 孟月娘缓缓走近,芙蓉纱裙摇曳生姿,裊裊婷婷。她坐到桌前开始点茶,举手投足皆是万种风情,茶烟阵阵,香气扑鼻。 说道:“怎会?无忧公子就算是离开了松鹤岭,那也是数一数二的人物,光凭一张脸都足以颠倒众生了,还在乎美名恶名做什么?姻缘嘛自是有的,若是信得过,现在就让月娘给公子看一看?” “原来姑娘认得洛某,”洛凡心笑道,“看看也好。” 孟月娘飘过去一个惑人的眼神,手肘撑着桌子挪近了些,纤细的腰肢半伏在桌上,似有意又无意地露出了傲人的曲线。她极缓慢地执起洛凡心垂在身侧的右手,拨开他微蜷的五指仔细看了看,突然笑出声来。 洛凡心不解,孟月娘又叫他摊开掌心,说道:“公子这指骨既直且长,指尖纤细,骨节分明却不突兀,一看就是个既长情又柔情的人。”她伸出食指沿着这只手的掌纹细细勾勒抚弄,口中啧啧有声,“瞧瞧,指缝窄,掌心白,纹路浅淡不纠缠,一条姻缘线断了又续……” 洛凡心不适地抽回了手,问道:“那姑娘认为我这姻缘到底是好还是不好?” “也好,也不好。洛公子的姻缘有些特殊啊,且先让我为公子卜上一卦再下定论。”说罢拿过旁边的姻缘卦盘,递给他九枚刻印着不同纹饰的铜币,“若已有心仪之人就在心中默想此人的样貌和生辰,若没有,就默想自己欣赏的类型。” 洛凡心有点怀疑:“不需要报出自己的生辰么?” 孟月娘:“卦币已在手中,公子的情况它们都能知晓,自不必多说。” 依言照做,一个夜夜会在梦中出现的身影自然而然地浮现脑海。卦币散落在盘上,“丁零零”转了几圈后一一落定,洛凡心问道:“劳烦姑娘看看,这卦象如何?” “咦?此卦确实难解……”孟月娘笑得意味深长,“唤我一声姐姐,我便解给你听。” 洛凡心挑了下长眉:“这有何难?理应唤一声‘姐姐’!姐姐,孟姐姐!” 本是故意逗他,谁知他喊得如此自然,倒把孟月娘听得怔了怔,娇笑不停。 “嘴这么甜,告诉你也无妨。洛公子着实情路坎坷、历多艰辛,但很快便能守得云开见月明。我瞧着你的命定姻缘‘远在天边近在眼前’,难道还没参透识破吗?” 洛凡心苦笑:“姐姐莫不是在拿我寻开心?洛某这几年所遇之人不是悍匪便是流氓,其余妖魔鬼怪自不必提了,何来命定之人?” 孟月娘神神秘秘地说道:“没有识破也很正常,你这姻缘解注本来就是云里雾里——感觉得到,却捉摸不透;以为失去,却一直拥有;越是紧抓不放,越是离你而去;越是拒之门外,却越是扑进怀里……总之,一切都还算不错。” 洛凡心听得一脸懵懂:“姐姐说得这般晦涩,可叫我如何解读?” 孟月娘巧笑嫣嫣,一双眼睛投来几许妩媚的柔光:“既是天机,自然不可点透,月娘只能言尽于此。公子可仔细忖度一下,命定的姻缘近在眼前,难说不是今夜,难说不是月娘呢……” 洛凡心哈哈一笑:“姐姐果真是在拿我寻开心啊,人妖殊途,空怀执念不过害人害己,天机又怎可能示意我与姐姐缔结姻缘?况且都知道男左女右,姐姐翻看我的右手莫不是把我当成女子来测了?不准,不准。” “人妖殊途?”孟月娘莫名笑了一阵,继而端起香茶递了过去,“焉知殊途不能同归?公子既然已经知道我并非人类,却还能以礼相待,可见真君子也。说了这么多,茶都忘记要给公子了。” 洛凡心望了她一眼,接过茶盏轻饮一口:“姐姐的茶真是香味奇佳,可惜洛某从小喜喝白水却不擅饮茶,恐怕今夜要睡不着了。” 孟月娘的身影在眼前莫名晃了晃,只听她道:“怎么会?这可是上好的‘魔香’,叫人发困还来不及呢……” “咚”地一声,洛凡心伏在桌上不省人事。 “进来,”孟月娘一挥手,通往里间的那扇屏风上竟慢慢现出一扇拱顶小门,“把他抬进去。”
第25页 门外那对双生侍女应声而入,带着洛凡心穿过那扇小门,移到了内室的美人榻上。这美人榻下不知有何玄机,突然伸出几条蛇一样的长藤,迅速将他的双手双脚都捆了起来。 孟月娘遣退二人,走到美人榻前,坐在边沿上。她玉指纤纤,先卸下了洛凡心的外衣,又解开了他的腰带,只听“叮”的一声响,钩索坠地。 “没个神兵利器好歹也得有个正经兵刃吧,带着条破绳子系的钩索就来了,太没诚意……”孟月娘又转至他的面上,自言自语,“啧啧,好一个洛无忧,还真是人模人样的,弄傻了倒怪可惜!” “孟姐姐过奖了。” 孟月娘被这一句吓得险些滑下美人榻——魔香茶的劲力她是了解的,怎的这么快就醒了? “只听闻孟姐姐身怀绝技,能卜姻缘、牵红线,今日才知不仅如此,姐姐还是这般风流多情的人物,只可惜洛某消受不起。”洛凡心说完仍是那嘴角上扬的温和笑意。 “你,你是装的?”孟月娘怒目。 “魔香这么威名赫赫,洛某虽不才,却也是识得的。”洛凡心笑得一派天真无邪,“况且若是硬闯还得费工夫去找真正的入口,倒不如由姐姐带路了。” “你竟敢骗我!好个狡猾的洛无忧!”孟月娘再次挥手,那道拱顶小门蓦地消失在屏风上,“进来又如何?现在叫你有进无出!”说罢便伸手要取他颈项。 洛凡心周身一震,捆住四肢的藤条瞬间断裂炸开。他速度更快,就着孟月娘袭过来的手势一转,随即抓住了她的手腕。不知何时一张金羽符已经飞到了身后,脱口一个“定”字便贴在了孟月娘的肩侧,那只伸出去的素手就保持着五指大张的恶毒形态被定住不动了。 孟月娘挣扎了几下,不仅手臂僵住无用,连整个身子都麻痛如针刺,动一下刺一下。她怒骂道:“阴险鼠辈,竟敢暗算你姑奶奶,有本事撤了符咒!” 洛凡心觉得这女子有点无理取闹,说道:“是孟姐姐你不仁不义先在茶里下药的,倒打一耙是何道理?再说这事也怨不得洛某,若不是姐姐没有把经脉穴道一併化出来,我又何必浪费符纸?要做人,就得懂得做人的无奈、做人的艰辛,吃得做人的苦才能享得做人的甜,光有个人形的壳子是没用的。” 他翻身而起,拾起腰带又束回腰间,似乎还忌惮方才被她“非礼”的情景,忍不住将腰带束得更紧了些,倒显得腰身愈发细窄了。 趁机打量一番,只见这内室的布置俨然另外一番景致:地上铺了毛毡垫,墙上皆用软帘遮饰,卧榻边的红纱帐隐隐约约。再看这烛台,高矮错落,形态各异,烛火明灭,影影绰绰。 若是寻常人家的内室,此情此景可谓是温馨撩人——只是看不出哪里能藏两个大活人。 孟月娘立即收敛了戾气,一改方才的乖张凌厉,转而温声道:“是月娘冒失了,只是因为洛公子惊才风逸、天人之姿,月娘一时倾心,又怕公子拒绝才做下这等糊涂事来。公子……可是生气了?” 洛凡心只是勾着嘴角浅笑,不作回应。 “月娘只是想趁此良辰美景,与公子共度春宵……”孟月娘自诩美貌非常,身段又好,能不受她魅惑的男子要么是她不愿意去魅惑,要么就是天生怪癖不喜欢女子。她不信这洛无忧能有多特别,便散出体内异香,向他投去柔情脉脉的眼神。 红纱帐暖,漏夜未央,美人在榻,满室芬芳——若是寻常男子一定早已心旌摇曳、情动不已了,谁知洛凡心却哈哈大笑起来:“姐姐可别再这样了,不瞒姐姐,洛某喜欢的是男子。” “你确定?”孟月娘坚持,说话的声调再添了几分软糯,“洛公子想必还没碰过女子,温香软玉,千金难求,怎是男子可比的?不如公子先把定身符撤了,让月娘试一下,保证就此帮公子你解了这等不能言说的怪癖……” 洛凡心冷了脸:“姐姐莫再自取其辱。” “呸!”孟月娘恼羞成怒,愤然啐了一声——没想到真被她给碰上了。 洛凡心不紧不慢道:“世间万物皆能汲取天地精气,只不过是急缓与多少之别。人可修仙,亦能堕魔,草兽若能修得灵体,行善积德可升为地仙,为非作恶则成妖成怪。我观姐姐修为不浅,怎会不懂其中利弊? “姐姐想做人,应当知道人的三魂七魄互辅互益,失了生魂短时内尚可行动自如、言语正常,但耽搁越久,其余魂魄越难支撑,不消几日便会逐渐丧失意识,继而卧床不起,生不如死。不知姐姐在新婚之夜夺走他人生魂,意欲何为?扣住我家伏笙又是打的什么主意?” 说到伏笙,洛凡心虽语气如常,眼里却已露出了少有的厉色。 孟月娘侧首,冷声道:“伏笙是谁?哦,今天来求问姻缘的那个小朋友啊!想要回他也可以,就拿你的生魂来换吧!” 洛凡心隐有怒意上涌:“你既已化成人形,为何不好好修炼飞升成仙,偏要残害生灵变成妖怪?!” 孟月娘此时突然大声笑起来:“洛公子你是年少天真还是傻?你见过所谓的仙么?苦修数百年,我只知所有想要的东西都要靠自己去争,去夺!指望飞升成仙?那可什么都晚了!”
第26页 洛凡心:“冥顽不灵。” 她眼中忽然闪现精光:“你也太小瞧月娘了,区区一张定身符还难不住我!”说罢大吼一声,烛火熄灭,室内顿时一片黑暗。 洛凡心迅速召出金羽符,刚一点亮便瞧见一个东西扑面而来,他赶紧闪身躲开。定睛一看,这个看不出种类的怪物有十几根手脚,章鱼爪一般绕来绕去,“章鱼爪”上还有许多细小的须状物,随着动作抖来抖去,看着怪噁心的。而它每次扑过来时都会把自己的“章鱼爪”伸开到极致,露出里面一张扭曲又苍老的人脸。 “破!” 口令一出,金羽符霎时化作一只飞箭,拖着一尾灼眼的光芒从这怪物的后方射了过来。怪物险险躲开了几次,飞箭却不依不饶,一直盯着它追,直到将它逼到了墙角无处可逃时终于正中靶心,射穿了那张丑陋的脸。 怪物妖异地嚎叫了几声,突然转了方向朝孟月娘飞去,将死之际扯掉了她肩上的定身符,接着便忽地燃起了绿火,垂落地上变成一团干枯的老树根,“噼里啪啦”烧成了焦炭。 洛凡心这才看出来——原来是那个造型奇特的烛台。 孟月娘此时已活动自如,她目露凶光,四肢处冒出许多枝枝杈杈,攀附在墙上、桌上、地上,而四周被软帘遮挡的墙面也开始长出许多藤条荆棘,撑裂了地砖,撕破了软帘,整个房间都被包裹住,处处瀰漫着阴沉沉的黑气。 顾不得其他,洛凡心连忙唤起钩索。 吸了灵力,钩索倒像是活了一般,通体幽蓝,钩爪大开,绕成好几圈把自己的主人护在其中,不停地与扑上来的枝条荆棘纠缠对抗。 他再次召出一张金羽符,同样施了定身咒,可这次却没那么容易贴上去了。金羽符四处寻找破绽,转了几圈之后还是被孟月娘旋身躲过,之后被一团枝条缠住,烧成了灰烬。 孟月娘此时已然不再是那个美娇娘的模样,而是一个彻头彻尾的树精,动作张牙舞爪,形容悽厉可怖。她大喊一声:“动手!” 从外室突然飞身冲进两个身影,正是那一对侍女姐妹。二人扑来与洛凡心纠缠,忽上忽下,忽近忽远,本事倒不高,就是那身法轻盈快速,仿佛两块狗皮膏药怎么都甩不掉,气得他想骂人。 即刻召回钩索,洛凡心念了一个缚身诀。钩索感应到主人的命令不再与枝条纠缠,转来与这姐妹二人周旋。 抽这个空子他又召出一张空的金羽符,划破手指画了一个现形咒。金羽符吸了灵血顿时光芒暴涨,速度竟比那姐妹更快,即刻便贴住了其中一人的眉心。 只听一声惨叫,这个侍女被淹没在一阵浓烟里,随后便化作一只蝴蝶,扑闪着翅膀飞走了。 洛凡心瞥了一眼,嗯……灰突突的,也有可能是只蛾子。 见自己的姐妹修为散尽,另外一个侍女气愤不已,不顾一切便扑了上来。钩索见这侍女乱了章法似乎很高兴,抖了抖铁钩便缠了上去,围着她转了几圈,猛地收紧就将她牢牢捆缚住。 洛凡心一掌击出便将她戾气化尽,转而浓烟漫过,这个侍女也现了原形飞出窗外。 险境遇贵人 就在此时,琉璃狮兽不知怎么回事,没收到召令就自行从他袖兜里钻了出来,“嗷嗷”吼着就开始变大,奔着桌上的一盏灯沖了过去。 洛凡心神情一紧,心知那盏灯里必定是藏了魂魄,忙念道:“狮兽回来!那些是好人家的生魂,不可吞食!” 琉璃狮兽张着血盆大口回头看了一眼,见主人生气只好又灰熘熘地转了回来,像个犯了错的孩子,耷拉着脑袋逐渐变小,在地上蹦跶了几下之后依依不捨地回到了主人的手中。 洛凡心拍了下狮兽的脑袋示作惩罚:“下次绝不可擅自出来!” 就这一晃神的工夫,孟月娘的枝条缠住了他的右腿。他收回钩索朝脚边一挥,枝条便像刀切一样断成几段,并未构成任何威胁。然而孟月娘却狡黠一笑,口中念念有词。他暗叫一声“不好”,果然那截还缠在脚踝的枝条瞬间迸发出许多毒刺,狠狠扎进了皮肤中。断枝处流出许多汁液,像长了手脚一样齐齐往伤口里钻。 洛凡心眉头一紧,立即召唤钩索。钩索闪着蓝光应召而来,扯开那些断枝并在他小腿上缠绕了数圈,阻断了右腿血液的回流。他重新以血画咒,一声“攻”令下,金羽符竟如日轮般耀眼,挟着“呼呼”的气浪摩擦声,毫不犹豫地朝孟月娘击去。 千钧一发之际,光芒里却突然闪现了伏笙那张惊恐无助的脸,他正大喊着“公子救命”! 尽管也怀疑这其中有诈,却还是免不了有一瞬的慌乱。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洛凡心挥手凝结灵力,一掌击出。灵光闪过,金羽符被这扑来的劲力打偏了位置,击中了窗侧的墙壁,墙壁瞬间龟裂。 “洛郎,就知道你捨不得打我!”孟月娘得意至极,此时哪还有伏笙的影子,果真是她诡计多端,捏准了洛凡心的软肋,危急之际变幻出伏笙的样子躲过了一劫。 这次洛凡心是真怒了,正欲发难,却忽觉膝下一软,跪坐在地。 孟月娘趁机挥手,一根泛着黑气的藤条呼啸着朝洛凡心抽去。他本能地伸手抓住那藤条,藤条的尾端却还是抽在了肩后,瞬间衣料炸开,只觉右肩一阵钻心的疼痛,刚要伸手摸一下看看,却看见天旋地转,再也支撑不住。
第27页 孟月娘哈哈大笑,旋即又变回之前的美娇娘模样,甩手将他扔在了榻上。 此时门侧的灯盏再次燃起,肩上传来刺痛感,这倒使他清醒了些许。挣扎着起身,从袖中抽出一张金羽符正欲画咒,却听见孟月娘冷冷的声音传来:“别白费力气了,以你此时的灵力,符咒还能有多大作用?况且动作越大,毒性蔓延越快。” 此时钩索已感受到主人的灵力渐微,蓝光黯了黯便垂垂坠地。强烈的麻痹感正从小腿往上传,洛凡心赶紧聚了点力气封住腿上的大穴,这一下连同经脉也一起封住了,真气的运行瞬间滞涩起来。 肩后的疼痛感愈发强烈,好似有毒虫在啃噬自己的皮肉,洛凡心又往肩上点了几下。眼下这境地,两处大穴被封住,暂时是无法运功了,毒素一时半会儿也没法逼出来,他索性往榻上一瘫,跟孟月娘聊了起来,决定先拖上一会儿。 “孟姐姐,我还是不明白,你究竟想要什么?” “到现在还想着追根究底呢?洛公子,你此时这种任人宰割的模样真是让我食慾大增啊!”孟月娘欺身将他压在卧榻上,故意舔了舔嘴唇,“我还能想要什么?就是生魂啊!洞房花烛夜,天雷勾地火,吃掉生魂增长修为,还需要什么理由?” 洛凡心:“为何非要在洞房花烛夜?” 孟月娘一把扯开他的里衣,露出一片白皙的胸膛——可惜有些大大小小的疤痕,堪堪破坏了这完美的皮肤。她又伸出玉指在其胸前游走滑动,挑了最深的那道疤狠狠戳了一下,接着说道:“因为只有在情绪高涨、心神激荡之时,生魂才最新鲜也最美味,这都不知道?” 洛凡心谦虚求问:“那为何只吃男子生魂却不吃女子的?” 孟月娘噗嗤一笑:“不错嘛,发现了啊,你真想知道?” 洛凡心诚恳道:“请姐姐赐教。” 孟月娘在他鼻尖点了一下,故作调皮的模样:“我不告诉你!” 对她这样的挑逗洛凡心全然产生不了兴趣,只能想到刚才那黑气森森、张牙舞爪的树精模样,不禁一身恶寒。他从小在松鹤岭上练剑,没少削竹伐树,一把木剑往往只够用上个把月:不是拿来挖洞钓虾,就是一时忍不住手痒扔到崖壁上捅鸟窝,偶尔还会贪吃,用木剑插着山芋跑厨房去烤,烤着烤着木剑就没了。这种境况直持续到他开始对软索类的武器感兴趣为止。 十年河东十年河西,今次竟被树精压制了,不禁感嘆真是报应…… 洛凡心试探问道:“既然如此,为何独独伏笙和丁诲被你扣留在这里?” 孟月娘嘟着嘴仿佛很委屈:“这你还不清楚吗?人家自然是想留住他们,等你找上门来啊!” 她青葱玉指从胸前游走至腰侧,愤愤一扯便再次将那禁慾似的腰带扯掉,目光中闪现出贪婪之色:“本来他们是没什么特别的,但我却察觉到那个伏笙身上笼罩了一层纯粹、温善的灵力!是你给他凝的护盾吧?洛公子还真是心疼这个小朋友,出来玩也这么谨慎……看得出来,他对你来说很重要,我把他困在这儿,洛公子果然就找来了。” 不知是不是错觉,说到此处时孟月娘竟露出一丝凝重之色:“难得碰上个有修为的,我可不想白白错过。” 得知伏笙还安然无恙,洛凡心不禁宽慰了许多,一边尝试汇聚灵力,一边东扯西扯:“我的生魂怕是不好吃的,修炼之人的魂魄肯定硬得硌牙,还不好消化……” 孟月娘:“都到这个时候了洛公子还有心思说笑呢!我倒是更担心你没了生魂之后变成了傻子,再俊俏的傻子也是傻子,当真是暴殄天物啊……要不然,你这把火姐姐我亲自来烧?咱们先睡一觉,也好叫你从此不再惦记什么男人。你说呢?” 洛凡心还是噙着笑:“姐姐且慢,须知人不可貌相,虽说我在逍遥水街上算是数一数二的美男子,但其实吧,那方面,不太行!” 孟月娘大笑起来:“行不行得试一下才知道。” 洛凡心绷不住了,大喊道:“等等!哎,既然如此,姐姐能否在我变疯变傻之前先告诉我伏笙在哪里?也好叫我的生魂死而无憾了。话说回来,你这祠堂这么小,哪里能藏的下两个人?” 似乎是意识到洛凡心只是在拖延时间,孟月娘警惕道:“无须多言,待我拿走你的生魂,你自然就能带走他们了!”说罢不再耽搁,抬手就去扯他的衣裤。 此时洛凡心手中已汇聚了些许灵力,正欲召一张金羽符,却忽见一道白光闪过,周遭气流陡然凝滞,耳边声音全然消失,只剩下混沌迷濛的“嗡嗡”之声。 他察觉到体内真气正受到这股劲力的干扰而四处乱窜,似乎要压得人血管爆裂、眼球迸出。勉力定了定心神,闭眼默念咒语,堪堪压制住了体内躁动的真气。 就在睁眼之际,却听见孟月娘惨叫一声。 洛凡心撑着从榻上坐起,看见眼前之人,顿时愣住了。 他向来自知皮相甚佳,但眼前之人英俊潇洒、凛然而立,容貌或许无甚差距,但气度于自己相比则要更胜一筹,真真好似天外来客。 此人身着白色华服,袖口、领间的幌银绣线交错缠绵,随着烛火的晃动忽明忽暗。长发如漆,只额鬓些许拢在身后,以一条浅紫色薄纱丝带束之。凉风从窗口流入,他站在榻前发带飘转,煞是好看。
第28页 且只看这衣着装束就知不是寻常人家的公子,再看面貌:英眉狭长、凤目流光,浅色的眸子透出一种温和却又不容侵犯的意味,薄唇紧抿,不苟言笑,一身贵气藏也藏不住。 仙君,出众! 不知怎的,洛凡心突然又想起了百里清,那个总喜欢着一身墨青色,看起来和眼前之人一点相似之处都没有的傢伙。 明明是两个极端,却又有种说不出的重叠。 就这么呆呆地盯了此人好一会儿,直到他略显尴尬地别过头去洛凡心才恍然回神,目光移向孟月娘,竟不知何时她已经气息奄奄,周遭尽是七零八落的残枝断藤,地上一片木渣碎屑。 孟月娘突然大口喘着气,眼睛死死盯着某个方向,仿佛能穿透墙壁看到某个想看的地方。洛凡心知她气数已尽,秉着度化引善的原则,正慾念一段安魂咒再将她的灵体收入琉璃狮兽腹中,却见她挣扎着爬了过来,忽然伸手抓住自己的脚踝,大喊一声:“救他!” 接着用尽浑身力气,一掌拍在地上,长长的裂缝从地砖上蔓延出去,一直伸到了院子里。而桌上那盏灯也随之发生了变化,灯里的光影开始晃动,带着灯座也震动起来,“眶里哐当”地敲击着桌面,像是有什么东西随时要挣脱束缚飞出来。 洛凡心手里那团好不容易才聚起来的灵光就转换了方向,朝着灯盏飞去,不多会儿,灯盏终于恢复了平静。再看孟月娘,她已经瞳孔放大,灵体即将溃散。 白衣男子展开摺扇,轻轻一扇,孟月娘的灵体便化成了飞沫飘出了窗子,只剩下一截月桂枝孤零零地躺在地上,尤显可怜。 洛凡心此时也看清了他的扇面,正是九凤飞云图。 瞭然。 九凤飞云图乃为凤江舒家独用。凤江本就是富庶之地,舒家在凤江更是一等一的大户。据传舒家祖祖辈辈都精擅经商之道,近些年又浸淫官场和江湖,黑白两道都走得顺风顺水,可以说是富得流油。 舒家有两个公子,本代家主就是大公子舒弛,素以精明老练闻名。但传言二公子舒抑从小不爱赚钱只喜练功,故舒家就大肆招揽名人义士,常住家中专门负责教二公子练功。怕二公子练得无聊了,就叫这些教习长老收了许多弟子陪着一起练。一来二去,也让舒家在江湖几大门派世家中得了个不高不低的位置。 洛凡心悄悄揣度,这白衣人气度不凡,应该不是门下弟子,或许就是本家的两个公子其中之一。但大公子身为家主是不可能山高水远的跑出来闲逛的,这位应当是二公子。只是……确实听闻舒二公子俊美,但这些年却从未听说他于武学上显山露水过,少时的储量台大试也未曾见过真容,并不知他功力如何。 此番自己若是灵力完好与孟月娘交手,或许一盏茶的工夫也能摆平。但此人未佩兵刃,只凭一柄摺扇就在顷刻间将其收伏了,灵力应是深不可测,同辈之中未曾见过有更强的。当真是舒家二公子的话,有如此根基却还这么低调,不禁令人匪夷所思! 但转念一想,这舒家财大势广,搞不好是这两年得了哪个厉害的长老渡灵,这倒可以解释为何从前他不崭露头角了。然而灵力对于修行之人来说就好比“臭鸡蛋对于苍蝇的吸引力”,谁又会捨得将自己的毕生修为转渡他人?他想了一下,这个说法不是很恰当,还是改成“肉骨头对于狗的重要性”吧!洛凡心忍不住嗤笑一声。 “你笑什么?”舒抑见他已经如此狼狈,竟然还能暗自偷笑,既佩服又不解。 洛凡心回神,赶紧道谢:“在下洛凡心,字无忧,多谢这位公子出手相救,烦请告知姓名,日后定会报答!” 一时竟忘了双腿尚在麻痹中,刚欲起身行礼,却脚底一软就要跌倒。他忍不住暗骂自己“蠢货”,就见一只白净而有力的手托住了自己的腰侧——正是仙君的手。 抬头四目相对,确实是好看…… 洛凡心恍了恍神,忽然意识到自己的失态,忙将视线转移到别处,假装理了理衣襟。 “舒抑,不必报答。”舒抑只简简单单几个字,却叫洛凡心愈发尴尬。 “你中毒了。”舒抑补充了一句。 洛凡心应了一声:“嗯,是这树精的毒刺。” 舒抑:“如何?” “嗯?”洛凡心莫名,“什么如何?” 舒抑:“伤势如何?” 洛凡心:“哦,没什么大碍,我已封了腿上和肩上的经脉穴道,短时内还无法自行逼毒疗伤,待回去了再作处理。” 舒抑:“恐怕拖不了那么久。” 洛凡心疑惑:“舒公子识得这毒?我只觉得身上发麻,倒未太当回事。” 舒抑:“麻痹感只是迷惑作用。” 挽起袖管,果然见手臂上已经爬上许多黑紫的血线,肩上也不用再看,洛凡心喃喃道:“竟如此之快,不愧是树精。” 舒抑:“此毒非比寻常,经脉、肌理、血液,三条路都通。” 洛凡心自己也不明白是怎么回事,听了这番话本应该着急起来,而他心里头仍然镇定得很,似乎是知道自己的大限不在今日,竟有种毫没道理的从容。为了应和对方的好心关怀,他眨眨眼问道:“若不及时处理且会怎样?”
第29页 舒抑:“会死。” “……”洛凡心一头黑线,“多谢舒公子提醒”。 他摸了摸腰带——腰带已经不在此处了。原本是要打开药囊取几味祛毒的伤药先用着,这会儿才想起来丁掌柜还没把这次订的药囊配好,暂时又无法运功,可能真会有生命危险。 他左手掀开裤管,准备先挤出些毒血再说。 “别动。”舒抑望着他那截纤长小腿,蹲下身来朝他身上几个重要穴位各拍了一下,洛凡心立刻感觉体内一片空乏,灵力全被封住,真气晦涩凝滞。 舒抑简单地解释了一下:“封住灵脉,吸毒血。” 须知这封灵脉是修行之人的大忌,若不是在十分信赖的人面前,被封灵脉就等于断了后路,变成了一个任人宰割的普通人。且灵脉被封之后没了灵力,解封就只能由其他人来做,修行之人素来谨慎,不到万不得已是决不能将这等性命大事交给陌生人的。 洛凡心倒不担心这个,他明白就算自己身残志坚,就算没有中毒受伤,以自己能调动的灵力来拼,恐怕也很难跟眼前之人拼得了几十招。只是……不合适。 他支吾道:“舒、舒公子!等一下!这样不合适!封灵脉好说,吸毒血这种事情怎么能……” 还没说完,舒抑就已经运功,只见他掌心涌出白光包裹在洛凡心的脚踝上,瞬间便从伤口处流出许多瘀血,小腿上的黑紫色血线也在慢慢退却。 “哦,是这种吸毒血啊,嗯,谢谢,感激之至……”此刻洛凡心真是相当尴尬,还误以为舒抑要用嘴帮他吸毒血。 “还能是哪种?吸毒血不都是这样么?”这次舒抑反倒觉得奇怪了。 若是“无语”这种情绪是一种表情能够挂在脸上,洛凡心此刻的五官一定会因挂了满脸的“无语”而被扭曲,他心道:“都是这样吗?正常人说吸毒血不是应当用嘴吸吗?难道是我有问题?” 他反正是从没试过用灵力帮人吸毒血,想当时露青姑娘被毒蜘蛛咬伤,若是知道还有这么一个法子可以解燃眉之急,一定不会选择用手捋的方式…… “是吗?也未必,毕竟我的灵力有限啊,或许还真会捨不得……”他默默想着。 “呲啦”一声响,正在出神的洛凡心硬是被这一下惊得说不出话来。只见舒抑已经将他上衣撕破,抬手施力开始为他肩上的伤口“吸毒血”。 毒血流出,肩上又麻又痒又有点刺痛,可此时他更纠结的是待会儿穿着这破破烂烂的衣衫怎么往回走,他已经对撕衣服这件事有阴影了。 憋了好一会儿终于忍不住道:“舒公子?多谢舒公子为我吸毒疗伤,只不过下次遇到这种事直接说一声就好了,衣服是可以脱的,何必非要撕了呢?” 舒抑收回灵光,眼神却还停留在他半裸的肩膀和白皙的颈项上——线条均匀流畅,昏黄的灯火下泛着温润的光泽,肩窝处有隐约的锁骨,颈后有一枚娇俏的翎羽刺青,正半遮半掩地藏在发间……舒抑侧过身去,移开了眼神。 他解释道:“是想帮你脱的,但是手劲有点大。” 洛凡心:“……” 舒抑脱下自己的外袍:“你先穿我的衣服。” 洛凡心赶忙推却:“不用不用,待会儿找到伏笙我可以穿他的……” 未等说完,舒抑就将自己的外袍强行给他披了上来。 洛凡心:“……” 这股子霸道的劲儿怎么那么似曾相识? 痴心有人懂 “咚咚咚”几声轻响,二人察觉床板在震动。洛凡心刚要起身,舒抑却直接单手搂着他的腰将他半拎半夹的携了过去,另一只手则将整个床榻都掀了起来。 这床榻下方竟是个宽敞的暗格,里面正是被捆缚许久,待孟月娘死后藤条松了劲儿才得以挣脱的伏笙和丁诲。俩人扯开嘴里的藤条,“呸呸呸”吐了些唾沫星子,灰头土脸地从暗格里爬出来。 还没站稳脚跟,丁诲就看见了眼前场景,踉跄了一下。只见一个长相极俊、身形挺拔的公子,肘弯里正携着另一个衣衫半敞、脸色微红的隽秀公子,再一看,是洛公子! 这情景落在丁诲眼里,怎么觉得有点……有点让人脸红呢……丁诲不好意思地别过了头。 伏笙却粗神经惯了,直接嚷嚷开:“公子!你可来了!我都等你好久了,我打不过那个女的,被她……”话说到一半,伏笙终于发现了自家公子身体有异,“公子你怎么了?你衣服怎么了?”说罢便冲过去要扶洛凡心。 舒抑却巧妙地旋了个身,避过了冲过来的伏笙,问道:“住在哪里?” 伏笙被这气场一震,支支吾吾道:“逍、逍遥水街,下山往南走十四五里,名叫合昏院,老远你就能看见街东头有一户院里种着很大一棵夜合昏树的……” “先走。”舒抑冷冷打断他。 “好的嘞!”伏笙拉着丁诲赶紧就跑了,也不管自家公子现在还在别人手上。 洛凡心真是哭笑不得,自己辛辛苦苦跑来救他还中了毒,结果他倒好,一句话就被吓跑了。
第30页 舒抑见他无奈地摇了摇头,便把他放回了榻上,解开了灵脉,自己则走出门外。 洛凡心趁机打坐休整,感受到灵力在慢慢回溯,胸腔中似能察觉到灵根的活跃,真气在腑内游走几个周天,经脉也逐渐疏通了些许。再睁眼时,屋内竟已变成了普通的祠堂布置,那扇屏风也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半面旧墙,在同样的位置上有一个包边已经破损的门洞。 走到院中,舒抑并不在此处,洛凡心拖着有些沉重的步子又往前院找了找。只见高墙窄院已经变了,青砖乌门亦变成了灰墙朱漆,而祠堂内供奉台上的香火倒还旺盛,只是月老像却已蒙上了厚厚的灰尘。穿过祠堂的门廊之后才看见那一袭白衣,舒抑正对着院里那棵高大的月桂树凝神。 “这就是徐叔所说的那株姻缘树吗?竟然是孟月娘的原身……”洛凡心自言自语。仰头看去,一轮明月竟已至中天,皎皎月色洒落人间,披在舒抑的身上衬得他整个人仿佛在发光。 “想必此人比月宫仙子也不差几多吧…… ”他忽然被自己的这个念头吓了一跳,不明白自己怎么会对一个初次见面的人有这么多乱七八糟的描绘,赶紧甩了自己一巴掌。 听见“啪”地一声轻响,舒抑转过头来。 “过来看看,”他说道,“树下埋了东西。” 洛凡心沿着地上的那条裂缝走了过去:“埋了东西?” 舒抑:“嗯,挖出来看看。” 洛凡心:“随便挖人家的东西好像不太好……” 舒抑望向他:“那你想不想看?” “……”洛凡心略一思忖,“想看。” 于是他噔噔噔便往院子里的各个角落找铁锹,终于在一个不起眼的墙角找到了,摸上铁锹柄,再三犹豫之后还是扛了来。他已经想好了,若是地下埋着的东西不宜与人知,再费点力气埋回去便是。 谁知还没走到树下,就听“砰”的一声响传来。 “……”洛凡心哑然失笑,只见树下一片狼藉,他瞪着眼睛诧异道,“舒公子动作好快,这就给挖……炸开了啊……” 舒抑再次望向他:“嗯,你余毒未清,别乱跑。” 目光真挚,洛凡心有一瞬的失神。 舒抑从他手中接过铁锹,拨开一层薄土,迳自取出了埋在树下的东西,掸去浮土才看出,竟是一个半人高的木盒。打开木盒,里面用层层绒布包裹了一把长刀,刀身沉重,隐隐泛着青光,刀刃却不甚锋利,手指划过竟也没破皮。 “这是?”洛凡心不记得曾见过这刀,却有种莫名的印象。 “长河刀。”舒抑面容沉静,默默答道。 “长河刀?”洛凡心有些惊愕,“长河刀不是稽水霍家的刀么?怎会埋在这里?” “因为霍潜在这里。”舒抑见他衣衫又有些敞开了却没意识到,便伸手将他披着的外袍拢了拢,动作极其自然。 洛凡心不及他高大,见他走过来时明显感觉到不自在,月光下对方的影子投映在自己身上,被完全笼罩的压迫感让他有些紧张。他唯恐对方尴尬便任其动作,却不由自主地屏住了呼吸,待他拢好之后才赶紧抓牢了衣襟,防止再松散开。 悄悄望了一眼地上那双因错位而交叠的长影,他心虚地退开了小半步。 舒抑接着道:“霍潜曾为所爱之人离家数年,后来得知那个人被逼迫而死,他愤怒至极,只身一人回到稽水,决定为他讨回一个公道。是时正值霍家召集了诸家门派商议要事,大大小小几十个门派聚集,他一把长河刀,伤了上百人。可惜最后力尽不支,被小人暗算而当场丧命。” 洛凡心没大仔细听他说了什么,先是注意力没能及时回归,再者十分惊讶于对方这段冗长的语句。默默掰着手指数了数,之前舒抑说过最长的句子好像也就十来个字?而这一段,起码上百字!他忍不住自言自语:“原来是可以说出这么长的话的?” 舒抑耳力极好,已经把他这句听了去,反问道:“我何时说过不能说长句了?” “不不,我不是那个意思,舒公子别误会。”洛凡心仓皇解释,又很不好意思地问道,“你能……再说一遍吗?我刚才没听清……” 舒抑嘆了口气,果真耐着性子又讲了一遍。 讲完之后洛凡心也嘆了口气,他不是不知道霍潜是谁,犹有印象幼时的某个艷阳天里,那个和师父在树下对弈,唤自己“凡儿,到叔叔这儿来”的人。 霍家于他来说可以称得上是深恶痛绝,但霍潜不一样。他对这位离家多年、素有美名的英雄人物所知不多,但他相信师父交友的眼光。虽然后来的十几年里再也没见过,但师父却是极看重这位至交好友的。不曾想,一别经年,至交好友离去,师父却没能再见他最后一面。 舒抑接着说道:“霍潜在自我放逐期间曾在这月老峰住过一阵,时常在这月桂树下饮酒练刀。这月桂树存活了几百年,长期受人祈愿便渐渐有了灵体,灵体还附着在树上时就对这练刀之人好奇倾心。后来树灵化成人形,就喜欢待在这树下看他练刀,听他讲自己的故事。霍潜也不介意她非为人类,倒是对她愿意聆听而心怀感激,一来二往成了朋友。”
第31页 洛凡心喜欢嘆气,擅长嘆气,有时嘆气是觉得无奈,有时是因为没什么好说的便以此来表示应答,更多时候则是用来打趣伏笙的——甚至已经可以从中寻找到舒缓情绪的法门了。真真假假,嘆过的一声声有时连自己也分不清是什么用意,就如此时的一声轻嘆,在别人听来或许会觉得是在敷衍。 他也意识到这点了,便赶紧开口问道:“那霍叔……霍前辈死了之后就是孟月娘埋在这里的?” 舒抑:“嗯。他与那些门派高手对抗时像疯了一样,大概也是觉得独活无趣吧。孟月娘赶去救他时只来得及收回两魂,生魂已经被打散了,不知所踪。她将尸身带回了月老峰,想尽办法守了足有一年多,直到尸身开始溃烂再也留不住了才如梦初醒,将其埋在了月桂树下。” 洛凡心:“那她死前拍的那掌就是为了指引我们到这儿来?目的呢?” 舒抑:“她是想养刀灵。” 洛凡心:“什么意思?人的魂魄如何能养成刀灵?” 舒抑:“能,长河刀有灵,会和自己主人的魂魄互相感应的。孟月娘明白,一旦自己死了就不会再有人供养霍潜的两魂了,那这两魂的命运就只有一个。但若是把两魂封进刀里,和这把刀本身的刀灵合二为一,人虽不能再重生,好歹也不算真正的烟消云散。” 洛凡心愣了一会儿,说道:“原本她留着一口气或许还可以重入轮回,如今把自己的灵体都拍散了,值得么?” “不值得,”舒抑目光闪烁,问道,“你想帮她?” 洛凡心不答反问:“只要封印进刀身就可以了么?” 舒抑点点头。 洛凡心笑了笑,话题一转:“舒公子怎会知道这么多?” 他可以理解一部分,以舒家的财力势力要调查霍潜的事情想必不难,但他连孟月娘的事甚至是她的想法和计划也能知道,还知道得这么详细,难免让人产生怀疑。 舒抑淡淡道:“这棵树是她的原身,里面还有她残存的灵识。” 洛凡心记起了,以前师父确实讲过,有些修为高的人可以修一种窥探灵识记忆的功法。越是虚弱的人越容易被探到,就好像鬼魅更容易附身操控体虚病弱之人一样。这倒和自己修习的窥息术有共通之处,只不过窥息术只能窥测阴阳之息,不能窥测灵识记忆。 “这么说她其实早就想好了这条后路……”他喟嘆道,“若是一开始就选择这条路,也不至于祸害了那么多的无辜人,更不会害了自己!” 舒抑:“对她来说这是下下策,自然是要以复原三魂为首,就算最后不能为霍潜移魂换壳,能送入轮回也好。因此她才想了这个以魂养魂的办法,将霍潜残存的魂魄养在了一盏灯里,企图利用别人的生魂来骗过其余两魂……” “啊,灯!”洛凡心连忙跑进屋里找灯,拿到桌上那盏灯之后又噔噔噔跑了出来,因身体尚虚而气喘不已的模样倒比平时多了几分率真耿直。 舒抑微微扬了下嘴角,接着刚才被打断的话题说道:“三魂齐聚,魂魄短时间内以为自己是完整的,不会溃散,但过不了多久就会互相排斥并被其余两魂吞噬殆尽。如此一来,孟月娘就需要不断更换生魂,直到有一天她能找回霍潜自己的生魂为止。” 洛凡心:“可生魂散去,又要到哪里去寻找呢?或许早已不在人间了。” 舒抑望向他,一字一句道:“本不该,也不必如此执着。” 洛凡心无意识地重复了他的话:“本不该,也不必如此执着?本不该,也不必如此执着……” 不知怎的,明明是初次相见,这人的眼神总好似是相识已久的旧友,方才他说这句话时那种认真又郑重的表情实在太过真实,真实到足以让洛凡心当即确定那不是自己的臆想,也不是梦里残念的倒影,更不是什么自作多情的误会——他这句话绝对是故意说给自己听的! 他在暗示什么?他知道了什么?难道是自己一时虚弱而被他探到了记忆? 舒抑:“怎么了?” 洛凡心连忙回神,故作感慨道:“没事,只觉得她原也是痴心一片,徒生妄想罢了……” 舒抑:“你同情她?她差点杀了你。” 洛凡心笑笑:“她要的是生魂,不是我的性命。” 舒抑:“有何不同?作恶一分与十分,在我看来都是一样的罪过。” 洛凡心:“她只是想为心爱之人做点力所能及之事,并非是针对我,我能理解。” 舒抑哂笑一声:“若真是力所能及倒也没什么好说的,偏偏就是力所不能及,伤人伤己……” 洛凡心揉了揉额角:“是,是,舒公子说得是……” 舒抑:“好在有人足够笨。” 洛凡心:“呃……这……” 舒抑:“你糊涂了。” “舒公子,你……”洛凡心没想到他会这么直接地评论自己,还特别执着于这么一件与他本人并无干系的事,讶异之余默默咽下了后面要说的话。 舒抑意识到说了不该说的,轻声道:“抱歉。”
第32页 洛凡心:“没事,没什么大不了。舒公子做了自己认为该做的事,成全了公义;孟月娘也做了自己认为该做的事,成全了情义。各自求仁得仁,似乎也没什么资格去评判对方是对是错。” 听了这话,舒抑不知为何又冒出了一股拗劲儿,问道:“就算她意不在杀你,最终的结果还是差点杀了你,你有理由反击报仇,为何要理解,为何要原谅?” 洛凡心不知该怎么解释,若是说一堆冠冕堂皇的大道理难免有些自命清高,他不屑于去标榜自己,只好东拼西凑地强行扯了个短故事:“城隍庙外有一个乞丐,突然有一天捡到了宝贝发了财,他换上了华衣锦帽,乘着高头大马,前呼后拥地去了城隍庙,砸了供桌,打伤了几个曾经欺负过他的守庙人。他很高兴,觉得终于等来了这一天,终于也轮到他来欺负别人了。” 舒抑不解:“这是何意?” 洛凡心苦笑:“我也不知道啊……我只是觉得,现在的自己也仍然是个‘乞丐’罢了。既然都是‘乞丐’,又何必非要去争论该不该‘乞讨’?就算某天我不再是‘乞丐’了,也不想去学做一个会欺负人的‘乞丐’。” 舒抑:“我不懂你说的话。” 洛凡心:“不必懂,随便说说的。舒公子或许听过我的名号,该知道我曾经为了救一个……” 舒抑:“为救一个北幽岛邪教的余孽,犯下众怒,连累了师门,最后被逐下了山。” “嗯,”洛凡心笑了一下,“那是别人眼中的我,在我自己看来,也只不过是做了一件自己想做的、该做的事,当时的立场与现在的孟月娘相比又有何不同?时间久了,大家都在淡忘这件事,但对我来说却什么都没变,我的立场没变,要救他的想法没变,为此而做的事也没变。” 舒抑:“所以,你还是那个‘乞丐’,是么?” 洛凡心:“嗯,正是。” 舒抑:“可你似乎并不介意让别人知道你是,你不怕吗?” “啊?这有什么好怕的?”洛凡心望向他,立马又被那张脸刺激到了,连忙转回了目光,“我不说别人会一直不知道吗?江湖上谁没听过我的恶名?与其改头换面躲躲藏藏,还不如大方承认,别人愿意怎么说就怎么说吧。” 舒抑沉默了一瞬,又低沉着嗓音说道:“我不相信真有人能毫不在意别人对自己的看法。” 洛凡心:“毫不在意当然是不可能,有一点在意吧,毕竟生而为人,身上总归要带些烟火气,总归要出没在别人的视线里。我只是已经认识到了,在意也没办法,悠悠众口,堵得了一个堵不了一群,倒不如不费那个事了。 “况且我往江湖世家门派里随便抓个十岁小童,大概也能听他对北幽岛之战说上几句,那要把小童杀了灭口么?他真的明白自己说了什么吗?有很多人,他们不过是嘴上聊着起劲,实际上可能根本不在乎洛无忧是谁,也不在乎他救了谁,又背叛了谁。” 舒抑默默道:“你能这样想,很好……但偶尔也要为以后打算一下。” “嗯,”洛凡心抿了抿唇,“我现在比较想知道的是……舒公子为何这么在意这件事?你……你是对此事有什么别的看法吗?” 舒抑摇头:“没有。” 洛凡心“哦”了一声:“你可能会觉得我当初的所作所为听起来挺扯的,不过也没关系,感同身受什么的没人能做到的,我也做不到,你肯听我说这么多已经很好了!多谢!” 舒抑突然说了一句:“我不能理解,却能感同身受。” “嗯?”洛凡心有一丝讶异,“舒公子的意思是?” 舒抑补充道:“我小的时候开慧晚,七八岁了都不太会说话,被很多人嘲笑过。” “这样啊……”洛凡心兀自弯了眉眼,对着他那张好看的脸联想了一下:一个长得像糯米汤圆一样又白又嫩的小公子,因被人嘲笑而整天气鼓鼓的小模样,一定也是十分可爱、十分讨喜的吧…… 舒抑:“你在笑么?” “没有!”洛凡心赶紧调整了一下表情,“我只是在想,额,其实都没什么大不了的,你不在意的话就没有任何语言攻击能够伤害到你!真的!你看我就很能看得开,一开始肯定会不适应,但当它们成为一种习惯之后就完全感觉不到异常了!” 舒抑盯上了一个奇怪的关注点:“当什么成为习惯?” “呃……”洛凡心皱起了眉头,心道这人怎么这么喜欢问一些难以回答的问题?! 舒抑似乎并没有注意到对方的为难,追根究底地问:“是等待,寻找,流浪?还是被唾弃,被欺负,被羞辱?亦或是……生离,死别?” “这……这些是挺惨的哈……”洛凡心很尴尬,非常非常尴尬。 舒抑:“你不想重新开始吗?” 洛凡心望向他:“重新开始?我没有必要重新开始吧,那些污点并不会伴随我一生,现在的一切都挺好的。”
第33页 舒抑:“那些污点会伴随你一生。” 洛凡心:“不会。” 舒抑:“会。” 洛凡心稍稍有些不悦了,不明白为什么这人要这么狠戳别人痛处,答话便不由地染了些生硬:“就算真会伴随一生也没什么大不了,我不在意的,真正在意我的人也不会在意的。还有……舒公子究竟想表达什么?若是因为那些陈年旧事看轻了洛某,那便不提了罢。” 舒抑:“你不是说并不在意么?那为何还会愠怒?” 洛凡心气结:“没有愠怒……” 舒抑:“有。” “……”洛凡心放弃抵抗,“好吧,抱歉。” 舒抑恢复了漠然的神情,淡声道:“是我该说抱歉,我问的太多了,只是有些好奇而已,你别在意。” “哦,没事,”洛凡心打了个呵欠,“有些困了,我得赶紧回去,再晚的话伏笙该着急了。” 舒抑:“嗯。” 洛凡心客套了一句:“舒公子落宿何处?若还没定下不如先住到合昏院去吧,小院虽然简朴却也干净,能对付一晚。” 舒抑:“是你的院子?” “……”洛凡心默默道,“不是。” 舒抑:“那是你租下来的?” “……”洛凡心老实回答,“没、没收过钱。” 舒抑:“那你如何能代替主人留宿我?” 洛凡心无言以对。 舒抑:“我已经安排好了住处,就不去叨扰了,改天登门拜访,顺便取走长河刀。” 洛凡心:“舒公子要长河刀?” 舒抑没有解释,只点了下头。 洛凡心有些无奈:“好吧。” 舒抑:“我送你回去。” “不必不必,不劳烦了,”洛凡心有点不是滋味,还有点怪异的受宠若惊,“合昏院离这儿也不远,我自己回去就行。” 舒抑好像没听见似的,携着他就往外走,走便走吧还念了一句:“以后要做力所能及之事。” “……”洛凡心不自在,很不自在!他哀怨地嘆了一声:“舒公子……” 皓月当空,痴心总有痴人懂,不是痴人……不必强求懂。 该如何打算 待伏笙奔回家中,洛凡心竟然已经在屋里和徐叔说话了。伏笙下巴都要掉了下来,忙抓着洛凡心问东问西:“公子你怎么比我还先到?他呢?那个白衣仙君呢?你们怎么回来的?……” 洛凡心被他缠得没办法,干脆坐下来倒了杯水慢慢解释:“人家是凤江舒家二公子。你还问我怎么回来的,我爬回来的!你自己一熘烟跑掉了也不管我死活?” 伏笙心虚道:“哎呀我又不是瞎子,他又不是坏人,还给你疗伤,还扶着你抱着你的……” “停停停!什么扶着抱着!”洛凡心一头虚汗,心想着幸好之前那孟月娘没来得及对自己做点什么,不然自己这后半辈子岂不都得被伏笙这碎嘴说道?!好险! 徐叔瞪了一眼伏笙,伏笙吐了吐舌头,又赶紧问道:“你到底是怎么回来的嘛?” “我飞回来的!”洛凡心回了他一句。 这倒也是实话,两人的确是飞回来的。想到刚才舒抑嫌自己太慢,被他半胁迫式地夹着腰拎回来的情景,真是丢脸丢到松鹤岭了。这种事情怎么能让伏笙知道?! 不过舒抑的飞行术是蛮特别的,人家修炼都是御剑飞行,他没剑,就施了灵力将水汽聚拢凝成了一层坚硬的玄冰,一路乘着那玄冰飞了回来。 不会化掉吗?不嫌脚底冷吗?洛凡心是真心佩服,同样是修行,人家舒抑怎么能这么拽? “那个月老峰上是怎么回事啊?那个孟月娘呢?”伏笙追问。 洛凡心举起的水杯顿了顿:“死了。我还想问你呢,那月老祠一眼看上去就古怪得要命,你还真敢往里进?” “看起来古怪吗?没有吧,”伏笙一脸惭愧,小声地说道:“白天去的时候看着挺正常的,我又感应不到什么阴息阳息的,反正去都去了,总不能无功而返吧,谁能想到会出这种事……” 洛凡心伸出手指朝伏笙脑门上戳了一下,满肚子都是忧虑,还有点后怕。 看到他身上的伤还有疲倦的神色,徐叔没能掩饰住心疼,他温声劝道:“出门在外万事小心,别轻易就相信别人,幸好这次有惊无险,再有下次可如何是好?” 又转向伏笙:“还有你,少在外面惹事!” 伏笙更惭愧了,干脆趴在桌子上闷不吭声,把脸埋在肘弯里藏得严严实实的。 洛凡心知道徐叔这是关心自己,竟感觉到一股久违的暖流爬遍全身,笑着答道:“没事的徐叔,吉人自有天相嘛!”又摸了摸伏笙的发顶,安慰了两句,“好啦好啦,你也别自责了,我这不是好好的么,别多想,此事不怪你。” 伏笙抬起头时眼泪汪汪的,扁了扁嘴嘟哝道:“公子,我连累你了……你现在觉得怎么样?那孟月娘有没有把你怎么样?”
第34页 洛凡心露出一副无所谓的样子:“她还能把我怎么样?喏,就被暗算了受了这么点小伤而已。哦还有,如你所愿请她帮我算了一卦姻缘,可惜,说的什么没听懂,太深奥了。” 伏笙:“哦……可你衣衫褴褛的是怎么回事?孟月娘是不是想吃你的生魂?身上的伤还疼不疼?”说着便去查看他肩上的伤,一不小心刚好碰到伤口,被徐叔无情地拍掉了爪子。 “小心点儿,毛手毛脚的。” “噢……”伏笙有点委屈,“徐叔好偏心,一点都不疼我,就知道心疼公子……难道徐叔你疼人是只看脸的吗?” 徐叔:“你要是能少掺和点外面的事,何至于落得个被人抓住的下场?你知道这件事有多严重吗?要不是有贵人相助,今日你家公子能不能回来还两讲!你呀你……” 伏笙哭丧着脸:“知道了徐叔,我以后慢慢改嘛,别再说我了……” 洛凡心觉得徐叔这段时间变了许多,说话不再是初见时那么冷冰冰的了,脸上也不再只有那副了无生趣的表情,多了许多人情味儿。表面上看来他对自己和伏笙不热乎,其实却是关怀备至的。 抚上徐叔的手臂,轻拍了几下说道:“好了徐叔,我没事,别怪他了。” 徐叔:“嗯……” 伏笙擦了擦眼角的湿润,望着自家公子,嘴巴扁得像只鸭子。洛凡心实在喜欢他这种可怜兮兮的样子,又热衷于捏他的脸,趁着有理由便赶紧多捏了几下,笑道:“徐叔说你那是关心你,以后还会遇到许多事,你若总这么毛躁我可怎么放心得下?” 伏笙是个机灵鬼,又因为曾经的遭遇而格外敏感,当即从他这句话中听出了另一层意思,忙抓着他的手问道:“什么意思?公子你说这话是什么意思?你是要走吗?什么就放心不下了?” 洛凡心本没打算这么早跟他讲这件事,谁知一个没留神就秃噜出这么一句,索性趁热打铁,反握住他的手说道:“别急别急,你先别激动,听我说。” 他望向徐叔:“徐叔,我也不想再隐瞒了,其实这几年我一直带着伏笙奔波辗转,为的就是找寻一个人的魂魄。这个人曾是我最亲近的人,我眼睁睁看着他死在面前却无能为力,心里始终放不下。伏笙本不该过这样的生活,他原本有个完整的家庭,是我害了他……” 伏笙泪光闪烁,拼命摇头:“公子,你别这么说,我爹娘教导过我,人这辈子遇到的每一件事都是有理由的,不管是悲惨还是幸运,那都是必须面对、必须经历的,我不怪你……” 洛凡心不看他,继续对着徐叔说:“伏笙不怪我,那是因为他天性善良,可我若恬着脸肆意挥霍他的善良,那我怎么对得起他的父母,又怎么对得起自己的良心?他今年十七岁了,再过两年就该成家立业,该好好安顿下来,规划好今后的生活。” 伏笙大声道:“你别说了!要是想丢下我就直说,你嫌我累赘了是不是?你嫌我没用是不是?” 洛凡心揉了揉他的发顶,嘆息道:“傻小子,我怎么会嫌弃你?你管这个叫丢下?你觉得我会狠心抛弃你?你想错了,大错特错。” 他对徐叔接着道:“徐叔,您一个人孤苦伶仃,可愿意多一个家人来互相照应?伏笙是个好孩子,他也喜欢逍遥水街,若能留下来长久地陪伴您,将来给您养老送终可好?我想把这座大院买下来留给伏笙,他若能在这里娶妻生子也算个不错的归宿,他有了家,我不管走到哪里都能安心。” “不好,”徐叔淡淡回答了一句,“是个馊主意。” 洛凡心微微敛首,默不吭声。 徐叔问他:“你呢?要去哪里?你打算把他留在这里自己出去继续寻找那个人的魂魄?” 洛凡心点点头。 徐叔:“那你打算找到什么时候?要是一直都找不到呢?” 洛凡心:“一直找不到,就继续一直找。” 徐叔:“找回来之后又怎么做?” 洛凡心坦言:“不惜一切代价,复活他。” 伏笙吓了一跳:“公子,我还以为你找回来是为了助她入轮回,合着是要复活她?人死不能复生,这是天理啊,你可不能逆天而行啊!” 洛凡心的神情坚毅无比,他早已知晓这是一条不归路,但若要让他回头,除非把脖子拧断。 “伏笙,这件事你别管,我自有打算。” “你有什么打算?你这视死如归的劲头倒是很高涨,但这算什么打算?”徐叔有些生气,瞧着他那副样子又于心不忍,最后放轻了声音,“别怪叔说话难听,一个人若是死了,那他的魂魄就该回归到来的地方去,该投胎投胎,该转世转世,你何必苦苦寻找?说不定人家早就入轮回了!” 洛凡心笃定道:“他不会的,我知道他这辈子还没活够,他还没像样地为自己活一次……况且他亲口说的会回来,如果我擅自放弃了,那他就真的没希望了,再没有人会帮他了。” 徐叔嘆了口气:“该是你的自然能被你找到,不该是你的,苦苦追寻又有何意义?你这样遍寻不到,可想过有别的原因?”
第35页 洛凡心望向他:“有……” 徐叔:“可有试过别的方法?” 洛凡心:“有。” 徐叔:“可有得到自己想要的结果?” 洛凡心顿了一下:“暂时没有。” 伏笙忽然插嘴道:“公子,或许这人根本就不想被你找到呢!” 洛凡心没有察觉到自己的手指不受控制地动了一下,脑中忽然出现了一个自己从不愿意去想的情况,心头有一个角落里是空茫茫的一片白。 徐叔:“伏笙这话说得是有道理的,你找不到这个魂魄,说不定是因为他已经有了更好的归宿,你真认为复活他就是能为他做的最好的事吗?” 伏笙可怜巴巴地摇晃他:“公子,我以前听你说过,这个人曾经为你付出很多,在她最后的关头你没能及时出现救她一命,这让你很内疚。可你好好想一想,你究竟是因为舍不下这段情才一直坚持着,还是……还是因为想补偿?” 洛凡心突然有点想笑,没想到伏笙小小年纪已经会这样思考了。他定定地望向对方,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他。 伏笙带着哭腔:“公子,没有这样补偿人的,人活着的时候为她做什么都是应该的,是值得的,是甜蜜的!可人死了以后再去做这些就不值得了,她永远不会知道了,她不知道就没有意义,因为她已经不能因此而高兴了呀!” 徐叔有些动容,他蓦然伸手扶上洛凡心的肩膀,怔怔问道:“孩子,你不苦吗?” 洛凡心摇摇头:“不苦……存着希望,苦也不苦,没了希望才是大苦。” 为了一个人,怎敢说苦? 只是有些孤单啊,想说的话没有人听,有人听也没有人懂,有人懂也没有人会在意……他在心底重新回答了一下:“其实还是苦的。” ——毕竟他连自己的所作所为都是为了那个人这件事都不敢讲出来,他不能将一切都推到那个人的身上,不能让他背着一个误人一生的罪名,更不能把自己的情义变得一文不值。 伏笙撒泼道:“大道理你最会讲,苦不苦你自己最清楚!” 洛凡心沉默。 伏笙开始软硬兼施:“公子,你别走,你留下来和我一起,我们好好的,过好当下的日子,照顾好活着的人不好吗?你要是走了我怎么办?我一个亲人都没有了,以后就算真的成亲了还有谁会来祝福我?还有谁会接我敬的茶?没有了,只有你了呀……反正我话就撂在这儿了,你要走也行,带我一起,否则我就死死缠着你,一辈子都跟你没完!” 洛凡心笑笑:“我又不是不回来,我出去归出去,还是会经常回来看你们的,去了新的地方还可以给你们带些土特产回来,给你们讲不同的民俗风情、地方特色……这几年都是这么过来的,不也挺好的么?都别那么沉重,早知道就不说了,徒然惹你们担心。” 徐叔:“你知道会惹人担心就趁早放下这个念头,要买这院子也可以,除非你自己也住下来。” “……”洛凡心苦笑,“徐叔这是在跟小辈耍赖?” 徐叔淡淡应道:“是,不能耍赖吗?” 洛凡心长长地嘆了一声:“哎……那我也只好耍赖了!这大院子好是好,就是旧了点,买下来还得花工夫去翻新,还有点不想买了呢!” 他转向伏笙:“先住着吧,反正这家主人不收租金,不住白不住。” 伏笙瞪大了眼睛:“这么说,这么说公子你是不走了吗?” 洛凡心但笑不语。 前方路上是一片迷濛大雾,若连东西南北都分不清楚的话又该怎么走?如自己所说,有个可以回归的地方总是好的,至于其它,还是慢慢摸索着来吧,或许有一天能有晨风吹过,天地间自现清明。 徐叔端起茶杯饮了一口,遮了嘴角泛起的笑意,眼角的纹路却更深了一些。 伏笙也终于破涕为笑,抓着洛凡心的手臂直摇:“这就对了呀!你就和我们一起住着,反正徐叔他不好意思开口要钱的!其他的事情就顺其自然好不好?有什么事商量着来,可不能擅自做决定,偶尔也尊重一下我们的看法嘛!” 洛凡心被他晃得伤口疼,吸了口凉气:“嘶~你快别晃了,疼!” 伏笙赶紧撒手,站到一步开外连连作揖,笑得合不拢嘴。 洛凡心被他这股傻劲儿感染了,心情也开朗了些,忍不住问道:“小财迷,你究竟是因为我暂时不走而开心,还是因为徐叔暂时不收租金开心?” 伏笙把头点得像小鸡啄米:“都开心,都开心!哈哈!” 笑完了便是一阵沉默,三人一时都无话可说,伏笙摸摸鼻子,灵机一动便强行找回了话题:“哎对了,先前我问的那个问题公子你还没回答呢,孟月娘是不是想吃掉你的生魂?那些被她抓过的人都被吃了生魂吗?” 洛凡心:“孟月娘没有吃掉生魂,只是把男子的生魂掠去,封在一盏灯里了。” 伏笙“啊”了一声,追问道:“那孟月娘到底什么妖怪?竟然有这些手段!” 洛凡心:“本是一株月桂树,在月老祠长年累月接受许愿人的供奉,逐渐有了灵体。这树灵脱离了本体化成人形,好好修炼的话或许前途无量的,怎奈为情所困成了妖怪。”
第36页 提及孟月娘他有些唏嘘,总觉得情爱这东西就是用来折磨人的,对人是如此,对这种天生地养的树灵来说竟然也是一样——看不透,堪不破,总要撞破了南墙才知道该早点回头。 而他自己呢?恐怕撞破了南墙也不知道回头吧…… 洛凡心默默祝祷,但愿世间真情不死不灭,如同断枝亦能生根发芽,再结善果。 刚冒出头的惆怅悲悯没能持续多久,接下来便又被伏笙扯着袖子打断,他被逼着细细讲了事情的经过,却没再提到霍潜这个名字和那把长河刀——英雄遗恨,红颜殒碎,不如多留些佳话,少些风传。 “原来是这样啊……自古多情空余恨,此恨……此恨……公子,此恨什么来着?”伏笙难得感慨陈词,却还是忘了下半句。 “此恨浮生祸事多!”洛凡心哈哈大笑。 “又在故意戏弄我,一天到晚没个正经!徐叔,我们不理他,让他自己在这儿傻乐吧,走!”伏笙见徐叔不起身,硬是强行将其拉了起来,气哼哼地出了门。 打开窗子,月已西移,洛凡心把从月老祠带回来的那盏灯拿到桌上,画了一个凝魂咒将其圈住。盘腿打坐,默念咒语,不一会儿就见灯里闪闪烁烁,沉寂的魂魄再次开始了躁动,灯盏晃动的频率也越来越高。 “时机已到,各寻其主!”命令既出,灯里的生魂纷纷飞出,朝窗外而去,看着这些明明灭灭的生魂四散消失,洛凡心暗自惋惜,不知已有多少无辜的生魂遭遇了不幸。 光芒黯淡,灯盏不再晃动,只剩两缕无主的魂魄还在其中纠缠。他拿过那把长河刀,将指尖鲜血滴在刀身,念了一段口诀。只见那两缕魂魄仿佛嗜血,循着那几滴鲜血就飞进了刀身。刀身青光一闪,鲜血竟像渗进泥土一般消失了,只留下几个鲜红的印迹擦拭不去。 “真是十足的痴心妄想……”低声呢喃了一句,却也不知是在说别人还是在说自己。 这夜思虑太多,洛凡心怎么也睡不着了。想当初双膝被钉入隐灵针,险些命丧举目崖,如今灵力无法贯通全身,危急时刻自保已成问题,更难保证伏笙的安危。 他隐隐犯愁,左右睡不着觉,便干脆端坐榻上,开始运功。 时间一点点流逝,双膝经脉能感受到灵力的推动,却像有一堵墙怎么都打不通。 丑时将过,额间冒出细密汗珠,洛凡心隐隐感觉到膝间刺痛。 隐灵针虽然不是什么稀罕宝贝,却由于每个术师灵力的不同而有所忌讳,须得由炼制它的术师抽取自身的灵力将之化解,强行攻破的话轻则伤及腑脏,重者走火入魔。 卯时已至,经脉仍半点进展都没有,他开始焦躁——既然是同门一脉,灵力应当区别不大,为何这几年自己使劲浑身解数都无法破解这隐灵针的路数? 膝间似有万蚁啃噬,痛痒无比。 洛凡心呼出一口气,散了功力,不再勉强。 想到今夜舒抑说的那句“本不该也不必如此执着”,他只觉得心里、口里都泛苦,还有些泛腥。 若是执着那么容易消解,又怎算得上执着呢? 忽觉胸中有闷气难以释怀,“噗”地喷出一口血,倒在榻上昏睡过去。 年少二三事 在洛凡心的记忆中,有一片水域很宽阔,岸边是一片树林,一个年轻美丽的妇人把自己放在竹筏上越漂越远,而她则在岸上遥遥挥手。 后来的事情就记不住了,只知道自己是师父洛尘湮在山下寒泉边捡来的。 三岁,洛凡心正在捡楝树籽儿,听见师父在门前轻轻喊着:“凡儿,过来吃桂枣糕了!” 蹲在一旁徒手挖泥窝的三师兄不满地站起身来,也不管满手脏泥,叉着腰小声地埋怨道:“师父太偏心,每次都先喊你去吃桂枣糕,凭什么?就凭你肥嘟嘟的像个白兔子么?哼!” 说罢还伸出一根手指戳了下洛凡心圆润的额头,留下黑黑的一个指印。 洛凡心才不管这些,三师兄越是生气他越高兴,毫不顾忌地笑了起来,还把手里的楝树籽儿全都丢进了对方刚挖好的泥窝里,两条小短腿儿拨楞拨楞地迈开,欢快地扑进了师父的怀里。 师父的怀里,是桂枣糕的香气。 五岁,洛凡心正拿一把木剑在地上画圈圈,不经意间看见师父倚在夜合昏树下翻阅古籍,阳光细碎落在师父的指尖,师父抬起头来微微一笑,比阳光还暖。 他最喜欢待在这个地方,因为师父经常来树下看书、打坐,有时会和师伯、师叔们一起下棋,有时还会在这里练功,一招一式都是那么飘逸好看,好看得不像这个世界的人。 可惜后来师叔、师伯们陆陆续续都走了,听师父说他们是下了山,有的娶了妻子生了孩子,过上了全然不同的生活;还有的是开山建派去了,立了自己的门户,招了自己的门徒;还有的是云游世界去了,见更大的世面,结识更多的人,学更厉害的本事…… 洛凡心年纪虽小却能看得出来,师父有些孤单。 九岁,洛凡心跟着师父去山下历练,牵着师父的手感觉无比安心。师父的发丝拂在脸上,拨开又拂上来。一不小心绊着一块石头,师父无奈地笑笑,眉眼柔和,唇色浅淡。师父直接将他背了起来,走了好远都没放下。
第37页 回来的时候,师父多带了一个孩子,叫林子昱,刚刚七岁大。听师父说,林子昱原本是和娘亲住在一起的,但他的娘亲非要让他上山学本领。上了山就不一样了,他必须遵守松鹤岭的规矩,待在行止宫里勤学苦练,不能再随意去见自己的娘亲。 洛凡心羡慕他有娘亲,却也幸灾乐祸——有娘亲有什么了不起?还不是被丢上山来了? 师父多了一个徒弟,可他好像也多了些惆怅。虽然他还是一派温暖慈爱的样子,可洛凡心知道,师父经常在远远看着子昱的时候轻轻嘆息。 他不明白为什么。 十二岁,师父把洛凡心叫进房里。 “凡儿,以后昱儿就跟着你,”师父说,“要好好照顾他,要尽到一个师兄的本分,为师教给你的功夫心法你都可以教给他。” 后来洛凡心就把林子昱当成了亲弟弟:好吃的桂枣糕要留一半给子昱;刚削好的木剑先给子昱试用;新摘下来的蜂巢先让子昱挖一块蜜糖尝尝;有人欺负子昱,洛凡心冲上去把他们全打跑…… 可不知怎的,子昱好像总是不开心。 “子昱,你是不是想念你娘亲了?要不然我偷偷带你去见她,我们远远看一眼就跑回来,不会被师父发现的。”洛凡心的眼睛里有星星,林子昱开心地笑了。 两个小少年趁着午夜翻墙出了行止宫,一路奔去山下。 林子昱的娘亲也想念自己的孩儿,按照约定她不能上山,就在松鹤岭下的一个小茅屋里住了下来。 “子昱,你去见见你娘,我在这儿等你,你听到哨声响就立刻回来。”洛凡心拿出自己的竹哨子晃了晃,叮嘱了林子昱几句。 林子昱点点头,立刻跑远了。 天将擦亮,洛凡心打了个盹又忽然惊醒,粗粗判断了一下时辰——马上就是早课时间了,再不走的话肯定会被师父发现!他赶紧吹响了竹哨子。 可吹了好几声,林子昱还不回来,洛凡心只好跑去找他。 跑到茅屋门前,看见林子昱正扑在娘亲怀里掉眼泪。 “子昱乖,你若是跟着娘,一辈子都不会有出息,一辈子都要过苦日子。乖,跟你师兄一起回去,乖啊……”林子昱的娘亲抱着儿子,一边劝他回去,一边却怎么也捨不得撒手。 洛凡心看着林子昱的娘亲那么温柔地哄着自己的儿子,心里酸熘熘的。谁不想有个娘亲呢?他也想,想有个比子昱的娘亲更美、更温柔、更爱抱着儿子的娘亲…… 后来洛凡心终于带着这个不太听话的小师弟回了山上,自然是没赶上早课,被师父罚跪。 师父让他好好反省为什么要带着师弟私自下山,可洛凡心满脑子都在想那个记忆中朝自己挥手的妇人:“她是我的娘亲吗?她为什么要抛弃我?她离开之后去了哪里?” 一直到天黑,洛凡心一句话也没说,就那么乖乖跪着。 师父终于忍不住,将他拎进了自己的房间里。 柔声问道:“凡儿,是不是为师罚重了?腿疼吗?” 洛凡心摇摇头,稚气未脱的脸上挂着几缕伤感。 他又问道:“凡儿,可是在外面遇见什么人了?有人对你说了什么吗?” 洛凡心再次摇摇头。 师父若有所悟,摸了摸他的发顶:“凡儿,是不是觉得为师对昱儿太过严苛?” 洛凡心憋了许久,最终还是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师父的手掌是温热的,拂在发顶时是慈爱的,他是这世上最好的人,也是最重要的人! 洛凡心想通了,没有娘亲又怎样?师父那么好,比娘亲更好,十个娘亲也比不上他! “师父,凡儿不该擅自带着师弟下山,已经知错了……凡儿以后会乖乖听师父的话,一辈子都陪着师父。”洛凡心暗暗决定,只要是师父想要守护的东西,自己就会守护到底。 可想到子昱每每挂念娘亲,饱受思念之苦,洛凡心又实在难受,眼巴巴望着他道:“师父,子昱从小就和娘亲相依为命,现在突然分别,很是思念,能不能……” 师父抬起手,轻柔地顺了顺他肩上被风吹乱的头发:“凡儿心慈,为师确实做得不对。那从今往后,为师准许昱儿每三月下山探望母亲一次。凡儿若想跟着也可一同前去,如何?” “嗯嗯嗯!”洛凡心眼泪都快出来了,忙不迭是地点着头,心想着师父果真是世上最好最好的师父,而自己也是世上最最幸运的人! 正暗自高兴着,却见师父的笑容有些凝固,莫名说道:“凡儿,你要记住,以后与人交往要适可而止,行事也要量力而为,做什么都不能过分执着……” 洛凡心还分辨不出看见对方那种强颜欢笑的模样时心里是什么滋味,只觉得不好受,怔然道:“师父,凡儿不懂。” 涩沉而略带喑哑的声音从头顶传来:“长大以后就会懂了……” 跪在外面的林子昱望着房内那人的身影投映在窗上,那抚摸着洛凡心头发的手,那拢他入怀的轻柔,无处不充满关爱,无处不彰显慈悲。可这关爱不是对着自己,慈悲也只对着特定的人。 林子昱的眼里闪动着泪花,终究还是闭上了眼,不再去看。
第38页 十四岁,洛凡心带着林子昱出去打山鸡。 他说:“子昱,你已经十二岁了,也该为师门做点力所能及的事了。” 林子昱一副日渐拔高的小身板挺得笔直,恭敬地回道:“小师兄说得是。” 洛凡心咳了一声,装成大人的样子语重心长地说:“师父他老人家每日都要处理门中诸事,还要负责教授课程,没有时间一个个教导徒弟,因此我们这辈的师兄弟们,大多数都是大师兄带起来的,但只有你师兄我——是师父和大师兄一起带的,知道为什么吗?” 林子昱虚心答道:“子昱不知道,请小师兄明示。” 洛凡心很得意:“因为你师兄我,是师门中最出色的一棵苗,是师父最得意的弟子,所以他老人家必须亲自督促着,防止大师兄的教导有遗漏的地方。明白了吗?” 林子昱默默嘤咛了一声:“嗯,看得出来……” 洛凡心拍拍他的肩膀:“所以啊,你别担心师兄教不好你,你师兄我可是很厉害的,将来让你也成为最出色的一棵苗,好不好?” 林子昱点点头:“好……师兄,我们这是去哪个山头?” 洛凡心:“嘘!今天咱们哪个山头都不去,师兄带你去一个神仙洞!” 林子昱:“去神仙洞做什么?这次轮到我们俩打山鸡了,完不成任务的话会被其他师兄们笑话的。” “就是去打山鸡啊!”洛凡心神秘兮兮地说道,“这是你第一次执行任务,必须办得漂漂亮亮才行,师兄我决不能让你输给任何人!跟你说,前几日我在神仙洞外面见过一只非常漂亮的大芦花鸡,咱们把它打回来,让师兄们看看!” 于是两人偷偷摸摸地去了那个所谓的神仙洞,果然见到了那只所谓的大芦花鸡。 林子昱望着大芦花鸡那一身锃亮绚丽的羽毛,英姿勃发的体态,还有雄赳赳气昂昂的步履,心中也是一阵激动,问道:“小师兄,就是它了吧?我还从来没见过这么好看的芦花鸡,不愧是神仙洞!” 洛凡心点点头,胸有成竹地说道:“子昱你放心,现在它已经是你的了!” 太阳落山之前,这师兄弟二人终于满载而归,最让他们满意的还属那只漂亮的大芦花鸡。 林子昱将竹篓里、布袋里的东西一一取出来清点,最后才拎出大芦花鸡。众人见了都是眼前一亮,不时地发出啧啧的赞嘆声。洛凡心对他们的反应很满意,更为自己出的好主意感到自豪,朝着林子昱会心一笑,悄悄伸了个大拇指给他。 然而那三师兄季谨言却突然哈哈大笑起来,捂着肚子说道:“你们俩闯祸啦!你们竟然偷偷跑去了师叔闭关的洞府,还把他的爱宠孔雀给捉来了,等着师父来了收拾你们吧!哈哈哈!” 两人顿时大眼瞪小眼。 于是那天晚上谁都没能回去睡觉,扎了一夜的马步。 十五岁,洛凡心正陪着子昱练功,师父却一反常态地快步走来,将子昱带到一边说了几句话,子昱愣了半天没缓过神儿来。 师父又对着他说:“凡儿,你陪昱儿一起下山去。” 一路上洛凡心也不敢多问,待到了山下才发现,林子昱的娘亲过世了。 山下住户本就稀少,林子昱的娘亲又素来少与人走动,此番也没有人知道她是什么时候辞世的,只见到那卧榻上盖着长长的白布,显得这个苦命的妇人甚是凄凉。 洛凡心也无暇细想为何几月前才陪子昱见过她,气色尚好,形容如常,如今却突然就病逝了? 跪在棺前,林子昱已经寂然许久,此刻终于放声大哭。洛凡心冲过去跪在旁边抱住他,任对方握紧了拳头捶打自己也不松手。 “子昱乖,子昱乖,师兄在呢,师兄会陪着你,永远陪着你……”洛凡心小声哄着,学着师父的样子伸手摸摸他的发顶,尽可能地给他安慰。 林子昱的拳头越来越挥不动了,最终还是在他的怀里慢慢放下了。 十七岁,又到了储量台大试之际。 储量台大试每三年一次,各宗各派凡满十五岁者皆可报名参试。至春季花开时节,各宗派会选出门下几名足岁而优秀的弟子送往泽徕储量台,名义上是互相切磋、交流功法,实际也是暗自较劲,毕竟若是自家的弟子能在储量台上拿到好名次,对门派而言乃是一大荣耀,于收揽门徒也是大有裨益。 泽徕的春季美得不像样,处处山峦叠嶂、仙雾缭绕,观景园里大片大片的药草花:紫的、蓝的、粉的、白的……映衬了半边天。山峦环抱之下的观景园,乃是旧时帝王行宫遗址,荒废之后被诸家门派合力修缮改建而成。储量台正坐落于观景园内,为比试演练之用。 那日洛凡心正在观景园的鱼池边吃着莓果儿餵着鱼,突然发现一只狡猾的小乌龟缩在石块间,看起来呆滞可怜,实则一见鱼食投进水里便立即伸长了脖子去捞,捞完了又立刻装作人畜无害的老实样子缩进壳里。一些红白相间的小鱼看着抖机灵的,都挨着龟壳游了好几圈了还没明白怎么回事。 他像发现了什么不得了的宝贝一样,一边嚼着果子一边赶紧扯了林子昱过来看:“唔唔,子昱你快看……小乌龟……”嘴里叽里咕噜地描述了一番,也不知道林子昱明白了多少。
第39页 “什么你都稀罕!”林子昱怼了他一句。 虽说比洛凡心还小两岁,可林子昱俨然已经比他高出一寸了,抱剑而立时颇有一种不怒自威的气势。 洛凡心抬手敲了一下对方的脑门,批评道:“怎么跟师兄说话呢?没礼貌!” “……”林子昱黑着张脸,“我已经十五,以后不许再做这个动作。” 洛凡心斜睨了他一眼,笑得眉眼生花:“你就是到了二十五也是我师弟,小小年纪就喜欢装大人,一点都不可爱……” 林子昱:“……” 好恨“可爱”这个词! 洛凡心自然明白他在想什么,也知道他已经从一个只会仰望的小少年变成了一个英挺稳重的大男孩了。有时看着他那副少年老成的模样,欣喜自豪之余也会感慨时光荏苒,小师弟竟然这么快就长大了! 正在出神,突然被一阵嘈杂声打断,从东篱园走来一群年龄相仿的世家弟子。打头一个穿着体面、头簪金榄枝的说话了:“哟,这是哪位小仙君,长得还真是俊俏啊!” 洛凡心转过头,正看见那几人已经走了过来,“金榄枝”拇指摩挲着悬在腰侧的刀柄,满脸轻佻戏嚯,对着他问道:“不知小仙君何门何派?” 几个人纷纷调笑,洛凡心也不回答也不恼,只是依旧嚼着莓果儿回身盯着水池。林子昱的火气倒是“噌”地一下就上来了,抬手就要拔剑,却被洛凡心按了回去。 他说:“看他们做什么?他们又没有乌龟小王八好看。” “金榄枝”见这漂亮的小仙君不仅敢无视自己,还骂自己不如乌龟王八,有点窝火:“我乃稽水霍家的未来家主霍霖,你好大的胆子!”说罢就去扯洛凡心的手。 洛凡心一回头,“噗”地一声喷了他一脸的莓果儿屑子。 “哎呀抱歉,我这手上有机关,一碰触的话嘴里就会发射暗器。” 红彤彤的莓果儿屑子混着口水从霍霖的脸上往下滑,洛凡心则在旁边哈哈大笑,林子昱更是满脸瞧不起人的表情,气得霍霖当场爆发。 “你们还不快把他给我拿下!” 霍霖带着其他几个子弟纷纷亮出兵器出招,洛凡心则抽出腰间的乌蛟索,忽而单手挥击,忽而双手撑挡,对抗间游刃有余,毫不慌张。 林子昱也拔出沉珀剑帮忙,不消片刻,几个世家子弟便被打得鼻青脸肿,叫苦连天。 霍霖没讨到便宜,没想到这洛凡心看起来不甚高大,身手却轻灵矫健,几十招下来自己的子母刀竟败在了他的索下,腿上也被抽了几道青紫。 洛凡心收了乌蛟索,漠然道:“你们快滚吧,莫再惹我。”说罢拉着林子昱便走。 霍霖吃了败仗丢了颜面,心想着这样回去岂不被其他世家子弟笑死?他脸色难看,忽然大喝一声“站住”,挥起长刀便朝洛凡心噼去。 洛凡心旋身闪过,不料这霍霖用的子母刀暗藏玄机,刀光闪过之后忽从刀柄处飞出几枚极薄的暗镖,直奔洛凡心而去。 林子昱大惊,拔剑去截已然来不及,一个甩手便将洛凡心挡在了身后。 只听“叮叮”几声脆响,暗镖纷纷坠地。 “什么人?”霍霖气得大喊,不相信竟有人敢在关键时刻坏他的好事。 “那边有人!”其中一个指着观澜阁喊道。 众人纷纷望去,只见观澜阁的楼上斜倚一少年,朱红的廊柱映衬着那人墨青色的装束,显得清冷又淡漠,阳光在他身上打出一圈光晕,若即若离,只看得出身形高挑却看不清相貌。 “你是何人?多管闲事!小心老子……”霍霖气得大骂,刚脱口一个“老子”就被封了口。 众人只听见“唔”的一声闷叫,回头一看,只见霍霖已经嘴角渗血,红着眼睛说不出话来。 “好大的胆子!竟敢暗算稽水霍家的……啊!”一个趁机拍马屁的弟子也立即捂嘴哀叫。 “走走!快走!君子报仇十年不晚!” “是是是,咱们快走,先不跟这些……人一般见识!” …… 识时务者为俊杰,几个世家子弟簇拥着霍霖,或推或搡地把人带走了——以免这霍家大少再被教训,万一有个三长两短,霍家可不会放过哪个。 洛凡心再回头时那观澜阁的少年已经不见了。 泽徕储量台 三日之后,储量台之争。 稽水霍家虽然是名震一方,却也都是仗着有些家财,招揽了不少门徒,做什么事都要把排场摆足了。要说论起真本事,除了掌门霍沅算个用刀高手,也就霍霖的小叔——霍潜,继承了祖传的长河刀法,一度年少成名、威震四方。 可惜霍潜这一代似乎生来就带了诅咒一样,三兄弟没有一个长寿的。到了霍霖这一代更是人丁凋零,除了霍霖和霍景堂兄弟俩稳稳长大,其他就再没别的子嗣了。霍景刚及舞勺,还看不出于武学上有什么天赋,倒是看得出来对江湖事物不感兴趣。可以说,霍霖是承继了霍沅全部的希望,然好好一把子母刀偏叫他使得似邪非正,这次的比试也只是拿了个前十。
第40页 凤江舒家也是有头有脸的世家,可祖上居多都在经商这道出类拔萃,于武学上有所造诣的屈指可数。这些年来,舒家派来储量台坐镇观战的均是教习长老,家主却从未出现过。这一辈的继承人中,本家的二公子虽然也已将满十七,却并未前来参加比试,来的乃是门徒弟子莫依然等人。 莫依然倒是本届大试中唯一的一名女弟子,凭着一柄弯弓、一管长笛过关斩将,榜上排名迅速蹿升。伊始,尚有不分轻重的弟子们瞧不上这看起来娇小纤细的姑娘,大放厥词、言语调笑,说什么“既为女子当闺中守己”之类的,谁知被莫依然打得眼冒金星、嘴唇抽筋。 当然,这也是莫依然在江湖上留下“泼妇悍女”之名的初因。 琅川幻影门自创立以来一直高手辈出,行事却十分低调。多年的风平浪静使得幻影门颇受世人瞩目——甚至忌惮的幻影剑阵,毫无用武之地,时间久了这剑阵到底是不是真实存在的都开始受到怀疑,不乏有人觉得这剑阵或许就是幻影门用来沽名钓誉的藉口罢了。 本代掌门司城筠已经立定长子司城阙为少掌门,门派诸事他已鲜少过问,大事还会从旁指导,小事则都由这少掌门代行。而这少掌门也不负所望,此次储量台比试中,司城阙甚是出众,一支长箫吹破苍穹,能驭兽禽为己所用。 大试当日,司城阙箫声悠长,引来万千鸟禽在储量台上空盘旋,阵阵风尘压下,置身其中仿佛海上行舟,大浪扑面,令人窒息。洛凡心在一旁观战,饶是有所提防却仍然被这阵气流压迫,胸中憋闷许久,不禁感嘆这驭禽驭兽之术若能用到极致还真是了不起——而且方便,省事! 松鹤岭的行止宫已经屹立几百年了,算是中陆几大门派中最古老的一个。只因专注于除魔卫道,于江湖纷争参与甚少,这些年来倒是无波无澜,不显山露水,也没什么功过好讲。本代掌门洛尘湮人如其名,出尘避世,向来也不爱凑热闹,能愿意接受邀请令弟子前来参加储量台大试,那也是因为思虑到门下两个顶小的弟子尚未见过世面。 东平峡邵家在世家之中颇具威名,本代家主乃是义盟首尊邵成。邵成此人德高望重,洛凡心观其神情庄严肃穆,举手投足皆是一方大家风范,果然当得起首尊称号。只可惜后辈的情况和霍家差不多,邵首尊的子辈中无人后继,长子邵惟瞋喜文不喜武,长年在外游学,鲜少参与门中事务,其他几个子女也都指望不上。 好在到了孙子辈,倒是出了个将徽羽锏使得出神入化的继承人——邵临渊。大试中,邵临渊锏法凌人、连胜数场,亦在半决赛中以一招“鎩羽不归”胜了林子昱的大冥剑法,挺进了决赛。 见林子昱正愤懑于输在半决赛中,洛凡心眨眨眼睛,顺了顺炸毛的师弟说道:“子昱不急,他们欺负你年纪小呢,看师兄帮你赢回来!” 于是众人终于在决赛中大饱眼福,见识了行止宫传承了几百年的功法。 是日微风和煦,洛凡心伫立储量台上,春日的暖阳照着他,白得仿佛能发光。许多人都没看好他,觉得他能进入决赛已是不易,瞧那一身读书人的气质恐怕最终要败在邵家人的刚威下。 邵临渊飞身登上储量台,行抱拳礼后微微一笑,便从袖中漏出徽羽锏,“锃”地一声紧握手中。 洛凡心回礼,旋即右手握住腰带扣,抽出一条长约两尺的乌蛟索。 众人先是不明白这么短的软索应该怎么使用,谁知当幽蓝的灵流爬遍索身之后,乌蛟索的环节之间忽然互相脱离伸展出去。两尺变四尺,四尺变八尺,伸展间,环节“咔咔”作响,如同一条炸开的闪电,索身掷地,呛出一片火星。 众人惊嘆不已,听闻这乌蛟索乃是松鹤岭开山创派的祖师苍行止,在击杀北幽海作恶多端的乌蛟之后,抽取其嵴骨锻造又淬以精钢炼制而成的。乌蛟索历来都由行止宫的掌门保管,如今却被这半大的少年拿来当武器,不用想也知他是被洛尘湮格外看重,八九不离十就是下一任掌门之位的继承人。 霍霖也是一阵心悸,当日只见洛凡心将乌蛟索使得很随意,却并未展开,不曾想它的真面目竟是这般气势逼人。他紧握双拳,眼中有意味不明的精光来回翻涌,嘴角扬起一抹扭曲的冷笑。 未言其他,邵临渊挥锏攻来,洛凡心扬索迎之。徽羽锏铿锵作响,乌蛟索丁零相和。邵临渊一招诱敌深入,却旋身转至洛凡心背后,锏尖直指心俞穴。众人替他捏了一把汗,这一击若中,只怕心腑要受到重创。然而洛凡心却扬手旋索,乌蛟索瞬间在他胸背处转了两圈,明明只是一条细索却好似一块坚厚的盾牌,“锵”地一声将徽羽锏挡了回去。 徽羽锏为单手锏,与一般的短兵有所不同,它也能伸长,只不过至多伸长一倍,且作用不在于增加近身搏斗的胜算,反倒是为了远距离攻击。徽羽锏的手柄处设有机关,触动机关之后会使锏身的构造发生改变,形似榫卯之间的扣法,一旦合实坚不可摧,分扣之后却又能施展另一种技能,便是东平峡邵家的独门绝技——惊魂弦。 洛凡心早就听说过邵家的惊魂弦如何如何厉害,杀伤力如何如何大,也为防止正面对上邵临渊而提前做了准备。如今两人已经拆了上百招,邵临渊却仍然没有使出这一招,可见此人不是急功近利之人,倒也当得上这把徽羽锏。
第41页 随后又是数百招,二人依然势均力敌。 时近半个时辰都未分出胜负,参战的不急看客都急了。但洛凡心从小就是好性子,打到手都酸了还在心平气和地撑着,反倒是邵临渊隐隐有些焦躁。他从来雷厉风行惯了,这番软磨硬泡的实在难受,便决定铤而走险,速战速决。 只见他迅速后退拉开了两人的距离,飞身立定之后,反手将徽羽锏插入储量台地砖中,坚硬的砖石硬是被戳出一个洞。徽羽锏的机关开启,锁扣分开,牢牢地屹立在砖石之中,铮然鸣响。 随即,邵临渊双手展开,以灵力沟通,双掌之间出现无数五颜六色、粗细不一的光桥。他周身忽然爆发出一圈青光,只将自己包裹在其中,阻隔了外界的全部纷扰,甚至连声音都被隔绝。 洛凡心明白了,那些五颜六色的光桥应该就是惊魂弦,邵临渊终于要使杀手锏了! 惊魂弦被架在了锏外,因锏身锁扣不断地转动而忽明忽暗,随之引发的是一串串听不出调子的声音——时而高亢刺耳,时而低沉绵长,时而溪涧流水,时而峰顶滚石。 台下众人忽然尖叫声四起,纷纷抱头痛呼。这一招果然犀利,饶是观众台已经有结界阻隔,惊魂弦音仍然穿过去不少,未能及时撤出安全范围之外的人均受到了不同程度的央害,内力不济的甚至开始口鼻出血。 洛凡心瞬间觉得胸口一阵钝痛,随即太阳穴、百会穴再至风府、风池都是一阵锐痛,仿佛被人狠敲了几闷棍,险些睁不开眼。 好在事先做过功课,也知道该如何应对,此番便立即执起乌蛟索的两端,双臂交错使索身相撞,乌蛟索因伸展之后环节之间留有中空而擦出响亮的“吱呤”之声,声音虽然难听却十分醒神,暂时阻碍了自己去听惊魂弦音,得以抽出空子反击回去。 他毫不犹豫,念一个口诀之后,袖中飞出一张金羽符。 食指划在索上,鲜血溢出,洛凡心快速写出一个“护”字。金羽符吃了灵血,符身霎时金光大作,爆发出一个大范围光罩。光罩拢及之处,惊魂弦音仿佛遇到了屏障而被弹回了罩中,音波撞击锏身,再次发出奇异的声响。 邵临渊大吃一惊,没想到竟有结界能够将弦音弹回,就算是自己的护体结界也只是将声音吸收掉而已。此时这些音波与惊魂弦音互相干扰,徽羽锏周围的气浪逐渐开始扭曲,连他掌间的光桥也受到了影响,无法再形成惊魂之效。 台下众人这才如释重负,刚才脑中那些鬼哭神嚎般的声音渐渐退去,疼痛感也缓缓消散,终于能够调息休整。 趁此良机,洛凡心再次掷出乌蛟索,几乎将大半的灵力都灌在索上了,“破”字出口,长挥直击。 乌蛟索仿佛还是几百年前在北幽海上兴风作浪的那条恶蛟,甫一变身就是一道历劫的天雷,携着狂风暴雨就噼头盖脸地砸了下来。 “轰隆”一声巨响,储量台遭受重创,晃了几晃之后砖石便纷纷裂开,幽深的裂隙爬向了对面,直指邵临渊脚下,险些让他陷了进去。 人群中传来一片吸气声,随即便是长久的沉寂。 艷阳依旧高照,储量台上却是烟尘瀰漫,气氛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来。烟尘散去之后,众人才看清了台上的现状。 只见那条大裂隙在爬至邵临渊处时就停止了,他却仍然受到这股劲力不小的创击,蓦地吐出一口鲜血,单膝跪地,掌心撑在地上,留下几绺血印。 “咣当”一声响,徽羽锏倒落在地。 “好了!点到即止。”威严不容抗拒,正是曾经叱咤风云的义盟首尊——邵成。 “洛无忧公子,英雄年少,宽仁有容,本场胜出!诸位可有异议?”邵成字字铿锵,掷地有声,宾席在座的几个德高望重的长者皆是抚须点头,无一言不。 “好!好!洛无忧!洛无忧!洛无忧……”台下众人幸得洛凡心的金羽符保护才免于危难,此时自然爆发出经久不息的叫好声。 长江后浪推前浪,邵成感慨于这些小辈们年纪轻轻就有如此修为,也欣慰于中陆的山河土地因此而充满了希望。但当他转而望向自己的孙儿时却又无声嘆了口气——虽也是砥柱之才,却终究心浮气躁了些,因小失大,实在可惜。 江湖人做事一向讲求一个“快”字,待所有比试场次结束,几家长老合计片刻,本次大试的排名便直接公布了。 松鹤岭行止宫洛无忧首名,东平峡邵家邵临渊其次,琅川幻影门司城阙其三…… 洛凡心不会忘记,那正是自己最意气风发的年岁,也是最无忧无虑的年岁。只是正因为沉浸于那种天真快意里,他便忽略了许多本该注意到的东西,比如在有阳光的地方就会有阴影,在有风的地方就会有树叶晃动。 再比如,他只顾着沖林子昱灿烂地笑着,却没意识到对方心中的五味杂陈。 洛凡心所想皆是自己替小师弟挣回了颜面,以及他年岁最小,拿到第四名已经是非常优秀的成绩了。但对林子昱来说这个成绩却是极不满意的,既然心之所向乃是首名,那么第二、第三就再不能入眼,况乎第四? 初长成的少年人心思总是很复杂,一方面他羡慕又嫉妒洛凡心的明媚耀目,一方面又难以控制自己去瞧他;一方面不满意对方抢了自己的风头,总是夺去那人所有的目光,一方面又恼恨自己明明应该气他、恨他,却总是不由自主地站到他身后欣赏这一切,默默吞下所有不为人知的负面情绪。
第42页 林子昱根本不明白自己是怎么了,所有的理智都会在看到对方的瞬间分崩离析,所有的怨愤也都会随着对方的光彩消解四散,甚至在看到他被调笑的时候会率先窜出一股火气,看到他被暗算还会本能地去挡在他身前。 揉着眉心,只剩下无奈的自嘲。 洛凡心跳下颁奖台,抓着林子昱的手把他往人群外拉扯,问道:“子昱,你发什么呆呢?师兄帮你打了那个邵临渊,开不开心?” 林子昱没理他。 “子昱,上次在鱼池里不是看见一只小乌龟嘛,你猜猜那是谁放的?就是那个莫长老的孙女……” 林子昱还没理他。 “子昱,我们再去看看吧,观景园里的花啊正好跟你今□□服的颜色很配,师兄给你摘几朵来簪在头上!哈哈……” 林子昱还是被逗笑了…… “你快别天天‘子昱’‘子昱’的,我耳朵快磨出茧了!什么时候能有点师兄的样子?” 洛凡心一本正经道:“当师兄的都是这样的,你没当过,所以不懂!” …… 一抹墨青色身影落在了观澜阁的楼上,面无表情地摩挲着几枚石子,静静听着手下的汇报。 “少岛主,首名正是那日在观景园里打架的行止宫弟子……” “知道了,下去吧。”弹指将一枚石子击出,石子竟穿透墙壁不知所踪。 …… “子昱,那个莫长老的孙女莫依然年方十五,跟你一样大!功夫不赖,长得水灵灵的,不如让师父讨来给你做媳妇吧!” 洛凡心正笑得没心没肺,气得林子昱捧了几捧鱼塘里的水就泼在了他的身上。 “哎呀开个玩笑而已,你太小气了!不过子昱要是不喜欢女孩子,男孩子也行,只要是你喜欢的,师兄都能体谅!” 这回泼在身上的是一捧土。 “哪来那么多的混帐话?!”林子昱气得脸红脖子粗。 “子昱,刚才邵首尊把鹰哨奖给我了,说是能够驭禽,你看!过来过来,师兄吹个曲子哄哄你!”说罢,洛凡心扬起哨子就吹,结果没见驭禽之效,却听见了“啪”的一声响。 二人像被点了穴,一动不动。 林子昱的眼睛瞪了个浑圆,少顷爆发出一声惊天地泣鬼神的怒吼:“洛!凡!心!你看你干了什么好事!”说完一边追打一边扯着对方的衣服拼命去擦脸上的鸟粪。 “我不是故意的!我不是故意的!啊!……” …… 洛凡心的衣服上又是土又是鸟粪,在水池边洗了好久还是觉得怪噁心的。林子昱实在是看不下去,无奈地扯掉自己的外袍就扔给他:“先把里衣脱下来拧干水,外袍穿我的!” 洛凡心高兴不已,抱着他的外袍噔噔噔便上了观澜阁。此时储量台上人还都未散,这观澜阁里正好没人,他三下五除二便脱了外衣扔在桌子上,又将里衣脱下开始拧水。 正在专注时,一个幽暗的身影从里间转了出来。 “什么人?!”余光看到有人出来,洛凡心拾起一个杯子就扔了出去,杯子不偏不倚正扣在此人掌间。 “你是谁?为什么偷看我脱衣服?”他问完之后突然感觉不合适——自己又不是女子,谁会特地跑来偷看男子脱衣服?原本大大方方换好衣服出去便是,问出来了反倒显得有些矫情…… 见此人又走出几步,身形似有些眼熟:墨青色的装束,高挑修长,后背一把长剑——好似那个用石子截住霍霖几枚暗镖的人。 “你是那日出手相助的人?”洛凡心问道。 此人走至洛凡心面前,毫不避讳,答道:“正是,在下百里清,并非有意偷看。” 百里清拱手施礼,额角一点赤红的雷印仿佛一簇将熄又燃的火焰,倒给这淡漠的人增添了些许邪魅之姿。抬眸间好似深秋的夜空,深邃辽远,藏满不可言说的秘密,动人又诱人——如果不是正在盯着另一个男子袒露的胸膛的话。 本来都是男的,看看上半身也没大要紧,可被他这么一双沉静的眼睛盯着,洛凡心竟莫名觉得有些尴尬,干咳了两声,赶紧将林子昱的外袍先披上了。 “无意偷看为何不作声?”洛凡心眯着眼睛问。 对方理直气壮道:“先来后到,你既愿意脱,我为何不能看?” “……”洛凡心面露赧色:“你,你说得有道理……可你好歹也吱个声嘛,气息如此之浅,我竟没发现有人,否则也不会当着你的面脱衣裳。” “无妨。”百里清的眼里似有笑意又好似没有。 洛凡心有点懵,心道:“无妨?无妨???是否无妨难道不是应该由我来定吗?”他平日能言善辩,可看这百里清一脸严肃相,一时竟舌头打结,不知该怎么说他。 “罢了罢了,我穿了衣服就走。”他将里衣拎起来抖落几下,正打算直接换上,百里清却接了过去,掌间一发力,湿衣立即冒出水汽,不多会儿便干透了。 洛凡心目瞪口呆,他见过灵力深厚的人不少,可没见过这么能嘚瑟的。
第43页 烘衣服?那可是灵力! 怎么说灵力也是修行之人的心血,是要经历长年累月的运功苦修积攒而来,不到正儿八经的时刻他连乌蛟索上都不捨得灌施,这人竟然拿来烘衣服?还是不相干之人的衣服? 无言以对,只得道谢:“谢谢,谢谢你啊!百公子,有缘再见吧……” 洛凡心背过身去,又别别扭扭地脱下了那件外袍,最后强压下心头那阵被人盯着的尴尬不适,换上了刚被烘干的里衣。正一边抬脚往外走一边抻胳膊去穿外袍时,却听见“嗤啦”一声响——只见外袍的另一端在百里清手里,衣袖和肩膀的接缝处劐开了一条大口子。 “……”洛凡心错愕,“百公子,这是何意?” 百里清忍住了笑出来的冲动:“百里是个复姓。” “……”洛凡心脸色微晕,“哦,百里公子,这是何意?” “我只是想递给你而已,谁让你跑的?”百里清一本正经地狡辩。 洛凡心语塞:“我已经拿到了,并不需要人递过来,你……” 百里清截断他:“我的给你就是了。” 洛凡心摆摆手:“无功不受禄!” 百里清:“这是赔偿。” …… 洛凡心不知道,后来百里清就伏在栏杆上一直盯着他走远,更不知道此人会觉得那件墨青色的长袍在他身上会比自己穿起来还好看。他从蓝紫色的花云中穿梭过去,衣摆毫不怜惜地拂过花瓣、花蕊,沾满了花粉,若是拎起来看一看,定会发现一片青天彩霞,美不胜收。 他无暇去做这件事,因为林子昱正对着自己被撕破的衣袖生气,怎么哄都哄不好。 “子昱别生气,回去师兄一定给你把袖子缝好!” 林子昱:“……” “下次我不乱吹鹰哨就是啦,学好了驭禽之术再吹给你听……” 林子昱:“……” “真的没遇上坏人,你看咱这不还赚了一件嘛,坏人会这么好心吗?” 林子昱仍然:“……” 此人似旧识 “百里清!”洛凡心惊叫一声醒来。 “公子你可醒了!吓死人了你……”伏笙正抱着他的大腿呜呜哭着。 洛凡心撑着坐了起来,问道:“我怎么了?” 伏笙嚎道:“你差点死了!差点死了!” “……没事了伏笙,没有死,我只是有些累了,多睡了会儿。”刚从梦中惊醒,心口还在扑通扑通狂跳,洛凡心安慰了伏笙两句,环视四周,原来还在自己房内。 他手里正紧紧攥着舒抑的衣服,而旁边则站着一脸担忧的徐叔,和气息隐有些乱的舒抑。 等等,舒抑怎么会在这里? “我来取刀,碰巧见到你昏迷了。”舒抑直接解释道。 “公子,幸好舒公子来了,费了好大劲才把你救醒!你说你逞什么能,身上还有毒就运功,差点下地狱了你!你说你多会给人找麻烦……”伏笙罗里吧嗦一通抱怨,听得洛凡心反而有点想笑。 “瞎说什么,本人就是死了也是升天,下什么地狱?”洛凡心虚弱地抬手揉了揉伏笙的发顶,转而对着舒抑言道,“多谢舒公子相救……哦对了,先把衣服还你……” 他拿起舒抑借给自己的那件低调却不简单的白色外袍,才发现已经被自己攥得皱巴巴了。 “不好意思,还是先让徐叔烫一壶热水,待熨平了再还你吧。” “无妨。”舒抑说罢便去探洛凡心的脉象,却被他一把截住了手。 “你刚才说什么?”洛凡心不敢相信,舒抑说这两个字时的神情和百里清太像了。他仍记得从前百里清对着自己说“无妨”的时候那似笑非笑的样子,眼神是浅浅的疏离,眉宇间却是一片柔和。 难道,难道说这几年总是遍寻不见他的魂魄,是因为…… 舒抑答道:“衣服皱了便皱了,家财万贯不缺这一件,你无需放在心上。” 仿佛是被这句“家财万贯”拉回了点神智,洛凡心松开手,任他为自己探脉。 徐叔见他还是一副失魂落魄的样子,安慰道:“你刚醒来先别想那么多,好好休息,让舒公子再给你看看,我和伏笙去给你熬点药。” 说着便强行扯了伏笙,一步三推地把他带了出去。一时屋子里只剩下了两个人,气氛有些低沉,谁都没有开口说话。 过了好一会儿洛凡心才沉吟了一声:“舒公子……” 舒抑:“嗯。” “多谢你。”他眉头微蹙,眼神落在舒抑脸上,一刻不离。 舒抑:“不必客气,叫我舒抑就好。” 洛凡心果真不同他客气了:“舒抑,霍前辈的两魂已经封进了长河刀,我去取给你。” “不急,先休息,”舒抑补充道,“你做噩梦了。” 被他这么一说,洛凡心有些恍神。确实是噩梦,却也是抹不去的记忆。 已经好几年了,百里清死时的情景还历历在目,像一把刀,时不时地就要横起来往心上割一把。每每梦见那些美好的过往,最后总要以他的死亡收场,不知是不是他魂魄不安,想要有人快点将他找回来?可天下之大,魂魄离体四处游荡,又该去哪里找呢?
第44页 洛凡心抬眸望向舒抑,谦谦君子温和如沐,并不像百里清那般淡漠,也少了那点肆意张狂。可他总归不死心,有一点可能都想要紧抓不放——哪怕只是一个表情,哪怕只有两个字。 他悄悄在心里打了个结,一个念头浮上脑海。 少顷,笑着问道:“舒抑,怎么总是你帮我?我可怎么回报你?” 舒抑微微浅笑:“总会有你回报的时候。” 洛凡心:“凤江离这儿远吗?” 舒抑:“远。” 洛凡心:“那么远为什么要来月老峰?” 舒抑:“取长河刀。” 洛凡心:“为何要取长河刀?” 舒抑:“受人之託。” 洛凡心:“受何人之託?” 舒抑被问住了,礼貌地笑了一下,回道:“抱歉。” 洛凡心还有些恍惚,这才发觉自己太心急了,问话多有逾越之处。他想到舒抑要取长河刀,自然是和霍家有关,与霍家有关的事情他其实一丝一毫都不想过问。 可心中的疑虑一日不消,对方的行为就总想去了解透彻,也免不了在得不到答案时失落。 “不,是我问了太多,”洛凡心仍紧紧盯着他,任何一个细微的反应都不放过,“舒抑,你发现了吗?我体内经脉不畅,真气运转受阻,灵力行至下肢时滞涩不通。” 舒抑不语,挥手一道真气汇入他体内开始探查,长长的睫毛微微颤动,落在对方的眼里竟莫名产生一种安心的感觉。 “松鹤岭上有一个隐秘的洞窟,是寒泉的寒源所在。洞窟受寒气笼罩已有几千年,里面长年结冰,比你的玄冰还冷!那玄冰洞里有非常珍贵的仙草,你想不想要?”洛凡心笑着问,仿佛在说“姐姐这里有糖你要不要啊”。 舒抑却淡然道:“不想,仙草直接花钱买就好了。” 洛凡心仿佛受了不小的打击:“……这,这怎么行?!既然是仙草那就是钱买不来的宝贝!这仙草能生死人肉白骨,总有一天会派上大用场,你当真不想要吗?” 舒抑:“当真不想。” 洛凡心恨铁不成钢一般:“看你一表人才,怎么被金钱腐蚀得这么严重?!明明可以靠抢的东西偏偏想要花钱去买?!” “……”舒抑无语。 洛凡心试探道:“你再考虑一下?” 舒抑坚定地摇头。 “好吧是这样的,我双腿有顽疾,什么丹药山参都没用,只有这仙草能医治!只要能拿到它,我的腿就能医好。你也看到了,我的腿若不医好,功力便无法恢复到最佳状态,以后总少不了给你添麻烦。舒抑,你都已经救了我两回了,咱们就是朋友了!左右你闲着没事,不如陪我去一趟?”洛凡心笑得灿烂,一脸期待的表情。 舒抑轻笑:“你不就是松鹤岭的人么,怎么回去拔棵仙草还要这般煞费苦心?” 洛凡心长嘆一口气:“你不是知道的么,我当初是被逐出师门的,哪还好意思回去?要不是被师门同袍暗害,也不会落下这顽疾,更不会连个孟月娘都打不过。如今要回去取仙草,少不了和师兄弟们一番较量,我需要帮手。” 舒抑挑眉:“假如我不愿意去呢?” 洛凡心搓了下脸颊,打定了主意:“不愿意去不要紧的,既然我们已经是朋友了,自然要强迫你自愿随我去的!” 舒抑看了一眼死死扒住自己胳膊的人,无奈道:“洛公子你且自重些!” 洛凡心仰起脸,露出一副天真的表情:“外道了,在下姓洛,名凡心,字无忧,没有小名,你看着改口吧!” 舒抑问道:“你喜欢别人怎么称呼你?” 洛凡心眨眨眼:“哥哥。” 舒抑无视他:“那就叫无忧。” 洛凡心强忍着抽自己的冲动,厚着脸皮继续游说:“舒抑,其实我第一眼见到你就觉得莫名熟悉,这有可能是上天的安排,你不能这么轻易就拒绝我,你这样有可能会错失一个终生的至交好友,这搞不好是你人生的一大转折点……” “……”舒抑彻底无语,换言道,“我见你们这条街上有两个医馆,你都去看过了?这腿疾真的没治吗?” 洛凡心想起那凌医师,眉头蹙了起来,答道:“嗯……丁大夫只能医一些跌打损伤、头疼脑热的小病,凌医师嘛医术是好,可是他太凶了!与其被他冷嘲热讽折寿十年,我宁愿带着这顽疾行走一生。况且不是我小瞧他,我这腿疾除了玄冰洞里的仙草,什么人、什么药都治不好。他,不行。” 舒抑忍不住笑了一声,言道:“要我去可以,但你得先去医馆看一看,一来把毒素清了,二来看看腿,若还有得治,也不必大老远跑这一趟。就去凌氏医馆吧!” 洛凡心忙欢快地点头:“好好,依你!” 舒抑又道:“若是这一趟非走不可,真跟你那些师兄弟较量起来,伤了人你可别怪我下手重。” 洛凡心灿然一笑:“嗯嗯,不怪你……不过还是别太重,你且轻一点点就好。哦对了,遇到三师兄的话可以使劲收拾!”
第45页 舒抑有些质疑:“难道松鹤岭上就没有一个武功高强的?万一我被他们伤了又怎么办?” 洛凡心想了一下,答道:“你放心,无论如何我都站在你这边。” 舒抑笑笑,帮他把挂在一旁的外衫拿了过来,说道:“去医馆,能走吗?” 洛凡心再次受宠若惊,赶紧答道:“能!能走……” 待领着舒抑去了那凌氏医馆,终于又见到了那四个不知谦虚为何物的金漆大字:凌氏圣手。他朝着舒抑撇撇嘴又摇摇头,希望他能体会到自己强烈的鄙视之意。 谁知舒抑又是一声轻笑,说道:“无忧,你不知道有种技能叫‘腑内传音’吗?恕我没法体会你的眼神。” 洛凡心悄悄白了他一眼,听到他叫自己“无忧”,心里却又有点不受控的窃喜。此时忽然看见舒抑伸手握了过来,一道真气悠悠汇入自己的手中,继而从手臂传到了腹腔。 正迷失在这阵暖流中,握着的手却松开了。洛凡心把手缩回了袖子里,又是一阵失神。 舒抑:“感受到了吗?” 洛凡心:“嗯?” 舒抑:“这道真气留在你体内,我们就可以腑内传音了,你试试。” 留在体内么……一想到此人的特殊性,他就莫名想脸红,可在事情被弄清楚之前,他知道自己必须以寻常的眼光来看待舒抑,决不可有半点莽撞。 也不敢真去试试那道真气,忙转移了自己的注意力,催促道:“快进去吧,不然凌医师会怀疑有人想打这金漆大招牌的主意。” 不等舒抑答话,他便先自行跨进了门内。 “又是你?又是中毒?”凌医师似乎挺不耐烦的,“有没有点新鲜的?” 洛凡心点点头又摇摇头:“新鲜的事没有,新鲜的人有一个。” 凌医师朝另一人望去,只见此人贵气得很:一身看起来价格不菲的白色长袍,手中一柄摺扇绘了九凤飞云图,玄色扇骨纤细瘦弱却雕工精緻。 凌医师不屑道:“凤江舒家二公子罢了,没什么新鲜的。” 洛凡心很尴尬。 他很担心这凌医师再继续这么嚣张的话迟早有一天会被人打死。真不是他小瞧人,就算是医术高明足以恃才傲物,没内力就是个天大的软肋,随便来个练过几年功的人就能捏死他。 他打了个圆场:“是,舒家二公子美名在外,人人都听过,自然没什么新鲜的。” “呵!”凌医师好死不死地嗤笑了一下。 洛凡心的额上开始冒出细细冷汗,别说什么以后了,好担心他可能连今日都熬不过去。 怕舒抑一个不高兴把他扇出门外,洛凡心不敢再接话,直接将伤口展示给他,示意他快些清理余毒。 本以为舒抑受了这番冷嘲热讽至少会表现出不悦,谁知他全程都没搭话,连一丝一毫多余的愠色都没有,反倒一直将眼神锁在凌医师为自己清理余毒的动作上。 洛凡心惊疑,问道:“难道你们认识?” 舒抑:“不认识。” 凌医师:“不认识!” 洛凡心:“……” “不认识就不认识吧,这么激动做什么?还好舒抑家教好,换了别人早将你这嚣张跋扈、目中无人的二流大夫扇出门外了。”洛凡心这么肆意地在心里念叨着,没想到舒抑却笑了一声。 他满脸疑惑地望向对方,却突然听见一个闷闷的声音传来:“无忧,你在腑内传音,我听见了。” “……”洛凡心捂了半张脸,没想到这就传出去了,看来还得好好把握一下对这道真气的运用。 针灸之后,舒抑对着凌医师说道:“凌医师,烦请看一下无忧的腿疾。” 凌医师这次倒没冷嘲热讽,诊了之后眉头微蹙,最后掷出三个字:“治不了!” 洛凡心早就知道他治不了,听他这么丧气地说出来反而很开心,忍不住哈哈笑起来,说道:“竟然还有凌医师治不了的顽疾?!” 实在是好解气啊! 后面这半句他是在心里默念的,果然又被舒抑听了去,朝他投来一个责备的眼神。 凌医师破天荒的竟然没恼,还朝洛凡心笑了一下,答道:“嗯,所以谁能治就找谁治去吧,没事少往我这里跑,我很忙的。” “忙什么?”洛凡心看了看这偌大一间医馆,除了自己哪还有别人来看诊?就连从前愿意来看他容貌的那些女子也都被吓得不敢再来了! 凌医师没理他,直接走到了门口摆出一个“慢走不送”的手势。舒抑也不再开口,付了钱之后便随着洛凡心离开了。 洛凡心颇有些得意:“你看我没诓你吧,他就是治不了!” 舒抑无奈地摇摇头:“治不了有什么好高兴的?我看他或许就是不想给你治。” 洛凡心看起来心情甚是愉悦,像是得了什么喜讯似的,说什么都是满脸堆笑:“不管他,反正你已经答应我了,我们择日就出发!” 舒抑似乎是被这明丽的笑容感染了,眉眼也泛出温和的笑意,只轻轻“嗯”了一声便又移开了目光,少顷言道:“待你余毒彻底清了再说。”
第46页 洛凡心望了他一眼,郑重作揖:“多谢舒二公子关心。” “关心”两个字咬得很重。 舒抑恢复了面无表情:“我只是怕你半路上旧伤复发,耽搁行程。” 洛凡心:“你放心,只要你愿意陪我去,这点伤根本算不了什么,我一定健步如飞!” 舒抑:“怎么,你打算跑着去?” “……飞去啊,乘着你的玄冰飞去……”洛凡心的余光瞥向他,突然生出一丝羞愧来,“那个,确实有点,有点太费灵力了?” 舒抑:“嗯,费的。乘马车去吧。” 洛凡心:“好,好……是我思虑不周。” 舒抑:“无妨。” 洛凡心目光如水,沉着涵敛:“乘马车从这里到松鹤岭可能要耗费半月有余,会不会耽误你的事?” 舒抑:“我说会的话,你能不让我去吗?” 洛凡心果断摇头:“不能。但是我们可以更改日期,先紧着你的事来。” 舒抑:“算了,我在逍遥水街的事差不多已经处理完了,等你余毒清了就可以出发。” 洛凡心想到他要因为这个留下来闲等,终于有些不好意思了,说道:“那你这段时间就住到合昏院来吧,别住客栈了。” 舒抑浅笑:“你似乎很想让我住过去?” “呃,不是,”洛凡心胡乱解释,“我没有别的意思,只是怕你一个人住太孤单了!不是,是怕你住在客栈不习惯!” 舒抑:“合昏院于我来说也是陌生的地方,又能容易习惯吗?” 洛凡心:“……合昏院毕竟是民房,比较有家的感觉,应该会比客栈容易习惯吧……” 舒抑:“我家可不是这样的,我一个人居住的东苑就有单独的卧房、书房、客厅,以及亭台、轩榭、小花园之类的。” “……”洛凡心冷静了少许,还有些颓丧,“说的也是,毕竟是凤江首富。不过住客栈毕竟要花钱,住到我们院子里是免费的,还给你包一日三餐。” 舒抑:“一日三餐是谁做?” 洛凡心:“……是伏笙和徐叔。” 舒抑:“菜是谁买?柴是谁噼?” 洛凡心:“……也是伏笙和徐叔。” 舒抑:“哦。” 洛凡心气馁:“好吧,那我不留你了,左右舒家也不缺这点住客栈的钱,大厨做的三餐肯定更好吃一点,伏笙和徐叔的手艺都挺一般的……” 舒抑的嘴角噙着一抹笑意:“还是要谢谢你的好意。” 洛凡心垂着脑袋:“不客气。” 沉香楼醉酒 这段日子为了调理身体,整日清粥小菜吃得洛凡心快成佛了。近日总算余毒已清,心情大好,他决定暂先放过那两只鸡,带着徐叔和伏笙去沉香楼吃酒听曲儿。 “你知道那沉香楼的曲儿有多贵吗?姑娘一首曲子顶得上咱们费半天劲去给人驱邪除祟赚的钱!也没见长得怎么好看,长得挺一般还敢收费那么贵,也就公子你这么傻的人才会送上门去吃亏!太奢侈了!不会过日子!你以后还要不要娶媳妇的?想听曲子我唱给你听不就好了……” 伏笙一边数着钱袋里的银子一边不停地叨叨,听得洛凡心耳朵都麻了,他问道:“你去过?你怎么知道人家姑娘长得挺一般?” 伏笙:“没吃过猪肉还没见过猪跑吗?我站在外面看见过不行吗?我朋友告诉我的不行吗?” 洛凡心:“行,当然行!那伏掌柜就站在外面看猪跑,咱们进去吃猪肉,走吧徐叔!” 徐叔有些犹豫:“你确定吗?没见过带着老头子来逛艺馆的,我怕给你们年轻人扫兴。” 洛凡心拉着他:“哎呀没有的事,艺馆里多得是有钱的老爷!况且徐叔你看起来结实得很,何至于称自己为老头子?” 伏笙也从旁撺掇起来:“就是就是!徐叔你是雄姿英发,老当益壮!” 洛凡心望向他:“老什么老?不许说这个字!还有,你决定要跟进来了?” 伏笙:“那当然!我得看住你了,防止你做出什么丢脸的事情来。” …… 沉香楼俨然一个凡间天堂,伶人歌声如同天籁,酒香佳肴惹人垂涎。洛凡心一行来到,伶俐的小倌立即挑了个雅座,又上了香茶甜点。楼上美人正在抚琴,面上轻纱半遮,樱唇若隐若现,跪坐之姿犹如海棠临风,娇柔艷丽。 洛凡心被她的曲子吸引了,细细听之,唱的是一首从没听过的小调。 “执桨将行醉移舟,夜寒帐暖,云碎悠悠。且把长思寄落月,云东游,云西游。无端抱影更交杯,情深梦浅,黯淡香灰。又把长箫寄落月,曲南吹,曲北吹……” 正出神,他被掌店妈妈的一声招呼打断:“哎哟!这位公子真是贵气十足啊,敢问怎么称呼?” 洛凡心习惯性拱手施礼:“在下洛无忧。” 掌店妈妈逢人点头哈腰惯了,还没见过这么有礼貌的,愣了一下才接着说道:“哎呀洛公子好!您可来得巧,今儿是我们婉言姑娘首场,您听这嗓子,可以说是千金难求啊!”
第47页 洛凡心表示贊同:“甚好!请问这曲小调叫什么名字?” 掌店妈妈:“这个我也不知道,公子不如请婉言姑娘亲自来为您解答呀!” 洛凡心还未答话,伏笙较劲似地嚷了一句:“老闆娘别啰嗦啦,先给我们公子上些好吃的来!” 掌店妈妈忙应道:“好嘞!” “再来一壶好酒!”伏笙补充了一句。 洛凡心笑问:“不心疼银子了?” “心疼啊!”伏笙嘿嘿笑着,“但是来都来了……早就听人说沉香楼的酒格外香,不探个究竟,岂不枉在逍遥水街住下了!是吧徐叔?” 徐叔瞅了他一眼,笑着摇了摇头。 酒过三巡,伏笙已经满脸通红,不知从哪里拉来的几个青年正在一起敲着筷子行酒令,徐叔拦都拦不住。 “洛公子,婉言再陪您喝一杯。” “你是谁?你怎么在这里?你怎么知道我是谁?”洛凡心醉眼朦胧,听到婉言姑娘的声音吓了一跳,分明已经不记得自己是什么时候把她叫了来,更不明白为何叫的一壶酒,如今桌上……也数不清是几壶了。 “洛公子,这……”婉言手执丹绡,娇羞嗔怒道:“怎的这么快又忘了?要罚!” 婉言着小倌再添一壶酒,伏在他的肩上软磨硬泡地给灌了一杯,洛凡心醉意更盛,再也喝不进了。 “婉言姑娘……一进门时就听见你在唱‘云东游,云西游’……‘曲南吹,曲北吹’……词曲都好,特别好……能否告诉我,是谁所作……”问罢一时头晕,只能以手撑额。 耳边传来婉言的缱绻声调:“这曲名叫《寄落月》,是一位雅客填的词,他是为心爱之人写的……” 洛凡心:“……哦……是否是他心爱之人不见了?” 婉言浅笑:“想是这雅客与心爱之人分别,思念甚笃却又不能相见,一时冲动正想划船去找他,却又被理智阻止。最后只能醉酒望月,聊以共此婵娟慰藉,一曲寄相思罢。” 洛凡心晕晕乎乎:“……倒是,痴情……跟我……一样……” 耳边的声音更近了:“你也这般思念过一个人吗?” 洛凡心嘟哝着:“嗯……嗯……可思、可思了!” “那你思念的人是谁?”这声音此时已然近在耳畔,好似凄冷的寒夜里一团温热的火,直钻进洛凡心的丹田里。 耳根被这暖暖的气流搔得痒痒的,不知是酒劲闹的还是这声音太动人,洛凡心的心里也酥麻起来。他转而双手捧起婉言的脸颊,半眯着醉眼:“婉言姑娘长得眼熟啊……好看的紧!”说着直扑到了对方的身上。 “长得这么好看……你得给我亲一口……”说着便“吧唧”一口亲了上去,还补充道,“不许躲,我可是,我可是花了钱的……哈哈哈……” “婉言”捂着被亲过的脸目瞪口呆,突然变得力大无比,蹙着眉头把他拎出了门。 “婉、婉言……姑娘……手劲儿……真大!”洛凡心在一众人的注视下就这样被一个身形高挑、长相极俊的公子拎走了。 “谁啊?这谁啊……怒气沖沖的……” “肯定是哪个大户人家的公子!看那衣着装扮……” “这就随便把人拎走了?要不要报官?到底是不是认识的啊?” 和伏笙一起嬉笑行酒令的一众年轻人今晚是第二次见到这种气宇不凡的公子,一个还把另一个给拎走了,纷纷不明所以地议论起来。 伏笙自然知道这是谁,禁不住眼角直抽抽,自言自语道:“公子,我可打不过他,万一被怎么样了可莫要怪我,我还是个孩子,你自求多福吧……” 沉香楼外的河道边正停了一艘花船,舒抑抛了个钱袋过去。掌船的老闆打开一看,顿时喜笑颜开,又看了一眼此时正被揽在他臂弯里的人,已经醉得不成样子,便非常识趣地把船上几个姑娘都请上了岸。又问道:“公子需要小人掌船吗?” 舒抑答道:“不必,我自己来就好。” 这花船倒是宽敞,内间物什应有尽有。他将洛凡心扔在榻上,以掌力催动,船很快驶离岸边。舒回到内间,又沏了杯茶水递给他,见他没反应,只好走过去亲自扶着他餵下。 “喝了几杯?” 洛凡心的脑袋像灌了水似的,沉甸甸地就歪在了舒抑的肩上,迷迷瞪瞪答道:“嗯……记不清了……不都是婉言……姑娘,你倒的酒……” 醉酒的洛凡心和平时不大一样,脸颊红润,唇色鲜艷了不少,嘴角勾着的笑意有些魅惑,一双蓄满春水般的眼睛欲睁还闭,眼波流转间仿佛要滴下泪来。 舒抑一时鬼迷心窍,凑在他耳边接着问那个没得到答案的问题:“你思念的那个人,是谁?” 洛凡心正被酒劲催得血脉沸腾,此时对周遭之物煞为敏感,回眸望见自己身边端坐一个美人,看不清面容却能闻到淡淡的香味儿,仿佛还是小时候扑在师父怀里闻见的桂枣糕香气。
第48页 他伸手撩起美人身侧的一缕长发,再次扑了上去。 舒抑被他压在身下也不反抗,见对方嘟起嘴又亲了上来,一双凤目登时睁成了杏圆。 亲了美人一口心满意足,洛凡心吧了吧嘴,自顾趴在结实的胸膛上傻笑,完全意识不到为何美人的胸膛一点都不柔软。 舒抑无奈地坐起,想将他放到榻上躺着,却被他一番胡乱挣扎又压了下去。 牢牢地抱着美人,洛凡心开心地又是“吧唧”一口,狠狠亲在了美人的颈侧,这下连嫩红的莓果儿印子都亲出来了。 想着他是把自己当成了那个婉言姑娘才这么对待,舒抑有些气恼,脸色越来越差。 洛凡心却还浑不自知,一边咯咯笑着一边又想补一口,却被无情地掀了过去,躺在榻上无措起来。 看他躺在榻上好似很委屈,舒抑又有些内疚——方才掀他过去似乎有点太用力了。 没等他道歉,洛凡心就自己支撑着坐了起来,挪到了榻上的角落里,抱着腿不说话。 “哎,这叫我怎么办才好……”舒抑嘆了口气,“抱歉,方才我太用力了,是我不对。” 洛凡心不吭声,嘴角有点弯下去了,似乎要哭的样子。 “???”舒抑顿时一个头两个大了,“……你,你过来,男子汉不许哭。” 洛凡心仍是不吭声,这次嘴巴已经扁起来了,眉头也皱得紧紧。 舒抑长吁一口气,豁出去了:“来,无忧过来,不委屈了啊,乖……”这恐怕是他人生第一次用这种哄孩子般的语气对人说话,甫一开口就如同遭遇了雷电之刑,剎那间就把自己噼了个外焦里嫩。 谁知洛凡心听了这话不但没好,反而缩在角落里哼唧起来,没多会儿终于大哭出声。 舒抑傻了眼:“……” 洛凡心一边哭一边嘟哝:“师父,师父以前都唤我凡儿的,几年不见,生疏了,呜呜……” 听他这么说舒抑竟有些释然,原来是思念师父了。虽然很想放任不管,由着他哭出来或许心情能好些,可看见他那么委屈的样子又有些于心不忍,只好耐着性子哄道:“凡儿乖,没有生疏,快过来吧,为师抱抱你……” 洛凡心一听立马扑了上来,再次将人压在榻上死活不起来,眼泪鼻涕全都抹在对方怀里了。舒抑一时推也不是,搂也不是,竟不知该如何是好。 许久,洛凡心不再哭喊,似乎是睡着了。舒抑将他翻过去平躺在榻上,又拿来绒毯轻轻盖在他身上。顺手理了理自己的衣服,手指便蹭到了怀中湿濡濡的一片,忍不住拧紧了眉头。 “……嗯……百里清……”洛凡心睡得迷糊,又叫了他的名字。 舒抑默默侧首,轻嘆一口气,良久之后在他额上轻轻亲了一下,兀自走出船舱。 天色已经不早,舒抑催动内力将花船驶回了岸边,又返回榻前。见洛凡心还在睡梦中,此时竟乖巧得像只餍足的小兽,嘴角不禁扬起一丝笑意。一手抄过膝弯,一手搂着肩背,舒抑将他打横抱起,一路分枝踏叶落入夜合昏院。 次日清早,洛凡心被一道阳光叫醒,刚睁开眼瞬间吓得翻滚到床榻之下。 榻上之人不是舒抑又是谁?!自己方才竟然是半趴在他的身上醒来的! 这到底是什么情况?只见舒抑白色的外袍扔在地上,衣领也被扯得敞开,而自己却只穿着里衣。 舒抑也醒了过来,睡眼惺忪地望着他,微乱的长发仿佛被□□过,难得在那张俊美无暇又带着贵气的脸上看到几丝茫然的憔悴。 洛凡心一时无力思考,只感觉自己该死。 这到底发生了什么?! “伏笙!!” 伏笙正在帮徐叔准备早饭,就被这一声嚎叫给惊了一个激灵:“公子醒啦?别急,早饭马上就好!” 忙着做什么早饭?!现在有天大的急事啊!! 洛凡心无奈,赤脚站在屋子里一句话都说不出来,甚至连看舒抑一眼都不敢。 半晌,舒抑问道:“地上凉不凉?” “不凉不凉!我没事!”洛凡心惊魂不定,抓过地上的外衫慌乱地理了半天,然而这外衫也好像在嘲笑他似的,怎么理也理不顺,最后只得泄气地抱在怀里,站在一边傻傻地望着舒抑。 舒抑:“你拿的是我的衣服。” “啊?!对不起对不起!”洛凡心涨红了脸,忙把衣服扔回地上。 舒抑扶额,憋着笑问道:“就算是我的衣服也没必要扔掉吧?无忧是不是很紧张?只不过是两个男子同榻而眠,何必紧张?” “没有紧张!”洛凡心强颜欢笑,“我没有紧张,真的!” 舒抑:“那你脸红什么?” 洛凡心“啪”地一声捂上了脸,抿唇不语。 舒抑:“你是怕我对你做了什么,还是怕你对我做了什么?” 洛凡心鼓起勇气:“是,我是怕冒犯了你,我……我可曾,可曾……” “不曾,”舒抑答道,“不必这样担心,你酒品很好,没做什么出格的事。” 洛凡心半信半疑:“真的?”
第49页 舒抑:“真的。不过就是耍了点小脾气,至少对我来说不算什么大事,别放在心上。” 舒抑这人真是太好了! 洛凡心立马松了口气,为表感谢连鞠三躬:“谢谢体谅!谢谢!谢谢!” …… 早饭上桌,四个人皆是沉默不言,气氛有些尴尬。 洛凡心从桌子底下踢了一下伏笙,摆了个嘴型:“说句话!” 伏笙心想:“公子此时一定是需要我来打破这尴尬的局面,不能令他失望!”于是一边悄悄使了个眼色表示“放心,看我的”,一边暗自窃喜,“这个家没我真的不行……” “那个……多谢舒公子昨晚把我们家公子抱回来……” “噗!”洛凡心一口小米粥差点喷出来,呛得自己直咳嗽。 “好了好了,伏笙,食不宜多言,好好吃饭。”洛凡心勉强挤出一个“慈爱”的微笑,看得伏笙一身鸡皮疙瘩。 抬眼偷望了一下舒抑,只见他波澜不惊,依旧吃相斯文,洛凡心心下略安——约莫昨夜只是劳他抱回来而已,应该没给他添太多麻烦。 “明日便启程吧,早些找到仙草也好。”舒抑说道。 洛凡心一惊,心道完了,先前还推三阻四不想去,现在却主动说出来了,看来昨晚并没有少给他添麻烦啊…… “我很好奇,百里清究竟是谁?”舒抑放下筷子,认真地问道。 “……啊,哈哈哈哈!一个朋友。”洛凡心真是心虚到极致了。 舒抑:“唔,无忧多次念及此人,想是很重要。” “那个,舒……舒公子,昨晚给你添麻烦了吧,我喝了酒会胡言乱语,你别放在心上啊……”洛凡心这下连舒抑的名字都不敢喊了,硬生生改成了“舒公子”。 “是啊是啊公子,确实添了点麻烦,昨晚咱们没带够钱,在沉香楼听曲儿的钱还是舒公子付的吶!另外婉言姑娘叫我转告你,有空常来!”伏笙很“负责”地传了话,还郑重点了点头。 要是有个地缝该多好,为什么院里不开条地缝?一般的院子不都要开几条的么,总得考虑有人要钻一下的需求吧! 洛凡心一脸生无可恋。 舒抑却面无表情:“无妨,我说不算什么就是不算什么。况且舒家有的是钱,你若是喜欢婉言姑娘,我便把她买过来送给你如何?” 洛凡心:“不必!不必!我不喜欢婉言姑娘!一点都不喜欢!” 伏笙:“公子,你这么说话可太失礼了,昨夜不是你自己主动要求包下婉言姑娘的吗?” 洛凡心:“是是,我不是那个意思,我的意思是,哈哈!哈哈哈哈哈……虽然舒公子家财万贯,但是跟咱们有什么关系?” 舒抑望向他:“没关系么?” 洛凡心连连摆手:“也不是说完全没关系,我的意思是,我们是朋友,只有朋友层面的关系!” 舒抑:“嗯,我以为你仇富。” “没有没有,完全没有!哈哈哈,家财万贯好!恭喜恭喜!”洛凡心已经不知道自己在说些什么了,却突然看见舒抑的颈侧有个嫩红的印记,赶紧趁机表现,关切地问道,“舒抑啊,你脖子怎么啦?红红的一块,要不要上点药?我这边别的没有,药物倒是足够。” 舒抑瞥了他一眼,没说话,洛凡心却隐隐察觉到他耳根有点红了。 伏笙又贴心地来解疑了:“公子,那个大概是被你咬的!” 果不其然,连一个红印子背后都有故事。 这顿饭是没法再吃了,洛凡心放下粥碗屁滚尿流地躲回了房间。 待舒抑离去,洛凡心揪着伏笙就给扯到了自己房里,问道:“你老实交代,昨晚是怎么回事?” 伏笙双手抱怀咧得远远的,一脸别有深意的样子,说道:“公子,没想到你是男女通吃的类型!但我可是喜欢女孩子的!我们还是保持些距离罢!” “……”洛凡心一脸黑线,“别扯这些有的没的,你说,昨晚为什么叫了那么多壶酒,还让婉言姑娘来灌我?” 伏笙好冤枉:“公子,你讲讲道理吧!昨晚明明是你三杯酒下去就开始胡言乱语,还把婉言姑娘给包了!不仅如此,后来连着让小倌上了十壶酒,我拦都拦不住!那得多少钱啊!人家店里有规定,点了东西一律不能退,我怕浪费才只好把周围的几个青年都叫来一起喝点……幸好人家舒公子路过,不仅把你带了回来,还给我们结了帐。要不然的话,我们这个月的开销整个都要砸进去!” 洛凡心现下整个把脸都埋进掌中了,自暴自弃地问:“后来呢?为什么舒抑会睡在我房里?” “当时在沉香楼里,公子你把人家当成了婉言姑娘,口口声声喊着,‘婉言姑娘好眼熟啊!好美啊!本公子喜欢你啊!’然后就扑到人家身上又抱又亲的,我看了都替你害臊啊……舒公子那脸都气黑了,把你带出去好久,也不知道是干嘛去了。我和徐叔见等不到你们回来,就只好先回家等咯。后来舒公子把你抱回来了,你拉着人家不让走,还吐了!”伏笙一边说一边给了个无比嫌弃的表情。
第50页 洛凡心大概也能猜出后面的了,自然是吐了一身的秽物,舒抑只好帮自己脱了衣服搬上床,自己又压着人家死活不让走,不得已他才在这儿熬到了天亮。 这算什么?苦情女子蓄意醉酒留情郎?借酒浇愁假戏真做占便宜?洛凡心啊洛凡心,你怎么不一掌拍死自己算了! “哎……”他这口气嘆得苦,这么一来还怎么面对舒抑?想到接下来还要一起去松鹤岭,临行之前竟然闹了这么大的笑话,真是无地自容。 果然以后还是不要再喝酒了…… 榆山擒怨煞 这次洛凡心没有带着伏笙,让他跟徐叔一起留在家中等着,走之前伏笙还发了好大的脾气,扬言一个月之内要是不见他回来,就一定会把院里的夜合昏树给撅了。 舒洛二人一路少话,速度倒是快了许多。 行至榆山一带,正赶上当地民众在举行祭祀活动。天黑之际,二人找了家客栈歇息,洛凡心爱凑热闹,但想着舒抑应当不会愿意一起去,便留了张字条在自己桌上,趁着他打坐运功时一声不吭地跑去观看祭祀大典了。 街道上人挺多,洛凡心好不容易找了棵老柳树登上去,一边剥着花生一边暗自庆幸自己聪慧。 但这祭祀大典和自己以为的倒不大一样,前面在山道底下有个祭台,台上站了位鬚眉白发的老者,手执一根榆木杖,杖上镶了个白漆的狼头饰物。 “带上来!”老者发令,随后几个彪形大汉便捆着一个看起来也就十来岁的男童上了祭祀台。 洛凡心大为不解,这祭祀大典为何要捆一个男童上去?只见那男童哭喊着,台下一对夫妇亦是被几个人执木棍拦下,抱头痛哭。 洛凡心旋身下树,挤到人堆里拉着一个青年问道:“这位大哥,这祭祀大典祭的是何方神圣?” 这青年原本还有些不耐烦,甫一回头看见了这等神仙般的人物,愣了愣神才回答:“哦,哎……这祭的是狼神!公子你是外地来的吧,我们这榆山上有个狼神。据说这狼神浑身毛色雪白,是从仙山里出来的,已经活了几百年了!后来见我们榆山清净就住了下来,就在山窝子里,有人亲眼见过的!” 洛凡心想着几百年倒是修为不浅,但若真是山狼成了精,最多也就修成个地仙,怎么敢称为狼神?嘴上却问:“既然是庇佑一方民众的狼神,那为何要用这男童来祭?” 青年嘆了口气道:“以前确实从未有过此事,活人祭祀还是这几年才开始的。我听爷爷说过,原先总有妖兽出来祸害乡里,都是这白狼出来杀妖兽、救百姓。后来我们榆山人救在这个山头修建了一个白狼庙,你看,顺着祭台后方这条山道往上走,约莫半个时辰就能到!为了报答白狼,百姓会定期往庙里送祭品,通常也都是活鸡、活鸭之类的家禽,算是感恩、供养吧! 青年拉着他往旁边挪了挪,小声说道:“可就在几年前,这白狼突然转了心性,下山来吃了好些个人!” 洛凡心:“有人亲眼见过?” 青年:“那当然!就是一只通体雪白的狼,个头比我们家牛还大!后来有个修仙的能人路过此地,上山和那白狼缠斗,最后用一道什么什么符压制了那白狼,叫它没法下山了。一开始确实有用,但这灵符很快就不灵了!” 洛凡心:“哦?又有人被吃了?” 青年:“哎呀太惨了!一家几口全死了!肯定是那白狼回来报复了呀,肠子都淌出来了!太惨了!” 洛凡心有些疑惑,又接着问:“后来怎么会想到献祭男童这么个法子?” 青年:“那是有一天夜里,我们族长正睡着,却听到有个声音一直在叫自己,他就鬼使神差地出了门,一直走到了一户人家门外。你猜他看见了什么?看见白狼正在撕咬那家人的尸体!族长赶紧跪下给白狼磕了头,这才听见那白狼对自己说,这只是个警告,要想榆山百姓安稳,就在每月的月圆之时,献祭一个十岁以下的孩童!第二日族长醒来,发现自己躺在那户被杀死的人家门外!族长吓得赶紧着人搭建了那个祭台,还把白狼庙改成了狼神庙,显出我们榆山人对这白狼的敬畏。” 洛凡心:“有用?” 青年:“有用啊!后来照着吩咐献了祭,果真白狼就没再下山害过人。” 洛凡心:“……那献祭了自己孩子的人怎么办?你们到底已经献祭了多少个孩子了?难道要一直这样下去吗?” 这简直耸人听闻,虽说也是被逼无奈,可他看着这些用孩子的性命去换取安宁的民众,心中不免生出许多厌恶。 青年有些结舌:“这,这狼神的本领你是没见识过,不献祭的话我们全部都要死!我们只是寻常小老百姓,哪里斗得过狼神?牺牲几个孩子的性命,总好过所有人都死吧!你们这些旁观者,事情没发生在自己头上自然没法理解……” 洛凡心:“你们大可离开此地,去哪里不行?” 青年满脸通红:“说得轻松!这里是榆山人祖祖辈辈生活的地方,是榆山人的根!离开这里,出去讨饭吗?况且就算我们搬走了,那狼神就不能跟着走吗?高人的符咒已经不管用了呀!” 洛凡心不再多费口舌,心道这是哪家的狼神,分明是妖魔作祟。这榆山人也是愚昧,照这个献祭法,要不了多久就要全部绝后了。
第51页 眼看着被献祭的男童已经从祭台被抬上了山道,他来不及准备,赶紧从另一条小道跟了上去。约莫半个时辰,抬着男童的两名大汉停了下来,正停在一处祠堂模样的房屋前,门楣上赫然写着“狼神庙”三个大字。 待二人匆匆离去,洛凡心立即闪身进入狼神庙,只见供桌上方硕大一个狼头雕像,忽然进来倒真是给吓了一跳。他心中讥笑,这榆山人倒也算得上“虔诚”了! 此时男童几乎哭得没力气了,正呆呆地坐在供桌前的蒲垫上,一动不动像是被吓傻了似的。 耽搁了许久,月亮已经要出来了,洛凡心把他解开绳子抱了起来,见他仍然没回神,又拍拍他的小脸,男童这才“哇”地一声哭出来。 洛凡心赶紧捂住他的嘴,又做了个禁声的手势。男童见抱着自己的是个俊秀的哥哥,不是什么狼神,这才乖巧地点点头,努力去憋着不哭。 事不宜迟,他抱着孩子就往外走,然而还没等迈出门槛,一阵阴风就颳了起来。他心道不妙,赶紧将男童藏在门后,又召出一张金羽符,捡了个碎石片划破手指,重重画下一个咒印。金羽符金光大作,逐渐凝缩成一个孩子大小,罩住了门后的男童。 “乖,无论听到什么声音都不要出来,哥哥会保护你。”洛凡心朝男童眨眨眼,独自跨出门去。 这时门外传来一声狼嚎,只见一只硕大的白狼正怒视着这个不速之客,似乎是能够感觉到来人不好对付,白狼龇牙咧嘴,甚是愤怒。 洛凡心平生第一次见到体型这么大的狼妖,或者说,这根本就是他第一次见到狼妖。这几年也算是见多识广了,但邪祟阴煞类的居多,妖物却少,不禁有些心虚,能不能将它拿下自己也没底。 出门时只抱着看看祭祀的想法,也没跟舒抑说一声,洛凡心真是后悔死了,若是舒抑在这儿,自己就可以抱着孩子坐在门槛上,边吃花生边看他大战狼妖了。 此时白狼喉间发出“呼噜噜”的低吼,容不得多想,洛凡心扯过腰间钩索,灵力灌之,垂头丧气许久的钩索立刻又精神抖擞,“咻”地一声扑了出去。 白狼张口去咬,钩索在主人的控制下灵活地躲闪,一旦寻到空隙就狠狠抽在白狼身上。白狼的怒吼声一阵接一阵,似乎是意识到要从操控者身上下手,便突然调转方向朝着洛凡心奔来。 洛凡心旋转一周,险险避开了这一下。白狼一击未中,立即掉头立定,喉间“哼哧”有声。洛凡心召出金羽符,谁知这白狼速度极快,还未等他出符就又扑了上来。他赶紧飞身上树,白狼一头撞到了树上,险些把他从树杈上给撞下来。 好一头生猛的白狼啊!头不疼吗? 指尖鲜血迅速勾画,金羽符如同离弦之箭飞向了白狼眉心,白狼立即旋身闪躲。洛凡心冷笑一声,趁着白狼无暇他顾的剎那,捏一个指诀,金羽符竟蓦地一分为二,变为“现形”和“攻击”两张。现形咒飘忽闪出,立即调转了方向,直奔白狼腰背。 只听一声妖异细长的尖叫声,白狼背上现出一个形若骷髅的黑影。黑影紧贴白狼腰背,肢体仿佛冒着黑烟的八爪鱼,深深扎在白狼身体里。 “果然有鬼!” 从一开始听那青年的描述洛凡心就觉得古怪,从前明明相安无事,甚至还会护着榆山人的白狼,为何偏偏这几年开始吃人了?幸而他对邪祟凶煞多少还是有些感知的,交手中隐隐能感受到这白狼身上有不寻常的气息,现形咒一试便叫这黑煞现了形。 黑煞受了重击,伏在白狼背上若隐若现,一会儿形如四脚兽,一会儿又像展翅飞翔的鸟禽,嚎叫的声音时而尖锐时而沉闷,若是寻常人见了这情景定要当场吓昏过去。 洛凡心趁热打铁,钩索像一条蓝色的闪电呼啸着缠上了黑煞。黑煞逃脱不过,突然抓住白狼的头部,一缕缕细长的黑烟钻进了白狼的眼中。白狼痛苦地哀嚎,琥珀色的眼睛霎时变成了黑色,转而直勾勾盯着洛凡心。 “护”字出口,洛凡心手中的金羽符陡然化作一块金光护盾,白狼全力撞来时正撞在这护盾上,把他撞得倒退了好几步,撑着护盾的右臂一阵麻痛。 这时满月升起,冷冷的月光从一片树影中透出,白狼像受了刺激一般,仰头怒吼,口中喷薄出重重火焰,横扫过去,周围树木纷纷被点燃,火光四起。 洛凡心收拢了护体光罩,只见白狼从火焰中缓步走出,黑煞身上的钩索也被烤的浮上一层焦黑,仿佛委屈般掉在地上。 黑煞“叽叽咯咯”的冷笑声穿透力极强,躲在门后的男童听得一清二楚。先前光是听白狼的吼声还能捂着嘴忍着不出声,此时听这骇人的笑声却再也憋不住了,毛骨悚然之下“哇”地哭了出来。 黑煞听见男童的声音突然黑气更盛,控制着白狼就朝门内扑去。洛凡心飞身跃起,也顾不上什么策略战术了,三步并作两步就朝门内奔去,眼看着白狼已经到了男童的跟前了,他却还差了几步,简直心急如焚。 就在此时,天外忽然传来一阵悠扬的箫声,白狼听见箫声竟缓住了脚步,利爪深深嵌进砖石里,似在挣扎隐忍。 一缕轻飘飘的身影落下,洛凡心定睛一看,此人眼熟:一身紫晶纱外衫十分轻盈,腰间垂一枚碧玉丝绦,发长及膝,尤其唇边那支含翠锦箫十分具有标识性——这不正是幻影门的少掌门司城阙么!
第52页 幻影门擅长驭兽,当年那场比试司城阙就给自己留下了深刻印象,若不是他弃权决赛,自己跟他对阵起来胜负尚且难定。 司城阙望了洛凡心一眼,微微颔首。 白狼此时已经调转了方向,但黑煞似乎已经深入脑髓,白狼夹在这箫声和黑煞的控制中左右为难,哀吼声不断,时而奋力刨地,时而疯狂甩头,时而扬起利爪挠向自己的眼睛。约莫半盏茶的工夫,白狼双眼开始不断渗血,看得洛凡心有些不忍。 此时白狼周身光芒似有黯淡之意,洛凡心一只手压住司城阙的锦箫,示意他不要再吹,另一只手则缩进了袖子里,再出来时掌心多了一个小巧的琉璃狮兽。 “白狼已经支撑不住了。”洛凡心对司城阙说。 箫声停止,白狼伏在地上呕出一滩血,果然不再动作。 那黑煞见这白狼为了摆脱控制竟然自残自毁,此时气数将尽已经无力供养自己,不禁生出一股恶恨,又发出一串“叽叽咯咯”的声音。它抽出黑气,从白狼身上飞起,直奔洛凡心冲来。 “正合我意!”洛凡心抛出琉璃狮兽,念了一句口诀,狮兽竟瞬间涨大数倍。 狮兽的尾巴愉快地甩了两下,血盆大口正对着黑煞,没等对方反应过来便将其一口吞下了肚。 洛凡心见司城阙一脸“有这宝贝怎么不早点拿出来”的表情,赶紧笑嘻嘻地解释:“黑煞死死扒着白狼我没法收它,离体才好收!” 橙红的火光衬得他面色暖白,眼睛里似有星光点点,司城阙不禁怔了怔。 琉璃狮兽吞了黑煞,瞬间闭上了大嘴,又变回原先的半掌大小,直叫黑煞在腹中不停地翻滚挣扎,却怎么也找不到出口。 “别挣扎了,我这琉璃狮兽是专门对付你这种邪煞的,待我为你诵经超度七七四十九日,你就能平息怨气,投胎转世啦!”洛凡心哈哈一笑,又道:“遗憾的是我不会诵经。” 司城阙正想问他怎么还会诵经,听他补充这么一句立刻闭了嘴,感慨自己的好奇心还是有些重了,须得加强修炼,提高自制力。 “洛公子,别来无恙。”司城阙施了礼后便半眯着眼,好整以暇地看着他。 洛凡心心情大好,收起手中的琉璃狮兽向他道谢:“司城少掌门竟还记得洛某,荣幸之至!多谢帮忙,不然这番恐怕还拿不下这黑煞。” 司城阙倒是不客气:“嗯,那倒是!那当如何感谢我呢?” “呃……”洛凡心一时语塞,并未真的想好怎么感谢他,一般情况下对方不是应该客气地说“举手之劳何足挂齿”之类的么?怎么此人不走寻常套路的? 他怔然道:“要么,请司城少掌门吃顿饭?或者先随我下山一起喝杯茶吧!” 司城阙:“喝茶啊,喝茶不够诚意吧……怎么也得喝酒吧……” “喝酒不行,”洛凡心脸色忽红忽白,斩钉截铁道,“抱歉啊,要表诚意总会有许多种办法,酒还是不喝了吧!” 看他这个反应,司城阙反而哈哈大笑起来:“看来酒对于洛公子来说,是有什么难以描述的隐情啊……也罢,先喝茶也行!”嘴上饶过,司城阙却对这“隐情”颇感兴趣,眼中隐隐泛着亮光。 洛凡心收起琉璃狮兽,捡起那可怜兮兮的钩索别回了腰侧,又去探了探白狼的气息,发现它已经殒命,魂魄也已离体。洛凡心召出一张空白的金羽符,再次画了一个现形咒,随着口诀念出,只见一道白影正在半空中漫无目的地飘荡,正是白狼的魂魄。 “收!”洛凡心直接抛出金羽符,金光一闪咒符消散,只剩一抹精纯的灵光将白影牢牢包裹,又逐渐凝缩成一枚小小的金光球,徐徐落入他的掌心。 司城阙问道:“无忧为何不放它自入轮回?” 洛凡心听他喊“无忧”喊得十分自然,不知道的还以为已经相识许久了,想来是个自来熟。他也没多做计较,默默收起金光球,嘆了口气:“白狼毕竟是妖,若由它魂魄游离最终必定结局悲惨,就算能投胎转世也难有好去处。此番作恶并非它本意,可惜了几百年的修为,我实在不忍。” 司城阙笑笑:“无忧啊,祸福吉凶皆有因果,你管得了这一桩,管不了十桩,管得了十桩,也管不了百桩。焉知今日结局不是白狼命里的劫数?” 洛凡心也笑了一下:“管得了一桩就管一桩,管得了十桩就管十桩。焉知我多管的闲事不是白狼命里的福报?” 司城阙一愣,忽又点点头表示贊同。 洛凡心去门后抱了孩子,正打算叫上司城阙一起走,却见司城阙又扬起了含翠锦箫。箫声转瞬而逝,远处传来几声高亢的啼鸣。 定睛一看,只见一只雄鹰由远及近越来越大,及至跟前时一比划,竟有牛那么大! 比牛还大的狼见识过了,这又见识了牛那么大的鸟,今日真是不虚此行! 洛凡心曾听师父讲过大鹏鸟的故事,但他知道大鹏鸟只是传说,世上根本就没有那种展开翅膀就能遮天蔽日的鸟。然而司城阙这只鸟虽然比不得传说,却也足以叫人瞠目结舌了。 他下意识脱口:“这……司城少掌门……你的鸟,怎么那么大?”
第53页 “咳,”司城阙手握半拳抵在唇边,对洛凡心说的话不置可否,笑着挑了挑眉道,“这是我的坐骑,名叫‘朱雀’,一只成了精的红脚隼,不过暂时还不能化成人形。” 洛凡心没注意到他这微妙的表情变化,仍在暗暗感嘆,驭禽之术了不起! 司城阙伸出手来,要扶洛凡心先乘上去,洛凡心抱着孩子连连摇头:“不了不了,既然朱雀已经成精了,我们还是不坐了!万一哪天他变成了人形跑来问我为什么要骑着他,我可没法解释。” 司城阙又是一番大笑:“那我天天骑着,将来岂不是得以身相许来负责?” 洛凡心思索了一下,认真道:“那朱雀要是个姑娘的话确实得考虑一下这个问题,要是个公子的话,大概不会接受司城少掌门的负责吧……话说,红脚隼是如何判断性别的?” 司城阙没想到他真的思考这个问题,也忽而一本正经道:“若是两情相悦,性别不同又有何关系?” 洛凡心点点头:“嗯,也是。” 啊?好像不太对啊…… 洛凡心觉得二人的对话正朝着一个不正常的方向走,赶紧识趣地闭了嘴。 司城阙走了过来,双手突然移到他腰两侧,一个托举便将洛凡心连带孩子推到了朱雀背上。 洛凡心哑了半晌,腰上被他握了一把的感受十分突兀。若是从前他必然不会在意这些小事,可自打逍遥水街客栈中被人轻薄之后他就对此事有了新的认知:男子也是会被调戏的!而且吃了这种亏还无处说理去,唯一的办法就是坚决避免吃这种亏! 心中膈应,他忍不住讷讷说道:“司城少掌门,这种事情以后千万别再做了!” 司城阙也飞身跨上朱雀,在他耳边问道:“哦?哪种事情?是让你骑朱雀,还是握着你的腰?” 温热的气息逼得他缩了脖子,只觉得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心道这人一定是故意的! 洛凡心感觉自己又被调戏了,却碍于受人恩惠不好发作,最后憋着一股气说道:“男男授受不亲!” 夜寻小灵狼 司城阙笑了一阵,乘着朱雀将洛凡心和孩子送回来时,正看见一个身形修长、气势逼人的白衣男子黑着脸站在祭台上,手中一柄摺扇白光烁烁,直指一位老者的颈项。 洛凡心定睛一看,原来是舒抑正在“威胁”族长!他揉了下太阳穴,将男童抱下了朱雀。 男童的父母还瘫在祭台下方,眼泪都已哭干了,忽见自己的孩子被救回来了,冲上去便紧紧搂在怀里。夫妻二人连道谢都忘了,抱着孩子赶紧就走,生怕再被抢去献祭狼神。 那族长和民众见献祭的孩子被救回来了,还骑着那么大一只鸟,不知是仙还是妖,一个个慌了神。 “狼神没能按时吃到祭品,岂不又要回来侵扰,榆山又要腥风血雨了呀!” “我们可怎么办啊?完了呀!这次恐怕命都要丢了……” “怎么会有这么大的鸟啊,是不是妖怪啊?!” “别管什么狼神了,眼下这只大鸟都不知道是好还是坏,恐怕不是什么好鸟啊!” 一时惊惧怨怼声四起,舒抑却已没了耐心,摺扇白光更盛。司城阙也满脸阴鸷,被这么多无关紧要的人讨论自己的朱雀是不是好鸟,心中一股火气,立即吹一声撤退令,遣走了朱雀。 自从洛凡心从朱雀背上下来之后,舒抑的眼光就紧紧盯着司城阙,一言不发却隐隐露出怒意。洛凡心不知怎的,明明没做什么亏心事,却被他盯得有点心虚。 “舒抑,我回来了。”他小声说了一句。 “嗯。”舒抑收回摺扇,转而对着祭台下正乌嚷计较七嘴八舌的民众问道:“以孩童献祭,残害无辜性命,其罪如何?” 声音低沉,却叫人听得肝儿颤。民众只见此人未执兵刃,手中摺扇本是给这妙人增添了许多玉树临风的英姿,却怎知这摺扇一开,竟然拦腰斩断好几株大树,如今又被他这般质问,一个不好恐怕要遭殃,纷纷闭嘴不言,吵闹声顿时少了大半。 舒抑目光转回族长:“其罪当诛!” 四个字落地有声,族长吓得一下跪伏在地,被身边人颤颤巍巍扶起,勉强定了定神又狡辩道:“这狼妖曾经杀了我们好些人,我们若不遵从他的意思献祭,死的可就是整个榆山的人啊!” “那倒未必,”洛凡心走到舒抑身边,朝他眨了下眼又接着说道,“杀人的恐怕不是狼妖吧,族长?” 族长霎时脸色发白,祭台下的民众不明所以,又开始议论起来。 洛凡心取出琉璃狮兽,指着狮兽腹内的黑气说道:“大家先不要慌,作恶的其实不是白狼,而是附身在那白狼身上的黑煞。大家都知道,榆山曾经来过许多妖兽,都被这白狼收拾了。妖兽的尸骨全都堆在这山上,久而久之不愿散去的怨念纠缠在一起就变成了这么一个黑煞。白狼有灵力,黑煞就缠上了白狼,控制了白狼的思想,下山吃了村民。” “你这么说有什么证据?万一你是胡扯,过几天那白狼又回来报仇怎么办?” “就是!我看,保不齐你们是故意的!竟然把祭品放回来了,不是成心要我们死吗?!”
第54页 “……” “刷”地一声,舒抑再次展开摺扇,神色冷峻,那些民众霎时捂嘴,不敢再嚷嚷。 见舒抑护着自己,洛凡心莫名有些得意,却也为这白狼惋惜不已——自己一直守护着的榆山人,最后一个个捕风捉影地指控自己。 “如今白狼为了摆脱控制已经自毁,尸体还在山上,你们不信的话大可自己去看!不妨告诉你们,后来杀死那一家几口的也不是白狼,”洛凡心转而望向族长,“而是族长!” 这下族长的脸彻底白了,指着洛凡心:“你胡说!你个,你个哪里来的混帐东西竟敢污衊我!你……” 还未说完,舒抑一个眼神飘过去,吓得他顿时哑口。 “族长大人,当初白狼确实被黑煞控制下山吃了人,请注意,是吃。因为黑煞喜欢新鲜的精气,白狼吃了人之后吸收了人的精气,黑煞再通过白狼来吸收。可后来有高人前来制服了白狼,将他的行动封在了这座山上,白狼便没法再下山了。黑煞没了新鲜的精气来源,就在一个夜里离开狼体,来到这山下进入了族长大人的思想,控制他用柴刀杀了这家人。如此就可以将罪名嫁祸给白狼,恐吓你们给它献祭。族长大人醒来之后看见自己犯下的罪过,害怕事情败露,便只能依照这黑煞的指示做事。” “这,这是真的吗?真的是族长做的事吗?” “族长怎么能这样?为了保住自己的地位,害我们献祭了那么多孩子!助纣为虐啊!” “我的孩子,这么说我的孩子白死了啊!天哪,这不是真的!我苦命的孩子啊……” “……” 人群中开始传出哭喊声,但仍然还有人不愿相信,问道:“我们怎么相信你?既然那黑煞那么厉害,为何不自己来把我们的精气一个一个吞了,还要靠那白狼来吞食?” 洛凡心解释:“这黑煞本就是由虚无的怨念所化,和一般的地煞不一样!怨念所化的黑煞本身没有法力只有仇恨,但它却可以控制思想,就像一块狗皮膏药一样,一旦黏上了谁就很难取下来。本来,在没有灵力的人身上它并没有办法吸取精气,你们是安全的!但它利用了族长的私心骗你们去献祭,你们就真的主动把孩子送到了山上,送到了狼嘴里!” “这,这么说,其实白狼仍然是被高人的符咒控制的?它其实是下不了山的?” “老天爷啊,怎么会这样?我们被骗了!” “也就是说,只要白狼死了,那黑煞拿我们也没辙了?” “是啊是啊,苍天有眼,我们现在安全了!” …… 洛凡心真不知道这些人是什么逻辑,不盼着黑煞死倒先盼着白狼死,他冷冷说道:“不一定!一年之中有三个日子是阴气最重的,在这几日的月圆之时黑煞戾气暴涨,在没有灵力支撑的情况下也能吸食掉精气。而且十岁以下的幼童精气最为金贵,黑煞若是再多吃几个,恐怕就能自己练出法力来,飞到山下把你们全给吃了!” 众人一听唏嘘不已,有的赶紧抱紧了自家孩子,有的庆幸还好及时拆穿了这场阴谋,更多的人则开始指着族长骂了。 “你,你胡说八道!明明就是白狼作恶,你,你却说是我杀的人,人证呢?物证呢?”族长执着狼头拐杖的手抖个不停,说话也没了底气,却还在做最后的挣扎。 洛凡心又扬了扬手中的狮兽:“人证没有,鬼证却有!我这琉璃狮兽腹中的黑煞就是鬼证,待它说出了你藏杀人凶器的位置,自然就有物证了。” 听洛凡心这番话,众人已经沸腾了,也不再追问什么证据,齐齐朝着正瑟瑟发抖的族长涌去。族长开始还想再编一编说辞狡辩一下,眼见着这些人疯了一样扑向自己,只怕还没待审问就得要了自己的命,便赶紧识时务地跪地认错,一把老骨头硬生生受了好几脚,最终被愤怒的人群押走了。 司城阙忍不住给洛凡心鼓掌,笑着称赞:“厉害!竟被你推得八九不离十,明明没证据,却还是把罪魁祸首揪出来了。” 洛凡心也打着哈哈回答:“我瞎编的,歪打正着罢了!” 司城阙:“不过话说回来,那个高人当初既然制服了白狼,为何没把他收了,却只是限定了活动范围呢?” 洛凡心还未答话,就听舒抑冷冷道:“自是有其他原因。” 三人面面相觑,竟生出许多尴尬来。 洛凡心想到还没介绍一下,便赶紧开口:“对了舒抑,这位是琅川幻影门的少掌门司城阙!刚才在山上,多亏他施以援手才能顺利收服黑煞。司城少掌门,这位是……” “凤江舒家二公子,久仰!”司城阙显然也识得那柄九凤飞云扇。 “不敢当,多谢司城少掌门送无忧回来。无忧,不是叫你别乱跑的么,我找了你好久。”舒抑前半句是对司城阙说的,眼神却始终望着洛凡心,说到后半句时语气也放缓了,似有责备又有担心。 洛凡心竟无端感觉心下一动,跳漏了半拍之后节奏就乱了,忙缓了几缓,陪着笑道歉:“抱歉啊舒抑,下次不会了。” 见这舒抑明摆着不欢迎自己,司城阙悻悻然,对洛凡心道:“无忧,今日还有急事要处理,茶就留着下次喝吧,我们还会再见的。”
第55页 走近洛凡心跟前,司城阙突然低头凑到他耳边:“另外,下次见面别再叫我少掌门了,叫阙哥哥就好。哈哈哈哈……”说罢眨了眨眼,兀自转身离去。 方才距离实在太近,叫洛凡心再次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他生硬地客套道:“呃……呵呵,后会有期,司城少掌门。” 已经走远了还能听到司城阙的大笑声,肆意,狂妄,刺激着某人的情绪。 故意的,绝对是故意的……洛凡心又是一阵心虚,抬眼看向舒抑,果然此人一脸怒意。 洛凡心:“那个,舒抑,你在生气吗?” 舒抑:“为何要生气?” “……”洛凡心捧着琉璃狮兽追了上去,“那你走慢一点啊,你走这么快分明就是在生气……” 舒抑:“腿长没办法,走得就是快。” 洛凡心:“……” 分明就是在生气! 白狼死了,黑煞被收服,榆山人欢天喜地,当夜就开始敲锣打鼓庆祝起来,却没有人敢上山去看看白狼是不是真的死了。洛凡心伏在窗前看着月亮,长长嘆了一口气。 “走吧。”一个身影飘至窗外,挡住了月光——正是舒抑。 洛凡心不解:“上哪儿去?” 舒抑:“你不是想去处理一下白狼的尸体么,今夜若不去,恐怕你也是睡不着的。” 洛凡心莫名高兴起来:“这你也猜得到?我是想处理一下的,你,一起去吗?” 舒抑:“当然。” 洛凡心喜出望外,暗贊舒抑此人真是相当靠谱! 夜间的山路有些难走,从前趁夜熘出去玩或者偷偷下山的事他也没少做,可这两年目力好像没有那么灵敏了,也不知是不是隐灵针闹的,每次夜晚走山路就觉得自己像个瞎子似的,即使点了金羽符作用也不大,反倒叫他只能看见金羽符的亮光,周围的视线却更加不好。 此番洛凡心扛着从客栈借来的铁锹,时不时被石子硌一下,树根绊一下,每每险些滑倒都是舒抑将他扶住,这叫他十分不好意思,不知道的定以为他是故意装蠢拌傻要同人家亲密接触呢! 于是为了避免这种误会,他干脆将肩上的铁锹放下来拿在手里当拐杖使了,“铿锵铿锵”的声音不绝于耳。 舒抑大概是被这声音吵到了,开口说道:“铁锹我来拿吧。” 洛凡心连忙摆手:“不用不用,我喜欢拿铁锹。” “……”舒抑不懂喜欢拿铁锹是一种什么样的情结,伸手就去接他的铁锹。 洛凡心哪里肯给?并非真是有什么莫名其妙的情结,而是觉得自己扛起的责任就应该一直扛下去,怎么能假手于人,给人增添麻烦?于是死死拽着,支吾道:“你别太惯着我了,让我自己拿。” 舒抑说不过他,也不再勉强,默默忍下了这阵“铿锵铿锵”的聒噪声。 白日走了半个时辰的山道,二人仿佛走了一夜那么久。 月至中天了,二人来到山头,白狼的尸体还躺在那片焦土上,倒显得身形小了一圈。洛凡心走近,见这白狼眼眸未闭,黯淡的琥珀色已经倒映不出月光。他跪坐一旁默念了几遍安魂咒,又拂过白狼的眼睛,却还是闭不上。 “奇怪了,白狼不能瞑目,恐有未了遗愿。” 舒抑轻松翻过白狼尸体:“雌狼,或许是有孩子。” 洛凡心飘过一个诡异的眼神,又赶紧低下头,心想舒抑竟然能这么一本正经地用这么原始的方法去看白狼是雌是雄。这,这毕竟是个成了精的白狼,若是化了人形,岂不等于被舒抑随意就看了裸体?还是女子的裸体…… 他的表情如同心情一般复杂纠结。 舒抑见了问道:“你在想什么?” 洛凡心立即回神:“没啊,没想什么。” 舒抑:“去找找看吧。” 二人眼神交汇,便齐齐转身四下搜索开。 直扫了小半个山头也没发现什么,洛凡心有些累了,他回到狼神庙附近,忽然灵光一闪,对着舒抑道:“舒抑舒抑,你在这里等我一会儿!”说罢便一阵风似地跑远了。 等他回来的时候手里竟多了一只野山鸡,舒抑好奇问道:“大半夜的,你从哪里捉的山鸡?” 洛凡心狡黠一笑:“就是半夜才好捉,山鸡也要睡觉的!” 这山鸡明显察觉到了危险在迫近,拼命扑腾着翅膀还“呴呴呴”的直叫唤。 洛凡心一边用钩索将它捆住往树上吊,一边“好心”地安抚:“乖哦别怕,不会让你受伤的!” 山鸡被吊在半空不停地扑腾叫唤,洛凡心和舒抑二人则待在狼神庙门前守株待兔。果不其然,没多会儿突然听见一阵“唏唏嗦嗦”的声音,灌丛里闪过两点蓝光,又迅速消失不见。洛凡心叫了一声舒抑,便赶紧跟着那阵灌丛摇摆的动静追了上去。 舒抑闻声飞身掠过,轻飘飘落在前方,截住那窜动的物什。两点蓝光再次调转方向,欲往山下逃走,洛凡心赶紧念出咒语,钩索将山鸡松绑后便立即朝灌丛飞去。 钩索被施加了灵力,遵循着主人的指示潜入了灌丛中。又是一阵“唏唏嗦嗦”,不多会儿一道蓝光倏地从灌丛中飞起,钩索捆着一个毛茸茸的小东西窜了回来。
第56页 洛凡心顺手一接,拎住了钩索一端——只见下方吊着一只小白狼,看起来也只有三四个月那么大,却在愤怒地龇牙咧嘴,四只胖爪子不停空刨着,企图挣开束缚。 洛凡心眼睛瞬间瞪成了灯笼,嘴角不由自主牵了个大大的弧度,随即哈哈笑起来:“找了半天,竟然是这么可爱的一个小东西!” 小白狼似乎知道这人是在笑自己,愤怒地“哇哇”大叫,却被这人挨个捏了爪子上的肉垫,又捏了耳朵,还捏了尾巴和肚子! 小白狼受到了羞辱,彻底怒了,拼命抓刨着,淡蓝色的眼睛透出精光,似乎心里正在暗暗想着只要这人再碰自己一下,立刻就用利爪划开他的喉咙! 这边洛凡心丝毫没注意到小白狼内心的挣扎,他简直太喜欢这毛茸茸的小东西了,看着它这奶声奶气发狠的小模样更是欲罢不能!于是将小白狼举得高高的转了几圈,接着就是一个满抱把它揉进了自己怀里,还在头顶亲了两口。 小白狼懵了,瞬间动也不敢动,眼睛瞪得比月亮还圆,似乎在问:“这是什么情况?你是个什么东西?本狼王是被羞辱了吗?” 洛凡心像被点了笑穴一样,笑个不停,而舒抑则在旁边静静看着,似有一瞬的失神。 他默默走了过来,突然伸出双手扶住了洛凡心的双肩:“无忧……” 洛凡心身体一僵,茫然应道:“嗯?” 以为舒抑有话要说,最后他却只是从自己怀中接过了小狼。 小狼被放在雌狼尸体旁边,立即扑进母亲怀里,拱来拱去却怎么也得不到母亲的回应。小狼又绕到母亲面前,不停舔着母亲的鼻子,眼睛,母亲却动也不动。小狼被吓着了,它拱进母亲的臂弯下撒娇,却发现母亲已经变得冰凉僵硬。它似乎终于意识到母亲再也回不来了,仰起头长长地哀嚎,声音还那么稚嫩,却叫洛凡心听得心中一痛,再笑不出来了。 洛凡心抱起小狼半蹲在旁边,又默默理了理雌狼已经杂乱的鬃毛,轻轻说了一句:“小狼交给我,你放心。” 小狼似乎听懂了似的,被他抱着也不再挣扎了,缩在这个温暖的胸怀中微微颤抖。 洛凡心双手合十,又念了几遍安魂咒,再去抚雌狼的眼睛时竟真的闭上了。 抬眸望向舒抑,只见舒抑眉宇间又恢复了那片温柔沉静,洛凡心舒出胸口闷气,好似乌云拨开,月光照进。 舒抑眼神示意,洛凡心轻轻捂住小狼的耳朵,只听“轰”地一声,地面炸出一个大坑。对于舒抑这种行为,洛凡心已经渐渐习惯了,反正,他高兴就好吧! 洛凡心扛起铁锹,把坑底和边缘修平整。舒抑找来狼神庙里的帷幔将白狼裹好,催动灵力将白狼升起又移入坑里。 填坑的时候舒抑再次去拿洛凡心的铁锹,洛凡心还是死拽着不肯给。舒抑语气温和却不容抗拒:“你留着些体力,明天还要赶路。” 洛凡心只好抱着小狼坐在旁边,默默看着这个谪仙般的人物拿着铁锹填坑,此情此景甚是滑稽。 小狼又哀嚎了几声,小小的身影在月光下止不住的颤抖,明明只是一只狼,眼角却湿漉漉的像在流泪,令他不禁想起了那个大雨滂沱的日子,自己也曾这样在坟前痛苦无助。 逼上松鹤岭 那是百里清身死之后,洛凡心带着他的尸体回到松鹤岭。海上漂了两天,陆上行了两天,来到松鹤岭脚下时灵力几乎耗尽,硬是靠蛮力一步一步将他背了上去。 他将百里清藏在寒泉边的灌丛里,回到八方殿去求师父救他。跪在八方殿前一连磕了几十下,直磕得地上留下斑驳血迹,师父才终于肯随他去寒泉边看一看。林子昱在旁边负手而立,身后的拳头紧了又紧。 “师父,求师父救救他……” “凡儿,他死了。” “师父您再看一看,魂魄,哪怕只是一丝一缕都好!师父……” 洛尘湮从未见过他这般形容憔悴、力不可支的模样,似乎一阵风过来就要将他吹散了。明知不可为、不该为,却偏要冒天下之大不韪,自己这些年究竟教给了他什么? 洛尘湮:“凡儿,你应当已经探过无数次了,又何必让自己再多听一次……” 洛凡心伏在地上,声音也带着颤抖:“师父,凡儿学艺不精,也可能是没探准呢,请师父再看一看,求师父! ” 洛尘湮这辈子有如此纠结心伤的时候一共也没几次,面对自己最疼爱的弟子,他不知道要怎么办。告诉他百里清的魂魄一丝一缕都没有,让他绝望死心?还是告诉他或许有一天魂魄归来,让他抱着希望这么苦苦痴守?是,或否,只有这两个答案而已。 洛尘湮长嘆一口气,他心如明镜,自己无权替他选择,无论如何,这劫难只能由他一个人去渡。 洛尘湮艰难道:“凡儿,百里公子的魂魄确实已经不在了,一丝一缕都没有了。” 林子昱的目光紧紧跟随着守在尸体旁的那个人,一只手负在身后几乎要把掌心的血肉都挖出来了。他在等,等洛凡心听到这个消息之后的任何一个有可能的反应。是失声痛哭也好,是昏厥倒地也好,是愤怒离去也好,他要等他听到师父亲口说出来。他知道只有这样,洛凡心才会有重新开始的一天,不管多久,他都可以等。
第57页 可洛凡心此时却只是身形轻晃了一下,仍旧默默守着,不再吭声。少顷,他静静伸出手,抚上百里清的脸庞。 这个人似乎只是睡着了,周身仍笼罩着乌玉般的光泽。洛凡心的手抚过他额角一点黯淡的雷印,又抚过那敛了杀气之后倒显得温和恬静的眉眼,最后抚过他紧闭的唇线。 抚了一遍,又抚一遍,一遍比一遍艰难,似乎这已经是最后的机会了。 沉默许久,洛凡心再次伏下身重重磕了头:“求师父准许徒儿将百里清的尸身葬在玄冰洞中。” “洛凡心!不可!”林子昱听见这句话如同晴天霹雳,再也按捺不住,扶住沉珀的手似乎也在颤抖,竟让沉珀发出阵阵细微的声响。 “凡儿!”洛尘湮从未对他如此大声说过话,此番却是悲愤交加又拿他没办法,脱口道,“如此大逆不道的话怎能轻易说出?你怎会不知,那玄冰洞中……” 那玄冰洞中葬的乃是行止宫祖师苍行止的仙躯,那仙躯维繫的乃是整个举目崖的结界,关系重大,岂是说拿来保存谁的尸身就能拿来用的? 洛凡心眼中一片沉静:“徒儿知道,徒儿此身一无所有,唯有以命换命,请师父成全。” 寒泉边上鸦雀无声,林子昱却终于怒吼:“你疯了吗!百里清已经死了!你拿命换什么?!” 洛凡心:“我知道。可总有一天他的魂魄会回来的,我相信他!” 疯了,疯了! 林子昱愤然将他带回八方殿中,而洛尘湮几乎是跌坐在掌门椅上,他了解这个徒儿的心性,平时看着贪玩随意,却是实打实的一根筋,下定了决心的事情纵然要面临千刀万剐之刑也会义无反顾。 他手下暗劲汹涌,只听“咔嚓”一声,掌门椅的扶手竟被捏成了渣屑。 正当众人面面相觑一筹莫展之时,殿外弟子来报,说以霍家为首的几大宗族门派正聚集在松鹤岭下,打着义盟的旗号声称行止宫弟子洛无忧包庇北幽岛余孽,要么交出百里清,要么就连带行止宫派一起讨伐!守山弟子正以少敌多苦苦对峙,只怕不消片刻就要攻上来。 林子昱一听顿时怒从心生,正无处发泄呢他们却自己找上门来了,拔出沉珀就要前去迎战。洛尘湮却拦住他,示意他在殿内守着洛凡心,自己则带一众弟子往山门赶去。 林子昱跨进殿内,见洛凡心还怔在那里,痴呆了一般,也不忍心再凶他什么,声音倒比平时更柔了三分:“小师兄,义盟马上就要攻上来了,你……” “想要带走百里清,踩着我的尸体来取。”洛凡心淡淡说着,眼神却静如湖水。 义盟攻上来时,林子昱正如钢铁浇筑的雕像一般堵在殿门前,手中沉珀已出,寒光灼灼。来一个挡一个,来两个挡一双,他不能对义盟人士下杀手,但要想伤洛凡心,他拼死也要护着。 众人一拥而上,林子昱双拳难敌四手,最终还是被他们冲进了殿内。退至洛凡心身旁,他的态度就一个:你们说的是是非非我不管,要打要杀尽管来便是。 而正在此时,洛凡心却从殿中走了出去。他也不去看众人,眼神冷冽而无畏,一时倒真没谁敢拦他的路。 霍沅见他出来了冷笑一声:“洛无忧,你既出身名门正派,本应克行守己、除魔卫道,却非要和北幽岛邪教混在一起,平白给你们行止宫抹黑!今日最好交出百里清,否则……” “霍掌门,”洛凡心打断道,“不管百里掣做了什么,那都跟百里清没关系,你只不过是忌惮御龙斩圣,忌惮百里家的饬雷血,想趁机斩草除根以绝后患罢了。” 霍沅怒道:“一派胡言!既是百里掣之子,又如何逃得了干系?!百里家恶事做尽,人神共愤!” 洛凡心:“那请问霍掌门,有哪些恶事是百里清做的?” 霍沅眼睛半眯,警惕地盯着洛凡心:“他身为北幽岛余孽,坐观其父犯下恶行而不阻拦就是罪过,继承了百里掣练邪功所得的饬雷血就是罪过!” 洛凡心简直无言以对,他嗤笑一声:“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霍沅又道:“且不说别的,林氏孤女乃是我霍家亲属,老夫早已调查清楚,此女正是被百里掣辱害!此仇不报,我霍家颜面何在?若任凭百里掣之子交由你行止宫派救治,岂不叫天下人心寒?!” “没错!百里掣的罪行可不止这点!他修炼邪功,杀妻取子,残害了无数名门正派和世家弟子!”不知是哪个不知名的后生在人群中嚷了一句,倒叫洛凡心听笑了。 他瞪向那人:“人云亦云,信口开河!我说了,这都跟百里清无关!” 霍沅:“事到如今你还在包庇百里家,孺子不可教也!” “好,”洛凡心冷冷道,“我不同你多费口舌了,百里清不在这里,你想找到他就先杀了我。” 霍沅哼了一声:“既然如此,便怪不得老夫了。” 他面向众人:“北幽岛余孽百里清,坐观其父百里掣犯下滔天罪恶而不规劝,坐享其父残害无辜、烧杀抢掠所得成果而不自亏,大义当前而不自省,于北幽岛上杀、伤义盟弟子无数!松鹤岭行止宫弟子洛无忧,包庇此人与其同罪!”
第58页 “呵,”洛尘湮却突然笑了一声,眼里藏了许多难懂的情绪,“杀妻取子,辱害孤女,残杀无辜,百里掣,还真是有够不堪的。” 霍沅:“洛掌门想说什么?” 洛尘湮:“什么事情你们都能知道,做人真的是时时刻刻都要谨言慎行啊……” 霍沅:“洛掌门,你素来不问尘事,仙名在外,老夫劝你不要再执迷不悟,老实交出百里清和洛无忧,行止宫还是行止宫,你洛掌门依然是洛掌门!” 洛尘湮没说话,却见洛凡心跪在了面前:“师父,徒儿犯下大错,自知无颜再留在行止宫,请师父逐我出门,自此,洛凡心再也不是行止宫弟子,跪谢师父养育教导之恩……” 一跪谢,二跪罪,三跪别。 洛凡心起身:“霍掌门,正如我所说,百里掣做的事,与百里清无关,同样,接下来我做的事,也与行止宫无关。” 洛尘湮:“凡儿!” 这一声传来,洛凡心却已将乌蛟索震开,虽是灵力不济,却也要奋力一拼。 此举正合了霍沅之意,他一声令下,先拥而上的是一群念不出名字的附庸弟子,各个门派的服饰都有,五花八门,令人眼花缭乱。 洛凡心长挥乌蛟索,打退了一圈又一圈,而这些弟子却前赴后继,不断涌上来。洛凡心体力渐渐不支,后退几步呕出几口血,眼看着还有更多的乌合之众扑上来,洛凡心打红了眼,拿出鹰哨运气吹响,哨声霎时响彻云霄。 不多会儿,只听见阵阵叽喳嘈嚷声,一片乌云遮天蔽日而来。众人渐渐感觉到胸口憋闷,周身气流似乎越来越急,抬头望去,那哪里是乌云,却是千万只鸟雀齐齐往这大殿外飞下。 洛尘湮召出金羽符,凝成护身金光罩,金光罩能识别行止宫弟子,分散成许多小的光罩朝行止宫弟子飞去。而那些所谓的义盟人士则纷纷被鸟雀包围骚扰,打也打不散,驱也驱不走,幽灵一般缠得人心浮气躁,无法施展功法。 霍沅这等宗师级别的人物自然是气定神闲,洛凡心的鹰哨乃是邵首尊奖给他的,他却还未真正掌握驭禽要领,只将这技艺使了个三五成。果不其然,霍沅一干人等也纷纷凝出护体罡气,鸟雀飞去啄却在三尺之外就前进不了了,“嘣嘣嘣”地啄上那层热浪般的罡气后便毫无办法了。 此时霍沅忽然大吼一声,斩魄刀往头顶一挥,层层气浪随刀刃掀了出去,竟如同怒海惊涛般将这群鸟雀的攻势吞没,也斩断了方才这阵哨音同鸟群之间的联繫。 鸟群不受召唤了逐渐飞离大殿上方,这群人便再次扑了上来,将洛凡心团团围住,数十柄兵刃纷纷指向包围圈内。洛凡心冷哼一声,又挥出乌蛟索迎战。 洛尘湮和林子昱已经击退了一片,正越来越接近洛凡心的包围圈,然而包围圈内青光一闪,便传来洛凡心一声闷哼。 洛掌门遭难 “凡儿!” “师兄!” 洛尘湮和林子昱同时喊出,却见包围圈迅速散开,霍沅正手执斩魄刀架在洛凡心的颈上。前者成竹在胸,后者单膝着地,吐出一口鲜血。 “洛掌门,还不叫行止宫弟子退后?!” “全都退后!”洛尘湮还未发话,林子昱先慌忙开口了,看见洛凡心浑身大大小小的伤口,白衣已被染成赤红,而那把斩魄刀若是再歪一歪,只怕他连魂魄都要被斩散。 霍沅:“洛尘湮,今日你行止宫为保一个百里清将这么多名门正派的弟子打伤,铸此大错,当如何向天下交代?我等义盟正义之士若是将行止宫尽屠,恐落个残暴不仁以多欺少的名声,你既是掌门,便站出来说话吧!” 洛尘湮果真站了出来:“百里清已经死了,连魂魄都散了,洛无忧也身受重伤,霍掌门还想如何?” 霍沅:“他一个人身受重伤,如何能抵得过这么多人受的伤?洛无忧既然已经脱离行止宫,那便把他和百里清的尸体都交给老夫吧!” 洛尘湮:“霍掌门要尸体,莫不是还想以此引出百里掣?霍掌门,难道你不知道,百里掣眼里向来没有这个儿子吗?” 霍沅有些不耐烦了:“不劳洛掌门操心,既是讨伐邪教,自然活要见人死要见尸,百里清的尸体本身就是一个交代!还有这个洛无忧,老夫要叫他跪在天下人面前磕头认错,自裁谢罪!” 洛凡心突然哈哈大笑起来,双手握住斩魄刀的刀锋,一边笑一边站直了身:“我有何罪?!”掌中冒出汩汩鲜血,他却好似丝毫未察觉,仍旧疯狂笑着,“百里清无罪,我救无罪之人亦是无罪!你以公谋私、师出无名,要杀便杀,哪来那么多废话?!” 霍沅眼神一凛,刀锋逼近,洛凡心白皙的颈上霎时迸出一片血花。 “快住手!”林子昱也疯了,从小到大,他从来没见过洛凡心像这样疯狂绝望过,眼里透出的是必死的决心,他在寻死! “铛”地一声响,洛尘湮将佩剑扔到了霍沅脚边,艰难地呼出一口气,缓缓道:“霍掌门,教徒不严师之过,请刀下放松,我愿代替徒儿向天下人谢罪。” “师父,不可,不要……”洛凡心慌了,断断续续地说着,自己竟不知何时流出行行热泪。
第59页 洛尘湮仍是暖暖的笑意:“凡儿乖,别乱动。” “师父,快回去吧,别管我了,徒儿,不,我不配……”洛凡心宁愿自己死一千次,也不愿意让自己最爱戴的师父因此受辱。 霍沅哈哈大笑:“好一个洛尘湮,敢做敢当,如此便成全你!你毕竟一代宗师德高望重,也不必人前谢罪了,就跪在这松鹤岭,三剑自裁吧!” 洛尘湮淡淡道:“请霍掌门先放了我徒弟。” 霍沅冷哼一声:“难不成我堂堂霍家还会在各家门派眼皮子底下食言不成?洛掌门若是信不过那便不必代徒谢罪了,老夫将洛无忧带走就是!” 就在此刻,洛尘湮突然从林子昱手中夺过沉珀,一剑刺向自己胸前。 未等众人看清是怎么回事,他那出尘的身姿便摇摇晃晃站不住了,胸前白衣绽开一片血红。 林子昱彻底愣住了,一时竟不知该如何是好。 “师父!啊啊啊啊!!!”洛凡心跪地痛呼,那一剑太痛,倒不如刺在自己身上来的舒坦。 洛尘湮也跪坐在地,仰起头艰难地吸了一口气,胸前的刺痛那么真实,已经许多年没有感受过了。 他目不转睛地盯着天上的云,想透过点点鸟雀的身影看清楚今日的每一朵都是什么形状,可眼睛酸涩难忍,迷濛之中什么都看不清。罢了,等鸟雀散尽了再仔细看看吧…… 洛尘湮缓缓拔出胸口的剑,却仍笑意浅浅,好似每一分痛楚都很畅快。 他艰难地吐息,说道:“霍掌门,我这胸中,一口气,堵了二十年,今日多亏霍掌门提点,戳开一个窟窿,总算舒出来了。” 洛尘湮眉目温柔,转而对着洛凡心说:“凡儿莫怕,因果造化罢了,为师,理当受之……” 洛凡心怎能不怕?他最敬重的人,最爱的师父,那个像神一样光芒万丈的人如今跪在这骯脏的地上,朝着自己的胸前刺出一个血洞,还有什么比这更可怕? 霍沅收了刀,洛凡心伏在地上,颤抖着爬到了洛尘湮身边,眼中尽是惊惶失措。 天不怜人。 天不怜人! 洛凡心恨极怒极,忽然夺过沉珀,转身拼了力气刺向霍沅,却被霍沅反手挡开。 洛尘湮:“凡儿……不要……” “看来你还不知悔改!那便让老夫替天行道!”霍沅举刀,正想捏着这个把柄要这师徒二人全部死在这里,却听林子昱大喊一声:“慢!” 林子昱一步一步走来,双目尽是赤红的血丝:“霍掌门,你说林氏孤女是霍家亲属,对吗?” 霍沅一时拿不准他想做什么,便答道:“没错!她当唤我一声表舅。哼!我霍家人丁不兴,女娃更少,她虽是外甥女却得我霍家人视如至亲,没想到那百里掣竟然将我这外甥女辱害,老夫怎能容他?!” 林子昱:“如此,霍掌门可知林氏育有一子,就在这松鹤岭学艺?” 霍沅大惊:“你,你说什么?!” 林子昱淡淡道:“此子就是我,林子昱。算起来,还得唤您一声舅公呢。” 霍沅怔了怔,旋即质问道:“你说自己是林氏之子,有何证据?” 林子昱微微一笑:“林氏名玉娇,家住稽水顺安城外,十五岁父母遭难后便孤身一人投奔了霍家,蒙舅公您照料教导五载有余。”说着取出了从小佩戴的玉叶挂坠,“这玉叶挂坠还是舅公赠予我母亲的,母亲感念舅公恩情,一直带在身边,后来又留给了我。” 霍沅一见便哑口无言了。这玉叶挂坠确实是自己初次见林玉娇的时候赠予她的,却不是出于什么疼爱,而是做给别人看的。稽水盛产茶叶,且大半的茶叶生意都归霍家管,霍家便以玉叶作为门下子弟的标识佩饰。没想到林玉娇在未婚先孕被霍家逐出家门之后却仍然随身带着这玉叶,还将这孩子生了下来送到了松鹤岭学艺。如今玉叶在前,竟是想抵赖也无法。 只是他仍不甘心,问道:“既然你知晓此事,为何从前不来我霍家相认?” 林子昱嘆了口气:“只因我母亲一直心怀歉疚,自知舅公将她视如己出、爱如掌珠,而她却未能有所作为,辜负了舅公的养育教导和殷切期盼,就算吃苦受累多年也从不肯再回去拖累舅公,坐享霍家的荣耀富贵。子昱明白母亲的苦衷,自然也不能两手空空的就回去认亲,立志要等有一番成就之后再去与舅公相认,以盼报答舅公恩情的十之一二。” 言之凿凿,在情在理。众人听了也是唏嘘不已,没想到霍家还与松鹤岭上的小弟子有这层亲属关系,一时之间议论纷纷。 霍沅既已说了那一番“格外珍视”的话,现下也不好再提林氏未婚先孕败坏家风之事,毕竟霍家还是要颜面的。眼下诸多门派都在此聚集,若此事不好好处理恐对霍家在世人心中的地位形象有所撼动,于他所谋之事也有弊无利。 骑虎难下,霍沅只能硬着头皮道:“如此说来,你竟真是玉娇的儿子?玉娇这个傻孩子啊,有什么能比亲人更重要?哎……可怜的孩子,自从你母亲辞世,舅公这些年,一直在找你,今日总算是找到了,也能给泉下有知的玉娇一个交代了!”说着竟执袖擦了擦眼角,好一副慈爱动容的模样。
第60页 林子昱当然知道这霍沅是在装模作样,可眼下只能陪着他演下去。 “舅公,子昱终于能够和您相认了!”林子昱也露出一副热泪盈眶的样子来到霍沅跟前,作势要给他跪下磕头。霍沅也假惺惺地扶他起身,连连拍着对方的肩膀,一脸“好啊,长大成人了”的表情。 众人心里就算有些莫名奇妙,不明白今日这清剿北幽岛余孽的行动怎么变成久别认亲的戏码了,但霍沅何等人物,他要面子旁人谁敢不给?一个个自然也装模作样地拱手祝贺,祝贺霍掌门终于找回失散多年的表……外甥孙。 趁热打铁,林子昱激动道:“舅公,实不相瞒,我母亲之所以送我来这松鹤岭学艺,是因为,因为我的亲生父亲就是他!” 众人顺着林子昱的手指方向看过去,洛尘湮! 一片譁然。 别说众人,洛凡心也被吓到了。 “请舅公顾念这份亲情,子昱现在没了母亲,只剩父亲了……”林子昱走到洛尘湮身边,握着他的手,低头默默垂泪。 霍沅仍是难以置信:“洛掌门,这是真的吗?你当真,是子昱的生父?” 洛尘湮不语,闭上了眼睛。 他这是默认了! 霍沅气不打一处来,心知这眼看就到嘴的鸭子马上要飞了,却不好在这么多人面前发作。若是强行要这师徒二人的性命,只怕天下马上就要风传“霍掌门不念亲情,刚认回失散多年的外甥女之子,便斩杀了外甥女亲夫,叫这可怜的父子阴阳两隔”云云。 他无奈道:“既然如此,死罪可免。这一剑想必也足够长记性了,洛掌门,念你养育教导子昱多年,洛无忧之错又非你所能控制,今日你自废灵脉,将掌门之位传予有能之人,便离开松鹤岭吧!” 有能之人是谁不言而喻,于霍沅来说,松鹤岭上除了这个刚认回来的表外甥孙,还有谁更合适当掌门?好在他也是洛尘湮的亲生子,传位于他不算过分。 师父,师父不用死了…… 这个念头闪过,洛凡心的脑中便只剩下一片混沌,力脱昏厥。 无名坡刨坟 待醒来已是三日之后了。 洛凡心刚从床上爬起就立刻要冲出去,谁知双膝却一阵刺痛,扑倒在地。 朝腿上探去,他瞪大了眼睛——自己双膝之中竟各有一枚隐灵针。 是,是师兄们?是子昱?他不敢相信! 可这隐灵针是行止宫秘术,除了本门弟子还有谁能施针?他自问平日里和师兄们相处得都很好,从没和谁有过间隙,究竟是谁要这么做?不管是谁,趁他昏迷之际做下这等勾当,都是让人寒心至极。 罢了,来不及深究了,他奋力爬起沖了出去。 只见行止宫仿佛又恢复了以往的平静,人人都在各自做事,之前一场大战留下的痕迹已经被清理干净,一切好像都没发生过。 他有些头晕目眩,还没到达自己想去的地方就撑不住了,伸手向前胡乱抓了一把,扶住了一个人的上臂才堪堪稳住。抬头一看,竟是林子昱。 林子昱身着掌门服饰,乌蛟索此时也正安稳地伏在他腰间。 “师父已经自废灵脉,怕你醒来自责,今日一早便已下山了。”林子昱道。 洛凡心红了眼:“下山?师父要去哪里?他还有伤在身,你怎能让他走了?他去哪里了?!” “师父怎会告诉别人他要去哪里?这世上若是有谁能听他说出自己要去哪里,不就只有你一个吗?!”林子昱不知是气是怨。 洛凡心怔然,先前那一幕又浮至眼前,令他舌头打了结:“子昱,我,我从来都不知道你是师父的儿子……我……师父确实对我很好,可……” “可什么?可你没想过要夺走他全部的关注?呵,”林子昱自嘲地笑着,“最气人的就是这点,你没想过要夺,却偏偏就是能得到。” 洛凡心鼻子酸酸的:“子昱,你知道的,从小我们俩在一起,师兄就把你当成亲弟弟看待……” “别说了!不要摆出师兄的架势来!我也从来不想当你的弟弟!我……”林子昱眼睛都红了,突然抓住洛凡心的肩膀,似是发泄又像在隐忍,直捏得洛凡心眉头皱起,他才恍然回神,松开双手。 “洛凡心,你已经不是行止宫的弟子了,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 对于这件事,洛凡心无话可说。他扯着嘴角,笑得苦涩:“子昱,百里清的尸身呢?” “你还想着百里清!要不是因为你非要护着他,行止宫怎会如此?师父又怎会被逼下山?!几百年了,世人心目中的仙门,从未被逼迫至此过!” 洛凡心静默无语。 林子昱又道:“你听见霍沅说的话了吗?我母亲是被他父亲害死的!我现在不仅要眼睁睁看你拼命维护仇人之子,还要帮你维护他!我好不容易才让霍沅答应多留你几天,你能不能别再闹了?!” 洛凡心很想再说一遍,就算这一切都是真的,百里掣犯下的罪孽也与百里清无关,可他此时却说不出口了。咀嚼林子昱的埋怨,并无情理不通之处——他说的都是对的。 林子昱气得浑身微颤,看见他这副样子又很是心疼,仿佛恨铁不成钢一般:“霍沅检查了百里清的尸体,确认他身死魂散之后便同意将他留给行止宫处理。我已经着人将他埋在了无名坡。”
第61页 洛凡心面上瞬间失了血色:“什么?什么时候的事?”也没等林子昱回答,他已经脱身奔出去了。 一路跌跌撞撞,磕破了膝盖,刮烂了袖子,他也毫无察觉。眼看着无名坡就在前面,却怎么都走不到似的。再快点!再快点!他不断催促自己,好像这无名坡的小道比自己小半生走过的所有路都长。 百里清,你在哪里?你埋在了哪里? 洛凡心的思绪混乱不堪,看着这里那么多坟冢,他像一只无头苍蝇乱飞乱撞。 新坟,没错,这是一座新坟,一定是这个! 他的精神接近崩溃的边缘,丝毫不敢迟疑,生怕再晚一会儿百里清的身体就要被虫子咬了,要被泥土化了。 没有工具就跪在坟前徒手挖坟,一边挖一边想着百里清,想着他要是知道自己被泥土埋了,被虫子咬了,得有多生气。总不能永远遮着镜子不让他看吧,不然这里一个窟窿那里一个窟窿,再粗枝大叶的人也不可能不在意。 半炷香的时间过去了,洛凡心手中的血混着泥土掉落在坟头。 一炷香的时间过去了,天上乌云密布,连百里清的衣角都没看到。 又是一炷香的时间,雷电噼响,大雨倾盆而下,“哗啦啦”毫不留情地要将人间污浊清洗个遍,不仅淋得洛凡心如同一只丧家之犬,也淋得地上泥土翻来滚去,刚挖出的小半个坟坑里又灌进了泥水。 洛凡心慌了,一捧一捧的将泥水挖出来,嫌速度太慢,他干脆脱了外衫去蘸那泥水,再一把一把拧出去。可老天爷似乎就是故意要跟他做对,他清得越快,雨就下得越大。 输了,输了。 “不要淋了!不要淋他!我还没有找到他,不要淋他啊!”洛凡心终于支撑不住,瘫坐在坟前痛哭,“淋我好了,全都淋在我身上好了,有什么都沖我来,你们不要欺负他,他已经死了……” 也不知坐了多久,他就这么呆呆地望着那坟坑里的泥水越灌越多,渐渐填平。 眼前浮现出百里清带笑的面容。 他扬起一边嘴角时,眉毛也会随着上挑;他不常对人笑,但他看见洛凡心的时候总是笑着的;哪怕刚被他父亲罚过,哪怕伤了病了,哪怕浑身是血,他都要留给洛凡心笑着的模样。 “百里清,你来了啊。”洛凡心也笑着,像从前一样和他打招呼。 百里清:“嗯,我来了,想我了吗?” 洛凡心有点不好意思。 百里清:“别光顾着傻笑,说话!” 洛凡心还是忍不住笑:“嗯,想啊,当然想!全天下人都得想你……” 百里清:“哈哈!只要小白你一个人想就够了,天下人跟我有什么关系?” 洛凡心:“哎,话不能这么说,人活着总得和这世界多留一点羁绊,不然哪天我要是不想你了,天底下岂不是再没有任何人会想你了?” 百里清:“嗯……无妨!嘶……有妨有妨!痛!” 洛凡心松开拧他的那只手,忙掀开他衣袖:“怎么又是伤?” 百里清:“跟人打架了,一个自不量力的臭小子,没事!” 洛凡心:“你老喜欢跟人打架……” 百里清:“我不想打他,他非不依不饶地缠着我,烦得很!” 洛凡心:“那打赢了吗?” 百里清挑眉:“那当然。” 洛凡心:“打赢了还青一块紫一块的?” 百里清微赧:“那小子虽然功力还没练到火候,牛脾气倒是不小,打不过人就撒野,太不体面了!” 洛凡心:“你和不体面的人打架又能体面到哪里去?” …… “他不在这里。”一双飞鹤靴上沾了许多污泥,是林子昱来了。 “子昱,是你啊,你淋湿了,”洛凡心喃喃地朝他招手,“快来师兄这里,躲躲雨……” 林子昱很是焦虑:“你刚才在自言自语什么?” 洛凡心笑着摇了摇头。 心口莫名一窒,林子昱再看不得他这样的笑,直接弯腰将他扶了起来。伸手摸上额头,果然烧得厉害,难怪神智已经不够清明。 林子昱此刻万分后悔,若是一开始就跟过来,必定不会让他这么伤害自己。本想着由他去,找不到百里清的坟他自会回来质问自己,却没想到他就在这里徒手挖坟…… 太傻了!真是个十足的傻子! 林子昱搂着他一边走一边骂,脸上水珠一串接一串,却不知是雨还是什么别的。 第二日醒来,洛凡心发现自己正捂在自己的被窝里,昨日的湿衣已被换掉,出了一身汗,头也不烧了。刚起身下床,林子昱就推门进来了。 “百里清,他在玄冰洞里。”林子昱也不看他,只淡淡说了一句。 这次洛凡心没有再冲出去了,而是默默坐了下来,给自己倒了杯水。 他身上仍虚弱颤抖,默默道:“子昱说的话,我都信的。门有门规,待我再去看看他,就去领罚。” 林子昱黯然:“你……不需要这样……我可以护你,我……” “子昱,你现在是掌门了,凡事都要着眼大局。”洛凡心望向他,轻轻笑了,“霍沅心胸狭隘,若是知道你私下包庇我,以后还不知道会怎么折腾。”
第62页 他心如明镜,若是林子昱能护得住,结局便不会是只允许自己多留几日。事已至此,洛凡心别无所求。 林子昱的指尖深深陷入了掌心,难得低眉顺目的模样,还如同当年初见时那样乖巧。而对方的眼中也尽泛柔波,一如那时夕阳留下的余晖,明艷,却伤感。 百里清的尸身躺在那玄冰洞的石晶棺中,僵硬的骨骼已经握不住往生剑了,出世尚不够久的剑灵失去了主人的疼惜,像个没了着落的弃婴,孤零零地瑟缩在青芒之中。 洛凡心将那枚可以千里传音的鹰哨塞进他手心,又轻轻理顺了他的头发,一根都不捨得乱了。 “百里清,等你醒来时,就是我们再见面的日子。”洛凡心伏下身,轻轻亲吻他额角那枚黯淡的雷印,像羽毛一样拂过,“不管多久,我都等你……” 进了舒家门 “在想什么?”不知什么时候,舒抑已经填好了白狼的坟坑,还立了一块石碑。 “往事罢了,不值一提。”洛凡心抽出一张金羽符,指尖鲜血画出符咒,命令出口,那金羽符金光闪闪化成一只半透明的金丝雀,飞进了白狼的坟冢里。 “以后若有人乱动这坟冢,就会被我的金丝雀啄眼睛,看谁敢来。”洛凡心哈哈笑起来,对自己的创意甚是满意。 舒抑也笑了,见他还抱着小狼,鼻尖上沾了小狼的绒毛,便伸手去拂。谁知洛凡心立刻转了身去,自己拂掉了那几根绒毛。 舒抑眼神微动,默默道:“下山吧。” 洛凡心“嗯”了一声。 过了一会儿,舒抑开口:“小狼还没有名字,取一个?” 洛凡心:“也是,不如就叫……‘小狼君’?” 舒抑:“不好,听着像是‘小郎君’。” 洛凡心:“要么,‘大白’?” 舒抑:“俗。” 洛凡心:“那……就叫‘小雪’吧!” 小狼:“啊呜……” 洛凡心立马兴奋了:“舒抑,小狼喜欢这个名字!小雪!小雪!” 舒抑涩涩提醒:“这是一只雄狼。” 洛凡心:“……你又是什么时候偷看的啊?你可真是……” 小狼:“啊呜……” 洛凡心:“看,小雪有意见了,舒二公子,非礼勿视!” 舒抑:“……” 第二日一早,两人加一狼便启程上路了。舒抑的马车甚是宽敞,小雪伏在那鹿皮垫上睡的正香,小耳朵一颤一颤的,爪子也时不时挠拨,似乎正在做梦。 这一路不疾不徐,刚入秋景色倒是不错,带得人心情也好了。舒抑正认真驾着车,发觉袖子被拽了拽,回头一看,洛凡心正像发现什么奇珍异宝一样两眼放光,拉着自己去看小雪的睡相。舒抑无语,又见他比了个嘴型:“做梦了。” 嗯,小雪做梦了,洛爹爹颇感欣慰。 前往松鹤岭必要经过凤江,这日天黑之际二人便到了凤江。 舒抑:“到凤江了,跟我回家吧。” “噗!”洛凡心正举着水袋喝水,结结实实地被惊了一下,“啊?跟你,跟你回家?” 舒抑:“到了凤江难不成还要住客栈?” 洛凡心:“也是,也是。小雪,我们去不去舒抑家呀?” 小雪:“啊呜……” 洛凡心摸了摸小雪毛茸茸的脑袋哈哈一笑:“那就去府上叨扰啦,有劳舒二公子了!” 舒抑笑笑:“无妨。” 无妨。 洛凡心盯着他的背影,很想找到一些其他的东西,再多找到一点,能给自己多一点的勇气。 “二公子回来了!二公子回来了!”通传的小厮一脸不可思议,一路奔走通传。 洛凡心觉得好笑,难道舒抑总是不回家的吗?回来一趟好像奇珍异兽一样招人待见。 “还带了个特别俊俏的朋友!”小厮跑远了,声音却还是传了过来。 洛凡心腹诽:“嗯,后半句可以不用传的……真尴尬。” “还有一只小狗!”小厮又补充了一句。 洛凡心:“……” 小雪:“啊呜……” “二弟,你终于回来了!母亲最近总念叨你,想你想得紧!以后可莫再一走这么久……”说话的正是舒家大公子舒驰。 只见这舒驰身量跟舒抑差不多,容貌倒不尽相似,只有个三分像,性格倒是比舒抑开朗许多,言语间总笑容洋溢。传闻舒驰智计双全、运筹帷幄,洛凡心瞧着他却不像有什么深沉心机的样子,反倒有种自然的亲切感,似乎也只是个隔壁邻居家从小一起长大的兄长罢了。 舒驰见到洛凡心像是很开心,点头笑道:“二弟已经许久没往家中带过朋友了,这位公子看着面善,初见却如旧识,不知如何称呼?” 洛凡心拱手施礼:“大公子客气了,在下洛凡心,字无忧。” 舒驰:“那便唤你无忧可好?” 洛凡心微笑着点头。
第63页 舒抑:“兄长,母亲在哪里?” “药草园里呢,正在修剪你种的那些药草花!”舒驰答道。 不知是不是错觉,洛凡心似乎看见舒抑脸红了一下。舒抑遣退了小厮,便自己带着洛凡心去了药草园。 这一路走了好一会儿,洛凡心忍不住问道:“舒抑,没想到你还会种花吶,你种的什么花?” “……”舒抑犹豫了一下,“没什么,以前种的,母亲喜欢,总不愿意铲掉,就一直帮我打理。” “抑儿回来啦!快来让娘看看!”舒家夫人远远就看见了自己儿子,也不避讳外人,直接就喊了起来,“快快过来!娘看看,是不是瘦了点啊?怎的脖子上还有个红乎乎的印记,是不是在外面被虫子咬了?我儿受苦啦……” 洛凡心窘了一下,怎的还有个红乎乎的印记?就亲了他一下能红多久?忍不住伸着脖子去看,正迎上舒抑意味深长的目光,赶紧撤了回来。 舒抑:“让母亲挂念了,确实是虫子咬了一口,不妨事的。” 洛凡心:“……” 舒家夫人拉过洛凡心:“好一个俊俏的小公子,还有点面善……难得抑儿带朋友回来,多在这儿住些日子吧,且当成自己家一样,千万莫拘束!” 洛凡心这才看清她的样貌,眉眼和舒抑很是相似,且目光柔和、笑容慈爱,正应了“佛相”二字,一看就是有福之人。他感觉心中一暖,笑答:“多谢舒夫人,只是……” 舒抑接过话:“母亲,此次恐怕不能长住,还有重要的事。” 舒夫人佯装责备道:“又有重要的事啊?!你浑身上下全是重要的事……哎,难道娘对你来说就不重要吗?” “……”舒抑顿了一下又立即回答,“母亲自然是最重要的,但母亲有父亲陪伴,儿子甘愿作为替补,待事情处理完毕便立刻回来侍奉母亲。” 舒夫人拉着他不松手,否定道:“你爹才是替补,抑儿是娘的心头肉!” 舒抑似乎又羞赧了一瞬,见洛凡心正盯着他便立即调整好,提醒道:“母亲,儿子早已经长大了。” 舒夫人“咔嚓”剪下一朵蓝紫色的小花,递给洛凡心:“叫小公子看笑话了,我这小儿子总是不解风情,我替他送一朵花给你。哦对了,你叫什么名字?” 洛凡心怔怔地望着这朵花,不知该不该接,踟蹰了一瞬还是老老实实接了,红着脸道:“我,不,晚辈名叫洛凡心,字无忧,舒夫人叫我无忧或者凡心都行。” “凡儿啊,”舒夫人十分自来熟,“凡儿你多大了?可曾婚配?可有心仪之人?” 洛凡心“啊”了一声,不知该如何作答。 舒抑脸上是挂不住了,忙打断了她:“母亲,无忧初次登门,莫吓坏了人家。” 舒夫人连连称是,笑道:“为娘竟不知抑儿是这般护短。” 舒抑难得怔结:“母亲,我没有……” 舒夫人毫不留情地揭穿他:“没有?为娘瞧着你可偏心得很,总是‘父亲’‘母亲’这么恭敬地称呼我们,对凡儿却亲近的多。哎,儿大不由娘呀……” 舒抑被她说得哑口无言,回头去看洛凡心,只见他正捏着那朵小花出神,似乎自己拿的不是花而是一根烙铁,那纤弱的花梗都被他捏的微颤了。 “无忧?”舒抑试探地喊了一声,他却真的没听见!舒抑手拿摺扇无奈地敲了下额头,看来真是被自己的母亲给吓到了。 “母亲,我先带无忧去西苑,晚一点再去见父亲。” 舒夫人点点头,慈爱一笑:“去吧,且须让凡儿把这儿当成自己家一样。” 舒抑:“是,母亲……” 洛凡心陷入了一片混乱的思绪,舒夫人是不是误会了什么?他觉得舒夫人不像寻常人家的母亲,她除了慈爱以外还有些……少女心性!是了,舒夫人这一番举动在他这个外人看来颇有些撒娇的意味。 对着儿子撒娇么?洛凡心从来没同自己的母亲相处过,也只见过子昱对着母亲撒娇,却没见过反着来的。 想来是因为舒夫人同舒老爷二人恩爱有加,还不是一般的恩爱有加,得十二分的宠爱才能让一位已至知天命之龄的女子尚能保持一颗年少心吧。舒二公子在这样的家庭中长大,是不是也会继承到他父亲或母亲的心性? 洛凡心有些难以名状的感受,怪怪的。 …… 待安置好洛凡心,舒抑就去拜见父亲和其他叔伯长辈了,一时半会儿恐怕不会回来。洛凡心在这厢房待着也无聊,索性将小雪哄睡着了,自己出去走走。 舒家可真是财大气粗,光是这花园花圃就好多个,种的也不是寻常可见的花草,奇花异草比比皆是,竟然还有个园子专门种植各种药草花。想到方才舒驰说那些药草花都是舒抑亲手种的,洛凡心竟有点莫名的兴奋劲儿,可惜天黑了,看不清楚那药草园子里都有什么颜色,待明日定要再去瞅瞅。 穿过几座假山,跨过几座人工小丘陵,又经过好几座小桥,熘达许久洛凡心自己也不知是转到了哪里,看这方位或许是东苑。
第64页 一路上也听舒抑讲了不少,知道西苑是客房,北苑是舒老爷和夫人居所,中苑是舒驰住处,东苑是舒抑住处,南苑最大,是舒家教习长老们的居所,而门徒弟子们则居住在那条横贯舒家的凤江支流往南的建筑群里,距离校场、藏书馆、听学馆都近。 远远眺望过去,那边灯火如萤,倒映在河水里还以为是街市。舒家可真大呀!只是本家来客都住在西苑的话未免不太方便,除西苑之外各苑都有独立的宴客厅、厨房、书房、客房,可舒抑却没把他安排住在东苑客房,这就麻烦多了,比如现在洛凡心从西苑走到东苑,足走了快要一个时辰了,想见他一面也太难了! 洛凡心绕了绕手指,难道是怕打扰? 一圈逛下来他还发现,舒家上上下下似乎都很和睦,除了夫人和大公子亲善有加外,值守的哨卫恭谨有礼,丫鬟、小厮也是活泼爱笑,并不会惧怕主子。虽然还没见到舒老爷,但想来应该也不是威严型的。 “唯独舒抑的性子冷冷淡淡的,倒不像这家中人,”洛凡心自言自语,“不像也好,不像才对……” 想到舒抑,他心念一动,既然是舒抑的住处,不如去看看! 雅轩与思室 一路熘达过来,随处可见值守的哨卫,知道是二公子带来的朋友,倒没有一个人盯着他。直走到了这东苑,却见这么大的院子竟没有一个哨卫守着,连小厮丫鬟都没有一个。洛凡心暗忖,估摸舒抑喜欢一个人待着,或者真的是长期不回家。 这大院从南到北有好多间屋子,也不知道他住哪一间。寻一间看了看题字,“次至雅独”,这名字奇怪,或许是个书房。 洛凡心正挣扎在“不请自入非君子也”和“舒抑的书房一定要进去看看”的念头之间,忽然发觉身后有异响。轻微的“簌簌”声落地——是从房顶下来的高手。 动作比思维更快反应,洛凡心转手一招欲抢占先机,却被身后那人躲开。 各自站定,洛凡心问道:“你是什么人?鬼鬼祟祟跑别人家的屋顶上做什么?” 那人一身玄衣似要融进这黑夜里,看不清他容貌,只隐约看见两点清亮的目光正在审视。 “你是松鹤岭的洛无忧公子?”此人不答反问。 洛凡心不知他怎会一眼就判断出自己是什么人,怔在那里思索要不要回答他。 “雅轩素来不许旁人进的,但既然是洛公子,那就请便吧。”说罢还帮他把这房门给推开了。 此人所说的雅轩就是“次至雅独”,这一来,洛凡心不由自主地就抬腿迈进去了。一只脚还稍带犹豫,第二只脚刚踏进门槛,“砰”地一声门就被关上了。 心中一惊,莫不是陷阱?洛凡心赶紧去拉门。 想像中的“门果然被锁上了”并没有发生,一拉就开了……门外之人也消失无踪。 真是搞不懂这人在想什么。 屋里黑黢黢的,洛凡心抽出一张金羽符,念了个咒语,金羽符像灯盏一样亮了起来。四下看了看,这雅轩的布置简单质朴,正堂一幅山水竹画,从旁分别题字“月落云西”和“竹径通幽”,倒是符合舒抑的气质。左右两处书架,陈列了许多名家巨着。中置一方长几,长几上有许多玉石小盅,打开一看,里面装的是五颜六色的矿粉,想是舒抑喜爱绘画。 百里清喜爱绘画吗? 显然不。 想看看舒抑画得怎么样,可看来看去也没见到哪一幅像是他的作品,洛凡心有点失望。 估摸一会儿房间的主人就得回来,洛凡心也不再多看了,转身出了雅轩。正想着回到厢房去等舒抑,却路过一间朝南坐北,题字为“躬求思静”的房间——想必是舒抑的卧房! 舒家人真是讲究,以前在松鹤岭,洛凡心给自己的卧房题字时恨不能直接叫“洛无忧的卧室”了,后来想了许久都没想到合适的名称,便草草作罢了。 心里痒痒的,本来也就想扒着门缝看两眼算了,但鬼使神差地伸手推了下门,谁知轻轻就推开了,他从善如流,索性就钻进去看了看。 一进屋子就瞧见了那幅“月落云西,竹径通幽”的堂画,和雅轩的一模一样!莫非舒抑对这幅画有什么执念?再仔细一瞧,竹径通幽处通的好像是一片园子,里面朦朦胧胧地描绘了些花草的颜色,倒也颇有意境。 对门一张青石方桌,桌上的玉壶杯盏玲珑剔透,想是丫鬟们已经及时来擦净了。右看是一面乌木屏风,雕了九凤飞云图,缀了些青玉和琉璃作装饰。屏风后面纱帐半遮,走进一看,好大一张卧榻! 洛凡心突然感觉一路上拉着他住客栈是一种委屈,实在太委屈他了!睡惯了这种柔软的大卧榻,还怎么能在客栈的硬板床上睡得着? 洛凡心走到这卧榻边,想着这就是舒抑平时休息的地方哎……回过神来时发现自己已经一屁股坐在上面了,惊得赶紧跳了起来。 罪过罪过!虽说和舒抑也算是相熟了,却也不可如此随意坐人卧榻! 说来倒是奇怪,舒抑平时都穿着白色的衣衫,整个人就像个行走的光源,可卧房的布置偏都是深色的,连这卧榻的帷帐都是又大又宽,一直从房梁垂到地面,有种说不出来的压抑束缚感。
第65页 倒是像极了此人的脾性——禁/欲! “呃……是、是这样吗?”洛凡心甩甩头,将这种想法甩出了脑外。 忽听见外面传来开门声,糟糕,有人来了! 他此时正在这卧房内间随意参观,本来没觉得如何,可当有人要进来的时候才发觉这种举动有多失礼。想来门外不是别人,正是这卧房的主人回来了,可该如何解释?仿佛做了天大的亏心事一般,他竟有点慌不择路,出去也不是,躲起来也不是。 听这脚步声马上要进来了,洛凡心六神无主,赶紧熄了金羽符钻进了卧榻旁的帷帐里,暗自庆幸这帷帐够大,能把他遮个严实。 “二公子,老爷请二公子稍后带着客人共赴晚宴。”门外小厮通传完毕,那一点光亮便消失了。 “知道了。” 果然是舒抑的声音! 要怎么跟他解释自己不请自入,鬼鬼祟祟躲在他的卧房内间?还躲在了帷帐之后?洛凡心真想一头杵死在桌角。 舒抑指尖一弹,晶亮的白光闪过,桌上灯盏便随之亮起,他的身影投影在墙上微微晃动。 听到几声“簌簌”的声响,洛凡心暗道“不好”,保不齐舒抑正在换衣服。 一路风尘僕僕,二公子回来换件衣服参加晚宴很正常呀!哈,正常得不能再正常!不正常的是有一个男人正躲在人家帷帐后面! 洛凡心求神拜佛:“满天神佛啊,你们快保佑我,让舒抑赶紧换完衣服,换完了赶紧出去!” 要么怎么说你越担心什么就越给你来什么呢,透过帷帐下方的缝隙,洛凡心看见舒抑那一双白靴正朝着帷帐走来。 脚步停驻在前方一步外,心虚的人已经开始冒白毛汗了,现在若是出去认个错或许还来得及! 不,来不及了,若没躲在帷帐后面还好,现在根本没法解释,只会坐实了偷窥的罪名! 怎么办?怎么办! 他脑中各种想法迅速转动,当舒抑飞身擒来时他一个转身,甩手就将帷帐抛向舒抑,趁着这个工夫想逃出门外。 舒抑早料想到了躲在里面的人会有几种应对章法,当帷帐扑面而来时他并不闪躲,反倒直接伸手向前一抓,凭着身高臂长的优势便抓住了此人后领,用力一甩将他摔在了榻上。 “是我是我!轻一点!”洛凡心摔得背痛,连连求饶,“抱歉抱歉,别误会,我不是有意的!” 舒抑刚将人死死压制在榻上,却听是洛凡心在求饶,眼里闪过转瞬即逝的慌乱,突然又抓住他肩膀将他翻身压在自己身上。 洛凡心:“???” 舒抑的衣服并没换好,这一番折腾倒把他胸前衣襟全扯开了,而洛凡心的手正按在他裸/露的皮肤上。仿佛烫手一般,洛凡心赶紧挪了个位置撑着。 “舒、舒抑,你这是,做什么呢……”洛凡心发觉他这个举动怪怪的,一时无法理解其用意。 舒抑:“没事。你怎会来思室?” 洛凡心支吾道:“我来这儿……这儿是思室啊,我不知道啊,误打误撞!” 二人尴尬地坐起,各自理了理自己的衣服。 舒抑:“摔疼了么?” 洛凡心:“啊,有点,还好。” 舒抑又问:“你躲在后面干什么?” 洛凡心满脸通红:“我……我说我是一不小心进了你的房间随意看看,听见你回来了一时紧张就一不小心躲在了后面,你信吗?” 舒抑嘴角微微扬起,给了一个“你猜我信不信”的眼神。 洛凡心真想朝自己脑门上拍一掌,晕过去算了。一手遮住自己的双眼,嘆了一声:“哎,没脸见人了……” 此时二人还坐在榻上,他脑袋里还是一团浆糊,便自暴自弃地往后一瘫,却被舒抑稳稳接住了后背,姿势倒像是整个人都被圈在了对方的怀里。 “???”到底是怎么了?洛凡心瞪大了眼睛不解地盯着他。 舒抑避过目光,将他带了起来,转移话题道:“今天有晚宴,跟我过去吧。” 洛凡心:“……哦,好……” 舒抑的反应太不正常,很容易就能让人察觉到是在隐藏什么,洛凡心隐隐觉得这张卧榻上肯定有什么东西是他不希望自己看到的。本来依着他的性子,别人不愿泄露的事情,自己也懒得去打听。可这是舒抑,舒抑的事情和别人不同。 拿定了主意,晚宴上他趁着一桌子人聊得热火时就藉口离开了一会儿,然后运了轻功迅速去了东苑。东苑乌漆抹黑的,洛凡心也不好点灯,顺着墙根儿闪进了卧房之后就摸索着爬上了舒抑的卧榻,从上到下、里里外外摸了个遍。 什么都没摸到。 没道理呀!从舒抑的反应来看,这榻上分明就藏了重要的东西,而他也并没有时间回来处理掉,为什么找不到?难道是东西太小光摸索不行? 想罢,洛凡心又点亮一张金羽符,照着榻上每一个角落、每一处细节,最后又把薄被掀开了仔细检查——确实什么特别的都没有。 “哎……”或许真是疑神疑鬼了吧,洛凡心默默嘆息。 他颇为失望,怕舒抑起疑又赶紧顺着墙根摸回宴客厅。一路低头小心地循着路,还没走到亮处,却忽听一个低而磁的声音响起,已然近在面前。
第66页 “无忧,怎么又乱跑了?”正是舒抑。 洛凡心吓了一跳,若不是舒抑及时开口说话,自己定然要一头撞上他了。 他笑得一脸天真,答道:“我出来方便了!” 舒抑:“你是在这墙根方便的吗?” 洛凡心随口就接:“对呀!” 舒抑勾起嘴角。 洛凡心这才意识到他问的是什么问题,忙改口:“啊,不是!不是不是!天太黑了,我顺着墙根走回来而已。” 舒抑定定望着他,少顷言道:“你喜欢凑热闹,近日凤江会举办篝火宴会,可要多留几晚?” 洛凡心想了一下,左右也不急在一时半刻,多留几晚也无碍,于是答道:“好。” 只不过他没预料到,这一留又留出了别的事端来。 偷得半日闲 次日清早,洛凡心睡得正香,一阵敲门声传来。 闭着眼睛嘟哝:“伏笙……我再睡会儿,别吵……” 敲门声果然消失了。又睡了不知多久,敲门声再次传来。 “伏笙……什么时辰了……”洛凡心迷迷瞪瞪地问。 门外之人:“已经快过辰时了,无忧,起来吃些早点吧。” 这声音哪里是伏笙,分明就是舒抑!洛凡心一个激灵,突然记起现在是在舒家,自己竟然一觉睡到辰时,岂不叫人笑话?!不由分说,赶紧爬起来披了衣服去开门。 一开门,正见舒抑领着两名小厮耐心等着,一个端着一只透白的瓷盆,准备了擦脸的清水,另一个则端着一个托盘,准备了漱口水。 小厮们见这俊俏的公子仍旧睡眼惺忪,赤着双脚披着头发的模样有点慵懒,倒是不一样的好看,似笑非笑地互相交换了眼神。这哪逃得过洛凡心的双眼,不禁心下大囧,却依然强装镇定稳如泰山。舒抑见状也楞了一下,眉峰似是轻轻扬了扬,旋即踏进屋内将门又关了起来。 洛凡心趁机赶紧穿好了衣服系好了腰带,洗漱完毕之后又去四处找梳子梳发髻。可找来找去也没见哪里有梳子,舒抑还好整以暇地在旁边抱臂观看,洛凡心有些泄气。 “这厢房许久没人住过,有些物品没置办好,用这把吧。”说罢舒抑从袖中拿出一把黑棕色的短梳,看着像是玉石制品,镂空的花纹纷繁复杂,雕工很是精细。 洛凡心一喜,没想到舒抑这么细心,玩味地浅笑道:“舒抑,你还随身带着梳子呢,真想不到……” 舒抑没答他,干脆坐到铜镜边上,以手撑着下巴看他梳发:“玳瑁你听过吗?形似海龟,有些邪性,据说连钢铁岩石都能吞食。玳瑁的壳质坚硬无比,适合拿来制作配饰一类的小物件。” 洛凡心:“这把就是玳瑁壳制作的?” 舒抑:“嗯,不过它又有点特殊。曾经北幽海里就有一只修炼了几百年的玳瑁,作恶许久最后被某一代北幽岛主擒了,取壳下来制成了一把刀。” 洛凡心一边梳发一边听他讲故事,倒也听得津津有味。 舒抑:“那把刀邪性十足,执刀之人若是定力不足便会慢慢被刀侵噬心性。曾经北幽岛与世隔绝,很少有人出岛,北幽派也鲜少被人提起,直到后来有个叫吾殇的岛主入了魔,拿着那把刀来到中陆杀了个昏天黑地,北幽派才又开始受到关注,而那把刀也被传成了妖刀。” 舒抑换了只手撑着下巴,接着道:“但吾殇很快就被几大名门正派联结而成的义盟擒杀了,义盟也因此名声大噪,百余家门派宗室都争相归附,中陆的江湖一下子由各门派相互制衡变成了一股庞大而团结的势力。” 洛凡心:“有了公敌就一致对外,没了公敌就是利益纷争,义盟现在恐怕名存实亡了吧?” 舒抑:“差不多。那妖刀几经辗转,最后不知在谁的手里被销毁,最后只剩下了一小截。” “就是这个?!”洛凡心惊疑问道。 “正是这把玳瑁梳。无忧别怕,这玳瑁梳早已没了邪性,只是一把质地上好的梳子而已。长期使用还可活血化瘀,有益身心健康。”舒抑呵呵一笑,说得轻松随意,应当是真话。 洛凡心也曾听说过一些北幽岛的传闻,但那义盟的首次联结已是好几十年以前的事了,现在的义盟只不过是传承先辈的遗训空留个名头,能将他们联结在一起的无非是各自的利益,胸怀天下、伸张正义的精神还有几分,恐怕个个都是心照不宣。如今北幽派已在百里掣的手里覆灭,北幽岛也只能是一个令人遐想的传闻了。 想到自己的乌蛟索也是祖师在北幽海擒杀恶蛟后取妖骨所制,竟与这玳瑁梳有千丝万缕的缘分,洛凡心忍不住多摩挲了几下。 舒抑:“无忧若是喜欢就留着吧,省得以后到处找梳子。” 洛凡心忙将玳瑁梳递还给他:“这可使不得,这太贵重了!” 舒抑笑笑,竟真的从他手里接过了玳瑁梳,转而站起身来走到了他的身后。 洛凡心瞬间感觉头皮都要炸了——舒抑竟然拈起他一绺头发慢慢梳了起来。 “无忧的头发很好看,可有别人为你梳过?” 异样的感受一汩汩涌起,从发梢传到发根,从发根没入头皮。洛凡心眼眶发热,狠狠掐了一把左手的虎口,酸痛之后终于稍稍缓解,答道:“小时候总是师父帮我梳发,长大了便自己梳。”
第67页 舒抑:“如此说来,我便是第二个有幸握住它们的人。” “啊?”刚刚抚平的心绪再次荡漾开来,洛凡心责难自己没用,忍不住开口问,“这是何意?” “我……”舒抑吐出一口气,“我有这幸运吗?” 洛凡心怔然:“梳发也算幸运吗 ?有吧,或许有……又或许,我娘应该也为我梳过,只是年纪太小不记得了。” “那做第三个也凑合。”舒抑有些失落。 握住这些发丝,舒抑总觉得捨不得放下,凉丝丝的触感像有魔力一般吸引着他,纵然只是不经意的一缕滑落,也能让人喉间干涩。他又瞧见了洛凡心颈后的那枚刺青,眼光微动,终于轻轻放开他的头发,将玳瑁梳递还。 说道:“只是一把普通的梳子,没什么贵重的,留下吧。” 洛凡心不再推辞,默默接过梳子。 舒抑:“你颈后有一枚刺青,像是一根翎羽。” 洛凡心:“嗯,从小便有,师父说,它或许跟我的身世有关。” 正说着话,门外传来轻微的响动,舒抑起身开了门。 来人一身玄衣,洛凡心跟随出来,一眼便认出他就是昨晚在雅轩外遇到的高手。此人向舒抑点头示意,又向洛凡心抱拳施礼,洛凡心立即回礼。 舒抑:“无忧,这是白芨。我要和白芨商谈点事,你先随他们去吃早点,晚一点我再来找你。” 洛凡心点头,目送二人远去,那道颀长的白影落在瞳中久久都未消抹干净。 舒抑所说的“晚一点”就是过了未时也没来,洛凡心莫名觉得有些躁得慌。小雪现在一天要睡十个时辰,难得这会儿清醒着,正在脚边蹭来蹭去的。想来是小傢伙睡饱了要玩耍,洛凡心便干脆抱起小雪出去熘达。 正想着带小雪一起去药草园看一看舒抑种的那些花,却碰见舒驰在水边垂钓。 洛凡心抱着小雪走到舒驰这边,也学着他盘坐下来,身后几棵大树刚好投下深深的荫影遮了日头,也算凉快。 “洛公子很喜爱这只小狼。”舒驰见他抱着不撒手,小狼在他怀里眼睛亮晶晶的,正好奇地四处打量,可爱得很。 洛凡心:“大公子叫我无忧就好。小雪是我和舒抑在山上救下来的,有灵性。” 舒驰笑笑:“那无忧也不妨随着舒抑一起唤我一声兄长。” 洛凡心自然是不好意思这么称呼他,却知道他表字“予之”,便接道:“予之兄,我其实一直有个疑问,舒家名扬天下,予之兄更是英雄出少年,二公子却偏偏低调得很,认识许久了,我现在其实连舒抑的表字都不知道。” 舒驰这时正钓上一尾鱼,只见他轻轻取出了鱼嘴里的弯钩,将鱼放进竹篓里。 舒驰:“二弟并不喜欢自己的表字,说是俗气。虽然我也看不出来哪里俗气,可他不喜欢,不喊便是了。” 洛凡心:“可总是直呼大名终归不礼貌,不如予之兄说出来听听,若并非俗气,或许我可以从旁劝解一下。” 舒驰笑道:“陌生人直呼大名确实不礼貌,但至交好友并不需要介怀,无忧多虑了。” 小雪看见竹篓里的鱼两眼放光,挣扎着从洛凡心臂弯里跳了下来,兴沖沖地跑去看鱼。毛茸茸的小脑袋伸进了竹篓里,结果“啪”一声响,鱼受了刺激一个翻挺,把小雪吓得一下摔倒在地,竹篓也被带翻了。 小雪慌不择路地爬起来,赶紧躲到了洛凡心背后,探出脑袋不死心地往那边看了看,见鱼在地上挺尸,突然又来了勇气,撅起屁股冲着鱼一阵龇牙咧嘴。 洛凡心差点笑翻在地,趁小雪聚精会神“恐吓”鱼时,忽地拍了一下它的小屁股,小雪再一次被吓得“嗷呜”一声躲到了背后。 洛凡心笑得肚子疼,缓了半晌才言道:“小雪啊,做狼不可以这么怂的,越是害怕,越要让敌人知道你不怕!你看你这‘嗷呜’一嗓子,底气全给泄没了,你得这样……” “汪!汪汪!汪汪汪!……”他开始认真地教导小雪作为一只狼应该怎么叫唤。 舒驰也忍不住笑了起来,连连摇头。 小狼崽子倔强得很,教了半天也不肯汪一声给他听,洛凡心有点气馁,转而换了个法子,认真道:“小雪乖乖,你看我的手势,我手指转的时候你也跟着转,咬着尾巴转,转一圈我就亲你一下,好不好?” “来嘛来嘛,转一圈看看!要不然我先亲你一口你再转?”没等小雪答应,洛凡心“吧唧”一声就朝它圆圆的小脑袋上亲了一口,小雪眼睛再次瞪圆,头一扭满脸嫌弃。 见小雪还是不肯转圈,洛凡心灵机一动,抱着它躲到了稍远的地方,藏在一棵大树后面做了个禁声的手势道:“小雪,你看我,我转一圈你也学着转一圈好不好?” 他朝着水边又看了一眼,见舒驰还在专注钓鱼便放心了些,补充道:“我们早点学会早点回去,别让人看见了。” 说完一撩衣摆四肢着地跪在一旁,一边转了个圆圈一边对小雪循循善诱道:“快看快看,就像我这样转,转呀快快!哎我没长尾巴,不然我就咬着尾巴转给你看了!身为一只灵狼你连转圈都不会那是不行的,以后出去怎么混?”
