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重瞳》 第章 打破宁静的起始 “不是,你们下课老围在王逸那儿干什么?有时间自己写写作业读读书不好吗。” “秦老师,王逸的占卜真的特别准,我们好几件事都让他算到了!” “哦?”秦老师起身走到靠窗最后一排那个星目剑眉的男孩面前:“神算子啊,那你算算,你未来的老婆姓什么?” 王逸打开语文书,随手一翻,眼睛又随意一瞟。 目之所及,是杜甫的必考篇目《旅夜书怀》,而他瞄到的那句诗是: ——名岂文章着,官应老病休。 “老师,她姓文。” 结果一出,班上有几个女孩的表情略显失望。 哟呵,还挺有模有样的,秦老师不置可否:“那她,现在在哪呢?” 王逸有点尴尬,但还是在周围一圈起哄声里反复抛动三枚古铜钱,直到古币辗转、颠簸、最后静止下来。 ——她在国外。 同一时间,2011年日本山梨县,富士山上。 这时盛夏已过,山里气温微凉,偶尔会有听不真切的几声鸟鸣从头顶掠过。 “呼······呼······” 一个男人正在林间急跑,不时惶恐地回头张望。 他向前奔跑的姿势明显一瘸一拐,体力也是强弩之末,早就已经上气不接下气。 “坚持住,我得带剧组离开这里,不能···死在这种地方!” 男人给自己打气,他知道自己此刻不能停下,一旦憋着的这口劲泄掉,就再也跑不动了。 又翻过一个土坡,他终于看见剧组的营地,来往走动的人,幸运的是,近处还有辆保姆车! “太好了···呵···”男人手扶膝盖,贪婪地喘着粗气:“见着人了,见着人就不怕了······” 话音未落,忽然间身后狂风大作,那只伤腿一个趔趄,整个人便摔趴在地上。 摔倒的瞬间,余光中好像看到了什么。 男人自知不妙,深吸一口气刚欲拼死呼救,一条瘦削冗长的手臂刹那间钻出,在他喉间一划,奋力的叫喊瞬间变成气管里‘嗬嗬’的出气声,他越用力,呼吸就越困难。 很快,周遭恢复了一片沉寂。 半山腰山坳处此时停着一辆黑色埃尔法保姆车。 车里化妆师肖晴正在给一个白的发光的女孩上妆,而经纪人梁浩在给两人递早点。 那女孩穿一身长款的珠光缎质睡袍,下摆一直垂到白皙的小腿。 她双腿交叉倚在座位上,天生媚骨,姣好的脸蛋上看不出多余的表情,只一双灵动的大眼睛朝梁皓眨了一眨,像是打招呼,便继续盯回手上的台本。 女孩名叫文姿仪,不到20岁,却透着一股由内而外的稳重靠谱。 这台本是她接下的第一支国际广告代言,要在富士山里取景拍摄。 肖晴和梁皓一个作为化妆师,一个作为助理兼经纪人,从她入行时起就跟着她。 虽然两人的实际年龄都比文姿仪大几岁,但却反过来称文姿仪作‘姐儿’,用他们的话说,大学同在一个社团里,早叫惯了。 此时在保姆车不远处,日方的工作人员已经搭好了帐篷和摄影棚。 杂务工进进出出安置一些要用到的道具,长枪短炮的各式摄影机均已就位,现在就等着天再大亮些,光晕的效果能更好。 文姿仪背完台本习惯性地滑开手机搜索当地的特色美食。 一般她会提前几个小时预订好百十来份外卖,作为送给剧组工作人员的福利。 手机弹窗这时突然跳了出来,是当地的今日特讯。 “——昨日富士山多人离奇神隐,月内失踪人数已创新高”,后面还跟着几个象征热门的红色小火苗。 文姿仪皱了下眉,正想继续翻看,旁边肖晴说了句:“您看这样可以吗。” 文姿仪看向镜子,肖晴手上握着把支化妆笔,还在上下翻飞着。 “画得真好啊,我算是知道什么叫化腐朽为神奇了。” 肖晴噗嗤一乐,停下手里的眉笔兀自掐了掐文姿仪似能滴出水来的脸蛋:“我们仪姐又埋汰我了,明明人长得好看怎么画都好看!好嘞,腮红也上好啦。” 说是上好了腮红,其实是文姿仪的肌肤真的吹弹可破,刚刚轻轻捏一捏,脸颊已经有些泛红了。 离着肖晴身后的不远处传来脚步声。 文姿仪看见一个戴工作牌的日方场务人员朝这边走来,马上收敛起脸上的笑意,吩咐梁皓把保姆车的推拉车门拉开。 来人见车门打开,如美人出屏般首先看到文姿仪,眼睛像是被吸住了般挪不得分毫,过了一两秒发现这样不妥,赶忙微笑着诉明来意: “文小姐啊,真不好意思。” “我们刚刚接到电话,说是有两名登山客,昨天从这里上山后失联了,警方需要临时封锁这片区域,便拒绝了我们的入场拍摄许可,所以······” 说到一半他有点支支吾吾。 “咱们可能需要临时转移一下拍摄场地,从这里徒步往山下稍走一小段便好,导演已经带着人和器械先下去了,您看可以吗?” 拍摄因为各种因素需要转场的事情其实时有发生,更别说是在山野自然的环境中了。 文姿仪垂下眼睑扫了下男人胸前的工作牌,‘外事部 青山浩石’。 “青山先生,请您带路吧,梁皓,帮我拿一双旅游鞋,我们看看有没有什么道具可以帮他们拿一下的。” 那名场务万万没想到和文姿仪的对话会这么顺利,笑眼盈盈地只把几个较轻的道具袋交给梁皓他们帮衬,自己退到一边耐心等着。 文姿仪很快换好衣服,她拎起离自己最近的一个帆布袋,请青山带自己开路。 这做派,肖晴和梁皓可以说见惯不怪了,两人相视一笑,各自拿了剩下一部分道具,很狗腿地追在他们头儿的后面。 离开人工修葺的大道,土路逐渐变得令人难以适应,尖锐的火山砂石硌得文姿仪的脚掌有些痛,场务小哥在边上带路、无事便兼职起向导。 他告诉梁皓他们,富士山已经属于商业开发和人工铺路程度非常高的名山了,但也只限于五合目以下才能直通巴士车道。 所谓‘合目’,据说是早前当地人会举着燃油灯爬山,燃尽了就换另一盏,每盏灯走的路程算一个合目,从山下到登顶一共用了十盏灯,所以称十合目。 文姿仪此前没爬过富士山,这些说法都是第一次耳闻,觉着挺新鲜的。 她能看出富士山的攀爬线路比较成熟,热门路线更是人流如织。 就比如他们上山走的这条吉田登山线,总能碰到下山的旅客热情地对你说‘干巴爹’,文姿仪听着很受用,虽然她自己是坐车上来的。 这里也不乏许多尚未开发的区域。 国内一般这种地方会立一个‘请勿攀登’的立牌,然后用黄线围起来。日本这里也许是因为总有不堪压力的人进山自挂东南枝,‘请勿攀登’的标语没见到,劝告不要轻生、珍惜生命的牌子倒是所见不少。 梁浩笑笑:“人还是得好好活着,进山就得是来玩的,不能寻短见,你看我这手机,最新的高配小米plusplus,照样一格信号都没有,要是来这种山里寻死半路反悔了,信号没有、网没有、路又找不着,那多悲催······” 众人继续向下行了一段,路旁的指示路标和警示牌逐渐少了,山道上是越走越多的混石子,再加上没有台阶,两侧又没有扶手,一脚踩上去刺溜刺溜的滑。 场务小哥应是走惯了,三步两滑就下了一个斜坡。 文姿仪他们可不会这招,只能深一脚浅一脚地慢慢来。 坡度大的地方甚至需要一人拽一人胳膊,等他们挪到稍微平地点的地方,场务小哥都走得看不见人影了。 好在眼前没有分岔路,只需要继续往前走即可,终于,最先出声想要休息片刻的是肖晴。 “这乡下地方走了半天,四面怎么连一个人都没遇上······仪姐,你说我这心里怎么有点儿发毛呢,还有那个小哥哥就真的不等咱们了,心真大。” 她把帆布袋从背后取下搁在脚面上,毕竟是人家的道具,最好还是不要弄脏为妙。 文姿仪原本在擦汗,听见肖晴忽然吐槽的这两句琢磨着是有些古怪。 正准备宽慰肖晴两句,左眼余光忽然瞥到树后闪过一个抓着碗的女人,一双吊睛眼正往这边看。 文姿仪没有和她对视,但是余光看个大致绰绰有余。 这个人身子的朝向一直是朝前的,但是从她经过自己身侧开始,脸就一直正对着自己。 文姿仪被她盯得不舒服,抬眼直视,那个女人又不见了。 ‘附近的村民么?’ 富士山的山脚下确实存在一个月隐村,村里大多数住户已经搬去大城市发展,但还是有少数怀旧的人留在这里,靠山吃山。 只是,自己眨个眼的功夫,人去哪了······她蓦然想起自己在车上看到的那条新闻:「富士山神隐事件」。 有些事情经不住细想,胳膊上已经冒出一层细密的汗珠。 她知道真遇上危险身边杵着梁皓这么一个男人可以帮忙,需要的话自己也可以舞几下。 再不济附近肯定有剧组的人在,大不了她放开嗓子高喊救命,但这是她第一次在国外拍广告,可以的话她是想尽量留下一个温婉美丽的形象,能展现一下大国女星的风采那自然最好了。 “仪姐。”肖晴唤她。 文姿仪回头看向身后:肖晴提起帆布袋重新抱在怀里,左腿平膝高抬支撑着袋子底部,整个人如同金鸡独立。 帆布袋上沿的拉链被她拉开一半,拉开的袋子口处露出黑漆漆的一个角,看不清里面是什么东西。 肖晴清了清嗓子:“一路上我都觉着这个袋子里的东西死沉死沉的,又硬,不好背还不好拿,提着袋子吧老是晃来晃去不时撞我一下,生疼的,拎也不是抓也不是,来,让我们看看这祖宗是个什么东西,” “咦?” 肖晴的声音既不是“什么嘛”的那种失望,也不是“哇噻”的那种惊喜。 “这怎么好像是个······” 第章 失踪 这怎么会是口鼎? 肖晴小心地抱着袋子朝两人探身过来,视线却始终不离手里的物件: “这鼎耳怎么是个圆形的壶盖儿一般,色泽这么乌黑透亮,真稀奇!这鼎腹······这鼎腹还有不少画呢,你们也看看······” 肖晴发自内心觉得手里这口鼎神秘而迷人,迷得自己收不回目光,特别是看到鼎腹那里雕刻的好些画。 那些画看上去上一秒还抽象晦涩,下一秒就变得栩栩如生,仿佛坚硬的青铜雕刻开始柔软开始浮动,似要将她包裹进那些图画中,又像要把那些画面揉进她的脑袋里。 肖晴看见几艘大船在海上航行,看见乌泱泱数不清的人在爬一座雪山,还看到一些长相怪异的,似人似兽。 她觉得这口鼎好像会说话,而且是对她说的,它在说:看看我,再看看我。 文姿仪眼看着肖晴捧着黑鼎说着说着就没了音,正等着她说下半句,再一瞧肖晴的嘴角晶莹,不知何时竟滴答出涎水,连眼神也由亮转暗,瞳孔涣散空洞,心下只觉得应当立刻把肖晴带离那口鼎! “小晴,小晴!” 她一边喊肖晴的名字,同时伸手去抓她的肩膀。 电光火石间,文姿仪面前掠过另一股掌风直朝肖晴而去,是梁皓更快她一步动了起来。 梁皓出手的速度简直快到打出了残影,眼看着就要扇飞肖晴手里的器皿,未曾想这霎那之间打出的一巴掌竟然扇了个空,未收的余力将梁皓整个人带翻在地,来不及感到疼痛,梁皓抬头看向肖晴站立的位置。 就像梁皓没有着落的一巴掌一样,肖晴向文姿仪他们探身过来行将落下的那只脚,最终也没能踏到地面。 肖晴消失了。 “···人呢?” 这里除了土、石子、山上山下的树,不就是她和梁皓了吗,好端端一个大活人说没就没了,这不可能。 两人像石人般宕机了两秒钟,回过神来同时去抓刨身前的泥土,可指缝中间扎实的触感像是在告诉他们:这里根本就没有什么虚坑,更埋不下一个人。 朋友在眼前突然凭空消失生死不明,文姿仪沉住气首先想到的是掘土救人。 然这边手一触地还抓了一把实的结果,如同当头再给了她一棒。 担心、惊诧、急躁、恐慌,五味杂陈的情绪终于蔓延在胸腔,游走在血管。 她头疼,是真切的开始头疼。 她的视线里先是有零星的白点状物闪烁,慢慢像是老旧电视机收不到信号一般,眼神聚焦在哪里,哪里就是一片雪花屏。 文姿仪也不抬头,余光瞥见肖晴那孤零零掉落在地上的帆布袋,伸手揽回怀里。 脱离帆布袋的重压,下方新滋芽的绿植以肉眼能捕捉到最快的速度生长、绽放、枯萎然后加速凋零,最后被刮来的一阵风吹散,回归一捧厚土。 这阵风刮得效果并不寻常,起初日暖风和,很快便有飞沙走石之意,文姿仪和梁皓给吹得站不直身子,视野里天旋地转,很快便栽倒在地。 两人紧紧扒着地面,只觉得万象颠倒摇摆不定,惊鸟离树都辨不清方向,山树草花这一刻颠簸得能在眼睛里重影,胃里更是荡得一阵眩晕恶心,直等到这股难受劲稍稍平息、周围逐渐安静下来方才敢缓缓睁眼。 恼人的电视机雪花依然占据着一小片视野,她看到了黑色保姆车,自己则还保持着趴着的姿势,梁皓也是,依然没有见到肖晴。 梁皓搀扶她起来,文姿仪摆摆手稍微定了定神。 “梁皓,找肖晴,这事情不对。” “姿仪姐你放心,我肯定在这守着,你先回去,后天还有新剧的开机仪式,我联系人在那边候着,晚上我送你去机场······” “我也留下,你一个人这种事说出去没人信的,回国的航班帮我改签,横城下一个剧组那里也先推辞掉,我要找肖······” 话还未说完,有人叫了一句‘文桑’,声音里带着几分愤懑。 是导演,他身侧站着摄影师,身后还跟着几个工作人员,正一脸吃瓜的表情朝这里探头探脑。 “文小姐,你和你的人走哪里去了?” 导演磨蹭着他的光头:“你好像年纪不大,但是不会连拍摄前不能随意乱走的规矩都不懂吧?剧组这么多人找你一个,人找不到电话接不通,还有你的两个助理也是不接电话,我合作演员最低的要求是什么?是守时!守时!” 导演惊雷般震怒的语气吓得边上翻译的声音细如蚊虫过耳,不过这些和刚才的遭遇相比并未给文姿仪带来太大波澜。 “现在人找到了你还能不能拍?恳请文小姐拿出你的专业性和敬业,该死,昨天就联系不上青山,公司找的什么明星!规矩没有连骂她都要人翻译!我早就说了应该请我们本土的石原桑来演!” 负责翻译的女孩叽叽喳喳一通口述,文姿仪半点都没听进去,直到听到一个人的名字。 “青山?你说的是哪个青山?” 导演用瞧关系户的眼神意味深长地看她。 “这里只有一个青山!青·山·浩·石!当初是他找到我说公司指名要你来代言我才······不过他昨天进山踩点去了,这个人也是······” 文姿仪和梁皓四目相对,心下又是一沉。 不光是富士山,各国的各大山系,无论名气大小海拔高低,每年报失踪的都不在少数,这些人里有游山玩水的富豪、有经验丰富的地理老师和科考队员、当然也有初来乍到的观光客。 很多时候山的一边是心急如焚的搜救和苟延残喘的等待,而山的另一边是大学生围坐在一起举行着浪漫的篝火晚会,间或两两出双入对,到小树林里聊聊人生、赏赏月亮。 有的人的故事在这里结束,有的人的故事则从这里开始。 第1章 演员 2021年春,申京市城中心,老街遗址。 一家气派老宅的庭院中,男人将女子柔荑般的素手包覆在掌心,已经不知是第几次出言挽留。 “师爷,就送到这儿吧,家中连修书信三封于我,信中家老有托实在是不得不归,待了却了家中大小事务,定于牡丹花期之前回城与师爷相会。” 二太太一袭红袖贴身开襟外袄包裹住里衬的高领黑缎旗袍,将庭院到大门洞这一段走得一路生花。 临别了脚尖点地迈过垂花门,轻拂车把上的细铜花活,款款坐进黑包车里。 车夫赵四卖力地吆喝一声,提起辕杆迈开大步跑趟起来,人力车就这样逐渐消失在老街的尽头,而车里的女人始终未再回眸。 “咔!好,二太太收工了!杀青大吉,杀青大吉啊!” 导演在最终确认好摄像机成片的效果后,宣布了女主彻底杀青。 只见刚刚被人力车拉出镜头的二太太又回到了剧组影棚中央,接受着工作人员和还未杀青的对手演员们送上的掌声和祝福。 导演抱来一捧事先准备好的玫瑰交到‘二太太’手里,虽说花把人衬得更加明媚了,却是88枝花簇拥起来也未及上她一颦一笑来得娇艳欲滴。 正说的此人便是文姿仪了。 她收下花打一个响指,只见梁皓从旁侧幕布后面拉来一厢超载的推车,里面满满当当装了各种盲盒。 文姿仪走下台阶亲自把这些讨人喜欢的小玩意分发给众人,待打理好这些人情世故坐上保姆车时,已经是两个小时后的事情了。 她温婉地向车外负责路透拍照的娱乐记者挥手致意,用自己唇角明媚的弧度回应他们按下的闪光灯。 一直到车门严丝合缝地关上,文姿仪才终于踢开两只七公分的高跟鞋双手向上绕过头顶,伸展了这三个月来最不顾及形象的一次懒腰。 这时她注意到,胡同大院的外置备电箱上趴着一只慵懒的大橘,闭着眼睛正拥有着她的同款姿势。 要说这些家猫真是一点警惕性也没有,怕是她把手伸出窗外怒拍一下猫头都能全身而退。 此话非虚,当橘猫炸毛坐起身子谁啊谁啊地张望刚才是哪个刁民撸了一手自己猫头的时候,只瞧见一辆已经开远的汽车窗玻璃探出一只手冲它摆摆, ——便宜她了。 保姆车驶出狭窄的街巷开上主干道,清晨阳光抛洒下的马路还未等来早高峰,畅通无阻的不只是路段,还有文姿仪接下来终于可以享受到的一段空档期。 “啊~” “怎么了仪姐?” 梁皓透过后视镜看了一眼瘫倒在车座里的女明星,“是不是您的眼睛又开始了?最近几个月太辛苦,要不我们再去几家诊所看看。” “不用啦,我闭上眼睛休息半个小时。” 这九年来,文姿仪偶尔就会遇到这种视野里有雪花的症状,每次发病会持续大概半个小时。 她在很多家医院和诊所都做过检查,学名叫做视雪症(visual snow),属于全球范围内患病率非常低的一种神经性眼科疾病,也是因为全世界病例数量很少,所以当下对这个疾病还缺乏了解,它的病理规律、病因以及治疗方法就像开玩笑一样目前全是空白。 文姿仪私下去贴吧啊微博上搜索过相关资料。 大多数病友都在网上吐槽这个视雪症平日里并不棘手,也不影响视力,只有你发病的时候视野里才会出现电视信号般的雪花,你盯着哪里哪里就是白花花一片,而且这雪花扩散的面积会越来越大,一直持续半个小时左右再逐渐消失。 “没有别的什么了吗?” 搜来搜去,临床常见的症状有头晕眼胀、视线暂时性受阻、视野暂时性变窄、精神压力变大等等,但只有文姿仪自己知道,她的症状里有一条,在所有医生提及过的统计病史里都没出现过。 ——她视线里的这个雪花屏,有时会拼凑出切实的文字。 比如现在,即使她闭上眼睛,白色的光斑仍然组成了一个‘鼎’的字样,而紧跟着‘鼎’字后面还有四个字 ——‘去蓬莱山’。 沉默了半晌,她重新睁开眼睛看向前座,有些时候,再荒诞的现象也敌不过人的心事重要。 “梁皓,礼品备好了的话,送我去一趟南城。” 南城,梁皓知道这是文姿仪又要去看望肖晴父母。 “仪姐,不然我替你去吧,9年了,您每年春节都去也没见哪年能让咱们进门,小晴的事情就像一个结,那种非自然力量造成的遗憾又不是你的错,而且整个事情的发生和仪姐你有什么关系呢?这么多年了,都没见你请过第二个化妆师。” 是,可能是这样没错。 但是文姿仪始终记得,肖晴把那么沉的帆布袋从背上取下,就因为是剧组的东西,怕脏,都不肯放在地上,转而用自己的脚面托着,她那么善良的女孩!怎么就! ······ 自己从日本回来之后,当时是怎么开口和肖晴父母传达噩耗来着,她记不清了。 她只记得自己站在肖家门口挨了肖晴妈妈两个耳光,鼻血沿着人中流到嘴里,她不去擦,肖晴妈妈跌在肖晴爸爸怀里哭,自己就在门后边垂着头听,一直到房门嘭地撞上,她也没有动,在那里不知道站了多久。 肖晴失踪,当年她马上吩咐梁皓暂停了所有的拍戏和节目录制,改签了回国的机票,同时以免费代言作为条件,要求合作方动用警察内部的关系全力搜救。 也许是明星效应,也许是合作方疏通了关系,日本警方不可谓不尽力。 他们前后派人进山开展搜救活动200余次,直到等不及爬山的游客在山下拉起横幅抗议,搜救行动仍持续了21天后才宣告终止。 官方结束搜救后,文姿仪和梁皓依然每天进山,这一呆就在山梨县和静冈县停留了一个多月,直到文姿仪的签证被发现过期而强制送回国。 回国之后事情当然没有结束。 由于文姿仪临时爽约剧组和综艺节目,因此被娱乐新闻戴上了很大一顶当红小花耍大牌的帽子,但是考虑到世俗对非自然现象的理解以及娱乐圈扒新闻的连锁反应会对肖晴家人造成的影响,文姿仪自始至终没有出来多做解释。 这顶耍大牌的帽子让文姿仪在随后的两年时间里几乎无戏可接,收获的,则是烂到扑街的路人缘吧。 好在从第三年开始,文姿仪凭借自身精打细琢的演技和剧组生活中一日一日的待人接物,让圈里圈外越来越多的人真正认识了文姿仪这块招牌。 文姿仪有戏接时沉浸式拍戏,没戏的时候鲜有出现在大众视线中,基本每年都能保持两部爆剧,时至今日,早已重新坐回一线演员的位置。 梁皓觉得有点可笑。 可笑的是新闻媒体都写她是洗心革面浴火重生,可在亲近的人眼里,她从来就是静静的站在那儿,哪里变过什么呢。 好在文姿仪不怎么在意外界对她的评价,她这个人看得通透,对梁皓说过,有心情去纠结别人眼里的她漂不漂亮,不如想想晚饭吃啥,漂不漂亮这种事明明自己去照一次镜子就有答案了。 人陷在车座里盯着窗外半晌无语,梁浩知道,文姿仪肯定在想事情,这种时候他负责安心把好方向盘就行。 其实一路上文姿仪都在思量一件事,如果视雪症是因为当年亲眼见着肖晴在自己面前消失,导致一时间情绪起伏过大而找上的自己,那么这雪花片组成的字又是什么呢? 会和肖晴有关吗,会是肖晴留给自己的暗示吗? 鼎这个字眼不断撬动着她细腻的神经,念及至此,她不愿意放掉一丝一毫和肖晴有关的线索。 “梁皓,在前面出口掉头,去南城之前我要先去一趟市立博物馆。” “好不容易休个假,仪姐你不去逛逛街、宅宅家吗,去这种文化场所做什么呀?” 文姿仪莞尔,她也想宅在家里优哉游哉,不过还不是时候。 “——去买鼎。” 声音是随着一个哈欠飘出来的,也不清楚梁皓听没听到,她只知道车里的暖风一直往她的额头啊脚尖儿啊这种舒服的地方招呼,这句话才说完,她就窝在车座里睡着了。 第2章 王逸 车子停在市立博物馆的后街,文姿仪还有点没睡醒,几乎全程闭着眼摸去座位后排的隔层换行头。 十分钟后人出来了。 头上顶着毛呢贝雷帽,采用后压式的戴法不会影响原先的发型,鼻梁上架一支圆框平光镜,下半张脸则用黑色口罩遮好,再把贴身的旗袍换成一件黑色高领连衣裙,下面搭配长筒袜和皮质踝靴。 她正过身对着镜子练了两次假笑,主要是看眉眼够不够柔和。 可以了,活脱脱像个小画家,只要衣服和眼镜帮她敛起一些文姿仪的气场,这样就可以出门了。 博物馆里卖纪念品的店不多,地下一层出口旁有唯二的两家店。 由于这两年疫情影响生意不景气,其中一家窗玻璃上已经贴上了转让电话,当下还营业的就只剩下这一家独苗。 早上刚开始营业接客,店里没什么人,整个布局是坐北朝南的,亮堂,东西两面墙各有一长条货架贴墙而立。 走近一看大小商品都贴着价签,左边卖羽扇、面谱、宝剑、好像还有迷你版的屏风和各式墨宝,右边架子上堆满了卷起毛边的三国水浒小人书、四书五经、紫微斗数等不太搭边的经史子集,中间是商场里那种卖首饰的玻璃展柜,上面好些花手印子,里面收纳了沉了灰的古币、瓷玩儿还有各种青铜制式器皿。 目光看向北墙,这家店真挺有个性的。 那里放着一口水池子,挺大一张结账吧台,老板人没在,吧台上三口炸锅,边上立着一个黑板,上面板板正正地写着俩字:炸鸡。 “炸鸡?” 文姿仪楞给看傻眼了。 她随剧组拍戏到过不少地方,半夜溜出去买个夜宵什么的,也会去逛逛当地的超市小卖铺,还有旅游地点的纪念品店。 这种地方卖烤肠的见过,在纪念品店里卖炸鸡的,还真是生平头一次见。 走进了看还真是,吧台里侧还躺着一台冷藏冷冻双用冰箱,上面有贴上去的菜单和标价,菜单下沿粘了个黄色便签纸:“本店经营三项业务,卖纪念品,卖炸鸡,占卜问卦(不收费,能力有限一天只卜一次),若老板不在,店内所有商品自便扫码付费”,二维码下面还写了一行小字: “摩登炸鸡欢迎您~” 某种意义上是挺摩登的。 文姿仪在展柜台面上找到了自己要买的东西,一箱子刚开封的青铜小鼎,估摸是早上刚进的货,每口巴掌大小,可以随身放在背包里。 等了约莫六七分钟不见老板现身,前面两个人嘟囔着老板不在占卜看样子是没戏了,随后悻悻离开。 文姿仪扫了眼表,看来炸鸡今天是无缘品尝了,也没多做停留,收好东西准备付款。 刚出博物馆大门,贴着额头过去一阵风,是位寸头发型的小伙子奋力摆动小臂大步流星从面前经过。 文姿仪心中暗暗竖起大拇指:这年头,爱好养生健身的人越来越多,很多自律的人民群众都开始坚持晨跑夜跑,看看这强度。 “卧槽,有小偷!抓小偷啊,哎!前面那孙子别跑!” ‘嗯?不是晨跑吗?’ 文姿仪正汗颜,身后一个敦实的大哥呼哧带喘地拉住她胳膊,“姑娘,我跑的慢,帮我一起抓,抓下小偷。” 文姿仪人还没答应呢身子已经被大哥拽得跑了起来。 她跑的不慢,追着追着一个加速很快把那胖大哥落在后面,不过按说人应该越跑越热才对,可她怎么总觉着下半身有点凉飕飕的? ‘对了,我穿的裙子’,这一醒悟速度就再也快不起来了。 眼看小偷追不上了,文姿仪身边倏的又过去一个人影,比刚才那阵风的风力还大。 一身素黑的男人系着围裙戴着鸭舌帽甚至右手上还提着个大塑料袋就疾步狂奔,但是速度很快,在文姿仪的视线里越来越小。 啊呀,他的帽子被刮掉了,啊,他的袋子扔地上了。 黑衣男越冲越快,后街如果逮不住人等过了街角人头林立车水马龙,势必就要放虎归山。 于是当机立断,当下几个纵跃窜上高台阶,在寸头即将消失在拐角处之前一个前扑将人扑倒在地。 文姿仪捡起被风吹落的鸭舌帽,布料很薄,帽檐上沾了一层土,上面印着摩登炸鸡的logo,是刚才那家店。 这时自家保姆车开到了文姿仪身侧,身后被甩开几十米的胖大哥也终于赶了上来,“发生什么事了仪姐?” 文姿仪说了句没事,把掸掉土的鸭舌帽和大塑料袋交给胖大哥,“小偷被前面那个人按住了,他追得东西都跑掉了,您还给他吧。” “啊好好好,真是谢谢哈,谢谢了姑娘!” 文姿仪转身上车,告诉梁皓东西买到了可以出发,车身经过前面事发地的时候她看见黑衣小哥把追回的东西递到胖大哥的手上,一身黑变成了一身棕,鼻尖儿好像擦破了皮正往外渗着红,但不知为什么寸头好像被他放走了。 人世间这些事啊,人的心思最难揣度。 看着汽车反光镜里男人见义勇为后的一张扑克脸,她开始有点好奇那没吃到的炸鸡是什么滋味了。 算了,等下次有空再来逛逛吧。 *** 男人名叫王逸。 “哎好嘞,王小哥,安逸的逸是吧,我在手机上备注一下哈,这缘分!多亏了王小哥!瞧瞧您这手都磨破了,哎您要去哪,袋子我来拎!” 胖哥自我介绍人叫周正,四十来岁,这敦实的身材和爽朗的口气,王逸觉得人如其名。 据周正介绍他近期要外出游山玩水,想着来博物馆补一补地缘方面的知识能玩得更加尽兴,谁知道掏钱包买票的当口钱包让人顺了。 这下知道王逸正好在博物馆里工作,说什么都要把他送到站,临别还在店里买了一把扇子一口铜鼎,说是要表达感谢。 市立博物馆地下一层,摩登炸鸡纪念品店。 店里和外出接货前没什么区别,零钱盒里多了几张十块钱的纸币,微信弹窗里多了四笔进账,今天的财运好像还不错,他轻快地从抽屉里拿出酒精药棉和创可贴,简单处理起手掌和鼻尖儿上的伤口。 吧台上响起微信语音聊天的铃声,王逸拿过来点了接听,屏幕中间是微信新用户特有的灰色初始头像,是爷爷。 “老板~” “爷爷。” “吃饭了吗?” “吃过了。” “吃的什么呀~” “米饭。” “好,咪饭啊,有肉吗~” “有的。” “照顾好自己啊,吃饭不要省!” “我会的爷爷。” 祖孙俩结束了简短的通话。 像这种类型的电话爷爷大概每周会打来一次,王逸总是在忙各种事情,忙学习,忙工作,忙研究,通话时长一般在两分钟左右结束。 有一次放下电话,王逸觉得和爷爷这个对话其实挺逗的。 爷爷总是会问自己吃的什么,自己总会答米饭,但是按理来说人家想知道的不应该是你吃的什么菜吗?你答个主食算什么,但也是奇怪,爷爷每次得了米饭这个答复也不再继续追问。 王逸从小表现的成熟,五六岁听老师家长叫小孩名字都只叫一些名字后缀的叠词,什么亮亮、欣欣、童童,他回家就纠正了爷爷的毛病,说以后不许这么叫他。 问题是那要叫什么呢?诗词歌赋他也就刚学了李白的《静夜思》,起不出名。 王逸目不转睛的盯着爷爷,严格来说爷爷是给他打工的,奶奶也是,他们赚回来的钱都给他买零食和玩具了,既然他们是打工的,那就叫他老板吧。 爷爷也是配合,这一叫,老板俩字就叫了二十年。 他放下手机,将早上进来的纪念品补齐货架,拆开堆在地上小山包一样的快递袋,把里面的能量棒、药棉、户外装备通通摆在吧台上归类,然后一件件塞进背包里,再把身份证护照、红景天、辰砂、纸笔一些他常用的东西放在包最外侧的口袋,最后清理好吧台桌面,在桌面正中展开一张发黄的图纸,用三枚古币压稳,净手静心,坐下来卜了一卦。 接下来他要出一趟远门,去蓬莱山,并不是他想去,而是他的眼睛让他去。 大概三个月前开始,高中时期的视雪症又犯了,并且这次极其特殊,视雪症的光斑里竟然有字。 最初他以为是自己太疲劳,可是最近两个月,视野里出现带字雪花片的频率从每个月一两次变成每天一两次,去过医院但是没有查出任何异常,每当他觉得应该不要紧的时候,视雪症就变得更加严重。 迫于无奈,他吃饭的空当在网上浏览了蓬莱山的词条,在我国福建省尤溪县,正好订高铁就可以去,但是当他继续往下浏览词条的时候却发现一个疑点 ——福建省的蓬莱山闻世于唐太宗贞观年间。 王逸虽然大学学的不是历史,但是他高中时期文科班出身,一些有名的历史知识不能说滚瓜烂熟,但也是略知一二。 蓬莱山是我国神话传说里有名的神山,姑且不论其是否真的存在,但也远早于贞观年间就大有能人去寻根问迹了。 最出名的应该就是秦始皇差遣徐福赴蓬莱山寻仙问药的故事,因此王逸本能地觉得,眼睛让他去的应该不是福建省的这座蓬莱。 那天王逸花了一个下午外加第二天白天的时间,泡在楼上博物馆的档案阅览室里恶补历史,最终定下了前往日本的机票。 紧接着他又临时在某宝加急下单了鼎,辰砂还有登山杖这三件物品。 王逸起身走向展柜去拿他这趟要带的最后一个物件,那个多次出现在视野里的‘鼎’。 原先他的店里是不卖这东西的,因为这次神奇的遭遇特意从义乌采购了一箱,厂家还不愿意单卖,物流也是今天早上才刚刚到货。 垂下眼帘一瞧,放鼎的礼盒里竟空出了四个槽位。 嗯?也就是说今天已经卖出去了四口。 盘下这家纪念品店的半年来,王逸近乎一个人包办所有,经常要出去取货买菜,外出时也不关店,他会立一个‘诚信商店自觉扫码’的牌子,也没见被人偷盗,所以从来也没在意货品数量。 这鼎是今天刚刚到货,印象极深,半天就被买走4口,只能说明是真的紧俏。 他又取出一口放进包里,临走将围裙帽子脱下挂在墙壁挂钩,带上门窗,最后将店铺钥匙交给值班室的保安老赵,说了道别。 城市这么大,偶尔出趟远门至少还是要和一些熟人知会一声的。 旅游签证算算日子这两天就能批下来,趁着临行前,他想回家再稍做一些准备。 因为从了解到的内容和刚刚卜到的卦象来看,卦里面有把尖刀悬头。 他特意翻瞧了自己那本泛黄的解卦手记,‘云游之前尖刀悬头···’ ······自己卜到的,是生死卦。 第3章 进山 两个星期后,王逸一身行头背着登山包,周转飞机、大巴终于来到了日本静冈县的富士宫市。 静冈县是个小地方,毗邻富士山给这里带来了一些旅游生意,然而现在是淡季,街上就比较冷清了。 王逸从便利店里出来手上多了一杯当地特色的牛奶冰,甜津津的,就是太冰牙。 举目远眺,这个时候的富士山山顶能够看到一大撮雪峰,山眉时不时被云雾包裹,天气阴冷,海拔高的地方可见度不是很好。 官方给出的爬山线路一共有吉田、富士宫、须走口和御殿场四条,王逸选的富士宫线位于富士山的南侧,这条线的攀爬难度中等偏高,强度大、地势陡,但是到达山顶的路程最短。 王逸先到五合目的关卡处做了登记备案,像现在是3月份,官方实际上并不推荐公众爬富士山,而且严格意义上是不开放登山线路的。 富士山每年对外开放两个月的登山季,开山日一般是在7月初,封山日在9月初,其余时间因为气温低山上会有积雪,容易发生安全事故,所以想要爬山需要特别同官方做申请和报备。 来回翻看王逸的护照和申请表,对面的日本大叔感到奇怪:“中国人都很喜欢冬天爬山吗?厉害厉害。” 王逸有些不明所以,请他继续说下去。 “其实也没什么,主要是今天我们四条线的关卡口已经接待六七个像你这样的登山爱好者了,你猜怎么着,其中大部分都是中国人。” 王逸偷偷瞄了一眼电脑屏幕,两个日本名字五个中国名字,确实有点新鲜。 “你看那儿就有一个,那边那个坐着喝咖啡的女孩就是。” 王逸循着大叔指的方向看去,是看见一个女孩,那女孩像是被这边的声音惊动了,也看到了王逸。 女孩头上带点自来卷,乖巧清爽的短发下是粉色的风衣粉色的登山鞋,双腿双臂间还有一些尼龙材料的粉色气囊,年纪看上去不大。 王逸将护照和登记表收好,并没有像日本大叔预料的那样去和女孩寒暄。 他把两个人之间的距离控制的得当,看着像是走近了,但又像是非常路人式的经过。 女孩看样子一开始是想挥挥手,看他半张脸埋在围巾里眼神也没有对着就有点犹豫,最后真的就只是很自然的瞥了一眼就从边上······走过去了。 王逸不是自来熟的性格,所以径直走向五合目入口旁的矮房坐下,要了一碗面条。 离关卡口的值班室远了,就愈发能感受到四野的僻静和冷冽。 偌大的室外十几张桌椅,只有自己和远处那个女孩两个游人,这种感觉就好像冷空气逮不到更多人欺负,就可了劲儿往现有的人衣服里钻一样。 王逸用筷子拨弄着汤汁里沉底的葱花,嘴角翕动着把汤汁的精华送到舌尖儿。 据说非开山时期你要去爬富士山,上山下山一个来回也遇不着十个人,照这样合计,王逸觉得上山下山这一个来回,自己也只能吃到这一碗热乎的面条了。 一碗热腾的小面下肚,算是暂时将人间烟火气尽数闭封于肺腑,眼前只剩下山林草木,是时候上路了。 *** 王逸脚程快,从鸟居进入山区爬了大概两三分钟便看见了五合目2400米海拔线的提示牌。 这种路标和指示板基本上每爬一个合目都能在路边找到,帮助游客辨清前进方向的同时可以减少迷路的机率。 五合目的开头算是比较好走,是一条覆盖着松软火山灰的缓坡,但是好景不长,地面很快被多孔且锋利的火山岩砂石接管。 王逸从背包里抽出登山杖继续出发,这时道路两边的树林都消失了,只有零星的灌木丛,视野也更加开阔。 他回望了一眼身后,大概50米开外是那位粉衣服女孩跟在后面,不过她看起来比较吃力,也没有随身携带登山杖的样子。 或许是个新手,或许是喜欢扮猪吃老虎的大佬,反正用不着自己操心。 这段上坡路的路质格外松散,前脚掌每次发力都会伸缩到跟腱,因此如果一直用下肢力量去爬坡的话脚踝很快就会撑不住了。 王逸巧用登山杖借力,比较轻松地绕到右手边的之字形小路,确认了这边是沙子紧实一些的上山道以后才继续向上走,但也是走走停停。 又行进了约20分钟王逸停下来补水。 看来有一段时间没有外出锻炼是让体力受到了不小的影响。 他来之前翻看过官方的登山笔记——五合目到六合目之间官方给出的行程用时就是20分钟。 然而他现在已经爬了快半个小时,那期望中的六合目指示牌却还是不肯出来见他。 王逸向下观察,女孩此时和自己已经相差一百米有余了,每走过一根柱子,就需要站着歇10秒。 到了自己刚才停留的交叉口,女孩抬头看见了他,然后选择了和他不同的另一边,朝左手边的岔路上去了······ 那条路看起来像个主路,但其实不是,一般人爬山是不会走那一侧的,要说为什么······ 不过人家可能就是来拉练身体素质的,王逸再次提醒自己不要多管闲事。 休整完毕继续向上行进,每爬上一块巨石王逸会稍微向左后方偏头打量一眼,毕竟同胞之间出门在外,真要有事还是要搭把手。 女孩现在几乎是一边爬一边往下出溜,爬上来十米掉下去两米的样子,整个人就如同是在沙漠里行进般费力。 她好像也感觉出来哪里不对,开始经常性的往王逸的方向看,眼神里透露出狐疑。 驻足等女孩又往前走了一小段,刚好是王逸离粉毛最近的一个点,他终于忍不住朝女孩喊话:“你是要去山顶吗?” 女孩很笃定的点头:“对,我是打算登顶的。” 王逸心说自己猜得没错:“我这边是上山道。” 粉毛没反应过来,王逸很平静地指指自己身后:“我这边,是上山走的。” 粉毛这下明白了,如果男人那边才是上山道,那自己一直走的······就只能是下山用的滑沙道了,难怪这么难走! 她很感激王逸没有点破她,这这这。 女孩故作镇定地跨过滑沙道边上的缆绳,横向往王逸所在的上山道移动,然而横切的路踩上去深一脚浅一脚的并不好走,她摇摇晃晃的就差给王逸磕个头了。 “刚才谢谢你了哈,有点尴尬,我叫程梓粟,也是来爬山的,第一次。” “王逸。”简单地报了自己的名字,王逸把自己手上的登山杖递过去,装作没有看出她的窘迫,自己从背包里又抽出一根。 “第一次爬富士山就走富士宫线会不太容易,选吉田线会轻松一些,不过木已成舟,你不介意的话可以和我临时组队,上山下山有个照应。” 第4章 六合目 这个提议应该正合程梓粟的心意。 王逸看出她已经没有多余的肺活量继续攀谈,两人就点点头省去一番口舌,维持着一上一下互相听得见对方说话的距离,一起走走歇歇向上爬。 又爬了约莫10来分钟,两人的脚终于沾到了难得的平地路段。 一块破破烂烂的六合目指示牌立在眼前,早已氧化的木头板面上用毛笔字迹圈出了此时的高度2650,同时一个箭头也指向了不远处的六合目山屋 ——宝永山庄。 闲静的邸町呈现在眼前不远处,夹杂着一股荒凉和破败的气息,建筑的基底以素色的黑白为主,是栋有年代感的老房子。 宽敞的山道上见不着人影,两侧繁茂的草木应是长时间没人修剪,显得杂乱无章。 拨开面前的树枝丫,两人缓慢地向宝永山庄的宅门走去,这山屋远比王逸从资料上了解到的规模要庞大。 程梓粟在一旁感叹:“真没想到富士山里还藏着这样宏大的建筑,你说这里会不会是古早时期某个日本大名的住所啊?比起下面五合目的接待处可是要气派太多了。” “不会,有钱人都住在市里的富人区。” 程梓粟鄙夷地斜乜了他一眼。 行到门口并没有人出来接待,两人自便进入邸内。 王逸和程梓粟向四周环顾。 和式饭堂里空无一人,厨房里也瞧不见伙计的身影,不过转念一想,非登山季没有客流,厨子再勤快又有什么用呢? 二人脱下登山靴自己摆到玄关,然后穿过宽阔的和式院子继续向着主屋的方向探索。 宝永山庄是栋纯和风的日式建筑,正面望去以高大的主屋为中心,从主屋又有数条回廊、走廊通向深处,左右两侧的房屋由推拉的障子门连接,如同手臂般向远处延伸,又如同血管般不断分支,将多座独立的别馆连接在一起。 王逸这边拉开正中间的一扇障子门走进面前的和室,紧接着四个方位又各套着一扇障子门把人围住,就像是日本版的俄罗斯套娃,拉开门又是新的一间。 程梓粟赶快把门合上快走两步紧跟在王逸身侧。 她自我感觉方向感不差,可眼下但凡在同一个地方多停留片刻,或是再多开几扇门多入几个房间,没有人领路,她都绝计分不清东南西北。 王逸觉得这山庄的布局讲究与京城的四合院,江南的园林差可媲美,却是不敢再往更深处一窥究竟。 两人就在当下的这间和室就地坐下休息,脚伸进被炉里面,头杵在茶几上,膝盖、腿部和脚丫暖了,全身也慢慢跟着暖和起来。 人是这样的,身子暖和了,嘴巴也闲不住。 “我可以叫你逸哥吗,逸哥你不是第一次爬富士山了吧,感觉你很有经验。” 王逸点了点头没有说话,程梓粟不知道他是对哪个问题做出了回应。 “那你呢?为什么这个季节跑来爬山,第一次爬就选择富士宫线,然后还穿着那种家伙。”王逸抬起下巴朝程梓粟穿戴的气囊努了努嘴,如果他猜的准确,这东西是玩翼装飞行用的。 “逸哥你连这都知道?我······我其实也是想试试看,现在短视频这么火这么卷,虽然我长相可爱,但作为旅游博主总需要些更专业更吸睛的卖点来引流啊。” 知道归知道,但是王逸并不碰这种极限运动。 如果他没记错的话,去年在天门山举办的翼装飞行世界赛最后来自匈牙利的选手就交代在那里了,当时还上了报纸。 王逸把脚又向被炉下的热源伸得近了些。 人出生的时候就接着地气,等两脚着地学会了走路,你去上班上学、吃饭锻炼,脚几乎就再没离开过地面,直到你咽下最后一口气撒手西去。 要么说是大地母亲呢。 而深海和高空则都是王逸忌惮的对象。 在陆地上他若是遇到危险,脚下一个发力就能立马起速,可要是哪个大雕兴致来了把他抓到天上一个放手,或是在深海里遭遇一只40米的蛟鱼慷慨地允许他先游39米,他不怎么喜欢那种束手无策的状况。 结束脑袋里有些糟糕的小剧场,王逸抓起桌子上的水壶给两人各倒了一杯茶。 程梓粟讪讪的笑,她觉得王逸虽然话不多但却是很善于倾听和思考的那种人。 “两年前的这会儿我应该正在互联网大厂里加班加点的工作呢,每天都是996,但是年轻嘛感觉也没有多累。后来就不行了,工作压力陡增身体吃不消,为此生了一场大病,好不容易出院复职,但自那以后我的眼睛就落下了病根,老是看不清楚东西,文案写得丢字漏字是小,还因此差点出了车祸。” 说得情到深处她的眼角里闪动着泪光,程梓粟轻轻吹拂手中斟好的热茶,捂着茶杯看袅袅烟气升腾,却是不饮。 “再后来家里支持,我就把工作辞掉做起了旅游主播,不过这国内外一路走一路晃其实也不比工作轻松多少,但确实不再是两点一线的生活了······” “啊对了逸哥······谢谢你的茶。” 程梓粟低头对着茶杯抿了一小口,王逸看不出她是抿茶的嘴型使然还是真的露出了微笑,反正唇形变成了上扬的弧线。 休息了几分钟仍没见老板或是伙计来登记信息,王逸想看一下时间。 手掀开被角钻进背包里翻手机,可拉链偏偏不听话地卡顿在途中,刚好让王逸的手背擦到桌角里侧一个长片状的东西。 他心下好奇,反手一抠那物件竟然应声掉落,扒拉着拿出被炉: 那东西四个角都贴着十字的胶条,每个胶条仅剩下一点点黏性,看来粘在这的时间不短了。 翻过来看,表皮外侧装饰打印着两片水印的樱花和富士山的英文简写‘fuji’,在那之后是一个盖了红戳的钢印,印的是当时的时间 ——平成23年,换算一下的话就是2011年。 王逸当然知道这是什么东西。 这是富士山周边的旅游信封,在五合目的出口商店很常见,每年都会被来自世界各地的游客买走几十万张。 只是这个东西为什么会粘在供旅客歇息的被炉里面? 而且像是为了不被人轻易发现似的,特意贴在了桌子的背面,一贴就是10年。 第5章 诡信 “发现什么了逸哥?”程梓粟听到声响也凑到这边。 王逸划开信口,将信纸展平,印入眼帘的是一堆凌乱的日本平片假名,显然是个日本人的手迹。 程梓粟看不懂日语,王逸边看边给她翻译。 “我叫波田修平,名古屋人。真不知道谁会看到我留下的这封游记啊,好好感谢你大爷我吧,爬山会很辛苦的,休息的时候还能看到前人的事迹打发时间难道不应该感激地冲我土下座吗,嗯?” 看完第一段王逸就一脸黑线的不大想看了,他把信纸递给程梓粟说了句我没兴趣,倒是程梓粟一脸期待哀求着他继续。 毕竟她看不懂日语。 “这次适逢春假,我和公司里新入职的同期生波多君以及羽田君原本约好一同来爬富士山的,谁知道羽田君竟然在约好的前一天临时放了我们鸽子,太遗憾了,回去一定要冲他好好炫耀一番。 波多君非常喜欢爬山,每次公司团建酒过三旬,他都会在众人面前吹嘘一番自己的登山经历,还说要走遍日本的百座名山,那样子,仿佛他吹嘘的不是山而是交往过的女朋友。爬富士山的计划起初我也以为波多君只是说着玩,没想到这次休假他真的邀请了我。 他确实非常专业!无论是登山设备还是体力分配都让我刮目相看! 我们是从山脚下的一合目开始攀山的,现在已经到达四合目了,我正在山屋里写这篇游记,山屋很小但是老板热情好客,不得不说,这次爬山真是个浩大的工程!我小看了登富士山的难度也高估了自己的体能,好在前半段的山路比较好走。 ······ 到达五合目啦!我们偶遇了同样来爬山的一位青山君,他是新生代影视巨头松田旗下的员工,真是羡慕啊,据说过两天会有中国的美女演员来拍广告所以提前过来踩点,这恐怕要开支一大笔经费吧,这种公司就是有钱啊。” 到目前为止这封信的主人波田君的字迹都非常工整,口吻也透露着旅行的快意悠闲,记叙琐事是写游记常见的流水账行文,但不知为何,接下来字迹陡然发生变化,龙飞凤舞,状如鬼爬。 起初王逸还以为是换了另一个人执笔,细看之下发现人称没变,只是走笔不再有半分讲究,甚至字不同行,文不成句。 参加过高考文综试卷答题的王逸很清楚字写成这样只能是为了一个目的:快! 身边程梓粟因为这强烈的反差打了个无名的寒颤:“他······这是怎么了?” 没听到王逸回应,偏头瞧他,王逸眉头紧蹙像是在思索什么,正想发问,他又开口了。 “五合目之后的事我越想越奇怪!我和波多君、青山君一刻不停歇地爬了20多分钟愣是连六合目的影子都没摸着。青山君走得最快,波多君也在我前面,我扶着岩石停下寻思着稍微喘口气,抬眼去瞧上面的二人,尤其是青山君真是健步如飞,忽而出现在左,忽而又闪现到右边,可能是我眼花了吧。 我揉了揉眼睛再看,胸中蓦地升起一股怪异的情绪,陡然一拍大腿,我终于发现一路上的违和感来源于哪了! 青山君一马当先极轻松地走在最前面,但他竟然两手空空,没有借力任何工具!何止是这些,他非但没用上登山杖,甚至连登山鞋都没有穿,他脚上穿的,那是一双锃亮的阿玛尼皮鞋!” 听到这儿两个人面面相觑都没有说话,程梓粟是因为有点害怕,王逸是起先想着要不要翻译的时候灵活一些,把一些听起来怪力乱神的地方换一种口吻,后来却是真的想到什么陷入了沉思。 “他领我们进了六合目的山屋,山屋里面没见到其他人,而且这里简直是五合目山屋的十倍大小!青山说自己和山屋的老板是旧相识,便离席要去后厨打个招呼,趁他走远我赶紧和波多君讲述了刚才的发现,谁知道他竟然嘲笑我胆小,说什么外国人爬山甚至只穿一件背心之类的话来搪塞我,这人怎么就不相信呢! 不好,走廊有脚步声了,肯定是他回来了!是那个青山在敲门了!” 信到这里戛然而止,落款时间火急火燎地写了个2011年,没来得及写月份。 文字是有力量的,一封信读至末尾不仅嘴皮发干,王逸甚至觉得周遭的气温也一时间骤降数度。 面前程梓粟应该是把这封信当作怪谈听了,端起茶杯正准备喝口热茶驱驱寒,王逸盯着徐徐上行的水蒸气迟疑了一两秒,登时出手打掉茶杯。 茶水既然滚烫,便应该是不久前有人特意煮好带到这里的。 “哎呀!逸哥?” 这封诡异的信好像一把钥匙,转开了王逸先前的一些疑问,程梓粟还要出声再问,王逸已经伸手捂住了她的嘴。 “小点声,我说,你听着,待会出了这间和室你要若无其事的跟着我,明白的话点点头。” 程梓粟摇了摇头,发现自己太紧张搞错了又点了点脑袋:“有什么不对吗,逸哥?”。 王逸问她:“你爬上来这一路不觉得哪里不对劲?” 程梓粟摸不着头脑:“有···哪里奇怪吗?除了我搞错了上山的方向那里。” 王逸松开手,尽量直视着程梓粟的眼睛让她能把自己的话听得更加真切,他竖起三根手指。 “有三处不对。 第一,我上山前看过行前册,爬五合目这段山路官方的指导用时是20分钟,而我和你走五合目这段山路比官方用时多出一倍,巧了,和这封信里波田的经历吻合; 二来是六合目的指示牌,山里环境变化快,雨雪是常事,况且早晚温差大,一年四季风吹日晒,景区早就把指示牌换成了3d打印的铁板,字迹也是电脑刻印上去的,偏偏六合目的指示牌是个人工撰写的破烂货; 第三,吉田和富士宫这两条线路的山屋储备很充足,几乎每个合目都有一两家,但也只是前厅吃饭后厅睡觉的歇脚点,面积很局促,而咱们来的这间宝永山庄,与其说是山小屋不如说是山院、山城,容纳百十人不在话下。” 王逸一直盯着程梓粟的眼睛,确认她把自己的话听进去了。 “所以?” “所以,要么是接待过数百万游客的富士山官方存在重大的记录错误,要么就是我们到达的不是官方所划定的六合目,而是进入了别的什么地方。” 第6章 吊睛眼 终于认识到处境的程梓粟当下花容失色,脸吓得刷白。 她声音发怵:“逸哥,你可别吓唬我,我胆子小···” 王逸打断她:“先别慌,刚才这三点,但凡是对富士山事先缺乏了解,又或者了解到位了但脑回路稍微迟钝些,都决然察觉不出问题,至少我们现在已经发现了异常,起码可以早做准备。” 王逸将波田的信收好,拉起程梓粟准备离开和室。 一把拉开障子门,万幸,外面还是刚进来时的过道,并没有出现恐怖小说里场景变换到另一个地方忽然贴脸杀的情节。 两人轻手轻脚地穿过走廊,来的时候明明走的大大方方,恨不得稍微用点力让响动把店小二招呼过来,谁能想到走的时候安安静静,反而希望谁都不要注意到他们俩。 待看见来时脱掉的鞋子还好端端地放在后厅门口,憋着的一口气才算是泄下去一半,等出了后厅正欲下台阶穿鞋,无意间一个侧目。 程梓粟悬在肝胆的一颗心陡然提到了嗓子眼: 此时前厅的饭堂座位上挤挤挨挨不知坐了多少人,这些人是什么时候进来的? 饭堂里背对着、正对着程梓粟和王逸的庞大用餐基数本应带来巨大的喧哗声,但却全部非常安静地吃着餐盘里的东西,整个餐厅只有筷子扒拉盘子的声音,甚至没人注意到这边。 王逸掐了下程梓粟的手递了个眼色让她赶紧换鞋,她才如梦初醒,惊魂未定地蹲下身子。 哪知这时从两人头部中间的间隔探出一个脑袋,王逸的左肩和程梓粟的右肩同时一沉。 那声音就贴着耳廓传进耳蜗,分贝不大,但破坏力就像在大脑里炸开了一朵蘑菇云:“两位客人,吃饭还是住店呀?” 这个声音在此前只有动筷声的饭堂里显得格外突兀,更是直接把还在穿鞋的程梓粟钉在当场大脑里嗡嗡作响,饭堂里原本只顾着吃饭的人群似是被这话语调遣,纷纷转头看向这边。 四目相对之下,王逸才看清他们之中有人身穿汉服深衣,有人穿日式和服,有人着素色胡服,有人穿宽松长衫,有穿民国旗袍的美人,也有穿现代服饰的男女。 这些人如果不是今时今日换在他处相见,他会以为眼前只是一个各朝服饰的cosy集会。 王逸弯腰将吓得哆哆嗦嗦紧闭双眼的程梓粟搀扶起来,一个后撤步拉开一人身位的距离,硬着头皮看向声音的来源。 他能感觉到头皮一阵酥麻,那是人类的自我保护机制亮起了象征危险的红色信号灯。 他身后站着一个上了年纪的女人,红色吊睛眼、鹰钩鼻、笑容诡异,虽然笑不露齿但是嘴角笑得咧到了耳朵后边,看到她的第一时间除了溢出屏幕的压迫感王逸还条件反射般匹配到了一个成语:老奸巨猾。 “两位客人,吃饭还是住店呀?” 同样的问题再次响起,王逸潜意识觉得这个人的话不能接。 他瞄了眼紧闭双目的程梓粟,低下头在她耳边低声呓语,警告她绝对不要回头。 等眼神再对向吊睛眼,王逸头皮像是触电一般,心脏狂跳,眼前一阵恍惚,险些就要晕将过去! 只这一两秒的功夫,她竟然已经无声地贴到自己面前! 她的瞳孔逐渐放大,从那双猩红色的眼珠里,王逸读出了最恐怖的恶意。 ——也就是说,王逸心里也开始打鼓,自己的视线不能长时间偏离吊睛眼的视野,是吧? “程小姐,你把眼睛睁开!”王逸的声音里透着一种不容拒绝的意味。 “啊?我,我真的不行啊逸哥。” “你必须睁开眼睛,我需要长时间和这个女人保持对视,一旦离开她的视线,她就会冲过来把我们两个都杀掉,所以要想走出这里,只能由你来把控方向,我这么说你能明白吗?” 王逸余光看见程梓粟的睫毛动了,知道那是一颗名为勇气的种子正在她的心里生根萌芽,于是继续说: “你身后的东西有我帮你盯着,你只需要负责目视前方盯紧门的方向,看到门了吗?” “看,看到了!”程梓粟带着哭音回答,但她在王逸的鼓励下终于睁开了眼睛。 这边把前进方向的任务交给程梓粟,王逸自己则保持着正对吊睛眼女人、背对宝永山庄大门的姿势拉着程梓粟一步一秒,一秒一步地往门口走。 其他客人的视线不再看向这边了,他们重新专注于自己桌上的美食,一切进行的很顺利。 王逸刚才瞥到酒家提供的标准套餐是一纸杯热茶,一碗味增汤和简单的咖喱汤汁浇饭。 令人困惑的是,每当用餐的人以极快的速度‘大快朵颐’完面前的食物后,就会短暂的僵直在座位上,一副对生活失去希望的神态。 一两秒后这些人复又像刚睡醒的饿汉,从呆滞中苏醒,挥舞着手里的刀叉要求老板添饭,这时候吊睛眼女人就会诡异的伸长左手递过去一碗刚打好的饭,右手去接食客添饭花销的小费然后吸进嘴里。 而在完成这整个过程的期间,女人的眼睛始终死死盯着王逸。 “两位客人,吃饭还是住店呀?” 随着吊睛眼女人收下的小费越来越多,王逸总感觉她受到的束缚越来越少,笑容也愈发可怖! 她已经不再是笑不露齿的模样,嘴唇上下频繁开合吞噬食客递来的纸钱让她白森森的牙齿长时间暴露在外,这让王逸感觉不妙。 这时又有一个顾客伸手添饭。 吊睛眼左手递去饭盒后右手迟迟停在那人身旁,那人先去裤兜找钱,裤兜没有又去翻上衣,上衣没有又去扒拉餐巾纸间的空隙,食客的神色肉眼可见的越来越慌,甚至接连打翻了餐桌上一落落堆叠如山的餐盘。 王逸一边直视着眼前的凶神,同时趁着这个空隙向后倒退了好几步。 眼前的一幕再次发生变化。 王逸赫然看着吊睛眼的大嘴突破人体极限般张大数倍,她悬而未决的右手也不再等待那名顾客的小费,转而暴起青筋突然抓盘住那人的身子嗖地一提,摧枯拉朽般送到已经开合180°的尖牙利嘴前面。 不会吧?她这是要! 王逸偏过头去没敢再往下看,然后又猛地反应过来他不能偏头! 于是他用军训锻练出的最快速度完成了向前看,而那张深渊巨口就将将停在自己一掌之外的距离。 血渍、恶臭、腐败的气息扑面而来,她牙尖上的红污清楚地告知着王逸他担心的那件事已经发生了。 快要到门口了,再坚持两步,再坚持两步他们就能离开这个山屋! 王逸咬碎银牙,右手依然拉着程梓粟,左手探进背包的最外侧,到了,他感觉后背终于贴到了宝永山庄的大门。 “逸哥!”程梓粟煞白着脸焦急地对王逸喊道。 “这个大门太重了,我推不动啊!” 王逸深吸一口气,一改先前的小心做派,出声喊道:“门我来推,我倒数三个数,三!二!” 一还没喊出口,他已经先发制人地踢出一记似要撕裂空气般的侧蹬,正中吊睛眼女人的腹部。 借着这拉开的一两步距离和侧踢的惯性,王逸顺势转过身来先把程梓粟往大门外用力推出,同一时间左手向身后兜出一把辰砂,紧跟着自己也随着惯性向后侧倒将下去。 这时吊睛眼女人怒火中烧的鼻息已经几乎扑在王逸的脸上,但是从她狰狞不甘的面孔里王逸知道,女人来不及够到自己了。 摔出宝永山庄的一瞬间,王逸借着室外的阳光捕捉到了女人身上的一个奇特物件。 那是她挂在脖子上的银质挂牌。 而在挂牌的正中央似乎篆刻着一个不易辨识的汉字,王逸记下了那个字的写法 ——魖。 第7章 抉择 视线里天空湛蓝,广阔无垠。 天还是几十分钟之前的同一片天,但是躺倒在宝永山庄门前的两人能够重新顺畅的呼吸,能够重新回到室外,却是一种劫后余生的心理。 稍微缓过劲儿来,程梓粟立马拉着王逸对这间山屋退避三舍。 于她而言,才刚刚经历了出生二十多年以来最恐怖的一件事,她对王逸建议道:“逸哥,我们走吧,原路下山吧。” 王逸同意了,他没有小说里男主人公的主角光环,人生一世命只有一条,所以他也觉得原路返回是最稳妥的方案。 一分钟后,两人蹲坐在来时的六合目小破木板旁边。 程梓粟手指着一步之外的石崖:“这雾起的怎么这么是时候,而且,也太大了点吧。” 确实,刚出宝永山庄的时候由于心神不宁还没太留意周遭,结果越往来时的路走雾气越大,他们险些没找到六合目的指示板。 等行至他们此前翻上来的这块崖口,雾气已经披漫如纱。 虽然没有伸手不见五指那么夸张,但也相差不远了,如果此时冒险尝试、盲目下山,一个踩空就会跌入深渊万劫不复。 王逸虽然没有发表意见,但是程梓粟也看出眼下的雾气之大相当于已经绝了向下的可能。 两个人重新回到宝永山庄前沿,不出所料,雾气又小了下去。 王逸停下脚步,反常地先开口道:“程小姐,眼下我能想到几种选择,你可以从旁参谋。” 虽然认识时间不长,但是一来二去的共患难使得程梓粟已经逐渐建立起对王逸的信任和依靠,更何况王逸刚刚相当于救了她半条命,只要他在边上说话,心里感觉就多了些底气。 王逸眼神瞟向宝永山庄:“这个地方我们已经确认过是极其危险的场所了,但是目前看来,似乎里面的东西也受限于场所,并不能离开这座山屋加害我们,所以我们只要不靠近它就不会有危险。” 王逸说完这句话有点后悔,因为事无绝对,自己不应该急于下结论。 “如果波田的信件属实,那么从五合目起,我们攀爬的就已经不是外界熟知的那个富士山了,因此每个合目指示牌出现的位置、供人休息的山屋以及官方设立的特别救助站可能都已经重新洗牌,包括我们背包里准备的富士山地图多半也已经是一张无效的废纸。” 王逸尝试用自己毕生的语文功底掌控着这番话的力道,他当然要把形势的严峻程度表达出来好让对方知道这不是儿戏,同时又不能让对方那根弦绷得太紧以至于断掉。 “换句话说,我们现下攀附的已经不是富士山了,而是别的什么山。接下来继续往山顶攀登,都只能盲走,没有参照。” 程梓粟静静地听着,不时点头,她想插话但是又觉得没什么可说的,当下的境况应该不会更糟了吧。 “继续上山的风险极大,随时可能迷路,而且很可能是一条路走到黑而不自知,这里山多树多,不排除还有其他凶兽拦路恶鬼拍门,路上可能还会遇到险情。” 说到骇人听闻的地方王逸特别珍而重之地瞧了程梓粟的眼色,他停顿了两秒继续说:“你也可以选择回到刚刚我们呆的六合目指示板边,这里距离五合目只有一合目之遥,相比于向上登顶还要翻跃四个合目,这已经是很近的距离,而且我们早上走过一次,你需要做的就只有等待雾气散去然后自行下山,虽然不知道这个雾什么时候散,会不会散。” 程梓粟听明白了,王逸这是在给自己出选择题,还把利害都分析得头头是道,如果按着自己以往的性子肯定会选择原地等待救援,可是。 程梓粟选择了和王逸一起上山。 达成一致,两人一前一后绕过了宝永山庄,一人一根登山杖重新踏上了磨人的砂石地,程梓粟忽然觉得这些碎石头也没有一开始那么讨厌了。 她闷头正走着,没注意前方路况,一头撞上了王逸的登山包,努努嘴揉着额头来到王逸身侧观察,以为是前面遇到了情况。 “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如果不是喝醉了酒引火上身,就是有不得不上山的理由。” 王逸似有所指,但依然目视前方:“不过我也没有资格说别人。” “这样吧程小姐,我们玩个游戏,彼此问对方一个问题,这就像那些悬疑游戏一样,或许我们越了解对方就越有可能发现更多线索应对潜藏的危险。” 程梓粟一点就透:“逸哥,你是想知道我为什么选择和你一起上山吗?” 这下换王逸尴尬了,他的表情看上去有点不自然。 一张常年摆着的扑克脸似是被戳破了心事,不过这山上也确实冷,反正王逸的脸是有点红。 “其实我也没什么可隐瞒的哈哈,选择上山一来是考虑结伴而行比较安全,你看那些电影里演的,大多都是落单后立马领了盒饭,而且上山虽然凶险但不是还有逸哥你在嘛,刚才在山屋你就救了我。” 程梓粟讲完这句话特意停下来看了王逸的反应,或许是想从王逸眼中试探出他对这一路盘山有多大的把握。 “二来嘛,听起来可能挺神经的,但是我眼睛得了怪病,它一直跟字幕似的提醒我上蓬莱山上蓬莱山,好在我是旅游主播有点见识,这才来了富士山,不然差点就去错地方了,我又想啊,它叫我来总不会是为了让我在六合目干坐着吧,所以思量再三就决定上山啦。” 程梓粟一段话说完感觉胸腔莫名的畅快,一个字:爽! 换她提问了,还真有一个问题她非常在意: “逸哥,我刚才倒在地上的时候见你冲那个妖怪,不不,朝那个女人扔了一把红色的东西,那是什么呀?” 原来被她看到了。 王逸经她这么一提醒手伸进包里掏出一个火柴盒大小的塑料密封袋。 他在程梓粟面前晃了晃:“这个是辰砂,俗话说人见为朱砂,鬼见为火轮,辰州产的朱砂据说有退避鬼物的效果,虽然不一定有效,但我想总比没有强,要吗?” “要!要!”程梓粟心说这种时候岂有不要的道理? “那逸哥你怎么会带着这种东西啊?你该不会是什么隐士的后人吧?” 王逸知道程梓粟想歪了,纠正道:“你想多了,我只是个普通卖炸鸡的,占卜和易术算是略有一些缘分,学过皮毛,所以有些事情比你知道的多那么一点。” 回答完问题王逸不等程梓粟反应转身就走,程梓粟紧跟在后,心里暗暗给他打上了凡尔赛的标签。 “逸哥你卖炸鸡啊?我可爱吃炸鸡了!对了我刚才还没说完······” 王逸丢给她一个生人勿近的眼神:“小点声,你不怕待会儿什么东西过来把你抓走了?还有,要学会浅尝辄止,刚才我们说了互相交换一个问题,你已经问了两个了。” 第8章 熊鬼 走的时间一长,程梓粟向死而生的那股兴奋劲儿过去了,体力槽就枯竭的特别快。 她小声抱怨起来:“这山上还真的什么都没有,路边哪怕多两棵树也能让我们靠靠,这倒好,干脆连块歇脚的石头也不给了。” 王逸心想,古代有草寇占山为王,刚发家的时候还不都是一穷二白。 毕竟山上本就物资匮乏、交通不便,但普通百姓一听说某某山上有贼寇,大都以为是一群野人在山上乐得逍遥,却不知道很多贼寇还未及占山称王,上山的途中就摔死了。 名气大点的梁山好汉,藉由四大名着水浒传几乎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吧,可很少有人知道组成梁山的四主峰七支脉,最高的主峰也才只有200米。 话说回来,其实大部分山贼占的还是小山小岳,你让他去占个几千米的主峰,他也不去。 上行路线没了地图也没了参照,剩下的就只能依靠自身的地理常识和身上一背袋的户外工具了。 王逸回头后望,此时海拔大概到了2800米,已经处于‘破云层’的阶段了,大片的云朵不再遥不可及,人在山上也有了腾云驾雾之感。 只是深沟野壑上每一步都不清楚虚实,需要一步步去探,向上的速度自然慢了下来,人也远没有看上去那么轻松。 如果说富士山官方认定吉田线的爬山难度是c级,富士宫线的难度是b级,那么当下一无所知的状况下爬野山,即使对于有经验的老手也绝对有a级别的难度。 倘若再加上那些洪水猛兽,恐怕会达到s级吧,不过这些还是先不要告诉程梓粟了。 六合目到七合目之间的地质变化非常诡谲,不一会儿便连棘手的砂石路也没得走了。 从现在起,这一段将是需要手脚并用的阶梯山道。 看着脚边有一些从高处冲刷下来的草木断肢,王逸明白下面为什么会雾气犹盛了:方才他们在宝永山庄的时候,室外的局部山区应该是下了一阵太阳雨,以至于手碰到的火山土还有些黏湿。 两人把登山杖暂时收了起来,王逸从包里拿出两副爬山手套。 虽然地上有些地方是湿泥,但是保不齐某些边边角角还藏着锋利的火山岩碎屑,万一割伤了手,这种伤口会一直渗着血,没有半个月很难痊愈。 程梓粟接过手套,向王逸道谢:“逸哥你想的也太周到了,你的书包跟百宝箱似的,那假如我说我现在饿了,还吃腻了能量棒,你能给我变出什么别的花样吗?” 王逸还真带了点能量棒以外的东西。 程梓粟看见王逸的手摸进了上衣夹层,两根手指衔出来一个粗油纸包着的方块。 “这,这啥啊······能吃吗?” 不怪她这么想,那油纸确实有点土里土气的,模样并不讨喜。 “黑芝麻酥糖,小时候吃过吗?” 酥糖?那不是以前过年吃的东西吗。 程梓粟捂着嘴偷乐:“逸哥,我发现你的口味有点像老年人。” 王逸白了她一眼:“这叫童年,不吃算了,你去前面开路。” 程梓粟听从王逸的建议打了头阵,这样如果她失足踩空王逸可以从后面抵住。 她人瘦腿长,出落的也是亭亭玉立,但是眼前贼高的土台阶对于她的腿来说也是将将够用,需要高抬腿外加两只胳膊使劲才能翻上新一级的台阶。 程梓粟在心里暗自庆幸:天无绝人之路。 虽然自己点儿背,眼睛生了怪病要来走这么非人的一遭,但是老天好歹不是让她自己一个人走的,还安排了一个人,并且这个人还很顺眼,想想已经是万幸了。 两人连拉带拽,终于离头顶的平地只剩下最后几个土墩,甚至程梓粟都已经瞥到了冒尖儿的新指示牌,欢脱地给王逸汇报: “逸哥!我应该看到七合目的···” 程梓粟这边正高兴着,一回头王逸人没了。 四周很安静,仔细听,只闻穿林打叶声。 这就奇怪了。 这几十分钟的山路她连树都没瞧见一棵,哪来的树叶沙沙声? 低下身把头探出土台朝下张望,全身不由得骤然绷紧。 程梓粟尖叫:“逸哥,是熊!” 她一眼就看见王逸正被一只像是黑熊的野兽撕咬着身后的登山包,拖拽着向山下深处滑去。 方才她听到的沙沙声不是树叶作响,那是王逸周身激烈摩擦地面的声音! “这个王逸!遇到危险怎么连叫都不叫一声!” 程梓粟不觉心下一沉,这头熊体格比王逸大出两倍,动作又极其灵敏,而王逸由于身体向后倾倒一时间使不上劲,只能任其拖拽。 黑熊这种下行的速度和霸道的怪力,一个成年人被甩得忽左忽右像只断线的风筝,恐怕身上少不了划伤磕碰。 王逸此时确实狼狈,但他反而希望黑熊当下能咬得更紧些。 人从山上往山下滑,怕就怕这野兽发起疯来一口把他甩出山崖,那他直接一套自由落体真就可以去见阎王了。 王逸拼命向身体两边抓握,逮到什么抓什么,石头、沙砾、树枝,也不管会不会伤到手,只要能帮他止住一两秒下滑的趋势就行。 这时右手走运地抓到一株地蔓,他狠狠攥紧希望能止住一两秒下滑的颓势,随即左手向身后探抓到挂在侧面的登山杖,就势横向一扫,抽了那庞然大物一棍。 那黑熊没料到王逸还能动,头上结结实实的挨了这一棍。 这招伤害不大但侮辱性极强,黑熊一声嘶吼,双目赤红地朝王逸扑来。 王逸这边早有防范,他空出来的右手此时已经松去了藤蔓不知从哪里摸出来一袋朱砂,手腕一扬,细密的红砂颗粒在黑熊的视线中如火球般扑面而来,向前的势头骤减,一声惨呼反向身后逃窜开去。 辰砂再次收到效果并没有让王逸喜形于色,他迅速背起背包快速向上翻越,拉开与黑熊的距离。 向上的同时他不敢大意,这已经是第二次被人无声无息地偷了后身,索性再取出两袋辰砂边走边撒在脚下的台阶上,希望能给身后的野兽多制造些麻烦才好。 再次赶上程梓粟,王逸是真的没油了,最后一级台阶还是程梓粟把他拉上去的。 心下稍安,高强度运动下疯狂分泌的乳酸终于超过了身体临界点,浑身的肌肉一阵阵酸胀无力,程梓粟刚把人扶上平地,王逸人就栽倒下去。 第9章 危险未至 王逸累趴在地上,就正好头朝下背朝天,伤势都被程梓粟看在眼底。 程梓粟不吭声了。 王逸后背位置的冲锋衣早就给磨了个干净,连块破布条都没剩。 这样的结果就是整个脊背初看沾满了火山灰,细看则全是皮质层下血管破裂后的斑斑点点,有几块皮都给磨没了,还有几块皮耷拉着一半蜷着卷。 程梓粟看得触目惊心,她几次蹲下想替王逸把那块耷拉着的皮揭了,却是怎么都下不去手,晃了两秒神才听到是王逸正在叫她。 “程···,我的包里有个应急医疗包,里面装了生理盐水和···医用碘伏,辛苦你帮我取一下。” 程梓粟把医疗包里的东西摊开,一个个对着名字找,找到之后看到这边王逸已经蜷缩着弓起了后背。 “逸哥,我手笨,不一定能给你把伤口清理得好。”她的声音打着颤,但好在这次没有哭腔。 “不碍事,你如果害怕···就别用药棉去碰那···伤口,这两瓶都是液体,先用生理盐水后用碘伏,直接往我伤口上倒。” 程梓粟咽了口唾沫,尽量轻地去倒这两瓶液体。 她觉得自己应该是力道把握的还可以,因为王逸自始至终没有发出痛苦的声音,她又觉得自己或许掌握的很烂,因为王逸的手指一直紧紧抠住地面,指尖泛着白。 处理好伤口后,王逸贴身套了件速干衣,冲锋衣没了,外面直接换了件薄羽绒服,整个人看上去好像没事人一样。 程梓粟站在崖边向下探视,被王逸拉回平地,“逸哥,那个,是熊吗?” 王逸说:“像,但应该不是,我和它缠斗的时候看见它脖子上挂着个银牌,上面写了个字,左边是个鬼字旁,右边是‘谁’的右半部分。” 程梓粟掏出手机,信号和网络都理所当然的只有一格,上不了网,不过她的手机里有本新华字典。 ——“鬼字旁···魋【tui】,逸哥,这个字念魋。” 王逸也凑过来看,手机屏上写着这个字的读音,后面跟着它的释义:魋如大熊,窃毛而黄,高大魁梧,乃神兽也。 程梓粟有些无语:“这···确定是神兽?” 王逸笑笑:“哪条规矩写了神兽就不会伤人了?而且这东西谁也没见过,字典里记载的意思也不一定准确,啊对了,手机借我用一下,我还有个字想查。” 程梓粟把手机给他,想想王逸说的确实有道理,字典里的解释未必周全,要不然为什么每过两年出版社都要再出一本修订版呢? 正想着,王逸已经把手机还给她去看前面的指示牌了,程梓粟也起身前往,按下锁屏前她看见手机搜索框的历史记录还真多了一条,王逸刚刚查的字好像是魖。 两人走到指示牌前查看,上面写的字却不是七合目,而是新七合目。 王逸从脚边搂了一块石头,在木板上‘新’字那里划了划,没有墨迹脱落,看来不是有人恶作剧新加上去的。 指示牌后的山路还比较有人情味,不是砂石路不是高台阶,难得一见的缓坡,就像是大难之后的一种恩赐。 程梓粟太久没见到这种平坦的路段,啊啊啊的一溜烟小跑了两三步,就站定不动了,随即直挺挺的向后倒下来,王逸见状赶忙把她接住。 “程小姐你怎么了?” 程梓粟喃喃着说:“逸哥你别拿看傻子的眼神看我啊,我也不知道,突然就头晕了,胸口有点喘不上气。” 程梓粟的话提醒了王逸,其实他也隐隐有同样的感觉,难道,两个人是开始出现高反了? 百密一疏。 一路上的地形地势,危险遭遇,王逸自觉考虑的还算周到,却忘记了这层隐患:刚刚抵达的新七合目,海拔已经超过3000米,这标志着两人已经正式进入高原山地区域,随时有出现高反的可能。 其实普通人要看各人的体质,并不是所有人到了高原都会出现不适。 然而王逸和程梓粟走的富士宫线是一条地势陡,海拔蹿升势头快的线路,并不像其他线路有更长的缓坡距离让人的身体适应当地的血氧饱和度······ 王逸虽然事先准备了防高反的药物,但是应该提前几个小时吃,等高反发作了再去补救,效果就微乎其微了。 话是这么说,不过他还是果断从包里取出红景天,喂程梓粟和自己各吃了5片。 一口水吞咽下去,药效当然还没有起效,但是心理作用上好像轻松了些许。 王逸缓了缓神,从书包里侧抽出一张黄色图纸铺在地上,那纸上仿佛斗转星移,旁人是看不大懂的。 接着他从贴身衣兜里取出3枚古币,脱掉手套用清水将手掌连同古币一起洗净,嘴里念念有词。 连续抛掷六次后,王逸默默记下每次的卦象分布,将三枚古币置于三个方位,最后将所有物件整理好收回。 程梓粟难受归难受,但是王逸这一番操作还是勾起了她的好奇心。 “厉害了,逸哥你这又是在干嘛?” “没干嘛。” 程梓粟不干:“小气鬼,神神秘秘的!” 王逸失笑,顿了顿他斟酌了一下语言,说:“以前有人教我学了一本易术典籍,你可能听不明白,姑且理解为占卜好了,虽然不是一回事。” “总之以后你要是有什么举棋不定的大事,看在我们驴友一场的面子上,我可以帮你算上一卦,不过一天只能一次,多了···我的水平承受不了。” 由于高反作祟,一句话说完肺活量有点跟不上来,王逸顿了一秒:“我掌握的有事前占,事中占和疯占三种卜法,因为我们现在面对的是正在发生的事情,所以刚刚我使用了一次事中占。” “艺术?算命?我才知道艺术和算命还能有这么紧密的联系!那,逸哥你刚才占卜出什么没有?” 王逸搀扶着程梓粟起来,爬山难受的时候最忌讳停,一停再想起身就难了。 “事在人为,卜卦只是一种参考而不是宿命,有的年轻人什么事情都要问卦,搞得深陷其中最后迷失了自我,忘记了是我们在利用工具而不是工具驱使我们,再坚持一下,我们去下一块平地休息。” 年轻人年轻人,逸哥你不也是年轻人吗? 把程梓粟拉起来后,王逸回忆起刚才卜到的卦象。 出乎意料的,卦象没有变,和自己来日本之前在店里卜到的卦象一样。 短短几个小时,他们已经两次命悬一线险些丧命,而且是拼尽全力才活了下来,王逸的后背传来隐隐的痛楚。 如果卦象没变,难道卦象所指的‘生死’危机还在后面? 第10章 两个新人 程梓粟眉关紧锁,她现在太阳穴突突的厉害,连动动手指拍个照录个视频的劲也不想多使,只是走路就已经很累了。 她突然觉得自己的处境和一个历史名人很像。 曹操兵败赤壁后曾在乌林、葫芦口和华容古道的小路上三次哈哈大笑,不过人家虽然灰头土脸人困马乏,但是身边依然有将兵开路,人也好歹有马匹代步。 不对不对,想着想着就发觉一点都不像了,自己哪来的马骑?她倒是更像曹操麾前赤脚淌泥的小卒吧。 目不斜视,她开始寻思前面的王逸像谁。 ——他也不像曹操,人不爱笑,一张扑克脸也鲜少露出表情。 ——长得也不像啊,剑眉桃花眼的,人白白净净,今天和他初相遇的时候他半张脸沉在围巾里面,等脸露出来了两个人就一直在刀尖上跳舞,只顾着活命了,现在难得安静下来她才注意到,叫了一路的逸哥,逸哥其实长得很清秀嘛。 ——脑袋?脑袋也挺好使的,但是人不像曹老板奸诈。 王逸这时候是不知道程梓粟在想什么的,他现在高原反应的劲儿格外上头,刚才他相当于往返跑了两趟高台阶山道。 这种运动量在高反的时候本就是一大忌讳,现下只觉得每一口气都倒的不轻松,十几秒才能喘上来一口,手脚都是麻的。 一路晃晃悠悠,特别是王逸经常会回头张望,一来是看程梓粟有没有掉队,二来是前两次吃瘪长了个心眼,以防那些戴银牌的家伙又神不知鬼不觉的从后身发起袭击。 他们在宽道上行累了就就地坐下来休息片刻,途中还路过了七合目的山屋‘御来光山庄’,不过两人没敢进去,寻了一条小路绕过去了。 这样一来二去反而是程梓粟的症状有所减轻,可能与她肺活量比较小也有关系。 一路上,除了零星停下补充两支能量棒,便没有再多做停留,直到远远望见又一个指示牌的轮廓, 悬着的心才都放了下来,这一个合目走的还算安稳。 这次指示牌的数量发生变化了,竟然有四个立牌,首先最大的一个木板上写着元祖七合目,看样子是和新七合目特意区别开的。 左手边的木板箭头指向西侧,上面标注着——吉田线方向。 右手边的木板箭头指向东北侧,标注着——御殿场线方向。 前行路线上的木板一个箭头朝上——八合目方向。 明白了,这个地方相当于是吉田线、富士宫线和御殿场线的一个合纵口,其他线路的游人可以横切到富士宫这条线路上。 程梓粟有点激动:“那就是说,我们再往上爬,有可能遇到其他游人啦?” “理论上应该有可能,但是很难说这里有没有其他人,而且就算遇到了···” 就算遇到了王逸想说也未必是好事,不过他的后半句话被程梓粟的尖叫声打断了。 “哎哎逸哥,你看那边!好像真的上来人啦!“ 说着曹操,曹操真就来了。 东边御殿场线方向慢慢爬上来两个人,这回真的是‘人’。 走在前面的男人比王逸高出一头,体格强壮,身体肌肉线条感明显,即便不是健美达人很大可能也是做健身教练工作的。 紧跟着他身后翻上来一个高挑的女人,也是标准的欧美火辣身材,穿着连身的紧身衣裤,她让王逸想到了街头拳皇里的春丽,大腿围估计得有60厘米。 这两个人站在一起,体格上就让人倍感压力。 男人沙哑着嗓子率先开口:“你们好,我叫高威,这是我的朋友李莹,我们刚从御殿场线爬上来,不知道两位是从哪条线过来的?” “吉田线。” “富士宫线!” 王逸和程梓粟同一时间报出了两个答案,一个人一脸的难以置信,另一个人则没什么表情。 王逸把话接过来,手指着两人来时的方向对程梓粟说:“傻瓜,这边才是富士宫线,咱们走的是吉田线,爬了半天连山路都分不清,服了你了。” 程梓粟莫名其妙被当众安了个路痴的帽子羞得正欲再辩,忽然觉察到了王逸冲她递来的眼色,又把话咽了回去,假装哦了一声。 四个人围坐在一块生起了一个火堆,王逸和程梓粟席间也做了自我介绍。 李莹看上去有些吓坏了,问两个人:“你们这一路上在这座神山······富士山,有没有遇到什么怪事?” 人多以后,程梓粟也活泼起来:“怪事可多啦,真的把我们吓得不轻,要是只有我一个人,我肯定一步都不敢往前走。” 王逸直截了当地追问李莹:“不好意思打断一下,所以你们也是为了蓬莱山而来,而不是富士山对不对?” 高威和李莹明显有些意外,相互对视一眼,点了点头,应该是默认了。 一番对话下来搞清楚了几件事情: 第一,这四个人都是视雪症患者,也都是被视雪症指引着往蓬莱山而来的。 第二,两组人上山途中都遇到了字面意义上的怪事,虽然没有多做介绍,但想来也不是什么美好的回忆。 高威这时候忽然想起什么,再次朝两人搭话:“哎,你们有没有人受伤了什么的,我在前面的石屋里放了一些应急药品啊,还有消炎药,有人需要咱们就过去拿,都别客气!” “真的吗?那太好了!逸哥,你是不是需要?” 王逸应了一声,说了句多谢,起身熄灭火堆。 高威和李莹也收拾好行囊走在他们前面带路。 等前面两人走出两步距离了,程梓粟过来小声问王逸:“逸哥,刚刚是什么意思啊,为什么说我们是从吉田线来的?” 王逸轻言轻语说:“防人之心不可无,不过可能也没什么事,我只是觉得他们的反应有点小了。” 程梓粟疑惑:“他们的反应不正常吗?” “正常人的反应应该像你刚才那样,你想想看,这一路上又不是普通的爬山看风景,历经凶险磨难的多少次险象环生,吃不好也休息不好,难得遇到了同样经历的人胜利会师,兴奋的大呼小叫寒暄问候是免不了的,谁会上来先问你走的是哪条登山线?” 王逸目光看向前面的两个人:“我说吉田线也是为了让他们知道我们还留存着不少体力,只要他们对四条线路有所了解,便知道吉田和他们走的御殿场这两条都是爬起来比较轻松的,万一对方动了歪心思,也要再掂量掂量。” “逸哥···你这思维也太缜密了吧,”程梓粟听得瞠目结舌,“不过我发现,你还真是不怎么阳光。” ······ 是,希望是自己想多了吧。 第11章 巨变 走不多两步,一行人果然看见一间石屋。 众人矮身进去,李莹点着了煤油灯,几许微光让屋子里瞬间亮敞起来,但比及室外还是要昏暗上不少。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太久没有遇到这么多人凑在一起,室内虽然没有生火却并不太冷。 高威和李莹忙前忙后,一进屋又是给王逸递消炎药,又是给程梓粟倒保温壶里的热水喝,几个人迅速熟络起来。 赶路的时候没觉得,坐下来程梓粟才发觉脚趾头冻得奇痒,脚踝、大腿也不遑多让,痒痒得让人想狠狠地抓挠一番。 耳边王逸的呼吸声还是很急促,脱下羽绒服挽起速干衣,后背上一大片血淋淋的创口引来高威一阵啧啧声,他用棉签帮王逸沾去了少许溢出皮肤的组织液,随后拿碘伏又大差不差地涂了一遍。 一番收拾过后,李莹看着窗外感叹了一声:“要是没有这些破事,这里的云海真是挺美的。” *** 另一边王逸的高反迟迟没有缓解,室内空气又闭塞,所以他上完药就先一步走到石屋外面透气。 程梓粟也跟着他出来,山边的空气清新,云海漫无边际,叫人看了心旷神怡。 王逸和程梓粟找到一口平整的山石,正好方便眺望。 这个时候的太阳已经悬挂在两三点钟方向,烈阳的温度略微驱退了登山客周身的冰冷和倦意,打下的日光也重新在土地上勾勒出人狭长的影子,就比如自己这歪歪扭扭的…… 王逸这不经意的一瞥发现脚边自己的影子上竟极近贴合着另一个更加高大的黑影,正兀自称奇:“你看看你的影子,平时没少吃吧?比我的影子还要大上一圈。” “逸哥你瞎说,我这么娇小,怎么可能影子比你还大!” 话刚说完,右手边的程梓粟也在这空隙间讶异地‘咦’了一声。 王逸朝她‘咦’的脚边看去,她的影子是挺小的。 “···?···!” 等等,如果程梓粟的影子是眼前这个,那贴合在他影子身后的那个是? 王逸脑子里顿时闪过一个极其危险的念头,不禁心下大骇! 说时迟那时快,他飞身一个侧扑直接扑倒身旁的程梓粟,借势两个打滚远离崖边后迅速站起身子,只觉得眼冒金星。 等站定身形视线对焦,方看清自己刚刚屈身的位置,此时已是站着高威和李莹,而他们的手臂俨然已经向前推了一半,正面容可憎,笑意狰狞地看着自己! 看样子,自己和程梓粟距离被推下悬崖,恐怕也就只差毫厘之间! 王逸勃然大怒:“你们这是做什么!” 高威沙哑的喉咙里挤出狠厉的声线:“做什么?送你们上路!羽大人说了,我们已经被鬼牌降头,想要离开这个鬼地方就只能找两个人代替我们献祭掉!看你们好像还计划着爬到山顶,爬到山顶就以为能脱身了吗?两个蠢货!” 李莹也换了一副尖酸刻薄的语气:“你们倒是警惕心挺高,本来以为做戏做个全套,药都帮你重新上好了信任值肯定爆表了呢,没想到还是被你发现了,不过问题不大。” 李莹作势妖娆地舔了一下手指:“小哥哥伤得不轻,小姑娘柔柔弱弱的,还收拾不了你们?” 这女人说的没错,暂且不说那个高威,光李莹的这个腿要是认真起来,一脚踹下去怕是能踢废一只牛犊,这样的对手让程梓粟怎么应对? 程梓粟应付不了,那就是要他以一敌二,双拳难敌四手,结局依然是昭然若揭。 王逸没带犹豫地喊了程梓粟一嗓子快跑,然而四肢跟不上大脑,两个人没跑两步已经像是泄了气的皮球,胸腔里大气吸不上一口。 去路堵死,看来唯有硬着头皮放手一搏。 王逸停下脚步抽出登山杖把程梓粟护在身后,双手握紧杖柄,将杖尖用作剑锋,在身前形成了一个v字型的圆弧,做出了防御的姿态。 他对自己的剑道技术有信心,如果只论剑道的头三招,还没有遇到比他更有威胁的人。 王逸初二那年考完剑道初段后就是初升高,再后面就是紧张忙碌的高中生活,大学里各种琐事缠身既没有场地又没有热情,级别也就一直停留在初段不动了。 不过这个世界上有些技能就像骑自行车,只要你学会了一次,那无论间隔多久,只要你的脚掌重新踏上脚踏板,照样会骑。 高威显然没有料到王逸还藏着这一手。 他第一次冲过来被王逸迎头寸击了脑壳,第二次扑过来被王逸闪身抽麻了手腕,第三次干脆被王逸头、腹、手包了个圆,疼得又是战栗又是气急败坏,但他很快发现王逸的呼吸不匀,胸口起伏剧烈,料定他支撑不了多久。 果然,三板斧下去后,王逸挥过来的登山杖虽然依旧迅捷,但是力道却卸了三分。 高威大喝一声拿头硬接下一记劈砍,马上右手一个大力抓拽把住了登山杖,随即向边上一带,愣是把王逸连人带棍甩了出去。 “女的交给你了,男的我来收拾!”高威的语气中透着一股子不容争辩。 反观王逸胸腔的一口气还没吸满,头晕脑胀挣扎着才刚刚站起身,高威一记扫堂腿重又把他扫倒。 王逸的登山杖被高威刚才那一扔直接丢落了悬崖,高威也不挑剔,干脆直接捡起地上的一根树枝就往王逸身上抽。 那细枝杆哪里经得起高威这一身腱子肉发力,很快就发出了让人胆寒的劈裂声,紧接着坡下又传来头部撞击地面的闷响。 没了王逸,李莹这边不费什么功夫就控制住了程梓粟。 待两人听见坡下连续的几声闷响后没了动静,程梓粟心下也失去了希望,原先还挣动的两只手便停了下来。 高威揪着王逸的领子直接把人提了起来悬在半空,王逸全身上下灰头土脸,衣服上沾满了湿泥。 他的眉角被打开了,正夸张地往外面汩汩流血,胸口剧烈的起伏伴随着微乎其微的呼吸声,已是气咽声丝。 “这俩人都没反抗之力了,把他们丢在这等羽大人来吧。” “反抗之力?”高威大笑,“你那边那个也叫没有反抗之力?皮毛伤都没有吧?刚才推人下悬崖都推了,现在又心软了?没有反抗之力得看看我这个,你赶快点,到时候人跑了就拿你自己献祭去吧。” “说的也是。” 这一声说的也是,应是舍去了最后的人性。 王逸眼角余光见着李莹一巴掌将程梓粟扇倒在地,紧跟着就要下腿踩折其膝盖,也不管此时的自己正被高威掐着脖子举在半空,他眼色一寒,从上衣兜掀出两片颇有分量的锋利铁质占卜牌,急速甩向李莹。 那两张射出的卡牌如尖刀般划出两道银光,一张打偏击中了岩石,另一张不偏不倚的插进了李莹的肩胛骨里,痛得李莹一声惨叫跌坐在地。 不等其余人反应过来,王逸从内兜又抓出两把指虎砰砰两拳闪击高威后抽身,与此同时极快地俯下身子还了高威一记扫堂腿。 眼见高威重心不稳,王逸立刻切进身前准备贴身肉搏。 第12章 白色银牌 高威没有料到王逸先前被重击后并未昏厥,而是养精蓄锐伺机反扑,一时间吃了后手的亏,但他毕竟长期锻炼加上御殿场线路地势平缓,完全没有高原反应之忧,因此身体的反应速度此时快王逸许多。 见王逸欺近身侧攻势凌厉,他也不硬接,迅速向后退去重新拉开距离。 这一下让王逸暗叹可惜,对方是个打起来动脑子的人,看来想速战速决是不太容易了。 高威抹了一口嘴角的血渍朝王逸调笑:“哎哟,小兄弟是练家子啊?” 王逸心说自己不是,但是嘴上他却不否认,当下情况,如果能让对方知难而退是最好的。 否则,耍小聪明一次两次还行,时间一长他一口气撑不住,两个人都得交代在这里。 身侧程梓粟吓得腿脚瘫软帮不上忙,想来也正常。 怪力乱神的事情突然发生是个人都不免害怕,但那是本就应该怕的东西,不需要去做什么心理准备。 与之相比,高威和李莹这两个人则不同,前脚还对你嘘寒问暖,后脚就露出真实面目,二话不说要取你性命,程梓粟不受到惊吓反而说不过去。 “高威,快动手!” 王逸听见斜后方李莹一声大喝暗叫不好,随即下身就突然一紧。 那李莹不知什么时候从身后环抱住了他的大腿,头就贴在王逸的腰间,他手上两把指虎顺势就要砸落,又有些难以下手。 那毕竟是个女人的头颈,他给砸开了人死了怎么办? 人在短兵相接的时候最忌讳心有杂念,王逸这边一犹豫,高威可不会放过这个机会,一发势大力沉的高鞭腿结结实实地糊在王逸的后颈。 糟了! 王逸挨了这一击径直朝身前飞出六七尺,只觉着身子一软,眼前一黑。 等视野里重新见着光亮,人已经仰天倒在地上,眼看着自己的胳膊缓缓地脱力垂下。 “操!真够费事的,这下没招了吧!”高威抬起一只脚蹬在王逸的脸上往泥土里踩,确认王逸动弹不得了,又朝王逸的小腹接连猛踹。 “打啊,我叫你打老子!” 踢得不解气,高威一股子狠劲好像释放得不够痛快,弯下腰擒住王逸的左臂。 仿佛知道高威接下来要做什么,程梓粟嘶声尖叫:“不要!求你们停下!” 高威当然不会停下,他往外用力一扯就听到‘咔’的一声脆响,王逸的额头上立马布满了密密麻麻的汗珠,这是左臂直接脱臼了。 李莹此时像是被高威身边的氛围感染,一不做二不休。 她拔下肩胛骨上被王逸扎入的锋利卡牌二话不说直接插进王逸右手手掌的虎口。 这还不够,她用大腿压住王逸手指继续向下行刀硬生生把虎口割裂: “第一次有人弄伤我的皮肤,你说这要是落下一个疤可怎么整啊?” “逸哥!你们别折磨逸哥了。”程梓粟泣不成声,整个行凶过程不过四五秒钟,可在她的眼里,就像一个季节那么长。 高威二人对付王逸正在兴头上投入,这才想起边上还有一个大活人,掉转头来看向程梓粟,那表情不比恶鬼之流和善多少,或者说就是同类才对。 这一四目相对程梓粟噤了声,李莹起身往她的方向进,她就往身后退。 “你别过来!” 她的手里举着王逸给她的那根登山杖,学着王逸刚才的样子。 不同的人遇到恶鬼豺狼会选择不同的求生之路,有的人会捡起刀枪以勇气相搏,有的人会丢下武器,试图不再激怒对方转而祈求对方的怜悯。 当然,有的时候也存在第三种人。 程梓粟举着登山杖退到崖边,没有地方再退了,她泪如雨下看着倒在泥坑里被高威施虐的王逸,又看向一脸凶相青筋暴起的高威和李莹。 自己算什么,她根本救不了他。 “逸哥,对不起……我真的没用,对不起。” 登山杖从她的指尖滑落,程梓粟人,也从崖边跳了下去。 王逸的侧脸被高威的山地靴死死踩捻着,耳朵里面进了沙子,他没听清程梓粟说了什么,但是他看见了程梓粟从崖壁上跳了下去。 王逸有那么一瞬间不知哪来的力气从地上暴起,他以为程梓粟要死了! 然后他看见她身后肩膀上、双腿双臂间的气囊陡然饱满起来,组成了一个三角形的展翼,像小型滑翔机一样从视野里变小、远去。 哦,翼装飞行。 人突然的明白,有时候就像一句轻飘飘的吐槽,微不足道。 王逸的头重又被高威踩进火山灰里,那一刻,他心里漏跳了一拍。 假如你身处绝境还在竭力顾及同伴的安危,你的同伴却先一步跑了······ 那种感觉很复杂。 ——“如果你不介意的话,可以临时跟我组队,上山下山有个照应。” 王逸的生活中有好久没有同伴这个概念了,他原先以为…… 算了,走了就走了吧,走了也好,至少能跑掉一个。 王逸脑子里还在一遍遍呆滞地回放刚才发生的经过,却被迫因为头顶上男人夸张的爆笑按了暂停。 “哈哈哈哈哈哈,我说你是真他妈好笑啊兄弟,我刚才下巴都要惊掉了,我以为你女朋友知道你玩完了她也要跳崖殉情,谁知道人家是开着小飞机,自己跑了?哎呀真是笑死我了!” “我看人家未必是小情侣~”李莹弯下腰贴着高威耳边附语,像是在说耳边情话。 “这女孩走的这么绝,八成刚认识没两天吧~小哥你挺一厢情愿的啊,第一次谈恋爱吗?玩纯情。” 王逸随便他们胡说,被人扔下这种事他以前也经历过,情感上适应得很快。 余光中李莹攥起了他刚才投掷用到的占卜卡,阳光照射下的卡片泛着一丝悲悯的银光。 “小哥哥刚才救人的时候不是挺能个儿的吗,威哥废了你一只手感觉不太稳妥啊,干脆我再废你一只眼睛吧,反正你横竖也走不出这里了,真可惜。” 王逸没什么可惜的,就是有点可惜自己的纪念品店。 虽说展柜都是自己从二手市场上淘的,不值几个钱,但是店里的摆设还有选品他还是花了不少心思。 还有他想的在吧台卖炸鸡的点子,这世界上应该没几家雷同的吧? 他还想到一个小时之前自己起的天占八字,卜出来了一个死局,现在看来倒有两点值得肯定: 首先,基本操作了,他卜的卦象还是一如既往的准确;这其次嘛,他努力救活了一个,算是破了局,唯一可惜的···就是没救出来自己吧。 人为鱼肉,我为刀俎,立场完全不同的李莹像是要故意戏谑自己的猎物,她横跨在王逸身上,手里的利刃高高举过头顶,像是准备把王逸的脑袋扎个对穿,但就是不落下去。 李莹几次调戏下来见王逸对她只是不理不睬,终于面露凶色,她指尖的尖锋巍然陡转,然后去势不减地朝王逸刺将下去,再也没有停下。 这时天边嗖的一声破响。 一块甩手石不知从高处哪个角落呼啸着破空而出,疾若箭矢,迅如雷霆!正正砸中李莹的手腕,发出好一记脆响。 李莹痛得目眦欲裂:“什么人?!” 不远处的山坡上,此时背对着太阳居高临下站着一个女人。 她一头长发随风摇曳,修身的白色登山服本就耀眼,在阳光的映射下更是自带光晕,照得高威等人无法正视。 女人轻启朱唇,声音的飘远悠扬中夹杂着不怒自威。 “真是让我,看了好一出闹剧!” 这声音中气十足,在空谷中传声当真颇具威压,她脚下的人一时间都晃了神。 李莹先反应过来:“这张脸不是电视上的那个文姿仪吗?她怎么在这?好像···又不是······” 话说了一半李莹伸手捂住嘴巴,脸上全无刚才的狠厉之色,只剩下惊恐。 高威用手遮住一部分阳光看向山头,那里是站着一个人,胸前挂一个银牌,脸因为背光看不大清。 不对,高威看清楚了,那张脸简直堪称妖邪! 他视线继续上移,不禁瞪大眼睛。 这哪里是人!这东西的眼睛里分明有五个瞳孔! 高威吓得一激灵:“什么文姿仪李姿仪!你看她眼睛和胸前的银牌!必然又是另一种鬼,还不快走!” 高威和李莹只觉得方才略一对视,四肢百骸无不汗毛倒竖,两人当即拔腿就跑,几秒钟就已经奔出老远。 等高威两人彻底滚出视线后,山头上的‘鬼怪’不慌不忙地摘下胸前的‘银牌’塞回口袋里。 她轻叹了口气,闭上那只重瞳的右眼用指腹轻微摩挲按压,然后走下山坡。 王逸想看看到底是谁往这边来了,但是他的头转动不了,左手脱臼又抬不起来,想挪动一下身子,后背和右手同时传来撕裂的疼。 于是他只能动动眼珠子,歪着身子打量来客。 他模模糊糊看到一个丰肌秀骨的白衣女人长发飘飘走到自己身前蹲下,她白皙的额头前唯有一束向斜下方弯曲的发丝,衬得她艳中带柔,那句诗怎么说的来着? “子慕予兮善窈窕”, 讲得就是她吧,她长相真的极美,好像在哪里见过。 想着想着王逸忽然记起现在的自己好像不仅落魄还失态,不仅肮脏还狼狈,他又把头埋回土里、偏开头不再看她,也不再让她看到自己,他觉得自己现在这副形象有些自惭形秽。 “哎文小姐文小姐,我可以出来了吗?欸好嘞好嘞!” 这声音王逸听着有点耳熟,瞅见山口上紧跟着慌慌张张又跑下来一个男人模样,王逸皱着眉头看,视线却是对焦的极慢,还没待到看清这个人的脸,两眼一黑先晕过去了。 这两个人正是文姿仪和周正。 第13章 灯下初语 原来文姿仪和周正也来了富士山,他们两个是在吉田线登山口上偶遇的。 文姿仪是因为肖晴当年就是失踪在吉田线上,所以故地重游寻找线索,周正则是因为这条线适合新手,说来也巧,两个人就碰上了。 一路上两人再续前缘互相帮助,不过这里面多半是文姿仪出手相助就是了。 他们两个人是最早到达元祖七合目合纵口的,位置站得靠上一些。 两人先瞧见富士宫线上来了两个人,隔着距离比较远看不清楚,等走近了吧,黑色套装羽绒服,剑眉星眼,文姿仪越看越有印象。 周正这边就不同了,他真正说过话,瞧见来的人是王逸,惊喜之余正准备下去打招呼叙旧,却被文姿仪一把拉住双双藏在了山口融雪的后面。 乍一看,是御殿场线又上来两个人。 两个人这一藏,就把整个过程看了个大概。 其间看到王逸被高威按在地上猛击头部的时候,周正几次起身准备下山救人都被文姿仪出声拦住,再到了中段程梓粟跳崖独自逃走,王逸被废左臂,事情的发展已经远远超出两人的预料。 眼见再这样下去王逸就要有性命之忧,文姿仪灵机一动,戴上一条银质项链的同时吩咐周正朝李莹全力掷去石子,随后便自己一个人出现在山口上。 文姿仪心里盘算好了:周正人莽力气大,他扔出去的石头杀伤力定是不小的,但是高威等人抬头一瞧只看见她一个女人,必然认定石头是她的杰作而心下骇然,等再瞧见她胸口的银牌以及眼睛里的重瞳便会进一步惊疑不定,这个时候只要自己拿出看家本领赋予一套炸裂演技,再加上积年累月的台词功底,想要吓退高威二人也就不再困难。 只是当下面前的这个男人······ 上一次见他见义勇为的时候是一张扑克脸,这次再见到,哪怕是满脸污垢,哪怕是重伤加身,就是在自己眼前晕死过去,也还是一张扑克脸。 文姿仪心里没来由的有点酸涩。 “哎呀!我就说是王小哥!那两个披着人皮的畜牲,怎么能把人伤成这样!那个姑娘也是,怎么就那么跑了?” “其他的话先别说了,老周,帮我扶着他的右身,他左边胳膊脱臼了不便搀扶,先把他带去前面救助站处理一下,万一那两个人一会儿又折回来了,我们两个可力拼不过。” 老周嗯了一声架起王逸的右臂,和文姿仪一左一右护着王逸往山上走去。 “文小姐刚才真是聪明过人,一己之力就能巧退强敌,这要是我,可能就只能冲下去拼个死活了,对了文小姐,您右眼怎么还是……您右眼的那个美瞳,不摘一下吗?” 周正咽了口口水说:“刚才咱们一路同行您也了解我了,我一个粗人不怕文小姐笑话,我是真的胆子不大,您那个美瞳,看上去还真挺瘆人的哈哈。” 美瞳?文姿仪笑了,银色挂牌固然是假的,但是这眼瞳却不是。 她存心吓唬周正:“吓人吗?我觉得挺好看的呀。” 老周不敢再接话,也对,自己一个大男人,人家小姑娘喜欢,自己不再看就是。 *** 三个人来到了救助站前面。 这官方的救助站原先是设立在富士山的八合目,也好在重新洗牌后的位置出现在元祖七合目上面不远,不然文姿仪和周正俩人要扛着王逸多走几千米,那可真是够呛了。 救助站在封山期间不营业,大门上着锁,文姿仪从头上取下一枚发卡,蹲下身子对着锁头捣鼓了一会儿,门应声开了。 一行人进到里间,文姿仪让周正把王逸安置在病床上然后到大厅等着,自己则去搜罗要用的工具和药品。 等文姿仪找齐东西回来的时候,王逸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醒了,正安静目视着天花板。 听到门这边有动静他警惕地转动眼珠,待看到是她,眼神里又散去戒备,一脸怔愣地盯着她看。 “醒啦?” 王逸顿了顿嗯了一声。 “谢谢你,刚才······救了我。” 王逸一字一顿,被人所救,这是他生平第一次体会这种感觉。 平日里的生活大多时候都是板板正正的世界秩序,你救我我救你的事情本来就少,对王逸来说在这少之又少的事情当中,又都是他救别人。 “不救你,难道看着你英勇就义?” 嗯?这位文小姐说话好像还挺有攻击性的。 王逸觉得文姿仪这个时候看起来真的像个护士,还是该说她演什么像什么呢,记得自己小时候在医院高烧不退,那些护士就是这样走到自己床边整理推车上的药品冲他微笑,然后,给他扎针。 “知道我是谁吗?” “看到过……在电视上。” “哦。” 看来上次在博物馆门口自己伪装的不错,文姿仪又问:“什么时候醒的?” 王逸没说话,也可能是脑子磕坏了反应迟钝:“刚才,你开门的时候吧。” 啧,这人醒了怎么也不说一声,那自己那种奇怪的开门方式岂不是都被他看到了。 王逸先看看文姿仪抱过来的一排医用手套、针线、碘酒、药品,转而又看向她本人:“你……连这些都会?” 文姿仪斜了他一眼:“我觉得你是在歧视我,谁说女明星就不能会这些了?又不是所有演员都是在温室里娇生惯养长大的,我在剧组里泡的时间长了,很多事情见多了自然就会了。” “哦。”这回换王逸哦了。 “你忍着点,我虽然知道怎么做但不是专门做这个的,难免手生没轻没重,刚才我到处翻了,这个救助站没有麻醉药。” 王逸点点头,救助站没有麻药他不感到意外,他反而有些意外文姿仪会去找麻药,无妨,他示意文姿仪开始。 文姿仪嘴上说自己没轻没重,上起手来那真是小心再小心。 她稳住王逸的左臂,缓缓抓着王逸的左手腕向上,慢慢与小臂90度弯曲,过程中不断提醒着王逸放松胳膊上的肌肉,甚至打趣: “你小时候是不是经常像我现在这样,把买来的奥特曼拆得缺胳膊少腿啊?嗯,再放松点。” 王逸被她逗得想笑,他其实很放松,看着文姿仪认真地摆弄他的胳膊,觉得可以安心把这些事都交给她,心里静如止水。 只是文姿仪的手纤细白皙,偶尔掌心相触,心里那片沉静的水潭难免荡出几片涟漪。 王逸绅士地闭上眼睛。 然而,他未曾想到人暂时失去视觉后其他五感反被放大,原先的三两片涟漪反而波纹疾走撩动得更加厉害,他生怕水池中央下一秒就会跃出一条鲤鱼,索性睁开眼睛,偏头面向另一侧。 文姿仪以为王逸是吃了痛,便更加轻柔。 她握住王逸的手臂从脱臼的位置慢慢向外牵引,行至关节处不多犹豫,迅速把手臂向外侧旋转,尽量把王逸疼痛的时间缩到最短,关节处传来咔哒一声,这是接上了。 王逸偏着头和她道谢,文姿仪把他的头又正了过来,“接下来是眉骨和唇角。” 第14章 缝合 这两处都被高威重拳打开见了红,血流了不少,好在暂时止住了,鼓起了不小的肿包。 文姿仪用棉签沾了碘伏,先是轻轻擦拭王逸伤口边缘的细沙粒和烂泥,然后又换了一个新的重新涂抹伤口消毒,眉角的伤口比较大,做完这些她又贴了一个止血棉上去。 文姿仪做这些的时候,王逸就微眯着双眼,假装没在看她,可是她一整个靡颜腻理,肌肤莹澈,眼皮不知为什么就是不想完全合上。 稍微多看一两眼,应该也没事吧,我只是有点好奇,女娲当初是怎么捏的她?王逸给自己催眠。 拿自己的眼睫毛打掩护,王逸的视线又上移了一点点。 她的一双杏眼此时正聚精会神,眼中含水,目带韶光,右眼尤其与众不同,可以看到五个瞳孔。 正中间一个,上下左右各一个,像一个‘十’字。 比起左眼,那里少了几分柔和,多了几分看破世间冷暖的清透冷峻,一左一右的两只眼眸,散发着不同的魅力。 就这样看着她,那酒精碘伏就像是被谁撤换成了白水,点缀在伤口上亦不痛不痒。 然后,他看到文姿仪的目光突然凝住。 糟糕,视线好像对上了,王逸彻底合上了眼皮。 “你看到了?”文姿仪的语调不咸不淡。 王逸以为是自己偷看惹她生厌了,这确实是他不对,于是就想说点什么掩饰过去:“文小姐,你的眼睛······” “吓到你了吗?” 嗯?事情好像不是自己理解的那样。 王逸摇头,与其说被吓到,不如说是······ 文姿仪起身踱步到另一侧:“接下来要帮你处理右手了,这个情况无论我多轻也没有太多分别,你要是疼,别憋着,可以叫出来。” 右手虎口被割裂,没有麻药相当于要直接穿针缝合。 王逸没说好也没说不好,点点头末了平静地合上眼,室内非常安静,只有身边的穿针引线声和剪刀轻微作响。 缝合很快开始,医用银针入肉时有一下细密的刺痛,随后的针线入肉是一种绵长拉扯的痛觉,这份拉扯还未结束,虎口上的某一点又被银针刺穿。 王逸的后槽牙上下紧紧咬合,小口吁着气,仿佛后槽牙才是他的呼吸器官。 空气从他的肺腑到喉咙再到后槽牙都是急速通过,偏偏到了唇齿的位置就收了紧口,通过的既轻又慢。 文姿仪这边埋头穿线,却见那边王逸连大气都不喘一口,心下正兀自奇怪,不可能是不疼。 她一抬眸,床上的王逸依旧沉着张扑克脸。 他的眼皮紧闭似是在闭目养神,眉头舒展也看起来游刃有余,唯有他的脸色不对,好一个面红耳赤,只是那并非常人害羞的情态所致,而是憋气憋的。 文姿仪噗嗤一笑:“你是要学关公吗?关公刮骨疗毒尚且饮酒下棋分散注意力呢,你为什么要忍?” 时下王逸的不动如山可是全凭着这一口气,良久了才回她一句:“你不懂。” 还我不懂? 文姿仪看着王逸的样子三分好笑五分心疼,剩下两分还有点生气,典型的死要面子活受罪,脾气比牛还倔,脸皮比纸还薄,今天我偏要教育教育你这人世间的处事之理,我叫你忍。 随即手上加了几分力。 力道莫名加重,王逸一句‘你妹’差点脱口而出,他倒不是要对文姿仪说你妹,他是对于自己差点叫出声的这个事实暗呼你妹。 文姿仪是何等的演技? 她嘴上没吭声,手上的劲儿却一直没松,跟她打对手戏的那位也是真的能忍,他刚接好的左手紧抓着床沿儿,腰背都疼的弓成了座拱桥。 要知道他的后背那里还有伤,如果他选择了弓起腰身,那只能说明手上的疼痛已经超过后背占据了上峰,然而即便是这样,那个男人还是一声没哼。 文姿仪心一软,率先搁置了这段拉锯战,王逸则是像得救了一般,胸口剧烈起伏着。 缝合终于在这时宣告结束,而王逸似乎还不清楚刚刚让他后半段痛不欲生的罪魁祸首就在眼前,只是真挚地同文姿仪道谢。 搀扶着王逸坐起身来,这才发现他的后背汗湿了一大片,她帮忙从王逸的背包里拿来一件衬衫,然后走向桌台放回银针和药酒善后,医疗箱将要关上时,她发现线团落在了操作台,便转身去取。 这一转身不要紧,王逸刚脱下上半身的速干衣,衬衫还未来得及穿上,后背上那遍地的疮痍终于让她看了个全,人瞬间僵在了原地。 王逸背上的伤看上去就像一幅浮生图。 那些伤口似乎是被谁处理过,又似乎都是轻描淡写的走马观花,成片的黑紫。 擦伤边缘的脏污没有清理,切口上的出血点和组织液,有的看上去被碘伏的颜色盖了几遍了,一水的棕黄,有的则只盖住了一半还能看见有半透明的液体往外渗,至于还有一些刚刚才冒出来的细密水珠,那是她的杰作。 她想起几分钟前王逸弓起的腰身和汗湿的速干衣,突然难以抑制的有些颤抖。 她心里难受,前面动作不是挺轻挺好的吗,自己是不是有病,后面干嘛和他较劲,就不能也轻一点? 王逸穿好衣服回头,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眼花了,文姿仪正偏头看着窗外,眼睛里似是掠过一丝晶莹,但很快转瞬即逝。 这,难道是自己哪里的伤把她吓着了? 王逸见了不少文姿仪的有条不紊,以至于乍看到她眼角有泪光,觉得自己的表情肯定很吃惊,于是抬起右手作屏扇状,从自己的头帘向下一直轻拂过下巴。 文姿仪看到,他的扑克脸又回来了。 这是王逸一直以来的一种心理暗示。 从小到大,无论是在全校面前发表演讲之前那个紧张的他,还是得知家庭巨变骤然一贫如洗的消息后一脸震惊的他,抑或是受伤后疼痛难忍的他,无论多伤心难过、多郁闷生气、多紧张惊恐,他都告诉自己,我可以的——只要他抬起右手把脸从上到下‘刷’一遍,他就能重新恢复冷静,就能直面当前的问题。 刷脸,这可以算是无师自通,自己培养自己学会的一个技能。 文姿仪破涕为笑:“你的脸是脸谱吗,还带变戏法的?” 王逸附和她:“怎么样?是不是,还挺厉害的。” “趴下。”文姿仪答非所问,她的右眼不知道什么时候又变回了普通人的眼睛,只是此时目色清冷,配上她不容置疑的口气,怪吓人的。 王逸听得一头雾水,不明白为什么刚起来又让自己趴下。 “你后背上的伤口处理得太业余了,医生让你趴下你趴下就是了。”王逸哭笑不得。 等王逸再次起身,两人一前一后从里间出来,周正赶紧上来嘘寒问暖。 先见着文姿仪,这文小姐还挺照顾他,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把那吓人的美瞳摘去了,这样多好,小姑娘漂漂亮亮的。 接着就见到了王逸,脸色比鱼肚皮还白,人倒是一见如故,这边一声王小哥,那边一声周哥,怪亲的。 “啊对了,王小哥,这个还给你。” 王逸低头一看,周正递过来两张闪着银光的占卜牌,还有一根登山杖。 “这是当时那个女孩扔下的,我给你拾掇回来了。” 第15章 推杯换盏 周正请文姿仪和王逸坐下,他已经提前倒好了水。 一聊王逸才知道,原来三个人早就谋过面,文姿仪和周正合着还都是特意来店里买的铜鼎。 文姿仪这时将包里的铜鼎取出摆在桌面上,将九年前好友肖晴在自己面前失踪的事情娓娓道来。 她觉得这一路太难得,这许多年来除了她和梁皓偶尔会谈及当年过往,再没有人能商量对策,而现在,那种孤立无援的局面就像暂时画上了休止符。 人是一种共情生物,有人与你经历相似,彼此便更容易理解。 “文小姐,所以当时,肖小姐连同怀里的鼎一起消失了?” 文姿仪点头回应,她好像又回到了当年接受日本警方调查问讯的现场,只不过这次,问及问题的人不会再当她是精神障碍了。 周正接着说:“文小姐您见谅啊,我这个人脑子比较慢,有的地方还没搞明白,比如为什么文小姐和梁先生回来了呢?我的意思是说,显然你们三个人一开始都从富士山进了蓬莱山对不对,咱不知道是什么原因,但最后只有肖小姐没能回来,这姑娘总不能是运气不好吧?” 文姿仪接过话:“这个问题我也想过很久,关键之处可能还是在于那口鼎,这点有些像大海里鲸鱼吞人的情况。” “鲸鱼吞人?” 周正想象了下那场面,身上的肉都吓得一哆嗦,王逸则安静听着没有接话。 “对,国外有不少老外喜欢自驾游艇出海,心情好了就随便找个地方一停,然后一个一个从游艇的最高处蹦下去玩跳水。这里面有个倒霉蛋,他刚一入水就发现迎面正好游过来一只深渊巨口的鲸鱼,正大张着黑洞洞的嘴巴捕食鱼虾,由于距离太近他躲闪不及,结果就被误吞了。但是过了几秒钟,鲸鱼又把他重新吐了出来。” 文姿仪台词功底很强,声音尤其勾人。 周正听着玄乎,人从沙发靠背上坐直起来。 “奇妙之处就在于,它仅仅是把人吐了出来,但是却没有吐出哪怕一条刚刚吃进去的鱼虾。” 王逸明白她的意思了,那鲸鱼在一两秒钟的时间里做出了甄别,而肖晴手里的那口鼎,恐怕就相当于一把用来甄别的钥匙。 文姿仪继续说:“我后来查看过自己和梁皓手里的帆布袋,里面都没有装铜鼎,这样的话,一开始我们三个人之所以能傻乎乎地都进入蓬莱山,也许是因为蓬莱山还没有下定结论,它还没弄清楚肖晴背上的那口鼎究竟属于我们三个人里的哪一个。待到肖晴打开帆布袋和鼎身产生互动,蓬莱山才最终默认那口鼎属于肖晴,所以把她归类为‘鱼虾‘,而我和梁皓就被蓬莱山,也就是‘鲸鱼’,吐了出来。” 话音落毕良久,房间里都没有人出声。 这确实说得通,现在王逸他们就是携带了铜鼎在身,他们也确实从富士山进入了另一个‘位面’蓬莱山。 