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生·余味阑珊》 第1页 《重生·余味阑珊》作者:兜兜么【完结】 【文案】 夏青青吸毒过量横死家中 无人凭弔,人人有背后打算,谁有空管死人? 争产大计如火如荼 可惜夏青青未死透,醒来已是另一人,loli身体御姐心,适应期颇为困难。 亲妹妹握着针,高纯度海洛因从颈动脉缓缓注入 死于一片绚烂烟花,醒时生活依旧要继续,劫后余生,翻天仇恨或是心如死灰 谁知道? 活着已经足够幸运。 险些忘记,还有孪生哥哥与旧情人来搅局,一场戏平淡无奇有谁来看?自然要高&潮迭起,乱七八糟才有意思。 黑帮,虐恋。 文章类型:原创-言情-近代现代-爱情 作品风格:正剧 所属系列:长篇小说 之 青 搜索关键字:主角:夏青青 ┃ 配角: ┃ 其它: 作者的已完成作品: 《暌违(重续)》《未央》《宿南风》《昨日无殇》《900年暗伤》 ================== 【 余味阑珊 报上头版头条鲜红标题写《夏家千金吸毒过量横死家中,万贯家财或重新分配》,多么鲜艷夺目且血淋淋抓人眼球的话题。 我猜主编一定在夏家门口守过十余年,或是花钱买通内线,不然怎么能事无巨细都登载,早晨喝什么茶,牙膏什么牌子,睡衣怎样款式都晓得,还请业内知名心理学家推算夏小姐性格,最终答案不负众望的是“此人变态,咎由自取”,我简直要拍手叫好,从前怎么没人如此直白犀利地评价我,看看名字,哦,张博士,不肯露出全名,顿时大失所望,张博士敢讲不敢当,胆怯。 世上有谁遇到夏家不胆怯?这盘根错节的怪兽家族。 咬一口削得整齐漂亮的苹果,翻一页报纸,在病房里哗啦啦响,如同楼下门卫室里一大早无聊闲扯天下大事的老大爷一个样,插播一小张“不孕不育到北京光荣医院”的暧昧图片,啧啧,果然广告之后更精彩,蚂蚁大的小字细细描述夏小姐如何如何生活糜烂,又如何如何注射海洛因过量兴奋过度而死,其中香艷程度令人咋舌,居然列出好长一段名单,从城中名流到当红小生,从十六岁花季正太到六十六岁白发鬚眉,人人皆可,荤腥不忌,胃口大得惊人,我一个一个名字看过去,对这该死的命运发誓,八成以上的人连话都没说过一句,更何况勾搭成jian,在夏小姐短暂而又没有意义的一生,这就等同于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不过,秦姗姗大约已经达到指标。 从前有人常在耳边叨叨,说到底,女人,命好的一生只跟一个男人,命不好的,一生追随多个男人。 夏小姐在世人眼中大约是极其悽惨的,有钱又怎样?有没有真爱?有没有人在你死后流一滴真心泪?至多一两月,夏青青三个字就被世人抛诸脑后,报纸头条又是小明星卖身,政治丑闻,或是富人闹离婚,谁还记得你是哪根葱,茶余饭后信手拈来的谈资而已。 打住,再妄自菲薄下去,我就要当即捡一块豆腐撞死。 然而夏青青是谁?我又是谁?这真像哲学史上终极命题——我是谁?谁是我?哈,叫马克思来答,他肯定跪下信上帝。 我废话连篇,还未抛出重点,相信列位看官已经猜到,夏青青身死心未死,魂魄飘了三千里,不,原谅我的夸张手法,最多三公里,落进病床上没事瞎折腾自己的小姑娘身上。从前看杂剧、话本,只有覆盆之冤才得六月雪,天流泪这样的戏码,虽说我被自己同父异母的妹妹害死,确实冤屈,但也未曾料到老天爷掐着我的脖子掐了二十七年,整整二十七年啊,终于良心发现,给此意外之喜。 如果不是这小姑娘闲来无事玩割腕,害我只能躺在病床老老实实打针吃药,我一定跳起来手舞足蹈高歌一曲,啷哩个啷,我才是阿q他妹,死一回还能这么傻乐。 差点儿忘了做自我介绍,某如今姓袁,仍是青青,但中间还多一个字,袁野青青,既不想日本名也不像中国名字,落得不伦不类,全归咎于现如今我那弃文从商却不忘文人臭讲究的父亲。 再翻一页,母亲已从医院食堂打饭来,菜色寡淡,一看就是病人口粮。 “张嘴。” 我便张嘴,像是回到婴儿时期,需要母亲一勺一勺餵饭,没办法,一只手割腕一只手吊点滴,还要翻报纸,忙不过来。 娱乐版总不缺小明星花边新闻,这回恰巧两个主角我都认识,一个是小嫩模amanda,一个是我熟人,呃——其实是旧情人秦暮川,不过他大约是十万分不愿意被我称作旧情人。从来是我一厢情愿,闲极无聊,钟爱追逐照料献殷勤一类,管他爱不爱我接不接受,我就是城中一霸。 对于秦暮川这样的男人,我显然做错。再而我与他关系复杂,他姐姐后来成夏青青继母,而他是我从孤儿院里领回来,从前肯对我笑一笑,全然因为这点芝麻绿豆恩情。 你看,夏青青一走他就解放,大摇大摆同小嫩模约会,搂搂抱抱被狗仔拍到,叫人怎么能不浮想联翩?接下来吃饭看电影?不不不,是宴会喝酒开房间。 秦暮川身体那样好看,白白便宜那只三白眼amanda。 扼腕。 夏青青还未下葬,不知被选到哪块风水宝地,或者是荒无人烟的偏远山头,有人要眼不见为净。 “青青——”唉,听这语重心长的语调,母亲又要来促膝长谈,我乖乖放下报纸,虚心受教。 母亲在床沿坐下,双手放在大腿上摩挲,看起来有些紧张侷促,似乎是怕触怒这个动不动要死要活的女儿,很是可怜,她开始酝酿,斟酌言辞,“青青,你是妈妈的心头肉,你怎么能做这种事情,你知道妈妈有多伤心?妈妈承认,我以前确实有许多不对的地方,但是妈妈所做的一切无一不是为你好。你还小,还是应当专心于学习,早恋这种事情,等到考上重点再说————”我听的好笑,面上还要挂出一副正经神色,拜託,到了大学哪还叫早恋?妈妈们这么多年过去,也不会改一套说辞,我好奇,是不是妈妈们早已经组建地下联盟,盟主发放演说词,一人一份,摸版相同,沿用至今。 稍微晃神,母亲仍在继续,“妈妈知道你是真心喜欢他,但是人人都知道程未再这孩子调皮得很,小爱跟我说,程未再在学校又花心又粗鲁,再说我们同他家这么多年的邻居,天天听他同父母吵架,完全是蛮横不讲理的衰仔,唯一的有点就是长得好看,可是青青,男人长得好看顶什么用?不如有学识有家底,丑一点没关系,这才靠得住,是佳婿……” 等等,先让我消化一下,她刚才说的程未再难道是我那从一岁到十七岁持续处于青春叛逆期并且有很大可能继续狂躁到八十八岁的外甥程未再? 我要抓狂,这世界也实在太小了点吧,袁野青青喜欢谁不好,喜欢个炮仗,他每天最大的乐趣就是满嘴跑火车——老子去二中又打了谁谁谁,谁谁谁是窝囊废,谁谁谁的马子在向他抛媚眼。 呸,不要脸。 嘆气,再嘆气。袁姑娘你瞎了眼啊。 不过显然母亲会错意,以为我仍沉浸再过往回忆里不可自拔,软的不行来硬的,加重语气说:“你听妈妈一句实话,无论如何,你们现在分开算一件天大的喜事,还好你没有被那鬼小子骗上床,到时候再分手,那妈妈一定去他家拼命。”突然一惊,抓住我双肩问,“天哪,青青你和妈妈说实话,你们不会真的已经……已经那什么了吧?” 我无语,原谅我才刚来,对你女儿一无所知,怎么能给答案。但是,看她瞳孔放大惊惧万分的样子,忽然间又不忍心,“妈,你说什么呢?我才多大,能干这个?过去的事情就算了啦,你放心,我保证再也不会做蠢事。程未再爱怎样怎样,最好明天就去死,反正我再也不会搭理这个大烂人。”我学着青春期少女的调调,咬牙切齿地说完,重音放在“大烂人”三个字,骂起来十分慡,估计母亲听起来也十分解恨,点点头,和我同仇敌忾,一致对外,“乖女儿,你能这么想当然最好,以后出门见了他走远点,妈妈本来还想考虑搬家,甩开程未再这个瘟神,但是想想何必,让他们家小瞧了咱们,不过青青,爸爸妈妈这几天一直在商量个事,今天正好跟你说说,看你是怎么想的。” “哦,好。”我又开始翻报纸,秦暮川和amanda的暧昧情事,细节描写十分到位,惹火撩人又不过界,奇怪是我居然分毫不生气,嗯,我果然升华成仙了。 母亲试探着问:“你看等你出院了,要不要转学去二中?妈妈在二中也有熟人,直接转过去应该没什么大问题。” 原来是担心我出了这么大的事情没办法面对同学老师,这倒无所谓,反正我不是正主,再说了,从前我就是以不要脸出名的,换了身体也丢不了老本行啊。“要花钱的吧?建校费多少?” “钱是要花的,也就三五万,但那个不重要,妈妈只希望你能快快乐乐的。” 唉,有妈的孩子是根糙,啊,不,是个宝啊!我有点感动,抬头说:“那就没必要了,我现在这学校也不比二中差,再说我也没做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干嘛转学?妈你钱有多不如给我,哪天咱们逛逛,二十分钟花完。” 她仍有些迟疑,似乎无法相信昨天还要死要活要上吊的女儿今天突然间开窍,同程未再划清界限用不来往,“果然南岳山的符水神了!姚大仙是有真乃神人。等你出院,妈妈一定要去好好谢谢姚仙人!” 我一呆,果然南岳山的符水神了?姚大仙又是哪一位?难道是庙祝把我塞进这姑娘身体里的?难怪了,今天一整天肚子都不舒服。 她欢天喜地去同丈夫报告好消息,我将报纸扔到一边,开始冥想。 但其实,冥想等于什么都不想。 报纸上的故事已经讲完,三天后是夏青青的葬礼,但却不提,夏青青肚子里还有个三个月大的孩子,就这么随着他那倒霉的妈一併去了,现在不知在哪里流浪,或者已经洗干净重新投胎,但愿他不要再遇到夏青青这样不负责任又倒霉到底的母亲。 我从未想过要将他遗弃,是命运或者贱人夏凝霜生生捏死我们。 我真衰。 下午懒在床上连翻身都不想,但小爱和莎莎来病房探病,不必我开口,女孩子们叽叽喳喳完全不留白,我打起精神认真听讲,就差拿出纸笔来做记录。
第2页 小爱稍稍有些胖,留日本娃娃头,齐刘海衬得脸更嘟,团团像个肉丸子,而锦年呢……霸气得让人受不住,一出场气势逼人,白皮高个大眼睛,再来长发垂肩微微卷,让人眼前一亮的大美人出场,我当即就要流口水,挪一挪屁股靠近点,趁机揩油。 叽里哌啦说一堆学校琐事,其实都是八卦新闻,学校就是个小社会,有上流明星似的人物,也有街头霸王暴力相向。程未再自然是名人,不然怎么会惹得小女生为情自杀。 小爱说:“本来学校里知道这件事情的人没几个,可是程未再居然告诉杜莎莎,那个贱人只差扯着嗓子在走廊上喊,这下人人都知道青青你那什么……” “为贱人自杀。”锦年双手抱胸,突然间接下去,一针见血。 小爱顿了顿,看我一脸无所谓的样子,便继续说:“就是大家都只道你为程未再自杀,学校里传得风风雨雨演化成无数个版本,我这就不一一列举了,免得又气到你,总之,青青,你回去要小心,好多人等着看你笑话。” 我点点头,小女生的把戏最无聊,三两天兴头就过去,没大意思,不过还是眨巴眨巴眼睛,真诚地表示感谢。 小爱的演讲还没有结束,啰嗦程度直追袁妈,“程未再真不是个东西,你看你为了他都这样了,好歹……好歹你们也谈过嘛,怎么都不来看一看,连问都不问一句,就顾着跟杜莎莎卿卿我我去打球去逛街,哎,我人说昨天周末,程未再还把杜莎莎领回家了,啧啧,不晓得做了些什么见不得光的事情,杜莎莎那么风骚。不过……青青你不会还喜欢程未再吧?” 我当然坚决否认,“怎么会?我瞎了眼才会喜欢他。” 锦年肯定加补充,“瞎了你的狗眼劝都劝不住。” 呃……这姑娘一出口真彪悍,我暂时不太搞得清楚状况,只能傻笑,用老办法“这就是人生啊!”矇混过关。 母亲进门来,打过招呼,话题就回归好好学习天天向上一类,锦年从书包里掏出一累笔记本,“数理化笔记,其他就算了,白痴科目自己看。” 我一愣神,莫非在我眼前的就是传说中的理科帝?多么睥睨天下藐视群雄的气势,让我重新膜拜一番。 小爱摆摆手,祝我早日康复。锦年勾起书包,抬脚走,“别为了这点事转学,没必要。” “那是当然。” 送走两尊大神,我才有机会喘口气。这样看来,袁野青青这姑娘情感生活不顺利,不要命地爱一个情场浪子,总认为自已是最特别那一个,谁知道他一个接一个换,过几天根本想不起你是谁。真够傻逼。 不过我也没资格对正主评头论足,我自己不也是没脸没皮倒贴,结果人家转身就去找amanda,susan,gi,lv……随便什么。 眼下最头痛的是要重新回归高中生活,早七点晚九点,全部奉献给学校老师还有课本笔记,真要逼我走上绝路,嘆口气,翻开书,想当年我也是雄霸天下的数理化小公主,呃,有点雷,请勿砸砖,事实如此,绝无夸张手法。 况且……谁都猜不到,夏青青当年大学选的是数学系,一个虚幻又崇高的专业,怎么看怎么不适合说话做事完全没有逻辑的某。 但命运嘛,就是他妈的操蛋。 做两页题,排列组合双曲线,重点中学就是变态,黄冈的题目变态级别的难,也来当作家庭作业。不料一旁,母亲瞪大了眼,看外星人似的看着我,顿时又欣慰,满心期盼地摸了摸我好几天没洗的头,“果然姚大仙神通广大,一道符水下去,我家青青就跟变了个人似的,忘了程未再更开始爱学习。妈妈真是……真是……太高兴了……”说着说着竟哭起来,这下还我目瞪口呆不知所措,小孩子念念书能有多难,居然能惹得母亲感动落泪,可见正主实在让人头痛,要不然怎么能同程未再那小兔崽子混在一起。 唉,袁妈妈,我就是上天赐给你的天使,天使啊! 咳咳,我自己都脸红。 晚上叫一通外卖,与母亲分一只pizza吃,用手抓才吃得香,再分给隔壁床眼巴巴看着我吃的小男生一块,拍拍肚子撑到爆,当即横躺在病床上,望天傻笑。这世界上最最幸福的事情是什么,就是吃饱喝足时不顾形象大字型摊在床上冥想啊。 晚上继续熬夜看书,还好接下来一周都是病假,给我个机会缓冲,适应十六岁小loli的常规生活。 余味阑珊 挖坑不道德,跳坑需谨慎。 还有一句,选择便不后悔。 我跳进袁野青青这个大坑,就没有了后悔的余地。 三天后医生批准回家休养,我欢呼雀跃终于可以离开满是消毒药水味的医院,袁爸挺着四五个月大的啤酒肚开车来接,袁妈大包小包塞满一整个后车厢,我顿时惊恐,在医院里怎么就没见到这么多隐藏的行李,袁妈真乃奇人,连她自己的衣服都六七套,更不要说瓶瓶罐罐五颜六色的保养品化妆品,统共才住六天院,袁妈一天一套衣服在病房里走秀,生怕病友们已经病友的亲人不知道她今年四十五,风韵犹存徐娘半老摇曳生姿一枝花。 我望天,只因不敢再看她紫得像中毒晚期的嘴唇。 袁爸是典型中年商人,一路接无数电话,嗯嗯啊啊,一两个眼神闪躲,一两个破口大骂,铃声是两只蝴蝶,不知道彩铃是不是香水有毒,车内cd唱“我在佛前求了几千年”,袁妈哼哼那一夜。 我有强烈冲动站起来高歌一曲《爱情买卖》,正好凑齐吉祥的一家。 一路热热闹闹终于到家,小区很是安静,四周小花园里的植物十分特别,风阵阵,细长的竹子便沙沙动起来,一枕鸟声残,竹影踏斜阳,沉闷的空气便透出丝丝凉意,掀开压抑的心绪,任谁都畅快起来。 真是一处好地方。 住房位于底层,走过地下车库,抬脚就到,袁爸袁妈都是满手包袱,于是扔一串钥匙过来,我只得摸索着开门,结果依旧转错方向,被袁妈瞪一眼,“傻了不是?自己家门都开错。” 我闷头无语,暗骂一句真衰,永远选择错误方向。 白墙青顶白瓷砖,这间小复式房装潢简洁,总算未有再给惊喜,袁爸一身一头汗,进门,撂下东西就瘫倒在沙发上喘气,保姆迎出来收拾包裹,袁妈转身进屋,大约是去卸妆换衣服,我呆了一呆,眼前一大难题,所有卧室的门都关着,我该转进哪一间?难道从近到远推开每一扇门? 冥想,冥想,再冥想。 算了,还是老老实实一扇扇门找吧。 “妈,你看见我那条浅蓝色牛仔裤了吗?扔哪去了?” 袁妈回喊,“我哪里知道,去问阿姨,她收衣服。” “哦,那我还是自己找吧。”于是开始装模作样进行地毯式搜寻,客卧、客卧、棋牌室、再又是客卧,拐弯上二楼,开放式阳台对面就是女孩子卧房,推开门时确实惊喜,一色粉红粉蓝梦幻颜色,但空余处吊着一个老旧沙袋,打开书柜,所有的奖状奖盃与证书都被收藏在此,许多落了灰,一个个掏出来看,这姑娘至少七岁起开始学习散打,因为八岁时她已经拿到全市少儿组散打第三,之后是各种晋级赛,区赛、市级赛、省赛、甚至于国赛,最光辉赛迹是去年省赛青少年组冠军。 奖盃闪闪发光,她却将所有与散打有关的荣誉收藏,企图用繁复精美的蕾丝与睫毛纤长的洋娃娃掩盖这一段彪悍历史。 默默关上柜门,这孩子其实很可怜,极度矛盾的个体,自我厌恶却又对未来充满甜蜜幻想,内心深处脆弱而自卑,不断地尝试却又不断地否定自己,渴望得到身边人的肯定,但我猜,她一定是桀骜不驯模样,对谁都轻蔑不屑,其实胆怯,畏缩,同竞技场上矫健身姿全然相反。 我却在心底窃喜,感谢上苍给我一具健康的充满力量的身体,不必再羡慕其他人能在太阳下奔跑,而夏青青只能被锁在家中养病,连打麻将都没试过,人生是被老鼠啃过的饼,太多不完整。 嘆一口气,再将柜门打开,取出省赛冠军奖盃放在书架显眼位置。 试着“嘿哈”出一拳,身体的记忆被唤醒,手臂力量突然间迸发,简直是破空而去,一瞬间从拿筷子都要手发抖的病秧子变成力拔山兮气盖世的神奇女侠,这感觉何止是惊喜可以形容,立马就想上街去表演顶缸、胸口碎大石,博满堂彩,这胸……猥琐地捏一把,不错不错,形状饱满,集中坚&挺,绝对八十分以上,再而因为长期锻鍊,结实挺拔,大有到六十岁也不下垂之势。 袁妈换一身家居服,敲门问:“裤子找到没有?” “啊,找到了找到了,收在衣柜里了。”我连忙收拳,出门吃饭。 小阿姨二十出头而已,年轻淳朴,但在家还要带一条鸡心项鍊,看不出是玫瑰金或是混合金,讲话带着乡音,四和是一律发四,在她的世界里,基本没有平捲舌之分。 菜色红得似火,辣得人霎时泪流满面。 袁妈还纳闷,“奇了怪了,从前全家最爱吃辣是你。今天怎么变这么个怂样?” 我只得千般血泪往肚里吞,辣得要骂娘,嘴上还是不住地夸赞,“好吃好吃,就是这个味儿。” 夜里锁上门照着网上教程练拳踢腿,小青飞腿,例无虚发。 练到酣畅淋漓满头大汗才肯睡,调好闹钟,第二天六点半就起,洗洗刷刷,打开衣柜想挑一件肃穆些的衣服,却被满眼桃红柳绿吓得发颤,另一边又摺叠着放着黑不熘秋无数套运动服,对这矛盾的姑娘彻底无语,搜寻半晌,幸好找到一件少女系白裙,十六岁的年少时光本就是资本,是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无需再做装扮,已是青春逼人好样貌。 于是蹬一双帆布鞋,按图索骥,不一会就到车站,此时尚早,人影稀疏,只有几个穿着校服的男女学生在等车。 我等十六路,从起点坐到终点,去樊山公墓观礼——夏青青的葬礼。 说不出遗憾或是怨恨,心中一股莫名其妙看好戏心情,完全没有报仇的欲望,骂自己马大哈、大包子,任人捏圆搓扁无怨言。但从前夏青青那样的身份都被设计横死家中,还死得如此不体面,丑闻满街。换如今一个中产阶级家庭的小丫头,能做什么呢?最多是散打冠军,难道真的学霹雳娇娃扛一只ak47,深入龙潭,一路横扫,杀光了报仇? 你敢吗?
第3页 我还真不敢。 我正矛盾懊恼颓丧,突然间有人拍我肩,一回头,毛都没一根,再转过另一边,那人已经在此笑嘻嘻等着,真够无聊,现在还有谁爱玩这种幼稚游戏。 一张阳光灿烂外加两颗青春痘的正太脸,凤眼浓眉高鼻樑,这少年,说眉目如画毫不夸张,笑起来只稍稍勾起左边唇角,正是俘获万千少女心的邪魅模样,其实就是习惯性歪嘴,左边脸与右边脸到了嘴巴就天然成型不对称,同陈大湿的长相有异曲同工之妙。 至于人品方面,我持保留态度。 提问:为什么程未再能够从万千正太之中杀出一条血路,如此这般受人追捧? 回答:原因很简单,因为这小子是中德混血儿。 “嘿哟,你不是还住院呢?一大早穿成这样去哪啊?”一个不小心,从前跟在屁股后头哭哭啼啼的程未再已经长成大小伙,拼命抬高了头才看得见他笑得像朵花得脸,累脖子。 对待程未再这类自恋狂,最简单也最奏效的方式就是直接地彻底地无视。 于是转过脸,继续眺望半个小时才拖拖拉拉来一趟的十六路公交车。 但程未再显然未达目的,依然在耳边抱怨,“哎,我跟你说,我快被你害死,知不知道我爸为了这事把我零用钱都给扣了。我冤哪,我比窦娥还冤,遇到你我可真够倒霉的,倒大霉了……” 我实在听得烦,抬起头,面无表情地说:“程未再同学,有没有人告诉过你,你——真的很聒噪。” 未等得及他反驳,十六路已经摇曳生姿地来了,于是摆摆手,头也不回地说:“我现在有事先走一步,警告你少缠我,我对八十岁老头一样罗嗦的人没兴趣。”说完蹬蹬窜上车,那厮在背后“哎哎哎”了老半天也没哎出一句完整的话来。 我吹着口哨哼着歌,去参加自己的葬礼。 此行空前绝后,我将永垂不朽。 如果夏青青尚在世,我一定选中式传统葬礼,吹吹打打好不热闹,方圆十里都知道夏家欢庆佳节,吉祥热闹。按夏家的财力,一定请得起当红歌星来唱一曲《死了都要爱》,但夏凝霜肯定点《好日子》,红红火火放炮庆祝。 至于我,当然送一首《人鬼情未了》外加《等着你回来》送给秦暮川,让他噁心到吐胃酸,从食道一直腐蚀到口腔。 一张脸烧掉一大半,呃,想想已经噁心到自己。 城春糙木深,落燕雨纷纷。闲得无聊,又开始乱七八糟胡乱吟诗作对。 早春时节,公墓寂寂无人,偶有鸟鸣清脆,伴风吟。 显然媒体未接到可以前来拍照观礼普天同庆通知,大门前黑衣保镖鬼煞一样四处逡巡,说是铁桶一般密不透风绝对夸张,因为我已捡着歪七扭八的小道从后抄上。 除却管理员,无人比我更熟悉樊山公墓,只因夏青青生母与外祖父都长眠于此,十年间每月初一十五必来探望,还有生日忌日国庆假期,从前总爱故作深沉,仿佛全世界唯我最忧伤,每每不远千里敢来此处透过稀疏梧桐叶四十五度角仰望老天爷,还要时不时落下几滴孤儿泪,仿佛是伟大老天爷前世倒霉透顶虐恋情深的某某小三。 公墓围墙并不十分高,最重要是高不过一侧不知名参天大树。 做做热身运动,撩高了白纱裙,呸呸,来点口水摩拳擦掌,女土匪横空出世,一蹬腿上树,猴子似的活熘,这副身体着实好用,十八般武艺都来得,一蹦三尺高,堪比斗战胜佛天蓬元帅。 总之远胜凡人,估计一掌能噼三块砖,斩首似切瓜。 攀上延伸入墙内的枝桠,一条腿已经跨在高墙之上,再缓缓放低身子,最后安全着陆,前头一群假装肃穆伤悲的人排列整齐,唱一出送君千里戏码,撕心裂肺无人赏,岂不可惜? 风吹来,梧桐沙沙响,亭亭已如盖。 我站在浓荫树影里,静静看锦绣棺椁昭显昨日繁华,不知是谁脑充血,未将夏青青尸身火化成灰,仿佛情意绵绵留她全尸落葬,坟墓比旁边众人多出好几坪,在城中公墓里显得如此封建迷信不和谐。教人第一眼看了,认定夏青青生前是个一人占俩座的超级大胖子,死后大字形摊开来住豪华坟墓,大约连棺材都要订做,不然找不到加加加大号。 我颓丧,这群莫名其妙的王八蛋。 几位主要人物齐齐上场,我一个个打量过去,顿时眼花缭乱,女人的脸都掩映在黑纱里,还要戴口罩,那个夏凝霜,你唯恐别人不知道你有口臭吧。 秦珊珊破天荒卸下她的招牌烟燻妆,一张脸白里透着黄,该如何形容如此颜色,就是快要变成黄脸婆的趋势但是又还没有真正变成黄脸婆,我啰嗦了,但在此对天发誓,这是十年来第一次看见秦珊珊真面目,曾几何时我一度认为秦珊珊的烟燻妆是一层人皮面具,夜里下楼来喝水都是熊猫眼涟漪似的一圈又一圈,活见鬼。 她旁边自然是我那除了一张脸好看,其他考评全部为零的父亲夏桑榆,一行人哭得最凄凉是他,格子手帕镶花边,真服了他。 祖父坐在轮椅中,带着墨镜,一张脸除了面目表情依然面无表情,笑的时候手指头数的过来,有时好奇,家中除了我,谁还见过祖父笑。 如今是我自大,你看夏青青已死,他老人家依旧不动如山,分毫不减凄凉色。 夏知秋这混蛋也在,所有人他算最正常,煤球颜色贴身裁剪西装一套,浅灰色条文衬衫最顶端两粒扣永远不扣,更不要说领结领带,夏知秋永远处于随时要撕开衬衫热舞,高喊“来呀来呀快来看我胸肌”的风骚状态。 我勒个去,夏知秋这流氓恶棍混世魔王。 我一贯否认双胞胎有心灵感应这回事,但突然间夏知秋犀利回头,目光落在脚下婆娑树影中,令人下意识往后躲。 仿佛只这一眼,他已将我看透。 春醒,袭袭风中仍透着一丝丝的冷,原来是不知不觉间下起朦朦细雨,似针走锦缎,凤穿牡丹,细密针脚织一出蒙昧画卷,凄惘如此春。 棺椁落地一声沉闷响,抬棺人直起腰,这才看清,其中一人竟是秦暮川。只留给我雨幕中氤氲侧影,单薄而沉郁。 不过是看见他伸手往口袋里一摸,尔后颓丧低头,我便要当场落下泪来。 从前为逼他戒菸,不厌其烦藏起他所有香菸与打火机,到最后见不得他在戒菸过程中狂躁郁卒可怜模样,终于放弃,每天从抽屉里取一件塞进他衣兜,有时是烟,有时是糖丸,从此养成习惯,祈望他每天都有新惊喜。 这惊喜来源于夏青青,如此逼迫他每天至少想我一遍。 默然长嘆,从前对他,可说是用心良苦,情深不悔。 而如今,抬起夏青青的棺椁,送她最后一程,又有什么意义。至多是他在心中安慰,终于不欠夏青青,那个爱他爱到失去自我的女人。 柳秘书推着轮椅上前,祖父捧一掊土簌簌洒落在棺椁。 尔后填埋,封顶,迅捷利落,片刻夏青青只剩下墓碑上傻笑的姑娘,那是十六岁时学生证上照片,黑白色,两只羊角辫,一笑露出十六颗白森森牙齿,左边还有一颗小虎牙,欢乐似傻瓜。 夏青青的岁月已不再回,微笑,愁苦,落叶归根,却无再萌芽之日。 此生轮回倒转,岁月流连,谁知我曾来过这世间。 胡乱摸一把脸,也不知是雨是泪,欲走,却发觉人影渐近,无奈睫毛都被眼泪糊成一团,看不清楚。 等到能看清楚时,却也逃不掉了。 还好,是夏知秋,换做秦暮川,我真不知道自己会怎样发疯。 现在紧绷着一张脸,眼睛仍紧锁着秦暮川瘦削背影,尽量将夏知秋无视,虽然说,照这混蛋的气场,一步步将人压迫窒息,无人能成功将他忽略。 直到他张扬眉眼放大在眼前,高扬的刀锋眉,独此一家的三层眼皮,衬得一双飞扬桃花眼大得乱七八糟毫无章法,自上而下是一张令人很有接吻欲望的嘴唇,末了性感小下颌,真想再伸手捏一捏。 我这一愣,差点让自己变斗鸡眼。 他于我眼前站定,皱着眉打量我,一只手伸进兜里掏出烟盒与打火机,取烟时才低头,挪开眼,衔一支烟在唇上,并不点燃。 一双漂亮眼睛,似笑非笑。 开口却令人跌破眼镜,“小姑娘,我们是不是在哪里见过?” 谁想到夏知秋这样的人物会说出如此老派的话来,害我险些破功大笑,缓一缓,仍是一张死人脸,要控制嘴角上扬弧度,装出惊喜又不是腼腆神色,转过脸来终于正眼看他,“怎么?先生居然能看得到我吗?” 他眉头皱成个川字,面有疑惑,“你想说我大白天见鬼?” 我当然继续装蒜,不,装神弄鬼,“我只是太过惊喜,好多年没有同活人说过话,没想到今天居然遇到先生能看得见听得见我。” 夏知秋换了姿态,双手插兜,挑高了眉,嘲讽道,“所以,你就高兴得哭红了眼睛?不过,我可是头一回见到你这样有风情的女鬼。”眼睛扫到我撩高的裙子,大腿半截外露,伤风败俗。 一会还要爬回去,我才懒得把裙子再放下来,捂着脸后退,“先生提到我伤心事,我当年不幸被禽兽糟蹋,走时已经是这个鬼样子。” 他哼一声,显然不信。 白痴才信我,我只是要找机会脱身。 我说,“先生不信吗?我会飞。你站原地等一等。”趁他发愣,手已经攀上梧桐树干,精神上受压迫,刺激肾上腺抽风,瞬间化身人猿泰山,一口气爬到树冠上,朝底下叼着烟发愣的夏知秋招招手,跳上围墙再跨到墙外大树上,落了地即刻向外飞奔,跑到车站才想起来把裙子放下,疯疯癫癫像真的撞见鬼。 奇了怪了啊,点击和收藏查这么多…… 这文如此让人木有看下去的欲望么???? 余味阑珊 竹中偶有虫鸟声,夜色阑珊,寂寂无人。 闲来无事跳上床练拳踢腿,将力气都使完,夜里才好睡觉,不然辗转多梦,又回到不堪回首往事中。 不料有人对暗号似的敲我窗,手上握一把平底锅防身,最近爱看动画,发觉平底锅真乃居家旅行防狼傍身不可缺少之物,于是从厨房顺一只进来,闻闻还有股辣椒味。 窗开一条fèng,手握平底锅。 眼前扒着我窗棱的竟是天字第一号仇人程未再,这厮一脸急切地看着我,抓住窗棱就要爬进来,嘴里喊着,“让我躲躲,我爸这回居然抄傢伙揍我,靠,再不跑得被他抽死。”这下倒是半点不见外,也不知是谁一大早冷嘲热讽,说我是狗皮膏药,差点害死人却半点愧疚没有。
第4页 但我对这毛头小子实在无爱,真不明白为什么女生们总能够一而再再而三地宽容他,难道仅仅是因为那一张可说的上俊俏的脸,或者混血儿稀少需珍惜?我只能遗憾地摇摇头,在他已经半个身子爬上窗台,即将成功跨越的时刻,送上一记响亮的平底锅,砰一声,毫不意外地看见他横躺在楼下糙坪里,小二楼,说高不高,说低不低,最好摔成脑震荡,可能还能消停几天。 路边一盏孤灯照着程未再愤然的脸,他捂着额头,咬牙切齿,一副要立刻上来用拳头解决问题的架势,“袁野青青,你行,你他妈敢用平底锅砸老子,不想活了是不是?你等着,你等着这就上去收拾你……” “行啦,还乱叫什么?不怕把你爸惹来啊?我要睡了,你不想回家就去跟大宝躺一个窝呗。”说完关窗锁死,大宝是只流浪狗,小区里人好,给他在公共糙坪里建了个小窝,平时也送吃送喝,大宝日子过得很是惬意。程未再多半气得跳脚,关了窗还听得见他在外头雄心勃勃发誓报仇,有够无聊。 看来我这青梅竹马是人渣,有难就想着你,风光时恨不得永远不见。 再次感嘆袁野青青真是瞎了眼才喜欢程未再。 不多时又听见窗户响,拉开窗帘,不出所料还是那无赖,隔着窗喊,“好青青,让我进去多一晚上吧。以前是我的错,都是我的错,但你一定得救哥哥这一回,求求你啦。” 我面无表情地打开窗,程未再的笑还没来得及散开,人就已经下去,关了窗拉上窗帘,仍听得见他在楼下嘶吼,“我靠!又拿平底锅打老子……”一下省略经典国骂三百字。 平底锅真是个好东西。 然而,假期永远短暂得像大夏天手里端着的冰淇淋。 抖擞精神,重装上阵,一出门又遇瘟神。 远远看见那身蓝白校服就皱眉,纳闷,附中校服怎么跟一国两制似的,五十年不变,估计未来五十年也不会变了,丑到你想像不到的丑法,至于到底是怎么个丑法,参照本国中学生典型校服。 但摸着我仅剩的一点点良心,说句实诚话,程未再这小子长得真是没话说,能在这样能把所有人五官特点统统彻底毁灭的服装里,他依然保持着‘老子干什么都是天下第一,你怎么地吧’的光芒,呃,人渣的光芒。 我在考虑,究竟是狂奔去超过他,还是慢悠悠等他先走,但考虑到双方腿部长度的悬殊,我做出了错误决定,那就是磨蹭。 谁只他比我更磨蹭,直接磨蹭到成了跛子。 程未再一瘸一拐地走过来,指着自己的伤腿,满心怨恨地看着我控诉道:“你看,都是你害得我摔断腿。你自己说吧,该怎么办?” 我抬起依然包着纱布的手腕,在他眼前晃了晃,尔后绕过这尊石像,继续往前走。 可他不依不饶,克服困难也要跟上来,“这不一样,你那叫自杀,我这可是他杀啊!” “你还没死呢,他杀个屁。” 他倒是挺随和,一挥手,大咧咧说:“好吧,那就是他杀未遂。你说,你准备怎么负责?” 我停下脚步,冷着脸,走近些许,逼进了他的眼睛,目光落在他眉心新冒出来的一颗青春痘上,一字一句缓缓说:“我想我应该先让你体会体会,什么叫他杀。” “什……什么……”他居然支支吾吾起来,仰着脖子往后退,鬼才相信他脸红。 晨间上学上班的人不少,这一刻大家无一不停下匆忙的脚步,回过头来寻找那个发出杀猪一般嚎叫的程未再。 此时我已走远,踩他伤腿时用了五分力,够他多疼三天。 那么风骚的一条腿如此yin&荡地横在眼前,实在没办法抑制住一脚踩上去的冲动啊。 到达学校,教室跟菜市场似的嘈杂,这下轮到我震惊, 装模作样问小爱,“咱们没换座位吧?我还坐原来的位置?”其实我哪知道座位在哪里,不过是找个爱说废话的姑娘套套话。 小爱果然没让我失望,当即答道:“没换,你还坐我后面。” “噢噢,那就好。”换来小爱疑惑的表情,仿佛再说,你没救了,彻底没救了。 等到上课才明白小爱的深刻寓意,铃声响,程未再一张死人脸出现在门口,人人都在捧着书早读扯淡吃早餐,他大摇大摆进来,书包使劲往我身边的书桌上一甩,甚是哀怨地望着我,站着不动,高大的身影立在人人落座的教室里,极其不和谐。 而我还在研究马克思照片,思量着长一嘴如此这般浓密又霸气的鬍子,他吃饭时是不是要掀开鬍子找到嘴才能往里送。 工程浩大啊。 马克思原来是闷骚男。 渐渐人声弱下去,充满八卦激情的同学们通通转过头来看热闹,小爱自以为小声地喊了我七遍,实在没办法才依依不捨地放下色彩鲜艷内容风骚的语文书,望一眼怨气冲天堪比窦娥孟姜女的程未再,见他依旧不动,我只好继续埋头读书。 任他自行纠结痛苦,再摔一次书包。 小爱扛不住高压,大约是怕程未再这人渣当真对女生动手,试探着问:“程未再你先坐下再说,不然被值日生看见了,咱们班早读又要扣分。” 不过扣分这种事显然不在他考虑范围之内,依旧一副随时要扑上来给我几拳的凶恶模样。 小爱抽走我的语文书,“这到底是怎么了啊?” 还没来得及开口,就听见程未再在一旁冷嘲热讽,“说啊,怎么不说?你跟人说说是怎么回事呀?” 我摊手,背往后靠,看见前头一熘熘探照灯似的眼睛,“是这样的,早上我把程未再同学打哭了。” “放屁,我能被你打哭!老子一只手就捏死你。”当然,是不堪受辱的程未再高声叫嚣。 我只能无奈,万般无奈,“好吧,既然你也否认,那就没我什么事了。你继续瞪眼,我看会书啊。” “你——你————” 后头一记口哨声响,我身后坐一只猴头,疯狂拍桌子,高叫,“哟吼哟吼,老程吃瘪啦,居然还有人能让老程吃瘪的!青青,你牛!割过脉果然不一样啊!”还没等我回头,一个竖得扭曲的大拇指就已经递到眼前,那位起闹起得high的同学,我真的不认识你。 然而当程未再坐下时,他随便而自然而然的眼神深深地刺伤了我。 怎么没有人告诉我,程未再与袁野青青是同桌。 同桌的你啊,渣中渣。 第一堂语文课,老师是四十几岁老学究,只差摇头晃脑背书,程未再还算安分,哎哟哎哟叫两声腿疼就开始闷头大睡,下课了摸一摸嘴巴擦掉口水就起。期间收到锦年小纸条,“青青你退步了,换从前,你出手程未再只能爬着来学校。” 我默默替一旁睡得人事不省的某人捏一把汗。 课间其实就是班内扯淡外加各班级交流扯淡时间,铃声一响程未再就跟装了机关似的蹭一下起来,跑两步又扯着腿伤,只能小心翼翼一步步往前挪,当然,期间不忘用眼神杀我,杀我千万遍后屁颠屁颠去找他的隔壁班小女朋友杜莎莎。 这厢四五个女生围城一圈聊八卦,我大多数时候作聆听着角色,暗暗将人名一个个记清楚,免得再闹洋相。 在接受完女同学们一遍又一遍对于我失恋的安慰以及今天彪悍表现的膜拜后,上课铃声终于响起,我松一口气,笑得脸都要僵掉,末了锦年还拍拍我肩膀,鼓励道:“今天不错,以后继续努力。虽然跟我比还差点,不过对付程未再够了。” 我坚定地点头,表忠心,“嗯!我一定会加油的!打倒程未再!” 程未再满身阴气地飘过来,“有想什么办法阴我呢?” 找书,坐正,听课。 程未再估计快要憋死,又开始摔书摔文具盒,摔完了摔自己,一下扑倒在桌上,继续睡觉。 班主任的课都敢这么大摇大摆地睡觉,我真服了他。 继续是四十几岁乡音浓重男老师,姓霍,带着扩音器讲课,我这坐倒数第二排都如雷贯耳,前头第一排的同学们也不知耳聋耳鸣到什么程度。 写一道三角函数题a,b属于(0,π),tan(a-b)=1/2,tanb=-1/7,求2a-b的值,难倒一大片尖子生,连锦年站在黑板前面都写不了几笔,霍老师往东南方向一指,“青青啊,把老程叫起来解题!” 原来程未再就是那种长得好看却不念书,整天无事生非但脑子活泛成绩好的极品,我伸手轻轻拉他衣袖,下面却一脚踹过去,登时弹簧似的跳起来,开口就问候我祖宗,不慎被霍老师的黑板刷砸了一脑袋粉笔灰,捂着头又想顾脚的傻模样甚是可爱。 我瘪瘪嘴装无辜,“程同学对不起,是老师让我叫醒你上去解题。” 霍老师已经开始骂人,还带着家乡话,好几句听不明白,“程未再你给我跳,你再骂一句试试看,我还真治不了你了!上来做题目!” 程未再看看我,又看看霍老师,最终投降,嘴里骂骂咧咧地一瘸一拐上去,三分钟写完,一张凶神恶煞的函数图,四段讨论分析,字丑得难以辨认,但过程清晰明了,答案准确无误。 霍老师满意地笑了笑,下一秒立刻板起脸来训人,“你们啊,莫一上课就跟吸了鸦片似的,搞的我每天像在戒毒所上课,特别以程未再为首的鸦片鬼,没有一时一刻是睁开眼睛的,你现在急着睡觉干嘛?死了够睡到饱。” 身后小猴头凑过来,趴在桌子上说:“哎,我说青青,我可看见了啊,你往死里踢老程,太他妈英武了!” 我回身抱拳,“过奖过奖。” 恰时程未再已经慢吞吞走回来,瞪我的力气都没有了,哀怨地喊一声,“你就那么恨我呢?” 我摇头,“不不不,我只是无聊。” 程未再要暴起,“无聊你就折腾我?” “你说呢?” “靠,又是这种回答,老子最恨这种回答!” 霍老师开始布置作业,中学生的生活真是热闹活泼,铃声响全校六千人齐齐往外沖,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跑到田径场一排排傻逼似的站好,前平举侧平举,调整位置,广播里传来青楼老鸨招揽客人似的招牌声音,“青春的——活力!” 顿时腿软,这辈子作这一套广播体操要到什么时候才结束。
第5页 杜莎莎站我右边,瞟我瞟得眼珠子要脱眶而出。 她是典型校花级长相,鹅蛋脸大眼睛,楚楚可怜模样,其实伪白兔,心眼比针小,但却比不上竹籤子锋利。不像夏凝霜,心眼比针小,却比针利,是暴雨梨花针,一出手把人扎成风中凌乱大筛子。 杜莎莎的经典台词自然是,“丑八怪,离程未再远点儿!”说完立刻撒丫子跑路,不给我丝毫反驳解释的机会。 一整天八节课下来,人比黄花瘦。 借着斜阳跟着锦年晃晃悠悠往回走,大榕树下遇见装深沉的程未再,拖着伤腿,飘过来,“那件事我真没说出去,真帮你扛了,可也不能我一个人全扛啊,怎么说也是你干的。你能不能别这么恨我?咱们还跟从前一样不好么?” 我听得一头雾水,锦年在一旁嘆气,“好可怕啊,程未再装b成瘾,怎么办,回不去了,长成一个装b小青年了。” 我对装逼成瘾的程未再特别恐惧,趁着他尚处于残障期,果断逃跑。 告别锦年,一开家门先把书包甩老远,袁妈一惊一乍走出来,捡起书包抱怨,“你就不能轻点儿啊,哪里像个女孩子。快去进去洗手吃饭了!” “好咧!”我欢呼一声去厨房偷吃,又被袁妈抓包,拎着耳朵扔出去。 做袁野青青比夏青青简单太多,但也许年少时光本就快乐,我希望就这样平凡无奇却安逸舒心地过下去。 年少轻狂,幸福时光。我竟还能再体会一次,衷心感谢上苍,因缘际会,得失参半,应当惜取眼前人。 十点半就准备洗洗睡,从床底下翻出袁野青青的日记,当作睡前读物。 前半部分大多是小女生琐碎心事,尔后满纸满篇都是关于神秘人x,她大约仍是害怕被父母发现,只大致写些轮廓,细节统统掠过。 只知道初次见面时在机场,她结束旅行,x出发前往墨尔本,旋转咖啡厅里,她拾到他的机票。于是就地等待,十分钟后他优雅登场,再三言谢,一丝不苟的着装,疲惫的眉眼,莫名的几分落魄,他的魅力她如何抵抗? 她说:“青青,青青是我的名字。叔叔您忙吧,我也不过是举手之劳,不用谢。” 他似有震颤,随即舒朗眉目,邀她喝茶,一坐下徐徐聊开。 他举手投足携着非凡气度,她心中高筑的城池瞬间坍塌。 尔后他扔下机票行礼,抓着她的手如游客一般玩赏这一座繁华城市。 霓虹璀璨,他在摩天轮上亲吻她的唇,深情唤青青,青青,我这样想念你。 她在日记上写,“听说在摩天轮上接吻的情侣,会幸福一辈子。”我被这句话逗笑,笑过之后是凄惘,我已经过了那个什么都肯相信,都有勇气相信的年纪。 这故事还能如何继续,平凡情侣一样约会吃饭看电影,却又并非那般平凡。专属影院里一遍又一遍看《霸王别姬》,看春雾薄,云满衣,他声声唱,一曲红尘男女浮世绘,你隔岸观戏不自觉走入这一场离别梦。再而骑马、踏青、旅行,一件件鲜红似血的裙子塞给她,不容分说地勒令她穿。 她说,“仿佛在帮他圆一个梦。” 但收礼物收到手软,她也不捨得斩断,更离不开他。我打开床头柜抽屉,里头绒布盒子里一只钻戒,t字牌,内圈刻着“青青吾爱”。 放下戒指,更是发愁,日记停在割腕的那一天,她急匆匆作出决定,或是被逼或是当真生无可恋,连遗书绝笔都不肯留。 愣神间,抽屉里手机突然想起来,显示仍是x,我心中一惊,虽认为不接为妙,但架不住强烈八卦之心的驱使,按下通话键。 听得见另一端呼吸声,似乎带着笑,等我先开口。 半分钟过去,他终于耐不住,未语先笑,“青青,出来吧,我想见你。” 我不自觉起一身鸡皮疙瘩,这声音太过熟悉,熟悉到逼得我骂娘。 余味阑珊 半分钟过去,他终于耐不住,未语先笑,“青青,出来吧,我想见你。” 已经深夜十点,我没理由也不可能出门,“可是我不想见你。” 但他习惯性把拒绝当作欲拒还迎之类把戏,他素来自信,从来没有女人拒绝他的邀请,十六岁的黄毛丫头更没有可能。“还在闹脾气?你不是想知道结局吗?出来,我告诉你,青青……听话……” 听他隔空喊青青,我浑身汗毛倒竖,分外噁心,却抵挡不住结局的诱惑,“好,最后一次。说地址,别扔出老地方这种鬼话。” 他忽而一顿,自嘲笑道:“头一次发现你这样了解我,最后一次吗?实在遗憾,我还打算……” “干脆点,说地址。” 他报上地址,说开头我就知道,又是他一天到晚鬼混的龌龊会所。 反锁了卧室门,打开窗,利索往下跳,打车出门,心里却纳闷,他怎么这样没有风度,大晚上的竟不肯来接,要让我孤身上路,跟千里寻夫似的。 下车时一闪而过的人影却让我挪不动脚步。 是秦暮川,喝醉了酒,与三五个男人推推搡搡进了后巷。 城中居然还有人敢动秦暮川,活得不耐烦了还是怎地。但想想那人也在这里,出阴招是他拿手好戏,这下秦暮川有的受,不过,活该倒霉,谁让他一个人不带还敢在别人地头惹那人渣。 不自觉走近暗巷,渐渐听见拳脚落在身体上的闷响,以及重物跌落的声音。 叫警察吗?这群人怎么会怕警察,只怕见了面要称兄道弟好好寒暄,再吆三喝四去喝酒打牌热闹一整晚,谁管小市民死活。 只能等,等到他们打得累了,够了,自然警告一番甩手走人。 我只是想不到秦暮川落魄自此,竟连几个瘪三打手都收拾不了。从前万军之中取将军首级的秦暮川怎会如此窝囊。 十五分钟后,巷子里只剩下秦暮川粗重的呼吸声。 而我呢,只能骂自己一声窝囊废,终究还是不忍心。 城中月光惨澹,落下剪影凄凉。 时光仿佛倒回初初相遇时,秦暮川正值落魄,一身伤,额角正流血,却倔强地扭过头不肯看我,整个人瘦得只剩一把骨头,在孤儿院殷勤讨好的人群之外,微雨时节,如梦初醒,他的眼,似孤星闪耀。 这一幕因此永存心间,再也无法抹去。 我指着秦暮川,对祖父说:“我要他。” 那时的我多么勇敢,无惧无畏,无所顾忌,一身孤勇笑春风。 我笃定我爱的人必然爱我,可知世上谁有勇气有定力拒绝夏家长女,但谁料到果真遇上前世宿仇,今生克星,从此永无宁日。 充满垃圾腐臭的暗巷,他靠着涂满脏话的墙壁旁若无人地笑,仿佛天地之间唯他一人,寂寞苍凉海浪般席捲而来,笑的是沧桑变幻,人事轮转,半点不由心。 这样寥落的秦暮川我只见过一次,那是秦姗姗与夏桑榆的婚礼,我以为他自始至终爱着孤儿院中模仿老派电视剧结拜为姐弟的秦姗姗,然而她却做了我继母,从此相见不能相亲,每一次相遇都是锥心的痛楚,直到心成灰,梦成雪。那一夜,秦暮川抱着我哭,眼泪一滴滴落在我后颈,一阵阵灼痛,可嘆那时我昏了头,竟更加心疼他,恨的只是秦姗姗,够不要脸,竟踩着我勾引我父亲,更逼死母亲。 那时秦暮川拧着眉对我说:“夏青青,你和我永远成不了一类人。” 现在明白一切不过是不爱你的藉口,关于男人可笑的自尊心与掩藏的嫉妒。母亲说的对,永远不要去抬举男人,因他最终会甩开你,再去抬举别的比你年轻比你鲜□人。 云散开,月光沿着高墙倾泻而下,落在他灰败的面容上,掩不住眉眼间疲惫与伤痛,酒瓶依然护在怀里,仿佛那是全天下最不能丢开的宝贝。 而我应是大力神附体,搓搓手,一把扛起秦暮川,无奈他太长,我只能以拖的方式将他拖出后巷,耳边萦绕着一阵阵细碎低喃,说对不起,或是想念,一切言语都已经不再重要。我也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还要管他死活,我想是疯了,或是说,犯贱像月经一样,每个月总有那么几天特别想犯贱。 出粗车排着队在会所门口等客,司机大约见惯这样被扛出来的客人,但看我的眼神太过暧昧,事实如此,十几岁女高中生跟着酒醉的成熟男人,谁都有理由想歪。“师傅,麻烦你,洛阳道十二号。” 秦暮川喝醉酒一贯老实,上车不吵不闹,但最烦的是依着老习惯头要枕在我腿上才肯乖乖睡觉。 伸手掏出他钱夹,这男人却仰着脸,傻瓜似的看着我笑,“青青,你回来了。” “回来个屁。”听他说话就有气,抽出两张,预备给车钱,又好奇,翻看钱夹里是否有他新女朋友靓照,意外找到一帧小相,红色底,两张茫然无措的脸紧紧靠在一起,未来无人预料,担忧恐惧却又无所畏惧。是秦暮川与我,偷偷在民政局结婚,九块钱换两张废纸,不想照片被他从结婚证上剪下来,上面还带着残缺钢印,光明正大收藏在钱夹显眼处。 翻过来是一排被磨损的钢笔印记,只依稀便认得清“永失所爱”四个字。 一时怔忡,千万种滋味在心头,最后只余一声嘆息,人死了,大约什么都是好的了,从前的一切也都值得原谅值得爱。 死亡令一切完美,人,或是画作。 秦暮川仍在笑,眉目之间依然是从前翩翩少年,斜风细雨,牵手而行,仿佛从未曾变过,又似已面目全非。忽然间握我手,满足地塞进西装里,隔着衬衫薄薄衣料感受他跳动的心脏。一瞬间被他拉进过往,情人间细小动作自然而然,从前只觉得是习惯,今日却感动得要落下泪来。他闭着眼带一脸青紫淤痕,满足地笑,“你就是青青——” “我不是——”又从他兜里翻出钥匙。 而他似回归少年时,突然间孩子气地咬定了,“你就是,世上除了青青,没人再会管我。只有青青……只有青青……”醉鬼又开始一句句和尚念经似的重复,还好计程车已经绕上崎岖似盘山公路的洛阳道。 又花好大力气才把他拖出车,原本想着干脆将他扔在门口,但小别墅里一盏灯未开,显然家中无人,我以为这里已经变成他金屋藏娇之所,或是我今天运气好,未遇上amanda或lisa,省去尴尬场面。 不错,洛阳道十二号,正是秦暮川与夏青青婚房,没有鲜花也没有祝福,我们在此短暂相守,却仿佛耗尽我一生。