第68页 接着洛凡心又转了十几圈,企图叫小雪有样学样,谁知只把自己累得够呛,小雪却是安安稳稳地坐在草地上,歪着小脑袋一脸懵懂地看他犯傻。 洛凡心彻底泄气了:“哎,你笨死了!快过来给我亲亲,安抚一下我受伤的心灵。” 随后小雪便又被他揉进怀里虐待了一番,每亲一口它的神色就嫌恶一分。洛凡心却乐此不疲,越是见它满脸嫌弃越是心花怒放,尤其是当自己的脸往它跟前凑时它那小脑袋左右闪躲的模样实在太可爱了,简直“要人老命”! 小雪内心几近崩溃,心想这人若不是虐狼上瘾便是十足的恬不知耻了,光天化日之下屡施轻薄之举,待将来磨尖了利爪一定要撕碎他的喉咙! 过了一会儿,洛凡心总算是过足了瘾,抱着小狼又回到舒驰垂钓的那棵树下,拍了拍膝盖上的青草痕正色道:“予之兄,我见舒家上下人人和颜悦色、性情温和,怎的舒抑冷冷淡淡的,整个东苑连个哨卫都没安排的?” 舒驰看了他一眼:“哦?这么说无忧去过东苑了啊。” 洛凡心想起昨日之事还有点心虚:“啊,盛情难却,便随舒抑过去看了几眼。” 舒驰:“他不在家的时候东苑会有哨卫值守,小厮们定期打扫。他一旦回来,东苑是不许有人打扰的,只会有一个白芨时不时来找他。” 洛凡心:“那他是从小就这样吗?若是有不速之客夜间造访怎么办?” 舒驰:“是啊,从小就这样。不速之客倒是没有,有也打不过他。” 洛凡心撇了撇嘴,也是…… “那舒抑的武功是谁教的?我见他功力不浅,为何以前总是名不见经传?” 舒驰侧首看了他一眼,笑道:“无忧对二弟很关心啊!二弟的功夫心法都是莫长老亲传,他从小行事低调,不喜受人背后议论,自然没什么风传。” 洛凡心也不好再多问了,既是不喜人背后议论,想必自己这番打听也会叫舒抑不悦…… 只是舒驰越是应答如流越叫他不能安心,他甚至觉得特殊情况下的毫无破绽,恰恰就是最明显的破绽。这种思虑叫他自己也有些后怕,没曾想怀疑的种子一旦种下,能叫毫无关联的只言片语都变成了浇灌。 小雪遇白芨 年轻的小狼崽子显然没法融会垂钓的境界,窝在洛凡心怀里没多会儿就耐不住了,扒拉着圈住自己的手臂挣扎着要跳出来。 洛凡心四下望了望,见这地带没什么幼狼不宜之处,便放它自己玩去了。小雪立马恢复了精神,伸着小舌头乐哈哈地跑来跳去,一会儿草地上打滚,一会儿又蹦跶着企图跳上石墩。 洛凡心就这么目不转睛地盯着,越看越欢喜,直觉得小雪一定是这世界上最可爱、最漂亮的一只小狼了!见小雪蹦跶蹦跶地就绕到了后方,脖子转累了便只好转回来歇一会儿,继续观舒驰钓鱼。 地上那尾鱼估摸快到极限了,回光返照似地弹了一下,正打算把它拾回鱼篓里,却见舒驰默默捡起放回了水里,任它扑腾两下之后便自在地游走了。 洛凡心不解:“予之兄为何钓了鱼又放生?” “我不为捕鱼,只是餵食而已。”舒驰又挂上一只饵,将鱼钩甩进水里,“平时且不会将它们捕上来宰杀,更何况这几日。” 洛凡心:“既然只是为了餵食,为何不直接撒鱼食?” 舒驰:“撒鱼食是方便,可对鱼来说未必是好事。无忧且看这条水系,虽然横在我舒家大宅里,它却是条实实在在的凤江支流,是活水。这些鱼总归是要游出去的,若不学会从钩下逃脱,迟早还会被钩上来。居安思危,才是生存之道。” 洛凡心不禁想起少时和林子昱一起钓鱼,对方曾经说的那句他一度认为很有哲理的金句:“要是能把鱼做得好吃了,那其他的菜也不用担心做不好。” 子昱,看看人家舒驰的境界吧。 洛凡心:“予之兄可真是宅心仁厚,对钓鱼竟有这般特别的见解……舒抑也会钓鱼吗?” 舒驰顿了一下:“无忧三句话说完果然还是绕回了二弟身上。不过他性子已经足够清冷了,再经常钓鱼的话怕是会变成个不言不语的呆鹅,不钓也好!” 洛凡心赧了一瞬,设想了一下舒抑一整天呆坐在水边钓鱼的模样,确实,不钓也好。他笑道:“我少时也喜欢钓鱼,从前经常和师弟一起钓,却总是钓不上来几只。” 舒驰:“哦?那无忧用的是什么饵?” 洛凡心:“面团,馒头块,青菜梗,师弟吃剩的米糕……大部分时候还是用面团。” 舒驰听了忍不住笑起来:“无忧,欲取之,先予之,你来看看为兄的鱼饵是什么。” 洛凡心好奇,凑近了看去。 “啊啊啊啊!!!”头皮一阵发麻,洛凡心吓得大叫起来,又慌忙捂住了嘴。幸好刚才将小雪放出去自己玩了,若是此时在怀里的话一定已经被他一把扔进了水里。 舒驰也被吓了一跳,忙问他怎么了。 洛凡心双目紧闭,自我安慰了半晌才悠悠答道:“予之兄别见怪,实不相瞒,我从小天不怕地不怕,就怕一样东西,就是那种软乎乎的,虫子。”他喉咙里仿佛是被什么堵了一下,“虫子”两个字很艰难才说出口,毕竟光是听到这两个字心头都是一阵激颤……
第69页 “原来如此,这……是为兄鲁莽了,无忧还好吗?”舒驰明显想笑,强行忍住了,又禁不住想逗逗他,问道,“难道所有的软乎乎的虫子都怕吗?这里的虫子大多是蚯蚓,蚯蚓和一般的软乎乎的虫子不一样,怎么说呢……它不是那么软,有点滑不熘丢的,无忧连蚯蚓也怕吗?” 洛凡心已经快要吐了,对方口口声声都是“虫子”“蚯蚓”,听得他身上凉意一阵胜过一阵,好像雷雨天里孤身一人站在山顶上引雷一般,极度没有安全感。他一手盖着双眼,一手摸索着扶住了旁边那棵大树,爬起来便跑:“予之兄,我还要去找舒抑,先不聊了,回见!” 舒驰喊道:“无忧,别!” 还没喊完就见他和来人撞了个满怀。 这一下撞得结实,洛凡心从嗓子眼里哼唧了一声。 舒抑扶着他双肩将他扶正,轻声言道:“别慌,慢慢走。” “舒抑,你怎么在这儿?什么时候过来的?”看见舒抑,洛凡心自在了不少,又有点怪他晾了自己太久,言下难免带着气,“这么久才回来,我还当你不想看见我呢……” 舒抑听见这话反而嘴角带笑:“是我的错,叫无忧久等了。” 洛凡心大窘,想来刚才那句责备听着倒像是撒娇,立即干咳了两声不再搭话。 “洛公子!” “啊?”洛凡心听到焦急的一声叫喊,忙探出头望向舒抑后方,才瞧见白芨也在不远处,方才被舒抑挡住了视线竟没看见。 “白芨少侠你是抽筋了吗?”洛凡心见他歪着身子狂甩自己的左脚便赶紧走了过去,刚伸出手要帮忙就看见了一脸得意的小雪——它正伏在白芨身后的草地上兴高采烈地打滚。 洛凡心忽然生出一种不祥的预感。 果然,白芨脸都黑了,气赧道:“抽什么筋?你的小狼刚才朝我鞋上……哎,你看它这是何意?” 洛凡心望向舒抑,好不知羞地推脱道:“你看,你看这是何意?你的狼做坏事了!” “……”舒抑笑着蹙眉,无奈道,“白芨,狼与狗的习性有共通之处,这大概,大概是表示划分地盘,当它要占据某领地时就会在该领地上小解,率先留下自己的气味之后这片领地就属于它了。” 白芨握着刀的手已经骨节发白,面色不善:“唔,那我现在是被它圈在自己的领地了?” 洛凡心尴尬地撇过脸去。 白芨忽然阴恻恻笑了笑,抽出自己随身的佩刀,刀光一闪,厚重的刀身便铿然出鞘,刀柄处精雕细琢了“不惑”二字。他言道:“也罢,杀了领主不就好了。” 洛凡心倒吸一口凉气,忙闪身挡了过去,遮住了还在地上作不知死活状打滚的小狼,讪笑道:“白芨少侠,孩子不懂事,别跟它一般见识,它是得意忘形了,回去我一定好好教育!” 他求救似地望向舒抑,舒抑则震开摺扇扇了扇,装作没看见。 “丧良心的……”洛凡心暗暗骂了一句。 “白芨大侠请息怒!要不我、我、我给你,”洛凡心摸遍浑身上下好像没什么能拿得出手的,泄气道,“要不你还是砍我一刀吧,我比较耐砍,嘿嘿!” 白芨晃了晃不惑刀,沉默地摇了摇头。 洛凡心狠狠瞪向舒抑,摆了个嘴型:“怎么办?” 舒抑用摺扇遮住半边脸,摆嘴型道:“没办法,他很执拗,不听我的。” 洛凡心咬着唇,把心一横:“好吧,你执意要处置小雪就先同我打一架,现下我灵力不济也不会占了你的便宜,万一我输了我小雪就任你处置,我若赢了……你就允许我代小雪受之,如何?” 白芨忽然就来了兴致,甩了甩刀跃跃欲试。 舒抑心道逗得过火了,连忙站到洛凡心面前,扶着他的双肩柔声道:“那我替你打。” 洛凡心有点迷茫:“啊,不用不用,你替我打的话岂不是还叫我理亏?我自己来就可以……” 他莫名有点想逃的冲动,只因舒抑的语气太温柔,眼神太幽深。 正在此时,那边又钓上一尾鱼的舒驰却笑着走了来,鱼钩尚未取下,鱼儿吃痛忍不住在他钩下“神龙摆尾”。他拎着鱼便朝白芨递了过去,言道:“白芨莫逗无忧了,你看他已然当真。这鱼送给你,全当为兄替小雪致歉。” 白芨微笑,点头道:“那白芨收下了,劳烦大公子替我放生吧。” 舒驰答了声“好”,便转身将鱼又放回了水里。 小雪眼尖,见那小鱼被放回水里游来游去的样子十分惬意,就摇晃着圆圆的小脑袋,追着小鱼游动的轨迹在岸边跑。小鱼停下时它也停下,还大胆地伸出胖乎乎的爪子朝水里刨了几下,之前的惧怕早已不翼而飞。 几人又聊了几句,洛凡心这边正暗戳戳地揣测白芨究竟是不是个正经人时,小雪就乐颠颠地跑过来了,嘴里还叼着个什么东西。 “我的神啊!我的天啊!”洛凡心大惊失色,只因小雪嘴里叼的正是一条水蛇! 也算小雪命大,那水蛇刚好被它掐着七寸了,头部暂时是动不了,其余部位却灵活得很,长长的身体正在奋力勾转,弯曲缠绕,把小雪的脖子都绕了好几圈。
第70页 洛凡心的气血直冲天灵盖,他怕虫子,也怕蛇。蛇这种冷血动物若是趴在某处老老实实不动的话倒也不是很吓人,可它们一旦学着虫子躬身翻滚时噁心程度就差不多了。 小狼崽子没见过世面,也是初生牛犊不怕虎,它以为水里游的都是鱼呢,好巧不巧就捞了条水蛇上来。不知是不是真的很喜欢白芨,还是觉得自己有义务去餵养自己领地上的活物,它叼着水蛇哪也不去,一门心思就往白芨那里送。 白芨显然不想收下这礼物,连连闪躲道:“我不要!拿开!” 躲了半天躲不过去,白芨冲着舒抑吼道:“你也不管管?!” 洛凡心倒是真想管,但他脚底像被驴皮胶糊住了似的,挪不动步啊,没吐出来就算修养好了!他闭上眼睛缓了一会儿,嘴里念叨着:“小雪小乖乖,别闹了,快,到我这儿来。” 说着便弯下腰要去捞小狼崽子。此番也是豁出去了,他唯恐水蛇缓过劲儿来从狼嘴下挣脱,回头必然第一口就得咬这个罪魁祸首。且不管有毒没毒,被咬上一口疼也是够呛疼的。 谁知哆哆嗦嗦半天没捞到,白芨看不下去了,刀光一闪,水蛇就变成一条软答答的死蛇了。 执刀之人十分不屑道:“自己都快吓软了,你倒是真疼它。” 洛凡心长长呼出一口气,胡乱擦了一把,竟然已经一脑门的虚汗了。 舒抑将他拉起身,发现他双手有些颤抖,这才想起来问:“你怕蛇?” 洛凡心望向他,无力地笑笑,惭愧地点了点头。 舒抑有些自责:“我应当早点发现的,以为你只怕虫子。” 洛凡心抬头,眸底闪着耐人寻味的光芒,忽又轻松一笑:“无妨。” 凤江篝火宴 舒家那些丫鬟喜欢小雪喜欢得紧,篝火宴这天下午,舒抑领着洛凡心刚走到门口,几个娇俏的小丫鬟就嬉笑着将小雪要了去,说是要好好珍惜和小雪一起玩耍的时光。 洛凡心也乐得轻松,只是可怜小雪好像一个入了虎口的小羊一样,瞪着亮晶晶的大眼睛,可怜兮兮地望着洛凡心。洛凡心嘿嘿一笑,沖小雪道:“乖宝贝儿,跟漂亮的姐姐们玩一会儿,爹爹很快就回来哦!” 听见一声“乖宝贝儿”舒抑明显顿了顿足,又听见一声“爹爹”,妥妥地怔住了,转过头来看着洛凡心时颈项似乎还有点僵硬。 “爹爹?” 洛凡心哈哈一笑:“我已经徵得小雪的同意,认他做干儿子了,跪拜礼昨晚都已经行过了!” 舒抑没法想像他是怎么徵得小雪同意的,更不知道他是怎么教小雪行跪拜礼的。 舒抑笑道:“无忧,将来小雪是要化为人形的,到时候可就不是这只小毛球了,而是一个实实在在的大儿子。你真的准备好了么?” 洛凡心:“嗯,别说是人形,就是化成个妖怪也没关系,我养的,就是我儿子!” 舒抑:“你有没有想过,那白狼有几百年的修为,为什么也一直都是狼的形态?” 洛凡心:“想过,这个确实有些不正常。不过,妖魔精怪一类维持原形总归是要比维持人形要轻松得多。说起来也奇怪,白狼该有几百年的修为了,小雪怎会一点灵力都没有继承?” 他心中疑窦丛生,想着既然那黑煞控制了白狼好几年,小雪总不可能是在此期间出生的,为何还是只有三个月大的模样? 舒抑:“也许是灵力被封印了。” 洛凡心:“嗯……有可能,或许就是那位高人封的。没了灵力,小狼就不会被黑煞控制,虽然艰难,却也能靠着自己生存下来。” 舒抑:“如果真是被封印了灵力,小雪现在恐怕不应当是这副小奶狼的模样。几年的光景,足够一只小狼长大成年,若是化成人形,恐怕得和你差不多高。”说完还看了看洛凡心的发顶。 洛凡心白了他一眼,总觉得他是在变着法儿地说自己矮,便嘟哝了一句:“我在寻常人中也算高的,只不过高得很正常。” 舒抑挑眉:“那我便是不正常了?” “你在柱子里头算正常的,”洛凡心看了他一眼,“小雪就算该化成个成年人,那也是只在人世活了几年而已,我依然能做它的爹爹,那舒二公子呢就是小雪的叔叔……” “……”舒抑展开摺扇,“我可不做什么叔叔。” 洛凡心讪笑,瞧了瞧热闹的街道,转言道:“今天到底是什么节日?为何会有篝火宴会?” 舒抑:“这叫‘馈江’。凤江人生活富足,全靠着凤江的物产和运输。每年的这个时候就会接连几天举办篝火宴会,渔民不打渔,货船不走货,意为回馈凤江,让这条母亲河好好休息。” 洛凡心:“原来如此,凤江人真是知恩图报。难怪予之兄说‘何况是这几日’……” “舒抑!拿命来!”一声怒喝从人群中传来。 洛凡心未曾注意哪里冒出个女子,青天白日的竟敢叫嚣舒抑,他伸手拦在舒抑一侧,闷声提醒道:“舒抑小心!” 言罢就接下了一支呼啸而来的白羽箭,随即和那女子交上了手。
第71页 女子身着鹅黄色轻装,臂挎一柄弯弓,弹指间又是“嗖嗖”几箭射过,没击中洛凡心,倒被舒抑一一接住了。周遭民众见这女子肆无忌惮,竟敢在大街上寻仇挑衅,还不由分说就射箭,纷纷吓得躲避。 舒抑将手中白羽箭扔回,瞧着似乎没使力气,却见一支支深深没入了石砖里,全扎在了女子的脚边。女子改换了袭击对象,抽出一管横笛就朝洛凡心袭来。洛凡心刚要抽出钩索,却被舒抑箍着腰旋了一个半圈放在了旁边。摺扇扬起,“叮”一声挡开女子的横笛,又出其不意地在女子头上敲了一下。 “哎哟!臭舒抑!凤江冷面!”女子捂着头大叫。 洛凡心一头雾水:“这……” 女子转而对着洛凡心道:“喂,我知道你!松鹤岭的洛无忧对不对?算起来得有六七年了,你模样变了些嘛,还长高了啊!” 洛凡心:“……” 舒抑:“莫依然,无忧是我贵客,不要胡闹!” 原来这女子就是莫依然,舒家教习长老莫长老的孙女。当初在储量台也见过她,功法甚是漂亮,长得也好。洛凡心记起曾还开过林子昱的玩笑,要师父把她讨来给他当媳妇。几年不见,这姑娘长开了,一时竟没认出她来。 “还好,还好没真的让师父把她讨来给子昱当媳妇,这模样变了些,脾气怎么还是老样子?子昱本身就是个暴脾气了,俩人在一起还不得鸡犬不宁……”洛凡心默默想着。 莫依然:“谁胡闹了?我说得不对吗?他没长高吗?” 舒抑对着莫依然说道:“早些回去,家里惦记得很。” 说罢拉着洛凡心转身就走,又对他说:“别跟她计较,她是见你当初储量台大试赢了邵临渊,一直耿耿于怀,今日是故意要试试你。” 莫依然却不肯走,绕过来挡在舒抑面前,双手叉腰问道:“不对呀凤江冷面,你很少往家里带朋友的,这一带还带了这么特殊的一个。咦,我想起来了,原来洛无忧就是你……” 舒抑又敲了一下莫依然的头,催促道:“别啰嗦了,快些回去!” 莫依然仍拦在前面,一边倒退着走一边不依不饶:“你怂了呀凤江冷面?!你别不承认……哎哎哎,别撵我,走慢点!我要退倒了!” 洛凡心:“凤江冷面?” 舒抑抿着嘴没答话,莫依然却哈哈笑了起来,凑上来接道:“没错!想知道为什么吗?” 洛凡心恭谨求问:“请莫姑娘赐教。” 莫依然得意洋洋:“你跟我打一架,打输打赢我都告诉你!如何?” 洛凡心放下双臂,理了理袖子径直随着舒抑朝前走去。 “哎你!你怎么这样啊,打一架有什么要紧的嘛?!”莫依然又追了上来,见洛凡心笑而不语便脑筋一转,扑闪着大眼睛道,“好吧,告诉你也无妨。因为啊,本姑娘从小喜欢吃冷面,舒抑就天天给我做,手艺一绝!这称号就是本姑娘赐给他的!别看舒抑表面不近人情,其实内心可柔软可体贴了,简直了,怎么跟你说呢?吃面就吃凤江冷面,嫁人就嫁凤江冷面!哈哈哈……” “……”洛凡心满脸的不可置信,侧目盯着舒抑,心里莫名有点不是滋味。 舒抑无奈地摇摇头,笑道:“别信她,她就爱胡说。” 纠结了半晌,洛凡心决意直接忽略掉关于这个称号的一切,关于舒抑是不是真的经常给这丫头亲自下厨做冷面也忽略掉,倒是储量台大试这件事没法不在意。 最终还是没忍住,问道:“舒抑,储量台大试你没去吧?” 出乎意料的是,舒抑迟疑了一下竟答道:“我去了。” 洛凡心自言自语:“去了吗?完全没印象啊……” 舒抑轻声道:“我没参赛。” …… 夜幕低垂,篝火宴会开始了,凤江边上处处篝火燃动,一群群凤江人围在一起唱歌跳舞、喝酒谈笑,组成许多大大小小的篝火圈,跳跃的火苗几乎要把夜空照成白昼。 洛凡心从来没参加过这么多人的宴会,一时心潮澎湃,激动不已。舒抑却拉着他退到了江边围栏处,展开摺扇,毫不吝惜地拔出了一根纤细的扇骨。 洛凡心一把夺过摺扇护在胸前,惊道:“这多好的扇子,拔它作甚?好端端的就缺了一根扇骨,可真是暴殄天物!” 谁知舒抑却将这扇骨簪在了他的发间:“这里人多,万一走散了,扇骨能和我的摺扇相互感应,引我找到你的位置。” “这样啊……”洛凡心忽觉心里一软,说话便没了气势,“那也别说拔就拔呀,挺可惜的,我并不会走散……” 舒抑扬眉:“只是以防万一。” 两人在江边走走停停,凤江的人热情得很,时不时就有人跑来邀洛凡心加入篝火圈。原本都是图个热闹,可每每迎上舒抑那种“别动他”的眼神时,好心人的热情就都作火星散了——没人敢硬着头皮从他身旁把人带走。 一次如此还作偶然,次次如此就令人啼笑皆非了,洛凡心面带赧色,情不自禁地伸手捏上舒抑的脸,道:“你就不能多笑笑?别人都被你吓跑了!”
第72页 舒抑被他捏着脸,一时怔住了,待有一个稚嫩的声音传了来才回过神,默默将他的手从脸上拿了下来,道:“我对你不是常笑的么?” 洛凡心没听清,他被一个看起来约莫十来岁的小姑娘拉住了,一长串的“哥哥”、“快来”、“陪我们玩嘛”钻入耳鼓,摇晃着他的手臂时是一副不答应就不走的架势。 洛凡心不好跟一个小姑娘讲道理,被这样缠着又不知该如何推脱,转脸向舒抑求助。舒抑摇头,他也并不擅长和小姑娘打交道,只好跟在后面一起走,随他加入了一个十多人的篝火圈。 一群人围着篝火堆说说笑笑,篝火边上有烤好的兔肉、羊排一类的吃食,还有凤江人自酿的果子酒,酒香甘冽,带着清新的果子气,倒是惹人馋虫乱动。这时有个豪迈的大叔抱着一只兽皮鼓拍了起来,一群人欢呼着打节拍,几个姑娘围着篝火跳起了舞。 洛凡心看得高兴,问舒抑:“舒抑,这是你们凤江的舞吗?你会跳吗?” 舒抑:“不会。” 洛凡心调侃道:“那可惜了,你这身长玉立的形象正适合舞蹈,不妨跟他们学学!” 舒抑把脸撇向一边,不搭理他了。 唱罢跳罢,一群人又开始玩游戏了。一个青年提议,每人在竹片上写下一个问题,然后将这些竹片打乱顺序压在托盘上,每人随机抽一枚竹片来回答问题,必须实话实说,若是不肯回答就需要罚酒一杯。另外,还会掺几枚写着惩罚措施的竹片在其中,若是抽到了惩罚措施必须执行,不执行便要罚酒三杯。 这游戏听着有趣,众人连连拍手贊同。那青年果然弄来一堆大小相似的竹片,倒掉杂物誊出一只托盘,将竹片整整齐齐码在了托盘里,又给众人发了碳棒写字。 几个姑娘兴奋不已,挖空了精巧的心思往竹片上写下题目,待看了自己抽到的竹片之后却又悔了,有的娇羞嗔骂,有的连连抱怨,也不知是不是抽到了自己写的题目。 那个青年又站了起来,宣布开始答题。 洛凡心听得仔细,有的问题是:“你希望未来相公或妻子是什么样子的?”有的是:“你被别人亲过吗?”还有的更离谱:“梦见过自己喜欢的人和自己亲热吗?”…… 不禁感嘆,凤江人果然民风彪悍,洒脱不羁…… 只听一个姑娘答道:“人家希望未来的相公,像,像那边那位公子一样最好了!”嗯,指的正是舒抑。洛凡心望向舒抑,此人连眼皮都没抬一下。 这姑娘答完其余人便是一阵哄闹,姑娘羞得半天都不敢抬头。又一个大汉站起来回答了,只见他绞着自己的衣角,倒比刚才那个姑娘更娇羞:“我,我还没被别人亲过!” 众人纷纷笑趴下,这汉子看着鬓须丰茂、五大三粗,没想到内心细腻如斯。 轮到洛凡心的时候他看了一下题目,蓦地脸上一阵热,抬起一只手捂住了双眼不说话。 “小公子快答题呀!不答题就要罚酒啦!”众人嬉笑催促。 洛凡心却仍然不言不语,垂着脑袋兀自埋脸,就差顺手挖个地道遁走了。 舒抑接过他的竹片,只见上面写的是:“你的处/子之身还在吗?” 有黑影出没 舒抑似乎也颇感兴趣,嘴角勾笑一脸期待地看着他。 “嗯,在,在!”洛凡心把头埋得低低的,蚊子似地哼唧了几声。 “哈哈哈!……” “小公子没关系的,你还年轻,不急……” “看这小公子脸都红了,快别笑了呀你们!” 众人七嘴八舌地调侃便罢了,舒抑竟也虚情假意地来安抚:“没事的,无忧才二十多岁,相信那一天不远了,莫急。” 这种没诚意的宽慰还是别了,洛凡心越听越赧:“嗯,不急,我没急,你快别说了……” 舒抑原本意兴阑珊,这会儿倒是笑意浅浅,脸色被这火光映得暖红。 洛凡心有点不平,自己抽的题目实在难以启齿,舒抑却行了大运似的,抽到的问题十分简单:“你有心上人吗?” 舒抑答道:“有。” 简简单单一个字,众人觉得没啥意思,可洛凡心想的却有点多。 他想着,这题目要是换了自己肯定答个“没有”,这多省事!舒抑就不怕自己追着他问喜欢的是哪家姑娘,姓甚名谁,年方几何? 可再一想,舒抑为何要怕被追问?如实回答也无甚要紧啊……关键是得明确他的心上人究竟是谁。 他装作信口闲聊,问道:“舒抑,你的心上人是谁?” 舒抑的手指不自然地蜷曲了一下,避开了对方的直视。 他在思考。 然而就是这几息的犹豫,让洛凡心的心又往下沉了沉,他扭回了头,笑道:“没关系,你不必为难,我就是随口一问。” 舒抑忽然捏住他的手腕,支吾道:“无忧,我的心上人……” 洛凡心望向他。 舒抑眼底蓄了雾,喉中堵了棉,思前想后权衡利弊,终于还是从那热切的眸光中遁逃了,恍惚松手:“算了,不知该从何说起。”
第73页 不会吧…… 不会是别人吧…… 洛凡心的希望像一根淬了水的火把,“嗤”地一声就熄灭了。 他没想到是这样。 舒抑,舒抑的心上人难道是那个莫依然?白天的时候就见他对莫依然颇为忍让,还说什么“家里惦记得很”,莫不是有点宠她? 转念一想,又觉得不可能,肯定不是她。像舒抑这样恬淡的性子,怎么会喜欢那个泼辣的丫头?!可“凤江冷面”又是怎么回事?莫依然说的似真亦假,舒抑又不肯解释,自己更不方便刨根问底…… 他的心里头直打鼓,许多个念头许多种猜疑都悬在那里,七上八下地吊着他,折磨他。 拧着眉头呆坐了一会儿,又试着问道:“舒抑,那个莫姑娘,你家里人对她很好啊。每次她出门,家里都这么惦记吗?” 舒抑的心思也在别处,便漫不经心地答了一句:“嗯。她野惯了,一出门就没个音信,家里免不了担心。” 这已经超出了对门下弟子的关怀程度了!不会是把她当成内定的儿媳妇了吧?洛凡心下意识地咬了咬嘴唇,又道:“嗯,她长得漂亮,一个人出门确实不安全……那,你也会担心她吗?” “唔,有时吧,”舒抑不知他怎会这么在意莫依然的事情,稍微有些不痛快,问道,“你也觉得她漂亮吗?” 也?这意思就是说舒抑觉得她很漂亮! 洛凡心不说话了,下唇被咬得有些泛白。 漂亮什么漂亮?一点都不漂亮! 两人正各自神游天外,第二轮游戏就开始了。这次没那么好过关了,洛凡心非常不走运地抽到了一个惩罚签:“寻在场的一位亲一口。” 真想怒摔杯,这叫他亲谁?对面那些娇羞的姑娘?那个内心细腻的大汉?还是身边这个人?洛凡心摇摇头,醉酒的时候亲了他就算了,这清醒的时候若是再去亲了他,舒抑搞不好真以为自己对他有所企图。 虽然自己确实有所企图! 只思考了片刻工夫,洛凡心果断选择了罚酒三杯。 旁边递来一杯酒,洛凡心仰头就喝了下去。凤江的酒闻着香甜,实则后劲十足,丝丝入喉都带着辛辣。第二杯酒递了过来,洛凡心缓了缓又一口喝了。第三杯酒递来,舒抑按住了他的手臂,不让他再喝。 “不碍事的,认罚。”洛凡心笑笑,仰头一口将这第三杯喝掉了。 一群人又接着说说笑笑,几个年轻的姑娘时不时飘来几个羞涩暧昧的眼神,又纷纷遮着脸嬉笑。舒抑端坐在洛凡心身边,见他开心,也强行克制住了自己想走的冲动。 洛凡心有些微醺,脸颊红红的,眼神也飘了起来。他差不多要忘了先前的不愉快,看舒抑那种不合群的样子十分有趣,心中一热便逗他说:“舒抑,你不是凤江人吗?怎么凤江的篝火宴会你似乎不太喜欢啊?还是对面的姑娘太好看,让舒二公子害臊了?我倒觉得,都没有莫依然好看!哈哈!” 本来是要逗逗舒抑的,可这些话一出口便先把自己给堵了个严实。 “真是嘴贱!”洛凡心暗暗责骂自己。 平日里醉眼迷离的样子并不常见,如今酒劲儿还未完全涌上来,浑身的恣懒魅态都在半醉半醒间迸发,稍稍瞧上几眼就浸透了心神。他齿已松开,唇上的红痕还在,舒抑忍不住多看了几眼,却发现自己手心里沁出了薄汗。 饮一口水醒了神,忽尝出是酒,没防备地呛出了声,舒抑暗自苦笑。侧身回避,默默言道:“你醉了,不许再喝了。” 洛凡心嘆息:“你也醉了吗?刚饮了一口就呛着,酒量真是不行,以后少不了我罩着……” 刚说完这句,对面几个姑娘就过来了。其中一个满面红霞的粉衣女子被推搡着过来敬酒,紧张之至连端酒杯的手都在微微颤抖。她也不敢抬头,冲着舒抑说道:“这位公子,我,我受罚要来敬酒,请,请公子喝这一杯吧……” 舒抑显然不想接这杯酒,淡淡说了一句:“抱歉,我不会饮酒。” 这姑娘的脸色瞬间难看了下来,颤抖得愈发厉害,却也没立即放弃,仍然举着酒杯:“公子,只是个游戏,请,请……”然而强装出来的坚强也是虚张声势,话没说完眼泪先下来了。 还在说笑的人们也注意到了这边的情况,渐渐涌起各色声音,有指责也有劝解。 “这位公子啊,篝火宴会就是图个热闹开心的,喝一点无妨嘛!” “是呀,姑娘给敬的酒不能推辞,大男人家的跟小姑娘别扭什么……” “做游戏就是要配合的,互相认识一下也没什么不好的……” 江风微凉,吹得篝火偏了一瞬,一小簇火苗雀跃到洛凡心的眼前,晃得他一个激灵,清醒了不少。仔细瞧了瞧眼前的情景,他连连心道“糟糕”。 不好了呀,就因为舒抑不愿接那杯酒,周遭人的目光全都聚集过来了,就连隔壁的篝火圈也开始有人凑过来瞧热闹。舒抑的脸色随即变差,好好的一个聚会,气氛一下跌到寒泉那么低了。 “这位姑娘,他真的不会喝酒,这杯酒我来喝可以吗?”洛凡心见他方才呛酒,只道他是真的酒量不行,便替他接过酒杯一饮而尽。
第74页 舒抑颇感不快,将酒杯夺了过来扔在一旁,拉起洛凡心转身就走。 洛凡心脚步不稳,被他拉着走得快了有点难受,一边要从他手心里抽脱出来,一边还不忘解释:“舒抑,没关系的,只是个游戏而已,你别生气……” 舒抑像是赌气,紧紧握着就是不松开,就这样拉着他走了好一会儿,直走到了没人的地方才停下脚步,开口道:“难受么?一会儿酒劲儿上了头就叫你知道厉害了,你不该喝那几杯。” 洛凡心无奈地摆摆手,笑道:“你太不解风情,特殊场合怎能如此随心所欲?我见那姑娘怪伤心的,被你惹哭了。” 舒抑:“我没惹她,要哭便哭吧,你何必替她挽颜面?” 洛凡心睨着一双水波潋滟的眸子,半笑不笑:“我哪里是替她,我是替你……” 舒抑受了蛊惑,语调陡然放轻:“好,是替我。以后若还遇到这种事你不必出头,只管叫我自己解决就好。还有前面那几杯也是,喝得太爽快了,若总是这样容易叫人诓骗了去。” 洛凡心乐了起来:“诓骗我做什么?还能灌醉了欺负不成?” 舒抑凝眉不语,只一味地看着他,似乎真的在担心这种事。 洛凡心有些晕乎,由他道:“好吧,你说什么就是什么。那你倒也说说我该怎么办?方才我抽中了惩罚签呀,难不成叫我去亲人家姑娘?还是亲你?” 舒抑声如蚊吶:“有何不可?” “嗯?”洛凡心怀疑自己是听错了,要么就是理解错了,身形晃了一下。 舒抑赶紧扶住他,正待说话,洛凡心忽然伸手打断:“舒抑,那是什么?” 舒抑闻言立即惊觉,身后竟传来一股凉意,并不属于夜风。他迅速回头,却见一个模糊的黑影正站在不远处,无声地盯着这边。 洛凡心也被这凉意激醒了几分,心知这黑影绝非善类,不能叫他在这么多人的地方随意动作,便推了舒抑一把:“你快去追,不用管我!” 舒抑回过头来看了他一眼,颇有些不放心。 洛凡心拿出金羽符:“我没事,我已经清醒了!” 见他似乎真是清醒了许多,舒抑抬步便朝那黑影追去。走出几步忽又回头,长臂一挥,宽袖盈风鼓荡,洛凡心身上已多了一层看不见的气浪护盾。 这黑影奇怪得很,每每都把距离控制好,舒抑刚要追上去,它就一阵烟消云散,舒抑刚停下脚步,它又立刻凝成实体定住不动,像是故意要等人追上来。 舒抑突然意识到情况不对,赶紧弃了这黑影,返回去寻洛凡心。 如他所料,待返回去时洛凡心果然已经不在那里了,舒抑一阵焦虑。他展开摺扇施了个术法,一道白光出现在扇面上,曲折蜿蜒,似是一条小路。他赶紧循着指引掠了出去,待七拐八拐到达那道白光的最后一点时,却见洛凡心好好地站在那里,除了脸色更红了也无甚不妥。 舒抑松了口气,疑猜其中原委,莫非这黑影只是故弄玄虚? “无忧,你怎么样?”他小心地问道。 洛凡心:“没事,一切正常。” 舒抑又问:“怎么到这里来了?” “追着一团黑气到了这儿……”洛凡心将刚才所见大致讲了一下。 在舒抑去追那黑影之后,他这边竟也出现一个黑影,只是一小团,在半空中飘来飘去。舒抑一时半刻回不来,他又唯恐这股黑气冲撞生人,便自己追了上去,想将其收服。待追到这个小巷子里时黑影急转回头就要冲撞他,幸好有舒抑凝的护盾将其弹开了,随后地上却冒了一阵白烟,那团黑气趁机逃之夭夭。 这番情绪放松下来脚底就有些虚浮,洛凡心再次晃了晃。舒抑一步迈开已近至眼前,直接环臂箍住了他的肩膀,又施了道真气去查探,确实未发现不妥,问道:“可有不舒服的地方?” 洛凡心:“没有,只是有些头晕,想是酒劲儿上头了。” 舒抑的气息拂在了他的脸上,洛凡心觉察颊畔一热,抬手便勾住了舒抑的脖子,侧目看了看,确实比他矮了半头,呵! “舒抑,”洛凡心醉意大涨,眼前景物越来越模糊,到了嘴边的话又给忘了,“呃……我想说什么来着?” 舒抑轻笑一声:“下次可不许这样喝酒了,要喝也要慢慢来,不可贪杯冒进。” “哪里是我贪杯啊……”脑袋越来越重,洛凡心只觉得脖子要扛不住它了,干脆头一歪靠在了舒抑身上,随即便觉腾云驾雾一般,竟是脚底悬空,被人打横抱了起来。 “嗯?”洛凡心勉力凝望他,“不妥,叫人看了笑话。” 舒抑的气息喷洒在耳边:“不管他们。” “好,好……”洛凡心笑着,离得太近,他闻见舒抑身上有清新的衣料香气,能叫心里的缥缈凡尘一一静置。借着酒劲儿,许多吐不出的话也似乎能吐出来了,“舒抑,不如给你讲个故事吧。” 循迹入梦去 “从前有两个少年,一个叫小白,一个叫小清。他们俩是在一次比试中认识的,那年小白十七岁,小清十六岁。有几个纨绔子弟调戏小白,小清替他教训了,小白就默默记住了这个人。小清有点霸道,但小白还挺喜欢那股霸道劲儿的,他们俩一拍即合,成了最亲密的朋友。
第75页 “后来小白带着师弟回到了学艺的仙山,很长时间都要见不到小清了,他有点失落。可有一天夜里,小白从睡梦中醒来,听见外面有声音,就悄悄跟了出去。走到林子里,看见了好多好多闪着紫光的流萤。小白从来没见过紫光的流萤,他伸手去捉,却被另一只手捉住了,是小清。 “小清竟然越过重重阻碍来到了小白的仙山,就为见他一面。小清说,这是他从自己家带来的,那里的流萤都是闪着紫光的。小白很喜欢,那是和小清的灵光一样的颜色。小白有一只神奇的哨子,只要练好了,哨音能传很远很远,且只会被他想让听的人听到,这叫做‘千里传音’。小白很想学会这种‘千里传音’,就四处搜罗古书学习,终于有一天他学会了。 “他第一次吹响,满怀期待地等了很久,却没见小清来。他越等越心焦,又不敢再吹,生怕唤不来小清,徒增伤感。可几天之后,小清真的来了,带着一身的伤。原来小清被他父亲罚了,拖着一身伤病,刚见了小白一面就昏倒了,小白别提有多心疼了。从那个时候起小白就明白了,自己对他不是什么普通的朋友之情,自己喜欢他,确确实实就是喜欢。 “后来的日子里,两人经常见面,他们可以彻夜无眠,聊天,练功,看星星。做的都是些无关紧要的琐碎小事,却是浸在蜜里一样的甜美,小白才发现,原来从前的逍遥自在都不算真的快活,没有小清,就什么都不算有过。那段时光是小白最快乐的日子,他真想一辈子都那样活着。 “可是有一天,小清死了,他被许多人围杀了。等小白不顾一切赶去救他时,他只剩下了一口气。他撑着那口气,就是想对小白说,‘别怕,我会回来的’。” 舒抑:“他回来了吗?” “没有,”洛凡心笑容泛苦,“他可能早就魂飞魄散了,也可能已经投胎转世了,你说是不是?” 舒抑:“他食言了,何必再等下去?” 洛凡心:“要等,要找。” “他或许后悔了,”舒抑搂着他的手微微颤抖,艰难道,“他不回来,或许是觉得小白等得太苦,想让他死心了呢……” “……死心,人心会死吗?人心若是能死,世间便不会再有痛苦的思念。”说完手臂一软,顺着舒抑的肩头滑下,洛凡心低声呢喃,“舒抑,你告诉我,你到底是不是他……” 舒抑目视前方,怀抱轻柔却有力,牢牢将人控住,答道:“不是。” 淡淡两个字,却叫听见的人如置冰窖,周身寒凉无比。心里有一块地方,塌陷了。 洛凡心已经不想落泪,没有用的事情他做了太多。夜色沉了,眼睫也沉。他终是垂下眼帘,靠在这月光似的怀里沉沉睡去。 这一觉直睡到第二日上午都没醒来,舒抑也没回东苑休息,床前守了他一夜。说来也奇怪,上次见洛凡心喝醉了酒,又哭又闹磨了半夜,这次却乖乖睡着一声不吭。舒抑隐隐觉得不对劲,将他手腕拿了过来探了探,经脉以及真气走向都很正常,似乎就是睡得沉了点。 可这种不安的感觉仍是挥之不去,又试探地喊了喊他,没动静。舒抑一把将洛凡心扶着坐了起来,正常情况下这么大的动作肯定要醒了,可对方仍是紧闭双眼。 “无忧?无忧!”怎么都喊不醒。 舒抑慌了,挥手一道灵力汇入——心神完好无损。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仔细回想一下昨晚的情景,似乎只有一个情况可以解释,就是洛凡心遇到的那团黑影和白烟。他一拳砸在案几上,案几瞬间碎了一地。 舒抑推开门,袖中拿出一段只有手指长的短笛,放置唇边吹了一段清音,没多会儿便从房顶飞身下来一人,轻飘飘落地,正是白芨。 “白芨,你可知道有一种毒烟会让人沉睡不醒,却查探不出任何伤病?” 白芨不假思索地答道:“自然有,但我没见过。” 舒抑神色一凛,言道:“叫孙医师来。” 白芨也不多问,很快便将那位客居舒家的孙医师带了来。 孙医师为洛凡心把了脉,若有所悟道:“烟毒好解,根却难除。” 舒抑:“医师何意?” 孙医师起身,答道:“脉象沉稳,看似无恙,但观洛公子血脉凉质,原不该有这么沉的脉,恐怕是因为某种原因陷入了沉睡。那烟雾只是引子,早已经在体内自行化解了,连药都不用服,但要令洛公子醒来,还需溯本求源,釜底抽薪。” 舒抑:“可还能查出烟毒来源?” 孙医师摇头:“随酒而解,消散殆尽。” 见舒抑眉头紧蹙,白芨问道:“要不要问问知何事?” 舒抑“嗯”了一声:“速去。” 几个时辰以后,白芨回来了,言道:“回信了,是梦煞。” 白芨挑了重点部分简单传达了知何事的回信内容:这是一个能进入人的梦境,随意窥伺、篡改甚至能根据记忆制造梦境的厉煞,由几百个鬼魂凝集而成,甚是狡猾诡谲,喜食负面情绪,尤爱恐惧。 原来,曾经在琅江和北域接壤的西北之隅有一处矿山,王族为了开山採矿,招揽了百来号平民去当矿工。后来矿山被挖空了,半夜的时候矿顶砸了下来,那些矿工全部遇难。矿工的家人投诉无门,就联合起来举旗去闹,当地官员怕影响政绩便找来能人异士,设下结界将这些人困在了矿山,想活活困死他们。那矿山特殊,阴气极重,到了夜晚,被困在结界中的人就看见四周影影绰绰全是鬼魂,一个个吓得魂飞魄散,口吐胆汁而死。
第76页 那个结界就成了这煞的锻造炉。被吓死的人魂魄出不去,挤在这结界之中互相冲撞吞噬,最后成了一个煞,戾气极重,它将结界打破之后又出去吞噬了矿山上所有的鬼魂。后来这煞去那官员家寻仇,也不直接杀他们,而是趁着这家人做梦的时候进入梦里,让他们产生恐惧,最后将这些人全部吓死在梦里。食髓知味,它觉得人的恐惧很是美味,就变成了一个实打实的梦煞,专门在夜半时分影响别人的梦境,吞噬恐惧。 “几百个鬼魂凝成的煞……”舒抑脸色极差,“这件事我似乎有印象。” 白芨:“知何事说此矿山在西北之隅,莫非是后来被舒家买断的那座?” 舒抑:“嗯,差不多。” 白芨:“但这梦煞已经消失许多年了,不知怎么会突然出现在凤江?” 舒抑:“世上无难事,只怕有心人。” 白芨:“此时那梦煞恐怕早就在洛公子梦里作祟了,孙医师能解毒,却不能除梦煞。” 舒抑内心焦灼,思绪快速转动:那个要玩游戏的青年,那个敬酒的姑娘,甚至那个拉着洛凡心去篝火圈的小女孩,全部都撇不清干系! “你在这里守着,我去去就回。”言罢,舒抑头也不回地跨出门外。 半个时辰之后,舒家暗房。 “说,谁指使的?”舒抑面色阴沉,跪在地上的三人正是昨晚的那个小女孩,敬酒的姑娘还有那个青年。 “二公子,小人真的不知道,小人只是想着玩个游戏热闹热闹啊!二公子息怒啊!”青年瑟瑟发抖,说话也带着哭腔。 “说起来,你提议玩游戏,那么快就找来了那些光滑平整的竹片,莫非是提前准备好的?”舒抑声音低沉,却已经将摺扇展开对准了青年的喉间,说不出的冷冽骇人。 “小人只是平时就爱和朋友喝酒玩乐,这些竹片一直都有,篝火宴会那么重要的日子自然就带出来了。二公子明察呀!”青年已经吓出一身冷汗。 舒抑转而对着那个姑娘:“你呢?你为何要来敬酒?” “公子不是你想的那样!小女子真的只是倾慕公子!况且,况且我是被周围的几个姐妹推过去的,我只是接受游戏惩罚而已啊!小女子根本不知您是舒家二公子,若是知道定不敢去讨嫌的!” 舒抑又看了一眼那个小女孩,还没问呢,小女孩“哇”一声就哭了,舒抑揉了揉额角放下摺扇。 “天哪,从来没见凤江冷面这么凶过!”莫依然正暗自感嘆,却突然被舒抑提了名。 “莫依然,吹笛!”舒抑冷冷道。 莫依然知道兹事体大,凤江冷面竟然要刑讯逼供了,虽不清楚到底是什么原因,却仍依言照做,默默拿出横笛吹了起来。 莫依然的横笛能攻人心神,与邵临渊的徽羽锏有异曲同工之妙,只在功效上逊色了些。她素来喜爱拳脚底下见真招,并不经常吹奏,若不是舒抑要求,她都快要忘了自己的横笛还有这本事。 起初她吹得松快,几个人只是感觉有些头痛,反应也都差不多,看不出个子丑寅卯来。舒抑不愿耽搁时间,令道:“换一曲!” 莫依然翻了个白眼换了一曲,这一吹几人皆是惊恐叫嚷,似乎能看见什么极其害怕的事情。舒抑紧紧盯着这三人的反应,突然和那个小女孩的眼光对接了一下。 “装腔作势!”摺扇忽地一收,舒抑已经将小女孩拎了起来,匆匆带出暗室,“你控制她的心智,疼痛传不到你这里,别再演!” 小女孩仍旧哭喊求饶,听着甚是可怜,但舒抑不再理她,拎着她一路带到了洛凡心的厢房。白芨见舒抑回来了,收回了正在给洛凡心输送灵力的手。 “多谢!”舒抑简单道谢,知道他是在为洛凡心争取更多时间,防止因心神衰弱而失了反抗之力。 白芨点头示意,伸手接过那小女孩,一道鎏金的灵力汇聚在掌间,缓缓移入小女孩的颅内。方才还哭哭啼啼的小女孩突然抱头挣扎,喉咙里发出“咯咯呵呵”的声响。几缕黑气从她眼中流出,眼神陡从天真纯善转为阴邪晦暗,瞳孔也是忽而清明忽而浑浊。 “是梦煞的残留。”白芨说道。 “如此甚好。”舒抑又拔出一根扇骨,盘腿坐下,“白芨,若是梦煞在无忧梦里,这缕残存黑气一定会去寻找本相,我要一起入梦,将无忧带出来。” “太危险了!” “置之死地而后生,别担心,若我沉溺在梦里,这扇骨自会指引我出来。” 其实舒抑把握并不大,但他无论如何也不愿让洛凡心一个人去闯这一关,姑且一试。舒抑扬起扇骨,不由分说便扎进自己左掌间,鲜血顿时浸红了衣襟。 白芨亦不再劝,再次汇聚灵力置于女孩头顶。这金光似乎有引力般,那黑气本不愿离开女孩身体,却被这金光攫住狠狠往外吸。女孩疼得直叫唤,白芨无奈道:“忍着。” 片刻之后,黑气终于被吸了出来。白芨立刻凝一个光罩护住女孩,又结了一个结界封住这厢房。黑气无所躲藏,急于找寻一个依附体,无奈眼前这个玄衣男子气场冷冽,又刚将自己从女孩体内赶了出来,黑气根本不敢找他的晦气。而躺在榻上沉睡的那个又被金光护体,要从外部进入不太容易。
第77页 黑气停滞了须臾,目标转向正在盘腿打坐催眠自己的舒抑。此时舒抑掌间鲜血汩汩流出,气场弱了不少,也没有做任何防备,黑气开心不已,蹭的一下就钻进了他的梦里。 浮世千重梦 “走开!”洛凡心惊叫着醒来。 冷汗已经把里衣都浸湿了,他竟然又梦见了救走百里清的尸身时,路上遭遇义盟堵截的事件。 摸一把脸,全是泪,一颗心在胸腔中“咚咚咚”地狂跳不已,缓了好久才平复下来。 尝试着点亮一枚金羽符,周围还是熟悉的场景,洛凡心又躺回榻上,不知不觉中再次睡去。 “太阳都晒屁股了你还在睡?!”推门而入的这人毫不客气,从来也不知道礼貌是什么。 洛凡心抬头看了一眼,嘟囔道:“子昱,你叫我再睡一会儿吧,昨晚做噩梦,吓个半死,一夜没睡好……” 未睡醒的声音软软糯糯的,林子昱听着受用,语气也软了不少:“快起来吧,今天是什么日子忘了啊?师父和师兄们都在蒸桂枣糕呢,刚出第一锅的被我拿来一个,闻闻?”林子昱从怀里掏出一个竹叶包,果然是桂枣糕! “嗯嗯!好香!快给师兄咬一口,啊——”洛凡心肚里的馋虫闹腾起来了,一个轱辘从床上坐起来,扯着林子昱的手臂就要去咬那桂枣糕。 林子昱却故意馋他,拿着桂枣糕的手直往后缩。洛凡心腾起了屁股又去够,林子昱又把手往后缩了些。洛凡心索性一个饿虎扑食,将林子昱半个身子压在榻上,终于咬了一口,心满意足地嚼了起来。 林子昱本来就是要来给他送桂枣糕的,哪年的第一锅第一个不是给他吃?只是被他压这么一下,心里忽生出一些怪异的感觉,说不清道不明。 看对方呆呆地盯着自己,洛凡心伸出手指捅了他一下:“发什么呆呢?不是师兄说你,你从小就喜欢发呆,脾气还不怎么好,实在没什么上得了台面的优点,将来打算怎么哄媳妇开心?” 林子昱默默转了过去,骂道:“瞎操心什么?!口口声声自称师兄,你哪里又有当师兄的样子了?要当我师兄,先把个头长起来再说。” “你!子昱!你回来把话说清楚你,你什么意思啊,啊?”洛凡心穿好衣服追出来,见林子昱已经在院子里练起剑了。 也不知从什么时候起,那个每天哭丧着脸,向来吝啬于展露笑模样的小师弟竟然已经长成一个大人了。他忽然有点不敢相信,这个一招一式有模有样的傢伙真的是自己从小带大的那个小师弟么? “看什么呢?吃饱了赶紧练功,还指望我保护你一辈子?”林子昱从小到大就钟爱一件事,就是怼他。只可惜他定力不够,怼完之后就莫名分了神,招式比刚才乱了少许。 洛凡心满脸堆笑:“开玩笑,师兄的武功比你高,啥时候需要你保护了?子昱,左右今天是中秋,师兄带你出去玩吧!” 林子昱心知这晌可能练不好剑了,想了一下道:“也好,走吧。” 洛凡心扛着自制的钓鱼竿,从厨房正在做糕点的洛寒霜手底下扯了块面团,做贼似的:“借我!” 洛寒霜好脾气地笑笑,季谨言却摔了刚捏好的酥皮,指着鼻子骂道:“就知道胡闹,小师弟都被你带坏了!趁早滚回来!” 洛凡心哼了一声:“你管不着我!” 他撒开步子一熘烟跑掉了,隐约还听见师父在叮嘱:“午时之前要回来!” “知道啦!” “搞了半天又是钓鱼啊,也没点新花样。这次去哪里钓?”林子昱问道。 洛凡心:“反正不是寒泉!那里的水太冷了,钓上来的鱼也是冷血动物,师兄我不爱吃!” 二人选了片水草丰茂的水域,盘腿坐下,认认真真钓起鱼来。 洛凡心托着脸:“子昱,等半天了,鱼呢?” 林子昱:“你问我,我问谁?这点耐心都没有还钓什么鱼……” 又过了一会儿,洛凡心抱怨道:“子昱,好睏啊,鱼怎么还不来?” 林子昱无语,每次都是他想来钓鱼,却也总是他先作起来。想了一下,林子昱答道:“或许是这饵料不够香,我们换个饵料吧。” 洛凡心惊疑:“换什么饵料?难不成还要大老远再跑回去拿?” 林子昱脑筋一转:“你等我会儿!” 洛凡心又默默守在这钓竿旁打起瞌睡来。没一会儿林子昱回来了,洛凡心感觉有人拍了拍自己的肩膀,便揉了揉眼睛转过头去看。 林子昱仿佛功高劳苦:“饵料来了,这次肯定有用,不必谢我!” 洛凡心睁开眼一看,登时吓得魂飞魄散。只见几只长长的蚯蚓正在林子昱手里艰难地躬身,扭来扭去的样子简直看得他直作呕。 “快拿开!”洛凡心脖子一拧差点抽筋,慌忙起身没站稳,摇摇晃晃就要往水里栽去。 林子昱扔了蚯蚓就去拉他,谁知洛凡心还对那只拿了蚯蚓的手心有余悸,看他伸向自己便连忙将其拍打开。随后,“扑通”一声,实打实地摔进水里。 被拉上岸后,洛凡心一脸悲苦:“早知道就不来钓鱼了,这下可好。”
第78页 初秋的天气还是有点凉的,这下浑身湿透,小风一吹,给他冻得直哆嗦。林子昱也很是内疚,赶紧将自己的外衫脱下来给他披上。看他还是哆嗦,干脆拉着他找了处干净的草地坐下来晒太阳。 洛凡心:“子昱,我们这就回去吧,师兄要换件干衣服。” “回哪儿去?”林子昱似乎很诧异。 洛凡心:“当然是回行止宫啊,师父要我们午时之前回去的。” 林子昱露出疑惑的表情:“行止宫不是被围剿了吗?师父不是一剑穿胸了吗?” 洛凡心猛地站起:“你说什么?” 林子昱笑了起来:“你怎么忘了?因为你非要庇护百里清,松鹤岭被义盟围剿了,师父替你担责,被要求一剑穿胸,卸任离山了!” 洛凡心大怒:“你胡说!”他心里像着了一把火,也不觉得冷了,立刻转身往回奔去。 当他奔回大殿外,正看见一群人围在那里,洛尘湮跪伏在地上,长发已被鲜血打湿,衣襟一片殷红,而林子昱的沉珀正插在他胸前。 “师父!”洛凡心一下跌跪在地,痛呼出声。 “是了,师父是受我连累,一剑穿胸的。师父他已经自毁灵根,修为散尽了。师父……”洛凡心伏在地上,不知喊了多少声“师父”,他害怕极了。 “没错,是你连累的,凡儿,都是你的错,你要怎么赎罪?”洛尘湮缓缓拔出沉珀,面如死灰般扔在他面前。 洛凡心挪到他脚边,轻轻抱住他的腰身,感受了一会儿,好似已经闻不到桂枣糕的香气了。 “师父,凡儿不肖,愿意一死谢罪。只求师父能原谅凡儿……”洛凡心缓缓拿起沉珀,横在自己颈侧,闭上了眼睛。 “无忧,无忧!” “住手,别信,把剑放下!” “不要!这都是假的!他不是你师父!” 不知从哪里传来的声音,洛凡心微微一滞,四处张望,却没发现有人说话。 “什么人?出来!出来说清楚!” 没有人站出来。 洛凡心转身望向洛尘湮,忽然觉得有点不对劲:师父从来都是和颜悦色,就算是受了伤他也带着浅浅笑意,什么时候这样面如死灰过? 再看周围的师兄们,一个个都目光呆滞、面色不善,根本不像他熟知的那样。还有林子昱,他刚才好像并没有跟着回来,可又好像是一直站在这里的。 两个一模一样的人?怎么回事? 洛凡心退后几步,假的!全部都是假的! 他挣扎着,拼命睁开眼,又是一片黑暗。 原来还是梦! 洛凡心不敢睡了,也没再摸金羽符,而是起身摸到了火石,点亮了案几上的灯盏。屋里亮了起来,发现自己还在舒家的厢房里。 意识回炉,没错了,这下不再是梦了。这一觉睡可真够辛苦的! 洛凡心披了衣服起身,突然看见外间有灯光。走近一看竟是舒抑,他此时正伏在外间的书桌上睡着,面带疲色。 “舒抑?”洛凡心轻轻将他推醒,“舒抑,你怎么睡在这里了?” 舒抑见到来人心中大喜,忙握住他的手查探:“无忧,你怎么样了?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洛凡心:“我没事,我没事。你的手有点冷,一直在这儿守着吗?” 舒抑目光如漆,点头道:“嗯,你一直未醒,我不敢离开。” 洛凡心自责:“抱歉,让你担心了。我刚才做了好多个梦,总也醒不过来。” 舒抑握着他的手并没有松开,洛凡心想抽手却被他紧紧抓着,继而感受到一股热流自手心里汇入,直朝着四肢百骸涌散开。 “无忧,你是着了梦煞的道了。这梦煞有些本事,若是意志力不够坚定,恐怕早就被吞噬在梦里了。不幸中的万幸,你还能醒过来,否则我真是不知道该怎么办了。”舒抑深深凝望着他,眼神坦诚又□□,叫洛凡心怪不自在的。 舒抑又接着道:“我在外面守了你一天一夜了,想尽办法也没法帮你,只能给你输送灵力,盼着你再坚强一些,早点从这梦魇中走出来。这番真是深切体会到了什么叫心急如焚。” 洛凡心开始烧得慌,被他握着的手也热得发烫。 不敢看他的眼神,洛凡心舔了下有些干渴的唇才缓缓回道:“舒抑,你今天,好直白,我有点不好意思。快别给我输送灵力了,已经够了。” 舒抑仍是紧紧盯着他:“不够,不够!不仅今天不够,以后的每一天我都要给你。若不是这次差点失去你,我还不敢直面自己的内心。我不想再顾虑,也不想再逃避,洛无忧,我有话要对你说,你听仔细了。” 舒抑深深吸了一口气,洛凡心也跟着紧张起来,一颗心“扑通扑通”跳得越来越快。 “洛无忧,你不知道自己有多好,我没办法抗拒你的吸引力。我,非常肯定自己对你的感情,无关其他,就是喜欢,是想跟你成亲的那种喜欢!以后的每一天,我能给你的都要给你,你要也给,不要也给!我的真心你尽管拿去,是珍惜也好,践踏也罢,反正就是要给你!我知道你对我也是一样,你只是不敢承认。无忧,别怕,有什么事我们都一起承担,接受我,好吗?”
第79页 他这一段话说完,洛凡心不知听进了多少,只觉得脑袋懵懵的,什么都忘记了,什么都看不见,只能想起眼前这个人,只能看见眼前这个人。 “你说的,都是真的?”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一觉醒来舒抑会这么深情地告白,但听了这些话他没办法不动容——任何一个正常人都不能对这样的告白无动于衷吧? 洛凡心只觉得一颗心快要跳出了胸膛,没等舒抑回答,他已经扑过去抱住了对方。 或许是已经嚮往许久了,或许是从来不敢去奢望有这么一天,当真的抱住了他的时候,洛凡心竟觉得云里雾里,一切都是那么不真实。 他忽地松了手臂,傻傻问道:“我是在做梦吗?这不会又是一个梦吧?!” “呆瓜……要么你掐我一下,我看看疼不疼。”舒抑将他摁进怀里紧紧环抱着,闻着他颈间的味道,心中无限满足。 洛凡心果然掐了他一下,赶紧问道:“怎么样,疼不疼?” 舒抑摇摇头:“不疼。” 洛凡心“啊”了一声,苦着脸道:“果然还是做梦!果然没有这么美的事么?!” 谁知舒抑却忽然笑出声来,语气极尽温柔:“别慌别慌,你下手太轻了所以才不疼,放心吧,这不是做梦。” 洛凡心终于松了口气,扑在他怀里尽情汲取那份只属于他的衣料香。 也不知抱了多久,待二人终于恋恋不捨地分开时,都不由自主地脸红了起来。 逐听见舒抑的呼吸声,只见他探过身蜻蜓点水般在洛凡心的唇角亲了一下。这一下太轻太快,舒抑不够满足,复又重新亲了过来,这次是认真而又长久地覆住了洛凡心的唇瓣。 “无忧……无忧……我的无忧……”舒抑一边亲吻,一边插空喃喃自语,好像不这么念他的名字就不能感受到亲的是他一样。 洛凡心被他的气息搔得意乱情迷,竟不知何时已经翻身上榻了,恍惚清醒一点时正见着舒抑压在身上,自己肩上的衣物已被扯落,莹白圆润的肩头露在微弱的灯光中,柔暖的色泽在对方热切的唇下明暗交错,旖旎动人。 舒抑燥热,又一下扯落了他的腰带,一只手在他腰后有一下没一下地揉捏着,另一只手则直接伸进了里衣,在他光滑的皮肤上反反覆覆地摩挲着,只觉得手底下是一片羊脂玉,又比羊脂玉更多了几分柔韧温软。实在是爱不释手,便由着性子来,哪里细软摸哪里,势在摸得对方避无可避为止。 “无忧,你的皮肤完美极了!” “腰身怎会比那些窈窕女子更细窄,不堪一握,我好喜欢……” “呵,无忧竟是如此敏感,可勾了我的魂了!天地之大,只你一人能叫我这般情动,无忧……” 洛凡心本就皮薄,被他这么放肆撩拨已经忍无可忍,偏还要说那么多难堪的情话,一下便招架不住了,堕入一片意乱神迷、缥缈无依的虚境中,就连方才隐隐察觉到的一丝不妥也没法再去细想。 故人入梦来 这番爱抚逼得他快要流出泪了,只觉得舒抑的手法太过销 魂蚀 骨,自己从来没有这样身不由己过,毫无徵兆地就起了反应。 舒抑瞧见了则很是满意,手下加了些力道,带来的愉悦感必定是成倍的翻涌,只听见洛凡心口中溢出旖旎的轻吟,倒比松林间的黄鹂啼鸣更加动听。 舒抑的手不似练剑之人带着薄茧,却是执扇的风流倜傥、温热有力,覆在皮肤上时惹得他浑身一阵阵颤慄,堪堪没忍住喉间溢出的黏腻软糯而又略带鼻音的喘息。 不消片刻,洛凡心已是眼角含泪、唇色嫣红,微露的贝齿像是含蓄又多情的邀请,任谁见了都不可能把持得住。 舒抑也不例外,他一边无微不至地照顾着洛凡心的脆弱之地,一边情不自禁地俯身亲吻,温柔的唇如密雨斜织般探索着对方身上每一处热烫的肌肤,用丝丝春寒抚慰他的焦灼急切,用绵绵温情滋润他干涸已久的心田。 不知天地为何物,只知此人是舒抑。舒抑是他砭在骨头缝里的筋肉,舒抑是他藏在心尖上的渴求。 仅这一个念头,就几乎将洛凡心所有的防线都击溃,也几乎将他全部的羞耻心烧得寸草不生——但也只是几乎。 仙山上走出来的小公子这是人生第一次,他从不明白两个人在一起行周公之礼会是这般奇妙。少时虽常和子昱一起在寒泉浸浴,也曾潭里打闹嬉戏让他帮忙擦过背,却根本不会有任何异样感觉,更不会对男子的身体产生任何遐想。 就连和百里清在一起的时候,两人也只是发乎于情止乎于礼,哪里会像现在这样…… 百里清,怎么突然想到百里清了? 洛凡心有一瞬的僵住——自己不是还在想方设法验证舒抑真正的身份吗?不是还在等百里清魂魄归来吗?眼下事情竟发展到这种境地了……他慌了神,就算舒抑与百里清有九成像,还是有一成的可能会给出一个相反的答案,若将来发现舒抑真的不是百里清,那自己是不是已经移情别恋了?这算是背叛了百里清吗? “想起我来了?” 一个声音在黑暗中响起,洛凡心推开舒抑,一下从榻上跳了起来。
第80页 “谁!谁在那里?”他念了个口诀,点亮一张金羽符扔了过去。 金羽符照亮的地方映出一个幽暗的身影,剎那间让他头皮发麻,脚底一阵虚浮。 一身墨青色长衣,眉眼英气逼人,额角一枚雷印正发怒般熠熠闪着红光,不是百里清又是谁? 洛凡心不敢相信:“百里清?真的是你吗?你怎么会……” “我怎么会在这里,坏了你们的好事?”百里清怒目而视,“你竟然,背叛我……” 洛凡心急着想解释,可事实确实是这样不假,怎么解释?他张了张嘴,却无话可说。 百里清冷声问道:“怎么不说话?” “百里清,是我的错,我……”洛凡心已是无地自容,言语带着颤抖。 他没想到再见百里清竟是这样一番局面。 日日夜夜挂念的那个人如今就在眼前,让他看见的却是自己和别人滚作一团的情景。洛凡心羞愧得恨不得落荒而逃,闭上眼不敢看他。 “无忧,别信他,他根本不是百里清!”舒抑已经挡在了他身前,见他衣襟还半敞着,又伸手帮他理了理,“无忧,别怕,有我呢。” 舒抑“唰”地一声展开摺扇,灵光闪烁,直对着百里清。 百里清目露杀意:“让开!” “休想,”舒抑冷冷道,“百里清?应该称呼阁下梦煞才对吧。” 百里清不答,从背后抽出一把寒光凛凛的长剑,正是往生剑。 “梦煞?莫非我还在梦里?”洛凡心一下明白过来。 “无忧,你确实还在梦里,我正是来带你出去的,等我一会儿!”舒抑说完直接出招,和百里清对战起来。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为什么还是在梦里? 洛凡心有点崩溃,他怔然后退,差点绊倒在门槛上。眼前灯火忽然熄灭,取而代之的是不明出处的几抹亮光,照在身上泛出苍冷的白。 舒抑说他确实还在梦里,舒抑说那不是真正的百里清,舒抑说这仍然是梦煞的诡计。 先前被按压下去的不自然又悠悠浮起,洛凡心硬着头皮去回顾,一点一滴,连两人恩爱时的每一个细微的动作和神情都要琢磨透彻。 忽地一句话冒出,他明白了!难怪方才觉得有点不对劲,原来是这样! 完美的皮肤?不存在的,明明是好多伤疤…… 那么眼前这两个人…… 他不敢肯定这个百里清是不是真实的魂魄入梦,但舒抑应该是假的。只是他言之凿凿足以以假乱真,看来若不是自己的臆想便是梦煞依照记忆做出的伪装。 可恶! 舒抑见他神色已变,忙道:“无忧别急,等我杀了他就立即带你出去,清者自清,真假自现!” “你信他?!小白,这里既然是你的梦,只有你知道谁才是真的!”百里清方才的怒火已经散了不少,见洛凡心一副失魂落魄的样子,忍不住有些心软,“小白,刚才是我太激动了,不该对你发火。可我魂魄游荡了好几年,每时每刻都在想方设法回到身体里,回到你身边!好不容易能在你梦里出现,看到的却是你跟别人亲热的场面,我能不生气吗?” 洛凡心:“你是如何找到我的?” 百里清一边打一边说:“是你的血,你的血与众不同,旁人分辨不出我却能!你自己也知道此事,只是忘记了!小白,从前我有许多苦衷不能对你直说,可请你现在相信我,他不是你所认识的舒抑,他是故意迷惑你,你再信他的话会被他害死的!” “闭嘴!”舒抑发起怒来真不是盖的,一招一式间灵光都是十成十成的甩出去。 百里清仍坚持:“小白!你还记得临死前我对你说了什么吗?我说,别恨,别报仇!我还告诉你,好好活着,以后还会有人比我更疼你,别怕!” 洛凡心牙关紧咬,忽喘出几口气回道:“不对,你说得不对。” 百里清几乎是吼了起来:“小白!我真的是百里清,当我魂魄脱离混沌之后便只想着来找你,为了你天堂地狱我都没去!如果我是梦煞,这般胡搅蛮缠又是图什么呢?这个自称是舒抑的极度可疑,你不妨问他几个问题,看他能不能答上来!” “住手!你们两个都住手!”洛凡心强忍着怒意,定了定心神,“没错,你们两个都有疑点,我要试一试。” “无忧……” 洛凡心摆摆手,示意舒抑不要再劝他。此时他已心如明镜,舒抑是假的,百里清恐怕也不是真的。 “百里清我问你,有一年上元节,你来找我放花灯,在寒泉边你对我说了什么?” 百里清丝毫不犹豫,言道:“小白,你记错了。不是上元节,而是中元节。你说你要为亡魂祈福,我们就在寒泉边放了许多纸船灯。我对你说的是,‘你总是对谁都好,对鬼都这么好!我要是变成了鬼,天天就守在这寒泉边等你的纸船灯,收你的祝祷。’你还打了我一下,叫我休得胡言乱语。小白,对不起,我食言了……” 洛凡心手握成拳,若是光再亮些,定能看见他手背青筋一条条乍现,嘴唇也微微颤抖。 “那好,舒抑我问你,那天你给了我一把玳瑁梳,又说了许多北幽岛的传闻,你是如何得到这把玳瑁梳的?”
第81页 “无忧,这……这我不能告诉你……”舒抑没想到他会问这个。 洛凡心退一步:“那就换一个。你是受何人所託前去月老峰取长河刀的?” 舒抑嘆了一口气,缓缓道:“这个也不能告诉你……无忧,这问题问得不公平啊,但是以后你总会知道的,耐心去等等可以吗?” 洛凡心没答,百里清却接了话:“为何要等?是不能说还是你根本就不知道?小白,他就是梦煞!” 百里清又将往生剑指向舒抑,二人关系紧张,随时都会爆发。 舒抑:“你还要装到什么时候?难道看不出来无忧是信我的?若是不信,他会直接问些平日里发生过的事,但他却问了连他自己都不知道的事!” 百里清果真被舒抑的说法激怒了,厉声道:“小白,你之所以被困在梦里,就是这梦煞捣的鬼,只有把他杀了你才能醒来!” 醒来,这两个字像一根淬了毒的钩针,在他心头狠狠刺了一下。 刚才他还巴望着找到醒来的方法,可现在他犹豫了。明知这个百里清十有八九是假的,可时隔多年他终于再一次这么清晰地看到这张脸,看到他的雷印红得发亮,看到他好端端地站在面前,不是死的,不是凉的,不是了无生机的……真的该醒来吗? 再往美了说,若眼前这个真的是百里清的魂魄入梦呢? 若醒来之后一切都没了呢? 他喑哑着问了一句:“醒来之后,你会在哪里?” 百里清心底似有一处柔软被碰触了,转过头来望着洛凡心,柔声说道:“小白,我在哪里都没关系,但是你不可以再待在这梦里了。梦煞正在一点点吞噬你的心神,他就是要折磨你,别被他控制。” 洛凡心声音微颤:“可是,我不想再等了,我等得好辛苦,你知道吗?漫长又无望的等待生不如死,我都不知道自己这样坚持到底是出于怀抱着希望,还是只是习惯性的重复,直重复到我死的那天,也算对得起你了。我甚至在想,死的那个怎么不是我呢,为什么不是我先死呢……” “小白,别这样……你这样,我难受……”百里清险些连剑都握不住了,心口一阵阵地发紧,泪水上涌闷得眼眶隐隐泛红。 “小白,若是他顶着这人的相貌让你下不去手,那就让我来。无论如何,我要送你出去!” 舒抑急了:“无忧!你被他骗了!我真的不是梦煞,他是故意在引导你杀了我,再让你痛苦绝望,成为他腹中饱餐。别中圈套!” 舒抑疾步上前,抓着洛凡心的肩膀好言哄劝,生怕他真的被这百里清一番话矇骗,眼中难得闪现出慌乱。 “舒抑……”没待说完,眼前人胸中穿出一截染血的剑锋。 但看井中月 “舒抑,舒抑!”见他缓缓倒地,口中咳出鲜血,洛凡心胸口揪痛不已,眼泪已经不由自主流了出来,一滴一滴打湿了舒抑苍白的面庞。 洛凡心怒视百里清:“你为什么这样?!我还没有问清楚!” 百里清冷冷道:“因为他太吵了,还企图从我身边带走你。” 百里清将洛凡心扯了过来,强硬地扳着他:“小白,难道你不想和我天长地久吗?就在这梦里,我们可以厮守,可以永远快活,只要你不离开我。” 说罢扔掉往生剑要去吻他,却被洛凡心狠狠挣开。 “你不是百里清!” “我怎么不是百里清?!我是!”百里清抓住洛凡心将他压在地上,方才就松散的衣衫被再次扯开,报复似地在洛凡心腰侧用力揉捏。 洛凡心伸手推他却推不动,惊怒之下刚好摸到了往生剑,一把横在了百里清项上。 “起开!退后!” “你肯同他做,却不肯同我做?”百里清气极转笑,“小白,别这样,你捨得杀我吗?你已经杀了一个舒抑了,还想再亲手杀掉百里清吗?” 舒抑,舒抑是你杀的! 洛凡心没有喊出来,因为他没有勇气去抵赖,舒抑确实是因为自己犹豫不决之下才被眼前这个百里清一剑洞穿。 饶是拼命隐忍,手上的颤抖仍然出卖了他的内心。害怕,没由来的害怕。 百里清抱臂,好整以暇地问:“小白,你到底在害怕什么?你其实已经知道他是假的了,为何还要犹豫?” 害怕什么?害怕他是舒抑吗?洛凡心答不上来。 “我知道了,”百里清替他回答,“你害怕那千分之一的可能对不对?哪怕有千分之一的可能你也不敢下杀手,怕他死了,怕醒来以后看见他死在枕边。” 洛凡心恨极:“闭嘴!不管他是真是假,你铁定是假的了,莫再逞口舌之快。” 百里清毫不在意:“那又如何呢?你若杀了我,百里清便再也回不来了,他会永远消失在你的梦里,你再也不可能看见他的模样。” “听你说来还真是为难,可我也没别的办法了,索性先杀了你,再自尽,我们三个人都死在这里好了。”说完微一阖目,不想再纠结这些真真假假的事情,麻烦。 百里清脸色一变,不知是欣赏还是嘲讽,突然哈哈笑了起来,竟摊开双臂露出一脸“来吧,杀了我吧”的表情。
第82页 洛凡心是真的豁出去了,他举剑向前,正朝着百里清心口的位置。 一声闷哼,鲜血四溅,百里清虚软地跪坐在地——心口安然无恙,却是眉心穿出一柄扇骨。 另一个人映入眼帘,一身白色华服已经被血渍染得七七八八,像是被谁画了一幅踏雪寻梅。 “舒抑?” “是我,无忧。” 舒抑将扇骨从百里清眉心抽出,擦了擦上面的血迹,又重新插回自己的左手掌心。 “你做什么?!”洛凡心大惊。 “别怕,这能让我清醒。” “什么意思?”洛凡心恐怕还分不清梦境和现实,刚刚才死了一个舒抑,现在眼前又出现了一个舒抑,他脑袋里已经混乱不堪。 舒抑拉着他一边走一边解释:“你应该已经梦了好几场了,分不清真假是正常的。方才追着那一缕黑气进入你的梦里,险些被冒牌货给骗了……” “你身上怎么都是血?你有没有受伤?”洛凡心不走了,将舒抑扳过来仔细查看。 舒抑轻笑一声:“无忧不怕现在的我是假的吗?” 洛凡心没答话,没由来的直觉告诉他这个是真的。 舒抑接着道:“无忧别怕,现在你面前的这个人,是货真价实的舒抑。”舒抑静静望着他,轻轻握了下他的手,立即又松开了。 洛凡心望着那只手点点头:“嗯,我信你。这梦煞实在难对付,一开始还能凭记忆判断出真假,后来梦境越来越真实,记忆也越来越模糊。” 舒抑:“那是因为梦煞在一点点破坏你的心神,你的痛苦和恐惧就是它的养料。” 洛凡心突然想起了方才和假的舒抑做了那种事情,脸蓦地一下红了。不好了呀,大事不好!虽然是梦,那个假舒抑带给他的感受却都是真实的,现在只能祈祷假的百里清才是梦煞的变幻,而假舒抑最好只是自己臆想出来的,这样姑且还能把丑事当做春梦一场搪塞过去。 也不知道有没有被真舒抑看见那一幕。 “无忧怎么了?” 洛凡心做贼心虚,慌慌张张地回道:“没什么,没事!哦对了,刚才那两个,哪个才是梦煞?就这么放任不管么?” 舒抑露出一抹捉摸不透的冷笑:“若真有一个是梦煞,那便不只是死这么简单了。” 洛凡心疑惑:“什么意思?” 舒抑神色恢复如常:“两个都是你梦出来的,真正的梦煞还在别处。” “那就奇怪了,”洛凡心道,“方才‘百里清’对我说了一些奇怪的话,如果是我自己的梦,为何会把对话编成那样?我并没有那种记忆。” 舒抑:“梦境之中本就会有很多匪夷所思之举,别想太多,交给我就好。无忧,你跟着我走,须得把这个梦煞揪出来你才能醒。它一定还躲在暗处看着我们,别急。” 不急。有舒抑在,天大的事也不用担心。 洛凡心也不知自己怎么会有这么厚脸皮的想法,他默默告诫自己,以后一定要同舒抑保持适当的距离,否则真的会把自己养成一个头脑简单、四体不勤的废人,后患无穷。 二人就这么走着,天色也慢慢亮了起来。一直精神紧张,现在一放松下来才感觉疲累无比。洛凡心走不动了,就拖着舒抑在一棵树下靠着休息,没多会儿竟睡着了。 舒抑觉得有些好笑,明明已经在梦里了却还能睡过去,梦见自己睡觉,这叫什么?真是奇人自有奇遇,傻人更有傻福。 ……呵,口无遮拦,百无禁忌! 见他睡得不踏实,想是树干太硬了靠着不舒服,舒抑轻轻揽过洛凡心,让他靠在自己腿上躺着。 微颤的长睫渐渐恢复了平静,紧皱的眉头也得到了些微的舒缓,腿上之人睡得香甜起来。舒抑轻笑,不由自主便伸出一指,轻轻碰触上对方的唇线,只觉得柔软之极,令人渴望至极。 “站住!” 不知躺了多久,嘈杂的叫喊声传来,洛凡心一下被惊醒。 恍然回神,却见一群黑衣人正在追杀一位抱着孩子的妇人。那妇人衣着装扮有些不同,待他看清其面貌时头脑瞬间清醒了,也顾不上自己是从哪里起身的,踉踉跄跄就追了出去。 方才那妇人,那张脸,那个身影,曾无数次出现在梦里,他怎么会忘记?——那不正是把幼年的自己放上行舟,而后哭着离开的妇人? 洛凡心明白这又是梦煞在捣鬼,可他控制不住,哪怕是陷阱,他也得去看一看。 追她的那些黑衣人个个手执弯刀,身法轻盈速度极快,好在那妇人也不是寻常女子,抱着孩子竟还能把黑衣人远远甩在身后。 洛凡心追了那妇人一路,到一处水畔则停了下来。那妇人回过头望了一眼,洛凡心心中一恸,这是他第一次看清她的长相,距离如此之近,眉眼如此清晰。 生儿常肖母,如同舒抑的眉目像他母亲一样,洛凡心更是像极了自己的母亲。第一次,这是第一次能和自己的母亲生出感情,虽然还不够多,却是真真正正的母子之情。 面上只微微露出些笑意,心中已是一片汪洋,既甜蜜又酸楚。 见那些黑衣人暂时没追上来,妇人把孩子放下,半跪在他身边轻轻哄道:“乖儿子,娘亲带着你只怕跑不了多远了。你爹已经走火入魔,娘不能看着他死,只能对不住你了。乖儿子,顺着此峡往上走,别往下游去,更别松了手,知道吗?”
第83页 那孩子太小,脸蛋儿还是剥了衣的水花生一样,白生生的嫩乎,根本不明白自己的娘亲说的是什么意思,只感觉到娘亲可能不要他了,伤心地哭了起来。 妇人也心疼不已,把孩子搂在怀里亲了又亲:“乖儿子,娘亲没用,没办法再保护你,你可以恨娘,但不要恨爹……娘祝你今生平平安安,无忧无患,心之所想,皆能成真……” 说罢将孩子放上水边一条小舟,手中灵光一闪,施了一个法术催动行舟,这小舟便奇异地逆水而上,越漂越远。 妇人站在水边紧紧盯着远去的行舟,哭了,又笑了,又哭了…… 洛凡心知道这个人是谁,确定这个人是谁!他喉中似被一团棉花堵住,想开口喊她一声,却不知道该怎么喊。毕竟自己这辈子好像就没喊过…… 那妇人已经看不见孩子了,转身朝着林中走去,眼神又蒙上了一层冷厉。 不要去!他们已经追上来了,不要过去! 洛凡心终于忍不住从树后冲出来,对着那妇人喊道:“别往那边走!” 可那妇人似乎没有听见任何声音,也没看见任何人,仍是直直走进了林子里。 为什么?怎么回事? 洛凡心紧紧跟着妇人,没多会儿便又和那群黑衣人碰面了。 “簌簌”声轻响,从树顶落下一个身影。墨泼的黑衣,血染的腰带,乌云般的狼裘斗篷随风微微摆动。此人相貌英俊,却偏透着锐利冷漠的锋芒,看得人心里发憷,还有额角那枚再熟悉不过的雷印,世上除了百里清便只剩一人会有。 百里掣! 忍别雾里花 “你还真是一往情深,这倒让我有点欣赏。”百里掣有意无意地摩挲了一下腰间悬着的一个锦绣荷包,看着有点眼熟。 “百里掣,你就不怕天打雷噼?”妇人异常冷静。 “天是无眼的,有事不要求天,求自己,”百里掣意识到她带着的幼童不见了,问道,“咦?小可爱呢?” 妇人冷哼一声。 百里掣却笑了:“别这么小人之心,我很喜欢你家小可爱,可惜是个男娃娃,要是个女娃娃,将来我要讨来做儿媳妇的。” 想了一下又说:“不过,男娃娃好像也没关系啊……” 妇人大怒:“你闭嘴!我的儿子,宁死也不会被你胁迫羞辱!” 百里掣耐心反驳:“怎么能是羞辱呢?我也没想过要胁迫小可爱,你同你相公怎么都喜欢把人往坏了想,我可是真心的!” 洛凡心在旁边越听越不是滋味,心道一声娘亲对不起,儿子后来真的和他儿子好上了…… “百里掣,”妇人怒目,“士可杀不可辱,你若还有点血性就给我个痛快!” 百里掣:“身为人母戾气竟如此之重,整天把打打杀杀挂在嘴上可怎么行?将来会把小可爱教坏的。不如这样,你把小可爱交给我带回北幽岛,也好让两个小娃娃做个伴。” 妇人啸道:“休想!我儿就算是溺死在凤壶峡,也断不会让你带走!” “哦,在凤壶峡里,”百里掣笑了,“稚子幼小怎可独自漂流,来人,顺水寻去!” 妇人大恼,竟在盛怒之下说出了孩子的去向。她骨气硬生,牙关打颤也要撑着:“我儿福大命大,怎会让你寻到?” 两名黑衣人慾走,妇人立即阻拦,袖中滑出一只角埙置于唇畔。 百里清抬手:“慢!” 众人都停止不动,又听他道:“姬氏狡猾,一人顺水而下,一人逆流而上,谁先找到小可爱本座重赏。” 妇人顿时急火攻心,泛白的唇微动,激愤的曲子便从角埙的孔隙中传出,不禁令人诧异,这小小角埙竟也能吹出金戈铁马的悲壮。 黑衣人如堕魔障,一个个目眦欲裂,手中弯刀全部坠地,两股战战之余毫无还手之力。 洛凡心神情紧张,他望向舒抑,心中生疑:“舒抑,我们为何不痛?” 舒抑揽着他:“无忧,这恐怕不是单纯的梦境,应该是幻象。” 百里掣动也没动,只瞧见他狼裘斗篷自膝间鼓荡起来,仿佛风从足下升腾,吹得他发丝扬起。而后“啪”的一声响,不知怎么回事,妇人手里的角埙碎裂成片,血从唇角流了下来。 洛凡心上前一步就要对上百里掣,谁知手伸出去就抓了个空。他明白了舒抑的意思,怔忪回首:“这么说,我只能站在这里看着?” 舒抑把他拉了回来,声音近乎委求:“无忧乖,别过去,就待在我这里。” 没了魔音困扰,两名黑衣人迅速窜出,妇人再次闪身阻拦,刚过上几招就被百里掣截了去,只不过一掌而已,妇人就被震退五步,手臂剧颤,眼睁睁看着那两人消失在林子外。 百里掣含笑:“还有何计?” 妇人身形晃了晃,似乎已经能料想到儿子落在百里掣手上之后的下场,她悲愤已极:“百里掣,你杀妻取子,残害江湖义士,简直丧心病狂!我儿不过幼龄之童,你连他也不肯放过吗?你也有儿子,就不想给他积点阴德?!” “此计不好,”百里掣有些不耐烦,“我不愿听这些,激怒我只会害了小可爱。”
第84页 妇人:“你不愿听却都敢做,我偏要说,要叫你知道自己有多不齿!” “好,你说,”百里掣道,“今日心情好,由你说。不过你也得说些有意思的,杀妻取子这种事情真的都是谣传,信它作甚?我确实杀了我儿的母亲,可她是心甘情愿的,不信你就下去亲自问她。” 妇人:“狡辩!就算是她自愿,那也是出于对你一番真情,你狠心杀她是何道理?!” 百里掣似乎惆怅于怎么讲不通呢,嘆了口气道:“我也不想啊,我一个大男人哪里会养孩子?夫人能活着当然是最好了,可惜生死有命万法自然,牺牲自己拯救亲子,抚慰爱人的血中魔气助其功法大成,如此功德无量的死法难道不算她成全了自己么?” 妇人颤抖着哼笑:“呵,泯灭人性……谁不知道你是为了御龙斩圣才求娶北幽岛主之女,成亲没多久老岛主就亡了,箇中缘由只有你最清楚!狼子野心,昭然若揭!现在口口声声说爱人,你也配谈一个爱字?你懂什么是爱吗?!” 百里掣脸色微变,语气却还依旧平和:“我当然懂,若是没爱过,又怎么会恨你们这些人呢?况且我也没说我爱她呀,只要她爱我就可以了,血一样用!” 妇人反而笑了起来:“哈哈哈……百里掣,当初我夫君不让洛师弟跟你走,真是做了一件天大的好事!现在洛师弟贵为一宫之主,受天下人景仰尊崇,总比跟着你这个魔头强过百倍千倍!要是知道曾经自己豁出性命去喜欢的人竟变成了这副德行,他还会愿意再多看你一眼吗?” 这句话正刺在百里掣心尖上了,他眼里腾地冒出一股火气,额角那片雷印似乎也燃了起来:“姬翎羽,等我先杀了你,再把你的尸体扔到沈杼的面前,让他亲身感受一下被人活活拆散是什么滋味!还有你的那个小可爱,我会把他带回北幽岛,让他每日每夜都与我儿在一起,等他长大了再把御龙斩圣传给他,让你们这对迂腐的夫妻永生永世不能瞑目!” 这番对话如一盆冰水,将洛凡心从头浇至脚底,步步生寒,寸寸结冰。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难怪那个锦绣荷包看着那么眼熟,原来是和自己的药囊同出一处。 呵,原来如此…… 舒抑箍紧了臂弯里的人,轻声道:“无忧……” 洛凡心猛地回转,抓着舒抑的衣领不肯松手,整张脸都埋进了他的胸口,咬牙问道:“舒抑,他们说的是师父吗?是我师父吗?事情竟是这样的吗?” 舒抑抚上他的后背:“无忧……” 洛凡心抬起头,问眼前人:“原来,我父亲正是师父的师兄,曾经的行止宫大弟子,沈杼?原来师父胸中舒不出的那口气就是这百里掣吗?是百里清的父亲?百里清知道这一切吗?他知道是他父亲害我至此吗?” 他极度渴望一个否定的答案,他怕极了,一双黑瞳在眼眶中不安地转动,泪珠串儿不受控制地滚落,他抓着舒抑大声问:“舒抑,你说,百里清到底知不知道?他是不是奉命来招惹我?是不是要将我拖入地狱?!” 舒抑把他重重按回怀里,声音在他发顶萦绕:“不是这样的,我相信百里清和他父亲不一样,他对你一定是真心实意,没有人可以伪装得那么好。” 洛凡心大喘气:“真的吗?你确定吗?” 舒抑:“我确定,无忧,我用性命保证。” 洛凡心声色喑哑,似带哭腔:“我不知道,我不敢信……” 舒抑扳起他的脸正视自己:“你信我吗?你若信我,就信百里清。” “我信你,我信你,”望进他的眼底,洛凡心情绪稍稍缓解了些,喃喃自语道,“我信百里清……” 一切恩恩怨怨已经辨不清前因后果,也判不出谁对多谁错少,他只当自己一生的羁绊无非一个百里清,没想到那个从没印象的父亲,那朦胧记得的母亲,还有他依赖仰望的师父,竟都同百里家有斩不断理还乱的孽缘孽债。 不敢再去想,洛凡心拼命甩头,想把这些念头从脑中甩出去。 舒抑道:“无忧,这是梦煞的诡计,是真是假还未可知,切莫自乱阵脚。” 洛凡心伸手回抱住他,此时他惊魂未定、伤痛难平,只有如舒抑这般坚实可靠的怀抱才能给他带来些许安慰。 他贪婪地汲取舒抑身上的温度,明明是华贵的衣料,传来的却是清新朴实的气息。这气息像不染红尘的芷兰栀草,在月夜幽谷中兀自飘转着暗香,款款流动,盈盈绕指,将一颗动荡不安的凡心抚慰到极致,抚慰到沉静安宁,无波无澜。 舒抑拍拍他的后背说道:“无忧,既是幻象便脱离不开造主,这里必定有一人是梦煞,仔细看。” 洛凡心重又将目光递过去,凝聚在姬翎羽的身上:“舒抑,那妇人是我母亲,她……她叫姬翎羽,她是我母亲。” 舒抑颔首,神色并未有所改变。 洛凡心定了定神:“梦煞太过狡猾,它或许幻化成了百里掣,或者我母亲。” 舒抑心有余悸,生怕再有波折扰了洛凡心的神思,他道:“你累了,不如去歇一会儿,这边我看着。”
第85页 洛凡心断然摇头:“我哪里都不去。” 二人正在讨论间,那边已经打起来了。百里掣的身手狠辣阴邪,而姬翎羽的功法看着也有些诡异。 “确实是蛮曜功法,”舒抑言道,“无忧,你母亲是蛮曜王族后裔,姬氏后人。” 姬翎羽落于下风,洛凡心急道:“舒抑,她打不过百里掣的!” 洛凡心沖了出去,一招击在百里掣胸前,可这二人仍旧各打各的,他那一招直接从百里掣身体里穿过,没有碰到任何实体。 他又捏了一个指诀,灌了灵力在掌间,朝向百里掣接连出了十几招。 依然毫无作用。 这时姬翎羽已经力不从心,被百里掣一掌拍在胸前,瞬间吐出一口血。 舒抑把他拉出战局:“无忧,这是假象!” 洛凡心焉能不知这是假象?可眼睁睁看着自己的母亲被仇人重伤,他站在一旁却无能为力,这种感受与当初亲眼瞧见百里清死在面前一般无二,他终究是做不到心如顽石。 百里掣出掌没留半分余地,他知姬翎羽此时必定气府受创、真气紊乱,便冷哼一声,退出了战圈。周围十余个黑衣人谨慎移步,朝着姬翎羽缩小包围圈。姬翎羽勉力站起,继续和这些人缠斗。时不时有几个黑衣人被击倒却又很快爬起来围上去,势在活活拖死她。 百里掣在一旁抱臂远观,看着像是觉得有点无聊。洛凡心恨不能冲上去掐断他的颈项,可无论怎么做都没办法伤到他一分一毫。 “母亲,娘……娘……”他心中绝望,跪在地上小声地哭喊,被舒抑打横抱起移到了稍远的地方,复又盖住了双眼。 “无忧,别看,别想,都是假的。” “砰”地一声响,姬翎羽被摔在一棵树上,气息已然出多进少。 “百里掣,你这一生,就这样了,洛师弟永远不会原谅你,你再也没法得到心中所爱……愿你长命百岁,不,千岁万岁,永失所爱……哈哈哈……”姬翎羽肆意地笑,刚强成了风干的翠竹,稍稍一折就断了。她大限已至,就算是死,也不让这魔头快意。 永失所爱,永失所爱! 多么恶毒的诅咒,可百里掣偏偏中了!他脸色苍白,负手站远。 黑衣人围了上来,纷纷举起弯刀,朝姬翎羽噼下。 五刀,十刀,十五刀…… 洛凡心听见她的闷哼声逐渐衰弱,直至彻底消失,痛苦得不能呼吸。想要冲过去替她挡,却被舒抑死死抱着,连看都不让他看一眼。 人间至苦,莫过于此。 过了一会儿,舒抑感觉到怀里的人不再乱动了,轻轻放开他,却见他双目紧闭,眉头深锁。 大梦迟迟醒 “无忧,无忧?” 没有回应。 舒抑既心疼又恼恨,总是拿他没办法的挫败感如暴雨般横扫侵袭,淋得他落汤鸡似的,只能在雨停之后垂头丧气地擦干水迹,再当做什么都没发生过。 洛凡心已经心神大损,舒抑再不敢多耽搁,轻轻将他平放在草地上,转而拔出了左掌心的扇骨,紧紧握在手中。 他眼神快速扫了一圈,只见百里掣仍是冷眼旁观,黑衣人已经停了手,逐渐退回百里掣身后。而姬翎羽——皮开肉绽,浑身是血,连四肢都已被削掉,基本看不出人形了。 舒抑牢牢盯着姬翎羽,突然说道:“别装了。” 那姬翎羽本来已经死透了,听了他这句却突然转动了一下眼珠,然后笑了起来。 “姬翎羽”脸上被劐开的皮肉在迅速长合,连四肢也倏地回归了该待的位置,她踉跄着爬起,说道:“厉害,厉害!这都能被你看出来。可不可以告诉我,是哪里露出了破绽?我也好改进。” 舒抑冷冷道:“少废话,既然已经被识破,那就现形吧!”说罢手中发力朝她击去。 “姬翎羽”丝毫不见慌张,她退闪一步躲过一击便化成了黑雾,飘忽不定的声音从黑雾中散出:“该做梦了。” 舒抑知道梦煞在耍把戏,朝洛凡心看去,果然人已消失不见。他沉声道:“把人还来!” 梦煞阴笑不答,竟要随之潜入另一个梦境,舒抑哪肯让它走,掌心血珠朝它黑雾里一洒,黑煞便奇异地走不动了,只觉得明明没什么外力阻挠,偏偏就是半步也捨不得走似的。 它惊讶道:“你这灵血真是妙,我又吃着好东西了!” 舒抑:“那便来多吃点!” 劲风盘旋在四周,青草低伏却丝毫不颤,高低不平的小土丘在这一黑一白交错的影中竟状若无物,舒抑的白靴下未曾触到任何障碍,如履砖石平地。就连树木也躲开了去,仿佛生脚,倏忽飘转移位,微光泛起,整片林子只在眨眼间就变成了平静的湖面。 脚下是水,白靴却分毫不湿,甚至连波纹都踩不出一圈。舒抑蹙眉,余光瞥见湖面上有稚鸭游动,水光倒映着蓝天,却没能倒映出这一黑一白的影。 天地骤然变色,黑夜临至,斗转星移,周遭景物变成了雾障迷濛的山峦。舒抑认得,这是松鹤岭。雾障被风吹散,草丛中冒出“吱吱嘤嘤”的虫鸣,星星点点的紫光泛起,整座山岭都笼罩在美妙奇异的幻景中。只可惜这幻影只在一瞬,不经意间又蓦地炸裂,所有星点都变作血红,灌洒在了泥泞中。
第86页 “轰”地一声巨响,山岭崩塌了,海水从周围漫上来,大浪扑打至沿岸,又从脚下往各处蔓延,钻进山石缝里,钻进幼兽的巢窟里,钻进幽深的洞穴里。不知从哪里传来了令人心慌的嘈杂,刀兵相交的铮鸣声转而变为惊恐逃窜的哀嚎,山崩海啸的幻象随着脚下土地的晃动越演越烈。 突然间电闪雷鸣,天塌了!穹顶处劐开一道可怖的口,像被一把钝刀或是带着齿的利剑狠狠宰过。莹亮的紫光漏出,带着虹弧的天河倾泻而下,整个黑夜都被照亮,连梦煞的身上都变成了诡异的紫。大雨瓢泼,沟壑填平,一身素白衣的人跪坐在不远处的坟前,捧水痛哭。 舒抑认得,那人是谁。 他收起悲怜,咽回涩苦,将全部的疼都化作滔天的怒,手中一支长长的白光亮起,直刺向梦煞的面门。他心知必须快刀斩乱麻,现下也不怕露底,一招一式都狠到了极致。 这梦煞也算有些本事的,接连对了几十招才稍微落了下风。眼见对方凶悍,梦煞明白打不过他,便森冷冷地笑道:“使出杀手锏了?下手这么狠,果然是关系匪浅啊!” 舒抑冷哼不语。 梦煞:“别害羞啊,他做那样的梦都被你瞧见了,还有什么放不开的?刚才你看仔细了没的?没看仔细的话我可以再给你描述一遍!” “你胆敢看他!”舒抑目露凶光,招式越发凌厉。 梦煞被击中数次已经狼狈,嘴上却还不依不饶:“我在他梦里,他的每一个梦我都能看见,那般活色生香难不成还要我闭眼?可惜啊,可惜他心里装的不止你一个,还有那个谁?哦,百里清!” 舒抑不为所动,身法毫无破绽。 梦煞未能得逞又继续道:“啧啧,看来你对他并无此意?难怪他还会做这样的梦,原是醒着的时候求而不得啊!你瞧他不俊俏吗?不合你的口味吗?不该啊……”黑气中闪现出一双锐眼,眯成细缝打量着他,恍然大悟道,“哦,我明白了!” 舒抑一字一顿:“闭!嘴!”说罢运了十足的灵力在掌间,趁它脚下不稳时一击而中。 梦煞瞬间被打散,黑气在周围盘旋了一会儿又悄悄在舒抑背后凝结成形。 正当它将将现出人形时,一道冰寒的玄色飞影突然掠了过来,梦煞躲闪不及,左支右绌之下还是被扇骨钉入了眉心。扇骨有灵,刚一触及黑气便陡然伸长化剑,牢牢扎进了后方的树干中。 幽白的灵光闪烁,梦煞被悬空挂住,吐出一股黑气道:“你在他的梦里,他也在你的梦里,他只是暂时还没看见你的秘密,我却看见了。呵呵呵……” 舒抑:“你看见什么了?” “我看见……”梦煞狡黠一笑,“我这样说,他或许能听见,不如你走近些?” “不必了,”舒抑目燃冷焰,“你若愿意说,就留到他醒来以后慢慢说。” 梦煞惊疑:“你不杀我?” 舒抑:“留你还有用。” 梦煞像烟似地挂在树干上晃荡,不见五官只见眼珠的面上浮现一丝诡诈:“你想知道我的来历,我为什么会出现在此处?可以告诉你,但你须得先放我下来。” 舒抑:“你不必告诉我,我留你另有他用。” 不再多说,舒抑手指摁上伤口,宽袍长袖潇洒挥动,血滴直直朝扇骨飞去。梦煞突然一阵抖动,不受控制地凝缩成团,倏地一下被那扇骨上的灵血吸了进去。舒抑赶紧结了一个封印困住梦煞,任它在其中挣扎乱窜,他自拍拍长袖、理理衣襟,淡然转身,从容不迫。 “醒来!”没了梦煞的束缚,舒抑再次狠狠按住受伤的左手,瞬间疼得醒了过来。 …… 待洛凡心醒来时又到了夜里,他头脑昏蒙,几乎分不清东南西北。也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就记得做了好多梦,每每都是自己大喊大叫地切换成另一个梦境。梦里的情景大半还能记得,倒也有些细枝末节记不太清了。 他起身想去摸火石点灯,摸来摸去都没摸到案几,却摸到了一个人的脸,吓得一个激灵,差点一掌就噼过去。 “无忧,别摸……”是舒抑的声音。 “舒抑?是你吗?你怎么会在这里?” 舒抑见他醒了,心中大喜,忙握住他的手查探:“无忧,你怎么样了?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洛凡心:“我没事,你的手有点冷,一直在这儿守着吗?” 舒抑答道:“嗯,你不醒来,我不敢离开。” 咯噔一下,这一幕好熟悉。 完了完了,果然还在梦里! 也不点灯了,洛凡心跳下床榻就往外跑,心想着这下谁都不能相信了,还是赶紧跑吧。 舒抑还在后面喊:“无忧,快回来!” 洛凡心也不理他,赤着脚就跑到了院子里。天还未亮,他其实也不知道该往哪里去,梦境本是虚无,万丈之距亦在咫尺之间,若不醒来,逃得再远又有何用?但他却不敢不跑,他实在不想把舒抑那张脸再和噩梦连在一起。 “无忧,你跑什么?”舒抑一个分枝踏叶就截住了他,“这已经不是梦了,你醒了。” 洛凡心愣了半晌,他不敢轻信,毕竟舒抑说这不是做梦已经不是首次。
第87页 他同面前人保持两三步的距离,警惕地问:“你为何在这里?” 舒抑:“这里是舒家,我不在此还能在哪儿?你已经昏睡了一天两夜了,我入了你的梦才将它抓出来,不然你还要继续睡下去。” 洛凡心朝他走近,肆无忌惮地瞧了起来。 舒抑被他盯得发毛,笑着问:“怎么这样看我?” 洛凡心:“你这番话都是先前说过的,我看你不像真人,左右是我梦出来的,不如趁机将这张脸看个够。” 舒抑颳了下他的鼻尖,随即摸了摸自己的下颌骨,问道:“如何?好看吗?” 洛凡心诚实地点点头,夜色中的目光既直白又天真。 就这么僵持了许久,最终还是舒抑先放弃,他侧了侧脸无奈道:“好了无忧,再这么盯下去我可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洛凡心:“你不是我的梦么?我要你怎样你就该怎样啊!” 舒抑:“你还要我怎样?直说无妨。” 洛凡心扬眉:“我要你……我要你告诉我,你是替谁去月老峰取长河刀?” 舒抑嘆了口气道:“你果然还是要追究这个事情。” 做梦要大胆 洛凡心:“我若要你去做别的事情,总觉得有些趁人之危。” 舒抑勾着嘴角笑:“这不是梦么,你不妨大胆一点。” 洛凡心愈发警惕了,他微睁了双眼道:“我觉得还是谨慎些好,你且先告诉我这件事。” 舒抑又嘆一口气:“好吧,我便告诉你,就是替那霍潜的心爱之人去取的。” 洛凡心:“没了?” 舒抑:“没了。” 洛凡心:“霍前辈的心爱之人究竟是谁?” 舒抑:“无忧,这是别人的隐私,我怎可擅自说与旁人?” 洛凡心不悦道:“我也算旁人么?我道咱们感情甚笃了呢……” 舒抑弯了眉眼:“真这么以为么?”说着还微微前倾了身子,将一张好看的脸凑到了洛凡心的眼前。 温热的气息太近,洛凡心又想起了前面的梦境,和舒抑滚床铺的情景让他霎时面色通红,便赶紧退了开去。他原地踱了几步,最后又问:“这到底是梦还是醒着?” 舒抑:“哎,你太聪明了,看来骗不了你,这是梦。” “……”洛凡心揉了下睡乱的头发,张口结舌地问,“那,那我能不能抱你一下?” 舒抑摇头:“不能,太孟浪了。” 洛凡心垂了脑袋咬着唇:“是啊,是孟浪了,就算是做梦也不该这样……” 舒抑心中大呼太傻,没想到这人这么不禁逗的,便张开双臂改口道:“你若是想抱便该梦见自己已经抱上来了,怎还会老老实实地徵询我的同意?快来吧!” 洛凡心仍旧咬着唇,只是笑容已经溢满双眼了,他也张开双臂迎了上去,像个孩子一样扑进对方的怀里,而后还使劲勒了两下,直抱得过瘾了才又退开,感慨道:“太真实了!” 舒抑的声音柔得能挤出一把水:“喜欢吗?” 洛凡心耳根发烫,乖乖点头:“嗯。” 舒抑:“为什么喜欢?” 洛凡心:“感觉像抱了娘一样满足,我从来没抱过娘,你实现了我的愿望。” 舒抑:“……” 抱了娘?! 这下换做舒抑不满了,逼至他跟前残忍地揭穿道:“无忧,这其实是醒着的,不骗你。” “胡说!”洛凡心皱了眉头,“你刚才不是这么说的!” 舒抑:“刚才是骗你的,就是欺你好骗,太容易相信别人!多骗你几次也好让你长点记性……” 洛凡心:“如何能证明是醒着的?我搞不清楚了,要么你打我一掌看看!” 舒抑心道:“我不打你,亲你一口或许也能试出来。”他这么想着却没敢贸然这么做,即使这股冲动差点就破土而出了,最后还是被理智压了回去。 他从宽袖里摸出一个东西递了过去:“你瞧瞧这是谁?” 洛凡心低头一看,这个背嵴的皮毛被舒抑揪得老长的毛绒球不正是小雪么,它正瞪着一双大眼睛作委屈巴巴状,眼睛和鼻头都是湿漉漉的,看着格外可怜。 心头软成一池春水,他道:“小雪,是我家小雪,是我乖儿子……” 小雪钻进洛凡心的臂弯里,嘴里呜呜唧唧的,似乎在埋怨怎么怎么久才抱自己。毛茸茸的小脑袋蹭在洛凡心的下巴上,蹭得他忍不住轻笑了几声。 这触感是真的,梦能有这么真实吗?能有本事把这种触感梦出来吗?洛凡心朝着小雪脑袋上亲了一口,莫名就相信这大概是真的醒了。 一意识到这点便对自己刚才的行为颇觉羞惭,他支吾道:“舒、舒抑,我刚才,我刚才抱你……” 舒抑见他这副模样也不忍心再逗,毕竟内伤未愈不宜太过激动,便解围道:“我从前也抱了无忧许多次,朋友之间本该亲近,无忧愿意抱回来我高兴还来不及,不必介怀。” 洛凡心稍稍宽慰,低着头道:“嗯,你说得对!朋友之间本该亲近……我还梦见你了呢。”
第88页 舒抑几乎要蹭到他的鼻尖,温声道:“我知道,我去过你的梦里了。” 洛凡心窘迫,侧了身道:“这么说,我梦见你来带我脱离梦境其实也是真的,不是梦?” 舒抑:“是梦,也不是。” 洛凡心明白了些,点头道:“嗯,那你说关于我母亲的事情是不是真的?” 他没有多说,可舒抑知道姬翎羽死的那一幕让他受了很大的打击。他回道:“不可尽信。梦煞让你看见的一切都有它自己的目的,有许多都是杜撰出来的。” 洛凡心:“这个梦很奇怪,它并不是我的记忆,就算梦煞能够篡改别人的记忆或是根据记忆来制造梦境,却总不能凭空捏造吧。” 舒抑:“也不算凭空捏造,梦煞去过许多人的梦,应该是东拼西凑编起来的这一段。你要是想知道,我可以去调查。但我相信,你母亲绝不会死得这么惨,他故意让你看到那副惨状,只不过是想让你痛苦。” 洛凡心也不知道自己该不该去调查,他想知道真相,可他又怕真相更残酷。他怕师父的疼爱都是源自于愧疚,怕他那句“理当受之”不是为自己受,而是为百里掣受,更怕百里清早已知晓一切,却蓄意隐瞒了他。 他道:“我不该总在你面前提百里清,可除了你也没有人愿意听我说这些了。你说,百里清的那些话是什么意思?那会不会也是梦煞为了迷惑我随意编造的?” 舒抑:“或许是,又或许……是你深层的记忆,只不过你已忘了,恰巧被它挖出来了。” 洛凡心:“我不懂,他明明说过会回来,要我等他,为什么在梦里却是另一番说辞?” 舒抑:“无忧,不要想太多,你想知道的尽可交给我去查,别为难自己。” 洛凡心望向眼前人,句句坦诚,字字挚恳,仿佛一张白纸没有任何可疑之处,却令他越发看不懂,也想不通。愣了许久才回道:“嗯,听你的,且先顺其自然吧。对了,你是怎么找出梦煞的?” 舒抑答道:“那梦里的人都是虚影,只有梦煞才会有实体,他知道你有可能会出手伤任何一个人,却不会出手伤姬翎羽,只有扮成她,梦煞才不会暴露。” 洛凡心苦笑了一下:“……你果然聪明。” 舒抑顿了顿:“无忧,相信自己的感觉。不管是你师父还是百里清,他们对你的情,你感受到了那便是真的。” 洛凡心:“我现在很矛盾。师父对我的疼爱固然不是假的,百里清的情分也未必不真,可是看到我母亲的死和他们脱不开关系,我就觉得很难受。我应该去恨吗?我到底应该怎么做?” 舒抑道:“因果循环,情理自然。无忧,做你自己就好,爱与恨是没什么应不应该的,本就发自肺腑,源于内心。” 洛凡心讪笑:“你说话越来越像大和尚了,有佛性,懂佛理。” 舒抑:“……” 洛凡心又问:“对了,那梦煞呢?抓住了吗?” 舒抑扬了扬手中的扇骨,说道:“被我暂时封住了。” 扇骨上繁复精緻的花纹隐没在夜色里,洛凡心率先瞥见的是舒抑垂着的左手,一抹不协调的白色甚是碍眼。他直接拉过那只左手,只见掌上缠了几圈绷带,掌心血迹已经渗出来了。 “还疼吗?”洛凡心记起,在梦里舒抑曾朝着自己的掌心扎了一下,还没来得及细问。 舒抑轻轻拍了拍他的手背,言道:“无妨,已经不疼了。” 洛凡心仍是不解:“为什么要这样做?” 舒抑笑了笑:“我怕自己也溺在梦里醒不过来,就先将扇骨扎进了手掌间,将它也带进了梦里。一旦我分不清梦境和现实的时候,看见扇骨扎在掌心就能想起来。且这扇骨不仅将我带出梦境,也将黑煞带出了梦境,作用大得很,无忧可别小瞧它。” 洛凡心白了他一眼:“区区一柄扇骨,能封得住梦煞?” 舒抑笑道:“区区一柄扇骨自然比不上无忧的琉璃狮兽,好在扇骨上沾了我的血,暂时能压一压。” 洛凡心不是惜血之人,可不知为何,看见舒抑的血他就有点晕乎,只觉得胸口堵得慌。万一以后舒抑再想封印什么妖魔鬼怪的,难不成总要拔出扇骨扎自己一下?他忍不住叨念:“我那琉璃狮兽也算半个仙兽,可不是一般的容器!下次若需要封印什么东西,尽管拿出来用就好了,惜着点自己的血!” 舒抑扬眉:“哦?这么说是给了我特权啊,以后若再遇到你昏迷不醒的情况,我也可以在你怀中随意摸索,拿出琉璃狮兽使用了?”明明是一件极简单的小事,他偏给描述得似是而非,叫人回答是或不是都不好。 “……”洛凡心面露赧色,还好这夜色重,看不出来,“你这说的什么呀,重点不在这里好吧……若还有这种情况,请舒二公子千万莫再这么冲动就跑进了我的梦里,万一你真出不来了,我的罪过可就大了!要救我,总会有别的办法的!” 舒抑捏了两下眉心:“我是真没别的办法啊……况且,无忧有的梦境做得还是不错的,我差一点就想待着不出来了!”
第89页 洛凡心一阵心虚,一想起那不堪的一幕便惭愧不已,偏生还总是轻易就想起。他面色忽红忽白,情状堪比偷汉子被丈夫捉姦在床,也不敢去问舒抑看到了什么、看到了多少,赶紧扯开了话题:“那个,舒抑,先别说这个了,我们得先把梦煞封进琉璃狮兽。待会儿我结一个阵法……” 他一边详细说明了结阵要怎么配合,一边捏起指诀,凌空凝了一个幽蓝的阵型。 舒抑突然握住他的肩:“你心神受损,勿妄动灵力。” 洛凡心差点落荒而逃。 梦,都怪那什么该死的梦!舒抑的手掌似乎还停留在肤上,被他揉过的地方热度又起,险些要招架不住。洛凡心惊如脱兔,仓促又草率地从他手底下滑走,尴尬一笑:“没事,回头扇骨上的血迹干了难道还要你再次洒血吗?早收进狮兽里早省心。来,手给我。” 舒抑不再劝阻:“嗯,给你。” 洛凡心:“……左边一点,没对齐。” 舒抑:“现在对齐了吗?” 洛凡心:“……右边一点。” 舒抑:“现在怎么样?” 洛凡心:“注意中间位置,你往下一点……” 舒抑:“我往下了,还要继续吗?” 洛凡心:“嗯,继续。” 舒抑:“啊,这事还挺辛苦,现在呢?” 洛凡心:“过了过了,出来一点……哎哎,够了够了,再进去一点。” 舒抑挑眉:“抱歉,我是第一次,没什么经验。” 洛凡心红着脸:“……没关系,多试几次就好,我,我教你。” 舒抑恬不知耻一般:“无忧,你脸怎么红了?” 洛凡心:“……” 吃了他的醋 这个清早洛凡心没再睡懒觉,不仅如此,估摸得有好一阵子他都不敢再睡懒觉了。 阳光正好,又暖又不晒,洛凡心穿戴洗漱完毕,梳完头发之后还对着玳瑁梳拜了几拜,念叨着一些“神梳在上”、“妖气退散”、“强筋健骨”、“活血化瘀”之类的祝祷词,最后才小心翼翼把那玳瑁梳收进袖里。 待收拾妥当,洛凡心转身去抱小雪,却发现小雪不在平时爱待的鹿皮垫上。 “小雪?儿子?乖宝宝?心肝儿?”喊了好几声都没人应。没狼应。 他见房门闪开了一条缝,心知小雪独自跑出去了,便赶紧抬脚往外找。刚出西苑的大门就看见两个身形颀长、气度不凡的公子正站在外面对峙,一个白衣,一个玄衣。 舒抑和白芨怎么都在这儿?这两个人一动不动莫非是在切磋什么内功心法?观看高手切磋可是千载难逢的机会,洛凡心激动地跑了过去。 “舒抑,你快把这东西拿开!”白芨怒气沖沖对着舒抑说道。 舒抑:“不是我不拿,小雪明显很喜欢你,让它玩一会儿能怎样?” 白芨拧眉:“你若不拿我就硬扯了,到时候它那两排乳牙还留不留得住我可不能保证。” 舒抑:“你怎捨得如此?我见你不是也喜欢小狼崽的么?” 白芨怒吼:“休要胡言!” 洛凡心嗤笑一声,原来是为了小雪的事情在争执。此时小狼崽子正扯着白芨的裤脚管不松口,小屁股撅得高高的,让人看着就想上前拍一下。 白芨强忍着,见洛凡心来了便换了个“和颜悦色”的表情,对他说:“洛公子,麻烦把你的宝贝儿子拿开,有劳了。” 洛凡心还记着前事呢,便眨眨眼道:“白芨大侠,小雪这人……这狼,有个坏毛病,一旦盯上了谁就不会撒口,除非你满足它的心愿。没办法,狼王嘛,多少要点面子。” 舒抑也笑出声来,气得白芨脸色如同噎菜,威胁道:“那可就别怪我下手重了。” 洛凡心望向舒抑,又望回来,伸手做了个“请”的姿势。 白芨语塞:“你,你们!”他知这二人故意,转而对着小雪道,“行,我跟你走行了吧?” 小狼崽子个头不大,牙齿却一点都不软,勾着白芨的裤脚便往西苑里走——只是没走正门。 白芨望着眼前这面漏窗墙,煞介其事地问道:“你待怎样进去?” 小雪丝毫不觉为难,只见它朝着一处泥土松软的墙根扒了几爪子,那堆土便突地陷下去了。接着又刨了一会儿,墙根处竟冒出一个洞来。 小雪很自豪地坐在土上,冲着白芨“啊呜”了几声。 白芨皮笑肉不笑:“你能钻狗洞,我也能吗?笑话!” 小雪脑袋一低便朝着洞里钻了进去,在墙那头叫了几声,见白芨没跟过去便又钻了出来,一边晃着尾巴一边对着白芨叫唤,最后给这个愚笨的人演示了一遍钻洞技巧之后便停在了墙那头等着。 白芨抱着手臂踟蹰了须臾,低啐了一声:“真麻烦!”随即玄影一晃便飞越了墙头,稳稳落地。 小雪兴高采烈,见那截裤脚落在眼前便赶紧叼来了先前埋的战利品——一只麻雀。 白芨盯着那沾满了土的死麻雀愣了好一会儿,喉结艰难滚动了一下,兀自转身离开。他听见小雪委屈地呜咽了一声,头也不回道:“下面去哪儿?若没事了我便要走了。”
第90页 小雪立刻又跟了上来,扯着那截裤脚往洛凡心的厢房里带。 白芨:“主人不在,我不可擅自进入。” 小雪:“啊呜……” 白芨微微垂目:“你的房间?哼,行,那便去你房间坐坐。” 小雪用一只胖爪子扒开了门,白芨长腿一跨便进入屋内,迳自坐在了椅子上,对着小狼崽子说道:“已经坐下了,去倒茶呀!请人做客不用招待的么?” 小雪好像也在惆怅没法给他倒茶,哼唧了几声,又扯着他的裤管将他拖到了自己的鹿皮垫旁。 白芨惊怒:“什么意思?想让我坐你的狗窝?休想!” …… 等洛凡心和舒抑跟过来之后看到的就是白芨坐在小雪的鹿皮垫上,小雪正钻在他怀里拱来拱去,一张小狼脸满满的都是春心荡漾的表情。 他二人:“……” 洛凡心凑在舒抑的耳边说道:“舒抑,你说小雪是不是真的已经成年了,它是不是对着白芨发情呢?” 舒抑又凑过来小声回答:“有可能。” 洛凡心:“雄狼要发情不是该找雌狼吗?它怎偏偏喜欢白芨?没记错的话还是一见钟情……” 白芨耳力那么好,怎么可能听不见这两人的嘀咕,就连小雪都听见了。 “……你们俩够了,”白芨怔了半晌,化隐忍为咆哮,“快把这狗崽子带走!别再让我看见它!”吼罢就把小雪往旁边一扔。 小雪哼唧了一声表示不满,又噔噔噔跑过来正对着白芨,一双圆眼亮得出奇:“汪!汪汪汪!” 白芨再次怔住,被这几声狗叫震得半天说不出话来,惊愕之情溢于言表。 洛凡心的眼睛都瞪大了,没想到自己的心肝儿学习能力这么强,才教一次就会了!这把他给高兴的,恨不得立刻抱过来狠狠稀罕一番。 白芨简直无语:“教的这是什么?这好歹是一只灵狼,教它学狗叫?!”话应是说给洛凡心听的,眼睛却盯着舒抑看,言外之意——你也不好好管管。 洛凡心却哈哈笑道:“宝贝儿子真棒!白芨夫子在训话呢,好好听着,以后白夫子就是你师父了,快喊师父!” 小雪:“啊呜……汪!” 白芨:“……” 舒抑:“无忧,这下看到他俩相处甚好该放心了吧,你在房中闷了两天了,可要去园子里逛一逛?” 洛凡心眼睛一亮:“好好好,正想去药草园子瞧一瞧,这便走吧。” 二人说走就走,徒留白芨在厢房内独自对着狼崽子瞠目结舌。待终于见到药草园里那些嚮往已久的“舒抑种的花”,洛凡心的嘴巴都张大了。 他望着大片蓝紫色的花云连连称赞,“奇也妙哉!像晚霞一样,真好!真美!” “舒抑啊,这么大的园子,这都是你种的吗?之前天黑了没看清,没想到在这萧索秋季还能开这么好!太漂亮了吧!” 舒抑别过头去不看他,只淡淡“嗯”了一声。 “舒抑,这紫色的花叫什么?” “紫雀。” “水池里的那些呢?” “雨久花。” “那这些是已经凋了还是刚开?” “已经凋了,明年春天还会再开。” “唔,春天开的花啊,你知道的真多,那它们叫什么?” “……”舒抑略有迟疑,“白芨。” “白芨?”洛凡心咯噔一下。 白芨?什么情况?白芨是花的名字?舒抑种了白芨? 难道是……难道说,舒抑喜欢白芨? 不会吧?! 舒抑说的那个心上人,是白芨?!舒抑喜欢白芨?!不是洛凡心?! 舒抑喜欢白芨!! 他又仔仔细细看了这些白芨,每株上都还有零星的蓝色小花迎风招摇,既然是春天的花卉,想必舒抑没少花心思去栽培维护啊!说什么舒夫人喜欢,其实是舒抑自己喜欢才不肯铲掉的吧! 所以莫依然的“凤江冷面”根本不是那么回事吗?好嘛,好歹舒抑没有真的纡尊降贵跑去给她做冷面吃……可这又算什么好消息?这不刚按下去一个莫依然又浮上来一个白芨么! 洛凡心久久不能平静,想到这些日子以来自己对舒抑的纠缠,想到自己还怀疑舒抑就是百里清,自己在梦里还和他……禁不住脸色一阵苍白,咬着下唇不再吭声。 舒抑见他情绪不对赶紧问道:“无忧,你脸色怎么这么差,是不舒服吗?”说罢就要来握他的手。 洛凡心却躲开了,也不敢看他:“没事,只是突然有点头晕,想回去歇一歇。” 舒抑知他有心事,也不勉强去问,只好随着他:“好吧,那我送你回去。” “不用,不用不用!我想自己回去。”洛凡心连连摆手,一路几乎是用逃的,奔到厢房内连鞋也没脱就一头扎进被褥里。 这叫什么事啊……瘆得慌,瘆死了! 舒抑亲自种的那些白芨! 春季的花卉到了秋季还没落尽! 什么紫雀、雨久花的,全都是陪衬!是幌子!是掩盖舒抑喜欢白芨这件事的遮羞布!
第91页 舒抑到底是不是百里清?他到底喜欢谁?他如果是百里清的话为什么会喜欢白芨?如果不喜欢白芨又为什么会种那些名为白芨的花? “等等,百里清真的说过喜欢我吗?”被褥里冒出脑袋,洛凡心自问自答,“完了,百里清从来没有说过喜欢我!一直都是臆想,我喜欢他就以为他也喜欢我,他对我好我就以为他喜欢我!” “蠢货!蠢死吧!” 白芨知道这事吗?白芨向来在舒家来去自如,从来都是屋顶上翻跟头,也没见哪个高手护院有过这样的!还有舒驰先前也说过,这东苑除了白芨时常过来,旁人一概不许打扰…… 可是舒抑对白芨的态度,不像是有什么……那他对自己呢?几次三番施援手,也没少以身犯险过,难道只是因为古道热肠? 这不行啊,得找机会问清楚…… 他纠结得要死,不知什么时候睡着了,迷迷糊糊给热了一身汗。洛凡心掀开被子下意识地去喊小雪,喊了两声才想起来小雪被白芨带出去了,暗自苦笑:“白芨多好啊,都喜欢白芨……” “无忧?”舒抑也没敲门,直接推门跨入,“你好些了吗?我带白芨来看看你吧。” 登时一股愠怒冒出了头:什么叫你带白芨来看看我?你是带着新媳妇来拜见公婆吗? 洛凡心就这么悄没声地品了一口老酸醋,瞧着门外的阳光刺眼,他重重地翻了个身,背对着舒抑。 舒抑见他还是不高兴,脸色也红,一摸胳膊果然有些烫,只道他是内伤未愈,便赶紧给他输送了些灵力安抚。他道:“原本白芨的灵力更纯净些,你刚脱离梦境时也是他给你输送的。我瞧着你是因为白芨不高兴吗?既不高兴便不喊他了,现在可好些了?” 灵力从手臂传到内腑,洛凡心感觉体内一股柔柔的力量在流动,立马舒服了不少。 大概是因为吃人的嘴软,他突然觉得自己这样好像有些矫情了。且不说舒抑究竟是不是百里清还两讲,就算他是,换了新的身份有了新的际遇,或是……喜欢了新的人,也无可厚非吧。 他暗自苦笑,况且,百里清从来没说过喜欢洛凡心一类的话。 舒抑更没有。 捅不破的纸 舒抑见他出神便问道:“无忧,你在想什么?” 洛凡心:“没什么,我觉得自视过高了,过于矜贵了。” 舒抑:“怎么这样想?你本来就该矜贵,就该把自己看得高。” 洛凡心是个多思多虑的人,这是个优点也是个缺点。他能够因此将各种谜题抽丝剥茧,也会因此把许多简单的事情复杂化。他深知这一点,为避免再对舒抑产生误会,也为给自己那些暗戳戳的旖旎幻象一个交代,他决意直接了当地问。 翻过身来正对着舒抑,缓缓开口问道:“舒抑,我想和你聊聊。” 舒抑笑笑:“你说。” 洛凡心:“那晚醉酒之后,我是不是问了你一个问题?” 舒抑滞了一瞬,答道:“是,我已给了答案。” “嗯,”洛凡心把那名为“失落”的情绪关在门外,硬着心肠再道,“还有一个问题,你……” 洛凡心正准备开口,白芨好死不死的又来了。 “你们家宝贝儿子我管不了!它尿在我身上了!” 洛凡心“噌”地一下坐了起来,诧异且尴尬:“怎么回事?小雪平时会自己找地方解决的,尿之前没什么徵兆吗?” “徵兆?”白芨仔细想了想,有吗? 好像……有。 方才拎着小狼崽飞到屋顶上来着,本想着让这未来的狼王扩展一下视野,体会一下登高望远的感受。谁知没多会儿它就在怀里呆不住了,拱来拱去很焦躁的样子。 白芨还当它是畏高,高深莫测地对着它说:“堂堂狼王就要从小磨练无所畏惧的意志,越是怕什么就越是要挑战什么!” 谁知道它是尿急啊……白芨脸色一阵青白。 舒抑:“无忧别管了,看他这样子就知道是他自己折腾的。你接着问,你想问什么?” 洛凡心暗自叫苦,这还怎么问啊,白芨就在旁边杵着呢…… 他支支吾吾踌躇不定,东扯一句西扯一句,眼见着舒抑越听越糊涂,而白芨那厮还没有要出门去的意思,便把心一横,决定豁出老脸也要捅破这层窗户纸。 他深深吸了一口气:“舒抑,你是不是喜欢白芨啊?” 舒抑:“……” 白芨:“……” 小雪:“……啊呜……汪!汪汪!” “小雪都不愿听这话。”白芨拖着嘴皮子哼了一声,又抱着小雪出去了,还“砰”地关上了房门。 舒抑忍了一会儿,问道:“无忧,你是怎么判定白芨是断袖的?” 洛凡心忐忑地望着舒抑,没有答话,内心却腹诽道:“白芨是不是断袖都不妨碍你喜欢他吧……” 舒抑简直哭笑不得,半晌没说话。 洛凡心见他沉默,心又往下沉了沉,厚着脸皮追问道:“舒抑,之前篝火宴会上你说你有心上人,那个人,他是白芨吗?”
第92页 舒抑又是一阵失声,摺扇敲了敲额角,开口道:“无忧,你又是怎么判定我是断袖的?” 洛凡心惊住了,呆愣愣地反问他:“难道,难道你不是?!” 舒抑满脸讪笑:“我不是啊!看起来像吗?一眼就能看出来的吗?” 洛凡心的脸色像掉进染缸里一般,只能用五彩缤纷、变幻莫测来形容,他紧咬着下唇死死盯着舒抑,眉头越皱越紧。 这下可是真尴尬了,难道舒抑果然是喜欢女人的?!果然都是误会吗? 没道理!就算是个非常迟钝的人也能看得出来舒抑和他洛凡心十分亲近,反倒是姑娘没见到一个——莫依然可以忽略不计。那不可能是误会,怎么看舒抑都是喜欢……哎! 万一真是误会呢?万一他只是还没遇到合适的对象,他真正的缘分还没出现呢? 洛凡心实在找不出原因,他此时的心境就好比狂风浪尖上颤抖飘摇的一叶帆舟,本就已经是残杆败桅、脆弱不堪了,只消再来一个浪头就能将他打翻,彻底闷死在冰冷的海水里。 舒抑见他模样可爱便不忍心再逗了,笑道:“好了无忧,我逗你的,怎么这般容易轻信别人?” 洛凡心恍然松了一口气,盯着他气道:“那你到底是不是喜欢白芨?” 舒抑:“无忧,是不是我园子种了许多白芨让你误会了?” 确实是这样以为的……不然呢? “无忧,我可以告诉你,园子里那些白芨和这个白芨不是你想的那种联繫,”舒抑顿了顿,“白芨是我救回来的,他的名字也是我取的。我,我是因为自己喜欢这种花,正巧他重伤失忆不记得自己是谁了,所以就顺便给他取了这个名字。” 洛凡心还没缓过来:“……就这样?” 舒抑眼神牢牢锁着他,突然握住他的手:“还能是哪样?无忧希望是哪样?” “没有没有,我就随便问问!”洛凡心脸上有点挂不住,忙转移话题道,“那,白芨一点都不记得自己为什么受重伤吗?” 舒抑从鼻腔里应了一声,眼神却是明显的质疑,他继续道:“刚捡到他时是一副将死的模样,后来餵了许多灵丹妙药才救醒。不过有一点比较奇怪,他本身并无灵根却自带深厚灵力,伤好之后他才筑建了灵根,开始加倍修炼。” 洛凡心“哦”了一声,心思却都在那双握着自己的手上——手指修长有力,手背有轻微的筋脉凸起,好看至极,又近在眼前,仿佛唾手可得。 舒抑放开了他,转而坐到榻沿上与他并肩:“无忧又走神了,莫非与我讲话没什么意趣?” “啊,怎会?!”洛凡心慌忙乱答,“我喜欢和你讲话还来不及!” “真的?”舒抑两眼放光。 洛凡心涩声:“真的,当然是真的。” 他心中欢喜,不管怎样,既然舒抑并非心仪白芨便叫他大大松了一口气,似乎又离着自己的目的地更进一步了。一时心猿意马,竟不知自己此时已然露出了笑模样。 舒抑抱臂盯着他,意味深长地问:“还有吗?” 洛凡心:“还有什么?没了……” 舒抑:“怎么不接着问我的心上人到底是谁?” 洛凡心摇摇头:“不问了。” 舒抑略显不满,迟疑片刻说道:“可是我想告诉你呢。” “……啊?”洛凡心忽然心跳加速,“你,你要告诉我吗?你告诉吧。” 他既期待听到对方说出来,又有些害怕他说出来。他甚至没由来地笃定舒抑要说自己的心上人就是他洛凡心,可时机不对,地点不对,一切都不对。 舒抑抿了抿嘴,目光稍稍闪动,过了一会儿又改了口:“还是算了吧,说与不说都不打紧……你,还要再休息一下吗?” 不打紧? 洛凡心喜忧参半,默默嘆了口气:“……不了,我去给白芨洗衣服。” 见他起身,舒抑拉住他一截衣袖:“无忧,你会失望吗?” 洛凡心笑笑:“没有,等你想说的时候再说也不迟。” 舒抑松了手,轻轻捏起掉落他臂弯上的一根发,拈在指尖揉了揉。发丝不是完美的圆,滚在两指间似乎有稜角,像极了这发的主人——既柔又刚。 他不是不想说,只是明白玄冰洞还未到,对方还没准备好。 …… 白芨自然没有劳他大驾来给自己洗衣服,洛凡心虽有歉意却也不想勉强他,干脆就拎着小雪扔进了盆里给它洗澡。 他道:“几天没洗,你这乌熘熘的样子是自暴自弃了吗?” 小雪:“啊呜……” 洛凡心:“咿哟喂,还臭臭的!” 小雪:“啊呜……” 洛凡心:“就知道啊呜啊呜,鬼才知道你说的是什么!” 舒抑笑道:“难不成平时你跟它讲话讲得头头是道,都是在自言自语?” 洛凡心还未答话,白芨却冷冷道:“小雪说它现在不想洗澡。” 洛凡心:“……你,你怎听得明白?”
第93页 果然见小雪一双小爪子死死扒着盆边,两条后腿在盆底扑楞着,硬是朝着白芨的方向挣扎。 洛凡心心道不妙,看小雪这架势……他默默将目光移到了白芨身上。 白芨虚握半拳抵在唇边:“咳,别误会,我只是能理解它而已,并不打算——也没时间养宠物。” 小雪扑闪着水汪汪的大眼睛:“啊呜……” 白芨循着声音望了小雪一眼,余光瞥见洛凡心仍在盯着他,赶紧侧过脸去不再作反应。 洛凡心暗自嚎啕:“完了,宝贝儿子马上要变成别人家的了,我竟然养了个白眼狼!” 他神思飞到了天外,随手就舀起一瓢冷水淋在了小雪的身上,小雪一个激灵,眼里冒着泪花,对着白芨汪了好几声。 白芨竟觉得有些不忍,他看见小雪死死扒在盆边满眼泪光的样子实在可怜,不免生出一些心疼的情绪来。犹豫了片刻,他蓦地伸手把小狼崽子从盆里捞了起来。先是拿着干布把它整个包裹起来,又用布角轻轻擦去水渍,最后还往怀里藏了藏。 白芨平素不苟言笑,此时那一脸慈母的模样令旁边观摩的二人分外眼生,似乎能看见一排黑鸦飞过,留下一连串的“嘎嘎”声。 他也不知是在对谁说:“哪有这么给人洗澡的,这一瓢水那么凉,小雪这么小呢……” 洛凡心和舒抑二人对视一眼,都是满腹狐疑——那个说小雪是狗崽子的白芨去哪里了? 洛凡心欲抢回主权:“咳咳,白芨大侠,白芨大侠?我毕竟是小雪的爹爹,要么还是让我来抱吧,别把你衣服弄湿了。” 白芨瞥了他一眼:“我也是小雪的师父,这有什么关系?” 洛凡心再次噎住,大呼完蛋,白芨竟然主动承认自己是小雪的师父了!不,不是承认,可以说得上是在争夺看护权了! 眼看着这二人都一脸“这是我的狼”的表情,舒抑赶紧打圆场:“无忧,让他抱会儿吧,省得你衣服弄湿了再着凉。另外,我们差不多这两日就启程,到松鹤岭还远得很。” “我也一起去。”白芨接道。 洛凡心看了舒抑一眼,暗送表情:“他要一起去?是沖你吗?” 舒抑回了一眼:“恐怕是冲着你的宝贝儿子……” 洛凡心又送了一眼:“带还是不带?我宝贝儿子要被拐了!” 舒抑苦笑一下:“带着吧,他武功高,小雪跟着他说不定能有意外收穫。” 洛凡心眉毛挑得老高:“能有什么收穫?再收个爹吗?之前他还称小雪为‘这狗’来着,怎么说变就变了?” 舒抑弯了嘴角:“恐怕他是从来没被小动物亲近过,小雪这么美貌又可爱,一时被迷得七荤八素很正常。别急,过两天就会腻的!” 白芨瞪了两人一眼,冷冷道:“你俩眉来眼去是当我瞎吗?不会是在腑内传音吧?君子不语人是非……” 洛凡心很无奈。 他道:“呵呵。” 途径思拓山 这次三人加一狼没有赶马车,而是骑了良骏上路。看着小雪窝在白芨的怀里睡得香甜,也不觉得颠簸似的,洛凡心少不了长吁短嘆。 舒抑:“快别再嘆了,你这一路就剩嘆气了。” 洛凡心:“我能不嘆么,我辛辛苦苦种的大白菜被那谁给撅了呀!舒抑,你管不管他了?” 舒抑真是心酸无处说,两面不是人。那边说“舒抑,你看看他都把小雪教成什么样了,你也不管管!”这边说“你看看他整天霸占小雪,你也不管管!” 管得了么?哪边都管不了。舒抑也摇头嘆息起来。 不着急赶路,三人权当游山玩水似地慢吞吞走了几天,终于到了思拓山地界。 洛凡心瞄着路边一些卖小物件的摊子,竟看到好几个大老爷们在卖绣花鞋、胭脂水粉和丝绢团扇之类的,觉得有趣之余又不免奇怪,对舒抑道:“你发现了没有?方才一路走来,来来往往的没见到几个姑娘啊,都是男子。” 舒抑瞅了他一眼:“想看姑娘?” “……”洛凡心失笑,“我只是觉得奇怪而已。” 舒抑放眼扫了一圈,果见整条街上连一个雌性的影子都没有,回道:“确实奇怪,恐怕另有隐情。”他转向白芨,“白芨,我们去问一问……” 还没说完,看见白芨一手牵着马一手抱着小雪,正昂着头躲避小雪热情的“亲吻”,饶是如此仍被糊了不少口水在脸上。被糊了口水的却像没事儿人似的,竟然还笑得“花枝乱颤”。 洛凡心的嘴角已经快撇到耳朵根了,万万不敢想像眼前这人就是那个整日里一脸“别人都欠我钱”的白芨!舒抑默默转回脸,决定晚些时候独自去打听。 天黑时分找了处客栈住下,三人各自简单收拾了一下就下楼吃晚饭。舒抑叫来店小二,给了锭银子问话。 店小二捧着银子眼睛都直了,洛凡心也差不多,心想舒抑可真是大手笔,话不多说先送钱。见舒抑没吭声,便自己开口问道:“这位店小哥,我们一路走来觉得奇怪,怎么没见大街上有姑娘家走动?”
第94页 店小二顿了顿,自己拉了个凳子坐了下来,悄声道:“几位公子,这可不敢多议论,要惹祸上身的!” 舒抑又拿出一锭银子,洛凡心察觉自己眼角好像抽了抽,他那是干坤袖吗?到底装了多少银子? 店小二见了银子眉开眼笑,也不怕惹祸上身了,滔滔不绝地讲了起来。 原来这思拓山上有个寨子叫思拓寨,寨主心狠手辣,经常到这镇上来抓年轻女子。先前镇上的女子经常在走夜路的时候被掳走,掳走之后没有一个能回来的。后来姑娘们都不走夜路了,那寨主就开始大白天的出来抢人。时间长了,家里有女子的都不敢再让出门了。 洛凡心问:“怎没人去报官?” 店小二:“几位公子,说出来你们可别觉得我胡扯,报官也没用的,官府都不敢管!那些女子被抓上山,下场很惨的!有人在那山下发现了失踪女子的尸体,都变成干尸了!后来凭着女子身上穿的衣服才认出来,是刚失踪不久的姑娘,那么快就变成了干尸,还不是被厉鬼给吸干的?那寨主搞不好就是厉鬼,谁敢去招惹?惹不起,只能躲……” 洛凡心:“那寨主多久下山一次?” 店小二:“这说来也奇怪,那寨主下山没什么准日子,但是只要有姑娘在街上晃荡,保准不消片刻就得被抓走,说不定咱这镇上就有他们的细作。” 舒抑:“那你可知思拓寨怎么走?” 店小二:“这就不知道了,没人知道。最初也有官府的人去找过,从来没找到过。” 又问了些情况,待店小二走了,洛凡心才对着舒抑说道:“舒抑,咱们又得管闲事了。” 舒抑笑笑:“嗯,管管也无妨。” 二人看向白芨——算了,白芨正忙着给小雪餵饭呢。 洛凡心看他这细緻的劲儿,好像他才是小雪亲爹似的,忍不住开口:“白芨,小雪是只狼,用不着拿筷子餵饭吧?” 白芨想了想:“也是。” 转而拿了一个调羹:“来,小雪乖,张嘴。” 小雪开心地在他腿上转了个圈又坐下,撒娇似的蹭了蹭白芨的手,又抬起前爪在他胸前挠了挠,这意思貌似是要舔舔脸。 洛凡心实在看不下去了,拿了个大盘子呼啦装了许多饭菜,往地上一放,硬生生从白芨怀里把小雪拎了下来放在地上吃。 小雪可怜兮兮地看了洛凡心一眼,又朝着白芨“啊呜”一声。 白芨刚想开口就被舒抑拦住了:“白芨,小雪正在长个子,要多吃点,你这么餵法,只怕餵到半夜也餵不饱它。” 白芨想了想也是,只是还免不了担心它养成习惯,将来化成了人形改不掉怎么办。 小雪见自己的爹爹很坚持,白芨夫子也不来救自己,只好嘤咛一声低下头乖乖吃饭。这一吃可不得了,狼吞虎咽起来像从来没吃过一样。 之前一直都是洛凡心给它餵食,在路上也都是掰些点心餵点水,白芨还是第一次看小雪如此吞饭。这架势,倒真是一只饿狼…… 白芨忍不住道:“洛公子,你平时都不给小雪吃饱的吗?它怎么这么饿?” 这语气明显是质问啊!洛凡心有点不服气:“小雪是一只狼,狼吞虎咽的道理很简答啊,狼吃饭本来就是这个样子的,跟它饿不饿根本没关系!” 但转念一想,或许是因为小雪在榆山那几年一直得不到母亲的照料,经常饿肚子也说不准。想来还有点心酸。 三个人就在桌边默默看着,小雪蚕食了两大盘饭菜之后才心满意足地舔舔嘴,挺着圆鼓鼓的肚子蹭在了白芨的脚边。白芨那表情……溺爱!独这两字可以形容。 短短几天时间,洛凡心算是见识了这人的庐山真面目。什么高傲冷艷,什么不食人间烟火,在小雪面前统统都是渣。 三人吃完晚饭便各自回房了,小雪被白芨带回了自己房里,说是要帮忙检查封印。洛凡心也不想拆穿他,掸掸袍角的灰尘,便叫店小二准备了热水沐浴。 店小二很细心,浴桶中不仅置好了坐卧阶,还撒了些安神的花油。热气蒸腾,芬芳沁人,暖流萦绕,舒筋活络,实在是惬意得很! 洛凡心愉悦地感嘆,能在奔波一天之后闲下来洗个热水澡,似乎比当神仙更开心。热意熏得他昏昏沉沉,靠着桶边竟然真的睡了一会儿,直到一阵敲门声把他叫醒。 舒抑在外面唤道:“无忧,是我。” 洛凡心“哗啦”一声从水中站起,惊魂未定差点滑了一跤,待跨出浴桶便抓过浴巾随意擦了几把身上的水,又拎了件干净的里衣就去开门。 一边系上襟带一边问:“怎么了?” 舒抑见他脸颊泛着红晕,长发披散在肩侧,身上未干的水渍稍稍浸湿了白衣,明晃晃的模样竟灼得自己有些不敢看。他定了定神才反身关上门,坐到桌前开口:“没什么,以为你早就沐浴好了,就想过来同你商量一下明天的事情。” 洛凡心坐在他身边为他倒水:“嗯,是要商量一下。店小二说那寨主只会在有姑娘闲逛的时候才下山来抓人,我们要想抓住他,恐怕只能自己找上山去。” 舒抑:“可他也说思拓寨没人找得到,我们要找起来恐怕也要费不少工夫。”
第95页 洛凡心:“你的意思是?” 舒抑:“引蛇出洞。” 洛凡心一下明白了他的意思,这是要找个姑娘做诱饵,引那寨主自己下山。他有些疑虑:“可这镇里头人人噤若寒蝉,对那寨主更是闻之色变,哪里会有姑娘愿意当诱饵?” 洛凡心望向舒抑,舒抑正十分真诚地看着他。 洛凡心一拍桌子:“让白芨去!” “……”舒抑轻笑了一声,“嗯,听无忧的,让白芨扮女装去当诱饵。白芨长得还不错,我扮成他的相公,假装是远来的过路人,想必戏做得真一点,那寨主也不会察觉……” “戏做得真?”洛凡心首先想到的就是假戏真做,那可不行!他把茶水推到舒抑面前,又挥手扇了扇周围还未散尽的热气,“如何,如何做得真?” 随着他的一举一动,花油的香味似有似无地发散出来,无意的时候它往你心里头钻,有意去嗅的时候它又消失不见了。舒抑一时神不守舍,脱口道:“便是寻常夫妇间会做的事都做一遍……” 洛凡心一听这话心里怪不舒坦的,忙打断道:“我觉得不妥!仔细想一想,白芨那人整天板着个脸,演戏恐怕不行的,万一被识破了可怎么办?” 舒抑眼底藏笑,一本正经地问道:“那无忧说怎么办?不然我去扮女子,叫白芨扮我的相公也行,想必那寨主不会留意相公的。” 洛凡心微歪了头:“这有区别吗?” 这有什么区别,不还是你俩扮成夫妻吗? 舒抑这可就“不明白”了,疑惑地问道:“没区别吗?那无忧觉得怎么好?” 洛凡心干咳了两声道:“那就没办法了,只好我委屈一下,扮女子吧……” 舒抑笑出声来:“嗯,也好!无忧比白芨更好看些!” 洛凡心又抬手扇了扇热气,嘤咛了一声:“没错,这是实话。” 正当二人陷入莫名的沉默之时,忽然听见隔壁房间的白芨传来一阵焦急的喊声,仔细一听,似是在叫小雪。洛凡心霍然站起,长腿一迈便和舒抑跨出门去。 “你们来得正好,快看看小雪是怎么了!”白芨脸色青白。 只见小雪躺在榻上一动不动,喉咙里传来难受的哼哼声,只剩下一对大眼睛还滴熘熘地转动。 洛凡心伸手探了一下,小雪的肉身并没有任何损伤,神魂也都正常。难道是生病了?他心里一急,冲着白芨喊了一声:“快去找大夫!” 白芨“噌”地就飞出去了,门都没走,直接跳的窗户。 洛凡心一边耐心地哄着小雪,一边轻柔地抚摸它的小脑袋,没多会儿便看见白芨扯着一个山羊须的老大夫进了门。 老大夫一脸怨气,看起来应该是被白芨强行“请”来的。 “老夫是个给人看病的大夫!你这让我看一只狼,是拿老夫当兽医吗?你们这是在侮辱老夫!” 舒抑拿出一锭白花花的银子交在那老大夫手中,拱手施了一礼道:“是我等鲁莽了,这小狼也算是我们的家人,一时心急才得罪了老先生,还请老先生不要怪罪,先给小狼看看病。” 山羊须的老大夫对舒抑的恭谨很满意,又转眼看了白芨一眼,哼了一声。老大夫在小雪的颈间、额上、肚子上逐步摸了摸,又仔细翻看了腋下、耳后、尾巴根,最后还掰开狼嘴看了看小舌头。谁知轮完一圈之后更大声地哼了一句,提着药箱就走。 洛凡心急了:“大夫还没说小雪到底是怎么了?” “怎么了?”老大夫瞪着眼,“吃饱了撑的!” “……”几个人都傻了眼。 临走老大夫甩回来一句:“给它吃点草,揉揉肚子就好了!” 三人面面相觑。 白芨略显不悦:“狼怎能吃草?吃了也会吐出来!” 老大夫鄙夷道:“不吐出来怎能缓解胀腹之苦?!你这年轻人见识浅薄,还跟老夫掰扯……” 白芨不吭声了,憋了半晌没动作,许是还没被谁这么直接地说过“见识浅薄”。 洛凡心道:“那就这样吧,先薅点草回来再说……” 于是在这安宁和谐的夜晚,三个神仙般的公子就在客栈外面排成排薅草…… “你薅的那是什么?!冒着白汁呢,一看就有毒吧……” “你薅的又是什么!都是锯齿,你自己吃一口我看看……” “舒抑,你管一下。” “舒抑,见色忘义?” 舒抑:“……” 他用沉默表示这事儿管不了。 很适合女装 次日清早,舒抑敲开了洛凡心的房间门,带了一堆不知从哪里弄来的瓶瓶罐罐。 洛凡心疑惑:“这都是?” 舒抑将这些罐子都打开,一一展示给他看:“树胶,炭枝,胭脂,水粉……”还有一些发带,发簪,红线,花钿…… 洛凡心看得眼睛都直了,不得不佩服舒抑的执行力,他竟然晓得这么多女儿家梳妆用的东西! 舒抑拉过洛凡心的手,将他五指放在桌沿,捏起一片凤仙花瓣就开始为他染指甲。
第96页 动作之轻,距离之近,似乎能感受到舒抑的呼吸就拂在自己的手背上,叫洛凡心忍不住心跳加速,忙别开眼不去看他。 “舒抑,用得着做得这么细緻么?我想着直接穿个女装就可以了……” 舒抑“嗯”了一声,过了会儿又接着说道:“小心驶得万年船。最主要是,我觉得这样比较有趣。” “……”洛凡心没想到,他这么做的大部分原因竟然是为了满足自己的恶趣味!无奈地摇了摇头,却也没阻止他继续给自己另一只手染指甲。 “无忧的十指生得真好。”舒抑嘴上风轻云淡,心里却风起云涌。 洛凡心似乎舌头打结了,想了半天也不知道该怎么接话,干脆就不吭声了。又过了好久,总算将十只手指都染好,洛凡心暗暗呼出一口气。谁知舒抑又轻轻抬起他的下巴,开始为他擦水粉。擦到眼睛附近,两人变得四目相对,舒抑的眼神有些炙热,拿着粉巾的手也轻轻蹭着他的脸颊,洛凡心赶紧闭上眼睛,只剩睫毛还在紧张地颤动。 舒抑嘴角勾着笑,又为他涂了胭脂,贴了花钿,粘了珍珠耳坠,还用炭枝画了细长的弯月眉。 他道:“无忧,你说寻常人家的夫妻是不是也会这样?若能日日为心爱的人梳妆画眉,人生岂不快活似神仙?何必还去争名逐利,拼了命去求一些无所谓的东西?” 夫妻么,寻常夫妻大概是这样吧,那夫夫之间又该如何? 或许是错觉,洛凡心见他讲这话时眼里透着些许嚮往,明明是玩笑话,说起来却认真得很,忍不住也正色道:“若是真能日日都和心爱的人在一起,哪怕布衣荆履、粗饭冷衾也会甘之如饴吧。不过,无忧是男子,却不是妻子,想来以后也没法让心爱之人为自己梳妆画眉了,是不是有些可惜?” 过了好一会儿舒抑才开口:“那无忧怎么不去考虑为自己的妻子梳妆画眉?” 洛凡心一下就被问住了,正考虑怎么去应答才合适,这边舒抑已经开始为他梳发盘髻了。这是第二次了,舒抑第二次为他梳发!仿佛受了一场酷刑,洛凡心后背汗津津的,再多一会儿就该撑不住。 “没用的东西……”洛凡心对自己说。 明明舒抑的动作很轻,可那拂在唇上的指尖,沾着胭脂后凉丝丝的触感,那额间花钿的轻轻一点,耳垂上极为敏感的搔动,还有那炭枝掠过眉尾的流连……一丝一毫都那么清晰,叫他浑身一阵阵发凉,连呼吸都乱了章法。 结束之后,似乎是对自己的杰作甚是满意,舒抑笑得春风和煦,拿来铜镜给洛凡心看。洛凡心还在心乱如麻中,乍一抬头没意识到镜中人是自己,竟然吓了一跳,差点喊了一声“谁”。 “无忧还满意吗?”舒抑坐在桌边一手撑腮,玩味地看着他,“可有需要改动的地方?” 洛凡心连连点头又连连摇头:“嗯嗯嗯!不改不改!舒抑,你这是妙手回春啊,不对,连性别都改变了,该叫做,叫做……” 舒抑笑了起来:“这不算什么,于易容来说只是冰山一角。” 洛凡心惊讶:“你还会易容术?” 舒抑挑了挑眉,不置可否:“舒家请过许多能人异士,会易容术不奇怪。” 也是,反正舒抑这个人,会什么都不奇怪。 转回屏风里间,洛凡心换了一身嫣红的纱裙,塞了几张金羽符在袖中,待出来时舒抑又帮他簪上了那柄凤纹缠绕的玄色扇骨。 当真是好一个窈窕淑女、绝色少妇! “好像还少了点什么……”舒抑忽然将他扳正了面对自己,双手朝他胸前伸了过去。 洛凡心霎时手足无措,抱着胸前大喊:“停!停停停!” 舒抑嚯笑不已,将他抱胸的双臂扯了下来又理了理衣领:“无忧别怕,现下你就是想装一对也没材料,我只是帮你理理衣服而已。” 这一番收拾花费了足有两个时辰,洛凡心叫苦连天,舒抑其实更不轻松,全程不知走神了多少次,好艰难才把这些活儿做完。 白芨正抱着小雪来催人,刚走到门口便看见屋中一个纱裙摇曳的美人,愣了半晌,转身抱着小雪又回去了。“砰”地一声门被摔上,洛凡心不禁慨嘆,有白芨的地方就不会有好门! 而白芨那边则一边摸着小雪的脑袋,一边哄道:“小雪,刚才看见的那个不是你爹爹,忘了吧……” 按照计划,舒抑扮演的相公和洛凡心扮演的妻子正路过这思拓山下,停在镇子里的酒楼歇脚。白芨则带着小雪等在一间酒楼对面的乐坊里,临窗而坐,伺机行动。 路上他道:“总觉得这地方我来过。” 舒抑:“可是看这思拓山眼熟?我也觉得眼熟,从前咱们经过这儿么?” 白芨摇摇头:“应该没有。” 洛凡心捏着丝娟掩了红唇,装成人妇的模样接道:“白相公莫不是失忆之前来过这里?” 白相公…… 白芨打了个寒噤,把小雪往怀里拢了拢,不由自主加快了步伐。 这街道上有家乐坊生意还算不错,只不过负责弹奏的多是男子,就算有姑娘出台唱几曲也都是把人包得严严实实,唱完几曲又立刻隐去。白芨步子快些,早一刻坐到了乐坊的楼上,不多会儿便见对面酒楼里有一对“夫妇”挽手而入,也上了二层。
第97页 这镇子里的人已经许久没见过敢在大街上走动的女子了,尤其是这么美的女子!众人都直勾勾地望着,倒叫这“□□”羞红了脸,忙扬起丝绢遮了面。“俊相公”也是仪表堂堂,可惜这思拓山的大姑娘小媳妇没有眼福。 “俊相公”道:“店家,我夫妻二人赶路至此疲乏得很,你们这儿有什么特色菜,上几道。再来点酸梅汤,给我夫人解解乏。” 店家赶紧移回了眼光答话:“好嘞!看您二位的穿着打扮倒像是南方人,二位是从南方来的吗?” “俊相公”答道:“店家好眼力,正是南方来的。” 店家:“那可巧了!咱这店虽然不大,厨子可是一等一的水准,拿手的正是南方菜!客官稍等,我去给您备几道江南特色菜!” 店家说着就吩咐去了,后厨果然神速,不消片刻就上了一盘特色菜。 “□□”巧笑嫣嫣地执起竹筷看了一眼盘中之物,突然神色一变,手一抖便将竹筷扔在了地上,“呕”地干呕起来。 店家忙问:“夫人这是怎么了?这菜有什么问题吗?”说罢又和盘举到了“□□”面前。 “呕……” “俊相公”不乐意了,忙叫店家让开,自己坐到了对面去给夫人拍背。 店家蒙受不白之冤啊,这可是南方人都爱吃的椒盐白虫,怎么叫这夫人这么大反应?难道是白虫不新鲜了?店家赶紧拈了一只扔进嘴里嚼了起来:“味道很好,没问题啊……” “呕……呕!!!” “俊相公”赶紧扔了一锭银子在桌上:“好了好了,麻烦店家换个素的,我夫人最近忌口,荤腥不沾。”转而轻轻拍着夫人的背,“夫人还好吗?这是怎么了?” “□□”脸色苍白地缓了一会儿,一双杏目已经泪湿涟涟,却又娇羞嗔道:“相公快别问了,妾身怕是,怕是有了……嗯,害喜……” 舒抑握着他的手突然一紧,眼中有一簇火苗在跳动,异样的情绪从心底开始升腾,渐渐燎得他心肝儿发颤。 坐在对面乐坊的白芨将这一切尽收眼底,只觉得身上一阵恶寒,鸡皮疙瘩抖落一地。他拍拍小雪哄它入睡,念道:“小雪,那个不是你爹爹,可能是你娘……” 楼上众人都是各怀心思。 这对恩爱“夫妻”正在伉俪情深、你侬我侬,其他人有的在妒忌“俊相公”竟然抱得如此美眷,有的在感嘆这对“夫妻”不该来到思拓山,还有的干脆在一旁好心提醒了:“这位相公,你们是第一次来到这地界吧?这里可没那么太平,吃了饭还是快离开吧,晚了可就说不准会有什么事发生了。” “哦?不知是怎么个不太平法?” 问话的并不是“舒洛夫妇”,却是一个从楼梯拾级而上的翩翩公子哥。只见他信步走来,一身紫晶纱外衣,长发及膝,不用看那支含翠锦箫也知道来者是谁。 洛凡心一个激灵,赶紧拉起袖子遮住了脸,藏在袖后朝舒抑对了个口型:“司城阙!” 就目前他娇媚可人的模样来看,司城阙其实未必能认出来是谁,本来不遮还好,一遮之下倒叫司城阙起了疑心,一双眼睛鹰一样盯着这边。 不爽就拼酒 落座以后,司城阙果然找刚才说话的那个人问了详细情况——也是个多事之人。 洛凡心这边正一手撑额盼着司城阙快点滚蛋,那边司城阙就施施然地过来了。瞥见那抹紫色越来越近,洛凡心直嘆自己时运不济,对面的舒抑却还无知无觉似的,叫他更加紧张焦虑。 舒抑见他侷促便覆手握住他的腕,安慰道:“没事的,夫人别慌。” “二位,在下方才了解了此地的情况,这思拓山确实不是一般的不太平,二位还是……舒、舒二公子?”司城阙下巴差点掉了下来,只因他一回头就看见了舒抑,脸还是那张人神共愤的脸,穿着装扮却与平时大不相同,看起来倒像个正经人似的! 虽然他绝不肯承认舒抑是正经人! 司城阙甚是惊讶,坐在这里的是舒抑,那对面这个“□□”…… “无忧?!”司城阙总算认出来了,万幸此时没在喝水,否则准要喷出来。 一盘名为“尴尬”的好菜就摆在眼前,洛凡心只得硬着头皮去品尝。他放下衣袖沖司城阙一笑,轻声说道:“又见面了,司城少掌门。” 眼前这“□□”面如桃花,巧笑倩兮,突然和印象中那个俊俏却并不女气的面庞重叠起来,司城阙的喉结滚动了一下。 司城阙精明,心知二人这番打扮肯定是为了那思拓寨的寨主而来,一声“无忧”硬是改成了“无忧贤妹”:“原来是无忧贤妹和妹婿,好巧啊!莫非是有缘千里……” “确实好巧,我与夫人正提起司城少掌门呢,没想到就遇上了。”舒抑冷冷截断他。 司城阙半眯着眼转向洛凡心:“哦?贤妹提我什么?” 洛凡心:“我……” 舒抑接过:“夫人说上次欠司城少掌门的人情还未还,若是再遇上就一併还了,省得以后总劳烦记挂。现在既然真的遇上了,还请司城少掌门一定赏脸,坐在这边一起喝一杯。”
第98页 司城阙仍是盯着洛凡心:“原来如此!为兄竟不知贤妹这般惦记我。甚好,那便一起吧!店家,来几壶好酒!” 洛凡心听这二人一口一个“贤妹”,又一口一个“夫人”,听得他脑袋都要炸了。这会儿竟然还要喝酒,赶紧拦着司城阙:“司城少掌门,我夫妇二人还要赶路,不宜饮酒。” 司城阙眨了下眼,说道:“贤妹多虑了,为兄怎会为难你?可这谢人情总少不了酒,今日妹婿也可代劳,贤妹还怕什么?”转而朝着舒抑,言语带了点挑衅的意味,“还是说妹婿堂堂七尺男儿,竟不胜酒力?” 洛凡心:“他确实不擅饮酒,司城少掌门可别为难他啊。” 舒抑握住自家“夫人”的手:“夫人欠下的恩情自当由做相公的来还,纵然不胜酒力也要尽力相陪,司城少掌门不必多虑,”又放轻了声调,“夫人也不必担忧。” 洛凡心:“不行,今日有正事,不可意气用事。” 司城阙忽然伸手握住他,用力之大近乎箍着,面上却贴了一层“柔情蜜意”,劝道:“贤妹莫要小瞧了我二人,纵然妹婿酒后乏力,为兄却绝不会有丝毫疲软,妹婿做不到的事且叫为兄代劳,贤妹千万别见外!” “酒后乏力?”舒抑不由手底下握紧,“司城少掌门怕还没见识过真正的力量,若一定要酒里见真章便不必多说了,奉陪到底便是!” 司城阙笑得瘆人,舒抑又冷得骇人,洛凡心吸了一口气,猛地挣开了这两人一左一右的束缚,点头“笑”道:“行,你们随意,请,请!” 对面乐坊的白芨正优哉游哉地看着酒楼里这场没有硝烟的战争,快要把小雪的脑袋摸秃了,听见“呜呜唧唧”的两声便赶紧停了手,对着毛茸茸的狼崽子道:“徒儿,你爹爹竟然成了香饽饽,奇妙得很!他长得像女人么?看着也不大像,怎这么招男人……” 小雪眨了下乌熘熘的圆眼:“啊呜……” 接下来的场面令洛凡心无语至极,那两个蠢货若是只拼酒便也罢了,偏偏还要在言语上压对方一头才高兴,以致说话方式都跟那些贪官污吏土财主的三妻四妾争风吃醋时一模一样了。不,更像是艺馆里纨绔子弟阔少爷之间争夺花魁的戏码! 最令他生气的还不是这个,舒抑平时那么冷静的一个人,竟然架不住司城阙拿话激他,在这种关键时刻也敢斗气懈怠。此次若是一切顺利就算了,若是出了什么差错,定然饶不了他! 可转念一想,饶不了他又能怎样?洛凡心有些泄气,看着对方那张俊脸竟也生出一些无可奈何来。 原本担心舒抑喝不了酒,瞧见他一杯接一杯活像饮水的时候洛凡心便稍稍放心了些,看来是自己对他的酒量有所误解。 没多会儿一壶见了底,接着第二壶、第三壶都干净了,洛凡心有些急了,按住舒抑举杯的手,轻轻说了一句:“相公,还要赶路,喝醉误事。” 这一声“相公”比水更滋润,叫得舒抑心头一软,眼神顿时柔了十分,答道:“夫人不怕,为夫心里有数。” 舒抑未曾展露分毫的醉态,反倒是司城阙有些不稳了,他听见那“夫人”“相公”的就头疼,不禁眉头微蹙,将剩下两壶酒全都起了开,推给舒抑一壶,自己仰头先干为敬了。 洛凡心就这么眼睁睁看着这二人将几壶酒扫了个精光,拦又拦不住,心里头隐隐不安。 舒抑放下酒壶道:“既已陪司城少掌门喝了这些酒,不知可还得清我夫人欠下的人情?” 司城阙哈哈一笑:“这次是还清了,可惜马上又要欠下啊。” 洛凡心闻言一惊,忽察觉外面有阴息传来。再回头时这二人已经起身飞出窗外,在众人一片唏嘘声中消失无踪。洛凡心定了定神,知道外面已经开打了,也不顾店中其他人的好心规劝,忙一掠身闪了出去。 洛凡心立在路旁,只见一阵黑风中两个身影正在快速地出招,一白一紫形影交错,速度之快让人目不暇接。有心帮忙确是无从插手,他干脆贴着墙壁安心观战了。 正在此时,洛凡心瞥见不远处一个巷子里有黑影一闪而过,虽看不清容貌,却似乎能看到那宽大的兜帽斗篷里有一双黑洞洞的眼睛正不怀好意地盯着自己。大白天的跑来闹鬼,一股无名火窜出,洛凡心追着那黑影就跑开了。 白芨本来是不慌不忙,直到看见了那巷子里的黑影,他竟莫名有点心悸,弄不清楚为何会有这种感觉,便也赶紧悄声追了去。 一路并没看到洛凡心,白芨被那黑影引着穿了许多个巷子,直将它堵在一个死胡同里才停了下来。 白芨:“你是什么人?拿下斗篷!” 黑影却咯咯地笑起来,沙哑着嗓子答道:“岑寂,好久不见了。” 这边洛凡心正苦恼于头上的随云髻有些沉重,跑起来颇影响平衡,干脆一把扯掉了束发的丝带,长发如墨泼一般散了开。前面那黑影甚是得意,见这“夫人”扯开了发髻更美艷了,阴森森笑了几声,步伐更为诡异。 追至一条深巷,天空忽然阴沉了下来,本来还能看得出这黑影嘴角勾着笑,这下反倒只能看出斗篷下藏着一团黑气。话不多说,洛凡心抽出金羽符便率先下了一个攻击令。黑影想是没料到这美艷少妇还有些手段,不禁笑得更深了,“咯咯咯”的笑声击打在墙壁上竟然能产生轻微的回音。
第99页 洛凡心暗忖这黑影不一般,只怕是故意将自己引过来,最好速战速决。 随后拆了上百招,那黑影倒也不伤他,可洛凡心也无法击中它。每每找到最佳角度出击,那黑影便化成一阵烟雾,转而又出现在自己身后。 舒抑和司城阙也不好受,两人合力也擒不住这黑影,每次眼见着就要拿住它时,它就化为一阵黑烟消失了。舒抑意识到这是故意要拖着他们,拦住司城阙说道:“别打了,没用。” 果然见那黑影阴森一笑,化为一阵黑烟散了。 “这是邪物的□□吗?”司城阙说道,“这鬼东西修为不浅,是什么邪灵巫术?”。 “可能又是个煞。”舒抑觉得事情有异,这段时间似乎遇到了太多煞类。他转头去看洛凡心,却发现洛凡心已经不在路旁了,心中一慌,忙展开摺扇去感应扇骨。 司城阙急道:“无忧呢?无忧怎么不见了?!” “别吵!”舒抑冷声,只见扇面指示扇骨正在不远处闪动,二人赶紧动身,循着位置找去。 方才的一番打斗叫这街道上人群少了许多,二人穿过好几条深巷才见扇面上的白光黯淡消失,而在面前的这条巷子里哪有洛凡心的身影?只见那柄玄色扇骨深深扎在墙里,地上有许多冒着绿烟的毒虫,有活的也有死的。 司城阙:“糟了,人恐怕已经被掳走了。” 舒抑没有说话,摺扇一扇便将周围还未散尽的毒烟吹了个干净,他走过去拔出墙上的扇骨,又是一道灵光闪过,地上毒虫死了个干净。他紧紧握着这柄扇骨,指节泛白。 司城阙或许不知,舒抑却深知洛凡心最怕这种东西,眼下境况如何实在难说。只略作迟疑,舒抑拿出了一支短笛,单手执笛吹了几声,过了一会儿没见人来,他道,“白芨也失踪了。” 遇上变态了 司城阙紧紧盯着舒抑那支只有手指长的短笛,心中若有所思,问道:“现在该怎么办?上山吗?” 舒抑:“上山。” 二人不由分说便往思拓山去了,一路上司城阙心急得很,舒抑看起来却不紧不慢,叫他生出一股火气来。他冷冷问道:“舒二公子走的如此之慢,是不担心吗?” 舒抑也冷冷答道:“等天黑。” 接下来谁也不愿再理谁,就这么晃晃悠悠往思拓山上去,不知道的还以为两人兴致来了去山上赏景呢。司城阙心里虽然急,却也知道舒抑不会无缘无故要等天黑,懒得去和他讲话,只好跟着慢慢走。 天黑之后,舒抑开始四处望,寻找什么东西。司城阙忍不住问道:“你找什么?说出来我也好帮忙,时间不早了,无忧现在怎么样还不知道呢。” 舒抑何尝不比他更担心,便直言道:“磷粉。扇骨是第一道追踪线索,磷粉是第二道。” 司城阙明白了,这磷粉在夜里能发光。可万一他被劫持的时候已经失去了意识,或是被监视着没法撒磷粉呢? 二人都知道有这个可能,然而眼下也没别的办法,谁也不愿去说出这个疑虑,只能尽力去找。 司城阙又开口问道:“还有第三道追踪线索吗?” 舒抑滞了一下:“没有。” 什么也别说了,看来只有把这座山翻个底朝天了。 正当司城阙忧心忡忡时,舒抑终于找到了磷粉的痕迹。万幸洛凡心真的有机会撒了磷粉在路上,也万幸两人没有走太快,否则这么多山道,真不知道会斜到哪条道上去。 一路顺着闪光的磷粉追了上去,走到一处绝壁却没有路了,磷粉也消失不见。二人四处搜了搜,除了这个断崖绝壁别无他物,也没有任何地方可以藏人。 司城阙一拳砸在了树上,震得黄叶哗啦啦掉了一地,他怒道:“这哪里像是有寨子的样子?等了半天又寻了半天,最后落得一场空?!” 舒抑站在崖边望向对面,那对面的崖口比这边矮了许多,茂密的枯草堆里却能看见一条清晰的小路,通到尽头就被截断了。他问道:“你看那条小路通向哪里?” 司城阙闻言望去,心下顿时一咯噔,怔然道:“莫非从前是和这边相连的?那入口其实是在……” “嗯,差不多。”舒抑打定主意要去断崖边搜寻,伸手欲凝一块玄冰,可凝了一会儿却发现一丝水汽都没有聚拢。灵光闪耀如常,露水业已降下,却为何不能凝结成冰? 他神思飞转,道:“看来这里有一个大范围的法力场,会影响飞行术。” 司城阙:“越是这样越说明寨子就在这附近,等我唤来朱雀再说。” 舒抑:“朱雀飞来还要好一会儿,我有办法。” 他不知从哪里找了一根长长的树藤,用力扯了扯便对着司城阙问道:“拉得住吗?” 司城阙明白了他的意思,“嗯”了一声便接过树藤,在腰上捆了个结实。司城阙走到绝壁边,撤开右脚,紧紧抓住捆在腰间的树藤,沖舒抑点了下头。 舒抑执过树藤另一端,飘飘然跃起便直直坠下那绝壁。他一边小心地下移一边观测着同对面崖口的距离,约降下半丈之后便见对面的小路快与视线平齐了。他一掌拍在壁上,“砰”声响过之后崖壁炸碎,一个洞口豁然出现。他轻飘飘跃了进去,又握紧树藤快速扯了几下,示意司城阙下来。
第100页 司城阙不知是太大胆还是真的信得过舒抑,没做犹豫直接就跳下来了。随着树藤松动,舒抑迅速后撤收紧树藤,又一把用力将树藤尾端甩进了山洞,随之飞身进来的便是司城阙。二人配合得天衣无缝,不是老友更比老友默契。 进入这洞中之后磷粉便消失了,想来这里是那黑影的地盘,再撒磷粉就太显眼了。二人摸着黑一路找进去,拐了个弯就看见前面有了光亮,隐约传来轻微的交谈声。二人对视一眼,分别贴着两侧的墙壁隐了起来。 “竟然是个男人?” “没胸,当然是个男人……” “恶趣味。” “对我来说,男人女人都一样,长得美就行……” “有人来了。” “呵,他们进不来的。” “我要去找老朋友叙叙旧,这个人就交给你了,悠着点。” 二人在暗处听得一清二楚,想必洛凡心和白芨全都在这里。既然行踪已经暴露,二人也没必要再躲藏,互相使了个眼色便一齐现了身。待走近了那光源一看,竟是一个厚实的结界,难怪邪物有恃无恐。再仔细看去,方才说话的人少了一个,只剩一个相貌端正、书生模样的人端坐在桌旁。 “姑娘,小生对姑娘心生爱慕,不知姑娘可愿接受小生的心意?”那书生正对着坐在榻边的一个女子说话,还低着头紧紧握着一卷书,似是很紧张。 定睛一看,那榻边的姑娘头上盖着一条红纱娟,只露出了小巧的下巴和丹朱樱唇。舒抑顿时怒从心生,那姑娘一身的嫣红纱裙,指甲上还有他亲自染上的凤仙花色,不是洛凡心又是谁?这书生竟控制了洛凡心,自顾自地演起戏来了! “变态!”司城阙狠狠骂了一句,抽出含翠锦箫就开始出招。 奇怪的是,不管他运几成功,招招都浸没在那结界里,像雪片落入湖水一样,没激起涟漪呢就没了踪影。舒抑不禁拧起眉头,亲自试了几招,亦是如此。 那书生有意无意朝着结界外的两人看去,眼中透出轻蔑的笑意,又起身坐到了榻边,轻轻执起洛凡心的手放在自己心口,言道:“姑娘,可愿意和小生共度春宵,白首偕老?” 不知怎的,洛凡心竟然点了点头。二人在结界外看得一清二楚,那书生已经掀开了红纱娟,露出洛凡心明秀艷丽的面容。 “无忧!”舒抑喊了一声,可洛凡心像是听不见也看不见他,依旧静静坐在榻边。 那书生抬起洛凡心的手,放在唇边吻了一下,又抬起洛凡心的下巴,欲亲吻他的嘴唇。洛凡心不仅不反抗,还闭上眼睛默默等着。二人在结界外束手无策,怒不可遏。 “无忧定是被下了什么禁制!”司城阙一拳砸在结界上,眼里要冒出火来。 那书生像是故意要激怒结界外的两人,看他们这样着急,书生停下动作,没有亲上去,而是转过头来望着结界,挑衅地扬了扬眉。 舒抑握着摺扇,额上青筋时隐时现。 书生复又回过身去,开始脱洛凡心的外衫,动作还格外缓慢,一道一道极尽轻柔地去解结扣。眼见着外衫垂垂坠地,书生作势就要去解他的里衣。 舒抑强压怒意,对着司城阙说道:“这结界恐怕强破不得,这里状如迷宫,不可能只有一个通达房间的入口,我们会找到这里,恐怕是那黑影故意要我们看到这一幕。” 司城阙稍稍冷静了一下,觉得他说得有道理,便道:“你在这儿守着,我去找别的入口。”不由分说,便快速摸索着墙壁一路找了出去。 司城阙的含翠锦箫一路敲击墙壁,上好的玉质碰上嶙峋的山石竟也发出了好听的回响,只是这回响听在他的耳中却比鬼哭狼嚎更气人。耐着性子敲了一会儿,果然在进来时的甬道墙壁上敲到了一处空空的地方,一掌击出,打碎了那面虚墙,钻了进去。 那书生已经将洛凡心的里衣解开两道结扣,露出一个白润的肩头。舒抑见司城阙已经走远,右手在左臂划过,一道灵光白得刺眼,竟生生从左掌间钻出一截来。那灵光越拉越长,至末端时凝成一把剑柄,舒抑左手一紧,将那长剑握在手中。 舒抑平时从不佩剑,打架时也都使一把摺扇,谁曾想他的剑只有意而无形,早化成了剑灵暗藏于左臂骨血之中,只等一个值得他拔出的机会。 这剑虽只有剑意而无实相,划在地上却能清楚听到“锃锃”之声。舒抑一指点上结界,见这结界像饴糖一般绵软,却韧力十足,任何硬物击于其上都能被化解,正应了以柔克刚的原理。 书生坐至洛凡心身后,轻轻拉下半扇纱帘,又拢了洛凡心颈后的长发,伏下头在他颈侧嗅着,一脸陶醉。舒抑甚至能想像到邪物的黑气已经越界,沾污了连他自己都不捨得沾污的地方。他想到洛凡心昨夜沐浴过的花油芬芳,竟被这骯脏的邪物先掬了去,恨意汹涌。 书生犹不知足,又将另外半扇纱帘也放了下来,现在便只能瞧见朦胧的影子了,而那榻上的两个影子已经重叠,书生的手在剥解洛凡心腰上的衣物,红纱帐微微晃动,其上的投影更加令人想入非非,也令舒抑不堪忍受。 他周身气浪翻滚,杀意如日轮爆发,一双凤目燃火般通红,险些堕入魔道,堪堪咬破舌尖才定下心神,逼自己不去看。
第101页 白芨有危险 他指尖凝了灵力,在这结界面上一圈一圈划过,结界竟好似一面水镜,随着他的动作慢慢流动,光影追逐着他的指尖,朝着某个方向汇集而去。他将这股韧力引导至中心一点时,忽然左臂一挥,一道剑光闪过,结界边缘出现一个划痕,像被锯齿勾破一般。韧力散开,那边缘的划痕稍稍浅了一点却仍然清晰可见。 这招有用!如法炮制,舒抑第二剑用了十成功力,结界边缘蓦地出现了豁口,他一掌击出,亮如白昼的灵光便紧紧贴附在结界上,如同堤溃蚁穴、蚕食鲸吞,结界的豁口处被慢慢啃噬消融,终于一发不可收拾,溃散殆尽。 那书生没料到结界这么快就被打破,猛地掀开纱帘飞身窜出,迎面被一道刺眼的剑光逼退数步。只觉得脸颊一阵刺痛,那皮囊竟然破了道口子。 “好心放你们进来参观,你却打搅我和压寨夫人的洞房花烛,没礼貌!”那书生眉头一凝,手中多了把黑气森森的长剑,和舒抑对抗起来。 舒抑咬牙切齿:“什么时候成了你的夫人?” “这么生气?莫非你也喜欢我的压寨夫人?”书生一张嘴不肯闲着,见舒抑不好对付便拼命找话头去刺激他,“哪儿不划非划我的脸,是不是看我长得比你英俊,嫉妒了?功夫不赖,要么你留在这寨子里做个三当家的也成,但这压寨夫人得是我的。” 舒抑本不想理他,但听他一口一个“压寨夫人”,不禁压不住怒火,招式也更凌厉了起来。 “哎哟,还真生气呢,别想了,想也不是你的!哈哈哈!”书生说了句,见舒抑不搭理他又自顾自解释起来,“我这压寨夫人好多情啊!刚才还口口声声说喜欢一个叫什么、叫什么‘百里清’的小白脸,转眼又答应跟我共度春宵了!早知道外头还有姘夫,我才不冒这个险掳他来!” 舒抑终于开口,冷冷问道:“你给他下了什么禁制?” 书生又大笑起来:“哪有什么禁制,只不过是觉魂出窍了一会儿,夫人大概在参观洞府,参观完了就会回来,要不是你们来打扰,我和夫人该生米煮成熟饭了!哎,你是那个什么百里清吗?我看你应该不是!刚才走了的那个是吗?他比你像!” 舒抑眼里冒着火,执剑的左手骨节泛白,手背上青筋暴起,喝道:“你再说一遍试试?!” 书生忽然眼神向舒抑身后一瞥:“夫人醒了?” 舒抑本能地去看洛凡心,那书生趁机一剑噼过去,险些噼在舒抑的身上,却被一道金光挡了回来。 洛凡心是真醒了。 金羽符的金光护盾在关键时刻挡下了那一剑,洛凡心迅速汇聚灵力,口绽春雷,攻击令下金羽符陡然袭向那书生,速度极快。 见洛凡心已经恢复,舒抑立刻将剑灵收回,又将扇骨插回摺扇,摺扇光芒较之前更清亮了许多。舒洛二人并至一处,齐齐出招袭向那书生。 书生心知躲在这皮囊里束手束脚,忽然撒出一把绿丸,接着绿丸炸开,冒出股股绿烟。舒抑立即揽住洛凡心,一手蒙上他的眼一手执扇挥击,他道:“无忧别看!” 白光从石桌上闪过,油灯滚地翻洒,绿色的毒虫全都燃了起来,发出噼噼啪啪的声响。舒抑抱着洛凡心,足下一点飞跃出去,见那书生脱了皮囊之后已经化为一股黑烟逃逸,心道可惜。 舒抑没有去追黑影,也没去看洛凡心,只是脱了自己的外衫递给他,背对着他问了一句:“无忧,你怎么样?” 听见身后一阵轻微的窸窣声,应是洛凡心已经穿好了衣服,又听他答道:“无事,一不小心着了那煞的道,现在没事了。” 说话中气十足,想必是真没事,舒抑松了口气,这才想到要去追邪物。 “先别追了,舒抑,白芨现在有危险,在一间风腊肉的石室里,我们分头找!”洛凡心非常自觉地一把扯过舒抑的摺扇,将那根多灾多难的扇骨再次拔了下来,簪在发间沖了出去。 舒抑心中一滞,还没明白他说的“风腊肉的石室”是怎么回事,便也赶紧跟着沖了出去。 这寨子原是在一个悬崖峭壁上的山洞里建成的,洞口外原本有条吊桥供寨子里的山匪出入,后来被拆了,洞口也被封上,只因这寨子里需要走吊桥出入的人已经不剩一个了。结界被破后,寨子的原貌也现了出来,许多个相连的洞窟像蜂巢一样排列,稍不留意就会迷路。 洛凡心气愤,势要抓住这变态,大有豁出去了的架势。 原来在那巷子里时,洛凡心也看出来黑烟并非正主,再打也无意义,正想着赶紧撤出去,那黑烟却忽然撒出了一地绿乎乎的弹丸。那些弹丸炸开之后钻出了许多百足毒虫。那些毒虫长得太丑,没把洛凡心给咬死,倒先把他吓得腿软了。 那黑影抓住了他的软肋,就又朝墙上撒了一把弹丸,毒虫贴着墙快速地趴,还有许多掉在地上的,翻着肚皮蠕动。洛凡心瞬间就要吐了,头皮一阵阵发麻,两眼眩晕。情急之下连金羽符都忘了,本能地就去摸能打能砸的东西,最后只摸到了发间的扇骨。一激动,他将扇骨甩到了墙上,毫无章法,类似于他小时候扔了木剑去打马蜂窝的举动。 后来洛凡心也没继续被那些毒虫的丑态折磨,因为很快他就不省人事了,也不知道是吸了毒烟还是精神过度紧张,反正就是昏厥了。“谢天谢地”这四个字是他陷入昏迷之前最真实的内心感受,想着哪怕是被黑煞给杀了,也比活活吓死或者噁心死的好。
第102页 幸运的是他很快就醒了过来,似乎是被谁一路扛着走,那颠簸的劲儿硬是把他折磨醒了。他没有挣扎,而是先扫了几眼四周,见是一条山道便赶紧从袖中滑出一个瓷瓶,悄悄打开盖子撒了一路的磷粉。 后来是怎么进入那山洞的洛凡不太清楚,只觉得天旋地转,下一瞬就在思拓寨里了。这寨子里只有三个能动的,一个是洛凡心自己,另两个是那黑煞和一个寨主。寨主倒是活人,一副温文尔雅的书生模样,言谈举止还带着些文人气息,只是周身泛着阴气,旁人看不出,洛凡心却能感觉得到。 最可气的还是黑煞,实打实的恶趣味!喜欢演戏就算了,还喜欢穿个皮囊,把自己也打扮得跟个读书人一样。那皮囊是白净斯文,肚子里却都是见不得人的腌臜盘算,不知道想搞什么鬼。 原本洛凡心是假装昏迷,谁知黑煞朝他走过来之后动了手脚,只察觉到有股力量吸着自己,硬生生把自己从地上拖了起来,再一回头时视角就变了——他竟然看见自己还好好地躺在地上 洛凡心发现自己轻飘飘地浮在半空,有穿堂风一吹他就能跟着飘一阵。他想去摸洞顶岩石,手掌竟然能直接穿过去,手底下却没感受到任何触碰。心中一凛,这才意识到自己是觉魂出窍了,又是那黑煞在玩把戏。 忽然听见一阵轻微的说话声,洛凡心干脆往那墙壁上一挤,穿了过去。这里四通八达许多个洞窟,穿了好几层墙壁才进入一间非常宽敞的石室,他没留神被什么东西蹭了一下,抬头一看差点吓成失心疯,只见一双眼睛——或者说是两个干涸的窟窿正在盯着他! 洛凡心漂浮在洞顶,像一个刚学游泳的孩子还不能很好掌握行动的技巧,忽一拨动便直直撞上一排腊肉一样的干尸。这些干尸一个个张着嘴,皮肤像千年老树皮一样,干草似的的头发乱七八糟披着,已经完全看不出谁是谁。 再仔细一看,整间石室顶上悬着的全都是干尸,说是“风腊肉”一点不为过。洛凡心努力往下沉,要离这些干尸远远的,好不容易沉到了地面上,才看清楚这黑漆漆的石室里还站着一个活人——正是那寨主。而白芨就站在寨主前方不远处,正靠着墙壁大喘气。 他大声去喊白芨,却发现自己根本发不出声音。白芨已经受伤了,一只手撑着刀,另一只手按在腹部,指缝里渗出许多血。 寨主开口:“你还是喜欢用刀啊,不像我,更喜欢匕首。刀太磊落,磊落之人都没有好下场。” 逐渐适应了黑暗,洛凡心看见寨主手中正把玩着一把匕首。那匕首略有些厚,做工简单质朴,看起来并没什么特别之处。 寨主又接着说:“你当真一点都不记得了?也难怪,你本来就已经死了。” “你说什么?”白芨一愣,隐隐觉得他话里有话。 寨主收了匕首,目光紧紧盯着白芨:“我是该叫你岑寂,还是叫你吾殇?你看到这顶上挂着的女人了吗?我做这些,都是在为我们俩报仇。” 白芨根本不明白他说的什么意思,神色冷漠依然。这寨主也不着急,见他一无所知的样子却有点不满意,便非常耐心地讲起了陈年往事。 原是有一年开春,两个同乡好友一起出门游学,途径思拓山时正遇上一伙山匪抢了民女回山寨。二人一合计便去报了官,谁知那当官的打着哈欠毫不在意,摆摆手就叫人赶他们走。二人救人心切不肯走,那当官的就叫手下用棍子将他们架着扔了出去,说是无凭无据,女子的家人都没报官,他二人的话不足为信。 二人气恼,想着那被劫走的女子指不定要受到怎样的屈辱,文人的傲骨铮铮作响,二人决定偷偷上山去自行解救那女子。于是在春寒料峭的夜里,二人背着从镇上临时买的长刀上了思拓寨。两人分工合作,叫冯秋的书生负责引开山匪,叫岑寂的书生负责潜入洞府救人。 那女子最终被成功救出,对着两个英雄千恩万谢。俩人虽说都弄得一身伤,好歹是救了人,能对得起读过的书和自己的良心。本打算休养两天就启程赶路的,结果第二天就被官府抓起来了。状告他们的不是别人,正是那女子。 官老爷一声惊堂木,也不经调查取证,直接判了他二人抢劫姦污之罪。堂下女子哭得梨花带雨好不悽惨,眼睛却时不时瞟向官老爷旁边坐堂听审的那名男子。那男子眼神犀利,不是那山匪头目又是谁?官匪勾结,颠倒黑白,构陷好人,岑寂气得差点吐血,当场就站起来指责他们。 后来两人既没收监也没判刑,因为那官老爷直接命人将他们乱棍打死,尸体扔到思拓山下了。 寨主揭身世 洛凡心飘在墙根,把这寨主的话听得明明白白,知道他就是那冯秋,而白芨的肉身就是岑寂。也难怪白芨对自己的身世一无所知,原是魂魄易主,鸠占鹊巢,此白芨非真白芨,此岑寂更非真岑寂。 但这冯秋虽说一身阴息,却分明就是个活人,想是当初并没真的死掉。那白芨呢?冯秋口口声声说他们都被乱棍打死了,白芨为何也还活着? 洛凡心想起舒抑说过的,白芨没有灵根却自带灵力,这又是为何?修行之人并不能将灵力转嫁到魂魄中,就算是祖师爷苍行之也不曾做到过。若岑寂只是一个普通的书生,那他的灵力从何而来?
第103页 白芨在旁边静静听着,语气却平静得很,举起佩刀指向冯秋:“胡言乱语。” 冯秋笑了笑:“我确实没死透,当时这思拓山下发生了点意外,我获救了。” 冯秋再次拿出那把匕首,说道:“这把匕首原本是一把妖刀,许多年前这妖刀被焚炼销毁,所剩不多,其中一部分就被制成了这么一把小匕首。知道刚才为什么你结出的护盾没能挡住这匕首吗?因为你的魂魄就是它的一部分。” 洛凡心瞬间茅塞顿开,若说魂魄不能携带灵力,那刀灵却可以!可刀灵既是邪物,又怎会凝成白芨这样正直的魂魄?白芨的灵力是纯净的鎏金,一把妖刀之灵真能脱胎换骨洗净前尘罪孽吗? 白芨没让冯秋再继续说下去,举刀就砍。但眼下他心神动荡,情绪极其不稳,加之他的灵力抵抗不了那把妖刀匕首,恐怕挨不了多会儿。洛凡心不敢再听下去了,赶紧朝自己身体的方向寻去。又穿了许多墙壁,被阴风颳了好几次,最后才终于找到了自己所处的石室。 洛凡心觉魂出窍时是直接从墙壁里穿来穿去的,现在回归本体之后不能再穿墙了,一时也找不准那“风腊肉”的石室到底在哪里,只能和舒抑分开走,机率还大一点。 二人分别走了左右两边的甬道,逐个石室去寻。正当一筹莫展之时,洛凡心忽然听到一声“汪”。 小雪?! 小雪圆滚滚的小脑袋从一个布兜里露了出来,奋力地想往外钻。无奈那布兜挂在一块石笋上,小雪就算能爬出来也不敢往下跳的。洛凡心激动得几乎是热泪盈眶,方才看到白芨只身一人还受了重伤,生怕小雪已经遭遇了不测,没想到他先把小雪藏起来了,还藏得这么……巧妙。 洛凡心赶紧把小雪抱在怀里,小雪却挣扎着跳到了地上,抖了抖绒毛便开始循着气味往前找。 “灵狼啊!果真是灵狼!”洛凡心宽慰不已,没想到小雪在关键时刻真能发挥作用,洛老爹差点感动落泪。 小雪的鼻子倒是灵敏,没多会儿就找到了那间石室,还在外面就听见了白芨咳血的声音。洛凡心连忙将扇骨从发间拔出来,朝着指尖一戳,一滴血沾上了扇骨,扇骨闪了闪白光。他只知舒抑能从扇面上看到扇骨的位置,却不知该如何主动感应扇面,只能姑且一试。 兵器相撞的声音响起,洛凡心抱着小雪贴着墙壁闪了进去,却看见与那冯秋对战的不是白芨,而是司城阙。白芨坐在旁边的一块石墩上,两手撑着刀柄,颔首垂目,应是受伤不轻。 洛凡心跃至跟前,喊了白芨两声却都没见他回应,又伸手去探他的鼻息。小雪“啊呜”了一声,凑过去舔白芨的脸,见他仍没反应,急得“汪汪”叫了起来。 洛凡心把小雪抱了过去:“小雪乖,夫子还没死呢,爹爹现在就把他搬出去。” 他把小雪赶到外面,拉着白芨的一只手勾在自己肩上,一使劲便将他架了起来往外搬。刚搬到了石室外面就见一道明晃晃的颀长身影闪了过来——是舒抑来了!洛凡心一阵欣喜。 见白芨已经昏迷,舒抑忙探了他的脉,又给他输了灵力才进入石室,加入了战局。 石室内司城阙和那冯秋打得昏天黑地,亏得舒抑的灵力是白光,方能将这石室照亮一些。饶是这种危险的境地,洛凡心扒在门前看了看,还是忍不住要赞嘆道:“舒抑打起架来也那么好看!” 此时白芨已经悠悠转醒,艰难地吸几口气,又剧烈地咳嗽了几声。小雪蹭在他脚边,一脸担忧,嘴里“呜呜”地哼着。白芨难得还能露出点笑意,虚弱地揉揉小雪。趁着里面打得不可开交,洛凡心带着白芨和小雪往外走,靠着小雪的鼻子寻找出口。 “白芨,你武功那么好,没道理一会儿工夫不见就给被伤成这样了吧。”洛凡心怕他又昏过去,找个话题跟他聊。 白芨瞥了他一眼,拧着眉头缓缓开口:“嗯。不清楚是怎么回事,一靠近那把匕首就觉得莫名心慌,有些东西在脑子里打转,却怎么都想不起来。” 洛凡心顿了顿:“你相信他的话吗?” 见白芨一脸诧异,洛凡心接着说道:“我听到了他说的事情。你相信自己是那个岑寂吗?或者说,你相信自己就是那把匕首的一部分吗?” 白芨心里明白,若说他是那匕首的一部分,不如说他就是那曾经祸害四方的妖刀的一部分。白芨宁愿自己就是一个丧失记忆、无家可归的普通人,也不希望自己摇身一变就成了什么妖刀之灵。 “洛公子,你带小雪先出去吧。”白芨停下脚步,隐忍着说道。 “不行,”洛凡心斩钉截铁地拒绝,“我不会让你回去的。” 白芨努力牵了牵嘴角笑道:“人各有天命,我躲也躲不掉的。” 洛凡心:“恕我直言,就算你曾经真是那妖刀的刀灵又如何?死过一次已经够了,现在的你就是白芨,你是舒抑救回来的白芨。天意就是要让你重新开始,你何不顺承天意?” 白芨转过来望向洛凡心,目光柔和了不少:“你也顺承天意了吗?让我去,我想知道真相。” 洛凡心嘆了口气。 也罢,稀里糊涂了好几年,不知道自己从何而来又向哪而去,对自己过去的人生经历一片空白,任谁眼见着真相就在面前都不能无动于衷。
第104页 洛凡心道:“好,我带你回去。” 白芨身形还有点晃,深吸了几口气之后似乎缓和了少许,推开他道:“你带小雪先出去,舒抑在那里,我不会有事。” 洛凡心也很坚持,一手抱着小雪一手挽着他就朝着那石室走去:“我知道有舒抑在你不会有事,我是怕你还没走到他那里就歇菜了。以后小雪化成了人形,若是知道他爹爹我在这种时候只顾着带他逃命,却把他最喜欢的师父留在这里,会怎么看我?” 小雪扭着小屁股亦步亦趋地跟从,“啊呜”了一声,似是表示贊同。 洛凡心带着白芨回到那石室时,舒抑和司城阙已经稳占上风,冯秋嘴角渗血,面色铁青,招式也变得漏洞百出。 白芨:“舒抑,留他性命。” 舒抑得空看了一眼白芨,见他脸色不算太糟,心中也松了一口气。一招击出,袭在那冯秋的胸口,冯秋猛地吐了一口黑血,便靠在墙边不再动作。 过了一会儿,冯秋才抬头:“岑寂……咳咳……” 白芨:“说重点。” 冯秋呵笑了一声,接着道:“抱歉,我不应该一个人走掉的……若是当初把你一起带上,我们不会像今日这样执刀相向。这些年,没有亲人,没有朋友,只有仇恨支撑着我活下去。” 白芨:“既然岑寂已经死了,你说这些又有何用?我不是岑寂。” 冯秋仿佛忽然醒悟一般,眼里又透出许多无奈:“嗯,你不是岑寂……见到昔日好友站在面前,总是忍不住话多了些。” 白芨:“为什么说我是这匕首的一部分?” 冯秋苦笑,嘶哑的声音在这石室中听着沉闷闷的,倒显得格外悲戚:“当年这思拓山来了几拨不速之客,其中一人身上便带着这把匕首。一拨人在这思拓山被截杀了,带着匕首的那个尸体被扔进了山后一处潭里餵鱼了,匕首也掉在了潭边。我被大雨浇醒,躺在泥泞里,以为自己要死了,谁知一股奇异的力量呼唤我,吸引着我。我跟着那股力量往潭边走,捡起了这把匕首。于是,我活过来了,我做完了原本一辈子都不可能做到的事。” 白芨越听越糊涂:“那跟我有何关系?” 冯秋又是一阵苦笑:“岑寂,你运气好,当初死了便一了百了了,什么都不记得。那妖刀之主名叫吾殇,世人皆知吾殇曾因痴迷练刀而走火入魔,来到中陆残杀了无数名门义士,呵,实则另有隐情。总之,他死后魂魄被妖刀吸收了,真正成了人刀合一。可后来妖刀被焚毁,刀灵就脱离了,又化一为二。可巧的是,它遇到了我们,一个半死、一个不活的愚蠢书生……” 白芨:“我怎知你不是在信口开河?” 冯秋:“你信或不信,于我有何所谓?我都已经快死了。我只管告诉你,你这凡胎肉骨能有今日的造化,全是那妖刀的功劳,等他来找你,你自然就会记起来。” 白芨:“谁来找我?” 冯秋又咳了几声:“岑寂,不记得,难受吗?” 白芨没有答他,他却狂笑起来:“记得,更难受!哈哈哈……” 白芨似乎不想再看见他这般狼狈癫狂的样子,蹙了蹙眉,冷冷打断:“接着说!” 冯秋眼中光芒黯了黯:“来不及了,岑寂,我同他只有三年之约,时间已过……剩下的事,他想亲自跟你说。另外,那个被扔进潭里的人……”他眼神朝室内众人扫了一圈,最后停在某处。 只见一阵黑气漫上冯秋手中的匕首,匕首突然从他手里脱出,直奔白芨而去。洛凡心伸手去摸身边能拿到的东西,一下便摸到了舒抑给他的玳瑁梳,危急时刻也顾不得许多了,一把将那玳瑁梳丢出去截匕首。同时,舒抑的摺扇也闪出一道白光,冯秋只来得及看了他一眼,吭都没吭一声便咽了气。 玳瑁梳稳稳击中那匕首,“叮”地一声落了地,匕首也随之偏了方向,扎进白芨身后的墙里。洛凡心捡起玳瑁梳,小心地擦了擦,又仔细摸了一圈,确认没有损伤之后才如释重负地舒了口气。 洛凡心似是责怪地瞪了舒抑一眼:“舒抑,你方才应该先去截这匕首,你忙着杀他干嘛呀?” 舒抑却笑了笑:“无忧的手法我信得过,你一定射得准……” “……”司城阙不知道又想到了什么,拧着眉头,一脸不可描述的诡异神色。 洛凡心又去拔出那把匕首,舒抑却急忙去夺。 洛凡心不解,问道:“舒抑,怎么了?” 舒抑眼神动了动,答道:“无忧,这匕首恐怕还有邪性,不可轻易去碰。” “有吗?”洛凡心拿在手里摸来摸去,“没有,就是一把普通的匕首。”说着拿到了亮处仔细查看,果真发现这把匕首和自己的玳瑁梳质地颜色都很相似。 “他说的是真的,”洛凡心眼中有疑惑,“舒抑,你说错了,那玳瑁妖刀不止剩下一把梳子,还剩了一把匕首!” 舒抑淡淡说道:“原来如此,想是那妖刀被焚毁时刀灵确实没有消失,而是一直栖息在这把匕首里,冯秋捡到这把匕首便同刀灵结下了三年之约。”
第105页 洛凡心:“莫非是刀灵供他驱使三年,他的肉身便可归刀灵所有?” 司城阙:“差不多,那冯秋也不过一介书生,能提供给刀灵的无非就是一具肉身。” 洛凡心略一思忖,言道:“冯秋有执念,刀灵也有,掳我上山是次要,引白芨来才是主要……” 司城阙似有所指:“听说借尸还魂是要付出巨大代价的。” 洛凡心:“没错,估摸当初就是因为刀灵要复活岑寂的肉身耗费了大量功力,才使得白芨醒来之后什么记忆都没有了。只是没想到刀灵并非单一的刀灵,而是吾殇魂魄与刀灵的结合体。” 舒抑在一旁默默听着,似乎有些心不在焉。洛凡心朝他眼前挥挥手,问道:“你到底怎么了?” 舒抑笑笑:“没什么,有些感慨罢了。” 司城阙打断道:“那刀灵不简单,怎么被击挡了一下就跑了?这么轻易?” 几人心中皆是一凛,齐齐望向白芨。 邪灵不算邪 “白芨?”舒抑试探性地唤了他一声。 “我没事。”白芨语气冷淡,默默站了起来。 只见他身上被那匕首伤过的地方都迅速癒合了,整个人显得严肃了不少。小雪冲着他“汪汪”叫了几声,白芨却只是冷眼看了看。 司城阙突然举起含翠锦箫直指白芨,言道:“刀灵在他身上!” “司城少掌门!”洛凡心忙想拦着司城阙,还未等他冲到司城阙面前,两人便已打了起来。白芨周身笼罩着危险的气息,额间隐隐泛着黑气。 于私心来说,舒抑自然是想帮着白芨,可眼下白芨不知被刀灵控制了几分,那司城阙又是来帮忙的,也算得上洛凡心的朋友,他不得不袖手一旁,静观其变。 见舒抑没动,洛凡心有点着急。他现在还是女装扮相,一身轻纱罗裙,能带的东西少得很,金羽符已经用尽,摸来摸去除了那把玳瑁梳就只剩一条红丝娟了。他看了看红丝娟,勒死人是不可能了,拿来擦汗都嫌薄。 “舒抑,”洛凡心拉着舒抑的衣袖,“别让他们伤了对方。” 舒抑笑了笑,轻轻点头便展开了摺扇。一边挡住司城阙的含翠锦箫,一边压下白芨的不惑刀,一边不让他们伤害对方,一边还要防着他们伤到自己。一时之间,三人都不轻松。 洛凡心不想妨碍他们打架,又不想自己跑出去独善其身,只得站得远远的,就差嵌入墙里了。时不时地还要替这几人担心一下:“舒抑小心!”“留意左边!”“右边脚下!”提醒了一阵,发现自己好像只是在担心舒抑而已,赶紧心虚地闭上了嘴,默默观战。 那边舒抑一边“劝架”,一边听洛凡心关心则乱地提醒自己,忍不住扬起笑意。而司城阙则拧了眉头,招式之间更见狠辣,舒抑则需要分更多精力去拦着他。 小雪看着那几人“叮叮噹噹”地僵持不下,也跟着紧张起来,小身板儿瑟瑟发抖,不知是吓的还是太激动。洛凡心刚想去把小雪抱起来,小雪却“汪”地叫了一声,扑上去就往白芨腿上挡。 小狼崽子犯傻劲! 白芨哪里需要它这小身板儿去挡灾?洛凡心迅速飞身去接小雪,只来得及大叫一声:“小雪!”一道黑气闪过,眼看着白芨的不惑刀就要斩在他背上,舒抑眼神一紧,危急时刻抓住洛凡心的衣领就将他扔了出去。 听见小雪哼唧了一声,洛凡心顾不得自己摔得满眼金星,忙去看小雪。 只见这小狼崽子雪白的绒毛上冒出一股血红,躺在白芨脚边抽搐了两下,便一动不动了。 白芨原本浑身杀气,那一刀没留一点余地,也是察觉到腿边异样便本能地就斩了下去,没想到伤到的是这团毛茸茸的东西。见那小东西在地上挣扎两下,他莫名心中一凉,似有一只手正抓着自己的心脏,忽松忽紧地握着,一阵阵绞痛。 此时的白芨不会允许任何事物扰乱自己的心神,正想着来个干脆的,一刀将这小狼斩成两截算了,可握着刀柄的手却开始颤抖,抬起来之后怎么都落不下去。 少顷,他一个趔趄半跪在地上,一手撑着刀,心脏已是痛得不行。 “你,你杀了小雪……”洛凡心呆了半晌,喃喃自语,直到白芨带着骇人的眼神将小雪从地上拎走的时候他才恍然回神。 “无忧……”司城阙上前扶住洛凡心,却发现他脉象不稳,忙抓着手臂拦住他去路。 “站住!”舒抑先一步上前,一扇挥出要拦白芨。摺扇飞转一圈,扇骨擦在白芨的手腕上绕了回来,舒抑稳稳接住,沉声道,“不能走!” “舒抑……”白芨竟好似恢复了点神智,“别拦我……” 就这一晃神的工夫,白芨带着小雪消失在甬道的尽头。 思拓山底,尸沼池畔。 “你来了,耽搁有点久啊。”黑煞听见动静,自顾自说了一句。 “是啊,一个对三个,哪比你轻松,说跑就跑了。”白芨答话。 黑煞回头,看见他一身玄衣,身姿挺拔,眉目冷峻,倒比之前的冯秋好看了不少,嘴角扬起一个诡谲的笑。只是手里怎还拎着个不知死活的小狼?黑煞好奇地问道:“不风腊肉,改养宠物了?”