周正突然面露喜色,把玩起了自己的那口:“假如我们迷迷糊糊进入蓬莱山都是因为这口破鼎,那我们现在去把它丢掉,是不是就能离开这鬼地方了!” “周哥,我劝你不要这么做,”王逸端起茶杯灌了一口水:“我们现在已经进到了蓬莱山内部,既然进来了,鼎的数量和人的数量应该是对等的,若是你这时把鼎扔了或者把它毁了,鼎一方的数量发生减少,你觉得,人会怎么样?” 王逸这一句话冷不丁地给周正吓出一身冷汗,他也不把玩了,转而老老实实重新把鼎放回包里。 “对了姿···文小姐,”王逸想到什么:“我和高威他们交手的时候他一直有提到什么羽大人···嘶···”话说到后面王逸忽然表情怪异。 文姿仪听王逸说话,先是觉得哪里怪,待看到他右手吃痛便叮嘱:“你伤口才刚处理好,加上我行针粗陋,所以动作幅度一定要小,高威说的事你不要太担心,我和老周在吉田线曾经和那个银质挂牌打过一次照面。” 话及至此,周正似是感知到那位‘羽大人’的话依然言犹在耳,难受地皱起了眉毛。 “高威口中的羽大人其实并不姓羽,是他们不识字念错了,他的银牌上写的是‘魊【yu】’,魊【yu】实际上泛指一国之中死的最冤的人,也叫国鬼,比如旧时吴国大夫伍子胥,被伯嚭的谗言所害,高威遇到的就是他,被他的言语所惑,恐怕现在已经是受他驱使的伥鬼了。” 伥鬼?那岂不是说······ 文姿仪不声不响地将茶碗放回茶几上,似乎对这个事实不以为意。 “你理解的应该没错,伥鬼,就是替鬼做事的家伙,高威和李莹,确切的说,已经不能算是人了。” 高威二人一方面为虎作伥,一门心思寻找所谓的替死鬼,为了活命出手狠辣,视他人性命亦如草芥,这点固然可恨。 然另一方面,他们即使已为鬼身却仍不自知,甚至还要躲避其他厉鬼的迫害,这让王逸不禁有些唏嘘。 “怎么,你不会还要替伥鬼感伤吧?”文姿仪饶有兴致地看过来。 “不会······我是觉得还好我遇到的是高威他们。”王逸看向自己右手的撕裂伤。 “每个人的性格都不一样,如果对方是那种被鬼怪变为伥却仍不愿意替它害人,宁愿自己草草等死的性格,我可能还真下不去手,万幸高威不是这种人。” 这个回答让文姿仪一愣。 他手伸进包里将波田的信递给文姿仪。 “我和···另一位女孩在富士宫线也遭遇了两个胸前有银牌挂饰的,一个像熊鬼,字典里面说是神兽,另一个也查过字典叫魖【xu】,但是字典上没有释义。” “魖?” 文姿仪抬头和王逸确认了一下,复又低下头去读波田的信。 “我倒是小时候听奶奶讲过,魖,耗鬼也。据说是能在不经意间虚耗人的钱财。” 文姿仪这么一解释,王逸觉得是对上了。 想起那些不断花钱加饭的人明明一个个吃得肥头大耳大腹便便却仍不知饥饱的样子······ 那些各朝服饰的人,总不会当真是各个年代走失于此的···旅人吧···如果真是这样,他当时四目相对的那些人里,会有波田吗? 心下想着那封诡异的信,眼神也朝文姿仪手里的信瞄过去,王逸发现那封信在抖,剧烈地抖,然后才反应过来不是信在抖,是文姿仪的手在剧烈地抖。 “文小姐?” 文姿仪没有作声。 “文小姐?”王逸又叫了一遍。 “嗯?啊,不好意思,是我走神了。” 文姿仪伸手捋了捋右侧的刘海,咳嗽了两声。 “这封信你们都读过了对吧?” “我看见信里面波田在五合目遇到的那个人也叫青山,后面又提到会有中国演员来拍摄,时间又刚好是2011年,所以这个青山和我当时遇到的青山应该就是同一个人。” 第16章 二十四鬼 怪不得文姿仪会激动,刚才她讲述肖晴失踪的经历里面就是一个叫青山的带他们离开了拍摄现场。 虽然波田的信里没有写明青山完整的名字,但无论是波田遭遇的还是文姿仪他们遭遇的,这个青山都巧妙地扮演了一个领路人的角色。 王逸说:“你觉得,青山是伥鬼?” 文姿仪点点头:“不能确定,但是很像,和高威不同他没有直接出手伤人,但从结果上看,目的应该是一致的······波田,想必在那之后遭遇了吊睛眼吧。” 王逸感觉眼前的文小姐和他在荧屏里看过的不像一个人。 除了真人更加漂亮这种肤浅的直观感觉,能感觉到现在坐在他面前的这个既张弛有度,又没有距离感,相处起来很舒服的才是本人,而不是镁光灯下她诠释的那些和人间相隔万里的角色。 “怎么了吗?”注意到王逸的眼神对自己有些聚焦,文姿仪以为是自己哪里推论错了。 “没什么,你考虑的很合理,倒不如说简直就像是正确答案···但是有一个例外不符合‘持鼎进山’这个规则,把整盘的逻辑打乱了。” 王逸死盯着文姿仪手上的信纸。 “波田?!”文姿仪也恍然发现。 对了,其实不止波田。 波田、波多以及青山,这三个人都不像他们是身上背着鼎才闯进的蓬莱山,那么他们三个? 王逸开口:“即便我们假设青山是高等伥鬼,所以他能够随意进出,可是通过波田的信我们知道,波田和波多这两个人是彻头彻尾的不知晓内情,没有鼎,首先他们为什么进来了? 其次,我们接着鲸鱼吞人的逻辑去想,青山虽然在五合目出现带他们两个误入了歧途,但是和你那次不同,青山周围没有任何包裹让波田和波多携带,他们三个既然没有一个人拿鼎,青山就不说了,剩下两个人又为什么没有被蓬莱山吐出去呢?” 文姿仪眉头未锁,双目却是留滞在了信纸上,王逸这一连串话信息量有些大,但是问题确实切近核心。 她有些遗憾:“这个问题现下还真是···回答不了。” 周正叹了口气,头脑风暴不是他擅长的环节,但是他也能感觉出,原本变得清晰的轮廓不知是被谁拿船桨一拨,又给推远了。 眼见活跃起来的氛围又冷了下去,王逸想了想:“也不尽然,也许他们两个是个例,我们找出的规律在大方向上都是适用的。” “有笔吗?”文姿仪话刚出口,她对面就递来一支,还挺···默契的。 这倒不是为了仪式感,文姿仪平时读台本也拿笔,要知道灵光一闪有时候只闪那么一下,所以三个人交流的时候她也想边听边记。 她在纸上记下了几个人前后遭遇过的魊、魖、魋,在第一行。 然后在第二行又加上了它们各自的特点。 在第三行她划分了人和银牌两个阵营,后来又改成了三个。 她不是神笔马良,但是这一写,字里行间还真有某个相同的字眼刺激了她的脑干。 先是有一个想法在她的脑海里一闪而过,然后就如同拨云见日般愈发清晰。 她此前在剧组里演过一部戏,有一场戏讲了传统的二十四节气和什么来着? 王逸和周正都看着文姿仪在纸上写字,她的字和她的人很像,娟秀玲珑,一笔不苟,只是写到第三行便突然停下了,笔尖顿在一处,墨迹阴了过去。 还没来得及说话,文姿仪先开口了:“王逸,二十四节气歌你还会背吗?” 她忽然问这么一句没来由的,王逸直觉是有她的道理,所以也没过问原因,直接配合文姿仪接了下去: “春雨惊春清谷天,夏满芒夏暑相连。秋处露秋寒霜降,冬雪雪冬小大寒。是这个吧?” 文姿仪称心地作势要拍拍王逸的头,却被躲开了,她莞尔:“是这个,看来小时候没少挨表扬啊,知道二十四节气,那你听闻过二十四鬼吗?” 二十四鬼? 王逸和老周对视了一眼,老周摇了摇头。 王逸也是摇头,但是他有一种真相上浮的感觉:“我也是第一次听说,不过那二十四鬼的前四个该不会是‘魑魅魍魉’吧?” 文姿仪点头不语,从手机上翻找着什么,递到他手里。 手机上是一张照片,大概是几年前在剧组空隙时候拍的,文姿仪一身古装唇红齿白比了一个剪刀手,另一只手上攒着一把竹简,扮相有点像是史官。 文姿仪咳嗽了一声,王逸直觉可能是自己看错了照片,于是手又向左滑了一张。 这次是竹简上的内容了。 ——《二十四鬼纪》 冬至魑,小寒魅,大寒魍魉,立春鬽。 雨水魁,惊蛰魃,春分魈来,清明鬾。 ······ 再往下几行,王逸都找到了: “小暑魊···大暑魋···霜降魖···我们遇上的银牌挂饰,都是二十四鬼?” 周正闻声也凑到王逸身边查看,末了接了一句:“坏了,这好事吧是咱们可能知道了对方的来头,可是这坏事,真要是这样···这些吓人的玩意也太多了,一共有二十四个?那我们这才刚哪到哪?” 王逸看完了,把手机还给文姿仪,沉声分析。 “二十四个倒不一定有,可能比这个数少,也可能比这个数量多,古人重视二十四这个数字,前有二十四节气,后有二十四孝图,但实际未必有这个数量,就像古代以九为最大,也以九州指代天下,但并不是天下就是九个州组成,只是···这蓬莱山不是仙山吗?怎么现在山上反而都是些魑魅魍魉···” “嘘!”文姿仪立刻止声,王逸和周正也警觉地猫腰低头。 “有人过来了。” 她找了个隐秘的角度看向窗外,室外不知何时早已雾气弥漫,一大片的雾气遮天蔽日难辨方向,而由远及近的,隐约能听到有两个急迫的脚步声往这边赶来。 文姿仪单膝跪地贴近墙皮,正要调整姿势再看,急促的脚步声已经踱到了近前。 打头的男人率先冲出大雾,骂骂咧咧地扒扶在门口喘着粗气。 是高威! 埋伏在大门右手边的两个人这时也是看了个清楚,王逸不知不觉间右手的登山杖越攥越紧,眼神已经冷了下来。 高威伸手去拧门把手,试了几下都没能成功,气息越来越乱,当下竟然没有撞门,反而是猴急地朝着门边的窗户来了。 这突如其来的变化让躲在窗户下的两个人不得不急忙撤到门边,王逸赶紧对周正做了个噤声的手势,然后又给稍远处的文姿仪递了个眼神。 与此同时,高威抓了块巨石不断猛砸玻璃窗,一时间尘土飞扬,细密的玻璃碴碎落了一地。 “成了!” 男人拍拍手上的灰,左右扒着残破的毛玻璃一个翻身落进屋内,然而没走两步,迎面撞见一个披头散发的黑影正气势汹汹地往这边走来。 没等高威如临大敌,王逸鬼魅般从身后闪出手起棍落‘哐哐’三下,招招不离后脑勺和脖颈,直接送这个男人进入了婴儿般的睡眠。 过了十几秒,脚步声再次大作,文姿仪看不真切,隐约看出这回是一个女人。 “威哥,你,你在里面吗?” ——是李莹。 没有得到回应,李莹看了看身后还是决定翻窗。 她落地先适应了下室内的光线,等瞧见自己脚底下踩着个满脸血污的男人,而那人恰恰就是高威,吓得倒吸一口凉气正欲叫嚷。 王逸如法炮制,‘空空空’三下,也给放倒了。 本来挺紧张的气氛,让王逸这哐哐哐、空空空弄得,文姿仪没来由的想笑。 “噗,嗯,身手还挺利落的。” 她叫周正找来麻绳,和王逸一人一捆给高威和李莹两个人打结。 这年头好人不好当,有时候给人绑手绑脚套麻袋的那个可能才是好人。 两人正绑着,头顶又传来聒噪声。 怪了,难不成这高威李莹之后还有第三个人? 第17章 迷雾之主 王逸和文姿仪相互对视了一眼,眼皮微微上翻,只瞧见空缺的玻璃窗口处探进来一个和窗户大小极不相称的硕大脑袋,正圆睁着一双赤红的眸子,也不知已经在那看了多久。 空气中弥漫开窒息般的恐惧,这东西王逸太熟悉了。 喉咙里那一句‘小心!’还没来得及说出口,身旁的周正已经哇呀呀大叫着被连人带包叼离了地面。 眼看着熊鬼的野性被激出,这200斤的大活人就要被生生拖出玻璃窗,王逸二话没说赶紧去扑周正下身。 扑通一声,两个人摔趴在地面,周正的背包却是被熊鬼叼出了窗外。 背包被叼走也不行,那里面有重要的鼎器。 王逸抄起登山杖和文姿仪第一时间推门而出追进迷雾之中,可是雾气似乎比刚才更大了,两人没追几步,很快便丢掉了熊鬼的踪迹。 人已经追了出来,进无可进退无可退,这时文姿仪和王逸才感到有些后怕: 虽然主动离开救助站是为了夺回关乎周正性命的鼎器,可对面终究是体长超过两米的巨物。 他们这么唐突地冲出来,若是熊鬼摸清他们的斤两再肆无忌惮地反扑回来,又该如何应对呢,恐怕他们两个都不够它吃的。 不仅如此,视野可以说是差得离谱。 文姿仪明明都快贴着王逸了,可是两个人只要略一站开,马上就有雾气填满两人中间的间隔,把他们各自包了个严实,哪怕就是抬头不见低头见的距离照样也让人伸手不见五指。 索性她贴得再近一点,这时也不管什么自在不自在了。 也怪自己刚才冲动,怎么旁边这个人一动自己也跟着跑出来了? “文小姐?王小哥!”周正的声音听上去颤颤巍巍,刚才近距离看到熊鬼的真身估计让他吓得双腿发软。 “在这儿!我们没事!” 身后周正盲人摸象般追到左近,听声音人似乎已经近在咫尺,但就是看不到人。 “文小姐。” 王逸察觉出危险,压低声音:“我不知道熊鬼的头脑怎么样,但是从先前和它交手的经历来看,至少它在大雾中看东西一点不受影响,万一它是故意以背包为诱饵引我们出来,现在我们一整个睁眼瞎卡在路中央,要做好随时被偷袭的心理准备。” 万一熊鬼是故意设套诱使他们出来······ 王逸被自己这种类似于狩猎的想法激得有点毛骨悚然。 熊鬼如果真的高智到懂得敌明我暗,那现在他们对这只凶兽的恐惧再放大数十倍都不为过。 估计是不想加剧周正的惊恐所以刚刚王逸把声音压得很低,好在文姿仪听懂了他话里的弦外之音。 不要说熊鬼,单从世界各地的登山谱志来看,如果一头体长两米的野生黑熊和人在川林间偶遇,人类都要尽可能在第一时间去尝试摆脱。 因为熊这种动物记仇。 一旦被它纠缠上,很大概率会被当作猎物不死不休地追击,到了那时,危险程度已经和把失血的人丢进鲨鱼池里没什么两样,都是九死一生。 同一时间,现实似乎是很认同王逸的所思所想,说不好多少米开外,四面八方的雾气里传来阵阵阴森的熊吼。 王逸条件反射般揽住旁边的文姿仪,稳住她的腰身让她随自己一起站直。 面对兽鸣时,己方绝对不能表现出明显的怯弱或者动摇,因为野兽咆哮之后会第一时间观察猎物的反应。 如果被对方示威性的一嗓子就看出了你的软弱,那么只能恭喜你喜提杀意和自信力双max的野兽一只。 文姿仪笑:“王逸,我是该夸你聪明呢,还是该说你的嘴开过光啊?” 她的笑意来的快去的也快:“不过这坏熊是打错主意了,虽然你现在是睁眼瞎但我却不是,想看还是能看到的。” “想看就能看?怎么···看···” 许是旁观者清,他看到文姿仪水灵灵的右眼瞬间有一丝蓝光闪过,还以为是自己眼花了,等他眨眼再看时,那里俨然变成了此前鬼魅清冷的重瞳。 王逸瞬间就明白了,同时心存调侃: “你这美瞳,不一般啊?” 文姿仪故作神秘兮兮:“不一般的地方还有很多,不过现在需要你做我的提线木偶,可要听我指挥,我让你往东往西,你的动作可要跟上。” 王逸心领神会,将登山杖立于身前摆好姿态:“放心吧,指哪打哪。” 狡黠地冲他一挑眉后,身边这个女演员开始环顾四周。 褪去刚才的轻松姿态,她的眉宇和声音瞬间板正起来:“嗯,那就先看我表演吧。” “表演?” 没有人打板也没人喊开机,就从她的眉毛一扬一收起,她的脚步变得凌乱失了根,眼神开始犹疑不定,四下无助地闪烁乱瞟,就连她的刘海都仿佛会演戏,被风吹得走了样,偏倚帖服在微微汗湿的额头上,简直演得比睁眼瞎还睁眼瞎。 她人没看着他,话却是对他说的。 “王逸,你保持现状别动···我看见周正了,先别叫他,就在你右手边一二十米,房子离咱们远一点,左后方五十米左右,熊鬼······” “熊鬼在左前方的石缝后面,很近,也是一二十米,正一边盯着我们一边绕圈子······现在开始我用余光看它,避免直接的对视让它发觉出异常,应该问题不大,王逸?” “嗯我在听,你别担心,尽管指挥。” 王逸知道文姿仪的重瞳应该会有所帮助,但是他没想到文姿仪能把当下的情况捕捉得这么清晰,心下安了一大块,当他听到熊鬼就在近处虎视眈眈又赶紧绷紧了弦。 眼下他依然什么都看不到,坦白讲,他现在睁着眼睛和闭着眼睛的效果是一样的。 毫不夸张的说,这个时候文姿仪的指令,就是他的第三只眼睛。 这种场景让他莫名地想到导盲犬,不过身侧的声音很快打消了他奇怪的思绪,因为文姿仪这次的声音郑重而且危险。 “王逸,它朝我们过来了,十一点钟方向,大概七八米。” 第18章 置之死地 魋并没有立刻加速冲过来。 根据文姿仪的描述,它正在一步步地试探性逼近。 由于和熊鬼的距离实在太近,撒丫子跑早已错过最佳时机,既然如此,那便需要避免打草惊蛇。 王逸握紧登山杖微调脚下步伐,尽管敌人距他仅仅四五步之遥,但他没有摆出很大幅度的防卫动作。 这是王逸今天第三次肾上腺素爆表。 人在面对极度危险的生死关头,走为上永远是一个可选的选项。 但是如果危险的来源已经离你非常之近,你反而会放弃逃跑,因为人会本能地害怕自己的动作刺激到对方的野性,使它不顾一切地撕碎你最后的希望。 他们两个也是考虑到这一层缘由,这才杵在原地和巨熊僵持,希望能以此迷惑住对方,显得他们对眼前的危机依然一无所知,这样至少后续能打它个措手不及。 熊鬼一步步踱近,王逸和文姿仪的汗毛早已根根倒竖。 你在动物园里瞧见一头熊和你在野外看见一头熊的恐惧感是不一样的,而你在远处与一头熊对视和那只熊径直朝你冲过来的恐惧感又是不一样的。 两个人都知道,一场搏杀随时有可能开始。 然而熊鬼粗厚的脚底肉蒲偏偏这个时候走起了猫步,踏在地上无声无息,甚至到了跟前反而停住了。 文姿仪也没想到情况会像眼前这般,巨熊并没有给他们个痛快的意思,反而显得十分踟蹰。 她觉得这份踟蹰远比直接爆发要来的棘手,对方越是沉着,他们这边的空气就越是压抑。 此刻,大山熊正拱着肥厚的腰,俯着脖子停在一步之外观察他们两个,像是在考虑什么时候发起进攻,或者是用什么方式捕杀两人。 王逸的视线受阻,不见熊身但能感觉到一股腐臭的鼻息凑近头顶。 文姿仪不同,她左眼和王逸一样眼前除了一片白茫茫的雾气其余什么也看不到,然而右眼却是把一切都尽收眼底,强烈的反差对比压得她大气不敢喘一口。 多年的演技功底帮她维持着表面上的佯装无事,右手则是慢慢扶上王逸的后背写写画画起来。 王逸感觉她写的不是汉字,笔画单一简要,倒像是英文字母。 待到文姿仪顿笔之处,王逸猛然发现她写的是‘tsuki’,那是日语里喉咙的发音,也是剑道术语里攻击喉部的口号! 进攻的指令已经下达,王逸不再迟疑,双臂暴起发力。 登山杖的尖端笔直地自下而上戳刺而去,陡然的发力使得登山杖周边的雾气略微退散,王逸隐约看到熊鬼的那一刻只听到噗呲一声,身前随即传来震耳的嚎叫,手里的杖尖已经有了入肉的感觉。 不会是熊皮,熊的外皮极具韧性,一般的刀具尚且不能穿透,更不要说是一根登山杖了。 那么这种入肉的感觉只有两种可能:要么那个瞬间它恰好张开了嘴,因而顺势刺进了它的喉咙,要么,就是刺进了更上方熊鬼的眼睛里。 他的手一松,是文姿仪拉着他狂奔起来。 一边跑她一边叫喊:“周正!你就往身后使劲跑!一直跑到撞到墙就对了!” 身后的动静很大,熊鬼痛得在地上乱顶乱撞,一时间尘土和沙石四处乱飞,甚至弹到了王逸的大腿,这一来不知怎的,雾气反而小了。 雾气突然收敛,三个人都能看到救助站的轮廓,不禁心下大喜,然而还没等救助站的轮廓进一步放大,雾气重又连成一团,王逸和周正又是只能盲跑。 众人不敢停歇。 明明几十米的距离跑起来却是那么漫长,这边跑得热火朝天,身后那巨大的摩擦撞击声却不知是停止了还是跑远听不到了,只是没了动静。 迟疑不定之时,王逸忽然听到身后 ‘咻’的一声响起,势如破空。 再听去向,那东西根本就是朝着文姿仪和自己来的,霎时间脑子里一片空白。 那声音极像古代战争电影里百步穿杨的音效,一根根箭矢只闻其声不见其形所以极难躲避,这种时候他也没了主意,本能地抓住文姿仪的袖口把人一把拽倒。 这一抓一拽,他下趴的速度就慢了,只感觉右肩被一支利箭擦过,马上就有温热的液体涌出。 ‘啪’的一声,那利箭斜插进地里,文姿仪看得清楚,那是王逸的登山杖,杖身上正淌着黑色和红色两种颜色的血迹,王逸肯定是负伤了。 文姿仪这一下摔得不算重,王逸紧咬着牙,边朝周正喊话边欠身拉她起来,看来伤势暂且还能忍受:“接着跑!周哥你别回来······” 两人腿还没迈开,又是嘣的一声巨响,站在自己身边的王逸像块破抹布一样随着一块大石飞出去两米远,跌摔在地上没了动静。 一切都发生的太快了,身后的熊鬼还在嗷嗷不绝,文姿仪只觉得太阳穴突突的。 她追过去首先去掐王逸人中,一摸鼻息还有气,这才回头,那熊鬼写满狰狞的泥脸上一只眼眶黑洞洞的,正又去扒拉另一块巨石。 周正先是听见王逸喊自己别停,紧跟着就是一声闷响,心下暗叫不好。 他其实此刻已经很接近救助站了,如果他愿意,再走两步就是安全屋,但是他的秉性还是促使他鼓起勇气折返回去,只是快到声源地的时候又被文姿仪叫住。 “别再往这边走了!你摸去右前方有一颗树,在那躲好,这熊会扔石头。” 话刚说完又是一块西瓜大小的石块贴脸滑过,砸在文姿仪和周正中间碎开。 这熊虽然力气巨大,但一只眼睛被王逸戳瞎后似乎平衡感和方向感都有所减退,接连丢了几块都没能命中目标,看样子刚才它能砸中王逸,也有一定的运气成分在。 但眼下王逸负伤是真,在他们往救助站后撤的途中,熊鬼可以砸偏一百次,而他们只要被砸中一次就会全军覆没。 当下形势,必须分出一个人去拖住熊鬼的行动。 文姿仪简短地向周正说明了自己可以在大雾里正常视物的能力,提议由自己拖住熊鬼并设法周旋,他则负责带着王逸听从自己的指引先一步撤回救助站再做打算。 周正当然不干,怎么能让文小姐这么一个细皮嫩肉的小姑娘顶在前面? 但是一番推脱之后他发现自己留下来确实非常尴尬——文姿仪一个人扶不动王逸,而自己没有视野跑去前面对付熊鬼基本等于白给,所以最终还是答应下来。 两人迅速交换位置。 文姿仪拔出插在地上的登山杖特意拉开距离朝熊鬼挑衅,她一边摆弄杖尖上的血渍仔细观察熊鬼的反应,一边指引周正向斜后方徐徐撤退,她能清晰地听到自己的心跳,后背更是紧张出了一身冷汗。 熊鬼一会儿看看周正那边,一会儿看看文姿仪,末了似乎是发觉文姿仪能看见自己,吼声立马变得粗重气急,浑圆彪壮的身躯即刻放下手里的巨石,嘶叫着就要向文姿仪奔来。 第19章 一线生机 如果熊鬼当真锁定自己,其实···她也没有多少把握能够避开对方的攻击。 但是火烧到眉毛了,总不能让周正一个热心肠上去白给,于是当下强打起精神,学着王逸的样子屏息凝神。 山熊身高肉重,冲起来拦都拦不住,眼看咆哮声已经到了身前,文姿仪料想熊鬼下一秒就要作势前扑,因此提前侧身向它身后方的空当闪去。 她掐准时间,准备落地后就势起身提前防备来自身后的二次袭击。 谁知她成功躲过熊鬼的第一击后,第二击迟迟没有如预料般从身后发难,文姿仪保险起见又一个侧翻拉开身位,却发现熊鬼根本就不在身前! 她催动右眼扫视,恍然大悟的同时不禁脸色煞白,难怪迟迟没有等来预想中的袭击。 原来对付自己的那下扑袭只是佯攻,熊鬼突进到自己身后一击未中根本没有减速停留。 相反,它一刻不停地继续向前加速,它真正要攻击的对象并不是自己,而是前面伸手不见五指的周正和王逸! “周,周正!当心身后!” 文姿仪尖叫着往前跑去,她跑得飞快,但时间仿佛是被谁调慢了一般,眼前的一帧一帧都像是回放的慢动作。 ——魋的智力超出了他们的想象,甚至能够从它的嘶吼声里听出那种将要得手的嘲讽,让人生起恶寒。 ——周正应该听到了吧···毕竟他身子僵了一下,可是熊鬼已经离他们太近了,怎么办,他还能反应过来吗?王逸,王逸还会有什么办法吗? 王逸能有什么办法,文姿仪才想起来王逸早就昏迷过去了。 ——怎么办,难道这次也来不及了? 文姿仪看到周正这时惊恐地回过头,而熊鬼恰好嘴巴高开着向下方咬去。 ——不会吧,难道九年前的一切她还要再经历一遍,难道又要让她再一次看着友人在自己面前‘消失’,而她却什么都做不到? 陡然间,她看见周正像是突然失去了重心,往身后不协调地倒下去。 被熊鬼撞倒了?已经被咬了?还是? 预想中的惨象没有在下一秒中上演。 缝隙之间,她看到刚刚还昏迷不醒的王逸,竟然闪身挡在了周正身前! 只见他整个人恰好横插在熊鬼和周正之间,左手交叠在右手后面,正龇着牙朝前方拼命推出一张信封大小的符纸,带起一小股气流在他的右手前方凝聚。 他的右手完全抬起来的时候,熊鬼那能够撕碎一切的獠牙也已经落到了他头顶,文姿仪还没明白他打算做什么,下一秒钟,整个山间都萦绕响彻起他的声音: ——“辰符,兵符神武!” 熊鬼的獠牙来势不减,然而哐当顿在了符纸前一指的距离,硕大身躯带来的巨大冲击波仿佛和符纸前面看不到的空气罩壁发生着剧烈的碰撞! 有雾气一样的东西从撞击的缝隙中流出,将熊身上的鬃毛与王逸额头上的刘海吹得乱舞,就像双方在拼死角力一般! 僵持的时间并没有很久,由撞击带出的雾气越来越稀薄。 喀喇一声,熊鬼的獠牙应声崩裂,没了着力点的支撑,山呼海啸般的巨大冲击力如海浪一般反弹到巨熊身上,将它震出老远。 这一下熊鬼遭受了重击,几次尝试起身都没能成功,终于在第五次起身的时候甩耷拉着脑袋,就像是牙口不好的病患,一呆之下,拔腿就奔。 见熊鬼跑走众人也不追赶。 王逸似是耗费了很大的精力,整个人瘫坐在地上,文姿仪追到身前,见他和周正都没有大碍,也终于放下心来。 看着散落一地已经破成几道残片的昏黄符纸,文姿仪万料不到是这个东西扛下了熊鬼几百斤的冲击。 “你这符纸,不一般啊?” 王逸总觉得这话里的调调很熟悉,但大脑缺氧,当下却是想不起来出处。 文姿仪本来话到嘴边想问他有这种好东西怎么没早点拿出来用。 转念一想,他刚才的这一招好像也是用作防御,而且是被动等到熊鬼近身的时候才用出来的,也就是说先前熊鬼掷标枪啊、投石啊那些物理攻击很可能无法阻拦,再加上他们的底牌本就不多,这种救命的东西肯定还是要留到最后再拿出来用的。 这么一想,问题一个没有提,自己就把所有的疑问解答完毕了。 也好,反正看他现在也不像有多余精力的样子。 王逸见她站了好一会儿都不说话,于是仰头问到:“文小姐,你刚才···是不是想问什么?” 文姿仪看他说话都费劲,当下也没再追问:“算了,你们喘口气,问题我自己想明白了。” 魋退去以后,最后的雾气也逐渐散去,文姿仪不经意的抬眼竟然在救助站门口看到了一个熟人。 高威正六神无主地站在那里。 也不知道他是否有看到刚才的事态,众人面面相觑,一时之间无话可讲。 最后是文姿仪率先发难。 她横眉厉目提着登山杖向高威走近,打定了主意:这个人在雾气稀薄之后肯定看到了这边的情况。 因为她已经瞧见,高威手上正抓着两捆昏黄符纸,模样和王逸刚才用的完全一致。 高威先前看见文姿仪和熊鬼在大雾里两相对峙,直觉来者不善,索性话也不说,直接就往山上跑去。 周正和文姿仪见状要追,却被王逸叫住了。 “文小姐,周哥,别追了。” “可是他拿了你的符······” “符纸没了我可以再画,山上说不清还有什么东西,深追反而冒险,回来吧。” 文姿仪和周正听了他的话,回到王逸身边搀扶他起身。 三个人,外加上周正的背包,终于是安全地回到了救助站。 大厅里的李莹双目紧闭,看样子尚且昏迷未醒。 文姿仪让周正先把她带去卫生间随便找个椅子绑了,自己则去后房取药箱,临走还不忘调侃王逸天赐的易伤体质。 从厕所回来坐到王逸对面,周正安静得一反常态,一直板着张脸坐在沙发里,算起来从搀扶王逸进屋到现在,他一句话也没讲。 王逸看他神色古怪,在他面前摆了摆手。 “啊,王小哥。”周正回过神。 他抬眼瞅了王逸一下,又低下头。 “上一次我被偷了钱包,是王小哥帮我追回来的,我当时感觉自己真是遇上好人了···” “这一次,我眼看着自己就要被那熊给咬死,王小哥神仙似的挡在我身前,救了我的命······” 周正说着说着两只胖手捂住整张脸,哽咽住了,外人大概很难知晓这是一种什么样的情绪席卷了心头。 “周哥,你这样我就不好意思了,你看啊,我站不起来那会儿还是你和文小姐过来帮扶的我,对不对。” 周正此时像是想通了什么,转而双手郑重地握住王逸,继续往下说:“王小哥,以后就让我叫你一声兔爷吧。” “嗯?” “您对我有救命之恩,侠肝义胆,又算得一手好卦,用得一手好符,名字里免掉偏旁部首带着一个‘兔’字,我觉得这个称谓再合适不过了。” 王逸不是很擅长做安抚工作,这下更加不知道如何是好,他看见文姿仪刚好出来了,向她投去求助的目光。 然而文姿仪权当没看见,径直绕到后面给他处理右肩的伤口。 周正的表现略显夸张,但是心情不是不能理解,王逸刚刚也救了她一次。 她知道对于王逸这种人来说,多半会觉得救下这两个人并不是什么值得称道的事情,自己恰好在那个时间处于那个位置,又有那个能力,所以一切发生的理所当然。 但对于被救的人而言,他的这些理由太轻了。 文姿仪心里有一种感觉,这种感觉在她给王逸处理伤口的时候尤其强烈。 无论是她和周正坚持把王逸带回救助站,还是她独自引开熊鬼为大家争取时间、周正逃到救助站又折返回来搭把手帮忙,每件事情固然都值得大书特书。 换做平常,也都堪称可歌可泣,可以说他们难得地彰显了人性的光辉,但是这其中她和周正应该是希望大家都能活下来,这个‘大家’当然也包括他们自己。 然而王逸拉拽她躲避利箭的那下,还有以身犯险突然跑到周正身前挡住熊口的那下,这两次节点上的速度之快,都让人怀疑他有没有用一秒钟为自己考虑过后果。 登山杖再往下偏一点,熊鬼的速度再稍微快一点,王逸都不会像现在这样还能坐在这间屋子里。 她感觉王逸这个人缺乏自我,或者说,是他的自我太轻了。 第20章 候场 “周哥,别再想刚才的事了,我们当务之急还是商量一下,该拿厕所里的那个人怎么办吧?” 文姿仪微微蹙眉,觉得他转移的一手好情绪。 不过确实,高威那个魔鬼筋肉人老早就醒过来了,李莹昏迷了这么久,说不定他们说话的这会儿也已经醒来了呢? 见文姿仪给王逸收拾好伤口向沙发过来,周正很有眼力见地往右挪了挪,给文姿仪让出了一个座位。 “卫生间里的那个女人肯定知道点什么。” 文姿仪捋了捋衣服上的褶皱,双手抱胸坐到王逸对面:“她刚才完全有机会和高威一起走,能走却没走,谁知道是高威绝情没叫醒她,还是两个人商量好了留下一个探听我们的底细呢?总之,鸭子送到嘴边,我们不能这么简单的就把她放了,当然了,冰释前嫌更不可能。” 王逸先反应过来:“你想···撬她的嘴?” 文姿仪眨了下眼皮默认。 坐直身子,她先抬眼去看眼前的王逸,又偏头瞧周正。 这两个人,王逸扮上扑克脸颇有七分冷俊,然而周正的外形和冷这个字眼没什么交集,看上去真是虎虎的:“你们两个,有什么想法没有?” 王逸先说:“我在她身上吃过亏,说过话,还动过手,是咱们三个里唯一跟她打过交道的。” 文姿仪补充:“我和她打过照面,救你的那回,不过也就一面之缘。” 周正接下去:“我没见过她,我确定。” 三人当中文姿仪和周正基本可以全当第一次见李莹,生疏有别,这就意味着待会儿和李莹交涉要拿捏好分寸。 周正不善言辞可以在边上充充样子,提审的担子还是要由文姿仪挑起大梁。 她做过这活儿,不过准确地讲是接过这种戏。 文姿仪的视线飘到旁边周正的身上,随即右手伸过去掌心朝上向他示意:“把这件军大衣先给我,你自己先换一件别的穿。” 人家文小姐既然发令了,周正急吼吼地就把衣服脱下来。 衣服要交到文姿仪手上的时候反而有点不好意思:他一个粗人穿衣服不讲究,就是这一路跑上跑下的,军大衣不说多脏但保不齐有些汗臭味,给别人穿也就算了,人家文小姐是大明星,现在要穿自己的衣服,这脸上还真是有点不自在。 谁知道文姿仪这头根本没介怀,接过来就套上了。 她套的颇有技巧,不正、带一点偏斜,胳膊也没有伸进袖子里,单单只是披着,但就是这样让别人穿起来不伦不类的样式,换到她身上就如同貂皮加身,有一股嚣张跋扈的气场。 她里面的登山服市面上买不到,是定制的流线型修身款,原本给人一种轻便干练的视觉效果,可是让绿皮军大衣这么一衬,反而更凸显出她凹凸有致的身姿,让人觉得娇媚霸道。 王逸脑补了一下她一条腿踩着地面,另一条腿蹬在板凳上提审犯人的模样,很可以。 “事不宜迟,审她要趁早,拖得越久变数也越大。” “好,那我和周哥就一言不发地站在你身后,主审官有你一个我看就够了,省得我们两个说不到点子上反而拖累你的气场。” 文姿仪直勾勾地看他,末了若有所思地点头默许,几个人便起身往卫生间的方向移动。 走到半截文姿仪忽然喊了停,她身子不转只侧过来半张脸:“不行,思来想去你们两个光是站在我身后还是差点意思,气场很难震慑住那个女人,而且······” 而且王逸和李莹有仇。 如果自己一开始就摆明了和王逸是一伙的,虽然看上去人多势强,但必然不利于后续逼供,一个处理不当很容易点燃双方的对立情绪,让原本有可能获悉的线索最后胎死腹中。 再者,上来就把阵营划分清楚了,相当于帮李莹把原本纷繁复杂的局势关系化繁为简,思维一清晰,李莹也就很难轻易就范,审讯难度也会随之上升。 说实话王逸这个点不大好处理,该给他安排一个什么样的角色呢? 周正和王逸两相对视,都觉得对方演不出全员恶人的效果。 如果要问他俩适合扮演什么角色,王逸觉得吧···他们俩就适合演那种罪大恶极的反派被主人公判了死刑以后还妄想垂死挣扎,苦苦寻觅之下终于找到一个看着最善良的,开始打苦情牌的主。 想到这儿,王逸记起女明星的话好像还没有说完,抬眼一瞧,她也陷入了沉思。 纵使她再不娇气,这一天恐怕对所有人来说都是尤其辛苦的。 天边不知不觉已经暮色四合,房梁上的白炽灯到点自动接通电力,照得脚底下的寸许面积亮如白昼,但除此以外的地方都是黑黢黢的,和他们当下的境况一样,很写实。 文姿仪半张脸沉在黑暗中抚额思索,眉头一会儿舒展一会儿紧锁,像是陷入了一场焦灼的博弈,直到那双灵动的眼睛一开一合,王逸知道,她应该是计上心头了。 只是不知道为什么,他感觉文姿仪这会儿老是偷偷打量他,每次对上眼睛既不挪开,也不说话。 于是文姿仪看,他只能尴尬地傻乐,文姿仪再看,他就再傻乐。 这么推拉了几次,对面终于发话了:“周正,你找根绳子把王逸绑起来,绑得稍微紧些给他吊到卫生间里去,对,就吊在李莹边上。” 我靠?! 这事情的发展不对啊,是他哪里做错了吗?而且有句古话是怎么说的来着,伸手不打笑脸人,王逸寻思刚才自己也没少笑啊。 “噗,你这是什么表情?”文姿仪捂嘴笑了出来,“一出假戏而已···你别跑啊,我现在给你上妆。” 看她朝自己走过来,王逸问道:“这么专业的吗。” 文姿仪拿来自己的化妆盒,手指轻抚上眉笔的尖梢:“我记得卫生间里那个女人不是说过嘛,做戏就要做全套。” 第21章 提审 几分钟后,王逸被五花大绑着一边呵斥‘你们要干嘛’,一边被粗鲁地丢进了厕所。 他被推进厕所的时候,李莹刚睁眼不久,正胆战心惊自己在什么地方,突然有人这么大动静被推进来,吓得她一个激灵。 砸在她脚边的男人情况不容乐观,呼吸微弱,额头、眼睛、鼻子一直到下巴一路渗着污血,俨然身负重伤。 紧接着狭小的门缝挤进来一个膀大腰圆的壮汉,一手提一把椅子。 他把其中一把稳稳地正对着李莹放下,另一把随手旋到自己身边,然后拎起倒在地上的伤号踩上小板凳,直接把那个男人倒吊在了房梁上。 本就伤重的男人头部朝下,随着惯性一晃一晃的像个摆锤,这下连呜咽的力气都没有了。 唯有额头上的伤口不住出血,一滴一滴,滴答在李莹的脚边。 厕所门口这时又有响动。 李莹见一位头戴蕾丝纱帽的女人步履轻盈地行到自己跟前,缓缓把帽檐掀起倾下一头瀑布般的秀发,仿佛姗姗来迟。 纱帽之下的女人面若冰霜,眼神讥诮,正居高临下地盯着自己。 那冷白皮的肌肤和不可方物的美貌让同为女性的自己有些自惭形秽,而她那看垃圾一样睥睨的眼神又让李莹觉得自己像是衣不蔽体,不禁心虚地低下了头。 “你把头低下去做什么,不认得我了吗?” 李莹又畏畏缩缩地抬头看她。 她原本就身形高挑,一件军大衣加身仿佛威压感更强,周身背光的阴影面积也更大,李莹越是想要看清楚,她身后的灯泡越是捣乱似的格外刺眼。 眼前的一幕似曾相识,李莹想起来了:这是她和高威在七合目撞上的那个女人,又或者说,女鬼。 李莹感觉她和当时有些不一样,但一时间又想不出是哪里不同,问得战战兢兢:“你······你到底是人是鬼?!” “我?” 文姿仪屈尊坐到李莹对面,一脸倨傲地笑,“你小的时候难道没人教过你,当你询问别人的来历之前,自己应该先自报家门吗?” 李莹不敢忤逆对面的这个女人,她一笑,自己的心里就发毛。 明明自己的上半身和椅背捆在一起动弹不得,明明屁股就坐在椅子上,可她还是觉得麻绳有所松动,身子一直在往椅子下面出溜。 “我,我叫李莹,江北人,是一家私企的白领。” 她说完小心地去瞧文姿仪的眼色,可那双眼瞳里只是一潭死水,不见波动。 “我这个人,没什么耐心,不喜欢听别人挤牙膏式的讲话,你要是懂得知情识趣,就继续往下说,没说完或者我没叫你停都别停。你若是不懂,也就没有浪费我时间的必要,就像他一样。” 文姿仪说罢指了指李莹,又指了指吊着一口气的王逸。 “······我和那个男的,高威,是在御殿场线山脚下遇到的,刚到这里人生地不熟,于是就一起结伴上山,起初走的还算顺利,直到在七合目遇到了一对青年男女,两边因为一点小事发生了争执,后来大打出手,我和威哥都受了伤,再后来就看到···” 李莹不知道该怎么形容当时的文姿仪,又不敢停的时间太久,便含糊着继续往下说。 “就看到了一个装扮神秘的女人,当时我们被吓破了胆子,加上一番打斗过后体力已是强弩之末,所以也没多想转身就跑,谁知道逃跑的途中又遇上了熊,一路摸爬滚打可算看到了间房子,刚翻身进来,我就被打晕了,再醒来就是在这里了。” “讲完了?” “是,是,讲完了,我遭遇的事情就是这些,都讲了···”李莹讲述的时候就一直低着头盯着文姿仪的脚踝,讲完了也没有移开视线。 不光是因为她的脚踝美,更重要的是她觉得文姿仪全身上下只有脚踝这块温香软玉又不会表达感情的位置能让她敢于直视,至于其他地方······ “哦?”果然,文姿仪的声音不像是要轻易放过她。 “不不不,你讲的信息太少了,内容也不关键,不是我想知道的东西,”文姿仪的声调一路走低,语气反而由轻变重,她用来打节奏的那根手指停了下来。 “况且······你还撒了谎。” 文姿仪的最后一句话完全出乎李莹的意料,她当下脸颊发烫,下意识的一声‘我没有’就要脱口而出。 她只和这个女人见过一面,对方不可能知道她的底细,这是在诈她! 她抬起头急欲辩解,一句‘我没有’只说出了一个‘我’字,便失了声。 连同她的声音一起消失的,是她妄图狡辩的底气。 那种泄气并非源自于文姿仪看破一切的笑容,而是源自她的右眼,那里不知从何时起变成了五只可怖的栗色眼瞳,窥视着她的心思。 “李小姐,勇气可嘉啊。” 文姿仪离了凳子不紧不慢地绕到李莹背后,轻抚她被王逸扎伤的那侧肩胛,感知着落手处传来的瑟缩悸动:“你刚刚还说怕我怕得要命,我倒是觉得你挺有胆量的,人就坐在你面前,还有心思,编故事呐···” 话音刚落,文姿仪不知从哪里掏出一张明晃晃的占卜卡狠厉地就向李莹的手掌扎去。 ‘铛’的一声,不单单是李莹心里咯噔一下,周正和王逸也有那么一两秒钟,大脑是空白的。 那张锋利的占卜卡不偏不倚地扎进李莹拇指和食指中间那节椅子扶手里。 李莹再也按捺不住胸腔里狂跳的心脏,‘她知道!她真的都知道!’ 好像还嫌李莹颤栗得不够厉害,文姿仪并不住口。 她止住李莹抖得筛糠一样的肩膀,俯身凑向她的耳边:“我再给你一次机会,这次,可不要因为对着这只眼睛撒谎,而白白浪费了生机。” 文姿仪再度坐回椅子上,亦如她刚进来时的模样,眉眼轻佻,显得游刃有余。 但吊在半空中的王逸和站在她身后的周正看得清楚,就在刚刚,李莹构建的心理防线才真正意义上的开始松动瓦解,而这场审问的天枰,也终于肉眼可见地向着文姿仪这边倾斜。 第22章 第二封信 “准备好了就开始吧。”文姿仪无谓地摆了摆手。 “我,其实不叫李莹,我叫李筱月。和高威是在更早的时候在公司的健身房里认识的,那个时候我对高威谎称自己叫李莹,两个人熟络以后经常约出去喝酒,大概两个月前我和他先后得了一种眼疾···” “视雪症?” “啊···是···”李筱月先是惊讶,然后理所应当地接受了,她现在觉得文姿仪什么都知道。 “这次也是被视雪症指引来到的富士山,我们从山脚下爬起,爬了一半发现御殿场线的五合目立了个蓬莱山的牌子,一开始也没多在意,后来事情就渐渐不对了。六合目的山屋发生了可怕的事情,我们只是想在那里休息片刻,进了山屋后也是礼貌地向山屋主人要取最普通的饭和水,可是山屋主人就好像是无论如何都交流不了,一直唧唧歪歪不知道在说什么,我们以为他是听不懂英语,就用翻译器翻译成日语和他说餐食的事情,可他还是一直嘟嘟囔囔,直到威哥突然靠过来跟我说店主人好像一直在重复同一句话,好像说的是什么什么东门之上,我越听越怕,日本富士山的山屋主人怎么会讲汉语呢?我就劝威哥赶紧离开这里。” 东门之上,文姿仪直觉伍子胥当时说的应该是临死前的那句遗言:抉吾眼县吴东门之上,以观越寇之入灭吴也。 ‘请挖出我的眼珠悬挂在吴国都城的东门之上,我要亲眼看着越国的军队攻入姑苏灭掉吴国。’ 她心中略有些感慨,但这不是当前的第一要务,于是看李筱月:“那后来呢,又发生了什么?” 李筱月加高威,谈不上聪明过人,但是胜在一个危机意识。 荒村野店里碰上一个举止怪异神神叨叨的店主,即使当下再累再饿,他们也不敢在这里多做停留。 背上背包确认东西没落下后,两人退到进屋时的玄关,李筱月一拉大门,门没动。 高威喊了声起开,上去一把铆足了劲,也是纹丝不动。 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就在高威的耐心将要消耗殆尽的时候,身后李莹那丰盈微凉的身体贴了上来。 “你疯了?这种时候在搞什么鬼?” 噗呲一声。 嗡嗡大作的耳鸣瞬间打断了他的叫骂,高威大脑一片空白。 身后的上半身还是李莹柔软的触感,腰部却突然间抵住一股尖锐的冰冷,接着便是一种贯穿的巨痛,不会吧。 高威骇然地低头看向自己的腰腹,让他失望了,那里悍然多出了半截染红的宝剑,穿肠破肚惨不忍睹。 李筱月再次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和高威都坐在一张桌子前,对面坐着山屋的店主人,他依然嘟嘟囔囔着,但是现在他说的话自己已经可以听懂了。 奇怪,自己刚才不是死了么。 她下意识去摸肚脐周围,那里的手感光滑平整,没有任何异样。 “再次欢迎你们的到来,两位现在处在一种假活的状态。” “开什么玩笑!”高威拍案而起怒不可遏,指着店主人破口大骂。 他刚刚才不明不白地尝了一次切肤之痛,怎么可能安安静静地坐在这里听一个凶手夸夸其谈? 然而下一秒钟,高威指着山屋主人的那只胳膊就飞了出去,是被刀剑斩去的。 山屋里顿时响起男人撕心裂肺的嚎叫,李莹双手捂着耳朵瑟缩在角落一边,看着高威疼得汗如雨下,睚眦欲裂。 然而山屋主人大手一挥,堪称医学奇迹般,那断掉的半截胳膊又接上了,高威神色木然,傻愣愣地僵在原地也不再叫嚷,一屁股瘫倒在座位上。 山屋主人摇了摇挂在胸前的银牌:“你们可以叫我魊,刚才两位也见识到了,当下你们的生死已经不由自己,而是由我。” “如果你们帮我办好一件事,我可以送你们活着回到原来的世界,但如果你们办不好,杀你们就如同踩死一只蚂蚁一样简单。” “羽大人尽管吩咐!我们照做,照做。” ······ 文姿仪听到这里,才插了句话:“所以他让你们办的事就是找两个替死鬼献祭?” 李筱月夹杂着泪水点头:“我们是被逼无奈的,那种痛楚,我是真的不想再来一次了。” 文姿仪皱眉:“被逼无奈?你的说法好奇怪啊,我都分不清我们两个谁更像鬼了···罢了,你继续讲。” “后来我们在七合目遇到了您,当即就默认您是掌管七合目的鬼神,因为山越高鬼怪的等级也越显贵,六合目的羽大人尚且让我们生不如死,七合目的您必然有过之而无不及,所以我们就直接跑了。” 这一点很关键,文姿仪质问她:“你是怎么知道鬼怪的强弱和山体的海拔有关系的?” 李筱月一时吞吞吐吐,小声说是羽大人说的, “你撒谎!” 李筱月慌忙改口:“是高威,高威告诉我的······” 文姿仪意味深长地哦了一声,同时极难捕捉地看了一眼上方的吊绳。 “说完了?” “说完了,这次真的没有对您撒谎!” 文姿仪唇角上扬,起身带着周正向外走,步到门边的时候她才开口:“鉴于你这次说的内容还有些价值,态度也算诚恳,我有两句良药苦口的话要送给你。” 她重新转过身子,口吻十分俏皮:“如果你还打算活命,最好换个人仰仗,我的眼睛一分钟前看到,你的那个什么高威,已经死了。” 这一下李筱月方寸大乱:“不可能!高威当时是拿着符咒跑的,他不可能死!” 情急之下言多语失,她才发现自己说漏了嘴,一时间不知作何反应。 然而对面似乎早料到事情会是这样:“从我进屋看到你躺在地上的第一眼,我的眼睛就已经识破了你昏迷的假象,所以你也不用害怕自己说漏了嘴。” “不过我实在是没想到你还敢自欺欺人的留在这里,就这么有信心从我这里探听到底细还不被发现,怎么,难道还想在我这里和你的什么羽大人那里左右逢源,两臻佳妙啊?” 末了文姿仪没回头补了一句: “但是高威已死是真,我可没有骗你哦。” 最后这句话说完,文姿仪彻底消失在了李筱月的视线里,周正紧跟在她身后把卫生间的大门带上。 狭小的空间里一片死寂。 高威死了?难道高威真的死了? 她和高威在这之前探查过八合目的位置,当时发现唯一通往山顶的路上建着一座山屋,当下明白这栋山屋和此前的那些不同,绕不开躲不过,因此当下折返。 那个女人说高威死了,难道他真的撇下自己独自进了山屋? 可就算是这样,他身上带了那么多符咒,有那么多,还是死了? 李筱月的心里现在乱极了,心里的最后一道防线就像被文姿仪的一句话卸去了承重板,登时垮塌。 怔愣了很久,李筱月转头小声对头顶上那个‘濒死’的人说话:“小兄弟?小兄弟?你还能听见吗?” 等了十来秒,脑袋顶上才传来微弱的声音:“可,可以。” 听到那人还能说话,李筱月的声音嗲了几分。 “太好了,你没事太好了,这些人刚才真的把我吓坏了,我都要变成神经病了···小兄弟,待会儿无论他们先放了你还是先放了我,我们都把对方救下,咱们一起走,好不好?” “别想了,他们···不会放了我们的,这帮嗜血啖肉的···禽兽。” “不,他们会的,八合目的山屋避无可避,正好盖在上山的必经之路上,只有我才知道怎么通过八合目这道天堑,那山屋两旁可是断崖绝壁,我都看过了。” “口说无凭他们怎么会信,尤其是刚才那个女人,行事又凶脑子又灵光,最是难缠。” “说话当然要有依据,我在内衣里侧藏了封秘信,待会儿他们上去看到八合目的山屋是唯一通往山顶的过道,自然会相信我说的话回来筹备,那时我们再交涉就好了···欸,你怎么···下来了?” 王逸用占卜卡只轻微一滑,就割断了周正‘严密’捆在他身上的麻绳,随即在空中翻身一转,稳稳地落在地上。 “李筱月,你当真认不出我了?” 李筱月痴痴地盯着王逸的脸出了神,什么意思,眼前这个满脸血污的男人刚才说的话到底是什么意思?不过管他呢,活命要紧。 “小兄弟,你下来也好,快帮我把绳子解开啊,我们刚才说好的,有我跟着,保证让你活得可滋润了。” 看来文姿仪化妆的技巧实在是出神入化,李筱月还没意识到这个妆容下的真身是谁。 直到王逸把怀里的血袋甩在她腿上,又把他右手虎口的缝合线展示给她看,李筱月才如梦初醒。 王逸的脸和眼前这个男人的妆容渐渐重合,这让她的身体不受控制地抖动起来。 “你,王,王逸,你是王逸?你们···”李筱月显然又陷入到另一段冲击中。 “得罪了。” 王逸没有再怜香惜玉,他直接伸手拽断了李筱月里侧的衣襟,取出藏在内里的信纸,头也不回地往客厅走。 “李筱月,你曾经在七合目扬言要废我一只眼睛,理由仅仅是因为你觉得我走不出那里了,你还记得吗。” “我,当时我······”李筱月我啊我的还想给自己辩白两句,却发现话到嘴边,自己却连句像样的谎话都编不出来。 “现在两极反转,我本可以将你当时的所作所为尽数返还,然而我没那个兴趣让你缺胳膊少腿,审问到现在,你除了被文姿仪吓,被鬼神吓,被我吓之外可有真的反思过?你想做回人,可你的人性早就在七合目被自己舍去了!李筱月,当时你说的话,我原封不动地还给你。” “别想了,这辈子,你都走不出这扇门。” 第23章 八合目 出了卫生间,王逸老远看见周正冲自己招手,他和文姿仪正坐在沙发上吃东西,这个时间点算得上是夜宵了吧。 王逸吁了口气,脸上的神情不那么凝重了。 “兔爷,辛苦了,擦把脸吧,我还想着等您来了之后一起吃呢,可肚子貌似等不及了。” 王逸行到沙发边接过周正递来的湿毛巾,这回换他和周正坐一侧的沙发。 文姿仪和周正坐的位置是个斜对角,而她正对面的位置像是特意空出来的,这让王逸嘴角弯起一个难以察觉的弧度。 他坐下来也捣腾起书包里的干粮,心里有事,便随意掰了两块压缩饼干塞进嘴里。 饼干太干,他又就了一口矿泉水,冬日里的瓶装水冷冽地刮过喉咙进入胃袋,人一下子就精神了。 王逸慢慢停下咀嚼的动作,因为他发现对面文姿仪端着个茶杯,茶杯里的水正徐徐冒着热气,周正左手的一次性纸杯虽然空无余物,但也还冒着少许热气。 这在平时没有什么,但在登山途中就比较稀奇了。 因为保温杯比较沉,一般出来登山的一两日很少有人会带,所以热水在山上也属于稀缺资源。 “想喝热水,还是热茶?”文姿仪似乎发现了他的关注点。 “嗯···”王逸嘴角还挂着饼干渣,嘴里的压缩饼干也没嚼完,他这个时候为了顾及形象没有急于张口,右手比了个‘1’,点了点头。 周正给他帮腔:“噢,兔爷这是想喝热水。” 文姿仪煞有介事得嗯了一声,然后就在他的眼皮底下从腿边抓上来一个玩意,王逸定睛一看,医用酒精灯? 这,怪不得有热水喝! 只见文姿仪把酒精灯点着,上面加了一个小支架放上烧杯,没过一会儿,水就嘟噜嘟噜地响起来。 他们现在处于高原地带,这个海拔上的热水即使发出嘟噜噜的响声也不是真正意义上的开水。 不过不可否认,这声音让人听着很舒服。 水烧开后,文姿仪用镊子往烧杯里加进去一袋茶包,然后把烧杯推向王逸。 王逸一边道谢一边双手去接,哪知文姿仪半道把手又缩了回去:“下次想喝茶可以直接说出来,不要怕给别人添麻烦,我这只手还没虚弱到会因为给别人加了一袋茶包第二天就抬不起来了,明白?” ······不得不说,她真的很敏锐,没想到连这种隐秘心思都让她拿捏了。 王逸领了这个人情,满口“也是也是”地把茶接过。 一口热茶下肚,被凉水刮过的喉咙很快暖和起来。 王逸趁着这个空隙把李筱月信纸藏身的事情说了,然后取出秘信递给文姿仪看。 “她到最后还藏着的东西,一定有它的价值。” “是的,这封信的信息量很大,我想与其由我来转述,还不如让你们自己看一遍来的清楚。” 文姿仪一声不吭地把信读完,然后传给周正,周正神色凝重地看了个大概再交还给王逸。 “兔爷,你和文小姐都看得懂日语?” 王逸点了点头,他觉得文姿仪八成也能看懂,以她的性格,亲密的朋友失踪在日本九年,她不可能连这个国家最基本的语言都没有涉猎。 这封信读完给人的感觉像什么呢? 有点像学生时期考试周结束后隔周发放到你手上的那张成绩条。 上面写着你各科的成绩、名次和总排名,虽然你花了10秒钟就看完了上面的所有信息,但是它对你心情的影响,可能将会持续半个月之久。 信是波田修平写的,这次的笔记明显工整了许多,看样子他在六合目的山屋里逃过了一劫,王逸初看时替他感到高兴。 但是很快,高兴的心情就被遗憾和巨大的疑惑所笼罩,因为波田修平在信里写道: ‘波多君和青山君没能逃出来,他们死在了六合目的山屋里。’ 在座的三个人都有些难以置信。 因为根据他们之前的推测,青山是伥鬼,他是最不可能在宝永山庄出事的人。 然而事实上最不可能遇难的人遇难了,处境最危险的人反而安然过关,这两件事同时发生的概率,会有多大呢? 实际上波田在信中将波多和青山的死只是一笔带过,此后就在写自己如何凭借惊人的求生意志苟到了八合目。 高威和李筱月没读过波田的第一封信,加上全篇的日语平片假名,所以这封信通篇肯定读得云里雾里。 对他们来说,这封信最大的价值在于波田在里面分享了过关八合目的方法,但其实还有更多潜在的信息埋藏在波田的平铺直叙里被一笔带过,而那些话在李筱月他们看来恰恰是无关痛痒的。 他们能看懂的,是‘海拔越高鬼神的等级越强’这种程度的大白话,他们可以根据日语中的汉字去猜这句话大概的意思,但也仅此而已。 然而即便是信里提及的这种白话,在文姿仪和王逸看来依然充满了违和感。 高威和李筱月藉由第二封信,多半会先入为主地断定波田是个遇险后还能安然脱身的大神,这不奇怪。 但对于读过第一封信的人来说,波多算是半个户外大神,青山是反派大神,波田在各种意义上都只能算是个小白。 一个小白,是怎么收集到这么多关键线索的呢? 原以为这封信的横空出世会让整个事件变得明朗起来,没想到事与愿违。 按照波田修平的说法,他在八合目的山屋前坐了很久。 ——六合目的经历让我对山屋产生了极大的心理阴影,我不敢去想八合目的山屋里还有什么在等着我。 ——其实我知道自己没有退路了,周边的雾气像是在缩圈,已经收的越来越小,大雾里奇怪的响动让我的胸口惴惴不安。 ——现在我一直在山屋门口反反复复地写笔记写信,写满一页就撕掉重写,读完不满意再撕掉,我不知道自己还能写多久······ ——我准备进山屋里碰碰运气,因为笔记本被我撕得只剩下最后一张了。 ‘我鼓起勇气把房门推开······ 八合目山屋是个细长条的户型,一眼就能看到头。 这里似乎并不提供饭食和住宿,走廊里黑灯瞎火,只有尽头的出口和入口处照进一小片光亮,出口看上去离我也不是很远。 但是走廊两侧真的太昏暗了,两边的墙壁看不到轮廓给我一种很不舒服的感觉,入口到出口目测有五六十米吧,如果是这种长度的距离,说不定我可以一口气冲过去。 我退到山屋外来了个长距离助跑,学生时期我50米跑的最好成绩是7秒3,算是男生里较快的一批。 只要我的速度足够快,兴许危险就追不上我。 然而当我冲进八合目山屋的那一刻,特别是跑到阳光照不到的漆黑走廊的时候,我感觉自己就像是突然扎进了游泳池里。 想快,却迈不动脚。 我的腿一点一点地往前挪,原先我是计划10秒内跑出这里的,现在这个计划流产了。 不过没关系,花几秒钟还是几分钟又有什么区别呢,只要让我平安出去就行,出口处的光亮就是我的希望。 过道两侧从刚刚开始就传来一些奇怪的声音,有啼哭声,还有人在叫我的名字,听声音像是波多君。 遇镜莫睁眼,轻唤莫回头,我没敢回头去看。 不对不对,一定是我迷糊了,我的两侧是墙壁,墙壁怎么会发出声音? 冷汗沿着我的鬓角流下,看来想要穿过这座山屋的关键,就是不能被左右的声音扰乱心智! 我当下屏气凝神,重新专注于出口处的光亮,硬着头皮继续向前走。 走了几步我好像偏离了主干道撞上了左手边的墙壁,也许是多年受潮的关系,墙壁非常之软。 紧接着就像有谁推了我一把,这下身子正过来了。 谁! 我猛然扭头,看向让自己不自在的左后方墙壁。 幸好,那里什么也没有。 稍稍放下心我又看回正前方,是了,只有正前方那一丝光亮在指引着我,只有正面有光。 等等,不对啊···才平和下来的心脏仿佛骤然苏醒,跳动之剧烈,好像下一秒就要蹦出身体之外。 我能听到自己急促的呼吸声,能感觉到后背的冷汗滑过脊骨浸湿了里衫。 在这种全黑的环境下,那里··· 即使刚刚我站的那里真的有什么, 我也是··· 看不到的。 第24章 头绪落掌心 又走了几步,我不知怎的撞上右侧的墙壁,接着又有谁的胳膊推了我一把。 奇怪了,我走的难道不是一条直线吗? 身体泛起一阵恶寒,理智与冷静被一点点抽丝剥茧离我而去,大脑甚至已经拒绝去思考刚刚是什么东西在推动我,当下只是不管不顾地朝那束光亮跑,不知疲倦地跑。 终于,我感知到自己的故事就要结束了。 就像是一个溺水者,不管我怎么跑,自己和那束阳光之间的距离都没有缩短,偶然间回头,就连入口处的光亮也寻不到了。 要不放弃吧··· 才生起这样的念头,一股扇之不去的腥臭味便钻进了我的鼻腔,出口处的那束光也消失了。’ 信上的笔墨越来越淡,写到最后俨然已经没水了,让人看的费劲。 以上便是第二封信的全部内容。 王逸第二次看完这封信以后,发现周正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先去里屋睡下了,沙发区只剩下坐在他对面的文姿仪和自己两个人。 “文小姐,你刚才在卫生间里说看见高威死了,是真的看到了,还是为了哄骗李筱月才那么讲的?” 文姿仪说:“当然是骗她的啊,当时是为了进一步击溃她的心理防线才会那么说,也许我未来什么时候真的能够看人于千里之外,但现在总还是不能的。” 王逸点头称是:“那再前面你说自己的右眼能识破人的谎言,莫非也是······” 他心中已经有数,但还是有意想看文姿仪怎么回答:“你当时大言不惭地吓唬李莹说能看出她撒谎,她还信以为真了。” 文姿仪斜乜了他一眼:“能让她信以为真,五分靠演技,三分靠我的机智,还有两分匀给胆量,缺一不可。” “是,你当时的处理确实堪称惊艳,那节奏感和话术一套接着一套,还好我的手脚被缚住了,要不然我都怕自己一个没忍住,跳下来要给你鼓掌。” 文姿仪被他逗笑了,心里很受用,但是嘴上依然谦虚:“说什么呢你,等你演个千八百遍之后,你也可以。” 有些人的眼波天生迷人醉酒,王逸稳住心神,让目光回到信上:“不过,这封信到最后都让人看得不清不楚,情节看着真切,但却处处透着一种违和感,而且波田也没有得到好运的第二次眷顾,终究没能走出八合目的山屋。” 文姿仪放下茶杯狡黠地向王逸问话:“既然波田没能走出山屋,那后半段的信是什么时候写的?” 她继续说:“信要是没写好,又怎么能被李筱月他们在山屋门口捡到呢?” “所以你是觉得,波田又活下来了?” 文姿仪摇了摇头,盯着王逸笑而不语。 文姿仪也不认为波田能够二次存活,那么信便不会是他出了山屋之后才写的,当然更加不可能是在山屋里写的。 “难道?!” 文姿仪一只手在唇间比了个‘嘘’,打断了他的施法:“我知道你很急,但现在先别急~我们来做一下那个吧。” “那个?” 文姿仪递给王逸一支笔,自己也拿了一支。 “火烧赤壁之前,孙刘两家的军师不都在掌心里写了个‘火’字吗~”她的眼睛里透着一股热忱。 “机会难得,我们刚好还原一下这个名场面,也把此刻心中所想写在右手的掌心,然后再看看,我们是不是想到一块去了。” 王逸又好气又好笑,但还是下意识配合她,他发现这个女人总是能在一些出人意料的节点变着花样给他整活。 两人都写好了,各自攥紧拳头把手伸到对方面前,然后缓缓张开五指。 文姿仪露出一个好看的笑容,她看见王逸的掌心写了两个字, 王逸也笑了,文姿仪的手掌心里也是躺着两个字。 那两个字是——青山。 *** 文姿仪眉眼流转出几分赞赏。 “小伙子头脑挺灵光的啊,你每天忙在后厨,会不会有点屈才了,要不要姐姐给你另谋一份差事?” 王逸本来还要谦虚推辞,听到后半句话开始面露不悦,他指着自己:“我,小伙子?” “你自己年纪也不大,干嘛就上杆子当上别人姐姐了?” “哦?那你说说看自己今年多大。” 王逸知道她有意逗弄自己,偏不上钩:“按照我老家太太太太太爷爷的算法,虚岁30了吧,反正比你大点。” 还虚岁三十?文姿仪心里嘀咕。 我国这幅员辽阔的大好河山,不同的地方有不同的民俗风情,下到刚满20岁的在校学生,上至29岁的大好青年,随手抓一把都能拉出一排人自称虚岁三十。 文姿仪是公众人物,这种程度的个人隐私几乎没有什么秘密可言,王逸是知道她今年芳龄几何的,而自己年纪上也确实比她小一点,但眼下不知为什么就是不想承认。 没占着便宜,她暗自吁了口气,不过眼睛再一张开神色复又认真起来:“不逗你了,违和感的根源也许就出自青山。” 文姿仪和王逸初读完信,心中都有一个推测,只是他们都觉得这个假设过于诡异以至于自己先在消化。 “一开始我们看到波田的笔迹变得工整起来,还为他松了一口气,但现在想来······” 第一封信是波田写的没错,而他在第二封信里的笔记之所以变得工整,并不是因为逃离了六合目之后感到心安,而是因为第二封信的执笔人就不是他,而是青山。 王逸反复浏览信件的开头部分:“所以青山极有可能并没有死,是他自己把自己‘写死’了,由于青山不知道第一封信的存在,他觉得自己怎么写都会有人信。” 而且依着波田的胆量,王逸宁可相信他会蹲在八合目的山屋前,一直苟到死亡前的最后一瞬,也想象不出他会做出硬闯恐怖山屋的豹子胆行为。 那么波田到底有没有进山屋呢? 恐怕是进去了的。 王逸仿佛看到青山利用波田对自己的惧意,逼迫他硬闯八合目山屋的景象。 而当波田在八合目山屋里行将遇难时,青山就在八合目的入口处观察并记录着这一切的过程。 也正因为如此,整个信件才会让文姿仪和王逸看起来有种巨大的违和感。 那是一种用观察者的视角去写当事人感受的违和。 第25章 夜半三更 “怎么,又替波田难过了?” 王逸摇摇头,虽然真相依然扑朔迷离,但心中的几个疑问总算稍稍明了了。 这时,文姿仪冷不丁说了句:“假如当时没有人通过八合目山屋,青山也没有···那么这个青山,会不会现在依然滞留在八合目以下,暗中活动着?” 王逸微微一怔,开始思考这种可能性。 如果他还在八合目以下,那就意味着咫尺之外还藏着一个不明因素:“有可能,甚至于他现在可能就在某处,暗中观察着我们······不过好在当下对整体事态把握最全面的不是青山,而是你我。” “为什么···这么说?”文姿仪悄悄打了个哈欠,然后调整了一下坐姿。 王逸微笑着拿出另一封信冲文姿仪晃了晃:“因为青山掌握的信息是缺失的,波田的第一封信没有被他找到,导致他在仿写的时候犯了一些难以察觉的错误,被我们这种了解事态的人发现了。” 青山固然危险,但这表明他依然会犯错,而对王逸他们来说,掌握的信息越全面,也就越安全。 “是,你还真是个···挺有趣的···” 聊着聊着,王逸一抬头,发现文姿仪手上的信纸已经掉在了地上,整个面部线条很柔和放松,人靠着沙发睡着了。 ‘你还真是放得下心,就这么睡去了,不怕睡着的期间危险突然找上门?不过···算了。’ 他悄无声息地拉开拉链,从登山包里翻出一张毛毯,手快脚轻地给文姿仪盖上。 整个过程动作都很细微,如果动作大点把她弄醒了,王逸害怕她会强撑着不眠不休,然后继续燃烧自己的生命。 虽然他们现在处于蓬莱山这个位面,谁也说不好劳逸结合是不是还适用于当下世界里的这具躯干,但是爷爷以前经常开导他: ‘当人想吃肉了是身体需要,并不一定是嘴馋。’ 按照这个逻辑,文姿仪想睡觉了,那一定也是身体需要了吧。 他们的处境岌岌可危不假,甚至随时就要面对生死攸关的选择,但是一些基本的习惯比如吃饭、睡觉,仍然是一天里最轻松惬意的时光。 如果连这些时间都缺失了,人的精神会扛不住吧。 王逸从包里拿出一沓黄纸平摊在茶几,再到玻璃窗前的鞋柜台面上点了三柱高香,顺便检查确认了大门锁好,这才捏了一杆毛笔坐回沙发,安安静静地画起符咒。 一沓黄纸画完,三柱香也即将烧尽了。 王逸此时已是又困又乏,画符本是一件极耗精力的事,如果不是时间紧迫又确实需要,原本应该等到白天再来作画。 紧绷的肌肉慢慢放松,身子缓缓倚向沙发背,看鞋柜上松软的香灰像此刻的他一样不堪重负,一束束滑落下去。 这时,香灰滑落后未燃尽的香火高度勾出了一个不经意的轮廓,看着有点像一支放大的火柴棒,残余的香棍像火柴棒的身子,而那椭圆形的火柴头则是······ 刹那间,王逸顿时睡意全无,他看得清楚,那所谓的火柴头竟是约莫百米之外站着个人! 那人站得极远所以看着很小,在特定的视角下,他刚好和剩余的香火芯连在了一块,看上去像一根火柴。 王逸假装没有察觉,依然做出疲累的姿态,打着盹,不一会儿就把眼皮阖上了。 他微眯着眼睛继续观察那人,30秒,如果30秒对面一动不动,基本上可以确定对方也在打量屋内的情况。 王逸心想,这个人会是谁呢? ——高威? ——藏匿于暗处的青山? ——还是今天进山的其他登山客? 一时间,王逸觉得这三个选项都有可能是,也都有可能不是。 他眯着眼睛尽可能远眺,尝试去捕捉那个人的特征,可惜还是太勉强了。 要是文姿仪在他这个位置就好了。 她要是开了右眼的重瞳指定能看到点什么。 但现在叫醒她和自己换座位已经不现实了,而且那人站得位置偏高,屋内的蛛丝马迹都能尽收眼底,自己再想靠小聪明耍手段很难不让对方起疑。 眯着眼睛又盯了一阵,对方似乎也很保守,没有挪动位置。 王逸不再管他,姑且决定好静观其变,安心打起盹来,每次醒来他都会往那里瞄一眼,就这样大概是第五次的时候,那个人不见了。 这人能来一次就能来第二次,从明天开始,他打算让文姿仪坐正对室外的一侧。 *** 文姿仪是近七点的时候醒的,他看见王逸歪着脖子睡在对面,照他这个姿势,醒来肯定是要落枕的,室内很安静,看来周正也还没醒。 刚好,她想第一个去洗漱。 这不是什么偶像包袱,如果条件不允许她不会多此一举,但这不是在救助站里,条件允许嘛。 于是回身去登山包里翻找洗漱用品,这一回头不得了。 晨曦照进来的阳光映射出陈旧沙发的倒影,沙发上那个斜卧着的女孩,不正是自己吗? 她这是还在做梦,还是说······ 正举棋不定的时候,身后有了动静,王逸扶着脖子坐直身子,人已经醒了。 文姿仪对他摆摆手,他理所当然的没有注意到。 他注视着沙发上还在‘沉睡’的自己,看了眼腕表没有叫醒她,转而安静地整理起茶几上一沓画好的符纸。 文姿仪绕到他身侧去瞧,这一笔一划的符纸是他昨天晚上画的吗?如果是的话,他休息的时间一定不长。 貌似自己可以随意走来走去,或者说是‘灵魂体’可以随意走动吧。 不过她好像只能在这个房间里活动,她试过跑到救助站外面,结果发现自己并不能穿墙。 约莫八点的时候,王逸轻声叫了自己的名字,文姿仪应了,但是他听不到。 肉体一动不动,王逸走到文姿仪身前又连唤了两声,她连眼皮都没眨一下。 犹豫了片刻,他拍了拍自己的右肩,纹丝不动。 不对劲。 这下两个人都有点急了。 双手搭在文姿仪肩上晃了晃,文姿仪的头从一侧转向另一侧,刘海盖住了眼睛,人却没有要醒的意思。 这时候,文姿仪看见王逸的右手摊开高举,那架势下一秒就要扇将下去。 ‘你敢?!’ 不知道是不是听到了自己的心声,王逸的手最后还是卸了劲,然后转身往里屋走去。 文姿仪跟着他进了里面,周正还四仰八叉地睡在床上。 奇怪,难道他也?可是自己没看到周正的灵魂体啊? 王逸如法炮制,对着周正耳边又喊又叫,然后一通勾肩搭背,都没反应。 “周哥,对不住了。” 啪啪招呼下去两记敞亮的大嘴巴子,那动静像是扇在肚皮上似的。 文姿仪扑哧乐了出来。 这一笑,文姿仪在现实里也醒了,同时右眼一阵酸痛。 客厅里突然传来女人莫名的笑声,吓得王逸一激灵,当他发现声音是文姿仪发出的,这才放下攥紧的拳头。 她一边揉着右眼一边抓着毛毯往里屋走,没等王逸开口自己先说:“好像是昨天重瞳透支的时间有些久,对身体造成的负担太大了,所以多花了一些时间才醒过来。” “你这个太吓人了,刚才我怎么叫你都叫不醒,差点就要给你两巴掌······” “是,我看到了。” “看到···了?” “你敢吗?” 王逸盯着她的脸沉默半晌: “···你们公司在你脸上投的保险费怕是够我把欠条从这一直签到国内,我怎么敢。” 文姿仪醒了,这下换两个人对着周正发呆,日上三竿人还没醒,情况怕是有点棘手。 王逸严肃起来,周正的魂魄如果是在夜里被什么东西勾走了,那他得尽早准备。 在手记里有记载过唤魂的方法,但是他从来没有尝试过,贸然使用很容易引火上身,然而现在也顾不了那么多了。 这时周正翻了个身,慢悠悠打出一个哈欠。 “嗯?兔爷,文小姐,这是咋了。” “周哥,你刚才魂飞哪去了?” “魂?什么魂,我不是刚醒吗?哎呀刚才正做梦呢,梦见我回到年轻的时候,我们村那个漂亮姑娘还摸了摸我的脸。” ······ 好家伙,合着你是睡得太死了是吧。 第26章 求生之路 一切收拾得当,王逸把昨晚有人窥视救助站的事情和文姿仪说了。 文姿仪心领神会,同时有些在意地端详着自己手上那张此前没见过的毛毯,表示自己今晚会坐在向阳的一侧。 “兔爷,那咱们这次外出的任务是什么?” “主要是去实地踩一下八合目山屋的点,咱俩拉开山屋大门,让文小姐用右眼简短地扫一下里面,我们就撤,等撤回来再商量下一步的对策。” 明白了,这很稳,很符合兔爷的作风。 临出发前,王逸的眼神在卫生间的方向停留了半晌。 “周正,你和王逸先行一步,我很快就追上你们。” 文姿仪并没有说要做什么,不过女孩子有些事情可能不太方便,周正和王逸很识趣地出了救助站,往上山的方向缓行。 同一时间,高威站在八合目天堑山屋的门前。 他的双眼挂着一副浓重的黑眼圈,毕竟昨晚一宿没睡。 当时见到那个右眼多瞳的女人提着什么朝自己走来,他和头一次没什么分别,掉头就跑,只是这次跑错了方向,回过神来才发现自己往山上跑了。 这山上他曾和李莹来过一次,山路越走越窄,等过了头顶的一棵树后,路的宽度就和一座吊桥差不多了。 不同的是,吊桥是叫人过的,而这座‘桥’上,建了栋房子。 两人小心翼翼走到房子门口,发现那房子边上还立了块木板,上面自上而下写着汉字——君房所至,工匠止步,六神有主,由此上山。 “我上山个屁!”高威看见这几个字就来气,一脚把木板踢下了山崖。 托羽大人的福,他和李莹现在对这种房子尤其避讳,所以现在行到门口,两人谁也不提是否要进去的茬。 正在门口打量之际,李莹发现门缝里卡着一封信。 拆开一看,通篇的日语。 两人只能读个似懂非懂,勉强根据里面的一些汉字猜个大概意思,不敢久留,便带着信赶快折返。 ······ 向山上跑了一段距离意识到身后并没有人追赶,高威也就停下了脚步。 上一次和李莹一起探查八合目,他就没来由的越往高处走心越慌,所以当下又向着山下的方向一步三回头。 刚才从救助站出来之前他已经叫醒了李莹,两人约好一个人先跑,另一个伺机而动。 他既然能在救助站的包里意外地发现符纸这种东西,说不准那伙人还藏着别的什么,在这种凶险的地方,手头上多一个物事就多一份希望。 等他回到元祖七合目重新打量救助站附近,刚才丛林里的一行人和那只巨熊都已经不见了踪影,于是他继续向下。 他想找一个封闭的环境挨过这个夜晚。 巨熊不知溜去了哪里,他不敢随意睡在丛林或者树上,更何况这里伤人的不只是凶兽。 高威最终回到了七合目的石板房,他靠在石壁上,四面的墙壁让他多了几分安全感,但这并不足以说服他就这样安然睡下。 以前他偏爱刺激,也曾经带着不少妹子去蹦极、跳伞,开着山地车去戈壁风光,甚至去罗布泊的无人区里扎营,然而没有一次的经历堪比当下让他如此心惊。 他死过一次了。 他不敢闭上眼睛,因为只要他一闭眼,就好像与这个世界断了联系。 眼睛一闭,四周呼啸的阴风裹挟着山林里的动静压到他的面前,贴附着他的侧脸,让他喘不过气来,而他把眼睛睁开,这种窒息感又马上消失了。 所以他干脆一直睁着眼睛,盯着石板房唯一的入口,那扇吱呀作响的木门,就这样盯了一整晚。 第二天一早天刚大亮,他就揣着王逸的两沓符纸等在了八合目山屋门口。 他和李莹说好了,让她找机会溜出来两人在这里会合,若是她真的没那个命,那他只好先走一步。 山上本就苦寒,山屋附近的温度更甚,高威手脚冻得奇痒,索性站到外围的土坡上。 等等,高威的视线突然僵住,山屋旁的那块木板先前不是被他踢去了? 那个位置,什么时候又立起来一块? 他快步跑到跟前,这木板明显立在这里有一段年月了,木头都被虫蛀去了一大块,上面还是自上而下的几个汉字,莫不是谁把那块牌子又捡回来了? “高威所至,五心不定,六神无主,无所通路。” 这词怎么改了? 而且还指名道姓了他的名字! 有人在故意捉弄他! “李莹?李莹是你吧?” “你这娘们先到了也不说一声,你赶快出来!不然有你好果子吃。” “李莹?······李莹?” 山屋附近的空间非常有限,李莹不会躲在山屋里,她肯定藏在外面某处。 转了半圈,高威的目光停留在山屋左侧的草垛子,这个茅草垛子刚好和李莹的身高差不多。 “你这娘们,等回去了看我怎么收拾你。” 高威一脸淫笑,伸手就要去揭顶棚的茅草,这时刚好刮来一阵劲风,把最上层的茅草吹露了头,也露出了茅草里的真容。 他发现这里确实藏了个人,但他犯了两个错。 第一,这个人不是李莹,他看上去和李莹一边高,但其实他只是半蹲着。第二,这里藏的好像不是一个人,而是两个。 随着对方的起身,茅草越来越多的掉落。 这是两个大块头,比他还要魁梧,甚至连照在他头顶上的阳光都被对面的躯干挡住··· 很快,高威发现他又错了,虽然对面的家伙皮肤漆黑发紫,甚至黑得他看不清哪里是鼻子哪里是眼睛,但是他模模糊糊的感觉,站在自己对面的显然不是两个人,而更像是双头四臂的,一个人。 如果···那还能称之为人的话。 “那,那个什么来着,对对对!” 高威从兜里翻出一沓符纸。 他掏得太急,符纸撒了不少,来不及去捡,干脆把剩下一大把直接朝着对面又扔又抓:“兵,兵符!对,兵符!” 时间好像有那么一秒钟的迟滞,高威感觉所有的符纸都静止在半空中。 下一秒钟,百张符纸沙沙作响,尽数从中间崩开,碎成一地的纸花纸屑。 高威懵逼之余大失所望:“他娘的···这什么玩意!屁用都没有!屁用都没有!” 上学时他总是嘲笑同寝室的兄弟玩恐怖游戏总是把头别过去,不敢看屏幕。 而现在,换成他不敢直视恐怖的来源了。 比起站在它面前,他宁可一头扎进八合目的山屋里,山屋也就在左近,离自己至多也就几步远,可他现在却觉得那几步是这么短,又是那么长。 高威突然发现眼前的家伙其实站得很靠近崖边。 他忽然冒出一个疯狂的念头! 人之将死,最后一搏! 不管对面是什么,一步之外就是悬崖绝壁,只要自己能把他往后推出哪怕一点点,是人是鬼,都要给他滚到下面去! 高威暴喝一声扑身向前,倾尽身体的重量挥出平生最强力的一记直拳。 打到对方了,奏效!他能接触到对方! 高威的登山鞋把地面踩出了两道印子,他双腿用力想要再加上一把劲,额头上的青筋暴起,成败在此一举了。 同时,高威也看清楚了,自己的拳头被对面的一只大手抵住。 然后,对面的食指和拇指顺时针一拧,他震惊地看到自己充血的右臂即刻咔吧咔吧地像齿轮一样扭成了一股麻花。 他痛得眼睛上翻,终于看清了对方的真面目··· 也不知是因为极度的惊悚还是彻骨的痛楚,高威只喊了半嗓子,眼前一黑,便没了知觉。 第27章 魍魉 已经会合的王逸一行人正在来八合目的路上,突然听见前方一声凄厉的惨叫,心下都是一惊。 “兔爷···怎么办,我们是过去瞧一眼,还是直接往回跑?” 正犹豫不决,站在高处的文姿仪说:“过去看看吧,是高威,就他一个人。” 一行人跑到近前,王逸伸手去探他的鼻息,还有气。 再看他的身子,感觉五脏六腑都在剧烈地抖动,还有右臂,那里已经看不出原本的模样,只剩下一片血肉模糊。 高威双目白眼上翻,眼神失焦,好像才经历了什么最恐怖的事情。 王逸托住高威的后脑勺,翻看了他的下眼皮:“他好像被吓得丢了魂,而且丢的还不只一个。” 周正试探地说话:“丢魂?那他这是,进了山屋了?” 不清楚,但最令王逸心惊的还不是眼前高威的惨状,而是这一地的黄色碎纸,这摆明了高威至少是···尝试用符文抵抗过的。 文姿仪先一步发声:“别管他了,我们继续按照来之前定好的流程走。” 周正和王逸当即撂下死生不明的高威,二人合力拉开了八合目天堑山屋的大门,三个人都极快地往门缝里瞟了一眼,随即王逸和周正赶忙严丝合缝地把大门关牢。 一刻不停,三人动身往山下走去。 “好像和信里描述的差不多,能看见最远处出口的光亮,除此之外空无一物,漆黑一片。” 文姿仪摇摇头:“不是空无一物。” “嗯?” “王逸,你之前进宝永山庄的时候,一开始···屋子里是不是也是空无一人?” 王逸点点头,是有这么回事,直到后来他和程梓粟穿鞋要走的时候才发现了异常。 “你当初如果是和我一起进的宝永山庄,我会告诉你,屋子里已经坐满了人。” 三个人都默契地停下不走了,王逸和周正显然听出了文姿仪口吻里的意味,不觉暗自心惊:“那这里是······” 文姿仪合上眼睛叹了口气:“是满的。” 这时天空中突然像是滑过一道惊雷,响动声简直可以穿云裂石,把原本正惊疑不定的几人险些吓得魂飞天外。 王逸等人如临大敌急忙转身张望,奇怪的是天空上什么也没有。 然而下一秒在他们的身后,就像是有什么东西刚刚双脚着地,而且是失重坠落般踩踏在地面上。 那东西与地面撞击出惊天动地的炸响,气浪四散,空气中四处弥漫着一股呛人的黄沙。 这一下如同当头棒喝,逼得每个人脚掌头皮发麻。 又是身后,王逸叫苦不迭······ 汗水从众人的额头顺着鼻梁流下,王逸他们颤巍着缓缓转过身子,方才在天上没见到的东西这回应是见着了。 眼帘里只看见两种颜色:黑色和紫色。 视角高度正对着某个人黑紫色的胸膛,对方粗犷的臂膀双手抱胸,夸张的肌肉线条有别于高威的那种腱子肉,这是一种剔除表皮后最至臻的肌肉纤维群,而那宽阔的胸膛上赫然挂着王逸熟悉的银质挂牌,只是这次,那枚挂牌上没有刻字。 视线上移,原本应是脸部的位置此时······ “四只手?!”王逸不禁失声叫道。 原本脖子上方的位置如同恶作剧般,此时另有两只宽大修长的手掌遮掩住了那里。 这两只手的指关节异常粗大,指节冗长,最前端的指甲乌黑锋利,简直像是钻头一般透着一股森寒。 那两只手掌突然向两侧移开,王逸、周正、文姿仪同时感觉到心脏骤停的滋味,还有灵魂出窍的悸动。 只对视的第一眼,王逸就感觉自己的三魂七魄好像少了一味,那两只手掌的背后竟然立着两颗头颅,更是四目只张其二,让人不寒而栗。 怎么办,三个人的脑袋里都在想这个问题。 逃吗?对方的速度快得能让空气都爆发出撕裂声。 不逃,打吗?面对魋兽虽然惊恐万分但是他们仍有战意,甚至抢下了先机,而眼下··· 不只是王逸,文姿仪和周正的腿也快站不住了。 他们有种直觉,自己的生命倒计时恐怕要以秒数计算了。 总之,必须要拖延时间,虽然不知道为了什么而拖延时间,但至少要撑到···脑子清醒过来。 王逸试图和面前的东西对话:“等,等等,我们······” 紫黑巨人的第三只手指向躺倒在山屋不远处的高威:“他此前不够资格进入此屋,我已取走他的两魂一魄,现下准入。” “你们,看过屋子内部却不进去,令人生厌。” 什么生厌,是指他们没有进,八合目山屋吗。 “哦?你的身上好像也藏着符文,所以符的正主是你么。” 王逸嘴巴张开,却迟迟没有作声,他不知道该不该答。 “别回答他!王逸,我看到了,他的挂牌上是有字的,是魍魉,魍魉摄魄,不可···唔!” 紫黑巨人的第三只眼睛突然睁开,文姿仪感到整个头部特别是右眼巨痛难忍,坚持不下,只能先闭上眼睛。 等再睁开时,魍魉胸前的银牌字迹便消失了,这是被硬生生压回了普通的右眼。 疼痛感让右眼吃痛地溢出少许泪花,头顶上传来波纹震壁般的沙哑嗓音:“小姐,你好像有个好东西啊,竟然能看到这里的字吗。” 魍魉低沉的声音讥讽地对空气谈:“那个人因为天性凶恶也没有拜师授权使符文生效,所以符纸在他手上如同废纸一张,但我这么说,并不意味着你在我面前使用符纸就会有多大不同,比如说···” 魍魉粗大的指关节陡然一转突然向文姿仪发难,众人皆大惊失色。 王逸离文姿仪最近,他想也不想先甩出去一张符文,那符文碰上魍魉的指甲如同木板被子弹穿透一般发出一记脆响,果然拦挡不住。 利用这刹那间的功夫,王逸冲到文姿仪身前左右手各摸出一张未及铺平的符纸交叠推出,厉声大喝‘兵符神武’。 魍魉的手指如同锋利的箭矢旋即触碰到第二道防线,撞击的气流直把王逸连同身后的文姿仪向后顶撞出十余步不止,而魍魉的臂膀像蟒蛇一般无限伸缩,力道之强劲,将他们死死‘按压’在天堑山屋的大门上。 只见两道符纸的中央被魍魉暴突的手指抵压地向后凹陷,符纸的褶皱向四周不断波澜震颤,气流屏障的中央也越来越稀薄,这和上次面对熊鬼时完全不同! “撑,撑不住了!” 王逸靠着文姿仪勉强向侧后方使劲压低身子。 “往右偏,再偏一点!” 下一秒,符文双双破裂。 魍魉穿刺的手指再没遇到阻力拦截,直接从王逸的面颊边上穿过,洞穿了一秒前他和文姿仪站立的位置,紧跟着‘轰隆’一声,身后传来天堑山屋大门毁损的声音。 这只是魍魉的一根小指。 王逸咳嗽着起身,符纸没什么效果,辰砂也就没有使用的必要了。 以魍魉的速度,第一辰砂打不中他,第二真要交手不等自己投掷,怕是已经一命呜呼了。 然而对方似乎没有要停的意思。 魍魉四掌中的前两掌左右合十,第三只手玩味地打了一个清脆的响指,以他为中心,大地迅速开始结冰冻结,一行人都感觉到气温开始急剧下降。 更夸张的是,房梁两侧的积雪正在小块小块的掉落,很快震落的雪块越发繁多,再过数秒大地开始晃动震颤,抬眼一瞧,山体间积雪竟出现断层裂痕,大有发展成雪崩的架势! “周哥,快过来!快进山屋!” “兔爷,可是山屋里。” “没有可是了,还不快来!” 第28章 天堑山屋 三个人跌跌撞撞地接连冲进山屋,王逸回头侧目时,却看到魍魉仍站在原地,两张脸都诡秘地笑着。 悠悠的声音接踵而至:“小子,我先提点你一句,二十四鬼当中,有一位掌持着鬼画符的能力,若不相遇,你的东西对其他鬼众也许还有点作用,一旦相遇则你必死。” 落雪似乎受魍魉的声音掌控,越下越大,像是无数扯碎了的棉絮从天上翻滚而下,妄图淹没一切。 屋外雪虐风饕白茫茫一片,屋内的三个人则抱头蹲靠在房屋的角落。 而十余秒后,房屋并未像预计的那样受到雪崩的冲击与掩埋,室外一切如常,只有狂风散去树枝的摇摆声,魍魉亦不知去向。 周正小心翼翼地问:“这是结···结束了?” 王逸想说不是,但他没有那个心气开口。 是他们被玩弄于股掌之间了。 *** “文小姐,周哥,你们怎么样?” “没有大碍。” “我,我也是兔爷,没有大碍。” 三个人逗留在入口处仅有的光晕中,因为再往前一步,他们就要踏入到无边的黑暗里。 文姿仪能感觉到每个人都出现了不同程度的不适,有些惊慌忧虑或是心神不定。 然而这种表现并非源自生死未卜的前路,而是刚才同魍魉的对视所引起的。 “bia”的一声,文姿仪感觉自己的下颌上突然间被粘了一个纸条子,正没好气地准备质问王逸干嘛,却是忽然有种药到病除,忧虑消散之感。 再过两秒,竟然连精神头也缓和不少。 又是“bia”的一声,她瞧见周正肥嘟嘟的下巴上也被贴了一张。 “魍魉刚刚不是说了吗,只要不碰到会鬼画符的那位,符文基本上还算有效,我给你们各贴了一张安神符,符纸里含有藕和花粉,应该对安抚神智有些效果。” “有效的兔爷,简直立竿见影,我感觉好多啦···不过,我们还能从这里出去吗?还是现在就这样,直接生闯?” 王逸还没回话,他看到文姿仪的右眼蓝光飘过,知道她又在强行促变重瞳了。 文姿仪把头发向后一撩,在脑后扎了个马尾:“直接闯吧,魍魉特意挑选我们往回走的档口出手阻拦,摆明了不想让我们离开这里,我们再从这里出去,他要是再次现形,难不成还会给我们第二次反悔的机会?” 她说的有道理。 只是,王逸有一点没想明白,即便他们按照原计划顺利地返回救助站商量对策,也依然会返回来尝试通关这间山屋,魍魉为什么要阻拦他们回去呢? 为了降低他们通过的成功率?这说不通,如果只是想让他们几个死掉,那刚才直接把他们射杀就是了,哪里还要费这么多事······ 难道是出于某种原因,不想多给他们时间去思考和准备? 王逸正沉思着,走廊里的木地板叮了咣啷传来一阵跺脚声。 有什么要过来了,不能再这样站在光晕里! “王逸!把手给我,让周正拉着你,你们两个都把眼睛闭上,跟紧我。” 王逸和周正应声称好,便当下闭起眼睛。 “文小姐?” 周正在最后面低声呼喊:“这周围这么黑,本来睁着眼也是你看不见我我看不见你的,为什么我和兔爷还要闭上眼睛啊?” “让你们闭上眼睛,不是叫你们看不见别人,而是让别人看不见你,他们的眼神比你好使,你那油光发亮的眼珠子还要睁开,是生怕他们找不着你吗?” 老周被训得不说话了。 “文小姐,”王逸低声说:“你的视野里,现在能看到什么?” 文姿仪压低声线,认真地说了句:“我们两侧,各有一排要命的墙。” 这会儿三个人的脚下同时产生滞涩感,应该是到了当初波田‘扎进游泳池’的阶段了。 要命的墙? “看过丧尸片吗?”文姿仪的语气颇为轻松,“影片里的丧尸总是那么敬业,即便隔着路障铁丝网,也要伸手去够从他面前经过的人类,所有人都知道被他们抓到会是什么后果,因此也都避而远之······” “你知道我们和电影里的主角团唯一的区别是什么吗?区别就是,那道分隔人与丧尸的铁栅栏,他们有,我们没有。” 听了文姿仪的描述,王逸冷汗都冒出来了,怪不得要避免‘撞墙’。 按照青山的信里所写,波田至少撞墙了两次,而且他运气极好,两次都恰好被鬼手推了一把。 如果撞墙的次数多了,一个不小心被两侧那几千只手拽进鬼潮当中,只怕是有命喊没命活。 他们三个人现在能暂时安全地往前突围,其实也全仰仗着文姿仪的右眼。 如果是普通人进入天堑山屋,两眼一抹黑,人在黑暗中很容易失去方向。 没有方向感,又有多少人能保证自己可以走出一条直线呢? 走不出直线,便会最终一头扎进两侧的‘千手鬼墙’当中,真是应了臧克家先生的那句话——有的人活着,但他已经死了。 而如果没有文姿仪,不要说是眼前这个绝境,恐怕早在昨天,当他还在雾气中与熊鬼对敌的时候,就已经行到生命的尽头了。 王逸心思一转,又想到了什么。 如果真像文姿仪说的那样,走廊两侧此时尽是林立摇晃的手臂和嗜血啃肉的鬼物······ 那她一个女孩此刻独自面对这些,心里会是种什么滋味呢······ “文小姐。” 王逸握着文姿仪的那只手稍微用了几分力气,拉得文姿仪一停:“你右眼看得清,我上衣里侧贴了很多很多包辰砂,你可以抓在另一只手里。如果那些手臂挨得近了,你心里不喜欢,就冲他们大抛大撒,让他们离你远点······” “我······我和周正就在你身后,你不用慌。” 周围太黑,况且他还闭着眼睛,文姿仪始终没说话,他也看不到对方是什么表情。 一直以来,当她坐在自己身边,站在自己面前,他就会浑身不自在。 你会想和她说话,甚至想要多说两句,但同时你心里知道你们并不熟,于是始终注意拿捏好说话的分寸······ 过了一两秒,他感觉文姿仪的另一只手从他的衣服里侧摸到了那几包辰砂,接着自己的右手指缝一紧,掌心被一只冰凉细腻的小手紧紧包覆住,又开始往前走。 第29章 塌陷 人在缺乏视觉的前提下又处于一个未知的环境里,每次响动都是一种煎熬。 这次的山屋穿行和上次在大雾里迎击熊鬼其实有异曲同工之妙,却又在关键节点上有所分别。 虽然两次都是未知的环境和视觉的盲蔽,但是救助站那次,敌人是自由移动的单点,而这一次,敌人是两列固定的多点。 特点和危险上可以说大有分别。 如果面对熊鬼的关键词在于一个机动性,那么这次面对天堑山屋,关键词就是稳定,要确保自己一直稳稳地和两侧都保持好距离,不撞上其中任何一侧。 “快了···还有最后10米。” 前面传来文姿仪的声音,王逸和周正都是心下一喜,但她的脚步又突然停住。 “···准备好!要提速了!两侧的鬼墙不知道什么原因,正在逐渐往中间靠拢!” “鬼墙动了?!” 先前他们还在外面时就不禁感叹,天堑山屋为什么建造在这种地方,以至于如此局促,看上去就像一条长虫······ 如果在这个时候两侧原本不动的鬼墙突然开始向中间收拢,那危险性简直不言而喻。 所有人都知道这是距离出口处最后的冲刺,因此也无暇去顾及是否会撞上墙壁,每个人都像过河淌水一样,从地面拔出双腿加速‘狂奔’。 三个人一环套一环,文姿仪冲在最前,她的右手使劲前探,眼见着随时就能沐浴到出口处的光亮。 然而任她又向前多跑了两步,手臂还是没有触及阳光,怎么回事? 这时王逸在身后喊道:“文小姐!是路面在倾斜!不,路面在塌陷!” 临近出口处的平地率先开始倾斜,好端端的平地变成斜坡,倾斜的角度还在不断加大直至逼近90度向下垂直。 地板经不住压力的折磨,最后终于崩裂下陷。 只剩最后4米了、3米、2米! 文姿仪用力前扑,右手刚刚把住出口前的土坑,脚下就踩了个空。 山屋靠近出口处的地基已经近乎完全塌垮,下面是深不见底的沟壑。 文姿仪拉住王逸,王逸又拽住周正,这下三个人全部吊在了崖壁上。 最要命的是,当下最上面那个拼死用力、维持现状的人,是文姿仪。 “卧槽!兔爷,咱们现下可怎么办啊!” “周哥你先稳住,别让身体大幅度晃动,你这样动,文小姐很快就会抓不住了!” “好!好!我稳住!” 这一下地面塌陷的干脆,王逸四下寻找能借力的落脚点或者可以用手抓握的岩层凸起,愣是没找到一处。 这个时候包里如果有把钩子就趁手了,然而话说回来,谁出去爬山没事会带上这玩意呢? 就在这个档口,王逸左手边的重量没来由的又是一沉! “唔!” 脑袋顶上传来女人的闷哼呻吟,显然目前的重量已经濒临文姿仪的极限了。 “周哥!你在搞什么,怎么又重了?” “兔爷!不是我想变重啊!是···是有什么东西抓上我的小腿了啊!” 有东西攀在周正身上? 王逸心里一凉,屋漏偏逢连夜雨,难不成是那些鬼潮的东西从下面爬上来了? 右手能清晰地感觉到文姿仪的小臂在颤抖,左手又能体会到下坠的重量在加码,这样下去,谁都活不了,文姿仪也要掉下去! 有那么一瞬,王逸闪过松开文姿仪手臂的念头,但他突然想到身子下边还有周正,手掌一紧的同时上面的拉力也是一强。 “你!我就知道你可能会这样!” 出口处的亮光打过她的头顶,文姿仪头一次露出这种狰狞的表情,她青筋暴起几乎就要咬碎银牙:“要不然你那么有本事,为什么不安排你断后而是让周正走在最后面?你别妄图松开我的手!我警告你,你掉下去了,周正也没了!” 王逸被文姿仪吼懵了,但是当下除了尽量稳住身形不给她帮倒忙,其余真的无计可施。 他的左手和右手都被占着,双腿悬空又派不上用处。 要是他会个什么‘飞行符’‘御剑符’······可惜并没有那种东西。 “王逸,”文姿仪嘘着气在上面叫他:“昨天我右眼使用得太过频繁,导致今天早上醒来得很慢,尤其是刚醒来的时候,右眼疼得睁不开,不过······” “不过疼痛缓解之后再用重瞳我感觉轻松了许多,而且我总是···能看到一些零散的片段,主人公像是项王。” 她的神情看上去极其焦躁的同时又有些激动:“听说项羽当初也有重瞳,我有些天马行空的想法,你说,我有没有可能···借他的神力一用?” 说到项羽,王逸知道《汉书》里曾记载过他:身高八尺,力扛千斤,并且才气过人。 字数越短,意味越深。 这一小句话意味着项羽和姚明大哥差不多高,而古代的千斤鼎约莫等同于现代六七百斤的重量,如果文姿仪真能短暂承借西楚霸王的神力,确实有力挽狂澜的可能。 只是她虽然身材高挑,但王逸还是很难把她与身高两米二的西楚霸王划等号。 “听上去确实离谱,但我觉得可以一试,如果真能借到,转危为安应该大有希望,但你别勉强···” 王逸话到嘴边止住了,他觉得自己后面这句完全是屁话,让文姿仪不要勉强,可眼下难道还有其他办法么。 上方安静下来,王逸抬头看时,文姿仪的右眼已经蓝光渐起,尤其是最中间的那颗眼瞳就像是用清水洗过的蓝宝石,颜色越发纯粹。 王逸感觉到右手突然被一股很强的力量向上拉拽,难道真的可以? 还没来得及高兴,下方又嘈杂起来,先是女人的尖叫,然后又夹杂着其他男人在说日语。 难道是李筱月跟上来了?日语,这个时候会有谁,青山吗? 周正谨记着文姿仪和王逸说过,不要被这座山屋里的任何风吹草动扰乱心智,于是当下任凭脚下嘶嚎叫喊,自己只是不听。 但他不听归不听,暨左脚被什么东西抱住之后,右脚这时也被一股大力挂上了什么重物,还不等周正爆粗口,再下方又像是吊上了什么东西。 这时下面有人说话:“死胖子你可别乱踢!” 周正生气极了,他想把拽住他两条腿的甲乙丙丁全踢下去,但他不敢啊。 形势这么危急,自己踹动小腿的这个微小动作要是成了压垮文小姐的最后一根稻草,那他上了天堂见着文小姐和兔爷,这和谁说理去? 一时间,这么多人一串串的吊在这里,全靠着文姿仪一个人在上面使劲,王逸一边感受着左手的重量,一边忍住心头的怨气以免打扰文姿仪,他的内心有些抓狂。 右手向上的拉力再次放缓,越来越多的加码不要说文姿仪抓不住,就是她抓住了,这种重量都会让她的胳膊骨折、脱臼、甚至断掉。 王逸在心里计算。 假如文姿仪当真能片刻借到项羽的力量,按照她也能举起一口700斤重的铜鼎来计算,王逸130斤,周正估摸着有200斤,她撑死还能再拉上3-4个不是特别胖的人。 按照左手那边刚才加码变沉的次数来看······当下已经是极限了! “姿仪!就是现在!不能再拖了!” 文姿仪深吸一口气,此时的右眼终于蓝光大盛,她的手臂仿佛已经不是自己的了,那种酸痛、无力忽然被力量的涌动和发力的快感所取代。 只刹那间,就把王逸拉到了和自己一个高度的位置,很快便把他带到了自己的上方。 不过,被她上拉的惯性带上头顶的不只有王逸和周正,后面还有一个男的,接着又是一个女的,甚至她还看到了攀附在周正脚边的高威······ 这是她未曾设想过的道路,一个她这样经常扮演娇滴滴角色,体重常年不过百的女演员,有一天竟然能够一拖五?! 文姿仪正想笑,胸口却是猛地一下剧痛,这剧痛从胸口晕开带起一阵痉挛。 连她自己都没有注意到,此时她紧扒崖壁的右手正悄然松弛。 第30章 信仰之跃 王逸被文姿仪甩到出口处的正上方,一个翻身用腿勾住出口的侧檐、腰腹绷紧用力一带,人终于是以一个奇怪的姿势冲出了洞口。 刚刚站稳身子,就瞧见周正几个人也陆续从洞口滑出。 他拍拍衣服上的灰尘,两只手就像握了千百次的哑铃,几乎抬不起来。 没顾上和这些人寒暄,王逸径直绕过他们向出口走去,他着急去拉文姿仪上来。 可谁知道他人还没到洞口就看见文姿仪那只白皙的手掌突然滑了下去! “周哥!拉我!” 王逸厉声喊出这一嗓子,箭步飞身像只豹子一样,头前脚后就往洞内跃下。 周正不明所以,但他深知王逸做事不可能无缘无故,又听到他声音如此决绝,当下二话不说也豁出去了。 他将身子上的几百斤肉全部往前去扑,才勉强抓到了王逸的小腿肚,一边拼尽全力扩大身体与地面的接触面积同时也是大声朝两侧叫喊:“快啊!还不快拉住我!” *** 手松开崖口的时候文姿仪没有感觉,等后知后觉地发现身体正在下坠,心下登时凉了一半。 她的大脑思维还在线,但是身上已经连半分劲力都没有了,四肢全部是僵直的,半点不听使唤。 都说急中生智,但只有亲身经历过的人才知道这绝不是那么简单的,况且她和王逸面对绝境已经生智过好几回了,再聪明的人,也总有灵感枯竭的时候吧······ “啊,啊···” 她尝试张口呼救,却发不出声,也不知道该喊什么。 在这个黑魆魆的洞里,不知什么时候只剩下了自己,只有她乌黑的长发向上四散飞舞,告诉着她失重坠落的事实。 没事,很快的,听说人失足从几千米的山上掉到地面也不过十几秒钟,她咬紧后槽牙,眼皮半阖,正准备闭目待死。 恍惚之间,高处那无望的出口光亮忽然被一条黑影挡住,紧接着有个人纵身一跃,双臂前伸,一头扎了下来。 是王逸。 “啪”的一下,王逸有惊无险地抓住了文姿仪脱力的手臂。 下落的势头陡然中止,男人再次半悬在空中,文姿仪听见他的嘴里一直重复着一句话:“太好了,抓住你了,我抓住你了······” 把文姿仪重新带上平地以后,王逸未来得及理会其他人,先将她的头轻揽进自己的臂弯休息,此时文姿仪已经近乎虚脱。 她出了一身虚汗,嘴唇发白而且面无血色,右眼这时已经恢复平常,整个人看上去好像前不久才大病了一场。 王逸知道这是她凭靠重瞳求借神力带来的反作用。 她借力的时候可能身体没有什么不适,一旦借力结束当她恢复自己的身体条件,那股不是自己的力量对心脏带来的负担便难以言喻。 王逸靠着一块巨石坐下,当下不再乱动,只是让她平稳地靠在自己的臂弯里休息。 “先前还说我乱来,我看你也没好到哪去。” 文姿仪好像不服似的睁开眼皮盯着王逸,末了嘴角含笑,眼神的温柔中带着成熟:“可能是被某些人传染了,感觉,还挺帅的。” 还帅? 王逸没给她好脸色,右手伸过来眼看着就要给她额头上来个脑瓜嘣,文姿仪也不躲闪,只是乖巧地睁大了眼睛看看他左眼,完后再看看他右眼。 明明她一句话也没说,但王逸就好像又听到她那句挑衅似的, ——‘你敢吗?’ 敢啊,但他瞧着怀里文姿仪的这幅模样,现在萌生出了另一种感情。 作势弹她脑壳的右手劲力一松,有什么东西从他的掌心落下,文姿仪伸手接住,举到眼前一看,是一根50g的脆香米巧克力棒。 红蓝色的塑料包装袋,没想到还能在这个地方见到。 她抬眼看王逸:“你这是···什么意思啊?” 王逸抹开视线,眼睛不知道在看哪:“有些人的续航能力让人不敢恭维,所以我给她···补点蓝条。” 文姿仪浅笑着撕开包装袋,嘴凑上去咬了一口,巧克力的甘甜,榛子仁的酥香,牛奶的丝滑顿时洋溢在唇齿间。 于是她口齿不清地问王逸:“还弹脑门吗,想弹的话我这次就纵容你一回,可以不打欠条。” ······ 第31章 探路 举目四望,一时间也辨不清周遭是个什么环境。 还在天堑山屋的时候,看着出口处的光亮感觉是那么耀眼,但是真的到了这边,外面根本不是什么光芒普照的大千世界,而是月光照耀下较为昏暗的光景。 四面都是较为宽敞的土路,远方能看见连绵的山峰,众人身处的这座蓬莱山山顶的尖峰上挂着一轮新月,边上雾气围绕。 不是刚刚才天亮吗,怎么这边已经月上枝头了? 王逸和文姿仪身前这时杵着周正,还有一对没见过的男女,远处地上趴着独臂的高威,也是一副病怏怏的样子,已经完全对他们失去了威胁。 看来这两个人就是刚才大乱的时候尖叫的女人和讲日语的男人了。 两个日本人,王逸记起在登记处时他在日本大叔身后瞟到的那个名册,当时上山的名单里确实有两个日本人。 应该就是面前这两位了。 “初次见面,我姓羽田(haneda),羽田千秋,这位是我没用的哥哥,羽田健一,由于哥哥从小到大几乎每次做自我介绍都能赶上班级最乱的时候,以至于他的自我介绍总是悲惨的淹没在吵闹的喧哗声里,到结束也没人听清他说了什么,所以后来只要我们两个同时在场,这个活便由我包下了。” 女孩札了一个马尾辫,脸蛋上虽然沾上了一些泥灰,但是瑕不掩瑜,再加上她昂扬的音调,给人一种充满元气的形象。 王逸点头做了比较官方的回应。 “喂,千秋,有你这样介绍自己哥哥的吗,未免太过分了吧。”站在一边的男子似乎对妹妹的介绍不是很满意。 “是吗?我倒没觉得,刚才要不是我喊你冲进来,那我们永远都要被困在八合目以下了。” 边上的男人陷入了沉默,总感觉,这是一个被妹妹吃得死死的哥哥。 “你好,”羽田千秋冲王逸露出一个和善礼貌的笑容,“我能占用一下您的时间吗?” 面前的女孩在面对外人和面对自己哥哥的时候,完全是两种态度。 “我有一个一直想问的问题!”羽田千秋双眼放光,但令王逸感到意外的,其实是从她的嘴里突然听到了汉语。 “这位,莫非是文姿仪小姐吗?” 王逸看了一眼文姿仪,得到默许的眼神后他点点头。 “我,我是文小姐的忠实粉丝!文房四宝!我知道您粉丝的昵称,我,我也在里面!也是因为您的关系,我现在在中国留学,目前就读于申京市的语言大学!” “啊,你好厉害,”文姿仪的职业精神促使她挣扎着起身,回握住了羽田千秋那只因为过于兴奋而哆哆嗦嗦的手。 “您比电视里还要漂亮,眼睛好大啊。” “谢谢,你也很可爱。” 王逸感觉文姿仪瞬间收获了一枚迷妹,不过这也没什么惊讶的,她私底下的性格甚至比荧屏上的更加讨喜。 体力还没完全恢复,话多说了两句身体就有些发虚,文姿仪转身看向自己刚刚枕过的某人那侧肩膀。 刚才她爬起来,是为了友好交流,没觉得有什么,现在寒暄结束了,她难道还要面不改色地再躺回那里吗? 就莫名的,有点紧张。 想想也是奇妙,刚才一点力气没有的时候被王逸抱在怀里,该说话说话该翻身翻身,现在稍微有点力气了,她看着王逸那半边身子,偏偏开始不自在起来。 王逸见她和羽田兄妹打过招呼后久久地站在原地,自己也跟着爬了起来。 他从包里取出登山杖递给文姿仪,如果想要站着休息,她现在是用得到这东西。 “周哥,我去前面探探路,文小姐刚刚恢复,你留下来陪她吧,那个女孩虽然是她的粉丝,但毕竟刚认识,最好还是小心提防。” “兔爷,可是你一个人去探路,不要紧吗?” “我陪你去吧。” 王逸转过身一看,来人是那个女孩的哥哥,他记得是叫羽田健一。 也不知道刚才自己的话有没有被他听到,气氛一时间稍显尴尬。 好在王逸急忙带过了这一笔:“也好,那就请羽田君和我去看看。” 两个人暂时离队,沿着山道向上行走。 前半程,两个人只顾赶路,一路无言。 “刚···” “那个···” 结果要说话时,两个人几乎又是同时出声,相视一笑,王逸抬抬手请羽田先说。 “刚才听到你们交谈,王桑,我姑且可以这么称呼你吧。” “当然。” 羽田健一扶了一下鼻梁上的眼镜,自顾自地说起来:“这一趟我和妹妹从须走口线一路上行,途中遇到很多奇怪的事情。原本是打算趁假期时间带她回国放松一下的,这下没指望了。” 刚才羽田千秋讲了她哥哥的囧事,他的自我介绍总是被其他同学的声音淹没,坦白说王逸感觉非常能理解,总觉得小时候他班上也有同学遇到过这种事······ 不过现在听及羽田健一的谈吐,至少私下里他不是一个不善言辞的人。 “起初我们还以为是须走口这条路线有问题,但现在看来,四条线都是一样的。我和妹妹这是第二次爬富士山,在日本有一个口口相传的古话 ——日本人如果这辈子都没爬过富士山,那他必然是个傻瓜,但如果有人爬过一次还来爬第二次,那也是个傻瓜。王桑或许之前没听说过吧?” 王逸点点头,他是第一次听到这种说法,待会回去或许可以问问文姿仪来爬过几次。 “这句话的意思就是说,爬富士山是个累活,爬一次虽然累得要死,但是在山顶上看到的风景还是能值回票价的,然而这风景并不值得一而再,再而三的跑来受累。我和千秋小时候来过一次,过了这么久想着说换一条没走过的路线爬爬,没想到还真让古话说对了,早知道就不该带她来。” 看来他还挺关心妹妹的,王逸觉得自己先前的直觉没错,不管这些人走的是四条登山线里的哪一条,但凡能够走到这里,不管是脑力、体力、还是别的什么,一定有自己的过人之处。 “王桑,你们爬的是哪条线?” 王逸顿了一下,然后笑着说:“···我们是从两条线会合的,我爬的是富士宫那条。” “那可太辛苦了,不过你有文小姐在身边陪着,应该不会很累吧,我看你们关系好像不错,你们是?” 王逸连忙摆手:“不是,羽田君,不是你想的那样,我们刚认识不久,是朋友。” 这话可不兴让别人乱猜测,文姿仪作为演员非常要命的一点就是她的个人情感问题。 一名演员有对象还是没对象,对喜欢她的粉丝,甚至整个演艺生涯都有着重大的影响,更何况她现在是最炙手可热的那几个。 “这样啊,抱歉是我失礼了。” 王逸摆摆手把这个问题模糊过去,他还有其他话想说:“所以羽田君你和妹妹也是视雪症的患者吗?” “嗯,我们最开始以为是遗传病···对了,说起来还没有向王桑道谢,刚才慌乱之中我们抓上了周先生的小腿,那种情形之下,给你们添了很大麻烦。”羽田说着给王逸深深鞠了一躬。 “不不,如果你想道谢,待会回去和文小姐说好了,这都是她的功劳。” 王逸这时突然想到鼎的问题,按说羽田兄妹既然确认患有视雪症,基本上也无需多问了,只是他话到嘴边还是提了一句:“羽田君和您妹妹也是在申京买完铜鼎背过来的吗?” 羽田健一说:“铜鼎,什么铜鼎?” 王逸的眼皮一跳,不过对方是外国人,也许他们没学过这个词:“就是我们进山都带着的铜鼎啊?大体上四四方方的,还有个底座。” 他一边用手比划,一边向前快走两步,右手顺势探进外衣里侧,等着羽田健一回答。 快走两步是有原因的,按照王逸现在掌握的信息,如果一个人没带铜鼎还能进入蓬莱山,那么这个人有两种可能,一是像波田那样不明原因的极少数,二是伥鬼。 若是第二种,他不得不防。 羽田健一答话了:“鼎,那是什么?” 第32章 千秋的身份 他问的真切,声音也诚恳,那两片‘博学镜’的后面更是散发着求知的光芒······ 这个样子怎么看也不像是伥鬼。 好吧,羽田兄妹或许和波田是一类情况。 和波田是一类? 王逸大脑中突然冒出一个想法,羽田兄妹和波田难道有什么共性吗? 之前他和文姿仪一直只是推测,但由于波田已经不幸遇难,因此死无对证。 眼下羽田兄妹如果和波田是一类情况,相当于活生生的例子就在眼前,说不定很多问题就能迎刃而解了。 “羽田君,你身边有没有朋友姓波田的?对了,有没有哪个熟人的名字是波田修平。” “叫波田的朋友?”羽田健一轻抚下颌,王逸觉得他可能是受到国民级动漫《柯南》的影响,日本人思考问题时好像很喜欢摆出这个姿势······ “我身边还真没有,但是我叔叔的同事里好像有一个叫波田什么平的,不知道是不是你要找的人。” 这有可能。 十年前的波田,来自十年前的信,羽田兄妹在当时可能也就只有12、13的样子,年龄太小,和当时已经上班的波田很难有什么交集,但是他们的叔叔是有可能的。 对了! 王逸一个激灵,他翻出波田的第一封信挨行依次对照,果然在第一段里就有了收获。 信中赫然写着‘羽田君竟然在约好的前一天临时放了我们鸽子,回去一定要好好冲他炫耀一番’,王逸直觉波田口中的这个羽田很可能就是羽田兄妹的叔叔。 虽然羽田兄妹的叔叔和波田是同事这件事,即使得到证实也不代表着就得出了什么关键性的结论,但这至少说明一点: 极少数没有持鼎也能进山的特例里面,也暗含着某种规律。 “王桑是说,你们都是因为带了鼎才因此进入了蓬莱山位面,而我和千秋,随随便便就进来了?” “是的,而且我们带鼎进山是视雪症显露字迹下达的指示,这样看来······你们虽然也患有视雪症,但它却没有要求你们这么做,很可能是因为它知道你们不需要带鼎也可以进山。” 羽田健一安静地听王逸讲述这些,末了竟然笑了起来:“哈哈哈哈,王桑,你真是个有趣的人。” 他拍了拍王逸的左肩,走在了前面:“我们一起爬上这座山的山顶,尝试走出这里吧。” *** 文姿仪这边很快就站不住了,索性坐回沙地上,周正过来想搀扶她,文姿仪摆了摆手。 王逸这根‘拐棍’,其实应该让他带上的,这种荒郊野岭要是和什么两相遭遇,手上再没把趁手的‘兵器’······ 这时刚才那个姑娘一声不吭,自顾自地缩短了与她的距离。 文姿仪一抬头,就看见羽田千秋弯弯的眉眼冲她“嘻嘻”一笑:“文小姐,我可以叫你吱咦姐吗?” 日本人‘姿(zi)仪’的发音发不好,听起来像‘吱咦’。 文姿仪觉得她可爱里带点傻气,嗯了一声,羽田千秋高兴极了,她起身拍拍屁股上的灰尘,又坐得离她近了一点,简直就要和她贴上了。 “吱咦姐,你可以叫我千秋。” 她指向王逸两人远去的方向:“我哥,你可以叫他跑腿的。” “啊,”她注意到旁边的周正,“这位大叔是?” 周正呵呵一乐:“我和你哥一样,主要是给文小姐还有兔爷跑跑腿、倒个茶什么的,你们聊你们聊。” 文姿仪笑说:“你们兄妹的感情还真要好。” 羽田千秋反驳:“我才不和他要好,笨蛋老哥总是管着我,我用课余时间当v,他也要管。” 