第6页 我捨不得这里。 秦暮川已经自己站稳,拖着我的手说,“青青,我们到家了。” 我甩开他的手,兀自上前去插上钥匙开门,“我不是青青。” 他却满身酒气地缠上来,口中念叨着,“你是青青,就是青青。”丝毫不给你插嘴的机会。 我有病,我自找,竟同醉鬼计较。 眼前是双层小独栋,面积不大,但贵在精緻,附带车库小花园,主体地中海风格设计,只蓝白两色,海天交错,马蹄形窗与栈桥状露台,开阔的空间仿佛随时迎接潮涨潮落。 从前在小花园里种荠菜丝瓜胡萝蔔,油菜花开花时最热闹,吵的人睁不开眼。秦暮川曾笑我是农民本质,我并不否认,只想简单生活。为他烧饭做菜照顾饮食起居,叫他起床等他回家,为他怀孕生子身材变形,为他变作柴米油盐黄脸婆,一切只因我爱他,所以一切甘之如饴。 酒鬼摇摇晃晃地走在前头,三番两次来拉我手都被甩开,此刻指着小径左边说:“青青你看,油菜花都开了。” 又闹,“青青我肚子好饿。” 推开主卧室,迎面就是一阵霉味,不知多久没人住,侧柜上一层厚重的灰,我只能关上门,另寻出路。 这段时间他多数住在右侧客卧,因为整栋房子只有客卧算稍稍有几分人气,不想客厅沙发上也留着枕头被褥,不知该说他随性还是太爱凑合。 干脆利落地将他推倒在客卧的床上,毫不留情地扑倒。 不知何时,衬衣上纽扣已经松开,敞露出坚硬结实的胸膛,秦暮川虽是一副书生相貌,但这么多年出生入死,身体已被打磨成标准硬汉,最性感是腰,线条利落,充满瞬间迸发的力量。 最明显的伤痕是背上一道刀疤从左肩到肋骨,像是一枚勋章,永不磨灭的印记。 今时不同往日,我再犯贱也不会去伺候他沐浴更衣。随意扯了被子盖住他,便转身要走。猛然想起打两次车,洛阳道远得让计较表疯狂,我哪还有钱回家。难得做一回好人,总该有点补偿,于是将他钱包掏光,丝毫没有负疚感。 秦暮川还在床上翻来翻去,喊:“青青,腰疼,枪搁着腰了,青青——青青——” 从前怎不觉得他这样聒噪讨厌,在外头装出一副十项全能模样,回到家却似残障人士,什么都需你伺候周到,我是怎样一路忍过来,真佩服自己。 他还在闹,我听得一个头两个大,掀开被子,l9a1 high power 白朗宁手枪设计得比女人的身体更性感,从枪套里抽出来,直接扔到他脸上,又惹得他喊疼,人依旧迷糊,却一把将枪紧紧抓在手里。 他那永远离不开枪的恶习。 说到枪,忽然间想到夏青青的遗物已经被分配,那么,我的银行保险箱钥匙多半是在秦暮川这里,是否藏在别墅,还得碰运气。 他一贯将枪枝收藏在主卧室床底下巨大保险箱内,从轻巧复古的colt 1911到9mm微型冲锋鎗,弹药充沛,应有尽有,简直是一小型军火库,我每天睡在这么个定时炸弹上面,还不是为了迁就那个严重缺乏安全感的男人,我容易吗我。 保险箱密码已经被我改成世上无人能猜到的123123,嗯,没有人会想到秦暮川的保险箱会是如此蠢到极致的密码。 果然不出所料,夏青青的遗物同他的枪枝小老婆们躺在一起,项鍊、婚戒、手机与日记本,当然还有相册、信件之类,在底层找到钥匙——编码7952。 这就要走,那不消停的东西又光着脚从床上跑出来,一把抱住我不放,怎么劝也不松手,“青青你又要走了吗?等我醒来你又要不见,说给谁听都不相信,人人都告诉我不要再妄想,夏青青已死,再不会出现。可是青青——其实我根本不敢住在这里,这座房子到处都是你的影子,茂盛的荠菜,开花的藤蔓,橱柜里你用过的碗盘,你的衣服你的香味无时无刻不在提醒我,折磨我。头七的时候我就睡在客厅等你回来,枯坐一整夜,抽完半条烟,一遍遍问自己,青青去了哪里,青青真的不要阿暮了吗?可是……可是……我等着却没有脸面见你,是我害死你,是我,是我————青青,对不起,千万个对不起——” 现在还说这些话又有什么意义,他酒醉时话真多,完全变了一个人,唯有抄起花瓶砸他头。 砸晕了横躺客厅地板上,我再没有那样好心把他扛回床上,随手扯了被子扔在他身上,算是仁至义尽。 最简单最古老铃声响起,不必多想,百分百是秦暮川手机,这人还不到三十岁,生活像六十岁老头,遵规守旧,毫无情趣。理所当然抽出手机就要接,这才想起来我已不是夏青青,与秦暮川毫无瓜葛,何苦再窥探他隐私,但那一头已经急匆匆说起来,生怕他负气挂机似的,是秦姗姗,“暮川,夏青青已经死了,是她自作自受活该如此,你何必为了夏青青这种女人镇日买醉不归,你知不知道,我……一直很担心你,打了无数通电话你都不肯接,暮川,是不是我们之间的情分还抵不过一个死了的人?呵——即便活着也是个永远拖累你的残废,暮川,你听姐姐一句话,忘了她,彻彻底底地忘了,夏青青的死与你没有半点关系,生前你已经够对得起她,现在又何苦为难自己。夏家那死老头子撑不了多久,你尽快同夏凝霜结婚,财产分分钟到手,那时我们……暮川,你还在听吗?怎么不说话?” 哑然失笑,秦姗姗那点打算,毫无新意,听着厌烦,不过她那点欲言又止的语气,真让人心痒。 扔掉手机,我其实真心祝福秦暮川与秦姗姗,因为,秦姗姗真的挺下贱,最好同秦暮川过一辈子我就舒心了。 一看表已经折腾到十二点,出了门,一直走到路口才有车来,回家还算顺利,爬楼驾轻就熟,闻闻身上还有秦暮川残留的酒味,便又跑去洗一个澡才睡。 手机上只有一通未接来电,显然他未将我放在心上,赴不赴约也不重要,兴许他只是寂寞了空虚了没事找事而已。 星期五月考,从早自习考到晚自习,许多人精神崩溃,考数理化时我们这一桌最热闹,无数人来抄程未再答案,最后他前来示好,一整张试卷递过来,我停下涂鸦的笔,摆摆手,“多谢,但我已经完成。” 程未再显然不相信,一把抓过试捲来前前后后看过一遍才放手,“什么时候变这么厉害?都乱涂的吧。” “你有乱涂的胆量吗?” 程未再道:“谁说我没有?” 下一场历史考试就开始乱涂,而本人因为做中学生时间尚短,没来得及复习历史这种狂杀脑细胞的科目,也跟着一块乱涂。 接下来政治乱涂,地理靠猜。 程未再抓耳挠腮,问我:“海参崴和海明威这俩人是什么关系?” 我想了想答:“兄弟吗?” 小爱转过头来鄙视地说:“你俩白痴到一块了,明明只是一个姓而已。” 小爱同桌的男生叫徐航,用完全没救了的眼光扫过我们仨,最终选择了沉默。 语文英语靠老底撑着,总算能看得过去,反正再怎么烂也不会比历史差。 周末一个字,宅。 要做好学生,天天向上,锁在家里跟风骚的语文书死磕,《再别康桥》念出一地鸡皮疙瘩,毛主席的《沁园春雪》还记得大半,《纪念刘和珍君》再一次膜拜鲁迅先生折磨学生的功力,《烛之武退秦师》被通假字虐得面无血色,《鸿门宴》里只记下了“人为刀俎我为鱼肉”,最终总结,一切全部靠背,小叮噹快赐我记忆面包,我保证这个星期持续便秘。 强烈怀疑附中老师们完全不休息,周末也不知打打麻将唱唱歌,星期一一大早就开始发捲子,袁野青青成功登顶,超越死对头程未再,成为新一代的理科帝,高一卷满分仍是一百,数理化加起来失分不超过五,史地政总得分不超过一百五,就这样也能在班上排第五,实在因为数学卷太难,鲜少有人得分超过百分之八十。 我从此有了新外号,别误会,不是理科帝理科小公主之类,而是五五五,简称三五。 程未再换了态度,看我像看外星人,自认为是他的优秀刺激了我,我的成功都是因为他的激励,从此后要加倍鞭笞,但再也不能被超过。 程大爷天下无敌——这是那傻瓜原话。 从此打起精神来上课,不过也就是数学课,其他科目一样昏天黑地睡过去,这让我对他的夜间活动产生许多不健康遐想,难道我身边睡的就是传说中的一夜七次郎。 但最高兴是霍老师,每次看我的眼神就像在看程未再的救星,上课开不大不小玩笑,联合全班要把我与程未再送做堆,天,世上怎有这样的中学老师,还美其名曰,肥水不流外人田,青青,以后你来看我也方便嘛,带着老程一起,过几年还带着小程!到时候记得送媒人红包,全班同学一人一封。 我暗地里已经吐一脸盆血,程未再却脸红,次次被霍老师取笑是小媳妇。 余味阑珊 我堕落了,我居然跟着永远睡不醒的程未再开始了一睡不起的日子,除了班主任的烈狱数学课不敢睡之外,其余始终闭着眼度过,一下课就醒,精神抖擞地扯淡,最奇异是最近开始同程未再扯淡,扯wow扯球鞋扯女人,最高频率话题是数学奥赛题,搞得霍老师把我俩当学习标兵模范情侣档看,每次路过我们这一桌都要露出暧昧又欣慰的表情,还一老喜欢拍着程未再的肩膀说:“老程啊,总算有归宿了。好好念书,一起考h大嘛,念完书结婚成家搞事业,生了娃娃记得带来给老师看看。” 又看我,“每一个男人生命中总会遇到一个改变他的女人,唉,想当年,你霍老师我,十八,她也十八……” 一般说到这个时候,我与程未再已经脚底抹油熘之大吉。 “青青!” “嗯?” 程未再有一双极其灵透的眼睛,棕色的瞳仁,日光下泛起浅金色光辉,仿佛细碎阳光在他眼中荡漾开来,想来他更适合走忧郁美少年路线,从十岁到四十岁女性一律通杀。此时却突然间满脸严肃地看着我,让人摸不清楚状况,“青青,你不会真的还喜欢我吧?我都把话说得那么清楚了?我有女朋友的。” 程未再早就被女人们宠坏,自恋到令人发指,再这样下去怎么得了,迟早被变疯子狂人,认为全天下没人配得上他,最后同自己结婚,像糙履虫似的分裂生殖。
第7页 “程未再,我向霍老师头上的三根毛发誓,即便世界末日,只剩下我们两个人,袁野青青也不会喜欢程未再,满意了吗?我走了。” “哎,你上哪去啊?”这人又追上来,“我不是存心打击你啊,只是在满世界流言蜚语,我怕你对我存有不好的幻想嘛……哎,哎,你赶那么急干什么,迟到一会又不会死。” “跟你多说一句话我就要死。” 下午放学已经六点半,轮到我们这一组做卫生,磨磨蹭蹭七点半才算大功告成,直起腰回座位收拾东西,却发现还有一尊瘟神没走,猴子笑嘻嘻跑过来,挥舞着扫把说:“哟,老程,还等嫂子呢?早说嘛,早说我就帮青青扫第四组啦。” 程未再一本几何书砸过去,“滚吧你。” 我也好奇,“你等谁?杜莎莎已经走了呀。”我记得那姑娘半个小时前在门口同他撒娇,一定要一起走,这人居然严词拒绝,弄得杜莎莎一撅嘴一跺脚,那娇滴滴模样像是随时要哭,马尾一甩就跑走,小爱还偷偷来跟我感嘆,程未再那白痴到底懂不懂什么叫谈恋爱,对女朋友凶成这样,也不会哄人,除了脸长得好看之外,其余一无是处。 程未再又不知生的哪门子气,收个书包能弄得震天响,那锈迹斑斑的破文具盒基本上接近散架,“凭什么我就不能等你了啊?就等你,就等你了!” “哟哟哟,大家鼓掌啊,还是霍老师说得对,你俩真是模范夫妻模范夫妻啊!” 能不能别这么爱起闹啊,高中生的脑子我真是没办法理解,一遇这样的事情就像打了鸡血似的全班拍桌子闹笑,路过的老师都要探头进来瞅瞅是怎么回事,九班怎么又开始发疯。 “你等我干什么?”我背上书包往外走,他也跟上来,神叨叨地说:“我最近想通了一件事。” 我继续走,他不耐烦,十分委屈地抱怨道:“你怎么都不问是什么事啊?你这人太不够意思了。” 沉默,就是要活活憋死他。 程未再缴械投降,一咬牙,横下心说:“好吧,你不问老子自己说。我是想啊,你看我们一直是对门对面的邻居,小时候都手拉手一块上学,大了就搭伴骑车,不过最近怎么都不见你用自行车?我知道,你嘛,肯定是怕一个人骑车太寂寞,青青你放心,好兄弟讲义气,从明天起我还陪你一起走。说好了啊,明早我去你家楼下吆喝,你动作快点,我耐心有限。” 骑车?我哪里会骑车?夏青青一出生那就是开跑车的命啊,还用得着学自行车?吃饱了撑的。 “明天星期六,你脑子什么时候能清白一回。” 他难得好脾气,退一步,“那星期一,不就是这么个意思,你们女生说话也太爱较真,烦不烦。” “烦你就走远点,跟那么紧干什么。” 程未再再次强调,“我在跟你说事呢,大事,没功夫闲斗嘴。” 我想喊天啊地啊,娘啊怎么会有这种一根筋的人,选什么交通方式上学都是一件大事,程未再的脑容量究竟有多小。 更何况我根本不会,“太久没骑,我给忘了。” “没事没事,我教你。”程未再一双眼睛亮得惊人,我怎么觉得他跟只小狐狸似的就在这等着我呢。 晚间新闻报导:“5月19日记者在市公安局获悉,近日本市公安局在云南省西双版纳州公安局的支持配合下,成功侦破一起特大贩毒案件,抓获15名犯罪嫌疑人,缴获毒品麻古90公斤,海洛因102公斤,毒资2050万元,缴获枪枝45支,子弹1100余发,扣押涉毒犯罪车辆7台。” 城中警察叔叔何时如此给力,竟一个个抖擞精神开始大扫荡活动,从前不都是哥俩好,有钱一起赚,美女一起嫖。多半是秦暮川惹到大boss,有人存心收拾他。 城中有能力打压秦暮川的只有一个人。 袁妈大呼应当直接抓去枪毙,毒贩子都该死,死一万次不解恨。又转过头告诫我,“这世上最可怕的莫过于毒品,沾上它,任你是谁都被折磨得猪狗不如,再多的家财也凑不够毒资,青青,你干什么都不能去吸毒啊。” 任何东西都有其存在的意义,我只是僵着脸,努力微笑,发誓保证绝不会碰那东西。 可笑,上辈子就死在海洛因里头,这辈子不知是否心瘾难戒,难道还要重走旧路?我宁愿死。 夜里又梦到秦暮川拉着我的手说:“对不起”,我说:“我不远千里来看你,是来找你交家用,这个月你缺交好多次。” 于是他开始脱衣服,露出小麦色精壮健硕的身体,调笑说:“看来你做鬼都不肯放过我。” 我说:“是啊是啊,我陪你睡一觉,你把保险箱钥匙还给我好不好?” 接下来的梦境少儿不宜。 醒来被棉被闷出一身大汗,梦想照进现实,但梦里头贱得令人无法言语,我果然是空虚了么?真想抽自己一耳刮子。 睡不着开始数羊,一直数到程未再在楼下用尽全身力气吼我的名字才懒洋洋起床,一掀窗帘就看见扶着自行车横眉怒目沖窗台吆喝的俊俏少年郎,心情蓦地好起来,沖他咧开嘴大笑,倒惹得他一怔,摸摸后脑,不知所措,面颊上有可疑红晕,谁信他害羞,程未再已经失去害羞这种生理机能。 反正闲着也是闲着,同袁爸要了车库钥匙,换一套运动装下楼,程未再气沖沖推着车上来,“你是猪吗?喊得全小区的人都知道了,你还睡着。还有……还有……” “还有什么?” “睡衣也扣好扣子,女流氓。” 他又开始脸红。我已经推着一辆红色pinarello prince出来,轻倒是轻,但比不过程未再那辆全碳结构的梅赛德斯奔驰,这人够骚包,连自行车都要选最张扬的牌子。 他扬起眉,很是得意地指着他那辆哑光白自行车,“帅不帅?fox rp-23缓冲器, dt swiss x1800系列轮组。avid–elixir cr制动盘,185 mm剎车碟。全球限量一百台!” 那兴奋小模样,实在是——肤浅哪! “嗯,还是你比较帅。” 程未再一挥拳,嚷嚷,“我靠,青青哎,这么多年你终于说了一句人话,我感动得都要哭了。你看你看,眼泪啊。”说着真抹了抹眼角,仰望天空,显得我有多对不起他似的。 但是,程未再可真不是个好老师,我几乎怀疑学自行车是他故意找茬,变着法子要整我。一个上午三小时之内,猪头白痴骂过上百遍,越骂越享受,我越是灰头土脸,他越是笑得贼。好吧,我承认自己从小平衡能力不要,小脑欠发达,但哪有这么卑鄙无耻公报私仇的老师,姑奶奶不干了总可以。 一摔车,“你有胆子再骂我一句试试!” 这小王八蛋又堆起一脸讨好地笑,狡辩说:“严师出高徒嘛,学东西怎么能一点耐性都没有?霍老师不也常常骂人?” “你走开,谁稀罕你教?不用给我把方向,我自己骑,就不信搞不定这两个轮子的破玩意。走开走开,一边去。”我这时可算是恼羞成怒,一把推开他,踩着轮子就上,摇摇晃晃在花园里骑了十米远,回过头去正要好好得瑟一番,就看见程未再惊恐的脸,陡然间冲上来,一把将我从自行车上捞下来,做了肉垫子。那可怜的车直挺挺冲进人工湖里,而我匍匐在程未再胸前,惊魂未定。 眼对眼看久了尴尬异常,我撑起身来欲起,却看见程未再仍躺着望天,呼吸急促,如同重症病人,喃喃自语道:“青青,你发育了哎。” 我要考虑怎么捞车,没功夫同他吵架,春天来了,青春期少男难免发骚。 但最恨身后有人不阴不阳说话,“我想你怎么突然间换了态度,原来已有新对象,小男生不嫌傻?看来我今天来错。”语毕双手插兜,像是在等你挽留,他这种调调我再熟悉不过,自命风流的典型。 人工湖并不深,自行车也只是在栽倒在岸边罢了。踢程未再一脚,自己下湖捞车。 他跳起来也算利落,一把将我拉到身后,冲下湖把车拉回来,“好了,学个自行车都这么难,你脑子什么做的?”又看看对面那人,犹豫不决地喊了一声,“小舅舅——” 夏知秋鼻子里哼出一个“嗯”。 实在不想再跟这个烂人有任何瓜葛,故事结局听不听又有什么关系,我已经再世为人,报仇也没兴趣,是窝囊或是懒惰都随便,我只管自己过的好。 哪管夏知秋身后气到爆炸,径直拉起程未再的手推着车就往回走,走一半程未再才支支吾吾说:“青青……你……你……” “我什么我?说话怎么结巴了?摔一跤摔傻了?” 他举起一双紧握的手在我眼前晃了晃,难以置信,“你牵我手了哎!你牵我————” “牵手就牵手了呗,大惊小怪干什么?刚才不还调戏我胸部,现在装什么纯洁。” 他又低下头,左顾右盼,一副小媳妇模样,酝酿了至少十分钟,才下定决心似的,在我耳边高声说:“我一定会对你负责的!” “你突然间这么大声吼干什么?吓死我了!”我捂住耳朵往后躲,原本一路都在想夏知秋对这个青青到底是个什么意思,俩人还做过什么,有没有什么少儿不宜的事情,但我能问谁去?日记里只字不提,我只能问天问大地,还郁闷着就被程未再这突如其来的一声吼吓得一个激灵,右耳朵还一直耳鸣,这人是性格分裂吗?前头表现得像个阅女无数的人渣,现在又纯得跟张纸似的。 老了老了,玩不过人家青春美少年。 年轻人就是执着,星期天一大早又在楼下用我的名字吊嗓子,袁妈听了抄起扫把就下去抽人,他又换说辞,宝贝自行车也顾不得了,绕着院子躲袁妈,边跑边喊,“青青救命,青青救命,我就快被你妈打死了!” 我只能蹬着拖鞋穿着睡衣就下楼拉架,小区里多少闲得发慌的大爷大妈都在围观,袁妈那架势简直是要杀了程未再,“你个混球,你还有脸来找我家青青,王八蛋,老娘一扫帚扑死你!” 大爷大妈更爱起闹,对此高&潮剧情报以热烈掌声,“丈母娘收拾女婿咯!女大不中留,袁家女儿要出嫁咯!” 袁妈把扫帚舞得跟青龙偃月刀似的霸气十足,我猴子似的上窜下跳了老半天连扫把毛都摸不着,还倒霉被袁妈抽了手臂,这下对战双方才肯偃旗息鼓,人人傻眼,袁妈本想来看我伤口,半道又负气,一把扔掉扫帚,“哼,女生外向!”一扭头,潇洒走人。
第8页 我痛得半晌说不出话来,一抬头,程未再正红着眼睛看我,那眼神莫非是深情不移?看得我浑身发毛,“我说程未再,你不会是要哭了吧?” 还未反应过来究竟是怎么一回事,人就已经到了他怀里,他是用了多大力气啊,我多可怜的一张脸,砰一声闷响撞上他铁板似的胸膛,痛的五官麻木,还在用力,他妈的还在用力,把我眼睛鼻子都挤到一团,再抱就要毁容。 就在我以为自己要被程未再这只蛮牛活活摁死的时候,他终于抱得够了,放开我,仍抓住我双肩,定定看着我说:“青青,你对我真好。” 我脸痛手痛,晕头转向。 一旁围观群众鼓掌拭泪,“小年轻真好。真爱啊,真爱难寻啊!” 又抓着我的手,雄心勃勃往回走,“咱们学车去,今天一定教会你!” “我这还穿着睡衣呢。” 这句话说错,他又感动一把,认为我太在乎他,急匆匆连衣衫不整就下楼。 未想到这事程未再太当真,害我惹大祸。 这个周末最大收穫是学会骑自行车,周一一早跟在他后头歪歪扭扭艰难跋涉。 “你往哪去呢,再过去是机动车道了哎。”伸手又一把将我拖回正道。 我纳闷,这只手可真长,长臂猿来的。 “怎么又跑偏了,过来过来,再往左就掉江里了,你要游着去学校啊。”再次被拖回去。 好不容易到校门口,我已经一头大汗,上面还有长长阶梯要卯足了劲推上去,最后精疲力竭被程未再拎着只差爬上教学楼。 白天的平静是为了晚上的找茬。一放学程未再迅捷地抢走我的书包,跑去打球也要拖着我不能走。 懒得看他,原本打算在教室里看看最扯淡的历史书,不多时就被叫出去,是个不太熟的女生,没记错的话应该叫方素。我有不祥预感,但又觉得没什么好怕,七弯八拐到了学校后门小巷子里,杜莎莎与三个六班女生外加一只人妖正双手抱胸等着我。 还好,战斗力低下,个人能搞定。 杜莎莎装出大姐范儿,隔着好几米远就伸手推,推什么推,退一步就让她推空气。 人妖吊着嗓子轻蔑开口,“不要脸,臭小三。” 旁边另一个女生接着说:“都是因为你,程未再今天居然跟莎莎提分手。丑八怪也要学人家做婊&子,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有莎莎一半漂亮没有?” 再来一个说:“你以为你是谁?程未再会看上你?不过是玩玩而已,到时候还回头来求莎莎原谅。你最好知难而退,跟莎莎道歉,离程未再远点。别见了男人就发骚。” 我只能嘆气,摇摇头,无奈道:“我原本对程未再没有兴趣,但实在不习惯受人威胁。杜莎莎有本事就自己把程未再追回来,跟我耍什么威风?人说女人何苦为难女人,我看你们女人偏偏就爱为难女人。找这么多人想干什么?无非是要给我点颜色看看,这就来吧,不必啰嗦。” “还给我嚣张,找死吧你!”人妖男率先出手,留着细长指甲的手就要过来抓花我的脸。 余味阑珊 等到程未再领着篮球队的人风风火火浩浩荡荡冲过来的时候,角落里就只剩我一个站着的了。 许久不活动,关节快要生锈,有这几个人试试手也不错。 天气阴沉,我穿薄开衫套着校服外套,程未再却穿一件道袍似的白t恤,满身臭汗地凑过来,眼里尽是关切。分不清是真担心,还是藉机吃豆腐,浑身上下被囫囵摸了个透,又被抓着肩膀转两圈,他才放心,转而去对付那群抱着肚子在地上疼得叫娘的人。 “杜莎莎你是不是有病啊?我不是警告过你不许打青青的主意,你还找人来闹事?分手就分手,屁大点事情,有必要吗你?以后大家都还是同学,抬头不见低头见,非搞的跟仇敌似的干什么?” 杜莎莎坐在地上就开始哭,梨花带雨,那样漂亮的脸蛋,委屈到极点的表情,我看了都心疼,然而程未再仍是莽撞模样,只顾着自己生气,不解风情。 美人的同学倒是气得够呛,站起来就骂,“程未再你还有没有良心啊你?莎莎又漂亮学习又好,一心一意对你,你转脸就跟袁野青青这臭小三勾勾搭搭,要不要脸了?一对狗男女!” 程未再也不管是男是女,一把抓住她领口,生生将人拎起来,“口臭就洗干净了再出门。你要再敢乱说话,老子才没那么多原则,是女的也照打不误。” 那姑娘显然被凶神恶煞的程未再吓得不清,哆哆嗦嗦再不敢说话。 终于轮到杜莎莎开口,满是怨愤,“老公——你就这样不要我了吗?” “我们已经分手了,救命,从前你就一直缠我,我受不了才跟你在一起,现在分了手要不要这样要死要活的闹事?我倒了八辈子血霉了,遇到个一碰就甩不掉的。”程未再充分体现了渣男本质,人品无下限,我对他无话可说。 杜莎莎红着眼正伤心,等等才缓过气来开口说话,“程未再你行,你记着,你们今天怎么欺负我的,我迟早要还回去。咱们走着瞧。” 我欺负她?明明我是出于自卫。 杜莎莎要走,却出乎意料地被程未再拉住手臂,此人嚣张,由上而下俯视她,正色道:“你听清楚,这——”指着我,“是我女人!”又豪气干云一把揽住我肩膀,“是我对不起你,可从头至尾我也没说过喜欢你呀?你非要跟着我我有什么办法?你要有气,打架或者玩阴的只管沖我来,别他妈一天到晚只知道拣软柿子欺负,还有那个,黄胄,你个死人妖,别让老子再看见你,否则见你一次踩你一次。好了,都滚!” 我也不算软柿子吧。 一张笑嘻嘻的脸伸到眼前来,打过球脏兮兮的手还搭在我肩上,得寸进尺,“怎么样?你老公我帅不帅?” 突然间想到一句话,不做蠢事枉少年,程未再一路蠢过来也挺不容易的。我能怎样,生气或是难过,也许还在暗自庆幸魅力不减当年,从习惯被挖墙脚到成功做一回小三,是否也是一种进步? 近朱者赤近墨者黑,我被程未再传染,又蠢一回。 不怪他,也不怪杜莎莎,年轻的时候血气方刚,恣意地伤害与被伤害转眼就忘,唯有到老来才唉声嘆气,悼念曾经伤痕累累,罪孽深重。 但眼前程未再,你要同他说大道理,显然是对牛弹琴,他春风得意无忧虑,怎么听得进我老人家逆耳忠言。 但实在懒得理他,问一句,“我书包呢?”他答,“扔球场了,没来得及。”便不说话,撂下篮球队一大帮子人迳自往回走。 身后悉悉索索,是那群毛头小子开会研究,青青怎么了?生气?生什么气?明明一直站在她这边,帮她出气。还是真被打了,疼得都面瘫了。 谁说女人口舌多,小男生说起话来七嘴八舌外加吹牛扯淡,也足够让你头疼。 猴子抱着篮球三两步跟上来,对着我耳朵吼,“嫂子,还生气呢?” “怎么?选你做代表前来会谈?有什么中心思想要传达,我洗耳恭听。不过,谁让你乱叫?我明明有名字,不姓嫂。” 程未再在后头大叫,“姓程,改姓程啦!” 有时候我真觉得程未再的心理年龄还停留在三岁左右,幼稚两个字都不足以形容他的无聊程度。 猴子嘿嘿地笑,有些尴尬,“老程强烈要求我们这么喊你嘛。怎么,袁同学你还生气呢?” “没有,没什么感觉。” 猴子惊诧,“不会吧,刚才那场面多惊心动魄啊!嫂子,啊,不,青青,哥几个佩服死你了,活脱脱的一女王啊,一句话不说就能把人镇晕了。” “杜莎莎其实很可怜。” “嫂子你心真好。” 我笑,又玛丽苏一把。 走到篮球场,抓过书包,只想赶快回家。程未再又跟上来,未想到我蓦地回头,他愣在原地,等我说完,“我现在心情很差,实在不想看到你的脸,老实站着,别跟来。”肩膀瞬间耸拉下来,一张俊俏的脸满是委屈,像是被丢弃的小京巴,想跟上来又没有胆子,只能在心底喊,主人别丢下我。 我想,是不是该找个机会说清楚,免得事情越拖越严重。 程未再活生生是个祸头子。 我以为生活就这样按部就班平静地过下去,谁知道还是捅了篓子。 睡得正香,手机却响个不停,枕头翻折过来盖住头也没效果,只能认命,抓过手机来,噼头盖脸就是一顿骂,“夏知秋你要再敢凌晨四点钟打电话来吓我,就再不是往你牙膏里掺芥末这么简单!”说完摔电话,翻个身继续睡,完全没有意识到自己闯下多大的祸事。 接下来那手机就像疯了似的连续响了十分钟,吵得人抓狂,打开灯,迷迷糊糊下床去找被我扔得老远的手机。 这回轮到对方发疯,急切逼问,“你究竟是谁?” “你猜——” 那人气得要吐血,深呼吸之后才咬牙道:“很好,如果不是我亲眼看着她离开人世,一定相信夏青青没死,找个身份又回来。也不要同我说一切都是巧合,世上哪有这样巧的事情,说话做事全然一样。还是不说话?那就干脆由我来答,这是我不为人知坏习惯,总爱凌晨四点打电话去吓她,其实只是想听听她未睡醒时毫无防备的声音。到后来她已熟知,开头第一句话必然是夏知秋你要再敢凌晨四点钟打电话来吓我,就给你下毒投弹告密,最可怕惹急了要电话里发誓要与我同归于尽,每每打错电话对方问是谁,夏青青总爱恶作剧说你猜。你知道吗,今天下午开车去附中门口,等到你却不敢上前,不相信世上竟会有这样的事情,你与她越来越像,笑容、眼神、手势,甚至是你眼角新长出的一颗泪痣,简直是十六岁的夏青青又回到我面前。夏青青从不相信双胞胎的心灵感应,但我见到你,又开始疼。” 似是迟疑,他用我从未听过的谨慎语气,小心刺探,“是……青青吗?是你回来了吗?” 如果不是这样了解夏知秋,我几乎以为他在哽咽颤抖,但,他同夏青青哪有那样多的兄妹情谊,有的只是争斗,占有,与毁灭。 我听见自己冷然地嘲讽地笑,总算醒个通透,“你猜,尽管猜。猜中怎样,猜不中又怎样?通通不关我事。睡不着发疯不要找我,您大可去红帜客串一回,以夏先生的姿色一定挂头牌爆红满场,好过天马行空胡思乱想。”
第9页 他怒极,缓缓说:“好,很好。青青吗?好得很,意外之喜。” “好你妹!” 跌跌撞撞去卫生间,洗一把脸,抬头看,那镜中人是谁?似曾相识的面孔,细长桃花眼下一颗盈盈小痣,仿佛随时要落下泪来的装十三风韵。 关上水龙头,突然间大吼一声,深夜狼嚎。 我本十三,何苦去装? 夏青青已死,前世恩怨一刀两断,我为什么又凭什么害怕? 夏知秋是谁?陌生人而已。 有生之年,狭路相逢。 附中百年校庆,空前隆重,寄信给总理,得了个红圈也要高高挂在校史馆,日夜显摆,早会时教导主任狠狠鄙视本市其他三所重点中学一番,谁有附中历史悠久,其余最多办个五十年校庆,说出去都丢人。 欢庆活动如火如荼展开,明目张胆地铺张浪费,全校上下欢呼雀跃。至于我,因为长得太标准,注意是标准而不是标緻,被选去挂绶带,学礼仪,人生中第一职业竟是迎宾小姐,幸好才六月,春天走了夏天还没来得及发威,站在校门口江风习习就当享受大自然美好风景,可谁也没说我要接待的是夏知秋。他显然乘公务用车来,车型沉稳大气,一身浅灰色英伦派两粒扣西装,自然是白衬衫为底,中间加同色系马甲,风度翩翩,人模狗样。任谁见了都要夸他非凡气度,儒雅风范,其实呢?其实人面兽心,坏到骨子里。 他下车与校长你来我往亲切寒暄,我这还在龇牙咧嘴恨不得下一刻就扑上去撕烂他那张虚伪的脸,一旁同我一起做小姐,不,做迎宾小姐的锦年半点不留情地用手肘捅我侧腰,这下回神,张张嘴,作南郭先生滥竽充数,“欢迎夏先生回母校。” 低头,鞠躬,我认为自己吃了大亏。 夏知秋演技如火纯清,或是他根本不将我放在眼里,看都不看一眼就笑着走开。十点半学校大礼堂夏先生要办演讲,勉励学弟学妹们奋发向上。 他走后,自然是一片花痴声。年轻好看又多金,不,用错形容词,何止多金,实质是城中巨富,最炙手可热王老五,姐妹们还不快上,兴许瞎猫遇上死耗子,正好喜欢你这一种。 人人都有灰姑娘美梦,其实都是春秋大梦,推推你早点醒,还要发火闹脾气。可知灰姑娘并不好做,程未再的继母就是好例证,从普通护士到贵太太,也不过是人前风光人后落泪,要教养程未再这么个三天不打上房揭瓦的小兔崽子,还要面对脾气暴躁的丈夫,最可怕是前妻的阴影挥之不散事事处处压她一头,见不见面都要嘲讽她身世悽苦小家子气,永远上不了台面。 但无人可怜她,路是自己选,有钱你就该满足,谁管你历经多少艰难困苦。 说起程未再,他母亲其实是我远得不能再远的表亲,夏家财大势大,总有亲戚来靠拢,八竿子打不着的也想来分一杯羹,倒是他母亲庄子秀那一家很有能力,渐渐也发迹起来。庄子秀与程未再的父亲程洲都是中德混血,相识于柏林,又在故国相遇相知,结婚生子一切水到渠成。 但庄子秀不安于室,程洲出手伤人,最终一拍两散,留下多余的程未再。 锦年捏我一把,好奇问,“你刚才表情怎么那么狰狞啊?跟谁有仇?” 我总不能说我想杀夏知秋,一定被当作神经病,“没事,牙疼。” 锦年转过脸去,像是在生气,“你尽管说谎。”又拉我手往里校内走,“去听极品帅哥演讲,谁还在这喝西北风。” 想拒绝,又拗不过她,只好投降,随大流。 大礼堂已然人满为患,哪还有空位留给劳苦大众,只能靠墙站着,也被推推搡搡挪到靠近舞台位置,听他慷慨激昂谈笑风生,我自咬自己手指玩。 到提问时间当然许多八卦冒头,可惜我对谁都有兴趣,除了夏知秋。这就要转身往礼堂大门走,有人提是否已有女朋友或是心仪对象,女同学们都热血沸腾,夏知秋给出的答案出人意表——暂时没有,刚被拒绝,但不放弃。 又是一阵欢腾,有人问是谁,他笑,并不拒绝回答,自信满满说:“等到结婚登报,人人都会知道。” 如芒在背,不由得加快脚步,只想快一点逃离他视线所及。 我只当自己自作多情,人家说的怎么会是我,也千万不要是我。 室外空气新鲜,方才的阴霾尽数散去,心中轻松许多,夏知秋的秘书许容在外举着电话忙碌不停,我闲得慌,找一处空旷无人的实验室发呆发傻。 有时问自己恨不恨,恨夏凝霜或是恨夏知秋?余下只有茫然,不知答案。 他进来,竟连脚步声都没有,但也许是我冥想太深而未察觉,一回头被他单手制住,轻轻松松手腕就被死死扣住,腿也被压紧,他低下头便吻,唇重重碾过来,薄荷糖的味道侵入口腔,清冽甘甜,我企图蹬腿反抗,但夏知秋是谁,实战经验丰富,本身身体上已占强大优势,我又岂是他对手,都是徒劳,最后的防线是要紧牙关不松口,但到此为止,他不再入侵,只是含着我的唇,眉眼都是笑。 我却无力挣脱。 真真切切待宰羔羊。 “青——”他伸手抚摸我眼角泪痣,款款情深似水,迷惑人间,任谁都要沉溺其中,不可自拔,我承认,夏知秋无往而不利,但我觉得噁心,反胃,上辈子我与他是什么?是兄妹。即便他松开我的手,我也顾不上反击,退几步捂住嘴便开始干呕,胃痉挛。 “死变态!”手往已经摸到旁边一杯稀硫酸,他动作远快过我,惊喜地一把将我抱住,坐实了变态名号,“是,就是这样。青,你回来了。” 疯子,我抓住他横过我右肩的手,向前狠拉,臀部后顶,趁其不备用尽全身力气将他摔过实验台,重重砸在地上。 他竟还在笑,望住我,像是寻到猎物的头狼,双眼放光,教人心虚体寒,“真好,青——,我知道是你,别忘了我们是孪生兄妹,这里——”他指着胸腔,“时时刻刻感受你的存在。” 尽量稳住情绪,我仍在故作镇定,垂死挣扎,“夏先生,今天的事情我可以当作没有发生过,但请您今后不要再来打搅我的生活。” “你何必这样委屈自己?我猜你现在一定想要杀了我泄恨。青青,没有我的打扰的生活会不会太过无趣?我欠了你,一定要还。”夏知秋站起来,拍一拍灰,他进一步我便谨慎退一步,关于他,愉快经历寥寥无几,最多是恐惧,只想躲得远远的,最好这一辈子都不要相见。 “你以为你是谁?有钱有势就能事事手到擒来?我不告你性骚扰已经很宽容,你不要得寸进尺。” 夏知秋似乎听见极好笑的事情,靠着实验桌笑起来,“告我?这倒是闻所未闻的要挟,你大可以试试,结局一定是你或者你父母哭着来认错。话说回来,不管你是或者不是,我都没有理由不得寸进尺,更进一步。真亦假来假亦真,真真假假,假假真真。你怕什么,撇开死人不说,我们原本就有旧情,只是一转眼你就成薄情寡信。青,你越来越有意思。” “夏先生尽管做梦,我还有课要上,先走一步。”尽量稳着步伐,但心都快要跳出来,转过头看见许容正站在门口,心底里陡然间生出一股怒火,怒不可遏,他就在这眼睁睁看着我被欺负,或是站岗放哨,替主子把风? “夏知秋。”他十分好脾气地应声上前,我想我当时表情一定极其狰狞可怖,不然怎会在他眼中看见惊恐,一脚狠狠踹他命根子,他当即痛的面色惨败,许容急匆匆进来查看,而我,怎会等着他们来抓我算帐,早跑出五百米。 余味阑珊 程未再爬墙来,未再遭受平底锅待遇,甚是欣慰 以为他只是无聊扯淡,未料一本正经严肃警告,“青青,你不要在跟我小舅舅来往。你这是……是……” “是什么?” 他沉思片刻,突然间顿悟,找到恰当形容,“玩火自焚!” “噢。说完了?走吧。”我好心开窗为他开路,程未再死赖在我床上不肯走,还好他洗过澡才来,还算清慡,不然一定一平底锅扇死他。说起来,我最近应当带着它防身。 夏知秋想得到的东西怎么会那么容易放弃,我等他出招。 程未再在我床上打滚哀叫,“拜託青青,我冒着被你用平底锅砸死的危险爬上来告诫你,你就这么对你的亲亲老公啊。” “你再叫大声点,让我妈进来抽死你。” 我坐书桌边,离床近,他这就凑过来,下巴磕在我肩膀上,装乖装无辜,“你已经有我这么又帅又有钱的老公,就不要再搞红杏出墙的事情了嘛——” 我转过脸,鼻尖擦过他侧脸,这孩子明显一窒,但我快要被搞的抓狂,你还嘟嘴,你他妈的居然还敢嘟嘴!“你想试试过肩摔?还是想被平底锅拍成饼脸?” 程未再很识时务地退开几米远,还在咕哝,“你在他身上吃得亏还不够多?当初要不是我帮你,你还怎么回学校?你爸妈都要上吊。你自杀才不是为我,都是我大义凛然背黑锅。” 袁野青青自杀原委我只猜个大概,十有八九是为夏知秋去死,程未再不过是个幌子。“说清楚,别东一句西一句的。” 程未再受了莫大委屈,怨愤地盯着我,说:“你不会是自我催眠到真以为是我搞得你去自杀吧?还不是怪你自己,前段时间好多人都传你被大款包了,问你你支支吾吾不承认,后来亲眼看到你和小舅舅约会,又被狗仔偷拍,第二天报纸头条是你,虽然只是侧影看不太清,但好多人猜是你,传言难听得我都不好意思说。你去求小舅舅帮忙,他连你电话都不接,谁知道你会想不开去自杀。至于我,聪明绝顶啊那是,阻止流言的最好方法是什么?就是用另一个更犀利地流言掩盖,所以我自我牺牲,放出话说你为我死的。结果被你爸妈找上门来,我当众被我爸抽得三天下不了床。我多不容易啊我。” 原来是这样,看来这小子还没坏到无可救药的程度。 他见风使舵的本领不错,看我面色稍霁,又扯起嘴角笑说:“怎么样?是不是觉得你老公我特别伟大特别帅?你以后记得对我好点,不行,现在就要报酬,亲一下怎么样?”说话间已经不要脸地把脑袋往我身前凑,手指指着酒窝,“我也不勉强你,就亲亲脸嘛。好歹我俩也开始恋爱了唉。”
第10页 “去死——” “喂!亲一下会死啊,你又用平底锅敲我!” 我已经忍无可忍,站起身来把他往窗口推,“第一,谢谢你帮忙,请客吃饭或者红包礼物随便你开;第二,谁答应做你女朋友,少胡说八道;第三,立刻消失。” 程未再欲言又止,跳下窗还在捂着额头念叨,“亲一下会死啊!虎姑婆,老处女!” 稍稍对他有所改观,又露出渣男本性,星期二又给我惹麻烦,确切说,是杜莎莎又闹事。青春期少男少女荷尔蒙分泌旺盛,一口气吞不下去,憋死了撑爆了也要吐出来,真够闹心。 由于铁路线金属矿之类每一个背的出来,头顶地中海的地理老师决定给我开小灶,先苦口婆心说:“虽然高二要分科,但地理历史还是要进行会考的嘛,考过了才有资格参加高考,你这样一点常识都没有,全靠作弊怎么行?” 我一愣,“老师,你怎么知道会考的时候我要作弊。” 老师一脸猪肝色,咳嗽一声,招呼我,“问那么多干嘛,做题,做题啊!” 又由于我实在太不开窍,惹得地理老师长吁短嘆羞愤欲死,被罚对地理书思过,一直思过到九点钟晚自习结束。 走的时候地理老师还看着我刚完成的测试卷抓他的地中海,我想他一定后悔留我补习。 至于程未再,老早就跟着某胖同学出去逍遥,胖子过生日,当然请要好同学胡吃海喝,我只叮嘱他不能嗑药,他当然不耐烦,说:“知道了知道了,像个老妈子。”暗地里偷偷笑得跟个贼似的。 夜深只能打车回,刚上车就接到小爱的电话,哭哭啼啼好半天才有力气说话,背景嘈杂不堪,只零零碎碎听清楚,杜莎莎找了群黑社会流氓收拾程未再,嚣张得很,就在包厢里打起来,门锁了谁也出不去,小爱早一步出门上厕所才有机会打电话。问我怎么办,我怎么知道,头一条当然是报警,但等那群大爷唱着小曲开着车慢悠悠到了现场,程未再估计已经被打成残废。 问地址,小爱说在峰巅。 这群少爷小姐真会玩,那是秦暮川手底下也是城中最大一间赌场,附带娱乐设施丰富,他们大约是去唱歌喝酒找小姐,顺便想要开开眼,见识见识赌场是什么模样。场内一定有熟人,不然才十六岁,难进门。 又问过在几楼,房间号码。让司机掉头去城西锦阳中路,安抚小爱说:“你不要再管,先坐车回家,我这就过去,不必等我。”再想想,不能报警,警察去峰巅先要同赌场主管通报,免得搜出违禁品,大家都不好做,一报警更惹麻烦。 但我去,我去有什么用?充大头还是跟人单挑? 程未再可真会找麻烦。 下车,还傻兮兮穿着校服,大门守卫当然问我要身份证,我嗲着声音说找莽三哥九楼喝咖啡,两人能对视一眼,心知肚明放我进去。 喝个屁的咖啡,莽三一把年纪最喜欢找学生妹,最无耻是次次都说终于找到年轻的活力,糟蹋一个又一个。 上七楼,踹门进去,聚会的同学都被吓得窝在角落,程未再被个小黄毛大头皮鞋踩在脚下,见我进来又踹上几脚,程未再哼哼几声,听不太清,多半是在骂人,脸上已经没一处完好,鼻青脸肿不足以形容其惨状。我突然有一种自家大比熊被邻居家哈士奇欺负的愤怒,最可恨是我家这只大比熊还老在我面前上窜下跳动不动发脾气,只管窝里横。 杜莎莎坐在个年轻男人身上,眼睛斜过来看一眼,嗤笑道:“太好了,正好把你俩一块收拾了,免得隔天再去学校抽你。” 那男人就是一张丢进人群里再也找不出来的脸,眯着眼睛看我,捏杜莎莎大腿一把,揩油揩得欢畅,“莎莎,你同学比你长得好。这气质美得跟潘金莲似的,谁看谁想上啊!” “小四眼嘴巴放干净点,别以为做了个雷射手术摘掉眼镜就是美男,还是那张讨人厌的死人脸,除非去整容,fèng起眼皮削掉鼻子才算特别。”我当是谁,原来都是老熟人,四眼这骚包当初要去做雷射矫正手术被莽三当笑话天天讲,四眼狡辩是为了打架方便,莽三说,你想骚就明着骚,何必遮遮掩掩的,准备什么时候出柜? 现在居然开始学莽三,喜欢清纯学生妹,呃,对于杜莎莎,我收回清纯两个字。 四眼被我唬住,一个劲纳闷。 藉机上前,踹开黄毛的腿,摇了摇程未再,“还记得自己是谁不?” 他喊头晕,我怕他被打成脑震荡,需要尽快就医。 四眼问:“你是哪个犄角旮旯钻出来的黄毛丫头,咱们圈子里的事情怎么都知道?” 我笑,“现如今流氓团伙也管自己叫圈子?什么圈,土匪圈还是无赖圈?睁大眼睛看清楚你打的是谁?他爸是程洲,他是夏知秋的外甥,你打他就是在找死。” 四眼推开杜莎莎站起身来,走近几步,居高临下看我,“他爹就是个小商人,他娘就是个万人睡的婊&子,再说了,夏知秋的外甥算什么?我告诉你,今天即便是夏知秋他本人来了,咱们也不卖他面子!” “闭嘴——”程未再居然摇摇晃晃站起来,企图挥拳,被四眼一招制住,往外一推,横跌在茶几上,扫落一地玻璃杯,噌噌噌碎得欢快。 秦暮川即便同夏知秋翻脸,下面的人也不该这样明目张胆地拂夏家的面子。“行啊,口气倒不小,我猜你这么做,上面的人不知道吧?莽三哥应当在,不如叫他下来问问,这事到底该怎么了结,看他是不是也真让你在这打死打残夏家的人!” 这顶帽子扣得重,四眼果然犹豫,杜莎莎还在叫嚷,“袁野青青就是个屁,你怕她干什么?她什么都不是!” “老子会怕她?杜莎莎你恐怕惹错人,这丫头背景比你厉害。只别给我惹祸就成。”四眼依旧是谨慎识时务,老油条一只,甚合我意,他转身去给莽三电话。我蹲下身去瞧程未再,眼角正流血,皮肉伤再重也不怕,只千万别打坏了眼球,“程未再,看得清楚我吗?” 他似乎是在努力想要睁开眼睛,但血已经流到眼球上,哪里还看得清,他喊一声“疼”,我忽然间心痛,也不敢碰他,只低声安抚,“你乖,忍一忍,马上带你出去。” “哄完奶娃娃了?”是莽三,叼一根烟,面前云雾缭绕,牛氓地痞作派,“四眼你吃饱了撑的跟高中生打架,越活越活去了,嗯?”他这语气,要发火。 四眼连忙跑上前去解释,我站起来,手里还紧紧握着程未再被碎玻璃割伤的手掌,就这样与莽三对视,直到四眼噤声,包房里只听的见程未再的呻吟,安静异常。 莽三忽而发笑,捏着烟一步步逼近,“很厉害的小姑娘嘛,单枪匹马敢进来峰巅救人。” 他这哪里是夸奖,分明试探,我心里没底,更不能退,“人已经被打成这样,有什么气也都出了,莽三哥您给句话,到此为止。” 他非装出十分为难模样,演技拙劣又浮夸,吸一口烟说,“你看吧,这事我也很为难,既不能拂了我底下兄弟的面子,也不想真让这小子死在我这。你说该怎么办?” 等得就是这句话,我笑,望见他眼中诧异,“还是老规矩,赌桌上见输赢。” “真上道!但我怎么觉得,你刚才笑得跟只小狐狸似的,设好了陷进在这等你叔叔我呢。不过没关系,狐狸后头还有狮子等着。不是跟我赌,跟我老闆赌。” 秦暮川不知在门后站了多久,此时终于推门亮相,但凡站着的都恭恭敬敬喊一声,“川哥。”排场不小。 不知将外套扔在哪里,他只穿一件浅蓝色条纹衬衫,扣子松到第三颗,半遮半掩露出结实诱人的胸膛,七分风流三分不羁,不知要俘获多少小姐妈妈桑的心,倒是想起从前为他买过一件粉红衬衫,他却怎么也不肯穿,为这事还大吵一架,最终我妥协,趁他睡觉正迷糊,强迫性套上。 “笑什么?”他双手插兜,笔直站着,并不进来,这人走哪都像松柏挺立,人人认为他再可靠不过,其实色厉内荏。 “笑也需要理由吗?”我转过脸,不再看他。 “你同我赌。”他一步步走近,我的心突然一紧,发了疯似的跳动,瞬间要从嗓子眼跑出来,在地毯上熘达一圈。“在戒菸的人面前抽菸很无耻。”这句话是对莽三说,顺道还好心掐灭了他叼在嘴上的香菸,附带健康提示,“吸菸有害健康。” 莽三面色一沉,要发火,又不得不忍下来,憋着生闷气。 秦暮川勾了勾唇角,面容是笑的,和煦温暖,让你觉得他就是你命中的贵人,又善良又热心,但眼睛依旧不变,沉静如水,是古井无波,不为任何人泛起涟漪,我忘了,秦姗姗除外。“很有胆量。说赌注吧。” “我赢了,自然把人带走,输了,程未再任你们收拾到死。” 他笑,讥笑,“你以为我不会动他?他的身份还不值得我犹豫。” “你怎么想没有关系,因为我一定带走他。”周围人一阵诧异,四眼跳起来骂,“什么东西,敢这么跟川哥说话!等着,都得死在这!” 秦暮川只是看着我,并不动怒,慢悠悠说:“你赢了,人给你。输了,把照片还我。” 他满意地将我的惊诧收入眼中,我下意识地想要往后退,但硬撑,抬头与他视线交错,不让步,“也行,但我赢了,这里动过手的人一个个都要给程未再磕头认错!” “坐地起价?我凭什么接受?”他挑眉,我知他已有不快。 想来他知道那天是袁野青青也十分简单,秦暮川手底下那么多排着队想要献殷勤的人,没等他招手就自愿办事的人多了去,没什么好大惊小怪的。“你觉得那照片不值得这个价?” 他笑,略略俯下身来,凑近了细细将我打量,太近,我在蒙昧的光线中都能看见他淡青色眼圈,觉得烦,开始玩斗鸡眼游戏,这个我拿手,能一边斗鸡一边不斗鸡,也能做传统斗鸡眼,还能两只眼珠往外,眼珠子熘达完一圈,秦暮川终于忍不住大笑,我却绷着脸一脸严肃,把程未再从茶几扛到沙发上,“发牌。” 四眼是出千高手,赌场里的发牌手我一个也不信,最后点名要莽三来发牌,惹得他问候我祖宗十八代,但秦暮川点头,他也没办法,老老实实给牌。