第106页 白芨哼了一声,没答话。 黑煞笑了一笑,摇摇头:“哎,越来越无趣了,”突然又想到了什么,坏笑着问了一句,“怎么样?合二为一的感觉,是不是让你有种很充实的愉悦感?” 白芨拧着眉头瞪了他一眼:“恶俗……” “我说什么了?是你想歪了!”黑煞哈哈大笑起来,半晌才正色道,“说真的,感觉怎么样?” 白芨看着躺在地上一动不动的小狼,嘆了口气:“有些身不由己。” 黑煞“唔”了一声:“那肯定的,毕竟还有另一半,而且他还心地善良、充满正义感。最主要是这只灵狼,你带过来干什么?” 白芨眼神沉了沉:“不是我要带,是他要带。” “哎……太变态了!”黑煞恬着脸,竟然好意思骂别人,“你这一个身子供两个人用,能吃得消吗?哈哈哈……” “你!”白芨脸色一阵青白,干脆闭上眼,露出一副“我跟你无法交流”的表情。 “别这样啊,你睁开眼看看我嘛,”黑煞用手指戳了戳白芨,“我刚选的这身皮囊还是很英俊的,说不定你多看我几眼咱俩就能擦出火花来……” “闭嘴!”白芨冷冷打断,“我跟你只是合作关系。” 黑煞又扯了扯他的袖子:“没错呀,合作关系,先合,再做,然后就有关系了……” 白芨是真的忍不住了,睁开双眼瞪着他,见他还是一脸猥琐的表情,愤怒道:“你立刻闭嘴!” 黑煞见他差不多要真生气了,只好讪讪闭了嘴。想了想又接着道:“你那另一半受了重伤暂时能被你压制着,但我看你把这灵狼带回来,恐怕不是好兆头。坦白地说,我总觉着你们没法融合,悠着点吧,要不我帮你把这灵狼碾成粉,绝了你的念想?” 白芨愣了一会儿,一只手垂在身侧,拳头紧了又紧,良久才言道:“我确实需要你帮我,”转而望向黑煞,“把它救活。” 黑煞愣了一会儿,却并不惊讶:“‘救’这个字,已经好久没听你说过了。你听我一句,不如杀了它。” 白芨仍望着黑煞:“我没法杀它。” “你受伤了吗?伤在哪里?我先帮你看看好了。”黑煞一边说一边顺着白芨的裤脚往上摸,被白芨黑着脸一巴掌打开。 “看来是真受伤了,要是以前,这一掌得把我打到十丈开外吧,哈哈哈!”黑煞无论说什么都像是在调戏,以至于任谁都没法把他和“关心别人”四个字联繫起来。 笑完又是一阵沉默,黑煞终于嘆了一口气道:“那就救吧,最受不了你这样……” 黑煞往身上摸了摸,又往袖子里翻了翻,最后干脆把腰带一解,开始脱衣服。 白芨面露鄙夷,拧着眉头低声啸了一句:“你干什么?!” 黑煞看了他一眼,戏嚯地说道:“哦,忘了你还在这里。没什么,在姑娘面前脱衣服习惯了,穿一会儿就觉得难受……”说着便伸手摸进了裤子里,“我要掏东西了,你转过去。” “……”白芨脸都黑了,赶紧转了过去揉着眉心。 “哈哈哈哈!你这德行多少年了都改不了,逗死了……说起来,这几年里我有时候也分不清楚自己是在跟你讲话,还是在跟冯秋讲话。”黑煞顿了顿,“吾殇,你分得清吗?现在冯秋死了,啧,我觉得挺好。” 白芨冷眼道:“煞还真是无情无义,好歹这几年来也都是冯秋的肉身在你眼前晃,他这刚死你就说好?” 黑煞露出一个委屈的表情:“我对旁人无情无义是真的,对你可是一心一意!你用的是谁的身体都无所谓,在我这儿,认的是你吾殇。总之我不希望有人在你我之间指手画脚!况且你现在这副身体可是俊得多,我看着还有点眼馋……” 白芨不用看也知道他现在的表情该有多猥琐,干脆闭了眼盘腿打坐:“你还在意这个?你不是向来只喜欢对着姑娘演戏?” “戏再好,演久了也腻。咦?你是在吃醋吗?”黑煞又死皮赖脸朝白芨坐近了些,“现在这样真的挺好,就是不知道能好多久。你说,你干嘛非要跟他合体啊?” 白芨脸色不善,拧着眉头道:“我跟他本来就是一体,现在只是把丢了的东西找回来而已。” “找回来干嘛呀?你是你,他是他,在我看来没有这一半你不也一直好好的嘛!分开挺好的,现在合体了才是瞎搅和。你要是想合体,跟我合体呗?”要死不死的黑煞没几句正话就开始胡扯,白芨明显不耐烦,留给他一个“算了,我不求你救了”的背影。 “好好好,我不说了,我这就救它!”见白芨顿了顿没走开,黑煞果真掏出一个赤红的药丸,捏在手里接着说道,“哎,一出才子佳人表真情的戏码,演够了,也想演演冤情、愁情、悲情,道是无情却有情……吾殇,你不了解你自己。” 白芨冷哼一声:“一个煞又了解什么……” 黑煞也哼了一声:“说起来,这小狼受了这么重的伤还没死,不应该啊……你说你多管这个闲事做什么?救活了还得贴饭钱,不如剥了炖一锅汤。”
第107页 白芨睁开眼望向那粒赤红的药丸:“你只管救它就是。那是什么?” 见他盯着自己手里这颗药丸,黑煞故意拈在指尖揉了揉,仿佛在捏什么不得了又不可言说的事物,带着一脸玩味的表情说道:“哦,里面是蛊虫。餵点血很快就会甦醒,再把这药丸给小狼吃下去,药丸在肚子里化开后……呵,会有很特别的体验。餵血的人只要催动自己的内力,蛊虫就能感应到,并且依照指令为小狼修复心脉。不仅如此啊,它还有别的用途,比如夫妻同房的时候啊……” 白芨:“说那么多做什么?快点吧!” 黑煞撇撇嘴:“哎,求人救命却一点软和话都不肯讲……我真是命苦啊!” 白芨又瞪了他一眼:“啰嗦。” 黑煞顺手摸来一块尖锐的石片,划破自己的手要去餵血。白芨却一把按住他,接过了蛊虫:“你这身皮囊不知道用几天又会被扔掉,靠不住。”说罢便给这药丸餵了自己的血。 黑煞见白芨把药丸餵进了小狼嘴里,嘟嘟囔囔地嘀咕:“早点说会死啊,我割都割了……” 白芨不理他,拎着小狼的嵴背去了另一间石室打坐,就听见黑煞的声音在沼池壁上碰撞回响:“吾殇,你要是把自己折进去了,我可没法捞你……” 白芨在石室里待了许久,先给小狼输了灵力,又盘腿打坐引导蛊虫进行修复工作。待他再睁开眼时正看见黑煞斜倚着石室的墙壁,也不知在那里盯了多久。 白芨皱了皱眉,不悦道:“若是闲得慌就去尸沼里泡个澡。” 黑煞哈哈笑起来:“没想到你还懂点幽默!泡个澡又怎样,难不成洗干净了就能承吾殇君多看一眼?况且我弄这个尸沼又不是用来泡澡的。” 白芨:“那你用来做什么?” 黑煞:“腌肉酱啊,你风腊肉,我腌肉酱,有干的也有湿的,匹配!” “……”白芨眉头皱得更深了,“恶趣味。你当知道那些干尸都是冯秋的手笔,要匹配也是和他匹配。不过,这倒是符合你的作风,黑煞。” “我当然知道,吾殇君怎么会做那种低俗的事情……哎,普天之下谁不说你是妖刀邪灵,你却比名门正派还正,可真是对不住这个称号。另外,能不能别天天‘黑煞’‘黑煞’的喊我,谁还没个正经名字?!”黑煞翻了个白眼。 白芨:“那你到底叫什么?” “……”黑煞捏着下巴想了一会儿,“还真忘了……要不然,你给我取一个吧。”黑煞一脸期待地望着白芨。 白芨换了个方向继续打坐。 “你给我取一个嘛!吾殇!要不然我就给自己取叫‘吾殇的相公’。唔,妙哉!” 白芨忍无可忍,拔出不惑刀,“锵”地一声插在地上。 “别!别生气!叫‘吾殇的娘子’也成的!”黑煞忙退出三步,又厚着脸皮绕到白芨对面,“相公,别拔,也别插!” 白芨深深吸了口气,跳下打坐檯,扛起不惑就要砍,黑煞却指着他身后说道:“咦,小狼怎么了?” 白芨以为他又装腔作势,却忽然瞥见身后有个高大的影子正朝自己逼近。猛地转身,不惑刀指在来者胸口。 “退后!”白芨怒声喝道。 只见此人分外沉静,一袭银发长长地垂在身后,冰蓝的双眸直直盯着他,而身上,一 丝 不挂。 黑煞吞咽了一口说道:“身材真好……吾殇,他好像,就是那小灵狼。” 可不就是灵狼小雪么,尾巴还没收起来呢。 “吾殇,你是不是给他灌了太多灵力了?省着点呀,别忘了你现在的身子是两个人在用……” “你闭嘴!”一听见黑煞讲话就脑袋疼,好好一句话叫他一讲出来就让人觉得荤! 黑煞的“自己的内伤还得好好调理呢”半句话还没来得及说出来,下一瞬就见白芨被一把抱在怀里了。饶是黑煞调戏姑娘身经百战,也没想到此时此刻会有这么一幕出现。 白芨呆了呆,忽然一刀扎进眼前人的腹中。 他退了几步,眼前被一片血色糊住,看不清楚,想不明白。 那人胸前银发被血沾湿了许多,他低下头看看自己腹中的刀,又抬起头看了看白芨,眼中尽是不可思议。 灵狼大小雪 “这是谁?”洛凡心看着躺在榻上的银发男子,连连撤步,“舒抑,这是谁?这是我儿子小雪?” 舒抑一时也是五味杂陈,艰难地点点头:“嗯,恐怕是的。” “等等,你是说,我那个乖巧可爱、软糯弹牙的儿子,小雪小公主,我的掌上明珠,现在变成了这么一个身材完美、一身腱子肉、五官立挺、看一眼就头晕目眩的美男子了?” 舒抑也不清楚他哪来这么多乱七八糟的形容,虽然不想承认,但这不是小雪又是谁?鼻子里哼了一声:“唔,还好吧,也就能看而已。” 洛凡心试了试,凝一道真气汇入小雪体内探查。还好,虽然腹部有刀伤,好在已经做过处理,内腑也被修复过,目前只是虚了些。
第108页 舒抑又仔细检查了他腹部刀伤,淡淡说了句:“是不惑刀。” 洛凡心心中一沉,知道事情不太妙:“白芨断不会伤害小雪的,这恐怕……” “嗯。”舒抑看起来却仍是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的样子,抬手给小雪输了不少灵力。 见洛凡心还是一脸担心,舒抑轻轻拉他坐下,说道:“无忧别急,先等小雪养好,叫他带路去把白芨找回来。” “好。”也不知怎的,舒抑也没说什么,可洛凡心听了就莫名觉得安心。 仔细想了想也是,小雪出现在客栈外面的时候身上穿的是白芨的衣服,虽是被不惑刀伤的,却又做了处理。想来白芨也并非毫无意识,恐怕两个魂魄还没融合,白芨还是有希望回来的。 “无忧。” “嗯?”洛凡心正在专注地盯着小雪,就听见舒抑轻唤,忙应了一声。 舒抑道:“你还是穿男装好看。” “……说这做什么?”洛凡心眨了眨眼,“我本来就是男子。” 舒抑:“但你穿女装也好看,没有人比你穿得更好看。” “……”洛凡心道,“舒抑,忘了吧。” 次日一早,洛凡心端了药来到小雪房间,刚推开门就被一个身影扑了上来。接着便肚子一紧,被一个宽厚的肩膀扛了起来,一阵天旋地转之后就被摔到了榻上,背后钝痛不已。 “爹爹!” 洛凡心被这强有力的一声“爹爹”吓了个半死,马上镇定下来,心里不停地给自己催眠:“这是小雪,是我那人见人爱的儿子小雪,只不过长大了点,声音变了点。而已。” 药碗摔碎了一地,舒抑闻声赶来,就见到洛凡心被压在榻上的一幕。舒抑满脸乌云密布,拎着小雪的后领就把他扯开了。 “无忧,还好么?”舒抑刚扶起洛凡心,小雪就又扑了上来,蹲在地上抱住洛凡心的腿,满脸幸福地蹭来蹭去,收不起来的那条长尾正欢快地摇摆。 舒抑又要去把他扔开,被洛凡心拦住了:“舒抑,他可能还当自己是只小狼呢。” “这像什么样子?”舒抑颇为不满,看洛凡心的眼神有一种“慈母多败儿”的无奈,“以后若是每天都这么缠着你可如何是好?” “啊?”洛凡心尴尬地笑笑,看着这么一个俊逸的男子蹲在地上抱着自己的大腿蹭来蹭去,画面着实太有冲击力,“那,给他个东西玩玩,转移一下注意力。”说罢从身上摸了把棕黑色的匕首出来,想着这原也算是白芨的本体了,不如就留给小雪玩吧。 呃……白芨,我不是那个意思…… 本来还有点担心小雪现在这孩童的性子是不是不适合玩匕首,怕他把自己给伤着了。谁知小雪接过匕首之后闻了闻,疑惑地歪了歪脑袋,又闻了闻,却突然就从地上站起来了。 “师父……” “……舒抑,”洛凡心悄悄凑过去对着舒抑说话,“小雪怎么一长大就会说话了?还知道喊我爹爹,就连白芨这名不正言不顺的师父他也愿意喊……” 舒抑使了个腑内传音:“小雪原本就该是一只成年狼,现在封印破除了,学东西很快的。况且你天天又喜欢对着他讲话,想必这些他都记得住……” 洛凡心:“……可是现在这么大个人喊我爹爹,我接受不了啊!” 舒抑笑了一下,继续传音道:“不是连跪拜礼都行过了?你现在反悔,有点晚。” 洛凡心:“我哪知道他会一下子变这么大啊,照他这个成长速度,岂不是等他老死了我黑发爹送白发儿子?”忽然又觉得太不吉利了,洛凡心忙捂住嘴,无声地“呸”了几下。 舒抑拍拍他的手传音道:“无忧别担心,小雪现在是灵狼,有灵力护体的,等他慢慢学会了修行,成长和衰老的速度都会慢下来。倒是‘小雪’这个名字你才更应该操心一下,要不要改改?” 改?洛凡心不禁腹诽,自己的名和字都是随便取的,别看师父的名字出尘飘逸,他给弟子取名字着实没什么创意,以至于自己也没学到什么好…… 洛凡心:“取名字我实在不擅长啊……小时候我就好多次嫌弃‘凡心’两个字和‘烦心’读起来一样,叫师父给我改改,师父却总是叫我自己改。后来我想了几天也没想到合适的,干脆就还叫‘凡心’好了。想来人活在世哪能没有烦心事,也无所谓。” 舒抑笑了笑,满眼的柔光:“嗯……不舍凡心,惟求无忧……” 洛凡心怔了一会儿。 见这两人默不作声却眉来眼去的,小雪干咳了一声,问道:“你们这是做什么呢?” 洛凡心摇摇头,舒抑别开目光。 见两人都不回答,小雪又默默开口:“无忧,救师父。” 舒洛二人盯着他那双冰蓝色的眼睛,还有那沉静的表情,半晌没说话。 腑内传音。 洛凡心:“舒抑,怎么回事?刚才那声‘无忧’是他喊的没错吧?”
第109页 舒抑:“没错,是他喊的。” 洛凡心:“小雪的性格有问题啊,刚才那副样子明显是个孩童,可现在这低沉的嗓音、镇定的神态是怎么回事?这会儿是青年了?” 舒抑:“无忧,估摸小雪能够破除封印,全赖于白芨在石室中斩下的一刀。现在小雪是险中求生,将将有了成人的形态,心智一时还无法适应,有些混乱。” 洛凡心:“嗯,小雪的心脉确实都被修复了。是不是白芨给他灌了太多灵力,催过头了?况且现在的白芨身体里还住着那刀灵,我真有点……不太放心。还有,你看他这尾巴怎么弄,以后出门总不能天天甩着尾巴,要把人吓坏的。” 舒抑双手握住小雪的上臂汇入两道灵力,一边令其游走一边对他言道:“试着感受自己的灵根、灵脉、灵流,运转一下看看,跟着我的走,慢慢控制。嗯,已经可以控制部分了,先运转一周天试试,好,收!” 长大以后的小雪果然冰雪聪明,只片刻工夫就学会了调息,并在洛凡心惊异赞嘆的目光里慢慢收起了自己的尾巴。 舒抑却脸色微变,转而对洛凡心说道:“无忧,小雪的封印已经完全破除,灵力比你的还多。还有,他体内有蛊。” “蛊?”洛凡心一下站了起来,“怎么回事?刚才我并没探出他体内有异样。” 他忽然记起从前在古书上看到过,说是蛊虫养成之后会与第一次饮食的人血产生羁绊,如同刻上烙印,只要餵血之人用内力催动,蛊虫就会受到驱使,可在他人体内兴风作浪,后果不堪设想。 舒抑:“先别急,蛊虫在体内一般是处于蛰伏状态,只有在感受到主人命令或是主人心神不定的时候才会受到影响。大约是白芨为了替小雪疗伤才出此下策,想必他不会捨得折磨小雪的。” 之前的白芨不会折磨小雪,可现在这个白芨谁知道呢?不急才怪了……洛凡心不禁懊恼,那古书上记载的蛊虫因为有实体画,他当时无意看到了一眼被噁心到了,吓得一甩手就把书扔在了地上,后来也没敢再去看,因此也不清楚怎么才能将那蛊虫引出来。没想到现在是自己的儿子被种了蛊,真是一报还一报…… 小雪此时正盯着自己握着的那把棕黑色匕首,声音低沉:“不要紧,不疼。” 真是个贴心的乖儿子,怕爹爹担心,疼也不会喊疼的吧……洛凡心这么揣测着,但他着实是想多了,小雪此时正在琢磨着要尽快把这把匕首的主人给找回来,完全不在意什么蛊虫。 三人正各有所思,忽然听见轻微的“咕咕”声。 小雪:“爹爹,饿了。” 洛凡心:“……” 眼前这银发男子明明一身仙骨,眼神却澄澈单纯得像个孩子,说话的语气还带着些委屈。洛凡心不禁想到以前伏笙对自己的称谓——仙君,心道:“与眼前这位比起来,谁还敢受‘仙君’称号?只是劳烦这位仙君别再喊‘爹爹’了,爹或许还能多活几年……” 于是乎,等饭菜上桌后,也就一盏茶的工夫,小雪已经把一桌子的美味横扫个干净。 洛凡心又开始传音:“舒抑,现在的小雪还是孩童吧?” 舒抑:“嗯,应该是的,不然谁会这样吃饭?” 洛凡心:“周围的人都在看我们呢,好丢脸……” 舒抑:“忍住,这是你儿子。” 谁说不是呢,换了旁人,谁捨得白花花的银子这么给他造?!这下可好了,不仅要养伏笙,还要养这个饭量巨大的小雪,洛凡心深深感受到“被掏空”的力不从心,忍不住捂了捂胸口…… 似乎是知道他在想什么,舒抑眼神微动。不知怎的突然想起了之前洛凡心在沉香楼喝酒听曲儿的那夜,花钱倒是捨得呢!自己还被他耍无赖亲了好几口,又哭着闹着蹭了自己衣服上全是……哎,舒抑不由自主轻笑了一声,忽然鬼使神差地握住洛凡心的手,说了句:“无忧,你还有我呢。” 什么? 亲晕过去了 舒抑这句可不是腑内传音,小雪也听见了,没明白什么意思,歪了歪脑袋。 洛凡心忙把手抽了回来,缩在袖子里。 虽说之前也不是没有这些握握手、拍拍肩的小动作,可此时却觉得格外害臊。洛凡心手心渗出薄汗,张着嘴半晌也不知道该说什么,脑子里一片混乱。 “爹爹,哥哥说的,什么意思?” 洛凡心结巴了:“啊,就是那个,哈哈!小雪,不能喊他哥哥,差辈了……”端起桌上一杯茶水,猛喝了一大口,企图遮掩一下心虚的表情。 小雪又歪了歪脑袋:“……娘亲?” “噗!”洛凡心一口茶水没含住,全喷在了舒抑身上,舒抑那纤尘不染的白衣瞬间湿了一大片。 “对不住!舒抑!”洛凡心忙用袖子去帮他擦。一紧张起来就手忙脚乱的,擦了擦胸前又擦了擦腹部,正往下移动呢却被舒抑一把拉住了。 “无忧,可别再擦了。”舒抑眼神黯了黯,松开他的手自己理了理衣襟便上楼去了。
第110页 洛凡心一颗心还在狂跳,见小雪还在歪着脑袋盯着他,嘆了口气:“都怪你!” 洛凡心跟着也上了楼,路过舒抑的房间,不由自主停下了脚步。舒抑的房门紧闭,方才也没说什么就自己上来了,是不是不高兴了? 忍不住敲了敲门:“舒抑,你开一下门,让我进去,我有话对你说。” 舒抑此时正披上一件干净的新衣,仍是一派冠玉之姿,皎皎如皓月,温润如玉雕。只是那襟带还未繫上,倒叫月下浮云,玉上添锦,多了几分风流。听见洛凡心在外面敲门,一时犹豫不决,不知道该不该放他进来。心思总归有点沉。 正在思忖间,只听“砰”地一声,门被非常粗暴地踹开了。一个水靛色的身影快速沖了进来,还没等看清就一下扑进怀里。 舒抑一颗心突然不听使唤地蹦跶了几下。见门外还站着另外一个人,身形高大修长,银发如雪,冰蓝色的眼睛,手里举着一只五彩斑斓的毛毛虫,正一脸无辜地望过来。 “……”舒抑脸色阴鸷:“他怕这个。” 说完长腿一勾又把门给关上了。怀里的人还在瑟瑟发抖,眼睛紧紧闭着不敢睁开,脖子也僵硬得很,却强忍着一声不吭。舒抑轻轻抱着他,拍了拍他的后背:“无忧,没事了,关外面了。” 洛凡心缓了半晌,心道自己该是上辈子欠了小雪的钱,这辈子他讨债来了。恍惚抬起头,正迎上舒抑的目光,浅浅的眸子却是一反常态的深邃,洛凡心一下子就陷了进去。 舒抑问他:“你要对我说什么?” “我说,我说……我说什么?”洛凡心满脑子都是舒抑衣衫凌乱、满眼柔光的样子,耳边充斥着乱闹闹的声音,好像有谁在不停地叫着舒抑的名字,吵得他根本无法思考。 舒抑:“嗯?说什么?” “说,我想说,”洛凡心深深吸了一口气,慌慌张张地背过身去,说道,“噢,我是来向你道歉的,小雪说的话你别放在心上,还有那茶水,我真不是故意的。” 脸红得恰到好处,眼神亮得恰到好处,连翎羽也艷得恰到好处。他慌张的模样太真,装作若无其事的模样太惹人怜,舒抑又受了蛊惑。 低磁的声音从身后传来,近到几乎擦着耳尖:“我知道,无忧对我不必这般客气,小事而已。” 洛凡心微微侧了头,避开那股温热:“嗯,那就好,那……我先回房了,你换衣服吧。” 舒抑忽然握住他的肩将他扳正,眼光变得炽热起来:“无忧,你……其实不必回房。” 洛凡心一怔,心跳如擂鼓般敲打胸腔,震得他有些喘不过气。他微微笑道:“你我皆是男子,我回房自然不是要回避你换衣服,我只是要去找小雪,找他算帐去。” 舒抑哄道:“晚一点行不行?你留在这里陪我一会儿……” 洛凡心说不出话了,他察觉到舒抑的手很热,烫得自己肩上都要红了。接着那手移到了自己的后背,整条嵴椎都麻了,像被点了穴动弹不得。舒抑在他耳边轻轻喊了一声“无忧”,他整个人就软得站不住脚,直想往这具身体上靠拢。 头晕目眩,喘不上气。 是真的喘不上气! 他干脆闭了眼,任呼吸愈发灼热,身上湿汗淋漓,整个人如坠火炉,烧得快化了。 舒抑揉了揉他的后颈,撩开了长发往皮肤上吹了口凉气,问道:“怎么热成这样?” 洛凡心打了个颤,哑着嗓子道:“别吹了,吹也吹不凉快的……” “许是房间太闷了,我也觉得热。”舒抑低声说着,拇指移到他襟前,忽一挑,剥落了外衫。 洛凡心感觉身上一轻,猛地睁开眼,瞧见宽衫已经垂落在地。 舒抑:“现在可好些了?” 舒抑魔怔了,舒抑魔怔了,不能随他一起魔怔!洛凡心这么想着,拼命警告自己,可最后一开口说的就是:“好些了……” 舒抑轻笑,执起他的手放在自己裸/露的胸口,另一只手则穿过里衣的下摆直接搂在他腰上,光滑的皮肤就握在掌心。 不行!推开他!拒绝他! 洛凡心咬着唇,眼眶霎时红了。他要把舒抑带到玄冰洞,带到百里清的尸身面前,只要那尸身能够证明舒抑就是百里清,他就是被吃干抹净了也不后退!只有这样,必须这样,只要舒抑靠近了尸身会发生离魂反应,哪怕只是一瞬间的反应也足以让他信服! 他没办法,他知道自己心仪舒抑,可百里清是他此生放不下的执念,四年的思恋,三年的寻找,几千个日夜,每当辗转反侧午夜梦回之时,让他牵肠挂肚的也无非就是一个百里清,他不敢放弃。 舒抑握着他的手,轻轻移动,移到漂亮的腹肌上,问道:“无忧,你觉得还行吗?” 不怎么样!放开我的手! 然而洛凡心头皮发麻——这触感太好了!于是不由自主地答道:“好,挺好……” 舒抑诱哄他:“那你喜欢吗?” 洛凡心红着脸支支吾吾:“我,我也有一点的……” 舒抑差点笑出声,他捏着对方的手指划过自己的肌肉纹理,没完没了地问:“我只问你喜不喜欢我的?”
第111页 洛凡心没回答。 “嗯?喜欢还是不喜欢?”舒抑的脸已经凑到了他的眼前,两人鼻尖险要碰上。 摇头!不喜欢!勇敢点! 而后洛凡心点了点头,声细如蚊:“嗯。” 舒抑像是得到了鼓励,他一把将人拢到了怀里,灼热的呼吸覆上对方的唇,吮/咬着,舔/舐着,舌尖撬开贝齿滑进更深处,探索那令自己馋了许久的柔软。洛凡心喘着气,舌尖被吮得发麻,由着对方的舌在口中肆虐翻/搅,想挣脱却没力气,只能睁大了眼睛一味地望着他。 舒抑情难自已,一只手移到两人中间,扯着对方里衣的襟带就要脱,可惜将将剥开肩头一角就被拦住了。洛凡心终于恢复了些力气,他全部的力量都用来按住舒抑的手,将两人密不可分的胸/膛推开了一寸,焦急地问道:“你是不是他?!你到底是不是他?!” 舒抑英眉微蹙,也不答他,再次将人按进怀里吻住,连开口的机会都不给他留了。 “唔……你就是他,对不对?你告诉我……为什么不肯告诉我?”洛凡心的声音尽数被吞没,舒抑不愿听清他说了什么,便用行动告诉他——你已经不必再念着那个人。 洛凡心咬破了自己的唇,让对方尝到了血腥。舒抑猛地撤离,伸手覆上他的唇,疼惜地问道:“怎么咬破了?是我太粗鲁了,疼不疼?” 洛凡心不答,双手揪住他的衣领:“我现在就要这个答案,你必须回答我,你到底是不是百里清?” 舒抑黯然神伤:“无忧,我不够好吗?你为什么就是要想着他?” “所以,你不是?”洛凡心怔然后退一步,“我要你亲口说,你亲口告诉我你不是他!” 舒抑朝他逼近:“我不是他,听清了吗?我不是他!” 腰侧忽地一紧,洛凡心还没来得及失望便再次被舒抑抱住,他第一次看见舒抑露出这样的表情,第一次在这双眼中看见从未落在自己身上过的冷冽。尚留余热的唇瓣再次被吻住,只是这次没了先前的温存,只剩下魇兽进食般的凶残。 掠夺,侵吞,占有,这是舒抑对他的警告! 他推拒着舒抑,却被反剪了双手压在身后,他抬腿去踢,却被抓住了脚踝扔在榻上,他惊恐地翻身要逃,却被舒抑扯开了衣物牢牢压住。 “你要做什么?!”大片皮肤暴/露在空气中,洛凡心浑身颤抖,他一下子不认识眼前人了。 舒抑亲吻他的颈子,在他耳边说:“你心悦我,我也心悦你,我们该在一起。你不该想着百里清,从现在开始成为我的人,从此以后只想着我,好不好?” 洛凡心紧张过度,又开始喘不上气了:“不行,舒抑,别这样……” 舒抑低头伏在他肩窝里:“不这样,你便总想着他。” 洛凡心眼里泛起苦水:“你这样,我更想着他。” 舒抑抬起头望着他,呢喃道:“你不必说这个,我听了一点都不难过,更不会气急败坏转身就走。我只是不知该拿你怎么办,你总叫我无奈。” 他在洛凡心的唇上啄了一下,浅尝一口柔软,却见对方闭上了眼;他吮住洛凡心莹润的下唇,舔净殷红的血珠,却见对方眉头紧蹙;他将舌尖潜入洛凡心的口中,勾引那瑟缩的小东西,却听对方泄气似地嘆息。 他道:“无忧……” 洛凡心急促地喘了几声,低声沉吟:“百里清……” 舒抑气恼,深深地吻进去,严丝合缝地包覆住对方的唇,连喘息也不让了。吻了不知多久,待他自己也感觉唇/舌肿痛时才依依不捨地离开,在他鼻上颳了一下,问道:“怎么不挣扎了?” 没了回应。 舒抑匆忙起身,伸手覆上他的额头,发现热得不一般。 他问:“无忧?你还好吗?” 洛凡心听不见——晕过去了。 都爱调侃他 舒抑后悔了,这不是他想要的。 他将洛凡心的衣物穿好,安稳地放在榻上,确定他只是情绪过于紧张致使体温骤升,短时窒息昏厥后才稍稍放下心来。 他拨楞了几下洛凡心微红的耳尖,又颳了刮鼻尖,倾身过去说:“无忧,你不喜欢这样,我放你一马。但以后,你总归会是我的,别想逃。” 他手中结了灵光,又默念口诀,附在洛凡心耳边道:“你被小雪的毛毛虫吓坏了,扑进我房中之后什么都没说就晕了过去,醒来以后只需要记得这些,其它都忘记。” “醒来以后只需要记得这些,其它都忘记。” 他又自语:“我不能用这种手段让你忘记百里清,他是你的逆鳞,我不能拔。但你也要适可而止,寻三年已经够了,不需要再多了。无忧,今天是我莽撞,是我不对,你不需要记得,都忘了吧……” 洛凡心很快便醒了来,他见舒抑坐在桌边看书,自己却躺在榻上睡觉,茫然开口问道:“舒抑,我怎会在你房间睡着了?” 舒抑转过来走到榻边坐下,笑吟吟地回答:“你呀,怎会被毛毛虫吓成那样?” 洛凡心想起来了,一捶手心:“没错,都怪小雪!我去找他算帐!”
第112页 他噔噔噔出了门,站在小雪的门外喊道:“小雪你出来,爹找你有事!” “爹爹……”小雪开了门,乖乖地望着他,手里竟然还举着那只毛毛虫。 洛凡心一个寒颤,那点算帐的底气顿时散了。一手盖着眼,一手哆哆嗦嗦地指着他说道:“乖小雪,你快、快把手里那东西扔了!扔得越远越好!” 小雪也意识到自己讨了爹爹的嫌,忙听话地扔了手里的虫子,随即就听见楼下正在吃饭的人炸开了锅:“娘嘞!谁这么缺德扔了条虫子在咱的饭里?找死不是?!掌柜的!” 店家忙不迭地赔罪,似乎还说了些“天降五彩祥虫”、“客官即将破茧成蝶飞黄腾达”、“此乃大吉之兆”之类的。洛凡心不忍地朝楼下望了一眼,正迎上店家怨毒的眼神飘上来,忙收回了身子。 接着又听见人群中七嘴八舌的,一声声的“虫子”“饭里”,洛凡心只觉得喉间一阵阵腥气,好不容易才忍住没吐血。拉着小雪赶紧躲进了房间里,心中暗嘆,自己连“虫子”这俩字都不敢听,真是怂得出神入化了。 一进入房间,洛凡心态度陡变,当即摆出了做爹的架子:“你说,弄条那什么来吓唬你爹,你是不是想造反啊?!要不是你爹我不忍心下楼去,这不就得拉上你好好给人赔礼道歉吗?怎么那么能惹事?” 小雪一双眼睛圆滚滚的,好不委屈:“爹爹,师父说,毛毛虫,能变成,好看的蝴蝶。” “蝴蝶?你要送给谁啊?”洛凡心问道。 小雪乖巧极了:“送给爹爹。” 洛凡心一阵感动,心尖上又化开了一汪软水,哄道:“好了乖小雪,爹爹刚才不该凶你,你年纪小还不懂这么多,爹不该把责任都赖在你头上。” 小雪:“爹爹不生气了吗?爹爹不生气,小雪才开心!” 洛凡心:“不生气啦!你这小狼崽子,说话倒是越来越能说得多了,还学会哄人了……不过小雪啊,要是想给爹爹送蝴蝶呢,就等它变成蝴蝶了再送,别在它还是毛毛虫的时候就急着送来,记住了吗?” “哦,那爹爹……”说到这里小雪突然停住了,随即嘴角勾起一抹老谋深算的微笑,与刚才那副天真的神情截然不同。 他接着道:“一趁我心智失常时就来占便宜,无忧啊,你这样可不地道。” 洛凡心一下子没忍住就站了起来,凳子随之摔倒在地,发出震耳的声响。他忙转身去扶,一边扶一边暗戳戳地筹划该怎么应对。他问:“小雪,你,你又变成大雪了?” 小雪笑了一下,抱着手臂不答话,少顷说了句:“早些去救师父吧,想他老人家了。” 洛凡心闻言又有些呷醋,嘆息道:“你还是一只小毛球的时候总喜欢缠在我身边,我走一步你就要跟一步,连睡觉的时候也得窝在我枕边。现在可好了,长大了,连‘爹爹’都不喊了,还嫌我占你便宜……” 小雪挪了凳子坐到他身边:“你这样依赖我,舒抑没意见吗?” 洛凡心:“他为什么要有意见?你是我从山上救下来的小狼崽,你是我一勺饭一口水餵大的!” 小雪伸出长指:“我数数,几天了?超过半月了吗?” 洛凡心不满地嘀咕:“忘恩负义,厚此薄彼,喜新厌旧!白芨又才看护你几天?对着他怎么就能叫得出‘师父’?他教了你什么?也不知道白芨有什么吸引力,比起舒抑还差了一个洛凡心呢,嘁。” 小雪哈哈笑起来:“他是他,你是你,有什么好比较的?就好像我和舒抑比起来,你觉得哪个好?” 洛凡心想了一下,自言自语道:“有什么好比的,当然是舒抑好……” “无忧?洛凡心?你笑什么呢?是在想……”小雪微微侧了侧身,眼神朝着舒抑的房间瞥了瞥。 “没有!我没在想舒抑!”说完这句立即捂住嘴,暗骂自己一声“愚蠢”。 “谁?原来是在想舒抑啊!”小雪一脸戏嚯的笑意,“羞什么,本狼王还是一只毛球的时候就知道你喜欢他,堂堂大男人,干嘛藏着掖着?” 洛凡心佯怒,吓唬他说:“别胡说八道!我喜欢的人躺在棺材里呢,被他听见了夜里要来找你!” 小雪:“找我做什么?要找也是找那个横刀夺爱的人,在隔壁呢!” “哎,行了,我不同你掰扯,”洛凡心又是一声无奈的嘆息,不明白那只小毛球是怎么变成现在这副老江湖的腔调的,转移话题道,“以后不许对爹爹直呼大名,没礼貌!” 小雪:“那该怎么称呼?还叫你爹爹?爹爹?” “停!”洛凡心发现自己听不下去,“算了,就叫无忧吧,无忧挺好。” 小雪不予置评,拿出那柄爱不释手的匕首,一边摩挲一边说道:“要做就做上面那个,记住了!” “……”洛凡心怔结。 一阵敲门声打断了思绪,他心想着外面极有可能是舒抑,便叫小雪去开门,自己则坐在桌边优哉游哉地喝起水来。 小雪开了门之后顺道就出去了,洛凡心听见了关门声,随口道:“刚从你那儿回来你就来找我,是有什么事吗?”
第113页 来人却道:“无忧,是我,并非舒二公子。” 一听竟是司城阙,洛凡心赶紧起身相迎,赧道:“抱歉啊司城少掌门,找我有事?” 司城阙:“怎的,是舒二公子就不起身,是我就非得这么客气?” 洛凡心笑了一下,说道:“并非客气,寻常礼节罢了。” “无忧对不相熟的人才会讲究寻常礼节,我左右思量,与你相识也不算时短,为何你总是心存戒备?是怕我吗?”司城阙哈哈一笑,“别疏远我,我就是要害全天下的人,也断断不会伤害无忧一根毫发。” 洛凡心给他倒了杯水,答道:“司城少掌门着实多虑了,并没有刻意疏远,只是不太适应司城少掌门的相处方式。” “多试几次就适应了,”司城阙盯着水杯撇了撇嘴,“前次还说要喝茶的,这就改成喝水了,真是一次比一次寡淡啊。” 洛凡心面不改色:“那您是喝还是不喝呢?” “当然喝!只要是无忧请的,是□□也要喝,”说着端起水杯饮了一口,“无忧倒的水真好喝!” 洛凡心翻眼望他,闭嘴不言。 司城阙目光停留在他唇上,问道:“嘴怎么回事?” “嗯?”洛凡心伸出舌尖舔了下唇畔,果真有些刺痛,便端起水杯就着清水照了一下,“没留意,许是天气干燥皲裂了。” 司城阙眼睛眯成狭缝,食指敲了几下桌面,道:“无忧,你在诱惑我,你故意露出舌尖给我看……” “……”洛凡心被他蛮不讲理的行为激得哑口无言,忿忿扔了水杯在桌上,“砰”声昭示了责备。 司城阙哈哈大笑,似乎逗他生气总能得到最大的快慰。笑完又道:“无忧当真喜爱这水靛色的衣衫,从前在储量台时就见你穿的这种颜色,确实好看。” 洛凡心仍旧不接话,一脸“你究竟有何事,请直说”的表情。 司城阙终于正色,言道:“记得当年在储量台,无忧武功超群,得了个大试首名,风采当真夺目,叫我至今还能记得。” 洛凡心干笑了一声:“司城少掌门莫要取笑我了,当初若不是你弃权决赛,我恐怕拿不了首名。说来这倒令我一直不解,为何司城少掌门要弃权?” 司城阙:“没什么,就是想让你拿首名。哈哈!这不重要,我想问的是,邵首尊曾为无忧颁了一枚鹰哨和《驭禽谱》,无忧学得怎样了?怎么不见你使过?” 洛凡心怔了怔,想着那鹰哨曾经主要是用来传音给百里清的,百里清死后他再不敢用了,便将鹰哨留在了棺中。这段回忆着实不愉快,也懒得再讲,只淡淡道:“惭愧,我于音律实在没有天赋,后来也没有认真学,鹰哨已经丢失许久。” 见他沉郁难消,司城阙也没再追问什么,宽慰道:“也不可惜,驭禽之术威力一般,无忧的功法已经足够精进,驭禽之术学与不学无甚区别。” 洛凡心讪讪笑道:“那就更惭愧了,司城少掌门当知道,我当初犯下大错,双腿灵力被封,现在的功力已经不比过去了。” 司城阙若有所悟,眼神微动:“为一人犯错,错也不错,不必惭愧。对了,那日在思拓寨,你被那黑煞控制在石室里,我和舒公子二人无论如何都破不开那结界。后来我去找别的入口了,不知舒公子一人是怎么破的结界?” “这……”洛凡心还真不知道。 司城阙笑道:“无忧不记得便算了,我也只是随便问问。” 洛凡心正想问他怎么会来到这思拓山地界,却见他起身准备告辞,便住了口。 “无忧,此番又要匆匆离开,甚是不舍。”司城阙紧紧盯着他,“你凡事多留意,别太容易相信别人。这世上每个人都会有不为人知的秘密,再亲近也不可尽信,无忧切记。” 洛凡心见他话里有话,便问:“司城少掌门,你此话何意?不妨……” “叫阙哥哥。”司城阙勾起一边嘴角,笑得格外魅惑。 洛凡心硬生生改了口:“你慢走。” 司城阙转身离去,又是一串大笑。 莫依然来了 洛凡心在房间里刚收拾好厚厚一叠金羽符,小心翼翼地收进袖子里,就听见楼下传来一个女子的声音:“快点给我交出来!我刚才看见他躲进来了,他给你多少钱你敢帮他藏着?” 洛凡心走到廊上一看,一个身着鹅黄色,手执弯弓的女子正在揪着店家的衣领问话,或者说是恐吓。那不是舒抑家的莫依然吗?洛凡心赶紧收回了身子,一个转头,差点撞到舒抑。 “嘘!”洛凡心比了个禁声的手势,“你家莫大小姐来了。” “嗯,”舒抑笑笑,“无忧跟我来。” 洛凡心犹豫了一下,总觉得随意进出他的房间不太合适,也说不出来为什么会这么觉得。 “无忧?”舒抑见他还愣在原地,又折回来拉着他走。这次没握他的手,而是扯着袖子,也不去看他,说道:“无忧,别想太多,你总绷得太紧,人都警惕得有点神经质了。”
第114页 舒抑将他带到自己房里,桌前已经坐了一个人,正在缓缓地喝茶。要说他不卑不亢吧,那茶杯里的水分明有丝丝波纹,若说他惊慌吧,那处变不惊的表情又不像。 “无忧公子,一别经年,又见面了。”那人先打了声招呼。 洛凡心打量了一下,这人眉宇间透着英气,黑发尽数束于顶上银冠之内,一丝不苟。举起茶杯的手上露出一截黑色腕带,上绣一只六翼的龙纹。 “邵公子,久违。”洛凡心想起来了,这人正是邵临渊,“邵公子怎会在这里出现?” 邵临渊嘴角微微抽动了一下,随即便放下茶杯,笑着说道:“邵家和舒家一向交好,我与舒抑也是自幼相识,路过此处知道舒抑在此,便过来见见。” 洛凡心望了舒抑一眼又仔细看了看邵临渊那心虚的样子,心中瞭然。 楼下忽然传来莫依然愤怒的叫喊声:“你又是谁?哪来的蓝眼小子,快放开你姑奶奶!” 糟了,肯定是小雪!洛凡心冲出房间,果然见小雪正一手抓着莫依然的手臂,一边歪着头表示疑惑。而莫依然一脸窘迫,正举着长笛对着小雪的喉咙。 “小雪!”洛凡心喊了一句,凡是跟小雪有关的事情,十件有八件他是要慌一慌的,这一下楼立刻就暴露了。 “莫姑娘好!小雪,快放开你姑姑!” “什嘛?!”莫依然脸都要绿了,“洛无忧,你也在这里!你竟然让他喊我姑姑?他年纪比我大吧……” “莫姑娘先别生气,”洛凡心忙小声解释道,“难道你忘了小雪吗?在舒家的时候,他还是一只小狼崽……” “哈?”莫依然当然知道小雪,只是没想到这个小雪,和那个小雪,这个银发男子,和那个小狼崽……这竟然会是同一个人?同一只狼? 莫依然犹疑了一下,还是放下了横笛。小雪也乖乖顺着洛凡心的意思,松开了抓住莫依然的手。 莫依然低声问道:“喂,这怎么回事?小狼崽子怎么一下长成这样了?” 洛凡心讪讪而笑:“一言难尽……” 莫依然突然想到一件事,冲着楼上大喊了一声:“舒抑!滚出来!我知道你在!” 舒抑和邵临渊躲在楼上,听见这声如洪钟的一声叫唤,眼角纷纷跳了一下。不得已,舒抑缓缓走下楼,风轻云淡:“莫依然,什么时候你能小声一点?” 莫依然冷哼一声:“凤江冷面,邵临渊呢?叫他出来!” 舒抑:“你这样他哪敢出来?难道你不知道,喜欢一个人是要以柔克刚的……” “以柔克刚?!”莫依然满脸不屑,“本姑娘可不会写这四个字,再者谁说我喜欢他了?要喜欢也得他喜欢我才对!” 见她这么泼,舒抑赶紧把洛凡心拉到了自己身边,护犊之态做得到位。 莫依然撇嘴:“我是来找邵临渊的,你忙着拉洛无忧做什么?我是那种会迁怒别人的人吗?” 舒抑点点头。 莫依然不信,瞪着眼睛望向洛凡心:“是、是吗?” 洛凡心想到了那日她在凤江无故出手的一幕,不置可否。 莫依然气得跺了跺脚,冲着楼上大喊:“邵临渊,你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躲得了和尚躲不了庙!你不肯下来,就等我上去亲自把你抓下来!” 听见莫依然“噔噔噔”的上楼声,邵临渊一紧张,推开窗户就跳了下去。 众人只听见窗户被猛地推开的声音,随后便听见了莫依然的怒骂声:“混蛋!竟然敢跳窗,邵临渊你可真有种啊!等我抓到你非扒你一层皮……” 跳窗而逃了……洛凡心一脸黑线,好奇问道:“舒抑,他们俩是怎么回事?” 舒抑转过来望着他,不由自主便望上了唇畔的红痕,想到那诱人的红痕是自己留下的,而不久之前才在那片柔软上碾磨品尝过,还将躲藏其中的小舌肆意挑弄了半晌,销魂蚀骨的滋味无法形容,一时心里头像万马奔腾难以平息。 他别开了眼,又隔着袖子握住洛凡心,温声说道:“无忧,舒家确实和邵家交好,小时候莫依然就认识邵临渊,一直也没看出什么别的意思来。直到后来的储量台大试,莫依然不知怎的就对他倾心了,可惜她不会表达自己,就知道追着喊打喊杀,把人吓得看都不敢看她。” 洛凡心一直低着头看他那骨节分明的手,内心一阵挣扎,一番话也不知听进了多少。待舒抑说完,他才慌忙抽离,理了理思绪。 “那,那莫依然从小在你们家长大,怎的没对你和予之兄倾心?”道是自己理了思绪,没想到一开口问的是这么一个问题,他发现自己蠢起来会比猪都蠢。 舒抑果然笑了一声,举起摺扇靠在自己的额角。好一会儿,舒抑扳过洛凡心的双肩让他面对着自己,低声问道:“无忧是有什么顾虑吗?” 洛凡心强作镇定,打着哈哈:“没有啊,我为什么要有顾虑?你想多了!” “哎……”舒抑嘆了口气,拉着他上楼,边走边说:“忘记跟无忧说了,我母亲姓莫,与莫长老是叔侄关系,莫依然算是我的表妹。”
第115页 表妹…… 原来是表妹啊! 难怪莫依然敢这么放肆地喊他“凤江冷面”,而舒抑还总让着她…… “无忧?”舒抑挑着眉盯着他,“你在笑吗?” 洛凡心甩开他的手,自言自语地答了一句:“没有!我为何要笑?” 舒抑不肯饶他:“在凤江时你就问过我许多关于她的事,我道你是欣赏这种类型的。” “啊,怎么可能呢?”洛凡心讪笑,“呃,我说错了,莫姑娘挺好的,只不过萝蔔白菜各有所爱,我并不爱那种类型。” 舒抑:“那无忧究竟为何要问?” 洛凡心:“哈,我当你是欣赏那种类型的。” 舒抑笑道:“无忧不了解我,我怎会喜欢泼辣的?要选也只会选无忧这种的……” 脚下一顿,洛凡心险些踩空。他放轻了动作缓缓上楼,木楼梯的“咯吱”声变得分外刺耳,扰乱了他原本该有的行走节奏。 舒抑道:“无忧?” 洛凡心回:“嗯,我在听。” 舒抑问:“你呢?你会选什么样的?” 洛凡心:“你猜我此时会如何作答?” 舒抑:“我猜你会说,没有特定的类型,没有特定的相貌,随了缘随了心就好。” “不对,”洛凡心道,“我会选一个张扬跋扈的,恣意妄为的,蛮不讲理的,面冷心热的。” 他走到了门外,伸手拉上门环:“我会选一个穿墨青衣的,背着剑的。” 舒抑哂笑:“甚好,甚好。那我也选穿墨青衣的,背剑的。” 洛凡心扑哧一笑,推门做了个邀请的动作:“请进吧二公子。” 舒抑跟着他进了房间,盘腿坐在榻上盯着他收拾东西,□□的目光像是一团火在追着人跑,给人燎得怪不自在的。 洛凡心隐隐觉得自己的后背都快要出汗了,艰难道:“你总在后面盯着我做什么?我都不敢收拾了,要不然你先回房吧,我待会儿准备好了去叫你。” 舒抑笑道:“无忧背对着我竟然都知道我在看你?” “当然,你都快把我洞穿了!”洛凡心试探地问他,“你……是不是有话要说?” 舒抑想着,洞穿?洞穿啊…… 张了张嘴,到了唇边的话不知怎么就滑了回去,被他一咕噜吞进了腹中。他舌尖抵齿,笑道:“没什么,你且好好收拾吧,我运一会儿功。” 他阖上了眼开始专注于调息,灵流行走于脉,转过脏腑,绕过气海,上抚天灵,下慰四肢。心绪逐渐平顺,浮躁终被压制,原本跳跃不止的念头也渐渐蛰伏起来。 几刻之后,甫一睁开眼竟看见洛凡心就坐在身边,近在咫尺的人还未说一字,那些刚按下的渴望又忽地被撩了起来。 那种复杂的眼神是他从没在这张俊脸上见过的,有忧愁,有感伤,有回忆,有不解。蓦地心头一热,舒抑将他拉得更近了,问道:“无忧,你又为什么这样看我?” 洛凡心:“你的手印结反了。” “……”舒抑,“哦,谢谢。” 差点被摔死 三人走在前往思拓山的路上,洛凡心问:“舒抑,手印结反了对你运功没影响的吗?” 舒抑:“没有。” 洛凡心“哦”了一声:“我从没结反过,还以为会真气逆转。” 舒抑:“没有。” 洛凡心:“莫非你练的功法就需要反着来?” 舒抑:“并没有。” 洛凡心觉得没趣,便转去问小雪:“小雪,你还记得你师父捅你一刀的那个石室的具体位置吗?” “……”舒抑看了他一眼,提醒道,“无忧,你这么问话不合适。” 洛凡心点点头,换了个问题:“小雪,那你还记得你是从哪里被扔出来的吗?” 小雪头也没抬:“无忧别问了,跟着我走就是。我瞧着你平时挺机灵的,怎么有时候笨得出奇?你这样怎么去哄心上人?我看你这辈子是当不了上位……” 刚说到个“位”字,洛凡心就一个健步冲过来捂住了小雪的嘴。又不由分说地扯过舒抑手中的摺扇,“啪”地一下敲在他肩上,说道:“你跟我到旁边来!” 看了一眼舒抑,确定这个距离他听不到,洛凡心才掰开摺扇盖住自己半张脸,开口训道:“我问你,什么上位下位的,这些乱七八糟的下流段子你跟谁学的?!” 小雪本来是抱臂而立,听他这么一问反而松开了手,故作挑逗般扶在他肩上,眨了下眼睛又低沉着嗓音哄道:“爹爹莫生气,都是师父教的,要怪就怪他去……” 距离凑得近,洛凡心都能感受得到小雪蕴藏在骨子里的妖性魅力,还有那不适时宜的一声“爹爹”,真是够要命的……忍不住打了个颤,心道不得了,这小子绝对是得了舒抑的真传,认真起来得迷倒一片男女老少。祸害,祸害啊! 舒抑远远就看见了俩人的这一番动作,虽说小雪口口声声喊洛凡心“爹爹”,也知道他心心念念都是白芨,可心里头还是有点不舒坦,便走过去把洛凡心拉了回来,留给小雪一张冷脸,引得对方哈哈大笑。
第116页 在山下时三人是一路走着来的,到了没有住户的地段,舒抑就懒得再磨蹭了。伸手凝了个诀,一抹灵光闪过,周遭雾气开始慢慢汇聚成一片,如同寒冬落雪越积越厚。洛凡心见过这场景,当初在月老峰舒抑就使的这一招。伸手敲了敲,这雾气凝成的玄冰踏板不是很清透,却硬得“邦邦”作响,想是很结实。 “舒抑,别人都是御剑飞行,你怎么这么省事?”说话的是小雪。 “咳咳,没大没小……”洛凡心瞅了小雪一眼,“喊哥!” 小雪没搭腔,好在舒抑并不在意这个,只见他淡淡开口:“就是为了省事。” 呵呵! 接着舒抑凝了两块玄冰踏板,一块给小雪,另一块给自己和洛凡心共乘。 洛凡心不解:“舒抑,要让小雪自己乘吗?他万一掉下去怎么办?” “我不愿和他共乘,也不愿让他和你共乘,”舒抑把洛凡心送上自己的踏板,接着说道,“不必担心,他现在有灵力,得让他学着自己操控,早晚是要学的。” 洛凡心没再接话,他忽然又想起了百里清。 从前百里清刚学会御剑飞行的时候,也兴沖沖地要带自己飞着玩儿。俩人趁着众人都在殿内做早课的时候在北岭飞来飞去,好几次差点撞上鸟。后来一高兴就忘了时辰,结束早课的师兄师弟们都开始陆陆续续从殿内出来,洛凡心一慌差点掉下去,幸而抓住了百里清的手臂才稳住。百里清那时候还掌握得没那么好,被他晃得一下失了平衡,俩人齐齐栽了下来,挂在师父最喜欢的那棵夜合昏树上了。 夜合昏粉粉绒绒的小花朵被砸掉了不少,百里清一边笑一边拾了一朵给他簪在耳后,气得洛凡心想一掌拍在他脑门上。最后还是没捨得下手,折了一段带着花的树枝插在他发间权当报复,百里清那束在头顶的如瀑黑发被戳得歪了许多,却更添了几分傲慢不羁。 那时候他还问百里清为何这么晚才开始学习御剑飞行,松鹤岭的师兄们十五岁就开始学了。百里清笑着跟他说,因为之前一直用刀,剑术才学没多久。他笑得恣意,洛凡心却知道百里掣的心狠手辣,怎可能由着他弃刀学剑?弃了刀就等于弃了御龙斩圣,不知道要遭受多少责罚。 “无忧在想什么?”舒抑见他呆了许久,忍不住问道。 洛凡心回过神来,没有回答他,却有意无意地问了一句:“你说,从前是使刀的手,后来才弃刀练剑的话,手感能适应么?” 舒抑道:“想是招式之间还会存留从前用刀时的霸道吧。” 洛凡心悄然看了他一会儿,见他仍是神态自若,笑道:“嗯,一招一式练久了,动作姿态是改不了的,多少会让别人看出来一些。” 同样,若是用剑用久了,换成摺扇想必也是能看出些相似之处的。即使是换了一个人,换了一具肉身,那一招一式的记忆也不可能全部抹杀。可洛凡心仔细想了想,舒抑的招式动作之间,是真的没有百里清的影子。 待三人飞上了思拓山半腰高,洛凡心才又开口:“对了舒抑,我好像有点印象,当时在思拓山里觉魂归位时见你手里有把剑的,是错觉吗?”洛凡心模模糊糊记起了一点,却又不确定,舒抑从来不佩剑的,来来去去也就一把摺扇。 舒抑柔声道:“没有,只是灵光而已,无忧记错了。” 没有吗? 他转眼看看小雪,小雪抱着手臂站在踏板上真是稳得不行,不知道的还以为那踏板就是他做的!一颗心安放腔内,又见小雪满头银发在风中飞卷,长袍广袖飒飒作响,真是美不胜收……洛凡心回头看了一眼舒抑,心道舒抑你有对手了! 谁知舒抑却沖他笑了一下,一手环过他的肩,往自己怀里带了带,说了句:“站太远要掉下去的。” 洛凡心从前使的是乌蛟索,从没亲身御过剑,飞上天的次数屈指可数。现在站在这玄冰踏板上也不知是恐高还是舒抑离得太近了令他紧张,竟隐隐有些头晕目眩。不敢造次,便任由舒抑搂着,左右自己心中也欢喜。 他问:“舒抑,你这玄冰踏板叫什么名字?” 舒抑:“你不都叫它‘玄冰踏板’了?” “……”洛凡心愣了一下,“我是看它由水汽凝成玄冰,又是一块踏板,才这么随口称呼的,你怎的也这么随便称呼?” 舒抑轻笑:“那就叫‘无忧踏板’好了。” 洛凡心:“……那还是叫‘玄冰踏板’吧……” “爹爹……” 完了!洛凡心瞬间一个肝儿颤,他猛地回头,只见小雪突然变回了孩童状态,一双大眼睛正懵懵懂懂地望着这边二位,身形一斜就掉了下去。 “舒抑!”洛凡心一惊,脱口就叫了舒抑的名字,两只手还紧紧抓着舒抑,一时竟忘了松开。 “无忧,你……”舒抑的“先松开我”还没出口,只见洛凡心已经从踏板上跳了下去,抓住了小雪正在下沉的身子。 “小雪,手给我!”洛凡心向小雪伸手,好在小雪又乖又镇定,虽在失重中却还能及时递出自己的手。洛凡心抓住小雪便喊他抱紧自己,旋正身形与他呈并立之势,另一只手则凝了灵力缓冲。
第117页 “金羽符!出!”一声命令,袖中金羽符瞬间飞出十几张,环绕在二人周围。 “再抱紧些!”感觉到小雪的双臂紧紧勒在腰侧,洛凡心方才抓着他的一只手立即收了回来,腕子放在嘴边狠心一咬,甩手便朝周围金羽符上洒了一圈,念起口诀来。 金羽符金光暴涨,一张连着一张形成一个硕大的光圈,仿佛一个牢不可破的鸟笼,稳稳包裹着二人。下降的速度太快,洛凡心已经做好了准备迎接马上要到来的巨大冲击力,可突然这金羽符的护盾撞到了什么东西,像穿过流沙一般,力度被缓冲了不少。 洛凡心凝神一看,方才冲击过的半空闪着一片细碎的微光,像是大片的冰晶颗粒。难道是舒抑?正想着,金芒护盾又是一阵颤动,再次穿过一团细碎冰晶。洛凡心紧紧抓着小雪,每隔一会儿就会颤动一次,就这么穿了十几回,终于“轰”地一声坠地。 洛凡心只听见一声巨响,金芒护盾已经摔到了地上,两人受到气浪的缓冲没被摔太狠,只觉得内脏移了位似的揪痛,顺着山坡滚了一会儿便缓和过来。 金芒蓦地炸裂,气浪消散,两人沉到地上。小雪从他身上翻开,坐起身委屈地揉着肚子,哼唧道:“爹爹,疼……” 洛凡心趴在地上没动,伸手往他腕上探去,察觉无碍便道:“你疼啊,你爹被你压得更疼,可不是我先着地的么,等你长大了不许赖帐!” 话刚说完,洛凡心忽然感觉腰间一紧,整个就被人提了起来。 舒抑眉头深锁,眼中腾起一片红血丝,生气得很明显。 “舒抑,你,你没事吧?”想到舒抑这么快就下来了,莫不是也直接从玄冰踏板上跳下来的?那可真是不妙,自己并没有给舒抑也结个护盾,他不会摔着了吧?洛凡心忽然一阵焦急,忙去舒抑的胳膊、肩头四处摸索。 舒抑却一把将他拥进了怀里,压得牢牢的。两人就这么紧紧贴着,洛凡心感觉快要窒息了,才听见舒抑胸膛传来闷闷的声音:“我没事。以后不论什么事情都有我呢,你不要强出头。” 洛凡心仍是心有余悸,待胸腔里的“扑通”声慢了些时才恍惚明白舒抑说了什么。 他该抬手推开舒抑,告诉他现在不是搂搂抱抱的时候,或者告诉他百里清仍是横在他心头的一把刀,稍微动一下别的心思就会被刀锋刮到。可他开不了口,也抬不起手来推。他唯一想做的就是好好回应舒抑,紧紧环抱住他,什么也不说。 劫后余生总会轻易让人心境大改,有那么一瞬间,他竟觉得其他事情也没那么重要。救白芨没那么重要,擒黑煞没那么重要,甚至连寻找百里清的魂魄也没那么重要。 既然,既然他心悦舒抑,舒抑也珍视他,或许可以就这么沉沦下去…… “爹爹……”洛凡心被这小心翼翼的一声呼唤给点醒了。 他把自己吓得不轻,待回归了现实才发现,所谓的天长地久也不过转瞬即逝罢了。 舒抑面色骇人,盯着小雪道:“喊什么?要变身怎也没有丝毫的预兆?” 小雪被他瞪得发抖,躲到了洛凡心身后,眼里水汽氤氲:“爹爹,哥哥好凶,小雪害怕!” 舒抑怒道:“你叫我什么?!” 洛凡心赶紧打圆场:“舒抑舒抑,你别生气了,小雪现在年纪小,别吓着他。” 舒抑:“他差点害死你。” 洛凡心:“不是他的错,他哪里能控制得了自己变身?他不想的……” 舒抑嘆息:“你就惯着吧。” “嘿嘿,”洛凡心谄媚地笑,拉着舒抑的衣袖晃了两下,“你是大人物,别跟小孩子计较啦!” 舒抑还有些不满:“他叫我平白低了辈分。” 洛凡心:“不低不低,他没叫你哥,他替我叫的,我叫你哥好不好?” 舒抑扬眉:“叫来听听。” “那个……我比你大月份呢,”洛凡心近乎央求,“回再叫行不行?当着孩子面呢!” 舒抑:“现在就叫。” 洛凡心甩手:“不叫又怎样?” 舒抑邪笑:“那我便好好收拾一下这个闯祸精。” “……”洛凡心磨了磨牙,“哥,好哥哥,你好!” 舒抑心满意足,沖小雪道:“听到了吗?该怎么叫我?” 委屈的小雪:“大、大爹爹……” “……”洛凡心差点跌倒。 洞中沉尸沼 眼下也不需要再飞上山顶了,因为三人在这山腰间休整时无意中找到了一处洞口,绵延进山体深处,似乎也能到达石窟。只是这洞口距离那思拓寨石窟还远得很,少说也有百八十丈高度差。 “舒抑,这洞里阴风一阵阵的,我有种不祥的预感。”洛凡心从小到大就没几次有吉祥的预感的,这句话都快成他口头禅了。 舒抑:“怕吗?” 洛凡心挺直了腰板:“当然不怕。” 舒抑:“那进去看看。” 三人依次进了洞口。洞里漆黑一片,舒抑摺扇一震,月光一样照亮。只见这洞内空间甚是宽敞,脚下湿滑,满布细小的苔藓,洞顶有削尖的石笋倒挂着,看起来像是随时有可能砸下来扎进人身上。三人不由自主警惕了些,顺着凹凸不平的小道往里走。
第118页 越往里走,“滴答滴答”的水声越明显,洞内也越发显得安静,连彼此的呼吸声都听得十分真切。 忽然一声轻响,洛凡心颈间一凉。他反应迅速,顺着那冰凉伸来的方向抬手就是一掌,蓝光射出,映出一人甩动的发尾。这一掌被其躲了过去,洛凡心便手掌一翻,捏住此人握着兵器的手腕,既准又很地按住了脉门。 舒抑开口:“无忧,是莫依然。” “莫姑娘?”就着舒抑移过来的摺扇亮光看去,果然是莫依然,洛凡心忙松了手。 莫依然也撤了长笛,“切”了一声,说道:“怎么是你们?我当是什么山匪强盗呢……” 洛凡心暗忖,敢情莫大小姐追情郎都追到这山洞旮旯里了,也是无敌! “小雪来,快叫人。”洛凡心从身后把小雪扯了来。 “姑姑……”要是不说话,小雪俨然就是一个俊雅不凡、斗霜傲雪的银发仙君,可这一开口就糯糯地喊了声“姑姑”,听得莫依然脚下一个趔趄差点摔倒。 “算了算了,承不起,以后见面直接喊名字就行……”莫依然顿了顿,又开口道,“我一路追着邵临渊上来的,到了这里人就不见了。我心想着或许他进了这山洞,可是进来也没看见有人,你们进来多久了?可看见他了?” “刚进来。”舒抑答道。 “刚进来?怎么可能?”莫依然诧异,“我都走了一柱香的时间了,七拐八拐才走到这里,你们不是从正南方的那个洞口进来的啊?” 洛凡心仔细回想了一下,这山间雾气虽重,却也能时不时地看见阳光照进来。按照树影的投射角度,应当是正南才对。 “往回走。”不由多想,舒抑拉着洛凡心就往来时的方向走。 莫依然隐约看见这两人拉拉扯扯的,不怀好意地扯着嘴角笑。洛凡心如芒在背,忍不住抽了抽手,却没抽出来。 往回走了一段,按理说应该已经到出口了,可几个人却还在黑漆漆的洞里。洛凡心手心沁出了薄汗,正准备再抽回手,舒抑却低声说道:“别动,这山洞有问题,互相拉着走,别掉队。” 后面的两个听了也不敢怠慢,小雪先一步上前抓住了洛凡心另一只袖子,剩下莫依然愣了一下,认真思虑之后也选择去扯洛凡心的袖子,毕竟也就他看起来比较容易扯…… 就这样,舒抑拉着洛凡心,洛凡心袖子上扯了两个“拖油瓶”,一行人又继续走了一段。 “这也得有两段来时的路那么长了,还是没有出口,先别走了。”洛凡心开口道。 “有迷阵,”舒抑转向小雪,“小雪,把你的匕首拿来。” 小雪依言掏出了那把妖刀匕首,恋恋不捨地递到舒抑手里。 舒抑接过匕首,手中握紧,匕首吸了灵流闪着白光。舒抑叮嘱道:“把眼睛都闭上,拉紧了别松手,跟着我走。” 几人纷纷又握紧了洛凡心的衣袖,闭上眼睛不吭声。 舒抑自己也闭上眼,将手中匕首扔出去,一阵“锵锵”声响过之后,匕首又旋回手中,一把妖刀匕首被他使得像个回旋镖。循着匕首与墙壁碰撞的声音,舒抑缓步朝着前方行进。 就这样走了一阵,洛凡心忽然感觉有东西擦着自己的脚后跟窜了过去。 “舒抑,有东西!” 舒抑道:“别睁眼,继续走。” “啊!”莫依然突然大叫一声,本能地撤手防御。 洛凡心反手往后一捞,抓住了莫依然的手臂,忙问道:“何事?” 莫依然惊慌愤怒,吼了一声:“有鬼!滚开!”随即抬脚朝抓着自己脚踝的那一双手踹了过去,却踹了个空。她惴惴不安,明明感觉到是一双手抓住了自己的脚踝,这感觉不会错的。 舒抑再次提醒:“不要睁眼!”转而声调低了许多,对洛凡心说道,“无忧,不要松手。” “好。”洛凡心放开莫依然,回身摸索了几下,抓住前面舒抑的手之后继续走。 “无忧?”匕首的“锵锵”声停了一下,舒抑轻轻喊了一声。 洛凡心:“嗯?” 舒抑道:“手给我。” …… 洛凡心猛地睁开了眼睛,只见自己抓住的是一个满面阴鸷正挂着冷笑的书生的手,而舒抑正在十步开外,身后跟着的是白芨! “舒抑小心!”洛凡心知道此白芨已非彼白芨,只来得及喊了这么一句,身子便一轻,脚下的岩石地面突然就变成了一片散发着恶臭的泥池,除了舒抑站在岸边,其余几人全部掉进了这片泥池里。 “呸!这是什么鬼东西!姑奶奶没被淹死倒快要被熏死了!”莫依然在泥池里扑腾着,怎么蹬都不着力,游也游不动,只觉得浑身就像被无数只手死死扒着,越来越往下沉。 舒抑听见洛凡心那一声提醒之后就睁开了眼,随即便展开摺扇与身后之人过起招,待看清是白芨之后下手又有些犹豫。 “白芨?我是舒抑!”舒抑冷冷开口,却见白芨恍若未闻,周身一股冷调不用探就能感觉到。 白芨抬眸定定看着他,一句话未说便又提刀斩来。不惑刀奇重,吹毫断发、锋利无比,刀刃砍在石壁上激起一片火光。这一招一式凌厉霸道,倒比从前的刀法更偏激了许多。舒抑一把摺扇无法与他硬碰硬,好在动作迅捷,刀光之下倒也从容不迫。
第119页 “师父……”小雪满头银发已经被那恶臭的黑泥染得不像样,却还心心念念地惦记着白芨,叫洛凡心听了十分不是滋味。 他心道可怜,小雪是为替白芨挡灾才被砍了一刀,刚醒来又被戳了一刀,这身体刚刚恢复,痂还没掉呢就来找人,没想到人把他坑到泥池里了。可怜的小雪,一腔热忱埋进淤泥了! 洛凡心定了定神,这才发现那书生仍阴笑着站在原地,足下一块区域像个石桩扎在这泥池里,独将他一人託了起来。 “别挣扎!小雪,莫姑娘,都别动,越动沉得越快!”洛凡心伸手拉住了离他最近的莫依然,又看见小雪已经没过了脖子,不免着急。 他心疼得不行,忙对着小雪说道:“小雪,乖儿子,手伸出来,抓住爹爹!” 小雪乖乖地从泥池里伸出手,身体又往下沉了几分。洛凡心用另外一只手捞住了小雪指尖,使劲将他往自己这边带了带,这一动作又往下沉了几分。好在莫依然和小雪都抓住了,他将两人的手移到自己肩上,朝着那书生立足的石桩移动。 书生一身的黑气,洛凡心一眼便认出他就是黑煞,换了一身皮而已。 此时舒抑还在和白芨对峙,心中万分焦急,语气也带着烦躁:“白芨,快住手!再不住手我便不会再留情!”转而又问洛凡心,“无忧,你还好吗?” 洛凡心没答话,莫依然先抢了去:“凤江冷面,你快别问了,这边要沉了!” 洛凡心生怕舒抑心神大乱失手在那不惑刀下,忙报了个平安:“舒抑我没事!你不用管!”说完这句再也顾不得别的,卯足了劲儿往石桩挪去。 淤泥如同邪灵的魔爪,牢牢抓着他们、粘着他们,每一步都迈得分外吃力,比顶风行舟还要艰难。洛凡心运了功,却发觉周身空空什么都使不出来,看了眼那黑煞,气得牙根痒痒。他对着莫依然说:“莫姑娘,你用灵力托着脚底,沖一下试试!” 莫依然道了声“好”便也开始运功,凝了片刻沉重道:“不行啊!使不出来!”她该是人生第一次如此慌张,心里乱打鼓,不甘将大好的年华葬在这又脏又臭的泥沼里,她还没抓住邵临渊那个缩头乌龟! 心里这么想着,嘴里就骂了出来:“邵临渊你这王八蛋!姑奶奶要交待在这儿了!你要躲就给我躲远点,最好躲到你爷爷的袖兜里,永远别出邵家的门,别让我再找到你!”说到最后自己都没底气了,难得竟觉得有点委屈。 洛凡心静下心来又试了几次,灵力确实使不出来,看来这根本不是普通的泥沼池。他带着两个人,饶是镇定稳妥得多,也还是没拦住身子又往下沉了沉。小雪“唔”了一声,竟已被没了口鼻。 洛凡心急疯了,也不管什么“动作小沉得慢”了,拼尽全力往那石桩处扑去。 污泥一下漫过了眼睛,此时他耳边是一片嗡嗡声,像是有许多细碎的言语在密密地交谈。再次伸手抓去,竟摸到一处硬硬的东西。是那石桩!洛凡心手指用力一勾,又往前移了一寸,已经可以握住一块凸起的岩石了。 下一刻他终于从泥沼中探出头来,胡乱抹了把脸,大口吸着气。伸手一拽,把莫依然和小雪往上拖了半张脸。 “哟呵……还真是顽强啊。”黑煞那张脸笑得像朵花似的,眼里却全是玩味。洛凡心一不做二不休,往上一够,抓住了那黑煞的脚踝,一把将他拉下了泥沼里。 黑煞眉头拧了起来,嫌弃地埋怨:“哎哟!又要毁掉我一身漂亮的皮了,可惜!”继而看了看洛凡心,忽然眉开眼笑,“不过你这皮囊倒是更好些,不如用你的罢!” 洛凡心一手抱着那石桩,又费力腾出另一只手,“啪”地一巴掌甩在了黑煞的脸上。 黑煞顿时愣住了,白净的面皮上豁然一片黑泥掌印,还火辣辣的,愣了半晌,哑着嗓子不可思议道:“你,竟然打我?竟然还打在脸上?你是个娘们吗?!这里面都是尸泥,脏得很啊……” 一听是尸泥,洛凡心和莫依然齐齐都要吐出来,只有小雪还懵懵懂懂,似乎在考虑“师泥”是什么东西,是师父的什么部位吗? 莫依然大骂起来:“你这噁心的变态!是不是你弄的这个池子?腌了一池子的尸体准备自己吃吗?留着洗澡吗?噁心!变态!呸!” 黑煞的脸似乎更黑了些,拧着眉阴狠地笑了一下:“要不怎么说女人这种东西,就不该留在世上呢……又吵,又弱,又烦……顶着好看的皮囊,心中盘算着龌龊的勾当,践踏别人的感情……该死!” “你想干什么?就算被女子伤过,也不至于一棒子打死所有人吧!你们害死的女子还少吗?若还是在为冯秋的遭遇打抱不平,那他现在已经如愿了,人也死了,有什么仇怨还不能算清?”洛凡心将莫依然往身后推了推,摊开手拦在她前面。 黑煞冷哼一声:“永远都算不清!”说罢忽然化为一阵黑烟窜出了尸泥沼池。洛凡心手中随之一松,方才牢牢抱着的那个石桩竟也化为一滩烂泥沉进了沼池里。 这番没了支撑点,三人又是一阵下沉,小雪喊了声“爹爹”便没了动静,率先沉进了沼池里。
第120页 “小雪!小雪!”洛凡心惊慌失措地喊了两句,自己也便沉到了下巴。临了他朝着舒抑那边望了一眼,又轻轻叫了声“舒抑”,便被尸泥淹了口鼻。尸泥很快浸过了头顶,一阵窒息感涌上来,他手下胡乱抓了抓,抓到了身边的莫依然,便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将她往上託了托,心中默默念了一句:“莫依然,坚持住。” 接着沉了个彻底。 北幽有古城 待意识恢复时身上的黏腻沉重感已经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下颌被捏住,唇上覆盖了柔软物什的触感,还凉丝丝的。洛凡心猛地睁开眼,看见了舒抑那张好看的脸,只是放得有点大,额角的发丝还滴着水。 他立即撑着坐了起来,发现自己躺在一条栈桥上,仓促地问:“舒、舒抑,做什么?”刚说了几个字便剧烈地咳了起来,呛出一些水。 舒抑边给他拍背便说道:“我在给你渡气,先别着急讲话,把水都咳出来。” 待肺里不再那么难受了,洛凡心才缓缓问话,嗓子还有些沙哑:“怎么会有水?不是沉进尸泥沼了吗?” 舒抑道:“那尸泥沼池是浮在一片水面上的。” 洛凡心惊疑:“怎么会?尸泥应当比水更重,怎会浮在水面上?” 舒抑道:“结界。” “那其他人呢?小雪呢?莫姑娘呢?”洛凡心环顾了一下四周,并没有见到他们几个。 舒抑答道:“不清楚。我下来以后只顾抓着你,没捞到其他人。随你一起落入了这海岛城水域,游了一会儿看见有亮光,朝着亮光游过去便到了这里。” 听舒抑这么一说洛凡心才注意到,栈桥那边有一排建筑,像是一个城的外围城墙和瞭望台。他现在最担心的还是小雪,小雪最高最重,淹没得也最快,此番也不知道落到哪里去了,是死是活都说不好…… 舒抑:“无忧别担心,白芨跟着跳下去了。” 洛凡心稍微定心,白芨也跳下去了?算他还没有良心泯灭。 “舒抑……” “嗯?” 洛凡心犹豫开口:“你……是不是打不过白芨啊?” “……”舒抑明显滞了一下,揉了揉对方的发顶道,“谁说打不过?他那时候什么情面都不讲,一个人打得畅快了,招招都敢下死手,我又不能也像他那样不管不顾,出招总得留有三分余地吧……” 洛凡心一手撑腮“哦”了一声,眼神里装了满满的怀疑。 舒抑扬起摺扇敲了敲额角,无声地嘆了口气:“白芨害我!” 一阵奇特的乐声传来,这海岛城的城门开了。两列纵队率先出来,随后是一位相貌端正、器宇轩昂的年轻人,后方左右各跟随一名佩刀武士。这年轻人袖口收得紧窄,领口也束得严实,看起来有些难以亲近,虽不饰金玉,却应当有个不低的阶品。 “舒抑,你见过北幽岛吗?”洛凡心问道。 “没有,”舒抑顿了一下,“不过从一些史书记载、江湖志异上了解过。” 洛凡心看了他一眼:“那都不确切。我见过北幽岛,跟这座很像,又有些不一样。” 舒抑知道他是在百里清死的时候来过,便没接着问。 洛凡心拉着他往一块岩石后面藏了藏。只见海面上远远驶来几条船,中央的一条大船非常气派,两翼皆是护卫战船。等了许久,才见那船缓缓靠岸,一群侍从簇拥搀扶着一位着黑衣的女子下了船。 这女子着装有些另类,白皙的颈上戴一圈细银环,环上缀了许多银珠、银铃,随着她娉婷婀娜的步履发出阵阵清脆悦耳的声响。不似其他女子那般谨慎约束,她身上衣料甚少,一袭黑衣在大腿处开了高高的叉,玉腿时隐时现的,肩膀和大半个后背也都露在外面。腰间不饰玉佩丝绦,却悬了一只精巧的小鼓,看着很是俏皮。 随后从那船舱里陆陆续续又走出了许多身着白衣的男女,装扮干净整齐,看起来不像侍从,倒像是一群公子小姐们凑热闹赶庙会来了。尾随白衣男女出来的是二十几名侍从,个个身材高挑,没有过胖的也没有过瘦的,像是精挑细选过。 “打头的那女子是谁?怎么穿这样少……”洛凡心认真琢磨起来。谁知舒抑看了他一眼,继而颇为不瞒地伸出一只手盖住了他的双眼。 洛凡心在他指间抠出一条缝来继续观察,趁着人群正闹哄哄,那迎接的年轻人又专注于为黑衣女子带路,赶紧拉着舒抑钻进了人群里,又熘到队伍最后,装作那些来客的一员跟了上去。 “舒抑,你矮一点,你在人群里太高了,会被发现的!”洛凡心悄声对着舒抑说话。 舒抑挑了挑眉,腑内传音道:“没法矮,天生的!” 洛凡心忍不住白了他一眼,默默移到他前面,替他挡了半张脸。 待走到城内某个转弯处,舒抑突然出手,打晕了队伍最后的一个侍从,洛凡心也赶紧挟了一个藏进巷子里,随舒抑一起剥下了两人的外衫。 “岛主,冥夜公主到了,已经送去了偏殿休息。”那领路的青年进入大殿后对着座上一个正在拭刀的男子回话。
第121页 洛凡心悄悄抬头看了一眼,座上男子一身玄衣轻裘,冷眉峻目,颇有些泠泠山泉、猎猎松风之姿。那执刀的姿态倒是有些眼熟,那柄长刀更是眼熟! 洛凡心碰了下舒抑,刚想跟他讲,就看见舒抑眉头微蹙,冷冷看着那座上的岛主。 岛主吩咐道:“选一个侍从留下,其余人你安排。” 青年应了一声便走过来巡视,他目光犀利,快速浏览一圈之后便站到了洛凡心跟前,复又仔细看了看,说了句:“你留下。” 洛凡心一惊,心道此人哪壶不开提哪壶。只见其余侍从已经退出大殿,唯有舒抑仍一动不动站在原地,眼里看不出是什么情绪。 岛主拭刀的动作并未停止,微微抬眸道:“万念,那两个人是一起的,都留下吧。” “是,岛主。”这年轻人就是万念,遵了令之后别有深意地看了舒抑一眼,舒抑岿然不动。 二人便被留在这大殿内守着,也无所事事,就在一旁干杵着添点人气儿。洛凡心忍不住腹诽,这岛主真是洞若观火,看起来性格不错的样子,就是有点太闲。 万念开口道:“留你二人下来时为了给冥夜公主面子,这里不需要伺候,你们权当自己不存在就好了,莫要打扰了岛主。” 洛凡心颔首,乖巧答道:“是,万首领。” 望向岛主手里那把刀,通体棕黑色,擦拭之后散发出一股冷冽寒意,洛凡心不禁想起那妖刀匕首和玳瑁梳,一样的色泽质地…… 腑内传音。 洛凡心:“舒抑,看到那把刀了吗?怎么回事?” 舒抑:“这个地方有问题。” 洛凡心:“这地方真的很像北幽岛,但是建筑不一样,北幽岛也没这么繁华热闹。” 当初他费尽周折来到北幽岛时,正是义盟百家攻岛清剿的时候,处处黑烟瀰漫,许多雕樑画栋、碧瓦白墙都变成一片焦土,又怎么可能是现在这副模样?况且北幽岛应当已经沉入海底了才对。 舒抑:“无忧,别太当真,这里可能只是那黑煞的幻境。” 洛凡心:“幻境?你说得有道理,我来试试。” 舒抑:“别冲动,先静观其变。” 他说得不晚,但洛凡心动作更快。待舒抑刚说完“变”字时,洛凡心就已经一步跨到了万念面前。 “干什么?”万念问道。 “我……”洛凡心想了一下,随即“啪”一声拍在了此人脸上。 “……”万念瞬间就呆住了,捂着被扇红了的侧脸怔然,座上那岛主也愣了愣。 怔然之后是汹涌的怒意,万念抬手一掌击来,被洛凡心旋身闪过。 “舒抑!这不是幻境啊!实实在在的一巴掌啊!听见了吗?”一边腑内传音,一边稳稳接了万念第二掌,两人双双撤后几步。 “有趣!”没等舒抑有动作,那岛主站起身来拦住了万念,对洛凡心道,“你功夫不错,留在这儿陪本座练刀吧。” “岛主,此人居心叵测。”万念言道。 “唔,无所谓。万念,你别跟他计较。”转而望向洛凡心,“你为什么要打他?” 洛凡心脸不红心不跳地答道:“岛主,我刚才看见一只绿头苍蝇围着万首领转悠,实在不能忍受它这般玷污万首领,一个没忍住就拍了上去,请岛主原谅,请万首领原谅。” 岛主淡淡解释:“哦,你有所不知,万首领的真身乃是一朵情花,会招引苍蝇喜爱是情理之中,下次别再这么大惊小怪了。” “岛主!属下不是情花,是绝情草!还有,他分明是在胡言乱语,就算是情花也只会招蜂引蝶,不会招引苍蝇的!”万念极力解释,隐隐竟有脸红脖子粗的趋势。 “好了万念,你是本座种的,本座还会不知道你到底招引什么吗?快去准备晚宴吧,好好招待蛮曜来使。”岛主依旧一派波澜不惊。 洛凡心仍是不明所以,没想到这岛主这么随和,这里似乎又不是幻境,一时也拿不准到底是怎么回事,思拓山的尸沼池下怎会还有这样一番天地?这里又怎会与蛮曜人有瓜葛? 自蛮曜族签下二十年休战协议之后就不曾再踏足过中陆土地,如今又怎么会派遣使者到这么一个海岛上?这里若是西涟海或者东澔海便也罢了,若是北幽海的话,蛮曜来使势必要穿越整个中陆,如此浩大声势怎会不被义盟注意到? 洛凡心传音道:“舒抑,你听过冥夜公主吗?” 舒抑:“听说过,姬冥夜,是蛮曜族一位赫赫有名的嫡系公主,杀伐决断、心狠手辣。可她如果还活着的话,至少已经七八十岁了。” 洛凡心:“舒抑,要么是这冥夜公主修为高,容颜永驻了,要么我们所看到的都是几十年前的情景,你更倾向于哪一个?” 舒抑:“后者。” 洛凡心看了他一眼:“我也是。” 那岛主见舒洛二人在交换眼神,也不奇怪,反倒问了洛凡心一句:“你喜欢他啊?” 这一问真把洛凡心问住了,怔了半晌没说话。又听岛主言道:“会刀法吗?陪我练刀吧。”
第122页 洛凡心哪里会刀法,直言道:“岛主,不会。” “哦?”岛主脱掉身上轻裘,“那就难办了,你不知道冥夜公主是送你们来做什么的吗?不会练刀的话只能拿来祭刀了。我这刀是由玳瑁妖兽的壳制成的,若是吸了阴命的人血,刀灵会很开心,威力也会大涨。” 洛凡心向舒抑投去一个“果然如此”的眼神,随后答道:“岛主,在下真不会刀法,也并非阴命。” 岛主看起来甚是喜爱这把刀,已经自顾自去了殿外练起刀,说道:“你自称‘在下’而非‘小人’或‘奴’,可见并非寻常侍者。我若把冥夜公主叫来对质,说不定会揪出些别的什么来。” 洛凡心处变不惊:“岛主想必一开始就看出来了,若要对质早就对质了,何必等到现在?” 岛主道:“嗯,你倒聪明。你既不是阴命便配不上祭我的刀,但我仍然可以杀你。”说着刀锋一转,直指洛凡心面门。 吾殇小日子 洛凡心脚下移位,侧身闪过一道,回道:“我确实不会使刀,岛主莫要强人所难了。” 随后,岛主一个华丽的飞身落至舒抑面前,扬起长刀,指向舒抑:“没关系,但是旁边这个一定会用刀,你来。” “岛主,他也不会。”洛凡心替舒抑回答。 岛主只轻笑了一下,突地反手将刀甩出,直冲洛凡心而来。舒抑见状立即执起案上一方砚台,扔去截他的刀锋。刀锋被砚台打偏了位置,擦着洛凡心的肩膀,削掉了他几根发丝。舒抑足尖一点跃出殿外,挡在洛凡心身前。 岛主拎起刀架上的一把便朝殿外扔去,舒抑抬手接过,只见刀身寒光凛然,刀体奇重,也是一把宝刀。 这番是推也推不过了,舒抑只得陪他练起刀来,原本想要敷衍了事,可一旦他手中劲力有所松懈,这岛主的刀就要朝着洛凡心挥去。舒抑眉头紧蹙,手中暗蓄内力,认真跟他拼了起来。 两人一来一往打得起劲,那岛主的心情明显好很多,嘴角也扬起了笑意。洛凡心看见舒抑使刀的身姿,心中却是另有计较:舒抑竟然也会使刀?虽然刀法并不精进,也可以说动作并不灵活,但他应当是练过的。可这招式身形看起来,不像,不像百里清…… 他又传音道:“舒抑,别跟他打了,假装败给他。” 舒抑:“无忧,不必假装,本来就打不过他。” 洛凡心:“……” 舒抑败了,岛主心情更好了,对着舒抑道:“你不错!能接本座百招的人并不多,你二人当有优待,各选一间客房住下吧。唔,等一下,”接着认真思索了一下,又对着洛凡心问道,“还是说,你想和他要住一间?” 洛凡心霎时羞愤欲逃,他实在不明白这岛主是慧眼如炬还是想像力太丰富,怎么老抓着他对舒抑的一点小心思不放?但他很快就镇定下来了,故作坦然道:“当然没有!住两间,两间!” 他心虚地望向舒抑,舒抑却面无表情,也无任何反应。 洛凡心干咳了一声,传音道:“舒抑,你别多想啊,我不是不想和你住一间……” 舒抑:“那无忧是想和我住一间?” 洛凡心:“……不是,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我不知道是什么意思!” 舒抑浅笑:“好了无忧,我没多想。” 洛凡心:“那就好,那就好!你看这岛主,是他吗?” 舒抑:“八九不离十,应当是吾殇。” 洛凡心露出一个瞭然的表情,又道:“吾殇这么厉害,你打不过白芨也是情有可原的,别往心里去啊。” 舒抑凤目微狭,笑容转邪:“你再说一遍?” 洛凡心:“啊,不敢不敢,不说了!” 舒抑:“吾殇和白芨是两码事,打不过这刀痴很正常,我又不是专门练刀的,手生……白芨我肯定打得过!你得信我!” 洛凡心:“哦。” 舒抑:“你信我!” 洛凡心薄唇抿得紧,笑意漾在眸子里,答道:“信的信的。” 舒抑无奈地摇了摇头,心中暗自琢磨一定得找个机会把面子赢回来才行。 随后几天,舒洛二人一直找不到回归现实的法门。这里应当是幻境,可幻境不比梦境,人的心神在梦境中游走时是能感触事物的,但幻境应当只是虚影,现实中的人怎可能碰触到幻境中的物体?即使是当初梦煞给洛凡心构建了一个梦境中的幻境,也只有梦煞本身能被触碰。 两人验证了很多次,这里的人和物分明都是几十年前的倒影,是人为捏造的虚幻,却偏偏每一件物品都能碰到实体,根本找不出制造幻境的那个正主。无奈之下,二人只得继续扮演两个陪练侍从,继续跟在岛主吾殇的身边,寻找脱离这幻境的机会。 洛凡心不用陪着练刀,百无聊赖的时候只能和万念顶几句嘴,打发打发时间。他倒是在旁观的过程中得出一个结论:吾殇的脾气当真是不错!因此也实在没法相信后来就是这么一个人,练刀练到走火入魔,一路从岛上杀到中陆,最后惨被剿杀,客死他乡。
第123页 那蛮曜的冥夜公主也时常来陪伴吾殇,二人不是对弈就是击鼓练刀。吾殇命洛凡心每晚睡前要给冥夜公主送去安神汤,冥夜公主却只会浅饮一口,剩下的再叫洛凡心回赠给吾殇,盯着他把汤喝完。每日清早吾殇会在一颗圆熘熘的情花种子上刻字,并让洛凡心拿去给冥夜公主,而冥夜公主则在看过之后将种子种在花盆里,再叫洛凡心捧回吾殇的居室。 这两人就这么一来一往互表情意,倒也逍遥快活,只是把洛凡心给烦得够呛,在这二人之间充当信使,活叫他每天抖落好几层鸡皮疙瘩。每每忍不住念叨:“师父啊师父,你给徒儿取的名字真可以算得上一言成谶了,徒儿现在烦心烦得要死!” 舒抑却不急不躁,陪吾殇练刀也把自己的刀法练了个七七八八,看起来惬意得很。洛凡心一直都想问他,难不成在这儿过得舒坦,不想着回归现实了?舒抑似乎极有耐心,见洛凡心暗递眼神,他最多勾起嘴角笑一下,转而继续研究刀法。 洛凡心更躁了,捨不得骂舒抑,只好默默问候了一下万念的祖宗,反正他也没祖宗!说起来,他和这万念也算得上同是天涯沦落人了,虽说吾殇从没让万念充当过信使,可万念好像也颇为他俩不齿,以至于每天看见安神汤和情花被传递时,他总要狠狠哼一声,再拂袖而去。 洛凡心无奈:这怪我么? 万念的怨念逐渐转移到了冥夜公主那里,每当吾殇和冥夜公主两人深情款款时,周围气温似乎都下降了不少。洛凡心相信那绝对就是万念的怨念,若是移到冥夜公主身边,会感觉寒意更盛。冥夜公主倒丝毫不在意,依旧穿那么少,依旧陪吾殇对弈练刀,也依旧美目流连,顾盼生辉。 只是有一事洛凡心一直不解,既然是蛮曜使者,为何冥夜公主一直不提正事,只一味地陪他风花雪月?他可不相信蛮曜族是派冥夜公主来互通友谊的。 这日阳光正明媚,吾殇叫洛凡心把殿中的情花全都搬到殿外晒太阳。洛凡心斜睨了一眼舒抑,小声念道:“都是侍者,怎么不叫他搬?” 吾殇听了去,答道:“他要陪本座练刀,岂是搬花之人?” 洛凡心鄙夷:“堂堂岛主不也天天种花吗?” 万念责备道:“岛主叫你做什么你就做,还敢挑三拣四?!” 洛凡心白了他一眼:“不服你来搬!” 舒抑笑着走了来:“我搬,你歇着。” 吾殇俨然已经把舒抑当成了朋友,一点架子都没有,脱了轻裘便走过来,对他道:“别太宠着,容易惯坏。” 嘿,他倒是懂! 洛凡心见吾殇蹲在一个花盆旁边,将里面的土全都翻了出来,纤细的情花幼苗正害怕似地微微颤抖,便忍不住好奇问道:“岛主这是在做什么?” 吾殇答道:“这情花种了许久了,一直都这么小小的不长个儿,我来看看是怎么回事。” “……”万念在一旁踱了几步,忍不住道,“岛主,怕就是因为您老翻动它,它才长不大的……” 吾殇:“怎会?你就是我悉心照料之下才顺利化为人形的。” “岛主,我跟它们不一样,我是绝情草,是仙草,你那些情花真的只是普通的花草而已。”万念顿了顿,“而且,说到悉心照料,其实也只是等得不耐烦的时候给我猛灌了灵力吧……” “噗!”洛凡心忍不住笑了一下,抬眼去看舒抑,却见舒抑也在看他。 “唔,”吾殇言道,“万念啊,你有种族偏见,情花情草其实都是一样的,不分那么清楚。” “岛主,这怎么能看出我种族偏见?您冤枉我。”万念一脸晦气相,讷了半晌接不上话,倒是听见廊外传来一阵婉转的轻笑,脸色更黑了几分。 “岛主言之有理,不论语言、地域、风土差异,归根结底都是一样的,凡天下之人本就应当是一家。”冥夜公主在廊下摆了棋盘,接着道,“岛主,可有雅兴对弈一局?” 洛凡心摸准了吾殇的习惯,他对这冥夜公主的态度用“千依百顺”来形容一点不为过。不管他手上正在做的是什么,只要冥夜公主有要求,他肯定先依着她的意思来。果不其然,吾殇这就放下了手里那盆情花,沖洛凡心望了一眼,着他端清水来洗手。 洛凡心嗤之以鼻。 这冥夜公主换了一身装扮,衣料更少了,白皙的皮肤该露不该露的都露在外面,任哪个正常男人也没法端坐于对面安心下棋。吾殇也不能免俗,连下了几局都是一个“输”字。 舒抑拉着洛凡心:“这边我伺候,你去料理情花。” 洛凡心撇嘴:“我不去,我是岛主的贴身侍者。” “无忧,”舒抑对女子的着装不满,不便直说就只能催促洛凡心,“听话,我陪你一起。” 洛凡心:“那谁来伺候岛主?” 舒抑传音道:“怎么还真把自己当成侍者了?你看看万念,他的眼神都快把姬冥夜吃了,你还怕他伺候不好吗?” 洛凡心:“为什么要赶我走?” 舒抑:“……她穿得太少了,我不愿让你看见。”
第124页 洛凡心咬着唇,睨他道:“看了又如何?你挖我眼!” 舒抑见他这样便心里发痒,很想当场就扑上去抱着揉一番,再往那肆意妄为的唇上咬几口。眼下施展不开,只得好言哄劝:“乖,捨不得挖你眼,倒是捨得杀了她。” 洛凡心:“你杀她?吾殇要杀你才对,没见两人情谊深厚么。” 舒抑笑笑:“未必。” 公主坑岛主 “岛主莫不是在让着冥夜吧?”姬冥夜娇笑,眼尾扫出几分艷丽,“岛主可不必怜香惜玉,棋局即战局,战场上刀光剑影,怜香惜玉只会自毁前程。” 吾殇道:“确实是冥夜公主棋艺精湛。” 姬冥夜:“蛮曜人的棋艺,再精湛也不值一提,偷师罢了。要说地大物博、人杰地灵,非中陆莫属。冥夜自幼便有一个愿望,就是希望有一天蛮曜能和中陆合二为一,天下人的物产天下人共享。没有区域种族之分,没有高低贵贱之别。棋艺也好,刀法也好,想学的东西就能学到,想去的地方也没有阻拦。岛主,您觉得冥夜的愿望怎样?” 吾殇又摆好一局,答道:“恐难实现。” 姬冥夜:“凭冥夜一人之力,自然难如登天。可若是有贵人相助,实现之日倒也近在眼前。” 吾殇饮了口茶水,言道:“冥夜公主志存高远,吾殇敬佩。但公主所谓的共享,对中陆来说却是侵占。刀兵一起,死伤的无辜百姓会比整个蛮曜族人还多,战火烧毁的家园田地会比整个蛮曜区域还大。冒天下之大不韪,何必?” 姬冥夜滞了一下,浅笑道:“少部分人的牺牲换来的将是大部分人的未来几代——甚至是永久的安宁,这是值得的。” 吾殇道:“牺牲要用在自己的身上才叫牺牲,用在别人的身上叫杀戮和掠夺。” 洛凡心本以为姬冥夜还会再继续游说,谁知她却笑了起来,言道:“岛主说得对,冥夜受教了。” 吾殇:“冥夜公主一棋一子都有夺人之气势,只是过刚易折,盛极则衰,本座倒尤喜退而求其次。神闲则意适,海阔且天高,容人者人恒容之。” 姬冥夜落下最后一子:“岛主胸怀江海,这局又让冥夜赢了。中陆人讲兵法有三十六计,冥夜这盘棋是否叫做偷梁换柱,釜底抽薪?请岛主赐教。” 吾殇笑了一下:“本座痴于刀功却疏于棋局兵法,冥夜公主局局皆赢,自然是公主德才慧心的结果,与本座无关,亦无从赐教。” 姬冥夜玉掌抚上棋盘抓起一把黑子,笑道:“岛主既不喜,便不再开新局了,冥夜为岛主击鼓,岛主为冥夜舞一段裂风刀吧。”说罢玉掌摊开,黑子已尽数化为齑粉。 洛凡心暗惊,姬冥夜看似娇柔竟有如此深厚的内力?他望了一眼舒抑,舒抑却平静得很,也不知他是早有感知还是真的泰山崩于前都能这么波澜不惊。 随后姬冥夜便拿出腰间之鼓,伴着有节奏的鼓音,吾殇在殿外练起裂风刀法。 洛凡心正专注地盯着吾殇的身形,就听舒抑道:“无忧,你看吾殇练刀的气场和前几日可有不同?” 洛凡心不解:“有何不同?” 舒抑:“有些浮躁。” 洛凡心大惊:“莫不是要走火入魔了?” 舒抑:“吾殇若是想练霸道的刀法大可选择御龙斩圣,他既练了裂风刀便说明这刀法不会致人入魔,我同他切磋几日,对他的招式路数一清二楚,没道理……” 洛凡心迅速理了理思绪。这吾殇并不像传闻中那样是个不折不扣的魔头,除了对练刀比较痴迷,不可不说是个温和有礼的翩翩君子,甚至连万念都比这一方岛主脾气躁。如若舒抑的感知没有出错,是否是那冥夜公主暗中对吾殇下了黑手? 洛凡心:“舒抑,今晚你到我房里等我。” 这夜洛凡心照旧端了安神汤,待姬冥夜饮了一口之后却没有直接端去给吾殇,而是送到了自己房里。二人围着这碗安神汤仔细观察,又用银针缓缓搅动,舒抑还催了一道灵力去测,却什么都没发现。 洛凡心:“似乎并无异常,既无毒,也无魔气。” 舒抑:“或许是别的东西,或许是要和别的东西一起使用才有效力。无忧还记得那梦煞么?他那阵白烟其实只会引你沉睡,但梦才是让你醒不过来的根源。” 洛凡心凝眉:“当然记得。说起来我一直觉得那梦煞多此一举了。” 舒抑:“或许是因为修行之人意志坚定,梦煞难以进入梦境,需要先将人迷晕了。” 洛凡心摇了摇头:“我的意思是,需要迷晕的话直接对着我俩撒些迷药不是更省事?何必声东击西地先引开你?而且你已给我凝了护盾,梦煞是如何破解的?” 舒抑顿了顿,言道:“无忧,先别想这个了,眼下吾殇情况不稳,这碗汤你还给他送过去吗?” 洛凡心抬眼笑了一下,随即端起碗来一饮而尽。 “无忧!”舒抑大吃一惊,忙去夺碗,却迟了一步。 洛凡心面不改色:“没事的,是什么别的东西也好,是要配合什么东西也好,很快就会见分晓。”
第125页 舒抑忽然站起身,屋子里来回转了几圈,又原地踱步好一会儿,待情绪稍微平复了些才扳着他低声道:“无忧,怎可亲身试药?太莽撞了。就算需要亲身试药,也用不着你来,你这样我怎能放心?” “无妨。”洛凡心朝他眨了眨眼,满不在乎。 舒抑渐渐松手,眸光却还直勾勾地粘着他:“你总愿意为别人做那么多,可想过我的感受?” 洛凡心差点咬了舌:“舒抑,你……” “没事,没事没事,”舒抑扶着他的肩,下巴微扬抵在他额上,轻声道,“我不是在责备你,只是担心你。现在觉得怎么样?可有不舒服的地方?” 洛凡心摇头:“没有,就是想睡觉了。” “……”舒抑道,“安神汤的效果倒是不错。” 次日清早,刚种下的情花种子又被洛凡心从土里抠了出来,上面除了刻了一行小字也没什么特别。土也被他倒了出来仔细翻腾,想像中的毒粉毒虫或者冒毒烟之类的事件都没有发生。洛凡心更疑惑了,难不成吾殇真的只是心情躁郁,没有要走火入魔? 正在思虑中,却听见殿内传来一阵瓷器摔碎的声音,洛凡心一惊。待他急匆匆赶到殿内,只见吾殇长刀直指姬冥夜,前者正在震怒,而后者则沉静如水,丝毫不慌张。 洛凡心问:“舒抑,怎么回事?” 舒抑:“无忧,昨夜出事了。吾殇把冥夜公主带来的那四十九人全都杀了,一夜之间,悄无声息。” 洛凡心大惊:“怎么会?是之前那船上下来的一群白衣男女吗?” 舒抑:“正是。” 姬冥夜语气波澜不惊,似乎死的人并不是她带来的一样:“岛主不必生气,能死在岛主刀下,是他们的造化。” “荒谬!”吾殇眼底一片赤红,“你说,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姬冥夜:“他们都是冥夜特地挑选的阴命之人,本就是用来给岛主祭刀的,岛主不必自责。” 吾殇哼笑一声,眼中尽是杀意:“性命无有贵贱之分,你用四十九条人命来祭刀?说什么天下之人本就是一家,根本就是矫饰之词,无稽之谈!” 姬冥夜抬头凝视着吾殇,却扬起一丝轻蔑的笑:“岛主,人可都是你杀的。” 吾殇情绪极其不稳,执刀的手竟隐隐在颤抖。一直站在他身后的万念此时再也忍不住了,拦在吾殇前面道:“岛主,请允许属下将这蛮曜妖女就地正法!” 吾殇尚未作答,姬冥夜却淡淡道了一句:“岛主早已将《静心经》烂熟于心,每日一句刻在情花种子上送予冥夜,怎的自己却这么心浮气躁?不如听冥夜击鼓,助岛主尽快平心静气。”言罢旋至案几旁,翻转鼓身,击其反面,鼓声竟与平日里大有不同。 洛凡心忽然觉得胸口腾出一股烦闷感,似乎有什么东西在抓挠,令他有些焦躁。舒抑立刻察觉出他的不对劲,忙伸手揽住他,一道真气探入,脸色微变。 “无忧,你体内有蛊!”舒抑言简意赅。 洛凡心深吸几口气:“是那碗安神汤!” 还道是过于警惕,没想到汤里确实有东西,只是蛊虫太小又非药毒,银针测不出来是必然! 姬冥夜:“岛主盛情款待多日,冥夜不胜感激。可惜王命在身,我亦身不由己!” 万念暴起,提刀就砍。 姬冥夜携鼓闪过,动作灵巧之至:“怕被岛主发现这点小心思,冥夜真是花了许多工夫才培养出这种肉眼难寻的蛊虫!” 吾殇撑刀站着,一只手攥紧了衣襟,一时痛不欲生。 “饶是如此,冥夜也不敢低估岛主的慧眼,只敢偶尔放一两只在安神汤里。”冥夜公主一边巧妙避开万念的每一刀,一边“耐心讲解”,气得万念咬牙切齿,眼底凶芒毕露。 洛凡心暗嘆自己真是走运,偶尔放一两只也能被他喝到。他这边腹中难受便比别人更能体会到吾殇的感受,也知他体内蛊虫不少,只会比自己更加难捱。 鼓声阵阵,吾殇双手死死按住一旁案几,案几却突然爆裂。吾殇抓起掉在地上的长刀,那刀身竟发出一阵尖锐嘈杂的声响,似是有亡灵在嚎啕尖叫。 吾殇眼中忽然泛起一阵血红,拿着那把现已名副其实的妖刀,一刀斩向了万念。 杀够才了性 万念没料到吾殇会从后背袭击他,尽管舒抑在危急时刻冲上去横刀挡了这一下,可他手中宝刀立刻便被玳瑁妖刀震成了数段,万念背后仍被划出一道长长的伤口。 “岛主当真是体贴入微,每日一碗安神汤与冥夜共享,此中缱绻温情,冥夜毕生不忘。如今冥夜早已对岛主情种深种,正如那情花一般,根长苗壮了!岛主何必执着,若愿意配合,冥夜立刻就能帮岛主去除蛊虫,解岛主之痛。” 姬冥夜的声音原本很是动听,传入了吾殇和洛凡心的耳中却是另一番滋味,尤其是吾殇,胸中火气越窜越高,周身血管似要炸开一般,恨不能一刀把天地都斩碎了。 此时吾殇已然丧失理智,殿外冲进来的多名北幽卫均被他斩杀。在鼓音操控下,他不断地攻击殿中其他人,万念自顾不暇,舒抑保护洛凡心也是有些吃力。洛凡心转眼朝举目崖望去,没了万念的攻击她此时悠闲得很,端坐一旁安然击鼓,心情看上去不错,目光也柔和得有些过分。
第126页 卑鄙无耻之徒! 蛇蝎美人,翻脸无情,死后必定要下拔舌地狱! 洛凡心见她愉快便极度不爽,默默用自己硕果仅存的骂人词彙问候了一下姬冥夜,仍觉浅薄,便又捎带她祖宗十八代都问候了一遍,也不管自己是不是跟她一个祖宗了。 得舒抑周全的庇护,洛凡心抽个空子运了会儿功,勉力压制住自己体内的蛊,待胸口的闷痛灼烧感略微缓解些时立即从地上捡起一把佩刀朝姬冥夜袭去。 他不擅使刀,就算给他玳瑁妖刀也舞不出吾殇的十分之一来。这边他用使索的手法挥刀乱斩,倒也能抵挡一阵,只是实在无甚章法,自己都觉得脸上挂不住。姬冥夜躲至殿外,洛凡心便追至殿外,只见殿外已经聚集了大批北幽卫,只是没有谁敢再去阻止吾殇。昔日令他们敬仰臣服的岛主此时俨然是个魔头,谁也不敢上前送死。 万念朝着北幽卫命令道:“斩杀妖女,夺鼓!” 北幽卫得令,纷纷举刀朝冥夜公主包围。谁知她反手收起鼓,双手往后腰一併,再举起时腕上已经多了一副银铃手镯。她摇动手腕,“叮铃铃”的声音传来,吾殇忽然垂下长刀,眼中赤红散了不少。 “岛主?”万念一阵欣喜,上前扶住吾殇。 “万念,快走!”吾殇没有因恢复了神智而有丝毫欣慰,因他抬眼便看见了周围那些北幽卫也都变成了“吾殇”。 北幽卫捂胸隐忍,奇异的痛苦袭击他们,于是一个个全像中了邪似的,挣扎了一会儿便纷纷举刀朝着这边逼近。 这些都是吾殇的殿前护卫,没有手足之情也有同袍之谊,吾殇下手时分明留有余地,不肯置他们于死地。万念却不管这些,但凡见谁敢拿刀指着吾殇,他便一刀横出将之无情斩杀。没多会儿,这些北幽卫便全都横尸了,血流满地。 胸中痛苦已然消散,但浓烈的血腥气却呛得洛凡心一阵干呕,他移至舒抑身边,心知这些北幽卫必然也被种了蛊了。只是要给这么一大批人餵蛊,她一个人究竟是怎么做到的? “吾鞅,滚出来!”随着吾殇一声大喝,人群中缓缓走来一个年轻公子。 “堂兄。”这名叫吾鞅的公子施施然行礼,丝毫不为这场□□所动。 “果然是你。”吾殇方才一阵发疯消耗极大,此时说话都有些中气不足,却仍是站得笔直,眉宇英气浩然坦荡,不怒自威。 吾鞅:“堂兄勿怪,人谁无欲? ” 人谁无欲,呵! 你是什么时候和这冥夜公主暗地里勾结的?你们之间到底做了什么样的交易?多年的手足之情难道就真的抵不过她许下的那点利益诱惑?将兄弟们的身家性命交到蛮曜人手上,你心中无愧吗? 不,这些都不必再问。 吾殇只问了一句:“接下来你要怎么做?” 吾鞅淡淡答道:“去中陆看看。堂兄的北幽卫个个以一当十,闷在这海岛上可惜了。” 言罢,不远处传来整齐划一的脚步声,越来越近,近到大殿阶下时又变得散乱,散乱之后又化作悄然无声了。吾殇抬头,只见北幽卫大军已经将殿堂围得水泄不通。 洛凡心扯了扯舒抑的衣袖:“舒抑,这可如何是好?” 舒抑长袖甩开,握住了他的手:“别怕,有我在,必不让人伤了你。” 吾殇冷笑一声:“怎么,北幽卫全都听命于你了?” 吾鞅没答话,却对着北幽卫道:“吾殇岛主练刀走火入魔,狂性大发,不仅杀了四十九名蛮曜使者,还杀光了这些殿前护卫。北幽岛古训有言,杀手足同胞者,戗之……” 之后还说了许多慷慨之词,总而言之就是说吾殇不配再当北幽岛的岛主,犯下这等杀孽必须制裁,以告慰死去的同袍兄弟们的在天之灵,也给枉死了那么多使者的的蛮曜族一个交代。 他舌灿莲花,直说得天花乱坠。那些北幽卫原本还不愿相信,但见这吾殇刀下滴血,地上那些殿前护卫的尸体个个肉身炸裂,不是吾殇便是万念的手笔,北幽卫已然开始动摇。 少顷,北幽卫中有人问道:“岛主,属下只问一句,兄弟们真的是岛主杀的吗?” “是,”吾殇答道,“但这是……” 他还未答完,胸中又是一阵闷气,那姬冥夜又击起鼓来。而吾殇眼底已经腾起一片赤红,毫不犹豫便举起玳瑁刀,胡乱杀了出去。他不知道自己到底杀了谁,只能透过重重血雾感受到一丝丝的畅快。只有不断杀戮,他才能纾解一丝心头的狂躁。 洛凡心也被鼓声侵扰,他不仅要对抗那些杀过来的北幽卫,还要压制体内蛊虫,一口血气闷在喉咙里咽不下也吐不出,渐渐疲于应战。 眼见这些北幽卫一个接一个倒在吾殇的狂刀之下,洛凡心开始陷入混乱。他提刀的手臂正在颤抖,眼前竟也出现了一重血雾,他看见吾殇杀人如麻时竟觉得畅快,他也想那样做。 热!要水,要雨,要血! “无忧!”舒抑抱住了他,“无忧,你怎样了?” 洛凡心狠狠朝舌上咬了一口,疼痛拉回他几丝理智,血腥味在口中蔓延,他道:“没事,我撑得住!” 舒抑转身挡开三把刀,刀锋一挑便在三人腹上开了口,他放开手中纤瘦的腰,对洛凡心道:“你站在安全的地方,捂耳别听!”
第127页 洛凡心也知情况不妙,可四下望去哪里还有安全的地方?又有北幽卫攻了上了,他举刀去挡,力渐不支,刀刃剧颤。 周围的血腥味太重了,重到他口中的血腥味已经品尝不出,甚至连疼痛都消失了。舌不再痛,胸腔里的痛也被愤怒取代,他恨! 为什么全天下人都要和他洛凡心过不去?为什么是个人都敢来欺辱他?那鼓点声何其动听,他听了之后便心潮澎湃,兴奋不已。血雾漫上了天,空气染成了红。 他看见舒抑那好看的背影,突然想将那背影彻底破坏! 他朝着舒抑走去。 刀锋拖在地上,细小的火星“噌噌”往外冒,鼓点声刺激着他的神智。 舒抑回头便道:“怎么过来了?快去殿内等着!” 洛凡心举起长刀。 舒抑的宽袖扬起一阵风,带着他的衣料香,掠走了一片血雾。长刀在半空停顿了一瞬,洛凡心猛地从背后抱住了舒抑。 他急促地喘息,艰难道:“舒抑,我撑不住了,阻止我!” 舒抑一咬牙:“无忧,忍一会儿。”说着举手在他颈后一拍,洛凡心便晕了过去。 血流成河,尸积成山。姬冥夜没想到吾殇发狂后这么强悍,深知再这样打下去无非是玉石俱焚、鱼死网破,这并非她本意。原本只是要借北幽卫之力攻打中陆,若北幽卫全折了于她来说便是功亏一篑。她又不是专门来杀人的。 想到这里,姬冥夜慢慢退出战局,仍旧一手执鼓一手敲击,趁着众人无暇顾及她的时候朝着城外退去。 鼓声渐渐飘远,吾殇的神智也开始慢慢回复。待他眼中清明时,几人已经登船驶离海岸。他仿佛被人抽走了嵴骨,浑身虚软剧烈颤抖,甚至连说话的力气都快没了。万念像刚从染缸里爬出来一样,一身黑衣全部湿透,滴答都是鲜血。 “北幽卫,死了多少?”吾殇低声问道。 万念并没有回答他,只是握住他一只手,默默输送灵力。 吾殇却将他手腕拿开,说道:“万念,你也快撑不住了,自己留着吧。” 万念跪坐在他身边,垂着头道:“岛主,一切都会好起来的,属下永远追随您。” 吾殇回望这昔日曾在自己手中繁荣富足的世外桃源,如今又在自己手中溃败滩涂,心中尽是凄凉。 洛凡心在舒抑的怀里醒来,他勾着舒抑的肩膀勉强坐直,小船在软浪尖上晃晃悠悠让他实在难受,使劲揉着虎口才堪堪压下胃里的噁心。 舒抑问:“还难受吗?” 洛凡心脸色苍白,点头应了一声。 舒抑抬手,按住他的太阳穴揉了起来。 洛凡心忽然握住他的手,拉至眼前仔细端详,见污血都已在海水中洗净,不禁心生感慨。若罪孽也能同污血一样被洗净该多好,若有人肯给吾殇一个机会,若有人肯给百里清一个机会,让他们洗净前尘,脱胎换骨,该多好。 他额头抵在舒抑手背,黯然道:“舒抑,北幽岛没了。” 舒抑:“北幽岛还在,只是换了主人。” 洛凡心摇头:“不,北幽岛没了。” 绝情不无情 一行四人并没有去追姬冥夜,船在海上飘荡了几天,失之毫釐谬以千里。且以吾殇和洛凡心的状况来看,纵然追上了也是自相残杀,非得把这几人全耗死在海上不可。 吾殇心腑受了重创,待上岸之后便把自己关在客栈房间里,好几天都没出来。万念每天往他房间送饮食,进去之后也匆匆就被赶出来了。想帮忙帮不上,想说话又说不好,弄得他每天垂头丧气,脸色晦气得像丢了魂似的。 这日舒抑正在尝试引出洛凡心体内的蛊虫,忽然听见隔壁的房门被狠狠拍了一下。二人连忙跟出去,只看见万念急匆匆下楼的背影。 “万念,出了什么事?”洛凡心跟了上去。 万念脸色极差,手里紧紧握着刀,答道:“岛主不见了。一定是那妖女来了!” 于是三人就开始了不眠不休的寻找,一边找一边不断听到新消息:某某门派被端了,一个手执棕黑色长刀的狂人做的;某某世家被灭门了,也是一个手执棕黑色长刀的狂人做的;某某道观被屠了,这个手执棕黑色长刀的狂人太狠了,连道士都不放过…… 这狂人眼底赤红,刀法阴邪,几乎是一天挑掉一个门派,一时之间中陆的小门小派人人自危。 三人就顺着这些线索去找,终于在一个残阳染血的傍晚追上了吾殇的脚步。 姬冥夜的鼓音很远,洛凡心几乎听不到在哪儿,可吾殇显然听得一清二楚。他身上的轻裘被血染透,每走一步都是一个血脚印,换了寻常人根本无法支撑站起,可他仍在不停向前,像是根本不会畏惧也不会痛,朝着面前那些指着自己的刀剑兵器缓步而去。 他面前的不是寻常门派,几大世家宗族无法坐视不理,以邵家、霍家为首,东域、南域共计五州,大大小小二十几家门派参与其中的江湖组织就此结成,号称“义盟”。义盟追寻吾殇到这里,个个都挂了彩,显然已经战过几轮了。洛凡心环视一周,这打头阵的几人自己全都不认识,只有后面几个年轻后生看着略微眼熟,有一个像是邵首尊。
第128页 “舒抑,看一下,有舒家的人吗?”洛凡心悄悄问道。 舒抑:“不会有的,舒家是最近这十几年才开始涉足江湖事,从前只是个本分的商贾大户罢了。况且义盟的首次集结主要以东域和南域的势力为主,中域和西域三州是在后期才逐渐加入的。” 洛凡心对“本分”二字持怀疑态度,此时无暇与他仔细讨论,言道:“舒抑,我和万念留在这儿,你去找姬冥夜。” 舒抑望了他一眼,似乎是不放心,凝了个护盾之后又给他渡了许多灵力才飞身离去。 舒抑这一去,洛凡心仿佛没了主心骨似的,隐隐有些不安。自己体内有蛊虫尚且听不出来这姬冥夜到底躲在哪个方向,若是舒抑一时半会儿找不到她,只怕这边三个人真的撑不了多久。吾殇看起来已是强弩之末了,对面的又都是名门正派,自己总不能真的陪他一起大开杀戒吧。 “吾殇!你回来……”万念焉能不知吾殇现在的状况,他连“岛主”都不喊了,朝着吾殇一步步走近,眼中尽是痛楚之色。 吾殇脚步顿了一下,回头看了万念一眼,双目赤红而迷茫,应当是没认出来,仍旧一步一个血脚印朝着对面走去。 “速速止步,莫再执迷不悟!”站在中间的一位中年男子神情肃然,颇有些仙风道骨,半边脸虽已被血糊住,气势却丝毫不弱。 洛凡心仔细一看,头簪金榄枝,竟是霍家的人! 霍家也能出此潇潇君子? 见吾殇并不止步,这些人都又举高了些自己手中的武器。若不是忌惮吾殇这拼起来不要命的劲儿,恐怕这些人早就扑上来将他撕碎了。 “吾殇,你别动,我来了!”万念快速走上前去,一把拉住了吾殇执刀的那条手臂。 吾殇似乎能察觉到此人对自己并无威胁,只是挣脱他,继续往前走。万念忽然扑到他身上,将他压在地上死死按住。吾殇眼中有一瞬的清明,却转瞬而逝。他痛苦地哼了一声,一把将万念掀了出去。 洛凡心也迅速转至他身前,伸手拦住他。吾殇却看都没看一眼,举刀便砍。洛凡心闪躲间提醒众人退后,。一边不断地对着吾殇说话引导,一边祈祷舒抑快些找到那姬冥夜,阻止她击鼓。 吾殇再次狂化了,他抱着头极力隐忍着痛楚,胸中那股狂躁却挥之不去。他拼命挥着手中长刀,朝着人多的地方杀去。洛凡心道一声糟糕,他抢过一人手中佩剑,尽力去挡吾殇的杀招,却怎么都挡不住。吾殇的妖刀戾气太重了,每一刀斩下来都像一块巨石砸过,震得洛凡心手掌发麻,虎口痛得快要裂开一般。 万念也举刀去挡,一样收效甚微。洛凡心听见一声接一声的惨叫,眼见周遭已有不少义盟弟子被殃及,咬咬牙,对着万念问道:“你想好没有?” 万念:“什么?!” 洛凡心吼道:“他坚持不住了!再死更多的人也是陪葬而已!” 万念愣住了,洛凡心这是叫他下死手去杀了吾殇?他万万是做不到的。自己这条命都是吾殇的,他要疯要魔都无所谓,自己总是要陪着他一起的。 万念苦笑了一声:“莫名其妙。” 就这么一晃神的工夫,吾殇已经到了万念眼前。 时间仿佛慢了许多,万念看见洛凡心的长剑横在自己身前,却在玳瑁妖刀黑龙吞日般的戾气侵噬之下裂成碎片,而这把刀不仅斩断了洛凡心的长剑,也斩断了自己的一条手臂。 一片血光乍现在眼前,万念似乎没觉得痛,手臂随着那片血光在眼前转了半圈掉在了地上。他也没去多看一眼,只呆呆盯着吾殇的脸。眼前这人不就是吾殇么?无非就是眼睛红了点,表情狠了点,仍旧是吾殇啊。 万念傻笑了一下,一阵撕心裂肺的剧痛袭来,他站不住了。 似乎听见洛凡心在叫他,肩头衣物被一阵拖拽挪到了一边,万念只觉得天旋地转,眼里冒金星,喉间一阵阵腥气翻涌,差点就吐出来。 “你愣什么?打断他一条腿叫他走不动路还不行吗?!”洛凡心朝他吼道。 也就吼了这么一句,立即又捡了把长剑去拦吾殇。身后那些还能打的正蠢蠢欲动,似乎要围过来了。洛时却冲着他们大吼了一声:“全都滚开!不许过来!” 众人见这二人都是拼命的架势,还真就都没再上前。也不知过了多久,洛凡心几乎要筋疲力尽了,吾殇的动作终于慢了下来,洛凡心见他摇摇晃晃,立刻退至几步开外。 “吾殇?”洛凡心试探地喊道。 过了好一会儿,吾殇缓缓抬起头来,答了一声:“嗯。” 眼中是失魂落魄的黑瞳,赤色已经褪尽了。“铛”地一声,那把玳瑁妖刀垂落在地。吾殇满身都是血,只有那一双眼睛,藏在血色里倒显得格外清澈,冬夜一般宁静。 “还听得见鼓声吗?”洛凡心问道。 吾殇摇摇晃晃走到万念身旁,半蹲半跪地伏下身,一手按着他被斩掉一条手臂的那半边身体,一手捂着自己半张脸。半晌才艰难答道:“听不见了。” 洛凡心这才松了一口气,心道那姬冥夜应当已经被舒抑制服了。他扔了手里那柄长剑,发现自己也是抖得厉害。 吾殇声音低的不行:“万念,对不起……”
第129页 万念疼得眼花,看他都带着重影,却还是扬起一张笑脸回道:“一条手臂而已,有什么大不了。” 吾殇摸了摸万念的头,笑了一下:“我已经无路可退了。” 万念用仅存的一条手臂勾住吾殇的肩,将他带离自己更近一些,笑着说:“没关系的。” 洛凡心不知怎的,心里一阵酸楚。他转身走开了些,想看一下舒抑是否这会儿回来。谁知刚转身没多会儿就听见一声闷哼。他立即回头,只见吾殇的那把妖刀正直挺挺插在他背后,穿过了胸膛。 万念先是愣了一下,随即吐出一口黑血,泪水无声坠落。 他没有说话,连吭一声都没有,只是转眼朝着那背后捅刀的义盟弟子恶狠狠地望去,盯得那青年连连后退。 “不要,万念,不是,不是他的错……”吾殇仍旧一只手按在他身上,“让我,好好走……” 妖刀嗜血,刀身一阵颤慄,竟发出鬼哭狼嚎般骇人的声音。吾殇跪在地上,重重血幕之后是一张清隽无辜的面庞,透过那可怖的腥红之后,是他苍白到几近透明的唇色。 一场惨烈而可笑的较量到此结束,他手中渐渐无力,眼前也慢慢昏暗下来。 待妖刀吸足了主人的灵血终于不再战慄了,骇人的声音才戛然而止,周遭静得可怕。 “吾殇?”万念轻轻喊了一声,没有回应。 洛凡心跌跌撞撞地想来看一下,却觉得心中一阵钝痛,脚下一个不稳便摔倒在地。 吾殇死了。 已经发生的事情,终究无法改变。 他本就知道吾殇是会死的,可真当他死了的时候,自己还是忍不住为他痛惜哀伤。 这个人有什么错?他有什么错? 他每天也就练练刀,种种花。他也就是个好脾气的岛主,也就想守着一方世外桃源安然度日。他贵为御龙斩圣的持有者却从来没去享用过,他训练数千名北幽卫也不过就是想保卫家园,他从来没有想过借势掠夺,甚至连出岛都没想过。 无奈,君子无罪,怀璧其罪。 都别执着了 洛凡心从地上爬起来时一切都变了,周围一片漆黑,地上有湿滑的苔藓。他试着喊了几声万念和舒抑,却连自己的回声也没听见。 奇怪了。 这里应当是个石室,他摸到了一处石壁,顺着石壁又往前走了一段。按理说早该适应了黑暗,就算看不清也该能瞧见影动,可他眼前仍是一片漆黑,黑得仿佛是自己瞎了一样。 洛凡心不敢再声张,闷不吭声地往前摸索。摸着摸着忽然摸到一处温热,洛凡心一个激灵立即抽回手,却被一双手稳稳握住了。 “舒抑?是你吗?”洛凡心直觉这人该是舒抑,却不知怎的看不见他,也听不见他回应。洛凡心顺着他的手往上摸索,一路摸上胸口又摸到脸庞,竭力去确定此人就是舒抑。 察觉到这双握住自己的手紧了紧,似乎有些焦虑,洛凡心再次问道:“舒抑,是你吗?” 过了好一会儿,一点微弱的声音传进了耳里:“是我,无忧,是我,你听得到吗?” 声音逐渐变大,洛凡心眼前也慢慢明亮起来。他这才发现此处竟然是一间灯火通明的石室,而舒抑就站在面前对着自己说话,为什么刚己一点都看不见也听不见? 洛凡心隐隐有些慌。 “无忧别慌,或许是一时没适应,现在好了吗?”舒抑握着他的手正在不断地渡来灵力。 “好些了,已经可以看见了。”洛凡心将手从他掌中抽出来,略作迟疑便又回握住他的手背,说道,“快别给我灵力了,这些天你已经给了太多。” 舒抑笑了一下,执拗地抽出又覆手回握住他,接着输起灵力。 “你俩有完没完了?” 洛凡心吓得差点跳起来,回头一看,只见一个书生正坐在石台上一手撑腮,百无聊赖地看他俩在这互相“搓手”。 “黑煞?”洛凡心见他又换了一身皮囊,已然明白他的真正身份,“或者说,万念?” 万念:“没错是我。” 洛凡心:“那尸沼下面的北幽岛都是你制造的幻境吗?不对,幻境都是没有实体的。” 万念轻蔑笑道:“我是仙草啊大哥!那里的每一个角色都是我用绝情草变化出来的,当然有实体!” 舒抑:“那你的皮囊?” 万念:“啧啧,被你发现了,我的皮囊也是仙草变化的,不是人皮。哈哈哈!” 舒抑忽然转过来望向洛凡心,似是故意问道:“他是仙草,无忧若是吃了他会不会医治好腿疾?就算不能医治,功力大增也是没问题的吧。” 洛凡心一阵无语,对舒抑这种陡然讲笑话的行为还不太习惯,拍了拍脑门笑道:“舒抑,他是被尸沼泡过的仙草,就是蘸了龙肉酱、凤凰血,我也很难有胃口的。” 万念满脸丧气地怒吼:“岂有此理!你们别以为幻境里见过几面就是熟人了!” 洛凡心没理他,却转过来小声地对着舒抑说道:“说来说去,其实他就是外厉内荏!还以为他真的有多心狠手辣,杀人剥皮什么的……” 舒抑笑了一下,也小声言道:“恐怕那尸沼池里也不是什么尸泥……”
第130页 洛凡心点头:“嗯嗯,仔细想想也是,他上哪儿弄那么多尸体啊……” 万念怒吼:“餵!你们俩什么意思?要不是吾殇他不喜欢,你当我不会杀人吗?还有你俩,要不是见你们在幻境里是真心帮助吾殇,你们以为自己还能出得来?” 洛凡心仍旧没理他,接着对舒抑说:“我后来才知道万念是那个……要不是看见他最后那种魂飞魄散似的眼神,真当他只是忠心护主呢……” 舒抑:“可惜吾殇可能还不清楚,知不知道他就是万念都不一定……” 洛凡心:“十有八九是不知道的。先前他把我抓来,我假装昏迷的时候就听见他言语调戏吾殇,要是两人身份都已明了,他根本不敢那样放肆的。别看他爱演戏,在吾殇面前也只敢演个边角料而已,外厉内荏,十足的外厉内荏!” 舒抑:“嗯,你说得有道理……或许说出来会比较好……” 洛凡心:“可是吾殇是喜欢女人的啊,他对那个冥夜公主那么好。” 万念脸上的笑容凝固成了尴尬:“你们当我不存在吗?住嘴!不要玷污我对岛主的忠心……” “铛”的一声响,三人朝石室门口望去——白芨站在那里,不惑刀掉在了地上。 白芨眼中尽是惊诧,缓步朝万念走了过来,死死盯着他。 还没等他说话,万念“啊”地一声叫,红着脸像无头苍蝇一样乱撞,似乎也想找条地缝钻一下。 “对不起,岛主!你别听他们瞎说,我真的,属下只是一心护主!”找不到地缝,万念便直挺挺地站在那里狡辩,从表情到动作处处写满了“心惊胆寒”四个字。 接着他想到一件事,忙朝着洛凡心冲过来,吼道:“你不是有个琉璃狮兽可以收服恶灵邪煞的吗?快拿出来让我进去!!” 洛凡心:“……至、至于吗?” 舒抑一把拦住他,将他推得远远的。 洛凡心又问:“你怎么知道我有琉璃狮兽?!” 万念:“我怎么知道?我当然知道!我脱你衣服的时候套了你很多话!喂,你带了吧?你今天把琉璃狮兽带在身上了吧?!” 这次没等舒抑动手,洛凡心黑着脸反手一推便狠狠将他推向了白芨身边。 白芨一把抓住他,手里暗暗使劲,直捏得他咬牙切齿。 白芨问道:“你是万念?” 万念也不挣扎了,默默点点头。 白芨:“你怎么会……” 万念轻笑了一声,眼里藏了难懂的情绪:“怎么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吗?岛主勿怪,亲眼看着岛主被暗算杀害,属下最终还是丧失了理智大开杀戒了。就算是违背了岛主最后的命令,属下,也决不能让那个背后捅刀的人活着。” 白芨嘆了口气:“犯下杀孽的是我,你本可以自保,何必鱼死网破?” 万念语气坚定:“没能护住岛主,属下职责尽失,死不足惜!就算落了个千刀万剐的下场,属下也从没后悔过!若万念在岛主眼中是一个贪生怕死、为求自保而背主偷生之人……” 白芨打断他:“你知我并非此意。” 万念顿了片刻,神色也渐渐柔和下来,言道:“属下当日已随岛主一併去了,只是怨气难平,后来化成了一只厉煞。追寻了许多年,终于得知岛主的魂魄已被吸入玳瑁妖刀中同刀灵合二为一,虽又能和岛主重逢于世间,可惜万念已经面目全非,实在无颜同岛主禀明身份……” 洛凡心听他这一席话,只默默对“怨气难平”四个字打了个大大的疑问,抬眼去看舒抑,舒抑似乎并没认真在听,却是将目光专注于某处,眉头微蹙。 洛凡心知他在走神,伸手碰了一下,舒抑回头浅笑,复又将目光移了回去。 少顷,白芨莫名道:“我确实喜欢女人。” 万念先是怔了一下,随即低着头“嗯”了一声:“岛主喜欢冥夜公主,属下知道的。属下对岛主,真的只是主僕之情,患难之情,或者,兄弟之情……” 白芨皱着眉冷冷道:“我喜欢女人,可也没说喜欢她,别提她了。” 万念忽然鼓起勇气来盯着他问:“岛主不喜欢她?那为何要每晚给她送安神汤?还要和她共饮?若不是因那该死的安神汤,岛主也不会受她陷害,众叛亲离……” 洛凡心抱臂旁观,听及此处连连点头,也想听一听吾殇怎么说。 白芨淡淡解释:“安神汤本就是给我自己喝的,你不是不知玳瑁刀炼自于一只修炼几百年的玳瑁妖兽背壳,若不是察觉到玳瑁刀有反噬之势,你以为我会同意接纳蛮曜来使入岛?只不过因为蛮曜王族血质特殊,经她真气渡引可安抚我练功的躁郁之气……” 洛凡心摸了下鼻子:“竟然是这样?蛮曜王族血质特殊?” 白芨嗯声,又对万念道:“好了,以后别再提此事了!” 万念看着有一点开心,忙答道:“好好好,不提了。” 转而一想,正是因为这么一个他并没有真的喜欢过的女人,吾殇把自己引上了那样一条绝路。万念心中又是一痛,脸色也沉了沉。
第131页 白芨:“你还真是机敏,知道这沼池我不会沾染,故意用它做屏障来遮掩水下的幻境,都已经是几十年的旧事旧物了,你造它做什么?一遍又一遍去回忆,是要活剐了自己还是怎的?” 洛凡心托着下巴想了想,这万念折腾来折腾去逃不过一个“情”字,他又是由绝情草幻化而成,莫非此身就是世间难寻的情煞?这可就滑稽了,绝情草变身情煞,颇有些物极必反的意味。 万念有些委屈的声调打断了洛凡心的思绪,只听他喃喃道:“就是不甘心,就是要提醒自己永远不要忘记……” 白芨:“这幻境你不要再去了!过去的事不必再去想,不必再执着。” 万念嗫嚅:“叫我不必执着,可你自己又何尝不执着……” 若是不执着,你又怎会脱离六道轮回,任那刀灵吸收你的魂魄,又怎会兜兜转转活了这么多年,还附身在冯秋的身上?若是不执着,你又为何要和那另一半合二为一?为何要让他记起一切?无非还是不甘心,还是执着。 白芨看出万念在想什么,冷着脸盯了他许久,最后嘆了一口气:“那就都别执着了。” 言罢,白芨突然毫无徵兆地倒了下去。舒抑和洛凡心忙去扶他,而万念却在此时化成一阵黑风颳了出去,消失无踪。 舒抑给他输了灵力,片刻之后白芨终于悠悠转醒,又在那石台上呆坐了半晌,才恍恍惚惚扶着额头站起身来,言道:“舒抑,去找小雪吧……” 舒抑试探性地问:“关于吾殇,你记得多少?” 白芨:“不记得。” 三人都没再多言。 记得也好,不记得也罢,白芨终究还是白芨,不是岑寂,也不是吾殇。 酒香人易醉 洛凡心忽然一拍脑袋,邵临渊和莫依然呢? “白芨,你去找小雪,我和舒抑去找邵临渊和莫依然!”洛凡心草草安排了一下,拉着舒抑便找那尸沼去了。 他二人本来忧心忡忡,生怕莫依然已经遭遇了不测,谁知到了尸沼之后却看见两个泥人正坐在沼池边上“花前月下”呢,聊得开心都不嫌沼池臭了,连来人了都没发现。 洛凡心本打算直接出言提醒,却被舒抑拦住了,眼神示意他先听一下。洛凡心面露惊异,没想到舒抑看着一派正人君子的模样,竟然也会偷听别人墙角? 带着这种疑问,洛凡心陪他在一旁听了一会儿,大致拼凑出了事情的经过。 当时莫依然已经沉了下去,正是洛凡心在沼池里把她往上託了那么一下,就等到了邵临渊找来了。莫依然绝处逢生激动不已,扑进他怀里就哭了起来。邵临渊哪见过莫依然哭啊,那从小都是被她欺负惯了的,一时不知如何招架,就搂着哄了一会儿,还用自己的衣服给她擦泥。就是这么一哭一哄一温情,两个人心里的疙瘩竟然就解开了。 舒抑咳了一声,这两人才猛然从自己的小世界里跳出来。 “凤江……舒抑!”莫依然激动坏了,张开手就想扑上来,难得她突发奇想地想给九死一生的舒抑来个表兄妹间纯洁的拥抱,却被舒抑无情闪开,叫她扑了个空。 “一身的泥,离我远点。”舒抑淡淡言道,转而问邵临渊,“好兴致啊,在这儿等着我自己爬出来呢?” 邵临渊摸摸鼻子,怎么总觉得舒抑这人好像能一眼看穿别人心里在想什么似的……忙心虚地恭维道:“你看你本身就是自己跳下去救人的,我觉得凭你的本事如果都摆不平的话,那我下去了也是白搭!果然你们全都顺利脱险了,舒二公子就是舒二公子,永远不会让我失望!厉害!” 舒抑鼻中冷哼。 莫依然:“早知道你们出来时身上还能干干净净的,我也沉下去了呀,你看我这一身的尸泥!不行,提起来我还想吐呢……” 洛凡心:“莫姑娘,这倒不是尸泥,就是普通的沼泥,不必担心。” 莫依然:“那为什么在这沼泥里灵力施展不出来?” 洛凡心想了想,答道:“这沼池下面其实有个结界,比较特殊,想是这结界将沼泥里的灵力给吸收了。说起来,我们在那结界下面待了很多天,回到现实中却短短几个时辰,也是挺奇妙的!” 莫依然好奇问道:“你们在下面经历了些什么?来讲讲啊……” 洛凡心可没心思从头到尾再把这一长串的悲剧讲一遍,正想着怎么去长话短说,舒抑却径直走来,对着莫依然说了一声“走开”,便拉着洛凡心走到前头去了。 待几人绕出这山洞以后,白芨已经跟小雪等在外面了。见这几人安然无恙,白芨转身朝山下走去,脸色好像不太正常。 洛凡心追上小雪,盯着他小心翼翼地看了一会儿,想确认一下此时的这位银发仙君到底是“小雪”还是“大雪”。 谁知小雪只是沖他笑了一下,便又绕到了前头跟着白芨一起走。白芨见他跟上来了,又加快脚步超出一截。小雪又立即跟了上去,洛凡心也快步往前跟了跟。 “这三个人是在比赛谁走得快吗?”后面两个泥人面面相觑。 “无忧,别看了,走慢些。”舒抑笑着提醒。
第132页 前面白芨走得极快,恨不得直接飞起来甩开身后的缠人精。可这人就是不依不饶地跟着,一边跟还一边问:“师父,怎的走那么快?” 白芨:“我不是你师父,也没教过你什么。” 小雪:“哦?我分明记得小时候师父给我洗澡擦身子时说了一句‘我也是小雪的师父’,这可是师父自己亲口承认的。虽说现在还没教过什么,但往后总少不了要教的,师父就是师父。” 白芨没说话,殊不知他听到“洗澡擦身子”这句时就开始不自在了。小雪小时候那就是一只毛茸茸的小毛球,洗洗澡擦擦身子能有什么?可这话现在是被这样一个人说出来,白芨差点无地自容。 小雪:“师父脸红了?” 白芨:“……没有。” 小雪嘆了口气:“哎,记得小时候师父同我很是亲近,还悄悄抱着我亲过头顶。没成想现在封印破了却这般生疏了,早知道还是不长大的好……” 白芨噎了一下,斩钉截铁道:“不许跟你爹爹说起这件事!” 小雪撇了撇嘴,拈起白芨一缕黑发在手里把玩:“师父待我这般生疏,还不叫我去和爹爹倾诉,小雪真是命苦……” 白芨无奈,嘆了口气道:“不是同你生疏,只是你现在已经化成人形了,怎么还可能再像小时候那样?” “嗯?”小雪抱着臂,歪着头去看白芨的表情,“不能吗?师父现在想要抱着我亲的话,我也一样欢喜!哈哈哈!” 白芨听不得这败家徒弟的混帐话,脸色一阵红一阵白,越走越快。 正疾步如飞呢,忽听身后传来声音:“师父,饿了……” 白芨足下一顿,回头一看,小雪的眼神天真清澈,正摸着肚子满脸委屈,哪里还有方才那股放浪癫狂的劲儿?小雪天生带着优势,一旦没了妖性便是一派可人疼的模样,白芨忍不住心软了一下。 “乖,待会儿到了镇子上给你买吃的。”白芨摸了摸小雪的头,低声哄道。 小雪确实变乖了,他个头比白芨高出一些,低着头伏在白芨的肩窝里,两只手抱着白芨的胳膊,一路开心地蹭着。白芨先前还十分不适地推了他几次,每每又被他哭丧着脸委屈地扒上来,实在无奈,也只能由他去了。 洛凡心跟在后面撇着嘴,摇头摇得舒抑眼都要花了,还唉声嘆气地叨念了一路。 几人回到镇子上时天已经黑透了,客栈的店家上了一桌子的酒菜,只有小雪在风捲残云地认真吃,其他人开始喝起酒来。 “舒抑,你喝酒是看心情的啊?你要喝多少才会醉?”洛凡心酒量不行,这会儿刚喝了两杯,脸色微醺。 舒抑没答话,莫依然却接了过来:“开玩笑!凤江冷面就没醉过!是不是啊?” 洛凡心:“啊?这么厉害的吗?” 舒抑笑了笑:“无忧别听她的,我也醉过的。” 邵临渊:“嗯……喝酒就是要晕乎起来才好,光喝不会醉的话也没什么意思!” 莫依然本来打定主意要在邵临渊面前收敛一下,哪怕装也要装出一副窈窕淑女的样子来,谁知几杯酒一催,原形就现出来了。只见她一只脚踩在凳子上,扬起酒杯对着洛凡心道:“他们喝酒像喝水似的,我不跟他俩喝,我跟你喝。你快点,酒杯端起来!” 洛凡心琢磨着:“我还能怕你?喝不过别人,难不成还喝不过一个姑娘?”于是信心满满地举起酒杯,“先干为敬!” 莫依然咽下一口火辣,抬眼瞧见白芨和小雪还在“母慈子孝”,忍不住道:“白芨你干嘛呢?一整晚你都打算这么餵他吃饭啊?你可真行!” 白芨瞥了她一眼,举起酒杯道:“自罚三杯。”说完三杯酒接连下肚,他连眼睛都没眨一下,喝完之后立刻又继续他的餵狼大业。 洛凡心哈哈笑起来:“白芨真是爽快得很!平时嘛做事都是雷厉风行的,可惜一摊上小雪的事情就磨磨唧唧的……我今天看见你脸红了!笑死了!哈哈哈!” 白芨的脸色立刻像吃了苍蝇一样难看,干脆拿起酒壶给他斟了满满一杯,又举起自己的酒杯连喝了三杯,言简意赅道:“我三杯,你一杯!” 舒抑扶着额角无奈地摇了摇头,他知道白芨的酒量的,别说是三杯对一杯,就是八杯对一杯也能把洛凡心灌得醉醉的。然而白芨都已经喝了三杯了,舒抑想拦着也不好拦,谁让他自己胡乱说话。 洛凡心:“白大侠,你看起来是瞧不起我?!这可是你自己要求的,别说我欺负你!” 洛凡心刚给自己灌了这一杯,白芨马上就给他斟了第二杯,并且不给他任何说话的机会就自己喝完了三杯。 “哈哈哈!洛无忧你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了!你是不知道白芨的厉害!哈哈哈!”莫依然笑得前仰后合,醉醺醺的就等着看洛凡心的笑话了。 洛凡心道:“你别笑了你!笑得、像个泼妇……喝就喝,看好了,本公子的杯子里从来不养鱼!”洛凡心明显是醉了,不然以他一贯自持的君子风度,即使面对的是莫依然,他也决计不会像现在这样祭出“泼妇”一词。
第133页 他仰头便灌一杯,白皙的颈子愈发修长,仅看一眼便能引人生出无限遐想。舒抑收回视线,举杯独饮,烈酒滑过咽喉激起一阵热浪,眼前仍有好看的水靛色身影不停晃荡,他无声自嘲,心道自己竟也开始醉了。 偏生身边这人还不自知犯错,喝完之后他还把杯子扣了扣,表示一滴不剩。 白芨立刻又给洛凡心斟了第三杯,舒抑却是真忍不住了,笑着拦下白芨的酒壶,言道:“白芨,怎的只跟无忧喝,也该陪我和临渊喝几杯吧。” 白芨瞪了他一眼,咬牙骂道:“见色忘义的东西……” 洛凡心这边还没心没肺地附和:“舒抑,他说你见色忘义!笑死了!舒抑你别动,我来罩着你!”转而对着白芨说道,“你有本事沖我来!说好的,我三杯,你一杯!接着来!别想找舒抑的麻烦,这人,我罩的!”说完便将杯里的酒一饮而尽,舒抑拦都没拦住。 “哎……无忧,你醉了。”舒抑拉过洛凡心的手,帮他揉了揉虎口。 “哎哟,不忍卒睹!舒抑,你这回是认真的?你这也,你这让人难以理解啊!”邵临渊惊呆了。说完又附在舒抑耳边嘀咕了一阵,舒抑笑着不作声,倒叫他摆出一脸恨铁不成钢的表情。 舒抑不理他,仍拉着洛凡心的手给他揉虎口。 “酸!舒抑!”洛凡心被他揉得虎口酸痛,忍不住笑了起来。 “可不是,酸死了,瞧瞧你这股腻歪劲儿……老天,我牙都酸倒了!”邵临渊捂着脸故意奚弄他。 “酸,是酸!哈哈哈哈……”莫依然在一旁毫不顾及形象地开怀大笑,洛凡心也不分青红皂白地跟着傻笑,唯独白芨似乎对舒抑这种行为已经见怪不怪了,并未发表任何见解。 见洛凡心还没醉得彻底,白芨便又给他续酒,随即自斟自饮了三杯,嘴角扬起轻蔑的笑。 “师父……”小雪睁着一双大眼睛,好奇地歪着脑袋,“好喝吗?” 白芨忙摆手:“不好喝不好喝,小雪还小,长大了才能喝酒……来,再多吃点!” 小雪笑得一脸天真:“噢!” 洛凡心拧着眉头:“天哪!舒抑,你看看,我儿子,我带回来的!整天跟他腻在一起!他长得比我好看么?我不服!” 白芨:“不服再喝!” 醉酒要出事 闹腾到半夜,舒抑好不容易让这场拼酒大赛草草结束,低头一看,桌子底下已经躺了十几个空酒罈。这次洛凡心是醉得够彻底的,脚底像踩着棉花,怎么都踏不到实处。 舒抑拦腰将人带上二楼卧房时洛凡心还在嘟囔着:“舒抑……舒抑……你稳一点,飞稳一点……我要掉下去了……”舒抑忍着笑,把他安置在榻上,又给他脱了靴,解了外衣。 “别动!别脱!”洛凡心抓住舒抑的手,拉到自己心口软软地呢喃,“舒抑,别脱我衣服……” 舒抑怀疑自己是真喝多了,头上一阵眩晕,心里也拧成一团乱麻,任由他拉着手,凑近了问道:“为什么不能脱?” 洛凡心感觉到他离自己很近,干脆伸手勾住他的脖子又往榻上带了带,闭着眼轻声道:“我还没醉。舒抑,我还没醉,我有话对你说,我想,想……” “想什么?嗯?无忧,你想什么?”舒抑浑身窜出一股子燥热,被他拉得半边身子压在了榻上,索性自己也躺了上去,支起一只手臂,热切地望着洛凡心。 “想、想你,我想你……不能脱……舒抑……舒抑……”洛凡心迷迷糊糊地喊着,末了又道,“百里清……你不守信用,你不是好人……” 舒抑听得手肘一松,上身忽地砸在榻上。 呵!长吁一口气,舒抑握着他的手按在自己心口揉了揉,无奈地笑了。 洛凡心的手许是多年没摸乌蛟索了,曾有的那一层薄茧早已消失不见,只留下细腻柔滑的肌肤被握在舒抑手中把玩,一刻都捨不得放下。 正当舒抑陷在那只手的柔滑里,调整了情绪准备就这样守着他安稳睡一夜时,洛凡心却自己动手开始宽衣解带了。 “热……”一边嘟哝一边去撕扯领口。 舒抑有一瞬的无措,慌忙去帮他把领口遮住,谁知刚遮好他便又去扯自己的腰带。就这样手忙脚乱地一个扯一个遮,最后那流水晚霞般的衣衫还是被弄得凌乱不堪。 舒抑直拍脑门:“可该拿你如何是好……” 舒抑放弃了守着他睡觉的想法,照这个境况来看,饶是他心性坚定也保不齐会做出什么越轨的事情来。他扯了扯自己的衣摆想要抽身,却发现衣摆被洛凡心压得牢牢的扯不动,只好把那条长腿往里挪了挪,谁知对方却顺势一把揪住了他的后领,将他上半身带到了自己面前。 舒抑哭笑不得:“无忧,你喝醉了倒是力气大……” “你是谁啊?”洛凡心半眯着醉眼,双手捧着舒抑的脸盯了一会儿,“哦,是你啊舒抑……来啦,坐吧,坐吧!别客气!”一边说一边费力地用一只手支起上半身,另一只手则“砰砰砰”地拍着床榻,示意舒抑坐在那里。
第134页 舒抑面上冷静,腹中却快要笑抽筋了,顺从地挪近了些坐过去:“怎样?坐过来了。” “舒抑,别客气,千万别客气!当成自己家一样,不收钱……”洛凡心嘻嘻笑着,一下扯开了自己那已经松松垮垮的腰带,又着手去扯舒抑的腰带。 这下舒抑可笑不出来了,忙握着他的手阻止他进一步的“侵犯”,语无伦次道:“别,无忧,不行,你这就有点……太客气了吧……” 洛凡心的衣衫口已经露出一条窄缝,透白的皮肤正若隐若现地勾引着某人,他浑然不知自己到底有多可恶,竟用这种方式考验对方的意志力,还道:“该客气,自己人,舒抑是自己人……” “无忧,你别这样啊,”舒抑大窘,问他道,“你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你真的清楚我是谁么?” 洛凡心似乎是听见了,果然停下手里的动作,改成伏在他肩上,轻轻吐着气,耳根染上一片绯红,答道:“不管……反正,就是你……就是你……”怕是嫌舒抑没及时反应,又扒着他已经僵硬的肩膀跪坐在榻上,整个上身都挂在舒抑身上,这才心满意足地继续哼道:“没错……就是你……” 就是你! 舒抑被他这三个字哄得不行,那阵僵硬消失之后便是嵴背发软,头脑懵然。他伸手抱住洛凡心,隔着一层里衣轻轻摩挲着手里的温热,在他耳边轻轻地说了一句:“无忧,你说得对,我是自己人,而你是我的。” 洛凡心纵然烂醉仍能感觉到耳边酥麻,直叫他那挂在舒抑脖子上的双臂都没了力气,只好晕乎乎地将一条腿跨出去,面对面骑坐在了舒抑的腿上,迷糊中一遍又一遍地回应:“你说是就是,你也是……你也是我的……” 舒抑已然变成了一只烧红的火炉,炉心置着一壶沸腾滚烫的开水,正在咕嘟咕嘟冒着泡。他唯恐压抑不住冲动,便企图用紧密的拥抱缓冲内心的焦灼。于是那双环抱着洛凡心的手臂紧了又紧,直到听见对方难受地哼了一声,才依依不捨地松开,将他平放在榻上。 洛凡心睁开眼睛盯着舒抑,眼里氤氲着水汽,口中呼出的气息都带着酒香,光是闻到就已醉了。舒抑只觉得口干舌燥,耳边似乎有惑人的声音一直在催促他,没能抵抗多会儿,舒抑终于低头吻住了邀请他的人。 “嗯……小狗撒尿,圈地盘……我是你的了……”洛凡心醉得糊涂,亲得开心还不忘叨念。 舒抑忍不住轻笑,也不知他能不能听见,与他唇畔分别之后便自顾自说道:“你知道就好!就盼着你醒来之后还能这么想……哎,不能再亲了,别再诱惑我……” 只亲这一下就算了,再多亲一会儿就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控制得住了,绝不能在他不清醒的时候做这种事情。 舒抑这么想着,可下一瞬他的心理防线就被击溃四散了——洛凡心勾着他的脖子主动吻了上来。 没什么技巧可言,全凭着感觉胡乱地亲着,却叫舒抑根本无力挣开。被亲的人浑身着了火,心底那壶沸水终于顶开盖子扑了出来,压抑许久的情绪在此刻毫无保留地爆发。他管不了别的了,抱着怀里的人深深吻着,只想给他最热烈、最真诚的回应。 洛凡心承受不住了便伸手推拒,待吸进些新鲜空气时才餍足地舔了舔唇,只是仍旧闭着眼,睫翼轻颤,唇色嫣红,窝在舒抑怀里轻轻喘着,显得格外乖巧。 他肩上的衣物已经尽数滑落,舒抑没再帮他拢上去,而是在他肩头亲了几口,又垫上自己的下巴,亲在他颈侧。像羽毛拂过,洛凡心痒得咯咯直笑,嘴里又嘟哝开:“别闹……仗势欺人……瞧我喜欢你,你就敢放肆……” 舒抑听了很受用,心里乐开了花。低头看见他颈后那枚娇俏的翎羽刺青,忍不住轻轻摩挲起来,又鬼使神差地问了一句:“那你是喜欢舒抑多些还是喜欢百里清多些?” 问完又觉得好笑,于洛凡心来说,百里清是一段往事,而于他舒抑来说,百里清无非就是个名字罢了,有什么好比较的?本没指望他回答,谁知洛凡心倒真的认真思索起来,拧着眉头半天不说话。 “好了好了,不用考虑,没真要你回答……”舒抑手指抚上他眉间,帮他揉了揉。 谁知洛凡心忽然就爬了起来,也不知哪里铆出来的劲,翻身便把舒抑压在了榻上,闭着眼睛在他耳边厮磨:“我给你亲亲,你不要问,好不好?” “……”舒抑弯着嘴角,故意把他推开了些,问道,“那得看你亲得好不好,你待如何表现?” 洛凡心微微睁眼,猛地扯开了身上的衣物,霎时将大半的风光都展露出来,舒抑只来得及吞咽了一下便被他覆唇压下,青涩稚嫩的亲吻毫无节奏地落下,惹得被“侵犯”的人当即目瞪口呆。 他又开始撕扯舒抑的衣领,眼中掺了水雾分辨不清,便摸索着去亲指腹下的锁骨,一边亲一边问:“我表现、表现得还行吗?” 舒抑再不能做正人君子了,他手掌撑榻一翻便反客为主,欺压在洛凡心的身上,强耐着最后一点性子对他道:“以后万万不能叫你在别处喝醉,太危险,太要命了!”
第135页 他伏下身子尽情享用,将人裸/露在外的皮肤全都吻了一遍,待看见了对方白皮上的暧昧的红痕之后才稍稍解了口中涩渴,留着一丝清明好没诚意地辩驳:“无忧,这可是你先撩拨我的,怪不得我。” 洛凡心勾住他的颈项,闭着眼睛在他肩窝里吸了吸气,满意地哼着:“没错,是你,给你……” 舒抑的眼中露出危险的光芒,他引/诱着身下之人,问道:“无忧,你真的愿意给我吗?” 洛凡心稀里糊涂地答:“愿意,愿意!” 舒抑:“什么都肯给,醒来也不后悔吗?” 洛凡心:“给,嗯,都给你……不后悔……” 舒抑微笑:“这可是你说的。” 时已入秋,这房中却是春光四溢,居上位之人嫌那摇曳的灯火太大胆,竟敢窥伺他的心爱之人,便将掌风送去,蓦地熄了光亮,连纱幔也放了下来,只余低低的啜泣夹杂着喘/息哼/吟声从纱幔里一阵阵泄出。 情深深几许 洛凡心做了一场荒唐大梦,他梦见被人压在身下狠狠欺负了,而那个人竟然是舒抑! 醒来以后他把自己骂了一顿——怎能如此肖想舒抑,还把他想得如此混帐?! 舒抑是正人君子,绝无可能趁人醉酒做出这等荒唐事的,就算是做了,也绝无可能像烙馅饼似的把自己翻来覆去一遍遍虐的!绝无可能! 他动了下僵硬的骨骼,只觉得睡完一觉浑身酸痛得不行,宿醉之后的头疼更是难以忽略,连带的身后某处也在隐隐作痛。 等等,宿醉之后确实会导致后面也痛吗?别人也会这样吗? 他慌忙翻身下榻,整条绒被都给掀了起来,却发现床铺整整齐齐,床单也是干净的。再看自己的衣衫——襟带都未解开,一切正常。 果然是做梦,果然是肖想! 他竟然有点失落。 洛凡心深吸一口气,摒除了这种不应该存在的失落感,伸手将绒被又掀了回去。忽然听到一声脆响,随着绒被的落定有什么东西被抖在地上了。他往地上瞅了瞅,又趴在地上往床榻底下仔细看了看,只见黑漆漆的榻底有一个光亮的物体。 他伸手往里摸去,将那物体捞了出来——竟是舒抑的短笛。 他就半跪半趴地盯着这支短笛瞧了半晌,最后不声不响地收进了自己腰带的夹层里。正准备起身时蓦地一惊,竟看见榻底有一双眼睛正盯着自己!他本能地往后撑手,让视线远离那双眼睛。 “谁?出来!”洛凡心定了定神,冲着那榻底呵斥一声。 榻底没动静,洛凡心拿起桌上的钩索,一道灵力汇入,命令钩索钻进了榻底搜索。没多会儿,钩索就带着一身灰钻了出来,像条蛇一样盘成了几圈,表示“榻底什么都没有”,又抖了抖身上的灰尘,一熘烟钻进了洛凡心的腰带里挂牢了。 怎么会? 洛凡心壮着胆子,干脆自己伏在地上又往榻底瞅了瞅——确实什么都没有。 “无忧,怎么了?”舒抑在敲门。 洛凡心回了神,悻悻然爬起来给他开了门,见他手中拿着一个小纸卷,问道:“这是什么?” 舒抑:“刚收到兄长寄来的家书。” 洛凡心“哦”了一声:“予之兄可是催促你早些回去?” “嗯,”舒抑展开纸卷草草看了几眼,答道,“无非就是说母亲挂念。” 洛凡心:“你确实要早些回去,陪我出来这么久了,家中挂念是正常的。我现在想想,其实不去松鹤岭也没什么关系。” “怎么又没关系了?”舒抑扬眉,“既然答应了要随你去取仙草,必定要从一而终的。” “偷,是偷。”洛凡心强调了一下,又笑道,“我怕真去了,採回来一株像万念那样不正经的仙草,能不能医治腿疾还真不好讲。” “阿嚏!阿嚏!”洛凡心莫名打了两个喷嚏。 见他眉头皱着还要再打喷嚏的样子,舒抑赶紧拍拍背帮他顺气,问道:“不会是着凉了吧?” 洛凡心打完第三个喷嚏,沖他摆摆手:“许是万念在咒骂我。” 舒抑:“借他十个胆。等抓住他,我给你报仇。” “别别,”洛凡心哂笑,“这算什么仇?” 舒抑眯了眼:“不是这个仇……” 洛凡心:“他也不容易,左右那吾殇没给白芨惹多大的麻烦,纵然伤了小雪也阴差阳错地破除了封印,算是小雪因祸得福了,不如就由他们去吧。” 舒抑没吭声。 洛凡心问道:“你可知道在吾殇之后北幽岛怎样了?” 舒抑:“嗯,知道一些。北幽岛素来以刀法见长,尤其是那套御龙斩圣刀法,被列为邪功。吾殇没有练那套刀法,他的那位悖主作乱的堂弟吾鞅,也没有练。” 洛凡心也知道这些,只淡淡应了一声。 舒抑接着道:“我们在沼池底下的幻境中经历的一切应当是和真实情况有些许出入的,但也没有影响太多。据记载,那冥夜公主后来在中陆失踪了,这些年是死是活一直杳无音信。北幽岛易主,吾鞅率领北幽卫协同蛮曜族一南一北夹击中陆。朝廷势力还不成气候,抵抗蛮曜军队虽然险险能撑住,却对付不了姬氏一族的巫毒蛊术。北幽卫训练有素、骁勇善战,个个以一当十,短短几日就把北域占领了。后来江湖势力介入,中域和西域三州的门派世家也纷纷加入义盟,中陆九州同仇敌忾,南北分击打退了他们。蛮曜族和北幽卫死伤惨重,不得不议和休养,北幽岛也渐渐没了往日的风头。”
第136页 洛凡心:“义盟里各大门派世家都有自己所长,能人异士层出不穷,没了吾殇,北幽卫也不过一盘散沙,更何况在岛上时就已经被吾殇和万念折了不少,那时出岛并不明智。不知吾鞅是怎么想的,我怀疑他就是存心要毁了北幽岛。” 舒抑笑了:“就算他不肯也不行,蛮曜人做事不计后果,怎会允许他阳奉阴违?兵败之后,吾鞅就老老实实在岛上当了二十年的自在岛主,有个女儿。” 洛凡心疑惑:“女儿?” 舒抑:“嗯,他的女婿你肯定知道,就是百里掣。” 洛凡心顿了一下,端起水杯饮了一口:“唔,那是知道。他娶了吾鞅的女儿之后很快就继任了岛主之位,又得到了心心念念的御龙斩圣,后来生下了百里清。我只知道他一向不待见自己的儿子,从小到大,不是打就是罚。我还道那百里掣一定长得青面獠牙、凶神恶煞,亏得梦煞让我见了一次他的真容。谁能想到……” 舒抑笑了:“他若是青面獠牙,百里清又如何能长得好看?” 洛凡心也笑了一下:“你怎知百里清长得好看?他就是青面獠牙的模样,恶得很!” 舒抑不经意地撇了下嘴,淡淡道:“吾鞅的岛主之位坐得名不正言不顺,不曾想自己也是一招棋错满盘皆输,最后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洛凡心:“还不是被女婿给弄死的?人人都这么揣测。” “或许吧,”舒抑道,“百里掣练了御龙斩圣之后性情愈发狠谲难测,又在练功时受到魔气侵噬,需要饮用亲密之人的心血来抚慰魔气。那时他的妻子恰巧临盆生产,百里掣便要杀他那刚出生的儿子,他妻子悲痛之下替儿子受了那剖心取血之罪,死了。” 洛凡心紧紧握着手里的杯子,一不留神杯子竟被他捏碎了。他尴尬地笑了笑,嘆道:“这杯子也太不结实了!”又问,“舒抑啊,这些秘辛你是怎么知道的?” 舒抑:“江湖志异上看的。” 洛凡心:“江湖志异上说的应当是百里掣妻子难产,他为了让儿子顺利出生狠心剖开了妻子的肚子才对,‘杀妻取子’嘛谁都知道,你看的和别人看的不一样啊。” 舒抑却笑了一下:“不同的志异便有不同的说法,我倒是愿意相信我看到的这个。你也说了,他从来不待见自己的儿子,何至于杀妻取子?” 洛凡心眼神黯淡了许多:“百里掣练成邪功之后杀了不少人,不管有仇的没仇的,想杀便杀,也不怕因果报应。就算我父亲曾经棒打鸳鸯令他记恨,我母亲何辜?母亲没了,父亲也不知是死是活,若真是走火入魔,恐怕也一早就被他杀掉了。” 舒抑:“未必。” 洛凡心望向他:“你知道?” “不知,我猜的,”舒抑道,“只是觉得一切都还有希望。” “嗯,活着就有希望啊,”洛凡心把玩着手里的碎瓷片,“你从来不问我关于百里清的事。” 舒抑眼中的犹豫转瞬即逝,似乎并没有存在过,他问:“说出来会让你难受吗?” 洛凡心笑道:“我拣不难受的部分说好了。 “很早以前我就知道北幽岛不是什么好地方,中陆各家各派的弟子们从小就被教导要远离北幽岛邪教,若是见到北幽岛妖孽一定要不遗余力去剷除,算是‘替天行道’。可我师父从来没这样教过我,所以当我知道他叫百里清的时候一点也不惊讶,也没觉得他比旁人多出些什么,或是少些什么。他出手替我挡了几枚暗镖,算是救了我一命,我感激他。 “那时候还在泽徕,被派去参加储量台大试的诸家弟子们都住在观景园里。我那时候骄矜得很,晚上还会认床睡不着觉,就自己跑出去闲熘达。跑到了观澜阁上,无意中碰见百里清正在和他的属下谈话,我好心提醒他早点离去,若被别人发现了必定会被‘替天行道’。他却说,‘别人我先不管,但是你偷听了北幽岛的机密,须得被灭口。’哪有这样不讲理的?于是我就和他打了起来。” 舒抑笑问:“打赢了吗?” 洛凡心:“那当然!” 舒抑勾起嘴角,笑而不语。 洛凡心:“真打赢了!总之,打累了之后就不打了,他说洛尘湮的弟子还不错!我那时还以为他是久仰我师父威名才故意要和我比试,现在想来,应该是已经知道了他父亲和我师父之间的旧事。后来他说要去水池边钓鱼,黑灯瞎火的也看不见啊,他就把自己的佩剑插在水池里,给那佩剑灌了灵力一直烧着,小半个池子都照亮了。” 舒抑:“钓到鱼了吗?” 洛凡心:“哎,就是没钓到。他还抱怨,说北幽岛的鱼好钓得很,怎么这池子里的鱼都这么小家子气?我仔细一看,不怨那些鱼,饵料一下水就被那石缝里的小乌龟给吞了。就是你家莫依然放在里面寄养的那只小乌龟,贼得很!” 舒抑:“后来呢?” 洛凡心:“后来,后来百里清一不小心拍碎了龟壳,我感觉挺可怜的,左思右想实在于心不忍,就熬了汤了。不过,我后来把龟壳给埋了,还摘了花去悼念它……第二天莫依然找不到自己的小乌龟,在水池边骂了一上午。”
第137页 舒抑:“……你承认了吗?” 洛凡心:“我又不傻,她那么凶……况且那小乌龟是百里清杀的,我干嘛要承认?” 舒抑:“……” 洛凡心:“哎,认识他也没几年,他就死了。那时候我正在松鹤岭上练习画符咒,就听见师兄们嘀嘀咕咕说什么义盟集结进攻北幽岛了。我去找师父,师父不在,我只好偷偷下山去了北幽岛。天知道北幽岛在哪里啊,我从来没去过,心急如焚之际忽然想到了鹰哨,就试着催动驭禽之术令鸟雀带我寻找。现在想来,从前都是百里清不远千里跑来找我,也不知要吃多少苦,他却从来没抱怨过。 “北幽岛没了,那里四处冒着浓浓的黑烟,岸边停了许多大船。我赶到的时候百里掣不知所踪,义盟正在四处搜寻百里清,我也是吹了哨子才寻到他的。他一个人孤零零躲在一处洞府里,浑身是血,差不多油尽灯枯了。即便如此,他还笑着跟我说,‘你来了啊’。” 舒抑:“无忧,别说了。” 洛凡心“嗯”了一声,许久没再说话。 坚持不下去 舒抑见他脸色苍白了许多,隐隐有些担心,无奈道:“无忧,百里清的死折磨你好几年了,我有时真想给你喝一杯能够剥离记忆的神水,忘得一干二净才好。” 洛凡心嗤笑了一声:“你有这种神水不早说?” 舒抑也轻笑:“没有。” 洛凡心:“你知道么?北幽岛在百里清死后就自动封岛了。那天我把百里清的尸身带上了船,那岛轰隆隆的就开始摇晃颠簸,房屋楼宇被震塌了大片,北幽卫和义盟那些人应当也折了不少在岛上,其余人能御剑的就御剑而走,不能御剑的都慌忙抢船逃离,场面真是又悲怆又滑稽。” 舒抑拢在袖中的手无意识地握紧了,藏起眼中痛色,问道:“义盟怎会由着你带走他?” 洛凡心哈哈一笑:“我当然有办法了,过程不重要,反正我是带走他了!北幽岛上被设下阵法,震动之后岛屿就开始下沉,封岛大阵启动,整个岛屿都被一层结界笼罩,就像有一只看不见的手包覆着岛体不受海水的侵蚀。幸而我跑得快,不然也会被困在封印中沉入海底。” 舒抑只轻轻嗯声,又是一阵沉默。过了许久,他几不可闻地嘆了一口气,握住洛凡心的手输了一道真气,言道:“无忧,有些事你只知其一不知其二,我本不想告诉你,可你应该知道。你答应我,听了之后莫要动气。” 洛凡心目光闪烁,他直觉舒抑要说之事会和百里清有关。 舒抑:“世人都知道北幽岛的御龙斩圣刀法举世无敌,凡有些野心的都想得到它,但却没有几人真的练过,就连北幽岛的历代岛主也是一样。这刀法其实并不是一本秘籍,而是岛屿内部的一枚石心,找到石心的人才能得到御龙斩圣。百里掣额上的雷印并不是天生的,那是修习御龙斩圣之后的饬雷血印记,百里清一出生就继承了他的饬雷血,所以额上才有雷印。 “御龙斩圣就是一个诅咒,练成御龙斩圣的人血脉会与北幽岛相连,当初百里掣参悟了封岛大阵的秘术,不惜损耗半条命以自身饬雷血为引设下阵法,若是他死在了岛上,北幽岛的封岛大阵即会开启,整个岛都会沉入海里,旁人再也无法得到御龙斩圣。” 洛凡心愣住了,他怎么也没想到北幽岛沉海是有这么一层缘故。 舒抑接着道:“你说北幽岛沉海,恐怕是和百里清的死有关,是他的血引发了封岛大阵。” 洛凡心忽然抓住舒抑的双臂,失魂落魄地问:“那你说,是百里掣故意留下自己的儿子来启动封岛大阵,故意要以他性命为代价来屠葬义盟百家?还是百里清他,他自己,是他自己决意封岛,才任由别人将他杀死?” 舒抑:“我不知道,无忧,这些还重要吗?木已成舟米已成炊,这些都不重要了。” “重要!”洛凡心几近失态,“对我来说很重要!为什么?不,不对,百里清亲口对我说死了也会回来找我,他不可能是自尽,一定是百里掣的阴谋!” 舒抑的真气在他体内快速游走,逐一安抚那些躁动的情绪,忙温声道:“你说得对,你说得对!无忧别动气,一定是百里掣的阴谋,百里清不会那样对你。况且北幽岛并不会永远沉在海底,若想让它升起来,只需要再灌入饬雷血就可以。所以,百里掣不会逍遥太久的,义盟都在找他。” 洛凡心恍然大悟:“如此说来,当初霍沅一干人攻上松鹤岭坚持要带走百里清的尸身,目的不是为了给天下人一个交代,而是要让百里清还魂,用他的饬雷血去打破封印,让北幽岛从海底升起来?!他们找不到百里掣,就想再杀百里清一次?!” 舒抑:“差不多。饬雷血认主,若是强行用其他人的魂魄入主肉身,不仅会使那魂魄遭受反噬,还可能引发饬雷血肉身直接爆体,他们担不起这个风险。” 洛凡心受他真气引导已经平静许多,可心中仍是隐隐作痛:“所以,在确认百里清魂销之后他们才同意撤离松鹤岭……我竟不知,堂堂义盟,所谓的名门正派,竟然也会觊觎他们口诛笔伐的邪功!”
第138页 舒抑接着说道:“要破除封岛大阵没那么简单,他们还需要百里掣的秘术,杀百里清自然是最好的选择。” 洛凡心:“说起来,义盟素来忌惮百里掣的御龙斩圣,那时候怎么会突然就决定主动出击了?一群不谙水性的大陆人,不远千里去海岛上对抗御龙斩圣,这风险太大了!” 舒抑:“修习御龙斩圣在每次功力进阶前会有一次散功,也就是说,有人对外泄露了百里掣散功的消息。义盟不可能错过那么好的机会,一定会在他散功的那几天攻岛的。” 洛凡心下意识地握紧了手:“难道是百里清泄露的消息?不,一定还有别人!这个人能知道百里掣的散功时间,还和义盟有关联……我要找出这个人,只要他还活着,我就一定要把他找出来。” 舒抑眉头微蹙,言道:“无忧,找出来又如何?杀了他为百里清报仇吗?百里清希望你为他报仇吗?恕我直言,此人虽然间接害死了百里清,可换位思考一下,他也只不过是传递了一个消息出去,他要消灭的是百里掣这么一个人人得而诛之的魔头,他也无甚大错吧……” 无甚大错?可死的是百里清啊! 洛凡心静静望着舒抑,直觉得看不懂他。忽又侧过头去,轻轻嘆了一口气。 舒抑捏住他的下巴强行让他正对自己,一字一句道:“无忧,你看着我,你好好想想,假如当时是你有机会将这个消息传递出去,你会不会这么做?还是会因为这岛上有一个少年从没作过恶而选择放弃诛杀魔头、拯救无辜的机会?” “我……”洛凡心怔住了,“我不知道……可义盟想要的是御龙斩圣,分明是奔着这邪功去的,他们只是找了个冠冕堂皇的藉口去谋取私利,百里清只是一个牺牲品,他无辜啊……” 舒抑:“无忧,世人不会追究义盟的动机,只会去问结果——魔头死还是没死,百里家是否被斩草除根?你想想,就算当初百里清没死,他又能活多久?对世人来说,百里这个姓就是一个威胁,他额上的雷印就是威胁。对那些想要御龙斩圣的人来说,百里清不过就是个盛着饬雷血的容器,而对百里掣来说,他就是一枚随时可舍的棋子。你若真觉得百里清可怜,不如放弃寻他的魂魄,让他安心地走,来世还会更糟吗?” 洛凡心苦笑一声:“不会,来世不会更糟了……” “那我这几年的所作所为又算什么?”洛凡心问,“舒抑,你告诉我,我这几年做的都是蠢事,都是没有人需要的蠢事,对不对?你告诉我他想活在来世,这就是他不愿意直面我的理由吗?” 他在挣扎,无措,心跳得慌乱。他突然就坚持不下去了。 舒抑感受到他体内的真气又开始乱走,忙将他搂了过来:“无忧,不管怎么说,你都是他在这世上唯一的牵挂,只有你好好的他才会安心。你放不下这执念,解不开这心结,我便一直陪着你,帮着你,你想做的事就去做吧,别纠结。”末了又轻轻问了一声,“答应我,别为难自己,好吗?” 许久,洛凡心点点头。 舒抑那道真气仍在洛凡心体内游走,却并未探到姬冥夜的蛊虫痕迹,便问道:“无忧,你最近可有不适?蛊虫好似消失了。” 洛凡心回过神来,答道:“没有不适,幻境中的蛊虫,不可当真。” 舒抑:“嗯,可又发生过看不见也听不清的状况?” 洛凡心茫然地摇摇头:“真的没有,你别担心了。对了,予之兄既已来信催你,我们便尽快赶路,也好叫你早些回家,免得舒夫人惦记。” 舒抑莫名道:“兄长催我,无忧也催我,莫非是和我在一起待腻了?” 洛凡心白了他一眼:“怎么又这样想?你这心胸狭窄得很啊!我只是怕你家里等得着急,你若自己并不在意,我乐得天天和你一起游山玩水。” 舒抑顿时高兴了,扬了长眉问:“真的?” 洛凡心停顿了几息,郑重道:“真的。” 又问:“予之兄怎知我们现在到了这思拓山地界?家书寄得倒准。” “舒家在许多地方都设有信息站,”舒抑丝毫不避讳,“信息站之间通过灵鹊传递信息,每个站点都会有人值守,确保信息准确、及时地传达。像这一封家书传到我手中,也不过就两个时辰的工夫。” 洛凡心感嘆:“飞快啊!不过,这么重要的事情你也不藏着点,万一以后我投靠了什么邪教外邦的,带人端了你的信息站,你哭都来不及!” 舒抑笑了一下:“无忧不是外人,你想知道什么我都跟你讲。况且,这信息站也不是我建的,都是兄长一手建的,要哭也是他哭。” 洛凡心情绪平复了许多,听了这话也觉得好笑:“我见予之兄对你这个兄弟疼爱得很,若是知道你背地里拆他的台,该有多失落啊!嗯……刚刚你说我想知道什么你都跟我讲?” 舒抑忽然有种不好的预感,犹豫道:“我再考虑一下。” 洛凡心从他手里挣出来,啐道:“堂堂舒二公子竟然还出尔反尔!不为难你,我就想问一下,你……”话头一转,说道,“算了,不问了。”
第139页 舒抑:“且问,有问必答。” 洛凡心不经意地咬了下舌尖,便问:“你过得好吗?” 舒抑:“这是何意?” 洛凡心哈哈道:“我瞧你在家里的时候也不喜与人过多交往,东苑连个人影都没有,太冷清了些,你当真过得好吗?” 舒抑:“衣食无忧已成习惯,不喜热闹便有清净,算是顺心顺意。” 洛凡心抿嘴一笑,顿觉欣慰。 复又问:“躬求思静,次至雅独,都是你自己题的名么?” 舒抑“嗯”了一声。 “雅得很!”洛凡心由衷赞嘆,又道,“我没有自己的书房,卧房也懒得题字,小时候还差点被子昱占了一半去,好在师父没同意,给他安排了单独的房间,估计是怕子昱跟我学会偷懒耍滑那一套。” 舒抑见他想起往事竟露出一张甜蜜的笑脸,忍不住酸道:“你倒是从小到大都很受欢迎么!” 洛凡心连连点头:“嗯嗯!尤其是我小师弟子昱,从小就爱跟着我玩,老喜欢装大人!每次寒泉浸浴的日子他也非要扯着我跟他一起,还这事儿那事儿的耽搁时间,害得我从来没能和师兄们一起浸浴修炼过。” 舒抑听到这里脸都黑了,沉着面问道:“一起浸浴能修炼?” 洛凡心:“对啊,松鹤岭的寒泉是从玄冰洞里流出来的,温度极低却不结冰,说是能汲取日月灵气。在里面浸浴的时候,真气的运转虽缓慢吃力,却能确保顺利流通到每一处细微经脉。洗去心之铅华,濯尽意之杂芜!心无旁骛,则身清灵净,无欲无望,则府空气沉。在松鹤岭时我们每个月都要去寒泉浸浴一次的,冬天也不例外。” 抬头看了舒抑一眼,却见他脸色不太好,洛凡心忙问道:“舒抑你怎么了?你脸色不太好,是不是透支了?都叫你不要老是给我输送灵力了!” 舒抑略感不快,沉声道:“是,我昨夜透支了。” “真透支了?”洛凡心不解,“是不是喝太多了?” “我……”话到嘴边又被他自行堵住,转言道,“对,我喝多了,把你送回房之后就回去睡了。” 洛凡心试着问:“那你可感觉浑身酸痛?思拓山的酒奇怪得很,我今日不仅头昏脑涨,还觉得……觉得别的地方也痛。舒抑,你可有什么特别的地方不舒服?” 舒抑没抬头,低声道:“有啊,有的,有点痛。” 洛凡心像是找到了同病相怜的人,追问:“那你是哪里痛?” 舒抑咳了一声:“不太方便说出来。” “哦……”洛凡心明白了,原来舒抑也是那里痛,那他放心了,“没事的,许是烈酒上火,等酒劲儿完全过了应该就不会再痛了。” 舒抑:“嗯……” 近乡情更怯 等洛凡心去找莫依然和邵临渊时两人已经离开客栈了,白芨和小雪也被舒抑支走,叫他心里颇有意见。他问舒抑这么做有何深意,舒抑却神神秘秘不肯坦言,只道是有别的事情需要他们走一趟。 洛凡心也不追问了,一路走来算是对此人的行径已经见怪不怪——反正他神秘,他莫测,他高人一个! 几日之后二人终于到了松鹤岭地界,也难怪世人嚮往,他在山上的时候并不觉得,在山脚下才发现此处景致已经缥缈不似凡间。云雾遮掩下的山岚连绵起伏,远望如同怒海大浪,近看却又禅意森寒。不禁让人心驰神往,似乎登上这仙山之后立刻便能脱去凡骨,幻化成仙。 这一路越是接近松鹤岭,洛凡心越是不安。过往种种本已在他心中逐渐平息,现下又开始浮躁起来。舒抑看出他有所顾虑,也不催,只管陪着他慢悠悠地走,时不时还在半道上找点理由耽搁一下。 该来的总会来,现下已经立足于山脚,再想耽搁也没辙了。玄冰洞中那沉睡了许久的百里清,马上就要和舒抑面对面,一生一死的对质,揭一个呼之欲出的答案。 洛凡心其实并没有准备好怎么去面对,他看着眼前的舒抑,想着对方在客栈中说过的话,他犹豫了。百里清真的希望以这种方式复活吗?活了之后又该怎样重新接纳这个世界?舒抑又该怎么办? 之前信念笃然,死乞白赖地拖着舒抑走这一趟,到了这个节骨眼上,洛凡心反而生出临阵脱逃的念头来了。 暮色沉沉,洛凡心停在一处山石边不再前进,闭着眼揉着眉心。他脑中混乱不堪。 舒抑问道:“是不是累了?” 洛凡心望着舒抑略现疲色的面容,心中更不是滋味了,便道:“是有些累。舒抑,这一路真是辛苦你了,本来就是我自己的事,硬把你拖来,真是对不住……” 舒抑虚倚着一旁的山石,言道:“别说‘对不住’,太生分了。明日再上山吧,今夜不妨先在这山下找一处地方落脚。那边似是有座茅屋,过去看看?” 洛凡心“嗯”了一声,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确实有座茅屋,看起来还分外眼熟。 两人走到茅屋前,只见屋外有竹筒引了山泉下来,一条晾衣绳悬在半空孤单地飘摇。他上前去敲门,并无人应。轻轻推门,门“吱呀”一声便开了,屋内黑乎乎的像是无人居住。
第140页 舒抑展开摺扇,灵力汇集,月光一般照亮,又见木桌上有油灯火石,便擦了几下将灯点亮了。 这间屋子越看越眼熟,洛凡心想起少时曾陪子昱一起下山探望他母亲的情景,纸糊的窗子土砌的墙,房樑上还有燕子做的窝。果真正是这座茅屋!许多年过去,这里竟还和从前一样,屋内陈设一应俱全,也都整齐干净。 洛凡心瞧见了挂在墙上的那顶竹斗笠,是子昱十几岁时亲自为他母亲编的,当时还嘲笑他有一段花纹编反了,看着极其突兀。子昱的母亲却喜欢得紧,硬是没同意拆开重编,说是这样正好能跟别人家的斗笠区别开,看见了就能想起自己的儿子来。 他取下那斗笠看了一会儿,对舒抑道:“就在这儿住一晚吧,这里没人住的。” 两人朝着那屋内仅有的一张竹榻望去,又不约而同地面现尴尬之色。 舒抑:“无忧,你先休息吧,我运会儿功。” 洛凡心:“不不,还是你先休息吧!” 舒抑笑了笑:“那这样,你先休息,待子时我再叫醒你。” 洛凡心想了想,倒也行,便不再客气,躺上了竹榻闭目休息。正当他快要进入梦乡了,迷迷糊糊中却感觉有人拉了拉自己的衣袖,他以为是舒抑,没睁开眼便直接问:“已经子时了吗?” 舒抑听见他问话,轻轻回了一句:“还没,再睡会儿吧。” 洛凡心确实是累了,听了这话便又睡了过去。睡了一会儿又感觉有人碰了下他的脸,洛凡心嘟囔了一声:“舒抑……别闹我……” 舒抑回头,见他仍闭着眼熟睡,以为是在梦呓,便没吭声。谁知没过多会儿,竹榻上猛然传来一声重响,舒抑转头一看,洛凡心竟不知何故从上面跳了下来,赤着脚站在地上警惕地张望。 “无忧,怎么了?”舒抑大为不解,忙起身帮他拍拍背舒缓情绪。 “舒抑,你刚才到榻边了吗?”洛凡心没法忽略刚才那感觉,就算拉衣袖和碰脸都是错觉,那最后一下重重的捏住他手腕的感觉不可能是假的。 舒抑见他神色紧张,赶紧摇了摇头。 洛凡心脸色苍白,睡意朦胧的时候被这样一个动作惊醒,实在没法不被惊到。他心口“扑通扑通”地狂跳,立刻点亮一张金羽符扔进榻底,伏身去看却什么都没有。 舒抑:“无忧,究竟怎么了?” “舒抑,这屋里有东西。”洛凡心咬着下唇,又召出好几张金羽符出去,逐个角落探查。金羽符上被他画了符咒,若是能感应到邪物一定会有所警示,可这些金羽符在屋内转了数圈,没有任何异常。 洛凡心不死心,将自己刚才那只手腕露出来检查,又把衣袖往上卷了许多,透白的皮肤泛着温暖的光泽,却是什么印迹都没有。 舒抑有些担心:“无忧,快告诉我到底是怎么回事?” 洛凡心也说不清楚是怎么回事,自以为这屋里有东西,可舒抑在这儿呢,真有东西的话他怎么可能察觉不到?况且金羽符也显示并无异物。他定了定神,答道:“抱歉,可能是做噩梦了,觉得有人捏了一下手腕。” 舒抑目光停在他露出的半截手腕上,拉过来再次检查了一遍,确定没有异常之后才帮他把衣袖拉下,安慰道:“你最近情绪有些紧张。” 洛凡心揉着额角,认真吐息了一会儿,自嘲地笑了笑:“嗯,想是心神不宁,内息有些紊乱。刚才真是吓了一跳,惊出一身汗。” 舒抑看了看外面,言道:“外面有山泉引下来,要不要擦一下?我回避。” 洛凡心想了一下,若是擦擦汗还要他回避,似乎有点此地无银了。他也就考虑了几个数的工夫,便笑道:“没什么好回避的,松鹤岭的寒泉在这附近汇了一处清潭,你若不介意,可随我一起去浸浴。” 他本想着舒抑应当不会去的,谁知舒抑犹豫一下也没有,便答道:“也好,你一个人去我不放心。” 洛凡心就挂着那副僵住了的笑容,领着他找那处深潭去了。待找到那深潭时,他忍不住在心里大喊了一声:“天助我也!”只见那浅水处有一块约九尺高的岩石立在岸边,延伸至水里四五尺,简直就是一块天然的屏风。二人心照不宣,隔着那岩石各自脱了衣服下水。 这深潭里的水倒比印象中的寒泉暖了一些,沾染了红尘温度,想来舒抑也能适应。洛凡心找了个话题有一遭没一遭地和舒抑搭着话,解了发带,任长发泼进水里轻轻摆动。就在他百无聊赖地拨弄着水里的发丝时,忽然有一张惨白的面孔透过他的发丝浮进了眼底。 洛凡心倒吸了一口凉气,强忍着头皮炸开的感觉一掌拍在水面上,那张面孔立即消失不见。 “无忧,怎么了?!”舒抑在岩石另一侧听见这边的动静急忙询问。 洛凡心惊魂未定,他从身后衣袖中摸出几张金羽符点亮贴在石壁上,便狠了狠心一头钻进水底。四处摸索搜寻,却发现水底除了岩石什么都没有,甚至连水草都没长。钻出水面,洛凡心随意抹了把脸上的水不停后退,直退到后背撞上了一只手,他本能地抬肘防备,却被这只手牢牢握住了。 惊惶回头,原来是舒抑。
第141页 “你快撞上石壁了,发生什么事了?”舒抑喊了他几声都没得到回应,脸上写满了担忧,眉头也蹙着。 洛凡心此时烦躁不已,最近这段时间一直不对劲,在思拓山的时候就看到榻下有东西,在茅屋里又分明感觉到……如果一次是偶然,两次是巧合,三次呢?他没法解释,用力掐着眉心,直把眉心掐出了一条红痕才被舒抑拦了去。 舒抑道:“无忧,你心神很乱,我来帮你运功调息。”不由分说便握住了洛凡心的双手,源源不断地为他输送灵力。 洛凡心见他闭了眼,睫上沾了些小小的水珠,金羽符的光芒为他镀了一层柔和的色调。还有,饶是尽力去告诫自己“两个大男人一起洗个澡很平常”,但这毕竟是他第一次见到舒抑没穿衣服的样子,即使只能看到上半身也…… “无忧,专心调息。”舒抑淡淡说了一句,虽然闭着眼看不见,但经脉的运转和灵力的沟通他一清二楚——洛凡心此时分明心不在焉。 被他提醒了这么一句,洛凡心却更加无法淡定了。越是警告自己平心静气、别生他念,越是觉得做贼心虚、慌乱不堪,就连这潭水似乎都快要被他灼热烧开了。他自己也不知道怎么回事,舒抑明明在帮他运功调息,可他却越来越躁得慌。 “舒抑,停了吧,我好多了。”洛凡心放弃,坦诚地向自己宣告调息失败。 舒抑也感受到灵力渡过去之后对方仍是一团糟,嘆了口气没再勉强,缓缓睁开眼。方才心下担忧没有顾得上别的,这时才留意到洛凡心从脸颊到颈项,再到水面上露出的肩头都染上了一片绯红,几缕湿发搭在胸前,竟比洗热水澡更显躁意。 十足的祸水 舒抑愣了半晌,想到客栈□□度春宵的美妙,一时觉得口干舌燥,下意识地去碰他的脸颊,却见洛凡心忽地向后撤去,转身扒在了那块石壁上不敢看他。 舒抑眼神一黯,借着石壁上金羽符的亮光看见了洛凡心的上臂,白净的皮肤上赫然一条刀疤竖在那里,那么刺眼。 他轻轻喊了声“无忧”,将他拉过来面对自己,却发现那条手臂的正面也有那样一条刀疤——是贯穿伤! 那夜客栈中灯火昏暗,又因为自己情绪过于亢奋,亲吻他时竟然也没留意到这些,后来虽为他脱光了衣服,却因早早熄了灯而没能看到,不曾想他身上竟有这样骇人的刀疤! “无忧,这是谁做的?”舒抑强行克制住愤怒,却压不住心里一阵尖锐的酸痛。 洛凡心曾一度因为那段经历而噩梦不断,可如今被舒抑问出来,他反倒没觉得怎样了。只觉得舒抑这样关心自己,心中很是温暖,安慰道:“早就不疼了,没什么大不了的。” 舒抑可不相信没什么大不了的,这明显是宽厚的刀身直接扎穿了上臂留下的疤痕。他握住洛凡心的双肩,忍不住滑到那条疤上细细摩挲,似乎还能感受到当时他该有多疼。然而也只来得及替这只手臂疼了一会儿,眼角余光又留意到了他的另外一条手臂,也有这样一个疤! 两道贯穿伤!舒抑双目泛红,死死盯着那道疤,盯得洛凡心有些心颤。 “没事了舒抑,都是陈年旧事了。”洛凡心朝他笑了笑,见他还是眉头紧锁,便鬼使神差地探身向前主动抱住了他,一边轻轻拍着舒抑的后背一边安慰道,“都好几年前的事了,没必要再去想,真的,我都不在意了……” 舒抑也环过手臂,紧紧抱着他,低声问道:“你告诉我,究竟是谁做的?” 洛凡心故作轻松地笑道:“就是霍家那个纨绔子弟,霍霖呗!他记恨观景园里被我打过,后来知道我坠崖受伤了就马不停蹄地赶来报复!惭愧啊,那时候灵力不济,被他一边一刀钉在地上了。想来还有点丢人,哈哈!” 舒抑手背上青筋乍现,忍着怒意:“他竟想杀了你……” 洛凡心淡然道:“也不确切……他就是一个变态而已,不值一提。” 舒抑听见“变态”两个字就知道事情没那么简单,他松开怀抱,目光在对方裸露的皮肤上一点点巡视,果然胸口也有一条深深的刀疤,只不过颜色浅淡不易看出来。 舒抑目光炙热,洛凡心被他盯得怪不自在的,捂住了胸前那道疤,言道:“这不是没死成么,我命大得很!凭他那种龌龊鼠辈怎能杀得了我?” 舒抑语气不重,态度却坚决:“这个仇迟早要报,无忧别急。” 洛凡心笑了笑,温声道:“那么,洛凡心希望舒抑去报仇吗?” 舒抑知他在调侃自己,言道:“此一事彼一事,无忧不希望报仇那是因为宅心仁厚,舒抑想报仇那是因为情义深重。” 洛凡心“噗嗤”一笑:“你总有理由!不过这次你可说的不对,洛凡心不希望舒抑去报仇,还有可能是想要自己亲自报仇呢!” 舒抑:“……我知道你的,说着要报仇,到时候可能会把他魂魄收进琉璃狮兽里拿去佛前听梵经,好叫他投胎转世、重新做人对不对?在我看来,这样太便宜他……” 洛凡心的心里暖暖的,嘴上却忍不住要奚弄他两句:“原来舒二公子是这样心狠手辣的人吗?!杀了人就已经算报仇了,怎还不给个悔过的机会?好可怕!”
第142页 舒抑忽然讷讷道:“不给悔过!欺负旁人可以,欺负无忧就不行。” 洛凡心没有再接话,因为他发现舒抑正自然而然地将自己往他怀里带。 这是什么情况? 洛凡心知道是自己方才抱着他的动作逾举了,但刚才只是想着安抚一下他的情绪,就像他经常为安抚自己而做的动作一样,真的没有别的什么其他的念头!目前两人都是裸身相对呢,这算是关系有进展吗?他不由地身体僵硬,刚平息了些许的燥热又悄悄浮了起来。 “无忧,你身上很烫……”舒抑好死不死地在他耳边说了这么一句。 洛凡心羞赧:“我我我知道。” 舒抑:“是不舒服吗?” 洛凡心:“……有一点,我觉得很热,非常热!” 舒抑不依不饶:“那怎么才能让你不热?” 洛凡心咬牙道:“……你闭嘴的话我大概会凉快些。” 舒抑不由自主扬起了笑意,故意在他耳边问道:“哦?闭嘴能叫你凉快?这是为何?”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别问了……”洛凡心不堪忍受。 舒抑的声音低软又富有磁性,像一个带着魔力的小鱼钩直往他心里钓,钓着某个不甘心的角落忽上忽下却就是不撒钩。耳边的气流搔得他酥麻无比,一阵头晕无力便软在了舒抑的怀里。洛凡心伸手想去撑一下,触手可及之处却是舒抑胸膛的皮肤,立刻又像针扎似地弹回来,碰也不是不碰也不是。 舒抑见他这个样子身上更是躁得要命,把心一横,握住他的手就压在了自己胸口。洛凡心吓了一跳,抬头去望他,却见一片阴影投下,随即嘴唇便被一片柔软温热覆住了。 舌尖扫过唇角,轻而易举便滑入了口中。先是轻磨慢碾,引着他的舌尖回应自己,再是深重地横扫进入,侵犯一般地占有着。四片唇瓣紧密相连,一点空隙都不想留,一丝一毫都不能分给别人。舒抑的手滑到他颈后,柔情万千地摩挲着那枚翎羽刺青,又探入他发间,逼迫他不得后退,逼迫他只管将身心全部都交给自己。就在此刻,就在此处。 唇齿缠绵,耳鬓厮磨,成仙成佛也不过如此。 洛凡心几乎被他吻得无法呼吸,他的第一反应是有点慌:这是他和舒抑的第一次亲吻!当然,之前喝醉酒在他脖子上亲出红印的那次不能算!第二反应是:完了,这下算是彻底沦陷了,自己和舒抑亲上了!而且两个人是赤/身裸/体地抱着亲! 事实上,舒抑不仅抱着他忘情地亲吻,还把手移到了他的后背,顺着背嵴又滑到了腰上爱/抚着,轻重缓急无比适中,胸膛紧密相贴无比契合。洛凡心那一点点可怜的理智早已经飞到九霄云外了,离开舒抑的嘴唇后难耐地轻吟了一声。 舒抑听不得他这么惑人的声音,只觉得丹田有一股热浪毁天灭地般席捲而来,令他脑中一片茫然,手下的动作也重了些。听见对方似是抗拒的闷哼声,舒抑问道:“无忧不愿意吗?” 这次他不想再独自品尝,不想再用什么手段去令对方忘记,他想要这个人,想要让他懂,让他知道自己对他的渴望,更想要让他认识到这份感情名叫两情相悦,并非一时冲动或是单方面的思慕。 洛凡心无法思考,他只觉得舒抑的吻太自然,好像早已熟知,好像早已练习过许多次,以至于刚刚入口便不由自主地被吸引了去,连舌尖都不听话,身体各处都不听话了。 原来色令智昏就是这个意思。 他睁着亮晶晶的眼睛懵懂地答:“没有不愿意,不是,我的意思是……” “我懂了。”舒抑没要他继续说,抱上去再次吻住。 两人皆是未着衣缕,肉贴肉的这么亲密接触实在太危险了,待洛凡心察觉到自己身体的诚实反应时才忽然觉醒。 他用力推开舒抑,赧道:“舒抑,不行,我刚才没控制住!” 舒抑:“嗯?你要控制什么?不需要控制……” 仍旧是轻轻的带着热风的回应,仍旧从人耳中钻进了心里,一下一下地搔着、挠着、撩拨着。舒抑的唇轻柔地落在他颈侧、肩头、耳畔,舒抑的手拂过他的十指、腰腹、嵴背……洛凡心几乎分不清这种感觉到底是极度的舒适还是极度的难捱,他紧紧搂着舒抑的脖子,闭上眼睛咬着下唇,神魂颠倒之际丝毫不知自己竟发出了一声声焦灼的喘/息。 就这样,洛凡心难得恢复的清明再次被情/欲的浪潮打翻。 “寒泉是热的,寒泉怎么会是热的?”他喃喃道,“舒抑,水好热……” 舒抑拨开他贴在后背的湿发,答道:“水不热,是你热。” 一池祸水在他腰侧不停地晃荡,洛凡心已近意识不清,迷糊地道:“舒抑,我看不清你,你别晃,求你别晃了,我不行了。” 舒抑笑道:“那可不行,看不清便不用看,仔细去感受,感受到我了吗?” 洛凡心抬手勾住他的颈项,努力稳了稳,又仔细在他颈后摸了几把,答道:“感受到了,你绷得好紧,你紧张了,肌肉都僵硬了。” 舒抑嘆了口热气,沉沉道:“何止是肌肉僵硬?你再好好感受一下,哪里都硬……无忧怎会这么软?嘴唇软,耳根软,手脚软,连骨头也软。浑身软绵绵的,我抱着的是一团小白兔么?”
第143页 “不是白兔,不是……舒抑,不行了,求你,”洛凡心热得像煮红的虾米,他深深吸气,断断续续道,“喘不上气了,救命……” “舒抑……救命……”念完这一声便彻底陷入了混沌。 “无忧?”舒抑感觉到怀中的人忽然失了力气,一只手蓦地垂落水中,溅起少许水珠。他神色陡然转冷,挥入一道灵力去探,才发现洛凡心此时的心神竟似一团乱麻。 不得动凡心 这夜註定是不能入眠了。 舒抑将人带回茅屋,为他运功调息许久,直到洛凡心体内的真气能够运转自如,开始逐渐平定心神的时候才停止。 舒抑望着躺在竹榻上沉睡的人,那挥之不去的不安愈发强烈起来。他从洛凡心的腰带夹层中翻出了短笛,转身走出茅屋。 悠长清脆的笛音回荡在山峦间,不消片刻,一只闪着紫光的灵鹊蓦然出现在眼前。舒抑扬起食指,那灵鹊便顺从地落在他指尖,讨好似地歪了歪脑袋,又抖了抖漂亮的羽毛。舒抑将一只轻盈的纸卷扣在灵鹊的脚上,待它消失后才又回到竹榻前,将短笛重新塞回他的腰带中。 “舒抑……”洛凡心只道自己是睡了一觉,醒来见到天色还暗着,榻前一个模糊的白色身影正握着自己的手,不看也知是舒抑。 接着他便想起了在那寒泉清潭里发生的事情,意识还清醒时两人似乎是在抱着亲吻,之后的便记不住了。他赶紧摸了摸身上的衣服,嗯,里衣还穿在身上,襟带也都系得好好的。 洛凡心有那么片刻的糊涂,自己记得的那些事情究竟是梦还是真的? 他问自己,你希望那是梦还是真的? 当然希望那是真的。 洛凡心没办法再装糊涂,也不想再装糊涂。不要自欺欺人!不要回避!不要胆怯!不要去等什么答案!不要等明天!他心仪的人就在眼前,他确定这个人也心仪自己,此时此刻就要告诉他,此时此刻就要在一起! 洛凡心豁然开朗,他厚着脸皮试探性地问了一下:“舒抑,那个……我们是不是,亲了?” 舒抑笑了一下,拿起他的手放在唇边,蜻蜓点水般啄了许久:“你说呢?” 洛凡心也忍不住笑了,他也不知道自己是什么心情,复杂,非常非常复杂。但他可以肯定的是,这心情里面揉含了开心,快乐,喜悦,幸运……没法好好地形容,但那压制不住的笑意就是对他现在所能感受到的一切最真实、最直接的诠释。 舒抑见他这个反应,知他已然想明白了许多,自己也是欢欣不已,忍不住探身上前,在他脸上亲了一下又一下。可一想到他在水中莫名晕倒的样子又笑不出来了,表情逐渐严肃,忧心忡忡道:“无忧,你最近的身体有异样,很不妥。” 洛凡心觉得自己一定是昏了头了,他竟一点也不在意这个。眨了眨眼,翻身趴在了榻上,他眼角含着春风,笑盈盈地慨嘆道:“最是情深催人老,凡心动不得啊……但是,若是为了舒抑的话,动一动也值得,死了也值得!人生不过百年,能动心的时候并不多,有一次就该惜一次,旁的我不去想,也不再逃避了。舒抑,我与你能有今日的亲密已经足够!” 这不是洛凡心故意甜言蜜语,只是有此一遭,他之前的那些纠结好像都不翼而飞了。他忽然觉得人生短暂,那些事情再纠结也不会有更好的解决办法,不妨就把自己这一颗真心完全赠给想赠的人。赠百里清如是,赠舒抑如是,赠自己亦如是。 “舒抑啊,我想明白得有点晚了,若早些醒悟便能早些与你相好。你这人有事喜欢藏在心里,经常弄得我云里雾里不明白你的心意,有疑问的时候便需要自己去找答案。以后莫再如此,你得知道,我会由着你一辈子,我是你的聆听者。” “舒抑,我小时候师父曾说过,与人交往应当适可而止,凡事不必过分执着。师父说的是对的,可我做不到。师父他自己看起来做到了,其实也是苦苦折磨自己二十多年。无声无息地死,撕心裂肺地活,你要选哪个?” 舒抑没答,问道:“你呢?” 洛凡心道:“我不必选,我没选过,本能便驱使我去做了。舒抑,我竟然到现在才明白,靠近你,恋慕你,放任你,都是我的本能。如果我是什么绝症缠身也不怕,我有你,便不算白活一场,死了倒也算成全了一生一世。” 洛凡心记起了百里清在那洞府中奄奄一息的样子,他说不怕,死有什么好怕的,死了倒也成全了一生一世,死了也会再回来…… 百里清,我信你,你已经回来了…… 洛凡心此刻闭上了眼,有热乎乎的东西从眼角滑落,动人到心酸。他只觉得今晚是他这几年来最美好的一夜了,此生能遇见百里清已经足够幸运,可老天厚待他,又给了他舒抑,真是幸运得不能再幸运。 舒抑半晌没接话,他的心被刺了一下。 他把脸埋在阴影里,叫人只能听得见声音:“死这种事情说出来时是大无畏的悲壮,可它其实特别可怕,不管是自己死,还是看着心爱的人死。” 洛凡心睁开眼,笑得开心,说话却带着鼻音:“嗯,活着自然是好的,能和心爱的人一起活着是最好的。可若不能也没办法,我现在想通了,本来情爱这东西,死生都可不计的。”
第144页 舒抑:“当真能不计吗?” “能的,”洛凡心闭了眼,“我若是死了,我知道你仍然会一直记得我,不会因为我死了就挥挥衣袖忘干净。等我到了黄泉路上必定为你留一席之地,谁也抢不走。忘川河边搭帐篷长住,等你五十年够不够?我还穿着这身衣服,你见了就能认出来。” “但是你不许打别的主意,不许像我这样。你要好好地过日子,像从没遇见我的时候一样过,但凡有一天过得不好都不行,我在下面能看见,别想糊弄我。你不许掉眼泪,也不许借酒浇愁,更不许犯傻。五十年吧,至少要再活五十年才能去找我,不然我会生气,一生气就要喝那忘川水。” 舒抑仍旧不回头:“无忧,你这话可叫我……” 舒抑说不下去了,他太难受了。 洛凡心坐起了身将舒抑拉到跟前,额头垫在他肩窝里,一边轻轻拍着他的背一边低声哄着:“是我说错话了,我本意是想让你知道,跟你亲热我由衷高兴……我不会这么早死,只是忽然晕倒了而已,别的没觉得有什么不舒服的,大概就是情绪太激动了。” 他拿着舒抑的手捏在自己的臂上:“你捏捏看,是不是结实得很?我向来吉人天相,虽说运数不算好,但也不算太差,危难之际总能逢凶化吉。” “软得要人命,哪里称得上结实?”舒抑及时打住了这个话题,问道,“情绪激动时便会有此症状?之前也出现过吗?” 洛凡心点头:“在思拓山时被毒虫吓到了,那次也晕厥了。而且……”他把眼睛往舒抑的肩窝深处埋了埋,“不瞒你说,我真的还是处子之身,第一次经历这种事会失败是人之常情,你可别笑我!” 舒抑心道单纯,单纯到有点傻了!竟然在做过两次之后都不记得,以后可该怎么跟他解释?现在要是挑明了的话他能接受吗?上次毕竟是酒后趁人之危,实在不好讲…… 舒抑的谎话已然比思绪狡猾,秃噜一下就脱口而出了:“无妨,其实我也是第一次,没能照顾好你的情绪。” 洛凡心很欣慰。 他欣慰于舒抑也和自己一样是新手,那便没什么好惭愧的了。他又想了想,不管是对自己还是对舒抑来说,玄冰洞都是一个癥结,是一个揭开就要流血的疤。与其要彼此都难受,倒不如不去管它。 “舒抑,我们别去玄冰洞了吧。”语气是在徵询,内心却坚定无比。 舒抑没说话,将他紧紧抱在怀里,恨不能融进自己的血肉里,恨不能将他与自己的魂魄合二为一。过了一会儿他才答道:“已到了山下,若是不去你会有遗憾。” 洛凡心笑了:“不遗憾。别摘仙草了,别上山了,天亮我们就离开这里吧。” 舒抑笑问:“腿疾不治了吗?” 洛凡心眨眨眼:“治啊,仙草嘛,拿钱去买不就好了!别看伏笙平时抠门,其实我赚的还是蛮多的,都被他藏起来了。” 舒抑:“没想到无忧还精通赚钱之道,那以后要靠你养我这个闲人了啊!” 洛凡心虚握半拳抵在唇边,故意咳了一声抱怨道:“哎,养舒二公子的话就得再多赚些了,您这可是从小在蜜糖罐里长大的小仙君,好担心伺候不周啊!” 舒抑轻轻颳了下洛凡心的鼻子,两人相视一笑。 “舒抑,那个事情,我们不继续了吗?”洛凡心咬着唇小声哼唧,窝在舒抑的怀里时眼睛还时刻留意着他的每一个细小反应,果然连他身上十分轻微的一下僵硬也没放过。心里笑得要冒泡,脸上却强作无辜期待状,洛凡心默默给自己竖了一个大拇指。 舒抑抿着唇恨恨地环紧了手臂,小心地勒了他一下以示惩罚,艰难言道:“你知道我费了多大的劲才给你把衣服穿上么?亏得是我意志坚定,换了旁人哪管你晕不晕。即便如此,运功的时候还差点走火入魔了,你现在倒敢说这话来招惹我,实在是没良心!” 洛凡心见他这副模样实在有趣,哄道:“是我不对,没成想会被舒二公子亲得意乱情迷,实在招架不住就干脆晕过去了。”没过几息作恶欲又起,“不过,春宵苦短,舒公子何必要压抑自己?当快活时且快活……” “你……不许再说了!”舒抑低下头伏在他颈间,“你身体有恙,现在不可妄动这不得了的心思,要安心静养。” 洛凡心忍不住嗤笑了一声:“好好好,舒二公子为我运功辛苦了,我不该这般逗你,抱歉抱歉!” 舒抑见他嘴上道歉,眼里却分明还闪着戏弄的幽光,亮晶晶的,便朝他鼻尖上咬了一下,又亲了一口才放过。 浅浅回味——不尽兴,实在不尽兴! 岭下遇故人 次日清早,洛凡心醒来却发现舒抑没在身边。他起身走到外面,四处张望了几圈仍是没见到舒抑。他回到茅屋中简单收拾了一下,将屋中的陈设原原本本摆回去,又将那斗笠上的一层薄尘拍了拍才挂回墙上。 忽觉背后有寒意,回头正见一把长剑扑面而来。 “子昱?!”洛凡心堪堪避过那剑尖,先是认出这寒玉般的宝剑正是沉珀,再抬眸望向眼前人,不是自己的小师弟又是谁?
第145页 林子昱原是横眉冷对的一张脸,待看清这擅闯者的面容后硬是像吃了又酸又甜的梅子一样发生了好几重变化。他险些拿不住这沉珀剑,干脆将它扔在了桌上,上前一步抓住了洛凡心的肩膀。 “子昱,几年没见,你还是这么喜欢抓着别人……”洛凡心被他捏得生疼,蹙着眉戏言了一句,却仍任他抓着没挣脱。 林子昱怔了半晌,从前总是一副不骂人就不爽的样子,此时却难得露出些孩子般的无措来:“你,你怎么会在这里?你什么时候来的?怎么不上山?”问完他又失落了,若不是自己碰巧下山来悼念母亲遇到他,恐怕他马上就要悄没声地离开这里了,又怎么会上山去? 林子昱声音冷了下来:“你不是说再也不回来的么?”这句话其实还是想问他怎么会在这里,可一问出来好像是要逐客一般,洛凡心一时不知该如何回答。 林子昱见他不答话忍不住急道:“莫不是又为了百里清?离开师门三四年,除了百里清就再没别的值得你回来看一眼了吗?” 洛凡心讷讷道:“子昱,我只是无颜回来,无颜见师兄们,更无颜见你……” 林子昱这几年独自撑着这偌大的一座仙山,短短几日之间师父走了,小师兄也走了,什么都砸到了他的身上。无数个日日夜夜他觉得需要人撑一把的时候,身边那个熟悉的身影却再也不能出现。心力交瘁之余,积攒了更多的还是怨愤。 “早知今日,何必当初?一个人在外漂荡了几年,也没见你有什么长进,剑都指到身后了还未知未觉!” 林子昱其实还想说“你瘦了些”,“你看起来有些憔悴”,“你在外面一定吃了许多苦”,可话一到嘴边就变了味:“你看看你自己,没了师门的依靠把自己折腾成什么样了?!丢不丢人?” 洛凡心苦笑,他是知道林子昱的德行的,吃软不吃硬,典型的得惯着哄着外加装可怜,便软言道:“子昱,你我好几年未见,何必出口就这么严厉?师兄在外面可是吃了好些苦,几次都差点死在旁人刀下,还被人下药、欺凌,你也不说两句好听的……” 林子昱果然惊怒痛惜,一边气他当初的所作所为,一边又忍不住心疼。没法朝他发火,只能拉些没所谓的人来撒气,怒言道:“什么人吃了熊心豹子胆,竟敢伤我行止宫的人?!岂有此理,竟然还敢下药!你一个一个报上姓名,我一定给你挨个去讨说法!” 洛凡心笑出声,眼睛里闪着夺目的水光,拉着林子昱的衣袖安慰道:“好啦,师兄逗你呢,没有那些事!一别几年,恍如隔世,还能听见你说我是行止宫的人,师兄的心里已经比蜜甜了!” 林子昱别开眼,有些气赧:“说起来,你当初确实自请脱离行止宫了,恐怕早已不当自己是行止宫的人,为了那个百里清你连命都敢不要,真是!”说罢愤愤地甩开了洛凡心扯在手里的衣袖。 洛凡心望了望自己空了的手,言道:“过去的事别再提啦,况且就算我离开行止宫了,只要子昱你还当我是师兄,我就不觉得难受了!” 林子昱从小就吃这套,心也软了许多,低声抱怨:“谁把你当师兄了?自作多情……”又朝着他走近了些,言道,“既然回来了就一道上山吧,师兄们都挂念你。” 望着林子昱挺拔的身姿,洛凡心暗自感慨。当初自己离山的时候子昱才十九岁,这几年的成长没能亲眼见证,一身掌门服穿在他身上虽不似师父那般温润如玉,却自有一派威严。然而他没法去问林子昱想不想要这样的生活,那乌蛟索在自己手里是把趁手的兵刃,在他腰间却似一个枷锁。 洛凡心笑道:“子昱,你怎么不惊讶,我既然坠了崖怎么没死?” 林子昱顿了顿,言道:“当然是知道你还活着。” 洛凡心:“我坠崖那天你怎么没来送我?你在忙什么重要的事?” 林子昱:“我……” 洛凡心:“你在崖下等我呢,对吗?那举目崖下有一段结界消失了,是不是你在那里施法术?是不是你将我从寒泉里捞出来放到了岸边?” 林子昱嘆息,眼里的水光似有似无:“我明知道你不肯悔改,又怎么能眼睁睁看着你去送死?你执拗得很,不计后果说跳就跳了,我和三师兄合力才勉强阻隔掉那么一小段结界。” 洛凡心道:“对不起。” 没有多余的词句,没有拖泥带水,他知道林子昱不爱听那些。 林子昱:“说什么对不起,有什么用?真觉得愧疚的话就回来,没人敢说个不字!霍沅那老东西要是再来折腾,大不了就跟他拼了,我行止宫现在也不是任人宰割,谁还敢把你怎么样不成?” 洛凡心不知道该怎么开口,他宁愿林子昱再狠厉地骂他几句,哪怕赶他走也好,只要不是劝他留下。他沉默了许久,在心里一遍遍念了舒抑的名字,似乎得了些勇气方才敢开口:“子昱,我今天确实没打算上山,我在等人,等到了就走。” 林子昱立刻就怒了,拧着眉头道:“怎么,连百里清都不去看一眼了?呵!你这些年倒是愈发冷酷无情了啊,我倒真不知道外面有什么好,叫你到了这松鹤岭脚下都不肯上去?”
第146页 见洛凡心闭口不答,林子昱心中窜起一股无名火,拿过沉珀指向他:“好,很好!既然要走就先打一场吧!打赢了就让你走,要是输了,就乖乖随我上山!”说罢弹开腰带扣,手一甩便将沉睡了多年的乌蛟索扔到了洛凡心手上。 洛凡心握着乌蛟索,索身还留有林子昱的温度,叫他有些拿不稳。记不清有多少次盼着乌蛟索能回到自己手中,可如今握着它却似有千斤重,恨不能直接扔了的好。 林子昱不等他开口拒绝,手中挽起剑花,流光飞矢般袭向洛凡心面庞。动作比思想更快速,洛凡心挥起乌蛟索挡住所有招式,熟悉的感觉从指尖蔓延向四肢百骸,此情此境之下竟让他心中涌起十二分的欣喜激动——这是乌蛟索,还是曾经的乌蛟索! 怕破坏了这间茅屋,两人足尖一点便浮光掠影般跃至屋外。林子昱见洛凡心只是一味格挡,甚至都没将乌蛟索伸展开来,出手便愈加霸道了,招招都直逼他面门,叫他险险能避过剑锋,却要受剑气压迫。 “你是瞧不起我吗?拿出真正的实力来!” 一道剑气划过,洛凡心衣袖被破开一条口,手腕隐隐发红。他狠了狠心,乌蛟索朝着空中旋出一个白虹贯日,索身忽然“咔咔”作响伸展至八尺有余,幽蓝的灵光似一道闪电击向林子昱足下。林子昱踏雪无痕,飞身退后至一棵树下。见那乌蛟索纠缠,他只膝间浅浅一弯,起身时如白雁般拣枝而去,立在一根枝桠上稳如泰山。 只见枝桠脆弱纤细,在他足下却如金刚顽石般动也不动,只几片绿叶微微震颤。洛凡心不由赞嘆,子昱这几年功法又精进了许多,尤其这轻功已叫自己只能望其项背了。他嘴角似有似无地勾起一抹笑意,抬手间乌蛟索缠上了林子昱立足的枝桠,尚未用力便将那枝桠扯断,将林子昱逼下树来。 林子昱使出了大冥剑法,身形飘忽不定、灵活至极,所到之处只见得足下落叶微动,周围细风流窜,却捕捉不到使剑的人究竟在何处。他这招式胜在灵巧,长于攻人不备,洛凡心以静制动,他伫立原地以双手执乌蛟索,闭了眼细细聆听,时不时出手格挡几下,每每总能准确无误地挡住林子昱袭来的剑气。 忽觉身后气流有静止之势,洛凡心暗道就在此时,玄妙的一个转身之后乌蛟索出手,立即缠住了林子昱腰身,往前一带便将他拉了过来。洛凡心左手运了些微的灵力,欲在林子昱近身时拍在他肩上,以封住他右臂的动作。 谁知林子昱却悄然一笑,被那乌蛟索缠着飞向洛凡心时却将沉珀由右手换到了左手,就着乌蛟索的劲力旋了半圈之后一掌与洛凡心对上。洛凡心这一掌并未真打算伤到林子昱,灵力在掌间也是虚张声势罢了,因此这一掌对出去倒比林子昱的劲力弱了三成不止。他只觉手臂上一阵刺骨的麻痛,随即这阵麻痛感便传到了心口,连带着剧烈的心跳,腔内猛然翻腾如沸,热痛难忍。 洛凡心退了几步,乌蛟索上的灵光尽数散去,缠住林子昱的那端也垂落地上。他眼前黑了一瞬又很快复明,喉间涌起阵阵血腥气,勉强压着才没吐出来。 “右手换左手么,咳,难怪……”他不知是想到了什么,竟还有心思笑。 林子昱看着自己的右手怔住了,方才他这一掌也是有掂有量的,一来怕使重了让他受伤,二来怕使轻了被他得逞,可没想到洛凡心竟然连这点劲力都没受住,这大大出乎他的意料。他忙上前去查看洛凡心的伤势,不知所措道:“你怎么回事?你的灵力怎么只有这么些?” 洛凡心调动了些真气,运转游走一个大周天,堪堪将方才那股疼痛和恶闷感压了下去,露出一副笑模样对着林子昱道:“子昱,都怪师兄我贪恋凡尘俗世,光顾着玩乐了,长期疏于修炼灵力可不就剩这么点了嘛!” 林子昱知他又在胡说,也不理他,干脆点了他的穴道拎进屋里,强行给他运功。 洛凡心无奈道:“你说你们都什么坏习惯,我自己可以走进来,干嘛非要点穴道?” 林子昱本来闭了眼睛专心给他运功,听他这么一句反而睁开了眼,问道:“我们?还有谁?” 洛凡心讪讪闭嘴,仔细回想着还有谁这样做过吗?除了在逍遥水街的客栈里被狂徒点过穴,在举目崖下被霍霖点过穴,别的好像也没有啊……不,还有,有人做过类似的事。 玄冰洞出事 当初在举目崖下洛凡心一刀扎进胸口,本以为会那样悄无声息地死了,可迷迷糊糊中感觉到有人点了他的穴,又给他餵下什么东西,他嘴里全是血腥味尝不出那是什么,大约也就是玉露琼浆、灵丹妙药之类的,这才叫他从鬼门关捡回一条命。再具体的他就有点记不清了,还道只是臆想。 林子昱没得到答覆却见他又出神了,心里有些烦躁,惩罚似地又点了他的哑穴,言道:“既然不想说那便什么不要说了,反正说了也不中听!” 洛凡心真是冤得很,答与不答他都不高兴,子昱随着年龄的增长脾气怎么一点好转都没有? 林子昱直接闭上眼,无视洛凡心怒目的表情,原本霸道的灵力在他体内流动引导时却是春风化雨般的绵柔,但这灵力行至双膝时却忽然行不动了,他猛然挣开双眼,难以置信地问道:“这是什么?隐灵针?”