文姿仪有些好奇:“v?是指那些···微博大v,社交媒体大v的意思吗?” 羽田千秋眨巴着眼睛,看上去像是在努力甄别这几个中文词语的含义:“不是的吱咦姐,说起来有点害羞,就是那个v···vtuber的意思,中文好像是叫虚拟偶像吧?” 第33章 市集 嗯,好像有点耳熟,应该是听公司里的谁聊天说起过。 最近在年轻人当中,依托网络的虚拟偶像非常火,特别是一些从日本来的vtuber尤其受欢迎,没想到羽田就是一个。 文姿仪脑袋向边上一歪:“千秋本人有这样的长相,如果被你的粉丝知道了,应该非常加分吧。” 羽田千秋羞红了脸,当下捂着脸颊埋进腿里,听声音好像很开心,只不过那个笑声有点···嗯,是很阳光的笑声。 短暂的相处,文姿仪已经能从她身上看到属于她的魅力。 每个人都拥有自己的性格和处事方式,其中有些是自己有的,有些是自己没有的,都是道理,都有一群人会认可或者反对,喜爱或者生厌。 算起来王逸他们已经去了差不多半个小时了,她掰着手指头,按照走山路的时速来计算,大概走出两三公里了。 如果这个时候折返,最快,应该也要半个小时后才能看到他们回来。 不知道王逸现在在干嘛。 文姿仪心想,路上他会跟羽田健一聊些什么呢?他不大可能会主动搭话。 可是看羽田的样子,也不像是很自来熟的人···这俩人···总不会走出去几百米地了,还只顾着,闷头走路呢吧? 抬头望着脑袋顶上的那一轮月牙,女孩几次话到嘴边,才终于吐露出来:“很小的时候我叔叔带我和哥哥爬过一次富士山,当时太小了,记不大清楚,但是感觉那次看到的富士山不是现在这样的。” 文姿仪没有插话,她也仰头望向头顶上的残月。 “去年叔叔抱恙过世的时候,我们在国外没来得及见上一面,他生前一直对我和哥哥特别照顾,就好像我们是他的亲儿子亲女儿,所以今年放假回国,无论如何我都想再来爬一次富士山,没想到会遇到这种事。” 文姿仪沉默了一会儿,伸手拍了拍她的脑袋。 人生聚散终有时。 有些人会在当前这个节点上一去不返,有些人在下一处交点上还能再次重逢,从此一路同行。 像她,也依然在这座山上寻找着自己在上一个节点失散的挚友。 伸了一个懒腰,周围的树影当真稀少,空气中的水分干涩,零星的几棵树也只有光秃秃的树枝干,天上地下都和两人此时的心境一样,一片空落落的。 是啊,空落落的。 文姿仪心头咯噔一声,像是察觉到什么,她转头看向周正:“周正,高威呢?” 周正被问得突然,想当然的就说:“高,高威?他不是就在地上躺着······” 手下意识指向不远处的地面,顺着指缝看去,那里却是什么人也没有,周正心下愧疚:“看我这办事不力的,刚才兔爷走之前紧着叮嘱我看好文小姐,我这注意力全放在您身上,不小心把高威这人给忘在脑后了。” 文姿仪没有责怪周正的意思,毕竟她也才注意到。 “他可能是趁着我们不注意,爬起来往王逸他们的方向去了。” 羽田健一率先翻过一个土山坡,目之所及,冷不丁的暗自赞叹了一声:‘斯国一(厉害)’。 他们所在的急坡之下,竟然有一处面积不小的低地,更为难得的是,这块低地上有一些多日不见的烟火气。 沿着两侧山势的低洼之处,盖了两排较为聚集的老式土瓦房,此时已是月黑风高,但多数屋内依然没有点灯,甚至门窗紧闭,漆黑一片。 只有中间两列房子张灯结彩,但也隔得最远,那空间的宽窄竟然恰似一条街道,而就在这个街道的尽头立着这一片最高的木构楼阁,上有题字:不来楼。 羽田健一惊讶:“市···这是市集?” 王逸很快也站到了他身侧,两个人一起窥探着这块意外之地。 这时,羽田急忙上手搭在王逸的肩头把他按低了身形,两人改站为趴,只留半张脸探出土坡向下张望。 “下面有动静。” 羽田指向下方。 街道的一侧,那里站了两队人,前面四个像在跳大神,每个人头上绑了一个面具,上半身赤裸,似乎是泼上去了鸡血或者别的什么血,在他们后面有一顶大花轿子被七八个同样戴面具的人抬着,看做派也是轻松的很。 然而王逸对他们的装扮没太在意,另有别的物件几乎吸引了他全部的注意力——他们胸口处的银质挂牌。 是的,又遇上了,这枚银牌对他们来说象征着无尽的未知,也象征着极度的危险。 他用便携式单筒望远镜瞧去,这次挂牌上的字迹是:魌。 两个人都不知道魌是什么,王逸的手机没有下载字典,羽田的手机里存了个日文字典,但里面没有收录这个字,这就有些被动了。 如果能够提前查出这个字的释义,是有助于他们了解银牌鬼的特点和威胁手法的。 正有些可惜,下面忽然唱了起来:“闻听风雨御满阁楼,平原广泽止王不来······” 一张口便是我国的戏曲民粹,羽田最多只能听个热闹,看来这活得是王逸的了。 几分钟的曲,循环往复地只唱了这一句词,听着像是秦腔。 王逸稍微有点强迫症,完全听不懂的东西他懒得听,难受的就是这一句让他听懂了九成,非留那么一点不让他懂,这就有点磨人心态了。 就像刚才这句,他始终没听清楚是‘闻听风雨’还是‘卧听风雨’,但后半句‘平原广泽止王不来’他听清了。 ‘止王不来’,这是《史记》里的原话,讲的是徐福第二次东渡时发现了一片平坦富饶的沃土,于是便留在那里生息繁衍,再也没有回去面见秦皇。 王逸在博物馆里搜集蓬莱山资料的那个下午,曾翻见过这句话,此时此刻重又听到,便第一时间辨识了出来。 街道尽头的那座不来楼,应该就是取的这后半句诗的‘不来’两字。 王逸低头看向手表,他们出来的时间不短了,而且也有了些收获。 “羽田君,我们撤吧。” 第34章 魅惑 “羽田君,我们撤吧。” “再等等,王桑,我们此行掌握到的信息越多,咱们后面就越安全,千秋他们就越安全。” 王逸本来已经准备起身,这下又趴了回来。 羽田说的不无道理,富贵险中求,那就再多停留片刻。 抬轿子的队列向前行进了十余米,下面此时也唱出了新句:“灿如春华姣如月,美人既醉朱颜酡。” “嗯?” 王逸初听就有点古怪,这曲词刚才不是还在说历史,怎么突然就调转方向咏唱起美人了? 后来一想,人家徐公可能把新得来的土地建设的不错,饱暖思淫欲,也未尝不可。 还未及细听,这下曲词转换的速度好像比刚才要快上许多,再听时已经又到了下一句,音色依然婉转悠扬。 “草木同沾甘露味,人天倾听海潮音。” ······这两句···表达的是说者对于听者认真倾听的致谢,但这和前面的戏词完全没有什么关系啊? 前后的曲词大开大合般的跳跃,王逸已经逐渐猜不透是何用意,如果当下文姿仪也在,说不定他们两个还能碰出些什么火花。 正想着,那花轿的门帘忽然卷起半边,引得王逸和羽田健一同时直起身子。 两人的鬓角和额头已经滴下冷汗,他们不是没有想过那轿子里面坐着什么。 六合目相由心生的魊、吊睛赤瞳的魖,七合目两米嗜人的魋,还有深不可测双头四臂,一个对视就让人失魂落魄的魍魉,谁能想到这口花轿里装的是什么样的凶形?更何况,能让七八个戴银质挂牌的魌为他抬轿,即便不是凶神恶鬼,也一定是什么尊贵显要的宝器。 两人惧怕的同时也伴随着一份好奇,因为这轿子里即将揭开面纱的恐怖,正是他们冒着生命危险停留在此地这么久的价值所在。 卷帘仍在上卷,两个人也是屏气凝神目不斜视,这时,远处飘来的戏词又变了:“鬓白终当与同穴,人之将死泪涟涟······” 王逸咬着嘴唇认真听完前半句时还只是恍了下神,待到后半句完整地听完,一张脸霎时间变得蜡白! 他一把拉起羽田健一当下沉声低吼道:“快走!” 羽田健一还没反应过来,他不知道王逸为什么突然翻脸。 王逸不假思索:“词一直在变你没听到吗?我先前没听懂,上一句人天倾听海潮音说的听者原来是在讲我们两个!我们已经被发现了!而现在这一句,已经唱到人之将死了!” “卧槽!那这岂不是细思极恐。” 王逸没搭理羽田,他看了眼尚且相隔百米有余的花轿:“快!现在跑还来得及···吗···” 王逸原本斩钉截铁的一句话在他看向下方轿子的时候,语气变得不那么肯定了,因为他看到轿子里的‘那个’已经来到了帐外,正抬头注视着他。 对方的视线似乎穿透了他的视网膜直接进入血液,然后在他的血管里种下了什么病毒,王逸觉得体温逐渐走高,皮肤也开始瘙痒。 不对劲的不只是他,羽田的反应更离谱,他突然右手上举,然后一记手刀切在了自己的脖颈处,王逸阻拦不及,眼瞧着人直挺挺地倒了下去。 正疑惑间,边上传来男人兴奋的怪叫,令人毛骨悚然,偏头看去,高威竟然不知什么时候赶上了他们两个。 他的模样古怪,应是被魍魉取走两魂一魄的关系,断臂的他先前面如死灰并且走起路来摇摇晃晃,但这时他竟然挺直了身子,肌肤水润面露红潮,正一步一个脚印,稳健中似是带着某种急迫,向着山坡下的集市、向着那个花轿的方向走去,神情陶醉,如痴如狂。 王逸也情不自禁地向花轿前方看去,那里泛着粉紫色的韶光,光里站着一个头戴花簪的女人,半遮半掩,冲他挑眉。 两相对视,王逸的心尖狠狠地颤了一颤,他好像突然能够理解飞蛾为什么愿意扑火,周幽王为什么会戏笑诸侯。 金边花簪之下,女人面向王逸的浅笑渗透出无边的妩媚,眼波流转,魅惑天成,三千青丝上盘露出雪白的后颈,裙带微微下移显露着锁骨的弧度,一身大红炽焰般的血色罗裙,每条裙褶都有半透明的金丝青鸟织绣其上,侧摆一路高开到大腿上方,如此明艳的颜色依旧遮不住她让人心神荡漾的身体曲线,极尽妖艳之美的同时却无半点庸俗之感,哪怕一声极轻的低吟浅笑,都会惹得旁人一阵腹背发热。 王逸这才明白过来羽田为什么要在第一时间把自己打晕,因为身体会不受控制。 他想学着羽田的动作手刀自己的中枢神经,但是身体早已不听使唤。 他发了狠,一口咬破下唇。 血的甘甜换来了一瞬的清醒,双手刚有往衣兜里伸的意识还未及活动,神智已然再次混沌,这下连牙口也动不了了。 仅存的理性和薄弱的自制力勉强压抑着心中待发的欲望,让自己往山下走得再稍慢一点,但眼睛总还是禁不住要往那个方向瞟。 高威这时已经冲到了花轿正前方,正痴傻地跪拜在女人的石榴裙下,一脸满足的不可言说。 下一秒钟,女人抚上他头顶的玉手红光大盛,高威就在王逸的眼皮子底下,从头部起,全身尽数化为一缕红艳的香粉。 王逸觉得自己的脑子一定是出问题了,这骇人的一幕在眼前上演,他非但没觉出恐怖,反而生起一种病态的兴奋。 山坡他已经下了一半,距离花轿前的女人也是越来越近,王逸在她起伏的胸口上看到一个熟悉的银质挂牌,那上面没有字迹,但仅凭自己现在的窘态他也大致猜到了对方是谁,不过,这好像也没有那么重要了。 她是二十四鬼的第二把交椅,魅。 诚然,她太有魅力了。 如果说魍魉是以极度恐怖的外形让人丢魂落魄,魅则是以一种完全相反的方式,以她当世无双的美貌,引得所有看过她的人失去理智。 那种感觉就好像是世间万物的魅力都逐渐集中在她一个人的身上,所有能让人为之疯狂的,美貌、皮相、美食、色欲、金钱、地位、名利、成绩、征服感,好像全部摇身一变变成了这个女人身上的一部分,她,即是世间万物魅力的代指,世间万物的魅力也即是她。 啊,是这样啊。 王逸有些明白这一带的山林为什么都是光秃秃的了,甚至于为什么天地间没有日月交辉,为什么从他们来时起就一直是夜晚,就只有半个牙月,怕是这方圆百里之内万物的美妙和精华,都已经吸附在她身上了吧? 王逸感觉自己的自制力已经快到极限了,用不了多久,他就会像高威那样,如同一具没有意识的行尸走肉,拜倒在她的石榴裙下吧。 理智完全丧失之前,他不知为什么想到了一个人的脸。 “姿仪······” “嗬,你还想得起我啊?” 文姿仪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站在他的身侧。 第35章 营救 她嘴上调侃,手却强行把王逸的脸掰向她,把他脸上的肉捧得嘟嘟的:“眼睛看着我。” 王逸看向她了。 “那女人就那么好看?” 王逸没说话,也不知道是失了智神智迷失还是因为别的不敢言语。 看到文姿仪脸庞的那一瞬,特别是看到她右眼的十字重瞳,王逸取回了一丝理智。 紧接着,他颤抖滚烫的四肢百骸似乎从经络处涌入一股惬意的冰凉,正在把过盛的热情渐渐冲退、中和掉。 “扶着我,我带你走。” 文姿仪将王逸一只手臂搭在肩上走出两步,小心地回头望向身后,魅还站在那里。 她不知何故止住了正欲出击追杀的魌,只是千娇百媚地笑看文姿仪把王逸带走。 美确实美得动人心魄,如果把她放到娱乐圈里,估计会一个人卷走半壁江山的资源和市场,让剩下的千千万万人去瓜分余下的一半吧。 文姿仪盯着她的那张脸,心中暗自祈祷她接下来不要出声说话,这种姿色如果出言叨扰,是会让人酥到骨子里的。 右眼传来酸胀和逐渐升级的痛感,文姿仪赶忙移回视线。 两个人刚刚翻回山坡背面,王逸想到什么:“羽田刚才给自己打晕了,他应该就在·····” 文姿仪回他:“少担心别人了,他妹妹和周正已经先一步把他带回去了,至于为什么先把他带走呢?因为人家倒的位置离我们比较近,不像有的人,连自己的眼睛都管不住,偏偏要往危险的地方凑。” ······ 其实王逸想替自己辩解几句,看了眼文姿仪的侧脸,想想还是算了。 “多谢了······不过,你们怎么会过来?” “这还要感谢已经到了下面的高威,他中途无故消失,我······主要是周正他们放心不下,所以才会往这边赶。” 原来是这样。 “那个女人是魅吧?”王逸垂下头询问。 “嗯,”若有所思地顿了片刻,她接着说:“我用右眼确认过了,常人看她的银牌是没有字迹的,这点和魍魉一样。回去之后叫上所有人,我们找个地方再谈吧。” 王逸应了一声,他这一趟又差点没回来。 不清楚的地方也有很多,比如魅刚刚为什么要放他们走,不过更重要的是他发现蓬莱山根本不给他们喘息的时间,似乎才刚刚解答了几个疑问,马上便又把更多的问题抛给你。 他眼下有一些讯息需要和文姿仪同步:“刚刚我和羽田聊天的时候得知了,羽田兄妹也和波田一样属于没有持鼎也能进山的一类人,更关键的是,他们的叔叔似乎就是那个当年放波田鸽子的人。” 文姿仪听后先是默不作声,王逸的心思缜密,说话向来避轻就重,如果他得出了某个结论,基本上就是八九不离十,“是么?先是波田、波多,现在又是羽田······这几个人可能有着什么比同事这一身份更深层的关联也未可知。” 山路难走,王逸侧目的时候发觉文姿仪的额头已经微微冒汗,想到她此前不久才身体力竭,于是开口:“文小姐,我感觉好多了,倒是你,身体恢复了吗?” 王逸既然发话了,文姿仪便也随他,她慢慢放开他的胳膊。 “相处时间长了你就知道了,我这个人不光能力强,而且还好养活,平常在剧组呢,一个馒头一瓶水就能满血复活,刚才你给了我一根巧克力棒,算是超支了。” 文姿仪说完扔过来个东西,王逸抄手就是一接。 “你的拐棍,来的路上挺好使的,现在我用不着了,送给你。” 王逸哭笑不得,合着这‘拐棍’还是自己占她便宜了。 *** 接近月上三竿的时候,除了高威以外的所有人都回到了营地。 周正他们几个先回来的已经从附近拾掇出了一些枯木干草,堆叠在一处,打着生起了篝火。 这种行为换在之前绝对是要被王逸制止的。 生火这种事如果是在寻常的野外倒也无妨,在这种鬼火狐鸣的深山里做,无异于自爆他们的藏身之处。 但是现下他也才刚刚从魅的指间里侥幸地逃出升天,巨大的实力落差让他对这种‘可有可无’的表面风险已经有些麻木。 况且夜晚几千米的山上,还是室外,如果不生火取暖,可能早在鬼物赶来之前,他们就已经因为低温致死了。 王逸召集众人围着篝火坐成一个圈,背包就随手放在身边。 “歇息的时候没有特殊情况,大家最好还是戴着手套和帽子睡觉,脚部要注意保持干爽,袜子弄湿了最好更换一下,可以穿两层,薄袜在内、厚袜在外,不小心睡着了也能起到保暖效果。” 他一边讲解随手从背包里翻出那张米黄色的毛毯抛给文姿仪:“多出一套,送你了。” 说完他重新看向众人,继续他的授课: “手脚本来就处于肢体末端,对灵活性的要求最高,也极易受风寒效应影响,再加上危险环境中手和脚的重要程度比平日生活中高出许多,因此需要优先保护···周哥,你有手套还是把手套戴上,手插在口袋里虽然保暖,但是会增加跌倒的风险。” “好嘞兔爷,我这就换上。” 他们坐的位置离天堑山屋的出口有一段距离。 几个人之前回到那里观察过一阵,洞口里已经听不到什么动静,没有声音,不刮风,也没有气流声。 王逸曾经和周正搬来一些碎石块尝试将洞口堵上,但是每次到了最后一块都封不上口,风一吹,紧接着下面的石垒也全盘垮塌。 试了两次就明白了,这洞口,靠人力是堵不上的。 第36章 划分 但是由于之前在天堑山屋里的可怕遭遇还历历在目,所以他们还是不敢离这个洞口太近。 最后王逸跑了附近几个山头,选定了现在这个背风远崖的平地扎营。 火势逐渐大起来,明晃晃的火光略微驱散了人心中对于黑暗天生的恐惧,五个人轮流往火堆里添干草,草添足了,火苗的大小也稳定下来。 众人都按照王逸先前说的戴帽换袜,再加上王逸选的位置背风,火烧起来之后温度很快窜上来了几度,热量从脚底蔓延到全身,这时能量棒和压缩饼干在嘴里咬起来也比之前美味了许多。 羽田千秋坐在角落里喃喃:“哥,这真是我有生以来过的最辛苦的一段日子了······我发誓,以后绝对不要再和你一起爬山了。” 羽田健一听着就来气,伸手要去揪她的马尾辫:“怎么能这么说呢!你是我的亲妹妹不是了?你哥我刚才差点就回不来了,哎,你没有经历过,说了你也不懂。” 周正嘴上一直嘀咕着什么,这时看众人都不再说话,瞅准空隙才问王逸:“兔爷,那个谁,高···高威,咱们不用去找他了吧?当时文小姐发现他不见了,怕对你们不利。” 王逸犹豫了一下才说:“不用找了,人已经死了。” “死了?”除了王逸和文姿仪之外的人都齐刷刷地看向这边。 这不奇怪,高威来的时候羽田健一已经晕过去了,他没见着,而周正他们到的时候,高威已经化成齑粉了。 “这一趟我和羽田遭遇了二十四鬼中的魌和魅,你们刚才没有再往下走的那个土坡,下面藏着一个小镇,当时魌和魅都在。” 周正奇道:“两个银牌鬼同时出现?” 是的,这还是头一次。 之前的银牌鬼要么坐镇在山屋里,要么是在某个山段突然出现,但都更加偏向于‘单打独斗’,这次一下撞见两种银牌,算是更新了怪物的信息。 王逸说:“从目前我们了解到的信息来看,有的银牌鬼的活动范围貌似局限于山屋里,但也存在可以在山屋范围之外活动的银牌鬼,比如刚才我和羽田所见的魅,那个小镇并不是九合目的山屋,虽然魅也不一定是九合目山屋坐镇的鬼物,但显然她却可以随意在那个小镇里活动,而我们不久前才遇到的魍魉也是这种情况。另外,就是像魋这种游走类的银牌。” 文姿仪顺着王逸的话往下说:“我们根据现有的遭遇进行推测,在二十四鬼当中,可能存在明确的战力强弱划分,最直观的区别,首先,它们胸前的银质挂牌是存在差异的,有的用肉眼就能看出名字,有的用肉眼却看不到字迹。” 她掏出自己当时在救助站里绘制的手绘图:“其次,不妨回顾一下我们的实际经验。高威作为强壮的普通人在六合目遭遇魊的时候被几乎秒杀,王逸他们在有辰砂和信息提示的前提下在最后时刻幸运地从魖掌管的宝永山庄脱身,而此前我们三人和熊鬼的对峙,也是借助最后奏效的符文还有彼此之间难以复制的配合侥幸过关······” 话说到这,文姿仪的话锋一转:“但是在接下来,魍魉的现身让我们从头到尾都没有招架之力,此前的手段全部无效,用它的话说‘生杀予夺全在他一念之间’,最后进山屋,也可以说是它把我们‘放’进去的。再就是刚才的魅,相遇时起就注定败局已定,只要她愿意,我就不可能能带王逸跑出来······” 文姿仪言之凿凿,羽田健一当然听得出这里面的道理。 他们通过大脑和身体的完美配合可以和二十四鬼当中的某些鬼物周旋,却无法脱身。 而在某些特殊手段的加持下,有些鬼物对他们来说也许尚有一战之力。 但当对方是某些强力的鬼物时,似乎场面就成了一边倒的没有任何生还希望的死局。 文姿仪继续说:“根据二十四鬼歌谣的顺序来看,在我们接触到的银牌鬼怪里,魅排在第二位,魍魉在第三位,魊第十二位,魋第十三位,魌第十四位,魖第二十位。 很遗憾的是,抛开魅和魍魉不看,面对第十二位的魊我们也只有战败记录,而且当事人高威现在也已经死了。 假如我们把二十四鬼按照排位名次每八只划分为一类,那么1-8位可以算作等死类别,9-16位是看运气类别,17-24位是努力求生类别······” 王逸一头黑线,他有些无力吐槽文姿仪起的这三个名字,于是在羽田千秋他们惊恐的眼神中进一步解释道:“啊这个,文小姐的意思是1-8位是极度危险类,9-16位是拼尽全力有一战之力类,17-24位是稳健求生类······” 余光察觉到文姿仪投来不满意的目光,王逸干脆假装没有注意到,他说:“前八位我们暂且称它们为头部鬼物,面对它们首先我们需要尽量避免遭遇,一旦遭遇也不要试图迎击或者停下来观望,直接选择逃跑才是上策。 面对有一战之力的9-16位鬼物,我们要务求人数集中,以多打少,但是如果遇上的是排名相对靠前的,或者是突然遭遇了两只银牌鬼,也请像面对头部鬼物一样第一时间逃跑。 如果遇到的是后八位鬼物我们绝对不可以掉以轻心,要尽量保持冷静找出可能存在的规则和生机,尽量保证自己的存活。” 对面三个人沉默了好一会儿,沙哑着嗓音小声答道:“明白。” 羽田千秋更是皱着眉头对王逸说:“可以再多说点什么吗,我希望你继续说下去,你知道的信息越多越好,最好不要停···我现在大脑有点宕机,听到这种令人绝望的消息我是想重新振作起来,但是这可能需要多花一分钟的时间,我的精神需要有个重新‘站起来’的过程······” 文姿仪吐槽他:“你笑得那么慈爱干嘛?” “不是,我是觉得她的感受好真实。” 是,被他这么一说,文姿仪也有这种感觉。 她冲羽田千秋说话:“千秋,你现在还在学校学中文,那手机里应该有下载新华字典吧?” “啊,有的吱咦姐,这个算是必备品了,你要吗,我给你。” 文姿仪接过羽田千秋的翻盖手机,用手机里的新华字典查起汉字来:其实她从小学毕业后,就再没用过字典,没想到时光流转,再用时竟然是在这种情况之下。 她手速很快,马上就传消息给王逸:“魌,原本特指古代为了驱除瘟疫而在脸上戴面具的一批人。” “魃,有说是僵尸王旱魃,所到之处赤地千里,可随意操控火焰引起旱灾,亦可飞行······” 第37章 离队 周正听完倒吸一口凉气:“这些听上去······都是大大的不妙啊,旱魃听起来非常有名,好像属于···头部鬼众了吧······” 文姿仪点了下头,她一刻没有耽搁,手指一直在敲击,重复不断地检索。 木头在火堆里燃烧地噼里啪啦,羽田健一静心听了一阵,忽然坐起来,面向王逸。 他的嗓音很低沉:“王桑···要想回归社会、安全走出蓬莱山,就只有前往山顶这一条道,我记得这话当初是你说的。” 王逸认可:“没错,我说过这话。” “合目的数字越大、海拔越高,鬼物的等级也随之越强,这个规律也是你说的。我们按照这个规律去想,前面镇守九合目山屋的人物怎么着也该轮到排在1-8位的头部鬼了,对不对?现在呢,你又说了,头部鬼过于强横,让我们遇到它们就跑,既然随便一个头部鬼都能送我们归西,那我们还踏进九合目干嘛?踏进九合目山屋不就是在寻死吗?” 羽田健一这突然坐起来发癫,羽田千秋也跟着他从地上坐起身子:“怎,怎么了欧尼酱?” 她发现自己哥哥的口气有点不太对了。 王逸还在认真解释:“生还率确实很低···单以对阵魍魉和魅的两次经历来看,他们都完全有实力将我当场杀死,但是事实上他们却没有这么做。我想他们是有什么安排,不然就是依然受到某种约束限制,还不能立刻把人抹杀······” “你不用跟我讲这些!太啰嗦了!我只想知道你凭什么觉得我们几个人能通过九合目山屋!” 王逸挥手制止了周正和羽田妹妹替他声援。 他盯着羽田健一看了一会儿,好像是在寻找他态度突然转变的原因所在,末了还是一副平和的语气: “他们被某个约束限制,这就是我们可以努力发掘,然后去利用的地方。确实,我的手段在魍魉面前不堪一击,但总归挡住了一秒两秒的空隙,我总觉得这一两秒钟是一个标杆,能从二十四鬼的战力天花板手里拿下一两秒,那接下来面对其他鬼众最少应该也能挡住两秒。这两秒就可以加入到我们制定计划中的安全时间里,换算到下次九合目山屋的行动,这一两秒就有可能是逃出生天之前的最后两秒钟,只要我们在对方手里不是连一瞬都活不过,我们就可以以这一瞬为起点,去尝试增加生还的可能······” “还在胡扯!两秒钟够干什么?!” “哥哥!你突然发什么神经?”羽田千秋涨红了脸,一边不断对王逸和文姿仪哈腰道歉,一边用力去抓拽羽田健一的袖子。 羽田健一没有理她,好像已经准备好要强硬到底:“总之,如果没有一个具有说服力的方案,我会带着我妹妹脱离队伍。” “哈?离队?哥哥,你从刚才开始到底在想些什么?” “你闭嘴千秋!”羽田健一一改往常对妹妹的那种妥协和娇纵,训完话还是回过头死死盯着王逸。 “就像你说的,生还是有希望,但是机率渺茫。我们两个可不像你们还有自保的手段,看清楚了,我们只有两具肉体凡躯!谁知道我们是不是你们生还路上的垫脚石?再者说了,怎么样才算是活过九合目山屋?” ······ “都不说话是吧,我来说,闯过去就是了!那么问题来了,要想一闯到底、冲出出口的关键是什么···其实并不是说你一定要比追杀你的鬼跑得还快,我说的没错吧···你只要你比身边那些队友跑得快就行了,是不是?王桑,你敢保证我和千秋就不是你们计划里的炮灰吗?换做是我,我不敢保证。” “想要闯过山屋,人越多越好,对吧王桑?但为什么人越多越好呢?具体是因为众人拾柴火焰高,还是别的什么原因,那我就不清楚了。毕竟,我可没有你身后那位小姐那样好的‘眼光’,去审视你的心思。” 一时间周围安静下来,没有人再往下接话。 羽田千秋实在闹不明白,明明此前很好的氛围,为什么突然间冷场成这样,原先柴火哔哩啪啦的烧焦声就像让人安神的白噪音,此刻也听得人闹心起来。 文姿仪双手抱胸,此前她一直在旁边听着,这时也依然盯着篝火:“说完了?你是叫什么名字来着···什么田,松田、啊,是山田吗?” 她拿下巴尖朝羽田点了点:“我提醒你一点,蓬莱山把我们从大陆叫过来不是简单地给这些怪物送温暖来的,想要人死,东京圈里多的是人,不用这么大费周章。” “这第二呢,我认同这位岛田说的,人多了未必是好事,八合目山屋里,如果不是你扒着周正的裤管不放,说不定我还能轻松一些。” 第二句话她是朝着王逸说的,但是字里行间全是向着另一个人。 这下指向性太过明显,羽田健一自知理亏也不吭声,他和千秋现在能站在这里呼吸吹气,一多半是因为她。 其实羽田健一从头到尾也没呛过她,他一直怼的是王逸,但文姿仪现在就是看他不爽。 “既然如此,我们就在这里别过吧。”羽田健一鞠了一躬,然后头也不回地从营地往外走去。 “哥哥?!啊——我真是!” 羽田千秋现在是最矛盾的人。 她自己其实不想走,觉得王逸也没有那种不好的心机,加上人多是真的会让人安心,何况,她刚刚才和文姿仪亲近了一点点······ “你如果不管你亲哥的生死,大可以留下!” 远处传来男人的声音,羽田千秋做出了决定,她眼角噙着泪,抓起自己脚边的行李,冲文姿仪他们三人又是鞠躬又是道歉,跟着出了营地。 营地这下彻底安静了。 周正先试探性地问:“兔爷,文小姐,就这么让他们走了?” 王逸身子还是那副刚才和羽田健一说话时的模样,眼睛看着火光,双拳交握不知在想什么,周正没等来回音,觉得是自己的问题问得没有水平,讷讷地想把目光移开。 这时,文姿仪开口了。 “怎么了,你很不想他们走吗?” 周正挺尴尬,他不好说是也不好说不是,讪笑着伸手比划了半天也没说出个所以然:“就是感觉他们就俩人,在这山里,这不是挺危险的吗哈哈······” “想过他们会走吗?” 周正没听明白,他不懂文姿仪这句话是什么意思,好在抬眼一瞧,文姿仪并没有看他,才反应过来这问题好像是问王逸的。 “想过。” 第38章 特别的? “那你还告诉他那么多信息?” 王逸没有立刻接话,他又想起初遇魅时羽田那记毫不迟疑的手刀: “我总觉着羽田是计划好了带他妹妹离开我们,他给我的感觉就像是知道点什么,却又知道的不多。” “所以你知道他会走,于是便给他提供点信息上的帮助?” “可以这么说吧。” 王逸说着从兜里掏出一个物件,周正和文姿仪都看出那是口鼎。 “这是高威往土坡下冲的时候掉在地上的,你救我回来的路上让我捡着了······高威死在我眼前,我后来一直在想,他是真的从这个世界上消失了,人没了。” 他第一次目睹人的死亡,在王逸的设想里,死亡可能伴随着亲人的悲伤或者一种牺牲的壮阔,没想到高威死的这么‘轻巧’。 “八合目山屋那次如果不是你的重瞳,我们所有人必定死在那里,即使现在想来也是束手无策······” “后来我就想啊,如果当时重瞳没有发威,有什么办法能让我们活下去吗?想来想去,除非当时在你上边还有一个人已经到了出口,这样他有可能想办法拉我们一个个上去···问题就在于,没有这样一个人。” 文姿仪有些明白他的想法了,她继续听王逸往下说。 “在这个蓬莱山里,终究是人少鬼多,鬼可能无穷无尽,而我们进到蓬莱山内部的,前后只有八个人,这八个人有一个算一个,减掉一个,那就是永远的少了一个。” 周正和文姿仪点了点头。 “我刚才听羽田健一说话之前,确实没想过让他和千秋去给我们当炮灰,但是他这么一讲,如果真到了生死关头,这或许也是一种······方法。” *** 羽田健一拉着妹妹向山上方向走了一阵,直到身后王逸他们所在的营地缩成了一个小圆点,他身后的那个人终于再也拉不动了。 羽田千秋手一扬甩掉了他的胳膊。 他不用回头看,也能大致猜出她现在的表情。 她屈膝蹲在一块岩石边,浑身透着一股‘别来烦我’的气场,正不停揪着脚边的嫩草。 “你揪它干嘛?” 被人出声提醒,她才意识到自己的行为似乎有些不好,就像是碰到了什么滚烫的东西,瞬间把那株薅得发蔫的可怜小草放下,手缩回兜里。 她根本就是做着一个无意识的动作。 “哎。” 羽田健一叹了口气,他妹妹闹别扭的时候是会这样。 她可能会心乱如麻地逮到一棵野草乱揪,可当她发现自己在干什么的时候还会对此感到抱歉,还会自责,但同时也依然会生他的气。 “千秋,你生我的气这不难理解,我知道你肯定还在委屈,不知道突然间,我发什么神经。” 羽田健一说完去观察树荫那头的反应,人家还维持着抱膝埋头的姿势,对他的话充耳不闻,良久了,声音才从腿缝里呜咽出一句:“原来你还知道啊?” 羽田健一松了一口气,任何事情,不管有多大的情绪和不满,只要对方还愿意回应你,这件事就还有解。 “以兄长的名义,以我的生死性命为由要挟你、逼迫你和我走,强迫你做出违心的决定,我向你道歉。” 羽田千秋听他说得真挚,讲得诚恳,有些意外。 她想借机给他一个台阶下,又想刁难刁难他趁势出口恶气,正这么想着,眼圈也红了。 羽田健一蹲下身子,摸了摸她的脑袋:“千秋,现在我可以告诉你我这么做的原因了···我们,很可能不需要像王逸他们那样去过每个合目。” “迄今为止,从五合目上山以来,虽然几次遭遇怪事,但回过神来我却发现,我们和王逸他们有着根本性的不同——与其说是我们侥幸逃过危机,倒不如说是危险一直在绕着我们走,你自己想想是不是?” 羽田千秋没有抬头,但她已经在回忆了。 ······好像其他人都在各条登山线路的六合目山屋,遭遇了鬼怪一类的东西。 与之相比,他们在须走口线的百口山屋里呆了足足有半个小时,因为始终没有等到店家过来招待,所以他们歇够了脚又自己出门了。 无独有偶,七合目的山屋里酷似冰窖。 当时他们兄妹就没有搞懂,那样一个四面闭合的房子,哪里来的穿堂风?一个有火有灶的室内,温度为什么会比室外还低? 此时的同一座山上,其他线路的游客正在经历着各种诡谲可怕的情况,然而他们这边最多就是耳边传来几阵阴风,也不见再有其他变故。 是了,或许这只是一次惊悚成分稍浓一点的爬山经历呢? 这是他们从七合目山屋里出来时的真实想法。 这个想法就这样被两人揣在心里,谁也不说破。 直到后来他们居高临下,看见底下救助站里的人和一头巨熊搏命看得瞠目结舌······ 她不知道那些人为什么能和那么大的熊打得有来有回,也从没见过雾气像龙卷风一样一圈圈的聚拢,一会儿浓一会儿淡。 淡的时候他们断断续续能零星看清几个身形,浓的时候干脆什么都瞧不见,只能听到人的惊呼和熊的咆哮声混作一团。 八合目山屋前,他们躲在土台后面窥探到那位双头四臂的魔鬼。 先前击退巨熊的那伙人面对真正的魔鬼显得毫无招架之力,近乎是连滚带爬的被赶进了山屋。 等他们退去后,恍惚间,羽田千秋感觉那怪物的某只眼睛似乎滴溜回转,刚好对上了她们,吓得一个激灵。 刚缩回脑袋,头顶上便有异动,有拇指大小的雪花片落在了羽田健一的肩上。 这是,下雪了? 紧接着,先是山坡的上部出现一条裂缝,马上,巨大的雪体开始如浪潮般下滑崩泻,窸窸窣窣的响动声声击入灵魂。 她被羽田健一死死护在身下,从他的眼睛里,羽田千秋看得分明,刚才那一幕,不只是她看到了。 有一瞬间,她压制不住内心的惶恐拼了命地想喊想叫,是羽田健一死死捂住她的嘴巴。 然后,除了他俩谨小慎微的呼吸,再没有其他动静了。 两人心下诧异,只怕是陷阱,又原地呆了一会儿,才探出头去看。 那里立着半扇残缺的门,没有人、也没有怪物······ 思绪回到当下,羽田健一坐在身边将她的头拢靠着他的肩膀。 “千秋,这些我本来以为只是偶然,是巧合,但是一小时前我和王逸聊天的时候才了解到,他们都是携带了铜鼎进山,换句话说,鼎是他们进入蓬莱山的通行证,而咱们两个,恰恰没带这种东西······” “我们,很可能是特别的。” 第39章 三姓 说着,他帮妹妹解开鞋带,掸了掸挤进她裤管里的小石子。 “那后来我和王逸遇到了他们口中的银牌鬼,一个极其貌美的女人。” “你知道我当时是什么反应吗?我的大脑不受控制,有一些支离破碎的记忆碎片在我脑子里咣当,脚心手心直淌汗,只觉得那个女人危险。你听见王逸刚才说的了,我之所以会晕倒,是我自己抬手把自己打晕的,明白了吗千秋······我的大脑对这些事,这个地方,这里的危险统统都不记得,但是,我的肢体记忆还在,它甚至比大脑先一步动了起来。” 羽田千秋已经很久没吭声了,这表明她也思考进去了。 “这一路上我们要么没遇上银牌鬼,要么遇上了也没拿我们怎么样,你想告诉我的是,王逸他们要通过牺牲、流血来通过山屋、登上山顶,而我们也许不需要?” “没错。你想想,如果真是这样,我们还跟着他们一起走做什么?那样只会徒增风险,你再想想,我说的对不对。” 羽田千秋觉得哥哥分析得头头是道,她挑不出错,可心里还是有些打鼓,仿佛有一条蝮蛇在她身上盘来盘去。 尤其是当她回忆起八合目山屋前魍魉那鬼魅的一瞥,脊背还是不免发凉,那神秘而又冷漠的视线,到底暗含着什么意味呢。 同一时间,营地里的几个人也没有休息。 “其实无论是羽田也好,高威也好,李莹也好,或许他们以后在哪里都还能派上用场。如果这山上的恶鬼还没有发难,我们就开始内讧,自我消耗掉这么多人,等到真遇上危险的那天,我们别说找帮手,可能真的连垫背的都找不到了。所以我给他提供一些信息,还是希望他们能够活下去。” “噫···”周正在边上噫,“瞧这日本小哥整的这么一出,把我们兔爷都要弄黑化了。” 王逸倒不这么认为:“我又不是圣贤,哪里谈得上黑化啊周哥,你能想到的世人身上常见的几种恶,我身上也有。” 文姿仪失笑:“是吗,你把白兔子往泥潭里一丢确实就变成黑兔子了,可你把它带回家里冲冲,难道还是黑的么,里面一层长得不还是白毛?” 这一句话又把王逸怼得没话说。 文姿仪打了个哈欠,心里想着王逸要是只黑兔子,早在他们和熊鬼交锋那会儿就黑彻底了,还用等到现在吗。 她手摸进背包口袋,取出一个伸缩的尼龙袋子,轻巧地放在腿上一点点铺开: 左边是柑橘味的能量棒、茶包,右边是橘子味的压缩饼干。 酒精灯和烧杯都留在下面的救助站里了,没有热水,茶包暂时是喝不上了。 能量棒和饼干这两天属实吃了不少,虽然她以前有说过自己喜欢柑橘的香气,但没想到这次的干粮梁皓真的全给她买的橘子味的······ 现在选择是变少了,人反而陷入到吃什么好的漩涡中。 王逸发现文姿仪对着干粮一阵发呆,待窥得其中玄机不免心中一乐,他眯着眼睛瞄准,朝文姿仪的腿缝中间扔了个小包装袋。 ‘吧嗒’一声,有个小东西直直飞进自己腿间把茶包挤开,文姿仪定睛一看,是一小包零售包装的蚕豆。 这有点小惊喜,她看向王逸。 “吃吧,不是橘子味,蟹粉味的。” 收回目光,她心虚的咳嗽了两声,一副‘那我就收下了’的神情说了句‘好吧’,这才拆开包装袋从里面捏了两粒送进嘴里。 嘎嘣嘎嘣。 “兔爷,那咱们接下来有什么打算?” 王逸寻思不能只给文姿仪一个人开小灶,又拿了一包抛出一道抛物线,让它从篝火上方滑过掉到周正身边:“我们先抓紧时间休息,然后再去前方那个市集瞧一瞧,这么高的山上竟然有成片的居所,说不定文小姐能在那里发现什么,文小姐?” “嗯?” 这声‘嗯’听上去怪漫不经心的。 王逸看到她双腿微曲坐在地上,一只手抓着那袋蚕豆放在膝盖位置,眉头微蹙目视前方,另一只手时不时捏一个放进嘴里,像极了有心事的样子。 “兔爷,文小姐指定在想事呢。” 嘎嘣嘎嘣。 ‘不错,包裹着蟹粉的蚕豆颗颗饱满,粒粒分明,最重要的是,手里这一整袋都是已经剥好外皮的,可以做到吃蚕豆不吐蚕豆皮。’ 正美美地吃着,突然听到王逸叫她,她除了从鼻腔里回复了一声‘嗯?’也不知道该接什么。 拿人手短,她努力想找点话说,以此来证明自己有在认真听,而并非只是倾心于这袋蚕豆。 “刚才借用千秋手机翻查字典的时候,顺便用她手机里自带的日语搜索引擎查了下波多、波田、羽田这三个关键词的关联···” 查得好啊,王逸心说他也想这么做,可惜始终没能赶上机会。 “结果发现,这三个姓氏竟然同根同源,都是由某个古老的姓氏改名易姓之后传下来的分支。” 她放下蚕豆,就地铺起睡袋,末了直接钻了进去,索性连眼皮都闭上了:“你们不妨猜猜看,波多、波田、羽田,这三个姓氏原来姓什么?” 王逸和周正都摇摇头,这答案是靠猜能猜出来的吗? 况且看她这架势,也不像是觉得这个答案能被猜出来。 “不怪你们猜不到,毕竟我当时看到也有些惊讶,这三个姓,以前都姓秦。” 第40章 东渡之谜 “秦?”王逸和周正几乎异口同声。 “是秦国那个秦吗?” 文姿仪点了点头。 他们推测的看来没错。 波田、波多还有当下的羽田兄妹能够进入蓬莱山很可能真的是特例,而让王逸更加起鸡皮疙瘩的,是这三个姓氏原来的旧姓,既不是什么其他日本复姓,也不是我国的其他百家姓,偏偏是秦。 王逸摇头的时候心里曾想过会不会是徐福的徐,但是当他听到‘秦’这个答案的时候,心中才响起一个自我肯定的声音说‘就是这个’。 ‘秦’的指代意义,远比‘徐’要强烈。 在日本战国时代之前,一直都有一个秦氏家族活跃在日本的历史当中,而这些姓秦的人都有一个共性特征——他们最早都是从大陆渡船而来的。 至于这些汉人最早是由谁带到日本的,有学者说是徐福,但目前还无从考证。 这些是王逸当时在博物馆里查到的资料片段,只是没有想到,羽田他们的先祖竟然就是文献中的古秦氏人。 文姿仪虽然钻进了睡袋,不过这会儿她已然侧过身子,单手托腮半卧在睡袋里,那姿势看起来格外滑稽,却也透着妩媚。 “秦在日语里的读音是hada,羽田这个姓的读音也是hada,而波多hata,波田namida,多少都是由秦(hada)衍伸过来的。” “现在这三个姓氏的人进入蓬莱山都不用携带铜鼎,很可能是因为他们实际上都是古秦氏一脉的原因,虽然目前看来他们自己对这些并不了解。” 确实,羽田兄妹的叔叔姑且不论,波多、波田俩人对这段历史绝对是一无所知。 这样一来,继徐福东渡这个词之后,王逸又把三姓同源这个词印在了脑袋里,他直觉这两者之间暗含着某种关联。 “我们之中大部分人是因为视雪症指引才来到的蓬莱山,而在当初确定蓬莱山位置的时候,大家都多少借鉴了徐福东渡的故事。” 王逸看向两人:“野史资料记载说,远道而来的古秦氏人初来乍到就教会了当地人农耕缫丝、制衣纺布,这么多的技术工种,和徐福那一船的童男童女、织工巧匠刚好吻合。虽然现在还没有决定性的证据表明徐福到过日本,但中日两国的文献和地方考志都有过记载,至于民间传言,那就更多了。” 假设古秦氏一族就是徐福东渡的随众,而当前古秦氏的后裔仍能够自由进入蓬莱山,那便可以说明东渡的一行人在当地休养生息之后仍然记着他们来此的使命,并且曾经真的登上了这座山。 见周正仍愁眉不展,王逸还想解释,文姿仪伸手拦了一下,她说:“我知道,你想说这些古秦氏人可能就是随徐福第二次东渡一同出海的随从,而我们经历的这些非自然现象,也很有可能与徐福东渡有关,对吧?” “是的。” 周正听罢在一旁鼓掌,引得两人的视线都看向他。 “兔爷讲得浓墨重彩,通俗易懂,我听起来特别上头,但总是捉不到最重要的部分,哪曾想文小姐在兔爷讲完之后说的话刚好就是总结,简直完美!哎呀,您二位要是合起来辅导孩子功课,那孩子的分数保证老好了。”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 明知道周正说的不是那个意思,但是这话还是越听越怪,听到后来两个人都把头别到一边。 文姿仪又躺了下去,她把睡袋一直拉到下巴,只露了头在外面:“那你觉得徐福···到日本了吗?” 王逸干脆也躺在地上,仰望星空。 天大地大,也不知千年前是否有人曾和他一样,望过眼前的同一片天。 “在我心里,他到了。” 毕竟从日本后来的史料记载来看,这批从大陆来的人在之后的百千年里依然延用‘秦’这个姓氏,并且对外自称秦人。 王逸喃喃了句:“你说,徐福带着这些人到了异乡之后就此定居没再回去,这批人完全可以不姓秦,姓齐、姓徐、姓什么都可以,为什么非要姓秦呢?” 文姿仪明白他的疑问,这些人领命东渡后多年未归,假设后面秦始皇真的追了过来问你们这些人为什么不回国履职陈述情况,这可是死罪。 这些人完全可以用船上带的珠宝金银,先进的织耕技术在当地改名换姓重新生活,甚至可以模仿当地的起名规则,给自己造一个惟妙惟肖的外国名字。 久而久之,他们融入了当地风俗,成了有钱有势的名门望族,既能生活得好,也不会有人盯着他们说:“快看啊,这家就是当初从大洋彼岸偷渡过来又不敢回国复命的秦氏一族。” 然而这些人偏要傻傻的姓秦,难道不会担惊受怕吗······ 不像文姿仪是躺在睡袋里,王逸只是随意的在地上席地而躺。 头在地上枕久了咯得脑仁疼,他也不抱怨,学着文姿仪把手往后脑勺下面一垫:“我总觉着他们决定用秦这个姓氏,是出于某种约定,就像是···早就商量好的。” 文姿仪也觉得他说的有道理,但眼下也没有更多线索,姑且只能走一步算一步了。 再过一会儿他们还要去哪来着?好像是要去救他出来的那个村镇。 这两天他们都过得分不清白天黑夜,早上起床后不久就硬闯了八合目山屋,没想到八合目山屋的另一侧竟然是晚上。 几个小时之前明明才起床的,现在周边一水的黑暗,篝火又在脚下散发着热量,让人忍不住想去睡个回笼觉。 文姿仪特意转动了一下身子面向左边,努力让自己保持清醒,顿了一会儿她才问:“王逸,你为什么对登山这么了解啊?” 王逸眼睛朝右边点了一下,看到了她惺忪的睡眼:“怎么,你想让我讲睡前故事啊?” 然后他便两眼看天,含糊着开口:“我其实并没有多么专业,这一切要源于中学时期的一位地理老师,人好、上课风趣、对我也很照顾,当时恰逢我家里出现了一些问题,经由他开导鼓励,算是让我度过了危机,所以我对他的课也比较认真。” “后来有个周末他去爬野山,就在我们市的郊区,进山第一天人就失联了,但是由于他地理老师的特殊身份,家人都没太当回事,想着人在野外露营嘛,可能信号不畅,等他下山了就好了。谁知这一等,直到第二天他也没有返校上课。” “当时学校不让我们乱猜,但是我心里清楚,他失踪了。” 第41章 面如平湖 “后来家属找上学校,所有人这才觉着是出事了。一时间地理老师爬山失踪的噱头引起了很多人的关注,包括各方媒体。当时是大夏天,几百号人进山搜索,直升机也出动了···” 文姿仪对于这段描述熟悉极了,有急躁,有不安,甚至有些偏执:“那后来···人找到了吗?” “······没有,搜救队找到了老师的手机,用过的报纸以及一些纸片上难以解读的符号,但最后这些线索还是没能帮大家找到他。” ······ “那之后,我开始长期留意登山方面的相关知识,积少成多,再后来我就加入了业余的搜救队,每逢放假,尽量往山里跑两趟。我没想过哪天靠我这点微末道行就能找到他,但是如果我掌握了这些技能,至少···感觉他会高兴。” “你那会儿还在上学吧。” “是,有时候一个人确实能影响你很多,初中时候虽然家里遇到些困难,但是因为他对我的教导,我把问题扛过去了。同样的问题在我高中的时候再次发生,那个时候我没遇上他这样的老师,自己当时也不够强大,最后就折戟沉沙了。” 文姿仪看他的时候,他正仰望夜空,这里的夜空没有星星,天上还没有身旁的篝火明亮。 他的眼神像一口晦暗的水潭,她不知道王逸口中的‘折戟沉沙’是什么意思,但想必那段日子他过得很辛苦吧。 “你不睡会儿吗?周正都已经打上呼噜了。”话才说出口,文姿仪就有点后悔了,王逸这种人,你问他睡不睡,他八成会告诉你不睡。 于是她做了点补充:“昨天是你值的夜,现在虽然时间上还不到睡觉的点,但你若是想睡,我可以帮忙盯梢。” “没事,我还···不困。” “哦?不困是吧,那你帮我盯梢,我出去一下···”,她利索地从睡袋里爬出,又指了指对角的背影:“你看好周正,还有我们的行李,别让狼给叼跑了。” 文姿仪起身要走,王逸忽然叫住她:“不是,这个时间你要去哪,别走得太远,如果远的话我陪你去。” 她侃然正色地回过头来逗王逸:“你是故意的吗,我要去方便一下,你也要跟我去?” “我···” 她知道王逸不是那个意思,但自己就是乐得拆他的台,看他一副吃瘪的样子她就想笑。 文姿仪没有走远,人有三急这种事,即使是她,也不能免俗。 回来的时候她绕着营地转了两圈,没有发现什么异常,反而是这么一走,打心眼里觉得王逸这营地的位置选的是真好, ——避风、近水、地势较高的平地,几乎是教科书般的正确选址。 回到营地的时候王逸果真还没有睡,但也是强撑着眼皮,见到她之后他说:“文小姐···你回来了···辛苦你别忘了锁好···防盗门···” 防盗门? “王逸,你是不是困迷糊了···” 文姿仪转头再瞧他的时候,却发现王逸已经睡着了。 他半蜷着身子侧躺着,脸冲里,正对着篝火。 人睡得应该很轻,一只脚一只手还保持着扶地的姿势,明显是为了能够随时起身应对突发情况做的准备。 视线上移,他的脸看上去给人一种恬静的感受,风平浪静的,面如平湖。 和昨天歪在沙发上睡得悄无声息不同,他现在半张着嘴巴,文姿仪能清楚地听到他吸气吐气的声音,看样子,他是真的累坏了。 仔细想想好像也确实是这样。 认识他以来,他总是不声不响地做事,不声不响地把营地选好,默默地思考和复原事件的脉络走向,悄无声息地照顾身边的人。 然后现在,自己红着鼻尖,真睡着了也不知道盖点什么··· 她记起之前王逸给她米黄色毛毯的时候说过,他当时多出来一套。 文姿仪悄悄翻开他的背包,准备心地善良地帮他盖个毯子,她记得王逸当时就是从这层拉链里把毯子取出来的··· 沿着记忆中的口袋约莫翻了两三分钟,她的手停了下来。 “骗子···” 毯子只有一条。 一个小时之后,王逸伸着懒腰从木柴的爆裂声中醒来,他有两点惊讶。 其一惊讶于自己身上的毛毯,恍惚间好像有谁给他搭上的;其二惊讶于天色,此时天色微亮,有破晓前的苗头,也像黎明前的曙光。 王逸急忙掀开毯子站了起来,这天色换在八合目山屋的入口那头很正常,换在八合目山屋出口这边,莫非这一侧其实也有白天? “兔爷,你醒了?”王逸透过火苗看到周正已经单肩挎好了背包。 “是,不好意思周哥,我起晚了。” 王逸听到身后有脚步声,知道来的人是文姿仪。 “醒了就收拾一下,你不是要去前面的村镇么,再拖一会儿,太阳又要下山了。” 王逸一下子没反应过来,下山?又要下山?这是什么意思。 “刚才你睡觉的时候太阳已经艳阳高照过了,你刚醒,可能以为现在是破晓,但其实已经临近黄昏了。” “文小姐,我睡了多久?”他边说边抽出一张消毒纸巾,仓促中不忘抹了把脸。 “一个多小时吧。” “一个多小时,白天就要结束了?” “嗯,按照现在这个速度,我估计八合目山屋的出口这头,整个白天的时间不会长,”她冲王逸竖起一根手指:“大概也就是一个时辰。” 一个时辰,那就是两个小时。 王逸三两下把东西收拾好,捎带手熄灭了篝火的余烬,紧着快跑两步出了营地,带着文姿仪和周正向着‘昨晚’村镇的方向赶路。 隐约中,他觉得那个市集会有不同。 第42章 山内人 羽田兄妹脱离队伍的时候王逸关注了一下羽田健一远去的方向。 他带着妹妹直直往山上去了,而山上和那片村子完全是两个方向,想来他应该是觉得那村落过于凶险,绝不可再去第二次。 如果王逸有的选,他也不想再跑一趟这个不久前才死里逃生的地方。 但是山上建村这个举措实在太离奇,而且那个村里那么多口门户,摆明了藏着什么线索。 如果就此错过的信息无足轻重还好,就怕里面藏着什么关键线索,等他们一行人走远了还要再折返回去找补,那可就得不偿失了。 翻上土坡,重临旧地,昨日的大花轿已经不见了踪影。 旁边周正忍不住惊叹:“嚯!我算是开了眼了,这么高的山上竟然还有这种地方。” 向着土坡下面再走一段,斜坡越来越平缓,脚下的沙土也变得细密,转个身还能看到三个人从上至下清晰的三排脚印。 他们来到王逸昨天差了一小段距离就迈进的村口。 这里日落前和夜晚时分看上去确是有些不同的。 街道两侧的大红灯笼还没有点亮,有些门户半开,有的窗帘紧闭,相同之处是都看不见人,街巷上没有,土房里也瞧不着,甚至听不到有半点生活的律动。 这个日落的时间点,换在外面的世界,可是要准备晚饭了。 很快,太阳已经肉眼可见地出溜到远处山肩的后面,半遮半掩的。 街面上的大红灯笼像是得了召唤,憋出一丝光亮,但就像是接触不良,时亮时暗,还不是全盛状态。 王逸进村之后就觉得浑身不自在。 明明一时半会儿没碰上半个人,但却有一种被人盯着的感觉,而且那视线好像来自四面八方,而绝非某一处。 三人不敢在空旷的街道上多待,找了一处墙角后面躲了起来。 周正不善跑步,扶着墙根上气不接下气,偏偏这时说话还要控制音量,因此颇为吃力:“这里···应该就是个荒村吧,走了这么多家,挨家挨户的···都没人住。” 王逸给周正递了张纸巾擦汗:“看上去是和我昨晚见到的模样大差不差,文小姐的右眼有看出什么异常吗。” 文姿仪此时正盯着远处的不来楼发呆:“眼睛目前倒是没看出什么,但是···鼻子好像闻到了。” 鼻子? “昨天晚上来救你的时候,这村口除了一股土味就是魅身上的体香···但是现在···我闻到了香火的气味。” 王逸和周正听她这么说,当下也嗅了嗅,明明都是一只鼻子呼吸两个鼻孔出气,可惜他俩什么都没闻出来。 “我们演员平常拍戏,尤其是在开机仪式上,剧组经常会在拍摄现场供奉大量的香火,取红火顺遂之意,以此来祈愿拍戏的过程中平安顺利,作品的成绩也能既叫座又叫好···这个味道我闻过太多次了,不会有错的。” “果真如此的话,或许你能顺着这个气味的指引···辨识一下香火的方位···” 这个要求就有些强人所难了,所以王逸的话也只说了一半。 “你当我是狗鼻子吗···不过,”说到这里她眼皮上翻,狠狠地剜了他一眼:“不过这会儿,香火焚烧后的微粒和粉末已经逐渐挥发到空气中了,不靠鼻子靠眼睛,我可以用重瞳沿着这些粉尘的飞行轨迹窥出个大致的方向。” 文姿仪说完仰头扫视了一圈,最后眼神停在一处,身形一掠就拐进了右手边的岔口里,周正和王逸见状二话不说,紧紧跟在她身后。 两个转角之后,文姿仪的脚步开始放缓,王逸偏头越过文姿仪的背影看向小巷的尽头,那里果真插了三柱快要燃尽的高香。 不过更让王逸惊讶的,是香火前竟然拜伏着一位上衣下裳的老人。 “老先生···” 约莫还有几米远,文姿仪尝试出声问候。 那老人应是听见了身后的动静,略一回身,正对上离他最近的文姿仪。 出人意料的,他就像是瞧到什么骇人的妖怪一般,‘哇’的一声怪叫,踉跄着就往旁道里躲闪。 这一下把两个当事人都吓得不轻,老人眼见着一个趔趄,却是不肯放慢离去的脚步,周正既担心他摔着又担心他就这么跑了,急得先一步朝老头追去。 这情形文姿仪不便再继续猛追,王逸拍了拍她左肩:“没事,我和周正先去试着沟通,正好你平复一下呼吸,晚个几秒再过去。” 周正跑得虽然慢,但那是和同龄人相比,要追一个年过花甲的老人,还是轻松的。 “老先生,请您等等···”眼见老人就要推门进入前面的小宅,周正不禁紧着快捣两步,伸手抓住了老人的胳膊。 老人一把甩开了他的手,又惊又怒地回头。 这一回头发现身前是两个男人,特别是瞧见王逸走近的时候,老朽的身体才略微松了一口气:“怎么是你们两个男娃···” 话说王逸和周正两人追到身前,好不容易算是让老人停下来听他们讲话了,然而等老人真的面向他俩,两人俱是一愣。 倒不是奇怪对方的古装扮相,而是因为他们看到,老伯的眼里不知怎的生满了白茬茬的翳,好在震惊之余周正不忘开口: “老先生,我们是从山下来的。”周正谨记着文姿仪那句‘问人来头前要先自报家门’的礼数,于是先一步言语。 “山下来的?你们好端端的在山下守着就是了,跑到山上来做什么?这样会出事的!” 文姿仪这会儿也追到几步之外,但她不敢走近,生怕又要吓着这个老人,干脆站得远远的,偏头听他们对话。 老人这会儿正忙着打量王逸。 他人老眼花,视力又有阻碍,颇是花了一番功夫来细细看清他上身黑色羽绒服下身黑色呢绒裤的穿搭。 然后便听到他说:“男娃,你穿的倒是咱们族的颜色,但你这衣裳模样我怎么没见过呢,你叫什么名字?下面哪行的?” 王逸初见时还有疑惑,待听到他说‘你穿的是咱们的颜色’,不禁一下子心眼透亮。 秦国完成大一统后,始皇帝当初十分信奉阴阳五行之说,前朝周人的图腾是火,他认为正是秦的水灭掉了周的火,而黑色主水,故而在全国推崇黑色的着装。 现在学校的历史课堂上只要提到秦朝的服饰特点,颜色素黑便是其中一项。 老人见他一身黑衣,估计是把他当作同族人了。 “老先生,我不姓秦,我们是飘洋过海过来的。” 第43章 画像 “啥子?你不是山里人?哎!” 老人不知为何叹了一口气后转身就走,这回不管王逸他们再说什么,老人都没再回过一句话。 末了到了小宅门口,老人摇了摇头,他用拐杖指了个方向,文姿仪他们看得清楚,他指的是不来楼。 “姑娘···”忽然提到文姿仪,老人沉默了一下:“刚才对不住了,在这个地方,越是长相漂亮的,越是杀人不见血,因此老朽刚才对你生了嫌隙···你们要切记,进了这个村,晚上就不要出不来楼。” 还想要说什么,老者已经消失在眼前,看样子应该是进屋了。 天色已然又暗了几分,该怎么做呢,按照老者的提点赶快前往不来楼吗。 在这之前他们一直以为这是一个废弃的村落,没人在这里过活,可眼下的境况似乎打破了这个局面。 进山之后好不容易遇到个能说话还不害人的,如果可以多问出几个问题,即便老人会不乐意不高兴,对他们来说也不亚于上帝之语。 “周哥,你们先去不来楼,天马上就要黑了,我想多问老人两句,看看能不能再问出点什么。” 文姿仪一转头也对周正说:“你先去吧,那里应该安全,这边有我盯着他,后一步就来。” 周正明白文姿仪和王逸艺高人胆大,于是道了声小心,小跑着出了巷子。 王逸看看远去时不忘回头招手致意的周正,又看看自己身旁留下的人,心下有些暖意。 文姿仪咳嗽一声,推开半扇门一只脚踏进院内:“你不用谢我,我是怕你不会见好就收,人没了,以后谁给我们找舒服的营地?” “是,是。” 王逸浅浅一笑,推开另外那半扇门。 两人进去以后发现这是一处小巧的院落。 里面种着五六株桑树,正好栽在正房前头,像是天然的屏风,用来遮挡视线,也用来养蚕。 左手边有一口水井,农村家用的那种,枯枝落叶都堆叠在石砌的井壁边,上面生了不少苔藓和地衣。 前院的犄角旮旯有一处破棉破絮和干草搭造的狗窝,草絮尚干,却是不见狗。 不过想来也是,庭院中若是养了狗,他们刚刚进来,狗就应该开始叫唤了。 “老伯,我刚才和您说过话,只是仍有两个小问题想向您请教,不知您是否方便。” 正房的墙壁是土筑的,上面架着檩椽,盖着瓦片,放在以前,传声效果是不大好的。 “文小姐,我去后院看一下,你在这里等我。” 文姿仪点头答应。 她原地四下张望了一遭,既然前院有狗窝,后院不知道有没有猪圈,如果有的话,那老伯兴许是跑到后院喂猪去了? 人在着急的时候等人最是难熬,文姿仪双手插兜站在当地,可能才过去几分钟,但她却觉得已经过去很久了。 左等右等还不见人回来,文姿仪动身向后院踱步。 刚走到前后院的岔口,王逸出现了。 他摆摆手,看来人也不在后院。 转身要走,王逸忽然将她一把拉住,然后在她的额头前方虚空画着什么。 文姿仪奇道:“怎么,你的符文不用纸笔也能画吗?” “当然可以,特别是对我这种技法高超的来说···姿仪小姐,我给你画了个提神醒脑符,这样接下来的一段时间,你的五感都将更加敏锐。” 回到前院,两人交换了一个眼神,当下矮身穿过桑树,敲了敲正房的矮门。 没人作声。 眼见着人进了院子,加上他们现在正赶时间,王逸自作主张一把推开房门,大不了稍后再向老人道歉赔罪就是了。 “老伯···” 正房里的家具和他想象中的相差不多,陈旧朴素,而且寥寥无几。 几张秦人跪坐常用的席子,吃饭摆放食物要用到的案几,以及盛放食物使用的青铜砧板。 除此以外,就是一处用来祭祀而专设的祠堂。 古代的祠堂布局比起现在的要繁冗复杂,祠堂的面积也要大些,两侧挂黑白布缕,祭台上陈设香炉,供奉三柱高香、莲花灯等几样供品······ 王逸突然间一个趔趄,他摔得太突然,文姿仪想扶都没来得及扶住。 “怎么了?”她拉了一把王逸,竟然没拉起来。 文姿仪随着王逸的视线看去,这一看,她也不说话了。 祭台上方挂着一幅手绘的画像,那画像不是别人,赫然正是刚才同他们说过话的老人。 原来如此,这里不是什么祠堂。 这是灵堂。 文姿仪的手心都出汗了,脑瓜子嗡嗡的,几分钟前还和他们几个对过话的老伯,难不成早就死了? 王逸的声音里带着警惕:“如果是这样,那他的话···还可信么?” 对于这个问题他们心里都没有一个明确的答案,两个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当下快步流星出了这座老宅。 ——如果老人的话不可信,那不来楼就未必安全。 文姿仪悚然变色,双腿一紧全力奔跑,耳边风声呼呼,心里仿佛也吹得两头三绪。 周正,可千万不能出事啊。 没人注意到,空荡荡的庭院里,桑树上的两只山雀飞离了枝头,在两人走后,院内才传出一声老朽的叹息。 第44章 进入不来楼 再说周正暂别了王逸和文姿仪,马不停蹄地一路赶到了不来楼下,然而这楼宇从近处瞧和从远处看还真是大不一样。 这不来楼他们在土坡上曾张望过,当时觉着不过是个三层楼高的小洋楼,搁远处一比划,诶,和自己的手掌一边大。 他拿拇指和食指框出不来楼的高度。 这楼阁和他上学那会儿学校的教学楼差不多高。 自己小时候在操场做课间操的时候也曾做过类似的事情。 当时他站在操场上,等着体育老师放广播体操,音乐的前奏舒缓无聊,他就盯着面前的教学楼发呆,同时用手比划出楼的高度。 真小啊,小到他的手都能把这栋楼的轮廓框住。 他的视线缓缓下移,透过走廊的玻璃看见了二层正在打扫楼道卫生的保洁阿姨··· 是啊,这么大的一栋楼里,他们大多数时候只在其中的某个楼层学习生活。 这么一衡量,周正两指之间的距离进一步缩短,把教学楼又砍去了三分之二,巴掌大的楼直接就缩到指关节了。 再一想,他眼下盯着的这扇窗子恰好是他们班的教室,教室里有四十张桌椅,而他的桌子上正铺着昨天课上刚考完的试卷。 广播体操开始了,他的目光也收回来,但思绪还停留在教室里的那张卷子上。 一张8开大小的考卷对比他盯着的这扇窗、这间教室、这一层、乃至整栋楼,都是极其渺小的存在,他刚刚还在感叹教学楼之小。 而他,却连考卷里某一行那道由十几个字组成的小题都解不出来。 ······ 周正咽了口唾沫,陈年往事的回忆突然苏醒,他一下子感觉自己站在这座不来楼面前有点呼吸不畅,甚至直不起腰。 以黑白色为基调的不来楼给他一种不祥的感觉,这感觉主要来源于眼前: 楼宇的底层一圈被符文和锁链整个包了个严严实实,里三层外三层的,似乎昭示着这个楼阁以前发生过什么,眼前的景象已经足以让任何人的心理感到不适。 而此刻周正也确实看得头晕眼花,虽然他也觉得这里阴森,但这个地方是王逸和文姿仪都认证过的,这两个人盖过戳,周正觉得这比什么都好使。 他绕楼走了一圈也没找着进去的门。 “兔爷和文小姐不在,我不能什么都依赖他们,这种小事我得自己想办法。” 他站在楼阁一面,耳朵贴附在被符和锁链绑了一道道的墙上,能听到风声阵阵涌入。 风的流向很快把他带到了不来楼的另一面,他抬眼一瞧,这一面的最上方正好竖着不来楼三个字的匾额。 这样想来,国内天坛祈年殿等名胜都是匾额之下正对着的位置必有一个门户······周正站定身形,他直直比着匾额的正下方,抬腿迈了过去。 文姿仪和王逸几乎全程保持着百米冲刺的速度来到了不来楼的脚下。 急动之下突然停歇,纵使她运动神经出众,也是不免双手扶着膝盖,弯腰‘嗬嗬’紧倒着深浅不一的呼吸和心跳,而一旁的王逸,竟然跟没事人一样,气息还匀称得很。 “符文······加铜链,有办法···进去吗?” 王逸用手捋了捋鼻尖,声音沉静:“不急,我们一路上都没碰上周正,说明他一定已经在里面了,他能进去,我们也可以。” 文姿仪发现王逸的视线一直盯向一处。 “你一直看着匾额做什么?”文姿仪先是莫名其妙,但几乎是刚说出口的同时她就秒懂了:“那就别愣着了,我们就从这里······” 话只说了一半,王逸便出声打断。 “姿仪小姐,我们把这张黄色的符纸揭掉,应该就能进去了。” 他说着指了指匾额斜下方两人正对着的一条七弯八绕的符纸:“这张,应该就是这片符文的阵眼了。” 王逸指的那张颇为老旧,但有种藕断丝连的架势:“就这样揭了,没关系吗。” “没事的,我们现在急着救周正,时间紧迫,这是最快的路径,再者我会画符你是知道的,等进去之后我可以再做修补。” 文姿仪对王逸的发言一向信任有加,再加上太阳的余光已经自西边消失得无影无踪,正对着不来楼的那条街道上,尚未亮起的大红灯笼也只剩下最后三四盏。 形势已经容不得她再犹豫。 上前一步撕掉那张符文的一角,残缺的位置登时光芒大作,她下意识抬手去挡。 再睁开眼时,人果然已经进到不来楼的内部,只是周正并不在一层这里。 文姿仪转身去看,刚才她撕下的那个符文从里面看依然好端端的粘在原处,并没有什么不同。 王逸也放下遮挡强光的胳膊肘,他的视网膜刚刚适应从极亮到极暗环境的过渡,将将可以视物。 刚才从外面看,不来楼依着地势的高低倾斜而建,低处的屋檐钩住高处的屋心,盘结交错,曲折回旋,大有古楼风采。 然而到了楼里,这内饰······ “姿仪小姐,你对这种楼阁有多少了解?” “了解不多,拍戏的时候在片场有类似的建筑,但那是临时搭建的,相较于真品应该也并非原汁原味。” 王逸点点头:“这不来楼内部的构造和我认知里的风格大相径庭,可以说没有一点相似的地方。” 帝王崇信神仙方术之说,认为建造高峻的楼阁可以会面仙人,因此从古早时期楼阁就已高达三层,这不来楼也符合这一点。 然而楼阁讲究上通下达,每层都要能看到楼阁的顶,上层也必须能一览底层的底,而这个不来楼,第一层和第二层之间就已经全部用地板封死了,这也未免太······ 想要通向第二层,恐怕需要他们找到隐藏在阴暗角落里的某部楼梯。 不过话又说回来了,这里,存在楼梯这种东西吗? 文姿仪开启重瞳四下环顾,并没有看出什么异象。 她现在其实还在奇怪一刻钟之前的事。 右眼此前在各个山屋里无一例外,都是看常人所不能看,及常人所不能及。 但是刚才在老宅前面,不光普通的左眼视老人一切如常,连右眼也只看到一个头发花白、稀松平常的老者,这样一个人,却突然告诉她其实早已入土为安了······ 那她的右眼是失效了吗,还是说,道高一尺,魔又高了一丈? 文姿仪的心里突然没底了。 纷乱的思绪被王逸的声音拉回当下:“你听,这楼道里有些响动。” 两人打起精神缓步向前,进门后的空间说是楼阁,倒不如说更像是日本人住的那种一户建,就像哆啦a梦里野比大雄家的那种内置装修。 穿过玄关,两侧不远处各有一个半开放的空间,那两处都没有装门,只是打出了门的形状。 门檐上有半截软布帘垂下,很像拉面馆里阻隔厨房和餐厅的门帘。 异常的响动声似乎是从右侧那间屋子里传出的。 王逸俯下身子偏向她鬓角一侧:“姿仪小姐,这两侧各有一间,你查看左室,我来负责右边这个,有周正下落或者遇到险情第一时间呼叫,我们即刻会合。” 第45章 线索 文姿仪其实有些异议。 两个人分开后不免形单影只,而且她上次在宅院里就已经吃过等人的苦头。 但心念一转,他们其实就在左右,也相距不远。 如果两人办事利落,效率越高自然也能越快找到周正,于是向左前方迈出一步,掀开帘子进了幕后。 帘子后面的光线亮度比想象中还要亮敞一些,室外的光线零星透过不来楼的建筑缝隙照射进来,能看到这间房子的空气中漂浮着不少灰尘。 文姿仪谨慎地向前轻踏两步,低声唤了一句:“周正?” 她仔细去听房间里的响动,仔细看视野里的动静,然而入眼处还是那几条货架一样的物件,以及一些盖在这些架子上一动不动的布料。 她有些在意那些布料下方盖的是什么东西,却也不敢过分好奇。 密闭的环境中没有人的声音或者其他响动回应她,文姿仪便也没再去叫第二遍。 她这时被头顶的一排字吸引去了注意力,那上面的字迹歪歪扭扭,看着像是小篆。 可惜文姿仪对书法没有特别的造诣,并不能识别出这几个字分别是什么。 脑子里突然灵光乍现,历史上那几位重瞳的拥有者似乎都是文化人,其中的仓颉更是造字的大拿,或许她可以故技重施······ 她催动右眼再次变化,晦暗的房间里蓝光倏地闪过,文姿仪又仰起头。 这次有了,那里赫然写着三个字:藏经阁。 见到这三个字,文姿仪不知为什么感到心下稍安,原先未及探查的区域渗透着未知的恐怖,然而四下的架子上如果放的都是书籍,那便没什么可怕的了。 她轻轻捏起一块布料向旁侧一带,眼前突然冒出一个眼眶漆黑、正盯着她看的诡异骷髅头。 文姿仪瞳孔骤缩的同时紧咬下唇,终于是忍住没叫出声。 嘘了口气再看过去,她才明白了这东西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这骷髅头的头骨背面,有少许刻字。 受了这一次惊吓,文姿仪索性接连揭开几块布料,龟甲、兽骨、成叠的竹简一个个在她面前显露出来。 她差点忘记了,秦朝那会儿,还没有纸张,所谓焚书坑儒,焚的也不是纸,而是竹简。 中间的书架上放置的是夏商周起始的,史料一类的竹简读物,左侧的架子上多是观星、方士一类的书简,而最外侧的一个箱子引起了文姿仪的注意。 那箱子上没有落灰,可见是才搬进来不久。 文姿仪开箱视物。 里面有大概十来捆卷好的竹简,一共有两排,每排有五个。 文姿仪随意取了其中一卷,向左右轻轻张开,竹简完全展平,上面却是一片空白什么字也没写。 她收好放回又去拿下一卷,结果依然如此。 十个竹简依次试过,最后发现只有头两捆有所不同,而不同之处还颇为棘手,这两捆都只能展开一个大拇指的距离,便再也翻不开了。 剩下的条条竹简就像是被什么强力胶水黏住,任凭文姿仪如何发力,也没有丝毫脱落的迹象。 文姿仪只好暂时作罢,向只打开一个拇指的竹简上看去。 第一本‘书’的名字叫做《真鬼牌志·其一》,她赶紧翻开第二卷,果然,第二本书叫《真鬼牌志·其二》。 再往下看,能获悉的内容很少,因为字数本身能看到的就不多。 那里只有几个词汇,这几个词在文姿仪的右眼努力下逐渐变得更加清晰,最后她猛然发现,所谓的词汇,其实是人的名字。 桑祁、严莆、邓佳、赖华美······文姿仪小声念叨着,读着读着她的心跳有点加快,到后来完全沉默了。 第一本书的名单里有六个人,桑祁、严莆、邓佳、赖华美、石季萌、青山浩石。 而第二本书里的人名有七个,哈尔·雅各布、波田修平、波多拓也、乌奇正、吴敏、青山浩石······ 那下面还有一个名字——肖晴。 文姿仪有些难以置信,她感觉自己的身体一阵冷一阵热,因为青山的名字两次出现在书里,因为看到了多次谈及到的波田和波多,更因为看到了挚友肖晴的名字······ 这一切,不只是巧合。 文姿仪在大脑里暴风般搜刮着她和王逸之间的所有对话,以及这九年来对肖晴事件所做的追踪资料。 富士山脚下近年来进山寻短见的人她都恨不得在网上追查了一遍,光是她查还不够,她还让梁浩以及公司里的小年轻一起搜集。 这些进山寻死的人大都站着进去,躺着出来,被搜山的日本警察或者当地游客发现后带出了山林,然后由媒体通报死者简讯和身份信息。 然而这两份名单全部是生面孔。 换言之,这些人都没有在媒体报道里听人谈起过。 那么这两组人,很大可能和寻短见没有关系,而是同自己一样,是因为视雪症而聚集于此的登山客,不对,确切的说是因蓬莱山而聚集于此。 ······ 文姿仪的脊背有点冒汗,有人能够清楚地捕捉收集到这些人的姓氏和身份,思来想去无非两种可能。 其一,拥有强有力的实力背景,并且势力范围是全球性的,因此任你是哪国人,他都能查到你的备案。 其二,名单里的人都死了,书的作者见过所有死者,所有人因爬山的名义而来,身上携带的证件当然是最齐全的,人死物证在,身份证、护照这些东西都被,某个人收走了,而后一笔笔记录了下来。 不管是哪种,都让文姿仪的头皮发麻。 这对他们来说并不是个好消息。 第46章 陶俑 她草草卷起竹简,默默记下两捆竹简里的13个名字,准备去找王逸。 这时,有个什么东西掉落在她的肩头,恰好滑下去撞到了她胸襟前别着的那支钢笔,发出一声好听的脆响。 文姿仪拾起一看,那是一只木质的签文。顺着掉落的方向仰头凝视,这才发现天花板上密布着一片,看上去每个木板也都写着一些字。 文姿仪低头去看自己手里的这只签文: ——出门不及鸟窥全,宝剑插在枯桑树。 真有意思,这是想说什么吗? ‘外出之前没有看清全貌,把宝剑落在了桑树林里···’ 看上去是一句叙事诗,而且似有所指。 文姿仪隐约觉得这诗有点像在说他们,可是她没有宝剑啊,真要说‘宝剑’,那也只有王逸那柄登山杖稍稍像一点吧? 等等,文姿仪细细回溯,说起王逸的登山杖···好像自出了老宅门之后,确实没在他的背包侧面看到过···难不成,真的落在老宅里了? 是巧合吗,文姿仪头绪有些乱。 但是几秒钟之后,也不知道是不是她盯着这只木板的时间盯得有点久了,视线里有点重影。 签文上的水墨笔记突然就地打散,阴作一团,末了三五结合,重新组成了另外一行字: ‘出门左手前行六步,西、北各行六步有半,得见桑木梯,承其而上,务必独行。’ 文姿仪觉得如果是以前的自己看到这些,肯定会吓得六神无主,现在她依然又惊又疑,但心里已经能够承受这种变故了。 这算是告诉了她楼梯的位置吧。 文姿仪的视线落在了最后两句:‘承其而上,务必独行’。 是说这楼梯的承重只能允许来人一个一个上去吗。 正想着,手上木板的签文又变开了:王x不来,他在x。 这一变之后,就再没变过了。 最后这一句里不知道是什么原因,有两个字被墨水遮住,感觉像是强行泼洒上去以免让她看见一般。 王什么没来?那句有名的止王不来吗? 一个人的思路有限,她准备找王逸碰一碰。 出了藏经阁,过道里仍然静悄悄的,墙壁上临描了不少画,其中大部分是山水画,也有人物画,只是那作画的水平不敢恭维,是偏向写意派的。 文姿仪掀开帘子进了右手边的那扇门,眼前蓦地出现一面很大的镜子。 镜子里,自己的身旁,赫然有三五个黑影围在她左右。 文姿仪暗叫不好,她身体第一时间前倾,大腿微曲,随时准备伺机而动。 过了一会儿,见那几个‘人’都只是原地杵着没有后话,这才向前两步用钢笔的笔头试探,居然是几尊陶俑。 这几尊陶俑的刻画程度极其精细,远胜于兵马俑坑里的人物造型,也胜于西式雕塑对于人物的捕捉。 雕塑为什么不雕眼睛,这是文姿仪每次逛美术馆必问及的问题,身边人给她的答复可以说是七七八八。 学美术的朋友说,雕塑没有眼珠意味着当事人追求自身内在的观照和超越尘俗的智慧;当老师的朋友说,眼珠子那部分是用颜料画上去的,颜料氧化后自行脱落,所以后世自然看不到;还有人说这是因为眼睛太难刻画,艺术家很多都有强迫症,稍有不慎没画完美,那整个雕塑不就废掉了吗。 文姿仪觉得他们说得都有道理,事实上不论是兵马俑坑里的陶俑,还是古罗马古希腊的大理石雕塑等等稀世名作,确实都很少画龙点睛。 然而,她面前的这几尊陶俑刻画之细致,是实打实连同眼睛一并雕好的。 不止如此,甚至还勾勒出了根根分明的细长睫毛,文姿仪从上往下打量了一遍,如果非要挑毛病,手部没有指甲这一点勉强算作一个,除此之外再找不出其他问题,也难怪她一时间没能分清真假虚实。 房子里这时又传出窃窃私语声,声音飘忽不定。 她向身侧看去。 房间里摆放了不止这五尊陶俑,大概有几十尊,大小不同,面部神态各异,造型也没有一样的。 一排一排的人像栩栩如生,摆得也是整整齐齐,两组人像都盯着对面那排的假人看,看上去有些诡异,甚至是滑稽。 但当文姿仪从中间的空隙走过时,她的感受就不同了,此时这两边的陶俑不再面面相觑,而都是看向她的。 有个迥异的念头从脑袋里一闪而过:要是在这堆假人里掺进去一个真人······ 于是她每走两步就停下来观察两侧的雕塑,唇瓣那里的细泥早就干涸,怎么可能会动。 这时背后忽然传来脚步声,她急匆匆回头。 王逸正背对着她站在远处的角落里,他低着头,在端详什么。 “王逸···”文姿仪边叫边往他那里挪步。 王逸没有回应她,倒是那细细簌簌的人语又来了。 “王逸,你说什么呢?” 他依然没有吱声,这时文姿仪终于走到他近前。 她发现王逸正抱着一个婴儿,王逸看到她来,右手在唇间比了个‘嘘’的手势。 她点点头,又看向王逸怀里的孩子,这婴儿是他从哪找来的,皮肤白净眉眼分明,含着半截大拇指好像它很香甜似的,正闭着眼小睡。 再一看,文姿仪浑身像是过电了一般,这不是个陶俑吗?! 那婴儿的手指,根本没有指甲! 文姿仪惊疑之下想提醒王逸,可她才视线上移,就发现王逸还保持着那个噤声的姿势盯着她。 两人对上眼神,文姿仪又听到那个窸窣的声音,但是这次她听清了,那是一个老人的声线,距离之近、声音之细,就在身边,而眼前王逸的嘴显然没有动过! 透过镜子的反射,文姿仪一眼就看到,是王逸怀里的‘婴儿’,在开口说话。 文姿仪是从自己急促的呼吸声中醒来的,她的手臂僵麻,似乎四肢血液流不通畅,有点低血糖时犯的那种心慌。 眼前是五尊陶俑,背后是一展明镜,不时还有诡异的低语声传入耳中。 她一脸的难以置信,感觉浑身的血液似乎都在往头上冲,怎么感觉眼前的这些刚刚才都经历过呢? 更疑惑的是,王逸呢,那个婴儿又去哪了? 上衣兜里的什么东西硌得疼人,取出来一看,是刚才在左侧房间拿走的那块木质签文,而这块签文现在,恰好断成了两截。 她有一种不好的直觉,她没有睡着,也绝没有做梦! 当下快步出了右手房间回到走廊上,她想起了签文上的内容。 ‘前行六步,前行六步······一、二、三、四······’ “姿仪小姐。“ 熟悉的声音让文姿仪漠然回头,王逸似是早在那里等她了。 “姿仪小姐,我刚刚探查完右边便来左边找你,却发现你人不在里面,正奇怪的时候你居然慌里慌张地从我对面跑出来了,平时很少见你这么慌乱,不要紧吧?” 走廊里静谧极了,只有文姿仪压制着的喘气声时有时无,她看向王逸的臂弯,那里没有什么婴儿,低声说了句:“我没事。” 事情发生的太过突然,她到现在都还没有理清头绪,王逸要是问她发生了什么,她一定答不出,也没法形容刚才经历的究竟是现实还是梦境,甚至就连签文里的内容,现在都让她感到恐惧。 ······ 心乱如麻之际,文姿仪举起右手,由眉心处顺着细腻的皮肤向下拂过,‘刷’了一遍脸。 手从脸颊滑下顺势到了左肩,她刚好用两根手指掸了掸那里的灰尘,然后她说:“有发现什么吗?” “许多精致且富有年代感的陶俑,没有什么价值。” 文姿仪没说话。 反倒是王逸漫不经心地说了句:“姿仪小姐呢?” 文姿仪定了定神,眼神中带着钩子,声音还有点发抖:“我好像知道一层的楼梯在哪里了,跟我来吧。” 第47章 暗墙 按照心中记下的楼梯路线小心使然,可才按部就班走到第二句,就遇到了状况。 ‘西、北各行六步有半······’她清晰记得签文上是这么写的。 然而她刚向前走完六步,才向西走出两步,心里咯噔一下。 迎面立了一堵墙,墙中央好巧不巧的,插着一排明晃晃的七寸石刀。 这要是行出六步,势必要头破血流,以身殉道不可。 文姿仪素来厌赌,赌剧本的契合度、赌剧组的实力、赌资源的优劣,这些事情她从不张罗,她喜欢靠实力和作风稳住成绩和口碑,拿到自己该拿的东西。 然而她也遇到过,有些时候,事情的解决需要一些实力之外的成分。 俗称运气。 她颔首低头,鼻子里不屑地轻哼一声。 旋即眼色一冷,头再抬起来的时候一脸倨傲,脚下皮靴踩得噔噔的,嘴里重新数起三四五六,硬着头皮便往那刀口撞了过去! 王逸一直在文姿仪身后跟着,折到这里发现文姿仪顿住有些不解,一看是前面正对着他们插了排刀,正思索应该要转弯了,没想到两秒后文姿仪直朝着那些凶器撞了过去,惊得他瞠目结舌。 不过当文姿仪的头和石刀撞上的那一刻,王逸明白了。 先是文姿仪的脑袋整个从那石刀上没了过去,接着她的身体也没进了墙壁里。 ······ 这一回穿墙入室,文姿仪汗湿了鬓角,她的眉心刚才真的抵到了石刀的森寒,但只有一瞬间,人就像穿过一层海浪来到了新的地方。 她的心中有一丝庆幸,但更多的是心惊,以及怀疑。 这种虚实的把戏她的重瞳没有看出来,已经是一天当中的第二次了,事出反常必有妖,这不正常。 喘息之余,身后有了动静,伴随着男人粗重的呼吸声,王逸也进来了。 文姿仪把眼下的六步半走完转身向北,紧接着又是六步半。 终于,在第二轮六步半走完之后,他们见到了一层的楼梯。 这是他们想要上到第二层需要依靠仰仗的关键,那楼梯看上去相当诡异,造型奇特,材质也很稀罕,好像是一大块原始的木头。 文姿仪和王逸走近了上手去摸,纹理复杂,枝杈繁多,是桑木。 桑木梯,顾名思义,用桑木架起的梯子。 “这树本是灌木,枝杈多而易裂,这一棵能长得如此完好,堪称奇迹了。” 确实如他所说,这层楼梯的独特之处,就在于整个楼梯便是一根浑然天成的桑树树干。 当时修建时,应是整根被完好地斜放在了一二层楼阁之间,底部挫平,然后在树干上一级级雕刻台阶而成。 文姿仪在山西拍戏的时候曾游历过长治市当地的五凤楼,那五凤楼的楼梯便是用桑木制成。 当时她想趁导游不注意上去溜两步,于是叫肖晴替她打掩护,结果刚跑两步就东窗事发,人被拉下来,还害得肖晴挨了导游一顿臭骂,当时她哄着哭红鼻子的肖晴好一阵子······ 想着想着,视线开始变得有些模糊。 明明那时哭的人不是自己,可怎么现在再想起来,她的鼻子反倒酸了呢。 文姿仪又‘刷’了下脸。 眼下不来楼的这一节桑木梯比五凤楼的还要更加宽大厚实,虽然跨越千年后的木梯表面已经斑驳不堪,但主体木料依然圆润坚挺,不得不让人惊讶。 另有一点的不同之处在于,山西五凤楼的桑木梯只可用作观赏,并不能够真正承载成年人的体重上楼,也是因此肖晴当时才会被她连累。而不来楼里的这节桑木梯,看样子便是上下楼之间的唯一桥梁,是真正用来爬楼的。 文姿仪把重心放在右脚,踩在桑木梯上试了试,落脚点很实,不是机关,不晃也不响。 之前在剧组里听道具师提起过,我国的木楼梯之所以罕见,是因为对古人而言,楼梯是古建筑的一部分,与居室融为一体,越隐蔽越好。古时的楼梯笔直、陡峭、鲜有旋转,也从不在房子的正中间出现,通常隐藏在很难看到的地方,是一种风水讲究。 这不来楼的桑木梯也是,藏的位置离谱,看着有点吓人,但作用和现代楼梯无异,文姿仪很有节奏地踩着每一级被刀口凿出的凹陷,很快上了二层。 踏上二层楼的地板,她俯下身子想招呼王逸起身跟上,谁知一回头,王逸已经站在她身后了。 “怎么了姿仪小姐,你这是什么眼神啊?” 文姿仪有些晃神:“······没什么,倒是你,跟我跟得这么紧干嘛。” 文姿仪眯着眼睛笑,脸上似是带着嗔怪,然而那张笑脸之下,心思却不在此。 ‘承其而上,务必独行。’ 她先前推测‘务必独行’指的是来人需要一个一个地上楼梯,不能多人一起······ 这条他们显然已经违反了,但眼下,什么后果也没有发生。 ——会不会是她解读错了。 这个想法在文姿仪的脑海里萌生开来。 她现在已经证明,签文的前三句话都是真实可信的。 楼梯已经找到了,人也已经到了第二层,‘务必独行’如果不是她所理解的那样,那就只能从字面上的意思来解读了: ——请务必一个人来。 第48章 来自非银牌的威胁 如果这才是签文想表达的真正含义,那她明白得有些迟了,显然两个人当下已经站在楼上了。 但同时文姿仪也不禁思考,为什么签文要让她一个人上来呢。 不及细想,楼下的某处像是有什么东西破裂碎开,王逸膝盖着地跪伏在楼梯口处向下张望,两人都警惕着去听,突然间,文姿仪感觉整个楼板好像巨大的颠簸了一下。 她和王逸都僵了一两秒,王逸面向她问:“姿仪小姐···你听到什么了吗?” 文姿仪的声音比蚊子还小,能看见她嘴动:“别······别出声。” 有什么重物一下子砸在了地面上,听声音像是被什么东西拽动着一直在地面拖行,发出剐蹭摩擦的噪音。 而这噪音中间,间或夹杂着沉重的脚步声。 “走。” 王逸迅速起身,对文姿仪脱口说了这一句,便带她朝着人生地不熟的二层深处跑去。 楼下有活物,这下他们彻底清醒了,刚刚在楼下,除了他们,一层还有别的活物! 文姿仪说:“我们这就走吗,那个拖在地上的不会是周正。” 身前的王逸头不回脚也不停:“不可能是他,那种剐蹭声响是钝器发出的声音,如果是人的表皮贴地摩擦,声音会更闷······也不知道那东西会不会上楼,总之先躲起来。” 王逸拉着文姿仪躲进某个暗室里的角落,说真的他们根本不知道自己在哪。 刚才王逸拉着她到处跑,一种‘鬼’就在附近的警觉让他们不敢停下脚步,看着这个藏身之处好,呆了两秒又觉得这里不妥,一会儿觉得藏到那一处好像更安全,过去屁股还没坐热又发现不是那么回事。 他们知道,道理其实很简单。 躲的地方不同,被发现的机率当然也会有区别,然而一旦当下这个位置被发现了,对你来说就是百分之百。 两个人的喘息声特别急促,喘着喘着,文姿仪觉得自己的喘息声真大,仿佛钻进耳朵里的喘气声都来自于她一个人。 声音压下去之后她的耳根并没有就此清净,她仔细去听楼上的动静,可心脏的跳动声、剧烈奔跑后的耳鸣,以及外界的噪音似乎混在了一处,让人难以辨清。 文姿仪左手扶在胸口,做了三次深呼吸。 三次之后,耳鸣减退。 这时她才听清, ——那脚步已经在上楼了。 有些人总有一种能力,他们会在考试铃声响起的前一刻突然检查出某道题答错、漏答,又或者发现了某道原本不会的题的解法,然而还没来得及高兴,铃声就响了,文姿仪恰恰也是这种情况。 她发现两人当下所在的位置有个大问题,她给王逸指了,王逸明白过来脸也是一下子变得煞白。 每个走廊的两侧各有五间房。他们所待的这间房位于这段走廊左手边的第五间,可以说是走廊尽头的最后两间房之一。 好处是一时间对方搜捕不到,但坏处是,他们的位置是个死胡同。 假如那个活物一间一间的排查下去而他们就待在原地不动,等它搜查完走廊尽头的对面这间屋子,转身就会来查他们所在的这间,而届时他们连躲都没地方躲。 “找机会,还要挪位置。”王逸小声说道。 文姿仪溜着墙边,借着洒进不来楼里的一抹月色,她能看到那个活物的轮廓正停在刚上楼梯口的十字走廊中央,仿佛还在打量和思考先找哪一条走廊。 ······ 文姿仪的心里一沉。 那东西似是做出决定,从他们所在的这条走廊开始搜索了,而且转身已经进了第一间。 他们所在的这种房间有点像古代茶楼的标间,标准化的布局,窗、桌、柜、榻等等,窗户给她的印象最深,没有玻璃,也没有纸糊做遮挡,用的是绢和布匹蒙在上面遮光。 文姿仪看回走廊,有点奇怪,他看见那活物的尾巴还露在走廊,有点像狮子的尾巴。 转念一想,如果尾巴露在走廊的这个位置,那它的身体最多也就只能站在门口附近,这东西找人不去翻箱倒柜,似乎也不是很仔细? 正心里吐槽着,那东西已经从第一个房间里出来了,它这次踏进了月光,让文姿仪和王逸看到了全身。 八角牛头,人身狮尾。 ‘牛鬼。’ 这东西右臂拖地拉着一柄重锤,体长虽然没有熊鬼高大,但也足够有威慑力,至于身材,则更像是拳击手。 两人屏住呼吸目送着牛鬼进了第二间房。 说不上来这东西和熊鬼哪个更棘手,熊鬼体积更加庞大,有一种天然的压迫力,但眼前的牛鬼也不遑多让,而且他相较熊鬼,似乎会使用工具······ 文姿仪突然一个激灵,刚才在月光下看清它全貌的时候,总觉得缺了点什么,现在她想到了,牛鬼的胸前没有挂银牌! 文姿仪看了一眼左手手腕,刚才牛鬼进第一间房子搜寻她当时脑子很乱,一时间忘记了计时,这已经在搜第二间了,必须要尽可能地把握它在一间房里停留的时长才行。 牛鬼的尾巴依然留了一半在走廊,身体也没有很往房间里走,如果它搜每个房间都保持这个姿势的话,她和王逸要想从它身后开溜就必须轻之又轻······ “出来了。”王逸低声提醒,文姿仪立马停表。 1分25秒。 他们有1分25秒的时间!考虑到它搜查时进出走廊的时间,这个时间可能还会更紧张,基本上只有1分钟左右留给他们从牛鬼的身后择路而逃! 面前只剩两条路了。 首先,潜行。 因为距离太近,逃的时候要想不被发现就不能发出响动,不发出响动就只能放慢节奏,不能快。 其次,快速通过。 要快就肯定会发出声音,趁牛鬼搜查某间屋子时迅速从它身后经过,坏处是会即刻触发追逐。 王逸考虑了几秒说:“我打头阵吧,我们潜行过去,到十字走廊中央就右转。” 文姿仪嗯了一声。 牛鬼出来了,很快进了对面的第四间房,就是现在。 王逸小心翼翼地先踱出房门,好在他们穿的都是登山靴,鞋底的质量韧性不错,因此走在地上没什么动静。 可是这个时候,登山衣却成了最大的阻碍,防风的质地使衣服的表面有沙粒的质感,稍一剐蹭摩擦就会发出哧溜溜的声音······ 因此他们两个现在都是抬着双臂走路。 就这样一步一挪地,王逸悄然通过了那半截尾巴,文姿仪也只差半个身子就要穿过去了。 这时,她忽然瞥到王逸上衣的侧兜里有个明晃晃的东西随着他的脚步抖了两抖,竟然就势跌落下来。 说时迟那时快,她咬紧牙关,高抬的手臂拼命前探,也幸亏这两只胳膊已经举起来了,在那钝器就要撞击地面之前,手指间终于捏到个半拉。 这高难度的动作吓得她汗都流下来了。 此时她刚好和牛鬼的尾巴平行,一丝穿堂风打在了她的鬓角,让她不由得看了一眼牛鬼所在的第四个房间。 ······ ‘怎么会?’ 文姿仪眨了下眼睛又看。 ‘房间里是空的?!’ 这么说也不准确。 准确地说,这间房的房门和窗户现在统统大开着,可牛鬼却已不见了踪影,只地上垂着它的一截尾巴。 第49章 交锋 房间里的这尾巴极细极长,耷拉在地面上像一条粗绳。 文姿仪的视线顺着这条粗绳一路向上,直到它顺着墙壁蔓延到室外,最终消失在了窗户的上檐······看着像是往上面去了。 刚才她借着月色端详过牛鬼,那时它的尾巴,有这么长吗? 文姿仪略一迟疑,似乎没有。 这根尾巴···更像是旱地拔葱突然伸长出去的那种感觉···等等,伸长? 她当即一怔,转眼间思量了几个问题。 为什么牛鬼一直有半截尾巴露在走廊里,为什么它从来不搜他们这一侧的房间,为什么对面这一侧房间的窗户都被打开了? 牛鬼爬到上面去了,它要爬去哪呢? 有一瞬间像是想通了所有疑问般如梦初醒,文姿仪下意识就往左边跳开,可惜她还是慢了一步。 巨锤的劲风霎那间将她带倒,她拼着头部着地的风险一个扭身,脚在边墙上用力一蹬,算是卸去了那记重锤一半的劲力,但另一半尚存的刚猛力道还是让她重重落地,一时跌麻了腿脚。 文姿仪不敢怠慢,扶着地面赶忙起身,此刻,就在他们原先藏身那一侧的第四间房里,赫然站着一只牛头怪物! 果然如此。 古时建筑的占地面积,不仅仅是考虑长宽高,还要包括在月色、阳光下这栋房子投在地上的阴影面积。 牛鬼的尾巴无限伸长,身体就藏在不来楼的影子里,实际上早就从上面兜了个圈,从不来楼的这侧绕到房顶,再绕到了房子的另一侧进屋探查。 文姿仪他们刚才掐表掐出的时间是1分25秒,当时还感叹牛鬼搜查的速度未免太快,但实际上,这并非是牛鬼搜查走廊右侧单间的用时,而是它搜查正反两间房子加起来花费的时长。 也就是说,真正留给他们逃生的时间,还要在这个时间的基础上减半才对! 一锤刚过,一锤又至。 凛冽的锤风逼得文姿仪步步后退,一直退进了对面的房间里。 房间狭小,根本没有躲避之处,好在事有两面性,无处躲闪的同时也限制了对方武器的施展。 牛鬼把巨锤一撂,两只凶臂就向她抓来。 文姿仪现在就像一只泥鳅,以房间内的零星家具为支点换着位置闪转腾挪,但这终归不是办法,只要稍被牛鬼抓到,看样子就是非死即伤。 王逸这时在牛鬼的背后摸了两把,也不清楚他做了什么,只见这头疯牛赤焰般的眼睛陡然黯淡,像是突然死机了一般。 文姿仪当然不会错过这短暂的机会,她脚踩柜台翻到牛鬼身后,双腿还未着地,背后怪物就已经重新醒转过来。 两人丝毫不停歇夺路便逃,跑到交叉走廊不知是谁喊了句‘分开跑!’,文姿仪拐进了左手一侧。 跑出百十来米回头一瞧,牛鬼还是挑了她这边,就紧追在身后不远处。 她灵机一动绕进左边屋子藏在暗侧,牛鬼刚一进来,她就转身出门,而且出门就蹲下。 等牛鬼再出门时,她便瞅准牛鬼腋下唯一的视觉死角就势一钻。 ······ 人又回到了刚才的那间房子里,她捂着嘴,胸脯随着她的呼吸一起一落。 这招她只在公司的后辈缠着她玩《xx人格》的手机游戏时用过几次,没想到今天还能派上用场······ 牛鬼的脚步逐渐远去,她终于是得到了片刻喘息的机会。 由于从刚才开始就一直疲于奔命,现在小腿肚已经有些酸胀,文姿仪隔着靴子揉了揉脚踝。 四下看看,这间像是库房,很多她叫不出名字的物件成批的集中放置在墙角。 她突然注意到面前的公鸡石雕看起来有些突兀,主要是它嘴里像是衔着几根‘鸡毛’似的东西。 文姿仪缓缓蹲下身子,目光与公鸡的视线持平,伸手把那一嘬‘鸡毛’捻了下来凑到眼前查看。 棕色的绒绒、绿色的涤棉面料······ 这是周正绿皮军大衣的材质,他之前一定来过这里。 由于周遭的恐惧加上无法确定周正是否真的进来过,她刚才甚至萌生出寻找机会离开不来楼的念头,但眼下确定了周正真的到过这里,那就不一样了。 鬼使神差地把这嘬布料塞进兜里,手却碰上了另一个陌生的硬物:对了,是那个从王逸兜里掉下来的东西。 文姿仪取出来一看,是一把三指抠用的防身指虎,上面还残留着一抹鲜红。 她用食指轻微触及,指间也染上了红渍,这血明显是才沾上不久,将干未干的状态。 ——王逸受伤了?不应该,从宅院出来一路走到现在没看见他有什么伤口或者行动不便的地方。 ——那是他防卫的时候把其他什么击伤了?可是除了几分钟前和牛鬼有过交手,也没听到再有其他剧烈响动,更何况他刚才在牛鬼的后背上做手脚也是空手作画······ 正思量着,靠近窗户的位置有了响动,一个八角牛头的黑影透过布帘映在窗纱上,文姿仪眼疾手快端起一个箱子就砸过去,随后头也不回地冲出房间。 “又来了···虽然我闻起来是挺香的,可从没听说牛鼻子有这么灵啊?” 马不停蹄,前面又要回到刚才的十字转角,文姿仪打定主意,这次既不往左也不往右,她选择了继续直行。 一直和牛鬼在二层来回兜圈子不是她的目的,周正如果不在这一层,他们就应该设法找到通往三层的楼梯。 正准备快步通过十字转角,人刚冒头,余光就瞥到右侧走廊站着一个人形黑影向这边抡来一柄锤子,这一下完全出乎文姿仪的预料。 牛鬼不是在她身后吗,什么时候又跑到右边的走廊里了? 来不及多想,她这时重心靠前,躲是一定躲不过去的,于是兵行险棋剑走偏锋,双腿用力一蹬反向着牛鬼的怀里直扑过去。 也是好运眷顾,让她将将卡在锤子贴到头皮之前撞进了牛鬼的臂弯里。 这一撞并不简单,她是将王逸那柄指虎戴在右手三指上的,因此一撞之下牛鬼也有半秒钟的踉跄。 文姿仪看清时机把它推开,继续夺路而走。 她忽然非常感谢当初在剧组里那些没日没夜工作的日子,长时间的户外拍戏练就了她优于普通女孩的体力和身体协调性。 那时她在树荫下背台本,剧组的武术导演是个老头,就在旁边教男演员武术动作。 练了一会儿武导见她站在一旁蹙着眉毛跟个监工似的,没来由的说了句:“看什么呐,想学吗?” 自那以后,她拍戏时偶尔遇到动作戏也不会去找替身,都是自己上去直接拍,碰上激烈点的打戏,武导还特别喜欢多教她一点实用的东西。 老头当时跟她开玩笑说,‘小姑娘嘛,多学点好,以后说不准能用上呢······’ 人就是这样,你永远不知道曾经学过的东西会在什么时候什么场合派上用场。 第50章 质问 文姿仪觉得如果把她目前为止面对牛鬼的表现当作一场考试,那她答得不错,而且还是超常发挥的那种学生。 然而,考试的结果如何还要看最终时长,如果测试就此结束,暂时没碰到不会的题,那么她是赢家。 但如果时间继续延长下去,那就不好说了。 她又向前跑出几步,借黑灯瞎火的阴影藏身,牛鬼和她相距不远,如果是白天,这个距离一定会被发现,但好在夜晚可视度原本就低。 人算不如天算,四野僻静万籁俱寂的这会儿,她的手机偏偏响了。 文姿仪觉得简直离了大谱,因为这地方连一格信号都没有,她早就关机了,关机的手机这会儿怎么会响? 掏出来正准备按掉,却愣了神。 她发现来电显示那栏的人名是——肖晴。 她笑了,这太有针对性了,但她还是按了接听。 身后的脚步声大踏步地追来,显然她的藏身之所已经暴露,但文姿仪此时丝毫没动,她全神贯注地听手机那头的动静。 可惜手机对面没有人说话,倒是有‘嗬嗬’的鼻息和沉重的脚步声。 心中有些失落但她没时间惋惜,文姿仪瞧好身后牛鬼袭来的一刹那向自己的侧后方躺倒下去······ 果然,她一仰头,就发现这一刹那左侧路口同样冲出来一个黑影和那牛鬼撞了个满怀,看架势似乎是大水冲了龙王庙。 但这大水和龙王都不是她的亲戚,文姿仪瞅准这个空隙,忙向与它们相反的方向跌爬滚打。 她随便找了个门缝爬了进去。 万幸,牛鬼那一撞似乎撞得晕头转向,这次没有立刻来搜她所在的这个位置。 从刚才她一路被找到,心中就不免觉得奇怪。 明明自己前一秒才甩开的牛鬼,后一秒怎么又从别的方向过来了? 渐渐的,她有了眉目,待到意外接通肖晴的电话却听到里面只有喘息和沉重的脚步声,文姿仪已经大致猜到了,电话是鬼的把戏。 而这一层,一共有两头牛鬼在追踪她。 ······ 连续的跑动让文姿仪大致熟悉了不来楼二层的构造:二层正中间是一个面积较大的圆形房间,这个房间的外围是一圈串连相通的环形走廊,同时东南西北四个方位各有一条走廊向外延伸。 这是她肉眼观察到的构造,至于二层有没有像一层那样‘看不见’但实际存在的架构,可穿透的墙、不存在的房间、隐秘的楼梯等等,这些她还没来得及发现。 “姿仪小姐?姿仪小姐你在吗?” 文姿仪看来人是王逸,手探出房门冲外面摆了摆,王逸见状小跑两步迅速向她这边靠拢。 “小声点,怪物就在附近······你刚才躲到哪去了,见不着人,牛鬼一直追着我不放也不见你出来帮忙。”文姿仪朝他抱怨。 “抱歉,刚刚我没有躲在固定的位置,对付这种自由活动的怪物,灵活变换位置反而不容易被它找到。” “是这样吗?” 文姿仪狐疑着凝视他眼睛,声音里还带着嗔怒。 但是很快,那怒意变成了温婉,她出人意料地靠了过去:“借我休息一下,我真的太累了。” 王逸被她这么一抱有些意外:“你怎么藏到这种地方的,这像是一间柴房,你看这里面,全是大大小小的木头。” “是啊,你看这······墙上还放了一把宝剑,这不来楼的主人当初地位一定不低,劈个柴,削个木头,不用斧头用宝剑。” “嗯嗯,姿仪小姐,你在这里待着别动,我去引开它,然后再绕回来与你汇合,坚持一下,我感觉去三层的楼梯应该就在这附近了。” 文姿仪眉眼含笑目视着王逸离开,没有挽留,像是有心事,心里不住盘算着什么。 过了几分钟,走廊里有了脚步。 但她没能等回王逸,在王逸之前,她先等来了一头鼻孔冒着白气的牛鬼。 略显呆滞地看着那只拖行夺命摆锤的可怖怪物,文姿仪心脏怦怦直跳,她有些困惑。 为什么一直是自己在被追杀,她发挥到了极限却连个喘息的空隙都未曾有?甚至于前脚她才和王逸分开,这一亩三分地还没捂热乎,后脚牛鬼就又杀到眼前了? 她站在原地,没有动也不打算跑。 忽然,一段手机铃声骤然响起。 然而这次声音的来源却不在她身上,相反,声音是从眼前的牛鬼身上传出的。那响铃也不是电话铃声,而是她十分钟前拥抱王逸时设下的闹铃。 一段时间以来文姿仪一直压制着内心的某个想法,对于心中的某个声音视而不见,主观上也是强烈否定。 但她不能否认,自己有些想念原来和王逸并肩思考的时光,她总觉得现在的王逸有点陌生,陌生的不像他。 于是在又一次和王逸相遇后,她假意拥抱委身过去,然后‘不小心’地把手机‘遗落’在了他的兜里。 没见到牛鬼之前,她祈祷着那个闹铃别响,万一王逸真的在躲避牛鬼的路上,手机响了这不是要他的命吗? 见到牛鬼之后,她也祈祷那个闹铃别响,因为如果闹铃在它身上······ 可惜没有如果,它终究还是响了。 ······ 牛鬼显然也是始料未及,愣住了一两秒,随后身形化作了磅礴的雾气,雾气消散褪去,那里站着一道熟悉的身影。 文姿仪的眉眼淡漠中带有明显的挑衅意味,她嘴角的笑容消失了。 “你是王逸吗?” 第51章 显形 ······ “我在问,你是王逸吗?” “当然是了姿仪小姐,很抱歉吓到你,我刚才给自己贴了一张伪装符文,扮成了牛鬼的样子,这样它就不会······” 文姿仪没让他继续往下说:“其实很早我就想说了,他从不会这样叫我。” “什么?” “那个傻瓜,不会叫我‘姿仪小姐’。” 顿了顿她接着补充:“也不会管周正叫周正,他一直礼貌地叫他周哥。“ ······ “姿仪小姐,你是不是误会了······” 文姿仪的眼神愈发冰冷:“刚才在一层走廊,我右手自上而下刷过一次脸,那是王逸特有的动作,而你看到之后竟然没有半分吐槽,我猜你根本就不知道这个动作是什么意思,对吗?” “啊,那里其实······” 王逸的话再一次被无情打断:“王逸会画符不假,但他画的远比你慢,每个符也必定落于纸张之上,而不是像你那样,凭空在空气中笔走龙蛇。” ······ 其实类似的证据还有很多,签文里的‘务必独行’、王逸没离过身却突然消失的登山杖,还有签文变成水墨后的那句‘王x没来’。 她一开始以为x是指代秦皇,现在想来但凡自己被提示到和王逸有关的内容,似乎都被什么外力干扰,让她不能看清。 再就是她的右眼,自某个时候起,似乎就突然失效了。 “文小姐,我想我们一定是哪里搞错了,你也知道这里的一切都不正常,或许是鬼物们的离间计呢?” 文姿仪戏谑一笑:“改口啦?怎么现在又叫我文小姐了,不解释一下吗?” 对面没有回应,文姿仪的耐心也早已耗尽并不再等。 她面无表情地从手边的木堆里抽了一根木棍,嗖地扔过去。 “接着!” 对面刚接住那木棍,还不知所以然,眼帘上掀,竟发现文姿仪不知什么时候把墙上的那柄宝剑取了下来,而且剑已出鞘,锋芒毕露。 此时那宝剑被她双手紧握立于胸前,右脚更是向后撤步,王逸还没来得及吐出哪怕只言片语,文姿仪下一秒已经冲刺过来了。 她学着某人当初的样子朝头、腹、手三处‘之’字形击打,前两击王逸已经忙于招架,到了第三击腕部吃痛,文姿仪从他身边滑步而过的同时更是将那根木棍击飞缴械。 脱了人力控制的木棍在空中翻了两个360度,哐当掉在地上,识趣地滚到走廊的一边。 文姿仪心中一凛,板上钉钉了。 如果他真是王逸,不会连自己照猫画虎的剑技套路都接不住。 手腕陡转,她的剑锋剑芒所指之处,正对着眼前人,同时眼神里不再压抑地迸射出狂放的戾气。 “你根本不是王逸,王逸在哪?” 假王逸一怔,旋即明白自己再无继续伪装的可能。 他缓缓转身,继‘牛鬼’之后,‘王逸’这第二层‘皮肤’也开始逐渐脱落。 “不得不承认,你比我预想中的还要聪明,姿仪小姐。” 文姿仪一把剑刃正对着他,并不急于说什么。 “不过你们关系当真不错,竟然上来先问他人在何处,你就不好奇我是谁吗?” 文姿仪废话不多说,一剑过去将其斩为两半,然而对方的身体就像是破絮一般,分体后又重新接上。 文姿仪见状,脚下开始徐徐后撤。 对面的‘人’这时突然拜伏在地,文姿仪看得清楚,它的脊背位置明显向着两侧翻起白皮,皮层皲裂开来,一层一层褪到两肩、两臂、最后离了两手。 这顿操作看得文姿仪脚下无根几乎干呕,好在她的靴底很硬,还能支撑着她继续向后退去。 文姿仪看得呆了,那脱落的皮肤背面流光溢彩,竟是一道大号的符文。 趴在地上的团状物匍匐着站起身子,个子比起刚刚高出许多,它的骨架很大,四肢冗长,偏偏一张脸上不见五官,神似传闻中的无脸男。 虽然无脸,但并非无名,它的胸前也有一张银质挂牌,左侧为鬼右侧为长腿长手的‘介’,这字名为魀【ga】。 假王逸这一次终于露出了本声:“即便你已经识破了我的伪装,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又有什么不好呢,挑明败露、刀剑相向,只能加速你的凋零,你的朋友尚且不敌,你又能有多少胜算?须知慧极必伤、情深不寿,乃是亘古不变的道理。” 然而女人手指轻绕着发丝,对此只是不屑:“早用你自己的破铜啰嗓说话不就好了,借用王逸的声音,我听着心烦。” “伶牙利嘴。” 魀突然暴起向文姿仪发难,不知是不是变成本体的缘故,速度相较牛鬼来说更快,文姿仪也不再偷偷摸摸后撤,而是扭头加速向身后跑去。 他们想的没错,魀是位列9-16位中间一档的鬼众,虽然文姿仪每次回头都发现它离自己更近了一步,但总归不像魍魉那般速度逆天。 虽然但是,走廊前面已经没有路了,尽头是一扇窗户,两侧的客房可以躲避但也是杯水车薪。 “接着!” 文姿仪掏出一根什么东西在墙上一敲一磕,就往身后抛去。 魀看得疑惑,那物件文姿仪刚掏出来时它就注意到了,像是一节小棍,漆黑不起眼,待她向墙上摔打磕碰再抛过来,那东西却亮起了幽绿色的荧光······ 它知道文姿仪聪慧,文姿仪让它接,它反不去接,当下伸手将其扇开。 只是这一停一扇,再瞧向文姿仪时,她竟然已经挥剑削去了半截窗户,半个身子坐在窗户外面,接着两手一松身子向后仰躺下去。 魀脚下一个弹射猛冲两步,那只瘦长的胳膊向前抓去,这突如其来的二次加速让文姿仪暗叫不妙。 头皮瞬间吃痛,那只鬼手竟然真的薅住了她一缕长发! 强忍头顶上针扎般的痛楚,文姿仪当机立断挥剑上砍,被斩断的发丝簌簌的掉在她的面颊,没了向上的阻碍,身子再次向下坠落。 只听见阁楼上空旋绕着她的余音—— “非要我赠人青丝,送你的照明棒,不喜欢吗?” 第52章 秦姬 文姿仪承认自己有赌的成分,手上这把剑从墙壁上取下的时候,剑鞘外壳上有一行刻字:携此物于楼东之外纵跃。 看到这行字的时候文姿仪脑子里是懵的,这不来楼虽然看上去没有国内的名楼黄鹤楼那么高耸,但要从二层一跃而下,少说也有20来米,这高度相当于从国内一栋七层高的楼房上跳下去······ 即便运气好捡到条命,也要落个终身残疾。 但眼下处境本就不能以常识来论事,况且她不跳,身后的魀对她的威胁有过之而无不及。 人失重下坠的时候,心是飘忽不定的,会怕,会没底,上一次有王逸抓住他,而现在王逸都不知道还是否平安。 逐渐向着不来楼塔尖远去,头先没入一段碧波中,接着是身体。 “哎,来了来了,有人下来了!是文小姐!” 耳边有些聒噪,还未及细听,她已经扑通一声落入水中。 文姿仪的视野一阵悸动,眨眼之间周围已是一片完全不同的环境。 落水稍显急促,水漫进鼻腔进入气管呛得她剧烈咳嗽起来,挣扎着浮出水面,入眼之处,自己像是掉进了一座古色古香的圆形水池中央,周遭的高台点满了烛灯,光线比起楼上算是大亮。 有一个胖点的身影率先进入自己的视野,瞧见来人方面大耳,文姿仪心下安了三分,是周正。 但她很快又焦躁起来:“周正!快闪开!上面的鬼随时有可能跟着我跳到这里。” “文小姐不必担心,”这时响起一个清脆的女声:“人可以推开这栋楼的窗户一跃而下,鬼却不能。” 晚了两步,视野里又多出一个古典美人,身材匀称,清风明月的站在身侧。 女子两手袖袍略微上举,向她打拱行礼,手放下后才见其明眸皓齿。 “你好,我叫秦姬。” *** “秦姬······” 文姿仪目光给到周正,他看上去还算精神,不缺胳膊不少腿,看着没受过虐待。 周正很有眼力见地过来帮扶文姿仪走出水潭:“文小姐来,秦小姐说得对,咱们慢点,小心脚下,哎呀我可算见到您了。” “想见我,不想见你兔爷吗?” “当然想当然想,您放心,我兔爷肯定没事!” 文姿仪脚步一停,手上那把剑也跟着晃了一下:“你怎么知道没事?” 看来这朵出水芙蓉的戾气当下有些重,周正觉得不管是文小姐的锋芒还是她手上那柄剑的锋芒,自己暂时都应该避一避。 三人行到水潭之外,文姿仪全身的衣服吸水吸了个饱,感觉就像是身上多背了几斤沙袋。 自称秦姬的女人拾起一个干草编织的箩筐说:“小姐浑身都湿透了,行囊便放在这里,请随我到里间更衣吧。” 周正赶紧接下文姿仪的背包,满口称是:“我在外面候着您二位,有啥事待会再说,不急不急。” 跟着秦姬,可能是两人心境不同,她脚步稍乱,秦姬则走得不急不缓。 这处空间似乎背倚不来楼的一层基座,应是楼宇内里的设计特别处理过,虽然空出了偌大一间密室,但通过外观设计层层遮掩、道道设防,使得进入不来楼的客人浑然不觉。 里间是秦姬为来客特意准备的客房,很洁净,装修内饰极富审美,丝毫不比见光的亭台楼阁层次感差。 秦姬挑了两件整洁的襦裙放在柜子上:“我见文小姐原本穿的便是白衣,故也奉上一套白色襦裙。” 