第11页 我们玩梭哈,一共十局,其实是猜心游戏,筹码相同,赌到最后谁的筹码多就算谁赢。 没有人敢猜秦暮川,他永远一副和和气气模样,对谁都好生好气说话,人人对他赞不绝口,但我见过他前一句还在真心实意说感谢,下一秒已经开枪,一滴血溅在我裙角,他低声道歉,再买一件新衣。 人命呢?人命在他眼里连一件穿过就丢的衫都不如。 好歹我认识他十年有余,秦暮川不是没有破绽,只不过藏得好,真正了解他的人,也都已经驾鹤西去,包括夏青青。 谁看到好牌不激动?除非是面瘫。秦暮川虽然是笑面虎,装模作样,虚伪得噁心,但好在还是正常人,在他眼中窥测天机其实并不难。 底牌发完,他第二张牌就是a,如果底牌也是a,正常人都不会叫牌,要藏着掖着怕对方不跟,但秦暮川怪人一个,叫牌。 我猜他看底牌时一闪而过的眼神是“果然如此,手到擒来”,于是丢牌。 秦暮川扔掉牌,抬眼说:“之前的勇气逃跑了?” 我笑,“勇敢不代表傻。”今晚的事情已经太过离奇,秦暮川叱咤风云人物,不用想,最怕是被人拿捏,自然心情不好。 前九局秦暮川略胜一筹,但不多,重点落在最后一局,悬念揭晓,我拿三条,牌面上一对q,底牌相同,秦暮川不过是散牌,一直在稳步下注,想吓我丢牌,赌到最后全靠直觉。秦暮川表面不及不急,仿佛慢悠悠等我输,其实越着急动作越慢,如此一来让人觉得他成竹在胸,稳操胜券,面对秦暮川,多数人在这个时候会选择自动投降,除我以外。 “我等诸位来医院磕头认错。”站起身,叫猴子来搭把手,一起扛起重伤迷糊的程未再。 秦暮川丢开牌,侧身站在灯影里,看不见表情,我也懒得去看,心中烦闷,又惹祸,骂自己做事情不过脑,照片和钥匙迟早要还回去,不知会不会被秦暮川严刑逼供,得提早编故事,希望够朴实能矇混过关。 “很久没有输过,但——是我的,终归是我的。”是警告还是喟嘆,不去想,赶紧把程未再送进医院才是当务之急。 余味阑珊 越走越觉得程未再重得好似一座山,好不容易扛到急诊楼,几乎要被他压垮。 医生慢悠悠做检查,闲聊似的问:“打架打成这样?现在的孩子真够疯,念书没精神,打起架来就不要命,你看你,小小年纪不学好,女孩子家也出来混,觉得血雨腥风特别风光特别有意思是不是?我要是你爸妈索性在家就掐死你,好过出门被人砍死。啧啧,肋骨都打断,鞋尖踢的吧,真可怜,还好没踢破肝脏,不然早就死在路上。” 这医生不是一般二般的啰嗦,说起来能赢过教导主任,说死全校师生。 终于赏光看我一眼,老不耐烦指着门外说:“去,三楼交费。最好打电话给父母,他伤的重得住院,要花的钱不算少。” 将猴子拉出来,一掏口袋才发现身上现金加起来不够一千块,打电话回程未再家中,保姆说先生去日本出差,太太回了娘家多日未归。还找谁?庄子秀的电话接起来,四周嘈杂,没说两句话就掐断。 没有人关心这个孩子。 不负责任的父母千千万,不想要这孩子又何必生,程未再与夏青青一样都是多余的无人在意的人,你可有可无,死活于我无足轻重。活着固然好,心情不好时当作小宠物逗一逗,惹个笑脸,算作无聊生活的调剂,因此能与朋友多一些谈资,聊聊妻子儿子拉近客户关系;死了?省一笔小花销,养你的钱用来再养个小女生,何乐而不为? 同病相怜吗?不,我深深庆幸,已经逃离那样的生活。袁野青青是重要的,不可或缺的,头疼脑热会有人关心,袁妈总爱收一柜子玲琅满目感冒药,这个副作用小,这个吃了不犯困,沖剂当然更好,洗个热水澡快快睡觉。 谁能相信,曾经的夏青青病得头晕眼花,连丈夫都叫不回家。 “你在这等着,我回家拿钱,马上回来。”已经深夜十二点,校服不保暖又不透风,小跑着冲出医院,只能去问袁妈要钱,急着拦车,一辆黑色宾利叫嚣似的停在身前十公分处。 他从容下车,脸上竟然还带着笑,笑什么,流氓永远如此,不知羞耻。“我猜你需要钱。” 副驾驶座上坐着柳曼姿,一身艷俗的豹纹装,恨不得三点全露的抹胸短裙,她就是传说中的哈利波特大。正叼着烟,吞云吐雾,似笑非笑地从车窗里往外看。 看,看什么看,没见过良家妇女? 这世上的女人最讨厌不过秦姗姗,最噁心是柳曼姿,可巧的是这两个女人都与秦暮川关系匪浅,我从前真是昏了头,瞎了他老娘的狗眼居然死心塌地不顾一切爱煞了他。 秦暮川从钱夹里抽出一叠慡脆簇新的人民币,单手递到我眼前来,“这些先拿着,交了医药费再说。”我抬头看他,几乎要叉腰仰天长啸。果然男人给钱时最潇洒,钞票远比甜言蜜语细緻体贴得人心,甩出一垛钱来是对你好?别傻了,潜台词是我已经仁至义尽,你不要再胡搅蛮缠乱撒泼。 钱?谁稀罕秦暮川的钱?碰一下我都嫌脏。 “笑什么?”这是今天第二次问。 很想说笑什么个关你屁事,但好歹我是中学生,小知识分子要懂礼貌,算给袁妈面子,省的被人说没家教,“不好意思,我妈告诫我不能随随便便收陌生人钱财,况且我并不缺钱。如果是补偿程未再,叔叔您未免太过小气。” 柳曼姿在车里头笑得花枝乱颤,连带胸前波涛荡漾,喷薄欲出。调侃秦暮川,“你原来已经到了被人叫叔叔的年纪,啧啧,小姑娘哪来的,挺有气势。”她打开车门,穿三寸高跟鞋,扭腰摆臀地走过来。 我闻到熟悉的香水味,不过来自另一个女人身上,一阵反胃。 秦暮川倒不觉得尴尬,手仍伸在半空,没有收回的意思,“女孩子家半夜在外头跑动不安全,这钱当作救急,营养费之后补上。” “秦暮川你最近换口味,喜欢清纯学生妹?前平后平的有什么意思,也就一张脸过得去,胜在年轻罢了。你要是缺女人何必亲自来追?我不就在眼前?或者嫌我老,没关系,手底下小妹妹们多的是,没开过苞的三四个,任你挑。”柳曼姿在我面前吐一口烟,呛得我一阵猛烈咳嗽。听她一副老鸨地口吻评价自己,任谁都心生恨意。但秦暮川在她面前素来好脾气,依旧温柔,哦,我敢不怕噁心大言不惭地说“宠溺”一词,“曼姿,不要在小孩子面前乱讲话。”他是乱搞男女关系的好手,我早该看清。 谁知她变本加厉,是,她在秦暮川面前从来有恃无恐,“三千多,小妹妹身价不低呢。” “曼姿——” 柳曼姿继续说:“妹妹,你那眼神实在让我不舒服。” 默默瞟一眼她露出大半的e cup,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我必犯贱,“抱歉,我不具有男性生殖器,这辈子都没能有让大婶你舒服的功能。” “行啊,嘴巴挺利。”柳曼姿一手横过胸前,一手捏着香菸,一身风尘作派,冷笑。 秦暮川的手还伸着,似乎有些为难。 我好心提醒,“大婶你辱&头露出来好久了。” 柳曼姿一惊,低头去看她整齐无损的裹胸布,尔后恼羞成怒,骂道:“死丫头,敢玩你姐姐,找死呢!”抬手就要打。 这时候你说秦暮川呢?我有自知之明,不指望他能出手相救,秦暮川几时在柳曼姿面前维护过我?哪怕只是叫停,说一句话。 我猫着腰躲开,不退反进,一把扯下柳曼姿的豹纹裹胸,那e cup瞬时暴露在空气中,还在diang~diang~地晃荡。午夜时分聚集在医院门口的人不算少,许多人目瞪口呆盯着柳曼姿无遮拦的胸,有人摇头有人猥琐。 “你看,这不是露出来了?”当冷笑话讲完这句,转身就跑,柳曼姿忙着扯衣服骂人,没来得及追,再说她蹬一双恨天高,怎么跑,跑两步就要摔死在大街上。 秦暮川也不动,竟是笑,无可奈何的笑。 柳曼姿在身后高声喊,“死丫头你给老娘记着,总有机会收拾你!——看什么看?再看把你们眼珠子挖出来,都滚远点!”还好意思对秦暮川撒娇,“暮川,开车,就不信追不上她。” 秦暮川说什么我却是听不清了。 扯得好,扯得妙,扯得奶&子自处跑。找一辆计程车,我笑得格外张狂。 回家找袁妈喊救命,她二话不说拉起我就下楼取车,我问:“拿钱没有?”她又一熘烟跑到楼上去拿钱。 凌晨三点,总算安顿好程未再,留下字条,怕他醒来时以为全世界都遗弃他。袁妈打个呵欠,问:“你不会还喜欢那小子吧?” 我急忙否认,“怎么会?我只想好好念书,当程未再是朋友。毕竟从小一起长大,我总不能见死不救。” 袁妈看我一眼,笑得满含深意,“好,见义勇为,侠骨柔肠。青青,你最近变很多。” 心中一紧,无言以对,只好反问,“是吗?我怎么不觉得?” 袁妈敲我额头,“你是我女儿,我还能感觉不到?妈妈最近在青青心目中好想变成了不被需要的人,你突然间好独立,让妈妈既高兴又难过。爸爸妈妈的作用不就是为小朋友们收拾烂摊子吗?青青你跟妈妈说,是不是有了喜欢的人,不然怎么第一时间不找妈妈来?” 她既然已经为我想好理由,我又何乐而不为?顺水推舟,假装害羞地点头承认。 袁妈对自己的准确推测很是骄傲,边走边说,“不是同学,是个很强大的人吧?二十五以上成功男士?” 袁妈真够可怕的,眼睛看向别处,企图逃过拷问,却看见那辆宾利依旧停在原处,车里只剩下秦暮川一人,嘴里叼着烟,却未点着,几次三番去翻口袋,想找打火机或者只是习惯性动作。看得他出心烦意乱,路过车身时始终盯着我,像是在沉思打量,满是怀疑。 袁妈曲起手指敲我头,“发什么愣呢,上车,明天还要上学,别以为你晚上满世界跑,第二天就有理由迟到。” 又说:“放心,明天你妈我来照顾这个臭小子。” 我点头,“妈,别又拿扫帚扑他。” “那不一定,我看见他那张脸就生气,忍不住想动手。死小子差点还我失去妈妈最宝贝的青青。”
第12页 “好啦,别肉麻,专心开车吧袁太太。” 生理年龄成功拉低心理年龄,近期产生返祖现象,越来越幼稚。 第二天一早,撑着熊猫眼去找霍老师为程未再请假,一五一十说程未再被打,具体是谁无从知晓,霍老师要去探望,问报警没有,我当自己十六岁,天真无知又怕事,一切等程未再父亲回来再说。 体内母性激发,我的照顾人强迫症又发作。 上课什么的其实全凭兴趣,但我现在最大的兴趣是在家做饭熬汤,这门手艺荒废已久,重新拾起来倒也能博个满堂彩,人人称赞。 只是逃课不上学,袁妈竟然配合我,主动打电话给霍老师,理由都不编一个,霍老师在那端笑得欣慰,“好嘛好嘛,没想到青青对老程一往情深哪。没关系,想休几天休几天。” 袁妈感嘆霍老师通情达理思想前卫,我只能抚额,霍老师怎么没去作媒婆。 三个小时文火煲一锅枸杞子乌鸡汤,揭盖香气四溢,我被一种生猪饲养员的成就感包裹,分一半留在家中,余下带去医院餵生猪。 被打得跟猪头似的程未再正躺在病床上望天,见我进来甚是惊喜,一笑又牵扯着脸上瘀伤,哇哇喊疼,表情扭曲得充满喜感。 “喝汤吧。” 程未再发懒,胡搅蛮缠,“你餵我嘛,我是病人哎!” 不可否认,面前的混血小正太撒娇还是很养眼的,虽然萌中存在着某种破裂的凌虐的美感——他那一脸伤。我一阵心痒,偏等他闹腾,享受花样少年匍匐在脚下的快感,哈哈哈,我真是个变态。 明明心底荡漾,却面色沉郁,警告说:“没有下一次。” 程未再欢天喜地接受高规格伺候。 一勺一勺餵他喝汤,丝毫未感觉到气氛暧昧,他眼神从欢喜到迷恋,最后竟积蓄泪水,而我只是想,如果当初一切不是以死亡告终,我的孩子也许有机会来到这个世上,经历一切美好或丑恶的人与事,坚强地像春糙一般茁壮。 突然间被他抱住,确切说是他吃着吃着突然扑进我怀里,双手紧紧箍住我的背,一抽一抽像是在哭,哽咽,“青青你对我真好——他们……他们谁又管过我的死活?” 这情形尴尬,未免汤汁撒漏,我第一反应是举高碗勺,我这一手高举着碗,另一手高举这勺子的画面像投降,缴枪不杀,恰巧被不知是前来道歉还是找茬闹事的流满团伙看见,莽三调笑道:“哟,咱们来得不凑巧啊,打扰小夫妻浓情蜜意了。” 程未再整张脸都埋在我肩头,顺道用我的t恤蹭干净眼泪,抬头,又是一副凶恶模样。 终于可以放下碗来,实在手酸,但剩下些许,我熬得汤怎么能浪费,舀起来送到他嘴边,“张嘴,吃完最后一口。”还真想在餵儿子。 未想到秦暮川也大驾光临,又站门口,看戏似的架势最让人讨厌。 “闲话那么多干什么?跪下磕头认错,留下医药费就走。”我知自己态度傲慢,但实在无法心平气和同这群打手说话,一看程未再身上的伤我就生气,我该不会真当他是自己儿子。 当然是莽三发难,秦暮川继续看戏,莽三提高了音调,怒火拔升,“知道自己给谁说话呢?不知天高地厚的死丫头,惹火了你爷爷我,你爸妈都不知道去哪给你收尸。” 呵,除了杀人还有没有别的方法教训人?程未再握紧我的手,示意我不要太过挑衅,还他一个笑,斜眼看过去,七八个不知羞耻的成年男子,“跟一群十几个人联合起来欺负小孩子的江湖大哥说话,你认为我该用什么口气?” 莽三反而笑起来,“小姑你有气势啊,这都吓不倒你,得,是我下面人干了蠢事,钱在这,你要觉得不满意,咱们再商量。”说话间掏出一个牛皮纸信封,我坐床头他站床尾,怎么会肯纡尊降贵送到我手上,直接仍在床上,好潇洒。 看都懒得看那信封,只低着头,语调嘲讽,“秦先生,愿赌服输四个字还记不记得写?难道说黑社会只跟流氓ji&女讲道义,到了咱们平明百姓这里就选择性失忆了?不道歉也行,动过手的都站出来,一人敲断两条肋骨,打成脑震荡,我们也赔他们十万,怎样?合不合算?” “你——死丫头你别给脸不要脸!”说实话,莽三凶起来真是可怕,连程未再都被吓到,低声喊我名字,我只看秦暮川,“秦先生,我只要您一句话,您承认赌约作废,我也无话可说。反正么……你们都是大人物,随随便便就捏死我,是不是?” 秦暮川笑得像和事佬,语气温和却暗含告诫,“小姑娘太过刁钻并不是好事。” “好,知道了,都滚。”站起来收拾碗筷,对这群人多看一眼都觉得噁心。 四眼跳起来要打人,被莽三一把拦住,呵斥,“你给我老实点,还不是你惹出来的事情。” 四眼不服,“这死丫头他妈太嚣张,我代她爸妈教训她!” “教训我?就凭你?小瘪三。”双手抱胸,冷静看他小丑似的上窜下跳,我突然间忘记自己已不是夏青青,依旧是那样傲慢口吻,尽是轻蔑,任谁都要气爆炸,我是死性不改,毫无办法。 四眼眼看就要冲到眼前,秦暮川忽而上前,扣住我手腕,似有愠怒,“你知道,我脾气并不好。” 我笑,“我为什么要知道?” “很好。这个表情十分好。”转过头去对四眼说,“事情到此为止。”是郑重警告,四眼不敢再闹,连咕哝都不敢,老老实实闭紧嘴巴,眼睛都转向别处。 秦暮川说:“告辞。” 我说:“好,不送。” 他便走,我又追出去,程未再在身后喊,“青青你还去干什么?” “等等。” 那一行人停下脚步,莽三说:“怎么?又捨不得我们?” 我走向秦暮川,从口袋里掏出那帧框住夏青青最傻时光的相片,递给他,“这个还你,我道歉,不该顺手牵羊。”这几天我一直将照片带在身上,等待时机交还,这相片对我已经没有意义,甚至不明白为什么当天会一时冲动偷回来。 秦暮川接过照片,不问我为什么拿走,我自然沉默,双双好似沉默中角力,谁先耐不住性子开口谁就是输。 我转身,走过医院长长走廊,他却一直立在原地,目光灼灼。 莽三问:“这小姑娘什么来路?” 秦暮川低声告诫,“谁都不许找她麻烦。” 余味阑珊 手机始终处于退休状态,再也没有冲过电,任它自身自灭。 程未再养病养得无聊之极,带着一脸瘀伤就敢来上课,招待他的自然是霍老师一顿好骂,早自习被叫过去,第二节课才回。大摇大摆旁若无人地进教室,一抹嘴,瘫在椅子上没骨头似的懒散,“你猜,霍老师找我干嘛去了?” 巴尔干半岛亚平宁半岛,义大利在哪里?斯堪为拿地亚半岛?正是最令人痛苦的地理课。我忙着低头记笔记,谁有空跟他玩猜心游戏,你不搭理,他也要说。“你不问我偏要说,早上霍老师带我吃老母鸡了,一大早就吃这个,怪腻歪的。哎,你带零食了没有?我找找有没有话梅什么的。” 最近同学们念书十分累,人人带一箱零食来,上课吃下课也吃,每天光是垃圾就倒三趟,花花绿绿都是包装纸。全班同学可以合伙开一家杂货铺,玲琅满目应有尽有。 我将装满零食的储物箱从桌子底下抽出来,扔给程未再。 他分毫不客气,翻得乱七八糟,还抱怨,“薯片有什么好吃,居然还有豆干,我最近长痘痘,不能吃太辣。” “你一直都一脸澎湃的青春痘。” 程未再成功找到话梅,扔进嘴里,又被酸得说不出话来,好半天才感嘆道:“难怪女人怀孕都爱吃这个,酸一酸果然不噁心反胃了。” 徐航和小爱都惊诧地转过脸来,“老程,你怀孕啦?青青动作真是快。” “你们懂个屁,我是男人,要怀孕也是青青怀啊!”程未再喊完又来看我,显然被我如狼似虎的眼神吓到,乖乖噤声。 没过多久又开始念叨,“霍老师都比我爸对我好。” 转过头看他一眼,那垂头丧气小模样,怪可怜,“你爸回国了?” “嗯,回来先抽我,差点没疼死。” 我拉过他的手,眼睛仍盯着黑板,佯装无事,“我会照顾你的。” 谁知他一时激动,简直要拍案而起,闹出那么大动静,全班同学都回过头看他,而他只差对天起誓,死死攥着我的手说:“青青,青青我也一定会对你好的!” 我尴尬得想去钻地fèng,接下来一下午都听他唠叨,规划未来,“我以后一定赚很多钱,咱们就在江边买一栋别墅,上学多方便,不用提早起床,每天都睡到八点整。咱们俩还要生孩子,生三个,啊,不,生四个,两男两女。以后你就在家带孩子当家庭主妇,每天做好饭等着你老公我回家,然后晚上,咱们就天天那个什么,嘿嘿————” 如果不是考虑到此人脑震荡刚缓过来,我真想当即给他一记平底锅,把他彻彻底底打清醒。 放学时他说:“青青,我是真心的。” 我笑着挥挥手作别。 年轻时情感丰富,真心满得要溢出来,不是我不信他,是从不知真心是何物,竟比爱情更短暂。 九点,袁妈敲门来说有电话找我,还暧昧地眨眨眼,强调,“是男生哦。” 我有不祥预感,一接电话,果然来者不善。 “电话不接,在躲我?” 我承认,“是。”正要挂电话,他即刻威胁,“你要是敢撂电话,我一定登门拜访。” “你究竟想做什么?”躲开耳朵都要贴到听筒上来的袁妈,小跑到阳台上去,袁妈在身后喊,“少做贼心虚、欲盖弥彰,我们很开明的啦。” 我只想甩开阴魂不散的夏知秋,即便死过一回,他仍不愿意放手,不愿让我好过。 夏知秋笑着说:“好孩子,我看见你了。” 扒着栏杆往下看,夏知秋正单手插兜仰头招手,那笑容灿烂,炫耀一般,电话里说:“想我了吗?——不用急着回答,我知道,答案一定是否定。你对谁都很好,除了我。青,你在我面前从来都是最没良心的——妹妹。”
第13页 这个疯子,凭什么说我就是夏青青,没兴趣陪他疯下去,如果他的慾念只是火苗,那就应当掐死在菸灰缸里。“我还要温书,没时间闲聊。” “真是没有礼貌。” 果断挂掉电话,半分钟他就打来,时间不够我拔电话线。 “下来。” “已经九点,我没胆子跟着陌生男人深夜外出。” “占用你十分钟,我只是想见一见你而已。”他背靠车站着,很是惬意,时不时抬头来看,末了加重语气,“你下来还是我上楼去,随你喜欢。” 毫无办法,同袁妈说一声,她也不拦着,只告诫十点门禁之前必须回来。我点头,再三保证,穿着t恤家居裤就下楼去。 夏知秋的笑容实在刺眼,我宁愿看地面蚂蚁搬家也不去看他。 我不肯往前,他就跨步接近,“我不是来算帐,你羞愧什么?说实话,我比地板好看。” “夏先生有什么话快说,我耐性有限。” “脾气变坏了——” 转身要走,却被他一把拉回去,不想在家门口同他拉拉扯扯,“夏知秋!你不要以为我怕你。豁出去,不就是让我父母知道,知道又怎样?无非是骂一顿。你的威胁什么都不是。” “是吗?那多谢你卖我面子。青青,我很好奇,为什么你从来不肯多看我一眼,从前如此,现在依然。我令你厌恶?” 我点头,“是,非常厌恶。” 想看夏知秋受伤落魄?等下辈子。这一世他就是最没脸没皮无恶不作的恶棍。“我的荣幸。” 真想撕了那一张自诩风流的脸。 他捏住我的手,手心贴着我的手背,一丝缠绵莫名而生,“你的。”一根细长精緻玫瑰金项鍊落在掌心,吊坠是一片随风而起的羽毛,分毫毕现,细緻可人。并不是什么值钱首饰,是十六岁生日,他的设计化作现实,十二点来敲我的门,亲手为我戴上。也许是动人情景,但我已经记不太清。 记忆旷古久远,最不可靠。 他像是在回想往事,久久喟嘆,“我想你一定不会答应日日带着它。还记不记得送你时我说过什么?就算记得你也不会答,干脆我来说。青青,你是一片拂不开的羽毛,悄悄落在我心上。” 不能接,退还给他,“陌生人的馈赠,我不敢收。” 他自嘲地笑,“你何必这样谨慎。” 多说无益,转身上楼去,他在背后说:“你不接,明天我就去学校等你,总会让你接受。” “你尽管来。”说完蹬蹬蹬跑上楼。 袁妈八卦,“很帅的熟男啊。” 袁爸终于醒了,在沙发上睡过一觉,预备换睡衣去床上继续睡,“青青不要早恋啊。” “怎么会?马上就要期末考,我哪有时间谈恋爱。” 江风袭人,风景如春。可惜麻烦在身,无心赏花。 低头快步走,夏知秋就开三十迈在身后不紧不慢跟着,最后是我熬不住,主动开门上车。任夏知秋笑得嚣张,伸手来拍我的头,“生气了?” 我忍不住开骂,“神经病,我究竟哪里惹到你。尽给我找麻烦。” 谁知他大言不惭,理所当然说:“你是青青,单是这点已经惹到我。” 我快被折磨到发狂,想变成猎狗,一下扑上去咬死他。 夏知秋突然一本正经转过头来,问:“你心底里是不是恨死我?” 我答:“不是心底上,是从里到外都恨,不是恨死你,是恨不得你死。” 他又是笑,却含着几分怅然。 恍惚间听他说:“希望你是青青,又害怕你是青青。真可怕,我居然为这种莫名其妙毫无根据的事情担心。” “送我回家,或者停车。” 他拒绝,“你在我车上,主动权好像不在你。去哪里由我决定。” 神哪请赐我力量,让我掀翻这辆车。 出了城,走一段崎岖弯路才到私房菜馆,夏青青最爱的一家,又贵又少,适合烧钱装逼,四周荒野一片,想打车如同做白日梦。求生无门,我只能打电话回家,撒谎被留下来补习地理。 “一整天没有心情吃饭,看见你才有食慾。”夏知秋将我拖进去,不容拒绝。 我只能採用非暴力不合作运动,秤砣一样拖一步走一步,嘴里咕哝,“我又不是健胃消食片。” 他很是猥琐地回头说:“比喻,比喻而已。小女孩不必懂。” 未料到冤家路窄,秦暮川携柳曼姿也在此用餐,夏知秋坏到底,挑邻桌坐下,打过招呼的结果就是四人和桌,最痛苦是我,这仨全是我不共戴天的仇人,我已经做好准备随时掀桌。 夏知秋细心问我吃不吃辣,有没有禁忌与过敏,唠唠叨叨像个老妈子。柳曼姿坐我对面,啧啧称奇,“夏公子沦陷了?光顾着你侬我侬,怎么不给介绍介绍,这一位是什么来头,能让你俯首帖耳。也让我开开眼。”她要装不认识,我也乐得配合。 夏知秋点完菜,全是夏青青生前最爱,菜牌递给秦暮川,“是表妹。” “切——你什么时候有这么个漂亮表妹?细皮嫩肉年轻得能掐出水来。难怪小慡天天以泪洗面,打不起精神来工作,原来是你另结新欢。妹妹再哪一区,谁手底下做事?我也好去问问,从哪里找到这么好的货色。” 夏知秋显然不满,皱眉低头摆弄餐具。谁也不开口,气氛一时尴尬异常。 我最讨厌柳曼姿这一点,做了ji&女,不以为耻反以为荣,时时刻刻标榜自己,仿佛她是赛金花柳如是,立志做一代名ji光耀门楣么?只怕她还要回家乡给自己立牌坊,上书贞洁烈女精忠报国。 上菜,只剩柳曼姿一人说话,“做男人多潇洒,无论欠下多少风流债,想回头就能回头,只要拉下身段来肯对一人好,依然是痴心一片人人艷羡。再看女人,浪子回头金不换都是笑话,没人给你机会回头做好人。” 她这话说得很是犀利,现实如此,无可辩驳。 但,这人实在讨厌。 “换一下就很适合了。”我说,“换成浪&女回头金不换,很适合大婶你。” 夏知秋凑过来咬耳朵,“你和她有仇?” 我索性大声说:“是,我扒光她衣服,逼她裸奔。” 柳曼姿一拍桌子要发飙,却被一直沉默不语的秦暮川拦下,筷子悬空点一点,“吃饭。” 柳曼姿噤声,老老实实坐下,眼睛仍不老实,斜眼刮眼刀子,恨透了我。 实话说,我正长身体,在家天天大碗吃饭,大块吃肉,眼前这一桌子小碟小碟精緻又寡淡的菜色,与我已经格格不入。 我想叫服务员来一盆米饭,一瓶老干妈。 索性留着肚子,回家吃到饱。 夏知秋问:“怎么?菜式不合胃口?想吃什么自己点。” 我摇头,放下筷子,小胎ju倒是甜得很恶俗,甚合我意,“我宁愿去吃麻辣锅。” 柳曼姿当然嗤之以鼻,咕哝一句乡巴佬。 我忍不住,当即大笑。其余三人一头雾水,夏知秋问笑什么,我好不容易止住笑,饶有兴致地看着柳曼姿说:“你管我?” “知秋,不要光顾着恋爱,接下来一段时间会很忙乱,要做好准备。”是秦暮川,我原本以为他要沉默到底,谁知突然开口,话题突兀。 夏知秋显然一头雾水,“忙?你怎么知道接下来就要忙?我明明清闲得很。” 秦暮川低着头,看不见表情,依旧慢悠悠说着,“洛林的项目会很麻烦,也许需要你亲自去飞一趟法国。” 夏知秋不信,嘴角含着嘲讽笑意,“多谢继舅舅关心。” 我碗里不知何时多出一块肉一片青菜叶,秦暮川说:“长身体的时候,多少吃一点,不挑食才长得高。”敢情真把我当小孩。 对面,柳曼姿又在用眼神杀我,鼻孔里哼哼,“原来现在流行干豆芽,男人的口味换得真是快。” “我不是鸡。”掷地有声。 饭自然吃不下去,夏知秋带我走,秦暮川看着我的眼睛,说下次再见。我扔回去一句再也不见。秦暮川便笑了,温和柔软却成竹在胸,“好。” 好你妹。走太远,骂人的话没来得及一个字一个字塞进他耳朵里。 在车上,夏知秋居然低三下四道歉,吓得我背上直冒冷汗。“对不起,本来想好好同你吃一顿饭,谁知会遇上瘟神。” 我能说什么?“试探完了吗?如果结束了,麻烦尽快送我回家。” 夏知秋被说中心事,很是恼怒的捶一把方向盘,尽捡不会说话的物件撒气。 下车时,我用十二万分真心,声情并茂演绎,“我是青青,但我姓袁,同夏青青没有半点关系。人经历过生死,什么都看开,性情变化并不稀奇。夏先生,你不要再自欺欺人。” 他沉默不语,我自以为打动他说服他,了却一桩麻烦事,正要轻轻松松回家休息,他抬头已经换作玩世不恭面貌,“随便你怎么想,我想要的就是青青,你究竟是谁并不重要。” 这一刻我只想扑进袁妈怀里哭,妈,我遇到死变态,快拿扫帚抽死他。 天气越来越热,十一点开始,知了大军准时在窗外梧桐树上嘶鸣,热啊热啊热,一只破虫子也敢这么怕热。 我烦得想咬人,午觉也睡不好,最讨厌是程未再每到两点半就开始吃泡面,放一本教科书在前头挡着,以为这样就没有人发现,通常老师看见也懒得说,只觉得这孩子可怜,刚吃完午饭就饿了。 那方便面味道浓郁,飘过一整个教室又巡回一圈到我这里,比厕所味更让人受不了。抗议多次,但程未再根本不搭理,依旧我行我素,吃他个昏天黑地。理由是就要开篮球赛,他当然吃好喝好准备一举夺魁,为班争光。“到时候人问你你老公是谁,你就昂首挺胸大声说,是校篮球赛的mvp啊!牛不牛?” 我欲哭无泪。 好在夏知秋最近不再来找茬,兴许是失去兴趣,转攻下一枚。 未免他再直接打电话去家里,手机再次投入使用,夜里十二点接夏知秋电话,开篇当然是沉默,他最喜欢玩深沉,等到我已经打瞌睡他才开口,“明天飞洛林,很长时间见不到你。怎样,高不高兴?”
第14页 我只能捡一些不痛不痒的话来说,“祝旅途愉快。” “我需要说谢谢吗?” “无所谓,反正我也不是真心祝福你。” 夏知秋长吁,“现实真令人伤心。” 我已然陷入半梦半醒状态,夏知秋却突然间出乎意料地郑重,警告的口吻说:“我不在的日子要谨守本分,不许红杏出墙。别跟陌生人说话,特别是秦暮川。不然你要小心,我凶起来实在可怕。” “祝你一路艷遇不断,千万不要再想起我。” 他笑,“忘了谁也不会忘了你。” 我难得心平气和同他说话,“我想睡。” 他顿一顿,沉默许久,开口是悱恻缠绵,“怎么办?青,我不想离开你。” “我要睡了。” 他说:“好,你睡吧,只不许挂电话。” 我想骂娘,又听他说:“走之前想再见你一面,你到阳台来,还是……我爬上去?” 我已经睡着,他从窗户跳进来时我吓得要尖叫,他手快,一把捂住我的嘴,仍穿着正装,略显疲惫,“太想你,实在忍不住,走之前一定要见上一面才甘心。” 余味阑珊 我被他吓出一身冷汗,下意识就一胳膊抡过去,被他半空拦截,抱怨我太暴力。穿着整齐地在我床边躺下,毫无羞耻心地靠近,侧躺着在我耳边说:“青,我来给你讲睡前故事。” 翻白眼,要来用温情感化?无不无聊。 夏知秋说:“青,你从前总爱缠着我讲故事。”突然间转了脸色,阴沉得骇人,捏着我的下颌强迫转过脸面对他,真像个疯子,咬着牙恨恨道,“青,你变了。” 我笑,谁有心情陪他玩温存的回忆游戏,大家都很忙,拜託,请让昨天都靠边站。“一棵树还有春秋变化,四季不同?何况是人,你要不变,最好去喜欢一尊观音像,早晚三炷香贡在佛堂里,你死了化成灰,观音像也不变。” “青,你永远是这样,对我一点情面不留。多希望你永远停留在十六岁,永远都只属于我。”他的手搭过来,正要揽我入怀,却在触碰的一瞬间,所有埋葬的往事霎那间涌出,我以为我足够健忘,这一生都不会再回味当年,但此时此刻,这感觉比死更痛苦,大力将他推开,不自觉我已经退到墙角,双手护住躯体,摆出最防备姿态,似乎是再喊,“滚开,别再碰我!” 夏知秋就僵在那里,不进不退,眼神一点点黯淡,尔后归于寂灭。他说:“对不起……”余下一声嘆息。 而我在笑,分明眼中有泪,却乐不可支。他说对不起,是天下第一大笑话。他有什么对不起的,从始至终他以爱为名理直气壮,生生将我皮肉剥离,痛不欲生。 是我幼稚可笑,愚笨之极,自以为躲得过,藏得了,最后还不是剥开硬壳,露出血肉模糊的内里。 他再说一句对不起,又保证,“我不会再伤害你。”可是我不信,我早已经没有那个胆量相信。 长久的静默之后,他终于离开。我站起来擦一擦眼泪鼻涕,耸耸肩,想想也没那么痛苦难受,何必再装,夜深人静,抓紧时间睡觉才是正经事。 第二天跟袁妈说卧室窗户要加防盗网,袁妈不同意,“那多土,有碍观瞻。” 我只多说一句,“程未再总是爬窗进来。”袁妈即刻拍案,“好,今天就找人来装,装防盗窗干嘛,装电网,电死那臭小子。” 默默抹一把汗,袁妈不是一般的狠。 我同程未再吵架,全班看热闹。起因很简单,他又在我旁边吃方便面,我忍着不去掀翻他那碗康师傅老坛酸菜牛肉面,心平气和讲道理,但事实证明对于程未再这种青春期荷尔蒙分泌飙升的小男生来说,讲道理等同于自杀。我的战斗火力最终升级为怒号,一瞬间狂风呼啸,“你吃吃吃,每天在我旁边吃方便面,我走到哪都是这股味道,沖得能盖过学校的厕所味你明不明白啊?我被你弄得就是一行走的方便面了你知不知道?我睡觉都怀疑我自己其实是方便面啊你这个混蛋!” 程未再却出奇淡定不要脸,吃一口面,抹一把嘴,笑笑说:“方便面,等我来吃你。” 我快被这臭小子气得七窍生烟,去办公室找霍老师要求换位子,他老人家却说:“小夫妻床头打架床尾和,不要动不动就搞离家出走嘛。程未再同学已经在不断进步了,你突然间跟他闹脾气,万一他又发疯,不参加篮球赛考试交白卷怎么办?青青啊,你也体谅体谅我这个做老师的难处嘛。” 我只想哭。 回家又有坏消息,袁爸袁妈穿戴整齐开车在校门口等,要去参加合伙人的家庭聚餐,到了酒店才知道,今天倒了八辈子霉,袁爸的合伙人是秦暮川,女伴是夏凝霜,介绍时说未婚妻,可算乐坏了夏凝霜,眉眼间都笑,姑娘家也不知道矜持点,看那架势恨不得立马去办结婚证。 一共四家人,其他两家都带着孩子来,都是男孩,一个六岁一个八岁,闹腾的很。他们要投资在西郊建一座园林式古风酒店,秦暮川当然出大头,袁爸两眼放光,拍马熘须比谁都起劲,秦暮川一个做小辈的一一笑纳,半点不推诿。 我最讨厌他不温不火成竹在胸姿态。 夏凝霜越发瘦了,不知是不是又开始吃泰国减肥药,迟到进医院还不悔改,大夏天穿一身长袖细格子连衣裙,看着就觉得热,我是越发不能了解这些奇人的世界。 不如埋头吃饭。 期间秦暮川也装作关怀,问在哪所学校,几年级,成绩怎样,我连头都不必抬,全由袁妈热心代答。不住夸我数学好,简直快要说成天上有地下无百年一遇的天才,我面子上挂不住,拉一拉她,“妈————” 袁妈笑眯眯在桌下面死劲拧我的大腿肉,“怎么了?我家闺女害羞了?妈妈说的都是实事嘛,好就是好,哪有半点夸大。” 我痛得面目扭曲,去瞪她,转而又遇上秦暮川玩味眼神,看着我说,“这让我想起一个人来,她也是这样,数学方面好得惊人。” 我装傻,搭理一句,“是男生吧,通常男生对这方面比较有兴趣。” “不,是女生,你也见过的。”秦暮川就近添一块水煮牛肉进我碗里,“我记得你喜欢吃辣。” 袁妈又在桌子下面拧我,痛得我眼泪都冒出来,真怀疑袁野青青是不是她亲生女儿,要不然怎么下手这么狠。我同她对口型,“回去再说,回去再说。” 总算躲过一劫,强烈抗议秦暮川故意下套,害我遭罪。 夏凝霜对于这番对话显然不太满意,蹙眉,微微咳嗽,好一番弱风扶柳病态美,我都要心动,但秦暮川是谁,除了秦姗姗,对谁都是铁石心肠。 过一会又问,“现在中学生流行早恋,青青也有男朋友了吗?” 还让不让人活,袁妈又开始瞪我,他点名点姓发问,让袁妈怎么帮我答。而我,一大俗人,为了在旧情人面前争那么一点点面子,虽然说他并不承认,但我也要挺直了腰杆,傲视群雄,“当然有,谈恋爱要趁早,不然好白菜都被野猪拱走。” 袁妈又掐我,我已经开始飙泪。 秦暮川长长地,“嗯——”一声,意味深长,片刻又转过脸去跟其余友人攀谈。 恩个屁,我翻个白眼,谁知又被他瞧见,唇角挂笑。 这顿饭我吃得消化不良,早早离席去跟那俩小子玩捉迷藏。就跟所有言情小说一样,但凡玩游戏,不抓着个男主也抓个男配,我数到一百转过身就撞上秦暮川风&骚的胸膛,白色polo衫很是舒适,我摸一摸鼻子抬头看,他嘴里叼一只棒棒糖,很是滑稽,“菸瘾犯了,吃这个会好一点。” 我的回答够无厘头,连自己都汗颜,“叔叔好,我去一趟洗手间。” 他拦住我,“小朋友还在生气?” 我点头,大方承认,“没错。” “呵——小姑娘——”用一种无奈而又溢满关爱的口吻,这让我鸡皮疙瘩掉落一地。他又从裤兜里掏出一根棒棒糖来,在我眼前晃悠,“请你吃。” 我实在难以用言语形容此时此刻心中怪异情绪,下意识往后退,摇头说:“不,我讨厌青苹果的味道。” “这样啊,可惜我最喜欢这个口味。”他无不遗憾地说。 我有一种被人窥测的感觉,不能再久留,秦暮川比夏知秋可怕。 “秦叔叔,我要去上厕所。” 他有选择性耳聋耳鸣,浑然无视这句话,又发问,“钱被你退回来?为什么?嫌少或是还在记恨?” “嫌脏。” 他好脾气地依旧保持温软笑容,但眸中一时黯淡,多少被我激怒,抑制着火气,“小姑娘脾气不小。” 这样的对话无营养,我撇撇嘴,很是烦恼,“如果没有记错的话,这是你第二次说我脾气不好。” “你的小男朋友就是程未再?”秦暮川今天像是在查户籍,问题一串又一串,但承认又何妨,“没错!” “是就是,你何必咬牙切齿地承认。” 没耐心再耗下去,同他多说几句话,人都要精神失常,于是乎大叫,“秦叔叔,你再不让我去厕所,我就要尿裤子了。”惹得四周食客频频瞩目,他大笑,摆摆手,“去吧去吧。” 我可算是抱头鼠窜。 一顿饭从六点迟到八点,天晓得哪有那么多废话好聊。结帐之后各回各家,各找各妈,夏凝霜起身时大约是低血糖,犯晕,险些摔落在地,是秦暮川一把将她抱紧,嘘寒问暖,好一对恩爱夫妻。 临走时不知是哪个白痴起的话头,秦暮川接一句,“有时倒真是想尝尝家常菜,可惜没有这个福气。” 世上最强老油条袁爸立马接话,把袁妈做菜的功夫夸得天上有地下无,诚挚邀请秦暮川到家中作客,袁妈同我瞠目结舌,她哪里会做饭,西红柿炒蛋都能做到难以下咽的程度,不要毒死秦暮川就好。 秦暮川假惺惺推诿一番,最后恭敬不如从命,幸苦袁先生一家。如果我没眼花,他说这话时眼睛转过来含着笑对我,一副死命得瑟模样。 袁妈遭了罪,在车内大喊,“你有没有脑子,什么事都应承,我哪里会做饭?我连西红柿炒鸡蛋都做不好!”看吧,她还挺有自知之明的。
第15页 袁爸说:“怕什么,你不会,保姆会嘛,到时候你就在厨房站着,关了门,他知道是谁掌勺?” 而我在想,不如周末出门混一天,九点再回去,秦暮川总没可能赖到那个时候。 只可惜天不从人愿,星期六早上八点就被袁妈掀被子,抓起来做扫除,擦桌子擦地擦窗户,累得腰都直不起来,完工还不许走,又陪着买菜摘菜洗菜,那架势像是要做满汉全席,招待皇帝。 又在心里默默骂秦暮川一百遍。 五点总算差不多完工,我拎着鞋子猫着腰,趁着大伙都忙活着,连袁爸都盯着肚子擦桌子,偷偷摸摸出门,躲过这一劫。谁知穿好鞋刚一拉门,踏出一步,迎面遇上玉树临风障碍物,傻瓜似的抬头,望着他发愣,苍天,要不要这么耍我。 登时反应过来,想也不想张口就问:“才几点,你怎么现在就跑来?”后头还跟着夏凝霜,仍是一副黛玉妹妹病怏怏模样,虚弱地撑起一个微笑,她并不是难相处的人。 我可不记得什么时候同他这样相熟,他居然曲起手指在我额头上弹一下,笑说:“不早点来怎么抓得住偷跑的小老鼠。” 我龇牙,我咧嘴,我胸中烈火熊熊燃烧,他又拍拍我的头,“乖,去叼一双拖鞋来。” 又不是你家那只傻狗。 巨型吨位的袁爸这会跑得比博尔特还快,又藏着掖着拧我腰侧,怪我没礼貌,对那俩贵客点头哈腰,“尽管进来就是,还换什么鞋,进来进来。” 秦暮川嘴上说不好意思,脚下已经踏进来,哼,还好鞋底不脏,今天地板是我擦,谁敢弄脏谁给舔干净! 呃,我也只是嘴上说说,我哪有那个胆子敢叫秦暮川舔地板,好yin&秽。 一遇上秦暮川就要倒霉,此乃真理。我今天被当作小女僕,摆碗筷盛汤盛饭递纸巾全程伺候秦暮川左右,我知他暗地里窃笑不已,但在父母的高压之下,别无他法。 连饭后水果都交託到我手上,原因只是秦暮川一个劲夸往死里夸,夸得袁爸袁妈云里雾里飘飘然,以为自己女儿当真是十项全能,要给一人削一只苹果,袁妈暗地里威胁,敢罢工试试看,今晚扫帚伺候。 我只好拿出看家本领,一把水果刀一只红苹果,表演花活。 保姆收拾饭桌,其余人都坐在沙发上闲聊,不知什么时候四周统统静下来,只听的见电视机里微弱声响,在播天气预报,明日多云转晴天,刀锋转过最后一圈,从外表看,这苹果完好无缺,抖一抖,连接不断的苹果皮才一圈圈掉落,我自顾自得瑟,抬头才发现人人都惊讶,用一种看武林高手的目光将我膜拜崇敬,让人怪不好意思。 袁妈显然难以置信,“你什么时候学了这么一手?神功啊。”开玩笑,我当年为作完美家庭主妇,上过烹饪学校,学过各种刀工,大厨称不上,吓唬门外汉还不是小菜一碟。 我还在想怎么敷衍过去,手里的苹果已然不翼而飞,那人笑眯眯对我道谢,“青青真是有一双巧手。” 青青青青,谁准你喊得那么亲热? 再削两只就藉故去洗手间,跑去楼上阳台待着,吹冷风,吹得头发乱七八糟跟疯婆子一个样。 一回头,夏凝霜正娉婷走来,柔柔弱弱仿佛一阵风就吹倒,勾起唇,笑一笑说:“原来你真躲在这里。” 我不解,听她解释,“暮川哥哥同我打赌,你一定躲在阳台。” 嗤笑一声,“秦叔叔神机妙算。” “你……似乎不太喜欢暮川——”夏凝霜细声细气模样,倒真是大家闺秀风范,哪像我,最任性最没有章法。 又要装小女孩那调调,矢口否认,“怎么会?秦叔叔那样有魅力,跟凝霜姐姐很般配的。” 她微微笑,是倾城殊色,世间难寻,亚麻色捲发随风拂动,如此这般,缱绻温柔,我要是男人,也喜欢这一种。 “知道吗,你与我的姐姐有一样的名字。” “是前些日子过世的那一位?我在报上读到过。”我未想到自己能够如此心平气和地和她聊到夏青青,罪恶与仇恨依旧岿然不动地屹立在心中,如此表面的平和才最可怕。我看不见她的愧疚与后怕,杀人仿佛是一件极为平常的事情,她此刻已经云淡风轻,可以公正地同他人谈一谈夏青青的故事。 夏凝霜说:“报纸上都爱乱写,姐姐其实是非常谦和、洁身自好的人。对我尤其照顾,我想要的,只需提出来,她一定千依百顺。” 我有那么好么?杀人凶手外加小三狐狸精在夸被杀死的原配,这感觉尤其怪异,我考虑是否要说节哀顺变。她已经陷入过往回忆中,沉默着点一根烟,深吸一口,也不问我介不介意。这是当然,即便她兴致好,肯放下身段与我多说几句,她还是大家小姐,哪有空闲计较你抽不抽菸? 她菸瘾颇重,一口气抽完三只烟,仿佛还未有尽兴,坐立不安的忐忑,望向我,笑又笑不出来,最终说:“我想我得告辞了。” “我送你。” 转过身秦暮川已经不声不响站在那里,饶有兴致地看着我与夏凝霜,她穿高跟鞋,比我高出半个头来,真烦,回头我就吃钙片,十六岁,还有的长。 他穿一条坠感十足长裤,衬得身材修长,很有居家味道,车钥匙在手上一颠一颠,终于要动身回家,“我就猜你躲在阳台。”也不知是对谁说,我或者夏凝霜。 伸长手臂,对夏凝霜招一招手,张开怀抱,“宝贝,过来。我们该回家了。” 我以为她会如小说里描述,蝴蝶一样飞扑过去,但她迟疑,双手抱胸,似乎是后怕,却也不敢反抗,缓慢走近,被秦暮川抓住肩膀,狠狠摁进怀里,轻声低语,“手好凉,原本身体不好,就不该在这吹风,感冒了怎么办?我要心疼死。”眼睛却看着我,利刃一般将我穿透。 他必然知道些什么,单凭直觉可知。 我以为只有我守着重生这不能说的秘密,但其实每一个人都藏着谎言,何时才能一层层剥开来。 “下去送我。”谁要送你,我想也不想就拒绝,但他有后招,又补充一句,“这么没有礼貌的女儿,袁先生面子上怎么过得去。” “送就送,免得叔叔看不见路,骨质疏松还摔一跤,那可要了老命。”我一咬牙往外沖,秦暮川牵着面色苍白的夏凝霜一併下楼,还在啰嗦,“哪有你这样气沖沖送行的?不知道的还以为我来抢劫。” “少废话,要走快走。”我还是没憋住脾气。 咱狗腿一家人一路将他送上车,我在袁爸袁妈犀利眼神下,不情不愿说一句,“秦叔叔有空常来。”眼皮都要翻到天上去。 秦暮川倒是合作,在车内沖我笑,颔首道:“一定,一定。”极其诚恳。 余味阑珊 袁妈大约是对着谢顶大肚毫无情趣的老公太久,一见帅哥就管不住自己沖天热情,居然破天荒下厨包饺子,虾仁作馅儿,皮厚粗劣,我都不好意思多看一眼,囫囵就吞下去,谁知她敲我筷子,“你以为是做给你的?想都不要想,我早就留了六十只青春美貌的饺子给小秦,你下午正好没事干,替我送过去啊。” 我眉毛都要拧成一团,“干嘛?人家有未婚妻,不劳您费心。再说,谁说我下午没事干,我明明还有一大堆功课要做,别耽误我学习。嗷嗷嗷——别掐,别掐,我去,我去还不成?还掐!再掐不去了!” 企图反抗的结果是遭到残酷血腥镇压,我还是得心不甘情不愿地播秦暮川电话,心里默念,千万别接,但我如此这般衰,必然用到天不从人愿这成语,第四声之后电话接通,秦暮川在那一端压低了声音说话,“有事?” 听筒里传来清晰的谈话,背景又如此安静,我心中一喜,当即说:“秦叔叔在开会吧,那就不打扰您了——” 秦暮川笑意吟吟,“怎么会?恰巧开会无聊,正想找人说话。” 哈,难道还要说我和他心有灵犀,我可真够狗腿,人家一无聊,我立马冲上去当小丑逗闷子。三百年奴性不改。“秦叔叔,我妈让我给你送点饺子。不过我想,您也不缺这点吃的,送来送去多麻烦——又掐我!”回头,怒视,但袁妈给我一个更为凶悍的眼神,我只好打落牙齿或血吞,我就是新世纪的小白菜,我爹杨白劳在哪? “会开了一整天也没有吃东西,青青真是个贴心的孩子。这样,你到通盛大厦二十七楼来,我的会马上就开完。”也不知会开到哪一步,电话里再听不到人声,秦暮川说话仿佛都有回音。 我敢打赌,如果我这时候敢说一个不字,一旁监工的袁妈一定将我就地正法。“那行。” “嗯。”那端一阵闹笑,我果断摔电话。 一转身,袁妈迅捷地把一木质三层月饼盒子塞给我,里头都是奇形怪状的饺子,也不怕寒碜人。 跑腿的也有小费,多少我也要提要求,“来回车费得报销吧?” 袁妈答应得很干脆,塞给我三张毛先生,“给你双倍,好好表现啊乖女儿。”她如果敢喊fighting我一定撒丫子狂奔。 抱着傻大个似的月饼盒子走在路上,我有一种被人卖了仍傻逼到不自知的复杂感觉。 到了约定地点,会议室大门紧闭,反正我任务完成,放下东西扭头就走,漂亮秘书三番两次挽留,我看她就差说老闆发起脾气来活似疯狗一只这类话了。 谁让我心太软,又傻兮兮抱着傻兮兮的月饼盒子坐在会议室门外的沙发上等,一等就开始犯困打瞌睡。 梦里头因为丢了这一盒饺子坐在路边哭,越哭越带劲,一睁眼还看不清,原来真哭了,泪眼朦胧,纳闷我干嘛那么胆小吝啬,为一盒饺子哭得死去活来,我又何必呢我。 一睁眼如同大熊猫被群众围观,开完会无事可做的大龄男女青年们坐等好戏上场。秦暮川单膝跪地与我保持同一高度,哭笑不得,“起来吧,小瞌睡虫。” 一路往地下车库,我将盒子放在后座,关上车门挥手道再见。 没走两步就被他几句话拖回来,“我不会做饭。” 我趴在车窗上,已经被磨得没脾气,“烧水,下饺子,煮熟。你智商低于七十吗?三岁小孩都会。” “如果精心准备的食物被浪费,袁夫人应当会很失望吧。” 我认栽,转身去开后座门,混蛋却把门锁了,我就差一脚踢过去,怒气沖沖八婆一样叉腰站着,“你什么意思?”