第147页 洛凡心口不能言,见他这反应也知此事跟他没关系,没觉得烦恼却觉得欣慰。虽说松鹤岭上的师兄们都是陪伴自己一起长大的同袍手足,换了谁做的这件事他都不会痛快,可子昱于他来说又更特殊一点,不仅仅因为他从小跟在自己身边,还掺杂了师父与他的父子关系…… 林子昱气急了,想当初他为了不让洛凡心在举目崖摔死,宁肯违背行止宫几百年的古训门规也要去帮他,没成想竟有人暗中对他做出这种事! 是谁?是什么时候?除了行止宫弟子不可能还有别人,是谁想要他死?林子昱双目赤红紧紧盯着洛凡心,洛凡心也睁大了眼睛回望他,心里想着:“你这么盯着我我也不知道是谁啊……” 林子昱见他真气已经可以顺畅运转,收了灵光改为双手钳住他双肩,问道:“你知不知道是谁?!” 又是没得到回应,林子昱当他是想包庇此人,气得吼道:“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想护着谁?你难道不知道这隐灵针长期留在体内只会越来越壮大,你现在或许还感觉不到,它却是遇强则强,总有一天要吸干你!” 洛凡心更冤枉了,他只会比林子昱更想知道是谁干的,这不是被点了哑穴说不出来嘛!子昱真是气大发了,自己亲手点的哑穴转眼就忘了,什么德行! 他双肩被林子昱捏得快要淤青了,挣扎着想去冲破穴道,可不动则已,一动之下全身就像抽筋似的痛苦僵硬,最后只能艰难地从喉咙里哼唧了一声。林子昱这才想起方才给他点了穴,解完穴之后既尴尬又惭愧,一张英气逼人的面庞红了红。 洛凡心揉揉自己被他戳痛的腰,半开玩笑地责备道:“你怎么这样急脾气啊!早知道还不如在举目崖下摔死,投胎投个树精藤怪什么的,好叫旁人再也不能给我点穴……” 林子昱听他把自己归在“旁人”一列,方才的那阵惭愧内疚感立即烟消云散,气愤道:“我点你的穴还不是怕你拒绝?!你当树精藤怪那么轻松的吗?哪日不是朝警夕惕、如履薄冰?一个不小心就要被人砍了去削成木剑了,苦苦修炼上百年也不过片刻工夫就能被金羽符化尽,你若是投胎成个树精藤怪,那也肯定是一截空心的苦竹!” 一吵二打三服软,连哄带骗装可怜,这是对付林子昱的保命三招。吵不过他也打不过他,洛凡心干脆抿紧了双唇不说话,抱着腿挪到竹榻里边摆出一副委屈巴巴的样子。 林子昱一看就知道他是装的,少时他也会使出这一招来躲避师父的责罚,或是讹大师兄帮他在早课簿上做记录,背地里却偷偷跑出去玩。可明知道是装的,见到他这样子还是忍不住心软,林子昱放轻了语气:“行了,说好的输了要跟我上山,身为师兄不能耍赖。” 洛凡心把腿抱得更紧了,紧咬着下唇也不看他,心想着今日就算是耍赖也得先等到舒抑回来再说,要走要留都得同他一起!可就在此时门外传来一个尚显稚嫩声音,两人齐齐往门外看去,只见一个十三四岁大的少年正努力平复了气喘声,立直了身姿朝着门内恭恭敬敬地行礼,开口道:“师父,玄冰洞内有大事发生,大师伯已先带人去查看,遂遣箬恒速来禀告师父。” 听闻玄冰洞出事,林子昱只是皱了眉头,洛凡心却直接从榻上起身,几步跨到门外追问道:“可知玄冰洞出的什么事?” 这少年没见过洛凡心,警惕地朝他师父林子昱望了一眼,见他微微点头方才对着洛凡心答道:“有人从谷底进入,玄冰洞机关被破,北幽岛少主的尸身失踪,祖师仙躯……” 还没听完,洛凡心已经运了轻功掠出去,正朝着玄冰洞的方向。 “将这茅屋收拾好再来汇合!”林子昱话音尚在耳边,人却已消失不见了,箬恒躬身施礼恭送,心知自己的师父已经带着人御剑而去。 林子昱速度极快,剑上多一个人丝毫没能对其产生影响,没多会儿便到了玄冰洞口。洞前弟子看见随掌门一起出现的洛凡心,有的是一脸愕然,有的则是不明所以。洛凡心瞧见了几个师兄,来不及寒暄叙旧,匆匆施了礼便越过众人进了洞中。 林子昱则在洞外停了一会儿,详细了解了事件经过,交代几个年轻后辈好生照顾受伤的轮值弟子,并命人封锁住北幽岛百里清尸体失踪的消息,这才移步去了洞中。 洞口的巨石门已经碎成数块,飞刀箭矢扎了一地,就连守门大阵都已经被破坏得难以修复。林子昱自小就喜欢专心练功练剑,于阵法符咒却不甚上心,也不愿多花功夫去做那些细緻繁琐的事,思及后期的重建工作忍不住揉了揉眉心。 这玄冰洞当年曾是苍行止的修炼之地,据说也是其圆满飞升之所。没有人亲眼见过苍行止的飞升,这佳话也许是真的也许是后人的美好祈愿,但苍行止此人的确是不同的。 俗语言人死灯灭,身死之后魂魄也会立即飘荡游离出去,浑浑噩噩数日才能重入六道轮回。但修行之人有所不同,只要灵根未枯,身死之后若能及时找回魂魄,再修复好被损毁的肉身予以回魂,后期仍可通过运功调理慢慢恢复到先前水平。苍行止的不同之处就在于其举世无双的强大,在于其魂销之后灵根不枯、灵力不散,还能在这玄冰洞的辅助下使肉身几百年来不损不腐,更凭着肉身灵力维繫了举目崖结界的完整。
第148页 林子昱进入洞中之时已察觉到异样的气息,他先是看见石柱上几道深长的裂纹,原本精雕细琢的飞鹤图案竟消失无踪,只剩光滑的柱身,再是看见原本放置百里清尸身的玄冰台上空无一物,连石晶棺也一併消失。林子昱回头望向洛凡心,只见他静静立于五步开外并未上前查看,脸色却一片煞白。林子昱忙上前握住他的手腕,道:“你还好吗?你先出去,这里我来处理!” 洛凡心听到他的声音,身形只是轻微地晃了一下,言语间却是难以遮掩的慌乱:“子昱,你,你仔细看看,找找,我现在看不见……” 林子昱一时没明白他是什么意思,什么叫“现在看不见”?顺着握住他的那只手输了道真气去查探,查了好几遍都没发现有何不妥,只是心神紊乱真气不稳,不至于看不见啊。 他小心地问道:“你一点都看不见吗?头上痛不痛?是不是方才山下打你的那掌还没恢复?”说罢也没有放下手,而是强行灌了大量灵力进去,甚至能看见两人臂上蓝色的灵光闪闪烁烁。 洛凡心闭着眼努力去消化林子昱渡来的灵流,少顷才睁开眼,缓了缓道:“子昱快停下吧,现在恢复了。”说完便自顾抽了手,上前逐个角落查看,他一遍遍在心中告诫自己:别慌,仔细找线索! 然而这玄冰洞并不算大,除了苍行止的墓室与这外界的冰室隔开,其余几个小冰室都是一览无遗,连个鸟笼都藏不住,更何况是百里清的冰棺?他旋步进入主墓室,见到那棺中面若冠玉、仙风道骨的身躯已然被剖开胸腔,带着冰的淤血块和骨肉四下散落,才知道在山下时那少年箬恒没说完的一句应当正是:“祖师仙躯亦被损毁,灵根被挖!” 他险些站不住脚,饶是随之进来的林子昱已经提前从弟子口中知道了这件事,亲眼所见时仍然震惊不已。他一只手扶住洛凡心,另一只手则紧紧握住沉珀的剑柄,握得用力,沉珀发出“铿铿”之声。 洛凡心一字一顿道:“子昱,地上的冰,冰上的血迹,刮起来,保存好。” 林子昱望向他:“那应当不是祖师的,这墓室内有阵法,此人应当是强行破阵受了反噬。” 洛凡心“嗯”了一声道:“正因如此这血才有用。” 林子昱如今是行止宫掌门,向来只有他命令旁人做事的份,可在洛凡心面前他似乎又回到了当年被其天天逼迫喊“师兄”的时候,丝毫不犹豫便拔出沉珀来,亲自上前将冰上血迹全颳了起来,又命人取了冰鉴将这些带血的冰碴子封好保存。 一路上洛凡心都像失了魂的傀儡,浑浑噩噩也不知道是怎么随林子昱上的山,等他回过神来时自己已经处在昔年的那间卧房里了。他环视一周,这里和从前并无二致,子昱当真是个顶顶念旧的人,留住山下的茅屋便罢了,连一个背离师门者的旧卧也要留着。 林子昱却是熟门熟路,坐在案前倒了两杯白水,一杯递给洛凡心,一杯自饮了。见他还在发呆,林子昱道:“行止宫现在门徒众多,房间怎可能给你留着?” 洛凡心悄悄摸了下鼻子,看来是自己想多了。谁知林子昱又接着道:“师父从小就偏心,什么好的都留给你,你这间房採光甚好,物件也新,本掌门在你走后就搬进来了。不过,既然你现在回来了,房间还是给你住着吧,想住多久就住多久。” 洛凡心茫然道:“那你住哪里?” 林子昱瞥了他一眼:“你这是什么表情?难不成你以为我要跟你挤一间?本掌门可没你那……癖好,就先同箬恒挤一挤吧。” 洛凡心没工夫去想自己是什么癖好令他这般羞于启齿,上前仔细看了看林子昱置于桌上的那几块玉石,触手极寒,不用绒布包裹竟拿不了片刻。 林子昱解释道:“你不认得这个,这就是玄冰洞千百年来寒气不断的根源所在,寒玉。” 洛凡心瞪大了眼睛:“寒玉?!” 不需要知道 林子昱见他这反应不像是初次听闻,倒有些不解:“怎么,你知道?玄冰洞底有大量寒玉矿石,正是因为这些寒玉能源源不断释放寒气,玄冰洞的冰才会千年不化。这几块寒玉是从冰室里捡到的,想必是被凶手从地下挖出来的。” 洛凡心眉头越皱越紧,开口问道:“玄冰洞口的机关是否只有掌门玉簧能解?若非强行破坏,是否除了行止宫掌门便没别人能随意进入洞中?” 林子昱言简意赅:“正是。” 洛凡心没再说话了,他想起了徐叔埋在院里的寒玉,还有他口中喜欢夜合昏树的故友。 林子昱打断他思绪:“你想到了什么?” 洛凡心不答反问:“受伤昏迷的几名弟子可曾醒来?” 林子昱冷哼一声不悦道:“醒是醒了,倒没受重伤,可惜什么都没看清。堂堂行止宫弟子,被人单枪匹马收拾成那样,还毁了玄冰洞,毁了祖师仙躯……奇耻大辱!今后凡入门满三年的行止宫弟子,不管入室与否,所修功法不过七重关的一律逐出山门,省得以后下山历练时还要给行止宫抹黑!” 洛凡心:“先别动怒,举目崖那边派人查看了吗?”
第149页 林子昱:“大师兄已经去查看了,还未回来。” 刚说完这句,门外就出现一阵轻微的脚步声,明晃晃一个白纱衣身影出现在门口,飞鹤靴上一尘不染,来人正是他们的大师兄洛寒霜。 洛寒霜对着林子昱施了礼,林子昱也回礼称了声“大师兄”,只见他面露愁容,林子昱略感不妙。 又见洛寒霜,洛凡心眼里波澜不惊,心中却难掩久别重逢的喜悦,上前轻唤了一声:“大师兄……” 洛寒霜望向他,愁容霎时消散了大半,快步走上前去端起他双臂,上下查看了一番才回道:“凡儿,你总算是回来了!无恙就好,回来就好!” 洛凡心被这一声“凡儿”哄得差点掉下泪来,从前除了师父以外也就这个大师兄喜爱这么喊,好些年没听到了,真是暖得人心里发慌,生怕片刻之后便留不住了。 林子昱打断道:“大师兄,举目崖现在如何?” 洛寒霜回过头来,言道:“不出所料,结界已经溃散了,云海也全部消失,还有些雾气没散,估摸天好些的话能看到崖底水系。” 林子昱:“此人由谷底而入,守山大阵是否已被破坏?” 洛寒霜摇了摇头。 林子昱眉头紧蹙:“看来此人知晓如何解阵。大师兄且着人严加看守各处,再同三师兄研究一下如何修改阵法。” 洛寒霜颔首领命,又朝着洛凡心言道:“凡儿,待我晚些时候回来找你,有话要对你说。” 洛凡心点点头,林子昱却接话道:“大师兄,还有一事需要劳烦你。” 洛寒霜眼神微动,答道:“掌门师弟直说便是。” 林子昱神色渐冷:“小师兄当年坠崖之前被人在双膝钉入隐灵针,大师兄对此等术法钻研颇深,可否看一下,若能查出是谁做的甚好,若查不出,能看看好不好取出也行。” 洛寒霜眉头微蹙,望向洛凡心的眼神有些心疼,不由分说便蹲下身来运了灵力至其双膝开始查探,问话的声音很轻柔:“凡儿,你这几年,可曾因为这隐灵针受苦?” 洛凡心望着这个大师兄,年纪轻轻愁容却多,鬓角竟似有几丝银光闪烁。他沉默了一会儿,忽然打断了他的查探,双手将洛寒霜扶起,指着自己的鬓角位置示意道:“哪有?不曾受苦。倒是大师兄凡事要想开些,年纪轻轻便华发早生了……” 洛寒霜鼻子一酸,眼角有水汽氤氲,忙笑了应答:“嗯,师兄不像凡儿,自小就从容随性,一生活得潇洒自如,师兄该向凡儿好好学学的。” 洛凡心点点头:“大师兄是该学学,什么事都不重要,只需知道你这样满面愁容,凡儿看着揪心。” 洛寒霜被自己胸口这股子酸闷劲儿憋得脸色微红,艰难地问:“那究竟什么才重要?” 洛凡心笑道:“等重要的事出现了,大师兄就会知道了。” 林子昱闹不清楚他俩聊的都是什么没关紧要的东西,急切发问:“这是什么意思?大师兄,究竟能否看出是谁的隐灵针?” 洛寒霜抿了抿唇正欲回答,却被洛凡心接了过去:“子昱,你当隐灵针是绣花针啊?哪有那么好查的,别为难大师兄。况且我这几年从来没被隐灵针耽搁过什么,既然不曾害到过我,也没必要急在这一时去查,先处理好玄冰洞的事吧。” 林子昱拔高了语调道:“没害过你?那以你当初的修为,坠崖时会落水差点淹死?若不是我及时把你捞起来,你早变成水鬼了!况且不是你自己说的,被人下毒餵药还差点惨死刀下?难道不是受这隐灵针的耽搁?!” 林子昱越说越气愤,洛寒霜也是名副其实的满面寒霜了。 洛凡心冷冷打断:“别说了!我跟你讲的都是玩笑话,你还当真起来了。我现在有更重要的事去做,就是寻找百里清的尸身!这隐灵针取不取出来都无所谓,你别想拦着我。” 他语气略带生硬,林子昱知他这个样子便是不高兴了,竟然宁愿不取隐灵针也要去寻那具尸体,惊疑之际更多的是气恼。不再多言,林子昱挥袖忿忿而出。 洛寒霜仍是立在他身侧,良久问道:“凡儿,你就不想知道……” “不想!”洛凡心没等他说完便斩钉截铁地回答,“从前十分想,现在一点都不想。就算我真的受苦受难又如何,一切都是我自己的选择,我的苦与百里清尚且无关,又与旁人何干?大师兄晚些时候也不必来找我了,我还要等另一个人。” 洛寒霜哑口无言,默默望了他一会儿才转身离去。 夜半时分,洛凡心陷入一个令人不快的梦境,忽然被一阵扑面凉意惊醒了来,他猛地睁眼坐起,却被一个白衣人抱进怀中。 “舒抑?”洛凡心闻到了熟悉的气味,是舒家二公子昂贵的衣料气息。 舒抑道:“是我,无忧,我来晚了。” 洛凡心拉着他坐下:“舒抑你快看看,快看看我嘴里的牙都还在不在!”说着便把嘴张开给他看。 舒抑带着些疑惑仔细看了他那两排贝齿,哪有一颗缺失?便笑着问道:“怎么了?莫非是做噩梦了?放心,齐整得很。”
第150页 洛凡心松了口气,答道:“方才梦见牙齿一颗接一颗的全掉了,最后长出来一些又小又歪的坏牙,别说上下排对不上号,就连下巴都短了一截,比没牙的老头子还难看!” 舒抑忍住了笑却忍不住抱得更紧了些,将这脑子里一天到晚不知道在想些什么的人好好揉了一番。洛凡心被他揉来揉去,不禁想到了当年师父和大师兄他们做桂枣糕揉面团时的情景,便问道:“你当我是团面吗?” 舒抑在他脸上、鼻尖、额上、唇畔各亲了一轮,答道:“我当你是团小白兔,好玩得很!” “别闹别闹!”他不满地推开眼前人,仔仔细细看了一会儿,言道,“本来觉得松鹤岭上来来往往都是白纱衣的仙君,个个尘埃不染、仙气萦绕,怎么舒家二公子一出现,倒显得他们太朴素了呢?” 舒抑朝他眉心又亲了一口,不尽兴,再一次朝着刚亲过的部位逐个亲了一遍,才慢吞吞开口:“你这是情人眼里出西施,怎么这样护短?” 洛凡心素来藏不住笑,欢乐地将他拉进了被窝里,支着一只手肘定定望着这张脸,言道:“真是得了便宜还卖乖!等了你一天,怕你胆小不敢找来,可不得多夸夸你嘛,人都是越夸越听话的!” 舒抑勾起嘴角故作娇笑道:“嗯,郎君有心了!妾恐怕只有以身相许才能报得一二……” 洛凡心听他自称为“妾”笑得前仰后合,正癫狂之际却被舒抑拉了下来,接着便陷入了他的热吻中挣脱不得。洛凡心琢磨着,不是挣脱不得,而是不想挣脱。 吻了许久,待四片唇瓣好不容易分离开来,洛凡心忽然察觉唇上一根银丝长长地扯了开,另一端正挂在舒抑的唇上,景色好不旖旎。他立刻捂住了嘴,脸色蓦地红了,随即又忍不住笑了起来,伏在舒抑胸口使劲儿蹭着。 舒抑帮他抚了抚背,又温柔又无奈地说道:“怎么总是这么容易笑?你要多注意些,情绪不要大起大落。” 洛凡心听他之言缓了半晌,这才留意到自己现在竟是以骑乘之姿同他抱在一起,忙翻身到一边,尴尬地说道:“抱歉哦抱歉,压着你了吧!” 舒抑挑了挑眉:“无妨,能压一辈子才好!” 洛凡心一手支着额角,眼里的星光随着长睫扇动的频率忽明忽灭,冷静了一会儿道:“舒抑,玄冰洞出事了。” 舒抑也学他支起一只手肘,深深望过去,等着他接着说。 洛凡心:“玄冰洞机关被破,仙草也丢失了。” 舒抑握着他一只手,柔声道:“仙草丢失了不要紧,我帮你找了天下第一神医,会有别的办法。” 洛凡心回握住他,想了好一会儿,似是下了什么决心:“舒抑,我要向你道歉,”说着他忽然直起身来,扒了肩上的里衣露出一个白嫩圆润的肩头,又像方才那样半躺下去,摆了一个媚态些的姿势,自觉满意了才接着言道,“你看,这样会不会好些?” 舒抑愣了愣神,眼光忽而变得幽深,喑哑道:“无忧……这是做什么?” 夜半说情话 洛凡心眨了眨眼:“道歉自然要有道歉的态度!舒抑,我想说的是,我之前说的医腿的仙草是诓你的,我一路把你拐来就是想看看你的魂魄面对百里清肉身时会不会发生离魂反应,你能原谅我吗?” 他说完便忐忑地等着舒抑的答案,谁知舒抑只是拧起了眉头,笑容也消失了,伸出手来将他肩上衣物拉了上去。 洛凡心的心一下沉了好几丈,急道:“你是不是生气了?对不起对不起!我知道我不厚道,可我现在改了,我在茅屋里就下定决心了,要跟你在一起,好好珍惜跟你在一起的每一时每一刻!真的!” 舒抑仍是不作声,眼睛望着他看不出是什么情绪。 洛凡心更焦虑了,又将自己肩上衣物剥了下来,还将一条腿也伸在他身上,像条章鱼似地缠住他的腰,无所不用其极地哄道:“舒抑,你说话呀!你要是生气就打我一下,给你打!郎,郎君?好哥哥?别这样嘛,我真的知道错了,我是真心喜欢你的,真的真的真的,你相信我!你看我都这样了,你再不回应的话我只能脱裤子了……” 见舒抑还是不开口,洛凡心把心一横,厚脸皮地暗忖着反正脱裤子是早晚的事,豁出去了!于是伸手就去解腰带脱裤子。 舒抑这才一把拦住他,将他带进怀里,忍了半天的大笑终于在此刻释放出来。洛凡心在他怀里感觉到他笑得乱颤,忙抬起头来仔细盯着——果然是在戏耍! 他歪着脖子一脸的不可置信,心想着舒抑怎么这么……不正经?可舒抑笑了,看来是不生气了,他也立即释怀,扑上去搂着舒抑的脖子陪他一起咯咯笑着。 笑罢,洛凡心呢喃道:“舒抑,你可真是好脾气,这么严重的事情都没生气的!我刚才虽然衣服都脱了,可还是怕你不吃这套要一直气着,你要是一直气着我可怎么办呀?妾以身相许能哄好吗?” 舒抑亲了亲他的额角,又一路亲到耳垂边,柔声道:“自然是吃这套的……不仅吃,还馋得紧,要不是你现在身体异样不宜扰乱心神……总之,欠我的以身相许等你恢复以后会一一讨回来的!不过以后不许这样,我纵然定力强也不是铁打的人,怎经得住你脱裤子?”
第151页 洛凡心无力地反驳:“那怪不得我,谁让你长得好,人也好,妾把持不住!” 舒抑的心里甜软得比蜜糖差不了几多,一只手移到他后颈缓缓揉捏着,问道:“力度可还行?” 洛凡心舒坦得不得了,眯着眼一边享受这上等服务一边答道:“行,继续,好哥哥,不要停……” “……”舒抑惩罚似的使了下劲儿,捏的他颈后一酸,不敢再胡说八道。 洛凡心:“舒抑,早上起来便没见着你,你去哪儿了?” 舒抑凑近了问:“无忧莫不是怀疑玄冰洞的事是我做的?” 洛凡心睁开眼,望着他一本正经道:“不无可能。” 舒抑却轻笑一下,手底又是一个用劲儿揉捏,看见他酸得眯了眼才满意道:“想太多!清晨见你睡得熟,我便起身去寻信息站了。本来加快了速度想着能在你醒来之前赶回来,还给你买了桂枣糕的,谁知兄长的书信临时送来,差我去帮他处理一点急事,便被耽搁了。” “桂枣糕啊……”洛凡心出了会儿神,体内真气忽然又有躁动的趋势,他赶紧闭了眼睛默默调息。 舒抑见他面色有异,忙问他是怎么了,却被洛凡心躲开了他握过来的手。舒抑眼神微动,由着他自己调息了一会儿才小心地问道:“无忧,灵力要不要?” 洛凡心缓缓睁开眼,睨着他撇嘴道:“不要了,不给巴结!” 舒抑被噎了一下,无奈道:“好吧,我先帮你聚着……对了,那个信息站对外是一间茶馆,我把路线画给你,以后保不齐还会有用到的时候。” 洛凡心把他那条已经伸到榻下的长腿给扯了回来,言道:“画它作甚?难不成还指望我在松鹤岭长住呢?以后我可是要出门赚钱养家的,你还想跟我一起留在这儿白吃白住啊?” 舒抑虚握半拳抵在唇间咳了一声,涩声道:“郎君,舒家的公子还没落魄到要同相公赖在师门混吃混喝的地步……不过,以后总归还是会经常回来的,毕竟是无忧的娘家!” “???”洛凡心无语,“娘家?不对吧……” 舒抑:“怎么不对?这里是你娘家,舒家是我娘家……” 洛凡心又忍不住大笑起来,笑得眼泪都快出来了:“舒家啊,舒家是你娘家啊……嗯,也挺好!舒老爷仁善,舒夫人慈爱,予之兄看起来正直端正,最主要是疼爱弟弟!舒抑呢,舒抑哪儿都好,好到我怎么都看不够。真是极好极好极好的娘家了!” 舒抑眉头微皱,有些担心地问道:“无忧,你怎么了?你心里有事。” 洛凡心柔声道:“我心里无事,只有你!舒抑,如今这世间我最盼着你好,我盼着你能好一辈子!一辈子可能还不够,要是我能做得到,我就会把下辈子全部的好运都拿来兑换给你……你信吗?” 舒抑心中有些酸楚,一字一句道:“我信!可我不愿意!” 洛凡心见他严肃忙哄了起来:“罢了罢了,那我们俩先好好地过完这辈子再说,行了吧?” 舒抑:“嗯,行。” 两人再次抱在一起,暖暖的体温互相感染,气氛温馨又平和,好似一对寻常人家的夫妻正度过一生中无数个寻常的夜晚一样。也不知是过了多久,两人都以为对方该睡着了,却又不约而同睁开眼望向对方。 洛凡心咬了咬下唇,似笑非笑地问:“你怎么知道我要睁眼?” 舒抑啄了几下他的嘴角,答道:“我不知道,就是自己想睁眼看看你,以为你睡着了。” 洛凡心:“睡不着,说说话吧,你说,我听着,要是听困了你就掐我一下。” 洛凡心的一双眼睛在昏暗的灯光里熠熠闪烁,像繁星落进了湖水,舒抑一时被勾了魂去,好不容易才将自己从那双眼睛里捞出来。他问道:“干嘛要掐你?睡了不是很好么,睡着了做个开心点的梦。你这盏烛火亮了一夜,怎么不熄掉?” 洛凡心认真道:“你要让我醒着,我想看见你。从前醒着没什么乐趣,睡着了便不想醒来,可现在不想再睡着了,醒来才能珍惜生命。你看我这烛火一直亮着,也是在珍惜生命,它燃烧的一点一滴都有你的陪伴,多好!以后等你不在我身边了,我就把这些烛泪都收集起来,捏一个小舒抑藏在怀里,想你的时候就摸一下,直到把它摸化了再捏一个新的你,好不好?” 舒抑声音变得有些沙哑了:“你说的是情话么?我为什么不在你的身边?无端自寻烦恼……也不知你这脑袋里是怎么想的,我是疯了傻了才会离开你!况且就算真的迫不得已要离开,也不会让你一个人整日对着一堆烛泪惆怅相思,我会把你一起带走,上天入地都在一起,这样才好!” 洛凡心猛然抬头,捧着舒抑的脸认真地问:“你说的是真的吗?说准了?” 舒抑抿了抿唇:“是真的。我定不会像百里清那样,还叫你痴痴等着、傻傻守着,抱着虚无缥缈的希望等一个怎么都等不来的人,日日风餐露宿、雨打尘吹,他怎会知道有多苦?!” 洛凡心又咯咯笑起来,在舒抑的唇上郑重印下一个吻,呢喃了一句:“他知道,可他没办法……”
第152页 两人这股子温吞柔情是被床幔给撩搔散的,软软的轻纱帐不解风情地翻卷了好一会儿,洛凡心终于忍不住抬手拨了拨,这才发现窗户大开着,凉风正裹着露气朝卧房里吹呢。他望了望那可怜摇曳的白烛颇觉无语:难不成舒抑方才是翻窗进来的? 舒抑没等他发问便立即反问道:“难不成指望我敲门喊你?那你的师兄师弟们可不就都知道採花贼来了?” 洛凡心弯起食指朝他额上敲了一下,便伸腿越过舒抑翻下了床榻,谁知刚伸手握上窗角便看见有个人正站在窗外紧紧地盯着他!他强压住心头的一阵麻意,想着或许仍是幻觉,便努力去令自己镇定下来。待他摇摇头闭了眼又睁开时,此人却并未消失,而是手执一把乌青的长剑朝他毫不留情地刺来。 往生剑! 洛凡心惊得倒吸一口凉气,连连闪身后退,直到一只脚后跟踩上了放置白烛的案几腿才停了下来,烛火晃了几晃险些灭掉。 “无忧!”舒抑压着声音唤了他一声,又拉住他欲往案几上取乌蛟索的那只手,小声问道,“无忧,看见谁了?” 洛凡心惊惶转身,望着舒抑不知是惊喜还是惧怕,颤抖着答道:“舒抑,我看见百里清了!他活过来了!”刚说完这句,颈侧一痛便失去了意识。 舒抑将他抱在怀里低声地说了些话,将他轻轻放回了榻上盖好了薄被,又坐在他身边默默凝视良久才恋恋不捨地起身,足下一点便顺着大开的窗户掠了出去。 窗户悄无声息地关闭,白影消失在茫茫夜色中。 松鹤岭来客 洛凡心不知道舒抑是什么时候走的,自他走之后都已经好几天了,再没来过。舒抑太过神秘了,总叫他抓不住,就连一来一去都仿佛梦里,仿佛他并不曾真的来过,或者并不是这世上真实存在的人。 他坐在榻上,会想到这是舒抑躺过的榻;他走到窗边,会想到这是舒抑翻过的窗;他打开门,会想到舒抑尚未敲过这扇门…… 疯了,叫舒抑滚蛋! 洛凡心自暴自弃,忽一抬眼竟看见有个人站在不远处,再仔细看发现是一个身着行止宫服饰的少年。洛凡心眯起眼睛看了好一会儿也没看清是谁,阳光太刺眼了。 他见此人似乎也在盯着这里便朝他招招手,待此人朝这边走近了些他才看清,原来是子昱的小徒弟箬恒。洛凡心招呼他进来,问道:“箬恒快来,来了怎么不来敲门?等了多久了?” 箬恒朝他恭恭敬敬地施了礼,答道:“没等多久,师父有交代,一定要等小师伯睡到自然醒再问安,就是等到太阳下山箬恒也自会耐心等着。” 洛凡心似乎觉得有趣:“咦?你师父从前最喜欢大清早扰人好梦了,现在竟然知道要容我睡到自然醒,真是长足进步!” 箬恒却答道:“师父未说过此事,但箬恒以为师父是极看重小师伯的,想必当初也不是故意要让小师伯睡不好觉。现已至午时,小师伯应当早就腹内空空了吧,请移步三省堂用餐。” 洛凡心颇有些不好意思,估摸早些时候箬恒也来看过,但愿这孩子没有从清晨一直在外头等到现在。他拍了拍脸强打起精神来:“抱歉,这几年在外头替人驱邪除煞习惯了晚睡晚起,还没养成好习惯。你们用早餐时没有等我吧?别因为我影响大家正常的作休。” 箬恒坦言道:“并未,师父说了,小师伯若是放宽了心睡的话能一觉睡到申时,箬恒瞧着日头刚上中天,今日醒来应当算是早的,小师伯不是因为生疏睡不好觉才好。弟子们早课早餐都没耽搁,只是午餐还请小师伯移步三省堂共进。” 洛凡心听着这话分寸掌握得不错,叫他听不出来是关心还是嘲笑,便望向箬恒故作高深道:“你跟你师父真是像极了,少年老成,一本正经!只不过你师父脾气躁,比不得你沉稳,我看你将来势必要青出于蓝胜于蓝。” 箬恒微微露出些笑意:“箬恒已经不小了,理应学会替师父分忧。” 洛凡心嗯声:“对了,从前你师父总喜欢私下里闹腾,今日怎么特地要我去三省堂?” 箬恒:“今日有要客来访,师父再三叮嘱,请小师伯一定前往。箬恒先去回禀师父,小师伯且安心梳洗,不必着急。”说罢便恭敬施了礼退出门外。 这孩子,言谈举止实在太过老成,还不如子昱小时候解闷呢! 洛凡心回到榻上躺了一会儿,怔怔地望着纱帐顶发呆,又拿出玳瑁梳放在胸口抚摩了一会儿才捨得坐起身来梳发。舒抑的扇骨握在手中有丝丝凉意,插在发间却什么都感觉不到了,就如同昨夜他躺在榻上时周围都是温热舒适的,现在回想起来却记不清楚那感受。 洛凡心明白他昨夜看到的那个百里清仍然是幻觉,只是他的幻觉越来越真实,越来越叫他不安。也不知道舒抑点了自己的睡穴之后发生了什么,而他又去了哪里?不是说好上天入地都在一起的吗? 越想越烦心,他再次埋怨起来:“师父,看看您取的这名字!” 等他磨磨蹭蹭去了三省堂时众人已经用餐将近结束了,气氛倒是一片融洽。他看了一眼客座,一身紫纱衣的那位丝毫不拘束,见他来了竟欢快地招呼道:“无忧快来!我给你留了菜了!”
第153页 洛凡心悄悄白了他一眼,心想着此人怎么反客为主了?面上却温和笑道:“有劳司城少掌门了!”说着便坐到了他旁边。 司城阙拿捏着不轻不重的嗓音道:“不是都说了好几次了,叫阙哥哥!” 洛凡心这次没压制住自己的白眼,低头朝面前这些碗碟里看了看,小声嘀咕:“我看看司城少掌门都留了些什么,全都是肉啊!阿弥陀佛,杀生有罪,食素万岁!啧啧,我要走了,掌门师弟那边好像也留了菜,我去那边看看!”说罢他便起身要往林子昱那边去,却又忽然回过头来,无视司城阙吃瘪的神色压低了声音提醒道,“司城少掌门,头发拎起来些,掉地上了,我差点踩满脚!” 司城阙忙回头看了一眼,只见一袭长发全被拢在身前呢,哪里就会被踩到?他笑着撇撇嘴,心道无忧竟也会开这种玩笑了!他使出一招漂亮的勾手将洛凡心扯了回来,一把按在座位上。 洛凡心有些惊讶,先是投去一个不解的眼神,又转身望了望四周,果然这一个踉跄成功引起了关注,尤其是林子昱那双锐利的眼睛好像已经泛起了不满的神色。 司城阙却道:“无忧不想知道我为何会来行止宫吗?” 洛凡心没答话,转而一脸期待地望向林子昱,林子昱却生气似的白了他一眼,继而把头偏向了一边;洛凡心无奈地望向大师兄洛寒霜,谁知他却连头都没抬起来,自顾自地饮着水;洛凡心又将目光移过去寻那个没正行的三师兄,呵,他根本就没来! 司城阙嘴角扬起笑意,挑了挑眉问:“要听还是不要听?” 洛凡心侧目睨他,抿嘴不答,眼神中意思却很明显:要说便说,不说我可就走了。 司城阙道:“因为松鹤岭上玄冰洞被毁、百里清尸体失踪的消息被传出去了,我正为此事而来。” 洛凡心眉头微蹙,眼睛半眯着小声道:“这歹徒还真是艺高人胆大,就一点都不怕我行止宫?不过,司城少掌门看起来心情不错,莫不是在幸灾乐祸吧……” 司城阙干咳了一声也小声答道:“并非如此……只是能和无忧说上几句话便莫名有些得意!还有,重要的是,百里清复活了!” 如同晴天霹雳,洛凡心眼前有一瞬的黑暗,他下意识地捏住衣角,缓了半晌才问道:“司城少掌门如何得知?” 司城阙见他面色惨白,知道百里清仍是他心头逆鳞,忙改口道:“道听途说罢了,不可尽信!只不过往生剑是真的重现江湖了,稽碌城那边有个门派,上下五十九口人包括家丁婢子一夜之间全部被杀,不管是目击者描述还是伤口检验都证实是往生剑无疑。” 洛凡心盯着他:“百里清尸体刚刚失踪没几天便被复活?刚一复活就去屠人满门?竟还有目击者?简直可笑。” 司城阙:“确实难以令人信服,此事另有隐情。” 洛凡心:“司城少掌门是从稽碌城过来的?不会是专门去查这个案件的吧?稽碌城是霍家地界,司城少掌门不怕被人说成越俎代庖?” 司城阙讪讪道:“说来也算是家门私事,其实出事的正是霍家曾经的一个附属小门派,门主姓姜,同霍家也算是沾亲带故的。可就在几年前北幽岛之战不久之后,不知是什么原因,这姜门主突然就抛弃旧主归附于幻影门了。这些事情都是家父尚未闭关时发生的,具体情况我也不甚清楚,只知道这霍家或许有什么隐秘,令姜门主不得不捨近求远。” 洛凡心:“霍家是何等宗族,有隐秘是肯定的,只是我总觉得事情蹊跷得很。” 他仔细思索了片刻又问道:“司城少掌门,令尊可是在北幽岛之战后不久就突然闭关了?” 司城阙:“……正是。此事也一直是我心头疑虑,无奈家母自父亲闭关之后便开始吃斋念佛,没多久就皈依佛门了,这几年来也从不肯见我一面,想去了解些陈年旧事总吃一嘴的闭门羹。” 洛凡心:“前几日姜门主可有异常行动?” 司城阙坦言:“家父闭关三年多,至今不问世事,就连我也不得见。幻影门中凡是我力所能及的便都不会去惊扰他,遇重大事件时也只派遣信使鸟通传。本来家父已与外界不甚联络,可就在最近,姜门主与家父的通信忽然频繁了起来,我虽察觉有异却也不好干涉,那信使鸟向来只在飞抵家父手中时才会吐露真言,通信内容我根本无从得知。” 洛凡心眼神微冷,这事件太可疑了,且他直觉此事突破口似乎不在姜门而在于幻影门,若真要查个水落石出恐怕幻影门少不得伤筋动骨。他看着司城阙此人,平时总是不着调的样子,此时却也有点焦头烂额的迹象。 洛凡心:“从稽碌城过来要多久?” 司城阙:“乘着朱雀的话也要大半日,御剑也差不多。” 洛凡心略作思索,叮嘱道:“司城少掌门,此事关系重大,勿再叫更多人知晓了。” 司城阙拉着他小声道:“无忧在想什么呢?我是同你亲近才对你讲的,难不成你以为我是大嘴巴?我知道你现在肯定想亲自前去查探,但没有必要,待我有更多线索时,不管结果是喜是忧都会第一时间通知你,你且安心等着。我此番一是为了来向林掌门了解玄冰洞丢尸的具体情况,二来是知道行止宫的叛徒回来了,特地赶来看看你!”
第154页 洛凡心苦笑:“叛徒有什么好看的?消息倒是灵通……此事与我有关,我不仅要亲自去查,还要叫世人看看,当年我能护这北幽岛余孽一次,今日就会再护他第二次,叫旁人无可奈何。” 司城阙忧心道:“你可别冲动,这次是我赶在人前先来通知了你,若是晚两天,来的恐怕就是霍家之流。当年松鹤岭上的那场劫难……只恨我没能帮到你,这次能否叫我为你做点事?” 洛凡心不解:“司城少掌门这是说的哪里话?你已经帮了我够多了。若论起来,你我二人只不过在储量台大试那年见过,没记错的话那时候连话都没说过吧,也不曾交过手,根本谈不上交情。可司城少掌门在榆山再见无忧时就立即出手相助,后又在思拓山帮了大忙,怎能不说是侠肝义胆?不管你怎么看自己,于无忧来说已是莫大恩惠了!” 司城阙眼神微动:“无忧,你只记得这些吗?” 洛凡心确实不记得还有其他,疑惑问道:“还有什么?” 司城阙无言答之。 大师兄赎罪 当初北幽岛之战他是在场的,还同洛凡心打过照面。虽说他不曾伤过百里清,可北幽岛的陷落有他一份“功劳”,想起来便会觉得惭愧。 犹记得就在北幽岛开始震动时,幻影门一行人还被支去继续寻找百里清,他虽不愿却也无可奈何,于是便叫其他同门先上船离开,自己只身一人继续搜岛。眼看着岛体下沉,司城阙欲敷衍交差时却发现船只全都离岛而去,那时他还没有朱雀,亦无剑可御,以为自己要殉在北幽岛上了,却是一只沾满了血的手将他推进了一个水洞里。 “憋着气,穿过这个洞,有船。”这是洛凡心对他说的话,他一直记得。 那时的洛凡心看起来已经难以自保了,一身白衣变成了血红,执乌蛟索的手臂抖得厉害,身侧还架着百里清的尸体。他不明白洛凡心是怎么撑着不倒下去的,更不明白他怎还会在那种关头去管旁人的死活,且这人还是参与这场突袭的敌手之一。 司城阙无法忘记漂在海上的那几日,洛凡心怀中搂着百里清,眼光始终是涣散的,一句话也不曾说过。若不是亲自上前探过鼻息,司城阙还以为他也已经在上船后就立即死去了。 不管是对自己还是对百里清,洛凡心的这份情义是司城阙永远渴望而不可及的,也叫他每每回想起自己曾站在他的对立面而羞愧自悔。他很想告诉洛凡心,自己看重他,看重他那颗赤子之心,可他又顾虑太多,他甚至不能保证若是今后还会出现当年那种情况,他能不能义无反顾地站在洛凡心身边去对抗所有人,他身上背负的不仅仅是情义,还有琅川幻影门。 司城阙一直以为洛凡心不提当年之事是不想再提,没成想他根本就不记得这些,禁不住有些自嘲:“无忧不记得了,不记得也好。人生会有许多次机会摆在面前,自己抓不住,怨不得天地也怨不得时运。总之,没能助你是我毕生遗憾。” 洛凡心随意地挥挥手:“天降横祸于我,我自当以己之力承担,我知道司城少掌门是个好人就够了,你实在不必多虑。” 他这一席话如同一瓢水浇在沙地里,很快渗没了,以为消失不见,却救活了沙地里的一粒种子。种子悄悄地破壳而出,钻出沙地,长成嫩绿的幼苗,拼命想要证实那瓢水的恩泽。司城阙的眼睛一瞬不移地盯着洛凡心,直盯得对方眉头都皱起来了才开口道:“我稍后便要离去,总是想多看看你,你就别皱着眉了。” 洛凡心撇撇嘴:“你这个样子和变态痴汉有什么区别?司城少掌门且自重些吧!既有要事便不留你了,我送你下山。” 司城阙忙按住他手腕:“别送我。” 洛凡心无奈地抽出手:“不送就不送吧,别老动手动脚的。” 司城阙苦笑道:“哎,知道无忧心里想的是谁,难不成心里不愿装我一片衣角,身上也不愿叫我扯一片衣角么?太刻薄了啊!” 洛凡心白了他一眼:“偏把自己扮成一个登徒浪子作甚?安分些吧,不然早晚要被人打的!你抬眼看看我们林掌门,就算你是贵客他要以礼相待,可也只会有限度地容忍。松鹤岭上可属林掌门护短护得最厉害,又最不能容忍旁人在他眼皮子底下勾搭本门弟子,现在不是一直在盯着你么?我打赌他会亲自送你下山,再吩咐守山门的弟子以后看见幻影门的人来了就直接赶走!” 司城阙忍不住笑了起来,眼睛却仍是不依不饶地望着他:“这么说,下次见面也不知是何年何月了,不得叫人相思成狂啊!哎,想想就够苦的,若是也能做个自在闲人多好……哈哈!” 洛凡心眼角抽抽了一下,皮笑肉不笑地劝解:“别给自己暗示,等你成了自在闲人,又该想着要是能受人景仰、一呼百应该多好,人啊,要惜眼前福!” 司城阙望着他,心想着眼前之福怎会不想惜?只是惜不得。 林子昱在掌门首座看似漫不经心,实则已经明里暗里地盯着那两人许久了,见司城阙走来便起身迎过去,客气道:“山野简餐,怠慢了司城少掌门。” 司城阙也客气:“林掌门哪里的话,叨扰半日深感抱歉,多谢款待才是!玄冰洞之事本是行止宫私事,幻影门无权干涉,无奈关乎天下安危,林掌门能够摒私维公、全力配合,幻影门感激不尽!待查清此事定会第一时间给行止宫一个交代。”
第155页 司城阙要道别倒是合了林子昱的心意,他一边挽留一边忙不迭将其引去了堂外。司城阙长发滑至身后,一身轻纱紫衣翩然华美,若不是他气宇轩昂,说是位红颜佳人也有人信。只是素来形影寂寥,萧疏落寞的意味浓厚了些。 洛凡心见他离去便起身施礼以示相送,却见司城阙并未回头。没再言语,直到听见洛寒霜喊了他一声时才回过神来:“大师兄说什么?” 洛寒霜不知何时已落座在身侧了,问道:“凡儿,你是又要走了吧?” 洛凡心:“知道师兄惜别,可我走了对大家都好。” 洛寒霜:“或许吧。然而这几年来,也没见什么真的好。门徒众多也罢,声名显赫也罢,誉冠四方也罢,又都有什么好?旁人我是不知,反正我是没觉得好,掌门师弟也未必觉得。” 洛凡心笑道:“大师兄这是怎么了?你看你,都是没事瞎操心才愁出来的那几根白发,我瞧着不是一般的碍眼!” 洛寒霜眉宇间依旧藏着那股子清冷的忧郁,自顾自说着:“从前我以为自己知道想要什么,想着总要为这股执着劲儿做出点事情来才算对得起它,可怎么做了之后却更难受了呢?现下我不想再迷惘,凡儿,你让我再试一次,这次或许就不会了!” 洛凡心笑不出来了:“大师兄,你到底想做什么?” “你随我来,有些话我要私下里同你说。”洛寒霜说着便率先起身离了席,见洛凡心还呆坐在那边便又走回来拉着他朝自己的卧房走去,留下其余一干同辈的师弟们面面相觑。小辈的弟子中只有箬恒是林子昱入室亲传,他年纪不大却深谙“背后不语人是非”的道理,见周遭几个轮值的小弟子凑在一起议论,便咳了一声以示警告。 见洛寒霜关了卧房的门,洛凡心嘆气道:“大师兄,我自幼是你看着长大的,除了师父,这松鹤岭上我最尊敬爱戴的人便是大师兄,你难道不知吗?” 洛寒霜难得露出些笑意:“正是因为知道,所以我才更加后悔。”说着便将洛凡心按坐在榻上,伸手欲脱去他的白靴。 洛凡心立即拦住他:“你不要这样!我不需要!” 洛寒霜声音拔高了不少:“不是你需不需要!是我需要!”说着便要去点他的穴。 洛凡心闪身躲了开,认真道:“大师兄!你要我动手才肯罢休吗?我还未及弱冠时就比你武功高了,你别叫我做自己不愿做的事!” 洛寒霜苦笑:“傻孩子,你这会儿还有那时的修为吗?你当我不知道那两根隐灵针一直在吸你的灵力?你就是修得再快也赶不上它们吸得快。” 说罢便动起真格的了,他抽出一张金羽符口诀一念,耀眼的金光霎时沖至樑上,一只流光溢彩的飞鹤翩然呈现在眼前,双翅震开时劲风袭来,将周遭的书案屏风尽数掀翻,气魄比起涅槃的凤凰来也不遑多让。 洛凡心好几年没见金鹤出符了,这一下终于又见,昔年同师兄们闲来斗鹤的情景似乎还历历在目,忍不住恍了恍神。他不想动用乌蛟索,自己的金羽符在这金鹤面前威力根本不值一提,只得左闪右躲赤手空拳地去挡金鹤的攻击。 “洛寒霜!你再这样整个松鹤岭的人都要知道此事了!” “知道就知道,现在还有什么好顾虑的吗?!”说着便又唤出一只金鹤来左右夹击。 眼见着卧房的门户吱呀作响,这么大的动静很快就要招来旁人了,洛凡心一咬牙抽出乌蛟索甩了出去,随着这条蓝光熠熠的蛟龙灵活多变的游摆攻击,没多会儿金鹤便被逼得节节败退,最后金光一黯便倏地不见了踪影。 谁知洛寒霜忽然捏了指诀,道了一声:“凡儿,让你受苦了!” 就在洛凡心因双膝刺痛支撑不住而将要跪倒在地的瞬间,洛寒霜已欺身上前封住他的穴道,将他牢牢接在臂弯中挣脱不得。 “洛寒霜!过分了你!”洛凡心气得点名道姓。 洛寒霜却没理他,将他带到榻上平放,脱去他袜靴,又将裤脚翻到了膝上,却见两条纤长白皙的小腿上赫然两道贯穿刀伤。洛寒霜难以置信,伸手抚上那狰狞的刀疤,泪水忽然就落下来了。 “还说不曾因这隐灵针受苦?这都是什么,是谁这样对你……” 洛凡心鼻子一酸,憋在喉间的难听话便也哽住了,心想这才算什么,没死就是福大命大了。 洛寒霜内疚极了,红着眼眶道:“是我的罪过,是我一时糊涂趁你重伤昏迷时给你钉入这两根隐灵针,是我!凡儿,我不知道是魔障了还是怎么了,有那么一段时间特别嫉妒师父疼爱你,又见你为了那个百里清给行止宫惹了那么大的麻烦,我……我对不起你!” 洛凡心嘆了口气:“大师兄,我的伤口早就褪痂康复了,你可别再摸它啦,摸破了皮又得疼一阵子。” 洛寒霜定了定神,掌间灵力越凝越多,蓝光像一团熊熊燃烧的冷火,刺得人眼睛睁不开。 洛凡心挣了一下:“大师兄!你不要这样做,我不需要!子昱正盯着这两根隐灵针呢,你想让他怎么看你?你以后还怎么在行止宫立足?戕害同门师弟是什么罪名,难道你也想从举目崖跳一次?!”
第156页 洛寒霜此时却万分平静,他藏了几年的秘密今日终于要被揭露于光天化日之下,可他竟然丝毫不畏惧,这是他始料未及的。或许是再也不用提心弔胆,或许是终于能直面自己内心阴暗的一面并战胜它,他是发自内心的觉得轻松而欣慰。 他道:“凡儿真是傻,你还替我着想做什么?你可以跳,我也自然可以跳的!况且现在举目崖已经没有结界了,跳下去也不会死。今日不管取不取得出来,我都一定要试试,你就当是为了让我余生能够无愧于心,别再多言了!” 洛凡心嘆息:“师兄,你想的太简单了,背负着罪名生活不是那么容易的。你从小就在松鹤岭长大,一旦开始了漂泊的生活就一辈子都回不来了,其中辛酸苦楚你不懂……” 洛寒霜闭眼:“凡儿别说了,师兄愿意。” 灵针深入骨 洛寒霜冷汗湿了衣衫一轮又一轮,这阴凉干燥的午后他竟浑身如雨淋,手下蓝光越来越弱,直到最后的一丝一缕都黯淡消散了,他才力不可支地跪倒在地。 “师兄!”洛凡心焦急万分,他从来不知这个温文尔雅的大师兄也会有如此冥顽不灵的时候。 洛寒霜艰难地扶着榻沿起身,摇摇晃晃地倒在榻上,一边大口喘着气一边低声颤抖道:“凡儿,对不起,对不起……取不出来,隐灵针里,有别人的灵力!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说到后面声音已经几不可闻,洛凡心一度以为他在哽咽。 洛凡心思绪快速飞转,当初在八方殿外除了行止宫弟子,还有霍家、邵家、幻影门这几个为首的世家门派在场,其余许多个叫不出名来的附属小门派则汇入松鹤岭各处与其余守山弟子对峙。霍家来的是霍沅和霍霖,邵家来的是邵临渊的父亲邵惟瞋,幻影门带队的则是某位堂主。 邵惟瞋为人正直,邵首尊更不会打那御龙斩圣的主意,邵家没必要做这等事;幻影门更不必说,司城本家连人都没来一个,那堂主带队也无非就是给霍沅一个面子。直观上判断,最有可能下黑手的必然是霍家无疑,若非霍家便是那些叫不上名的小门派了,那可真就是大海捞针了。 他道:“师兄,这不是你的错,你一个人虽解不了隐灵针却能帮我解开穴道,师兄!” 洛寒霜此时的脸色惨白如纸,比刚生产完的妇人好不到哪里去,虚弱道:“不,凡儿,当初我一心要你受到惩罚,在你坠崖的时候催动了隐灵针……就是我的错……” “师兄,”洛凡心嘆息,“那样做是否让你痛快些了?” 洛寒霜苦笑,额上的汗珠划过眼角,看着甚是凄哀:“凡儿,师兄对不起你,可这隐灵针里怎会有别人的灵力我是真的不知道!我当时将隐灵针钉了之后,心虚又惶恐,没等灵光消散就赶紧走了,一定是有人进了你房内,趁着隐灵针未固掺了自己的灵力进去。你别急,让我再试一次……” 洛凡心见他这快要不行的样子哪里还会让他再试一次,忙宽慰:“师兄,我说了不怪你就是不怪你,这事你就别管了,就算你没为我钉入这隐灵针,他们也会找别的理由来害我。这是我同他们的恩怨,与师兄无关。” 洛寒霜:“凡儿,你可真是傻……你知道他们是谁?” 洛凡心:“大差不离。不瞒师兄,我在举目崖下吃过霍霖的亏,这一身的伤疤大都拜他所赐,还连累了救我性命的那一对夫妻枉死在他刀下。我只问师兄一句,坠崖约莫两月之后,师兄可曾催动过隐灵针?” 洛寒霜的意识正在涣散,他咬破了舌尖努力去保持清醒,回答道:“不,不曾。” 洛凡心笃定道:“那便对了,这隐灵针暗藏的那部分灵力十有八九是霍霖的。” 他眼见着洛寒霜要陷入半昏迷状态,无奈自己躺在榻上盖住了后腰的穴位,有意要驱使金羽符给自己解开穴道也实施不了,着急道:“师兄,你快清醒一点,帮我解开穴道吧!” 洛寒霜蹙紧了眉头,然而刚伸出手来眼睛就无力地闭上了。 他身形单薄得像片盖了雪的叶子,在枝头摇摇欲坠。洛凡心虽心急如焚却又不敢太大声地去喊他,便强行去沖穴道。已经做好了吐满脸血的准备,谁知眼角余光瞥见门外有人影晃动一下,洛凡心十分警惕,立即念了个口诀召出一张金羽符沖门口飞去。 命令出口,金羽符猛地消失不见,一道拖着长尾的飞箭却自金光之中凝结而生,穿门而出直对着外面那人的眉心。 “小师伯,是箬恒!” 洛凡心听见箬恒的声音顿时松了口气,忙唤道:“立刻进来!” 眨眼工夫箬恒便推门而入,并毫不犹豫地将门又带上了,坦然走近榻边,沖洛凡心恭敬施礼。 洛凡心急道:“先别客气了,你大师伯都要咽气了还施什么礼,快帮小师伯我解开穴道,我这老腰已经快断了!” 箬恒看了一眼斜坐在榻上似乎已经昏过去的大师伯,这才运了功朝这小师伯腰上用力一戳,帮他解开了那令他“老腰快断了”的穴道。 洛凡心“啊”地叫了一声,忍着龇牙咧嘴的冲动对箬恒念道:“你这孩子手劲儿还挺大,我的天,你这一下肯定给我戳淤青了!嘶……”
第157页 箬恒当然知道自己下手有点重,敛首淡淡道:“小师伯勿怪,箬恒于穴道奥秘不甚通透,下手没掌握好分寸,是箬恒的错!” 洛凡心暗自撇嘴,心道这哪里是什么不甚通透,分明就是跟他那师父有样学样的。 “哎……不说不说了,你大师伯为了帮助我运功受了内伤,现下我需要你在门外帮我守着,不许放任何人进来,也不许对任何人多言,今日之事你闷在心里就好,可能做到?” 箬恒只是点了点头,却叫洛凡心莫名觉得这孩子信得过。 待箬恒重新回到门外负手而立,午后的阳光将这少年尚不坚实的身影投映在门上时,洛凡心似乎是看到了当年在松鹤岭上为他站守殿门抵挡义盟进犯的林子昱。他舒了口气,调整好同洛寒霜对坐的身姿便安然闭上了眼,柔和而坚定的力量在二人之间缓缓流动。 这天晚上洛凡心哪儿也没去,就窝在自己的榻上躺着,一袭轻纱帐遮住了他疲惫虚弱的身影,也遮住了他失了血色的面庞。林掌门亲自来请这小师兄去吃晚饭都没请得动,反而被自己一手栽培的小徒弟箬恒挡在门外,并被告知:“小师伯说了,真有诚意的话就把晚饭送来放下,等他睡醒了自会吃的,闲杂人等不必来叨扰。” 林子昱的眼睛都瞪直了,手指着箬恒舌头打结:“你说什么?这是他说的还是你说的?岂有此理!岂有此理!好大的架子!闲杂人等?呵!叫他饿着吧!还有你,敢同掌门师父这样讲话,滚回去领罚!” 林子昱自忖气势已经足够慑人,谁知箬恒只是心虚地偏了偏视线,仍是直挺挺地立在门外不让道。林子昱忽然觉得不对劲,一只脚已经抬出了大门外却又转了回来,半眯着眼哼了一声,忽然一把将箬恒推了过去,大咧咧破门而入。 洛凡心本想着林子昱是最烦别人用不可一世的骄傲语气同他讲话的,少时常用这办法支他走,一用准灵。可谁知林子昱长大了,心眼也不像从前那么耿直了,竟然一下就察觉到不对劲。 洛凡心咬着下唇绞尽脑汁,忽然一个缺德又不要脸的计策浮出脑海。 待林子昱走到榻边时所见就是这么一幅场景:轻纱帐半遮半露,里面有个肤白如雪的公子侧身而卧,从外望去正看得见衣衫松散,半个嵴背都露了出来,长发散落在枕畔更添几分风流飘逸,景致真叫一个活色生香。不仅如此,耳中所听更是让人脸红心跳,轻吟慢哦的声音从他口中传出,带着浓郁的鼻音,软糯香甜似是在梦呓。 林子昱当时就如遭雷噼般静立不能动了,如此这般的情状简直,简直不可思议!他嘴巴张了张没能成功说得出话来。这,这是在做春梦吗?他定了定神,勉强唤了一声:“洛、洛凡心?” 无人应。 “师兄?小师兄?” 榻上之人稍微动了一下,薄被滑落,露出腰间曲线,出乎意料的诱惑。 “嗯……百里清……”甜腻不清的声音从洛凡心口中溢出,旁人就算听不出来他喊的是谁,林子昱却是一下就听出来了,顿时一道电闪雷鸣,羞臊也好心动也罢,一剎那全都化为戾气。他一言不发地拂袖转身,恨恨跨出门去。 “……师父?”箬恒在门外并未进去,却也隐约能将里面的境况听个十之八九,少年懵懂的脸上竟也莫名红了红。望着自己师父那愤然离去的身影,他犹疑地问,“还要不要给小师伯送饭来?” 林子昱喝道:“送什么送?别愣在这里了,回去打坐吧!”末了又添了一句,“你小师伯正在好梦,别打扰他了!” 看来小师伯这损招不仅是起到作用了,还用力过猛……箬恒像个大人似地揉了揉眉心,忽然很想发笑。 到了戌时去巡夜的时候箬恒听见厨房那边有动静,轻手轻脚地寻过去,不看则已,一看之下惊得下巴都要掉了:堂堂行止宫掌门正在厨房煮汤!煮的还是鱼汤!箬恒没有进去帮忙,他明白自己师父这是在干什么呢,无非就是心软了,煮碗汤给小师伯送去…… 箬恒又轻手轻脚地离开了,于暗夜里无声地嘆了口气。 洛凡心累极,午后给洛寒霜运功耗费了他大量功力,本身就不是很富足,运完功已几近虚脱。他硬撑着才没当时就睡过去,拉着洛寒霜再三叮嘱,叫他不要把此事说出去,不要承认,有什么想法等他先缓几天再说。后又答应洛寒霜暂时先留在行止宫不去查百里清的案子,洛寒霜才终于点头。 “这是什么事儿啊!”洛凡心就这么苦笑着睡着了。 等他醒来的时候忽然察觉到榻边有人,他本能地以为是舒抑来了,睁眼一看却是林子昱。 林子昱点了灯,将那碗热腾腾的鱼汤端到榻边矮几上,眼神闪来躲去的飘忽不定,支支吾吾道:“喏,那个,起来喝点汤!怎么今天睡这么早?是不是做梦了?”说到后面眉头都拧了起来。 洛凡心一阵哂笑,没有答他。睡了一觉已经缓了不少,洛凡心确定自己能端得动这碗汤之后才起身坐在榻边,凑近了鱼汤闻了闻。 “子昱,这是谁的手艺啊?有点腥。” “……爱喝不喝!” “哦。”洛凡心仰头干了这碗汤。
第158页 林子昱大惊,脱口吼道:“你小心鱼刺!” “咳!”洛凡心将汤碗重重摔在矮几上,捂着喉咙面色惨白,“子昱!咳咳!救命!咳咳……刺……” 林子昱吓得三魂没了七魄,忙一掌拍在他背后,见他嘴里吐出一根细长的鱼刺之后慢慢不再咳了才稍稍定了心神。 洛凡心拍拍他的肩:“子昱,没事了,吓到你了,抱歉抱歉……” 林子昱是真吓到了,嘴上却毫不示弱:“吓什么吓,这么点小事吓得住我?你什么时候能让人省点心?喝个鱼汤也能卡住,你是三岁小孩吗?十足的祸害……” 洛凡心也不反驳,一味嘻嘻笑着——刚才这根鱼刺是他故意含在嘴里的,咳那么几下好掩盖住自己脸色不佳的真正原因。 林子昱也未多留,只觉得朝那榻上多看一眼都是罪过似的,将人按下盖好了被便早早走了。待他走后洛凡心又点上了那支白烛,将它放在榻边的矮几上一动不动地盯着,心里美滋滋地想着,舒抑虽然还没来,但这每一滴烛泪都掺了痴情的思念和等待,等舒抑来了就讲给他听,拿这个来邀功。 机智! 洛凡心想起在沉香楼听的那首《寄落月》的小调,窝在绒被里闭上眼,轻声哼了起来。 且把长思寄落月,云东游,云西游…… 囧事一箩筐 舒抑这夜自然也是没来,第二日洛凡心起了个大早,兴许是梦太多没睡好,起身时浑身都酸痛僵硬,肚子竟也咕咕叫了。他已经好久没有这种前胸贴后背的感受了,一推开门看见箬恒正提着食盒等在外面,顿时激动不已。 箬恒见这边门开了,像是终于守得云开见月明般,脸上露出了明显的释然。 箬恒这是怎么了?洛凡心莫名有些心疼这孩子,忙朝他招手:“箬恒快来,别在外面等着了,以后你不用候着我起床,我自己去三省堂就可以。” 箬恒加快了步伐走近:“小师伯不必客气,就算师父不吩咐,侍候师伯也是箬恒分内之事。” 洛凡心揉了揉箬恒的发顶,满脸歉意:“你在这儿等好久了吗?这才刚过卯时吧,你是因为我才起这么早的吗?” 箬恒笑笑:“方才应当敲门的,这样小师伯就会知道箬恒其实刚来而已,况且弟子们辰时必须开始做早课,大家都是卯时起。是箬恒思虑不全,平白叫小师伯心疼内疚了。” 洛凡心抿了抿唇欲言又止,箬恒这孩子可真是……过于懂事了! 然而箬恒今日似乎有些不对劲,平日里他总是昂首挺胸的样子,今日却总是低眉敛目,无意中对视了一下还又匆忙回避了目光。这是咋了? 洛凡心问:“箬恒,可是有什么事?” 箬恒:“没有,没事。” 洛凡心:“……可是你师父有事?” 箬恒:“师父在经纶殿查阅古籍,一切都好。” 洛凡心更疑惑了:“现在不是早课时间吗?你师父不去授课?你不用做早课?” 箬恒:“早课是轮授制,今日早课由季师伯讲授。师父吩咐了箬恒要在此处守着,确保小师伯……那个,总之箬恒今日不用做早课。” 一直守着?确保什么?洛凡心见他言辞闪烁,笃定是发生了什么事。 忽又问:“等等,你说谁授课?你季师伯?季谨言?” 箬恒:“……正是三师伯。” 洛凡心嘴里叽里咕噜地小声叨念:“呵,三师兄竟然也被拎去讲课?有没有搞错,传出去会叫外人以为松鹤岭没人了。” 箬恒:“小师伯说的什么?” 洛凡心:“啊,没什么,就想问问,你觉得你三师伯授课怎么样?” 箬恒的眼神莫名飘向了远处,末了答道:“听听也无碍。” 洛凡心简直要笑得肚子抽筋了,脸上却强行装出一副镇定自若的神情,摸摸箬恒的发顶一本正经道:“你三师伯大智若愚、大巧若拙,敛秀于内、藏慧于心,等你长大了就懂了。” 箬恒深深点了点头,接道:“三师伯授课虽然容易跑题,但思维跳脱,见解颇多,箬恒还是有所受益的。” 噗!思维跳脱,见解颇多! 他问:“你三师伯今日授什么课?” 箬恒:“《洗髓经》。” 洛凡心:“嗯,适合他。” 洛凡心将箬恒劝了回去,大口小口填饱了肚子之后便径直去了经纶殿找林子昱。偌大一座经纶殿除了这位年轻的掌门正在细心地翻阅古籍之外竟再无旁人,洛凡心疑惑,自顾自挪到林子昱旁边的蒲团上坐下,支着肘问道:“子昱,你看见我来了的吧,怎么也不同师兄打声招呼?” 林子昱瞥了他一眼便重又低下头去接着翻阅。 洛凡心“啪”地盖住他面前那本古籍,微微倾身盯着他:“这经纶殿怎不派人值守了?若是有不开眼的小贼来偷书,那损失可就大了!” 林子昱哼了一声,答道:“真有不开眼的小贼敢来造访那也过不了山门那关,若是过了,说明松鹤岭上的弟子无能,自然也守不住这经纶殿,守山还是守殿又有何区别?”
第159页 洛凡心哑了片刻,不服气道:“那也不行的,经纶殿连通着古阅斋,这斋里殿外的藏书古籍这么多,若是有客人随意进出带走几本怎么办?” 谁知林子昱更是不屑,拍开他的手“哗啦”一声翻过一页,语气中透着许多得意:“孤陋寡闻……古阅斋和经纶殿周围都已经布下结界,能进不能出。松鹤岭所有弟子均已登本录册,掌心留有隐形金羽印,想出这道门需要用自己的掌心印核校结界解封。” 洛凡心忽然有些失落,他悄悄看了一眼自己的掌心,没有金羽印。自己走的这几年里,松鹤岭看上去没什么大变化,其实已经改头换面了。早课改了轮授制,弟子们早课时间也提前了一个时辰,就连经纶殿也用结界代替了弟子值守,还有其他的吗? 他试探地问了一句:“那,山门那边可是也布下结界了?现在世道乱得很,还是要严加防范的。” 林子昱:“你算是猜对了一半吧。结界毕竟是靠灵力支撑的,小范围内好说,若要在大范围内设防,作用就微乎其微了。季师兄喜欢钻研阵法,他见典籍上记载了一种防护大阵,借鑑着用了一下,效果还不错。现在别说是山门山崖,整个松鹤岭都受阵法保护,旁人想随意进出是不可能了,就是个上流高手想强行破阵也得先交半条命出来。” 阵法啊……总归还是有疏漏的地方。 洛凡心有些唏嘘,从前若是也採用这种防护阵法,说不准松鹤岭也不会那么容易就被人攻上来了。 说起来,确实有些太容易了! 洛凡心随口道:“幸好我不是偷偷摸摸自己上山来的,不然岂不是也要受阵法所困……古人的智慧真是了不起,创造了这么多福荫来庇佑后人。只是从前为何不用这阵法?咱们师父不是那种无所作为的人,怎会不知书上有此记载?” 林子昱看了他一眼:“因为创建阵法之人与师父有些渊源。古人是称不上的,这个阵法也就二十多年前才创,你或许不知,我们师父当初并不是继任掌门的第一人选。师祖有位大弟子名曰沈杼,于武学上很有天资,可惜他一贯痴迷练功却不喜过问门中事务,后来不知何故脱离了行止宫成了一名游侠,咱们师父这才不得已接了大任。” 听到沈杼这个名字,洛凡心瞳孔忽地收缩了一下。他怎会不知?那不正是他从未谋面的亲生父亲么!虽然尚不清楚他脱离门派的具体原因,但想来也和蛮曜脱不开关系,姬翎羽毕竟是蛮曜王族的嫡系公主,中陆人不可能不介怀。 没想到第一次和这亲生父亲有所瓜葛,还是因为松鹤岭上沿用了他所创建的阵法。洛凡心琢磨,既然蛮曜王族尤擅巫蛊秘阵这类奇技淫巧,说不准这阵法还有他亲娘的功劳呢!如此说来,不管是碍于阵法中掺杂异族秘技还是碍于人言可畏的压力,这阵法都不可能在那个敏感时期光明正大地被施用于松鹤岭上。 洛凡心声音低了许多:“那子昱呢?子昱临危受命亦是迫不得已,我想知道,你愿不愿意当这个掌门呢?” 林子昱沉默了一会儿,怔然道:“想不想当不重要,在那个时候我是必须当,而现在,习惯了。” 洛凡心忽然十分心疼这个小师弟,明明是同辈入室弟子中最小的一个,却比谁都认真刻苦,仿佛天生就背着一只难以名状的沉重包袱,又因为自己犯下的罪责承担起了整个师门的命运。 他感慨道:“你刚入门的时候才多大啊,一点点高,怎么生来就是一把傲骨呢?小小年纪保守秘密倒是行家,若肯早一点告诉我事实,我必定不会让你……” 林子昱有些茫然:“抽什么风?” “……”洛凡心张了张嘴,声如蚊吶,“关于师父是你亲生父亲的事,你该早点告诉我。我很后悔,我抢了属于你的东西。” 林子昱有些哭笑不得,实际上,就算他曾经真的因此憎恨过洛凡心,过了这些年也早烟消云散了。 他道:“有什么好愧疚的?他有偏爱旁人的权利,我就算强抢过来又有何用?” 洛凡心:“你,你为什么不说呢?” 林子昱:“我从小只知有娘不知有爹,认不认他都无所谓。若不是我娘把这件事悄悄告诉了我,我也只会一直把他当成师父,若不是情势所迫,我更不会在那种情况下认他。况且我也没什么缺失,他给你的,你不也都给我了么?抵过了!” 洛凡心嗫嚅:“那不一样……父亲就是父亲,师兄只是师兄,替代不了。” 林子昱:“不一样就不一样,总之能叫我开心就行了!哪来的闲心理这些陈年旧事啊,我一个人照样好好的,你看这松鹤岭上哪里不比当年好?就这经纶殿的金印来说,师父不是没想到这好主意么,他也没见得有多厉害,我有什么好盼着他的?” 洛凡心又下意识地看了看自己的掌心,暗戳戳想着,子昱这个人,当师父当得一般,当掌门倒是一把好手!他看起来还挺自豪的,那掌心印有那么好用吗? 林子昱似乎是感受到坐在对面这人传过来一股低沉的气息,便道:“待会儿跟着我出门就是了,你现在身体虚弱不宜加金印,等养好了再说。”
第160页 虚弱?洛凡心微提高了警惕:“子昱莫不是觉得一根鱼刺就能叫你师兄虚弱了?” 林子昱没吭声,翻书的速度却快了许多,声音也更大了些,却似乎根本没看进去。洛凡心再次阻止了他翻阅的动作,正色道:“子昱你老实告诉我,昨夜是发生了什么不得了的事情了么?” 林子昱有些犹豫:“……昨夜什么都没发生。” 洛凡心:“不可能!你和你徒弟俩人根本没一个会说谎的,老实交代!” “……”林子昱吭哧了一会儿,没扛住压力,“是两天前的夜里。” 洛凡心疑惑:“两天前?” 林子昱抿了抿唇,脸色不太好看。他言道:“你梦游了。” “!!!”洛凡心瞪着眼睛不敢相信,“这怎么会,梦游吗?我没有梦游的习惯啊……梦游是种病吧?怎么是两天前?我做了什么?”他挖空了脑袋去想,可就是想不起来。 林子昱:“也没做什么。你大概还没意识到自己已经睡了两天,就是喝了鱼汤的那晚,你大半夜跑去箬恒房间,把他揪起来要带他去钓鱼,还跳进水里了。” “……”洛凡心第一时间想到的是去摸自己的腰带,发现那柄手指长的小短笛还好好地待在腰带夹层里便放心了下来,又忽然想到自己起床时并未发觉衣物或被褥有潮湿不舒服的感觉,便赶紧去翻看里衣的衣领。 没有缝过! 出丑就出丑 没记错的话,自己先前穿的那件里衣是当初在月老峰上被舒抑撕破了衣领的,回来之后伏笙自告奋勇给缝了几针,他便一直没捨得扔。 是谁帮忙换了里衣?! 洛凡心红了脸哆哆嗦嗦地问:“那,那我这衣服……” 林子昱:“箬恒给你换的!” “哦……”洛凡心一边松了口气,一边想着难怪箬恒今日奇奇怪怪的,想来是人生第一次经历这种事故,真是难为这孩子了。 林子昱略显不满:“怎么,是箬恒给你换的就没关系,我给你换的就要紧张?” 洛凡心忙不迭去应答:“没有没有,我只是不想麻烦林掌门!哈哈!”然而他心中所想皆是箬恒一定已经看到了自己身上的那些伤疤,看子昱的反应,箬恒肯定还没跟他说这个事情,须得提前去封他的口。 洛凡心下意识地咬了咬唇,笑嘻嘻道:“子昱,我先不同你说了,你送我出门去,我去跟箬恒道个歉,顺便开解开解他!” 林子昱没有看他,反而十分失望地合了书本,揉着眉心道:“古阅斋的藏书差不多被翻完了,隐灵针这东西要强取恐怕很难……” 洛凡心忽然警惕起来,他勉强挤出一个笑容,道:“子昱,怎么想起隐灵针这事了?你别太操心了,世事讲究一个机缘,发生了便有它的道理。这两根隐灵针或许是我命里该有的劫数,时机到了自有办法取出来。” 林子昱沉默了半晌,直到洛凡心转身要走了才开口:“你一定要护着别人,也不管自己是什么状况,不管护不护得住!从小到大都是如此,死死生生几回都不长进。” 林子昱眼里的痛色和无名的恼恨险些藏不住,洛凡心不敢再看了,抓起他的手解开门前那道结界,头也不回地离开了经纶殿。 一路上他思绪乱得很,不知不觉便走错了方向,到了一梦堂的门外。既来之则安之,他索性大步跨了进去,目光搜寻洛寒霜的身影。可没看到洛寒霜,反倒是一众师兄、师侄们全都齐刷刷回过头来看着他,有些年纪小的还开始交头接耳甚至毫不掩饰地笑了起来。 洛凡心一下子就赧住了,自己前夜里到底还做了哪些丑事?光是跳进水里不至于这样吧…… “咳,专心!”季谨言故作高深地咳了一声,一梦堂里又恢复了先前的安静,弟子们开始努力回归到修习上。洛凡心还保持着一只脚跨在堂内一只脚缩在堂外的姿势,被季谨言扯着胳膊拉了出去。 “咿……你你你!你呀你!啧啧啧!”季谨言一只手叉着腰另一只手随着口中的节奏就快要敲上洛凡心的鼻樑了。 洛凡心无声地翻了个白眼,默默帮他稳定了那根抖动的食指,问道:“三师兄是什么时候又从哪个犄角旮旯处学了旁的语言了?恕师弟听不懂。” 季谨言满脸的戏嚯:“真是奇也怪哉!难道你自己干了什么好事一点都不记得了?竟然还敢来一梦堂,不得了啊,厉害啊洛白虾!” 洛凡心:“……三师兄,你快些说人话吧,我着急找大师兄呢!” 季谨言:“找什么大师兄,大师兄从小就好脾气,不许你欺负他!再说了他今天不在这里,已经去闭关了。” “那我去把他揪出来!”洛凡心转身就走,忽又折了回来,“三个问题,第一,他去哪个洞府闭关了?第二,他自己去的还是掌门师弟叫他去的?第三……我两天前的夜里到底做了什么?” 季谨言抱着手臂笑得意味深长:“第一,哪个洞府他不让告诉你,不过他很快就会回来的你不用担心;第二,掌门师弟确实去找过他,不过俩人没有发生冲突这你也放心;第三……第三件事可就厉害了,虽然我也算是受害者,但是作为师兄呢,我不方便当面告诉你。”
第161页 洛凡心急了:“怎么就不方便了?天底下还有你季谨言这张嘴不敢讲的事情吗?!” “哦,你误会了,我的意思是,这件事不方便当面讲,但是一定会在背后拼命讲的!哈哈!”季谨言仰天大笑,“你不知道你自己那个傻样子!天下第一蠢——洛白虾!噗哈哈!” “你!”你个季三八!洛凡心气得满面通红,深吸了几口气勉强镇定下来,“好好好,就你这个样子我问出来的也不能信,走了!” 季谨言笑得张狂,洛凡心刚迈出几步便看到箬恒佩了剑走来,便朝他连连招手:“箬恒啊,到小师伯这儿来,同你讲几句话!” 箬恒足下一顿,想了想果断决定假装没听到,转头朝着另一个方向走去,却听见他那季师伯开心地喊道:“箬恒是要学习剑术啦,正巧今日剑术也是我授,快来三师伯这儿来!三师伯给你开小灶,单独亲传!哈哈!” 箬恒低低地“啊”了一声,这下连犹豫都没有直接小跑着去了洛凡心那里。就在电光石火间,少年已经在心里妥妥地权衡了一番,“犀利逼问”的小师伯和“变态虐童”的三师伯,他选前者。 洛凡心甚是得意,下巴抬得老高,沖季谨言远远地摇了摇头又摆了摆手,便带着箬恒晃悠悠地朝阑珊水榭走去。 转眼就到了金秋十月了,难得此处还有绿意盎然的碧叶睡莲可赏。他倚靠在水榭栏杆上,无意中看见这下面水塘边被人用塘泥垒了个单独的水坑出来,里头有几只小鱼正在游动,便随手抓了一把石桌上放着的鱼食投进了水里,随口问道:“箬恒啊,看见你和蔼可亲的小师伯怎么还跑呢?” 箬恒打定主意有问必答,不给自己找难活做:“是怕小师伯问话。” 洛凡心笑道:“怕什么呀,有事说事就好了。咦,这些小鱼是才餵了不久吧,怎的都不吃?” 箬恒:“正是小师伯梦游时餵的,撒了半包鱼食,没被撑死已经算它们有分寸了。” “……”洛凡心惊呆了,他一点印象都没有,正色道,“箬恒,那夜到底发生了什么?你要是还藏着掖着,小师伯生起气来连你师父都怕!你仔仔细细讲给我,小师伯保证不会多说一句!” 洛凡心亮得出奇的一双眼睛眨了眨,忽然又改了诱哄的语气:“另外再把金羽符的制作方法提前教给你,定身咒、现形咒、幻化咒的画法和口诀也都教你,你看好不好?” 箬恒老实道:“好。” 接着这孩子便充分发挥了自己逻辑清晰、思路明畅、语言组织能力强的优势,把洛凡心梦游的情况讲了个事无巨细、精彩绝伦。 那夜箬恒睡得迟,正跟着师父林子昱在房中打坐背心法口诀,就听到卧房门被拍得砰砰响。箬恒赶紧就下了榻去开门,却看见这小师伯只穿着里衣拿着乌蛟索就跑出来了,最重要的是眼睛是闭着的! 睡梦中的洛凡心一把抓住了箬恒的胳膊,嘴里念念有词要去钓鱼。常听说人在梦游的时候不能强行惊醒,否则醒来就变成傻子了,箬恒不敢冒这个险,便将求救的眼神投向他师父。 林子昱也是第一次碰见这种状况,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办,只好示意箬恒随着他去,自己也赶紧跟了出去,一直跟到了那阑珊水榭上。 洛凡心一路闭着眼走过去,几次都差点撞树、踩沟,幸好林子昱从旁护着,才叫他顺利到达那水榭石桌前。摸索着抓了一把石桌上的鱼食,也不知是真心要餵鱼还是撒气,呼啦一下就撒进了池子里。接着他一个箭步就跳进了浅水里,蹲下身去就开始挖泥,还说什么鱼来了,堆个小房子藏起来。 箬恒和林子昱大眼瞪小眼,想把他拉上来又怕把他弄醒了再变成傻子,接着就眼睁睁看着他掏了那个水坑,坐在石阶上一动不动地等着。等了一会儿没反应,他又回到石桌那里,先是抓了几粒鱼食扔进自己嘴里,嘟囔着什么“吃饱了好上路”,林子昱没来得及拦住他,好在他觉得味道不行又吐了出来,接着便把小半袋鱼食都倒进了水坑里。 季谨言路过见了那情景笑得捂肚子,气得林子昱想发作又不能,就在不知所措之时,洛凡心忽然抓住了肩膀的肩膀一口咬了下去,疼得他龇牙咧嘴喊救命,可林子昱和箬恒一个都不上去帮忙,还冲他做口型:“嘘,安静!梦游呢!” 后来有许多小弟子都看到了那个场面,林子昱没办法,只能硬着头皮挪过去,轻手轻脚地把他抱走。这忽一上手才发觉他体温过高,竟是发烧睡糊涂了。 洛凡心可不知道自己就是这么在众多小弟子惊奇唏嘘的明窥暗视下被林子昱抱回去的,当然箬恒在描述的时候由于自己也觉得羞于出口而略过了这一环节,饶是如此,仍叫一旁聆听的洛凡心恨不得遁地而逃。 事情还没完,等林子昱把人带回去之后,洛凡心忽然就挣出了他的臂弯朝着柴房那边摸去,林子昱只敢虚虚地扯他衣襟,显然没法顺利把他扯回来,于是又在季谨言丧尽天良的嘲笑中目睹了一场“人鸡大战”,或者说是单方面的虐待小动物。 洛凡心像是知道柴房里会捆足几只野山鸡似的,嘚嘚瑟瑟的就摸到了一只,上手就开始薅鸡毛,一边薅一边语无伦次地碎碎念:“先拔毛,再放血……不对,先放血,再拔毛,浇热水……”可怜那只野山鸡被他死死抓着,“咯咯咯”地直叫唤也没能把他吵醒,鸡毛鸡羽扑了他满头满脸的。
第162页 三人立在旁边像三根高矮不一的石柱子,之后先是箬恒不忍卒睹地别过眼去,再是季谨言捂着嘴笑得眼泪在眶里打转,不知情的还以为他有多感动!林子昱一看这阵势反而稍微放心了些,左右这么大动静也没把他吵醒,干脆上前去把人往肩上一扛就要带走。 洛凡心迷糊中被压了胃腑,难受地哼了一声,季谨言以为他在说什么,兴沖沖挪上前去仔细听,结果被洛凡心“呸”地一口啐在脸上,还夹了几缕细弱的鸡毛。碍于林子昱护短,季谨言不好发作,就眼睁睁看着洛凡心以一种“人肉麻袋”的姿态被扛走了。 后面的细节箬恒其实也不甚清楚,只大概讲了他师父差人准备了热水给这不消停的小师伯沐浴更衣,又连夜熬了草药给他灌下去,好好安顿在榻上了才算结束这一整夜的闹剧。 其实箬恒也似懂非懂,本来标榜着二人是从小一起长大的师兄弟,他师父是打算亲自上手帮他沐浴擦洗的,结果怎么半道改变主意让箬恒过去帮忙了。箬恒进入房内时看到的是小师伯和衣坐躺在浴桶中,热气已经熏得他脸颊潮红了,里衣的襟带却被打了个死结,解了好一会儿才解开。 洛凡心听完之后出乎意料的镇定,之前那么强烈的羞愧感反倒消失不见了,大概是给自己做了太多的心理暗示,觉得这些事儿像是自己能干得出来的。这会儿他面色沉静如水,只僵硬地点了点头表示明白了,接着又问了一句:“你看见了吧,我身上的刀疤?” 箬恒点点头,如漆黑瞳闪烁了一下。 “别跟你师父说,这事纵然都是坏人做的恶,他却一定会迁怒于你大师伯。箬恒,你明白的吧?” 箬恒再次懂事地点点头。 “乖,其他的事都随缘,小师伯我不在乎。”出丑就出丑吧,洛凡心乐观地自嘲了一番,也不过就是梦游了而已,反正自己喝醉酒之后出的洋相也不少,不在乎!左右等舒抑来了就要同他一道走,由他们笑还能笑几天? 呵呵。 难为怜草心 百无聊赖的洛凡心挑了条小路拾级而上,见到昔日松鹤岭上零星散落的那些芬芳野花全都不见了,改换成一种密密低伏的绿叶白脉小草,一眼望去整齐有致,虽少了几分闲情野趣却也多了几分肃然气息。 秋日的天空又高又阔,清风和煦如沐,云也闲适优雅,只消盯着看一小会儿就让人想醉乎乎地睡过去。洛凡心捶了捶酸麻的腿又揉红了眉心才算强打了精神,歪着头倚靠在略显粗糙的树干上想着舒抑今晚会不会来。 松鹤岭上的温度比山下还要低些,夜合昏的叶子差不多要落尽了,仅剩的那些不甘心的小叶还挂在枝头黄蔫蔫儿的垂死挣扎。他抬眸时被那艷阳刺了眼,便使坏似的拍了一下树干,生生打碎了几枚小叶的幻想,纷纷扬扬地卷着旋儿飘落下来,又忿忿地踩在这树下之人的肩头、发顶上。 洛凡心也不去拂掉它们,还笑嘻嘻地去同它们讲话:“怎么都落了?这才十月啊,可真是娇弱。” 这树下也都种满了那些白脉小草,仔细一看,这些小草都是成双成对的长叶子,一对叶子是一样的大小、一样的宽窄,暗绿浅青是成对的颜色,抱茎相望是成对的位置,不似亲兄弟也似恩爱夫妻。洛凡心哂笑,他伸手拨了拨,发现这些细软的嫩茎竟连石块都能攀附扎根,扎在石头上的细根比发丝也不粗几毫,轻轻一扯就能扯个稀碎。 “还真敢攀附,倒是难得坚韧!”他一只手伸进草丛里没待用力就扯断了几根,又忽然觉得自己有些残忍,便放轻了动作像摸小雪的头那样摸了摸那几根断掉的小草,“对不起啦!” 孤零零的一片叶子躺在地上,洛凡心拾了起来仔细观察,发觉它长得倒是有几分可爱,偏硬的叶片摸着光滑清凉,泛白的叶脉彰显了自己的个性。 他一本正经道:“你现在也不是一无用处,你还能拿来吹啊!跟你说你也不会相信,我从前哨子能吹一点。”说着便擦干净了叶子上的尘土,放在唇边试着吹了起来。 想吹一个《寄落月》,可调子一出口却仍旧是那非专业嚎丧般的水平,“叽歪噗突”了几声吓走了刚落在枝头的一只黑鸦,这黑鸦走便走吧还“啪嗒”一声留下了一滴不文明、不能描述的东西在树根处。洛凡心侧了侧身,暗自庆幸这次没中招,心里却忍不住怀疑是不是碰上了黑鸦真的没好事。 又坚持吹了一会儿,发觉执着叶子的手上有些黏糊糊的,摊开了一看,这叶片断裂处竟慢慢渗出了乳白色的汁液。 洛凡心舔了下嘴唇,苦的。 “不会有毒吧?!”他赶紧扔了那片叶子,嫌弃地嘤咛了一声,“看见黑鸦真的没好事。” 俗语言“好事不灵坏事灵”是有一定的道理的,洛凡心用亲身经历验证了这一结论。他起身拍了拍屁股后面的尘土便打算回去好好洗洗手漱漱口,可没走几步就发觉头开始晕了。 “完了,中毒了!”他很想抽自己一个大嘴巴,但手抬起来还是没捨得。又试着运了下功,真气凝滞受阻,毒素差不多在内腑各脏器间开始串门了,不下热锅里煮一会儿的话根本逼不出来。 洛凡心缓了几口气便赶紧往回走,遇见一棵树就得上去扶一会儿,浑身软绵绵的使不上力气,恍惚间还以为自己正踩着舒抑的玄冰在天上飞呢。
第163页 “舒抑,我恐高了,我得去平地上站一会儿。”他眼前有个穿白衣的人伸手扶住了他,眼睛明亮却有点慌张,个头不大高,洛凡心忍不住笑了一声,“舒抑,你缩水了,谁把你洗成这样的?” 穿白衣的少年顿时哑住,微红着脸朝那边的人群唤了一声,随后洛凡心便透过沉重的眼帘看见一个身形很高的白衣人朝他走了来,大剌剌的笑容挂在脸上似乎分外开心,叫人想忽视都忽视不掉。 他听不清这人讲了什么,也不知道他对周围一群人交代了什么,就见这群白衣的小个子像糯米糕似地散了出去,有的朝演练场方向,有的朝经纶殿方向。 洛凡心费了好大劲终于挤出片刻的清明,知道这事肯定要被通报给那位日理万机的林掌门了,他使劲揉了揉眼睛才将几个模糊乱晃的身影重合在一处,发现身边一个嘴角快扯到了耳朵根的就是讨人嫌的三师兄,另一个“缩了水的”是箬恒。 “干什么呢?别去找子昱,不就是中了点毒么,”说着说着这点难得的清明又随着目光四散开来,他脑海中闪过什么念头嘴里就跟着秃噜出来了,“药囊在呢……我嘴是不是肿了?别劝我,我说不吃是真不吃,吃多了嘴麻……” “你吃什么了?”季谨言按上他的腕脉发现他是中了毒,毒性不深,只是入口之毒需要用药,运功逼毒作用不大。他难得稍微正经一点,嘴角的笑意却不减,“你好好想想自己吃了什么,你师兄我可不是老太医,你得说出来我才能给你找药。” 洛凡心听见问话艰难地抬起头,迷迷糊糊看见这傢伙还在笑,一口气闷在胸口竟生生叫他又扯回了一点意识,控诉道:“你这丧良心的三师兄,看见我受苦你就开心!我,那草,有毒……” 季谨言架着他往卧房走:“草?你吃了什么草?” 洛凡心再次陷入混乱:“别在那边玩,快回来,林子里危险……不不,别回来,伏笙你快跑,快跑,别回来……” 箬恒望了望他这小师伯,松鹤岭上各处的植被都在他脑海里快速闪过,最后有一种遍地都是却从没受人关注过的小草定格在他眼前:“三师伯,估计就是咱们岭上四处都种的防蚊虫鼠蚁的小草,名叫络石藤,其实是一种药草,但一般药草都带点毒性,就看怎么用了。这络石藤也叫软筋藤,若是汁液从伤口进入皮肤一般是不碍事的,从口入的话就难讲了。由于其味苦涩,就是山羊、野兔也不会去吃它的,所以松鹤岭上还从来没人中过这个毒……” 箬恒的声音越说越轻,他实在是不明白这小师伯是怎么突发奇想去尝草的。 季谨言则转过头来望着他问道:“你懂药理?” 箬恒笑笑:“不算懂,平时没事就看看药典,本来只是想着了解一点舒筋松骨、理气开穴方面的,也能给师父帮上点忙,看着看着就看多了些……” 等洛凡心又恢复些意识时,就听见林子昱气急败坏的声音炸响在自己卧房里:“你这脑子里整天都在想什么?!我堂堂行止宫一大门派是三餐没给你供应上吗?你去吃草?你好歹也挑些奇花异草吃,搞不好还弄巧成拙打通什么奇经八脉的,能解了你这,这顽固的腿疾也说不准!你偏偏跑去尝那有毒的小草,倒霉催的吧!” 季谨言面带疑惑:“顽固的腿疾?” 林子昱冷哼了一声,没答他。 洛凡心皱了眉,虚弱地抬起手捂住了自己的耳朵,瓮声瓮气道:“什么?听不见……松鹤岭已经不是我的家了,尝根小草也中毒,谁有这么歹毒的心,在自家院里中有毒的草,这是存心要害人啊……” “……”林子昱简直被气得快要没脾气了,对此人泼皮般的指责深表无奈,“原本就是为了防蚊虫鼠蚁才种的,不是种来给人吃的!你当自己神农尝百草呢?!” “我没吃,就吹吹……吹,吹凉了再吃,别烫着……伏笙来,钩索你先保管,我以后还要回来取的,收好收好……”洛凡心意识又开始涣散,迷迷糊糊在榻边几个人的谈话声中又睡了过去。 “……解毒散餵了吗?” “已经餵过了,等药效吧……” “嗯,松鹤岭上缺个正儿八经的大夫……” “看我做什么?叫你家箬恒多看几本医书不就行了!别指望我……” “谁敢指望你,你就算当了大夫也是个不正经的。” “师父,小师伯好像格外容易病倒……” “嗯。” “谁说不是呢,蚊虫鼠蚁吃了都未必会像他有这么大反应,说是专门用来驱他的还更可信些!哈哈……说起来,我记得洛白虾从前体质挺好的呀,给他一包耗子药也能当糖嚼了,怎么现在这么弱?” “……三师兄,小师兄好不容易回来一趟,别老损他!” “这怎么也怪我?他自己吃的草!” “三师伯,恕箬恒直言,小师伯最近身体总不见好,少听一些言语上的刺激可能康复得还快些……”
第164页 “……你们,你们师徒俩一个德行!我不管啦!” …… 这一觉睡到天黑,醒来以后洛凡心除了头还有点晕以外基本算是好了,只是松鹤岭上又多了一个关于他的传言:季师伯的那个刚回来的师弟,林掌门的小师兄,在岭上学兔子吃草吃中毒了! 不用思考也知道这都是谁传出去的,洛凡心面带微笑强行逼迫自己不去理会。他这几天折腾来折腾去都没吃上几顿饭,饿得有些心慌气短,便朝着三省堂那边寻了去,却在半道上遇到了拎着食盒的箬恒。 自打洛凡心回了松鹤岭,少年波澜不惊的脸上表情是越来越丰富了,此时看见这小师伯又跟个没事人一样能走能动了,心中无限感慨。 洛凡心没等他躬身施礼便先盯上了食盒,问道:“箬恒,是要送给我的吗?” 箬恒浅笑:“正是。师父和师伯们正在三省堂宴客,小师伯是要过去看看还是回卧房?” 洛凡心打开食盒先拈了块糕点扔进嘴里,嘟囔着问道:“又有客来?是谁?” 箬恒:“小师伯可能听说过,是号称‘凌迟手’的神医独施,和他的胞妹‘鬼画仙子’。” 洛凡心一愣:“凌迟手和鬼画仙子?他们竟然是亲兄妹?听闻这二人都是独来独往的主儿,素来行迹不定,怎会来松鹤岭做客?” 箬恒:“说是受人所託,前来为小师伯诊治腿疾。” 洛凡心没心思吃了,拍了拍手上的糕点渣问:“可说是受何人所託?” 箬恒言简意赅:“凤江舒家二公子。” “……”洛凡心没意识到自己听到这个名字时心海被狠狠搅了一下,几乎想立即脱口问他舒抑有没有同来,可他很显然知道舒抑是没来的。 挣扎了一会儿,洛凡心仍是没忍住那一点点的小希冀,装作漫不经心地问了一句:“哦,舒家二公子同我有共患难之谊,他没来啊?” 箬恒是个暂时还没长大的人精,心知自己的小师伯和这位二公子关系匪浅,面上却只是云淡风轻地照实回答了:“没有。” 失落的情绪比秋风来的猛烈得多,饶是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却仍然按不下那股子失落,他接过食盒顺了顺箬恒的发顶,言道:“知道了,既是为我而来,我怎能不去见客?一起过去吧!” 箬恒点点头:“弟子既在这里,怎能叫小师伯亲自拎食盒?”说着便要去接食盒,却再次被洛凡心揉了揉发顶,笑了笑没给他。 二人一前一后进了三省堂,洛凡心一看见客座上那人差点连食盒都拿不稳了,脚下一个踉跄扶住了门框。 兄妹齐上阵 林子昱正打算介绍,洛凡心却率先打了声招呼:“原来是凌医师,许久不见!”说着又礼貌地向旁边女子拱手施礼,抬眸间却见这女子朝他妍妍一笑,嘴角扬起的尽是欲说还休的媚态,眼波流转间暗藏着只可意会不可言传的风流多情。 洛凡心忍不住打了个寒噤,觉得手臂上汗毛都立起来了,心里已经不去考虑为什么逍遥水街上标榜自己是“凌氏圣手”的那个毒舌会是天下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神医独施,而是想着舒抑此人太不靠谱,这鬼画仙子也太…… 独施隔着白手套摩挲茶水杯,慢吞吞开口:“许久不见,洛公子似乎更加病弱了,听说吃草都能吃中毒。” “……”洛凡心无言以对,暗骂季三八有够缺德的!他转头望向那个没正经的季师兄,却见他朝自己挥了挥手,一脸无辜地摆嘴型:“不关我的事,洛白兔!” 林子昱有些惊讶,问道:“你们认识的?” 独施:“街坊邻居的怎么不认识?不认识的话本神医就不来了,松鹤岭上也没见有传闻中那么好。” 林子昱不了解这人的脾性,堪堪忍下了他的傲慢无礼,将洛凡心安置坐在自己旁边,“认真而客气”地尽起自己的地主之谊。 洛凡心此时是百感交集,凌医师?凌氏圣手?原来是“凌迟手”啊!他这是把自己的诨名称号拿来当姓了吗? 神医独施的看诊原则他是早有耳闻的,对症皆喜欢採用最痛苦折磨人的方式来,叫你病除了毒解了还不能埋怨他,受的罪遭的剐都只能忍了。真叫他帮自己取隐灵针的话这两条腿还能要吗?况且之前在逍遥水街他不就说自己治不了的?这人到底打的什么主意?舒抑又是怎么想的? 洛凡心知道舒抑做事自有他的用意,不想在被剐之前得罪这神医,努力了半天之后堆了一脸的皮笑肉不笑:“竟不知凌医师就是赫赫有名的神医独施,世人都传凌迟手神龙见首不见尾,没想到就住在寻常街道上。” 独施:“隐于山野不如隐于市,本神医素来低调。” 低调?也不知门楣上那块巨大的“凌氏圣手”牌匾是干什么用的,唔,同“本神医”这个自称比起来……确实低调不少! 林子昱看见洛凡心的表情便有所会意,接话道:“既是相熟的便再好不过了,有神医为小师兄诊治腿疾,必定没什么好担心的。神医且在松鹤岭放心住下,此处清幽,无人会打扰,且山峦沟谷间药石奇多,或许能于神医研究医理有所裨益。”
第165页 独施放下杯子,满脸写着“你少自作聪明”,回道:“林掌门你还是太年轻呀,认识呢不代表相熟,医治也不代表一定能治癒,神医呢更不一定喜欢研究医理,凌某只是喜欢研究毒物,顺便当了个神医而已!说实在的,旁人的性命在我眼里与蝼蚁无异,看不看诊那是凭心情决定的。” 此话一出,不仅仅是林子昱目瞪口呆,就连季谨言也愕然了:没想到此人竟真是什么都敢说,其程度已经不能用恃才傲物来形容了,可称得上是狂妄且不要命! 独施又接着道:“另外,你们别总‘神医’‘神医’的叫唤,随他一起称一声‘凌医师’就好了,本神医隐迹江湖多年,别到了松鹤岭上却被泄露了行踪。” “……”三省堂内鸦雀无声,众人的目光先是齐刷刷聚在他身上,又都像惊了弓的鸟雀一样四散,不明白这个打从一进门开始就一直自称神医的人究竟怎么会担心别人泄露他的行踪的。 气氛一时陷入尴尬的沉默中,林子昱眼光微转,忽见那一言不发的“鬼画仙子”正目不转睛地盯着洛凡心看,便干咳了一下,举起酒杯对她说道:“只知姑娘号称‘鬼画仙子’,但若称一声鬼姑娘未免太过失礼,不知……” “噗!”独施毫不掩饰地嗤笑一声,“没什么失礼的,就是鬼姑娘!哈哈哈!” 这“鬼画仙子”朝她亲哥剜了一眼,美目中露出许多不满,独施这才收了笑声答道:“林掌门,舍妹闺名姽婳,由于擅长鬼话连篇而得此称号。哈哈哈……” “啪”地一声脆响,“鬼画仙子”面带微笑,手里的酒杯却碎成了渣,而她那只白瓷玉手竟安然无恙。 这一威胁果真是立竿见影,独施再怎么着也不能给亲妹妹投毒扎针,他自己又没有内力只好讪讪闭嘴,白了她一眼后正色道:“舍妹幼时曾染喉疾至今不能开口说话,林掌门别介意!” 林子昱干笑一声:“哪里哪里,姽婳姑娘好内力,林某敬姑娘一杯酒。” 姽婳嫣然一笑,换了盏青釉瓷杯同他饮下,面不改色。一杯饮尽,姽婳同身边侍候的白衣小弟子使了个眼色,着他再续一杯酒,小弟子白嫩的一张脸霎时变成了虾红。姽婳敛首一笑,沖洛凡心送了一汪秋波,盈盈起身朝他走去。 洛凡心眼瞧着这姑娘过来了,倒像是中了什么术法似的浑身不自在,每走近一步他就多一分纠结,忍不住朝着独施瞅去,心中难得能生出一丝同病相怜的惺惺相惜来,当然也对其寄予了一点点期待,望他能管一下自己这个不怎么矜持的妹妹。 姽婳眨了眨眼,瞳色浅浅淡淡好似泛着琉璃的光泽,眉目间的温柔倒同她一身浓烈的美艷气息不甚相和,洛凡心忍不住多看了一眼。 锦袖中一只纤白素手举起酒杯,先是沖洛凡心轻轻一扬,又回头对独施示意,就听独施十分不屑地代言道:“舍妹想请洛公子喝一杯!” 林子昱立即起身:“姽婳姑娘勿怪,我这小师兄从小不会饮酒,且最近一直身体抱恙,今日更是中毒昏迷了半晌,林某愿意代劳,以三敬一如何?” 姽婳却摇了摇头,独施又道:“林掌门不用多这个事的,舍妹就是这么个脾气,她看上的人……咳,不是,要医治好洛公子没有舍妹的帮忙不行,洛公子还是赏这个脸吧!况且这杯酒林掌门也代劳不了,舍妹要洛公子喝自己喝过的那杯。” 洛凡心脸一红脱口道:“使不得!无忧体内尚有余毒未清,辜负姑娘美意实在抱歉。” 独施拈了根筷子搅搅自己的酒杯,漫不经心道:“不碍事的,舍妹的酒里加了上等药液,保证洛公子喝了之后神清气爽、余毒尽消!” “……”林子昱不说话了,不悦的表情已经无从掩饰。 季谨言则在一旁抱着手臂兴味盎然地观看,对这些人之间看似简单实则复杂的关系很是感兴趣。他见箬恒正有意无意地观察林子昱的脸色,故意歪了歪身子进入箬恒的视野,又沖他挑了挑眉扬起一边嘴角似笑非笑。箬恒揉了揉眼睛假装没看见,继续站在一旁充当人形立柱。 洛凡心其实不太习惯同女子相处,他从小就在松鹤岭长大,身边一直都只有雄性动物,甚至连母兔子都没见过几只,下山之后女鬼、女妖倒是打过交道,但他并不能将她们与正常意义上的女子同等视之……挣扎了半晌,洛凡心觉得自己实在做不到,手心渐渐沁出了汗。 “姽婳姑娘不辞路途迢远前来助洛某治疗腿疾,洛某应先敬姑娘一杯。”他干脆给自己斟了满满一杯酒仰头就灌了下去,甘冽的清酒由口入喉,一路绵绵而下竟灼起一条热流,激得他差点呛出声。 洛凡心打定了注意,先饮它三杯把自己灌个六成醉,再装出个两三成矇混过关,这姑娘总不至于要同一个醉鬼斤斤计较她那一杯半杯的吧。想着便又斟了一杯,举在手中准备再找个自罚的理由。谁知姽婳忽然按住他的手,就着这个姿势凑了过去,一边直勾勾望着他一边饮尽了他杯里的酒。 三省堂内再次鸦雀无声,洛凡心也僵在了原地,任她这么光明正大地“调戏”自己不是,毫不留情地甩手不叫她喝也不是,竟不知该如何是好。就在这愣神的工夫,姽婳已经将自己杯里的酒倒进了他的杯中,还捏着他的手轻巧地将酒杯带近他唇边。
第166页 口中有火辣辣的滋味入了喉,肤上也有火辣辣的颜色浮了面。 不知是谁小声地嘀咕了一句:“这不就相当于交杯酒么?” 这次洛凡心是真呛出了声,他似乎能尝出酒里带着浓重的血腥气,一瞬间还以为自己喝的不是酒而是一杯血,约莫是要被气得吐血了罢! 在旁人看来像是洛凡心自己愿意喝的,但洛凡心却知道不是这么回事,他再恍神也还是本能地拒绝那个动作,无奈姽婳的内力悄无声息又浑厚有力,硬是叫他手底功力消散、连连败退。 林子昱的脸色可以称得上是精彩绝伦了,他自然也没见到两人手底杯间的切磋,只想着亏得自己还打算替他挡,没成想人家心甘情愿消受美人恩呢。 姽婳心满意足地掩唇含笑,又恋恋不捨地“握着”洛凡心的手摩挲了几下,那股劲儿十足像个登徒浪子非礼良家妇女,偏偏眼里的深情看着真的不能再真,他就算是半瞎也能分辨得出来。 姽婳见他脸都红了,心情似乎甚是畅快,眉眼弯弯简直喜不自胜,最后杨柳拂风般回到了客座,直看得她亲哥哥独施浑身都是疹子。 箬恒瞄了一眼自己的师父——脸色忽青忽白,硬是靠一股坚定的毅力撑着才没当场掀桌。再看自己的小师伯——他正满脸的无可奈何,那眼神瞄过来时箬恒竟奇蹟般地读懂了:说出来你可能不信,刚才我是被逼的! 箬恒暗嘆一口气,替他师父捏了把註定无疾而终的虚汗。浮光掠影地一路瞄过去,却见那满肚子都是腌臜盘算的三师伯还在意味深长地盯着自己,箬恒打了个寒噤。 一席人最后终于在一种奇妙诡异的气氛中结束了这场无形的折磨,主客归位,各回住处。 洛凡心微醺地盘坐于榻上凝神运功,足坐了有一个时辰都没能静下心来,思及那个姽婳浅浅淡淡的眼光,总觉得有些似曾相识,再想到那些轻浮的动作……不想也罢。 夜色渐深,洛凡心知道今夜舒抑也不会来了,便起身去关窗销门。忽地一阵风掠过,房内竟多了一个人。 待看清了来者是谁,洛凡心赶紧将门开成了大敞,恭敬道:“姽婳姑娘,男女有别,深夜在此处逗留不合适,若是找无忧有事的话……” 话未说完,姽婳已经倾身上前,一阵掌风带上了门窗。洛凡心立即后退数步,堪堪被逼至榻前不能离得更远些了,慌道:“姽婳姑娘,更深露重宜早回房,请不要做会叫别人误会的事,以免有损姑娘清誉!” 姽婳不能言语,一双眼睛倒是蕴含了十二分的柔情蜜意,叫洛凡心有一瞬的心软,却又被她接下来的动作吓掉了魂——姽婳已经拉起他一只手摸上了自己的胸口。 “!!!”洛凡心的脑子是懵的,心脏好像已经不跳了,他全部的感官都集中在了手中那团饱满柔软的物什上,惊讶羞愤得仿佛自己不是摸了什么人的什么东西,而是自己被别人摸了! 姽婳挑了挑眉,五指伸进他的指缝中握住,堪堪握了个爱人之间才会有的十指扣,又强行引导着他的手揉了揉,似乎在问:“怎么样?手感还行吗?” 洛凡心头皮发麻全程都在懵,他艰难地将目光移到姽婳的脸上,这张娇美无比的面容此刻似乎比鬼怪更可怕,他眼前一黑脚下一软,晕过去了。 原来是舒抑 姽婳:“……” 没多会儿洛凡心就醒了过来,还未睁眼就感觉到自己被人拦腰抱着,唇上被一片柔软覆盖得严严实实,温润的灵力正源源不断地从这人口中渡来。 “舒抑……”这亲吻的感觉他不会忘记,迷迷糊糊中喊出了声。 可当他一睁开眼,看见的仍是姽婳! 洛凡心的头皮一下子又麻成了刺猬,伸手便去推她,却发现这女子定如磐石怎么都推不动。他把心一横,扬起手便要往自己头上盖去,打算先把自己拍晕了再说。 “无忧!”姽婳拦住他抬起的手臂,开口竟是一个熟悉无比的男声。 “……”洛凡心怔在了原地,定睛看了看,才发现这姽婳姑娘怎么身量抽高了许多,“舒抑?舒抑!你!你这……” 此人不由分说便将他揉进怀里,赶在他开口骂人之前先把这张嘴堵了个严丝合缝,叫他“唔唔”了半天也没能说出个整句。 等到两人分开,洛凡心果真就忘了去骂他了,既好气又好笑地往榻上一坐:“你怎么扮起凌医师的妹妹来了?你跑了这么久难道就是去找他的吗?你,你怎么还会缩骨功的吗?” 他有好多问题想问,可一看见此人就有点失忆,能问出来的都是一些无关紧要的问题。 舒抑坐到他旁边,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无忧,我好想你!” 洛凡心双手挡住他的视线,言道:“你别盯着我,你现在是姽婳姑娘的样貌,盯得我不自在!” 舒抑顿觉好笑:“无忧,你实在是太单纯了,这样就给吓晕了?这以后我怎能放心叫你自己出门去?” 洛凡心气赧:“你还敢说,我从来没摸过那个!” 舒抑握着他的手放在唇边轻轻啄着:“怪我怪我,都是我的错,再也不敢了。不过无忧,以后若是真有女子这么对你可怎么办?要不然趁现在多练习练习,习惯了就好……”
第167页 洛凡心眼睛都瞪圆了,抽回自己的手道:“免了!大不了以后我见着女子就躲远点,像‘舒二小姐’这样热情的总不至于有许多,我可不用瞎操这份心!” 舒抑又把那羊脂玉般的手夺了过来,放在掌间细细把玩:“是是是,以后我走哪儿都陪着你,不叫旁人有机会碰你一下!再做顶不透光的幂篱把你罩起来,旁人想看一眼都休想的。” 洛凡心哭笑不得:“你当我天仙下凡呢?敢问谁还有您这份色心啊,真是杞人忧天。况且你说话不算数的,上次就说过走哪儿都一起,转眼就跑没影儿了,我在这而等你等的花都谢了!” 舒抑笑得意味深长:“什么花?” 洛凡心咬着唇,附到他耳边:“后庭花……” 二话不说,舒抑一撩衣摆便盘腿坐在了榻上,双手结印开始默背清心诀。 背完一轮之后才长舒一口气,一本正经道:“不许胡言乱语!上次见你又产生幻觉,我实在心焦难耐,只能趁夜就赶回去寻凌医师,也好趁着天黑一路御冰飞行没人看见,早早把他接来给你诊治。若不是这傢伙矫情,一路上又耽搁了些工夫,我应当几天前就能把他带过来的。” 洛凡心道:“再急也要注意隐蔽自己的行踪,你虽素来谨慎,我却免不了时常担心。这次辛苦你了!还有那个神医独施,你早就认识他对不对?何必要瞒我?我又不会坏你的打算。” 舒抑道:“是早就认识,并不是怕无忧坏我的打算,只是其中乱七八糟的纠葛太多,不想让你平添烦恼。” 洛凡心白了他一眼:“哎,你说什么就是什么吧。” 舒抑笑着颳了刮他的鼻子,洛凡心却像被抠了麻筋似地躲开了:“你还是离我远一点吧,你这不男不女的傢伙。” 舒抑听了这话非但没躲开反而欺身上前将他压在榻上,又朝着他额上、脸颊、下巴、鼻尖上各亲了一口,亲完还微笑着咂咂嘴,带着十分餍足的表情侧卧在榻上,安然享受起美人在怀的天伦之乐来。 洛凡心先是对那张女子的脸有些抗拒,继而想到这不是旁人这是舒抑呀,假如舒抑真是个女子自己不也还是会心悦他么,既然没什么分别又有什么好膈应的?想着便忍不住笑了起来,问道:“姐姐啊,你怎不带我一起去找神医?还省得你来回奔波呀!” 舒抑柔声道:“小郎君,约莫你得唤妾一声妹妹!” 洛凡心从善如流:“那妹妹是怎么把那尊大神请来的呀?莫不是拿人家父母兄弟的性命来威胁了?” 舒抑:“小郎君,以前凌医师说治不了那是因为他知道解药取不到,现在解药能取到了,自然就能治得了。况且他痴迷于新奇的医理药理已久,天天盼着能来几个不一样的伤病患呢,舒家又于他有恩,我亲自去请他哪还有拒绝的道理?” 洛凡心:“可我看他之前对你的态度不像是承恩于舒家,倒像是负仇在身啊!你还扮他妹妹,瞧他膈应的……不过你这扮的是真像那么回事,这就是你说的易容术?我摸着不像假皮啊……”说着伸手朝舒抑的脸上揉来揉去,又朝他身上捏了许久,不明白那骨头身量是怎么缩的,好奇得不得了。 舒抑任由他上下其手,扬了扬那原本应当修长入鬓,而今却纤如柳叶的弯眉:“独施此人性情乖张不假,不过他还有个胞弟名曰孤影,手足之情十分深厚,要说世上能有谁降得住他,除了孤影没有旁人了。我家兄长早年曾对孤影有救命之恩,孤影便成了兄长的暗卫。独施他本人是个宁死不承人情的性子,可偏又舍不下自己的兄弟,这才一直处于那种矛盾的心境中。” 顿了顿又道:“扮成他的胞妹纯属娱乐,就想光明正大地气一气你家师弟林掌门。” 洛凡心朝他脸上掐了一把,责备道:“你好端端的气我师弟干嘛?那是我从小亲自带大的,我可宝贝得很,不许你欺负他!” 舒抑摆了个委屈的表情,一双被刻意画大了的眼睛此时满含着可怜的意味:“我还以为无忧最宝贝的人是我……” 洛凡心见他这个样子立即心软了,朝他被自己捏红了些的脸颊上“吧”地亲了一口:“好啦好啦,当然最宝贝你,亲亲我的小心肝儿……” 舒抑被他逗笑了,轻轻抚上他揉着自己脸颊的那只手,忽然深情道:“无忧,你眼睛里有一片星海,我差点溺亡了。” “……”洛凡心,“别说了,办点正经事。”说着便翻身将他压在了身下,毫不犹豫地吻上他的双唇,心里痒痒的,伸手就去解他的衣带。 舒抑此时顶着姽婳的皮囊倒也有恃无恐,这次没有拦着他,只是好整以暇地任由他张罗,一双手十分有耐心地在他背上来回抚慰。 洛凡心像是一只被舔了毛的小狗一样欢喜而安心,接着便又摸到了那对造孽的浑圆,立刻清醒了大半,他怔怔地坐起身,一巴掌拍在额上:“舒抑,我是不是没有碰你的命啊,罪过罪过,色即是空……” “无忧可别怪我,”舒抑拢了拢衣衫,“在离开松鹤岭之前我都要这样装扮,这对假胸可费了好大劲才贴上去的,还是不取下来了吧。”
第168页 “是这个原因吗?”洛凡心眼神带着些怀疑,心里嘀咕着,“你就是故意的吧!”他目光落在那对怯生生的浑圆上,停留了片刻之后微微皱了眉,又朝自己的胸上看去。 舒抑不会对那对东西感兴趣吧? 舒抑似是明白他在想什么,颳了下他的鼻子责备道:“乱想什么呢?这是假的,哪能跟真正的皮肤相比,更何况是跟无忧的皮肤相比?那简直连一根手指头都比不上!” 洛凡心半信半疑:“……真的?” 舒抑道:“当然是真的!就好像无忧你是真的只想用软筋藤的叶片吹个小曲一样,真的不能再真!” 洛凡心面色一红:“你怎么知道?” 舒抑:“你呀,你也太不小心了,一片草叶子也能叫你中毒,得了这个消息可把我急坏了!” 洛凡心:“流年不利,我就是运气有点背,真的!” 舒抑:“背成这样也是奇妙得很,你这样我可怎么放心得下?以后得把你绑起来走哪儿都带着,时时刻刻看着才行。” 洛凡心:“行,你说行就行!对了,你怎会得知实情的?大家都在传我是吃草吃中毒的!” 舒抑微微笑道:“这松鹤岭上自然是有人知道实情的,我恰巧劫了这人的一封密信罢了。” 洛凡心猛地抬头,忽然觉得嵴背发凉:“你的意思是……” 舒抑拉着他躺了下来,点点头道:“这有什么好奇怪的,哪个门派还没有一两个小鬼?这些宗族门派之间若是不互插眼线,怎么确保自家消息的时效性?这都是心照不宣的勾当,就算是谁家的眼线被拔出来了也不用怕的,抵死不承认就行了,互相忌惮的无非还是对方的实力和势力,不会因为几个小鬼就大动干戈。无忧想想看,我们刚到达松鹤岭脚下玄冰洞就被毁了,此事难道不蹊跷?” 洛凡心问:“那密信内容是什么?你可保留下来了?” 舒抑顿了顿:“那密信并非手书,而是由灵力凝结藏纳于绢帛中,绢帛展开之后字迹会自动显现在半空,转瞬即逝。内容也很简单,只说了‘吹草中毒,徵兆已现’八个字。” 洛凡心半眯了眼:“我知道这个,绢帛展开时需反面朝向自己,否则会被那些字迹扑在脸上,不仅看不到信息还会被腐蚀面部。这是北幽岛的传信方式,好在你知道的多,没有中这术法。”洛凡心对着他甜甜地笑了笑,又伸手朝他脸上摸了摸。 舒抑淡淡道:“是百里掣。” 洛凡心:“是,看来玄冰洞的事与他脱不了干系。” 舒抑又道:“无忧别怕,我不会让他伤到你。” 洛凡心哈哈一笑:“他不曾伤过我,这次说不定也不只是沖我来的哎。” 舒抑轻柔地环着他:“好好,那便也是沖我来的,叫他沖我来,不要打你的主意。” 洛凡心收了笑,下意识地咬着唇,问道:“‘吹草中毒’说的必然是我了,那‘徵兆已现’呢?到底是什么事情出现了什么徵兆?舒抑,你确定没有受伤吧,也没什么别的不适吧?” 舒抑随口答道:“当然没有,一点小把戏而已。” 洛凡心勾着他的脖子与他两额相抵:“嗯,小把戏难不倒我们家舒抑。舒抑,万一我知道了这小鬼是谁,却不想动他,怎么办?” 舒抑:“那就不动他,行止宫还有林掌门在,你若这次不回来,他或早或晚也都要解决这个事情,交给他来处理吧。” 洛凡心闭着眼“嗯”了一声,似乎有些困了:“妹妹,你今晚就睡在这里么?” “睡在这里了,不走了,”舒抑伏在他耳边,声调像是能催眠,“睡吧,小郎君……” 掌门误会了 次日天光刚现的时候洛凡心就醒了,不是别的原因,正是身旁这人给闹的。他睡梦中就察觉到身边之人体温略高,抱着自己蹭来蹭去,勉强睁开眼朝他望去,真是好笑又无奈。俩人为了避免干柴烈火什么的已经和衣而眠了,可到了这个时辰,于身体上掌握主动权的就变成了其他物件了。 见洛凡心醒了,舒抑的动作不再那么克制,一边伸进他里衣汲取那绸缎一般光滑皮肤的慰藉,一边露出一脸“可怜”、“懊恼”、“就蹭蹭”、“控制不住请谅解”的神情。 洛凡心翻了个身面对他,也回了一脸的“明白”、“随意”、“我懂的”、“尽管享用别客气”,接着又十分慷慨地拉着他的手抚上自己腰后的流线,勾勒出一个销/魂的弧度。 舒抑差点疯了,什么礼仪风度都不讲,“砰”地一声拍在榻上,咸鱼翻身般从榻上弹了出去,双手捂额直摇头。 洛凡心吓了一跳,冲过来问道:“怎么了怎么了?我是碰到你什么机关了吗?” 舒抑暂没说话,反而伸出一只手将他挡得远远的,随后洛凡心才听到一声闷闷的回答:“无忧,我差不多到极限了,你再撩我的话我就撑不住了。” “……”洛凡心望了望窗户的位置,心想着舒抑这会儿用腑内传音,估计是箬恒又守在外面了,便也传了个音回他,“好啦好啦,是我的错!师侄等在外面了,你怎么打算的?”
第169页 舒抑又将清心诀默背了一遍,“咔吧”几声轻响消散之后身量又恢复了先前的娇巧玲珑,俨然还是那位妙龄女子“姽婳”,理了理衣衫去开门。 箬恒像往常一样拎了食盒等在外头,没想到开门的却不是小师伯!不仅如此,开门之人还一边整理自己的衣衫一边眉眼含春地回头沖小师伯笑!箬恒一颗少年人的质朴童心差点没从嗓子眼里跳出来,半晌都没开口说话。 这件事要回禀给师父吗?能吗?应该吗? 少年的心理活动从没这么复杂过。 “箬恒,进来啊?”洛凡心也在整理自己的衣服。 箬恒脚底像糊了驴皮胶一样半步也挪不动,他好担心进了房间之后会发现什么其他不该看的东西,只思考了片刻,他便忽地将食盒放在了地上,脚底抹油一熘烟跑掉了。 “……”洛凡心一脸怨怼,对着“姽婳”喃喃道,“箬恒从来没这么失礼过。” 箬恒一口气跑到了一梦堂外面,弟子们正陆陆续续地聚集过来准备做早课。 “箬恒,怎么跑这么急?出什么事了?” 箬恒抬头,是他三师伯。 “没有,没事!”箬恒连连摇头,可红扑扑的脸颊和仍没平复的尴尬眼神怎么瞒得过洞若观火外加十分八卦的季谨言? 季谨言眯了眯眼,嘴角扬起一抹笑意:“你不是去给小师伯送早点了吗?怎么今日这么早就回来了?哦!不会是你小师伯出了什么事吧?!我得去看看!” 箬恒赶紧拦住了他,慌张道:“没有,小师伯没事!一切都好!三师伯别去!” 更可疑了!季谨言一把抓住箬恒,拉着他就走:“箬恒,你小师伯有事可千万不能瞒着,他可是我们行止宫一宝!快随我一起去!” 箬恒真希望自己年纪再小一些,这样好歹撒泼耍赖起来不会太难看,想到小师伯和鬼画仙子的事情要是被三师伯知道了,那他一定会去昭告天下,到时候师父该是什么反应?生生吐出几口血也是有可能的! 箬恒一边拖着想从他手底挣开,一边拒绝道:“三师伯,现在是早课时间,箬恒已经好几天没有做早课,小师伯真的没事,不用过去的!” 季谨言:“那怎么行?你又不是不知道你师父有多在意你小师伯,他的事就算是芝麻米粒那也是大过天!” “三师兄!这是怎么了?你要拉着我徒弟上哪儿去?”好巧不巧吧,今日竟然是林大掌门亲自授课,这会儿刚好路过碰上了! 箬恒结舌:“师父!我……” 季谨言:“掌门师弟,洛白兔可能出事了,箬恒这孩子慌慌张张地跑过来,我正喊他随我一起过去看看呢!” 箬恒:“师父,小师伯没事,真的没事!” 林子昱一听见“可能出事了”这几个字的时候就不淡定了,后面箬恒说的什么他全然忽略,直接先人一步朝着洛凡心房间的方向而去。 这边洛凡心正在和“姽婳”相对而坐共进餐食,“姽婳”不知突发奇想什么了,忽然探身朝洛凡心的唇角啄了一下,接着送来一个甜甜的笑。 “……”洛凡心有些无语,“怎么啦?” 又被他啄了一下。 “……你!” 又被啄了一下。 洛凡心哑然失笑:“真拿你没辙!” 这次被啄了一连串,洛凡心偷偷数了数,九下! 林子昱三人到这边的时候看到的正是鬼画仙子同洛凡心二人你侬我侬、唇畔流连的情景,他们怎么都想不通这两人是如何一夜之间变得这么亲密的。林子昱怔怔地站在原地,握着书卷的手比握着沉珀的时候还要狰狞,若不是这书卷为世间孤本,一定早就化为满天飞絮了。 季谨言也没想到会是这么一个情况,惭愧地摸了摸下巴,心想着早知道是这样不该凑这个热闹。 洛凡心终于发现了立在外面的三根“石柱子”,他先是睁大了眼睛脸红了半晌,接着僵硬地回过头来递给“姽婳”一个责备的眼神。“姽婳”故作调皮地轻吐了下舌头,传音道:“意外,真的是意外!” 洛凡心白了他一眼,摆出一张比哭也好看不到哪里去的笑脸,招呼道:“子昱,三师兄,你们怎么都来啦?吃早饭了吗?一起来吃点吧!”然后低头一看,最后一块糕点已经被“姽婳”塞进嘴里了,两腮还撑的圆圆的。 “……”洛凡心揉了揉额角,“那进来坐会儿吧!别在外面站着了……”然后发现“姽婳”已经抛弃了所谓的淑女形象,一只脚踩在了闲置的凳子上,一边还撑起手肘看好戏似地望着他们几个。 “???”洛凡心无奈地摇了摇头,心道他这哪里是“姽婳”,连舒抑都不是了…… 没等他再搜肠刮肚地去想怎么招呼这三位才能少一点尴尬时,林子昱就先开口了:“小师兄既然无事我便放心了,松鹤岭比不得外面的世界热闹自在,也不便耽搁神医同姽婳姑娘太多时间,请小师兄务必好好准备一下,今日就请神医来诊治。” 季谨言头一回这么识相,见林子昱一转身便赶紧给他让出了道,还像避瘟神一样站得远远的。箬恒亦步亦趋地跟在自己师父身后,朝着自己的小师伯嘆了口气才怒其不争一般地摇头离去。
第170页 “……”洛凡心再次哭笑不得,“瞧瞧箬恒这是什么眼神,可叫这小东西操碎了心。” 见这“姽婳”满脸痛快解气似的神情,洛凡心屈起食指朝他额上轻轻敲了一下,道:“你这是跟我师弟什么时候结下的梁子?哎,子昱这是真被你闪了眼了,看着生了好大的气呢……”我这师弟从小就多愁少喜,每每总叫我心疼,你别老气他哎! 洛凡心望着眼前这人笑意盈盈的模样,后面的话最终还是没捨得说出口。 “姽婳”眨了眨眼,忽地扑上来朝他双唇印了深深一吻,舔了舔嘴角心满意足地飘走了。 “……登徒子!”洛凡心抬起手碰了碰自己的唇。 早课结束后,林子昱带着箬恒赶到了玄冰洞,洛凡心、季谨言、独施兄妹俩都已经等在那里了。 林子昱:“神医,为何要在玄冰洞诊治?”这玄冰洞气温极低,亏得这些人都有灵力护体,若是换了寻常人来不消半日就能冻成人棍。 独施搓了搓冰冷的手又拢了拢棉被似的厚衣裳,白了自己的假妹妹一眼道:“自然是因为这玄冰洞好啊,妙啊,无与伦比啊!且看看,此处福地洞天,蕴集地之精、天之华,又多年供奉苍行止前辈的仙躯,可算得上是一处得天独厚的洞府了,”接着又酸道,“就是太冷了,若不是那舒家二公子跪地哭求,我才不来这里挨冷受冻的!” 林子昱还记恨着他那胞妹的仇,又颇为不齿这神医的傲慢派头,在心里冷哼了一声,面上却摆出温和有礼的神情,言道:“有劳神医了。不知神医打算如何取出隐灵针?” 独施皮笑肉不笑:“要取出隐灵针最简单的办法无非就是让施针之人用自己的灵力来化解,难道是我孤陋寡闻,隐灵针不就是你们行止宫的独门秘技么?你们当真不知道是谁做的?林掌门,这可就是你的不对了,你身为一派之主,不会连查出个下作的无耻小人都办不到吧?” 季谨言终于忍不住开口:“神医还请口下留德,掌门查或不查都自有道理,这松鹤岭上的事还得松鹤岭的人自己决定不是?况且神医自己都说了,您只是喜好研究毒物,神医这名头也就是‘顺手牵羊’来的,您自己是什么手段什么心性恐怕还没捋清楚呢,怎么竟还会关心旁人是不是下作,是不是无耻小人?” 独施微微睁了睁眼,鼓掌道:“哟,可以啊,我当松鹤岭上都是像洛凡心这样软骨头的,没成想还有敢反驳我的!” “……”洛凡心在旁边一脑门的无辜,没成想对他客气竟然被当成了软骨头,这个独施还真是个不折不扣的小……咳,什么人啊! 他望向“姽婳”,此人竟不知何时又从何地弄了把小小的红丝娟摺扇,正盖着半张脸沖他饱含深意地笑呢。 再仔细一看,这红丝娟扇面上绣的是竟是几朵粉嫩娇艷的夜合昏小绒花,花下一对开屏的雄孔雀正在欢乐地交颈,还交出了一颗爱心的形状!可能是玄冰洞太冷了,洛凡心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林子昱听了独施的话眉头都拧到一起了,这几日他没少忍着这厮,无奈现在正值取针的当口,他担心这凌迟手故意下狠招折磨自己的小师兄,否则依着他的脾气,哪怕这是天潢贵胄也敢砍了。 季谨言却不担心这个,以牙还牙道:“都是从小练功练到大的,骨头再软还能有多软?总不至于连自己妹妹都打不过的!” “你!”独施欲辩无词,他恃才傲物惯了,从没被谁当着面这么怼过,心头一股火气化作一声嗤笑:“呵,好一个季谨言,好厉害的一张嘴,你师父给你取字用心良苦,怎也没教会你谨言慎行?” 季谨言淡淡道:“我师父一生谦谦君子,哪里知道世道险恶至此,若是早些年得见神医您这样的人物,他老人家必定不会给我取这个字的,可能还会在此方面好好培养一下,助我登峰造极呢!” 独施恨恨道:“牙尖嘴利,有本事自己来取针吧!” 季谨言:“哎别,人家舒二公子可没托我来办这事儿,若是抢了神医的功劳岂不是罪过?听说神医独施是个有恩必偿之人,难道传言有误?” “三师弟,休得放肆。” 轻轻一声呵斥,未听出几分严厉倒真见季谨言乖乖闭了嘴,众人朝阶梯处望去,来的竟是洛寒霜。 “大师兄!”季谨言心虚地拱手施了礼,立马人畜无害地贴了过去,笑着问道,“大师兄怎么这么快就出关了?我还以为要再过些日子。” 洛寒霜沉郁的一张脸上似乎添了些许生机,责备道:“你倒是盼着我别出来,好叫你到处大放厥词?连神医都敢得罪,你是胆子又肥了不少。” 季谨言听了这话非但没有反驳,反倒甘之如饴地抿嘴笑了笑,洛凡心看着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朝他做了个口型:“季绵羊!” 说来也是一物降一物,季谨言这张嘴那是上怼天皇下怼阎王,就连他师父洛尘湮当初也没管得住他,可偏偏他就听洛寒霜的话,一看见他就学会夹起尾巴做人了,真是不可思议! 洛寒霜道:“此事本是……” “大师兄!”洛凡心好怕他说出“此事本是因我而起”,这会儿工夫他要是跑出来抢着认罪伏诛,那自己真是白费一番苦心,还徒劳发了一场高烧,还梦游做了那些丑事落人笑柄。
第171页 他接着道:“大师兄这么早出关不知道功力可有进境了?大师兄若不嫌辛苦的话,不如同子昱一起去外面为凡儿守洞口吧,这里有神医兄妹在不会有事的。” 洛寒霜眉头微蹙,他对着独施躬身施了一个大礼,抬眸间尽是掩藏不住的忧虑:“神医莫怪,我三师弟素来有口无心,不是故意要出言顶撞的。刚一出关就听说凡儿中毒才愈,我这个师弟从小就怕疼,还望神医顾惜他体弱……神医若有吩咐,洛寒霜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季谨言最瞧不得他这个样子,扯着他的衣袖小声喊了句:“大师兄……” 独施见此人温文尔雅,眉间又有忧愁不舒,也不想为难他,便摆摆手道:“不必这么客气了,等着你们去做事黄花菜都凉了。我需要的东西已经拿到了——剔骨木的种子。剔骨木是汲取山川精粹孕育而生的,极难生长,一般只能在灵气厚重的悬崖峭壁上找到。” 众人心中一惊,互相递了神色,皆有所明白。 独施接着说道:“你们自己怕是都还不知道吧,当年苍行止用自己的灵力给举目崖设下结界,间接供养了崖壁上的剔骨木。你们运气好,这么巧举目崖结界散了,又这么巧的十月天里剔骨木结籽,这不,舍妹早上已经取到了种子。” 独施摊开手掌,只见几粒小的像芝麻似的种子乖巧地躺在他掌心,看起来平平无奇。 林子昱问:“这当如何使用?” 独施似乎来了兴致,竟破天荒地开始耐心讲解:“据典籍记载,这种子遇见灵血能迅速生长,盘根错节扎根附生在骨骼上,管它筋啊肉啊的都能通通给剔了,所以才叫剔骨木。隐灵针不也是扎进骨骼里的么,等这种子生了根,一定能把隐灵针化了吸收掉!” 林子昱打断他:“等等,一定?” 独施讪笑:“老实说,本神医也是第一次做这项实验,毕竟剔骨木不是哪儿都有的。” “……”林子昱沉着脸道,“也就是说,罪先给受了,能不能去除还两讲?” 独施冷哼一声:“怕受罪就不取呗,反正我见他带着隐灵针也没受什么影响,以后有你们护着他,再活个十年八载的不成问题!” 季谨言:“你这是什么话?!” “好了好了,瞧你们,几句话不说就急眼,淡定一点!”洛凡心拦在中间,“有点信心嘛!人家是神医哎,是名扬天下的神医,一点点小事难不倒他的,我相信他!” 他其实是相信舒抑。他心想着舒抑要试咱就试,哪怕失败了也高兴。于是便笑吟吟地去看这“姽婳”,谁知并未对上此人的目光,因他正目不转睛地盯着洛寒霜看呢,眼神冷得紧。 洛凡心有意无意地挡住了他的视线,还笑嘻嘻地朝他眨了眨眼。这一幕正巧被林子昱看见,他哼了一声便转过身去,抱臂而立不再说话。 剥肉又剔骨 独施催促道:“既然如此就快些开始吧,舍妹留在冰室护法,其余人等洞外守卫,一只□□都别放进来。” 洛寒霜却道:“请容洛某留在冰室内护法!” 独施:“这样啊,看来这位公子自认为内力更胜一筹……那不如你先同舍妹打一架,打赢了就换你来!” “这……”洛寒霜赧住,“洛某不是这个意思,我……” “好了大师兄,鬼画仙子在这里,你帮不上忙的!走了!”季谨言拉着洛寒霜往外扯。 洛寒霜挣了回来:“等等!我再多问一句,会,会很痛苦吗?” 独施漫不经心道:“待会儿不就知道了?” 洛寒霜眼眶红了红,紧紧抿着唇转身出了玄冰洞。 洛凡心轻嘆,回头去看“姽婳”,他刚把目光从洛寒霜的身上收回来,眼里的情绪还没散尽。洛凡心捲起自己的裤脚躺上了石台,石台上铺了厚厚的绒褥竟丝毫感觉不到凉意。 “咦,贯穿伤啊!上宽下窄,刀伤。洛凡心,你是得罪谁了?再错一点位置你这腿筋就得断了。” “……”洛凡心伸手盖住双眼,不搭理他。 “姽婳”的神色已经不能用冷冽来形容了,他站在一旁默不吭声,牙关却差点被自己给咬碎。 独施无知无觉地沖身后喊道:“别杵着了,快来运功,给他双腿温度提高一些。” 见这个假妹妹照做了,独施一边将种子塞进一根细长的空心金属针里,一边幸灾乐祸道:“这个有点疼,你要是忍不住就别忍着,喊出来就好,叫外面的人听听,一起开心开心!”见这假妹妹递来一个泛着红血丝的眼神,独施稍微收敛了点,悻悻道,“看我做什么?又不是我钉的隐灵针,强忍伤心腑,我叫他喊出来是为他好……” 真妹妹假妹妹都不可爱,独施十分鄙视。 两根载着剔骨木种子的空心针一先一后地扎进了膝盖骨缝里,那种尖锐到似乎能让人耳鸣的疼痛从腿上传到了后脑,洛凡心硬是没吭声,咬破了舌尖,口中一股腥咸的血味儿被吞下,直到种子被种进了骨肉里,针头拔出时他才能稍稍缓口气。 “腿上温度又降低了,再热些!多灌点灵力,种子已经破壳了。”独施双手抚在洛凡心的膝上,一边诊断一边对假妹妹发号施令。
第172页 又过了一会儿他道:“温度不够,我要餵药了。” “姽婳”一把按住他的手臂,独施郑重道:“放心。”接着他便从自己带来的药箱里拿出了一瓶药丸给洛凡心餵了一粒。 洛凡心此时已经不怎么疼了,乖乖张口吞了那粒药,谁知没多会儿就觉得身上生出一股奇异的燥热。 “你给我吃的是什么药?”洛凡心只觉得这股燥热越来越盛,像一把野火抓心挠肝地烧起来,先前还能忍着不吭声,这会儿却忍不住了,总想哼几句。理智告诉他要赶紧捂住嘴,可嘴是捂住了,身上却难受的很,他一只手抓着绒褥挣扎了几下,面部、颈上白玉一样的皮肤均泛起潮红。 “姽婳”不可思议地怒视独施,独施无辜道:“就是强效春/药嘛!这个是增温的最简单方法了,外部的热量终归传的太慢太温和,还容易消散,内部自发的热量才是最好的!” 别说林子昱那暴脾气了,“姽婳”这会儿都想一刀咔嚓了这个比假冒伪劣更可恶的神医。他侧过脸去不敢看洛凡心的模样,手底下却没松劲儿,按住了洛凡心的小腿默默输送灵力,又不敢随意驱使灵力安抚他的真气经脉,这种滋味比洛凡心本人好受不到哪里去。 “舒抑……”洛凡心终于忍不住呢喃出声,“我,好难受……救命,嗯……你快饶了我吧!” “……”独施那张比墙还厚的脸皮竟然奇妙的红了一下,低声道,“洛凡心,有外人在呢……” 他看了一眼这个假妹妹,只见此人脸色也是忽红忽白,莫名地想打趣两句,便清了下嗓子道:“咳,你们,平时生活还挺和谐的哈!” “姽婳”是真生气了,抬起一只手握成拳,忽地砸向石台一角,厚重的石台角“咔吧”一声就碎了,没有心理准备的独施明显吓得一个激灵。 “好好好,我不说了!你来引导一下,把他热量引流至膝上,快点快点!” “……你这赤脚郎中,江湖骗子,你,你故意折磨我!唔……”洛凡心话说道尾部一不小心破了音,生生咬破了唇才把后面的呻/吟声吞下。饶是如此,冰室内站着的二人也还是尴尬已极,尤其是“姽婳”,不仅尴尬,还愤怒,还……还是愤怒。他勉强定了定心神,运功将洛凡心体内的燥热慢慢往下引流,不多会儿自己额上也冒出了密密的汗珠。 洛凡心感觉到方才那阵直冲天灵盖的热潮慢慢从脸上退却,溢满眼眶的泪水这才悠悠滑过眼角,带着丝丝凉意。他稍稍松了口气,可也只是须臾。很快,这股热潮被引流至腰/腹部,酥麻难忍的灼炙感愈发强烈了,毫不留情地刺激着他的敏感处,叫他有一瞬间还以为自己在做一场醒不来的春梦。 他脑海中忽然涌出那夜在松鹤岭脚下潭水里的一幕,舒抑一双手在身上抚过时也是这般销/魂滋味……不不,不能想!洛凡心赶紧摇了摇头,屈起双膝翻了个身,防止这二人看到什么不该看的。 这该死的赤脚郎中,果真是个不折不扣的凌迟手! 洛凡心捂着嘴的手松了些劲儿,快速喘了几口气后骂道:“你这丧良心的凌迟手!赤脚郎中……江湖骗子……救命啊,舒抑……你快想办法……啊……嗯……” 一时没控制住,叫人面红耳赤的喘/息声出口,这冰室内的三人竟都比烈日下灼晒还要难堪,洛凡心已是大汗淋漓,“姽婳”也是细汗满布,独施稍微好一点,只是背过了身去给自己扇了扇风。 独施有生以来第一次被人骂了却不好意思还口,心知是自己玩过头了自讨苦吃,他讪讪道:“咳!那个,你小点声喊,别叫外面的几个听见了。” 待热流终于被引至下肢,洛凡心才又艰难换了几口气,饶是已经足够小心翼翼,口中的气息仍然染上了几分甜热,叫他双手捂脸一阵自暴自弃。 膝上的热浪也灼人够呛,但没过多久这股热浪就没法再引起他的注意力,因为一阵强烈的刺痛从骨缝中传了过来,像是有千万条虫子在啃咬吞食他的骨肉,叫他又痛又噁心。他紧紧抓着身下的绒褥不吭声,眉头却拧在了一起,脸色瞬间由红转白,冷汗直流。 “种子生根了,”独施对着假妹妹沉着道,“接下来会生长得更快,你做好心理准备。” 洛凡心却眉头一松,喘着气艰难道:“你叫他做好准备干什么?我不是很痛。”继而望向“姽婳”露出一副笑模样轻声道,“好妹妹,你别怕,别担心。” “姽婳”见他已经面色苍白竟还有心思开玩笑,免不了心头一酸,不敢去看他。 独施:“好了,收灵力,叫根系循着隐灵针往他骨缝里长。” “姽婳”依言收了灵力,立刻探身握住洛凡心的手,放在自己心口无声地安慰着。洛凡心只来得及对他笑了一下,便被一阵更猛烈的疼痛夺去了全部的理智,他终于痛呼出声。 独施:“别担心,这是根系正在剥离他的筋肉,后期能恢复的。” 不担心?开玩笑……“姽婳”几乎要崩溃了,那不是担不担心的事,那是有人在挖他的心。
第173页 洛凡心的眼泪不受控制地一串接一串滑落在绒褥上,他意识有些涣散了,却有一丝清明告诫自己不要喊出声,于是又颤抖着伸出一只手捂住自己的嘴,沉闷的“呜呜”声从指缝里漏出,惨白的脸上尽是痛苦的表情,看着可怜不已。 也不知道疼了有多久,洛凡心只觉得眼前一片黑,任他怎么努力睁眼都看不到任何东西,他试着去喊一声舒抑,也没有任何回应,他摸索着身边的事物,却发现自己似乎是漂浮在半空中,什么都摸不到。周围一片寂静,只有腿上的疼痛叫他无法忽略。 “哒哒哒”几声马蹄响,一个面目可憎的人下了马直朝着自己走来。他手里提着一把长刀,手里握着一团乌青的火焰,只要他手指一动,自己的膝上就传来刺骨的疼痛。 “霍霖!”洛凡心忽然慌乱,心底生出一种无能为力的绝望感,他颤抖着后退却怎么都动不了。接着黑暗中现出几个霍家的家僕,正阴恻恻对着他笑,而自己的四肢都被他们按住了。 “嗤啦”一声响,自己的衣襟被霍霖撕破了,他拼命挣扎,也不去考虑什么尊严和气节了,痛苦地哭喊:“走开!你敢碰我!我杀了你!我要杀了你!救命!百里清救我!师父救我!啊啊啊!” 不知何时自己的四肢已经被刀钉在了地上,动一下就要命的疼,而霍霖就像一个复仇的厉鬼不依不饶,伸出猩红的长舌一下一下地舔舐着血迹。洛凡心的魂魄像是被舔空了,他只觉得这条长舌的每一下舔舐都是业火在焚烧,要将他的魂魄烧成灰烬。 他拼命地痛呼惨叫,希望有人能够听到他的声音赶来,帮他把压在自己身上的这个魔鬼拉开。可在这炼狱之中除了这个魔鬼再没别的什么人了,他的衣衫已经全部被撕碎褪去,他的双腿甚至已经被这魔鬼分开,而他的耳中除了自己的哭喊就只剩下魔鬼的笑声…… 他没力气哭了,他看到有个熟悉的身影在黑暗中闪了一下,硬生生忽略了身上的疼痛,嘴角倒露出一丝笑意:“我要走了,百里清来救我了……” 他手中多了一截刀锋,他颤抖着握紧了刀锋,惨然决然地扎进自己心口,微笑着等百里清过来找他,可这个身影像是在另一个空间行走,走了好久都没能走到自己跟前。他又等了好久,忍了好久,等到天气都变寒冷了也没等到。 洛凡心感觉到寒冷无比,他冷得直发抖,他的血液都快要结冰了,便忍不住又开始“呜呜”地啜泣,他伤心地呢喃:“我救不了自己,没有人会来救我了,再也没有人会来救我了……” “……有,我来了,舒抑来了,无忧,你睁开眼看一看我……” “姽婳”再也没办法继续他的装聋作哑,他抱着洛凡心坐在玄冰洞附近的泉眼里,忍受着蚀骨的寒凉,也忍受着不能纾解心爱之人身心痛苦的折磨。 “舒抑,你来了……” 在这场噩梦中,舒抑轻柔的呼唤像是一道明亮的光线,生生将那无边的黑暗撕开了一道豁口。洛凡心终于睁开眼,看见一个面容极美的女子挂了满脸的泪痕。这是舒抑,这双眼睛是他的……洛凡心顿觉欣慰,想着想着又昏睡了过去。 独施:“你放心,他们几个被我赶到远处了,应当没有人听见你开口。” “听见也无妨。” 独施扯了下自己的衣袖:“没想到,洛凡心还经历过这么一段……” “我也没想到。” 他说话的声音极冷极低,独施听得心头一颤。 “剔骨木遇冷则滞生,遇严寒则裂亡,他腿中的根系差不多已经被冻死了,接下来就是拔除,还会这样疼一番,你要接着看吗?” “姽婳”闭上眼,两行清泪无声地滑落:“不看了,我两个时辰后回来。”说着便将洛凡心抱出寒泉回到了冰室,将他轻轻放在石台绒褥上,盯着那张没有丝毫血色的面容好一会儿才离去。 林子昱早在守洞口时就听见洛凡心的痛呼哭喊了,几次要冲进来都被季谨言和箬恒给拦下,这时看见鬼画仙子红着眼眶走了出来还以为是洛凡心发生了什么不测,一颗心几乎要呕了出来,却见鬼画仙子冷着脸摆了摆手,示意他们可以进去了,他足下怔了怔便立刻一阵风般颳了进去。 季谨言见洛凡心躺在石台上一动不动,甚至连胸口该有的呼吸起伏都没有,当即吓了一跳。待他上前探了他的鼻息,发现只是气息微弱之后便稍稍松了口气,气愤地对着独施质疑道,“怎么脸色这么难看?他是疼得昏迷了吗?你早怎么不说取针还有生命危险的?!” “小师伯……”箬恒低声喊了一句,没得到任何回应,他抬头去看自己的师父,此人好像已经灵魂出窍了,怔怔地站在那里一声不吭。再去看大师伯,他亦整个人都不好了,无力地靠在一旁的石墙上捂着嘴默默流泪。 独施很不客气地回道:“这才哪儿跟哪儿?急着表什么同门手足之情呢?现在要拔根了,两个个高的过来按着,那两个老弱靠边站!” “……”箬恒识相地靠边站了,又过去扶着被冠以“老”之名的大师伯默默退到了一旁。
第174页 “他都昏迷了还要按着做什么,难不成还能蹦起来么?”林子昱轻声说着,语气像是波澜不惊,眼睛却变成了血红色,看着甚是可怖。 独施冷冷道:“蹦倒是蹦不了了,但是有没有必要按着待会儿就知道了。” 退在一旁的箬恒算是知道了为什么鬼画仙子要放他们几个进来了,目的就是要让他们也亲身感受一下小师伯是怎么忍受剥肉剔骨之痛的。他年纪虽小却不傻,也知道此事和大师伯脱不了关系。 洛凡心腿上的剔骨木根须被一根一根拔出时确实又经历了那番痛彻心扉,他尚在昏迷中,感受到了痛就直接哼出声,中间几次被疼醒又晕过去,活叫旁边听着的几个人像遭了剐刑似的,只有独施还能面不改色地专注于手底下的活计。 后来洛寒霜望着那托盘中一根根弯曲缠绕的血淋淋根须,吐了个天昏地暗,一边吐一边哭。季谨言在旁边不停地帮他拍背,他却哭得更凶了。 独施淡淡道:“能不能别哭了?快来试一下,你催动自己的灵力试试。” 洛寒霜赶紧擦了眼泪走过来,伸手动了动,只见托盘中的根须忽然微微颤了一颤,透过被血染红的表面可见到微弱的蓝光忽地一黯便没了动静,而石台上的洛凡心则再没动过。洛寒霜终于眉头微舒,心知这隐灵针已经不在他腿上了。 这一弄在场的几位都是神色各异,虽说林子昱已经知道了隐灵针的实情,季谨言也未必没有早早猜出来,洛寒霜更是无意隐瞒,可今日毕竟还有个小辈弟子在,不好叫孩子知道太多…… 箬恒这个小小的人精乖乖缩到了自己师父的身后,扬起一张稚气未脱的脸道:“师父,小师伯跟我说过,他腿上的顽疾是霍家的人害的,可惜现在没法把这人抓来给我小师伯赎罪,以后箬恒一定好好学本领,给我小师伯报仇去。” 季谨言忽然没忍住,“噗嗤”一声笑了,洛寒霜朝他身上不轻不重地拍了一下,而林子昱则朝着季谨言和洛寒霜冷哼了一声,低头揉了揉箬恒的发顶。 “好徒儿!”林子昱欣慰不已。 剪烛话长夜 两个时辰后“姽婳”回来了,他径直去了洛凡心的卧房,却见到一众人都围在他榻边默默守着。“姽婳”莫名有些烦躁,拧着一对柳叶眉对独施使了个颜色,独施立即会意。 “他现在虚弱得很,一时半会儿醒不过来的,需要静养。你们有钱出钱、有灵力出灵力,已经出过的和不愿意出的就赶紧出去吧!出去出去!” 林子昱怒目:“这是我小师兄,我要留在这里照应着!” 独施毫不示弱:“你也知道他只是你小师兄,他可是我妹夫,我是他大舅哥!” 林子昱:“你说什么?!” 独施:“怎么,舍妹已经同洛凡心有过肌肤之亲,你们想装不知道吗?昨晚舍妹可是一整夜都没回去,就和他一起住在这里的!” “……”站在一旁的“姽婳”拿着那柄红丝娟摺扇摇了摇,颇感力不从心,明明只是想让他把这些人赶出去就好了,谁让他扯这么多不着边际的理由的?过一会儿岂不是要逼着松鹤岭八抬大轿迎娶自己?他赶紧拦在中间推了这假哥哥一下。 独施眨了眨眼,这次没明白他是什么意思,便自由发挥道:“舍妹说了,你们现在既然都已经知道了这件事她以后也没法再嫁给旁人了,以后我小外甥出世不能无名无分的,你们……” “姽婳”赶紧捂住了他的嘴。 林子昱狠狠地哼了一声,对着独施咬牙切齿道:“岂有此理,荒谬至极!” 箬恒赶紧转至林子昱面前道:“师父,小师伯的腿伤还需要观察,我们在这里于事无补,不如就请神医前辈留在这里照应吧,箬恒陪您回去。” 林子昱平复了须臾,扶着箬恒的肩将他往自己身边带了一步:“好徒儿,那便随为师走吧,再听他讲下去指不定怎么个下流法呢!其余人等也都各自回房吧,走了!” 洛寒霜还执拗地不肯走,面上布满忧色,眼睛也红肿难看了。季谨言实在忍不下去,一手拉着他的腕一手搂着他的肩,半拖半哄地给带了回去。 于是乎一众人作鸟兽散,连那些忙着赶来听八卦的小弟子们也只得不尽兴地离去,惟留下独施和“姽婳”二人站在屋内。 “姽婳”开口:“无忧身上的饬雷血可有办法了?” 独施:“哪有那么容易?你也看见了,你的血给他喝了之后照样一激动就晕过去。他这是人造饬雷血,世间首例,我得多研究研究。” “给他饮的毕竟量少,也并非心血,或许是这个原因。” “你说的有道理,那要试的话就剖心取血吧,一定有用!” “……真到了万不得已的时候我自会剖心取血,今日辛苦你了,早些回去休息吧!” 独施确实也累了,留了些伤药在案几上,又交代了几句便离开了,顺便还帮他把门关了起来。 又过了许久,天光已经入暮,洛凡心终于动了一下。 “无忧,你醒了?” 洛凡心睁开眼,对着这妙龄女子微微一笑:“舒抑,我痛……你快来抱抱我吧!”
第175页 “姽婳”心中一软,连忙伏下身在他额上印下一吻,柔声地安慰:“乖,抱你的话动作太大了,亲亲你好不好?” 洛凡心笑着嗯声:“舒抑,我好久没看你本来的模样了,什么时候才能看到啊?姽婳姑娘再美也没你好看的,我心急!” “姽婳”轻笑,眼神中尽是宠溺和心疼:“这就给你看。” 洛凡心眼前一花,还没看清他是怎么卸下这一身装扮的,此人就从一个娇巧美艷的女子变成了一个玉树临风的仙君模样,而且还顺手拿了洛凡心的外衫穿在身上。 只见他身材修长挺拔,眉眼英俊出尘,发髻解开,长发披在肩头甚是好看。洛凡心开心地笑了起来:“好看,好看极了!若是没穿那件外衫会更好看……” 舒抑呼出一口气,旋身躺在了他身边,支起手肘撑着自己的上半身,另一只手则抚在洛凡心后颈轻轻蹭着他那枚刺青,言道:“你总是这样调戏我可不行!缩骨功倒是真辛苦,早就闷得我难受了,卸了也好!不过无忧,你这外衫我穿着有点小……” 洛凡心见他扬着一边眉毛的骄傲模样忍不住打趣道:“是吗?舒二公子能屈能伸,我见连小姑娘的衣服都能穿得下,怎么还穿不下宽松的外衫了?” 舒抑颳了下他的鼻尖,责难道:“无忧说话好没良心的,扮成小姑娘也是为了方便见你,我若以本尊的模样天天来缠着你,你那小师弟不得驻扎在你门外乱棍将我打出去啊?况且无忧不是说我是男是女都一样的么……” 洛凡心一惊:“啊?你怎么知道我心中所想?难道我又没控制好那道真气?” 舒抑保持着面上的微笑没答话,只是片刻不离地望着他。 俩人忽然就陷入了一阵静默,不知道该从哪里说起。 “舒抑,”洛凡心先开了口,“我是不是吓着你了?” “嗯?” “我看见你流泪了……” 舒抑将脸埋在了他颈窝里,低声道:“没有的事。” 洛凡心:“啊?没有吗?你不心疼我的吗?” “……”舒抑竟有点为难,“好啦,我承认了。” 洛凡心满心欢喜:“嗯!那我一点都不疼了,立刻痊癒!” 舒抑在他肩头轻咬了一口:“我不是心疼,是心碎。这世界上不会有第二个人叫我这么心碎了,你懂吗?只有你,天上地下,前世来生,都只有你一个人能!” 洛凡心伸出手搂住他,像哄孩子一样轻轻拍着他的肩背:“老天爷待我真是好,我怎么会有幸遇见你这么好的人呢?真是不可思议!” 舒抑:“我怎么觉得遇见我是你运气不好呢?我要是造物主的话,会叫你有更好的生活,叫你生在一个富贵又善良的人家,长在一片香甜馥郁的花海里,叫你每天锦衣玉食、无忧无虑,叫你身边的人都疼你爱你,叫那些心怀不轨的人都离你远远的,叫你一辈子都碰不上烦心事。” 洛凡心:“那我岂不是也遇不上你了?那这一生还有什么意趣?” 舒抑一瞬不移地凝望着他:“嗯,以后无忧想要的都由我来给,要我的命也可以。” 洛凡心掐了他一下:“说什么傻话,要你的命做什么?我还要同你一起好好活着呢!” 舒抑轻嘆:“净会说好话,护着别人的时候就忘了自己的承诺了。你不知道我有多想杀了他,看到伤害你的人就站在眼前,我却要顾念你对他的情分,这种感受,我这辈子不想再有第二次了。” 洛凡心手下一顿:“你,你知道了?你怎么会知道?” 舒抑:“傻瓜,他脸上写满了歉疚,不是全瞎的话都能看得出来。你……” 洛凡心忽地侧脸朝他唇上亲了一下。 “……以后,” 洛凡心又亲了他一下。 “……不许,” 洛凡心干脆亲上去不松开了。 舒抑反客为主,舌尖勾勒出他的唇形,又轻松地撬开了贝齿滑入口中,延长了这个带有浓厚目的性的吻。两人的鼻息在静悄悄的夜晚互相交融,听着又缠绵又凌乱,直到被洛凡心率先打断。 “嘶……”情到深处时他动了下腿,立刻被一阵疼痛拉回了理智。 舒抑不敢再动他,故意责备道:“叫你撩我!” 洛凡心睁着无辜的大眼睛像一只受伤的小兽:“啊?明明是你技术太好,亲得我情不自禁嘛!而且,你看起来很有经验的样子……” 舒抑哑然失笑:“冤枉啊!天地良心,我只亲过你一个人,休要拿这话来堵我的嘴!” 洛凡心笑吟吟道:“是我错啦!好舒抑,你别气我大师兄了,他已经后悔死了,这事其实主要还是怪霍霖,要不是这隐灵针里掺了他的灵力,大师兄早把它们取出来了!” “嗯,以后他死得不亏。”舒抑帮他顺了顺散在枕畔的长发,忽又正色道,“无忧,你记不记得自己曾被人餵过什么东西?” 洛凡心不解:“什么意思?” 舒抑:“我这次请凌医师过来,不仅是要他帮你医腿,还想叫他好好诊治一下你这段时间身体上出现的异状。在茅屋里那次我悄悄取了你的指尖血传了回去,本不想叫你担忧,可现下凌医师需要你更多的血来研究,我不再瞒着你了。”
第176页 洛凡心白了他一眼:“你本就不该瞒着我。后来呢?凌医师怎么说?” 舒抑面带忧色:“你身体里的血液正在发生变化,短暂的眼盲、失聪、幻觉甚至昏厥,都是你自身的血液在排斥异物的表现,你的血液,可能正在变成饬雷血。” 洛凡心难以置信:“什么?怎么可能?这是那赤脚郎中瞎猜的吧!若是饬雷血这么容易造出来的话,北幽岛岂不早就被升起来了?!” 舒抑:“独施此人虽然不着边际,但他医术高明、见多识广是真的,他既诊断为饬雷血便不会有错。无忧,你当真不记得有谁给你餵过什么东西吗?” “让我想想!”洛凡心拧着眉头仔细回忆了这几年的经历,想来想去也不记得有谁给自己餵过什么东西。除了…… 又是百里掣 “只有一次,我在举目崖下重伤昏迷的时候,感觉有人给我吃了灵药,就是那灵药叫我捡回一条命!”洛凡心一拍脑门,“我记起来了,那灵药带着血腥味儿的,我当时眼前一片赤红什么都看不清,但是好像闻到此人身上有股清幽的香气,像是……药草的香气。难道是,药囊?!” 舒抑:“这就对了,无忧,我怀疑此人就是百里掣。他当时可能就在举目崖下藏身,正巧遇到你重伤昏迷,给你餵了他的饬雷引。” “饬雷引?” 舒抑:“百里掣对人对己都是心狠手辣,他割了自己半条命的血来设封岛大阵,也用自己的血炼出了饬雷引。饬雷血性属阳燥,饬雷引能在你体内蛰伏三年多没发作已是不易,想必是你体内有一半蛮曜族的血统,正好压制了它。” 洛凡心有些混乱:“舒抑你等一下,让我思考一下。饬雷引是他炼造出来用以同化寻常血液的,这种东西不可能随手一炼就能炼一大堆,他为什么要餵给我一个将死之人?万一我当时就交待在那儿了,他岂不是白费了自己的心血?况且他明知道我体内的蛮曜族血统性属阴凉,他为什么要这么做?找个寻常血液的来试验不是更好?” 舒抑:“这不好说。饬雷引是御龙斩圣的衍生品,就好比一根老山参,就算不治病也能吊命。他或许也顾及你师父便顺手用饬雷引来给你吊命,又或者他自己也不希望你死。想想看,你若是能活下来,一定会去寻找百里清的魂魄,你又是行止宫人,精通还魂之术,倒省得他亲自出马了。就算找不到,你自己的血若能变成饬雷血,到时候他用你来启封北幽岛也是可以的。” 洛凡心只觉得脑袋都要炸了,怎么哪里都有百里掣的事儿?他拉着舒抑的手问道:“你有几成把握是他做的?” 舒抑:“十之八九。” 洛凡心揉着额角:“是,是,你的分析有道理……他若在举目崖下藏身,恐怕也和师父有关。我前往北幽岛之前去找过师父,他不在,当时我急着出发也没多想,现在想来当时师父大概是去北幽岛救百里掣了。百里掣既然处在散功期,他不可能凭一己之力安然无恙地离开北幽岛,一定是师父!师父为了救他受了内伤,所以义盟的人才会轻易攻上松鹤岭……” 舒抑点上了白烛,烛火将热,燎得细细一根烛心发出“噼啪”声响。他将洛凡心的每一个举动都烙印在眼里,轻轻吻去了他眼角的湿意,安慰道:“无忧,不要怪你师父,你该相信他的为人,若能救走百里清他一定会救的。” 洛凡心闭上眼,沉默了须臾。 舒抑接着说道:“这些都不重要了,重要的是你身上的饬雷引,凌医师正在想办法把它取出来,只要取出了饬雷引,已经被转化的饬雷血就可以慢慢排净。” 洛凡心睁开眼:“等等,我体内的饬雷引开始复甦,百里掣有没有可能感应到我的方位?百里清的尸身有没可能就在他手上?” 舒抑:“无忧,我觉得来玄冰洞的可能不是他,或者有他,还有另一人。” 洛凡心:“何以见得?” 舒抑:“百里掣既然有意要让你来复活百里清,他没必要在这个时候带走百里清的尸身,而是应该等着看你回来要做什么。如果你复活了百里清,那他大可黄雀在后,如果你没能做到,那他再着人观察你体内的饬雷引复甦状况。带走百里清的人一定是不希望你复活他,而这人也掌握了你的行踪。依我看,百里掣得到消息之后悄悄潜上松鹤岭,目的只为暗中观察伺机行动,却没想到还有其他人也来到了岭上。而此人上山之后直接去了玄冰洞,待百里掣注意到此事之后再入洞已经迟了一步,尸身被此人带走,百里掣无意中见到了苍行止的仙躯,临时起意才挖走了他的灵根。” 洛凡心越听越觉得不可思议:“这么说松鹤岭上不止一条暗线?但我们还没上山的时候玄冰洞就出事了,这条暗线应该不是埋在行止宫内部的,可能是我们在来的路上已经被别人掌握了行踪了。” 舒抑抿了抿唇:“我也是这么想的,这条线索我还在查。不过,这背后之人不希望你复活百里清也就意味着他不希望北幽岛重现世间,至少可以肯定此人不希望江湖再陷入混乱局面。” 洛凡心:“那你说我现在不应该主动去找百里掣?”
第177页 舒抑:“无忧,现在恐怕不找也得找了。你知道姜门被屠的事情吧,若带走百里清尸身之人不希望江湖再入混乱,那他必然不会用往生剑来搅这通浑水。往生剑若是遗落了,不在百里掣手中便是还有另一拨势力在浑水摸鱼。且我今日去了趟茶馆,收到白芨密信,你师父他失踪了。” 洛凡心睁大了眼:“你说什么,我师父?” 舒抑显得有点心虚:“无忧你听我说,我确实早就得知了洛前辈的踪迹,但是一直没找到合适的机会告诉你。” “隐藏够深的你,一肚子阴谋诡计!”洛凡心狠狠剜了他一眼,忽想起月老峰上的一幕,忙问道,“等等,你把长河刀交给谁了?是我师父吗?!也就是说你同我师父的联繫比与我还要早?!” “……”舒抑无从辩驳,只好老实交代,“是,是早了那么一点点,我那时候碍于身份不方便透露给你,后来又担心告诉你之后你要去见他,百里掣的暗线尚未挖出来,我怕他会寻踪追迹,洛前辈不希望被他找到。” “你!”洛凡心气得指着他想骂又捨不得,半晌才自认倒霉道,“行,你总有正经理由。那我师父现在突然失踪,难道是百里掣已经找到他了?” 舒抑点点头:“他或许比我想像的还要早些找到了洛前辈,只不过没有急着露面。无忧想想看,如果真是百里掣挖走了灵根,他为什么要这么做?他自己并不需要却仍然拼着被震伤拿走了它,之后没几天洛前辈就失踪了,这二者之间有何联繫?” 洛凡心恍然大悟:“他想装在我师父身上!”他捋了捋有些混乱的思绪,“舒抑,百里掣的御龙斩圣应当已经突破九重天了吧?” 舒抑:“是,若不是他在强取灵根的时候被苍行止仙躯的灵力和洞内阵法噬伤,旁人想在他手底下夺走百里清的尸身根本不可能。” 洛凡心像只狂躁的小狮子抓了抓已经被揉乱的头发,气恼道:“好多理不清的事,好烦呀,真的好烦呀!” 舒抑看见他乱糟糟的鬓角忍不住笑了笑:“好了好了,不想这么多了,交给我来处理。” 洛凡心:“好端端讲这些……我现在动也动不了,心里干着急!” 舒抑揉着他滑腻的手背笑道:“怪我怪我,我思虑不周,我是混蛋!” “住口!”洛凡心低声呵斥道,“胆大包天,竟敢骂我男人!” “……”舒抑忍不住朝他唇上亲了亲,浅尝辄止,“怎么护短成这样了?只许自己骂,不许别人骂的?” 洛凡心哼哼道:“嗯……那是一定的!我的男人只能我亲自来骂。” 舒抑听着他腻腻的一口一个“我男人”,心里早软成一片柔风细雨,本想再好好揉一揉亲一亲,考虑到伤势问题还是忍住了。 洛凡心可不这么以为,眼见着那张俊美无俦的冠玉之面就在眼前,相距仅仅三寸之遥他却停着不动了,便眨了眨眼睛催促道:“干什么呢?快亲我呀!” “……”舒抑哭笑不得,依言在他眼睛上啄了啄,被他一排长睫搔的心痒,强忍着冲动打趣道,“无忧,你真是热情得很!” 洛凡心笑吟吟:“面对舒二公子这样的美貌,这样好的身材,我实在是把持不住!” 舒抑不知怎的忽然冒出股醋劲儿来,责问道:“难道无忧就是看上了这些吗?” 洛凡心:“啊?你莫不是在吃自己的醋?” 舒抑干咳了一声,涩涩道:“没有!” 洛凡心一下就软了,舒抑的什么模样他都喜欢得不得了,忍不住拉着他的手附在自己脸颊边轻轻蹭着,深情凝视道:“这红尘九千丈,我已别无他求,只剩一颗凡心悸动,你还不成全我吗?” 舒抑不知从哪里又摸出那柄红丝娟的摺扇,“扑”地一声展开,点点头道:“成全你!先给你扇扇风,去去火气!” “……”洛凡心直觉得自己败给他了,捂着额头无奈道,“你从哪里弄来的摺扇?你看看这颜色,艷红,媚俗!再看看这扇面,开了屏的雄孔雀!两只,还交颈!这真是,真是……无法形容!” 舒抑奇怪道:“咦?这不是两只雄鹤吗?竟然是孔雀?那绣娘诓我,岂有此理!” 洛凡心暗嘆舒抑竟也会顺口胡诌了,故作严肃道:“大胆登徒子!竟敢侮辱我行止宫圣鹤,其罪当诛!今日就让我来替天行道,收服你这妖孽!”说着就要去抢他的摺扇。 “别动!”舒抑将他上半身牢牢压在榻上,伏在他耳边低声沉吟,声调温柔缱绻、爱意十足,“会弄疼你自己的……” “……”自诩已经将脸皮修得够厚了的洛凡心忽然就脸红起来,举手投降,“我多嘴,我错了!” 一日如三秋 舒抑的一身装扮已经卸去,第二日天没亮他就神不知鬼不觉地离开松鹤岭了,洛凡心醒来后摸着身边已经凉了的枕榻,免不了好一阵落寞。 昨夜舒抑已经交代过这几日要去一趟东域三州,貌似是什么时候给白芨传了信,使了点手段让霍家供给的茶叶出了纰漏,目前正是釜底抽薪、取而代之的好时候,他须得以舒家二公子的身份亲自前去洽谈。
第178页 都传舒家二公子素来不问生意场的事,谁能想到他真卯起劲来也是一派雷厉风行的作风,说他不像舒家的亲子都没人能信。随手往他那半边被窝里摸了摸,竟摸到了软乎乎的一事物,拿出被褥一看——是他昨夜卸下来的那东西! 便条附言:“聊以贴身之物赠予吾爱,或可慰绵绵相思意。” “!!!”洛凡心一下把这对造孽的东西扔到了地上,内心在狂吼,“相思你个头啊!” “砰”地一声门响,闯入了一位不速之客,正是从来不讲礼貌的独施。 洛凡心吓了一跳,转眼看见被自己扔在地上的那对东西,霎时脸红得像只煮大虾,急着要去捞过来却又下不来榻,挣扎之下触动了膝上的伤,一时疼得眼花缭乱连连吸气。 独施干咳了一声,眼睛盯着那对东西一眨不眨,末了看了看还在榻上奋力拼搏的洛凡心,这才慢吞吞拈着一角拎了起来:“啧啧,昨夜是发生了什么?没想到啊,真是没想到,洛公子生命力真不是一般的顽强,鬼门关熘了一圈回来还是一条好汉啊,这都能行?这,看起来很疯狂啊!连凌某都佩服了,了不起,了不起!” 洛凡心更窘迫了,愠怒道:“你胡乱猜测什么?你进别人房间都不敲门的吗?” 独施一脸诧异不解:“敲门?你门都没销上我敲什么门?我这一大早赶来伺候你还被嫌,真是好心没好报!”说完将手里的东西扔到了洛凡心的榻上,见他慌忙将其藏在了被子里,禁不住觉得实在好笑,“喂,我就不明白你慌什么?那不是你情郎的物品么,又不是你的!他背地里又穿又脱又揉又捏的时候像你这么慌了吗?” 洛凡心简直听不下去,顺着他的话稍微想像了一下——果然想像不了!他怒道:“赤脚郎中快闭嘴!休要用这些腌臜心思揣度我家舒抑,他才不会有那些举动!” 独施扬起一边嘴角:“哟,你家舒抑?盖过章了吗?” 洛凡心哑口无言,憋了半晌才道:“我说是我的就是我的。” 独施哼了一声,坐在旁边开始耐心为他诊脉查验,又取出药箱里的一排金针,在他腿上几个重要穴位扎了一遍。等他将金针一根根拔出时,洛凡心明显感觉到腿上经脉疏通了不少,之前的胀痛也缓解了大半,心想着这赤脚郎中也不尽是胡作非为,还是有真才实学的。 “凌医师,我还有个小小的疑问,我这膝上的筋肉都被剔骨木绞开同骨头分离了,那这生长的时候若是没对齐原先的位置,以后会不会有什么后遗症?” 独施哂笑道:“见过驴蹄子么?对不齐的话就会长成那样。” “……”洛凡心暗暗白了他一眼,悻悻然闭嘴。 这一天似乎过得特别久,洛凡心暂时还下不来榻,只能躺着挺尸,要么就直挺挺坐着。松鹤岭上的师兄师弟师侄们都陆续来了一遍,关系比较好的来了三四遍,饶是如此他仍然觉得乏味至极,恨不能长了双翅膀飞到东域三州找舒抑。 又过了三四日,不知是靠着顽强的生命力还是坚定的意志力,洛凡心的伤已经由痛到痒,由痒到麻,由麻又到了恢复知觉的阶段,遵医嘱,可以适当出去走动了。 洛凡心简直欣喜若狂,扶着两根拐就迫不及待地钻了出去。 “你看你这样子,跟个残废似的,还好意思出来熘达!”季谨言嘴欠地说了这么一句,立即招来林子昱不满的眼神。 洛凡心并不同他计较,愉悦道:“我都闷了好几天了,终于能呼吸到外面的空气喽!真没想到,天是那么的蓝,云是那么的白,连三师兄都看起来和蔼可亲了呢!” “……”林子昱笑着摇摇头,“那约莫真是闷坏了你,眼神都不好使了。” 季谨言“啧”了一声:“掌门师弟,你这话可就不对了,我倒觉得洛白兔今日说话比平常任何时候都在理,既然如此,今日三师兄陪你玩去!” 洛凡心淡淡道:“那我选择残废。” 季谨言:“你怎还信不过我?我是你师兄,还能害你?” 林子昱默默看了他一眼,郑重接过话:“三师兄,你还是免了吧,小师兄刚能下地走动,你陪同的话可能今晚会重新卧床不起。” “……”季谨言没想到自己这么不招待见的,满脸无辜,“我是犯过什么事让你们无法释怀了?” 洛凡心想起了童年的桩桩惨案,皱着眉毫不犹豫地回答:“我七岁的时候不是你把一条……菜青虫……放到了我的枕头边上爬吗?清早一睁开眼就看见此物,害我留下了终生的阴影。” 林子昱:“我十来岁的时候,师父叫你带我去十六窟熟悉一下先辈们打坐苦修之地,你把我带到以后就叫我自行了解,自己钻一个洞窟里睡起大觉了,后来醒了之后也没带上我就直接回了北岭,要不是天黑了师父亲自找来,我就要一个人在十六窟待一整夜了!” 季谨言摸摸鼻子,难以相信自己真那么不靠谱。 洛凡心又道:“还有,有一回松鹤岭上来客,你捉了一只癞蛤蟆扔进了人家小公子的裤子里,把那个只有半人高的小公子吓丢了一魂三魄,好在师父及时补救才没酿成大祸,这个你能忘吗?”
第179页 “……”季谨言无言以对,憋了半天才回道,“好了好了!你们俩倒一齐数落起我的不是来了,我的好怎么不记得半分?掌门师弟入门晚,我没有起早贪黑地帮你补功课吗?我没教你剑法吗?” 林子昱:“这个就更别提了,你看看现在的小弟子们谁敢跟你练剑,到现在都没谁敢站出来说要成为你的入室弟子,难道你还不懂是什么原因吗?” 季谨言不屑道:“切!有何所谓,反正我也不想收徒弟……” 林子昱看了眼天色对着洛凡心道:“快过辰时了,我得去一梦堂,你先自己走动走动,待会儿早课结束我叫箬恒来陪你。” 洛凡心笑着点点头,又对着季谨言道:“听大师兄说他这几日还要去洞中闭关,这次又不知要走多久,三师兄不去看看嘛?” 季谨言果真怔了一下,拧着眉头道:“不早点说!走啦!” 偌大一座松鹤岭立刻就只剩下洛凡心一个闲人了,他扶着拐从门前走到水榭,又从水榭走到三省堂,最后还去洛寒霜的菜园子里晃了一圈,坐在石墩上拔了棵胡萝蔔。这种百无聊赖的日子实在太难熬了,刚出门时的那股兴奋劲儿已经荡然无存。 他拎着胡萝蔔又缓步回到了住处,洗干净之后放嘴里咬了一口——味同嚼蜡。随手将胡萝蔔扔在方桌上,便盘回了榻上试着运功,一直到了午时才见箬恒满头大汗地拎着食盒来找他。 洛凡心帮他擦了擦汗:“箬恒,怎么热成这样?” 箬恒小脸红扑扑的,缓了缓才答:“下了早课之后被三师伯抓去教导了,他从大师伯那里出来时心情似乎不太好。” 洛凡心腹诽,当掌门首徒也不容易!他道:“好箬恒,留在这儿陪小师伯一起吃午饭,吃完我们去钓鱼!”说完他顿了一下,想到钓鱼还得准备合适的饵料,果断改了主意,“算了,还是去打鸟吧!” 于是伯侄二人组一人往腰间塞了把牛皮筋的打鸟弓就出发去了北岭后坡。这一路走得极其缓慢,洛凡心可谓是身残志坚,扶着拐穿林打叶、跨沟越石,硬是叫他在大半个时辰之后成功到达了松林茂密、鸟兽多出的后坡。 箬恒:“小师伯,这里似乎人迹罕至,会不会有比较凶猛的兽禽?咱们可只有打鸟弓能用。” “禽兽?有啊,”洛凡心一本正经道,“就是你三师伯喽!” “……”箬恒默默道,“当我没问。” “箬恒快看!那里有一只!” 箬恒塞了颗石子在弓里,眯起一只眼瞄准,刚要松手,洛凡心却忽然拦住了他:“等一下!仔细一看,树杈里好像有个鸟窝,箬恒你听听,是不是有幼鸟的叫声?这不会是个当了娘的吧?!你要是把它打了下来,那些小崽子可怎么办?这不是伤天害理嘛……” 箬恒:“……那换一只?” “嗯,换一只换一只!”洛凡心又寻觅起来,“那只那只!白肚皮黑围脖的!” 箬恒又举弓要打,洛凡心再次拦住:“等等!我想起来了,这是喜鹊呀,报喜的鸟不能打,不然以后就没有喜事临门了!” “……”箬恒感觉很无奈,换了个方向道,“那我打那只黑鸦。” “不行!”洛凡心拽住他的手腕,“黑鸦是传丧的鸟,报复心很强的!你要是打了它,以后它的族群天天跑咱屋顶上嘎嘎叫怎么办?太丧气了!” 箬恒算是看出来了,合着这整个后坡就没有哪只鸟是可以打的。 短笛召神鸟 见这小弟子有些意兴阑珊的样子,洛凡心嘿嘿一笑,歪着头蹭到箬恒面前道:“好箬恒,我有别的办法,看小师伯给你召唤神鸟!” “请注意,上方将有大批鸟雀降临,保护好自己的衣衫和头发!” 于是二人缩到一棵冠丛庞大的雪松下面躲了起来,箬恒见他从腰带夹层里摸出一只像笛又像哨子的乐器,不经意间似乎还流露出一抹稍纵即逝的温柔目光,又将这乐器放在唇边试着吹了几声。 箬恒抬头看去,天上并没有什么动静。 “咳咳,许久没吹了,有点生疏,等我适应一下。” 从前他的鹰哨上没有孔,只哨身有一条狭长的细缝,音律的转换通过调整指尖位置来实现。而这手指短笛的背面开了三个梅花孔,腹面开了两个枣核孔,倒很是不同。 箬恒见他仔仔细细地琢磨了片刻,将这手指短笛上的五个孔各摸索了一通,再放到唇边时竟真的有清脆的乐声响起,虽然调子略显单一却也称得上好听。这阵乐声回荡在北坡上空,不多会儿便吸引了一大群白腹蓝翅的小鸟在树间盘旋,箬恒一下子看呆了。 他心道:“不一样,真是不一样!小师伯的气场一下子就变了。” 只见洛凡心一袭白衣伫立雪松之下,长发随着细风飘卷,周遭的小鸟众星捧月般将他围住,衬得他如同冬日艷阳天里松荫下的一团落雪。箬恒禁不住想,当年自己师父还没穿上掌门服的时候,是不是也是这个样子的? “发什么呆呢?”洛凡心一拐杖杵过来,敲在箬恒面前的石头上,生生打碎了少年的幻想。
第180页 箬恒耳根红了一下,心虚地答道:“没有啊,就是觉得很神奇,很壮观!小师伯竟然可以召唤来特定种类的鸟,不知道它们是什么鸟?” “啊?”洛凡心有些苦恼这孩子怎么好奇心这么重,“哦,就是白腹蓝翅鸟啊!” “……小师伯,”箬恒顿了顿,“你不会是信口胡诌的吧?你不会是随机召唤来的吧?” 被戳穿了! 洛凡心摸了摸箬恒的发顶,苦口婆心道:“傻孩子,你还小,尚不懂得驭禽术的奥妙!”他抬起手来给自己扇了扇风,“好像有些热呢,咱们去找块高地吹吹风吧!” 箬恒暗暗摇了摇头,扶着这小师伯七拐八绕地找到了一处裸露的石坡。 “箬恒快来看,你一定没来过这里吧,这是前人修缮屋舍将废弃物运送下山的地方。看到那些滑索了吗?以前是有厢车挂在滑索上的,先滑到对面的山腰上,再改其他索道一条条滑下去直到山脚,小时候我常带你师父来这儿玩。”洛凡心四周望了望,对着箬恒眨眨眼,“你等我一下,厢车应该还在的。” 他说罢便扶着拐朝附近寻了寻,果然在一处巨石后的灌木丛里看见几只破旧的木厢车。 “这个还不错,箬恒快来,把它拖出来看看还能不能用!” 于是箬恒成了童工苦力,费了好大劲才把厢车拖了出来。洛凡心仔细检查了一下滚轮滑道,激动道:“好好的呢!弄上去试试!” 于是箬恒只好哼哧哼哧将厢车拖到坡上,又将滑道扣接到滑索上。 “小师伯,箬恒先上去试试?” 洛凡心瞪大了眼睛:“少年,好胆识!不过这么危险的事为什么不先用一块大石头试试?” “……”于是箬恒又气喘吁吁搬来一块大石头放上厢车,将厢车往谷下一推,厢车咕噜咕噜就滑了出去,顺畅无比。 “好箬恒,辛苦你啦,现在可以把厢车拉回来了。” “……”任劳任怨的箬恒拉起厢车绳,像个縴夫一样红着脖子把沉重的厢车拖了回来。 “可以啊!箬恒,小小年纪有这臂力,将来肯定比你师父强的!”洛凡心自己钻进了厢车里,“待会儿把你小师伯给拉回来啊!” “小师伯,这太危险了,还是让箬恒先试吧!” 洛凡心笑笑,他着实喜欢箬恒这孩子,聪明机敏,本性善良,折腾他一下午也没有半分不悦的神色,若是以后能一直待在子昱身边,那自己真是放心多了。 “走喽!”洛凡心使劲晃了一下厢车,便顺着滑索一路滑了下去。 “哇哦!箬恒——这感觉真是畅快啊!比飞还好玩吶——” 待将要滑到对面时滑索逐渐变粗,滚轮的凹槽慢慢被卡住减弱了沖势,洛凡心拍拍手朝着箬恒喊道:“好箬恒!快把小师伯拉回去吧!” “……好!小师伯稍等一会儿!”箬恒抓着厢车绳一步一步往回拖,直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将这小师伯给拉回来。 “小师伯,现在可以下来了。” “啊?为什么要下来?你还没试呢!” “这,我就不用了吧,太沉的话待会儿就回不来了。” 洛凡心抓住箬恒的手将他扯上了厢车:“你小师伯再不济也能拉得动两个人,况且,你只能算半个!小东西,扶好了,出发啦!” “小师伯!!好高!!有点怕啊啊啊啊……” 箬恒还没到学习御剑飞行的年纪,从没在这么高的地方飞过,半空中快速滑行时直感觉脑袋懵懵的,心口憋着一股劲儿不敢放松。好不容易滑到了对面,厢车的速度渐行渐缓,箬恒总算松了口气,手心里已经汗津津。 洛凡心问:“箬恒,好玩吗?” 箬恒心头砰砰跳,闪烁着一双乌熘明亮的眼睛,兴奋道:“嗯嗯,好玩!” “那么,厢车绳呢?” “绳?”箬恒一拍脑袋,“我一紧张就给松开了!” “……” 两人大眼瞪小眼,相对无言。 少顷,洛凡心言道:“箬恒,以你小师伯现在的腿脚,从这座山走回那座可能要一整天。” 箬恒懊恼极了,连连道歉:“对不起对不起!都是箬恒糊涂了!” 少年自打上了松鹤岭就没让自己出过这么大的纰漏,没想到今日竟栽在一条绳子上。 洛凡心安慰道:“好啦好啦,不怪你,是小师伯匆匆忙忙把你拉上来的。咱们先在这边等着,说不定你师父会来找我们的,别着急!” 于是俩人就坐在厢车里大眼瞪小眼,盼着对面能有人找来,把他们再拉回去。 时间过得更慢了,俩人挤在这狭小的空间里连挪个屁股都不方便,洛凡心觉得自己真是活倒回去了,年少的时候都不曾被这种可笑的原因困住过。 后来天都黑透了林子昱也没能找来,洛凡心有些焦躁,他问道:“箬恒,今日你师父忙什么?” 箬恒想了一下答道:“今日好像玄冰洞开始动工了,约莫吃完午饭就和三师伯前去修复机关了。” “……竟然是这样,那还是选择自救吧!呵呵!”洛凡心颤颤巍巍从厢车中站了起来,想着不能叫师侄担忧害怕,便攒了一股豪情壮志,大声喊道,“小小索道休想困住我!天下无难事,只怕有心人!箬恒,站起来!我们自己动手!”
第181页 他这几嗓子在山谷间回响了数次,惊动不少鸟雀从巢中飞起又落回去,没多会儿谷中又恢复了平静。 箬恒却忽受启发,拉着他问道:“小师伯,你不是有短笛吗?” 洛凡心轻轻“啊”了一声,自己怎么把这茬给忘了!他背过身去摸出短笛,想着什么说法才能挽回一点当师伯的面子,片刻之后对着箬恒说道:“是这样的,其实这驭禽术一天之内使用的次数是有限的,用多了以后鸟儿们就不信你了,谁也不想一天往你这儿跑好几趟吧,挺远的!你想想是不是这个道理?” “……”箬恒不想违心地附和他,便把脸扭到了一边,“小师伯,快吹吧。” “我不是在吹!我说的是真的!” “小师伯,箬恒是请您吹短笛……” “哦。” 他快速将这件丢脸的事忘到了九霄云外,试着根据从前学会的曲调去控制鸟群飞往自己的卧房上空。他想着若是直接将鸟群催到子昱那里,可能根本吸引不了他的注意力,搞不好撵走了就算了。 吹了有片刻工夫,他估计鸟群应该已经成功将一群人引到了自己的住处,子昱若在的话一定已经发现自己和箬恒都失踪了,便转了个调子,将鸟群往这边引。 又过了一会儿,对面坡上像乌云压顶一般移来黑压压一片,声势浩大到连洛凡心本人都惊呆了,他默默慨嘆:“我竟还能召来这么大批鸟群?!厉害啊!” 箬恒大喊:“小师伯!这次全是黑鸦啊!” 洛凡心侧耳一听,谁说不是呢!他放下短笛,心中揣测子昱见到自己屋顶上盘旋这大片的黑鸦时该是什么样的表情。 箬恒忽又喊道:“小师伯接着吹,我看到师父的剑光了!” 而后这伯侄俩便被黑着脸的林子昱拎上了沉珀剑,又体验了一把飞的感觉,只是这次两人的心情都分外沉重。 原以为要被他噼头盖脸一顿数落了,洛凡心一回到卧房便“扑通”一声赖在了榻上,扯过被子将自己的脸蒙了个严实,忽然又想到箬恒还在风口浪尖上,便露出头来一把将箬恒也塞进了被子里。 洛凡心闷闷的声音从被子里传了过来:“你骂我吧!反正我听不见!” 林子昱嘆了口气:“晚饭还没吃吧,我叫人给你们留了些,等会儿热好了就送过来。” 伯侄俩小心翼翼地从被子里钻出来,箬恒悄悄喊了一声:“师父……” 果然天底下没有人比自己的师父更好了! 洛凡心惊疑道:“你不骂我?” 林子昱哼了一声,转身而出时带起一阵袖风,末了传来一句:“本掌门是只会骂人吗?” 望星河浩渺 取针七日之后,洛凡心的腿伤已经康复,期间独施天天各种仙参丹药给他往肚子里灌,像是一点都不心疼似的,这倒叫洛凡心对独施的印象稍微好了一点,觉得此人也不是那么恶劣。 他想着自己和独施并没什么交情,堂堂神医肯这么纡尊降贵地精心为他诊治,也是看了舒抑的面子。 我家舒抑真是棒!神医都要当他小弟! 他忍不住这么想着,嘴角扬起笑意。 独施正在给他扎针,抬头望了眼天色,回头时忽见此人贱笑盈盈,一身鸡皮疙瘩都立起来了,重重咳了一声道:“洛凡心,注意表情!” 洛凡心好生无辜:“我这是想到凌医师这段时间为我的腿伤操足了心,感激又感动!” 独施:“免了!今天是最后一次施针,你这腿伤已经痊癒了!” 洛凡心眨眨眼:“以后都不扎了吗?这可咋办,我都被扎习惯了,突然说是最后一次还有点不舍。” 独施嗤笑一声:“你是贱骨头啊?想挨扎针,那以后叫你家舒抑天天给你扎!” “嗯?”洛凡心有些不明白,他总觉得此人话里有话,可又品不出来。 独施接着道:“现下天色已经入暮,我家兄弟大概已经在山下等着我了,林掌门那边你代为转达一下,就说不用感激涕零,也不用铭记终生,本神医这就走了!” 洛凡心:“……” “哦对了,你体内的饬雷引,我琢磨了几日,炼了些能暂时压制的丹药,每日一粒,不可间断。注意,不可妄动心绪,没事少催动灵力,否则会加快饬雷引的复甦。” 洛凡心犹豫了一下,问道:“凌医师,烦请告知我实情,这饬雷引真有可能取出来吗?” 独施看也没看他,漫不经心道:“能吧,不过它与你的灵根灵脉纠缠融合已久,要想取出来,恐怕得先把你灵根给挖了,你们这些人没了灵根还不与个废人无异了,此法属下下策,不到万不得已你也不会用的吧?” 洛凡心嘆了口气:“……凌医师,我还是送你下山吧。” 怕路上遇人耽搁,洛凡心便引着他抄了条僻静的小道下了山,独施甚为满意。等到了山门口,洛凡心于夜幕中瞧见一抹浓黑的影子,忽然愣住了。 “是你?”他没想到这就是孤影。 独施愕然,走到自家兄弟面前,脱了手套之后才朝他臂上丈量了两把,言道:“还好没瘦,怎么的,你们见过?”
第182页 洛凡心:“见过,七月半,逍遥水街。若早知道阁下是凌医师的胞弟,洛某断不会去争琉璃狮兽,还望孤影兄莫怪,这便将琉璃狮兽还予孤影兄。” 独施再次愕然:“琉璃狮兽?” 孤影退了一步,推拒道:“既然洛公子先一步碰上琉璃狮兽,那便说明洛公子与其更有缘,不必介怀。” 洛凡心见他面具冷冽森寒,语气浮若飘絮,举措也带着明显的疏离,莫不是又想起了当日被自己耍无赖的情景?他摸了摸鼻子,悻悻然收回了托着琉璃狮兽的手。 独施打断二人:“洛凡心,该交代你的都交代完了,尽人事听天命。什么时候想通了就来找本神医,我帮你剖灵根,取饬雷引!” …… 待洛凡心重新回到山上时,先去敲了林子昱的房门。年轻的掌门正在屋内打坐练功,元神已经进入了一种玄妙的境界,忽被敲门声打断禁不住神情一凛。听见是洛凡心在门外轻唤,林子昱的表情瞬间又松懈下来,理了理衣襟叫他进来。 他起身给洛凡心倒了杯水:“我当是谁这么大胆,敢在我练功的时辰来敲门。” 洛凡心滋儿滋儿地饮了两口白水,故意咂出了品茶的声音,笑道:“子昱你太严厉啦!师兄以后都不敢来找你了……箬恒呢?这个时辰他怎么不在?” 林子昱:“你来是找他的?” 洛凡心陪着笑:“找你,当然是找你!” 林子昱转身拿了一件用油纸布包好的物件递给他:“这是特制的膏药,若是阴雨天旧伤酸痛,可取出一片敷上,好好将养。找我何事?” “我……”洛凡心拿着这厚厚一包膏药愈发难以开口,顿了一会儿才接着说道,“我是想跟你说,我在这儿好些日子了,这几日就会下山去。” 林子昱抿唇,良久才淡淡“嗯”了一声。 洛凡心忽然涌起一阵心酸,话到嘴边又哽住,知道自己再多讲那些道理都是无谓,平白辱没了同门手足间的情义罢了。 两人相对无言,直到听见一声虫鸣林子昱才蓦然开口:“留你也留不住,便不留了。以后想回来就随时回来,松鹤岭上的人自然没有敢说三道四的,外面的人说了也堵不住嘴,你没必要往心里去。只需知道,我,还有师兄们,还有箬恒,都盼着你回来。” 洛凡心的情绪一下就崩了,他没想到对方会是这种反应,料想中的暴跳如雷没有发生,反倒叫他一点都不适应。他涩声道:“子昱,你骂我吧!” 林子昱干笑一声:“从前你最厌我骂你,这次回来倒是盼着我骂你。” “你骂我吧,”洛凡心红了眼眶,“刚坠崖那会儿我住在一个猎户家里养伤,他们一家人其乐融融,对我也好,我不觉得日子艰难。可后来他们死了,我带着那个十几岁的孩子一路逃难似地奔走,越发觉得寂寞凄凉,一看见他我就想起咱们小时候,你都不知道那时我多想再听你骂我几句。” 林子昱没吭声。 他接着道:“独施说得没错,我是贱骨头的。子昱,我可能是随了我爹,註定要离开家四处奔波,最后可能还要拖着一身伤病孤枕反侧,或许要露宿野地独望星河,末了回顾自己碌碌无为的人生时只剩哀怨嘆息。可这是我的路啊,我不走不行。” “别说了,”林子昱勉强露出点笑意,“你走就是了。以后等你流落街头食不果腹了,我带着箬恒去找你,还把你接回松鹤岭,到时候看你还怎么好意思开口要走。” 洛凡心也笑了:“那就这么说定了!” 他鼻子酸酸的,感觉有什么东西在脸上滑过,忙挥手拭去。又道:“子昱,箬恒是个好孩子,可再好的孩子也得有对的人指引,他若能一直跟着你,对他对你都是好事。只是……” 林子昱下意识地颳了下食指:“我明白,这事你不用操心了,本掌门还不至于糊涂至此。等你走后箬恒就会随我一起闭关,日后松鹤岭若有巨变我自会出关,可若野火烧不到这里,你莫怪我对你不管不顾。” 洛凡心笑笑:“嗯,好。” 这夜,洛凡心躺在榻上翻来覆去久久不能入睡,想到子昱说的那些话,想到他那种表情,只觉得再留在这里多一刻都是熬煎,哪怕是承认自己怯懦逃避也无所谓,他真的想要即刻就走,至少这把被称为“无情无义”的快刀能将他心里的乱麻斩得条清缕析。 他也不睡了,翻身下榻收拾好来时所带的包裹,又留了封书信压在榻前案几上,见夜色尚浓便出门闲熘达了一圈。一梦堂,三省堂,演练场,经纶殿,八方殿,古阅斋,最后停在了阑珊水榭。这里是他生活过十七八年的地方,这里是他的家呀! 或许真是年龄越大越难离家,他从没像现在这样不舍过。 月将圆了,映照在水面上泛出冷冷的光华。他拿出腰带间的那只短笛,想着舒抑的事情是不是将要办妥了,一切是不是都还顺利,自己若是先一步下山会在哪里同他碰头。 “你是又回到月宫里了吗?可是已经把地上的人给忘了?”他望着水里的月亮喃喃自语。 忽听见“簌簌”声响,洛凡心瞥见一抹白影在林子里晃过,他快速将短笛收起追了过去。
第183页 “什么人?现身!”他召出一张金羽符飞出,金光在林子里飞转搜寻,而那白影却像是凭空消失了一般,并未在金光中露出过一丝一毫。 难道又是幻觉?不对! 身后有细风浮动,洛凡心旋身击出一掌,却被这抹白影截住了手腕,转而一个反扭又被此人推了半圈,成背对此人怀抱的姿势。他手肘后撤取其肾脏,此人却不慌不忙单手一握便挡住了,又立即察觉了身后忽然逼近的金羽符,便抱着洛凡心顺势一翻,二人竟双双在半空滚了两圈。待稳稳落地,纤尘不曾染。 洛凡心见他一招一式都带着些调戏的意味不禁有些气恼,抬腿就是一个断子绝孙脚,谁知此人又轻松化解,只是显然没有预料到洛凡心会使这么损的一招,动作明显滞了一下。 此人招式奇快,全身笼罩一层朦胧的白光,以至于洛凡心同他交手数十招都没能看清他的长相,只瞧着身形有些熟悉,越看越像舒抑。他不敢妄下断言,若真是舒抑,他这一番试探是想看看自己的伤恢复得怎么样了吗?洛凡心敛了些灵力,只真拳实掌的与他对招,也不敢再使什么断子绝孙脚了。 事实证明,洛凡心确实打不过他,此人耐心周旋了片刻之后忽然就点上了他身后大穴,继而从背后环过他的腰身将他抱住。 洛凡心一下就僵如木桩。 温热的气息喷吐在耳边:“无忧,你认出我来了?我好想你!” 洛凡心却语无伦次:“狂、狂徒?!” “嗯?” “原来是你!七月十五那夜,客栈里的狂徒竟然是你啊!” 舒抑把脸埋在他肩窝里嗫嚅道:“这……是,是我,我现在承认不算晚吧?” 洛凡心哭笑不得:“我早该想到是你!要不是你那夜身上风尘僕僕的气息太重,我一定早就认出你这狂徒了!好啊舒抑,没想到你脸皮这么厚的,竟敢趁着夜深不视就对本公子上下其手?!” 舒抑无可辩驳,涩声道:“我,我那是因为状态不好,身体不适,一时糊涂才敢胡作非为的,你就忘了吧!” “哈?”洛凡心被点了大穴气势却不弱,质问道,“一时糊涂?好你个登徒子,轻薄了本公子还敢说是一时糊涂?莫不是想推卸责任?” “不是不是!不是推卸责任!你要我负责我怎敢推卸?!” “我要你负责?合着我是逼良为娼?” “没有没有!我的意思是,你要不要我负责我都要负责,我这辈子只喜欢你一个人好不好?” 这还是洛凡心第一次见舒抑这么手足无措的样子,“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舒抑转至他正面:“无忧,你逗我!” 洛凡心敛了笑容,忽然正色道:“舒二公子,你说你是状态不佳一时糊涂,要是那夜翻进你房间的不是我,你也会对人家又搂又抱咯?” 舒抑:“……不可能的事!我等的就是你!” “嗯?”洛凡心步步紧逼,“初次见面,怎敢说等的就是我?” “我……因为……”舒抑憋了半天,终究还是没把原因说出来。 洛凡心恨铁不成钢一般:“哎,你可真是的!好啦,我不逼问你了,你还不给我解开穴道?” 舒抑:“等会儿再解,我带你去看星星!” 洛凡心抬眼看了一下天空,这斗大的月亮挂在那里好好的呢,哪里能看得见星星?正想着,身体一轻竟被他打横抱了起来,接着便被这登徒子一路踏雪无痕地带出了林子。 “你是没累着啊,你解开我穴道我就可以自己走了哎!” “我不解,”舒抑低头望着他,笑盈盈道,“就要看你有意见还不能奈我何的模样!” “……你这都是跟谁学的啊!你本性暴露了啊,注意修养,注意舒家二公子的仪态!” “修养都是装给别人看的,在你面前,我是你喜欢的样子就好!” 洛凡心听了这话很受用,他心头一暖,乖乖靠在舒抑的怀里不再乱动,柔声道:“你什么样子我都喜欢。” 舒抑调整了一下将他抱得高了一些,好叫他能和自己四目相对:“几日前我就听见了笛声,心想着一定是无忧在吹,有些欣喜又有些担忧,怕是你遇到了什么困难。这好不容易才抽身赶来,可得趁机多抱一会儿!” 洛凡心笑笑:“竟然被你发现了!我还说呢,怎么自己的短笛丢了那么久都不找找的,原来是知道被我藏起来了。” 舒抑:“嗯,在思拓山的客栈里丢的,那夜……趁着你喝醉了稍微占了点便宜,这小物件你既喜欢就权当我的赔礼了!只是,抽时间再学学声律吧,怎么好端端吹出了个召唤黑鸦的调子?” 洛凡心讶异:“这你也能听得见?!” 舒抑挑眉,笑而不语。 不公平!洛凡心忿忿地想着。 他任由舒抑抱着飞了一会儿,也不知是到了哪个岭哪个坡的哪个山洞,等他足下有了实感之后,所见之景差点叫他惊掉了下巴。 他抬头望去,洞顶上明明灭灭全是点着白灯的小流萤,偌大一个山洞,从这头到那头,铺了一条浩瀚的星河。洛凡心忽然想哭,这是时光在倒流吗?
第184页 “无忧,你看脚下。” 他低头看去,脚下这条路上竟若隐若现地闪着蓝紫色的光芒,一路泼泼洒洒延伸出去,借着洞顶的“星光”散发出摄人心魄的美感。他想起小时候的夏天,某个早起的清晨,阳光被寒泉上的细风剪成千万点细碎华彩溅落水面上的场景,两段时光,一般触动。 洛凡心喃喃慨嘆:“舒抑,我踩到星河了……” 舒抑帮他解了穴:“无忧,往前走,出去看看。” 洛凡心身上一松,他没有往前走,反而忽然回身抱住了舒抑,声音在舒抑的颈间传出,有轻微的颤抖:“你可真是的,哪有你这样的登徒子?” 舒抑也紧紧抱着他,似是下了什么重大的决心,一字一句道:“我犯了错,不,是罪。我想赎罪,却不知道这俗套的手法能不能得到无忧的谅解?我……” 二公子认错 “闭嘴!”他心中一跳,打断了舒抑,“别说。” “为什么?你不是一直都想知道答案吗?” “答案我在凤江时就已经知道了,我现在不再需要新的答案了。” 舒抑心里一阵酸楚,他长长舒了一口气,坚定道:“可我还是想亲口告诉你,这个答案和先前的不同。” 他道:“无忧,我是个骗子,是个会撒谎的人。” “从前我有无数个理由可以宽慰自己隐瞒你的罪恶感,可当你在玄冰洞中取隐灵针的时候,明知道你一身的伤痛都是因为我落下的,我却只能在一旁干看着无能为力,那种感觉比叫我死还难受。那时候我就决定了,我要跟你坦白,任你怎么处置我。你要是一气之下再也不肯理我,我就死乞白赖地跟着你,缠着你,一刻也不放开。 “你还记得我对你说的话吗?我要是百里清的话,不会叫你等着我,不会让你守着一个无望的承诺独自漂泊寻找好几年,我不会,我也没有。你还记得那个梦吗?百里清对你说,别恨,别报仇,会有人更疼你。无忧,那是真的,是藏在你潜意识里的记忆。 “当时在北幽岛,我身死之后魂魄离体,是被你父亲沈杼画阵收走了,他的功力可强太多了,你哪里还能再寻得到?后来阴差阳错之下他将我的魂魄植入刚刚丧命的舒二公子身体中,耗费了毕生修为才将我成功复活。这几年我没有去找你,是我的错,大错特错。” 洛凡心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泪流满面了,背对着舒抑,他声音有些嘶哑:“没关系的,我明白。” 舒抑环住他,额头轻抵,察觉到凉凉的水珠低落手背,便抬手将他脸上的泪痕拭去。可拭断一条又即刻连上,怀中之人依旧僵硬地伫立,任秋风涩目,无声无息。 “无忧……” “别说了,我没怪你。” 舒抑微微颤抖:“无忧……” 洛凡心道:“你要适应新的身体、新的生活,要修筑灵脉,要慢慢恢复功力,还要当好舒家的二公子,三年其实不算长。况且是我自己的记忆出了差错,是我自己要四处寻你的,不怨你。再者说,我父亲为什么会在北幽岛?百里掣散功的消息是他传出去的吗?” 舒抑:“是。他因练功走火入魔,多年来一直行踪飘忽,直到某一日猛然清醒,便隐入北幽岛伺机暗杀百里掣。百里掣那时御龙斩圣已至八重天,将他打成重伤却故意不杀他,又将他扔在行舟上顺水远漂,想要让他活着忍受鳏独之苦。我敬他一代豪侠便暗中将他救了回来,藏在岛上一个洞府里养伤,他暗中窥知了百里掣的散功时间,便悄悄将消息放了出去。” 洛凡心闭了眼,身形微晃:“北幽岛一战死了多少人,义盟折损多少世家子弟?我父亲,我师父,百里掣,所以这一切的起源不过就是他们三个人之间的恩怨?城门失火,池鱼何罪……” 舒抑再次将他紧紧抱住:“你父亲不是无情无义的人,他感念我救过他,曾经有意要支开我救我一命,可我没走。他便在洞中提前画阵锁魂,我彼时刚刚身死魂魄便被收进了阵中,他并不知道你也去了岛上,否则他不会丢下你匆匆离去。 “当我终于打探到你的踪迹,得知你正朝着月老峰一带行进,你知道我有多高兴吗?再见到你的时候,我的心都快跳出来了,可我却不敢承认自己的身份,我怕,怕过去太沉重,怕上辈人的恩怨会像一把刀横在我们俩之间,更怕你不能原谅我……我什么都能忍,但是忍受不了你不理我。我想让你重新认识我,我们开始新的生活,没有饬雷血和北幽岛的困扰,没有弒亲之仇,更没有义盟的威胁,我们可以一辈子不分开。 “一直到取隐灵针,看见你痛晕过去,在梦里还叫着百里清的名字,那会儿我才深切意识到,百里清不仅仅只是一个名字,对你来说那是一个烙印,这个名字它烙在你心里,早就成了一个符号,一个让你一想到就能充满力量和勇气的符号。我没有权利去剥夺它!来之前我就想好了,若你还想让我回归本体,我也愿意的,我真的愿意!我们去找回那具尸身,我有办法可以回去。” “那可就算了,”洛凡心擦干自己的眼泪,转身笑着摸上舒抑的脸,“现在不是挺好的么,这么俊俏的人儿,干嘛要回去?实话跟你说吧,我先前想找到你魂魄让你回归本体,那是因为担心你魂魄进了哪个丑八怪的身体里,歪鼻子斜眼就算了,万一再残疾、长疮、秃顶,那不是比死不如?现在我没这个顾虑啦,仔细一看,你现在的模样似乎更好看些!”
第185页 舒抑艰难地露出一丝笑意,心中却愈发苦涩:“无忧……” 洛凡心吸吸鼻子:“喊喊喊,老喊什么?我也没有那么惨啦!哎,可能又是你那个作孽的爹干的好事,我记得在举目崖下快死的时候就想起了百里清,他临死前对我说过,说他会回来的,叫我不要放弃,所以活过来之后我就踏上这条一去不复返的路了。想想也够倒霉的,我到现在都认为百里清是叫我等他回来的。嗯……孰真孰假值得深究,我得再考虑一下要不要相信你说的话……” “……”舒抑没当他是开玩笑,急道,“我没骗你!你信我!” 洛凡心笑出声:“好好,就沖你长得好看我信你啦!舒抑,你别再内疚了,我做什么都是自己的选择,我又不是傻子,又不是尝不出苦品不出甜,可寻你、等你,再苦我也甘之如饴。人活着总得有个归宿,离开了松鹤岭我就像没了巢的鸟,完成这件事就成了我的归宿,是我的信仰。一路上我也替无数人除了邪祟、收服恶灵,权当我的历练了。将来等我白发苍苍的时候,也能对着一群老头子们吹嘘自己的功德,若是一命呜呼了,或许也能像祖师那样羽化飞升呢,焉知非福啊?” “无忧,我听不得你说这种话……”舒抑有些哽住。 洛凡心回抱住他,缓缓吐出一口气:“其实我早就猜到了,你真的,戏挺好,可朝夕相处之下,再好的戏也会露出破绽,你的破绽还特别多。” 舒抑愣住:“有吗?” “嗯,”洛凡心道,“我记得在思拓山上,冯秋对白芨扔出玳瑁匕首的时候你一出手就将他给杀了,那时候我只当你是护友心切并未多想,可后来你的小破绽越来越多,我就想到了另一层面。如果是你故意要灭口呢?冯秋必然是说了什么可能会威胁到你的话了,最有可能的就是他提到了那个执有玳瑁匕首却被人杀死的人。他说这话的时候眼神有意无意地瞥向你,你一定也猜到了,那个人就是真正的舒二公子! “玳瑁妖刀是何等物件,就算是被销毁了,它的残片也断不会随意散落在各处的,舒家既然有其中一片,就可能有其全部。我猜想,当年玳瑁妖刀被义盟焚炼之后可能是被有心人暗中做了手脚,从而保留了一些残片,卖给了舒家。舒二公子喜好练功,难免时时放在身边琢磨研究,却不想会在思拓山被人杀害,唯一存有刀灵的那把匕首掉了出来,被冯秋捡去了。 “但你并没有舒二公子的那些记忆,所以才会告诉我玳瑁妖刀被销毁之后只剩下了一把玳瑁梳。在石室里忽然被冯秋提到玳瑁妖刀的过往,你怕他口中被杀害的那个人确实就是舒家二公子,为绝后患干脆将他杀了,是这样吗?” 舒抑:“……是。” 洛凡心拿出腰间的短笛,接着道:“这短笛虽然被改得面目全非了,可我拿在手里还是能感觉到,它就是我的鹰哨。后来在山脚下你说给我买了桂枣糕,我分明从来没跟舒抑说过我爱吃桂枣糕啊,这是巧合?你自己都分辨不清了。 “你呀,你是个念旧的人,我也是近日才想起来,你头上束发的丝带是不是我当年在泽徕从穿过的衣裳上撕下来的那条?从前你是百里清的时候也没见拿出来过,变成了富裕人家的公子哥反倒敝帚自珍起来了,竟然还做成了发带。” 舒抑赧住:“这,这倒真是我疏忽了,戴了好几年,习惯了。” “一条发带用了好几年,也不嫌陈旧。不如我再随身撕一条新的给你,就这身白色的挺好,跟你衣服颜色也匹配!” “不旧!这条不一样!” “有什么不一样?不都是我的衣服嘛?”洛凡心觉得好笑,这人怎么还越活越矫情了。 舒抑认真道:“难道你忘了,当时我武功不济被你打伤了,你撕了自己的衣袖来给我包扎,还说那是你最喜欢的一件。且不说那是我们第一次打架,是你第一次给我包扎伤口,这随处可见的宫服怎么能跟你最喜欢的一件衣衫相提并论?” “……”洛凡心无言以对,对那“武功不济”四个字深表怀疑,更对那件衣物是“自己最喜欢的”这个说法有点心虚,道,“宫服也是我最喜欢的啊!随你吧,反正我现在对撕衣有阴影。” 舒抑似乎有点委屈:“那也是被别人撕出阴影了,我反正没撕几次……” “你还想撕几次?!”洛凡心哭笑不得,“堂堂舒二公子喜欢撕人衣服,你的家教涵养呢?传出去叫旁人怎么看你?你呀,你这段时间有好多行为都在暴露自己,没发现吗?翻窗!吃醋!踩凳子!还莫名其妙看我师弟不顺眼!最不可思议的是把那什么,那什么留给我‘以慰绵绵相思意’!这哪里会是舒二公子会做的事? “原先我多方揣摩,总是在发现许多小细节的时候又能找出许多可反驳之处,比如你打架的时候身形并不像百里清,比如你挥刀的姿势也并没有从前的影子。可现在我明白了,合着舒抑这具肉身从前就是惯用左手使剑的,右手只用来执扇!我在思拓山石室里看到的那把光剑并不是幻觉,它当时就握在你左手中,你怕剑法身形暴露自己,就干脆藏了这一手,对不对?”
第186页 舒抑抿唇颔首,满脸羞惭。 “还有一件事!松鹤岭的防护大阵又不是摆着玩的,就连百里掣上山也是暗中知晓了解阵咒语才能神不知鬼不觉地潜入的,你呢?每次说来就来说走就走,从来没提过破阵的事,难道不是因为你依着老习惯抄了上山的密道,压根就没发现这阵法?而且你对北幽岛的事情知道的太多了,舒家的信息网再全面也不可能事无巨细什么都探查得到吧,我想不怀疑你都难!” 舒抑明明心中惭愧,面上却理直气壮道:“那是因为你问的问题我都不忍心隐瞒,对你说假话我受不了,我就是想什么都对你讲!” “……”洛凡心眯着眼睛瞅着他,对这个说法不置可否,不屑地哼了一声。 舒抑:“那,你怎么不早点揭穿我?” 洛凡心嘆了口气:“我也怕呀,我怕我的执念不是救你,却最终会害了你。你一席话让我幡然醒悟,我非要让百里清复活做什么?我是看中那具肉身么?我是看中饬雷血么?我想要的人不就是你,不就在我眼前么,你是什么样子,你是男是女是老是幼又有什么分别?若是等我也修为散尽助你还魂,却眼睁睁看你再被人抓去祭岛,再一次死在我面前,到时候我连护着你尸身的能力都没了。 “况且,舒家需要你,舒夫人需要你,我再狠心也不能叫她中年丧子,忍受这等挖心之痛啊。你从小没有感受过父疼母爱,老天爷或许是想弥补对你的亏欠才叫你变成了舒抑,你也不是侵占活人身体,没有罪过,现在的一切都很好,不是吗?” 舒抑忽然将他扳正了面对自己,认真问道:“我不管别人,我只问你,你是喜欢百里清,还是喜欢舒抑?”他眼里没有任何期许的光芒,只是一本正经在问,不管是哪个答案他都接受。 洛凡心忽然伸手勾住他的脖子,在他唇上重重一吻,呵了口气反问道:“你说呢?” 办了正经事 舒抑没答话,一手抚上他后颈将他按向自己,缠缠绵绵地吻了起来。这一吻是自始以来最轻松的一次,却也是最深沉的一次。他们站在自己创造的星河里,天地之间再无旁物,只有一双痴心人,两颗红鸾星。 “舒抑,我还有疑问……”洛凡心将他推了一寸出去,好不容易喘出几口气。 “嗯?等会儿再问……”舒抑不依不饶地又覆上自己的唇。 “唔……等一下,”他将脸偏向一边,叫舒抑的吻落到了耳畔,“我想问,我父亲在哪里?” “等我尽兴了再告诉你……”舒抑一边在他耳畔低吟一边上下抚摸,叫洛凡心有些难耐,忍不住左闪右躲。 “……你,你这是威胁,胡搅蛮缠,你……”他再不能说出完整的句子,干脆放弃抵抗,任由舒抑亲个够。 四唇相抵,舌戏齿间,轻吟慢哦,银丝缠绵。这景色着实太过旖旎,任谁看了都要情动不已。 舒抑还不满足,环着他紧紧压向自己,忍不住朝他漂亮的颈上吻去。 洛凡心察觉到他身体的异样变化,瞅着这个空子轻喘着问道:“小郎君,要在这里办正经事吗?” 舒抑手下一滞,似乎是在考虑他的身体状况。 洛凡心勾着他的脖子附在耳边道:“别担心,我今天吃了药的!” 话刚说完舒抑就将他抱了起来,眼里染上了别样的色彩,在这暗夜中竟也能看到野兽般的光芒。他声音低沉:“我若再做君子,是不是就该被无忧怀疑不能人道了?我们回房间。” 洛凡心:“不回房间,就在这里!” “……好。”舒抑将他抱出洞外,轻轻放在草地上,又脱下自己的外衫铺在他身下,刚将他压在地上就被叫了停。 “等一下!”洛凡心睁大了眼睛盯着满地的华光,“这是,这就是你方才想叫我出来看的?” 只见这整片广阔的草地上全部铺满了蓝紫色的光芒,在皎白的月光下更显炫丽。矮小成簇的草叶上像是顶了一团流光的雪花,细长的草叶上像是落了溢彩的露珠,就连远处林子里也都闪耀着璀璨的颜色。雪松纤细的针叶从未在黑夜里如此明晰过,一团团一簇簇随着微风晃动,宛若千万只彩蝶在上下翻飞。雪松下一块块原本裸露的岩石此刻竟比金石银矿更叫人喜爱垂怜,那坑坑洼洼里或多或少、或薄或厚的落满了华光,随着视角的变幻忽明忽灭,仿佛就是一个个小小的新世界,那光芒就是许许多多的街道集市、万家灯火。 洛凡心震撼不已,他从地上爬起来顺着这片仙境般的草地奔跑,直跑到了水边,看见沿岸有一条明亮的界线,水中微波荡漾,同样也是光影交错、熠熠生辉,美得令人窒息。 他喃喃慨嘆:“这是真正的星河啊……” 舒抑一个轻盈的起落便到了他跟前,涩声道:“只不过是磷粉和矿粉,小把戏,无忧喜欢就好。” 洛凡心的衣摆和飞鹤靴上都已沾满了华光,整个人也如同腾上了五彩云霞一般,舒抑笑着帮他抖了抖,却并没抖掉多少。 洛凡心激动道:“舒抑!就是这里!星河浩渺,人间天堂,我们就在这里交……呸!”
第187页 舒抑:“……” 洛凡心:“呸呸呸!我刚才没留神想到了你扇面上的那两只开屏的雄孔雀,一不小心用错了词,抱歉抱歉!总之你懂我意思的吧?我先脱为敬了!” 舒抑再次:“……” 他还没从那两个字的打击中缓过来,洛凡心却已经脱了自己的外衫,正在解腰带。忽然眼前一花,洛凡心只觉得天旋地转,舒抑已经抱着他完成了一个漂亮的旋转并将他压在地上,灼热的气息喷薄在颊畔,接着便是更灼热的亲吻落在他颈侧。 光滑细腻的皮肤像绸缎一般,勾了舒抑的魂,又引着他的唇一路探索,流连之处均泛起丝丝红晕,带着躁意的吐息萦绕在耳畔,直叫洛凡心酥麻到了骨子里,浑身都激荡着甜美的战慄,受不住的时候就有些后悔方才干嘛要那么主动地邀请这只饿狼。 舒抑:“无忧,无忧……” 洛凡心:“嗯……” 舒抑:“我想你……” 洛凡心:“我在这儿呢……” 舒抑:“不够,想你在我的灵魂里……或者,我在你身体里也行……” 洛凡心笑得甜蜜:“你说怎样就怎样……” 舒抑一手撑着地面一手探进他里衣抚摸,惹得洛凡心一阵阵不受控地颤抖,艰难道:“你,你跟我梦里的一样,一样的手法!” 舒抑勾起嘴角:“嗯,就是那个手法。” 洛凡心捂脸,羞愧到无地自容。 舒抑不依不饶,又在他耳边奚弄道:“无忧的腰身怎会比窈窕淑女更细窄?不堪一握,我实在是喜欢,喜欢得不得了……” “对不起,我不该做那个梦,”洛凡心自暴自弃道,“求你忘了吧!” 舒抑:“怎能忘?难得无忧也有旖旎的幻想,我得记一辈子。” …… 烧红的晚霞铺满西天,香甜的花雨洒满大地,拂过蓝色海洋的咸风吹到了陆上,夏日的阳光照困了小弟子们的双眼……洛凡心沉浸在一片欢愉的潮水中随波逐流,漂漂荡荡,身体像一叶扁舟摇摆不定,总也落不到实处,可身上各处又都被自己心爱的人撩得着火,直将他从头到脚烧了个片甲不留。 忽然一阵剧烈的快意袭来,热浪噌地腾到了发梢,一发不可收拾。眼前有明亮的白光一闪而过,好似天界神圣的大门为他开启了,他艰难地扬起颈项大声地喊了出来,忘了自己身在何处,也忘了自己身为何人,只知要随着感觉尽情放浪形骸,尽情追逐那触摸不到的快乐。 偌大一片天地,其间竟只剩下两人急切的喘息,交叠的身影并没有因情事的暂结而分离半点,反倒更加亲密无间,好似一对连体双生儿。若有飞虫能在这附近的草丛逗留片刻,定能窥得其中玄机——原来这二人确实相连,羞愧死虫! 独施叮嘱于他的“切忌妄动心绪”早就被抛至九霄云外,洛凡心这次是深切体会到了情深不寿的含义,极度控制着着才没有在舒抑面前晕过去。热潮渐退,他怔怔地伸出手,想去抓一把眼前的流萤飞星,却抓住了一个人骨节分明、干净白皙的手。确切地说,是自己的手被他抓住了。 他问:“舒抑,你看到了吗?我刚才去了另外一个世界,是我从没去过的!” “我看到了。”舒抑细细吻着他的手,复又将之覆在自己脸上轻轻蹭着,满眼柔光叫人不敢对望,“我却早已去过了,为你探好了路。” “什么?”洛凡心摸不着头脑,“这是什么意思?你什么时候去的?” 舒抑满眼戏嚯:“第一次是在思拓山的客栈里,你邀我的,盛情难却。” “!!!”洛凡心难以置信,“你的意思是?” 舒抑点点头。 洛凡心再次涨红了脸,怒道:“登徒子,狂徒,好一个道貌岸然的衣冠禽兽!舒抑你,你竟然……我,所以我早就,我竟然丝毫不知情?!” 舒抑恬不知耻地辩驳:“不怪我,我只打算送你回房安置好便要离去,你非要留我,还那么热情,作为一个正常男人,我哪里把持得住?而且我都跟你再三确认过了,你口口声声道自愿给我。” 洛凡心咬牙切齿:“好,好好,你道那是第一次,莫非还有第二次?” 舒抑:“第二次你不该忘记,便是在松鹤岭脚下的清潭里,我们做的时候你是醒着的。” 洛凡心撅了嘴:“可我是真的不记得了,我那会儿正犯饬雷血呢……我好可怜!真的真的好可怜!” “不可怜,不可怜,”舒抑哄道,“无忧是可爱,叫我喜欢得不行!你想想,若不是我提前帮你打通了任督二脉,今夜也不能这般顺利,这也算因祸得福是不是?” 洛凡心捏住他两颊狠狠揉了几下,啐道:“亏得是你干的这事,换了旁人我得一口一口把他给咬死!太坏了!” “不用你动手,我亲自去咬!”舒抑侧首在他手背上亲着,小心翼翼地问,“无忧啊,你还来得了吗?” 洛凡心将脸埋在自己掌间,喃喃道:“我来不了了,这事儿原来这么累人。”
第188页 舒抑翻身撑手在他两侧:“你可以休息一会儿,但是我不累。” “……”洛凡心艰难地倒爬了两步,支起上半身警惕地问道,“你什么意思?” 舒抑人畜无害:“乖,先休息。” 洛凡心被他按着躺了回去,睁着的双眼眨巴了两下,这才发现人为刀俎我为鱼肉,想来自己竟已经沦为舒抑囊中之物毫无反击之力了。 可他心里明白,自己哪里是毫无反击之力?分明是不愿意反抗呢,这人是舒抑啊!天哪,自己跟舒抑一起做了人生一件顶顶幸福的快事,今夜就算是死在他身下也心甘情愿了! 柔情蜜意迢迢暗度,尽管被人按在地上肆意揉弄,洛凡心还是魔怔地奢想了一下,若能与此人一生相守,朝朝暮暮,那可该有多好啊…… 真是没想到 寅时过半,舒抑终于结束了战事,扶着被自己蹂躏到颤颤巍巍的心上人起身,为他披上衣衫带去了水边简单清洗,之后才开始打扫战场。 洛凡心揉着腰坐在水边,两腿都有些哆嗦,瞧着真是罪过。他拨了几下水花,把那些流光溢彩拨到旁边,撩起一捧水先往脸上招呼起来。 舒抑将铺在地上的外衣拎起来抖了抖,见这白袍已经沾染不堪,竟不由地嘴角一弯。 “你傻笑什么呀,快来扶我一把,我腿软!” 舒抑没答话,快步走过来搂着他的腰将他带到了树下,找了一块平整些的岩石叫他坐着。 “嘶,痛!肯定是被你给撑破了,我只能歪着坐了!”洛凡心朝他狠狠翻了个白眼。 “我,我对不起你……”舒抑眼神带着无辜,同先前那副饿狼般的面孔丝毫不似同一人,“无忧,你还要回岭上吗?” 洛凡心想了一下,答道:“不回去了,现在这样子也不方便见人。我的包裹还在房间里,你去帮我拿来,我们这就走吧。” “好。” 舒抑这一去直到了卯时才回来,幸好走前给洛凡心凝了个护盾,回来时见这人靠着树就睡着了,万一有生人接近恐怕他也不能及时醒来。 洛凡心是被他叫醒的,接过自己的包裹忽然觉得沉了许多,他隔着衣物摸了摸,望向舒抑:“你是顺手把乌蛟索也带出来了?这不太合适。” 舒抑:“无忧可别冤枉我,我岂是顺手牵羊之人。” 洛凡心赧住:“我不是这意思。” 舒抑:“我去的时候见到你师弟了。” 洛凡心一惊:“在哪里见到的?” 舒抑:“他在你门外等了许久,一直在等你回房,这乌蛟索是他装进去的。林掌门他……” 洛凡心打断:“他看见你了?” 舒抑:“嗯。没事没事,别担心,我告诉他我就是百里清,他还能把我怎么样?” “什嘛?!你就这么告诉他了?”洛凡心不知怎的有些不乐意,想到他瞒了自己这么久,见到子昱却立马就老实交代了,心中难免忿忿,撇着嘴问道,“他能信你?” 舒抑接过他的包裹挑了他常穿的那套水靛色衣袍递过去,答道:“他当然不能信,但是打一架之后就会信了。林掌门是个能守住秘密的人,我不怕告诉他。况且就算是为了你,他也不会把这件事说出去的。” “这个我知道,”洛凡心思绪有些纷乱,穿衣的动作也略显焦躁,“只是,他为什么要守在我门外?你们打架了,有谁受伤吗?为什么打一架就能信你?” 舒抑耐心等他换好了衣衫才拉着他的手缓缓朝山下走去,道:“没人受伤。难道从前他没告诉过你吗?我还是百里清的时候来松鹤岭找你,经常能碰见他。他好像每天都会练功到很晚,所以但凡我走山门熘进来的时候都能碰上他,简直就是个万年不变的拦路虎,每每都是打一架解决问题的。打赢了我就能见你,打输了我就得滚出松鹤岭,就这样,我只好每次都打赢了!” “……”洛凡心简直听傻了,语无伦次道,“怎么,还有这种事?怎么可能?我从来都不知道!你们俩竟然背地里打架那么多次,还瞒着我!可子昱为什么要这样做,他为什么不直接禀报师父,他一直以来都知道这件事?” 舒抑顺了顺他的背安抚道:“无忧别急,你师弟性子有多执拗你又不是不知道,一来他知道你对我的感情,禀告你师父的话怕伤了你的心,二来他每次都输给我也没面子,只想凭自己的真本事拦住我。说起来,我倒是挺欣赏这小子,有把硬骨头。” 洛凡心嗔怒:“你还好意思说,我师弟七岁才上山修炼,他那时年纪还比你小呢,你竟敢欺负他!” 舒抑又委屈了:“无忧就是偏心,从前我也好多次是受了罚后来找你的,一身的伤,怎好说是我欺负他?而且为了避免和他正面冲突,我不是后来都从密道上山了么。我好冤枉,好可怜!” “……你可真是,”洛凡心有点心软,拉着他的手安慰道,“好好好,我不该这样说你,我错了!好哥哥不生气,乖啊!” 舒抑不搭理。 洛凡心:“好嘛好嘛,大不了今晚再给你欺负几次,算我赔罪了行不行?”