见文姿仪谢过后直接宽衣解带,秦姬别过脸转身向外,不过文姿仪喊住了她:“没什么可避嫌的,您不用出去,请说吧。” 秦姬莞尔一笑:“文小姐果然别具一格。” 她思维敏捷,两个聪明人凑到一起很多事情都会变得流畅,文姿仪只说了一句‘你说吧’,她便会意到其中的意思: “小女秦姬乃是不来楼的「将作监」,您可以理解为‘管理员’,先前周郎君淳朴机警,自行解读出不来楼的正门后进入其中,当时我便有所感知,因此首先将他接到了这里。” 周郎君? 她认识的人里只有一个人姓周,这是在说周正吗······ 文姿仪忍俊不禁,告诫自己这是秦姬他们的礼称,连忙几次深呼吸将笑意压了下去,她可不想在古人面前露怯,丢了现代人的脸。 “文小姐第二个来到不来楼前,我也有所感知,但不知何故您并未从大门进入,而是动了符文······后来您进到楼里我便明白了,因为与您一同进入的还有一位,但那位非人。您与污秽之物并行却不感到奇怪,我料想它可能对您施加了什么手脚。也是因为对方如此神秘莫测,我自知难以抵挡,因此没有第一时间现身将文小姐接到这里,还请您包涵。” 秦姬的做派是明显的古人风格,而文姿仪最见不得别人给她鞠躬行礼,于是忙将她拉起来。 秦姬刚刚讲述的这些,自己亲身经历是一回事,有人在一旁回溯事情的起承转折又是另一种感受。 现在她虽然已经察觉出了假王逸的真身,但是听到那些情节心中还是不免一阵悸动,脊背也有些发凉。 秦姬接着说:“不来楼取名不来,是有四重深意:其一‘王不来’,其二‘污秽不来’,三为‘匠丁不来’,四为‘外人不来’,那鬼物是为污秽,原本对楼体不可碰、不可摸,更不能进入,但由于它蛊惑文小姐撕下了符文一角,导致外侧符文失效,它也因此得以从外面破门而入。” 听了秦姬一席介绍,她自知困局与自己有关,心中更加自责:“抱歉,那符文······” “文小姐不必过于忧虑,不来楼外部封印虽破,但里侧仍有一道,同样为鬼物所不能碰,可将其困死于楼内。” 文姿仪听得若有所思,但很快发现这是在偷换概念,末了直觉秦姬定是在安慰她:即便里侧的封印能将众鬼困于楼内,可外部封印破除以后,若是鬼物就此从外面不断涌入只进不出,也不见得是件好事吧。 不然,当初为什么还要画符阻止鬼物进来呢。 此时她已经换好襦裙,两袖素白金边,前发微蜷,后发原本齐腰,但刚才为活命被她眼疾手快地狠心斩断,此时只是齐肩。 双眉如画、双瞳似水,美得让秦姬也是赞不绝口。 文姿仪想起什么,从湿透的登山衣里掏出半截断裂的签文:“当时我在藏经阁,这东西掉在我肩上,上面的水墨字迹非常······特别。” 第53章 假象 秦姬点头:“这正是我想说的,签文和水墨变化皆出自我手,虽然形势之下我不好现身,但还是想在一些小地方提醒文小姐多加小心,也好在文小姐见微知着,才捕捉到了这些。” 文姿仪说:“周正对您提起过我右眼的事情吗?” 秦姬缓缓摇头。 这让文姿仪内心有些感动,周正虽然有时会犯憨,但是对王逸、对她,不可谓不上心,即便秦姬值得信任,他也没有擅自走漏任何风声。 刚才她情绪上头,不该对周正那么凶的,待会,向他道个歉吧。 说话间文姿仪弯下腰。 她比秦姬高出一些,只好矮下身子促变重瞳给她看:“我当时借这只右眼努力探查秦小姐留下的签文,但似乎那些提示被魀施加了某些阻碍,难以看全。” 得见重瞳,秦姬看上去惊讶和惧怕各占了一半:“文小姐的右眼竟然是两瞳,难怪可以一路坚持到这里。” 两瞳?不对,她右眼眼瞳一直是五只,王逸还为此给它起了个十字重瞳的名字。 还未出声,秦姬忽然眉头一皱似乎已经觉察出什么:“还请文小姐闭下眼睛。” 文姿仪依言闭眼,秦姬温凉的手指拂过她的额头,突然眼皮上有一下叮咬似的刺痛,就听到对面的人说:“您可以睁眼了。” 文姿仪抬起眼皮,顿觉清凉。 面前秦姬的右手掌心凭空多出一条半透明的符文,几乎微不可见。 “这蝇符极难注意,它在文小姐的眼皮上,如果不是落水后有些晶莹光亮,我刚才险些将它漏掉,是我说错了,文小姐的右眼并非两瞳,是五瞳吧?” 文姿仪颔首之余,右眼前的阴霾终于也是一扫而散,她在想一件事:自己被假王逸神不知鬼不觉地画了符,这是什么时候的事? 是在不来楼内、来的途中、亦或是老伯的宅子里······ 思绪陡然一停,心中已经有了答案。 当时她在前院等人,久等之下不见人回,正要动身去后院寻人,刚好碰上了回来的‘王逸’,也是在那时他对自己说,要给她画一个什么提神醒脑的符。 这一画,不但后来重瞳的效用大打折扣,连假王逸的障眼法自己也没瞧出端倪。。。 眼下她虽然还有很多问题想问秦姬,但是现在既已确认周正的安危,便也没了继续呆在这里的心思,要知道王逸那边依然还是下落不明,生死未卜。 唰地一声,秦姬见文姿仪弯腰一扽,将裙裾撕开一条裂缝露出半截白皙的小腿:“我知道我的朋友是在哪失踪的了,秦小姐有办法把我送出去吗。” 文姿仪安静的时候,秦姬走近她身旁站定,不声也不响,直到她撕裙露腿去意坚决,这才开口:“文小姐,你的朋友可是叫王逸?如果是他,那文小姐不必心急。” 她又说:“秦叔父已经在照看他了。” 文姿仪一愣:“他现在怎么样······那个秦叔父又是谁?” 说到后半句时,她的声音里明显带有防备。 就在大约一个小时之前,身边的假王逸还和她煞有介事地分析这分析那,然而事实证明这座山上人鬼莫辨,稍一松懈,连身边最近的人也早就被人掉包了。 “您的朋友没有大碍······” 说到这,她神情有些古怪地看文姿仪,轻声说道:“秦叔父他,您也是见过的。” 文姿仪一怔,然后明白过来:“你是说那个老伯?我确实见过他,可一转眼,屋里就只剩下他的一副灵柩外加他的遗像了。” 秦姬说:“文小姐有所不知,这山上仅不来楼一处可保鬼怪不侵,寻常地面早就无法住人了,文小姐看到的遗像其实也是用来蒙蔽鬼物的,当不得真。” “遗像是假的······” 文姿仪大概懂了,这么看来整个灵堂都是用来混淆视听的。 秦姬侧过身子向前两步:“是的,文小姐一行人进院时,秦叔父应该刚刚下到水井,正准备从那里进到地宫。” 如果真如秦姬所说,那老伯进入宅子后直奔水井,而魀和他们随后前后脚进入院子,区别仅仅在于一个从后院进,一个从前院······ 如果真是这样,那当时简直极其凶险,好在魀脚程慢了一步撞上的是他们,如果撞上的是老伯,恐怕王逸此时已经无人照料了。 文姿仪还有一事不解:“秦小姐远在不来楼,却对这些事情了解得事无巨细,包括刚刚王逸身体无碍的消息,请问,你是怎么知道的?” 两人边说边走,这时已经出了客房:“说起古时的信息传送,快马加鞭最为常见,文小姐也必定知道飞鸽传书,但除去这些其实还有很多其他的传讯方法,比如在这蓬莱山上,我们就通过一种树传递消息。” 树? 她记得那位老伯家的宅院中确实种有树木,那时王逸还没有去到后院,他们也才刚刚推门进入院内。 印象中,院前是有五株桑树如屏风一般挡住了正房。 “自古以来,我们这里都将桑树奉为能通晓鬼神口语的独特树种,少数幸存的人现在虽然都住在地表以下,但在那短暂的一个时辰里太阳会露头,秦叔父会派人爬到地上,以那五棵桑树作为媒介与我联系。” 文姿仪思量,听起来这桑树就像是一部电话,将外界发生的事情源源不断的传送到不来楼里,并在这里由秦姬汇总、编纂成册。 两人这时回到水潭边,周正看见他们回来出声说了句:“文小姐,您换了这一身真是漂亮,啊···抱歉我又多嘴了······” 文姿仪一笑而过:“你没有错,是这件衣服确实好看。对了老周,你转过身子。” 周正听见她语气柔和,也无心责怪他,心里有些喜滋滋,文小姐接着让他转身,他也听话的转过头。 “你看那边,水潭边上的木梯你认得吗?” “哎哟哟,”周正朝文姿仪指的地方走近:“先前我只当是一块木头,这一看竟然是节楼梯啊,啧啧啧,这高度可真吓人,这得通到楼顶了吧?” 文姿仪也走过去看,这节桑木梯比起一层的那组更为纤长,如周正所说,是真的通到了更上层的地方,看高度,比她跳下来的二层楼还要更高。 秦姬说:“文小姐是从二楼楼外坠楼的,掉在了我们身后的水池子里。而这处楼梯修筑的位置位于楼内,一里一外,一进一出,旁人很难发觉,而且眼前这节桑木梯可以直达不来楼的三层,也是去往三层唯一的入口,三层的防护最为严格,鬼物即便能从外面看到室内,也绝不能进入室内。” 话说到这,已经很明显了。 不来楼的二层和三层之间根本不通,一楼密室和三层楼阁又是一个单向通道,想要进入一楼密室就必须从二楼楼外跃下,而鬼物由于里侧封印无法出楼,最多只能站在二楼的窗子里向下张望。 整个设计逻辑清晰、环环相扣,相当于绝了鬼物进入不来楼顶层的可能。 第54章 使命 楼体外面上了大面积的符文作为阻止鬼物进入楼内的第一道防线;一楼和二楼之间又设置了极不寻常的暗墙、深梯,普通人根本难以找到;重中之重的第三层楼阁又在入口的位置上设了一道坎,况且这道门槛不但防鬼物,甚至连人都防备着。 这楼,他们一定来对了。 秦姬说:“我们古时的楼阁,或用来纪念大事、或用来宣扬政绩、或用来镇妖伏魔、或用来求神拜佛,这不来楼取这四条中的两条,一来宣扬东渡之实,二来震慑山中魔物。” 文姿仪还是那个问题:“蓬莱仙山,不应该藏仙吗?即使蓬莱仙山的名号是杜撰的,也不应该有这么多恐怖的东西在吧。” 秦姬哑然失笑,笑到一半忽然停了,表情中闪过一丝无奈。 蓬莱仙山四个字承载的期许太多太重,方士嘴中随口一谈,帝王耳边随便一听,百姓梦里随心一想,想到的都是美好,谁又会去关心去在意那成千上万随船东渡的人,还有他们此后累代累世的命运发展呢。 “我们去顶楼吧,到了那里文小姐便有答案了。” 周正在最前面打头,通往三楼的楼梯没有照明,于是三人各提一柄烛灯,缓步向上。 楼梯本身建在不来楼的内部,同时又要求不能引人注意,所以工匠当初把爬楼的空间也是留的极为狭小,女孩子还好一点,像周正这种的就只能含胸收腹了。 桑木梯打造得确实结实,但只有一人肩宽,加上每级台阶做得很薄,长度和高度摆在那里,走起来有种爬华山一线天的感觉。 三人只顾小心爬楼,一时无话,但人走险路时往往越安静心越慌,于是很快便有人打破这宁静。 周正:“秦小姐,你一直都住在这楼里吗?” 秦姬:“是的,算起来自从我记事开始就没出过这里。” 周正:“那你的父母也是?” 声音在这里低了下去。 “······他们不在这里,我打小也从未见过他们,进到不来楼以后,一直是上一任管理员抚养的我。听她说,当时我刚在村外出生,躺在襁褓里不哭也不闹,村里人找来一口长枝条,费了好一番功夫才把我吊进这不来楼的二层。” 说到这儿,声音更轻了,似乎是戳动了心事,文姿仪觉得前面人的脚步也放慢了一点,不过很快便恢复了。 ······ 人往高处爬,梯子眼看着快要爬到头了,周身的气温也逐渐降下来,引人瑟缩。 单薄的襦裙此时抵挡不住山风呼呼灌进,文姿仪有点后悔自己把裙子撕得太快,一双腿就这样光溜溜的裸在外面,又觉得刚才应该朝秦姬要一件外披的薄纱,至少能够针对性地挡一挡。 凝神去看这位名叫秦姬的女人,她脚步从容、仪态端庄,身上的衣服厚度穿得刚刚好,和他们有着明显的区别: 周正和自己上楼唯恐一脚踩空,因此眼睛无时无刻不是盯着脚底下。然而秦姬只是平视前方,周正偶尔踉跄两步,她还伸手过去帮扶。 单从动作判断,春秋冬夏,三年五载,她对这里绝对熟悉得透透的了。 她心里有个疑问:“秦小姐一生留守在这不来楼里,就是为了保管楼上楼下这些珍贵的典籍吗?” 秦姬回答的很笃定:“其实我个人觉得,自己与那为秦皇守陵的陶俑无异,楼上楼下,甚至楼里的一花一草,确实都需要有个人看护。” “是吗······” 快要爬到出口了,出口也是风口,一时间风声大作,衣服、头发都叫风吹得乱摆,声音也有些含糊不清。 文姿仪也说不清自己想表达什么,秦姬是不来楼的「将作监」,是这里的管理员,但这里何尝不是囚困她的牢笼,葬身她的坟墓呢。 她演过各种性格各种身世的女性角色,身世上有尊卑贵贱,学识上有云泥之别,但哪怕是没出过村镇,也总有一方生活的田地。 而眼前的这个人,究竟是什么样的事情,需要透支一个人的一生,去空守在这半步楼阁里呢。 走着走着,秦姬也许心有所感:“文小姐不必挂心于我,协助你们是秦姬此生唯一的使命。” 文姿仪快人快语:“协助我们,协助我们什么?” “这是!” 文姿仪还在消化秦姬所说的话, 这时第一个爬上顶楼的周正发出一声怪叫,像是倒吸了一口凉气,仿佛见到了什么骇人的东西。 秦姬和文姿仪也很快翻出楼梯口,远山、皓月、视角开阔,空间也一下子宽敞起来,然而文姿仪的心头却是猛然一缩,她随周正的目光看去。 顶楼的房梁上,吊着数具早已风干的干尸。 “抱歉吓到大家了,”秦姬迎着几具干尸躬身行礼:“他们······是不来楼此前的管理员。” “可是···”周正朝文姿仪看了一眼,像是寻求认同:“楼阁的管理员为什么会自刎在这房梁上,秦小姐说的使命······又是什么。” 秦姬凛然正色道:“说来话长。” 她看向两人,像是下了决心:“两位是蓬莱山的第三批来客,也是第一批进入不来楼的人。不来楼就像是山内人的望夫石,一代代的管理员要在这里等着蓬莱山来客的出现,而我们的使命,就是协助来客镇压封存在蓬莱山山顶的······二十四张鬼牌。” 第55章 蓬莱山来客的任务 ······ 死一样的安静。 闻所未闻,两个当事人都是一脸被雷劈了的表情,这个问题想着想着,就会让人毛骨悚然。 此前遭遇鬼怪,他们是逃跑活命,‘镇压’两个字代表了正面冲突,性质就不一样了。 自然界里弱小的一方遭遇强大的猎食者,如果第一时间逃跑,像羚羊遭遇豹子,生还的概率很小,但最少也能多撑几分钟。 但如果放弃逃命正面冲突,几十秒都活不了。 文姿仪思维很乱,由浅入深地问道:“我在楼下的藏经阁里翻到过两卷名册,那是什么?” 秦姬面色有些沉痛,随后背过身去:“那是此前两批蓬莱山来客的名单,人死以后,村里人在山上捡拾到了他们的信息。” “那,这些人现在······” “那些来客,村里统一把他们埋在了村后向阳的一侧,太阳出来时,能最先照到的地方······” 文姿仪低着头,声音有些颤抖:“蓬莱山来客,就是指我们这些,从各个地方过来的人吗?” 秦姬答道:“是的,来自一些特定的人,不只是从九州,世界各地的夷族也有,只是普通人很难进入这里。” 特定的人。 文姿仪现在知道,这些特定的人表面上的共同点便是他们同为视雪症患者,但是深一层,他们绝对还有着某种关联,只是现在还不知道罢了。 文姿仪再问:“选人的标准是什么?” 秦姬摇摇头。 “那我换个问法,为什么是我们去镇压鬼牌?” 秦姬的嘴唇抿成一条直线,看样子也不是很清楚:“我只知道最浅薄的意义上,蓬莱山来客想要回到现实,就需要镇压鬼牌。” 周正觉得文小姐的脸色有点难看。 当下时刻,如果说有什么问题是文姿仪不得不问,是她怀抱了最大希望的,那一定是这个了: “第二批蓬莱山来客里,有我的朋友,9年前,肖晴,人在我眼前凭空消失的,她为什么会在名单里面?” 秦姬有些难堪,她面露难色:“抱歉文小姐,我也不是所有的事情都清楚。但是在山顶,我相信徐公一定有他的说法的。” “你怎么这也不知道那也不知道?!口口声声说协助我们,我问的几个问题都答不上来,你们还能协助什么?” 相处这许多时间,周正第一次见文姿仪真的大动肝火,他赶紧上来安抚:“文小姐,消消气,这大千世界千变万化的,秦小姐的脑袋只有这么大,装不下的哈。” 他又说:“秦小姐,你别介意,我们文小姐痛失挚友,激动,激动。” 秦姬连连摆手示意她明白。 过了一会儿,文姿仪显得冷静下来,向着秦姬摆了摆手。 她很快奇怪道:“说起来,第一批蓬莱山来客上山的时候,24鬼还好端端地封印在鬼牌里没有出世,这任务对那一批来说应该是最容易的,怎么会出师不利?” 周正身边传来一声女人的叹息:“第一批来客进入蓬莱山位面后发现回不到山下,很快便慌了神,除了一个人是在爬到山顶后死去的,其他人在六合目便因为山熊和大雾的关系接连意外失足,很快就团灭了······” 文姿仪\\u0026周正:“······” 虽然有些无语,但也不是非常惊讶。 曾经看过一份报告,人类面对各种灾害、天灾、人祸,往往是在出事的第一阶段死亡率尤其之高,但是熬过第一阶段以后,虽然后续过程依然凶险,但是人的存活率会有所增长。 也许,这就是适应吧。 “第二批来客同样大多葬身于六七合目,虽然有人登上了八合目,但只是朝不来楼远远的望了几眼,不敢接近,更没有人进入楼内······” 文姿仪一边听秦姬描述,心里一边暗叹,如果她的猜想没错,第二次的难度比之第一次已经要大上许多,因为从这时起,山上带给人类威胁的已经不只是自然之力了。 “······来客没能获悉事件的缘由,幸存的人到达山顶后似乎操作混乱,只让一半的鬼牌得到安抚,另一半发生了异动,最终一人被鬼牌反噬当场暴毙,另一人也不知去向。” 简短的几句话,足以让人胆战心惊,两次进山,两批来客,没有一人幸存。 文姿仪插话:“姑且先不多说鬼牌,房梁上这两位又是什么情况?” 秦姬的眼神已然黯淡许多: “前两批来客对鬼牌的镇压都以失败告终,导致山顶上的封印将破未破,24张鬼牌更是多张发生破裂、有几位能力强横或者老谋深算的,也就是你们口中的银牌鬼,得以强行突破封印重现于世,它们最初活跃在山顶,但随着时间的推移现今已经能在半座山上横行肆虐,村民几乎一夜间少了一半······前两任的管理员由于没能和蓬莱山‘来客’取得会面,无法提供信息协助,间接导致了镇压鬼牌失败。” “我说过,协助来客镇压鬼牌是我们存在于这里的唯一使命,使命告破,他们也因此相继谢罪自刎。” ······ 周正听得瞠目结舌,既震惊于如今山上形势的凶险,更震惊于前两任管理员如此荒谬的死法。 “听秦小姐的意思,每次镇压失败都会导致更多的鬼牌破除封印?” “是的,而且似乎还有某种规律,第一次镇压失败后我们都没想到魍魉竟然直接现世了,这简直是一张下下签,随他一同现世的还有其他银牌鬼;第二次镇压失败又是直接唤醒了二十四鬼中的的第二把交椅魅,而随她一同破牌而出的又有一批银牌鬼······虽然我不想给到大家压力,但是这第三次······” 这确实听上去有些不走运,接连两次苏醒的分别是24鬼当中排列第三和第二位的顶级人物,如果按照规律,那下次是不是该第一位出来晃晃了······ 周正提心吊胆的小声问了一嘴:“如果鬼牌的镇压一再失败,会怎样?” 秦姬说:“我想象不出,但它们必定会突破蓬莱山位面回归现实,说不定会选择西行,回到九州。或许他们会像突破鬼牌封印一样,帮助各地的其他鬼魅解开枷锁。” 第56章 起底 让各地上演这里发生过的事情······这是要恐怖复苏? 周正一颗心跳动得无以复加,惊诧莫名。 “由于前两次鬼牌封印告破,鬼魂得到释放,这第三次镇压,各个山屋几乎都有凶神恶煞的24鬼坐镇,无疑是历来最困难的一次。但未曾想到,最难的一次反而有人成功来到了不来楼,周郎君和文小姐来的时候,我是真的惊喜交加。” 文姿仪心想,他们会前往不来楼,这还要归功于王逸的判断。 由于魅和魌在集市的出现,几乎所有人都把这里当作最危险的地点,羽田他们也是直接绕道而行,然而,如果魅是有意为之呢? 故意出现在不来楼附近使他们惊惧,进而使他们像第二批来客一样远离这里,远离事件的秘密······ 末了文姿仪出声询问:“那些鬼牌究竟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这应该没有土生土长的说法吧?” 秦姬回答:“当然没有这种说法,但两位似乎忘记徐公的身份了。” 徐福,字君房,王逸好像曾经对她提起过,徐福是一名方士。 文姿仪问道:“方士是做什么的?” 秦姬说:“徐公在秦任职的就是方士。方士,古代周朝起官名,泛指从事医、卜、星、相类职业的人,主要负责炼丹成仙、驱鬼化邪、长生不老。” “驱鬼化邪?”周正和文姿仪少有的异口同声。 “没错,驱鬼化邪也是徐公的本职,这样说文小姐应该就明白了吧。” 文姿仪的大脑飞快运转,按照普罗大众饭后闲谈的一番说辞,徐福的东行计划,本来是帮秦皇寻神山求长生的,但如果考虑到秦姬的说辞和徐福本身的工作······ 这里面可能还有驱鬼化邪的任务。 在很多志怪典籍中,小鬼可以被消灭,但大鬼由于本领高深难以被彻底驱除,只能通过各种纷繁的手段暂时性的封印起来。 所以这鬼牌······ 难道当初徐福他们将大陆棘手的恶鬼随着盘缠、耕具、礼器等等一并藏在船上,然后一路远离大陆就这样带到了东瀛?带到东瀛做什么,请蓬莱山里的神仙解决这个麻烦吗? 这些事情,当时船上的随从都知道吗? 恐怕没人知晓。 脑子里正天人交战,视野里突然抹过一道阴影,文姿仪抬头,竟然是看见无脸男的身形就贴在窗外! 魀‘啪’地一巴掌拍下来,窗户有轻微的击打响声。 “文小姐、周郎君不必惊慌,他进不来的。” 周正还是心里有些没底:“我记得秦小姐不是说过,鬼物是不能出楼的吗。” 秦姬泰然自若:“是的,我们古时计算楼宇的占地面积,大小几何,会将整栋楼的阴影一并计算其中,也算作楼内。这鬼物非同寻常,藏在三层的阴影里现在虽然没事,但是等到日月轮转,光线变化,不来楼这一侧的影子不见了,它便只能乖乖回到屋里。” 周正不知道该怎么说,只能说和银牌鬼这种面面相觑的滋味还是不那么好受。 “既然周郎君有顾虑,不看它便是了。” 秦姬说着将整层的布帘陆续拉下,围帘完全合拢之前,还恶毒地剜了魀一眼,这才点起煤油灯。 文姿仪双手抱胸:“秦小姐尽管说好了,我不会打断你,我们接下来要怎么做,怎么才算封印鬼牌,要注意什么。” 秦姬从木柜上取下几卷竹简和图画,请两人在席间坐下了。 “我会将所有能提供给两位的信息全盘托出,还请一定竭心尽力。” 她翻开竹简开始念读里面的内容,可说着说着,秦姬眼神中的高光彻底消失,她的眼珠上翻,身子开始痉挛,伴有微小的摆幅。 此情此景吓得周正头皮发紧:“秦小姐!你这是怎么了秦小姐!” 文姿仪示意周正回来,果然,他这边屁股才坐定,对面又重新恢复了气定神闲的样子,但周正对视之下还是吓了一跳。 秦姬的眼睛里此时只剩下眼白了。 她眨了下眼皮,眼睛里只剩眼白的情况并没有改变,像是才悠悠醒转。 一声苍老的叹息从秦姬的嗓子里传出:“古秦氏一族,是蓬莱山的元祖来客。进山寻仙没有寻到,我们便留在这里,成了别人口中的‘仙’。鬼牌是先祖在咸阳所铸,是用于暂时囚困恶鬼的栖身之所,但世间没有一成不变的局面,就像我即将油尽灯枯一样,鬼牌镇压之法在这不来楼顶层的龟甲里······” 文姿仪起身四下扫视,瞧见了所谓的‘龟甲’,那龟壳早已被上下切割为两面,背面有图文镌刻,她将那片龟壳翻面,抱了回来。 “······除了龟甲,抄书官会将我的所思所念镌刻誊写在这些竹简上,尔等不来楼的将作监要代代熟背,口口相传,每九年重新誊录一遍,直到下一批蓬莱山来客再临此地。” 说到这声音就停了,秦姬依然跪坐在席子上。 这个声音又是‘我’又是‘先祖’的,看样子他并非徐福本人。 周正过去探了探她的鼻息,呼吸平稳,他将秦姬搀扶着躺卧在席子上,然后才坐回来。文姿仪拉上周正,两人一同将三卷竹简摊开,和龟甲铺在一起。 她扭头瞧见书架上那几筐竹篓,里面似乎都是竹简,不禁又过去查看。 随手从竹筐里取了一卷出来,打开浏览。 ‘东渡之行即将启程之前,先祖力除小鬼,又将不便叨扰的大鬼命兵士烧铸在国家的重大鼎器上,令九州百姓看过后奔走相告,切记遇之即逃,不可招惹。但即使做完这些,仍难以向始皇帝禀报成果,始皇帝治下的大国重器,无一不是前无古人的,那阿房宫和塞外的长城尤其叹为观止。无可奈何,先祖决定为民再除一害,遂遍寻大江南北,将贻害百姓最深的24个鬼物暂时收服,这24鬼属于中间层位的鬼物,知名度甚广,较之寻常鬼物狠厉非常,但并未达到鬼王级别那般棘手,乃是先祖尽力而为可以收复却不能消灭的一类。先祖将这些鬼物引渡到牌位之中后,向秦皇奏表可将此24鬼带出九州,使其永世不得复返。终于是得以向始皇帝交差,次日大告天下此间被俘鬼物之名,以彰显始皇帝的又一成就。’ 文姿仪继续翻阅架子上的几筐竹篓,里面整齐地堆叠着同类款式的竹简,其中大部分已经氧化腐烂,有一部分还能辨识。 翻开后经过比对,发现除了字迹不同,内容和他们手里的一致,这应该是每代抄书人的笔记不同所致。 她回到座位把这些和周正讲了,两人继续翻看下一篇竹简,个中语言半文半白,文姿仪凭着右眼一路通读下去,全然无阻。 第57章 龟甲竹简 竹简上的抬头写着第二百零一卷,这一篇的‘笔力’显得有些轻飘飘的,不知道是不是誊录工作过于辛苦,使得手腕泄了劲。 ‘然而先祖忽略了一大问题,铸成大错。’ ‘鬼物之名号便如同人之名号一般重要,鬼物之强弱实力,也会随名号的普及、传播随之见长,这24鬼起初在鬼牌中毫无动静,但是年代一久,竟大有冲出封印之势,尤其是‘魑魅魍魉’一词,传播极深,使这四种鬼物的能力早已今非昔比,堪比山巅一级。’ 周正一直听文姿仪口述,听到这里他咽了口唾沫,扭头去看文姿仪的表情,文姿仪若有所思,把下一卷拉到面前。 下一卷却不是二百零二,而是直接跳到了二百一十卷,看来中间这几卷可能烂掉毁损了。 ‘先祖率众抵达仙岛后立门户为秦,后寻得蓬莱山,徐公率亲信备礼寻仙,无果。后以八合目为界,随行数十名监工、百名工匠、兵士,千余童男童女均安置于八合目以下;徐氏一族家眷、亲信、门客落户于八合目以上,工匠、监工等非徐公所邀不得上行八合目。’ 这一块不难理解。 徐福领命东渡,秦皇的差遣、旨意,此行的目的,只有徐福和他的亲信知道,如此重要的事情,保密性要做足,所以普通工匠和随从都安置在八合目以下,接触不到最机密的部分,平时大概也就是听候命令,等待调遣。 ‘先祖君房自每20年重新加固封印以来,自第三代改为每15年一封,至今已是每10年一封,好在我徐氏一门历代封印均告成功,但鬼牌的攒动势头依然只增不减,封印加固越发频繁,家丁门客日渐衰微,不知后世该如何是好。’ 文姿仪大概有些明白了,这船人,上千技工、孩童,包括徐氏宗亲自己,都把这次远行看作是美好的,光荣的,幸运的一趟。 除了徐福。 然而真的到了这蓬莱山上以后,生活并非如畅想般快意无穷,没有仙人仙鹤,没有琳琅满目的珠宝玉石,也没有犬马声色,时间一长,家族几次分崩解体。 鬼怪的寿命不可限量,它们能等,而人的寿命只有短短数十载,挥霍在花花世界中,那转瞬即逝,若是耗费在一亩三分地的一座山里,那自然是漫长难熬。 文姿仪的目光落在竹篓里的最后一卷上,第二百一十一卷: ‘先是八合目以下随船上岛的能工巧匠打头耐不住寂寞,有些胆子大的独自下山去,凭借着远远先进于当地的耕织技术很快崭露头角,并且生活富庶,这样的消息传回山上,人力复减,三番五次,山下的工匠传唤不应,不知所剩几人;再然后便是八合目以上徐氏子弟自家人,年轻一辈几番闹着下山寻找出路,到现下已然凋敝不堪,只剩垂垂老矣的老翁,徐门内部再也无力承担封印之实。 先祖曾嘱托,先皇之命未竟,长生无望罪在于我辈,因而必由徐氏一族担起镇鬼的责任,不可将鬼牌里的封存之物放回九州,直到家族彻底无力之前也不可叨扰外姓,果真无力之时······’ 文姿仪看得有点抽搐,也可能是紧张、激动一类的心情使然。 ‘果真无力之时······哎···两次东渡计划之间,先祖曾利用官职所受粮饷,救济过数百名生死存亡关头饱受饥寒之苦的流民,徐先祖以当时对他们的救命之恩,换取累世之后他们的子孙代替他们镇压鬼牌,为其所用,这些人便是蓬莱山来客。尔等须谨记,务必提醒蓬莱山来客带鼎上山,在山顶剑锋上找到徐公亲留的卷轴,里面写有供来客封印鬼牌的方法。’ 原来龟甲里的封印法则只有古秦氏一族自己能用,他们还需要翻阅山顶的另一件藏品。 也不一定,龟甲里的东西未必不能用,文姿仪这时没来由的想到了羽田兄妹。 “这不可能啊文小姐!”周正听到这里忍不住发言:“我爸,我爷,我太爷,我们家从来没有人跟我说过这种事,这一代代的怎么传的下来呢?” 文姿仪没看他,说了一句:“你别急,他后面还有话。” ‘在给予流民粮饷的同时,徐先祖让他们看了徐公亲自绘制的血符,从那一刻开始,那符会刻在他们的记忆里,就像人天生会怕狼怕虎,孩子天生怕黑一样,刻在你的骨子里,代代相传,到了合适的时间,他们会感知到我们的号召的。’ 到了合适的时候,他们会感知到的号召,是的,他们确实感知到了。 恐怕徐公也不相信数千年后的今天还有谁的子孙能够记得他们祖辈许下的约定,更没想过说这些年轻人会甘愿效劳。 所以,他直接通过视雪症这个眼疾,把他们叫到了这个凶险万分的地方,豁出性命做一件疯狂的事情。 这时席子上的秦姬似乎悠然醒转,她半卧着身子,大口呼吸,眼皮很是艰难地张开。 “我这是······”没说两句便咳嗽起来,文姿仪和周正两人第一时间都坐在自己的位置上,少见的没过去帮扶。 愣了下神,周正才泯然意识到什么,赶忙小跑着过去,帮秦姬拍了拍后背。 “秦小姐刚才没有意识吗,感觉你就像在全情投入地背书一样,那语气简直和老爷爷一样。” 周正有意逗乐秦姬,但他皮笑肉不笑的,模样很难看。 他此时其实很忐忑,内心还沉浸在稍稍揭晓的真相里,手和脚都是冰凉的。 原本他以为自己就是得了一个无伤大雅的病,这一趟走得虽然惊险,但还是有一些侥幸心理,大可把这番遭遇归结为运气。 可是这下他才知道,自己彻彻底底就是一个当事人,躲也躲不了,逃也逃不掉。 这种时候,你是没什么心情去管其他人的。 秦姬不好意思地从周正的搀扶中起身,她问:“两位现在知晓鬼牌的镇压之法了吗?” 周正尴尬,文姿仪看着窗外发呆。 “算是···知道了吧,”周正无力苦笑:“只知道那个封印的方法藏在山顶上。” “我们刚才已经基本上把情况了解清楚了。”文姿仪将几卷竹简收拾好,起身步到秦姬跟前放回她腿上,然后走到窗边把帘子掀开。 “哎?文小姐小心啊!”周正见文姿仪伸手去拉帘子,急忙出声劝阻,不过还是没劝住。 月光水银泻地般洒进室内。 果然,此时月光打在这一侧,魀已经不在房檐上了。 “周正······”文姿仪很直白地叫他:“你看窗外,魀已经不在了。” “啊,是,是,它可能···跑下面去了。” “是啊,你也看到了,它刚才在这,但是现在不在了,因为它被约束着。” 周正的视角下,文姿仪现在正对着月光,月色把她的发丝照得发白,她半个人藏在黑影里,影子打在地上拉得很长,一直到他的腿边。 文姿仪转过身面向他,她的眼神咄咄逼人,右眼一抹湛蓝,仿佛要把他心中的恐惧全部驱散。 “忧虑的,不只有我们。” 第58章 算计 文姿仪就站在那里,她身板不是那种健硕大只的,但气场绝对撑得起场面,尤其是从上向下看人的那股劲,临危不乱的心性,还有说话的那个声音。 那不是与你商量,那是擂动人心的传令或者箴言,就像是军旗,军旗不倒,周正干活就有劲。 “思来想去,24鬼里地位尊崇的魅,会亲自跑到不来楼前现身,最后就带走了一个高威,这恐怕说不通。” “要我说,她的出现激起了我们内心的涟漪,对这个村镇生起惧怕和戒备,让我们觉得这里极度危险,进而促使我们下意识远离不来楼,偏离镇压鬼牌的方向。” 文姿仪双手抱胸,沉声说:“不过,这恰恰说明不光我们怕,它们也怕。” “只不过我们怕镇压鬼牌失败,因而走向生命的终结,而它们,是怕我们接近不来楼,增加了成功封印鬼牌的机率。” 文姿仪走回自己的位子前落座:“我们处于大劣势不假,但光脚的不怕穿鞋的,关键在于制衡。” 文姿仪说完不再看周正,转而看向秦姬:“秦小姐,敢问前两次蓬莱山来客是在哪里出现死伤的人数最多?” 秦姬答道:“是六合目和七合目。” “六合目和七合目,”文姿仪饶有兴致地玩味这个答复:“初期死亡率高固然是正常现象,第一批死于失足的多,第二批来客虽然也死在六七合目,但多数是在山屋里被坐镇的24鬼屠戮致死的。相反,去到更高的八合目和九合目,人类面对更强的鬼物时死亡率反而下降了,有一种可能是人类脱敏后变聪明,变强了,但我们不能忽视另一种可能性——栖身于较低海拔山屋里的鬼,明显杀意更浓,而位居头部的鬼物反而放水了。” 放水? 周正第一次考虑这种想法。 “放水?它们放水能得到什么呢,不应该吧?” “不,我觉得这种可能性很高。”文姿仪盯着地面上自己的影子,她觉得自己的想法没错。 同一时间在某个地下空间,一个嘴唇发白看起来久病初愈的男人坐起身子,他裹了裹黑色的外衣,对席子对面的老伯说:“我觉得这是有可能的,魍魉和魅两次能杀却没杀我,这么做看似它们没得到什么······” 王逸咽了口唾沫:“但是,它们可以得到一两个登上山顶的人。” 秦伯讶异:“小伙子,你这驴唇不对马嘴啊,照你这么说,鬼不会害你还会帮你爬上山顶?我看你是被那玩意敲傻了吧,鬼能让你上山镇压它?除非你去山顶是为了赏月喝酒······” 秦伯话到嘴边突然停住了,他开始琢磨起个中的意味来。 常理之下,鬼一定会竭力阻止人类登顶。 它们会在人爬到山顶之前就猎杀掉所有人,相当于把蓬莱山来客去山顶镇压鬼牌的计划扼杀在了摇篮里。 这样,它们才能维持现状。 关键就在于‘维持现状’这四个字。 没人登上山顶,就没人开启镇压鬼牌的仪式,仪式没有开启,又何来鬼牌成功镇压之说?但是,这样一来,镇压成功的可能性是没了,可镇压失败的可能性也没了。 秦伯像是醍醐灌顶一般,他指着王逸的那只右手哆哆嗦嗦,想要张嘴道破,却没组织起语言。 王逸这时才讲出心中积压已久的想法:“我记得您刚才和我说过,前两次镇压失败导致部分银牌鬼重现于世,也就是说当下还有一部分24鬼,依然封困在鬼牌内。” “假如我是已经现世的24鬼,人全部死在山顶以下,高枕无忧心中自然舒坦。但如果我是还被封印在鬼牌里的24鬼,没人登上山顶也就意味着仪式不会因操作失败而造成反噬,我就没了破牌而出的机会。无论是魍魉还是魅,都是由于来客在山顶操作失误直接触发了失败的反噬,这才使得鬼物冲出鬼牌,破解了囚困它们千年的封印。如果没人开启这仪式,它们恐怕还要在鬼牌里呆上一段时间,而这一呆,变数就多了。” 秦伯激动的咳嗽起来:“也就是说,大势上镇压鬼牌是势在必行的,但如果潦草为之,仪式失败,反而是加速了大限临头的时限······” 恐怕是这样的。 而因为前两次镇压的失败,这第三次便显得尤其重要,既不能潦草上马,也不能准备时间太久。 对王逸来说,新的发现便是针对蓬莱山来客,鬼物内部可能存有分歧,有不同的看法。 下位鬼认为现状良好,它们应当守住现在的形势,将每批蓬莱山来客尽可能早的消灭;而上位鬼则欲求更多,强大的实力虽然还受着某些约束,但它们已经足够强横,愿意承担可控的风险放少数人爬上山顶,再由它们施加某些变数使镇压失败,借机放出更多银牌鬼。 两方的思路存在明显差异。 难怪魍魉会戏谑地放他们进山屋,难怪魅当时会拦住魌,暧昧不明地放他离去。 “老伯,您这边还有村民能和我一同前往山顶吗?我想着能多些帮手。” 秦伯的眼皮一跳,然后很激烈的呵斥:“没有!想都不要想!” 王逸有些意外老人的情绪会如此之抗拒,但很快便理解了。 秦伯向边上让开:“你看看我下面这些幸存的村民,老的老,小的小。” “我们老徐家,为了守着这鬼牌,多少代人就圈在这山里,严寒暴雪!病痛分歧!下面的工匠士兵,他们可以走,可以下山!可以去追求自己的生活!走干净吧,去吧!但是我们走不了啊······” 秦伯两手把着王逸的双臂老泪纵横,他每说一句话,都在摇晃着王逸的胳膊:“鬼牌需要人守,这是祖训!我不想你们这些来客无谓的送命,断了自己的大好年华。可老徐家的人丁已经耗完了,我们没有其他的办法······” “小伙子,我没有能力让老徐家的壮丁下山快活去,这些年富力强的,一个个早都没了···这次,你就让我有这个权力,护身后的这些老弱一时平安吧······” 第59章 合目上下 王逸没有继续坚持要人,其实秦伯说到一半时,他大致就明白了。 这块集市,他和文姿仪刚进来时,就瞧出了些端倪,有些屋子盖得方方正正,有些则盖得歪歪扭扭。 包括这地宫。 名字听起来很宏大,但其实不过是在地下凿出的一个深洞,和窑洞有几分相似。 地宫内部的空间狭小,有些空洞草草凿挖了一半就似乎罢手了,家具更是少有,一些桌子椅子,也是借天然的土胚略微加工凑合用的,手艺算不得高明。 王逸心中有所推测。 由于整个计划保密,工匠和士兵非必要不得上八合目,徐氏一门又不能下山,这在初期没什么不妥,但到了后头必然产生两方面的问题。 首先,山下的人率先受不了这种久居之苦,内心产生动摇。 负责盖房子的、负责修补的、负责耕织的人权衡利弊后一批批的离开,等八合目的人再需要山下的人上去修个什么、做个什么,却发现传唤不来人。 其次,徐氏一门下不了山,六七合目聚集的大批人丁便缺乏监督和管理。 即便发生了什么事,两边的人大多时候只是隔岸观火,各过各的,上面的人根本不清楚下面的实际情况。 就比如徐伯他们,虽然猜到了六七合目有不少人下山开启新生活,但却不知道具体走了多少人。 王逸从山下上来,除了在六合目宝永山庄里看到的一屋子半死不活的人,一路上半个人影都没有,而初见秦伯时,他竟然还问自己为什么要上山,是山下做哪一行的······ 由此可见,他们很可能连山下早已空无一人的现实情况都还不清楚,这八合目的山上山下,恐怕早就不知道多少年没联系过了。 王逸看着地宫里的恶劣条件,又看了看角落里坐立不安、面黄肌瘦的几位老少:“老伯,我知道了,没事的,我不带人去。” 老人连连点头,却是没好意思去看王逸的眼睛。 “我还想再请教一下老伯,徐公他们,当时为什么不让那些工匠,住到八合目上面呢?我看这山上的空间,其实还挺大的,即便要保密,也可以让他们住的远一点吧。” “小伙子,你怎么知道一开始他们就不住在八合目上面呢?”秦伯用他那难以视物的双眼端详他。 这个问题反而把王逸问住了,难道不是吗。 “山上的第一代房子,还有那不来楼,都是工匠们在八合目居住时留下的劳动成果,”秦伯双手握着拐杖的顶部,下巴枕在手背上,愁眉不展:“但是,他们在修建不来楼的时候,监工总是向徐公汇报,说队伍里老是少人。” “少人?” “是啊,一个监工手下管着一百来号人,人数庞大所以一开始显不出来,过了一阵清点人数时发现人数不对,起初以为是有人偷懒,可是隔两天清点时就少一个,再过两天又少一个,你还觉得这正常吗?当时徐先祖请监工把这件事姑且隐瞒下来,要是说出去,怕是会引起工匠们的恐慌,期间徐先祖一边把守卫自家人的兵士派去保护工匠,一边又在暗中调查这些人失踪的原因。” 王逸奇道:“这么多人都住在一块,徐氏族人没出现过失踪的案例,就只有工匠总是上报有丢人少人的情况?” 秦伯点头:“所以说这就是事情的古怪之处啊······那之后不久,有流言说童男也有失踪的案例,后来也不知道是查出了什么,徐先祖就让监工分批带着所有外姓迁到下面去住了,大家对外则是以秦姓相称。” 秦伯盯着王逸说:“我看你挺机灵的,估计你也猜到了,有什么事情能让徐先祖分心还特意将大家分居两地呢?” 王逸齿缝中蹦出两个字:“鬼牌?” “是啊,当时内部亲信就猜测,多半是和鬼牌有关。实际上也确乎证明了这一点。 从那之后,监工偶尔得了徐先祖的传唤便会赶来在八合目的山屋里交流。 据他所讲,山下的外姓自迁到六七合目起,确实没有再发生无故失踪的怪事。后来我们也逐渐了解到,这八合目以上因为距离鬼牌太近,相当于是外姓人的禁地,除了骨子里流着徐先祖血脉的人,很容易被反噬丧命。” 王逸若有所思地回味着,却是忽然想到什么! “老伯!你们徐氏一族确定这千百年来,家族里从没有人下过山?一个人也没有吗?” 秦伯被他一惊一乍的吓了一跳:“你这么咋呼做什么,年轻人行事要稳当点,当然没有了,正因为我们徐氏家丁无一例外,所以我才感叹命运如此捉弄人。” “那坏了···” “怎么坏了?什么坏了?”秦伯不明所以。 “有两个人,我的朋友,我不知道他们算不算是蓬莱山来客,但确实没有带鼎也能进山,顺带一提,我事先确认过了,这两个人是你们古秦氏一族的后人。”王逸的声音沉稳,但他连珠炮般的语速显露出此刻的焦急。 秦伯脸上不知为什么看上去有一点喜色,他催促道:“你接着说,接着说。” “他们若是徐门之后那暂时可能还没什么危险,但如果徐氏一族严守条例从没下过山,那他们两个就只能是那些六七合目工匠的后人。” 秦伯脸上的喜色肉眼可见的突然僵住。 “这俩娃娃不会也上八合目了吧?” 王逸没好吭声,秦伯这边已经着急地跳脚了。 “哎呀!这又是啥子事嘛!所以我才说没事往山上跑干嘛,这山下人上山要出事的啊!” 王逸的眉头也皱了起来。 心中的不安感越来越强,他隐约觉得羽田兄妹不只是上了八合目这么简单,而且他们大概还觉得,自己此时的处境很安全······ 第60章 桑树之音 秦伯有点像是集市这块村落的管家,把能打听到的消息都了解过一遍,王逸准备尽快去找文姿仪他们。 将羽田兄妹的遭遇告知秦伯之后,秦伯几次看王逸眼色,但都没有说话,好在王逸善于察言观色,明白了他的心思。 “如果一切顺利,我会顺便找一下他们俩的。” “好,好啊,给你添麻烦啦······要是找到了,就带他们回家吧。” 王逸嗯了一声,他从土炕上跳下,活动了一下身子骨,俯身捡起背包挎在身后。 双手摸兜,身上的东西基本都在,唯独少了当时在后院招架鬼物时使用的指虎,可能是落败之后被对方顺走了。 “老伯,”王逸偏头看向身侧:“我还有两个朋友应该进了不来楼,袭击我的那家伙恐怕会对他们不利,我得去一趟,您说的那个不来楼里的女孩······” “啊,她叫秦姬,小姑娘挺机灵的,等你爬上地面,你可以蹲在五棵桑树下尝试与她联络,老夫就不送你了,切记小心,不要低估了任何危···险啊······” 没等老人把话说完,王逸上去给了对方一个拥抱。 其实,他原本是想握个手,或者鞠一躬的,但他考虑到这些动作产生的年代太晚,也不知道是否能被古人理解到这些动作的用意。 拥抱的手臂并没有很快就松开,荒郊野岭,人魔鬼神,各自的行为都带有自己的目的,但这个老人救过他的命。 而这一别,不论结果如何,两人都应该不会再见了。 “老伯,八合目山屋里的地基塌了一半,但应该还有办法······我是说如果,如果这次镇压鬼牌成功了,你们就下山去吧。” 秦伯如鲠在喉,没有第一时间回话。 王逸又说:“不下山的话,就回地面上住吧,那里至少有阳光······” 察觉到贴着自己肩膀的地方有些抖动,王逸淡然一笑,轻声说:“老伯,我走了啊。” 话音未落,王逸转身离开一步不停,走到洞口时秦伯突然喊住他:“小伙子!” 王逸顿住身形。 “我能看出来你会算天命···但你要千万慎重,见好就收,别学我,白了一双好好的眼睛······” 没有转身,背对着身后的人,王逸鞠了最后一躬。 出了土洞,告别地宫,沿着紧贴水井修造的石阶一路向上。 这时是夜晚,天空是黑的,但是和这水井里的可见度比起来,漆黑的夜反而是亮的那个。 他像一只井底之蛙,头顶上的一圈是他唯一能看到的视野,王逸心里慌慌的。 他见识过银牌鬼的多智和狡诈,万一鬼正在上面守株待兔,或者就趴在井口边缘等他,先不说该怎么应对,只是这么一想,冷汗已经下来了。 一杯茶的功夫,王逸这时基本和地面保持持平,视线只要再往上一点点,这周围到底安不安全,就有定论了。 他右手攥紧登山杖,小心地探出脑袋扫视了一周。 事实证明他是在自己吓自己,至少前院没有看到什么不对或者不正常的地方。 他没有急于出来,又顿了顿,确定周围没有风吹草动,才迅速手脚并用从水井里爬了出来,并且踮着脚尖快速远离水井。 王逸心里清楚,出了水井后被鬼在前院发现虽然致命,但要远远好于被鬼目睹到他从水井爬到地面的全过程。 他没了命只是一个人没了,但如果暴露了水井这个安全点,那下面十几条命都要跟着遭殃,所以他不能不谨慎。 脚一沾地,呼吸通畅气血上涌,整个人瞬间清醒了。 王逸警戒着四周走到那五棵桑树前蹲下,他贴着身后主屋的外墙,眼睛盯着宅院的大门,余光注意着两侧,尽量消除视觉死角。 “秦姬小姐······你能听到我的声音吗,我叫王逸,秦伯和你提起过。” “秦姬小姐,我叫王逸,你能感知到吗?” 王逸叫了两次,他声音不敢放开,但只用气流声喊又怕对方听不见,于是尽量有节奏感的轻声喊话,隔几秒说两句,然后用心感受。 等了一会儿没有回应,王逸觉得没有时间再这样等下去了。 也不知道这桑树懂不懂什么叫语音留言······ “秦姬小姐,我现在就赶往不来楼,我的两个朋友可能已经到了,辛苦你多多关照了。” 王逸起身向外跑,突然似是有什么迷离之音悦动在耳畔,凝神去听又好像没有。 他回过头,桑树此时还未萌出新芽,光秃秃的枝杈不知随着哪里来的一阵风声,扑簌簌的摇曳晃动,树杈交相击打的声音之间似乎暗藏着什么细音。 逗留了十几秒钟,王逸急跨两步出了门,他将宅院的外门好生仔细地带上,加速奔向不来楼的方向。 这应该,算是听到了吧。 第61章 沙暴 八合目,不来楼第三层。 秦姬两手在胸前交握。 “按照文小姐所说,那大家通过九合目的几率一定不小,就是不知道对方的自视甚高,会允许多少人登上山顶了。” 确实如此,第一批蓬莱山来客里有一个人登上了山顶,但那次银牌鬼都还没有苏醒,因此没有任何参考价值。 第二批来客里有两个人走到了山顶,这个事实固然令人心中稍感宽慰,但其实‘两个人’这一数字,仍然是屈指可数罢了。 秦姬感到歉疚:“我很想给两位多提供些帮助和参考,但很可惜我没有去过九合目山屋,只能从不来楼里囤放的这些文字记载中给大家略助绵薄之力······不过没事的,我的心一直与大家在一起,即使万分遗憾无法与大家一同前往山顶并肩作战,我也会在这不来楼里恪守自己的使命,和大家同生同死。” 文姿仪和周正听了秦姬这番话心中颇为动容。 一行人人生地不熟的来到这样一个地方,遭遇如此恐怖凶险的诅咒,这时有一个身在危险中心的人站出来说,她将坚定的,并且会一直和你站在同一边,那种支撑和鼓励当然是难以言喻的。 文姿仪心中感动,但她脸上面不改色,说到底,秦姬的后半句话她并不喜欢。 “我们为了回到现实,总归是要去淌这一趟浑水的,如果没有你们从旁协助,这过程只会更难,所以你不必过于介怀我们这边的结果,你所说的使命我不大喜欢,它很重要,但不是你活着的唯一意义。” 周正附和道:“是啊秦小姐,我们文小姐的意思是说,你不要学以前的管理员那样,将自己的性命捆绑在蓬莱山来客镇压鬼牌的结果上。无论我们镇压鬼牌成功与否,最终走向哪一种结局,你都应该尽可能开心地活下去。” 秦姬良久不语:“周郎君,也这么觉得吗?” “当然了,我也是这个意思。” 文姿仪不想对牛弹琴:“我不想在这个时候大谈什么生命什么哲学,你这个人明显有自己的性格,却没有自己的生活,不管你未来能不能有,首先应该长久地活着。” 周正瞧着眼前的这两个女人,秦姬温柔心细,文姿仪飒爽英气,两个人的性格虽然不同,但都是人世间的一抹亮色。 他感叹道:“多好啊,都是顶漂亮的姑娘,好端端的,日本那套可不兴学。” “你看上人家了?”文姿仪无意中冒出这么一嘴,没想到气氛竟然真的微妙起来。 见周正老脸一红不知所措,她赶紧咳嗽了两声替周正打了圆场:“什么日本那套不兴学,她们这种行为比日本那套作风可要早多了,谁学谁还说不准。” 周正就着台阶往下滑:“是,是,意思是那个意思哈。” 三人正说话,楼下突然轰隆一声巨响,楼身紧跟着剧烈地晃动起来。 顶楼的三个人没有防备,第一时间尝试稳住重心,但最终还是摔倒在地上。好在这晃动持续的时间并不长,很快就偃旗息鼓。 “怎么了这是,是地震了吗?”周正先爬起来,又去扶秦姬。 文姿仪掸掸土站起身子,她瞧见秦姬面色铁青,知道她心中必定有话。 “我感知到,刚刚,又有什么脏东西进到楼里来了。” 文姿仪猛然抬起头,惊惧之余一时愕然。 倒不是因为秦姬刚说的这句话,而是她发现周正他们身后的窗子上,魀不知什么时候再度爬了上来! 它这次没有狂躁,反而很安静,冗长的四肢帖服地扒在窗子上。 魀的脸本来就没有五官,所以文姿仪除了觉得它诡异,也捕捉不到其他情绪,但是她能感觉到,他们在两相对视着彼此。 它能出现在窗子的这一侧,说明这会儿的月色没有打到这边,又或者是它恰好藏在了某处阴影里。 “哎呀妈呀!” 文姿仪听声音就知道是周正他们也看到了魀,她这时整理好了思绪,大步流星走向窗户,主动接近起危险的来源。 魀没挪地方,只是脖子略微后仰,像是意外这个女人会主动接近自己。 “文小姐···”秦姬还想提醒文姿仪注意安全。 周正倒是学得很快:“没事的,肯定和上次一样,文小姐就是过去把窗帘拉好。” 顿了几秒钟,时间等的比预想中稍微慢了一会儿,哗啦一声,终于是响起窗帘被拉好的声音。 “你看我说什么吧秦小姐······”周正面朝着秦姬言语,眼睛有些得意地瞟向窗子所在的方位。 文姿仪身子向着他们,一只手托胸,另一只手扶在唇瓣上,眉头紧蹙,让周正有些意外的是,她衣服的下摆正在不住抖动。 自打和文姿仪重逢,他还从没见过那个文小姐露出这种神色。 “文小姐······怎么了这是?”周正话没说完就往窗边来。 文姿仪向他摆手示意,声音低沉有力:“这顶层可还有其他密室可供藏身,或者有什么间接的出口通往楼外吗?” “没有那样的地方了文小姐,敢问是······” 文姿仪深吸一口气向两人走来,她边走边说:“魀所趴着的这一侧窗户,正下方便是一层密室的入口。” 秦姬回道:“文小姐不必担心,一楼和二楼之间没有任何建筑物遮挡,月色照耀下,鬼物即使有那个胆子跳下去,没有黑暗庇护,也是无法穿行那里的。” 然而不管秦姬如何解释文姿仪只是摇头。 “外面刮起沙暴了。” 第62章 瓮中捉鳖 沙暴? 周正怀疑是自己的耳朵听错了,这里是什么地方,能有沙暴。 而眼下更要命的是,月色如果再过不久就要被沙尘彻底遮蔽,那到时室外一片黑暗,魀就完全有可能跳下深潭进入一层密室,进而再上到顶层。 这个状况远远超乎预料,秦姬马上要去窗边查看,却被文姿仪叫住。 “不用再去确认了,我刚才已经仔细确认过,这次沙暴声势浩大,远处的山脉走向都已经看不清了。周正见识过六七合目的大雾,这沙暴的声势恐怕还要更甚,接下来的一段时间,至少几个时辰之内,这里恐怕会是一幅遮天蔽日的景象。” 坦白说,文姿仪觉得这比月全食,或者说天狗吃月亮更加糟糕。 月全食的时间一般在十几分钟半个小时到两个小时不等,但撑死了也就是这么久了。 但这沙暴,他们心里都明白。这种地方,不可能突然就袭来一阵沙暴,更何况日本这个地方的沙暴基本上是从蒙古高原刮过来的,来势不可能这么迅速。 说白了,这一定是某些鬼物的能力,这样一来就说不好要持续多长时间了。 就像魋控制着雾气,这一路上基本每个人都见过那披漫如纱的大雾,可以说从未消失过。直到它受伤逃窜以后,救助站前的大雾才悄然散去。 文姿仪凛然正色道:“原本拉上窗帘,我想如果顶层还有其他密室,我们可以绕开魀的视线先一步躲好,但眼下既然没有,就要早做搏命的准备,富有富的活法,穷有穷的活法······” 话还没说完,又是轰隆一声,三人险些再次摔趴在地上,不过楼体这次只晃动了一下就停了。 形势每一秒都在变化。 “两位,时不我待,我需要两位的帮忙。”秦姬说罢便快步领着两人来到书架后,扯开了盖在长条桌上的整片桌布。 桌布下面,是几十几百桶以陶土烧制而成的,大腹小口的·····酒瓮? “好家伙,”周正惊讶道:“这么多陶土坛子,这里面装的都是酒吗?” 秦姬答道:“是鬼。” “啊?” “周郎君没听错,这些酒坛里都是当年徐公从大陆迁挪过来的鬼物,虽然不及鬼牌里的棘手,但也是有些名堂的家伙。” 文姿仪想起出现在不来楼二层的牛鬼,牛鬼是从一层爬上来的,而在那之前一层有过一次响亮的破碎声,听声音是从那间可怕的陶俑室里传出来的,莫非那些陶俑也是··· ······ 秦姬语气坚决:“我有一个法子,将这些酒坛尽数布置在文小姐先前掉下来的水潭里,让它们沉入底部。等魀或者更多鬼物从上方跃下第一步必定先入水池,进而与这些酒瓮发生不可避免的撞击,酒瓮因外力破碎会使里面栖身的鬼物脱困,便会无法避免地与刚下来的鬼物发生争端和矛盾,因为鬼物的领地意识是很强的。” “而我们则趁机沿着桑木梯缓步向上,从文小姐掉落的那个暗门离开一层密室,跳出蓬莱楼。” 这算是一种办法。 现在楼里的鬼物们就在一层密室的入口外面,又或者还在二楼,但它们多半知道里面的人已经走投无路,只觉得这是一场瓮中捉鳖或者稳操胜券的碾压局。 但秦姬这一手如果布置妥当,相当于以暴制暴以毒攻毒,没人帮这些鬼物撕开束缚在不来楼里侧的封印,它们就出不去,这样一来,瓮中捉鳖的‘鳖’还不好说是谁。 文姿仪先问:“桑木梯可以改变位置对准那个暗门入口吗?” “可以的,但我们需要先将酒瓮布置在水潭里,为了尽快完成,我们三个人最好分工协作。一个人要在一层密室和桑木梯下端折返跑,负责接到酒瓮后立马下水布置。一个人站在桑木梯上来回往返跑动,负责承接酒瓮并送给一层的人。最后一个人要留在三层不断抱取酒瓮,进而转递给桑木梯上的那个人。” 每个人都至关重要,其中最下面的那个人心理压力估计最大,毕竟谁也不知道魀什么时候会从脑袋顶上跳下来,更何况这酒瓮里本身就是邪物。 周正不假思索:“我来吧,我在最下面,放置酒瓮本来就是一个力气活,这种活我简直再适合不过了。” 文姿仪和周正眼神交流过后看向秦姬:“就交给周正吧。我负责桑木梯上这一段,秦小姐的衣服不太适合剧烈跑动,就负责上面的工作······” 有些出乎意料的,秦姬这时突然弯腰一扽,竟然将裙裾撕得一路裂开到大腿,她起身后眼神中饱含着坚毅:“那就拜托两位了。” 第63章 香囊 三人分工完毕。 周正小心地抱起第一桶酒坛子,心情很复杂。 自己怀里的物件看上去只是个普通的酒器,实际上却是比祖宗还难伺候的东西,他不禁扪心自问: ‘如果自己不知道这酒瓮里装的是什么玩意,会不会反而更好呢?’ 气沉丹田,正准备往楼梯下去,秦姬忽然叫住了他。 “周郎君······” 她从自己的长袖里取出了一味什么东西,看着像是香囊,周正双手让酒坛子占满了没有手去接,她便索性自己把香囊揣进周正军大衣的兜里放好。 秦姬的姿态并不扭捏,然而语气很珍重:“鬼怪进入密室首先便要从上方跳下,周郎君在下面离他们最近,也最是危险,秦姬无以相助,只好赠送此物以作纪念,还请千万小心。” 周正愣了两秒,忘了自己想说的话。 他从小到大从没收到过异性赠送的礼物,更别说是香囊这种贴身的物品。 张着嘴想说点文邹邹的话聊表感谢,可惜肚子里的墨水本就不多,脑袋这时又犯短路,末了还是切回周正的本色口吻:“嗐···没事的。秦小姐、文小姐,我先下去了哈,争取尽快把这些酒瓮布置好。你们在上面也要多加小心。” 秦姬盯着远去男人的背影兀自出神。文姿仪向她看来,眼中带笑,也未说什么,但秦姬却是惕然一惊。 这位飒飒美丽的文小姐自从结识以后,还未曾见她笑过,表情也是少有柔和。 但当下她的眼神里,却是似乎有着看透什么的特殊意味。 文姿仪接过秦姬手里的酒瓮点头致意,紧接着也是快步踩着桑木梯向下而行。 桑木梯结实,但宽度确实狭窄,周正每每在这上面行走免不了速度放慢,对他来说,平稳和速度着实难以兼顾。 于是文姿仪就几乎包办了整个桑木梯的路程,她步履轻盈,尽量将酒瓮以最快的速度送到一层,再折回去,一般折到三分之二的高度,秦姬就已经在那里等她了。 三个人配合的愈发默契,速度也逐渐提了上来。 文姿仪又一次从秦姬手里接过酒瓮的时候提了一句:“如果我们需要银牌鬼掉下来打碎酒瓮,进而造成二虎相争的话,是不是想办法把水潭里的水排干比较好,这样应该更容易把酒瓮打碎。” 秦姬笑说:“文小姐当真聪慧,只是我们不仅要它们相斗,等它们回过神来对付我们时,还要能延缓它们离开水潭的时间,只要它们显形有了实体,水就能延缓它们行进的速度。” 文姿仪点点头:“明白了。” 周正这边同样辛苦。 他抱着酒瓮每次入水都要在水中把肺里的空气全部呼出以后才能真正下沉。 他将酒瓮一个个的贴着摆放,三个相贴的酒瓮上面再摞上一桶,形成一个立体组合。 鬼怪掉入水潭之后,很难将酒瓮一下子全都打碎,这里摆放的很大一部分是要等鬼物相斗时才有可能被波及到的,因此他得借助自己的人为干扰增加它们的接触面积。 不知是第几次出水,上岸后依然立马跑到桑木梯前,文姿仪也刚好踩着木梯下来。 “辛苦啦文小姐······” 文姿仪挤给他一个无言的微笑。 正要交接,这时脚下突然有人声传来:“秦姬小姐,你能听到我的声音吗,我叫王逸,秦伯和你提起过······” 楼下的两个人都愣住了,这是?! “秦姬小姐,我叫王逸,你能感知到吗······” 听到这个声音,文姿仪有点恍如隔世,走了下神,这才发现声音是从脚下的一节桑木里传出来的。 “文小姐!刚才,那是兔爷的声音吧!”周正兴奋地仰着头问她。 “应该···是吧。”文姿仪还是有些怔愣,不过她很快缓过神:“是不是王逸你自己听不出来吗?还非要问我。” 话虽然说得不大客气,但周正注意到,此时文姿仪的脸上却是流露出恬淡的笑容。 随后她极快地把酒坛子交给周正,以堪比下楼的速度噌噌噌地往三层跑去。 ······ “秦小姐?” 秦姬吃力地搬起下一桶酒瓮,才回过头,便发现文姿仪竟然已经来到楼上了。 正惊讶于对方的速度,对面已经昂扬地开口道:“这就是用桑木传话吗?秦小姐刚才也听到了吧,王逸在联系你。” “啊,是呀。我刚刚还给您的朋友回应来着,我想他应该接收到了。” “是吗,”文姿仪看上去心情不错,她稍显犹豫,可偏偏这时又很赶时间:“那···我说话他能听到吗,就是简短地说两句话。” 秦姬很遗憾地摇了摇头,看来这并非是简单的工具,而是她们的独门绝学。 “果然吗,那好吧。”文姿仪略感无奈地说了声知道了,接过酒瓮又很快速地向楼下跑。 秦姬看着文姿仪的背影远去,到楼下后和周正又是交待了什么,周正看到她,还冲她招了招手。 如果离开这楼阁,是和这些人并肩而行的话, 她的世界,应该会发生某些变化吧。 第64章 里侧的符 布置的酒坛大概有一半了,这时身处不同地点的几个人均是呼哧带喘。 这不只是简单的体力活,抱着几十斤的东西还要轻手轻脚,尤其是这罐子里不时还会传出一声惊悚的怪笑或是哀叹,堪称是精神和肉体上的双重折磨。 但即便再累,他们也不敢停。 对于一件没有谱的事情,智者会在行动之前制定出计划,但问题在于,你根本不知道自己执行出计划的百分之多少,才能达到及格线使计划奏效。 当下便是多多益善的时候。 秦姬一个人在三层跑得汗如雨下,汗水滑进眼眶有些刺激性的沙痒,但她没有那种空闲去用袖子擦拭。 再次进入顶层,目光顺着文姿仪先前拉开得那块窗布帘看向窗外,那里泛着一片冷硬的虚无。 心里有些不踏实,她目光闪烁,快步跑到烛台边吹灭了火烛。 火芯一灭,四面霎时间伸手不见五指,竟是没有一丝光亮,完全看不到月色。 秦姬心里咯噔一下。 是沙暴已经到了! 秦姬赶忙点起烛灯,快步冲到顶层入口向下大喊:“周郎君、文小姐,沙暴到了!快上桑木梯!” 文姿仪闻言一惊,这才布置了一半而已,但转而决绝:“周正!快离开那里!离开水潭!” 她边招呼周正,自己一边冲到密室的边角吹灭了一层的烛灯,然后快步往桑木梯上狂奔。 周正听到这呼喊也是心知肚明,只觉得那些鬼下一秒就要从头顶上下来!当下鼓腮憋气,玩了命地向岸边游,他原本已经没什么劲了,但现下求生的欲望再一次催动身体发力,水浪推开一波又一波。 几乎刚到岸边,头顶上方像是有巨石砸在鼓面上一般,‘鼓皮’应声发出被砸穿的闷响,接着身后一记劈裂的落水声,掀起的大浪打得周正的后背生疼。 周正没敢回头,他拔足狂奔,身后的落水声响接二连三,随之传出的还有罐子破裂的响动,只是那清脆的声音发生在水下,声音有些沉闷却极富穿透力。 紧接着,他听到身后什么东西出水的声音。但鬼物出水的声音怎么听怎么奇怪。 人的躯干大同小异,出水时那些哗啦啦的水珠基本都是由头和上半身带出来的,而鬼物长相各异、四肢骨架更是不成人形,那带出来的水珠砸在水面上就是另一种声音了。 那是一种夺命的回响。 水潭里的杂音多了起来,各种奇异的怪叫、暴喝、哀鸣响彻不绝,水花越扬越大,简直就是群魔乱舞。 周正浑身上下湿的像只水狗,疾跑着轻声上了桑木梯,直到站在弓着身子的文姿仪旁边,他才舒了口气。 然而还没等他站稳,脚底板下忽地一颤,他身形跟着陡然一晃,就要摔跌下去。 文姿仪拽住了他的衣领:“快扒住木梯!” 周正依言听了,下一秒,桑木梯竟然动了起来,准确地说,是开始微妙地旋转。 原本挂靠在顶楼三层的卯榫口似乎是滑出后相互脱离,开始向着左侧偏移。 周正小声说:“文小姐,没想到这梯子还能自己转,真高级······哎?秦小姐怎么还在三层,她得赶快乘上梯子啊?” 过了几秒桑木梯的上檐有一半已经转出了三层入口,周正有点着急了:“什么情况,秦姬小姐是不是怕高不敢跨步啊!我去接她吧,这样下去会来不及的!” 水潭里的叫嚷声音这时弥天作响,他们也不再顾及声音会不会被鬼听到。 桑木梯巍然掉转方向,移动的速度比刚才快了许多,周正才爬起来又跌趴下去。 秦姬却还是没有乘上这木梯,她还在不来楼的顶层那里,看着周正和文姿仪笑,笑得很开心,她知道他们马上就能出去,就可以安全了。 但下面的人笑不出来,脑子里空空落落,疑惑变成了狐疑,客气变成焦躁。 “你跳啊!你怎么不跳啊秦姬!”周正忍不住发问,有些失控地朝秦姬叫喊:“现在跳!我接着你!” 桑木梯顺时针旋转,越转离顶层的入口就越远,也就离秦姬越远,她笑着摇了摇头。 咔哒一声,卯榫说话间重新扣合连接,桑木梯的最上边已经对准了文姿仪掉落时的那道暗门。 文姿仪向下查探,刚好对上了魀的一张白面,无声的对视后,文姿仪觉得对方应是即刻知晓了他们的意图。 因为它一个巴掌掀翻扑上来的无名鬼物,当下就要往岸边来。 “周正!走了!”文姿仪拉拽周正的胳膊,但对方实在太沉,她即使发力也拖拽不动。 他还傻傻地看着三层入口那里的人影。 “还不明白吗!她根本就没想走!” “不是,我就是不明白!为什么啊文小姐?到底为什么啊!都说的那么明白了,为什么还要死守在这里不肯迈出去,明明可以一起走的!” “你冷静点!”文姿仪赏了他右脸一巴掌,也不照顾他的情绪了:“她走不了!你看清楚!” 周正脑子一木,他感觉自己像个傻子,听不懂文姿仪的意思,又觉得自己像个聋子,此时除了耳鸣,什么都听不进去。 文姿仪指向下方的水潭,他也往下看。 那里有正在向岸边急行的魀、有牛鬼,有源源不断打碎的酒瓮和从酒瓮里显形的妖物,而就在他们咫尺之遥的地方,还有各种奇形异状的鬼不断从暗门落下,一时间水浪滔天,一片混乱。 文姿仪又指向不来楼的三层,他的视线随之上移。 视野从模糊到清晰,从清晰又回到模糊。周正的泪水突然夺目而出。 秦姬披散着头发站在那里,她周身隐约散发着红光,一下两下,纯白的肌肤上这时染上了颜色,像是纹身一般。 鼻尖一酸,眼泪终于抑制不住地滑落下来。 “他妈的,这当初设计的人有病是吧!” 原来秦姬本身,就是阻止鬼物离开不来楼的最后一道符。 第65章 出楼 秦姬不止一次说过,楼里侧的封印之符有多大的效用。 只是,他们都没想过那符便是眼前人。 符只要在这楼里,不来楼的百鬼就出不去。明白这一点之后,‘符’能不能出去这个问题,其实就没有很大商讨的空间了。 符如果是一张纸,那它不会叫也不会动,只要被找到就免不了被揭掉。可符如果是一个人,她有自己的意志,会保护自己,会躲藏,也会思考。 两相权衡,以人作符当然更加保险,但代价,未免过于残酷······ 周正和秦姬对上视线了,秦姬笑着,她张着嘴在说什么,但两个人隔得有些远,周正他们听不到。 周正虽然听不到,但他从未如此专注,也从未如此渴望时间的停滞,秦姬微笑着在给他对口型,一定是在说着什么重要的话吧。 自己不像兔爷那样敏锐,也不像文小姐那般灵动,一时间猜不出这口型是在说什么。 他的记性也不好,学生时期书本里的课文,考公务员要背的行测常识、各种冗杂的知识点,这些都让他背书背得抓狂。 但这次不一样,茶绿色的薄纱,宽大的袖口,让人奇怪的开到大腿的裙子,即便先前不断的奔跑让她显得风尘仆仆有些狼狈,也不减她半分容光。 他会的词不多,除了漂亮可能就只会夸人好看,但他就是要把这几秒钟的秦姬,还有她的嘴型统统记在心上,印在脑海。 努力活下去,以后就有的是时间去学习各种词语,去浓墨重彩地描绘她,复刻她,就能在自己的回忆中重新见到她。 秦姬到底对他说了什么,他一定要找到这个无声的答案。 不知什么原因,两米开外的暗门这时不再有东西掉落, 魀已经出了水潭正在接近桑木梯的底端,周正知道自己该走了。 胳膊上方突然涌来一股不容抗拒的大力,他被生带着拖动了身形,随后视野里的景象发生变化,刚出密室,脚下的位置‘轰隆’一声重击,隐约能看到某个白影,那是魀被封印挡在了下面。 他们从四五米高的地方一脚踩空掉到两三米的房檐上,又从两三米的高度摔落到地面。 这一下摔得结结实实,主要是悬空的时候没做好准备,连应急的落地缓冲姿势都没有做。 艰难地爬起来,室外并非黯淡无光。相反,沙暴似乎散去了,月色重新打在大地上,周正借着光亮看到,自己的胳膊上好像有些血渍。 他小心地去摸索,不疼。 手指一涂,血迹很滑溜地晕开了。 这不是他的血! 坏了! 周正下意识去瞧身边,文姿仪还趴在地上没有起来,再一看,她洁白的额头上有一条突兀的血痕。 “文小姐!你没事吧文小姐!这是在哪伤到了······” 周正正忙着呼喊,文姿仪的身子骨突然一软,连人带衣服腾空而起,这是被人直接横抱了起来。 周正警觉地看向上方。 面前的人穿了一身黑色的衣裳,挎包侧面垂下半截棍子,更是叫人安心。 “周哥,来不及解释了,文小姐的背包辛苦你拎上,快和我走!” 王逸撂下这句话就抱着文姿仪逃命一般向集市的方向跑。 “兔爷!”周正踉跄着爬起身子跟着王逸跑,没跑出两步,身边的不来楼开始震颤,脚下的大地也开始摇摆,他不敢停留,也没时间细想,但他还是不死心: “兔爷,你有办法能救秦小姐吗···对了,你可能还不知道秦小姐是谁,她······” “周哥,”王逸沉声打断道:“我和她联系过,也是她指引我来这个位置的···呼···她首先让我到正门,将此前你们揭开的符文重新做了修补,然后便叫我来了这里。” 周正没说话,刚才鬼跳下水潭的势头忽然停止,原来是外侧的符文重新被王逸修补好了。 “抱歉周哥,秦小姐的事,我可能,没什么办法······” 王逸的声音很快被又一波更大的地面震动所发出的巨响掩盖,他们身后的地表下方像是在发生着什么可怕的反应。 周正原本就心神不宁,这下又被地面的震动弄得重心不稳,接连摔倒几次,但他顽强地重新爬起来向前跑。 巨大的能量和震动带起一阵骇人的土浪,里面挟裹着迷沙、尘粒,以及大小各异的碎石,要是被这土浪追上然后吞没,人恐怕要磨掉一层皮。 王逸和周正百米冲刺跑进秦伯的那个老宅院,身后的土浪随即而至。 进院后王逸先将文姿仪放下让她倚靠着墙壁,自己赶忙跑去帮周正,两个男人用力把院门合上,再用身体死死顶住。 大概维系了一分多钟,门外嘈杂的响动才算停止。 试探性的打开院门,街道上的灰尘呛得两人咳嗽不停,灰尘稍微散去,原本就显老旧的集市此时更显残破,大量的土砖土瓦直接被剃了光头,废弃的碎片在土路上随处可见。 然而这些都还不算什么。 周正此时发现了什么,双腿一软,整个人无力地跪坐在地上。 王逸循着周正的目光看去,一颗心猛然停跳。 远处的不来楼,塌了。 第66章 事死如事生 王逸给文姿仪的额头做了简单处理,贴了个酒精棉,人暂时还昏迷未醒。 他和那名叫秦姬的女孩没见过面,只是通过一种奇妙的方式说过一两句话。 但即便如此,此刻心中也是惆怅得难受。 王逸不清楚周正和秦姬是什么关系,但从他的反应,已经能够瞧出个大概。 周正缓了缓神,站起身子。 包往肩上一扛,跨步又往门外走。 王逸赶忙去拦:“周哥你这是要去哪?” “兔爷······”周正低着头说:“我去不来楼挖人,秦姬肯定还被埋在底下。” “你不能去周哥,不来楼里外两侧的符文都已经重新生效,现在楼宇垮塌,门已经毁损,入口没了,你进都进不去,又从哪挖人呢?” 周正这时思维却是十分清晰:“但不来楼一塌,也许封印就自动解除了呢?封印解除了,秦小姐不管还在不在世,我把人刨出来总可以吧。” “封印如果被自动解除,那周哥你就更不能去了,封印被破,那些埋在下面的鬼难道不会出来吗,秦小姐即便···即便她还安在,她和鬼谁会先爬出地面,你想想看?” ······ 周正无奈地笑笑:“兔爷,你说的总是很对,但如果是文小姐被埋在那下面,你也会这么说吗?” 王逸无声了,他不想周正离开这个院子,但并非不能和周正共情,这种时候自己说出这些话,其实是有些狡猾的,但是······ 这就像是命运的捉弄,正确的决定和感性的决定,总是会在关键的时候引得人一再斟酌,一再取舍。 他有些遗憾,自己现在不能陪同周正一起,文姿仪还没醒,而且鬼牌镇压还需要人手,这个时候损失更多的人,成功的机会便会几何倍数的微乎其微。 他搭在周正肩膀上的那只手最终还是放下了。 周正说的没错,换做是自己站在风暴的中心呢,他没有权力去告诉周正该怎么做。 周正拍了拍王逸的肩膀,迈过院门。 一阵不知从哪里刮来的风这时轻轻拂过两人的发尖向后飘去,身后的树枝丫被吹得左右摇曳,像是在和故人招手。 “周郎君······” 周正和王逸心头同时一激,尤其是周正,他几乎是跳着冲到那五株桑树跟前,手不知道该放哪,嘴里“嗬嗬”喘着粗气:“秦姬,秦姬小姐吗?” 王逸确定周正没有幻听,因为他刚刚也听到了。 “周郎君,如果我们的计划奏效,此时你应该已经被文小姐的朋友接到了桑树小院里,大概,暂时安全了吧。” 王逸大脑一震,此前他和秦姬的沟通就不是特别的顺畅,那种感觉更像是延时的,或者是留言,现在听秦姬说话的口吻,这些话似乎也是此前一段时间所说的。 提前‘录制’···的话吗。 周正也在同一时间明白过来,只是他这次明白得这么快,这么聪明,却是一点高兴的感情也没有,心中反而极尽苦涩之味,一颗心像是被人拧巴着,在阵阵酸楚中湿了自己的眼眶。 “是···是啊。”周正不停地点头,那样子让王逸忍不住别过视线。 男人的声音不由自主地抖动,像是回话一般轻柔:“安全···安全了。” “我啊,一直都没和周郎君说。不过你是现代人,我是古代人,不当面的时候,我便也没有什么难以启齿的了。” “周郎君的仪容,可能在你们现代人的眼中算不得标致,但放在我们秦国对男性的审美标准,须是宽额、虎背、厚唇、阔腮,如此才算得上是有阳刚之气,顶天立地的大丈夫。” “而这些,周郎君恰好都吻合,不是吗?” 秦姬说完这句话有些羞涩地笑,也有些轻咳。 “桑树在我们古人的心目中,象征着生命与生殖力,也象征着死亡与悲伤。由于‘桑’和‘丧’同音,很多丧葬用品都是用桑木制成的,也许你们会认为这两个字同音,这是多么不吉利的事情啊,但其实,由于宗教观念的影响,对于死亡,我们并不避讳。 我在不来楼里一直有阅览山下送上来的后世读本,《中庸》里有一句很经典的话非常适合描述古代人的生死观。 事死如事生,事亡如事存。 生与死是同样需要尊重和认真对待的事情,人的存在并不会因为死亡而永久的结束,与之相反的,死亡也是一个人生命历程里的重要部分。 但问题在于,我此前对于生的理解太过狭隘了,活在这不来楼里喘气,等待并辅佐蓬莱山来客完成鬼牌的终结,我的‘生’,一直只有这两件事。原本,如果没遇到周郎君,没有遇到文小姐,或许我就会这样秉持着和此前同样的观念,孤独的身死在这不来楼里吧。 但现在,周郎君,我改变想法了。 我愿意和你一起跨出不来楼,一起去镇压鬼牌。甚至于如果我们成功了,我想和你们一起下山,一起长长久久地结伴,生火,做饭,还有很多很多别的事情。” 秦姬那边的声音越发嘈杂,远处似有叫喊哀鸣,周正听得双手紧攥,他大概知道这是秦姬在什么时候‘录制’的话语了,可女人的声音依然轻松: “但我知道,自己的身体可能出不去了。 最后的最后,我过了自己的心结,即便身体陨落,心却已经自由了。我要把你和文小姐完好无损地送出不来楼,帮助你们跨过难关,从鬼牌手里活下来。 所以,还是同样的一句话,只是这次,我是对周郎君你说的。 事死如事生,周郎君,如果我没出去,你也要好好地活着,就像你教育我、开导我的那样,好好地活下去。 周郎君,你还留着我的香囊吧,我刚刚放在你的衣服兜里了哈哈。你拆开,就会知道秦姬在临别时,对你说什么了。” 秦姬那一侧的轰鸣声陡然增强,声音很快销声匿迹,此后再没有更多话语从桑木中传出。 周正颤巍巍地将那包香囊从里兜取出,他的手抖得厉害,香囊掉在了地上。 王逸弯腰帮他捡起,周正宝贝地接过。 摸上去,香囊里面有一些硬质的圆粒,他一枚一枚取出来摩挲,捧在手心里。 并没有第一时间就认出这是什么东西,但当认出以后,周正的泪水早已无声地滑落,头也垂进王逸的肩膀上恸哭起来。 手心里,是一颗颗成熟的桑葚籽,饱满、紧实,这些都是,桑树的种子。 秦姬临别时的嘴型和她温柔的声线逐渐重合,那声音仿佛在耳边响起: “周正,马上,你就要带我出去啦。” 第67章 升温 ——蓬山依旧在,不见不来楼。 周正将那些桑树种子小心照料着,重新放回香囊拴紧。 等回去以后,他要把这些种子种在自家院子里照料,等她发芽、长大、等她枝繁叶茂······ 他觉着秦姬兴许只是换了一种方式离开不来楼,以一种新的身份重新活在这世上,陪在他身边。 周正在地上跪的时间太久了,自己站不起来,王逸便搭起他一条胳膊,将周正扶进主屋里歇息。 秦伯等老少在地下的生活空间本就拮据,再加上四下尚且混乱复杂,他们就不便去给他老人家添乱了。 再者,不来楼垮塌,秦姬离去,这些,又该怎么和他开口呢······ 王逸安抚周正在席子上躺下,自己心乱如麻地出了主屋,准备照料文姿仪进后院休养。 谁知道这时候眼皮一抬,正对上一双清透的视线,她竟然已经醒了。 王逸站在门口,文姿仪靠着墙,一时间,两个人都忘了言语,有些望眼欲穿。 一日不见,如隔三秋。上一次和她说话,也是在这院里,大概也是这个位置。 只是他那时进了后院,被魀一记手刀切了后脑,险些丧命。现在还能故地相见,其实已经算是走了大运了。 文姿仪看着他出神:“过来坐吧,站在那儿不累吗?” 她拍了拍自己右手边的地面,结果抹了一手的土,换个方向到左手边拍了拍,又是沾去一手泥······ 仔细一看,王逸挑的地方不错,靠墙这一溜,只有她屁股下面坐的那一小块位置,算是平砌的石面,平整光滑,而且比较干净。 王逸从兜里给她递了张纸巾,也没介意别的,盘腿在她右边坐下了。 坐下之后,两个人又都安静了。 王逸过了会儿问她:“你是,什么时候醒的啊?” 文姿仪头靠在墙上,仰望着星空:“周正要走的那会儿吧,也不对,其实你给我贴酒精药棉的时候,我就醒的差不多了,只不过当时太累,还不想睁眼睛。” ······ “后来周正要走,秦姬的声音从桑树里传出,这些,我都听到了。” 王逸嗯了一声,示意她继续,文姿仪却没有要继续的意思了。 这些她既然都有听到,也就免去了自己复述的工作。有些情节回忆的时候再经历一次,无异于伤口上撒盐,心中只会更加难过。 两个人很有默契,谁都没有提及秦姬终末的话题。说的每一件事明明都和秦姬有关,每件事又都默契地绕过某一个点。 “秦姬沉静温婉的气质中有一种不可动摇的笃定和决绝,她后来能转变想法,我其实有些意外。” “我曾经对秦姬说,应该让她见一下你。” 王逸奇道:“见谁?见我吗?” “嗯。我说,你是个很不错的人,我们这一趟很多次正确的抉择,还有一路上遭遇的一些线索都是你猜想出来的。她有夸你厉害。” 文姿仪学着秦姬的语气,她学得越像,王逸就越惋惜。 “我是想,如果让你们能见上一面,就很好,毕竟大家都是···一个船上的伙伴吧。” 王逸点点头,末了自顾自地说:“想和别人分享自己某个朋友的心情我能理解。其实我爷爷是个很有趣的人,很多时候我情绪低落,或者事情停滞不前时还能重新打起精神,也是受了他的影响。如果能让你见到他,你就会发现他是一个很有活力的老头,为人热情,而且特别疼我,对我喜欢的事物也一定······” 王逸突然住嘴,文姿仪问:“也一定什么啊?你话怎么总说一半呢。” 王逸打着马虎眼糊弄过去:“我的事情以后再说吧。我让周哥在正屋睡下了,他精神不太安定,这之后,我们还要去九合目山屋,我想帮他尽早振作起来······” “振作的事情你不用担心,最迟天亮,我相信周正会回来的。”文姿仪望着正屋前的五株桑树:“既然他答应了秦姬要带她出去生活,怎么可能不拼命走出这里呢。” 是这个道理,周正现在说不定是最想走出蓬莱山的那个人。 “那你呢,”王逸问道:“离开蓬莱山之后,你有什么想做的事,进组拍戏吗?” “我现在还在假期,能回去的话我就先休息一段日子,然后再挑挑合适的剧本······说不定还会去某人的店里尝尝什么,不过我想知道,除了炸鸡还有其他好吃的吗,因为我要控制体重···这几天进山,手机没有信号,梁浩他们联系不上我估计快要急疯了。” 许是暂时又捡了条命回来,王逸第一次听文姿仪讲和这座山无关的事情,更贴近普通人的生活,但却是有些陌生,好像是已经离他们很远的事情一般。 “你真厉害,文小姐。”王逸随手抓了块小石头在手心里转:“处境那么难,鬼的伪装都能被你识破。” “也不是特别难,它能模仿人的外表、声音,但是一些人的习惯还有特性,并不是那么无懈可击。” 文姿仪把她在假王逸面前刷脸的事、对方总是叫她姿仪小姐的事说给他听:“你一次都没叫过我什么‘姿仪小姐’,怎么可能那么快就突然改口,这鬼物,太异想天开了。” 王逸听她说这些,起初只觉得凶险,关键的地方甚至不由自主的坐直身子,待听到她刷脸看假王逸的反应不禁想笑,听到假王逸对她的称呼那里想夸她敏锐,但不知道又想到了什么,登山鞋的鞋带被他拆了系,系了拆。 “姿仪。” 文姿仪闻声一偏头,过了两秒,才发现他这是改了口了。 心中涌起一股异样的感觉,两人的气氛有些尴尬,最后她竟然笑出了声。 “所以我才觉得那个鬼对我的称谓不伦不类,你看,不管你怎么叫我,都和它叫的不一样。” “王逸······” “嗯。” 简单的笑过之后,她的表情又恢复了认真和冷峻。 “我们前面至少还有两道门槛,以前面两批蓬莱山来客的成功率来看,不是‘行百里者半九十’,是‘百里者尽数九十’,所以,如果有人折在后面,很正常。” ······ “我知道。”王逸接过话,有些话自己心里明白,不用等对面一字不差地完全说清楚。 文姿仪侧目看他:“如果我们之中有谁遇上了救不回来的危险,其他人应该先确保自己能够平安出去,你能答应我吧?” “嗯,我答应你。” 第68章 九合目 不知过了多久,漫长的黑夜终于逐渐褪去,天边远远的有了些光亮。 有了上次的经验,王逸先去主屋摇醒了周正,又进后院的客房去叫文姿仪。 他刚要敲门。 “···王逸吗?我已经醒了。” 声音有点含糊,王逸没听清:“啊?嗯,是我。” “你别进来···我还在换衣服,不然你去前院等我。” 这次话虽然听明白了,但是王逸心中却有些担心,他担心文姿仪独自在后院,会再度发生上次鬼假扮他那种偷梁换柱的事情。 “那个,要不我就在这门口等你吧,正好给你守门了。” 屋里没再回应,但是能听到衣服摩擦发出窸窸窣窣的响动。 约莫一两分钟后,身后的房门被推开了,未见其人先闻其声:“可怜的小兔子,被蛇咬了一次,心思变得更加谨慎了。” 王逸回头去看,文姿仪已经把古装换去了。 她身上穿着修身的黑色风衣和紧身裤,领口敞开着,露出一截雪白的脖颈,让人忍不住有些荡漾。 文姿仪说:“我想山屋里面的光线应该还是比较暗的那种,干脆就换了一件深色的衣服。” 王逸点点头,向下看去,她脚上也换了一双,只不过那是双马丁靴。 王逸不禁皱起了眉头:“我承认这双鞋子是挺好看的,但是咱们今天翻山越岭,可能还要逃荒逃难,你确定···要穿着这双鞋跑路吗?” 文姿仪不置可否地下了台阶,脚尖点地磕了磕地面:“这个我考虑到了,马丁靴我也确实不大想穿。然而另一双登山鞋在我跌进水潭的时候湿透了,经过昨晚的低温,现在已经冻成了一块冰坨子,估计可以直接拿来削人。” 她两手一摊好像颇为心疼自己:“现在除了脚上这双,也没有其他鞋子能穿了。” 王逸沉默地把书包往地上一放,蹲下身子翻找起来。 文姿仪有些惊讶。 她见识过王逸的缜密心思,也借此蹭过他不同花样的零食充饥,甚至于当初这个男人在七合目和高威打斗时,也让她再三感到意外。 那时他一会儿掏棍子一会儿甩卡片,一会儿又从衣兜里抓出指虎,可以说后手留的足足的,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搁衣服里藏了一个武器库。 但他总不可能连女鞋都准备了吧······ 王逸很轻地撕开某个塑料包装,将一双崭新的男士袜子递给她。 文姿仪愣愣地接过。 “男袜的材质厚实一些,你多穿一层应该就不会那么磨脚了。” *** 周正已经在前院等着了。 “哎呀,文小姐早啊,兔爷早。” “早啊周正。”周正看上去果然已经没事了,至少表面上精神了许多。 “我真是挺不好意思的,昨天状态也不好,怎么说也应该让文小姐睡正房的,我怎么倒头就睡了哈哈。” 文姿仪挑了挑眉:“这有什么的。我很累的时候,给我个草窝一样能睡,你昨晚睡得好就行。” 三个人赶在天没大亮之前走出了市集,往更高的海拔攀爬,站在高处,身后不来楼的废墟就像矗立在一个圆形的深坑里。 偏头侧目,周正裹着军大衣大步流星,眼睛里仿佛有光,王逸回头和她目光相触,两个人都点了点头。 背包、工具、自身的重量,上坡路的负重很多,向上攀爬时脚部肌肉也明明很吃力,心里却奇怪地觉得踏实。 三个人爬着爬着,周正打头,文姿仪居中,王逸走在最后,行进速度由于相互鼓励,加上有别人的速度作为一个参照,因此比一个人爬山要来得轻松。 “等一下。”王逸突然叫停,他向着侧面的小路走出两三米,用登山杖扒拉了一下地上的土堆。 “这里近期生过火,羽田兄妹看了走的也是这条道,应该是往山屋方向去了。” 喜忧参半的消息,文姿仪问:“能从生火看出是多久之前的事情吗?” “从木头焚烧的程度来看,燃烧的很充分了,而这附近也没有留下什么脚印,他们停留在这里,也许是昨天的事情了。我们可以调整步速,适当再快一点。” 怕什么来什么,加速赶路没多久,天上开始下起雨来,这一下三个人都没有伞,只能找了块凸起的石崖子下面避雨。 就这样大概原地避雨了有20分钟。 周正看着山下边又开始起雾了:“兔爷文小姐,咱们还在这呆着吗,这雨看样子一时半会儿停不了啊······” 王逸心中也是有这一层焦虑,走与不走都有利弊。 山上的白天只有一个时辰,当下已经过去一半,继续停留在这里,很有可能还没找到九合目山屋天就黑了,到时只会更加危险,况且羽田兄妹不知道已经到哪了,如果让他们进了山屋,能不能找回来就不好说了。 然而雨没停的时候坚持走山路,泥石流、滑坡、跌落、迷路、失温等等,也是极其艰险。 文姿仪看出了他脸上的难色,声音沉静着说:“没事的,户外方面你是这里最专业的,你下决定,不管发生什么,我们跟着你。” 王逸很感谢地冲她和周正一笑。 他手伸进兜里捏紧六枚古币,食指、中指和无名指三个手指的指缝中间各夹了两片,随机甩打在右手边的崖壁上,六枚古币噼里啪啦地掉落在地上,王逸蹲下去看。 他在七合目救助站那一晚用过一次天占八字,如果按照八合目这边的时间算,已经到了第二天。但如果按照现实世界一天24小时来计算,时间应该还没到。 他的能力不足以支撑一天占卜两次的,但是当下实在急迫。 “似乎还可以,我们继续赶路吧。” 三个人冒着山风雨水继续之字形爬山,运气果然不错,不到十分钟,已经踏上了一级平地,九合目的指示板就在不远处。 王逸突然顿住不走了,文姿仪这时和他并排,奇怪地看他:“怎么了吗?” 话刚问出口,看出王逸的眼神不对,她向下去看,王逸的登山鞋那里,赫然有一只泥泞的手掌,正死死攥住他的脚踝! 第69章 油尽灯枯 那只手上尽是泥污,但是手指关节节节分明。 王逸用力拔腿挣脱,那手只是不松,文姿仪索性抱住王逸的腰一起用力向外拔,大约有两秒钟的角力,终于是脱离了那只魔爪,两人双双摔倒在地。 回头望去,那半截手还突兀地立在半空。 明明没有东西让它抓握了,却依然保持着抓握的姿势,雨水不停地打在那上面洗刷着泥污,逐渐露出一丝肉色的指甲,小拇指甚至有些蜷缩,有些痉挛。 “不对······” 两人异口同声:“这是只人手!” 王逸急忙跑回那里,文姿仪则转头向上面喊:“周正!快回来帮忙!” 三个人围在那只手的四面,没有工具,就用王逸给他们的户外手套硬扒。 “快!先挖手的上边,这里的泥这么黏湿,用不了多久人就会窒息!” 三个人对着人手上方的泥土不断刨挖,很快便看到几缕沾满湿泥的发丝,于是更加卖力。 “兔爷!是眼镜!” 是,确实看到了一副镜片,但是也只看到了一副镜片。 王逸按捺住胸口心脏的狂跳,摸到那人的脸,将他鼻子嘴巴部位的泥污扒开,只是镇静地问:“你还有意识吗?能听到我说话吗?” 然而下面这个人没给出半点回应。 文姿仪说:“周正!你伸一条胳膊配合王逸先把他的头抬起来一点!” “好!好!” 文姿仪等那人的头稍微抬起来后,去将糊在人耳部位的泥浆抓取下来一些。 雨势渐大,泡了水的泥土变得极富吸着力,不断将刚挖开的泥浆往回冲流,文姿仪不断将两侧向里回流的泥浆往外扒拉,王逸和周正把胳膊探到人的下方尝试拉他上来。 王逸再次叫他:“有哪里受伤吗?给我点回应!” 他另一只手摘下手套去探人的鼻息,也不知道是不是自己心跳得厉害,加上雨声打在地上哗哗不绝的噪音,愣是几秒钟都没有感觉到一丝一毫的吸气呼气。 “周哥!一起拉他上来!” 两个人把手探到较为保险的人体腋下,几番用力,终于是把人抬了出来。 人的身子出来一半时,几个人的心里都是一沉。 这衣服,是羽田健一······ 王逸拍拍羽田的脸,不住地喊他:“羽田!羽田你快醒醒!” 周正把他眼皮上的泥往下抹:“兄弟你睁睁眼,可别合眼啊这时候!” 没有办法了,王逸将羽田的头部后仰,用手挤兑开了他的嘴,嘴里果然也有泥,他很快来回把那些泥掏出来,按照书本上最标准的急救措施,给羽田健一进行了心肺复苏的急救。 虽然这是绝对正确的选择和行为,但还是给文姿仪和周正带来了震撼。 胸外按压的时候王逸说:“姿仪,你们先去山屋,应该就在前面不远了,现在太阳夕阳西下,白天马上就要结束,不能三个人都在这里待着。” 文姿仪有些犹豫:“周正,你先······” 王逸打断她:“不,这次你也先走,羽田健一倒的这个地方是山屋外面,说明这不是山屋对他造成的伤害,这外面有其他危险的东西,不知道什么时候还会再来!” 文姿仪咬咬牙,她知道王逸不愿意她留下:“好,我听你这一次。你要是不来,我以后都不会再听!找到山屋后我们会在山屋门口等你,从道义上讲你已经尽力了,羽田如果醒不过来,你······” 文姿仪想说的话,并不是那么合适。 人工呼吸的急救一般持续的时长是几分钟到一个小时,只要在这个时间段内,任何时间都有成功苏醒过来的先例,但是问题在于,施救的人并不知道自己手里的这个人会在哪一分钟醒转,更何况大部分人施救时是没有外力阻碍的,而王逸这边如果一直呆在这里显然会有性命之忧,这就很难受了。 人如果在第50分钟能醒来,但你在第49分钟放弃了,那一切都是白搭。 “我明白的姿仪,周哥你们快走,山屋见!” 文姿仪利落地转身喊周正走,周正也一步三回头地向远处去了,大雨之下,只剩下王逸对着一个泥人用劲。 “醒来,快醒来啊。” 暮色将近,再不走真的要到不了山屋了。 “羽田,我最后再数10下,你如果不醒来,我也只能做到这一步了。” “一、二、三!四!”王逸跪在大雨里,全身的重量几乎都放在手掌上进行着胸腔按压。 “五!倒是想想你妹妹啊!别在这躺着了,醒过来!” ——“咳咳······” 不知道是否是真的有听到什么刺激到他,羽田健一终于咳嗽出来。 “嗬···”咳嗽之后是一声极其沧桑的吸气。 王逸拍拍他的脸:“羽田,是我!” 王逸心中有一丝喜悦,但很快便被一股惊悚覆盖。 羽田健一没有苏醒之前一直合着眼,因此没有什么异常,此番他的眼皮睁开,王逸才看得分明:他的双眼内陷得厉害,眼眶周围一圈布满皱纹,耷拉着眼袋,完全是一个垂垂老矣的老头。 羽田健一皱着眉毛盯着王逸的脸,待认出是谁之后他忽然暴起一点距离,王逸赶忙用手支撑住他。 “王逸!救,救千秋,我是错的······” “是什么东西伤的你?千秋又在哪?” 羽田健一的声音极其微弱:“山···山屋,千秋被带走,在山屋,别去······” “你妹妹在山屋是吗,你说的是什么别去?” 然而,不管王逸再如何呼唤他的名字,如何让他别睡,好像都已无用。 羽田眼眸里的高光终于在一次次呼喊声中逐渐黯淡,油尽灯枯,最后彻底虚无。 第70章 别去 天边暮色降临,文姿仪和周正两个人站在九合目山屋的屋棚下面,视线只是盯着远处。 “兔爷怎么还不过来啊,别说文小姐您急了,我这都熬不住。” 文姿仪正双手抱胸咬着下嘴唇,听周正这么说,斜睨了他一眼。 转过头后继续盯着远处:“我急什么?我才不急······他这么慢,谁会一直等他。” 又过了一会儿,女人用来打节拍的纤纤手指停了:“周正,你在这呆着。” 说罢,人迈步往外走去。 “啊?哎!文小姐您去哪啊?” 话才出口,又觉得自己问的多余。 “您要去,别扔下我呀!” 两个人重新回到雨中,并没有走很远,过了前边的转角,远远的就看见有个人影向这边跑。 文姿仪开了重瞳,夜色下看清那人是王逸,心里悬着的石头算是落了地。 周正两眼摸黑,只能潦草看出是个人形,又踮着脚尖往远处张望,末了叹了口气。 人跑近了,两人迎过去,王逸的神色肉眼可见的冰冷。 他礼貌地回避了周正帮忙搀扶的胳膊,前额的刘海像水龙头似的向下滴答着水珠,头埋得很深,几乎要遮住眼睛。 “走吧,”他对两人说:“边走边说。” “人算是救活了,但是又没救活,意识清醒之后有一瞬的回光返照,但很快没挨住,最后···还是走了。” 言语很轻。 他们和羽田健一的交情不深,情感更谈不上,甚至此前对方独断地要求脱队,此时倒是有些自食恶果的意味。 但他终究是同一趟班车上的乘客,生命消逝,他们不会一点波澜都没有,至少现在,他们的情感还没有麻木。 周正拍拍王逸的肩膀:“兔爷太善良了,千万别过意不去,生死有命,羽田多活出来的那口气已经是你拼尽可能性换来的了。” 王逸的扑克脸上似笑非笑,有些自嘲:“周哥把我想得太好了,我不是善良。” 他拿毛巾撸了撸自己的头发:“其实我并非完全是想将羽田健一这个人救回来,哪怕能让他多活一分钟,也是可以的······我想从羽田的嘴里知道他受伤的原因,羽田千秋的下落以及其他有用的信息。他醒过来,能给我们带来帮助,所以我才救他。这里面有太多功利的成分。” 顿了顿,他继续说:“羽田死前说他的妹妹在这山屋里,好像是被带走的,我追问是谁袭击的他们,他没有说,当时神智已经不是很清楚了。” 文姿仪奇怪:“他们进过山屋?” 王逸说:“这一点我也觉得很奇怪。” “羽田健一出事的地点离山屋还有一段距离,理应是没进去过的,而且从那里一眼望不到山屋,中间还有山体挡着视线。除非他们是和当初的高威李莹一样,到了山屋跟前又往回走了。” “不对。”文姿仪忽然否定道:“你再说一遍,当时羽田健一临死前那句话是怎么说的?” 王逸回想了一下。 “山···山屋,千秋被带走,在山屋,别去······” 文姿仪这时开口:“我觉得,他们可能真的进过山屋。你看,羽田说的是‘千秋被带走,在山屋’,‘在山屋’这三个字能帮我们捋清两点。” “第一,他很笃定妹妹就在山屋里,王逸,我问你,假如我们在商场买衣服,商场那么大,有abcd四个试衣间,你是怎么知道我在a试衣间里的?” 王逸说:“亲眼看着你进了a试衣间?” 文姿仪点点头:“没错,但还有一种可能,就是你也在a试衣间里。\\\" 她总结道:“事情发生时,他要么目睹到了羽田千秋进入山屋的过程,要么,他自己就在山屋里。” “第二,案发的第一现场绝对不在他离世的那个地方,那里根本看不到山屋,视野极差,怎么能知道千秋被带去哪了呢。” 王逸觉得她厘得已经很清楚了,只是这些话不免让人听得战战兢兢。 三人这时已经回到房梁下,说话的声音也是渐小:“姿仪,我其实还有一个地方很疑惑。” 文姿仪声音轻柔:“你说。” “你们还记得吗,羽田健一最后一句说的是‘别去’。” “我最先问他,是谁袭击的他们,他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只是强调千秋在山屋里,这应该是他最想传达的信息。也许他知道自己的时间已经不多了,所以极力想要告诉我他妹妹的所在之处,想让我救她。但最后一句‘别去’又是怎么回事?” ······ 周正在边上听得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可能是羽田他···人之将死,其言也善?虽然羽田妹妹在山屋里,但他知道那里危险又想起了自己此前的过错,所以两相权衡最后还是想让兔爷别去冒险了。” 文姿仪接过话:“这是一种可能。还有可能他当时已经走马灯了,你离他最近,他把你当成了羽田千秋,所以这句话是对他妹妹说的。当然还有其他可能,总之这栋山屋看来很诡异,我们要格外小心······” 是啊,除了小心一点,也没有更多能做的。 山屋这种东西,每一次的经历都是无法预料的,不管你前面通过了多少间,积累了多少成功的经验,你的经验都无法应用到下一栋山屋里,因为那又是一个完全不同的情况。 王逸的手放在门把上,这是他第四次紧贴着山屋的大门。 此前几次的回忆和经历在他的脑海里浮现,虽然此时浑身湿漉漉的,后背有些发凉,额头却是开始冒汗。 这时,文姿仪柔软的手掌还有周正那只宽大的手分别把住门把的上下方,填满了剩余的空隙。 “不知不觉,九合目了呢。”文姿仪冲他歪头,唇角上扬:“一起去山顶吧。” 终于,九合目的大门,缓缓拉开。 第71章 绝望之屋 三人步入屋内,有些出乎意料,并没有漆黑一片,也没有阴森恐怖,屋里的装修风格反而有些富丽堂皇。 进入山屋前,每个人都给自己打了预防针,潜意识里早就默认里面会是极其阴森恐怖的氛围,结果呢,现在看上去比想象中要平和许多。 周正怀疑自己精神上一定是生病了,周围看上去这么正常,反而让他觉得什么都不正常。 眼睛尤其不能长时间盯着一处看,就像他学写字的时候,明明是一个挺简单的字,他也会写,可是长时间盯着,越看越不像,末了还会觉得——我上辈子怕不是个外国人吧? 他不敢怠慢,身上唯有的几个王逸送给他的防身物件都被他揣在了最方便拿的衣服口袋里,甚至于他的袖口里侧也贴了一些东西,手心则是紧紧攥着香囊。 这栋房子看着很高级,走廊两侧的墙壁一水的米黄色涂层,脚下是栗色原木的贵重地板。 “又玩视觉障碍么,这种地方哪来的原木地板。” “嗬···” 房子里的空间很大,不知是视觉效果还是鬼虚视作祟,周正觉得这里面的空间大小和从外侧看到的完全对不上号,他三步并作两步来到主厅,那里是镂空的设计,能看到整个房子的屋顶。 “这······” 房顶距离自己至少有三层楼远。 “这回的山屋和之前的又不一样了。” “唔。” 他们恐怕是进入了异位空间,所以房子的面积能成倍地放大,像是一座洋馆。 也不一定,也有可能像哆啦a梦里的口袋房子那样,房子本身的体积没有变,是人在接近房子的时候变小了。 “兔爷,文小姐,我们还是不要分散好吧,九合目的鬼物看来不会主动现身······” 他习惯性地看向身边,然而那里只有一幅挂画,并没有谁在。 转而看向身后,身后也是空空如也。 奇怪了,那刚刚,是谁一直在和他说话? 他回头看,隐约觉得那边有人,可是入眼之处明明什么都没有啊。 刚回过头来,身后传出一声怪叫,周正的脸吓得刷白,拔腿就跑。 ······ 王逸几乎蹲在走廊的一处墙角,他才进这间山屋后不久,就发现了不对。 眨眼的功夫而已,文姿仪和周正都不见了。 而这九合目山屋简直就是八合目山屋的续集,比八合目山屋还要昏暗,一点光亮都没有,八合目至少出口处还有一丝光照。 没有办法,他轻声唤了两声都没有得到回应,姿仪如果正常在他身边,不可能不回话,难道是走散了? 他摸着四壁,这轮廓像是在走廊里。尝试着往前面去找,离他不远的地方突然响起谁的声音,吓得他几乎咬碎银牙。 好像是周正的声音,他怎么了?鬼物现身了吗? “周哥?”没有人回应。 王逸抓了一只沾满辰砂的指虎在手里,鼓起勇气向前试探。 他走得很小心,脚一下下地踩在地板上,尽量都不发出声音,正当他摸索的墙壁突然消失,像是产生拐角的时候,某个地方再次传来了像是男人的低语。 王逸警觉的就地蹲下,一时半会儿的就没敢再往前走。 ······ 文姿仪进入山屋后用重瞳打量了一下所在之处,没有什么异样,但她现在已经不再完全依赖右眼,因为有时对方如果耍手段也会对眼睛的判断产生干扰。 三人谨慎地往前走出几步,有一丝违和感出来了。 周正走得步速算是比较快,而王逸几乎还站在原地不动。 ——怎么了吗? 她看见王逸摸去了墙边,眼睛稍显呆滞地看着前方:“姿仪?” 王逸不知为什么叫她。 ——我在啊,你扶着墙干嘛,不舒服? ——王逸? ? 瞬间,文姿仪发现是哪里不对了,她发不了声! 她根本没听到自己有在说话! ——王逸?能听到我的声音吗? 果然,她发现自己的大脑虽然已经下达了说话的指令,嘴型也对上了,但是声音就是传不出来。 而王逸这时好像已经接受了某些现状,一边缓慢地摸索着墙壁,一边往前走。 等等。 文姿仪上前追上他,正想要搀扶,这时前面的周正突然说了句什么“九合目的鬼物不会主动现身”,王逸像是吓了一跳,表情显得有些惊恐。 “周哥?你在哪边?”王逸出声问道,但是前面的人不知道又是哪根筋搭错了,这次换成周正一脸煞白,很快跑远了。 ······不会吧?难道。 文姿仪的心间七上八下的,冒出了一个匪夷所思的想法。 她将右眼闭合,只睁着左眼视物,墙角那里,王逸像是蒸发了,眉眼陡转,不光王逸看不到了,远处的周正也消失的干净。 重新睁开重瞳,王逸又出现在了视野里。 文姿仪脑子有点乱,瞳孔震惊地睁大:这是,什么意思? 大脑飞速地思考,而思考的结果,是一种绝望的意味逐渐升腾出来。 他们三个人,都是看不见彼此的。 如果她没有重瞳,就等于连一个知晓内情的人也没有? 而且除此之外······ 如果她的感知没错,似乎还有更棘手的问题。 她现在,像个哑巴,说不出话,信息传递不出去。 周正,似乎是耳朵出了问题?正常的话到了他的耳朵里好像变成了什么可怖的声音。 而王逸······王逸这表现好像不光是看不见他们,而是更像个盲人,所有的都看不见了。 第72章 手语者 文姿仪向前走了两步,停在王逸身前的位置。 她走得虽然轻,但免不了会带起些气流,发出点响动。 王逸单膝半跪在地上,听到身后有动静急忙转向这边,神色中既有戒备,又有狐疑。 自己说不了话,他眼睛看不见,这个组合还真是······ 文姿仪先是垂下眼睑,接着自己也弯腰屈膝,从上到下打量了他一遍。 王逸有点像是炸了毛的猫,眼神凌厉,眉头蹙起,看着像是戴上了古老的傩面具一样。 文姿仪瞅准时机,两只手一左一右,同时伸了过去。 几乎是一抓即中。 她抓的,是对方颇有防备的左手。 王逸的手指细长,手掌也大,她需要用两只手才能将将包住他一只。 刚碰到时,他像是遭了大难,碰到的地方好像触电一般,挣脱着向后退缩,同时右手的指虎已经招呼过来。 不过那指虎呼啸着飞到一半,就原地迫降了。 也不知道为什么,刚才指间的触感他楞是有着些许熟悉,有些冰凉滑腻、又沁着柔软,这种滋味,他此前尝过一两次。 正兀自疑惑,那种感觉再次缠上了他的手指,他的手腕颤了一颤,终于慢慢回握住了那两只柔若无骨的手。 他的眉毛这时才渐有舒展,眼睛的线条从平行四边形恢复成椭圆形的弧度,眉宇间染上了一丝喜色。 “姿仪,是你吗?” 文姿仪想回应他,给他吃一颗定心丸,可是她办不到。 “······你怎么不说话。” 王逸见这边没有回应,那抹松弛眼看着陡然骤减,就要重新戒备起来。 文姿仪思量了一下赶忙抓起他的手,贴上了自己的脸颊。 王逸的手很轻柔小心地从她脸上的几处棱角点过,他的指肚和手心好像有一点粗糙,干干的、暖暖的,如果不是当下的形势泯灭,她或许还会多一些留恋。 “是你我就安心了。现在不方便说话,又或者不能说话,是不是?” 文姿仪拉他起来,抬起他一只手掌翻过来,在手心上写字。 ——你。 王逸:嗯,她写了个‘你’字。 ——目。 王逸:噢,是‘目’。 然而,这‘目’字写完,对面突然停住不写了。 王逸好生疑惑:‘你目···目什么?还是说这‘目’字其实只是个偏旁,实际上第二个字她还没有写完?’ ——x。 第三个字落下来是一个叉,这让他几乎秒懂了,同时心里不禁有些滑稽:文姿仪在那个写完的‘目’字上面来回打叉,他原先不懂,现在想来,大概一开始是想说他暂时‘瞎’了吧? 但她字写了一半又觉得这样说意味不够好,所以停在那儿,写也不是不写也不是。 王逸心中有些好笑。 此后的字就写得很流畅了,文姿仪把她自己和周正的情况一字一顿的,全部传达给了他。 几乎是倒吸了好几口凉气,山屋一上来就给每个人的视觉都设置了障碍,让他们彼此看不到同伴,这就相当于上来就把每个人都孤立了。 而在这个基础上,周正的幻听使他有一点风吹草动便会草木皆兵,王逸和文姿仪的响动对他而言就是镇魂曲,这样无意中就会让周正不断远离同伴,根本无法交流。 自己被致盲,意味着符和辰砂根本派不上用场,武力值直接可以忽略不计,他在失去对敌作用的同时彻底变成了一个累赘。 而文姿仪的失语不仅降低了团队的协作性,使沟通迟滞或者无效,甚至还直接切断了她和王逸的连线,即便她通过重瞳发现了什么线索,也无法在第一时间传达或者共享······ “姿仪,你真聪明。” 王逸浅笑:“你怎么知道,握住我的手,就能让我认出你。” 文姿仪又在他的掌心里写字。 ——找周正,把手给我,像八合目那样,跟紧。 王逸没再说话,他抓住文姿仪挨过来的手,步速很快地跟着她跑。 文姿仪有些奇怪地停下来两次,似乎是不解他怎么睁眼瞎还敢跑这么快,天生就胆子大? 王逸有所察觉:“跑啊,我没事,知道你不会让我掉坑里。” 他在跑动中没有怀疑,也从不怕撞上什么,所以敢于加速,敢于疾走。 这种事,在他小时候也曾经发生过。 当时爷爷带他去批发市场买玩具,市场离家很远,只能走路过去。 王逸走到一半有些困乏,他眯着眼睛对爷爷说:“爷爷,你拉着我走吧。” “拉着你走?好啊。” 王逸马上补充道:“不是普通的拉着我走,我累了,想闭上眼睛休息,只有腿负责跟着动,你可得保证,别让我撞上电线杆子啊······” 爷爷当时呵呵笑,回他说:“行,这简单得很。” 王逸听罢安心的把眼睛闭上。 果然,来去的整个路程,他别说撞上电线杆子,连一脚不平整的路坑都没踩到过。 他敢于在爷爷牵着他的时候闭着眼睛走,当下,也敢于在文姿仪拉着他的时候闭着眼睛跑。 那种相信,虽然不完全相同,但却是有些相似的。 第73章 合围 两人在不知通往何处的走廊上穿梭。 “现在最大的问题是,如果遇上什么关键的线索,你开不了口,我看不见,周正听不到。” 理所当然的,没有人回应他,这让他看起来像是在自说自话。 王逸在盲跑的时候虽然没有去担心自己跑这么快安不安全,但他并没有停止思考。 他在脑海里投影出他们三个人的模型,摆成一个三角形,尝试在每两个人之间勾画箭头,分析他们之间有可能发生的交流结果。 很可惜,至少从表面上看,每个人之间都是单向的箭头。 人类对于五感上的疾病,想来必定是狠狠研究过一番的,对于盲人的交流问题,失去了视觉,生活上会产生极大的不便,这时就需要通过放大其他感官的能力来弥补视觉上的缺陷。 比方说,原本一个眼神一句话能让对方明白的事情,现在可能需要多说两到三句,通过堆砌更多词语和短句,才能把想要说明的内容解释清楚。 语言和声音,显然成了视觉障碍的病人沟通外界、赖以生存的核心。 但前提是,你说话的对象得是个正常人,或者说至少在身体的缺陷上和你一致,正所谓‘同病相怜’。 但现在王逸面对的问题在于,他的病友并不是简简单单的‘同病’相怜。 他说出一句话,文姿仪能听到但给不了回应,周正基本听都听不明白,无论哪边都是一条单行线,是一个巴掌拍不响的事情。 而对于失聪的病人,正常的视力能保证他们的日常起居不受到太大的影响,但病人如果视力同时受限,这个人就如同被世界所隔绝,便很容易产生认知障碍,进而狂躁不安,罹患自闭症的概率也会几何倍数的上涨。 好在,只要这个人识字,那么触觉便成了保底的一种交流方法,是了,不能发声、不能听、不能看,触觉、字迹是他们仅剩的,也是共通的传达方式。 王逸清楚,他们的路还没有走绝,只要能控制住周正,就能通过触觉让他明白过来当下的境况。 山屋给他们下了两层诅咒,第一层是使他们看不见同伴各自为战、形同孤立,最终自取灭亡,第二层才是分别剥夺每人一个五感。只要他们三个人能重新聚集,明白过来彼此就在身侧的真相,第一层诅咒就相当于不攻自破。 “姿仪,你说得对,我······” 王逸话才说了半截,文姿仪的手突然上来捂住了他的嘴,脚步也跟着停了。 还没弄清楚状况,结果王逸的方向感突然一个错乱,这是被文姿仪一股大力强行扭转了方向。 文姿仪拉着他一个闪身,明显是往和刚才不同的方向跑了。 ‘发生什么了?怎么不去追周正了?’ 没有视力的他完全不清楚眼前是怎么回事,他很想张口去问,但文姿仪两秒前才堵过他的嘴,她不给出新的信号,意味着这时说话很可能依然冒险。 两人跑出一段距离,文姿仪把他推到一侧的墙上,他后背刚抵住硬物,手上就有写写画画的触感传来,对面才写完第一个字,王逸脸色就变了。 ——魖在这。 那是如同噩梦一般的名字。 王逸结结巴巴地说:“魖?它,不是在六合目的山屋里吗?” ——在这。 了当地回复让王逸瞬间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他现在明白文姿仪为什么会那么突然的急停逃走了。 