第16页 他脸上依旧挂着讨人厌的笑荣,撇清关系,“我只是邀请你坐在副驾。”见我不动,他更好心肠地打开副驾驶座车门,示意——我真是很无辜。 我仅剩的反抗方法是摔车门,用尽全身力气关上车门,恨不得有神力,一用力能把这辆银灰色骚包宾士车拆成零件。 “你又要干嘛?”我固然凶,但言语中已经掺杂着哭腔,我再经不起折腾。一回头鼻尖擦过他侧脸,他低下头,左手从我肩膀穿到腰侧,沉默不语,仿佛在完成一件繁杂工作,极其认真模样。原来是扣安全带,提醒我一句就好,何必贴得这样近,秦暮川真乃搞暧昧之高手高高手。 车内无人说话,四周景物快速后撤,穿过浓荫小径,他竟将我带回洛阳道,全世界我最不想回去的地方。 下车时他绕过车头走来,“提醒一句,三岁小孩还不够案台高,你的比喻太过夸张。还愣着做什么?去把东西捧出来。”尔后两手空空去去开门,天,这是男人不是?他对夏凝霜的绅士风度呢?到我这里就变作史上最刻薄。 一回头,却看见路口一只傻古牧,坐在花坛上四处望,是我家傻维克,有家不回,坐在这里不知等谁。 走近几步,维克发现我,像遇见失散多年的亲人,撒丫子飞扑过来,好傢伙,真够劲道,一下把我扑到在地,舔一脸口水,好还年纪小不化妆,不然这孩子要被粉底毒死。 被维克按住四肢,大字型扑地,重口味戏码上演,还好四下无人,不然人兽恋要传千里。想起起不来,我缴械投降,向秦暮川求救,“秦叔叔,救命啊——” 但秦暮川此时像是被隔空点穴,傻呆呆站在那里,任我被维克调戏,目不转睛隔岸观火。 到头来还是得自救,给傻狗下命令,“维克,打滚!”它便欢天喜地跳开,圆滚滚的身体在地面上翻滚,活像条大肉虫。 爬起来就要骂人,“有没有搞错,你就这样放任你家的狗光天化日之下占我这便宜?还有没有人性?” 秦暮川这才缓过神来,不再呆滞地望着满地撒欢的维克,撇我一眼,像是藏着怒气,不容分说地抓住我的手就往屋内拖,维克根本不用人招呼,自动自觉地屁颠屁颠跟在身后,还是不明所以地一个劲傻乐。 我不知哪里惹到他,一进屋面色阴沉得骇人,房间里低气压,只听的见维克汪汪叫,企图吸引主人注意,但都是徒劳。秦暮川转身躺倒在沙发上,眼睛也不抬就吩咐我,“去厨房做事。” 我就是个天生的奴才命,一句话不说,就去烧水下饺子,一气呵成,手到擒来。 守着电磁炉等水开,必须承认,我一直在玩危险游戏,一步步试探,一点点撩开幕布,自以为柔韧有余,一切尽在掌握,但其实危险就在眼前,步步逼近。譬如现在,秦暮川已不知在身后窥测多久,关于玩阴的,我素来不是他对手。 终极目的也不过是看见他过得不好,我就放心了。 我考虑放弃,永久退出。 “她走以后,维克就不再回家,每天都趴在路口的花坛边等,但再不可能等到她回来。” “谁?” 他仿佛在笑我明知故问,低声答:“我妻子。” 而我神色不变,这一场离奇游戏,也许他已经失去耐性,“没想到秦叔叔已经结过婚。” 秦暮川说:“她已过世。” “抱歉,提到您伤心事。” “很奇怪,她离开不足半年,许多人已经忘记夏青青是谁,自顾自逍遥。最念旧情的居然是维克,如果不是遇到你,他大概要在路口等到死。可是维克从小到大只认夏青青一个人,今天见了你这样欢天喜地,你不要跟我说是缘分凑巧而已。”他跨步上前,立于我背后,灼灼目光如芒刺如利锥,教人呼吸苦难手心发汗。 我忽然间难以承受,秦暮川用如此惋惜疼痛的口吻提及夏青青,我甚至认为他根本不愿承认夏青青是他妻子。 我与他的婚姻就像一场闹剧,重压之下疯狂反抗的结局,得胜之后彻夜狂欢,但日子还要继续,当仅剩的一点点感情,你看,我都不敢说是爱情,被磨光殆尽,牵连着我们的无非是我的执着与腹中尚未成型的胎儿。 他为他可怜的自尊心与掩藏的仇恨一点一滴最终将我湮没。彻夜不归,漠不关心,与柳曼姿的暧昧情愫,深夜时他爬起来去客厅接她电话,不知有什么话好说,最长时一小时不挂,而夫妻间甚至半个月说不了一句话。无论何时何地,柳曼姿挂一个电话过来,他想也不想就离开,任你丢掉自尊哭着挽留,他依然故我。 在他的怀抱里闻到柳曼姿身上浓重香水味,在他衬衫上发现鲜红唇印,如此恶俗又如此真实,他甚至没有想过掩饰,仿佛是蓄意以此谋杀我的心。 我那时夜夜哭泣,想不明白,为他付出一切,学做家务学习烹饪,安安心心在家做主妇,尽心尽力照顾他饮食起居,最后只换来一句,“夏青青,好好作你的夏家大小姐不好吗?何必抬举我一个穷光蛋彰显你的伟大?” 柳曼姿说:“我本来以为自己永远代替不了你,原因很简单,你比我干净。但事情大大出乎想像,夏青青,你原来比ji&女更脏!说你是婊&子都是对婊&子的侮辱。夏青青,你凭什么看不起我?最起码我能挑客人,有身价,你呢?犯贱倒贴!残废了还敢逼他娶你,我要是你,一定爬高点往下跳,死了干脆。”这一番话灭杀我所有空想与企盼,我如此恐惧,无法想像秦暮川在我背后与柳曼姿分享过多少我——夏青青的骯脏与罪恶,她竟然对我最深度的隐秘瞭若指掌,秦暮川,你怎么能作到这一步。 陷进天下最无聊却最奏效圈套,我忍不了,抬高了手要扇她耳光,她的脸不躲不闪迎上来,腕上疼痛如期传来,柳曼姿受苦受难,秦暮川便如天神降临,抓着手腕甩开我,不耐道:“你又在闹什么?” 不,我已经不想再闹下去,无止境的争吵,我着实累了,累得再也走不动。他甚至还不知道我已经怀孕,我猜他不想要,不想再与我纠缠下去。他大约也是累了,不再想多看我一眼。 曾经以为,只要他跨出第一步,剩下的九十九步都可以由我来完成,但说到底我不过是个等爱的女人,我没有那样的力量,在冷漠与仇恨中扛起我们摇摇欲坠的婚姻。 我仍清晰记得,最后一夜,我凭着仅存力气,播过电话求他救命,他让我等待,但陪着夏青青走完人生路的只有维克,一声声悲鸣却挽回不了流逝的生命。 我等不到秦暮川了,上辈子,这辈子,都不可能等到他。 秦暮川的声音在背后响起,穿过耳膜,直达心脉的轻蔑与讥诮,“夏知秋把你认作夏青青?天底下哪有那样荒诞的事情,我从来不信鬼神,袁野青青,你认识她对不对?很有可能你是她最后那段时期最常见的人。我问你,她有没有提到过我?还有没有什么重要的话说给你——不,是所有,她说过的每一句话你要都告诉我。” 渐渐觉得他如此可怜,人为什么要贱到这个程度,一定要失去时才懂得回望珍惜。汤调好,关火,“吃饺子吧。”碗筷都摆好,我准备功成身退。 他叫住我,维克围着我绕圈,兔子似的蹦蹦跳跳装可爱,我甚至不敢去摸一摸它的脑袋,害怕一触碰再割捨不掉。 秦暮川坐在餐桌边,面前是升腾着热气的饺子,他问,更像是在陈述,“你不会再见我,是不是?” “是。” 他却在嘲笑我的慌不择路与自以为是,“很好,你尽管去挖个坑将自己埋起来,我不管你。” “秦叔叔先管好自己再说,否认、愤怒、协商、沮丧、接受,悲伤的五个阶段您走到第二步,疯狂地归责于他人,继续努力,阴云总会散去,终有一天伤口癒合。” “我不需要十六岁小姑娘向我说教。” “那么,祝您健康。”再看一眼傻兮兮跟随我的维克,滴熘熘的眼睛里充满了渴望与思念,亲爱的傻维克,你一定要学会人类的薄情寡恩,多情健忘,这样才能做一条快乐的狗,是的,快乐,所谓快乐。 打开门,恰好撞上要按门铃的人,他穿着制服,一脸肃穆,身后一小队人马严阵以待,他一把将我推开扔给身后的人,向秦暮川出示逮捕令。“秦先生,请配合我的工作。” 秦暮川慢悠悠站起身来,无不遗憾地说:“我最不喜欢浪费食物。”指着我说,“回家吧,代我多谢袁太太。” 我应言要走,那高大警官却不放行,恳请我去警局协助调查。我猜,他不能容忍任何一点疏漏,任何有可能扳倒秦暮川的机会他都不能放过,我有模糊印象,秦暮川的死敌,似乎姓孙,不知与秦暮川有什么深仇大恨,一辈子以命相搏。 “你敢动她!”秦暮川动了怒,伸手想来抓我,却被孙警官隔空挡开,他再要上前,孙警官已经拔枪,枪口顶在他太阳穴上,随时要扣动扳机。气氛一时紧绷焦灼,人人自危。从前这房产不布防,一来是因为我本身就不爱被人打扰,二来是全市谁敢动夏洪元的孙女,不如去吞金,还死得痛快点。未料如今他依然独自守在这里,胆大不要命。 最后逼得我来解围,“没关系的,警察叔叔都是好人,不会为难良好市民。” 孙警官收起枪,挖苦秦暮川,“你看,十几岁高中生都比你明事理。” 秦暮川经过我身边,咬牙切齿,“你不该跟去。” “难道你有办法突出重围?”反问,摆摆手牵着维克乖乖上车,只维克最快乐,警车里追着自己尾巴跑,时不时咬我裤腿,快看快看,我好不好笑? 我看着它欢快模样,几乎落泪。 秦暮川的大宗军火交易在临近港口城市被截,关文和大客户山雕被当场擒获,关文被抓幕后老闆是谁不言而喻。这明显是内鬼作祟,不然怎么会何时何地埋伏的如此准确精妙。 如果关文嘴不够严,秦暮川就有大麻烦。 我被留下来与孙警官单独谈话,荣幸之至。 “你好,先自我介绍,我叫孙茂,最普通的孙姓,茂盛的茂。” 无非是先查户口,再例数秦暮川重重罪恶,罄竹难书,不杀不足以平民愤。末了竟然力邀我为警方搜集秦暮川犯罪证据,孙茂是急昏了头,慌不择路,连小女孩都抓来当卧底,又不是二战抗日,四处抓壮丁。
第17页 “虽然我很想为国效力,但无奈我与秦叔叔认识不到一个月,抱歉,有心杀贼无力回天。” 这房间四面都是墙,只有侧边开一座刚刚塞得过篮球的天窗,可说是密不透风,孙茂还在我眼前抽菸,云雾缭绕,闷得人头昏脑胀。 孙茂提醒我,“秦暮川对你很是特别,也许你有机会接触到重要证据。” 装傻,不明所以,“我只是晚辈,并不熟悉的晚辈。” 孙茂道:“你单枪匹马去峰巅踢馆,小姑娘,你不简单。” “警察叔叔,我只是普通高中生。” 孙茂架起腿,找一个舒服的坐姿,深吸一口香菸再吐出,呛得我咳嗽不止。“别说你不知道,秦暮川一直在想办法接近你。那样高利润的项目为什么一定要千方百计找上你父亲,一个普通商人,庸碌无为,秦暮川给他面子,无非是想在他女儿身上讨回来。” 我失笑,“难不成你认为秦暮川想要包养我?警察叔叔,我未成年,拜託不要向我传播yin&秽色&情信息。”这些妄想破案升职当英雄的疯子,居然想到鼓动十六岁小女生去做情妇,成为情&色卧底,这世界正与邪的评判标准究竟是什么,无非都是利益的博弈而已。 孙茂停了许久,摁灭菸头,“当我没说。” 我保证,“一定左耳进右耳出。” 他有些恼怒却又不能发作,面色不善,站起身来,一脚把椅子踹回原位,“你可以走了。” 余味阑珊 他有些恼怒却又不能发作,面色不善,站起身来,一脚把椅子踹回原位,“你可以走了。” 维克在警局大厅四处张望,见我出来,即刻狂奔而至,摸摸它的大脑袋,它便窜起来抱住我的腿,教人动弹不得。 秦暮川还被扣住问话,我走不了,把钱包落在他家,总不能厚脸皮去找警车回家,到门口也得把袁妈吓死,说不定解释不清还要讨一顿打。我和维克像是被遗弃的动物,老老实实坐在警局长椅上等待领养。 秦暮川着实倜傥的很,连律师都请女人,腰细屁股大,脸长得像吕燕,足够重口味。他脸上不见疲态,与孙茂握手言和谈笑风生,你来我往好几轮,终于发现龟缩在角落里的一人一狗。 孙茂很是友善地上前招呼我,“不是早就放你出来,一定要等到秦先生才肯走?” 我瞟他一眼,闷声说:“没钱怎么回去。” 秦暮川像摸维克一样摸我的头,却是对孙茂玩笑道:“我家的两只小宠物,劳烦孙警官费心了。” 孙茂推诿,“哪里哪里,警民一家嘛。”先前是谁拿枪顶着秦暮川的头,这帮人将健忘症发挥到极致,管你性命攸关,转眼就忘。“秦先生素来命好,从前有夏家大小姐护着,还有‘享乐’头牌心甘情愿作二房,如今死了老婆,立刻有嫩苗子补上,咱们这些拿工薪的羡慕不来。” 秦暮川皱起眉,似有不悦,“对已故的人,请孙警官保有应有的尊重。” “上帝,秦暮川居然跟我谈尊重夏青青,天大的笑话。”我甚是惊奇,素未谋面的人居然会为夏青青抱不平,真讽刺,“怎么?老婆死了才知道后悔。不记得以前是怎么花天酒地伤人心的了?” 秦暮川已然十分不耐,“孙警官你管得似乎太宽了点。” 孙茂道:“好好好,只一条,别下回被抓了,又哭着喊着跪下来求老子放你出去。你说谁会相信,在戬龙城翻手为云覆手雨的秦暮川,会为了拨一个电话下跪求人?” “孙警官的家人在汶莱过得悠闲,嫂子似乎又怀上了,你女儿淼淼实在可怜,六岁大不认得父亲长什么样。伯父的风湿病确实不适合在东南亚生活,你说是不是?”他眯着眼,杀意浓重。 孙茂要冲上来打人,被一旁跟随的警员架住,怒意横生,指着秦暮川大吼道:“你个乌龟王八蛋,你他妈敢动他们,老子一枪毙了你!” 而秦暮川所做的只是微笑,带着无所谓的轻蔑与鄙夷,依然足够将孙茂激得发狂。“不不不,孙警官你误会了,我只是派人向嫂子表达谢意而已,感谢孙警官这么多年对秦暮川的好心关照。放心,我是正当商人,从来不做犯法的事。”他说谎话面不红心不跳,抓起我的手放在掌心,紧紧握着,几乎要将我捏碎,我并不了解他此刻为何藏着如此汹涌的恨意,他要杀人,不,他八成已经下手。 “多谢款待,既然关文已经认罪,我这个做朋友的也无话可说,祝警官们办案顺利。”他牵着我,我牵着维克,总算松一口气,离开警局。 我与维克相依为命坐在后座,秦暮川与方律师简单聊过几句,而我心不在焉地望着窗外景色,有一下没一下轻拍维克的背,甚至忘记车要往哪里开。 天已擦黑,路上行人步履匆忙,车水马龙,已至夕阳西下开饭时,我的肚子开始闹腾,叫嚣着急需补给。 秦暮川邀方律师,“一起吃饭?” 方律师嘴角含笑,从后视镜里看我,饶有兴味,“不了,不打搅你哄人。有外人在你一定碍着面子训人,最后自食苦果。” 秦暮川撑着方向盘,很是无奈模样,“确实是个大麻烦。” 我索性装聋,任他说。 方律师在路口下车,秦暮川说抱歉,又瞪我,“还不跟姐姐说再见,不懂礼貌!” 我堆出一脸做作至极的笑容,挥挥手,僵硬,“姐姐再见。” 一瞬间变脸,严肃认真好似教导主任,“我要回家。” 秦暮川却说风马牛不相及话题,“远远看见你和维克坐在长椅上等我,真像两只被主人遗弃的小猫小狗,我怎么忍心不好好拴着你。” “不好意思,我不喜欢秃头谢顶能做我老爸的中年大叔。” 秦暮川笑得欠揍,“没关系,我就喜欢傲娇小萝莉。” 他不肯掉头,重复问去哪里吃饭。 我拖他去麦当劳,点儿童餐,他和维克同样表情,眼巴巴望着不敢下口。 我这些日子已经被小女生们同化,怎么幼稚怎么来。 “秦叔叔,你不是说最讨厌浪费食物?” “这是食物?我宁愿相信是千万年不腐的干尸。” “其实你刻薄又小气。”我不过贪玩,沾了番茄酱的薯条送到他嘴边,“现在是速食年代,人人求新求快,老人家,过去的就让它过去,你也应该勇于尝试,拥有新生活。” 他偏过头,依然拒绝。“这位小姐,你究竟想说什么?” 干掉一杯奥利奥麦旋风,透心凉晶晶亮,更有好心情八卦豪门秘辛,我健忘得离奇,已经不把夏青青当作自己,“老话套话,劝你惜取眼前人。” “你说谁?” “这还用得着问我?你心中肯定有人选,当然是上次露奶大婶,有钱人都喜欢那个调调。” “什么调调?” “肉&欲。” 秦暮川刚喝一口可乐,险些要喷出来,憋了好久,憋成一脸猪肝色,尴尬之极。 我觉得自己可算欠扁,这时候还要哼哼一声,愤世嫉俗,“你看,有钱人的虚伪与道貌岸然。” “你不怕我了?” “对你无所求就无所谓害怕。”吃冰淇淋吃到上瘾,又去买一杯,回来时走得并不快,缓缓将他打量,秦暮川早晨开完会未换衣服,穿得正经非常,现今在夜间七点半的麦当劳餐厅里闲得如此格格不入,引来四周眼球无数,这是当然,如果不是那张细白英俊的脸,我多半也不会爱上他。 谁比谁真挚。 你我不都是爱上爱情的面孔。 沉默着,他看我吃完最后一只冰淇淋,“提到柳曼姿是什么意思?” “这么多年你终于可以光明正大接你的二奶登堂入室,一偿夙愿,不明白你还在矫情什么。” “她是这样认为?” “谁?” “你又跟我装傻。” “你带着面具却要求我毫无保留,强盗逻辑。” 一手放在维克脑袋上轻柔抚摸,他忽而转过脸,望向玻璃窗外灯火霓虹,魅影阑珊,许久才回过神,眼睛却是茫然的,透过我不知在望谁,很是深情模样,撩动春闺少女心。“我忘不了她,活着,死了,她都是秦暮川唯一的妻。” 如果我仍是夏青青,此刻一定感动哭泣,但经历过这一切,我摸一摸心口位置,竟只余下漠然。 “那没办法,你只能跟二奶三奶这么凑合着过了。” “你替我担心?” “当然不,你让我烦心。我希望自此一别永不再见。” 他挑眉,显然不会因此受挫,我还没那个能耐打击黑白两道都吃得开的秦暮川,“我走了,你在敢来找我,就是爱我爱得海枯石烂死去活来。” “你倒是自信的很,这也能算威胁?” “多谢夸奖,顺道借我一百块,打车回家。” 他牵起维克,与我一道走出速食餐厅,忽而在耳边感嘆,“你不过长得与她相像罢了,骨子里仍不同。世间相似的人千千万,你也不过是个古怪的小丫头。我应该明白,世上没人能取代得了她。”他这番话更像是说给自己听,我已经不想去思量背后含义,我应当尽情享受新生活,而不是被过往旧事牵绊,举步不前。 到家,我与他相互道别,一如相识多年的老友,第二天他秘书将钱包交还给我,我道谢,心想一切到此结束未尝不可。 校篮球赛大幕开启,程未再带领九班同学罢课罢考,一定要把每一场篮球赛从开始看到结束,把语文老师逼得摔教案发誓再也不来九班上课,最坏心的当属霍老师,撂挑子捲袖子隔岸观火,任学生与各科老师闹个天翻地覆,最后再出来做和事佬调停,同学们除却念书,还应从小培养班级荣誉感,就让大家尽情地为九班欢呼吧! 于是一到第七节课,全班浩浩荡荡往外蹿,没过一星期,全年级不甘于压迫的同志们都开始自发闹事,跟随九班同学呼啦啦去篮球场,管他有没有自己班级的比赛,一个个喊得面红耳赤,散会了都像刚唱过《死了都要爱》,青筋爆裂脑淤血。 再来这世上永不缺花痴。我被程未再勒令,即便像我这样的老人,对谁都提不起兴趣,但程大人的每一场比赛必须到场,端茶递水擦汗收衣服,谁让袁野青青是程未再昭告天下的女朋友,我要不去,老程多丢人。他再三发誓如我不去,他一定打击报复到底。
第18页 其实我原本就要去,虽说我如此傲娇,但集体活动好歹也要参与一两回,总搞特殊化,最后一定被边缘化。重新感受一下激情燃烧的岁月未尝不可,但现下我被以小爱为首的加油团队吼得耳聋耳鸣头晕眼花,手里拎着两瓶运动饮料,怀里抱着充满程未再所谓男人味的校服外套,坐在第一排,傻逼一样,随时准备响应程老爷感召。 骚包程未再带领的骚包九班篮球队都是一群纨绔子弟,自然捨得烧钱,为这芝麻大点儿的比赛专程去找欧洲某牌置办队服,程大款的口吻是,“咱这队服,一看就高贵的人高贵的队伍,一班二班那群书呆子碰一下都赔不起!” “哈,你干脆改名叫程高贵。” “青青你少翻白眼,我可是你老公,老公哎!” 你不理他,他偏还要把脸凑过来,死缠烂打,“老婆——就要比赛了,给点爱的鼓励嘛。亲一下,亲一下,你看猴子他老婆多乖,亲了人一脸口水。哎哎哎别走啊——” 锦年一脸严肃地问:“你不会是真的害羞吧?” 然后我就真的傲娇了。 场上,程未再一个漂亮的三分球博得满场喝彩,后援团的姑娘们尖叫声又刷新记录,何止刺破耳膜,简直要把你天灵盖都掀开。中场休息,人人都在商量对策鼓舞士气,他偏要跑过来,双手撑着膝盖,蹲在眼前,满头满脸汗,咧开嘴笑呵呵像一轮小太阳,照得人浑身暖洋洋,“老婆,怎么样,你老公我帅不帅?你是不是特得意特骄傲啊?” 我早已经放弃“滚,谁是你老婆”这类话,拿他没辙,水递给他,“嗯,你好好加油。”活像个爱说教的老夫子。 他浑然不介意,灌下一整瓶饮料,打个长嗝,“果然老婆给的水都比平常好喝。不如——亲一下!” 我不说话,他便自己给自己找台阶下,“那等我赢了这场,一定要亲一下啊!偷偷地,不让人看见总可以?” 没等我扇他,下一节比赛已经开始,程未再与队友击掌致意,一改往日嬉皮笑脸模样,面容肃穆,专心致志投入比赛。小模样还挺迷人。无怪乎满场女生为止欢呼尖叫。 九班的比赛基本没有悬念,我坐得烦了,便去隔壁球场凑热闹。比赛的是一班对十一班,奇异的实验班对战艺术特长班。十一班穿着娘兮兮的改良式白衬衫,根本活动不开,而一班仍一熘穿着肥大且不透气的校服,略略显得寒酸。 然而人生总有意外,我竟在此遇见十七岁的秦暮川。 少年俊朗而细緻的脸孔,纤细却并不纤弱的身体,以及绝不服输的神采。 如此相似却又如此遥远。 他球打得并不好,不如程未再,但胜在坚持,明显已经精疲力竭,但仍在满场跑动。 不知何时九班的比赛已经结束,大比分胜出,许多欢呼许多喝彩。 程未再满脸通红地熘达过来,一伸手箍住我,流氓一般架势,明明浑身汗臭,偏还要装作风流倜傥,脸贴过来,歪着头看我,汗都蹭我一身,“书呆子比赛有什么好看,一个个穷得篮球鞋都买不起。” 是了,那一位仍穿着回力鞋,虽然老旧,却十分干净,刷得红色的装饰斑驳掉落。 贫穷是耻辱,是罪恶,是永远洗不掉的下等人烙印。 “是,你最高贵。” “那当然!好啦,不要看了,快点回家,路上记得找个黑灯瞎火的地方亲我啊!”这傻瓜越来越难沟通,连讽刺都听不明白,还给我乱用成语,什么叫黑灯瞎火,回家最多夕阳西下,他有那样大的能耐能跟姑奶奶耗到黑灯瞎火? 我指着少年秦暮川问是谁。 这厮奇奇怪怪地看我一眼,考量许久才答:“实验班的书呆子,叫关牧之,家里穷得响叮噹。”不一会又收起鄙夷神色,开始大惊小怪,“老婆,你不会是看上这小子要红杏出墙吧?我想毛主席保证,关牧之会饿死你。” “说这么多渴不渴,喝口水。”我将剩下的饮料塞给他,他咕咚咕咚喝完水就把关牧之的事情忘光,继续没完没了地表扬我。 我的意志力岌岌可危,再这样下去,迟早被他催眠。 回家路上,这小王八蛋索吻不成,真要搞霸王硬上弓,被我踹了宝贝疙瘩,坐在地上哭,孩子似的不肯起。我说好,明早上学我再来这儿接你。他便开始骂我冷血残酷不是女人。幼稚得可以。 意外中的意外是遇到孙茂,坐在我家小区门口的石阶上,人瘦了一圈,眼睛深深凹下去,很是憔悴。 他站起身来,布满血丝的眼睛望住我,最可怕是带着孝,我心中已瞭然,下意识往后退一步,怕他寻仇,杀我泄愤。 孙茂说:“我来这,并不是为了报仇。你放心,我没有忘记自己是警察。”、 我无话可说,也没有立场同情安慰。 他起来抖一抖身上的灰,勉强展露些许平和神色,“找个地方坐一坐,我有话要说。” 我原本并不情愿,但面对这样这一张灰败的毫无生气的面孔,谁能足够狠心拒绝。 孙茂点一杯黑咖啡,第一口大约是苦不堪言,苦得整张脸都皱成一团,久久不语。 我就这样等着,等他缓过神来,期间还从咖啡厅的落地窗里看见程未再拎着书包一脸愤懑地往回走,便忍不住想笑。 “我的女儿不过六岁,也没有了。”孙茂终于开口,轻描淡写几句话,描绘的却是极其残忍画面,“我在午夜十二点接到童童的电话,她哭着求饶,尔后被生生掐死,最后一句话是在喊‘爸爸,救救我’。” 话至此,他合起手掌遮住面庞,已然泣不成声。 “老父老母,怀孕的妻子,六岁的女儿,一夜之间都没了。秦暮川下手从不留情,你知道吗?他这是在报复。夏青青死的那一天,我们收到线报城东秦暮川的场子里查获麻古k粉类毒品共计二十五千克,虽不至于拿下秦暮川,但足够扣留他四十八小时。那天晚上他接过夏青青电话之后手机便被没收,我承认是我公报私仇,眼看他跪下来求我,只求播一个电话给莽三,而我只顾享受秦暮川落魄时刻,却忘了他是一头狼,等伤好了,回头就能一口咬死你的狼。” “夏青青死了,他却要我全家陪葬。秦暮川就是个疯子,彻彻底底的疯子。我不会放过他,绝对不会!” 看着他歇斯底里模样,忽而想起一句老话,冤冤相报何时了,谁对谁错,谁又有资格评判。 必须硬起心肠,“我不会为你去做卧底,我有我的生活,我有我必须负责的人和事。对不起。” 孙茂正色道:“秦暮川所有交易记录原本都在夏青青手里,现在她死了,遗物究竟是被秦暮川夺回还是被夏知秋抢先一步尚未可知,而你是唯一能够同时接触他们的人——” “孙警官你究竟想说什么?” “我对比过你与夏青青的照片,不得不说,简直一般无二。” “抱歉,我对惩恶扬善匡扶正义没有任何兴趣。”我起身欲走,孙茂将我拦住,“抓住秦暮川多少————” 我对我少的可怜的正义感道歉,未等他说完就跑开,我只是十六岁高中生,有权利自私自利。 然而说到底,夏青青最值钱的仍不过是那张光碟,真情假意,可怜透顶。 再去学校,程未再已经有新女朋友,来自隔壁艺校,漂亮的没话说。 余味阑珊 经过一系列比对分析,得出夏青青的基因无人能敌,堪堪一缕游魂竟也能折腾出天翻地覆变化。 手边是袁野青青个人相册,一张张飞扬笑脸青春无敌,显然与浴室雾气蒙蒙的镜子里那张春夏秋冬衰鬼脸相距甚远,嘆气嘆气再嘆气,居然连死一回都摆脱不了这张令我深恶痛绝的脸,别说跟小年轻夏青青相似度直逼百分之九十,还连带往夏凝霜那靠,纤弱之意有过之而无不及,整个一加强版林妹妹,可嘆林妹妹附带成了散打冠军,呼哈嘿!三两下把你拆骨剥皮,极端反差效果。 还有眼角下那一粒痣,衰鬼的标緻,到哪都不放过我。 拐着弯去问袁妈,我将袁野青青的脸逆转成这幅鬼样子,她是否痛心疾首扼腕嘆息,谁知她去上香,告慰先祖,我家青青终于长得像女人。 苍天啊,我想我一定是2012能够登上诺亚方舟的那类人,不然上帝为何在夏青青一号死后费尽心机地给我造一个夏青青二号寄居。 某自信心在此刻空前提高,我就是全世界六十亿人中最不可或缺的那一个。 关于夏青青与秦暮川的种种,我只想说,我为我的冷漠与无动于衷高声叫好。管他装腔作势或是色厉内荏,总有一天学会忘记。 第二场篮球赛开始,端茶送水之类之类的保姆工作已经轮不到我插手,我自然乐得清闲,但八卦又富有同情心九班同学们不这么看,作为被模范班对,我就这样被十一班拉丁舞后陈渺击败,着实丢了九班的脸,好吧,我承认我是被盯在九班的耻辱柱上,可是拜託同学们,能不能有一分钟不要用那种看离婚妇女的眼神围攻我? 我抱着锦年,快要被同学们不分青红皂白想泛滥就泛滥的同情心逼到窒息。 “我受不了,先撤。”把外套脱下来塞给锦年,我快要被这件衣服捂出一身痱子,真痛苦,太阳晒得人快要脱水,程未再那件运动衫仿佛能拧出水来,大懒人对运动员们的拼搏精神再次膜拜。“衣服帮忙带回去,放学了教室见。” 锦年鼻子里哼哼一声,周围空气便都要冷下来十度,“怎么?越看越伤心,干脆一走了之?” “是啊是啊,再看下去我就要被气得血溅当场。亲爱的锦年,你忍心看着我去死?” “少做梦了,我巴不得你立刻死。解决天下第一大麻烦。” 我被气得缺氧,去隔壁球场找新鲜空气,最清新莫过于关牧之,玲珑剔透妙不可言的小正太,外加品学兼优孝顺长辈,要问我怎么知道,有了江湖百晓生小爱同学坐镇,没有什么消息属于未可知。 一班同六班那群疯子打球,不输才怪。 关牧之有些狼狈,散场后,独自坐在休息区发愣,其实就在我旁边。而我在仔细观察陈渺的脸。 程未再趾高气昂地揽着陈渺在我眼前螃蟹似的横着走,唯恐你忽略他另结新欢的得瑟脸孔。然而经过多方比对分析,本人最终得出结论,大约程未再钟爱此类黛玉式长相,柳眉大眼殷桃唇,从前的杜莎莎,现在的陈渺,已经被我的强大基因扭曲了五官的袁野青青,无一不是如此。
第19页 小小年纪就如此这般大男子主义,诅咒他以后一定娶孙二娘母夜叉,呃——跟我似的。 “很难过?” “什么?” 我猜不到关牧之一本正经的外表下,居然也有一颗沸腾的八婆的心。擦一擦汗,似乎是在解释前一句的突兀,“我同桌常常谈论你,不,你们。她主要迷恋程未再,顺带会谈起你,袁同学你曾经是全民公敌。” “荣幸之至。” “我看不见得。”关牧之笑起来真是好看,唯有唇角微微向上,弧度不多不少刚刚好,仿佛全天下的人,他对你最特别。外表是琉璃做的美正太,内心却是铁打的猥琐男,这类人就像哥斯拉一样残暴可怕。“你刚才就是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样子。皮太厚,对小风小浪全然不在乎。”说完转过脸来,认真对我笑,阳光灿烂得扎眼。 很好,说话也像秦暮川一样毒蛇讨人厌。 我仍傻呆呆发愣,他又出绝招,“你一连守了我两场比赛,实验班的篮球赛有什么意思,唯一一种可能就是袁同学你移情别恋喜欢上我。虽然我对你没什么兴趣,但能赢过程未再,我只能说,荣幸之至。” 难不成现在十七八岁的高中生都自恋自大自以为是到无以复加程度。懊丧,我算百鍊成精,却仍敌不过这帮辱臭未干的臭小子。 仿佛一场世界性的厚脸皮比赛,比谁更无赖更不要脸。 “没错,我就是喜欢你,怎么样?交往吧。”我决定遵守比赛规则,说起不要脸,谁能赢过我?老子天下第一不要脸。 看吧,一句话撂倒,我身上出现返祖现象,竟然幼稚得扬下巴得瑟,还没得瑟两分钟,不知躲在哪个犄角旮旯里偷听的程未再突然间蹿出个脑袋,对着我大喊,“青青,你这个水性杨花转眼间红杏出墙的女人!”活像个被人抛弃的怨妇,但麻烦搞搞清楚,我才是最可怜被始乱终弃的那一个。 关牧之此时却站起来,浅笑着说:“好,我没意见。放学后在教室里等我。”说完转身走,程未再那小老虎没来得及发威,恨恨地瞪我。 我耸耸肩,说恭喜,尔后再见。他气得面如重枣,原地喘气。 而放学时等到的并非关牧之。 我骑着自行车,夕阳西下时,江风扑面,分外凉慡。即便程未再不紧不慢地骑着车跟着,理直气壮控诉我一条又一条血淋淋罪状,我点一点头,“噢,我原来这样罪大恶极。” “你笑什么?还笑!还敢笑!”他生气,车都起不稳,歪歪扭扭险些跌下去,虎头虎脑傻的可爱。我心情蓦地好起来,越发笑得畅快。 “大家找女朋友,不都为了接吻拥抱还有那什么。你倒好,亲都不给亲一下,哪有做人女朋友的自觉?那我干嘛非得死乞白赖跟着你。喜欢我程未再的人能塞满一条江,招招手就有人来。哼,你以为你是谁?要跟我上床还得排队。老子懒得喜欢你。”说了半天是我错,是我没让他为所欲为。 见我不说话,又绕到前头来,急着问:“哎,你不会真喜欢关牧之吧?他有哪点好?小白脸死穷鬼,你不能这么糟蹋自己呀。” “嗯,多谢关心。”我承认,是我坏,最爱憋着程未再,欣赏他上窜下跳几欲抓狂模样。 他一赌气,骑出百米远,一会儿又绕回来,“要不这样,你让我亲一下,咱们就再在一起,行不行?” 我乐不可支,绞尽脑汁也找不出一个词来形容程未再。说他单纯,却又满脑子很黄很暴力思想,说他jian狡,全世界都笑了。 “这就不必了,祝你们百年好合,永结同心。” “好,你行,袁野青青,真有你的!你行,你真他妈行!我——我——咱们走着瞧!等你跪下来求我我都不回去。” 挥挥手,一蹬脚踏车,“拜拜——” 晚风丝丝钻进校服里,将憋红了脸的程未再撑成一只既肥且宽的大胖子,唯剩那张脸,千般万般可爱,教人忍不住想去咬上一口。我是十足大变态,就爱看他气鼓鼓傻模样,愉悦身心。 挥别壮烈夕阳,踩着江畔温柔和煦的风,加速度奔回家接受袁妈蹂躏。 2012在眼前立一块碑,世间万物仿佛都在卯足了劲催促着自我毁灭。盛夏提早到来,青青夏日好似三伏天,全市烧成一口大蒸锅,一动不动也能流满身汗。只在入夜时凉慡些,于是乎,我又得到一项光荣而艰巨的任务,日日傍晚陪袁妈散步,无非是回想过去,展望未来,谈一谈三姑六婆大小八卦,必修课是骂程未再,发了狠,能就此骂死了他。 周末开车上街,三人买一套亲子装,囚犯似的蓝白条纹polo衫,卡其色短裤,我拿小号,袁妈因为塞不进小号而哭丧着脸不情不愿买中号,袁爸最夸张,xxxl的t恤仿佛还包不住他老人家庞大将军肚。 我最近恶趣味得很,最爱时不时拍一拍袁爸圆鼓鼓大肚子,要么问几个月啦?要么问西瓜熟没熟?人越发幼稚,袁爸好脾气由得我闹,有时着急了也拍桌子嚷嚷着要减肥,总引来袁妈秋风寒霜一般的打击。 “青青啊,还好你聪明,往妈妈这边长,不然随了你爸,只怕这辈子都嫁不出去。”此乃袁妈惯用伎俩,打击旁人时,顺带着抬高自己,她是万年不老的妖精,摆弄着iphone笑我土包。 这段时间,我几乎没有见到程未再醒着的时候。他开始进行非暴力不合作运动,但凡回到座位,第一件事一定是往桌上一趴,脸朝下,也不怕把那洋鬼子似的高鼻樑摁进脑子里。 而小爱又有新的暗恋对象,是新来的政治老师,不过三十出头,很是潇洒,书生小姐之类美谈艷事颇多,但愿她懂分寸。 八卦记者接近疯狂,日日在秦暮川与夏凝霜爱巢——半山别墅蹲守,却只拍到苍白如纸的夏凝霜。报纸上写,婚礼订在本月二十二日,恍然间觉得这日期如此熟悉,却怎么也抓不住一闪而过的记忆,直到报导最后一行明明白白写二十二日是夏青青生日,暗示秦暮川此举别有深意。 能有什么深意?我与他的婚姻从未向外公布,少数人知道而已,爷爷将此视作家丑,恨不得捂死在怀里,又怎会让媒体知道。 似乎人人都忙碌,连程未再都忙着同陈渺卿卿我我谈恋爱,最无聊是想尽办法将我骗到现场,莫名其妙看他与陈渺在楼道里接吻,吻得昏天黑地气喘吁吁,一双眼睛还不老实,瞟来瞟去生怕我逃跑,他演不到全套多遗憾。 我选择从善如流,谁让我天生如此和善,乖乖作模范观众,足足看半小时,到最后角色转换,变作程未再与陈渺死了爹似的将我怒视,对月亮发誓,我绝对没杀他全家。 仍是我好心问:“结束否?报告,我能不能申请离场?” 程未再像一只随时要扑上来撕咬我的小土狗,龇着牙,横着眉,比窦娥怒气更深,叫嚣着要冲破天灵盖,呜呜,绕着脑门开出一列小火车,呃,原谅我想太多,天马行空,再回过头来关注程未再,一眨眼他已垂头丧气,说一句,“你根本就没有在乎过我吧。”听语调仿佛下一刻就要哭,急匆匆奔下楼去,也不顾他的新女朋友。 我扶着栏杆,默默看他疯跑而去的背影,心却不能再保持漠然。我看见从前那个满身热情的夏青青,用所有爱浇灌铁石心肠的秦暮川,最终得到的也不过是他淡漠的笑,清冷的毫不在乎的言语。也许我在秦暮川心中留下的,也是如此仓惶奔逃的背影而已。 仿佛一双手,反覆揉着我的心,或苦或甜,想哭哭不出来的憋闷更让人难耐。我胆小如鼠,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这是一颗掏空了的心,再没有力量爱,或者承受爱。 独自上下学,偶尔与程未再擦肩而过,他换女朋友的速度比做题更快,今天后座上的女生多半来自其他学校,面生得很,抹一脸精緻的妆,从我跟前耀武扬威似的走过。 锦年说:“程未再就是人渣中的人渣。” 我居然反驳,“他其实只是脑子不清醒。” 锦年在我腰上拧一把,疼得我差点从自行车上摔下来,“你才是脑子不清醒的那一个。” “是是是,我蠢得无药可救。” 是是是,我蠢得无药可救。——这句话送给夏青青。 期末考试结束,再风光一把,红榜上排第一,欺负小朋友令我略略有几分羞愧。关牧之说:“得意?普通班的试卷只能用弱智两个字形容。”我转过身装不认识。 程未再突然间消失,我有些犯贱的不适应。 二十一日夜,我在山顶余味阑珊遇见秦暮川,角落靠窗那一桌,老地方,旧位置,一样的咖啡,噢,物是人非事事休。 三年前,我在此准备好鲜花与钻戒,单膝跪地向他求婚。 我真是个彻头彻尾的疯子。 余味阑珊原本是我刚念完书,花钱花到自己都噁心,终日无所事事跟着邱安四处花天酒地。爷爷便自主自觉砸钱叫我去做做生意,于是原了小资装十三的终极梦想,投钱开开咖啡屋,我除了出钱,宣传店面,其他事情一概不负责。如今余味阑珊已经有十一家店,在临近城市零散分布,总算留下些产业,只不知道夏青青死后,余味阑珊留给谁,不,分给谁。 忘了介绍,邱安曾是我的未婚夫,订过婚,却未走到结婚那一日,可见订婚并没有太多存在的意义,无非多请亲朋好友吃喝一顿,提前体验收红包收到手软的快感。 说起邱安,有一个人不得不提——夏凝霜。我原以为这一生都摆脱不了这阴魂不散的好妹妹,谁知命都终结在她手上,窝囊。 显而易见的是,夏凝霜同我并非一母同胞。此剧情老套,我记不清她母亲究竟是舞女还是ji&女,也许身兼数职,谁有空去做考据。有爷爷坐镇,她母亲自然入不得夏家门庭,偷偷摸摸生下她,在外头藏到七岁。这世界真奇妙,爷爷年幼时也不过是路边见人便伸手要钱的乞丐叫花子,如今发迹了,倒端足贵族上等人的架子,见着谁都嫌弃,只差编个故事说自己是天神附体,并非凡胎。 父亲夏桑榆从来不是长情的人,在夏凝霜母亲身上例外,又怀上一胎,八个月时验出是男孩,挺着肚子上门来闹,爷爷倒也无所谓,至多认了孩子,决计不会让下贱人家出生的女人进门。可我母亲再坐不住,她出身钟鸣鼎食之家,自小见惯了这种场面,也懒得同夏桑榆去闹。但她的底线是,小辈之中只能有夏知秋这一个男丁,若有变故,便遇佛杀佛,遇父弒父。任谁也别想挡了夏知秋的道,更何况是红灯区出来的女人,容得她生一个下作女儿已经是天大的恩情,还想争?没了命,拿什么争。
第20页 后来的事情,都是临死前那一晚,夏凝霜手握针管,又哭又笑地向我控诉。我才知道,噢,到头来我才是罪大恶极不杀不足以平愤之人,我有罪,罪孽深重,罄竹难书,他们都是正义的斗士,杀人放火皆有不得不做之原因,多么委屈。 夏凝霜说:“我眼睁睁看着母亲横死在眼前,肚子里还有未出世的弟弟。她临死前握着我的手,逼着我发誓,有生之年一定为她报仇。但你母亲——那老贱人早早走了,母债女偿,我也没有办法,姐姐,我知道你对我好,可是我不得不要你的命!你不死,怎么能腾出位置来给我?暮川哥哥怎么好意思同我在一起?姐姐,你死了,大家都轻松。” 奇了怪,怎么不是夏知秋来偿,我忘了,他们早已经结成联盟,三大轴心国——夏知秋、夏凝霜与秦姗姗,或许包括秦暮川也未可知,目标是对付我,对付爷爷,对付夏家。仿佛天底下,供他们吃穿,任他们挥霍的夏家是此生第一仇敌,而我,我错就错在妈了个逼的装圣母,企图对所有人都好。 装圣母不如当小三,福薄命贱。 余味阑珊 再次重复,夏青青就是一年年月月装十三真圣母的白痴女人。 夏凝霜的母亲死了,无处可去,自然落到夏家老宅,但无人当她是主人,任谁都能给她白眼。要说母亲并不是那样无聊的女人,对手死了已然解恨,她没心情折腾夏凝霜。可夏家还有一个终日无所事事,只顾着四处散播爱心的夏青青,真假装自己是天使,对这个便宜妹妹无微不至地关怀照顾,所有东西但凡她开口,眼睛都不眨一下送出去,除了秦暮川。 我一生只拒绝过夏凝霜一次,便是她求我,将秦暮川让给她。唯独这一次的不快,她便要亲手将我宰杀。究竟是她变态还是我愚蠢。 夏凝霜后来养成习惯,只要是我喜欢的,我拥有的,她一定想尽办法绞尽脑汁抢过去。邱安即是如此。我与他才算是青梅竹马,感情自然有,浅淡温柔,比不得与秦暮川时的浓烈,有时猜想,如果没有夏凝霜,我也许只将对秦暮川的喜欢藏在心底,平平安安与邱安过一辈子。生活总有意外,起先不过是夏凝霜与邱安哥哥妹妹一同乱黏糊,到后来夏凝霜的手段越来越像周末八点档里小三惯用伎俩,邱安身上的香水味,衬衫上的唇印,以及一次次躲开我去同她甜言蜜语煲数小时电话粥,最后一击是捉jian在床,真可笑,邱安原本在夏家等我,却按耐不住与她在房间里缠斗起来,嗯嗯啊啊好激烈。 我已不记得自己是哭闹不休还是冷静非凡,总之她跪下来求我,求我让一让位,邱安爱的是她,我不能用从前那点感情绑他一辈子。 求我,求我成全他们纯洁伟大的爱情。仿佛我才是最恶毒的女人。 夏凝霜的经典台词一句句重复,“姐姐,从小你什么都有了,就把邱安让给我又怎样?你是夏家大小姐,要什么男人没有?” 尔后换成,“姐姐,从小你什么都有了,就把暮川哥哥让给我又怎样?你是夏家大小姐,要什么男人没有?” 值得欣慰的是,未曾抓到秦暮川偷情现场,不然我无法想像自己会不会如泼妇一般冲上前去厮打,再或者跪下恳求夏凝霜放过我一次,将秦暮川留给我。 我是那样爱他。 我曾经耗尽心力去爱的人,携一身倦意,静静陷落于光影暗处,仿佛要随时踏着烟圈消逝节奏氤氲成一团模糊难辨的背景。 而我始终记得他,他玩笑时暗藏的小小得意,他踌躇时写满烦恼的眉心,他头顶两个小漩涡仿佛是酒窝错长了地方,他在雨中狠狠将我抱拥,大到令人疼痛的力量,让我误以为终此一生都不会再与他分离,雨势大得惊人,我睁不开眼,他的唇凉透,贴着我的耳,“夏青青,你怎么这样傻。”他红了眼圈,也许有泪渗进雨里,如此这般动人场面,结局却不似偶像剧,王子公主就此幸福快乐白首到老。 那是秦暮川二十二岁时杀了荣兴一把手的独子,给爷爷惹了麻烦,对方上门来要人,爷爷要将重伤高烧人事不省的秦暮川扔出府邸,好似扔掉一带亟待处理的垃圾,无半分情义可讲。 是我,血肉之躯挡在他身前,顶着夏家长女的身份,向对方下跪,磕头,求饶。“方大哥大人有大量,得饶人处且饶人,夏青青在这给您磕头了,求您饶过秦暮川一命。” 他怎肯轻易应予,咬死了一命抵一命,再不肯松口。 仍是我,放胆吼,“方大哥要杀不如连我一起杀,我绝不眼睁睁看他死。” 我坚韧,决绝,而不要脸。 爷爷嫌我给夏家抹黑,又下作,竟要与奴才似的秦暮川同生共死,龙头拐杖兜头下来,当即打断我一条腿。这也算给足对方面子,夏青青痛得泥地上打滚,你还不满足? 尔后便出现我与秦暮川在雨中拥抱那样缠绵一幕,我那时幸福得忘掉疼痛,可惜短暂而难以存留。 后来他去见柳曼姿,每每用柳曼姿是他救命恩人来敷衍,但我拼却所有帮他的何止一次,是他将我彻底无视。 我一定是中邪,不然怎会在这样的日子这样的时刻,不知不觉走到这家余味阑珊,被秦暮川先一步发觉,想逃已失去机会。 由店员引着,我在秦暮川对面落座,皆是淡漠神色。 往事如烟,我是他摁灭的一只捲菸,美好过,稍纵即逝,转眼就有替补登场。 他问我想喝些什么,我存心斗气,要一瓶二锅头,把店员雷得两条眉毛拧作一团,吶吶说没有。 秦暮川笑一笑,招呼那傻呆呆店员给我一杯白开水。 极端劳累模样,我担心他下一刻就死去,闭上眼,再不睁开看我。 他的眼,沉沉入平湖镜面,倒映此刻我的局促不安,以及暗藏心底的深切不安。我在害怕,怕再一次的情不自禁,再一次地不撞南墙不回头,再一次地粉身碎骨灰飞烟灭。 有谁比我更清楚曾经对秦暮川至死不渝的情与欲,他是我的海洛因,赐予我虚幻美好梦境,留下的是再也戒不掉的心瘾。 我多想,放声痛哭。 “仅仅是巧合?我居然会在这里遇见你。”秦暮川又点一根烟,云雾缭绕间,他的脸隐约透出丝丝缕缕沉寂的悲哀,被夜色渲染成一片刺骨寒凉。 “无巧不成书。” “是吗?那请问你来这里做什么?” “法律未规定未成年人不许进咖啡屋,公共场所内,秦叔叔难道要将我赶走?”我仍在狡辩,做垂死挣扎,但内心早已抽过自己千万个嘴巴子,让你发疯夜游,一不小心游到禁地,吃饱了撑的找死。 忽然间,他握住我的手,轻声说:“你不要害怕。我不会对你如何,只是突然间有人陪伴,太过惊喜罢了。” 他哪有半点惊喜神色,分明都是怀疑与试探。 我打算即刻告辞,不再多做纠缠,他却问:“你恨我么?” “怎么会,秦叔叔对我照顾有加……” “我问你,你恨我吗?”他执着地重复问题,双眼迷濛,魔障一般。 沉默,其实他并不需要我回答。一切瞭然于胸,夏青青怎么可能不恨?再圣母的苦逼也挡不住这种全方位立体三百六十度狠虐。人说苦恋,便将自己低到尘埃里,细小卑微,而我是零落成泥碾作尘,却没那种命,熬到香如故。最终化作他鞋底又脏又黏的香口胶,急着找一块尖利土石刮个干净,或是索性扔掉这双碍眼的鞋。 我怎会将自己摆放到那样卑贱的位置,甚至怀疑我曾以作践自己,往死里作践自己为爱好。 我就是一十足受虐狂,无人虐时心慌慌,有人虐时哇哈哈。 贱到天崩地裂海枯石烂。 秦暮川说:“你总令我产生幻觉,仿佛她从未离开,几乎一模一样的脸孔,不过心已变。上天一直他妈的玩我,被掐着咽喉过活,忍辱负重,咬紧牙关,为的是有一天出人头地,风风光光,令她能够光明正大成为我妻子。现如今才知道,过往一切永不可追,失去的不再回。我已经决定放弃一切随她而去,为什么又出现另一个青青。你说,你说我该怎么办?要怎样她才肯原谅我————” “你好好生活,从其以后,天上地下再无瓜葛,留一个清净地给她。”我原本想说你不如去死,死了我就原谅你,但我始终不够他们狠毒,面对他,我依然狠不下心 “她举着戒指,跪在我脚下,傻傻笑,说:‘秦暮川先生,你愿不愿意抽空拥有一个家。’我不说话,她便要哭,忍着眼泪说:‘我知道你心里有别人,不过没关系,那就当我是来不及扫走的半张废纸,一只空罐,无足轻重,却将自己燃尽了温暖你。’我说:‘你祖父不会让我们在一起。’她答得又急又快,没得半分犹豫,‘最多再让他打断我一条腿。阿暮,你不要怕,走到哪里我都拼了命保护你。’保护我——全世界只有夏青青会同秦暮川说这样的傻话,最终我也没能给她幸福,留下的是一身伤痛,她哭着说:‘阿暮,你知不知道这世上除了你,无人能伤我这样深。’我似乎总是令她流泪,其实最该死的人是我,我该死,我为什么还要活着……” 我记起来了,我是半张废纸,一只空罐,求你留我做个垃圾,长留恋于你家中,从沉溺中结痂,再次萌芽。对他的眷恋才是此生最大仇敌,我的城池,坍塌之后满地瓦砾中重建,此刻又开始摇摇欲坠,我不知自己做错什么,为何这一生,这一世都不肯轻易将我绕过。 秦暮川紧紧攥着我的手,疼痛令我清明如镜。这是第二次,我遇见哭泣的秦暮川。隐忍的,沉醉的,挣扎的,痛苦不堪的秦暮川。不同的是,这一次我再无从前宽广温暖胸怀将他拥抱,我与他似隔云相望,如此熟悉,却又遥望千里,再不能靠近。 时针指向十一点正,店内古老座钟敲完十一下,他已经平静如常。看一看手錶,站起身,“已经很晚,我送你回家。”他依旧恍然,明明方才钟声响过,他仍盯着手錶发愣,仿佛不识钟錶。 我点头,随他离开,一整晚心情浮沉不定,闷得想要声嘶力竭大叫一番。 漠然不顾,好过残念辗转,相见不如怀念。我与秦暮川怎会走到今天这一步。 车窗外,灯火辉煌,月色阑珊。 时间过得这样快,二十分钟已到目的地。我仍似坠进梦中,不自醒。 他侧过身,默然相顾。千言万语无从开口,各自心中都藏着不能说的秘密,终不能坦诚相见。