第189页 舒抑眼睛一亮:“真的?” 洛凡心:“假的!” 舒抑:“……” 洛凡心:“对了!我父亲呢?他现在在哪儿?” 舒抑忽然停住脚步,扶着他的肩膀正色道:“无忧,你做好心理准备,说出来你或许一时不能相信。” 洛凡心:“我有种不祥的预感。” “……不是,”舒抑认真道,“你父亲,远在天边近在眼前,你其实一直都和他在一起……” 洛凡心大怒:“瞎说八道!你怎么可能是我父亲?!” “……”舒抑差点被自己的口水呛了一下,解释道,“我的意思是,合昏院的徐叔就是你父亲,当年的行止宫大弟子,后人称为‘剑痴’的沈杼。” 洛凡心似乎并没有舒抑想像中那么震惊,他只是怔然地盯着舒抑,随后问道:“你确定没搞错吗?” “……”舒抑继续解释道,“我也是后来才听他说他儿子的颈后有翎羽刺青,那时候你还没到逍遥水街,我将这件事告诉你父亲之后他也是万分惊讶,没想到自己的儿子这些年来竟一直在自己的师门里。这像不像是是命里註定的?你们父子曾因为救我错身于北幽岛,又因为我在逍遥水街相遇。” “也就是说,我是你命里註定的爱人。”他补充了一句。 什么破逻辑!洛凡心从鼻子里哼哧了一声,转念一想,既然舒抑是几个月之前才知道此事,那百里清便从没经他父亲授意过故意来接近自己,想来竟欣慰了不少。 他仍然对徐叔就是自己生父之事难以置信,仔细又捋了捋:“这么说,当初我母亲是预料到灾难将至,便有意在我颈后留下翎羽刺青以防万一。之所以会在凤壶峡被截杀也不是偶然吧,她大概是想带着我逃去行止宫求救,无奈百里掣追得紧,便在岸边将我放上行舟逆流而上,顺着凤壶峡流进了寒泉。我母亲知道,只要得到了师父的庇护,百里掣就永远不能伤到我。” 舒抑又将话题扯了回来:“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幸好寒泉是流向凤壶峡的,也幸好蛮曜人精擅咒术阵法,不然我哪里还能遇见一生挚爱。” 洛凡心不置可否:“可是,我看徐叔长得挺普通的,怎么能生出我这么好看的孩子?” 舒抑忍不住轻笑:“这……大概你随母亲多吧!你母亲姬翎羽曾是蛮曜族的嫡系公主,相貌奇美,也是长公主姬冥夜的侄女。蛮曜族关于她的在册记录少之又少,想来是因为同你父亲的结合不能被族人接受。其实沈前辈年轻时也是风采卓然的,混沌二十载,历遍了人世间的沧桑凄凉,又将全部修为都渡给了我,怎能不添岁月痕迹?” 洛凡心:“你说什么就是什么吧。哎……我这段时间从你这里接收到的信息量太大,都被打击习惯了,再离谱的事也能处之泰然,这是不是练出了一身耐磨耐敲的好本领?” 舒抑搂着他的肩安慰道:“别嘆气,以后不会让你再受打击,什么事情都同你一起商量。你要是急着回去见咱爹,我这就陪你回去,听他自己告诉你!” “噗!什么咱爹?!你这势利眼快闭嘴!”洛凡心被他逗笑了,“我现在不急着回去见他,眼下我体内的饬雷引已经复甦,大概被百里掣盯上了,他和伏笙好好待在逍遥水街会比见我更安全。我要先去姜门看一下还有没有可查的线索,白芨和小雪还在东域三州吗?” 舒抑:“应该还在。此去稽碌城要横跨中域两州,路途遥远,我们先去茶馆发个消息让他们去稽碌城汇合。” 又一桩惨案 这是洛凡心第一次见舒家的信息站,外表看去虽然只是一个小小茶馆,地下暗窖里却另有文章。舒抑带着他进入茶馆后厨,展开了摺扇之后才被领了进去。进入暗窖的机关十分复杂,不是内行大概根本连门都摸索不到。 洛凡心好奇:“他们认扇不认人的吗?” “是,”舒抑拨弄了几下纤细的扇骨,笑道,“天底下会易容术的人不在少数,且舒家的信息站遍布各地,不可能每个人都互相认识,这个相当于令牌。” 洛凡心拿过他的摺扇仔细端详:“是这扇骨特殊吧,我瞧着除了做工精细、格外美观之外,触手也是寒凉如冰,是什么材质?” 舒抑:“这是舒家在西北一带的矿山上挖出来的玄铁,命名为‘天机’,也没什么特别之处,唯独它入手冰凉还有点用处,夏天扇风更凉快些!” 洛凡心哈哈一笑:“我当你只是用来装腔作势的!别处没有这种玄铁?” “没有,只有舒家的矿山上发现过。也不对外出售,单作家用,制作几把趁手的兵器,打几把扇骨,再印几块令牌,将将够用。”舒抑说的太简单了些,洛凡心怎会看不出来这玄铁是好东西。 进入暗窖中,井然有序的布置排列让人眼前一亮,一面墙上掏出四方书架的空间,架上放着的却是许多空置的鸟笼,有的开着门,有的关着门。鸟笼上分别编了号,洛凡心仔细看了一个,“坤戊戌”。 他道:“八卦,天干,地支,方位阵图?”
第190页 舒抑扬了扬一边的长眉:“知道的挺多。” 洛凡心也学他挑了下眉,自豪的意味不言而喻。他朝着鸟笼敲了一下,本想看看这鸟笼有何特别之处,却忽然听见“啾啾”两声鸟鸣从笼中传出,倒把他惊了一下。只见方才还空无一物的笼中竟慢慢现出一只紫色的灵鹊,正对着这个敲笼子的人警惕地张望。 洛凡心瞪大了眼睛:“会隐身?不会吧……” “所有送信的灵鹊都是隐形鹊,在休息和高空飞行时都是呈隐形状态,这样才安全。这可是经过人工培育和特训的品种,很贵的,”舒抑附在他耳边道,“悄悄告诉你,最初的一批灵鹊就是从司城家买来的,驯化师也是他们家的。” 洛凡心眼睛更大了些:“你们,这也可以?” 舒抑点点头:“没有钱买不来的东西。” 洛凡心撇着嘴摇摇头:“你被腐蚀得够严重的。” 舒抑抱臂:“无忧你太天真了,世家门派之间明里暗里的交易多得数不清,这天底下所有的驭禽驭兽术都来自于司城家,包括你的鹰哨,最初也是他们家的。都像松鹤岭那么超然物外,那中陆人民的生活水平也会裹足不前了,有交易才有进步,你来我往,各取所需罢了。” 洛凡心觉得他讲得有道理,默默点头表示贊同,眼光却被那取信人吸引。只见他从另一面墙壁的几百个暗格里准确挑选了其中之一,手指在小巧的暗格锁上拨了几下,暗格便“啪嗒”一声弹了出来。此人将一枚小纸卷从中取出,毕恭毕敬地端于舒抑面前,言道:“二公子,从震庚酉寄来的。” 舒抑接过纸卷打开看了一下,对着洛凡心道:“无忧,是白芨来信。我们先不去稽碌城了,直接去琅江。幻影门又有一个附属门族被灭了——琅江严氏。” 洛凡心:“又是往生剑?” 舒抑也不避讳旁人的眼光,牵着他一边往外走一边回答:“正是。白芨和小雪已经出发,他们若乘不惑刀飞行,估计今日申时便能到达。” 洛凡心忍不住暗暗计算:飞行这么久,那得耗费多少灵力啊! 舒抑似乎看出了他的想法,笑道:“事不宜迟,他们早点赶去是应该的。无忧不用担心,白芨的灵力恢复到正常状态的话像舒家的家底一样殷厚,况且还有小雪呢!” 洛凡心:“小雪又没有多少灵力,他能帮得上忙?” 舒抑看了他一眼,笑而不语。只见他寻了处人烟稀疏的地点,长臂一挥,宽袍广袖随手势摆动,自有一派从容惬意,手底却逐渐有微白的水汽凝结成冰,随着周遭气温的降低,冰层越来越厚。 “……”洛凡心吞了口唾沫,直言道,“好奢侈,可是好羡慕!” 舒抑爽朗一笑,拦腰将他抱起,飞身踏上了冰层,乘着这玄冰腾空而起,瞬间便离地几十尺。待再飞高了些,地上的人已经看不见天上的这两人了,洛凡心才想起收紧自己的衣袍,却仍是忍不住打了个寒噤,望着脚下的玄冰朝掌心呵了口气,喃喃慨嘆:“高处不胜寒啊!” 舒抑掀开长袍潇洒一拢便将他牢牢抱在怀里,带着淡淡香气的体温传了过去,洛凡心终于觉得好受了些。他整个人身量并不娇小,在舒抑怀里乖乖不动时却显得尤为可人,舒抑低头看了几眼,嘴角总不由自主地扬起。 这一路速度极快,从松鹤岭到琅江一带约莫花费了半日工夫。洛凡心才被折腾完就赶着上路,疲惫之际窝在舒抑怀里就睡去了,途中睡得沉了脚下一软忽又惊醒站好,最后舒抑干脆将他打横抱起,叫他靠在肩头安心地睡。 洛凡心的困意却瞬间消失了大半,想到舒抑也是一夜没睡,又是上面辛苦耕耘的那个,不累才怪。他从对方怀里挣了出来,强打精神道:“我已经不困啦,陪你说说话!” 舒抑重新将他拢进了衣袍里,柔声道:“那就不睡了,马上也要到了。” 自从两人关系更进一步后,洛凡心总觉得舒抑看他的眼神就像在看一块烹好的精肉,带着一种说不出的肉麻劲儿。他别过了眼神尴尬道:“你这样看着我真的好奇怪,能不能稍微收敛一点?” 舒抑笑道:“你现在是我的人了,跟从前看起来又是不一样的风景,我想看!” 洛凡心忍不住嘆:“……我的天啊!” 到了琅江地界,舒抑停在一条巷子里,待离地只剩一尺高的时候洛凡心率先从玄冰上跳了下去,本以为能潇洒落地,谁知不可描述的部位传来一阵刺痛,他一下歪靠在墙上,面上表情变幻莫测。 “……”舒抑收了灵力赶忙来扶他,既心疼又内疚,还有一点窃喜。 洛凡心瞪着亮晶晶的一双眼责问:“舒抑,你是在偷笑吗?你的良心被狗吃了吗?” “我没有,没有!我是心疼你!”说完迅速朝他脸上亲了一下,见他还要开口便又朝唇上亲了一下,谁知越亲越想亲,便又按在墙上深深吻了起来。 “……”洛凡心这次是彻底说不出话来了,推了半天才将他推开,责备道:“还有完没完了,这是街市,注意点影响!”
第191页 舒抑宠溺的笑意溢了满眼,拉着他的手堂而皇之地走了出去,淡淡道:“不在乎。” 待走到一间看起来还不错的客栈外,他从洛凡心的腰带夹层里拿出那只短笛,置于唇间吹了几声又重新塞了回去。洛凡心感觉自己的眼角有点抽搐,他小心问了一句:“就这么顺手吗?” “嗯?顺手啊,你站在我左边,我用右手拿,很顺手!”舒抑露出一副人畜无害的模样。 洛凡心:“岂有此理,你知道我的意思,你拿我的东西怎么这么顺手?!” 舒抑无辜道:“我以为咱们已经不分你我了,我的东西就是无忧的,无忧的东西怎么却不能叫我碰的吗?哎,好失落……” “……”洛凡心语塞,片刻之后才泄气似地嘆了口气,“好嘛,那你拿的时候也避着点人,你瞅瞅,周围的人是不是都在看我?” 舒抑长臂一挥负于身后,藏了得逞的笑容淡然道:“没有的事!” 少顷之后,洛凡心眼前忽然冒出一抹紫影,他本能地后撤一步,手中凝了幽蓝的光芒。 舒抑却笑着往他面前一抓,一只灵鹊落入他手中,扑棱了几下之后便乖乖不动了,抖机灵的双眼还时不时朝着洛凡心的方向张望。 洛凡心先是尴尬地收了灵力,继而见这灵鹊总好奇似地望着自己,像是受到了激励,他愉快地说道:“舒抑,这灵鹊看起来更喜欢我!” 舒抑弯着嘴角默默在灵鹊腿上扣了一枚小小的纸卷,待将其放飞之后才答:“那是自然!” 洛凡心更高兴了,暗自骄傲地想着:“小动物都是比较喜欢我的!” 又问:“你是给予之兄传信吗?” 舒抑:“是,也给沈前辈传了信,汇报一下具体位置,免得家中有事联繫不上。” 二人在这家名为“三春晖”的客栈订了一间上房稍作休整,舒抑叮嘱他先睡一会儿,自己则盘坐于外间的美人榻上调息运功。约莫半个时辰过去,舒抑忽觉里间有光芒一闪而逝,便起身走进里间,却看见洛凡心竟也在凝神运功。 他面前有一团金光和一团红光正在变幻纠缠,忽而合为一体忽又被一股斥力分开。舒抑伸出一指,有无形的气浪倾泻而出,直奔那团交错的光影。须臾之后,这团光影终于逐渐凝练成型,光华微敛,圆圆一颗宛如铜球落在手中。 舒抑问道:“这是什么?” 洛凡心狡黠一笑:“可能是我郎君哥哥的祖传血脉吧!” 见舒抑不解,洛凡心哈哈大笑起来:“逗你呢,这是从玄冰洞里刮出来的残血,已经凝练了好几次,现下终于大功告成。我灵力已开始慢慢恢复了,不需你出手也能做到的。” 舒抑扬眉:“嗯,可喜可贺!” 严氏遗冤情 入夜以后,二人悄悄来到了严家,只见大门已被封上,周围有不少身着幻影门服饰的门徒在把守。鑑于司城阙此人一见到洛凡心就会暴露出一种死缠烂打的无赖嘴脸,二人决定先不去惊动幻影门,直接找个没人看守的墙头悄悄翻进去。 舒抑的身法轻盈至极,身影一闪就从墙外翻进了墙内,落地以后才发现洛凡心还趴在墙头上。他赶紧又翻了上来,内疚道:“无忧,可是那里又疼了?都怪我疏忽!” “嘘!有人,”洛凡心这一个翻跃确实牵扯到了伤口,他拧着眉头再一次忍住了将罪魁祸首暴打一顿的冲动,指了指远处晃动的人影又指了指身下的墙头,“结界的痕迹!” 舒抑俯身一看,果然整片墙头的砖石上都留下了一道浅沟,是结界溃散后的痕迹。 他低声言道:“要么是严家自己的结界被攻破,要么是凶手临时设的,意在将严氏满门困在这里全部屠杀。” 洛凡心抿了抿唇,扶着舒抑的肩轻飘飘落地,看了眼不远处地上那些已经盖了白布的尸体,言道:“这里有十多具,幻影门竟还未移动他们的位置,像是等着我们来查一样。” 舒抑:“等我一下。”说罢身影一闪便消失在洛凡心眼前,再见他这颀长身影时远处那几个人影竟都被放倒在地了。 “好了无忧,他们都睡了。” ……好棒,好快,好厉害!洛凡心由衷赞美。他挑了其中一个词:“舒抑,你好快!” “……”舒抑道,“看来没让无忧尽兴,那下次我再延长些时间。” 洛凡心讪笑:“我说的不是那件事!” 掀开这些尸体身上的白布一一查看,个个都是中剑而亡,要么一剑封喉,要么利刃穿胸,血迹已干腥味却更盛,扑面而来直冲天灵盖。再细看伤口,剑身既薄且宽,材质不可能是普通的钢铁,否则极易折断;伤口表面平整但在两端却有血肉微微翻出,似乎剑刃上某处雕有反向的齿状花纹;凝了灵力去探,伤口尚残留些许紫青气,若非凶手本人灵息便是其所执之剑的灵息。 说不是往生剑洛凡心自己都不信! “舒抑,这里没有严掌门,我们去别处找找。” 二人转到了这栋建筑后方才发现,严家竟然还挺大,站在稍高处放眼一望,除了该有的建筑之外,其他就是一些假山、池塘占地方。整体的布景实在单调,无处不彰显严氏之主的质朴做派。
第192页 目光所及之处尸体分布甚是零散,洛凡心不禁有些头疼,他转向舒抑:“我们分开查看吧,你先在这边附近,我朝北面走。” 舒抑拉住他,摇了摇头。 洛凡心笑笑:“难不成我连这么几个门徒都对付不了?”说罢便运了轻功,“簌簌”两声轻响之后人影消失在夜色中。 他躲在一面墙后捏了个指诀,袖中一张金羽符翩然飞出,随着金光一晃,金羽符倏地化为一道劲力袭向一名门徒的颈侧,此人脑袋一低便忽然倒地。如法炮制,周边的几名巡守门徒纷纷被点中了睡穴倒在地上,洛凡心双手合十朝他们念道:“抱歉抱歉,深夜值守实在辛苦,好好睡一觉吧!”说罢便将地上的尸体一一翻来查看,竟发现一些不寻常的地方。 他本以为此人为顺利嫁祸给百里清会选择只身一人行动,但这边的尸体死状明显同方才的那些不一样,恐怕行凶者另有他人。洛凡心掀开死者的领襟,只见顺着咽喉往下有一绺乌青直延伸到腹部,乌青中有许多淤黑的块状斑点,按了一下,皮肤肌肉立刻陷了下去,丝毫没再弹回来。他又隔着衣袖小心翼翼地掰开一具尸体的下颌,点亮一张金羽符细细看去,见其唇舌皆泛黑色,牙齿轻轻一碰就掉了一排,倒像是口腔已被烧焦了一般。 洛凡心忍不住舔了下自己的牙齿,扼腕嘆息这些人死得太惨了,约莫是中了某种诡谲奇毒。他捡了块石片轻轻颳了点死者口腔里焦灰收进金羽符,又仔仔细细观察了每一具尸身的面容、手掌特徵和服饰,没发现严掌门在其中。 就正打算去别处看看,他忽然听见屋内传来一声轻响,便立刻跳上台阶伏低了身子猫在门外。须臾之后未再听见声响,他直觉这房间有异便轻手轻脚开了门,闪身钻进房内隐在暗处仔细观察。少顷又是一阵轻响,听着像是有石门在转动,洛凡心屏住了呼吸。 在地下! 他半跪在地上听到了声音的具体位置,敲击了一下地面,竟然是实心的,并没有什么暗格开关。他想先把舒抑叫来一起查看,但外面各处还有幻影门的门徒在守卫,一个个解决太浪费时间。听着地下石门转动的声音正逐渐朝远处伸展,应当是有人正在一道一道地打开石门,不由多想,洛凡心点亮数张金羽符飞出去,每个角落都一一排查。不经意间,一张金羽符飞至书案上方时忽然闪了一下,似是有阴息从下方吹了上来。 他迅速转至书案旁,不敢轻举妄动,先是抽了只狼毫朝书案各处按了按,没找到开关。又闭上眼仔细想了一下——一般会给自己书房挖密道的人,要么是为了藏一些宝贝或是见不得人的东西,要么是方便自己或家人逃难所用,严掌门是哪一种?假如自己是严掌门,开关设在哪里既方便又隐秘? 他忽然睁开眼,一甩衣摆便坐在了椅上,却发现此椅无法移动!洛凡心立即闪到了旁边,将金羽符召过来仔细查看,只见这椅子四周的地面有一圈缝隙比别处砖缝明显宽了一些,阴息正是从缝中传上来的,但摸索了一会儿却没能找到打开暗道入口的机关。 莫非是这张书案?他扔掉狼毫,双手扶住书案往旁边一转,书案竟真的在原地旋了一整圈,待回归原位时只听“咔咔”几声响,旁边的座椅竟开始往下沉,一阵潮闷的腥风传了出来。 随着座椅落了下去,一道灰白的石阶逐渐出现在视线里,斜向下延伸出去,引出一个豁然开朗的地下石室。洛凡心循着暗道小心翼翼地朝里面走了几步,那张座椅忽又回升,再次将入口遮住,几张被点亮的金羽符随着他的手势趁入口没关实之前已经钻了进去,瞬间将这暗道照亮了不少。待走到第一个石门前,地上出现了血迹,周遭石壁上有脚印和已经干涸的血掌印。他用自己的手比对了一下,这掌印宽阔且虎口外开,形状略带几分沉敛的霸气,应当是一个常年练功的男子掌印。 这暗道内无疑是经历过一番打斗,看这血迹已经有两日了,究竟会是谁还躲在这密室里? 洛凡心足下放轻,鸟一般地向前掠去。他召令其他金羽符缓行至身后,只留一张在前方探路照明,渐渐看不清地上的血迹,却分明闻见血腥味儿越来越重。待寻至第五扇石门,洛凡心忽然看见前方石室里一个人伏在地上不声不响。 他警惕地贴着石壁停滞不动,人未及跟前金羽符先飞到了近处,只见此人一身华服已经被血染透,除了背上一道长而深的伤口十分骇人,身上各处也都有大大小小的剑伤,可见生前的厮杀很是惨烈。 洛凡心靠在石壁上,察觉到后背因圆石突兀而被硌得慌,他随手摸了一块圆石,“啪”地一声将其抠了下来朝石室内扔去,石块击打在石室壁上发出“硁硁”之声,室内却并无任何其他动静,金羽符也未曾示异。 要么石室内确实没有其他人,要么此人比想像中更为镇定从容。 由不得他多想,忽然一阵“轰隆”声响起,前方石室的石门竟然在下落。 “不会这么好运吧?!”随手从墙上抠了块圆石,就抠中了石门的机关?洛凡心差点感动落泪。这道石门明显不同,前面几道都是旋转式的,而这道却是下落式的,有可能前方就是这暗道的最深处了。只是这石门原先已经被开启了,再次触动机关反倒轰然下落,眼看着即将闭合。
第193页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在石门即将闭合之前他飞快闪进了这间石室,同时将金羽符也全都召了进来,幽暗的石室里瞬间大亮,可除了地上这位已经咽气多时的人,哪里有其他人的影子? 洛凡心蹲下身,先仔细查看了他背上的伤口,确定是往生剑做的,再将他尸身正面翻过来,观其面容气度、手掌特徵、衣着配饰,明白此人应当就是严掌门。 看这尸身的僵硬程度差不多是在案发当夜就已经被害身亡了,方才石门的声响不可能是他做的,除非是诈尸。但这暗道并不是外通的,此石室已经是最里一间,除了一张石桌三张石凳之外别无他物,开动石门的人哪里去了? “啊,难道是严掌门的魂魄指引我来暗道里寻找?”洛凡心自作多情地想着,随即便召出金羽符,“现形”二字出口,这道金光所及之处立即有丝丝缕缕翻涌的灵息和阴息交替闪现,之后石室里果真现出一个高大的身影。 只是并非严掌门,而是司城阙。 严掌门之死 “可惜。”洛凡心念了一句。 “……”司城阙难掩心中的喜悦,上前握住洛凡心的手言道,“无忧,你专注的时候真是格外好看,我还想多看一会儿的!” 洛凡心撇着嘴从他手中挣脱出来,简单施了一礼言道:“劳司城少掌门挂念了!我本想着让严掌门的魂魄现形的,没想到现形的是你。堂堂幻影门少主,鬼鬼祟祟躲在此处作甚?” 司城阙手中一空心里也跟着一空,略感失望地嘆了口气,言道:“无忧总是同我这般疏离。” 洛凡心淡淡道:“你想太多了。不过,会隐身术还真是挺方便的,随时随地,想窥视就窥视。” 司城阙一撩衣摆坐在了石凳上,笑嘻嘻道:“是挺方便的,我可以教你,只要你愿意学。” 洛凡心摆手:“自古以来各派功法都是不传外人的,我怎敢仗着私交就向司城少掌门讨要?” 本就知道即使是双手奉上洛凡心也不会收下的,司城阙听了之后不但没有加剧失落感,反倒因为他话里提了“私交”二字忍不住暗自欣喜起来。 洛凡心干咳一声,转移了这人的心绪:“司城少掌门莫不是早就知道我们今日会到达琅江吧?深夜查探,可有所获?” 司城阙摸了下自己的含翠锦箫,言道:“该查的自然在昨日就查过了,之所以还没将尸体收殓,一来是知道你得亲自来看过才能安心,二来此等灭门大案,官府也是要来走个过场的。我料想你这两日就该来了,姜门一案你没能去查探,琅江这里必然不会再耽搁,果然就叫我给等到了。毕竟对你来说,一把往生剑可能比天下许多人都重要……” 洛凡心听到了后面竟听出些自怜的意味来,忍不住打断道:“司城少掌门这是答非所问。” 司城阙:“你我既是有私交的人,见面总是一口一个‘司城少掌门’,实在见外!不如这样……” “休想。”洛凡心再次打断他。 司城阙忍不住大笑起来:“无忧别怕啊,我这次没打算让你喊‘阙哥哥’,唤我一声‘闳衍’也不行吗?” “……”洛凡心思考了一下,茫然道,“行,红眼兄。” “……”司城阙忽然觉得他是误会了什么。 洛凡心不等他回答了,再次蹲下查看严掌门的尸体。 胸前一道痕迹长有半掌,像是剑气所伤。腰侧有一道很长的伤口,从前腹部一直划到后腰,切口却不算深,像是在旋转的时候被对方剑刃拉到的。肩部和腹部各有几道贯穿伤,双腿动脉均被切断,死因应当是失血过多。 洛凡心盯着他那双无神的眼睛看了一会儿,不知是不是过于痛苦,他的黑眼球朝着右上方狰狞的翻着,脸上的表情也十分怨愤和不甘。 “严掌门死不瞑目。”司城阙的神色沉郁了下来。 严掌门称得上守正不阿甚至有些食古不化,因此在这些依附或与幻影门交好的门派中,严氏算是最忠诚稳定的一个,江湖地位虽不高却也一直立场坚定、风雨不动。如今姜、严两个拥护幻影门的家族都已经被端灭,说行凶之人不是沖幻影门来的谁也不会信吧。 洛凡心:“此人深不可测,能将堂堂掌门伤至如此都没露出任何门派的功法痕迹,至少不是你我这等修为可做得到的。严掌门是否是发现了凶手的身份?” 司城阙:“你与我推断一致。不仅如此,凶手也被严掌门伤到了,无忧看他另一只手,五指的甲缝中都有血迹,其中三指还有残留的皮肉。这是严氏的一招擒手,中招之人身上某处必然已经留下五指抓痕。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此人早晚要被揪出来。” 洛凡心一听福至心灵,他取出自己炼制的那枚铜色血球置于严掌门指尖处,又指引它绕着石壁各处感应了一番,却发现血球毫无应兆。 杀害严氏一门的凶手与玄冰洞挖灵根的不是同一人。至少,这个拿着往生剑的人没有挖灵根。如此说来,功力这么深厚、下手又这么歹毒,竟然有可能并非百里掣? 洛凡心灵光一闪,言道:“明日就是下元节了,下元节阴气虽没有中元节的重,但严氏一族遭遇灭门惨案,保不齐有怨念深重的亡魂还没走远,待我先将他们收拢来,于明日午夜子时作法询问,或许能问出凶手的信息。”
第194页 司城阙摇了摇头:“无忧可以试试看,此处已经没有任何亡魂可问。” 洛凡心闻言一惊,立即默念咒语,又召出金羽符设下引魂阵,凝神引了好一会儿竟果真一只亡魂都没有。他看了看自己的阵法,虽不敢说多么多么精通,但引魂阵他也不少用,没道理一只亡魂都招不来。再者,既是遭遇横祸,不可能连一个觉得含冤的都没有,就这么乖乖的统统都飞走了?除非这严氏一族的亡魂早就被凶手使用某种术法一併驱逐了,再往可怕的说,已经魂飞魄散了也有可能。 功力深厚,其心歹毒,作案细緻,还与幻影门有仇,甚至可能想要天下大乱,洛凡心没办法不往百里掣身上想,可严氏一族又不一定是他杀的,真是越来越复杂了。 有没有可能是他的党羽? 洛凡心一时没有答案,各种问题扑面而来。一切究竟有何玄机?究竟为什么要用往生剑?为什么要让天下人以为百里清已经复活?是不是百里掣要让想得到饬雷血的人将目标转移到百里清身上以方便自己的行动? 他忽然想到了另一层面,百里掣既然已经销声匿迹了三年有余,他自然有办法叫别人找不到他,没道理到了这个时候才想起这招金蝉脱壳。就算他现在已经将师父洛尘湮软禁在身边,想尽快带着师父回到岛上为他植入灵根,就算他还有点良心,碍着师父的面子不能将洛凡心这个人造饬雷血拿去祭岛,可义盟尚在,他就算回到了岛上又岂能安枕无忧? 除非是,屠尽整个义盟! 如果真是这样,那么姜门和严门不过就是一个开始而已,甚至幻影门也不过就是一个开始而已。 洛凡心被自己的推测吓了一跳,他手心里冒出了一层薄汗,眼前的司城阙忽然出现了重影,接着便是一阵晕眩袭来,险些没站稳。他赶紧扶墙靠了过去,从怀中摸出一只小药瓶,倒出一粒药丸吞下。 司城阙原本气定神闲地坐在石凳上专注地盯着洛凡心思考,见他莫名眩晕又吃了什么药丸,立刻神色紧张地站起:“无忧,你这是怎么了?” 洛凡心缓了一会儿,简单答道:“没事,今早忘记吃药了,一会儿就好。” 司城阙仍是担忧,扶着他坐在石桌旁,问道:“我见你脉象无异,只是有些心绪不宁,怎会有头晕脱力的症状?” 洛凡心笑笑,开始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起来:“这是因辟谷失败留下了后遗症,一旦脱离了红尘烟火气就要病发,若要根除此病,须得一日三省其身,悟得万法自然、返璞归真之理,方能超脱自我,入化境,成正果。” 司城阙不解:“这是什么后遗症?从未听说过。” “就是说,一天要吃三顿饭,一顿不吃不自然。” “……”司城阙撇撇嘴,“舒二公子怎这么亏待你?连一日三餐都供应不上?” 洛凡心瞅了他一眼:“是我没供应上他不行吗?” 提到舒抑,洛凡心这才意识到自己已经下这暗道多时,舒抑在上面找不到自己的话说不准会急成什么样,便赶紧起身回到严掌门尸体旁,从他指甲缝里取出了那点皮肉和干涸的血迹,收进了金羽符。 “红眼兄,我得上去了,你走不走?”洛凡心问司城阙。 司城阙姑且认为他喊的确实是“闳衍兄”而不是别的什么,便笑了笑跟了过去。二人又仔细寻找了一阵,果然在石桌背面发现了一枚圆石,正打算扭动圆石机关将石门打开,忽然“轰隆”一声巨响,石门整个裂成了好几块,就连进来时走过的那条暗道也被震塌了,上方出现一个大洞,接着便从呛人的烟尘中翩然走出一个白色的身影。 眼前一花,洛凡心被此人宽袍一拢罩了进去,又感觉腰间一紧,便被他带着从塌陷的洞口处飞上了地面。 来时气势磅礴、雷霆万钧,去时摘花拂叶、春水柔情,仅是一个披衣的动作就被使至臻境了,洛凡心差点跪倒在他面前顶礼膜拜。舒抑撤掉外袍抖落了灰尘,长臂一挥便将外袍重新穿回身上,轩然霞举,潇洒从容,饶是司城阙平时紫衣长发的风骚惯了,见了他这等举动也不禁暗暗佩服。 最后还是舒抑率先打破了几近凝固的气氛:“无忧,可叫我好找。” “……”洛凡心回过神来,“抱歉抱歉!我在暗道里找到了严掌门的尸身,耽搁了一会儿。”说着指向地下的通道,可通道已经被坍塌下来的砖石尘土掩埋了大半,他又悻悻然收回手指,虚虚一握置于唇边干咳了一声。 舒抑没有露出丝毫不悦或者愧疚的神情,只是望向司城阙时目光冷漠了不少,而对方也蹙着眉。 司城阙皮笑肉不笑:“无忧不必担心,这里交给我,明日自会着人清理……为舒二公子善后。”后面那几个字略有拖音,暗藏不满。 舒抑冷冷道:“只要无忧安然无恙,其他事物于我来说都是闲杂琐碎,随时可以销毁。” 这话说的颇具挑衅意味,洛凡心朝他使了个眼色,又对着司城阙施礼道:“闳衍兄,实在抱歉,瞧着坍塌位置应当没有触及严掌门所在,只是要辛苦幻影门的兄弟们了。” 司城阙立即换了个柔软神情:“无忧说的哪里话,你我之间不必提辛苦二字。”
第195页 不知是触到了舒抑的哪根敏感神经,他原先忍着不发作的脸色似乎要绷到极限了,顾及洛凡心的感受只好默不吭声地拉起他的手就走,忽而又转过头对着洛凡心道:“你身上尚有伤口,不宜有大动作,昨夜又折腾整宿不曾休息,探查事小,身体事大,我这就带你回去。” 言词不见轻浮语气却轻柔暧昧,声调又半分不曾收敛,分明就是要让司城阙一字不漏的听去,顺便再叫他自己各种琢磨猜测。说罢竟还当着他的面打横抱起了洛凡心,足下一点飞身掠了出去。 洛凡心还没来得及脸红就被他抱着飞出了严家,只听得见耳边夜风猎猎,高处月色变成一道明晃晃的长影穿林过顶,竟全然忘了舒抑方才的举动有多幼稚,忍不住暗暗赞美。 而远处几个身着幻影门服饰的门徒也循着那坍塌的轰隆声齐齐赶到了司城阙那边,却见到自家少主脸色阴沉的可怖,一只握着含翠锦箫的手骨节泛白,甚至能听到“咔吧”的声响。 有人大胆开口:“少主,可要追去?” 司城阙徐徐松了手劲,吐出一口闷气道:“追他们作甚?是自己人。你们动作太慢了,如果真是凶手,等你们来抓早都跑几个来回了。” 众人面面相觑。 司城阙又问:“门外值守的是谁?怎么也没拦一下穿白衣服的那个?” “……被点了睡穴还没醒,还有校场、卧房、客房那边值守的几个,都被点了睡穴了。” “岂有此理!”司城阙心知有一部分是洛凡心做的,却忍不住把帐都记到了舒抑的头上,吩咐道,“下次见到穿白色华服的人先给我拦住了!尤其是手拿摺扇的!” 客栈里碰头 “舒抑,你生气了。” “没有。” “你把地道都震塌了。” “造得不结实。” “……那你怎么一路都不同我讲话?” “风太大。” 洛凡心被气笑了:“怎么每次见到司城阙你就不高兴?我真是无意中碰到他的,你别多想。” 舒抑自然知道他是无意碰上的,就算是有意也是司城阙有意,可看到他们站在一起还是会不高兴,尤其是听到那声“闳衍兄”,直接导致他做事也有违本性了,竟会故意说出那些话去气司城阙。舒抑自觉有愧,闷闷道:“知道了,我现在好了。” 洛凡心瞅着他那副恹恹的样子活像只霜打的茄子,倒比平时可爱了许多,忍不住心也跟着一软,捧着舒抑的脸“吧唧”就亲了一大口。 舒抑立马就不客气了,将他压在床上开始宣示主权。 洛凡心忙将他推开一些:“停!停,先聊聊正经事!” 舒抑露出些笑意:“无忧每次说正经事的时候不都是指这件事么,我们不聊,直接做。” “……”洛凡心苦着一张脸,“你饶我一次,我那里还痛着呢!” “这……好吧,那我先背一下清心诀。”说着便真的盘坐于榻上开始默背,一本正经的样子着实好笑。 洛凡心也盘坐于榻上,一手托肘一手托腮直勾勾地盯着舒抑,就觉得怎么看都看不够。等舒抑背完了之后他才正色道:“舒抑,去严家行凶的是两拨人,我看到书房外面的尸体从口鼻到腹内都是淤黑青紫,尤其是口腔,像是被烧焦了。这些人应该是中毒身亡的,我颳了些焦灰回来,送回去请凌医师检查一下?” 舒抑睁开眼,从他手中接过封了焦灰的金羽符,答道:“好,明日一早便去传讯。” 洛凡心:“你可查到别的线索了?” 舒抑:“情况大体一致,要么是被往生剑杀死,要么是中了这奇毒身亡,严氏一家七十三口,包括妇孺老弱,无一幸免。此外,这些人的魂魄全都不见了,任何灵识都没探到。” 洛凡心:“我有点不明白,严氏一族除去本家的老弱妇孺,门下能战的起码也有五十多位吧,短短几个时辰之内就被屠杀殆尽了。还有那些中毒身亡的人,他们都大张着嘴任由凶手放毒吗?” 舒抑:“是琴音。我在一个弟子手上找到一根琴弦,猜想放毒之人大概是先通过琴音攻破心防,他们听了琴声抱头痛呼的时候吸入了毒物。而这名弟子挣扎中袭击了凶手,扯断了一根琴弦。” 洛凡心忙问:“可曾将琴弦带出来?” 舒抑淡淡道:“此人功力不浅,用的只是寻常琴弦,没什么特别的就留给幻影门查吧。” 洛凡心“嗯”了一声:“江湖上擅使音律的人可太多了,要说最出色的应当是幻影门才对。等等,我想起一件事,严掌门的眼神,瞥向右上方……如果不是因为极度痛苦神情扭曲,而是要传达凶手信息呢?右上是东北方向,琅川幻影门、松鹤岭行止宫、凤江舒家,以及东平峡邵家都在琅江的东北方向,此外还有诸多附属门派,这个信息作用不大啊。” 转念一想又侃侃道:“不过,也不是没可能……除了行止宫这些日子一直在我监视之中完全没有作案时间,幻影门、舒家、邵家还是都有可能的!你听我分析哈,若是幻影门有什么把柄捏在严家手里了,这么大手笔的动作也太容易暴露了,司城阙执掌幻影门势单力薄,他这样做就等于在对外自削,况且司城阙有大把时间可以对尸体做些处理,又怎么会允许他留下这么重要的线索?所以幻影门的可能性不大……
第196页 “那么邵家有动机吗?邵成已经贵为义盟首尊了,他们家的尊荣都是建立在义盟稳固不倒的基础上的,他们没必要带头破坏义盟的团结吧……看来最有可能的是舒家呀,哎呀呀,那么是不是舒二公子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辛?是不是他新仇旧恨耿耿于怀,借着脱离本公子掌控的那几日偷偷做了什么坏事?” 舒抑只是默默看着他,浅笑盈盈:“有道理。” 洛凡心哈哈大笑起来。 正在讨论时,洛凡心听见敲门声,警惕地望向舒抑。舒抑却忽然长袖一挥将他拢进怀里滚至帐后,又做了个噤声的手势轻声道:“门外之人灵气强盛,绝不是店小二。” 洛凡心郑重点头。 舒抑又道:“无忧小心,来者不善!” 洛凡心表情堪称凝重了,再次点点头表示明白,且已经聚了幽蓝的灵力在手中,举给他看。 谁知舒抑却“噗嗤”一声笑了出来,接着朝怀里的人狠狠亲了一口。洛凡心被亲懵了,两眼茫然地看着他,唇上还带着晶莹的亮丝。 见他这受伤小兽一般的神色,舒抑实在想揉在怀里好好疼爱一番,可门外那两人敲门敲疯了,估计再不去开门就要直接开踹了,只好长舒一口气平复了情绪起身去开门。 门刚打开就扑面吹来一股泠泠凉意,尤其有个身形高大的银发郎君目光淡蓝如湖,一身月白色长衫衬得他好似寒冬山顶上的一株雪莲。而另一人则手提厚重长刀,抱臂而立、举重若轻,一身紧緻玄衣倒叫他更显形容修长、清癯英桀。 “你们俩,住一间房?” 洛凡心跳下床榻,见门外站着的竟然是白芨和小雪!他简直欣喜若狂,也没管白芨问了什么问题,冲过去扒开他就扑到小雪跟前,上上下下、仔仔细细检查了个遍,发现一切安好之后才将他拉进屋里坐下,那满脸堆笑的慈祥模样直叫白芨翻了半天的白眼。 舒抑笑着“嗯”了一声,算是答了白芨的问题。 白芨的表情很是复杂,看向舒抑,再看向洛凡心,又看回舒抑,终于瞭然。 他将自己爱徒扯到自己跟前坐着,念道:“小雪,你又多了一个爹。” 小雪一点都不意外,只见他淡然开口,问出的问题却能叫人喷出一口黑血:“在上还是在下?” 目光是望向洛凡心的,洛凡心脸皮再厚也禁不住被自己儿子这样当着人前活剐,霎时红了脸,佯怒道:“瞎打听什么?!想什么龌龊事呢!”心里却偷偷摸摸地开始计较:上、上还是下?上下都有怎么算?不过不是真正意义上的上…… 舒抑却不以为意,震开摺扇附在洛凡心耳边道:“无忧,此事不龌龊。” “……你!”洛凡心气得无语,想着白芨和小雪刚来碰面,不宜再讨论这个话题,便赶紧转言道,“你快问问白芨都有什么别的线索,我们也好早日想出对策来!” 于是这四人便在房里谈至了半夜,白芨和小雪发现的线索大致多了两点:首先行凶之人只有两人,且是一男一女,男子功力深厚、经验老道,女子擅用奇毒及琴音操控;再者,行凶的男子受了伤,往城外方向的某处巷子里留下了带血的脚印还有已经被烧成焦炭的夜行衣,虽只留下衣物一角,却也能判断的出衣料为南域一带所出。 洛凡心喃喃道:“南域一带的大小门派宗族不下二十家,要说嫌疑最大又最有能耐的,岂不是霍家?姜门被屠一事原也与他们家脱不开关系。” 舒抑:“确与霍家脱不了干系,只是这线索未免有点刻意,他没必要特地从自家带夜行衣过来。” 白芨点点头,又对着舒抑道:“你叫我去寻的人已经找到了,但他们查探到当年那个蛮曜公主姬冥夜几年前曾在东域一带出现过,还想再留些日子多收集些信息,便没能随我一道过来。” 洛凡心:“是吾殇和万念吗?” 舒抑“嗯”了一声。 洛凡心不解:“你找他们作甚?” 小雪淡淡接过话:“想得到御龙斩圣的具体位置。” 洛凡心定定望着舒抑,眼神尽是疑惑不安,他隐约觉得舒抑另有所谋。 舒抑却轻笑一声,言道:“是,御龙斩圣本就不是一本刀谱那么简单,它藏在岛上某个隐秘的位置,历来只有北幽岛主才能得知。” 洛凡心隐有责备:“你是要毁掉御龙斩圣?怎么一直都不告诉我你还有这种打算?” 小雪似笑非笑地望向舒抑:“他没告诉你的事应当还不止这一件吧,这位可是相当深藏不露。” 舒抑苦笑:“无忧,怎么同是将他从榆山救出来的人,待遇却是天差地别?小雪一言一行、一冷一热对你都是庇护之意,对我却反倒怀了警惕之心。哎,我心凄凉!” 洛凡心忍不住欢欣雀跃了,却又不好叫舒抑看出来,便摆正了姿态对着小雪道:“乖小雪,该知道的我都已经知道了,不该知道的自然不必打听。” 舒抑白芨的话题道:“可传信与兄长请他帮忙查一查,也好叫吾殇他们少些奔波。” 白芨答了声“好”,又道:“至于洛前辈,他在离开住处时简单收拾过自己的行李,且屋内没有争执过的痕迹,桌上尚有两杯未饮完的茶水,是被百里掣带走的可能性极大。”
第197页 舒抑见洛凡心神思飘远便覆上他的手背,认真道:“无忧先别担心,洛前辈若被百里掣带走一定是平安无恙的,此时也定然还没有被植入灵根。事关你师父,除了神医独施他不会允许任何人来做这件事,而独施已经被孤影带回舒家去了,百里掣就算能够查得到此人行踪也暂时不会轻举妄动。” 洛凡心眼神微动:“嗯,那就好,还是你想得周到。” 白芨:“依我看,姜、严两家的灭门案就算不是百里掣亲自所为,也定是他指使或者暗中教唆旁人做的。中陆于他来说毕竟危机四伏,尽快扫清障碍回归北幽岛才是上策。” 小雪漫不经心道:“那接下来还会有其他门派会遭遇同样下场?天下不太平咯!” 舒抑:“北幽岛,决不能再升起了,永远埋于海底是最好的,可若天不遂人意,御龙斩圣也必须被毁掉,这是最后一招了。” 御龙斩圣岂是那么好毁掉的,否则当初百里掣不至于选择耗费半条命去设封岛大阵…… 洛凡心陷入沉思。 下元节惊魂 次日一早舒抑就去找了琅江最近的一处信息站,收了一封信,又寄出一封信。他将收到的一张符咒图样折了几折装进了袖中,又买了些精緻点心才赶回三春晖客栈。 刚踏进房内就见到洛凡心赤着脚怔怔地站在榻前,眼神还带着一丝茫然。 舒抑忙走过去问他:“怎么了?不多睡会儿吗?” 见舒抑进来洛凡心先是愣了愣才忽然将其拥住,低哑着声音道:“我不想睡,我做了一个梦,梦见你死了,醒来以后你果然又不在我身边。” 舒抑在他发间吻了吻,自责道:“都怪我,下次我出门会先告诉你一声,没事了无忧,别担心。” 他就势将洛凡心抱到榻上坐下,又伸手帮他把脚心捂热,这才捡起一旁的白靴替他穿上。刚穿好洛凡心就立刻又站起来将他抱住,情绪似乎有些不稳。 舒抑笑问:“今天是怎么啦?” 洛凡心颇为不安:“今天是下元节,我习惯了在阴气重的日子里出门去寻你,一觉醒来恍惚间不知身在何处,还以为自己又该准备金羽符了。” 舒抑听了一阵酸楚,抱了半晌也没想好要怎么安慰,最后只温声说了句:“我帮你梳发。” 这是舒抑第三次帮他梳发,还是那个姿势,还是那把玳瑁梳,只是这次洛凡心却不再觉得头皮发麻了,仿佛已经习惯。 舒抑梳得极缓慢,一绺接一绺,极尽柔情。 “无忧有没有听过,女子出嫁时母亲会为其梳发念祝词。” 洛凡心扬起嘴角:“怎么念的?” “一梳梳到头,富贵不用愁;二梳梳到头,无病又无忧;三梳梳到头,多福又多寿。” 洛凡心打趣道:“舒二公子连这个都知道,真是博学多才、雅俗通知啊!可我又不是女子,也不用出嫁,更没母亲为我念词。” 舒抑继续念:“再梳梳到尾,举案又齐眉;二梳梳到尾,比翼共双飞;三梳梳到尾,共结同心佩。有头又有尾,恩爱永不悔。” 洛凡心放轻了声音:“我喜欢这段。” 舒抑笑笑:“我也是。我还喜欢你出的灯谜。” “……”洛凡心双手捂面,“快别提了,现在想来好矫情。” 舒抑将他手拿下,一边盯着他的双眼一边在手背上吻了一下,言道:“怎会?那是七夕,什么样的灯谜都不矫情。今日是下元节了,外面都在准备斋忌,我们多住一晚再走吧。” 洛凡心有些意外:“我还以为你不喜这种热闹。” 舒抑:“你喜欢就行了。晚上你同小雪他们一起出去凑凑热闹,我就留在客栈里打坐。” 洛凡心:“啊?那我不出去了,我陪你一起打坐。” 舒抑起身把早点拿来递给他,笑道:“这有什么好陪的?难得热闹一回,你就别闷在房间里了,出去看看有什么好吃的好玩的,可以买些回来带在路上。” 洛凡心:“那好吧,不过我回来的时候你得在房间里,别又乱跑。” 舒抑:“嗯,一定。” 天黑之后洛凡心便同小雪一起出门去了,街道上确实热闹,地上有龙灯会,水上有船灯会,好多年轻的姑娘小伙都结伴出来游赏,若不是各家各户都在门外摆好了素食供桌斋忌祖先亡灵,看上去还真像是又到七夕乞巧节了。 洛凡心一开始还兴味盎然,看久了也觉得乏味,果然舒抑不在身边,再热闹也是惘然。回头看看小雪——他压根就不在状态嘛!抱着双臂直直地往前走着,什么也没瞧过一眼,这齣来是为了什么? 他有点好奇:“小雪,白芨怎么没一起出来?” 小雪:“他没说,就是不肯出来。” 洛凡心:“奇怪,你竟然没缠着他?” 小雪嗤笑一声:“怎么能叫缠?弟子服其劳,从旁侍候师父本就是分内之事。况且我不是看你一个人外出不放心么,陪陪你。” 洛凡心不知是怎么了,从早上开始就觉得有什么事情不对劲,总有种不祥的预感。他蹙了眉头望向小雪:“白芨今天有没有什么不寻常的地方?”
第198页 小雪想了一下,答道:“并没有。” 洛凡心:“哦,大概是我多心了……对了小雪,你这段时间可又变回少年心智过?” 小雪:“极少。” 洛凡心认真问道:“那你可还记得,一般都是在什么时候会变回少年心智?” 小雪望了他一眼,冰蓝的眸子带着浅浅淡淡的笑意:“在想和他一起睡却被拒绝的时候。” “!!!”洛凡心有些语塞,“你,这,那我需要给你保密吗?” 小雪大笑起来:“无所谓,说与不说都没差别。” 没差别?没差别?! 极少?极少!! 那意思是,就算白芨明知道小雪可能是装的,但是看到小雪那副可怜巴巴的样子之后还是会劝自己说这只是个撒娇的孩子,一起睡觉没什么的。再者说,小雪都已经极少需要装可怜了,看来白芨拒绝他的时候并不多。 白芨,好自为之吧。 “我是不是得恭喜你?”洛凡心看小雪的眼神带了些复杂的意味,从前他是全然把小雪当成一个需要保护的小狼崽来看待的,如今小雪忽然之间真的变成了一个大人,他没办法再催眠自己,他必须承认这个小雪已经不是当初窝在自己怀里的那只可爱小狼崽了。 小雪似乎看出了他心里在想什么,没有回答他反倒伸手在他肩上拍了拍。 问道:“要不要回去?” 洛凡心点点头:“我也逛不下去了,回去吧。” 等洛凡心回去了,看见舒抑竟真的在打坐练功,只是气色不是很好。 “舒抑,你真的没事吗?手伸来我看一下。” 舒抑笑得有些乏力:“真没事,你瞧。” 说着递出自己的手,洛凡心探了下脉,脉象平稳却有些虚弱。 “早上气色还挺好的,现在怎么虚弱了?” “大概是练功太投入了,休息一夜就好。况且这两日都没怎么睡,气色难免差了些。无忧不困么?别看我这样,有需要的话随时可以召唤,保证不会比前夜服侍得差!”说着还摸上洛凡心的手暧昧地揉捏抚弄,脸上洋溢着一种略显苍白的风/流,倒好像他才是被蹂/躏的那个。 “去去去,”洛凡心忙将他按在榻上盖好了被子,“练功不可冒进,下次切莫如此了,徒然叫我担心。好好睡一觉,明早若还不舒服就乖乖随我找大夫去。” “好。”舒抑果真老老实实闭了眼,只是睫毛还在微颤。 也不知是什么时辰,洛凡心突然被惊醒,一睁开眼便看见小雪半蹲在榻前满脸焦急,身上只着了里衣。猛然醒来心脏还在拼命狂跳,他好不容易定了定神,不明白小雪为何半夜跑到自己房里来了。 小雪沉声道:“你被点了睡穴。” 洛凡心懵了一瞬:“什么?” 小雪颤抖着吸了一口气:“我师父,死了。” 洛凡心以为自己听错了,又问了一遍:“什么?” 小雪眼中布满红血丝:“白芨他死了。” 洛凡心是彻底懵了,他慌忙就跑了出去,散发赤脚地冲进白芨房里,只见白芨安然躺在榻上,双目紧闭。洛凡心伸出一指去探白芨的鼻息,毫无生机!再探他的魂魄,空空荡荡! 犹如一个炸雷突然噼开天际,他脸色忽然变得煞白。这是怎么回事?白芨为什么会突然死了?! “舒抑!”洛凡心失声喊了出来,推开面前的小雪跌跌撞撞地奔了回去。他突然意识到今日这一切不是偶然,舒抑叫他出去凑热闹不是偶然,他面色苍白身体虚弱不是偶然,白芨的死不是偶然! 他这几步太艰难了,每一下颠簸心都跟着颤动,待终于奔回榻前,望见舒抑也一样安然地躺在里边,他忽然就不敢再动了。 “舒抑?”洛凡心小心翼翼地喊着,可舒抑丝毫没听见。 “舒抑,白芨死了。” 没有回应。 他脑中一片空白,“扑通”一声重重跪倒在地,明明汗意涔涔身上却抖如筛糠。 直到有个人在身后将他拉了起来。 他僵硬地转头去看,小雪的脸色已经惨白如纸,眼中那抹沉着的冰蓝色也早已消失不见,却仍然将他牢牢箍在臂弯中强硬地支撑着。 洛凡心勉强将这些零散的文字凑成了整句,颤抖道:“小雪,你去帮我看一下,看一下,舒抑是不是还活着。” 小雪将他放在榻边坐下,依言去查看舒抑的情况,回身之后一言不发,只是默默摇了摇头。 洛凡心原本惊吓脱力的身体不知从哪里灌了一股蛮劲儿,忽然就翻上了榻将舒抑的里衣一把撕开,顶着一张毫无血色的脸在舒抑身上仔仔细细地检查。检查了许久,什么异常都没有,他一下就虚软了,跌坐在一旁任凭泪水一滴滴砸了下来,他的眼睛却一眨不眨。 “没有,内伤,外伤,都没有。魂魄呢?三魂七魄都去哪里了?”洛凡心失神地喃喃自语,已经没办法凝神去思考。 他想起了北幽岛上那一幕,想起百里清死在他怀里时浑身是血的模样,想起自己抱着他的尸身在海上漂荡的无助和痛苦,想起自己跪在无名坡上滂沱大雨中徒手挖坟的可笑可怜,又想起跳崖之后差点被霍霖侮辱丧命的可悲,以及这几年遍寻不见他魂魄的绝望。
第199页 为什么?为什么? 洛凡心忽然就入了魔,他蓦地呕出一口血,心里想着:“这是第二次了,又死一次,怎么办,魂魄没了,我找不到,我不可能找得到……不如一起死吧,说好了要一起死的……” 二公子惧内 小雪见状毫不犹豫,扬起一掌就拍在他背后,带着丝丝凉意的灵流开始一缕一缕汇入洛凡心体内,竭力安抚他已然失控的真气,还有那即将趁势爆发的饬雷引。 过了好一会儿,小雪头上已经冒出密密汗珠,洛凡心才终于又吐出一口黑血,深深吸了几口气算是缓了过来。 “你还撑得住吗?”小雪焦急地问。 “……行!撑得住,”洛凡心艰难地调息了一下,接着道,“抱歉,刚才差点走火入魔。” 他终于能静下心来仔细回想,七月十五中元节那夜,舒抑在客栈中轻薄了自己,他说那时他身体有恙神志不清明,莫非是百鬼夜行阴气极重,会将他这种鸠占鹊巢的魂魄引出体外?如此说来,下元节斋忌祖先和亡灵也会对不能与肉身完全契合的魂魄有影响。 他掀开被褥仔细寻了寻,果然在舒抑身旁找到一张用血画的引魂咒,如果没猜错的话,这符咒图样大概是从逍遥水街寄来的,那么当初在客栈中的那位点住自己大穴的人应当就是自己的父亲沈杼,想必舒抑这几年都是由他来帮助完成引魂的。 舒笨蛋和白蠢货这两个外行,今日竟然打算悄没声地解决此事,实在是可恶!可恨! 洛凡心险些将牙关咬碎:“小雪,你把白芨带到这边来,我要设阵引魂。” 他拿出那枚扇骨,在自己的手腕狠狠一划,殷红的鲜血便汩汩流出,这血的主人却丝毫不吝惜,蹲下去便在地上画了起来。 小雪眉头一皱,足下顿了顿才转身出门,很快便将白芨抱了进来,安放在榻上用被子盖好。 舒抑拿到的引魂咒确实是沈杼给他传信寄来的,没有意外的话两人的魂魄约莫天亮之前就能被阵法引回来。但洛凡心不敢冒险,他没办法安心躺回去等着,这个引魂阵最好是有人念咒语从旁辅助,他画得极大,以至于起身之后还晕了一会才勉强站定。 小雪见他晃晃悠悠要倒的样子,忙快步走过来要扶他,他却摆摆手道:“小雪,你气不气?” 小雪的表情从没像今夜这么严肃过,眸中寒气愈盛,冷冷答:“气。” “我也气。”说罢走到榻边坐下,掀开这两人的被子,一人胸前画了一只殷红的小乌龟。 雪白的里衣画上了圆圆的龟壳,骇人的血红色像是无声的责骂。 画完之后洛凡心算是稍稍解了气,着小雪去门外护法,自己便站在阵眼处开始念咒,并不停滴入灵血增强咒术效力。 足坚持了半个时辰,洛凡心终于到极限了,结印的双手无力垂下,“咚”地一声栽倒在地。 这无疑是小雪这段日子以来度过的最漫长、最难熬的一个夜晚,他守在一旁一直盯着,直到那二人的魂魄平安回归才算松一口气。眼看着这三人一个比一个虚弱颓唐,小雪的灵力险些不够用,幸而阴气散去之后活气儿逐渐回盛,他才能坐下来调息片刻。这时东方已经泛起了鱼肚白,他将洛凡心带到了自己房里安置好,望着他苍白失血的面色长长嘆了口气。 三春晖客栈中开始出现嘈杂声时白芨最先醒了来,他察觉到身边有人便以为是小雪,习惯性地要给他扯扯被子,谁知侧目一望见到的却是舒抑,吓得一哆嗦便滚下了榻,脸上的苍白又刷了一层深度。 他这动静把舒抑也吵醒了,舒抑迷茫地睁开眼,就看到了白芨衣衫不整、鬓发凌乱的模样,他并没有同白芨一样以为和对方做出了什么不齿之事,因为他紧接着就看到了白芨胸前那个血色已经变得暗沉的小乌龟。 瞳孔骤缩,舒抑心道大事不妙! 他慌忙翻被下榻披上了外袍,也不管自己的里衣上还顶着一个同样的小乌龟了。这一下地顿时一个腿软,只见榻边有一滩血迹,前方地上硕大一个血涂的符咒正凄哀地躺着,像是在嘲笑他的自作主张和盲目隐瞒。 “无忧……”舒抑真的慌了,这都是他的血吗?他在哪里? 舒抑奔到小雪那边正要敲门,小雪却开门走了出来。 “小雪,让我进去,无忧是不是在里面?” 小雪只冷冷看了他一眼:“他要休息,不想见你。” 舒抑心中一阵绞痛,绕过小雪就要去推门。 小雪却身影一转拦在了门前:“他昨晚差点走火入魔,吐了几口血,险些一命呜呼给你殉情。” 舒抑一下红了眼眶,他万分后悔,为什么要瞒着他?明明说过以后有什么事都同他一起商量解决,为什么又擅自做主? 他哑着声音:“我只看他一眼就出来。” 小雪没再吱声,让开了道径直朝前方走去,正碰见白芨朝这边望着。小雪只是淡淡看了他一眼便自顾自下了楼,着客栈的掌柜派人去买疗伤滋补的草药和饮食。 白芨讷讷地开口想喊他却终究没喊出来,他第一次遭受了小雪的冷漠对待,十分不适应。 舒抑缓步走进房内,就看到了躺在榻上的洛凡心那张疲倦至极的脸,像个一碰就碎的瓷娃娃,近乎透明的苍白,近乎消失的生机。
第200页 饶是自己多次徘徊在生死一线的时候舒抑也不曾这么痛苦过,他掐破了掌心却无知无觉,心酸地想着:“是我害他变成这样的,多年以前从他刚遇见我开始,一直到现在就没有好事发生过。” 他想低头去亲吻这人已经没了血色的薄唇,却怎么都抽不出勇气来。本来是担心叫他看见自己离魂会心神动荡引发饬雷引,这才点了他的睡穴,想着神不知鬼不觉的就熬过这一晚了,没想到适得其反,倒叫他半夜醒来看到自己冰凉的尸体躺在身边。 舒抑恨不能一掌拍死自己。 正在他黯然自责时洛凡心忽然动了一下,眉头不适地皱起眼看着就要醒来,舒抑慌忙起身就朝门外走去。 “嗯……是舒抑么……” 声音极轻,仿佛雪花飘落,转瞬就能融化似的。 舒抑听得心头一颤,顿住了脚步。 洛凡心挣扎着坐起,眼睛睁着却只能看见一片黑暗。他倒也习惯了这样的突发状况,闭上眼一手撑着额角揉了揉,虚弱地笑道:“舒抑,怎么见我醒来就要走?” 舒抑立刻又移回榻边,握着他的手低声下气道:“我怕你不想见到我……” 洛凡心嘆了口气,低头靠在他肩上缓了片刻,也不知是不是又悄悄睡了一觉,再睁眼时已经能视物了,便盯着舒抑大声问道:“你说什嘛?” 舒抑果真以为他是故意大声责备揶揄自己,便垂着头默不吭声。 洛凡心“哦”了一声,心想着一定是小雪跟他说了什么,大概也就是一时生气不让他进门之类的,便开口道:“你怕我不想见你啊。” 舒抑点点头,一副任君处置、听候发落的模样。谁知他又是良久的沉默,舒抑等得心力交瘁,凝神屏息连大气都不敢喘。 洛凡心终于又悠悠开口:“你是离魂离傻了吗?” 见舒抑还怔在那里,像个犯了错怕被大人责骂的孩子一样,洛凡心再有气也消了大半,忍不住好笑道:“我不想见你还能想见谁啊?我头晕,你还不快来抱一下哄一下。” 得了特赦令,舒抑立即挪了过来将他牢牢抱住,又怕把他勒紧了难受,忙不迭地松了松手臂,给他输了些灵力过去,心疼地亲了一下又一下。 明知道活人离魂短时间内应不会对身体有较大影响,但洛凡心仍旧担忧,问道:“你怎么样?有没有不舒服的地方?白芨还好吗?” 舒抑默不吭声,只是呆呆地点头。 洛凡心无奈:“怎么了,又死了一回,话都不会说了?” 舒抑心虚道:“是不敢说……” 洛凡心嗤笑:“天下奇闻,竟还有舒二公子不敢说话的时候。” 舒抑抿抿唇:“嗯,有的。旁人都不怕,就怕你一个。” 洛凡心“啧啧”两声:“原来是惧内。” 舒抑乖巧地点点头:“是的。” 洛凡心虚弱至极,说话也是有气无力:“鑑于你认错态度良好,死罪可免,活罪难逃,罚你伺候本公子服药,外加分房睡一个月。” 舒抑满脸委屈,抓着他的手连连摇头。 洛凡心眉头一拧变了脸色,舒抑立即把摇头改成了点头:“听你的,都听你的!” 洛凡心嘆了一口气:“口口声声说都听我的,其实你主意正得很。之前还说过什么事都与我商量,如今生死攸关的大事也敢瞒着,你可真是无法无天了。” 舒抑:“我一年要离魂三次,早就习惯了。如今已是第四个年头,魂魄和肉身只会越来越契合,再多几次之后就不会再离魂了。” 洛凡心抿了抿唇:“三次么,可是清明、中元、下元三日?” 舒抑:“正是。” 洛凡心:“那你算幸运啊,人家女子来月事是一月一次,你四月才一次。什么感受?” 舒抑轻轻亲了下他的鼻尖:“你还有心思调笑,看你这脸色,可比来月事还惨的样子。” 洛凡心笑笑:“异曲同工之妙,怎么着我也流了半缸的血,抵得上一年份的月事了。” 舒抑心里头又被扎了一下:“都是我的错,经此一次可再不敢犯这等大错了。你是关心则乱,若真是因此走火入魔,我死也不能原谅自己。昨夜,饬雷引可曾发作?” 洛凡心淡淡道:“不曾。” 舒抑:“那就好,那我能不能问一个问题?” 洛凡心:“你问。” 舒抑:“你是怎么懂得女子月事的?” “……”洛凡心苦笑,“这种时候你竟然还能纠结这种问题,你气死我得了。” 舒抑乖乖低头:“我错了,我不问了。” 洛凡心默默他的发顶:“好啦,是三师兄告诉我的,他知道的可多了,连女人怎么生孩子他都能说出个子丑寅卯来。” 舒抑:“噢。” 这傢伙! 洛凡心不看也知他心里在琢磨什么,只是没力气去掰扯了。左右岁月尚算静好,人也都在身边,能偷得几日是几日了。洛凡心闭上眼,窝在舒抑的怀里又是一梦黑甜。 初访幻影门
第201页 这一来又在琅江多逗留了几日,待洛凡心恢复了元气几人才姗姗启程。他们先去了一趟信息站,舒抑收到一封凤江来信,看过之后往手心一握,纸卷瞬间化为齑粉纷纷飘散。 见他面色不悦,洛凡心问道:“可是凌医师那边有眉目了?” 舒抑点点头:“无忧不妨猜一下,这严氏所中奇毒出自哪里。” 洛凡心眼神沉了一下,老实答道:“看你这表情,不是北幽岛就是蛮曜吧,莫非是蛮曜又来暗中掺和中陆的事了?” 舒抑:“正是,据凌医师所言,这是蛮曜奇毒‘烈焰焚心’,姬氏王族专用。” 洛凡心长嘆一口气:“他们还真是贼心不死,又要捲土重来了。你说蛮曜的土地就那么贫瘠吗?怎老想往中陆跑?上一回吃过义盟百家的亏,这回改为内部突破了,倒是有长进。只不过使用这种伎俩未免有失体统,身为半个蛮曜人,我都忍不住羞愧了!” 白芨:“兵不厌诈,他们并非江湖人,什么伎俩都不奇怪的。况且蛮曜一带向来女尊男卑,王族掌权者一直都是女王女将,又尤擅蛊毒阵法、音律攻心之类的功法,若因为所谓的体统而放弃自身优势,那岂不是愚蠢?” 洛凡心认同他的观点,却免不了为将来这一场硬仗头疼,他道:“舒抑,既已在琅江,不如去拜访一下司城掌门?” 舒抑望向他,笑着点点头。 路程不远,几人到了人烟稀疏之地便御冰而起,拨云揽雾去了。及琅川一带,洛凡心远远望见一座百年古剎立于某青丘之巅,便赶紧叫舒抑着落。 待几人来到这座古剎近前,洛凡心抬眼看去,惊喜道:“巧了,正是司城夫人修行的华莲庵。我先将琉璃狮兽腹中的亡灵全部移出,请大师们为其诵经超度,再去拜访一下司城夫人,不,现在是元慧师太。” 舒抑忽然酸熘熘地念了一句:“跟你介绍这么详细呢……” 洛凡心讪笑。 白芨望了望全程沉默寡言的小雪,从那日离魂之后他就没怎么和自己说过话。平日里若白芨不乐意也时常对小雪爱答不理,从来也没觉得不合适过,可忽然之间换了立场,变成受他冷落了,白芨还真是不自在得很。 小雪面容冷峻,侧首望去只能见他高挺的鼻樑及线条分明的下颌骨。自从他封印破解之后灵力修得奇快无比,加上有人时刻从旁指导,如今的功法也已经像模像样了。白芨知道小雪是天生灵根,灵力修得快也没什么奇怪的,只是平常少见他这般冷漠严肃,便总被那股亲切感掩盖住了自身的气场,这一旦严肃下来竟然多了几分陌生的感觉,白芨有些恍惚。 小雪察觉到他的目光,侧过头来回望了一眼,平日里总是一片清澈的蓝眸莫名有些深不见底,白芨赶紧收回了视线。 这座古剎很是气派,宝殿庄严,穹顶高远,佛祖神像端坐于莲上,面目慈悲,仿佛一眼便能看穿千万年奥秘,一指便能化尽人间怨戾,渡尽众生苦难。 洛凡心取出琉璃狮兽,咒语出口,意料中的亡魂阴息却并未外泄分毫,他有些意外,看来真如孤影所说,琉璃狮兽本身就能消化亡灵怨戾,已经在不知不觉中助他们投胎轮回去了。 他安然收起琉璃狮兽,又见一位只有十多岁大的守签小尼歪坐于蒲团上打盹,忍不住好笑,便走至签桌前执着签筒晃了晃,口中念念有词:“弟子云游散修洛凡心,求佛祖示我姻缘几何。” 那小尼一听来了精神,揉着眼睛道:“这位施主不如求问灾祸福祉,佛祖不管姻缘事,你当去拜观音菩萨,或者去月老庙求月老。” “啪”地一声竹籤落地,洛凡心捡起竹籤对其笑道:“佛祖普渡众生,有渡无类,又怎会怪弟子苦的是姻缘,求的是恩爱?小师傅尚未悟得大乘佛法,不如请元慧师太为弟子解签吧。” 白芨在一旁若有所思,好像觉得他说的都挺有道理,舒抑则忍笑不语。 谁知小尼却懵懂道:“元慧师太?庵内从未听说过此法号,施主找错地方了。” 几人同时一惊,洛凡心道:“小师傅恐怕是才来庵中没多久吧,人没认全也有情可原。” 小尼辩道:“施主真的是找错地方了,庵中元字辈的大师太一共就那么几位,怎会认不全?” 洛凡心执签看了一眼,接着道:“那劳烦小师傅寻一位师太为弟子解签?” 小尼连连阿弥陀佛,起身对着洛凡心作揖道:“施主且稍等。” 不多会儿小尼便引来一位大师太,大师太行佛礼后言道:“贫尼法号元虚,元慧师太带发修行,一心礼佛素不见客,若施主想解姻缘签,贫尼或可略释一二。” 洛凡心恭敬递上竹籤:“方才听小师傅说庵中并无元慧师太此人。” 元虚师太眼神微转又立即正色:“小尼入庵尚无几日,不曾认全。公子求得上籤,姻缘已定,若能度过眼前劫难,余生当可与命定之人携手恩爱,福泽无限。” 洛凡心会心一笑,心道难怪人们都喜欢求籤算命,且不管它准不准、灵不灵,光是听了这上籤解注便十分高兴了!佛门中人果然真诚许多,不似那月老峰的孟月娘,看个手相还解说得云里雾里,故摆疑阵。洛凡心双手合十,谢过元虚师太之后便愉快地挽着舒抑走了出去,看得那小尼瞠目结舌。
第202页 白芨:“我见那小尼说话底气十足,不像是不确定庵中到底有无元慧师太的样子。” 舒抑:“事有蹊跷,待去司城家探一探虚实便知道了。” 司城阙听秉洛无忧公子前来拜访先是一惊,再是喜上眉梢,又听秉舒二公子同行,便是嘴角一撇,哼了一声。他理了理衣衫又拢了拢长发,这才施施然赶去客厅见客。 人尚未至跟前便已抬手迎接,随行的侍者莫名觉得自家少主比迎接新娘子还高兴似的。司城阙言笑晏晏:“一日不见如隔三秋,无忧可是也想我了?竟亲自登门相见,着实叫我受宠若惊!” 舒抑“刷”地一声震开了摺扇,十月末的天气已然有了凉意,他却还能凉里添风,气温陡然又降了不少。 洛凡心尴尬避过了司城阙遥遥递来的双手,略显不自然地施了礼,答道:“冒昧拜访,没有搅扰闳衍兄才好。” 司城阙:“怎会?你能来长住我才高兴呢!” “……”洛凡心干咳一声,“实不相瞒,此次我等前来一是探望闳衍兄,二是有要事想拜访一下司城掌门。” 司城阙有些意外,直言不讳道:“家父自闭关之后便从不见客,只怕无忧此次要无功而返了。” 洛凡心坚持:“此举确实有些唐突,并非故意强人所难,实在是事关重大,若能在门外同司城掌门说上几句话也好。” 司城阙略显为难,他几不可察地嘆了口气,言道:“无忧,我当然可以带你过去,但家父自打闭关之后性情脾气不是很好,即使是我去了也总惹其动怒,届时恐怕……” 洛凡心:“闳衍兄不必担忧此事,我自有分寸。” 司城阙笑笑:“好。” 司城筠闭关之处在一个人工湖心岛上,景致倒是不错。几人踏水而行掠至岛上,刚及大门之外便听房内传来杯盏砸落之声。洛凡心以为其中有异忙要上前,司城阙却将他拦了下来,随即大门缓缓开了条缝,一位侍从走出后又立即将其关上。 这侍从一身青衫仿佛玉雕,眼神刚毅果决如同镌刻,一看就知不是寻常侍从。未等司城阙问话,“玉雕”先行一礼,言道:“少主,掌门说了,有事放信使鸟来传话即可,不必亲自过来。” 司城阙:“今日有贵客前来拜访父亲,请少赟代为通传。” 少赟:“掌门近日练功正值关键时刻,任何人一概不见,几位贵客见谅。” 司城阙听这个理由不是第一回了,他虽有不满却不能表现出来,无声地望向洛凡心。洛凡心已经意识到这位名为少赟的侍从在司城家的地位不一般了,衣着非是普通的门服也非侍从装,就连司城阙对他说话的态度都十分客气,看来是司城掌门十分信任的人。 洛凡心:“事关姜氏和严氏灭门惨案,两大家族一百多条人命,司城掌门依然不闻不问吗?” 少赟:“门中之事早已全权交由少主掌管,少主足智多谋,自不必掌门多费心。” 洛凡心却莫名对着少赟问道:“不知阁下所司何职?” 少赟不卑不亢道:“不敢当贵客一声‘阁下’,少赟一介僕从,司职扫地,洗衣,烧饭。” 洛凡心忽然发笑:“岂不委屈?” 少赟望向他:“贵客此言差矣,为主子做事有何委屈?” 司城阙也有所不解,少赟跟随自己父亲多年,父亲对其不仅有养育之恩更是比亲儿子还要亲厚些,一身本领都是亲授,做这些琐碎事虽然大材小用倒也谈不上委屈。 洛凡心却道:“既是司城掌门的贴身侍者,必定从不需要做烧饭、扫地这等事务的,更不需要替女子洗衣物吧?如今要亲自上手,不知阁下作何感受?” 司城阙大惊,只见少赟面上明显浮现出一丝不自然神色,随即又镇定下来。 他应对如流:“贵客说笑了,此处除掌门之外便只有少赟一人,并无女子衣物。” 洛凡心:“是么?我方才瞧见晾衣绳上挂着的彩衣是阁下的?” 少赟面不改色:“所挂之物乃是桌布,应是贵客看错了。” 洛凡心接着道:“司城掌门练功正值关键时刻,不知方才为何房内传来杯盏砸落声,阁下可要进去查看一下,高手闭关瞬息之间亦能千变万化,万一司城掌门功败垂成,叫我等情何以堪?” 少赟依旧伫立不动:“掌门功法卓绝,岂是那么容易就破功的,贵客不必担心。” 洛凡心笑笑:“说的也是,不过还是小心为上,神医独施曾有告诫,闭关练功宜食清淡忌食辛辣,我瞧着院外种了许多花椒,夫人喜食花椒味?” 少赟脸色微变,随即答道:“房中之人乃是掌门,怎会是夫人?!” 洛凡心撇撇嘴:“我只是问夫人喜不喜欢花椒味,何时说过房中之人是夫人了?” 此言一出众人面色各异,司城阙脸上更是惊疑不定,望向洛凡心的目光闪烁不已。 洛凡心方才只是就着自己的推测胡乱诈了几句,心想着就算说错了什么也无甚要紧,只要能顺藤摸瓜多了解一些实情就好,可这根藤越扯越多破绽,他才愈发笃定此事不简单。看到司城阙惊慌的眼神,洛凡心有些不忍却又不得不说:“闳衍兄不知,我等来时路过华莲庵,庵中并无元慧师太此人。”
第203页 司城阙一动不动,执箫之手却越攥越紧,唇色也渐渐黯淡,近乎苍白。 少赟忽然闪身进入门内,“哐啷”一声销了门栓。司城阙再也等不得,足下一点便飞身上了墙头,手中锦箫挥挥洒洒几个来回,紫光层层压下,院中结界终于溃散。司城阙飘飘飘然跃入院内,洛凡心几人也不愿干等着,随他身后一同进入。 那少赟伸开双臂挡在房间外的架势如同一尊罗汉,明明手执扫帚却好似一把至高无上的精钢宝剑,颇具一番威严。 司城阙怒道:“让开!” 少赟坚定道:“少主不可冒犯掌门!” 司城阙双目泛出血丝:“还想瞒我到几时?!” 两人对峙剑拔弩张,就在此时门内忽然传出声音:“让阙儿进来吧。” 竟是一个慈和的女子之声。 少赟侧身让道,房门也随之打开,一位妇人正端坐于内,气质如兰,看起来分外年轻——竟是司城阙之母,幻影门的当家主母司城夫人。 司城夫人眼含泪光,谈吐却十分从容镇静,并没有寻常女子久未见子的那种激动难抑,她淡然道:“几年未见,阙儿气度更胜从前了,已经有了掌门的威仪,将来必定比你父亲做得更好。” 司城阙已经不知道该说什么,若不是今日洛凡心等人坚持要来见掌门,他还不知道要老老实实等多少年才能明白此中真相。他双膝跪地,握住母亲双手置于额上,一言不发。 司城夫人将他扶起,嘆息道:“阙儿,瞒你这么久,终究还是瞒不住了。其实你父亲,在对外宣称闭关之后就伤重不治了。” 司城阙猛然抬头,眼中尽是不可置信。 “此事还要从几年前的北幽之战说起。”司城夫人忽然就落下泪,也只一滴便立即拭去,一五一十将事情原委道来。 北幽之战后不久,原本依附于稽水霍家的姜门主无意中得知霍沅竟想得到御龙斩圣,还同蛮曜妖女姬冥夜暗中勾结,为其在中陆地区的行走提供便利,为蛮曜族提供消息。此事重大,姜门主不愿同流合污便悄悄来到幻影门将此事告知司城筠,并逐渐脱离霍家投奔了幻影门。但霍家势大,附庸者众,没有确凿证据是没办法向义盟百家揭穿他的。 而后没多久司城筠便在一次外出中遭遇了埋伏,一名武功高强的首领率几十名黑衣人围攻上来,还有一名女子从旁击鼓摇铃,那声音威力不大却极其扰乱心神,司城筠因此落了下乘被那黑衣人首领打成重伤。随行的几名幻影门弟子拼死结阵拖住了那群黑衣人,司城筠则由少赟护着逃生,但回到幻影门之后仍是伤重不治。 为防止各附属门派徒生异心,也为防止霍家趁机扩大势力吞併琅江一带,司城筠留下遗愿,死后秘不发丧,只对外宣称闭关,幻影门一切事务皆由少掌门司城阙代为打理,非遇重大变故不得搅扰。这样一来霍家对幻影门仍有所忌惮,暂时又找不到由头寻衅滋事,便保下了琅江一带几年的安宁。 就在不久之前,冒充司城筠闭关湖心岛的司城夫人收到姜门主的信使鸟传信,说截获了一封霍家密信,北幽百里清魂魄的踪迹已经有眉目了,只可惜其尸身被人劫走,待找回之后就会着手升岛事宜。御龙斩圣要重新面世,届时必定又是一场大乱,没了百里掣这个千夫所指的对手,互相争夺的便会是义盟百家,整个中陆地区恐将陷入混乱,后果简直不堪设想。 后面的不用说洛凡心也猜得到了。端灭姜门,一来少了一个揭穿霍沅阴谋的威胁,二来打压一下幻影门的势力,三来百里清再次成为义盟百家的眼中钉,想找出他的尸身变得更容易了。霍沅这一招想得甚美,等百里清尸身再现,义盟百家恐怕连明面上的和谐都不要了,就算真被揭穿了霍家才是杀害姜门一族的凶手又怎样,明争暗抢弱肉强食,谁拿到了御龙斩圣谁才有主导权。 时隔三年多,司城阙这才被告知自己的父亲早已故去,如何能不痛心,他已然没法再仔细考虑案件问题,只紧紧握住含翠锦箫,暗紫的阴郁之气越发强盛,已是悲愤至极。 “母亲竟瞒我至此,如何忍心?”司城阙望向其母,眼中溢满泪水,“阙儿不知多少次前往华莲庵求见母亲,从未有一次能够如愿,不曾想母亲竟一直守在此处,对阙儿视而不见。” “阙儿好几次都在想,是不是这少掌门之位阙儿坐得不好,幻影门事务阙儿打理得不好,才会父嫌母怨被弃之如蔽履?就连少赟都能陪在湖心岛上日日看护,阙儿却三年多来一面不曾得见父亲!如今方知父亲早已仙逝,连他尸骨埋于何处都不知晓!” 洛凡心见他此般模样实在不忍,开口道:“闳衍兄……” 舒抑却握住他的手,示意他不要多管此事。 司城夫人能孤身一人撑至今日,其心志之坚非常人能比,她柔声道:“阙儿怪为娘,为娘也怪自己。天下间没有哪个母亲捨得下自己的孩儿,但你若得知真相冲动报仇,你父亲所隐忍的一切便皆为徒劳了。幻影门没了司城筠,阙儿觉得这地广人稀的西域一大州还能撑多久?琅江地界的十多个门派家族又需要多久会被霍家之流吞併?” 司城阙:“即便如此,母亲也没必要真的闭关在这湖心岛上,可知阙儿无依无靠撑得有多苦?”
第204页 司城夫人:“阙儿,一切都没那么简单。幻影门中是否有别家的暗线你尚不可知,要让他们相信,就要假戏成真。” 司城阙:“母亲,今日之幻影门可还让母亲满意?若阙儿能拔除这些暗线,母亲能否出关?” 司城夫人淡然道:“不重要了,阙儿,姜门、严门出事只是一个开始,他们已经行动了。” 洛凡心听了也是心中一凛,他知道要不了多久,幻影门将迎来一场重大的变故。 小雪的心事 洛凡心一行被留在幻影门住了一段时日,司城阙白日里忙着整肃门风、拔除暗线、加强防卫,洛凡心就忙着游赏、打坐、晒太阳,倒也见识了不少此地的风土人情。只是司城阙对待朋友过于慷慨了些,给这四人每人安排了一间顶好的厢房居住,白芨和小雪的房间相邻,洛凡心和舒抑的房间却隔了一座园子还有一座桥。鑑于之前答应了洛凡心要受罚分房睡,舒抑此次竟难得没对司城阙的安排提出异议,心里却是有苦难言。 这日天气和暖,洛凡心树下打坐有些疲乏,见舒抑和白芨被司城阙拉去帮忙还没回来,便随便找了本书翻了几页。也就只翻了几页便眼皮打架了,他伸了个懒腰看见小雪正斜倚在树杈上出神,也不知在想些什么,便将他从树上招呼下来。 “小雪,你不会还在同白芨生气吧?” 小雪笑笑没答话。 洛凡心劝解道:“我见你们现在都不怎么讲话,讲了也都是一问一答不痛不痒的,你这气性真够大的。你到底在想什么呢?” 小雪:“我在想,五百年之后,这人间会变成什么样子。” 洛凡心暗暗翻了个白眼:“你才几岁啊,想五百年之后的事是不是太早了?我们虽然诚心修炼、行善积德,盼着有朝一日也能像先贤名士一样位列仙班,但后事未可知,我觉得我是活不到五百年了,之后的事多想也没用。” 小雪:“正因如此才需要想。五百年后若我还活着,你们却都不在了,可怎么办?” 洛凡心:“你是灵狼,要说活到五百岁还真是有可能。” 小雪:“要是我把你们的魂魄一个一个都抽出来,再找新鲜年轻的身体装进去,你们会同意吗?白芨会同意吗?” 洛凡心:“小雪,你是不是因为上次白芨离魂的事受了惊吓?要说白芨这个傢伙都活了好几十岁了,算起来得是我爷爷辈的人,那就是你太爷爷辈的人啊!可做起事来怎么跟这年龄一点都不匹配,唔,还不如小雪你沉稳靠谱。” 小雪忽然笑出声:“太爷爷辈么……要按照魂魄年龄来算的话也未必。” 洛凡心不解:“嗯?” 小雪:“没什么,我只是想起了许多往事,有些感慨。” 洛凡心光看他这表情就知道他不想多谈,便宽慰道:“既然是往事,说与不说要看说出来会怎样,若说出来只会徒增伤感,不如就埋在心里好了。我知道在榆山那几年你活得很辛苦,但是现在和以后都不会了,只要我和白芨还在一天,我们就会陪着你一天。” 小雪淡淡“嗯”了一声。 洛凡心接着说道:“白芨是换过一次肉身的人,他会怎么想我不清楚,但是你问我的话,我大概不会同意吧。生死轮回是自然法则,若人人都凭藉灵力修为随意更换肉身复活,那人间就要乱套了。死而非死,生而非生,亲人不亲,爱人不爱,那又有什么好?从前我是未能参悟,再者记忆被篡改过,但现在看开了,若死的人是我,我不要任何人将我复活。人生一世于天地寰宇来说不过眨眼一瞬,三世也不过三瞬,与一瞬有何异?” 小雪:“那舒抑呢?他离魂的时候你险些入魔,你捨得下吗?” 提到舒抑,洛凡心像是某处柔软的地方被戳了一下。 当然舍不下,入魔那是本能反应。死别虽是註定的事,可亲眼看着他死又是另一回事了,谁也没办法看着心爱之人莫名变成一具冰冷的尸体还能泰然处之吧。只是他明白,舍不下也总要舍的,谁都得过这一关。就算再多活个一百年,再多活五百年,那一天来了之后还是要舍。人之所能,救得了的是肉身魂魄,救不了的是那永恒不变的虚无。 他忽然心酸地笑了一下:“小雪,你是经历过生死的狼啊。” 小雪望向他,冰蓝的目光又变得清澈见底了。 洛凡心:“你知道的吧,归于混沌才是我们所有人最终的宿命。有人能用一瞬一弹指来见证世间最真的情爱,有人寻觅上千年也不懂其中万一。两个人若能朝朝暮暮、长长久久最好,可究竟要多长久才算得上长久?一朵花开至最盛最美算是圆满,开至败落化泥也是圆满。舒抑这个人,我同他十生十世是圆满,同他初次相见也是圆满。 “我们已经说好了,下次他再被人乱刀砍死了,我就不去复活他了,我也没这个能力啦!百里清一生的好运可能都用来借舒抑这具肉身了,他接下来还会离魂多少次,我们还能从死神手底下逃脱多少次,我也不知道。只能说,多一次,赚一次,也不白白占用舒二公子的肉身一场,也不枉我千辛万苦同命运争一场。以后若是我也死了,你可不许白费力气去找什么新鲜的肉身,我钟爱自己这个漂亮壳子,别人谁的也不要。”
第205页 小雪微微颔首:“知道了。你的壳子还不错,但比起我的还要差一点。” 洛凡心深感无语,却也不得不贊同:“是是,你是仙君,我是凡人嘛!好在我这个凡人是你干爹,走遍天下也不能不认,成仙成佛也不能不认!”想及此洛凡心还颇为骄傲,幸好自己有先见之明。 小雪终于露出些笑意:“成天占我便宜。” 洛凡心故作老成道:“好小雪,你还小,不能体会父母心。等你以后也当了爹爹,你就知道我有多疼你了!别看我为了舒抑能够入魔,为了你我也是能豁出性命去的,这就叫爱!你虽然已经长大了,可我总记着不久之前你还是一只两眼亮晶晶的小狼崽,看见鱼还会躲到我身后,胆子大些的时候却连蛇都敢叼着跑……一切都恍如昨天,我忘不掉啊!” 小雪心中有股暖流淌过。 洛凡心:“你现在想的事情越来越多了,其实太久远的事不必琢磨,琢磨也是徒劳,世间之事本就瞬息万变,好好珍惜眼前才是真理。白芨瞒着你离魂一事是他不对,可他也是唯恐你担心害怕,我看得出来,白芨的性子就是那样的,他若真是不在乎你的话自然有各种应对之法,越是在乎才越是不懂得如何表达。” 小雪点点头:“似乎越是短暂的生命,越能悟出人间至情。你总是替人考虑。” 洛凡心哈哈一笑:“别看我才二十多岁,那也是阎王殿前晃悠过好几圈的人了,肯定比你看得通透,既然只此一生一世了,不活得明白些怎么行?” 小雪:“我同你是反着来的,从前我是不想再活一次,认为该死的时候就默默去死,死了之后该怎样就怎样,天地之间自会有新的生命接替,生生不息,源源不断。可再活一次之后却深感庆幸,总算是没有白活一次,总算是还有机会。” 洛凡心仍是没太明白,便笑笑:“庆幸之后你又开始患得患失了。” 小雪:“确实患得患失,若是没有遇见过,几百岁的光阴也不过恍然一瞬,毫无意义。等遇见了才发现,原来当世间还有自己想要得到的东西时,总会嫌时间不够用的。” 洛凡心打趣道:“你是说遇见爹爹我呢,还是说那个榆木疙瘩白芨呢?” 小雪展颜不语。 打了个哈欠,洛凡心忽然福至心灵,问道:“小雪,你现在还能变回狼的样子吗?” 小雪转过头来“嗯”了一声,忽地一抬手闪出大片夺目星光,转眼那个银发蓝眸的仙君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头威风凛凛的白狼。 “好耀眼!好气派!好厉害!”洛凡心激动不已,伸手朝自己旁边拍了拍,示意小雪走过来伏在地上。 小雪依言缓步走了来,每走一步身上便抖开一层层的银光,直叫人睁不开眼。伏地之后,洛凡心忽然就倾身扑了上去,手脚并用牢牢地扒在了他的背上,满头满脸都埋进了小雪的毛发里。他兴奋到心脏狂跳,那种圆毛小动物身上特有的亲切感已经好久没有接触了,自从小雪被白芨霸占之后洛凡心就没有机会这么蹂/躏过他,此番白芨不在,他决定要扒一整天。 小雪还是一只小狼崽时就颇为嫌恶被人揉来揉去,尤其那次被洛凡心扔在舒家的丫鬟僕从堆里被揉了一整天之后他就像是有了阴影,就算此时身上扒着的是洛凡心也不行。他使劲抖了几抖,竟然没把他抖掉!小雪喉间发出无奈和不满的呼噜声,洛凡心听若未闻,继续牢牢扒着,顺便把他压在地上使劲拱,拱了一头的狼毛。 “小雪!”洛凡心拈起几根银白的狼毛,郑重道,“这个季节你该褪毛了哈!咱们多收集一点,不就能做出一根上好的狼毫笔了吗?!而且是灵狼的狼毫笔!说不定能画出什么不同寻常的东西来!妙哉妙哉!” 小雪此时真是十分想恢复人身,但是看他这一副“我今天不打算起来”的样子,突然变回人身又太奇怪了,只能继续保持狼形任他过过瘾。 洛凡心从小雪身上捋了半把银白的狼毛,一根根仔细摆好之后用红绳扎成了一小捆悬在腰上,美滋滋地想着有空再去削一根细竹做成笔桿,这个他在行!灵狼的狼毫哎!白灵狼的狼毫哎!此物只应洛凡心有,人间再无别处寻! 等司城阙乘着朱雀回来之后,朱雀老远就看见了这边一只硕大的白狼正躺在地上眨巴着蓝色的眼睛,一个沾了一头一脸狼毛的公子正扒在白狼身上睡得香。朱雀既好奇又有点害怕,忽见白狼动了一下,朱雀一紧张倏地化为一阵轻烟消失了,司城阙哭笑不得。而舒抑和白芨御冰落地,三人静悄悄站在一旁默默盯着眼前这副诡异景象各有所思。 舒抑想的是:无忧怎么这么亲密地同他抱在一起睡觉?心情好不爽。 白芨想的是:看起来很柔软舒适的样子,早前我怎么没想起来这么做呢? 司城阙想的是:咳,我也好想变成狼! 而小雪伏在地上满脸幽怨,他长长喷了一口气,气流刷过地面将小草都吹歪了。 洛凡心睡饱了之后自然就醒了来,他刚坐直了身子就看见三个颀长的身影杵在旁边,有一瞬的茫然。随即擦了擦嘴角,对着小雪道:“小雪乖,我先帮你擦一擦你再起来。” 小雪:“……”
第206页 这次他是真的不敢变回人形了,很显然身上已经沾了他的口水。 “没有的事!”洛凡心安抚道,“你别担心,不是流口水,是起露水了,我帮你擦擦露水!” 众人看了看天色,太阳还老高,露水起得够早的…… 这夜舒抑在洛凡心房里待了好久都没离开,帮他摘狼毛摘了半天,仅有的一点性子都快磨没了。 洛凡心看着满地的白狼毛,想着白天小雪说话时那略带惆怅的神色,忍不住对着舒抑道:“舒抑,你查得到人的事,能查得到狼的事么?” 舒抑:“怎么了?是关于小雪?” 洛凡心:“嗯,小雪的身世可能不是那么简单。我见他愁容不展,想是过去的事说出来会令他难过,可我又很想知道如何才能帮到他。” 舒抑笑了一下:“无忧,关于灵狼我曾向知何事打听过一些,此事,你帮不了他。” 洛凡心满脸惊疑:“你早就打听过竟然一直不告诉我?” 舒抑干咳一声,谄媚地笑道:“因为知道了恐会叫你难堪。” 洛凡心剜了他一眼,咬牙切齿道:“你果然如小雪所说,还真是深藏不露!快如实招来吧,别卖关子了。” 舒抑果真老老实实答道:“无忧,其实小雪已经几百岁高龄。” “……”洛凡心眼睛瞪得老大,咬着下唇不知该如何解读,舒抑趁机亲了一口,洛凡心一把将他推了老远,继续催问道,“怎会?到底是怎么回事?” 舒抑:“你一心把小雪当成儿子来养,我那时只告诉你他若化为人形恐怕是个成年人,就是希望你认清现实。但你好像并不在意,那时候小雪刚刚破除封印,心智还不稳定便也罢了,如今他大概已经恢复了全部的记忆,没办法再当你的小狼崽了。” 洛凡心一片混乱,催促道:“你说你说,你继续说。” 舒抑:“我们平时称他为灵狼本是出于私心不想将他视为妖类,但小雪他其实真的就是一只白灵狼。据古书记载,白灵狼这一脉出自远古镇山神兽苍狼后裔,因受天命诅咒只能居住在霄冥山上,其族群早已经灭亡了。但小雪的形貌特徵又与霄冥山白灵狼完全一致,恐怕不是直系也是近亲。白灵狼本是天授魂灵,灵力汲自山川大地、日月星辰,只是活到五百年时便要魂灵消散、回归混沌。 “知何事的说法是,多年以前霄冥山曾出现过最后几只白灵狼,有两头雄狼死在了霄冥山上,一头雌狼和一只小狼崽却突破了霄冥山,来到了中陆一带。后来在中陆地区陆续有人发现了白狼踪影,直到榆山一带白狼的行迹才算稳定下来,也就是后来怨煞控制了雌狼,榆山人为其建立白狼庙为止。所以,小雪很可能就是世上最后一只白灵狼。” 洛凡心:“那不对啊,你不是说小雪都已经几百岁了,那他母亲岂非早该应天命了啊。” 舒抑:“所以我认为小雪的母亲并非白灵狼,而是一只普通的白狼妖。你还记得她的眼睛吗?并非小雪的蓝色,而是琥珀色。古书上记载白灵狼双眸冰蓝,生来承负天命,天命所归他们欣然往之,但白狼妖可不这么想,谁能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孩子死在自己前头?小雪之所以多年来一直保持幼狼形貌,便是被极其厉害的封印封住了肉身和心智。” 洛凡心绞尽了脑汁:“照你这么说,倒也能解释雌狼会被怨煞轻易控制这件事,这封印莫非就是雌狼耗费自身修为给他设下的?” 舒抑:“正是,雌狼眼见着自己的丈夫死在面前,她不可能无动于衷,必然要想个法子阻止自己的儿子在五百岁时应天命。” 洛凡心:“所以小雪的父亲顺应了天命的时候,另一只在霄冥山死去的白灵狼就是小雪的真身?是雌狼将小雪的魂魄抽离了本体,注入了另一只幼灵狼体内,并带他逃离了霄冥山?” 舒抑点点头:“这只是推测,但小雪是白灵狼一事十有八九是真的。” 洛凡心喃喃道:“是真的!我明白了,小雪已经恢复了从前的记忆,所以他这阵子才总是心不在焉,是因为想到自己的天命了!不知道这五百年的天命诅咒是受霄冥山束缚还是受白灵狼肉身束缚?我听小雪今日的语气,他的魂魄应该已经过了五百岁大坎儿了,口口声声讲的都是五百年之后会怎样,想必他自己也不确定这个诅咒会不会随着现在这具肉身的觉醒而继续下去。” 难怪小雪说自己一开始并不想再活一次,身为白灵狼他是愿意承顺天命的。也难怪人家小雪灵力修得快,合着晒个太阳沐浴个月光都能汲取天地精华呢!这分明是作弊嘛! 洛凡心不由自主骂了一句:“原来又是个老东西!” 舒抑:“……” 洛凡心又道:“雌狼妖还挺厉害的,羡慕。” 舒抑笑道:“有什么好羡慕的?无忧想想那只小狼崽,它被注入小雪魂魄的时候是死是活?若是死的便也罢了,若是活的,岂非又添白狼妖的罪孽?何人不悽苦,何处不牺牲啊……” 洛凡心忽然就情绪低落了,他眼前这人幽白俊逸的身影似乎与那小狼崽的小小模样有一瞬的重合,忽又寂然分散开,只剩一抹相似的颜色。他轻声言道:“别说了,感觉好可怜。小雪能被他母亲带来尘世走一遭实属不易,希望他一切都能好好的。”
第207页 舒抑“嗯”了一声:“也好叫你多拔一些狼毫下来。” 洛凡心捂着腰上悬挂的一小捆白狼毫,默默藏进了衣摆里。 客房闹鬼了 “摘了一晚上的狼毛了,你快些回房休息吧!” 舒抑停下手中动作,眼巴巴地望着他连连摇头。 洛凡心瞪着眼:“什么意思?想在这儿睡啊?” 舒抑点头点得像小鸡啄米似的。 洛凡心翻了个白眼:“别给我装可怜,自己答应的接受惩罚,一个月才过了几天?” 舒抑捂着心口长吁短嘆:“哎,胸有点闷,心有点痛……” “你,”洛凡心语塞,“你可真是!有你这样的吗?” 舒抑眨巴眼:“无忧,我只留下来陪着你就好,我不碰你,真的!” 真的?洛凡心粗略回想了一下舒抑此人的守信程度——真箇大头鬼! 他果断将舒抑推离自己半尺远,坚定道:“不行就是不行,别耍花招,我这次不会心软的!” 舒抑握住他的手小心翼翼地揉着,温吞道:“那你躺下休息,我坐在旁边看你一会儿还不行吗?自从那日客栈中犯了错,就一直分房住着,我都好几天没能仔细看看你了。哎,这几年里,我每天只能将这条发带解接下来看一看,期盼它能帮我解一点相思之苦……” 洛凡心:“……” 半炷香之后,洛凡心躺在榻上盯着帐顶。 这完全没睡意啊!自己一时糊涂松了口允许舒抑坐在旁边看一会儿,可这真的没法睡啊!感受到他炽热的目光一直盯着自己,真真是如芒在背、如鲠在喉、如躺针毡! 烦躁! 洛凡心气恼地坐起,往里挪了个位子出来,泄气一般地让了步:“好了好了,你且躺上来吧,但是有言在先,千万别碰我,能做到吗?” 舒抑连连点头,两眼放光地笑着。 一炷香之后,洛凡心再次从榻上坐起。 “舒二公子,不是说好了不碰的吗?!你的手能不能老实一点?你解开我的腰带是什么意思?!手手手,放在两边好好睡觉,别动!” 舒抑捏着短笛无辜道:“我只是想拿出这鹰哨看一会儿,你又不让我碰,我只能碰碰它了。从前我一想你的时候就把它拿出来,想着这是无忧曾经无数次放在唇边吹奏的物件,心里就好生欢喜!抚摸它就如同抚摸到你了一样,也能稍稍宽慰一些。哎,我都好几天没好好抱你了,就抱一会儿行不行?绝对不会再乱动了,真的!” “……”洛凡心咆哮,“不行!得寸进尺了!” 舒抑乖乖躺回去:“噢,那我不动了,我摸摸鹰哨就行,你不用在意我的感受,真的。” 洛凡心背过身去:“我这次绝对不心软。” 舒抑:“这鹰哨原本是乌玉似的光泽,为了能将它带在身边又不惹人疑心,我找工匠给它上了新的釉,变成了翠绿底,蓝雕花,好看是好看,却总也不是无忧的鹰哨了。你不知道我有多心疼,我就想看到它还是被你拿在手里时的模样,是你吹奏时的模样。哎……” 洛凡心简直没了脾气:“好吧好吧,你别说了,我让你抱一会儿还不行吗?先说好,只是抱着,别想别的啊,不然我要点你穴道了!” 舒抑果真乖乖抱着不动,一本正经地应道:“好,我不动,别点我的穴。” 又过了不知多久,洛凡心正半梦半醒间,忽地一个激灵,睡意全消。 他把舒抑缠上来的手脚全掀了下去,长嘆一口气:“舒二公子,你看看你自己像什么样子,你是小媳妇吗?一而再再而三地食言,你的潇潇君子骨、翩翩君子风呢?” “嗯?”由不得他拒绝,舒抑再次欺身上来强硬地吻上了他的唇,只从齿间咬出几个含混不清的字眼,“不知道啊,我在梦游呢……” 洛凡心:“你!你,这个登徒子……唔……” 剩下的抱怨都没能出口,悉数化作暧昧的呢喃和风情万千的哼吟,要么丝丝滑入登徒子的腹中了,要么裊裊萦绕在梁间。 夜已深了,幻影门四处都是静悄悄的,唯独这间房里活色生香,两具交叠的身影还在纠缠不休。衣衫散落一地,长发铺在榻边,一位粉雕玉琢的公子正躺在另一人身下艰难地仰着脖颈,口中溢出甜腻的喘/息。本是尽力掩藏,却成欲说还休,倒叫欺负他的人更加难以自持,呼吸粗重了几分,身下的动作也粗暴了几分。 “舒抑……你,够了没啊……我不行了……” 身上这登徒子没有答话,只是千般柔情万般疼爱地望着他,嘴角含笑,眉眼含春。 许久之后,登徒子问:“无忧,好了吗?” “嗯……好了……” “我也马上就好。” 一人如是说,一人如是听。 但也只是听听就算了,不可当真。 洛凡心正气喘吁吁躺在榻上,忽然就被翻了个身,胯骨被人握在手中,嵴背美好的曲线呈现无遗。舒抑不知疲倦,伏下身来亲吻着他的肩颈嵴背,灼热的呼吸轻轻蹭着,惹得他浑身剧烈战慄。
第208页 他惊慌失措,喊道:“……不行!舒抑……这样不行……” 洛凡心也是第一次知道原来自己的后颈和腰背是那样敏感,温软的双唇掠过肌肤时简直叫他如同雷电过身一般,霎时就酥得不成样子,连跪趴都做不到了。可一旦他稍稍伏低了身子去躲避时,撩拨他的人就立刻将他扯回,最后干脆拉住他的双臂将他牢牢控制在怀里,动也动不了,躲也躲不掉。被迫沉溺于这场无休止的情事中,他像是掉入了一个无尽深渊,不仅身体落不到实处,思绪落不到实处,就连心跳也如夏日的雷雨,忽而惊天动地忽而寂静无声。 要死了!快死了! 舒抑抱着他跪在榻上,像在完成一个庄严郑重的仪式。洛凡心难耐已极,嘴上只能拼命求饶,心底却忍不住拼命叫嚣,要他快些,要他拯救,要他放过! 直到天光将明,幻影门的家僕们已经陆陆续续早起开始上工,烧饭的烧饭,扫地的扫地,房中这二人却还没完事。一个两股战战,一个龙精虎猛,一个索求无度,一个予取予求。 扫地的声音由远及近,渐渐轮至这间房外。 洛凡心小声地央求:“舒抑,外面有人了,你快些结束吧!” “好。”舒抑再次翻了个身,将洛凡心举至自己身上。 洛凡心要生气了:“停!有完没完了?你是吃不够啊?!嗯?!” 舒抑见他怒目竟格外情动:“哪能吃够?无忧,我要你!” 洛凡心无奈嘆息,苦着脸哄劝:“小声点!外面正在扫地呢,你快些完事好不好?乖!” 舒抑双眸幽深明亮,于暗处闪着诡异的光华:“当真要快些?” 洛凡心很想仔细考虑一下这个问题,直觉告诉他舒抑此时一定是有别的计较,没安好心!可舒抑不肯给他时间,没有立即听到答案便开始折磨对方,逼得洛凡心连个整句都没法说出来,只能嗯嗯啊啊地应答:“是,快,快些!” 于是舒抑轻笑,抱着他一个飞跃就落在了门前。 洛凡心大惊失色,压低了声音责问:“你这是在干什么?!” 舒抑低/喘了一声,吻住他,又移至耳畔柔声回答:“你。” 洛凡心:“……” 流!氓! 可恶!简直可恶至极! 洛凡心咬紧牙关,生怕被外面的人听见了声音。可那两扇木门哪里扛得住这种有节奏的晃荡,虽已被销上却还是发出了“吱呀吱呀”的抗议。果不其然,门外扫地的小丫鬟听见了这边的动静正小心翼翼地走近。 “唔……唔?唔唔!!”洛凡心捂着嘴拼命朝舒抑使眼色。 舒抑不理。 “唔唔唔!!”洛凡心使劲摇着头,甚至开始用力捏他的手臂。 舒抑愈发兴奋了。 “轰”地一声门响,门外的小丫鬟被吓得魂飞魄散,大喊着“闹鬼了”奔逃出去。 皑皑白雪,天地苍茫,舒抑置身其中满目无色。 “开心了吗?高兴了吗?满意了吗?”待平复之后,洛凡心光熘熘地站在地上沖他责问。 满屋子的狼藉,两人的衣物扔的这里一件那里一件,舒抑默默拾起里衣为他披上,笑吟吟地乖乖认错:“无忧,我知道错了,下次不会了,你原谅我这次吧!我实在是因为太喜欢你,太想要你,一看见你就情难自禁,这才有些忘乎所以……” 洛凡心打开了舒抑伸过来的手,自己扶着腰一步一步挪回榻上,扯了被子遮住,恼怒道:“少来这套!现在知道认错,指不定几天之后又会再犯!快去清理吧,一会儿幻影门的人要来捉鬼了!” 舒抑半蹲在榻前,帮他理了理揉乱的鬓发,笑着亲了又亲,见他闭了眼才起身去收拾屋子。 洛凡心这次真是累坏了,一睡过去就没了时辰,连舒抑是什么时候给他清理了身上的污浊都不知道。直到被饿醒了,他才揉着肚子缓缓起床,正巧舒抑推门进来了。 “无忧,今日怎么睡这么久?我来敲了几次门你都没醒,快来洗漱吧!” 洛凡心怔怔地朝他望去,不明所以。 敲门? 舒抑问道:“你怎么了?今早是发生了什么事吗?有个小丫鬟说这边闹鬼,真是胡言乱语。” 洛凡心怀疑自己是睡懵了,他四周瞧了瞧,虽然狼藉已被收拾干净,可仿佛还能闻到情爱的气味呢,怎么舒抑说话仿佛事不关己? 这段日子以来他已经见识了各种不可思议的事件,闹鬼什么的也不是不可能,而他自己的身体状况也并不乐观,如果说昨夜的恩爱都是幻觉? 他大胆地设想了一下:我跟鬼上床了吗?!又是一场春/梦而已吗?!这怎么可能!! 睨着眼睛问道:“你这是什么意思?” 舒抑疑惑:“嗯?” 洛凡心:“你,你昨夜……” 舒抑的表情坦然又无辜:“昨夜给你摘完狼毛不就回去了么,然后我打坐运功差不多两个时辰,之后就睡下了,怎么了?” 一瞬间,洛凡心的眼前是昏暗的,他狠狠甩了甩头将那两个可怕的念头甩了出去,扶着额角揉了一会儿,又忽然睁开眼,咬牙切齿道:“好啊,现在学会开这种恶俗的玩笑了?!昨夜睡觉前我的房门销得好好的,你刚才是怎么进来的?”
第209页 舒抑立马破了功,走上前来抱着他揉了一番,笑嘻嘻道:“我错了!确实是在开玩笑,就是看你一醒来那种呆呆的样子很是招人怜,这才想逗你一下。” 他将舒抑推开半尺面对自己,然后指着自己的额头问道:“来来,看一下,看见了么?” 舒抑不解:“看见什么?” “皱纹啊!”洛凡心拧着眉头怒目而视,“全都是翻你的白眼翻出来的!” 舒抑嗤笑一声,拉着他走到水盆边:“那无忧翻的还不够多,我瞧着额头光滑得很!” 洛凡心怒摔巾布:“岂有此理!” 舒抑:“好好好,都是我的错!妾服侍郎君洗漱。” 待洛凡心正式打开房门迎接新的一天时,他发现整个幻影门都沸腾了。 “就是的!是洛公子住的那间房,闹鬼了!” “怎么可能?这么多年从来没听说过,哪个小鬼敢在我们幻影门闹啊……” “是真的,画眉清早来这边扫地的时候亲眼看见的!天还没亮呢,那房门哐里哐当响个不停,后来画眉壮了胆子上前查看,房门忽然就轰隆一声巨响,把画眉吓个半死!” “会不会是风吹的啊?” “什么风啊,哪有风呀?!那房门的声响是有节奏的,还有听不太清的‘唔唔’声,诡异得很!而且除了声音,房间里面还阴气森森的,门缝里有奇特的香味儿传出来!” “奇特的香味儿?” “对对对!我也听人说了,有一种鬼魅能够迷惑人的心神,操控人的行为,这种鬼魅身上就会散发出奇特的香味儿!专门勾人魂魄的!” “啊?那洛公子房里的会是这种鬼魅吗?太吓人了吧,不至于吧!洛公子怎么说也是仙山名门走出来的公子,一般的小鬼不敢在他面前造次吧?!” “那可不一定!那些女鬼女妖的不都是拣着长得好看的公子下手么,保不准就有不怕魂飞魄散的女鬼敢造次,再趁着洛公子一时疏忽把他给迷惑了……” “咳咳!咳咳咳!”洛凡心差点把肺脏都给抖出来。 “洛公子早!”几个丫鬟小厮聚在一起讨论得热火朝天,连当事者本人已经站在身后了都没发现,待听见了声音之后纷纷闭口,讳莫如深地逃散了开。 洛凡心见他们有的继续闷头苦干自己手头上的事务,有的换了个话题闲聊几句,似乎刚才的那阵闲言碎语跟他们无关似的。 恨恨地咬着唇,望向身边笑得一脸灿然的罪魁祸首,满满的都是无声的谴责。 好巧不巧的,白芨和小雪此时走过来了。白芨看了看洛凡心,忽然开口问道:“你房里闹鬼了?” 洛凡心一边默念心经一边答道:“啊,对的。” 白芨又问:“抓住了吗?” 洛凡心吸了口气:“嗯,抓住了。” 白芨看他面色不佳,接着问:“你受伤了?” 洛凡心苦笑:“一点轻伤,不要紧。” 白芨看了下舒抑又看回来:“没给你输灵力吗?气色不太好,伤哪里了?” 洛凡心干咳一声:“用不着的,没事。” 白芨继续问:“到底是什么鬼这么不要命?” 洛凡心将眼神投向舒抑,勉强挤出一个慈和的微笑,希望他能帮忙解一下围。可舒抑收到他的眼神之后只是点点头回了一个微笑,继而又开始专注地等着他回答白芨的问题。 洛凡心算是明白了,但凡遇到这种时候,舒抑总是要帮着别人来调侃自己的,纵使一切都源自于他这个祸害也一样。 这种人,简直举世无双,独一无二! 洛凡心一味呵呵呵地干笑,小雪却接过话来:“还问什么?敢在捉鬼人面前造次的,无非就是色胆包天的色鬼一只。” “色鬼?”白芨望向舒抑,“他说的是你吗?” 洛凡心赶紧拦在二人视线中间,挥着手狡辩道:“不是不是!事情是这样的……清早的时候我的金羽符中有一只小鬼冲破了封印逃窜出来了,这小鬼实在狡猾刁钻,我费了好一番工夫去抓,动静太大就被外面扫地的丫鬟听到了。人一受了惊吓就容易将事实扭曲,其实没什么的,小事,小事!” 白芨绕过他再次向舒抑求证:“是这样吗?” 舒抑忍笑忍得肚子都要抽了,见洛凡心马上要气急败坏的样子,这才点点头简单“嗯”了一声。 白芨:“哦,下次再有这种事叫上我,我帮你。” 洛凡心和舒抑二人:“……不用了。” 姜门现迷踪 关于司城夫人所说之事,洛凡心其实早有疑猜,只是姜门之事疑点尚多,霍家虽然嫌疑最大、动机最明显,却仍有许多难以解释的问题存在,若要确定免不了得再往姜门跑一趟,或许能有意外收穫。 辞行时,司城阙又是一番依依惜别,送至大门外还在细细叮嘱:“此去查探姜门之事务必小心,稽碌城离霍家不远,他们若还忌惮想必也不会轻易放松警惕。眼下幻影门最要紧之事乃是整肃队伍、加强戒备,琅江地界的诸家门派还需要安抚,这个节骨眼上我没办法离开,否则……”
第210页 洛凡心:“闳衍兄思虑极是,眼下局势不明,琅江还需闳衍兄坐镇固守,切勿盲目冲动,更不必为我们担心。” 司城阙点点头,笑道:“其实你不必专程再跑一趟,姜门能查到的都已跟你坦白了,难道你还不放心我么?” 洛凡心正色道:“闳衍兄,你相不相信直觉?每次我有不好的预感时都一准会有不好的事情发生,这次也不例外,我还是想再去看一看。另外,霍家那里大概还会去走一趟,反正也要经过稽碌城。” 司城阙:“你有你的道理,可我总归不放心。而且,无忧似乎从来就没有什么好的预感。” 洛凡心朝着舒抑那边望了一眼,忍不住笑道:“那倒也是。不过真的不用担心,只要有他们在我就不会有事。” 司城阙撇撇嘴,不置可否,少顷又深沉嘆息:“我本将心向明月,怎奈明月映山河,山移河转终有时,月……” “月日辰参两画舸,”洛凡心拱手,“闳衍兄,心意我领,但也只能领这么多啦!” 司城阙大笑,出其不意地捉住他的手,隔着衣袖牢牢握住:“要不,你再考虑一下?我看那位整天板着脸,一副不解风情的样子,到底有什么好?” 洛凡心使劲挣了半天也没挣脱他的手,白眼道:“谁说的?对着我的时候都是笑脸!” 司城阙不依不饶:“他长得也没我好看呀,身材肯定也没我好,不信你摸摸!” “……”洛凡心无力反驳他的眼光,心里啐了个“呸”,嘴上道,“摸什么摸,男男授受不亲……闳衍兄恐怕得叫大夫仔细瞧瞧眼睛。” 司城阙终于将他放开,笑道:“这就对了,无忧对着我没必要那么客气,你越凶我越喜欢!” 洛凡心扶额:“闳衍兄啊,你莫不是喜欢被人虐吧?” 司城阙:“不是喜欢被虐,是不希望你太客套,你见到舒二公子的时候也会时时见礼吗?既叫了一声闳衍兄,那便将我当成兄长,虽不能时时陪伴在侧,能偶尔被你提起也是好的。” 这人总是时不时地将别人调戏一番,忽又变成一副正经脸说一些暖心的话,叫人刚要发火时又只能生生按下,实在讨人厌! 洛凡心不经意地咬了下唇,微笑道:“是,闳衍兄,必定牢记。” “无忧,你……”司城阙的声音莫名低沉了许多,一只手伸出去似要触碰他的下巴,忽又缩了回去,继而大笑道:“你呀,不可随意对着旁人咬唇,记住了!” 洛凡心目露茫然。 司城阙:“快过去吧,看,你家醋罈子马上就要按捺不住了。” 洛凡心朝着舒抑那边望去,灿阳下他一袭白衣煞是好看,像一尊羊脂玉雕,遥遥望过来的眼神透着一种坚定执着,如那什么山上的还是什么海边的望夫石,等上万年也能等的样子。 他笑了:“那我过去了,闳衍兄保重!” 司城阙“嗯”了一声:“保重。” 山再高,水再长,总也还会重逢。 从琅川到稽碌城御剑大约需要半日工夫,几人在当日未时赶到了稽碌城,刚进入客栈洛凡心就一头扎进了被子里,不躺却趴。舒抑只道他是一路奔波劳累,便也没去打扰,自行坐在旁边运功调息。约莫一个时辰之后,舒抑调息完毕,回头一看,他竟已经趴着睡着了。 “无忧?”他轻轻喊了一声。 “嗯……”依旧是刚睡醒的朦胧困眼,依旧是浓郁软糯的鼻音,舒抑最爱瞧他这种样子,心头一热,在他发间亲了一下。 “要么你再睡会儿,我和白芨过去就好。” 洛凡心立即起身:“不不,我不困,我和你们一起去。” 舒抑轻笑:“不困?趴着都睡着了。” 洛凡心啧了一声,扁着嘴嘤咛:“那还不是因为开花了。” “嗯?”舒抑不解,“什么花开了?” 洛凡心:“哦,后庭花。” 舒抑:“……” 申时过半,四人来到城郊,远远便见到姜家大宅的青灰石墙和削檐黛瓦,大门外的石雕已经破损,仅仅一月无人打扫,荒草杂蒿就有半人高了。 翻墙入院,只见几处漏窗墙上都有深深浅浅的剑痕,有的拱门已经被推倒,青灰砖石塌落一地。虽然奼紫嫣红早已颓败,绿树青枝也遭受了践踏,却依稀可见曾经的满园春色,而树荫底下还建了几个鞦韆架,想来姜门女子不少,主人也颇有南方人的气韵。 几场雨下过,再多的血迹也被沖刷殆尽了,剩下的都是后来者眼中的唏嘘哀嘆。 姜氏一门的尸体全都被处理掉了,几人只能通过查看遗留下来的痕迹做些简单的判断,最后确认了此事与往生剑有关,且行凶者与严氏惨案的凶手为同一人。 洛凡心:“这次连有没有蛮曜人参与都不好说了,行凶人应当是在夜间作案的,有几个房间的床上遍布血迹,周围却没有打斗挣扎的痕迹,还在睡梦中就被杀死了。” 白芨:“姜门主应当是听见了动静之后就追出来了,房间很整齐,已经没什么痕迹可寻。”
第211页 小雪衣摆一撩便坐在了一张书案上,洛凡心赶紧将他拽了起来:“快别乱坐,五十九口性命都丧在此处,小心沾染了阴魂的怨气。” 提到阴魂他心念一动,抽出一张金羽符便开始阖目念咒。 舒抑却道:“之前严门都没搜到亡魂,这里已经一个多月过去了,想必也不会有。” 洛凡心忽然睁眼:“不,这里有阴息!金羽符也有感应,跟它走!” 几人随着金羽符光亮的指示寻到一处马房,忽见一个人影正在其中漫无目的地徘徊,口中发出“咔咔、咔咔”的声音。 洛凡心问:“你是什么人?” 此人不应。 金羽符飘到他身边,金光愈发明亮,照出了他悽惨的形容——衣袍内空空荡荡,称得上形销骨立,鬓发散乱,脸色暗沉,双目淤黑无神,嘴张得老大还不停地咳,像是要咳出什么东西来。 洛凡心刚要往前走一步,白芨就将他拦住,自己走了过去。 洛凡心道:“白芨,此人神志不清且阴息极重,你当心!” 舒抑握住他的手:“放心,白芨有分寸。” 未等白芨走到跟前,那人突然惊觉,哇哇大叫着朝白芨扑去,手中明明拿着一根很短的尖利之器,挥动的姿势却如同执刀。他没有神智,只是本能地防卫和攻击,招式往往有失准头,力气却极大,速度也快,暴戾之气不容小觑。 白芨也是使刀的,他对使刀之人的身形变换了如指掌,因此就算没有拔出不惑,这人也并不能伤到他分毫。随后白芨瞄准了时机,一个重重的手刀砍到了他的后颈,若是寻常人挨了这一下肯定要翻眼倒地昏过去的,而这人只是踉跄了一下便立即回击过来。 白芨不敢轻敌,先后又卸掉了他两肩的关节,本指望他疼痛之下能停止攻击,谁知这人根本不觉得疼,依旧哇哇大叫着扑来扑去。白芨一脚踢在他膝弯,又在他后背点了七八道大穴,却根本封不住他。按照常理来说,强行冲破穴道只会气脉逆转,内腑受伤,这人却无知无觉似的。 “白芨,你先撤回来,”洛凡心召出金羽符,划破手指写出符咒,口中令道,“定!” 定身符迅速朝那人飞去,同他周旋几圈之后终于稳稳贴在了后心,此人立即静止不动了。 洛凡心:“果然,他已经不是常人了。” 白芨探了下那人的鼻息:“明明还是活的。” 小雪默默将白芨拉了回来,捏起衣摆给他擦了擦手指。 洛凡心:“舒抑,你探一下灵识?” 舒抑颔首,一道白光落在此人额上。 洛凡心:“能看见吗?” 舒抑未答话,少顷之后拉过他的手,沉声道:“自己看看。” 话音刚落,舒抑的灵力便与洛凡心的沟通上了,一白一蓝两道光芒在幽暗的马房内闪烁不定,光亮忽强忽弱、忽明忽晦,渐渐像树藤一般纠缠在一起,待终于稳定之后一个画面现在了洛凡心的眼前。 万籁俱寂的深夜,房中忽然出现轻微声响。烛火刚亮,就见一个手执乌青宝剑的人正朝着自己逼近,那人双眼露出轻蔑又狠辣的光芒,嘴角上扬,额上一枚火红的胎印像是吸了血的闪电一般骇人,而那把剑在他手中微微震动,细碎的泠泠之声传来,像是在享受肆意杀戮的快乐。血光闪过,喉间忽然一凉,似乎马上就要传来钻心的疼痛。 就在此时灵光的连接断开,光芒逝去,洛凡心惊魂未定。 他望向舒抑,手心冰凉:“是百里清……” 舒抑再次握住他的手,轻柔地搓了搓,传去一些温度:“不是百里清,此人也会易容术。” 白芨问道:“你们到底看见了什么?” 洛凡心定了定神,答道:“有个武功极高的人易容成了百里清的模样,当然,也只是脸像而已,体型还是不一样的,这人没有那么好的身材,个头也不够高……” 舒抑咳了一声,嘴角微微上扬。 洛凡心接着道:“看着至少是个中年人,他拿着往生剑来到此处杀人,舒抑探到的就是被杀之人被割喉前的记忆。” 小雪:“嗯?可是此人并未被割喉,而且还活着。” 洛凡心转向小雪:“被杀之人,不是他。” 白芨:“你的意思是,舒抑在他身上探到了其他人的灵识?” 洛凡心忽然留意到地上的那柄利器,正是方才这人一直握着的,因为肩关节被卸掉才终于脱手落地。他走过去捡了起来仔细观察——像是一根铜质发簪,但柄端已经断掉看不出花纹,只剩一小根枝桠状的凸起残留。 他一下便认出来了,惊道:“这是铜榄枝!虽然只剩一点点簪柄可瞧,但我确定它是!霍家外室弟子簪铜,此人莫非是霍家弟子?” 白芨:“虽然没穿门服,但从他的本能反应来看,使出来的确实是刀法。只是,一名簪铜弟子怎么功法这么霸道?” 舒抑:“大概是受体内怨魂的操控。一般的怨魂不可能这么容易就占据活人的肉身,况且这个人大小也是个有修为的。他人还没死,但神智全无,是有人使用了某种术法将怨魂封在了他的体内。亡魂的怨念都来源于自身的冤屈,他看到的永远是被杀之前的一幕,致使他操控这具肉身时都是在反抗和攻击,戾气深重。”
第212页 洛凡心:“你这么说的话我有点印象,这可能是一种名为‘死灵将’的炼魂秘术,将含冤的死灵封在活人体内,炼成不知疼痛、无所畏惧的活死人。他们的主要作用就是攻击,活人变成武器,凶残无比。只是这秘术……” 小雪:“难怪姜氏、严氏一百多口的魂魄全都没了,看来行凶之人还懂得物尽其用。” 洛凡心:“虽然这个人十有八九是霍家的弟子,但若还有救的话最好还是救一下,要是他能恢复神智,说不定可以给出一些答案,甚至指认出凶手。” 白芨:“我试试。” 白芨伸手置于这人的头顶,一道鎏金的光芒从他手心泄出,直直往其七窍中钻去。此人喉中又开始了“咔咔、咔咔”的咳声,没多会儿便开始抽搐,两眼上翻露出狰狞的眼白,口中有黑气一汩一汩地往外冒。 “啊——”尖锐的嚎叫声划破天际,几人纷纷捂耳后退,随着浓烈的腥臭味传出,那人口中竟然冒出一大团黑气,逐渐凝成了一只手的形状,五指张开牢牢扒住了他的下巴。 “咔吧”一声响,明明是一团黑气却好像骨骼错位一般,那只手转了个方向朝此人身后伸去。 洛凡心:“它想撕掉定身符!” 白芨再次转至旁边,手中灵光更盛,那只鬼手原本牢牢扒附在肩背上,此时竟生生被吸了起来,指节不断扭曲,极力挣扎。舒抑也移了过去,长袖一挥潇洒从容,白光烁烁如日如月。 洛凡心抿着唇,不适时宜地兀自偷笑:舒抑就是舒抑,怎么都好看! 很快,那只鬼手就撑不住了,在被拉至三尺长时蓦地断裂开,那名弟子吼出“呕呕”的声音,又有一小团黑气从他嘴里泄出,与那截黑手融合之后便倏忽消散了,其余的则缩回他腹腔中。 洛凡心默默将金羽符收回袖中,喟嘆道:“没想到这秘术如此邪性,还得想想别的办法。” 小雪站在一旁抱臂观看,提醒道:“我看这个人也快不行了。” 白芨探了探他的脉,又汇入一道灵力进去,少顷言道:“的确快不行了,气若游丝,心神魂魄全都大损,不一定救得回来。” 小雪再次捡起白芨的手指,翻来覆去擦了个遍。 洛凡心别过脸去,眼不见为净。他道:“咳,死马当活马医吧,总也得试试。” 舒抑:“嗯,带回舒家再说。” 洛凡心:“我还是有所疑虑,以霍沅的残暴,使用自己门下弟子做试验炼死灵将倒也不是不可能的,只是姜门那么多亡魂都被他控制住了,为什么唯独这一个没看好,竟叫他又回到了这里徘徊?” 舒抑点点头:“没错,倒像是有意为之。”他转向白芨,“白芨和小雪明日将这弟子送往舒家,相信神医会感兴趣的。” 白芨:“你们呢?” 舒抑:“我们去霍家。” 无巧不成书 中陆南域分两州,一条水系贯东西。往东流入东澔海的是汾水,往西汇进西涟海的是稽水。稽碌城姜门在稽水之北,霍家在稽水之南,两家遥遥相对,隔水分治。原本两家是衣带远亲,共同保了稽水地区多年的和平安宁。后来霍家势力不断壮大,整个南域的小门小派几乎都被收入麾下,姜门也变成了其下附属。 舒抑道:“蛮曜族就在南域之南,中间隔着荒原戈壁作为分水岭。” 洛凡心支着下巴耐心地听着,听到此处忍不住插话:“那霍家倒是离蛮曜不远,要想有个琴瑟和鸣也容易得很嘛!” 舒抑笑道:“无忧,琴瑟和鸣是说夫妻的。” 洛凡心眨眨眼:“霍家是夫,蛮曜是妻。妻要夫往东,夫不敢往西。无忧是夫,舒抑是妻,舒抑要无忧在下,无忧不敢犯上。哎,吾命苦矣!” 舒抑大笑。 洛凡心:“吾妻,想吃点什么?为夫下去给你买上来。” 舒抑摇摇头:“你若要因为吃喝的问题离我而去,那我便什么都不吃什么都不喝。” 洛凡心啧啧慨嘆:“惟舒抑与小人难养也!” “嗯,”舒抑调侃道,“那是因为无忧没养过女子。” 洛凡心:“好,那我去寻觅寻觅,若是遇到中意的女子便带回来,看看是舒抑难养还是女子难养。” 舒抑笑而不语。 洛凡心:“我真去啦?!” 舒抑阖目打坐。 于是在稽碌城黄昏的街道上便出现了一位夜明珠一样的年轻公子,他走路带风,笑容带光,清润无暇,晶莹剔透。 就在灯火初上的时候,一辆马车忽然疾驰而过。赶车人虽然身着便装,态度却极为嚣张,即使在人潮聚集的闹市街口也不曾减速,反倒骂骂咧咧地驱赶众人。 洛凡心正在摊前仔细瞧着一把精緻古朴的铁壶摆饰,没留神后面这辆宽大的马车正快速接近,待他察觉到风起时已经躲闪不及,只得旋身一跃翻上了赶车人旁边的位置,倒把那凶神恶煞的赶车人吓了一跳,速度却仍然不减,一边怒视洛凡心一边往前赶路。 洛凡心先是有些怔然,他半蹲在帘前的姿势倒也潇洒美观,只是不明白这车夫是想把自己这个半路飞来的陌生人往哪里带去。
第213页 两人就这么干瞪眼了几个数的工夫,正打算教训他几句再下车算了,谁知车帘一阵翻卷,车厢中出现了一张令他终生难忘的面孔——霍霖! 霍霖自然也看见了他,脸上陡然浮出惊愕的表情,旋即便转为万分的惊喜加一丝的错愕,还有难以理解的兴奋和怨毒。多重情绪糅杂在脸上,导致他映在旁人眼里的形象就是两个字:变态。 洛凡心的情绪就很好解读了,他非常明白自己想做什么。没有动怒,没有即刻抽索相向,而是施施然进入了马车厢,正身落坐在厢侧。 他笑着问:“霍大少这是要去哪儿啊?” 霍霖抹了下嘴角,眼中尽是无可掩藏的精光:“去一个好地方。你果真没死……” 洛凡心笑笑:“老天爷厚待我。” 霍霖哈哈笑了起来:“不,是厚待我!” 他伸手摸向腰侧,忽然抽出子母刀朝着洛凡心挥去。 洛凡心早有防备,车厢虽大却不方便使索,他只赤手空拳地格挡,甚至连金羽符都没用。车厢内挥刀也并非易事,刀刃砍在车身的声音笃笃作响,赶车人在外面喊了一声:“大少爷!” 霍霖冷哼,回道:“无事,继续赶车!” 马车行至郊外终于停了下来,随着“轰隆”巨响,车厢四分五裂,车内两人纷纷飞身落地,一人继续挥刀出袭,一人则抽出腰间乌蛟索回击。 几十个来回之后,霍霖的子母刀渐渐势弱,他非常识时务地拉开距离,转身朝前方一处园子奔去。洛凡心紧追而上,金羽符出袖,攻击令下,赫然一道耀眼的金光闪现,随即符纸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乃是一只金鹤。金鹤跃然腾空似在引吭长鸣般,认定了目标之后便一往无前地飞了上去,如同利箭飞矢,直指霍霖的后心。 霍霖正在飞奔中,察觉到身后劲风飒飒立即回转躲过,复又执刀同飞鹤搏斗,刀身划过之处金光似被撕裂开,金鹤却不退缩,执着地与其纠缠。两枚暗镖猛然从刀侧飞出,金鹤挥翅闪过,翼下秋风忽起,堪堪截住了暗镖的势头,又一阵翻卷转换了方向,将暗镖甩了出去牢牢钉入旁边的石缝中。 趁此机会,霍霖手腕翻转,一刀破空直噼至金鹤身上。这一招杀得漂亮,谁知金鹤被一噼为二时竟真的化成了两只,再次闪动羽翼朝霍霖袭去。霍霖怒气暴涨,他将子母刀横贯在前,浑身真气陡然激荡开,四周形成一圈模糊不清的气浪,他大刀阔斧往前斩去,气浪竟随着两枚新的暗镖一起甩出,钉住了金鹤。 金光豁然溃散,金鹤消失不见。 未及庆幸,突然“嗤啦”一声响,霍霖只觉得自己胸腹部一阵痒麻,再回神时即是刺骨钻心的疼痛,原来洛凡心已经追至跟前,乌蛟索抽在了他的身上。 霍霖“噗”地吐出一口血,心道这一下竟给自己的内腑都震伤了。他看了一眼身前被抽裂开的锦衣,阴恻恻笑着:“小仙君这是在报当日撕衣之仇么?如此心急,如此热情,本少爷很喜欢!” 洛凡心冷哼一声,正待再次挥索,霍霖却突然朝着地上摔了一颗丹丸,带着诡异奇香的浓烟瞬间涌出,洛凡心只能掩住口鼻后撤。再回望,浓烟之中竟还裹挟着黑气,阴息极重,竟是一只恶灵!他立即召出琉璃狮兽,将这还未来得及作恶的阴灵一口吞进了腹中。 洛凡心鄙夷:“阴邪小人,净使阴谋诡计。” 霍霖的身影已经消失不见,只有一抹转瞬即逝的青色掠进了前方的楼台中。 洛凡心足下一点便飞离了这阵浓烟,待追进那处楼阁时霍霖竟然无影无踪了。他十分谨慎,沿着墙根缓缓往里寻去,忽见前方过道口的门檐装饰不寻常,便立即停住。上下摸索了一番,袖中还装着先前在小摊上拿来的一把铁壶,一时情急连钱都没付!顾不得许多,洛凡心将这铁壶朝着过道口的石砖扔了出去。 “叮噹”轻响,过道口的门檐下方有一块墙体忽然翻开,从中冒出一排弩眼,弩眼里射出许多短箭来,“嗖嗖嗖”几声齐齐扎进了那片地砖上,连同铁壶也被射穿。趁着一轮弩箭射完的当口,洛凡心快速跃进了过道里,靠墙立定,调整呼吸。 “洛无忧,霍家的园子不是那么好闯的!” 是霍霖的声音!这声音在隔壁的大堂里回响了两轮,洛凡心望了一眼大堂的门口,又是一扇机关门!太麻烦了,果断选择破窗而入。 就在他足尖落地的瞬间,周遭一排地砖陡然旋转朝下打开,大堂内靠墙一圈的地面竟都被挖成了陷阱坑道,阱坑中栽了许多尖锐的刺针正熠熠泛着阴毒的光芒,就等着猎物上门了。 眼见着即将落入阱坑,洛凡心反手一甩将乌蛟索甩了出去,蛟尾牢牢勾住了窗棂。借着钩索的劲力,他翻出了阱坑落在实地上。 霍霖站在那大堂正中,目光充满挑衅,手中子母刀斜指地面。洛凡心欣然飞掠至他面前,浅浅一笑,满室生辉。但他出手却不似面上那么亲和,乌蛟索身前旋转时犹如蛟龙戏水,空中飞舞时又如吞云吐日,蓝色的灵光闪电般划过,照得这昏暗的大堂内一阵接一阵地亮,真好似身处一个雷电风暴、雹雨交加的夜晚。 霍霖不敢再轻视他,使出全力去诠释子母刀的招数,却仍然有些力不从心。
第214页 又是几十招的对决,霍霖身上已经爬了十多道或轻或重的索痕,内腑受到重创,真气也变得紊乱。他退至十步开外,忽地单膝跪地,拄着子母刀喘息。 “霍大少,撑不住了么?”洛凡心依旧春风笑面。 霍霖啐出一口血:“呵!这才是你真正的实力吗?” 洛凡心耿直道:“不不,这不是,我的灵力还在慢慢恢复,过阵子应该会更厉害一点。” “如此甚好。”霍霖伸出左手,催动自己的灵力。 “???”洛凡心眨眨眼。 “怎么回事?!”霍霖见对方毫无反应,忽然明白了,“你腿中的隐灵针已经没了?” 洛凡心捶了一下自己的手掌:“噢,果真是你干的!是的,隐灵针已经没了,怎么样,还有别的招数么?如果没有可就轮到我了。” 说罢再次扬起乌蛟索。 霍霖一咬牙,抛却自己大少爷的身份转身就跑,如同丧家之犬一般躲进了里间。洛凡心追上前去,穿过层层纱幔,忽见一扇门内有光亮漏出,还夹杂着轻缓的乐声。 他放轻了步子,蓦地推开了那扇门。 浓烈的脂粉香气扑面而来,随之扑上来的是一群穿着甚少,甚至有的只穿了亵衣亵裤的女子。 这无疑是一个错误的选择! 一瞬间,洛凡心感觉头骨炸裂、五内俱焚一般,禁不住深深地倒吸了一口凉气。 莺莺燕燕调笑不停,白花花的带着芬芳的肉/体交错横来,有的勾上他的脖子,有的环住他的腰身。他本来已经将乌蛟索甩出去了,一见此情景怕伤着无辜立刻又撤了回来,旋即背过身去捂住自己的眼,默背心经努力去忽略周遭的纷乱。 在那一刻,洛凡心的脑中闪现两个字:女鬼! 稍稍镇定之后,他双手合十:“各位,得罪了!” 随即周身灵光一震,这群女子便被气浪弹开。此法有效却也算不上多好,因为还未等他走进房内,这群女子便又都缠了上来,拉手的,抱腰的,扯衣带的,还有在他耳边吹气的,更有一个胆大的竟然趁机在他脸上亲了一口,洛凡心的耳根瞬间红了。 眼见着霍霖就在这群女子的尽头望着他阴笑,他却像被阻隔在无形的墙外怎么都穿不过——忽一伸手就被前面的女子拉住,缩回来又被身后的女子勾住,细软的皮肤触来碰去,实在叫他倍感罪孽深重,一时竟像是掉进了泥潭一般挣脱不得,这感觉比沉尸沼的时候好不到哪里去。 “诸位姑娘请自重!请自重!若再不放开别怪在下不客气了!” “快些松开!别扯我的腰带!再这样我要动手了!” “我真的要生气了!” 然而并没有谁怕他,女子们已经知道这是个会怜香惜玉的妙人了,哪里肯放过这么好的机会,纷纷纠缠不休、动手动脚,能摸上一把的分外开心,对着其他没摸到的炫耀着。 洛凡心双手结印,袖中金羽符倏忽钻出,“护”字出口,金光立即将女子们弹开而独独将他自己包裹住,任这些女子再“张牙舞爪”都触碰不到他了。 终于冲破这道人墙,他如释重负,再次深深吸了一口气。 随即就闻到了不一样的香气,“咚”地一声栽倒在地上。 真正的变态 洛凡心打了个寒噤,被浇在身上的冷水激醒。 “怎么样?温香软玉还消受得了吗?”霍霖捏着他的下巴令他与自己对视,“你真是天生被人上的命啊,几个女子,少穿点衣服就把你拿下了,莫非还是个雏儿?” 半湿的衣衫既薄且软,贴附在身上隐隐能勾勒出紧緻的腰线,面上、颈上的皮肤在水光的映衬下泛出清透的光泽,再加上洛凡心眼中的不屑和鄙夷,无一不搅得霍霖心海激荡。 动人心魄的美和求而不得的焦躁碰撞在一起,如同冰锋与火刃的对抗,忽灼忽冷,滋滋作响。这些情绪好似虫蚁一样在霍霖的心尖上爬走、攀咬,致使他的破坏欲即将膨胀至巅峰,心中竟涌起阵阵兴奋的战慄。 他伸手探进洛凡心的怀中,摸到温暖光滑的皮肤,舒心地吁出一口气,微仰起头满足地吟了一声:“呵……可叫我想得辛苦,果然谁都没法代替你……” 洛凡心嫌恶地蹙眉,嗤笑一声:“一如既往的变态。” “呵呵呵呵哈哈哈哈……”霍霖更兴奋了,用力扯开他胸前衣襟,在那条刀疤上来来回回地抚摸,“没错,你奈我何?上次你还能自裁,这次,你连死都做不到。” 洛凡心的四肢也已被铁链牢牢捆缚,双手更是高高吊起,血液倒流,更显他手臂白皙如雪。他试着运转灵力,却发现灵脉已经被封住,又打算悄悄开口念咒语,却被霍霖一把捂住了嘴,“嗤啦”撕下一截衣袖揉成团塞进了嘴里。霍霖邪佞一笑,慢悠悠摸进他另一只袖中,将那些蛰伏待命的金羽符尽数收去,扔到了放置乌蛟索的案上。 “这下还怎么念?”他哈哈狂笑,“小仙君,看见我这满屋子的美人了吗?虽说没有一个能比得上你,可他们却比你听话,无聊的时候玩一玩也能解乏!还记得那天在崖下我对你都做了什么吗?那天我们俩那么开心,可叫我回味了好久,我再演一遍给你看看好不好?”
第215页 洛凡心环顾四周,除了方才那些难缠的女子之外,还有几个歌姬正在默然弹奏,而地上竟还跪了一排少年,看着年龄最大的也不会超过十六,个个都是身着水靛色轻装,似盛开的花簇正等待採撷…… 蔑视一笑,鼻中冷哼。 霍霖拉过一个皮肤白皙的少年,将他身上的衣物尽数扯掉,命他开始跳舞。这少年本不会跳舞,胜在弱骨纤纤、体态轻盈,扭动起来倒也有些天真可爱。 洛凡心垂着眼帘开始默念口诀,却听霍霖笑道:“他的皮肤最白,像你!” “你,过来!”霍霖朝着一个面容清秀的少年吩咐。 这少年走近之后被他捏了下巴抬起头,仔细看去,下颌形状倒与洛凡心有几分相似。 “看到了吗?这个,下巴像你!”霍霖命他为自己解开衣衫,握住他的后颈一把按在了自己的胯/下,眼睛却一直盯着洛凡心。少年被他逼迫动作着,口中传来不堪的水声,洛凡心恨不能捂耳。 霍霖一把将人甩了出去,又对另外两个道:“你,还有你!” 两个身形清瘦的少年走了过去,靠在霍霖的身上不停地蹭着。霍霖喜笑颜开,一手抱一个,发泄似地揉捏他们的腰/臀。揉了之后便狠狠扯掉其中一个的亵裤,将他按坐在自己身上。那少年先是闭着眼哼了一声,随即便适应了他的动作,神情渐渐开始迷乱,想来已是被收作娈童不少时日了。 “看到了吗?本少爷最喜欢这个,这小腰又细又软,握起来手感最好!不仅如此,他的声音还特别好听,你听听,像不像你?”他朝着那少年的臀/上狠狠拍了一下,命令道,“叫!给我大声地叫!让小仙君给你指点指点!哈哈哈哈……” 洛凡心闭上眼,心中恶寒阵阵,继续默念口诀。 少年果真开始大声叫起来,霍霖听着十分享受,呼吸也愈发粗重。可他转眼便看见洛凡心的神色好似并没有很在意,这叫他觉得心情很不爽,便恶狠狠地将这少年掀了出去。 只听一声惨叫,洛凡心睁开眼——这少年竟被他一刀杀了。 洛凡心怒目瞪向他,闷气陡升。 霍霖狞笑:“这么看着我做什么?不要这么生气,谁让你闭眼的?既然他伺候得不好,不能让你赏心悦目,我把他杀了有何不对吗?” “洛无忧,你这种人,总以为是人都需要拯救,到处多管闲事!不是说什么因果轮回各有天命么?你身为仙门弟子怎么想不通这个道理?这些人若不是心甘情愿拿了我的钱财卖身于我,又怎会落到被玩/弄、被杀戮的下场?既然敢伸这个手,就该有这种觉悟!” “如今这局面你又该怎么救?别说救了,你只是稍稍闭了眼就害死了一个无辜的性命,他还只是一个孩子!哈哈哈哈……你看,他是你害死的,接下来这些马上要死的,也都是你害的!要不是你长了这样一张脸,要不是你有这样的声音,要不是你迷/惑我、勾/引我,他们就都不会在这里!都是因为你,你就是个祸害!哈哈哈哈……” 洛凡心难以置信,世上竟有如此颠倒黑白、厚颜无耻之人! “洛无忧,你知道我为什么喜欢你吗?”霍霖收了笑容,“你当然不知道,不过这都无所谓,原本我以为你死在举目崖下了,总觉得是个遗憾。我想要的东西从来都没有得不到的,唯独你,像条泥鳅一样滑,每次抓在手里都要滑走。这让我很生气,很不满意!终于,老天有眼,让我在这稽碌城再次遇见你,多年的遗憾终于要圆满了!你知道我有多高兴么?” 他闲庭信步地走到洛凡心面前,伸出拇指在他下颌上摩挲了几下。 “我给你讲讲有意思的,我霍家从不外传的秘辛。” 洛凡心:“我不想听。” 霍霖眯了眼打量他:“你不想听,我偏要你听。” “我父亲是家中长子,我是长孙,从小就被寄予厚望,可打我一出生开始父母就没管过我。他们俩,相看两厌,连带着对我这个儿子也视若无睹。后来我父亲喜欢上一个妓子,要娶她做偏房。祖父不同意,悄悄派人去弄死了那妓子,我父知道以后悲痛欲绝,抱着她的尸体抹脖子殉情了。祖父怒其不争,当即便将他那把带血的子母刀传给了我,要我永远记住这前车之鑑。那时候我才八岁。” 洛凡心默然。 “后来我那个年轻漂亮的母亲,耐不住寂寞就跟一个堂主好上了,还怀了野种。在外面躲躲藏藏大半年,生下一个男婴。终于还是被我祖父抓了回去,让她跪在父亲的灵位前做选择——要么亲手杀死那个姘夫,要么就亲手杀死那个野种。” “我母亲啊,光长了好看的容貌,可惜没本事。她狠不下心来去杀人,便把脖子一横死在了我这把子母刀下。当然,最后她那个姘夫和野种也都没活。呵呵呵哈哈哈哈……” 又是一声惨叫,那个面容清秀的少年也被他一刀割了喉。 洛凡心挣了挣,心中焦急。 “我们霍家,不应该出情种。就连我小叔也一样,因为喜欢别人,平白豁出了自己的性命。人家要是也喜欢他便罢了,偏偏他是自作多情!把自己放逐在外多少年没沾家,沾了家就一通发疯,为了那么一个不喜欢自己的人去拼命?呵,愚蠢至极!”
第216页 “而我不一样,我是霍家未来的掌门人,洛无忧,我既然看上了你,你的性命就应该被掌握在我的手中,我要你死你就得死,我要你活着你就得活着。你这种人,天生就是要被人上的,怎么能长一副铁骨呢?越是啃不动,我就越要将你啃个稀碎!” 荒谬。 “现在,我要你看着他们,仔仔细细看清楚他们的脸,用你的后半生牢牢记住他们一个一个都是因你而死。啧啧,只是可惜了,这些美人各有各的滋味,突然要杀光,还真有点捨不得。不过既然你这正主已经落在我手里,要这些替代品也没用了,哈哈哈哈……” 洛凡心眸光微黯。 霍霖提刀:“又是这副表情,我倒要看看,你的心肠是不是跟你的骨头一样硬!” 女子们和剩下的少年都已经吓得花容失色,纷纷哀叫着满屋子乱躲,最后相拥缩在一个角落里瑟瑟发抖,看都不敢抬头看一眼,生怕被霍霖盯上了便要一命呜呼。 “下一个轮到谁了?我看一下,哟,这个眼睛长得像,就你吧!”说着便要将那少年拉过来。那还只是个十二三岁的孩子,他怕极了,连连摇头喊饶命,越喊却越叫霍霖高兴,子母刀已提到他颈边。 时机差不多了,洛凡心口中“呜呜”挣扎。 霍霖听见声音蓦地回头,见他难得竟主动要求讲话,便放开手中的少年,警惕地走了过去,捏住他的下颌:“少给我耍花招!” 洛凡心:“呜呜呜!” 迟疑了一下,理智告诉他此时最好不要盲目动作。 洛凡心眸光清澈,又长又密的眼睫投下一弧温柔的剪影。 鬼迷心窍似地,霍霖伸手扯掉了他口中衣袖,问道:“你说什么?” 洛凡心呸了几下,调整了呼吸才答道:“我说,破!” 忽然金光大作,那束缚他的铁链上不知何时已被无形的金羽符咒术悄悄包裹渗透,随着这一声令下顿时铁崩石裂,粗壮的链条瞬间被绞成了碎渣。 霍霖还没明白是怎么回事胸前就中了一掌,他踉跄着后退,又是一口血吐出。 这一掌没有灵力,却运了十成的真气,他胸口一阵剧烈收缩,钻心的疼痛蔓延开来。 洛凡心的手掌也被震得有些麻,血液尚未完全回流。他冷声道:“内腑已受重创,还有闲心在这儿风流,风流便也罢了,草菅人命实在可恶,果真死有余辜。” 霍霖已经退至子母刀旁,他撑着刀站了起来,惨笑道:“你还真有两下子。” 洛凡心:“就算自己遭遇过不幸,这也不是你滥杀无辜的理由。下次再作恶时记得想一下,凡事给人留条后路,自己就不愁无路可走。不过,你也不会再有下次了。” 霍霖笑得骇人,笑得眼泪一串接一串:“呵呵呵……哈哈哈哈……别来对本少爷说教!” 洛凡心:“霍霖,你没有资格评判你的小叔。” 霍霖执刀的手微微颤抖,面上的表情近乎悲壮:“是,你们是同一类人,自然会把他当成大英雄一样钦佩赞扬。呵,怪我说了太多,让你有时间动手脚。但是洛无忧,你已是泥菩萨过江,逃得过这次逃不过下次,今日就算我把命赔在这儿,也不过就是先你一步去了而已,黄泉之下,我等着你!” 洛凡心转了转四肢活动一下僵硬的筋骨,又走到案旁拾起自己的乌蛟索擦了擦。 他道:“霍霖,这种表情不适合你,收起吧。” “好,那便一直做个小人!”说罢提刀砍来,使的是他小叔的长河刀法。 洛凡心手腕猛然一震。 灵光未闪。 霍大少没了 “也罢,足够对付你了。”说完乌蛟索长挥而去,直取霍霖颈项。 霍霖在地上滚了一圈险险躲过这一击,未待转身乌蛟索又呼啸而至。他顺手扯过一个乐姬来挡,眼见着索身就要抽在那张惊惧失措的脸上,洛凡心手腕一翻,索身立即转了方向,但那蛟尾仍是甩出一个游龙般的弧度,击打在那乐姬怀抱着的琵琶上。琵琶应声而碎,吓得乐姬半晌没缓过神。 乌蛟索再次迎头而下,霍霖原本还抓着那乐姬不放,此时见这一击大有凌云破空之势,不得不弃了这个肉盾撤回手臂,转身翻跃到旁边。这片地面受到重击,砖石纷纷开裂,乍一看还以为是久旱无雨的戈壁滩涂。 此时霍霖又抓住一个少年挡在身前,子母刀横在他项上:“洛无忧,你就不怕我杀了他?!” 然而他还是不够了解洛凡心,虽长了一副慈悲心肠却也不会因此就束手束脚、任人宰割。有一句话或许他说对了,众生各有天命,不是哪一个人想救就能救得了的。 洛凡心丝毫未曾犹豫,乌蛟索长挥直击,眨眼之间蛟尾就缠住了霍霖的手腕又倏忽折回,连人带刀全部甩到一旁。 霍霖一掌震出从地上弹起,挣扎着举刀欲斩断乌蛟索的缠绕,谁知洛凡心却忽然将索柄掷出,任其随着惯性围绕霍霖旋转一周,之后索柄又乖乖回到了他的手中,再看那子母刀已经连同霍霖的颈项一同被缠了进去。 他竭力抵抗,乌蛟索仍然越绞越紧,他以刀刃斩割,乌蛟索却丝毫不惧,纵然被这精钢利刃呛出了灿烂的火花也未见断裂损毁。
第217页 就在刀背已经被逼至颈上,压迫窒息感重重袭来时,霍霖头顶上方的楼台轰然塌了。 一瞬间,他向洛凡心望了过去。 四四方方一块楼台稳稳砸下碎成无数,落地之后竟将地面也震裂了,烟尘白土顿时扬起。洛凡心后退数步,挥了挥眼前的烟尘,没留神吸了几口入肺,引发一阵咳嗽。 一身白色华服、容貌俊极的男子飘然落地,走到他面前焦急地问询:“无忧,你怎么样?” 洛凡心一开口就要咳嗽,整句都说不出来了:“咳咳,我,没事,咳咳!” 舒抑伸手一探便知他灵脉被封,赶紧在他几大要穴轮番点了一遍,强行给他灌了一通灵力,想责备又忍不住心疼:“还说没事,一会儿不看住你就得出点岔子,可把我急坏了!怎么咳成这样?!” 洛凡心真想再翻他几个大白眼:怎么咳成这样你心里没数吗? 他道:“咳咳!舒抑,你就不能,走正门吗?!咳咳!” 舒抑:“正门那里我看有许多机关,太麻烦了,就直接从顶上下来了。” 洛凡心:“……咳咳,你也不怕砸到我?!” 舒抑自信满满:“不会的,我在上面已经看到你的位置了,有分寸的!” 分寸个大头鬼! 洛凡心哑然失笑,见他白衣上落了层薄灰便抬手帮他掸去,待那最后几声咳嗽平复之后才道:“霍家在这稽碌城的郊外竟还有这么一处园子,也是巧了,霍霖在这里呢!” 舒抑回头:“人呢?” “……”洛凡心,“被你砸下面了!不知道死没死。” 正准备过去翻拣翻拣,舒抑拉住他:“无忧,你往后面站些。” 依言退到了墙根,只见舒抑的摺扇白光一闪,潇洒往前一扇,那些石块碎瓦便像狂风过境一般被吹卷到一旁,连带着底下的霍霖也被掀了出去。 众人:“……” 洛凡心走了过去,霍霖的那把子母刀正横在他项上,已经没入颈项一半,血如泉涌。朝他鼻下探了探,言道:“没气了。” 就这么死了? 洛凡心有点茫然:没被我杀死,被舒抑砸死了。 确切地说,霍霖其实是死在自己的刀下。 从泽徕观景园结梁之后,缩时成寸至今已近七年,所有仇恨竟都在这个黄昏之后、将黑之前结束,有点意外,有点突然,有点简单。 他没有经历过霍霖的痛彻心扉,不懂他的愤怒怨恨,也不能理解他肆意发泄、伤害无辜的畸形心态,只能感慨,企图玩/弄命运的人,最后都被命运玩/弄了。 舒抑却没这些感慨,他望向霍霖的目光冷得像天机玄铁,直到转过头来看洛凡心的时候才又迅速回暖。见到他的衣衫已被水浇湿,衣袖也被撕掉了一只,堪堪没忍住怒意:“死一万遍也不足惜!” 他脱下自己的外衫给这后知后觉的人披上,随即伸展左臂,右手在其上缓缓划过,一道刺眼的白光逐渐从他掌心冒出,凝成剑形。洛凡心看不清楚他这把剑,只因太过刺眼。 随着白光掠过,霍霖的肉身竟被剑气绞得破烂不堪,浑身上下没一处能看的了。舒抑似乎还觉得不解气,又走过去朝他身上刺了几剑。 场面之血腥,堪比杀猪解牛。 洛凡心默默吞了口水,查看了一下霍霖的尸身——除了还能看出被屋顶砸过以外,之前那些乌蛟索留下的伤痕已经全部被剑伤覆盖。 再细看剑伤——伤口又细又长,边缘有血肉翻出。 洛凡心似笑非笑:“果真是往生剑。” 舒抑帮他擦了擦脸:“是啊,往生有灵,早在我潜回玄冰洞取鹰哨的时候就已经把剑灵收走了。他们拿到的只不过是把兵器,真正的往生在我的骨血里。不过你可千万别多想,姜门和严门的惨案跟我没关系哦!” 洛凡心咬牙切齿:“没人说跟你有关系……” 转而望见了仍然缩在角落里的那群少年和白花花的女子,洛凡心忽然心虚地盖住双眼,回头问道:“舒抑,他们目睹了一切,怎么处理?” 舒抑懒得去看他们,一想到霍霖平日里风流的时候都是拿他们与洛凡心作比较,直觉得这是天地间最污秽的亵渎。他将洛凡心双手拿下,问道:“你怎会落到他的手中?这些女子有没有骚扰你?” 洛凡心直摇头:“没、没有!” 而那群女子则心虚得要命,在霍霖手上悲惨,在这白衣仙君的手上未必就好到哪儿去,万一被他知道了事情原委恐怕要被活剐。思及此她们更加害怕了,抱在一起呜呜哭了起来。 不消多问,舒抑蹙眉道:“斩草除根,此事断不能叫她们传了出去,否则我拿着往生剑冒充百里清四处杀人的事不就暴露了么?” “……”洛凡心当即会意,劝解道,“算啦,她们不敢说出去的,你想啊,霍家的大少爷,未来的掌门人惨死在此处,她们哪一个能活着出去?说与不说都一样!除非她们够聪明,趁着霍家还没来人时赶紧逃,逃得越远越好!” 舒抑:“能逃到哪儿去?难道霍家不会把她们抓回来吗?” 洛凡心:“上哪儿抓啊?霍霖在这里金屋藏娇肯定是背着他祖父做的,我看那马车来去匆匆,恐怕只有那个赶马车的人知道此处的秘密,只要封住那人的口不就行了?”
第218页 舒抑:“是么?那就不用担心了,那人已经被我解决了。不过我还是很生气,她们穿这么少,就算没对你做什么也污了你的眼!还有那几个男的,穿的什么?此事不能忍,全都杀了算了!” 这下连那些少年也都吓傻了,一个看一个,赶紧将外衫都脱了下来裹成团,叫人再也看不见水靛色才作罢。 洛凡心暗自笑得抽筋:“……那你如何才肯放过他们?” 舒抑:“如何都不能放过,普天之下还没有我不敢杀的人,除了……除了那琅川幻影门的人我动不得。司城少掌门一直口碑颇佳,西域一带的事我不好插手去管,若是这些人真的能逃到幻影门寻求庇护,我恐怕就没办法了。” 洛凡心:“……是,是么?” 舒抑“锃”地现出剑灵:“还是趁现在直接杀了吧。” 洛凡心瞪大了眼睛:“肯定!必须的!” 接着便对着这群女子和娈童拼命使眼色,好言相劝:“你们还不快走,再不走这人就要到大开杀戒了!记住,逃往琅川幻影门!千万别被霍家还有这个人抓住了!!!” 女子和娈童们行动之快大概是平生之最,片刻之后就全都穿戴利索,一个搀一个奔逃出去。 洛凡心哭笑不得:“头一次听你夸司城少掌门,真是难得!” 舒抑收了剑灵又理了理衣衫:“是该夸夸他了。” 洛凡心:“平白给幻影门添这个乱做什么?还嫌司城家不够热闹啊?” 舒抑:“无忧不是觉得司城阙形单影只挺寂寥的么,送几个美人过去,想必他会感激涕零的。” “我有么?你怎么连这个都知道……”洛凡心扶额,“你这小心眼真够厉害的,那一番说辞可把他们给吓坏了,为难他们做什么?都是些可怜人罢了。” 舒抑面色微沉,朝他鼻尖上拧了一下:“你倒还有心思可怜别人。” 洛凡心:“好啦好啦,我本来只是上街随便熘达一下,谁知道那么巧就会撞上霍霖,这都是命运的安排!” 舒抑:“唔,命运安排你来被女子骚扰。现在还觉得我难养吗?” 洛凡心把头摇得差点连发带都散落开:“不难养!不难养!你简直太好养了,我怎么这么有福气?” 舒抑再次骄傲地哼了一声。 洛凡心:“啊,你等我一下,我收几个魂魄。” 舒抑:“霍霖的你也要收吗?” “呃……”洛凡心陪着笑,“我只将他送往佛堂,能投什么胎还得看他自己的造化。对了,你带钱了吧?” 舒抑望了一眼自己胸前:“自己来拿。” 洛凡心立即伸手摸去,摸了半晌脸颊微红:“没有啊,没摸到!” 再抬头望向舒抑,他却嘴角噙着戏弄的笑,平日里总是浅浅的眸光也幽深了不少。 识时务者为俊杰,洛凡心双手高举:“……我错了!” “晚了。” 舒抑将他揉进怀里,热切的吐息流连在耳畔颈窝,搔得洛凡心腰软腿软、浑身无力,他实在不愿承认自己是个浪荡的人,只好强行守住底线连连求饶:“别!好舒抑,这里不合适!我错了还不行吗?” 听见这人轻笑,挣脱怀抱时自己手里被塞了一个沉甸甸的物什,低头看去,竟是舒抑的钱袋。 洛凡心眉开眼笑:“无端调戏我虽然很过分,但是看在钱的面子上原谅你一次……” 舒抑从善如流:“多谢。” 洛凡心:“出来之后从一个小摊上随手拿了把铁壶看两眼,一併被掳到了这里,回去的时候得把钱给店家补上。” 舒抑微笑:“嗯,好。” 洛凡心:“万一我忘了,你记得提醒一下啊!” 舒抑:“嗯,好。” 洛凡心嘴角微翘:“叫一声‘好哥哥’听听。” “……”舒抑,“休想。” 小弟子簪木 天黑之后,淘换古旧物的摊前来了两位公子,一位面容隽秀、笑容可亲,一位沉心静气、华贵修雅,摊主眼前一亮,冲着二人哟呵道:“公子们看一看哎,有收有卖,只要您想要咱这儿就有!没有的也能给您淘换来!看一看咯!” 洛凡心取出银锭递过去:“失礼了,天黑之前晚辈曾在此处拿了一把铁壶没给钱,特来补上。” 那摊主打量了一下,认出了洛凡心,道:“哦,正是正是!这位公子,不知我那铁壶现在何处?” 洛凡心随口道:“铁壶已经损毁了。” 摊主眼珠一转,捶胸顿足:“哎呀!我的传家之宝呀!” 洛凡心愣住了:“……啊?” 摊主哭诉:“这位公子,先前事发突然我不怪您,可那是我祖传的宝贝,摆在这里只是为了自己把玩观赏,从不外售的呀!现在它损毁了,这可如何是好?!我愧对列祖列宗啊!” 洛凡心扶额:“那摊主,您开个价吧。” 摊主抹了把眼泪:“不是开价的问题,我那传家宝乃是上好的天机玄铁打造,有钱也买不到啊!”
第219页 洛凡心双目微抬:“天机玄铁?那确实算得上宝贝了,这可如何是好?” 摊主悄悄看了一眼白衣华服的那位,断定他很有钱之后便扼腕道:“算了算了,看你们二位也不是故意的,大家各让一步,就……赔个一百两吧!” 洛凡心惊讶道:“一百两?” 摊主瞥了他一眼:“怎么,我的传家之宝难道还不值一百两?瞧你们二位也是富贵人家的公子,可莫要欺负老实人。” 洛凡心:“不不,摊主误会了。天机玄铁不锈不腐还坚硬异常,光生铁价位都可比等量黄金,我观那铁壶做工甚佳,摊主就只要一百两?如今这么实在的摊主已经不多见了,舒抑,你看呢?” 舒抑震开摺扇,声音清浅:“我看,杀了算了。” 摊主浑身一抖,赶忙抓起一根敲背锤挡在身前:“你们要干什么?!杀、杀人灭口?!” 舒抑没吭声,目光冷漠肃杀。 那摊主原本还打算吼上几嗓子引来旁人注意,望见了舒抑的神情莫名就不敢言语了,浓重的压迫感令他张着嘴却说不出话来,喉咙里像是堵了团棉花,哆哆嗦嗦的差点就跪下了。 洛凡心伸手扶了他一把,又将那银锭子塞在他手里,劝道:“摊主,普天之下没有此人不敢做的事,也没有他不敢杀的人,你叫也没用的。铁壶的钱赔给您了,只多不少,您不如多说几句有用的,比如天机玄铁这个名字是从哪里听来的?” “好,好!”摊主身上一松便赶紧应答,点头如啄米,“我,我糊涂!这名字确实就是无意中听来的!公子您看旁边那不是有个酒楼嘛,白天有几个世家公子在此处喝酒,出门的时候其中一个说漏了嘴,提到什么天机玄铁的。正巧我在此摆摊就听了几句,心里琢磨着这天机玄铁一定是好宝贝,就拿出来瞎说几句,想着要是能诓诓不懂行的人便也多赚几个铜币……” 洛凡心:“您可记得那几位公子衣着装扮如何?” 摊主挠挠头:“我想想啊……衣着没什么特别的,都是常服,但头上好像都别着树枝样的发簪,银光闪闪的!” 洛凡心望向舒抑:“银榄枝?” 舒抑点点头。 二人心有灵犀不点亦通,也不再多问,转身相伴离去。 洛凡心:“刚出现一个簪铜榄枝的,又出现了几个银榄枝的,在这种敏感时期他们不是应当避嫌么,前赴后继地往稽碌城跑都是为的什么?舒抑你说呢?” 舒抑淡淡道:“想必是特地派来打探消息的。姜门虽已归附幻影门,但姜氏毕竟还与霍家沾亲带故,他们就算要来盘占稽碌城一带,旁人也不会说什么。” 洛凡心:“当初姜门主背弃霍家转投幻影门,多少要受人猜疑两家之间的恩怨,眼下虽然还没有真凭实据,但姜门之事霍家首当其冲,义盟百家只是暂时还没表态,怀疑的目光肯定还是集中在了霍家,尤其幻影门一直按兵不动,霍家也该警惕。” 舒抑点头,又道:“也有可能就是冲着那个铜榄枝来的,既然霍沅可能就是行凶之人,他跑了一个死灵将能不出来找么,不是蠢的话就该知道来死灵的丧命之地寻找。不过这个揣测还需推敲。” 洛凡心应道:“没错,簪银榄枝的修为应当不低,不至于连找都找不到,若是找到了却带不走的话也应该派人回去求援,其余人守在这里寸步不离才对,没道理让这个死灵将独自逡巡。” 舒抑:“除非他们根本没有再进入姜家查看,或者,这死灵将是在他们走之后才出现在姜家的。” 洛凡心蹙眉:“他们不会不进姜门查看的,后者更有可能些。如果真是这样,恐怕是有人刻意为之,故意不让霍家找到他。这死灵将背后恐怕另有隐情……还有,霍家的人为何会知道天机玄铁?” 舒抑沉声道:“稽水一带的信息站有可能已经被霍家渗透了。” 洛凡心一惊:“你们的标志物那么不起眼,他们竟能识破?” 舒抑:“或许是被人泄了密,备不住哪里就被安插了暗线。” 洛凡心略感不妙:“此事非同小可,若他们控制了稽水站,拿到了天机玄铁,舒家整个信息网岂不都有泄露的危险?” 舒抑:“暂时还不会,全部信息站的详细位置只有兄长知晓,就连我每到了一个新地点也都要花上一番功夫去寻找。我即刻传信给兄长,叫他亲自处理。” 洛凡心:“舒抑,你人就在这里,不必再耽搁。明日我便潜入霍家打探消息,你在外头处理信息站的事情,也好随时接应我。” 舒抑果断摇头否决。 洛凡心在他脸上摸了一把,触手滑腻微弹,忍不住又亲了一口,温声道:“要对自己的易容术有点信心。” 舒抑:“我是对你没信心,惹事的本领属一流……” 洛凡心:“冤枉啊!明明都是事惹我!” 舒抑:“那你能保证这次好好的不惹事么?” 洛凡心拿着他的手放在自己心口揉着:“能的!心肝儿,我打探到消息就立刻抽身,保证不惹事!” 舒抑的目光顺着自己的手移了过去,神色一黯,欺身压下。
第220页 警钟忽鸣,洛凡心双手挡住:“停停停!还有没有天理了?你还要不要点脸了?!” 舒抑声音低哑:“我就亲亲你,不乱动,真的!” “……”思及先前他所谓的“真的”和各种所作所为,洛凡心红着脸怒喝,“滚!” 次日,舒抑拎着一个半昏迷的人从后窗翻入。 洛凡心仔细瞅了瞅:“这孩子年龄不大啊,长得倒是不错,只不过簪着木榄枝,这怕不是个习武的弟子吧?” 舒抑:“是厨房打杂的。” 洛凡心瞪大了眼睛:“你要我去厨房给霍家老小做饭?!” 舒抑虚握半拳,抵唇干咳一声:“目前只能见到厨房的小弟子们出门採买,就这个身形还算合适。你没事的时候待在厨房挺好的,省得四处晃荡被人识破。” 洛凡心仰天长啸:“舒抑!我不四处晃荡怎么探查?” 舒抑:“……会有办法的,你总会有办法。” 一个时辰之后,洛凡心回到了那个木榄枝弟子被舒抑带走的地点,手中挎着个大竹篮,篮子里装着许多油瓶、盐包一类的。 “阿簌,你都採买齐全了?可别又丢三落四的!” 洛凡心循声望去,正是几名簪木弟子在往此处汇合。 他摸了摸自己的脸皮,柔滑细嫩、材质不错,勉强倒是能扮成个十七八岁的模样,心下稍稍安定,又悄悄塞了颗血丸在嘴里。待那几名弟子走近之后,洛凡心忽然剧烈咳嗽起来,咳着咳着就咯出一口血。 那几名弟子大惊失色,其中一个赶紧走上前来帮他拍背,着急问道:“阿簌,你这是怎么了?” 咳了好一会儿,洛凡心缓缓抬起头来,擦去嘴角血迹,目泛水光:“咳,我没事,许是最近火气太重,嗓子干疼,多喝点水就没事了。” 这名弟子恍了恍神,又赶紧宽慰道:“早上还好好的呢。你呀一到换季就要生一场病,各方面都得多留意!回去之后我请陆管事给你批假,好好歇一天,以后这种採买的活儿你就别跟着出来了!” 洛凡心又咳了咳,哑着嗓子道:“那便谢谢你了,你待我真好。” 旁边一名小弟子看起来更小一些,弯着眉眼调笑道:“哎?阿簌今日怎么同景大哥这么客气?平日里这些好不都是欣然受之的吗?” “去去去,”那个被称作“景大哥”的弟子笑着逐他,转而对洛凡心言道,“阿簌,闹市口人来人往的难免有些杂秽疾病传播,你体质敏感容易沾染,别总想着跑出来赶热闹。” 洛凡心盯着他那双热切的眼睛,嗅到了一丝不寻常的气息——这关心似乎有点过了。 帮厨不容易 洛凡心眨了眨眼:“知道了,景大哥。” 另一名弟子挠了挠头:“阿簌今日真的好客气啊,平时都无法无天的,也从不会跟着我们一起喊‘景大哥’,不都是直呼‘阿景’的吗?” 阿景看起来也有些不习惯,却依旧袒护道:“好了你们,阿簌刚才都咳血了,快早些回去吧。” 洛凡心:“就是!你们几个话真多,不挨骂还不习惯了?!” 他迳自走向马车爬了上去,对着阿景道:“阿景,我们走,不管他们几个!” “哎哎哎!你个阮簌簌,就仗着景大哥护着你吧!景大哥,你可别再由着他啦!” “是啊,你快看看阿簌,都被宠成什么样了?给他个梯子就能爬上天了!” 阿景大笑起来,纵身一跃便落到洛凡心旁边,温声道:“阿簌向来心直口快敢说敢做,活得洒脱没什么不好,你们就别逗他了!况且平日里我没宠你们吗?莫要再拿我打趣。” 又转过来对洛凡心道:“阿簌,你真的没事吗?虽然看着气色还不错,可是总觉得你今天心不在焉似的,若是有什么为难的地方一定要说出来,我会帮你的。” 洛凡心粲然一笑:“没有啊,我能有什么为难的?” 阿景又是一愣神:“你……你眼睛……” 心里咯噔一下,洛凡心明白,人的面容、身形甚至举止谈吐都能模仿,可眼睛是最难伪装的。 他故作坦然地直视回去:“我眼睛怎么了?” 阿景慌忙回头:“没什么,很明亮,很……” 那个小弟子接话道:“很好看嘛!哎呀景大哥,你说话老吞吞吐吐的不痛快,想夸就夸嘛!” “你快别说啦!景大哥的脸都红了!” 阿景赧道:“你们几个真是不害臊,再这样皮闹我可就代陆管事掌罚了啊。” 几个小弟子闻言更是放肆,纷纷大笑起来,一路上嬉闹不断,气氛不是一般的融洽。 洛凡心神游了好一会儿,他见这阿景虽也簪木,腰间玉叶却与其他人的不同,与子昱的那枚也是两种色泽,且见他跃上马车的动作并不像其他弟子那般迟钝,明显是有功底的,心中不禁略感疑惑。 入夜,洛凡心悄没声地熘出了寝室,正打算去寻霍沅的房间,却在一处树篱下望见一个人影。他赶紧屏住气息缩在暗处,不成想这个人竟察觉到了,朝着这边踱步而来,声声愈近。
第221页 他运了真气,准备在此人走到旁边之后立即点上穴道,先发制人。谁知此人却蓦然开口,轻声唤道:“阿簌?是你吗?” “……”洛凡心从树后走出,调皮一笑,“阿景!” 下一瞬,胸膛一暖,便被这个阿景抱在了怀中。 “阿簌,早上不是说好了亥时过半在此等我的吗?这都子时了,我等得好焦急。” 三更半夜不睡觉,两个男子约在此处还能干什么?用膝盖想也知道!洛凡心暗恼,难道是断袖之间都能互相感应吗?怎么舒抑手那么准,一揪就揪来这么一个人物? 他将阿景推开:“阿景,我今日不是咳血了嘛,有点不舒服。” 阿景被推开之后有点郁闷,站在原地默默道:“那你现在感觉怎么样?你身上有点凉,先穿我的衣服吧!”说着便开始脱外衫。 “不用不用不用!”洛凡心忙推拒,“我没那么娇弱,你快别了。” 阿景更受伤了:“你怎么了?我们有些时日没这样见面了,今天好不容易碰面,怎变得这么客气了?我都觉得你对我是生疏了……” 洛凡心:“哎,不是,这都这么晚了,我想先回去休息,要不,过几日再约怎么样?” 阿景嘆了口气:“阿簌,你又不是不知,我们见面越频繁,你就越危险,那边的人一直在盯着我,想单独跟你相处却怕你受连累,我……” 洛凡心不清楚“那边的人”到底是哪边,却不能直接问,只好点头应承:“嗯嗯,是是,我明白!” 阿景见他这反应以为是在生气,忙逼至身前紧紧握住他的双肩:“你生气是应该的,我知道跟我在一起让你很不自在,你打我几下出出气也行!” 洛凡心挣脱:“哎哎哎,别这样,我没生气,真的!” 阿景道:“阿簌,莫非你还在惦记着习武练功这件事?你怪我拦着你了……” 洛凡心垂下眼睫,心念一动:“我确实很想去习武练功,看到其他人每天在演武场上挥刀,我很羡慕。阿景,我不想待在后厨。” 阿景:“我若替你说情让你去了演武场,你可能连命都会丢在那里。” 洛凡心失笑:“不至于吧,我有那么弱吗?” 阿景:“他们若想让你死,会有一千种法子。阿簌,我宁愿你一无所长,只要快乐就好。” “……”洛凡心不知该说什么,看来这个阿景确实不是普通的簪木弟子,能通过说情就擢升一个弟子进入演武场一同练功,至少得是银簪以上才能做到。饶是如此,他仍然战战兢兢害怕阿簌因为他的关系而受到伤害,可见霍家的家规确实严厉。 一时同情心泛滥,他放轻了语气:“阿景,你说的我明白,我不勉强你。这样行不行?我今日是真的不舒服,过几日我们再约出来,到时候你要搂要抱也好,要亲要睡也罢,尽管□□我,都随你的意!” 反正过几日我就不在这儿了,你要怎么同阿簌亲热都不关我的事…… 只是,说完之后空气似乎凝住了,阿景也僵在原地。 他一脸的惊悚意外,语无伦次道:“阿簌,你、你说的,是、是什么意思?!” 洛凡心也尴尬了,他似乎能透过夜色看清楚阿景布满脸颊的红晕,合着这两个小年轻还没到那一步,搞错了…… “咳,就是你想的那个意思!”没等阿景深究,洛凡心赶紧甩手,“我真的要回去了,改日再见!耐心等你的阿簌哦,心肝儿!” “心、心肝儿?”阿景吞了口唾沫,自言自语道,“阿簌一定是觉得我不够主动,所以,所以……” 一颗心快要跳出胸膛。 这一夜的窥探任务以失败告终,洛凡心只得灰熘熘回到卧房,时而想想舒抑时而琢磨着明日要如何打探消息。 不知不觉天就亮了,他一个猛子从铺上弹了起来,掀开帷幔才发现隔壁间的几个弟子都已经早起出去了。他望了望对面的大通铺,又望了望自己这间的单人铺,以及这宽大的帷幔,心知一定是阿景特意为阿簌安排的。一来慨嘆他心思细緻又极是疼爱这个阿簌,二来对他的身份地位更加揣测不定。 洛凡心的假面皮一夜未揭闷得有些难受,稍微挠了挠边角之后又赶紧对着铜镜敷敷好,这才闲庭信步地朝厨房间走去。 “阿簌,快别磨蹭了,灶底添把柴火!” “阿簌,那边水开了,把米粥搅一搅,切好的芋头片放进去!” “阿簌,酱缸里的蕨菜捞出来洗一洗,切成碎末待会儿要炒。” 一个早上洛凡心忙得不可开交,东边搭一把西边搭一把的,忙完之后竟然产生了一丝诡异的成就感——只不过这成就感没能撑多会儿,陆管事就来问责了。 “你们这些个不长眼的,到底是谁把新鲜的木薯当成了芋头放进了米粥里煮的?!夭寿啊,差点害死人!” “还有那咸菜啊,盐都没洗干净就敢下锅炒,是想把吃菜的人也给腌了吗?!” “平时叫你们小心谨慎都当耳边风,这回惹出大麻烦了,我也保不住你们!是谁做的,自己站出来吧,别连累了整个后厨部……”
第222页 片刻之后,洛凡心就被拿到了霍沅的面前。 他心绪复杂:无心插柳柳成荫啊……这就见到霍沅了?! 霍沅青紫着脸,一掌拍在桌上,目露凶光:“就是你做的?” 洛凡心把头埋得很低,声如蚊吶:“回掌门的话,小人不是故意的。” 霍沅:“头抬起来。” 洛凡心缓缓抬头。 高坐太师椅上的这个人身着枣红色掌门服,眼眶微陷,颧骨略高,一双眼睛暗含精芒。这张脸太熟悉了,和洛凡心最讨厌的那种样子分毫不差。 他暗自琢磨,霍沅倒还是跟几年前一样么,没老,也没病,距死还得有好长一段路要走的样子。他此时还能这么镇定自若地坐在这里审问一个打杂烧饭的小弟子,看来霍霖的事情还没传回来啊…… 洛凡心跪在地上再次喊冤求饶:“掌门息怒,小人冤枉,小人真的不是故意的,只是没有经验……” 霍沅根本不屑于听他辩解,直截了当道:“既然承认了,拖出去砍了吧。” 洛凡心:“啊?也太草率了!” “大胆!”霍沅怒目圆睁,“留你全尸便是恩泽,还敢口出狂言?来人,把他剁了餵狗!” 洛凡心:“……”又是餵狗。 “祖父!” 好熟悉的声音。 他悄悄扭头看去,门外正快步走来一个人,“扑通”一声就跪倒在地。 竟是阿景。 深秋景簌簌 洛凡心差点惊掉了下巴,这个阿景竟然就是霍家次子的独苗霍景!堂堂一个霍家的小少爷,竟然成日混迹后厨,同一个簪木的小弟子交好?!这还真是耸人听闻。 也难怪他总担心连累阿簌,这要是被霍沅知道了,别说二人是那种关系,哪怕只是普通的朋友关系阿簌也会被除掉的,霍家绝不可能允许小少爷把任何人放在心上。 霍景道:“祖父,孙儿刚刚听说门中弟子食物中毒之事,特来请罪!今日本应当是孙儿当值,无奈临时腹痛出去了一会儿,便叫这打杂的弟子帮忙顶着,想是他从来没做过这些活儿才出了岔子。祖父素来极重恪守职责,孙儿懈怠渎职害祖父受苦,请祖父按门规责罚!” 霍沅又是一掌拍在桌上,茶盏丁零咣啷响了一阵,众人连大气都不敢出。 “荒唐!景儿,你在后厨部待得倒是自在啊,都与这些下人有交情了?别忘了自己的身份!平日里不好好练功,就知道舞文弄墨捯饬那些不入流的东西,将来我霍家几百口都指望你堂兄一人撑着吗?” 霍景默默道:“祖父教训的是。” 霍沅:“休要敷衍了事!让你去后厨待着本是要给你个教训,没想到你这么不思进取,竟真的在那种地方过上日子了!如今还跑来替一个下人求情?你可真是活倒回去了!” 霍景:“祖父,并非是为谁求情,只是身在其位必尽其职,孙儿岂是推卸责任之人?若需要一个下人来为自己顶罪,那孙儿便枉为霍家子弟了。” 霍沅见他义正言辞,不免窝火:“言之凿凿,你为的是什么当本座不知道吗?若不是今日这个下人犯下大错,你会主动现身?” 霍景不卑不亢道:“祖父先前责怪孙儿天真幼稚,不愿为家门效力,孙儿这段时间在后厨部上工之余也常细细琢磨,见众人辛苦方知一粥一饭来之不易,霍家如今一点一滴的荣耀都是先祖们拼尽血汗赢来的,今后的兴衰也与每一个霍家子孙息息相关,孙儿的确不应当安贫乐道、坐享荫庇。既已明白祖父的用心良苦,却连后厨分派给自己的一点点小事都没做好,实在不应该。一屋不扫何以扫天下?孙儿汗颜,这才急着赶来请罚。” 他这一番话在情又在理,霍沅稍稍消了火气:“好,你既知错便按门规来罚,擅离职守杖责三十,违逆祖父禁足半月,除了用餐,其他时间一律不许出房门。但这个下人,他蓄意下毒谋害众人,死罪难逃,拖出去吧!” “冤枉啊!”洛凡心大喊,“小人只是一时疏忽,怎么能说是蓄意下毒呢?真要害人的话还不直接下了耗子药再逃走,留在这里等着被人抓?掌门明察秋毫,可不能这么草菅人命啊!” “没规矩!”霍景豁然站起,一把拎住领口将他提了起来,“竟敢在掌门面前无礼,掌门宽容才不同你计较,休再聒噪!”说罢一掌击在他胸口。 掌风颳过,洛凡心被拍到了门外,跌倒在地。他很自觉地喷出一口血,当即昏迷不醒。 霍景道:“这么不禁拍,再给他几个胆恐怕也不敢下毒害人,祖父,我看他也就是四体不勤五谷不分,这种小人物交给下面的人处理吧,您别费心了。” 霍沅淡淡“嗯”了一声。 霍景看起来丝毫不在意那还没执行的三十杖似的,竟还面带微笑地转回头闲聊:“祖父,好一阵子没见到堂兄了,今日他怎么没来?” 霍沅斜睨了他一眼,哼道:“你堂兄事务繁多,门中有一名簪铜弟子失踪了,他几日前便带着几个人寻去了稽碌城,还没回来。” 霍景:“铜弟子失踪怎劳堂兄亲自去找?” 霍沅:“你还年轻,不明白其中的利害,此次事件看似无足轻重,本座却隐隐不安。待你禁足期过了就跟在你堂兄身边吧,多历练几年,以后也好为他分担些事务。”
第223页 霍景:“孙儿知道了。对了,前几日无意中看见堂兄在练长河刀法,祖父可知此事?” 霍家三子霍潜之死一直是霍沅心头的一块逆鳞,素来没人敢提。霍景也不例外,他明知提起会惹祖父不悦却还是提了,果然刚一出口霍沅就皱起了眉头,摆摆手令他出去。 霍景如愿以偿,行礼退出。谁知刚至门外,便有一名簪银弟子匆忙赶来,他足下微顿。 这名弟子跪伏在地上瑟瑟发抖,将昨晚之事一一禀报。 他道:“掌门,掌门恕罪,大少爷出事了!大少爷被人杀了!” 纵使霍沅刚强一生,此番也没能扛得住这个打击。他跌坐在太师椅上,面上满布狰狞的哀痛,心神皆伤,不禁质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你说什么?你再说一遍!” “掌门,大少爷昨晚在城郊园子里被人杀害了!” 洛凡心不敢睁开眼,听到一声惨呼之后便被人仓皇拎起来扔到了一边,随即传来一阵轻响,凌厉的足风从方才自己装死的地方碾过,应是霍沅一行人匆忙离开了。 霍家大少爷惨死郊外,这个事件可比他一个小小杂工失职,害大伙食物中毒严重数百倍。像一粒尘埃般被忽略在旁,待众人都走了之后他便揉着胸口悻悻起身,擦了擦嘴角的假血,朝着众人消失的方向寻去。 躲在窗外望着停尸房里的一举一动,只见屋子里除了霍家本家子弟及诸位堂主之外,便只有几名簪银弟子在场。霍沅半伏在霍霖的尸体旁,并没有痛哭流涕或是悲伤欲绝,他看起来镇定得出奇,只是那一双眼睛微微泄露了几许情绪,眼珠子似乎要瞪出来似的,眼白上爬满了血丝。 “掌门,这些伤痕与之前姜氏的完全一样,不会是那百里清吧……” 霍沅咬着牙:“本座一直认为百里清复活之事是传言有虚,但往生剑竟被是北幽岛特制,天下并无第二把,想是有人刻意用往生剑制造混乱,便一直在观望。如今我霍家的未来掌门竟也惨遭毒手,是可忍孰不可忍,给我查,宁可错杀一千,不可放过一个!” 洛凡心缩回头蹲在窗下,惊讶之余更多的是疑虑:霍沅竟不知道是谁拿着往生剑在作恶?他竟不清楚姜氏灭门的真相?这么说,行凶者跟霍家根本没关系?! 明明诸多线索都指向霍家,就连司城夫人收到的姜门主密信也指出,霍沅正在密谋利用百里清重启北幽岛之事,怎会与他无关?洛凡心胸口起伏不定。若不是霍沅杀人灭口,那便是有人利用了霍家与姜门的纠葛,故意引导义盟将目光投向霍家,以掩盖自己的罪恶。 究竟是谁? 这时又听到屋内传出霍沅的声音:“还有那个行止宫的小畜生洛无忧,他与我霍家有仇,霖儿就算不是他害的也跟他脱不了关系!当初他死活不肯交出百里清的尸体,拼着跳崖也要将他留在松鹤岭的玄冰洞里,现在往生剑现世,他不可能毫不知情。着人画像,捉拿此人,若能生擒最好,不能生擒就格杀勿论!” “掌门,要不要再上松鹤岭要人?” 洛凡心咯噔一下。 少顷,霍沅的声音再次传出:“洛无忧早就被逐出行止宫,我们师出无名,若是盲目攻上去却没在松鹤岭上找到这小畜生,岂不又被世人诟病?” “可往生剑毕竟是在松鹤岭上丢失的,他们有责任……” 霍沅:“蠢货,多动动脑子!松鹤岭玄冰洞是被人破了机关、打伤了弟子劫走的尸体和往生剑,天下人尽知此事,现在去追究责任,不觉得莫名奇妙吗?!况且那林子昱还是本座名义上的外甥孙,姜氏灭门我们已经被盯上了,你是生怕义盟对霍家的怀疑还不够多吗?” “掌门,如今大少爷也是被往生剑所害,我们霍家的嫌疑或许……” 桌椅被拍碎以及一人被打伤吐血的声音随之传来。 霍沅:“以我霍家未来掌门的性命洗刷嫌疑?你还真敢讲!” “属下知错!属下不是那个意思……” 霍沅:“若非现在正值用人之际,你现在早已没命了!莫再让本座看到你,滚!” …… “派人将消息放出去吧,另外,此人对姜氏、严氏都是统一的灭门做派,却唯独杀我霖儿一人,恐怕是私仇。去查一查,看看霖儿都曾与哪些人结过仇,必须一个不漏!” 随即霍沅又阴狠道:“还有你们几个,随同主子一起出去办事,主子惨死郊外,你们一个个却都毫发无损,不该解释解释吗?” …… 洛凡心替这几人捏了把汗,忽察觉方才被打出来的那名堂主马上要转至这边,便赶紧择路撤退,剩下的没能继续听下去。不过,既然霍沅不会因此去找行止宫的麻烦,他倒松了一口气。 趁着这会儿没人,他悄悄摸进了茕楼——霍家掌门的居所。 此处原本会有人把守,巧的是霍大少身死的消息刚刚传开,惊天动地,连这边守楼的弟子都偷偷赶去瞧了,这才让他有机可乘。 这茕楼一共三层,一层其实是空的,只安置了茶几、书案、客座和玉石屏风之类的物件,应是为通传弟子或较亲近的访客临时等候用的。二层是掌门的居室,连通着三层的赏景阁楼,阁楼上也是一览无遗,能藏东西的只有二层居室。
第224页 先大致扫了一圈,目光所及之处除了几个箱柜和床底下能藏物以外,别的也没什么好翻腾的。大白天的在别人房里翻箱倒柜,洛凡心很少有这种做贼心虚的感觉,只能在心里不停地念叨:“成大义者不拘小节,我这是在为民除害,为民除害!” 好在霍沅的物品并不繁杂,翻过之后他又将物品依照原样摆放好,再次环视几周,确定没有其他值得翻找的地方了才作罢。 使出美人计 这夜,他主动跑去找了霍景。 夜深人静,月黑风高,正是使出美人计套出机密的好时机! 可摸到了霍景的门外之后他又犹豫了——这霍景是一点都不像霍霖,看起来单纯又正直,就这么去利用他对阮簌的感情套话的话实在不地道。 洛凡心拍了拍额头,事关重大,也顾不得许多了。 他轻声敲了一下门,听见里面传来警惕的问话:“谁?” “阿景,我是阿簌。” 很快,房门吱呀打开,霍景一把将他拽了进去。 “阿簌,你胆子也太大了,竟敢跑我这儿来,要是被人看见了可怎么办?” 洛凡心压低了声音恬着脸道:“嘿嘿,我不怕,我想你嘛就来了呗!” “阿簌,你……”霍景手心微热,拉着他往里走,“先到里间来。” 少顷之后,里间的灯盏被点亮,只是烛芯被剪得很短,光线昏暗,将将能看清霍景略显苍白的脸色。 洛凡心顿了一下,他这才想起霍景同霍霖是堂兄弟关系,如今霍霖死了,他心情必不会好。 试探地问道:“阿景,我听他们说,大少爷……” 霍景点点头:“阿簌,我知道堂兄为人霸道蛮横,对手下人也不是很好,可他毕竟是我堂兄。” 洛凡心:“嗯,我明白,你们是手足兄弟,为他难过理所当然。” 霍景嘆息:“他是长孙,要风得风要雨得雨惯了。从小到大,他几乎将身边所有的人都欺负过一遍了,却唯独不欺负我。如今他被人暗害了,我知道就算大家表面不敢说,心里也一定认为他是罪有应得,还有可能高兴得很!我无言辩驳,可明知善恶终有报,心里却还是不好受……” 洛凡心:“他……呃,大少爷为什么偏偏对阿景一个人好呢?” 霍景:“可能是同病相怜,物伤其类?也可能就是发自本心吧,人毕竟不可能真的断情绝爱,多少还有些血脉亲情需要寄託。” 洛凡心:“物伤其类?” 霍景望向他:“先前告诉过你,你又忘记了。” 洛凡心摸摸鼻子,讪讪道:“我笨嘛,而且我喜欢听你讲话呀,你多讲几遍给我听呗。” “……”霍景顿了一下,摸了摸洛凡心的发顶道,“哪有缠着人讲这种事的?” 是哦。 话虽如此,霍景还是讲了起来:“我从记事的时候起就没见过爹娘,堂兄比我大四五岁,走哪儿都把我带着,仅有的那点亲情也都给我了。原先大伯父的去世给了他很大的打击,但他把自己关在房间几天之后也就好了,跨出房门依旧是那个嚣张跋扈的大少爷。但是在我十四岁那年,大伯母出的那件事就不一样了。” 洛凡心:“怎么不一样?” 霍景:“大伯父与大伯母的婚姻是没有感情基础的,是我们霍家巩固势力的手段罢了。他们两人想看两厌,便也不待见儿子。堂兄他其实很渴望得到母亲的疼爱,他骄傲自大也好,仗势欺人也好,无非就是一个孩子想引起母亲的注意,可惜用错了方法。 “大伯父死后大伯母跟一个堂主好了,还私奔外逃。后来她被抓回霍家,祖父逼她亲自动手杀人,我堂兄知道她不会动手,便率先拔刀将那男人给杀了。谁能想到,我大伯母和那男人是真心相爱的,她一怒之下撞上堂兄的刀自尽了,一双眼睛到死都没闭上。后来我堂兄总是做噩梦,就梦见那双眼睛直勾勾地盯着他,每每吓醒之后他就痛苦懊恼地捶打自己。” 洛凡心:“要我说,既然是你大伯父先喜欢了别的女人,后来又一命呜呼了,你大伯母就有权利追寻自己的幸福啊,又没拖家带口地讹赖霍家,干嘛要赶尽杀绝?” 霍景:“你怎知道我大伯父的事?这段秘闻已经传到外面去了?” 怎么知道?要说是你那堂兄亲口捅出来的你敢不敢相信?洛凡心悄悄在心里嘀咕,嘴上却答道:“稍微传出去一点。你继续说,然后那个男婴呢?” 霍景:“那毕竟是他的亲弟弟,多少有些下不去手的。可是祖父容忍不了这孩子的存在,对霍家来说这是个天大的丑闻,是奇耻大辱。所以,祖父逼着堂兄亲自处理,要他把这孩子扔出去餵狗。” 洛凡心皱了眉:“这也太残忍了吧,何必这样?还要自己的孙子来做这件事,掌门是怎么想的?” 霍景嘆了口气:“那时候大伯母的娘家已经渐渐没落了,祖父不把他们放在眼里,也没留什么情面。堂兄是霍家长孙,是未来的掌门,祖父之所以要堂兄亲自动手,无非就是要他彻底断了同大伯母之间的血脉羁绊,要他无情,要他至刚至强。”
第225页 洛凡心:“他不会真的那么做了吧?” 霍景:“他给了那男婴一个痛快,一刀割喉,死了个透。因为这事儿祖父很生气,认为他心慈手软就是对他们还存有情份。这种情份是懦弱的表现,将来也会成为他的软肋。后来就罚了他一百杖,打得皮开肉绽之后又跪了一个月的祠堂,每日对着列祖列宗的牌位忏悔立誓。” 洛凡心喃喃道:“太极端了,真没想到事情是这样……” 霍景:“祖父执掌霍家大事小事这么多年,手段狠厉是出了名的,有时候连我这个亲孙都忌惮畏惧。最让人崩溃的是,即使罚也罚了,骂也骂了,祖父仍然没放过那个男婴,当着堂兄的面将他小小的尸体扔进了狗窝里……” “嗤啦”一声,洛凡心手里随意绞着玩的衣角被扯开了线。他随即调整了神色,问道:“所以后来大少爷就彻底变了?我听外面的人传,说我们大少爷……兴趣挺广泛的!喜欢虐待,喜欢一群人一起那个,还喜欢收娈宠?” “……”霍景咳了一声,“算了阿簌,死者为大,是非都别议了吧。” 洛凡心:“嗯嗯,不议论了,我本来是怕你没了堂兄伤心难过才想同你聊聊的。” 霍景:“我还好,堂兄自那之后也就疏远我了,足够长的时间便足以将一切都沖刷殆尽。倒是阿簌,你,你会因为担心我冒着危险跑来看我,我很高兴!真的很高兴!” 洛凡心看了他一眼,这个霍景还真是跟霍霖不一样,这么点小事就能开心到脸红,也太单纯了!只是以后若成了霍家唯一的继承人,凭他能撑得起偌大一个霍家吗? 嗤笑一声道:“这有什么好高兴的?瞧你这点出息吧。” 霍景微微垂下头:“今早我打了你一掌,还怕你不肯原谅我,傍晚偷偷去找你也没找到……” 洛凡心:“哦,我没事,我吐那口血啊就是咬破了嘴皮子制造的假象,为了配合你,嘿嘿!” 霍景笑笑:“我知道,我没捨得用力打你。不过,吐出那么多血想必咬得不轻,还疼吗?过来我看看。” “不用!嘴里的伤好得快!”洛凡心站起身来在房内小小熘达了一圈,忽又坐到了霍景的榻上,搭拉着一条腿漫不经心道,“阿景,你的房间好整洁,还很温馨,要是我也能住在这里就好了!” 霍景脸又红了,支支吾吾道:“你,你是说,想跟我一起住吗?” 洛凡心眨眨眼,眸子里星光璀璨:“对呀,你不想吗?” 霍景差点心慌气短,急着道:“想!当然想!” 洛凡心大笑起来,哑着嗓子道:“那是以后的事情啦,再说你的房间有点小,不够两个人住的,以后要是有了什么好玩的却又不能给外人看的东西还没地方藏呢。” 霍景兀自重复了一遍:“好玩又不能给人看的东西?” 洛凡心狡黠一笑:“对呀,比如……”接着便附到他的耳边悄悄说了几句。 霍景登时如遭雷噼,直觉得头发都要竖起来了,脸上的表情是既慌张又甜蜜,既羞涩又嚮往。他道:“阿簌,你,你好大胆!不过,如果你喜欢,这些东西我们可以藏在密室里,永远不会被人发现,只有,只有我们俩能看……” 洛凡心勾起嘴角:“密室?你这里哪有密室嘛。” 霍景:“我这个房间是没有,但是掌门房间有的。堂兄如今不在了,以后说不定我得赶鸭子上架去继承掌门之位,到时候就得搬到祖父的茕楼居住,你说的那些东西,就可以藏进去了。” 洛凡心:“哦,这么说要是阿景哥哥你想藏个三妻四妾在里面也不会被我发现咯?” 这一声“阿景哥哥”叫得无比自然,听得霍景心里比含了饴糖还甜,笑道:“我怎么敢?既然是咱俩的密室,里面的所有都是咱俩同享的,你随时来查我!” 洛凡心摇摇头:“等到阿景哥哥不再喜欢我的时候,进入密室的法门自然也会悄悄修改,到时候我想去查,一道机关就叫我死无全尸了,那时候阿景哥哥恐怕连眼泪都不会再为我掉一滴吧。” 霍景一听这话赶忙辩解:“不是这样的!阿簌你怎会这样看我?我若要喜欢你就一定会喜欢一辈子,少一天就算食言!况且,茕楼的密室里根本就没有伤人的机关,我小时候误闯过一次,入口就在床榻后面的墙上,通往楼后的那座假山,那榻前矮柱上的麒麟兽头就是开关,拧一下就开了。” 洛凡心依旧漫不经心地听着,淡淡“哦”了一声:“我逗你的,别激动。这是你们霍家的事,不可随意告诉旁人。” 霍景朝他坐近了些,羞涩道:“阿簌以后是我的人,那,那也不算旁人。你之前说,下次见面时,想搂想抱,想亲……那个,还作数吗?” “……”洛凡心抱臂哂笑,“当然作数啊!但是,你堂兄不是才刚刚过世吗?” 霍景立刻蔫儿了,暗暗责骂自己怎么这么荒唐,竟在堂兄尸骨未寒的时候肖想此等风流韵事,便狠心挪开了些,沮丧道:“是,还好阿簌你提醒了我,险些忘了礼义廉耻。那,那等时机合适了我们再那个可以吗?你可别反悔……”
第226页 明明在他祖父面前说话一套一套的,为了救阿簌的性命不惜出手打了他一掌,怕阿簌被众人踩踏还在关键时刻将他扔到了旁边,那个义正言辞、当机立断的霍景到哪里去了?眼前这个多说几句话就脸红,连“睡觉”一词都羞于出口的人是谁? 霍家竟然还能养出这样的孩子来,真是,上哪儿说理去。 洛凡心“慈祥”微笑:“若是反悔了我阮簌就是乌龟壳子王八的蛋,到时候你不必顾虑,直接按倒了用强就是,给你特赦令!” 霍景又羞赧又激动:“阿簌,你真是太大胆了!” 洛凡心再次“慈祥”微笑:“你喜欢吗?” 霍景:“……喜欢,喜欢!” 地牢与密室 脸上的这张假面皮实在闷得慌,先前还能忍受,只在深夜对面几个小弟子都熟睡以后才取下来,次日一早又趁着他们还没起床赶紧再贴回去。可四五天下来,假面皮的材料渐渐不再新鲜,捂闷感更重,再不结束潜伏的话就该换一张新面皮了。 这夜洛凡心翻来覆去好久都没能睡着,心里惦记着舒抑,直到晨鸡初唱才迷迷糊糊入了梦。 一觉醒来已至中午,好在先前假装被打伤吐血了,霍景替他向陆管事告了假,每天不必同别的弟子一起晚睡早起,后厨部也是想去的时候才去晃一晃。洛凡心懒洋洋地爬起来,将那假面皮清洗之后重新贴回了脸上,自己跑去后厨寻觅吃食。正巧碰上小弟子要去给地牢送饭,他便主动上前要求分担,笑嘻嘻地接了这个活儿。 也幸好他假扮的是后厨弟子,地牢守卫稍作盘查之后就放他进去了。待进入之后,一股潮腐的气味传了过来,洛凡心皱了皱鼻子,挨个给各牢室的传食槽递上餐食。 一一看过去,牢室中关押着的大多数是犯了错的本门弟子,一般都是铜榄枝以下,有灵力的则会被封住灵脉,没灵力的就直接两道铁链套住手脚。 洛凡心的窥息术随着灵力的恢复也早已能够正常使用,他仔仔细细探过,地牢中虽因经常死人而阴气重阳气衰,却没有他想找的死灵将的阴息。最后挪到那几个簪银弟子的牢室外,换了新鲜的肉食,还好心地奉上几份干净的湿手巾供他们擦洗。 这几名弟子已经几日没进荤腥了,早就又饿又馋,见这送餐的小弟子人长得白净漂亮,还细心地给他们留些体面,不免感觉亲近了些许,接过手巾各自擦干净了手,抓起鸡腿、鸭腿就啃了起来。 正吃得欢畅,突然有个人停了下来,他终于意识到这一餐不对劲,忙问道:“等等!平时都是冷饭剩菜,今日怎么会有肉?” 另外几个也停了下来,开始应和。 “是啊,今日有什么不同?” “不会吧,难道是所谓的断头饭吗?” “什么?我们辛辛苦苦跑去稽碌城,明察暗访奔波了好几天,明明什么错都没有,说要命就要命了?凭什么?!” “就是!我们好歹也跟在大少爷手底下这么多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他自己招呼不打一声就跑去郊外玩女人,出了这种事能怪我们吗?” “嘘!先别说了,”其中一个转过来对着洛凡心问道,“你可知道霍家现在是什么情况?为什么今天的饭食这么丰盛?” 洛凡心茫然道:“不太清楚啊,应该没什么吧,午饭时见到掌门心情好像好了一点点,说是什么稽碌城那边的事情办妥了。小人也只是无意中听见这么几句,其他的就不懂了。至于这饭食嘛就是领了上头的命令,我们这种小人物哪敢多问,几位师兄也不要多心,许是掌门高兴,顾念起师兄们的劳苦就这么安排了吧。” “怎么可能?掌门会顾念我们的劳苦?若是顾念就该放我们出去!” “没错,稽碌城那边又派了别人去查吗?难道是卸磨杀驴,不需要我们了就准备杀了算了?” “极有可能啊!掌门的心狠手辣谁不知道,大少爷的死他都赖在我们身上了,现在事情都处理完了也不需要再盘问,还留着我们做什么?” 几人这会儿越说越气愤,洛凡心安抚道:“几位师兄真的不要这么担心,掌门应该不会这么狠心的,毕竟是门下弟子,怎么可能因为大少爷被人杀了就迁怒于你们呢?这不是没理由的泄愤嘛!况且凭几位师兄的本领都没把稽碌城的事情办妥,其他人又有什么特殊能耐?搞不好就是谎报邀功呢!” 其中一人忽地站起身来,抓着铁链怒道:“杀人泄愤于霍家人来说又算得了什么?!稽碌城就算真的潜入了个把蛮曜人,我们扫荡了两三天都没发现,派别人去又能找到了?这个小师弟说得对,他们说不定就是随便找个人冒充蛮曜妖女,反正杀了之后死无对证,谎报邀功也没人知道!” “没错!从稽碌城的眼线上报消息之后都好几天了,谁还不跑掉?他们是邀功了,可害得我们要丧命了!” 洛凡心嘀咕,原来霍霖等人去稽碌城还与蛮曜人的动静有关,看来这并不是偶然或巧合,若是霍家真的并不知道死灵将一事,去稽碌城也只是循风而动,那此事恐怕就真是刻意引导和嫁祸了。 他接着附和道:“几位师兄可真是太冤了啊!说不定那稽碌城的眼线就弄错了消息呢,说是什么蛮曜人,谁知道是不是啊,他们随随便便一个信号发回来了,吃苦受难的还不都是咱这儿的师兄们!最后消息是真是假连考证都没法考证,找不到人掌门只会怪咱们办事不力!”
第227页 “对!你说得对!那稽碌城的眼线埋伏了两三年,就在最近才发现舒家在那儿设了个信息站,就这种洞察能力还能不办错事?依我看……” “哐当”一声响,另一名弟子气愤地摔碎了碗碟,守卫听到动静忙进入牢室催着洛凡心尽快离去。 洛凡心连连应“是”,又问道:“几位师兄还吃吗?小人要把碗碟、食盒还有手巾都收回去的。” 守卫不耐烦了:“还吃什么吃?!快收走收走!” 洛凡心唯唯诺诺地拎着食盒放回了餐车上,待推到没人的地方之后拿起那几条手巾,灵力一闪便将它们全都震成了碎屑。 一般的药物都是有形有色又有气味的,他无处去找什么无色无味的□□之类的,便从收了霍霖的那枚金羽符中抽了几缕怨气裹挟在手巾里。几个簪银弟子擦完手又擦了嘴,吸了些许怨气进肚子里,虽然构不成大的影响,但扰乱情绪还是可以的。 洛凡心明白,若行凶之人拘了姜、严两家的亡魂炼死灵将,不可能只用一个人来做试验,更不可能置于大庭广众之所。可霍家能藏人的地方也没几处,连地牢中都没有的话那就只剩下茕楼的密室了。 其实经过这几日的打探,基本已经可以确定霍沅与姜、严两家的灭门案无关,上次距离霍沅那么近,身上的两枚血球都没有任何感应,说明玄冰洞里盗尸之人与严氏行凶者都不是他。他不敢轻慢,还趁着安排膳食的机会同各个堂主、长老都打过照面,就连勉强能打得过两位遇害掌门的教习也都逐一试过了,并没有哪个可疑的。 洛凡心打定了主意,最后再去茕楼看一次,若是连密室都没有的话便直接打道回府。 到了酉时,众人聚集在餐堂用餐,他再次悄悄去了茕楼。 停在远处一看,守卫茕楼的几名弟子竟恰巧都不在。他顿了一下——这也太幸运了点。 微微一笑便飞身上了二层,推门进入,按照那夜霍景的指示小心翼翼打开了密室入口,又沿着幽暗的通道走了一小段,一路果然并无任何机关,只是通道狭隘,直进入相连的假山内部之后才豁然开朗。 密室内无光,洛凡心点亮一张金羽符,看见一个人影端坐在前方。 他问:“等了好一会儿了?” 那人没答话,身形一闪便逼至眼前,弹指间已经同洛凡心过了数招。 知他心里有气,下一掌袭来时洛凡心没躲,只稍稍错了些位,令他一掌落下击在了肩上。霍景明明已经识破他,此番却不知是只为试探还是对着阮簌这张脸下不去手,七成的掌力落到肩上之后仅剩下了两成,洛凡心挨了这一掌,后退一步。 霍景问:“怎么不躲?” 洛凡心粲然一笑:“躲了呀,只是无奈技不如人,没躲过去嘛!阿景,短短几日你打了我两掌了。” 霍景移开眼,隐隐涌起怒意:“别再这样叫我。” 洛凡心顺从道:“是,抱歉了,霍公子。” 一声“霍公子”无悲无喜,无欲无情,还不如先前那句违心的“阿景哥哥”听着顺耳,至少也是带了三分哄骗,三分戏弄。霍景沉默了一会儿,问道:“阿簌在哪里?” 洛凡心:“他一切都好,现在或许已经吃得白白胖胖了,待我平安回去之后他就能归来。” 霍景:“你来我霍家究竟要找什么?” 洛凡心直言不讳:“找证据,找姜、严两家灭门惨案是霍家所为的证据。” 霍景的声音波澜不惊:“找到了么?” 洛凡心:“还没有,这不正打算密室里找找么,没想到霍公子已在此处等候了。” 霍景:“没想到?我看你的反应不像是没想到。” 洛凡心:“守楼弟子都被支开了,你又不在餐堂,其他人我也想不到还有谁会帮我。左右我也没做什么,阿景不也是很高兴陪我这个冒牌货演戏?咱俩扯平了吧!” 霍景蹙眉:“我不是在帮你。” 洛凡心:“好,那你是帮霍家。别看我是个籍籍无名之辈,以后说不准要洗刷干净你霍家的这份冤屈还得依靠我的帮助。毕竟,一个有着不共戴天的深仇大恨之人的证词,可比旁人的千万句都有用。” 霍景:“洛公子又岂是籍籍无名之辈?” 洛凡心甜甜一笑:“哎?你认识我,不会是偷看到我撕掉假面皮的样子了吧?那你当知道我这本尊的容貌与阿簌比起来可是有过之而无不及,难怪刚才打了一掌还软绵绵的,原来是捨不得啊……” 霍景脸红:“胡说八道!我,我不曾看过!” 洛凡心摇摇头笑道:“霍公子,别看霍家如今在义盟是举足轻重,可你祖父这些年来得罪人无数,有多少世家门派都在虎视眈眈地等着看你们落败你知道么?你又素来不喜欢参与这些争斗,将来霍家的担子落在你肩上又岂止重逾千斤?真担心你会被人吃干抹净了还替人擦桌子。” 霍景眼光微动:“你为何要对我说这些?” 洛凡心:“当然是爱惜你人品!你既然知道我是谁,就该知道我与你霍家有怎样的仇恨,对我这样一个潜入窥探的仇敌还手下留情,你跟霍沅和霍霖都不一样,我不会把仇恨迁于你身上。”
第228页 静默须臾,霍景悠悠嘆息道:“祖父已经派人四处搜寻你的踪迹了,不论是不是你杀害了我堂兄,他都不会放过你。自己已是泥菩萨过河,还来管一个仇敌的事做什么?” 洛凡心无所谓地摆摆手:“是是是,我是泥菩萨过河,这话都听了两遍了……你怎么不问我到底是不是杀害你堂兄的凶手?你不在乎?” 霍景:“堂兄他……当年所做之事我有耳闻,你恨他是应该的,你要杀他也是理所当然,我有什么权利阻止你报仇?只是,你希望我问的话我就问一句,往生剑,跟你有关系吗?” 洛凡心大笑。 “阿景,你是觉得我有那么大的能耐可以单挑姜、严两门,还是觉得我已经坏到这种丧心病狂的程度了?我还怀疑是你祖父藏了往生剑呢,不然也不会大老远跑这儿来给你们家老老小小打杂做饭!” 打杂?不是天天睡到自然醒吗? 做饭?不是把一大家子都吃到食物中毒了吗? 洛凡心像是看出了他在想什么,忙解释道:“那个事情真的只是个意外,我纵然恨你祖父也不会牵连所有人的!你替我挡的三十杖我记在心里了,以后一定会还你这个人情!咦,说起来你还真是体格强健,看着跟个文弱书生似的,怎么三十杖打下来也没见行动不便?到底打了还是没打啊?” 说罢还伸手在他背后拍了拍,霍景被他拍得踉跄了两下,忍不住道:“打了,还疼着呢!” 洛凡心一脸歉然:“噢,不好意思!对了,你不是还在禁足期么,在他们吃完晚饭之前最好回到自己房里去。不如这样吧,反正都进来了,我先找找看有没有可用的线索,找完了再跟你聊。你要帮我吗?这里挺大的,我一个人找要好久,可能会耽误你回房。” 霍景讷讷道:“这里毕竟是我祖父的……” “这是什么?你祖父都藏了些什么古怪东西啊?!摸着还有点黏……” 霍景:“……” 洛凡心继续碎碎念:“这又是什么?刀不刀剑不剑的,从来没见过这样的兵器!” 霍景:“……你,你动作轻点,这么一通乱翻祖父会发现的!” 洛凡心:“放心吧,等他发现时我已经离开霍家了,到时候跟守楼的弟子一盘问就会查到是你支开他们进入了密室。” 霍景:“……” 洛凡心:“你们这边哪里有寺庙?我离开之后还有其他事情要做,没时间去找,回头我给你一个东西,你帮我送去佛堂超度吧!” “上次跟你说的密室新用途你真的可以考虑一下,这么大的地方用来放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太浪费了,根本没什么用嘛,霍掌门到底是什么品味?” 霍景跟在后头收拾他翻过的东西,不明白自己怎么会这么宽容,一定是那张阿簌的脸叫他凶不起来,一定是这样。 “阿景哎,之前答应你的事我会一一转达给阿簌的,等他回来了叫他兑现给你,别急!” “……” 霍景气恼地坐了回去,憋了半天没再憋出一个字来。 一件正经事 这日天黑之后,舒抑刚从外面回来就听见客栈房间里一阵吵闹声,他赶紧推门进入。 “无忧,你回来了!”见到了日思夜想的人,舒抑的脸上尽是掩藏不住的喜悦,一把将人抱在怀里,丝毫不避讳被点了穴道呆在一旁不能动弹的阮簌。 洛凡心也是万分高兴,挂在心爱之人的身上不肯下来,腻歪道:“我回来了舒抑!郎君!好哥哥!我真的真的真的好想你!” 舒抑在他耳边低问:“有多想?” 声音又沉又磁,语调却又软又柔,被某人听去直如久旱逢甘霖一般,一颗心“咚咚”乱跳。洛凡心用手比划着名,胡言乱语道:“有这么想!” 舒抑轻笑:“那还不够想,没我想你多。” 洛凡心:“怎么可能?我可是天天在想,每时每刻都在想!” 阮簌脸色发青:“……噁心,难受,想呕吐。” 洛凡心转过头:“啊,那可能是有喜了……” 阮簌:“你闭嘴!我是个堂堂正正的男人!男子汉!” 洛凡心“哦”了一声:“可是阿景大概不这么觉得。” 阮簌大怒:“你对我阿景做了什么?!” 洛凡心眨眨眼:“小朋友,我易容成了你的样子,每日与阿景朝夕相处,你说我会对他做什么?不瞒你啊,该做的都做了,不该做的,”他哼哧一笑,“做得更多!” 阿簌倒吸一口凉气,差点没气得翻白眼。 舒抑将他拉回自己身边:“无忧,你刚回来也不多歇息,同他吵什么?” 洛凡心:“我原本没打算跟这小朋友计较的,谁让他一直叨叨,说我假扮得不像,没把他的□□给扮出来,这不是瞎说么!” 舒抑满眼柔光:“确实是瞎说。不过,你这次去了太久,再不回来的话我就要亲自去霍家找你了,一切都还顺利吗?” 洛凡心:“自然是顺利的,霍霖被杀的消息已经传回去了,霍沅现在没工夫管其他的,一门心思查找凶手,或许能帮我们找出往生剑也说不准。不过,倒霉的是他又迁怒于我,还着人画了像到处悬赏捉我!这人越老越不讲道理了,说活捉不成就格杀勿论,哎,吾命苦矣!”
第229页 舒抑冷哼一声:“由他来,就看他有没有这个本事。” 阮簌大惊之下狂啸道:“你们说的是真的吗?!大少爷被杀了?!完了完了!那阿景一定会被抓壮丁了!” 洛凡心嗤笑:“抓壮丁?壮丁被抓了总会有一日功成身退,霍家未来的掌门人可没那么好运,他生来就身负重任,这一辈子可能都要受这个身份的禁锢,也要为整个家族负责,你难道还没觉悟么?” 阮簌急道:“你懂什么?阿景他天性善良,根本不稀罕当什么掌门,霍沅那老……咳,霍掌门只知道将自己的意志强加给他,可害苦了阿景!你们说,大少爷是不是你们杀的?肯定是你们杀的!你们把阿景给坑了!” 洛凡心:“不管他是谁杀的那都是在做好事,你这小朋友目光短浅,若是将来让你们家大少爷当了掌门,天底下要有多少人被迫害你想过吗?别告诉我你不清楚他是什么样的人。” 阮簌被说得哑口无言了,半晌才怔然道:“那也不行,阿景那样的性子不适合当掌门,就连我要习武他都拦着,生怕与这些江湖事产生纠葛,他只想安安稳稳地做自己喜欢做的事……” 洛凡心见他情绪不对,说着说着嗓子也喑哑了,便凑上前去看了看。这小朋友是真伤心,眼眶都红了,鼻子也一缩一缩的,洛凡心“哎呦”道:“哭了呀?!哎呦,怎么还哭了呢!” 阮簌嘴巴一扁:“我没哭!你才哭了!” 洛凡心解开他的穴道,耐心哄着:“好好好,你别难过,我不是故意的!只是你家阿景生来就姓霍,很多事他自己是没法选择的。你再换个角度想想,霍沅一旦知道你和霍景的关系就会立即杀掉你,别指望霍景能护住你,他连自己都护不住。依照你们霍掌门的做事风格,到时候你想死得痛快点都很难,他绝对会选择虐杀,还会逼着你的阿景亲自动手。你觉得我说的对不对?” “……”阿簌紧紧抿着唇,随后从牙缝里咬出几个字,“你说得对。” 洛凡心接着道:“所以说,你家阿景当了掌门也有好处,至少你俩还会有未来。你要是想让他好好活着,想有一天能光明正大地习武,就应该把锋芒好好藏起来,先老老实实当个打杂的小弟子,别整天咋咋呼呼的,更别让人看出你俩的关系。现在你们后厨部已经有不少人知道了你俩的事,这是很危险的,回去以后千万要收敛,知道吗?” 阮簌:“我知道……” 洛凡心:“还有,我替你答应了阿景,以后要亲要抱还是打滚睡觉都随他喜欢,若是食言你就是乌龟壳子王八的蛋,抽空兑现一下吧。” “……”阮簌翻坐在榻上,涨红了脸怒吼,“你可恶!” 舒抑吃了一嘴的老陈醋,沉着脸将他扳过来:“无忧,你怎么跟霍家的人这么亲近?还喊他小名……” 洛凡心格外喜欢舒抑吃醋的样子,一高兴就捧着他的脸亲了一口,说道:“喊顺嘴了而已,那是这个小朋友的阿景,跟我没关系,洛凡心只要舒二公子一个就够啦!” 阮簌啐了一口:“你们能不能别在年轻人面前这样?真是不知羞耻!” 洛凡心瞥他:“哎,原来你跟阿景还真有共通之处啊,两情相悦、你情我愿,哪里羞耻了?现在的年轻人怎么这么迂腐?” 舒抑又将他拉回来:“别理他了。” 洛凡心:“好嘛,不理他,只理你!那个……待会儿我们要办正经事,他怎么处理?” 舒抑的目光都集中在怀里人的身上,随口答道:“杀了算了。” 洛凡心:“……” 阮簌也是吓了一跳:“什么就杀了算了?!刚才还说放我回去的!” 洛凡心:“啊对,你别怕,‘杀了算了’是舒二公子的口头禅,一旦有人令他感觉到聒噪厌烦时首先想到的就是杀了算了,说习惯了而已。至于杀与不杀呢要看你表现,还有机会!” 舒抑望着他宠溺地笑道:“无忧最了解我。” 洛凡心可得意了,高高扬着下巴:“那当然!” 又转过来对着阮簌道:“不过你现在已经知道了我们的真正身份,还看到了我们的真容,这在江湖上可是大忌,是要被灭口无疑的!更何况你家霍掌门还在到处找我,万一我好心放你回去之后你却以怨报德告了我的密……” 阮簌不屑道:“谁稀罕告你的密?霍沅要是知道我被囚困在此好几天,而你却易容成我的样子在霍家打探消息,我还能有命吗?躲还来不及!” 洛凡心赞赏:“不错不错,挺聪明的!哎哟,才几天不见,我看你竟真的长圆了些,白嫩嫩的还挺可爱,我家郎君哥哥把你照顾得挺周到吧?” 阮簌“呸”道:“什么就周到?每天只有吃饭的时候才给我解开穴道,吃完了睡睡完了吃,我能不变胖吗?还郎君哥哥,真不害臊!” 舒抑:“无忧,同他讲这么多干什么?直接打晕了塞到床榻下面,我们抓紧时间办正经事。” 阮簌好奇:“什么正经事?” 他望向舒抑,只见此人方才还冷冰冰的脸色莫名变得柔和了许多,眼中还泛着期许的光芒,看着实在有些……诡异。再望向洛凡心,他正扬着一边长眉,阴阳怪气地开口:“你猜一下。”
第230页 阮簌瞬间茅塞顿开——什么鬼东西?!什么正经事?!啊呸! 他的头皮都要炸开了,浑身汗毛倒竖,几近咆哮:“你们要做什么都随意,但是请把我扔出去吧!点了穴扔到外面挨饿受冻都没关系的!真的!请别让我在底下听动静!这是玷污!我还没成年!” 舒抑淡淡道:“无忧,说真的,真的不杀吗?” “……”阮簌慌忙闭嘴,对着洛凡心连连摇头。 后来阮簌便被扔到了隔壁房间,用完晚餐之后再次被点上穴道,他甚至对舒抑的手法感觉到了一丝难得的亲切——反正,只要不让他在床榻底下旁听观摩,其他怎么都好! 然而他想得太简单,纵使没在床榻底下近距离耳濡,在隔壁间也了解了个七七八八。他又被点了穴不能动弹,想蒙头大睡都做不到,越是提醒自己不要去听,那些声音却越是清晰明显,像长了翅膀似地直往耳朵里飞。 少年人手足无措、倍感煎熬,又不会背那些什么经、什么诀、什么咒的,只好在心里默唱童谣。 “头朝南呀脚朝北,娘来拍拍儿的背,儿快睡呀睡到黑……” 隔壁传来某位欲拒还迎、半推半就的责备,声音却染了甜蜜和纵容。 “大姑娘啊穿新袄,少年郎啊做新袍,喜鹊枝头叫,娃娃树下跳……” 隔壁传来焦灼热切的喘/息,夹杂着赤/裸的诱惑和更多的渴望。 “稽水长,汾水宽,捞菱的姑娘打渔的船,打渔的船,什么来着……” 隔壁的床榻似乎正在撞击墙壁,传来有规律的“咚咚”声,盖住了一声声的婉转吟哦。 “……”少年人忘词了,僵硬地躺着挺尸,口中发不出声音连大喊几声都做不到,直觉得这是有生以来最最艰难的一夜。 第二日一早舒洛二人就将阮簌放了回去,少年已经无法直视这两位了,全程一言不发,顶着乌青的眼圈逃也似地奔回了霍家。 舒抑犹有些不放心:“无忧,你当真信得过霍景和这个阮簌?” 洛凡心坦言:“霍景心地良善,他若想抓我大可在昨日将我抓住,再以我要挟于你换回阮簌。” 舒抑:“他知道这样做不明智,要抓住你肯定要惊动门下弟子,如此大费周折,到时候就算阮簌换回去也活不成了。” 洛凡心:“那至少证明他是真的在意这孩子,也愿意相信我会信守承诺。要说不放心的话,我倒确实不放心两件事。” 舒抑:“哪两件?” 洛凡心:“第一件就是阮簌的性命。霍景比他成熟一点,倒也勉强算得上小心谨慎,但后厨人多嘴杂,霍沅想知道的话随便一抓一拷问就能知道全部。他们俩这是刀尖舔血、抱火卧薪呢!” 舒抑:“随他们吧。” 洛凡心:“所以便不劝了,但愿这孩子能渡过此劫。” 舒抑:“那第二件呢?” 洛凡心望向他:“第二件就是你这个金玉其外败絮其内的傢伙,昨夜故意制造那么大的动静,一定给他造成了严重的心灵伤害!” 舒抑握着他的手,莞尔一笑:“无忧,基本可都是你的声音。” “……”洛凡心怒喝,“狂徒!” 厚颜无耻!倒打一耙! 稽水信息站 洛凡心将这几日在霍家的所见所闻全都讲给了舒抑,又问他:“霍家确实已经发现了稽水的信息站,并且留下眼线一直暗中观察,你可有查出此人?” 舒抑:“放心,一切都已就绪,只等他自己浮出水面了。” 洛凡心:“那其他地带的信息站呢?” 舒抑:“这次是全面排查,待抓出这些暗线之后就会立即撤销站点标志,以舒家的灵力结印相互感应来确定位置,同时也能避免有人冒领信息,这个还是从你炼血球得来的灵感!此外还会增加通信口令,部分站点更改位置。” 洛凡心得意道:“那得记我一功!此次前去霍家收穫不大,既没有死灵将也没有往生剑,霍沅竟然还不是行凶者。好在你这边及时处理了信息站的事,至少也算没白来。” 舒抑:“不是还杀了仇人么?我知你希望霍沅就是凶手,可就算他不是,从前明里暗里犯下的那些罪孽也足够叫他死上好几次的了。” 洛凡心点头:“姜、严两家的灭门凶手恐怕比霍沅更难对付,他想嫁祸给霍家,却选择易容成百里清的模样,还故意将那个死灵将的门服除去,只留一根残损的发簪做引子,此举谨慎,该是蓄谋已久了。” 舒抑:“那无忧觉得谁最可疑?” 洛凡心:“往生剑原本有灵,却早早就被你给抽走了,现下能将它使出威力的人很显然不是泛泛之众,既然不是霍沅也不大可能是百里掣……要我看的话,大概是蛮曜高手,或者是咱们的义盟盟主,要么就是你家莫长老!” 舒抑笑道:“像莫长老这级别的教习虽然不多见,但几大世家门派中也还是有的,他若是有嫌疑的话那要筛查的范围可就大了。” 洛凡心:“我开个玩笑而已,先不想这个了。说正经的,今晚打算怎么钓鱼?”