这个东西,要么不能被它发现,一旦被发现,就只能全程紧盯着它,和它保持对视,除此以外几乎无解。 上次在六合目山屋,保持对视还勉强应付得过去,但那是因为有一屋子的食客递小费要求‘添饭’,无形中为他拖延了时间,况且当时周遭也没有其他的威胁。 但这九合目山屋里到处险象环生深不可测,鬼物还不知是有多少,本来就只有文姿仪和周正两个人能够视物,要是视线因此再被魖拿捏到一处,那几乎和死亡没有什么区别。 甩······甩开了吗,应该没有被发现吧。 两个人的心中都没有定论,文姿仪唯一能做的,就是将自己和王逸尽量往墙凹处挤,然后安静地等,小心地留意远处的拐角,祈祷鬼物没有注意,也没有追来。 文姿仪的喘息声就在自己耳边,慌张之下的高强度运动显然也让她感到吃力,无意间缩短的两人的距离,紧贴的身体,还有近在咫尺的呼吸声都让王逸的气息有些不稳,不过这样也好。 恐惧的情绪极度高涨,也需要另一种情绪来分解或者压制一下。 王逸这下精神过来,恐惧压下了几分。 他声音极微小地说:“姿仪,九合目的九,在古时可是最大的数字。” 文姿仪这时也缓过来一点,不再张着嘴,改用鼻子呼吸,王逸的肩膀能感知到她点了点头。 “六合目的银牌鬼出现在这里,恐怕不是偶然,我想,会不会···七八合目的那些威胁······也来这里了。” 这是一种猜想,他当初从六合目山屋出来后和程梓粟向上攀爬的过程中看到了七合目山屋,但是他们选择绕道,并没有进去。 ——魖过去了。 思量间文姿仪再次向他更新了信息情报。 “嗯嗯,它一直在右边逛荡,看来我们得时刻留意才行······” 话又是说了一半,冰凉的手掌再次封住了他的嘴。 王逸心跳开始加速。 ——它又回来了,正站在走廊中央。 猜不透,猜不透敌方的心思,他们只能任由心脏狂跳,然而,一波未平一波又起,文姿仪下一秒贴得离自己更紧了。 两个人都听到,是走廊左边又有了新的脚步声。 距离比较远,左眼看不到,文姿仪稍微扭过头开启重瞳。 走廊左侧尽头很远的地方,是有一个什么露出头,待她看清,心头又是一紧。 这东西她曾经在不来楼的一层见过,当时它在假王逸的怀里,是那个婴儿,只是现在······ 现在它虽然还有婴儿的样子,但本质上却大相径庭,褶皱的皮肤挂着瘆人的诡异笑容,也许鬼婴两个字足以形容一切,而且它的脖子上明显悬着什么。 王逸感觉到掌心一痒,有笔画快速走过。 ——银牌,鬾。 第74章 判断 两边的鬼影都在向中间接近,每迟疑一秒钟,缩短的都是双倍的距离。 王逸和文姿仪并不清楚这两只鬼蓦然出现在这里是什么原因,巧遇?巡视?还是有计划的围猎? 但不管是哪一种,他们都要早做决断了。 “姿仪,我们挑一侧跑。” 离着两只鬼的距离远时,迎着任何一只鬼所在的方向逃跑,固然都是在往火坑里跳。但是,这个时候至少还有‘挑选’的权力,还能与另一只鬼保持相对较远的距离。 如果一直藏在眼下的一亩三分地,等两只鬼都凑近了,同时面面相觑,那跑都不用跑了。 下一个问题紧随而至,选左边,还是右边? 眼随心动,王逸左扫右看,视野里一片黑暗,这片黑暗中明明什么都没有,又好像什么都有。 如果是平时遇上这种险象,文姿仪此时还能和他碰撞一下想法,眼下十万火急,即便可以通过触觉沟通,也没有给他俩提笔作答的时间。 文姿仪紧紧抓着他的左手,王逸用另一只手刷了一下脸,通过心理暗示自行恢复了平静。 他知道,自己面前的这个人也一定在努力寻找着生机。 右手边的魖恐怖非常,一旦被它盯上就如同被牛皮糖沾上一样无法脱身,但至少和它保持对视就不会瞬间死亡,也算是一个不是办法的办法。 然而当下的自己是个瞎子,根本做不到盯着魖的眼睛,这也就意味着如果从魖这一侧着手逃生,负责对视的人就得是文姿仪。 但这样一来,他们两个人的行动力就基本归零了,文姿仪疲于追随魖的视线,身体行动必然受阻,而且后续无法脱身。 而他则要与文姿仪背靠背,转而面对另一侧的鬾,鬾应该怎么应对呢,不行,这条路似乎行不通。 规则,王逸的思路里一直在闪着这个字眼。 魖在与人对视的时候,无法瞬杀直视它的人。 类似这样的规则,鬾身上应该也有才对。 ······ 对于文姿仪来说,左侧的鬼婴是一个梦魇。 她在不来楼的时候不知道、也无法想象,假王逸怀里的那个婴儿,竟然就是鬾。 当时她遇险后即刻苏醒,只觉得那并不是‘梦’,而是真实发生过的遭遇。 她还记得,兜里的那节签文当时断掉了,如果她猜得没错,那只签文,很可能已经替她抵了一命。 昨晚在周正入睡以后,她和王逸还在月色下聊过这个问题,当时王逸困惑的地方,和她完全一致。 如果签文真的替她抵了一命,那她究竟是怎么死的,什么都没有意识到,就瞬间去世了? 当初她在接近鬼婴的时候,假王逸举止怪异地对她做了个‘嘘’的手势,而自己也确实听话的没有出声,但很快,在她看到反光镜里婴儿开合说话的小嘴之后,便汗涔涔的从惊恐中‘醒’了过来。 那个时候的假王逸还没有败露真身,自己也没有完全对他起疑,所以在当时,他在言语和行动的合理性上至少是要贴近和模仿王逸本人的。 换句话说,他那会儿没有骗她或者害她的必要。 戏剧性的是,即便假王逸提醒了她要噤声,她也没能逃过一死。 不发出声音并不是从鬼婴身边安全逃离的关键,那还有什么呢。 不去看它? 不去听它? 她直觉自己当时和假王逸是存在明显区别的,这个区别并不在于他们的内里一个是人,而另一个是鬼。 这个的区别究竟在哪呢? 正快速思量着,左边走廊里的鬼婴已经开始嘤嘤啼哭,声音极尽可怜幽怨,让人在意的同时不禁升起阵阵恶寒。 鬾这边暂时碰壁,所以要选择较为熟悉的魖那一侧吗,文姿仪的后脊背上一阵泛冷。 这时王逸蹙起的眉头忽然淡开:“姿仪,鬾在哪个方向,是左手边还是右手边,我们去鬾所在的那一侧!” 王逸看样子已经下定了决心不去魖的那侧,不去看它,也不准备往它的那边突围。 她还有些犹豫,耳边的声音却是果断决绝:“准备好了,我们就走。” 文姿仪一点就通,两次深呼吸,第三口气吸住的同时已经摆好了冲刺的姿势,她拉着王逸离开墙壁的凹槽,飞也似地直朝银牌鬾而去! 风沿着两侧的鬓角快速滑过,王逸知道,两人已经按下了名为「逃生」的按钮。 “姿仪,闭上眼睛!都闭上,重瞳也不要用!” 这个提议在任何人看来都绝对堪称疯狂,于大多数人而言也绝不会听从。 文姿仪起先听到也是有些惊讶,但两人之间的信任已然牢固,攥紧手心里的那只手掌的同时,她合上了右眼。 眼睛闭上以后,忽然有些心领神会。 很快,现实的恐怖也让她加速明白了王逸的用意在何处。 两人都闭着眼睛向着左边的走廊深处疾跑,前面的婴儿啼哭声越来越响,仿佛是要故意引起他们的注意一般,从普通的呜咽变成嚎啕大哭,最后变成了幽怨的叫嚷! 而身后,能听到魖的脚步声就在不远处追着他们! 静谧的空间里突然响起刺耳的鬼嚎,鬼婴的啼哭逐渐变成老人的抽泣声,文姿仪简直听直了眼,更加难以言说自己此时到底有着怎样的心理活动,只能强撑着意志,驱动大腿发足狂奔。终于,在某一秒钟,他们抵达了鬼哭狼嚎的声源所在! 头晕目眩。 强烈的耳鸣反作用于身上,让人极为不适,似乎灵魂已经飞出了肉体一样。 但很快,那嘶嚎的鬼叫在身后逐渐转弱,脚下马丁靴撞击地面的响动反而清晰起来。 他们过去了。 第75章 生路 身后的啜泣之声渐渐远去,魖紧追不舍的急促脚步声也一并销声匿迹。 心下有些柳暗花明的同时,文姿仪耳边传来“邦”的一记闷响。 紧接着,身旁的跑动停止了,多出了一丝悲鸣,她小心地慢慢睁眼。 一旁的男人正一只手捂着额头,痛苦地蹲在地上,这一下估计撞得不轻,看样子眼泪都要痛出来了。 “姿仪···嘶,我撞着头了,可以停了,可以停了。” 好一记最新的招式:钢铁头槌。 文姿仪好笑地拉他起来,在他的脑壳上敲了一下,随后,王逸的手掌心开始痒痒。 ——你也不喊停,也没和我说可以睁眼了,我可是一直等着呢。 ——而且,你怎么跑的比我还靠前? 王逸一脸苦笑:“你应该感谢我,天塌下来有个高的顶着,我不跑的快一点,现在不就是你蹲在这儿哭了吗。” 文姿仪贴着墙壁向身后的走廊查探,没有诡异的东西追上来。 ——危机也许真的暂时解除了。 “万幸···吧。” 确实,这次是真的心脏都要跳没了。文姿仪觉得自己最近老是遇到类似这样的事情,当初在不来楼过暗门的时候,她也是迎着刀子走······ 两个人靠着墙喘歇,往前走是探索新的未知,身后的鬼怪一时间不知有没有完全退散,只有他们呆着的这里能让人暂时松弛一下紧绷的神经。 她弯腰用手指捻去马丁靴上的泥土,靴子里面穿上了王逸给她的男袜,跑起来确实没有那么痛苦了。 ——所以,为什么选择了鬾的这一侧? 当时两边都有敌人,不想坐以待毙就只能选择其中一方突围。 王逸说:“本来我也是优先考虑魖那一侧的,毕竟有过经验。” 这是人之常情。 山民在山洞中遇到一个分岔口,一条是走过的路,知道里面很是凶险,而另一条是完全没走过的未知的路,两相比较,多数人都会选择走过的那条。 “这两只鬼的围堵,某种意义上是在逼迫我们做出选择,去面对其中一方。而我意外的是,这两只鬼都和‘视觉’有着某种关系。” “魖这一侧的关键在于‘看’,保持对视就不会瞬间死亡,而对于看过它却不再看它的人来说,意味着立即死亡。如果想在魖的手下活得尽可能久,有两点是至关重要的。第一点是保持眼神的聚焦从而回避瞬死,做到第一点能‘活’,但‘活’不是‘生’,你可能只能多活几分钟。要想求生成功,第二点才是最重要的,即自己移动的轨迹必须和它是同向的,它进,你必须退,在大方向上它往左,你也必须往左,始终和它保持距离才能活。” “但我们如果选择从它这一侧突围,不可避免的要朝着它跑,相向而行,是没有任何机会的。” 王逸对着旁边什么也没有的空气说话,那种感觉有些奇特。 小时候也做过类似的事情,只不过那时他是在脑子里空想,假装边上有一个人,不像现在,他边上真的有一个人和他一起倚靠着墙壁。 文姿仪低垂着眼睑,这两只鬼表面上给出他们两种选择,但实际上魖这一侧注定是虚假的过关法则,可以看作是一个陷阱,打着‘熟悉’的幌子来收割人头。 “而鬾这一侧,就像姿仪你猜想的那样,可能和不能说话无关,不仅如此,可能和不去听、不去看都无关,而是从根本上‘无视’它,不去理会,不去在意它。” 也许就是注意到了这一点,才让他们刚刚虎口逃生,回想起先前的情形,王逸的声音有些激动地发抖。 “不要说鬼婴,平时生活里路边但凡有婴儿啼哭,都不免惹人查看一二,但有些人看一眼就走,有些人可能会拿手机拍个照,然后该上班上班该上学上学,一天的事情那么多,很快便忘在脑后。但也有人会四下环顾,寻找孩子的父母,甚至将它抱起来送到警局,插手事中。我先前就在想,姿仪你在不来楼的那次‘死亡’,也许不是因为你看到、听到鬼婴的声音,而是高于这些单一的感官,它感受到了你对它的‘留意’,它发现,你很在意它,因此诅咒即刻生效了。” 当时他们闭上眼睛朝鬾的方向冲刺,鬼婴的啼哭声一声比一声大,而他们只是埋头狂奔,看都不曾睁眼看它,而那鬼泣声并非是出于攻击的目的,那是为了触发诅咒而狡猾地吸引他们停下或者关注它。 不管是看它可怜,觉得它恐怖,还是其他什么感受,只要让鬾感觉到自己打动了这个人的内心,诅咒即刻生效! 文姿仪翻过王逸的手背在上面写字。 ——这两个鬼的求生答案其实截然相反,是吗。 “目前来看是这样的,虽然不能肯定。” 面对魖要直视,面对鬾要无视。 也许你的心里对它非常惧怕,但不要通过五官让它察觉出来,因此王逸让文姿仪闭上眼睛,首先切断了最主要的威胁通道。 也好在他自己平时习惯了扑克脸,文姿仪的表情管理又过硬,因此鬾也无法从他们的面部表情看出他们的恐惧。 “听起来很简单对吧,至少在没经过这种事的外人看来,可能挺云淡风轻的。” 但其实,文姿仪明白王逸的弦外之音。 多数人在鬾的面前只要停留了一刻,人就已经没了。 第76章 颤栗 “姿仪,休息好了的话,我们走吧。” 伸出手掌,等文姿仪带他动身。手搭上之后王逸往前走了半步,脚下是一沉,这说明文姿仪还靠在墙那里,没有往前走。 她在自己的手心里又写起字来。 ——有人在盯着我们。 王逸小声问:“是刚才的······” ——不是。 文姿仪断然否定了这种可能,这让王逸有些意外。 以他对文姿仪的了解,察觉到同一空间下有第三个人存在,自己拉她却没有拉动,也没有急着要走的意思,难道,她是想在这里把那个人揪出来? “算了姿仪,七合目和九合目的银牌鬼都还没有现身,游走的银牌鬼还有很多,这里我们姑且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王逸说得没错,对方没有发难,他们可以暂时装傻。 刚才鬾出现的时候,她就怀疑过,这鬾是七合目的银牌鬼,还是九合目的?但后来一想,熊鬼也是银牌鬼的一员,却是游走类的,并不分属于哪一层的山屋。 文姿仪拉着王逸在亮敞的红木走廊里穿行,她虽然睁着眼睛,但其实内心的压力可能比什么都看不见的王逸还要大。 这走廊里有一些明显能看出来不正常的地方,比如走廊两侧竟然都是酒店的那种单间客房,再比如每个紧闭的房门上都装裱了一幅挂画。 文姿仪随意一瞥,那些挂画都是西式的油画,可惜没有一张能带给她半点享受的感觉。 左右房门上的画作两两相对,相同的高度、装裱出同样的大小,甚至,连画的内容也完全一致,让文姿仪忍不住想吐槽。 第一组的画面里是一个旧时的田园乡村,时间上应是夕阳西下,画面中三分之二的部分都是一个偌大的湖泊,波光粼粼。 画家对光影的描绘非常考究,也很注意细节,能看到水面上倒映出天上的白云,以及飞鸟。 又向前走了两三米,同一高度摆放的第二对挂画虽然也是一样的画面,但是内容却和第一组有了不同:油画描绘的还是那个田园和湖泊,但画的中心多了一个欧美贵妇模样的女人,正背对着画师,紧邻着湖水。 文姿仪的步速放慢了下来,第三组的两幅画依然延续了前面的故事,这次的画面有了明显的缩放变化,从远景变成了中景。 画师绘画的位置明显离贵妇更近了,女人厚重的裙子以及宽檐的圆顶帽子格外显眼,那贵妇确实离湖水很近,画面里能看到女人有半只脚丫踩在了湖水中。 到了第四组,画面已经完全是近景了,美丽的贵妇似乎听到了身后的响动,开始回头,她的身子大概转过来了三分之一,头也一样,扭过来得不多,所以还只能看到她的颧骨,看不到鼻子。 王逸的手掌这时感觉出文姿仪纤细的手指勾了上来。 ——王逸,西方的画风写实吗? 王逸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他实在好奇这种艺术的问题怎么能在现在这种奇怪的当口问出来。 “我觉得···只要不是抽象派,应该都比较写实。” 这句话说完,文姿仪拉着他反往刚才来的方向走,走了几步停住了。 ——走廊两边有很多画,我仔细看一下。 “嗯。” 文姿仪若有所思。 果然,第一幅画这里,画风细腻,一切都很写实。 文姿仪又去瞄第二幅、第三幅、然后是第四幅,从这两幅开始,说不上来哪里古怪。 “姿仪,我们尽快和周哥会合吧,我有些担心周哥那边的情况。” 两个人便继续往前走。 走廊这里是比较长的一段路,但是只要转过这里,不出几分钟,应该就能从后方绕到周正刚才离开的那个位置。 经过的时候,文姿仪没太在意,只是余光稍微扫了一眼第五幅画。 有些出乎意料,这幅画有一种凌乱,或者说是不负责任。 就像是拍照的那一瞬间按下快门的手突然抖了,所以拍出来的画面歪歪扭扭的。 此时贵妇虽然转过身来,但因为画质糊过头了,只能勉强看出一个拉扯放大的轮廓。 到了第六幅,画质依然很糊,内容也完全变了,画作中是一片大道,没有湖水,也没有贵妇,像是开始了新的系列作品······ 第七幅会是什么样的呢? 文姿仪戒备着周围的同时拉紧王逸,留意着不远处拐角那里的动静,暂时应该是安全的。稍稍调整了下呼吸,然而不知怎的,她的心就是放不下来。 她瞟到了第七幅画,那是一个空空的画框,什么也没有,玻璃材质的画框非常透亮,能够映射出自己、身边的王逸······ 她有一瞬的迟滞,紧接着一个箭步,突然带着王逸跑了起来。 几乎是她快跑的同时,文姿仪颤栗地听到身后响起了和他们一同加速的高跟鞋声! 王逸这一下如同惊弓之鸟,突如其来的变故必定是发生了什么,但他完全搞不清楚状况,差点一个趔趄栽在地上,好在运动神经不错调整了过来,但身后的脚步简直踏在了他的心里! 文姿仪终于知道那些画诡异在哪了。 从第三幅视角切换到中景之后,画师已经完全能看到贵妇的全身像,但是,整幅画中,唯独那个贵妇,她明明就站在湖边,但湖水中,却没有她的影子! 更让文姿仪色变的是,她现在意识到,这些画的视角缩放与其说是画师凭借构图能力想象出来的,不如说是画师自己亲自移动了位置。 如果是这样的话,第五幅画绝对不是什么作画低劣或者不负责任,而是画师在接近贵妇时一定发现了什么,进而慌张转身! 而第六幅图也不是什么新的系列创作,那就是画师逃命时他身前的画面! 第77章 五队 王逸由于突然启动,这导致他的重心有些不稳,脚步也非常凌乱,有些提不起速。 就是慢了这一点点,他感觉到有个什么枯柴般的东西摸了一下自己的后包,剐蹭到尼龙材质的外皮发出嘶啦的声响。 这一下比它摸到自己还要难受。 “姿仪,这家伙很快!” 文姿仪也感觉到了。 她虽然没有回头确认双方相隔的距离,但声音骗不了人,而且有了前面几张画的铺垫,她一点也不好奇那贵妇到底长什么样。 ——这走廊也不知道搞的什么名堂! 刚刚明明只剩下很短的距离,这会儿却好像怎么跑都跑不到头,两侧一直是同样的装修模样,不断复制粘贴一般,半晌都未曾变过。 文姿仪用重瞳极快地扫视左右,她发现了千篇一律中的一线不同。 想要顺利跑出这片走廊,恐怕是不大现实了,照着这个速度,要不了五六米,他们就得被身后的狂妇人按在地上,但文姿仪瞄到左前方的客房留有一条门缝。 她当下也来不及细想,逢山开路遇水架桥,走到哪算哪吧! 身子的重心向王逸的那侧挤靠,王逸心领神会地人往左边偏,他现在唯一能做的事情就是全盘相信身边的人,听之任之。 两个人卯足劲力撞开那扇房门,惯性收不住双双摔在地上,房门不堪重负地撞击到墙壁后向里侧回弹,文姿仪二话不说就将门带上反锁。 刚跌坐在地上没来得及喘口气,身后果然已经响起敲门声。 “咚咚、咚咚咚。” 文姿仪吓了一跳,她不再后倚着房门,而是往王逸的边上趴窝。 王逸感觉到她靠过来之后拢她过来,两个人一时无言,须臾之间,劫后余生。 然而这房门似乎只是缓兵之计,能听出来门把手已经开始松动,远没有看上去那么结实。他们虽然已经颇为疲乏,但这时却不能休息,更何况现在唯一的视野来自她的这双眼睛,文姿仪费力地睁开眼,仰起脖子。 这一抬头,目光所及的景象让她淡定不下来了。 她支撑着自己站了起来。 “姿仪?”王逸随她起身。 他现在看不到,如果他能看到,不知道会刷几次脸来平复内心的波动。 客房是普通的客房,地毯窗帘,一件不少。 大床上卧趴着一个散披着长发的女人,头发湿漉漉的像是才从水里出来不久,可惜这个姿势并不能让人看清她的脸颊。 往边上看去,文姿仪整个人都木了。这个女人身边,还坐着一个男人。 那人一袭的黑衣青衫染着两三块血渍,特别是右臂的袖子那里,半截衣服全部撕成了破布条。空洞的眼神下是一副彻骨冰冷的面容,他在看到文姿仪后转动了下眼珠,这说明他的视觉正常,只是没有说话。 文姿仪内心狂跳,她又去看床上的那个女人,那床上躺着的身影不知为什么变得熟悉起来,从下到上,衣服的颜色,款型,开领的外衣······ 文姿仪向那个女人走去,一把将她翻过身来,两道干涸的血痕从那人的眼睑一直延伸到下颌骨,领口那里血肉模糊,脸上早已失去了生机。 脚下一个没站稳,她急踩了两脚才将将稳住身形,王逸听到响动不明就里,但循着声音过来扶她。 文姿仪不断睁眼闭眼,眼前这个惨死的人,赫然便是自己,而对面呆滞地坐着的,除了王逸,还能是谁。 “我累了,也不想解释太多。” 对面有人突然开口,这把王逸着实吓得不轻。 他只知道自己和文姿仪是因为躲避某个新出现的恶鬼才逃到这里,至于进屋之后屋里的事情,他还什么都不知道。 因为还没来得及和文姿仪交流。 琢磨了几秒钟,王逸很快回过味来,他发现这个声音和自己很像。 也不知道是他在这蓬莱山里呆的时间太久呆出了病,还是自己的想象力和脑洞本来就丰富,他潜意识里觉得,刚刚说话的,是另一个他。 “姿仪你还好么,我对面······” “看他的样子,丧失的是视力吧。” 王逸警惕地‘盯着’声音的来源,才发现对面这句话好像并不是对他说的。 他头一次听自己的声音听得如此违和,对面的声音低沉而且阴郁,比他自己平时的声音还要低个八度,听不出有任何感情的痕迹。 “像我们这样的,包括你们在内,应该有五组。既然你们这组走到了这里,想必也发现了,五感会随机丧失一个。” “如你所见······我这边的‘姿仪’,失去的是视觉。” 这话一出,王逸和文姿仪心里都咯噔一下。 原来不只是他,这里还有另一个姿仪。 然而这不是他最关心的,他刚才听到了什么? 另一个文姿仪失去的是视觉? 文姿仪失明,这是王逸能想到的唯一一个比他失去视觉更加糟糕的情况。 他在失去光明的这段时间里想象过很多种组合,很多种可能,但当他想到眼下这种可能的时候,于绝望到来之前,先是一种心疼和压抑。 一方面他希望自己能代她承受这种苦痛,另一方面,身上的压力回过神来便如同泰山压顶、大厦将倾。 倘若没有姿仪的助力和重瞳的效用,他们一行三个人能不能活着离开九合目,就全看他了。 并非是不想承担责任那种肤浅的理由,恰恰相反,如此在意之人的性命全凭他的发挥好坏,本事的大小,宝贵的人生在他的把控下或者捏合、或者流逝。 这要是失败了,他会痛不欲生,会自责一辈子吧。 “先是遇上了七合目的银牌鬼,魁,它的出现崩坏了我的天占八字,我也总算是找到了占卜出来一直是死局的原因,而姿仪在遇上它之后,她说自己的眼睛就一直在流血。” 魁,这是和星象有关的鬼物,他和程梓粟当时绕道而过,这么看来,究竟是否正确呢······ “晕头转向地从魁设下的迷阵里逃出来······” “紧接着,我们撞上了八合目的鬼潮,它们不是从某一侧过来的,而是从前后两面。” 喉结动了一动,王逸能感受到那种心境,某种意义上他不用代入,也不谈什么设身处地,毕竟那个人本来就是自己。 假想了一下,如果当时是‘他’在现场,恐怕也想不到什么好的办法,思来想去也只能······ “我当时将所有辰砂一并倾洒在姿仪身上,一手拿登山杖突前,一手拉着姿仪。登山杖在开路的时候几乎打折了,好不容易来到这里,可姿仪已经······” 王逸无意识地攥紧了手,他的双肩一沉, 为什么他的话只说了一半,就让自己像是溺在了深海里一般。 他的呼吸开始闭塞,强忍着胸腔的起伏,直到旁边有人把他的手心抠开,重新握住。 “姿仪没了视觉,我们两个这一路,谁也看不见谁。直到最后的最后,她的身形才重新显露在我眼前。” ······ “总之,五感之中,视觉是最重要的。”他说着扫了眼王逸:“你们这组既然也有人丢了视觉,便也不会好到哪去。” 他看向文姿仪,文姿仪也看着他。 男人的语调现实而冰冷:“如果想要离开这里,都拥有视觉的组合,才可能容易一些。” 第78章 生死时速 男人的这句话含沙射影,不言自明。 王逸问他:“你丧失的是···” “嗅觉。本来嗅觉几乎在这里也派不上什么用场,可以说是影响最小的了。” 而这时,王逸感觉到文姿仪牵着他的手,方向被往左边一带,这个方向,是要出去么。 “姿仪。” 两人身后的另一个王逸这时也说:“你执意要带身边的这个‘我’去闯山屋,只会和我的下场一样。要说不同之处,也只是换成了你看着他死罢了,不过你比我幸运,至少看得见摸得着。” 另一个王逸起身走到了两人的前方,他将一条黄符贴在抖动不止的客房门上,那房门的撞击声霎时小了一点。 “一道小符而已,挡不了多久。”他将隔间厕所的门拉开,做了个‘请’的手势:“你们先躲在厕所里,等外面的家伙进来了,就趁势溜掉吧。” 文姿仪领着王逸侧身进去,王逸琢磨过来另一个自己这个躲的用意,他问道:“那你呢?” “我?” 厕所外间的王逸看着眼前瞎了双眼的自己,又看看他旁边的女人。 “你逃出去了,不就代表‘我’逃出去了吗?你应该知道,我和你没有分别,只是在踏进九合目山屋的那一刻,分裂出的另一种可能罢了。你我之间没有真假,都是真的。” “而且···”进屋之后,文姿仪第一次从这个王逸的脸上看出了一丝柔和。 “虽然有一点点羡慕你们,但是我也没打算走,毕竟我这边的姿仪还在这睡着呢,不是吗?” 门外的男人将厕所门缓缓关小,在门完全合上之前,他最后看了一眼文姿仪,这是,活着的文姿仪,那一刻的眼神莫名的复杂,像是在告别,又像是和她再次相遇。 或许这就是他选择的归宿吧。 “嘭。”门彻底关上了。 有些狭小的空间里,此时并排站着两个人,肩挨着肩。 王逸呼吸不畅,但也低眉沉思。 外面的那个贵妇究竟为什么会突然显化,他们即便顺利溜到了走廊,也只是换个空间逃命,早晚还要面对这东西。 有什么办法能够像规避鬾那样,再次规避掉这次的危机吗? 正苦苦思着线索,自己的左手一紧。 ——你不会死的。 王逸有些木然。 ——我也不会。 文姿仪又补充道。 ——我刚刚在走廊里看到很多张两两一样的画。 ——第一张是风景,第二张有风景有人,第三张是中景,第四张的贵妇是近景但是出了问题,她没有影子。 王逸刚想说什么,外面的房门啪的一下从中间断裂,厕所的玻璃门上陡然闪过一道白影,紧接着房间里噼里啪啦的有什么东西就被打碎了,接着是茶几、电视,电光石火间屋外就已经从混乱变得安静。 “走!” 文姿仪反应过来已经最快的速度拉着王逸踢开大门的残骸,才上走廊,眼角的余光已然看到房间里有个白影从卧房探出头来。 她拉着王逸没跑两步一个急停,连拉带拽地两个人蹲在拐角后的储物柜旁边。 很快,尖锐的高跟鞋声大踏步的响起,贵妇贴着他们的脑袋顶跑过,文姿仪立马拉着王逸往反方向跑。 经过之前躲藏的那件房子,她思量了一下,还是和王逸钻了进去。 房间内,柜倒桌掀,前一刻有多整齐,现在就有多狼藉。刚才还和他们说过话的另一个王逸,现在皮开肉绽地歪倒在角落,靠着同样失去光芒的另一个她。 她强忍着胃里的一阵恶心,拉着王逸在一片残骸中蹲下。 脚步声再次由远及近,由快转慢,两个人都不由得屏住呼吸。 那女人在他们所在的这间屋子前面大概停了两秒。 她往前走了。 呼。 这时,文姿仪突然想明白了什么,她抓起王逸的手就在掌心上写字。 ——画!找不正常白······ 文姿仪的字还没写完,‘的’字才写了个‘白’,已经是再次听到高跟鞋的声音回到了门前!而这次,这声音明显带着煞气! 文姿仪直接松开王逸的手,起身就往门外跑。 这一出完全在王逸的意料之外,他拼命去够,却抓了个空! 文姿仪向门外疾跑的时候已经晚了,这么下去她刚到门口就要撞进贵妇的怀里,于是她跑到第三步的时候一脚踩在侧面的墙上,三步并作两步在墙上用力一蹬,几乎贴着贵妇的脸皮蹭出了客房。 那是一张‘牙尖嘴利’的面孔,除了嘴和牙,文姿仪没在她的脸上看到其他任何器官,却在贴着她的瞬间感到彻骨的冰冷。 她几乎没等双脚落地就撒腿往走廊的尽头飞奔,而贵妇当然也循着她猛追! 王逸的内心久久不能平静,他起身撞倒了花瓶,踉跄着摸着墙檐儿往走廊跑,过房门的时候一个不注意,木屑的断裂之处割到了他的侧脸。 吃痛的同时,他的头脑争取到了一瞬的清醒! 姿仪刚刚给他写了什么来着? ——找不正常的······ 不正常的画? 走廊里两股急迫的脚步声前后追击,而后面那个脚步声明显捯饬的更快! 冷静!不正常的画,到底什么是不正常的画? 姿仪刚才说要仔细看周围的画,第一幅画是一幅风景图,第二幅她说有一个女人出现,第几张不正常来着?为什么要找不正常的画? ······ 难道她想?王逸也后知后觉地感应到了一瞬的希望。 刚有眉目,王逸即刻迎着前面的两个脚步追去,他这时也不管会不会磕到什么撞到什么,只要文姿仪的脚步没停,就说明她还没到那张画前! 她还没到那张画前,他就要全力狂奔去帮她。 不正常的画,是第四张,贵妇没有影子的那张。 如果说贵妇作为厉鬼显化在这条走廊上是因为这些画的诡异,那么破坏掉有问题的那幅画,剩下的画,看上去就都‘正常’了。 应该没错。 只要没有影子的那幅画被销毁,后面两张贵妇追逐摄影师的画,也可以用‘生气’或者摄影师‘手抖’这种说辞圆过去,只要能说通即可,但只有第四张,第四张是无论如何也说不通的。 因此,文姿仪要毁掉它! 文姿仪的脚步声停了! 但却没有意料之中的破碎声! 什么情况?王逸的内心像是鼓槌落在了鼓皮上方一厘米的地方却没有敲下去一般难受。 心中的急躁和忧虑再也抑制不住。 “姿仪!!” 像是要回应王逸这声呐喊之后不慢反快的变速一般,走廊上响起了一声玻璃砸碎的脆响。 成功了? 然而,下一秒钟,文姿仪却是极为难受地喃喃低语,她吞吐着气息苟延残喘,从喉咙里挤出一线声音:“···p···ao,快···邹······” 很明显,贵妇并没有消失。 文姿仪因为缺氧和泄劲而有生理上的液体从眼眶溢出,男人斜着身子朝这边跑,并没有听从她好不容易才吩咐出来的指令。 他从自己和鬼妇人的身边经过,踉踉跄跄地摸索着第三张画,然后是第二张。 他松开第二张画的时候,鬼妇人突然也松开了擒住她喉咙即将掐死她的那双胳膊,转而向王逸快速窜去。 ——王逸。 男人摸到了画框,随之像摆锤一般抡起胳膊。 “嘭”的一声后,“哗啦啦”的脆响一时不绝,王逸的拳头完全砸碎了第一幅画。 文姿仪勉强侧过身子,趴在地上不停地咳嗽。 眼瞳中,跑在走廊上的,狰狞不堪的贵妇。 顷刻间,便消失了。 第79章 侥幸 身侧接近自己的脚步声骤然消失,应该是奏效了。 王逸没顾得上高兴,连忙开口:“姿仪你拍拍手,我不知道你在哪。” 他顺着墙上的画框往回摸,摸到了第二幅,再去找第三幅。 应该是到了第四幅才对,可是蹲下去一搂,文姿仪却根本不在那儿。 心里登时一空。 他没来由的回想起重回另一个自己和姿仪所在的那间客房时,空气中满溢的窒息感和血腥味。 不会的。 他对着自己糟糕的想法说了句‘滚’,随后矮身在空气中小心地探索。 这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情。 生意萧条无人光顾的时候,他闲来无事,闭着眼睛在自家的纪念品店里找个货、摸个柜子都能扑空好几次,现在在这陌生的黑暗里寻人,又谈何容易? 不知道瞎摸了多久,黑暗中终于有了声音。 “啪啪···啪啪。” 他身后的地方有什么敲击地面的响动。 王逸像触电般回过身快走两步,欠着身子轻轻往前一掏。 终于是摸到了一个柔软紧致的······好像是大腿。 心下一喜,他向两边都摸了摸,搞清楚了哪边是文姿仪的头,才盘腿坐下去,将人轻轻地扶起,让她的上半身靠着自己。 ——抱歉,原本想出声回应你的,果然还是不行。 ——还没敲打,先晕过去了。 “不要紧。”兴许是好长时间没人和他说话,这一句‘不要紧’,声音飘渺沙哑、还有一些不可深究的抖动。 王逸清了清嗓子:“不要紧。” 文姿仪感觉到他握着自己肩膀的力道重了几分,身后的胸膛上起起伏伏,悄悄地偏过脑袋。 王逸紧咬着嘴唇,大概还憋着气,脸颊上有一条血道子。 再看他俩的手,或多或少的都有些刮伤,虽然有些血淋淋的,但好在伤口不深。 刚才鬼妇人卡在她脖子上的两条手臂自己无论如何也无法挣脱,当时她拼命想要再次借力项王的神力,却是没有一点反应,如果不是王逸及时砸碎了第一幅画,她这时已经凉透了。 ——是我想错了吗,所以不正常的话,是第一幅? 王逸长吁了一口气,这时才说:“这种地方哪有什么对错呢。” “姿仪你在房间里写给我的那道提示,我后来才明白,于是慢你一步追着你们而来。” 他捏了捏文姿仪的脸,看样子并没有忘记她曾打算单刀赴会。 这人,还挺记仇的。 “第四幅画里的那个人没有影子,这彰显了她的诡异,理论上说,毁掉这幅画,一切就都结束了。” “但是我突然又想到另一种可能性。我们一直在纠结这些画里到底哪一幅最不对劲,可是反过来想想,这几张画里最正常的又是哪一张呢······” 肯定是第一张,文姿仪断然觉得。 好山好水好风光,再正常不过的风景画了。 “对吧,是第一张。” “但就是因为它太正常了,所以在这个系列里,即便我们砸碎了第四张有问题的画,它依然显得格格不入。” 依然,格格不入? 文姿仪重新打量了一眼头顶上的几幅画,看看这张看看那张,又盯着被砸穿的那两幅。 她回味过来不对在哪了。 “第一张还是好端端的风景画,到了第二张几乎是凭空冒出来了一个人!” “贵妇突然的出现也许让画家也是满脑子的问号,因而他向女人走近,想要询问探看,才有了后面的故事。他以为这是爱丽丝漫游仙境的奇遇,谁知道事实却截然相反。” 文姿仪用没受伤的小拇指在王逸的手背上写字。 ——也就是说,砸碎第四幅画之后诡异并没有完全消失。 “没错,只有打碎第四张画的同时再将第一张画毁掉,让一切的故事从第二张开始,所有的逻辑才能顺其自然,女人并非是凭空出现,而是‘一开始’就在画面里。” 文姿仪线索理清呼吸渐畅,但是后背也起了一层冷汗。如果她真的在这里被鬼妇人抹杀,也并不是很冤,这个陷阱,太隐蔽了。 王逸这时又说:“我这次终于算是走运了一次。” “一开始我还想过要不要将所有的画全部打碎,现在想来还好没有这么做。让这墙上的画回归正常逻辑的那一刻,鬼妇人被吸回了画中成为了画里正常的贵妇,要是将所有的画都砸碎了,那她怕是没有地方回,可能倒会留在这个世界,那时才是真正的无解。” 王逸的话说完,两个人一时间都没有言语,起初是觉得侥幸过关,生命可贵,但后来却是越琢磨越觉得不对味。 ······无处可回······回到墙上的画里。 墙上的画。 两人的后颈处寒意渐浓,神色都是骤然大变!而走廊里的灯光也在这时开始忽明忽暗! 文姿仪强撑着身子咬紧牙关发足向走廊另一侧狂奔,而王逸则抬起胳膊肘向近处发难! 他们竟然忘了,这同样诡异的一组画,自己身后的墙上此时还有一排! 两人中间,令人毛骨悚然的又一个贵妇身影悄然显现,就在危难不可挽回的前一秒钟,‘哐当’‘哐当’的迸裂声音传出,身后那组画里的诡异终于是尘归尘,土归土。 冷汗大颗大颗的沿着文姿仪的额头滑下鬓角。 ······这九合目山屋里的一条过道,怕是要抵得过寻常山屋里坐镇的鬼物了。 第80章 寻找出口 两个人颤颤巍巍地从走廊里出来,身上都挂了彩,好在不是很显眼。 这山屋里灯火通明,客房很多,不知道里面有什么的房间也多,但无一例外都是大门紧闭。 偌大的屋子里,只有这寥寥几个人,还都分散了开去,而后再能听到任何的风吹草动,都极有可能不是人发出的声音。 他们并排而行,走得很小心,大战刚过,体力都还没有恢复,这边已经接连遇到险情,周正那边单打独斗,也不知道现在怎么样了。 拉着王逸迈步上了台阶,没走几步,文姿仪脚下停了。 台阶下方站着个人,黑衣青衫,正小心地环视周遭。 文姿仪拈起袖子,很迅速地画了两笔。 ——又遇到一个你。 王逸读懂笔记略一惊讶,明白过来后随着文姿仪轻手轻脚地贴边儿站,很快感受到一股微风,有人从自己面前上楼了。 等人的脚步声走远,直到完全听不到了他才问:“就一个人?” ——嗯,但是这个王逸看不见我,和之前那个不一样,看来他那组的‘我’还尚且活着。 王逸没吭声,不过心里明白她的意思。 之前的王逸在他们进入客房的时候能看到文姿仪,恐怕是因为他那边的姿仪已经死了,一种可能性尘埃落定,但其余的可能性还尚存生机。 他们对彼此能不能看见,这种看见是单向的还是双向的,现在还说不清道不明。只是他们知道,这座山屋里的鬼虚视,或者说障眼法,也是存在某种规律的。 “要不要跟着前面那个我,虽然这么做有点不厚道,但是那个我···某种意义上,可以帮我们探探路。” 见文姿仪没反应,王逸也没急于解释。 与王逸不同,文姿仪先前亲眼目睹了两个人某种真实的‘死亡’现场,假如现在按照王逸所说的在后面‘放羊探路’,很有可能会再次看着某一个‘王逸’惨死在面前,对于这种事,她有些抵触。 “姿仪,你不用顾虑太多,而且你既然走到这里,说明周哥也在这个方向,对吧。” 文姿仪盯着前面男人的轮廓看了许久,才慢慢跟了上去。 跟着前面走了一会儿,她垂着眼眸看看前面的王逸,又看看身边这个。 ——我觉得,暂时不用太担心周正。 王逸慢慢松了口气:“这话怎么说?” ——已经死去的那个‘我’丢失的是视力,也就是说包括我在内,剩下的4个‘我’都能正常使用重瞳视物。 ——而前面这个‘你’是单独行动的,说明他这一组的‘我’在刚进入山屋时选择了和周正一起行动,也许是经过判断觉得周正身边更加需要人手。 这样的话······王逸开动脑筋。 他们这组的周正在这间山屋里还是有一定概率能被其他3个能借助重瞳视物的文姿仪发现,只要两方遇到了,想必多少会照顾他一点。 “有道理。” 王逸的声音轻若游丝,但是中气很足:“不过我们还是要尽早找到周哥。我们需要他,而且······” 而且,当周正明白过来文姿仪和自己就在他身边之后,会产生一种奇妙的效果。 王逸能听、能说,不能看;文姿仪能听、能看,不能说;周正能说、能看,不能听。 周正说话,王逸和文姿仪能同时听到;周正在视觉上虽然看不到文姿仪,但是看到的外界表象和文姿仪是共通的。 那么在这个队伍中,职责便发生了一些变化,遇上打手势或者写字来不及的场合:周正主观察,看到什么说什么,相当于另外两人的报警器,身后的第二只眼睛;文姿仪主执行,她对全局的把控是最前沿的,既然失语,也就不必多言,手脚利落,心神合一身体力行便好;王逸主把控,周正一直把周边的情况源源不断的汇集过来,相当于朋友在远方遭遇难题,他接了周正一个电话,周正给他在电话里描述问题的发展变化,他思考过后给出一个参考或者建议。 王逸将心中的盘算传达给文姿仪,她一个人再能干,也需要一个帮手,而自己因为眼睛看不到,能帮她的实在有限。 两人跟在前面那个王逸的身后将二层几乎完整地走了一遍,也没碰上周正。 但同时还有一点奇怪,这么看来,山屋似乎也就只有这两层,他们已经溜达完了。 “怪了。”王逸实话实说内心的困惑:“里外里一层二层都走遍了,九合目的银牌鬼没遇着我很感激,但是这通往山顶的出口跑哪去了?” 是啊,文姿仪经他这么一说也回过神来。 八合目的出口打一开始就能看到,这九合目也盖在上山的必经之路上,怎么不见有出口,别说出口,好像连个后门都没瞧见。 文姿仪领着王逸又走了一圈,她再三确认了右眼一切如常,可这次没再发现什么暗门。 这一圈走完,文姿仪告诉王逸,前面那个人也不知道去哪了,大厅里除了墙、房门、红木、柜台,没有别的新鲜玩意接待他们。 王逸看上去有些愣神,他这时已经走乏了,再加上文姿仪只是带着他走,已经有一段时间没和他‘交流’,这情形谁遇上不迷糊。 ——我知道出口在哪了。 终于又有信息传递过来,而且一传递就是个重磅的。 ——刚才走了这两圈,我大概数了一下,这一楼二楼一共有50余间房,算上死去的你和我所在的那间,一共是51间。 王逸嗯了一声,示意她继续。 ——九合目并不是没有出口,我们还有剩下50间房门,没打开过。 王逸在黑暗中四顾,仿佛周边均是一道道客房的房门。 ——其中的某一道门后,九合目的出口,就在那里。 第81章 殊途 “就是说,刚才走廊两侧的那些房门······也都有可能是九合目山屋的出口。” 50分之一的概率么。 先不说这个概率的大小,问题在于这些房门背后的风险。 用脚想也能知道那些客房不可能只是单纯的客房,就像走廊上的画并不是单纯的画一样。 “怪不得这山屋的走廊上看不到人,明明我们剩下的4组···至少还有12个人,却始终碰不上面,原来其余人都已经进了这些客房里。” “诶不对,我没有算羽田他们···等等,羽田健一如果进过这间山屋分出了五个自己,那是不是代表着他还有可能活着。” 王逸的内心突然照进来一束光。 最近一段时间,他所看到听到的生离死别几乎多过了生来二十几年经历过的所有,哪怕有一个人能起死回生,也让他倍感鼓舞。 “也不知道,会不会有人运气比较好,已经出去了。” ——恐怕很难。 ——本身五组人,如果把羽田兄妹也都加进来,就是25人。即便我们把鸡蛋全部放在不同的篮子里,每个人对应不同的一扇门,还会有一半的门根本没人去试错。 ——你再看我现在,随便和你沟通两句,手都快写冒烟了,这些人交流的成本该有多高呢。 ——更何况每组的‘我’一定都挑选了一个人跟随,或者是跟着你或者是跟着周正,这本身就减少了分散的机会,更不要说会有人在走廊上被鬼怪直接猎杀,或者好几个人前后进入同一扇门的情况了。 道理就是这个道理。 王逸清楚,这5组人不可能每一组又或者每一个人都像他和文姿仪似的,是把整座山屋走过一遍之后才得出的结论,很多人可能只是茫然地打开了其中某一扇门想要一探究竟,进去之后便没有走出来尝试下一次的机会了。 ——而且,如果有人已经出去了,我们还会站在这里吗? 文姿仪这句话把他问住了。五个组,25个人,假设有一个他出去了,其余4个分体会怎样呢? 合而为一,然后也瞬间站在出口? 可这样子不就等同于山屋大发慈悲地送了他们每人一套影分身技法么?一人通过全家升天,这不太现实吧,王逸不太信服这种可能。 那不然呢,还有什么可能。 王逸往相反的路线思考。 当某个他成功出了九合目山屋的那一瞬间,剩下的4个分体并不合而为一,而是就地抹杀于无形。 在九合目的经历不同,心态本身也可能发生了根本的变化,世界观有可能得到重塑,进山屋和出山屋,可能完全变了一个人。 起源相同,但殊途不同归。 本是同根生,相煎······ 如果这才是九合目山屋设计的用意,那他们现在可危险了。 王逸吓得生出了些许冷汗,刚才他推出的这些,其余的自己是否已经想到了呢······ ------------------------------------- 周正这边越发觉得自己耳聪目明,虽然他一上来就丢了文小姐和兔爷的音讯,但是他总觉得自己离危险老远的时候就能听到某种怪声,反正那不是人能发出来的动静。 托这一现象的福,他已经两次避开了那无名之魂,此刻正走着猫步,一边自我鼓励,一边默默吟唱着周董的一路向北。 ‘我对兔爷和文小姐有信心,他们发现我不见了,肯定回来找,而我要做的,就是在他们找到我之前撑住这口气。’ 猫着腰一路向前,周正的吨位太大,着实对他的腰肌消耗不小。 溜着客房边上的清洁推车坐下,嘴里的气吁了半截。 他突然不动了。 周正斜么着眼,斜对角的那间客房门,此时竟然缓缓拉开了。 他记着文姿仪从前说过的话,人的眼镜油亮有光,你不闭着眼睛,难道想让它们看着你······ 周正立马眯起眼睛,只留了一条缝:那屋里的阴影很重,里屋一定没开灯,什么人能生活在这种光亮下,就不必多想了。 他吧胳膊捂到自己的口鼻上,拿肉怼着自己的出气口,他怕自己看到什么极其脱线的东西以至于惊叫出声。 门已经完全打开了,然而却不见人出来。 ‘菩萨保佑,这是人是鬼倒是出来啊,最难受的就是这种半吊子,又不出来又不关门,这tm鬼也有慢性子吗。’ 敌不动我不动,周正闭目死扛,接着清洁车的阴影,暂时还能对峙一会儿。 又过了一会儿,终于有什么东西出来了。 周正的牙紧紧咬着胳膊,一口气也不敢喘。 那玩意贴着房檐探出一个头,然后脖子和肩膀一点点往外挪,等整个身子都出来之后周正才算看明白,这是张腐烂的马脸,而它之所以贴着房檐是因为它太高了,整个躯干是弯下腰蹭出来的,体长至少有2-3米。 马面出了客房以后向周正的反方向远去,周正心里暗叫好命:‘对对对,就往那边走,步子再迈大点,诶,这就对了。’ 周正看着马面往对面走,只觉得这里太过危险,于是也随着它的落脚声往和它相反的方向轻微挪动脚步。 ‘咚···咚···咚···咚···’ 它声音大自己声音小,自己的脚步被它盖过,这样总归没什么动静。 ‘嗒嗒···嗒嗒···嗒嗒······’ 这脚步怎么变快了? 周正停住不动,转身去看马面,“咚···咚···” 它这速度,还和之前一样啊? 正疑惑间,耳畔又响起“嗒嗒”的节奏,这一次周正屏住呼吸凝神去听。 下一秒钟,头陡然一扬,随即眼睛四下乱瞟,最终目光落在了身边那台清洁车上。 撩开清洁车的车布,周正几乎是迅雷不及掩耳地滑进了放毛巾的车台里。 刚捋好车布,身后就传来了‘咔哒’地转门声。 而那‘嗒嗒’的响动也即刻停止了。 那声音,是从身后的客房里传出的。 第82章 异动 周正四仰八叉地歪在这推车里,心慌得厉害。 刚才四下没找到更好的地方,一时急中生智钻进了这车里,虽然遮蔽性很强,但是活动自由度大大降低,也不知道是否是个正确的决定。 现在的自己离着刚才开门的那位如此之近,那是一点响动也不能有,然而这会儿自己的腿偏偏非常酸痛,刚才进来的太急,姿势没有调整好。 当下最容易活动的器官就是眼珠了。 这推车里的空间说大不大说小不小,自己往里面一躺,竟然还有些空余。 推车里,毛巾布毯很少,不能说收拾得很干净,因为里面原本就没堆放多少东西。 比较显眼的,是眼前的布帘,还有脚下的一小叠白色毛巾。自己的后脑勺靠着的地方有点松软,虽然谈不上舒服,不过有些温热。 ······温热? 周正突然不淡定了。 他闭着眼睛紧绷着脖子,每秒大概小心地转动一微米,让余光能尽量往身后瞥。 转了大概三分之一,余光能看到的地方有点露白。 再转动毫厘,那弧度,怎么有点像是条胳膊···周正的心顿时凉了半截。 自己身后,总不会还有个人吧? 而令周正心慌的,还在于一‘布’之外的那个‘人’。自房门拉开脚步歇止起算,此后,还没有听到半分进一步的动静,这也是不寻常的。 两重威胁的博弈下,周正还是觉得身后的恐惧好面对一些。 做好心理准备一个回头,那里并没有想象中恐怖。 面前是一面镜子,而他从镜子里看到自己诡异地缩在这台推车里,正闭着眼睛一副浑然无所谓的样子。 周正突然瞪大了眼睛,他的太阳穴突突狂跳:自己并没有闭眼,相反他一直睁着眼睛。 然而‘镜子里’的他还是那副闭目养神的模样。 周正把手伸进衣兜里捂着香囊。 ‘这不是镜子,这就是个人,是他,又不是他。’ 鼓起勇气把手搭在了那人的脸上,而这一次,触感仍旧松软,却已不再温热。 这个人,已经死了。 没有时间思考,推车动了起来,是有人在后面推动,‘嗒嗒’的响声重新响起,就在左近。 看来这个人是这辆推车的主人,那他得瞅准时机,在它进入其他客房的时候溜之大吉。 算盘打得很好,但是事情进展得总是出乎人们的预想。 推车没有行驶很远,就停了。 这一停不要紧,要命的是那人似乎换了位置,周正感觉它好像突然站在了推车的侧面,尔后直接看到车布下沿多出了一双脚掌! 赶忙回过身来,依着记忆里的图像,摆出了和身后的他完全相同的姿势。 然后,闭上了眼睛。 车布被掀开了,走廊里的气流吹了进来,那风很小,却浸着彻骨的森寒。 空气很冷,激得人想打寒颤,但周正不敢动,也根本没有胆量眯着眼睛去瞧对面是谁。 ‘兔爷,文小姐,我真的快撑不住了。’ 周正能感觉到自己正在被打量,尽管已经不断暗示自己放空大脑,心无旁骛,身子不要抖,眼皮也不要眨,但自己距离极限已经所剩无几。 就在周正所躺着的位置前面,此时站着一个制作精良的人偶。那人偶的形象明显是一个头发高高盘起的和服女人,而那‘嗒嗒’的磕碰声则来自它脚上的木屐。 忽然,人偶宽大的额头上裂出了一条缝,一滴鲜红的液体从那裂缝中涌出,滴在了手指上,和服女人的外形开始悄然发生某种畸形的变化。 这时候,走廊的拐角突然响起一声男人的喝骂,随即原本静谧的四周突然夸张地沸反盈天起来,一大波不知哪里冒出来的脚步向着走廊的拐角方向一同拥挤过去。 连同清洁车旁的人偶,也不由得耸起肩膀,暂时收回了伸向前方的手臂。 当周正的憋气时间终于到达肺活量的极限而张嘴呼吸时,推车旁边的和服女人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 揉了揉眼睛,他没听错,好像有女孩子的低吟声。 周正立即警觉起来,就地一滚就摔出了清洁车。 走廊很宽,相当于四五星级酒店的走廊。之所以这么觉得,是因为周正最高住过三星级酒店,而那里的过道远没有这么宽敞。 抹了抹额头上涌出的汗珠,周正调紧了背包的松紧,他循着声音的方向走。 这声音有些耳熟,虽然听不出来在哼哼什么。 “老天保佑啊······千万别撞上刚才那些家伙。” 有了刚才的教训,周正这下提前打量四周能藏能躲的地方,而且他不再在客房门前停留。 “俺要带秦姬出去的,别给我整太多幺蛾子。” 刚才听到的那个声音感觉上飘忽不定,简直不像是人类一般,因此他也很是紧张。 锁定了声源,那声音是从左手边这间房门后面传来的,他头贴着房门,随后,竟然听到了有规律的敲击声。 “打信号?” 周正一把推开那扇门, “谁······谁在这里!” 声音不大,底气也明显不足。 房间里灯光都开着,正中间放了把椅子,两侧都是高大空旷的书架,架子上干干净净,一本书也没有,万幸的是,脏东西应该也是没有。 周正把房门关上,贴着墙,一步一步地挪位置。 ‘奇怪了,刚才那动静怎么不响了。’ 搞错房间了?不过这间屋子看上去还算安全,如果能当作安全屋,也不算白来。 又走过了一个书架,依然没有什么发现。 不过···他看到对面的书架子上好像有一张纸条。 悄悄地移步过去,把那张纸条捻起来。 「看背面」 然而将纸条翻过去,那一面却是什么也没有。 正兀自奇怪,周正失望地把目光移开。 而移开之后,他看到的是······ 第83章 临危 周正看见房间中央的那把椅子,这时竟然正对着自己。 ‘没记错的话,刚才我来这儿,应该没撞到椅子······’ 周正将纸条塞进兜里,淡定地退到了书架后的阴暗面,将近拐到下一排的时候,偷偷偏头扫了一眼。 那椅子已经转回去了。 至此,周正心里反而从容了几分,自己什么没见过,连和自己长得一模一样的死人都躺在一起过,椅子上可能坐着什么东西,只是他看不着。 不过那东西怎么不来···找他呢。 难不成,它也瞧不见? 这些天和王逸文姿仪一起行动的时间久了,周正感觉自己的有些习惯也潜移默化地立了起来。 比如说行走在路上,他会先看前后再看左右;心里慌的时候,他会紧着深呼吸两大口然后继续思考,而不是一味地裹足不前;再比如他会暗中告诫自己不能总是呆在一成不变的地方贪图暂时的安全。 人不能一直被别人关照,总会自我成长和学习,更何况,自己要年长兔爷和文小姐许多。 将客房转过一遍后,周正回到初始的位置小心转动门把手。 确认走廊上没人,当下快步出了客房,他分清来路后挑了一条没走过的道:‘和兔爷他们是在入口附近走失的,这山屋里的装修相近,兴许他们不知不觉就已经越走越远,眼下自己选没走过的道总能和他们碰上吧。’ ‘诶不不不,走没走过的路怎么能行,问题从哪发生的就从哪解决,回到问题的起点才可能有新的收获吧?’ 脑门突然有点冒汗,虽然这么说很奇怪,但周正觉得自己的左右脚好像有自己的主意,意见好像无法统一,他向前踏出左脚,右脚却站原地一动不动,不跟上也不合拢。 自己只好撑着墙,把重心前移借着重力和惯性把右腿‘并’了过来,就像他蹲厕所蹲得太久之后那样。 右腿这是怎么了? 总不能是这种时候偏瘫了吧。 周正还是决定无论如何先把这山屋走完一遍再说,如果还没有和兔爷重聚,他就回到入口那里看看。 半个小时后······ 周正筋疲力竭的出现在山屋的入口附近。 这半个小时简直遭了大罪,在山屋里走的时候,随着遇到不同的情况脑子里每次都抽疯一般冒出两种相左的思考,逼得他二选一,而他每次选择都很困难。 诸如恶鬼就在近前他想蹲下来躲在隔断后面却只蹲下了半条腿,无一不是额头冒汗才勉强过关。并且周正奇怪地发现自己的下半身从脚到小腿再到膝盖,都有些异样的麻木,甚至于他在往左或往右转的时候大脑也开始有些迟钝,周正心里有些害怕,总觉得,自己的身体好像有了‘自我’一般。 情况还在继续,身体也还在恶化,此一时彼一时,这时候他的后背有半截已经凉透了,就像是自己的上身没穿衣服靠在冰川上。 最简单的动作也开始困难。 周正伸出手掌,十根手指只剩下一半能够上下活动。 这时,周正奇迹般地,有一瞬间他看到了王逸,王逸从远处左侧的走廊出现,步速不快,但是看他移动的方向,很快又要消失在他有限的视野里。 周正着急得要命,他用尽全力迈开腿,可自己的脚怎么都不听使唤,只是原地踮了几下脚尖,马上又顿住了。 王逸眼看着就要从右边的过道消失。 “兔···ye,”不得不咽了下口水:“我在这儿···啊······” 这一张口,才发觉自己已经口齿不清,连正常的说话都已做不到。 疑惑之余,一股悲凉之感油然而生:明明这么近了!自己的身体怎么就这样了呢? 意识在逐渐模糊,知觉在慢慢减退,唯有左手还保留了一丝神经听从自己意识的管控,死死握着香囊的封口,维系着意志一息尚存。 耳边有呼呼的风声,神智逐渐放空,就好像是天上将断,却还未断了线的风筝。忽然间,好像有谁叫他,那线绳有人使劲一拉,他的身后也即刻传来大面积的刺痛! 那种感觉比撕扯经年累月的狗皮膏药还要让人发癫,就如同在你的脚趾甲缝里卡住一支牙签,然后发力向墙壁猛踹的后果一样。 周正嗷了一嗓子,腿一软直接倒在了地上,先是头皮发麻,而后整个身子禁不住抽搐起来。 身后这时有些粗糙而又奇怪的声音和异动,但自己却连头都抬不起来。 嗯? 自己是什么时候站起来的? 周正发现自己的视野重新抬高,脚下拌蒜,但是有一搭没一搭地在地上滑动。 右胳膊臂窝的地方明显很轻松,花了几秒钟他才感觉出来,是有什么东西在架着自己走。 转过走廊,踢开房门,按下开关。 有人一气呵成地把自己扶到床上,大概又过了一阵,房门‘邦’的撞上,有一张纸平移到了自己面前,开始一笔一划地有字出现在上面。 自己的手好像能动弹一点了。 周正抬起两根手指扶着那张纸,他的手劲很弱,一张纸放在上面就让他颤抖不已。 但很快,手指抖动得更加剧烈了,随之而来的,有热泪盈眶,还有嘴里嗬嗬地吸气呼气,胸口的起伏与激动的喘息。 周正觉得自己从未见过如此美妙生动的娟秀字迹,哪怕是请谢道韫重生,也决计比之不过: ——周正,我们在这。 第84章 背面 大概10分钟前,文姿仪在拉着王逸穿过一楼楼梯间的时候,意外地瞄到了二楼楼梯口有人影闪动。 这一看不要紧,她赶紧拽着王逸就躲进楼梯下方的三角空间里。 视线透过缝隙上瞄,文姿仪心中暗喜,这衣服是周正的,正准备起身上迎,脸上的喜色弹指间又烟消云散了,因为周正的后半拉身子非常诡异。 周正本身就不瘦,但此时更显臃肿,三围感觉都大了一圈,衬得他的头尤其之大。 老老实实地和王逸等在楼梯下方,等上面的人完全出现在一层的视野中后,文姿仪倒吸了一口凉气,朱唇几乎都要咬破。 ——周正的后背上,粘连着另一个人。 粘连,这个词可能还不太准确,应该说是融入,又或者说缝合才是。 头的后面明显有另外一个脑袋,身子也是,难怪衣服会这么鼓胀。 文姿仪不敢看得太明目张胆,很快缩回身子留意起地上的影子,周正背后的东西,明显是在侵蚀他。 ——王逸······ 王逸从文姿仪的指尖得知了周正的惨状。 这种情形自己也是头一次遇到:他曾经研究过一些坊间怪谈,寄生一类的灵异传闻并不少见。像是一身二魂,雌雄同体一类的,除此之外,时常能在网络上听到有人说,谁谁开了阴阳眼,能看见有些人的肩头上、脑袋顶上又或者后背上站着什么脏东西。 初期,这会致使当事人身材佝偻、弯腰驼背,样貌不佳。 而到了后面,当事人会逐渐失去秉性,被恶鬼占去身体,自我的意识被赶出了‘体’,也就湮灭于无形了。 然而,这些案例都有个过程。 眼下周正身上发生的外部融合,无论是进度还是危险指数,感觉都要更强。 “得想个办法分散那东西的注意力。” 正说着,头顶上又有脚步声飘进耳朵里,两个人同时默不作声。 这次的声音较轻,步伐也走得慢些。 文姿仪掏出已经关机的手机,拿屏幕探出个小头,当作反光镜用。 手机屏幕里,有一双白皙的腿下到了一层,等身影能完全看清,文姿仪皱起眉头,花了两秒钟才终于反应过来。 这是羽田千秋! 羽田不知是什么原因,好像很怕又很想跟着走廊前面的周正。 文姿仪迅速起身向前两步,拍了拍羽田千秋的肩。 然而对方没察觉到一样,还在继续小步往前,眼看着就要走到过道上,文姿仪也不管了,她直接拦住羽田的腰身往身后用力拖动。 这一下羽田受了惊吓,一个‘啊’字就要喊出,文姿仪是将将捂住了她的嘴。 女孩的脸胀得通红,眼神中尽是惊恐。 “姿仪,怎么了?”王逸从身后过来。 听见王逸的声音,身下的女孩倒是蛮快停下了挣扎,文姿仪一只手依然捂着她的嘴,另一只手腾出来写字。 “哦,她有可能是失去了触觉,你碰她她不知道,身子发生偏移才觉察出不对。” 文姿仪松开手,羽田千秋稍显慌张地从地上爬起来,她左看看右看看,虽然什么都看不见,却好似如获大赦一般。 “文···文小姐······” 声音里带着哭腔。 “嗯,她在这儿呢。不过多余的话先不说,我们现在身体都出了些问题,周正现在危险最大,听姿仪说,你刚才跟着周正?” “周正···果然是他吗,我之前被困在一个屋子里,怎么也出不去,门根本打不开。当时我听到好像是周正的声音,紧接着门就被打开了,可是门口却没人!后来屋子里多了些细细簌簌的响动,我知道肯定是进来东西了,我特别想说话,又怕那不是周正!” “我不知道那是谁,后来我就跟着那脚步往外走,从二楼下来的路上有玻璃窗,我从玻璃里看到前面!前面······” 女孩两次话要说出口,又都咽了回去:“我不敢离得很近,但是又不想就这么放弃了线索······” 文姿仪急速在王逸手上写字,王逸替她提问:“那周正后背上的东西你清楚吗,他身上是什么跟着。” “知道!我想是知道的。”羽田千秋小声道。 “札幌市有过那样的传闻,说是百鬼夜行里的一个鬼叫做「背面」,会在各种地方留下字条。那种字条绝对不能捡起来,只要有人捡起来查看,如果按照字条中写的那样回头,就会看到‘背面鬼’的真身,据说看过真身的人事后人们都只找到了那人生前穿着的衣服空筒。而如果你看到了字条却不回头,‘背面鬼’就会寄生在你的身上,逐渐占据你的肉体······” 王逸又问:“那你在玻璃里看到了它,为什么你没事?” 羽田千秋弱弱地说:“我想是因为,‘背面鬼’已经和周正开始融合了的缘故。” 第85章 查房 在那之后王逸和文姿仪商量出来让羽田千秋拉着自己从侧面绕道抄到周正的前面,然后两个人手里都拿着写好的‘兔’字,假装从走廊不经意地走过,以此来吸引周正和他身上背面鬼的注意力。 与此同时,文姿仪从侧方悄悄穿插过去,将辰砂塞进背面鬼的七窍里······ 计划是这么计划的,但是实际执行的时候周正并没有看到王逸他们手里的字,反而是因为生命快要耗尽,才零星点点地捕捉到了王逸的身影。 正是那须臾之间意识的清醒,得以让文姿仪这边算是比较顺利地接近了背面鬼,但是将辰砂塞进厉鬼的口鼻实在是很有难度。 她强忍着一股恶心和抗拒生生把涂满辰砂的手指插了进去,促成了背面鬼的分体······ 眼睛瞧着白纸黑字,此前的情况基本上算是说明完毕,周正的心情跟着这笔迹就像是在看小说一般魂不守舍,情绪跌宕起伏。 周正很担心王逸和文姿仪的状况,同时也不知道自己的身体发生了什么变化。 当看到纸张上的字迹写着‘别担心,我已经把你和鬼分割好了’这几个大字,周正终于长吁出一口气。 人逢喜事精神爽,他觉得自己的精神大体上还真是恢复过来了。 “等于说我现在没事了!而且咱这屋子里我虽然看不着,但其实是有四个人!” “这家伙,等于我们一开始其实是在一起的,愣是生生走散······不知道我现在说话,兔爷和文小姐能听到吗···” 那张纸上方方正正地写了个‘能’。周正心里感觉踏实了不少。 文姿仪这个时候才是真的松了一口气,因为右眼能明确地看到房间里的另外三个人,虽然他们的朝向很奇怪,有的人冲着的那个位置什么也没有,但是在她眼里那都没什么了。 周正能看见东西,这一点上就比王逸了解信息要快上不少。 自己把字往纸上一写,他就能明白。王逸虽然能默契地分辨出自己写的笔画,但是比周正这边在认字的步骤中总还是多了一个‘猜’的环节。 文姿仪和王逸商量。 ——四个人,这山屋里还有50间客房,抛开周正他们那间,还有49个没试过。 ——九合目的出口,如果就在这50间房的某一间背后,我们怎么找,一个一个拉开看吗? 这可以说是当前最直接的问题了。 50间客房里除去一个是九合目山屋的出口,剩下49间不大可能只是进去‘走走’。 以周正的亲身经验为例,这些不是出口的房间里显然并不安全,即使是开门的瞬间房间里好似没有鬼魂,客房里面的物件,一片纸、一滴水、一捧土,也极可能都暗藏玄机,他们有命进,没命出怎么办。 第二个问题是效率,人多力量大,但要看怎么用。 这一点上,文姿仪也想到了。 ——现在四个人,力量多了一些,但是行动起来被发现的可能性也多了不少。 “我们还是两两行动吧姿仪,我们只是找出口,打开房门看过之后先不深入,只要出口别是藏在什么地窖啊下水道里,看一眼应该能看出一些眉目。” 听见王逸说话,周正打了个寒噤,这声音在他听来真的和鬼魂窃窃私语一般,难怪此前自己溜得那么远。 ——两两行动的话,周正和羽田千秋一组能行吗,不然还是四个人··· “不。”王逸按住了文姿仪的手指没让她继续写:“两两行动,这次,是姿仪你和周正,让羽田跟着我。” 王逸直言:“周正看你写字只会是即写即懂,关键时刻需要帮忙他很可能比我更快,我能说话给你听,他也可以。而羽田和我说话听声又都没问题,她和我交流起来其实反而是零障碍,这样我们两组的效率可能会更高。” ——但是,你这个样子,我······ 话写了一半,写不下去了。 讲道理,文姿仪真的不想这个时候让其他人和王逸一组,不是她没考虑过,但是真的很难放心的下,如果是健全的王逸那当然没什么,但是现在的他,换另一个人来‘关照’,她不太安心,更何况,真的会有‘关照’吗?说不定是谁关照谁呢······ “没事的姿仪,我们以这间客房为起点,两组分别探查走廊里相对的两间客房,只要觉得不对,我们就撤回来。” ······ 两分钟后,文姿仪和周正,王逸和羽田千秋两两相背,站在同一条过道上,却要踏往相反的方向。 他们约定好不在各自负责的客房里逗留超过三分钟,不管有没有脉络线索,都重新回到走廊集合,而且最关键的一点,王逸给了文姿仪几张占卜卡牌,进客房的时候要留一张卡住门缝,不能让客房的大门完全合上。 第86章 血与痕(一) “那么各位。”羽田千秋小声说道:“我们三分钟之后,还是这里见。” 文姿仪最终能够同意这个方案,也算是被王逸说服了。 周正这边配给她,相当于多了一双眼睛,更有利于她的身手。而王逸那边,羽田可以及时地和他交流,方便了他思考策略的速度。 这两个组合从某种意义上讲,是将自己和王逸现阶段够得着的单兵能力最大化了······ 文姿仪率先拉开面前的房门,扑面而来的是一股夹杂着发酵面包和腐臭酸奶的腥臭味,眉头微蹙,但还是走了进去。 周正依着刚才的策略,小心翼翼地用占卜卡卡住了门缝,这才往里面走。 走是不敢走快的,第一是这地方生,第二嘛,也是怕和文小姐再走散了。 文姿仪的重瞳自打进了九合目山屋以后,一刻也没敢停歇。明知道这样做会透支自己的体力和精神力,但也没有办法,毕竟要是体力还没见底,人就先挂了,那这些好不容易节省下来的体力又留给谁去用呢? 当前的这个房间如果要用一个字去形容,那就是「坏」。 房间里的家具不是断壁残垣,就是缺胳膊少腿,大床上有一个巨大的空洞,而室内的镜子全部被钝器打碎,左手边的角落里有好几坛罐子,屋里最大的恶臭味应该就是从那边飘过来的。 总之,所有能看见的东西,都突出一个‘腐坏’。 “这屋子太味儿了文小姐,要是连着出口,那应该至少可以通通气、放放味啊,我看这里应该可以排除了。” 周正说完并没有得到文姿仪的回应,不过前面竖起了一块便签纸大小的便携纸,上面写着:找可疑的地方,别用手摸。 “得令得令。” 周正正准备去查,前面又立起了纸板,一看,上面更新了新的内容。 ——要格外小心,这间房子的毁损程度很高。 周正当然明白这句话的潜台词是什么,此前两批蓬莱山来客极有可能到过这间房,留下的痕迹这么夸张,眼前的场景如此触目惊心,谁知道当时这里发生过什么。 即便这里不是矛盾的直接发生地,也必然类似于第二现场······ 虽然不知道现在的这间客房还潜藏着多大的危险,但在他们这批来客上山之前,必然有恶鬼曾经就站在这间屋子里,也许,就在他的面前。 “好···好的,文小姐。” 周正瞄了一眼整个屋子。如果他此时还是一个人,恐怕根本不敢踏进来半步,好在自己身边有文小姐。 不过话又说回来了,如果不是文小姐和兔爷,自己这时恐怕已经在投胎的路上了······因此,周正现在对这些房间里的东西,有一个算一个,都是颇为忌惮,那个什么‘背面鬼’已经给他带来心理阴影了。 周正不断地在胸前画十字,他并不信仰基督教,但是既然这个世界上存在鬼魂,那神兴许也······心里突然间就有些感慨。 什么是神。 如果说神能帮他救他,那兔爷、文小姐、秦姬,无疑已经在他的人生中扮演过‘神’的角色。 这里没有更多可以祈求和祷告的事情,这间房子里只有文小姐和自己可以倚靠,周正顿时觉得自己应该替文姿仪分担更多。 千里之行始于足下,于是他先从自己脚边开始端详起来。 地毯老旧残破,早已卷起了毛边,看不出原先是个什么颜色。 ‘这地方,总不能还藏着个地下室之类的地方吧······’周正心里想着,手作势就要去掀,将碰未碰的时候忽然记起文姿仪才提到‘不要触摸’这条红线,一时间犹豫不决。 ‘不用手碰的话······’ 他沿着地毯的轮廓,每走两步就抬脚轻轻下踏,然后去听脚下磕碰的声音。 这样转了约莫半圈,也没发现什么蹊跷,倒是听到左边的脚步声走远了。 “哎文小姐,那边是最臭的,您过去可要小心啊······我还是和您一起去吧。” 同一时间,在他们身后的客房里。 “逸哥,这!”羽田千秋焦急地在压低声线,惊魂未定地对王逸说道:“这地板和椅子腿、桌腿,都有大片的暗红色和黑斑!” 王逸说道:“你看清了,是暗红色,没有鲜红色吗?” “没,没有···而且越往里走血迹摊得越开。”羽田千秋为了确认又偷瞄了一眼,这一眼让她头皮发麻:“逸哥,我们,还往里走吗······” “如果是深红色,那应该是此前蓬莱山来客的血迹,出血面积······” “大!非常多的样子!”羽田千秋回答道。 王逸的脸浸在背光的阴暗面,不知道这时是什么表情。 “羽田,你附耳过来。” 羽田千秋依言听了。 “脚步放轻,呼吸放浅,我们出去。” 王逸的话说完,羽田只觉得整个人都不好了,但是她只能连连点头。 王逸这么做有他的道理,谨慎起见,他不准备在这里多呆片刻。 大片的血污突然出现在羽田的眼前,还是陈年已久的,按理说除了惊悚也没有太多别的危险包含其中。 但问题是他们在刚进屋子的时候,自己并没有听到雨天如此大呼小叫。也就是说,从进门到厅堂的这一段,是没有血迹的。 出血量致命、突然出现的黑斑、客房进门一侧没有血污······ 虽然王逸不知道他猜想的结果有多大的可能性,但是这几种信息都指向了一种可能:当初进入这间房的人是在深入房间的时候突然暴毙的。 而靠近房门一侧没有血痕则说明,杀人饮血的源头,可能在屋子的深处,还没有出去。 第88章 意料之外 “逸哥,你说该不会······”羽田千秋这个时候也明白了过来。 “不用猜,在这里只有0和1两种可能,你所怀疑的任何问题,一律当成‘是’就对了。” “也···也是。” 二人不说健步如飞,走得也算迅捷,羽田千秋拉着王逸的袖口,很快撤到门边。 “天啊!”羽田忍不住惊惧道:“我刚才听逸哥你的话放在这里的占卜牌,竟然已经被门折弯了!要是没有这张卡······” 要是没有这张卡,恐怕这扇门会彻底合上,然后把他们困死在里面。 回到山屋的走廊后,羽田千秋忙不迭地把客房门关好,手扶着墙,感觉后背汗湿了一片,凉飕飕的,终于算是松了口气。 “过去多久了?”一旁的王逸开口问询。 对于这个提问,羽田稍显呆滞了两秒钟,才意识到王逸是在问她时间。 “1分······43秒吧。” 原来他们才进去不到两分钟吗,羽田心中感慨,她觉得已经进去很久了啊。 以前觉得上数学课的时候坐如针毡,尤其是怕老师叫她回答问题,所以隔几分钟就要看看手表,算一下距离下课还有多长时间,然而现在她才了解到,那有什么可怕的,与之相比,现在才是真的度秒如年。 “那姿仪他们应该也快出来了。我们就在这里等着吧。” 羽田嗯了一声,这逸哥还真是挺珍视队友的,自己明明都这样了···不知道哥哥到底去哪了,他应该不要紧吧,刚才问王逸他们,但好像是急于布置规划,也没能得到回答。 ······ 文姿仪走向那排散发着恶臭的罐子。 臭气固然扑鼻,甚至不知道这里面还夹杂着什么其他的化学气体,熏得眼睛一直想要流泪。 文姿仪捂住口鼻:24鬼可从不按照常理出牌,这种明显招人生厌、引人作呕的地方,有可能反而藏着什么关键的线索也不是没有可能。 眼皮一掠,罐子的口是开的。 文姿仪大致做了一下心理建设,然后就睁开重瞳向那罐子里瞧去。 水······可以说是一坛子的臭水,不过更准确的描述,应该是糊糊。 不可名状的糊糊下去了很多,大概只剩下三分之一,上面的部分可能是数十年如一日,叫时间蒸发到了空气中。 文姿仪感到一阵反胃,赶忙用手拍了拍胸脯。 这时不巧身后已经传来周正干呕的声音:“呕···文小姐,这里真的用查吗···呕哇······” 周正如果不出声,其实自己还能勉强忍住,周正这一声情并茂的,文姿仪感觉那股酸水又涌上来了。 她急着退开两步,干呕了几下,才觉得舒服了一些。 重又去看第二个罐子,还是臭水,但是与第一个罐子不同,水面并非完全平整,而是有一节突起。 文姿仪皱起眉头看,这个形状有些熟悉······ 她突然想起来,一年前自己出演法医电视剧本的时候,似乎见过很多次! 虽然不完整,但这长度和棱角,一定是人类的腿骨。 如果是这样,那这些罐子里的东西就很明晰了,极有可能就是尸体在高度腐烂后,溢出的······ “卧槽!” 周正突然发觉这些罐子飞起来挪换了位置,以为是闹鬼了,不禁尖叫出来。 但他很快发现这些罐子的移动轨迹很小,才明白是有‘人’在搬动,这个人肯定是文姿仪了。 “文小姐···您这是······” 没人搭理他,罐子还在变动位置,就像是被挑拣一样,一个个的被从右边搬到了左边。 “文小姐,这里面是?” 那个纸板终于竖了起来。 ——尸油。 周正的汗毛顿时吓得根根倒竖,既然是尸油,这文小姐是在做什么呢? 他当然不知道文姿仪为什么这么做。 就在文姿仪准备退却的时候,重瞳忽然扫到了罐子壶口的一圈坑坑洼洼的印痕。 定睛一看,文姿仪心里咯噔一下。 那壶口上印着几个字:哈尔·雅各布。 她转而又拉过来一口,也不去顾及有多么恶臭:波田修平。 下一口:波多拓也。 再下一口:乌奇正。 这些名字,她在不来楼的第二个册子里看到过,全部都是第二批的蓬莱山来客。 不对,她记得第二批一共有七个人,但眼前只有6口罐子。 又转过来一坛——吴敏。 还剩下最后一坛! 文姿仪感觉到耳朵的鼓膜在跳,她说不清那是自己的心跳声还是血液流动的声音。 第二批蓬莱山来客的名字里,还差青山浩石和肖晴的名字没有出来,最后一口罐子是谁的······ 光线很暗,文姿仪拉动了最后一口,反复比对壶口的字迹。 怎么会? 入手处尽是平滑的触感。 最后一口为什么没有印痕? 正当自己惊疑不定之时,那罐子里猛然立起来一个昏暗的身影,出乎所有人的意料! 文姿仪向后撤步的时候由于大脑短路没有站稳,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小姐···”黑暗之下,有一副獠牙尽情释放着森寒:“你作弊了啊。” 绝对不会忘记,文姿仪呆滞地看着眼前,她死也不会忘记这个身影。 然而超乎文姿仪想象的还不只如此,更是因为黑影胸前那个明晃晃的银牌! ——这不可能,这不可能啊? 银牌上的刻字堪称绝对的匪夷所思,那是文姿仪从没考虑过的结果。 因为那上面的刻字根本不在《二十四鬼本纪》里,而是突兀地写着——青山浩石。 第89章 血与痕(前人托梦) 和精神受到冲击一并而来的,是右眼的剧痛。 ‘是身体的承受力到极限了?可是我感觉体力还有啊。’ “文小姐,你作弊了。”面前是青山浩石乖戾阴险的鬼脸,文姿仪艰难地撑着身体倒退。 ‘······唔。’ 不只是右眼,感觉自己的整个右半张脸都是发烫的,此时的眼眶中已经噙满了泪珠。 这个感觉······ 迅速从地上爬起来,文姿仪一把抓住一旁不知所措的周正的胳膊就往门口跑。 果然,当她再往旁边看时,自己的手上像是荒唐地攥着空气,看不出抓着任何东西。 用脚抵住门檐取回占卜卡,周正将房门向后一拽,文姿仪先一步冲到了走廊上,然后就听‘邦’的一声,头碰头撞上了什么,接着脚下失去重心,俯冲着栽倒下去。 而对面只听到一声闷哼,显然也没稳住。两个人就这么顺着惯性重重地砸在地面上,文姿仪感觉自己是趴在谁的身上,有东西垫着一点,倒不是那么疼。 王逸和羽田千秋两个人等在门口,算着时间差不多超过三分钟了正急不可耐,一听房间里突然响起急促的脚步声。 羽田先慌了神:“逸哥这往外跑的,是人还是鬼啊······” 是人是鬼其实挺重要的,是人他们应该接应,是鬼他们就该跑了才是。 犹豫不决之时,只见房门一瞬间突然大开,紧跟着从里面冒出一股子外力,就把他撞倒了。 王逸暗叫不好,头被撞得生疼,四下又不能视物。正着急向旁边抽身,鼻子前面闻到了一股清香,而这味道自己似曾相识。 某次扶那个人休息的时候,稍微领略过一会儿。 “姿仪,是你吗?” 知道自己怀里的人是谁以后,王逸反而着急了。 随便搂了文姿仪什么位置两个人迅速起身:她跑这么急,对面的屋子里肯定是来者不善。 “兔爷!”周正的声音也跟着出现在走廊里:“兔爷!文小姐在吧!文小姐拉着我出来的!” “里面有什么吗?”羽田千秋指着众人身后:“虽然我也很怕,但这不是什么也没有吗······” 文姿仪紧紧抓着王逸的手腕,嘴里支支吾吾。 “姿仪?”王逸发现文姿仪的表现有些异常。 文姿仪想写点什么却发现自己的手一直在抖。 干脆也不写了,右手死攥着王逸,另一只手向四处抓握,这是在找周正在哪。 右眼变回普通的眼睛,她看不到更多,只想拉起两个人立马跑开。 好不容易终于碰上了周正的胳膊,她拉起两人向着刚才藏身的客房跑去,身后响起两个声音。一个是羽田千秋的:“诶?有谁走了吗,去哪?是刚才的屋子吗?” 另一个则是周正的声音:“不是,文小姐出来没有?谁说一句啊!” 文姿仪瞳孔骤然一缩:身后怎么还会有周正的声音?那自己左手拉着的是······ 她突然才察觉出左手的触感是那么瘦削,根本握不出周正的重量,惊恐之余急忙收手同时向左边一脚猛蹬。 不对,自己回到走廊这个情况王逸应该已经发现了,他怎么没有对周正说一声呢? 她看向自己的右边,才发现自己的右手已经满是鲜血,重瞳终于在这一瞬间重新恢复,文姿仪绝望地看到,王逸的喉间有一道极深的划痕,他的嘴里噗噗往外溢着血,眼睛已经闭上了。 ………… 胸腔的憋闷感有些松快,强烈的耳鸣也好像逐渐转弱,文姿仪苏醒过来。 视野里,自己正扒着一口罐子的边沿,急速喘息。 “文小姐?您没事吧?咱们要不离这儿远点,您不给我指令我真的不敢动。” 是周正的声音,文姿仪稍微舒了一口气。 她偏过头去憋气,一边摸索着罐子上的坑坑洼洼。 ——乌奇正。 这是第五口罐子。 文姿仪的心又紧了起来。 那刚才的那些是? 刚才那些记忆里经历过的残片,又是什么东西,是······我看到的吗? 她用余光瞟了两秒自己斜前方的第六口罐子,然后转身向后。 “文,文小姐?”周正听见来人的脚步,既欢喜可以动身,又有些搞不清状况,快走两步跟了上去:“那还剩下最后一口,您······不看了吗?” 文姿仪没搭他话,只是镇定自若地迈步。 马丁靴在她脚上,踩得极有节奏,鞋跟磕碰地面,也不知道是踏给‘谁’听,让人听不出‘凌乱’,或者‘慌张’。 她弯腰拈起占卜卡,带周正和王逸他们会合,然后再把房门带上。 二人走后,屋子里恢复了静悄悄的模样。 月色之下,房间里的地面如同水银泻地,而那只孤零零的坛子,这时,耸起了一道鬼影。 第90章 稍安 有视野真的是一件非常好的事情。 这次出门的步速正常,没有上次那般慌乱,但其实文姿仪心里清楚,自己的内心比起上次还要紧张,毕竟她知道第六口罐子里究竟藏有什么。 青山浩石那句‘你作弊了’,不仅说明他对自己这方的情况早有了解,更能说明早在她去打探第六口罐子之前,青山怕不是就在那口罐子里一直等着她了。 静谧的房间里,除了你和同伴,还有你不知道的第三个人在暗中打量着一切,在你的左近笑而不语······想到这里,文姿仪心中几乎有数万只草泥马奔走不停。 冷静?沉着? 她只是把自己的焦躁和不安强行压抑下去罢了。 况且,她怎么可能冷静得了。凭空减少的罐子,青山浩石的再现,诡异的银牌,几分钟之前王逸还在自己身边鲜血横飞······她怎么可能冷静得了呢? 门打开的那个瞬间,男人好端端地站在走廊上等她。 这次他没有被撞击、没有倒地,当然也没有受到致命伤。 “姿仪,你们出来了。怎么样,你和周正没有受伤吧?” 文姿仪眼疾手快: ——先离开这里再说。 在那个‘梦’里,不知道出于什么原因,她在青山浩石的手里吃了瘪。 实力不济,再加上重瞳好巧不巧地正逢那个时候减退成了普通的眼睛······ 不过如此算来,右眼应该很快就要消退了,她必须赶在那之前带着众人回到那间安全的客房才行。 王逸此时跑得其实有些狼狈,不知为什么,文姿仪拽他拽得很紧,而且不像之前是拉着他的手,这会儿几乎是扒着他半个身子,有那么点恶狗护食的模样···也不知道是在提防什么。 房屋之间的距离好在不远,一行人很快就转过走廊,对着某间不知名的客房鱼贯而入。 进屋之后比较意外的,文姿仪发觉自己的重瞳依然没有退却,并没有到达所谓的极限因而变回常规的视野。 ‘这眼睛的分寸,有时候确实不好掌握。’ 手指一勾,先把王逸拉了过来。 ——那间屋子,有第二批蓬莱山来客的5具尸骨。 “尸骨?······5具?”王逸心里有点发毛,房子里面藏有人骨总不是什么好事,而且如果他没记错的话······ “姿仪,我记得你不是和我说过,前两批来客的尸首,被山上的村民拾掇起来以后,妥善安置在了市集向阳的一侧吗······怎么会,在这里看到?” ——我不清楚。蓬莱山来客埋骨的信息是秦姬告诉我们的,准确性应该不用怀疑,但那屋子里也确实有着5具指名道姓的人骨。 王逸怕这消息吓到一旁的周正和羽田,不过好在自己这边和文姿仪的对话只有他一个人说,所以羽田千秋他们最多只能听个只言片语。 ——第二批来客一共有7个人,里面有6口罐子,5口上面刻有死者的名字,罐子里除了骨架,还有尸油。我不知道该怎么解释,但是王逸你相信我,青山浩石还活着,而且,已经翻出的那五口骨架里,没有肖晴的名字。 “我相信你。”王逸将手指蜷缩,略微碰到文姿仪的手指:“这个青山浩石活着我不觉得意外,但是根据我们此前的推测,他有可能活动在八合目以下,山屋地基崩塌那次,随我们一起过关的人里也没有他。” 王逸仔细地回忆此前的点滴。 “那他只可能是在我们之前率先通过了八合目的山屋······” ——嗯。而且他的胸前有银牌。 “银牌?什么银牌···” ——24鬼的银牌,那玩意他也有。我这之前好像做了一个预知梦一样,看到了后面几分钟发生的事情。 “预知梦···这也是眼睛的能力吗?” ——应该不是的,我倒觉得这是第五口罐子里的来客,乌奇正的托梦,或者说,是他的指引。 “我明白了,你继续说,在梦里我们后来怎么了。” ——青山化作厉鬼出了那间屋子,我的重瞳应该是又到了承受极限,变回了人眼,因此那之后我也看不到你们了。 ······听起来不太妙。 “嗯,姿仪你慢慢说,后来呢。” ——哪有什么后来,后来你就······ 记忆的碎片刚一拼接,心情就突然变得焦躁起来。不过她很快又意识到时间已经被重置了,那些脑海里的惨象并不在当下的这个世界真正发生过。 文姿仪深深地看了一眼面前的男人,她改了口吻: ——后来我想拉着你和周正跑,跑了一半觉得你跑的实在太慢了,就一脚把你踹开。又发现另一只手拉的不是周正,索性把那个不知是谁的家伙干掉了。 第91章 绝望之外 “······” 眼见着王逸有点信以为真了,文姿仪又添了几笔注释。 ——总之,预知梦里的情况不大妙,如果按照梦里的逻辑发展下去,总觉得最后一个人也活不下来。 “梦里···也是这样么。”他摸着墙皮慢慢坐下身子:“这也是我所担心的。” 王逸的眉心有些褶皱:“我和羽田那边,也是明显的‘此路不通’的架势,地面上有大片的血渍,氛围极其瘆人。这两个屋子,明显被此前的两批来客进去过,看后来的场景,他们即使没有一去不回,也必定损失惨重。” “再加上从我们身上分裂出来的那一组你和我,也没能在这里侥幸存活······我总觉得有哪里不对。” 文姿仪眉头一跳,在王逸的掌心里写下一行小字。 ——是‘难度’吗? “难度······” “对,就是难度!这个山屋的难度不大正常。” 说的是不大正常,而不是觉得这个山屋的难度大了或者小了。 恍然明白过来疑点的所在,王逸的心情略显激动。 “我之前一直想不明白的一点,要说团队的凝聚力,我们应该算是比较高的,但是到目前为止,还没有看到一丁点能走出去的迹象。” 前两波蓬莱山来客的配合度并没有他们高,彼此之间的默契值和信任度也应该没有他们建立的羁绊牢靠。再不要脸地讲两句话,恐怕前两波侥幸登上山顶的人也没有像他们考虑得这么周详,更何况前两批人还都没有到过不来楼······ 无论从哪一方面看,他们应该都是更好的那一组,这也是秦姬亲口印证过的。 然而,‘最好的一组’现在却被死死困在了九合目的山屋里。 刚才开门随机选看的两间客房,都不像是山屋的出口。 非但不是出口,深处还都藏着某种不可深究的黑暗。 但是话又说回来了,即便那两间房就是出口,又能如何呢? 那里面存在的诡异,不是他们所能进一步探求的,哪怕多向前一步,后脊都满是冰凉。而一再向前收不住脚的下场,他们的前人已经用生命证实过了。 简而言之,这些客房,并不像是人蹦一蹦、流流汗流流血,就能‘通过’的水平。 此前在篝火堆过夜那晚,王逸还认真构想过借助辰砂和符咒争取到一丝一毫的安全时间,然而山屋直接从使用者的身体上做文章,直接将感官抹去了。 他们都觉得束手无策的这一难题,比他们尚且不如的前两批来客,究竟是怎么突破九合目山屋,登上山顶的呢? 他们到底做了什么、想到了什么自己没想到的事? 难道真的是欧皇开门,就有那个幸运儿选中了命运之门吗,这种几率太小了,有一次可能是真的,但不应该同时在第一批和第二批两个批次的来客身上发生。 奇迹发生一次叫做奇迹,如果发生两次,那就是规律。 所以,会不会是他们漏过了什么,又或者是这九合目的过关法则并没有那么困难,只是他们聪明反被聪明误了? ——要不你们在这待着等我。只尝试了两间客房,这个基数太小了。我再找一间客房试试看,依然还是三分钟。 “不行!” “绝对不行,”王逸扽住文姿仪的小臂没有松劲:“现在想来,之前是我们低估了客房里的风险。” “刚才我们能从两间客房分别安然无恙地出来,是因为里面的厉鬼恰好都没有现身,又或者潜藏的位置比较靠里,所以我们才能幸运地在他们被‘激活’之前草草抽身。如果下一间客房打开就是厉鬼,你怎么遁逃?” 九合目山屋,是登顶前的最后一间,九为最大,九,就是‘全部’。 所以六七八合目的鬼物才会出现在这里。 以此类推,九合目山屋里的51间客房真的就只是51间吗,还是说其实是无穷无尽的? 王逸还记着九合目山屋前的挂牌,此屋的门牌,名为「絶望」,恐怕意指着这山屋内的绝望之苦无穷尽也。 那么不妨试想一下,什么样的情况才叫绝望,会比绝望更加绝望,那是要叠加什么要素? 什么,又才是绝望的尽头? 王逸的心中偶然间抓到了一个苗头:当下无解的困局,是一重绝望。 在每打开一扇房门之前,心中会有希望,但当打开后发现不是出口,便是失望。 他们现在开了三间客房,如果开了三十间还没开到出口呢? 如果继续向前探查,过程中有谁陨落折损,绝望毫无疑问将会加深······ 虽然不大可能出现这种情况,但如果他们历尽千帆,只剩下最后一个谁活着,在经历了50次错误的开盒,累积了50份的绝望打开了第51扇门。 然而第51扇门后,依然没有出口······ 这才是绝望的顶点。 “姿仪······”王逸不仅是声音,连整个身体都颤抖起来:“姿仪,你的耳朵在哪个位置,我有话说。” ······ 几分钟后,文姿仪在纸板上写了一行难以理解的话。 ——都闭上眼睛,拉着你前面的人,跟着我走。 相处这许多时日,周正自然没有异议,但羽田千秋心里多少还是有些没谱。 ‘闭着眼睛,还是在这山屋里,这是打得什么算盘。’但也还是依言照做了。 文姿仪轻轻推开房门,走廊里静悄悄的,她觉得走廊这时比进来之前昏暗了,这山屋的棱角众多,盲区也是不少,但她心里此时只想着刚刚王逸对她说过的话。 九合目的银牌鬼他们还未曾见识,但这房子里的存活难度,真的还需要一个银牌鬼坐镇么。 有点像当初八合目的感觉,她拉着王逸,王逸后面是周正,再后面是羽田千秋。 文姿仪快步不带停地穿过最熟悉的这一片走廊,拐过壁画然后直行,这一块她更加熟悉,而且走过两遍,继续直行。 终于,她站定在某一个位置前。 身后传来王逸的声音:“姿仪,走!” 闭着眼睛,所有人,迈了过去。 ——有风。 这是她的第一个感觉,有清风,将自己的头帘吹得偏倚。 “王···王逸?” “我在。” 声音,她听到了自己的声音,刚回过头,某个身影顿了一顿,像是在从她的眼睛里捕获什么,终于将她一把搂住。 “辛苦了,辛苦了······” “嗯······” 身后又有身影逐渐显现。 “兔爷?” “大家···我们这是走出山屋,到了山顶了吗?” 王逸赶快松开文姿仪,回复道:“山顶可能还不是,但九合目的山屋,已经在我们身后面没错了。” “王逸,”文姿仪在身侧轻言轻语:“刚才你没解释,所以,这山屋的出口为什么会是我们进来时的入口?” “入口?!”另外两个人也是异口同声。 “我有一瞬间的灵光乍现······” 王逸一直在想,前两批的蓬莱山来客里,是什么样的人最终通过了九合目的山屋。 答案是,弱者。 前两批有三个人最终从九合目山屋成功脱身,并不是因为那三个人比王逸他们强,或者聪明。这几个人恰恰比他们要弱,甚至比死在九合目山屋里的人都要弱小得多。 这个弱小体现在多方面,智慧、体力,当然最重要的,是精神力。 众人在九合目遭遇绝望,遭遇恶鬼,当其余的人在拼死一搏赌定下一扇门是否就是生路、就是出口的时候, 这样的人选择了放弃。 不往前走,便往后退。不就是知难而退么,大不了,我在这山上自生自灭好了,也比受尽恐怖,痛苦地死在这鬼屋里强。 然而这些人误打误撞,放弃之下从进去时的那个入口离开,偏偏却不是一条下山的道,竟然就这样走上了山顶。 入口,恰恰就是出口。 什么是绝望之屋,什么可以称作绝望的尽头? 当你失去挚友,失去爱人,你体无完肤地死撑着自己,打开了第51道大门,却发现那门后依然是空洞的黑暗和无尽的深邃,而从黑暗之中,有某个红口白牙的邪恶渐渐踏出阴影······ 对于选择放弃的那些人来说,绝望之后,是惊喜,而惊喜之后,唯有残酷。 选择了放弃的人,内心无疑是脆弱和渺小的,这样的人,难道能够在山顶上成功镇压鬼牌么? 想到这里,王逸像触电般巍然一惊。 转念一想,这样的人,不正是魍魉他们所期许的,踏上山顶最‘正确’的人选么? 第92章 齐峰 众人沉浸在王逸的陈述里,感觉置身在梦幻中,不敢相信自己真的走出了山屋,仍然是心有余悸。 王逸大致打量了一下周遭。 有些意料之外,却也在情理之中。眼前的一片开阔地里,只有他们几个人。 这即是说明,他们是最先走出九合目山屋的人。不过,当他们从那道门内跨步而出的同时,其他存在于这个世界的‘他们’,也就再没了出来的可能。 王逸头一次觉得自己的视线如此清晰,甚至想找个地方睁着眼睛跑上两圈。 衣袖上扁平的纹路、袖口被拽得有些开了的线团······颇有耳聪目明的味道。 原来这个世界上最好的眼睛不是视力5.0也不是5.2,而是自己这双哪怕只有4.5的近视眼,是它让我们能够看到这个世界,也是它在各种危难中引领我们的躯体。 文姿仪这时刚好转过头来,她那双绚烂明亮,目带韶光的眼睛······ 好吧,可能世界上最好看的眼睛确实在别人那里。 “文小姐,逸哥,我哥哥他···还没有出来······我们已经走散很久了···我很担心。” 这件事······ 文姿仪脸上面不改色,但是眼睛悄悄偏向王逸这边,两个人对上视线,谁也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 羽田健一的事情,要在这个时候告诉她么。 王逸和文姿仪遇到的那个羽田健一无疑已经丧命于九合目的山屋之外。说的明白一点,现在就是看接下来会不会有羽田健一的分体从绝望山屋里走出来。 已经走出山屋的这四个人的分体理论上已经灰飞烟灭,但是羽田健一的本体没有随他们一起,而是早早死去,因此他的分体此时应该还能在山屋里正常活动。 如果羽田的分体能察觉出九合目山屋的奥妙,又或者自暴自弃决定离开山屋,兴许众人还能再一次相会。 但这谈何容易,更何况,如果羽田健一的另外四个分体,已经死了呢? 周正这时说道:“要不我们在这等等看,说不定羽田待会儿就出来了呢,这不到考试响铃交卷,谁也说不准结果的。” 这句话,周正其实越说到了后半截心里越是发虚。‘考试交卷’对于他们来说,在这蓬莱山里要么是主动交卷,要么就是被动交卷。 主动交卷是排除万难找到出路重返现实,和和美美地回家睡大觉。至于被动交卷···恐怕只有把自己的命交代在这里,才算交卷吧。 等了一段时间后,时间进入了尴尬的时段。 羽田依然没有出来,王逸为了分散千秋的注意力,不时半认真的提醒道: “前两批来客并非没人登上山顶,每一关的难度大家心里都有一杆秤,个人情况不同,也许有的人觉得六合目山屋最可怕,有的人觉得九合目山屋最困难······ 但是我要提醒大家,以前人的案例为参照,每个合目的山屋虽然都很可怕,但死亡率都不是百分之百。唯有山顶的死亡率,是无人生还的,所以我们绝对不可以放松警惕。” “是···这还真是。”周正才附和了两句,突然间眼睛都看直了:“兔爷,文小姐!你们快看!那是什么?” 其余三人闻声也急忙转过身去瞧,这一看,众人无不咋舌。 远处的山巅上,有几位拄着登山杖、戴着太阳帽的人,甚至还能看到他们正举着自拍杆拍照······ “兔爷,这是······” 文姿仪向前两步观望,先一步说道:“那几位应该确实是来富士山爬山的游客,但可惜了,他们和我们不在同一个位面。” 文姿仪走回来靠着边上的巨石坐下:“重瞳看过了,他们没有实体,那些是······影像。” “影像·····像海市蜃楼那样的吗?” 文姿仪点点头,又摇了摇头:“不完全一样吧,海市蜃楼映照的是和当下不同时间世界上某个地方的景象,而咱们看到的这几个人,我觉得我们处于同一个时间。他们现在应该就在现实中富士山的山顶上拍照。” 所有人都是第一次遇上这种事,谁也拿不准这到底是个什么原理。 “周哥,也许这里和现实世界的山顶有着某种关联,所以我们能够看到那边此时此刻的景象。可惜看得见摸不着,我们总归没有真正回到现实世界里。” “嗯!”周正这声‘嗯’可以说是饱含着希望,至少他终于看到了其他的人,看到了现实世界里这时的景象! 他们这帮人和那几个嬉笑的游客其实就站在同一片土地上,相隔也不过咫尺而已······不过这咫尺,确实又如同天涯一般。 同时同景不同命,同月同日不同人。正感慨着,背后一个哆嗦,有人从山屋里出来了。 第93章 准备 来人刚出山屋,就神情萎顿地蹲坐在了地上,甚至于即便坐在地上身体的劲力放空,旁人也能明显地看出,他的腿已经抖成了筛糠。 王逸身边有小风刮过。 “哥哥!” 羽田千秋一头扑进了那人怀里,这下来人是谁,便不说自明了。 “···千秋。” 羽田健一的一张脸煞白煞白的,山上这么冷,他此刻只穿了一件单衣,而那纯棉的单衣几乎拧得出水来,早已被汗水和血液浸透。 女生不大方便,王逸走到羽田身边,从背包里取出应急药箱,还有一件干净的衣服。 “你······” 王逸看着羽田健一的眼神中带有一丝试探,不过很快他就掉转了视线。 ‘分体并不会拥有主人格的记忆,所以我曾在山屋之外救他的事情,想来这个羽田,大概也是不知道的。’ 王逸帮羽田健一掀起衣服,肮脏的布料下是冒着细密汗珠的皮肤。 “啊,王桑,谢谢你,我自己来吧。” 羽田健一从王逸的手上接过衣服和药物,自己挣扎着处理起来,王逸也没再勉强。 他走近文姿仪,此时再往山坡上看,刚才在那里拍照的‘游客’已经消失不见了。 “怎么了吗?”文姿仪问他。 “啊?没有······” 王逸尴尬地讪笑两声,拍了拍手里的土:“就是觉得还算幸运吧,羽田最后也从山屋里活着出来了。” “你不打算告诉羽田千秋她哥哥的真相吗。” “什么真相?” 文姿仪不急着答话,也转过身来和他面向同一侧,身前身后,山峰上的风景还真是不同。 眼前,山顶已经距离他们不远了,而将所有人卷入这次事件的真凶:那24张鬼牌,应该就在这上面。 良久以后,她的眼眸低垂:“告诉千秋···当初和她分开的那个羽田健一已经永远地离开了,现在这个羽田虽然也是她哥哥,但却不再是当初的那个人。” 王逸叹了口气,文姿仪果然也还在意着这个问题。 “还是,别和她说了吧······我们不说,她一辈子不知道,兄妹之间就和以往一样,挺好的。” “是这样吗?······”文姿仪不置可否:“反正我是无所谓,你要是决定不说,我也懒得张那个口。” 王逸看着她的侧脸出神,末了浅笑出了一个不易捕捉的弧度:“行,那我就谢谢你这么配合。” 她才不是懒得张那个口,明明和自己一样,就是心软。 五个人。 有五个人通过九合目山屋,这是目前几批蓬莱山来客里存活率最高的了,虽然怎么说呢,他们在绝望山屋里其实死了很多次,只不过可能是‘其他的自己’代替他们死了。 话说,羽田健一最后是怎么脱离山屋的还没有听他讲过,他也想到了其中的奥秘吗? “哎嘿嘿,兔爷文小姐。” 周正从后面跑过来:“兔爷,你刚才给我使眼色,是叫我干啥吗?” “周哥,我想借你最宝贝的东西一用。” “我最宝贝的?” ······ 周正语气十分认真:“兔爷,这很重要吗······” 王逸知道那些桑葚籽对周正有多重要:“周哥,我只借一颗。” 话说到这个份上,周正也不好再推脱,只是王逸虽借,却没有透露要拿去做什么。将一颗桑树的种子‘借’给王逸之后,周正有点悻悻地去拿背包,众人准备往山顶剑阁的最后一段路攀登了。 “周哥,”身后王逸这时叫住了他,周正转身答应。 王逸冲他挥舞着手上的登山杖,虽然眼睛上带了一圈熊猫眼,但这不妨碍他的眼睛很活分,像现在,正有神地朝他挑眉。 “周哥,你肯定能顺利地下山,把秦姬带出去的。” 第94章 登顶 此刻,王逸他们距离登上山顶终于只剩一步之遥。 这些天,山顶是何造作一直是每个人心中共同的疑问。 但同时也是共同的忌讳,山屋之恐怖,众人皆知,而这山顶上可是屹立着24块鬼牌,相当于24座山屋······ “我先上去查看,你们姑且不要露头,等我消息。” 文姿仪向众人吩咐后开启重瞳,转身向上。 王逸紧接着就在她身后起身,但文姿仪的意思是他也不要冒头。 “咱们离得这么近,着什么急。而且这不是惯例么,之前每次进山屋,不是很喜欢使唤我这看一眼那看一眼吗。。”文姿仪眼神调笑地看着自己,王逸想想她说得倒也是。 倩影向上两步,终于是站上了山顶,这意味着第三批蓬莱山来客,在进入富士山的第四天到达了蓬莱山之巅。 一行人屏住呼吸,仅仅两步之外,都是安静地等待文姿仪发号施令。 不过文姿仪站上去之后没有摇晃,也没往前走。 “······姿仪,怎么样?” 王逸离她最近,因此小声询问道。 “嗯······” 这一出声,王逸在等着后话,身后的周正忙喊道:“哎哎哎!兔爷!” 王逸知道周正在咋呼什么,因为文姿仪直勾勾地朝后面倒了下来。他一步上前将她搂进了怀里,只见文姿仪的眼睛还半睁着,眉毛微皱,眼皮马上就要合上了。 “姿仪!你怎么了!” “文小姐!” 能看出文姿仪在拼命想要抗争,但眼皮终究还是闭上了。 几个人全部靠过来把王逸和文姿仪围起来护住,王逸右手探鼻息左手摸脉搏。 ——“呼吸正常,脉搏也平稳。” 几个人稍稍松了口气。 “兔爷,文小姐这是?”周正眼观六路,心里却是急于向王逸求证。 “我说不好,不过看上去应该没有性命之忧,像是晕过去了。也许是她的重瞳透支了这一路,现在终于到了承受的极限吧。” 另一边,羽田健一在守着王逸这边的时候被挤到了最靠上的位置,他这时正好面对着山顶的平层。 “哥······哥哥?” 羽田千秋回过头来一眼就看到他,偏偏他又保持着和文姿仪刚才大差不差的姿势看着山顶,因此心中极度不安,生怕下一秒他也要晕倒下来。 “千秋,我没事。” “哥哥,······山顶,什么样?可怕吗?” 羽田健一刚刚遭过一劫,此时说话也是有点有气无力:“这,我恐怕说不好······” “周哥,羽田,”王逸将文姿仪平稳地抱起来说:“走,我们上去。” ······ 整个山顶之上,面积颇大,一眼望去,从脚下这里走到山的另一侧边缘,少说也有百十来米,爬山到了顶峰,总用一种‘一览众山小’的气魄,又或者是觉得空气清新,心胸开阔。 然而这山顶,不够通达,而且没有颜色。 无色,王逸他们感觉自己的眼睛像是在看黑白电视一样,天无色,烟云缭绕,地无色,灰白的砌石林立。 这里没有花、也没有树,只有两列半人高的黑色‘墓碑’诡异地列位在他们两侧,逼得他们不敢落脚。 碑的尽头有一座不大的青白祠庙,那里应该就是秦姬所指的剑阁。 至少以人的视角看来,那个地方,应该就是所谓镇压鬼牌的所在吧。 “这两列。。这是鬼牌吗?咱们去前面镇压,这,它们能让我们过去吗?” 羽田千秋的疑问也是当下所有人担心的顾虑。 “周哥,你看着姿仪。”王逸将文姿仪放下,让周正搀扶着她平躺在地上。 王逸从兜里向前甩出一张占卜卡,那卡片在空中自由飞行了数米,然后一头扎在了空地上。 王逸又将书包卸下团成一个球抛了出去,那背包在空中翻滚了几周后重重地砸在了地上,听响动里面应该有什么东西碎了。 “大家在这呆着,我过去试试看,如果行走无碍,你们再跟上。” 周正还没来得及吭声,王逸已经一步踏进了平地里,而周围的烟气自然随着空气的鼓动向两边发散,在撞击到黑色的墓碑后才彻底没了形。 王逸小心翼翼地捡起扔出的背包和卡牌,这两侧的架势虽大,但似乎并非不可通行,那文姿仪刚刚,也许真的是因为重瞳透支自身的缘故才力竭倒下的。 “没有问题,大家可以过来了!” 有了王逸的首肯,几个人陆续跟上,但是他们都不敢去踩更多的地方,尽可能地沿着王逸踩过的脚印,一点点往前靠。 第95章 背对 文姿仪昏迷得莫名其妙,其余人心里都在犯嘀咕,毕竟前一秒文小姐看上去还好好的,一点没有体力不济的迹象。 “哥哥,你说文小姐会不会是犯了高原反应了?”羽田千秋尝试从科学的角度为刚才发生的现象寻一个解释,他们才上山顶,甜头都还没尝到呢,总不能这么严酷吧······ 王逸走在最前面,心里本来也没什么底,羽田千秋又提起这一茬,他不禁又疑虑起来。 姿仪昏过去之前,嘴角不住翕动,她的眼睛当时抖动得那么厉害,想必是拼了命地在作斗争。 眼睛非自然闭合,那种表现,明显是有话要说,有什么信息要传达。 姿仪想说什么呢? 王逸边走边回想。 ‘姿仪她是完全站上山顶之后才向后倒下来的······’ 人的眼睛在脸部的上方,如果姿仪在向上的过程中就察觉出了不对,那她完全没必要继续往上走。 当姿仪的眼睛齐平山顶地表的时候,她就能扫视到大概一半的山顶面貌,那个时候她没有昏厥,应该说明那时没看到什么东西。 随着她的上行,上半身先到达山顶,这个时候她的视野已经可以俯视地面,视野更加开阔,更何况她有重瞳的帮助,姿仪这个时候身体上还一切正常,说明她此刻也没有看到什么异常的现象。 文姿仪是踏上山顶的土地后才昏厥的。 ‘完全登上山顶以后吗···以姿仪的身高······她是看到了什么······地面?······不是。剑阁,不是剑阁······墓碑吗,墓碑也应该早能看到了才对。’ 等等。 “是碑顶······大家别看碑顶!不要看碑石的顶端!” 众人突闻有人厉声喝止,都看向他,然而王逸才说完这么一句,在他面前的不远处,房门突然‘嘭’的一声应声炸开,一股灰暗的气浪从剑阁里迸发而出,将木门的两半完全冲散! “兔爷当心!” 王逸距离剑阁最近,情急之下慌愣了一秒,年久失修的剑阁木门登时已经到了面前,眼看着躲闪不及,王逸只好抬起胳膊护住头胸,几乎将木门接了个严实。 人被扇到地面,是重新爬起来的。 太阳穴上方的额角位置不知道是被什么划到了,火辣辣的痛。手附上去一擦,一条血渍已经印在了手指上,逐渐向下蔓延。 “兔爷,你受伤了!” 王逸摆了摆手,现在这不重要。他的视线始终没有离开气浪翻涌而出的方向,剑阁那里,此时已经能够看清。 “天,天呐······” 没错,这才是鬼牌。 透过残缺的空门,众人看到祠堂里一个挨着一个的,立着不知道是什么材质的黑色牌坊。 那牌坊与市面上所见的任何工匠或者机器打磨出来的都不一样,看上去虽然漆黑,但却又像是透明的。 至于为什么这么说······因为在每个漆黑的‘牌坊’里都能看到,背对着他们,有什么东西坐在那鬼牌里。 有些拥有一部分‘人’的轮廓,有的则像是节肢类的爬行生物,这些家伙无一例外,全部都是背对着他们。 其间当然还可以看到,有一些牌坊已经破碎折断了。 那些,应该就是已经成功现世的24鬼。 “逸哥,我们真的要过去吗,动静会不会太大了啊······” “嘘,”羽田健一捂住她的嘴:“千秋,你自己先小点声。” 王逸不得不承认,鬼牌里的这幅造型,带给他的压力有些过载,他的身子不由自主的开始抖动起来。 他发誓,自己绝对不想看到这些家伙的正脸,更不想把它们放出来,可以的话他也不想去接近这几位,。 只不过身不由己,他必须要进到那间剑阁里,才有可能获取镇压鬼牌的方法。 “兔···兔爷?” 周正小声招呼道:“这正常吗,刚才那么大的动静,这些家伙是没听到还是怎的,怎么一个个的一点反应都没有······背对着我们,这是坐在那里面打···打盹?” 王逸看看前面,他明白周正的意思,他也希望那些鬼牌里的东西是真的对这边的声音半点没有听到,可是······ 他转头又给周正它们打起唇语。 ——‘刚才的动静,就是某个鬼牌弄出来的’。 看周正他们读懂了自己的唇语,王逸跟着又打了一句,然而这个唇语打得,周正看完冷汗都下来了。 王逸说的是: ‘所以背对着我们的,可能有哪个已经醒了,只是在装睡。’ 第96章 剑阁寻方 直面恐惧的滋味,王逸深有体会,当初和魖脸对脸的时候,他的每一根头发恨不得都是立起来的,每一毫头皮都能感觉出微微散发着热气。 而这一次,他要一次面对上双数量的鬼物,虽然它们是背对着自己,但那种滋味比起直视也是不遑多让,这是另一种层面的紧张和恐惧。 王逸冥冥之中有一种感觉,他不能离鬼牌太近。 这些虚无缥缈的鬼牌在他的眼睛看来,自己和恶鬼之间只隔了一面镜子,或者说是一道透明的薄膜,薄得几乎触之即破。 假如他离得太近了,会不会被恶鬼从里面拉进去? 这个念头让王逸不由得放慢了步伐,放置鬼牌的祠堂前有一条过道,那过道目测至多一米有余。 ‘在剑阁里找镇压之法这事,周正做不来。’这是王逸脑海里萌生出的第一个想法,过道的宽度,羽田兄妹大概还没有什么问题。 距离踏进剑阁只剩最后一段路的时候,王逸用肢体语言对其余三人指示。 指了指周正和文姿仪,下颌偏头冲边上的巨石扬了一下,随后隔空点了点羽田兄妹,让他们跟在自己身后。 三个比较瘦的人屏气凝神,每一步都走得格外注意,跨过门槛连落脚的速度都可以以分钟计算。 王逸第一个两条腿都迈进了大门,他缓缓扭头打量,尽量不让后颈摩擦到衣领发出噪音。 他心里有数。 当下最危险的,其实不是在这个密闭的空间吵醒这么多骇人的厉鬼,最危险的,是因为他们的动静让那只装睡的厉鬼察觉出他们所在的位置和移动的快慢。 众多沉睡的鬼里有一只装睡的,这才是最棘手的。 头转了90度,看到了,过道的最里头有一个神龛,要说为什么他能一眼认出,这还要多亏这神龛的材质,能明显瞧出是多杈的桑木所作。 镇压之法必定在这神龛里。 王逸回头朝羽田健一他们摆摆手,指了指地面,示意两人逗留在原地不要过来他这边。 本来是担心这镇压之法难以寻获,这样的话三个人三双眼睛,必然更加高效。 不过看样子,镇压鬼牌的难点并不在寻找竹简上,这一题的答案明显较为直白。 话虽如此,过道毕竟还是狭窄,神龛又在过道的尽头,三个人都挤过去也只能一个人先看,何况三个人过去的这一路,要有多少噪音免不了发出声响? 王逸做了个‘停’的手势,收着脚挪到了神龛的跟前:桑木的乱枝杂须之后,能够看到确实放着一卷什么。 他小心地用手指从交叠的树枝空隙里探了进去,触碰到了里面的藏物。 手指把那物件上下一夹,略一加力便捻了起来,只觉得那重量,很轻。 小心翼翼地把东西抽出来之后,王逸的眉毛逐渐皱了起来。 这是张纸。 现代纸。 他将那张纸缓缓展平,只觉得自己此时的脸色一定极为怪异,只因这张纸上的第一行字。 ——我叫肖晴。 第97章 镇压规则 王逸悄悄向外面看了一眼,透过格子窗能够看到,周正正扶着文姿仪倚靠在一块巨石旁,她的发丝刘海遮盖住了眼睛,显然还不知几时能够醒转。 约莫过了一炷香的时间,王逸携羽田兄妹从剑阁里头安静地出来了。 周正原本眼睛就往剑阁那边不断瞟动,这四下没人帮他,文小姐尚且还在昏睡着,要是这种时候从哪里冒出来一个什么,这让他怎么招架? 