第21页 我下车,笑着说祝您新婚愉快。 他微微颔首,我以为就此作别,不料他亦下车,伸出手来将我摁进怀里,“嘘,别说话,求你。青青,让我以为你回来。”他闭着眼,睫毛轻轻颤动,仿佛经历一场绚烂浮华梦境。 “青青,青青——我想你想得夜不能寐,浑身上下无一处不痛。你知不知道,知不知道……你把我的命也带走……” “我不是夏青青。” “好,你不是。”他捧着我的脸,仿佛哄一个耍小性的孩子。 我正慌张,而他只是亲吻我嘴角,似晚风轻柔,“晚安,做个好梦。明天记得准时来参加婚礼。” 不再多话,即刻转身往楼道里跑,这一夜如何能安。 第二天秦暮川奉献世人一场疯狂演出。 城中所有媒体都到场,大厅中心,婚宴主持人开着无聊玩笑,秦暮川一脸肃穆,与此番热闹景象格格不入,夏凝霜依旧是娇媚入骨的美,若我们不曾相识,我一定认为她是池中风荷,洁净到近乎透明,仿佛一碰就碎。 她笑着,倏然若青莲盛放。静静倚靠着秦暮川颀长身躯,世人都赞嘆,多完美一对璧人。 酒宴奢华到极致,场面宏大嘈杂,同桌有人笑,土包就是土包,发了财得了势依然是暴发户姿态,只差扯起嗓子对全世界喊,老子就他妈有钱! 可笑。我想起秦暮川的话,穷时被你们踩在脚下,成事后依然入不得你们的眼。夏青青,你以为你是谁。 这句话是为反驳我对柳曼姿的鄙夷,他那时多像自由主义战士,苦口婆心向我灌输人人平等,王侯将相宁有种乎此类思想。 傻瓜,世界何曾公平过。 不必想,爷爷一定不会出席,他恨透了秦暮川。从前养来看门逗乐的一条狗,如今肥壮了,反咬你一口,生生剜去一块血肉,这口气谁能吞得下去?最无奈是他再也奈何不了秦暮川,只能躲在家中兀自生闷气。 女儿出嫁,夏桑榆亦不露面,熟人只见得秦姗姗一位,浓妆艷抹的黑心巫婆,作为新娘的母亲出息,蛇鼠一窝,好不要脸。 主持人真可怜,独自一人在台上装欢乐,二到极限。 我不该眨眼,错过夏凝霜突然间的抽搐与颤抖。油头粉面的主持人被吓得跳下台去,夏凝霜无暇的脸孔因疼痛而扭曲狰狞,再站不稳,跌落在地,匍匐于秦暮川脚下,仍在努力地爬起来,抱住他的腿,张嘴苦苦哀求。我这一桌离得实在远,听不清说的是什么。记着宾客一时间都兴奋起来,婚宴似煮沸的水,人声鼎沸。记者们端在手里的长枪短炮瞬间运作,闪关灯不断,令人不停扎眼。 有人说,这八成是犯瘾了。 作为一个被毒品坑害的过来人,我秉着以过往经验判断现实情况的科学发展观,动作迅捷地站到椅子上观礼,一对新人仍保持着一站一俯趴的姿势,夏凝霜似原地生出的藤蔓,死死缠住秦暮川腿脚,眼泪鼻涕统统流出来,哪还有半分美丽可言,痛苦得仿佛下一刻就要死去。而秦暮川眼神冰冷,从高出俯瞰着或者说享受着她的绝望,最可怕是嘴角浅浅挂着温柔笑意,让人误以为这一切稀松平常,他是深爱妻子的完美丈夫,他洗净双手,什么也没有做过。 无人上前尝试阻止这一切。 夏凝霜已经扭成一团,于他脚下,重重地一个接一个疯狂地磕头,大声喊,“我错了,我错了,我真的知错了,求求你——求求你饶了我吧,求求你再给我一针……暮川哥哥,我只要一针,就一针……求求你,求求你……” 白头纱早已不知落在哪里,她头发蓬乱,涕泪纵横,疯癫而痴狂。哭得气息不稳,持着最后一丝力气攀上他的腰,仰着头悽厉地喊着,“你饶了我吧……姐姐那样疼我,也不会忍心看到你这么对我的……我错了,姐姐会原谅我的,她已经原谅我了……暮川哥哥,你放过我吧……我快死了,我快死了呀————” 秦暮川依然保持着高高在上姿态,对于夏凝霜的哭求与挣扎全然无动于衷,笑着,伸手捧起她的脸,那样温柔小心,满满都是爱意的眼神,令人浑身鸡皮疙瘩都起来,他每每恨到极点时,都是这般冰冷透骨的目光,生生要将你穿透。 他贴着夏凝霜的耳,声音低沉优缓,我只能望见他开阖的唇,听不清说些什么。不期然,我与他的目光临空相撞,他眼中似雾霭沉沉,辨不清心绪,只知恍惚间他似乎对我笑,心满意足的笑。 没来由的,盛夏之时,我打起冷颤。 直至闹剧散场,也未见秦暮川好心赐毒瘾发作的夏凝霜一剂海洛因,眼睁睁看她痛不欲生,他风度依然,翩然离场。 回程的车上,我与袁爸双双沉默,唯有袁妈又开始诅咒毒贩祖宗十八代不得好死。我为我充满正义感的母亲而骄傲自豪。 她抓过我的手,切切叮嘱,“青青宝贝,你以后绝对不能碰那个东西,不然,妈妈宁愿自己动手掐死你,好过你一辈子被毒品折磨,人格扭曲,尊严全无。唉——你说夏小姐那样标緻的一个人,怎么会去吸那种东西,她才二十四,以后的日子要怎么过……有钱人就是吃饱了撑的没事满大街找揍——” 我贊同,“您说得对,夏家就是吃饱了撑的没事满大街找揍。没人揍他反倒不痛快。” 袁爸说:“人家的事,管那么多干什么。咱家的孩子自己知道,能跟那些神经病一样吗?我女儿——那当然是世界第一等的好。” 我举手高喊,“好好学习,天天向上!” 秦暮川想怎么疯都随他,夏家已与我没有关系,所有因果报应,我都喜闻乐见。 唯一不愿深究的是,秦暮川做这一切究竟是为什么。不要跟我说他原来爱我爱的要死而不自知,我宁愿听庞大哥唱亲爱的你张张腿。 余味阑珊 假期无聊,袁爸袁妈爱得惊天动地如胶似漆,赶不及收拾包袱旅行去,巴不得甩掉我——一只行走的高耗能电灯泡。 我无枝可依,四处流浪,家中阿姨也请假回乡,还好我从家庭主妇重生来,不至于三餐不继。但在锦年家里看多恐怖片,夜里疑神疑鬼睡不着觉,闭上眼就是丧尸围城,腐肉丛生,诸如此类血腥画面,锦年的承受能力超乎想像。可以一边看活死人搜肠刮肚食生肉,一边津津有味吃泡面。 顺带被她培养出另一爱好,直接严重影响人生观世界观。锦年忙着写她的伪乱@伦小说《沉沦》,而我开始昏天黑地地看虐恋小说,一脑子狗血无处洒。 我与锦年分享一只大号八喜香糙冰淇淋,电视里反覆播二十二日婚礼爆炸性新闻,半个月过去终于有后续报导,秦暮川出门被记着围堵,仍是好脾气地接受访问,声称妻子长期吸毒,他自身也有责任,离婚?不,不会。我与凝霜在上帝面前宣誓,一生不离不弃,我爱她,理所应当陪伴她渡过难关。 这一席话又感动多少怀抱言情梦的闺中少女,我瞄一眼叼着勺子看得入迷的锦年,她那突如其来毫无章法的正义感又开始沸腾,“这个秦暮川,一看就不是个好东西。老jian巨猾油头粉面,一个男人长这么好看干什么?干,像小细娘,民国戏子,霸王别姬里的姬!” 我险些被冰淇淋噎死。 以一个狗血言情人的眼光看这一则新闻,唯有妙不可言四个字形容。窃以为秦暮川其实爱夏凝霜爱的要死,只是以为夏凝霜仍森森爱着邱安或者某某温润如玉炮灰男二号,所以心存怨念的大腹黑秦暮川,要一直虐,无所不用其极地虐,一直虐到夏凝霜乖乖把身心都奉上,最后皆大欢喜,合家欢大团圆结局。种毒瘾这种手段并非秦暮川首创,匪我思存的短片里不就写过?女主一样爱他爱得山崩地裂海枯石烂。 就此是否可以得出结论,在女人的潜意识里,女人都是贱的,需要虐的? 我问锦年,“你是不是也想过,渴望过月黑风高夜被霸王硬上弓?” 锦年点头又摇头,“註明,是被貌比潘安宋玉多情多金又霸气的帅大叔强&jian。” 接下来我们看《寂静岭》,她家环绕立体声好得令人发指,结果是我的尖叫声盖过鬼怪狼嚎。 回家时暮色四合,我恨我自己为什么如此磨蹭,提早一小时会死么,大白天回家会死么?好过现下战战兢兢穿过走道,电影里护士姐姐的白大腿和凸出的眼球不时在我眼前晃过,平日从不曾注意过的楼道也变得异常诡异阴森,四周竹影婆娑,正是鬼魅横生时。我受不了,抓着钥匙不要命地闷头往前跑,一口气窜到家门口,真见鬼,钥匙都拿不稳,总觉得身后有什么奇怪的东西跟着我,头皮发毛,背嵴生寒,天灵灵地灵灵,妖魔鬼怪快显灵,不不是,唱错了,是阿弥陀佛,菩萨救我,总算找到钥匙,对着锁孔,果断插&入,yin*邪搅*动,哦,锁啊锁,你这个惹火的小妖精,快给老子高*潮! 咔嚓一声,门锁终于给我回应,紧张的神经就要松懈下来,侧身就着门fèng就要进屋,却突然一只手,攀上我肩头,我似被雷打过,肾上腺素疯狂飙高,尖叫着,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转身重重关门,准确无误地把那只诡异的手夹在门与门框之间,不出意外,听见一声呼痛,我只差再用厚重的防盗门在他手上多碾两下。 我潜藏的暴力因子蠢蠢欲动。 要不要趁夜黑风高———— 脑子还未转悠完,那鬼影已经开口,气息奄奄,“虽然说过不必再见,但你也不至于动手杀人。再不放开,我的手就要残在这里。” 谁说不至于?给我一只ak47,我保证当即将他扫射成人肉马蜂窝。 我的天,我被欧美恐怖片薰陶多日,一脑袋血浆粘液暴虐思维。 我是一座山,岿然不动。 秦暮川疼得皱眉,用另一只尚可活动的手,敲一敲门,“听话,开门。我只坐一坐,说两句话而已。” 我依然以经历午夜凶铃的恐惧神色面对他,而此人摆出瞭然于心姿态,挑眉问:“又看恐怖片,自己吓自己?” 我不接话,他先自己笑起来,“傻妞,吓得面色苍白满头大汗。”继而趁我仍混沌着,一使力,撑开门闯进来,动作一气呵成,迅捷利落,脚下还勾着个黑色行李袋,像是赌气离家出走,可我是他的谁?跑到这里来找安慰。 如果不是我被《寂静岭》吓到,色厉内荏,急迫地想要拉个活人作陪,脑子烧坏了才会让他进门,不趁着月黑风高杀人放火算他好命。
第22页 “有没有吃的?一整天没有吃饭,实在饿得很。”他一进屋便瘫倒在沙发上,浑身没了骨头,似泄掉气的皮球,瞬间垮塌,我不知他做过什么,竟疲惫到眼睛都睁不开的地步,受伤的手随意摊开,我有些内疚,不知是否将他骨头夹断。 我就是他妈的善良! 我居然他妈的下厨给他煮面!我还给他煎鸡蛋,一煎还他妈煎俩鸡蛋!土鸡蛋啊,绿色无污染,多稀奇多珍贵啊!可我一腔窦娥怨对着秦暮川就歇菜,好似兜头一桶凉水浇下来,憋闷得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眼巴巴看着他似饿鬼投胎,毫无形象可言地狼吞虎咽,心底居然生出一股令人绝望的幸福感,这一瞬间我只有一个念头,那便是狠狠抽自己百十来个大嘴巴子,叫你犯贱,叫你他妈给我乱犯贱。 我这厢脑子两个小人,一圣母一巫婆,正扯头发抓脸甩耳刮子斗得不亦乐乎,秦暮川一碗热汤面下去,一脑门子都是汗,再抬头时竟红了眼圈,隐隐有泪,片刻又转过脸去,扯一张面巾纸擦擦嘴,仿佛方才一切通通都是我的幻觉。 我大大方方认错,“对不起,你别哭了,我去给你找药油。” “我没哭。” “好吧好吧,你没哭。”我找一瓶袁妈最爱的万灵药正红花油给他,他笑着摇头,不肯接,“你这样说,倒显得我像个小孩子。我伤了手,要怎么自己擦药油?” 我嘆气,要什么时候才能练成铁石心肠。 于是半跪在地毯上,端起他天生丽质难自弃的手,揉啊揉,顺带翻几个白眼,表示不屑,表示本人绝对没有在这样微贱的工作中感受到快乐。 默默又佩服起自己的力道,足够玩胸口碎大石,当然,我是抡锤的那一个。他应当是疼得厉害,却一直忍着不吭声。我头顶的小漩涡给人热辣辣眼光盯着,几乎要噼里啪啦着起火来。 暧昧情愫丝丝入扣,我咬牙,手上用了十二分力道去揉,却惹来他一声闷笑,“小孩子生气起来像足了龇牙咧嘴的小猫。要不要也给你顺一顺毛?” “要说什么?说完快走,我没闲心陪你深夜勾三搭四玩暧昧。” “我不明白,你浑身上下有哪一点值得我勾搭?”他眯起眼,很是危险,我开始后悔为何要引狼入室,结论是,对于秦暮川这只大流氓,无论我答不答应他都有办法进门。他又长长嘆一口气,欲言又止,玩了会深沉才开口,“其实……昨天夜里我原本想去她坟前看一看,同她好好说说话,你知道,从前我总是忙得脚不沾地,有时一整个月她都见不到我,更不要说聊一聊心事。谁知半路被一辆货柜车拦腰撞上,醒来时看见车内的自己,脑浆流了一地,身子折成两段,内脏像在搅拌机里晃过,血肉模糊的一团团。夏知秋从尾随而来的车上下来,满意地笑,总算了却他一桩心愿。我这是好不容易洗干净,拼拼凑凑才敢来看你————”说着缓缓抬起头来,一双眼清亮,幽幽泛着寒光。 我周生像是被过电,一个寒噤接一个寒噤,对看许久,第一反应是撒丫子狂奔,刚一转身就被他拦腰抱住,那手哪里伤过,起码比我灵活有力,困住了就忘怀里带,我后背猛一下撞在他胸膛上,空地游泳似的往前划,他还要贴着我的耳朵,鬼气阴森地说话,“青青,我一个人下去,好寂寞好冷清……你来陪我好不好……”温热的呼吸一阵阵扑打在我耳后敏感肌肤,还带着丝丝的葱花味儿。 上天入地,最没出息的是我,就这样也被吓得够呛,抽抽噎噎要哭,他一句句逼问,“乖,还骂不骂人了?” “不骂了,再也不骂了。” “对着我还敢那么不耐烦,还敢给我翻白眼闹脾气?嗯?” “不敢了,我再也不敢了。” 他这才肯罢休,拉我坐在膝头,抬手给我擦眼泪,却擦我一脸的正红花油,这下连眼睛都睁不开,眼泪水哗啦啦开了闸地往外流,秦暮川黑心肝,坏得人神共愤,窝在我肩头一个劲乐呵,光会幸灾乐祸。抓着我的手,不让揉,“闭着眼睛,忍一忍,等药性过了就好。” 我被熏得脑仁疼,过一会,缓过神来,才觉不对劲,他不是说,说几句话就走,面也吃过,话也说一大箩筐,他怎么像生了根似的,还杵在这。“你还不走?” “当着全城人的面被甩一记响亮耳光,夏家的人怎么会善罢甘休,夏知秋想玩先礼后兵,郑重其事找我谈判,我实在烦得很,想找个地方躲一躲,正巧你爸妈环南美洲旅行,不到一个月不会回,你看你,胆子又小,一个人怎么睡得着觉?” “那真要多谢你。扔下深爱的新婚妻子不管,来吓我这黄毛丫头。”扯一扯嘴角,皮笑肉不笑。 秦暮川说不用谢,我累了,先去洗澡。 真把这里当自己家。 “您打算住多久?” “你愿意收留我多久?” 我强忍着想要一口咬死他的冲动,默默骂过你妈了个逼的一百次,才稍稍痛快些许,睁开眼,“我这里不养闲人。“ “嗯。” “你做饭。” “好。” “你洗碗。” “好。” “你负责洗衣擦地叠被子打扫卫生。” 他仍是想也不想就答应,我怀疑他今天吞了一吨鸦片才来,不然怎么浑浑噩噩任我宰割。 我在客厅傻傻坐过许久才回卧室,糙糙洗个澡,换上睡衣就往被子钻,立刻被吓得跳起来,里面早已经藏着一具硕大躯体,秦暮川像是千万年没睡过觉,一闭眼就睡死,翻来覆去就是不肯起。 袁妈那个小心眼,出门就把主卧室上锁,两间客卧有床没被子,老夫老妻,我倒也没那么矫情,一脚把睡死了的秦暮川踹下去,自顾自横躺一张床。 就这样,我与秦暮川的二次同居崭新开始。 早起,有小米粥叉烧包热腾腾等着,他穿一件骚包的粉红色v字领t恤,下半身是柔软的亚麻色长裤,颠倒众生的笑脸免费送上,让我一大早起来就以为在发梦,夜里练气功练到走火入魔,一睁眼就上天堂,嘿嘿,这个男僕真性感。 秦暮川发我一双竹筷,向我展示他面上笑纹,温软甜腻,“我要感谢你,很长时间没有安安稳稳睡过好觉。”尔后抬眼看我,附带一句,“……即便是睡地上。” 我讪讪答:“夏天,睡地上才凉快。” 他信守诺言,待我吃完就开始收拾碗筷,顺带递给我一张纸条,密密麻麻都是要买的东西,“需不需要给你带两包卫生巾,看样子,你像是来那个了,整个人都不正常,想住就住,不住拉倒,谁有闲心去给你买买东买西。” 他吃瘪,默默转过身去生闷气。 我蹦跶蹦跶,打开电脑迎接全新一天。 秦暮川洗完碗,身上还挂着围裙,真像个二十四孝好老公,拖我去客厅看片——《立方体刺杀》。 我与他一人占据沙发一断,隔着不远不近距离,像最熟悉陌生人,相近不相亲。 到影片结束,我也未曾听见一句评谈。 长吁一口气,去我家粮仓一样巨大的电冰箱里寻觅食物,找一盒黑巧克力,靠着冰箱沉醉,秦暮川再喊,“傻瓜,别靠那,辐射太大,你当心烧坏脑子。” 我有些晃神,迷迷糊糊忆起过往岁月,我嫁给他,总是心疼他年幼时受太多苦,于是把自己当作万能女超人,将所有家务一手包揽,从不让他进厨房,从不让他碰拖把,每天早上把他要穿的衣服整整齐齐准备好,就差为他洗脚按摩跪下喊万岁。 再后来闹得厉害,深夜十二点,柳曼姿打电话来哭哭啼啼要命,他急匆匆从我床上爬起来去她家,我将家中碗盘一个接一个砸了个痛快干净,等到一点,无数个电话追过去,他口口声声说就回来,我居然听到柳曼姿尖叫欢笑,受不了忍不得,我亲自上门去抓jian,却看到满地的水,秦暮川——我当祖宗当皇帝侍奉的男人在夜班两点钟,挽着袖子为柳曼姿修水管,我是否哭过,是否闹过?是否大声指控?是否毫无尊严地在柳曼姿面前颤抖退却? 已不是悲伤两个字可以形容。所谓百忍成金,像夏青青这样的无敌忍者神龟,无怪乎富甲天下。 望着沙发上闲散的秦暮川,一遍遍问自己,他究竟哪里好,好得我扒光了自己在他面前裸奔也换不回片刻的注视。 是他的桀骜,我的犯贱,糅杂成一段只虐我的虐恋。 血流成河,一地鸡毛。 我问:“你会杀死她吗?” 他明知故问,装蒜,“你说谁?” “尊夫人,夏凝霜。” “得看他们出多大价钱保她,我不做亏本生意。” 我想我笑得虚弱,他和他们一贯如此,凡事利益为先,亲友爱人一律靠边站。 秦暮川皱着眉,似乎对我的表情十分不满。 其实想要告诉他,夏青青打心眼里对夏凝霜心存感激,我当时已然精疲力竭,活着那么累,那么痛苦折磨,我只想早早结束这一切。 更何况逝者已矣,夏凝霜的痛苦,于我而言,不过是一时的痛快,高呼大仇得报,再然后呢,夏青青余一具枯骨,我仍是平凡庸碌的高中生袁野青青,放假睡大觉,开学做功课,复习题做完一本又一本,老师们的教诲听到耳根起茧。 秦暮川是谁?夏青青又是谁? “然后呢?下一个轮到谁?” 秦暮川抿着唇,定定看我,我不知他要说什么,想说什么,他欲言又止的姿态如此熟悉,熟悉到我已经瞭然,他接下来必然无言相对。 我数不清时光漏洞,不知隔开多久,他含着烟,最终将香菸丢开,背靠沙发,一瞬间老去许多岁,已两鬓斑白,皮肤龟裂,“我做的所有事,在你眼中是不是都是没有意义、不值一哂的?” “我并不是夏青青,世上哪有死而复生这种事。你与夏知秋心里都清楚明白,但又不愿意承认,想给自己留下最后一点想念而已。我是你们心中投射的影,你不知道?我从前就做夏青青的影子,陪夏知秋谈恋爱,是他众多情人中的一个,无非是因为相似的脸孔相近的名字,如此而已。” 阑珊忆梦 我对自己说我不是夏青青,渐渐的,夏青青的灵魂仿佛当真从我体内剥离。 “我并不是夏青青,世上哪有死而复生这种事。你与夏知秋心里都清楚明白,但又不愿意承认,想给自己留下最后一点想念而已。我是你们心中投射的影,你不知道?我从前就做夏青青的影子,陪夏知秋谈恋爱,是他众多情人中的一个,无非是因为相似的脸孔相近的名字,如此而已。”我甚至不知道先前的袁野青青是否已和夏知秋滚过床单,除了自己捅自己,谁能给我一个检验处女的切实可行方式。
第23页 秦暮川说:“世界之大,无奇不有。我不信这一切仅仅巧合而已,也不信神鬼怪力。不如你来解释,为什么在酒吧暗巷,你会扛起我送回家。为什么会带走我钱包里的结婚照,维克为什么第一次见面就对你熟稔异常,为什么你的一颦一笑都令我看到死而复生的奇蹟,为什么连夏知秋都认定你是?为什么,我在你面前像一只可笑的跳樑小丑,够了,别用那种轻蔑又无奈的眼神看我,我也不敢相信你就是她,你冷冰冰等同一块岩石。” 我怒,他居然来跟我争小丑的位置。总是想尽办法逗他笑的夏青青,心底开心不开心,又有谁认真去在乎。就像谁注意马戏团里的小丑今天心情怎么样。现如今并不认为有多少悲哀倾泻而下,只是到底心气难平。我仍未足够成熟大度,可以容忍背叛与伤害。 “天为什么这么蓝?地为什么这么大?你为什么这么烂?我为什么这么靓?你可以趁大雨,站高压线下问苍天,这一切究竟是为虾米!” 他瞪我,瞪得眼珠子要当作子弹喷射而出,如果不是手机铃声打断,我猜他一定想来掐死我泄恨。 他气呼呼脱了上衣往地上一掼,露出结实精壮的身体,这肌肉线条如此熟悉而诱惑,导致我偷偷吞一口口水,差一点就要敞开胸怀大喊:&ldquoe on,猛男!”咳咳,虽然饥渴难耐,我要保持矜持。眼珠子四处乱瞄,偏就是不敢看他。 一转眼他已经换一件衬衫,抓了车钥匙预备出门,面上依旧凶恶,被我气得够呛,“我从来不在任何女人身上寻找她的影子,也不需要替代品,因为在我心中,没有人能和她相提并论。是,我是做错过,总以为来日方长,待到回头时……不,老天已不给我机会回头。你不必忙着遮掩解释,你究竟是谁,总有一天真相大白。”说话间已走到玄关,换鞋拉门,又回过头凶巴巴盯着我,“怎么不问我去哪里,什么时候回来?” 我被巧克力噎住,咳得眼泪都要出来,秦暮川真被外星人偷走了脑子,站在门口,门神一样威武凶恶,“快问,必须问。” 我没兴趣陪他玩我不问不问就不问的幼稚游戏,只想打发他加速度滚蛋,“秦叔叔你去哪里呀?什么时候回来?” 他双手插兜,好整以暇,挖了坑等我跳,“不告诉你。”说完转身走,砰一声关上门。我手里的垃圾没来得及掷出去,兀自站在原地,恨得牙痒痒。 家中零食早已被一扫而光,我在翻箱倒柜只找出几片白菜叶,实在饿得慌,又懒得下楼走个几百米去超市买东西。九点钟就洗干净上床睡觉,秦暮川要干什么、回不回来,早忘得干净。睡前列了个单子,明早去麦德龙採购,不然非活活宅死不可。 夜半门响犬吠,秦暮川带着维克进来,我惊吓过度掉下床,活活摔个狗吃&屎,头磕在床头柜上,痛得瞬间人事不省,丢脸丢到外婆家。最可恨是他在笑,连着空调被一把将我打横抱起来。“突然间转了性?懂礼貌是不错,可也不用行这么大的礼,我受不起。” 我眼冒金星,没心情同他争。维克像是被打过兴奋剂,在房间里不分方向地狂奔,就听见哐啷哐啷一声高过一声的响,我的书、相框、保湿辱,一个接一个被撞倒,一个跟着一个牺牲。 额头上鼓起好大一个包,我瞪着一脸好笑的秦暮川,只想化身为龙,一爪子上去把他给撕烂咯。 “别这么看我,跟看杀父仇人似的。”他这就要坐在床上,我嫌脏,一脚踹过去,肉乎乎的脚被他握在手里,不轻不重地捏着玩,想抽抽不回来,只待欲哭无泪,任其蹂躏。 他够虚伪,提醒我,“脚好凉,空调要关小一点。” “干你屁事。” 他皱起眉,正要说教,我抢在他之前开口,“换掉衣服,不然不许沾我的床。脏不脏啊你。”话还没说完,维克就扑到床上来,一个劲舔我的脸。 秦暮川笑一笑,露出两排白牙,好脾气地去起身洗澡换衣服,维克这只小变态老毛病不改,又开始舔我的脚,狗狗和主人都一个破德性。 秦暮川这骚包,裸上身出来,分明是来色&诱,我把维克赶下床,用空调被把自己包裹成一直肥胖的蚕蛹,心念金刚经大悲咒,驱除邪念。 金刚经,金刚经,金刚经,金刚经,金刚经…… 他坐在床沿,背嵴仍在滴水,性*感诱*惑。(jj你妈*逼啊,性*感都要口!!!) 拨开我额前刘海,看一眼便拧开药油,“痛也忍着点,淤血不揉开得小半个月才能消。”我痛得一个劲往后缩,他就顺势往上爬,直到维克又蹦上床,肥胖的身躯压得我动弹不得。 他把钥匙放我床头,“今天顺手拿了,知道你不会给我开门。” “是偷!土匪,流氓,大贼头。” 我唧唧歪歪喊痛,他也不理,自顾自跟空气聊天,“我不放心维克,把它送到莽三家照顾,这傻东西以为我不要他,气得绝食。既然你和维克这样投缘,不如把它托给你照顾。” 看一眼维克,我冷然道:“我并不想跟你有什么瓜葛,如果我来照顾维克,只有一种方式,就是你将它送我,或者我付钱,维克归我,跟你再没有关系。” “如果我一定要跟你扯上关系呢?” 我笑,戳他嵴梁骨,“你对得起死去的夏青青吗你。” 秦暮川的脸色瞬间灰败,颓然无力,似经历莫大苦楚,牢牢盯住我,令我在他眼中燃尽。 而我决定再接再厉,出拳将他击碎,“你看,我不过是让你觉得似曾相识,你便殷勤殷切,任骂任罚,早把亡妻忘个一干二净。当然,你要报仇,要血债血偿,拿夏凝霜开刀,大庭广众之下折磨得不人不鬼。下一个又是谁?你要端掉夏家,无非是为满足私慾,却偏要挂一个复仇的幌子,哈——你觉不觉得,从头至尾最无耻的人其实是你,最该死的人,就是你。” 我以为他要发火,却只等到他云淡风轻的笑,“你说得没错,我就是个彻彻底底的混蛋。” 我打断他,“我说的是烂人,大烂人。” “好,那我就是个彻彻底底的大烂人。不如一烂到底,奇蹟无所不在,我为什么要拒绝相信?” 我无力望天,他就是不动如来,而我是跳樑小丑,我吃饱了撑的才跟他争。 第二天一早,我牵着维克,后头跟着秦暮川,浩浩荡荡出门採购。再浩浩荡荡挂满购物袋回来,我抱怨,“我早说要带个拉杆箱去。” 秦暮川满眼鄙夷,“你只管去丢人。” 我这人怪癖一大串,最烦大包小包提东西,秦暮川正想办法躲着夏知秋,于是车也不开,只能靠两条腿一二一从麦德龙走回来。太阳晒得我眼花,把秦暮川一个看成俩。摇摇晃晃也不认真走路,意料之中地崴了脚,疼得说不出话来。 他走出十几米远才发觉有人掉队,蹲下身瞧了瞧我脚踝,“没见过穿帆布鞋走平地也能崴了脚的。” 我缓了缓,觉得并不十分疼,咬咬牙坚持一下还是可以走回家的。于是土财主似的大包小包抓紧了,扶着他站起来。 秦暮川破天荒要求背我,但我也破天荒的吝啬,死不肯丢下粮食补给,对峙的结果是秦暮川认栽,背起我,还有好几十斤战利品,苦巴巴牵着维克往家里挪。 我空虚寂寞的心得到了莫大的欢喜与鼓舞,由此发现,折磨秦暮川于我而言,是一件无比快乐的事情。 在家门口却遇到横眉怒目等着抓jian的e cup 大婶柳曼姿,拧着眉毛瞪大了眼睛看我。如此我更不要下来,老神在在的趴在秦暮川背上吹口哨,东风吹,战鼓擂,jian*夫yin*妇来相会。 他俩彼此看着也不说话,电光火石,尽在不言中,我倒成了多余,不过放心,我绝不会让自己成为多余,我会让自己变成坏了一锅汤的老鼠屎,唯恐天下不乱的搅屎棍子。呃,我为什么要对我自己如此刻薄? 偏不下来,维克一见她就开始龇牙狂吠,吓得她不敢上前。我从衣兜里摸出钥匙,就在秦暮川背上开门,慢吞吞插*进去,我家门锁就开始呻*吟,瞟一眼柳曼姿,纳闷道:“咱们楼里谁叫特殊服务了?叫鸡叫到家门口,真是人性化服务。” “死丫头说什么?我看你是不知道死字怎么写!” 我打开门,把鼓囊囊的购物袋一股脑扔在地上,“大婶,我好歹是省重点的学生,死字的繁体我都会写,我还会写羞耻、下贱、风骚以及不要脸,大婶我看你就不太会了。大热天上门跑业务也不容易,咱们院子里养了只流浪的公狗正发情,要不您去试试?”柳曼姿这就要上前来挠我,我家维克最贴心,已经先一步冲上前对着她一通乱叫,吓得她刚迈出来的步子又收回去,那脸色最经典,红里透着黑,黑里透着紫,紫得发亮活生生一只抹了油的大茄子。 我果断关门。 秦暮川将我放在沙发上,去餵维克喝水,“你话说的有些过。” “我说实事而已,不喜欢听就滚,立刻同你的ji*女拍档双宿双栖去。我乐得清净。”我不屑,维克第一个站出来帮忙,虽然说我真有些不讲道理,但男人有时连一条狗都不如。 柳曼姿当然不会善罢甘休,在外拍门,扯着嗓子喊:“秦暮川,你开门,你给我把门打开。我一连找你半个月,你居然连话都不肯多说一句!”要不要脸,就差把街坊邻居都喊过来看戏。 我倒是不怕的,任她闹,横竖我脸皮厚,但秦暮川耐不住,起身要去开门,我随手拧开一瓶柠檬水,打开电视,“你开门,就跟她一起滚,再别找藉口躲在我家。” “我只说几句话。” 我笑:“好啊,你不要后悔。” 我跳起来去厨房找我的平底锅。 柳曼姿进门来,站成一支圆规,“秦暮川,你就任她这么侮辱我?” 维克再次进入备战状态,盯紧了柳曼姿,哼哼。 秦暮川看我一眼,尽是无奈,“小曼,她只是个孩子。” 柳曼姿脸上写满失望,一连说三个好,好好好,仿佛她承受不白之冤,她是窦娥是孟姜女,又冤又悲惨,“你转眼又有新对象,恭喜你找到一张和夏青青一样的脸,怎么?夏青青死了才后悔?找个替身赎罪?赶不及甩开我?任她欺负到我头上来屁都不放一个。这小丫头哪一点好?不过是够年轻,干不干净还不敢说,见着有钱人赶紧抓住了,脱光衣服往你床上爬的也不少,多她一个不多。你爱怎么玩没关系,我都体谅你。你要喜欢这样的,我一个电话能帮你找十来个,洗干净了排着队等你上。可咱们不一样,咱们这么多年风风雨雨过来,你不能为了个黄毛丫头跟我翻脸。”
第24页 我将水果刀藏在身后,握得紧紧。秦暮川走过来,为我脱鞋脱袜,脚踝已经肿起来,碰一下还是疼的,但并不严重,“给你揉一揉,揉散了就好。”又对柳曼姿说:“不是你想的那样,我这辈子最后悔的就是从前没有好好对她,小曼,我早已经跟你说清楚,秦暮川是彻彻底底烂人一个,不值得你这样。” “秦暮川!”她尖叫,接受不了要抓狂,“夏青青是个什么东西?除了投胎好,生下来有钱有势有地位,其他还有什么?一个残废,路都走不稳,带出去就是个笑话,她干净?她就是个被人强*jian过的烂货,肚子里的孩子还指不定是谁的,怀着个野种你还稀罕什么?死了好,死了大家都轻松,你就不记得她怎么威胁你强迫你的了?夏青青就不配站你身边!” “辱*房下垂的大婶,麻烦你搞搞清楚。”我忍不了,只想抽出水果刀来一刀接一刀把她捅个稀巴烂,“夏青青不配,难道你配?对,你最配,一个流氓一个婊*子,天生一对。还有,别见着人就用你ji*女的价值观来衡量,你的宝贝秦暮川,我赶都赶不走,偏要赖在这里,我有什么办法。噢,对了,价值观能不能理解?对不起,我忘记你投胎差,命不好,书没念过几年就出来卖。真是可怜呢……” 柳曼姿尖叫一声冲上来要打,我从没指望过秦暮川,打架全赖自己,忍痛站起来,预备拿刀子在她脸上画朵花,可秦暮川出手迅捷,一只手制住她,维克是条温柔的狗,不敢咬人,只咬住她裙角,一个劲往外拖。 秦暮川盯着我手里的刀,怒喝道:“你这是干什么?收起来!” 可我却似着了魔,紧紧握着刀,望住他,纤长脖颈下淡青色脉搏正有节奏地跳动,真想一刀下去,结果了他,也结束一切烦恼。 我举起刀,要一刀扎下去。 他眼中寒光闪过,另一只手拧住我手腕向后一折,刀便铿锵一声落了地,他看着我,满脸的震惊与不置信,“你竟然要杀我?” 我反问,“你觉得你不该死吗?” 柳曼姿说:“暮川,你养一只白眼狼,随时要反咬一口,哪一点比我好?不如送给我,我帮你好好调*教调*教这丫头,回头包你满意。” 我笑,一记响亮耳光扇过去,“贱货,卖肉卖出瘾来了!大婶,我可没一点比得上你。我没你下贱,没你愚蠢,没你飢*渴,没你不知羞耻,更比不上你是非不分理直气壮破坏人家家庭。你就是ji*女里面最贱格的一类,走哪都恶臭难当,一辈子只有张开腿求人操的命!怎样,想打我?可是你看看,你男人正拦在中间偏不让你得逞,这场景是不是挺熟悉?天理轮回,报应不慡。瞪,瞪什么瞪?眼珠子瞪出血来也没有用。谁让你人老珠黄又脏又臭,到哪都是万人嫌。不过你放心,最惨的还没来。”再来,又一记耳光,打得我自己手心发麻,挑衅地看着秦暮川,“你不是要为夏青青报仇?千万不要漏掉这位万人骑。不然夏青青在黄泉冤魂不散,不得往生,十年,二十年,也要爬上来报仇。” 柳曼姿被秦暮川擒住,动弹不得,一路骂骂咧咧,时不时发疯,挣扎一翻,像刚从神经病院跑出来,最好给一针镇定剂,不然不知道要疯到什么时候。 我去捡我的水果刀傍身,秦暮川警告说:“你最好放下刀。” 懒的理他,我得保护我自己,“谁知道这对狗男女什么时候又勾搭上,合伙杀掉我,接着一路狂吻去我房间做*爱。” “是,在你眼中我就是这样的人。” 我答,“难道你不是?” 秦暮川的脸色精彩纷呈,瞬息万变。 阑珊忆梦 我将自己变作一只斗兽,受过伤,便更加警醒,容不得你靠近半步。 秦暮川放开哭闹不止的柳曼姿,转身跌坐在沙发上,一只手遮住双眼,静默无言,仿佛被我一句话折磨成形销骨立,垂垂老矣。 我是否应当心怀愧疚,于心不忍?不不不,我甚至可以仰天长啸,老天爷,我今天慡到爆! 他将柳曼姿扶起来,“我们已经说得很清楚,小曼,你我之间永远没有可能。我欠你的,一定会还上,但绝不可能是以婚姻和爱情。以后生意上的事情你只管找莽三,他会帮你摆平。至于其他,我希望我们再没有别的关系。” 柳曼姿擦一擦眼泪,妆花得惨不忍睹,却也遮不住眼底凄凉,人说女人何苦为难女人,柳曼姿生来癖好就是为难身边所有比她过得好的女人,我与她斗争多少年,敢说比秦暮川更了解她。她恨自己福薄命苦,尚在年幼便不得不出来做,讨生活,好不容易遇到秦暮川这流氓头子,当然要使尽浑身解数缠死了扒牢了,再说她更见不得夏青青生来是天之娇女,富贵荣华,却有哪一点强过她?可怜心比天高,命比纸薄。女人,自以为长一张漂亮脸蛋便合该令所有男人臣服裙下,便理所应当过上等人生活,优雅,慵懒,钞票大把大把,更何况她还有e cup和大长腿,分毫不比那些满脸皱纹,身材发福的贵太太们差,凭什么她还要辛辛苦苦出来讨生活。 能在通过秦暮川打击打击那犯贱的富家女也不失为一件赏心悦目之事。 现下还来装腔作势,抽抽噎噎擦眼泪,“好,秦暮川你够狠心够绝情,一句话要跟我一刀两断。我告诉你,断不了!我为你付出那么多,你都当是屁是狗屎?你最落魄的时候是谁管你?是我拿卖身钱替你还债,你丢了货,被人追杀的时候是谁收留你?就为这件事我被荣兴那帮狗崽子轮了你记不记得!一桩桩一件件,你要怎么还,你能怎么还?” 我真好奇,像她这样坏透底的人,是怎样做到至始至终占据道德最高点,对旁人苛责、颐指气使,永远认为自己最正确、最委屈、付出最多收穫最少,简而言之,她既是窦娥又是劳模,我们应当为她立碑建牌坊,让柳曼姿的先进事迹源远流长。 “我会将红馆送给你,足够你一辈子吃穿不愁。你放心,如果以后有困难,我也不会袖手旁观。”秦暮川低头,强行夺过我的刀,我不肯,那刀刃往内翻折,在他手心划过长长一道伤,顿时血流如注,红艷艷倾泻而下,一滴滴坠落在米白色地砖上。 柳曼姿见了自然心疼得要命,奔上来一把将我推开,我因伤了腿,重心不稳,一下就被推得倒在地上,头磕着我家大理石餐桌,又是好大一个包。 她指着我,满心怨愤,“秦暮川你疯了!你就任她这样作践你?她又是个什么东西!”那三寸高的鞋跟就要来踩我的脸,这下好了,我就是窝囊,重生一回还是要被人活活踩死,还是当着秦暮川的面,这个死男人,贱男人,老娘宁愿自戳双眼也不要再看见他的脸。 “够了!”我有没有看错,他居然挡开她,“小曼,不要再挑战我的底线。你想要什么,只管开口,钱方面的事情我一定满足你。但不要再来闹,不要再企图伤害她,再而,不要再让我听到任何侮辱青青的话。这不是建议,是警告。如果你敢打她的主意,就永远不要在戬龙城待下去。” 她显然难以置信,从天堂到地狱,这一跤跌得可真狠,“暮川,你当真要为了这么个臭丫头断了我们这么多年的情义?你未免太忘恩负义!” 他掌心仍在流血,却仿佛感受不到疼痛,笑着望住我,一双眼浸透了欢喜,真正疯癫的人其实是他,“是,我从前错得离谱。如今除了青青,谁都与我没有关系。秦暮川只爱她,只要她。小曼,青青不喜欢我见你,所以以后如无必要就不要再见面了。” “好,秦暮川,你够狠。”她扯了扯嘴角,坐在沙发上补妆,“我来只是想告诉你,夏家人正无所不用其极地找你,峰巅每天晚上有警察来临检,人抓了一批又一批,昨晚上夏凝霜受不了自己割了腕,运气好没死,这一箩筐子事情究竟管还是不管你自己看着办!” 眼珠子狠狠剜我一眼,才踩着高跟鞋叮咚叮咚摔门而去。 他去厨房收好刀,我已经站起来,一瘸一拐往房间里走。 “青青——” 我不回头。 “我知道你恨我。” 我已经拧开门,顺带拧我自己,我明明凯旋归来,作死要哭? “我明白,我都明白。” 他蹲下身,去擦地板上的血,但伤口未凝结,血争先恐后向外冒,那抹布就要被鲜血浸透。他最终跪在地上,久久的,一言不发。维克吓得躲到角落,傻傻看人类男男女女无聊胡闹。 我紧锁房门,憋着的眼泪终于落下来,我虚弱不堪,先前无非色厉内荏,骑虎难下。做夏青青时总爱端着架子,连吵架都不会,唯一拿手的就是哭,高兴也哭,伤心也哭,被欺负当然还是哭。 然而最没用最廉价的是眼泪,连我自己都觉得厌烦。 从今往后我就是泼妇,是悍妇,是前门大街上骂人一小时不喘气的老大妈,可以流血流汗,可以打架扯头发,就是再不要为秦暮川掉一滴眼泪。 我的口号响亮,睡觉的搭配却光怪陆离。始终坚信自己是人类的维克小朋友死赖在我床上不肯走,而它的混蛋主人,不知从哪里翻出一床薄毯,就躺在我床下将就着睡觉。 夜里凉得很,他便可怜巴巴缩成一团,过不了两天重感冒,病怏怏我在家里,占了我的床还给我装死装娇弱,你不理他,他下一刻就要吐血而亡,横死当场。 人人把我当保姆,平时享乐丢一边,生了病排着队来找,半夜接邻居家混小子求助电话,病得话都说不利索,他家老爸和后母又不知跑到哪个犄角旮旯里快活,小保姆懂什么,只会一个劲大呼小叫,只剩下我活该搭理他。 夜里狂风暴雨,真像是电影里要发生点什么的预兆。 随手抓一件粉嫩嫩的开衫就要出门,秦暮川这回也不难受了,蹭一下从床上坐起来,同不明真相的维克一齐将我怒视,“这么晚跑哪去!” 我本想回一句管你鸟事,但又觉得太过幼稚,纠纠缠缠下去没个尽头,于是摆出最礼貌姿态,批註:是我所能够做到的,对待秦暮川礼貌的极限,“你在电话里不是早就听清楚?我得带邻居家孩子去医院。” 他咬牙,警告说:“不许去。你有一点做女人的自觉。” “你最好病死在这里!”他被我手里的钥匙砸中,捂着额头一脸愤懑,当然,这憋屈又无处发作的感觉我最了解,如今换他来尝,秦暮川这样骄傲自负的人怎么忍得了?弄不好我一回头,他已经想不开爬上天台跳楼,遗书里还要诅咒我孤独一世。别感慨别疑问,他就是这种人,我再了解不过。
第25页 去到程未再家,也不过五十米远,我已经淋得浑身透湿,比床上高烧到头晕眼花人事不省的老程同学更狼狈。摸一摸他额头,其实并不十分烫,他只喊头疼,迷迷糊糊半梦半醒,像喝醉了酒,拉着我喊,“青青,青青你不要不管我。” “不许乱撒娇,我现在打电话叫计程车来,你起床换衣服。别指望我把你扛出去,你要动不了就乖乖等一个小时之后救护车来招呼你。” 他老老实实挣扎着起来穿衣服,这小子穿得实在清凉,就一件棉裤子,赤膊上阵。我拨电话,顺带瞄他一眼,就是一小孩子身材,没得半点看头,皮肤白,看起来算细腻,唉,我难道真要玩老牛吃嫩糙? 计程车号码还未找到,秦暮川的电话就进来,开场就下命令,“你把人带下来,我在车里等你。” 我迟疑,他已急着为自己辩解,“你别忘了,我也是重感冒,不去医院真要死在你家。”尔后挂断,不给我拒绝的机会。 这样也好,外头瓢泼大雨,省得我四处奔波。 有便宜不占是傻瓜。 “带好钱,车已经来了,你给我多穿一件外套。有本事就不要生病,真把自己当钢铁侠。” 世上有一种人,越骂越得瑟,显然,我眼前虽然虚弱却笑得一脸明媚的程未再算是其中翘楚。笨熊似的扑上来抱我,而我重心不稳,脚下一滑,连带着俩人都摔在床上,床上面是我,我上面是傻呆呆的程未再,这厮趁机揩油,在我怀里左蹭蹭右蹭蹭,嗲声嗲气说:“青青,我好想你,她们没一个比得上你。青青……你以后就算不给亲嘴,我也认了。我只想跟你在一起。” 拧一坨肉一百八十度旋转,他可真能忍,愣憋着一声不吭,呼哧呼哧在我耳边喘气,嘴唇非主流似的嘟得老长,就要碰到我的脸,最终还是被我一巴掌拍回去,转过脸,秦暮川面黑似阎罗,阴沉沉站在卧室门口,“抱歉,打扰两位好兴致,准备好了说一声,我是免费司机。” 程未再急急忙忙爬起来,“秦叔叔你怎么来了?” 秦暮川一肚子火气生生被“秦叔叔”三个字憋回去,他哪好意思不分青红皂倍地对小辈发火,光知道恶狠狠瞪我,“走还是不走?” 程未再满是不解,我拍他头,“大人的事情小孩子别问。” 于是出发去医院,两个病号轮流看,程未再的病情显然更加严重,我陪他去照胸片,丢下秦暮川坐在急诊室休息区发愣。 程未再的感冒拖太久,烧成肺炎,医生建议留院观察,这孩子闹脾气不肯,愣说医院有鬼,他不敢一个人住,当一大屋子病人都是死的。 谁拗得过他? 我留在急诊楼内陪他输液,迷迷糊糊便窝在医院硬梆梆的椅子里睡过去。醒来身上多一件外套,旁边的病人却精神矍铄,伸过来手臂给我看,瞬时令人一个激灵,他白皙结实的手臂上浮起几个字——“老程爱青青”。浮雕一般长在皮肤上,怪渗人。 程未再得意地解释道:“我有皮肤划痕症,随便什么划过皮肤,就会有隆起的痕迹。刚趁你睡觉,用指甲写的,怎么样?感动不感动?” “你干脆让我在你背上写‘精忠报国’,送你去参军。”其实我更想说,给你左边脸写‘贱’右边脸写‘人’,怕他一激动拔针头,话到嘴边咽下去。 他却只顾着乐呵,这就要脱衣服,十分猥琐地对着我眨眼,“行啊,等咱们回去,你想往哪写就往哪写,我不都是你的人嘛。” “对不起,鄙人无才无德,要不起你这样的天皇巨星,全民偶像。” “青青,你讽刺我。”谢天谢地,他总算有一回听出来讽刺意味,没真当我夸他。 我点头,不吝啬嘉奖,“孺子可教也。” “青青——” “嗯?” 他开始敞开心扉告白,“我跟娜娜亲过嘴了——” 我随便答应一声,裹紧了衣服又想睡,鼻尖萦绕着的都是秦暮川的味道,他最爱干这种阴魂不散缠你到死的事情。 “其实跟陈渺也亲过,不过我那时候就是想试试,你那么傲气,总一副爱理不理的样子,我程未再也不差吧,也不是非得喜欢你吧?想做我女朋友的人多了去了,想亲谁不行?可是我在她们身上,怎么也找不着对着你的那种感觉,青青,你明不明白,那感觉……那感觉就像是即使跟着你被你骂,也恨不得冲到山顶大叫‘我好慡’的感觉。我这才知道,原来谈恋爱不仅仅是亲亲摸摸还有那什么什么的,谈恋爱是这个——”他有把刻了浮雕的手臂往我眼前一横,“你以后就算再怎么骂我,不搭理我,我也不去找别人了。就算死不答应亲我,也没关系,因为我已经有一个宏大的计划!” 说完转过脸来,一双眼亮晶晶地看着我,像只等待主人嘉奖的小狗崽。 我懒懒搭一句,“什么计划?” “等你念完大学,我就娶你,等咱们结了婚,还怕你不尽妇女应尽的义务?” “你以后少看点日本av。”我头晕,再懒得理他,偏过头就睡。梦里头秦暮川对着我龇牙,大骂我水性杨花,不知检点。然后又在我脚下扑倒,哭哭啼啼喊,青青,请再给我一次机会。秦暮川在我梦里精神分裂,无药可医。 凌晨四点打完点滴,程未再好似又活过来,反之是我心力交瘁,面色灰败,仿佛被这个小小猥琐男吸干了血,命悬一线。 我俩在麦当劳里吃到撑,等到雨停,天边蒙蒙亮才回家,临门还玩依依不捨的戏码,“青青——” “做什么?” “要不要亲一下?” 我已经关门,他还在门外喊,“要记得明天陪我一起去打针啊,你不去我也不去。”真当我是他老母。 我去卧室,秦暮川大约吃过药,占着我的床,睡得踏实。下意识去摸他额头,热已经退得差不多。听闻他梦中呓语,温柔唤青青,心中五味杂陈,游走在爱与痛的边缘,我已失掉所有向前迈步的勇气。 昨晚淋了雨,医院空调开的足,我只怕自己也要生病,熬一锅姜糖水就去洗澡,清楚知道自己病后无人照料,便没有那一份矫情去装柔弱。 之后也没顾得上吹干头发,累到精疲力竭,沾着床,倒头就睡。迷迷糊糊间总觉得盖着一床大棉被,热得出汗,却怎么踢也踢不掉。醒来恨不得自挖双目,我缩成一团被秦暮川攥在怀里,两个人都捂出一身汗,浑身黏糊糊还要纠缠在一起,他那双臂膀也不嫌难受,怎么也不撒手。睁开眼更是习惯性地将我往怀里摁,也不怕憋死人。 只看我一眼,便翻个身,把手横在我腰上,含含糊糊说:“乖,再多睡一会。”都已经十一点,他可真能睡。我嘀咕几句,便又睡过去。再醒来已经到下午,屋内饭香四溢,维克趴在客厅地板上享用它的狗粮,秦暮川繫着围裙在厨房忙碌。这是我见到过的,最动人背影,曾经梦想过无数次的美好场景呈现眼前,我却无措,无所适从。 这曾经是夏青青的终极梦想,而今近在眼前,却并不认为有多么值得憧憬神往。 “程未再来过,我打发他自己去医院,且警告他以后都不许靠近你。”秦暮川稍稍侧过身,望我一眼,便埋头去忙他的鱼头汤。 我仍未睡醒,不太能听得进话。于是面目痴呆地去开电视,本市又有大新闻,城西在建中的楼盘被大雨冲垮,我看见永荣的字号,夏知秋这回有大麻烦,并且是可遇而不可求的麻烦事。去看秦暮川,似乎当真就是居家好男人,模仿得惟妙惟肖。 亲爱的维克,你的男主人才是真正的复仇天使。 阑珊忆梦 我问他:“这事你干的?” 他装傻,忙着照料他的大骨熬粥。 我傻傻穿着奶牛纹家居服,靠着门栏欣赏眼前柔情四溢之背影,语气可算尖酸刻薄,连我自己听了都觉厌恶,“你不是最擅长这种不入流的手段?” 可惜他始终以和谐心态面对我的挑衅,分毫不动气,反之好奇问:“你在为夏知秋惋惜心痛?” “当然,他是我未公开的男朋友。我们暗通款曲已多时,剪不断理还乱。怎么,你居然会不知道?” 他侧过身,一脸笃定,“青青,我不是怪兽,不会突然间一口吞掉你,何必瑟缩成这副样子。你无非是还爱着我罢了,不必假装成刺猬豪猪之类,谨小慎微。” 我被气得血压升高,能听见噗一声脑血管爆裂,抓起拖鞋就扔过去,十分精准地砸在他背上,秦暮川皱了皱眉,依旧是不动如来,谁也无处挂碍。 “生气是被说中心事后的恼羞成怒,你爱我,青青,你戒不掉的。” “你去死!”我真想扑上去一口咬死他。 “好,你让我去,我就去。”他笑着说完这句话,却令我遍体生寒,送他三个字神经病,调头就跑,仿佛又猛兽在追。 我在秦暮川的鱼头汤里下安眠药,打包送给夏知秋。可夏知秋出乎意料的孬,或者说他好气量,对待毫无反击之力的仇敌还能以礼相待,带领黑衣保镖数只,杀气腾腾驻扎我家。其实都是纸老虎,不过做做样子,真打起来,也许一群人抗不过秦暮川一个。 我不自觉又把秦暮川当作救世主,不可战胜,无人能敌。 夏知秋很是气愤地指责我,“你怎么这么贱,狗一样,他招招手你就摇尾巴跟上去。”像个正义凌然的大侠。 “咦?你今天才认识我?我就是贱,我就是爱他,爱得海枯石烂不可自拔。”我不生气,真的,一点儿也不,我正享受一大碗鲜嫩多汁的红烧肉,吃独食的感觉妙不可言,我心情飘飘然飞上天,懒得搭理这帮俗人。 他被我气得炸毛,开始摔东西泄愤,我想我足够善良,仍提醒,“摔坏东西照价赔偿。” 他只能恶狠狠瞪我,瞪得眼珠子随时要喷射而出。 我埋头苦吃,夏知秋又问:“为什么出卖他?” “我只是嫌他烦。” “你什么时候才肯说一句真话?” “天地良心,我跟你掏心窝子说话,句句滴血的真啊。” 他再一次气结,转过脸去不再看我。 秦暮川醒来,第一句话是,“你居然把午饭都吃完?!”