第231页 舒抑笑容变了味儿,想到昨夜的风流快活,他那精雕细琢的面上便满含春色,怎么看怎么不正经。 洛凡心大怒,再次呵斥:“舒抑!注意自己的身份!” 舒抑回神:“咳,霍家供给东域三州的流云织锦在半路上出事了,数万匹上等织锦,几千匹特供品,一夜之间被烧了个精光。这消息今早刚传回稽水信息站,霍家要得到消息还得两三天,你说那条暗线会不会着急忙慌地把消息上报霍家?” 洛凡心:“肯定会。不过南域山丰水肥,素来多产桑茶,织造产业也是远胜其他各域各州,霍家盘踞南域已久,要补齐这批货不过月余足矣,东域的大商户们又与霍家长期合作,想来也不会因此就产生隔阂,若是让霍家缓过这口气岂不可惜?你打算如何处理?” 舒抑:“无忧是江湖人,讲究江湖道义,可商人是不讲的。商人的目的只有一个,就是盈利,谁能给到他们更多利润,他们就会选择谁。基层散户就更简单了,都是为了养家餬口,哪家给的钱多就会为哪家服务。” 洛凡心:“南域的桑茶田不是大部分都在霍家手里?” 舒抑:“不,霍家再大、钱再多,也不能将整个南域的茶田、桑田全都吞了,大部分还都是分散在农户手中,霍家更多时候是负责购和销,既赚钱又省事。况且他们霍家的自己茶叶也要靠茶农来采,春蚕也要桑农来养,丝绸也要织户来缫,这些都好钻空子。” 洛凡心:“我明白,可霍家是南域的地头蛇,瘦死的骆驼还比马大呢,舒家想见缝插针也得有人敢买帐,你有把握吗?” 舒抑笑笑:“我不需要有把握,亏了钱叫兄长填上就是。” 洛凡心:“……你还真是你哥的好弟弟。” 舒抑笑意更浓了:“正是因为地头蛇长期压榨,那些农户有苦难言,只要有新的机会他们不会不把握的。况且以舒家的财力,前期贴点钱让农户们尝尝甜头也不算什么,再安排几个带头的煽风点火,以利诱之,徐徐图之,先拿下汾水两岸的织造,稽水不过就是早晚的事了。” 洛凡心:“你说得简单,霍家屹立不倒上百年了,农户们毕竟都谨小慎微冒不起风险,你们多给的那点利益同他们几辈人的信任比起来,我觉得不算什么,他们或许会舍财求稳。” 舒抑:“你说得没错,不过我们不需要全部的农户都倒戈,只要有当地人开了头就行。况且他们再孤陋寡闻也该听过凤江舒家,不至于这么固步自封。要是无忧也是个农户,你会怎么选?” 洛凡心琢磨了一下:“嗯……谁家的公子长得好看我就选谁家吧!” 舒抑捏了下他的脸:“怎么这么色?那你看我这皮相还可以么?” 洛凡心认真道:“一般般吧……” …… 入夜,舒洛二人守在附近的一座高塔上等候,百无聊赖中对着舒抑上下其手,舒抑也不阻止,只笑盈盈地任由他乱摸一气。 忽然在手腕上摸到一个硬邦邦的物体,洛凡心抬起他的手仔细看去,原来是一枚鸡心形状的星石,外层光滑晶莹,里面包裹着五彩斑斓的颜色,即使在夜晚也能看到忽明忽灭的亮光,仿佛内嵌了一个小小的星空。 舒抑竟然还喜欢这种女儿家的饰物? 他好奇问道:“郎君,这个不会是要送给妾的吧?” 舒抑没吭声,默默将那星石藏进了袖里。 他竟然还捨不得?! 洛凡心不服气,追着问道:“那是什么好宝贝?有何玄机?还不捨得给我看吗?” 舒抑依旧不吭声,露出一副打死也不从的表情。 洛凡心睁大了眼,强行去抢。两人就这么莫名其妙地过了数十招,最终以舒抑狠不下心来出重手,被他趁机将星石掳了去结尾。 又仔仔细细将这星石看了一遍,无非就是挺好看的、挺通透的,也没什么好宝贝的吧!洛凡心愈发不解,点了张金羽符出来照亮,将这星石举在亮光中认真端详。 “这里面封的是各色矿粉?这红色的是血丝吗?像是一棵红珊瑚树。” 舒抑不吭声。 洛凡心又道:“倒是挺好看的嘛,红色的枝干彩色的树叶,标新立异,与众不同!好!妙!但是除此之外还有什么特别之处让你这么宝贝它吗?” 舒抑把头偏向一边,任尔狂风骤雨,我自稳坐钓鱼台。 洛凡心揪着他的衣领:“一定有古怪!快说,这到底有何玄机?” 舒抑耳根有点红。 “???”洛凡心是丈二的和尚摸不着头脑,他心念电闪,失魂落魄道,“完了,舒抑变心了,这么宝贝的东西,一定是哪个小情人赠的定情信物。我完了,我要被始乱终弃了……” 舒抑转过头来定定望着他,刚欲开口又缩回了壳子里,只一味地摇头。 洛凡心哀怒道:“古来都是痴心女子负心汉,今日洛凡心成了糟糠旧人,竟连舒二公子一句实话都得不到了,可悲可嘆啊!既然你不肯说,那我这就扔了它!”说着就抬起手来作势要往塔下扔去。 舒抑赶紧一把抱住他,承认道:“没错没错!是我小情人的东西,别扔!”
第232页 “什嘛?!”洛凡心大怒,一边瞪着他一边又扬手要扔。 舒抑慌忙道:“是你!是你!这里面封的是你的处子血!” “……” 洛凡心怀疑自己是产生幻觉了,或者是有什么东西钻进了耳朵里扰乱了他的听觉。他侧身弯下腰在一边耳朵上拍了几下,又换了个方向拍了拍,最后使劲甩甩头,认真问道:“不好意思啊舒二公子,刚才我的耳朵好像坏掉了,你再说一遍吧。” 舒抑:“你先把东西还我。” 洛凡心恨恨地将星石塞回他手里,抱着手臂等他答案。 舒抑鼓足勇气:“无忧,这真是你的处子血。” 洛凡心:“闭嘴!简直胡说八道!简直不可理喻!” 舒抑将他拉到自己怀里,轻柔道:“那天在客栈里,帮你清理时发现了血迹,我……我也不知怎的,就是捨不得擦掉,就用了点小法术把血丝封了起来。这星石可是我找工匠特制的,全天下只此一枚,自然宝贝。” 舒抑说得情生意动,洛凡心却无法感同身受,他实在没法想像舒二公子怎么会有这种小家子气的情怀。嘴角抽搐了几下,他拧着眉头运足了真气,刚要怒吼就察觉到附近的树丛里有轻微的动静。 舒抑松开他,二人对视一眼,随即便从塔上跃下。 树丛里的人将信鸽放飞出去,谁知信鸽飞到半空忽然被一道无形的力量弹了下来,他心知遇到了埋伏便慌忙遁逃,刚掠出几十步就被一个身着白衣的男子拦住了去路。 这人手中一把摺扇摄出耀目白光,纵然一时看不出来是谁也该知道不好对付,此人不傻,二话不说便往树林深处逃窜。 “别跑了,保存体力。” 此人做贼心虚,听见这近在耳边的一声顿时吓得脚软,一个不稳便摔倒在地,呛了个狗啃泥。 说出这话的正是洛凡心,他与舒抑两头包抄,手中还拿着刚才这人放出去的那只信鸽。 物证都已被擒住了,此人也不愿再做磕头求饶的无用功,亮出匕首便冲上前去近身搏斗,好歹眼前这位看起来弱一些,总不至于同拿摺扇的那位一样难对付,以命相搏或许还有一线生机! 谁知他是打错了算盘,匕首反射着月光在这林子里穿来穿去,却没有一招能触及此人,甚至有几次已经划到了此人的颈项上又都被他巧妙地错开了几厘。屡次扑空不说,自己还被他踢了好多脚,脚脚都踢在屁股上! 洛凡心的动作极其灵活,难得他隐灵针已经没了,腿上的经脉灵力得以疏通的轻松感都无处与人分享,这番能尽情“诉说”简直喜不自胜。踢尽了兴,他这才绕至此人身后,唰唰几下点住了大穴。 霍家起风波 五日后,稽水、汾水这条线上南北两岸的七家信息站同时匿迹,变成了普通的食肆酒楼、医馆药铺。霍家接连收不到消息便暗中派人来查看,却发现各处的暗线都已被拔除,就连他们的家人也莫名失踪了。 与此同时,南域一带的大街小巷上到处张贴了一个人的画像,附言“凡提供线索者赏金一千”。然而也没张贴多久,这些画像又莫名其妙地被人全撕了去,最后一张都难找。 洛凡心大摇大摆地走在街上,手中拿着一张画像细细品评:“画得不行啊,眼神呆滞,面部僵硬,眉毛太粗了,看起来老气横秋的,不知道的还以为是遗像!” 舒抑看了一眼,表示贊同。 洛凡心:“他们是察觉到本公子来到稽水了?到处贴,官府不管的吗?真是服了!” 正在此时,一个拄着拐杖的老者走了过来,他伛偻着腰背问道:“这位公子,您手上的画还要吗?您要是随便看看的话看完就给我吧,一张画只能换一个铜币,您二位衣着光鲜,想必不需要这个吧?” 洛凡心果真将画递了过去:“老人家,您收了多少张画了?” 老者笑得满脸褶皱:“嘿哟,一共收了一百多张!先前到处都能找到,现在都被揭完了,只盼着霍家老爷快点派人画,我们好多换点钱!” 洛凡心腹内狂笑,面上依旧温文尔雅,问道:“老人家,您看这画像上的人,找到他的话可以去霍家换一千金呢,怎么不顺便留意一下?” 老者眯着眼睛瞅了瞅画像:“哎哟,哪有那个命,这人要是大白天的出来晃荡那不是神经病么!轮也轮不到我这么一个老头子的,不去操那个闲心!” 洛凡心这个“神经病”被噎了一下,心中忽然涌出一阵冲动,他努力摆出画像上僵硬的表情道:“老人家,您看我跟此人像不像?” 老者果然抬起头盯了一会儿,半晌摇摇头:“不像,一点都不像!” 洛凡心:“……” 舒抑忍不住笑出声,拉着他继续往前熘达,说道:“无忧别执着了,就算像他也不敢说的,怎知你不是穷凶极恶的亡命之徒?安安稳稳撕了画像去换点零钱是最佳选择,一百多铜币省着点用也能抵得上一个月的开销,足够高兴了。” 洛凡心望着他默默嘆息:“哎,有钱就是好……” 正午时分,二人去了一家酒楼吃饭,刚尝了几口水产就听见隔壁房间传来谈话声。
第233页 “……幸好我们逃得快,不然也要遭殃了,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 “还说呢,大少爷才死没几天,老头子又发疯了,咱们头顶这片天要塌了呀!话说,大少爷都死了好几天了,老头子这伤心成狂是不是晚了点?” “什么伤心成狂,没见他掉一滴眼泪,我看掌门是印堂发黑、目泛死气,搞不好是被恶鬼附身了!” “你们小点声,别被人听去了!不过他这种人满手鲜血,身上的戾气比鬼还重,什么样的鬼能附他的身?鬼也怕恶人!” 洛凡心在竹帘上抠出一条缝,透过窗纸往隔壁看了一下——果然都是霍家的弟子! “就是,没看见那个后厨的小弟子死得有多惨么,我看那孩子也就十七八岁,就因为小少爷几天前的夜晚偷偷跑出去跟他见了面,这事儿不知道是谁报告给了掌门,真是作孽啊!” “是啊,听说小少爷跪在外面求了一夜,第二天才知道那孩子是被吊在了沿岸的水车上,稽水可是连着海的,里面有什么成了精的鱼虾蚌蟹的都说不准。反正等小少爷赶去的时候那孩子已经不见了,水车上都是血,绳结上还挂着血淋淋的一只手!” “这太惨了,还不如一刀杀了痛快!难怪小少爷整个人都魔怔了,把自己关在房里不吃不喝也不说话,就死死盯着那只手,就连今日掌门得了疯症他都没出门看一下。” “说不定掌门的疯症就跟那孩子有关呢,人死得太惨的话会变成厉鬼的,本来悬在水车上一遍遍地被灌水已经够惨了,最后还被妖怪给吃了,那可是死无全尸,不回来报复才奇怪吧!” “哎别提了,我都吃不下饭了!总之,现在霍家乱成一团,我们几个等风波过去了再回去。” 几人正你一言我一语地说着,忽然“砰”地一声响,包间门被一脚踢开,一个明秀到几乎晃眼的公子快步走了进来,身后还跟着一位面色不善的主儿。 “你们知道我是谁吗?” 几人面面相觑。 洛凡心无奈道:“我是洛无忧!是你们霍家正在大张旗鼓四处悬赏捉拿的那个洛无忧!一群有眼无珠的东西,一千金就在眼前摆着还大眼瞪小眼,快带我去霍家!” 这几名弟子都是银榄枝,却并没有真的见过洛凡心,见此阵仗一时又惊又疑,惊的是被悬赏捉拿的人竟然主动送上门来要求快被带走,疑的是这人一脸的镇定自若根本不像有羊入虎口的觉悟。 其中一人吞了口唾沫,犹豫着问道:“你说你是洛无忧,你有什么证据?” 洛凡心怒道:“蠢货!我说是就是,你抓还是不抓?!” 舒抑“唰”地一声震开摺扇,灵光一晃便将桌上的碗碟全部掀翻,这几人被唬住了,一人赶紧识相地卑躬抬手:“小人这就带路,二位公子请!” 舒洛二人就这样被带进了霍家,只见处处鸡鸣狗叫、人仰马翻,如这几名银弟子一般跑得快的都躲得远远的,跑得慢的就被一个身着枣红色掌门服,头发糟乱、状若疯癫的人四处追赶,一边追赶一边高举宝刀喊打喊杀。 不用走到近处也知道这人是谁,前几日他的亲孙子死了都没疯,这会儿竟然变成了这副模样,不禁令人唏嘘慨嘆。 洛凡心凝神一探,竟真的在霍沅身上探出不寻常的阴息来,他道:“舒抑,他被什么东西附体了。” 舒抑只淡淡问:“你要救他吗?” 洛凡心的脸上看不出表情,只随意答道:“要救,要救啊——不过不是现在。此事奇怪得很,我想先去找一下霍景。” 舒抑点点头,抬手设了一个结界将霍沅控制在其中,阻断了他外泄的灵流和狂躁的刀气。 寻至霍景的房间,洛凡心一掌震断门闩便大剌剌推门而入,只见这人正端坐桌前研究什么东西,听见动静之后却慌忙将物品盖住。 他头未抬起便斥责道:“谁让你们进来的?滚出去!” 洛凡心不答反问:“阿景,你在做什么?” “是你……”直觉使然,霍景认出他来。 洛凡心坚持问:“你在做什么?手拿开,我看看。” 霍景唇色发白眼神闪烁,迟迟不肯将手拿开。 舒抑:“要我动手么?” 洛凡心嘆了口气:“不用了,不看也知道那是什么。” 他接着道:“阿景,当日你祖父说你整日就喜欢研究些不入流的东西,其中也包括这种阵法吗?你祖父武功高强、功力深厚,你将亡魂强行放入他体内自己也会遭到反噬的。” 霍景神色哀恸,喃喃道:“阿簌死了。” 想到那个活泼讨喜的半大孩子,洛凡心也是一阵惋惜,他放轻了声音:“阿景,我在密室里交给你的东西呢?我请你帮我送去佛堂超度的,你还记得吗?答应了别人的事不可以食言的,对不对?” 霍景抬起头:“对不起,它已经被放进了祖父体内,恐怕永远都见不了佛了。” 洛凡心:“它能!” 字字珠玑,掷地有声。 舒抑问道:“无忧,你将霍霖的魂魄给了他?” 霍景忽然心酸地笑了:“造化弄人吧,你本来是好意,想要我这个手足兄弟亲自去送他一程,没想到我却断了他的后路,连投胎转世的机会都不给他留。仇人不仇,亲人不亲,这是什么世道?”
第234页 仇人不仇,亲人不亲。 洛凡心替他感伤,更气他糊涂。 “你不知有人正企图利用炼制死灵将来嫁祸霍家,你却在这种关口顶风作案,是怕别人拿不住把柄吗?” 霍景:“这不是什么死灵将,就是个简单的封印术。” 洛凡心:“我知这是封印术,可不懂行的人却不知,且看你祖父现在的状况和那姜门被捉住的死灵将疯出一个高度了,消息传出去之后你要如何解释?” 霍景黯然:“不解释了,叫我霍家自尝恶果吧。” 洛凡心放低了声调:“阿景,要尝恶果的人正在尝,可你该被救赎。我知道害人不是你本性,你相信我,我有办法挽回,只要将阵法逆转你们就全部都会没事。” 霍景:“为什么要挽回?阿簌死了,是祖父害死了他,用那种恶毒的方式……堂兄活了二十几年也是不值,能不能原谅祖父就叫他自己去说,我只想最后给他一次质问反驳的机会。洛公子就别管了,现在他们正在交流呢,这么多年来,祖孙之间也算是最亲近的一次了。” 洛凡心:“我不是要救他们,他们是我的仇人。你知道我师出行止宫,这种阵法于我来说只是小菜一碟,只要我愿意大可使用蛮力将阵法破解,既能救了外面那些无辜的老弱妇孺、杂工下人,又能趁机杀了霍沅报仇,何乐而不为?我这么苦口婆心劝你逆转阵法,只是为了救你,救阿簌。” 霍景猛地抬头:“你能救阿簌?怎么救?” 苟且活着吧 洛凡心:“我且问你,你亲眼见到阿簌的尸体了吗?” 霍景:“没有,我没有!” 洛凡心:“我再问你,你确定那只手是阿簌的吗?” 霍景:“我……应该是,很像!” 洛凡心:“像不代表是,手长得像的人很多。阿簌那么机灵,我不相信他就乖乖被吊在桥底下一整夜,任凭虾兵蟹将来吞吃自己。你把那只手拿过来给我看看,我有办法测试。” 他转向舒抑:“舒抑,先前阿簌在客栈里撒泼耍赖时不是摔碎了碗碟划伤了脚么?给他包扎用的绷带扔了吗?” 舒抑:“应该还在他房间。” 洛凡心:“好,你速速去取来,我在此炼一枚血球。” 舒抑迟疑了一下。 洛凡心:“你放心,我不会有事的。” 舒抑点点头,瞬间消失在门外。 半个时辰之后,霍沅还在结界内疯狂乱砍,洛凡心却已经採集那只手上的血肉炼好了血球。待舒抑回来之后他将几条带血的绷带放置在旁边,血球距离绷带仅有一指的距离,却连一丝一毫的反应都没有。洛凡心又直接将血球放在了绷带上——仍然毫无指示。 洛凡心问道:“阿景,你相信我吗?” 霍景点点头。 他接着道:“那我现在告诉你,这只手并非阿簌的,他极有可能还活得好好的,并躲藏到了一个安全的地方。阿簌聪明机敏,对你又情深义重,待到事情平息之后一定会再回来找你。现在,按照我说的将阵法逆转,行还是不行?” 霍景的眼睛里终于点燃希望的亮光,他再次郑重点头。 洛凡心懒得看他了,交代清楚之后便拉着舒抑去了外面:“现在的年轻人真叫人操心,我们去那边等着吧。” 没多会儿,霍沅所处的那个结界中突然像颳起狂风一般,沙土飞扬、石砾崩碎,霍沅的头顶冒出汩汩黑气,随着狂风不停地涌动乱窜,翻滚如云。再看霍沅,他的眉心有一道刀刻似的青光忽闪忽灭,整个人癫狂至极,像是在经历什么极其痛苦的事情。他抱着头失声吼叫,因功力深厚真气难以遏制,声声震耳,如大浪拍岸般撞在结界上,结界竟轰然溃散。而斩魄刀也被扔在地上震颤不已,被飞沙走石不断冲击,发出焦急的叮噹声。 舒抑仍旧面不改色:“无忧,他这不像正常情况。” 洛凡心不由自主地抓住舒抑的手臂,说道:“舒抑,他体内的亡魂好像已经变成了厉煞!快再设一个结界!” 二人同时发功,弹指间便设了一个更强悍的结界,将霍沅困在了其中。 就在此时,斩魄刀蓦然从地上飞起,贴着结界一圈圈的又砍又割,两力相撞发出噼山斩石的声响。舒抑没有停止动作,灵力依旧从他指尖源源不断地灌入结界,强硬地扛下斩魄刀的每一次攻击。 而洛凡心则双手结印,凝魂收魄阵启,灵光如悬泉飞瀑、蛟龙入海,尽数没入霍沅脚下的土地消失不见。随即又召出金羽符,划破手指以血画咒,金光竟小巧如豆,雨滴般飘进了结界中,围绕在霍沅身边伺机而动。 斩魄刀破不了结界,霍沅已是自救不能,意识不清的状态下便本能地接住斩魄刀,开始对着头顶上方的黑云胡乱挥斩。他停止了狂啸,脚步也不似先前那么稳,只是手上的动作倒还算快,每斩一次那黑云便要闪烁一次青光,似乎也能感觉到疼似的。 洛凡心道:“舒抑,霍霖不肯从肉身中出来,正在吞噬正主的魂魄。霍景此时恐怕也正在遭受反噬,你去帮他,这边我一个人够了!” 舒抑不动。
第235页 洛凡心望向他:“舒抑?” 舒抑:“不要。” “……”洛凡心无奈道,“这个时候你还忙着吃醋呢?” 舒抑:“我的灵力只渡给无忧一个人。” “……”洛凡心稍稍想了一下,戳穿了他,“还给过白芨,小雪,吾殇……” 舒抑默默收手:“那我去去就回,你量力而行,不要硬撑。” “放心吧,霍沅看起来快不行了,我肯定比他撑得久,你就……”再回头,舒抑已经没了踪影,洛凡心骂道,“跑得比兔子还快!” 片刻之后,他终于找准了时机,趁霍沅将近力竭放慢了动作之时立即召唤那粒金羽符化成的金豆,金豆随着口令倏地钻进了霍沅眉心的那道青影中,随即青影也消失不见。 霍沅再次抱头挣扎,挥刀斩向上方黑云时便能见到除了青光之外还多了一道金光。他真气四散,黑气随着真气泄出,忽而像被吸进了一个无形的旋涡消失无踪,忽而又从各处倾泻喷薄出来,一时之间整个结界中都是黑云,竟看不清霍沅身在何处。 洛凡心再次召出金羽符,五颗金豆一齐飞向结界中,循着霍沅体内的那颗先后没入眉心,霎时头顶那片黑云便金光大作,结界中瀰漫的黑气纷纷汇入上方,与那片黑云融合。 霍沅不再挣扎,“咚”的一声直挺挺地躺倒在了地上。 霍霖的魂魄因吸了霍沅大量功力而化为黑煞,又在那愤恨之源里翻腾了许久,终于凝成实形,化为了一只名为“怒”的厉煞。但他显然又要英年早逝了,脱离了霍沅的肉身之后便被六道符咒捆缚,结界中撞了许久都没能脱逃。 洛凡心掷出琉璃狮兽,口诀一出狮兽胀大数倍,五彩琉璃光芒分外耀眼,将那团浓密的黑烟尽数吸入腹中,吞完还舔了舔嘴,意犹未尽。 洛凡心终于松了口气,收好了琉璃狮兽转身去找舒抑,谁知此人竟在身后不远处闷不吭声地观看着,还冲他点点头表示赞赏。 洛凡心笑着走了过去:“好舒抑,辛苦你啦!霍景还好么?” 舒抑:“气壮如牛,生龙活虎,他有什么不好的?” 洛凡心:“……” 合着还在吃醋呢! 洛凡心伸出食指给他看,可怜兮兮道:“割了点血,现在还疼着呢。” 舒抑白了一眼,没有动作。 洛凡心:“真的,真的疼着呢!” 舒抑问:“那该怎么做才能叫它不疼?” 洛凡心:“或许被哄一哄,或者亲一亲就不疼了。” 舒抑的眼神吸附在他一双眸中,却真的微微俯身在那食指上亲了一下。问道:“怎样了?” 洛凡心乖巧地点头:“好些了,就是稍微有点敷衍。” 舒抑嘴角微翘,挑起一抹轻笑,继而又低下头去。 洛凡心没曾防备,待感觉到一股柔软温热牢牢包裹住那根手指时才恍然意识到对方是做了什么。他差点失态,忙把舒抑推了过去,扬着湿漉漉的手指不知所措。 舒抑瞧着他的无辜表情很是快意,舔了下嘴唇,逗道:“这下可不是敷衍,够不够滋润?” 洛凡心知他故意,心道不能屡次叫他得逞,便将那根被他嘬过的手指缓缓放进了自己嘴里……眼尾含情,他轻佻道:“果然滋润得很,谢过好哥哥!” 舒抑:“……” 他登时不淡定了,逼近一步捏住了洛凡心的肩膀,趁无人注意时尽情揉了几下,蹙眉道:“好大的胆子,光天化日之下就敢施此轻薄之举!有本事今晚单打独斗,莫在大庭广众之下逞能!” “谁要跟你单打独斗,恃强凌弱非好汉!”洛凡心四下一瞧,已经有人开始注意两人的动作,便赶紧挣脱钳着他的那双手,道,“算了,特殊场合,我不同你计较。” 舒抑得了便宜还卖乖:“你不同我计较我却要同你计较,无忧啊,霍沅是咱们的仇人,我怎见你不恨他似的?这番帮他是何说法?” 洛凡心抿了抿唇道:“不是帮他,霍景帮过我,我只为还他罢了。” 舒抑:“那就放任霍沅不管了?” “还值得管吗?”洛凡心道,“他这是天惩,路已走到尽头了,我们不必去当这个恶人。” 舒抑笑笑:“你说得对,你说的都对。” 洛凡心见他这样谄媚不知又在打什么主意,警惕地往旁边挪了挪,复又挪回来往他臂上掐了一把才再次挪开。 舒抑身高臂长,伸手一捞便把他给扯了回来,往腰上随意摸了两把,“啧啧”道:“还是瘦了些,腰上没肉,禁不住几下晃就要断了。” 荒唐!流氓! 洛凡心的脸皮终究是薄,他咬牙道:“从前怎不知你是这般轻浮?早知道就该离你远远的。” 舒抑:“你敢。” 洛凡心:“就敢,有本事你咬我?” 舒抑:“真的?在这儿?” “……”洛凡心呵斥,“滚滚滚!这是在霍家呢,小心霍沅突然蹦起来,警惕着点!”
第236页 然而霍沅显然是蹦不起来了。 他这次跟自己的两个亲孙较量没占着便宜,命是保住了,但是三魂七魄已经仅剩一魂一魄留在体内,其余的都被霍霖化成的煞给吸食了。余后的日子他恐怕都要在床榻上躺着度过,对于一个叱咤风云了半生的人来说,这无疑比死还难受。 但他显然已经感受不到了,苟且活着吧。 带媳妇回家 十一月半,寒风刚刚吹过南域,青叶凋尽,候鸟回迁。 洛凡心倚在树下目不转睛地盯着头顶上方一只摇摇欲坠的鸟窝,随口说道:“舒抑,这个时节凤江也该冷了吧,往年这个时候松鹤岭上都要穿氅了,南域这边倒挺暖和的。” 舒抑:“几日前与兄长通了书信,凤江下了场雨,确实冷了些。” 洛凡心:“逍遥水街也不知道冷不冷,伏笙该又长高了吧。” 舒抑知他在想什么,便道:“离开好几个月了,是该回去看一看,我陪你回去。” “嗯!霍家毕竟还有各位堂主和长辈能提点霍景,想必也不需要咱俩多管闲事了,不如今日就走?”洛凡心一高兴就往树干上拍了一掌,只听“唰唰”几声响,树杈上掉下来个东西。 舒抑眼疾手快,一阵风似地转至他身旁,稳稳接住了那个险些砸到他头顶的物什。 洛凡心摸了摸差点遭殃的脑袋,定睛一看,舒抑接住的是那个鸟窝。 “舒抑!这里面还有一颗蛋呢!”他兴奋地拿出那枚鸟蛋,握在手里有些凉,“真可怜,这是秋天没孵出的小鸟吧,都入冬了……” 舒抑眯着眼笑问:“直说,你想做什么?” 洛凡心一本正经道:“我想……孵小鸟!” 舒抑肆笑。 “二位在笑什么?”霍景身着一身枣红色掌门服,原本老气的颜色倒被他穿得七平八稳的,看起来藏锋敛锐,颇有一番高深莫测。 洛凡心抬眸:“霍掌门。” 霍景略带羞涩:“还是叫我阿景吧。” 洛凡心不同他客气,自然而然道:“阿景啊,我们俩在稽水逗留太久了,还有许多事要处理,正打算去向你辞行呢。” 霍景神色微滞:“今日就走吗?怎么也得让我为你们践行吧……不如明日再走?” 洛凡心:“践行就太客气了,说来就来说走就走的才算得上朋友,对不对?” “那好吧,”霍景笑笑,递过来一个长长的用锦缎包裹的物什,“但至少让我有所表示,洛公子和舒公子帮了我大忙,若不感谢实在于心不安,请收下这个吧!” 洛凡心原本想着却之不恭,但揭开锦缎一看——是一把刀。 还不是普通的刀。 像个烫手山芋一样又塞了回去,他哑然失笑:“碎玉刀?阿景,这是你的碎玉刀!” 霍景很实诚地解释:“因为翻箱倒柜找了许久也没找到什么特别好的又有纪念意义的东西,也就这把刀还挺不错的,洛公子不必推拒,既叫我一声阿景那便如同我的兄长一般,且收下吧!” 洛凡心悄悄瞥了舒抑一眼,他嘴上没吭气,眼神却分别在敲打:“你敢收下试试。” 呵呵。 洛凡心直言:“阿景啊,你还年轻,又素来不喜舞刀弄剑,这才不清楚将随身佩刀送与他人的意义之重,就算你视我如兄长我也承不起的。这礼物不如留着送给阿簌,他不是一直想要习武的么?等他回来了你也好拿这个去哄哄他,毕竟在你祖父手底下受了莫大的委屈。” 霍景一听才知自己考虑不周,赧道:“是是,多亏洛公子提醒,是我唐突了。” 洛凡心见他这个样子忍不住哈哈大笑:“真是小孩子!礼物我已自己寻摸到了,你看这颗小鸟蛋,它跟我有缘分,不如就送与我作践行礼?” 霍景欣然点头。 洛凡心:“礼尚往来,这个给你。” 霍景望向他手中——是那枚血球。 心口一酸,随即深深行礼。 随后着人取来一只锦盒,里面铺上柔软的干草,留作小鸟蛋的新巢,又将这二人一直送到稽碌城,并亲自安排好了马车。霍景站在大道上目送他们远去,大路平坦,车过无辙,此后山重水复,不知再见可有期。 洛凡心探出马车窗外,望见霍景逐渐变小却依然屹立不动的身影,喃喃道:“他还在路边站着呢,感觉怎么怪凄凉的?” 舒抑将他拉到自己身边,两人腿并腿、肩并肩坐着,还是不满意,又伸出手将人牢牢抱在怀里,开口道:“天底下总有你心疼不完的人。” 洛凡心:“相比之下你好幸运,你看,你有我心疼了,还有父亲、母亲、兄长心疼,霍景却没人心疼。” 舒抑:“不是有阮簌么。” 洛凡心:“阮簌到底是死是活还不知道呢,你那绷带是哪来的?” 舒抑:“还能哪里来,自然是割我自己的血了,谁让我家无忧爱做好人,什么‘撒泼耍赖脚受伤’张口就来,我总不能现抓一个人来放血吧!” 洛凡心哼了一声:“就你?你能为了这种事割自己的血?嘁!”
第237页 舒抑被戳穿了也不羞愧,笑眯眯道:“还是无忧了解我。” 洛凡心:“哎,阮簌啊阮簌……” 舒抑:“吉人自有天相。” 洛凡心:“哎,霍景啊霍景……” 舒抑:“缘分自有天定。” 洛凡心:“哎,霍家现在一团乱,舒家还来趁火打劫,真不知道他这个新上任的掌门能不能摆得平,以后霍家是会朝着一条崭新的轨道上行进,还是会逐渐没落,任稽水和汾水回到曾经各门派世家分庭抗礼的时期呢?” 舒抑:“操不完的心。” 洛凡心:“哎,你看看人家霍景都没计较舒家抢占东域三州的茶行之事,年纪轻轻就有如此胸襟!舒抑啊,你要不要考虑一下,南域的织造行给他留点?” 舒抑摇摇头:“我不懂,你去问兄长。” “小器!”洛凡心无可奈何地摇摇头,又是一声长长的嘆息,“哎……” 一路行得缓慢至极,从稽碌城御剑到逍遥水街最多一天时间也够了,二人乘着马车竟足足走了半个月。一路上游山玩水各处逗留,不急不躁惬意得很。 那颗小鸟蛋一直被洛凡心揣在怀里孵着——逛街带着,下馆子带着,听曲儿看戏也带着。好在锦盒不大,塞在胸前也不是……很难看。 第三天的时候,他将鸟蛋拿出来盯了一会儿:“怎么还不破壳?” 第五天的时候,他悄悄给鸟蛋施了点灵力:“什么时候出来?” 第七天的时候,他悄悄给鸟蛋做了个温水浴:“早点出来哦!” 第九天的时候,他悄悄洗干净了鸟蛋,放进嘴里捂了一个时辰:“唔唔唔,唔唔唔唔!” 全程舒抑都假装没看见,始终保持着大家公子方正持重的姿态,只偶尔实在看不下去的时候会善意地提醒一句:“可能是死的。” 终于到了第十二天,洛凡心正靠在舒抑肩上昏昏欲睡,忽然察觉到胸口有轻微的动静,他猝然抓住了舒抑的衣袖,惊喜道:“啊!舒抑,动了动了!要生了!” 舒抑:“……不会是错觉吧?” 洛凡心拼命摇头:“不是错觉!是真的!我感觉得到,它在动!它要出世了!” 舒抑摸进他怀里将锦盒拿了出来,刚要打开又被他按住了:“舒抑,先让我听一下它的声音!” 于是将耳朵贴上了锦盒的缝隙,少顷柔声道:“我听见了,哎呀我的小宝贝声音好动听。” 舒抑见他又多了一个小宝贝,非常不满地打开了锦盒盖,动作有些粗鲁。 洛凡心呵斥道:“你小心点,它刚出生!哎,你们年轻人没当过爹,笨手笨脚的特别容易弄伤小婴儿,多学着点!” 于是他小心翼翼地将碎了的蛋壳一片一片取了出来,轻轻摸了摸小鸟毛都没长齐的脑袋,对着舒抑说道:“你快看它多可爱呀!没白费我辛辛苦苦……” 外面突然传来车夫大声赶马的声音。 洛凡心:“我怎么感觉车速快了许多?” 舒抑淡淡道:“大概车夫大哥已经受不了你了。” 于是两天后的黄昏时分,二人终于被送到了逍遥水街。舒抑给了车夫几片金叶子,诚恳地道谢加道歉:“一路上让您受苦了!” 洛凡心差点没忍住就要揪着他的衣领问此言何意,合昏院的大门却在此时忽然打开了。 伏笙先是怔了一瞬,随即便扑上来紧紧搂住洛凡心不撒手,一边呜呜啜泣一边扯着嗓子大喊:“公子!你终于回来了!你捨得回来了啊?!我可想死你了!徐叔快来!快来快来!” 洛凡心眼眶湿润,轻轻拍着他的背,骂道:“还是那么傻!你这样叫徐叔该把他吓着了,我又不会跑,松开些好不好?” 伏笙扁着嘴:“不行!你说不跑,谁知道什么时候就会改变主意,不能放!” 徐叔急匆匆从后院赶来,待看见二人之后却又瞬间平复了下来,只是点头微笑,淡淡道:“回来就好,平安就好。” 他目光停留在洛凡心的面上许久,见对方望过来又赶紧避开,拿了扫帚开始清扫院子。 洛凡心无奈,走过去接了他手里的扫帚,道:“院子里已经够干净了,别扫啦,徐叔。” 徐叔眼角又多了几条褶,微微笑着道:“好,不扫了。” 洛凡心传音:“舒抑,你真的确定这位是我父亲?” 舒抑:“确定。” 洛凡心:“亲生父亲?” “……”舒抑道,“亲生父亲。” 洛凡心:“哦,以后再认吧。” 他笑眯眯地将徐叔拉到夜合昏树下坐着,正色道:“给您介绍一个人。这位是凤江舒家二公子,舒抑。” 伏笙:“公子,你糊涂了吧,失忆了?舒公子我们认识呀!” 洛凡心把他凑过来的脑袋推向一边,接着道:“他还有一个身份。” 三人皆是一脸愕然,连同舒抑也在等他宣布结果。 停滞了少顷,他郑重道:“我媳妇儿!” 媳妇儿……媳妇儿!
第238页 徐叔显然已有心理准备,只顿了一下便笑着点了点头,伏笙却已经瞠目结舌了,舒抑也朝他投去了一个难以置信的表情:媳妇儿? 洛凡心给他使了个眼色:当着我父亲的面呢,给我留点脸! 于是舒抑便恭恭敬敬地行了一个大礼,言道:“晚辈拜见……徐叔。” 伏笙的两条眉毛像晒卷了似的往一块儿拧,他怎么也没想到这两人会发展到这地步,更觉得今天这事情有些不寻常——甚至是奇怪,奇怪得很。 且不去考虑舒二公子为什么要这么认真地拜徐叔,就单是两个大男人在一起这事就够扯的。两个大男人怎么在一起?怎么做生孩子要做的事? 他的脑袋瓜不够思考的。 但再一想想,虽说两个男人在一起看着是挺别扭的,总也好过自家公子一直惦记一个死了好几年的人。左右这舒二公子貌美,家里又有钱……还算不错吧! 伏笙又努力把这二人往一块凑着联想了一下,最后勉强接受了现实,发表了犀利的见解:“公子,别开玩笑了,你和舒公子在一起怎么看都是你当媳妇儿!” 洛凡心怒喝:“你闭嘴!” 瞎说大实话! 伏笙:“真的,人家个头比你高,肩膀也比你宽,武功还比你好。” 洛凡心:“胡说八道!” 伏笙屈于淫威,只得小声嘟哝着:“谁是媳妇儿谁知道……” 舒抑忍笑忍得腹痛,见洛凡心一副难以释怀的表情便赶紧解围道:“我是媳妇儿,我是。” 解救惧虫症 半月以后,小鸟长大了不少,羽毛也逐渐丰满,渐渐不能满足于只吃五谷。早上洛凡心正准备给它餵食,却发现鸟没了!他把伏笙喊了来:“伏笙,我的二凤呢?” 伏笙一脸茫然:“什么二凤?” 洛凡心:“就是我的鸟!我家凤凰!” 伏笙狠狠啐了一口:“我呸!公子,你那是麻雀,认清现实好不好?” 洛凡心:“就算它原本是麻雀,被我孵出来之后就是凤凰!废话少说,看见我二凤了吗?” 伏笙:“看见了,灶底下烘着呢,过会儿就能吃了。” 洛凡心瞪大了眼睛:“别开玩笑!” 伏笙:“没开玩笑哎,公子,你带回来不就是为了养大了烤着吃吗?” 洛凡心指着他一连说了好几个“你”,差点气绝:“快!快给我扒出来!我跟你没完!” 说着便往厨房奔去,自己捡了棍子气急败坏地开始扒,然而把灶底的木头、火炭全都扒出来了也没看见二凤的影子。他把棍子扔得咣当响,揪着伏笙就要算帐。 伏笙大喊:“徐叔!救命!公子把灶底的火全捅灭了,你快来看一下!” “你这吃里扒外的东西,还敢告我的状!”洛凡心一边骂一边推开他,带着小跑奔回了自己房间。 舒抑正斜躺在榻上懒洋洋地翻看一本书,用一根手指悠闲地描摹着书上的笔记,想像着洛凡心曾伏在案前认真品读的模样便觉心情舒畅,不经意间眉梢已吊了笑。 风景有点好,洛凡心很快就将二凤抛到了脑后,抬步走近了些盯着他看。 “好看吗?” “好看。” 舒抑袖底拂风,一把将他抱上了床榻反身压住:“天下没有免费的午餐,不能白给你看。” 洛凡心摊开手:“给你。” 舒抑低头看去——是一把鸟食。 “我不吃这个,我吃你!” 唇齿缠绵,肆意品尝,一时有些忘乎所以。 “公子!你的二凤回来了!”伏笙在院子里呼喊。 洛凡心猛然惊醒,推开舒抑:“我二凤回来了,肯定是自己出去学着觅食了,我去看看!” 舒抑拉住他往回一扯便将人按坐在腿上,圈着他问道:“别急着走,先告诉我为什么要叫二凤?有何渊源?” 洛凡心:“家有大雪,再有二凤,一狼一鸟,何其完美!二凤,舒二凤!” 舒抑眯了眼睛:“看在你的面子上,勉强可以接受它是一只麻雀的身份。” 几声“叽叽啾啾”,二凤扑楞着还不算坚强的翅膀落在了舒抑的肩头,乌鸦反哺似地将一个东西扔在了脚下的宽肩上。 洛凡心迎面看去。 “别看!”舒抑立即蒙住他的眼。 然而太迟了。 这东西,绿色的,在动,软的,没有脚。 内心深处有些陈年的记忆忽然翻江倒海地涌了上来,洛凡心倒吸一口凉气,浑身的血液似乎都在这一刻凝固结冰,心口剧烈地“咚咚”了两声。 他看见黑云压顶令人窒息,千万只鸟儿在头顶盘旋,盘旋之后又纷纷朝他投下食物——那些让他看都不敢看,提都不敢提,甚至听都不敢听的东西。那些东西在落在他身上,还有的落在了头发里,更有钻进衣襟贴上了皮肤的。他疯狂地抖掉那些东西,不敢张口喊,生怕再有落进嘴里的。地上铺了一层那东西,一只只爬着滚着蠕动着,他没有了落脚之地,忽一落脚便踩死一片,冒出浓绿的汁水。 他要吐了! 梦魇!一定是梦魇!
第239页 洛凡心挣扎着醒来,浑身虚脱似的冷汗直流。 “谢天谢地,还好是梦……”他长舒一口气,看见伏笙又在榻边哭,便摸摸他的头发哄道,“好伏笙,你怎么又哭了?” 伏笙哽咽:“公子,你要是有病就赶紧治啊!” 洛凡心气笑了:“你这孩子真不会说话,我能有什么病?” 伏笙擦擦眼泪,拉住他的手道:“公子,我没有别的亲人了,你可不能吓我……” 心头一软,洛凡心将他拉到了身边搂在怀里,接着哄道:“我不是故意吓你的,一定会陪着你到很久,久到……”他望了一眼舒抑,“久到你都老得不能动了,我还会在旁边骂你,笑话你。总之,绝对把你给送走了,好不好?” 伏笙推了他一把:“自己不还是说丧气话,谁要你送走了,真是的!” 徐叔的眉心有深深的川字纹,面上藏不住担忧,声音却仍是一派水波不兴:“你这是急火攻心导致的昏厥,人人都会有自己恐惧的东西,但也不至于到这种程度,究竟是怎么回事?” 洛凡心尚在思考怎么圆过去,舒抑却直截了当:“他体内有饬雷血,心绪不能大动。” 言简意赅,五雷轰顶。徐叔彻底愣住了。 伏笙不解:“公子,什么意思?什么是饬雷血?” 洛凡心:“舒抑,你何必讲出来,徒然叫他们担心。我真的没事,这个是可以治好的,只不过时机还未到,等一切都结束以后我自会配合医治。” 徐叔一言不发,转身出了门。 伏笙:“公子,是不是那个二凤惹的祸?!我这就去把它抓来烤了!” 洛凡心苦笑:“你饶它一命吧!快出去陪陪徐叔。” 待伏笙不情不愿地出去之后,洛凡心才拉着舒抑坐在身边,见他面如菜色,两条长眉都快拧成麻花了,忍不住伸手去抚:“快别摆出个死了老婆似的表情了,生怕别人不知道你心情差啊!” 舒抑将他的手拿下来握住:“休要胡言。独施的药物压不住了,对吗?” 洛凡心:“没有的事,这只是偶然状况,药物再好也有它的可控范围,你别多想。现在还不是取饬雷引的时候,再给我些时间。” 舒抑没再劝他,心里却另有打算。 接下来的几天洛凡心的房间都是门户紧闭,二凤每日清早都会出去觅食,衔来虫子再飞到窗外“笃笃笃”地叩敲,每每碰壁便也逐渐放弃了,便转为飞回伏笙的房里将虫子扔给他。 先前伏笙还总是恼羞成怒地骂上几句,二凤就叽叽喳喳地同他吵,后来不知怎么的,伏笙开始觉得这二凤倒真的是重情重义,吵着吵着竟吵出感情来了,便开始带着二凤到处熘达,还跟街坊四邻一一炫耀,夸赞自己的二凤是多么多么通人性。谁要是敢酸一句二凤只是个普通的麻雀,他立马就变脸,还非得盯着人家改口重说不可。 十二月下旬,年关将近,逍遥水街已经热闹起来,合昏院里也不平静了。 这日清早,伏笙突然一反常态地备好了笔墨纸砚,请洛凡心教他写字。 洛凡心十分怀疑他的动机:“太阳打西边出来了?有事直接说。” 伏笙:“公子,你不能这样,我是真心要学写字的!” 洛凡心:“你不是会写字么?” 伏笙:“公子,这我可就要说你了,如果像我这样也叫做会写字的话,那圣人们岂不是都要气得爬出棺材来?” 洛凡心:“你倒是有自知之明。” 伏笙谄媚道:“嘿嘿!公子的字灵动飘逸,就连画出来的符咒都比旁人的好看,我一直都特别佩服,特别羡慕!这才要请您教我呀!” 洛凡心听了十分受用,得意地哈哈大笑,提笔写下两行诗,讲解道:“古人云字如其人,练字亦是修身养性,讲求凝神静气,心正气和。注意下笔要稳,不可犹豫不决,腕部用力,不可抖颤……” 他将狼毫递给伏笙:“先练这两句诗,你按照我说的写写看。” 伏笙也不知道听进去多少,似懂非懂地接了笔开始写,写了十几遍却还是跟先前一样,并无半点进步。他气馁地扔了笔,恬着脸道:“公子,看来我真不是这块料,不如……我画画给你看吧!” 说画就画,他唰唰几下就画出了一只蝴蝶。 “公子,你看看这是什么?” 洛凡心斜睨他一眼,答道:“蝴蝶,画得丑死了!” 伏笙拍了下大腿:“对!就是蝴蝶!你再看蝴蝶的肚子,吓人吗?” 洛凡心:“不吓人。” 伏笙又唰唰唰画了一条细长的东西,问道:“那公子你看这个是什么?” 洛凡心思考了一下:“是……那个,虫子?咳,画得也太铤而走险了。” 伏笙白了一眼,又问:“就问你吓不吓人?” 洛凡心:“不吓人!怎么了?你到底想干什么?” 伏笙又自顾自画了一个新的,先用手盖住,提醒道:“公子,你再看看这个,它跟前面的一样,一点都不吓人,就是很普通的东西,只不过我画得仔细了点,画得更像了点!”
第240页 他慢慢将手挪开,把画展现在洛凡心眼前。 “拿开!”洛凡心本能地抓起砚台朝纸上砸去,墨汁到处泼溅,瞬间那只毛毛虫就被染成一片黢黑,再也看不出形状来了。 他怒视伏笙,却见伏笙脸上全是墨汁点儿,还伸出舌头无辜地舔了一下,滑稽至极。火气消了大半,险险叫伏笙这倒霉孩子躲过一顿臭骂。 第二日,伏笙又钻进洛凡心的房里,还抱着一只木箱子。 “公子,我给你变个戏法,你先将手伸进去摸一下,猜猜里面是什么。” 洛凡心不想上他的当,直接回绝:“我不摸,也不想看戏法。” 伏笙死皮赖脸地央求:“你摸一下嘛!不会坑你的!摸一下嘛摸一下摸一下……” 洛凡心被他烦得不行,只好将手从箱顶的圆洞里伸进去摸了一下,答道:“一团面。” 伏笙:“感觉怎么样?” 洛凡心哂笑:“软软的,凉凉的。” 伏笙转过身去捣鼓了一会儿,又转过来让他摸:“这次是个不一样的,你再摸一下。” 洛凡心:“摸不到啊,怎么这么小?哦,也是软软的、凉凉的,一条小面鱼子?” 伏笙欣慰地点点头,再次转过身去捣鼓了一阵,重新让他摸。 洛凡心慢吞吞把手伸了进去,却迟迟不去摸,总觉得这次不是什么好东西。 伏笙催促道:“快摸一下呀!没事,真的,我还能坑公子你嘛,你是我最亲近的人!” 洛凡心终于摸了摸。 这东西也是软软的,凉凉的,跟那小面鱼子差不多大小,只是……动了一下! “要命啊——”他大声惊呼,想要将手从箱子里撤出来,却因为那洞口太小而自己又太激动被卡了一下。一丝迟疑也没有,全身真气爆发,一下将那木箱子整个震成了碎片。 看也不再看伏笙一眼,洛凡心奔出门外,一边逃一边将手拼命往衣服上擦。 伏笙长长嘆息:“又失败了……” 第三日,洛凡心半躺在院子里晒太阳,新置的美人榻宽敞又软和,再铺上厚实的毛绒毯子,别提多惬意了!正在他神游天外时,门外忽然传来一声痛苦的轻呼,并伴随着有人倒地的声音。 他心里一惊,赶紧起身推门去查看——竟是舒抑! 舒抑的脸色非常不好,他赶忙将人带进房间,伸手一探,暗叫不妙。 “怎么回事?灵脉怎么被封上了?我帮你解开!” 舒抑:“不可!” 洛凡心:“为什么?你是出去跟谁打架了?谁伤了你?” 舒抑有气无力道:“有人在附近鬼鬼祟祟地监视,我怀疑是蛮曜人。他们是死士,被抓住以后全都咬破毒药自尽了,我一时疏忽中了招,不得已才自封了灵脉。” 洛凡心:“先别说话了,我帮你运功。” 舒抑再次拦住他,掀开了自己的衣袖:“无忧,我中了他们的噬心虫,这种虫极细,能在身体里随意游走,一旦进入心脉就没救了。” 洛凡心低头一看,果然在皮肤下面有一条又细又长的东西在窜动,他忍不住闭了眼,定了定神又强迫自己睁开——现在是舒抑受难,无论如何他不能当个缩头乌龟,不能被这小小的虫子打败了。 舒抑接着说道:“它会循着灵血而动,一旦我的灵脉被解开,它就会毫不犹豫地朝心脏钻去。无忧,拿一把匕首来,在手腕上划一道切口,再运功将它逼出。” 洛凡心依言在他手腕上划了一刀,看着鲜红的血液流出顿觉心疼不已。他心念一动,反手又在自己的手上划了一刀。 舒抑急问:“你做什么?” 洛凡心用这只受伤的手覆住舒抑的手腕:“它不是喜欢灵血么,你的血液没有灵力了,用我的将它引出来!” 说完一边运功从手臂上方开始逼退这条噬心虫,一边在切口处用自己的灵血引诱。这一招增加了胜算,一方威逼一方利诱,不信这该死的虫子不出来! 他目不转睛地盯着皮肤下方的动静,只见那条噬心虫果然开始朝着灵血的方向游走,慢慢行至了切口处,从皮肤底下冒出一点头来。 洛凡心浑身冷汗,他脑袋里面嗡嗡响,眼见这条虫子已经探出了一个指节那么长,却莫名停住不动了,任凭他加大了功力也催不出来。 舒抑见他不适有些不忍,但事已至此不能功亏一篑,便迂回说道:“无忧,要么喊伏笙来让他用手把虫子拔出来?” 洛凡心点点头,赶紧大喊伏笙,可喊了好一会儿也没人应,转而去喊徐叔,同样也没人应。他怕虫子再缩回去又不能自己出去找,一时心急火燎不知该如何是好。 二公子会撩 舒抑唇色苍白,虚弱道:“别急,我自己来。” 说着便用另一只手捏住了虫子往外扯,可他现在严重虚脱,虫子又细又滑,怎么都扯不出来。 洛凡心已经快要忍到极致了,两只手抖如筛糠,若不是靠着信念支撑着,他大概早就晕了过去。箭在弦上不得不发,舒抑对他来说比命都重要,一条虫子算什么! 狠狠咬牙,他亲自去扯。
第241页 凉的,软的,又细又长的!他有点崩溃。 说来也是运气好,这条虫子在皮肤底下的时候很活跃,在他手里却一动不动,任由他整条扯了出来也没挣扎一下,就连甩到了地上时也就像一根红线头似的,并未有任何动作。 洛凡心终于解脱,靠在桌角大喘气。 舒抑却猛然站起,一把将他扛到了肩上转了几圈,激动道:“无忧,你救了我!” “嗯……快放我下来下来!”洛凡心被他转得头晕,落了地之后缓了几口气,笑着道,“没事了,有我在自不会让你出事。” 只是……好像,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 “舒抑,那噬心虫是什么东西?我从来没听过。”他从舒抑的身上下来,转去查看那条噬心虫。 “无忧,别看了,万一再被吓着怎么办?”舒抑心虚地跑去拦,可惜晚了一步。 “舒抑!”洛凡心勃然大怒,“你竟敢骗我!” 地上躺尸的哪是什么噬心虫,原是舒抑使的小把戏,那东西在他皮肤下面是受真气引导而动罢了。 舒抑立即求饶,同时还不忘推卸责任:“郎君饶命!这都是伏笙的主意!鱼筋也是他准备的!他说这招能将你全部的潜能都逼出来,助你克服惧虫症!” 洛凡心咬牙切齿:“伏笙的主意?我半个字都不信!你们两个好啊,联起手来骗我!” 舒抑以柔克刚,扑上来就抱住他的腰不松手,还在耳边吹气:“郎君别生气,我是真的害怕,怕你以后再被小小的虫子给吓晕,那太危险了!你长得这么好看,万一被坏人掳了去,先奸后杀,杀完再奸,我可怎么办?我死也不能瞑目啊!” 洛凡心耳根泛红:“别瞎说八道了,走开走开。” 舒抑:“我是爱你啊,喜欢你,疼你,宠你,无时无刻不想要你……” “……”洛凡心嵴背发软,“你够了。” 舒抑:“你是我一生挚爱,是我最牵挂的人,是我的心头至宝……” 洛凡心浑身无力:“……算了,再原谅你一次。” 舒抑趁热打铁:“嗯嗯!都是伏笙的错,这是什么馊主意,你帮我解开灵脉,我帮你去教训他!” 洛凡心白了他一眼:“有你这样过河拆桥的么?以后不许再使苦肉计。” 舒抑温柔一笑:“再不了。” …… 舒抑离开逍遥水街后的第二日,洛凡心收到一枝腊梅,枝头只开了零星两朵。随蜡梅一起送来的还有一封书信,这封信不同于灵鹊传送的纸卷便条,而是真真正正的一封信,信封上书:见信如晤。 是舒抑的字迹。 洛凡心欢喜,连忙打开来细细品阅。 “蜡梅新绽,两朵并一处,全两情相悦如你我。” 就这么两行? “嘁!惜字如金……” 洛凡心将蜡梅随手插进了瓷瓶里。 舒抑走后第三日,又有一封信送到了合昏院,信封中还夹了一幅画,画的是一对比翼鸟。洛凡心先看了书信,同样也是寥寥数字。 “形如双生并蒂莲,魂作云霄比翼鸟。等我。” 再去看他的画,用的是彩矿粉,鸟羽色彩斑斓,姿态灵动洒脱,很是精妙。 “画得倒是不错……” 洛凡心抿嘴轻笑,将书信和画都收进了匣子里,翻出几锭银子扔给伏笙,满面春风地去了闹市口。 舒抑走后第四日,送来的信封里装了一枚石子样的东西,鼓鼓囊囊的。 他拆开一看,是一枚星石。 星石在日光下极为璀璨耀眼,乍一看跟他那枚万恶的处子血星石差不多,但仔细一看又能看出些不同来。血红的珊瑚枝杈形状不大一样,血色也浓艷一点。 再去看信,书道:“寥寥心头血,无以寄情思,赤子如星石,能将银汉度。” “这个丧心病狂的傢伙,竟然敢取心头血!不要命了!”他生气地将星石扔到了被褥上,过了一会儿又厚着脸皮捡了回来,选了条红绳编成同心结缀在星石上,最后小心地扣在了腰间。 舒抑走后第五日正是大年初一,洛凡心收到了一截细长笔直的翠竹。 信中寄言:“此竹不具虚心意,但谢郎君虚席情。愿岁岁无忧。” 洛凡心端详这节翠竹,色泽似乎比普通的竹子更加光亮鲜绿,想是採用了什么特殊方法处理过。拿在手里质感如玉,敲击时声音清脆如金,竟是实心的! “好吧,算是拜过年了……”洛凡心是第一次收到心爱之人的新年礼物,按捺不住去想,活着可真好! 他翻出从小雪身上捋下来的那些狼毫,开始认认真真做起笔来。 就这样过了十几天,洛凡心已经完全没法在意别的事情,每天都在等人敲门,等着收舒抑的信和一些意想不到的小玩意儿。 直到收完了第十四封,天空开始飘起小雪来,他却迟迟等不到第十五封信。 这日雪停了,寒意有些浓,想到马上就是元宵佳节,月圆人不圆,不禁有些心烦意乱。独自伏在窗前案上翻看一首蜡梅词,时下情景正相宜,洛凡心便凄凄哀哀一声长嘆。
第242页 窗户却忽然大开,寒风吹了进来。正欲随手关上,却见院子里多了一个人。 瞧清楚了薄薄一层雪上立着的是谁之后,洛凡心喜极,奔出去大喊:“小雪!” 屋内生了暖炉,几人都不觉冷,洛凡心更是凭着一股兴奋劲儿窜出了细汗,端茶倒水都是亲自上手,恨不能把屋子里藏着的好东西都搬出来。 小雪面带微笑,银白的发丝似乎闪着光,比天上下着的雪更夺人眼球。伏笙就跟在旁边紧紧盯着,眼睛都不眨一下,还胆大包天地想伸手去拈一缕发丝仔细瞧瞧,被洛凡心打开了手。 小雪递来一封信,洛凡心莞尔接过。 打开一看,字更少了:“随小雪去东平峡。” “舒抑是卖字为生的吗?每次都写这么少。” 可埋怨归埋怨,心里却还是高兴得很,怎么说这也算是第十五封了,月至十五才圆满,也算成全了他追求完美的一颗心。 洛凡心收回思绪,问道:“小雪,过年都不知道给我来封信,和谁一起过的呀?” 他这是明知故问,小雪便顺着他答道:“当然是白芨。” 洛凡心打趣:“现在不喊师父了?” 小雪:“他毕竟年纪小,总喊他师父岂不折煞?” 洛凡心干笑,白芨年纪小,嗯,反正以后他是不敢再以爹爹自居了。 几个人提前吃了一顿团圆饭,洛凡心收拾好行李便去同徐叔和伏笙告别。伏笙极度不高兴,撅着嘴道:“才回来一个多月,又要走,我不管,这次必须带我一起!” 洛凡心也不拒绝,就问了几个问题:“你会御剑吗?骑马的话一天之内能赶到东平峡吗?明日就是邵公子大婚的日子,若是去迟了失礼不失礼?” 道理伏笙都明白,可还是不高兴,便把怨气都撒在了舒抑身上:“我看舒二公子就是故意的!这么晚才将信给送来,谁还赶得及啊?他就是想让你甩开我的吧!” 洛凡心笑出声:“你有本事就当着人家的面说哎!” 伏笙双手叉腰:“我又不是不敢!” 小雪默默道:“信是几天前就交给我了,原是我出发太晚,这才使得时间紧迫。” 伏笙是好汉,从来不吃眼前亏。他一听此言立马乖乖道:“原来是这样啊,没事的,我去不去都无所谓,公子能及时赶到才好。” 洛凡心笑不可遏。 二人辞别合昏院,行至月老峰附近时改为御剑。小雪将随身佩剑抛了出去,只见剑身又宽又厚,打磨不甚细緻,却让人看着无端生畏,忍不住怀疑自己能否拿得起这样一把剑。 洛凡心赞嘆:“好剑!” 小雪:“名为‘天机’,舒大公子赠予我的。” 洛凡心好奇:“这剑像是天机玄铁制作的,舒家的天机玄铁是作为信物使用的,素来不会赠予外人,予之兄竟然这么大方就把这宝剑给你了?” 其实他还想说:“我在他家住了好久都没想起来送给我一块铁……” 小雪:“我也不明白,他只说对我一见如故,觉得这把宝剑正适合我,便成人之美,慷慨相赠了。” 洛凡心:“他见我时也说过初见如旧识……” 怎么有种多情郎负心汉的感觉? 一路上他都在考虑舒驰为何要送小雪天机剑的问题,把高空飞行的寒冷都忽略了。几个时辰之后二人到达了东平峡,住进了一家客栈。 洛凡心问道:“小雪,我们不直接去邵家吗?” 小雪:“有人在这里等你。” 不用猜也知道是谁,洛凡心噔噔噔就跑上了楼,大剌剌地推开了门。结果他想错了,门一开便有一个女子的声音传来:“洛无忧,你可算来了!” 竟然是莫依然! 邵临渊大婚 莫依然和,她现在不是应当身着喜服好好当一个新娘子吗?怎么现在她却身着便装,只身一人待在这客栈里啃着水梨? 洛凡心仓促行礼:“莫姑娘,我以为是舒抑在等我,方才不请自入失礼了。” 莫依然无所谓地摆摆手,招呼他进来:“你怎么老那么多繁文缛节?既已成了舒抑的人了,那咱们以后就算是姑嫂关系了,不必客气!” 姑、姑嫂?! 洛凡心赧道:“莫姑娘可别开我的玩笑,那个,舒抑没有一起来吗?” 莫依然:“他现在在邵家,成亲这件事太麻烦,他今晚不一定回客栈来。” 洛凡心有点郁闷了,换了个话题道:“莫姑娘为何只身一人?花轿呢?送亲队呢?” 莫依然又啃了一大口水梨:“在路上呢,应该晚一点会来到这边。送亲队在路上走了十天了,我要是跟着他们一起走岂不早就累死了?我是三日前才开始骑马赶来的,看吧,还是比他们早到!” 洛凡心颇感无语:“莫姑娘,还是别吃梨了吧,大婚当前,梨子寓意不好。” 莫依然大笑:“有什么不好的?不就是分离嘛,谁人不是自由之身啊,就算再亲近那还能没有分离的时候?有离才有聚,无所谓的!” 洛凡心干笑:“大喜临门,百无禁忌。那莫姑娘叫我进来有何事?”
第243页 莫依然一张俏脸上堆满了狡猾的笑容:“请你帮个忙。” 一种不祥的预感油然而生。 第二日,洛凡心被打扮成了陪嫁丫鬟的模样跟随花轿去了邵家。 他凑在花轿窗前低声问道:“姑娘,你们是不是在故意整我?” 莫依然:“怎么会呢!这都是舒抑的安排,他说了,你的身份毕竟特殊,此次前来祝贺的江湖门派太多了,若是见你大摇大摆地就进了邵家,对你对邵家都不好。你也知道,往生剑现世的事情还没平息呢,诸家诸派都是人人自危,捉了你去泄愤也是极有可能的!” 洛凡心:“那把我易容成别的男子模样不就好了么,为什么要打扮成陪嫁丫鬟?” 莫依然笑道:“这个嘛,这个就是我请你帮的忙啊。你不知道,我从小就不喜欢人跟着,尤其是那些走路都走不快、打架更不会的丫鬟,一个都没有!现在突然成亲了说要有陪嫁丫鬟,我也不能临时花钱去租一个吧!” 洛凡心:“不能吗?” 莫依然:“能吗?哈哈,随便吧,反正你都已经答应了。” 洛凡心:“可是我想反悔。” 莫依然:“洛无忧,还是不是姑嫂了?” 洛凡心沉默了一会儿,淡淡道:“你误会了,其实我是你表姐夫。” 轿子里传来莫依然哈哈大笑的声音,抬轿子的几个青年全都被惊呆了,人家的新娘子到了出嫁之日就算装也要装得哭哭啼啼的,从来没有见过笑得这么爽朗的。洛凡心也是气赧,若不是这莫依然抬出舒抑来压他,打死也不会给她当什么陪嫁丫鬟。 入了邵府,洛凡心一直没能同舒抑打个正儿八经的照面,他要作为陪嫁丫鬟守着新娘,拜了天地之后又得随着一起去别院的新房。莫依然独自等在新房里的时候,他则要百无聊赖地守在新房外面,别提多难熬了。 终于熬到了天黑,趁着宾客都在宴饮,洛凡心悄悄离开了新房,开始四处熘达。 东平峡地处东域,峡道为平江最大支流,在平江横穿东域流入东澔海的时候,它斜贯入腹,孕育了东域三州十之有八的民众。邵家就建在东平峡北岸的山岩上,地势略高,站在院子里随意远眺就能看见峡道两岸的万家灯火。 待走到一处挂满红灯的长廊里时突然遇到几个醉醺醺的宾客,洛凡心神色不变,学着女子施了礼之后便轻飘飘地离开,却被其中一人拉住了衣袖。 “我知道你,你是新娘子的陪嫁丫鬟,白天我就看到你了,你、你长得可真美!” 另一人劝阻:“可别这样!你平时拈花惹草就算了,人家新娘子的陪嫁丫鬟就别惹了吧!” 此人不理他,接着道:“我是诚心的,小丫鬟,你一定还没许配人家吧,跟我好不好?我会对你好的!” 其余几个人也开始反对,一个说:“就你那朝三暮四的性子,跟你有什么好?小丫鬟,你跟他的话不如跟我,他都好几房妾室了,用情不专!我是平江周家长子,至今未娶亲,你若是愿意,我不会嫌弃你身份卑微,娶你做正室!” 另一个说:“你少吹嘘了,明明是次子还敢撒谎说是长子!嫌人家身份卑微?人家姑娘长得美若天仙,你看看自己那张癞□□似的脸吧!” 周家次子不满了,回骂道:“我长得难看,你长得就好看了?!你长了张驴脸怎么一点自知之明都没有?人家姑娘还没说什么,你有什么资格说我?” 一时间四五个宾客全都嚷嚷起来,就连方才劝人的那个也忍不住加入了争执,场面十分难看。吵了一会儿终于惊动了主家,洛凡心抬首一看——新郎竟亲自过来了,旁边还跟着舒抑。 邵临渊面色不悦,这个几个宾客好歹也是名门之后,没想到喝醉了酒竟是这般没品,对着新娘子的陪嫁丫鬟垂涎不说,还这么明目张胆地争来抢去,实在太掉面子!他也没多问,直接命人将这几人立即送走,还交代将今晚情况一一回禀给他们的门主。 他不知是什么样的陪嫁丫鬟值得争来抢去,定睛一看…… 大吃一惊! 白天行礼的时候只顾着紧张了,虽然无意中瞥了一眼也知道这丫鬟姿容甚佳,却根本没注意到此人是谁。这会儿隔着夜色又隔着层层脂粉,仍叫那一双锐眼看穿了事实——合着是舒抑家的人! 他将随从全都遣了回去,说话的时候舌头都差点打结了,望向舒抑虚心求教:“舒抑啊,敢问你这是有何深意?” 舒抑未曾作答,表情有些尴尬。 邵临渊忽地明白了些许,一拍脑袋道:“舒抑啊舒抑,可真有你的,怎能让洛公子乔装成陪嫁丫鬟?” 舒抑:“我今日为了你的事从早忙到晚么,没时间照顾他,原想着打扮成陪嫁丫鬟他就没法乱跑了,谁能想到还是出了乱子?” 邵临渊“哦”了一声,尾音拖得老长。 舒抑哼笑道:“我家无忧长得好看,惹人注目也是没法避免的。昨日再三叮嘱莫依然给他梳妆时弄得丑一点,也不知道是怎么办事的,你进了洞房之后可以好好问一下!” 邵临渊“嘿”了一声:“这话说的……你还真是见色忘义的人啊,早我怎么没看清你的真面目?”
第244页 舒抑:“那是你眼拙。” 邵临渊:“行吧,我不跟你闲扯,今日毕竟是我大婚,作为新郎我得大度,有些人啊羡慕不来,只能满嘴酸话,啧啧,可怜哟!” 舒抑:“我同我家无忧早就修成正果了,羡慕你做什么?” 邵临渊哈哈大笑:“谁羡慕谁知道!” 舒抑抬手将他推了个趔趄:“快滚去招待你的客人吧!” 邵临渊一边往回走还一边在大笑,洛凡心听了气不打一处来,碍着自己现在的身份不好直接开口,便朝舒抑行了个丫鬟礼,踩着小碎步飘走。 舒抑赶紧追上去认错:“无忧别生气,都是我思虑不周!” 洛凡心不理。 舒抑把他拉到了暗处紧紧抱住:“无忧我好想你!你快同我说说话!” 洛凡心还是不理。 舒抑苦恼——媳妇儿生气了该怎么哄? 听说抱着亲一亲就能好! 说做就做,他把人按在墙上就要去吻,洛凡心匆忙躲避便和他磕到了一起,嘴唇有些痛。捂着嘴恼怒地瞪着舒抑,舒抑也不管,兀自在他手背上啄了几下,啄完犹不满足,又“吧唧”吸了一口,在那透白的手背上留下一小片莓果儿印子。 他道:“乖乖等我,酒席结束我就去找你。”说完又一阵风似地走了,只留下些缥缈的酒气。 洛凡心伸手挥散了酒气,哼了一声便独自挪回新房外,继续他的守门大业。 正在他靠着门框快要睡着的时候,莫依然却从里面开了门,还自掀了盖头要出去。 洛凡心一个激灵,压低了声音道:“莫姑娘,你可不能乱走,你是新娘!” 莫依然:“陪嫁丫鬟也是不能乱走的,你刚才不还是乱走了?” 洛凡心:“我这不赶紧回来了么。” 莫依然:“我饿了,就出去找点酒菜吃,吃饱了就回来!” 洛凡心:“新娘是不能出去吃酒席的,房间里有糕点可以垫吧垫吧。” 莫依然:“糕点哪有酒菜好吃?你不用担心,我去去就回。” 洛凡心本不想再劝,可又担心她这样走出去真会惹人非议,便多说了几句:“一会儿新郎官就要来了,找不到你可怎么办?你这大红的喜服那么惹眼,宾客看见你的话会怎么想?” 莫依然幡然醒悟:“你说得对!” 洛凡心松了口气,见她乖乖缩回脚便又背过身去往门框一靠,继续充当守门神。 谁知莫依然的声音却突然在身后响起:“洛无忧,你难道不知道,永远都不要把背影留给对手吗?” 洛凡心一惊,正欲防备却感觉身上一僵——后腰大穴被她给封住了。 这丫头绝对、绝对、绝对会跑出去胡作非为,莫家、舒家和邵家的颜面都在她一念之间!思及此洛凡心立即运功,想要强行冲破穴道,可莫依然已经预料到了,唰唰几下又连封七道大穴,这下他连哼一声都做不到了。 莫依然像拖死尸一样把他拖进了新房里,接着说道:“也不要把背影留给女人,哈哈!” 洛凡心怒目而视,然而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她也丝毫没有悔意,反倒开始宽衣解带。洛凡心大惊,连忙闭上眼睛。 莫嫣然:“你怕什么?别怕别怕,我还能对你怎样?” 洛凡心不理,依然紧紧闭着眼睛,心中开始默念咒语。但金羽符的咒术虽然可以随心而动,却仍需要命令出口才能真正爆发,眼下他被封住穴道,根本没想好要怎么解决这个问题。 就在他不知所措的时候,莫依然开始脱他的衣服了。 大逆不道!枉顾人伦!我是你表姐夫!我是你二表嫂!疯了疯了,这丫头绝对是疯了! 洛凡心内心在拼命吶喊,憋得满面通红。 大丫鬟遭殃 事实证明,他想多了。莫依然只是扒掉了他的外衣自己换上,想要装成丫鬟跑出去吃酒席。只不过还没等他松口气,更严重的事情就发生了——莫依然突发奇想,将自己的新娘装给他换上了,还给他戴了凤冠,蒙上了红盖头。 “洛无忧,你没当过新娘子吧,这次让你过足瘾!哈哈哈哈……太好玩了!” 丧心病狂!这真是奇耻大辱!莫依然,我跟你没完! 约莫一个时辰过去,房门被打开,新郎官进来之后又随手将其销上,“哐啷”一声原本那么寻常,可在这不寻常的夜晚却听着有些惊悚骇人。他的脚步声不是很稳,看来已经有些醉意。 快!邵临渊,快掀开盖头看一下,你的新娘子已经跑了,快去把她抓回来! 洛凡心无声地祈求。 然而新郎官却慢吞吞地坐在桌前,给自己倒了杯水饮下。 你还喝什么水?快点过来掀盖头!快点发现我不是新娘的事实! 新郎官果真缓步走了过来,坐在了榻上。 快点掀盖头!快快快! 新郎官伸出手即将掀开盖头,洛凡心甚至已经看到了他鲜红的喜服衣袖,可他又突然停住了。 掀啊你个傻子! 新郎官扶上他双肩,选择直接将他抱在怀里。 蠢货!体型不一样!体型不一样! 浑身都在起疹子,一层退却一层又起,洛凡心无计可施。
第245页 可转念一想,邵临渊现在已经喝醉了,就算他察觉到一点不对劲的地方恐怕也没法及时反应过来,再加上新婚之夜难免激动紧张,他光凭抱这么一下可能真的发现不了! 这可如何是好?! 洛凡心很着急,新郎官很惬意。他轻微动了一下,接着便伸手解开了“新娘”的貂绒领,又解开了红霞帔,再是粗鲁地撕开了领襟,最后覆唇吻了上去。 微凉的薄唇与温热的颈子甫一接触,洛凡心打了个寒噤,心中尽是绝望的吶喊。 完了!他是不打算掀盖头了!要被睡了! 新郎官亲得欢快无比,顺着颈子又吻到了肩头,一只手探进衣襟尽情抚摸,腰上的嫩肉被他揉得酸痛,揉尽兴了又开始往上游走。 洛凡心既不愿让他摸上去又盼着他赶紧摸上去,毕竟摸到了胸便能一下反应过来!可新郎官似乎极有耐心,一双手在皮肉上绕来绕去始终不去触碰重要部位,这可把被摸的人急坏了。 邵临渊你这蠢货!朋友妻不可欺,朋友夫也不能碰啊!为什么不掀盖头?为什么喝那么多酒?! 新郎官下手不讲章法,想到哪儿摸到哪儿,亲到哪儿就是哪儿,甚至连手臂都被撸起袖子细细亲吻,还一路亲到了手指,又伸出舌尖舔了下敏感的掌心。他是随心所欲了,洛凡心却是快要扛不住,气得浑身颤抖,恨不能咬舌自尽。 摸胸口!快摸胸口!快发现坐在这里的是个男人! 新郎官听不见他内心的咆哮,却莫名离开了床榻,转而半蹲在他身前。 这是做什么?脱鞋吗?不必了兄台,真的不必了!你能不能直接进入主题,别搞这些虚头巴脑的事情?你脱我的鞋干嘛?请问阁下是第一次成亲吗?不掀盖头脱鞋干嘛?! 新郎官一声不吭,直接掀起裤脚就摸上了小腿。他脑袋里装的大概是一团浆糊,也没去思考为什么新娘穿的不是游龙戏凤喜鞋,而是一双陪嫁丫鬟的粉鞋。 “新娘”的小腿纤长细嫩,不是柔弱无骨的那种,却因长年练武而富有弹性,跟他想像中的手感差不多,于是越摸越开心,越摸越起劲,又顺着摸上了大腿,肆意领略其中的美妙滋味。 洛凡心欲哭无泪,他自暴自弃地想,看来只剩最后一个筹码了——不就是私密部位么,都是男人摸一下没关系的吧?确实是没关系的吧?!毕竟只要摸到了他就会知道我不是女人,不是莫依然! 大冷的天,他竟然还汗涔涔的,牙关咬得太紧,忽一放松缓了劲儿竟觉得两腮酸痛。 天不遂人意,新郎官正想继续往上攻城略地呢,裤脚管却已经被撑到极致了,卡在半道上再不能前进分毫。不得已放弃,新郎转而坐回榻上隔着盖头抚摸“新娘”的侧脸。光摸着不能满足,他又隔着盖头亲了亲“新娘”的唇。 老天爷是在玩我么?不,玩我的是这个傻子! 洛凡心头皮发麻,尽管被人又亲又摸伺候得挺周到,他却完全没办法去享受,良心和道德正在遭受着凌迟之刑。 新郎官的呼吸喷薄在红盖头上,热热地灼着“新娘”的鼻尖。忽又掀开一角,只露出一张樱红的薄唇,重重吻了下去。嫣红娇俏的唇瓣,光滑流畅的下颌,细白如脂的皮肤,哪一处不是美不胜收?新郎官的欲/望一发不可收拾,这一吻便是强悍至极,直接撬开牙关寻幽探胜。 洛凡心原先的恼怒已经尽数化为了愧疚感,且此时已将近巅峰。身上各处都在被人揉/捏抚摸、肆意挑/逗,曾经只属于舒抑的清白之躯如今却被他的朋友尽情占有,这可如何是好? 更糟糕的是,一开始的那种排斥抗拒感也渐渐消失,他无法自欺欺人,这人的挑逗带来的快乐十分熟悉,纵使他的思绪已经被搅成了一锅粥也没法忽略,纵使他再不情愿也不能不承认,自己的身体已经违背了心意,开始对这种挑逗有了反应! 新郎官将他紧紧抱在怀里,一手扣住后脑,另一只手就放在后背仔仔细细描绘他的流线,从颈椎滑到尾椎,从肩胛滑到腰窝。此时温热的手掌与他的皮肤只隔着一层里衣,带着侵略性的动作撩拨起阵阵酥麻的战慄,而这双手的俘虏已经溃不成军。 洛凡心告诫自己千万要撑住,千万千万不能再有反应,就算今夜要失身于人也要守住自己的心理防线,决不能妥协,决不能让舒抑受辱! 想到舒抑他又坚定了不少,可他的身体好像不受控制了,刚恢复的一丝理智又被打散,因为太舒服而本能地对其臣服,因为太敏感而不得不缴械投降,他根本毫无抵抗力! 为什么会这样?为什么?难道我本身就是个浪荡的人? 背叛!背叛!这是对舒抑的背叛!是对他的羞辱! 洛凡心痛苦不已,心中是万分抗拒,身体却在叫嚣着喜欢。 两行清泪滑落,悄悄落在了洁白无瑕的里衣上,转眼便消失不见。 新郎官终于不再忍耐,将他放倒在榻上牢牢压住,又轻而易举地除去了他全部的衣衫,极尽所能去呵护照顾身下之人。 洛凡心睁大了眼——他不是邵临渊! 除非邵临渊真的是个傻子,不然就算是瞎了也该知道自己压着的是个男人了! 理智一旦恢复,前前后后各种细微之处便都如同粒沙蕴集、滴水聚川,最终凝成一个鲜明的事实摆在眼前——这“新郎官”就是舒抑!
第246页 洛凡心笃定这人就是舒抑,尽管他非常想现在就给他两个大耳刮,或者踹上两脚解解恨,但却苦于无法动弹而不能实施。 奸/尸,舒抑你这是奸/尸! 洛凡心恨恨地想着,然而没想多会儿理智又丧失了。“新郎官”的照顾不是没限度的,结束了之后便是纠缠无度,贪婪又粗鲁。 红纱帐在灯影中摇摇晃晃,喜被之下玉一样的人儿被翻来覆去地折磨,终于,红盖头被晃掉了,二人四目相对,舒抑忽地一愣。 只见洛凡心正眯着眼对他阴笑。 “无忧,我就是觉得挺有意思的,逗逗你而已……”舒抑显然很心虚,老老实实地从他身体里退出,又将他八道大穴都解开。 洛凡心一跃而起,眨眼间便穿上了一件长袍,又勾着手朝舒抑的颈项而去。 二人你来我往地打了起来,一弹指的工夫就过了十多招。洛凡心丝毫不留情,招招狠辣,眼睛、颈项、心口、膝弯,哪里软弱打哪里,甚至一有空子就使出撩裆腿,直逼得舒抑节节败退。 舒抑理亏不敢动真格的,只能一边闪躲一边求饶:“我知错了!求无忧原谅!就看在我每日一封情书的份上饶了我这次吧!” 洛凡心动作一滞,想到了那些情意绵绵的书信还有各种稀奇古怪的小玩意儿,百鍊钢顿时化成绕指柔,一招银钩铁画硬是使成了愁肠百结。 舒抑见他意志动摇了便开始谨慎地靠近,故意露出腕上那枚星石,哄道:“无忧你看,你不在我身边的时候我每日都要将这星石拿出来看一万遍,睡觉的时候也要牢牢握在手里才安心,日复一日的,星石都磨小了一圈……” 洛凡心原本还想直接啐他,话一出口就变成了轻言软语:“小什么小,不还是那么大么,骗子……” 就这么一心软他就输了,舒抑直接扑上来将他抱住,接着便又反身压在了榻上,某个不可言说的部位不由分说便挤进了心爱之人刚被蹂软了的私密处。 洛凡心:“舒抑!你这个禽兽!” 舒抑动情地浅笑:“心肝儿,别挣扎了,今夜你是我的……” 洛凡心的声音开始变得断断续续,一个完整的句子被身后这人撞成了好几段:“你难道、不知道,这是邵临渊的、婚房吗?!” 舒抑:“谁让他的宾客调戏我的人,他的新娘也敢跟着欺负我的人,扒了他的喜服,徵用他的婚房,算是他的赔偿!” 洛凡心:“那莫依然呢?他们若是突然、回来了岂不尴尬?啊!轻一点!” 舒抑:“莫依然跑出去偷酒喝,正巧被我抓住了,已将她关在了柴房里。” 洛凡心大惊失色:“你不得了!你敢把新娘子关在柴房,新郎官知道吗?” 舒抑笑道:“能不知道么,我把他也一起送进去了。有情人、终成、眷属!” 洛凡心:“舒抑,你真的是个、见色忘义、的东西!” 舒抑邪魅一笑,哼道:“看来不应该让你开口。” 说着便蛮横地把他翻了个身,低头将那张嘴堵了个严严实实,只剩鼻中还能漏出声声湿润的浅哼。 洛凡心被他那一笑迷惑了,直接放弃抵抗,还自己扯掉了身上那件外袍,任凭这人予取予求。 既然是舒抑想要的那就都拿去吧,自己的全部都叫他拿去,只要他喜欢!没办法,谁让他又那样笑呢,那一笑穿越了时空,回到了七年前的春季,带回了观澜阁中的那个少年。 他心头一热,眼眶湿润。 原来仅是这样一个笑容便能将他一颗心填满了…… 平峡暗潮涌 两人折腾了半宿才罢休,折腾完了洛凡心也没再接着睡,他见舒抑没多会儿便进入好梦,想来这几日没少操劳。轻轻亲一下他的额头,洛凡心起了身从包裹里翻出自己的衣裳换上。 原本在新人行礼的时候他就隐隐察觉到自己怀中有轻微的热意,当时不便查看,想来也是某一颗血球发出了指示。当时堂内大都是邵氏一族,若无其他高手乔装混入的话,修为最高的肯定是邵成无疑,因此他便是最可疑之人。 若不是邵成曾带领义盟攻上北幽岛,他在洛凡心的印象中倒一直是个刚正不阿之人,实在没法想像他会和姜、严两家的惨案有关联。 但事实摆在眼前,邵家藏了秘密,总得有人去把真相挖出来。介于舒家和邵家的姻亲共友关系,眼下又是邵临渊和莫依然的大婚之喜,舒抑若是一同查探难免为难,再三斟酌之下洛凡心决定先自己去查,待有了确切的证据再告诉舒抑不迟。 望着舒抑的睡颜,洛凡心有些不舍,总觉得这样静谧又美好的时光会很短暂,若不好好看清了便会容易忘记似的。临走前他写了张字条塞进了舒抑的胸前衣襟里,留言自己查探结束便会回到客栈里等他,又在对方的唇上再三流连才抬步离开。 洛凡心先去找了舒抑所说的那间柴房,见门锁已被震断,想来一对新人并没有在柴房里久待,大概是寻了间客房休息去了。他心下稍安,便趁着夜静更阑飞身上了屋顶,顺着屋嵴线悄悄熘进了闲人免进的惩戒堂。 这惩戒堂虽不对宾客开放,却也不算什么隐秘的场所,于关押或隐藏重要人物来说并不合适。但洛凡心却并非要入惩戒堂,而是要藉助此处地势观察后院的牢室。他静悄悄闪进惩戒堂里,纸窗上裁一条缝掀开一角便能看见牢室外面的情况。
第247页 刚至寅时,宾客已经尽数散去,除了个别守夜的家丁和哨卫还在尽职尽责外,邵家整个安静了下来。他耐心等了一会儿,很快连守夜的家丁也都转悠到别处了,只剩下牢外值守的哨卫在打盹。洛凡心放下手里的一角窗纸,将它往窗框里捋了捋便轻飘飘出了惩戒堂。 几个牢卫已经困得不行了,一个跟一个倚坐在石阶上休憩,叫他有机会悄没声地飘了进去。这地牢的气味可真比霍家的还不如,不仅潮闷,还有一股难以名状的腐气。洛凡心轻手轻脚,捏着鼻子慢慢往里走,没让自己发出一点声音。 牢室里关着几个披头散发、满身污浊的人,看不清样貌,一个个睡得倒香,看起来已经习惯了这里的生活。他使了窥息术去探,此处确实阴气极重,但眼前这些人里却没有一个是死灵将。 接着往里走,他发现这些牢室并没有什么不同,走到尽处时也只是一面石墙挡着,上上下下、仔仔细细把这几面墙看了好几遍,任何机关的痕迹都没有,甚至连墙缝都没有,应该就是一面死墙。 莫非此处真的没有死灵将? 他暗自失落地嘆息,转身往回走。圆月西移,地牢高墙的铁栏杆小窗上投下些微光线,似乎还带着悠悠晃动的水光,投映在牢室里正熟睡的一人脸上。 可就这么无意看过去的一眼,洛凡心突然就发现了不妥之处。 原本牢室黑暗只能看见这人头发像枯草似的盖在脸上,胸口又缓慢而有节奏地起伏,很容易就让人认为他是在睡觉。可现在月光照进来之后就能看到他其实是双眼圆睁,眼白大得可怖,眼眶也深深凹陷,明显就是满脸死气! 他再次捏起指诀凑近此人,果然越接近他阴气就越重,阳气却一点都没有。 他又将其他几间牢室都试了一下,虽然其他人都是闭着眼的,却同样个个都是死气沉沉,分明全部都是喘着气的死人! 果然有鬼! 一个地牢里关押的都是死人,却还都被施了障眼法做成了能喘气的样子,有何玄机? 洛凡心大胆地猜测,若是这牢室里没有活着的囚徒,那邵成还有什么理由进入这牢室?如此说来,这些囚徒之所以被做成会喘气的样子便是为了掩盖他来此的真正目的——炼制死灵将! 洛凡心毅然决然地回到了地牢深处,走到那面石墙前。他伸手摸上这面石墙,触感冰凉粗糙,同寻常的石墙一般无二,若说这是障眼法,那必定是极高深的阵法,这里面藏的东西也必定是极重要的。 为防万一,他召唤一张金羽符飞出,化而成为一个可以暂时隔绝声音的法力场,又设了一道结界将自己和这面石墙都封了起来。食指划在腰间的乌蛟索上,鲜血涌出画下数张符咒,符咒飞起贴在了石墙上,“破”字令下,掷地有声。 然而石墙并未被撼动分毫。 他抽出乌蛟索,灌足了灵力长挥出去,沉沉一声巨响冲撞在结界中,震得他自己的胸腔都好一阵轰鸣,石墙却仍然完好无损。 他又试了别的法子,掌击、脚踹、横冲直撞,都没用。 他想起当初在思拓山洞里遇到鬼打墙的那次,舒抑是闭塞了视觉仅凭听觉来辨识真正的石壁和障眼法造出的假壁的。可当时他一直闭着眼跟随舒抑前进,并不清楚他是如何破除假石壁的阻拦的。如今再次遇上这种情况,真后悔没早点问问清楚。 “大道极于简,莫非是我想得太复杂?”他再次召出金羽符,画出血咒,一声令下,“现形!” 出乎意料的,石壁倏地化成一道光影,转而飘然落地——竟也是一张金羽符! 这张金羽符与他自己制作的不太一样,看起来是可以重复使用的,且主要作用就是施障眼法。他不相信邵家能有人会制作行止宫的金羽符,此物不知是从何处得来。 来不及多想,他穿过石墙所在的位置,再向前便遇到了两扇石门,且是开着的。 在隐蔽的障眼法之后竟是两扇大开的石门,要么是来人行色匆匆忘了关上,要么是太过自负觉得没人能破除障眼法见到这门。 当然还有一种可能——又是一个陷阱。 他召出一只金鹤飞进了门内,金鹤瞬间消失不见。指尖上灵光不停地闪烁,他渐渐感应到了阻滞,有一股沉闷的力量在引导金鹤朝着相反的方向前进,洛凡心险些失去了对金鹤的控制。 他蓦地撤了功,心中已明白大半。 再看这两扇石门,虽然已被修改得同寻常石门无异,却还是有些微残留的痕迹——是鬼门阵无疑! 这个阵法也是出自行止宫,他曾在古书上见到过,还因“鬼门”两字太凶太直白而仔细琢磨过一阵。这阵法听起来可怕,破起来倒也不难。只要两方同时发力,将左右两扇大石门连续旋转七周半,石门背面的两张鬼面同时出现而呈面对面的姿态时,阵法就会破除,进入之后就能寻到真正的入口。但若是不破阵法直接走进去,那便是入了鬼门关,找不到阵眼的话便会永远被困在雾瘴虚境中。 洛凡心两手结印,灵光齐齐朝着石门倾泻,只见那石门倏忽转动起来,频率一致,隐隐现出鬼面一阴一阳的脸,对着彼此似笑非笑。 两扇石门旋至七周半时便受劲力阻抑,停止了转动,有轻微的声音响过,洛凡心移步而入。
第248页 …… 半个时辰之后,洛凡心大摇大摆地走出牢室,那几个牢卫竟然还在酣睡!他绕进了园子里,无意中听见不远处的飞檐亭里有轻微的谈话声。其中一人的声音他白天才听过,正是义盟首尊邵成,另一人的声音有点特别,说熟悉又不熟悉,说没印象也不确切。 他将脚步放至最轻,朝着飞檐亭处移去。 距离越来越近,声音越来越清晰,他的心也跟着狂跳起来——这声音曾出现在他的梦里! “他昨天就来了,小东西调皮得很。”那人这样说了一句。 “老夫未曾留意到,岛主不妨指点一下?”邵成说。 那人似乎作势闻了闻,笑道:“就在这儿附近呢,我都闻到他的饬雷血了。” 被发现了! 洛凡心转身欲走,却见眼前有幽暗的影子一晃,来人便把他给拦住了。 邵成皮笑肉不笑:“洛无忧公子光临我邵府,怎么也没人通报与我?实在是怠慢了。” 洛凡心取出怀中两枚血球,两枚都在闪烁,而在琅江严家炼制的那枚正闪得格外欢快,热流在掌心乱窜,直指面前之人正是杀害严掌门的凶手! 他将这枚血球收进袖兜里,笑道:“邵首尊客气了,晚辈因事耽搁来晚了,尚未来得及向子兼兄亲自道贺,又怎敢擅自叨扰邵首尊?” 邵成道:“哪里的话,我家临渊能与洛公子结识也算他运气好。今日来得巧,有位老朋友也想见见洛公子,且随老夫去喝杯茶吧?” 平江之行一 洛凡心神情一滞,手中的另一枚血球更热了,而他却冷汗津津。 静静转过身去,目光触上了一位信步走来的老者。这是一张布满皱纹的脸,鬚发花白,笑容慈和。若不看脸,光凭那健朗得有些过了头的身形来判断,说他是二十多岁的年轻人也不过分!偏偏这张脸皮下面藏的是比恶鬼还骇人的俊相,是单单属于御龙斩圣之主的面容! 他身上的药香飘了过来,洛凡心的记忆终于开始复甦,举目崖下的那几句误引也分外清晰起来。 一阵冷风吹过,洛凡心打了个寒颤,待这阵冷意消散之后他才道:“原来是百里前辈,您神通广大,竟还需要戴上这样一张假面皮吗?绝世好容貌都被遮去了。” 百里掣果真撕去了假面皮,笑得淳朴:“好久不见啊小可爱,谢谢你的赞美!本座也觉得自己有一副绝世好容貌,不然也生不出一个死了都还能让人牵肠挂肚的好儿子来,你说是不是?咦,这个亮闪闪的东西还挺好看的,它是在示警吗?” 什么小可爱,瘆人! 洛凡心强作镇定,答道:“正是在示警,这是遗留在玄冰洞中的残血炼制的,是挖我祖师灵根之人留下的。百里前辈,它好像格外喜欢您。” 百里掣大笑起来:“小可爱长大啦,也变聪明了,这方法尘湮竟然从没跟我讲过,回去要好好问问他。” 洛凡心微微一滞:“我师父在哪里?” 百里掣:“这个不方便说,不如我直接带你去见他?” 洛凡心纵然十分想去却也存了几分理智,知道这一去恐怕就回不来了。他道:“晚辈还有事,暂时去不了。” 百里掣扬眉一笑,真称得上是品貌非凡,风姿无两。他似答非问:“小可爱怕我?” 洛凡心深深蹙眉:“你杀了我母亲。” 百里掣也不解释,笑着点点头,好像此事于他来说不过就像人要吃饭睡觉一样自然。 洛凡心虽然痛恨却也明白自己对上他是毫无胜算,更何况后面还有一个邵成。他不再耽搁,迅速拿出腰带中的短笛便要吹。 千钧一发之际,百里掣如同鬼魅一般缠了上来,只能看到一道黑影闪过,伴着轻微的风呼声,洛凡心手里的短笛便掉在地上,断成了数截。 一瞬间他甚至没明白对方是用什么做到的,那人的手刀已经砍了过来。还没来得及去挡便觉颈后一痛,他心中乍凉,失去了意识。 这一晕并没有过多久,醒来时也只是辰时而已。洛凡心猛地坐起,四下望去却发现自己正置身于一艘大船中,大船正朝着不明的方向行驶。他透过舷窗向外看去,只见这片水域又宽又长,水面上烟波浩渺,水质泛着沙黄,似乎是已经穿过东平峡进入了平江主流。 尽管这船行驶平稳,不能脚踏实地的感觉还是让他有些恍惚,一运功才知灵脉已被封住,而独施为他炼制的那瓶可以压制饬雷引的药也不见了。不仅如此,乌蛟索和金羽符也全都被收走了。 这下才算是真正的一无所有,两手空空。 “凡儿,你醒了!” 洛凡心正在失神,就见舱帘被轻轻掀开,款款走入一人。 此人还是一身白衣,声音还是亲切动听,一步一朵莲开,一字一枝吐蕊。他曾是松鹤岭上最和煦的暖阳,如今就算是荆屡布衣也不曾遮盖他半分风华。只是时光飞逝,没了灵根的人总归是少了些仙姿,岁月悄悄在他左鬓留下几根银丝,告诫他韶光无情,只进不退。 洛凡心怔在原地,喃喃喊道:“师父……” 两个字,好似需要拼尽浑身力气,洛凡心哽住,没想到竟有一天要靠着仇人之手将他带来,才得以见到日夜惦念的人。他扑到洛尘湮身上紧紧抱着,还像小时候那样没规矩,把眼泪全都往上蹭。
第249页 洛尘湮笑着哄他,一切仿佛都没有变过,只是怀里再没了桂枣的香气。 洛凡心的个头已经比上一次搂抱他的时候大了一圈,撒泼耍赖的举动也不是很适合他了,但他却全然不觉,将自己现在还是别人俘虏的事情忘了个干净,反倒生出一种江海寄余生的洒脱。 “师父,凡儿真的好想你。” “凡儿,你已经说了五十遍了。” “师父,这次就别再走了吧!我们就住在一起,永远都别分开了!” “凡儿,想走也走不了啊。” “是啊,”百里掣掀开舱帘走了进来,“想走也走不了了。尘湮,今天想吃什么?我给你做。” 洛尘湮并不理他。 百里掣对着洛凡心苦笑:“小可爱你看他,自打被接来就不愿同我多讲话,现在你来了他更不用理睬我了,我可怎么办?你帮我劝劝吧!” 洛凡心一声冷笑:“百里前辈,在下姓洛名凡心字无忧,不是什么小可爱。” 百里掣撑肘捧脸,正色道:“姓洛?不对,你明明姓沈的。你还不知道吗?你父亲名叫沈杼,是行止宫上一代大弟子,掌门首徒,行止宫名正言顺的掌门继承人。你师父啊不地道,不仅占了他的掌门之位,还霸占了他的儿子,还将人家儿子改为随自己的姓了!过分,实在过分!” 接着又转过来看洛尘湮,一脸戏嚯地望着他,似乎十分期待他的反应——纵然明知道洛尘湮什么反应都不会有。 百里掣长嘆一口气:“哎,尘湮啊,你再不理我我可就发霉啦!” 他的语气就像一个孩子在撒娇,洛凡心见不贤则自省,忍不住清了清喉。 百里掣:“好吧好吧,其实不怪你师父,当初行止宫掌门之位是要传给你父亲的,他死活不愿意接着,后来更是恋上了蛮曜妖女,哦,蛮曜妖女这称呼可不是我说的,都是那些不通情理的人才喜欢这么叫,我一直都叫她名字的。总之,恋上之后呢就跟她走了,手一甩头一扭,偌大一座仙山就不管不顾了,最后这重担只能落在你师父的肩上。 “他人走了还不消停,你师父的师父仙逝之后他回山弔唁,知道我和你师父两情相悦,非说我是男子,是北幽岛邪教,居心不良,别有企图!还说身为行止宫掌门决不可因私废公,要顾揽全局,要斩断这段有违伦常的孽缘!哎,你说他是不是不讲理?” 洛凡心:“所以你就天涯海角的追杀他,还杀害了我母亲?” 百里掣哼笑一声:“他为了阻止我见你师父,废了我半身经脉,若不是我返回北幽岛之后被前岛主的女儿救起,或许早就一命呜呼了,也不会有后来的际遇。一切都是註定的,我既得了前岛主的青眼,自然不能白白错失机会。御龙斩圣该是我的,北幽岛该是我的,坏人该得到教训,尘湮该被我寻来。你看,一切不都是顺其自然么?” 洛凡心:“我父亲不是坏人,也并非不通情理,他能接受我母亲蛮曜女子的身份,就能够包容你北幽岛人的身份,你若真的言行得当,他不可能一丝一毫都不体恤。说的好像都是别人的错,其实你只是单纯的作恶成习罢了。” 百里掣:“好好好,你父亲不是坏人,我是坏人!我听你的语气像是早就知道自己该姓沈了啊,那怎么还不改回去?不会是气他当年丢下你们母子不闻不问吧?或者是……觉得丢人?” 洛凡心怒道:“时机到了我自会与父亲相认,此事不劳百里岛主费心!况且我父当初为何会走火入魔?若不是他走火入魔混沌多年,又怎会抛妻弃子?你如今竟还能说得这样事不关己!” 百里掣又要砌词狡辩,洛尘湮却忽地将手中杯盏重重搁置,发出“咣当”一声。于是他立即笑嘻嘻地改口:“好好好,尘湮生气了,我不说谎了。没错,你父亲正是被我追杀才致使走火入魔的,是我的错,我道歉。” 洛凡心更气愤了:“道歉?你这是道歉?还有我母亲,就算我父亲对不住你,我母亲又有什么错?你怎下得去手杀害一个怀抱幼子的妇人?!” 百里掣:“那……我再道歉。” 洛凡心很想现在就杀了这个人,可他知道现在就是想拔他一根头发都做不到,白送自己的人头恐怕都得挑对方心情好的时候。他恼恨地撇过脸去,不想再搭他的话。 一时舱内寂静无声,百里掣又道:“好闷……都没人陪我说话。尘湮,你还没告诉我你想吃什么,我去给你做啊,到了早饭时间了,饿不饿?” 洛尘湮不理他。 百里掣:“小可爱,你想吃什么?我去给你做。” 洛凡心也不理他。 百里掣:“哎,堂堂一岛之主,要给人做饭都没人愿意吃,可怜哟!尘湮啊,小可爱这孩子我还蛮喜欢的,他既然随了你的姓那就说明他跟咱俩是有天大的缘分的,不如我们把他认来做儿子,你觉得如何?” 洛尘湮面色铁青,手指向舱门,冷声道:“出去!” 百里掣登时萎靡了:“好好好,不认就不认。那林子昱呢?你若更喜欢他的话认他也行的!” 洛尘湮没了风度,怒喝:“立刻出去!”
第250页 百里掣见他这样生气反而笑了,眼中荡漾着神采:“会生气,会发怒,今天表现还不错。” 他施施然离开舱室,独自去准备粥点,还欢快地哼起了小调。 平江之行二 狼裘随江风颤动,小调也随风飘进舱室里。剎那间洛凡心如醍醐灌顶,惊讶道:“他哼的是《寄落月》,逍遥水街沉香楼的婉言姑娘是他的人?这首词是他题的?” 他望向洛尘湮。 洛尘湮微微点头:“她本名叫姬婉言。” 自不必多说,原来早在八月半的时候百里掣就注意到了逍遥水街,还派了人监视着。 洛凡心又惊又怒,他想到了邵家牢室里的障眼石墙和鬼面阵,试着问道:“师父,您可曾给过百里掣金羽符?” 洛尘湮没吭声。 洛凡心已经明白了大半。百里掣的金羽符来自于自己的师父洛尘湮,鬼面阵恐怕也是套了话学来的,他又与邵成合作把金羽符用于障眼法,在鬼面阵之后藏匿了死灵将。而严家搜出的那根琴弦就来自于姬婉言,她受命帮助邵成灭了严氏一门,大概姜门也是差不多的情况。 那么嫁祸百里清其实只是个幌子,他们真正要嫁祸的是霍家。因此,邵成和姬婉言行动的时候特地留下了南域地区特有的织锦夜行衣,还特意抓了霍家的铜榄枝弟子炼成死灵将,又赶在洛凡心一行人到达稽碌城之前把他放进了姜家的马房,所以霍家在稽碌城安插的奸细才会发现蛮曜妖女的行迹,继而有了霍霖查探未果、郊外被杀那一段。 再一思索,百里清的尸身恰巧是在他和舒抑二人赶到松鹤岭时被劫走的,而百里掣潜藏了三四年都没曾有所动作,偏也是在那时候暗中现身了,除却他与邵成是顺水推舟才制造的灭门嫁祸事件之外,是否还有更深层的原因或目的?是否是和饬雷血的复甦有关? 洛凡心明白,答案很显然。饬雷血复甦了,重启北幽岛有望了,他们便行动了。为了扫除障碍,姜、严两家只是一个开始,其后要肃清的便是幻影门,是霍家,甚至包括舒家……这便是百里掣屠尽义盟大计划的开端。 如此一来,一切便都说得通了。 只是邵成做这些的目的到底是什么?他已是义盟首尊,荣光无限,他为什么要和百里掣狼狈为奸祸乱江湖?他想要什么? 洛凡心又问:“师父,那百里掣还知道些什么?他还跟您说了什么?” 洛尘湮:“凡儿,和你在一起的那位舒二公子,他是百里清这件事你知道了吧?” 洛凡心忽然一愣。 洛尘湮帮他理了理肩上凌乱铺散的头发,嘆息道:“此事百里掣也知道。” 为什么?为什么他会知道? 洛凡心努力去回想,舒抑是在松鹤岭上才对他坦白身份的,之前一直隐藏得很好,若不是自己实在太了解百里清,恐怕也没办法提前识破他。百里掣纵然能够感应到饬雷引的位置,能够随时追踪到自己的动向,甚至能够安插眼线在松鹤岭上,可他不可能无时无刻都在监视,不可能窥测到那夜发生的一切。他不应该知道,他没道理知道! 洛尘湮:“你不要自责,并非是你暴露的。” 洛凡心:“那到底是怎么回事?” 洛尘湮:“只因为舒二公子正是死在他面前。” 洛凡心震惊不已,他突地从座位上离开,焦躁地踱了两步:“舒抑,真正的舒抑是他杀的?” “小可爱为何不直接问我?”百里掣端了小米粥和糕点进来,又带了几碟小菜,还很贴心地在小米粥里加了姜丝和胡椒,“江风湿冷,这样吃可以驱寒除湿,尝尝,味道不错!” 他接着道:“当初在思拓山下舒家二公子正带着一群人不知要赶往何处,哦,那会儿正是北幽岛之战后不久,想来也是要赶去参加那个狗屁义盟的集会吧!他们那些人,以多欺少还要开个表彰大会宣扬一下功绩,真是恬不知耻。” 洛凡心:“所以你就截杀了他?据我所知,舒二公子并未参与北幽岛之战,你……” 百里掣:“谁说是我杀的了?你听我慢慢讲啊。” 他接着道:“要说邵成和霍沅这两个老傢伙,那就是衣冠禽兽、人面兽心。他们想要御龙斩圣又不敢说,就暗中琢磨怎么才能重启北幽岛。结果从霍沅手里发出的一封密信被姜家无意中截获了,姜门主北上幻影门投靠司城筠,就把这消息告诉了他。 “后来嘛司城筠就在半道上被两个老东西设下埋伏截杀了。你说巧不巧,这事儿被我瞧见了。领头的那个人离开之后换下了一身黑衣,我一看,妈呀,那是邵首尊呀!光芒万丈、世人敬仰的义盟首尊,背地里却是个阴险狡诈的小人,这要是传出去了真让人笑掉大牙!” 洛凡心逐渐理清了前因后果,也难怪,这桩桩件件若真是霍沅出手未必都能办得利落,而邵成有百里掣相助自然事半功倍。可怜霍沅还以为同邵成是一条船上的,人家却背地里做了那么多手脚,被推出去当了挡箭牌还不自知,真是与虎谋皮,自食恶果。 他又问道:“可这事与舒二公子究竟有何干系?” 百里掣:“要不怎么说他不走运呢,舒家赶往东平峡是一定要经过思拓山的,西北方向的司城家不也要经过思拓山嘛,几拨人前后脚的都到了那地界,原本跟他没关系的事情就变得有关系了。当时正值本座刚拦住邵老头,舒二公子若是装不知道老老实实赶他的路也不会惹祸上身,偏偏他好奇心重,躲在一边偷听到了我们的谈话,还趁机放了只传信的鸟出去。”
第251页 洛凡心抬眸:“他放出去了?你们会让他放消息出去?” 百里掣:“邵老头专注于杀他灭口了,本座又不在乎他放什么消息,光脚的还怕穿鞋的么?若能因此惹得义盟大乱,那还合了本座的心意呢。” 洛凡心蹙眉凝思,既然当初舒二公子放了消息回舒家,那舒驰是不是早就知道了什么?他又知道多少?可从头到尾他都像个没事人一样,难道舒二公子并没来得及将事情述完?可即便如此,等舒二公子被救回舒家之后他就不会试着去问清楚吗?醒来之后的舒抑并没有思拓山上的记忆,舒驰就不会产生怀疑吗?他当真不知道自己亲兄弟的魂魄有异吗? 洛凡心想起了逍遥水街上遇到孤影的那夜,孤影究竟为什么要取琉璃狮兽?为什么知道自己是谁之后就放弃了?琉璃狮兽的真正作用到底是什么? 他忽然觉得自己正置身于一个巨大的旋涡之中,这一切似乎都是被人计划好了的,而他和舒抑只不过是两颗棋子,每走一步都是受人推动。 洛凡心转回话题:“你拦住邵成是要同他合作?” 百里掣:“哪有,我哪是那种人?我是告诫他做人要有良心,劝他弃暗投明、悔过自新呢。他当时可害怕了,死抱着那点名誉尊严不放,偏偏我又恢复了功力了,他打不过我就提出要与我合作。” 洛凡心:“怎么合作?” 百里掣:“他帮我在中陆地区隐藏身份休养生息,我给他御龙斩圣,就这么简单。” 就这么简单?难以令人信服。 洛凡心问道:“给他御龙斩圣的方法就是复活百里清,再杀一次自己的儿子?还是……呵,算了,反正你这种人本就自私,不牺牲自己儿子就要牺牲别人的儿子。” 百里掣知道他为何欲言又止,乐得没被当场揭穿,笑道:“还不是你父亲做的好事,竟然伙同我那孝顺儿子一起害我,把我散功的消息传了出去,引了一大批人来祸祸我的北幽岛。” 洛凡心:“百里清救我父亲是出于尊敬和侠义,并非是为了害谁,你不要小人之心,颠倒是非。” 百里掣:“行行行,随便吧,这都不重要。幸好那时候你师父还顾念旧情,乔装入岛将我救了出来,为此他还受了内伤,叫我一直铭记在心,每每想起都好生感动……” 洛尘湮终于愿意开口接他的话:“我倒真希望时光倒流,那我会选择不救你。” 百里掣大笑:“又在说违心的话,尘湮啊,你总是这样口是心非,实在是……招人喜欢!” 他对洛凡心道:“你师父的性子真是拗得很,一点都不通透!这点还真是比不上小可爱你,被骗了那么久竟然也不生气,哎,我怎么没有我儿子这么好的运气呢。” 洛凡心:“你不该怨我师父。” 百里掣:“我没怨他,我怎么捨得?他也就骗骗自己了,为你取名凡心,不正是表他自己的一颗赤子凡心么?他是一个人,一个有七情六慾的凡人,喜欢一个男人有什么错?喜欢的是北幽岛的男人又有什么错?有些人偏偏要拿那些大义之词去堵他的路,叫他与心爱生离。你师父慈善,自认为对行止宫有责任,硬是将我拒之千里。可谁的心不是肉长的?谁的情就可以被践踏?我也会难过呀……” 洛凡心:“你既然明白我师父的心思,又为何要做那些事伤他的心?” 百里掣:“你们怎么总是把事情想那么复杂?欠债还钱天经地义,我杀谁都是有理由的,并非是故意要伤他的心。” 洛尘湮忍不住责问:“你怎敢损我祖师仙躯!你这样做置我于何地?” 百里掣:“尘湮别生气呀,苍行止都仙逝多久了?五六百年得有了吧,留着灵根当摆设也是浪费,你看你鬓上都长出银丝来了,我可心疼得很!说起来,要不是因为你徒弟非要保我那个不争气的儿子,义盟的人也不会逼上松鹤岭,霍沅也不能逼你自毁灵根。都怪他!” 洛凡心再次发怒:“若不是你坏事做尽成为众矢之的,也不会害百里清遭受池鱼之殃!再者说,我师父原是为了入岛救你才受的内伤,所以后来义盟那些人才轻易就攻到了八方殿外,我师父才会受他胁迫自毁灵根!明明就是怪你!” 百里掣面色沉郁了下来,随即又恢复了平静,漫不经心道:“好好好,你可爱,你有理!说来说去其实怪霍沅嘛,我去杀了他,给你们报仇解气。” 洛尘湮:“够了,杀人是什么好玩的事么?我与他无仇,更不需要任何人去报仇。百里掣,权当你杀的人都有理由,我只问一个,子昱的母亲林氏玉娇,辱害她的理由呢?” 百里掣微微皱眉:“提她干嘛呀……” 洛尘湮:“在你心里,可曾有过半点悔愧?” 百里掣忽地目现狠绝:“我为何要悔愧?” 洛凡心:“难道不该悔愧?她怎么说也是子昱的母亲,我师父既然是子昱的生父,你就不该看在我师父的份上放过她吗?纵然你心存妒恨……” 百里掣嗤笑一声:“尘湮,这种黑锅你也愿意背,有时候我真的不明白你是怎么想的。” 洛凡心惊疑不定:“什么意思?”
第252页 洛尘湮脸色苍白,默不吭声。 平江之行三 “什么意思,”百里掣道,“你瞧着林子昱哪点像你师父了?嗯?” 洛凡心慌了,他望向自己师父:“师父,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洛尘湮不答,百里掣接着道:“林子昱根本就不是你师父的儿子。你也不想想,凭我百里掣嫉恨成狂、杀人如麻的心性,若那女人真敢那么做,我会容她多活十几年?” 洛凡心:“所以子昱,到底是谁的孩子?” 洛尘湮狠掐手心,大声道:“别问了!凡儿,子昱就是我的孩子,永远都是!” 百里掣大笑不止:“尘湮啊,你要是爱屋及乌愿意认他为亲子,我不知道该有多高兴。可你不是,你是为了保他的性命才违心认他,十几年了,你这样憋在心里不难受吗?林玉娇是哪根葱,凭她也配怀我的孩子?若不是看你的面子,那孩子也活不了,让那女人多活了十几年已是仁至义尽!” 洛凡心只觉得是听到了一声晴空霹雳,神智瞬间都被轰成了碎渣,已经完全不能思考。 洛尘湮:“口口声声说是她的孩子,难道就不是你的孩子?你若不愿意又何必与她做那种事?!”他仓促缓了几口气,堪堪平复了些许,接着道,“你就算气不过要杀她,也不该着人侮辱她。可想若是子昱知道了他母亲真正的死因该怎么办,他怎么受得了……” 百里掣:“她不是喜欢与人睡觉么,我只是成全了她。” 洛尘湮气极:“你住口!” 百里掣面露悲色:“尘湮,你还是不懂……旁人说我灭绝人性也好,丧心病狂也罢,我都认。我全部的人性和感情都放在你身上了,你不会知道这是一种什么样的感受。是欢喜,也是绝望!原本我的生命苍白又惨澹,你就是我全部的希望,可你突然就消失了,我就只剩下了空茫的绝望! “你不懂,当你还愿意再见我一面时我有多高兴,我以为我们俩还是有机会的,我可以放弃北幽岛,也可以抛妻弃子!就算你已身负掌门之责,就算我已成为人神共愤的邪教魔头,那都无所谓!你肯见我,对我来说就是天大的救赎,是一次重新选择的机会!可就是那个女人,是她毁了一切!若不是因为同你见面太过高兴,我饮酒失度,醉眼昏聩,竟然错将她认成了你……” 洛尘湮声音颤抖:“既然木已成舟,你便该看清事实,对她们母子尽职尽责,而不是杀人泄愤。” 百里掣:“谁让你非要恼恨这件事,谁让你恼恨她怀了我的孩子?若不是你再次与我划清界限,我又怎会痛恨至此?你要护着这孩子便由你护了,为什么不肯再给我一次机会?你对天下人散尽悲悯,唯独对我残忍至极!我从来没有背叛过你,就算你不要我了,我也一直只爱你一个……我有多爱你,就有多恨这个女人,杀她辱她又如何?只要我快意就好!” 洛尘湮心中已是一片荒凉,他承认当初是自己先对不住他,又不知他被沈杼打成重伤心灰意冷,这件事他无话可说。但后来的那些事他也无法谅解,纵然旁人将他视之再高,心肠再慈悲,他也只是一个寻常人而已。他只是一个有血有肉的凡人,会苦,会痛,也会怨,会心酸…… 洛凡心道:“那你的结发妻子呢?与前岛主的女儿成婚是你自己的选择,没有人逼你吧?你说自己没有背叛我师父,娶了别的女人不算背叛吗?我师父这些年可从来没与谁有过纠葛,他为一人倾心就敢永世孤寂,你如何配与我师父谈一个‘爱’字?” 百里掣目光闪烁,方才还凶神恶煞的表情瞬间就变得柔和了许多,他没有接洛凡心的话反而对着洛尘湮问道:“真的吗?尘湮,你也是这样想的吗?你愿意为了我一辈子孤身一人?” 洛尘湮忍不住皱眉,阖目问道:“先夫人对你有恩,你为何要杀她?” 百里掣忽然笑了:“尘湮,你认识她吗?你都不认识她何必去可怜她。是不是又想说,她敬我爱我还让我登上岛主宝座,又十月怀胎为我生下儿子,于情于理我都不该杀她?算了,我不同你争辩,夫人确实对我有恩,剖心饮血算我此生欠她的,来世再还吧。” 洛尘湮默默道:“欠了这么多,不知来世可能还得完。” 百里掣想去握他的手却没成功,望着对方冷漠的脸忽然生出一些凄寂,总觉得人生有一大缺憾,怎么都填不上。他道:“左右你的下辈子不愿再与我有瓜葛了,我且都拿来还给别人又有什么关系?尘湮啊……” 洛凡心望见了长河刀,就悬在洛尘湮的身侧,便问道:“那霍潜叔叔的死与你有关吗?” 百里掣瞥了一眼洛尘湮,立即摇头否认。 洛尘湮:“你说谎。他好端端的在外游历,怎么会得到我被逼迫至死的假消息?就算他得到了消息也该去松鹤岭上求证,松鹤岭的弟子又怎么会不照实相告,你敢说你没暗中做手脚?” 百里掣:“好了好了,我承认,当时霍家小少爷给他小叔写的那封信确实被我改了一点点内容,也是去霍家打探消息的时候碰巧遇上了,你说这不是天意是什么?尘湮,这事怪不得我吧,难道逼死你需要报仇,逼你自毁灵根就不需要了吗?霍潜算是条汉子,还知道去为你讨回公道,我敬他!”
第253页 洛尘湮愤怒站起:“你分明就是想害死他!霍沅就算再生气也不至于真将自己的亲生儿子打得魂飞魄散,你老实告诉我,是不是你下的黑手?” 百里掣目泛无辜,委屈道:“尘湮,我在你心里就是这般龌龊吗?我要杀他的话直接动手杀就是了,他难道还打得过我?我知道你与他交好,也确实因他对你暗生情愫心怀不满,可他不是我杀的,真不是我杀的。 “当时稽水一带的门派全都聚集在霍家,受霍家压迫已久想趁机杀他泄愤的人又岂是一双手数得过来的,霍沅他自己查到是谁做的了吗?再说了,霍潜可是我的情敌,使一点小手段根本无伤大雅啊,他若沉得住气仔细把事情查清楚,最后也不至于落得那样的下场。你心怀愧疚,总把他的长河刀带在身边,我可有强行夺过来?尘湮,你不能假装看不到我的让步,我其实一直在吃醋的!” 洛凡心佩服不已——竟有人能把这样一桩令人痛惜的惨案如此大而化之,还轻松抹去了自己的责任,最后只归结成了一场小儿女间的情场醋意。 何其狡猾,简直巧舌如簧! 只是百里掣说的不无道理,若真想杀霍潜他大可自己动手。洛尘湮明白,霍潜之死最应该归罪的人是他自己才对!他恨自己的无情曾使霍潜天涯漂泊无处归依,恨世间最难偿还的便是情债,偏偏这情债还染了至交好友的血。 洛凡心静坐一旁默不吭声,他说不清楚自己此时的感受,悲凉,唏嘘,怨天尤人……很复杂。 他默默端起粥碗尝了一口,粥早已凉了,没尝出滋味来。他下意识地嚼着根姜丝,对口中苦辣毫无知觉,只觉得周遭一片苍茫灰暗。他,百里清,林子昱,甚至是舒抑,一代人的生命好像都没什么意义,不过是上代人了结恩怨的工具罢了。 他望向自己的师父,从头到脚都好,是个实打实的好人。纵然林子昱的母亲说了谎,他也不曾为自己辩解半分,他不仅忍下心中酸楚护住了林子昱的生命,还捨弃自己的清誉护住了林子昱的自尊。 怎么就遇上百里掣了呢?这么好的人,怎么偏偏遇上百里掣了? 天意弄人,如果百里掣从来没有出现过该多好,如果世上根本没有这个人该多好! 可如果真是这样,世上岂不是也不会有百里清?就算有百里清这个人,他也不会有契机出现在泽徕,更不会有后来的一切。 想到这里他又蓦地一咯噔——当初百里清到底为什么会出现在泽徕?北幽岛素来被视为邪教,他的踪迹若是被发现了必定引起骚乱,说有生命危险也不夸张。但储量台大试那几日他一直都在,不可能是为了去观景园赏花吧,也不应该单纯是为了看洛尘湮的徒弟打架吧! 仔细回想,好几次他提起林子昱时都是说这小子如何如何,这种语气于陌生人来说确实极不尊重,但若是于自己的弟弟来说就没什么不妥了。 合着他一早就知道了这件事!去泽徕的初衷也是要见一下这个同父异母的兄弟罢了! 呵呵。 洛凡心满脸苦笑,心道这个人的可恶程度跟他父亲真是不相上下,原来是自己太愚钝一直没能将他看透,还以为他是什么七巧玲珑心,原来是包藏黑心,藏得真严实! 百里掣:“怎么了?看你这表情应该是又惦记我儿子了吧,别惦记了,现在是在平江地界,他鞭长莫及,救不了你!不过你也不用担心,你既是尘湮的徒弟又是我儿子的人,那咱们怎么算都是自己人,只要你老实待着,我便不会伤你,前提是——老实!” 洛凡心:“我不是你儿子的人,你儿子已经死了,他就算活着应该也并不想认你这个父亲。” “认不认不是他决定的,”百里掣似乎是想到了什么事觉得好笑,忽又说道,“真是缘分挡不住,你很小的时候我还跟你母亲说过要把你讨来当儿媳妇的,没想到没等我出手撮合你们自己倒好上了!就是不知道姬翎羽泉下有知会不会气得爬出来教训你!怎么能跟邪教魔头厮混?怎么能和男子相好?怎么能……” 洛尘湮怒喝:“百里掣!” 百里掣:“好好好,听你的,我不说了!” 可转眼他又忘了这茬,开始自言自语地叨念起来:“我那不争气的儿子命倒是好,小可爱不仅长得俊,还肯为了他跟整个义盟作对,甚至连举目崖都敢跳。了不起!哪像我找的这位,为了区区一个行止宫就把我给抛弃了,哎……” 洛凡心:“你再提举目崖的事我就要提饬雷引的事了!” 百里掣:“不提不提!你别误会,我并没有恶意,只是由衷地钦佩!霍霖那小儿的手段可真够变态的,连我见了都自愧不如!” 洛凡心又开始怒火上涌,他险些压制不住,急道:“百里掣,你若不想让我师父担心就不要提那些旧事,另外,我的东西呢?最好快些还给我!” 洛尘湮在听到“饬雷引”三个字时就坐不住了,插话道:“等等,你刚刚说什么饬雷引?凡儿,你先把话说清楚了。” 洛凡心闭口不答,被再三催问之后便说了句:“师父你问他。” 洛尘湮又转向百里掣:“你说,饬雷引是怎么回事?你还有事瞒着我?!”
第254页 百里掣:“尘湮你别急,你这么宝贝这个徒弟我怎么会伤害他?别急别急!” 洛尘湮见他顾左右而言其他,怒道:“不要跟我打马虎眼,你到底为什么要把凡儿抓来?真的只是为了防止他说出你和邵家之间的秘密吗?” 百里掣:“当然是真的!” 洛尘湮:“那你大可再次篡改他的记忆,或叫他忘了自己见到的一切就好,何必这么大费周章?” 百里掣一愣,恍然道:“尘湮,你说得有道理啊!” 接着他指如闪电,一指点中洛尘湮的颈侧,将他稳稳接在了怀里。额角的雷印突然闪烁起来,百里掣一手抚上洛尘湮的眉心,口中小声地念起咒语。 洛凡心大惊:“你做什么?!” 百里掣笑了笑:“我能做什么?只想叫他忘了刚才听到的‘饬雷引’三个字,别的什么都不会动。” 洛凡心:“你还怕我师父知道?” 百里掣:“不怕,只是不想。” 他抱着洛尘湮朝舱门走去,听见洛凡心说:“他早晚会知道!” 百里掣头也不回:“那就晚一点。” 生如尘烟一 五日之后,洛凡心的饬雷血第一次爆发。 江上漂荡的时间过得特别慢,他原本就是心浮气躁了,好几次都压制不住怒火,加上跟百里掣要自己的物品却怎么都得不到回应,终于还是没忍住向他出手了。 结果自然是打不过他,甲板上过了没几招之后就败下阵来,洛凡心胸腔里的躁闷已经堵到了极致,竟然怀着鱼死网破的心思扑向百里掣,想要拦腰抱住他一起往江里投。 百里掣比鲶鱼还滑,扣住他的虎口反手一甩便叫他扑了个空,继而一掌拍在他后背,眼睁睁看着他往江里掉去。这一幕刚好被闻声走出的洛尘湮看见了,他连惊呼都来不及,踩上围栏就要往下跳,却被百里掣一把拉了回来扔在甲板上。 “扑通通”两声响——洛凡心妥妥地摔进了江水里,洛尘湮则摔在了甲板上。 百里掣赶忙过来扶他,被他狠狠打开了手。 “凡儿!”洛尘湮大喊,立即爬起来再次要跳下去救人,却又被百里掣拦住,他气急败坏地责问,“百里掣,你到底要干什么?!” 百里掣:“尘湮你别急呀,他最近火气太大了,泡一泡冷水能消火去躁。” 洛尘湮:“江水湍急寒冷,你会害死他!” 百里掣:“好好好,你好好待着,我去救就是了!” 洛凡心像一只溺了水的旱鸭子,拼命扑腾也找不到着力点,越紧张越手忙脚乱,越手忙脚乱就越往下沉。咕噜噜吐出一串气泡,浑浊的江水开始往口鼻里灌,他心里哀嘆一声:“吾命休矣!” 江面上的烟波仍旧迷濛,抬头也看不见一丝阳光,恍惚间以为就此要下地狱时,却看见一只手朝他伸来,随即腕上一紧便被拉出了水面。他迅速吸了一大口空气入肺,随即便呛得咳了起来,好半天没缓过劲儿。 百里掣的功夫确实厉害,原本水下是不好发力的,他却硬是拖着洛凡心直接纵身一跃,鲤鱼跳龙门一般跃上了甲板。洛尘湮已经拿了厚厚的毛毯过来,见自己的爱徒浑身湿透冻得瑟瑟发抖,立刻扑上去用毛毯将他裹住,拧着眉头怒视百里掣。 百里掣适时地打了个喷嚏,抱着手臂可怜兮兮道:“尘湮,冷!” 洛尘湮没理他,搂着洛凡心进了舱室,又找来干爽的新衣服让他换上,接着便出去着手准备生炉子烧热水,打算给他熬一锅姜茶。 百里掣又偎了过来:“尘湮,冷!” 洛尘湮忍无可忍,一声不吭地走进舱室拿了另外一张毛毯,正欲出门时却看见洛凡心脸颊泛红,像是不太舒服。他摸了摸洛凡心的额头,问道:“凡儿,可是难受?” 洛凡心摇摇头:“师父别担心,我现在好多了。” 洛尘湮点点头,刚欲出去又听见他的声音:“师父,往前是不是要到东澔海了?” 洛尘湮:“大概还要两三日吧,怎么了?” 洛凡心:“没什么,进入东澔海后人烟稀少,船上的物资得备齐了才行。” 洛尘湮“嗯”了一声,还是不放心,将他按着躺下,又加盖了一层被褥才离开。 百里掣蹲在炉子边上:“尘湮,冷!” 洛尘湮将毛毯迎头扔给他:“冷不知道去换衣裳吗?光喊有什么用?” 百里掣笑逐颜开:“我就知道你还是关心我的!” 洛尘湮不再理会,开始细心地熬起姜茶。初时只加了两碗水,水开以后捏着盖子犹犹豫豫,最终又加了两碗。 待四碗水熬成了两碗,姜糖香气溢满了厨房间,他盛了一碗出来小心地端上了客舱。可没想到等他推开舱门时一切都变了,只见杯盏、水壶被摔了一地,桌椅翻倒,衣柜破碎不堪,舱内一片狼藉,最主要是洛凡心不知去哪里了。 他立刻沖了出去叫来百里掣,百里掣听见洛尘湮竟然主动喊他,一时欣喜不已,忙应答:“尘湮我在呢!怎么了?” 洛尘湮问道:“凡儿呢?你看见他了吗?” 百里掣略感失望,摇头道:“没看见,许是去别的舱室熘达了吧!”
第255页 洛尘湮脑中闪出许多不好的念头来,他总觉得这次是出大事了,抓着百里掣转身就走,说道:“我从左舷开始找,你去右舷,找到他立刻带回去!” 没等百里掣细问,洛尘湮已经跳下甲板,开始一间一间地找了起来。然而找遍了左舷的所有舱室也没见到洛凡心的影子。正在慌乱焦虑中,一个人突然从身后拦腰抱住他,转而飞身一跃将他带了出去,眨眼功夫便又回到了洛凡心那间舱室。 洛尘湮一阵恍惚,落地之后却看见榻上一人已被绳索牢牢捆住,他双目赤红,额上青筋毕露,正死死咬着下唇闷不吭声,看起来十分痛苦。 “凡儿?凡儿……”洛尘湮喃喃地唤他,可他好像根本没了意识,听若未闻。 洛尘湮忽地转身抓住百里掣的手臂,颤抖着问道:“凡儿到底是怎么回事?是不是跟你有关?你还有多少事瞒着我?!” 百里掣任由他抓痛,少顷才答道:“他很快就会缓过劲儿,等他清醒了你可以问他,这次我不会再消除你的记忆。” 洛尘湮怔住了,他后退了一步,颓然落座在榻上,将洛凡心的下颌掰开,默默擦去他唇上的血迹。洛凡心认不得人,一口咬在这只手上不肯松开,喉中尽是悽惨嘶哑的隐忍声。洛尘湮并不挣脱,由着他使劲咬去,直咬出了血也没动一下,反倒用另一只手将他拥进了怀里,紧紧抱着也不松开。 百里掣又气又心疼,一开始还赌气不去管,可眼见着洛凡心齿下不留情,鲜红的血正顺着洛尘湮白净的腕子往下淌,他实在没法再忍,冲过去将二人拉开,接着又是一掌拍在洛凡心背上,为他渡去灵力开始安抚。 百里掣自身就是饬雷血,他的灵力安抚饬雷血的躁郁倒比旁人的更有效些,一个时辰之后终于见到洛凡心不再痛苦挣扎,躺在榻上似虚脱一般。 待洛凡心终于安稳睡去,洛尘湮才为他解开身上的绳索,绳索捆缚处已经勒得全是青紫淤痕。眼中酸涩,他低着头静静地望着自己的徒儿,好一会儿才开口,却不知是在问谁:“我到底该怎么做?谁来教教我?” 他深深吸了一口气,胸中一阵抽痛,忍不住捂上那个伤口,终究是没藏住那滴眼泪。 百里掣瞧见了那滴眼泪气恼不已,更有嫉妒夹在其中。他一把将洛尘湮拉了起来,一路拽着进了自己的舱室。 反手关上了舱门,“咚”地一声将洛尘湮按在门后,低头吻住那片薄唇,碾磨了一会儿又重重咬了一口,他问道:“尘湮,你到底,你到底还在不在乎我?” 洛尘湮并没有挣扎,他不答反问:“百里掣,你当自己是几岁?” 百里掣:“你说我是几岁?我这辈子从来没有真正得到过自己想要的,活到死也不能甘心。” 洛尘湮:“你到底想要什么?” 百里掣:“我想要什么你会不知道?” 洛尘湮:“我已经在你身边了,你还要怎样?” 百里掣:“光人在我身边是不够的,你看你的眼睛,再也没了从前的神采,我在你的眼睛里看不到我的影子。你是麻木的吗?你是冷血无情吗?你看我的时候怎么一点感情都不带?哪怕是生气是愤怒是憎恨都好,都比现在这样要好!” 洛尘湮低头不语。 百里掣捏着他的下颌令他抬起头来望着自己,心酸地问道:“你才应该告诉我,我要怎么做?我究竟要怎么做才能让你重新爱我?” 洛尘湮忽然就落下泪来,这次是一串接一串,不用眼睫去剪,就已缠绵断线。 百里掣怔然地伸手拭去,惊弓之鸟一般退开了一步,忽又恍然大悟,扑上来将他死死抱住。他小声地说道:“我懂了,尘湮,我懂了。” 洛尘湮声音喑哑:“我从来不曾忘记过爱你,你放弃吧,放弃仇恨,放弃北幽岛,我会陪着你,我们就这样隐居避世,安稳地度过余生,可以吗?” 百里掣笑了笑,继而又不着痕迹地将这笑意敛去,答道:“可以,当然可以!那是我梦寐以求的事情。但是你要答应我,先让我找到神医独施,帮你植入灵根。” 洛尘湮神色黯然,他没有接话,却说道:“那你能把凡儿的东西都还给他吗?” 百里掣:“当然!乌蛟索和金羽符本来就是他的,我留着也没用,还给他就是了。” 洛尘湮却推开他,笑道:“百里掣,别自欺欺人了,你放不下这些。” 百里掣双手撑在他颈侧门板上,明知故问:“什么意思?” 洛尘湮笑得苦涩:“你想要的远不止一个洛尘湮,我们终究不是一类人,走不了一条路。” 百里掣忽然抓住他的手臂,用力之大让手背都青筋暴起,洛尘湮却连眉头都不皱一下。 洛尘湮道:“凡儿总跟你要他的东西,要的根本就不是乌蛟索和金羽符,他明知道自己没了灵力,那些东西放在手里也发挥不了作用,为何还要拼着跟你动手也想要回来?他想要的东西,一定是跟他今天的状况有关的吧,我猜测,大概是什么药物,可以克制他的病情的。你为什么不肯给他?你故意要让他病情发作,还不是因为有其他的目的?百里掣,我不是一个傻子,也不是你放在手里随意把玩的物件,你若是还对我有半分尊重,就不该这么欺瞒我、哄骗我。”
第256页 百里掣唇色泛白,他默默松开手,答道:“没错,我是骗了你。” 生如尘烟二 洛尘湮:“凡儿心肠好,不想在此揭穿你让你在我面前难堪,你却承着人家的好意做以怨报德的事,你想让我怎么看你?百里掣,我最后一次问你,你到底要对凡儿做什么?” 百里掣笑容泛苦:“口口声声都是百里掣,太冷漠了。尘湮,你对我太冷漠。”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又接着说道:“好,我告诉你。他这不是什么病,而是血,是饬雷血。” 洛尘湮并不惊讶,只是靠在舱门上冷冷笑着,笑着笑着便又恢复了漠然,那一点装出来的从容也快支撑不住了。 百里掣:“几年前你被逼自毁灵根那次,你还记得吗?伤好之后你坚决不肯与我同行,竟在我熟睡之时悄悄离开,只留下一封书信叫我不要找你。我能不找吗?寻了一个多月都没寻见,我又痛又恨,回到举目崖下想看看你是否还会回到那间小屋里。谁知道没找到你却看见了洛凡心。他那时跳了举目崖,一直住在崖下养伤,那天他被霍沅的长孙霍霖发现了,情况很糟糕,命悬一线时是我给他服了丹药,怕他撑不过去又给他餵下了饬雷引吊命。” 洛尘湮异常冷静,又问道:“霍霖为何会找到举目崖下?你给他餵饬雷引真是为了帮他吊命?” 百里掣苦笑:“尘湮啊,就算我说霍霖能找过去跟我没关系,我给他餵饬雷引真的只是为了救他,你肯定也不会信的。你认定了我是个十恶不赦的坏人,自然什么都要往坏处想。那就权当做是我做的吧,我的罪过那么多,也不差这一两件的。” 洛尘湮:“所以,你拿走了凡儿的药故意让他发病,过不久等他的血液完全转变,你就要带他去北幽海上杀他放血,升起北幽岛破解封岛大阵了吧?” 百里掣:“是。” 洛尘湮:“御龙斩圣你已练至第九重,为什么还要回去?别告诉我是为了完成同邵成的约定,你压根就没打算让他拿到御龙斩圣,你只是想利用他,不是吗?” 百里掣:“是。尘湮,我做这一切都是为了你。纵然现在你愿意随我一起隐居,可义盟的人不会罢手的,只要御龙斩圣还在世一天,就总有人会想尽一切办法去得到它。我身怀饬雷血,避无可避,只能选择迎战。” 洛尘湮:“你的方式呢?屠尽义盟百家?” 百里掣:“没错。我可以不报仇,但义盟百家必须毁灭。就算屠不尽他们,我也要拆了义盟这座高台,让这些所谓的名门正派百年之内都不再能集结起来。只有这样我们俩才能真正隐居,真正过上安稳的没人打扰的生活。” 洛尘湮:“我猜想,行止宫应该也在你的屠戮名单里吧……百里掣,你做不到的,现在姜门和严门被灭了,幻影门不还是好好的吗?霍家没有倒台,邵家也没有被追责,你想利用他们之间的争斗来搞垮结盟,然而他们仍然旗帜高竖。如意算盘打得好,偏偏天不遂人意。” 百里掣:“不急,嫌隙既在,早晚都会起风波。况且,等到北幽岛升起,整个江湖又会是另一番局面了。尘湮,你清心寡欲惯了,不知道人心有多险恶,想要御龙斩圣的人太多了,多得超乎你的想像。食物未至眼前,饿犬尚乖,食物一旦摆在檯面上,饿犬便会变成狼。” 洛尘湮:“你了解人心却不了解凡儿,他绝不会让你得逞。” 百里掣:“由不得他。尘湮,我知道你爱惜这个徒弟,若是林子昱继承了饬雷血我一定先选他,把洛凡心给你留着!可惜那小子没用,半滴饬雷血都没有,有时候我真怀疑他到底是不是我的儿子……” 洛尘湮:“你过分了。” 百里掣:“好好好,我不说过分的话了。总之,除了洛凡心还有百里清呢,他的魂魄不是在舒二公子的身体里么?实在不行我就多费一番工夫,把他的肉身找来复活就是了!” 洛尘湮:“他是你的亲生儿子!你怎么……” “这么没人性?”百里掣笑道,“这儿子要是你生的我自然惜如珍宝、爱逾生命,可他不是呀!我要说多少遍你才会明白?这天底下所有人的性命对我来说都如草芥,除了你我谁都不会爱惜,多看一眼都是施捨!” 洛尘湮:“你又要我说多少遍才会明白?你不必追求那些不切实际的东西,只要你肯退一步,我就能随你天涯海角相伴一生!相反,你若是伤了我在意的人,就算是绳捆索绑将我强留在身边,我也是心灰意冷,永远不能原谅你。” 百里掣:“尘湮,我想要的不仅仅是你所谓的短暂一生,而是我们真正应得的长久一生,一个有灵根的你,一处无人打扰的桃花源,那才是一生!我也不怕你生气,等我做到了这一切,你就会慢慢忘记那些不开心的过往,忘记我曾为此杀过的人、造下的孽。总有一天你会发现,所有你曾在意的人都只不过是蜉蝣一瞬、过眼云烟,于你来说,我才是永恒,我们俩才是唯一能陪伴彼此的人!” 洛尘湮:“百里掣,你就是个疯子,是个骗子!” 百里掣:“我疯,是因为你逼我,我骗,是因为你不喜欢听真话。”
第257页 洛尘湮:“你说过真话么?你口口声声的珍重都不过是在我看得见的时候罢了,在我看不见的时候就敢追杀我的师兄,杀他的妻子,坑害我的徒弟,挖我祖师的灵根,你所谓的爱惜也就到此为止了。” 百里掣冷笑:“尘湮,你就是这么看待我的?” 洛尘湮:“你说我该怎么看待你?百里掣,你怎么不问问我,为什么愿意养育林子昱这么多年?” 百里掣:“为什么?因为他是我的儿子?” 洛尘湮:“不,只是因为他是一个无辜的生命罢了。你根本就不懂。” 百里掣:“尘湮,你的仁善我确实不懂。我若是你,必定会将这个孩子杀之而后快,断不会忘记是他和他的母亲害得我们产生隔阂,也断不会辛辛苦苦去养他教他。仁善一旦会触犯自己和爱人的利益,要靠自己一再忍耐和自我规劝才能做到时,那便是假仁慈,伪善心。” 洛尘湮无奈至极,他知道百里掣能言善辩,却不曾想自己的所作所为在他看来只是“假仁慈,伪善心”六个字。 他点头道:“你说得对,真正的仁善是发自内心的,不应当依靠忍耐和自劝。我做得了一时做不了一世,护得了他们十年护不了二十年。可若那个总想害他们的源头不在了,想必他们就能靠着自己好好活下去吧。” 百里掣声音传得悠远,仿佛散到了天外:“尘湮啊……难道你要杀了我吗?” 洛尘湮:“我要杀你也得杀得了啊。” 百里掣:“别管杀不杀得了,我只问你,杀我,你是捨得还是不捨得?” 洛尘湮:“舍不捨得都杀不了。” 百里掣嘆息:“旁人杀不了我,你自然可以。回答我,捨得还是不捨得?” 洛尘湮答非所问:“凡儿该醒了,我要去看看他。” 百里掣再次将他按在门后:“你又想逃。” “不捨得,”洛尘湮望着他微微一笑,“当然不捨得。” 百里掣心满意足地将人抱在怀里,狠狠在唇上亲了一口:“这就对了,不要逃避。” 洛尘湮:“以后都不再逃了。” 百里掣:“我不知道你说的是真话假话,你若是挣扎一下反倒更好些,现在这样乖顺像一团云似的,握在手里总担心握散了,抱在怀里又担心抱化了。” 洛尘湮薄唇开合,字字漂浮:“生而如尘埃,自作烟云散。” “不好,”百里掣把人又抱紧了些,“烟云散了便化作雨,休想扑熄我的火,永远都不要。” 难得今日洛尘湮肯让他抱着,百里掣根本捨不得放开他,却也知道强扭的瓜不甜,左右今后有的是时间耳鬓厮磨,不急在这一时半刻。他帮洛尘湮理了理衣襟,柔声道:“去看他吧。” 反正也看不了几日了。 幸得贵人助 两日之后,洛凡心的饬雷血再次爆发,恰逢船只靠岸备集物资,停在安州一带。 洛尘湮望着榻上被紧紧捆着的洛凡心,心疼得不知所措,涩声道:“我听说只要饮用了亲人或爱人之血就能安抚饬雷血。” 百里掣一怔:“你想做什么?” 洛尘湮:“我是凡儿的师父,我的血或许有用。” 百里掣眼神凛然,将他拉到了一边,自己则坐在榻上开始为洛凡心输送灵力,气愤道:“你自己不要命,却别想在我眼皮子底下做这种事。” 洛尘湮:“什么味道?” 百里掣:“什么?” 洛尘湮:“妻子之血是什么味道?是咸的,还是甜的,或是苦的?” 百里掣不作应答。 洛尘湮又问:“虎豹豺狼凶残,纵使饥渴欲死却也不会撕咬自己的妻儿,作为人又如何?” 百里掣面无表情,心里却隐有波澜:“尘湮,不要妄想激怒我,船只靠岸,你在想什么我一清二楚。现在就算你走得掉洛凡心也走不掉,你若想他好好的就乖乖留在我身边。” 洛尘湮笑笑:“我没想走。” 百里掣心绪起伏,他知道洛凡心还在此处,洛尘湮自然是不会走,可一想到先前他不管不顾一次又一次要从自己身边逃开,如今却肯为了这个徒弟选择留下,心里便不是滋味。不禁黯然道:“我倒真是想问问你,为了这个徒弟你愿意剖心取血,为了我又如何?” 洛尘湮坐回榻旁,望进他的眼波深处,聚精会神,眉目有情。他道:“自然更是愿意。” 都道是旁观者清当局者迷,饶是百里掣这样冷酷无情的人也不能在情爱面前时刻保持清醒。他恍了神,凝视着洛尘湮的面容移不开眼,心里久久不能平静。 一个时辰之后,百里掣终于收功,思绪也开始慢慢回转。他从没为谁这样耗费过修为,此番额上已经冒了一层细汗,多少有些不满。他也不是那种吃力不讨好的人,这边刚一结束便向洛尘湮邀功:“尘湮,我这可都是为了你,你应当给我一些奖励,否则下次我就不愿意做了!” 洛尘湮:“好,你且等一下。” 说着先除去了洛凡心身上的绳索,坐在榻边轻轻拍着他的手背,像一位母亲在哄幼子睡觉一般:“凡儿,快些好起来,别让为师担心。”说罢又伸手抚上他的眉骨顺了顺被蹭歪了几根的长眉,笑了一会儿。
第258页 神情慈爱,是百里掣不曾见过的温柔,他满含羡慕地说:“我从没见你这样笑过。” 洛尘湮:“对孩子有对孩子的笑,对爱人有对爱人的笑,对陌生人自然就是陌生的笑。你枉为人父二十几载,却不知道该怎么对孩子笑,真是讽刺。” 百里掣:“尘湮,我们不说这些好吗?” 洛尘湮:“好,你随我出来吧,让凡儿休息一会儿。” 船只停在岸边,江风似乎也收敛了许多,只是拂在脸上依旧寒冷刺骨。洛尘湮拉着他走到甲板上,静静望着他,笑意盈盈。 眼里柔波千顷,芳草碧树都化在其中,百里掣焉能不动容?他明知故问道:“尘湮,此时又是什么笑容?” 洛尘湮:“这自然是爱人之笑。” 百里掣的神色也分外柔和,他几乎要沉溺在这久违的爱意里不能自拔,心海潮涌,霞光覆簇,才知道原来久别重逢是这种滋味。相比之下,先前的相见只能算窥探,先前的拥抱只能算强占,只有爱人对自己露出心甘情愿的笑容才是世间最美的风景。 百里掣生出些难得的感动,抱着他低声沉吟:“今日真是赚到了……还有吗?” 洛尘湮:“还想要什么?” 百里掣松了松手臂:“好看是好看,是天下第一的好看,但若想用一个微笑来搪塞我可不行,我要的奖励是实实在在的奖励。” 洛尘湮:“百里掣,我给你的奖励是减你一次罪过。” 百里掣一愣。 眼前白袖翩然,洛尘湮忽然抬手朝他袭来,百里掣本能地躲过。洛尘湮虽然灵根被毁,拳脚功夫却都还在,一招一式丝毫不因没有灵力傍身而慌乱,也不曾因为对手强过自己太多而心虚,只是尽力去拼,将所有能对一个强大对手展现出来的尊重全都用上。 百里掣余光瞥见舱门,竟是洛凡心已经走了出来,却并不像刚刚那副虚弱的样子。 洛尘湮喊道:“凡儿,走!” 百里掣气极:“尘湮,你竟然骗我!” 洛尘湮:“尝到被骗的滋味了吗?如果还没适应,那就多尝几口!” 洛凡心跪在远处遥遥一拜,甫一开口便哽住:“师父,师父!凡儿一定来救您!” 百里掣想去拦他,洛尘湮却各种纠缠,打法根本不是切磋而是送命,招招狠辣不留情,被反击时又丝毫不守也不躲,仍旧全力进攻,若不是赶着去找死,就一定是吃准了百里掣不会伤他。 百里掣的声音压迫感十足:“尘湮,你不该这样欺骗我,我以为你是真心对我笑……” 洛尘湮则轻如飘絮:“你现在又如何得知我不是真心了?” 百里掣:“真心带了目的,那还算得上真心吗?” 洛尘湮:“要求别人容易,轮到自己就是另一番说辞!” 洛凡心跳上了岸,朝着人群深处奔去。刚得了许多醇厚灵力,虽说还没法融会贯通却也强身健体,跑起来都比平时快了不少,转眼就匿进了人群里。 百里掣眼见着他逃了出去,一掌虚出,掌风击在甲板上,整个船身都晃荡了起来,顷刻间便从船舱底层跃上来十几个身着黑衣的带刀武者。他们朝着百里掣示意的方向追去,步伐矫健轻快,一看便知是习武多年的人。 百里掣也变得强势起来,几招之后便拉开了与洛尘湮的距离,继而一个纵跃落到了岸上,要朝洛凡心追去。他刚迈出几步又忽然回头,一字一句认真道:“尘湮,等我把他抓回来时若你不在船上了,我会毫不犹豫地杀了他。” 洛尘湮不急反笑,拔出了长河刀。 百里掣立即撤了回来,难以置信地问:“你要做什么?你在威胁我?” 洛尘湮:“我不是在威胁你,我只是在救人。” 他一刀斩向自己的左臂,百里掣动作极快,在他抬手的瞬间就沖了过去拦住刀势,刀锋没入手臂未及半寸便被挡下,随即掉在了甲板上。 眼见他手臂上鲜血浸出,衣袖已经红了一片,百里掣怒不可遏:“你竟要以这种方式逼我就范?” 洛尘湮没理他,忽然转身翻了下去。 洛凡心回头的时候那抹白影已经飘然落进了江水里,浩浩荡荡的浊流中他的师父显得那样渺小。那年他曾连累师父自断灵根,这时又累他受伤落水,为人徒者,亲眼目睹这种事比叫他死还难受……心口一阵烦闷恶痛,他狠狠掐了下虎口,立即调动真气疏通,复又逼自己不去想此事,终于狠下心来决然离开。 黑衣人在人群里穿梭,丝毫没有避讳或收敛,杀气腾腾倒叫一众人等退避不及,叫嚷声四起。在那种境况下要抓住一个人还真是不容易,且洛凡心的轻功并不弱,黑衣人追了一阵之后还是丢了目标。 如同亡命之徒,洛凡心连续奔走了一整天不曾歇息,也知道这附近不安全,不敢骑马快行,只能偷个空子换了身粗布麻衣步行上路。到了天黑时分他便走不动了,又累又饿,决定先找个地方歇息一晚。 寻常客栈是不敢住的,寺庙佛堂不一定找得到,露宿荒野又太可怜了点,万一再遇上个豺狼虎豹、蛇虫鼠蚁的……正在思考,身后传来一名女子的声音。
第259页 “洛公子可叫我好找。” 洛凡心猛然回头——竟是姬婉言! 他道:“婉言姑娘,你果然是百里掣的人么?” 姬婉言:“洛公子还记得小女子,不胜荣幸。怎么,没了灵力还真是不方便吧,跑也跑不快。” 洛凡心:“说得是,那便不跑了,要切磋不如找个没人的地方?莫要伤了无辜。” 姬婉言:“若换了别人我定是嫌他啰嗦,但你好歹也算是我蛮曜姬氏的血脉,不如这样,咱们也别打了,你随我一起为尊主效力,我可在尊主面前替你求情,饶你一命好了。” 洛凡心笑道:“没想到姬氏后人也会有认人为尊的时候,我还以为你们蛮曜人只会信仰自己的神明,只会依赖自己的族群。婉言姑娘,不是我小瞧你,但在百里掣的眼里,你恐怕真的没有那么大的面子。” 姬婉言柳眉一凛,翻出身后的七弦琴就要抚上。 洛凡心见状不妙,捂住双耳转身就往树林的方向跑去,一边跑一边大声地背诵从前在松鹤岭上学的那些口诀咒语,但凡能辅助摒除杂念的都被他念了一遍。 姬婉言紧追不捨,泠泠琴音开始泄出,每一声铮响之后便有人抱头痛呼,洛凡心却还安然无恙地往远处跑。她又弹了几下,周围受到波及的人群开始躁动了,待痛楚稍微缓和一些便围上来指责谩骂,反倒把她的去路堵上了。她这才意识到众怒难犯,便赶紧将七弦琴收回身后,飘带一甩缠上了高处的树杈,借力飞跃突破人群,继续朝着洛凡心追去。 洛凡心逃了老远,待终于奔至林子里,姬婉言的琴音再次传来。 高山流水,白练飞瀑,原本是动人心魄的妙音此时却变成了冤魂恶鬼一般,死缠着不放。口诀咒语不管用了,洛凡心被琴声侵扰,背靠大树,头痛欲裂。 他看见一位身着白衣的俊美男子款款走来,向自己伸出手道:“无忧,跟我走。” 狠狠咬了下舌尖,刺痛和鲜血的味道唤醒了他,告诫他这是幻觉。 洛凡心艰难地撑了一把粗糙的树干,再次捂住双耳,朝着姬婉言而去。他决意要去毁琴,却发现越是接近越是寸步难行,钻入耳中的丝丝琴音控制着他的心神,明明眼前空无一物,他却能看见千万道风刀雨刃破空而来,道道割在身上,痛得人仿佛皮开肉绽。 再这样下去会被活活凌迟至死,他不再勉强,转而一步一步走向溪流边,一头闷进了水里。 上善若水,至柔至刚,琴音在水流里变了声调,洛凡心终于感觉到松释,风刀雨刃也尽数消失了。 可这并非长久之计,姬婉言一刻不停他便一刻不能出来。“咕嘟嘟”几串水泡冒出,他再次体会到了窒息感,但只要一出水面就又刮来那些风刀雨刃,一时进退两难,陷入困境。 正在憋得头晕目眩之际,有人抓住了他的后领,一把将他拎出了水面。 力道之大,险些把他拎得腾空,原以为是个气壮如牛的力士,谁知抹了一把脸后瞧见的是一个模样清秀的女子。别的地方不敢说,那张脸洛凡心却是一看就认出来了——鬼画仙子,姽婳! 姽婳似乎并不受姬婉言琴音的干扰,她手腕一转,眼前平整的土地竟然开始翻动,“轰隆隆”的声音响过,一座山丘赫然立起,将姬婉言挡在了对面。 “平、平地起山丘?!”这是什么本领?洛凡心目瞪口呆。 又是一声巨响,这座山丘轰然崩塌,尘泥土块砸落地上竟瞬间消失不见。姬婉言抱琴而立,眼角尽是不屑的神色。 她问:“鬼画仙子,你为何要与我作对?” 姽婳默不吭声。 洛凡心自然明白,不是她不愿意回答,而是她确实染过喉疾,不能说话。 当初舒抑与独施一同上的松鹤岭,若不是舒抑亲眼见过姽婳姑娘,便一定是独施将她的形貌特徵都说给了舒抑,才好叫他易容假扮。只是……扮得只有五分像吧,面目是一样了,身材也差别太大了!这姽婳姑娘明明清瘦秀丽,看着仿若邻家妹妹一般,哪里是舒抑的那种……那胸前……总之,气质差别太多了! 独施这人真是不靠谱,这兄长当得不怎么样,太不怎么样了! 洛凡心暗自腹诽。 姽婳手掌轻抬,只像是纺织作画似的,洛凡心眼前便又出现了一片天垂水幕,姬婉言的琴音击打在水幕上被悉数吸收,耳中所闻只有哗哗水声。 姬婉言不肯屈居,以强易强,琴弦一换便从流水飞瀑化为大浪淘沙。 一时风云变色,雷电交加。怒海之上暴雨如注,洛凡心望见自己和姽婳二人正置身于一叶破舟之上,舟底漏了大洞正在迅速下沉,惊涛骇浪之中似乎下一瞬就要被掀翻淹没。砂石粗粝,海浪腥咸,扑面而来时似真不似幻,洛凡心忍不住拉着姽婳后退了一步,眼睁睁看着方才那道天垂水幕被浊浪扑碎,反倒变为对方的助力朝着二人逼近。 姽婳并不惊慌,只见她伸手做出拉弓射箭的动作,两指松开时竟真有一道明亮的箭矢飞出,待腾至半空,这道箭矢倏地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只洁白的海鸟,青云黑浪之中宛若一颗皎白的明珠。 海鸟悠悠飞翔,东方出现几缕霞光。姬婉言被那晨曦霞光恍了眼,一时疏忽,海鸟已飞至跟前。
第260页 她“啊”地叫了一声,立即捂住口鼻,却还是吸入了一口海鸟幻化的白烟。只见海浪迅速退却,不多会儿便随着最后一声琴音消失殆尽。眼前景物又恢复如初,依旧是个平静祥和的夜晚,远处还传来街市人群的嘈杂闹嚷声。 姬婉言中了迷烟不省人事,洛凡心还存有余悸,没想到这两名女子都精擅幻化操控之术,这一番较量确实震撼,若不是姽婳姑娘懂得以退为进,以柔克刚,还不知道要斗到什么时候才会拼出胜负来。 他这才明白为何这女子号称鬼画仙子,原来她的操控术真像徒手作画一般,优雅至极,也厉害至极!就连刚才那道白烟也不知是真的迷烟还是幻术,姬婉言是真的被迷晕的还是她被自己的幻觉所困。 他对着姽婳深深施礼:“多谢姽婳姑娘相救,姑娘可还安好?” 姽婳指了指自己的喉咙,示意他自己无法言语,又伸出一指凭空写道:“不必言谢,他日还会再相见,届时当讨回酬劳。” 手指划过,半空中出现的字迹如同灿烂的焰火,转瞬即逝。洛凡心不禁想起了那个锱铢必较的独施,心道或许兄妹之间还是有些许相似之处的。他笑着再次施礼,抬首时对方已然自顾飞去,身影如同天仙一般,只是手里还拎着昏睡不醒的姬婉言。 “这轻功……也是幻觉吗?”洛凡心有点分不清了。 艺馆小倌儿 这一番闹腾之后是真的不能再赶路了,为防止饬雷引再次发作,洛凡心决定找个地方好好休息。只是姬婉言已然追到了这地带,说不定那些黑衣人也都追到这里了,如此一定会在各要道口盘查,天亮之后再要离开恐怕更是不容易。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就算姬婉言醒来以后能从姽婳手中逃脱,她也不一定能想得到逃命的人还敢逗留在原地。只是,确实要找个意想不到的地方藏着才行。 想到姬婉言他灵机一动。 一手捂心一手指天,洛凡心真诚地发誓:“舒抑,我真的只是要逃命,没有别的想法!” 说去就去,他一路小心翼翼地转回街道,选了家门头还算不错的艺馆。一进入堂内便抓住一个跑堂的店小二,丢给他几粒碎银子,问道:“不要给我叫姑娘,不要来打扰,准备好一间房和饭菜,钱照给,可以吗?” 店小二连连点头:“可以可以,当然可以。” 不多会儿饭食就准备好了,来送饭的不是那店小二,却是一个长相俊俏可人的少年,动作倒是很麻利,熟练地给他摆好了碗筷餐碟,待他吃完了之后又殷勤地跑来给他收拾,还往房间里提了几桶热水供他沐浴,准备了干净的换洗衣物,最后给香炉里添上了好闻的安神香。全程言语不多,一切妥当之后才小心翼翼地退出房间。 洛凡心叫住了他:“等等,这些钱你拿去,就当我没来过此处,明白吗?” 少年顿了一下,答道:“明白。公子,可要小人在此伺候沐浴?” 洛凡心挥挥手:“使不得使不得,你忙你的吧,多谢了!” 待少年退了出去,洛凡心慨嘆,没想到艺馆的服务这么好的,比客栈可强太多了! 这一夜因为奔波劳累又有安神香助眠,睡得很是香甜,待醒来时天已大亮,他赶紧收拾妥当准备结帐走人。 他取了些银子放在柜檯上转身要走,谁知掌店妈妈却拦住了他:“这位公子,这钱给得不对呀!您昨夜又是吃饭又是住宿,给这么点可说不过去,您一共要付五十两。” 洛凡心差点掉了下巴:“什么就五十两?你那价格不是写在牌子上了吗?把沐浴的钱也算上都不会超过五两,休要诓我!” 掌店妈妈:“公子,您要是只吃饭住宿那肯定五两不到,可咱们小倌儿从旁伺候的费用不用给吗?您平心而论,我这儿的小倌儿伶不伶俐,伺候得周不周到?” 洛凡心:“伶俐是伶俐,周到也周到,可小费我已经给他了,为何还要再付钱?” 掌店妈妈:“哎哟这位公子,您不会是第一次进艺馆吧,谁都知道艺馆的小倌儿费用都是付给柜檯这边的,您单独给他的那是额外的小费,只能算奖赏,不能算支付!” 洛凡心吃了个哑巴亏,他还真不知道是这么回事,原以为那小倌儿也只是个长得好看些的店小二罢了,谁知道还要额外付费的?他身上根本没那么多钱,辩驳道:“你们为何不提前告知我?我同那店小二说过了不要给我叫姑娘的,他难道不懂吗?” 掌店妈妈:“您只说不要叫姑娘,又没说不要叫小倌儿,来艺馆的人但凡不要姑娘那肯定就是冲着小倌儿来的,您什么都不要的话怎么不去住客栈?” 洛凡心怔结,心道早知道这样不用你说我也会去住客栈。他底气不足,支支吾吾道:“即便如此,那,我只劳他备餐、提水辛苦,也不该收那么多钱吧!” 掌店妈妈:“您也该先去打听一下,咱们的小倌儿在这一片有哪家敢叫板的?那绝对是万里挑一的俊俏懂事,一夜的收费至少五十两,您住宿吃饭的钱都没给您算的!” 洛凡心:“他再俊俏我也没用他呀!” 掌店妈妈:“您没用怪谁呀,总之他伺候您的时候您没拒绝,那就表示认可,至于用没用或是怎么用我们可管不着呀,钱是一定要照付的!”
第261页 洛凡心怪自己没事先问清楚,这会儿还真是有理讲不清,便问道:“好,我出门走得急没带那么多钱,你说怎么办?” 掌店妈妈:“哎哟,原来是这么回事,您早说嘛!我们这里又不是黑店,还当您是来砸场子的呢!” 洛凡心一喜,问道:“这么说好解决了?” 掌店妈妈眼珠提熘转:“好解决!不是我吹捧您啊,您这容貌身段在我们馆子里还真是挑不出个可以媲美的,不如您留下来做几天工,抵了这笔银子不就好了嘛!” 洛凡心给逗笑了:“掌店妈妈莫跟我开玩笑了,我就问一下这里的小倌儿最大的是几岁?你知道我多大年龄了还叫我来当小倌儿?你怕不是想自己动手砸场子吧!” 掌店妈妈:“年龄多大都不要紧,只要有一副好皮囊,那就会有人买帐!看您仪表堂堂,不会是想赖帐吧,我们是小本生意,吃不起这个亏!” 洛凡心思绪飞转,忽拍案道:“好,依你!你要我在这里做几天?” 掌店妈妈:“先做五天吧,若是做得好就能早点抵了债,做得不好就什么时候抵完了债什么时候恭恭敬敬地把您给送出门去。” 洛凡心爽快答应了,他正纠结该怎么安稳躲过这几天呢,掌店妈妈真是仙女下凡,这是间接给他餵了一粒定心丸。左右在这个节骨眼上不方便闹出动静,这里好吃好喝住着也舒坦,等时机成熟了再想办法传信给舒抑,等他来救反倒更安全些。 于是他换上了掌店妈妈递来的一身小倌儿服装,见这衣裳用料考究,色泽艷丽,大冷的天还要露出颈子,领口一直开到锁骨处,腰身也收得挺紧,一看就是要勾着老流氓们动手动脚呢。他撇了撇嘴,心道这掌店妈妈倒是清楚怎么博人眼球。 瞅了几眼空荡荡的袖口,金丝银线衬得手臂更显白嫩纤细,他心里膈应,忍不住道:“掌店妈妈,你可别故意坑我,昨晚上楼伺候的那个小倌儿穿的可不是这身!” 掌店妈妈:“哎哟,来咱们这儿的客官那图的就是个万紫千红、百花齐放,要是清一色都穿一样的,我不如开个学堂算了!” 洛凡心:“那你至少给我找一件差不多的吧,这件袖子太敞了,灌风!冷!” 掌店妈妈咧着嘴哈哈大笑:“觉得冷就多找几个客人,偎在一起就不冷了!我看你呀,颇有当头牌的潜质,好好表现,等赚足了银子,只怕老婆子赶你走你都不愿意走呢!哈哈……” 洛凡心嗤笑一声。 还头牌,先保住招牌吧…… 别看这沿岸街市不算宽敞,可到了夜色深沉的时候这家艺馆还真是热闹,客人逐渐增多,堂内暖炉烧得也旺,整个艺馆都暖烘烘的,仿佛春天早早光临了这里。 洛凡心倚在廊柱上择了颗葡萄扔进嘴里,毫不避讳地吃了起来。店小二见了大吃一惊,忙提醒他:“你怎么敢擅自吃东西的?还不快收敛些,被掌店妈妈看见了可就惨了!” 洛凡心笑嘻嘻地塞了颗葡萄到他的嘴里,劝道:“怕什么,你尽管吃,被发现了就说是我逼你的。” “你,你可真是胆大包天!”店小二迅速吞掉了那颗葡萄,继而小碎步走起,赶紧远离了这一片是非之地。 “阿掣,你在上面干什么?快下来伺候贵客!”掌店妈妈大声叫喊。 洛凡心应道:“来了!” 掌店妈妈递给他一双银筷,吩咐道:“你今日行了大运,金老爷特地点了你,好好伺候着!” 洛凡心乖巧极了,笑答:“妈妈放心吧!” 待掌店妈妈满意离开时,洛凡心就落座在旁边,撩着袖子夹起一块酥皮烤鸭。那金老爷挪近了些,贪婪地盯着洛凡心的面容,张开了嘴等着他餵给自己,谁知洛凡心却将酥皮烤鸭扔在了地上,被隔壁桌带进来的一只宠犬给吃了。 他歉然一笑:“哎哟,这银筷也太滑了!” 金老爷眼角抽了抽,原本觉得十分没面子,可见这小倌儿笑起来的模样当真是姿容绝世,便咽了咽口水道:“美人儿别着急,没什么大不了的,再来!” 于是洛凡心擦了擦银筷,又夹了一块起来。 随后扔进了自己的嘴里,大嚼特嚼:“味道一般,肉太老了点,嚼不动!” “……”金老爷干巴巴地张着嘴,愣了半晌。 洛凡心一边吃肉一边评头论足,还给自己倒了杯果酒,又瞧见隔壁桌的一个八字鬍正盯着他,便朝他眨了下眼。那八字鬍立刻不淡定了,牵着自己的宠犬就走了过来,摔出一袋银子要洛凡心先陪他。 洛凡心一言不发,满脸委屈地望向金老爷。 金老爷是个暴发户,见有人敢拿钱来截他的胡便气不打一出来,“啪”地一声摔出一个大金锞子,怒道:“你这厮知道老子是谁吗?这么点钱还敢跟老子抢人?” 那八字鬍也不肯服软,摸索着从袖子里抽出一叠银票,壮了壮声势道:“本大爷这里是一千两,今夜就要定了这个美人儿!” 美人碰不得 金老爷随行的几个人见这情景忍不住开始起闹了,撺掇他再加把劲儿,不能输了气势。金老爷心疼钱,可更不愿意输了面子,况且争的还是这么一个美人。他回过头来又仔细瞅了瞅洛凡心,确定自己是第一次见到这么一个小倌儿,大约还是个雏儿,倒是值得一拼!
第262页 又是“啪”地一声,金老爷摔了更厚的银票出来:“老子这里是两千两!谁待跟我争?!” 八字鬍的气势顿时矮了一截,指着金老爷气得吹鬍子瞪眼。 掌店妈妈见这边出了状况赶紧凑了过来,笑呵呵地劝道:“两位老爷稍安勿躁,可别伤了和气呀!”话虽如此,她却并未摆出解决问题的态度来,分明是想等着看谁能出到最高价呢。心里乐得不行,还悄悄朝洛凡心使了个颜色,赞扬他做得好。 八字鬍一咬牙,把身上全部的银票都掏了出来,对着洛凡心道:“美人儿,我这里也是两千两,你自己选好不好?” 他原以为方才洛凡心朝他眨眼便是青睐有加,如果让他自己选说不定还能扳回一局,谁知他想错了。 洛凡心:“这位老爷,你太瘦了些,恐怕经不起折腾。金老爷膀大腰圆,一看就耐磨!” 他这话一出,周遭的人全都笑了,就连掌店妈妈也是又羞又臊,心想着竟没看出来他是这样口无遮拦的人,这种话就算是久经沙场的当红小倌儿也是不敢说的。 洛凡心不明就里,心道:“我说什么了?” 八字鬍差点没气得当场翻白眼,收起银钱牵着自己的爱宠转身就走,险些在门槛那里绊了一跤。金老爷当即神清气爽,哈哈大笑起来。他只当那些银票都是买了痛快,看掌店妈妈也不那么苦大仇深了,便拉着她在一旁嘀嘀咕咕地问了一会儿。 金老爷的表情时而猥琐时而欣喜,掌店妈妈则全程都是胜券在握、天降馅儿饼的欢畅。 两人嘀咕完之后她走到洛凡心面前,试着劝道:“阿掣啊,咱们艺馆做的是皮肉生意你也知道,当日见你是真窘迫了妈妈才愿意收留你以工抵债。你原本也是好人家的小公子吧,妈妈我并不想让你多做别的,可今日两位大主顾你都给我得罪了,金老爷可放了话了,他为了你舍了两千两,一定要你陪一晚才肯罢休。咱这艺馆经不起打砸,待会儿你跟金老爷上楼随身伺候着能不能行?” 她原本还想再威逼利诱一下,谁知洛凡心却想也没想,直接答道:“能行啊,有什么不行的?” “啊?”掌店妈妈一下没反应过来,威胁的话已经到嘴边了又赶紧改口道,“哎哟,要不怎么说阿掣就是懂事呢!不像那些没见过世面的毛孩子,第一次接客的时候都是要死要活的,接了之后才知道其中的妙处!” 她压低了声音:“别嫌老婆子没羞没臊,我跟你说吧,这事儿原本就是两个人都快活的,钱却叫你一人儿挣了,是你占了便宜!阿掣啊,第一次会有些不适应,但是东西我都叫人给你备齐了,保证不会受伤,别怕啊!” 洛凡心拧着眉头:“行了行了,掌店妈妈,你一个妇道人家老说这些干什么?这事从你嘴里说出来还真怪龌龊的!真的不用再交代了,我都懂的。” “妇道人家?嘿!你可真是!”掌店妈妈被噎了一下,她心思活络,又道:“阿掣啊,你是不会想不开的吧?你这确实是第一次吧?人家金老爷可说明白的了,付的那些钱是要买你的初夜的!” 洛凡心还在认真地吃果子,漫不经心道:“嗯嗯嗯,是是是。” 掌店妈妈喜上眉梢,正打算将这好消息告诉金老爷呢,金老爷自己就乐颠颠地迎上来了,从袖子里又掏出一叠银票,也不管是多少全都一股脑塞给了掌店妈妈,并甩甩手让她赶紧走开点,别在这里碍事。 他心里头激动,坐在洛凡心旁边伸手就要摸上去,洛凡心却一脚踩到了他的脚背上,用力之大痛得金老爷龇牙咧嘴。一股火气伴着腹中的热浪灼烧起来,金老爷有些按捺不住了,他想着这小倌儿果然是个雏儿,只有雏儿才会这么犟。 他勉强压下火气,自己往洛凡心身边坐近了些,试着套近乎:“美人儿哎,你叫阿掣啊,为什么叫这个名字?” 洛凡心直言不讳:“因为我的仇人叫这个名字,我是为了羞辱他才这么叫的。” “……”金老爷没在意他说了什么,忽地扑上去抱人,却被洛凡心旋身一躲扑了个空,他搓着手哄道,“美人儿别怕,第一次都会害羞,习惯了就好!你既然有仇人,老爷我帮你报仇好不好?” 洛凡心笑道:“不了,你去了也是白送人头,他看都不会看你一眼。” “……你,你这小倌儿!”金老爷这次是真没耐心了,想着既然这美人儿不懂得曲意逢迎,便干脆直入主题好好教教他,“行了美人儿,你不喜欢闲聊,那咱们就上楼休息吧,走!” 洛凡心冷冷回眸:“你确定现在就要?” 金老爷没回过神儿来,那边掌店妈妈却都看在眼里了,多年的经验给了她近乎瞬间洞悉这个眼神的直觉,便立即凑过来拉着洛凡心警告:“阿掣,你是第一天来上工,原本不该让你这样的新人伺候金老爷,但金老爷稀罕你非要你伺候,你这是飞上枝头变凤凰了,我说的你该明白吧?” 洛凡心:“明白啊,你说得很清楚。” 掌店妈妈还在劝:“你年龄长了几岁该有分寸,别做出格的事,不然妈妈我也保不住你!待会儿一定得把金老爷伺候好了,他可是大户人家的老爷,咱们得罪不起!”
第263页 洛凡心就差拍着胸脯保证了:“放心吧!” 金老爷等急了,催促道:“你们好了没有?美人儿,咱们快点!” “好,来了!”于是不等店小二前面开路,也完全没个伺候人的样子,洛凡心大步小步地就率先迈上了楼,推开一间包房的门钻了进去。 掌店妈妈望着他的背影莫名生出一股恶寒,总觉得他不能伺候好金老爷,可箭在弦上又不能收回,只能双手合十求老天爷保佑,让这个新来的别出什么岔子。 然而她这临时抱佛脚的虔诚显然打动不了神明,没多会儿就听见楼上传来了金老爷杀猪般的惨叫声。掌店妈妈慌不择路,连忙带人上了二楼,一进去就看见金老爷正趴在榻上哀嚎,两条胳膊耷拉在榻上使不出劲儿,腿好像也出了什么毛病,稍微动一下就嚎一声,众人七手八脚也不知该怎么办才好。 掌店妈妈气急了,责问道:“你是做了什么?!金老爷怎么会变成这样?” 洛凡心坐在凳子上,自斟自饮了一杯白水,答道:“你问金老爷呀,别问我。” 掌店妈妈:“阿掣,你好大的胆子!” 金老爷连忙阻拦:“别呀!哎呀!痛!你这老龟婆别骂他!哎哟痛啊!不是他的错,是老子要他这么做的!老子就好这口行了吧!快!快!快把老子抬出去!回府,回府哎呀!” 众目睽睽之下掌店妈妈不好太过责骂自己家的小倌儿,生怕以后没人敢再来了。她从外面将这包房的门一锁,对着一个打手吩咐道:“给我看好他,一步都不许离开!” 又着人将不断哀嚎的金老爷抬下了楼,一边陪着笑一边用更大的嗓门压过了金老爷的骂嚷声:“哎呀您说说这是什么事儿呀,咱这阿掣他是个雏儿,金老爷您哪能玩这么过火的呀,这下别说您自己受苦,阿掣他可得好多天不能下床啦!哎哟,金老爷您的银票还是先收回去吧,下次再来,下次啊!” 好不容易在宾客面前矇混了过去,可一想到金老爷伤好之后会做出什么样的报复举动来,掌店妈妈就实在无法淡定。头天晚上忙了一夜没工夫处理,到了第二天没有宾客在场的时候她就不能再忍了,连觉也不睡了,直接命人扛着长棍将洛凡心从榻上架了起来。 指着鼻子责骂道:“你这个挨千刀的,原来是故意要害我,你还真是来砸场子的啊!金老爷是什么身份,你把他打成那样,我这艺馆以后还怎么开?” 洛凡心还没睡醒呢,有些起床气,皱着眉道:“楼下吵闹了一整夜,刚睡一会儿你就给我弄起来了,秋后算帐也有点早了吧!” 掌店妈妈:“好啊你,你还有心思睡觉?我早就该知道你不是省油的灯,有胆子祸害老娘的艺馆,那就让你见识一下惹了老娘的下场!来呀,给我乱棍打!” 洛凡心望着这一屋子的虾兵蟹将,忍不住捧腹大笑。众人先前还群情激愤,见这人面对棍棒还敢嚣张狂笑,一时都被唬住,竟真的没人敢妄动。 掌店妈妈:“你笑个屁呀!你们还愣着干什么?怕什么?快点打!” 几人不敢怠慢,互相对了眼色便齐齐举棍朝他挥去。 只听哎哟哟几声惨叫,电光石火间也不知道是发生了什么,这几人的肩膀竟然全都被卸了下来,耷拉在身侧晃晃荡荡,别说拿棍了,连筷子也拿不起来了。 掌店妈妈慌张后退好几步,又赶紧把内堂豢养的那些打手全都叫了出来,吩咐他们一起上。谁知结果并没有什么两样,打手们纵然身手好一点,却也只劳洛凡心多花了会儿工夫,一个个最终还是全被卸掉了膀子。 堂内哭叫声连天,掌店妈妈害怕了,知道自己是惹了不该惹的人物,立马识了时务。她习惯了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便开始低着头弓着腰对着洛凡心哀求:“这位仙君啊,咱这里庙小供不起您这尊大神,求您饶了我们吧,欠的债不要您还了,我再赔给您五十两,您快走吧!” 洛凡心:“你要我往哪里走啊,我在这儿挺好的,哪儿也不想去。” 掌店妈妈:“您咋还赖上了呢?啊不不不,您看得起小店,小店是蓬荜生辉啊!但是小店真的只是小本生意,再这样下去可就要黄了!这上上下下几十口人要吃饭,您看……” 洛凡心:“那这样吧,我帮你干些杂活,你再多收留我几日呗,我保证不添乱!” 遗失寻回时 掌店妈妈很为难,她望了望身边这些被卸了膀子的,一个个正挤眉弄眼朝她摆手呢。洛凡心一记眼刀杀过去,瞬间都噤若寒蝉了。 洛凡心又道:“掌店妈妈可得想清楚了,那金老爷现在还伤着,等他康复以后必定不会善罢甘休的,等他回来捉拿罪魁祸首的时候您交不出人来,猜猜他会怎么想?那肯定认为是你们艺馆有意包庇,到时候和院拆了也是有可能的,真的不需要我留下来吗?” 掌店妈妈不敢造次,也知道他说的没错,便只好心不甘情不愿地答应了:“那,那行吧,您也不用干什么活了,休息就好,休息就好!咱这里机灵的小倌儿您随意使唤,不要钱!” 于是洛凡心就留了下来,为防止他们有人悄悄跑去报官什么的,他还当起了全职的巡管,一整天都在大堂里转来转去,盯着他们忙里忙外。
第264页 到了夜晚,他熘到外面转悠了一圈,果然见到几处要道口都有人暗中监视,自己先前若真是就此离开,必定早已被百里掣抓了回去。他稍微留意了一下,监视的几个人看起来都不像是寻常手下,连体型都基本一致,一身干练有力的筋骨,应当是先前追他的那些带刀黑衣人。 百里掣哪里找来的这些人? 洛凡心不禁想起了幻境里见过的那些北幽卫,行为举止跟这些人很相似。他记得当初去北幽岛救百里清时,北幽卫已经死伤了不少,该还有一批人是消失不见了,难道那批人也悄悄潜逃到了中陆? 这时有一个监视的人目光转向了这边,洛凡心赶紧隐匿,摸着墙根儿返回了艺馆。 掌店妈妈见他回来了霎时面泛愁容,强行陪着笑道:“阿掣啊,嗯,有件事……” 洛凡心脱下大氅,道:“掌店妈妈怎么还吞吞吐吐的?先前跟我讹钱时可不是这样的,直说吧,什么事?又想赶我走吗?” 掌店妈妈:“不不不,不是这个事情,是这样的,今晚客人比较多,咱们人手不够,能不能请您顺手帮帮忙?” 洛凡心:“我还以为什么大不了的事,行啊,我来擦桌子扫地!” 掌店妈妈:“不是,不用您做这种粗活,您能不能帮忙上楼招呼一下贵客?” 洛凡心哂笑:“看你这表情,是来了大主顾了?” 掌店妈妈:“是大主顾,得罪不起的大主顾。” 洛凡心:“那还敢叫我去招呼?不怕像金老爷那样,被抬着出去?” 掌店妈妈:“所以啊,这才想跟您商量,能不能别动手?这位真是大主顾,比金老爷还开罪不起的!要不是人手实在不够,再借我一个胆我也不敢请您亲自招呼呀!” 洛凡心:“帮忙端茶倒水可以,其他的我可做不了。” 掌店妈妈:“哪敢哪敢啊,这位大主顾是雅客,您就端茶递水陪着聊一聊拖延下时间就好,这边很快就能腾出人手去接替您!” 洛凡心:“唔,知道了。” 掌店妈妈欣喜若狂,连连作揖道谢,接着便亲自领路将他带上了二楼。 洛凡心进了包房,果然看见一个身着华贵服饰的人背对着门坐在桌边,只是那身形看着有点清瘦。他走过去试着喊了一声:“这位老爷……” 这位老爷颤颤巍巍地站起,双手拢在前面不知道在做什么动作。洛凡心一咯噔,心道有鬼!他迅速反扣住这人的手臂,扳着他的肩膀转至正面,一看竟是店小二! 店小二哭丧着脸:“阿掣,我也不想这样,是掌店妈妈逼我的,你不要怪我!” 洛凡心放开了他,低头看见他宽大的衣袖里鼓起一块,问道:“袖子里藏了什么?” 店小二不肯说,捂着衣袖拼命摇头。 洛凡心将他衣袖一把掀开,突然察觉到有一根细绳样的东西被自己扯断了,这才意识到自己莽撞,原来店小二使劲儿摇头不是不肯说,而是不想拉断这根绳。 没等他逃开,阵阵浓烟已经冒了出来。 他迅速捂上口鼻退至门后,一拉门才发现竟从外面锁上了!店小二已经被浓烟燻得晕了过去,他自己也不好受,呛得眼泪直流,没多会儿就头晕眼花,渐渐喘不过气来。 洛凡心伏低了身子尽量放缓呼吸,运了真气在手中,一掌拍到了门上。木门应声而碎,他立刻冲出浓烟深吸一口气,谁知后颈一痛,不知是哪个不怕死的竟然抡着棍子给了他一下。 没被这浓烟燻晕,也没被这一棍子打晕,他的脾气却已经压抑到极限了,火气不受控制地窜出,洛凡心转身愤怒地盯着此人。 这人吓得棍子也丢到了地上,退到了墙根儿不敢吱声。洛凡心一把掐上他的脖子,手底下暗劲汹涌,将他掐得眼球暴起,血丝一根根爬上了眼白。 “救命!救命!”这人一只手抵着洛凡心的手臂,一只手抓向掌店妈妈求救,嗓音嘶哑至极。 掌店妈妈虽然贪财却也不敢闹出人命,况且这被掐的人在她手底下做了好些年了,一直勤勤恳恳的,她哭丧着脸求道:“阿掣,你住手呀!都是我的主意,你别怪他,他要被你掐死了呀!” 先前伺候过他的那个俊俏少年也跪到了地上:“阿掣哥哥你放了他吧,他不是坏人,你放了他吧!” 洛凡心闻言一惊,脑中闪现一丝清明。 他慌乱地松开手,见这人垂垂坠地,已经闭过气去。 “快,快救人!” 洛凡心无力地靠在了墙上,心知自己的饬雷血很可能要再次爆发,他抓住掌店妈妈:“你是要把我抓起来吗?你想好了抓起来之后要怎么做吗?” 掌店妈妈吓得腿软,哆哆嗦嗦道:“阿掣呀,不不,仙君,我们真的不敢把您怎么样,就想先把您捆起来扔得远一点,待您醒来之后自行离去就好了!若是金老爷来了,我们就说已经把伤他的人赶走了,他要想寻仇自会找您寻仇去,不至于牵连到小店。您神通广大,那金老爷根本奈何不了您,可我们都是小人物,既不敢得罪您,也不敢得罪任何一位大老爷啊!” 洛凡心望向楼下,已经有不少宾客被惊动,嘆息道:“我原本是走不了,现在你闹了这么一出我却又留不得了!算了,你既然这么害怕,我走就是。只不过,那金老爷万一还是饶不过你们,就跟他说我在安州城门口等着他,敢来寻仇自当奉陪。”
第265页 掌店妈妈落下泪来:“阿掣,都是老婆子贪财惹的祸,店里这些都是穷苦人,你……” 洛凡心:“我明白,我不怪你们。只是今夜还得再麻烦你帮我做一件事。” 这场闹剧很快就过去了,艺馆里的风波原本就是夏天的阵雨,来得突然,去势更快。宾客们又恢复了先前的娱乐,拼酒的继续拼酒,听曲儿的继续听曲儿,调戏俊俏小倌儿的也依旧调戏着,艺馆中欢歌笑语直到深夜。 然而这夜註定是多事之夜,大约子时,艺馆外面来了几个面色不善的客人。 掌店妈妈不敢怠慢,赶紧迎了上来:“几位客官是初次来啊,欢迎欢迎!” 打头的一位拿出一锭银子递给她,展开从袖中拿出的一轴画,问道:“可曾见过画上之人?” 掌店妈妈一看登时吓得魂都快没了,这画上之人眉清目秀、栩栩如生,想认不出来都难!又想起洛凡心叮嘱她的无论是谁来问都说没见过,否则就会惹祸上身,她赶紧将银子退还给那人,摇头道:“没见过没见过!从来没见过!” 那人见状一把抓住她的手腕,冷眉峻目道:“没见过何必这么心虚?钱都不敢要?” 掌店妈妈被他的气势压得透不过气来,连喘了好几声才哭喊道:“真的没见过,没见过!大侠饶命!大侠饶命啊!” 那人把她拉到了里间,做了个禁声的手势:“你带我去见他,自不会为难你!” 掌店妈妈看他衣着虽然朴素,长相气质却十分出众,看起来倒也不像什么歹徒匪类,便壮着胆子问道:“大侠您找这人是要做什么?” 此人眼中燃起火光,像是濒死之人终于看到了重生的希望似的,原先沉着冷静的表情也瞬间崩了,松开掌店妈妈的手腕仓促施礼道:“刚才得罪了,烦请带我去见他,我是他的朋友!” 掌店妈妈不肯松口:“您是他的朋友?您不会是金老爷派来的人吧?” 此人再次展开画卷:“这幅画是我亲手所作,我这朋友在此地并无其他熟人,那个金老爷也必定不会有这样一幅传神的画作。” 掌店妈妈开始动摇了,她心知这人既然肯仔细询问而不是直接翻楼寻找,十有八九真是友而非敌,但她或多或少还存有顾虑,便斗胆再问:“您,您不会是要伤害他吧?虽说阿掣在此没少惹事,但他也不是坏人,您能不能饶他一命?” 此人小心地捲起画轴收进袖中,郑重道:“若天下人都得了疯症要伤他,那也必定不会有我一个。” 掌店妈妈点点头,带他去了后院。 “您来得巧了,若是明天再来阿掣就离开这里了。他说今夜有重要的事,叮嘱我们不可打扰,还要求住在最僻静的一间房里,就在那边,您自己过去吧。” 这人将一袋银子全都塞给了她:“再有人来打探的话请务必保守秘密,另外不要那么心虚,幸而先找来的是我,否则你已招来杀身之祸。” 掌店妈妈是第二次听到类似的话了,虽然不清楚这个阿掣到底是什么人,却也不敢不信,拿着银子赶紧返回了艺馆大堂。 洛凡心猜测全中,今夜果真发作了!此时他正承受着万蚁噬骨般的痛楚,血液像是被煮沸,要将他整个人都蒸腾化掉,想要毁灭一切的欲望喷薄而出,只能靠锁链的束缚阻止他冲出去杀人。 从榻上滚到了地上,踢翻了桌椅、案几,身上全是淤痕,额头也撞出血斑。 他神智并不清楚,双目赤红似要流出血泪来,可手心里却紧紧握着一枚星石,星石中除了梦一般灵动的夜空,还有他心爱之人的鲜血。他握得太紧,指甲将皮肉挖出了几个深深的血痕。 舒抑推门进来时看见的正是这副景象,一时心都碎了。 他冲上前去抱住洛凡心,灵力像泄洪一般往他身体里灌,可作用并不大。他望着怀里的人,只觉得天地间再没什么比这更叫他痛苦折磨,抱着人失神地呆坐了片刻,忽然低头朝那唇上轻轻覆去。 洛凡心的额角已经开始显现雷印,只是忽明忽暗尚不稳定。舒抑颤抖着抚上,又仿佛烫手般缩回,他道:“无忧别怕,我在呢,我会救你。” 漆黑的夜,凄冷的风,揉成了一团统统被关在门外,慰藉不了饬雷血的滚烫。洛凡心死死咬着绳结,口中尝到了海浪的腥咸。 他听见一人踏浪而来,对他说:“无忧别怕,我在呢。” 舒洛的分歧 这次足足睡了一天一夜才醒来,洛凡心的灵脉已被解开,元气倒也恢复了一些。他脑袋里一片迷茫,想不起来是怎么回事,原先是被铁链捆住躲在艺馆后院的偏房里的,怎么醒来之后就变成了这么一间大卧房了?床还这么软,锦被也这么软,还有淡淡的香味儿…… 他猛地睁大了眼睛:“这卧榻顶上画的是什么?!” 青天白云,碧溪远黛,还有大片蓝紫色的花田,花田里一个墨青色的身影在穿梭。 “画的当然是你。”舒抑从外面掀开帷帐,拿了药膏进来。 洛凡心激动万分,敞开怀抱道:“舒抑!好久不见,快来抱抱!” 舒抑从善如流地将他拥在怀里,促狭道:“昨晚已经抱了一夜了,竟只有我一个人记得么?”
第266页 洛凡心扁了扁嘴:“我不知道,我发狂了。” 舒抑心里一酸,松开怀抱,帮他挽起衣袖开始上药。只见整个手臂上布满了淤痕,有深有浅,一看便知是不同时间留下的勒痕。 舒抑脸色苍白,哑着嗓子问道:“发作几次了?” 洛凡心眼神闪烁:“两次而已。舒抑,你脸色怎么这么差?是不是为了救我……” 舒抑没有答他,兀自说道:“我找你找得快绝望了,不是说好了有事要一起商量着解决的吗?鹰哨断了,只找到了一个碎片,可知当时我是什么心情?” 洛凡心轻轻靠在他臂上,默默道:“对不起,真的对不起。” 舒抑:“扇骨你也敢扔,有什么事是你不敢做的?” 洛凡心:“不是扔,是藏!舒抑,我在邵家地牢里发现了死灵将!姜门和严门之事都是邵成做的!另外他还跟百里掣合作,沉香楼的婉言姑娘姓姬,平江连着东澔海一带可能还有许多北幽卫,百里掣要颠覆整个义盟!” 他一口气说了好几条信息出来,条条都一句话带过,倒显得有些语无伦次。 舒抑抬眸,好像并不惊讶,只是生气道:“这些都是次要的,对我来说你的平安才是最重要的,这次竟敢趁我疲惫沉睡时偷熘出去,险些逼得我发疯,该不该罚?” 洛凡心懵懵懂懂:“这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惦记着罚我呢?我跟你讲,百里掣要动手了,他扔了我的药就是要让我的饬雷血完全转化,他不再逐个击破了,他要重启北幽岛,诱使义盟百家自相残杀!” 舒抑淡淡道:“我听明白了,你说得很明白。所以从今往后都要老老实实待在我身边,别再被他抓去,好不好?乖!” “乖乖乖!乖你个大头鬼!”洛凡心白了他一眼,“你怎么一点都不担心的样子?” 舒抑:“怎么不担心?简直担心得要命。没见我日夜奔走亲自带人各处找你么,还好我早早画了你的画像,各处信息站都发放了一份,不然要临时准备的话得耗费更多时间。” 洛凡心给气得想笑,赧道:“我说的是邵成和百里掣!你不担心他们重启北幽岛吗?不担心义盟百家自相残杀吗?江湖要陷入混乱了,腥风血雨要颳起啦!” 舒抑素来喜欢看他这种哭笑不得的样子,方才的焦虑也消散了少许,在他额头亲了一下,轻声道:“担心,但是更担心你。无忧,我想给你取出饬雷引,你体内已经转化了太多的饬雷血,再不取就要来不及了。你不必担心没了灵根会不方便,有我在一日就必定护你一日周全。” 洛凡心沉默了一瞬,答道:“时机还未到,我不想取。” 舒抑:“你究竟在等什么时机?” 洛凡心:“等百里掣从这个世界消失啊,他是我们俩最大的威胁。” 舒抑:“无忧,他的御龙斩圣已经练至九重天,凭你我的修为根本杀不了他,要对付他肯定还是要靠别的办法的,你完全没必要硬撑着。” 洛凡心:“可我身体里有他想要的饬雷血,这就是我的筹码。” 舒抑恍然才明白,惊怒之余几乎失态:“无忧你!你说这话是什么意思?!” 洛凡心闭口不答。 舒抑:“你拼不赢的!等你的血液全都变成了饬雷血,再取出饬雷引就没用了,你会成为第二个百里掣,会变得疯狂嗜血,你清楚的吧?” 洛凡心:“我知道拼不赢,可至少在我有饬雷血的时候他就不会打你的主意。舒抑,他早就知道了你的真实身份,与其眼睁睁看着他杀了你,我不如用自己来牵制他,这样你或许还有机会找到对付他的方法。” 舒抑哑然失笑:“你早就有这种念头了吧,从知道自己被餵服了饬雷引的时候起你就在打这个算盘,知道对付不了他,便想着将计就计,要用自己的血来引他现身,引他暴露,引他被义盟百家盯上,最后就算实在躲不过也能用自己替代我,是吗?” 舒抑面上浮着笑,心里却如同流离失所的孩子,总也找不到落脚处。 洛凡心见不得他这样子,立刻扑上去抱紧,谄媚地笑道:“我哪有那么伟大?百里掣没什么一统江湖的野心,他最多就是想破坏结盟,好带着我师父一起隐居。我都想好了,他能引义盟百家自相残杀,我们就能提前将他的阴谋公之于众,最后再给他来个大围剿!他的御龙斩圣再厉害也不能一刀斩尽天下人吧,势单力薄必输无疑!” 舒抑苦笑:“等世人知道北幽岛能够重开了,没有人会再听你说什么,对付百里掣也不再重要了。无忧,其实还有别的办法的,只是你不愿意去想。” 洛凡心:“我不是笨嘛,想不起来!” 舒抑:“你真想不起来,我便说给你听。” 洛凡心捂住他的嘴:“好了好了,我们不说这个了,难得重逢,该好好享受片刻温存。好哥哥,大不了咱们不管这些腌臜事了,也躲起来过逍遥快活的日子好不好?你别这样,挂着一张脸不美,我看着不痛快。” 舒抑嘆了一口气:“好,反正你答应过我要一生一世的,不可擅自变卦。” 洛凡心眨眨眼:“我答应过吗?”
第267页 舒抑怒目圆睁。 “答应过!答应过!绝对答应过!”洛凡心哈哈大笑。 舒抑望着他笑已然心满意足,恍惚在这蜉蝣一瞬度过了千百年。他失神道:“能一直这样便好……” 洛凡心收敛了些,疑惑道:“嗯?哪样?” 舒抑不答,自顾吻上对方的唇,长驱直入。不由情动,舒抑及时退出,两额相抵才发现自己一只手正抚在他的胸前。 他在那条刀疤的位置隔衣描摹,问道:“无忧,你不担心自己没了灵根之后变成一个普通人吗?” 洛凡心先是不吭声,后又答道:“我本就是一个普通人。” 舒抑忽然明白了,他道:“我这才反应过来,你担心的只是百里掣会盯上我,而不是灵力尽失变成普通人,所以,洛前辈是不是把灵根交给你了?” 洛凡心抿紧了唇直摇头。 舒抑:“说谎。” 望着舒抑这么严肃的样子,洛凡心终究还是松了口,他道:“师父确实悄悄从百里掣那里拿到了灵根,又在我假装发病的时候塞到了我的手里,可是……” 舒抑嘆息:“你师父不肯用,你自然也不肯的。” 洛凡心:“舒抑,我算是个正人君子,可并不迂腐。祖师爷的灵根已经无法再回归他的仙躯了,再这样耗着不过就是等到某一天它自动枯竭,根死灵散。师父是因为自责,百里掣毕竟是为了他才下手对祖师爷大不敬的,他于情于理都不能用。” 舒抑的呼吸略微有些急切,他握住洛凡心的双肩问道:“所以,所以你愿意?” 洛凡心蹙眉:“我就知道你会心急,灵根被封在金羽符中暂时还不会有事,你让我再考虑几天好不好?” “好,好好,”舒抑将他压向自己的怀抱,“我只求你在考虑的时候多想想我,想想我若是没了你该怎么办……” 展开九凤飞云扇,舒抑拔下一根扇骨重新簪回他发间,叮嘱道:“不可再弄丢了!” 洛凡心见那扇面上的扇骨一根不少便知舒抑是循着指引找到了死灵将,顿时嫌弃得不行:“咦!这根是我给死灵将戴过的那个吗?不要不要,我不要了!” 舒抑:“你还知道?竟把扇骨塞给了死灵将,我找过去时是一片乱葬岗,几具尸体都烧得焦黑了,生怕其中有一个是你,简直五内俱焚你知道吗?” 洛凡心双手合十作揖道:“抱歉抱歉!对不起对不起!我真的只是一时情急,当时穿过鬼门阵找到了地下的水牢,有六个死灵将都被困在其中,我又破不开水牢里的阵法,只好留下线索以备后用……” 舒抑:“邵成老奸巨猾,死灵将都被他及时处理了,水牢和几具尸体已经算不得证据。” 洛凡心捶手惋嘆:“太可惜了,实在可惜!那些尸体还能看吗?” 舒抑:“面目不辨,身份不明。” 洛凡心:“可恶!哎……那尸体你可都带回来了?” 舒抑:“带回来了,烤得皮焦肉酥,给你留着呢。” “……”洛凡心胃里反酸,拔出扇骨扔给他,“我想吐了,你好噁心!” 舒抑:“放心,这根是新的,没碰过尸体。”说着又抬手给他插了回去。 就在这时,洛凡心突然看见舒抑手腕上包着厚厚的绷带,他忙握住这只手腕,问道:“这是怎么回事?” 舒抑:“哦,就是割了一刀,放了一碗血给你饮下。” 洛凡心先是吓了一跳,忽又觉得不对劲,若真是如此的话舒抑一定会藏着掖着,怎么会这样轻松地说出来?他拉过这只手腕果断开始拆绷带。 舒抑笑道:“无忧,我还能骗你吗?真的有伤口,很深的!” “你骗我的还少?”洛凡心一圈一圈把绷带扯了开,越往里扯脸色越差,绷带上竟真的出现血迹。直到绷带全都被扯掉,腕上一道鲜明的伤痕露了出来,再深一点估计就要伤到筋骨。 他大声斥责:“你怎么能这么做?!万一把自己割残了怎么办?真放了一碗血?” 舒抑目泛柔波:“那有什么办法?饬雷血就是需要用爱人之血来安抚的,难道我不是无忧的爱人吗?还好它有效,不然我才真的伤心。” 洛凡心可心疼死了,黯然道:“难怪你今日脸色奇差,我在船上发病时百里掣都是直接输灵力安抚的,你为什么要……” 没问完他就明白了,一来舒抑的灵力大概安抚不了饬雷血,二来或许也是为了让自己看到他的伤痕心疼,好答应尽早取出饬雷引。 他暗嘆一口气:“你肚子里哪来那么多小九九……” 舒抑否认:“没有没有,你好好考虑就是了,我真的不逼你!” 洛凡心咬牙道:“还敢说没逼我,这不是逼我是什么?岂有此理!” 舒抑将他压在榻上亲来亲去,哄道:“爱人之间的事怎么能算逼呢?不算的。” 洛凡心嗫嚅:“你别乱动……我先帮你把绷带包回去……” 舒抑:“一点小伤,不要紧……”
第268页 洛凡心:“小伤啊,那多放几次血应该也没什么关系,要么就不考虑了!” 舒抑立刻坐直了:“包!请帮我包起来!包严实一点,痛!” 洛凡心:“……” 这人可真是! 舒家二公子 洛凡心给他包得很平整,末了还打了个蝴蝶结。 他说道:“舒抑,我有事想问你。” 舒抑:“请问。” 洛凡心迟疑了一下:“……算了,不问了,你肯定早就知道子昱是百里掣亲生儿子的事情。” 舒抑故作惊讶道:“啊?那小子是我弟弟吗?我不知道!” 洛凡心:“还装!瞒了我这么久,可真有你的!” 舒抑再次将他抱在怀里,怎么也抱不够似的,问道:“无忧不生气吗?” 洛凡心:“如果气这个东西像孩子一样,那我已经生了整个义盟出来了,满地跑!” 舒抑笑眯眯地想了一下那种情景,好像还挺有趣的,一个个圆滚滚的气糰子满地跑,到处追着两人喊爹爹,怎么还有点憧憬呢…… 洛凡心对着他的额头“嘣”地敲了一下:“回神!” 舒抑捉住他的手,说道:“我从小没什么亲情的观念,那时候得知自己还有个同父异母的兄弟在行止宫学艺,就想去看看他是什么样的。在观景园里,我见到他跟你这个小师兄在一起很是亲密,禁不住就有点羡慕。” 洛凡心:“羡慕什么?” 舒抑:“我也说不清楚,羡慕他还有可以亲近的人吧,原以为他该生活得挺悽惨,没想到比我过得好,我心里不平衡。” 洛凡心失笑:“所以你就把他师兄抢来了?” 舒抑:“我可没抢,是你先招惹我的。” 洛凡心“嘿”了一声:“你这叫倒打一耙!明明是你先偷看我换衣服的!” 舒抑:“谁让你长得好看?” “你!”洛凡心语塞,摸了一把脸觉得他说的有道理,接道,“眼光还不错……” 舒抑笑了:“这件事原本不想瞒你,但是看你那么在乎他,万一让你知道了,你是告诉他还是不告诉他?此事实在令人难以接受,你师父隐忍那么多年用心良苦,我也怕你夹在中间为难,还是瞒着点比较好。” 洛凡心:“哟,你是在为子昱考虑?那说明你心里对这个弟弟还是有点关心的!” 舒抑连连否认:“没有的事,不可能的。那能算关心吗?从前他总拦着我见你,我打他的时候可没手软过。” 洛凡心气赧:“你还说!竟敢打子昱!” 舒抑:“打他是给他面子,敢跟我抢人,不打残了他就算便宜他了。” 洛凡心:“瞎说,谁跟你抢人了?胡思乱想!” 舒抑:“别跟我说你不知道他喜欢你,连松鹤岭上的那个小箬恒都看出来了,你看不出来?” 一瞬间,洛凡心的脸都红了:“……这可不能瞎说,都是同吃同住的师兄弟,小时候都是一起洗澡的,说这种话大家都尴尬!” 舒抑暗暗呷醋:“原来无忧只是怕尴尬,只是装糊涂……” 洛凡心:“总而言之,我和子昱就是纯粹的兄友弟恭、互敬互爱,别的什么都没有,谁也不许说!” 舒抑:“你这是自欺欺人,那我怎么办?我的人和他一起洗了那么多次澡,我却一次都没有!” 洛凡心:“怎么没有?不是在松鹤岭脚下的寒潭里洗过吗?” 舒抑:“哦,说的也是……还亲了,还晃了,虽然无忧不记得。” “……”洛凡心大怒,“闭嘴!不许再提!” 舒抑大笑起来。 洛凡心:“你也好不到哪里去,看看这帐顶上的墙绘,是你自己画的吧?原来那么早的时候就暗恋我,一见钟情?还敢画下来,合着是天天躺在榻上盯着看呢,真不害臊!” 舒抑:“那有什么害臊的,若不是先前怕你看了会识破我,早就把你拉来一起躺着看了!” 洛凡心含着笑:“难怪那时候莫依然欲言又止,说我不就是那个谁,她是不是看过你的画?” 舒抑点头:“嗯,她偷跑进我房间看过我的画,所以后来整个东苑都不让人进了。” 洛凡心笑得前仰后合:“真想看一下你的小秘密被人发现时的表情,一定很有趣!说起来,当初我问你储量台大试去没去,你说去了,没参赛。那是以百里清的口吻说的呢,还是以舒抑的口吻说的?” 舒抑:“就当是以共同的口吻说的吧,舒二公子当时是真的去了,否则莫依然看了这画绝对会起疑心。要说他也算是个文武双全的好苗子,武功底子虽然还有待提高,但我这一手好画全仰仗他本能的技艺,脑子挺好使,对色彩的把控确实精妙!” 洛凡心哼笑:“谁夸你了?还一手好画……” 舒抑:“无忧可别不承认,那艺馆的店掌柜刚看一眼我的画就吓得腿软了,绝对惟妙惟肖!” 洛凡心:“行行,画得好,画得像!但这是夸舒二公子的,你是个冒牌货。”
第269页 舒抑:“无忧太偏心,舒二公子画得再好他也不会画你,还得是我,时时刻刻惦记你!” 洛凡心:“好,给你记一大功!哎,你应当还不知道真正的舒二公子是谁杀的吧?” 舒抑摇头:“我醒来时就身在舒家了,之前的事情完全不清楚。” 洛凡心正色:“我却知道。” 舒抑望向他。 洛凡心:“舒抑,我觉得你应该找个时间和予之兄好好聊一聊。” 舒抑:“你的意思是,兄长知道此事?” 洛凡心点头,他将从百里掣那里听来的思拓山一段详细讲给了舒抑,又道:“予之兄若真如表面上那般仁善可欺,舒家恐怕早就树倒猢狲散了,他既被人称赞精明,想必不是徒有虚名。你再仔细回顾一下,他这几年里可曾向你表达过怀疑的意思?可曾问过你什么让你回答不了的问题?可曾与你一起聊过从前的往事?” 舒抑:“没有,与他交流总是很轻松,他从来不会问我答不出的问题,也从不会让人为难。除此之外,他还时不时地替我在父母面前解围,帮我推掉了许多繁杂的应酬。” “嗯,”洛凡心道,“这就是予之兄的圆融高明之处了,他什么都明白。” 舒抑:“你说得有道理。” 洛凡心:“你在予之兄面前就是个小孩子。” 舒抑撑着手肘认真地望着他:“无忧觉得我的尸身会在兄长手里么?” 洛凡心反问:“你觉得呢?” 舒抑:“我着白芨回来取画的时候收到了他捎带的家书,兄长传话说安州一带离平江最近,多有船只靠岸休整备资,偏商业又不够发达,或许可以考察一下,看看是否能找到合适的位置建一个集散部。我也是由此想到你被带走之后最好的藏匿地其实就是平江之上,这才一路寻了过去。” 洛凡心:“看吧,予之兄大概早就盯上那艘大船了。” 舒抑:“他盯上百里掣应当是有别的原因,他不会想要御龙斩圣的。” 洛凡心:“大概是因为舒二公子当年传回去的密信。事态紧急,他应该没有把事情述完,但至少提到了百里掣。” 舒抑:“那就是为了报仇,兄长或许认为是百里掣杀了他。想来也是,舒二公子出一趟远门回来就变成了半死不活的,舒家怎么可能不仔细去查?沈杼这样一个人物想查很容易就查得出来,再联繫北幽岛上的变故一推测,就算猜不到我是谁,也该知道能让沈杼自献灵根的不是什么无关紧要的人。兄长之所以不揭穿,大概也是为了利用我去查出事情的真相。” 洛凡心知道舒家于他来说已经不只是一个临时落脚处那么简单了,若舒驰当真只是一直在利用他,那对舒抑来说又是一桩憾事。他劝道:“我倒觉得不尽是这样,接受一个全新的人需要时间,就好比当初我明知道九成可能你就是百里清,可碍于你这壳子是别人,还是要再三确认才敢亲近。予之兄也一样,他明知你是百里清,可看着这样一张脸在家中晃荡,怎能完全把你当成陌生人?” 舒抑:“我会找个机会同他谈一谈。不管怎样,至少知道他是站在我们这一边的,这是一个好消息。况且也是他指引我去找回了你,我得感谢他。这次你在邵家吃了亏,碍着没有证据,也碍着两家的姻亲关系,我不能直接跟邵成翻脸,但是这笔帐以后一定要算清楚!” 洛凡心:“你去他家地牢里查了?” 舒抑知他在顾虑什么,便道:“放心,当时只是让莫依然报称自己的陪嫁丫鬟不见了。” 提到莫依然,洛凡心的作弄之心又起,问道:“你把一对新人关在柴房里一夜,后来可是我早起跑去悄悄开了门他们才出来的,没把你给生吃了?” 舒抑撇嘴一笑:“少蒙我了,门锁是给震断的,你若真跑过去了就能看到只是虚锁,拉一下就开了,何必要震断?” 洛凡心把脸一板:“你可真是无趣!” 舒抑扬眉道:“那我们做点有趣的?” 洛凡心呵斥道:“白日宣淫岂是君子所为?!” 舒抑惊嘆:“无忧你在想什么?我只是想邀你一起看我的画去,我还画了好多个你。” 洛凡心作弄人不成反被人作弄,气得扑到他身上咬了一口,撒泼道:“真身就在此处,看图不如看我!横着看,竖着看,脱光了看也可以!” 舒抑就着他扑上来的势头翻身一转便将他压在身下,声音忽然又低又沉:“真的?那就脱光了看。” 洛凡心咬着下唇:“还是算了吧,我怕你把持不住。” 舒抑:“晚了,光看你笑的样子就把持不住了!”说着便要吻下去。 洛凡心伸手挡住:“可不是我故意吊你的胃口,现在真的经不起折腾,万一再发狂会伤了你的。” 舒抑想到他身上一道道的青紫淤痕,心里便涌起阵阵尖锐的酸痛,问道:“是什么感受?” 洛凡心诚实地回答:“控制不住脾气,想破坏,想杀人。” 舒抑轻轻触碰他额上斑驳的伤痕,黯然道:“我从前也继承了饬雷血,但从来没有发过狂,也不知道该是有多难受。但是看见你被铁链锁住拼命挣扎的样子,我……为什么坏事都被你遇上?若是从一开始我就不去招惹你,或许……”
第270页 洛凡心:“我没事!我很高兴你来招惹我了,也很高兴你没有发过狂,许是你体内本身就有父母双方的血,你母亲给了你充满爱意之血,你该高兴,你该多笑笑,让她知道你活得很好。” 舒抑:“嗯。其实林子昱还是幸运的,他至少没有继承饬雷血,还和自己的母亲有过快乐的时光,后来又遇到了洛前辈和你。他能和你一起长大,朝夕相处,这件事真的让我很羡慕。” 洛凡心:“不要羡慕,你余下的人生都被我包了!” 舒抑微微一笑:“那我是你的御用小倌儿?” 洛凡心干咳一声:“小、小倌儿?不懂,你……这是什么意思?” 舒抑:“无忧,你做都做了,还不知道它是什么意思?” 洛凡心狡辩:“我做什么了?我什么都没做!” 舒抑:“嘴硬,我把你带回来的时候你还穿着那样勾人的衣裳,你做了什么我真的不敢猜。” 洛凡心翻身把他压住:“我真的什么都没做!就扫扫地、擦擦桌子!” 舒抑:“不信。那些满身铜臭的老爷们都不看你?不想包你?” 洛凡心:“想也没用,都怕挨打!” 舒抑似笑非笑。 舒家大公子 第二日,有小厮过来传了话,洛凡心面色略显凝重。 舒抑握着他的手道:“无忧,兄长唤我们去冰窖见面,大约……” 洛凡心:“大约百里清的尸身也在其中,有什么难言的?你啊……” 舒抑:“你做好准备了吗?” 洛凡心:“走吧,该面对的总要面对。” 他想到马上能见到百里清,真是百感交集。几年以前北幽岛上的情景还历历在目,玄冰洞中同他告别仿佛就在昨日,他躺在石晶棺中或许一切都没变样,但这个世界却早就变了。 仅仅一个表情足以叫舒抑把他心中所想全盘看透,他将狐裘披在洛凡心身上,说道:“无忧,过去的事不要多想了,我就在这里呢。” 洛凡心顿住:“没错,你还在这里呢。冰窖就在前方,我自己进去。” 舒抑拉着他:“我陪你一起。” 洛凡心:“本体当前,你会离魂的。” 舒抑:“百里清岂是落荒而逃之人?小白,我也该与过去的自己告别了。” “告别”二字说出来容易,可洛凡心知道,做起来太难。这种感觉很奇怪,仿佛是要再次面对百里清的死亡一样,明明他还活得好好的,明明他就站在自己身边,而自己却要同他谈“告别”。 洛凡心忽然转身抱住舒抑,喃喃道:“我明白,都明白。你一定要进去的话我不拦你,你站得远一点,确保魂魄不会受到影响。现在给我一小会儿的时间,给我点力量就好……” 舒抑将他包裹在狐裘中,他却离开温暖的怀抱,毅然下了冰窖。 名为冰窖,实则是个宽敞的地下冰窟,刚进入时通道十分狭窄,十几步之后才见全貌,一个大冰窟里竟还分了好多间冰室,其中有一间门户大开,舒驰正在其中。 洛凡心回头,按住舒抑的手。舒抑当即会意,停在一处石阶旁不再前行。 舒驰正立在石晶棺前,往棺中铺药草。他听见来人并没有回头,只简单地介绍了一下:“这里也算是终年天寒地冻了,可寻常的冰窖毕竟比不上玄冰洞,每日都要辅以药草,防止尸身腐败。” 洛凡心缓缓走近,那具石晶棺曾经出现在他梦里千百回,哪怕是瞎了,光靠摸也能识得。随着距离的拉近,百里清的形貌开始逐渐出现在视线里,洛凡心的心跳也逐渐没了分寸。 先是乌黑的头发,再是白得近乎透明的面庞,眼睫上都已结了冰晶,那枚雷印也快被冻得消失了。 微微颤抖的气息从他口中泄出,带着冷雾。洛凡心像是忽然失了力气,声音也变得清浅,要凝神去听才知道他说的是三个字:“我来了。” 舒驰:“将无忧的心中至宝夺了来,实非本意,还请无忧原谅为兄才是。” 洛凡心没接话,只是默默望着棺里的人。他似是不觉寒冷,狐裘滑落了也无知无觉,舒抑刚想迈步又忌惮地撤了回去,只能眼睁睁看着他俯下身,神情好似被迷了心窍。 洛凡心恍然抬手探入棺中,轻轻触摸那人挺立的鼻尖,对着他自言自语道:“我其实还没准备好来见你的,但是世间之事总是计划在先,变化在后,哪能次次都有准备?” “你躺在这里虽然不用烦心了,但毕竟寒冷无比,也不舒坦吧?” “今日我来了,有点晚。再过几个月就是四年没见了,你一定在埋怨我。” “不是不想见你,要是偷偷上山也能多看你几眼,可我找不到你的魂魄,没脸见你。” 一滴泪珠砸落,刚触到百里清的脸就被冻成了冰珠,“啪嗒”一声轻响。 他心酸地笑道:“冷冰冰的,该给你加把火去去寒了。” “你或许能接受,或许更愿意随风散了,可我以后却再也见不到你了……” 舒抑难以忍受他这样的状态,怔然喊道:“无忧,无忧,我在这里呢,你回头看看我。”
第271页 洛凡心显然是听见了,却依旧自言自语:“我也不知道在对谁讲话,不该说这些的,你明明就站在后面呢,我为什么要说这种话?” “可躺在这里的毕竟是你,毕竟当初受罚受苦的是你,带我御剑摔跟头的是你,陪我一起挂在树上的也是你……” 他拭去无用的泪珠:“你还不知道吧,有人正计划着把你当众销毁呢,若是换了别人我肯定替你把他狠揍一顿,可偏偏计划这事的人就是我自己。你说,这事该怎么办?” 舒抑站在石阶口,恨自己不能再多走一步,心乱如麻道:“无忧,你,你怎么知道……” 舒驰笑了笑:“二弟,无忧心怀天下更心疼你,他代你把话说出来了,你就不必再多问。” 舒抑这才匆忙行礼,唤了声“兄长”。 舒驰明知故问:“为何站那么远?莫非这具肉身才是二弟的本体,靠近了会魂魄不安?” 舒抑冷声道:“兄长竟还肯叫我一声二弟,真是难得。既然早就知道了此事又何必再问我?不知兄长把这具尸身截来是何用意?” 舒驰:“自然是不希望百里掣得逞,也不希望北幽岛重新面世,这是我家抑儿的心愿。” 舒抑:“那为何不直接毁了这具尸身?” 舒驰:“自然是跟二弟你想的一样,要让天下人亲眼见证他被销毁的一幕,绝了他们复活尸身、重启北幽岛的念头。” 他自顾接着说道:“当初抑儿从思拓山上匆匆忙忙写了张字条,只有‘邵’、‘掣’二字,我明知事情不对却赶不及前去救他。等四处打探将他接回来时,什么都变了。他是个傻孩子,明明可以选择装不知道,却偏要冒死传回消息。既是他的心愿,做兄长的怎能不去实现?将你的尸身截来一是出于公义,二是出于私怨,二弟若是不能体谅也属常情,为兄并不打算强求。” 舒抑:“舒二公子之死确实与百里掣有关,兄长隐忍多年,想必早已对我恨之入骨。但对其动手之人乃是邵成,还望兄长悉知。” 舒驰静默不语。 舒抑嘆了口气:“兄长若认为我这是在推卸责任,那便不再解释了。” 舒驰的心中千头万绪,少顷才答道:“倒也谈不上恨你,本就不是你的错。能看到抑儿还活生生地站在面前,该对你和沈前辈道一声谢才是……况且邵家和北幽岛的勾当不是凭我家抑儿的一具尸身和两个字就能令人信服的,你是他们苦苦寻找的目标,有你在手里,我家抑儿的仇不怕报不了。” 舒抑:“此事兄长大可利用我就好,但无忧是无辜的,他已经够苦了,为何还要设计他?” 舒驰:“怎能说是我设计他?” 舒抑:“当初无忧到达逍遥水街的消息是从兄长的信息站得到的,我因为太过欣喜忽略了其中的疑点,现在想来,兄长是早就知道了我的真实身份,也一直在追踪无忧的下落,明知我和无忧从前的关系才故意将消息透露给了我。” 舒驰:“你是我二弟,我能不帮你么?由着你自己去找还不知道要找到什么时候,今日将此事拿出来说,莫非二弟根本就不想找到无忧?” 舒抑:“我自然想尽早找到他,可这不应该成为将无忧拉入另一场旋涡的理由。撇开此事不说,梦煞那次难道不是兄长做的?那梦煞原本就出自舒家在西北地的矿山,兄长故意将它放出来迫害无忧,为的究竟是什么?” 舒驰:“此事确实是我所为,但无忧不也安然无恙了么。” 舒抑:“不管结果如何,兄长若是存心想要将无忧拖下水,我是无论如何都不能原谅的。” 舒驰:“岂是我想不想的问题?当初在逍遥水街,我命孤影放出琉璃狮兽吞食无主死魂,本是为了炼成死灵魔以克制百里掣的功法,谁知无忧竟会抢先收服了琉璃狮兽。孤影不想伤了他,无奈之下才撒了谎说琉璃狮兽能够消化怨气,让他把琉璃狮兽拿去。” 舒抑:“孤影还真是深谙兄长的心思,你其实是想利用无忧来收服更多亡灵,待到时机成熟了再将琉璃狮兽取回,继续炼制死灵魔。如意算盘打得好,只是御龙斩圣哪有那么容易克制,你如何得知死灵魔能做到?” 舒驰:“死灵魔自然不够厉害,但用它来饲餵天机剑可大大增强剑的阴戾之气,以恶制恶不失为一种办法。这是蛮曜王族的秘术,从姬冥夜那里得知的,她已在我舒家做客三年了,二弟从不进地牢,自然不知此事。” 洛凡心终于回过神来,他直了身子,一只手仍紧握着棺沿,说道:“天机玄铁寒凉无比,死灵魔阴气极重,难怪予之兄要将天机剑交给小雪,恐怕除了他这么一个雪山上走出来的灵狼之外,旁人也没谁能拿得起这把剑了吧。” 舒驰:“都是天命使然,原本我是打算让孤影拿这把剑,只要杀了百里掣,这把剑就会被永远埋藏,再不见天日。可偏偏二弟向知何事打听了霄冥山白灵狼的旧事,那时我就知道了,此剑还有更好的选择。这难道不是天意助我么?” 他对着洛凡心道:“梦煞之事确实是为兄对不住你,但一只煞抵得上几百只亡灵,不将它收进琉璃狮兽就太可惜了。琉璃狮兽在你手中,若不故意将它放出来被你收服,我用什么理由把它直接交给你?”