瞧着王逸他们出了剑阁,心下不知是喜是忧,好在王逸抬头之间刚好和自己对上了视线,只见王逸抬起手朝他招了招,看样子是叫他过去。 周正看看身边的文姿仪,和王逸比划了一个‘没事吗?’的手势,得了王逸的首肯这才起身。 双方在中间的位置会合,还没来得及说话,周正已经看出羽田千秋的脸色不太对味,而另一边的羽田也是面色铁青。 “周哥。” “哎,兔爷。”周正赶忙收回视线听王逸说什么。 “周哥,我们找到镇压鬼牌的方法了,但是······” 万事总怕个‘但是’,这一转折就不知道转折到哪里去了。 王逸接着说道:“但是,这个方法是现代人写的,准确的说是上一批蓬莱山来客的幸存者留下的。” “现代人?等等我没听错吧,幸存者?兔爷,前两批蓬莱山来客不是早就死光了吗?” 王逸点点头:“周哥你别着急,信里说镇压之法的原件在上次来客镇压时遭到了毁损,因此他们才重新留书一封,而实际上信里写道第二批的来客是有人活下来的,但他们可能没和秦伯他们相遇······至于中间到底发生了什么,我也说不好,关键是他们记载下来的镇压方法我要告诉你。” 王逸虽然脸上看不出有什么起伏,但是他的声音能听出一丝颤抖,不知道是蕴含着哪一种情绪。 “镇压鬼牌的方法明确记载了需要蓬莱山来客推举出一个人。” “这个人要携带上所有人的鼎,依次拜过24鬼的牌位,并在祠堂前依次书写鬼牌的名号,由末位往前依次将所有的铜鼎轮转供奉,告慰鬼牌。而其余人必须在剑阁之外等候,才能在鼎器供满结束后一个个脱离蓬莱山完成镇压使命。” 怎么镇压太复杂没听太明白,倒是最后几句听懂了,推举出一个人······ “兔爷······” “是,周哥,我准备带咱们所有人的鼎进去开启镇压仪式。” “兔爷,你······千万小心啊。” 周正看了一圈,他其实愿意去替王逸走这趟不归路,但是谁替谁不是那么简单的事,从完成镇压的角度看,王逸比他更适合。 “我没事,问题是,你们在外面也难言轻松。” 王逸看向周正的眼神有些复杂,他从衣兜里侧掏出了一张纸交给周正:“镇压之法的最后一句话。” 周正接过后赶忙展开信纸直接看最下面的一段。 “需要注意的是,仪式的开启将以镇压者落笔第一个鬼名为起始,届时,囚困于山下各个山屋被限制行动范围的银牌鬼将会脱离山屋的束缚,前往山顶阻挠镇压。因此,镇压开始则必须迅速结束······” 周正读了两遍,完了僵硬地抬起头,众人显然都有些失色。 这最后一句话意味着什么,不需要多做什么解释了······ 王逸这时又说:“周哥,你和羽田他们一起,带上文小姐。接下来需要注意三点,第一,我在剑阁镇压鬼牌,不一定能够成功,但我一定会尽快,中途有可能出现异端导致我无法成功,如果我感觉出来镇压一定会失败,或者遇到了什么难以回避的危险,我会拼尽全力呼喊出来让你们知道,听到我的呼喊你们不要尝试进阁救我,直接跑。” 周正想要说什么,但是王逸没给他说话的机会。 “第二,我在镇压鬼牌时有可能较为稳定没有异端,但是山下的众鬼可能会先我一步登上山顶阻挠我完成镇压,这种情况下······我只能拜托你们,尝试去拖延它们。” “第三,我在镇压鬼牌时有可能速度与山下的银牌鬼上来的速度相差不多,如果是这种情况我会通知你们先往山下逃离,这样我在众鬼破门而入前完成镇压,你们也不用用肉身抗衡恶鬼,应该是最理想的情况。” 王逸将手搭在了周正那只攥着信纸的手上:“如果我镇压失败了,还有你带着镇压之法,这个东西如果没了才是全都没了。” 他将周正拉到一边说:“尽量下到八合目的不来楼市集那里,秦伯的水井下面有一个地宫,运气好的话应该可以活命。” 周正哑着嗓子说话:“兔爷,这是不是太仓促了,怎么突然就开始交代后······后······” 王逸笑着说:“你在说什么呢周哥,这本来就是最后一步了啊,我们都到山顶了,当然要做最后的思量了。” 王逸说罢从周正身边经过,朝着文姿仪的方向走,他要去拿文姿仪的鼎器。 “兔爷。” 周正两步跟上来:“兔爷,我们要不还是再等等,咱们等文小姐醒过来再商量商量,万一文小姐她更适合······” 王逸停步了。 他低垂着头,看着地面,可那地面上明明什么也没有。 “你说的没错。等她醒来,肯定是要商量,而且,肯定会变成她进入剑阁,完成这一切。” 王逸蹲下身子,手伸到半空中,想抚摸,但最后还是没有做,他将手摆成了一个照相机的姿势,眼睛透过方形的空隙看着‘镜头’里的女人。 “在这种地方,有什么可交代的呢?要是能有一张照片,就好了。” 周正不再说话,他看着王逸取出文姿仪背包里的鼎器,然后在他来到自己面前时,又将自己的那口铜鼎弱弱地交到了王逸的手上。 “周哥,在外面辛苦你了,帮我看好她。” 说完,人就从他和羽田兄妹中间走了过去,眼看着进了剑阁,看不到了。 ······ 又过了大约一炷香的时间,周正突然听到身边有动静。 “······嗯,我之前晕过去了,王逸,我们现在在哪?” 文姿仪醒了。 第98章 订正 “······周正?这里是。” “哎哟文小姐,您可算是醒了!” 文姿仪撑着身子倚靠上巨石的一面,视线里也逐渐明亮清楚起来。 羽田千秋他们从远处靠了过来、还有周正······ “王逸呢?” “嗐,这不是刚要和您说呢嘛。” 周正嘴张了老大,但是真到要讲了,一时间又不知道从何说起。 最后干脆挑了个自己心目中当下最重要的信息起了个头:“兔爷他······进剑阁镇压鬼牌去了。” 文姿仪本来还在四下张望,听他这么说,身子木了一下,接着头一下子就转过来了:“你是说他自己?一个人?” 这话里明摆着有询问,但不知道为什么,隐约,还有点责备的意思,周正听得出来。 “这······主要是镇压方法里确实是写的需要一个人来······” 一边说着,周正把那张镇压之法从袖子里掏了出来,还剩一个边角没有完全展平,便被文姿仪急着夺去了。 “别念了,我自己看吧。” 她手撑着石块走开两步,转过身默读起信纸来。 大致浏览了一遍过后,将信收进了口袋,忙喊周正过来说话。 周正走到近处揣着手,心里不住称奇。 这镇压之法的开篇他刚刚没事的时候也看过好几遍,那是文小姐的那个朋友,叫肖晴的姑娘写的啊,这······文小姐这会儿竟然还能不露声色,当真是佩服得五体投地。 然而周正所不知道的是,文姿仪在刚刚背对着他们的时候,早已咬过红唇,她心中隐隐有些忧虑。 “周正,我刚才晕过去之后你们没有看过碑顶吧?” “没有没有,那可不敢看啊文小姐,兔爷嘱咐过我们的。” “嗯。那这封书信你们都看过了?” 羽田兄妹,周正这时都回应了‘是’。 文姿仪不时点点头,但周正总觉得她的柳眉越来越拧巴。 末了,文姿仪直言道:“都不觉得这封信奇怪?” “哈?”三个人都有些意外,周正说:“这信的地方,是秦姬姑娘告诉我们的呀。” “你们到底是真蠢还是假笨?周正,羽田他俩我姑且不说,信这种东西,青山浩石早就在波田修平那里耍过手段,你是知道的。” “这书信里的记载不可信,可能有诈。” 几个人一听这话不对劲,事情变得严重了。 文姿仪说话的语气颇重,语毕后立马就往前走,然而也许是才刚刚醒转,身体未能完全恢复,重心一偏就栽倒在地上。 “还愣着干吗?”文姿仪喊周正:“扶我起来,背我去剑阁!” 同时又说:“羽田,你们兄妹留在这里,如果顺利,我们会尽快折返,但是,万一24鬼在这个时候上来了,能挡多久是多久。” 她又瞪了一眼羽田健一:“别想着不抵挡直接拉着你妹妹跑,你前一秒跑,后一秒大家就一起死!” 周正将文姿仪背起来,她的重量很轻,并不影响他发足狂奔,跑出了大概六七米,文姿仪的声音从他背上传来。 “你不知道书信是由谁执笔的吗?” 周正回答说:“······是那个肖姑娘······上,上一批的来客呀。” 文姿仪又问:“你们不知道他们死了么?” 周正也是绕糊涂了:“知道是知道,可是兔爷说也可能有什么隐情,有人活下来了。” 文姿仪虽然嗔怒,但怒极反笑:“如果是周正你成功镇压了这一切,你会做什么?” 周正原本背着文姿仪跑得很轻松,但背上这个姑奶奶的态度和语气反而让他的气息不再平顺,是而重新紧张起来:“我······我会下山,回家,把秦姬种在院子里。“ “是啊,你会下山、回家,但第一步总是下山,你会在这里写信吗?即便你会写信回忆这里发生过的恐怖的一切,难道不是回到家之后再写吗?你会在这里多停留哪怕一刻吗?” “不······不会······” 如果之前登顶的人真的成功脱身,那么人去山空,是谁写下的这些记载?更何况,肖晴从那之后根本就没有回来过! 除非,这封信是假的。 文姿仪的不安感越来越深,她顶着再次晕厥的风险,又一次闭上眼睛。 周正的余光看到身后有一丝蓝光转瞬即逝,而这时,离剑阁也只剩下最后一小段路了。 文姿仪又促变了右眼的重瞳,她死死盯着手中的‘书信’。 果不其然,那里原本誊写的简体字水墨如细沙一般在重瞳的盯视之下打散。那根本就不是什么现代字体,而是篆书! 文姿仪一目十行,心底则越来越冷。 “不一样······” “啊?”周正轻声询问。 “镇压的规则完全不一样!快点,再跑快点!” 第99章 人鼎 王逸撇下众人,重新进入剑阁以后,背着三口铜鼎,一步步走到了最左边的鬼牌前面。 不声不响地取出纸笔,一番偷偷打量,24鬼各自的名号都在牌位上有镌刻,这倒是省去了一步麻烦。 王逸将铜鼎从背包里侧一口口取出,整齐而静默地摆放在了祠台上。 三口鼎。 王逸的眼角有些翕动。 不,这屋子里,准确的说,有四口鼎。 他平视前方,但余光却看向神龛的位置。 为什么他没打算带文姿仪来剑阁完成鬼牌的最终镇压,除了不想让她涉险之外,其实还有一个隐藏的原因。 这剑阁里面,在那个神龛之后,有什么东西存在。 此前一次他取信时手指几次被神龛外侧的树枝干所阻拦,眼见着没有多难的事情,可那封信总是抽出一半又掉了回去。 王逸心里一时起了急,干脆整个身子正对着神龛,聚精会神地去够那封信。 然而就在王逸蹲下身子和那封信齐平的时候,他看到树干后,更是那封书信的后面,那里,竟然有一双眼睛。 自己当时是完全怔愣的,但他一下子就明白过来了。 写有封印之法的书信三番五次的掉落不仅仅是因为树杈的阻拦或者是他的紧张所致,这神龛里面的位置还藏了个人,是那个人的呼吸一直打在信纸上,因此总是让他差那么一点。 王逸睁大了眼睛,先是不做停留一把将信纸抽出,然后警惕地盯着那双黑漆漆的瞳孔。 四目相对之下,对方的视线看不出任何意味,而自己的四肢百骸无不为之愕然,这里怎么可能会有人呢? 但王逸很快又察觉到了,只是他并不为自己出色的观察力而感到喜悦。 与其说这里面藏着个人,不如说这是一口人形的鼎器,鼎耳、鼎身、鼎肚,全都······齐备,一样不少。 只有那两个眼窝,深邃绝望,让人不寒而栗。 ······ 第一次进来的时候,他虽然注意到了,但是身边还有羽田千秋和羽田健一,如果声张,必然要引起不小的声音,更何况这鬼牌当中还有一个装睡的家伙在。 因此王逸当时强忍住了这一切。 再次进入剑阁,他在剑阁的最左边伏地取纸,总能感觉到最右方的神龛后面有冰凉的视线看着自己。 二度登门,心中并没有更有把握,但是神龛之后的人鼎······ ‘那是,肖晴吧。’ 王逸知道,如果让文姿仪来这里,她一定会看到神龛,也绝对无法保持冷静。 无法保持冷静,是大忌,是现实,也一定是魍魉它们算计的要害。 所以不管从哪个出发点考虑,都不应该让文姿仪来剑阁镇压最后的鬼牌。 这时王逸内心冷不丁有一个声音冒了出来:我考虑到的这些,不会也在魍魉它们的算计······里吧。 不能再想太多了。 有些事情越想得复杂,越是剪不断理更乱,更何况剑阁之外还有周正他们,从自己落笔时起,就必须要加速完成这一切了,不然山下的24鬼根本说不准哪一分钟就站到山顶上来了。 王逸摇了摇头,按出了圆珠笔的头。 按出笔头,是写字之前最后的步骤了,接下来,按照镇压步骤执行即可。 久久不敢落笔。 ‘这一切,是不是还是有点,太顺利了。’ 镇压之法所放的位置虽然不算直白,但也并不难找,镇压的操作也并不很繁琐。 魍魉和魅再三放过自己上山,是为了让他们镇压鬼牌失败从而放出更多的24鬼,然而自己现在都即将开启镇压仪式了,它们难道还不出来妨碍吗? 魍魉它们,现在究竟在哪,又到底在盘算什么? 王逸总觉得自己在和对方下一盘棋,而自己的棋路已经被对方看破了一般。 算了,落子棋局不一定会赢,但不落子,这盘棋一定会输。 圆珠笔的笔杆轻盈,下笔很快就出了墨水。 王逸一笔不苟,全身心专注在笔和纸上,很快第一个鬼的名字就要写好了。然而这时,身后偏偏突然有脚步将至。 王逸第一反应是坏了,24鬼上来的这么快么。 还不及继续思量,有人从旁攥住了他的笔往边上一掰,那第一个鬼名便被画了一笔大大的竖道子。 王逸正欲反击,却发觉手背的触感很温软。 同时耳边有点痒痒的:“傻瓜,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笨了。” 第100章 诡计之一 王逸一时间又喜又忧。 “姿······”刚出声,他留意到文姿仪的右眼又变成了十字重瞳。 文姿仪捂住他的嘴说:“小点声,别担心,我都听周正他们说过了。” 她极小心地快速扫了一遍身前的鬼牌集群,轻声细语道。 “镇压之法,有问题。” 王逸有些意外,但又有些在意料之中,他盯着地面上写了一半的‘鬼’字,显得有些局促不安。 “应该不要紧。”文姿仪知道他在怕什么,她屈身来到王逸身旁:“你的第一个鬼名没有写完,镇压仪式应该没有正式生效。” 被文姿仪这么一说,王逸有一点醍醐灌顶的意味:这并不是什么落子不一定会赢,但不落子一定会输的棋局,恰恰相反,只要落子,他就输定了。 他稍稍抬起头盯着前方:身前鬼牌的压力、身后剑阁外的鬼碑、神龛、上一批来客的留信、疑点重重的镇压之法、山下蓄势待发的银牌鬼······ 不,还不止这些,鬼牌里的众鬼为什么都背对着他们,是真的没有苏醒,还是在刻意营造一种即将苏醒、时不我待、他们必须快点开启镇压的假象?甚至连同他们刚刚看到的,当时在现实世界中站在富士山山巅的游客也是! 所有的这些,都突出了一个险与生,一个恐怖与美好的极限反差,让他们觉得生路和希望近在眼前,而危险就在身后的急切! 所以,才没有人出来阻止他完成‘镇压’,它们希望自己快点落笔、快点开启仪式,因为这‘镇压’,本来就是错的。 有一束汗水,顺着王逸的额头流下了鼻尖。 明白过来这一重之后,他感觉到了冷。 向文姿仪投去目光,他很快看到对方的目光里也有和他一样的意味。 他明白姿仪想要说什么。 经过文姿仪的破解和救场,虽然自己就地收手没有开启死亡之路,但是······ 他们可以窃窃私语,可以正常地谈论求生之法被这些鬼听去,这没有什么大不了的。但是,他们绝不能让身前的背对着他们的鬼牌得知对方的设计已被识破。 文姿仪向他眨了眨眼,说:“王逸,我不同意,镇压的事情还是我来。”她好像非常不满意一般将他拉起身:“走,我们先出去说。” 两个人一声不敢多吭,就怕身后的鬼牌有变,好在运气不错,还算平顺地出了剑阁的门槛。 向外多走了两步,王逸没有看到周正和羽田兄妹,心里刚要生寒意,边上的人开口说话了。 “不用担心,周正他们被我派去山口那里盯梢了,一个自己人都不在,我对羽田健一还是不大放心。” “不是,”王逸的疑问只被解答了一个,当下还是有些不清不楚:“我和周正他们看到的镇压之法不是假的吗,为什么还要让他们去拖延山下的鬼?” 文姿仪剜了他一眼:“镇压的方法是假的,我有说全部都是假的吗?” “重瞳之下,我看到的是徐公留下的篆书,虽然镇压的方法完全不同,但是山下众鬼会上山这件事,很遗憾,是真的。” 王逸脸色刚有那么一丁点好转转瞬间又变得煞白。一时语塞,只好右手前倾,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真正的镇压方法有写,鬼牌的镇压,需要抵达山顶的人数与我们所携带的鼎器数量完全一致,才有机会镇压成功。” “数量一致?怎么个…一致法?”王逸想想又说:“那应该可以吧,我们三个人,刚好三口鼎。” “不行。”文姿仪断然否定道:“你忽略了羽田千秋和羽田健一。” 王逸奇道:“他们两个···也算吗?古秦氏一族的人,不是不需要持鼎也能进山吗。” 文姿仪说:“确实是这样没错,他们不用鼎器也可以进山,但是你别忘了,徐公自古就没允许他们上来八合目。” 确实是这样,此前秦伯也不止一次的说过这话。 “徐公留书中提到的:踏上山顶的人数要和鼎器数量保持一致,单从这一句看,他们就没有特殊。必须是人和鼎的数量保持一致,才能完成镇压,否则我们就会失败。” 王逸摸着下巴听得有些失神,他思索了一会儿将背包放下,从包里取出了一个什么:“我在高威被蛊惑丧命那次,捡走了他落下的铜鼎,可即便如此,我们还是少了一个。” 文姿仪瞧见王逸递给她的是铜鼎,歪着脑袋从上到下玩味地打量了他两遍,末了说:“嗯好······不过人的数量要和鼎器保持一致,无非是两种情况,两种解法,徐公也在留书里有写。” “你说。” 文姿仪双手抱胸贴近他身侧低语:“第一种,当然是减少人的数量。至于‘减少’一词应该如何解读······对于心狠手辣的人来说,意味着杀戮。多一个人则‘减少’一个、多两个人,便‘减少’两个。” 王逸感觉到头皮发麻,同时也明白文姿仪为什么要‘支走’其他人单独和他商量,他附和道:“嗯,这像是24鬼最喜闻乐见的风格。” 文姿仪点点头:“其实于我们,以及历代蓬莱山来客而言,古秦氏一族人如果混进了蓬莱山来客里,在那一批蓬莱山来客的名册上榜上有名的话,其实反而是坏事,他们增加了镇压鬼牌的难度。” 王逸直言:“你是说,上一次的波多和波田,也是增加了鬼牌镇压的难度?” “没错。” “我们一直以来以为镇压鬼牌回到现实最大的难度在于山屋和山屋里面的厉鬼,但其实这件事不是那么容易的,即使不是直接的威胁,镇压鬼牌本身也有很多隐藏的难度和阻碍。但是吧······” 文姿仪眉头微蹙,不由得叹了口气。 “波多和波田他们两个早在登上山顶之前就被杀掉了,如果他们跟着其他人成功抵达了山顶,上次的镇压,只会更加没有胜算。” 第101章 救赎 王逸没有说话,只是听得喉咙有些发干,舔了舔上嘴唇,那里已经有些开裂了。 文姿仪看他不再吭声应是全部消化了,才继续说:“在这封信上,徐公还留下了第二种解法,增加鼎器的数量。” “增加?”王逸疑惑道:“某种意义上,减少人数虽然残酷,但至少还能够实现,增加鼎器,这怎么可能办到呢?” 确实如此,这里山高皇帝远的,根本就没有条件供他们打造新的铜鼎,即便是在八合目的市集,王逸也注意过,地宫里面都是些简单的土窑器具,根本没有金属物件。 文姿仪这时开口说:“增加鼎器的方法······我在看了,我觉得,也有些猎奇的成分。” 她背过身去:“这封留书里有对于‘人鼎’的记载,可以把人······变成鼎。”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王逸顿时愣在原地,他的视线穿过文姿仪的发尖,看向了剑阁某一侧的深处。 这······ 王逸试探性地阻止文姿仪继续探求下去:“我觉得这第二个方法听着很邪乎,不然我们还是······” 文姿仪嗯了一声说:“你别着急,我正在解读,万一是另一条出路不就······嗯,如果需要使用第二种解法,蓬莱山,会撕裂入口的缝隙,这期间将会伴随短暂的狂风和地面的剧震。” 两句话中间,有一丝微妙的停顿。 “······蓬莱山空隙将会以山脉的主体为起始,寻找并吸入距离五合目最近的可以产生共鸣的鼎器持有者,并将以此人作鼎,填充鼎器缺失······使人与鼎两相平整,则仪式完备矣。” 王逸注意到文姿仪的拳头逐渐攥得发青,知道她必然是察觉到了。 女人喃喃低语着:“短暂的狂风······地面的剧震?” 一番沉默之后是一声清脆的波折声,书信被她往天上随意一扬,王逸眼疾手快,勉强抓住那张有些褶皱的纸。 “杀人平鼎,是从熟悉的人里选倒霉蛋,增加人鼎,是让置身事外的陌生人来殉葬,这两种方法根本就没有什么分别!” “姿仪······”王逸从她身后绕过来,发现面前的女人银牙紧咬,早已红了眼圈。 “王逸,我问你······” 内心的忐忑在这一刻终于被放大到最强,该来的还是来了。 颤抖的声音就在面前响起:“王逸,我理解的没错吧,肖晴······变成了人鼎,对吗?她还在这里,对吗?” 王逸看着她一时间心如刀割,她不是那种喜欢哭的女人,疼痛和危机不能让她落泪,但要是牵扯到身边的人和感情,她的痛苦也会表现在脸上。 王逸没有回答,也没有看她的眼睛。 他无声地牵着文姿仪的胳膊,将她拉进怀里。这一路太多的事情了,片刻而已,哪怕只是片刻的停歇也好。 “王逸······你说我该怎么办啊······” “九年前,肖晴第一次跟我出国,我就把她弄丢了。现在,为了我们活下去,我难道还要,再‘使用’她一遍吗?” 王逸将胳膊不断收紧,文姿仪的身体柔若无骨,他知道,是那个飒飒的女人动摇了。 几乎没有什么疑问,文姿仪此行来富士山,一开始是来告慰肖晴的。 然而中途事情有变,在自己被卷入事件中心的同时,她发觉事情另一方面有了转机,她压抑下去内心的恐惧,觉得这是一次机会。肖晴虽然失踪,但一直不见尸首,因此或许······ 即使她一次都没有把那种可能说出口,但王逸看得出来,如果顺利,文姿仪是想找到肖晴,然后带她下山。 然而当下呢? 五个人,四口鼎。这就好像是命运的安排一般,即便拼尽各种可能,但就是还少了一口。 那他们是要自相残杀?还是说再去让蓬莱山找一个对这里一无所知、可能当下还正在和朋友嬉笑欢闹的倒霉蛋呢? 而剑阁最里侧,此时恰如其分地‘多’出了这么一口鼎,而它偏偏就是那个文姿仪一直在找寻的、想要去拯救的女孩。 不使用人鼎,意味着更多牺牲者的出现。 使用人鼎,意味着肖晴将会在九年之后再次被遗留在这里,和众鬼为伍。 “姿仪,你是来救赎她的。” 王逸看着文姿仪晶莹的双眼,以他平生最轻柔地口吻说:“你现在站在这里,没有谁会质疑你的决心,无论是你自己,还是肖晴,都不能去否定你。而且,她还活着,即使暂且不是人形的姿态,但我不觉得如果一个人没有被救的心理,能在这里支撑这么久。” 王逸又想到了什么:“肖晴成为人鼎,理论上在上一次镇压鬼牌的过程中就已经被使用过了,但是其他铜鼎均已不见,人鼎却没有消失······我觉得······” 王逸将自己内心的想法一字一顿地说了出来:“我觉得人鼎有可能会在镇压中被保留下来。我们······或许可以带走她。” 第102章 开始 只是闻听了这样的一种可能性,王逸感觉自己的左肩一轻,身前的女人后撤出一步,正望着他的眸子。 “你真的这么觉得吗?” 刚才她身上的那股柔弱劲已经消失不见,看起来很希望他能再次肯定自己刚才说过的话,仿佛那样就能将他们的希望和胜算无限放大一般。 “嗯,我真的这么觉得。” 有时候心气就是这样。 寻求别人的认同和肯定,并不是什么不好意思的事情,往往极艰难的时候,人反而能被简简单单的一句话,带出那个旋涡。 王逸再一次将皱巴巴的留书交到文姿仪的手上:“姿仪,我想明白了。这镇压之法上面都是篆书,本来呢,我就看不到,即便看到了,也看不明白。” “这件事只有你能做。你安心的去剑阁镇压鬼牌吧,镇压完成,带人鼎出来。我们······我和周正他们会尽最大的努力,为你争取时间。” 没有什么再需要交代的了,文姿仪该心细的时候心细,该胆大的时候胆大,细枝末节的事情不用说她也会懂,也会去注意。上学的时候她应该就是不需要老师考前叮嘱的那种学生吧。 王逸短暂地驻足过后,冲她微笑了一下,准备转身离开。 “王逸。” 王逸听到她叫自己,回头看她。 “镇压完成之后,肖晴现在这么沉,我一个人搬不动。你要记得过来帮我······你不能······不来。” *** 王逸离开文姿仪,很快便和周正他们会合,老远就看到三个人一动不动地蹲在山口的巨石后。 “周哥。” “哎哟!” 周正一个激灵从地上跳起来,另外两个人虽然没叫出声,但是看这身体摆动的幅度,也显然是被吓了一跳。 三双眼睛转向身后,这才发现来人是王逸。 “兔···兔爷?你吓死我们了。” 羽田千秋最先反应过来,她兴奋地两眼放光,就好像王逸是她的救命恩人一样:“逸哥,是镇压结束了吗?” “没有,我和姿仪换了一下。应该马上就要开始了。” 话虽然扫兴,但确实是事实,羽田千秋的脑袋肉眼可见地又耷拉下去了。 王逸在三人中间的空隙蹲下,羽田健一看着下面的山屋出口说:“我们都以为镇压早就开始了,所以一直戒备着下面。” “是、是啊。”千秋看上去紧张得不行:“虽然文小姐叫我们留意提防山下的动静,但实际上还能怎么提防,不就是看谁从九合目的山屋里出来吗······而且这绝望之屋离山顶本来也没有多远,突然出来一个鬼,我们这些普通人······” 话没有继续说下去。 王逸从背包里倒出剩余的几大包朱砂,给几人递了过去,红彤彤的辰砂在这无色的山顶之上,略微增添了一丝人间烟火气。 “千秋,你把我的那份也拿上吧,我没有那么怕,你可以胸前一包,背后再挂上一包。” 羽田兄妹之间的对话,好像也恢复了以往,这让王逸觉得不告诉羽田千秋那些事情是对的,他把手伸进背包里,把能用到的东西都往外拿。 “唔···东门······” 羽田千秋抿了抿嘴:“行吧,那我就先替你保管着,需要了再管我要。“ “东门···东门之上······” “你说什么呢哥哥,”羽田千秋怼他:“什么东门之上,你别念经了行不行?” ······ 世界似乎有一瞬间的哑然。 “退后!” 羽田健一暴喝之余一把拎起妹妹的衣领向后拖拽,而同一时间,大脑放空的羽田千秋看到王逸从她侧目的位置抡起一个银闪闪的什么冲到了前面。 “哐当”一声,两相撞击的物件迸发出了耀眼的火花,但是离自己近的这一边明显火花要小不少,王逸闷哼一声,眼见羽田健一已经把他妹妹拉开,立马沉肩放弃了角力。 他的手劲刚刚一松,某种大而重的锋利刃器顷刻便从自己的胳膊肘片去多余的力道,将一侧的巨石砍出一道一米多的裂痕。 “东门之上,东门之上。” 王逸的虎口发麻,尤其是那里还受过割伤,一时间半条臂膀都在发抖。 他的身后周正失声喊道:“魊啊!兔爷,这就是伍子胥,国鬼,魊!” 王逸心里清楚,高威和李筱月最本真的命,就是葬送在这家伙手里的。 “什么时候来的?怎么会?”羽田千秋回过神后不禁捂住了嘴。 魊,第一只从山下登上山顶的24鬼。 他来了,也就是说,剑阁里的镇压,已经开始了。 第103章 伍子之厉 魊戴着一顶青面獠牙的厉鬼面具,现在虽然斜着身子没有站直,但依然有常人高矮。昂着头颅,大概丝毫没有将他们放在眼里。 这种感觉就像是夙愿未报的杀人剑客,甚至于即使透过面具,王逸也能感受到对方那层渗人心脾的怨气和毒狠。 他刚刚的出剑又重又快,自己的臂展如果再长一点,此刻肘关节以下已经没了,此前高威在顷刻间就被削去了手臂,看来不无道理。 王逸整条右臂不住打颤,还没有从刚才那一击中缓过劲来。 于是他左手也攥上把柄将登山杖稳住,双眼紧盯着魊的身形,王逸很清楚,必须让自己的注意力完全集中在这个鬼物身上,否则只需要一瞬间的功夫,自己的头和脖子就可能会移居两地。 极用力地盯着前方,眼睛完全聚焦在魊的身上后,视野两侧的光景都变成了灰色。 魊的模样,跟他在剑阁鬼牌里看到的其他24鬼相比,已经算得上少有的‘正常’。 他的长发并没有披散在肩上,带着怒发冲冠的一股子煞气,脖子以下一路淌着血,那种血量换作常人早就已经一命呜呼,而这边却还持剑而立。 不待多看,魊的身形未动、剑光先闪,重剑眨眼间已经指向王逸腰腹。 王逸右膝微曲重心右移挡了第一下,第二剑带着凌厉的风声已经刮到他的后腰,相距也只有寸余! 没有办法,只好将登山杖插进地里作为支撑向身侧轻跳一步,那重剑直直砍在登山杖的中段,王逸落地后借力将杖从地里拔出,那中间部位已经明显凹陷进去一块。 ‘好在这次出门带的是钛合金材质的登山杖,如果是木质的,自己和木杖此时都已经被拦腰斩断了。’ 羽田健一忽然拉住羽田千秋的手:“千秋,走,往后撤!” “啊?”不等妹妹反应,兄妹两人已经向山顶奔去。 “哎!那个谁!”周正被这突然的动作弄得有些凌乱,王逸这边肉眼可见地越来越显劣势,刚才那两下一次比一次惊险。 以前他看小说,总是描写这方和那方的将领在马背上战至多少多少回合,谁谁力拼不敌被斩落马下,当时只是觉得描写得精彩,被获胜那方孔武有力、技法高强所折服。 然而现在他才觉得,这哪里是什么精彩的事情,分明只剩下了心惊胆战和对于死亡的惧怕! “不行,我不能丢下兔爷啊。” 另一边,羽田千秋声音发颤、腿脚发软地被羽田健一拉上山顶后,眼睛不敢往下看。她生怕看到那个魊,更害怕看到王逸惨死的样子,刚刚被羽田健一拉着跑的路上,王逸说不定就已经······ 她心里觉得自己不应该跑走,但看到敌人那么强大,又希望能有一个人带自己走,不是自己想走的、是······被迫带走的。 然而真的有这么一个人带她走后,内心又背上了一层负罪感。 “哥哥······” “别担心,”羽田健一看着山下说:“王逸暂时还没死,不过······也撑不了多久了。” “为···为什么······” 羽田千秋知道哥哥平时对剑道比赛颇有兴趣,他如果做出这种论断,那······ 羽田健一替妹妹将掉在脚边的辰砂包捡回她手里,继续望着下边说:“王逸他,是超一流的前三刀,二流的四五刀,和不入流的六七刀。” “按理说打到这会儿他早就死了七八遍了。” “之所以他能在魊的手里坚持这么久,是因为他一直在不断地拼凑他的前三刀,正着打一遍,反着再打一遍。然而这种小把戏时间一久,一来魊肯定就该发现了,二来,他也没劲了。” 他看向妹妹,羽田千秋还半张着嘴,眉毛惊慌地撇成了一个‘八’字。 “别担心千秋,那个文小姐虽然说过让我们拖延时间直到她镇压完成,但她可没说过不能有伤亡。” 第104章 剑锋所指 “周哥!” 王逸忙于招架,汗水早已擅自流进眼眶,既有些痛,也有些沙痒。僵持之下,王逸的余光瞥到周正在往他的这个方向来。 “周哥!你先别离这里太近!” “可是······” 王逸有些后悔,也实在是没想到24鬼会上来的这么快,完全没有给他们准备应急预案的时间。 这边魊的剑太重太快,不管是自己的身体还是登山杖的钢管,自己心里都清楚已经接不了几次。而这恶鬼又完全摆脱了人体的负担,根本不会累或者是在动作上有半点的迟缓。 于世间常态看来,他这时多一个人自然多一个帮手,但那毕竟是赤手空拳的打法。 手中有兵刃,如果敌我之间实力只在伯仲之间,帮手又与自己的实力相当,那多一双手自然也是好事。 但问题在于······王逸胸腔里的心脏跳动得激烈,身子骨也一会儿热一会儿冷······自己和魊的实力,实在相差了太多。 周正来帮忙,对魊没有太多威胁,反而会让自己分心顾及他的安危。 另一方面,魊的剑术之高使他完全可以声东击西,假装卖他一个破绽,而自己若是吃了套往下接了,它再反手一记回马枪,一送便是直接送走两个人。 这里面最难受的地方则在于,魊的心思,他摸不清。 “东门之上······原来是这样么。”魊的面具之下低喃了一句什么。 还未及想出对策,魊那柄生了锈的青铜重剑在空中晃动了一下,王逸但听嗡嗡之声呼啸传来,知道对方又要发难,于是抖擞精神,平平挥出已经折弯的登山杖。 然而魊的出剑轨道似是在空中兜了个圈,并未如此前一般被王逸格挡到,而是斜斜砍下,那落剑处俨然便是王逸手腕的部位! 周正“啊呀”一声,情急之下也没管那么多,直接将手中一整个辰砂包不管不顾地狠狠朝魊丢了过去。 朱砂在魊的瞳孔里如同火球,它有那么一丝的停顿,随即将重剑再次轻松移位,云淡风轻地朝‘来者’一挥。 原本想要将威胁一分为二草草了事,不想剑锋将那个火球切半之后,竟是又有更多的小火球从那包裹里如雨点般落下,须臾之间就要落在它的鬼面具之上! 于是暂且放过王逸的手腕,急忙向后退却了两步。 ‘也许这就是千载难逢的机会?’ 王逸将对方的动作全部看在眼里,心中不愿就此放过! 虽然他们并没有事先演练过如何配合,也不知道自己的行为将会招致怎样的后果,但是心中闪过念头的同时,他的身体已经动了起来。 王逸双手攥握着登山杖,脚尖在地上猛踩一步,‘沐浴’着从空中掉落的绵密辰砂向魊的方向急速突进,霎时间一鬼一人,一进一退,令在场的所有人都分不清楚状况。 人一个跨步的距离是有极限的。 周正他们在高处眼看着王逸向魊刺将过去,然而那魊后退的一步距离依然是更快更迅捷,心中不由得一紧。 短兵相接,你没把我打死,就必然死在我的下一次出剑里。 “不行,感觉兔爷···够不到啊!” 双脚着地后,王逸第一时间松开左手,此时的神态可以称得上睚眦欲裂,他拼尽全力地舒展身体,用右手舞着登山杖向魊的头部猛刺而去。 只是那杖尖,还是停在了魊面具前寸许的地方。 “呲啦啦······” 魊的重剑贴着地面的砾石再次扬起! 而就在这时,羽田健一却是捕捉到了空气中的一丝诡异反光,惊觉之下,发觉出那抹反光竟然来自于王逸手里的那柄登山杖! “等等,说···说不定能行!”羽田健一结结巴巴地从山口上站了起来。 王逸的拇指按下了杖柄的一处圆形纽扣,那登山杖的杖尖部位突然发出机械的转动声,而后再度弹射而出! 有一只锋利、看上去抓地性极强的圆锥应声刺出,登时穿破了魊头上的那只厉鬼面具! “兔、兔爷!” 也就是在同一时间,所有人都几乎失声尖叫,因为魊那把重剑也从空中斜插而下,噗呲一声,扎进了肉里。 第105章 喘息 “呼······呼······” 耳朵,还能听到自己的呼吸声。 好,看来保住了一条命,暂时还没有身手异位。刚才那一下,应该是接下了。 与此同时,左手手掌传来一阵令人瑟缩的剧痛。 “哥······哥哥,王逸他?” “嗯。” 王逸能感觉出左手有入肉的痛楚,数条温热的鲜血已经沿着手腕流进了袖口里侧。 “可别小看现代人的科学技术啊,国鬼。” 嘴上虽然这样说,但是魊的重剑毕竟砍穿了人工皮革,伤到了里面的手掌。 王逸此行几次穿戴又脱掉登山手套,这次侥幸没有摘下算是运气不错派上了用场,虽然不知道重剑砍进了手掌多深的地方,但总归是比空手接白刃要来得强。 ‘看来以后外出,书包里要加备一份高强高模的聚乙烯纤维手套了,这种夸张的防割手套,应该会比这种登山用的更适合做这种事。’ 王逸打得小算盘不仅包括左手防具的赌命一挡,还包括右手登山杖底部弹出的锥子,而眼下,它也实实在在地击破了魊的面具。 不知是什么材质的面具掉落在地上,顷刻间摔得粉碎。而面具下的面孔更是叫人咋舌。 不夸张地说,那里,是由很多张不同肤色、男女老少的面孔,强行拼凑出来的一张脸,让人不禁浑身泛起恶寒。 面具之下的很多张脸,其中的大多数都灰暗得没有人样。 王逸打了个寒颤。 他看到了高威,高威的脸和更上边的那些脸一样,是石像般的灰色。 再往下看,还有李莹,但是李莹的脸有些不同,细看之下不知为什么还留有一丝肉色。 “东门······” 正疑惑间魊砍进王逸左手的那把剑突然拔了出去,王逸痛得闷哼一声,眼泪几乎就要夺眶而出。 也不知道是出于什么想法,王逸右手的手腕一抖,他将登山杖的锥子横扫,死马当活马医,瞬间便将李莹的那张脸击碎! 李莹的那张面孔被击碎后,肤色终于也是逐渐暗沉下来,而魊的动作竟然就像慢动作一般,渐渐僵在了原地。 王逸试探性地拔足后退了两步,见对方没有阻拦,也顾不得手上的阵痛,转身就往山顶上逃离。 “兔······兔爷,你的手。” 见王逸脸色惨白地往这边过来,站在不上不下位置的周正,意识还停留在刚才那电光火石的瞬间。 “不要紧,别愣着了周哥,这东西的安静只是暂时的,我们先往上跑。” 王逸才要伸出左手,左手立马吃痛让他又缩回了手。 “刚才还多亏了你的辰砂包。” 周正被王逸这么一说才缓过神来,紧跟着王逸身侧往羽田兄妹那个方向爬:“兔爷,既然它一会儿还会醒,我们要不要趁现在它还没醒,干脆把它推下悬崖······我的意思是······补刀之类的?” “不行周哥,那样风险太大了。”王逸按着自己手上的伤口,嘴上说话不影响脚下生风,那割伤的深度和他想象中的差不太多:“这些厉鬼杀不死的。如果我们在挪动它的过程中它醒了,又或者其他24鬼刚好上来了。那我此前争取到的这些时间就等于全部归零。还有这只手,也就伤得没有半点意义。” 是。 周正心中暗叹道:还是这样稳当些。 ······ 文姿仪在剑阁里已经开启了镇压仪式,有重瞳作辅,镇压之法破译的很顺利。 如果敌方的用意是让我们完不成镇压,那么就会把我们引向完全错误的方向。 王逸刚才在这里险些就覆水难收了。 每轮镇压都需要鼎,且需要人和鼎的数量两相对应,鼎需要有主,这是一条刚性要求。 文姿仪将四口铜鼎一词轮流供奉在鬼牌之后,而在她身边还有她从神龛之下取出的人鼎。 好在,她将人鼎取出时肖晴······合上了眼睛,应该是睡去了,这让她省去了不少的心理建设。 虽然不清楚第二批蓬莱山来客在这山顶上究竟上演了怎样的一幕幕,但文姿仪大致上推测出来一二。 青山浩石作为第二批的蓬莱山来客之一,虽然没有登上山顶,但是他中途将某人的鼎偷梁换柱了,所以唯二两个人到达山顶后其实只有一口鼎。 人多鼎少,看到镇压之法的两人发生了争执。最终在山顶上自相残杀且只活下来了一个人,虽然现实极其残酷,但理论上这个时候是可以开启正确的镇压仪式的。 然而就在这个当口,青山浩石设计将鼎成功带到了五合目,又安排它在‘偶然’间被肖晴捡拾。肖晴连人带鼎被蓬莱山的空隙吸走,化人为鼎来到山顶,而这时,山顶上又变成了鼎多人少的境况······ 鼎多人少,这直接是一个近乎无解的局面,因为不可能再凭空变出一个人来。镇压最终失败,导致放出了第二批的鬼牌,造成了当前的形势。 文姿仪的瞳孔忽然有些紧缩,她想到了什么。 ——青山浩石这个人,真的只是一个伥鬼吗,他,真的做过人吗? 自己的重瞳在这一路上,有过几次被压制回人眼或者极其酸楚的经历,魍魉那次、魅算一次,再有就是刚登上山顶看到24鬼的鬼碑碑顶! 她曾经在‘梦境’中被青山浩石压制得失去了重瞳,这至少能够说明,青山的威胁,和上面几方应该是相差无几的才对。 “兔爷!” 离着剑阁老远的地方,文姿仪蓦地听到山口那边接连传来好几声惊心动魄的呼喊,心中不禁一紧。 王逸那里······发生什么了吗? 但是她很快敦促自己镇定下心神。 这种时候他们只能选择彼此相信,道理很简单而且就摆在眼前:王逸他们如果拖延不了时间,24鬼在镇压完成前闯入剑阁,她会死。 王逸他们争取了时间,自己这边迟迟完不成镇压,剑阁外面的人也会死。 即便双方都有心想要进入对方的那个领域帮忙,却是没有必要,只因各自眼下的工作已经弥足重要了,文姿仪将最左边的铜鼎抱起,依照顺序摆在下一个鬼牌前。 此时24鬼的牌位,已经礼敬过半数了。 第106章 镇压的最后七张 这会儿,文姿仪刚刚礼毕过魈,她将王逸的那口铜鼎摆到了下一张鬼牌的后面。 这一张的鬼牌中段标得清晰,是魃。 魃,是24鬼中的第七位。 这张鬼牌有些看不清里面,如果要问为什么,那是因为这张鬼牌里似乎有许多云和雾。 神秘的云雾将鬼牌里的主体遮住了些,让文姿仪看不清楚。 不过这对镇压没有什么影响,文姿仪深知好奇害死猫的道理,本身也并不想看鬼牌里面的景象,因此只是专注于从热水壶里倒出热水将鼎器依次斟满。 说来镇压的做法,可以说是非常奇妙。 镇压之法要求镇压者在铜鼎中倒好水后,对鬼牌进行礼敬。 文姿仪在礼敬的过程中摸到了一个规律:每当她把铜鼎里倒足一半的水,那些水就会自动开始减少,如果说这是蒸发所致,速度也未免太过迅速。 但她现在权当是司空见惯了,只要有哪口鼎里的水位下降得明显,她就去添。 镇压之法里提及的非常重要的一点便是:镇压过程中,铜鼎里的水不能完全见底。 自己手上这口水壶,只是登山携带的普通的一桶,也幸好他们带来的这些铜鼎的口径不大,倒满一杯并不需要多少水,不然这水壶里的水很可能会不够用。 就这样给礼敬魃的第三口铜鼎倒水时,有一点水花微微溅出,巧也不巧地,蹭到了她的眼睫毛。 文姿仪不方便拂手去揉眼睛,于是就这样很自然地一抬眼皮······ 魃的那张鬼牌里,云朵不知怎的似乎比刚才要少了许多。 而同时,云气的明显消散,让鬼牌里的东西逐渐显眼起来。 鬼牌中间站着一个青色长髯的生物,能够看到它的双脚离地,上半身躯干外扩,整个是一个虎背熊腰的姿态。 视线下移,它的双手垂过膝盖,指甲盖的缝隙里残存着不知名的红色液体,甚至还在往下滴落,而那液体刚一触及地面,地面上的草木立马开始枯萎焦烂,似乎隔着这一重距离都能让文姿仪闻到一股烧焦的气味。 不敢多看,好在,这家伙也是背对着自己。 文姿仪低下头继续要给第四口鼎倒水,竟是离奇地发现前三口鼎里的水已经眨眼消失了大半! 来不及细想,她赶紧端着水壶将铜鼎挨个斟满。 与此同时,她心里明白:异常出现了。 此前镇压前面的鬼牌时,虽然铜鼎里的水位会有下降,但都是她将五口鼎全部倒好水以后才发生的现象,而这一次她甚至还有两口鼎都没来得及倒水。 水蒸发的速度也有明显的不同。 文姿仪求证地瞄了一眼对面,而这一看,却是发觉那鬼牌里的云雾更加稀少了! 文姿仪发现了鬼牌里的异变:云雾减少的同时,银牌鬼魃,似乎离自己的位置越来越近了。 惊异之时她反应过来什么,看都没看就先动手又往第一个铜鼎里注水。 果然,第一口铜鼎里的液体几乎差一点就完全‘烧干’了。 第一口倒好后,文姿仪不假思索地去补第二口,期间第一口的水位还在肉眼可见地下降,好在那速度并非是一饮而尽。 她迅速倒好第四口和第五口,此时心中已经有些慌乱:刚刚是她察觉地及时,这些水位下降的速度明显越来越快,如此来回往复,只要再多几次,她补水的速度就再也赶不上水位下降的速度! 届时,势必就有一口铜鼎里的水位将会见底,而那样的话······ 她突然记起自己曾和王逸在八合目谈到过魃,当时王逸说的好像是,旱魃,修炼成妖之后能飞,也称飞僵,可以杀龙吞云,所到之处赤地千里。 ——等等,吞云? 文姿仪两眼一抹黑,手底下快速将已经轮转过的铜鼎收走,准备快速结束这一张。 正抱着最后一口铜鼎,也就是肖晴这口人鼎时,她突然心惊地发现鬼牌那边魃的头似乎是动了一下? 刚刚苏醒吗? 不是! 文姿仪的重瞳看得清楚,它不是偏头的那种动法,是它的脖子在朝着水平方向转动! 它就要回过头了! 文姿仪抱着肖晴极速矮身的同时向左靠拢,一步迈离当场、踏进了24鬼的第6位,魁的鬼牌前。 她小心翼翼地探出头。 魁在上次镇压失败后已经破牌而出,它的鬼牌无疑是早就破裂的,也已然没有了镇压的必要,但文姿仪在意的其实不是这边。 她瞄向刚才明显有过动作的魃的那张牌——青色的僵尸鬼脸已经完全面向了这边,文姿仪看得心惊胆战,但好在第七张鬼牌的前面此时已经没有任何人在,按照鬼牌里的视角看来,即便它能看到外面,也应当看不到任何东西。 然而文姿仪很快就不这么想了,因为魃拧巴的脸上露出了和它极不相称的诡异的笑容。 刚刚,恐怕被它看见了。 第107章 老人 它是第一只转过身来的银牌鬼。 虽然不知道这些鬼物事先是否已经约好了,也不清楚它们为什么要背对着这边,但此时真的有厉鬼转身面向这边以后,文姿仪总觉得房间里的温度又骤然降了数度。 一不做二不休。 “呼。”文姿仪长出了一口气,跨过魁的那张鬼牌。 再下一张鬼牌的内部极为清晰。 ‘到第五张了吗······鬽。’ 看到鬼牌的一刹那,文姿仪瞳孔骤缩。 只因里面的鬼物一上来就面冲着自己! ‘不对,我进来的时候检查过两遍,每个鬼牌里的银牌鬼都是背对着我的。’ 文姿仪手心已经冒汗了:‘所以它是刚刚才转过来的,还是说,它就是王逸口中······那个一直在‘装睡’的家伙?‘ 站在鬼牌里的鬽,是一个佝偻的老者,皱纹紧布的脸上有两条浓密而绵长的眉,眉毛的长度甚至将它的眼睛盖了去,让文姿仪觉得它似是睁着眼睛,又似是没有睁开。 文姿仪假装没有看见,铜鼎都在祠台上摆好,只是这时老人那皮肤贴着骨头的形象不知道为什么总是能在她的脑海里浮现。 心里有些发毛,但现今谁也别想拦住我,恐惧不能,鬼也不能。 文姿仪打开水壶倾斜着就要倒水。 “小姑娘。“ 手一紧,水没能倒出,倒是在在杯口处有一个激扬的回流。 说话了,文姿仪花了不到一秒钟消化了这个声音的来源,是那个鬽冲她说话了。 右手加力,水从壶里倾泻下去,再次沾湿了铜鼎的底部。 文姿仪利落地直接倒满了五口铜鼎,一句话也没接。 她想要尽快结束这轮镇压,这是第五张鬼牌,绝对是能力极其恐怖的厉鬼。 如果不是鬼牌阻拦着,双方当真面对面之下,自己应该早就投胎几次了,可另一个问题是,难道从这张牌起,剩下的银牌鬼从一开始就要面冲着自己了吗? 心中正在打鼓,手底下的五口铜鼎已经依次轮转了一圈,然而奇怪的事情发生了,这张鬼牌的镇压似乎并没有生效。 因为铜鼎里的水位丝毫没有下降,换句话说,鬽并没有饮下什么。 额头前方不知多远的地方这时传来声响:“它们都喝了吗?可是老夫对水不怎么感兴趣。” 坏了。这是文姿仪心中的第一个想法。 徐公所写的镇压之法,她按部就班,却第一次没有起到效果。 如果连编写镇压之法的人记录下的方法都不奏效,那她又该如何做、又能做到什么呢? 事情到了这一步,文姿仪觉得蓬莱山来客属实有理由绝望。 徐公千算万算,算漏了致命的一点:他的字迹是小篆,假如此行自己不在,不,假如重瞳不在,那除非队伍里有个考古学家,不然任何人来到这里都读不懂镇压之法。 不,即便真有考古学家也没用,因为自上次镇压失败使得更多的24鬼被放出来后,厉鬼已经对镇压之法做了手脚,即使队伍里有专家学者,也决然看不到真正的记载。 ‘不应该是这样,徐公记载的方法不应该不凑效,是哪里出了问题。’ 文姿仪压抑住内心的惊慌,低下头摆弄检查每口铜鼎,然而这些东西就像此前一般,别无不同。 唯一的不同在于,倒满水的五口铜鼎里的水面上都映出了‘远处’鬼牌里老人的那张脸,苍老、狡黠而邪恶。 文姿仪这时发现人鼎里的水面有些不同,水波虽然也和其他四口一样荡漾,但是那里面却没有映出老人的脸。 事出反常必有妖,文姿仪鬼使神差地闭上了左眼,只用重瞳看向了杯子。 ······空的? 重瞳之下,不像其余四口铜鼎盆满钵满,人鼎里面,根本就没有水! “小鬼!” 文姿仪端起水壶并没有理会鬼牌里的声音,将水倒进了人鼎。 是鬽的把戏让她看到五口鼎早已倒满,错以为镇压无效,但实际上这张鬼牌的镇压根本就还没开始! 水入人鼎后,五口铜鼎开始有水烟上浮,文姿仪抹了一把额头的汗珠。 ——又,勉强捡回一条生机。 第108章 半入鬼牌,生死一瞬 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剑阁外面再也听不到任何动静,一个时辰很快过去,天色眼看着又将变得至暗。 ‘没听到动静,也有可能是我太过专注,两耳不闻窗外事的缘故吧。’ 文姿仪提着五口铜鼎,只睁着一只眼睛,挺拔地走到了最初的鬼牌前面。 24鬼的首位,唯一还没被释放出来的金字塔尖上的鬼物,魑。 即便以重瞳窥视,鬼牌内部仍然只是一片漆黑,混沌得不成形体,更谈不上看清里面的端倪。 文姿仪不敢怠慢,现在已经没有富裕的时间,她只想尽快结束这一切冲出剑阁去帮外面的人! 这剑阁内部对于她而言,已经变成了一间牢笼。 文姿仪将五口鼎摆好后手起的同时壶口跟着调转,第一口很快灌满了。 第二口倒得没有前一口流畅,她不得不将水壶抬得更高,这只能说明一点:水壶里的水终于快要见底了。 在灌第三口的时候,水流已经急转而下,文姿仪感觉手握的地方有些冻手,她没有戴手套,那彻骨的寒意险些就要令她将那水壶松掉。 好在拿不稳的那一刻,她左手将第四口鼎推过来抵住水壶的下沿,勉强避免了水壶砸在祠台上发出巨响。 然而很快她就发现了另一个问题,水壶里的水不流了。 这是怎么回事? 水都用完了吗?不可能,刚才晃动水壶的时候手里的回响声和分量应该还是足够的,而且只剩下窄口的最后两口鼎了,镇压的尽头明明就在临门一脚! 文姿仪迅速拧开杯盖,有一丝看得见的哈气从杯子里冒出来。 从水壶口到壶底这一路,竟然是破天荒的结出了冰碴。至于杯底剩余的水,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被冻上了,只剩下寥寥几滴可见的‘动水’在杯底转圈。 这当然不正常,但是现在她需要思考更重要的事情。 如何解冻? 打火机,可是她身上没有这种东西。 文姿仪快速环顾四下,竟是有种孤立无援之感,她一把撸起右手的袖子,将细腻的肌肤完全探进了那冰封的水壶里。 ——小时候的冬天,她在结满厚实冰层的野冰场上溜冰,在冰面上转过一个高难度的圈再接上一个圈。 然而在朋友的赞扬声里,周围突然间光景大变,一下子什么都听不到了,耳边只剩下嘟噜嘟噜的水泡声,而她就像是打了麻药的哈巴狗,扑腾也扑腾不出一下。 跌入冰窖,就是这种感觉。 文姿仪将右手抽出,迅速又换左手下去。 两边一激,左右手都已经通红,当她左手实在难以坚持向外抽出的时候,却是发现手背和冰冷的杯面竟然粘上了。 一声闷哼,左手吃了痛,但好在是把手拔了出来。再看水壶里侧,终于是多了些融化的冰水,文姿仪哆哆嗦嗦地将它们倒进了第四口铜鼎,只是依然还差着一口。 这样将冰块温热融化的速度太慢了,文姿仪摸到兜里还有一张硬家伙,掏出一看是王逸那张沾了血渍的指虎,于是灵机一动,迅速将这玩意戴在手上。 “嘭!” 箭在弦上,不得不发,这会儿已经到了最后关头,还谈什么轻如薄翼的行动来避免打草惊蛇? 文姿仪戴着指虎哐哐砸击水壶内表的冰块,将一众还未冻得结实的冰碴子凿得水晶飞扬。 有效的!这样可行!再多来几次的话······ 剑阁里传出一声女人撕心裂肺的尖叫。 突然有一股大力一把就抓住了文姿仪的头,往前用力一扽,文姿仪的头发牵扯着头皮痛得泪如雨下,混乱中她不忘左手胡乱抓了一角祠台的边檐,同时右腿抵住了墙面。 她已经半个身子都离了地面,左手一松,不知道要被拽进哪里。 但不用猜,即便是傻子也能感觉出头皮吃痛的那个方向,赫然便是身前的鬼牌! 是魑想要把她拉进鬼牌里! 头皮三千青丝的激痛之下,文姿仪右眼的瞳光闪过一抹青绿的幽光,左臂一侧的劲力陡然间好似由左心房的位置源源不断地加码上去。 再一次阴差阳错地借到了,这是史上重瞳的拥有者项羽的神力。 然而似乎还是坚持不了多久,左手把着的祠台边已经微微弯曲变形,文姿仪保持着双脚离地,右脚踩着墙跟,左手把着祠台,右手用水壶够着人鼎的古怪姿势。 必须······把水壶里解冻的水倒进人鼎里才行! 可是无论文姿仪如何使劲,她的右手都离人鼎越来越远,而自己左侧心房的那股劲力也有减弱的迹象,眼看着自己被鬼牌里探出的那只骨爪拖拽得距离鬼牌也就只有咫尺之遥,若是自己平时精心呵护的头发有一个坚持不住,她顷刻就要被拖进那张鬼牌里! 心中此时只剩下不甘和懊恼:“拜托······帮忙!这次的镇压必须要成功!” 然而没有人回应她的期望,想来王逸他们此时也是自顾不暇。 桌角在这一刻应声断裂,文姿仪的左手首先被扬进了鬼牌里面。 就在文姿仪以一种莫名的神色最后望向鬼牌外的世界时,这一次,剑阁的大门那里没有出现谁的身影—— 然而,她忽然看到了什么,心脏开始狂跳不止。 那只人鼎,她最要好的朋友肖晴,睁开了眼睛! “肖晴!” 诡异的事情发生了,不是人形姿态的肖晴,以人鼎的姿态拼命向前努着,接下了文姿仪脱离右手控制滑落下去的那只水壶。 水壶的碎裂声和冰水落入鼎器的声音,同时响起。 第109章 找回遗失 “肖晴?” 文姿仪脑袋顶上的吸力陡然消失,她的身体一松“当啷”跌落在祠台上,将整片的灰尘都激扬起来。 本来想把身体蜷缩起来做个缓冲,然而自己这时整个身子骨发软、根本无力支撑,很快便又摔下了地面。 这一摔磕到了后脑勺,只觉得一阵天旋地转头晕眼花,文姿仪强忍着恶心,几次尝试着支撑自己坐起身子,都没能成功。 她很快放弃了无谓的挣扎,瘫在地上。 就跟上次一样,自己现在处于借力重瞳的尾端,身体是最虚弱的,她连动动指头都做不到,就是光呼吸也感觉很累很累。 有哪里能动呢? 文姿仪很快发现此刻唯一能动用的只有两颗眼珠子,终于,在片刻扫视之后她瞄到了那个自己当下最关心的什么 ——人鼎还在,她没有消失。 铜鼎的鼎腹上方有两只眼睛这时候是张开的,这种诡异的样子让文姿仪有些陌生,觉得肖晴就像是被密封在了这口鼎器的内部一样。 不过这些暂时都不重要了。 有一颗扣子,盘踞了千丝万缕弯弯绕而攒成的一个死结,像是被谁捋出了一条明线,她沿着那条明线一拉,这个死结终于开始松动了。 肖晴是以···人鼎的姿态,睁着眼睛看她的。 文姿仪的内心,非常的复杂。 “我······” 想说点什么,又该说些什么呢? 难受,感动,惊讶······重逢的那些喜悦,救赎的那种放下、还有许许多多的心酸囤积了这么多的岁月,她的鼻尖儿,已经快要忍不住了。 她暗中使劲,她想过去肖晴那边,然而心房似是与她较劲,立刻便痛得她一阵痉挛。 两个人这时的情况是有些相似的,文姿仪因为重瞳透支了身体,现在趴伏在地上,全身只有眼睛可以眨巴眨巴,像是歪倒在了墙角。 肖晴现在是人鼎姿态,只是一个摆件,她也动不了,她也只能看着。 刚刚它拼命往前努动,是挪动了分毫,但那分毫更像是神迹,接住了那点冰水,也接住了两个人的生机。 人鼎说不了话。 但即使她现在可以出声,肖晴也不知道自己要先说什么。 眼前的这个人,和九年前一样,还是那么漂亮,还是那么果断和勇敢,仪姐似乎现在动弹不了,只能滴溜溜地转动眼睛。 然而肖晴看着看着才发现,文姿仪其实并没有转动眼睛,她的视线一直在自己身上。 是仪姐她的眼中含有泪光,有这层额外的水润不住地闪动,让自己误以为她在转动眼睛,但其实不是。 文姿仪朝她抿起红唇,挤出了一个温柔轻松的笑,然而有一束泪光与此等表情不大相符地从她那晶莹的眼瞳中流出,沿着她挺立的鼻翼缓缓的滑落下来,她抖动的手指指着自己的脸蛋: “这些年我一直缺一个会捏脸的化妆师,有人说过,脸捏好了,腮红都不用上了。” 这个场景肖晴已经梦到过无数次了,只是此前每次从梦里醒来,周边都是一尘不变的漆黑,娴静的古阁,净是鬼影森森的迷雾和低语,在电闪雷鸣的时候,她甚至还能看到那些立牌背后,闪电打过映在墙上的可怖模样。 原以为自己早就麻木了,心早就死了。 然而······ “肖晴,我来找你了······” 文姿仪说完这一句费了好大的功夫才从地上爬起来,就这样匍匐在地上蹭了过来,将人鼎搂进了怀里:“找到你啦。” 肖晴很想回应她这句一语双关的表述,同时又很好奇,自己现在这副样子,会哭吗。 不是什么‘我其实一直有在找你’,也不是什么‘我们当初真的找了你很久’这样的话,说这些话,总有一种为没找到而开脱的意味在。 自己现在只需要仪姐的一句话,恰巧就是她说的那句 ——‘我来找你了,我找到你了’, 这句话比‘我一直在找你’,对肖晴来说,得到了更大的安慰。 文姿仪稍微取回了一点身体的控制权,她偏过头。 王逸说得没错,人鼎似乎和普通的铜鼎不一样,他们带进来的那四口铜鼎,此时都已经消失不见了,但肖晴这口人鼎还在她的怀里。 “肖晴,我们离开这里。” 文姿仪将人鼎箍在怀里,她要赶快出去。 剑阁外面到底怎么样了? 虽然身心俱疲,嘴唇泛白,但是文姿仪这个时候终于察觉出来,按照镇压之法的步骤,她算不算是已经将镇压完成了呢。 正想着把肖晴抱起来的时候,左手突然传来一阵奇异的抽痛感,又不得不将人鼎放回地面。 文姿仪这个时候才发现,左手的半条胳膊使不上劲。 她将袖口上撸,惊恐地发现左臂的半条胳膊已经完全变成了黑色。 刚刚,这半条胳膊似乎曾被魑拽进过鬼牌当中······所以才出现的异常么。 但此时来不及多想,她们必须尽快出去。 文姿仪将肖晴放进背包里,背包开着口,单肩背到了右边,她扶着墙眼神微冷,迈出了剑阁。 第110章 洽谈 文姿仪原本已经不打算促变重瞳,但是当她踏出剑阁之后才发现,室外的光景早就黯淡下去了。 不仅仅是紧张的时候才会,过劳的时候,人也是可以听到自己心跳的。 有些不可思议,矗立在两侧的鬼碑,不见了。 似乎是感知到什么,文姿仪猛然一回头,剑阁还在,但已经不是青白色,显得更加破落,而自己的头顶上,架着一座颇为老旧的鸟居。 心中不禁一喜:“这是,富士山山顶?” 浅浅地扫了一遭,山顶这个平层上没见到人,文姿仪心里又开始有些疑虑和不安定,于是尽可能快地挪动脚步往山口那边走。 她边走边往山下俯瞰。 “嗯?” 步速又提快了几分,脸上的喜色却是有所收敛。 有些奇怪,如果他们已经回到了现实中的富士山,那此刻时间已是傍晚,从这里应该能望到山下酒店和民宿的灯火才是,怎么会这么昏沉? 在山路上穿马丁靴终究是鞋子不合脚,无论走路还是奔跑都比平日更累,文姿仪利落地借着地势往前滑了两步,终于是站到了山口上。 谢天谢地,他们还在。 文姿仪头看到山口下有熟悉的身影,心中没来得及放松,赶忙一头跳了下去。 “王逸?····周正?” 她用力晃动着谁的躯干,人是在,几个人都还在这山上不假,但怎么都横七竖八地躺在这地上? 文姿仪心中有些慌了神,难道是自己出来的太晚了,外面的人已经······ 她将王逸的头掰到左边,又看看他的脖子,没有大碍,往下摸索,他左手放在腹部,肚子下方的衣服殷红了一大片,文姿仪二话不说把他的衣衬往上一扯。 哈····腹部没有致命伤,看来伤在左手,是手上的血渗下去的。 王逸这个时候终于睁开了眼睛,看到文姿仪的那一刻好像是想起了自己所处的环境,也取回了意识,腾地就坐了起来。 文姿仪稍微宽慰了一些,看他神经和身体肌肉都反射地这么快,伤得应该不是很重。 “姿仪,现在是怎样,你是从剑阁出来了····还是······” 王逸说着发现不远的地方周正和羽田兄妹和自己一样姿势怪异地倒在地上,看来他们刚才,是突然之间失去意识的,好在磕碰只是硬伤,周边也没有悬崖峭壁。 “嗯,我刚从剑阁出来····不是,你这个问法,要是我不是从剑阁里出来的,你是想说我们这是在阴曹相遇了吗?” 王逸回了一个尴尬不失礼貌的微笑,认真地说:“你还好吗,有没有哪里受伤,我帮你处理。” 文姿仪冲他哼了一下,叹了口气说:“大伤没有,小伤这时候也无关紧要。” 王逸从地上爬起来说:“那是不是······” 文姿仪将他搀扶起来后往羽田兄妹那边走,可是可不是的说了句:“应该,算是吧,至少镇压鬼牌这件事,我们能做的都做了。” 王逸跟在文姿仪旁边,他去把周正救醒。 对于文姿仪这么一个模棱两可的回答,王逸并没有深究。 完成与完不成,已经没有人能比文姿仪做得更好了。 “其实刚刚,山下的银牌鬼前后已经有三只冲上了山顶,在晕倒之前,我们看到又有一只没见过的刚从绝望之屋出来,本来,已经打算和这个世界告别了。” “嗯,我知道。你表现得,也还可以。” “嗯?”王逸刚好在拍周正的脸弄醒他,啪啪的两声下去,没有听清文姿仪说了什么。 “我说你们表现得····中规中矩吧。进剑阁之前,我有叫你们小心,而且当时我还说过,到时候镇压结束了,你得进来帮我一起把肖晴搬出去。这两点你做到了一点,算是及格了。” 王逸半张着嘴一时不知道该怎么接,不过他很快留意到了文姿仪鼓囊囊的背包,心里替文姿仪高兴:“肖小姐,救出来了?” “嗯。” “哎哟哎哟!我的头!” 两人还想说什么,王逸这边的叫醒工作已经有了进展,文姿仪一抿嘴,两个人都无奈地相视笑笑。 每个人的苏醒的过程显然都不大一样,周正的醒转就不是以睁眼为起始的。 第111章 下山 “兔爷····哟!” 周正猛然坐起来看看那边又看看王逸,手指着旁边:“欸文、文小姐也在!” “这么大声干嘛,见着鬼了?”文姿仪呛声道。 王逸轻笑着点点头:“行了周哥,快起来,姿仪她已经从剑阁出来了。” “文小姐出来了?那我们岂不是完成了?鬼牌它们,已经结束咧?” 这时候羽田兄妹也从地上爬了起来,原本想多少寒暄两句,但是听周正刚好问到关键的地方,当下也是屏住呼吸,所有人都看向文姿仪。 “你们,看看四周。” 众人循着文姿仪的声音四下环顾。 “鬼碑还在吗?” “不····不在。” “那我呢,穿得什么颜色的衣服?” “啊?”周正还不明所以,不知道人家问得是哪一出。 羽田千秋茫然地回答道:“黑色,文小姐穿得衣服是黑色的。” 文姿仪抬起眼皮看向羽田千秋:“视力挺不错的呀。” 她面朝着众人,然后大拇指随意地向身后一扬:“那剑阁呢,看上去还和之前一样吗?” 众人又是凝神细看。 “不一样。”王逸直接回答。 “嗯,所以说呢,她能看出我衣服的颜色,证明山顶现在不是无色了,而剑阁,我看着也和之前不一样。”她掸掸裤子上的灰尘:“几位还愣着干嘛,背上书包先往山下走走看吧。” 听了文姿仪这话,所有人脸色都红润起来,眉宇间有些熠熠生辉,当下没有人急于说破什么,但心里都有一杆秤。 羽田兄妹离山顶最远,下山便也是在前面打头。 “王逸。” “昂?” 周正拍了拍王逸:“兔爷,文小姐在后面叫你呢。” 王逸回过头发现文姿仪还站在刚才那个位置没有下来,于是往回走过去找她。 “姿仪,怎么了?羽田他们都走出去几十米了。” 文姿仪这时候才从石头上跳下来,行到王逸身侧王逸也转过身和她并排往山下走,她叫自己应该是有话要说,现在自己过来了她没急着开口,自己也不着急催问她。 “我之前还想象过,镇压鬼牌的仪式结束后,是不是我一出剑阁,大家就都被送回现实世界了。” “嗯。” “只不过我当时想象不出来,蓬莱山是把我们送回富士山的山顶,还是直接把我们送回山脚下。” 文姿仪说到这里脚下一个打滑,王逸见文姿仪左手有登山杖便没太在意,但很快她倾倒的角度已经超出了登山杖能及时支撑的范围,登山杖才触及地面就从文姿仪的手中滑落,王逸急忙一个探身把住了文姿仪的肩膀,稳住了她的身形。 “姿仪?” 王逸将文姿仪转过来,发现她的气色没有反常,眼神和表情也都鲜亮。 文姿仪摆摆手,王逸把手松开。 “我没什么事。” 她说着蹲下身子去捡那根登山杖,左手刚把拐杖抓起来,‘哐当’一声,就像是闹着玩似的,登山杖又从她的掌心掉了下去。 王逸感觉出不正常了,他走过去两步帮文姿仪把登山杖捡起来,递到她的右手。 文姿仪嘴上说着谢谢,右手下意识去接,谁知道王逸趁其不备将她的左手袖子撸了起来。 ······ 这下两个人都不说话了。 末了文姿仪将胳膊从王逸的手里抽开,眼神四处瞟了一遭:“胆子挺大啊,你总是这样上来就掀女孩子的衣服吗。” “下次再这样,我就······” “你的胳膊怎么回事,说吧。” “我····它····” 文姿仪其实叫住王逸主要想说的是镇压鬼牌的不确定性,并不是要给他说自己胳膊的事情,但是眼下突然被这么一问,竟是有些慌乱。 “本来也打算和你说的,急什么。”她将登山杖还回王逸手里:“走吧,边走边说。” “在剑阁里镇压的最后一关,我的左手曾经短暂的被拉进过鬼牌里面。” 王逸心里咯噔一下,也罢,如果一帆风顺,反倒不正常,只是眼前的这个人不管受了大伤小伤,王逸心里总是感觉和自己受伤没什么不同。 “嗯,我知道你想问什么,左臂除了看上去有些奇怪,使不上力气之外,别的没有什么反常的感觉。但是你知道这件事,可不能让他们知道,我们这些人经历这些之后,每个人心里的希望原本就微不足道,如果是大战之前,破釜沉舟什么的还能鼓舞鼓舞士气,但是现在是终局阶段,希望已经禁不起折腾了。” “我明白,这些下山后再说。你不想他们知道,我也不会说。” 文姿仪安心地舒了口气:“还有就是,刚才我在山顶向下俯瞰,山下民宿的灯好像没什么光亮。” 王逸安慰她:“这也不算奇怪,我们从五合目进山后才出现的异常,说不定需要我们折返回五合目······” 王逸突然止住了声音,文姿仪有些纳闷, “姿仪,你,有没有听到什么?” 文姿仪也安静下来去听,空气中有一丝薄弱的土气,而远处,似乎有一些细小的震颤。 “好像是有一点什么声音,但又好像是心理作用,这山里杂草丛生的,一阵风刮过声音太多了。” 然而就在下一秒,文姿仪脚下一个趔趄,王逸眼疾手快将她拉到自己身边,同时就在山顶的方向,传来一声骇人听闻的炸响。 两人面面相觑,马上回过神来。 “走!” 周正等人也是当然听到了这声巨响,都诧异地回过头来张望,看见文姿仪和王逸飞也似的冲将过来。 “别看了!还看什么呢?!”文姿仪叫道。 “周哥!快跑起来!” 王逸和文姿仪看不到山顶到底发生了什么,但两个人的心里不约而同的有一个不安的念头:难道那声音来自剑阁里面? 可剑阁里面要是能爆发出这种声音,难道是剑阁里的鬼牌,破碎了? 第112章 歧路下占卜的第三味 一时间所有人都是六神无主,就像是沙漠里久旱无水的骆驼又挨了一记狠厉的鞭子,这才能跑趟起来。 “文小姐、兔爷····那上面是····发生什么了吗?” 羽田千秋看文姿仪他们跑得急促,自己也不敢怠慢,人遇到危险就是这样,看见别人跑动起来,虽然自己还闹不清原因,但是傻子也知道往一个方向先跑再说。 现在自己的提问不仅文姿仪没有吱声,就连一向比较好打交道的王逸都没有回话,心里莫名的就紧张起来。 周正这时候喊了一嗓子:“文小姐,前面就是绝望之屋,怎么说?” “怎么说?还能怎么说,进去!咳咳咳······” 王逸的目光看向文姿仪的后身,她总还是没有完全恢复,激烈运动的过程中吸不上来几口气,于是王逸深吸了口气憋在胸腔,猛蹬了两步,冲到队伍的最前面。 逃命就得有逃命的样子。 如果自己和文姿仪断后,前面的人心里倒是安稳,但安稳之余危机意识不够,都不去撒丫子跑,只有他们两个跑到最前面,身后再没有别人为他们殿后、保护,自己就要首当其冲的时候,这些人的脚程才会不遗余力。 话说这绝望之屋,自己刚进去的时候就丢了视觉,是个什么样子他还从未见过。 不如借此机会······ 王逸狠下心,一头冲进了山屋里。 文姿仪和羽田健一随后进入山屋,都是略一怔愣。 很快,文姿仪拍了拍王逸的后背便从他身边绕过:“别停,这山屋和先前的不一样了。” 羽田千秋和周正基本上是一个速度进入山屋,将文姿仪的话语听了个尾音,但他们很快就明白过来。 当下这间绝望之屋的内部面积并不大,而且也没有两层三层那种复数的楼层,根本····就和他们此前走过的不是一间。 王逸追着文姿仪出了山屋,九合目山屋的入口这里他还有印象,当时是三个人一齐将山屋大门打开的。 这一遭的山路变得越发险峻,又是摸着黑走,有句常话怎么说的,上山容易下山难,速度自然比起刚才慢下来一些,但还是甩开周正他们好几米。 彼此偶然有个趔趄,互相便搀扶一下。 “王逸,我有些闹不懂了。”文姿仪将手伸过去,王逸很默契地接住她,拉了她一把。 “镇压应该没有完全失败,不然当时我也不会只有半边胳膊被拉进鬼牌,你现在就看不见我了。” 她打量了王逸一眼:“当然,那些往上冲的银牌鬼也就不会停,你现在也不会站在这里。” 两人边跑边分析:“可是如果镇压成功了,那刚才那声爆炸的响动又是什么?” 王逸矮身钻过一处石笋说:“是,而且不管山顶还是九合目的山屋,都和此前有了变化,如果镇压失败了,这说不通。” “那会不会,是我们多虑了?” 文姿仪突然停下身子回头张望,周正他们还深一脚浅一脚的跟在后面。 她将视线上移,不远处的绝望之屋还是那般屹立在通往山顶的必经之路,而远处的山峰,只能看到一个尖儿,那上边发生了什么,除非再回到那里,不然无从知晓。 她才不会回去。。 “咦?” 远处的山尖这时候棱角有了些变化,似乎变得圆润了一些······ “王逸!” 文姿仪一把将王逸扑到石笋的凸起下面,隐去了两人的身形。 “姿仪?” 王逸这下清楚地听到了,女人嘶哈无措的呼吸声。 “可能失败了,我。” 王逸轻轻拍了拍文姿仪的脑袋, “不慌,有什么事情,我们一起解决。” 文姿仪摇了摇头:“我看到了,魍魉,它在山顶上。” 王逸承认,自己听到这个名字的时候内心冰凉了一瞬,这时因为心中的那份侥幸还是没能侥幸到最后,但眼下不是颓丧的时候。 周正他们这个时候终于追上了两人,几个人手扶着膝盖不住喘气:“兔爷····你们也停下来了?太够呛了,是真的没劲了啊。” 王逸挤了一个假笑给周正,转过头来:“我们继续下山,姿仪。” 他拉起文姿仪的手腕,继续迈开步子。 跑着跑着,男人的语气突然轻松道:“你把我扑进那石笋里,魍魉就看不到我们了?即便它看不到我们俩,周正他们几个动的那么剧烈,哪有地方藏?不还是被看了个清楚吗,你一向那么聪明的人,原来也有犯傻的时候。” 文姿仪匪夷所思地嗔怪他:“你,都这个时候了,你怎么还笑得出来。” 是啊,众人的体力几乎已经到了极限,即便他们两个在前面一直装出一副还早着呢,一切不在话下的神态,但实际情况却是只要稍微一走神,腿立马就软掉了,要是地面不平,估计会直接栽倒吧。 文姿仪转过身向后看,魍魉已经出了九合目山屋,和他们之间的距离比起刚才更近了。 “王逸,我觉得我们走不掉了,不如······” 王逸捂住了她继续往下说的嘴:“我替你说吧,走得掉,你,周正,羽田他们,就负责一直往下跑,闯过不来楼的残骸,过了那片市集,跑进八合目山屋的那个洞。” 文姿仪拽开了王逸堵住她的手:“你胡说什么,怎么可能跑得掉?而且你说的这话是什么意思,什么叫我和周正他们,你自己呢?” 她看见王逸把背包拉开,从里面翻出了一个什么东西往头上戴。 “头灯····你戴它干什么?王逸你······” “姿仪,周正他们过来了,赶紧动身。” 文姿仪急了:“什么动身,你这么做又能怎么样?” “姿仪,秦姬离世的那个夜晚,我们在秦伯的院子里,你还记得你和我说过什么吗?” 文姿仪的记忆回溯,她当然记得。 在那一晚的最后,破落的小院里。 ——如果我们之中有谁遇上了救不回来的危险,其他人应该先确保自己能够平安出去,你能答应我吧? “我是说过那句话,但你别想偷梁换柱,我说的是遇上救不回来的危险,你遇到了吗?”文姿仪勃然大怒道。 “我遇到了。不仅我遇到了,你、周正、羽田,我们现在都遇到了,不是吗?” 文姿仪被王逸说得一时哑口无言:“你,你这分明是在强词夺理!” 王逸从兜里取出贴身的两张锋利占卜卡,将衣领拉起咬紧在口中。 随后在自己的双手中间划出了两道不深不浅的血痕,又分别将左右手的食指割破,而后颤抖地在自己的印堂上描绘出了一个北斗八方的简图。 七滴深红的血渍滴到穿孔的古币肚子里后,王逸从地上站了起来,似乎身体比起方才轻盈了不少。 “姿仪,我之前说过,我会的占卜法有三种,事前占、事中占和疯占。前两种为命理算术,卜算事情的概率,而最后一种,和命理无关,是为古代精算命理之人被各方祸水东引图财害命时所用,它是可以在一段时间里帮助占卜之人强化身体机能的卜术。” “总之,拖延时间的事情我在行,你应该先确保自己和他们能够平安出去,你能答应我吧?” 文姿仪没有答话,王逸也不再等,他背过身去。 “你记得回来,在山顶上,你就只实现了一半的承诺,现在连这一半都想打折扣,我不管你是缺胳膊还是少腿,你必须回来。” 王逸这个时候按亮了头灯的按钮,一束强光在黑暗中骤然打出,将跑来的周正几人吓了一跳。 周正几人这时上气不接下气地来到文姿仪他们身边,只看出场面有些不对。 “王桑,你要去哪?”许久没有开口的羽田健一拽住了王逸的左手问道。 王逸偏过头,羽田健一蓦地松开了王逸的手,他的眼神里带着几分不像他的乖戾,脸上、眼眶都带着猩红之色。 “你们,跟着姿仪继续下行。” 第113章 变化 “啊?啥意思,兔爷你怎么还要往回走啊?” 王逸撂下这句话,似乎没听到周正说什么,向斜前方连续的两个二级跳,人影就瞧不着了。昏暗的夜色下,只能看到一束白光,过了几秒似乎调成了强白光,又行了多少步强白光变成了极强光,以一种没有规则的跃动轨迹向着不知通往哪里的方向远去。 众人当中,只有一个人知道这光亮的变化为的是什么。 坦白说,即使自己当下体力不济,她也想追着王逸分担一部分他将会遇到的风险,而且王逸划破自己的手,搞出了那个什么疯占之后,状态好像有些奇怪······ 但是,自己的身上还背着一个人。 肖晴当下的形态虽然没有一个成年人的体重那么沉,但也近似于一个婴儿的重量,自己就算跟上去,也只能是累赘,如果此时将肖晴托付给别人,托付给谁可以担此责任呢?况且······ 况且肖晴和她的父母已经阔别了将近10年,假如能够带她下山,找办法帮她恢复身形,兴许能在两位老人最后的数载光阴里得享一个不那么辛苦的晚年。。。 现在她身上所肩负着的,恰恰不只有自己的命数。 “文小姐,兔爷他这是去哪啊······” 除了文姿仪以外,其余人都看得有些瞠目结舌:“而且兔爷他的这个速度,是不是,有些异常?” “异常····”羽田千秋附和着:“就像是····真的兔子一样······” “你们没力气跑,有力气说话,是吗?” 一声训斥之下,所有人都老实了。 “有力气说话的,都走到我的前面去!” 几个人灰头土脸地从话事人身旁经过以后,文姿仪又一次看向远处。 方才九合目入口前恐怖所伫立的那个位置,双头四臂的魍魉,已经不在了。 *** 王逸将头灯的光亮已经调到了最大。 四野除了头灯打出来的一片光亮,其余的位置都是伸手不见五指,即使下一秒从哪个方向冒出来一个什么,奔跑的过程中有什么从旁侧的树后钻出,也难说寻常。 ‘姿仪的重瞳不会看错,身后如果真是魍魉,那只有这样的做法众人才有生还的可能,问题是,魍魉,真的会追过来吗?’ 自己以头灯的光亮作幌子,趁天色昏黑假装这道光才是众人行进的线路,然而,这一切都要建立在魍魉的眼睛没有文姿仪的重瞳那般能力的前提之下。 虽然自己在和众人分别的时候刻意挑了一个视觉死角遮挡住了周正他们所处的位置,但只要魍魉在眼瞳上有造诣,这些小聪明也是白搭。 毕竟对方带给他的,一直是一种看不透的姿态。 对方真的会追过来自己这一侧吗? 倘若它追过来,自己又该如何与它周旋? 思考的同时,王逸的手掌在面前半人高的岩石上一撑,双腿就腾跃到半空中。 以往,只有在学生时期做‘跳马’的时候有过这种动作,需要助跑的够快,起跳的位置恰到好处,然后借力双手一跃。 但这次,王逸只感觉身轻如燕,左手单掌略一加码,自己的半截身子就已经身随心动,翻身而起,这种血液里流动的跃动感,简直有些不可思议。 还能快些,我还能更快。 王逸感觉此前双手划破的伤口处似乎像是被羽毛扫过,隐隐作痒,而后痛觉就消失了,随之而来的,是一种动作上衔接的行云流水,气息不乱、也丝毫不喘。 疯占,果然起效果了。 起初在学习《天占八字》的时候,在前两种占法之余,他偶然翻到了藏于尾页的《疯占》,出于兴趣,也给翻熟了。 但这套路数,他还从未使用过。 毕竟在平日的生活当中,他没必要用,也用不上。 其二便是因为,这种占法的副作用,或者说后遗症,实在是有些令人心悸。 按照黄本里的记录,卜算本身,不可在一日之内行两次,而《疯占》一则的末尾,更是明确写了禁用。 疯占非占,非疯勿用。 人体本身有无限的潜能,疯占本身调动了这些可能性,但是,当人进入疯占的状态后,进入的时间越久,就越难摆脱该状态,直到神志不清,不分你我,自取灭亡。 演员长时间扮演疯子尚且在拍摄结束后有过不少精神失常的案例,更何况疯占本身就是变疯的过程。 但眼下,他已经没有别的办法,想要谋取一线生机,已经没有其他能够仰仗的东西了。 逐渐的,王逸内心的恐惧,演变成了一种莫名的兴奋···· ——与笑意。 第114章 灯灭 在山林中急速奔跑穿梭的王逸,此时感觉自己就像置身于梦中,因为只有在梦里,自己的身体才有过这么轻盈的感受。 他脑子里闪过了一个奇妙的念头:假如现在让他和博尔特赛跑,结果会怎么样呢? “嗯····长跑的话,大概率没有什么悬念,会是我这边胜出。短跑的话,应该也有的比吧。” 他说着捋了捋头发,刘海被气流冲得像两边让开,露出了一节脑门。 脚下的路面阶梯跨度逐渐趋于平缓,王逸很轻松地倒了口气,他停下,耳朵能听到的周边的动静也都停下了。 他迈步,脚下树叶被菜捻的声音也跟着传进耳朵里,那响动就仿佛有什么人跟在自己身后,一步一个脚印的跟着。 王逸的脸上不自知的挂上了一抹邪笑,全身的血液都似乎血脉喷张,兴奋无比。 然而从另一个角度考虑,自己当下的兴奋劲是由恐惧和不安转化过来的,因此虽然两者的情感不同,但根源无异,他越是感到兴奋,意味着原来的自己感知到危险和不安就越浓重。 手伸进兜里一摸,原先鼓鼓囊囊的辰砂包已经空空如也。 出发之前准备的所有朱砂,终于是在在山顶阻止银牌鬼闯山的时候,全部尽数而出了。 手指在兜里翻捻,还有4到5张占卜卡,东西零散,有什么从兜里滑落到了地上,滚出了一两米。 王逸眼珠微动,是那几枚古币,可惜不顶用。 又摸向了秋衣里侧,贴着皮肤的位置有凸起,哦对了,想起来了,贴身的地方还藏了两张符。 最后,就是手上这根半弯折的可伸缩登山杖,除此以外,再也没有其他称手可用的东西了。 ——无妨,反正我,早在七合目的时候就要命了,运气好,多活了这么久。 也不知道魍魉现在距离自己有多远,王逸将那三枚沾了泥土的古币捡了起来,重新摊在手掌心里。 哼笑了一声:“来吧,反正一天当中早就占卜了不只一次了,横竖都是个死,就让我以这种疯疯癫癫的状态再卜算一次。” 古币在他的手中抛起、滚动、静止,有一枚掉在地上后滑出去老远。 王逸将离自己近的那两枚记住方位和正反后拾起,调侃而打发时间似的走向那枚离着远一点的铜钱。 “让我瞧瞧,这个方位是在什么卦象上呢?” 这一次他起的是事中占,这种占法最是无可奈何,所谓事中,即没有准备、突然遭遇,因此也没有什么可转之机,大多只能尽人事听天命而已。 王逸弯下腰去看那枚铜钱—— 怎么会? 他转过头又去看自己刚才捡拾前两枚古币的位置,脑子里不断地回味和检查自己走过来的这个方向,莫不是自己处于疯癫的状态中,有什么过程拧巴了?出错了?颠倒了? 第三枚铜钱是阳面,如果对应前两枚的落位,命数上是一个模糊的‘生’的格局,而此前他在出发日本前、爬山过程中、包括上了八合目之后的每次事中占的时候,卜到的都是尖刀悬头的‘死’局! 卦象是什么时候变的?为什么变成生了?这个生指的是他们中的谁,是自己、还是姿仪他们那一路? 王逸体内的血液越来越上脑,他此时由于疯占的缘故根本静不下心来思考,但是他清楚的明白一点,就是卦象似乎有变,但是这个模模糊糊的‘生’并不能确定是哪一边。 王逸在疯占的状态下,第一次后背生了汗:这个‘生’所指的如果是自己,那岂不是说明,魍魉追得是另外一侧? 那姿仪他们······ 如果这个‘生’指的是文姿仪他们有了生路,那就能确定魍魉是向着他这边追过来了。 无论如何,王逸回过神来,他继续往前走,准备将第三枚古币捡起来回收。 只有当所有占卜用具回归到占卜人手中,这一次卜算才算行之有效,至少这是个半生卦象,不是坏事。 然而过了一两秒,王逸突然发现自己的身子并没有前进分毫。 ‘怎么会,一直不都是身轻如燕的么?’ 王逸诧异地看向脚下,头灯的光亮打得清楚,自己鞋底的橡胶气垫边缘,有几多微不可见的冰花子。 他的脚没有挪动,原来是因为鞋底被和这脚下的山路冻住了! ······等一下,冻住? 陡然间,瞳孔和心脏都猛地一缩: 魍魉! 王逸没有迟疑,将左手的登山杖猛地插进脚下的山地里,‘刺啦’一声,冰星子溅了一身,而好在鞋子还没有被完全冻死,他脚下一滑,抓起那枚古币便向前方逃窜。 山风在耳边呼啸而过,王逸窜进树林当中脚下生风。 “还好,魍魉来的是这边····”他自言自语起来:“不过这下,头灯必须关掉了。” 第115章 青木原 拼命遁逃的王逸感受到内心有一股从未品尝过的兴奋,可以说是一种恣意放纵,也可以说是刺激吧。 略带病态的刺激。 直觉告诉他,魍魉距离自己很近,它由着头灯先前的光照,知道自己逃跑所处在的大致方向,却并不一定看清了他的身形。 自己之所以会这么推测,正是因为刚刚差点被冰冻结的险情。 早些时候在八合目的山屋前,魍魉使用过类似的能力,当时它只是打了一个响指,以他所站立的位置为圆心,就开始向外迅速结出冰晶,紧接着便将大地覆盖、冻实。 这和刚才自己所经历的如出一辙。 也就是说在自己按灭头灯后,魍魉在追击的过程中很可能并不非常清楚他的藏身所在,所以才会使用能力将这片山上的活物冻在地上无法动弹,然后再来寻他。 至于为什么魍魉无法全知全能地在黑夜中一眼就找到他,恐怕和姿仪完成的镇压有关。 也是像他们之前所推测的那样,镇压很难说是否真正成功,或者成功了几成,山顶后来又发生了什么他们也无从知晓。 但现在看来,镇压应当还是起到了一些效果。 王逸一直没有减速,也不知道有没有暂时将危险甩在身后,远远的看到林边插着一块木牌,借着月色,隐约能够看到上面有日语。 ‘我是沿着西北方向往下跑的,难道这是吉田线附近的牌子?’ 王逸心中隐隐觉得不应该,即便自己用上疯占拿生命来换速度,也不太可能这么快就撞进吉田线才对······ 而且,要下到吉田线他记得自己之前爬富士山的时候是做过记录的······ ‘下山道,是在哪个方向来着?’ 王逸拼命回想,却发现自己怎么都记不起来,就像是后脑勺里有个逡巡的空洞,吞噬掉了想要翻找的那处记忆。 算了,记不起来就从头经历好了。 透着一丝月色,他将手抚上这块成年人高矮的木牌,也好在指示板上的字迹是白色的,才勉强能辨识出一点笔画。 “欢迎,进入,青····青木······” 王逸使劲地眨巴着眼睛,光线太暗的坏处就是你上一秒觉得它是这个字,下一秒再看马上又觉得像另外一个。 “欢迎来到,青木原树海····等等······” ——青木原树海? 王逸的眉头不自然地蹙了起来。 他退后了几步,接连换了几个角度,又远近上下换了不同的位置去看这块板子上的字,可无论怎么看,都是那几个字。 ‘这不可能。青木原树海,我怎么可能跑得到这里?’ 王逸万幸自己知晓这个地方。 资深驴友知道这里,是因为这块地方的地形复杂、人迹罕至、而且植被繁盛,因为这个景点就在富士山西北边的山脚下,所以很多人旅行过来都会去走一趟。 而普通的民众知道这里,却是因为这里的阴森,毕竟它是日本首屈一指的‘自杀圣地’。 可以通车,交通便利又兼具高度隐秘的特点,使自杀者很难被外界发现或者打扰。近年来王逸听闻这里盛传出各种各样的灵异传说,有人千山万水跑来这里服药,也有人在冬天下雪的时候跑进这里,就再没出去过。 即便在全世界的范围来看,青木原树海里自杀的人数也仅次于美国的金门大桥。 而对于当下自己面临的问题在于····青木原树海虽然在富士山的西北部,但是如果算计起来,离富士山少说也有17、18公里那么远,别说自己开了疯占用的是跑,就是疯占能让他飞,自己也不可能这么短的时间飞进青木原。 正疑惑万分的时候,斜前方打来一束光。 王逸顿时一惊,下意识伸手去挡,同时瞬间就往边上一跳,最快速度地靠在一棵枯木后方。 “不是吧,真的又有人上来自杀,求求你们饶了我吧,我还想早点下班啊。” 对方操着一口关西味道的日语口音冲他抱怨着,王逸渐渐能够适应光线,他循着手电的光亮模糊地看出对面穿着一身日本这边的制服,像是专门来林中巡逻的人。 一时间心脏狂跳。 当地每年都会安排人手在青木原树海一带展开联合大搜索,阻止并且营救任何可能轻生的人,这一点他是略有听说的。 因此,这一下简直就是看到了救星,难道自己中途踏进了什么要道,抄到了一条下山的近路? 王逸急忙从树后走出来,看样子巡逻员刚才被他吓了一跳,他将手势压低,让对方了解到他很冷静:“我能说日语,请立刻呼叫支援,山上还有其他人。” 巡逻的干警接话道:“唉,这还不只一个人。” 王逸又说:“你带信号增强器了吗,上面危险,我和你一起去。” 对于巡山开路诸如此类的搜救工作,王逸是有经验的,因此他一上来就询问对方有没有携带信号增强器。 自己和文姿仪等人的通讯工具不知道是因为鬼物作祟还是山里本身就没有信号,因此早就长时间无法使用,而信号增强器是自救他救非常重要的一个工具,有了它,自己折返向上虽然是自投罗网,但对于文姿仪他们来说,或许谁的手机就有希望联系得上。 干警二话不说,把东西递过来给王逸。 王逸道了谢,领着干警换了一条路走,自己现在如果算是下了五合目,那魍魉应该不会追来,但是以防万一,这位干警对于山上的事情一无所知,即使有什么东西打破规则伤及他人他也不会感到奇怪。 王逸反手将信号增强器的开关打开,这日式的机子和国标的机型不太一样,用起来不是很顺手。 “嗯?” 王逸蹭着干警的光,看到了机器上的涂文‘生命探査机’。 “生命探测器····那个,我的朋友还没有大的性命之忧,比起给我这个,我们更需要的是······” “这就是你需要的啊。” 干警打断了王逸的话,并且投来一个奇怪的目光:“信号增强器是用来救人的吧?” “是,这显而易见······” “那你觉得,你们需要吗?” “嗯?” 王逸回味过来对方的意思时,只觉得自己没有任何衣服庇护的脸颊竟是异常冰凉,而那位负责巡逻的干警的身材转瞬间已经爬上了树梢,在手电光打歪的光线下以一种极其夸张的姿态继续变大。 两只巨大的手掌捂着漆黑之下不知何种模样的脸,王逸倒吸一口凉气,是自己想当然了。 第116章 牌 那两只大手滑稽地向两边让开的瞬间,王逸将掉在地上的那支手电筒捡起,向着魍魉身侧的巨石猛地砸去,然后扭头闭眼,迅即就向着身后疾走。 “啪啦”一声,空旷的山谷里响起这么一记违和的爆裂响动,惊得也不知是什么鸟类纷纷离了树枝。 手电筒应是摔得粉碎,因为周遭的光线已经瞬间回归了黑暗。 那张脸,他不能看。 然而,即便避免了直视魍魉的眼睛,也无法抹去它就在自己左近的这个事实。 刚用力蹬了两步,还没找回那种飞速穿行的通达感,脚下好像突然一空,紧接着王逸就径直地一头栽了下去。 在倾斜的山道上不知道打了几个滚,王逸怎么敢停,也不管身上有没有跌打损伤,他顺着打滚的势能狼狈地挣扎起身,但是那股向下俯冲的劲力太大,几个翻滚根本就没有卸下去多少力,因此刚站起来,又是以跨栏的姿势往前迈了好几步,方才避免了再次跌倒。 此刻右腿靠上的部位,能感觉出来像是被谁泼了一盆水的那种滋味,裤子淌湿了一片,布料贴附在皮肤上,有些热,又有些黏。 又一次身体腾空翻过石块的时候,王逸的手心偶然碰到了大腿那块湿乎乎的地方,不禁眼神一凛:自己的大腿上,竟然摸出了一个凹陷的约莫小拇指粗细的血洞! 什么时候受的伤? 不,这不重要了,问题是受了这种创伤,可自己现在不是还在好端端地奔跑吗? ······ 这,只能用疯占来暂时解释了。 双脚再一次着地时,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只感觉右腿那一侧明显就没有刚才站得稳了,像是很明显地哆嗦了两下。 王逸摇了摇头,这种时候自己不能再去多想。随手撕下来一块此前受伤换下的衣服布料,在伤口一圈包了个活口:如果对这种伤口放任不管,即便疯占暂时能够抑制精神上的疲乏和肉体上的剧痛,但失血过多还是会从本质上造成生理的死亡。 王逸本身方向感不能说不好,但是在这四面林木的环境里,又见不着什么光亮······ ······刚才这一路,自己是怎么走的来着? 王逸向下狂奔,自己的速度很快,眼角的余光中远处的山景不断向着斜下方后移。 等等,斜下方? 王逸突然回味过来有些不对:正常来说,人在下山的时候视野两侧的事物应当是向斜上方移动的,只有上山的时候,视野两边的景色才会往斜下方移动。 王逸清晰地记得自己在投掷完手电筒后,是转身朝着山下方向跑的,那么眼下视野上看到的效果,难道是错觉? 豆大的汗珠滑进眼眶里,浸得眼睛迷沙似的不自在,总感觉自己的记忆上也没有一开始清楚了。 看样子,疯占的副作用已经开始显现了。 ‘不要慌!’ 王逸抬起脏兮兮的右手,跨越脚下山阶的时候,沿着眉心快速刷了一遍脸。 ‘还不能放弃,我答应过,要尽可能回去的!’ 答应过,是有这回事,只是当时,是答应的谁来着? 是文姿仪,还是周正,自己好像有些记不清了。 王逸回想起方才看到的路牌。 ‘我不可能身处于青木原树海,即便抄了什么绝世近道,我也不可能到得了那里。’ 所以自己现在还在蓬莱山,可能在姿仪他们的上面,也可能跑到了她们的下方。 没有文姿仪的重瞳,身陷这种要命的幻境里,王逸根本分辨不出眼前真正的景象,但是有一点是可以肯定的,他必须继续往下跑,即便在他的视野里,感官是完全颠倒的,就像自己现在看到的,他还正往山顶上跑。 然而就在下一秒钟,王逸感觉自己的脸像是突然撞上了一堵墙,五脏六腑顷刻间受到了排山倒海般的撞击。 自身的骨头都要散架了一般向着身后弹开,尤其是喉咙里,立刻便咏上来一股子腥甜,想吐又吐不出去,脑瓜子被嘈杂的耳鸣声充斥得沸反盈天。 这一次猛烈的撞击之下王逸只是躺在地上不住地痉挛,他站不起来了,这个情况恰似在七合目的档口,被高威李莹蹂躏时一般。 抬起眼皮,自己刚才站着的位置耸立着传说中‘大脚怪’那样的阴影,只是那黑暗下的存在远非大脚怪可以比拟。 心头憋着的那一口气不知为什么突然就有些松泄了。 “跑,明知没有结果还是跑。” ······ “你一直跑到现在,又如何。” 王逸感觉魍魉并没有开口说话,耳朵还是什么却能听到对方的声音,自己浑身的血液有种兴奋的沸腾之意,然而心跳却又很快慢了下来。 王逸眼中的光亮逐渐转暗,身上疯占的效果好像也在一分一秒的消逝。 下一次呼吸、下一次眨眼,也许自己,就不在这个世界上了。 确实,自己自从上山这一路,颠簸流离,如果事先知道自己的结局就是一个死,死在开头还是结尾,还重要吗? 一个无论是上学上班,还是生活中的实际遭遇,都被很多老师或者前辈、无数人无数次审视的问题摆在眼前,假如事情的结局其实早已注定,过程中,你还会付出几千滴汗水去浇灌吗? 一颗种子,夜以继日的栽培,它或许会长成参天大树,但如果那颗种子是自己看走眼了,它其实就是一块石头呢? “你没····打过牌吧?咳····咳咳····” 王逸不在乎魍魉此刻是否有在听,自己是否有在呼吸,对方又是否有听到他在说什么。 自己的眼皮已经耷拉下来一半了,这个时候自己究竟在说什么呢。 “和别人打牌的时候,我运气烂,大多时候都抽不到好牌。” “····但是牌不好,这局难道就不打了吗,只是没有牌好的时候打得那么认真罢了。” “外表、金钱、地位,那么多人从出生起步就平步青云,哪怕我在这个鬼地方为了多活一分钟而流汗流血的时候,他们都在享受着我未曾品尝过的顺利,但那是他们这局人生抽到了好牌。” “跑,或许跑不出自己的路,可正好,这条路我早就放弃了。” 魍魉的眉头没有任何被捕捉地皱了一下,同时,王逸从袖口摸出了什么攥在手心, 这时疯占最后的维系,逼出了王逸脸上的愠色和张狂:“至于我面前的一手烂牌要怎么打,我自己还决定得了!” 魍魉的手指如子弹般暴起而出,男人的声音和气息都静止在了那一刻,‘嘭’的倒在了地上。 第117章 重返八合 另一侧,几个人向下跑动的队伍里,文姿仪说不上来为什么,突然感觉心脏的位置像被针突兀地刺了两下,好在那种疼痛感持续的时间不算长,她皱了下眉,手刚抚上胸口,那股感觉就消失了。 周正这时候熬过了身体最疲劳的阶段,逐步缓过些劲来,他慢慢凑到文姿仪旁边,瞅了几次,心中始终还是放心不下,于是边跑边小声说: “文小姐,我想了一路,兔爷该不会是····拿自己钓饵去了吧······” 文姿仪心头一颤,眉间立马就有几分愠色攀上去了。 然而周正两眼前视,显然漏过了这一切,他见文姿仪没有回他话,又接着说:“····文小姐,我看这边上就是集市了,那秦伯他们,我们用不用去通风报信,就说····一起走?” 羽田兄妹听到了两人的对话,都知道队伍里的主心骨是谁,也是偏过头来看向文姿仪,就等着她一句话来决定下一步去哪。 “一起走?” “对,对啊····秦伯他······” 周正话还没说完,文姿仪已经从他身边一溜烟的跑远开了。周正他们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只好紧咬牙关深吸了一口气,硬着头皮追了上去。 行将追近,周正才张开嘴巴想要说话,可是他的文小姐似乎压根就没打算听他说什么,一个忽然加速,又跑远了。 来回牵扯了这么两三次,文姿仪再一次拉开距离之后就站在土坡上停了下来,转过身远远的等后面三个人追上她。 这一次几个人再汇合,除了羽田健一还算好点,羽田千秋和周正都累得双手撑着膝盖不住喘气,汗水肉眼可见的沿着脸颊滴答滴答的掉进泥土里,却听不到个响。 “还想一起走么。” 文姿仪看几人累得回不上话,她看也不看: “岛田,你去把秦伯他们叫出来,最好把底下一村子活口都拉上。” 羽田健一中文一般,但是人不傻。 这些天下来,一般文姿仪故意把他名字叫错的时候,准是心情不怎么好,他此刻听出文姿仪的话里有话,所以犹豫再三并没有动弹。 “都觉得自己跑得不慢生存有望了是吧?觉得前面就是八合目,你们的速度可以带上别人活命了是不是?” 周正终于明白过来文姿仪的意思:“文小姐····咳咳咳····我明白了。咱们先走,回头再来想法子。” “哟,变聪明了啊周正,知道认清楚现状了?不过你说的‘咱们’是谁,是你们几个,还是我和你们几个?” 文姿仪自顾自地往下说: “如果你说的咱们也包括我,我能跑的把你们所有人都落在后面,等都不等!一起走?这里面真的能和我一起走的人在哪呢,在你们身后!在不知道他现在在什么地方的哪个角落!你问问他想不想和我们一起走?” 山风刮过所有人的脸颊,将汗水带走的同时,往脸上蒙上了一层风干后膈应的盐渍,就如同此时事情挑明过来的心情一般,令人五味杂陈。 文姿仪撂下一句不自量力,恨恨地转身下了土坡。 几个人随文姿仪继续前进,他们绕过了倒塌的不来楼和市集。 不来楼的残骸离着老远,所有人的心情既沉重又紧张。 羽田兄妹是因为当初没有来过这里,他们绕道走了,而剩下两人则是不禁思量着:当初被秦姬舍命封在楼里的那些鬼物,在楼宇塌陷之后,应该没有爬出来吧? 再往前,所有人都认得路了,是那只当初被他们堵了一半的石窟。 看着是石窟,但是在经历过的人眼里,他们都知道这便是八合目山屋的出口。 文姿仪指引大家一起将砾石碎屑搬走,第一个进了洞,紧接着周正等人也步入了内里。 “文小姐,当时这个山屋里的地基······” 众人都清楚地记得当时地基直接断裂塌陷,九死一生的局面。 然而问题才问了一半,便被文姿仪止了声。 她人蹲下身去,在地上来回摸索了一番,终于是在断崖的尽头摸到了什么,那双青蓝色的瞳光在山洞里侧显得格外明目,几个人都下意识地向她周围靠拢。 这是一节登山钩飞爪。 文姿仪将背包拉开,将肖晴换了一个位置,随后从背包里取出绳索抓钩,将飞爪抓牢的位置加固稳定。 几个人摸着黑看到文姿仪在地上一通忙活,不禁惊奇,末了文姿仪说了一声:“好了,两边断崖的距离不算太长,沿着这条绳索,一个一个过去。” 众人又惊又喜,周正只是奇怪:“文小姐,当时地基突然塌落,咱们都是托你的福才逃过一死,这飞爪是怎么回事,而且,咱们谁也没有啊?难道是兔爷他提前····” “这回不是王逸······” 文姿仪沉默了两秒:“我们在下面不是还有一个活人吗。” “谁,谁啊······” “李莹。” 第118章 落绳 “李,李莹桑?” 羽田千秋低声喃喃,她想了半晌,确实,于自己和哥哥而言,这一路上并没有见过这一号人。 “文小姐,”周正有些柳暗花明的惊喜,可同样放不下心来:“这李莹和咱们,不是对头吗?而且我记得她不是被兔爷留在了救助站的厕所里······” 问题越问心里越没底,眼睛倒是逐渐适应了洞穴里的昏暗,左顾右盼之下,稍微能看见一点近处的视野了。 崖壁那里拴着的绳索,看上去是那么的细,特别是对岸那处,万一那位李莹使了绊子,搁那边系的是个活扣,这一串人的命可就······ “肚子里有什么问题,过了山屋再说。” 文姿仪撂下这一句话后手在胸前一拉,将背包的松紧带完全束紧,紧接着在绳索上悬空踩了两踩,确认了绳索的稳固性后猫腰矮下身去,脸冲上,左右手攥着绳,两只脚脖子勾着索,她没向前腾出一只手的距离,身子就在空中抖上三下,看得人膝下发紧。 两个崖壁之间的距离说远不远说近不近,目测有个7到8米,但这个距离人如果不借助任何工具,单凭冲刺加跳远是绝不可能跳过去的。 这距离之所以算不得近,主要是因为人在绳索上一步一步挪动的距离每步也就是个十几厘米,看的时候觉不着,当你仰面朝天底下是万丈深渊的时候,你才觉得这条路是那么遥远。 文姿仪在出发了一段距离之后,闭上了眼睛。 自己的头发向下悬摆着,为了行动便捷,她刚才把头发扎成了高马尾。背包紧贴着她的后背,非常有分量,文姿仪知道,自己的力量快到瓶颈了。 她可以行动敏捷,也当然身手矫健,但就在几天之前,自己还能在保姆车上得个喘息,在高楼大厦里还可以养尊歇息····即便她的个性再要强,当下也急需在队伍里给后面的人当个标榜,可她的力气总还是有限的。 “啧。” 这种场合,我还是比较喜欢坐在二把手,进可进,退可退。 ‘王逸······’ 文姿仪轻轻摇了摇头:“周正!” 几个人见到文姿仪行了约莫四分之三,正看得惊心胆颤,谁知突然听到她发声了。 “叫千秋现在上绳,越到后面,越没有人给她托底,她肯定怕。” 绳索的位置距离地面有个半米左右的高度。 文姿仪感觉后背的坠物突然顶到了障碍,知道当下头部已经到了另一侧的崖壁上方,于是松开一只手去解书包,随后向身后的平地上一丢。 当腿部的下方也进入平地的领空时,文姿仪才终于松了一口气,脚脖子这时候已经磨得有些火辣辣的疼,以至于腿刚从绳索上耷拉下来触及到地面,整个人就蹲了下来。 文姿仪在绳索这头,挨个等羽田千秋他们邻近崖壁时,将几个人接了过来。 周正爬过来之后紧着感谢文姿仪:“文小姐,那这绳索,收吗?” 收绳,王逸假如到了这里也别想能到这一侧,可如果不收绳,来的不是王逸怎么办呢。 文姿仪眼睑低垂了片刻,背上背包转身出了洞口。 她摆摆手,招呼所有人跟上:“走了。” “如果来的不是人,不靠这绳索,也一样能过来。” 很潮湿的味道。 有什么似乎滴滴答打在自己的额头上、眼帘上,逐渐,脖颈那里也有了被撞击的触感,然后是胳膊,手指,那种接触既冰凉,也彻骨。 下雨了,雨滴很大,一遍又一遍冲洗着脸颊,和这里的泥泞。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直入云霄的竹木。 “嘶哈····嗬,嗬······” 喉咙很痛,指关节麻木的厉害。 头的左侧,大概一个巴掌的距离,那里有一小攒渣滓,那是桑葚籽的粉末。 “哟。” 脑袋上方突然出现了一个人影,可能是耳朵坏了,完全没有注意到有人接近。 “这不是王逸么。就打算,死在这了?” 第119章 心门 水珠大小的雨滴滴答滴答地不断撞进自己的眼眶里,王逸本身眼睛就只是能勉强睁得半开,这下又不得不等波纹从视野里缓慢褪去,才能看清楚一点儿来人的身形。 身子微微一怔,眉头不禁蹙了起来,与此同时耳鸣声也是越来越强。 “谁····姿仪?” 右手抬起来了那么一点点,未及多比划两下,就落回了泥地里。 那人见王逸转而又晕了过去,知道他情况危急,也不再插兜杵在原地,淌着水紧走了两步过来。 蹲下身子将王逸边上那块根本看不出来曾经是个书包的破布拨拉了两下,里面除了几根毛笔勉强还称得上是幸存,其余物件,基本上都已经没有带走的意义了。 主要是,自己也没办法帮他带走。 因为破坏点的面积是如此之大,以及那骇人的穿透性。 王逸背包里的碎片就像是被什么东西订到了地里,陷进去了一个半条胳膊长短的深坑,里面黑压压的根本看不出来有什么。 自己刚才藏在远处,只敢通过望远镜往这边观望,只记得当时王逸嘴里念念有词说着什么,身子却是一动不动,说了几句吧那诡异的巨物开始动了,然后王逸似是在必死的刹那间掏了什么出来,接着就是一声极锐利的噗呲声······ 再后来······ 再后来就很奇怪了,自己压低了头没敢继续看,等了很久才再次举起望远镜,本以为会看到一团肉酱,没想到在镜头里王逸竟然还直挺挺地躺在地上。 等到自己走近看到实际的景象,更是不禁困惑:那头狰狞的怪物怎么把这不值钱的书包刺穿了个底掉,这是在搞哪一出? 将王逸的身子靠在树干上,这个男人身上比起此前似乎又添了好几处新伤,假如自己的动作一个不小心,就好像能帮他早一步咽气似的。 自己背过身子,再把他那两条满是污血的胳膊抓到自己的脖子下沿,喊了一声“起”,还真把王逸给背了起来。 山雨欲来风满楼,下大雨的时候有一个好,就是在雨水冲刷之后,这山间丛林中发生的种种,都能销声匿迹,查无可查,如此一来,就应了那位文小姐的说辞了。 *** 厕所里的环境很闭塞,没有光亮,四面一片狼藉,而在狼藉的中心处,有一个女人同样不遑多让,湿发贴着她的脑门和头皮,整个人宛如一具死尸,眼神空洞,垂落着头。 “别想了!这辈子!你都走不出这扇门!” 那个王逸转身离开前说过的话,像是一把匕首一般深深地扎进了自己的心房,有些奇怪的是,当时望着他撂下这句话远去的背影,自己竟然一时间有些恍惚,以至于决定自己生死的那几秒钟忘记了向他祈求饶恕,在自惭和求生之间,一时间反而是惭愧占了上风。 看来自己,会在这个无人闻讯的地方终结了。 不知道过去了多久,外面忽然传来了细若游丝的脚步声。 李莹起先听之任之,反正自己了无生机,但等到那声音近了,又不禁有些惧意:来的是谁?如果是人····可如果是鬼,是熊,那又免不了一阵痛苦的折磨。 神经再次紧张起来,大腿也下意识绷紧,然而才一用力,那种空腹感和倦怠感瞬间袭来,让她明白自己距离饿死,怕是真的很近了。 厕所门被很轻盈地推开,又很安静地带上。 李莹心跳顿时漏了一拍:是那个五只瞳孔的女人。 她缓步走到自己面前,松开了攥着的手掌。 啪嗒啪嗒有几袋什么坠在了地上,李莹视线恍惚,好像是几包柑橘味的——饼干?? “你的所作所为,原本不该给你第二次‘生’的机会。”那个美得动人心魄的女人当时这么对她说。 她手上持的那张锋利卡牌慢吞吞地沿着衣襟爬上了自己的喉咙,然后挑逗似的偏了几分,转而向下游走。 对面的人踱步绕到了她身后,随即,李莹顿时感觉到自己的手腕处一松。 绑着的绳子被割断了。 束缚骤松,李莹上半身早就没有劲力,整个人重心前倾,重重的跌趴在了地上,却是迟迟支撑不起身子。 整个肩膀因为突然的舒缓反而能感觉出自身的僵硬,然而自己当时一动也不敢动,一是有些怕她,二来,也不知道这个‘怪物’接下来还会做出些什么。 眼睛哆哆嗦嗦地瞟向了那个人,她正背对着自己站在了左手边。 “有些人的心肠好,困你在这个狗窝里等死觉得就是对你最大的惩罚了,甚至嘴上不说心里还想给你留个活口······” 她一转身,睥睨的视线就下来了:“但是我不一样,杀你,我没有什么可犹豫的。” 文姿仪蹲下身子,一只手抓住李莹的短发,将她的头抬到了和自己视线齐平的位置:“不过,我给你多一种选择。” “你此前舍弃人性,做了伥鬼。现在你是个半身入土的死人,做人,你不太配,但你····或许可以当个人鬼。” 人鬼······ “食物,我给你带了,束缚,我为你松了。至于要不要出这间房,你自己选。” 文姿仪毫无怜惜地松了手,自己的头瞬间磕到了地面,唇齿间上下碰撞顿时咂么出了一股子腥甜。 再抬头时,那女人已经步到了厕所门外。 “不过你别忘了王逸的话,他说的没错,你永远也出不了这扇门。” *** 李莹的思绪回到了当下。 是,即便现在自己身处在这丛林中,风吹在身上,雨水打在脸上,但是自己的心仿佛还留在那个房间里。 另一方面,她能感觉到很重,自己能够感受到身上沉甸甸的重量。 背上的这个人,她要救。 第120章 过山雨 五个眼瞳的女人就那样离开之后不知道过了多久,李筱月中间昏迷过去两次。 也是自己命大,在又一次悄然醒转之后,她的精神头忽然有些清醒,然而李筱月只觉得自己命在旦夕,她知道这是自己最后的机会,因为有个词叫回光返照。 她哆哆嗦嗦地够到那只掉落在地上的饼干包装,用力撕了两下,那包装却是完好无损。 ‘完了。’ 自己这是已经连撕开包装的力气都使不出来了。 然而泄气的那一刻手指摸到一个缺口,眼睛又滴溜溜转了回来:这包装的四角,左上角赫然有一个半开的缺口。 这一下简直如逢甘露,当即赶紧沿着那个缺角向两边狠命掰,然后嘶啦一声,一股脑全倒进了嘴里。 饼干不多,但是对于撑下去这条命来说,刚刚好。 很显然,那个女人在丢下饼干袋的时候,曾经略施小力,已经帮她开过包了。 ‘这个····人,够可怕。’ 休息了片刻之后,李筱月从那个厕所里扶着墙捂着头,缓步向外挪动,出厕所门的时候,她没来由的顿了两秒。 “······罢了。” 救助站的大厅沙发一角,自己的背包褶皱的靠在椅背上,上面的正中间还贴了一张纸条。 字迹娟秀,笔力遒劲。 她把纸条揭下来在眼前展平: ——“背包里的东西我检查过了,现在一样不少,放回原处。” 李筱月哼了一声,这几个人,做事还挺有原则。 不过她随即神色就淡漠下去:是有原则,和她····不一样。 也不知道高威现在在哪······ 高威当时和自己约定会在八合目的入口那里等她,可是这一晃已经过去了这么久,事情的进展和他们想的南辕北辙,想必,他人也早就走了。 想来也是可笑,自己又怎么可能指望一个萍水相逢、各取所需的快餐感情有多厚重呢? 李莹用救助站里的清水抹了一把脸,转而出门上行。 听王逸和那个女人的意思,他们是往山上去了,那个文小姐后来特地来找自己一趟,举手之劳一般救了她,是要自己,帮她办事? 脑子里思来想去的,回过神来的时候才发现人已经走到了八合目的山屋前,一阵阴风恰巧刮过,李莹打了个冷战。 这山屋的大门破出了个能容半个人大小的巨洞,四下里此时一个人影也没有,只要是个正常人看到这副景象,都蓦地叫人心慌。 不过李莹总觉得刚才的冷战真的是因为冷,因为自己此时心如死水,眼皮也是真的倦,可能自己早就算不上什么正常人了。 弯腰进屋之后,走了一段发现前面的路断了,愣了愣神,第一个念想是那些人恐怕此刻已经在她脚下的万丈深渊里,统统死掉了。 然而想到那个女人此前的种种神态,那种游刃有余和变幻莫测,自己又鬼使神差般地折返回救助站取了钩爪和绳索,硬生生搭出来一条‘路’来。 