第26页 “我在长身体,当然吃得多。” 夏知秋被忽视,后果很严重。 使个眼色,黑超保镖们上前来,压住秦暮川,呃,这个描述令人想入非非。 夏知秋开门见山,径直问:“你把小霜藏在哪里?” 秦暮川摊手,一脸无辜,“相信我,你不会愿意见到她现在的样子。” 咬着筷子坐在一旁看戏,看我的好哥哥面如重枣,比关二爷严肃,我自乐得逍遥。 夏知秋说:“开条件吧。” “没有条件。” 夏知秋拧着眉,面色阴郁,“你就是要看着她死。” 秦暮川悠然靠在沙发上,笑笑说:“是,我就是要看着她死。” 夏知秋道:“好,不如今天就送你下去陪葬。” 又是打打杀杀老一套,没半点新意。值得一提的是我未曾想到夏知秋与夏凝霜之间关系如此这般好,或者说,夏知秋只是想找个由头对付老仇敌而已。 总不能让他们在我家杀起来,搞卫生太累人。 “你要不要出一百万买我的消息?”我晃着腿,笑嘻嘻做生意。 秦暮川很平静,夏知秋却很亢奋,瞟一眼对手,大笔一挥,签一张单,实在潇洒。 我接过支票,自然要履行给付义务,“在第七精神病院,前提是,如果我没猜错的话。” 夏知秋眼中一闪而过的神色,我暂且定义为愧疚或者变态的亢奋。 秦暮川不再是一派轻松,沉下脸来质问,“你究竟想要做什么?” “没什么,我只是十分讨厌你事事尽在掌握的傲娇脸孔。”我捏着支票,心中一片满足之感。 夏知秋已经开始撂狠话准备撤离,“我们的帐以后慢慢再算。”当然,他解救夏凝霜之后还要等家中老头子示下,不敢擅作主张。 过来牵我手,要将我带离。 说实话,我对重游故地期待已久,也就不再关注我离开时秦暮川欲言又止的神态。 上刀山下油锅不算什么,住过精神病院,扛过高纯度海洛因才是人间极品,我佩服我自己的勇气。谁能比夏青青的人生更离奇。 说起来,夏凝霜,我真是想念你。 第七精神病院坐落在蔓蔓野糙荒僻处,你可以看见乌鸦成群,野狗觅食,以及倒塌的电线桿与寂灭的夕阳,唯独缺席的是人烟,是人性,一栋楼仿佛都装满死去的人,踽踽独行,世间无人挂碍。 是生是死,或苦或难,谁人有闲心来管。 我曾以为这里就是世界的尽头,是上帝无法触及的荒芜。 我身负重罪,必须以鲜血、以泪水洗刷。 而今更似局外人,冷眼看山雨欲来,风驰电掣。相同情景换另一人演绎,也可说别有风味。铿锵一声,大戏开锣。她在角落蜷缩,苍白、瘦弱、茫然无措。手腕上留着捆绑过的痕迹,当然还有无数针孔、淤青,触目惊心到令你患上密集恐惧症,头晕眼花心慌慌,撒腿就要跑。 夏凝霜见到好哥哥比看见亲爹激动,尖叫一声扑上来抱住大腿死不撒手。哭哭啼啼无非是苍天啊大地啊亲哥哥喂,终于来救我了。 将自己追求大半辈子的“风度”二字远远抛到脑后,她跌坐在地上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哭诉,“这里都是一群疯子,神经病。我说我是夏凝霜,是夏桑榆的女儿,夏知秋的妹妹,居然没有一个人相信,他们都当我是神经病,都当我脑子进水,哥——哥——还好你来救我……有没有,有没有带那个,我受不了了,哥——我戒不掉的——” 我个人充分相信第七精神病院工作人员的专业素质,不是神经病也保证把你搞出神经病,且回回次次圆满完成任务。这里才是真真的自由乐土,人人生而平等,管你是富贵荣华或是权力滔天,一进第七精神病院的门,通通都是脑子进水的疯子,十八般武艺对付你,一百零八到酷刑等着你,第七精神病院欢迎你。 夏知秋倒是习以为常的模样,略有几分尴尬地望向我,安慰夏凝霜一句,回家再说。 那是,回到夏家,要多少没有? 面粉似的堆成山,想做成糊糊当早餐吃都可以。管够一辈子。 夏凝霜依旧神情恍惚,看见我,似做梦一般,突然间发疯,双眼滴血,来掐我咽喉,“你为什么还不死!都是你将我还成这副样子,我要你的命!” 等的就是你来找死,姑奶奶我是谁,散打冠军是也,不但乐得打架,还能抽空吟诗——凝霜眼睛圆又圆,一拳过去少半边。我一边喊救命一边打起十二万分精神来与她厮打对抗,扯头发扇耳光,抓破美人脸,踩踏杨柳腰,与君共享,欢乐无限。 夏知秋给面子,挽起袖子要来拉架,我怎么会让他得逞,嘴里喊着疼、快来救我,一翻身已经将她死死压住,膝盖重重顶在她小腹上,夏凝霜霎时疼得面色惨败,叫都叫不出声来,似失水的鱼,只能张张嘴,痛苦地挣扎。 到夏知秋终于将我们分开,我已经不记得自己扇过她多少记耳光,每一次都是如此响亮如此动人,在我脑长按回放键,久久不散。 夏知秋似乎在问我有没有事,需不需要看医生,尔后自问自答,单方决定要找家庭医生来做全面检查,然而,大约是被我的满面红光吓住,竟以为我被掐得缺氧,紧张得抱起我就走。而夏凝霜奄奄一息躺在角落,一双眼幽怨丛生,我这才发现,她瘦得只剩下一把骨头,如此一来双眼大得超乎寻常,似香港老电影里死去回魂的女鬼,阴森骇人。 只差伸长手来赌咒,此生此世做鬼都不放过我。 从前不明白,我究竟做错什么,惹来这样多的仇恨,至亲至爱要将我杀之而后快,这一刻恍然大悟,这世上不需要理由的除了爱情,还有仇恨,看你不顺眼就是看你不顺眼,哪来那么多为什么,一句一句解释给普罗大众听。 俄式建筑,两面房夹着走廊,只在头尾处有窗,正午时分也没有一丝光投进来,晦暗似女鬼出现前一刻的电影画面,风阵阵,诡秘阴森。 从六楼到二楼,我始终保持沉默,夏知秋紧紧抓住我的手,掌心沁出一丝丝汗,步履匆忙却沉稳。但何必如此紧张,我死过一回,不会再想不开为了见秦暮川一面从二楼阳台跳下去,没有错,就是面前的走廊镜头最光亮的地方。 是上帝的指引,往光明之地奔逃而去。 停下脚步,我在上他在下,回过头看着我,“怎么了?” 我笑着说:“亲爱的,你们通通不得好死。” 他便沉默,紧抿着唇,手上力道一点点加重,攥得人难以忍受的疼。我原本只想装大度装潇洒,当作一切都没有发生过,我重新做人重新生活,但你步步相逼,我又何苦一退再退,是,我就是阴暗,我就喜欢看他此时此刻如此灰败眼神。我在这样的反覆折磨中得到快感,精神上的虐待比肉*体上的折磨更令人兴奋,我只差穿起吊带袜,扬起小皮鞭,吆喝一声,抽死所有期待被虐的贱人。 “我一直很想你。”他看着我,却在顾左右而言他,“青青,我不知道究竟要怎样你才肯原谅我。从前你骂我变态,赌咒发誓绝无可能,但现在呢?这简直是上帝赐予我们重新开始的机会。这是天意,是命运,没错,我是对不起你,后悔吗?绝不会。我的愧疚是想求你原谅。” 我听得胸闷气短,传说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夏知秋和夏凝霜这破德行一个比一个欠收拾,又想,难道夏青青也是这样,一面挥舞屠刀凌迟对方,一面占领道德最高点,创立一套救世理论将自己描述得比为国捐躯更壮烈? 究竟是我不正常,还是他们太特别,我的三观摇摇欲坠,政治老师快来进行紧急救援。 我指着阳台,一派轻松地说:“好,你跳下去我就原谅你。” 又要玩突然间屏幕一黑,回忆倒叙的戏码。 而记忆是怎么样的,现实又是怎么样的,无法界定。我仿佛已经老去,回忆模糊似雾里看花水中望月,始终难以触及。唯一清晰的是,我似乎从未正真了解过夏知秋,了解过他对夏青青究竟是爱是恨,或者单纯的,只是占有而已。 得知我与秦暮川註册结婚,夏知秋一瞬间化作离铉的箭,铜墙铁壁也拦他不住。不得不说,秦姗姗足够通透,早已看清夏家不可言说的慾念,甚至好心为夏知秋出谋划策,你看你不是才在大马赔光了资本,老头子在气头上不肯投钱救你,不如绑了夏青青,全家人老头子最疼就是她,到时候要多少钱他都会给,再来,人在你手上,想怎么样不可以? 夏知秋如中邪发疯,一头栽进去,如痴如狂,走火入魔。 血淋淋的过往再揭起来疼得人头脑昏聩。我已记不起他是如何将完整的夏青青一片片撕裂,过程惨烈而凄惘,不忍卒读。只晓得那夜风大雨大,树荫婆娑,事事处处为我的壮烈与牺牲陪衬,被折磨三四月,最可怕是想念秦暮川,唯恐他已被夏凝霜或者柳曼姿又或者秦姗姗占据,满脑子担忧疼痛,忍不了,一时冲动,趁四下无人,从二楼阳台往下跳,被爷爷打断的那条腿旧伤难愈,二楼的高度死不了人,却能让夏青青从此断送了人生,成为人人嫌弃的瘸子、残废与负累。 风雨凄凄,电闪雷鸣,我拖着残腿走过荒无人烟十里路,终于有一辆货柜车肯载我去城中。可我该去找谁,谁又肯收留我?最初的动力已成为最后的选择,我认为自己污秽难堪得无法再面对秦暮川。 无论何种境况下,他在我心中始终高贵如神祗,风华绝代,光耀世人。 夏知秋轻笑着,低头,望着我与他缠绕的指尖,他的眼睛这样好看,通透清澈比过黑曜石,俊朗模样不输时下头牌小生,奇怪是我从未幻想过与他之间竟会有今日纠葛,难捨难分,难断难离。 夏青青苍白如纸,哪来这样大的魅力令他爱欲成狂。自始至终,我不相信他爱我,或者说爱过我。 他在一句句郑重地重复我的话,“如果我跳下去,你就原谅我,是不是?” 我不说话,他继续问,“你保证?” “是,我保证。”我小女子一个,天生没信用,不然怎么对得起孔圣人那句“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 但这情形出乎意料,他真拉着我快步向阳台走去,交代说,“青青,你让我跳,我就跳。”他于是干净利落跳下去,再站起来已面色苍白,冷汗涔涔。不必想,一定是脚骨骨折的下场。
第27页 “我让你跳你就跳,比维克更听话,早知道就多养一条你这样的,不费事。” 眼见他的脸由青变紫,却只能隐忍不发,这会子我倒真有些相信他的所谓爱情。 “你从前不是这样。” “从前?从前是谁?我袁野青青一贯如此,夏先生今天才领教到尚不算晚。” “不管你变成什么样,我认定了,就绝不放手。青青,别以为耍耍小聪明就可以逃开,你还太嫩。”他被黑超哥扛着忍痛撂下狠话,场面颇具喜感,我只差掏出手机拍下来发微薄。 我以为他会购下半山别墅,不想被带回一间欧陆风格精緻公寓,医生已将他料理好,打着石膏躺床上望天,家中有保姆听候吩咐,殷勤利落。我随时准备跑路,他却说:“你想让爱乐玩具厂再也接不到代工订单,员工闹事,政府封场,就尽管放心大胆地走。” 这威胁实在够老套,但奏效,他是翻手为云的人物,我们全家都得罪不起。 註解,袁爸从不是个浪漫的人,但在玩具厂的起名上曾经狠狠罗曼蒂克一把,袁妈单名一个乐字,于是袁爸将玩具厂命名为爱乐,以示情真意切。 打开电视,媒体又有新的追逐对象,但时政新闻都在针对永荣在建楼盘倒塌一事做后续报导,秦暮川是怎样的人我再清楚不过,这事不过是导火索,接下来还有精彩戏码尚未呈现,间或的等待未尝不可。 再说我等到秦姗姗粉墨登场,台下怎不能掌声雷动。 阑珊忆梦 窗下寂寥的街市,霓虹灯下落影纷纷。香菸以缓慢的节奏燃烧殆尽,身边的夏知秋恍然间演化成两鬓苍白的耄耋老者,借着电视机微弱而斑驳的光,一点一滴絮叨起记忆的末端中老套又无聊的故事,大致是我从前对他多么多么好,俩多么多么相亲相爱又发誓永不背弃永不分离,但自从秦暮川出现,我的世界里便再也没有他,又骂我贱,明知道秦暮川爱的是秦姗姗,依然没脸没皮地贴上去,死贱死贱。 他受了伤一样霸道,我被他强行禁锢在臂弯里,动弹不得,只能听大哥哥讲那过去的事,听到呵欠连天,倒头就睡。他便顺势将我团成一团塞进怀里,空调转成通风,大夏天两炉火缠在一起,就快把沙发点着。半小时后我浑身是汗地跳起来,塞一个抱枕给他,这厮便满足地扒住,手脚并用。睡颜好似孩童,乖得让人忍不住要往死里蹂躏。 不幸的是,我又阴暗一把,关了窗,把空调设置到高效制冷十六度,甩甩手回房休息,第二天他可怜兮兮地发烧感冒,像烧熟的虾米,浑身通红。 我记得从前仍住在第七精神病院的时候,我高烧到人事不省,他却风骚地开始扒衣服做前*戏,舔着我的耳垂说,“好青青,人家说发烧的时候体温高,进去时比平常舒服,咱们试试,嗯?好不好?” 将身上长的离谱的睡裤挽起来,我正考虑要不要趁他病要他命,索性把他当男*ji卖掉。尔后门铃响,我看一眼自己小孩穿大人衣的滑稽模样,认命地去开门,谁料到冤家路窄,我最惨澹的时光遇上最光鲜亮丽的那个她,惊愕自是不必说,这是夏知秋私人地界,她却可以如此轻车熟路来探望,难不成他们俩也有一腿?我惊得下巴都要掉地上。 她轻轻松松同我打招呼,说:“嗨,你就是青青吧,闻名不如见面。我叫秦姗姗,是夏先生老友,他还没有起床?不方便的话我等等再来?” 她这样有礼貌又谦卑,但谁说我就一定要顺势请她进来?我与她仇深似海,再说本姑娘小家子气得很,做不到笑脸迎敌,于是点头,装无辜,“那好吧,你一个小时之后再来好了。”秦姗姗自以为得体的微笑瞬间凝固,转眼我已经关上门,再去睡一个回笼觉。 但夏知秋显然不捨得早早去死,我被悉悉索索谈话声吵醒,有男有女,可算热闹,洗漱之后,换好衣服才走出卧室,他的私人医生连带两名漂亮女护士已经及时赶到,为他高高挂起点滴,夹着腿端端正正坐在沙发上嘴角噙一抹笑的是秦姗姗,不得不承认,这些年她愈发美丽,似一颗珍珠打上苹果光,到哪到光辉璀璨。 但我是谁,自卑这种情绪早就从脑子里删除,更何况实在宿仇面前,没有气势也要硬撑到底。 夏知秋顶着两团高原红,极其喜庆地躺在沙发上向我抱怨,“你心真狠,连求救电话都不肯帮我播一个,只想看着我死是不是?” 世人为何总爱误解我?我其实只是想等到他发烧烧坏脑子才报警,哪有他想像中那样坏。 “可惜没有一棍子敲昏你,让你有机可乘,打电话求助。”我转身去他家馆藏丰富的冰箱里找早餐,无不遗憾地说。 秦姗姗含笑看向夏知秋,调侃说:“这就是你给自己找的小麻烦,难怪急不可耐地要回国,原来有美相待。”由此可知,他俩厮混在法国,果然有一腿。神勇无比的干探袁野青青又抽丝剥茧挖掘新案情,揭开惊天大咪咪,啊,不,是惊天大秘密,抱歉,如有雷同,纯属口误。 继而又侧过身来,以长辈目光将我关爱,“小朋友还在闹脾气?我作证,在法国时夏知秋可是坐立难安,一刻都没有忘记你。”你看,果然吧。 成功找到一块辱酪蛋糕,酸酸甜甜我最爱。心情蓦地敞亮,狠狠啃一口蛋糕,仿佛啃的是秦姗姗的肉,听她一声声哀号求饶,yy得天昏地暗日月无光。蹭到客厅中央,弯下腰凑到夏知秋耳边,自以为媚笑妖娆地笑着同他咬耳朵,“好哥哥,我今天终于明白,原来你志在搞乱天下人伦,啧啧,真是……噁心得让人想吐。” 他面色似绛紫猪肝,新鲜软滑,勉强笑一笑,略微抬头,舌尖捲走我嘴边残留的蛋糕屑,一双眼亮晶晶似星空闪烁,睫毛长得惊人,以至于我时常将他与程未再这小崽子弄混,恍然间他与他容颜相似,秉性不同。 见我愣神,他便志得意满地笑,问:“这下恶不噁心?” 有些稚气地用手背狠狠擦自己的脸,我恳切地告诫他,“我比我想像中的更讨厌你。” 他好像突然间脑子进水,扶住我后脑狠狠按在胸口上,差点将我撞得鼻血喷溅,接下来大笑,笑得胸腔震动不止,向我挑衅,“要怎么办才好,我偏偏就是喜欢你喜欢得不能自抑。” 我被按压在狭小*逼仄的空间里动弹不得,恨又恨得牙痒痒,索性张嘴就咬,呃,谁知隔着睡衣准确无误地一口咬在他咪咪上。这厮闷哼一声就开始发骚乱叫,嗯嗯啊啊胡乱哼哼一通,任谁听见都要面红耳赤,当然,这不包括久经沙场阅人无数的秦姗姗。 “好了好了,给五分钟让我把话说完,完成任务立刻就走,绝不打扰你们小别胜新婚。” 我对天发誓,夏知秋如果再不放开我,我一定一闭眼把他辱*头咬下来。 他大约再挺不住,松开手,任我用力过猛跌坐在地上,满脸怨愤地欲用仇恨目光烧死他。无比尴尬的是,我在他左胸处留下好大一块口水渍,真够丢脸。 秦姗姗拢一拢长发,唇角轻勾,将我从上到下打量过,面上是亲切与和善,细看即可发觉眼底深处的嘲讽与不屑,这个人面兽心虚伪到极致的女人。“真是像,五官与神态几乎一模一样,你从哪里找来这么个宝贝,连我看了都想要。” 她要了干什么?杀我还不够过瘾,要抓替身回去往死里折腾? 我仰起脸,扯出一抹诡异的笑,“你不如把我转送给这位漂亮阿姨。” 他牵起我的手,因体温过高,满手是汗,“青青,你不要时时刻刻都武装得像一只刺猬。” 我撇嘴,嘀咕一句干你屁事。 又听他对秦姗姗说:“这小东西是我的,你少打她主意。有话快说,我病入膏肓,没有多余精力应付你。是你的好弟弟又有新动作?这些事情,我巴不得她坐下来一字一句听清楚。有什么可避讳。” “秦暮川拿到了永荣与子公司鸿翔建设的资金往来记录,垮塌楼盘招投标时的所谓服务费公关费事无巨细,一一记录在案。你太不小心,身边养着内鬼,随时准备反咬你一口。这事牵连太广,指不定有人为自保,经不起检察官威吓盘问,坦白从宽救自己。到时不要说摆平,就连自保都难。” “那就随他。” 秦姗姗已起身,整顿衣衫,“你既然不在乎,我也无话可说。”最后给我轻蔑一瞥,走得摇曳生姿。 电视里播着节奏缓慢的肥皂剧,我驾着腿吃着零食,乐得逍遥。但有人就是见不得你开心,夏知秋又插话,“你好像很开心?” “对啊,我就是喜欢看你们狗咬狗。越热闹越激烈我就越开心,需不需要鼓掌欢呼,祝君凯旋?”好心递给他一颗酸梅,可惜他不领情,笑得阴森,“好,那么你希望谁胜出?我,还是他?” “我无所谓,谁赢我就归谁,反正到哪都有吃有喝有钱花,我有什么可担心的。” 大约是我无所谓的态度激怒他,他又骂,“你还是一样的贱。” 我拱手谢过,“一般一般,世界第三。” “不过,青青,你还记不记得,我们手里有王牌不是?”夏知秋抓住我的肩膀拉我到他身前,挑眉道,“那东西一直在你手里,那么现在,好青青,告诉我,究竟在哪里?宝贝,千万不要惹我生气,你知道的,我脾气不好,发起火来控制不住,伤了你,我也心疼。” 他说话的节奏如此奇怪,像唱一曲饶舌rap,顿点奇异,铿锵有力,以至于我险些笑场,惹来杀身之祸,幸好及时收手,只是两颊微酸,面部紧绷。 他眼中小火苗簇簇上窜,是发怒前兆。窃以为,瞪人瞪太多次,眼珠子也会变大变突兀,夏知秋现在的状态犹如刚摘下酒瓶盖一样眼镜的物理系教授。自我出现,他可怜的一对瞳孔从未处于正常状态。 罪过,都是我的罪过。 他一路骂我贱,不贱一贱怎么对得起夏先生厚望。“咦?夏先生你说什么,我实在听不懂。” “别给我装傻!到现在你还敢说自己不是夏青青!” 从单人沙发跳到长沙发,大剌剌坐在他腿上,我问:“我如果嫁给你就当然姓夏,叫夏青青啦。怎么样?不如马上飞拉斯维加斯註册结婚?不过条件有一个,我拒绝签婚前协议,打官司离婚,你全部身家要分我一半。” “不错,到现在还不忘惦记着夏家那点子家底。我该夸你还是骂你势利拜金,居然为了钱肯出卖自己,从前的夏青青可是是金钱如粪土,对争财产搏出位这种事情不屑一顾。”
第28页 “是她蠢,所以命都丢掉。” 闻言,他陡然间动气,面上虽是笑着的,眼底却一片森冷,伸手一带,我便扑倒在他胸膛上。腰上的手臂力道一点点收紧,呼吸被挤掉一半,他的脸突然间逼近,令人措手不及,毫无血色的唇在眼前开阖,我正细细体会他是否也会有口气,耳朵却闭不上,听他颠倒黑白是非不分,“既然你急着投怀送抱,我又怎么好意思拒绝,不如先温故,再求新。” “你最好立刻公告天下,夏家大少爷找到命中灰姑娘,爱难自抑,不顾家族反对高调结婚,当然,我不介意千金搏一笑此类风流韵事做花边新闻” “想让秦暮川知道,刺激他撩拨他,还想试试自己在他心中几斤份量?不必多此一举,你其实清楚知道,夏青青于秦暮川一文不值。”他一面自说自话,一面用手指戳我胸口,滚烫的呼吸一律扑打在我侧脸,嗯,确实有一股阿司匹林之类的甘苦药味。 他素来了解如何切中红心,如何戳我软肋,我又被他捅一刀,旧伤口骤然开裂,血流如注。一年,两年,十年或二十年,我永远这样没有出息,提到秦暮川便束手就擒,没半点反抗之力。 “我恨透了你这股窝囊劲。”当下便按住我后脑勺,张开血盆大口,狠狠啃过来,我憋着一口气,死不张嘴,他便在腰侧挠我痒痒,舌头见fèng插针似的窜进来,一股子阿司匹林的苦味,将奶酪蛋糕的甜腻统统盖过去,苦的人抓狂。未等我明白过来,已经跨过发疯的边沿,一狠心,豁出去,不要命地回啃过去,手底下自然不闲着,撕他的衣服撕他的脸,两人似困兽一般缠斗,昏天黑地打成一团,混乱中他手背上的针也飞出来,连带血溅三尺,何其惨烈,但显然我已顾不上害怕,仿佛在他身上发泄着这一路走来的悲辛与痛楚,到我俩上半身都已被对方剥得精光,我深切怀疑自己患上狂犬病,正龇着獠牙,啃得他脖子肩膀尽是鲜红牙齿印,许多正渗着血,昭示着我的病入膏肓与无可救药。 胸中似一团团火在烧,他从我耳后一路吻到初初盛放的辱*房,而我似乎对这番亲昵期待已久,浑身颤慄却更要紧紧将他抱拥,是,我原本就如他们所说,是天生贱格,我就是欠虐欠收拾。我骂柳曼姿的话其实一字一句通通可以转回到自己身上,我有哪一点比她好,我就是连□都不如。 放纵的,灼烧的欲*望渲染一室。我前所未有地痛恨着自己,但他待我如此温柔,暴虐的温柔与掩映的痛楚揉杂在指尖,层层将我侵透。恍然间他捧住我的脸,反覆呢喃着我姓名,贊我美丽或宣洩爱意。忽然间模糊的视野令我看不透眼前真情假意,只知一瞬间天塌地陷,我跌落在他炽热的胸膛上恣意哭泣,渐渐一切都平息,只有眼泪未曾停歇。 是我疯,不知人生为何。不知我所作所为究竟是在梦中或是现实。我恨他们步步相逼,想彻底抽身,又隐约期待着秦暮川跪倒在面前哀声说后悔,说幡然醒悟,说曾经爱我却未敢言说。高喊着口号说恨透夏知秋,眼下却肯来与他重温旧梦,唯恐被遗忘,唯恐被丢弃,唯恐他们不再来纠缠。 与柳曼姿的对骂,与夏凝霜的厮打,再到与夏知秋此刻对峙,我为何要将自己变得如此歇斯底里面目不堪,重压之下,我已接近崩溃。从前的爱与恨,仿佛成为我这一世生存的给养,离了那些千丝万缕的联繫,便不能成活。 青青仍是青青,改换了姓名与身体,心却从未曾变过,一样的无知软弱,一样的踌躇犹豫,一样是俗不可耐的女人。 自厌到了极点,疯癫到了极点,这一回我可以手续齐全病症标准地进入第七精神病院。 也不知睡过去多久,到天明,双眼肿得睁不开,大嚎一声,“苍天吶,给我一杯忘情水,让我一夜不流泪!”睡饱万事足,扯一扯乱蓬蓬的头发就去卫生间洗漱,绕到客厅里,坚忍不拔的夏知秋同学休息一夜便又鲜活起来,打电话看股市,分分钟不闲下。 笑我是鬼,幽魂一样在家中飘来飘去。 待我瘫坐在沙发上,冰敷一双核桃眼,他才放下电话平静地告知我,“家中来过电话,检察官已经上门来请我回去协助调查,我也许要栽倒在这里,怎样?今天对你来说可算焕然一新欢畅热烈?” 我仍未睡醒,呆呆好像一尊木雕。 他拍拍我脑袋,已经起身换衣,半小时后卓尔不凡英俊潇洒,我当然被搅得五迷三道,吶吶不言。 他嘱咐道,“也许会被扣押满四十八小时,家中有吃有喝,箱柜里有现金,当然,你如果想回去我也不回阻止,我自身难保,不是吗?” 我摆摆手,祝他一路顺风。 而夏知秋最后怨我没有良心,我摸一摸胸口,哈,良心请你藏好。 阑珊忆梦 意料之外的是一大早接到袁妈电话,我以为她乐不思归,谁知她高喊口号要回归祖国温暖怀抱,继而问我在哪里鬼混,家里电话无人听,我装傻,全当不知,她在电话那端气得发誓回家一定要我好看,又神神秘秘说最近有没有无聊人士骚扰,叮嘱我一定不要听信谗言,神神秘秘欲言又止,令人怀疑她突然改行做特务,接下来同我喊,在马丘比丘窥测古老印加文明,乌鲁班巴河六百米垂直峭壁比帅哥更具诱惑,拉帕努伊简直是人间天堂,对了,我一定要去阿那凯海滩买一幢屋,睁开眼即是壮阔海景,要不是你拖后腿,我才不要回中国。 “你最好当我不存在。” 她笑得张狂,“如果遗弃不孝女未入刑法典,我早把你扔回垃圾场,从哪来回哪里去。” “哦?原来我真是从垃圾堆里捡回来。身世凄凉,可怜可嘆,等等我就播电视台情感热线,演一出千里寻母戏码,为八点档收视率做贡献。” 原本只是玩笑话,电话那一端却突然间沉默起来,“想像力丰富。” “过奖,几点航班,到时我去接机。”无心深究,只想轻松揭过这一页。 袁妈道:“几时见你这样孝顺乖巧?这几天经哪位大师悉心调*教,可否赏脸见上一面。” 我只想敷衍,“我一贯如此,你今天才发现,未免太伤我心。” 而她突发感嘆,“女大不中留,留来留去留成仇,看来我和你爸须得提前为宝贝女儿准备嫁妆。” 我惊异,“亲爱的妈妈,你居然肯承认我宝贝?” “少贫嘴,国际长途中光阴如金。最后奉劝一句,回家宅着才是正经事。上错车见错人,后果血淋淋。” “遵命。女王陛下,奴婢可否申请收线?耳朵都发热,手机快要被你讲到爆炸。” “嘟——”她已经率先摔掉电话。 半小时后接到袁爸电话,压低了声音,显然背着袁妈播这一通紧急电话,开场即是,“乖女,千万不要听你妈妈乱讲,她最擅长把简单事情搞复杂。听爸爸的,如果有姜姓族人请你喝茶,你只管大大方方去,一切平常心就行,爸爸是你最坚强后盾。你妈在换衣服,估计马上就要出来,话不能多说,你自己体会。”他的妻管严大概一辈子无法痊癒。 接下来我便捏着手机,盘腿坐在床上,傻呆呆领会。可惜这註定是一个不平静的充满了折腾与被折腾的早晨,听见门铃响,我便有不祥预感,事实证明我是预言帝。想在夏知秋衣柜里挑一件衫,纪梵希的小菱格t恤长到完完整整盖住屁股,门铃声越来越急,来不及整顿,蓬头垢面睡眼惺忪就去开门,而门口是瘟神一般面孔的秦暮川,见到我这副模样,瞬间升级为黑面阎罗,撑开门便进来,反手又将门摔得震天响,气沖沖凶巴巴像是来捉jian。 对我吼,“你看看你现在像什么样子!” 打个呵欠,我转身要去卧室补眠,他怎受得了我的无视,伸手就要将我抓回去,但我是谁?十项全能女壮士,泥鳅一样滑熘,只给他抓到袖口,但这下不得了,拉扯间香肩半露,他发觉我锁骨至肩膀零星吻痕,面色煞白,牢牢盯住我,而我亦回敬一记挑衅笑容。 许久才听闻他吐出一句话,似心力耗尽,余味绵长,“迟早要被你气死。” 未等我回过神来,他已瞬间换上命令口吻,“去换衣服,跟我回去。” 拉好领口,我问:“回哪里?” 他定定道:“回家!” “家是哪里?你又是我的谁?秦叔叔,我是有思想有自由的个体,不是你的手下更不是你的情人,凭什么听你发号施令?” “你这是在要求我扛着你出去?我倒是不介意,横竖你身无四两肉,比不上哑铃趁手。” 他素来言出必行,不怕丢人,我惧怕于此,声势已弱,但仍在硬撑,“欺负老弱妇孺?你也就剩下这点本事。” 他闷不吭声将我扛到肩上,仍不忘奉上警告,“如不嫌丢人,你只管大声叫,将街坊四邻都叫来观礼。” 我被倒挂,浑身血液都往头顶聚拢,脸憋成秋风摧残过的茄子,半个字咬不出。最可怕是内里空荡荡,至余一条黄得似龙袍的海绵宝宝内裤,丢人丢到姥姥家。 我喊头晕,他才将我放下来,摺叠成可携式姿态放在膝头,长嘆一声,要与我交心,“夏知秋坏事做尽,你为什么仍要与他纠缠不清?青青,你只管安心等待,你想要的结果,我拼了命必然双手奉上。不要以身试险,更不要为赌一口气行差踏错。” 我可算咄咄逼人,回道:“前半句我原封不动还给你,秦暮川坏事做尽,我为什么还要与你纠缠不清?” “因为我放不开青青,再承受不了失去你的痛苦。青青,你难道认为我不难过吗?”他张开手掌,指尖擦过头皮,穿过我的乌黑蓬松的发,清亮的眼眸里倒映着的是我苍白踟躇的面庞,满满都是我。“你还记不记得,记不记得我们的秦小川,秦小川,又傻又甜蜜。”他说完已颤抖,眼眶泛红。 而我,这三个字入耳,眼泪便似开闸,心痛无以复加。“我有罪。” 他抱紧我,借一丝温暖。 我在炎炎夏日中悽然瑟缩,“是我没有保护好他,如果我更坚强更机敏……”再说不下去,心痛心伤,有口难言。 忙着仇恨,忙着解脱,去从未有过一次反省,我未能成熟一回。 他与我抢着认错,悲伤之余滑稽十足。 末尾他总结,“我不再离开,十年二十年,到死,总能等到你的原谅。”
第29页 “如果死都不肯回头呢?” 秦暮川笑着,眼角还有泪光闪闪,低头,轻轻亲吻我额头,“那就等下辈子,我来为你洗衣做饭刷锅洗碗,为你一胎接一胎不辞幸苦地生一个又一个健康活泼的孩子,为你变成老派落伍的黄脸婆,忍受你在外花天酒地,忍受你三四月不归家,为你将孩子们都带大,等到年老时再伺候你穿衣吃饭洗澡,无论你健康或疾病,青春或年老,无论你成熟或放纵,善良或刻薄,无论你变成什么样,我都要一直爱你,到死那一天也要牵着你的手。如果你愿意,可以提前到这辈子完成,无论你做什么,你是谁,青青,无论这世界如何变换模样,秦暮川会学习夏青青,不顾一切地爱你。” 骚瑞,眼泪还没有干我就笑场,惹他面色又黑一层,头顶上风雷大作,一片小乌云电闪雷鸣。浑然不知笑点在何处,偏偏就是忍不住笑倒在他臂弯里。秦暮川沉默再沉默,终究只能憋死在沉默里。 “你知不知道,我肚子真的好饿。” 人生衣食住行,样样离不得。没了爱,一样活得杂糙一般茂盛顽强。你向生活哭,站不起来,求他拉一把,他便说,不如跪着活。 我已将柔软嵴柱灌满混凝土。 我喊肚饿,他当然赔小心。 忽然嘴刁,要去吃东子铺堂口全程有名的馄饨店。车行一小时有余,店门口已排起长队,小巷狭窄,秦暮川正为找不到停车位而发愁,我百无聊赖,问:“怎么突然间换车?”他今日开一辆白色q7,从里到外都是崭新。 “难得你留意我开哪一种车型。”他显然顾左右而言他,我适才仔细去看他的脸,毫无血色的苍白,气息微弱,他这样要死不死仍要硬撑的模样我再熟悉不过。 “你那辆银色宾士车被扔到哪个垃圾填埋场?” 他不说话,紧抿着唇,装作一心一意停车,其他皆罔顾。 我问我自己,凭什么仍担心他死活,于是闭上嘴,待他停好车,馄饨店早已座无虚席,他未熄火,留我在车内,“太阳毒辣,你在车里等我。” 他背影挺拔,湮没于嘈杂市井。 空调风越来越冷,我坐在车内等待,不禁瑟缩。 再回来时满头大汗,风度全无,一碗热腾腾小馄饨递给我,叮嘱,“小心烫。” 我像是在室内中暑,头脑昏聩,耳鸣眼花,突然间失去胃口,告知他,“伤口又裂开,你是存心让我看见又何必装腔作势演一齣戏。” 他不说话,懒懒坐在车位上,血从腰腹渗出来,浸红了深灰色上衫。 我又开始吃馄饨,皮薄脆慡,一口一个,一碗四十五块,才十五只,价高但味美,老闆天天忙不过身。乖乖下车去扔残骸,回来时似赌气,猛地大力关车门,一声不吭就去掀他衣服下摆,女流氓一般架势。 三十八度往上的天气,他右侧腰腹缠一厘米厚纱布,也挡不住血液外涌。 秦暮川抓着我的手说:“没关系,子弹已经取出来,并未伤及要害。” 我知我没出息,指尖颤抖,“你有金刚如来护身,刀枪不入,当然冲锋陷阵头一名。” 他忽而轻笑,无声弯一弯嘴角,“我有女金刚夏青青贴身保护,有什么可怕。” “你有病!” 他只默默望住我,但笑不语。 我收回手,被他握的滚烫,我打赌他一定处在高热阶段。“为什么不去医院,想死一颗子弹就解决,这样算什么事?” “没什么,真的没什么……”他话语间气息渐弱,双手扶着方向盘,目光深远,投向弄堂尽头,“只是很想见你一面。” 我越发不明白这个世界。 雨疏风骤,小路两旁树叶沙沙响,似旁白者无情嘲笑。 “秦暮川,去医院吧。” “嗯。” 他在忍痛,车行缓慢。 我的心上拉起一层连绵雨雾,一切都变得虚幻飘渺,全无重量。 年逾花甲的朱大夫将他骂到哑口无言,到最后自己也嘆气,“各有各的福缘,我这是咸吃萝蔔淡操心。” 我坐在他身边木头一样发傻。 他因失血过多,面色苍白如纸,恍然间影像重叠,他依然是十七岁骄傲又倔强的少年,不肯接受夏青青的关怀示好,而我自己以为化身勇猛骑士,能够力王狂澜,救公主于水火之中,谁知公主柔弱胸腔中装载一颗巫婆的心。 此后十年间,伴他度过多少繁华盛世下的烽烟岁月我亦记不清了。 秦暮川说:“是否要从六十岁活到满脸青春痘才可以不犯错。我这一生究竟求什么,怎么会把生活搞的一团糟。青青,你教我,你教我到底该怎样做才能挽回。” 我望向窗外阴郁的天空,双目茫然,“我又怎么会知道。” 我们之间的结越解越深,面前一堵高墙拦住去路,亦回不了头,进退维谷。 尔后有陌生人来请我赏脸去喝下午茶,我慡快应予,秦暮川显然不贊同,他唯恐我被人贩子拐到穷乡僻壤。 我仿佛对一切都已经无所谓,最好的与最坏的我都已承受过,不过尔尔。 本市一百五十年前已开埠,江之两岸古老欧式建筑保存大半,似优雅妇人,自有一番风韵引人瞩目。 在一座老旧洋楼,我目睹一个王朝的衰败。 古老座钟桌球敲过四下,江风徐徐吹起裙角无数。阳台径直延伸直辽阔江面,美人坐于伞下,发如雪,面染霜。 她笑着招呼我们,“坐吧,青青,你身旁青年才俊要如何称呼?” 秦暮川因她一句话起身,“江太太您好,晚辈秦暮川,城中不起眼小商贩而已。” “年轻人肯谦虚是好事,但也不必妄自菲薄。我虽然深居简出,但免不得看书看报,城中顶尖人物媒体蜂拥报导,秦先生名讳已如雷贯耳。” “您过奖。”他显然紧张侷促。 老派女佣人上前布置差点,黄金包边的骨瓷杯碟,一系手绘绚丽玫瑰园,昭示她永不退色的风华。世上总有这样的女人,岁月带走的只是浮华与虚妄,美丽永伴她左右,无论二十岁,或是六十岁。 “有没有猜到我是谁?” 我想起一早的电话,袁妈有时候幼稚像学龄前儿童,闹脾气使小性这类事从来不落人后。相处年余,从未听她提过父母事,大约仍堵着一口气,不肯回头认错。 她继续说:“你从未见过我,我却时常在照片上关注你。十六岁已经高过你母亲,十七岁同小男生牵手谈恋爱。在眼前才发觉,恍然如你母亲回到二十年前。” 秦暮川在桌下握住我的手,我亦正襟危坐,恭恭敬敬唤一声,“外婆。” 她眼中竟涌出泪水来,令我手足无措。但她未有片刻失仪,手帕拭一拭眼角,依然浅淡微笑,“你喊我一声外婆,已足够我安详满足地闭上眼。” 我不知该说什么,我与她似陌生人,安慰的话在嘴边,却不知如何开口。 她是姜方玲安,曾经戬龙城正真的女主人,姜夔的妻子,这个与“曲终过尽松陵路,回首烟波廿四桥”的清客姜夔拥有相同姓名的男人,在夏洪元发迹之前,主宰此地四十年,最终大厦倾颓,烽烟寂寥。留给世人一段丰富谈资与灵山寺供奉的十六尺汉白玉观音像。 “阿乐真是不孝女,二十年来不肯低头服软喊我一声妈。到最后仍是我投降,恳求你们回我身边。月前查证出肺癌晚期,我已经时日无多,只想离世时阿乐肯回来牵着我的手。” 我心中难过,“她不知道您的身体状况,不然不会这样任性。” 她笑道:“如果不是到这一步,我也不想勉强她。阿乐倔强好似蛮牛,我有时问上帝,为何会赐我这样一个浑身是刺的女儿。或许是他父亲四十岁才得一女,全身心宠爱她,最终却得不到女儿谅解。” 我答:“我妈妈并不是一个带着怨恨生活的人,她其实早已经后悔,只是不肯低头认错。” 她笑着握住我的手,指尖微凉,掌心柔软,也有层层叠叠的皱纹与松弛的皮肤,氤氲着安宁的气息。“其实我仍有事相求,为留藉口再请你相聚,只好说下次详谈。” “我显然无所事事,巴不得有人为我找事做。”我小心翼翼开一个玩笑,她目光祥和,与秦暮川闲谈几句,看着我吃完一整块菱形巧克力布朗宁。 再而引我们去客厅,这一整栋楼未见一台电视机,装饰与家具令我有片刻眩晕,仿佛回到半新不旧的民国时期,她打开留声机与我们听完一段《玉簪记》,“长清短清,那管甚离恨。云心水心,有甚闲愁闷?一度春来,一番花褪,怎生上我眉痕。云掩柴门,钟儿磬儿在枕上听。柏子座中焚,梅花帐绝尘。”字字婉转,曲曲动情。 “又犯老毛病,我原本不该拉年轻人分享已入土的事物。” 秦暮川推说不,难得有此机会。 祖父夏洪元亦喜欢这些古曲,夏家上下他独宠夏青青一人,我曾为彩衣娱亲,正经拜师学唱过,如今只记得《牡丹亭》,挽一个指花便唱,“原来奼紫嫣红开遍,似这般都付与断井颓垣——” 姜方玲安惊喜道:“原来遇上知音,何处拜的师?我这是不识泰山了。” “北庄于先生。” “呀,小于的《桃花扇》倒是唱的不错。” 我便与她一人一句唱下去,离开是暮色四合,喉咙嘶哑,秦暮川拉我去糖水店加餐,点一盅冰糖炖雪梨。 笑看我,“事情没有那么简单。” 又赘言,“但你唱曲时娇媚神态非言语可形容,我受着伤,居然也会心如火焚。” 阑珊忆梦 我便与她一人一句唱下去,离开是暮色四合,喉咙嘶哑,秦暮川拉我去糖水店加餐,点一盅冰糖炖雪梨…… 笑看我,“事情没有那么简单。” 又赘言,“但你唱曲时娇媚神态非言语可形容,我受着伤,居然也会心如火焚。” 一路辗转,似乎又退回最初暧昧萌发时,他随心所欲,我谨小慎微,说到底是两性差异,我要拉起横幅去中心广场示威抗议,提醒大家男女间从未平等过。 吃饱喝足,战斗力飙升,“三十几岁老大叔大庭广众之下调戏未成年小女生,你还要不要脸?” 他摸一摸面颊,忽然闪现着质朴的可爱,傻傻问,“真的老了?”