第272页 洛凡心:“予之兄习惯了想太多,就算直接告诉我那梦煞是某位长老收服的,交给我封进琉璃狮兽腹中度化,也并不会引起我的怀疑。” 舒驰笑了笑:“说得倒也是,我想的东西太多了。” 洛凡心:“因祸得福,我正是见了梦煞制造的幻境才知道了自己的身世,还是要谢谢予之兄。” 舒抑却道:“无忧先不必谢了,焉知兄长不是故意要让梦煞将身世透露给你?只有让你知道了过去的那些恩怨,才好叫你注意到百里掣,成为他为弟复仇的工具。” “不,还不确切,”舒抑又道,“既然梦煞入过无数人的梦境,连凤壶峡畔的那段陈年旧事都能拼凑出来,说不定兄长早就从它的梦里得知了无忧身怀饬雷引一事,故意引我找到无忧,恐怕本就是要将这条断了的线接起来,好叫百里掣早日发现我身份有异。” 他朝向舒驰:“兄长,你说呢?” 舒驰:“原本不想让你们把我想得太坏,但二弟太聪明,终究还是瞒不过。” 舒抑冷笑:“兄长还真是好手段,棋局上随意拨弄几下,就将满盘棋子调配得晕头转向。兄长可知那梦煞差点害死无忧?” 舒驰一怔,随即神色如常:“有你在,无忧不会出事的。” 舒抑:“兄长说得轻松,终归是因为并不在意……” 舒驰沉默了一会儿,又回道:“二弟只觉得我狠心,可知我失了抑儿的伤心?你在意自己的人,我焉能不在意自己的亲兄弟?无忧本就无法置身事外,若能在他的饬雷引尚未发作之前解决这一切,于他来说不也是幸事么?如今无忧已经满身饬雷血,早就成了众矢之的,又如何能逃得开这趟浑水?” 洛凡心:“予之兄果然一直在盯着那艘大船,那又何必引舒抑去安州救我?等百里掣用我的血祭了岛,邵成拿到了他心心念念的御龙斩圣,他和百里掣勾结之事不就昭然了?予之兄不就能用义盟百家的手除掉他们了吗?” 舒驰嘆息:“无忧终究还是把为兄想成了恶人……如若从前迫不得已的时候我会这么做,现在也没必要了。邵成对姜门和严门的所作所为已经足够将他定罪,时机成熟时我自然会揭穿他。而你,就算你不是二弟的朋友,我也不会希望他们就这样把你杀了祭岛。我说了,那是我家抑儿的心愿,他不希望北幽岛再次面世。” 他朝舒抑走近了几步:“你该知道,我们必须先解决邵成,断了百里掣的后援力量,再联合诸家杀了百里掣,彻底绝了世人开岛的念头。现在世人虽还不知道无忧身怀饬雷血,也不知道你的真实身份,但你们俩也只是暂时安全而已……” 舒抑:“兄长所想既是出于公义大可直接明说,如此绕弯子莫不是还有别的想法?” 舒驰:“二弟别怪为兄想得太多,但当众销毁你的尸身,你真的捨得吗?普通人练御龙斩圣与饬雷血之身根本不能相提并论,你当真不想有一天回归本体吗?” 舒抑哂笑:“原来兄长对我连这点信心都没有。” 舒驰哑然,他其实也分不清自己是不是真这么想,他早就知道眼前这人对御龙斩圣根本就没有兴趣。只是百里清的尸身在他眼里总是那么膈应,让他一看见就忍不住去想,是否这个二弟还是希望有朝一日能够回归本体做回他自己的?到了那时候自己的二弟岂不是会重新变回一具冰冷的尸体? 又过了一会儿他才道:“就算你不稀罕,无忧也捨不得,他的心情,我比你更懂。” 疯子与傻子 舒抑望向洛凡心,只见他已伏身于石晶棺壁上良久,也不知有没有在听二人的对话,只静静地盯着百里清的尸身出神。须臾之后,他再次伸手握向棺中之人,似乎想为他暖一暖手。 舒驰瞧着这一幕忽然有点焦急,他唤道:“无忧,你过来,到这边来,为兄有话对你说。” 洛凡心并不挪动,他拉起百里清的手臂,却发现他僵硬如冰,根本拉不动。他又去牵百里清的手指,忽然听到“咔吧”一声响。 食指断了! 洛凡心一下子懵了。 他拿着百里清的食指站在原地,一动不动。他根本不明白是怎么回事,也不知道该怎么办,脑袋里一片空白。 “怎么回事?怎会这样?我错了,我不该碰他的,我不该!我不该碰他!” 他的眼泪大颗大颗地掉落,颤抖着要把那根断指再给他接回去,却哪里还有可能接回去?越是接不回去越是慌乱难抑,嘴里不停地念着“我错了”。 眼见他已现狂态,舒抑急了,冲过去拉着他便往出口带,却感受到一阵比一阵更猛烈的头痛袭来,正与当时魂魄离体前的境况一样。 洛凡心不肯离开,仍旧一边大声责备自己一边拼命要把断指给他接上,旁的什么都顾不得了。 舒驰也冲上去拉着他,急道:“无忧!不是你的错,这是当初将他带来的路上不小心碰断的,我于心不忍便融了点冰暂且将它接上,这才被你轻易碰掉!无忧,要怪就怪我,你快清醒点!” 然而洛凡心听不到了,他的饬雷血在惊恐悲痛中第三次爆发。 他转过身来双手死死按住舒驰的肩膀,十指用力捏紧,似要将他的血管捏爆。舒驰痛得凝眉,仍旧尽力呼唤:“无忧,是为兄的错!但是舒抑现在将要离魂了,你快清醒过来!”
第273页 洛凡心两眼红得像恶鬼,额上青筋暴起,饬雷印越发妖艷邪魅,险要冲破血管直接浮上皮肤。他转为掐着舒驰的颈项,理智荡然无存。 舒抑扶着石晶棺艰难地站起身,抱着他的腰将他扑向远处,直到离这具肉身有五步之远时才渐渐感觉到轻松。他对舒驰道:“快去找铁链来,再把独施叫来!” 见舒驰一边咳一边踉踉跄跄地出了冰窖,舒抑伸手去点洛凡心的穴道,然而他像根本没有穴道一样,丝毫不起作用。洛凡心疯了,他一掌一掌拍出去,把冰窖里巨大坚硬的冰墙、冰砖全都拍碎了,舒抑左闪右躲之下仍是被溅起的冰凌、冰锥划了好几次,袖子上渗出血迹。 洛凡心无动于衷,饬雷血在他体内翻滚,让他化身为无情的野兽,面对一个活生生的人,他能感受到的只有嗜血的欲望,心里一个声音在愤怒地叫嚣:“撕碎他!” 他扑向舒抑,舒抑旋身一闪便让他扑了空,谁知地上都是碎冰碴子,洛凡心脚下一滑便摔向了破碎的冰墙。舒抑大惊失色,眼见他的头就要磕上尖锐的冰角,什么也顾不上了赶紧扑过去抱住他,生生将他扑向了侧方地上,锋利的碎冰碴子扎破了双手,血流不止。 洛凡心并没停下,他趁机压住舒抑,双手掐上舒抑的颈项,似乎要将他活活掐死才甘心。 舒抑只觉得颈骨都要断了,他手上运了三成力击在洛凡心肩上,可洛凡心一点反应都没有。舒抑又不忍心真的出手伤他,怕他恢复神智之后身体状况雪上加霜。 万幸此时有人进来了,只见孤影手执铁链,那张黑金面具完全不会影响他的视线似的,“哗啦啦”几声响便又准又稳地把洛凡心捆了个结实。而姽婳也没闲着,她手腕翻转不停地施法,旁人看不见这幻象,洛凡心却看得一清二楚。过了好一会儿他才有反应,也不知道是看见了什么,竟真的逐渐安静下来,挣扎的动作也小了些。独施趁机给他嘴里塞了一粒药丸,胸前拍了一下逼他吞下去,片刻之后,洛凡心终于昏昏沉沉地睡去。 舒抑脸色铁青,不仅身上、手上血迹斑斑,颈子上还有淤紫的指痕。舒驰也好不到哪里去,到这会儿还是觉得喉咙痛痒,总想咳嗽。两兄弟的目光无意中对上,竟都不知该作如何反应,双双回避了过去。 舒抑望了望姽婳,才知当初独施给自己描述的胞妹形象是有多不靠谱。 独施摸了摸鼻子:“哦,这是舍妹姽婳,来找他二哥的。” 孤影一旁适时地点点头,独施又补充了一句:“从来都不会找我的。” 姽婳斜睨了他一眼并不做理会,抬手撒出几抹七彩流光,在半空写道:“幻境只可解一时之急,下次未必有用。” 独施奇怪地瞧了她一眼,转而对舒抑道:“我给他吃的是昏睡的药,等他醒来时恐怕还要发狂。你们打算什么时候动手?再拖着可就不好办了。” 舒抑不答,抱起洛凡心走出了冰窖,直接往东苑而去。舒驰带着孤影留在冰窖里善后,姽婳则跟着独施一起往东苑走。 独施更奇怪了,问道:“跟着我做什么?你二哥在冰窖里呢!” 鬼画仙子再次瞪了他一眼,看见舒抑已经回过头来知道不好再跟着,便转身返回冰窖。 独施打开药箱开始料理这两个伤患,他提醒舒抑道:“饬雷血发作起来一次比一次厉害,他这还不是因练功而生,自身的灵力根本压不住。你也见到了,这次已经是六亲不认了,甚至连一点点的自我克制都没有,下一次估计就要爆体而亡了。你难道还要再等?依我看,不如趁这次就给取了吧!” 舒抑黯然开口:“你以为我不想吗?他不同意,我必须等。” 独施急性子,问道:“干嘛不同意?取出来就安全了,拖拖拉拉的到底是为了什么?” 舒抑:“他是为了我。” 舒家兄弟俩的这些事独施从来都没什么兴趣插手,倒是从孤影那里听了些来,也知道石晶棺中躺着的是谁,知道他们所谋之事与北幽岛有关。他想了一会儿似乎明白了一点,便说道:“你们都不傻吧,饬雷引肯定要取出来的,冰窖里的尸体也一定是要毁掉的,再拖下去也是徒劳。” 舒抑苦笑:“他捨不得。你也看到了,才断了一根手指就这样了。” 独施颇觉无语,他这才想起来洛凡心和那百里清之间的传闻,心道这两人加一尸之间竟还是三角恋,情况霎时变得复杂了许多。他无话好劝了,只能以医师的身份再次提醒:“我实话实说,若再有下次可就难办了,他既已发作过,上回配的那种药就没用了,我就算再神也不能在这么短的时间里配出什么更有效的药来。” 舒抑神色平静:“再有下次,那我也只好剖心了。没了饬雷血,或许能保他一世无忧。” 独施不知该如何接了,他见过痴迷的,没见过痴迷到连命都不要的。本来他觉得洛凡心为了一具尸体闹这么大动静已经足够蠢,没想到还有一个更蠢的,竟愿意由着对方胡闹。 他不屑地“嘁”了一声:“一个傻子,一个疯子。” 他手底下一用力,绷带缠得紧了,舒抑忍不住蹙眉,问道:“我觉得伤口有些刺痛,冰碴子你给我取出来了吗?”
第274页 独施冷哼道:“别没事找事了,冰碴子又不是瓷瓶碎片,真扎在肉里也早就化了。” 舒抑神思恍惚,随口道:“也是。” 独施:“我看你是心不在焉,不如你跟我说说,刚才在冰窖里都发生了什么?大公子跑来找我的时候可是风度全无啊,真是百年难得一见!” 他是全然不会为了别人的事担心的,说到这里倒有些兴奋,挑着眉一脸希冀地等着舒抑说点什么,谁知对方却淡淡道:“你是兄长的人,出了什么事不如去问他,我怎会知哪些话该说,哪些不该说?” 独施不高兴了,脸色陡变:“什么叫我是他的人?” 舒抑原本是听见“大公子”三个字时有些不悦,今日之事怎么说也都是因他而起,一时压不下火气,说话便带了几分讽刺:“所谓的手足之情我是一知半解,可从兄长那里却是看出了十二分的深重,想必血浓于水的情份是任何东西都不能比的。你家兄弟孤影不就是兄长的贴身暗卫么,就算你没有卖身给舒家,也一定会愿意为了你家兄弟替舒大公子卖命吧?那不就等同于他的人么?” 独施:“你说话怎么那么不中听?我兄弟是重情重义才留在舒家,跟卖身有什么关系?况且你家兄长看中手足之情好像不是对着你似的,怎么被你一说都这么轻贱了?” 舒抑:“我没那么好的命,也从不奢求什么贵重的手足之情,此生只盼着无忧一个人能够平平安安就好。可偏偏有那么多是非要来招惹他,平白叫我不痛快!” 独施不解:“你究竟是怎么了?这跟大公子有什么关系?” 舒抑冷笑:“大公子挺好!他棋高一着,算无遗策,他运筹帷幄,尽揽人心!又有你兄弟这么一个高手的助力,想做的事轻而易举就能做到,现在连鬼画仙子都来了,他简直可以高枕无忧了!” 独施怒道:“我好心跑来给你包扎,你却这样冷言冷语,说别人没关系,说姽婳我也能忍,但是不能牵连我兄弟孤影!” 舒抑面色阴沉:“兄弟,兄弟……那我就真是不懂了,你们三兄妹之间还要分亲疏?” 独施窝了一肚子火,大声道:“你以为我为何要钻研医术?为了普济众生?救那些跟我毫无关系的人?我呸!姽婳她从小就有喉疾不能说话,为了让她能开口,我试了各种药毒,配了无数药方。孤影疼爱妹妹不捨得让她受苦,就一次又一次亲身试药,最后药没试出来,把自己的眼睛毒瞎了!” 舒抑怔住了,独施也忽然说不下去,室内一时寂静无声。 就这么静默了一会儿,独施又接着道:“为了此事,姽婳一直埋怨我,从来不会给一个好脸色。可孤影从来都没有说过一句抱怨的话,为了不让我们内疚,他干脆戴上了面具,把自己的眼睛永远藏了起来……你说为什么有亲疏?” 他拿掉手套,露出布满疤痕的手背:“这双手不知道褪了多少层皮,我是为了治好她的喉疾才配的那些药,我没有为她拼命吗?为什么她连一句感激的话都没有,只知道怪我害了孤影的眼睛?她若是能有孤影一半贴心,我自然也不讲什么亲疏分别。 “这些年我各种方法都试了,就是治不好他的眼睛,渐渐的,他都不再盼着我能治好他了,反而对我说现在这样也挺好,盲了一双眼倒让他其余感官更加灵敏了,并不影响他感知万物。你说我是什么心情?我自己的无能要让我兄弟来承担后果,我该是什么心情? “世人称我一声神医,我听着像是嘲讽。若不是试了千百种药毒,又怎会得来一个神医的名头?于我来说什么都不要紧,旁人的性命我也并不在意,神医这个称号也只不过就是在做了无数次尝试之后依然无能为力的证据罢了。呵,可笑,也确实该被嘲讽…… “或许就是天命如此,我能医治各种疑难杂症,偏偏治不好自己妹妹的先天喉疾,我能解各种奇毒淫蛊,可就是解不了我兄弟中下的盲眼之毒。你们这些身全体健的,又生在富贵人家,还有什么好怨天尤人的?兄弟之间生了点嫌隙就说这些疏离的话,在我看来都是无病呻/吟罢了。” 舒抑本就是因为心情差才故意要找不痛快,此番被他一顿说道也忽然茅塞顿开似的,自嘲道:“你说得对,我还真是没事找事,堂堂舒二公子竟也会说出这种刻薄话来了,看来再好的戏也会有散场的一天,再精緻的面具也不是真的皮肉,终究还是本性难移……” 独施不明白他是什么意思,也不想再多问,便道:“你今天这种状态我真是没见过,也不清楚是怎么回事,但你说我是为大公子卖命那可真是白白辜负我一片好心。我兄弟就算欠他的也不至于要我来还,上松鹤岭,下逍遥水街,我做这些事全是看你还算个人物,看你需要帮助罢了!” 舒抑无奈地笑了:“我还道你只是看心情。” “……心情当然也要看,最重要的是看病情!”独施指向里间沉睡的洛凡心,又指指舒抑,“你们俩是一个比一个病重,都需要医治。” 舒抑:“不管是看什么,你已经救了无忧好几回,这份大恩我不会忘的。” 独施听了这话倒有些膈应,他并不稀罕听什么大恩大德没齿难忘之类的言词,但这话从舒抑嘴里说出来好像有点沉重,一时想驳他两句都难以开口,便故作不屑道:“本神医不需要这些,有工夫道谢不如好好捋一捋思路,省得以后又来怀疑本神医。”
第275页 舒抑:“若不信任又怎会在那种情况下让兄长把你叫来?只是没想到鬼画仙子也在。” 提及此独施也是面带疑虑,他心知自己这个妹妹的脾性,这次来舒家似乎不单单是为了找孤影,看起来对洛凡心更有兴趣似的。又想到琉璃狮兽一事上自家兄弟总归是骗了洛凡心,多少觉得有点亏欠,他犹豫了一下最终坦言道:“其实在松鹤岭上洛凡心送我下山时我就知道了琉璃狮兽的事,那东西一直都是孤影保管的,一听说落到了他的手里我就隐隐觉得不对劲,但那毕竟是我兄弟,他和大公子的筹划我不便多问,也就没把这事儿告诉洛凡心。” 舒抑:“无妨,琉璃狮兽并不是什么要紧的东西。” 独施:“还有一事……姽婳她……” 舒抑见他吞吞吐吐,便道:“易容之事也可揭过。” 独施:“不是,我想说的是关于姽婳的幻术。她的幻术分两种,一种是有形,一种是无形。像我们在冰窖里看到的她在半空写字的那种就是有形幻术,那是可以让在场的人都看见的,用途一般比较简单。另一种无形的则是需要拿到被施用者身上的物品才能起作用的,比如血肉、头发、指甲等等,施法时效力更强,只有被施法的人才能看到。” 舒抑:“你的意思是,她和无忧在今日之前就见过面?” 雾散冰解一 独施点头。 舒抑顿了一下:“此事无忧还未对我说起。那你觉得鬼画仙子此行是否另有意图?” 独施摆摆手:“再怎么说那也是我亲妹子,我能说她什么?” 舒抑不再多问,默默走进里间坐回榻边凝视着洛凡心,复又伸出几乎缠满了绷带的手,轻轻拂去他面上的两根发丝。一小截露出的指尖带着凉意,洛凡心微微动了一下。 过了一会儿,独施默默递过来一只碗:“现在餵下,醒过来时应该不会再发狂。像你这样接连放血,是头血牛也不经放的,等他醒来你们还是再好好商量商量吧。” 洛凡心原本在鬼画仙子编织的美好幻象中睡去,却在一场噩梦中醒来。他梦见自己亲手掐死了舒抑,还把整个舒家都屠了。舒老爷和夫人的尸体躺在花田里,胸前各扎了一把锄草用的铁锄,舒驰的尸体躺在河道边,整个脑袋都闷在水里,而那些丫鬟、家丁、哨卫,全都横尸暴毙,死状惨不忍睹。 他吓坏了,一睁开眼就立刻坐了起来,心跳好似暴雨砸窗,又急又吵。他察觉到身边躺了一个人,回眸一看,竟是舒抑。只是舒抑没有像从前一样随之醒来,而是闭着眼依旧安稳地躺着,姿态表情甚至称得上安详。只见他白衣上血迹斑驳,手上伤痕累累,脸色更是惨白如纸,颈上还有清晰的淤痕,明显就是被人狠狠掐过! 洛凡心惊恐不已,梦里的情景突然与眼前所见重合,连那手指印都一模一样。他接连喘了好几口气才勉强镇定些,伸手探上舒抑的鼻息,发现他还活着,顿时虚软下来,冷汗津津。 “舒抑?”他轻轻唤了一声,又摇了摇舒抑的肩膀。 舒抑睁开眼,双眸有些失焦。 洛凡心见了他那虚弱又迷茫的神色简直懊恼至极,颤抖道:“舒抑,你还好吗?是我伤了你吗?” 舒抑浅笑:“无忧等一会儿,我眼前还有点黑。” 洛凡心伸手在他面前晃了晃:“怎么会这样?” 舒抑抬手捉住他,答道:“无妨,失了点血,现在好了,看见你了。” 洛凡心舔了下嘴唇,好像还能尝到血腥味,忍不住拧紧了眉头。他轻轻拿过舒抑的手,只见绷带缠了一圈又一圈,腕上的绷带还渗出了血迹,触目惊心。将它抵在自己额上,心口疼得厉害,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须臾之后,他小声问道:“其他人还好吗?还有其他人受伤吗?” 舒抑老实答道:“还有兄长,你可差点把他掐死。不过他从小锦衣玉食应该也没吃过这种亏,偶尔尝一尝没什么不好,无忧别自责。” 洛凡心触摸他颈上的淤痕,轻轻揉了一会儿,又小心翼翼地挨过去把头搁在他颈窝里,鼻子一酸险些落下泪来:“对不起,真的对不起……” 舒抑嘆了口气:“都叫你别自责了……” 洛凡心:“舒抑,我听你的,取饬雷引,明天就取,不,今天就取!” 这是舒抑意料之中的事情了,听他自己说出来倒觉得有点苦尽甘来的欢喜,努力翻了个身,说道:“今天想取也取不了,白芨和小雪还没回来,要等他们回来才行。” 洛凡心抬起头:“他们去哪儿了?邵临渊大婚之后我就没见过小雪,他人呢?” 舒抑:“他当然是去找白芨了,把你送到东平峡之后就离开了,片刻工夫都没耽搁。” 洛凡心:“白芨又去哪里了?” 舒抑:“先前白芨是在吾殇和万念那里,一直守着他们俩,我让他回来取画时就换小雪在守。现在他们四人应该已经在路上了,等他们来了之后咱们就能取饬雷引。” 洛凡心越听越糊涂,问道:“为什么要守着吾殇和万念?” 舒抑:“吾殇弃了白芨的肉身之后,万念就用绝情草的肉根给他塑了人形,但这人形只能维持一月就得换新的。绝情草生长缓慢,从前他在思拓山里种植的那些都被用来供给幻境了,随身带走的并不多。为了加快绝情草的生长,两人只能用法力强灌,耗费了太多,自身的人形反而衰败得更快。”
第276页 洛凡心:“这还真是挺麻烦的,都怪万念从前太嘚瑟,三天两头换人皮!” 舒抑:“白芨嘴上说不记得那些旧事,其实心里还是放不下的,不然也不会想去帮忙。” 洛凡心嘀咕道:“侠客不当,改当花匠了,还把我小雪也拐了去……” 复又问:“那为什么要等他们来了才能取饬雷引?” 舒抑:“取饬雷引之后并不能立即植入灵根,还得等饬雷血全部排出之后才能动它。中间这段时间里你没有灵力,恢复起来会很慢,且独施是第一次接触饬雷引这东西,他也没有十足的把握,为防万一,我请万念帮忙养了些蛊虫,就是当初他给小雪餵下的那种,可以帮助你修复经脉。” 洛凡心撇撇嘴:“养这蛊虫必定不是三两日就能成的,你从什么时候就开始计划了?” 舒抑轻笑:“没有,没多久。” 洛凡心:“说谎。” 舒抑:“真的!原本让白芨去寻这二人除了想从吾殇那里得知御龙斩圣的位置之外,也考虑到万念塑肉身的术法颇有用处,将来万一情况有变,或许会需要他帮忙,蛊虫一事纯粹是巧合。” 洛凡心忽然一惊:“等等,当初咱们都认为蛊虫这东西是随着幻境一起的,离开了幻境蛊虫也就不复存在了,可你说万念会养蛊虫,那我体内的蛊虫到底是真的还是假的?它还在不在?” 舒抑:“自然是假的,他怎会知道你何时突发奇想就给自己灌一碗安神汤?养蛊并非易事,万念再闲也不会给幻境中的假人餵真的蛊虫,你会受到影响大约就是绝情草作的怪。” “那就好,那就好,”洛凡心靠近了些,凑在他耳边小声道:“我听说蛊虫这东西还能用于增加房事情趣的,你确定此举没有其他的意图吗?” 舒抑摇头。 洛凡心:“撒谎。” 舒抑笑道:“没有撒谎,我摇头的意思是,不确定。” 洛凡心:“你!信不信我打你?” 舒抑眉头一皱:“头好晕,脖子痛,手腕也痛,太惨了……” “……”洛凡心无奈认输,“我开玩笑的,不打你不打你!那我亲你一下行不行?” 舒抑:“行!” “吧唧”一口亲在脸上,洛凡心笑眯眯地哄道:“好了抑儿,有没有开心一点?” “……”舒抑:“稍微有点开心……” 洛凡心:“如今和予之兄摊牌了,他这个心结也不知是能就此解开还是越结越紧。舒抑啊,你……你就没有心结吗?” 舒抑笑笑:“无忧何必试探我?舒家于我来说是一场缘分,缘起缘灭我能看得开。倒是你,你才是我毕生所求,我不用做任何选择,无论到哪里我都和你一起。荒滩戈壁都能走,刀山火海亦不惧。” 洛凡心抱紧了他:“你说得对,但荒滩戈壁毕竟不好走,不是非走不可的话咱们还是走光明大道的好。至于予之兄,我觉得……” 未待说完,门外传来了舒驰的声音:“二弟,无忧好些了么?” 洛凡心望向舒抑:“说谁谁来,舒抑,你忍着点。”说罢朝着他手上狠心一按,雪白的绷带上顿时血迹斑斑,舒抑的脸色也更加苍白了几分。 “哎,这把我给心疼的!”洛凡心扶着他坐起,自己也是一阵头晕目眩,强打着精神走去开了门。 舒驰看见洛凡心倒是先尴尬了起来,目光不由自主地飘向别处,说道:“无忧脸色很差,怎的自己起来开门?二弟呢?” 洛凡心:“非是我自己要来开门,实在是因为舒抑他更虚弱,现下只能勉强坐起。” 舒驰下意识地就往里间望去,却只能瞧见屏风那边露出舒抑一片衣角。他淡淡问道:“二弟怎会如此?先前不是还好好的么?” “无非就是因为救我,这种事情也不是一次两次了,”洛凡心此时也看见了他颈上的手指印,干咳了一声道:“予之兄,真是对不住,我发狂的时候意识不清,竟把你伤成这样。” 舒驰想到那根断指便一阵心虚,忙摆手道:“一点小伤不碍事,原是我没有保护好……总之,此事是我的责任,无忧要怪我也是应该的。冰窖那边我已处理妥当,无忧可还要再去看一看?” 洛凡心神色不变:“予之兄处理我自然放心的。先前是我想不开,如今最重要的人就在身边,肉身皮囊其实都是身外之物,我不应该紧抓不放。只是,日后予之兄送他走的时候还请务必告诉我一声,我需要亲眼看着这一切结束。” 舒驰点点头:“那是自然的。” 洛凡心:“予之兄不如进来说话吧。” 舒驰又朝里面望了一眼:“不了,让二弟好好休息吧。” 将要抬步离去,洛凡心赶紧开口:“舒抑为了救我接连放了好几碗鲜血,此时甚是虚弱,还得劳烦予之兄着人煎些汤药来补一补,什么千年老山参、雪莲、灵芝之类的应该都有吧?” 舒驰顿住了,好一会儿才答道:“虚不受补,二弟的身体需要温和调理,我这就去安排。”
第277页 洛凡心:“温和调理当然好,可我们没有那么多时间。” 舒驰回眸:“这是何意?” 舒抑低沉的声音传出:“兄长莫不是还不能释怀?” 听这一句舒驰忽然觉得心里酸熘熘的,他迟疑了一下终于还是迈进了屋里:“二弟若是走不出来,为兄进去探望可方便?” 舒抑没吭声,少顷几声簌簌衣响,舒抑扶着屏风缓缓走了出来,他言道:“独施尚且不问自入,兄长这般客气不知是礼数太过周全,还是已经把我当成外人了?” 舒驰这才瞧见他的脸色极差,衣服上全是血迹,两只手上都缠了绷带,腥红点点,不禁心疼。 “二弟,你……” 雾散冰解二 等了一会儿没等到他接下来的言语,舒抑忍不住道:“兄长从不吞吞吐吐。” 舒驰脸色微红:“你怎么样了?” 舒抑:“兄长是关心我还是只关心这具肉身?” 舒驰觉得这个问题有点莫名其妙,从来都只知道他少言寡语、不喜交流,这是第一次发现他还会咄咄逼人,一时有点难以回答,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洛凡心添了把柴火,对着舒抑道:“想什么呢,予之兄当然只是关心二公子,跟你有何关系?” 舒抑:“原来如此,是我自作多情,以为真心必能换来真心,亲情也该报以亲情。” 舒驰语塞:“我并非……”并非此意。 洛凡心没等他说完就打断了:“予之兄勿怪,当初占用二公子的肉身也是无奈之举,实非他本意。小清他从小没感受过父母之爱,有一个兄弟也跟没有一样。在舒家待得久了,真以为自己是舒二公子了。人都是这样的,习惯了挨冷受冻,突然被温暖包围着就不想醒来。” 舒抑涩声:“是,我早该醒了。” 洛凡心缓步走到他身边,一手抚上他肩头,安慰道:“也不必感伤,我们有自己的路要走。万念不是要来了么,等他带来绝情草你就可以从舒二公子的身份中抽离了。” 舒驰一惊:“无忧这是什么意思?” 洛凡心:“以仙草塑成的人形虽然容易损坏,还需要耗费大量灵力去滋养,咱却也用得坦坦荡荡,至少不用再假扮别人,也不用再承受内心的煎熬了。” 舒驰喃喃道:“内心的煎熬……” 洛凡心:“难道不是么?舒家是何等尊贵的家族,二公子又是何等高贵的身份,在世人心中,百里清他不过是一个北幽岛的余孽,同二公子比起来那就是云泥之别。这几年能占用二公子的肉身完成未竟的心愿已经是他八辈子积来的福了,如今既已没了存在的价值,哪还敢再继续玷污这个身份?” 舒驰:“云泥之别,玷污身份……我从没这样说过。” 洛凡心也有些盛气凌人起来:“予之兄敢说从来没这样想过?” 舒抑:“无忧别说了,别叫兄长难做。” 洛凡心:“嗯,不说了。予之兄放心,你不认他这个兄弟,我和小清却认你这个兄长。一日为兄长,终生为手足,以后你若有事需要助力,我和小清一定赴汤蹈火。” 舒驰心里更不是滋味了,如洛凡心所说,最开始知道自己兄弟的身体里装的是别人的魂魄时,他的确认为这是侵占,是玷污。他心中所想都是利用好这枚棋子,要用这个魂魄来寻找真凶,用他那张充满生机的面孔来安抚双亲。甚至也想过在时机成熟后就将他揭穿,让这个鸠占鹊巢的魂魄该往哪里去就往哪里去。 这场戏的背后必然少不了隐忍,欺骗,控制……他纠结过,挣扎过,也悔恨过,可他不能不承认,这个不识真面目的陌生人把这个舒二公子当得很好,他已经潜移默化地变成了另外一个舒家人,以致许多时候舒驰自己都感觉很自然,觉得这就是另外一个兄弟而已。 舒抑的声音很冷静,打断了他全部的思绪:“等无忧取出了饬雷引我们就会离开这里。” 舒驰忙问:“你们想去哪里?” 舒抑:“天下之大,不愁没有落脚的地方。况且无忧不是怕吃苦的人,只要我们两个人在一起,风雨都一起挡,苦里也有甜。” 洛凡心会心一笑:“嗯,还好你能想得通。” 舒驰怔怔道:“百里掣的事你们不管了吗?” 舒抑:“等到无忧和我都没有饬雷血的困扰了,我们还管这事做什么呢?百里掣再怎么说也是我生父,难道要我亲手杀了他才算完吗?” 洛凡心点点头:“予之兄,同为人子还请体谅。小清刚出生时母亲就为了救他而牺牲,现在又要他亲手弒父,那太残忍了些。你既已为天机剑选了小雪,我们也帮不上大忙,琉璃狮兽这就交给你,希望你们一切都顺利。” 舒驰抿了抿唇,想了一下才道:“方才你不是还说愿意赴汤蹈火?” 洛凡心:“予之兄是希望我们留下来?” 舒驰突然又变得支支吾吾:“我……我的意思是……” 洛凡心怒其不争似地暗暗白了他一眼。 舒抑:“兄长不必顾虑,有需要的时候就让灵鹊送信来,届时我和无忧必定现身。”
第278页 舒驰:“那父亲和母亲呢?你这么走了我怎么和他们交代?你要他们如何承受?” 洛凡心淡淡道:“予之兄,杀害舒二公子的人是邵成,和小清一点关系都没有。纵然残忍我却不得不说,舒二公子几年以前就没了,舒家二老早该承受这一切,小清的出现已经让这一天来迟了几年,可他也不该再继续扛下去了。” 舒驰蓦然撤了半步,像是才意识到这件事一样。 洛凡心接着道:“人心都是肉长的,你放不下舒二公子,总觉得他是被人抢去了肉身,我却也不能让小清平白在这里当别人的替代品,血流干了力出尽了最后还不讨好。” 舒驰涩声道:“我没有那个意思……只是一场戏演得太久了,什么是真什么是假都不太敢相信了。” 洛凡心不依不饶:“予之兄,你聪明一世糊涂一时,难道不知道舒家这几年的安稳离不开他演的这场戏吗?且不说舒家老爷夫人的心情如何,匆忙报仇则正中他人之怀,想要坐山观虎斗的人可不在少数。再者说,予之兄明知道这件事是何人所为却苦于无凭无据,若不是我们俩四处搜集证据,想为舒二公子复仇焉知需要等到猴年马月?人家邵首尊是何等地位,整个义盟都会站在他那边,那时候你们舒家的处境又该如何?” 舒驰:“你说的,我都明白……” 洛凡心:“予之兄是做大事的人,自然能明白其中利害。纵然小清鸠占鹊巢,你不也是一直在利用他吗?你在家里运筹帷幄,他在外面替你奔波,算起来也该扯平了,如今又何必拦着不让走?” 舒抑:“无忧,不必说这些,我不愿同兄长计较这种事。” 洛凡心嘆了口气:“你面上清冷,心里却比谁都软。天天在我面前父亲、母亲、兄长的挨个叫唤,知道你真心真意,可也别陷得太深,总归是要走的。” 舒驰突然急着问道:“不能不走吗?” 舒抑和洛凡心一齐望向他。 舒驰别过脸去:“我没有要赶你走,也没有认为你玷污了这个身份!从前我连你长什么样子都不清楚,见你顶着抑儿的脸进进出出,心中难免有不自在的地方。这几年里你在外居多,确实都是受了我的支使,我知道你为人如何,也知道你对父亲、母亲的孝心,只是……” 洛凡心:“只是予之兄过不去心里那道坎儿。” 舒抑:“或许我走了你会好受些。” 舒驰:“你走了我又为何会好受?你不必走!” 舒抑:“为何不必走?” 舒驰活了近三十年,说话还是头一回让人听着像是胡搅蛮缠:“舒家由我说了算,我说不必走就是不必走!男子汉大丈夫,既然一开始扛起了这个责任就要一直扛下去,父亲和母亲需要你,临阵脱逃非是君子所为!” 舒抑淡淡道:“那就不做君子了,从前我就算不上君子。” “你!”舒驰险些发怒了,平息了片刻之后问道,“你究竟要我怎样?” 舒抑:“听兄长说真实的想法。” 舒驰的颈上蓦地红了大片,看得洛凡心都有些尴尬,他咳了一声道:“小清,要么还是算了吧。” 舒抑默不吭声,态度倒是强硬。 良久,舒驰终于泄气似地开口:“好,你得逞了,是我不想让你……们走,你是我兄弟,我已经习惯了。那仙草再好也终究不是真人,用着不会自在的……” 他这样的表述已经是极致了,兄弟间的感情往往看似直白却很含蓄,没有哪家的兄长会对弟弟说出什么肉麻的话来,就算是挽留往往也是强势的。 洛凡心深受触动,故作深沉地问道:“舒抑,你觉得呢?” 舒抑点点头:“我觉得还行。” 洛凡心:“那就先留下来吧,既然话都说开了,给予之兄一个面子。” 舒驰还有些恍惚。 他静下心来稍微一想就明白了。舒抑?小清?一前一后两种称呼,语调、神态截然不同,转换之快之随意,分明就是有备而来! 他小半生都在盘算别人,今日却因一时着急被人牵着鼻子走了。手里紧紧捏着个白玉瓶,气道:“无忧,你们是故意如此!” 洛凡心给他倒了杯水,恭恭敬敬地献上,问道:“是,我只问予之兄一句,留下舒抑你是甘心还是不甘心?算数还是不算数?” 舒驰哑了半晌,接过水杯一饮而尽:“自然算数!” 说罢拂袖而去。 洛凡心望向舒抑,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 舒抑微微一笑:“竟敢戏耍兄长,胆子不小!” 洛凡心大喊冤枉:“难道不是你逼迫他更多些?我只是说了些实话,忠言逆耳!哈哈哈……” 正笑着,舒驰忽然又折回来了,洛凡心赶紧收声。 他将白玉瓶重重放在桌上,斜睨了洛凡心一眼,话却是对舒抑说的:“伤药记得按时涂,待好些了就去给母亲问安,不然该瞒不住了。” 舒抑乖乖应道:“是,多谢兄长。” 舒驰再次拂袖而去,走出老远还听见洛凡心在笑。今日天气和暖,隆冬的阴霾也已散去,只剩些许稀薄的江雾还时不时漫过,心情转好,他自己也忍不住跟着扬起嘴角来。
第279页 大雪变小狼 这两日洛凡心以养精蓄锐为名强行回到了客房居住,为防止意外发生,舒抑安排了十几名哨卫轮值看守,活活把一个挺温馨的厢房守成了牢房,对此,洛凡心是有怨不敢言。 这天夜晚,洛凡心正凝神静养,调运真气以助自己降躁去烦,忽然就听见外面一阵嘈杂声,他立即从榻上翻起,披了衣服就准备开门查看。 未等看清是什么状况,一团白乎乎、毛茸茸的物什就扑了上来,一下跳进了他的怀里。本能地环臂接住,低头一看,这蓝眼睛的小狼崽子,不是幼年时的小雪么?! 洛凡心不敢相信,这小傢伙长得确实和小雪一模一样,可这怎么可能是小雪?他把小狼崽高高举起,前前后后翻来调去仔细查看,虽然各种特徵都表明这就是小雪,可他仍然不敢相信。这人是只能正着生长的,狼还能逆着来? 小狼崽子很兴奋,湿漉漉的小鼻子嗅来嗅去,四只肥嘟嘟的小爪子上下刨动,嘴里一会儿“啊呜”一会儿“汪汪”,这下洛凡心十分确定了——正是小雪无疑! “哎哟哟我的小宝贝儿,你回来了!你终于回来了!爹爹还以为再也没机会看到你这么可人的模样了!”洛凡心喜不自胜,把小雪牢牢抱在怀里不肯撒开,忽然想到小雪变成这副模样不可能是单独跑来的,便赶紧返回房间把门一销,打算先把宝贝儿子揉够了再说。 果然刚坐回榻上就传来了敲门声,白芨的声音有点焦急:“洛无忧,小雪可在此处?” 洛凡心抱得更紧了些,望着小雪滴熘熘、晶亮亮的蓝眼珠小声道:“他可真没礼貌!” 继而对着紧闭的房门大声道:“不在此处,我已睡下,白大侠还是去别处再找找吧!” 白芨:“值守的哨卫都看见小雪往这边跑的,不是来找你还会找谁?洛无忧,莫要私藏我小雪!” 洛凡心吹熄了灯火:“我是客人,白大侠大半夜刚回来就急匆匆跑来冤枉客人,实在欠妥!” 白芨:“是否冤枉待开门一看便知!” 洛凡心输了一道灵力探向小雪,其他倒无不妥,只是体内一片空乏,想来是先前灵力使用过度才会变成了幼狼形态。他嘀咕道:“都把你照顾成这样了,我能还给他?不,你本来就是我的,怎么能说是还!” 于是又对着门口喊道:“白大侠还是请回吧,夜深天寒,在我门外徘徊不去只会惹人非议,明日定会有好事之人说三道四,若是以为你对我美色有所企图岂不辱你清誉!” 白芨显然是噎住了,过了好一会儿都没声音再传进来。 就在洛凡心以为把他气跑了,今夜可以独占小雪重温旧时父子相处的美好时光之时,门外又传来了声音:“无忧是我,快开门让我进来吧!” “嘿,他竟然把舒抑找来了!”洛凡心抱着小雪钻进被窝里,瓮声瓮气地回话,“我睡下了!” 舒抑:“无忧,我并非帮白芨抢小雪来了,你只需告诉我,小雪现在是否在房内,是否一切安好?” 其实不用多问,白芨心知肚明小雪就在房内,否则听到小雪不见了的消息洛凡心一定是率先跳起来寻找,怎么可能像现在这样死销着门不出来?可他没有亲眼看见小雪安然无恙终归是不放心,这才把舒抑也给叫了过来。 白芨补充道:“小雪最近耗费了太多灵力,回来时又一路御剑而行,还没到城内灵力就耗尽了,他同万念一起从半空掉了下来,我忧心得很,你且开门让我进去看一下就好!” 屋内一时寂静无声,过了一会儿洛凡心言道:“要我开门可以,今夜你得把小雪留在我这儿。” 白芨无奈答应:“好,留下便是。” 少顷,屋内灯火再度亮起,房门应声而开。洛凡心抱着小雪一脸怨念:“没有外伤,想来是被万念护住了,只是灵力确实空了,得好好休养。” 白芨见到小雪竟变成了幼狼的形态有一瞬的怔然,待亲自去探过之后才稍稍放心,摸了摸小雪的脑袋,语气恢复平静:“那就留在这里一夜,明日我来接。” 洛凡心不着痕迹地侧身,像护什么传家宝似地把小雪往臂弯里拢了拢,问道:“万念呢?” 白芨:“已经安置好了,万念本就是只煞,皮囊摔破了也没大事。” 洛凡心有些疑惑:“他自己不是来无影去无踪的么,怎的还需要和小雪共乘一剑?” 舒抑接道:“方才我去看过了,万念和吾殇的状态好不到哪里去,也都和小雪差不多了。” 洛凡心没料到这绝情草竟会消耗这么大,问道:“那你呢白芨?你怎么样?” 白芨:“我还好,比他们几个剩的多一点。之前收到舒抑的消息,回来取了一趟画,也算有所休整,小雪就是趁我不在的那两天里猛灌灵力的。” 洛凡心心疼小雪,便把这小狼崽子抱高了些,揉了揉毛茸茸的小脑袋碎碎念:“你可真孝顺,付出了也不求回报,还懂得先斩后奏呢。” 白芨一时语塞,忽又道:“那就这样吧,我先回去了,明日再来接小雪。” 洛凡心略觉不满:“你就不能……”
第280页 舒抑打断他:“无忧,别说了。” 待白芨离去,洛凡心不甘愿地回了房,心想着做什么就理所当然地把小雪据为己有?是谁最先找到他的?是谁把他从榆山带回来的?偏生舒抑还替他说话! 销上了门一回头,却见舒抑还在房里。 “嗯?舒抑,你跟进来做什么?快些回去休息吧。” 舒抑自顾自除去外衣上了床榻,又掀开一边的被褥,朝榻上拍了拍,示意道:“快上来吧,别冻着了!” “……”洛凡心很想提醒他这是谁的房间,可转念一想这还真是算不上自己的房间,便举着小雪回问,“你想怎么睡?” 舒抑抬起自己的手真诚地笑笑:“我的伤还没恢复呢,不会把你怎么样的,别怕。” 洛凡心白了他一眼,依言钻进了被窝,一边安抚着在被窝里兴奋地窜来窜去的小雪,一边怅然道:“这没良心的白眼狼,也只有在心智不全的时候才会这么粘我,一长大就会贴到白芨那里去,哎……” 舒抑很想把夹在两人中间的小狼崽子扔到一边去,可看到洛凡心这副模样又于心不忍,心想着他左右也没几日光景能这样和小雪相处,就当成全他,由着去吧。 洛凡心:“舒抑,白芨到底知不知道小雪是霄冥山的白灵狼?” 两人挨得近,一呼一吸间都是彼此的味道,舒抑有些心猿意马:“嗯?不知道……” 洛凡心:“是你不知道还是他不知道?” 舒抑:“无忧,你可真好看!” “……”洛凡心使劲儿捏了一下他的脸,“我在跟你说正经事!” 舒抑精神一振:“真的吗?” 洛凡心哭笑不得:“什么真的假的?!没事别老想那些乱七八糟的,懒得理你!” 舒抑笑而不语,他望着洛凡心,深潭似的眸底点起一抹光亮,伸手抚上对方的脸颊,从眉宇到眼睫,从鼻翼到唇角,细细描摹,缓缓游走,享用着只属于他的亲昵接触。 就在这温情时刻,小雪探出头来,“哇”地一口衔住了舒抑的胳膊。 舒抑凝眉:“松口。” 小雪根本不理睬,喉咙里传出“呼噜噜”的低吼声,倒真有几分气势,只是这气势放在一只毛茸茸的小狼崽身上就弱了许多,反而有些滑稽。 舒抑鄙视道:“凭你现在的样子还想保护别人?不自量力。” 洛凡心忍不住嗤笑:“你别吓着小雪!” 小雪龇牙咧嘴,舒抑无奈,只得撤回自己的手:“好好好,你松口我就不碰他。” 小雪警惕地松了口,盯了一会儿见这人果然屈于狼威之下没再有动作,便重新钻回了被窝里。 舒抑扬起嘴角浅浅一笑,忽然掀开被褥就压了过去,直接剪住洛凡心的双手按在头顶,低下头就吻上了那双柔软的薄唇,动作之敏捷连洛凡心本人都没反应过来,小雪更是目瞪口呆,蹲坐在一边呆呆望着这两人,小脑袋一时无法思考,不清楚该怎么办才好。 洛凡心瞬间脸红,想到小雪以后恢复了心智该怎么消化这一幕,他焦虑得像着了火似的,嘴里“唔唔”抗拒,手上也在挣扎,忽一挣脱就开始推他。可舒抑顺水推舟地就接住了那双手,放在自己心口揉了揉,四片唇瓣密密贴合之下,似不满又似请求的哼声从他鼻腔中溢出,洛凡心立刻就软了。 最先回过神来的是小雪,他一双圆眼登时凛成了半月,龇开一排小乳牙就开始撕扯舒抑的后领,狼王的微风耍了个足,自认为凶狠骇人,企图震慑住对方。 然而小雪越是用力撕扯,舒抑越是深情亲吻,直到自己也感觉唇舌胀麻的时候才罢休,顺着后领被撕扯的方向躺了回去,眼中尽是戏嚯和餍足,对着那个小脑袋赞扬道:“嗯,厉害厉害,我输了,你赢了!” 小雪并没有胜利的喜悦,他十分嫌恶地瞪了舒抑一眼,跌跌撞撞地从松软的被褥上攀爬过去,扭着小屁股挪到了洛凡心身边,想要安慰一下这个被欺负了的人,便伸出舌头要去舔他的脸。 舒抑一把拽住:“这事儿只能我来做,你,走远点!” 小雪的喉咙里又传来“呼噜噜”的发狠声,原本天真的眼神里充斥了威胁的意味,似乎是在郑重警告对方。 舒抑觉得好笑,拎着小雪嵴背上的皮毛将其提了起来,任凭他愤怒地胡蹬乱刨也不松手,还支起手肘好整以暇道:“你老人家只需从旁观看学习就好,不需要亲自尝试。” “……”洛凡心一脑门的羞愧难堪,没想到把小雪留在客房是个错误的决定,不仅叫他看到了这样的场景,还害他虎落平阳被……咳,被什么欺了! 他怒道:“舒抑!你就是个变态!” 舒抑仔细拆磨了一下这两个字,想明白之后立刻满心欢喜又恬不知耻地应道:“没错,我是变态。无忧,你不喜欢吗?” 洛凡心:“……” 小雪:“啊呜……” 就在小雪拼命挣扎坚持要去舔脸和舒抑手底下忽收忽放的戏弄中,洛凡心渐渐睡着了,笑意噙在眼角,也算是美好的一夜。
第281页 第二日一大早,小雪唧唧嘤嘤的哼叫和挠门的声音把两人吵醒,洛凡心揉了揉睡眼起身为他开了门,结果门刚闪了条缝就瞧见一个身影立于外面,竟是白芨! 他“哐”地一声又把门给关上了,暗自腹诽这白芨怎么跟个鬼一样。小雪在脚下不满地哼唧起来,转着圈儿地撒泼,要让洛凡心赶紧把门打开。 “合着才一夜没见你又想他了?” 舒抑斜倚在榻上劝解道:“无忧,小雪一定是闻到了白芨的气息才爬起来的,还是让他出去吧。” “鼻子倒是好使,心眼儿不怎么样!”洛凡心忿忿地打开了门,眼睁睁看着小雪一阵风似地窜了出去,直奔那个玄色的身影。 他恹恹地关上了房门,门缝里对着白芨道:“白大侠,未曾洗漱就不迎接了。” 犹豫了一下又道:“你奔波劳苦尚需休养,近日宜少走动,多调息。” 白芨抱着小雪笑了一下:“知道了。” 取饬雷引一 洛凡心走到铜镜前,拿过玳瑁梳开始梳发,叨咕着:“白替人养狼……” 舒抑摇头失笑:“都这么久了你还没适应?不是早就认清事实了么?” 洛凡心:“是认清了,可他这一变回幼狼形态我就……” 舒抑:“我明白。无忧,你若是愿意,我可以再给你找一只小白狼来养,何必非执着于这一只?” 洛凡心摆手,赌气似地说道:“不了,无责一身轻。” 舒抑浅笑:“……好,不养,那我帮你梳发。” 洛凡心蓦地按住他的手:“上次替我梳发就跟诀别似的,我可不敢再来一次了。” 舒抑坚持:“以后不会了,我还要替你梳一辈子,怎么能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 “也是。”洛凡心自忖太过敏感紧张,便由着舒抑替他轻缓珍重地梳着,只是心里那点不安的情绪仍旧挥之不去,总觉得这次大家的状态都不是很好,取饬雷引更是火烧眉毛的紧急,其实并没有做好完全的准备。 他问道:“今日取饬雷引么?” 舒抑为他绾了个简单的发髻,复又簪上精緻的扇骨,答道:“取,再拖几天我怕你又要反悔了,不过要等到今夜子时。” 洛凡心点点头,若有所悟:“子时为一日之中阴气最重之时,饬雷引的活动也最弱。对了,吾殇和万念……知道姬冥夜在此处么?” 舒抑:“嗯,昨夜取蛊虫时就已说明了,他们同姬冥夜之间的恩怨也该了断了。” 洛凡心:“你觉得他们会杀了姬冥夜吗?” 舒抑:“吾殇是君子,杀与不杀凭他自己决定吧。” 洛凡心:“对一部分人来说,死亡并不算痛苦,也达不到惩治的目的。我要是吾殇,就让姬冥夜亲眼见证蛮曜族的灭亡,让她多年心愿化为泡影,这一定比杀了她还难受。” 舒抑笑道:“你怎么这么坏?” 洛凡心:“咳,这怎么能算坏?好歹还留她一命呢,说不定吾殇也是这么想的。” 舒抑:“若说姬冥夜阴狠歹毒,她也无非就是站在自己的立场行事,蛮曜的一颗棋子而已。” 洛凡心:“为达目的不择手段,残忍卑劣,我反正瞧不上她。” 舒抑:“瞧她做什么?我还不够你瞧的吗?” 洛凡心:“够,不,不够!” 舒抑长眉上扬:“嗯?” 洛凡心:“我的意思是,再怎么瞧你也瞧不够!舒抑,今夜取饬雷引,万一……” “没有万一,”舒抑打断他,蹲下身来握住他的手,放在唇边深深一吻,珍而重之,“无忧,我们没有时间了,要么是你爆体而亡,要么是我剖心而死。” 洛凡心已拿定主意:“这两者我都不要,我要和你一起,长长久久。” 舒抑揽他入怀,欣慰道:“真乖……” 洛凡心:“但凡事都要做两手准备的,我是说万一失败了,我不希望你做出什么糊涂事来,你的血我是万万不敢再喝了,剖心饮血这种事我若是做了,那和百里掣还有何分别?” 舒抑:“你放心,绝不会失败。” 洛凡心不依不饶:“你是我一生挚爱,如果我安然醒来以后发现你不在了,我也不能独活。舒抑,假如独施他失手了,你就把我的魂魄……” 舒抑冷冷打断:“绝不。” “舒抑……不是说好的,顺遂自然,生死由命么?” “无忧,那原本就是你说的,不是我说的。就算当时答应了你,事到临头,才知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要我看着你死,就是不行。” 洛凡心知道这是在为难他,可谋事在人成事在天,今夜能不能成功真的很难说,若不提前打算好,留他一个人怎么处理?沉默了片刻,他道:“这种事既然我能做得来,你也能的。一开始是会觉得难以承受,可时间长了也会习惯的。” 舒抑:“当初你能做得来,也是靠着一个信念支撑着,此次情况不同,我没有这样一个信念。就当是我自信怯懦,不肯承受你曾经承受过的,就饶了我这一次……”
第282页 他的表情十分凝重,坚毅的目光下藏的是难言的脆弱和忧惧,洛凡心终究不忍,鼻子一酸险些又不争气,他勉强装出几分笑意:“好,那你就让万念把我的魂魄装进仙草肉根里,大不了就一个月换一次新的,咱后半辈子反正也挺清闲的,专心种种仙草倒也自在,你说好不好?” “好。”一个字如同切金断玉,将所有纷杂的思绪斩成碎屑,无须风来就已飘散不见。 见他眉头舒展,洛凡心这才释怀,虽说早就明白这世上之事——法则,规律,轮回,该与不该,一切的一切,于他来说都比不上眼前之人的一个笑容重要,可真当自己见到了他的表情由悲愁苦抑转为言笑晏晏时,心情不能说不被撼动。 明明是早已熟见的面容,一颦一笑却都还紧紧牵动着自己的悲喜,洛凡心有些自嘲,有些无奈,剩下的全都是孩童得了糖似的甘甜滋味。 子时刚至,洛凡心服下一碗浑浊的汤药,涩舌的药汁在口中化开,忍不住蹙了眉头。他躺在了一方铺了绒毯的玉石床上,周围全是夜明珠的冷光,透过聚光石纷纷投射在这张玉石床上,任谁躺在这上面都会觉得自己就是一只待开解的牛犊。他张开手掌,那枚星石熠熠闪光,从手心里悠悠浮起又缓缓旋转,在星云般的灵流中愈发晶莹耀目。 这或许是最后一次感受这一身灵力了。 洛凡心有些失落:“舒抑,我又变成砧板上的肉了。” 舒抑:“别怕,这次不会痛。” 洛凡心拉着他小声嘀咕:“你又不是神医,怎知不会痛?取隐灵针那次我还心有余悸呢,他可是凌迟手。” 舒抑:“取隐灵针时需要灵力保持活跃状态,不得已才让你保持清醒的。饬雷引就相反了,你只管一觉睡去,醒来以后就是新的一天,再也不用受罪了。” 洛凡心笑得比药还苦:“万一凌迟手故意下狠手呢?” 舒抑:“没事,他的弟妹都在我们这里,他不敢。” 独施不满道:“你们说话注意点儿,我就在这边听着呢!” 洛凡心的眼皮开始沉重,他下意识地紧紧握着舒抑的手,叮嘱道:“看着点儿,别让他留了什么刀子剪子的在我胸腔里……” 舒抑:“不会。” 独施不可思议地哼笑:“我没听错吧?竟然怀疑本神医的医术?” 洛凡心勉强支着眼:“不是怀疑你医术,是怀疑你医德。” “……”独施佯怒道,“我看你是故意要让我留下刀子剪子!” 洛凡心已经十分睏倦了,他眼睛闭着手中却握了一下,似是在向舒抑求助。 舒抑没有再说话,俯下身在他额上轻轻一吻,接着便起身退过,向独施行了个大礼。 独施欣然受之,言道:“丑话说在前头,饬雷引这种东西具体什么形态我并没有见过,它会依附在灵根上也只是依照病情推断而来,若是出了差错你可怨不得我。” 舒抑:“最坏的情况也就是灵根取出了,饬雷引还在,对么?” 独施:“没错。不过,饬雷引原本就是从百里掣的灵血里炼出来的,依附在最有灵性的东西上应该是它的本能。也无须太过担心,你和孤影都在这里守着,有特殊情况也好应对,成功的可能性还是比失败大一些的。再不济,不还有那个叫什么万年的,用他的仙草肉根塑一个人形,先将就着用用。” 孤影:“万年?” 舒抑纠正道:“是万念。”他朝身后望了一眼,孤影只是沖他点点头。 独施:“他点头就表示一定会竭尽全力,你若信得过就快些开始吧。” 舒抑想起一事,问道:“令妹现在何处?” 孤影:“舍妹随众人一起守在外头。” 舒抑没再说什么,只是在这间房外布下了一层结界。 孤影:“二公子是在提防舍妹吗?” 没待作答,独施言道:“别说了,就这样吧,再耽搁一会儿吉时就过去了!” 舒抑还是有些不放心,望向玉石床时神色显得有些憔悴,他再次向独施郑重行礼,恳请他务必小心谨慎。孤影则站至玉石床末端,双手托起,劲力暗蓄,四周的气流像是烈日下的热浪开始翻涌升腾,逐渐汇向玉石床上躺着的人,似一层流动的水膜若有若无地将他整个人覆裹住,以防止他取出灵根时灵力暴泄而亡。 独施毫不犹豫,刀光一闪而过,洛凡心的胸口被劐开了一条缝,鲜血顿时涌出,舒抑赶紧催动蛊虫,止住血流之势。少顷之后果然血量减少,像是河道被截断了干流,连同无数细小的血管也一併堵住,效果竟比封锁经脉好得多。 独施酸道:“谁摊上这种事不流这么多血?就你家的人金贵!” 舒抑淡声:“若是孤影躺在这儿你也不会袖手旁观的。” 孤影面具之后的声音有点沉闷:“大哥,这也是人之常情,无可厚非。” 独施原本还想再驳他两句,听到孤影开口便真的没再多说,倒是对这蛊虫很感兴趣,欣喜道:“还真是天下之大无奇不有啊,明明是一只煞,却会种仙草,还会养蛊虫!不过这蛊虫真是不错,一粒红丸里起码得有千万只吧,否则做不到这种程度。”
第283页 舒抑:“此事别让无忧知道,他以为只有一只。” 独施嘲笑道:“堂堂男儿郎竟然怕虫子!” 孤影藏在面具之后的脸不知道是什么表情,他语调清浅:“大哥是说那万念是一只煞?” 舒抑再次回头望向他,眼神带着警惕。 取饬雷引二 门外忽然亮起一阵金光,接着便传来刀兵之声。舒抑英眉一凛,杀气陡生。 独施需要集中精力,嘈杂声让他有些恼火,大声问道:“外面是怎么回事?” 无人应他,守在外面护法的弟子们竟都在专注地破除舒抑设下的结界。 舒抑心道不妙,定是那姽婳给众人施了幻术,却无奈此时正值洛凡心的饬雷引将出未出之际,他虽愤怒却半步都不愿离开,生怕一个没盯住便会出什么岔子。 独施也明白是怎么回事,既担心这不争气的妹妹真的捅出个大篓子来,又担心舒抑一个不留情就把她给弄死了,便对着孤影道:“快去看看是怎么回事,这边交给舒二公子!” 孤影即刻会意,没等舒抑答应就率先撤了功,令其不得不赶紧接替上来,一边继续操控蛊虫,一边设法凝住那层护体真气。 孤影拦在门前,不可置信地问道:“三妹这是做什么?” 姽婳自然不会抽出工夫来答问,只管挥动衣袖,绘一幅百兽食人图,众人哪敢不拼命抵抗,只听刀剑铿鸣声四起,一盏茶的工夫过去,结界终于溃散,众人袭向孤影。 独施听见了身后孤影动手的声音,顿时勃然大怒,一边精雕细刻似地转动自己手里的小尖刀,一边喝道:“大逆不道的东西,你竟然令人袭击自己的二哥?!” 想来姽婳早已对这种呵斥烂熟,并没作任何反应,倒是孤影的声音又从面具下传了来:“大哥且自专注,三妹伤不了我。” 独施应声。 像有千万根细线扯着,那饬雷引发出暗红的光芒,牢牢裹住幽蓝的灵根,怎么都剥不离。稍一滑动,饬雷引就会挟着灵根反弹回去,红光则漫进蓝光中,融成一股黑流。纵使洛凡心已经昏睡不知,却还是经不住一阵激烈的颤抖,想来梦中也能感觉到痛楚。 姽婳指尖绕动,红了眼的众人开始调转目标,纷纷朝向舒抑而来。舒抑身形未动,发丝发带却随同衣摆袖袍蓦然飘起,周围白光倏地闪了一下,如同一道夺目的日晕,将一圈人都震了出去。 独施额上冒出一层白毛汗,原本还想试一下能不能单独把饬雷引剥出来,现在看来根本不可能,他言道:“我现在要切断灵根,你一定不要分心,控制好真气,凝一道灵力来吊引。” 孤影对上姽婳,兄妹之间的过招总是诸多顾忌,各自都想达到自己的目的,又都不想伤到对方。孤影不解:“三妹究竟为什么要这么做?” 姽婳凌空而起,一道白练从袖中钻出。 意识不清的众人从地上爬起,拾起刀剑再次扑了上来。舒抑移开左手,往生剑灵第一次脱离他的血肉,闪着白光从掌心飞了出去。只这眨眼功夫,蛊虫脱离了控制,汩汩鲜血又开始涌出,舒抑赶紧回神。九凤飞云扇盘旋至半空,二十三根扇骨亮起冷光,舒抑的灵力像山洪倾灌,奔涌着汇入其中。 往生剑灵划出一个安全范围,任谁迈进一步就毫不留情地穿刺过去,明明没有实体却与那些刀剑碰出铮铮之声,仿佛在为护住了主人而自鸣得意。 孤影接住白练一端,那白练像条狡猾的毒蛇,四处游回磨转与对方周旋,忽又伸成一道横空天阶,姽婳踏阶而上,一个翻跃便抓住了孤影的双肩,转而旋至他身后,企图点穴挟制。 独施目不转睛,他的瞳孔随着周围光芒的忽明忽暗而扩缩不定,但手底下却稳如泰山,丝毫不受影响。若说修行之人自身为一株大树,其源必为胸腔中的一把灵根。当初百里掣从苍行止遗体中剖出灵根的举措是相当粗暴的,对着活人却万万不能如此,否则再灌十碗迷魂汤也能痛死在梦中。好在洛凡心的灵根和饬雷引正同时受到扇骨的吊引,绺绺鬚根清晰分明,下手也方便许多。 独施放下小尖刀,转而执起一把精巧细长的黑金剪,黑金剪事先以灵流淬鍊过,竟与洛凡心的灵根相护呼应。根须悠悠招摇,似是含情脉脉,欲说还休。独施极尽小心地避开那些交错的经脉,对灵根却毫不留情,尚未听见意想中的“咔嚓”声,根须已然条条断开。 往生剑灵的防御圈缩小了一些,嘈杂声已近在耳边,守在玉石床边的两人均是脸色苍白,一个是灵力严重透支,一个是精神高度集中,谁也不比谁好过。 丑时已至,饬雷引的红光不再像先前一般黯淡,裹得灵根愈发牢固,渐渐将蓝光尽数吞没,变为一颗黏连了根须的血珠,看起来像个恶毒的肉瘤子。 独施用袖子擦了把汗,言道:“情况不妙,饬雷引抓得太密实了,吊引力度不够,孤影过来帮忙!” 然而孤影被姽婳缠住,此时根本脱不开身。若说这世界上还有谁能像独施一般了解孤影,那必然是姽婳了,她从小是同这个二哥一起习武练功的,深知如何克制他的功法,便以白练作引,以奇快的速度干扰他的判断力。孤影目不能视,只能凭藉周围的气流出招,姽婳则在一旁以静制动,时不时地袭出一道掌风,伤不了他,却能稳稳地牵制住他。
第284页 独施气恼不已,对着姽婳骂道:“你这冷血无情的东西,仗着你二哥捨不得打你是吗?!” 舒抑再次缩小了往生剑灵的防御圈,将更多灵力灌注于飞云扇上。只见扇面忽地一收,随着幽白的灵流开始快速旋转,将那些已经断掉的灵根吸向上方,为独施留出了更多视野。 “成了!” 整整一个时辰,上千根须全部剪断,与之缠结的经脉分毫无损,独施终于松了口气。 然而舒抑却不能放松,随着灵根的完全剖离,那些存留在体内的断须失去了依存的根本纷纷开始枯萎,灵流也在急剧外泄,稍不留神就要冲破经脉,活下来也会变成一个废人。此时洛凡心的身体已经爆出蓝光,舒抑不得不一心三用,一边操控往生剑灵对抗那些袭击者,一边操控蛊虫去截堵灵流,一边还要调整真气,令洛凡心周身那层气膜与自身真气融会贯通,辅助阻抑灵流的暴泄。 独施将刚刚剥离的灵根和饬雷引放在一樽特制的冰鉴中,本想让灵根再延长些寿命,谁知饬雷引离开了肉身之后愈发嚣张,似乎是在做垂死挣扎一般,拼命往灵根里浸渗。独施当然知道这饬雷引并不会随着灵力的消散而失去生命力,只会逐渐进入最初的深眠状态罢了。他眼睁睁看着这邪恶之源正藉助灵根之力逐渐凝缩,自己的药石医理却根本毫无用武之地。 他忙道:“舒抑,灵根马上要被饬雷引吞噬殆尽了!” 舒抑双臂微颤,洛凡心身体里残存的灵力尚未止住暴泄之势,他已自顾不暇,只得回道:“先别管它了。” 独施真的没管,当然想管也管不了,他一个没有丝毫内力的人,连真气该怎么调动都不太明白,又如何来阻止饬雷引?暴殄天物似地嘆惜之后,他翻出了一只精巧的锦盒,将那已经凝成硬丸的饬雷引装入其中,迎着光亮一看,是黑里透着红的颜色,果然邪恶! 就在此时,一个清瘦娇小的身影迅捷闪过,眼前的饬雷引连带锦盒忽然就消失不见了,还没等他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自己已经被拎着腰带凌空举了起来。 那些被施了幻术的弟子们随着一声长啸转醒,只来得及看见一个人影顺风而去,接着便是一道黑影以更快的速度追了出去,终于在三十步之后将其稳稳接住。众人你望我我望你,不明白眼下的状况到底是怎么回事。 姽婳趁机消失在门外,众人回过神来纷纷追赶,却听舒抑命令道:“别追了,速把白芨找来!” 门外有人回话:“二公子,白首领他……他昏迷了,就在门外呢。” 舒抑暗嘆一口气,心知就算立即把他弄醒了去追也追不上了。所幸现在洛凡心的灵力已经不再暴泄,周身的蓝光也逐渐黯淡,再坚持一会儿就可大功告成了。 孤影将独施带了回来,前者下颌微敛,似乎有些惭愧,后者则是怒发冲冠,不停地咒骂自己的胞妹。末了说道:“现在饬雷引被她抢走了,还不知道要做什么坏事去。” 舒抑:“你们的三妹另有奇遇,她自己留着饬雷引无用,却能拿它来换取别的东西。二位不妨想一想,她想要换什么?” 独施和孤影皆是一怔,互相“对望”一眼,心中似乎各自瞭然。 舒抑收了功,往生剑灵和飞云扇也纷纷回到他手上,一个藏回血肉里,一个钻进衣袖中。他长舒一口气,走至洛凡心面前仔细查看,确认一切安好之后才放下心来。 独施的手法不似他的手背那般粗糙狰狞,洛凡心胸前那条窄缝被缝合得细密精緻,又是顺着从前在举目崖下自留的那道刀疤切开的,想必恢复之后并不容易看见…… 舒抑抱着洛凡心,极尽温柔地将他放在床榻上,正在替他盖被之时白芨走了进来。 舒抑:“醒了?请凌医师看一下吧。” 白芨神色微滞:“不必了,是我把自己拍晕的。” 舒抑浅笑:“我以为这招只有无忧愿意使,怎么,连你都过不了幻术这关?” 白芨赧道:“最近体力不济,差点着了道,与其跑进来给你们添乱,还不如先把自己拍晕了。” 那边罪魁祸首的两个哥哥说不替妹妹内疚是不可能的,纵然独施脸皮够厚,看着这烂摊子也颇觉头疼,便主动道:“还是给你看一下吧,别留下什么后遗症,本身好像就有点缺心眼儿了……” 许是最重要的一件事总算有惊无险地完成了,心情大好,舒抑没忍住一声嗤笑。 白芨哼道:“你还笑得出来,看你的脸色也离死人不远了。他怎么样了?” 舒抑:“没事了,虽然没了灵根,好歹还有条命。无忧本身就有姬氏血统,残存的饬雷血对他构不成威胁。” 白芨:“嗯,皮肉伤好得快,过不了几天就又活蹦乱跳了。只不过没了灵根一时肯定难以习惯,还得你好好安抚。唔,反正你也乐意干这个。” 舒抑:“那是自然。无忧才二十几岁就已将别人五十年的苦难都体味了一遍,我必须将他捧在手心里。不,就算他是仙境瑶台上长大的,我也要把他捧在手心里……” 舒抑自己不觉得,旁人听了这话却是瘆得慌,白芨搓了一下手臂似乎在捋平那些乍立的寒毛,言道:“小雪还在房里睡觉,我该去看看了。”
第285页 说罢转身就走,整个过程根本就没搭理过独施。 堂堂神医主动要给人看诊竟还被无视,舒抑面带揶揄,独施欲辩无词,忿忿地甩了下长袖,没听见那能消气的簌簌衣响,这才发现衣袖都还绑在上臂上呢。 孤影为他解下衣袖,劝道:“大哥身为医者自然知道平心静气方为修身养性之道,不该时常大动肝火。三妹的事我有责任,她既是藉口寻我而来,我又不曾提防,这才害得洛公子陷入险境。如今饬雷引被她拿走,理当由我寻回,”他转向舒抑,“孤影必不辱命。” 舒抑倒不大在意那饬雷引了,他直觉这北幽岛或许不久之后就会重新面世,义盟的这场考验在所难免。他望向躺在榻上的那个人,心海里漂荡的是一艘所向披靡的战船,只要旌旗上那个名字不褪色,他这艘战船就永远不会畏惧。 管它翻江倒海,我自乘风破浪。 万念这只煞 洛凡心醒来的第一件事就是找舒抑,等看见舒抑从屏风外头转进来时他才想起来去感受一下自己的灵力——荡然无存。 胸口还有些痛,浑身也没力气,他苦着一张脸嘆息道:“没了,好空虚。” 舒抑帮他揉了揉四肢帮助活血,安抚道:“只是暂时的,等你体内的饬雷血全都排出以后就可以植入新的灵根了。” 洛凡心脸色更愁苦了:“岂不是还要再剖开一次?哎……我这胸口还能看吗?” 舒抑:“能看,好看得很!独施拿针的手法堪比顶级的绣娘,给你缝得可好了!等你不疼了之后就能看到,一定会想着再让他缝几次的。” 洛凡心失笑,忽又牵扯到了胸口的伤,皱了下眉责备道:“净瞎说!他就是能绣出浪花来我也不想再让他来一次!倒是你,这张嘴可以找他缝起来。” 舒抑拿了他的手放在唇畔流连:“缝起来了可就不能说话哄你了,也不能亲你了,也不能舔……” “闭嘴,”洛凡心忍不住羞赧,剜了他一眼,有气无力道,“什么时候变得这么没正行了?从前觉得你是挺端正的一个人,现在越发没羞没臊了……” 舒抑轻笑:“人不都是这样么,就像野兽一旦尝过生血的滋味,就会觉得精烹的熟肉都是没滋味的,人要是尝过爱人的滋味,就心心念念想多品几口,旁的滋味再也咽不下了。我心里想你,想天天品尝你,就忍不住要说些话来逗你,看你脸红就会觉得心痒,听你骂我也觉得充实满足。” 洛凡心呵呵笑:“……你就是个变态,可不是所有人都像你这样吧,我现在都重伤卧床了,你还有心思想那些龌龊事呢?” 舒抑满脸委屈:“怎的又说这事儿龌龊了?男欢……男爱,天性使然,这是一件美事!况且无忧这么好看,晴天有晴天时的好看,雨天有雨天时的好看,健康有健康的好看,病了也有病时的好看。你不知道,你的样子无时无刻不在吸引我的目光,你长成这样分明就是故意来勾引我的,我能忍的话还算男人吗?” 洛凡心气笑了:“没见过你这样厚颜无耻的人,这一耙子把我打的……诚恳地奉劝你一句,色字头上一把刀,别老眼馋旁人!没事儿的时候照照镜子也是一样的,舒二公子的皮相谁人不夸啊。” 舒抑冷眉峻目:“那无忧也夸吗?” 洛凡心语结:“呃,我没夸,我夸的话只会夸你,我家小清在我心里是一顶一的英俊!嘿嘿!” 舒抑勾起嘴角:“我还记得在松鹤岭上无忧说舒二公子这张脸仔细一看比我从前的那张还好看些呢,难道是听错了?” 洛凡心结舌:“你,你怎的这样记仇?!” 舒抑:“我不仅记仇,还要吃醋!” 洛凡心哭笑不得。温存了一会儿,他问道:“取出来的饬雷引呢?我想看一下。” 舒抑摇摇头:“没了,被鬼画仙子抢走了。” “怎么会?!”洛凡心瞪大了眼睛,“她抢那个做什么?” 舒抑:“你刚到舒家她后脚也来了,抢饬雷引恐怕并非临时起意,我推测她是受了别人的指使。” 洛凡心想了好一会儿,眼光也明晦不定,随后正色道:“我或许知道她是受了谁的命。” “我从百里掣手底下逃走那日,大船已至安州边境,我朝着反方向躲到安州城里时就被姬婉言截住了,是姽婳姑娘出手救了我。” 舒抑:“她救你?” 洛凡心:“对,那姬婉言认得她的,还问她为何要作对。” 舒抑:“你是觉得她在为百里掣做事?可若百里掣命姬婉言寻你,为何又会让鬼画仙子放你走?” 洛凡心:“我也不敢确定事实是怎样。要么就是姽婳姑娘本来就看不惯姬婉言,又不知道百里掣在抓我,这才阴差阳错地救了我?” 舒抑:“这说不通,她应当明白姬婉言行事大都是奉命,怎会不弄清楚状况就敢把你放走?” 洛凡心:“你说得没错,更有可能是百里掣突生新计策,故意叫她追上来阻止姬婉言抓我……我想起来了,那时候我向她道谢,她写了几个字,说‘他日还会再相见,届时当讨回酬劳’。”
第286页 舒抑神色微滞:“想来这酬劳就是你体内的饬雷引了。鬼画仙子背着自己的两个兄长去为百里掣做事,应该就是想要交换什么灵药之类的,以治好孤影的盲眼之症。” 洛凡心:“这事也是赶巧了,估摸姽婳姑娘才投奔他没多久。在船上的那几日百里掣一直打的是杀了我直接放血的主意,若知道还可以取出饬雷引重新选目标,他必定不会选择杀我,白白伤了同我师父之间的和气。” 舒抑:“他这人坏事做尽,打什么算盘都不稀奇,老天爷也是瞎了眼,每每都要助纣为虐。” 洛凡心瞟了他一眼:“嘿,有你这么说自己亲爹的么……” 舒抑干咳一声:“习惯了,旁人这么骂他的时候我怎么的也得装装样子附和几句,不能把他当成亲爹来看待。” 洛凡心:“百里掣还真是好运气,他正愁着找不到独施呢,这独施的妹妹就上赶着送过去了。你说他能有什么灵药?” 舒抑:“什么样的灵药独施没见过?能替这兄妹俩治病的恐怕现在还没出现在世上。” 洛凡心哂笑:“或许她想要的就是饬雷引?饬雷引能吊命,说不定也能炼成灵药。你说这丫头是不是缺心眼?左右留着这饬雷引也没什么用,她直接要的话咱们也不一定就不肯给。” 舒抑:“无忧有所不知,独施在世人眼中是神医,鬼画仙子却不以为然,她这些年一直对其毒瞎了孤影一双眼睛的事耿耿于怀。确切地说,她并不信任独施的医术。打个比方,如果你家里闹鬼了,你是找一个专门捉鬼却多次被鬼咬了的人,还是直接去找放出这只鬼的人?” 洛凡心将独施和百里掣全都对号入座地比对了一下,怎么比都觉得一个不如一个,答道:“我……我还是自己捉吧!可稍微想一下也该明白,百里掣拿到了饬雷引肯定是琢磨他的启岛大计啊,怎么可能拿来替她炼药?” 舒抑:“你没有见过那饬雷引的真面目,原本就是一团血精,百里掣若是愿意分一半给鬼画仙子,剩下的一半餵给普通人也足够在短期内转化出他需要的饬雷血。” 洛凡心:“唔……若是真能因此医治好他们兄妹二人的顽疾,倒也促成了一桩善事,算是积阴德。只是,天知道这饬雷引到底有没有用,炼出来的东西到底是药还是毒?” “洛无忧?洛无忧!洛凡心!”门外传来拍门声,还有一个阴恻恻的声音。 洛凡心一惊:“是万念?这个傢伙还是这幅德行!” 舒抑起身去开门:“他还不能起身,何事?” 万念:“我就来看看他,怎么样了?听说昨夜这边打得很凶,我们泥菩萨过河帮不上忙,都没事吧?没见怪吧?” 舒抑:“自然不会,蛊虫已经帮上大忙了。” 洛凡心:“快叫万念进来吧,许久没见了!” 万念邪魅一笑,自顾自进了里间:“怎么,难不成你还能想我?想我也没用!” 洛凡心看到他得意洋洋的样子倒是开怀不少,打趣道:“知道你心有所属!咦,我原本以为仙草耗费了你们太多心血,你该看起来憔悴不堪才对,怎么脸色还挺红润的?” 万念:“什么就心有所属?跟你说不通呢……我当了几十年的煞了,没听说谁的皮囊会跟随心血的耗费而变得苍白,你说的那是人,我这是仙草肉根!” 洛凡心:“我知道!你的皮囊只会随着时间的推移变糟粕,但你跟别的煞不一样,万念,你是一个爱演戏的情煞,该是什么脸色就得扮好什么脸色,不然不敬业啊!” 万念:“还真够吹毛求疵的你,吾殇都没你事儿多。” 洛凡心大笑:“听见了没,舒抑你听见了没?他在这儿嫌弃吾殇多事呢,我们有新把柄了!” 万念立刻本着脸:“我明明说的是事儿多,什么时候说多事了?这两者是本质上的区别,你别断章取义地污衊我!” 洛凡心:“可以啊,万念也会咬文嚼字了!” 万念哼道:“我看你伤口不怎么疼啊?神医不是号称凌迟手的么?” 经他一提醒洛凡心还真的察觉到丝丝疼痛,便赶紧收了笑意,老老实实平躺着。 舒抑睨了他一眼,暗暗责备不该这么大笑。他对着万念道:“姬冥夜见到了吧?” 万念:“嗯,她已是个老太婆了,吾殇懒得折磨她,看了一眼就走了。” 洛凡心:“吾殇不折磨她,你也不折磨?不是你作风呀,你们不报仇了?” 万念的心境随着一声嘆息沉淀下来,仿佛在瞬间历遍了沧桑,说话也懂事了许多似的:“怎么报?不知道该怎么报。杀了她?吾殇不屑于杀这样的人,她已经是个废人了,杀一千遍也找不回报仇雪恨的痛快。至于我么,我考虑着杀她不急在一时,蛮曜人还在蠢蠢欲动,留着她或许还有用,至少她的鼓和铃还是有用的。这叫做……” “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洛凡心替他说了这句,又补充道,“蛮曜族还有一个会抚琴的女子在中陆频繁活动,你说得对,姬冥夜的鼓和铃说不定能帮我们克制住她的惑心术。”
第287页 万念:“你怎么和吾殇说的差不多?想一块儿去了啊。” “嗯……有智慧的人都是这么想问题的,”洛凡心转而对舒抑道,“你有没有发现,万念每次在背地里提起吾殇都是直呼其名,当面却只敢称其岛主?” 舒抑微笑:“无忧观察细緻,好像确实如此。” 万念:“……提这个做什么,这有什么要紧的吗?” 洛凡心:“没有啊,就随便说说,你脸红什么?” 万念:“我什么时候脸红了?!” 洛凡心眨眨眼:“哦。” 万念气赧,抱着手臂不说话。 奇妙的误会 舒抑:“你和吾殇住得还习惯吗?可察觉到有什么异常?” “嗯?”万念脑筋转动,“住得习惯,要说异常的话倒真有一点,就是那个戴面具的人,他今天碰见我好像有意无意地多瞥了两眼。” 洛凡心:“瞥你?那肯定是看你长得美!哎不对,孤影根本就看不见东西,你咋认为人家瞥你了?不会是在自作多情吧!” 万念眉头一拧:“他眼睛看不见也没妨碍什么吧!我看他健步如飞,根本不受视力的影响。这种人我见过不止他一个,往往会将视觉上的缺陷弥补在其他感官上,纵然看不见相貌,也能凭藉气息和灵流来辨识对方身份,他一定是能够察觉到我不是人。” 洛凡心很想拼命点头,无奈此时不能乱动,便在言语上一再表示贊同:“嗯嗯嗯!是是是!他就是看出来了,你不是人!” 万念听这话味儿怪怪的,质问道:“你在骂我?你是不是在骂我?” 舒抑接过话:“我想说的正是这个戴面具的,他叫孤影,平生没别的爱好,就是格外喜欢煞,你须留意着点儿,别被占了便宜去。” 洛凡心忍着笑,没想到舒抑会这么一本正经地说瞎话。 万念也是吓了一跳:“什么?这是什么世道?还有人专门喜欢煞的?” 洛凡心:“万念啊,这事要是让吾殇知道了,说不定会有意想不到的收穫哦!快去找他保护你!” 万念脸一红:“岂有此理,作为下属只有我保护岛主的份儿,哪有让岛主保护我的道理?你可别跟我贫了,我对岛主真的只有主僕之情,你们别再拿我寻开心,平白辱没了我对岛主的赤胆忠心。” “啧啧,这会儿倒是一口一个岛主了,”洛凡心躺在床上没法找别的乐子,便尽情地挖苦他,“万念,你说这话的时候摸良心了吗?你是不是主僕之情在我们面前装得下去吗?就你这样畏首畏尾,什么时候才能和吾殇修成正果?” 万念目泛死气:“我是一只煞,没有良心,也没打算修成正果。” “这傻子……”洛凡心小声嘟哝,“白活了这么多年,不,白死了这么多年!” 万念又补充道:“还有那个叫孤影的,他的好意我心领了,你们同他熟悉代我转达一下更好,就说我虽然相貌英俊、风流潇洒,但对待感情是很专一的,此生除了保护岛主别无他念,叫他死了这条心吧!”说罢还甩了下鬓角的一绺长发。 洛凡心憋着笑,装模作样地嘆道:“名为万念,却心存一念,化万念为一念,难怪生前为情花,死后变情煞呢!” 万念狡辩:“都说了不是你们想的那样!还有,我是绝情草,不是情花,我是绝情,不是多情!” “哦,”洛凡心又恢复了淡然,“随你的便。” 舒抑:“这件事还真不好转达,毕竟孤影他绝不会主动与我们提及此事,我们怎么好同他谈?” 万念略一思忖:“那好吧,等我下次见到他时若他还是总瞥我,我就亲自说与他。” 洛凡心捏了一下舒抑的手臂,示意他不要误导,好心劝道:“我倒觉得你躲一躲他就是了,没必要说那么清楚吧?万一伤了人家的心呢?据我所知,孤影从没对谁生过情愫,就算喜欢谁那也是默默喜欢的那种,说出来恐怕不合适……” 万念捏着下巴琢磨了许久,似乎觉得这确实是个值得深思的问题,直到洛凡心又开始犯困了他还在琢磨。 舒驰来探望过三次,舒老爷和舒夫人来过一次,独施每天来帮忙换药,孤影随舒驰来过一次,今早自己又来了一次,万念来过一次,吾殇来过一次,白芨来过一次,小雪…… “舒抑,小雪怎么样了?”恢复的这段时间里无所事事,洛凡心就掰着手指头计算谁对他更重情义些。 舒抑:“仍然是小狼崽的模样,不过最近灵力积攒了不少,估计过几天就能变回人形。” 洛凡心“哦”了一声:“白芨也不带小雪来看看我,太冷血了。” 舒抑:“小雪来了一定又要扑上来,我担心会碰到你的伤口,便叮嘱了晚几天再来。” 洛凡心失望地又“哦”了一声:“予之兄还来过三次呢,果然还是他最深情厚谊……唔,我看出来了,跟在予之兄身边的人都比较重情重义,跟在你身边的人都比较冷漠。” 舒抑又起了醋意:“你还少算一个人。”
第288页 洛凡心又掰了一遍手指头:“莫长老?莫依然?打扫客房的玉兰丫头?谁?没有啊……” “……”舒抑重重颳了下他的鼻尖,“当然是我!我可是每天都守着你,最深情厚谊的不该是我么?” 洛凡心这才幡然醒悟,赔笑道:“是是是,肯定是你!但你跟别人不一样,你就是不来看我那也是最重要的一个,我没必要把你算进去。” 舒抑就爱看他这嬉皮笑脸的模样,若不是这会儿伤势还未痊癒,肯定要不管白天黑夜的扑上去蹂/躏一番的,他忍下这股劲头笑着问道:“伤口还疼么?” 洛凡心:“不疼了,稍微还有点痒,里头长肉呢。” 舒抑:“刚才兄长着人来传话,说是鬼画仙子昨夜被孤影带回来了,要我过去看看怎么处理。” “万幸啊,没来得及把她大哥坑进百里掣手里,不过现在灵根被我拿了来,他就算找到了独施也没用。”想到处理,洛凡心又有点犯愁,“独施兄弟俩对咱们有恩,他们的妹妹还真不好处理,怎么着也得看着点面子吧……” 舒抑淡淡道:“不必为难,她险些害了你的性命,你说怎么处理就怎么处理,我听你的。” 洛凡心哂笑:“你给我出难题呢,那我说别处理了怎么样?只要她不再犯傻跑去和百里掣合作,还是咱们的好妹妹!” 舒抑侧目:“什么时候成了咱们的妹妹了?我可不认识。” 洛凡心咋舌:“真绝情!从前要小雪唤你叔叔你也梗着脖子不愿意,活脱脱一个矫情的小少爷!咱们作为男人,包容一个无知小女子那是胸怀宽广,独施和孤影好歹也为舒家服务了这么多年,他们的妹妹不算你和予之兄的妹妹吗?” 舒抑摇摇头:“不认识。” “……”洛凡心白了他一眼,“那就罚她面壁思过,禁足客房一个月!” 舒抑:“就这么简单?” 洛凡心:“那还能有多复杂?” “成,”舒抑走到他面前,抱着揉了一会儿,腻乎乎地问道,“无忧,待会儿我去找兄长你一个人待着能行吗?我不放心呢……要么你就留在房里等我回来好不好?” 洛凡心推开他:“快走快走,缠死人了!我都好多天没出去走走了,你们家安全得很,我去园子里熘达一圈就回来。” 舒抑:“也行,方才看见万念在药草园子里,我送你过去,同他好好聊聊,看看上次那件事解决了没有。” 洛凡心眼睛一瞪:“你还好意思提?干嘛朝人家孤影身上扣这个罪名?” 舒抑:“也不算冤枉他,取饬雷引的时候他听到了万念是一只煞的事情,当时就表现出了不一般的关注,我猜测他想把万念收进琉璃狮兽里。” 洛凡心一惊:“不会吧?不可能的,万念是我们这边的人,孤影他不给你面子的?” 舒抑:“你的琉璃狮兽呢?” 洛凡心下意识地去摸袖兜,摸了个空才想起来早上的事,答道:“……这个,这个琉璃狮兽上回要给予之兄他没拿走,今早我就直接还给孤影了。不过既然你们待会儿要一起商讨鬼画仙子的事情,他应当还无暇顾及万念,等你回来了再说。” 舒抑:“嗯,自己好好的,注意别去挠伤口。” “知道了。哎哎等下,待会儿不妨直接问问予之兄和孤影的打算,那黑面具要是敢不给你面子非要收万念,”洛凡心咬咬牙,“你就治他妹妹!” 舒抑忍不住朗笑。 三催四请的才见这二弟姗姗来迟,舒驰语气有些责备,更多的却还是关怀:“二弟怎么来这么迟?身体怎么样了?都恢复了吗?” 舒抑一进来就先瞧见了站在堂内的鬼画仙子,在她面上冷冷扫了两眼才回话:“兄长勿怪,确实还未完全恢复,这才走得慢了些,叫兄长久等了。” 他看了一圈并未瞧见孤影,便问道:“兄长,孤影不在此处?” 舒驰:“已经命人去催了,昨天回来时已经是半夜,许是太累了起得晚。” 舒抑望向站得笔直的鬼画仙子,无法信服这个理由——连领罪的人都起得来,孤影这个有意维护罪魁祸首的人会因为疲累而赖床? 独施接道:“孤影应该马上就到,我们等一会儿吧。” 舒抑:“不必等了,鬼画仙子的事兄长和凌医师拿主意就好,我有事要出去一下。”说罢足风瞬起,头也不回地朝着门外快步走出。 舒抑直接去了药草园子,四下望了个遍,又迅速把周围几个园子都扫了一圈,证实他担心的事还是发生了——洛凡心和万念都不见了。 舒驰很快追了过来,他见这二弟着急忙慌的不明白是怎么了,拉住他问道:“二弟究竟在找什么?你总喜欢自己处理突发状况,其实说出来或许能更快地解决,难道还信不过自己的哥哥吗?” 舒抑楞了一下,自从他进入舒家就从来没提过“哥哥”二字,说来说去,“兄长”这个称呼终究是生分,是他刻意划下的隔阂,是潜意识里就拉开的距离。
第289页 迟疑了一瞬,他答道:“无忧不见了,我担心他出事。” 舒驰松了口气:“二弟多虑了,这里是舒家,能出什么事?除非他自己跳进鱼池里。” 舒抑望向他:“既然兄长想帮忙,那就随我走一趟吧。” 别太热情了 原本洛凡心和万念正在园子里讨论那些奇花异草,好巧不巧的孤影来了,他径直走到万念面前,就那么直勾勾地“盯”着他,倒把万念弄得丈二的和尚摸不着头脑。 不会吧?这人这么热情的吗?不是说他只会默默喜欢一个人的吗? 万念还道他是对自己实在太有意思,清了清嗓子便开口了:“你很直接,那我也不绕弯子了。咳,那个,这位仁兄,你想要的我给不了,还请不要在我身上浪费心思了。” 洛凡心忍不住吞咽了一下,忙拦在万念身前打圆场:“哈哈,那个,你们之间或许有误会,孤影兄,有什么事不如同予之兄先商量一下再做决定?” “不必商量了,”万念大剌剌拨开他,“再商量我也不会同意的,万念早已立誓,此生只会跟随岛主一人,死也不会离开半步。” 洛凡心给他使眼色,万念非但没理解还缓缓地点了两下头,示意他不必慌张,自以为长痛不如短痛,快刀斩乱麻是最好的解决方式。 孤影终于开口:“你是一只煞。” 万念点头:“嗯,但我更喜欢‘一个煞’的说法。” 孤影:“你知道我为何找你?” 万念嘴角拉出一条玩世不恭又略带自豪的弧线:“知道,你……咳,你想要我对不对?” 孤影坦然承认:“对。” 洛凡心在一旁直拍脑袋,有意去解开这个误会却不知该怎么说,照万念与人的交流思维,这段对话还不知道要朝着什么方向发展。他急道:“不是你们各自以为的那样,孤影兄,孤影大侠!万念是我和舒抑找来帮忙的,你有什么事最好先找予之兄说明情况,免得最后造成不可挽回的后果。” 万念心道这洛凡心果然是讲义气,这么一件小事他竟替自己着急成这样,便拍了拍他的肩膀宽慰道:“没事,这是我和他之间的纠葛,让我来解决就好。” “你根本就不清楚孤影的厉害!”洛凡心拉着他背对孤影,压低了声音道,“别说你现在功力都还没恢复,就算恢复了也未必打得过他,听我的,赶紧去找吾殇,离开这里!” 万念屈指弹了一下他的脑门:“你没事吧,怎么吓成这样?这有什么好打的,说开了不就好了?难不成这人真那么霸道,得不到的东西就必须毁灭?” 洛凡心满脸黑线,心道,就傻死你算了! 孤影:“时间宝贵,我们别再耽搁了,得罪!” “等一下!”万念打了个暂停的手势,“这位仁兄,孤影大侠是吧?我是真的对你没兴趣,我不会跟你在一起的,正如你说,时间宝贵不能浪费,咱们没缘分,还是各自该干嘛干嘛去吧。” 孤影:“对我没兴趣?你不需要对我有兴趣,只需要乖乖站在那里,等我把你装走就好。” “哎呦,”万念失笑,“求取不得就改强抢,这是霸王硬上弓啊,看来只能打一架了?” 他还冲着洛凡心摇头摊手呢,洛凡心只觉得替他那些词句臊得慌。 “孤影,你这么做必定没有经过予之兄的同意,我这就去找他问个清楚!” 孤影:“你说的没错,所以我也不会让你走。” 他忽然出手,动作之凌厉毫不拖泥带水,万念一看那掌风便知洛凡心说对了,自己现在确实打不过他。好煞不吃眼前亏,万念拉着洛凡心转身就跑。 洛凡心没了灵力跑得不快,被他一扯更是急迫,没多会儿就气喘吁吁了,他一边跑一边断断续续地问道:“万念,我们这是、往哪里跑?你认识路吗?” 万念一会儿拉着他往前沖,一会儿又拎着他飞一段,答道:“我才来几天,怎么可能认识。” 洛凡心甩手不干了,扶着树大喘气:“我实在跑不动了,万念,你自己跑吧,别管我了!” 万念一时激愤,又被他这捨己为人的精神震撼了,强行把他拉着继续跑了起来:“若是以前叫我把你丢下那肯定是眨眼的犹豫都不带的,但现在不行,别说了,我一定罩着你!” “不是,不是!”洛凡心还没说完后半句就被他扯着越过了北苑的最后一道防护墙,直冲进了幽深的竹林里。 “万念!在舒家还安全点,到了竹林里可就更方便杀人藏尸了!”洛凡心抱着一柱碗口粗的老竹子不肯撒手,心里直埋怨万念的脑子不够用,太需要敲打了! “你说的对!但是现在还有别的路吗?他就在后面撵着呢,我是被他撵进来的!”万念大吼,“你就别挑三拣四了,逃命要紧!说真的,我当了几十年的煞,头一次见到脸皮这么厚的人,得不到我的心就想强收了我的人,光天化日、朗朗干坤,他还真干得出来?那张面具下面藏的是老树皮还是城墙根啊?!” 洛凡心:“你就别说啦!他不是你以为的那种意思,他是真的要收了你!不是收你的皮,是要收你的魂,收你这个傻瓜煞!收不是普通的收,是不能轮回的那种收!”
第290页 “什嘛?!”万念受了不小的惊吓,“这么狠毒?那就更得跑了!你再坚持一下,就沖你今天替我说话的份上,我就是死在这竹林里也一定送你平安出去!” “不是,你听我说,”洛凡心再次停了下来,“他只是想抓你而已,跟我没关系的,你自己跑,我反而更安全。” 万念惊疑不定:“方才他明明说不会让你走的。” 洛凡心:“他的意思是不会让我去告状,只需要拦着我就行了,干嘛要灭口?我可是舒家的贵客,连舒抑都是我的人,他灭我的口是给自己找麻烦!” “你早说呀!”万念气愤道,“要不是带着你的话我早跑远了,真是浪费我时间。” 他刚要走又折了回来:“等等,你不会是想牺牲自己拯救我才故意这么说的吧?” 洛凡心翻了个大白眼:“快滚!” 眨眼的功夫孤影就追来了,万念见势不妙立刻化为一阵黑烟乘风而去,只剩下一个皮囊软软地萎落在枯叶地上。孤影的速度快洛凡心是知道的,好在万念是个煞,顺着风也能拉开些距离,此时没了自己这个拖累,想必孤影也不能再轻易追上。只是他还不放心,干脆一不做二不休,扑上去就抱住了孤影的大腿,将他一只脚牢牢按在地上挪不开步子。 孤影又急又赧:“洛公子不可如此!这成何体统?!快些起来!” 洛凡心恬着脸无所谓道:“难看吗?我觉得还好,我都不嫌丢人你还嫌什么?况且这里也没别人,我对你做点啥又有什么关系,天知地知你知我知!”说着抱得更紧,脑袋都要贴上他的大腿了。 孤影若不是戴着面具恐怕早就能看出脸已红透,他支吾道:“你、你且先起来,不可如此!” 洛凡心:“我也不想这样,可我打不过你,你又非要去抓万念,是你逼我如此!我就在这边等舒抑来找我,叫予之兄也来评评理!” 正说着呢,那边防护墙上就飘然落下两个身影——舒抑带着舒驰来了。 “无忧!”舒抑神情紧张,两步就跃到了跟前,拦腰把他抱了起来。 洛凡心掸了掸膝盖上的枯叶草灰,又恢复了皎皎素玉般的君子风度,仿佛刚才那个抱人大腿撒泼耍赖的人不是他一样。 舒驰朝向孤影:“怎么回事?怎么让无忧跪在地上了?” 孤影也不知道该如何解释,一时词穷。 洛凡心直接忽略了自己跪在地上的这个事实,告状道:“予之兄,孤影要抓万念。” 舒驰立即明白了孤影的用意,便对洛凡心道:“原来如此,孤影可是从无忧那里拿回了琉璃狮兽?万念确实是一只不可多得的情煞,琉璃狮兽腹中已有怨、梦、怒三煞,他想得到这最后一个也是情理之中的,怪为兄没有事先跟他讲明,差点伤了无忧和二弟的朋友,无忧莫怪孤影了,我代他道歉。” 洛凡心微微一顿,他自己都不记得里面有几个煞了,舒驰却一清二楚。手指背在身后数了数——没错,榆山收服的是怨煞,凤江收服的是梦煞,怒煞就是那倒霉的霍霖,而万念就是四煞之一的情煞。 他暗忖,万念啊万念,你说你变成什么不好,偏偏变成一个情煞,莫名其妙的和那些个根本就不认识的新老旧煞组了个四煞团,这可有点冤大头了…… 舒抑:“兄长,天底下的阴煞多不胜数,不必执着于万念,他并未真正作过恶。” 孤影:“可他是情煞,怨、怒二煞容易寻,情、梦两煞却是世间独一,错过了这个恐怕再也炼不出合格的死灵魔了。” 洛凡心不解:“为什么非要四种煞各一个?多寻几个怨怒不也是一样的么?” 舒驰:“无忧有所不知,四煞合一讲究的就是相生相剋之理,越是不同,越能创造出更多相同,越多的分化越能滋养出更纯粹的统一。就好比一片野林子,不同的树木占据不同层面的空间,阳光哺养高层的绿叶,潮湿润泽低层的嫩枝,高层的树冠为低层的遮阳,低层的密枝为光秃的树干保温,各取所需的同时又能互相助益,比起栽种的同样高度的树木,这种野林子反而能存活更久,生生不息。” 洛凡心:“可这些树木也在争夺土地,争夺空间和养分,予之兄就不怕比较强势的会彻底吞噬掉稍微弱势的?最后只剩下一个光杆司令了,又能存活多久?” 舒驰笑道:“无忧可知道蛊虫究竟是怎么养成的?就是不断地吞噬。最强的那个存活下来,吸收掉弱势方的全部能量,变成无可匹敌的一个。若这四煞也会互相吞噬,最后留下来的未必会比融合之后的弱,倒有可能更协调,更强大。” 舒抑斩钉截铁道:“兄长,万念不能动,让孤影收了这个念头吧。” 洛凡心:“予之兄,恕我多疑,抓万念只是孤影的想法,还是说予之兄也是这么想的?” 舒驰其实也是有点捨不得放过,却也不想因此同这二人起争端,无奈道:“罢了,既是你们的朋友,我又怎能强取豪夺?再想别的办法吧。” 孤影还不死心:“大公子,舍妹说百里掣的船已经行至东澔海集结北幽卫,咱们马上就要失去追踪目标了,此外他还把另一半饬雷引餵给了其他人,恐怕不出三个月,饬雷血就会被养出来。”
第291页 此言一出洛凡心呼吸一滞,一切果然都没跑出圈儿,他多希望自己和舒抑的那番猜测都被推翻,多希望姽婳抢了饬雷引只是拿着玩玩,还会把它完完整整地还回来。 舒驰嘆息:“算了孤影,你也别再找万念的麻烦了,我们还有时间,总会有办法的。” 是毒还是药 三月将至,姽婳的禁足期马上就要满了,她正关在房里焦灼地踱着步子,等待这一天快些过去,待太阳再次升起时她就能走出这个房间了。 若不是这禁足令是她二哥亲口传达的,她才不会这么老老实实地被关着,区区铁锁链,她就是徒手去拧也能拧断个十把八把的。也不知是怎么了,整整一个月的时间都没觉得有这么漫长过,平素一直心如止水的,到了临了却不耐烦了。姽婳顺了顺自己一马平川的胸口,总觉得今日心神不宁,像是有什么事要发生。 她踢了下桌子腿,复又重重坐在了凳子上,想着怎么才能把这一天过得更有意义。就在此时,“轰隆”一声巨响从远处传来,接着是屋舍坍塌的声音。 姽婳噌地起了身,扒着门缝往外看,只见远处有浓烈的烟尘颳起,原先能见到红色琉璃瓦顶的药庐现在却见不到了,只剩下一排遮挡了大半视线的树木。 那不是独施的药庐么,怎么塌了? 姽婳心里别扭,暗自琢磨的时候也会直呼其名地喊他。原以为这人出了任何事都无关紧要,可现在看到他一贯爱待的药庐塌了,心里竟产生些异样的感受。 外面立马乱成了一团,连看大门的小厮都跑来了,急匆匆地招呼那些还在各司其职的家僕们赶紧过去救人,说是神医还在里面。 又是“轰隆”一声响,不是其他屋舍塌了,而是姽婳脑袋里发出的声音,别人听不到,她自己却被震了一个趔趄。也不管什么禁足了,她一抬手便将木门拍得稀碎,迈出那道门槛,朝着药庐的方向掠去。 “三妹,莫要靠近了,”孤影半道截住了她,“大哥已经送回房间,孙医师正在救治。” 鬼画仙子捻出一抹灵光,扬起手指在半空写道:“情况如何?” 孤影那永远暗沉的视野里闪现几道锈红的光影,足以将那几个字看清,答道:“情况不妙,整个房顶都砸下来了,几十个人一起清理砖石,最后在承重梁下找到了大哥。三妹,好歹是兄妹一场,待会儿过去别再给大哥脸色看了,好好的。” “什么意思?” “走吧,别再耽搁了,大哥的时间不多。” 他声音比平时低沉许多,说到最后已经喑哑,鬼画仙子比旁人更清楚这个二哥,就算是他自己被毒瞎了眼睛的时候都没对谁展现出这种低落的情绪来。 姽婳忽然意识到情况不妙,心里一咯噔,也顾不上整理自己的思绪,忙不迭地就往独施的房间赶去。到了门外的时候孙医师已经从里面出来了,姽婳上前一步牢牢钳住他,还是写了那四个字:“情况如何?” 孙医师被她揪得领口翻起,孤影忙过来拦住她,又代她向其行礼道歉。 孙医师摇摇头:“二位还是好好准备一下吧。” 这句话砸得人措手不及,姽婳突然发觉头重脚轻,腰上一软像是虚脱了似的,她急喘了两口气,瞪出狠厉的眼神对着孙医师写道:“救他!” 孙医师面露难色,直言道:“身为医者自然以救死扶伤为本分,可神医胸背上的骨骼全都断了,有几根已经插进了脏器里,恕老夫直言,现在就算神医清醒过来自己给自己医治,那也是回天乏术的。” 姽婳只恨自己不能讲话,否则一定立即否定他的说法——你自己无能还推卸责任?他若是能给自己医治一定治得好!他比你强百倍! 孙医师拿出一只小巧的锦盒,正是上回装饬雷引的那只,递给姽婳道:“这是方才神医被救出来时手里拿的,就来得及叮嘱让一定交到姑娘手上,之后就昏迷了。” 鬼画仙子接过锦盒的手有些颤抖,她竭尽全力去控制,可还是抖个不停。她打开锦盒,里面的药丸很小,颜色和那饬雷引差不多。 他炼出来了? 姽婳突然转身揪住孤影的衣领,红着眼睛写道:“为何房顶会塌?是不是有人要害他?” 孤影:“三妹,没有人要害他,只不过世事无常了。” 锈红的幽光再现:“不可能!不会那么巧!” 孤影艰难地嘆息:“你觉得不可能,其实每一天都会有无数起这样看似不可能的事情发生,只不过从前没有发生在咱们身上,也就从来不会去为这种巧合做好准备。” 姽婳还是不能相信,写字的手速极快,最后一个字写完时第一个字还留有残影:“你为何这样不当回事?他一向疼你!” 孤影:“不是不当回事,只不过比你看得明白。我知道你不是真的恨大哥,你憋着一股气,或许是想着有这一股气在大哥还能上点心,等到有一天他能治好我的眼睛了你就会原谅他,我们还是和和睦睦的三兄妹。可是三妹,咱们的时间看起来很多,路看起来很长,却是一个‘世事难料’就能轻易击碎的。你看到了吗?一个房顶于你我来说算什么?可它偏偏就能要了大哥的命,偏偏就能断送计划中的一切。现在你再去后悔,没机会了。”
第292页 听他一席话姽婳才如梦初醒,她哽咽着落泪,胸中生出恶闷感,连嗓子眼儿也带着刺痛,毫无防备就“噗”地吐了一口血。 孤影忙走过来扶住她,又运了功要替她疗伤,却被她一把推了开。 从来没有这样难受过,姽婳蹲在地上抱住双腿。 喉疾算什么? 为什么到了最后的时刻才知道什么最重要? 她张开嘴,描出说话时的口型,一个字一个字往外蹦,声音带着血腥,带着刺,带着不成调的嘶哑:“大,哥,大!哥!” 难听,极其难听!如此难听,我为何要痴迷渴求数年?若不是这无谓的渴求让他无奈,又怎会有千万次的试药,又怎会有二哥的盲眼遭遇?原本就是我的错,凭什么怨他?! 姽婳双膝落了地,忘却一切,仰天长啸。 “啊啊啊啊啊……” 孤影心跳加速,不敢相信方才那几声嘶吼是来自谁,他往前挪了一步:“三妹,你……你的声音!你能发出声音了?” 鬼画仙子抬起手,颤抖着写下:“我宁愿永不开口。” “别这样,”孤影又惊又喜,又悲又痛,“能说话是好事,大哥若是知道了一定很高兴,他一定很高兴……” 姽婳落着泪,默默道:“那我去,说给他听。” 孤影没有再去拦着她,只默默背过身去,狠狠掐着自己的手心,将伤痛深深藏进面具之后。 “野兽来了!”独施猛地睁开眼,一把抓住了洛凡心的手臂,方才外头的那几声嘶吼太过震撼,惊得他差点从榻上弹起来。 “嘶!”洛凡心狠狠拍了他一下,“有你这么说自己妹妹的吗?” 独施一愣:“她,她能发出声音了?” 洛凡心:“呃,野兽般的声音也是声音,嗯,是的!” 舒抑做了个禁声的手势:“嘘,进来了。” 在场的人立马都各就各位了,一个比一个神情哀丧。 姽婳一进来就扑到了独施的身上,一边哭喊一边摇晃着让他醒过来。 洛凡心连忙将她拉开了些距离,劝道:“鬼画仙子先节哀,凌医师还有一口气,别把它给晃没了。” 姽婳闻言赶紧擦了擦眼泪,凑到榻边用生涩且找不着调子的语言说道:“大哥,窝能法出声音了,泥听见了吗?” 洛凡心捂着嘴,眼眶里溢满泪水,只不过不是感动或难过的泪水,而是她的调子听起来太怪了,让他忍不住想笑。 “泥回来好不好?窝不用泥炼药了,窝想通了……泥回来,窝们三熊梅还像小时候拿样……” 洛凡心实在很想笑,憋得辛苦就转身拽住舒抑的衣襟,伏在他肩上一个劲儿地颤抖,旁人一看还以为他哭得有多伤心。 “窝不是非要泥治好窝的猴鸡,窝只是……只是不甘心,一辈鸡都不能喊一声大哥,儿歌……现在窝能喊了,大哥,泥听见了吗?” 没有回应,眼泪再次流了下来,滴滴砸在独施的脸上。 姽婳站起身,把装了药丸的锦盒塞进孤影手里。 孤影道:“三妹,这药大哥只来得及炼出一颗,你服下吧,别辜负了他的苦心。” 姽婳满脸泪痕,坚定地摇了摇头,又吸了下鼻涕。 孤影这会儿的心境真的很难表达,他既疼惜自家妹子,又不想功亏一篑,只想速战速决快点结束这闹剧。他因为心虚而略带慌张,摸索着打开盒盖,险些把锦盒都捏扁了才将药丸抠出来,说道:“既然三妹已经不需要这药丸了,我也不需要它,就让大哥服下吧,饬雷引曾经救活过洛公子的性命,说不定也能救大哥一命。” 姽婳猛地回头,夺过那枚药丸就坐到了榻边,捏着独施的下颌骨硬生生把他的嘴给掰开了,接着便把那药丸给他塞进了嘴里,一掌拍在胸前助他吞下。 独施能忍住下巴上的疼痛却没忍住那一掌,被拍得差点连午饭都呛出来,勉强咳了两声便继续装作昏迷,脸色却已憋成了煮熟的猪肝。 观察了一会儿,只见独施的食指动了一下,姽婳顿时破涕,扳着她大哥的双肩就晃了起来:“哥!哥!儿歌快来,大哥醒了!” 孤影赶忙将她拉了过去:“三妹,大哥虽然醒了可骨头还是断的,你让他安静地休息一会儿。” 洛凡心也道:“是啊,那个,孙医师啊,孙医师走了吗?我们请孙医师来看看,都出去吧,给伤患留点新鲜的空气!” 一边将众人往外请一边负手朝身后竖了个大拇指:成功! 其实原本洛凡心还设计了许多细节,在孤影和姽婳的对话这块儿应该更细緻、更感人些的,以确保她能放下心中的怨念和执着。但孤影显然不擅长做这个,匆匆忙忙地就把药丸或许能救独施一命的桥段拉到了前面。一场戏演得可说是虎头蛇尾,但总算是演完了,接下来只需独施耐住性子好好“养伤”,相信姽婳不会识破。 这一出原是为了让姽婳解开对独施的心结,同时放弃用饬雷引炼药的念头,毕竟那就不是什么好东西,吃下去是不是仍能引发血液的转化谁都不敢说。只是谁都没想到,最后她急火攻心,竟阴差阳错地打通了喉部发育不完善的地方,令声音能够发出来了,也算是苦尽甘来,意外之喜。
第293页 独施也不知在想什么,被拍下去的那粒药丸还堵在食管里不上不下的,就像他此刻的心情一样。试了那么多种奇奇怪怪的方法,走过那么多曲折迂回的道路,没想到最后治好他妹妹喉疾的是这一场闹剧。真是有心栽花花不开,无心插柳柳成荫…… 也罢,总归是结了善果,也不枉费这些年来顺手救治了那么多人,算是善有善报了——虽然他自忖当不上一个“善”字。 一个人舒心地躺着,只觉得这么多年从来没有这么轻松过。他活动了一下被捏酸的下颌骨,又揉了揉胸口,哼哧地埋怨着:“这丫头,手劲儿也太大了!不一定能被屋顶砸死,倒一定能被她一掌拍死,将来找婆家又是一桩难事,哎……” 不过这些都不是现在愁得了的,还是清闲一日是一日吧!他眯着眼睛,自顾暗戳戳地笑了。 快要被逼疯 这日阴雨绵绵,洛凡心伏在窗前百无聊赖,便想着给逍遥水街写封信寄回去。甫一提笔还有点不适应,沾了点墨水在纸上写了“伏笙”二字。 “啧,太久没动笔了,书法都退步了。”他把纸揉成了一团。 又在新的一张上写下“徐叔”二字。 “啪”地一声将笔扔在砚上,怒道:“难看!肯定是笔太差!” 他在自己的包裹里翻拣起来,不多会儿果然把小雪的狼毫做成的那支笔翻拣出来了,沾沾自喜地想着这灵狼毫笔写出来的字一定不同凡响。 雪白带着点银光的笔尖沾了乌黑的墨汁,洛凡心忽然觉得好可惜,有点暴殄天物的感觉,他先给自己打打气之后才提笔去写,一勾一折都极其小心。 半盏茶的时间过去,他吹了吹墨迹,得意道:“就是不一样。” “哪里不一样了?”舒抑拍了拍刮在衣袖上的雨珠,刚一进门就听见有人在自言自语,便笑着问了一句。 “你来看,”洛凡心美滋滋地招呼,“看这两张纸上的字迹有什么不同?” 舒抑认真看了起来,撑着轮廓分明的下巴评论道:“这张上虽然只写了‘徐叔’二字,但一看便有大家风范,苍劲有力,阴阳协调!而这一张上的字迹么……稍显绵软了,不够阳刚。” 转头去看洛凡心,对方已经锁紧了眉宇,扑上来就朝着肩膀咬了一口。 舒抑大笑,连忙道歉:“我错了错了!逗你呢,当然是这张好,我是反着说的,你且反着听!” 洛凡心恨恨地从他身上下来,将这封家书叠得板板正正的收进信封里,打算晚些时候拿出去寄了。 看他这么认真的样子舒抑有些心动,从背后抱着他,呼吸就喷吐在耳边:“无忧,怎么不找我帮忙?灵鹊送信快得多。” 洛凡心耳根子痒痒的,心里也痒痒的,自然而然地放轻了声调,婉转道:“灵鹊那么小一只,送不了这么大一封信,累着了多可怜……” 舒抑听着他的声音如痴如醉,直觉得有只小爪子不停地挠着心肝,便也使出了杀手锏,在他耳垂上舔了一下,复又用舌尖在耳廓里转了一圈,勾勒出一个缠绵的圆。他声音低磁:“那你就少写几句,送个小点的……” 洛凡心颈子上泛起薄红:“小不了……” 这三个字彻底打破了某人苦苦坚持了多日的操守,舒抑低喘一声,蛮横地将他抱了起来,扔在榻上就开始欺负。 “唔,舒抑,饬雷血,不知道排净了没有的……”洛凡心情绪激动,嘴上在劝诫,推拒他时却根本使不上劲儿。 舒抑撕开他胸前衣襟,亲吻的力道有点大,咬得对方直吸气。抽了个空子答道:“排没排净,且让我来检验一下就知道了。” “啊!舒抑……轻一点,咬疼我了……”洛凡心有些羞愧,近两月没有这样亲热过,忽一被爱抚的滋味足以将人逼得发狂,哪怕是轻轻一咬也叫他战慄不已。 正戏还没上,光听喘息声都让人把持不住。 舒抑极度动情:“无忧,我快被逼疯了,忍不了了!” 洛凡心目泛春水:“嗯……门销上了吗?” 舒抑伸手触上他腰侧的嫩肉:“没人会来的……” 洛凡心把下唇咬得发白,贝齿微透出诱人的光泽,引得某只饿狼两眼发红。他又不知收敛自己的声音,眼见着饿狼已经急成这样了还敢嗔道:“别摸那儿,太痒了,啊!” 这话说出来是抗拒,听起来却是迎合,伏在他身上的饿狼果然更加急迫了,闹腾起来一发不可收拾,不仅要去揉捏摸搓,还低下头一口咬了上去,即使这样仍不满足,好像只能嚼碎了吞下去才能感受到这个可人的宝贝是完全属于自己的。 洛凡心重重地哼了一声,面上的肤色还保持着雪一样的白,颊畔和耳根的颜色已是朝霞般的红。他自己已然矜持不了,心跳如同珠落玉盘,却还忍不住想逗逗舒抑。 “等等!舒抑你别急,我今日还感觉到头晕目眩呢,现在做这事儿恐怕不合适。” 舒抑一听顿时泄气,他纵然再渴望也不会拿心肝的性命开玩笑。压在他身上停止了动作,伸出一根手指在胸膛上画圈,一圈又一圈,触感柔韧紧緻,丝绸般细腻,只觉得浑身上下只有这一根手指是幸运的。依依不捨地收回了手指,复又依依不捨地将他衣襟理好,可怜兮兮道:“那我不碰你,你别动,我冷静一会儿。”
第294页 任他压了好一会儿,洛凡心的大气都喘不上来了,胸口憋闷便轻轻挪了挪位置,谁知舒抑低声喝道:“别动!我好不容易才冷静下来。” 看他这隐忍又委屈的样子洛凡心忽然有些同情,心里头直呼可怜。 可这点同情仅仅滋长了他的作恶欲,不仅继续挪动还把一条腿抬了起来支撑在榻沿上,温柔缱绻道:“乖,我只轻轻地动一动,腰酸了……” 那条长腿就蹭在舒抑两腿之间,有意无意地碰到了关键部位,察觉到对方连呼吸都凝滞了,洛凡心窃喜不已,面上却还装出无辜的歉意:“我不是故意的,我就想挪个位置,累了。” 舒抑无奈,在他腰上狠狠掐了一把之后便自己翻了过去,仰躺在榻上默默哀嘆命苦。就在此时,身边的人忽然一个翻身反压了过来,姿势还是销魂的骑乘。 舒抑登时就淡定不了了:“无忧,快别闹,我自制力有限。” 洛凡心露出难受的表情:“不是,我只是想借你的身上越过去,要下去喝杯水而已,但是,但是我好像抽筋了,腿动不了了,舒抑快救我!哎哟好疼!” 舒抑一下子特别紧张,忙支起上半身想将他放好,可稍微动一下洛凡心就“哎哟哎哟”直喊疼,一时竟手足无措,不知道该怎么帮他纾解才好。 洛凡心重新伏在他身上,屁股撅得老高,按着他的肩膀在耳边吹气:“别动,现在好像好些了,慢慢能缓过些劲儿来了,让我保持一会儿。” 舒抑伸手抚上他的后背一路滑走,本想帮他顺顺气安抚一下情绪,可那手一滑到腰窝的位置又立马不能平静了——这个坏透了心眼的傢伙臀部的线条正以一个万分迷人的姿态炫耀着,即使没看到也能想像得出此时该是一幅什么样的美景。 舒抑脑袋都快炸了,咬牙道:“无忧,你快把我逼疯了……” “嗯?”洛凡心咬着唇直视他,“我真的抽筋了,要么我试着动一下看看好了没。” 说着便将臀部缓缓下压,刚好蹭到身下之人绷紧的部位之时又停了下来,接着是向左移,向右移,往前移,往后移……移了好几圈,被压着的人早已蓄势待发了,偏偏又只能忍着,硬是靠着意志力强忍着一声不吭。 洛凡心盯着他发红的眼睛问道:“舒抑,你怎么了?脸色这么差?” 舒抑深深吐出一口气——合着刚才一直在憋气呢! 他拍了下自己的额头,自暴自弃道:“无忧,我没救了,明知道你现在不舒服我还……我刚才心里想的一直都还是要你,要你,不停地要你……你打我吧,把我打醒!” 洛凡心有些后悔,不该这么逗他,天知道他现在忍得有多辛苦。于是他主动剥下自己的裤子,将亵裤也褪到了膝弯处,为了不自打嘴巴还特意解释道:“舒抑,你是我最重要的人,无论如何我都不忍心看你难受的,你想要的话就要吧,轻一点就好……” 这对舒抑来说简直就是天大的引诱,若换了平时他肯定就不管不顾地扑上去了,可现在他连伸手去摸一下的勇气都没有,甚至想要闭上眼睛不去看这张美好的面容。非常时期,别人尚且不能伤他的心肝儿一分一毫,自己怎么可能这么丧心病狂地为了一己私慾就让他受苦?万一出个好歹,一辈子的约定可能都会化成泡影。 他压下心头的焦躁,笑道:“无忧,你也是我最重要的人,我现在不碰你,等你身体好了再说,到时候我们就躺他三天三夜,哪儿也不去,什么事也不做,专门做快活的事。” 听他这么说洛凡心更过意不去了,可又不能承认刚才自己是故意骗他的,便想着一不做二不休,逼他就范。他解开衣带,把圆润的肩头和半个嵴背都露了出来,衣料半搭不搭地垮在臂弯上,又拢了长发在胸前,一下一下搔着舒抑的脸,撩拨道:“可我看你忍得难受,我心疼,捨不得!” 舒抑这次是真的毫不犹豫地闭上了眼,他感觉到洛凡心的体温在靠近,赶紧伸手去拦:“无忧别动,真的别动,我控制不住的话会伤了你!” 洛凡心见他手一推出来就顺势错了个位,用自己温热的胸膛迎上了他的掌心,舒抑一个哆嗦赶紧撤回,急喘着气道:“你就折磨死我吧……” 洛凡心眼里闪着精光,佯装嘆息:“哎,那好吧,我不动了。” 说是这样说,就在舒抑觉得松了口气的时候,洛凡心却一下扯开了他的腰带,还粗暴地撕烂了他的衣裤,连抵抗的机会都没给他留。 舒抑惊诧不已:“无忧,你做什么?你不抽筋了?” 洛凡心蹙眉:“抽筋是不抽了,趴了一会儿已经捋顺了。但是头晕是真的,没骗你。” 舒抑已经发现了他的奚弄之意,心道这是故意要考验自己的定力呢,喝道:“不可乱来!既然还会头晕便说明随时可能触发病症,这种时候别挑衅我。” 洛凡心一边将他身上的布料拾掇干净一边解释:“你听我说呀,我没想让你怎么样,我就在外面蹭几下让你解解馋就好,放心,绝对不进!” 这话听着怎么那么没诚意?像是登徒浪子骗取无知少女处子之身的时候会说的话,只不过身份需要调换一下。
第295页 舒抑狠心道:“我不用,我能忍,你快下去。” 洛凡心打定了主意便不肯松口:“哦,你能忍,我不能。抑儿别怕,让哥哥蹭两下就好……” “你!”舒抑刚想来硬的就软了,因为洛凡心那光滑的皮肤已经蹭上了他的大腿根。 这种刺激不是凭什么所谓的意志力就能扛得住的,尤其是心爱之人赠予的刺激,仅仅是想一想就不得了。主动,索求,诱哄……这些字眼在他眼前晃来晃去,晃得他眼睛都要花了,理智也快崩到了极限,呼吸早已不讲什么频率了。 洛凡心看见他这副模样也十分兴奋,想到这张平时总是如冰如玉、一本正经的俊脸,只有在自己的撩拨之下才会出现这种忘乎所以的表情时就格外有成就感——看到没?这人是我的,只会对我一个人动情,换了别人谁都不行! 等等,没换过别人怎么知道?万一换了一个长得好看的也能达到这种效果呢? 他心里一咯噔,低头吻上了那双薄唇——从来都是被他占有,今日不妨让本公子先入为主,把他给占有了再说! 舒抑很少见他主动,这次真是刺激过火了,也不管刚才内心深处的那些挣扎了,搂着他的腰就热烈地回吻起来,又将他胸膛朝着自己压下,彼此抚慰,感受对方皮肤的温度,感受热血在汹涌地流动。 洛凡心不肯接受这种被包容、被宠爱的姿势,便又将他推开,压着他的双臂置于头顶的枕上,腰肢还在不断地扭动,每动一下都能察觉到对方的颤抖,每一下颤抖都能让他格外满足。 “无忧,无忧,我受不了了,真的别再动了……”舒抑终于又找回一点点理智,恨不得当场死过去来阻止这次荒唐的举动。他甚至开始反问自己:为什么要忍?明明就是我的人,为什么要忍?立即又一掌拍在脑门上:你还是人吗?你的人他身体有恙,你敢做这种伤害他的事?! 洛凡心也忘乎所以了,他顺着贴合的部位往下重重一坐,只觉得无比自然,无比契合,竟没察觉到不妥。待舒抑稍稍一动他才恍然醒悟,登时把自己惊了个天翻地覆。 怎么回事?不是说占有他的吗?现在是什么状况? 他又动了下臀部,试着去证实自己是不是真的投敌叛国了。 “舒抑,舒抑,我投敌叛国了……”他喃喃自语,带着一丝不解,一丝不甘,还有一丝愠恼。 舒抑也没法正常思考了,紧紧盯着身上的人,问道:“无忧,现在怎么办?” 洛凡心咽了下口水,含糊不清道:“出、出来,出来出来……”说着便开始缓慢往外出。 舒抑顿时倒吸了一大口气:“你还不如直接杀了我!” 那种感觉实在太磨人了,本身就是许久没亲热过,对那其中的柔软滋味已是馋得不行,这番洛凡心往外出时还不适时宜地呻吟了一声,是个正常男人都受不了这样的! 不管了,要死一起死好了! 舒抑握住身上之人的腰胯忘情地动作着,待稍稍缓解一丝焦灼之后又强行克制住。他神色显得有些痛苦,闭上眼喘了几口气,忽又抬手捂住洛凡心的嘴,强硬地命令道:“到此为止,罢手,绝对、绝对、绝对不许再闹。” 洛凡心眨了眨眼睛懂事地点点头,扶着他的肩膀再次往外出,乖巧道:“我不闹了,真的。” 可他自己也不是木头做的,肉与肉的交融摩擦给他带来了极大的愉悦感,他双目微阖,层层水光润泽了眼眶,眉尾拖出的是三分春意三分凉,长睫剪下的是七分秋水七分醉,咬着下唇难以自持地哼了一声:“嗯……舒抑……” …… 这是舒抑第一次开口骂人。 洛凡心彻底愣住了,他回过神来,捧着舒抑的脸惊奇地问道:“你刚才吼了句什么?再吼一句听听?” 舒抑哪还在乎这些,不由分说地将他压在身下,开始了强势的入侵。 他的内心正在遭受强烈的鞭笞,可身体是不受控制的,只能不断道歉:“无忧,对不起,对不起,只一小会儿就好,你别太投入,别太动心绪……” 洛凡心哭笑不得,实在是爱惨了眼前这个人。他也不管打不打脸了,豁出去道:“来吧好哥哥,尽管来,我是逗你的,饬雷血差不多排净了,别有顾虑!我喜欢在你身下堕落,我喜欢看你这样,我喜欢你上我时候的样子!” 说完脸就红了,他还是第一次这么言词赤裸。 舒抑支在他脸侧的一条手臂猛然迸出青筋,洛凡心转头一看,原是他握紧了拳头,不知是受了什么打击。试探地问道:“舒抑,你怎么了?是不是我说话太粗俗了你不喜欢?” “不,”舒抑将他翻了个身呈现最为屈辱的跪趴姿势,眼中闪出诡异的神采,“喜欢,喜欢得不行!今日适合这个姿势,要粗俗就粗俗到底。无忧,准备好了吗?” 剑已入鞘,天造地设,无比默契,世间再无日月晨昏,山河变幻朝生暮死也无关紧要了。 二公子醋包 草长莺飞三月暮,洛凡心的经脉气血已经和新植入的灵根融合得差不多,只是这祖师爷的灵根空放了太久,存余的灵力已经连鸡蛋都煎不熟,没枯萎都算万幸。好在独施不是真的骨骼尽碎,不然等他康复了再动刀子说不定真就枯萎了。
第296页 期间姽婳没少拿白眼翻他,嘴上不说,可心里为她大哥担忧是明眼人都能看出来的。说来也奇怪,一直都盼着自己能开口说话,真能说了的时候她倒很少开口,时不时地还会使她那招“幻彩流光”与人交流。除了那日发现独施并没有被屋顶砸伤时大吼一声把他扔出了天外,这快有十来天了洛凡心都没再听见过她的声音。 “人啊,得不到时千方百计要得到,得到了就不懂得好好利用了。” “说谁呢?是在说我吗?”舒抑老远就听见他在这边叨念,走过来将一封信交在他手中。 “不是说你,”洛凡心拿起来一看:“咦,司城阙寄来的?” 舒抑“嗯”了一声。 洛凡心贼兮兮地凑到他面前,歪着脖子问道:“写给我的?你没意见?” “没意见。”舒抑震开摺扇扇了扇。 “真热假热啊?这才三月底,还没到热的时候呢,不会是又在吃醋吧?”洛凡心好生揶揄了一番,见人只轻笑不语便嘀咕了声“没趣”,拆开信封开始阅信,“难怪这么镇定,这上面都是在说正事嘛,连个问候都这么简单。” 舒抑“唰”地又把摺扇合上了:“无忧是在等什么样复杂的问候?” 洛凡心在他脸上占了把便宜,弯了眉眼笑道:“没有,就是什么呢,觉得他没礼貌,明知道你会偷偷拆看,竟然只问候我没问候你!咱不跟他一般见识,就看正事就好,嘿嘿!” 舒抑顺势将他拢进怀里,拉到树下的棋桌旁坐着,言道:“司城阙抓住了姬婉言,搜出了烈焰焚心毒和那把琴。” 洛凡心:“那他的意思是现在时机差不多了?邵成的事情……” 舒抑点点头:“已经第一时间告知他了,否则他也不会去抓姬婉言。” “姬婉言被抓了,百里掣又少了个得力干将啊!”洛凡心的眼神带着质疑,“说起来,你竟会主动给司城阙传递消息?还没让我知道?” 舒抑:“为何非要让你知道?难道司城少掌门仅仅是无忧一个人的朋友么?我好歹同他拼过酒,江湖上行走,拼过酒的就是朋友。” 洛凡心大笑:“歪理还真多!我还不知道你是怎么想的?醋劲儿那么大,懒得拆穿你了。” 舒抑搂着他亲了一口:“知道我醋劲儿大就多多担待着点……莫依然此时也该收到消息了。” 洛凡心舔了下刚被他亲过的唇角,舌尖湿润又小巧,快速掠出又匆忙缩回,叫人来不及看个够。他只管专注道:“这事对他们俩不公平,你有没有想过邵临渊该怎么办?莫依然夹在中间也会很为难,不如不要让她提前知道。” 舒抑原本正虎视眈眈地盯着对方的舌尖,见他缩回去了便忍不住心道一声“吝啬鬼”,只好又主动探过去,用自己的舌尖勾引他的,品尝尽兴了才答话:“没办法,邵家那边还需要人接应,除了她没别的人选。至于邵临渊,事关他的祖父,关乎他邵家全族,他必须在场,就算我有意把他支开,他知道实情以后也不会原谅我。” 洛凡心:“嗯,你虽诚心帮他,他却没法领你这个情。只是以后你们还怎么见面?” 舒抑:“顺其自然吧,他本身就是舒二公子的朋友。况且还有莫依然在,他再生气也该认自己的妻子,若还有一些是非善恶观,以后总能慢慢想通这一切。” 洛凡心往旁边挪了挪:“予之兄知道了吗?他是什么看法?” 舒抑又将他拉了回来:“他的看法和咱们差不多,时间看着充裕,其实都在争分夺秒,我们必须赶在百里掣升起北幽岛之前将邵成这棵大树连根拔起。” 洛凡心:“没错,东域三州幅员辽阔,放眼一看也就一个邵家,整个东域的世家门派都在指望跟着这个邵首尊开天闢地呢,若不趁早定下罪名,后面他和百里掣联起手来可真是祸患无穷!” 舒抑望向他:“无忧,你准备好了吗?” 洛凡心点点头,忽然又摇摇头,他想到了那天缠绵床笫时舒抑也问过这个问题,一个不谨慎就让他钻了空子,翻来覆去闹个没完,从榻上闹到书桌上,从白天闹到夜晚,差点没把自己折腾死。想了一下又往旁边挪了挪,挣脱他的臂弯郑重道:“没准备好,当然没准备好。” 舒抑邪魅一笑:“怕什么?光天化日之下我还能把你怎么样?在谈正经事呢……” “正经事”三个字咬得格外重,不让人想入非非也难。洛凡心哼了一声道:“本公子谈的也是正经事,我这腰肩酸痛到现在还没好呢,血脉不通畅了,快来给大爷揉揉!” “好好好,给你揉揉,”舒抑移至他身后,“怎么样?力道还行吗?祖传的手艺,浑身上下捏一遍,保准爷比吃了舒筋活络丸还轻松!” 洛凡心:“嗯……不错,不错,舒服……啊,轻一点,右边可以用点力……” 正闭着眼睛享受呢,身后一只手却悄悄移了位置,移到腰背部还有情可原,移到臀缝处是什么意思?洛凡心猝然睁开眼,一把抓住那只不老实的手:“做什么呢?!”
第297页 舒抑从身后抱住他,转为抚摸胸口和敏感的腰腹,声音缱绻而魅惑:“无忧,要不咱们去房间里接着揉?” “不用!”洛凡心果断掰开他的手,“我现在觉得好多了!” 他把舒抑推回旁边石凳上,接着道:“刚才说正经的呢,我现在灵力才攒了一点点,小雪也才恢复人形不久,所谓的死灵魔也还没开始炼,现在行动实在仓促了些,还是等等的好。” “那就再等等。”舒抑一只手肘撑着棋桌笑眯眯地盯着他。 “你这样看我让人瘆得慌,”洛凡心又离他远了一点,“其实你本来就没打算立即行动吧,昨天我还看见你在暗房里待了很久,那个铜榄枝怎么样了?一时半会儿应该还好不了吧?” “什么都瞒不过你。他体内的死灵是通过某种术法封印的,这些日子里各种方法都试过,就是不能将死灵逼出来,要想解决这个问题还得从这个术法上下手。” 洛凡心眼睛一亮,动了下歪脑筋:“你不是认识那个知何事么,问问他呀!” 舒抑:“问过了,他只管搜罗天下秘闻,具体是什么样的术法他不清楚。” 洛凡心眨巴着明亮亮的眼睛:“那你问我呀!” 舒抑轻笑:“你若知道定然早就说了,何至于等到现在?” 洛凡心一甩衣袖,眼里闪着异样的精光,故意刁难道:“我虽不知是何术法,却知道该向何处寻找答案。这样,你……你对我唤一声‘好哥哥快帮我’,我就帮你一次!” 舒抑抱起双臂,勾着一边嘴角直摇头:“这句话歧义太大,万万不能叫。” 洛凡心:“哪有什么歧义?你想多了,真的!” 舒抑仍是摇头。 见他一副宁死不屈的样子,洛凡心凑到他耳边小声道:“那我退让一步,你不愿意叫我替你叫,我叫十声给你听,你今晚给我上一次,怎么样?” 舒抑侧首,看见这人咬着唇一脸坏笑的样子,心里头喜欢得沸腾,面上却还是不为所动的样子,断然拒绝:“没得商量,这辈子都别想。” 洛凡心拍案而起:“可恶!你这是欺人太甚!本公子也是堂堂正正的男人,为何就不能了?” 舒抑拉着他坐下,安抚道:“这是件体力活,我哪捨得看你挨累?” 洛凡心:“休要砌词狡辩,你都不嫌累我自然也不会嫌,总之,二选一,要不然我不帮你!” 舒抑似笑非笑:“无忧,你分明就是在诓我,你怎么会知道上哪里去找关于这种术法的记载?连知何事都不知道。” 说起这个洛凡心颇为自豪,挺着胸脯道:“我当然知道!别忘了我们松鹤岭是什么地方,我们祖师爷那是什么来历!邵成武功高是高,可他们邵家并不研习术法,姬婉言虽是蛮曜人,可她就是一个小丫头,我不相信这两人会自创封印术,一定也是沿用了古人的。松鹤岭上古阅斋里典籍无数,千奇百怪的封印术学都学不完,仔细找一找定能找到跟这个有关的。” 他眼馋地盯着舒抑,诱哄道:“只要你愿意让我来一次,我就传信给子昱,让他好好查查。” 舒抑拆穿他:“原来无忧的二选一,前者只是个幌子,后者才是你真正想要的……啧,狡猾啊!但是我为何非要托你来传信?林子昱是我亲兄弟,我给他传信也没什么不妥,只要把这层关系一挑明,不信他不肯帮我这个兄长。” 洛凡心怒喝:“你敢!绝不可让子昱知道自己的身世!” 舒抑但笑不语,显然已经吃定了他。 洛凡心气愤地捏上这张俊脸,直捏红了才松手,最后不得不妥协:“你行,你厉害,我服了!我这就去给子昱写信。” 见他这就要起身,舒抑连忙拦住他,面色微沉:“一提到林子昱你就激动。” 洛凡心气道:“我这是为了帮你!再说子昱是我师弟,激动一下怎么了?” 舒抑一把将他拽到自己怀里按坐在腿上:“不怎么,等会儿就好。” 洛凡心斜着眼睛问:“等会儿又怎么好了?” 舒抑撇嘴:“等我醋劲儿过去就好了。” “……”洛凡心没绷住笑,捧着他的脸就亲了上去。 舒筋活络丸 舒抑一时走了神,探身把他抱住,洛凡心去推搡,嬉闹间就双双滚到了草地上。本身躺下这种姿势就是容易萌生情愫的,再加上草垫柔软青芳,难免就有些按捺不住。 舒抑撩开身下之人的领襟,目光灼灼,极缓慢地亲上了白皙漂亮的颈子,又极缓慢地朝下移去,热气擦着皮肤一路到达胸口,皮肤的轻颤暴露了主人的情动。 洛凡心眼眸湿润,提醒道:“这里可是时常有人来的,你也太大胆了,叫人看见怎么办?” 舒抑一只手探进他的衣摆里抚摸光滑温热的皮肤,声音清浅却充满爱意:“有我在,不会叫你被人看到。无忧,我太想你了,一看见你就想……” 洛凡心:“我们俩已经天天腻在一起了,还有什么好想的?” 舒抑附在他耳边:“不是那种肤浅的想,是深入的想,想那个你,想把……”
第298页 “走开走开!”洛凡心推了他一把,脸却已经红了,“真是够了你,你这才叫肤浅的想,快早些认清自己的真面目吧!” “真的,就是想,你成全我吧!”说着便扯开他的腰带,伸手就往裤子里摸去。 等洛凡心反应过来去截他的手腕时,这只色胆包天的手已经握住了关键部位,他顿时浑身一僵不敢动弹,又恼又慌:“别动,舒抑,这里不行,快放开我!” 舒抑不但没放开还开始动作起来:“怎么不行?这个时间不会有人来的,别担心。” 洛凡心急了:“怎么能不担心?不行,啊,你别动!回房给你弄行不行?” “不行,就在外面才有趣,”舒抑见他脸色潮红,咬着下唇拼命隐忍的模样太过动人,一种难以言喻的愉悦感涌上心头,甚至没有想着和他一起享受而只想让他此时此地沦陷在自己手里,于是加快了速度,言语哄道,“无忧,我喜欢看你这副模样,太美了,太迷人!” “舒抑,不行!别弄了,真的会有人,会有人来的!求你停下来!嗯……”他难耐地扬起脖颈,给了舒抑一个尽情亲吻的机会。舒抑自然没有放过,一手拦在腰后将他搂了起来,一手持续地动作着,两片唇像着了火似的,在他颈上肆意啃咬,留下斑斑樱红。 洛凡心抵挡不住这种刺激,双手撑在身后的地上任由他伺候着,两腿止不住地打颤,舒服的哼吟出声:“舒抑……啊……受不了了……快些让我结束吧!” 舒抑调戏道:“无忧太心急,怎么能草草了事?我还没有欣赏够。” 洛凡心气恼:“你!你故意折磨我!我跟你没完!” “跟谁没完?”舒抑恶意地揉捏了两下,刺激得怀里之人浑身都在战慄。 “我错了!舒抑,我真的错了……”洛凡心难受已极,一口咬在舒抑的肩上,呜呜声没在了衣料里,正沉迷之际忽然瞥见一个月白的影子从漏窗墙边飘过。 “完了!舒抑!有人!”那身影纵然转瞬即逝还是被他看出来了,满头银白的长发除了小雪还有谁?洛凡心羞愤欲死,伸手去拦舒抑,“舒抑,真的有人!小雪,小雪刚才从这里经过!” 舒抑根本不理睬,手里持续放肆,嘴上哄道:“小雪就小雪吧,无忧的事才是最要紧的。” “你疯了!你这狂徒……舒抑……我不行了……”极度的快感和极度的难堪糅杂在一起,美妙到令人发指的滋味从小腹流向四肢百骸,终于在一声嘶哑的叫喊之后到达了顶峰,尽数臣服在舒抑手中。 余韵还未消散,舒抑心满意足地在他耳根舔了一圈,又惹出了阵阵战慄,洛凡心的哼哼声也染上了哭腔,恼恨地在他臂上砸了两拳。 舒抑调侃道:“无忧快活完了,我可怎么办?” 洛凡心躺在草地上“横尸”,抬起手臂抱住自己的脸,沖他吼道:“你随便吧!反正我已经没脸了,你是个男人的话就在这里把我给办了,我就看你敢不敢!” 舒抑心里头美得很,可见他这样郁闷想必刚才真是小雪路过,便安慰道:“小雪也不是不懂,都是男人有什么好害臊的?他和白芨在一起说不定比我们玩得更疯。” “你滚!没脸没皮!天下无敌!”洛凡心转过身侧躺,留给他一个背影。 舒抑:“无忧乖,我带你回房,咱不在这儿了好不好?”说着就要去抱他。 洛凡心突然来了劲儿,顺势勾住了他的脖子就往唇上亲了一口,露出魅惑的眼神,舔了舔红润的嘴唇婉转道:“好哥哥,我现在又不想回房了,就在这里,你把我要了吧!” 舒抑登时就乱了,被他这眼神和语调勾引得魂不守舍,心头突突直跳,恨不能真的立时就把这心肝给要了。可他知道此处不安全,刚才小雪就是一个警钟,若真是在这边行快活事,自己被人看见他不觉得怎样,心爱之人被别人看去是万万不行的。 他吞咽了一下,艰难道:“好无忧,这里太冷了,脱光了衣服你会着凉的,我们回房,回房之后你要十次我都给,乖!” 洛凡心被他不容抗拒地抱出了园子,怒骂声却还在回荡:“舒抑!你就是个怂货!” “怂货”这个称呼在被强要了三次之后终于被纠正过来,洛凡心嵌在施暴者的臂弯里默默哀悼自己的骨气,琢磨着总有一天得让他也尝尝受制于人的滋味。 “想什么呢?”舒抑的手指还流连在心爱之人的身体上,带着薄汗的嵴背摸起来更显滑腻了。 洛凡心没好气地回他:“在想着改天要跟独施拿点药餵给你,最好是一吃就再也不能作恶的那种。” 舒抑笑道:“那可不行,这不是我一个人的幸福,也关系到你的幸福。” “无耻!”洛凡心骂了一句,转而笑嘻嘻道,“放心,缺了你的还有我的,同样也能快活,等你在本公子的身下俯首称臣的时候就会知道,我这方面一点都不比你差,保准能让你高兴!”说罢还耍流氓一样地在他脸上摸了两把。 舒抑弯着眉眼笑得邪乎:“无忧,你太天真了,就凭你这么个小可爱?再者说,就算把我下面的直接切了也能让你□□,信不信?”
第299页 洛凡心捂嘴狂笑:“哈哈哈!这大话说的,是本年度最……啊……怎么,怎么回事?啊!” 只见舒抑手中灵光微闪,洛凡心感觉到下腹部有奇怪的东西在搔动,还有异样的感觉慢慢传来,诡异极了! 待手法熟练了以后舒抑愈发嚣张,灵力引着蛊虫在他体内四处游走,哪里敏感就搔动哪里,没有一处被忽略,从未有过的巨大快感侵袭着洛凡心的身心,令他再也控制不住。 忘情的呼喊声被关在两扇门内,满室的春光也一同锁住,没有身体的纠缠,只有洛凡心一个人的艰难挣扎。他彻底抛弃了节操颜面,只管呼喊着舒抑的名字,叫他不要停。若是此时外面有人经过,一定还以为舒家二公子多么威武雄壮,竟然能让一个男人在他身下快活成这样,真是羡煞众人! 其实箇中滋味只有舒抑清楚:吃醋,甚至有些嫉妒。 就在洛凡心濒临爆发的时候舒抑却蓦地停止了催动,这可把人给急坏了,抓着他的手就催促他继续。舒抑一脑门的无奈,暗暗把自己骂了一通——干嘛要自作聪明的让他有这一番体验?以后自己于这方面还能占据优势地位吗? 就这样,洛凡心又快活了一次,且持续了很长时间。 期间舒抑还忍不住要亲自上阵,竟然被他一口回绝了,那种不屑的眼神简直给了舒抑莫大的打击,完事之后躺在榻上满眼的空茫,想着这种事情绝不能再有第二次,什么蛊虫,永远沉睡下去吧! 洛凡心差不多是完全脱力了,一天之内来了好几次,铁打的汉子也得服软。他枕在舒抑的胸前咂吧着嘴,一副回味无穷的样子。 舒抑可苦了,情绪十分低落:“无忧,你老实说,你是比较喜欢我来做,还是喜欢蛊虫?” “啊?这个……”洛凡心觉得要慎重考虑一下。 舒抑慌了:“不能犹豫,凭最直接的感受来说!” “呃……各有各的好!”他选了个比较保险的说法。 谁知舒抑更郁闷了:“算了,你这是为了安慰我……我懂了……” 洛凡心:“不是,舒抑,你别这么消沉呀,真的各有各的好!” 舒抑坐了起来:“那你说,我比那蛊虫好在哪里?” “……”洛凡心沉默了。 “咚”地一声,舒抑的上半身重重砸回榻上,喃喃道,“自作孽不可活,无忧以后再也不需要我了,我失宠了……” 洛凡心忍不住大笑起来:“你说你,跟蛊虫比什么呀?能比么?” 舒抑凤目眯狭。 洛凡心连忙补充:“不是,我的意思是,蛊虫只是辅助手段,我是因为你才会动情,因为你在眼前我才兴奋,你才是我的舒筋活络丸!不然我为什么要喊你的名字,不喊蛊虫?” 舒抑一想也是,心情好了些,还想趁机一展雄风驳回点颜面,便凑到跟前:“再来一次?” 洛凡心望向他,没绷住一声嗤笑,接着引出一长串的大笑,笑得舒抑苦恼不已。 挑衅邵首尊 四月中旬,东平峡邵家遭袭。 这夜,三名值守弟子挑灯巡逻,经过一处园子时碰了头,便一起偷了个懒坐到长廊里闲聊。 “我跟你们说,刚才经过少主房外,听见屋里有动静!” “什么动静?耗子?” 问话这个被拍了一巴掌,他“哎哟”一声:“我就问一下而已,这么晚了除了耗子还能有什么动静?莫非是进了贼了?” “你这话说的,除了耗子和贼,半夜三更睡不了觉的不还有咱们这样的么!” “你们两个都是蠢,少主和他夫人在房里还能有什么动静?当然是在那个……” 这人一边说一边搓着手,形貌十分猥琐,引得旁边两个哈哈大笑,话语越来越下流。 “嘘!小点声,把人都吵醒了没你好果子吃!” “哎哎哎,我说,咱们现在闲着也是闲着,呆这儿扯皮一点儿不过瘾,不如……” “去那边巡巡?走不走?少主这会儿肯定还不能完事儿呢!” “哟,听你这口气是偷听过好多回了吧,你怎的就知道少主不能完事儿?” “啧,你这不废话嘛,少主的功夫那么好,那方面肯定也不会差,不然就看咱少夫人那彪悍劲儿,得不到满足的话还不得把他给打死?哈哈……” “有道理!不过这事儿也说不好,再怎么着这里是邵府,她一个外嫁的女人再横能横到哪儿去?说不定就是哑巴吃黄连,相公不行还不能言,哈哈哈!武功好的人不一定就比普通人强到哪里去!” “哈哈哈……你可太缺德了,不过你说得有道理,说得对!说不定少主那方面的功夫还不如咱们哥仨儿呢!” 三人一边说着一边起身要往邵临渊小两口居住的院子去巡逻,却忽然被一个黑影拦住。 “何人在此?!”三人吓了一跳,提着灯盏往前送,想看清对方是谁。 “是掌门!参见掌门!弟子该死,小人该死,掌门恕罪!” 吓麻了腿的三人连大气都不敢出了,跪在地上等着受罚,心知这次就算死罪能逃也得被打个终生残疾。肝胆俱裂地等了一会儿,三人的心跳声一个比一个大,却迟迟等不来掌门的发落,于是低着头互相使了眼色,其中一个便颤颤巍巍地抬头去看,谁知还没等抬起头,皮肉割裂的痛楚就已袭来。
第300页 几声惨叫响起,惊醒了真正的邵家掌门。 他比旁人警醒得多,即使这几声惨叫相隔甚远,他还是一下就醒了来,提着佩剑就寻了出去。 把这三个吵嚷的弟子点了睡穴之后舒抑就撕去了假面皮,收起左手的往生剑灵,安稳地待在原地等着邵成找来。与此同时,洛凡心已经潜入了邵成的房间,开始了他比较擅长的搜寻工作。 舒抑淡声道:“邵首尊,深夜打扰,还请见谅。” 邵成眯起了眼睛:“舒二公子,别来无恙啊。” 舒抑:“有恙无恙得看跟什么时候相比,这个‘别’字意义不明,不知邵首尊这句话是想对四年前的我说,还是想对三个月之前的我说?” 邵成冷笑:“有什么不一样吗?” 舒抑:“自然不一样。三月之前的别后,我确实是无恙,可四年前的别后,我险些命丧邵首尊之手,说无恙不就勉强了?” 邵成警惕:“怎么,舒二公子的记忆恢复了?” 舒抑:“是,刚恢复不久。多亏了邵首尊将我扔进水里餵鱼,若不是被淹久了失去了部分记忆,我醒来之后还得再死一遍吧?” 邵成哂笑:“怎么会?你既已回到舒家,谁还能杀得了你?说起来倒是有些奇怪,邵、舒两家世代交好,本座也算看着你从小长大,怎么向来沉默寡言的人,其实也是这般能言善辩吗?” 舒抑面不改色:“不愿意说不代表不会说,要提能言善辩,谁还能比得过邵首尊?当初得知我被救回舒家的消息,邵首尊当夜就带了大批弟子赶到凤江,还能自圆其说,令家父深信不疑。若不是确认我失忆了,别说是区区一人的性命,整个舒家恐怕都要遭殃,难道邵首尊没打着孤注一掷、破釜沉舟的主意么?” 邵成神情萧肃,既不承认也不否认:“这是哪里话,舒家掌握着东域三州近三成的粮油布匹,医药钱庄、盐铁茶业更是没有你们家不敢渗透的,本座就是想动,也得为东域百姓的衣食住行着想,怎么都会顾忌三分的。” 舒抑:“今日邵首尊知道我恢复记忆了,想必也不用再顾忌。” 邵成鄙夷道:“怎么,你这样单枪匹马就想来找本座报仇?” 舒抑望向某个灌木丛下的阴暗角落,那是他拾回鹰哨一块碎片的地方,彼时的心痛和惊慌到现在还记忆犹新。他不答反问:“当初,你就是在这里抓走了无忧吗?” 提到洛凡心,邵成那张万年作风端正的脸上难得露出些别样的神情,似乎是察觉到了什么,藏在夜色中的眼睛里暗蓄了些许狡诈的意味。 “你好歹是名门望族的公子,何必总是与他厮混在一起?洛无忧并没有你以为的那么好,你不会不知道吧,他与那百里清是那种关系。当初为了救走他的尸体,洛无忧可是什么都不管了,整个松鹤岭都给他当了垫背。他若真是重情重义,怎么会忍心连累自己的师门?既然当初能为百里清做到那种地步,如今又怎么攀上你了?你还看不透么,洛无忧其实就是个自私自利的小人。” 舒抑隐怒:“你不配评价无忧。” 邵成笑了起来:“我不配?我是最有资格评价他的人了。” 舒抑:“什么意思?” 邵成:“你以为他只身一人如何能带着百里清的尸体一路逃回松鹤岭?少不得出卖色相。本座就曾亲眼见到他被堵截在半道上,一群年轻人血气方刚,那个洛无忧长得又俊,难免惹人……哎,也怪本座实在见不得那种污秽的场景,只好立即回避了,没能出手阻拦。” “胡!说!八!道!”舒抑一字一顿,双眼泛出腾腾杀气,摺扇灵光暴闪,直指邵成的颈项,“这件事无忧从没提过,你想激怒我。” 邵成一声冷哼:“你和他果然也是那种关系,才说了这么几句就受不了了?可这是事实,你就算不相信本座也该相信自己的眼睛,他与那百里清是如何苟且的,如何生死相许一路追随的,这都是世人皆知的事情。或者你也可以亲自去问他,问他是怎么成功把百里清带上松鹤岭的,再问问他,自己身上还干净吗?” “闭嘴!”舒抑的理智彻底丧失,完全忘了那些计划好的事情,只想立即将这个人杀掉。 邵成抽出佩剑就迎了上去,两股灵力撞击在一起爆出刺目的光芒,整个园子都被照亮。 “洛无忧做过的丑事可不止本座说的这些,他这样的人,被赶出松鹤岭之后如何能在江湖行走?想杀他的,想睡他的,数不胜数!你还当他是什么冰清玉洁的宝贝?” “污言秽语,枉为人尊!”舒抑从来没有这么愤怒过,能平息这愤怒的办法只有一个,就是将眼前这个伪君子撕碎,将他的血肉扔在烈日之下曝晒,任人践踏,任鸟兽啄食吞噬。 他出招狠厉,邵成却接得游刃有余,时不时还能开口指点几句:“你这挥臂的动作倒是有刀意在其中,莫非也练过刀法?” 舒抑:“少说废话!” 邵成:“小子,你最好客气点儿,不然会死得很难看。” 直至此时舒抑都没有现出往生剑灵,光凭飞云扇确实捉襟见肘,打得十分吃力。 邵成看得出来这把摺扇并非他唯一的灵器,也并非最趁手的,多年没有同一个人这样好好切磋一场了,也想看看他的真本事,于是激道:“若说使刀使得好的,值得本座抬眼一看的人里,也就霍沅的小儿子还有点资本,可惜他人如其刀,莽撞冲动,最后落得那样的下场也算他咎由自取。本座至今还记得他一刀横扫十六人的场景,若非本座暗中照应,只怕那些人还拿不下如此狂妄之徒。”
第301页 舒抑恍然明白了一切:“是你下的黑手?!” 邵成笑得恣意:“是又如何?现在霍家还有谁能在本座面前叫嚣?旁人不知为何,本座却清清楚楚,当初那小子就是为了给洛尘湮报仇才敢豁出性命,呵,师父是勾三搭四的品行,教出个徒弟也是以色事人的旁类,真是上樑不正下樑歪!” 拐来拐去终究还是拐到了洛凡心的头上,舒抑大怒:“闭嘴!邵成,原本你当死在长河刀下,可你一再出言不逊,我决不能再容你!” 邵成:“不识抬举!本座可是在好心提醒你,举目崖下霍霖对洛无忧做的好事他肯定不敢对你如实相告吧?那一幕可真叫本座毕生难忘啊,你若是亲眼见到了,一定不会在这里大吵大闹地要给一个霍家的人喊冤了。” 舒抑一恍神,肋下传来钻心的钝痛,他如若未觉,咬牙问道:“你说什么?!” 邵成得逞,阴笑道:“霍霖对洛无忧垂涎已久,趁着他断了腿打不过自己,就把他按在地上狠狠羞辱,衣服撕得破碎不堪,在他身上又亲又摸,还要蒙上眼睛让他尽情去感受!不仅如此,霍霖还将他的四肢用断刀钉在地上,只要昏死过去就按压伤口逼他醒来,最后活活把他逼得自杀……” “那时候你舒二公子在哪儿呢?你还在深宅大院里享你的齐人之福!呵,洛无忧将死未死之时,口口声声喊着百里清救他,那种绝望的神情可真是让人远远看着都觉得不忍心……哦,最重要的不是这个,是在霍霖以为他死了以后,对着他的尸体做的龌龊事……” 舒抑双目赤红:“邵成……我要杀了你!” 慢工出细活 邵成:“杀本座泄愤?洛无忧可不是本座玷污的,你无非是报不了仇迁怒于本座。没能亲手杀了霍霖,是不是一辈子都无法填补的缺憾?啧,霍沅那老东西对外宣称霍霖是被往生剑杀死了,我看这只是他妄图洗脱嫌疑的说辞,霍霖根本就不是往生剑所杀,或许真就是你舒二公子干的……” 此言显然是为了让舒抑上钩,他若是急怒之下承认了这桩罪行,那于邵成来说又是一个筹码。但于往生剑一事舒抑知道的比他更多,便反将一军道:“邵成,你就这么笃定霍霖不是被往生剑所杀?” 邵成动作一滞,赶紧转移了话题,再次绕到了最能让舒抑心神动荡的人身上:“说起来也是本座疏忽了,若知道洛无忧还没死,一定会替霍霖补上一刀,也好帮洛无忧了结一身的伤痛!” 舒抑此时竟意外地冷静了几分,或许是盛怒之后终于明白那些事他已无能为力,唯有从现在开始一步一步按照计划来走才能真真正正、彻彻底底地打垮这个人。他沉沉开口:“我只问你,你为何会在举目崖下,目睹这一切?” 邵成大笑:“因为是本座暗中派人通知了霍霖洛无忧在举目崖下养伤的事情。原本本座是得到了百里掣在那边出现的消息,可去了之后没找到百里掣,倒是发现了洛无忧。本座毕竟和霍家同仇敌忾,有这种好事怎能一人独揽?就便宜霍霖那小子了!” “无耻之徒……”舒抑不再多寻词句去同他废话,心中默念起清心诀,将全部精力都用在了对战上,一身真气将周遭鲜嫩的灌木花草都扫成了秋景。 邵成原本不将这乳臭未干的小子放在眼里,可一交手才发现,无知无觉的几年过去之后这个小子已经大不一样了,一招一式间泄露的不再是对功法中艰涩之处难以悟透的惶惑不安,而是层层叠叠的怒意和狠辣决断的杀心。 洛凡心那边办妥了之后就开始发信号,可等了半天也没见舒抑赶来汇合,他那股不祥的预感越来越盛。等不了了,眼见着天都快亮了,他朝着园子摸去。 邵临渊迷糊入梦之际终于听见了远处园子里的动静,他匆忙穿上衣服,对着莫依然道:“我得出去看看是怎么回事,你就不要起身了。” 莫依然沖他莞尔一笑:“好,等你回来。” 邵临渊眼角忽跳:“乖,你先睡吧,睡吧!” 莫依然哈哈大笑起来,见他衣角飘出门外便也赶紧起身,穿好衣服出了门。 洛凡心正摸索着朝舒抑寻去,还没摸到那处园子就被一个人飞身扑倒,抬头一看,压着他的正是莫依然。 莫依然压低了声音:“嘘!你刚才的哨声太大了,临渊已经找过来,你再不走就麻烦了!” 洛凡心:“不行,舒抑还没来汇合!” 莫依然:“按照计划走,你找他他找你到底要找到什么时候?这边交给我,你去汇合点等他。” 邵临渊已经发现了这边的声响,喝道:“什么人?出来!” “快走!”莫依然拉着他就往一条灌丛茂密的小道上拐,“现在汇合点也不安全了,待会儿邵家会出点乱子,你趁机逃出去,凤江冷面交给我!” 洛凡心犹豫再三,最终还是咬牙离开了。待他撑着小舟漂上东平峡水道,见邵家竟亮起火光,看火势起码已经烧了三四栋房屋。 等待是一件极其磨人的事,期间洛凡心根本不敢走远,时而水上漂一段躲避邵家哨岗,时而又在灌木丛底下猫一阵子等舒抑,别提有多心焦了。
第302页 待晨曦初露,舒抑终于追了上来,洛凡心跳下小舟就往人身上扑,莽莽撞撞的并没打算站稳,好在被舒抑接了个满怀。 往舒抑腰上掐了一下,责备道:“你怎么不按计划与我汇合?我以为你被邵成抓住了!” 舒抑肋下有伤,被他一把掐得狠狠抖了一下,却固执地抱着他不说话。 “舒抑,你怎么了?你是不是受伤了?”洛凡心察觉他情绪不对,想推开他却没推动。 舒抑将他箍在怀里不肯松手,声音既疲惫又哀伤,语气却是坚定而决绝:“无忧,以后没人再能欺负你。” 洛凡心抚上他的后背给他顺气:“你不是还会欺负我的么?让你给我上一次都不行……” 提到这个舒抑更难受了,即使明知道邵成说的那些不可相信,听了之后还是令他痛不欲生。只要一想到那些脏手可能曾在自己心爱之人的身上肆意游走过,他的心就像被火烧一样灼痛。 偏偏这个人从来都不肯说,受的罪都默默忍着,不会抱怨,也不求安慰,留给人的总是一张笑脸。他想问,可他不能问,问了或许能得到真正的答案,却也有可能会戳破洛凡心艰难保护的自尊。 愤怒,憎恨,杀意,最后所有的情绪都转化成了疼惜,大雨倾盆般灌注在怀里抱着的人身上。 “这世间没什么能配得上你,但你想要的我都会给。”舒抑将眼睛埋在他的肩窝里,喑哑道,“给你上,以后天天给你上,你要多少我就给多少……” 洛凡心傻了:“……舒抑,你怎么了?” 舒抑抬起头,微微一笑:“没事,想你了。” 洛凡心:“你也太腻歪了,才半宿没见而已。” 舒抑:“半宿已经足够长了,我一刻都不想离开你。” 洛凡心调侃道:“话说得好听,也不知道是谁,三四年都没来找过我,太没诚意咯!” 舒抑:“那怎么才能让你觉得有诚意?” 洛凡心狡黠一笑:“你说呢?” “行,懂了,”舒抑潇洒地剥下自己的衣服往地上一躺,“来吧无忧,任你糟蹋。” 洛凡心再次傻眼,茫然问道:“这个,现在合适吗?” 舒抑:“只要你喜欢,什么时候都合适,快来吧!” 好! 别说是糟蹋了,光是看一眼那完美的身材都足以令人血脉贲张,洛凡心也不跟他客气,像个小兽似的扑上去就开始啃咬。舒抑的皮肤很是光滑柔韧,不像自己还有那么多伤疤。那些紧实的肌肉线条赏心悦目,看起来既健硕又不突兀,处处充斥着男性的魅力,光是上下其手就忍不住想哼哼几声了。 舒抑任他蹂/躏,开口道:“无忧不急,慢一点,轻一点。” 洛凡心鼻血差点都飙出来了,红着脸惭愧问道:“抱歉抱歉,我……弄疼你了吗?” “肋下被邵成打中了,有点疼,别碰这里就好。”舒抑耐心引导,“摸腰侧的时候不可太猛,这里太过敏感,用力过大会适得其反;小腹上的皮肤最为柔软,一定要轻轻的;胸前呢舌尖刺激比手指更好,否则容易刺痛;大腿内侧的皮肤也是可以着重抚慰的部位……” 说着说着两个人的角色就调换了,洛凡心人还伏在他身上,却被他“教导”得软成一滩水了,只顾得上急促地呼吸,身上却连一点力气都没有。 舒抑一边说一边演示:“有的人后颈是没有感觉的,但你的后颈格外敏感,每次从后面抱你比较容易惹你情动;在耳边吐息也是有讲究的,不可直冲耳廓,要从耳垂这里轻轻吐出热气,让气流顺着耳根往上走;还有这里,给它按摩的时候不要太急切,一边按摩一边轻吻后背,快乐会翻倍。总之,情爱之事宜慢不宜快,要时刻注意身下之人的感受,慢工才能出细活……” 舒抑说了长长一串,每一句都是蹭着洛凡心的颊畔耳根说的,活脱脱要了人的命。原本还是洛凡心掌握主动权,也不知什么时候他就变成了被爱抚的那一个了。只见舒抑跪坐在他身后,温热的胸膛贴着他裸露的嵴背,两只手颇讲究技巧,把人撩拨得不能自已。 洛凡心艰难道:“舒抑,不是这样的,让我来,我学会了……” 舒抑顺着肩膀滑下,五指扣进他的指缝里牢牢握住,接着在耳边道:“哪有那么容易就学会的?让我慢慢教……无忧知道自己颈后的刺青有多可爱吗?每次看见我都忍不住想揉一揉,那里有细小的绒毛,轻轻蹭一蹭就能看到它们站起来,可招人疼了。” …… 还谈什么学习情爱技巧,要学习的人早就魂飞天外、意乱情迷了。 后来也不知怎么回事,某人就又被开发了一轮,当他坐在舒抑的身上忘情地享用时才猛然想起自己是干什么来了——不是说好的要上他的吗? “停!舒抑,我这次差点又被你哄骗了,起来起来,换我上你!” 舒抑不肯:“无忧,做得好好的别换了,下次吧。” “不行!”洛凡心斩钉截铁地命令,“起来,让我在下面,你坐上来!”
第303页 舒抑邪笑:“你确定?” 洛凡心盯着他:“等一下,不换了,你跪着,我帮你扩张一下。” “嘘!”舒抑打断他,“无忧,邵家的人追来了,快上船!” 洛凡心四下张望:“哪儿呢,你别骗我!” 舒抑一手抱着两人的衣服一手抱着洛凡心,噌地就跃到了小舟上,撑起竹篙往深处划去。 情迷芦苇荡 天光全白之后,两人划到了远离峡道的一处芦苇荡里,一直紧赶慢赶连衣服都没来得及穿好,洛凡心看着舒抑赤裸上身划船的样子还真有点像渔夫,裤子也没有穿,外衫挂在腰上实在不够端正,便忍不住捂着肚子直笑。 “舒抑,你这样子太逗了,你小时候在北幽海里也这样划船吗?还挺有当流氓渔夫的潜质的,哈哈哈……” “笑够了?”舒抑把竹篙往船头一扔,坐过来和他一起,“我都脱成这样了,不接着做的话实在对不住自己,来,接着来!” 说着便将这没心没肺的人压在了身下,作势去亲吻。 “听,什么声音?是邵家的人追来了!”这次换成了洛凡心耳聪过人。 舒抑:“少诓我,这回就是真来了也阻止不了我了,屁股撅好。” “不行不行,想玩自己玩去,”洛凡心从旁边折了根芦苇杆扔给他,“瞧瞧这刚抽出来的嫩叶,正适合刮在嫩肉上,拿去玩吧,和你正匹配!” 舒抑若有所思:“你说的有道理,这就来试试。” 话音刚落,洛凡心就猝不及防地被他拉直了双腿压住,双手又被他剪在头顶,直觉告诉他必须赶紧挣脱开,可舒抑力气太大,挣了半天也挣脱不得。 舒抑用一只手压住他的双臂,另一只手则腾出来拨开他的衣襟,拿起那根芦苇开始挑逗。鲜嫩的芦苇叶还没长出毛刺,叶面上只有软软的小绒毛,拂在皮肤上别提多痒了。 洛凡心本身就敏感,被他用芦苇叶在胸前扫来扫去难受得要命,虽不是真正意义上的难受,可难以承受的痒麻让他止不住地颤抖,咯咯咯笑个不停,笑得肚子都酸痛了。 他支着双腿拼命求饶:“好舒抑,饶我一命吧!哈哈哈……别再弄了,太痒了!救命!” 晨曦里他笑得生动明艷,舒抑好像能在他脸上看到世间最美的风景,死死盯着一瞬都不放过。 洛凡心还在求饶,笑得眼泪都出来了,眸光愈发晶亮惑人,舒抑不由自主停住了动作,耐住性子去听他念:“好舒抑,好哥哥,你饶了我吧,求你了!可别再挠我了!” 舒抑浅浅一笑,扔了那根芦苇杆,低下头就去亲吻这个让他欲罢不能的可人儿。 洛凡心手掌撑住他:“你是认真的?” 舒抑深情道:“当然。” “行……那你可得把爷伺候好了,还是头一次在船上做这种事情。”洛凡心咬着唇,一只手撑着船底一只手捂着半张脸,笑嘻嘻的模样实在清透可口,关键还主动把两条玉白的长腿张开了,粉嫩诱人之处一览无遗,别说是正常男人,估摸连不能人道的假男人看了也把持不住。 舒抑脸色陡变,心里头逃命似的火急火燎,盏茶工夫之前自己教给洛凡心的那一套技巧突然就被抛于脑后了,此时他才觉得自己可笑,原来在面对心爱之人的邀请时,他连最起码的隐忍都做不到,更别提那些慢工细活了。 他毫不犹豫地接受了邀请,在这水道之上尽情体验带着禁忌滋味的欢爱。水花拍打着船身,有节奏的声音钻入耳中,洛凡心羞得恨不得将自己藏入水底。 他道:“光天化日,我们俩这样,好惭愧啊……舒抑,我觉得丢脸……你慢点……我有点受不住……” “越惭愧,越痛快……”舒抑极度兴奋,忍不住嘆出声。 洛凡心也有些着迷了,他还从未听过舒抑这样动情的嘆声。 船在芦苇荡里随意漂着,终于在两人的推弄下靠上了实岸,船头抵着一处石台,看起来像是浣衣女常用的浣衣台。水花在船头的拨攘下拍上浣衣台石壁,“啪啪”作响,实在不堪入耳。 眼见着天色不早了,洛凡心唯恐会有人过来,时不时地就要分神去听四周的声音,生怕这场野合被别人偷看了去。焦虑带着羞耻混入身体的愉悦中,刺激得人发疯,想推开又捨不得,似是难捱又想要更多,矛盾得无法形容。 他紧张之余便喊出声:“舒抑,不要了,不要了,真的不行了……” 舒抑回他:“无忧,我要你……停不下来……” 远处传来女子说笑的声音,洛凡心急了:“你快些,快些……有人来了!快些……” 舒抑加快了速度,身下之人脸上的表情也愈发难以控制,额上有热汗滴下,眉头紧锁,唇色发白,口中“唔唔”声逐渐密集,分不清是要多一点还是少一点。但可以肯定的是,他是快乐的,只不过这快乐已经超出了可承受的范围。 “无忧,要吗?要我吗?”舒抑盯着他的面容像是入了魔,拼命撞击,抵死缠绵,“要不要?嗯?”
第304页 洛凡心勉强松开牙关,一口气破碎地吐出:“要,要!舒抑,好难受!” 舒抑得到了满意地答案,又故意加重了力道折磨他,问道:“有人来了怎么办?” “啊!舒抑!不管了,不要停!啊!”他拿着舒抑的手放在自己的胸前,浪荡道,“快亲亲我,舒抑,我要你!我爱你!” 舒抑陡然停滞了一瞬,他问:“你说什么?再说一遍。” 洛凡心捂住了嘴,瓮声道:“没,没说什么。” 舒抑继续动起来,眯了眼轻笑:“好,不说便不说。那你要上我还是要我上你?嗯?” 洛凡心:“你上我!你上我!别啰嗦,快点!” “无忧,你真的,太热情!”舒抑要崩溃了,终于在一声低吼之后和心爱之人一起攀上了高峰。 浣衣女们走到了浣衣台边,最前面的一个捡起石台上的亵裤:“这是什么呀?” “哎呀,是男子的亵裤!” “快看!上面还有黏糊糊的东西吶!是什么呀?” “不会是那个吧……娘啊,羞死人了,快扔掉快扔掉!” …… 没了脸的洛凡心缩在小船上暗自后悔,舒抑安慰道:“没事的,待会儿上了岸给你买新的。” 洛凡心:“我不要新的,我要你身上这条!”说着便扑上去脱对方的裤子。 舒抑:“等等,等等,这边有人,过了那个桥洞我脱给你好不好?” 洛凡心:“你还怕丢人?!我的亵裤都被一群女子观赏了,我不要脸,现在就脱!” 舒抑:“别别,无忧饶命……” 洛凡心揪着他的衣领:“说,什么时候给我上?” 舒抑反口:“上,上哪儿去?” “……”对于这种厚颜无耻的行径,洛凡心忍无可忍,“上你的洞庭湖里去!” 看着是真生气了,舒抑赶紧又放下竹篙过来抱着哄:“好了好了,我错了,我道歉!我刚才是逗你的,你想要怎样就怎样好不好?要么你定个日期,明天?后天?” 洛凡心拧着眉:“走开,走开走开。” 舒抑:“我真的知道错了,你再给我一次机会,我保证下次给你上!”只要你还有力气要。 洛凡心哭丧着脸:“我不指望了,你每次都食言,你比谁都能耐……” 舒抑这回真犯愁了,拍了拍脑门道:“你知道我不是那样的人,我本来是真的打算给你上的,不是想把技巧教给你么,可摸着摸着就忍不住了,你又那么好看,我又那么喜欢你,哪能控制得住?” 洛凡心:“别解释,原因不重要,结果改变不了。” 舒抑:“难道我没把你伺候好么?你说实话,舒不舒服?愉不愉快?” 洛凡心:“身体的愉快比不上心灵的愉快,你食言了,我不高兴。” 舒抑见他两条长眉都快拧成了藤条,看来是真觉得委屈,便抱着好好亲了一番,哄道:“我知道错了,下次再也不敢食言,你看当时在船上其实也是情势所迫,我问过你要还是不要了,你可是拼命地叫喊着要的,我也问过你是你上我还是我上你,你说……” “滚!”洛凡心狂捶他,“滚滚滚!” 舒抑不但没滚还凑得更近,把呼吸都喷在他的肩窝里:“你打我吧,只要你不生气。无忧,你从来都不和我生气的,就连我隐瞒自己的身份你也没有和我生气……” 洛凡心渐渐冷静了下来,声音低低的:“你还知道呢……可你老惹我生气。”抬手默默他的发顶,像从前安慰伏笙那样,接着说道,“今天的事就算了,以后要乖乖的哥哥才会疼你。” 舒抑:“嗯,好哥哥……” 洛凡心瞪圆了眼,悲愁的情绪少了大半:“再叫一声,再叫一声!” 舒抑原本是情之所至才肯叫了这么一声,被他这种眼神一看又立马叫不出来了,虽说年岁上确实比洛凡心小了一点,可他从来都只当对方是个孩子一样的,宠着惯着久了就越发不能接受喊他哥哥这件事。 拿着摺扇在他额上轻轻敲了一下:“别得意,就一句。” “小器!”洛凡心伸手去翻他的衣袖,把那根挂着星石的红绳往外捋,“处子血还给我吧,我要拿去送给别人!” 舒抑逗乐似地跟他抢了起来:“送给谁?” 洛凡心:“送给愿意叫我一声好哥哥的人!” 舒抑:“不行!你送给谁我就杀了谁。” 洛凡心:“……给你厉害的,这是我的处子血,我有权拿回来!” 舒抑手一松,星石真的被他抢了去。已经习惯了被一条红绳束缚的手腕突然就不适应了,连带着心里也空落落的。他沉默地拔了拔心里那根刺,没□□,还带着点恶毒的痛。 洛凡心立即察觉,问道:“怎么突然不开心了?想起什么事了?” 舒抑怔然了一瞬,终于还是没忍住,开口问出了那个问题:“无忧,当初你是怎么把我的尸体带上松鹤岭的?没有人为难你吗?”
第305页 洛凡心神情微滞:“怎么又问这个?是不是邵成跟你胡说八道了?” 舒抑点头:“他不仅胡说八道,还说得很夸张,我不相信他。” 洛凡心把星石给他戴了回去,捧着他的脸认真道:“不信他就对了。” “那会儿我整个人也是迷迷瞪瞪的,灵力几乎耗尽,已经没有富余可以在那些人身上浪费了。他们在半道上截住我,言语侮辱,还有人企图动手动脚。不瞒你说,我当时确实是到了绝境了,要么带着你一起脱身,要么就是陪着你共赴黄泉。后来是邵临渊的父亲邵惟瞋及时赶到,阻止了他们。” 舒抑显得有些无力,把头埋在了洛凡心的肩窝里:“无忧,你知道我有多后悔吗?当初我应该听沈前辈的话,在义盟攻进北幽岛之前就离开那里,如果我提前离开了,后来的这一切大概都不会发生,我们也不会分别好几年,而你也不必为了我受尽磨难。” 洛凡心:“傻瓜,不可预知的事情太多了,活着本来就是不能平静的,没有这样的事就会有那样的事,且守好当前的幸福就好。” 舒抑抱紧了他:“嗯,我们且守好当前的幸福。” 洛凡心:“就不该让你和他正面对上,让你去听有用的消息,你净听了些老匹夫的谗言。” 舒抑:“有用的消息也有,比如舒二公子确实是他杀的,再比如他还不知道我的真实身份,百里掣没有透露实情给他。” 洛凡心摸摸他的脸:“那邵成还跟你说了什么?一早看见你就知道情绪不对,你不妨都说出来,能解答的我都告诉你,免得以后还有旁人再挑拨。” 舒抑定定望着他,犹犹豫豫不肯开口。 洛凡心:“婆婆妈妈的做什么,说!” 舒抑一口气念完:“他还说霍霖在举目崖下折磨你把你逼得自尽最后还猥亵了你的尸体!” 说完之后露出一脸希冀,希望能从他口中听到一个不一样的答案。 洛凡心:“没错,这是真的……” “轰”地一声,舒抑的天塌了。 他不知是气的还是痛的,只觉得浑身发抖,突然就改换了姿势把洛凡心强硬地箍在了怀里,声音都在哆嗦:“无忧,无忧不怕,都过去了,没事了,以后再也不会有人敢这样对你……” 洛凡心被他勒得难受,推又推不开,劝道:“舒抑,你听我说。” 舒抑沉浸在悲痛中不能自拔:“他说你掉下举目崖摔断了腿……” 洛凡心:“是,还差点淹死。” 舒抑:“他说霍霖用断刀把你钉在地上……我知道你受的伤都是拜他所赐,可我不知道他是那样折磨你,我该将他一刀一刀剐了才对,我该叫他灰飞烟灭才对!” 他越说越激动,面上的凶狠劲儿竟压也压不下去,洛凡心慌忙安抚他:“好了好了舒抑,没事了,我现在不是好好的么?都过去了。” 舒抑:“可我好痛。” 洛凡心咳了一声:“比起这个,舒抑,你快把我勒死了,能不能松一点点?” 舒抑这才回过神来,待松开了箍着他的手臂时才发现自己竟然落了泪,慌忙拭去,装作没有发生过,可拭去一滴又流一滴,心里难过得快不能呼吸,只好撇过脸去,草草遮掩此刻的懦弱。 洛凡心嘆了口气:“我说后面猥亵尸体这段并没有让他实施成功的话,会不会让你好受一点?那是邵成故意骗你的。” 舒抑摇摇头:“无忧,这根本不能让我好受些,我是心疼你,我知道那一刀一刀扎在身上该有多痛,我宁愿替你承受,我宁愿再死一次……” 洛凡心:“别说傻话了,你愿意我还不愿意呢!你要是死了,谁来负责我下半身的幸福?啊呸,是下半生的幸福……” 舒抑竟没防备地嗤笑一声,笑完一声又立刻敛了,略觉尴尬。 洛凡心也甜甜一笑,挑着他的下巴逗道:“笑了就好,笑起来好看多了,再给哥哥笑一个!” 舒抑握住他的手指,放进了自己的口中,软滑的舌尖舔舐着指肚,深情款款道:“以后你下半身的幸福由我来……” “停!”洛凡心打断他,“别这样了,我都起了一身的疹子,说话就说话,舔手指干嘛呀?” 舒抑有一丝欣喜:“莫非这手指上也有敏感点?” “……”洛凡心赐给他一个大白眼,“这种煽情的时刻你竟然又来想龌龊事,真有你的!” 舒抑:“不是龌龊事,是正经事。” 洛凡心拧了眉:“舒抑!真的真的不合适!一弹指的工夫之前你还在伤心难过!” “对不起!”舒抑连忙道歉,“真的真的对不起,只是无忧你实在太好看,我总是忍不住……” “……”洛凡心,“滚!” 邵家来客了 邵家被袭五个时辰之后就开始陆陆续续收到义盟百家的慰问信笺,邵成已经懒得去翻阅,只交给了邵临渊去处理,并叮嘱他没有重要的事不要来打扰。 邵临渊对夜袭一事存在很多疑问,可自己的祖父始终摆出不予回答的态度,多问便要生气,只能默默按下满肚子的不解,自己慢慢去查。他这一整个白天翻看了太多的慰问信,刚看完一批又来了一批,一封一封去回实在太麻烦,他已经累得手酸脖子痛。
第306页 莫依然坐在桌子上一边吃着嘎嘣脆的炒豆子一边参观他伏案奋笔,时不时的还有豆子皮蹦到砚台里。 在第五次捡出豆子皮之后邵临渊急了,把笔一摔就想振夫纲:“依然,你下来,老是坐在桌上像什么话?炒豆子这种东西你少吃点,皮都蹦过来了,我还怎么书写?” 莫依然冷笑一声:“不服就打一架。” “打就打!”邵临渊撸起袖子。 谁知莫依然把豆子往桌上一放,门也不关,转过身来就开始脱衣服。 “你干什么?!”邵临渊冲过去就把那件外衫给她披上了,紧紧拢着不敢撒手,“大白天的你脱什么衣服?外面的人看见了怎么办?” 莫依然:“我穿成这样怎么打?” 邵临渊:“那只准脱这一件!” 莫依然把他掀到了一边:“你管我脱几件?只要能把你揍服帖了,脱光也无所谓!” “你!你简直,凶悍至极,悍妇你……”头一个字吼出来还颇有气势,后面就越说越小声了。 莫依然已经脱得肩颈胳膊全都露了出来,掐着小纤腰一脚踩在凳子上,冲着邵临渊勾手:“过来,让姑奶奶看看你的本事!” 邵临渊盯着她那白花花嫩乎乎的皮肤认怂:“我不打了!”说着就去捡地上的衣裳。 “不打?”莫依然娇笑一声,“不打也行,那就让姑奶奶看看你别的地方有没有本事……” 邵临渊一个趔趄,抱着衣衫就沖了出去。 莫依然:“邵临渊你给我回来!你信不信姑奶奶就这样走出去,丢不死你的人算我输!” 一阵风颳过,邵临渊站在门口:“别!我回来了!” 莫依然还没反应过来,忽一见他闪了回来竟是哭笑不得,接过他手里的衣裳穿起来,说道:“看看你自己这副怂样,赶明我一定说给凤江冷面听一听,让他笑死你!” “不许说!”邵临渊又坐回书案前,“他自己又能好到哪里?还不是被洛无忧吃得死死的……” 莫依然凑了过去,伏在他肩上作小鸟依人状:“那你呢?” 邵临渊在她脸上亲了一口,乖巧一笑:“我被你吃得死死的,嘻嘻!” 莫依然开怀大笑,在他下巴上拧了一把:“就喜欢你这窝囊样!好好给人回信吧,我陪着你。” 邵临渊放低了声音哄自己媳妇儿:“我的亲媳妇儿,别老拿脱衣服吓唬我,我最怕这个,我这么爱你,你怎么忍心欺负我?” 莫依然神色有点不自然,想到家里这场大火她还心虚着呢,不由自主也跟着软和了:“脱衣服有什么好怕的呀,我也就说说而已,还能真出去给你丢人?” 邵临渊一脸坏笑:“这个当然没什么好怕的,可我怕你脱了衣服就敢做点别的,万一把持不住对我索求无度,那我不得被掏空了?” 莫依然没理他,眼睛盯着一封慰问信:“临渊,这封信上说明日就会到达东平峡,这是什么意思?慰问就慰问,还大老远跑过来干什么?” 邵临渊也很是头疼:“信寄过来的时候他们就整装待发了,也没给我机会婉拒呀。而且这并不是唯一一家要亲自过来的,我已经看了十几家了,这堆没看的里面估计更多。” 莫依然:“那咱们怎么办?这么多人都过来,我们一下子也没准备啊,客房都被烧了不少……” 邵临渊皱着眉:“食宿好安排,倒是这场大火着得离奇。昨夜里祖父不知道是在和谁对战,等我赶过去的时候那个人已经逃走了,祖父也受了伤,还不肯告诉我到底是谁。” 莫依然:“或许祖父真的不清楚那是谁?毕竟是偷袭的人,谁会老老实实露出真面目?” 邵临渊摇摇头:“不,看祖父的表情我就知道他和这人是认识的,只不过他出于某种原因不能告诉我,或者不愿意告诉我。” 莫依然明知故问:“祖父的伤严重吗?什么人竟能和祖父打个平手?” 这话刚一问出口她就想扇自己一巴掌,邵临渊从来没说过什么打平手,这是她助舒抑脱身时自己发现的。好在邵临渊一直在琢磨心事,没注意到这点细节,叫她险险矇混了过去。 邵临渊:“重倒是不重,只是我总觉得这次不是私人寻仇那么简单,这些要亲自赶来慰问的世家门派恐怕也并非是怀着这种单纯的目的,几个时辰之前才发生的事情,这么快就被传了出去,一定是有人提前就对外宣扬了什么……” 莫依然:“你的意思是这可能是个圈套?” 邵临渊:“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我们邵家在东域三州立足百余年了,不是这点小风雨就能倾覆的,不必慌。” 次日傍晚,众世家门派聚于东平峡邵家。 议事大殿内济济一堂,大大小小的世家门派来了得有五十余家,殿内只能容下三百余人,除了众家主,随在旁边的都是各门各派排得上名号的人物,其余资历低些的弟子只能守在殿外,四处分散着。 邵成端坐主位,身后是几位教习长老和莫依然,两侧主客座上分别有幻影门的少掌门司城阙、霍家新任掌门霍景、舒家家主舒驰,当然,孤影和姽婳也都一同随行,洛凡心则易容成独施的样子陪在旁边。
第307页 寒暄之后,司城阙直入主题:“邵首尊,日前我等收到消息,说百里清夜袭邵家,伤了几名值守的弟子,最后被邵首尊当场擒住,已经伏诛了?” 邵成一听就明白了,原来都是奔着百里清的尸身而来,难怪速度这么快。他坦然笑道:“消息恐怕有误,确实有贼人夜袭与本座交过手,但并非什么百里清,此人已经趁火逃窜,目前尚在追捕中。” 霍景接道:“可我等收到的信封上皆盖有邵家的纹印,难道不是府上派送出去的吗?” 邵成:“信可作假,纹印更可作假。” 此言一出众家首领都有些失望,也对这件事存在疑虑,议事大殿内开传出嘤嘤嗡嗡的嘈杂声,接着讨论和争辩越演越烈,许多人开始将不满的情绪挂在脸上,甚至传来了拍桌子的声音,惹得邵成有些愠怒。 他接着道:“各位既是冲着我邵家遭遇的夜袭和这场大火而来,现在得知一切安好应当高兴才是,怎么反倒吵起来了?” 有几位识相些的家主站起来客套了几句,但还是掩盖不住堂内的嘈嚷声,一时之间面色都不甚好看。更有几个近些年新崛起的门派首领,本就不服气屈居人下,眼巴巴等着来这儿看热闹,这一听说看不成热闹了,便一个个开始按捺不住,想要借题发挥。 邵成没再给他们机会,他大声喝道:“都别吵了!我邵家的议事大殿不留行为不端者,要争论且到殿外!” 殿内一下安静了下来,舒驰接道:“邵首尊是在测试诸位家主对此事的看法,还请诸位沉住气,听邵首尊道出实情。” 邵成望向舒驰。 他接着道:“诸位车马劳顿不曾留意,在下却来得早,闲熘达的时候无意中看到了邵首尊的良苦用心。诸位若是不信大可去惩戒台看一看,邵首尊已经准备好了焚尸用具,就等着诸位到齐之后一同前往,当众焚化百里清的尸身。” 邵成心里一惊,望向身后的莫依然——事情已经很明了,能够暗中布置这一切的,除了她还有谁? 原本邵成就怀疑是莫依然点火趁机放走了舒抑,当着自家孙子的面不好拿她怎么样便一直没动手,正考虑着趁他不在场的时候敲打敲打这个坏事的孙媳妇,可没想到她是真的铁了心胳膊肘往外拐,竟然帮着舒家做到了这一步。 莫依然对上他的眼神,自编自演地点头道:“明白了,祖父,”接着走了出来对着众人,“诸位且随我去惩戒台。” 众人的情绪一下就活了,纷纷跟着莫依然往外走,邵成也已骑虎难下,只能赶紧跟过去看看到底是怎么回事。 惩戒台正是邵家惩戒堂外面的一处高出来许多的广阔岩地,地面都是山岩直接敲打凿磨而成,边沿上是一圈围栏,围栏之外便是峭壁,比地牢的位置更接近东平峡水道。只见惩戒台的最高处摆放了一张石台,是临时推来当作焚化台的,石台上一具尸体安稳地躺着,身着墨青色长衫,额角一枚雷印。 真的是百里清! 焚化百里清 邵成的第一个念头就是自己被人推上了风口浪尖,这人或许就是舒抑,设计这一切的幕后势力应该就是舒家。可他仍不能确定闹这一出是何用意——没有提及他与百里掣的关系,没有指出他就是当年差点杀死舒抑的人,也没有提及迫害洛无忧的事,这般兴师动众,总不可能只是想藉助他义盟首尊的身份来破灭一个藏于众人心中多年的贪婪的梦? 众人见到百里清的尸体再次炸开了锅,有人贊同焚化,有人强烈反对,争论声倒比在议事大殿中时更盛,即使在这种露天场所听着也十分聒噪。 有心怀叵测的人嚷道:“邵首尊,百里清的尸体不能焚化!可用他来引出百里掣,将北幽岛残余势力连根拔起才是重中之重呀!” 有人附和:“没错!百里掣一定还在寻找这个儿子,用他来做诱饵!” 有人大声反对:“你究竟是何居心?!百里掣根本不会自投罗网,当初在北幽岛他就能捨弃这个儿子,如今怎么可能为了这具尸体来冒险?” “就是!我看你们这些要留下这尸体的,都是打着复活他,取饬雷血,开北幽岛的主意吧!” 那人寻了过去,揪着对方的衣领怒骂:“你这厮竟敢污衊我!” “我污衊你?你是怎么想的你自己最清楚,有本事你对天起誓,说你不想要御龙斩圣?!” “就算我想要又怎地!你不想要吗?有能耐就比一场,谁赢了谁才有资格说话!” “比就比,你以为我会怕你?四肢发达头脑简单!” …… 邵成瞅准了机会,重重一掌拍在那两人面前,他人离得很远,这一掌却极其强劲,掌风直接袭到一根石质围栏上,一下就把那围栏震得碎裂开。他怒道:“听听你们说的是什么!” 众人慑于义盟首尊的威严,你望我我望你都不敢再多言,惩戒台又恢复了安静。 邵成明白自己的处境,现在人家已经将事情弄得万事俱备了,他也没办法不做这一股东风,便道:“御龙斩圣乃是邪物,有我邵成在一天,任何义盟子弟都休想去打它的主意!如今百里掣潜逃在外,复活百里清是他重启北幽岛唯一的希望,为绝后患,也为消除我义盟内部的潜在争端,今日本座就当着诸位家主掌门的面做一个重大决定。”
第308页 众人屏息,目光全都投在他的脸上。 “焚化百里清,永封北幽岛!” 一阵令人心悸的宁静之后,不知是谁起的头,惩戒台上爆发出了经久不息的呼喊声。 “焚化百里清,永封北幽岛!” “焚化百里清,永封北幽岛!” …… 洛凡心站在舒驰的身边,所见是窜动的人影、高举的手臂,所听是震耳欲聋的呼喊声、虚伪至极的称赞声,而他心里只剩下一片苍茫,犹如凄寒的严冬里,孤身一人站在雪原之巅,呵出一口热气,立马被凝成了冰。 这世上没有任何人能同他此时的心情相提并论,也没有任何人能说自己与他感同身受。 即使是那个为了避免离魂而躲得远远的人,也不能。 焚化百里清,这是计划中的一环,可真到了这个时候,他又接受不了了。 他望着邵成手里的火把,望着那桶准备浇在百里清身上的火油,恨不能让这些人一人一口喝干了,谁也别再想对他做这种事。 “来人,浇油!”邵成对着弟子吩咐。 两名弟子走到石台前,舀起火油,置于百里清上方准备浇下。 火油泛着恶毒的无情的光,竟也能倒映出天上惬意的云。 油瓢倾斜,油光晃动,云影破碎。 “住手!”洛凡心喊道。 舒驰一直在提防他会按捺不住,听见他发声便紧紧攥着他的手腕,阻止他再往前走出一步。 拿着油瓢的弟子手一抖,几滴火油淋到了百里清的衣襟上。 洛凡心再也顾不得其他,挣开舒驰的手便冲到了焚化台前,夺过油瓢扔在地上,又将那一桶火油全都踢翻,火油顺着石砖纹路绵延出去,众人纷纷往后退,眼神中染了惊慌。 有人问道:“你是什么人?” 洛凡心自报家门:“天下第一神医,凌迟手,独施。” 人群中又开始传出议论声,大多是惊疑这个神龙见首不见尾的神医竟也会参加这场集会,还是跟随舒家人一起来的。 邵成半眯着眼:“神医这是何意?不愿见尸体焚化,难道还想把他救活不成?” 这可惹了众怒,质疑声、指责声乌嚷嚷的就涌起来了,当然,究竟有多少人是真的渴盼着快点焚化百里清,又有多少人是在装模作样,暗地里却期待这神医真能把他复活,那就不得而知了。 洛凡心哂笑:“救不活了,身死,魂销。” 邵成打量着他:“那敢问神医为何要阻止弟子们浇火油?” 舒驰在几步开外紧紧盯着洛凡心的一举一动,示意孤影随时做好准备。 洛凡心似有感应,回望了舒驰一眼。可惜这人和舒抑长得不是很相似,气质也是千差万别,找不到可以令他心安的影子。他自嘲地嘆了口气,转而对邵成道:“本神医做事向来随性,想到什么就做什么,看不惯你们用火油焚烧尸体就站出来阻止,有什么好奇怪的?” 孤影道:“兄长,这里不比药庐,邵首尊面前不可如此。” 洛凡心焉能不知孰轻孰重,对他微微点了点头,接着便转身望向百里清。 他其实没有别的想法,只是想再看看这个人,只想同他告个别。 他知道,这是最后一次看他了。 最后一次,却只能这种程度地看着,连手也不能伸一下,泪也不能流一滴,甚至告别的话也不能光明正大地说出口。 邵成将他全部的细微反应都尽收眼底,虽然已经掩藏得很好,可这义盟首尊不是旁人,他是狼群中最善于伪装的一只,几十年的伪装经验让他练就了比狼王更为灵敏的嗅觉,透过皮相,他嗅出了这个神医的不同之处,也从他的举动中嗅出了一丝不寻常的气味。 他故意说话试探:“神医这般恋恋不捨,莫不是与这百里清有过交情?” 洛凡心强作镇定,琢磨着换做独施会如何回答,便有样学样:“有什么交情?我跟他的交情还不如跟你的深。你们这些粗人只知道喊打喊杀,焚尸也得讲究个告慰亡灵吧,不该这么随随便便浇油点火了事。” 有人不屑道:“都已经死了还讲究那么多做什么?何况他是北幽岛余孽,一身罪恶!能在他死后赠他一把火算是咱们仁慈了!” 洛凡心斜睨了一眼说话的人,骂道:“他杀你爹了吗?睡你媳妇儿了吗?就你知道他一身罪孽!你自己能好到哪里去?一个籍籍无名之辈有什么资格在本神医面前开口?” 那人不服气,反驳道:“你是神医就了不起了?敢说我是籍籍无名之辈?我乃……” 洛凡心不耐烦地打断他:“你乃什么乃,区区一名门徒罢了,闭上你的嘴吧,等你能跟你家掌门平起平坐的时候再来跟本神医争论!” 世人都听过这神医的劣迹,也知道他恃才傲物向来不把别人放在眼里,此番亲眼见了才知道传言不虚,刚才那些奇怪的举动也都瞬间变得不奇怪了。 那人遭受羞辱脸红了半晌,吵不过他就想要动手,却被自家掌门拦住了,只得悻悻作罢。 邵成:“神医何必对一个小辈出言羞辱?他也算同辈弟子中的佼佼者。” 洛凡心:“他佼佼他的,与我有何关系?若有人敢说江湖中行走一生都不会遭遇生死攸关的时刻,或者宁死都不会求本神医救治,那就站出来继续争辩,本神医别的本事没有,吵架的工夫却和医术有差不多的造诣。”
第309页 这话像是独施能说得出来的,凡求他医治过的人也都深谙其性,纷纷闭口不言,嘈嚷声少了些许,众人一个看一个,就算是还心怀怨愤也没底气再多说什么。 洛凡心接着道:“有一种矿石名曰焱石,将其置于冰上磨碎,制成焱石粉存于黑暗中自然阴干,阴干后的焱石粉极易燃烧,只要置于日光下,不用点火也能引燃,用来焚尸最好不过。” 他拿过自己的药箱,从中取出一个黑布包递给邵成:“死者为大,纵然生前有什么过错,死后也都一笔勾销了。邵首尊,不如就用这焱石粉引燃,也免去死者受淋油之辱。” 邵成没有去接黑布包,却问道:“神医走哪儿都喜欢带着这么危险的东西?这种东西似乎于救死扶伤并无助益……” 洛凡心应对如流:“本神医身怀绝技,走哪儿都容易被人惦记上,自然要准备得周全些,除了焱石粉,医药箱里还有许多尚未研制出解药的奇毒,邵首尊可需要检查一下?” 邵成笑笑:“不必了,本座自然相信神医。只是这焱石粉不是寻常物,本座不清楚该如何使用,还请神医亲自示范,能劳神医为这百里清送最后一程,也算是他的造化。” 洛凡心的手垂了下去。 留一把骨灰 邵成想逼他亲自动手,打的是什么主意不用思考也知道,而他求之不得。 背对众人,洛凡心打开了那只黑布包,将里面的焱石粉均匀地撒在百里清身下的焚化台上,又往他身上、手上都撒了点。 这焱石粉里掺了梵香灰,与仙佛结缘,多少让他心里好受点。 英俊的面容并没有因死亡而黯淡半分,相反,他在爱人的心里变成了永恒。 百里清,你好好走。 一千多个日升月落,再也藏不住你了,若是可以,救苦救难积下的德全算你的福祉。 寒冬已去,冰雪消融,你也变得温柔了许多。 太阳还躲在云后,百里清,还能再多看你几眼。 今日来告别,用一个简单粗暴的方式同你告别,同一段千滋百味的时光告别。 笑是甜的,泪是咸的,风是酸的,雨是苦的。 百里清,百里清啊…… 火石粉洒满他的墨青衣,宣告一场隔绝了生死的仪式即将开始,又即将结束。 风来了,云被吹走了,阳光照耀在焚化台。 大火不给任何人反应的时间,噌地一下就将那个人包裹了——洛凡心的魂也被烧着了。 “百里清!”他突然扑向焚化台,抓住了百里清的手。 烈火焚烧的疼痛不该让他一个人独自忍受。 众人始料未及,都不明白这神医为何有此举动,邵成则是几不可察地笑了一下,越发笃定自己的猜测,面上不曾展露,心里却是瞭然。 孤影迅速闪过,将他带离了焚化台。 “百里清——”洛凡心跪倒在地,紧紧握着从他手上扯下来的那根断指。原本是被细线缝接上的,可火一烧线就断了,这根断指也就成了他唯一能抓住的东西。 “兄长,快放手!”孤影掰开他的手,那根断指上有火石粉,即使攥在掌心也依旧凶狠地燃烧着,烧穿了他的手套,也烧伤了他的手掌。 孤影想将那团火拍到地上,可地上都是方才被他踢翻的火油,遇到点火星就能把整个惩戒台点燃。形势危急不容多做考虑,他手中运起一团灵流要将那断指包裹住扔掉,谁知洛凡心再次握紧,疼得颤抖也不肯松开。 姽婳也被吓了一跳,冲过来抓住他的手腕想将他手指掰开,可看见他的表情之后又实在下不去手了,只觉得今天的一切或许就是个错误的决定,根本就不该弄什么百家集会,不该当众焚尸,更不该要洛凡心全程参与。 她默默松开手,任由他仰起脸苦笑,由那一抹苦笑又转为癫狂的大笑,直笑得旁人都觉得莫名其妙,笑得周围的人都开始像避瘟神似地绕到别处去。 而洛凡心,他忽然生出一个可怕的念头。 他摊开手掌,火焰已经被他攥得熄灭,只剩下一截带着红的指形骨炭,烙铁似的卧在掌心。他望了一眼地上的火油,嘴角扬起一个骇人的弧度。 舒驰登时一惊,也顾不上去吩咐孤影了,冲过来就去抢那根断指。 洛凡心旋身一躲叫他扑了空。 “别!”舒驰不能喊他“无忧”,只能朝他伸出手,小声地说道,“你别冲动,别激动,没事了,他在的,他一直都在……你忘了吗?他还在等你。” 洛凡心抬起头,眼神满是沉痛和愤恨,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无助。 舒驰有些不忍,将他挡在众人的视线之外,扶着双臂把他从地上慢慢拉起,劝道:“很快就结束了,再坚持一下,他还在等我们的好消息……” 身上一松,刚才那股执迷癫狂的劲儿消散了不少,洛凡心闭上眼,再睁开时还是那个神情淡然而不屑的独施,他轻轻笑着:“别担心,我不会把这里点燃,这些人,不配。” 不配给他陪葬,不配给他引路,甚至不配在他身边出现。 舒驰:“你的手烧伤了,必须立刻处理。” “不行!”洛凡心握紧了手。他望向焚化台,目不转睛地盯着,脸上没有任何表情,积攒数年的凄哀也被大火烧成了灰烬。
第310页 邵成走了过来,皮笑肉不笑地问道:“神医为何要突然扑到焚化台?若本座没看错,这百里清的一根手指好像被神医扯掉了,可否解释一下?” 洛凡心冷冷甩出一句:“这是我自己的事。” 邵成:“若是寻常尸体本座自然不去过问,可这是百里清,他身上有饬雷血,神医若是趁机私藏他的什么东西回去研究,难说会有什么后果。今天在这惩戒台上,所有人来的时候带了什么东西,走的时候也只能带什么东西,神医,劝你还是张开手掌,交出你拿到的东西!” 洛凡心:“邵首尊大可不必担心,本神医原本确实想留着他一点血肉,好助众家主掌门钻研对抗饬雷血和百里掣的方法,但现在已经被烧成灰了,什么都没了。” 邵成:“既然已经烧成灰了神医还留着做什么?还是张开手掌给诸位看一下比较好,以免有人对神医产生不必要的误解。” 司城阙站在一旁仔细琢磨,从一开始这个神医站出来夺油瓢的时候他就隐隐觉得不对,虽然没有亲眼见过神医本尊,但眼前这位的身影和声音总觉得很熟悉,何况今天舒抑和洛凡心两个人都不在场,他心中差不多就有数了。 从旁边走来,挡在洛凡心身前:“会误解的恐怕只有邵首尊,为何非要同神医过不去?” 邵成:“笑话!司城少掌门的意思是本座故意刁难他?本座召集义盟百家来我东平峡见证焚化全程,为的就是做到公开公正,若每个人都像神医这样随便抓一截血肉就走,那以后江湖上再出事端该去找谁理论?” 司城阙:“神医已经说了,他只拿到一点骨灰而已,邵首尊何必……” “司城少掌门,不必多言。”洛凡心拍了下他的肩膀,自己站到前面,对着邵成伸出手。只见那截骨炭见了风之后蓦地就碎了,确实只剩下了骨灰。 他道:“绍首尊,看清楚了吗?” 司城阙大惊,只见他握着骨灰的手掌已经被灼烂了,血肉全都翻着,看着实在让人心惊肉跳。 “立刻医治!药箱呢?有没有治烧伤的药?!”司城阙慌忙在药箱中翻找,语气很是着急。 邵成冷哼一声:“没想到司城少掌门倒和神医交情不浅,神医自己尚且没急成这样,司城少掌门就先按捺不住了……” “你什么意思?”司城阙早就想为自己的父亲报仇,只消再来一点点刺激就能引他当场动手。 这时有个家主走过来,附在邵成耳边嘀咕了几句,邵成道:“本座没什么意思,倒是想问问神医是什么意思?为了百里清的一把骨灰把自己伤成这样,还坚决不肯医治,莫非又有别的隐情?难道是这手套下面……” 孤影接道:“兄长长年炼药,手上布满暗疮疤痕,素来不喜展露人前,邵首尊莫再苦苦相逼。” 邵成:“并非苦苦相逼,本座只是为神医的安危着想,既然已经有很多伤疤就更应该立即医治,否则神医这只手以后还能用吗?来人,替神医除去手套!” 司城阙扬起含翠锦箫:“谁敢动手?!” 那几名弟子也纷纷拔出佩剑,其余各家各派也都警惕地亮出武器,现场剑拔弩张,一触即发。 洛凡心不吭声,自己缓缓除去手套,连同那点骨灰也包进了手套里。 一双肤色暗沉的手现于众人眼前,手背上的疤痕太多,已经连该有的纹理都遮盖了。 “邵首尊这下可看清楚了?可看到想看的了?” 邵成一向相信自己的直觉,他认为这个神医是假的就一定要找出证据来证明,一计没能揭穿他就再想一计,脸上连丝毫的愧疚之色都没有,问道:“神医的手可有大碍?烧伤的疼痛比刀剑伤更重,不及时医治的话还有可能溃烂,危及性命啊!若神医对自己的医术信不过,本座就将我府上的医师找来,若神医信不过我府上的医师,那本座就着人出去找大夫,如何?” 他这话挑衅的意味十足,若再不自救恐怕真要被众人怀疑,洛凡心从药箱里拿出一盒药膏涂抹在伤口上,刺骨的疼痛顺着手掌往上臂攀爬,但没多会儿就变得凉丝丝了,想来是这次运气不错,正拿对了治疗烫伤的药。 洛凡心道:“多谢邵首尊关怀,现在没事了。” “真的没事?”邵成撇嘴一笑,“没事最好,看这天色今日恐怕有雨,诸位也不必再多逗留,火已经快要熄灭,百里清的骨灰交由本座处理就好。” 洛凡心猛地抬头,正对上他的目光:“邵首尊打算如何处理?” 邵成就等着他问呢,坦白答道:“此处名为惩戒台,是犯了错的弟子顺承天意、接受惩戒之所,百里清既已化为灰烬,他的罪责也算抵消了,剩下这堆骨灰就交由天命去定,若是风先来就由风吹走,若是雨先来就由雨沖走,总算是返璞归真、融于天地了。诸位可有意见?” 众人自然没有意见,除了洛凡心,谁还会在意毫无用处的骨灰? 邵成接着道:“若都没有意见便请返回议事大殿稍作休息,晚些时候再请诸位出来吃酒席,庆祝北幽岛余孽百里清伏诛,肉身销毁……” “我有意见!”
第311页 惩戒台之上 众人循声望去,原以为说话的该还是这个神医,却没想到是刚才那个女子。江湖人大都听过鬼画仙子的名号,却没怎么见过她的真容,也不知面前这个长相清癯秀丽的女子就是她,见她敢当众顶撞邵首尊便都等着看笑话。 有人问道:“你又是何人?” 姽婳说话已经很顺畅了,音调也变得正常:“我是神医的胞妹,鬼画仙子!” 有人笑出声:“戴面具的这位大侠自称神医的兄弟,又冒出来一个丫头自称神医的胞妹,敢问神医到底还有多少亲戚?不如一併请出来算了!” “混帐!退下!”一位掌门站出来行礼,“小弟子不懂事,冒犯了鬼画仙子……” 姽婳没有搭理他们,直接对邵成道:“骨灰留给我,不然我就把这整个惩戒台都拍碎,到时候谁都别想走。” 邵成没有吭声,却有个家主站出来嘲笑道:“大言不惭,丫头,你还是退到你家两个兄长身后吧,什么时候神医一家需要个丫头站出来说话了?” 鬼画仙子丝毫不啰嗦,一掌拍在了地上,整个惩戒台毫无预兆地震动了几下,她手底下那块砖石已经碎成齑粉。 众人一下都傻了眼,看她脸不红气不喘的样子应当还没尽全力,且不说究竟能不能真的把这惩戒台拍碎,反正打趴在场九成的家主和掌门是没问题的。 姽婳:“我只使了五成力,多拍几下这边就塌了,是不是危言耸听你们自己斟酌。” 邵成脸色变了变,问道:“你要百里清的骨灰做什么?” 姽婳一本正经地撒谎:“我曾经仰慕过他,生时不能如愿以偿,死后留点骨灰怎么还不行了?” 邵成不愿同她多做纠缠,有的放矢道:“是你仰慕他还是你家兄长仰慕他?” 众人一听都吓了一跳,不用猜也知道他说的是哪个兄长,目光纷纷开始往神医身上瞟,原先还觉得这神医是禀性如此,又痴迷于钻研医术才敢那么闹腾,但听邵首尊这么一说还真像是那么回事,也够匪夷所思的! 邵成:“诸位别觉得本座此言有失体统,只因这个神医……根本就不是神医!” 说罢趁无人注意时捏住了洛凡心被烧伤的那只手,拇指一按就掐进了掌心的皮肉里,洛凡心没有心理准备,被这一捏痛得哼出了声。 司城阙怒不可遏,手中紫光一闪就要冲上去。 邵成扼住洛凡心的颈项,对着司城阙道:“别动!不然他这条小命就别想要了!” “你别乱来!”司城阙闻言果然不敢再往前一步,握着含翠锦箫反倒往后退了几步,锦箫的一端戳到了身后某个弟子的身上。 邵成望向这个神医,明明已经呼吸不畅却还面不改色,他胸有成竹地笑了一声,指腹在其下颌骨处不停地摩挲,倒有些下流的意味。 舒驰知道洛凡心将要被拆穿,拦住孤影小声道:“你去通知二公子,就说进展顺利。” 孤影略作迟疑:“这也算顺利?” 舒驰:“算,快去吧。” 孤影点点头,转身欲走,却听舒驰又道:“等等,还有一事。” “邵成,你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司城阙已经忍到极限,连装出来的一点尊敬都懒得再继续维持。 邵成已经找到了自己要找的东西,言道:“本座可没有你们年轻人的那种爱好,只不过是想揭露一个冒充神医的贼人!”说着便捏住假面皮的边缘,一下扯掉了洛凡心的易容。 一众譁然。 在看见那张脸的时候司城阙恍了下神,虽然已经明白是洛凡心在易容,可想像与亲眼见到还是不一样的,时隔数月,这张脸依旧能轻易令他心旌摇曳。 人群炸开了锅,有不少人都见过洛凡心,没在北幽岛上见过也在松鹤岭上见过。 “是洛无忧!” “没错!是行止宫的洛无忧!” “他竟然敢混进来?” “有百里清在的地方怎能没有他?现在是焚百里清的尸,早就应该猜到他会来!” …… 邵成松开了按住他掌心的那只手,扼着颈项将他推向焚化台那边,洛凡心的那条手臂疼得抬不起来,另一只手则立刻扣住他的虎口反向一折,将自己的咽喉从他手里解放出来,但腰侧却撞上了焚化台,摔倒在地。 霍景最先从人群里沖了出来,将他从地上扶起,眼神闪烁:“洛公子,怎么会是你?” 洛凡心沖他笑笑:“当然是我,除了我还有谁会在这种场合捣乱?” 霍景有些不能理解:“你不是和舒二公子……怎么还会惦记百里清?都是过去的事了,何必让自己再次遭受这些?” 洛凡心半开玩笑半认真道:“我同时喜欢两个人不行吗?百里清生是我的人,死是我的死人,送别仪式我怎能不来?别人觉得行不行无所谓,只要我自己高兴就好。” 霍景把这句话翻来覆去拆解了半天,总觉得这些字的排列顺序有误,可又不知道真正的顺序是怎样的。捉摸不透,理解不了,人怎么可以同时喜欢两个人?可以吗? 司城阙那边差点和邵成打起来,是舒驰拦在了中间。
第312页 洛凡心对着众人道:“没错,我今日就是冲着百里清来的,他的骨灰我一定要带走。你们恨我、怨我、辱我、欺我,我倒想问一句,究竟是凭什么?” “凭你和北幽岛余孽狼狈为奸!你从北幽岛带走他,还打伤咱们义盟的子弟,难道不该受到惩罚吗?!” “没错!北幽岛妖邪人人得而诛之!包庇者同罪!” 洛凡心怒极:“他已经死了!我想让他死后有个归宿究竟碍着你们什么事了?你们扪心自问,百里清害你们什么了?!他的尸体又给你们带来什么困扰了?!” “困扰?分明就是祸患!有人把他复活了,他为了复仇灭了姜氏和严氏满门!” 洛凡心:“灭了姜氏和严氏满门?事实恐怕并非如此,你们还是查清楚比较好……” “你什么意思?人证物证俱在,你别想再狡辩!” 就在此时,人群中忽然飞出一道身影,不由分说地袭向邵成。 邵成何等人物,在看清来人的目的之后立即迎击上去,十招之后就稳占上风了。 谁知此人也不是迎难而上的人,见势不妙立即拉开距离,摸出一只小瓶子就朝邵成撒去,瓶子里有灰白的粉末飘出,邵成立即捂住口鼻躲开。 众人一见那粉末都知道不是什么好东西,纷纷开始往惩戒台下撤离,有人没来得及撤出安全范围,无意中吸了一点粉末进去,霎时被灼烧得嗷嗷直叫,灌了几杯水也没用,张开嘴一看,从鼻腔到口腔那段都红到发黑了,幸好只吸进一丁点,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焚化台上的火已经熄灭了,洛凡心趁乱去收骨灰。 他正拿着一只布袋小心地装着,却听一人道:“洛无忧要抢骨灰!快拦住他!” 另一人立刻跑去去抓他的手臂,正抓在受了伤的那只手上,疼得他站都站不稳了,回头怒视此人,正是刚才那个被自己出言羞辱过的弟子。 洛凡心喝道:“我不屑于打你,滚开!” 此人见他已经疼成这样还敢大言不惭,以为是虚张声势,便壮着胆子伸手去截他的手腕,一截未中不甘心,便拔出佩刀朝他砍去。洛凡心侧身险险避过,刀刃却砍到了焚化台上,骨灰块被震得抖落开,还有些许轻灰飘散到空气中。 这下把洛凡心彻底激怒了,一个虚晃就按住了他的脉门,又用那只受了伤的手扼住了他的咽喉,将他抵在惩戒台的石柱上,看着他的脸因窒息而被憋成了暗红色,心里莫名快意。 这人用力去抠洛凡心的虎口,每抠一下洛凡心就用力一分,直叫他眼睛都充血了。 剧烈的疼痛还在侵袭着他的肢体,却摧残不了他的意志,洛凡心低沉道:“墙倒众人推,连你这种宵小之徒都敢对我伸手?你连进入邵家议事大殿的资格都没有吧!” 这人不肯屈服,哑着嗓子艰难地说道:“洛无忧,你也就、欺负我们这些资历低的弟子,刚才,被邵首尊、掐住脖子的时候,还不是跟我一样……” 洛凡心眼中泛起一丝血红色:“你说得对,被人掐着脖子的感受都是一样的,但我好歹能自救,你能吗?你只能靠我施捨一条命。” 说罢手一松,这人滑落在地,捂着脖子一个劲儿的咳嗽。险些丧命的后怕令他浑身发抖,可如今除了愤怒地瞪着对方他也无计可施。 洛凡心懒得再去理他,看了一眼那边的场景,制造混乱之人不知道从哪里翻出来一张琴开始弹奏,琴音让在场的人很是痛苦,资历高些的还能强忍着调息,资历浅的弟子就只能抱头鼠窜,四处躲避。 洛凡心早有准备,并没有因这琴音受到太大影响,回过头继续去收他的骨灰。 姽婳已经开始施展幻术,正面对上了此人的琴。同样是操控类的术法,姽婳明显更胜一筹,不多会儿众人就听不见琴音了,苦楚也随之消解。白练从袖中飞出,一番包粽子似的缠绕就将这人捆了个结实,另一端则落在了她的手中。 邵成眼神一凛,趁机袭出一掌,运了足有八成的劲力。 然而这一掌没能落在此人身上,却被司城阙接了过去。他对上邵成这一掌之后立即感受到钻心的疼痛,手臂已被震麻,连带着半边身子都一阵阵的刺痛,像是在钉床上滚过半圈。 他没有去问邵成为何着急下杀手,邵成也不去问他为何要护着一个刺客,两人已是针尖对麦芒,各自心照不宣。 没了琴音的折磨,坐在石柱下恶狠狠盯着洛凡心的那名弟子突然就像发了疯似地扑了过来,洛凡心察觉到动静,刚一转身就被他抱住了腰,接着便被倒退着推向了惩戒台的围栏,重心一倾就翻了过去,直直坠向崖下的峡道里。 第一次吵架 霍景甫一抬头就看见了这一幕,大叫一声:“阿簌!” 接着本能地朝前一扑——抓了个空。 他听见身体砸在崖壁上的声音,最后是落水的声音,心底一片凄凉。 “阿簌——”他跌跌撞撞地爬起,跑到惩戒台的边缘往下看去,正看见一个身影顺着水流漂远,一时三魂没了七魄,扒着围栏都险些站不住脚。 “阿景……”微弱的声音传了上来,霍景伏在地上往崖壁的凹陷处一看,一只手正扒在下方两尺处。
第313页 霍景大喜,抓住那只手就往上拉:“你别怕!我来救你了!” “等等,”洛凡心仰起头拦住他,“先别拉我上去,骨灰还在下面!” 霍景往下看去,只见一个布袋挂在不远处的树枝上,他道:“好,你别急,你先上来,我去帮你取就是。” 洛凡心原本觉得这样也好,毕竟自己有一条手臂不太能用,万一有什么不慎那袋骨灰就会掉进峡道里被水沖走。但他刚要开口就听见了树叶的声响,立即反手攥住霍景的手腕:“别动!” 他低头看向崖壁上伸出来的树杈,有风吹过,树枝在摇晃,布袋也随之晃动,没有来得及系上的袋口正在逐渐扩张开。 “快放我下去!骨灰要洒出来了!” 霍景哪肯,急道:“不行!你先上来,我保证给你取回来!” 洛凡心大喊:“没时间了!放我下去!” 司城阙也听见了这边的声音,转身一看顿时惊慌失措,一边急速掠过来一边命令道:“不许放手!” 布袋口彻底打开,骨灰随风飘洒出来,一点点漏进峡道里。 洛凡心急了:“你不放手,那我只好不要这只手了。”他抬起受伤的那只手拔出发间的扇骨,攒足一股劲就要往手腕上戳。 霍景骇然,当即手一松,任他飘摇坠下。 司城阙跃至跟前伸出手的时候正是洛凡心抓住树杈上那只布袋的时候,他的身影像一朵被摘下又扔掉的雪莲,纵然再珍贵,也是一样的垂落,一样的可怜。 司城阙站了起来,往前一倾就要跳下去,可后领却被人狠狠拽住,随即被一股大力甩到了后面,代替他跳下去的是一个白色的身影。 霍景愣在了原地,司城阙将他从地上拉了起来:“他不是你的阿簌。” 霍景喃喃道:“我不应该拉他上来,我应该跟他一起跳下去。” 司城阙笑笑:“有人下去了,咱俩都不用了,回吧,先把这边顾好。” 舒抑抱住洛凡心,穿过几重冰晶之后终于稳稳落在了峡道边的岩石上,两人的衣衫都有些湿。 洛凡心赶紧去查看骨灰,打开布袋一看,竟已经所剩无多了,情绪霎时跌落至谷底。 舒抑并不在乎骨灰还剩多少,他只气恼洛凡心竟这样不顾惜自己的性命,便真的动了怒:“说吧,心里是怎么想的?打算跟这骨灰过一辈子?我若不追着你下来你是怎么计划逃生的?说!” 洛凡心被他吼得吓了一跳,本来心里就觉得挺难受的,他还这样责问自己,一时想不开就干脆闭口不答,坐在岩石上生闷气。 舒抑更气恼了,扯过那个布袋就往地上扔:“你稀罕这个,连命都能不要,我扔了它看你还怎么稀罕!” 洛凡心冲过去捡布袋,舒抑干脆一脚踩了上去,压住布袋口不让他扯。 “你松开!你把脚挪开!你混蛋!”洛凡心第一次对他这样大吼大叫。 舒抑也彻底乱了,压在心里许久的情绪终于到达了临界点,在这次荒唐的骨灰事件中被点燃爆发:“我是混蛋还是你是混蛋?你这样不管不顾地跳下来,有没有想过我该怎么办?明明我就在这里,你偏偏对着一具尸体发疯,现在又因为一捧骨灰发疯,你到底有没有脑子?!” 洛凡心:“我没有脑子!我只有心!我不像你,永远那么理智,永远那么镇定,这个世界上就没有你舒二公子在意的事,没有你在意的人!你有脑子却没有心!” 舒抑被他这番歪理给气得没辙,缓了几口气道:“好,我没有心,这捧骨灰有心,你就抱着骨灰过日子吧。” 说着也没打声招呼就松开了脚,洛凡心正在拼命往后扯,他这忽然松了劲儿就被一股惯力给闪了出去,摔倒在后面的岩石上。 骨灰随着敞开的袋口抛洒出去。 有的落在岩石上被风吹走,有的落进水道里不见了踪影,再看布袋里,一点都不剩了。 没了,连骨灰都没了。 洛凡心绝望了,像个孩子一样坐在岩石上大哭起来。 舒抑也慌了,原本只是吓唬吓唬他,谁能想到……他几时见过洛凡心这样不顾形象地大哭过?即使是当初取隐灵针时一次次疼昏疼醒,也都只是在梦中默默垂泪,默默喊着百里清救命。 舒抑心虚地挪过去抱他,被他狠狠推开,又跑过去亲他,同样被无情推开。 他只得距离一步开外,蹲在地上试探着朝他伸手。先勾勾裤脚又勾勾衣袖,小心翼翼道:“无忧我错了,我真的错了!你再原谅我一次好不好?” 洛凡心哭喊着:“你滚!你滚得远远的!别让我看见你!我见你一次就揍你一次!” 舒抑哭丧着脸:“那你揍我吧,你揍我一顿出出气,别赶我走……” 他拿着洛凡心的手就往自己脸上招呼,谁知洛凡心并没有如他意料中那样往回挣,只听“啪”的一声响,两人都愣住了。 洛凡心吸吸鼻子:“什、什么声音?” 舒抑的脸一阵红一阵白,手指印清晰可见:“不知道,没听见。” 洛凡心又闭上眼大哭起来:“你还我骨灰!你让我怎么办?!骨灰没了!没了!全没了!”