果不其然,当李莹脚尖着地踏上另一侧的实地,便瞧见出口附近的脚印凌乱不堪,显然,进山屋的这趟人还有人活着。 *** 李莹一边回想当时的境况,一边回忆自己过来时走的那些小道在什么方位,脚下的速度更快了几分。 虽然自己在一些比较明显的东西上做了标记,比如长相过目不忘的怪树,某块嶙峋的奇石,但是眼下雨后山中起雾,可视性实在太低了。 这王逸在自己身上,加上雨水泡发衣服的重量,虽然时间长了有些力不从心,但当下感觉也还好。自己的下盘力量练得足,工作之余成天泡在健身房里,在一群男人的视线中收获到一种奇异的猎食快感,当然,她也曾受用这些人带有目的的夸奖。 她的下盘力量,一般小姑娘自是无法比较,即便是一些寻常男性,看了也要望而生叹。 只是此前,从没想过自己会以这种姿态,去救什么人。 雨越下越大,山中根本没有可以躲雨避雨的据点。靠近这一带的山偏偏又都是那种‘一线天’,没有任何沟壑或者石洞,李莹的腿越来越沉,好在在她的印象里,那条通往八合目的羊肠小道就在附近了,大不了他们等到雨停。 至于这王逸能不能挨过去,也不能怪她······ 李莹的视线突然傻傻地聚焦在一处,然后她手一松,将王逸扔了出去,自己则是紧接着扑到王逸旁边,两个人结结实实地摔在泥坑里。 要说为什么突然这样,因为李筱月俨然看到前面的路上有一个黑色的巨物,她之前只见过一次,就是王逸本应该被杀死的,今天早上。 李筱月尽量头贴着地,恨不得让泥土沾满全身,好与这些泥泞混为一体,她见识过这怪物的力量。 “别,别看了。” 李筱月听到边上有人说话时,头皮都麻到了筋骨里。 但是很快,她反应过来这声音有点熟悉,当她察觉到是王逸在说话时赶忙去堵他的嘴:“你别说。” “唔,唔!” 王逸身上伤重,挣脱不开,只得由着她捂着,被她轻易地噤了声。 两人在这泥坑里又趴了一阵,李筱月才极小心地探出头。 “魍魉不在这了。” 李筱月几乎忍无可忍:“你这人怎么这么!” 这一次是王逸给她做了一个‘别说话,我有话说’的手势。 王逸惨兮兮地还躺在泥坑里,泥水几乎要漫进他的耳朵里,但估计是身上没劲,所以也不见他调整,李筱月看不下去,将他扶起来了一点。 “你看到的,不是魍魉的实体。” ——魍魉? 李筱月终于知道了那个鬼物的名讳。 “不是实体?” “嗯。”王逸眯起眼睛看向那个鬼物,那家伙明明还横在路中央,怎么会说不是实体? “我也不能说它是影像,但是这东西应该是蜃楼,海市蜃楼的一种。” 王逸见李筱月没有打断他,于是继续说:“经过一些特殊的光照作用,使得周围的景象保留了当时魍魉的身形,但它现在并不在这里,这个影响只能说明魍魉确实来过这,但是远在我们到达这里之前。” “走吧,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你要救我····”王逸有点怪不是味道的抬了一半的胳膊:“但是拖的时间再长一些的话,你可能就要白跑这一趟了。” 第121章 人烟 “嘶。” 众人有短暂的怔楞。 身后的八合目山屋真的就像是一条奇异的隧道般,那头明明还是黑夜,这头出来,却是要抬手遮开刺眼的阳光。 两侧不多的草木,总觉得比起先前要和蔼上一些,不像再往上走的地方那么诡谲。 有了前车之鉴,这次谁也没有多嘴,都是或瞟或扫,偷偷地看文姿仪。 她停了不到一分钟,也不知道在思量什么,从侧兜里掏出一节棍子,按了什么之后,才变成了一节歪歪扭扭的拐杖。 “文小姐,你的脚······什么时候伤的?” 周正赶忙迎上去,文姿仪却没有多说,迈开步子拄着拐继续向着山下走。 一个脚上不知道什么时候有伤的人下山的意志姑且这么强烈,他们这些脚上没事的,难道还要慢吞吞地走在后面? 身后的人悉数打起精神,跟着她往下走。 一行人走到救助站的时候,文姿仪示意所有人停下过一次,自己进去救助站不知道做了什么,时间不久,出来之后她手一摆,又带着一众人往下走,之后就再也没停下来过。 五六合目中间部位的时候,几个人居高临下,大概能看到一些山下的模样,更重要的是,雾气这个时候很淡,就像是咖啡上的拉花被啜饮的差不多了那样。 “卧槽!” 周正突然像是看清楚了什么。 “大家看啊!那红不拉几的打闪的,那是警车吗?文小姐!您,您看看?” 文姿仪斜了他一眼:“我的眼睛是望远镜吗?” 说完把包网上背了背,走得更快了。 毫无疑问,底下那些是警车。 但在那些警车之前,文姿仪隔着老远用重瞳看到了一辆黑色的保姆车,有个男人在下面焦急地来回踱步,那是自己的经纪人梁浩。 又往下走了些许距离之后,五合目护栏线外的一撮人明显躁动起来,肯定是有人发现山上有人下来了。 文姿仪这时候没来由地说了一句:“虽然我们是‘受害者’,但是下去之后,肯定要被问些话说,山上的事情哪些该说哪些不该说,你们自己斟酌着来。” 她颇为打趣地嘟囔着:“作为过来人,我可提醒各位一句,有些话说之前,想想对方会不会信。啊对了,记住各自的身份,要尽量贴合自己的职业来说,比如我,是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演员,你们觉得像是把五个人从悬崖拉上去的事情,有可能是我做的么?” 众人当即摇了摇头。 又往下走了两步,山下的警员和搜救人员明显开始上山接他们的时候,文姿仪把周正叫过来。 “咋了文小姐,您说。” 文姿仪抬起登山杖指了个人:“看见那个人了吗周正,他叫梁浩,是我的助理。”她将身上的背包卸下,稳当地推进周正的怀里,“把这个包裹交给他,就说,等我下来之前谁都不许碰。” “哎好嘞,不过您这是什么意思啊文小姐,您不自己给那位梁助理送过去吗?” 文姿仪用指尖戳了戳周正的额头:“你脑子不好吗,下面那么多人,我们下去之后,你觉得这些人还会让我们再上山么?” “有,有道理哈····他们肯定不允许。” 文姿仪见山下梁浩这时似是看到了她,便朝他招了招手,又做了个‘你先走’的手势。 梁浩那副完全傻眼的模样,脸上顶了两个重重的黑眼圈,估计这些天也是受了大罪,不过这也情有可原,自己一个当红演员若是真的在他乡离奇失踪甚至香消玉殒,作为经纪人的他,下场可能不见得比自己好过······看样子,这次明显又是出动警力了,还不知道新闻又要怎么写,不过那些公关的事情,自己现在没那个心思想。 思绪被周正的声音拉了回来,“那您是要?” 文姿仪答话的时候已经拄好了登山杖,只留给了他一个背影:“你们几个,人我已经带到了,包裹也安顿好了,接下来我可以支配自己的身体了。” “您想去接兔爷吗?我和您一起!” 文姿仪摆了摆手。 “用不着。” “你说好了要带秦姬下山的,现在就剩两步路了,先完成一件事,再做下一件,我现在还用不上你。” 文姿仪在周正的目视下走远,周正一直盯着她,直到自己被身边嘈杂的声音所淹没,被搜救员们帮扶着搀走。 第122章 演员的贪心 右脚的脚后跟和脚腕那块传来一阵瑟缩的痛楚。 约莫一两个小时前吧,具体的时间也不清楚,毕竟在这山上待的时间太长,手机手表早都不能正常工作了。 她自己进了救助站,先去了厕所。 厕所是空的,地上很干燥,没有血污,也没有湿泥。文姿仪先松了一口气,心下有八成确定下来一点:把绳索和抓钩送到八合目另一侧的人应该就是李莹。 虽然自己在周正他们面前说的笃定,但其实也是连蒙带猜,这种没有眼见为实的事情,说一个彼此之间都见过的人,当然要比假设出一个未知的人听起来让人踏实。 ——或许王逸在的话,他能占卜出来点更准确的结果, 但很显然这种假设是没有意义的。 从厕所出来,文姿仪去处理间脱掉了右脚的马丁靴。 脚腕处的情况比预想中的还要严重:爬绳索抵达山的这一侧时,为了将背包先一步甩上岸,发力的同时脚落地踩了个空,惊慌之下狠狠地崴到了右脚。 吃痛之余强忍着咬住嘴唇没有叫出声。 起初走起来、跑两下还没什么大不了的,可仅仅是走到救助站附近时,就已经几乎是无法再走。 四下快速找了两找,冰敷是不可能的,没有材料也没有时间,更不可能有时间给她休息。 好在应该没有骨折,于是乎文姿仪找来一捆弹力绷带,将右脚加压包扎了一圈,用以暂时性地减轻肿胀。 所有的这些,9年前坐在保姆车上养尊处优的自己是决计不会知晓的,人类就是这么神奇,每个人未来成长的塑造,总是因为一些偶然穿插进来的事情而发生翻天覆地的改变,一不小心,你就成长为了另一个人。 眼前这一类的应急处理措施,该做什么,要怎么做,便皆是从肖晴失踪之后自己才去涉猎和熟悉的,其目的当然是为了有朝一日可以带肖晴脱困。 在这一点上,王逸和自己有些相像:只是他是以一种报答的姿态,而自己这边,是为了救赎。 文姿仪暧昧地偏了偏脑袋:没想到,这些应急的知识,现在竟然用到了自己的身上。 很快处理完脚踝之后,离开前文姿仪想留下点什么:假如王逸后续到了这里,需要让他知道几人确实顺利地一直在往山下行进才行。 思来想去,她在大厅里那张几人曾经休息过的沙发上留下了一纸字迹,想了想,又用王逸的那把指虎压在了上面,免得被风刮跑了。 文姿仪做完所有这些,捎上了一瓶止痛片,就出了救助站。 其实她文小姐做得还不止这些。 她在路边的泥地里、平滑的树皮上,总之是各种较为显眼的位置刻下了不少‘文’字,这些,只要他还尚存一丝睁开眼皮的力气,总能看到一两个吧? 如果这样都看不到,那他···那他····岂不是····· 按理说崴伤的那只脚尽量要抬起来不能做更多的运动,拐杖也是为此而存在的。 然而文姿仪想到这,那只伤脚就开始不自知地越来越多地接触到地面,最后登山杖意料之中的从主力沦为了辅助。 救下肖晴,是这9年以来日复一日夙愿的达成,但是,这不代表着她就要失去另一个人! ‘如果让旁人评价,我一定会被当作一个贪心的人吧。’ 她捏了一片止痛药往嘴里一顺,咬碎在了唇齿中。 第123章 离山 破旧但整洁的一处屋舍里,大门并没有完全合掩上。 屋子外不多的几株植被似是临近秋后般,枝叶已呈现枯黄的模样,甚至连枝杈也是颤巍巍的,让人不禁怀疑里面是空心的,随时都有可能断掉。 屋子里躺倒着一个男人,发丝濡湿,沾了不少泥土的刘海一直在发抖,看上去应是完全陷入了昏迷状态,眼皮时而跳着一下,不知道在做什么样的恶梦。 他身上唯一一口支撑着生命的气息,源自边上的女人。 女人的右手食指指尖处有一缕弱不可见的波动,正泛着粉红色的微茫,像一条上好的绣布一般徐徐探进男人的心房位置,而她的另一只手上把玩着一柄沾有血迹的指虎,眼睛却是盯上了桌子前方的信纸。 她停下了右手的动作,将那张纸片捻过来,慵懒地托着腮杵在沙发上。 ——已带众人下山。五合目山腰见。 纸张的最下方落款处,留了一个‘文’字。 文—— 脑海里闪过一些新鲜而零碎的片段,好像在哪里的一处沙坡上,有个女人将男人搀扶着离去······ 这时前屋的不远处响起并不是很有规律的急促脚步声,女人略微莞尔,屋子里的一抹妖艳之色便开始逐渐褪去。 “哐当”。 门被推开,一个胸口不停起伏着,谈不上熟悉的倩影出现在了视线中。 “你来啦?” *** 文姿仪搀扶着王逸的左边身子,李莹照顾着右边,三个人艰难地下到了五合目半山腰的位置。 原本按照李莹所说,看到文姿仪右手上的拐杖和勉力支撑的样子,她可以一个人再背着王逸坚持一阵。 但是文姿仪不是很能放心得下,毕竟以王逸目前的状态,万一她下去途中再摔一次,她背上的人可承担不起。 而且······ 而且,虽然现在的李莹看上去和印象中上一次见她没有什么区别,但刚刚自己推开门两个人刚打上照面的头一分钟,那个神态和模样有一种奇异的恍惚。 甚至自己有片刻的分神,和····气场上的劣势?那会是什么原因。 离五合目入口还有百来米的时候,终于碰上了抬着担架上来的搜救员,由于太过着急,梁浩和周正也跟着上来了。 见着文姿仪和王逸,周正感觉就差眼泪哗啦了:“文小姐,您俩没事真是万幸啊!只是这山上地势不好,救护车上不来,所以只能委屈您和兔爷了。” “没事,别说了,快。” 几个人将王逸抬上担架,一路护送。 “姿仪姐,你的脚怎么了?”梁浩整张脸刷白刷白的,他想发火,又碍于人多:“这趟你实在太乱来了!” “我没事。那个包裹你放好没有?” “嗯,边上这位大哥给我带了话,我都安置好了。” “嗯。” 文姿仪一直跟在担架旁边,忽然记起什么说:“对了梁浩,如果来的这些车位置不够,你先让那对日本兄妹还有周正他们两个上我们的车,警察问询完了带他们找个地方先安顿一下。” 梁浩刚想问那她坐哪,文姿仪摆了摆手:“我上救护车陪同。” 看见梁浩的表情有些木讷,木讷之后又有些不明就里,于是又补充了一句:“正好我的脚上有伤,也需要去医院处理一下。” 上救护车之前的这最后一段路,文姿仪看到披上毯子蹲坐在岩石边正接受警员问话的羽田兄妹,羽田千秋看到文姿仪,离着很远兴奋地挥起了手,这种感情,可能只有他们几个经历过全程的人才能感同身受吧。 文姿仪点点头,这时注意到了一股视线一直看着这边,抬眸扫视之下,不远处的人群边上,有一个短发的女孩正踌躇地望向这边,她的脸颊上挂了彩,衣服上不知道是血还是什么东西,大片的红色,那颜色,和王逸的辰砂有些像······ 但是她的精神看上去还好,正死死咬着嘴唇,似乎想要过来,但又不知道为何始终没有迈出那一步。 直到担架上的王逸和文姿仪与她擦肩而过,对方也没有追上来,似乎还是逗留在原地。 文姿仪走过去很久之后,忽然有了印象,那个女孩是当时在七合目王逸身边的那个人,后来她一跃而下,展开翼装飞行在众人的视线中远去,没想到,竟然幸存了下来。 “您是陪护吗?” 一位负责急救的日本医务唤回了文姿仪的意识。 “啊嗯,我是。” 文姿仪跟着上了救护车,看着医护将车门带上,汽车开始逐渐提速。 车窗外,是向自己招手的周正他们,驱车跟在后面的梁浩和一众警车,还有远处身影越来越小的那个女孩。 巍峨的山脉逐渐在视线中远去,自己的左臂和右腿不时传来麻痹的痛觉,警示着所有发生一切的真实。 这一次的公关要怎么处理呢? 先不说这个,自已完全变黑的左边胳膊对于演艺事业来说恐怕是一个炸弹吧,不仅是对于演戏,这种情况甚至不能公之于众,医院当真可以解决这个问题吗,自己真的可以把这个现象向医生求助吗? 想到这里,文姿仪紧了紧手腕上的衣袖。 痛楚和对于未来的不确定性很多,不过,也不完全是痛楚,文姿仪轻轻点了点王逸的手心,虽然那里没有给她什么回应。 ‘这一次,我没有什么遗憾的。’ 第124章 榻前 昏迷四天之后,王逸中间醒过来一次。 这一次苏醒是在晚上,虽然人醒了,但是意识还很模糊。 周围的灯光很昏暗,基本上就没有什么光亮。 王逸的眼皮又睁大了些,才看到右手边有一盏台灯,一暗一亮的对比下,很刺眼。 大脑宕机了几秒钟, ——这里,是七合目的救助站? 我记得······ 刚要回忆,他看到了一个身影转了过来:亭亭玉立,艳中带柔,在这个单调的环境里显得很突兀,这个身影让自己的心跳加快,却也让自己的呼吸变得更加平稳。 恰巧,对方一偏脑袋,也看到了他。 “姿仪····” “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字?” 这一句之后,是良久的沉默。 ‘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王逸的大脑刚刚重启,转速本来也还在恢复,这下直接把负荷拉满了。 “我,我是王逸啊?” “网易?哪个省的网易?” 王逸的一颗心突然慌了起来:“不对,难道我是在做梦?有可能,我实际上应该还在八合目,李莹在背着我····要赶紧醒过来!” 紧闭起双眼,意识已经被惊醒了大半,这感觉不像是在做梦,可姿仪为什么认不出自己,难道说······ 王逸此时又冒出了一个念头:是自己,毁容了? 他当即左顾右盼,看到床头有一面镜子,然而当下的身体不便,加上如果真的如自己所想,此时该以什么样的面目示人,所幸文姿仪不认得自己,犹豫再三,口吻又变得生分起来:“你好,可以帮我拿一下镜子吗?” “你要镜子干嘛?”文姿仪‘不认识’他,不过对他的要求倒是颇有照顾,也没有继续追问,便将那面镜子递到了他怀里。 “没事,我看看。” 鼓起勇气举起镜子朝脸上一照,没错,这是自己啊······ 不是梦,自己没有毁容,那这下只剩下了最后一种可能:是文姿仪失忆了。 “好啦,我不逗你了。” 熟悉的那张脸突然对他眉开眼笑,王逸被整的一愣一愣的,嘴巴张成了一个‘o’型,唇边的肌肉正在不停地抽搐。 “哎呀好了好了,我是怕你摔到了脑袋,给你摔傻了,所以逗逗你,帮你检测一下。” 文姿仪欠身扶着王逸的后背帮他躺回病床:“而且,那种醒来之后就大喊什么‘你醒啦你醒了’的剧情多老套,这和我可不太相符。” 王逸毕竟刚刚醒转不久,气息虚弱,头脑也没恢复,张着嘴几次想要怼她,可是好不容易组织好了语言,她已经在说下一句话了。 最后只得罢手。 这么一折腾,当后背完全贴上床板的时候,王逸感觉自己的眼皮又开始沉了。 “我记得昏迷之前自己还在八合目,当时是李莹····是李筱月背着我。” “嗯,”文姿仪帮他掖好了被角,“不用担心,我们现在在申京市第二医院,已经彻底离开了。” “那周哥他们······” 文姿仪伸出手指在王逸的嘴唇上比了个‘嘘’,阻止了他的提问。 “下了山的第二天夜里,因为你的情况特殊,我要求连夜将你的治疗转回国内。当晚就安排了飞机。周正和我们是一个班机回来的,你接着睡吧,现在不是梦。” 王逸还有很多问题想问,比如鬼牌是不是真的解决了,视雪症还有没有复发过,又比如文姿仪这次的经历国内的媒体有没有刁难她,今后几个人还会不会有联系,他当然还想问问为什么姿仪现在也在医院里,等等等等。 然而,自己就像是被她施了魔法,眼皮逐渐不听使唤,慢慢的就合上了。 这一夜又做了好几个恶梦,有时梦到自己被熊鬼扔下了悬崖,有时是在九合目的山屋里自己怎么叫喊文姿仪小心她都听不到,梦见过自己没有挡住上山的厉鬼导致文姿仪镇压失败,也梦到自己没有及时的使用那一枚桑葚籽,被魍魉的手指贯穿成了肉酱······ 每一次恶梦结束,总是很快又陷入了另一个梦境,然后重复地苏醒。 等到又一次重新睁开双眼,天光大亮的时候,文姿仪已经不在病房里了。 第125章 闲絮 早上有三个护士过来查房,给王逸带来了这两天他昏迷时医院给他做过的康复检测,基本上各项指标都还算正常。 后背、虎口都做了重新的处理,现在除了左边大腿那个洞穿伤需要长时间的恢复,人基本上没有更多的问题。 来的这三个护士不知道什么原因,给人感觉有些欢呼雀跃似的——这是在替病人高兴?又不大像。 自己住的这间房是单人间,规格看上去于自己来说有些奢侈,自己的经济并不算宽裕,感觉只是左腿的话,完全可以回家休养了。 “请问,我应该可以办理出院吧?另外就是这个房间的费用什么的,可以给我个单子吗,我去······缴费。” 三名护士听了王逸的话,兴奋劲许是没过,有两个还在叽叽喳喳的自言自语,另一个倒是听见了王逸说什么,恭敬却有些意味深长地看向他,盯得王逸有些不好意思。 “您是说治疗费用吗?已经有人给你交过啦。” “交,交过了?” “是啊,您不要急着出院,这病房还续了很多天呢,您可以在这里静养,有需要按铃,随时叫我们~” 王逸暗叫不好,自己受伤这事他是想瞒着的,看来还是让家里人知道了。 “是啊是啊。虽然是私事,但是给您交钱的那位,和您是什么关系呀?” 另外两个一直在说话的护士冒出这个问题之后突然安静下来,三双眼睛直直盯着王逸,眼睛里好像有星星般,都亮亮的,诉说着期待和····某种其他的深意。 王逸如梦方醒,终于知道了是谁替他交付的账单。 这下,人情欠大了。 不过王逸很机灵:“啊,那是···我老板,我老板人特别好,哈哈哈······” “啊····原来是老板啊。” 还行,看样子算是模糊过去了。 王逸向护士们借了一辆电动轮椅,最终还是到护士台说明了出院的诉求,这种医院的这种房间,一天算下来不知道要花多少钱,既然自己性命无忧,他不想多花别人的钱。 一路上从住院部的走廊,到护士台,进电梯,到门诊部,只要路上有年轻的医生护士,总感觉气氛颇为轻松活跃。 “哎哎你换班那会儿瞧见没?这两天在咱们医院住的是文姿仪!早上办出院的时候我人都傻了,长得是真好看!” “嘘!说了这事不能说,你还不小点声。” 王逸适时的咳嗽了两声,表示我听到了。两个工作人员赶忙接过王逸的单据,好像犯了什么错误似的,眼神闪躲起来。 “劳驾啊护士姐姐,什么明星不明星的?谁呀,我也能去看吗?” 王逸表现得对这个话题很感兴趣,借题发挥,演了一手,两个结账的医生明显更紧张了,急得直跟他摆手。 紧张好,正好吓吓他俩,后面就不会乱说了。 看来姿仪他们和医院是有过叮嘱的,只是看来难免还是会走漏风声,就希望,她受伤的事情,不要传的太开吧······ 办过所有手续,王逸控制着电动轮椅终于出了医院,阳光洒在身上,有一种焕然新生的感觉,不知道周哥他们怎么样了,有没有安全到家。 不过,怎么说呢······ 只是单单在医院里走了走,都能很明显地感觉到文姿仪的人气,她的话题性,还有她的那种遥不可及。 如果不是医院的要求,恐怕医生护士里的小姑娘还有男医生怕是要捧着鲜花把那里变成粉丝见面会吧。 在蓬莱山上的时候,虽然凶险,但是她就在自己的不远处,走同一片土地,前言后语,左右配合,没有什么距离感。 可是回到这安全的世界当中,周遭的环境明明熟悉的很,也没有那些性命之忧了,可总感觉两个人的距离又好像隔着万丈鸿沟,自己回头找她,她在人群的簇拥之中,只是离自己越来越远。 ‘我都在想些什么啊。’ 王逸淡然一笑摇了摇头,掏出自己的手机。 没错,蓬莱山这一趟,他所有的行李都没带回来,背包在自己用桑葚籽偷梁换柱之下被魍魉碾得粉碎,里面的东西也都尘归尘土归土了。 只有自己随身携带的东西得以保留,这手机自己在昏迷的时候应该是有人好心地替他充上了电。 电话铃接通了。 “爷爷。” “老板?逸啊,你这些天怎么都不接电话!我跟你奶奶都急死了!” 王逸清楚,爷爷只有在着了急的时候才会不称自己‘老板’。 “呃嗯,我手机坏了,现在换了一个新的,这不就给你打过来了嘛。嗯嗯,我吃过饭了,米饭。” 简单地安慰了老人家的情绪之后,放下电话,王逸犹豫了片刻要不要给妈妈也拨一个,想想还是算了。 这个电话自己打或不打,也没有太多分别。 自己出门之前曾经求助母亲替他照看两天纪念品店,当时应该算是说动了。好在第二医院离市图书馆并不远,自己控制着轮椅大概十多分钟就能到,先去看看呗。 自己不想家里人知道他的伤情,那大不了让保安室的赵叔替自己看看也行。 然而当王逸在保安室里等来赵叔的时候,对方却告诉他: “小哥,你去看看吧,你们家那个店封着呢。” 第126章 新朋旧友 王逸自己控制着手柄将轮椅开到了地下一层,纪念品店里的灯黑着。 旋转了钥匙孔推门进入,房间里有股明显的潮气,应该是有些天没有开窗通风了。 两旁的柜台没有什么变化,只是多了一些积灰,吧台位置的油锅,里面的油早就磬住,看样子已经有几天没人管了。 王逸将显示屏通上电,手指点向触摸屏,外卖的订单停留在了三天前,订单号停在11。也就是说,妈妈最后一次在这里看店也是三天前的事情了。 比较艰难地插好电脑的电源,他输入了登入的用户名和密码,一栏一栏的查看这几天平台上顾客的留言。 鼠标慢慢停下不动了,过去了不知道多久,屏幕早就变成了漆黑的待机状态,王逸依然坐在轮椅上,盯着电脑出神。 *** 时间一晃,申京市已经进入了春末夏初的时节,这城市地理位置靠北,气候干燥。 一个女人在车的后座上伸了个懒腰,拉下来脑袋顶上的收纳镜子,然后对着镜子里的自己补了补水,水补完放下水雾,眼睛看向窗外。 “这一次进组,花了三个月么。” “是啊,” 开车的男人看了一眼车上的后视镜:“怎么了姿仪姐,是不是觉得过得挺快的?如果不是跑日本咱们耽搁了点时间,我估计咱们两个月出头就能收工了。” 文姿仪若有所思,末了才自言自语:“很快吗,我觉得这趟时间挺久的。” 当初从医院出院后,文姿仪马不停蹄地就进组去了,稍微晚了一些时间,但也还算及时,和导演表示是因为家事。 后来剧组上下看文姿仪角色进入地很快,和几个主演搭戏也融入地很顺利,拍戏的进度也提了上来,谁也就没去多问什么。 过了三个月,不知道当初的一行人过得怎么样。 和羽田兄妹分别的最早,当时他们刚抵达国内机场,凌晨的航班,为了掩人耳目,梁浩只安排了公司里几个亲信的人找来两辆车,原计划一辆送羽田他们走,另一辆短暂交汇后迅速分开,和停在机场左舵的救护车对接转移。 然而当天不知道是谁遗漏了风声,地下车库愣是遇到了一群来接机的粉丝。 文姿仪从日本捡了一条命回来,当下没有化妆,而且面带疲惫,最重要的是右腿不便,一开始连公司自己人都吃了一惊。 互动本来是禁止的,这不知道会掀起什么轩然大波。 然而为了争取时间,文姿仪开了车门用右手冲粉丝招了招手,下车鞠躬致谢。只是人群并没有因此很快散去,后来是羽田健一兄妹提议由他们就在此地下车装作工作人员,这才临时维持出了些秩序,火急火燎地让开了这两辆车。 周正陪同的时间比较久,知道王逸生命体征没有大碍之后,文姿仪让他先回去休息,原本想后续再问问身体是否恢复,但是第二天在医院就被告知自己已经缺席了原本安排的进组组会,于是过了凌晨便紧急出发了。 这三个月来自己封闭式拍戏,也一直没有和他们再联系,当时情况着急,人又没休息好,彼此也没有留下联系方式。 至于王逸······ 那天早上自己离开医院之前,看到了他床头的手机,想来想去,后来在他的手机备忘录里存了一条联系方式,备注的名字是 ——‘一个文化人’。 只是,这段时间她并没有接到过什么陌生来电。 “去哪啊姿仪姐,送你回公寓吗?” “行。” 车子立马驶进了进城的干道。 “等等,梁浩。” 文姿仪好像改了主意。 “要是你不忙的话,到了之后可以在我楼下四处转转。10点多的时候,麻烦你再送我去一趟市图书馆吧。” 时间挺久的了,这些天在剧组也要控制体重,她想去吃点高热量的食物。 文姿仪从中午一直等,上次她没吃着,这次说什么也不能白来,就这样一直等到下午博物馆快关门才看见王逸出现在门口。 王逸低着头走路,腰杆挺直,头却低垂着,看上去大腿的伤势应该好得差不多了。 走到近前看见她了,看上去对她的出现非常意外。 他右手抬起来一半,可能是想打招呼:“嗨···嗨?” 说话也有些木木的:“今天不忙吗····你怎么过来了?” “我不能来吗,我等了半天,这可是真正意义上的半天,还是说说你吧····” 她转过身打量这家店:“这个店半天都不营业,不要紧吗。” 王逸讪笑着从文姿仪身边过去,转开了纪念品店的门锁,他忽然好奇文姿仪怎么没用发卡把门打开进去等,这事对她来说应该不难才是。 侧身让开空间,他请文姿仪进了店内,然后径直走向吧台去取鸡肉和面粉炸给她吃。 文姿仪的唇角有点上扬,也不知道他是什么时候读懂了自己的来意。 “今天营业的时候,遇到点事。” 文姿仪从架子上随便拿起一件古碗,“哼?依我的了解,应该不是一‘点’事吧,卷进什么麻烦的事里了吗。” 王逸笑说:“这么了解我吗hh” 他手上动作不停,口气却显得轻描淡写:“遇到一个想吃霸王餐的顾客,他在电话里说,如果不给他退钱就带人来店里砸店闹事,我让他来。” ······ 文姿仪大致猜到后续的发展了。 她没想到这个年代还有这种事,不过想了想,服务业确实遇到这种事的概率比较大,前不久她看新闻的时候,什么‘拍黄瓜’风波还看到过一阵。 “那后来他来了吗?”文姿仪放下手里的古玩走到吧台跟前看王逸操作。 “嗯,他带人来了,见店里就我一个人,底气很足,他很清楚我这样的店怕什么,一边威胁给我差评一边要找外卖平台投诉店铺。” 文姿仪经过这段时间和眼前这个男人的相处,自觉自己对他的为人处世多了解了不少,如果只是这种程度的事情,王逸大概率会面如平湖。 “我妈妈先前信仰宗教和社会脱节了八年,工作丢了,身边的朋友也没了,我费尽心思劝她重新打起精神融入社会,就租下了这个地方,这家店也是我带着她做起来的。” “一开始她不会电脑接不了订单,记不住菜谱、弄不清价格,也不懂什么多少度油温炸几分钟,加上她本身缺少毅力,中途放弃了很多次,不过没关系,耐心这种东西我有,我慢慢教她就是。” 王逸戴好手套取了八块鸡肉放到裹粉台里,然后用很熟练的手法去裹面粉。 “花了两个多月吧,在我去日本前,她可以一个人处理这些事情了,美美地做完一单,她很开心也很有成就感,后来我告诉她自己要外出半个月,她自信地拍拍胸脯,让我安心把店铺交给她打理,那一刻我也很开心。我觉得这只是一个开始,虽然是一家不起眼的小店,但是她的人生又重新和社会接轨了。” 彼时夕阳的余晖恰好打在两个人的身上,文姿仪看到王逸的眉眼变得柔和,她感觉自己大概也是和他一样的表情。 “可是等我回来以后,店已经停业了。” 她下意识去看王逸,王逸手没停,正在轻松地摆放鸡肉下锅油炸,但文姿仪注意到他的眼皮跳了一下。 “我查了原因,我不在的那段时间先是有两个同行由于竞争关系连续跑来恶意差评,这个事她消化了一整天,本以为就这样结束了,可是第二天她又赶上有顾客想吃霸王餐一个电话两个电话的要挟她恫吓她,她没遇到过这种事,害怕地选择了息事宁人,给那个人赔了钱。” “但是你知道的,这种事情得了一次便宜,人是不会就此罢手的。第二天,她突然接到几个电话,都是一样的说辞。” 王逸的语气开始明显变得冰冷,抬头的一个眼神,虽然没有任何表情,但是那双眸子里,有一种‘厌’的意味。 “她自己一个人越想越生气越想越委屈。你想啊,一个刚刚重新鼓起勇气走进社会的人,哪里经得起这些一而再再而三的恶意,委屈的不行,最后抹着眼泪撂挑子不干了。这些天我安慰了她很久。” 王逸破天荒地冲文姿仪眯着眼睛笑笑:“我的表达能力,还算不错吧,可是一点用没有····” 他笑了有一秒钟吗,一句话才说完脸上就什么表情也没有了。 “所以,这次又有吃霸王餐的找上门,我就让他,来。” 闭馆后的博物馆格外安静,偌大的纪念品店里,只有一个声音在低语,一直以来,文姿仪其实挺爱听他说话的,聊天的时候和他说话总是自在而舒服,讨论的时候他的话经常会带给她启发,危急时刻他的声音就像强心剂,听到他说话大家好像都突然心安了许多,再加上刚认识的时候他惜字如金,可能就更想多听他说两句吧。 她静静地听,跟着他一起生气,一起生起期待,又跟着一同难过。 王逸说出手,那他肯定是真的出手了。 ——当时霸王餐带了两个大个儿,见王逸只不过是个在吧台切肉的白净书生模样,态度立马比打电话的时候更加嚣张,见王逸不理会,上去掀了王逸刚切好的一盆肉。 “开店?我叫你今天别想开!挺牛的啊,还敢不给我退钱?我来店里偏要看看你退不退······” “你笑什么?”霸王餐看见王逸一边笑身子一边抖,不知他是笑得抖还是气得抖,反正笑得很邪乎。 下一秒不知道从哪挥过来一根棍子,他大脑一嗡,再反应过来人就躺在地上了。 接着又是哐哐几声,屋子里传来男人的惨叫,他带来的两个大个儿纷纷夺门而走,他不知在地上躺了几十秒、几分钟还是多久,王逸提着棍子又回来了。 “哎,我告诉你,你可别打我,你不敢,打人要进去的,哎不对,刚才你已经打我了,我往地上一躺说句不舒服,你就得赔我几万医药费,对,你还得求我,要不我深究写进你的档案!孙子,你再打啊,再打就等着赔钱吧!” 王逸好像没听到他说的话,拎着拳头已经骑在他身上了, ——这个人脑子是不是有病,他不会真的要打我吧,tmd他到底在笑什么。 “你们已经····祸害过不少商家了吧?” “啊?” 没等霸王餐吱第二声,王逸的拳头已经重锤般落在了他的脑门和鼻梁上,王逸发了狠,砸的一顿闷响。 “不过是点臭钱,我掏给你,我打你,你疼在自己肉上,我看你好像挺了解这里面的行情,应该知道打得轻了好像赚不了几块钱医药费吧,所以我会打得狠一些,你可千万要忍住了。” 纪念品店里早已变成了单方面的殴打,男人的哀嚎声不绝于耳,霸王餐不省人事之前看见两个保安费劲地把王逸从他身上拉起来,男人阴森冰冷的笑脸和声音永远镌刻在了他的脑子里: “看清楚我长什么样了吗?我叫王逸。” 再后来王逸和霸王餐一伙人都被叫去调查问讯,王逸被好好批评教育了一顿,警察叔叔了解了事情的经过没有拘留他,只是让王逸象征性地赔了霸王餐200块医药费,反倒是霸王餐因为寻衅滋事被关了7天,笔录做到下午没什么事就让王逸回来了。 文姿仪叹了口气,她知道王逸这件事做出去肯定不后悔,你要说他莽撞吧,好像也不是,他特意挑了一个店里监控摄像头清晰的位置,录音录像俱在; 你说他不莽撞吧,文姿仪先前看见王逸的右手指关节都擦破了皮,而且如果不是警察叔叔明事理,他很可能要多赔好几倍的钱,弄不好还要进去待几天。 文姿仪过去找出药棉,抓起王逸的手。 “没事,我自己来吧。” 文姿仪狠狠剜了他一眼,朝边上的椅子撅了撅嘴:“别说别的,安静坐那去。” 王逸没再争辩,听话地坐了过去。 文姿仪弯下腰轻轻往王逸的出血点拍药。 “我知道你不是单纯为了泄愤,你不怕事、正义感又强、想在世间寻个道理,也不在乎自己受伤受委屈,可能你一路·····都是这么过来的,” 她略作停顿,管王逸要了手机,以一种他没听过的口味说: “你的做法,我没什么意见,但是下次遇到这种事,可以先给我打个电话吗,哪怕事情已经处理完了,给我或者周正打个电话,可以吗。” 文姿仪无意间点到了通讯录,发现指示框停留在一个id为‘一个文化人’的窗口,那里有两次播出记录,不过都是刚拨出就挂断了。 王逸慢慢抬起头,悄悄看了一眼文姿仪,然后偏开视线去给炸鸡装盘。 “······嗯,下次,我会的。” 第127章 第二组文字 文姿仪看到那两条没有真正拨出的电话号码,心里既有暖意,也有些痒痒的。 气氛变得有些尴尬,她赶忙把王逸手上打包好的炸鸡接了过来。 “多少钱,我给你。” “啊?”王逸这时反应过来,“什么钱不钱的,是你的话免单,还欠着你好些住院费呢。” “有吗?” “你别装傻······” 文姿仪眨巴着眼睛一脸不记得有这种事的样子看他,看得王逸差点就信了。 “好吧。如果你非要说这件事,又想报答我的话,就让我体验一下你们家的第二项服务吧。” “第二项?” 文姿仪抿着嘴努了努黑板上的第二行字,那个‘每日一占’的项目。 “你总不会要和我说,今天有人占过了吧?” 王逸笑了一声,怎么会,那当然没有。 他将围裙和手套统统摘下放好,在吧台重新清洗了一下双手后擦干,踮起脚尖从边上的柜子顶上抽出一个黄皮纸,然后打开抽屉。 “这位客官,可想占卜些什么?” 文姿仪歪着头想,占卜什么好呢? 慢慢的,王逸明显能感觉出她褪去了刚刚玩闹的那股劲儿,整个人的精神状态变得严肃起来。 她郑重地看向王逸:“帮我看一下,肖晴的事情吧。” 王逸听到要占卜的内容,缓缓放下手里的古币:“是关于肖晴复原一事,对吧?” 两人对视了两秒钟,文姿仪点了头。 王逸蹲下身子重新拉开抽屉,这次提上来一盏酒精灯,然后从一个古朴的盒子里捏出一只银针,在点燃的酒精灯上炙烤到红润。 “哎?你····” 文姿仪出手要拦,可王逸已经朝自己的食指上刺下去了,血珠子很快就冒了出来。 文姿仪此前见过王逸行事占卜,在山上的几次,都只是做完什么仪式后抛了几次古币,所以以为这次也是那样,没想到还会见血。 不过很快她就明白了,估计王逸是看自己的态度认真,所以为了准确度,用了什么更高阶的卜法吧······ 王逸将血滴在古币带字的一面,似乎是将每个字都用血滴在其上,使那些古币上看不清是什么字。 只是这次并不是3枚古币,少说也有30枚了。 文姿仪看得不禁担心起来:“不要紧吗,这个数量这也太多了点····” 王逸摇了摇头没有说话,口中振振有词,依次将数十枚古币都处理好,随后他用另一只没沾染任何血迹的手将所有古币带字的一面摆在黄纸上。 约莫数分钟后,他将那些古币又尽数收回,文姿仪这下看出了端倪: 在刚刚的数十枚古币起币以后,王逸的血,在那些沾染后的古币字印的涂抹下,在黄纸上组成了一幅简易的龟甲图画。 龟甲上由各种难以识别的字迹组成了不少‘纹路’,这些纹路,恐怕就是王逸占卜解读的关键。 她默默走开,到走廊的尽头缓缓带上了房门,把暂不营业的牌子挂了起来,以免有人进来打扰。 随后她也没有回到吧台,而是背靠着柜台,取了一本小人书下来随意翻阅,有结果的时候,王逸会叫她的。 这地下一层的环境实在安静,特别是傍晚这会儿,朝霞已过,更没有什么人会下来。 文姿仪发现柜子的一面贴着一幅图画,上面是富士山的地图。 整个地图密密麻麻的标记了数不清的坐标和支点,整个图纸上挤满了字迹,各种颜色的字迹用不同粗细型号的笔撰写下来, 有四条大线路每个合目坐落的主山屋,穿肠小道等等。 王逸用不同的颜色标出了分支线路1、2、3、4······还对数不清的小路的危险程度做了划分:有他此前走过的,分到了安全一类,有各大网站上驴友走过的,分到了安全的第二类,还有各种‘不通行’,‘没有穿越记录’的种种笔记。 这个男人固然机灵,但他的机警,是衍伸于自己一针一线缝好的图纸和锦囊,他踩过的坑、吃过的苦、受过的累,这些都变成了他下一次旅程上的武器。 他的成长,到底是经历了什么苦痛交换来的呢,他也仅仅,才这个年纪而已啊,如果换成普通的同龄人,也不过是读书后刚刚进入社会工作的阶段。 “姿仪。” 王逸抬起头轻轻喊了她一声。 文姿仪心领神会的过去,心跳有些加快。 “好了,我占卜好了。” “嗯。” 王逸的表情还是刚才的样子,文姿仪从他的脸上看不出结果是好还是不好。 “我反复确认过几次结果······” 正要继续听王逸说下去,文姿仪的眼睛忽然猛地一疼,同时整个眼睛的反射区和太阳穴有一种突突的跳跃感。 “这是!” 同样有这种症状的,看样子不止文姿仪,王逸也在同一时间捂住了上额。 视野里,先是痛得有泪水溢出,紧接着突然闪出了一片雪花屏般的带状,伴随着太阳穴的跳动,那里逐渐映出了一行字。 ——去泗水。 第128章 新路 北方的春天来得快,去得也快,几乎是一年当中最短的季节。 对于大多数行业的人来说,春季适才刚刚开工,还接不到什么活。 然而在申京郊外六环的延溪镇子里有一处小院,这家的主人从上个月就开始忙活起来。 周正的手里每天都拿着一本《桑苗培育手册》,另一只手把着笤帚。 每天睁眼的第一件事就是去前院看新苗的长势,睡觉前的最后一件事就是看看大门有没有关好,有没有别人家讨人厌的鸡鸭鹅溜进了自家院子散步。 他这几个星期特意走街串巷,打听清楚了附近居民家畜养的牲畜,还好,没有人养那种特别喜欢叼啃小树苗的羊。又到市镇上买了上等的农药和肥料,那些小青虫啊,卷叶虫啊最好别在他的院子里出现,否则一律格杀勿论。 为了有限的土地养分能把这些桑树籽养活,周正特意把边上的大树伐下来做成了架子。不然相距太近,怕它争夺桑树籽的养分,让秦姬不好生长。 总之各式各样的考虑都想到了,赶在春播的四月中旬,按时把桑树籽种在了前院的土地里。大概半个月之后,桑树籽萌芽了,从此,周正除了偶尔联系一下谁谁接个电话,其余时间便一门心思地投入在了这片田地里,直到前两天他给桑苗浇完水站起身,他一开始以为是自己起得太猛了,所以两眼发黑。 等到视野逐渐恢复的时候,他才意识到,事情没有那么简单。 这会儿,板凳边上的手机突然响起了铃声。 “喂,你好?” “周哥,是我。” 声音听得熟悉,周正脸上露出喜色:“兔爷?你干嘛呢?怎么这个时候给我打电话啊,我正在院里浇水呢呵呵。” “周哥,我现在在代驾,正开车来你家的路上。你这两天,没有感觉到什么异样吗?” 有,而且大大的有:“兔爷,我正想找时间和你说这事·····来我家?那兔爷你吃过饭没有,用不用我给咱们做点什么吃头,米饭馒头面条,兔爷你选一样····” “周正,如果你那边暂时没有大碍的话,你们就待会见面再聊米面油的事,我想休息一会儿。” “咦?我没听错吧,这不是文小姐的声音吗?兔爷,文小姐也在?” 手机那边这时传来姿言姿语:“王逸是给我代驾,我当然在了。” 周正那边喜滋滋地回了声明白,王逸这边也挂下了电话。 文姿仪在副驾驶座上望着窗外,虽然她怼了周正两句,但听到故人的声音有精神,而且还能接她的话,至少说明对方最近过得还不错。 “姿仪,你的这辆新能源车快没电了,我们去前面的4s店换块电池吧,进了郊区,换电的地方就不多了。” “嗯,你看着办就好。” 大约一个小时之前,文姿仪把王逸叫到了自己公司的地下车库。 当时在蓬莱山上,只有王逸没来得及向梁浩他们介绍,这晃了三个多月之后,一打照面,没想到梁浩对王逸竟然还有印象。 梁浩最先是提议他开那辆黑色阿尔法保姆车送他们去,但是文姿仪却说:“这辆车平时出外勤一直在用,一些娱乐记者早就能把这辆车的车牌号背熟了,万一被拍到行踪反而多事。” 文姿仪没来由地冲边上说了声:“王逸,你会开车吧?” 瞧见王逸点了点头,文姿仪又转向梁浩说:“你看,他会开车。” “上次忘了介绍,他是我的······”说着说着话停在了不该停顿的地方, 肉眼可见的,梁浩的表情逐渐变得复杂起来,王逸心里暗叫:姑奶奶,你倒是把话说完,别在这种让人误会的地方停啊。 “嗯,是上次的朋友,你们可以放心了,而且这两天又没接戏,商业活动也在下周,在公司呆了这么多年,我这点行动自由还是有的吧,我保证不会出事的。” 王逸看着文姿仪左手胳膊上那条用来遮罩的黑色紧身无指袖套,还有她额头上那条轻轻的痕迹,总觉得她后半句话的语气听起来有点虚。 “我会看好她的。” 王逸说完这句,梁浩最终叹了口气,把车钥匙给了王逸,目送着两人上车远去了。 作为蓬莱山来客以外唯一一个知晓事情内情的人,梁浩这段时间听文姿仪复述山上过往的时候,总会听到这个王逸的名字。 期间文姿仪讲述时的那个神态和口吻······虽然她自己一直没有多说什么,也深知公司有着某些明令禁止的规定,但是在她这个年纪,在遭遇这种命悬一线的凶险旅途中,那个彼此之间你救我我救你的人,又怎么可能不去在意呢。 ······ 车开进4s店,充电桩远处有几台,但文姿仪这辆车比较特殊,多数时候不用充电桩,而是要开到换电的位置,有机器自动更换底部的电池。 车子停稳后,机器好几分钟没有动静,好像也没有工作人员过来帮忙的样子。 “姿仪,你在车上等着,我下去看看。” 文姿仪点头回应,却看见王逸下车后隔着车窗,冲她比划了一下手机。 她的手机微信上这时跳出来一个弹窗,上面写着“有事联系”, 是一个昵称叫‘安逸兔’的人申请了她的好友,头像里的男孩抱着只巨大的兔子,笑得像个二傻子。 文姿仪歪过头,好笑地看着弹窗,又看着王逸进入4s店里,才把墨镜向鼻梁上推了推挡住眼睛,点了同意,并且留言:不要太慢。 然而10分钟之后,依然没有人出来,而且,王逸也没有给她回信。 第129章 s店 王逸进入4s店,自动门感应到有人进入迎宾区域后自动向两边敞开,虽然此时还是五月中旬,气温也刚刚好,但是屋子里面立即有一股冷气扑面而来,看来这家店的预算很充裕,空调老早就启动了。 店里的装修亮堂,一眼望去得有五六百平米,造价定然不菲。 原本只是给姿仪的车子快速换块电池,去各个品牌的电池店更换就行,但是距离他们最近的电池店也在20公里之外,经停周正家方向的这条线路,只有这个4s店是最近的一个可以更换电池的地点。 进来之前王逸说实话还有些苦恼,一般人进店都是买车,提车,销售人员热情地围上来,自己张嘴说我要换块电池,不知道对方是什么表情。 然而进来之后才发现根本没有这种烦恼,因为目前为止甚至还没见到人。 ‘工作日的4s店人是会少些,但是这是什么情况,是我到的太早,人都去开早会了?’ 王逸不明所以,决定先在店里转一圈看看。 这家店的装修确实不错,宽敞的平层空间里,有沙发区、咖啡区、甚至还有虚拟驾车体验区,陈列的车型不多,但是新近最有名的「秦」、「汉」系列的两款车型都有展示。 有的车的车门还大开着,可能是因为试驾或者参观的人太频繁,所以就没去阖上吧。 只是,这里的人呢?王逸朝着员工工作区走去。 外面的展厅和员工工作区之间,有几扇推拉的毛玻璃大门隔着,不用说,质感也是高级的那一档。 王逸推开第一扇进去,两三米外还有一扇,不知道这样设计的目的是什么。也许是因为外面展厅的灯光是暖色系,工作区的灯管是冷色光,所以王逸本能地觉得光线陡然间暗了不少。 当他推开第二扇毛玻璃门进入工作区时,光线似乎又昏暗了几分。 然而有些令人不解的是,这里的接待台,也是空空的。 如果说那些负责销售的工作人员是西装革履去开早会了的话,那其他人呢,这家店的其他顾客去哪了。 王逸的手下意识摸向了腰间,然后才想起自己此时没背着书包,那里也没有登山杖。于是退而求其次的从怀里撵了一张银色的占卜卡出来。 他自上而下刷了一次脸,拉上了黑色牛仔外套的拉链,脚步也随之走得轻了许多。因为一些众所周知的原因,他的警惕心自然比常人来的要高。 王逸这个时候猜测:难道是这家店遭了匪徒抢劫,人质都被安置在了某间靠里的屋子里,由于4s店的现金收入都在员工区,所以展厅外侧才看不到绑匪? 勉强可以说通一部分。 刚刚进入店内的时候,自动门通着店,空调的冷气也没有关,可以确定这家店的里面一定有人在。 如果真是劫匪,自己一个人恐怕当不了大用。王逸左手掏出手机,给文姿仪编辑了一条微信然后放回兜里,微信的内容是: ‘姿仪,十分钟后我会给你打语音,如果超过一刻钟我没有联系你,可以报警,但你切记不要进来。’ 其实不用10分钟,大概几分钟之后,自己就能把里面的所有工作区全部逛完,和文姿仪说10分钟,也是怕最后发现这是一场误会。 然而王逸没有注意到的是,在他给文姿仪编辑的那条微信发出后,待发送的标记一直可怜地旋转了若干若干圈,最后,变成了一个红色的叹号。 王逸深入工作区的走廊后发觉了更多蹊跷的地方:走廊上的灯光不知道被谁熄灭了,原本他担心两侧的办公室里如果有人,会很容易透过毛玻璃注意到他这一侧的动静,但由于这里没有开灯,这个问题倒是解决了。 王逸贴着墙走,左手边办公室的后门是开着的,还在犹豫,背后深处的哪里这时传来一阵脚步声。 王逸没有多想,闪身跨进了左边这侧的办公室,蹲下身子细听。 但是当王逸真的跨进来之后,他感到有些心惊又有些啼笑皆非:他本身也在找人,身后的走廊深处传来脚步声,他应该迎上去问问是谁才是,这又不是在蓬莱山的山屋里,为什么下意识就选择了‘躲’呢? 当下摇了摇头,刚抬起脑袋,王逸不由得深吸了一口气。 自己对面竟然不声不响靠墙坐着个身穿白色工作衬衫的女人,笔挺的工作服这时非常褶皱,当下正死命瞪着他,神情高度紧张。 她的食指正用力地贴着自己的嘴唇,一边颤抖一边使劲,像是在警告王逸千万不要出声。 这下着实有些意外,王逸点了点头。 见到了人,还没来得及高兴······看来,这里是真的有什么事情发生了。 第130章 翻车 正当屋子里的两个人都屏气凝神的当下,偏偏,楼道里又没了动静。 可能也不是没了动静,侧耳去听,有那么一丝鞋履摩擦地面的滋滋声,但是听去向,好像是往着相反的方向去了。 王逸再回过头,对面的女人已经站了起来,她踩着一双高跟鞋,哆哆嗦嗦的,好像随时都会跌回地上一般。 适才两个人都矮着身,王逸没感觉,这一下对面站直了,他才看清女人的小腿以下布满血渍,血模糊啦一大片。 “你······” 王逸也跟着起身好言相问,对面却是神经质的朝他皱了下眉,那架势,就差把‘别跟着我’写在脸上了。 ······倒也无妨,他还没有好心到随便来个陌生人都会去关心的地步。 “那个,我只是想给汽车换块电池······”事情他不想掺和,但是至少来到此地的目的自己没有忘记。 实话说王逸此时已经有了抽身离去的念头,说好的10分钟时间快到了,不管这里有什么麻烦事,他得回车里一趟,而且目前也还没见到什么确切的案发现场,不值得把姿仪和自己卷进这趟混水。 刚追到门口,王逸悄然停住了。 自己的余光,是不是瞥到了什么。 他看了一眼远去的女人,最终还是先顾及眼前,缓缓地转向了自己的左手边,最里侧的办公桌下面,像是团了个什么黑布。 然而,暗红色的液体不知不觉淌到了自己的脚边,并且还在往门口的方向继续蔓延。 太阳穴突突地跳动着,第一反应是这里确实有命案了。 王逸的眉宇瞬间严肃起来,就这样走到最里面的工位蹲下身子。 办公桌的下面,左侧有一个非常拧巴的‘人’,已经没了气。 他的右边有一块很大的空间。 很显然,这里原本可以容纳两个人。 空缺的那半部分,应该就是刚才那个神经质的女人。她小腿下面的血渍也不是她自己的,而是眼下这个人的。 ‘该走了。’ 王逸径直转身离开,几乎一刻没有迟疑,没有管那个死去的人,也没有更多好奇这里的谜团。 理由很简单,办公桌下这个人的死状,正常人办不到,即便是再凶残的杀手,也没有可能将人挤压成这副模样。 所以杀人的,只可能是——鬼。 快步出了门厅,王逸开门上车。 “姿仪,电池先不换了。” 他发动了引擎,见文姿仪在摆弄手机,想起此前自己发的那条微信,于是忙把自己的手机递过去:“等等,刚才是我考虑不周,你的手机不方便报警,用我的吧。” 文姿仪盯着他的眼睛,把手机接过了。 王逸开车驶出岔道,如果一直像现在这样不走错路,剩下的电量勉强也可以支撑他们开到周正家。 他打了一个哈欠,感觉自己的眼皮有些沉,昨天睡得不好,是有些犯困。 刚好太阳光又照进车窗洒在他的身上,暖洋洋的感觉让周身更加倦怠。 等一下,这也太舒服了点····自己是在······ 王逸陡然睁开双眼,打了一个激灵,他阖上眼皮多久了? 自己不是在开车吗? 姿仪? 王逸一偏头看向副驾驶座,可那里根本空无一人! ‘怎么可能?’ 王逸突然想到什么,而就在这个时候,有什么戳了戳自己的左肩,王逸下意识挑了眼额头前方的后视镜······ *** 同一时间,文姿仪推开车门,王逸太久没有回来,这不大正常。 5分钟前,她从车后座椅下面的箱子里取出来一套衣服,整个人滑到后座上,按下了全车的太阳车窗确保外面看不到里面的动静,然后开始更衣。 除了鼻梁上的那只太阳镜,现在,谁也看不出她和几分钟前车上的那个自己有什么相同之处。 第131章 涉局 4s店的电子显示屏里,有一个漂亮的女人已经进入了展厅。 其实漂不漂亮倒也瞧不见,因为这个女人不仅戴着口罩,甚至进入店里也丝毫没有摘下墨镜的意思。 然而,360°无死角的监视器下,可以看到她的长发梳成了两个成熟的低马尾,二分之一左右的距离各套了一个精致的小白菊发带。 上半身她穿了一件米色为主色调的露肩吊带衫,胸前白色的布料和黑色的纽扣相得益彰,既像是居家服,又像是职场多样性的服饰。下半身则是一条看上去轻便丝滑的肉色长裙,有着这种打扮,任谁见了,都会觉得口罩下面生了一副好看的面孔吧。 不过事实上,文姿仪此时的心情有些急躁,在墨镜的后方,她甚至直接开启了右眼的重瞳。 王逸心思那么缜密的人,却长时间没回她消息,展厅又空无一人······ 巡视了一圈没有发现有用的线索后,文姿仪也向着职员工作区走去。 两个玻璃门推开,在工作区的前台,看到了两个有些鬼鬼祟祟的男人。这两个人一个靠左一个靠右,正在前台翻箱倒柜查找着什么。 瞧见这副景象,她确信了这里有问题,只是目前尚不明确这里是人祸还是别的什么。 文姿仪提醒自己:‘买车,我是来买车的。’ “你好?我之前预约了今天来看车。” 用温柔的声线打了招呼,那两个男人闻声注意到她明显吓了一跳,都僵在原地,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谁也没吱声。 左边那个男的明显更加慌张,胸口匍匐着呼吸,向右边的男人投去‘啥情况?’的眼神,等待着对方给他反应。 看来,右边这位络腮胡子浓重的才是主事的人。 她瞄了眼左边的男人,这个人有点鹰钩鼻,文姿仪听到他小声嘀咕道:“查先生,这次,又进来个普通人?” ‘普通人’——文姿仪捕捉到了这个明明很常见,放在当下却显得略为敏感的词语。 照他这么说,那对面这俩,就肯定有什么不普通的地方吧? 她装作没听清:“两位没听到我说什么吗,我从很远的地方赶来看车,外面却连一个人也没有。” 鹰钩鼻看她模样漂亮,说话颇为客气:“美女,这,我们······” 他每说一句回头看一眼男人的眼色,似乎是斟酌有些话要不要说,“我们····也是来看车的,不是卖车的哈。” 他翻过柜台,搓着手来到文姿仪身前:“我们也没瞅见那些卖车的,正找着呢,要不,大家伙一起?” 重瞳之下,墨镜外侧的这两个人都是以普通的人形出现在面前,这说明对方是人没错。只是,这男的没向自己吐露真话。 “那也行,这里光线太暗,我胆子小,一个人也不太放心。” “大哥,”文姿仪绕到络腮胡子边上:“你们在这里就没碰到其他什么人吗?” 络腮胡子看了文姿仪一眼,继续翻起手上的资料,没有说话。 一本笔记本从头翻到尾,页数翻完了,男人才又看向文姿仪,边走边说:“姑娘,我不是存心吓唬你,是你自己今天运气不好,你去推推身后的那扇门,就是你进来那扇,看看还推得动吗?” 文姿仪依言照做,刚进来时那扇毛玻璃门就像焊死了一般,纹丝不动。 “滑头,走了。” “查先生,那这个人呢,不管了?查先生······” 络腮胡子撂下这句话后就离开了,那个鹰钩鼻虽然‘帮’她说了两句话,但还是跟着走了,两个人离开得快,人数一少,接待台立马安静下来。 进了楼梯间,两个人沿着螺旋形的楼梯往下走。 滑头跟在后面颇为不解:“查先生,那漂亮姑娘呢,不带啦?上一次进来的普通人虽然没活下来,但祁同伟那帮人不是还带了一阵子新人吗,你刚瞧见了,这姑娘多水灵啊······” 查礼实手从兜里抽出来,停在楼梯间,点了根烟送进嘴里:“我刚才让她去推门,门动了吗?” 滑头讪笑:“您这说啥呢,那怎么可能动呢?肯定没有啊。” 查礼实轻哼一声:“那你看她的反应,有怕吗?” “······” 第132章 诡异的符号 另一方面,文姿仪来到前台。 那里所有的柜子都被抽了出来,看样子两人此前在这里翻找了许久。 翻找了许久······ 那至少说明王逸短时间内应该没来过这里,不然他肯定和这两个人打过招呼,而他们两个的反应,确实不像是在她之前还遇到过别的人。 刚才她依照男人的话做了,进来时的那扇门根本推不动,而这种门又是没有地锁的,心里一沉的同时大概也有了几分判断,他们可能‘又’意外撞进了什么‘事件’里, 对,‘又’。 只是不知道这个事件和视雪症前两天刚给她们下达的‘去泗水’的命令有没有关系,如果两者根本没关系的话,自己和王逸真可以去买点彩票了。 这么一想,文姿仪不打算再在这里停留太久,因为当务之急是要先和王逸会合。 她抓起面前的一张a4纸,上面的字迹龙飞凤舞,像鬼爬一样,根本不知道写的是什么。 文姿仪只好将左眼闭上,把墨镜稍稍往下挪了挪,露出右眼窥视纸张上的笔迹。 不一会儿,墨水在她的视野里像听话的小孩子一样乖巧的重新组合,形成了一组方方正正的宋体: “它又来了,中午大家都去员工食堂打饭,我明明采购了32盒酸奶,可是小李却告诉我说,她去领的时候酸奶已经没了。” 文姿仪狐疑地挑了下眉,继续往下读。 “我听着她的抱怨,她分析肯定是哪个不要脸的同事,要么就是食堂里的大叔大妈给偷拿了。可是····我却不这么想。因为算上小李,已经连续三个月了,每个星期三,都会有人报备少员工的套件,饭卡、酸奶、差旅费······类目完全不同,有些类目甚至听起来匪夷所思,却总是真的少了一组。” 文姿仪把这张写满乱七八糟字迹的a4纸放下,从这个工位上又抽出另外一张,这张摆的位置非常显眼,是那种性格认真的女孩子做笔记时会特意留下的带有便签纸的纸张。 这一篇,是暗紫色的笔记,色调让人看了有些不舒服。 纸上画了一个大大的六芒星,几乎将整张纸的空间占满了,奇怪的是,整个六芒星都被涂上了意义不明的紫红色,唯独中间交汇的这处‘星块’像是被刻意做了镂空处理,纯白色,什么也没有。 这张纸的主人只在边边角角的位置上潦草写了一些字,什么‘逢凶化吉’,‘消灾除恶’,‘护命立身’等等,看来她把这个标记当作了护身符一类的东西。 只是这个颜色····文姿仪始终觉得不大舒服,遂将a4纸很快放下。 找到王逸后,问问他好了,这种奇异的符号,他比自己要了解。 这时,她注意到贴在桌面右上角的图画,于是将那上面堆叠的文件搬开,底下是一幅安全疏散图。 文姿仪留意到她所在的这个位置是办公区二期,而就在她的脚底下,如果按照疏散演习图所画的那样,下面还有整整一层,是员工食堂和停车场。 在整个图中,有一个地方是文姿仪最感兴趣的——中控室。 文姿仪沿着安全疏散图的指示找到了中控室,和她想象的一样,透过玻璃窗,里面像九宫格一样摆了三行三列的显示器,视野遍及4s店的各个角落,不过里面没有人在。 “有了这个地方······”文姿仪转动了下门把手,拧不开。 “······我也是服了,别管是现实还是游戏,这种稍微重要一点的场所,每当关键场合,门绝对打不开。” 文姿仪有些无语,如果按照恐怖游戏里正常的剧情发展,接下来肯定需要女主角去寻找线索,杀小怪,遭遇追击,才能找到一把锈迹斑斑的钥匙。 然而。 她从发丝间取下一枚发卡······ 两三分钟后,文姿仪拍了拍手上的土,门开了。 “别!别!!” 与此同时,在右手边走廊的尽头处,传出一嗓子撕心裂肺的嚎叫,喊的不知道是‘救命’,还是‘快逃’,随之传来急促的脚步声,再过不了几秒,估计就会出现在自己的视野里。 文姿仪并没有选择继续等,她推开门,然后熟练地把门带上,上了锁。 监控摄像头很快把这一段走廊的画面传到了显示屏上,她没必要把自己置身在风暴中。 有一个男人从最右侧的显示器里冲到了中间显示器所拍摄的画面里,狠狠地跌了一跤。 “快爬起来。让我看看是谁。” 那个人好像听见了文姿仪的话,向她期许的那样爬了起来,但紧接着就被什么拴住了,硬生生拽离出了画面2。 她急忙把鼠标放到画面1里,按住上下左右调整1号摄像头聚焦的位置。 画面重新对焦后, 刚才那个男人已经不见了,只有一个披着黑布的女人,站在镜头里。 第133章 逢 刚才那个男人呢? 此刻比起这个疑问,更加令人汗毛倒竖的是女人在这时慢慢仰起了脖子······走廊里时亮时暗的冷白光渐渐映照在她的脸上,文姿仪看得清楚,女人的眼眶里面是空的! 无眼无珠! 那般深陷的眼窝里仿佛藏着两个深邃的黑洞,对上视线的时间久了,感觉就会被它吞噬进去。 文姿仪啧了一声咬住下唇,实验性地眯起右眼——在摄像头俯视的视角下,1号镜头里明摆着空空荡荡。 然而当她睁开重瞳,右眼眼皮不禁连续跳了两下,头皮感觉就像是过电一样。 屏幕里,着实有一个女人仰脖盯着镜头,而且圆张着嘴,再加上那两个黑洞洞的眼眶,似乎她看的不是摄像头,而是直接看到了摄像头这边的人一样。 ‘不可能,她不可能能透过摄像头看到我。’ 1号摄像头就是在这时变成了一块雪花屏。 女人眨眼的工夫,已经出现在了2号显示器的画面里,而此时,1号显示器又重新亮了起来。 文姿仪左手握拳贴在唇前撑着头,面色愈发凝重,屏气凝神眼睛一刻不离屏幕,她有点坐不住了。 恐怖的女人杵在前台后面,这时不知道在想什么,良久没有动静。而就在十几分钟前,那两个男人和自己还站在那里。 现在就看,下一步,她要去哪······ “呲啦。” 一声跳响,这次轮到2号显示器没了信号,女人凭空出现在了3号显示器里。 文姿仪立即推开电脑桌站了起来,同时后脖子上已经微微冒汗了,她已经明白: 这个女人要去的不是别的地方,正是她所在的中控室!她熟悉这里,并且明显知道中控室的位置! 迅速重新打量了一遍四周,中控室里没有第二道门,家徒四壁,也没有可以躲的地方,有一个柜子,不用想,进去就绝对出不来。 其他的······ 中控室外,脚步声这时已经听得到了,文姿仪眼看着女人在显示器里一格一格的消失,又在下一块屏幕里一次次出现,转瞬间已经显像在了4号屏幕。 5号屏幕,等她到了5号屏幕,照的就是中控室外面的画面了! 4号屏幕在下一秒终究变成了象征着信号消失的蓝色,屏幕里打出了一个大大的‘miss’,乱七八糟的雪花片跳个不停。 王逸不在身边,她从车上下来身上又没有一件针对厉鬼的物件,这真是最好的局面。 文姿仪如临大敌,她深吸了一口气然后咬紧牙关,右腿后撤半步降低了身体的重心,浑身散发出一股凶狠的气场。 绿色的幽光短暂的在房间里大现,然后汇聚在了她的右眼处,带出一抹玉石般的霞光,她摘下墨镜将刘海拢到后面,睁大重瞳直面着那扇玻璃门。 大量跃动般沸腾的力量从心房位置蔓延到四肢百骸,徒手掰下了电脑桌的一个角攥在手里,要她鱼死网破一次,也不是不行。 来了。 毛玻璃的外侧,那个诡异女人的面庞出现了。 这一刻,文姿仪发现自己即便阖上右眼,左眼依然能够看到女人! 病态的白色,披散的乌发,她就这样直勾勾地盯着玻璃门的里侧,虽然那东西根本称不上眼睛。 仅有一门之隔:文姿仪想好了,不管有没有用,只要女鬼推门或者穿门出现在屋内,她就立刻把手里的桌角甩过去。 两个‘人’彼此直视着对面,生死一瞬,这时一刻松懈也不能有。 不知道在那一头看来此刻自己是个什么样子,然而,奇怪的事情发生了:女鬼的模样在重瞳的盯视下逐渐雾化、变得非常稀薄,然后不知道为什么,它转身向来时的方向去了。 文姿仪保持警戒的姿势等了很久,她很怕女鬼会凭空消失,然后转眼间出现在中控室的哪个角落。 只是即便如此事情和她想象中的还是不一样,对方雾化之后,走廊里的灯都重新亮了起来,中控室的显示器也全部恢复了信号。 她跑到电脑桌前仔细查看。 先是闭上了右眼,然后又睁开,再闭上,接着再睁开。 “不对。”文姿仪感觉自己的cpu快炸了。 “这说不通啊,用左眼看,显示器里确实没有她了。可是,” “可是为什么用重瞳去看,显示器里依然能看到向深处远去的女鬼,它并没有消失····只是颜色,比刚刚浅了一点?” 第134章 梦醒 文姿仪手扶着胸口,她有些糊涂,女鬼不明不白的,怎么就退了呢?难道,真的是被她唬住了? 猜测归猜测,她此时在精神层面上如获大赦,终于主动收了力气,靠在墙边坐下。 全身刚一松劲,就明显感觉到自己体内血液的流速开始放缓。 好在,这种程度,自己已经将将可以承受住了。 这几个月来,比起还在日本的时候,她已经能够更好地控制重瞳的使用,就比如刚才和现在,她可以将重瞳的某些能力随自己的掌控激发出来,也可以在危机暂时退去后将二阶段的能力主动收回。 她吃过太多次使用完重瞳体力不济的苦头,甚至每次在那种情况下自己的身体虚弱得还不如一位70岁的老奶奶。 而现在这样,她就可以最大化地避免这种风险,也避免自己在体力不支后被重瞳的力量夺舍。 当然,虽然比起最初的时候要适应了许多,但身体的负荷还是属于满载的。 她就像是刚刚以冲刺的速度跑完了一组800米,大口喘息的同时眼睛勉力盯着屏幕,那个女人直到刚刚,才从1号显示屏里彻底消失不见。 容不得自己休息,文姿仪扶墙坐回位子,双手放到键盘上,她调试了各个摄像头旋转到各种位置。 仓库、餐厅、停车场、大厅····哪哪都看了,可哪哪都不见王逸的身影。 王逸还能跑到哪去呢?所有的监控明明都找遍了才对。 等等, 如果说这公司里唯一一个不会安装监控的地方······ 王逸醒了大概有一会儿了。 可他并不确定自己当下的状态,活着、死了、重伤?自己在哪?能不能睁眼睛?女鬼为什么没有彻底杀死他?所有这些问题的答案都没有定数。 他感觉自己似是睁开过好几次眼睛了,但是每次看到的都是奇光烁动,大块的色斑在脑袋里像纸人一样晃动,完全无法对焦。 到后来,他才发现自己根本就没有睁过眼睛,那只是一个梦。 一个梦,嵌套着又一个梦。 直到他清晰地察觉到头枕的地方非常硬,硌得慌,自己才迷离地意识到梦早就醒了,但他也没有挪窝。 王逸没有忘记自己方才在后视镜里看到了什么,这时睁眼,很难说那张脸会不会就在他的眼皮前面等着自己。 小时候每次做恶梦,梦里遇到的都是那种体型相差最悬殊的,外表最恐怖的存在,那个时候的他实在做不了什么,啥符也没有,啥咒也不会。所以每次他都选择在跑出几步之后直接找个地方一躺,假装自己已经死了。 有人问他,这样不怕吗? 怕,当然怕,怕得要死。 他能听到沉重的脚步声渐近,然后在对方站到他面前的时候,梦魇往往就醒了。 这次,显然他已经醒了。他听到了细细簌簌的响动,不时滴落的水声,阴寒的冷风······ 以及,王逸瞬间从残存的迷离之音中清醒过来,他的鼻子闻到了一股子血腥味。 微弱的光挤进眼帘,王逸的呼吸顺了一半就戛然而止。 咫尺之外,一双眼睛赫然瞧着他。 是一个半大的小女孩。 “妈妈,这位哥哥醒啦。” 王逸打量了一下女孩,岁数不大,估计才上小学不久,但是在这种背景下无论男女老幼,都不能视作人畜无害的存在。 他从地上坐起来,很快便知道了血腥味来自哪里:在小女孩的身后,靠墙还坐着一个气质成熟温良的女人,她穿着经过手工裁剪修改的白色女式衬衫,装扮让人很有安全感。 然而此刻,鲜红色的血液已经染红了她的小腿,视线向上,对方望向自己的眼神里提防和善意各占了一半。 王逸的瞳孔一缩:这个人自己见过。 就是进门左手边办公室里遇到的那个女人,她的腿伤、长相,和当时那个人一模一样。 王逸没来由地有些警觉,从进入工作区到遭遇女鬼袭击,前后都没遇上两个人。 “······又见面了,先不说这个,你的腿伤不需要处理么?” “又?”女人似乎没听到他后半句话说了什么,眉头瑟缩,又确实是被腿上的伤口所困扰,对方挤出一个十分勉强的微笑:“我们有在哪里见过吗?” 这个对白让王逸有些尴尬,一时间又不知道该怎么回。 当时的光线很暗,难道她没看清自己的脸? 还是自己无意间做了什么让她生厌的事情,毕竟上一次她也是一脸警告的不让自己跟着。 “嗬小兄弟,刚醒来就搭讪吗,搞错场合了吧?” 光线太暗,王逸这才发觉远处还有几个人影。 “我叫张良,”漆黑的两道影子走到光亮下,露出了真身。 “岳子昂。”张良的身后,另一个人报了姓名冲王逸点了点头。 王逸也官方地点头回应:“王逸。” “小哥,”张良过来特别自来熟地搂住王逸的肩膀说:“碰上我们几个是你命大,我们头儿在备电室捡到的你,你当时团的跟个球似的,就差一口气就嗝屁了。别不信啊,你差点就憋死了。” 备电室······憋死······ 这和王逸此前经历的南辕北辙,但他还是礼貌为先,朝那个大学生模样的岳子昂道谢。 “哎,他不是,我们头儿在那呢。” 有些意料之外,却又有些情理之中,王逸暗暗转向另一个人。 女人的笑容温婉,声音也动听: “我叫江水淼。” 第135章 灭烛 ‘江水淼。’ 她似乎注意到王逸一直盯着她的腿看,宠溺地摸了摸小女孩的头说:“小夏,你去和张良哥哥他们玩会儿,妈妈有话要和这个哥哥讲。” “行呀~我不碍着你们办事~” 小女孩懂事地一溜烟跑走了, “张良,你们别擅自去找杜医生,他履历那么多,先照看好自己。” 等女孩被张良和岳子昂领着离远了些,王逸依然望着远处的小女孩有些出神:“您这么年轻,没想到孩子这么大了······” 江水淼先是愣了一下,然后咯咯笑了起来:“小夏不是我亲生的。” 王逸头转向她时,江水淼看着女孩的眼神中水波流转,像包容万物的溪流,她接着刚才的话说: “这个事实虽然我们母女都心知肚明,但是小夏在身边的时候,我不会提,要不,她会不高兴。” “抱歉,闲话说多了。我看你一直在意我的伤口,你不用太惊讶,只要伤势短时间内不会致命,等到这一期结束了就会没事的。” 江水淼的一句话里信息量实在有些大,似乎对方也猜到王逸会有太多的疑问,因此说完这句特意停顿下来,等王逸自己消化。 但是,王逸并没有预想中的惊魂不定,相反,他话到嘴边的第一句话是: “江小姐,我冒昧地问一下,你腿上的血迹,是你自己的吗。” 江水淼闻言有些困惑,她不知道王逸为什么要这么问,但是她也没有做出多余的解释,似乎对于这些离奇的发展早就司空见惯,她直接拉起了自己的裤管。 白皙的小腿肚上,有五道又深又利的抓痕,道道入肉,叫人触目惊心。 这些血就是江水淼自己的,千真万确。 那么,王逸回想起自己当时在办公室里的所见所闻,自己当初推断江水淼身上的血是那个死者的,是否是自己推断错了? 王逸也蹲下身子,使自己与江水淼的视线处于一个水平线上,以此来表示出自己的诚恳和友善:“他们说您是在备电室捡到的我,这腿上的伤,是在那之前,还是在那之后呢?” “这没什么可隐瞒的,救下你之前,我就已经受伤了。” 王逸点点头:“我还想问您一个问题,江小姐,您当真是第一次见到我吗?” 江水淼倒是不知道王逸为什么对这个问题这么执着,她确切地回应道:“嗯,当真。” “不过如果你有什么难处,非要我认可自己此前见过你,我也可以配合。” “不不,那就不用了。” 王逸这时有了一点结论:江水淼并没有撒谎。 腿伤在救下自己之前就存在,这点没错,如果她说伤口是在自己昏迷之后的事情,那就和自己的时间线对不上了,而江水淼是不知道在办公室里自己目睹过什么的。 但是,江水淼所言非虚的话······ 既然她声称没有在这之前见过自己,那么两人第一次见面的时间就是她在备电室救下自己的时候,这个时候的他是没有任何行为能力的——自己的记忆只停留在汽车上看到女鬼的面貌,等于是女鬼将自己搬到的备电室······ 不,也许他从来就没有回到过车上呢? 而且江水淼说的才是真相的话,那么那个当初在办公室里看到的女人根本就不是江水淼! ‘江小姐的伤口发生在和自己见面前。’ 王逸的大脑里这时捋到了一条新的时间线:或许,江水淼的腿伤才是整个已知时间轴上最早的节点呢。 女鬼首先要杀害的人是江小姐,但是出于什么原因让她受伤后逃脱了、而厉鬼知晓江水淼受伤的样子和外貌,甚至连她伤口的位置也一清二楚,因此改弦更张变成了江水淼的样子进行下一次猎杀,而在它第二次杀人的时候,自己则鬼使神差地撞进了现场、可惜的是,那时它的第二个目标已经结束了。 再后来,自己在办公桌的下方······ “你,不要紧吗?” 王逸被面前晃动的手掌带离了思绪。 “你自己应该有结论了吧,我没有对你说谎。” “嗯。” 江水淼抬起胳膊,王逸读懂了她的意思,这是代表双方建立了一种信任的关系。 他搭了把手,帮她站起身子。 “你是巧合之下进入这个是非之地的,我一开始还替你担心,但是现在想想,能意外撞进这种地方,应该都有什么缘分吧。” “你醒来之前我们商量过,这个厕所的位置是这次过关的关键,具体的情况你不了解,也没办法短时间和你解释太多。但是跟在我们附近,你生还的机会肯定会大一些。等他们休息好了,会再出去找一次杜医生,然后就留在这里不出去了。” “杜医生、”王逸沉吟道:“他是不是戴着方形的镜片,头发不是很多。” 江水淼意外地不再说话,眼睛看着王逸的衣角。 空气里的氧分突然凝结得让人窒息,自己起的头,他觉得有责任把话说完: “如果是他的话,那不用再找了,他····死了。” 第136章 他人之痛 “不是吧,说的谁,谁?!” “张良。” 远处的男人像是听见了王逸说什么,提高声音正要再问时,却被江水淼阻止了。 张良止住声,对,小夏还在这里,口无遮拦只会吓到她。 他朝边上努了努嘴,意思是‘你去’,岳子昂会意到他的意思,加入到王逸和江水淼的谈话中。 “江小姐,刚才说的,是什么意思?” 不只是岳子昂自己,几乎所有和他有着同样遭遇的人,黑道白道有一个算一个,都受到过杜医生的关照。 一直以来,杜医生无偿给了他们很多次救助,虽说只要不受致命伤,任务结束就能够自我恢复,但是在杜医生来之前,很多人就是死在了任务结束的前一刻。 杜医生来了之后,他们这些人的存活率有了很大的提高和保证,甚至于只要是和杜医生出同一个任务,都会被视为好兆头。 而且,不光是涉险的时候,听说杜医生在生活中还是一所中学的校长。由于他们特殊的经历,时常要在这里那里饱经危险恐怖的事情,因此杜医生回到现实生活中也一直在他的学校里狠抓安全隐患,几乎每两个星期都要组织全校师生进行一次安全疏散演练。 杜医生曾当着大家的面说他唯一的偶像就是秦川的一位校长,几年前秦川发生地震灾害,那位校长平日里就多次组织疏散演习,后来灾害发生时,他的学生全部迅速疏散,没有一个伤亡报告。 就是这样一个人,一个在他们这里资历很老、危机意识又高的老人,怎么这次说没就没了呢? 岳子昂看向王逸:“你确定杜医生真的走了?” “基本上可以确定。” “我发现你说话怎么这么逗呢,什么叫基本?人死没死还有基本一说吗?” 江水淼瞪了他一眼:“你冷静一下,这次的4s店里一共就这几个人参与,包括查礼实那边的人,都加起来能有几个和杜医生的体貌特征完全一致的?” 岳子昂还是不肯接受:“江小姐,你伤势不便、得有个人留下了陪你一起守着小夏,不然我出去再找一次吧,那个你叫什么名字来着?你说是在哪看到的杜医生?” “进门后左手边的第一个办公室,最里面的办公桌底下。” “好。那你和我再去确认一次。江小姐,我知道你觉得我冒险,我保证,确认完我就带他回来。” “姓王的,你也别存什么侥幸心······” “嗯,我跟你走。”还没等江水淼说话,王逸出人意料地答应了。 岳子昂本来以为他一定会拒绝,不然至少也会拉扯很久才是,正常人怎么会甘心同意这么过分的要求。 王逸这边紧了紧自己的外套,他刚才看出江水淼眼中的为难:姓杜的这个人听上去对他们来说很重要,如果不是亲眼所见,恐怕这两个男的一时都难以死心。这一茬,当初不来楼倒塌,他也有过同样的心情。 “不用惊讶,”王逸从兜里掏出一副二级防护手套一边穿戴一边说:“本来我也是因为你们的搭救才幸免于难,这个人情早晚要还的。” 没有理会岳子昂愕然的表情,他看向江水淼: “但是出发之前,江小姐,这次外出我就不是局外人了,你应该可以跟我详细介绍一下你们的情况了,对吧。” 等王逸和岳子昂从厕所出来,大概是十分钟后的事情了。 江水淼实际上是没有讲完的,但是考虑到效率,她说:“剩下的事,就让子昂在路上和你说吧,早去早回。” 所以王逸听了一半,就和岳子昂出来了。 “你好像不怎么惊讶?”岳子昂到了外面说话声音虚了很多。 王逸点点头:“我和奇怪的事情缘分不浅,所以对于这种情况的抵抗力还行。” “也就是说,”王逸回忆起刚刚江水淼讲述的来龙去脉:“你们所有人虽然身处这座城市不同的地点,但是机缘巧合下都买到了一本名为《恐怖至死》的书,然而你们回到家才发现这本书的纸张是完全粘连的,根本无法翻开······直到某一天书自己翻到了某一页,那页上写有你们各自的名字,以及要前往的地点?” “对,基本就是这样,不过我的书不是买的,是收到的快递。喂,你说话声再小点。” 王逸没管他,继续问道:“可是一本书有那么厚,碰巧凑一桌麻将的概率低得几乎可以忽略不计,但是你们却一起出过好几次‘任务’,是我漏掉了什么信息吗?” 岳子昂停下来不走了:“我其实不知道是第几次对人解释这个问题了,解释得我都有些麻木了。” “那本书的书名不是叫《恐怖至死》么,第一次出任务的时候,不只现在这么点人,当时的场地是一家游乐园,那次有几十个人参加······” “这本书残酷的地方就在于,他会让你一直进入任务,而且进入任务的都是你第一次恐怖经历就在你身边的人,它促使你们彼此培养出各种各样的情感,看着那些人在你面前一个个死掉。” 男人的神色突然颓废了许多:“讽刺吧,直到人数削减成1个人之前,你永远知道下一次和你出任务的人是谁。” ‘只剩下一个人之后会怎么样?’——王逸本来想问这个问题,但是想想还是没说出口,这个问题对眼前的男人来说过于残酷,而且,也根本说不清楚。 “没有什么规则之类的东西吗?” “规则?——哈哈,我们从第三次还是第四次,江小姐就带着所有人把市面上那些恐怖类型的小说翻遍了,为的就是试图去找到那些有可能发生的规则!” “但是在我看来,这哪有什么狗屁规则?市面上的规则怪谈流、无限流、面板流,我tm怎么就看不到自己有什么面板?” 岳子昂的情绪愈发急躁起来:“你也看到了,现在还剩下多少人?” 他的神情又忽然安稳下来:“说实话,我特别佩服江小姐,其他人找了这么多轮,早就放弃了,因为你永远找不到下一次任务里会出现的那个规则,即便找到了近似的,它只要在关键的节点上搓出哪怕一厘米的不同,也是白搭。时至今日,也就只有江小姐还在找规则,找到什么程度呢,江小姐以前经营着一家外科诊所,现在呢,改开书店了。” 王逸挺直了身子听,他心疼这些人,原来还有这么一出变化,同时在捕捉到岳子昂的心态变化后,他愈发坚信江水淼这个人如果能救,尽可能要保住。 她自己恐怕也知道这一点吧,她,是寥寥剩下这几个人最后的寄托,假如她有闪失······ 不过在听的时候,王逸也意识到了一点,那就是江水淼他们这次出的任务,不容易,但还不至于绝望,这一点单凭他们能在这一个地方安然无恙地度过这么久就可以看出来。 如果是在山屋,恐怕早就高潮迭起了。 然而话虽然这么说,自己其实已经栽了一次了。 只是,他想起杜医生的惨状,王逸还是忍不住问自己,为什么鬼没有直接杀死他呢? 第137章 戏谑 “对了,还有件事。”岳子昂往王逸这边靠了靠。 “你说。” “其实我才是张良,” ······ “岳子昂是屋里那个。你别挂心,也别怪江小姐,这是我的主意,她是为了照顾我们俩的情绪,刚才才没有直接拆穿我们。” 张良从旁边人的脸上看不出有什么表情变化,王逸瞥了自己一眼,云淡风轻地摇了摇头:“人之常情,你们经历过这么多次危险,警惕心不高的话恐怕也活不到现在,对吧。” 王逸好像真的没有责怪他的意思:“而且刚见面那会儿,我也觉得应该是你更适合张良这个名字。还在上学?” “嗯,大四,在准备研究生了。” “哦。” “你呢?” “毕业两三年了。” 得知王逸比他也就大个两岁,张良对眼前这个人越发好奇起来:“你进来之后发生了那么多事,随时可能就没命了,你就不害怕吗?” 王逸走在他前面半个身位:“怕啊。” 这声‘怕啊’也没听出来带有多少感情。 “那你怎么一点都不慌呢?” 张良清晰地记得自己第一次陷入这种绝境时,身边人和自己那种惊恐莫名的神色,即使后来侥幸逃生,那种神经质的绷紧感也持续了一个多月,像一条勒在自己喉咙处的细绳。 这次王逸终于停下步子看他了。 男人的声音很低也很平:“我慌的话,解决问题吗?” 对方不说话了,他回过头继续向前走,王逸心说这个时候,其实自己还真有一个问题比较急躁:自己在里面耽搁了这么久,早就超过了当初和文姿仪约定的时间。 按照常理,她是不是已经报警了。不过,由于她特殊的身份,一旦她参与到这个事件里就极难脱身,所以姿仪应该还在车里端着吧, 还是说······ 王逸此时有些矛盾,他绝对不想文姿仪进入这里,更不希望她因此来犯险。 ‘呸,’他在心里怒呛自己:‘别有这么自私的想法好么。’ 然而内心深处,王逸也说不清是出于何种情愫,他却是有那么一点,可能就是唯一一点点的私心,希望她回来找自己。 厕所位于地下一层,要想回到地上他们需要穿过停车场和员工餐厅。 “哎,不是我小瞧你啊哥,下来的时候有江小姐在前面带着我们走,可能是心里踏实吧,我感觉挺快就到厕所了,现在跟着你,我心里有点没底。” 一个是相处了这么久的过命之交,另一个是才认识不到半天的素人,王逸觉得这很容易理解。 两个人在地下指示图前停了几秒。 “是这边。” 停车场里静悄悄的,停着五颜六色新上市的车型,车头的车灯和排气口给人一种‘脸’的错觉,全都笑嘻嘻地望着你。换做平常,张良觉得这些设计尽显丝滑和高端,而现在,他有些不敢看。 他怕看这些车的时候,突然瞧见有什么正在车窗里面也看着他。 “张良,你们这次出任务,一开始没有凑到一起行动吗?” 王逸主动和他搭话,张良舒了一口气,这样也好,说说话总比自己一个人提心吊胆强,至少壮壮胆。 “怎么会,当然是一起行动了。只不过中间突然撞见了现身的‘黑盖头’,江小姐喊了声逃,我们一时急迫,才跑散了。我抱起小夏,和岳子昂往右边岔口跑,江小姐和杜医生应该是往左边跑了吧。” “所以你们是没有看清杜医生他们往哪个方向跑了?” 张良似乎仍旧心有余悸:“那种场合下,厉鬼突然现身,谁还有工夫注意这些?后来再遇见的时候,就是江小姐抱着你,告诉我们鬼朝他们那边追去了。” “她和杜医生肯定遭了大罪了,江小姐伤到了腿,杜医生据说伤的更重,根本走不了路,所以只能江小姐出来搬救兵了。” 王逸点点头,他有些汗颜:自己这回马失前蹄,没帮上别人的忙,倒是给别人增添了不少麻烦。 然而没走两步,王逸的步速没来由的慢了下来。 张良看着心累,催他:“走啊。” “张良,你刚才是说,江小姐是抱着我的吗?” “对啊,你被我们头儿从备电室里捡回来的,虽然我没有亲眼看到,但是江小姐这么说就一定不假,一个姑娘家,我们再遇见时人家横抱着你多不容易,我可是亲眼所见。” “江小姐的力气这么大吗······”王逸小声自言自语了一句。 自己虽然不胖,但作为一个成年男性体重也有130斤了,在自己人生的头25年里遇到的所有女人有一个算一个,能背起他或者把他抱起来还能继续行动的,只有区区两个人: 李莹, 以及借助重瞳力量之后的文姿仪。 单看江水淼的身材体格,和姿仪是差不多的,她竟然不借助任何外力帮助也能把自己抱起来?而且还是公主抱那种极累腰的姿势,王逸略感惊讶。 两人进到员工餐厅,能看见楼梯就在不远处,安全门敞开着一半,可是这会儿,王逸又停住不动了。 张良没好气地抱怨:“你这个人到底怎么回事啊,一会儿胆大一会儿胆小?要不你告诉我上去之后怎么走,磨磨唧唧的,我自己去!” “闭嘴!” 王逸出人意料的没有客气,激得张良一个怔愣。 正欲再讽,张良以为是自己眼花了,因为他感觉王逸的身体好像在颤抖。 “我问你,”前面的男人开口说话之后, 张良确认了,那不是感觉,而是眼前这个是真的在颤抖,甚至连他的声音都在打颤。 “江水淼有和你们说过杜医生的伤势很重,无法行走是不是?” “是,是啊,怎么了,这和我们去找杜医生有什么关系吗。” “江小姐和杜医生都负了伤,两相权衡取其轻,所以江小姐出来寻救助,杜医生原地待命,杜医生原地待命,没错吧?” 王逸说了两次‘原地待命’,张良有一种不好的感觉,他说不上来是什么,但是他感觉王逸好像正在努力推断出什么。 王逸右手快速在脸颊上滑过,刷了一次脸,他的语气终于平稳下来一些:“关键就在于杜医生遭受了无法行走的创伤,也就是说他一直待在我最终发现他死去的那个位置,这也正是我们正在前往的所在。” “对,对,对啊······怎,怎么了?”这下连张良自己的声音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竟然口吃了起来。 “所以,我在你们面前说出杜医生已经死了的时候,我们的江小姐,她完全是知道杜医生死亡的地点的。可是你想想当时江小姐的反应,为什么,她要装作自己并不知情?这难道不是前后矛盾吗?而且,你说她抱着我带你们去了厕所藏身,难道你就不觉得哪里奇怪吗······” 张良恍惚了两秒,这两秒恍如隔世。 这次没等王逸提醒,张良自己就反应过来,他弱弱地冒出一句: “她,她的脚不是受伤了吗?” 两人相视一眼,不约而同地朝着来时的方向跑去。 王逸发现自己之前算漏了一点:他一直觉得当初在办公室里对自己凶的江水淼是假的,而真正的江水淼在备电室救下了自己,并且和众人一直躲在卫生间。 然而,万一从一开始他的假设就错了呢? 假如说,那个女鬼其实在自己昏迷后,自始至终就没有离开过他呢。究竟是‘谁’抱着自己与张良等人会合,又是‘谁’带着他们进入了卫生间? 他们进入在卫生间躲避之后就一直没再遇到危险,是因为卫生间是‘她’口中的生路,一个关键的安全点,所以没有被女鬼发现,还是说鬼其实就在他们眼皮子底下,根本不急于杀身呢? 王逸的头皮发麻,他又想到了在办公室里看到的两个人,活着的‘江水淼’和死去的杜医生,这只鬼为什么杀了一个,放跑了一个,为什么在自己失算之后,又没有直接对自己下死手呢。是它没想杀,还是因为什么原因,不能一次杀掉两个人? 最后,是自己,王逸,他是一个局外人。像张良和岳子昂,直到现在还不知道他到底有几斤几两,是骡子还是马,那么江水淼呢?如果是更加谨慎小心的江水淼,他们口中的‘头儿’遇到了自己,她给出怎么样的反应才更加真实的贴近现实呢? 假如,在办公室里初见时让他别出声,对他凶巴巴又不让他跟着自己的江水淼才是真货,那现在卫生间里的那个江水淼······ 第138章 接你 “卧槽,哥,哥!” 知道了危险这时并不在自己身边,张良的嗓门也大了起来,他一边跑一边急得大叫:“哥,那真正的江小姐等于现在还不知道在哪,她独自一个人,会不会有危险?!” 王逸身手迅捷,这时漂移似的转过又一个弯,支撑脚一蹬,朝着停车场尽头的卫生间全力冲刺。 ‘她有没有危险我不知道,但是那个小姑娘他们一定有危险。’原本是想这么回他,但是听过张良的后半句话, ‘她独自一个人,会不会有危险······’ 有什么念头突然在天庭盖的位置一闪而过,王逸,心头一紧。 “假如,假如鬼杀人的条件是和密闭空间里的人数有关系,那么在我们两个离开卫生间以后,人数的平衡已经被打破了!” 张良一行人聚在一起行动的时候,没有出现伤损,几个人被吓得走散后,江水淼和杜医生两个人立马遇袭; 无独有偶的是,他们四个人在卫生间里分析情形的时候,也没有任何危险降临,自己和张良这番被支去确认杜医生的生死,假如一切真如推断中的那样,那卫生间里的活人,正好也是两个! “哥!哥你等等,你等等啊!那要是,要是厕所里面的江小姐真是鬼!”张良激动到有点语无伦次,“我们这样冲进去,有什么用呢!” “如果她还没来得及下手,我们进入卫生间等于重新恢复了人数的平衡,她动手的条件就不满足。如果她已经下手了,我们就去找真正的江水淼会合,妨碍她下次动手!” 冲到卫生间门口,王逸和张良并没有直接撞开大门,而是用手腕的劲轻轻把门旋开。 若是对方还没下手,这出戏,当然还要自然地演下去。 屋子里的光还是那样,这些天阴雨交加,太阳很少出来,也不知道是不是这个原因,这间太阳能供电的厕所里,灯泡也像是瘪了一样,亮度十分有限。 张良捅了捅王逸,让他看前面,自己长吁了一口气。 他们老远就看见了岳子昂宽大的背影,然而张良却没有勇气出声喊他,他拿着手机,首先朝着他周围的地方照。 江小姐和小夏呢? 张良和王逸彼此对视了一眼,两个人一左一右,向着岳子昂的位置包围过去。 走的足够近了,张良才敢出声:“兄弟,江小姐他们呢?小,小夏呢?” 小夏呢,张良和王逸几乎同时看见了小夏,她不在别处,就紧紧抱在岳子昂的怀里,瘦削的小胳膊好像比起之前更细了,哆哆嗦嗦地拢着岳子昂。 “扑通”一声,王逸看到走在前面一点的张良直接错愕的跪在了地上,他用手掌狠狠捂着嘴甚至能看到手背上鼓起的青筋,鼻翼不停翕动着,仿佛那样还不够,他进而直接张嘴咬住自己的手指,整个人强行压抑着胸腔的剧烈起伏,只是为了不发出一种名为歇斯底里的声音。 王逸循着他的目光看去,小夏的脑袋顶在岳子昂的下颌处,只是,岳子昂的下巴上方却是空的,那里像是西瓜被竖着切掉了一半,只剩下半颗脑袋。 喷薄而出的鲜血早就染湿了女孩的头发,又沿着发丝钻进女孩的领子、迷上眼睛、流进嘴巴······ 女孩像是听到了什么动静,她依然紧紧闭着眼睛,微不可闻地说:“有谁在吗,张良哥哥,是,是你吗?” 张良这时的呼吸反而更加急促了,王逸替他开口:“小夏,是我。我们回来了,我在,你张良哥哥也在,别怕。” “是吗?那就好~子昂哥哥果然没骗我。” 王逸的心头一震:“子昂,他说什么了吗。” 小夏有些俏皮地回答: “子昂哥哥说,‘小夏,没事的,要是害怕你就抱着我,抱得紧紧的,还有,千万不要抬头,也不要睁眼。’” ······ “对,就这么抱着就行,待会儿,张良哥哥会回来接你的。” 第139章 剧中 张良和王逸花了很大的力气才抠开岳子昂锢住小夏的手,小夏站得时间久了,脚下失根,快要站不稳的时候张良一把将她接住。 王逸将岳子昂的遗骸放平,让他的躯干躺平在地面,然后脱下自己的外套,盖住了他的上半拉身子和头。 死去的人肢体好像也会轻上许多,王逸总觉得这具渐感冰凉的遗体轻飘飘的,轻的不正常,生命的重量总是让人难以承载,也无从丈量。 他留意到张良的衣襟上此时沾着很多分泌物,眼泪和口水浸湿了其中的一大片,再加上他现在的情绪依然不怎么稳定,显然还需要时间来调整。 “我来吧。” 他从张良的手里把小夏扶到自己胸前:“小夏,哥哥帮你清理一下脏污的地方,你先不要睁眼睛,好吗?” 小夏听话地点点头。 王逸先用湿巾拂去了女孩嘴唇和人中三角区附近的血渍,从兜里掏出了一块什么剥去了包装纸,轻轻抵到女孩双唇中间的缝隙中。 小夏很配合地张开嘴巴,一股香甜的口感在嘴里瞬间蔓延开来。 “是脆香米!” 王逸浅笑一声,开始清理女孩额头上,以及眼睫毛前面的血污。 过了几分钟,张良的情绪平稳下来了,他有些木讷地走到两人身边:“哥,所以那个‘黑盖头’是根据人数来动手的吗······两····人少的时候?” 王逸抬起眼皮看他:“刚才,也只能说算是第二次印证了我们的猜测,也许是这样没错,也许这只是多了一次的巧合,我们还不能确定这就是规则。” 张良什么也没说,点了两下脑袋。 假如当时自己没有提议去确认杜医生的生命体征,是不是眼下的这一切就可以避免了? 沉重的负罪感压在张良的背上,让他喘不过气。 “我明白你想说什么。”王逸这话显然是在对他说的。 “但其实,厉鬼一直有在引导我们做出她希望发生的事,不管是当初第一次分散你们,还是这一次分散我们,所以,这并不是你的问题。” 王逸觉得自己的话谈不上安慰,但他知道,在小夏面前,有些话张良想说想问,却问不出口,他可以理解,也能够体会。 在他面前的这一队人,至少有一点可以确定,他们并不坏。从他们对待孩子的态度就能看出来,他们没有把小夏当作一个累赘,而是真的把她当成孩子在保护着。 至于这么做的原因,也许在他们不正常的生活中,小夏的天真烂漫是唯一让他们感到正常的存在吧。 并不是说所有孩子都能起到这种作用,街边的童男童女估计他们看都不会看一眼,只有和他们一样身处于风暴中央的小夏,才有着这一层纽带。 张良搬了一把凳子坐过来,岳子昂死了,江小姐不在,要想让自己和小夏活下去,他就不能再任由自己消沉下去。 “哥,我们此前每次离开困境都没有具体的时间,有时候几十分钟,有时候几个小时,长的时候得有十天半个月。” “有一次我觉得自己快要死了,但是下一秒危机却消失了。那本书,从没有写过我们怎样才算是任务完成,也从没写过任务的时间要求是多久。” “小夏也是!小夏也和张良哥哥有过同样的感受!” 两个男人有些复杂地看着女孩,摸了摸她的脑袋。 “······接下来,我们先去找回江小姐,是吧?” 王逸默认:“目前来看,这样肯定没错,人数足够多,即便我们中途有谁发生意外,只要人数不低于3个人,或许就能稳妥一些。” “嗯,小夏也同意。只是······”王逸看到面前的小女孩皱起眉头。 “只是什么?” “小夏在想,如果‘2’是一个禁忌,那么‘1’呢?书里既然没有针对规则的任何提示,那么一切都需要妈妈还有哥哥们来尝试,如果‘2’有危险,‘1’不知道有没有,因为还没有人试过······” 话音未落,王逸突然捂住小夏的嘴。 他和张良两个人都看着对方的眼珠子,噤若寒蝉。 在两个男人的余光中,卫生间的大门不知道是什么时候被打开的,虽然那里没有谁在,但是张良清晰地记得,自己进屋的时候有将房门带好! 几人还在恍惚时,蓬莱山一行积攒下来的经验像是让王逸突然间醍醐灌顶!他向前一脚将张良踹开,同时自己抱着小夏借助那股劲力向反方向扑倒。 张良这一脚被王逸踹得腹部一阵子翻江倒海,但也因此在后倒的瞬间第一时间看到,就在他们刚刚余光看不到的另一面,一个披散着头发的女人揭下了黑色的盖头,悄无声息地矗立在当场。 “怎么会?!” 王逸一时间也慌了神:自己、张良、小夏,房间里明明有三个人才对,为什么厉鬼会现身? 难道厉鬼杀戮的规则并不需要两个人才能触发? 散发女鬼这时看向他这一边,王逸打了个寒颤,他迅即甩出去一张占卜卡牌,卡牌‘嗖’的一声,利箭般从女鬼的前胸扎入,又从后背穿出,扎进了后面的玻璃上。 不是实体? 王逸又衔出来一张占卜卡,他这次没有再扔,而是第一时间划破了自己的左手,血液流出,他即刻在地上涂抹起符文。 ‘不行,这来不及!’ 因为他马上意识到,即使是最简单的符文,也绝不可能在形势突变的几秒钟里画完生效! 张良看出了王逸和小夏这边的危急,他大叫一声,抄起地上断了一只腿的凳子就朝女鬼抡去。 “嘭!” 王逸不明白为什么,张良的这一砸竟然砸出来一个夯实的声音。 然而紧接着张良的面部就扭曲起来,他抡出凳子的那条手臂咔吧咔吧的硬生生被向后折断,有什么看不见的东西正抓着他的脖子,将他整个人勒得面色爆红。 “住手!” “王逸!” 卫生间的门口处一时间又传两个女人的声音,屋子里的几方都有那么眨眼间的停顿。 有两个女人,一个手扶着墙艰难地扒着门边,另一个已经冲到了房间里。 “王逸!快把孩子扔给我!” 闯进屋里的女人声音十分熟悉,装扮却非常陌生,王逸因为局势的起起落落一时间无法辨别出来者的善恶。 “还愣着干嘛?快啊!” 女人的墨镜因为激动的暴喝这时滑落下鼻梁,王逸在看到十字重瞳的那一刻发了狠,用尽全力将小夏抛了出去。 文姿仪瞅准时机同时起跳,在接到小夏后,她做好缓冲措施落地、翻滚、然后一刻不停地向门外折返!王逸则是起身冲到张良面前,用力去拔那个看不到、却死死掐着张良脖子的东西。 黑盖头空洞漆黑的眼眶没有感情地对上王逸,王逸瞬间感觉到自己的脖子上也是一紧,但是他依然没有松劲。 张良明显快坚持不下去了,他的眼珠开始暴突出眼眶,嘴里向外吐着白沫泡泡,王逸这边因为血液无法流通,视野越来越小,神智也即将断片。 须臾之间,脖子上的束缚感突然松开,自己和张良如同破烂一样从绷紧的墙上摔到地面,只觉得眼冒金星。 王逸努力不让眼睛闭上,视野因为供血不足产生的黑暗逐渐减退,黑发女鬼的身影还在,但正肉眼可见地淡化。 只是,女鬼的脸上已经不再是此前看到自己时的面无表情,又或是不知所思的那种诡异的空洞感,那里,正喷薄着最深的怨毒。 文姿仪将小夏接住后连滚带爬地将她带出卫生间,吩咐她就站在卫生间的门口,保证自己往前跨一小步就随时可以回到卫生间里。 随后她又弯腰将门边的女人背起来,在文姿仪背上的女人这时对着边上说:“小夏,拉着姐姐的裙角,一起进来。” 小夏神情激动,但她听话地照做了。 极快地再次进屋后,文姿仪给了江水淼一个眼神, 她将江水淼放下,随后瞪着右眼,驱身站在了王逸和淡化身形的女鬼中间。 在完全昏迷过去之前,王逸听到了文姿仪的声音: “你不能碰的不只是我,他也不能!” 第140章 脱离 不知道过了多久,再一次醒来时王逸打了个喷嚏,感觉气温有点低。 他朦胧地睁开双眼,第一眼看到自己的身上盖着一层薄薄的米黄色毛毯,然后才注意到窗玻璃外侧的光景已经渐黑,远处道路两旁的树木正快速向后移动。 他不在4s店里。 ······ “姿仪?” 又一次叫出她的名字,又一次坐在车上,他和上次一样,看向另一边的车座,然而又和上次不同,这一次,王逸看向的是主驾驶座。 女人明媚的侧脸上似乎染上了一丝丝倦容,王逸的睡意已经完全散去了。 “醒啦?”女人把手放在嘴唇前面,像猫一样轻轻打了个哈欠。 “嗯,就···醒了。” 文姿仪打起右侧的转向灯,脚上轻踩刹车减速,车子慢慢靠边,停在了车道的一侧。 “有话想问?” 王逸点头:“······是。” “你冲进来的时候,我被掐得缺氧,很快就晕了过去,后面的事······” 后面的事,他自然一概不知,只记得张良当时比自己的情况还要严重,也不清楚江水淼她们有没有脱离危险······ 王逸心里没底地瞧了眼窗外,天已经完全黑了,而他进入4s店的时候,正是中午,这中间显然已经过去了很长很长时间,长得已经足够让所有的事情尘埃落定。 他已经完全能够想象,文姿仪即将告诉他的,会是一个‘结果’。 文姿仪的身子稍微侧向他:“你不用太过担心,里面的人暂时还算安全,情况没有太糟,至少在我带着你离开的时候,几个人都还活着。” “暂时安全····带着我离开的时候······” 王逸突然回味过来这句话有哪里不对:“姿仪,这,这是我理解的那样吗?难道说,张良他们还没有离开那里?” 文姿仪没有否认。 “张良的脖子几乎快要被恶鬼拗断,你则是被对方恰好掐住了喉结,卡住了气管。所以实际上,张良还要比你先一步醒转。” “前面发生的事我已经听他们说过了,其他事情我暂且不说,但我知道你也发现了触发厉鬼杀戮的条件——当一定空间里有两个人时,恶鬼将会现身。” 文姿仪又轻轻打了个哈欠,王逸看到她的眼眶里带出一点水痕。 “明明江水淼和杜医生,小夏和岳子昂两次都验证了这一点······其实也不止这两组,算上我遇到的查礼实和那个鹰钩鼻,三组人都印证了这个规则,那你想过没有,为什么在卫生间时,明明厕所里是三个人,厉鬼竟然还是现身了?” 王逸眉头紧皱,恰恰就是这一点他没有想通。 他和张良火急火燎地往回赶,就是为了恢复人数的平衡使厉鬼无法下手,当时如果厉鬼还没有杀岳子昂,那么全员都能保住,如果厉鬼杀害了岳子昂或者小夏,他们及时出现也能保住另一个人。 但是从结果上看,这个办法根本就没有奏效。 冰凉柔软的手指悄无声息地放到了自己的眉间,王逸紧皱的眉宇就这样被展平了。 “想不通也没关系,我来告诉你。王逸,这一切是因为你和我,根本就没有计算在他们这次任务的人数当中。” 看出王逸眼神中的惊愕,文姿仪继续说:“换句话说,不管是你还是我,都是临时卷入这次事件的。他们的那个叫做《恐怖至死》的书,你没有,我也没有,是不是?” 姿仪说的没错,他们是意外闯进这个困局的,张良他们先前已经走过的那些桥段,他们都不曾参与。 “所以当时在卫生间里面,从根本上就算不得是三个人,反而是由于岳子昂的死亡和张良的返回,又一次凑成了满足厉鬼杀伐人数的两个人。” 王逸脸上平静,心中却已经掀起惊涛骇浪:他确实是有很多困惑的点,比如为什么自己的占卜卡扎向女鬼的时候扎了个空,张良抄起来的一把椅子却能击了个实。。。 “那后来呢····由于我们不是这次诡异事件的参与者,因此你才能带着我重新离开那里吗?” 文姿仪摇了摇头:“在我发现你那么久都没有回来后,我换了身行头进去找你,但是当我进入员工工作区后,再去推那扇进来时的门,门就打不开了。所以我想,这次事件的鬼物,或者说诅咒,并不打算轻易放过意外闯进来的无关人员。” 王逸不解:“但是我早在卫生间遇险之前,就被女鬼得手过一次,它那次也没有直接将我杀死。” “为什么前面没有杀你,后面你去解救张良的时候却对你下了死手,你是想问这个吗?” “是。” 文姿仪按开座位中央的控制台,从里面取出两瓶雀巢咖啡,递给王逸一瓶:“这就是另一个问题了,下面是我的猜测,至于准确性,我有7分的把握,你当个故事听听就行。” 文姿仪抿了一小口咖啡:“那个女鬼,我先前也遭遇了,虽然两相对峙,但她同样也没有过多的侵害于我。起初我以为是重瞳将她唬住加上我当时打算跟她拼命····但后来思量过后,我意识到了一个更加可能的原因。” “是什么?” “魍魉。” 忽然听到一个意料之外的名字,王逸怔愣。文姿仪则是不假思索:“魍魉,又或者是蓬莱山吧,是它们对我们进行了标记。于它们而言,我们就像是猎物,但是是被更高猎食者所标记过的猎物。” “更高的猎食者?”王逸好奇到:“是说山屋里的鬼物更加棘手吗。” “嗯,我说这话也不是空口无凭。你也发现了,4s店里的女鬼,并不是随时都会现身。” 王逸回想了一下,前后几个小时,自己确实只在那个虚妄的汽车里,再有就是卫生间见到了4s店的女鬼现身。 “可以这么说,4s店的女鬼只是千奇百怪的都市怪谈里的一个。它害人其实有两个特性:第一,要满足规则。江水淼他们求生活命,需要猜到这个规则,然后利用规则规避致命危险,而女鬼杀人刚好也要满足规则,遵循规则,它们并不像蓬莱山上的鬼物,说杀就能杀。” 王逸同意她的说法。 “第二,4s店里的女鬼并不能随意地切换身形的虚实。这一点我曾经用重瞳试验过,它来找我麻烦的那次,当我感觉到它彻骨敌意的时候,即使不使用重瞳,我的左眼一样看到了它的恐怖。然而当她转身离开后,右眼的重瞳依然能够在监视器上捕捉到她的身影,但是左眼对着同样的画面却什么都看不出来,王逸,你觉得这说明什么?” 王逸眼睛眯了一下:“这说明,4s店的女鬼只有在即将杀人的时候,身体才会具象化,才能被受害者所看到。” “是的,这些东西我们平时无法看到,并非是它不在你身边,而是它也需要和人一样通过执行某些‘程序’或者‘任务’来削弱一些看不到的障碍,当障碍削弱到一定程度时,它才能现身,然后杀人。” 王逸打了个寒噤。 他想起杜医生脸上的那种惊恐万状,想起张良和自己刚看到厕所女鬼时的那种错愕,他以前看过很多本灵异类的小说,里面的鬼魂出场的篇幅其实非常少,即便出现往往也只有一个画面,但那个画面一旦出现也必定意味着它会带走某一个人的生命。 文姿仪看他似乎明白了,才接着说下去:“所有鬼无疑都是恐怖的,但是与这次的相比,山屋里的鬼物随时都可以切换身体的虚实而不需要做什么任务,除了徐公降下的鬼牌束缚,它们杀你也不需要遵守什么规则,它们只是设计决定让谁登山山顶,让谁死在山腰,因此我才说山屋里的鬼物更加高级。” 王逸苦笑:“我从山屋里逃出来,却差一点栽在了都市鬼的手里。” 文姿仪并没有接着王逸的话取笑他:“你说的不对,在蓬莱山上时,随时都有可能发生危险,而我们现在回归正常生活已经有几个月了,警惕心和危机意识都和那时不可同日而语,遇到这种事情也是正常的。” “所以,4s店的女鬼并非不想杀你,而是她很难下手。视雪症所关联的鬼物比它要更加恐怖,更加狠毒,所以普通的鬼物是不敢越级夺食的,而她之所以在卫生间里真的对你起了杀心,是因为它被我们激怒了:我们明明与江水淼一行此次的任务无关,却在它的诅咒当中多次妨碍了它杀人。” 王逸这下彻底明白了:“那张良他们······” 他想到岳子昂,想起张良对自己前后态度的转变,想到初遇江水淼的时候,那个凶巴巴的反应其实是在某种意义上救下了自己,王逸的手抚上额头,脑袋低了下去,自己的能力,真的太小了。 “没有什么办法,能帮他们一把吗······” 他这句话,不是对文姿仪说,也并非是在问自己。 文姿仪手搭在方向盘上,眼睛看着车道,来来往往数不清的车辆,车和车的灯光短暂地照射到对方,短暂地打过照面,然后向着完全相反的方向前行。 “他们有他们要面对的·····我们,也有我们要做的事。江水淼他们这次的任务,因为我们的意外闯入,难度已经大大降低,甚至在我们临走之前,还协助他们摸清了这次求生的关键。” 忽然像是想到什么,文姿仪眉毛一弯,手指在方向盘上打起节奏:“不过这种程度的事件,也许未来,我们确实可以稍加干涉,当个兼职······” 一句说刚说完,就看到旁边的王逸一脸殷切期盼,小表情也是多云转晴,文姿仪略皱着眉哭笑不得:“干嘛,你干嘛这个表情。” 她实在抵抗不了王逸这种替他人喜,为他人忧的样子:“咳咳····” “厉鬼伤人,首先要满足的一点就是打破人与鬼这两个位面的束缚。重瞳既然能看到厉鬼的行踪,我们在后面跟着它,就能顺藤摸瓜知道它们想要做什么。那么,我们只需要稍微动一点坏心思,在厉鬼削弱障碍的路上给它捣点乱不就行了?反正对方因为魍魉或者蓬莱山的标记,一般又不敢拿我们怎样。” 王逸听完捧场地比了个拇指,随后不知为什么手又收了回去:“不行,这工作太危险了。” 他权衡了下文姿仪当下的发展空间和前景:“而且也不如你当演员赚的多,说不定还要更加辛苦。” 文姿仪见他后半句话开起了玩笑,没有好气:“所以说如果哪天真的要做这个工作的话,我肯定是要收费的,而且价格呢,要定得高高的,救人一命千金难换的事情,这价格上的事情,总不过分吧?” 王逸笑:“是是是,这倒也合情合理。” 他将文姿仪那侧的安全带摁开,同时打开自己这边的车门:“我来开吧,路上还有些时间,姿仪你可以到后座睡一会儿、养养神,醒来也就到周正家了。” 王逸下了车,主驾驶位子上的人却还没有动,文姿仪眼睛瞟到后视镜,看到王逸绕到了车屁股的后面,自己才从车上下来。 两个人照面的时候,她故意停下,王逸也停下,感觉她有话说。文姿仪踮起脚尖说轻不轻、说重不重地捶了下王逸的肩膀:“你今天要是一直就这样昏迷不醒,我倒是成了你的代驾了。” 她说完也不看王逸表情,伸了个懒腰绕到车的后方,然后鬼使神差地走过了,“啪嗒”一声,拉开了副驾驶座的车门。 ‘也许未来的哪天,我不再是演员的时候······’ ‘那时,就把这个业务接下吧。’ 第141章 延溪镇 车到达周正他们镇子上的时候,王逸看了下表——已经是晚上8点多钟了。 延溪镇虽然在城区六环,但从名字就可以看出,这地方‘沿溪’,靠着水。这里自古就邻着护城河,于生活上取用方便,因此在这儿住的人可并不少。 这会儿虽然早过了一般餐饮店的晚高峰饭点,但是街道两侧仍然能看到很多今天没能按时下班,多加班了一两个小时才结束工作匆匆正往家赶的白领。 文姿仪是真的累了,两人交换座位后重新上路没多久,王逸就看到她的脑袋像水葫芦似的点啊点的。 索性,在第二个路口等红绿灯的档口,便将文姿仪的座位放倒下去,让她可以睡得稍微舒服些。 在给她披上毛毯的时候,王逸稍稍拉起了文姿仪左手上的无指袖套,那里仍旧是一片黑色,刺痛着他的眼睛,也炙烤着他的内心。 面对蓬莱山上的鬼牌,他们力所能及地尝试了能做到的全部,付出一切才活了下来,但阴云却并非完全散去。 轻轻关上车门,王逸下车拨通电话还没走两步,就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从远处迎上来。 “哎!兔爷!”男人向王逸招手:“怎么这么慢呀,我家是远了点,但也是在城西六环,您中午打的电话,这都开了得有7、8个小时了吧?我都怕您是一脚油门,开到陕西去了。” 王逸附和他:“周哥,这事情说来话长了,您家,现在方便吗?” “方便方便!就我自己一个人住,晚饭早就做好等着你们了,对了,怎么不见文小姐?” 