第30页 我继续嘲笑,半点面子不留,“你认为呢?还是十七岁朝气蓬勃小小少年?早已经是行将就木半截入土的人了。” 他转而说:“我曾听人说,二十七岁出嫁的女人,心中爱的仍是十七岁那年牵手的少年。我不会离开,你的十七岁。” 我笑:“你听谁说?如此这般少女情怀。” 秦暮川的脸色一瞬间似烛火扑灭,阴翳沉郁,片刻之后是自嘲的笑,些许凄凉些许迷惘,“是我的青青告知我。来自《十七年的等待》顾安安。说出来惹你笑,我在读她留下的书,或者说我在追寻她留下的印迹。” “有意义吗?” 秦暮川答:“你觉得没有?” 我便不再说话,双双好似无家可归的流浪者,在糖水店枯坐到打烊。 “我不能忘了她,不可以容忍自己忘记她。”轻轻如一簇烟花,悄悄盛放在耳边。“如果连我也记不清楚,她一定又要躲起来哭。” 我悄悄捂住心脏,问自己,为何人总爱在相同地方犯错,即使清零重来,依然要重复相同命运。 “不如谈谈你的伤,是谁不要命敢对川哥开枪?” 他牵住我的手离开糖水店,午夜十二点,这一座城依然灯火辉煌霓虹阑珊,他轻描淡写一笔带过,“孙茂,也许是被现实逼疯,不顾一切来找我拼命。现在大概已沉入海底餵鱼,这些事情都交给底下的人来做,具体怎样我并不清楚。” 得他装扮成温柔情人相伴左右,我险些忘记身边是谁,孙茂的死对他而言再平常不过,也许应当说,人命与他而言,真如蝼蚁一般轻贱。 我挣脱他的手,伴随一种想要义正言辞高声指责却找不到道德立足点的无力。 秦暮川挑眉:“怎么?突然间正义感爆发,嫌弃我是杀人犯黑社会?” 他依然如故,对他伟大又特殊的事业最最敏感,我转过脸瞪回去,“不然呢?你以为你卖电器小商品?杀人放火金腰带,修桥铺路无尸骸。你卖的是毒品和军火,每一样都是杀人利器,满手血腥,却住洋楼开豪车,睡的是蚕丝贡缎,上的是大明星小嫩模,有人怀揣梦想勤勤恳恳一生,却半米容身地都没有。你难道还要我鼓掌喝彩,称赞你功德无量,销售长红?” 秦暮川靠左在车位上,远远望着车窗外擦身而去的斑驳光影,终是动了怒,开始向我灌输他的普世思想,“你这么说,似乎全天下罪大恶极的就是我,不杀不足以平愤?可是这些东西,我不卖,照样有人卖,卖得更肆无忌惮,更泯灭良知。你不是没见过夏凝霜的样子,那些吸毒鬼没有脑子的,就是一条条会说话的狗,你不卖,他还要跪下来给你磕头,求求你给卖他一克。我买毒品给他们是救他们,不然几个人受得了那种苦?自杀自残数字惊人。再而,有钱难道是罪过?我一样花大把钱做善事,为火箭一样往上窜的gdp做贡献。我这辈子,再也不要回去十七岁,为一块面包打得头破血流。” 又转过来,欺近了,反问我:“夏家是怎样独霸城中,你比我清楚?你从前花的每一分钱,又能有多干净?” 我看着他的眼睛,充满愤怒与欲%望的一双眼,莫名恐惧,“你知不知道,这世上确有因果报应命运轮回。” 而他报以轻蔑一笑,我们的谈话到此为止,也将永不再继续。 人人自成一套生存法则,没有谁能真正说服得了谁。 秦暮川早已成魔,而我呢?无非是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从前猪油蒙了心,真把自己当折翼的天使,要用爱感化世人,哈,结果早早翘辫子,才算皆大欢喜。 我又开始沉寂于往事,一发不可收拾。 最终我仍是陪伴他去私人医院,裂开的伤口再次fèng合,血肉模糊,他自始至终不过皱着眉,一声不吭。又想起些浮沉往事,爱他,等他,为他的伤口哭到天明,一个人的眼泪怎能那样丰沛,我好似现代版林妹妹。 可是心疼难免,笑自己,应当去午夜电台为自己点一首《痴心绝对》。心底里骂,有没有搞错,这么些年就不能换一个人爱?半点新鲜感没有。 我中邪一样三伏天去露台上晒太阳,他幽灵一样欺近,从身后将我紧紧抱住,也不顾刚刚fèng合的伤口,令人措手不及。下颌搁在我肩窝,雨过之后湿闷的午后,热得心浮气躁却依然缠绵拥抱,更不是恋人是仇人,我问候我老母,你是不是又昏了头? 他低声嘆:“我死过一次,好像又重新活过来。”在跟我玩深沉,装尼采大哲大儒。 但他唇边淡淡香菸味渗入我神经末梢,未想清楚已开口,“你又抽菸?” 他埋首在我颈间轻笑,“我承认我失败,烦闷时又拿出来抽,戒不掉。” 天气热得发疯,我心情躁郁,只想转过身去扇他一耳光,“滚开。” “不,你应当问我为谁烦闷。” 我被困在他怀里,动弹不得,“松开手,不然我喊非礼。” 他竟然笑,嘲笑我的幼稚,“你先问我为谁烦闷,我保证下一刻就放开你。” 最终是我妥协,他志得意满,恩赐一般告知我,“都是因为你,我像又回到少年时。” 我理一理拧得皱巴巴的衬衫,冷声调侃,“哦,原来我是回春丸。” 他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低头来吻我,又被我一迅雷不及掩耳盗铃之势扇过一记耳光。“流氓!”我恶狠狠地骂,实则心虚,害怕他不堪受辱,反手还我一记,那我一定被打成猪头脑震荡。 谁知他摸一摸侧脸,很是受用地笑起来,“你发火,证明你还在乎。” 我几近抓狂,大声吼:“拜託可不可以不要那么贱?” 秦暮川保持淡定,一派从容,“爱一个人始于犯贱,你说的不错,我就是突然间想犯贱。” 抓住我手臂,像拎着某种动物,一路拖行,“现在你应该回家老老实实待着,女孩子家不可以随随便便彻夜不归。” 继而警告我,“夏知秋不是好人,你离他远点。” 我想我真是到了叛逆期,此类无意义问题偏要反唇相讥,“难道你是好人?”于是又引发一场毫无意义的争执辩论,下车时除了更加鄙视与痛恨对方,没有任何改变。 程未再像小狗一样坐在我家门口,站起来门神一样挡住我所有视线。开门时,他依然控诉,“你答应陪我去打针。” 我略有愧疚,保持沉默,他便得寸进尺,“老婆你不讲信用。” “谁是你老婆,发烧烧糊涂了?”门一开,维克立马傻乎乎扑过来,程未再这会也不同我争了,乐颠颠去同维克玩耍。半小时之后喊饿,又说头晕,我认命,侍奉这位大爷吃药,尔后做饭烧菜,一点十五分终于开饭,程未再还要抱怨,“你动作好慢,让老公等这么久,太不对了。老公下班回来很辛苦的,以后要加强业务能力啊,老婆————”最后两个字拖得老长,我忍不住拿筷子敲他。 吃饭时嫌这嫌那,我叫他滚,这小子已然风捲残云一般消灭桌上食物。一拍肚子,还我一个饱嗝,“吃饱了吃饱了,一粒米也塞不下了。” 我认命,我上辈子一定欠了他的。 不时我家风骚的门锁又开始呻&吟,袁妈一进门就尖叫着要去厨房找扫把,“我和你爸爸才出去多久,你们居然开始同居!!!我不打死你个王八蛋!!!” 我真佩服她的想像力以及茂盛精力。 “爸,妈,还没吃饭吧,冰箱里还有食材,我去炒几个菜,很快就好。妈妈你先去把妆卸了,飞机上太干,你脸上好多地方卡粉。” 在袁妈的世界里,还是脸要紧,极尽所能地扔下一个凶恶眼神,挥一挥衣袖去收拾妆容。袁爸看看我又看看程未再,语重心长,意味深远,“初恋真是美好啊……” 我很想告诉他,程未再这只老猴子已经不知道恋过多少回,身经百战,满脑yin&虫。 “你还不走?” 他去端碗,“我帮你忙嘛。” “不怕被我妈抽死?” 程未再小跟屁虫似的跟在我身后,他身后还跟着维克,屁颠屁颠进厨房,小声与我咬耳朵,“老婆你要保护我吖。” 我只当他空气,谁知这人又死皮赖脸贴上来,欲言又止得磨蹭老半天,才羞答答的开口说:“老婆我告诉你个秘密。” “不想听。” 他极其怨愤地望了我一眼,咬牙下决心说:“其实我还是处男的。” 我手边即是红铁木砧板,只想一砧板将他拍成肉饼,还我个清净地。 袁妈似乎在电话里与人争吵,摔掉手机愤怒地喊我的名字,转身时被一旁盯了我许久的某人偷袭成功,一瞬间亲过嘴角,一瞬间又后怕地躲到墙角,双手护头,面上却仍是笑着的,好似一只偷腥的猫,张狂、恶劣、神经质,却叫人无从恨起。 狠狠瞪他一眼,随即去客厅接受袁妈咆哮洗礼,我无法理解,亲生母女之间怎会有这样打的嫌隙,一旦有事发生,女儿竟都将母亲往最坏的角度设想,些许不堪,又有些许无奈,“那老太婆从前逼我嫁给花花公子噁心政客,决裂二十年,居然又要来抢我的女儿!青青,妈妈的乖女儿好宝贝,你千万不能被糖衣炮弹攻陷,要坚定跟妈妈站在统一战线里!” 我仍想着程未再恶作剧似的亲吻,摸一摸脸颊,有莫名娇羞从耳根燃起,心中惊嘆,老天,枯木又逢春,我居然会脸红,小心肝扑通扑通一阵乱跳,春心大动,春水荡漾,春情摇摆,哎呀呀,人家是徐娘半老风韵犹存。 我被自己噁心得反胃,一回头,程未再好似白日做梦,两眼发直,痴痴呆呆望着我发笑,像是灵异片中诡秘镜头,令人背嵴发凉,汗毛倒竖。 袁妈一把抓住我肩膀,声泪俱下,“宝贝青青,青青宝贝,你不可以背叛妈妈啊!” 我其实极其羡慕袁妈,亦然敬佩袁爸,一个男人能在四十岁时依然将自己的女人保护得未经风雨的模样,实在难能可贵万中求一。即便是秃头大肚日渐老去,也好过世间许多衣冠楚楚之禽兽千万倍。 我提议:“不如先吃饭?” 于是程未再也凑上桌,提筷子再参与一席,我拿筷子敲他,“你不是吃过了?” 他笑得尤其傻,“你做的,我就是喜欢吃。”这回倒是不敢再老婆老婆地乱喊了,一口气迟到爆肚,话都没力气说,袁妈还在不停地叨叨,这世界没一刻安宁。
第31页 送程未再走,他在走道里半步不肯挪,磨磨蹭蹭满面娇羞,“你让我抱一下好不好?” “不好。” 程未再急忙说:“我下个月要去德国,那女人生了一团肉,爷爷奶奶高兴得要爆血管,一定让我爸带全家去跟他们渡假,切——我跟他们才不是一家人,带我干嘛,神经病。”又说:“我就是……就是捨不得你……” 未等他说完,我已然张开双臂提供怀抱,慷慨得异乎寻常。程未再有时更像我曾失去的那一突然肉,柔软而孤单,虽然有时候太过咋呼,但不过是未曾长大而已。 他抱过来便不肯撒手,软磨硬泡,摇摇晃晃,嘟囔说:“他们生了个儿子,我就不重要了。青青,我他妈成多余的了。” 这样的话,久远时光中夏青青似乎也曾说过,在秦暮川的世界里,夏青青似乎永远多余。似可有可无,删去亦免去许多麻烦的盲肠。连说一句悲凉都无资格,谁让你厚颜无耻非得贴上来。 “你不会多余,永远不会。” 横在我腰上的手臂再次收紧,我被勒得几乎要喘不过气来。他呼吸急促,灼灼炎夏,少年的纯净剔透的气息渐渐被湿热的风一丝丝划开。这孩子尚处于纯真年代,易触动易受伤,文艺一些的说法,这就是个玻璃心肝儿的小人儿,需你细细呵护,也不一定能够历尽风雨,开花结果。 意料之中,不消一刻,他已开始犯浑,“我就知道,其实老婆你爱我爱的要死,只是死要面子活受罪,就不肯承认。嗯……老婆……人家好爱你……” 乌啦啦一声已经被我踹下楼梯,瘪嘴,怨愤,拍拍屁股走人。 再见面已过月余,世间事有时千万年如一,有时却瞬息间万变。谁能捕捉你转身时留恋的眼神? 我依然参不透眼前世界,光怪陆离,烽火摇曳。 再过不久,兴许是三五日,亦可能是一周半月,因为太过清闲,对时间的概念模糊不清。姜方玲安的邀请如期而至,夏末微醺,杨柳碎影,黄昏凉风习习好似初秋光景,应是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倒是缺了郎情妾意,只有一老一少坐在年过百旬的旧式戏楼里,请得五十五岁于先生浓妆艷抹折断了腰肢来唱一出柔媚且壮烈的《桃花扇》。 这流水溪堪羡,落红英千千片。抹云烟,绿树浓,青峰远。仍是春风旧境不曾变,没个人儿将咱繫恋。是一座空桃源,趁着未斜阳将棹转。 热心肠早把冰雪咽,活冤业现摆着麒麟楦。俺且抱着扇上桃花闲过遣。 竹几上余着半盏茶,裊裊残香,倒映着台上芙蓉面桃花香的美人浅笑妖娆,却又令你想起一句现代诗来,最是一低头的温柔,像一朵水莲花不胜凉风的娇羞。 身边人穿一身半新不旧的亚麻质地七分袖短旗袍,凤仙领,半圆襟,连着栩栩如生蝴蝶扣,一系泼墨山水图,由指尖侍女小团扇陪衬,周身缠绕着娉婷悠远的古曲,仿佛氤氲在百年前的山山水水之中,隔着薄薄一团雾,隐隐婉约,看不真切。 听得她轻摇小扇,低吟道:“秦淮无语话斜阳,家家临水应红妆。春风不知玉颜改,依旧欢歌绕画舫。谁来嘆兴亡!” 就此停下,啜一口渐渐冷却的太平猴魁,我脑中不甚清醒,总觉得遇上千年古画里走出的女鬼,懒洋洋何处都使不上劲,只得陪她附庸风雅,接下去,“青楼名花恨偏长,感时忧国欲断肠。点点碧血洒白扇, 芳心一片徒悲壮。空留桃花香。” 她轻轻嘆一句,侧耳听戏。我却是浑浑噩噩,调动全身文艺细胞,费尽心机装十三,累得浑身虚汗,睡意不止。 片刻又听她说:“与青青,我倒真觉得相见恨晚了。” 我却在想,这于先生老当力壮老骥伏枥老有所依,怎能唱满场,一个劲不消停,能不能让我喘口气,满眼的民国穿越戏码,纵使我天赋异禀也经不起这样折腾。 阑珊忆梦 正当我开始怀疑自己已化作一缕尘烟之时,这位老式太太终于开口,自然是先饮茶,端一端架子,酝酿些许才说:“我已修改遗嘱,将平生所得财产全部赠予我的外孙女——袁野青青。”语毕望住我,平静木然石头一般的我,慈祥宽和地笑,“阿乐痛恨我多年,怕是不愿意接受我一分一厘。她自小就是这样固执,当年要嫁给穷得要做服务生,为人端茶送水的袁志碧,我与焕之捧在手心上宠了一辈子的心肝宝贝怎么捨得让她受苦。” 焕之大约是姜夔的字,我脑子又往偏门走,在思量着该为自己起一个什么样优雅老派的字。而姜太太显然不需要我插嘴提问,她唯一的欲&望即是倾诉,我默默无语已是最默契配合。 “你不明白,一个女人最傻就是去提拔男人,自你费尽心机耗完青春小心翼翼将他推上高位,他却不领情,转过脸来,恨你是黄脸婆绊脚石,记录他所有灰暗岁月,恨不得你不存在才好,令他得空去提携二十岁懵懂无知的清纯少女。哼——我只是怕她往后受伤,长痛不如短痛,要快刀斩乱麻。谁知袁志碧命大……” 这点我千万分贊同,但是否数十年来大家长们的手段从未翻新过,来来去去简单招数,太容易猜,亦太容易恨。 “从此她发誓要与父母决裂,我那时料定不过四五年,阿乐受不得清贫岁月,必然怀念起一掷千金纸醉金迷潇洒少年时,谁知她一撑到现在。我不知该欣慰还是伤怀。尔后鼎世破产,姜家三代家业毁于一旦。焕之那时身体已非常不好,担心我受苦,想尽办法留足家财保我后世衣食无忧。阿乐因此更恨我,认为是我贪婪,害得鼎世最后无钱可投,却仍抱着十亿要带进棺材。但……时至今日,谁又能去假设过往?她恨我,也是对的。” 我劝说:“您不要往心里去,母亲其实很想念您。” 她轻轻握住我的手,似有微小颤抖,显然已很难握的紧物件,“如今我所有房产股票珠宝等等市值已超过三十亿。你想想今后怎样处置。外婆十万分地喜欢你,但可惜,相聚时日无多,也许今夜入睡就再也睁不开眼。人生最凄凉不过如此,万贯家财无人稀罕。一生荣光又如何?最终依旧孑然一身归寂尘土。连女儿也不能得见一面。” 我答:“世间万物,强求不得。” 她忽而转了话题,“你知不知,夏知秋迷途深陷,夏洪元认为永荣是无底洞,已拒绝再出资。四处亲友纷纷避走,夏知秋被逼得走投无路只差去卖身。” 我了解永荣是夏知秋赌气不作二世祖,成孤胆英雄,白手起家,一手创办,让他丢掉永荣,不亚于割肉取胆刮骨疗伤,不到最后一步绝无可能。 秦暮川益发狠毒。 姜方玲安继而说:“你成为我唯一继承人的事情怕是瞒不住的,迟早会有人知道,迟早,走投无路四处求人的夏知秋也会找上你。” 我适才惊诧,“您派人监视我?” “不,应当说我始终在暗处默默守护着你。”她笑容坦荡,似乎一切理所当然,无可厚非。“还有那位秦先生,是不是?” 我沉默,对话已不在我掌控中。出乎意料的事情太多,我需要时间消化。 “选择果断抽身或是选择飞蛾扑火,青青,你要早作打算。”留给我的是她转身时美丽背影,多像一只讲着伊索寓言的千年老妖,我又有许多事情需要懊恼纠结。 所谓旁观者清,源自于事不关己。 我有时想,如若一切从头来过,我是否仍愿意遭遇秦暮川,尔后伤心伤怀,如坠地狱。答案是肯定,是的,我依然会选择这条路,固执,习惯,以及傻逼。 然而短短假期已至尽头,女孩子们吃饭逛街唱歌像做最后狂欢,彻夜不眠。 逛街逛到脚抽筋,又为找那家传说中的私房菜馆绕广场一周半,进门时差一点跪倒在地。小爱和锦年凑在一团讨论餐牌,我被空调的凉风吹着又有些想睡。迷迷糊糊总觉得面前飘荡着一张熟悉面孔,却怎么也想不起来是谁,直到小爱把我晃出满脑袋星星,才惊觉,原来真是熟人。 小爱自然呼炸,惊奇好似发现新大陆,“快看快看,实验班的面瘫帅哥居然在这里做服务生!” 瞄锦年一眼,双双心怀不轨,锦年已出手捂住小爱的嘴,警告她消停点。而我在想,究竟是脚底抹油立马熘走,还是硬着头皮吃完这顿饭。好歹是同学,我对打击关牧之的自尊心没有丝毫兴趣。 看起来我与锦年都是善良的小人儿,但关牧之显然出人意表,悠然自在地上前来打招呼,“原来是你,真没想到居然会追到这里来。” 我决定保持沉默,锦年一眼望过来,审视打量,意味深长,令人夏日里瑟瑟发抖,唯有小爱饶有兴致地问:“咦,红榜挂第一的关同学,你在这玩什么啊?” 关牧之扶一扶鸭舌帽,咧嘴笑了笑,终于多一点表情,然而只答两个字,“打工。” 小爱还在问:“哎,这打工累不累啊,一个月多少工资,够不够交学费的,反正无聊,要不我也来玩玩——” 我拉一拉小爱的袖子,制止她没完没了没心没肺的说辞,“还是先点菜吧。” 一身红色制服的关牧之甚是轻蔑地瞟了我一眼,开始熟练地介绍起特色菜,锦年坦然自若地点完单,我却莫名地心虚,仿佛做过什么亏心事,忐忑不敢抬头,但其实——关老子屁事。 继而小爱又来八卦,“他居然也来打工,他怎么可能缺钱。你们知不知道,关牧之的哥哥是混的,是那个啊——” “哪个?”好吧,我承认是我装傻。 小爱道:“笨死了,黑社会大哥啊!贩毒□打架斗殴,反正无恶不作,好可怕的。” 我默默喝一口茶,听锦年也贊同,“关文你知不知道?上过社会版头条,涉黑被抓进牢里判了七年。青青同学,能不能偶尔不要这样不学无术。” 我反问:“八卦也算学习?” 小爱忙不迭点头,“当然当然。搞不好关牧之就是我们附中的幕后老大!千万不能得罪他,不然什么时候被抛尸荒野都不知道。” “你已经得罪他了。” 小爱又开始自我纠结,再也不敢多看关牧之一眼。这下却换我好奇,观察他待人接物,点单 送餐,兢兢业业勤勤恳恳,正是优良好少年。 而关文,这名字如此熟悉,倒不是从媒体上听来,秦暮川似乎提过,究竟是谁却是想不起来了。
第32页 临走时他对我笑着眨眨眼说:“欢迎下次光临。”一肚子坏水模样。 亦可说人生何处不相逢,由于附中迷恋折腾的性格,高三刚开学一整个年纪的学生就被扔到附近一连片小村庄里体验生活。所有班级都打乱分布,我与锦年一起住在一位皮肤黝黑的姑娘家里,方圆百里不遇熟人。无聊到泪眼朦胧,无语望苍天。 秋老虎热力惊人,荒僻的山坳坳里头电风扇都稀少,更不必说空调,热得人想要夙夜裸奔。我屐一双人字拖穿着宽t恤花裤衩,头发胡乱揉成个毛躁的花苞伫立在脑后,同如此夏夜依然披散着一头长发的锦年同学,持着古董一样的手电筒,手持凶器一般,邋里邋遢地走在去买西瓜的小路上。 迎面走来胖瘦头陀,举起手电筒一通乱照,就听见那人一面遮住眼睛,一面朝我喊:“那什么青青,你就不能文明点儿?眼睛都快被你弄瞎。” 锦年说:“大晚上的谁知道你是好人坏人。招呼不打一个,活该。” 那胖子拉住关牧之,“好男不跟女斗。” 锦年身为女权主义者,此时此刻,自然不能让步,双手抱胸,轻蔑地哼哼道:“尽管放马过来,谁怕谁?” 最终演化为锦年与胖子同学你来我往吵得不亦乐乎,而我与关牧之在一旁安安静静地挑西瓜,“这个好象不错。” 关牧之说:“你长到十七岁有没有挑过西瓜?这个根本是半熟。你要买回去啃瓜皮吗?” 我突然觉得程未再在这般年岁的少年中,可算是极其可爱的一位。相比眼前毒舌又坏心的关某人,善良美丽千万倍。 锦年还忙着吵架,我孤立无援,又找不到可回嘴的地方,他似乎句句在理,我只得低头挨骂,认栽。待他挑好了,塞一只十五斤重大西瓜在我怀里。压得我顿时弯了腰,落进他眼中,又是一番嘲笑。 他那点可怜的男人的自尊心。 我了解此类男人,最好例证莫过于秦暮川,但其实,那是失败典型。我心有余悸,唯恐再摔进同一个坑里。 抱着沉重的西瓜,吃力地走在回程漆黑的小路上,滑稽像一只吐着泡泡玩的螃蟹,那傻逼模样,连我自己都想笑。 关牧之摸摸我的头,笑得春风十里,人畜无害,“真是个白痴啊——” 我想他应当终于满足了他内心那点虚荣与嫉妒,以及小心眼的报复心理。 因他只与我隔了一个山头,这哥哥妹妹遥遥相望,仲夏难消,便时常玩在一处,折糙菜花闲扯淡,除却以上几项,再无其他娱乐活动。那胖子同学外号大东,天天与锦年吵嘴,渐渐吵出藏匿着荷尔蒙的火花,而我与关牧之保持着一贯相处方式,他三五不时挖苦几句,我通常望天,哼一首两只蝴蝶飞呀飞他也要嘲笑我过时,现在流行荷塘月色,嘶吼双逼。 这日一早,叼着狗尾糙翻山越岭去找胖瘦头陀扯淡。意外地在大白天也能撞鬼的漆黑老式平房里未遇到这两人,家里只留下枯灯一样的老奶奶,操着浓重乡音,听了老半天才参透,原来被超哥领着上山玩去。 这位超哥亦是奇人一位,即是大东与关牧之结伴的男生,住的也是超哥的家。 我与锦年坐在门前空地上发傻,不多时等到大东与关牧之一人扛一棵树,累得跟死狗一样爬回来。 大东几乎要哭出来:“老子死也不跟超哥去砍树啦,从山顶拖一颗树下来啊,老子命都去掉一半!” 关牧之径直躺在地上喘气,身无四两肉,扛一颗直径不少于四十厘米的整树下山来,还能笑嘻嘻对我挑一挑眉,显然还未被折腾够,最好明天拉他去抛秧,不累死不罢休。 再看短裤下面那双细白的小腿显然是被山上糙木树杈割得惨不忍睹。他那腿,原本还嘲笑我是大象腿,又短又粗,比不上他肤如凝脂,浑然天成一美人也。如今美人落难,英雄在哪里,快来好好怜香惜玉一番。 他将血淋淋双腿申到我眼前,“喂,青青同学,你作为一个女孩子,不会连创可贴什么的都没带吧。你还想要摇头,否定你的性别吗?” 我想当时我的眉头一定拧得极其扭曲,不然怎能听到他慡朗笑声,似阳光散落肩头,可惜是幸灾乐祸,恶劣至极。 大东也在喊:“我也受伤了啊,受伤了,胖子伤不起啊……” 继而提议转移阵地去我与锦年寄住之地,“我和大东要离超哥远点,不然风魔了的超哥肯定喊我俩去砍柴,乖乖,那可真要了命了。青青同学,让我们投靠一天。”起身时的动作似乎牵扯到细小伤口,关牧之疼得龇牙咧嘴,五官都皱成一团,滑稽的很。 路上,锦年与大东又开始吵架。 关牧之闲闲说:“跟你说,超哥以为咱们双双对对的。锦年是大东女朋友,你嘛……唉,我居然和白痴被看成一对。” 我嘱咐他:“好好学习,天天向上。” 大东抱怨,“你们知不知道啊,超哥家的厕所就是两块板子,下面就是粪池,老子一百八十斤啊,每天上厕所都怕掉粪坑里啊!谁有我苦逼啊,旁边就是猪圈啊,每天大小解都要被一群猪围观啊,公猪母猪都有啊,还有未成年小猪有没有?上厕所露三点少儿不宜啊!再待一天老子就要横尸当场了!” 锦年踢他一脚,“你最好立刻去死。go dead!” 故事的结局是大东活着走出这片青山绿水。我被晒成小煤球,黑得像非洲小土着,从此又多一个外号。 开学一周,程未再仍未归。偶然发觉与关牧之同路,便索性凑在一起回家,主要原因是我真怕自己一时之间掌控不了坐下火麒麟一样时不时抽风的自行车,一头扎进江里。 我还真不会游泳。 我与关牧之鲜少交谈,他属于书中描写的纯白少年,有着世间最最美好的侧脸,也有着世间最最毒辣的口舌,我自认招惹不起,不如龟缩不出。 大约九月中旬,老天爷又开始尿失禁,忽然间秋雨绵绵,我未带伞,闷着头骑车,只想快一步到家,避免酸雨将我腐蚀在半路。 突然身后关牧之大叫,还未等我回头,就已经一头撞上一辆凶猛迈巴赫,幸而车速不算快,未将我撞得自由落体,只擦破膝盖小腿手肘等等地方,左腿仿佛也出了问题,疼得厉害。关牧之这厢够义气,第一时间冲到我身边,急急问:“怎么样?还清醒吗?听得见我说话吗?” 我疼得说不出话来,令他认为我被撞到神志失常,吓得面无血色。恰时车主露面,我与关牧之都看清,雨中相逢,似是故人来。 莽三穿得光鲜得体,撑一把长柄黑伞,蹲下身来查看我伤势,“我说妹妹,咱们俩可真是有缘啊,这样也能撞到一块去。你这腿好像是给撞折了——”说话间就要来触我的小腿,半道被关牧之一把挥开,他异常愤怒,紧盯着莽三吼道:“别碰她!你们这种人,撞了人也不知道歉,是不是还要杀人灭口以绝后患?” 莽三扯了扯嘴角,“哟,这不是阿文家弟弟吗?正好找你来的。别一见你莽三哥就这么着急上火的。又不上你家烧房子去。哎,先送小妹妹去医院,回头咱们再算帐,行不?” 我见他拳头握紧,以为他当真要挥拳与莽三就地干一架,谁知他忍下来,抱起我,“你还好吗?” 我这会疼过了,方才有力气说话,“就是腿疼,其他还好。” 上车才发现,浑身被淋个透凉,关牧之亦然,两只落汤鸡攒在一块,没一处地方干慡。小腿上一阵一阵疼,我实在忍不下去,“流年不利,事事倒霉,我就是衰鬼附身,祸事不断。” 关牧之摸一摸我的脸,横竖都是湿答答,安慰说:“这是最后一件,往后就都否极泰来,好事连连了。” “能有什么好事,我觉得我比大东还苦逼。” 到达医院,果然是小腿骨折,上夹板的过程中我疼得受不了,于是开始骂骂咧咧瞎念叨,把莽三骂的一个劲求饶。完事后自己又觉得过意不去,也不好意思道歉,就只埋着头藏在被子里装睡。 关牧之仍穿着一身湿衣服坐在床边,莽三压低了声音同关牧之说:“阿文现在很好,只是担心你们。这些钱你先收着,不够给我个电话说一声,回头就给你家送去。” 他们似乎在推搡,关牧之道:“我们不需要他的钱,脏。奶奶我自己能养活,不用你们假好心。” 莽三也不勉强,收起现金,“你不要也成,我还是那句话,有什么困难尽管找我,戬龙城里头还真没我办不了的事。你要倔你就倔吧,跟你哥一个样,这牛脾气。过会儿这小妹妹的家长就要到了,我还得留足精神继续挨骂呢。” 这两个月,我可别想满世界瞎蹦达了。 阑珊忆梦 乖乖在床上躺平,我作为历经沧桑的过来人,忍不得多讲几句废话,“为什么不尝试着放下心防接受,钱没有错,生活苦难重重,转眼就要到高考,你何苦为此硬抗?” 关牧之像是被刺中要害,即刻反击,“你想说我不懂世事艰难,只顾着自己那点可怜的自尊心吗?尽管直说,何必绕圈子。袁野青青,我跟你不一样。六岁时父亲残废,母亲远嫁,奶奶四处拾荒为生,哥哥成日在街上混,口口声声要赚大钱成大业,却每每惹得满身刺青的男人提着刀上门要债,我必须侍奉瘫痪的父亲,端茶倒水,擦身洗衣倒马桶,一件文化衫从夏穿到冬,冷得长出满脸冻疮,被同伴嘲笑是穷光蛋赖皮猴。到父亲咽下最后一口气日子才好过一些,那时我竟然感谢老天,终于收走他。省得他继续折磨我,拖累我。六岁,我还未识字,却已识得人生。人如若没有一点骨气,要怎样走下去。” 冷冷,以轻蔑目光睥睨而下,“像你这样养尊处优的娇小姐又怎么会明白底层人,活着多么不易。” 我闭着眼,双手合十像一尊神佛,“你若永远以怨愤对待这个世界,周遭人事也将以怨愤回报,阿门——” 他对此嗤之以鼻,我因尽了全力,故而心安理得拉上被子蒙头大睡。醒来第一件事是抓住床边飞天超人一样骤然闪现的秦暮川,尊严面子之类统统丢进垃圾桶,生理上的折磨更加骇人,抓紧了他的手,苦苦哀求,“救命——快给我一支吗啡。” 他当然喋喋不休说些让人更加烦躁的安慰话,无非是忍一下就过去,我在你身边,哈,你又不是止疼药,现在光凭一张钟林毓秀的脸面就想将我迷惑,当我是谁,色*欲薰心的死胖子市长吗?
第33页 我虽说几乎完美,但因为老天爷那点小肚鸡肠便也仅仅止步于“几乎”两个字,最恶劣习惯莫过于怕疼,疼起来就暴躁,暴躁时就爱摔东西赶人,我真佩服自己现在居然还有力气手指门口叫他滚,把现年倒霉运势一併归罪到秦暮川身上,例数他十大罪状九大恶行,罪刑累累,罄竹难书。 清醒时不禁感嘆,人说女人不讲道理时比夜叉更可怕,窃以为,女人基本上属于不讲道理的种群。 而眼前,我将秦暮川皱着眉攥着拳,焦急无助的模样当作求饶,他郑重其事地说:“今晚我去废掉莽三一条腿,就当给你赔罪。怎样?” 他低头接一个电话,我听见是女声,陡然间内火上窜,抢过他手机便扔出窗外,干完坏事还要挑衅地扬眉回视,换做以往,他一定暴跳如雷,要与我大吵一架,而今真是犯贱,居然弯了嘴角,用逗维克的目光浇灌我,摸摸我窜着火苗的脑袋,道一句,“十足十的小混蛋!” 心中生出一股深陷泥淖的窒息感,周遭一切渐渐将我湮没,灭顶之灾。我将被湮没在秦暮川的贱人攻势里,无处可逃。 “袁太太陪袁先生去乡下探亲,大雨封路,这几天都回不来,欣然将你託付给我。半个月修养假期已经帮你申请好,这就跟我回家去,老老实实养伤,再不许野猴子似的乱跑。大雨天骑车,我看你是招雷噼。” 我浑身是刺,又无可反抗,只好趁嘴皮子利索,翻个白眼驳他,“我又没有成群结队的迈巴赫独守空闺等人调戏。穷人家的苦,你是城中巨富,又怎么会明白?” 秦暮川似乎已经习惯我的冷嘲热讽尖酸刻薄,可嘆,如此风流人物居然肯深情款款向深闺怨妇注目,这世界变化太快,我脑子转不过来,结出一整头如来佛的卷子。 他今日穿戴尤其正经,一身浅灰色西装小马甲,不见拘束地坐在我床边,兴致勃勃地研究起我的石膏腿,摆摆手安慰,“你应该睡一觉,睡着了自然忘了疼。不必管我,我有的是事情做。” 等我小睡一番再醒来,才知道他确实做许多事,一分一秒没闲着。 睡美人多纯洁,吻一吻就面红心跳,睁开眼找情郎。我被他堵到呼吸不畅面如重枣赛关公才有动静,第一反应是抬手给他一拳,却正中他掌心,被牢牢握在手里,挣脱不得。 “我的睡美人,终于醒了。” 秦暮川笑容似纯情少年,行为却下流猥琐到了极点。“有本事明着来,暗地里使阴招算什么英雄好汉。” 一句话引火烧身,他笑着说好,擒住我双手已俯下身来衔我的唇,辗转反覆,待他满足才收了这缠绵折磨,一双眼仿佛蒙着晶莹水雾,轻盈透亮。 温柔都化了水,潺潺在他眼中流动。 拨开我额前碎发,秦暮川轻声道:“乖乖的,好不好?” 我此刻只想咬紧牙关,再不给他可趁之机,也不管他是否当我娇羞默认。眼前可算,哦,这无言的结局。 自此再一次搬进洛阳道十二号旧宅,两个人一条狗,一切似乎从未改变。秦暮川饱食终日无所事事,只管陪着我,端茶倒水伺候洗衣沐浴,即将拍马赶上满清第一大太监李莲英。而我,既不是慈禧也不是光绪,我是在李大人眼皮子底下被沉了井的珍妃娘娘,自古红颜多薄命,我自知好日子不多,需把握眼前,无所不用其极地享乐在先,折磨在后,力争把秦暮川操练得疲乏体弱不成人形。 未等到拆石膏的日子,先等来不速之客,夏知秋怀抱最后一丝希望找上门来。我只好奇是谁相告,他居然能找到这里。 夏知秋答:“姜太太好心提点,秦暮川在哪,你就在哪。没想到,真是这样。”说完瞧一眼我的男僕秦暮川,眼神包含各种羡慕嫉妒恨。 隐隐已觉路在前方,左右相异,抉择的信心其实更多源自于诱惑,所谓金钱名利傲视群雄的风华绝代,我未曾尝试过得到的欣喜若狂,也未曾经历失去的痛心疾首,因此仍未明了,这一切是否如此重要,值得用生命交付。 我是一只深陷泥淖的鱼,有没有眼睛并不重要,因为从不知光是何物。 你看,我沉默不过三分钟,他已经等不及开口,可见无路可走五内俱焚,恨不得当下就吞了我,好得万贯家财重振雄风。“青青,请你嫁给我。” 我的表情应当算作受宠若惊,是夏青青时我也只估量着自己最多成为他金屋藏娇的小阿娇,说的不好听就是外室、二奶、小三小四,可当今社会外室比正房嚣张,而夏青青,至多是见不得光的地下情人。 也许更多男人钟爱偷情的刺激美妙。由于生理条件限制,我暂时无法了解男人们对此问题的真实看法,说暂时是因为,指不定我什么时候玩得翘辫子,再重生一回,变成头顶天脚立地,家中红旗不倒,外间彩旗飘飘风流倜傥阅女无数响噹噹一枚奇男子。 换做我,也不会傻傻只爱一个女人,爱一生,多腻歪。 故此我理解秦暮川,也理解夏知秋,但理解不等同原谅,我确实小家子气得很,心胸狭窄,睚眦必报。 “你都知道了?”秦暮川已被我指事着去老老实实去厨房准备晚餐,如此时在场,大概要被气得跳脚。 夏知秋看着我打着石膏的腿,略略皱了眉头,错过我真挚又充满关爱的目光,谁说我虚伪,我最爱我唯一的双生哥哥,世间亲人不过三两个,所以无论他做过什么我都理所应当原谅他,更何况,他所作所为出自于他的所谓深爱不易,可笑吗?并不可笑,换一位报社执笔,定然从这个角度出发,劝慰世人用爱感动世界。 他低声说:“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 我感嘆一句,“兵贵神速,夏先生占尽先机必有所得。” 眼前一张完美无缺的脸,沉郁黯然是最恰当的点缀,有几人能保持冷硬心肠说不,那人一定不是我,夏知秋身后的诱惑太多,我闯关达到揭秘模式,无论如何不忍错过。 “我会对你好,请你给我一个机会,一生一世爱你,照顾你,陪伴你。”他握我的手,掌心微凉,冷汗涔涔,透露着他鲜有的紧张情绪。我几乎要爱上这样的时刻,我悠然自在,他满心焦灼,翻云覆雨只在一瞬,一切尽在掌控的感觉原来这样好,难怪人人都要费尽心力往上爬。玩弄两个字,妙不可言。 “我只有三个问题,请夏先生以诚相待。” “你问。” “第一,你是不是秦姗姗入幕之宾。第二,究竟为什么,你要杀死夏青青。第三……”我笑着反握他微微颤抖的手,像巫婆,蛊惑白马王子吃一口毒苹果,“夏知秋,你爱我吗?” 他回答:“第一,我与秦姗姗已经是过去式。第二,我不想编谎话粉饰太平,事实是爷爷早已经知道我迷恋着孪生妹妹,方法用尽也不能改变我的执着,不然你以为我为什么突然离家出走,其实是被逐出家门,那样也好,靠自己,一步步往上爬,更具挑战。但爷爷最终出杀招,修改遗嘱,将夏家所有资产留给夏青青一人,而你当时突然与秦暮川结婚,他不费吹灰之力得到夏家一切,我只是……不甘心……原本就该属于我,我的青青,我的夏氏。秦暮川凭什么?靠女人吃饭的小白脸罢了。至于第三,我爱你,从未变过。如果你不放心,认为我只为姜太太资财向你求婚,我们大可以签婚前协议,无论为何种原因离婚,夏知秋名下一切资产百分之七十作为赔偿季给付你。” 男人的愧疚原来这样值钱,夏青青何德何能,能得夏知秋割肉相与,简直是日夜颠倒,星辰骤变。 我笑笑说:“世上最想让夏青青死去的,原来是夏洪元。这是一个极其经典的冷笑话,你觉得好不好笑?嗯?” 他捧住我的脸,轻声慰藉,“青青,你不要这样。我们只是……” “怎样?你们只是迫于形势被逼无奈?所以我应当敞开心怀原谅你?”闭上眼,涌出的眼泪又咽回去,我要做无敌女金刚,神佛不忌,“等我伤养好,再去註册、拍照、办酒宴。但我更希望不要对外公开,毕竟我未成年仍需继续学业。”(此处架空……) 他大概是对结果惊诧,兴许未曾料到我会慡快答应,或许更料想背后有不为人知阴谋,但眼前获利最大是他,他没理由迟疑。 “那么现在,请你离开,有事再联繫,我一定全力配合。”我沉着脸送客,秦暮川穿着围裙在卧室门口对着我傻笑,一口白牙明晃晃刺眼,傍晚微光是上帝为他打上的侧影,他的轮廓是大师雕刻精良的得意之作,他曾经是我仰望的神祗,如今终于到了挥手作别时。 人生若只如初见,我多想,一切从未发生,一切从未改变,夏青青未经风霜,蓬勃而明媚地生长。 夏知秋离开时仍有些恍惚,连再见也不说,逃离一般夺门而出。 秦暮川走来落座床沿,伸手抱住我的腰,头枕在我肩上,动作自然流畅,略有些孩子气地问:“你跟他都说了什么?我一个人躲在厨房,喝光一瓶醋。”他身上带着油盐酱醋香,一熘的烟火气息,将人一瞬之间感动得就要落下泪来。 “我决定嫁给他。”我佩服自己的勇气与镇定,居然能将这句话说得像是家长里短,问候他吃饱了没有,今天过得怎样一般。 秦暮川适才抬起头,定定望住我,令我目睹他双瞳神采如火焰点点寂灭。 残酷却又充满毁灭的快感。 沉默是燃烧的导火索,从此刻倒数,心如擂鼓,仓惶躲藏。 犹记得他高声质问,问我是不是被烧坏了脑子,明知是陷进也要往下跳。 我硬撑着,装扮出云淡风轻模样,回应他,“秦暮川你信不信,我就是爱他,因为爱,所以结婚。你这种人又怎么会懂?” 他将围裙揉成一团砸在地上,盛怒之中指着我吼道:“我这种人,夏青青我问你,我在你眼里究竟是他妈哪种人?就这么让你看不起,让你不屑一顾?” “你的柳曼姿近日可好?扔你手机那天接的是她的电话吧?女人总有些莫名其妙的第六感,对于柳曼姿的来电我无比敏感。怎么?能不能请你解释解释在你的世界里,一刀两断永不往来到底是个什么意思?” 他颓然,跌坐在沙发上,“你不明白,我欠她的。” “那好,我祝你们一个流氓一个ji&女永结同心,白头偕老。” “夏青青,你这个十足十的小王八蛋!”这是近期来他第二次对我说这样的话,第一次宠溺,温情满满,这一回咬牙切齿,恨不得杀之而后快。
第34页 我扬起下巴,充满挑衅,“要赶我走?我马上拨电话找人来接。” 秦暮川大约快被我气得爆血管,喘着气,眼睛瞪得似铜陵,凶神恶煞修罗状,撂下一句,“你不必走,我走总可以!”摔门而去。 家中只留下维克在我床边摇尾巴,陡然间空旷骇人,万物寂寥,一根针掉地上都似高山擂鼓动四方。 下了床,拄着拐杖,倒一杯水给自己,路过餐厅时发觉桌上菜式丰富,连碗筷都摆好,只等主人上桌。 突然间就这样伤怀缱倦,心如刀割。 又是笑着尝过一桌凉透的饭菜,不知不觉塞到撑,腹胀肚圆。 回卧室时并不顺利,摔倒在门口,疯疯癫癫坐在地上大哭起来,连他进门都未察觉,只是夜深十点半,背身后一声嘆息吓得嵴骨透凉,未来得及回头已被人打横抱起,珍重再珍重地放置在柔软被褥间。 他显然喝过酒,一双眼红得像小兔,衬衫也被揉得皱巴巴,一副落拓模样。时间仿佛倒回一年前,我在酒吧后巷捡到不省人事的秦暮川,他口口声声喊着夏青青的名字,如此遥远又如此悲戚。 “怎么一个人坐在地上哭?” “吃太多,帐得肚子疼。” 他笑得无奈,摸摸我鼓胀嚣张的小肚子,“我该说你什么好?要不要打电话给医生,说我这里有一位小朋友,吃饱了撑的哭得昏天黑地。” 我搂住他脖颈,低声绵绵唤一声,“阿暮——” 身躯一震,轻嘆着抚摸我三天未洗的长发,似乎微笑,言语轻快,“你好久好久没有叫过我阿暮,太久了,我都快要忘记自己曾经拥有这样一个名字。” “阿暮,阿暮,阿暮————” “我在啊,青青,我一直在。” 兴许先前哭得太厉害,这会仍有后遗症,蓦地哽咽,“阿暮……我的阿暮……对不起,我再没有夏青青的勇气,敢不顾一切追随你。阿暮……如果可以不爱你,如果可以停止爱你————” “你只要停在原地就好,只要你不离开我。” “怎么可能呢?”我吸一吸鼻子,抹掉眼泪,神经质地笑,“你们已经齐心协力把善良美好的夏青青毁灭,留下的是恶毒愤怒仇恨的影子。我又怎么捨得让你们好过?” 我觉得,讲起这种不着调的深奥话语,本人还挺在行的。看秦暮川的神色,已灰败如死寂夜空。 ☆、阑珊忆梦 4我所拥有的,消逝的岁月与掷弃的人生不过是浩瀚时光中不值一提的零星点缀。 多少个自以为已然划归烟尘消逝人间。 选择逆行,叛变,或攀援而上。 结果显而易见,众叛亲离无人理。签过极其不公的婚前协议,我与夏知秋的婚礼只得宾客数几,贺词一叠,往来礼金无数,寂寞心事了了。 袁妈赏我一巴掌后潇洒转身,摆明说敢结婚就断绝母女关系,袁爸摇头说,真像你妈,不撞南墙不回头,好啦,离了婚还是爸爸的宝贝青青。 隆冬,万物寂寥,岁月不枯。 婚纱无暇无垢,心思却可说污秽骯脏。我渐渐忘记我是谁,我的执着与渴求究竟都是为了什么。 仇恨如此强大,足够泯灭生命中所有的爱与希望。 一切推倒重来,我仍旧执迷不悟,明知是祸,仍要飞蛾扑火,伤人伤己。 女人,呵,女人。 秦姗姗一席香槟色乌干纱小礼服款款出现在我眼前,贴身裁剪勾勒出她玲珑身段,蓬松的捲发与狭长眼角,一颦一笑无不动人,仿佛要在新婚典礼上勾引我丈夫。 她姿态做足,亲昵地来牵我的手,皮肤接触的一瞬间,我不自觉退缩,一阵不适应的反胃。夏知秋适时上前来勾住我的腰,笑,却满含警告,“她人小胆子也小,你可不要趁我不在就欺负人。” 秦姗姗说:“我们话还没有说上一句,你就来指责我欺负人,这护短也太明显。不熟悉的人,还真以为你夏知秋转了性,浪子回头金不换,从此做居家丈夫富贵闲人,守着一亩三分地安安乐乐过日子。”她明显带着敌意来,这一句透过朦胧头纱望着我的眼睛说完,片刻又像是被马蜂蛰,精緻面容上染着难以置信的表情,我想她心中一定在骂,活见鬼了,亲手弄死的夏青青的脸怎么又出现在眼前。 骚瑞啦,我是不死小强,九命猫妖。 最可笑是她明明嘴角僵硬如同肉毒桿菌注射过量,偏还要装出一副长辈模样,笑容慈祥,赞嘆说:“袁小姐与这婚纱相得益彰,真像童话里走出来的人,任谁再美,也没有这份光彩。眼前王子与公主,美不胜收。结婚照一定记得送我一套。” 夏知秋忙说:“那是当然,爸爸在里面,正说要见你。” “好啦好啦,我立刻走,免得你担心我会突然间一口吞了袁小姐。” 他隔着纱吻一吻我左耳,轻声说:“别理她,她那纯属嫉妒。” 我瞥他一眼,混做不知。 只是未想到秦暮川也会来,依然从容,唯有眼神寂寥,掠过我,虚弱地笑一笑,兴许还有暗藏的恨意,我却是不能计较了。他侧过身去与相识不相知的人握手,嘴角上扬,无端令人觉得亲切而谦卑,他的细微声响无不牵动我的神经,他已是我戒不掉的毒。 身边的夏知秋揽过我腰身,眼中有意味不明的愉悦,“从今以后青青就是我的,不许任何人觊觎。” 我说:“我不爱你。” 夏知秋说:“没关系,只要你不再爱他。” 我考虑要不要把真相说出来让他难堪,但犹豫间他已主动上前去迎秦暮川,两人亲切寒暄,情谊正浓。 秦暮川转而来我身前,低声说恭喜,我的心一时纠结成一朵麻花,看他去与旁人谈笑风生,沉定自若。 我伤他伤得这样痛快,如同从前他不遗余力地伤害夏青青。 不知谁打开窗,凉风撩起轻薄裙边,我已有几分醉意。 reem acra 的婚纱,千丝万缕层层叠叠的裙褶,似轻烟婆娑的头纱,耳后别着新春时桃花初绽的颜色,第一次试穿时便惊嘆,这居然是我少女时梦过的样子——圣安德鲁斯教堂里回荡的钟声,青苔随着岁月沉积的脚步爬上窗台,唱圣歌的孩子们天真的脸,浩瀚穹顶之下碎裂的玫瑰花瓣之上,我牵着父亲的手,一步步走向微笑着心却在颤动的情人。 他向我伸出手,唇边流淌着着温柔的笑,令春风悄悄拂过凛冽寒冬,这只手干净、修长,指尖有薄茧,温暖而有力。他会带着我走过春寒秋涩,穿过岁月泥淖,追寻那些说来可笑的梦想与幸福,他会为我的病痛彻夜难眠,他会为我的疯狂摇旗吶喊,他曾经住在我的心里,梦里,如今如神使一般出现在眼前。与我手牵手走过经历时光的残忍。 日光从窗fèng里倾泻而下,落在他柔和侧脸,瞬间晕开,似一朵滴进水中的墨。 夏知秋的脸渐渐与秦暮川重叠,一切仿佛昨日重现,何其可笑。 “我愿意。”他带着笑意,以此等温柔相待。 我突然间的踟躇、犹疑,与无所谓存在的悔恨,以及想要在这一刻牵起秦暮川的手罔顾从前爱恨情仇,感官的麻木与心的惊惶不定,张一张嘴,却怎么也说不出我愿意。 夏洪元,夏桑榆,秦姗姗,夏知秋,秦暮川……一幕幕一张张似倒放的旧电影,交错时光的笔迹,我立于此处沉默地承受刮骨疗毒之痛。 这一步跨出去,我与他再没有可能。 可笑,我竟是这样痴心,命都送了,仍偷偷摸摸期望与他再续前缘,果然贱到极致是自然,我自己丁点不觉。 “是的,我愿意。” 夏知秋低下头啜饮我唇上玛瑙红,却是如此面目模糊。周遭种种忽然间辨不出轮廓,我的眼睛只装得下他笑着离场而去的身影。沉稳脚步,落下点点灰烬,我心中的烟火倏然熄灭。人群中祝福微笑的面孔纷纷显现,夏知秋紧紧牵着我的手,侧过脸四目相对时又忽而狠狠吻住我,甜蜜而热切的纠缠,我心中却多了一分凄婉的景色。 岁月短,衣衫薄。 我心中掩藏的魔鬼,终于叫嚣着掀开皮肉,跳脱而出。 原来这就是人生,重来又如何,一样的执着,一样的贪婪,一样的不知悔改,永不回头。 我是夏青青,瞳孔血腥,头长犄角,牙齿锋利的魔鬼。 夏知秋紧紧攥着我的手,领我去敬夏洪元、夏桑榆,毫无例外地遇见他们或震惊或意味不明的神情。 夏洪元坐在轮椅里,一是恍惚,伸手来触我的脸,纹路纵横的嘴唇开阖,唯我听见他喊:“青青。” 而夏桑榆面厚心冷,只是不合时宜地称赞,“袁小姐实在漂亮,居然被这臭小子占先机。” 我端起酒杯,恭恭敬敬喊他,“公公。” 他便只剩讪讪的笑,或是想起前人,惴惴无言。 秦姗姗过来挽我的手,提出要领我回去休息,夏知秋原本不放心,但无奈被几位同辈的亲友缠住,分不开身,我低下头,细声说:“谢谢婆婆。” 夏知秋前来警告:“小妈,不要趁我不在揭我的短啊。” 婆婆,小妈,她一一笑纳,热络地伴我走,与我说起夏知秋青春时的点点滴滴,眼中是遮不住的思慕,她大约从未想过在夏知秋的妻子面前掩饰。 他们已然堂而皇之,肆无忌惮。 她偶尔谈起夏青青,言辞闪躲,统统一笔带过,我沉下脸,赌气说:“人人都说我长得像夏青青,姗姗姐你告诉我,是真的吗?” 秦姗姗适才停下,细细看我,恍然出神,同其他人一样,试图在透过我的脸搜寻另一个人的点滴踪迹。沉默久久,才长嘆:“她没有你年轻,也比不上你幸福快乐。” “我才不要长得像一个死人,还是知秋的亲人,他每天对着这样一张脸,难道不觉得别扭?听说她吸毒过量才二十几岁就过世,真可怕——”我迅捷地接过话来,快速说完,意外目睹秦姗姗极力掩藏的愤怒,可笑还是可悲,她竟为了夏青青的受辱而愤怒,“逝者已矣,今天这么大喜的日子,我们不要谈她。” 我央她叫我小名,叫青青,这样闲得亲近,她虽未拒绝,张一张嘴却喊不出口,最后改口喊我阿青,算是勉强糊弄过去。 回到夏家祖宅,我随即进房换掉累赘婚纱,衣服还未带过来,没得替换,秦姗姗说等一等,便上二楼夏青青的旧房间去,捧了一条水粉调调的浅绿色小裙来,是夏青青从前极其中意的一件,奔三的大龄女青年也能穿出少女娇憨气息。卸下新娘浓妆,十七岁的年华花一样绽放。笑着,眼唇之间隐约散出灼热的光。