第314页 舒抑趁机凑上去抱着,别提多后悔多心疼了,哄道:“我真的知道错了,我不是故意要弄洒它,失误了,你再原谅我一次好不好?” 洛凡心:“我都原谅你八百回了,你什么时候长过记性?!我这次绝对不会再原谅你!” 舒抑:“无忧,那不是我的骨灰么,我弄洒了自己的骨灰也不行么?” “不行!”洛凡心把他推得一个踉跄,“什么你的骨灰,根本就不是你的!你就不是百里清,你就是个冒牌货!” 舒抑忍不住笑了一声:“我怎么会是冒牌货呢,我真的是百里清!” 一语惊醒梦中人,洛凡心这一句气话把自己给惊醒了,他擦了擦眼泪正色道:“你说你是百里清,你拿出证据来!从一开始你就单凭一张嘴在说,你们舒家有钱有势,想查的消息都能查到,说不定你就是利用这一点骗取了我的信任,一直潜伏在我身边冒充百里清!” 舒抑那点悲愁的情绪一扫而光,倒被他这突如其来的猜疑逗得乐不可支:“无忧,你太可爱了!” 洛凡心皱紧了眉头:“你给我严肃点!” 舒抑立刻假装板脸:“好好好,我严肃。咳,无忧,你说我冒充百里清我图什么呢?” 洛凡心:“谁知道你打的什么主意,你那么有脑子!骗财,骗色,都有可能!” 舒抑坐到他身边:“你这么说的话,色我是骗到了,财呢?好像一直都是我在往外掏钱啊……” 洛凡心不吱声了,抱着腿开始默默流泪。 舒抑一看不得了,这种模样说明是真难过,他笑不出来了,搂着自己的心肝不停地亲着发顶,一边亲一边帮他理思绪:“无忧你看,原先我从来都没说过自己是百里清,是你最先认为我是的,还想方设法把我骗到松鹤岭去验证,后来我承认了,兄长也证实了我根本就不是舒二公子……” 洛凡心瞪着他:“那都不算证据,或许是我认错了,你那兄长也只能证明你不是舒抑,不能证明你是百里清!我的小清才不会像你这样混蛋,他才不会一点都不在意自己的骨灰!” 舒抑欲哭无泪:“那是因为在我心里骨灰远远没有你重要,万一你摔伤了怎么办?那我得多心疼啊!对我来说肉身尚且都不要紧了,骨灰这东西……这东西不是无所谓的么……” 洛凡心:“什么无所谓?你根本就不懂!我家小清比你高比你俊,你就是嫉妒!你居心不良!” “我……”舒抑长嘆一口气,“从前你可不是这么说的,你说我现在的模样更俊的!那时候我吃醋你还怪我,现在又把话反过来讲,我可真是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了。” 洛凡心斜着眼睛无声地责骂这个罪魁祸首,撇嘴道:“你不知道该怎么办?我才不知道该怎么办,骨灰都没了……” 舒抑又是一长串的嘆息。 他柔声道:“好无忧,我本人就在你面前呢,你老惦记着骨灰做什么?你想想,就算你把它带回去了又摆在哪儿?埋起来入土为安吗?那不相当于咒我?摆在房间里看着?多不吉利啊,还容易受潮,长霉…… “你看这东平峡,它往中陆以里是连着平江、凤江和琅江的,往外是通向东澔海的,东澔海又连着北幽海,北幽海还贯通西涟海。我的骨灰会随着这东平峡一直流向全天下的每一寸土地,以后咱们无论走到哪儿都不会觉得陌生,走到哪儿都有回家的感觉。 “无忧,别说是这个不要了的肉身骨灰我不在乎,就是以后咱们俩百年仙逝,我也不希望骨灰留下来,最好是能和你一起,躺同一把火里,烧成一堆灰。那样的话,以后我们就再也不用分开了,别人也休想把我们分开,天涯海角,风里水里,我们算是变成了真正的一体……” 这段话说得太温暖,洛凡心差点又要落泪。他也知道把骨灰看在身边也并不一定就是最好的选择,他只是一时拗不过这道弯,无处可发泄才有那一番胡搅蛮缠。闹过之后他也想通了,放在哪儿都不如让他回归山川河流,哪一片土地都不如大海辽阔宽广。 舒抑趁热打铁:“无忧你看,现在骨灰已经没了,你只剩下我了,你该更加珍惜我,难道还要置这无谓的气吗?” 洛凡心抹干眼泪,小声道:“你说的,好像是对的……” 舒抑:“嗯,无忧,你果然是有大智慧的人。” 洛凡心:“真的吗?” 舒抑郑重点头:“真的。” 洛凡心:“算了,我不生气了,你还生气吗?” 舒抑有点给脸不要脸:“我……我还在生气。” 洛凡心瞪了他一眼:“你还生什么气?” 舒抑:“我气你心里没有时时刻刻想着我念着我,要是有一点儿顾及我的感受,你就不会为了那一点骨灰跳下来。” 洛凡心急道:“什么就跳下来?是掉下来!我是被人推下来的!” 舒抑怒道:“什么人竟敢推你?!他人呢?” 洛凡心:“……已经摔死了吧,掉水里沖走了。” 舒抑:“那就算了,算他死得快。下次离这种人远一点,你说你这次要是有个三长两短,我回去怎么跟咱爹交待?怎么跟伏笙交待?小心我回去告状!”
第315页 洛凡心对他这种行为颇为不齿,鄙夷道:“什么就咱爹,是我爹,真不要脸你……就你最厉害,就你知道保护自己?我带了金羽符,我能应付得来!” 舒抑:“你根本就没带。” “带了就是带了,我找给你看就是……”他把袖兜掏了个底朝天,又浑身上下翻了个遍,最后发现——竟然一张都没有! “我,我记得我带了的呀,就装在袖兜里的,怎么没了呢……”洛凡心悄悄往旁边瞟,正对上舒抑玩味的眼神,他心虚问道,“你怎么知道我没带?” 舒抑哼了一声:“你出发的时候落在房间里了,我就帮你拿来了,看!”说着展出一叠金羽符。 洛凡心瞬间丧了气,但觉得勇于承认错误还是好青年,便主动道了歉:“那,那是我不对,是我莽撞了,也不该对你发脾气……” 舒抑:“知道错了?” 洛凡心:“知道了……” 舒抑:“叫一声‘好哥哥’来听听。” 洛凡心:“好哥哥……” 舒抑在他额上亲了几下,喜笑颜开道:“真乖!走吧,哥哥带你上去。” 洛凡心被他打横抱了起来,腰侧被他一只手牢牢箍着,忽然意识到刚才他也这样抱过自己,警惕问道:“舒抑,你是在房间里什么位置看到金羽符的?” 舒抑一咯噔,把他放到了地上:“你等我一会儿,我去那边探探路。” “舒抑!”洛凡心大怒,“你给我回来!你就是从我身上偷走的金羽符,还敢说我没带!” 咆哮声回荡在峡道两岸:“骗子!骗子——” 舒抑已经躲得没影了。 惩戒堂争执 两人回到惩戒台时只剩下司城阙还等在那里,其余人都已经进了惩戒堂内,弟子们则守在堂外,严防再有人趁机作乱。 司城阙一见洛凡心平安归来就立即迎了上去,刚想拉着他仔细查看一下是否受到损伤就察觉到阵阵寒气从旁边飘过来,只得作罢,问道:“无忧可还安好?受伤了吗?手怎么样了?” 洛凡心连忙咳了一声:“挺好的,我没事,都挺好的!” 然而舒抑还是听见了,便赶紧走过来拉起他的两只手查看。不看则以,一看气不打一处来,右手还好,只是有些擦伤,左手掌心却是已经烂了,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把手掌泡油锅里炸过。 一时心疼得要命,难免去琢磨他是做了什么样出格的事情才会把自己伤成这样,语气也有些重:“无忧!这是怎么回事?怎么受这么重的伤?你总是这般不计后果,当真是想急死我吗?!” 洛凡心被他这一顿凶又有点不高兴了,无所谓道:“吼什么吼,就你嗓门大么?就是点火的时候不小心烫到了,有什么大不了的!” 舒抑见他撇着嘴也意识到自己语气太差了,便放轻了声音道:“不是跟你交代过要小心的吗?那焱石粉非比寻常,沾到身上不及时掸掉的话能把皮肉烧出一个大窟窿,伤成这样会留下很深的疤痕,你这是自己拿手去抓焱石粉的吗?” 洛凡心禁不住心虚,嗫嚅道:“怎会?我再傻也不会伸手去抓,你也太瞧不上我了!这就是不小心沾上的,是风,风吹到手里的……没事,一点皮肉伤,回去跟神医要点药膏擦几天就好了。” 他虽说得轻描淡写,舒抑却还是难受,再想说他两句又狠不下心来,最后摇摇头嘆了口气,暗自决定以后一定得把他看紧了,再有什么计划首先得把两人绑在一起才能答应。 司城阙实在不想看这两人你侬我侬的,若非是心不在焉地听了一半漏了一半,便是成心要使坏,只见他递过来一团东西,裹得严严实实的,看材质是上好的织物。 洛凡心一时没反应过来,问道:“这是什么?” 司城阙:“这是你遗落在焚化台上的手套,我看里面还有一点骨灰,就给你拿来了。焚化台上被风吹过,这是唯一剩下的,你自己处理吧。” 舒抑眼疾手快地就给接了过来,展开一看,那手套被灼烂了大片面积,里面却好好的包着一撮骨灰,分明就是故意去抓才会造成的烧痕。 不消多问,舒抑已经能将当时的真实情况猜想出大半,一下子又窜出一股火气:“这就是你会干出来的事?徒手去抓?还敢骗我?!” 洛凡心梗着脖子狡辩:“没有徒手啊,这不是戴着手套嘛!” “你!你厉害,你能耐……”舒抑气得不知道该说什么好,想发火觉得伤人伤己,不发火又觉得他长不了记性。 洛凡心反咬一口:“我伤成这样你不是到现在才发现么?你一定要生气,那我也有理由生气!” 舒抑:“你还好意思生气?做错了事还不承认?” 洛凡心:“我做错什么了?分明是你不讲理!我就算徒手抓又怎么样?我这叫修炼!你有能耐在这儿大呼小叫,你有能耐学我去抓一把吗?你没有,你不敢!” 舒抑气结,摺扇被握得咯吱响,半晌说不出话来。 司城阙莫名觉得好笑,摸着下巴问道:“你们……在吵架?我没弄错吧?”
第316页 舒抑抱着臂:“不能吵么?” 洛凡心忿忿拂袖:“有些人自以为是惯了,还当这天底下的事都要受他掌控呢,没听他的话就要被骂,没把他放在第一位也要被骂,总之什么都是他说了算就对了!” 舒抑:“自以为是惯了?我是把你惯坏了才是!” 洛凡心:“你把我惯坏了还是我把你惯坏了?你连我豁出命去保护的东西都敢破坏,还有什么事是你做不出来的?毛头小子一个,别忘了谁长谁幼!” 舒抑给气得想笑:“跟我提长幼?刚才在崖下也不知道是谁口口声声喊……” “你给我闭嘴!”洛凡心瞪着眼睛打断他,“说起这个,你三番五次诓骗我,我还没跟你计较呢,你倒敢主动提出来了。” 舒抑:“为何不敢?我都说了不是故意弄撒的骨灰,你还要又哭又闹,我不诓你一下你能冷静下来吗?这叫善意的谎言。” 司城阙眼睛一亮,不可置信道:“无忧,你,你又哭又闹?” 洛凡心登时脸红,啐了一口:“我呸!谁又哭又闹了?” 司城阙尴尬地摸了摸鼻子,一脸哂笑。 洛凡心忽然意识到自己失态了,对他道:“闳衍兄,我不是沖你,抱歉啊。” 舒抑又不服气了:“沖他不会如此,沖我就可以?到底谁才是你最重要的人?” 洛凡心“啧”了一声:“谁?人人都知道你却不知道吗?” 司城阙见缝插针道:“舒二公子,无忧心念百里清是世人皆知的事情,纵然人已身死魂销,那过去的纠葛也都是改变不了了,无忧是个深情的人,会为这一撮骨灰做到这种程度也是情之所至,情理之中,舒二公子难道不正是欣赏他这样的个性吗?何必要为此事过意不去?” 这番话原本句句都是挑拨,谁知舒抑听了之后却没能如他所想那般气愤,反而冷静了不少,静立一旁没接话,眼神也柔和下来,只默默盯着洛凡心。 洛凡心哼道:“与他讲有何用?人家现在是只要有脑就够了。” 舒抑:“无忧,你知道我不是这样……” 洛凡心的语气也缓了一些:“那你是怎样?惩戒堂里还不知道到哪一步了,你还有心思在这里跟我吵架,平白惹我生气,你倒是说清楚到底想怎样?” 舒抑妥协:“好好好,我认输!你受伤我心疼,你生气我也心疼,左右都是折磨我自己……” 司城阙实在听不下去了,插话道:“你们俩能不能别吵了?时机并不是很合适,而且……有打情骂俏的嫌疑。” 洛凡心:“好,我不跟他一般见识!闳衍兄,我们过去吧。” 邵成一见洛凡心安然无恙地跟着司城阙走了进来,失望之色并没稍作掩饰,再望见舒抑也随之进来时就显得有些不自然了。他心中揣度着此人折回来之后一定会揭发自己几年前的所作所为,打定了主意无论他说什么都矢口否认,在场的诸位家主掌门也未必就会听信他的话。 他站起身来警惕地盯着舒抑:“舒二公子也来了……” 舒抑直截了当:“洛无忧是我朋友,有人为难他,我怎能不来?” 邵成:“哪里的话?一场误会罢了,百里清的尸体既已焚化,洛公子也早已接受了惩罚,那现在自然不会有人为难他,从今往后也都不会再有人为难他。” 邵成这一番话其实有意要卖个情份给他,然而舒抑却并不领情,固执道:“无忧没有犯错,不需要接受惩罚……” 舒驰打断他:“抑儿,此事不如以后再议,审问刺客要紧。” 舒抑点点头,站到了洛凡心的身后不再说话,但保护的姿态却显露得十足。众人一看这架势就明白了:洛无忧出了行止宫也并非任人可欺的,谁若动他那就是和凤江舒家过不去。 洛凡心颇有些得意,毫不避讳地把舒抑又往自己身边拉近了些,凑着脑袋小声地对他嘀咕道:“真是背靠大树好乘凉,看他们的眼神,我觉得自己现在是小人得志了一样……” 舒抑宠溺地笑笑,柔声道:“不是小人,是最重要的人,你早该如此了……” 司城阙实在不理解,刚才还吵得不可开交的两人现在怎么又突然就黏糊起来了?转折点在哪里?他蹙着眉头往远处站开了些,终于觉得舒坦了许多,连空气都疏朗了。 众人的注意力又转移到了那个刺客身上,此人穿的并非哪个门派的弟子服饰,混在人群中谁也没有注意到他是跟谁一起来的,被责问了几句他也并不答话。 邵成对着身边的弟子命令道:“撕掉他的假面皮。” 那弟子果真从他脸上撕掉了一层假面皮,众人一片唏嘘,既感慨邵首尊慧眼如炬,又喟嘆这刺客根本不是什么“他”,而是个货真价实的女儿身! 刺杀,撒毒粉,抚琴,邵成早就想到了这人是谁,也知道这一切都是被安排好的,纵使他不命人揭露她,也自会有人刨根问底把什么都抖落出来,倒不如自己先一步下手,且看他们能耍什么花样。 他道:“今日诸位一番好意前来慰问,不曾想竟被有心人钻了空子,此女擅用琴音惑心,又有毒粉傍身,恐非我义盟中人。本座不宜擅自发落,且请出几位被这女子伤及的诸派弟子,你们是最有资格给她定罪的,不如站出来商议下如何处置?”
第317页 那几名弟子果真站了出来,一个个都是托着肿胀的大嘴皮子,痛苦得不能自已,恨不得立即将这刺客千刀万剐以解心头之恨。 一人擦了擦不受控制的口水,勉强回道:“此女,心肠歹毒,多留一刻都有危险,不如立即斩杀!” 说完便喷出一嘴的血沫子,鼻腔里也流出两条血痕,火辣辣的疼痛直钻脑髓,气得他又补了一句:“不,应该凌迟!焚化!” 其余几名弟子也纷纷附和,要求把她即刻处死。 邵成正有此意,抚须道:“那便依了诸位之意,将这刺客立即处死,来人!” 审判行刺者 “邵首尊,”司城阙打断了他,“为何不先审问清楚?连她姓名都不曾问,怎知她跟邵家的夜袭和大火有没有关系?万一她还有同党埋伏在外又该如何?” 霍景道:“司城少掌门言之有理,此女是如何躲过审查混进来的还需详细询问,若有同党埋伏,我等几十家门派首领岂不都置身危险之中?” 邵成“嗯”了一声,望向站在一旁的洛凡心道:“今日还真是巧了,洛公子贴了假面皮混进我邵府,此女竟也是如此,且她是在洛公子要取百里清的骨灰时突然发难的,很难让人不把此女的动机往洛公子所谋之事上联想啊……洛公子可有什么要解释的?” 洛凡心摇头道:“并没有。” 邵成:“那本座便认为是洛公子故意将此女带进了邵府,企图加害我义盟诸位家主掌门,再夺取百里清尸身,陷江湖于腥风血雨之中,洛公子也不打算解释吗?” 洛凡心:“邵首尊想像力倒是丰富得很,堪比花季少女的怀春心思了。” 人群中传出几声讥笑,邵成顿时板了脸色:“洛无忧,莫要仗着有人给你撑腰就敢在我邵府肆意妄为,今日你打的是义盟众家主掌门的主意,打的是北幽岛余孽百里清的主意,本座定不能饶你!” “邵首尊,”洛凡心不卑不亢,“怎么什么事都要往我身上扯?我根本就不认识这女子,你们不妨把她的假面皮捡起来好好看一下,纵使离得这么远我也能分辨得出,材质和做工比起我的那个差得远了,大街上十两银子能买一沓吧,怎么看都不是我带她来的。” 一家主说道:“那也不能证明什么,这期间她有许多机会可以动手,却偏偏选在你争夺百里清骨灰的时候,这该如何解释?” 洛凡心:“我不需要解释,这个问题你应该直接问她本人。” “洛无忧,这种时候你就别再狂妄自大了,若不把事情说清楚,最后吃亏的可是你自己。”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洛凡心转向此人,才发现他是个身形高挑的中年男子,一双眼睛透着坚毅,看起来有几分浩然正气,便多说了几句,“就算我一再解释,认为我居心叵测的人还是会认定她就是我带来的,就算我一言不发,认为我清白无辜的人还是会选择相信我,何需解释?” 此人又道:“我等并不了解实情,你若真是无辜,说出来或许会有更多人选择相信你,而不是在各种猜疑中任由你被处置。” 洛凡心笑笑:“多谢这位掌门好意,邵首尊心中自有一桿秤,想来也不需要我多说什么。” 此人知他何意,看了一眼邵成后便恢复了漠然的神情,似有失望之意,淡淡道:“邵首尊为人公允正直,定不会徇私胡断,我等在此也不是为了看热闹,是非曲直还是能分辨得清的,你执意不肯解释便也罢了,我等只能就事论事。” 洛凡心许久没见过这样的人了,义盟里哪个不是盼着他更落魄些才好?竟还有陌生人——还是一位家主,愿意站出来为自己说话。虽说这番话听着是不站任何队伍的,可于他来说这种公正即算偏私了,忍不住感动了一阵,问道:“晚辈见识浅薄,不知您是?” 舒驰道:“无忧,这位是莫家家主,我和抑儿的亲舅舅。” 洛凡心惊了一下,仔细一看,此人眉目还确实和舒夫人有些相似,他望向舒抑传音道:“舒抑,你怎么没跟我说?” 舒抑略显尴尬,传音回话:“我道这个不重要。” 他朝着莫家主行了大礼:“抑儿还未来得及向舅舅问安,舅舅莫怪,待晚些时候再去向舅舅请罪。” 莫家主明显怔了一下,只冲他微微一笑,点了点头。 舒驰小声道:“从前你行了礼之后只会叫一声‘舅舅’,今日多说了些,他有些不适应。” 洛凡心不分状况地笑了一声,传音道:“舒二公子还是少说些话比较好。” 舒抑睨了他一眼,扯了扯嘴角没答话。 邵成道:“本座倒是没留意到莫家主也来了,多少年了,莫家主不问世事,连自家的长老和弟子也大都送到舒家去了,知道的说舒莫两家交情甚笃,不知道的还以为莫家主打算散了门户呢。方才莫家主那番话本座听出了别的意味,不会是打算帮亲不帮理吧?” 莫家主眼皮都没抬一下:“邵首尊觉得是怎样就是怎样。” 邵成微怒:“本座只道洛无忧一人狂妄,怎么,舒家这是有备而来,要藉此事与我邵家分庭抗礼?”
第318页 舒驰:“邵首尊如何能听出分庭抗礼之意?您口口声声都是将洛无忧与我舒家放在对立的角度来看待,认为帮他说话就是偏私,那莫家主帮我舒家说话就是帮亲不帮理,可这种说法必须建立在邵首尊确实掌握着真理的基础上,若事实并非如此呢?” 邵成大怒:“舒驰,你这是何意?!” 司城阙道:“邵首尊推三阻四不肯审问此女,甚至不惜转嫁罪名引人议论,该不会是有什么隐情吧,是担心审出什么不为人知的秘密吗?” 邵成冷笑:“司城阙,你今日明里暗里多次生事本座都忍下了,若不是看在你父亲的面子上早就将你赶出邵府,轮得到你对着本座出言诋毁?幻影门的教导便是让你这般目无尊长吗?” 司城阙眼中燃起危险的火光:“别提我父亲……” “你们聊完了吗?我在这边等很久了,要杀要剐快点吧,站着挺累的。” 众人随着说话声望去,只见那行刺女子的气焰很是嚣张,不仅毫无悔过之意,似乎还并不畏惧死亡。 霍景问道:“你究竟是何人?” 此女掩着嘴笑了起来:“区区一名歌女罢了。” 霍景:“荒谬,你的毒粉是从何处得来?琴音惑心之术又从何处修来?” 此女漫不经心道:“我这毒粉你们不是见识过么?琅江严家,七十三口……” 众人一听立即炸开了锅,七嘴八舌地议论起来。 “她就是凶手?!是她灭了严家满门?那姜家惨案呢?” “不可能吧,她的武功是不错,可也达不到那种程度,听说严掌门是被往生剑活活刺死的……” “那便是还有帮手呗!听说幻影门去查看现场情况的时候,确实发现很多人口鼻都被灼烂了,跟她今天撒的毒粉症状是一样的!” “不是说是那个复活的百里清干的吗?那肯定是他俩合谋做的了,这还用想?依我看,他俩说不定有什么隐晦的私情,不然这女子怎么会在焚化这天赶来送死?” “不会吧?不是说那个百里清是和洛无忧……” “那都是好几年前的事了,现在是什么状况谁说得清楚?况且那百里掣就是个无情无义的人,他的儿子又能好到哪里去?说不定复活之后就移情别恋了……” “咳!咳咳!”洛凡心拧着眉头清了半天嗓子,这些议论真是越听越听不下去了,扯着扯着倒把自己扯成了一个可怜的弃妇似的。 “好了!”邵成再次发话,对着此女问道,“你说是你杀害了严氏七十三口,可有证据?” “哈哈哈……笑死人了,你们爱信不信,我为何要拿出证据?从没听说过有让人拿出证据来证明自己是个凶手的,哈哈哈……” 霍景再次道:“别再耽搁时间,快说你究竟是何人。” 此女停止了笑声,拍了拍自己的脸颊道:“姬婉言。” 这三个字成功引起了一场轩然大波。 还有一时没缓过神来的弟子问:“姬婉言是谁?没听说过啊。” “你傻啊你!别管听没听过这名字,这个姓是蛮曜王族的姓氏,还有什么人会乱用?” “除了蛮曜人还有谁会制出那么恶毒的东西来?还有她的琴音,蛊惑人心的伎俩绝对是出自那蛮荒之邦,先前说她是杀害严氏七十三口的人我还不信,现在看来绝对是她!” …… 邵成拍了下桌子,惩戒堂内渐渐安静下来,他问道:“本座姑且相信你是蛮曜姬氏,但那严家七十三口和姜家五十九口都是被往生剑所害,可是你与百里清联手做的?这次我邵家遭袭也是百里清所为,你可有参与其中?” 姬婉言:“不对吧邵首尊,你们邵家会被百里清袭击?那他也太傻了,千辛万苦来一趟,就袭击了几个草包弟子?我看分明是你贼喊捉贼吧,不如把那几个弟子拉过来问一下?” 有人大声说道:“简直胡说八道!蛮曜人的话根本不能信,她这分明就是蓄意挑拨,企图引起义盟的混乱!” 姬婉言朝他迈出一步,立刻被鬼画仙子收紧了白练。 那弟子警惕了半天,见她忽然动作便本能地拔出佩剑挡在身前,惹得姬婉言大笑:“你怕什么?蛮曜人有那么可怕吗?你们该畏惧的是眼前这个披着羊皮的狼才对!你们以为他是什么德高望重的君子呢?其实就是个衣冠禽兽。” 邵成道:“休得放肆!” “我今天都死到临头了,还有什么不敢放肆的?你们听好了,他,邵成,就是杀害姜氏和严氏满门,一共一百三十二条性命的罪魁祸首!” 众矢之的一 “你胡说!姜氏和严氏的灭门惨案早已核实,乃是北幽岛余孽百里清所为,人证物证都有,你为何要赖在邵首尊头上?” 姬婉言面带讥讽:“百里清?还有人证?愚蠢……百里清早就死了,要是他这么轻易就能被复活,你以为北幽岛现在还会沉在海底吗?且不说潜逃在外的百里掣会第一个找到他,就是你们的邵首尊也不会放过他的。百里清的尸身原本就是被你们的邵首尊偷来的,他的目的就是要利用这个身份搅得天下大乱,一边排除异己,一边想引出一个身怀饬雷血的人,杀他,启岛!”
第319页 “无稽之谈!邵首尊已经贵为义盟之首,有什么异己可言?再者说,邵首尊要引出百里掣那是引火自焚,谁不知道百里掣的御龙斩圣已经练至第九重?引出来也不可能杀得了他!” 姬婉言:“谁说他是为了引出百里掣了?邵首尊想见百里掣那就是招呼一声的事而已,何必需要引?不妨告诉你们,除了百里掣父子俩,这世上还有另外一个人也身怀饬雷血。” 邵成冷笑:“你还真是什么都敢说,谁不知道饬雷血是练御龙斩圣才能修出来的,就连亲生儿子想要继承这种血也需要机缘,你现在是想说百里掣还有另外一个儿子吗?” 姬婉言:“我说了,你们爱信就信,不信便罢。邵首尊想做什么,他自己心里最清楚,以后等你们全部被他送到了百里掣的刀下成了亡魂,就会知道我今天说的这些是有多真诚了。” “危言耸听……你说用往生剑灭姜门和严门是要引出那个人,为何就能引出那个人?” “就是!我们都是接到了百里清伏诛的消息才赶来的,邵首尊若真想利用百里清来做点什么,何必要将我们引来观看焚尸?” 姬婉言:“因为他不再需要这具尸体了,他已经引来了那个人,也得到了自己想要的东西!你们也不看看姜、严两家的下场,哪一家不是屠了满门?怎么到了邵家就只是伤了几个无足轻重的小弟子?这分明就是邵成故意制造的假象,随便拿往生剑伤两个人,证实百里清来了,再把他的尸体搬出来说是已伏诛,不仅能洗脱自己的嫌疑,还能再次树立威望。” “邵首尊德高望重,根本无须做这些事,你分明是妖言惑众!” 姬婉言:“无知小儿,人永远都是慾壑难填的,他当上了首尊却还想着掌控全天下人的命运,还想让他的后人也能一直继承至高无上的地位。你们好好动动脑子就该知道,所谓的首尊那是别人还尊敬他的时候才会有的荣耀,可当别人不再尊敬他了呢?他活了这么大年纪比你们可清楚得多,这世上唯有一个‘怕’字才能让人坐稳宝座,唯有全天下人都怕他了,他才能高枕无忧!” “姬婉言,别在这里煽风点火了,你无非就是想转移大家的目标,好趁机逃生。” 姬婉言嗤笑:“我若是想要逃生就根本不会来到这里。” 邵成从始至终都很从容,他并不为自己辩解,只简单问了一句:“这里是邵家,今日聚集在此的都是义盟的正义之士,你原本不必现身于此,却冒着这么大的风险站出来污衊我,是有人胁迫你吗?” 姬婉言面不改色:“没有人胁迫我,我就是要当众揭穿你,因为我看见你这副伪善的面孔就噁心!” 邵成轻笑:“噁心到连命都不要?” 姬婉言再次大笑:“邵成,你别倒打一耙了,难道我不知道你是何用意吗?你今日会在此处焚毁百里清的尸身就是想撇清关系,我帮了你的忙你却不容人问就想杀我灭口,只怕等到百里掣把身怀饬雷血之人交给了你之后也会落得跟我一样的下场吧,要说过河拆桥的本事,邵首尊屈居第二的话就没有人敢号称第一了!” 众人震惊:“百里掣?他和邵首尊有什么关系?” 姬婉言:“我真是同情你们,到现在还被蒙在鼓里。” “你把话说清楚!” 姬婉言:“早在北幽岛沉海那年,你们的邵首尊就开始和百里掣合作了,别以为他打头阵攻上北幽岛就能代表什么,从始至终邵首尊想要的都是御龙斩圣。北幽岛沉海是他没想到的,没办法,除了百里掣没有第二个人知道该怎么重启北幽岛,因此他只能像条哈巴狗一样舔人家的脚背,答应百里掣帮他在中陆隐藏身份、休养生息,还帮他养着大批北幽卫,以便有朝一日百里掣能东山再起,找回饬雷血,开启北幽岛,给他御龙斩圣!” 邵成依旧站得笔直,笑得坦坦荡荡:“小丫头信口开河,没有人会信你的。” “没有人信她,可有人信本掌门?” 众人回头,见说话的竟是幻影门的少掌门司城阙,纷纷有些不明所以。 邵成:“司城阙,你自称掌门?” “当然。”司城阙一袭紫衣,手中捧着一方木盒,打开木盒之后可见一封发旧的书信和一块玉佩。 他接着说道:“家父早已于北幽岛之战后不久就辞世了,阙乃家中长子,继承掌门之位是理所应当的,自称掌门有何不可?” 邵成有些惊讶:“你说司城筠,司城掌门仙逝了?” 司城阙:“所有人都应该感到惊讶,但邵首尊没必要吧,不正是您设了那个局,带人在家父前往东平峡议事的路上残害了他?” 众人不再议论纷纷了,在场的人里有不少都是来自幻影门的附属门派,纵使不是,也知道司城阙的这番话不比姬婉言的可以拿来议论,毕竟没有人会拿自家父亲的生死大事开玩笑。 邵成却道:“今日怎么这么多胡言乱语的小辈?不会是受了什么人的诓骗挑唆吧?那百里掣阴谋诡计多得是,司城少掌门可别被他耍得团团转。” 有家主附和道:“是啊,这几年来幻影门一直对外声称司城掌门闭关修炼,今日突然又说人已仙逝,这叫我等如何信服?”
第320页 司城阙:“众家主掌门,此事实属家父用心良苦,将行之际留下了最后的遗嘱,命幻影门严守秘密,不到万不得已的时候绝不可将此事说出来。当初姜门主无意中截获了邵首尊和前任霍掌门霍沅的密信,窥知了他们企图得到御龙斩圣的野心,心惊胆寒之下才投奔了幻影门。霍沅唯恐事情败露,便与邵首尊合谋设计截杀家父。” 邵成:“既是如此,为何时隔多年才拿出来说?谁知道司城掌门是不是真的死了?如果真像你所说,本座应当先杀了姜门主才对,可姜门主是前不久才遇害的,不是吗?” 司城阙拿起木盒中的玉佩又将那封信展开:“这是幻影门的掌门玉佩,而此信乃是家父临终绝笔,你们若不信大可拿去看清楚。邵首尊武功盖世自然杀得了一个姜门主,可杀了他有什么用?幻影门才是你们的心头大忌,不杀家父,你们睡不安稳。” 邵成面不改色:“太牵强了,这分明是你毫无根据的猜测。本座不清楚司城掌门对本座和霍老有什么误会,竟会认为截杀他的人是我们,但你若真有确凿证据不妨趁早拿出来,光凭一封遗嘱就想定本座的罪名?” 司城阙:“听起来牵强,其实都在你邵首尊的算计之中。当初姜家刚刚脱离霍家,他们一旦出事霍家就逃不开干系,霍家一旦被查就会牵扯到邵家。邵首尊有点觊觎之心其实无伤大雅,可若因屠灭姜门而丢了义盟首尊的荣耀地位岂不就得不偿失了?家父对外宣称闭关,一直没有把此事说出来,你们便明白这是在表态,也是在给你们机会,也正因此才绝了邵首尊兵行险招的念头。 “但你搭上了百里掣之后就有了新的方向,直到他终于找到了饬雷血,霍沅于你来说便没用了,你就想借刀杀人,推他出去替你顶罪。你故意给他写了封信说百里清的魂魄有眉目了,又故意让这封信落到了姜门主的手里,你知道姜门主一定会去找家父商议此事,于是在他有了动作之后就杀进了姜家,又在现场留下了指向霍家的蛛丝马迹,轻而易举就把责任推得一干二净。 “只可惜你打错了算盘,以为我幻影门一定会同霍家理论,两家要是打起来,不管哪边输了对你来说都是好事。但家父既有遗言,我已忍辱负重三年多,又怎会因此而步入你的圈套?你见一计失败又生一计,在姬婉言的帮助下如法炮制了严氏的灭门案,这次留下的线索更多了,条条都指向霍家。” 邵成大笑:“你自己也说了,线索都是指向霍家的,请问到底是哪里能够证明事情都是本座做的?若是拿不出证据来,就别在这儿信口雌黄了。今日霍家新任掌门也在场,对于这种捕风捉影的指控本座是断然不能容忍的,霍掌门不如站出来说句话?” 霍景已然知晓了今日种种都是冲着邵首尊来的,此时他被点名要表态也有些为难,若是承认了那便是连祖父最后的颜面都没留,若是不承认那便是助纣为虐,站到了邵成这一边。 洛凡心有些不忍,他言道:“霍掌门,你或许并不清楚这些陈年旧事,只管有一说一有二说二就好,不必顾虑太多。” 像是吃了一颗定心丸,霍景道:“正如洛公子所言,晚辈并不清楚祖父的旧事,只知道当初我霍家带人攻上松鹤岭强行索要百里清的尸体一事,实为受到了邵首尊的命令。后来因为祖父认下了林掌门这个外甥孙,没能将百里清的尸体带回来,还被邵首尊责问了许久。” 众人听到这里已经开始动摇了,毕竟当年还有许多人是迫于压力才跟着攻上松鹤岭的,至于洛无忧包庇北幽岛余孽这个罪名能否成立,那要看个人心中的天平往哪里倾斜了。你若非销毁了百里清的尸身才算结束,那洛无忧确实有罪,你若认为人死罪销,那洛无忧护着一具尸体也无可厚非。只是谁也没想到,并未亲自到场的邵首尊竟然会是幕后指使,要知道那时候邵家分明只派了武艺不精的长子邵惟瞋带了一小拨人参与其中,这一前一后的立场落差不可谓不大。 众矢之的二 邵成并不慌张,冷静道:“本座责问霍老那是因为知晓了他在松鹤岭上的行事过分了,不仅差点逼死洛掌门,最后还令其自毁灵根卸去掌门之位。虽说教徒不严师之过,可本座并不希望看到无辜之人受牵连,洛无忧的过错当由他一人承担,何故以公谋私,逼得一个出尘避世的掌门受辱至此?” 提及这段往事,几人的脸色都不好看,洛凡心望了舒抑一眼,随即又垂下眼帘。 霍景隐忍着怒气,反问道:“如此说来便都是我霍家的错了?若无邵首尊的命令,祖父也未必会想到一具尸体还另有他用,也不会千里迢迢奔赴松鹤岭追讨索要,邵首尊三言两语就把事情都推到了一旁,可是在欺我祖父如今生不如死,没法站起来反驳?” 邵成半阖目,微睁的眼缝里闪出不易察觉的精光,抚须道:“霍老怎会生不如死?只知霍家的长房长孙已经遭到暗害了,怎的连霍老也倒下了吗?前不久还是容光焕发的人不会说不行就不行的,你既是新任掌门就有责任调查清楚,给霍老一个交代,也给我义盟众家主一个说法吧。” 霍景:“这是我霍家私事,不劳邵首尊费心。” 邵成:“若霍老只是一个教习长老那便是霍家私事,可他是霍家的前任掌门,是我义盟的首领之一,不管何人污衊诋毁,本座现在还是义盟首尊,有权获悉义盟诸位首领的安危状况,更有责任为遭到暗害的首领讨回公道。”
第321页 霍景指尖微动:“祖父乃是因为堂兄之死受了刺激所致,并无暗害一说。” 司城阙:“邵首尊还真是八面玲珑,我司城家的事尚未解决又来关心霍家的事了。邵首尊不是要证据么?这封密信可能算证据?” 他将一封信展开给众人看,上面清清楚楚写了要利用洛凡心来复活百里清的计划。 众人的眼光都变了,这封信先不管是不是真的,怀疑的种子已经一颗一颗播在了他们的心田里。 司城阙接着道:“若诸位还是不信,就请霍掌门找出霍家先掌门的字迹作对比。” 霍景一愣,望向他时多了几分复杂的意味。 邵成:“这算什么证据?字迹是可以模仿的,这信上可有霍家的纹印?可有署名和收信人?就算真是霍老写的信,也未必就不是嫁祸之举,若真是要寄予本座的,本座为何没收到?众家主不妨想一想,既然是一封密信,怎会这么轻易就落到了旁人的手里?” 司城阙:“既是密信自然不能轻易署名,更不可能盖上纹印,姜门主截获这封密信也是巧合,但当时的信笺上附有灵力指引,信鸽若不是阴差阳错被射下来了便会直接飞到邵首尊的手上,又何需写出收信人姓名?” 邵成:“也就是说没有确凿证据,是吗?” 洛凡心:“都被自己的合作伙伴当面指认了邵首尊仍然面不改色,想必再多的证据摆在眼前也没用吧……诸位家主,实不相瞒,姜家出事之后洛某曾与舒二公子去过稽碌城,本是想着为惨死的亡灵祝祷,帮助他们超脱,可谁知竟连一个亡灵都没发现。” 司城阙补充道:“岂止是姜家没有,严家七十九口的亡灵也全都消失不见了。” 洛凡心:“诸位都知道行止宫擅修驱邪除恶、点灵召唤之术,惨死的亡灵有很大的可能性会留在被害之地徘徊不去,甚至不能超脱轮回,姜、严两家一百三十二条性命枉死,没道理连一个亡灵都找不到的。我欲尽些绵薄之力却未能如愿不算什么,要紧的是这些亡灵的去处——恐怕是有人施了法术将他们全都困住了。” 莫家主问道:“依洛公子之见,困住这些亡灵有何用处?” “我知道有何用处!” 门外走进来一个人,直直走向霍景,“扑通”一声就跪下了。 霍景:“你是何人?为何跪我?” 此人举起半截铜榄枝的发簪,几欲哭出声来:“掌门,小人只是一名簪铜榄枝的弟子,身份卑微,姓名不值一提,只因上次在执行任务的时候被人掳走,后来侥幸得了救治,今日才能顺利见到掌门……” 邵成喝道:“不请自入规矩何在?既知地位不高便去堂外等候吧!” 铜榄枝赶紧接道:“掌门,此事非比寻常,必须在堂内说出来!” 霍景将他拉了起来:“位高位低都是我霍家弟子,你有冤屈且在此直言,也让众家主听一听。” 铜榄枝得了依仗胆子也大了些,他转向邵成,一字一句铿锵有力:“掳走弟子的人,正是邵家的人!” 有邵家弟子呵斥道:“大胆!休要胡言!” 铜榄枝:“弟子记得清清楚楚,当初邵首尊把弟子关在了地牢里,施了一种奇怪的法术,”他指向姬婉言,“就是这个女子教给他的!两人还一起讨论过如何修改这种法术,好把死灵封印在活人体内,把普通人变成一种既听话又威力巨大的死灵将!” 邵家弟子:“这么说你的身体里有死灵?真是可笑,你这不是好好的么?” 铜榄枝:“原本我确实被封印了死灵在体内,每时每刻都能感受到那个死灵的怨念和怒气,看见活的东西就想摧毁,发了疯一样,怎么都控制不住自己。幸而那时候他们的术法修改得还不成熟,那死灵在我体内并没有寄存很久,我最终还是得救了!各位首领们若是不信,可以去邵家的地牢里看一看,那地牢表面上看起来很平常,往下其实还有一层水牢,和我一起被控制的还有好几个人,都已经变成了死灵将,你们去看看就知道了!” 邵家弟子:“你说去看就去看?当我们邵家没人了吗?!岂有此理,你是霍家的弟子,邵首尊就算真需要人来做靶子也轮不到你!什么死灵将,无稽之谈!” 铜榄枝:“有你们这群愚忠的弟子在,他自然不需要霍家的人,可他的目的是嫁祸!他把死灵封印在我体内之后就让这个妖女把我带到了姜家,好让过来查案的人发现我,认为姜家这些亡灵的失踪是跟霍家有关!” 邵家弟子:“这都是你一面之词,谁知道是不是你们霍家故意演了这场戏来污衊我们邵首尊?!” 霍景早就不想再忍了,他怒视过去:“你说什么?” 邵成开口道:“好了,光争执有何用?我邵家的地牢往下确实还有一层水牢,那水牢里布下了阵法,是为了关押穷凶极恶的罪人特地建造的,可里面并没有什么所谓的死灵将,本座不知道这个弟子是受了谁的指使在此胡言乱语,但众家主若要查看的话大可随意。这样,不妨请莫家主亲自查验,本座就在这惩戒堂内等候,省得一起去了再留人话柄,认为本座暗中做手脚。”
第322页 莫家主:“也好,再请几位家主掌门一同前往吧,劳烦这位弟子带路。” 这一下跟出去近三成的人,惩戒堂内松快了不少。洛凡心知道他们去了也是白去,邵成早就处理掉了那几个死灵将,光凭一个隐秘的水牢或是鬼门阵什么的根本构不成证据。 好在他早有防备。 见时间尚富余,洛凡心拿出一颗泛着黯淡橙光的圆球,言道:“不知诸位家主可曾听说过近距离感应的术法,其实就与腑内传音差不多道理,通过共用媒介来感知事物,这颗血球是用金羽符包裹了血肉炼制而成,遇到了这血肉的主人就会发热,还会闪光。” 司城阙:“无忧这颗血球是在严掌门指甲上採下来的那些血肉炼成的?” 洛凡心:“正是,当时严掌门一定是抓伤了凶手才留下了指甲中的几丝血肉,大家可以看一下,距离这血肉的主人越近,光芒会越盛。” 他朝着邵成缓缓走去,手中的光芒竟真的随着距离的拉进而变得越来越强盛,热意也在增长。众人一片惊嘆声,又见他渐渐远离往其他人身边试探,光芒却变得黯淡下来。 他接着道:“诸位若是担心我做手脚可亲自来试一下。” 一听这话,几个弟子果真分别拿着这枚血球试了试,在他们的手里血球光芒的变化和刚才并无二致,众人的目光齐齐投向邵成。 洛凡心:“邵首尊,您还想怎么解释?说这血肉不是你的,是我伪造的?别说是伪造,就算是把亲生骨肉拉过来查验也是一样没反应,它只会跟自己的主人相认。邵首尊,还要再试吗?” 邵成冷笑:“不必了,你们行止宫向来喜欢钻研这些旁门左道的术法,能弄出个什么会和本座感应的东西来也不稀奇,你与司城阙一唱一和在这儿给本座扣罪名,本座还能说什么?本座也没法证明这个会发光的珠子真是由什么血肉炼制的,你能证明吗?” 洛凡心也扯了扯嘴角,心道这人实在难缠得很,言道:“邵首尊若想证明倒也容易,不妨脱去衣衫检查一下,看看身上是否有严掌门留下的擒手伤痕。” 邵家弟子再次站出来怒斥:“荒谬!邵首尊岂容你这般折辱?!” 洛凡心无奈道:“这也不行那也不行,你们既要证明又各种推脱,难道还指望时间倒流回去,给大家重新看一遍经过吗?” 邵成也快没耐性了,他满脸威严,对着洛凡心道:“本座是看在舒家的份上才对你一再忍让,你非但不知悔改还变本加厉污衊本座,想来司城少掌门也是受了你的矇骗才闹了今日这一出,到底是和北幽岛余孽有过苟且的人,本座断不能再让你继续祸害我义盟子弟了!来人,把洛无忧拿下!” “谁敢!”舒抑挡在他面前,一身肃杀之气毫无保留。 水落而石出 邵成:“舒二公子这般执迷不悟,连是非曲直都不分了?本座倒真不知道这洛无忧到底有什么能耐,把你们蛊惑得五迷三道的!舒家不管你,本座替他们管管!” 说着便扬起手掌,浑厚的灵力迅速汇集,大有排山倒海之势。 “且慢,”这时,莫家主带着一群人从外面进来了,站到舒抑前面,“邵首尊怎还动起手来了?这些都是小辈,别让不知情的人见了误以为邵首尊是气急败坏了……” 又对着众人道:“诸位,邵家地牢下确实还有一层水牢,但水牢是空着的,并未发现什么死灵将。” 那个铜榄枝弟子急道:“不可能!肯定是他把人转移了,原来就是有的!” 洛凡心:“原来当然是有的,只不过邵首尊未雨绸缪,早就就把那几名死灵将处理掉了。如果没猜错的话,通往水牢的机关可能都被撤掉了,邵首尊敞开了大门等着人去查呢。” 邵家弟子:“洛无忧,你还在这里添油加醋!什么死灵将,根本就是胡编乱造的!” 洛凡心:“那我倒想问一下,莫前辈进入水牢还顺利吗?都看到了什么?” 莫家主:“顺利,死灵将没有找到,但找到一张设阵时留下的符纸,夹在一扇石门下面。” 他举起这张符纸,众人见了又开始交头接耳地议论起来。 有人大声说道:“这不是行止宫的符纸吗?” 认得这符纸的人也开始附和:“没错,绝对是行止宫的金羽符!” 洛凡心接过符纸:“诸位说得没错,这张确实是行止宫的金羽符,但这上面的咒术却是经过改动的,具体能起到什么作用……我也看不懂。” 莫家主:“邵首尊怎会有行止宫的金羽符?” 邵成:“本座怎会知道?我邵家水牢原本是与外界隔绝,用一道障眼法设了面石墙,许是什么时候有行止宫的人偷偷潜进了我邵家的地牢,破我障眼法的时候留下的吧。” 洛凡心:“邵首尊想说我么?我洛无忧恶名在外不怕多这一个罪名,但这符纸上的咒术究竟是为破阵而画还是为设阵而画,不如请最擅长的人来辨认一下。” 他的目光转向姬婉言,邵成立即道:“她是蛮曜妖女,她的话不可信。” 洛凡心笑道:“邵首尊怕是误会了吧,我是想请鬼画仙子来辨认一下,并非什么蛮曜妖女,邵首尊这样急切,莫非是知道这姬婉言更精通术法?又或者……”
第323页 邵成脸色微变,旋即又恢复如初:“蛮曜王族擅长蛊毒咒术是世人皆知的事情。” 姬婉言大笑:“邵首尊谬赞了,婉言愧不敢当啊,当初修改咒术的时候也是花费了不少心思的,还被邵首尊嘲讽学艺不精,早知道就该让百里掣努努力,请行止宫的前掌门亲自画咒,毕竟东西都是从人家那里骗来的。” 邵成:“姬婉言!你……” “邵首尊,”一位家主打断邵成,“严掌门与在下乃是八拜之交,若他灭门之仇真是另有隐情,邵首尊必须给出一个说法,关于这些证据,到底是怎么回事?” 邵成声色俱厉:“什么怎么回事,哪一个算得上证据?!年轻人容易受到矇骗便罢了,你一把年纪了难道也拎不清?!” “一个人站出来指认邵首尊,我等可以不听不信,可两个人、三个人呢?现在是舒家、霍家、幻影门全都在指认邵首尊,我等应该如何闭塞不听,盲目信从?!” 又有家主站了出来:“邵首尊,您还是好好解释一下到底是怎么回事吧!” 姬婉言:“你们这可就为难邵首尊了,他怎么解释?事情本来就都是他做的,还有什么好解释的?易容假扮百里清灭了姜、严两家,往生剑还藏在他房间的暗格里呢,你们去找找不就知道了。” 莫依然站在一旁淡淡开口:“没有邵首尊的命令,谁也不能擅自去搜。” 邵成僵硬地偏过头来,望着莫依然咬牙道:“本座身正不怕影子斜,依然,你带人去搜便是。” 莫依然顺水推舟:“是,祖父。” 这一等也就一盏茶的工夫,洛凡心瞧着邵成一直在摩挲自己的剑柄,不知是紧张还是无所畏惧的悠闲。他望向舒抑,舒抑只是微微一笑,沖他点了点头。 待莫依然回来之后,洛凡心见她并没有拿到往生剑,心里顿时烦躁起来,看来先前的那场夜袭和大火已经让邵成有所防范了。 邵成明知故问:“可曾搜出什么往生剑?” 莫依然:“没有。” 邵成徐徐落座,端起已经凉透的茶碗抿了一口:“诸位还有什么话说?还有哪位家主信不过本座的,不如自己亲自去搜?” 这时莫依然从身后之人的手中接过一套夜行衣:“祖父,您房中为何会有一套夜行衣?” 邵成霍然起身:“什么夜行衣?本座从没见过这东西,你从哪里找到的?” 莫依然:“就在床榻下面的木箱里找出来的。” 司城阙快步走了过来,拿出一片黑色衣角一对比,说道:“诸位,这片衣角乃是在严家行凶之人烧毁夜行衣后留下来的碎片,材质是南域地区特产的织锦,竟与邵首尊这件一模一样。” 那位自称与严掌门交好的家主也走了过来,接过衣角仔仔细细查验,最后终于确定这两样的材质是同出一处。他痛心疾首,也不顾什么掌门的形象还是义盟首尊的颜面了,揪着邵成的领襟大声质问道:“你说!是不是你干的?!你怎会有这样一件夜行衣?你堂堂义盟首尊为何会藏夜行衣?!” 邵成一掌将他拍了出去,冷哼道:“这是栽赃嫁祸,本座根本没见过什么夜行衣。” 就在他准备理好自己的衣领时却见众人的目光全都集中在他的肩颈上了,他低头一看,原来刚才那一掌拍出去时被扯开了里衣的领扣,几条长长的抓痕正卧在锁骨处,看着狰狞而可怖。 但比这更可怖的是对面那些人愤怒的眼神。 司城阙:“严掌门的擒手抓痕,邵首尊,还有什么要说的吗?” 邵成眼角跳了几下,他从容不迫地理好了衣领,抬头时已经完全没了平日里的威仪和风度,只剩下暗红的狠厉之色。 “凭你们,就想对付本座?” 说话间已拔出腰间佩剑,对上了舒抑的九凤飞云扇。 “轰隆”一声巨响,惩戒堂的屋顶出现了一个大洞,月光照了进来和灯光融在一起。舒抑和邵成齐齐从洞中飞了出去,消失在一片月影里。 “天竟已经黑了么?”洛凡心喃喃自语,“这一弄居然耽搁了这么久。” 大批弟子从门外涌了进来,一个个面面相觑,不知道现在是什么状况,又该怎么做。 一个领头的邵家弟子拿着剑问向惩戒堂内留守的弟子:“现在怎么办?” 这弟子跟在邵成身边已久,也算是忠心耿耿,把心一横道:“保护掌门,把这些人全部拿下,一个也别放走!” 洛凡心揉了揉额角,对司城阙道:“闳衍兄,这边你守着,我要上去帮舒抑!” 司城阙:“我跟你一起去,这些弟子修为不高,不需要我守着。” 洛凡心:“别轻敌!不是还有那些依附邵家的门派吗?防止他们突然反兵。” 司城阙一顿,望向身边这些人,哪有一个是依附邵家的? 洛凡心也明白过来了:“今日在场的没有东域三州的门派吗?” 司城阙打退了几个人,摇头道:“人太多,没有注意到这些,看来邵成已经把他们集结在别处了,难怪邵临渊都没在场。” 洛凡心:“速战速决,那有劳闳衍兄随我一起上去。”
第324页 他对着霍景喊道:“阿景,这边你照应着,多护着点……”望向舒驰,只见他被姽婳护得好好的,那些人来来去去好像根本看不见他一样,算了,他接着道,“多护着点自己!” 霍景一阵激动,朝他用力点了点头。 邵成一剑斩了过来,竟比刀风还凌厉。这一招谈不上什么剑意之秀,甚至有些粗狂不羁,看起来比孩童耍竹棍的身法好不到哪里去,但舒抑却从中看出了咄咄逼人的霸道来,他毫不犹豫地祭出了左臂的往生剑灵,直接迎上了这一击。 刺耳的撞击声响了一阵,“吱吱呀呀”难听至极,舒抑被逼得后退了几步,气势却丝毫不弱。 邵成的剑与舒抑手中的白光交剪持峙,一青一白对比鲜明。 “哗啦啦”几声响,邵成身形轻微一颤,立即翻身后撤了出去。他望向自己的佩剑,只见外层的钢铁已经碎成了无数片,掉落在砖瓦上“丁零零”滑下,而手中这把佩剑也终于现出了原形——往生剑。 他笑了一声:“果然是你,百里清。” 舒抑低声道:“胡言乱语。” 邵成的表情有些阴沉:“旁人不识得,你却瞒不过我,往生剑灵藏在你左臂中,还不承认?我说当初怎么没把你杀死,原来是得了贵人相助,有了新的魂魄和灵根。不,确切地说,应该是你百里清借尸还魂才对。” 东平峡混战 舒抑手中的光芒更强了,叫人看过去只会想着赶紧避开眼,根本看不清他拿的是什么,他道:“没有人会相信你。” 邵成又恢复了义盟首尊的派头,面带凛然正气,说话却凶狠至极:“本座现在不需要谁相信了,你们,全都要死在这儿。” “他要发信号了!”洛凡心大喊一声,他和司城阙已经翻到了屋顶上,正见到邵成从怀里拿出一枚回旋镖一样的物体脱手甩出,去阻止已经来不及,只见这小巧的“回旋镖”发出“咻咻”的声音就往天上盘旋飞去,一路噼里啪啦炸出绚烂瑰丽的火花。 洛凡心纵身跃起要去拦截这枚“回旋镖”,却被司城阙给拽了回来,只见他手中紫光一闪,含翠锦箫直直射向空中,击中了那片火花之后退了回来。洛凡心眼巴巴地盯着空中,却见那片火花被击中之后仍然哆嗦着盘旋了几圈,最后在半空轰然炸响,如同雷电闪过,整个邵府都被照亮了一瞬。 他嘆息道:“晚了,要打硬仗了。” 舒抑落至他身边:“别担心,山下早有准备。” 司城阙:“你的人他们知道有埋伏吗?” 舒抑:“白天兄长已经察觉到了人数不对,叫孤影通知了我,白芨和小雪都在山下待命,看到了这个信号他们会知道怎么做的。” 司城阙:“幻影门的弟子都在东边的四脚崖下等着,你们带了多少人?” 舒抑:“倾巢而出。” 司城阙哼笑:“也不怕被人趁机端了老巢?” 舒抑瞧了他一眼:“瘦死的骆驼比马大,舒家有的是年轻力壮的哨卫,没有那么多莺莺燕燕需要保护。” 司城阙脸色一变:“那些歌女舞女是你教唆去投奔幻影门的?” 舒抑扬起一抹邪魅的笑意,不置可否。 “你!”司城阙转向洛凡心,“无忧,你也参与了?” 洛凡心还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又嘆了一口气:“有准备归有准备,可毕竟还是不打的好。” “嗯,”舒抑也有点犯难,“带队的应该是邵临渊。” “无忧,无忧?哎……”司城阙没得到洛凡心的回应,大步跃开迎上了邵成,“现在没时间想这么多了,箭在弦上不得不发。” 洛凡心召出金羽符,四只金鹤同时出符,围着邵成前后夹击。舒抑和司城阙趁机寻找破绽,一左一右频频进攻,不多会儿就见邵成露出疲态,有些应对不暇了。就在他一掌对上舒抑一掌击退司城阙的含翠锦箫时,一只金鹤从他胸前穿了过去。 金光在他身前没入,又从后背钻出,带了些幽暗的青光出来。邵成退到飞檐边缘,蓦地吐出一口血。他已经许多年没受过伤了,擦掉嘴角残血,恶狠狠地盯着洛凡心,咬牙切齿道:“好一个洛无忧。” 司城阙贊道:“无忧,你这金鹤不错,多召几只出来。” 洛凡心略显吃力:“哪有那么容易,驱使这金鹤实在耗费灵力,我马上要撤两只,你们撑住!” 舒抑知道他的状况,沉着面道:“别勉强,你先退出去!” 洛凡心不肯退出,只是撤了两只金鹤。随着两道金光的消失,邵成的气焰回涨了不少,周围夜风飒飒,他一只手缓缓抬起,只见一阵气浪捲来,几人同时被震了个踉跄,纷纷后退了几步。 洛凡心再次召出数张金羽符,又在舒抑的剑上抹了一把,鲜血瞬间涌出,他远远一洒,沾了灵血的符纸在咒语出口的瞬间燃了起来,最后化成飞箭朝邵成射了出去。 舒抑拧着眉喝了一声:“无忧!” “先别这么多事了,对付他要紧!”洛凡心开始专注地驱使金鹤和飞箭,不再分神说话。
第325页 邵成也不示弱,他将往生剑遥遥一掷,剑锋险险擦过洛凡心的手臂,划破了衣袖。他两手各凝出一团灵光,足下一点便跃出数尺高,看不清他的手势,只见到两团青光交叠变换,倏地朝半空的金光扑去。青光像一团雾气散开,隐隐遮住了月色,待再次凝聚时竟见到那两只金鹤已经被他抓在了手中。 洛凡心实实在在地吃了一惊,金羽符里飞出来的金鹤确实能够用灵力来打散,可用手去抓的还是第一次见到。而邵成不仅抓住了金鹤,还顺势将飞箭全都截住了,落回屋顶时那两只飞鹤已经形如刺团,身上扎满了飞箭。如同瓷瓶炸裂般,飞鹤蓦地碎了,金光闪耀着逐渐淹没在夜色里。 “留意身后!”司城阙喊了一句。 洛凡心恍惚转身,只见往生剑已经折了回来,差那么两寸就刺上他了,他赶紧侧身,堪堪躲了过去。然而还没来得及向司城阙道谢,就见往生剑朝着舒抑去了。舒抑正被邵成牵制着,就算察觉到了身后异样也不好躲避,腹背受敌,若不挨这一剑就要挨上邵成一掌。 动作比思虑更快,洛凡心随剑掠去,伸手握向剑柄。 邵成眼中露出一丝诡谲的光芒——这是一个危险的信号。 司城阙大惊:“无忧,快躲开!” 洛凡心已经躲不开了,往生剑的剑尖急转,直直朝他刺来。 舒抑似乎已经料想到身后正在发生着什么,来不及顾全其他,他浑身爆出白光,强行将邵成弹开,又迅速转身,将手中的剑灵掷嚮往生剑,低沉着声音道:“往生,回!” 随着这一声命令,往生剑像是焕发了生机,竟真的在洛凡心胸前停了下来,白光随之没入了宽而薄的剑身中,一阵剧烈的震颤之后便调转了方向,径直回到了舒抑的手中。 青芒暗藏,威风凛凛,往生剑终于完整。 司城阙仿佛受到了惊吓,站在飞檐角上一声不吭。 邵成得了逞,笑道:“还打算怎么狡辩?百里清?” 洛凡心这下真是忧心忡忡了,看了看舒抑又看了看司城阙,试着去喊了一声:“闳衍兄?” 司城阙惊疑不定:“无忧,他是百里清?” 洛凡心定了定神,目光坚毅:“闳衍兄,你若还当我是朋友就先别管这件事,现在最要紧的是邵成,别中了他的圈套。” 司城阙很快就恢复了平静:“好,先对付他。” 他其实已经明白了大半。思及几个月以来这两人的相处模式,感情发展之迅速,相互之间的忠诚和执着,若说不是已经熟识了多年恐怕都不能令人信服。 他突然生出一种毫无理由的释然。 想起年少时训练的第一只信使鸟,虽然服从性不高却是极其珍视,还曾一度将其当成最好的朋友,可后来知道那只信使鸟其实是父亲赠给少赟的,情绪就有很大的落差。他知道自己必须去学会捨弃,珍视的东西未必就该归自己所有,看重的人也未必就会同等地看重自己。 那只信使鸟还给少赟时他是十分不舍的,不舍,却也释然。 如今面对洛凡心,他也是同样的释然。 握着往生剑的舒抑俨然是另外一个人,他头顶着骄阳大风,脚踩着怒海浪涛,一身墨青色装束萧冷严肃,让人只能敬而远之、退避三舍,额角的饬雷印是他铮然傲骨的印证,也浸染了刚烈的血,不羁的魂,从生到死,这个人都不曾变过。 洛凡心猛地退了几步,险些在琉璃瓦上崴了脚。他背上冷汗津津,恍然从思绪里回神,才发现眼前之人就是舒抑,是一袭白衣的舒抑。 月色宁静,东平峡却不太平。峡道上空出现许多光点,缓缓移动靠近,直奔邵家而来。 就在这些光点放大至已经能够看到是有人御剑时,峡道这岸树影攒动,一道寒光率先飞出,月白的身影正稳稳立于其上,引领一众人等纷纷御剑迎去。 与此同时,四脚崖方向传来叫嚷声,幻影门带来的人也开始了进攻,将东域三州的十几家门派带来的百余人拦截在了崖下,阻止他们救援。 邵临渊带领的先锋队伍从峡道上方御剑横跨时正面对上了白芨和小雪带领的一众人等,洛凡心并不担心他们,倒是有些担心四脚崖下的战况。邵成此番是有了提防,东域三州各家带来的人都能为他所用,难说不会有后援力量正在路上赶来。 舒抑的招式愈见凌厉了,这么长的时间过去,他好像并没有觉得累,速度反而越来越快,邵成身上的剑痕也越来越多,步伐隐隐紊乱。司城阙也紧紧盯着他,一有机会就持箫加入,几次都要点上他的大穴,却又被险险错开了。 邵成额上冒着汗珠,插空嘲讽道:“以多欺少,以壮欺老,年轻人还真是好样的!” 司城阙:“舒二公子怎么说?” 舒抑轻蔑道:“邵首尊打错了算盘。” 司城阙哈哈一笑:“正是!邵首尊乃江湖第一人,我等小辈怎敢轻视?若不联起手来用尽全力,岂不是辱没了邵首尊的身份?” 峡道上方的剑光开始明灭闪烁,如同流星陨落,不停有人被击退,甚至摔下峡道里。光凭剑光和灵光判断,最亮的那几盏显然就是邵临渊、白芨、小雪他们,孤影或许已经开始带人往四脚崖下转移,峡道上空并未看见有他。
第326页 彼消此长,白芨和小雪这边的势头渐渐盖过了对方,洛凡心松了一口气,直到这会儿才算有了点信心。 就在此时,半空中传来异样的声音。 洛凡心凝神一听,心道糟糕,忙提醒道:“是惊魂弦!” 他迅速召出金羽符结盾,将整个惩戒堂都罩在了其中。然而护得住惩戒堂范围内的弟子却护不住峡岸上和四脚崖的弟子,他将袖中金羽符尽数召出,手上用力一握,伤口再次裂开,鲜血滴洒在符上,咒语念出,护盾忽然扩大了范围,一层清亮的金光薄薄地蔓延开来。 他已耗费了太多灵力,这个护盾结得又大,虽能消阻一部分惊魂弦音,却还是有断断续续的声音穿透了进来,堂内明显混乱许多,时不时便传出弟子的惨叫声。 洛凡心:“邵临渊这是疯了吗?!” 舒抑:“被逼急了。” 其实邵临渊自己也不愿如此,上一次使用这种鱼死网破的打法还是在储量台大试,算起来已近七年了,那时候他是年少轻狂,这次却是受命而为。 眼见着峡道上的光点越来越少,惊魂弦的声音却越来越强悍,也不分敌我了,将所有参战的人都算在其中,一种无形而又诡异的力量在不停地侵袭搅扰众人的心神。洛凡心的牙根都快被咬碎,听见脚下那一层琉璃瓦下的空间里传出越来越多的哀嚎声,他只好又洒出许多灵血来强化护盾,额角一跳一跳的,见证了这场对峙的艰难。 司城阙望见他的手腕上鲜血淋漓,咬牙退出了战局,含翠锦箫置于唇边,十指开始律动,箫声传至天外,令人心旷神怡。 月光皎洁,箫声悠扬,若是能忽视掉眼前状况,倒真不失为一次约会佳人的良机。 少顷,众人听到幽暗的林冠线之外传来说不清楚的轰鸣声,连脚下的土地都开始震动起来。 惩戒堂外有人停下了打斗,指着天上一层阴影大声喊道:“那是什么?!” 阵压死灵将 洛凡心也抬头望去,只见云团一样的阴影正在缓缓朝这边移动,像云又比云低很多,说慢却也比云快不少,正巧这会儿碧空万里,趁着月光仔细一辨认——是成群的鸟雀! 这景象他已经不陌生了,只是司城阙唤来的鸟群显然要庞大得多,待近至眼前时才看清楚,这些竟全都是体型较大的鹰隼之类,为首的是他的坐骑朱雀,正扇着门一样宽长的翅膀朝邵临渊扑去。 洛凡心替他捏了一把汗,那朱雀每扇动一下翅膀便将周围带起一阵风涡,搅得不少鹰隼都乱了节奏,更别提被其盯上的人了。 果不其然,没多会儿邵临渊的光芒就暗了一些,应是惊魂弦的光桥消失了。 随后,鸟群像座大山似地压了下来,和峡道上空混战的人群融在一起,渐渐分不清哪一团才是人影,而剑光和灵光也都被淹没其中,黑黢黢一片。 邵成极其难对付,舒抑不敢懈怠,一刻不停地盯着他的动作,头也不回地对洛凡心喊道:“无忧!” 洛凡心知道他要说什么,便收了护盾回他:“已经撤了,别担心我,顾好自己!” 又是一阵明显的震颤,洛凡心苦笑着问了一句:“闳衍兄,是山里的野兽开始往这儿聚集了?” 司城阙也略感疑惑:“兽群在刚才已经被召唤去了四脚崖,这次并非是我。” 两人的脸色都沉了下来,只听舒抑道:“惩戒堂内有动静,小心!” 司城阙不由分说便从屋顶的洞口跳了下去,洛凡心压低了身子往堂内看去,只见那些身着邵家弟子服饰的人都像着了魔一样,一个个脸色铁青、眼白上翻,趴在地上开始有规律地抽搐,抽一会儿停一会儿,抽得剧烈连刀剑都拿不住了,全都掉在了地上。 司城阙非常谨慎,抬手示意大家都先不要动,慢慢往中间聚拢,静观其变。 洛凡心隐隐觉得不安,刚才那阵并非是整个地面的震动,竟是这堂内邵家弟子的集体抽搐引发的屋顶震动。他忽然明白了,朝舒抑望了一眼,问道:“舒抑,你怎么样?” “我没事,你待着别动。”舒抑的衣袖已经破了一边,随着挥剑的动作甩来甩去显得有些狼狈,留神细看竟发现嘴角还挂了点血迹。 洛凡心一下就急了,站起身来就去摸金羽符,然而金羽符在刚才结护盾的时候就用光了,此时身上竟连个能用的兵器都没有。他对舒抑说了一句:“我马上回来。” 舒抑沉声道:“待在安全的地方等我,不许乱跑!” 邵成阴恻恻地笑了一声,心情似乎好了很多,说道:“年轻人还真是乐观,先管好自己吧!” 洛凡心:“现在东平峡就没有安全的地方,舒抑,你坚持住,我马上回来!”刚要走又想起一事,转过头来补充道,“他说什么你都别信,听到了吗?” 舒抑急道:“别下去,待在我身后!” 两人在这种时刻一点默契都没有了,洛凡心深深望了他一眼,毅然决然地跳进了惩戒堂内。 惩戒堂内此时格外安静,除了邵家弟子伏在地上抽搐挣扎,其他人都是缄口不言,不敢轻举妄动。洛凡心顾不得这些,刚平稳落地就捡起一把剑就准备翻上屋顶,却见身边一个人由于太紧张而被他落地的动作惊了一下,接着便没沉住气,举起兵器就沖了过去。
第327页 其他人也都跟着沖了过去,安静了片刻的惩戒堂忽然爆发出一阵喊杀声。 洛凡心的脚刚迈出去一步又收了回来——邵家弟子暴起了。 仍是眼白上翻、脸色铁青,按照常理来说应该是人畜不分、丧失战力的状况了,可但凡有人扑上去都被打了回来,动作粗暴凶狠如同护食的野兽,甚至有人的手臂都被整条扯断。 只在眨眼的功夫,冲上去的人全都败退,惨叫痛呼声四起,血腥味开始瀰漫。 洛凡心迟疑了一瞬,已然明白了这是什么状况。他将几个伤势严重的拖到了后面点穴止血,对着众人喊道:“都别乱动!都别吵,别动手,慢慢退回来,这些是死灵将,你们打不过的。” 霍景慢慢移到他身边,问道:“洛公子,到底是怎么回事?” 洛凡心对他比了一个“小声点”的手势,解释道:“你家那个铜榄枝的弟子不是说了么,邵成曾在他体内封印了死灵,令他神智全无,见到活物就想毁灭,这些人都跟他差不多,被邵成炼成了死灵将。只不过这些比你家那个又有了改进,想来他们自己都不知道体内被封印了死灵,这番是接收到了某种信号才突然唤醒了死灵。” 舒驰问道:“无忧,可有办法?” 洛凡心:“办法是有,不过比较麻烦,能不能成功不敢保证。” 身边的几个人也听见了他的话语,都有些绝处逢生的激动,其中一个拉着他的衣袖问道:“洛、洛公子,你是说这些人都变成死灵将了?你有办法对付他们?” 洛凡心扯回了自己的衣袖,答道:“你小声点,这些死灵将是凭动静判断方位的,太吵或者离得太近都会遭到攻击。” 这人慌忙捂住了嘴,又小声问道:“那我们一直待着不动是不是就安全了?” 洛凡心看了他一眼,答道:“暂时安全。再往后退退,离得越远越好。” 众人都屏气凝神小心翼翼地往后退,最后退到了墙根没法再退了,却听一个弟子“啊”了一声。众人朝他投去责备的目光,他捂着嘴直摇头,示意大家自己不是故意的,是被人狠狠踩了一脚才本能地喊了出来。 责备无用,死灵将们已经被惊动,纷纷朝他那个方向扑去。 洛凡心急忙抡起两张座椅朝着对面墙上扔去,总算是用这动静吸引了大半死灵将的注意,返回去往摔碎了的座椅上扑,另一小部分继续扑过来时人群已如潮水般散开,侥幸没有伤亡。 洛凡心示意司城阙带着众人悄悄挪到门的位置,顺次撤出惩戒堂,自己则负责断后。 舒驰转移到他身边,小声说道:“无忧,为兄知道你是怎么想的,只是你使的那个阵法太过霸道,对身体伤害极大,现在这种处境不宜设阵,且等二弟下来之后再从长计议。” 洛凡心:“予之兄,现在等不得他了,待会儿四脚崖下的人冲上来还是会引起死灵将的暴动,到时候死伤更多,舒抑也会有危险。” 司城阙折回来时正好听见了舒驰的话,他目露狠厉:“那就把这些死灵将全部杀光,无忧,决不能让你涉险……” 话音未落,外面传来了浪潮般的嘈嚷声。 众人的情绪都已绷至极致,只消多一分压力就能立刻断掉。刚撤出惩戒堂的人开始了慌不择路的逃窜,还没来得及撤出的人则像热锅上的蚂蚁急得团团转。洛凡心再次示意他们不要乱动,小声安抚道:“别急,还没到时候!” 他自己其实也是一样的紧张,心头砰砰直跳,对着司城阙道:“现在不是我们怎么选择的问题,而是他们在选择先杀谁后杀谁,闳衍兄,一旦死灵将受了刺激集体暴动,我们只有死路一条,速速助我设阵才是!” 说罢也没等对方答应,他身形一闪便掠到了外面的空地,用手里的剑往自己的两腕各自深深划了一道,顿时血如泉涌。司城阙等人抽身出来时他已经选好了阵眼所在,又在地上画出了咒术纹印,只等着三方灵力各自找准位置,完成这个穹鼎阵。 起身时一阵头晕目眩,司城阙立刻扶住了他,焦急地问道:“你怎么样?” 洛凡心稳了稳脚跟,重新找回了平衡,说道:“闳衍兄,我已用血标记,你站正北方,姽婳姑娘,你站西南方,还有一个东南方……” 霍景:“东南方我来!” 虽说并不比霍景大几岁,可在洛凡心眼里霍景就是个孩子,不到万不得已的时候还是不希望让他涉险。他正色道:“阿景,此阵凶险,你别参与了。” 霍景斩钉截铁:“你相信我。” 洛凡心环顾一周,发现此时也没有更好的人选了,便咬咬牙道:“好,你站东南方。” 还未来得及交待细则,四脚崖下的弟子们就已经冲上来了,司城阙立即设下一道结界,将这群人阻挡在外。就见一个弟子气喘吁吁地钻出人群,在结界之外单膝跪地禀报:“掌门,弟子们幸不辱命。” 死灵将听见了动静,一齐朝着那群人扑了上去。虽说有结界暂时挡住了,可众人还是被这景象吓得不轻,不用发号施令便知道往后退了。 司城阙对他道:“好,立即撤离。”
第328页 这弟子一愣,朝惩戒堂内外望了一眼,不解地问道:“掌门,那这边的人?” 司城阙:“这里你们帮不上忙,立即将我们的人带离邵家,撤到大门外守好了,若邵家还有应援,一定给我拦住了!” 这弟子应了一声:“是,掌门!” 司城阙又道:“慢着,派人去峡岸通知舒家的人,结束之后请首领速速赶来,其他人等一併退至山门外!” 终于结束了 人群中忽然传出惨叫,几人回头一看,死灵将已经突破了结界,将靠近的几个幻影门弟子撕得血肉模糊。其他人吓得脸都白了,从来也没见过正常人是这副模样的,一个个举着刀剑却不知该如何应对。有胆大的就冲上去搏斗,然而没两下就会被掀翻,从人墙之外看过去,只能听到一声接一声的哀嚎痛呼,看见一个接一个的被扔起来又重摔在地。 只这一弹指的工夫,幻影门就损失了二十几人。 洛凡心大声喊道:“不要惊慌!保持安静,悄悄往后退,撤出安全距离!” 他这样喊了好几遍,那些死灵将纷纷转移了目标,竖着耳朵朝这边听,似是在仔细辨别方位。 司城阙险些惊慌失措,望着站在阵眼中的洛凡心,难以置信地问道:“无忧,你这是做什么?” 洛凡心没有答话,捏着指诀再次大声喊道:“令纵千里,魂归来兮!阵起!” 司城阙无奈,只得依着他的意思做,将自己的灵力和霍景、姽婳的连接在一起,形成一圈三角形的法力场。 死灵将们像饿虎扑食一样朝着阵眼中的洛凡心奔来,幻影门的弟子们终于得以撤离,连同惩戒堂内滞留的那些人也一併带走,远离了这片惊险之地。 洛凡心的血仿佛用之不尽,一汩汩流淌下来,渗进脚下的泥土里,又沿着咒印缓缓浸染,如润物春雨般绵软,却能发挥出强大的效力。他浑身散发出耀眼的蓝光,整个人看上去既静且柔,好似一尊久不食凡烟的神佛。 司城阙的心也在滴血,他一声不吭,知道在这人燃烧自己的生命之时只能用尽全力去帮辅他,而不应该出言阻止。 帮辅他,或许还能尽早结束这一切,阻止,不仅毫无用处,还可能会害了他。 霍景脸色惨白,眼见着洛凡心被围了个水泄不通,已经看不见他人在何处,甚至也不能确认他是否安好,只能眼睁睁看着这些死灵将在结界的蓝光之外拼命刨抓着,便颤抖着问道:“洛公子,你还好吗?还撑得住吗?你真的不会被他们伤到吗?” 洛凡心没法答话,只一味地念着自己的咒语,一遍又一遍,连喘息的机会都没有。 司城阙皱着眉对霍景道:“别问他了,把灵力都集中过去,专心!” 三人的灵光愈发强盛,不仅彼此之间互相沟通,还都往中间的阵眼里汇聚去,整个法力场就像一片明亮的汪洋,渐渐看不出形状。 屋顶上的舒抑也看到了下面正在发生的事情,即使只是瞥到了几眼也足以令他心急如焚,他能想到的结果都是悲惨的。 邵成很容易就猜到了他在想什么,话里话外都是刺激和挑衅:“他撑不住的!等死灵将冲破了防线就会像野兽分食战利品一样撕扯他的血肉,眨眼之间就能把他撕成碎片。 “就算结界撑得住也没用。本座再了解不过了,死灵能嗅到的东西可跟常人不一样,对他们来说,这里最有吸引力的就是血流不止的洛无忧,你觉得他还逃得了吗?他的魂魄会被蚕食,他会变成一个彻头彻尾的厉鬼,你根本救不了他!” 不得不承认,他这一番刺激确实戳到了舒抑的痛处,心里的怒火无处宣洩,甚至滋生出一种恐惧,无比真实而又深切的恐惧,令他开始浑身颤抖。 邵成趁机袭来,舒抑恍惚错身,只听“咔嚓”一声响,右肩传来钻心的痛感,低头一看,右臂已经从肩部脱臼了,估摸锁骨也断了。 邵成大笑出声,舒抑恨得额泛青筋。 他想起洛凡心跳下屋顶时回过头来对他说的话,心痛不已,一字一顿道:“邵成,我要你死,就在今夜。” 孤影在四脚崖告捷之后就去了山下查看情况,确定在天亮之前都不会有应援赶到后才御剑折回,这会儿终于和白芨、小雪前后脚落在了惩戒堂外。 姽婳撑了这么久也快到极限了,她脸上的血色褪尽,额上、颈上全是汗珠,正纠结后续该怎么办时突然感觉到一股温厚充沛的灵力从背后传来,侧首一看竟是自己的二哥,她欣喜道:“二哥,你可算来了!” 孤影:“我来顶替你,你歇一会儿。” 姽婳略一思忖便拒绝了:“三足鼎立缺一不可,瞬息也不能中断。二哥,我还能撑一会儿,你去看看那个霍景吧,我比他强多了!” 孤影:“不用担心,白芨在他身后。” 此时穹鼎阵的三足都由一人变成了两人,场中法力终于迎来了一轮高峰,站在阵眼中的人也终于能够大喘几口气,转引魂诀为破阵诀,周身结界蓦然溃散,六人的灵力糅在他身上最后汇成一道澄蓝的亮光,如同火焰浪涛般喷薄着汹涌着直冲天际,似要将盖住了月光的云层烧出一个窟窿。 随着结界的溃散,死灵将全都扑了过去,一层一层叠着,将洛凡心压在了最下面。
第329页 “无忧!”司城阙大惊失色,心急之下差点乱了阵脚。 小雪在他身后沉声道:“别动!你守住这里,我去看看。” 小雪将天机剑放在一边,孑然一身入了阵眼。而这些死灵将也突然老实了许多,不再像方才那般癫狂可怖,又恢复了交替的平静和抽搐。 强行入阵已经危险,小雪唯恐会对洛凡心的咒术造成影响不敢使用灵力,只能靠蛮力将这些死灵将一个一个扔到旁边,扔到手软时就把他们往旁边扒开,只恨自己只有两只手,动作不够快。 白芨也替他着急,站在霍景的身后提醒道:“小雪,现原形试试!” 小雪闻声立即化成了灵狼的形态,竟比之前在幻影门时还大了两圈,司城阙忍不住暗暗惊嘆,霍景则被吓了一跳。 现原形之后力气明显大了许多,他叼起一个正在抽搐的死灵将往旁边扔去,毫不费力就扔了十几尺远,还差点扔出了阵外。接着又快速扔了几十个,正要看见曙光之时却忽然感觉到一阵气浪从下面涌了出来,一个没防备便被震了出去。 白芨眼神一凛,问道:“小雪,还好吗?” 小雪变回了人形,回他:“无事。” 几人往阵中仔细一瞧,只见这些死灵将也都被震开了,身上冒出了一层层的黑气,接着便能看见黑气凝成了人形,一个接一个地从肉身中抽离,往蓝光中飞去。澄澈的蓝光变得浑浊不堪,开始随着死灵飞扑的方向旋转,越转越急,直转成了一个巨大的旋涡。 忽闻“嗷”的一声狂啸,几人齐齐看向半空越涨越大的光影,竟是琉璃狮兽钻出来化成了原形。 再望向阵眼处,洛凡心正躺在地上,浑身是血,奄奄一息,手里还握着一团灵光。 他道:“好狮兽,收……” 狮兽张开大口拼命吞噬半空中的黑气,然而旋涡越旋越大,劲力随着灵光的渐衰而现松散之势,不断有小股黑气从边缘脱离。 小雪立刻转至司城阙身后继续输送灵力,司城阙咬牙道:“穹鼎阵尚未结束,大家坚持住!” 旋涡的转速又快了起来,刚刚脱离的黑气受到一股强大引力的束缚,竟开始发出尖锐的嚎叫声,在这深夜里听来极为可怖。黑气也在拼命挣扎,绕着洛凡心飞来飞去,极度渴望钻入这个人的身体中,却苦于找不到机会。 洛凡心的眼皮越来越重,他手里的灵光指引着狮兽继续吞噬,但他已是强弩之末了,旋涡中的黑气仍然还有半数之多,他很怕自己撑不住。 屋顶上那个皎白的人影终于得了空子望过来,距离有些远,洛凡心却能瞧见他的眼神。 舒抑眼见几缕黑气正往地上之人的身体里钻,大喊一声:“无忧!” 他旋身飞转朝这边掠来,手中摺扇忽然灵流大涨,引得洛凡心发间的扇骨也爆发出一阵晕眼的白光,“轰”的一声响,黑气被震出体外摔打在结界上,随即便被旋涡吸了去。 洛凡心猛然睁眼,轻轻应了他一声:“舒抑。” 他看见那道飞掠而来的白影的身后是一个面目狰狞的人,汇集了十成功力的恶毒一掌已经近在咫尺。洛凡心忽然抬手,大喊一声:“躲开!” 这一击仿佛回光返照,蓝色的灵光倏忽从他掌心飞出,如同一团冷焰直朝着舒抑飞去。 舒抑闻声侧身,竟生生在半空中借着气流旋了一周,当目光接触到身后之人时蓦然一剑划过。 蓝光击在邵成面前,他没吭声,也没吐血。他轻飘飘落在地上,静静伫立,却在几息之后忽地双膝跪倒,颓然垂首。无声无息的,颈项上裂开一道极细的口,鲜血从中漏出,越来越汹涌。 洛凡心笑了。 他在心里大笑,道一声:“邵成的血竟然也是红的……” 结束了,世界清净了,眼里终于只剩下了一个皎白的影。 他将最后的灵力全部汇集到掌心,往那狮兽身上一送,道:“坚持住。” 随即咳了几声,血花子喷溅在脸上,眼里又多了几抹赤红,而后赤红晕染开来,眼里便连皎白的影都没了。 只剩下了赤红。 洛无忧死了 “娘祝你今生平平安安,无忧无患,心之所想,皆能成真……” “为师为你赐字‘无忧’,不求富贵显赫,只愿你一生无忧……” “无忧,无忧?无忧,你醒醒……” 洛凡心艰难地睁开眼,看见正在摇晃自己的人是舒抑,便故意撒娇道:“好哥哥,我困了,让我睡一会儿……” 舒抑强行接上了脱臼的右臂,忍着剧痛抱紧了他:“无忧,先别睡,陪我说说话。” 洛凡心的意识有些混乱,许多场景在他脑海里翻搅,一会儿是邵成打伤了舒抑,一会儿是百里掣抢走了师父,还没来得及去帮忙又忽然变成了凤壶峡畔的一幕。他呢喃道:“我娘唤我了……” 舒抑拭去滴落他脸上的水迹,哄道:“乖,别跟她走,和我在一起,说好了要长长久久的。” 洛凡心感觉到有些颠簸,想往舒抑的怀里钻一钻,无奈实在是疲惫,便放弃了。周围沉闷闷的,心头有种压抑的憋屈感,他闭着眼睛吸了几口气,问道:“我觉得,好暖和,我们在泡温泉么?”
第330页 舒抑:“是大家在给你输灵力,小雪也在呢,他很担心你,你醒来跟他说几句话好不好?” 洛凡心笑了一下:“我不是醒着呢么?我醒着呢……” 舒抑:“你没醒,你闭着眼睛呢,得自己坐起来才算醒着。” 洛凡心有点气馁:“坐不起来,没力气……” 舒抑:“你受伤了,你的血快流干了,灵力也耗尽了,你快死了。” 洛凡心吓了一跳:“我快死了吗?我要死了?” 舒抑:“害怕了吧,我比你还怕,所以你得坚强,不然我怎么办?” 舒驰的声音从外面传来:“……如今百里清的尸体已经焚毁,天底下能够重启北幽岛的只剩下了百里掣一人,舒某已经得到确切消息,不会超过七月,百里掣就将利用最后的饬雷血来重启北幽岛,他的目的就是要看着义盟子弟明争暗抢、自相残杀,希望诸位家主掌门尽早打算,安顿人心,我等正义之师将重踏北幽岛,同仇敌忾,彻底粉碎他的阴谋诡计!” 洛凡心:“予之兄在说话……我是醒着的,你别骗我了……” 舒抑:“好无忧,撑住,神医快来了,他能治好你。” 洛凡心:“我看见,莫依然站在邵临渊的后面,手足无措……她怎么办?邵临渊会原谅她吗?” 舒抑:“可能不会原谅吧,但是你这么聪明,一定能帮她想到办法挽回他们的感情,对不对?” 洛凡心:“嗯……我得好好想想才行……” 舒抑:“宁拆十座庙,不毁一桩婚,你要是想不出办法可就糟了,我就罪孽深重了。” 洛凡心:“你别担心,我能想出来……只是,我看见了他脸上的表情,好可怜,他的魂都丢了……” 舒抑:“我的魂也丢了,无忧,我的魂也丢了!你不是擅长引魂吗?你醒过来,救救我!” 洛凡心:“舒抑,水凉了,好冷……” 舒抑的声音像是传进了他的梦里:“无忧!别睡!求你……” “别这样,别吓我,你不可以睡!” “无忧!你醒过来好不好?醒过来……” 自此,洛凡心没有再开过口。 众人的灵力不起作用了,舒抑就把他们全都赶到一边去,自己引导蛊虫为他修复经脉,为他一根根接上肋骨。然而能做的都做了,他的生命力仍在一点点流失,身体也在渐渐变凉。舒抑将自己的灵力不要命地往他身体里灌,却仿佛泥牛入海不见踪影,眼见着一切努力都是徒劳,他痛苦得几近疯狂。 他终于从真正意义上体会到了自己说过的那种感受——死这种事情真的太可怕了,不管是自己死,还是看着心爱的人死。 他已经尝过死亡的滋味,现在又尝了一次看着爱人死的滋味,没想到后者竟比前者更难以忍受。 昔日这具身体抱在怀中是温热柔软的,如今却只剩下了透骨的寒凉,连微翘的嘴角和慈善的眉目都好似变成了无情的嘲讽,嘲讽他,抛弃他,折磨他。 舒抑目不转睛地望着怀里的人,揉搓着他的胳膊,把那双手放在唇边呵气……聪明的、笨拙的方法全都试了一遍,终究还是无用。他认清了事实——一个时辰之前还活生生的这个人,现在已经变成了一具了无生机的人偶,半点回应都不会给了。 拿起那只手,看着掌心的灼伤,舒抑再也支撑不住,一瞬间仿佛浑身的力量都被抽走,抱着这个残忍狠心的人止不住地颤抖。 失而复得,得又复失,人世至艰至苦约莫也就如此了,然而一个洛凡心于他来说却又不仅仅是得与失的衡量,也不仅仅是拿起与放下的考较,而是他活着的意义,死去的理由。 自言自语,含混不清,他也不知道自己到底说了些什么。 “洛无忧,洛凡心,你太乱来了。” “你逞什么能?让你老实待着就老实待着,总是不听话,总是让人担心。” “下次别再这么任性了,我有点承担不了。” “再给你一点时间,天亮之后你必须醒过来。” …… 舒驰与众家主掌门刚刚商议完该如何善后就立刻赶了过来,一进门就见到舒抑抱着洛凡心不肯放手,也不肯让任何人接近的情景。 屋内几人的表情都很沉重,温度似乎比屋外还冷些。他望向白芨,白芨则对他摇了摇头。 试着问道:“抑儿,无忧怎么样了?让我看看他。” “兄长,”舒抑头也未抬,“你也别过来,别再打扰他。” 舒驰的心凉了半截,他还从未见过自己的兄弟这般心灰意冷的样子,似乎能看见那双浅淡的眸子里已经没了琉璃般的光泽,只剩下空茫的灰暗。他毅然走上前去握住了舒抑的右肩,正好摸到了那块断裂的锁骨,刚想松手却又忍住了,手下微微用力,问道:“不痛吗?” 舒抑浑然不觉。 舒驰黯然收回了手,半蹲在榻前对他说道:“抑儿,为兄见你如此神伤实在难受,相信无忧也是一样的,等他醒来以后看见这样的你一定会生气的。”
第331页 舒抑淡淡道:“他不会醒来了。” 舒驰霍然站起,微微含怒:“你这样就放弃了?当初无忧他……”欲言又止,最后只补充了一句,“他可从来没有放弃过你。” 舒抑的手轻轻抚上洛凡心的额头:“他死了,连魂魄都走了。” 舒驰忙道:“我这就派人去行止宫,他们懂得引魂之术,一定能将无忧的魂魄找回来。” 舒抑勾起一边嘴角,却不见丁点笑意:“好,直接告诉林子昱,洛无忧死了。” 舒驰忽然觉得有些焦头烂额,他怔然道:“抑儿,你别这样,不是没有希望。” 白芨也走近了些,对他小声说:“神医应当很快就到了,等他来了一定能医治好洛公子,再请行止宫的人来引魂,不会出差错的,你振作起来。” 舒抑:“神医就在东平峡的客栈里,若能医治早就赶来了。” 白芨:“我再去请,半个时辰之后一定把他给你带来!” 舒抑恍若未闻,自顾说道:“也不知道无忧当初是怎么撑下来的,他究竟是打算怎么复活……” “你疯了吧!这就把无忧当成一个死人了?”司城阙打断他,目光冷冽。 他面色不善地朝着榻边走近,却听舒抑冷声斥道:“走开!” 司城阙毫不客气,讥讽道:“舒二公子,不,是百里公子,原本我一直敬你是个不屈不挠的人物,没想到竟是个懦夫!早知道你根本没本事护好无忧,我就不该让他一路跟着你!” 舒驰顿了一下,问道:“司城掌门,你已经知道了?” “往生剑会听从他的召令,想不知道也难!在场的各位没有外人,我便直言不讳了,”司城阙再次转向舒抑,“百里公子曾经在北幽岛上救不了自己,连累无忧为你受苦多年,如今摇身变成了舒二公子,有财有势又有一众人追随,最后却还是救不了无忧,你有什么资格这样强占着他不肯放手?” 舒抑并不同他争辩,甚至连目光都没分给他半点,对着舒驰道:“兄长,把他们都带出去吧,我想和无忧单独待一会儿。” 司城阙忽然扬起含翠锦箫,指向舒抑道:“我要把人带走,我能救醒他!” 舒抑终于被激怒,他将洛凡心轻轻放平在榻上,站起身来正对着司城阙。只听“铿”地一声响,往生剑出鞘,斩断了含翠锦箫。 半截断箫在地砖上蹦跶了几下,昭示着它最后的结局,也似乎是在为自己意外而又可笑的宿命表达愤怒与不甘。 两人的矛盾彻底激化,气氛陡然急转直下。白芨和小雪立刻站出来拦住了双方,舒驰更是直接站在了二人中间,气愤道:“现在是非常时期,躺在那边命悬一线的人还在等着救治,你们却要将时间浪费在斗殴上?” 司城阙双目泛起血丝:“百里清,你何德何能?!” 舒抑回道:“孰优孰劣,无忧心中自有判断。” 舒驰大喊一声:“别吵了!”又对司城阙道,“司城掌门,含翠锦箫乃是灵器,舒某自知无法赔偿,但只要能够弥补一二请只管开口,舒家绝不推辞。” 司城阙望了他一眼:“舒大公子的话外之音是不管此人曾经是谁,现在他都是你舒家的人,有你舒家护着?” 舒驰:“司城掌门,舒抑是舒家二公子毋庸置疑,我舒家该怎样看待又会如何处理就不劳旁人置喙了,也请你冷静一些,言语冲突于事无补,舒某诚心要弥补你的损失,请不要曲解。” 司城阙冷笑道:“我要的不是含翠锦箫,我要的是洛无忧!” 舒抑眼中泛起杀意:“就凭你?” 舒驰怒道:“舒抑!你这是不把我这个兄长放在眼里了?” 白芨对司城阙道:“司城掌门还是不要强人所难了,你若真将他带走了,他醒来以后也不会高兴。” “可我至少会竭尽全力去救他!”司城阙的声音染上了颤意,“而不是像这个人一样,就这么轻易认定他死了,就这么轻易放弃去救治!” 舒抑:“你会救他?是你助他设了穹鼎阵,即使明知道这个阵法会害了他!” 司城阙语塞,他承认自己是糊涂了,在并不十分清楚这个阵法会造成什么样后果的情况下就选择帮他设阵,最后眼睁睁看着他罹难却无能为力。 司城阙:“我不知道,我不清楚……若是知道会这样,我宁愿用幻影剑阵去代替穹鼎阵,用那百余人的性命去换他一个……”少顷又怒道,“那你呢?你为什么不阻止他?杀一个邵成要那么久,早知道你这般没用我就该自己动手!” 舒抑:“大言不惭!” 白芨忍不住道:“司城掌门,舒抑做的事远不止你看到的这些,杀义盟首尊也并非易事,你不应该这样羞辱他!” 司城阙:“现在说什么都没用,无忧快死了!那个孤影已经去了那么久还没把你们的神医给带来,这兄弟俩说不定就是不想蹚这个浑水才故意迟迟不来!我不同你们废话,再拖下去就什么都晚了,今天我一定要把人带走!” 舒抑:“你试试看!”
第332页 舒驰被他们吵得头疼不已,说谁谁都不听,干脆放手不管了,退到一旁焦躁地踱着步。 白芨问道:“你把他带走又能怎样?带到哪里去?找谁救治?” 司城阙:“我自有办法!幻影门多的是懂得岐黄之术的能人异士,并非只有一个徒有虚名的神医独施才能医治!” 白芨:“你就算速度再快,赶得上他血凉的速度吗?再者说,胸骨、肋骨尽断,脏器也被戳穿,浑身经脉被震裂了大半,连灵根都快枯萎了,你觉得他还经得起颠簸?” 这番话不仅让司城阙冷静了几分,也让舒抑听得倍感煎熬。他只觉得自己浑身上下哪儿都痛,好像洛凡心身上的那些伤也一併伤在了自己身上。他默默回到榻边,继续做自己的无用功,哪怕能延缓这具身体变凉、变硬的速度也好,哪怕做一万分努力只能看到一分的回报也好。 司城阙恨极了,不知道该恨谁,可就是恨。他握着半截断箫,手背上青筋毕露,对白芨吼道:“那你说该怎么办?!他谁也不让靠近,自己却什么都做不了,非说无忧已经死了,我不相信!” 白芨依旧拦在他面前,态度很坚定:“别再向前!他在引导蛊虫修复经脉和断骨,你一叶障目看不清事实,打断他只会帮倒忙!”又转过头对小雪道,“小雪,你过去,看一下洛公子究竟怎么样了。” 小雪没有动,神色黯然,喑哑道:“不用看了,他已经死了。” 司城阙:“你胡说!看都没看就说他死了?连你也巴望着他死是不是?!” 白芨隐有怒意:“小雪是灵狼,他的嗅觉和听觉比你强百倍,你何故如此质疑他?” 舒抑突然笑了一声:“司城阙,我让你自己来看一次,然后立刻滚出去,否则别怪我不客气。” 司城阙听了前半句之后就已纵身跃了过去。 先是伸手探了洛凡心的鼻息,又摸了腕脉和颈脉,最后还不死心地输了一道灵力去他体内详细探查,然而每一个举动都在重复一个事实——身死,魂散。 终于,得以亲自查证了。 他踉跄着起身,彷徨不知东西南北,跌跌撞撞地走出了门外。 霍景不曾踏进去半步,一直就站在门外守着,见司城阙出来立刻抓住他问:“洛公子他怎么样了?” 司城阙抬眸,说出了那几个他自己也不愿意相信的字眼:“他死了。” 霍景愣住了,他松开对方,拍了拍身上的尘土又理了理自己的衣襟,言道:“我没工夫在这儿听你胡说了,我要回去了,霍家还有一大堆事要处理。” 司城阙一把将他揪了回来:“你不进去看他最后一眼么?” “看什么最后一眼!”霍景粗暴地打开他的手,怒道,“我说了,不想听你的胡言乱语。” 司城阙突然哈哈大笑起来:“回去等你的阿簌吧,抱着一点明知不可能的希望活着,比较适合你。” 霍景握紧了拳,一股无名之火烧得他心肝肚肺都疼,于是一把扼住了司城阙的咽喉,一字一顿道:“你说什么?再说一遍!” 司城阙顺势扣住他的脉门,轻而易举便拆了他的钳制,又一掌拍在他肩上将他推出几步远,笑道:“难道不是么?你的阿簌死了,就把无忧当成了替代品……” 霍景气急败坏,冲上去就与他打了起来:“你凭什么说阿簌已经死了?你根本什么都不知道!” 司城阙:“我不知道?你以为你们霍家就铜墙铁壁、滴水不漏吗?我的人亲眼看见那个孩子掉进了稽水被沖走了,他根本没有活着的可能!” 霍景气得发抖,拔出碎玉刀就砍,咆哮着:“我杀了你!” “都住手!”小雪走了出来,天机剑铿然响了一声便将碎玉刀挡了过去,他语调低沉又带着森森寒意,“要打要闹到别处去,别在此处喧譁!” 霍景原本被司城阙激得怒不可遏,一想到洛凡心现在的境况又怒不起来了,最后还是收了碎玉刀,满腔的愤懑伤感都被强行压了下去,逃也似地离开了这里。 司城阙见他那种落荒而逃的姿态实在想笑,随性大笑了几声之后便也觉得没意思了,渐渐又变成了苦笑,继而变成了自嘲。 他第一次认识到自己的恶毒,一种近乎畸形的绝望心态迫使他残忍地去揭开别人的伤疤,如同一个饥寒交迫的乞丐,憎恶这世界上所有衣着光鲜的人一样。 司城阙,你不是应该高兴吗?假如那只信使鸟没有还给少赟,而是死了,你会不会稍微高兴一点? “我一点都不高兴啊……”他静静站在门外等着天亮,对自己说,“天亮之后就离开这里,回幻影门,什么都不管了。” 他甚至想着,洛无忧死了就死了吧,洛无忧一点都不重要,尽快忘了这一切。 而天亮之后,他仍然记得洛无忧,记得他死了这件事。 三人一台戏 六月下旬,松鹤岭上。 洛凡心正蹲在地上专注地数蚂蚁,就听见林子昱的声音忽然在身后炸响:“快点站起来!骨头都没长好,别老蹲着!” 洛凡心被他这一声吼吓得差点跌坐在地,佯怒道:“你怎么总这么一惊一乍的?吓死你师兄了!”
第333页 林子昱拽着他的胳膊将他拉了起来:“你若能让人省点心,我便不这么一惊一乍。” 洛凡心:“箬恒呢?叫他来陪我玩。” 林子昱瞥了他一眼:“才从鬼门关走了一圈,好好调养才是正道,玩什么玩?” 洛凡心:“已经快两个月了,快两个月了!能用‘才’这个字吗?你这段时间哪儿都不让我去就算了,还什么都不对我说,山下究竟怎么样了我想知道,我很着急!” 林子昱瞪着眼睛:“急什么?急着见那个谁?!” 洛凡心眉头一皱:“你烦死了!” 林子昱:“我大老远跑去把你从那是非之地给救回来,你还嫌我烦?” 洛凡心:“就是嫌你烦,你一说话就招人烦!” 林子昱心里团了一撮火气,问道:“谁说话不招你烦?全天下只有那个人对你好?他真那么好怎么还护不住你?!” 这段时间像是被绑架了一样,想见的人见不着,想知道的事情也无从得知,本来就挺不耐烦的了,偏生还有人专门跑来跟他提这茬!洛凡心的心里头躁乎乎的,挪到旁边坐在树底的石凳上纳凉,说话都带着刺儿,不仅刺别人还刺自己:“你怎么老跟他过不去?说别人的时候想想自己,是不是比人家做得更好?!呵,说起来我这条命倒真是比王八壳子还硬,几次都死不掉。” 两人同时沉默了一会儿,洛凡心意识到自己在胡乱发泄情绪,便兀自冷静了下来,说道:“子昱,我不是沖你,别往心里去。只不过这件事怪不得舒抑,设穹鼎阵原本就是我一意孤行,他根本没法阻止。况且我这不是没死么?” 林子昱还沉浸在他说的那几句话里,想到在生死攸关的时刻能让他依靠的人从来都不是自己,除了不满之外更有深深的自责。他放低了声音,回道:“嗯,不过你这次差点就成功了。” “是啊,下次再加把劲,一鼓作气!”季谨言从阶梯下面走上来,刚冒出个发顶的影子声音就传了过来。 林子昱唤了一声:“三师兄。” 季谨言施了一礼:“掌门师弟。” 洛凡心悄悄嘀咕:“季老三也会好好跟旁人行礼么?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季谨言坐到他旁边:“看师兄给你带什么好玩的来了!” 洛凡心就着他摊开的手掌望去——竟然是一只七星瓢虫!只不过个头小了些,也没有七颗星,数了数,四颗半。问道:“不就是瓢虫么,有什么特别的?” “这可不是普通的瓢虫,看他的触角。”季谨言手中暗暗发功,只见瓢虫的两根触角顶端竟熠熠发光,像两盏小灯笼。 洛凡心毫没诚意地鼓了几下掌:“嗯嗯有趣,有趣有趣,那它是发光虫吗?” 季谨言敲了一下他的额头:“什么发光虫?俗不可耐!这叫听话虫,是经过训练的,用灵力引导可以指挥它钻进指定人的耳朵里。” 洛凡心很不屑:“钻进别人耳朵里之后呢?帮人清理耳屎?” 季谨言差点被自己的口水呛到,一巴掌拍在他肩上,骂道:“污浊!好好说话,耐心听师兄我给你讲解这小宝贝怎么使用!你看,它这两根触角是用来接收指令的,背壳上的这个孔里能散发出一种特殊的东西,这种东西的传播速度极快,能立即从耳朵传进脑子里!” 洛凡心“不耻下问”:“这么厉害,那它传进脑子里之后呢?用来清理像师兄你这样的人脑子里面不小心灌进去的水吗?” 季谨言朝着林子昱:“看见没有?这就是他说出来的话,出去混了这么久就学会了对师兄出言不逊!掌门师弟你管不管?你不管的话我可就亲自动手了。” 林子昱拦着他:“三师兄先别动气,别动手,小师兄身上还有伤。” 洛凡心得意洋洋道:“是啊是啊,三师兄一动手搞不好我的小命就得撂在这儿了,我个人是没什么关系,就怕大师兄那边不好交待啊……” 季谨言很少在言语上吃他的亏,咬牙切齿地说:“你还知道大师兄担心你?他看见你死在别人床上的时候又哭了一场,很难哄的你知道吗?” 洛凡心的一口老血差点喷出来:“什么叫我死在别人床上?会不会说话?” 季谨言:“真该趁你还小的时候多揍你几顿!行,你有人撑腰,我不跟你一般见识,我继续讲我的听话虫!” 他还有些气不过,便转了个方向:“我讲给掌门师弟听!” “这种东西传到脑子里之后会让接收信息的人听到操控者的命令,寻常人听不见,但接收信息的人却能听见,而且会一一照做!” 林子昱:“那倒是挺神奇的,它又是如何传递操控者的命令的?难不成还能学人说话?” 洛凡心撇嘴道:“我没见过能说话的虫子,只见过一只会说话的羊。” 季谨言原本不想理会他,可一听他讲见过会说话的羊就产生了好奇心,忍不住问道:“在哪里看到的?说的真的是人话?” “那当然是人话,说的要是‘咩咩咩’那还叫会说话?”洛凡心朝着林子昱,“对吧子昱?”
第334页 林子昱望着他,顺从地点点头:“对,那就是普通的羊话而已。” 季谨言不耐烦地白了他一眼:“你俩真无聊!那羊在哪里?没有抓回来吗?说不定是一只成了精的野山羊,就那么放任在外要是作恶了可就不好了!” 洛凡心:“作恶他不大敢,但是捉弄人还是挺在行的,”他侧首,眼神真挚,“不用抓,那羊就在这里,你好,季绵羊!” 季谨言这才明白过来,屈起食指,“嘣”地一声敲在了他的脑门上,呵斥道:“找打!” 洛凡心皱着眉揉了揉额头,不满道:“这么一小会儿工夫你敲了我两下,还拍了我一巴掌,当师兄也不能太嚣张吧!” 季谨言:“你就是该被敲打敲打。” 洛凡心望向林子昱,求助的意思很明显,谁知林子昱只是抱着手臂淡淡道:“没错,该敲打。” “你们怎么这样?”他别过脸去佯装生气,“过分!我可是回来做客的,是客人,你们得对客人客气一点!” “客气?”季谨言捏着他的脸左看右看,“怎么没见你客气?作为一个客人你把自己吃肥了一圈还真好意思啊!为了你,箬恒每天都要多弄一只野山鸡、两条野溪鱼、三斤野山菌、四两野灵芝回来给你进补,好好体恤一下小弟子吧,他还是个孩子!” “哪有那么夸张?我根本就没胖……”洛凡心揉了揉自己的脸,“多少。” 季谨言:“掌门师弟,你看呢?” 林子昱:“嗯,还是少吃点野味吧,脾气都吃野了。” “打住!不闲扯,继续说这个听话虫好么?”洛凡心一只手撑起侧脸,抬起下巴示意了一下,“你让它演示一下看看,不然无法令人信服。” 季谨言咧嘴一笑,伸手在听话虫的背壳上做了个简单的动作,再把手拿开时就见那背壳上的半颗星微微张开了,露出下面一层薄薄的棕色膜,接着薄膜开始微微震动,竟真的有极其轻微的声音传了出来,听着呜呜突突的。 洛凡心:“它已经在传递命令了?这也没法判断啊,不算不算!” 季谨言:“那你要我操控一个人试试?” 洛凡心点头:“嗯,你就拿我试试,让我体会一下对人言听计从的感受。” 林子昱立即否决:“不行!你身上有伤,万一动作太大拉扯到骨头怎么办?我来替你吧,你该信得过我。” 于是在季谨言的指挥下,听话虫“咻”地一下飞进了林子昱的左耳,接着就见他莫名其妙地弯下腰,从地上薅了一把草朝洛凡心走了来。 洛凡心眨巴了两下眼睛,问道:“子昱这是在做什么?” 季谨言笑得不行:“掌门师弟他、他要给你餵草,洛白兔,这是你爱吃的那种草!哈哈哈……” 林子昱已经走到了他面前,捏住他的下颌骨就要把草往他嘴里塞。 洛凡心的眼睛睁成了铜铃,使劲儿去掰他的手臂,无奈这副手臂像铁打的一样,执拗得要命,他挣扎着喊道:“快!快让他停下!停下!” 季谨言一边鼓掌一笑,见他真的快撑不住了才命令道:“停下!”接着长袖一挥,把听话虫召了回来。 林子昱猛然恢复神智,望着自己手里的草一脸的惊慌不解,忙扔到一边去问洛凡心:“你怎么样?我伤到你了吗?” 洛凡心这次是长见识了,随意摆摆手便算作回答了他,两眼放光地对着季谨言贊道:“厉害!真是厉害!谢谢三师兄!” 说着便去抢这只听话虫。 季谨言突然收起了手掌:“谁说过要送给你了?” “就是你呀!”洛凡心望了一眼林子昱,“刚才是他自己说带给我好玩的,对吧子昱?” 林子昱一是一二是二地回答:“他的原话是‘看师兄给你带什么好玩的来了’,但……这并不能确切表示这只听话虫是准备送给你的,也可能表示只是拿来给你看看。” 洛凡心一只手遮住半边脸,极其小声道:“子昱,你怎么帮他说话?” 林子昱默不吭声。 没什么能说 季谨言终于进入了主题:“洛白兔,关于东平峡上发生的事以及舒家究竟在谋划什么,你一五一十地详细说来,说完之后师兄我肯定把这只听话虫送给你,怎么样?” 洛凡心的眼睛眯成了一条缝,有几点零碎又警觉的的光芒闪了出来:“那我不要了。” 林子昱:“有什么不能说的?你还当自己是松鹤岭的人吗?竟然胳膊肘往外拐,去帮别人保守秘密!还有那个……舒二公子,每次见到他都是一副让人看不懂的深沉样子,我瞧着实在是别扭,你们到底在隐瞒些什么?” 洛凡心无辜道:“没有啊,事情都如你们亲眼见到的那样,邵成自作孽不可活,舒家带领群众杀上邵家替天行道,没什么别的了。” 林子昱:“那又怎么会和蛮曜人扯上关系?说邵家和北幽岛勾结是怎么回事?百里清的尸体又怎么会在邵家被当众焚化?” 季谨言:“就是,你体内的灵根又是怎么回事?邵成为什么会有行止宫的符咒?是否和咱们师父有关?师父他的行踪你是不是知道,还故意隐瞒我们?”
第335页 “……”洛凡心把这些问题统统抛到脑后,权当做没听见,神情坦荡,“你们的问题这么多,我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如果你们愿意一个一个问的话,我或许会考虑挑几个回答一下。” 季谨言抢话道:“那先回答我的!第一个问题,我们去邵家的时候看到他家被烧了一大片屋舍,听说连帐房都给烧了,损失惨重啊,邵临渊每天为补帐的事情忙得团团转,后来还是舒家大公子帮忙处理才勉强补上了漏洞。哎,这事是不是你干的?” 呵呵。 这事情搞不好就是舒驰指使莫依然干的,不然这丫头烧客房就好,何必连帐房一起烧了?还假惺惺地帮忙补漏洞,恐怕是趁机渗透呢。舒驰这人表面上仁义,实际上做事也和舒抑差不多坏…… 洛凡心摇头:“不是我做的,我不知情。” 季谨言“啧”了一声:“那先前去帮你收集魂魄时我见那个神医给你餵了一颗什么什么药,还是他胞弟大老远跑回舒家取来的,说只有那个才能把你救回来。你跟师兄说说,那到底是什么灵药?他们可神秘了,一个个都对那药讳莫如深,到底是什么不得了的东西?” 洛凡心:“……” 那个应该是一半饬雷引炼制的丹药,说起来这药竟然阴差阳错地被他洛凡心给吃了,也不知道以后会不会再被转化成饬雷血,这怎么能让师兄弟们知道? 他摇摇头,闭口不言。 季谨言一手叉腰一手指着他责备:“你看看这人,跟师兄还保密!” “还是先回答我的吧,”林子昱道,“你先告诉我舒家二公子的事,他怎么会是……算了,先告诉我为什么这个人一看见我就会表现出一副趾高气昂的神情,好像平白比我高一截似的!” 洛凡心:“……” 这个问题还真不好回答,总不能直接告诉他——因为他是你兄长! 洛凡心再次抿嘴摇头。 “行,关于他的事情你都不肯说,那说点别的。”林子昱想了想道,“关于邵首尊,说他才是杀害姜、严两家一百多口人的罪魁祸首?还搜出了什么夜行衣、往生剑之类的证据,这是真的吗?我怎么觉得很奇怪,他好端端的把夜行衣藏在自己房间里做什么?是不是有人嫁祸?” 是,是舒抑让莫依然悄悄放的夜行衣。但这个能说吗?不能。 洛凡心道:“佛曰‘不可说’。你们只需要知道,邵成是罪有应得就够了。” 林子昱不满意了:“说了跟没说一样!” 洛凡心:“在我回答你们的问题之前,能不能先回答我一个问题?请问关于你所了解的那个蛮曜人——姬婉言,她最后被怎么处置了?” 季谨言:“处置?我们并没有见到她,据说是趁乱逃走了。” 洛凡心:“什嘛?!逃走了?” 季谨言:“对,逃走了。” 洛凡心有些难以接受,质疑道:“她被姽婳姑娘用白练捆着呢,还封了七八道大穴,敢问是谁在那种生死攸关的紧急时刻抽出工夫来帮她破解的?总不会是她自己武功高强冲破了束缚吧?” “你猜对了,真是有人帮她,”季谨言接着回答,“而且那鬼画仙子的白练都碎成破布条了,等他们想起来此人再去找时早没影了,只剩下那些碎布条散落在外头。我瞧那白练并非什么寻常布匹,还有咒术附在上面,能轻易破解的一定是个武功非常高强的人,说不定就是有内鬼。” 林子昱:“我看那个司城阙就是内鬼,他看起来不像好人。” “……”洛凡心咯咯笑了几声,“子昱,你对人家有成见才会这么觉得。” 林子昱不承认:“我对他没有成见,他就是自己不讨人喜欢,要不然那个舒二公子怎么会差点跟他打了起来?连霍家的新任掌门不也被他气走了?” 洛凡心一脸黑线,目光询问季谨言:“???” 季谨言点点头:“没错,可能是受了刺激,看谁都不顺眼,就把一圈人都得罪了。” 洛凡心:“那你们到了之后也受到他的……呃,这种对待了?” 季谨言:“没有,我们赶到时他已经回去了,这些是听说来的。” “那就好,那就好!”洛凡心松了口气,“好歹还有他没得罪的,闳衍兄啊,哎……” 林子昱:“还有工夫担心别人?” 洛凡心:“子昱,我的伤已经好得差不多了,你让我下山去吧,许多朋友都还在担心我,我至少要给他们报个平安!” 林子昱:“报平安可以写信,总之,没有我的批准谁也不会放你下山,你要是懂点事就老实待着,别给师门添麻烦。” “哎,我就是不想给师门添麻烦才要走,你怎么就是不懂我呢……”洛凡心长吁短嘆了一会儿,终于还是妥协了,问道:“行吧,那你们告诉我,舒抑现在怎么样了?” 季谨言:“他好好的,回舒家了。” 洛凡心:“他也没来找过我吗?” 季谨言望了一眼林子昱,回过头来道:“没有。”
第336页 林子昱别有深意地哼了一声:“人家现在是斩杀义盟叛徒的大功臣,忙得很,哪有工夫来找你?往生剑都已经可以堂而皇之地拿在手里了,再也没什么好怕的。” 季谨言望向他:“已经,可以?” 洛凡心赶紧解围:“嗯,舒二公子他确实一直欣赏往生剑,毕竟是百年难得一把的宝剑,练剑的人都想要,三师兄你不想要吗?” 季谨言:“你这是什么意思?我何至于去觊觎别人的宝剑?” 洛凡心:“怎么能叫觊觎?爱美之心人皆有之,鉴宝之心自然也有!人家舒家富甲一方,还会觊觎别人的东西?这就是欣赏而已,况且任凭往生剑流落在外也不是好事,要是被奸邪恶人得到了不更是暴殄天物吗?他拿去了挺好的,反正我觉得挺好!” “啧,说什么你都维护他……”季谨言歪了歪身子凑过来,十分八卦地问了一句,“你说实话,在你心里,舒二公子是不是已经取代那个百里清了?” 林子昱不满地咳了一声,提醒道:“三师兄,打听旁人私事做什么?” 季谨言:“这不是旁人,这是我最亲最亲的小师弟啊!” 洛凡心起了一身的疹子,啐道:“我不认识你!” 季谨言:“哎,其实我是有点在意,如果你已经放下百里清了,那几年前咱们师门为此付出的一切算什么?你自罚跳下举目崖又算什么?早知道会有今日种种,当初就该好好送人家入土为安!你就是看不透,还拗得很,何必为一具尸体去犯众怒?令人感慨啊……” 林子昱:“三师兄,别说了。” 洛凡心:“说得也没错,可惜,千金难买早知道……” 季谨言见他神情黯然便讷讷道:“算啦,我不提这个惹你,开心些开心些!” 洛凡心摇摇头:“没什么,提不提事情都已经发生了。还有,北幽岛很快就会有大事发生,这次只怕松鹤岭也不能置身事外了。” 林子昱:“行止宫不会参与江湖争斗。” 洛凡心:“师父在百里掣手上。” 林子昱和季谨言同时问道:“什么?!” 洛凡心:“放心,师父目前很安全。你们不是问邵成为什么会和百里掣勾结么?原因很简单,因为他想得到御龙斩圣。还有蛮曜族,他们已经和百里掣联手了,那个姬婉言就是为他做事的。我想,救走姬婉言的人应该也是百里掣,北幽岛的易容术足以以假乱真,混在人群中没被发现也属正常。” 林子昱:“等等,别的事我不关心,但百里掣抓走师父做什么?他还想逼迫行止宫为他所用?” 洛凡心:“那倒不是,这关乎一些陈年往事,一时半会儿也说不清楚。眼下霍沅已经不能动了,邵成也已伏诛,再没有人会来松鹤岭上找藉口闹事,咱们的师父,该回家了……” 林子昱目光灼灼。 一簇不安分的火苗在心中跳跃,他舌底压着几丝酸涩而微苦的余味,没想到时隔几年,那个不知该视为恩师还是生父的人,终于又有了音讯。然而这点雀跃的兴奋劲儿还没来得及品尝就悄没声地过去了,林子昱低下头,才发现自己的手里竟已积攒了大把的时间可以拿来感慨——原来独自支撑过的那些日子不只是磨砺了他,还剥夺了他对那个人、那份父子情的渴望。 洛凡心望着他,心情并不轻松多少。 开始行动了 自北幽岛沉海之后义盟就没再有过这么大的阵仗,整条海岸线都有人日夜看守,幸而北幽海只一面接壤中陆,否则就算倾尽义盟弟子也是不够的。在与东澔海相连的地界更是设立了重重关卡,只要有可疑人物出现就会立即被上报,两个月以来连商贸货船的数量都少了很多。 舒驰一声哀嘆:“咱们自己家的商船行至东澔海域时也被拦住了,说是有船员的通行证明已经过期,没有及时补上,致使整条船都要被扣留盘查。” 舒抑:“咱家的船也没什么特殊的,若是徇私或许就会被人钻了空子,还是谨慎些好。” 舒驰:“嗯,只是可惜了那些货,与人出货最忌拖延。” 舒抑:“非常时期,兄长别计较这点蝇头小利了。” 舒驰:“虽是蝇头小利,可舒家的产业都是这样积累起来的,事关信誉问题。” 舒抑:“兄长……” “报——”有哨卫匆匆赶来,“北幽海上空发现有人飞行,速度太快没追上!” 舒驰忽地站起,问道:“哪个哨岗先发现的?” 哨卫:“漳州和安州交界口,二十三号哨岗,除了咱们的人还有幻影门的人在场。” 舒抑心头一阵狂跳——终于来了。 “甚好,”他神色不变,命令道,“暂时封锁消息,将舒家和莫家全部弟子都遣往海岸线,各个哨岗都要确保有咱们的人守着,从现在开始严禁任何人入海。” 舒驰看了他一眼,补充道:“传信司城掌门,请他带上巡鹰,速速赶往北幽海!” 舒抑回望,略显不快。 舒驰劝道:“百里掣既已入海,三日之内必定会重启北幽岛,此事必须赶在他放出消息之前解决,且先放下私人恩怨吧!”
第337页 舒抑:“没有巡鹰也能找到北幽岛。” 舒驰:“为兄知道你能找到,但莫叫更多人怀疑了,就跟着巡鹰走,确保万无一失。” 时值七月底,天气热得很,连蝉都懒得叫唤了。 松鹤岭上安静了许久,洛凡心抬头望了望那道厚实的几乎能用肉眼看到波动的结界,暗想这根本不是蝉懒不懒的问题,而是子昱太严苛的问题。别说是外人擅自进出,现在连小动物都只能在这一个圈内繁衍生息,外来的一律被隔绝了。 沉闷闷的午后让人发困,正待在经纶殿里捧着一本古籍打盹时突然被一阵轻微的震动惊醒,洛凡心望向殿外,对着林子昱问道:“什么动静?松鹤岭要塌了吗?” 林子昱:“你就不能盼着点好?要真塌了可不止是这种程度的震动。” 震动扔在持续,洛凡心甩甩手:“快找人去查一下,别是什么人闯山触动了阵法。” 洛寒霜合上手里的书,从案几边起身:“还是我去吧。” 他这一去直到震动都平息了好久才回来,期间洛凡心又瞌睡了一轮。“咚”地一声磕到了桌上,他揉了揉额头又打了个呵欠,才见到那一袭白衫从殿外转了进来。问道:“大师兄怎么去了那么久?发生什么事了?” 洛寒霜没有看他,简单答道:“没事。”说罢便又坐回案几边翻他的那本书,只是明显有些心不在焉。 洛凡心扶着案几站了起来,随意搓了两下坐麻了的腿,又打了个呵欠,说道:“没事就好,实在是困得要命,我先回去躺一会儿。” 林子昱:“你一天能睡掉大半,竟然还困?” 洛凡心:“嗯,睡得少容易脾气暴躁……走了啊!” 林子昱白了他一眼,而洛寒霜仍然没有看他,只轻轻点了下头。 洛凡心最近钻研出了新的术法——将听话虫背壳内的发声膜稍作改动,让其发声的音量扩大了许多倍,并逆转了术法的施用对象,使听话虫可以依照指令飞到特定的位置“偷听”,并把内容传递回来,类似于鹦鹉学舌,效果却要好很多。 他没有回房,而是去了稍远点的地方,心中默想着经纶殿的窗户缝,手一抬就将听话虫放了出去。 林子昱:“……此事必须瞒着,不然谁也留不住他。” 洛寒霜:“可凡儿以后总要知道的,若是那舒二公子安然无恙还好说,若是这次过不了这个坎儿,或者是受了伤,那我们可不是被埋怨一顿就能解决的。” 林子昱:“大师兄莫非是忘了他三个月之前才死过一次?” 洛寒霜沉默了少顷,又喑哑着嗓音回道:“怎可能忘记?就依你说的办吧,先不告诉他北幽岛之事,能瞒几天是几天。那我们现在该怎么做?总得把师父找回来。” 林子昱:“我和三师兄会悄悄下山去,大师兄你留下来守着行止宫。小师兄聪明,若被他问起来一定要表现得自然些,别被他看出破绽。另外……烦请大师兄把箬恒也看好了,别让他有机会离山。” 洛寒霜:“他若三两天内看不见你们还好说,可若十天半月都不见你们回来,那肯定是什么理由都瞒不住的,这个节骨眼儿上本身就是格外警觉,我……我又不擅长说谎……” 林子昱似乎嘆了口气:“那好,大师兄随我一起下山,让三师兄留下来守着,我们一旦找到师父就立刻返回,绝不耽搁片刻。” 洛寒霜:“嗯,可有线索该往何处去寻找师父?” 林子昱:“百里掣抓走了师父却没有用来要挟行止宫,也没有把师父一起带往北幽岛,大师兄不觉得奇怪吗?” 洛寒霜:“奇怪得很!他的行为看起来更像是一种保护……” 林子昱:“没错,关于百里掣为何抓走师父一事,小师兄绕来绕去都不肯说出实情,话里话外却都透露着师父的安危无须担心的意思,我猜测师父和百里掣其实并无仇怨,或许是早年旧识。” 洛寒霜:“既然百里掣有心要把师父藏起来,那我们又该往何处找?” 林子昱:“只要抓住了百里掣,不怕问不出结果……” 洛寒霜:“那边传来的消息说海岸线守不住了,义盟弟子已经开始往北幽岛涌去,我们还不带人援助的话只怕……” 林子昱:“现在的境况由不得我们选择,一旦大批弟子离山,小师兄必定会知道实情,也一定会跟着一起去,他身体里到底有没有饬雷血还不好说,不能冒这个险。” 洛寒霜惊了一下:“你的意思是……你说得对,的确冒险。百里掣若是感应到凡儿体内有饬雷血,说不定会杀了他再次封岛,他本就想将留在岛上的人全部沉进海底。这太可怕了,这会比几年前的那场灾难更严重!” 林子昱:“没错,百里掣是有意要屠尽义盟子弟,小师兄去了九死一生。” 洛寒霜:“信上说海岸线上只有邵家的部分弟子在守着,舒家、霍家和幻影门的人都已经转移到了岛上,都在较着劲呢,目前还没有找到御龙斩圣的位置,但恐怕也撑不了多久了,一旦有人找到,那些正在坚守的人里恐怕还会有临场反戈的。”
第338页 林子昱:“竟连邵家也在,邵临渊能暂时摒弃前嫌是好事,却也可见事态之严重。信上可有说起具体计划?几大门派还有人可用吗?” 洛寒霜:“计划没有提到,怕是唯恐泄密。这次许多门派都是倾巢而出,舒家已经几乎没人了,全部弟子和长老都派了出去,只剩下守家的哨卫;中域地区的许多小门派还在观望,立场不够明确;霍家有许多附属门派都趁机反了,整个南域已经陷入了乱局,可以算是无人可用;幻影门还有一部分弟子镇守山门,西域地区选择坚守底线的附属门派还稍微多一点,但也都人人自危,不太愿意蹚这浑水;邵家除了海岸线上的一部分人,还有一部分正在巡察和游说,希望会有效果,至少让东域半数以上的门派能够醒悟过来才好。” 林子昱:“好在这几大门派的现任掌门都是能堪大任的,也知道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否则几方势力对峙起来真不知道后果会如何。” 洛寒霜:“嗯,听说当时在东平峡暴乱之后各家各派都已经表明了立场,可现在大半都反口不认了。一个刀谱有那么厉害吗?宁可违背誓言也要去抢夺,何至于?” 林子昱:“誓言算什么,追名逐利是人之天性,江湖人要追名逐利无非就是从武学造诣方面着手,像御龙斩圣这样的顶级刀法,愿意为此彻底泯灭良知的也大有人在。” …… 洛凡心听得眼睛都直了,眉头皱成了一团黑云。 他万万没想到听话虫传回来的会是这样的消息,幸好自己知道得不算太晚,否则等到黄粱一梦醒来,舒抑一干人还不知道会怎样。虽然还不清楚到底有多少人站在对立面,仅凭守不住海岸线这一点也能知道,想要御龙斩圣的人数肯定多出不少。 托着听话虫暗自琢磨了片刻,他把心一横,决定再任性最后一回。回了房间收拾好行李往柜子里一塞,正打算出门去,却见林子昱来了。 问道:“子昱何事?” 林子昱:“没什么,这几天我要和大师兄一起出趟远门,过来看看你。” 洛凡心开玩笑似地问道:“要去多久?介不介意带我一起?” 林子昱:“少则三五天,多则七八天。我们御剑去,恐怕带不动你。” 洛凡心:“怎么就带不动?我有那么重吗?你别听季老三胡说八道,我没变胖!” 林子昱:“嗯,我知道,只是稍微圆润了一点。” “……行行行,我不跟你争辩。”洛凡心的眉头微微跳了两下,悻悻然闭嘴。 林子昱接着道:“你老实在岭上待着,等我回来以后就……”原本想说等回来之后就放他下山,可转念一想又不合适,恐怕会让他察觉到什么,便改口说,“等我回来若是见你不在,就再给你钉几根隐灵针,看你还能往哪儿跑!” 洛凡心没有追问他要去哪里做什么,随口说道:“知道了知道了,我哪敢啊。” 林子昱见他气色尚好,便走过来给他探了下脉,又叮嘱了几句:“别总仗着自己年轻禁得起折腾,伤筋动骨一百天,你这伤势刚好转就沉不住气了,万一再给磕着碰着可就难恢复了!” 洛凡心:“明白明白,这些话你都说了多少遍了?其实没你想的那么严重,肋骨长得快,早就不疼了!现在你要是允许的话,我能给你连翻一百个跟头。” 林子昱:“瞧给你厉害的,你要是能翻一百个我就立刻放你下山。” 洛凡心眼睛一亮:“你说真的?” 林子昱瞪着眼睛:“当然是假的!我说最后一遍,不许瞎折腾,老老实实待着,听见没有?” 洛凡心不耐烦地把他推出门外:“走走走,太啰嗦了!” 林子昱见他也跟着出来了,问道:“你不回屋?” 洛凡心:“嗯,我正打算去找箬恒聊聊天,他一个人待在洞窟里肯定无聊得很,见到小师伯一定十分开心!要一起吗?” 林子昱:“不了,大师兄还在等着,我们早去早回。你既是要去找箬恒便替我带句话给他,就说闭关修炼切忌心浮气躁,更忌半途而废。另外,叫他注意劳逸结合,别太勉强,若遇到解不开的疑惑也别硬磕,等我回来为他疏导……算了,还是别说这么多了,就让他好好待在洞窟里吧。” 洛凡心摇摇头:“哎,子昱啊子昱,关心自己的徒弟也要纠结,你可真是一块实心的铁疙瘩!” 林子昱哼了一声:“要去就快去,别等天黑了才回来,山路不好走。还有,注意自己的行为举止,别把我徒弟带坏了!” “嘿,可真有你的……”他默默啐了一句,迳自走远。 北幽海岸线 待从箬恒那里回来之后洛凡心就留了一封书信在桌上,趁夜离开了松鹤岭。好在松鹤岭本就位处中域边界,一路跨马疾行,天光刚亮就已到达了北域境内。 洛凡心离开官道,牵着马走到了一条河边准备洗把脸,谁知刚蹲下抄了一捧水就听见了轻微的“哗啦”声。他拨开一丛厚厚的苇草往声源处看去——几个男子正在十步之外对着河水小解。 不看则已,一看气个半死。他赶紧撇了手里的水,嫌恶地往身上擦了几把。正打算离开这里重新找水源时却突然听见了这几人的交谈,寂静的早晨四处无声,那几句陌生的语言听得格外清晰。
第339页 “没听过这种方言,难道是外族人?”他心里头这么念叨着,不着痕迹地缩回苇草丛后。这种紧要关头,任何外族人都有可能是敌对势力,一旦松懈就可能会造成不可挽回的后果。他将马扔在一边,准备先悄悄跟上去瞧一瞧这几个人的来路再说。 跟着这几个人往疏林深处走了一会儿就见到了一个大部队,看着是昨夜在这疏林里休整呢,这会儿正在收帐篷准备继续赶路。 洛凡心飞身上了树顶,四下望了望。这个队伍虽然人人穿着便衣,却能看出来是训练有素的,少说也有一千人。 一千人的队伍不说有多庞大,却也不是个小数字,他们究竟是如何避过众多视线来到这北域的?还是说他们一直都潜藏在北域境内伺机行动? 整个中陆属北域最靠近北幽海,也只有北域最是地广人稀,没有什么正儿八经的门派驻扎。若说这些外族人是在多年内零零散散来到北域,只等着时机一到才开始集结倒也勉强说得过去,那他们的目标显而易见——不是御龙斩圣便是义盟。 洛凡心靠在树顶的大枝杈上一动不动,待队伍整肃之后才终于看见了那个领头的人,正是姬婉言。 果然还是蛮曜人! 他忍不住腹诽这姬婉言真是很会见风使舵,先前被司城阙抓住之后那么配合,当场揭穿邵成的时候卖力得让他差点相信这姑娘是改邪归正了。谁能想到她逃回去之后又立即变成了蛮曜公主,还带着大部队一路潜伏逼近,吃苦耐劳的精神甚至让人感动! 不过也难怪百里掣要救她走,毕竟是手握蛮曜重兵,公主就是公主。 敌众我寡,洛凡心不是那种明知山有虎还偏向虎山行的人——大部分时候不是。他安安分分地藏在树丛里不吭声,直到队伍走远了才飘然落下来,牵上马悄悄跟在了后头。 这一跟又浪费了两个时辰,他心里火急火燎的,终于在一处山脚下看见了一个破庙。而此时大部队也开始疲乏,有零零散散的几个人落在了后头。说是后头,其实也就是拖了十几步的距离,但这距离于洛凡心来说足够了。 年久失修的破庙里空空荡荡,落满灰尘的蒲垫和供桌昭示了无人来访的事实,洛凡心窃喜:“真是天时地利人和!” 他把刚抓来的两个人扔到地上,找来绳子捆了个结实,还不放心,又在身上点了七八道大穴,这才拍拍手再次出了门。没多会儿,又拎回来两个。 “四个差不多够了……”他将这四个人吊在房樑上,两两一组排得整齐,问道,“你们听得懂我说话的吧?现在请回答我的问题,你们是蛮曜人,打算围攻北幽岛对不对?” 四个人叽里哌啦说了一通,洛凡心则“嗯”、“哦”、“这样啊”一通,然后说道:“你们说的我听不懂啊……” 他摆摆手:“算了,你们也别解释了,就听我说吧。你们现在抬不起头看不见房顶的情况,我就简单讲一下。房顶上是你们的刀,都固定住了,是用来杀人的。你们现在正保持着微妙的平衡,谁要是乱动就会慢慢往下滑,相对的,你的同伴就会被拉扯着慢慢往上升,一旦升到了房梁那里就会被刀尖刺进后背,那就死了。” 他一边比划一边说,觉得自己解释得已经够清楚了,这才转身出了破庙,关上庙门之前还叮嘱道:“不可乱动!很快就会有人来解救你们!” 随后将听话虫放了出去,心中默念着松鹤岭的方向,只盼季谨言收到消息之后能尽快赶来,把这几个蛮曜人带回去。如果一切顺利,至少中域二州里那些还在观望的门派能够及时带人救援,哪怕能集结几百人也好,海岸线上的人被围攻时都不至于太狼狈。 洛凡心选了条平坦大道继续赶路,马蹄扬起灰尘,他的胸肋也被颠得有些钝痛。终于在午时赶到了北幽海岸边,老远就看见了两拨人在对峙——烈日炎炎,他们倒是真够拼的! 他朝着马屁股上狠狠抽了一下,马蹄高高扬起,嘶鸣了一声便疾奔起来,忽然冲上一个斜坡飞跃出去,恰好穿过了一道人墙,跃至两方中间。 洛凡心翻下马背,退至邵临渊旁边,沖背后问道:“舒抑他们呢?” 邵临渊答道:“这群人太疯狂,一听见北幽岛出海的声音就跟闻着肉味儿的狗似的,全都反戈了。司城阙和舒……他们一早就追百里掣去了,海岸线这边没守住,至少有一半的人冲破了防线,现在或许已经找了岛的位置。” 洛凡心:“那岛上岂不是比这里还危险?” 邵临渊:“你放心,霍家和幻影门的人都调过去了,不会让那些人得逞的。” 洛凡心没头没尾地问了一句:“你还恨他呢?” 邵临渊也没头没尾地回了一句:“你这么快就康复了?” 洛凡心笑笑:“不说这些了,我在半道上碰见了蛮曜人的队伍,估摸再有两个时辰他们就能赶来,到时候腹背受敌,可有你受的。” 邵临渊却有些欣喜:“蛮曜人来了?那很好,等他们一来这些人自然就会调转目标——如果他们不是特别傻的话。” 洛凡心:“你不怕他们跟着蛮曜人一起冲击你的防线?”
第340页 邵临渊:“怎会?就算他们要合作,蛮曜人也不会理睬,只会一锅端了。这边总共也就五六百人,加上轻伤重伤、精疲力尽的,根本不是对手。” 洛凡心:“你还知道不是对手啊,赶快想个办法吧,不然真要被一锅端了!” 邵临渊:“还能有什么办法?我们无人可用,只能等岛上的那谁赶紧找到御龙斩圣并且毁掉,才能平息这场动乱。” 洛凡心:“百里掣明知道只要御龙斩圣毁了就功亏一篑了,又怎会这么容易就让人找到它?就算能找到,想毁掉肯定也不是易事。” 邵临渊:“那你说怎么办?” 洛凡心:“你愿意听我的?” 邵临渊:“我不是听你的,我只是在广徵良策,取长补短。” 洛凡心哂笑:“好吧,广徵良策。我见到蛮曜队伍是由姬婉言带领的,姬婉言,你还记得吧?” 邵临渊表情阴郁:“怎么能忘?” 洛凡心:“他们为了避人耳目只能徒步慢行,就算到了这海岸线上也无法入海,因此我猜测,他们的目的并非为了攻上北幽岛,而是为了清剿岸上的以及会从海上返回的人。” 邵临渊:“所以我们先入海?” 洛凡心点点头:“我们把船只全部调走,等他们来了只会扑空。” 邵临渊有些犹疑:“那有何用?我们一旦退到海上,你面前的这些人就都会直奔御龙斩圣而去,到时候海岛上的人可就守不住了。” 洛凡心:“我有办法把他们引往别处。” 邵临渊:“你有什么办法?” 洛凡心:“你别管,就说同意还是不同意。” 邵临渊:“就算能把他们引到别处,再回来又该如何?现在不能确定蛮曜人会来多少,他们守在这里我们一样出不来,总不能一直待在海上。” 洛凡心:“我已经收到师门消息,中域两州的各个门派都在集结队伍往这儿赶,我们撑过今晚就能等来救援。只要他们一到达,你就带人折回,前后夹击蛮曜人!” 邵临渊:“你说的是真的?他们先前都举棋不定,现在又如何会赶来救援?” 洛凡心有点心虚,只能默默祈祷自己的预言成真,答道:“当然了,我抓了几个蛮曜的兵卒带回了师门,再怎么说中陆人也是一体的,都共同守护这片中陆土地这么多年了,不会分不清孰轻孰重。” 邵临渊有了信心:“好,就按你说的做!” 洛凡心就等着他这句话了,甫一得到贊同便开口大声道:“诸位听我说!我洛无忧又活过来了,我的身体里流着饬雷血,你们再这么打下去的话我就飞到北幽岛上自杀,把整个岛都沉进海里,谁也别想得到御龙斩圣!” 然而现场太过吵闹,除了身边的几个人听见他说什么之外,其他人都还在剑拔弩张地对峙着,并不曾因为他的出现而有任何改变。 邵临渊却听得一清二楚,他吓了一大跳:“你的办法就是这个?这是什么馊主意?!” 洛凡心:“你当我在开玩笑呢?不妨告诉你,之前姬婉言在你们家指控你祖父时提到的那个身怀饬雷血的人就是我,他和百里掣就等着我的血液成熟,好採去开岛呢!” 邵临渊瞪大了眼睛:“你为何会有饬雷血?你是,你是百里掣的儿子?!” 我是他儿子 洛凡心很无语,也没工夫解释太多,从旁边拿过一扇铜锣就是一阵猛敲,终于成功引起了众人的注意。他放下铜锣说道:“各位,你们该知道洛某在东平峡一战中已经身死,可现在我又活了,就是因为我体内有饬雷血!这种血极其霸道,想死都难,断气之后稍微吃点补品就能活过来!” 有人问道:“怎么可能?你怎么会是饬雷血?你又没练过御龙斩圣!” 洛凡心:“愚蠢!百里清当年不也没练过御龙斩圣么?他为什么有饬雷血?” “百里清是百里掣的亲生儿子,继承饬雷血是自然而然的!” “没错!”洛凡心拔高了音调,“就是血缘关系!我就是百里掣的另一个儿子,一个被他抛弃多年的私生子!” 一石激起千层浪,众人也顾不上对峙了,就连邵临渊也被这个消息震得愣了半天。 “不然你们以为我为什么要去北幽岛上救百里清?我为什么要不顾一切把他带回松鹤岭?因为他是我的亲兄弟!”洛凡心默默在心里向自己的爹娘作揖道歉,往后退了几步道,“我虽是百里掣的私生子,可也知道自己生长的土地不容外族侵犯,现在蛮曜人已经打到家门口了,你们还在为一个刀谱争得死去活来,对得起列祖列宗吗?” “他在胡说!”有人喊了起来,“蛮曜人在南方,要赶到这边得穿过整个中陆,不可能不被发现!” “没错!他一定是想拖延,他不可能身怀饬雷血!” “他明明和百里清是那种关系,现在又变成亲兄弟了?怎么可能?” 洛凡心:“我胡说?你们又是哪只眼睛看见我和百里清是那种关系了?我冒死救他就一定是那种关系了?我要是跟他是那种关系,现在还会和舒二公子是那种关系吗?你们以为我是看见长得俊的就往上贴吗?笑话!”
第341页 邵临渊站在一旁听着都有点替他臊得慌,开口道:“咳,这事我能作证,他和舒二公子确实是那种关系……” 洛凡心小声对他道:“你作这个证干嘛呀……” 复又大声道:“你们以为先前的邵首尊为什么一直和我过不去?你们以为姬婉言嘴里的那个身怀饬雷血的人是谁?无知,就是我洛无忧!” “你如何证明自己说的都是真的?你拿出证据来我们就信,蛮曜人来了绝不再内讧!” “别信他的!他就算有证据也是假的,邵家已经撑不住了,我们只要冲过这道防线就能登上北幽岛,拿到御龙斩圣,成为天下至尊!” 洛凡心气得不行:“幼稚!百里掣也练成了御龙斩圣,他成为天下至尊了吗?明明是过街老鼠人人喊打,活得一点不痛快!” “那是因为他太过肆意妄为,做事不讲章法,我们要是练成了御龙斩圣,一定能用它来实现更伟大的抱负,这可是光宗耀祖、发扬门派的好机会!” “大家一起上,冲过去!” 邵临渊站到他身前:“看到没有,他们根本听不懂人话!” 洛凡心:“无妨,我要入海了,你派人准备好船只,跟我一起走!” 他又对着众人道:“既然你们不听劝,一定要和自己人互相残杀,那我宁死也不能辱没了师门的教诲,不能眼睁睁看着义盟因为这场内讧而陷落!你们要登北幽岛,我就沉了它,你们要御龙斩圣,我就毁了它!不信的话尽管看着吧!” 刚转身欲走,头发竟被人一把薅住了,洛凡心捂着被揪痛的头皮转身怒视,只见邵临渊一脸歉意地说道:“对不住!我只是想告诉你,船只准备起来还得好一会儿,你先随我御剑走吧!” 洛凡心:“那也用不着扯我头发吧!” 邵临渊:“失手,失手!太紧张了……” 洛凡心:“你紧张什么?” 邵临渊干咳了一声:“那不是想到你不是一般的男子么,拉着你总会产生一种,一种‘朋友妻不可欺’的念头……”扯衣服不合适,扯手臂不合适,于是就扯了头发。 洛凡心一脸懵,摇了摇头无奈地走开了,忽又回头问道:“你还当他是朋友?” 邵临渊立刻转移话题:“杀过来了,快走!” 洛凡心:“你不是使锏的吗?如何御剑?” 邵临渊:“你听错了,是御锏!”说罢将徽羽锏甩了出去,指令一动便有光芒闪了起来,锏身两翼突然各伸出一指宽的“翅膀”,能踩的位置变宽了许多。 “……”洛凡心跃上他的锏,“你这徽羽锏竟然还有这种功能,厉害!” “不然怎么能叫传家宝?”说起这传家宝就难免想到自己的祖父,邵临渊心情沉重了些许,少顷小声地说了一句,“谢谢你救了我邵家那一百多名弟子……” 风太大,洛凡心在他身后问道:“你说什么?” 邵临渊:“我说——”他往后一转,看见有人已经御剑追来了,便再次转移话题,“站稳了,我要加速了。” 洛凡心也往后看去,不由一惊,说道:“没想到这么多人都会御剑,早知道我就不该偷懒不学!等这件事结束之后,一定要让舒抑找一把好剑,教我学御剑术,不然太吃亏了!” 邵临渊笑了一下:“等你有命回来再说吧!” 洛凡心:“说的也是,这些人真是被我气着了,抓住我之后绝不会再留活口!” 邵临渊:“你还知道?那种话不能说,说出来就变成一根刺了,你不死,就会永远扎在别人心里头,总担忧你哪天钻出来坏事!” 洛凡心:“我有那么傻吗?自杀?想想也不可能。我刚才那番话是骗他们的,我确实有可能怀着饬雷血,但那是因为神医给我餵了饬雷引药丸。这些人竟然真会相信我要去岛上自杀,这智力水平……” 邵临渊:“就算不担心你自杀也会担心你被人抓去祭岛,总之,你的存在就是祸害!” 洛凡心噗嗤一笑,嘀咕道:“我成祸害了?” 邵临渊沉默了片刻,忽又问道:“那百里掣根本就不是你爹?” “不是!”洛凡心简单跟他解释了一下,也坦白沈杼才是他的生父。 邵临渊老怀欣慰,说道:“这次别再死了。” “不死了!”洛凡心理了理吹乱的头发,掰着手指算了一下,“这次必须毁掉御龙斩圣,否则百里掣和我迟早要一前一后死在岛上,要么是他沉我升,要么是我沉他升,反正都是死,反正最后都是以北幽岛的升起结束,那可太糟糕了!” 邵临渊转脸:“你在嘀咕什么?” 洛凡心:“我说我们好惨!我们这辈的年轻人好惨!人心不足蛇吞象,放着安稳的日子不过,全都想去抢什么刀法,活得太糊涂了!” 末了极小声地补充了一句:“都怪你爷爷……” 谁知邵临渊竟然听到了这句,非但没生气还赌气似地回了一句:“明明怪你爹!别以为我不知道,就是你爹和百里掣有矛盾,才会你杀我我杀你闹到了今天的地步,当初要是各自退让一步,百里掣老实能守着他的北幽岛不出来闹事,义盟的人就不会围剿他,也不会被御龙斩圣迷了神智,现在的江湖会是一片风和日丽!”
第342页 那还说什么呢,要是沈杼一开始就没有掺和百里掣和洛尘湮两人之间的事,那这二人可能早就隐匿江湖逍遥快活去了,那洛凡心一家三口自然就是共享天伦之乐,也不会有百里清这么个人,不会有北幽岛的覆灭,不会有舒二公子的无辜丧命,不会有舒驰的信息站,更不会有邵家的劫难。 后来的一切都不会有。 洛凡心扁着嘴,倔强道:“怪你爷爷!” 邵临渊也不服软:“怪你爹!” 洛凡心:“怪你爷爷!” 邵临渊:“怪你爹!” 洛凡心:“怪你爷爷!” 邵临渊:“怪你爹!” …… 邵临渊憋红了脸:“算了!我不跟你争,听你说这句总感觉是在骂我,太吃亏!” 洛凡心点头:“行,他们前代人不懂得退让,咱们可不能一般见识。” 邵临渊:“我刚刚真是吓了一跳,差点就相信了你是百里掣的儿子!” 洛凡心:“你觉得像不像真的?” “我觉得,”邵临渊仔细琢磨了一下,“不大像,你还没有他像!” 洛凡心大声问:“谁?没有谁像?” 邵临渊:“舒抑啊!你还没有舒抑像!我听说百里掣这人长相奇俊,而且身材高大颇具威慑力,说话办事都带着点邪性,你要真是他的私生子,那你一准是随了娘!” 洛凡心抿嘴偷着乐,心道他倒是门儿清! 于是回他道:“我就是随了娘!你又怎么会觉得舒抑像?他跟百里掣八竿子打不着。” 邵临渊:“我也不清楚,就是觉得舒抑那人表面上不显山不露水的,其实一肚子坏墨汁,跟那百里掣都是一个路子的人!” “你当心我去告状!”洛凡心哈哈大笑起来,又道,“喂,你不能这么一直在海上飞着吧?看看你的人有没有把船驶出来?” 邵临渊紧急调了头,朝着海岸线的方向飞去。就在此时,洛凡心瞥到东方海面上有几团黑乎乎的影子。虽说已经是正午,海面上却是雾气瀰漫,不靠近的话根本看不出是什么。 “等等,”他拍了拍邵临渊的肩膀,“往东边飞过去看看!” 邵临渊再次紧急调了个头,朝着那些黑影移近。 二十艘战船 “糟了,是北幽卫的战船!”洛凡心喊了一声。 邵临渊:“你确定?” 两人朝着东方又飞了一段,拉近了距离才看清海面上的战船数量——二十艘!这些战船应当都是轻型的,大约承载一百至一百五十人左右,那这些北幽卫加起来至少得有两千人! “当然!几年前北幽岛沉海的时候,除了一部分战死的,一部分被困在结界中随岛一起沉海的,剩余的一部分北幽卫就不知道逃窜到哪里去了。没想到现在竟然又被百里掣集结了起来,还这么大阵仗!”洛凡心微微颤抖,才发现这场仗比想像的更难打。 邵临渊:“他们从东边过来,一定是突破了东澔海的防卫,我们损失惨重啊!” 洛凡心:“损失自不必说了,眼下的境况十分不利,若是义盟全部凝聚起来一致对外还有可能打赢,现在这一盘散沙只有被人屠尽的份儿!” 邵临渊咬咬牙:“打不赢也得打!”说着便折了回去,落在邵家的一条大船上。 他亲自指挥,船头移转,直奔北幽卫而去。 紧随其后的除了邵家弟子的船只,还有其余十几条船,邵临渊嘆了口气:“这些都是我邵家的船,是我邵家弟子从东平峡辛苦开过来的,没想到还要留给一群想杀我邵家人的人用,真是憋屈得很!” 洛凡心:“别计较这些了,现在敌众我寡,对方又是战船,后面这些小船送上门去也是被碾压的命运,在谁手里葬送还不都是一样?” 邵临渊:“我们冲上去,近战或许还有一线生机,你敢不敢?” 洛凡心望向他:“废话!” 两人还没来得及对好策略,几十个御剑追赶的人便落了下来,手执刀剑对着他们,一人说道:“洛无忧,你还想往哪里跑?” 洛凡心:“我没打算跑,这不停下来了么,你要捉我也先看清楚形式,现在是合适的时机吗?” “你什么意思?” 洛凡心:“请回头看一眼,就一眼!” 有人回头看了,怒气沖沖道:“什么都没有!他在骗人,我们一起上,捉住他!” 身后的邵家弟子们冲到了四周,摆出防卫阵型将这些人都围了起来,洛凡心伸手示意不要轻举妄动,说道:“抱歉,我忘了你们修为不高,暂时还看不见雾气里的东西。但是别着急,你们数十声,十声之后就能看见了!” “你又在耍什么花招?!” 洛凡心:“一!二!三!” “兄弟们别听他的,洛无忧说自己身怀饬雷血,我们宁可信其有,抓住他!” 邵临渊怒喝:“谁敢动!” 洛凡心:“……七!八!九!” “快看!后面有一团团的黑影!有东西靠近了!” “什么东西?别中了圈套!”
第343页 看见了东方战船的人立马叫嚷起来:“是船!好多大船!” 这些人终于意识到事情不简单了,一个个躁动起来,开始猜测这些船是怎么回事。 邵临渊:“还不明白吗?这些都是北幽卫的战船,是沖咱们义盟来的,不想死的就打吧!” “这些是北幽卫?你说是就是?我们先别冲动,等近些再看看!” “嗖”地一声,一只飞箭插进了说话这人的腿上。 紧接着是无数个“嗖嗖”声,飞箭像雨点一样从对面的战船上刮来。 众人纷纷举起兵刃格挡,无奈箭矢太密集,仍然不停地有人被射中,惨叫声四起。 邵临渊大喊:“先进船舱!” 一干人等也不分什么敌我了,全都跟着钻进了船舱。一时之间,小舱室里挤了有二十号人,先前紧张的气氛转而变成了尴尬和焦虑。 洛凡心无奈道:“就不能分散到别的舱室去么,都挤在这一间干嘛呀……” 众人不说话,谁也不想出去露头,飞箭可不长眼睛。 有人问道:“现在该怎么办?对方人数太多,准备又充足,我们不是对手!” 邵临渊哼了一声:“你在问谁?” 那人红了红脸没作答,另一人干咳了一声,打圆场道:“邵……邵掌门,我们现在相信你们说的了,北幽卫果然有备而来,看样子是要将我们一网打尽,我们要是还起内讧的话简直自取灭亡!还请,还请邵掌门和洛公子不要计较……” 洛凡心比了个手势示意大家伏低身姿,自己则小心地从舷窗上往外看了看,刚冒出半个头就有几道飞箭射来,扎在了窗框上。他猛地低下头,对众人说道:“太危险了,这些人装备精良,我们今天恐怕死路一条。” 一群人差点崩溃,纷纷询问该怎么办,有人甚至开始后悔来掺和这档子事,早知道就该踏踏实实地一步一步慢慢修炼,也不至于到这一片荒海上赶着送死。 有人说道:“与其困死不如出去一战,死也死得明白点!” 洛凡心点点头:“嗯,你说得好,有道理!问题是现在根本出不去,伸头就是一箭。” “那洛公子觉得到底该怎么办?” 洛凡心转向邵临渊:“你们邵家为什么没开战船过来?” 邵临渊:“我们家哪来的战船?” 洛凡心似笑非笑:“糊涂蛋……你到这边来,我跟你说点事。” 两人快速转移到一间安静的舱室,确保没人能听见之后洛凡心才开口:“你该知道,北幽卫这几年能安稳躲藏全赖于谁的功劳,这些战船又是从哪儿来的,光凭百里掣能做得到?” 邵临渊强压下心头的不快,问道:“你的意思是这些战船是我祖父帮助百里掣造的?” 洛凡心:“对。北幽卫一定是躲藏在东澔海一带,你们邵家在东澔海占有绝对的主动权,因此才能神不知鬼不觉地安排这些战船出海。你想想,你祖父既然能为北幽卫造战船,又怎么可能对他毫无防备?” 邵临渊思索了一下,答道:“可我从来没见过这些战船,先前祖父说会在那件事结束之后把一切都告诉我,然而没来得及……总之,我不清楚这些事,也不知道该去哪里找战船。” 洛凡心在舱室内踱了几步:“你们东平峡有可以藏大船的水域吗?” 邵临渊摇摇头:“并没有,东平峡是开放性水域,平时来来往往的商船挺多的,整条峡道都可以自由通行,除了……” 他恍然想起一事:“对,除了一处非常凶险的山坳水道被列为禁区!” 洛凡心一喜:“或许就在那里!” 邵临渊:“我这就着人返回传送消息!依然还在尽力游说东域三州的剩余门派,既然北幽卫已经冲破了东澔海的防线,我相信东域的大部分门派都已经知道了此事,我们只需撑到后援来到就有希望了!” 洛凡心:“可现在派人回去最快也要七八个时辰,等战船开过来又得一天,我们根本撑不到那时候。而且蛮曜人差不多快要逼近海岸线了,就算派人回去也会被截住。” 邵临渊泛起愁容:“你说得对,若是你的鹰哨还在的话就好了。” 洛凡心:“也不是没办法。” 他走出了舱室,对着众人道:“各位,现在有一个重要消息要传达给北幽岛上的司城掌门,谁愿意走这一趟?” 众人你望我我望你,又不由自主望向那些战船驶来的方向,都有些迟疑。过了一会儿终于有人举手:“我去吧,我御剑比较稳,速度也快,能完成任务。” 洛凡心递给他一张金羽符:“好,有劳!请将这张金羽符交给司城掌门,务必让他把符上标记的信息一字不差地传达给东平峡的掌门夫人莫依然,要快!” 邵临渊:“能行么?” 洛凡心:“但愿吧!信使鸟目标小,速度又极快,这是最稳妥的办法了。” 见此人领命而去,洛凡心道:“我们为他护送一段。” 两人冲出了船舱,邵临渊御锏飞起,紧紧跟在此人身后,替他挡下所有箭矢,而洛凡心则冲上船头,吸引对面的攻击目标。
第344页 船舱里的人也待不住了,有些骨气的都开始站出来一起挡箭,没多会儿这艘大船的头部就变成了刺猬,密密麻麻扎满了箭。 洛凡心仰头往半空那两人看去,已经平安飞出了一段距离,至少飞箭是射不中了,邵临渊也已开始折回。他对身后众人说道:“回船舱!驶往北幽岛方向!” 邵临渊落在甲板上,“丁零噹啷”挡掉了十几只飞箭,也慢慢退回船舱中。他道:“我就不信他们的箭用之不尽,等他们射完了箭我们就冲上去近战!” 洛凡心:“就怕用完了箭还会有别的招数,先去北幽岛,把义盟的力量凝聚起来再说。” 话刚说完就听见了“嘭”的一声巨响,船身摇晃了几下。 “怎么回事?这是什么气味?” 邵临渊掀开窗帘往外看去,大惊失色:“被你说中了,他们在往这边投石块!” 洛凡心:“为什么会有烧木头的烟味?” 邵临渊:“石块上涂了什么东西,撞击之后就着起来了!” “可能是焱石粉!”洛凡心:“那来不及了,不等退到北幽岛上就会被烧成一把炭灰。我们调转方向,撞过去!” “疯了疯了,洛公子是要自杀!” “撞上去也没用啊,我们的船根本撞不过他们的战船,白送死!” 邵临渊:“未必!听我说,大家把剑都拿稳了,随时准备起飞,不会御剑的就找会的搭个伙!待会儿两船相撞之前,听清口令一起冲破舱顶起飞,跟我杀到对方船上去,谁都不许后退,后退就是死路一条!明白了吗?” 有人喊道:“糟了,后面的小船也开始着火了!” 邵临渊咬牙道:“加快速度,撞过去!” 都不要命了 两船相撞,北幽卫的战船剧烈地晃动起来,舱内的桌凳都被颠簸翻了,而北幽卫都还好好的。打杀声沖了过来,一波一波涌上甲板、船舷、舱室,刀剑相接,火光四起。 跟在大船之后的那十几只小船没了庇佑,也都选择撞向了战船,义盟弟子们纷纷飞上了敌方的战船,深入内部,以一种不要命的方式进行着这场毫无胜算的抗战。 被邵家大船撞上的这艘战船前头已经被烧成了焦黑,火势还在蔓延,而旁边的战船似乎是打算牺牲这一艘,已经由原先的放冷箭转而变为投火石块。船上百余名北幽卫死伤大半,剩下的已经溃不成军。 洛凡心估计他们差不多也是强弩之末了,够船上那些义盟弟子们对付的,便对邵临渊道:“我们去旁边那艘!” 邵临渊:“好!我忍他们很久了!” 金羽符出袖,一只硕大的金鹤袭向北幽卫,两扇宽大的羽翼扫倒了一片人,给二人登船创造了良机。 洛凡心道:“邵临渊,用你的惊魂弦!” 说着又召出数张金羽符,倏地化成箭矢飞出。 邵临渊双手架起,徽羽锏“铿”地一声牢牢扎进了木板中,掌间光桥耀眼夺目,擦过锏身却传出了摄人魂魄的悽厉声。 北幽卫纷纷捂住耳朵,却仍然被弦音扰得头痛欲裂,一个个口鼻流血,甚至站不起身。 洛凡心也没能完全隔绝这阵弦音,他咬着牙强行支撑着,指令一转便见那几道金芒箭矢“簌簌”飞过,朝着北幽卫的胸前一个个穿刺过去。 北幽卫们身上有微光忽地一闪,接着便觉胸前空空荡荡,内力全失了。金鹤再次掠过,把这些没了内力的北幽卫全都扫荡了一遍,如同大风卷过,连同桌凳物什都一併携了出去,扔到了海里。 邵临渊将光桥往前狠狠一送,一道风浪猛地颳起,整条船都差点掀翻,所有后冲上来的北幽卫都被这道劲力推了出去,接着便又是一阵刺耳的弦音传来,令他们举步维艰。 洛凡心也快撑不住了,只觉得胸口闷痛不已,只怕再听一会儿胸骨又得断一次。他令金鹤在甲板上空快速旋转起来,两翼捲起阵阵强大的气流,海面上的水已经开始被吸了起来,接着越吸越多,仿佛瀑布倒流。 “哗”的一声响,水流倾泻到甲板上,停留在甲板上被弦音困扰的北幽卫全都被冲到了船舷边沿,有的已经掉进了海里,还没掉进去的最后被金鹤飞来掀了下去。 洛凡心扶着舱门大喘气,赶紧收了金鹤和飞箭,稍作调息。谁知还没来得及松快一会儿,两人待着的那一块位置像是被雷噼了一样,舱室全都散了架,“哗啦啦”坍塌了一片。 眼见着自己又暴露在其他船上众多北幽卫的视线中,洛凡心赶紧捡了把弯刀去挡随之飞来的箭矢、乱石,想找个能躲一下的角落都找不到。 “你的惊魂弦太凶残了,竟然把舱室都给震散了,能少用就得少用啊!” 邵临渊:“你说得对!用这个很耗费灵力的,我也不想用!” 洛凡心忍不住笑了笑:“要是一直不用也可惜,我建议你去谋个活计赚点零花钱,你觉得带个团队去专门帮人拆房子怎么样?” 邵临渊:“还有人需要这种活计?” “当然需要!”洛凡心转了个圈,弯刀挂住十几只飞箭,“噌噌噌”地全都给甩了回去,接着说道,“有盖房子的就有拆房子的,就你们家被烧毁的那些屋舍,要盖新的不得先拆干净了?”
第345页 邵临渊:“你给我说实话!那天夜里有人潜入我邵府,是不是你?” “……呃,这个啊,”洛凡心不想隐瞒,“是我不假,我就是想看看能不能找得到往生剑!” 邵临渊:“火是你放的?” “……”洛凡心暗暗骂自己为什么要把话题扯到他家被烧毁的房子上,只好硬生生背下了这个黑锅,“是啊,是我放的!对不住,实在对不住!” 邵临渊气得恨不能吹鬍子瞪眼睛:“你把我家帐房也烧了!损失有多大你知道吗?” 洛凡心也狠狠惊了一下,再次吃下这个哑巴亏:“哎,我也没办法,事急从权,为了救人只能牺牲你家帐房了!” 邵临渊:“你就不能想个别的办法?哪怕把我给挟持了也好过烧帐房!” 洛凡心:“那种时候我哪里想得到别的办法?还挟持你,我怕打不过你啊,不烧帐房的话没办法转移你祖父的注意力!好歹我也算是你邵家的恩人,将功补过,你就别怪我了!” 邵临渊憋了一会儿:“我没法怪你,但你必须告诉我,那夜和我祖父打架的人是不是他?” 洛凡心:“……是,是他!” 邵临渊的手臂被一只飞箭擦了一下,冒出几丝血红,他恍若不觉,大声问道:“为什么?” 洛凡心移到他前面,挡掉了更多的攻击,反问道:“什么为什么?” 邵临渊:“为什么祖父要为他保密?” 洛凡心:“你何必知道这么多?别往后看,往前看!” 邵临渊:“你告诉我!我想知道!” 洛凡心望了他一眼:“你祖父他没法告诉你!他曾经在思拓山下杀过一次舒抑,还把他扔进了水里餵鱼!你让他怎么告诉你?说舒抑夜探邵府是为了给自己报杀身之仇?” 邵临渊实在没法接受这个说法,茫然地问道:“怎么可能?这怎么可能?祖父为什么要杀他?” 洛凡心:“这都是真的,但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以后你自己去问舒抑吧!小心点儿!” 两人一边嚷一边躲避飞箭和石块,想往最近的船上转移,却被密不透风的攻击牵制住了。而这几只战船只是先锋队伍,后面的战船见势不妙也都跟了上来,眼见着那些北幽卫都开始在甲板上布阵准备援攻了,两人心中着急却怎么都挣脱不得。 不得已,洛凡心再次召出金鹤开路,挺进敌人内部。 …… “退守北幽岛!”邵临渊命令道。 几个时辰之后,北幽卫的战船折损了四艘,死、伤以及没了内力的北幽卫超过两成,而义盟这边的船只则是全部损毁,人员伤亡已达半数。 邵临渊和洛凡心也已经筋疲力竭,抢占了两艘战船之后便载着剩余人开始往北幽岛方向驶去。 “洛公子,北幽卫紧追不放啊,我们怎么甩掉他们?” 洛凡心:“甩掉他们?他们是生在北幽岛、长在北幽岛的,比我们可熟门熟路多了,搞不好还得靠他们带路呢。” “啊?靠他们带路?那可太荒唐了!” 洛凡心哂笑:“是荒唐,我开玩笑的。” 有年岁长些的弟子过来搭话:“几年前我也跟去北幽岛过,大致的方向是北没错,但在海上航行失之毫釐谬以千里,我们这样漂荡恐怕到不了北幽岛。” “嗯,你说得对,”洛凡心神色平静,“那时候我还是全靠着一只鹰哨找过去的,现在鹰哨也没了,又没人给带路,顺应天命吧。” “顺应天命?这……要么我们去抓几个北幽卫过来带路!” 洛凡心揉了揉被石块砸中的肩膀,打了个呵欠:“你去吧,我昨夜就没睡,实在太累了。” “这,我一个人也打不过那么些人啊……洛公子,你怎么看起来一点都不着急?” “咚咚”几声响,后方追赶的北幽卫又开始投石块了。 洛凡心嘆了口气:“着急也没用啊,直觉告诉我,能漂到北幽岛去。” “直觉……不知道洛公子的直觉准不准?”有人小声嘀咕着。 “还行吧,□□成准。”他说着就从凳子上站了起来,拿着弯刀走了出去,“我去外面设个阵法,你们待在船舱里别出去。” 众人依言老老实实地待在了船舱里,没多会儿就见洛凡心走了进来,而外面被石块砸中的“咚咚”声也消失了,转而是一种闷闷的敲击声,像是什么东西掉进了泥潭里一样。 一个年龄看着不大的弟子高兴地说道:“洛公子你回来了!太好了!” 洛凡心“嗯”了一声,捂着手腕坐到了一旁,“嗤啦”一声撕下一块布条将伤口包扎起来。 这弟子忙帮他打了个结,说道:“洛公子你受伤了,是为了设阵吗?” 洛凡心看了他一眼:“嗯,使用这些术法总是要付出代价的。你看起来也就十七八岁,是吗?” 小弟子点点头:“十七了。” 洛凡心:“我家伏笙也才十七岁,快要到生辰了,也不知道还能不能赶得上给他庆生。你是哪家门派的?为什么要学着人家争御龙斩圣?”
第346页 小弟子:“我……我其实也不感兴趣,但是我家的……” “小十九你过来!”一个看起来不是家主也是教习的男子喊了一句,“回到自己家师兄弟这边来,总喜欢到处乱跑,哪天被人拐了都不知道!” 这个小弟子抬头看了过去,应道:“哦,知道了。” 又转过来看了看洛凡心,一脸尴尬。 洛凡心笑笑:“去吧,是为你好。” 邵临渊指挥的那艘战船行在前头,洛凡心这艘船就几乎尽揽了后方的攻击,好在有防护大阵可以抵挡一阵子,让他得了空子浅眠一会儿。 然而这阵浅眠也就半个时辰左右,船身再次被石块击中的响声把他吵醒了。 走出舱室看了看天色,太阳竟然还没落山,忍不住感慨:“时间过得实在太慢了!” 他拆开手上的布条,准备再结一个阵,就在此时头顶却有几个影子飘忽落到了身边。 洛凡心扭头一看,一阵晕眩。 “这俊美无俦的面容是谁的?”他自问自答,“哦,除了我家舒抑还会有谁?” 舒抑一把揽住他,搂着转了两个圈,“咣噹噹”挡掉了好几个大石块,石块砸落脚边瞬间擦出火光,洛凡心一脚抬起就利落地将它们搓灭了。 他急着转回来打算好好看看这张脸,然而没能如愿,这张脸的主人已经一个飞跃冲到了船头,旁边一左一右跟着孤影和姽婳,三人头也不回地就往对面战船上飞去。 洛凡心差点以为这是在做梦,冲着舒抑喊道:“你快点回来!” 舒抑脚下一顿,发带飘转。他低磁的声音传来:“马上!” 安心,十足的安心。 他终于来了 洛凡心钻进了舱室里,趴在桌子上默默等着,不知不觉就又睡了过去。 再醒来时天已经黑了,舱室里安静得出奇,洛凡心猛然清醒了大半,咸鱼翻身似地从一个人的怀里弹了起来。 “谁?”他警惕地问道,心口砰砰直跳。 “是我,无忧,是舒抑。” 洛凡心听出了声音就松了口气,摸索着点亮了油灯,待看清了面前人之后问道:“还真是你,怎么不点灯?” 舒抑:“怕亮光会让你睡不安稳。” 洛凡心不好意思地笑笑:“你是什么时候进来的我都不知道,他们呢?怎么就我们俩?” 舒抑:“我把他们赶到其他舱室了。” “真霸道!”洛凡心握住他的手,心中一阵久违的悸动,“好久不见,都不知道该说点什么才好……” 舒抑强忍住狠狠抱他的冲动,只轻轻拢了过来靠在自己怀里,说道:“无忧,我想你。” 洛凡心点点头:“嗯,谢谢。” 舒抑:“就这样?” 洛凡心又点点头:“嗯,想吧,使劲儿想。” 舒抑嘆息:“我以为你会说你也想我。” 洛凡心咬了咬唇,问道:“你……你这几个月里去找过我吗?” 舒抑坦然地摇摇头:“没去过。难道无忧在等我?” “啊?”洛凡心眨巴眼,“没有没有,我怎么可能那么自作多情?哈哈!” 舒抑:“你不怪我吗?” 洛凡心违心道:“没有啊,我知道你事情多,怎么会因为这种小事怪你?” 舒抑不说话了,就那么静静地盯着他,目光炙热。 洛凡心觉得自己的脸开始烧得慌,被他盯得挺不自在,问道:“你老看着我做什么?” 舒抑终于按捺不住,紧紧把人按在怀里,恨不能当场给揉碎了吃进肚子里。他微微颤抖着说道:“无忧,我想你,我真的想你!我恨我自己,我就不该这么喜欢你,太折磨人了!” 洛凡心拍拍他的后背道:“乖,想我就该去看看我嘛。” 舒抑没有答话,直接吻了上去。他吻便吻吧,关键是觉得不尽兴的时候就习惯性地去扯衣服往里面摸,这下可把洛凡心给惊着了,忙抬手去拦。 好不容易挣脱了开,喘着气道:“舒抑啊,看清楚这是什么地方好不好?” 舒抑总算被拉回些理智,改为握着他的手,握着握着就变成了揉,揉着揉着就揉到了别的地方去。他眼睛直勾勾地盯着洛凡心,问道:“无忧,你怎么到这儿来了?林子昱竟连这点事都办不好!” 洛凡心忽然就明白了:“好啊,合着是你往松鹤岭送的信?” 舒抑委屈似地“嗯”了一声,又道:“松鹤岭离这儿也不算多远,我怕你听见北幽岛的动静就按捺不住,特地提前送了信去通知他们拦着你,没想到你还是来了。” 洛凡心知他在担心什么,便安慰道:“上次那件事是我一意孤行太莽撞,跟你没关系,你切不可自责,听见没有?” 舒抑讷讷道:“是我没保护好你。” 洛凡心:“我一个大男人要你时时刻刻保护么?那我岂不是废人一个?你有时间内疚还不如去看看我,这几个月可把我闷坏了,子昱哪儿都不让我去,比坐牢还难受!” 舒抑更委屈了:“我去了,去了好多次,每次都被他赶走……”
第347页 洛凡心:“你不会走密道?” 舒抑:“密道早就被他找出来填上了!” 洛凡心摸摸鼻子:“这都能让子昱查出来……” 舒抑:“岂止,他不仅把密道给填了,还把掩藏密道入口的那棵古树连根撅了!手法之凶残,可见恨极。” “这傢伙,”洛凡心道,“那你就硬闯山门嘛,我听见动静一定会去接应你,子昱还能跟我一个伤患一般见识?” 舒抑摇头:“不行,我不能拿你的安危作赌。况且他们都劝我,说松鹤岭的灵气强盛,于你恢复有益,叫我不要胡闹……” 洛凡心瞧着他那满脸的可怜样真是心疼,便搂着脑袋按进了自己怀里,又拍着背哄道:“好啦好啦,我们现在又见面了,不去想那些糟心事了好不好?” 舒抑就势环住他的窄腰,揉捏了几把之后乖乖道:“好。无忧,你好像圆润了些。” “……”洛凡心强忍着没发作,微笑道,“稍微有一点吧,呵呵。哦对了,北幽岛上怎么样了?” 舒抑:“暂时还算稳定,司城阙正守着呢,暂时还没有人找得到御龙斩圣的位置。” 洛凡心:“那吾殇和万念呢?他们不是可以找得到的吗?” 舒抑:“嗯,御龙斩圣在一个熔岩洞里,那里面有燃烧的岩浆,吾殇和万念已经去洞口守着了,万一有人找到了那里也好有所防范。” 洛凡心忽然道:“岛上的阵法已经破除,那百里掣去了何处?” “轰隆隆”的声音又起,舒抑搂紧了人,对他道:“无忧,北幽卫又追上来了。” 洛凡心:“岛上有多少义盟的人?” 舒抑:“大约六百,其中有四百都在打御龙斩圣的主意。” 洛凡心:“我们这边还剩三百多,先撑过今夜,退到岛上和那些人汇合,或许可以说动他们联手对抗北幽卫。” 舒抑:“北幽卫至少还剩一千四百人,就算退到岛上也未必扛得住。” “总比现在要好,”洛凡心道,“但愿莫依然能带人来支援,不然我们真是穷途末路了。” 舒抑:“说起这个,无忧竟然派人传信给司城阙,都没有传给我……” “……”洛凡心拧上他的耳朵,“到这种时候了你还忘不了吃醋呢?他有驭禽术,你有吗?现在是危急时刻,不许你斤斤计较!” 舒抑:“好吧。那你亲我一下。” 洛凡心睨了他一眼,笑着在唇畔亲了一下:“怎样?” 舒抑:“再亲一下。” “吧唧”一声又在唇角亲了一下。 舒抑:“再亲十下。” “……”洛凡心吼,“滚!” 不由分说,舒抑捧着他的脸狠狠吻了上来,末了还在精緻的下巴上含了一口,依依不捨道:“先放你一马,待事情结束再好好缠绵。” 说着走出船舱,扬起往生剑又变回了那个一身浩然正气的舒二公子。 天亮之后,洛凡心一行人终于到达北幽岛,也不用多费口舌,北幽卫刚一登岛就和义盟打了起来。虽说人数上还被对方稍稍碾压了一下,但义盟弟子也都不是吃素的,扛上几天不成大问题。 就在双方僵持不下的时候,西边来人禀报说又有大批队伍朝北幽岛赶来了,看装束还是异族人,数量起码超过一千。 洛凡心暗叫命苦,对舒抑道:“一定是蛮曜人,竟不知他们在海上也有队伍,看来是躲在了西涟海域。如今两面夹击,我们要被翻着煎了!” 舒抑:“翻着奸?” “……”洛凡心揉了揉额角,“兄弟,别这样。” 舒抑:“不是兄弟,是好哥哥。” 洛凡心:“是,好哥哥,开打不开打?” “等一下,”舒抑拿来了乌蛟索,“这个给你。” 洛凡心诧异:“怎么在你这里?” 舒抑:“在北幽岛上找到的,想必是百里掣随身带着又扔到岛上的,不知道他打的什么主意。” “……”洛凡心道,“他不会是等着我去捡呢吧,这上面没淬毒吧?” 舒抑笑了一下:“没有,都检查过了,大概就是单纯的蔑视,嘲笑你拿回了乌蛟索也于事无补。” 洛凡心再次满头黑线,无奈道:“行吧,打不过他是没办法,但收拾这些杂碎还不在话下。” 他“噼啪”几声甩出乌蛟索,将扑上来的几个北幽卫横扫出去,退至舒抑的身后偷了偷懒,道:“好哥哥,我在你后面好不好?” “……”舒抑道,“此话有歧义!” 洛凡心哈哈大笑,补充道:“我是说,我打累了,躲在你身后歇息一会儿,你数到十我就继续打。” “好。”舒抑开始数数,“一,二,三,四,五,六……” 只是他数到六之后就拖延了好长时间,一直没数出个七来。 洛凡心问道:“七呢?快数七啊,七!”
第348页 舒抑小声问道:“洛无忧,你是我的什么人?” 洛凡心没听清楚,扯着嗓子喊:“七啊!” 舒抑满脸诡谲的笑,满意地“嗯”了一声,继而转过脸去挑掉了几把弯刀,忽见头顶飞来一只鸟,便足尖一点跃至半空,将那雪白的小鸟抓了下来。 “舒二公子,这信使鸟还是交给我吧,”司城阙的剑上沾了不少血,他退至两人身边接过信使鸟,说道,“信使鸟只有见了主人才会吐真言。” 洛凡心见他使剑很是稀奇,问道:“原来闳衍兄也使剑?” 司城阙没有抬头,把所有情绪都藏在了眼睛里,最后落在那只信使鸟身上,他默默道:“当然,幻影门最厉害的并非驭兽术,而是幻影剑阵,我如何能不会使剑?” 洛凡心:“幻影剑阵竟是真实存在的吗?我从没见过。” 司城阙道:“当然存在,只是幻影剑阵破坏力太大,范围之内的都会受到波及,不分敌我。” “哦,那我明白了,”洛凡心又问,“信使鸟说了什么?” 周遭吵闹,司城阙贴耳听了一会儿,终于抬头。他眼里闪着幽亮的光,对着洛凡心道:“是邵家来信,说东域已经来救援了,明日之前必能赶到!” 洛凡心兴奋不已,激动道:“太好了,终于见着希望了!” 司城阙心思复杂,这还是在知道洛凡心没死之后第一次见面,虽然仓促,却也足够了。 见洛凡心被舒抑带到了别处,两人一招一式都充满默契,司城阙兀自扬起一抹笑意,静静道:“无忧,你活着就好。” 正出神呢,一个人影忽然落到他身后,“唰啦啦”挡掉了后方袭来的几把刀,沖他喝道:“怎可在生死关头掉以轻心?!” 司城阙回头一看,来人竟然是少赟。一股不明不白的火气忽然就窜了起来,又因为受了他的施救而缺乏底气,外厉内荏地道:“你怎么来了?不是要你在家保护好母亲的吗?竟敢对掌门大呼小叫,岂有此理!” 少赟道:“掌门有难我不可不来,保护好掌门是主子临终前交给我的任务。” 司城阙知道他口中的主子永远都是自己的父亲司城筠,瞥了一眼没吭声,少顷问道:“你自己来的?” 少赟抽了个空子停下了动作,认真道:“掌门,我已带了西域各派支援的五百人前来,目前还没对上蛮曜人,我担心掌门出事才率先御剑过来,其余人等约莫一个时辰就能赶上。” 司城阙重重“哎”了一声,望了一眼不远处的洛凡心,扭头拉着少赟便走,对他道:“做得好!我随你一起去对抗蛮曜人,咱们幻影门的剑阵许久没有开荤了,也该见见世面了!” 少赟面无表情,反手握住司城阙的胳膊随他一道飞跃出去,高声答道:“是!” 打不完的架 这一战打到天黑,几方势力都是疲惫不堪,北幽卫暂退战船驶出海上休整,西边的蛮曜队伍也是有备而来,幻影门的人全都守在了北幽岛以西沿岸,船只停靠在岸边,人员也都在附近休整巡逻。义盟如今内讧不起来了,但互相防卫仍然不能避免,各自都怀揣着心思。 洛凡心坐在火堆旁,还没来得及喝口水就被一只飞虫扑在了脸上,舒抑眼疾手快地就把飞虫弹开,直接弹到了火堆旁。洛凡心定睛一看——那是听话虫啊! 他喊了声“天”就立即去救,险险在那根细棍子燃塌进火里之前把听话虫捞了起来。捧在手上赶紧吹了吹,疼惜道:“老天,我的宝贝听话虫呀,差点被人给烧死!” 舒抑问道:“这又是什么东西?” 洛凡心贴耳去听,须臾之后瞪着眼睛望向舒抑,答道:“我三师兄已经带人出发了,按这听话虫的飞行速度和他们的行进速度来估算,几个时辰之后他们就要赶到北幽海岸。” 舒抑:“你师兄带了多少人?” 洛凡心吞咽了一下,答道:“不瞒你说,其实季老三家世背景还可以的,他好像撺掇家里鼓动了中域地区的不少门派世家,加上予之兄成功说服的那些,大约集结了一千五百多人。” 舒抑:“那不用担心了。” 洛凡心却还有些不放心,对他说:“陆上是姬婉言带的队,姬氏不会只由她一个人负责这次行动,一定还有其他帮手。我不担心咱们打不过他们,就担心他们姬氏的蛊毒。” 舒抑:“叫鬼画仙子把姬冥夜带回海岸线,助他们一臂之力。” 洛凡心点头:“好,有姽婳姑娘在,姬冥夜必定为我们所用。” 舒抑把水囊递给他,又撕了块刚烤好的肉塞进他手里,说道:“待会儿你好好休息,我守着你。” 洛凡心喝了几口水,望着油滋滋的肉问道:“这是你们带过来的还是岛上的?” 舒抑:“都是随船带来的。岛上虽有结界护着,但东西大都不能用了,林子里的草木腐烂了不少,自然也不会有新鲜的肉。” 有伤患的哀嚎声传来,洛凡心不忍去听,嘆道:“我怕也是休息不了,随你一起守夜吧,难说北幽卫不会悄悄跑来夜袭。”
第349页 “能歇一会儿是一会儿,明日该有最后一战,必须养精蓄锐。”舒抑搂着他靠在自己怀里,轻声道,“无忧,你不该到这儿来,即使到了现在我仍然希望你能回去。” 洛凡心:“我知道你担心什么,我也想知道凌医师给我吃的药丸还会不会转化饬雷血。到目前为止都没有任何徵兆显现,能告诉我答案的只有一个人。” 舒抑的怀抱忽地一紧,摇头道:“不可,绝对不可冒险。等你得到了答案恐怕就是落到百里掣手里的时候,你知道他会做什么。” 洛凡心:“我知道,可我们已经没有退路了,如果不在这次解决掉这个麻烦,百里掣还会再次制造祸乱,他不覆灭义盟是不会罢休的。舒抑,我们大家都来了,小雪来了,天机剑来了,为的不就是一举消灭他们吗?我躲不掉的,如果我真的还身怀饬雷血,那天涯海角都躲不掉。” 良久,舒抑“嗯”了一声。 洛凡心一手绕至他背后,牢牢抱住:“舒抑,你不必害怕,是生是死我们都会在一起的,不会再分开了。” 舒抑:“这次是真的吗?” 洛凡心:“是真的了。” 舒抑:“那你打算怎么做?” 洛凡心:“明日莫依然也该带后援赶来了,到时候西边的蛮曜人和东边的北幽卫都不足为惧,我们就可以抽身去见百里掣,把孤影、白芨、小雪全都叫上,保证万无一失。” 舒抑:“好,听你的。还有一事得告诉你,上回在邵家收进狮兽的一百多死灵,已经全部被封印进天机剑了。我知道这不是你想要的结果,但是……” “我明白,”洛凡心道,“那些死灵恐怕已经难入轮回了,一切都等结束之后再研究,现在的结局未必是最终的结局。” “嗯,好无忧。”舒抑在他额上亲了一下。 洛凡心接着道:“百里掣原本是希望看义盟为抢夺御龙斩圣而自相残杀,又有蛮曜人和北幽卫黄雀在后,最好的结果便是我们和蛮曜人两败俱伤,北幽卫坐收渔利。但他应该是没想到我们还能集结到后援力量,否则不会那么早出动北幽卫。” 舒抑:“我倒觉得他并不在意北幽卫会如何,不然不会放任自流,连带队都懒得亲自上阵。” 洛凡心:“他不现身,我们便引他出来。” 舒抑:“你是不是已经想好了如何找出百里掣了?” “嗯,”洛凡心微微点头,“来之前我从箬恒那里拿到了他和百里掣的通信方式,明日一早便去发送,他若现身便是我们杀他的好时候,他若不现身那便说明我身上确实没有饬雷血。” 舒抑:“你怎这么肯定?他若是察觉到了这是圈套故意不现身呢?” “喂,那是你爹,你还不了解他?”洛凡心坐直了些,“如果他感应到我身上有饬雷血,你觉得他会因为惧怕咱们的圈套而白白放过沉岛的机会?” 舒抑面色有些沉郁,低声道:“这也正是我最担心的。无忧,北幽岛沉了就沉了,我根本不在乎,可他若是真的将你怎么样……无忧,如果你身上真有饬雷血,那他不需要传信也能感应到,何必非要多此一举。” 洛凡心望着他:“舒抑,哪怕有千分之一的希望我也要试一下,别劝我,我意已决。” “好了,不说这个了,”舒抑又把他抱紧了些,“离天亮不远了,快点闭上眼休息一会儿。” “嘘,”洛凡心压低了声音,“舒抑,北边好像有声音。” …… 被惊动的人都跟着一起往北边林子里赶,待到了跟前才发现是有人趁夜找到了存放御龙斩圣的熔岩洞口,吾殇和万念已经同他们对峙上。 舒洛二人落至洞口处,同吾殇和万念付背并肩,洛凡心趁机往地洞里瞧了一眼,穿过黑沉沉的洞口便能看见火红的液体在底下流淌,一阵阵往外喷着热浪。 他问:“这个洞一直都是这样的吗?那岂不是太容易被找到了?” 吾殇道:“并非一直如此,石心所藏之地的入口原本并不在此,一定是百里掣故意在这里开凿了洞口,还引发了地火复燃,灼化了石心周围的岩浆。” 万念道:“你们俩可来了,这洞里熔岩一直流动,我们没办法拿到石心,想毁也毁不掉啊!” 洛凡心:“那这也算件好事,我们拿不到,他们也拿不到。” 万念啐了一声:“算个屁好事,他们拿不到也要拿,一个个赶着下去送死,已经打退好几圈了,就是不死心。” 洛凡心持索往前方“噼啪”挥舞,树木倒了四五棵,他大声对人群道:“全都退回去吧,义盟现在腹背受敌,你们却还有工夫在这里抢一个得不到的东西,这么拎不清吗?明日北幽卫攻过来全都要死,拿到了御龙斩圣又能怎样?” 一人道:“我们不相信你的话,能不能拿到得试了才知道,不然我们来北幽岛做什么?” 有人附和:“没错!御龙斩圣就在那个洞里,当初百里掣能拿到,我们也能!” “你们这样护着难道不是想要独占?我们也要分一杯羹,你们几个快让开!”
第350页 舒抑不愿多废话,便下最后通牒:“有本事就来拿,没本事就滚。” 群情激愤,眼见着那洞口里飘散着诱人的热浪,连随同舒洛二人一道赶来查看情况的人都急红眼了,纷纷举着刀剑扑了上来,守在洞口的四人势单力薄,瞬间便被人群淹没,如同海滩上的螯蟹被浪卷石沙疯狂掩埋。 当然,也只掩埋一瞬罢了。 螯蟹的利钳不是摆设,四人迅速反击,不消片刻便把人潮打退回去,打退一圈又涌上一圈,涌上一圈又打退一圈。 借着熔岩火光粗略一看,循声围过来的不下二三百人,大约在岛上休整的义盟子弟全都来了——除了那些已经不能动的。 这么打下去不是办法,洛凡心渐渐透支,拿着乌蛟索的手已经开始颤抖,强烈的酸痛从四肢传至后脑,甚至能在刀剑喧嚣里听见自己粗重的呼吸。 穿梭在刀光剑影中,他听见人潮之外又有呼喝,忽一回头便见一人举刀砍来。 鲜血溅在脸上,他恍然后退一步,睁大了眼睛望向来人。 “洛公子!”霍景喊了一句。 洛凡心轻嘆一口气,随即抹了把脸上的血,急忙道谢:“阿景,谢谢你阿景!” 方才差点被人偷袭成功,还好霍景带人在外圈支援,还在紧要关头救了他。洛凡心仍旧心有余悸,退至一棵树边暂作喘息。舒抑一边打一边退到他面前,但凡有人撵上来便要被掀飞出去。 他转头急问:“无忧,你还好吗?” “没事,”洛凡心用力揉了两下酸痛的右臂,扬起乌蛟索便是一声炸响噼在侧方,凝眉壮声道,“我们继续!” 舒抑唇角微挑:“就喜欢你的弹性!” “不要在这种关头,”洛凡心旋身翻过舒抑的肩膀,抽断了迎面砍来的一把刀,接着大声道,“调戏我!” 白芨正巧在他旁边落地,就听见了最后那三个字,撇着嘴又走开了。 “……”洛凡心怔结,“不是,你误会了白芨,你回来呀白芨!” 大魔王来了 天亮以后,邵临渊终于收到了莫依然的消息,东域三州共集结了五百余人驶战船前来接应,已在海上和北幽卫交锋。洛凡心等人总算松了口气,紧绷了一整夜的神经稍稍得以松快些。 只听邵临渊气愤道:“你们这些不守信用的,枉为男子汉!如今我媳妇正在海上殊死御敌,若是觉得自己还有些血性便随我一起出海,待打退了北幽卫你们愿意怎么争就怎么争,老子不管!” 他说罢便解船欲走,前后几十个东域来的弟子们也犹犹豫豫跟了上去。见剩下一批仍然对御龙斩圣念念不忘,他也不再多等,恨恨瞥了一眼之后驶离了海岸。 洛凡心往裸岩上撑脚坐下,甩手道:“不打了,我也不打了,舒抑你快过来歇会儿吧,这些人不识好歹,他们愿意跳下去送死便由他们去,我们不必管了。” 舒抑闻言也坐了过去,帮他捏肩敲背。 洛凡心拍拍他的手:“好舒抑,别忙活了,你快歇会儿。” “无妨,”舒抑道,“无忧说得对,左右现在北幽卫不用愁了,这些人爱怎样便怎样吧。” 霍景踉跄着走来,问道:“洛公子,既如此说,我们去不去海上帮忙?” 洛凡心从腰带中拿出一小卷绢帛,对霍景道:“你去,我不去。” …… 盛夏时节,这岛上倒是清凉,除却一些腐烂的草木散发出潮闷的臭气,倒也算是个避暑良地。洛凡心坐在树荫下耐心等着,有舒抑给他看护,好歹睡了个午觉。 只是这午觉睡得不够酣畅,正沉在梦里就被一阵摇晃给弄醒了,洛凡心费力地睁开眼,揉了揉酸涩的眼皮问道:“来了么?” 舒抑的声音近在耳边:“嗯,来了。” 洛凡心起身,瞧见半空中有个黑点越来越大,直觉告诉他那就是百里掣。他难以抑制心中的潮涌,对舒抑道:“终于还是等到这一天了。” 舒抑却道:“我真希望他不来。” 两人飞离这片高地,与白芨他们汇合在熔洞口。没多会儿,一个身影落在此处,漆黑的衣摆微微荡漾,如同瀚海黑水,蛰伏伺机。 义盟人平日里对百里掣声讨笔伐、喊打喊杀,这到了跟前时却都像耗子见了猫,没一个敢上前的。洛凡心扶额哀嘆,对众人道:“不想死的都快走远点,别在这儿碍事!” 大家你望我我望你,最后望望冒烟的熔岩洞口,纷纷后撤小跑。 “……”洛凡心道,“我说话头一回这么好使。” 百里掣笑得春风和煦:“看到了吗?这就是御龙斩圣的力量。” 是啊,也难怪人人都对其趋之若鹜。 吾殇:“你就是百里掣?” “对对,我是”百里掣状似热情地回应,“我也认识你,你是前前岛主吾殇,画像上见过,真人比画像生动多了。” 万念护崽儿,赶忙站出来挡在吾殇前面,眼神相当警惕。 “哎哟哟,吓死人了这么凶,”百里掣笑着道,“别怕,我是来找小可爱的。”
第351页 见那道锐利的目光移来,洛凡心的眼睛都比平时睁得大了些,一开口就问:“你找我干什么?” “嗯?”百里掣忽然大笑起来,“小可爱你怎么失忆了,不是你传信叫我来的么。唔,你是不是在紧张?别紧张,我看看你带了什么法宝来……咦,不错不错,灵狼一只,淬了邪气的玄铁宝剑一把,还有废物一堆。嗯……好像不太够。” 洛凡心承认自己紧张,这次碰面不比上次,上次有他师父在场,百里掣再怎么样也不敢做过火,但这次却是生死对决,他们面对的是一个绝世大魔王,怎么可能不紧张。 百里掣的语态极其轻慢,一来是真的不把这些人放在眼里,二来也是要挫挫他们的锐气。但临战之前最忌讳心态崩溃,洛凡心默念心经才堪堪镇定了下来,回他道:“百里掣,你知道是圈套还来?” “我是给小箬恒一个面子,他毕竟曾经对我忠心耿耿,”百里掣从袖里抽出绢帛,扔在了地上,“况且就凭你们几个,联起手来也构不成任何威胁,来了把你们一举消灭以后也就省心了。” 舒抑:“你的意思是,无忧身上根本没有饬雷血?” 百里掣打量他一眼:“你终于捨得开口了啊,连招呼都不打,连声‘爹’都不会叫,谁教你这样没礼貌的?” “爹?”万念惊讶地瞪大眼睛,目光在舒抑和百里掣的身上来回逡巡。 百里掣哼笑:“我又没让你叫。” 万念:“谁叫你了?!按辈分你还得叫我一声伯父!” 百里掣目露狠色,扬起一边嘴角道:“待会儿先杀你。” 吾殇低声道:“你试试。” 百里掣:“前辈发话自然是要给这个面子的,那就先杀你,第二个再杀他。”说罢还朝万念眨了下眼睛,威胁之意一目了然。 万念“锃”地握紧长刀,对舒抑道:“我说舒二公子,这魔头真是你爹?现在这局势你也看到了,他不死的话我们就会死,我看他对你也没有父子之情,杀他你不会有意见吧?” 舒抑恶寒,“爹”这个称呼对他来说相当陌生,若是对杀他一事有意见,那必定是嫌杀得太轻松,叫他死得太痛快。如今他只想化身凶兽扯开这人的血管,以消自己的心头之恨,以慰身边所有无辜之人受过的苦难。 没有回答万念的话,舒抑只咬牙切齿地强调:“无忧身上是不是没有饬雷血?” 百里掣:“是啊是啊,没有没有。开心了吧?” 舒抑确实开心了不少,一块大石头落了地,还未除掉魔头却已经感觉到了前所未有的踏实。但百里掣紧接着说道:“不过现在开心就太早了,小可爱还欠我一样东西,今天一併取回。” 舒抑心知肚明他说的是什么,洛凡心体内的灵根本是他挖来植给洛尘湮的,这番前来赴约果然不是白来,他还想再一次徒手挖灵根。 但是他休想。 舒抑环着洛凡心把他带到一边,说道:“无忧,这边的事交给我,你别插手了。” 洛凡心凝眉:“那怎么行,你要我在旁边干看着?” “无忧……”舒抑词穷,知道再多说也无用。 让他在旁边干看着肯定要惹他生气的,但舒抑宁愿他生气也不要他以身犯险,何况明知现在他的灵力已经不剩多少了。于是袖影倏地闪过,舒抑封住了洛凡心的睡穴,如捧珍宝般将他放靠在了树下的裸岩上。 …… 浑浑噩噩不知过了多久,洛凡心猝然惊醒,被日光刺了下眼睛。画面逐渐清晰,他这才发现刺痛眼睛的根本不是日光,而是几人的灵光。天地早已变色,以几人为中心的方圆几丈之内都像被狂风骤雨席捲过,凌乱成废墟。 舒抑等人还在与百里掣对战,个个表情凝重,除了魔头百里掣其余人都已经挂了彩,舒抑的白衣也被刀风割破了两处,裂口渗红。 洛凡心霎时头皮发麻,侧耳倒出听话虫,心中庆幸还好听话虫知道叫醒主人,否则等他睡到自然醒之后这些人恐怕都躺在地上了。虽说他醒过来帮助也不大,但好歹大家能一起躺。 不再多想,洛凡心甩开乌蛟索加入了这场持久战。 舒抑看见他时禁不住怀疑自己是不是点偏了穴位,喊道:“无忧!你怎么醒了?” 洛凡心回应:“别管我,专心!” 说来奇怪,百里掣并没有任何兵器,但只要他出手必定有刀光晃动,影影绰绰的波纹在他四周荡开,看似随意实则杀气凛然,舒抑白衣上的割痕应该就是这么来的。 这时候,远处半空又飘过来三个白影,待到了能看清时洛凡心愣住了,来人都是再熟悉不过的亲人,一个是他大师兄洛寒霜,一个是林子昱,林子昱的剑上还带着他的师父洛尘湮。 林子昱直接落在洛凡心面前,汇报任务似地说:“我们找到师父了,东澔海那边打得正激烈,但问题不大,邵家带了战船过来,人数也不少。” 洛凡心:“嗯,怎么把师父带这儿来了?这里危险,带他远离百里掣!” 林子昱嘆气:“你以为我不想啊,那也得他肯才行!”
第352页 回望洛尘湮,他自跳下沉珀剑就没有分给其余人更多注意力,而是一直在对百里掣喊话,叫他不要再执迷不悟。 百里掣不再像之前那么镇定,两道剑眉斜入额鬓,中间结了个惆怅的形状,说道:“尘湮,你让开,小心误伤到你!” 洛尘湮虽没了灵力拳脚功夫却丝毫不虚,他拦在两方之间不肯让步,因看出百里掣占据上风而在更多时候帮助洛凡心他们。但灵力相撞爆出阵阵气浪波流,难免冲击他的五脏六腑,不消片刻就有些撑不住了,忽地抚住胸口呕出鲜血。 百里掣难以容忍,搂住洛尘湮飞跃出战圈,白芨和小雪趁势追击,天机剑直抵他后心,却在最后一寸时被他身上的罡气震开。吾殇和万念插空而上,使了□□成力才终于成功在他后背印下双掌。 洛尘湮心痛,抓着他的臂膀说:“百里掣,我再说一遍,你去哪儿我都陪着你,现在就走好不好?现在就走,不要再伤害更多人!” 百里掣却目露委屈:“尘湮,是你徒弟骗我过来的……你看到了没有,刚刚他俩打我。” 洛尘湮急道:“你还认不清状况!大势已去,北幽卫和蛮曜人都不行了,你还要胡闹到什么时候?” 百里掣:“那都不重要,只要我还活着,义盟就必须瓦解。尘湮,你待在这边等我一会儿,一炷香之后就能解决。” “百里掣!” 洛尘湮望着他挺拔的背影,那样决然,仿佛自己要做的是正义之举。他竟然是这样执迷。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这执念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根植在他脑海里的? 是从被爱人放弃的时候吗? 岛风浑咸萧瑟,洛尘湮心中已成荒海。 来去一缕魂 洛凡心等人在御龙斩圣的威势下溃不成军,天机剑也被打落在远处,一切计划都成笑话。再次尘土里翻滚,舒抑扑来替洛凡心挡了一招,震得肺脏都险些裂开。洛凡心心疼不已,恨得牙关咬碎,血丝顺着嘴角往外冒。 白芨伤得不轻,但更多时候是被小雪护住了,除了左臂不能动以外倒还算乐观。小雪的灵力修得快,他虽承受了更多打击却也还撑得住,尚且能扶着双膝站起来和百里掣对峙。 新赶来的洛寒霜负责布阵,但在战圈内布阵困难,几次将要完成最后一笔时都被百里掣的掌风颳散,看起来倒像是故意在折腾他,消耗了时间、精力和灵血,最后却徒劳无功。 林子昱最是郁闷,他的功力并不比谁弱,但百里掣却好像看不上他似的,就是不让沉珀剑加入战局,还三番五次把他踢出圈外,那种视若无物的蔑视让他大为窝火。 几人都是狼狈不堪,所幸吾殇和万念攻守有度,在其余几人的配合之下躲过了好几轮杀招,到目前为止都还没死成,但活得也足够艰辛。 百里掣胜券在握了,他的算盘打得响亮,给几个人排好了见阎王的顺序。 说好了吾殇和万念要先死,哪怕是为了颜面也不能叫他们后死;灵狼持有天机剑是最大威胁,他要第三个死;接下来是和灵狼走得最近的一个,祝有情人终成眷属;第五个要死的是洛寒霜,可他毕竟姓洛,姓洛就留到最后也行;那接下来就是胳膊肘往外拐的百里清,当儿子的不仁,当老子的不能不义,冲着那点血缘关系也不能让他眼睁睁看着洛凡心死;最后是洛凡心,至于是徒手挖灵根还是抓神医来挖,那就要看他识不识抬举了…… 哦,还有一个林子昱。 想到林子昱还不知道自己的身世,百里掣有些“于心不忍”,便对他说:“小子,你还不知道你母亲真正的死因吧,还有你的生父……” “住嘴!”洛凡心大喊一声,召令了听话虫。他不能轻易对百里掣施用,怕听话虫有去无回,但对其他人施用还是有效的。 林子昱还没听明白是怎么回事,就感觉自己产生了一个奇怪的念头——起风了,赶紧回去把门窗都关好。 但是起风了不关门窗又能怎么样?林子昱很纠结,站在原地没有动。紧接着他又产生了一个念头——箬恒一个孩子在家呢,早点回去带孩子。 好,回去带孩子。林子昱御剑离去。 洛凡心松了口气,对洛寒霜说道:“大师兄,快去看看子昱这是怎么了。” 洛寒霜也觉得奇怪,既担心林子昱又担心这边几个人应付不来,正在踟蹰间听见了师父的声音:“寒霜,快去看看子昱,别叫他出事。” 洛寒霜点头,朝洛凡心重重看了一眼之后也快速离开。 百里掣深感遗憾,想去追却又放不下北幽岛上的人,嘆着气说:“可惜可惜,跑了两个,后患无穷。哎,不过相比之下你们更重要,小角色就由他们去吧。尘湮啊,你再站远点。” 洛尘湮也嘆气,凄凉地道:“百里掣,我懂你了。” “嗯,懂了就好。”百里掣微笑,“天都快黑了,早点结束回去给你做饭。” 他笑容渐冷,黑衣陡然鼓荡,气浪在周围激烈地翻涌,尘沙疯狂地飞扬,野草自不必说,连大树都被连根拔起了。这气浪渐渐凝结成刃,以噼山之势朝对面几人捲去。 几人都是戒备状态,一个比一个神情严肃。虽早已知道和百里掣之间有实力差距,但没想到差距大到了这种程度。谁都看得出来这一招是下了死手了,当百里掣不愿意再浪费时间逗趣的时候,便没有了任何可应对他的策略。
第353页 若躲不过,就只有死路一条。 突然一声闷哼,百里掣停住了动作。剎那间,空气都凝固了。 他的胸口戳出一截厚沉的剑锋,浓稠的血珠从尖端滴滴坠落,滚进了尘土里。 风刃消失,杀机化解。洛尘湮从他身后站了出来,面色惨白如纸。他扶住百里掣的双臂,刚说一句话就已哽咽:“百里掣,对不起……” 百里掣艰难地抬手,拭去他的泪水,苦笑着说:“尘湮,你拿它干什么,这把剑戾气太重了,对你身体不好……” 洛尘湮痛苦欲死,话不成句:“百里掣,百里掣啊……” 百里掣也终于落泪,双膝跪地,黑衣染尘。他道:“尘湮,我也懂你了,你终究还是选了旁人,你永远不会选我的。” “我这次,这次选你。”洛尘湮喃喃,耗尽全部的力气,突然扑进他的怀里。 “师父!”洛凡心大喊一声,想靠近却腿软,一下跌在舒抑的臂弯。 天机剑扎进了洛尘湮的胸口,他犹不满足,伸手环住百里掣,又从后面握着剑身狠狠推进,彻底刺穿了自己的胸膛。 他一声不吭,伏在百里掣的怀里像是拥抱了全世界。 “啊啊啊——”百里掣痛彻心扉。 他狠狠推开洛尘湮,狠狠后退数十步,不敢相信自己看见了什么。 天机剑中的数百死灵结成一股邪恶的力量,趁机朝百里掣的身体里疯狂钻挤,抢夺了饬雷血全部的优势,霸占了御龙斩圣曾经选择的这具血肉之躯。 成倍的痛苦折磨着百里掣,身体的,心里的,快要将他撕碎。他仰天长啸,额角的饬雷印跳跃着闪,忽明忽暗,即将冲破血管。 “百里掣,百里掣,你过来……”洛尘湮在虚弱地喊。 但扑上来的是洛凡心,舒抑也紧随其后,脱下白衣为洛尘湮披上。洛尘湮拉着爱徒的手,急促地换了几口气,说道:“凡儿,你叫他过来。” 洛凡心吓得连指尖都在哆嗦,险些托不住自己师父的后背,在几番强烈的挣扎之后终于还是暂时放下了个人恩怨,沖百里掣大喊“过来”。 百里掣其实已经听见了爱人的呼唤,即使再小声他也能听见,一贯如此。但他怕,他不敢动。 他体内的御龙斩圣爆发出了最后的反抗,“铿”地一声炸碎了天机剑,饬雷血也像泉水一般从前胸后背汩汩流淌。但饬雷血毕竟是饬雷血,它似乎是感应到了主人的衰弱,渐渐止住了血流之势,连那道伤口也在聚拢缩小。 额角的饬雷印明灭了几下之后最终黯淡,被世人传作绝世的御龙斩圣从他体内彻底消失,大魔头百里掣如今变成了一个普通人。 苦苦经营二十余载,到头来不过一场徒劳。 百里掣渐渐冷静了下来,然而受到的惊吓却没法平复。洛尘湮又喊了他两声才将他从精神崩溃的边缘拉回,一步一步走到了跟前。 他颤抖着问:“尘湮,尘湮你疼不疼?我该怎么办?我不知道该怎么办……” 洛尘湮望着他惊慌失措的眼睛竟然笑了,莫名觉得当年那个和他一起数云朵的傻瓜又回来了。他轻柔地回答:“不是很疼。” 百里掣猛地推开洛凡心,抱着人失魂落魄地念:“我不要你死,我可以死,你不可以……你是我的全部,你是我的命,所有人都可以死,只有你不可以……尘湮,尘湮啊!我怕……” “我必须死啊,”洛尘湮的意识渐渐开始迷濛,强撑着眼帘道,“我死了,一切就都结束了。你不必再杀人,不必再作恶……” 呼吸被堵塞,洛尘湮咳血,他的瞳孔骤然失焦,抓着百里掣的手说:“我,我早该这么做了,只是太贪心,还想再多陪你几天。原是我错了,百里掣,此生负你的,来世……” 百里掣凝神屏息,眼睁睁看着他的手垂在了地上。 生而如尘烟,来去一缕魂。 “你没有负我,是我负了你。尘湮,你听我说,当年我不该负气离去,不该娶吾鞅的女儿,不该和她生下孩子……” “尘湮,原来是我负了你。我不该醉酒误事,不该和那女人发生关系……我不该杀人,不该残害无辜,不该挖苍行止的灵根,不该执着于颠覆义盟……我错了,尘湮,我真的知错了!” 洛尘湮再也不会有反应了,天机剑并非俗物,以御龙斩圣之力也仅仅保住百里掣一命而已。 百里掣已然知道自己一无所有,胸腔之中空空荡荡,连一丝一毫的灵力都没法分给爱人,只能狠狠箍他在怀里,只能仰颈哀嚎。 “我错了!尘湮!我什么都不要,我要你回来!让我死,我换你回来!尘湮啊——” 他双眼流下了血泪,哭声震恸众人,突然惊雷乍起,海水涌动,滔滔叠叠不绝不休。 魔头追悔,天地竟也为之动容,莫名降下一阵雨水,浇透了北幽岛上的每一株草木,却唯独他们几人立足的这片土地上依然干燥。 几人都是第一次见到这种天象,一时都不知道该作何反应。 洛凡心跪在地上更是痛苦到分不清东西南北,再一次目睹至亲之人的离去令他难以接受,忽地眼前一黑就晕倒在舒抑的怀里。舒抑强灌了灵力给他,很快便将他救醒,又忙问现在感觉怎么样,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第354页 洛凡心醒了神,静静望向百里掣,还有他死死抱着不肯松手的那个人。“师父,死了?百里掣没死,死的却是我师父?”洛凡心凄哀怒吼,“这天地之间根本没有道理!” 舒抑痛惜不已,环着他连声安慰:“无忧别这样,无忧,你还有我,我们都还好好的……” 百里掣也被他的怒吼叫回了魂,突然抱着洛尘湮站了起来,直直地朝熔岩洞口走去。 “百里掣!你给我站住!你要干什么,你要把我师父带去哪里?”洛凡心冲上去拦百里掣,“你放开我师父,你放开他!” 百里掣不吭声,垂眸望向黑漆漆的熔岩洞口,足尖一探就跳了下去。 “不要!”洛凡心吓得大喊,紧跟着就要跳下去,被舒抑从后面给抱住了。 其余几人也赶紧围了过来,小雪伸手在洞口试了试温度,说道:“熔岩已经熄灭了,温度不算太高,我下去看看,你们在这里等消息。” 但白芨不放心,跟着小雪一起跳了下去。 此时不笑,更待何时 北幽岛上大战结束,先前那些被洛凡心赶走的义盟弟子也都开始朝这边聚拢,但都围在几步开外不敢上前,他们也不确定一切是不是真的结束了,不确定百里掣还会不会突然带着御龙斩圣重新杀上来。 这一等就等了有半个时辰之久,等得洛凡心快要心力交瘁,挣扎着就打算自己下去找,舒抑费了好大力气才把他劝下来。而后白芨和小雪回来了,但不是从洞口上来的,是从人群之外。 小雪手中拿着一块形状奇怪的石头,有两拳合併那么大,石头上是嶙峋的削尖小石片,即使天色近黑却也能看见石片上熠熠闪光,比宝石不差。 他在洛凡心的肩膀上轻轻拍了一下,继而对众人说:“百里掣已经被熔岩烧化了,烧得连骨头渣都不剩,我们只在下面找到了他的随身药囊,还有被毁掉的御龙斩圣石心。” 白芨补充:“你们要是不信就自己下去看看吧,还有这块石心,里面的御龙斩圣已被毁坏,现在只是一块破石头,谁想要就拿去。” 话是这样说,但当有人去抢石心时,小雪却突然暗中发功炸掉了石心。那石心也确实是没用了,否则不会轻易就碎成了石渣。 众人极度失望,唉声嘆气互相埋怨了好半天才肯陆续离去,也有人不信那是真正的石心就跳进熔岩洞里继续寻找,但最后还是无功而返了。 洛凡心知道小雪另有深意,等人都走了终于按捺不住,问他到底是什么情况。 小雪回答:“百里掣没有死,而是带着洛前辈逃走了。” “逃走了?”其余几人齐声发问。 “对,”小雪说道,“地下的熔岩洞通往北幽岛的一座小山丘后头,我们追过去的时候只找到了这个被丢弃在洞外的石心,药囊应该是逃走的时候不小心被树枝刺挂住了,也是洞外捡到的。” “那我师父他……”洛凡心不敢说,他不敢盲目相信一切会有那么幸运。 但吾殇却接了话:“无忧,你师父或许还有希望。” 舒抑问道:“有几成把握?” 吾殇:“至少五成。御龙斩圣是邪功却也是圣物,之所以饬雷血能吊命就是因为这石心有起死回生的功效。” 洛凡心赶紧站了起来:“这么说我师父可能已经活过来了?怎么能做到?百里掣是给我师父灌注了这种邪功?” 吾殇摇头:“你师父毕竟已经死了,死了的人怎么可能练成邪功,御龙斩圣若真是被用在了他的身上,那顶多也就是保住一条命,以后恐怕仍然功力全废。” “那没关系,没有功力没关系,”洛凡心几乎紧张到窒息,“只要,只要他能活着,能活着就很好了……可我怕百里掣没有把它用在我师父身上,他万一用给了自己呢?他对无人能及的强大追逐了一生,他肯让自己变成废人?” 舒抑宽慰道:“无忧,不会的,我了解他。” 万念也道:“是啊,我看那魔头对你师父是真心的,不然也不会那么极端。安心吧,你师父一定已经活过来了。” 舒抑:“无忧,我们现在不能大动干戈地去找人,否则洛前辈绝对活不了。让他们走,现在唯一能指望的就是他对洛前辈的情,我信他一次,你信吗?” 洛凡心望着舒抑的眼睛,那眼神笃定而又真切,给他吃了一粒定心丸。 他道:“嗯,我信。” 要真是这样也好,两个人都算死了一回,都变成了普通人,以后是不是就能够做自己想做的事,过自己想过的生活了? 前尘旧帐已然算不清楚,不管是谁欠谁的,也该一笔勾销了。 终于啊,终于还是能等到这一天的啊。 …… 次日清早,东澔海上传来捷报,义盟人士在邵临渊和莫依然的带领下大败北幽卫,残存北幽卫投降之后尽数被俘,等候带回中陆由义盟协商统一发落。 晌午时分又收到了司城阙的消息,从西涟海方向来的那批蛮曜人也败了。蛮曜人诡谲狡诈,这一仗打得相当艰难,但最终还是邪不压正,蛮曜队伍覆灭在幻影剑阵下。带队的首领见大势已去就跳海自尽了,连尸体都没打捞到。
第355页 南边海岸线上由季谨言压阵,再加上神医三兄妹赶去支援更是高效,姬氏两位公主——姬冥夜和姬婉言反目成仇,以惑心音律互相攻击,最终导致了蛮曜队伍的全军覆没。姬冥夜自然是中了姽婳的操控术才会对付自己人,清醒之后悔愧难当,趁人不注意的时候吞金谢罪了,这结局也是令人唏嘘不已。 一场大战以中陆江湖的胜利告终,中陆与蛮曜两地的百姓大约又能有十年、二十年的和平可享。但这仍然只是短暂的和平,蛮曜王族的威胁仍然存在,蛮曜的大军仍然蠢蠢欲动,一切不过都是暴风雨来临前夕的平静。 但到了那个时候谁又能说得准会发生什么事,又会有什么样的英雄站出来抵抗,会用何种高明的策略去应对强敌,那都是后事了。 金秋时节,洛凡心和舒抑二人回松鹤岭悼念亡人,夜合昏树下跪了片刻就觉得腿酸膝盖疼了,忍不住爬了起来,拍拍尘土坐在了大树根上。 舒抑笑着道:“无忧就这么点诚意?还不如我。” 洛凡心:“底下就埋了两只药囊,跪这么一会儿足够了。” 舒抑陪他坐在了大树根上,仰头去看树上的那些小叶,道:“从前我们也在这树杈上挂过,你忘了没有?” 洛凡心睨了他一眼:“忘了。” 舒抑:“不可能!你肯定没忘。那天你给我头发上插了一朵花,今天我也得给你插一朵花。” 洛凡心:“这里没有花怎么插?” 舒抑坏笑:“没有吗?真的没花可插?” “……”洛凡心被他盯得窘迫,脸都开始泛红了,“舒抑,你学坏了啊,跟谁学的?” 舒抑:“跟我男人学的呗。” 洛凡心“呸”了一声,说道:“我可不像你这么厚脸皮,这种话也能说出来。” “我说什么了?”舒抑大喊冤枉,“我就说给你插花而已,你却非把有辱斯文的帽子扣我头上,实在冤枉!不过无忧啊,左右这里没人,要不然咱们……” “滚!”洛凡心及时打断了他,“你爹和我师父的药囊就在下面看着呢,你想当众表演?” 舒抑狡辩:“你看你想哪儿去了,我是想亲亲你,亲一口就行。” 洛凡心宠他,想想还是答应了:“就亲一口啊,在松鹤岭上行为举止要端庄持正,不可造次。” 舒抑“吧”地一口亲在了脸上,舔了舔唇觉得真是回味无穷,于是直接摁住人揉在了怀里,开始往对方的口腔进攻。 对此厚颜无耻之人实在是没有办法,洛凡心“呜呜”了几声也只能放弃抵抗,沉溺在情海里摇摇欲坠。但就在两人忘我之时,不速之客来了。 林子昱是提着扫帚来的,看见这两人的无耻行径气得脸红脖子粗,吼道:“你们两个给我滚!谁让你们回松鹤岭的?谁放你们进来的?” 洛凡心吓得一哆嗦,赶紧推开了舒抑,捂着红肿的嘴说:“子昱你干嘛?你拿着扫帚干嘛?” “干嘛?”林子昱握紧了扫帚柄,“当然是清理门户!” 说着就要把洛凡心扫下山,洛凡心一边跳脚一边自辩:“你怎么只扫我!我是被迫的!是他干的好事,他先动的手,你扫他呀!” 舒抑抱着臂站在旁边,眼神不怒自威——你小子敢! 林子昱当然不怕舒抑,但就是膈应他那种看小弟似的眼神,气得放下了扫帚说道:“这里是什么地方,是我父亲的墓冢,你们竟然敢跑这儿来卿卿我我,家里地方不够大,还嫌不够刺激?!” 洛凡心叉腰喊:“什么墓冢,这墓冢就是做给外人看的,你又不是不知道咱们师父没死!” 林子昱:“那是你师父,我得喊父亲,是父亲!” “……”洛凡心道,“行吧,你父亲没死,你父亲活得好好的行了吧?那我还不能在这儿待了?” 林子昱哼了一声:“你给我适可而止啊,当初不叫你把百里掣的东西弄过来,你非要弄,这算什么,他一个魔头的墓冢凭什么和我父亲的在一处?我都已经给足你们俩面子了,以后要是让我看见他还是一个字,杀!” 说罢还瞥了一眼舒抑,言外之意,你这魔头的儿子赶紧把自己的魔头老爹弄走才是正道理。 舒抑心道什么你爹我爹,咱们明明就是一个爹。 洛凡心庆幸当初没让这暴脾气听完百里掣的真相,不然后半辈子真没法过了。他道:“你当时不在场,不知道那场面有多感人,连老天爷都降下雨水以示原谅了,我们还能说什么?况且咱们师父的遗愿就是能和百里掣在一起,做弟子的可不能不孝。” “少来!”林子昱道,“提起这事我还得跟你算帐呢,你干什么弄听话虫把我骗走?还回家带孩子,我带什么孩子我!不想让我参与就直说,我还懒得搅和你们那堆破事呢!” 舒抑接了话:“无忧,带孩子这个理由着实不怎么样,对他竟然有用,真的很奇妙啊。” 林子昱气到爆炸:“你!你们都给我闭嘴,全都滚下山去!没事别老往这儿跑,谁说欢迎你们了?” 舒抑:“这里是无忧的娘家,怎么能不来?”
第356页 洛凡心:“怎么是娘家呢,明明是你的婆家!” 林子昱:“滚滚滚!滚回逍遥水街去!” “哈哈哈哈……” 秋高气爽,天色正好,此时不笑,更待何时。 <正文完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