第35页 秦姗姗侧身靠在门墙上,歪着头看我,仿佛再看数月未见的恋人,轻嘆着,“总觉的自己还年轻,今天与你相比,才不得不承认,我是真的老了。这裙子总算找到主人,无与伦比。是啊,再没有人可比,谁说你像夏青青,现在看来一点也不。你浑身上下透着一股鲜活劲儿。她呢?好像随时随地要心脏病发。” 我皱着眉,好奇问:“姗姗姐,听起来她好像不太好相处,你——是不是不喜欢她?” 她低头从手袋里掏出香菸与打火机,缓缓走入暖黄色婚房,坐在沙发上,脱掉利器一般的高跟鞋,伸长了腿,长舒一口气,随口问:“介不介意我抽根烟?”未等我回答,已经点燃了含在嘴里。那口唇娇红似血,举手投足间都是女性的极致媚惑,训练有素或是天性使然,与我何干?我又不是同性@爱,“她是太好相处,软柿子,谁捏一把都不知反抗,连柳曼姿那种货色都敢欺到头上去。呵——到最后死了也活该。好了好了,不说这个。说说你问什么会答应嫁给夏知秋,他有哪一点最吸引人?” 我想了想,转过身去对着镜子整理发辫,语气不屑道:“其实也没什么好说的,谁让他拼了命地对我好,我扛不住,到最后也就接受啦。不过现在想想,我也不亏,他长得好看,钱也挺多,性格什么的暂时还不知道,反正不会好到哪里去,也不会坏到哪里去啦。” 你求而不得的,在他人眼中却是可有可无之鸡肋,我透过穿衣镜,终于在秦姗姗眼中望见沉痛的、愤怒的颜色,她终于尝到苦楚,但这仅仅是开始而已,请尽情地享受嫉妒、仇恨与背叛。 静了静,秦姗姗忽然说:“下雨了——” 细雨似银毫,针针线线串起已故的秋。窗外透着涩涩寒意,我去关窗,却又遇见他,默然站在庭院中,雨滴坠在他肩头又散开,仿佛为他深灰色西装凝上薄薄一层霜。 寰宇寂寂,唯他孤身一人入了冬。 我立于窗前与他久久对望,他眼中仍藏着恳求,而我,竭尽全力掩饰我的踟躇犹豫。再没有可能,学着从前的夏青青不顾一切奔下楼去,抱住他,抱紧他。 咫尺天涯,如今才真正了悟。 秦姗姗不知何时已站在我身后,冷哼一声说:“他还真是痴心长情,今天是夏青青的忌日,居然跑到老房子里来凭弔,一会估计还要去墓地。只可惜这痴心长情似乎来得稍微晚了点,只能对着一堆白骨诉衷情。” 最终砰一声关上窗,断了联繫。“你们夏家的人……好奇怪。” 她摸我后脑,面容似慈祥长辈,又像从前一样尖刻,“你也会……总有一天会跟我们一样。”活像个恶毒巫婆。 再后来我有些倦怠,窝在沙发上迷迷糊糊便睡过去,秦姗姗似乎一直站在窗边抽菸,十指丹蔻,双手环胸,满脸不屑。 我有些好奇,她心中真正看得起过谁。 黄昏时被夏知秋吻醒,温热的指尖,温柔划过我的脸,似尝过苦酒,迷醉而微痛,“我的青青,我的公主,总算醒了。” 秦姗姗依然站立,安静如同背景。 我推开他,久睡发昏,站起来又晕眩,顺势跌在他怀里,无心之失却足够矫揉造作,而夏知秋几乎想要将我摺叠收藏。 秦姗姗说:“完璧归赵,老人家应该适时告辞,我这就走,也不必送。时间宝贵,好好享受。” 夏知秋当然不会留她。 男人真是可怕,爱你时如胶似漆,恨不得金屋藏娇时时放在身边,厌倦了则是一双穿旧的鞋,最好扔得远远的,永远别再多看一眼。 可是偏偏有那么多女人前赴后继飞蛾扑火,美丽的或平凡的,聪明的或者太过聪明的。 谁能幸免于难。 他捧住我的脸,深情胜过偶像剧男主角,“你知不知道我等这一天、这一刻,用了多久?不,连做梦也不敢想。” 推开他,我拒绝时面无表情,我佩服自己的铁石心肠或是麻木不仁,似乎已经八十几岁,看透红尘纠葛,自修成佛,“我不爱你,一点也不。” 夏知秋轻轻嘆,勾了勾嘴角,大约是想自嘲地笑一笑,却未有成功,满口艰涩地说:“如果你知道我是怎么想念你,你一定不忍心这样对我。” “是吗?我以为世上早已无人挂念夏青青。我彻底死了,死在你们健忘的习性里。” “怎么会。夏知秋忘记自己叫什么,也不会忘了青青。”他取出那年生日时送与我的项鍊,羽毛状的坠子落在我锁骨间,他的吻轻柔似羽绒划过皮肤,“我的青青,像一片拂不开的羽毛,落在我心上。” 一字不落的情话,仿佛昨日重现,记得那时年少单纯,笑容灿烂,送他一记响亮亲吻,高声喊谢谢哥哥。 而今天他将我从沙发上打横抱起,迫不及待地往婚床走去。我是他花重金买下的生日礼物,已等不及拆开把玩。 我们热烈拥吻,如同一对相爱多年终成正果的恋人。真是奇怪,我没有任何不适,眼前一幕幕晃过的居然是秦暮川与柳曼姿之间的纠葛,秦暮川与秦姗姗之间的暗涌。 闭上眼,仍阻止不了汹涌的眼泪,这一切究竟是为什么,复仇,杀戮,生存的游戏,比我想像中更残酷。 我的疼痛,夏知秋的喘息,一滴汗从他肩头坠在我胸上,他便俯□吮到尽兴。不知何时在我脚踝处套一只脚环,上头镶着一只铃,他每动一下,铃铛便清脆地唤一声,尔后铃声似夏日傍晚的雨,一声未断,另一声已起,末了疾风催骤雨,只听的见杂乱声响,叮叮噹噹吵闹不停。 “青青——我的青青 ——” 他伏在我胸前,急促喘息,我贴着他的耳,双手紧紧将他环绕,沉沉答:“我在,我依然在——” 夜雨缠绵,光阴短暂。我从来是这样的人,固执而自我,不撞南墙不回头。 自此后,我又扮演起夏太太,得万千宠爱,坐享万千家财,风光无限好。 夫妻恩爱,父慈子孝。夏洪元到底老了,未能从我身上挑出破绽。想要博一个满堂彩其实很简单,放□段遮住心,我能和秦姗姗做忘年交,手牵手逛街看电影酒吧买醉,就像——十年前。 醉后秦姗姗捏着我的下巴,摆弄我昏暗灯光下含着笑的脸,啧啧说:“年轻真好,怎么样都找不出瑕疵。不像我——已经是明日黄花,万人嫌。”到底是醉了,舌头都开始打结,灌一杯酒继续说:“青青,我真是羡慕你。生下来就是小姐公主,要什么有什么。从来不必担心未来人生,唯一的烦恼是鞋子衣服太多,占地方,或是零用钱该怎么样才花的完。而我,却要担心明天有没有饭吃。你说这样两个人怎么可能做朋友?偏偏你这个傻子要来招惹我,‘珊珊这件衣服好不好看,送你好不好?’或是‘珊珊,阿暮今天说我的头发好亮,我好开心’真是哌噪,真是蠢,彻头彻尾的蠢货,活该这么早死,她以为她是谁?哈哈哈哈,我告诉你,那个蠢货,夏青青那个蠢货真当自己是天使呢?白痴————”笑着笑着,渐渐转了音调,趴在桌上兜着肩膀放声痛哭。 剩我一人一杯杯苦酒下肚,等到夏知秋赶来,我已经醉得人事不省。 愁肠满腹,无人与共。 作者有话要说:人家不是女博士…… ☆、阑珊忆梦 直到夏知秋驱车前来,负责取走两只疯疯癫癫女醉鬼,秦珊珊始终抱着酒瓶絮叨,似乎人人都对世间万物心存不满,太阳太烈,阴雨不歇,交通堵塞,青春短暂,岁月冗长,即便她满身黄金甲依然抱怨她爱的人怎么不够爱她,不能为她倾尽家财尊严扫地赴汤蹈火。她选择最自私而庸俗地方式生活,却在寄望着纯洁而高尚的拯救。人类真是可怕,宇宙无尽,却大不过人类贪婪。 我瘫倒在桌上昏睡,她靠在我丈夫怀里凄凄切切诉衷情,无非是故人心易变,才说好地老天荒,转眼就琵琶别抱。 最后在哭,“自尊、名誉、脸面什么什么我都不要了,知秋……我求求你,我求求你不要这么狠心,不要这么绝情,我有什么做得不对地方,你说——你说,真的,我改,知秋——我通通都改还不行吗?” 夏知秋显然有不忍,搀住她下跌的身体,却藉此双双愈发亲近,昔日妩媚的骄傲而不可一世的美人如此泪眼婆娑苦苦哀求,凡夫俗子谁能不动心呢?“你不要这样,闹起来,糟蹋自己,大家脸上都不好看。”我知我知,这都是人之常情,我已经这样老了,当然明白得很,所以冷眼旁观,悉心鑑赏,慢慢喝掉瓶底所剩无几的酒,体味此刻夏知秋对我彻彻底底的无视。 秦珊珊哭着说:“十几年的感情,你怎么能说断就断!” 夏知秋答:“我已经结婚……” “你喜欢她,我不在乎,我容得下她。知秋,我就偷偷地,偷偷跟着你,还像以前一样,绝不让她知道,好不好,好不好?” 他怎能不动心呢?他不动心,连我都不信。 夏知秋扮演着她的求而不得,他们在我生活的侧面演绎悱恻缠绵爱恋,这与我无关,这些事情几时与旁人有关?向来情场如战场,愿赌服输,自负盈亏,半点不由人。 “你醉成这样,我先叫司机送你回去。” “我不,你不答应,我绝不回去。” 我已经爬起来傻兮兮笑着说:“老公,我头疼……” 秦珊珊哪里醉了,听这一声老公,脸色霎时一变,是呀,这两个字除了我,谁有资格光明正大名正言顺地喊,她愿意为爱牺牲,一辈子没名没分伏低做小地跟着他伺候他,我乐意得很,原本镇日无聊,找一天吃饱了撑的没事干,找找她的麻烦,刺激刺激她也不错。 夏知秋着急推开秦珊珊,用力过度,将她推得跌在地上,秦珊珊愤恨地瞧着他,而当事者浑然无觉。 我有些想笑,却勾不起嘴角。 嫉妒,淬了毒的箭簇。 夏知秋一路责怪我,“你看看你,看看你自己像什么样子。大半夜的在酒吧喝得烂醉如泥,哪有半点做妻子的样子。真惯得你!” 当着我的面,和旧情人酒吧调情,他又哪有半点作为丈夫的自觉。我只管抱着他装醉,口口声声喊:“知秋,知秋,你爱不爱我?”像弃妇,给他澎湃的满足于自信。
第36页 他抱我下车,笑着说:“乖,我不爱你那要去爱谁?” 我又嘟囔,“你只许爱我,知秋,你是我的。” “好的好的,我是你的,都是你的。”说话间衣衫已丢了一地,稍不注意衬衫就成碎布,满眼暴虐的畅快的欢愉。穿透我的身体,似利刃,似鸦片,以疼痛或梦幻给予我片刻忘忧时光。身体如此近,心却不知落在哪里。 他伏在我胸上,剧烈喘息,两个人都是满身汗,黏糊糊腻得难受,推他,他却不愿动,闷笑着再往前挺一挺,我便忍不住叫出声,烦得很,“你出去,我要洗澡。”又是酒味,香水味,汗味,还有腻得叫人作呕的情*欲。 夏知秋的唇就在我耳边,热切地气息吞吐徐徐,“你要赶我去哪?我哪也不去。” “你去找小妈,去演雷雨,再找一个四凤,享齐人之福。” 他笑:“人小,醋劲不小。” 我不说话,他怕我真生气,补充说:“我只得你一个,跟她,早就说得清清楚楚。” “我知道去年你在拍卖行一千五百万买一只钻,小报说,你送给秦珊珊。”我背过身去,他又粘上来,凑合着就是一夜,宿夜不成眠。 隔日,夏知秋出差去法国,太太平平上几天学,程未再继续睡,没日没夜天昏地暗地睡过一节又一节课,曾老师推荐他参加国际物理竞赛组封闭训练,这位大爷只管张口说:“没空,没意思。” 害苦我,承接劝他参赛的任务。班主任真是铁了心要把我和他凑成对,可惜,结尾是可惜。 这位大爷倒是干脆,不必我开口,已经自顾自说:“你陪我我就去。你知道啦,封闭训练,电话电脑电视什么都没有,我才不去。但是呢,如果你也去,我们还可以好好培养培养感情嘛。” 同他说话,我大多数时间都处于无可奈何的心理状态,“你以为你是谁?参赛还能带家属。” 他啰嗦:“早就叫你好好念书啦,不听我——”他仍不知我已深陷泥潭,罪孽深重。 “爱去不去。”正要走,他一把抓住我手腕,“喂,袁同学,如果我得奖,你会不会站在布告栏前面,指着我的名字说:‘看,第一名是我男朋友。’你——会不会,可不可能为我骄傲呢?”学校后门长梯一百零一级,斜阳余辉点点,程未再轮廓分明的脸庞染一层碎金,笑得这样,没心没肺,无忧无愁。 你一生,有几个片段值得重温回顾。 他是画中少年,我是老去的、断翅的燕。 他走不出画壁,我振不开双翅。 我点点头,再点点头,嘴角上扬,发尾甩动似跳跃的音符。 程未再一时间笑得十分蠢,伸手就要抱我,我却一转身,一口气冲出校门。 身后,道路两旁两年前移植的樱花树堆成一片片丰厚的粉红色的云,还有碎裂的花瓣,风吹雪落,六月天阳光奇异的温柔,漫天栖霞不可言说地温存着吻着行人发顶。 我身后的花树,我身后的道路,我身后单肩背着双肩包的风景少年,以及少年脚下无限延伸的影,都似流水浮尘,云消雾散。 以后的,六月停留的某一天,少年寄来一张信笺,一棵风信子,一排歪歪斜斜的字——“你是一树一树的花开” 如果,年少时光我不曾是那样飞蛾扑火的壮烈与痴狂,也许我还能有力气,好好去爱这样一个少年,好好地,珍重地,奉上一棵柔软的心。 我恨我自己,仇恨真的能够泯灭一切。 十三日,秦珊珊邀我去为她庆生。 回到老宅,夏桑榆并不在家,秦珊珊耸肩,混不在乎,“谁知到他去哪里鬼混。” 爷爷由于身体不适,老早就已经休息。佣人们都散了,如今规矩改了,夏桑榆不喜欢面前有人杵着,她们大都不住在老宅里,最迟的九点下班,只留夏洪元的看护二十四小时待命。大厅只剩下我和秦珊珊,她亲自下厨,做满满一桌菜,解下围裙,坐在我对面,“每年最不想做的事情就是过生日,又老一岁,明早起床眼角皱纹又多一条。” 我说:“怎么会,姗姗姐你看起来那么年轻。” 秦珊珊笑着眯着眼看我,啜一口酒,点燃一根烟,指甲的豆沙色已经有些许剥落,从前她怎能容忍自己有一丝一毫的不完美。“连你也来哄我,小青青,你姗姗姐今天恰好三十岁,也没有朋友,一个都没有,哦,曾经有一个,可惜死得早。知道吗,女人一过三十身价就直线下跌,争不起,吵不动了。” 我答:“不必给自己标价,人最宝贵,是无价宝。” 秦珊珊嗤笑一声,很是不屑,“这句话听着怎么这么耳熟,好像接下来就要说每一个女孩都是公主?小青青,我告诉你,每一个人都有身价,特别是女人,站成一排就像橱窗里的货物,随时随地待人挑选。” 掐自己一把,我真是头脑发热,又把自己当耶稣基督释迦摩尼,我要改造成努尔哈赤成吉思汗,暴力征服世界。 她用筷子指一指饭桌中央,装作不经意间提到:“知秋最爱吃我做的香滑排骨,次次吃的干干净净,丁点儿不剩。要说他从小到大什么好东西没吃过?还要在我面前装样子。噢,对了,他是很喜欢吃软骨的,像个小孩子。” 我惊异:“呀,我怎么不知道这些?倒是见他下过一次厨,做出的菜式都是摆着好看,吃在嘴里没有一点味道,古里古怪的……”边吃边抱怨,说得越多,我亲爱的姗姗姐面色越是可爱。 她自然要亮绝招,不经意间展示她无名指上那颗鸽子蛋,闪得人睁不开眼。 那叫“永恒之爱”,诞生于十七世纪欧罗巴,美丽传说信手拈来,只可惜它的主人无一例外皆遭厄运。 究竟“永恒”是什么,“爱”又是什么。 实在没什么可说,我光看着她一杯接一杯喝着最烈的伏特加,最后醉熏熏叫着要唱歌跳舞狂欢到黎明,活生生一个女疯子。 我出门口,十分钟后又从监视器死角折回大厅。 老宅客厅角落里还摆着夏青青的旧钢琴,揭开外罩,忽而谈起旧时歌曲——《阑珊》,那时奶奶握着我的手,一遍又一遍地教。她是音乐老师,会谱曲会填词,说这是她写给丈夫夏洪元的曲子,婉转悠长,似未尽的情谊埋藏心底,无人可诉。 秦珊珊已醉的人事不省。 我抬起头便看见二楼走廊上坐在轮椅内的枯藁老人,他或震惊或质疑,而我坦然微笑,站起身,老宅寂静像一座荒芜城池,无人把守。 “爷爷——有没有想我呢?”轮椅碾过木质地板的声音沉闷地响着,我冷静地缓缓将他推进卧室。爷爷这样自傲而谨慎的人,怎会允许其他人守在他床边,监视他一举一动。 房间布置过分单调便显得大而空旷,似乎听得见话语回声,“爷爷还记不记得青青?爷爷还说要亲自做一只小木马给青青,我来拿礼物啦,可不许反悔!反悔要拔鬍子!” 万籁俱静,只听得见虫鸣,夏夜墙角喧嚣。 梦里梦外,亦幻亦真。 早自习被曾老师点名表扬,表扬我游说有功,程未再已经去不知名小城镇参加物理组集训。小爱与锦年分别向我投来镭射光,我望着窗外快要幻化成风。 然而中午就被接走,夏知秋急匆匆打电话来,已经登上回程飞机,次日才到,让我先去医院排队等待太上皇召见。 看护今早才发现脑出血瘫倒在地的夏洪元,与楼下宿醉未醒的秦珊珊。人类认识愚昧未改,两者简单联繫,秦珊珊当即作了替死鬼,成众矢之的,百口莫辩。夏知秋见面第一句话也是责备:“你疯了?究竟想做什么?” 又问我究竟发生什么事。我摇头:“十点钟我就回家写作业,那时还好好的。” 秦珊珊大叫不可能,谁能想到有一天她也能扮一回窦娥,演一场六月飞雪天地含冤,这滋味逼得人歇斯底里精神崩溃,我深深了解,但那又如何?当夜她烂醉如泥人事不省,却有监视录像证明我清白。 她得最大嫌疑,千夫所指。 夏知秋沉下脸,真是可怕,“秦珊珊,我看你真是疯了,跟夏凝霜没两样,要不要也去治一治。” 秦珊珊煞白了脸,紧闭着嘴巴再吐不出一个字。 真可怜,这就是情人,或者说旧情人间的信任。 周特助陪她回家休息或者说监督视察,夏知秋强调”务必养好精神”,秦珊珊临走前送我一记怨毒眼刀,我心中大嘆可惜,竟不能露出一丝一毫得意神色。 “她邀我去喝酒,给我展示她无名指上璀璨的‘永恒之爱’。” 夏知秋却低头,点一根烟,浑然不顾这是在医院长廊禁菸区,“她等不及了,这个贱人,居然真的————” “夏知秋,你们真可怕。”我起身正要走,手却被他一把攥住,抬头急切地想解释些什么,到底半个字都说不出口,只有一句最无力的,“青青,我对你从来没有变过。” 我,自然是冷笑,“那又怎样,不也是要了我的命?钱?家产?夏知秋,我从来没有想过同你抢,只要你一句话,我一分钱不要走出夏家,但秦珊珊是个什么东西?她姓夏还是为夏家生儿育女了?一个孤儿院长大的女人,凭着几分姿色就跟这个那个都瓜葛不清,夏家快成为这位美人的演练场,勾三搭四父子通吃,哦,差点忘了,还有秦暮川那个傻帽,为她赴汤蹈火在所不辞。夏知秋,我看你对她才是真爱,为她杀人放火连亲人都不放过,还要跟她平分家财?好,好,好,你们的爱情真伟大,就我一个人够傻,陪你们演戏当炮灰。” “青青,我没有——” 我甩开他大步走开,“滚,别碰我。” 夏知秋在身后追问:“你去哪里?” “你管不着!” 照他今天的反应,分明就是与秦珊珊有此类计划,只是还未付诸行动罢了,我倒是做了他的马前卒,将他的计划提前一步,这两人可真够狠毒。 只想出门放放风,不知不觉走回洛阳道,我的回忆全然装在这里,虽然不想承认,但没有过去,何来现在的我。 在花园捡一处长椅坐下,谁知遇上维克撒欢着奔过来,喘着气笑呵呵扑在我膝盖上,就这孩子念旧。后面跟来的人一圈一圈收着链圈,含着笑说:“维克很想你。”
第37页 我未答话,停一停他又说:“我也是。” “我已经结婚了。” “你那是结婚吗?”他蹲□来摸一摸维克的小脑袋,与它同一高度抬头看我,“你那根本就是胡闹。” 也不知怎的就笑起来,秦暮川问:“你想做什么?” 我摇摇头,“不知道。不知道目的是什么,不知道未来在哪里,前途一片渺茫,我到底为什么活着?” 秦暮川说:“我只想好好爱你,却没有机会了。” 我说:“如果突然间失忆该多好。” 继而静默无言,我、秦暮川还 有维克,像三个傻瓜,默默坐在长椅上看尽日落,相互道别,说珍重。 我抚摸着口袋里硕大的‘永恒之爱’,心满意足。 秦珊珊知道丢了戒指,绝不敢报警,这东西全城人都知道是由夏知秋高价拍下,名字又如此暧昧,她说丢了戒指,不就是告知全世界她秦珊珊与自己的继子有染。 什么是永恒? 什么是爱? 八点五十分,夏知秋在厅中等待,耐性耗尽。 瞧见他衣着狼狈,脸上还有被指甲抓出的红痕,忍不住讥笑,“跟秦珊珊谈过了?” “嗯——” “看来谈得不太好。” 夏知秋却说:“九点之前回家,还不算太晚,下次再不许这么一句话不说就离家出走。” 我笑:“夏知秋,你凭什么跟我说这个?刚和旧情人如胶似漆,转眼又来当好好先生?我看看,脸皮有多厚?”说着笑嘻嘻去捏他的脸,他正要发火,却突然间被我吻住,整个人都缩在他身上,男女之间擦枪走火不过一瞬间的事情,十分钟后已经剥光了在床上缠绵,他尽力付出酣畅淋漓,而我呢,总算享受到那么些欢愉,谁说只有相爱的人才能享受致命快%感,仇恨一样将人推上高&潮,我攀着他,纵着他,喊着他的名字,看着他的眼,说着淬了毒的情话。“我爱你”三个字,毫无重量。 末了,我与他皆是浑身汗涔涔,他仍留在我身上不愿抽身,咬着我的耳朵说:“青青,给我生个孩子。” 我点头,懒懒答一声好。 “好乖。”他便又吻过来,没完没了似的。 作者有话要说:祝大家新年快乐!!!! ☆、阑珊忆梦 我与夏知秋的日子就这样不咸不淡不好不坏地过着,互相似乎都觉得老了,相识数十载,恍然都像旧电影的黑白画面,影像声音全然模糊难辨。也是,任是多宝贝的稀世奇珍,一旦到了手,也不过是三五天的新鲜劲儿,外面大千世界何其丰富,凭什么要在一棵树上吊死? 他终于开始夜不归宿,我不问,他也不耐烦解释,私家侦探报告说情圣夏知秋这段日子都陪在脆弱无助的秦珊珊身边。我对这位珊珊小姐的情场手段表示深切敬佩,她收复失地,整顿河山只在瞬息之间。 程未再不知花了多少钱才在封闭性训练中寻找到一部破烂手机,一边通话一边制造杂音,他在那边跳脚,胡搅蛮缠,“青青,我快死了,我真的快死了!!!” 我嗯一声,捏一颗葡萄塞进嘴里,含含糊糊安慰几句,但这位少爷显然不甚满意,从耍无赖改为怒吼:“你到底来不来陪我!!!你说,你到底来不来陪我!!!你老公我马上就要无聊死了,马上,立刻!!!” “噢,我给你打一座水晶棺,掏光了内脏塞进棺材里,再建一座纪念堂,收五十块门票怎么样?” 他大概是被我气得够呛,憋了老半天才勉强憋出一句完整的话来,“于老师说下周一数学国际奥赛特训组要过来跟我们一块上课,青青,你数学那么牛,跟班主任说一声,老头肯定会让你来的。来嘛来嘛……” “你不光是想我去吧?” “哎呀,青青你不晓得这个鬼地方一根毛都没有啊!你来的时候帮我带上我的psp,ipad,手机,移动硬碟,零食什么的你自己看着办啊,最好还定两三个大号pizza来……” 我止不住笑,装模作样不肯应承,“我考虑考虑。” “不是吧!你居然还要考虑!!!你老公快被这群变态老师折磨得精神崩溃了!崩溃了!”把手机拿得远远的,他突然间的惨号给我造成了短暂的耳聋耳鸣,这厮还在锲而不捨地对着电话喊,“你一定要来啊,你不来我就自杀去,我……我死给你看!!” “程未再,你这个臭小子,课不上课躲在厕所里鬼鬼祟祟干什么!!!” “肉丝老师来了,我不能跟你多说啊,你乖啊,不然我真死!”又扯着嗓子对着外头大喊,“老师,我拉屎呢,集训还不让人拉屎啊!” 那老师当然骂回去,“你上个厕所上完了整节课,你蒙谁啊你!” “我肾不好不行啊!” 电话突然间就断了,想必是程少爷被肉丝老师捏着耳朵捉走了。 同程未再小吵几句,心情却蓦地变好了,低头,我手上的“永恒之爱”只剩下半个而已,现在离开夏知秋,正好撇清关系,于是致电秦暮川,“我缺一名尽忠职守的小保姆。” 他答应得十分干脆,直说明天一早送来我家。还要问些什么,却被我一下挂了电话,嗯,我真是没有礼貌的一个人。 夏知秋又是一夜未归,我倒是很高兴,花重金请来三家侦探一定不会让我失望,未来的日子,城中娱记即将忙起来。 第二天一早就见到一位二十七八岁的小姐,直截了当地跟我说,她从前跟着秦暮川在c市做事,没有做过正经生意。 我笑着说,我这里也不是做正经生意。 这位王光玉说:“没关系,我胆子大。” 继而又去一趟医院,看望过夏鸿源老先生,又去与他的主治医生谈过话,得知曾经叱咤风云的人物再也撑不了几天,心情甚是愉悦。便又折回去,安坐在夏鸿源病床前,给自己削一颗苹果,恭恭敬敬温温柔柔,“我今天来也就是想通知您一声,夏知秋已经死了,被一盆滴水观音给毒死了,而滴水观音当然是我送给秦珊珊的。爷爷,这事其实怪不得我,如果他不是常去秦珊珊那彻夜长谈,怎么会就这样死于非命呢?现在全天下都知道夏知秋同他继母搞在一起,还得了个牡丹花下死的风月结局。夏家的脸,哦,不,夏家哪里还有脸呢?不过爷爷,您放心,夏家还有我呢,这世上除了欧阳律师,大概只有我知道,您的遗嘱直接越过了夏桑榆那个废物,全给了夏知秋,而我呢,恰好跟他签好了婚前协议,他离婚或者死于意外,他名下百分之七十财产都将划归给我。爷爷,您开不开心呢?我可没有让夏家的金钱帝国落到别人手里。” 一口气说了这么一篓子话,有些口干,咬了一口刚削好的苹果,歇了一歇才说:“当然,我还是要和秦暮川结婚的,带着这样可怕的嫁妆,他绝不会拒绝,您说是不是?哦,对了,放在盛远银行9375号保险箱里的记忆棒我已经当作生日礼物送给秦暮川,他很是感动,拜託我转告爷爷,您对他关怀有加,他自然也要让夏氏旗下的产业多活几个月,最起码……活到您死了之后。” “唉……也不知道您究竟听不听得进去,兴许我也不过是白费口舌而已。”瞟了一眼起伏不定的心电图,我收好背包,一唱一跳出门去。 他会相信的,他唯一的希望,仅存的信念,是如此脆弱可怜。 我的行李庞大得令我看起来好比匆匆忙忙的逃难者,集训地乍看之下仿佛一片废墟,抬头见老鼠,低头见蟑螂,即使在门口架起高炮也不知道该往哪进攻。一进门就被传说中的肉丝老师收走所有通讯设备,还要我赖以生存的一箱子零食逃出生天。程未再远远看见我就开始老婆老婆地大喊大叫,我对他这种臭不要脸的占便宜行为已经毫无反应,我也练出无敌脸皮,淡定面对老师同学惊诧目光,肉丝老师拿着教鞭第一个冲上来,一把拉开企图对我进行熊抱的程未再。这小子被迫听着肉丝老师对他无情的口头鞭笞,还要咧着嘴对我傻笑。 那么突然,面对他的笑,没心没肺无忧无愁,四十五度的透明忧伤将我侵袭,眼泪莫名汹涌,程未再目瞪口呆手足无措,这下连肉丝老师也尴尬起来,摆摆手很是不自在地说了句:“小年轻不要这么早谈恋爱嘛!”面色不愉地去招呼其他新来的同学。 程未再急匆匆奔过来抹我的眼泪,嘴里叽里咕噜,“媳妇儿,好媳妇儿,你怎么了,别哭了,你这么抽风似的哭,我心里也难受啊。” 最后捏了捏拳头下决心似的说:“老婆你放心,我以后一定会加倍对你好的!没想到你这么爱我啊,才多久没见就哭成这幅样子,跟死了爹似的。嘿嘿,嘿嘿,嘿嘿……”他才笑得像狼外婆。 这厮好歹有点良心,帮着我把行李提上四楼,我的宿舍,原本是四人一间,但理科集训的女生实在少得可怜,六个女生分两间房,我属于后到的,这一间也就我和另一个女生分享。 宿舍里除了墙和床,其余什么都没有,因为可行资源实在少得可怜,我勉强与程未再分享同一罐可乐,喝着喝着这人眼神就不对了。转身去把门拴上,可乐往破窗台上一放,两只眼睛绿油油发光,嗷呜一声把我扑倒在刚铺好的床上,舔着嘴唇,又开始嘿嘿嘿嘿地笑,“老婆————” 我挑眉,“你想干嘛?” “老婆,你想不想我呀~~~~~~~~~~~~~~”这回是撒娇,腻歪得我鸡皮疙瘩掉一地。 抬脚就要往他身上踹,可居然被他左腿一压,就怎么也动弹不得,我这时有点了悟,原来从前都是这头蛮牛让着我,不可抑制地龇牙,喷他一脸口水,“从我身上滚开!” 可是我早说过,这人死皮赖脸的功夫超乎寻常,“老婆,你看我多听你的话,你让我来参加集训,我就来了,还好好学习天天向上。你看你是不是应该给点奖励?” 我瞪着他,死瞪着他,两只手都被他摁住,一副标准等待蹂躏的架势,他自己做梦做得正开心,爆了两颗青春痘的脸撅着嘴往下凑,“你亲我一下好不好?”不等我回答就说,“你不说话就是默认啦,我知道,你们女孩子都害羞,那我亲了啊,不许咬我。” “你要作死就试试。”我这下真想咬死他,肯定是在哪看了什么黄色小说,胆子肥了,敢往老娘身上试。他又舔了舔嘴唇,跃跃欲试,“死就死吧!”突然一下啃下来,啃猪蹄似的啃着我的嘴唇,色胆包天还敢把舌头往里钻,我要进了牙齿誓死不从,他不知何时腾出一只手来在我胸上捏了一把,下意识就要叫,王八蛋死色鬼的舌头便趁机钻进来,甩不开地纠缠着,我忽然想起来,他是箇中高手,不知调戏过多少如花似玉的女朋友。
第38页 迷迷糊糊也就结束了,余下他野牛似的对着我的脸喘气,仿佛下一刻就要心脏病猝死。又把脸贴上来,体温高得吓人,咕哝着说:“青青,我好喜欢你。” 下一刻就被我掀翻了跌坐在地上。 我站起来,他立刻挡住脸,“先说好了啊,打人不打脸。” 窝了一肚子火,这下却怎么也发不出来了,他才几岁,我跟个孩子计较什么。“说,你是不是看什么不该看的东西了?” 他还算老实,偷偷看了我一眼说:“我什么东西都被老师收走了,正好同班一个女生带了几本小说,我实在无聊就拿了看。” “说啊,继续说。” 他扭捏,还真有点不好意思,“就是言情小说嘛,什么我的亲亲小恶魔,邪魅总裁之类之类的。我看里面被强吻之后女主角都很享受,然后就确定关系了,然后就……”还能上%床生孩子。 原来我面前的就是传说中的纯情少女派。 “青青,如果我拿了国际赛第一,你能不能让我摸一下胸,两只手,十分钟!” 我只想掐死程未再。 在这栋破旧的教学楼里住了不到一周,夏知秋就已派人找到我,消息当然是夏鸿源的死,他正忙着办理遗产交接和新闻发布会,当然抽不开身来亲自接我。 到达时夏知秋面色苍白,手臂捂着绞痛的胃,秦珊珊正低声劝他去看医生,四周围拢着无数媒体,让我猜一猜,夏鸿源大约在我走的那一夜已经悄然死去,夏知秋却在确定了遗产继承大部分落在他身上之后才通知媒体发丧。 看见他们,我再不觉得自己无情无耻。 径直走向这二人,夏知秋见我来,正要开口,我已经抡起胳膊一记响亮的耳刮子甩在秦珊珊脸上,三秒钟的静默,闪光灯疯狂,映出我的,夏知秋的,秦珊珊的变幻莫测面容。“贱人!不要脸的婊*子!现在爷爷被你气死了,你终于可以光明正大地勾引自己的儿子了?爷爷对你不够好么,夏家对你不够好么,你身上穿得用的哪一件不是夏家的?没有爷爷,你就是烂在臭水沟里也没有人管!谁想到你会那么狠心为了钱居然要了爷爷的命!” “你少血口喷人!”秦珊珊捂着脸,另一只手作势要还给我一巴掌,我闭着眼等着,打啊,打得越狠越好,我是千古奇冤,我是万古委屈,请你亲手把自己推向深渊。 夏知秋终是拦住秦珊珊,劝我,“青青,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 我向他啐一口唾沫,不屑道:“青青也是你叫的?不要脸的狗男女!” 他招招手叫上保安,“送夫人回去。” 我笑,“等着吧,你们绝不会有好下场的,jian&夫&yin&妇!” 自此夏知秋隐藏的年轻太太终于曝光于世,第二天各大报纸已刊登夏知秋与秦珊珊出双入对亲密无间的照片,乱*伦出轨争家财,夏知秋与秦珊珊还要多狼狈,坐在我面前的男人仿佛瞬间老去,红着眼对我说:“青青,你满意了?” 哈,真是天大的笑话,出轨乱*伦的是你们,谋夺家财的是你们,最后却要问,我是否满意? 真是他妈一群贱&人。 我笑着起身,“当然没有。” 他攥住我手腕,“你要去哪里?” 我越发笑得愉悦,“亲爱的,我约好妇产科医生三点整看诊。” “你要去……做什么?” “你猜得不错,趁着不到八周,早点打掉早点结束这一切。” 我看着他,细细地打量,不错过一丝一毫的痛苦,不够三千六百刀,凌迟还要继续下去,疯狂的你,疯狂的我,为仇恨献祭。 我不爱我自己,不爱你,不爱任何人。我甚至厌弃自己,我是谁?这样染着血的恶毒,不是夏青青,不是袁野青青。我是被他们的罪恶逼出来的怪物,血盆大口,獠牙锋利,其实这意念自始至终未曾变过,让我们,同归于尽。 他蹭一声站起来,怒吼,似一头已被逼入绝境的狮,“夏青青你敢!你信不信我要了你的命!” 笑着,口唇殷红,从手袋里掏出我的小巧白朗宁,递到他手上,“我的命,你不是已经要过一次了?再来一次又有什么关系?枪在你手上,抵上我额头,扣动扳机,结束我的痛苦。夏知秋,你要折磨我到什么时候?” 有时觉得男人真是脆弱,此时若换了秦珊珊一定干脆地放一枪,而不是像眼前的夏知秋,丢开枪,抱着我,哭得仿佛天塌地陷。 他崩溃了,我却还站立着,我不知我的底线在哪里。 隔日他召开新闻发布会,与秦珊珊划清界限,撇开关系,我坐在台下,微笑着接受他的温柔蜜语,他的深切爱意,已经他对秦珊珊的决绝心狠。 我挽着他的手,说一切都是误会,是外界无端揣测,我相信我的丈夫,而秦珊珊是我公公的妻子,长辈之间的事情容不得我插手。 一个月后秦珊珊同绿帽子王夏桑榆办理完离婚手续,律师楼下的西餐厅灯光昏暗,奶茶太甜咖啡太苦,竟没有一件事如意。 她与夏知秋问同一问题:“你满意了?” 我摇头,没有,还没有,亲爱的,你还活着,我怎么可能会 满意。 “姗姗姐姐,有一句话你说得很对,这世上没有钱办不到的事情。” 她瞬间放大的瞳孔,她憔悴不堪的面容,早已不是从前在我面前洋洋得意挥霍秦暮川爱意的骄傲女神,败落只在一瞬之间。 “你说完了没有?我还有事,先走一步,夏太太慢慢享受。”说完抓起唯一光鲜的名牌手袋就要走。 招招手,保镖很是尽责,已上前请她坐好。 递给她一根烟,她便开始吞云吐雾,自己也点一根,不错,这个孩子,我从来没有在乎过。 睨见门口颀长身影,适才告知秦珊珊,“你不是正要去见秦暮川,求他施以援手最好还能助你东山再起?正好,我帮你约他出来。” 她乍然愤怒,“你究竟想干什么!” 停一停又颓然,“青青,你还想做什么?还不够吗?” 我很是开心,这样的旧戏码,许久未曾重温,只不过这次我再不在乎秦暮川,你又怎能伤害到我。“按住她。” 徐徐燃烧的香菸被我径直摁在她手背上,她尖叫,挣扎,却被两名保镖制得动弹不得。 秦暮川此时此刻出现在她眼前,如同英雄救美,而我是恶毒巫婆,活该死在王子剑下。 秦珊珊已经开始哭,叽叽咕咕颠来倒去无非是那几句,男人都爱听的那几句。 那只记忆棒已经渗满了我手心的温度,扔在桌上,却满眼笑意地看着秦珊珊说:“7952号保险箱,这是复制件,我们做个交易。” 秦珊珊惊恐,“不,暮川不要相信她,她怎可能拿到保险箱钥匙,你千万不能上她得当。” “那天晚上,你把照片连同保险箱钥匙都拿走了。”他如此冷静,却令我心惊。 “秦珊珊如果收到一分钱援助,不管是谁给的,第二天我就将保险箱里的东西交到孙警官手上。” 秦珊珊的脸如此狰狞,仿佛下一刻就要从对面扑上来,“那又怎么样?你以为还有谁能动的了秦暮川?” 我笑,“你又以为秦暮川算什么东西?” 秦暮川却极其平静,“我答应你。” 笑着说合作愉快,我志得意满,打算鸣鼓收金。秦珊珊还跪跌在秦暮川脚下苦苦哀求。 “秦小姐,你还有许多珠宝首饰,名牌手包,不要着急,我们慢慢来。” ☆、结尾 秦暮川尽心尽力致力于给夏知秋制造各种麻烦,我的新婚丈夫成为救火队主力,四处追逐着火点,不要说去医院检查身体,就连吃饭睡觉都难周全,更何况是胃痛胃酸如此小病,忍一忍就过去。 看着他日渐苍白的面色,我却是淡定从容地接受监视管制,衣来伸手饭来张口,心理医生告诫我人生须享受当下,我点头,十万分认同。晚饭过后准时与丈夫通电话,他此时不知飞到哪一国,睏倦疲累的语气说爱我,又问孩子有没有调皮,吃的好不好睡得安不安?我真想说,没有你的日子怎么样都快活,即使被困在他名下南湾岛,面对一张棺材脸的心理医生与一群唯唯诺诺的家僕,我也能爱上南太平洋温暖湿热的海风。 每一天夕阳西下时的海岸,天空滑行而过的海鸟,沙滩上缓慢爬行的寄居蟹,被风捲起的裙角发烧,我抚摸着渐渐隆起的小腹,竟然在这样颠簸的岁月中感到幸福。 时间沉睡在缓慢的音符上,谁也不愿意清醒。 我再也没有见过夏知秋,听说他在飞往慕尼黑的航班上闭上眼便再也没有醒来,三十三岁,他的胃底静脉血管破裂发生大出血,成为每年死于胃出血的一千七百万人之一,那可名为‘永恒之爱’的金刚石化作粉末永远融化在他的身体里,这是我对他,独一无二的爱。 没有人知道,我的心究竟是悲是喜。秦暮川驾着船来接我,握着我的手说之后的事情都不必担心,他会处理,像是传说中披荆斩棘而来的王子,岁月并未在他脸上留下许多划痕,恍然间回到十七年前,那样的年少,那样的未经世事。我的双生哥哥似太阳神一般耀眼而伟岸,秦暮川却是苍白的风雨中摇曳的树丫,而今我的阿幕再也不需要我的自以为是的保护,而夏知秋便已然随风而逝了。 黑白交错的悼念堂里,唯一清楚的是,我并不快乐。 然而,快乐不快乐的,也没有什么要紧。 一夜之间袁野青青成为城中巨富,我与夏知秋充满仇恨与暴戾的婚姻被报章杂志描绘出未完的言情小说,悽美得连我自己都要感动得落泪。 程未再终究知晓真相,我不肯出门与他会面,这个孩子,充满傻气的男孩子,我以为他会在电话里声嘶力竭地指责我,痛骂我,谁知他只是轻声说:“青青,我拿到了国际赛第一名,说好了的事情不可以反悔的,不可以的啊!” 那么绝望,如同那些年在绝望中痛苦挣扎的夏青青,伤害与被伤害,得不到的永远在前方苦苦追寻,拥有的从未珍惜,你我总是轻贱深爱着自己的人。 程未再的未来再无可知。 我又回到南湾岛上,这里四季如春,繁花依旧,岁月在此仿佛永远不会老去。秦暮川就住在对面的小屋里,有时捕鱼,有时拾贝,有时拖着我的手在绵延曲折的沙滩上散步,双双沉默不语,唯有一轮落日火红,烧尽了从前纷扰人生。
第39页 维克在身后撒欢奔跑,这样美的画面,幸福似乎要从指尖溢出,随着海浪去到南太平洋广袤深邃的心里。 可是,结尾总有可是。 他在绚烂鲜红的晚霞中缓缓下跪,捧着我的手说:“青青,我只想好好和你过一辈子,不是补偿也不是愧疚,而是,我爱你。” 天知道夏青青等这样简单一句话等过多少心力交瘁的黄昏黎明,我是否应当捂着嘴幸福地尖叫,或是呜咽着感动落泪?没有,通通都没有。 我冷静得可怕。 “秦暮川,你知不知道,我做了这么多事情,原来不过是想回到十七岁而已。然而,我又错过了袁野青青的十七岁。人真可怕,永远要失去才肯回头,你是如此,我也是如此。我要走了,挥别过去,我们,也就再也不要见面了。” 我想我还不够爱他。如果爱得彻底,早已经抹去那些苦痛记忆,原谅他所有可以被原谅或是不能被原谅的过失,悉心陪伴他左右。 然而,离开南湾岛,离开秦暮川,拿掉腹中胎儿,一件又一件,我像是按部就班完成课后作业,细心,沉着,冷酷。 十七岁,风华正茂,我却再难回头。 一次又一次的轮回,我都再犯同样的错误,自己都觉得可笑,我真是倔强愚蠢像一头蛮牛,不见棺材不掉泪,不撞南墙不回头,我为我的执着高声喝彩,也为我的疯狂痛哭流涕,可是,谁能真正放下仇恨从新来过?我只求一碗孟婆汤。 再后来,我的二十七岁仍旧单身,隐匿在丛丛人流中,沉默生活。 余味阑珊的半山咖啡馆已然老去,这里是南太平洋上游人不断的喧嚣岛屿,我的咖啡馆四十平,早上九点开工,下午七点收市,这一年二十七岁的某某某,拍了拍我的肩膀,皱着眉说:“你的咖啡馆,未再,是我的名字。” 一期一会,谁酿苦果,谁醅新酒,冷暖自知。 作者有话要说:我…… 嗯…… ——全文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