这时身后传来车门的开合声,文姿仪披着米黄色的毛毯下了车。 外面的气温明显比车里低上几度,风刮得她头发向一侧舒展,她把墨镜摘了,鼻梁上架着一副平光镜,镜片后的她,整个人的状态和眼神都还有些迷离,看上去还没有完全睡醒。 周正礼数周到:“文小姐,真是好久不见啦!您这样的贵客难得来一趟,我感觉整个镇子怎么说来的?蓬荜生辉!” 说完又不好意思地瞧向王逸:“兔爷,我这成语用得对吗?” 王逸笑而不语。 “话说您今天怎么穿得这么漂亮,原本是计划外出春游吗?” 文姿仪哼笑一声:“哼,是啊,我这不是就到你家春游来了么。” 说完她看向另一个人:“王逸。” “嗯?” “我饿了。” *** 周正话没说错,他早就在自家小院里备足了一桌好菜。 椒炒牛肉、蓝莓山药、小米辣烧白肉、干煸豆角、辣子鸡。 文姿仪罕见地哇了一声,除了蓝莓山药,其他菜看起来都特别喜庆,辣椒一准儿没少放。 “文小姐,尝尝口味怎么样,蓝莓山药小姑娘都爱吃,我特意尝试了一下,中午做了几个失败了,我自己给吃了,晚上这锅可不赖。” 文姿仪带着称赞的眼神看了眼周正,要动筷子的时候冒出一句:“不对啊周正,这些都是我最爱吃的菜,你是怎么知道,我喜欢吃辣的?” “啊?哦,您说这个啊。”菜合客人胃口,周正喜不自胜,心里大喊了声‘yes’,也就口无遮拦:“就之前,兔爷给我发过您的视频,我按照里面的菜色参考了一下。” “我的视频?” 文姿仪有些好奇,她若有所思地夹起一片烧白送到嘴里品味,眼睛却是停靠在了王逸的脸上,醉翁之意明显不在肉。 王逸被她盯得有点尴尬,摊了摊手:“呃····就是你以前参加过的一档综艺,我忘了叫什么名字了,当时饭桌上其他人都在回答问题的环节,我看你一会儿夹一筷子,一会儿又夹一筷子的,那几道都是偏辣的菜······” 一档综艺,几个镜头,两三道菜,几秒钟的过场,他怎么就记得这么清楚,王逸收了声,避免再继续解释下去, “哦?”文姿仪的眼睑垂下来,轻咬着筷子头,也许是那烧白的味道这时有点上头了,辣食偏爱刺激毛细血管,血液循环由此加快,激得人的脸皮莫名的泛红:“好像,是有这么回事吧。” 悠闲的时光总是短暂的,几人吃好晚饭收拾得当,王逸给三人都倒了一杯茶,三把坐上去嘎吱嘎吱的老旧木椅被摆在了小院中央,惬意而自然。 文姿仪看到了院中央的一抹绿色,指了指周正身后:“这就是我们从山上带回来的····种子么?” 周正陪同文姿仪起身过去看:“是,长得可好了,我平时没什么事的时候,就专心打理这块田地,该松土松土,该修剪修剪。” 文姿仪轻触桑树苗,恰好一阵晚风刮过,纤细的树枝干贴到了她的手背,像是在打招呼。 “当时答应秦姬的事,你做到了。” 文姿仪坐回自己的位置沉默半晌:“周正,你给小院请个保姆吧。我们这趟去泗水还不知道要走多久,你家里,不能没有人照看这些树苗。如果有什么难处,请保姆的费用,我可以帮忙。” 王逸能听出她语气里的温柔,不禁莞尔,他对周正说:“也不用急,等周哥你找到合适的人,我们再动身。” 第142章 泗水 文姿仪看周正又要感动,她不善应付这种场面,于是适时的咳嗽一声。 王逸会意,随即从怀里取出一卷图纸给周正递了过去。 “周哥,你看一下,这个地方你熟悉吗?” 周正接过那只卷轴展开,这是一张有年代感的地图,纸张泛黄,墨迹寡淡,不知道王逸是从什么渠道入手的。而地图的最上方写了几个字:《1991年邹县图考》。 王逸说:“视雪症让我们去泗水,我和姿仪简单查了下,和蓬莱山一样,‘泗水’也是一个宽泛的概念,网上查不出唯一订正过的答案,不过,邹县这个地方有些意思。” 他指给周正看:“这张地图是我在市面上找到的最老的一版邹县地图,九二年的时候,地方政府把邹县改名为邹城市,在那之后,老地图就几乎不再印刷了。具体的位置在山东济宁那边,我和姿仪当时还没出生,周哥,你对这里有什么印象吗?” 周正瞧得仔细,他认真回想起过往,可最后还是摇了摇头:“年轻的时候我倒是在青岛读过大专,邹县、泗水····这两个地方我听同学放假回来提起过,可惜我自己没去到那边走走。” 王逸看向文姿仪,两个人都没有说话。 根据他们此前的推测,这一次视雪症给出的关键词‘泗水’,兴许也与某个蓬莱山来客有着直接关系。 上次,虽然视雪症的指示是让每个人都去蓬莱山,但是文姿仪明显和富士山有着更深一层的关联,她的朋友直接在那里失踪,而她是直接当事人。 所以这次提示让他们前往泗水,王逸和文姿仪就猜想,或许也有哪个蓬莱山来客与泗水有过某种直接关系,而周正是他们几个人当中年纪最大的,走过的路、见过的人也最多,因此他是最有可能的。 不过,眼下这层希望暂时落了空。 还有谁呢,羽田兄妹、李筱月···难道是程梓粟······又或者是已经死去的高威? “没关系周哥,咱们后面再问问其他人,而且这也未必是什么关键线索。” 周正点点头,没一下子帮上忙,他心里有点小失落,不过他转念想到什么:“文小姐,您随剧组到各处拍戏,眼界定然不同凡响,对于山东那边,您有什么涉猎吗?” 文姿仪抿了口茶,将茶杯放回桌子抱胸凝思:“拍古装戏的时候去过泰安影视城,拍近现代戏去了临沂的影视基地,都在泗水附近,但却没到过泗水。” “那这个泗水······是在哪呢?”周正瞧着手里的地图,没看到有这俩字。 王逸回答:“我去楼上的市图书馆查过,泗水最早在秦时叫四川郡,那时川便是河,四川郡境内有淮、沂、濉、泗四条水流,因此四川得名,和咱们现在的四川省完全无关。到了《史记》,四川被叫为‘泗川’,而《汉书》开始,包括后面的北魏的《水经注》,又都改叫‘泗水’,但是所有这些不同的称呼指的都是同一个地方,就是四川郡,秦当初的36郡之一。” 文姿仪接着王逸的话说:“视雪症上次叫我们去蓬莱山,却没有和我们说要去蓬莱山的哪里,又是去干什么,它要么是没打算告诉我们,要么就是被施加了什么限制,没办法说。当然,现在我们在事后以上帝视角回溯,它实际上是想让我们登上蓬莱山的山顶去对付鬼牌。所以说,这次去泗水,应该也是要去找大范围里的某一个点,一个承载了某段特殊过往的点。” 周正听得心里有些激动,又有些后怕:“上次是山,这次是水。。。爬山我没问题,下水我是只板正的旱鸭子····不会游泳啊!” 王逸笑:“周哥你别紧张,游泳我也不会,回头在一起集训几天,打个底子。” 文姿仪稍微有些意外,他们一直觉得王逸的运动神经很好,没想到却对水性不熟。 想到这里神情变得有点凝重:如果这趟他们真要下水····危险搞不好会比上次在山上还要复杂。 说到危险,文姿仪开口道:“这样看来,我们此前将蓬莱山视为幕后黑手的结论是有误的,因为视雪症并没有消失,这次的地点变成了泗水,难道幕后的黑手又换作泗水了吗?显然不是。” “就像蓬莱山本身并不危险,危险的是山上封着的鬼牌;我们这次前去,泗水本身大抵上也没有多大的危险,危险的是潜藏在泗水的什么东西吧。” 文姿仪想到什么:“周正,回头我和王逸再调查一些信息,王逸的店就开在图书馆的下面,上去就能找资料,我会让公司里的人帮忙从其他渠道向那些权威人士多打听一些隐秘的内容,周正你要想办法从民间的老朋友那里问出些东西,民间传说对于旁人可能只是听个乐呵,对我们来讲就不一样了。” “从上次的经验看,越临近视雪症要求的时间,它就会出来的越频繁,目前我们应该还有一点时间准备,但也不充裕,所以我和王逸今天才这么急来找你聊这件事。” 文姿仪的话音突然被手机的微信提醒声打断,而且巧合的是,王逸和周正的手机都滴答滴答响了起来。 王逸摸出手机点亮屏幕,微信的最上面多出一个对话框,名字叫‘蓬莱山来客’,正新奇着,过了两秒,不知道是谁把群名给改了,名字变成了‘视雪症病友交流群’。 ······ 点开群聊,一行小字赫然写着‘一往无前的周’邀请你进入群聊。 王逸这才注意到,群里的人数已经有5个人。 “······周哥,你是什么时候加上的其他人的微信,我怎么不知道?” “这最下面的是李莹吗,你怎么连她微信都有?” “什么微信?”文姿仪好奇道。 王逸把手机拿过去给她看。 周正憨憨傻笑着:“当时从山上下来我发现手机能用了,想着以防外一就把大家的好友加了一下,李莹我看她把您背下的山,想着估计是痛改前非了。至于文小姐,文小姐比较特殊,我就没好意思加文小姐的好友······” 群里这时有个人把自己的群昵称改了,名字叫‘蓬莱山少佐’,这个人发了群里的第一条信息:‘嘿嘿,不知道哪个是我姿仪姐啊?’ 另一个昵称叫‘蓬莱山大佐’的人跟着发言:‘千秋,你这名称······’ ‘哥哥你还说我!你的昵称和我有什么区别吗!偷学!’ 王逸轻哼一声,文姿仪同样忍俊不禁。 周正这时在文姿仪边上对王逸说起悄悄话,颇有点掩耳盗铃:“兔爷,我没有文小姐的好友······” 王逸没明白周正的意思,没有姿仪的好友,姿仪现在就在旁边,来找他做什么呢。 “您要不,拉一下?” 第143章 凤尾香罗 拉,拉一下? “我知道,我们文小姐碍于身份的特殊性,不是谁的微信都能加的。就比方说,要是聊天过程中羽田小姑娘或者其他的谁,把和文小姐聊天的这些记录拿去和其他人炫耀,难免会惹出什么是非,引起什么不好的舆论······”他说完朝文姿仪眨眨眼睛:“我说的是吧文小姐,嘿嘿,这事咱也懂。” “但是呢,兔爷可以把文小姐拉进咱们这个群里,当文小姐有郑重的话要讲的时候,就在群里冒个泡,平时呢,和群里的其他人也不私下加好友,这主意怎么样。然后如果真有什么急事大事,文小姐可以让兔爷当传话筒啊,大不了兔爷再转述嘛。” 文姿仪有点好笑,周正在有用的事情上目前还没有特别管用的时候,但是他在这种没什么用的事上,为她考虑的倒是还挺周到。 她这次没有扫周正的兴致,朝王逸微微颔首、唇间含笑:“那就拉我进去吧。” 新的成员被添加进了微信群里,立马就有人回复。 至于为什么会这样,那是因为文姿仪的微信头像就是她自己,一张她侧身站在夕阳晕光里的照片,这张照片王逸见过,和她微博账号的头像是同一张。 蓬莱山少佐:姿,姿仪姐!没想到您真的会进咱们群!现在!我为自己是这个群的成员感到无比光荣! 蓬莱山大佐:文小姐,此前承蒙关照了。 蓬莱山少佐:哥哥你还不赶快把群名改了!现在这什么什么病友群,这名字像话吗?! 一往无前的周:这个可以有哈,哪位大儒把名字改一下。 羽田千秋激动地输入:‘要不就叫慕文组吧!敬慕姿仪姐的小组。’ 文姿仪回了她一个表情包,那个表情很可爱,表情包的形象就是q版的文姿仪,脑袋上方浮现出三个绵长的省略号代表了她此时的心情,王逸顺手点了保存,估计这是他们公司特意给她制作的微信表情。 于是乎,群里一时间叽叽喳喳,「视雪症病友交流群」这个群名反正是pass掉了,但是不管是始作俑者的羽田千秋还是羽田健一,一时间都想不到合适的名字,王逸看他们犯难,闭上眼睛想了想,在手机屏幕上输入了几个字,点了‘确认’。 ——「凤尾香罗」。 发现文姿仪和周正都看着他,王逸忙解释:“不是,我其实就是随口一说。‘凤尾香罗薄几重,碧文圆顶夜深缝’,是中学时背过的李商隐的两句诗,诗中带文,细腻、含蓄而且隐秘。可能是受到千秋那个‘慕文组’的启发吧······呃,这个名字,是不是有些随意?” “一个群名而已,你还要多正式?”她轻笑道:“就给你这个权力吧。” 群名风波之后,王逸打开语音聊天按下免提,把手机放在桌子上。 几个月没见的几个人在群里聊了一阵,李莹也进入了群聊,但是没有开麦。 王逸复述了今天在4s店里遇到的事情,这令所有人都吓了一跳,群聊的气氛也重新凝重起来,他讲的时候,周正还能听到羽田千秋的惊呼,讲完了,倒是好几分钟都没有人说话。 半晌之后羽田健一才开口:“今天这种情况,应该是王桑的特例吧。听上去,感觉和我们的主线没有太多关联。” “对,我也觉得是特例,”王逸其实自己也没搞清楚今天这个情况究竟算什么,“但是,这也说明个例确实会发生,所以我们平时身上最好还是带上一些防范的用品。” “还有,羽田,你们去过山东没有······” 问了一圈下来,众人得知羽田兄妹根本还没进过山东省,李莹虽然没说两句话,但是也简短地回复了句‘没有’。 如果他们六个人都没去过泗水,就更不要说谁和这个地方有多深的渊源了。 几个比较重要的问题问过之后,文姿仪哈欠不断,眼皮已经彻底耷拉下去了:“周正,楼上有客房吗,我想先睡了。” “有的有的,房间我早就打点好了,平时我家也没什么外人,给您收拾的那间我打扫得可干净了,我领您去看看~” 王逸朝他们摆摆手,文姿仪需要休息,今天一天她几乎没有空闲的时候,进4s店找寻自己估计也是全程顶着重瞳走下来的,这种行为对身体的消耗不言自明。 也就是从刚刚晚饭的档口开始,她才算恢复了一点。 两个人上楼后,院子里剩下他一个,瞬间周围的一切就静默下来。 王逸端起茶杯喝了一口,想到什么,他抬起茶壶重新将一杯斟满,来到桑树苗的前面,毕恭毕敬地弯腰鞠躬,将一碗茶水倾洒进土壤。 “秦小姐,桑树的种子,我欠你一颗。” 那个雨夜,当左腿受了洞穿伤,疯占也已是强弩之末、无济于事时,他原本是要与这个世界说再见的,然而秦姬送给周正的桑树籽救了自己一命,或者说,是替他挡了一命。 蓬莱山上的桑树,是生命的原木,象征着村子和山上子嗣后裔的存续。 同一颗种子在山外,也许只是一颗种子,但那一颗是在八合目,是在不来楼,是由不来楼的将作监秦姬所保管的,还是她在最后一刻才赠予周正的东西。 如果它不特殊······ 向周正借那一颗桑树籽的时候,王逸这么想过。 “我比较笨,在那阵细风中没有明白秦小姐的深意,直到后面阴差阳错地连蒙带猜,勉强走到最后,也才明白那阵风声里您想表达的内容····希望秦小姐不要生气。” “这件事目前只有我和姿仪知晓,我没告诉别人,也没告诉周正。” 王逸蹲下身子,一人一树,相对无言。 没错,当时在秦伯的院子里和秦姬于无声处交谈过后,他倾向于相信,徐福曾经找到了替秦皇续命的法子,只是这种存续的条件极为苛刻,而且其效用并非使人长生,而是在人气绝时短暂地将其救回,然后依然按照自然规律生老病死。 也就是说,如果一个人的体征是50岁,因为突发疾病死亡,这个法子可以将他救活,直到他自然死亡;但如果这个人的体征已经是风烛残年,那么这个法子即使将他在这秒救过来,下一秒也于事无补。 ‘但即使是这样的作用,那么稀少的数量,假如昭然若揭公之于众,不出几日就会引发毁灭吧?我现在,能够理解秦小姐这么做的意义了。’ 不与别人说,不告诉周正,不告诉羽田并不是因为不信任这种简单的理由,恰恰相反,是为了保护他们。 王逸说罢,将最后一捧茶水完全洒下。 当时自己将猜想告诉了姿仪,遭到了文姿仪的竭力反对,因为他们无法确定这种事情的真实性,更何况他是把自己的性命压在了一颗拇指大小的种子上。 这听起来绝对荒谬,风险也是常人无法承受的。 但好在,自己说服了她。 说服文姿仪后,计划还没有结束: 借走一枚有可能具有奇效的桑树籽,那么也要确保另外一件事情:桑树籽是秦姬赠给周正的,说到底,目的是为了护周正周全。而自己借用不属于他的物件,那也必须承了秦姬的愿——护周正平安。 所以王逸告诉文姿仪,一定要先将众人带到山下,有她在,对其他人而言希望会大很多。同时作为交换条件,他表示自己会拼命活下来。 底牌之所以是底牌,是因为只有守口如瓶、耐得住性子的人,才能确保它能够在最被需要的节点,顺利打出去。 要知道这世间有多少底牌是在完全不适合的时间阶段被过早地大曝于天下,弄得满朝文武路人皆知,进而产生了不必要的猜忌和争夺?这些前车之鉴的终局,尘封已久的底牌甚至到最后连使用的机会都没有,就荡消于历史的车轮中了。 “兔爷?您没事吧?” 周正的声音从身后传来,王逸起身过去,他将手里的茶碗放回桌上:“周哥,我没事,给秦姬小姐敬了碗茶。” 周正少有的收起笑容,点了点头。 “周哥,明天早上我们就回去了,泗水一行还有很多不明朗的地方,我们尽可能早回去做准备,就不在您家多留了。” 周正满口的不要紧,他没想过自己在这个年纪能交到比自己小一轮多的朋友,也没想到自己在遇上这种荒唐的事情之后还能活下来,所以身边的这些人在他看来都格外珍重,特别是在自己又一次体会到别离的滋味后。 周正搓着手:“兔爷,我最近开始学画画了。” 王逸惊讶:“这是好事呀,不过怎么想起培养这方面的······” 话说了一半,王逸已经有些明白了。 “我总觉得秦姬没走,不知道为什么,总感觉如果我能把脑海里那时的她复现出来画成画,她就能回来一样······” 王逸的眉间不易察觉地蹙了一下。 周正的话让他想起了几天前在纪念品店的那个下午,当时在视雪症出现之前,自己正在为文姿仪占卜肖晴复原的事情。 龟甲占当时给出的提示是积极的,暗示文姿仪按照当前的道路继续前进下去,将会找到肖晴复原的方法,但是,届时她的选择会牺牲掉具有同等价值的另一个愿望。 占卜的结果真与不真,都无法看到事物未来的全面性,因此总是套着一层朦胧之感,但是王逸这次所行的龟甲占看出的是一个态度,这其实已经属于非常明确的结果了。 但是要牺牲同价值的其他愿望······ 王逸心中祈祷,希望这个牺牲是暗指其他别的什么,而不要这么巧合。 “周哥,不管世事如何发展,我会祝福你的。” “哎兔爷俺知道的,俺都知道的,对了对了!”周正说着跑进屋,找到什么又跑出来。 王逸看见周正的手里捧着一本书,像是老式的那种画册。 “兔爷,我有一份礼物要送给您。” 周正说得认真,王逸忙坐起身站了起来,一时语塞,属实没想到,甚至有点局促。 “兔爷,给!” 周正从那本画册里小心地择出来一张平整光亮的‘纸’,递到王逸手上。 王逸答谢后接过来看。 是一张照片。 照片里像是日出渐起的清晨,王逸一眼就认出,这是在蓬莱山上。 因为这是刚出九合目山屋时的光景, 远处是浩渺的云海和湛蓝的天空,他的眼睛重新看到这个世界,他带着众人真的走出了九合目的山屋,就在距离山顶一步之遥的山眉处。那一幕,他永远也忘不了。 镜头里有两个人,两个人一前一后,倚着栏杆。 一个人背对着镜头,肩膀上的外套裂开一道大口子,里面有块状的棉絮向外翻着,他的右手攥着一把脏兮兮的登山杖,歪着脖子望着山顶的一角,看不到正脸。 他的边上站着一个姑娘,面朝着镜头一侧,格外好看。山风吹乱了她的发丝,她一手抚着鬓角的碎发,眼瞳向着男人那侧偏倚,没人能听到照片里的两人在说什么。 但是王逸知道,他可以。 他将照片宝贝似地塞进上衣衬衫的口袋里,动作失了往日的沉稳,稍微有点不自然:“周哥,谢谢你。那···我也先去睡了。” 周正怔怔地看着王逸,一时间忘了回应,就这样目送着他上了楼。 刚刚,是两人相识这么长时间以来,第一次见王逸笑吗? 想想也不是,但是,这是他第一次见王逸笑得…像他微信头像里的那个男孩一样。 第144章 问候 回到市区,王逸直接把车开到了文姿仪公司的地下停车场,将车停在了紧挨着电梯口的停车位。 车子停稳,王逸解开安全带:“我现在回图书馆,把泗水相关的资料多翻几遍,”他手比出打电话的姿势挂在耳边:“我的手机一直开着,有情况我随时联系。”说着他就把衣服裹紧,又套上衣服自带的帽子,要开门下车。 文姿仪拦住他:“等等,你要去哪?” 王逸一脸茫然:“回,回家啊。” 见文姿仪没有接话,王逸略感困惑, 他的话很难理解吗? “我····哪里做得不对吗?从地下车库出去悄无声息,而且刚好掩人耳目,要是我也跟着你坐电梯上到一层······我怕万一有人在正门盯梢拍到什么,会对你不利······” 文姿仪听他说完终于是笑出了声:“噗···” “王逸,我发现你在这方面怎么反而有点傻傻的,还是该说你是对这种事情缺乏经验呢?” 她也解开安全带,在王逸眼前甩了甩印有她头像的磁卡:“这栋楼里出入门禁都需要刷卡或者刷脸,那些娱记和狗仔没有员工证自然进不了楼,也拍不到他们想要的东西,但是呢,地下停车场不一样啊,只要你肯交钱,随便停。” 哦,原来是这么回事。 “明白了?所以说,跟着我走才是上策,怎么,难道某些人还打算裹紧衣服、压低帽檐,就这么若无其事地自投罗网吗?” 本来还没什么,这下王逸倒是真的把帽檐压低了:“不是,你就别取笑我了······” 两个人来到b2电梯间等电梯下来。 最近的一台电梯看样子停在3层,文姿仪刷卡,电梯指示灯倏地亮起,显示屏上的数字开始缓缓下降。 这栋楼不愧是缴税大户的高档写字楼,装修富丽堂皇,颇有次世代楼宇的感觉。 两两电梯的隔段位置挂着醒目的透明液晶电视,在一段儿童奶粉的广告后面,好巧不巧地播放起文姿仪代言的品牌,她穿着一件青绿色的连衣裙,穿行在郁郁葱葱的树林里,带起品牌商的一水琼浆玉液······ 而广告里的女人此时就站在自己身旁不远处,王逸说不上来是为什么,只是觉得呼吸似乎变得有些滞涩。 当自己并不走在平日的大街小巷,而是走进商场、写字楼、商业街这种重金砸出来的地方,文姿仪的出镜率就越频繁。 “叮咚”。 电梯来到了b2,铁门向两侧打开的瞬间发觉到电梯里面有人,王逸下意识往边上站,刻意和文姿仪拉开距离。 从电梯里出来的是一个西装素雅、头发中长的女人,左眼外侧有一颗泪痣,年龄大概在四五十岁之间,眼神如焗。王逸本能直觉对方不是很好打交道。 也许是自己站得位置本就靠前,对方的眼神锐利地刺向自己,不知道停留了有没有一秒钟,紧接着看到了另一边的人。 “诶?” “姿仪?今天你不休息吗?” 她的声音显得非常意外,这也不奇怪,因为文姿仪一直属于非必要不到公司的类型。 “童姨。” 与之相比,王逸没有听出文姿仪的声音和此前比有什么变化,因此也难以判断对方和文姿仪的交情几何,但是听这称呼,文姿仪对于年长自己十几二十岁的人没有叫‘姐’,一方面和她的性格有关,她没有像世俗那般‘见物加价,见人见岁’的阿谀奉承,另一方面,倒也让王逸大致可以猜到此人在公司里的职位高低。 眼见面前的‘童姨’在与文姿仪打过照面后、眼神又一次挪向自己,王逸没去接她的目光,而是自顾自地走进电梯。 他装作和在场的任何人都不认识,掏出手机翻动新闻,后背靠上控制板那一侧的夹板,手指不断按着开门的按钮,好像在不耐烦地催促要坐电梯的人赶快上来。 “童姨,那我先上去了,后天到了片场我们再聊。” “行~你说了算~” 电梯门合上后,王逸松了口气,没想到一上来就碰到文姿仪的熟人。 不过也不奇怪,这楼里的宣传海报、人形立牌、电视里的广告,他没走几步路,已经看到身边的女孩好几次了。 电梯继续上行,外侧的布景透过透明的电梯玻璃清晰可见,许多穿着干练靓丽的青年男女在公司里奔走不停,也有在喝咖啡聊天的,但是多数人不是在打电话,就是手里拿着一沓文件夹。 与这里的五颜六色相比,自己身上的一身素黑,有那么一点格格不入的意思。 “是不是,不太喜欢人多的地方?” 王逸看着她,像是心事被戳破一般:“有一点吧,也不能说我是社恐,只是人很多的话,那种扑面而来的气压,会稍微有些不自在。” 一层到了。 文姿仪先他一步出了电梯,朝电梯里丢了个什么东西。 王逸抄手一接,就听她在前面说:“给你的福利,大门在前面,你拿着我的卡,一刷就出去了。” 王逸愕然:“等等,卡给我,那你怎么办?” 谁知道文姿仪学着某人的招牌动作,手从额头往下一路拂过下巴:“我‘刷脸’就行啊,不是有人脸识别吗。” “懂了,那······” “文小姐。”王逸的话被突如其来的一声‘文小姐’打断,人群中有两个人主动走进了他们的视野,前面的那位被四五个人簇拥着来到文姿仪身前,再不识时务的人看了都会明白是公司里的大人物,而他身后的人王逸认识,梁浩。 不过他此时的神情举止略显狼狈,脸色也有点苍白,看见王逸,梁浩给他递了个眼色。 “瞧瞧,咱们的大忙人怎么今天有时间来公司里了?对了姿仪,还没来得及和你说,我刚和你的人讲完。”他说着手搭在梁浩肩上,把他推进两人对话的圈子:“上次咱们聊到的,圈子里抢得头破血流的那条s级剧本,我给你拿下了。” 文姿仪没说话,先是打量梁浩,梁浩眼神闪躲,似乎是故意回避她的视线,然后又看向男人,措辞礼貌:“谢谢董事费心周旋,这个剧本的质量和人物设定几年前我拜读过原作者的小说,深有体会,公司投进去的资金,我会撑起来的。” “哎,”他连连摆手:“自家人,在公司这些年了,还谈什么谢不谢的,好说好说。” 他的话锋一转:“刚才那位,是你的朋友吗?” 男人抬眼射向王逸刚才驻足的位置。 ——可是那里,已经没有人影了。 第145章 同窗 王逸是在留意到梁浩眼色的时候动身离开鼎盛传媒大厦的,耳聪目明、又善察言观色的他,自然寻了恰当的时机抽身,但也是因为耳聪目明,所以他听到了董事的那句话。 ——圈里那支抢得头破血流的s级剧本,我给你拿到手了。 不了解娱乐圈,不了解影视圈里的水深水浅,但他心里也有杆标尺,知道能称得上s级的资源,会有多难到手。 类比于其他行业,这恐怕相当于是在市中心黄金地段的把角处找了一个月租金7位数回报8位数的ssr档口,可能还要更甚。 这种机会如果摆在面前,人的口袋里没钱是把握不住的,然而口袋里只有钱也是万万不行的。 这样的剧本,恐怕很多人一辈子也没有机会沾边,然而那个人随口的一句话,这件事就顺理成章的提上日程了? 王逸虽然极力不被心底的小触手所搅动,但还是有点心烦意乱。 诚然,每个人的家世背景生来便带有天壤之别,这无关对错,亦不分人格的贵贱,但于每个个体而言,年少时的影响甚微,随着年纪渐长,这份馈赠的分量就愈发难以忽视, 就像刚刚,那份s级的剧本是现实、是人情、是瞠目结舌,也同样是一道天堑。 王逸的手渐渐攥紧,数年前家道中落一贫如洗,年纪尚浅的他没能挽救什么,即使是现在,他也常常为了带母亲重新融入社会而焦头烂额,纪念品店的经营在他的努力下姑且步入了正轨,但这还不够,只是这样,显然还不够。 他还能做更多,他还要做更多! 8年前家庭出现重大变故的时候,老师和朋友把他叫到身边: “王逸啊,你年纪还小,发生这种事情不是你的错,别太放在心上,你就负责好好学习就行。” 他当时将这些话听进去了,他把学校和家庭于无声处割裂开来,在学校过学校的生活,在家过家里的生活,一日早晚、除了进屋出门前的问候和再见,再没有更多可说的。 其结果,就是放之任之,家里的问题他年纪小不过问,可谁知道自己的父母也没有过问,于是所有有问题的细胞便被搁置在那里,最后彻底坏死。 过去,他将自己的做法标榜为‘听话’,但后来尝到苦痛,才发现他只是借着所有人编给他听的那个理由在逃避罢了。 也许中学时的自己就早已明白这个道理,然而他选择了视而不见。 从过往的思绪中回来,王逸下了66路公交车,车站距离图书馆很近, 市图书馆的轮廓已经出现在了王逸面前。 ‘我想这些,有意义吗?’ 王逸有些自嘲,他想要做更多的事情把家里的那杆房梁支棱起来,只有那样他才有可能去追逐些什么,去提供给别人什么。但是,此刻横在他面前的早已不只有贫富这一道门槛,他得先让自己活下来。 将公交卡揣进兜里,指尖碰到了口袋里的异物,取出一看,是文姿仪那张带着浅浅笑容的工作证。 王逸哼笑。 他将那张磁卡,连同周正送给他的那份礼物一并放进了自己的卡包,那是王逸随身携带的物件。 从前,里面装了十来张救命用的占卜卡牌,几乎与他形影不离,而现在,里面的成员又增加了两位。 一进馆内,王逸直奔前台,那里有他的熟人。 “脑子,是我。” 一个头发寸长戴眼镜的男人坐在书桌前,他手里那本书举得端正,就像小升初以前,所有老师所教的那样,两只手把着书页的两边。 听见有人叫他,他冒失地左顾右盼,发现了那个罪魁祸首。 “王逸?” “我都和你说了多少遍了不要这么叫我!” 王逸充耳不闻,他指了指远端的书架,戴眼镜的男人配合他站起身来探头观望了一下他指的方位: “这次想借什么书啊,又是历史方面的?” 王逸点点头:“这次我要多借几本,我知道你平时在这里书读得多,你帮我推荐几本民俗类别的,要和山东济宁有关的、和泗水有关的······” 脑子眯起眼睛打量王逸:“我寻思你小子最近是想干嘛,你家那个纪念品店玩玩得了,该不会你是想搞点真东西吧····你要去盗洞?” 脑子原姓为刘,本名叫刘百回,是王逸六年的同窗,两个人刚做同学的时候,刘百回还不叫这个名字,那时他叫刘博文,和90年代很多家长爱给孩子起的名一样。 头几年刘百回的学习成绩一直徘徊在后几名,班上的朋友不多,常常自己一个人在第一排看书。 王逸记得清楚,有一次全年级的期末模拟考试,年级大排名的第二天,历史老师面色铁青地进了班站上讲台: “告诉大家一个好消息,咱们班,出了一个满分。” 台下顿时一片惊叹, 王逸注意到他铅笔盒里的幸运摆珠抖了抖,果不其然历史老师的话并没有说完:“多棒啊对吧?” “但是,他的答案和我们历史组准备的标准答案——一、模、一、样!” 最后几个字,老师几乎每说一个字都会“啪”地拍一下讲台,连拍了四下,一下比一下响,每一下都落在刘百回的面前。 这一下,整个班里都没人说话了。 历史试卷,通篇上下写满,有两千来字是非常正常的,得满分对于这种科目已经实属罕见,几届学生都教不出一个。 但如果所写的内容和答案一模一样一字不差,那就只有一种可能了: 作弊,而且是提前偷了答案的那种作弊。 第146章 轨迹 刘百回就这样被提出了全校通报批评,此后在班上没有人与他为伍, 此前他是一个人,在那之后便更没有人接近他。 但是也是奇怪,自那次后,刘百回的历史成绩每次都是班级的最高分,一开始当然是受人取笑冷眼旁观,但是后来次数多了,大家也都习惯了,似乎连老师也默认了他会把抄袭这种行为进行到底,甚至还有其他班级的老师要求算班级平均分的时候剔除掉刘百回的成绩计算。 王逸有一次和他分到一个学习小组,两个人自此结了缘。 一开始刘百回在小组里逢人就道歉:“对不起啊,我那次偷了老师的答案,给班级抹黑了,不过我已经改了。” 走到王逸面前,他又把同样的话说了一遍。 王逸有些生气,没有理他。 当他又去和下一个人说的时候,王逸终于没忍住:“我说你能不能不要见人就道歉?” “一个污点,你当着全校的面不是道过歉了吗?同样的话你还要说多少遍,这样做只会把你自己越抹越黑,越想翻过去就越翻不过去,谁会在乎你改不改,谁会好心的去接你说的话?” 刘百回的讪笑当时就僵在脸上,看上去尴尬极了,他像是不知道该摆出什么表情一样,很久才绷出一句:“你,你啊···我今天第一次,第一次有人回应我······” 王逸当时一愣,鼻尖不知道为什么突然就有点酸。 他连着顺了两回气才开口,语气柔和了不少:“我都不知道该怎么吐槽你,本身你这个行为就确实不对,但是你就是抄,也不能一个字都不差,就照搬啊?” 这么久以来,第一次有人听他说完道歉的话后还会回应他,刘百回的情感终于绷不住了:“我就是学不会!就是学不会!学不会又不想被嘲笑,那次偶然看到老师桌子上的答案,离我那么近,我就,就偷走了!回家之后背了一百遍才记住,考试的时候就按照背的内容写了······” 王逸看不得人哭,但是他也不会安慰人,于是只能调侃他:“我也不知道该说你是记忆不好还是记忆好,说你记忆好吧,你背了一百遍,说你记忆不好吧,你一百遍之后写的连一个标点都不带错的。” 突然间,王逸脑袋里像是打了一道闪电。 这当然是说明刘百回的记忆好吧? “百回,那你后来历史每次都是最高分,是不是你把所有的笔记都背了一百次?” 刘百回抹开眼泪和鼻涕:“是,是啊······我后来把历史书背了一百遍。” 王逸愣了几秒钟,然后他翻开还没做过的数学统考考卷倒数第二题,找出答案后把密密麻麻写了两页纸的答案递给刘百回。 “百回,你看这个答案,背···不是,是读是吧?你读上一百遍······” 那以后王逸替刘百回发现了一个秘密,刘百回不管是什么内容,只要读过一百遍之后必然牢记于心,这种行为并不局限于历史一门学科,数学、物理、地理、政治,除了语文作文、阅读理解这种主观性的题目,但凡老师准备过的带有答案的东西,刘百回无一例外,读过百遍之后全部了然于心。 因此在后面几年,刘百回的学习成绩低开高走直接坐上了火箭,至于高考,那时的他已经是常人无法企及的分数了。 在刘百回心里,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和王逸的结缘直接拯救了他的学业、心理,甚至是在那之后的人生轨迹, 然而回顾这一切,他却觉得自己对王逸有所亏欠,因为在他最需要帮助的阶段,自己却没有帮上他任何忙。 大学毕业后他没有选择进入高薪大厂领一份工资,反而是在打听到王逸的动向后来到了这栋图书馆里就职,一边涉猎更广的书籍,一边在大学里读研读博,当然,这其中的选择王逸并不知情。 “百回,”王逸突然叫他:“我突然想到,你们这里历史一类的书你是不是都看过了?” 刘百回回答他:“基本上吧,大部分我都看过了,除了那种阿拉伯文之类的小语种的看不懂,怎么了?” 王逸听他说完只是喃喃:“你看不懂的······看不懂的····” 他突然想到了什么,眼睛就像是星星般溢出光辉射向自己:“百回,这图书馆里的藏书除了现在展出的这些,有没有你看不懂的······古文书。” 第147章 浮现 午饭过后, 王逸回到了地下一层,他的两只手上各拎了一包借回来的书, 按照图书馆的规则,原本一次性是不允许借这么多本的,但是由于刘百回的这么一层关系,事情变得更加灵活了。 王逸给手机重新充上电。 半小时前,刘百回带着他坐员工电梯上到了市博物馆的顶层,其实也不是顶层,是顶楼下面的一层。 “这楼上还有一层,但是我的卡只能进到市图书馆和这里的倒数第二层,最上面那层我是不够资格的,所以只能带你到这了。也不知道最上面都放了些什么······来,你把我的衣服套上。” 他把自己的工作服递给王逸,然后戴上白手套:“你要的那种书是不可能借得出去的,不过嘛,我可以通融通融,让你拍些照片回去。对了,记得开常光,千万别打闪光灯。” “多谢了脑子,你放心。” 王逸说得郑重,刘百回觉得这肯定是对他很重要的东西,两人相熟之后,王逸对朋友很好,偶尔也会开他的玩笑,但是他认真起来的样子几乎揉不得一粒沙。 “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你尽管开口,如果要出外省缺人手,我和上面请请假,也不是不行。” 刘百回说得不痛不痒。 王逸知道,老朋友想帮忙但是不好意思的时候就会这样,他领情,冲刘百回笑了一下。 假如刘百回跟着他同去泗水,一些关键的节点说不定真的会有奇效,毕竟他的脑袋里现在少说也装了几千本书,而且内容都是信手拈来的那种,约等于一个人形的移动书库。 但是他不可能让刘百回跟着,这不是让他帮自己修个车跑个腿的小事,很大概率会要了他的命。 这个世界上生来就有不同类型的人,有的人处于不幸的旋涡中会愤世嫉俗,巴不得多拉几个人陪自己一起下到水里,看着比自己过得更不好的人才会有一种快感。 有的人已经站在半腰深的水里,却把别人推远,然后转身一个人离开。 王逸此时翻看着手机相册,刚刚拍了有几千张照片,由于书上面的文字他基本上一个也看不懂,所以不知道哪个部分有关哪个部分没用,于是里外里就拍下来很多。 他给文姿仪编过去一条消息:姿仪,我找到一些需要用到重瞳才能看懂的资料,回头还要辛苦你了。那后来,没事吧,还顺利吗。 然后他又给周正编辑了一条:周哥,我大后天准备去游泳馆请人指点一下游泳和潜水,速成教学,几个小时结束,你要来吗? 两条消息发出去,他也没等对方回信,打开台灯便开始一本一本的查找起资料来, 很快,手稿的一页纸就被他写满了。 微信弹窗这时突然有了响动,是文姿仪。 ——水接七分满,事留三分白,我能遇到什么不顺利的事吗?你说的资料是什么,发两张我看看。 王逸看着对方的留言,这倒是像她的风格。他挑了几张自己和刘百回都比较在意的照片,给文姿仪发了过去。 王逸没有什么时间观念,一本书里翻不到有用的内容了立即换下一本,没有人提醒他,他就会忘记吃饭,饿了他就炸两块鸡肉,然后喝口水继续写。 就这么写着写着,人就趴在桌子上睡着了。 再次醒来的时候感觉身上有点冷,他看了眼钟表,现在是凌晨2点半,整个地下一层什么声音都没有, 除了他的这盏台灯,也没有第二处有光亮的地方。 王逸打了个哈欠,没人叫醒他,看来今天保安室值班的老赵是偷懒了。 王逸按亮手机,微信朋友圈里又更新了许多人的精彩日程,有些人抱怨着公司加不完的班,有的人在分享情侣的二人世界,还有各种游戏氪金,电影观感······ 很多人的昵称看上去是那么陌生,即便露脸在九宫格里出镜,也很难认出谁是谁。 他太久没关心过朋友圈里的世界了,一些很久不再联系的人,他们的头像和昵称,早就和过往相识的那个人对不上号,安然地躺在通讯簿里,不知道未来的何时是否会再联系。 切到聊天窗口,文姿仪还没有新的回复,两个人的对话依然停在他昨天下午发过去的几张照片。估计她后面去忙了其他事。 周正的聊天框里也没有新信息,王逸揉了揉眉心,起身给自己倒水。 这有点少见。 周正以往回复他的消息很快,即便是忙着照看院子,一般忙完了也会立马给信。 ‘也许是和我一样,忙着忙着睡着了吧。’ 王逸将笔记本拉回面前,看着自己记录的几篇内容:经过这半天的时间,他对泗水已然有了更多的了解。 山东省济宁市的东北部有一个现成的‘泗水县’,但这个泗水县大概率又是一个障眼法。 他们要找的泗水应该是四川郡,只不过这也算不得是正确答案,因为它的范围太大了。 地跨今天的山东、江苏徐州、安徽淮北、宿州等地区,范围之大,可不是一个县的大小。 人在申京坐着,所有的这些总还是纸上谈兵,至少要先选一个城市作为落脚点去查探。 这个位置,王逸选的就是济宁,理由很简单,它在书面资料和网络论坛上作为关联词出现的频率最高。 到济宁,坐飞机没有直达的航班,需要在烟台中转,前后要花去12个小时,反而是高铁,申京到济宁只需要2个小时,然而考虑到一些需要置办的特殊装备以及文姿仪身份的隐蔽性,开车过去也是一种选项。 济宁市的东北部是两个县级市:曲阜市和邹城市,而泗水县就在曲阜市的北面,这三个地段上中下紧紧挨着。 王逸点击电脑网页进入邹城市的人民政府官网,百无聊赖地滚动着鼠标转轮,三点多钟的凌晨正是人熟睡的时候。 这时,王逸感觉自己突然像是错过了什么,他立马将转轮像回调,一时间睡意全无: 一则旅游资源下方的专题吸引了他的注意,准确地说,吸引他的是一幅石画。 画像上分为三层:第一层画了两个造型诡异的人,戴着奇异的面具,手上提着类似弓箭酒壶模样的不同器具。 第二层刻画了六个人,左手边起的第四个人比起其余人都画得更加精致,体型也更加庞大,王逸觉得他是在听众人讲述什么。 第三层看着很模糊,石板的中心位置有什么很‘新’的东西,之所以这么说,是因为王逸实在看不出这是个人,这东西是活的,但绝不是人形。 越是向下滚动,王逸的眼神越是聚焦,他确定了第二幅图中央的那个人是谁,但他的手没停,他右手输入文字去检索这幅石画里的人物,按下回车键。 左手则急忙滑动手机寻找他们的群聊‘凤尾香罗’。 两边的页面都刷新出来了,然而王逸几乎是连续错愕了两次: 百科显示,第二层石画里的人是个皇帝,千古一帝的秦始皇。 而微信上那个凤尾香罗的群聊也被他翻到了,两个小时前,正常人都在休息的时间,群聊里有了新信息。 只是,那条新信息在他看来非常非常的突兀: ‘该群聊······已被解散’。 第148章 存疑 王逸盯着这几个字看了好一会儿。 群聊被解散带给他的冲击性甚至超过了刚才那幅石画送给他的线索。 为什么,为什么要解散群聊呢? 而且,又是谁做的? 首先,想要解散微信群,根据王逸的经验,只有群主有这个权限······是周正吗? 不,不一定是他。 当时在周正家里,他只知道自己进群的时候除了文姿仪,其他几个人都已经在群里了,但是前前后后,他们并没有聊起过谁是群主。 而且,群主是可以转让的,现在‘凤尾香罗’被解散,说到底只有一点是可以确认的,就是群主至少没有糊里糊涂地转让到自己头上。 除了自己,其他的所有人都有可能是群主,包括后进来的姿仪,原先的群主极有可能将身份转交了。 王逸按捺住心脏的狂跳,尽量让自己冷静下来,这里面有好几种可能性: 第一种,也是自己所不希望的一种发展:文姿仪在这个群里的事情被公司高层所知晓了,并且遭到了强烈的反对,这种反对可能牵涉到了商业上的一些合约条款,因此才被迫废止了这个群聊,而她和自己的微信往来也因此受到了限制。 如果是这种情况,那么文姿仪应该是凤尾香罗的群主。是姿仪将凤尾香罗解散的。 这是有可能的,虽然姿仪在中午给他回过一次消息,但是从下午到现在,她都没有对那几张照片给予新的回信,几个小时可以发生太多事了。 只是····王逸有些疑惑,以文姿仪低调行事的性格,她事先会去接微信群聊群主这样一个位置吗······而且,如果是文姿仪主动解散了凤尾香罗,那么周正他们发现之后应该炸了锅才是,他应该第一时间就给自己微信或者电话轰炸,问清楚是不是发生了什么才对,可现在,偏偏周正也一天没有音讯了。 这是第一种可能性,王逸的眼皮不受控制地有些跳。 还有第二种可能, 凤尾香罗的群主是周正。 文姿仪没有给他新的回信只是因为她在忙工作,这也完全是合理的。但是,凤尾香罗被无缘无故解散是绝对不合理的。周正这么久没有给他回信,却在半夜三更解散群聊······ 王逸有一种念头缠绕上来:如果是第二种情况,那么周正有可能出事了。 他的手指立马按在电话拨出的按钮,待发现屏幕已经切换到电话拨出的界面,王逸又连忙点击了‘挂断’。 不行,他不能打这通电话。 假如是周正出事了,那么很可能早在中午自己发那条微信之后就已经发生了什么,如此一来,两个小时前操纵解散群聊的那个人,极有可能不是周正本人! 如果是这样的话,他反而不能拨通这个电话, 以对方的视角看,周正的电话铃在半夜三点多响起,就说明已经有人注意到了异常,而对方特意选择在凌晨1点多解散群聊,说明他并不想群聊被解散这件事太早被人发现! 想到这里,王逸急忙拉开抽屉,他把里面两柄扑克牌造型的a级硬度指虎揣进兜里,大衣往身上随意一披便急匆匆出了门。 这个时间,不方便联系文姿仪。 他冲到马路上:“出租车!” 还真让他拦下来一辆。 王逸一屁股坐进副驾驶座,直接从兜里掏出5张毛爷爷立在司机师傅面前:“师傅,去延溪镇。如果您能在一个半小时内把我送到,这5张百元钞就是你的。” 司机眉飞色舞,估计是没想到今天的运气这么好:“小兄弟你放心,前面市区里摄像头多,等出了三环,车又少,我把油门给你加足。” 王逸点头不语,但他此刻内心十分懊悔,他后悔自己没有更早一些醒过来。 群聊是在凌晨1点多被解散,越早发现才能越早动身,也许就能有更多的可能······ 至于更多的可能是什么可能,王逸也说不清楚,但是至少比现在要强,现在已经过了3点,即便他以最快的速度赶到周正家,恐怕也要在两个小时之后了。 而两个小时,实在太久了。 第149章 暗情 司机是信守承诺的,出了三环,出租车即刻便像是撒了欢的野马,疾驰在高速公路上。 王逸瞄过两次仪表盘,车速基本没下过120迈,看得出那五张毛爷爷是起到了他想要的效果。 就这样,终于是让他赶在五点之前到达了延溪镇。 “小伙子,用我等你吗?” 王逸下车后司机溜着车经过王逸身旁时对他说:“咳,没有别的意思,看你这么着急肯定是有什么急事吧?这个点路上跑活的人少,要是需要用车我就挨着近处转转,回头再来接你。” 他刚从王逸身上赚到大500块钱,精神不错,想着王逸要是还要回去,自己就做个顺水人情,多少还能再赚笔小钱。 王逸想了想:“那您就别去太远,如果要车,我多半还在这里。” “得嘞!”司机干脆地应了一声然后扬长而去。 王逸这边加快脚步来到周正家门口,他家是老式的铁门,门后面有锁。 如果文姿仪在这里估计能不声不响地把门撬开······ 他四下环顾左右,这延溪镇的凌晨五点街上确实没什么人,除了亮着灯的网吧和酒店,只剩下远处的小吃店里有对勤劳的夫妻在忙活着准备早点,街里街坊还没起床,偶尔能听到两声狗叫。 至少在周正家外面,一切看上去都很正常。 王逸退开几步脚下用力,‘噔噔噔’一段助跑后右脚‘踏’得蹬在墙腰处,紧接着借助惯性左脚蹬在人肩高的位置奋力向上一够,两只手将将好扒住了墙头。 当下腰下一齐发力,人先站上了墙头,一个翻身,利落地翻进了院子里。 院子里没人。 才隔了一天而已,这里的布置也和之前没什么大的变化。 王逸扬头,一层二层都熄着灯,然而对于大多数人,只要不是要起早赶地铁到远处上班或者着急去上学,也本该如此。 但是,他们显然早已不包括在这‘大多数人’里了。 他用手机屏的光亮照了下地面,除了自己刚进来的这双鞋印,暂时没看到有其他翻墙入室的痕迹。 院子里的桌子上有一张字条,他抓到左手。 ——已找好保姆,丁翠兰,手机号:134xxxxx。周一上午或周三下午来看环境。 这是上次文姿仪提醒周正要找保姆的事情。 王逸将指虎抓在右手掌心,轻声上了台阶。 上一次,周正睡在一层。 他和文姿仪被周正安排在了二层的两间房,理由是周正第二天要准备早点,怕动静太大影响两人睡觉,所以他自己住在了一层。 而对于这种带院子的房子,王逸小时候跟着爷爷在老家土房住过一段时间,知道人总有一个习惯,那就是大院的院门肯定会上锁,但是院里的房间是很少上锁的。 王逸戴着手套的左手轻轻拧动一层卧房的门把手,果然是顺滑地一拧到底,门开了。 卧房内比较整洁,王逸第一眼就看向床铺:空的,没有人。 但是床上有褶皱,明显是有人躺过这里。 王逸比较注意的几个点,比如房间内是否有强行闯入的痕迹,是否有打斗的痕迹等等,目前来看还没有发现。 他检查了衣柜、床底,确定了一层卧房没有人在,但依然没有开灯:这间房里虽然没人,但是有收拾过行李的痕迹。 一些衣服展开铺在床上和椅子上,不知道为什么没有收起来,也没有带走,但衣柜里空缺一部分的衣物显然不止床铺上剩余的这些,也就是说有部分衣物被带走了。 王逸小心地出了房门,一阵冷风刮起了他的刘海,让他心里有些发毛。 紧了紧衣领,上了二层。 他率先检查了自己熟悉的那间客房,依旧没人,而且这一间比楼下那间更干净,像是自自己使用过后周正收拾了就没再来过,王逸大致转了一圈后退了出来。 最后就是右手边文姿仪当天住的房间了,也是他这次唯一还没有确认过的空间,周正家所有的地方,只有这里没来过了。 王逸依然左手去拧门把手,很顺滑。 然而拧到一半,门栓突然就卡住了,糟糕,这门上锁了? 他将把手回调,又试了一次,这次还没拧到先前一半的位置就卡住了,奇怪······ 王逸盯着钥匙孔发愣,正犯难自己没有钥匙要怎么安静地打开这扇门,突然间有一个诡异的问题浮上心头,不禁心下一震: 把手拧到一半不动,那是房门上了锁不假······ 但是房门如果上锁,把手两次拧动的距离会卡在不一致的地方吗? 不,不对! 王逸突然醒悟过来,这恐怕不是上锁,而是刚刚有人和他一样,里面同样有另一只手也握在门把儿上! 王逸想也不想,抬起脚就对着房门一记飞踹,门‘嘭’得一声弹开。 一个黑影出现在王逸面前,王逸心下骇然的同时左手迅速飞出两张卡牌,“啪啦”一声像是有什么东西碎裂,他急忙将房间的灯光开关按下。 唰的一下,房间里所有的东西都能看清了。 自己面前三四米开外是一面镜子,有两张锋利的占卜卡扎进了碎开的镜面里,而刚刚他看到的黑影恐怕是镜子里的自己。 除此之外,桌椅、床、电视、衣架,一切摆放良好,房间后面开着半扇窗,可能是在文姿仪走后周正收拾完了在给房间通风。 王逸走到镜子前面将占卜卡回收。 “镜子······” 大脑好像在提醒着自己似乎忘记了什么事情一样,王逸觉得自己有什么信息漏掉了。 然而最后一间房里也不见周正的人影,王逸略微舒了口气。 来的路上,王逸甚至做了最坏的打算,他怕在这里会找到一具没有生命体征的身体,目前来说,他没有碰到。 但是同样的,周正不在这里,他反而是真的消失了。 家里有收拾东西的迹象,但看上去并没有收拾完才对。 王逸下了楼,将大门上的锁打开,他招呼司机过来,叫他不要等自己,司机含糊着嘟囔着,末了悻悻地走了。 他准备自己在这里等一等,因为小院桌子上的那张纸条上有写今天会有保姆来看环境,姓丁。 现在周正的电话根本无法接通,她也许是最后和周正有过联系的人。 回到院子,王逸经过大门的时候愣了一下:刚刚自己是解开大门门锁出去的。 总觉得哪里不对。 既然门是从里面锁上的,那么周正又是怎么从家里出去的呢? 难道他也和自己一样翻墙而出么,可即便如此,为什么他要把门从里面锁上,而不是出了铁门后从外面锁呢······ 第150章 管家 最初的一个小时,王逸还多少抱有一丝侥幸心理,期望着周正只是出了趟门,说不定很快就回来了。 但是当院外的声音越来越嘈杂,过往的行人络绎不绝的时候,他便放弃了这不切实际的想法,愈发坐立难安。 他开始给周正家里拍照留证,所有有生活迹象的角落,一个不差。 约莫上午九点出头,大门响起了叩门声。 不会是周正,因为没人会在进自己家的时候还要敲门。 王逸拉开大门,门外站着一个行色匆匆的女人,对方见到他,眼神里满是生疏。 王逸先开了口:“您是,丁翠兰女士吧?“ 女人期期艾艾地回应:“哎,是,是俺。” 侧身让开位置:“您先进来吧,地址没错,是我们家,我们需要一个保姆。” 女人进到院子里后朝里外张望:“之前和俺沟通的那位先生是您的······” “啊,那是我叔。”王逸请她在院子里坐下,给丁翠兰倒了杯茶:“他和我婶婶好长时间没见,赶这次机会去团圆了,所以这房子要找个人临时照看个半个月到一个月。” 丁翠兰听王逸说得有板有眼的,便也放下心来:“对了,这是俺的身份证和健康证,你代你叔看看,你叔是听说俺做事麻利这才选了俺,小伙子别客气,叫俺丁姨就行。” 王逸接过,他没想到这种保姆家政类的工作也需要健康证,他开纪念品店外带炸鸡餐饮,就去医院特意办过健康证。 对着两张证件上的照片确认了来人确实是丁翠兰,王逸点了点头,看样子至少在秦姬这边周正是给她寻了个可靠的管家,暂时不用担心了。 这时,他突然捕捉到了身份证上的什么信息,脱口而出:“丁姨你是,山东济宁人?” “是啊?”丁翠兰诧异道:“这有什么不妥吗?” “不会不会。” 只是,如果丁翠兰和济宁有着这么一层关联,王逸猜想周正选她就不仅仅是因为她做事麻利了,很大概率,是还想和她交流一些别的信息。 但看丁翠兰的反应,似乎她和周正还没聊起过此事,周正就先一步‘消失’了。 眼见丁翠兰的那杯茶水喝完,王逸起身又给她倒满:“丁姨,你见过我叔没?你们先前聊业务是通过电话,还是见到人了?” 丁翠兰受宠若惊连忙接过茶杯:“见过呀,就昨天在早市上,你叔叔去家政公司的门脸儿找保姆,我刚好在。” 王逸哦了一声,他开始认真思考一种可能, 周哥会不会在去了早市之后就没回过家?他并不是在家里贸然消失的,而是在外面······ 不对,他很快又否定了自己的想法。 因为如果是这样,那此时躺在自己兜里的那张纸条该怎么说?纸条上写明了丁翠兰的姓名、电话,他和丁翠兰在家政公司并没有详谈,还约好了来看环境的时间,那张字条应该是回到家之后写下来的才对。 而且丁翠兰的身份证上写明了她出身山东济宁,这是周正在再次见面的时候百分之百会问及的问题。王逸几乎可以肯定,周正绝对会录用丁翠兰作为这一阵子的保姆。 他特意问得不紧不慢:“那他当时看上去怎么样?”王逸又换了个说法:“您当时对我叔的第一印象还好吗?” “好呀,你叔叔一看就是个本分的人,他当时背着个包,估计是刚买完菜呢。” 王逸眉心动了一下——周正那时就背了包? 王逸这才发现了自己刚刚推论中的错误,他兜里的这张字条,确实是在家中发现的,但这并不代表着字条就是回到家后才写的。 字条上有丁翠兰的姓名,最重要的是有她的联系电话。 王逸相信周正能记住丁翠兰的姓名,一直记到他回家,记上一周、一个月、一年,但是,他不觉得周正的记性能在没有任何笔记帮助的情况下支撑他将丁翠兰那串陌生枯燥的电话号码一直从早市记到家里,然后还能在家里默写下来? 所以,这张字条更有可能是周正在家政公司时一边闲聊一边找笔抄下来的,而此后周正本人并没有回到家中。 不,按照目前王逸掌握的情况,准确的说是周正想回来,但不知何故没能回来。 在那之后,是有其他的什么人带走了他,拿走了这张字条并返回家中把纸条放在了桌子上,等待着它被人再次捡起······ “丁姨,谢谢你。这是家里的钥匙、我的电话以及微信,您添加一下,我回头会再联系你。” 王逸着急出门,身后的丁姨却叫住了他。 “还有什么事吗?” 丁翠兰有些扭捏着不好意思:“小伙子,那个你叔他,还没交钱哈。” ······ 王逸花了两秒钟理解情况,然后微信给丁翠兰转账:“多的一点钱,过些天我恰巧要去您老家玩几天,有些景点我不熟悉还要请教您,就当作是给您的小费了。” 从周正家出来以后,王逸看准午饭休息时间,先给文姿仪去了一个电话,他几乎可以确定周正是被人带走了。 奇怪的是,不管是电话、微信还是语音留言,文姿仪那边始终都没有接起。 而他们的上一条聊天记录,还停留在昨天中午王逸发的那几张照片。 第151章 前手局 虽然心中存疑,但是王逸当下先去了延溪镇的早市,周正是在哪里不见的,如果带走周正的人想隐瞒,根据他能耐的大小自然能把线索抹除到不同的程度,但是对于寻找的一方来说,只有这个地方可能还残存着些微的蛛丝马迹。 这个时间点,早市已经散场了。 他逛了一圈,找到了丁翠兰口中的那个家政公司,门脸儿不大,是那种服务于附近的小买卖档口。 整个早市走下来大概有4、5处监控摄像头,和城区相比已经算很少了,而能扫到家政公司门面的又只有单单一个摄像头。 王逸跟收拾菜叶的摊贩打听了很多次,终于找到了位于拐角处的财务室。 据菜贩介绍,由于早市管理方的经费有限,所以整个市场的安保和财务都被安排在了一间屋子里,面积不大,装修简单,四面刷了白墙,装了个空调,也就仅此而已。 王逸进去的时候里面人不少,大多都是来缴纳下一个月摊位费的小贩,最里面坐着一位踢踏着拖鞋、脑门油光发亮的男人,嘴里叼着半拉卷烟,肥大的手上灵活地点着钱,正有一口没一口地吞云吐雾着。 王逸刷了一次脸,挺胸张肩,用手指的第二节叩了叩房门。 “你们这些人里,谁是这里管事的?” 那男人停下手里的动作,看见来人模样堂堂而且穿戴整洁,这就赶紧放下二郎腿蛮快迎了上来。 上面有小领导说过,最近城管查得严,还会安排便衣过来走访,而他们市场为了扩增收入,基本上很多摊位是一个劈成两个出租,严格的说都是不合规的。 小领导走之前一再吩咐他,如果遇到这种走访的,一定要记得灵活处理。 “呵呵呵兄弟,是不是又有哪个菜农不按规章出摊了?”男人一改脸上的尖酸刻薄,满脸堆笑着说:“哎,我和他们说过很多遍了,可是有些摊贩就是听不明白,这真不赖我们,回头我再召集他们教育教育,您看,要不就别罚我们钱了······” 他说着给王逸递了一根大前门,王逸不抽烟,但看对方似乎是把自己当作什么第三方了,便接过烟捏在手里,好继续装样子。 王逸没有正面接男人的话,也不明说是罚还是不罚:“你们这儿最近两天的监控录像呢?拿来我看看。” 菜市场的电脑设备老旧不堪,电脑磁盘的内存也是非常有限,男人很配合地叫人给王逸找出来几碟光盘,表示这几天的录像都存在里面了。 王逸摆摆手示意不用任何人协助,他自己会一点点‘检查’里面的内容。 理所当然的,他直接把进度条拉到今天的那碟光盘。和自己预想的一样,所有镜头的清晰度都很差,王逸开了2倍速看了很久,直到一个形似周正的人左顾右盼地进入了视野,走进了那家家政公司。 就是这里。 体型、身高,一切都很像,而且如丁翠兰所说,周正背了个包。 直到那个身影再次从家政公司出来,王逸才将2倍速调成1倍速。 王逸感觉镜头里的周正有点慌张。 他看路不是那种正常的直来直去,相反,他的头四处乱动,这边看一下那边瞄一眼。 周正向南去了,王逸知道,这是往家走的方向,他甚至看到周正掏出了手机,像是在犹豫电话该不该打······ 他出了早市······继续下去,镜头里的画面就快看不到了。 上了小路,周正赶上了红灯。 另一侧的车辆开始通行,一辆辆车东西两向行驶、穿梭不停,清早的路口就是有这么繁忙,周正的身影也随着过往的车辆一时看得见一时又被遮住。 王逸紧盯着画面里的人,一口闲杂的气也不敢喘,终于,南北向的街道重新变成了绿灯。 然而他开始不住地眨眼睛,不出意外的话,果然还是出了意外: 此时南北走向的人行道上,周正,蒸发了。 *** 王逸叫了辆车,请司机直接开到鼎盛传媒大厦的楼下,他找了间咖啡厅,再次给文姿仪拨通电话。 然而电话那头还是一成不变的‘嘟嘟’声。 怪了,先是周正失联,结果姿仪这边也是不遑多让。 王逸手摸进兜里,他身上其实有文姿仪的id卡, 最直白的沟通就是见到她人,然后把事情说清楚。 如果他想,他可以借着这张卡溜进她们楼里去找人,然而这无疑会让文姿仪冒其他方面的风险,王逸一时犯了难。 思来想去,他先在咖啡厅坐下。 他在网上查到了梁浩的个人社交账号,个人介绍那一栏写的是‘文姿仪经纪人’商业合作联系方式和邮箱······ 王逸不准备发邮件,记下那个号码后直接拨了过去。 电话那边很快接通了:“您好?这里是······” “梁浩···先生,我是王逸。” 电话那头顿时沉默:“······王逸。“ “是,我有急事要找文小姐,不知道文小姐她现在在附近吗,能不能接一下电话?“ 又是几秒钟的静默:“······仪姐她现在正在片场拍摄商广,等她那边结束了,我帮你转告她吧。“ 电话挂断了。 王逸略微松了口气,至少文姿仪这边不是因为奇怪的事情才失联的。他依稀记得昨天在地下一层的时候文姿仪确实提起过, ‘童姨,那我先上去了,后天到了片场我们再聊。’ 可是···文姿仪说的后天,应该是明天才对啊······ 他点了杯热牛奶,温度有些烫嘴,只好小口抿着喝。 昨天半夜惊醒后直接一路赶往周正家撑到丁翠兰上门,然后又马不停蹄的赶回来,这一晚他是几乎没怎么睡觉的,此时两个眼皮也是开始打架。 这时王逸的手机屏幕亮了,打开一看,是个陌生的号码发来一条短信。 ——半小时后在黑牛跑马场见面。 信息落款处的名字署的是梁浩。 无妨,他放下杯子,黑牛跑马场是一家日式料理店的名字,高德地图上一查就在这间咖啡厅的旁边。 王逸结了帐直接换到黑牛跑马场落座,然而左等右等距离约定的时间已经过去了一个小时也不见有人推门进来。 他给梁浩打了第二通电话,那边依然很快就接了起来:“到黑牛跑马场了?” “到了。” “你去吧台和店里的老板说,要点一份上好的金丝牛排,全熟,不撒盐。” “啊?” 没等这边细问,电话那边已经挂断了。 王逸不明就里,但还是到了前台,这个时间段店里的客人不多,伙计们完全忙得过来。 店老板笑眯眯地看他:“您要结账吗?” “给我来一份金丝牛排,全熟,不撒盐。” 王逸说话的时候似乎看到老板的眯眯眼睁开了些许,不过当他仔细打量,对方却还是那副模样。 “好的,请您先回座位上稍等。” 十几分钟后,有人来上菜,王逸一抬头,发现是老板亲自端着牛排过来了。 “您的牛排。”他将盛着牛排的盘子端在手上,王逸下意识伸手去接,接过来的时候感觉到盘子的底部有些毛糙。 “请慢用,您点的东西都齐了。” 老板依然不动声色地一副笑脸离开了,王逸同样面若平湖地抬起餐盘的一角,撕下了贴在盘子下面的什么东西。 一个信封,字迹娟秀,是她的字。 ‘王逸敬启’。 王逸扫了一眼便拆开信封,第一行读完他的眉头就已经皱了起来: ‘如果你看到这封信的时候我的手机打不通,那么我大概是已经找到、并且进入泗水了······’ 第152章 豺狼 ‘这一次走得这么仓促,就等你们到了在泗水再会合吧。’ 王逸警惕地看了眼四周,有事情不能在微信里直接表达、不能给他发短信,非要通过写信这种复古繁琐的方式把信息带到他面前,那一定不是单纯的事了。 ‘还记得我之前和你说过,在九合目的山屋里,我曾经做过一次类似于预知梦的事情吗?当时我以为那是蓬莱市来客里惨死的冤魂托梦给我的警示。 那个梦里所展示的内容,真实的就像是我已经亲身经历过一样,说到底,并不是一个好梦。但是我从梦里醒来之后,却凭借着梦里的线索回避掉了极为危险的未来。’ 王逸记得是有这么回事,那时文姿仪还很不愿意回想,开了个玩笑就一笔带过了。 ‘这两天,同样的梦又出现了,这次是关于泗水的。’ ‘我逐渐明白过来,这种现象和前人托梦无关,是重瞳自己的能力。’ ‘王逸,如果说你的卜算卜到的是大家的未来,那这只重瞳拉我进入的梦境,就是我们无论如何也要回避的未来。’ 王逸看着看着不知不觉间已经从座位上站了起来,马上便有两位谦恭的服务员过来:“先生,您有什么需要吗?” 王逸摇摇头,朝前台的方向踱步。 文姿仪的意思是说,按照预知梦里的显示,假如她不先出发到泗水,其他人就会遭遇什么不测,或者对泗水之行的结果有什么反作用么? 他将信揣到兜里。 文姿仪在信中还提到:‘然后,黑牛跑马场的老板是老相识,在我还是籍籍无名之辈的时候就已经开始常常招待我、肖晴还有梁浩了,如果你有什么需要帮忙的杂事,可以和他说。’ 王逸再次看到吧台后面擦着酒杯的店主人,他眼下,刚好有一件事。 *** 耳边有清风,拂过脸颊让人觉得痒痒的,有一股潮气,还有一丝腥味,还有什么呢,还有船篙推开水波的轻微拍水声。 又是这个梦。 文姿仪已经不知道这是自己这两天第几次进入这个梦境了。 上一次进入这个梦境前,自己明明刚在路边停下车啊。 没错,目前的情况超出她的预料,她已经几乎是随时随地都有可能进入梦乡,而好巧不巧的,她偏偏还是选择的自驾前往泗水。 但是好处在于,她可以确定自己此行的目的地是他们真正要找的泗水,因为当她距离这个目的地越近,她进入梦境的次数就越频繁。 早在天亮之前,她就已经抛弃了弃车去坐高铁或者再找个人代驾的想法,因为那样的风险更大,谁也不知道身边多出一个不熟悉的人,会在她睡去的时候做些什么,更何况在那个预知梦的昭告里······ 又一次从阴潮的梦境中醒来,文姿仪喘着粗气,她逐渐分不清楚梦境和现实,因为这种穿梭的次数已经太过频繁,这种频繁甚至模糊了梦与醒的边界,让她不得不提防所有人。 擦去额头上的冷汗按亮手机,果然,已经没有半点信号显示了。 她要提防新遇到的所有人,她需要同伴,但偏偏这次,她不能让王逸在身边。 因为这一趟,她必须独自抵达泗水。 在某一次的梦境中,她突然回忆起来这个梦前半部分的故事,自己在和王逸周正他们驱车寻找真正泗水、挨个排查可能地点的途中,遇到了另一伙人。 不知道是谁走漏的风声,也不知道自己是从什么时候被人盯上的,他们在寻源问路的过程中着了他们的道,而那伙人的目标并非普通的劫财或者劫色。 文姿仪在梦里变成了第三视角。 在一出事先安排好的交通事故中王逸在大火中消失,周正几人奄奄一息却在车里遭到刀杀,而昏迷中的自己则被绑走,他们还给她打了吐真剂,然而对方不知怎的似乎对她的回答并不满意。 接着,在胁迫的交易下他们诱出了王逸,也不能说是引诱,因为文姿仪知道王逸肯定会来找她,也不可避免的会掉到对方设下的陷阱里, 王逸死了,她才知道对面所要的东西是什么。 在她做过无数次的那个预知梦里,她其实睁开过眼睛,她知道自己躺在一条竹木船上,就在感受到清风、潮气、腥甜和水波声之后。 她睁开眼睛,但目之所及之处,依然是无尽的黑暗。 对方要的是促变后的重瞳,是她的眼睛。 因此,她必须打破这个局面,文姿仪在重复的梦境中尝试过无数次更加小心的接触和行事,她需要帮手,自己一个人无法解决困境。 然而她却发现,只要自己在梦中告诉了王逸梦境的全貌,梦就会自己醒过来而无法继续预知,但如果自己不告诉王逸事情的全貌,最后无一例外地自己会被使用各种手段找到然后绑走,而王逸在这些路径中为了救她,没有一次存活下来。 所以,她不可以让其他人和自己一同出发。 然而此时的文姿仪所不知道的是,她的布置虽然使得自己没有像梦境里那样被人劫走,但那一伙人却绑走了他们的另一个同伴。 变数,还在发酵。 第153章 提前 一辆白色的星汉电车缓缓停在路边不起眼的芳草地里,下来一个皮肤白皙年轻貌美的女人。 此刻她的领口大开,最里面的背心肉眼可见的全部湿透了,有几缕发丝也湿濡的贴着脸颊。 她单肩挎起背包,有些摇摇晃晃地翻过围栏,下了路边的斜坡。 几分钟前,文姿仪又一次从预知梦中醒来。 早在蓬莱山上的时候她就有所发觉,预知梦虽然是梦,但人在里面是有感官的,五感俱在,被人打了会痛,被水呛到了会咳嗽。 而她刚刚,被人在梦里剜去了双眼,这是······第几次了? 她按照梦里的记忆走到了这里,果不其然,斜坡下方有一条船,但是船上并没有船家。 这条小船她在梦里少说也坐了不下十次了,只不过每次都是被人蒙着眼睛架上去的,黑布稍有一点透光,她勉强能够看到一点外面的模样。 她试过在梦里获得一些更关键的信息,比如说弄清绑匪的长相,但她总是在快要得手的时候,梦就自己醒了,所以,她只能在很有限的试探空间里把梦做下去。 文姿仪不知道自己是重复地进去了多少次,才把这个上船的位置摸清。 这条船其实也是有主人的,然而那位婶婶每次都在梦里收了同行绑匪的钱,任她如何挣扎如何使眼色也全当没看见。 此时对方不在倒也省事,要不然自己知道她的为人,此番‘初次见面’也不会给她什么好脸色。 文姿仪解开船锁上了船,自己站在船尾撑篙,一下、两下、三下,当木船开始向前漂流以后便松了手。 她回到船中央,把单肩包牢牢地捆在腰间,然后她卧下身子在船上躺平,闭上眼。 没有去计算船只就这样随意地漂流了多长时间,五月的气候养人,甚至有些舒服。她慢慢感受到两侧的清风、潮气、水波声,唯独没有梦里的那股子腥甜。 “嘭。” 一声撞击,船头触碰到了什么,可能是靠岸了。 文姿仪缓缓睁开眼睛,是的,这一次她的视野里有天空,有大片的云。 她的眼睛还在,没有像梦里那样被人剜去。 泗河,到了。 重瞳在这两天引她进入的预知梦提前警示了意外的险情,然而在预知梦的最后,自己每次睁开双眼,眼前只有无尽的黑暗,也就是说,她在梦里抵达泗水的时候就已经是个瞎子了。 进度条的戛然而止,甚至还没有任何有关泗水内部的提示。 可现在想来,即便进度条向后继续发展,那时的她也只是一个盲人,根本得不到任何有用的信息吧。 而且在她抵达泗水时,王逸他们都已经不在了,即便她的眼睛没事,信息俱全,那又如何呢? 她当下不再去想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横跨一步,从竹木船到了岸上。 歪过头,将头发扎起来露出耳朵,文姿仪把墨镜戴上,贝齿紧咬。 为了摸到更多线索和视雪症要求的准确地理位置,她不得不重复地进入梦境,在梦里以自己作饵循环往复的被处以极刑,而现在,她终于‘活着’上了岸。 她气极了。 “让我看看,想害我的鬼是什么鬼,害我的人又是哪些人。” *** 王逸在黑牛跑马场向店主交代过一件事后赶回到纪念品店里。 记录周正失踪的那两张碟片,他委托店主拿去报案,周正联系不上的时间已经足够24小时,而且有证据表明周正可能会有人身安全问题,满足这两条,已经可以报警立案了。 那两张碟片他和店主看了很多遍,周正虽然看上去像是‘凭空消失’的,但那个位置毕竟只是一条普通的不能再普通的马路,不是五合目这种特殊的地方。 他们认为,应该是有某辆车在经过路口的时候,有人把周正拽上了车。 而具体是哪辆车,事发车的车牌号是多少,就只能找警察帮忙调查该路口的更多监控视角了。 这件事情极费时间,王逸自己又分身乏术,既然姿仪明说店老板是自己人,那么他一定是能够胜任的。 他急忙赶回店里,心中两头放心不下,那封书信里的每一句话都让他极为不安。 文姿仪警惕到不打电话而是安排亲信给他说明情况,而周正的手机又偏偏是在这种时候落入了不知名的人手中,难道她是在暗示自己这次外出用手机通信并不安全? 王逸很快收拾好一些必要的东西,很多调查还没有完成,但这些都可以在路上继续。姿仪在告知他预知梦的情况下没有言明泗水的具体所在,很可能是她在写信时也还没有查清。 东西都背在身上了,他灵机一动想到什么,在吧台前面行了一次天占八字。 王逸的脸上顿时阴云密布,他飞快的夺门而出,门都没锁,经过保安室的时候也是直接将钥匙甩给老赵,连一句告别的话也没说。 不能等明天的高铁了,他现在就要走。 王逸一路跑到图书馆的自行车车棚,摘下一顶积灰已久的摩托车头盔,从里面推出一辆改装车,疾驰着呼啸而去。 怎么会呢,才过去这么短的时间,为什么又是一把尖刀悬头? 唯一和上次不同的是,这次的这把刀锋指向的不是自己,而是他现在最在意的人。 第154章 小女 街边的大爷们围坐在一块儿下象棋,嗡隆的轰鸣声带起一阵劲风,将当作棋盘的塑料薄纸掀起了一个角。 “哎唷!呸呸呸!这么多土!” “这小伙子开得这么快,不要命了吧!“ 王逸的手确实没离开过加速档位,穿过人民公园,他很快上了高速公路。 他平时骑车其实不是这样子的,和那些风驰电掣的飙车族或者网红骑手不同,他只是把这辆摩托作为代步车,因为时常要去远的地方买菜,电瓶车容量狭小放不了几颗菜,所以他才在二手市场收了一辆老旧的川崎,自己根据需求改装成了现在的样子。平日里在市区骑行,他最多开到过60码,从不寻求什么速度与激情。 别人骑这种改装车经过路口总喜欢玩命地给油,让街道两侧的行人听发动机的震耳欲聋、吸车尾巴排出的袅袅尾气。而他骑车经过路面只有很轻微的‘簌簌’声,耳背的大爷听了会回屋加件马甲,只当是起风了。 但今时不同往日。 王逸把手机卡进车把左边的手机支架上,按下回拨键打给梁浩。 “喂,您好?“ “梁助理,我是王逸。我想问一下,文小姐除了交代过把我引到黑牛跑马场以外,她还有没有和你说其他的,比方说她要去哪?” 电话那头的声音稍显紧张:“那倒没有,仪姐她这次走得很急,还让我推迟了明天的代言,而且多数事情都是她自己拿主意,前天我反应过来苗头不对去敲她房门的时候,房子里已经干干净净、人早就走了。” “好,梁助理你别着急,她是怎么走的,机票或者火车票你现在查到了吗?” “车,仪姐自己开的车,我查了一圈发现楼下的那辆电车不在了······是不是又出了什么事?你在哪,这次我跟你们一起去!” 王逸听着耳麦里的声音,视线里不断掠过加速后甩开的左右车辆。 “恕我不能答应您的请求,她一定不会同意,况且,姿仪还需要你守着肖小姐,对吗?” 电话那头陷入了沉默,王逸开口道: “梁助理,可以的话请帮我查一下姿仪那辆车的坐标定位,稍后辛苦您发到我的邮箱,就别发到我的手机里了。” 梁浩挂了电话,很快查到了文姿仪那辆秦汉的定位,按照王逸的要求给他发了过去。 刚刚,是自己听错了吗?还是王逸他,真的直接叫她‘姿仪’。 王逸降下了速度,通过已经被解散的‘凤尾香罗’添加了羽田千秋的微信,他只发了一句话:‘邮箱给我。’ 约莫两分钟后这边先收到了梁浩的邮件,一扫之下他皱了皱眉,那个定位的红点在一条河边。 随后他将邮件直接删除,连同关联邮箱的app也一并卸载,接着加大马力继续赶路。 ······ 上岸之后,文姿仪刚从斜坡走到地面,目之所及的位置就蹲着一个小女孩,她双手托着下巴,一袭白衣,正痴痴地看着自己。 “姐姐,我观察你好久啦。” “哦?” 文姿仪只嗯了一声,重新打量起这个地方。 这个地方有些偏僻,回头看她来时的方向有一座石桥,不宽,也就可以容纳一辆汽车将将通行的样子。 石桥那边像是90年代苏杭有钱人家才能建的那种古镇,错落有致、基本上每家每户都刷了白墙,盖的青瓦,从这条河的上游下来一直能看到沿河搭建的民用建筑,甚至远处还能看见有人在河道边洗衣服。 文姿仪略感诧异,这里怎么感觉有点像,徽派建筑的风格······ 石桥的这边有一间木头搭建的小木板房,前窗打开却隔着一层黑布,看不见里面的人,模样嘛,像是山村里卖小玩意儿的那种小卖铺。 她确信自己早就进入了‘泗水’,但从现在开始,她将会切入泗水一行的核心。 “姐姐,你真好看,你是来我们四川玩的吗?“ 文姿仪想起身边还有一个到她胯部高矮的女孩,她弯下腰没有说话,眼睛透过墨镜盯着她。 也许是没有什么笑意的缘故,小女孩愣是看着她美貌的脸蛋察觉出来几分冷漠,手指慢慢揪起两边的裙摆,低着头不再说话。 文姿仪起身准备过桥。 她内心有些嘀咕: ——现在身上的打扮虽然相较于平日里的自己已经稀松平常许多,简简单单的户外休闲装扮而已,但是对于这里的人来说,就像身后的那个孩子,还是一眼就能看出她是外乡人。 这放在一趟普通的旅行当中没有什么值得多想的,但是在视雪症安排的任务里恐怕不是一件好事。 还这么想着,文姿仪腰线部位突感一下刺痛,紧接着“嗒哒”一声,像是有什么细枝般的东西掉在了脚边。 冷汗簌得就下来了。 转过头看,刚刚还委屈巴巴的小女孩现在正保持着左手张弓右手搭箭的姿势, 而自己的鞋边则戳着一根形似箭矢的玩具。 “哈哈哈,我打中你啦~打中你啦~” ——这个小女孩到底是怎么回事。 她捡起玩具箭矢,这确实是一份玩具,无论长度、大小,都是卖给小孩玩闹的那种品相······ 用手轻轻捋过一遍准备还给小女孩,手上却突然感到有些异样,墨镜后的眼睛重新端详起箭羽的某个位置: 只是玩具而已,这支箭头,有必要削地这么尖么。 八九岁的孩童有两个特点,只要你开口和她对白,其一,对方的话匣子就收不住了,其二,小孩会一直跟着你,让你很难甩开她。 文姿仪坚守原则没再管她,走近石桥,对着桥这边的小卖铺驻足端详了一会儿,像是在思量着什么,而后,她没有选择上前过问,转而手脚迅速地行过石桥,很快拐进了另一条街里。 “诶~漂亮的姐姐,看不到啦~” 岸边,小女孩似乎对文姿仪始终抱有着一份好奇心,她一边惦着脚尖看,一边拿弓瞄着什么地方。 黑漆漆的布帘这时被一只手拉开,小姑娘瞄到窗户里的光景吓得一声尖叫,登时玩具也不要了,转身就往身后的林子里跑。 然而在发现并没有人追她之后,小女孩颇为不满地从大树后面溜了回来,稚里稚气地小声埋怨着,她推开小卖铺侧面的门。 一个声线并不稚嫩的声音这时在小卖铺里响起: “人,女人,过桥了。” 第155章 他乡之遇 拐进另一条岔口,街上的人不多,中间是过道,两边是那种7、8平米的连排铺子,有点古色古香商业街的意思,只是大部分现在还没开门营业。 开了门的几家,有几位店主搬了把小板凳往门口一坐,大家伙隔着好些距离就开始谈天说地,一把扇子小风扇着,显得格外悠闲。 然而当其中一个人注意到文姿仪,一顿指指点点,几个人的分贝一时间就低了下去,眼睛都看直了。 文姿仪被盯得放慢脚步,不禁咽了口唾沫,这种视线让她不是很舒服。 “姑娘啊。。。” 文姿仪听到有人叫她,循着声音,发现左手边的商铺里,有个穿白褂的老奶奶在向她招手。 “姑娘,你来,进来看看吧。” 这间店的门牌叫做‘善恶门’。 文姿仪斟酌了一下走进店铺,刚进门就闻到一股发酵后的米香,再看店内的坛坛罐罐,卖的多是酒品。 “大娘,我不喝酒。” 老人抬眼看了一眼文姿仪,继续低下头织手里的毛衫:“我看出来了,你不喝酒。” 她续着前话说:“我还瞧出来,你不是镇上的孩子,我没说错吧?” 她看着文姿仪,文姿仪也看着她,有蓬莱山的经验摆在前面,她最不缺的就是名为‘心眼儿’的东西。 文姿仪走马观花地扫视了一遍周遭:“大娘,我可以借您这里换一下衣服吗。” 这镇上看着不像有公共厕所,有没有民宿旅馆也不好说,店老板同为女性,便也有了这层方便。 “行啊,不过要交钱。” 文姿仪眨了眨眼,这地方,挺势利啊。 她从兜里掏出3张干干净净的纸钱,老太太眼神被她的动作吸引过去,一张一块的、一张五块的、一张五毛。。。 “您挑一张吧。” 老太太皱着眉毛瞅了一眼文姿仪:“这年头外面漂亮的小丫头,谁还揣着五毛钱的纸钱啊。。。行吧行吧,都拿来吧,拿来吧。。。” 得了准许,文姿仪没有顾忌太多,把那总计6块5的三张薄票放下,在店里找了处避光的地方把除了鞋子以外的衣衬都换了。 她上半身换了件吊带白色背心,然后外面直接套上了不来楼里秦姬送给她的那件素衣,下半身也是那时的高开衩濡裙。 这件衣服她带对了,不光看上去和这里更加贴合,而且最重要的一点,颜色也是白色。 不论是村口的小女孩,面前的老奶奶还是外面刚刚见到的几个人,这里的人似乎格外钟情白色,自己这下也穿了件白衣,比起之前总不会再那么显眼了。 老人看文姿仪梳妆得差不多,迎上来说话,眼神中似是有些惋惜: “人生在外,小心点准没错哒,也没什么事,我叫你进来只是想提醒你两句,平时也没什么人跟我言语。” “对啦,姑娘你左臂是不是有伤,可不要再伤到咯。” 换衣服的时候她几乎一丝不挂,只有左手的袖套始终未曾摘下过。 文姿仪觉得这人虽然爱财,但心性似乎还算慈蔼,她一边掖衣角一边不痛不痒地问:“大娘,您在这里生活了这么久,有没有听说过什么特有的传闻、或者是这里发生过什么奇事?” 听她说完,老人伸手出来,指了指文姿仪背包里滑出来的唇膏一角。 “。。。您要这个?” “哎~”老人连连点头。 文姿仪决定收回刚才的念头,这人哪里慈蔼了。 “这镇子的称呼古怪,你可以叫镇,可以叫县,也能叫郡!大着哩。。。不过你要问故事,我不清楚,这地方的事情是一个男人掌管的,那些臭男人清楚些,你问他们去吧。不过和他们说话的时候时间可别待长了,唉,别待长了哟。” 老人车轱辘话来回说,捏着从文姿仪那里得来的唇膏又是放灯下看又是借太阳的晕光打量,前后的表现有点两面三刀,就像是两个人。 文姿仪临走时问了老人一嘴:“您刚刚,最初为什么要叫我进来?” 老人叫她进来那会儿,她总感觉对方是给了她一点善意的庇护,提供了一个喘气的空间。 老人略微一怔,黯淡无光的眼瞳里忽然闪烁出些微光,但那光芒很快便又转瞬即逝:“可能是第一眼看到你的时候,想起了年轻时的自己吧。” 从铺子出来,文姿仪摘了口罩和墨镜,这两件东西在人多的地方是有很好的隐匿效果,但是在这种乡下,反而会适得其反,更何况这里还不是普通的乡下。 刚才叽叽喳喳的几个男人似乎是收了板凳回店里忙去了,街道上乐得清净。 文姿仪想找间合适的旅店,刚转过街角,自己来时的路有了几分嘈杂的声音,她回头一看,几个青壮年堵在‘善恶门’前。 “老太太,刚才有个外乡姑娘来你店里了吧?人呢?” 文姿仪蹙着眉毛竖耳去听,这几个人是冲着她来的,但看模样并不是预知梦里害自己和王逸的那伙人。 听了几秒钟,还没听到屋里的回复,倒是先等来了打砸的声音,瓦瓮的破碎声音接连不断,传出了老太太凄厉的喊叫声。 一、二、三、四,四个人,应该还可以应付。 文姿仪转而要往回走,却是有一条胳膊在这时突然搂住了她的腰际。 身体警觉的一震,她不往前冲反往身后那人的怀里撞,对方见她要攻也是向后跳开,文姿仪当下松掉右肩上的挎包朝那人头部就势横扫,对面反应也算迅速,矮身才将将躲过,然而文姿仪左手作拳已经要打到面门了! “等!等一下。” 听这声音有些熟悉,她将距离拉开,这才有功夫留意来人的样貌。 ······ “······江水淼?” 文姿仪狐疑不决:“你为什么,会在这里?” 第156章 江水淼 额头前面因为匆忙而总是有些凌乱的刘海,侧摆的发丝从她的双肩滑到锁骨,耳后一条素雅的白色发带绑系出温婉知性的低马尾。 “江······江水淼,为什么你会在这里?” 文姿仪实在感到意外,首先她没想到还会遇见这个女人,更想不到再次相遇,竟然是在泗水这种地方。 江水淼则拉住她的胳膊:“此地不宜久留,跟我来。” “等等,那善恶门里的老奶奶怎么办?” “比起她,我觉得你我的处境危险多了。“ 江水淼的回答让文姿仪有些回过神,她跟上江水淼的步伐,打量起她的背影。 这个人的突然出现,有太多可问的东西了,但是在那之前······ “能在这里见到你,至少说明,你们从前两天的危机里解脱了,是不是?” ‘前两天的危机’,文姿仪这里指的当然就是4s店里的那次遭遇。 然而江水淼选择了沉默。 她由着前面的女人拉着走,江水淼带着她七拐八绕,显然对这里的熟悉程度比自己要高出太多,这里家家户户的装修大同小异,然而布局错落有致,高低不一,有时候左边突然就出现一栋房子,有时候大路突然就来了一个拐角,如果是自己在这里面走,没有地图,八成要绕得晕头转向。 文姿仪问道:“你准备带我去哪?” 见她依然不说话,也不准备给自己回复,文姿仪手上用力:“你如果不说,那我可不走了。” 江水淼被她拉得停了下来,她背对着文姿仪,似乎深吸了一口气,顿了顿才开口: “······我家。” 文姿仪跟着江水淼进到一栋断壁残垣的2层瓦房,里面基本就像毛坯房一样,见不到几个家具,灰尘青苔倒是到处都有。 唯一看上去能用的东西好像就是正在烧水的水壶了。 “这是你家?” 文姿仪眼神中带着些警惕:“你家不住人的么?” 江水淼好像对文姿仪的质问并不奇怪,她慢慢走近文姿仪,缓缓把手搭在了她肩上帮她取下挎包,挂在墙钩,然后走到窗边把生了锈的窗户关好。 她尽量慢也尽量诚恳地向文姿仪释放自己的善意,要是两个人打起来,自己好像会吃亏。 “它曾经是。现在,我也确实不住这里。” “哦?是么。那你现在来这里做什么。” 面对文姿仪的咄咄逼人,江水淼哑然失笑:“文小姐还真是不客气,怎么说我也算帮过你的男······” 她注意到词语中的隐晦之处存心调侃:“嗯,是男什么呢?说来,我还不知道他和你是什么关系,不过这次,怎么不见他在?” 提到王逸,文姿仪说话的调调不变,语气却柔和了一些:“你是善意的提醒过他,但我们后面也救下了你的人,若论轻重,你确实还欠我一句感谢。” 文姿仪抱胸歪着头说:“不过感谢的话就免了,说说吧,你到底为什么来这?” 这个文小姐头脑聪明,还牙尖嘴利的,什么话到了她嘴里说着说着好像就被她占去了道理,劲劲的,难怪招人喜欢。即便自己和她同岁,心里都忍不住想要亲近她一些。 江水淼也不再卖关子,她给文姿仪和自己都倒了杯热水,文姿仪领会地接过瓷杯。 “两天前,我从上次的恐怖致死的任务脱出后,眼睛有些疼痛。” 文姿仪本来在轻轻摇晃茶碗给开水降温,这下动作忽然僵住了,她的视线看向江水淼。 “然后我的大脑里就出现了一行小字,让我去泗水······回家······” 出现了。 文姿仪想起自己和王逸之前讨论过的, ——与其他人不同,蓬莱山和姿仪你是有特殊关联的,你很早就是直接当事人了。我在想这次,泗水会不会也和我们当中的谁有着深一层的关联? ——不是你不是我,也不是周正,羽田兄妹和李莹根本没到过山东,难道是程梓粟或者高威? 不是的,不是的王逸,文姿仪看着眼前的女人,和泗水有密切关联的,是江水淼。 第157章 第三道光 江水淼的话说完,人靠着灶台,左右手两个玻璃杯交替倒水,想让开水凉的快一点。 “好了,这个问题我已经回答完了,现在轮到我了。” “同样的问题问你,文小姐,你又为什么在这里呢?” 文姿仪的思绪还停留在之前的言语里。 如果从江水淼所说的字面意思上理解,那么她现在算什么,新的蓬莱山来客? 蓬莱山来客就罢了,她没去过蓬莱山,但她显然是那个诡异视雪症的新患者,或者说是她的祖上同样受到过徐福的恩惠,因此现在才会受他的驱使,这样说应该对吧。 但是她为什么会在这个时候‘觉醒’、被安排进来呢,是因为高威死了,所以要填补空缺? 还是······ 文姿仪思量了一下,当下最重要的首先是要让这个人认清形势: “我来这里的理由和你一样······听我说,” “现在,有两件事情我需要告诉你,一好一坏,”她请江水淼坐下:“先听好消息,还是先听坏的?” 江水淼无奈地笑了起来:“先说好消息吧,烦心事已经够多了,我需要中和一下内心的苦涩。” “那好,好消息就是,以后你再外出执行那本《恐怖致死》分配下来的任务,其他人姑且不论,你大概率会平安无事,开启任务的时候你是什么样,任务结束的时候依然是什么样。” “这是什么意思?” 文姿仪摆摆手,示意她不要着急。 “那坏消息呢?” “坏消息是,你被卷入了新的危机里,这个危机要比之前的那本死亡书更血腥、更残酷。” 江水淼愣了两秒钟,明白过来之后浅浅地叹息:“谢谢,让你费心了。” “一个干瘪冷淡的事实,你把它拆成一件好事一件坏事来告诉我······我确实容易接受了许多。” 诚然,文姿仪是故意这样设计的。 她听王逸讲起过4s店里江水淼的事情,也知道她一直以来为了这些人的性命始终没有躺平,即便改换工作,也在努力寻找希望。 对于这样一个不放弃和命运抗争的聪明人,她能通过你的一个眼神审时度势、揣测出你要说什么,也会因为你无心的一句话而浮想联翩,彻夜难眠。 如果你告诉她,她其实跨进了一个比之前还要深的天坑,这个坑可能会吞噬掉她之前所做过的一切努力····那么扑面而来的压力会把她直接压垮的。 而且,落入视雪症的圈套后虽然死亡书里的寻常鬼物不敢动她,但她依然还是要参与那些任务,而不是去玩。 自己和王逸尚且能够专心对付视雪症的安排,她却要同时应付两个······ 对面的女人苦笑着,眼睛看着桌子的一角,她双手捂着散发着热气的玻璃杯,机械地把杯子在桌子上转动着,不带有任何目的。 江水淼低沉了片刻后似乎逐渐接受了现实,看向文姿仪的眼睛。 为什么她会同时陷入死亡书和视雪症呢,自己和王逸身上担负的东西很多,但眼前这个女人肩膀上的重量,大概也不遑多让吧。 “你不用太悲观,我和王逸会替你分担一些,”她顿了顿:“当然,不会很多就是了。” 她伸出手,轻轻地、拍了拍江水淼的肩头, 文姿仪对她有几分同情,钦佩,以及好奇。 在她拍第二下的时候······ 顷刻间,风云流转,四下周遭的环境也陡然改变,她险些没站稳。 文姿仪感觉到右眼短暂的跳脱出一抹红光,眼前发黑、眼角有些炙热。 但很快,五感重新恢复清朗明晰,自己的呼吸渐感平稳,仿佛再临人间。 这次的是什么?重瞳现蓝光时她借用了仓颉的造字辨字之才,故而能够通读古今文字。现绿光时她可以借助项羽的神武怪力,所以几次力挽狂澜。红光呢,红光是什么。 再睁开眼睛时,眼前显然已经不再是江水淼的那个家, 寒风飒飒,她站在一条土路上,像是在郊外,人烟稀少。 前方路段有一辆经停的老款捷达轿车,正打着双闪灯,不知道是没油了还是车抛锚了。 文姿仪走了过去,更多的声音开始钻进她的耳朵里。 燃烧的滋滋声、孩童的哭闹声、还有什么钝器敲击的声音。 轿车里的前排空空如也,驾驶员不知道哪去了,只有后排中间坐着一个小孩,看样子不过两三岁,虽然在哭,但是模样可爱,头发后面有一个大大的白色蝴蝶结飘带。 文姿仪心中暗暗有感:这······是江水淼小时候的样子么。 车上的大人呢? 她继续往前走来到了车头的位置,第一眼没看出什么,然后才发现了问题的所在。 两个前车轮明显是爆胎了,看破坏的程度以及两边损伤的相似性,像是被扎漏的。 文姿仪望向车来时的方向,果不其然,挺远的地方,地面上有两道路障,应该是预先在那里摆好的,很不起眼,寻常司机看来应该会以为是减速带,等车开上去就不受控制了。 懂了,让这辆车抛锚在这荒郊野岭,是有人刻意为之。 文姿仪揉了揉肩,正想着怎么回到江水淼的那个‘家’,目光无意间一瞟,后脑勺突然凉了一截。 就在自己身后三四米路边的地方,有什么黑糊糊的东西正爬过来,看轮廓,像爬行动物,再打眼一瞧,好像是个人。 文姿仪脑子发懵,下意识就促变重瞳,却发现重瞳好像早就是开启的状态。 两三米开外,能看出是一个中年男人满头血污地在地上挣扎,双手的指甲里满是泥和血,一下一下正往汽车这边爬,这还不算什么,最要命的是,这男人腰部被砍了一半,上半身连着耷拉一半的下半身,腰间大面积出血不说,还以一个极其扭曲的角度连带着,随时都有可能断成两半。 这场面,看得文姿仪也有些头晕脑胀。 “这里发生什么事了?”她蹲下身子在那男人跟前,这种伤势,人必然没救了,但是如果他有什么要传达的,还可以······ 然而下一秒,那男人的头竟然顶进了文姿仪的大腿里······ 她这才明白,自己只是被送进来‘看戏’的,不在一个时间、不在一个位面,谈什么沟通交流、帮忙救命呢? 男人还没爬到车前盖,土坡下面骂骂咧咧又上来两个人,这两个人都高出文姿仪一头,面目可憎,一人手里把着柴刀、上面滴落着哧啦啦的血珠,另一人肩上扛着一位衣冠不整的女人,看样子早就昏死过去了。 “男的杀了,女的带走。” 前面的男人指着什么方向头也不回:“你把汽车推进河里完事,别留痕迹,不用我教你吧?” “哥,这车上还有个小孩,怎么做?” “杀了。”刀疤男吹着胡子,说话不带半点犹豫。 “可这是个小女孩······” “小女孩啊······”刀疤男笑道:“那就把她也带走,如果坐船的时候她不安分睡不着,就把她打晕,睡着了才能进村,明白了没有?” 文姿仪看着那个对刀疤男言听计从的光头,他对着江水淼一张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梨花带雨的脸,没有一丝一毫的愧疚或者动摇。 她原先以为那句‘可这是个小女孩’的那份犹豫是他尚存人性的于心不忍,原来也只是杀鸡取卵、抽丝剥茧的片刻迟疑而已······ “问你呢!明白没有?” “明白。” 第158章 希望是你 时光一换,眼前变成了叶落归根的时节,文姿仪脚下一虚一实,发现人已经站在了某个村子里。 她一眼就认出来了,是这儿。 虽然比起现在要更落后,更简朴,但这迷宫一样的巷道和白墙白房子不会有错。 江水淼这时候有五六岁了,可以到处跑动,但她过得并不怎么样,文姿仪能看得出来。 她依然在脑后别着一个白蝴蝶飘带,即使那只白蝴蝶已经因为洗了太多次而卷起毛边。 江水淼随她妈妈,生得好看,在正常环境下,这是优点,是受人疼爱的基础,但在这里似乎并不是好事。 有几个同龄的男孩女孩把江水淼围在了中间。 “喂,没爹的,把你的蝴蝶结给我戴戴!”离江水淼最近的女孩朝她说完就要上手抢。 江水淼打开了她的手,两只手捂在脑后,紧紧地把蝴蝶结护住:“不行,我知道你,拿走就不会还给我了。” 那女孩一听,像是心事被戳破了,脸红的同时从脚下捧了一把泥,啪的朝江水淼扔去。 “吧”的一声,正好打中了江水淼可爱白嫩的脸蛋,但这下半张脸都被糊住了,剩下几个孩子本来还在犹豫,这下都被逗得合不拢嘴,不知道是谁喊了一声继续扔,几个人嘴里的话越来越难听,手上的动作不减。 小江水淼很快浑身上下都是泥巴,为了保护头发上的白蝴蝶飘带,她没有还手,找了个空隙钻了出去,头也不回的往家跑。 “她跑啦!” “诶别追了,回家找她那傻妈妈去了呗,哈哈哈哈。” 视角又一次切换,江水淼显然到‘家’了,这个家和文姿仪前脚进入的没有什么大的不同,虽然都过去了十几二十年,但是家里的样子、家具的数量和现在如出一辙。 文姿仪靠在墙的一侧目睹了一切。 她原以为这个家是因为江水淼后面搬走了所以把家具清空了,但其实,这里始终就没有过。 也许这地方充其量只能算个草棚吧, 对于江水淼,对于那个她称作‘妈妈’的女人来说,这里从来都不是什么家,她的心或许早就已经空空荡荡了。 一个空空荡荡的‘角落’,家徒四壁,没有温情,没有装饰,这不是很正常么。 小江水淼怯怯地进了家门,虽然她尽力不发出声响,但是劣质的地板还是发出了不大不小的嘎吱声。 然而屋子里的女人似乎没有听到一样,她始终背对着江水淼,站在灶台前,咔嗒咔嗒地切着什么。 几分钟后,江水淼应该是去水池前面洗了把脸,文姿仪看到她换了一件衣服从屋里出来了,小脸蛋红红的,应该是刚擦完脸,脸上有一点得意,估计是因为她成功保护了头后面的白蝴蝶。 “妈妈,我回来了。” 女人依然背对着江水淼切菜。 “哦,小水回来了啊。” “嗯!” 女人停下了切菜的动作,把什么东西朝地上一扔:“小水识字了是不是,有没有把妈妈教你的字都记住呢。” “记住啦妈妈,我都记得呢。”江水淼的声音稚嫩而有活力,就像刚刚她完全没有被那些孩子欺负过一样。 “捡起来,认真看到尾。” 江水淼乖乖地捡起了那张纸。 文姿仪皱了皱眉,虽然小江水淼让一切尽量显得正常,但她作为一个成年人,还是听出来了江水淼妈妈语气中的一丝古怪。 该怎么说呢,这份古怪孩子是听不出来的。 语气平缓,听不出什么感情,但暗中带有一股子决绝的劲。 文姿仪朝女人走去,狭窄的空间里,无论她做什么也没有人会因此注意到她。 “妈妈····这,这是什么意思啊······”江水淼的声音有些无措, “妈妈····小水看不懂,这到底是什么意思啊······为什么纸上说,说,妈妈要杀,杀了我?” 文姿仪这时刚好走到了女人的身边,不禁捂住了嘴。 女人从江水淼进屋起就在灶台切东西,文姿仪以为她是在准备两人的饭菜,但现在才看清,她切的是自己的手。 听到江水淼抖动的哭腔,女人像是勃然大怒般将头转了过来: “小水,你为什么能这么平常地叫我妈妈!嗯?回答我!” “你为什么能这么稀松平常的笑出来!你知不知道,这里根本就不是你的家!” 她用那只缺少了一只手掌的胳膊指着江水淼,又指着地上那张江水淼惊吓之下丢掉的纸:“什么意思?就是字面意思!小水,离开这里!按我说的那样离开这里!不然,妈妈就杀了你!” 小水淼像是一条受了惊的丧家犬,浑身止不住的抽搐,六神无主的跑出了家。 即使是文姿仪,此时也没能保持镇静,她一时间没能理解到底发生了什么,直到她看到女人煞白脸上密布的汗珠、因为疼痛而翕动的嘴唇、以及她用力攥紧菜刀那只颤颤巍巍的手······ 女人随后冲出家门,高喊着要杀了自己的女儿,很快就惊动了一帮‘街坊邻里’。但是因为她手上有刀而且情绪极不稳定,因此没有人敢靠近她,反而都是远远地看热闹。 女人追着江水淼砍,追着她往那个三年前摧毁掉这个家庭的起点跑。 “小水,跑吧,跑出去,求求你一定要跑出去······这是妈妈唯一能为你做的了。” 可惜此时的江水淼听不到她说了什么,她边哭边往那张纸上写的地方跑。 几年来,她从未接近过那个地方,也从不敢靠近,因为每当她站在巷口朝那边张望,就有一些人用瘆人的眼神瞧着自己。 而此刻,由于身后的一个血染衣襟、自断手臂的疯女人,她终于不受阻拦地朝着那个地方奔跑。 江水淼刚刚拐过路口,眼见着女人也要紧跟着穿过,一个高大的身影却出现在了路的尽头。 如果这个世界真的存在十恶不赦的罪人,那这个人便是其中之一。 女人在这一刻终于近乎彻底疯狂, 她的疯有演的成分,她必须成为一个疯子来‘追杀’自己的女儿, 但在此刻,这里的疯更多的是为夫报仇! 她交出了自己的生命,将刀柄疯神一样刺向高她一半的男人,没有半点恐惧,也没有给自己留半分退路。 女人,从此再没回过这个‘家’。 第159章 希望之花 巷口,古道,河边。 那张纸的最后是让她去到河边的,可是,到了河边之后要怎么做呢,去了河边就能离开这里了吗? 没有人教她,也没有人为她解答。 小水淼玩了命地跑,她摔倒了好几次,中途甚至有谁家养的土狗也来凑热闹,将她扑倒两次,叼走了她的鞋。 不久前擦干净的小脸又蒙上了泥土。 很可惜,对于一个六岁的孩子来说,很快她就将到达自身体能的极限。 文姿仪跟在她左右,看向女孩那张跑得煞白煞白的脸,既有肾上腺素爆表引起的不适,也有恐惧害怕导致的心惊。 这时的江水淼,比起大多数的同龄孩子已经很棒了,她没有被现实吓得挪不动脚,但终究还是缺乏独立思考的能力,尤其是在惊恐之时,她能做到的就是重复、机械性的重复。 “河边、我要去河边。” 小女孩扶着膝盖喘息两口,她似乎已经岔气了,却又不敢在这里停下来歇息,于是手叉着腰继续往河边跑。 就这样跑着跑着,忽然发觉少了点什么, ——咦? 无意间的回头,身后一个人也没有,妈妈呢,身后妈妈的脚步声呢,到哪去了? 她站在高点,村子距离她竟然有那么远。 原来自己,已经跑出这么远了吗。 妈妈不杀她了吗? 不杀她了的话,要回去找她吗? 江水淼愣在原地,左脚想回去,右脚想离开。 ——‘小水,离开这里!按我说的那样离开这里!’ 不行,她想起了女人的话,自己不能回去。 “愣着干什么,别停啊!”话说出口,文姿仪才想起面前的江水淼是听不到自己说话的。 她暗中替小水淼着急,因为她个子太小,能看到的范围有限, 如果她和自己一样高,就能看到脚下二三十米的地方,在视觉遮障的盲区,有一个魁梧的大个子已经追到附近,逐渐往这边徘徊。 文姿仪看得很清楚, 光头男肩胛骨的位置明明插进去一把刀,血液由点及面浸湿了他的背心,但这个人的脸上却看不出任何苦痛之色。 “唔。” 这边江水淼突然发出一声闷哼,文姿仪循声赶去,江水淼因为体力不支重心不稳,连滚带爬栽下了斜坡。 文姿仪在路的这头看到,惊得头皮发麻,因为斜坡下面是没有缓冲带的。 果然,扑通一声,江水淼整个人掉进了河里。 这一下落水声也被下面的人听见了,那男人即刻跑到路边,刚好看见江水淼浮上来换气。 他不知道江水淼是从什么位置跳的河,这岸上和河流的垂直落差很大,一个不小心莽然下去,很可能摔断筋骨,然而江水淼跳河的位置如果是在后面几百米,那他找到下水点的时候都不知道这个丫头片子跑哪去了。 光头男也是个狠人,从当下位置一段助跑,朝着江水淼的方向纵身一跃扎进河里。 文姿仪的心头不禁一沉,按照这种发展,江水淼还不知道会不会水, 双方力量又相差这么悬殊,江水淼这次逃离很可能会失败,可一旦她这次失败,先不说以后逃出来的机会能剩下多少,光是被男人带回去就不知道要经历什么惨无人道的折磨。 小水淼浮上来换气的时候刚好对上了光头的视线,也是吓得不轻,当即又潜回水里。 这一下看得文姿仪眼睛一亮,这小家伙会游泳。 江水淼憋气下潜,再出水时,光头听出来水声竟是在自己身后,气得牙痒痒,当下脚一蹬气吸足了,也跟着潜到水下。 心中只觉得不妙,江水淼偏偏在这时又出水了,只是她这次的出水点就在岸边两步开外,稍微刨了两下,手脚并用直接上了岸。 文姿仪这几天来第一次笑出声:“王逸说的没错,这家伙也是个鬼灵精。” 小水淼趁光头潜水的档口离水上岸,撒开了腿在岸上狂奔,往那座石桥的方向冲刺,迅速和水里的光头男拉开距离,同时边跑边留意水面上的动静。 她口中振振有词:“第四步,看湖面,妈妈要我看湖面······” 另一边光头一猛子扎到水底憋了一分多钟也没看见江水淼的影子,还在兀自奇怪,可他肺里的这口氧气已经见底,必须要上去换气。 小水淼回头发现河中冒起气泡,四肢只觉得血脉喷张,紧张的同时脚下使劲,重新跳进了河里。 “草!人呢?!” 光头男出水换气,整个是拔剑四顾心茫然,水里没瞧见人,岸上也没有。 “不可能,这家伙根本不知道怎么进出泗河,即便知道了她也不可能在这么短的时间里出去,这妮子肯定还在附近!” 接下来几十秒钟两个人都没露头,文姿仪这个看客看得心焦,她顺着江水淼移动的方向看到了那座自己走过的石桥。 让她意外的是,桥下面这时开进来一条船,有一个人在船后撑篙戴着斗笠、看不清脸,而船中央的茶室帘子放着,没有卷起来,也看不出里面有没有人。 是谁呢, 这里的整个场景都是江水淼的过去,那么那个船上的人······ 江水淼再一次出水,刚好游到了船边,:“第六步,上船······船。” 女孩露出了希望的笑容,伸手去够船的边缘。 “咔嗒。” ——这是一种足以让血液凝固的声音。 江水淼脸上的笑容瞬间凝固了。 一把漆黑的手枪抵在了她的眉心,手枪后是刀疤男叼着半根烟的丑恶嘴脸: “小鬼,谁让你跑到这儿的?” “咔哒。” 又是一把手枪上膛的声音。 刀疤男的身后,竟然神不知鬼不觉的还有一个人!那人肤色白皙,眉宇间英气逼人。 “手,举起来,公安。” 三小句话,没有一句是大喊大叫,但一句比一句令人安心。 这下轮到文姿仪看呆了,一股莫名的热潮涌上心头,水汽眨眼间就模糊了双眼。 人在六岁的时候,一般不会经历很多事,除了像江水淼这样的特例。 然而文姿仪也是个特例,六岁那年,她经历了两场重大的仪式,一个是小学的入学典礼,还有一个······ “为什么…你会……” 刀疤男的身后, 那个熟悉而又陌生的身影,那个千百朵白菊拢起的灰色相片,那个自她六岁起就再没见过的人,竟然在此刻,出现在了江水淼的世界里。 “——爸······爸爸?” 第160章 虞舜窥旧 1998年我国南部经历了一场特大洪水灾害,江西、湖南、湖北受灾最为严重,2600万人受灾,数千人失踪,千千万万名武警官兵都投入到了抗灾抢险的工作中。 而在我国北方,虽然灾情较轻,可是也接到了一些零零散散的失踪报警电话。 原本这不是一件稀罕事。 每年都会有一些人意外失踪,走着走着在路上没了的,被人贩子拐跑的, 有一些电视台特意把这样的故事汇总成一档综艺节目,分别十几年被找回的遗失孩童和亲生父母在晚间节目里拥抱痛哭的画面,引起了全社会广泛的共鸣。 但这些找回来的、全家团聚的案例,只是沧海一粟。 这些人找起来非常麻烦,往往耗费巨大的人力物力仍旧几十年寻不到踪迹, 资本很快嗅到了其中的商机。 当时兴起了第一波买卖人身意外险的浪潮,一些保险业务员走街串巷的地推,每个月能赚到不少钱。 有一段时间案件的数量飙升,一个月两个月找不到失踪人口还有人关注,时间长了,看热闹的人散了,也就都去忙自己的事了。而因为缺少人力,当时社会上的监控摄像头覆盖率还不够,因此线索往往只有寥寥几条,很多案件时间长了就变成了悬案。 然而这个社会,永远有一批不愿放弃的人。 文韬的办公桌上堆了五宗卷轴,里面是五起意外失踪的案情,受害人都是申京户籍。 有回家探亲访友的,旅游自驾的,还有平平常常只想穿省路过的······他从十几条档案里排查出来了这几本,它们有一个相通的共性, 那就是最后一次被目击到的时候,他们都是或离开、或进入山东省济宁市内。 文韬的眼睛眯成了一条缝,他感觉自己如果继续深入,有机会揪出什么新的线索。 两个月后,文韬便以短期特派调遣的身份进驻济宁市公安局刑侦二科,他在出差前的那天晚上,让老婆和女儿相信他,他说自己有信心、会争取在半年的时间内结案。 小不点儿的女儿当时叉着腰,气鼓鼓地欲言又止,最后偏过头不理他。 这也不怪她,毕竟还有几个月,她就要进入学校了,而自己曾经答应过她,到了那天全家会一起去送她上学。 “小家伙别生气了,我答应你,爸爸一定会在你开学之前回来,好不好?” 他蹲下身子:“有好多小朋友还在坏人的手里,他们常年都回不到家人的身边,爸爸替你去把他们救出来,好吗!” “那······好吧。”文姿仪头埋进妈妈的裙子里,声音也是支支吾吾的。 *** 十步之外。 “我再说一遍,把手,举过头顶。” 刀疤男纹丝不动,他的扳机依然抠在手里,枪对着江水淼的头,而他自己的头也被枪口顶着,场面一度紧张而又滑稽。 他小声含糊其辞,声音老实本分,但远处的文姿仪看得见他的正脸,神情是全然的不屑一顾。 男人的眼角无意间瞄到了水里的光头,给他使了一个眼色,不知道两个人又要搞什么手脚,光头重新下潜到了水里。 文姿仪急了,如果只是江水淼的过往,她是会同情,也会希望她能顺利出去,可现在不一样了, 六岁那年,谁都不肯告诉她爸爸最后到底去了哪、又到底发生了什么, 那时的她楞楞的,爸爸不是告诉自己去抓坏蛋去了吗?为什么听叔叔阿姨们的说法,他是去救灾去了? 后来是她跑到楼下小卖部爷爷那里看了一下午的电视,才在快要放弃的时候看到电视上的新闻报道说,爸爸在一次执行任务的过程中意外摔下湍急的河流中,从此下落不明。 “误会,误会大了啊同志。” “欢迎警察同志来我们泗河村作客,可是你第一次来,就拿枪指着村民,这样子不好吧?” 文韬冷笑道:“你们村里的习俗倒是别致,拿枪指着一个孩子,这样就很好么?” 刀疤男笑了起来,枪口不再指着江水淼,反而鼓起掌:“警察同志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就在这条船上了?就您自己吗?” 文韬不答。 他又问:“你是怎么知道进来的方法的?” 还是没等来回音。 “我是不是可以理解为,只有你自己误打误撞来到了这里呢,还是说。。。你近期一直在跟踪我?”刀疤男的语气变得很不客气。 “算了,实话实说吧,你应该知道,我只需要大声嚷嚷一嗓子,这村里面的人都会来帮我,到时你和这妮子,谁也别想走。” “你叫你的人,我开我的枪,你大可以试试是他们支援你的速度快,还是子弹打穿你脑袋的速度快。” “哈哈哈哈,好啊。” 刀疤男笑得越发让文姿仪害怕:“不过,我赌你不会开枪” 他的声音隐晦而狡诈,眼睛转向了江水淼的小脸蛋上:“我猜,你是来救人的,不是来杀人的,对吗。” “开枪虽然能杀了我,但是不可避免的会惊动整个村子,到时候,你还能带走她吗?” 文韬眼角一跳,这家伙看似疯癫但其实头脑很冷静。 “但是我不一样!” 刀疤男突然大喝,他虽然背对着文韬,但手里的枪口却瞄准了自己的腹部。 “危险!” “砰!”枪响了。 文姿仪看到两个男人同时向后倒去,接着她的耳朵什么也听不到了。 “文小姐,文小姐!” 有什么其他的人在叫自己,眼前的一切开始变得虚幻起来,但她不想离去。 “别打扰我!” 然而自己喊的这嗓子一出口,事与愿违,再次睁开眼睛的视野有些模糊,泪珠盈睫。 她激动的情绪中看到了成年后的江水淼冷却了一点,自己回来了。 “你叫我做什么?!你知不知道······” 江水淼打断了她的话:“抱歉,我其实也不想的,但是不叫醒你不行了。” 她指了指楼下:“有人上门。” 第161章 咫尺之遥 文姿仪对刚才‘看到’的内容依然无法释怀, 她一点也不好奇这个新的能力是什么来头,与此相比,她更关心的事实: 江水淼此前没有说起过她的身世,也没有提起过泗河村的这个‘家’是假的, 罢了,这些都无关紧要,重要的是,自己凭借重瞳看到的那些过往如果都是真实发生过的,那么后来呢,后来怎么样了? 江水淼肯定知道后面的情况,爸爸怎么样了? 文姿仪有太多的问题要问眼前的女人,不过······江水淼刚刚和她说什么来着。 有人上门? 文姿仪深吸一口气,手掌拂过面颊的同时捎带手将还未完全滑落的泪花用指腹拭去。 她将凳子横着在地上放倒,让这里看上去尽量显得无人问津。 自己和江水淼在这个地方无亲无故的,有什么人会到她的房子里登堂拜访么。 她问江水淼:“你打算怎么做?” 江水淼面露难色:“抱歉我没有时间和文小姐解释了,但是不管来的人是谁我都不能露面。” “我知道。” 文姿仪没有进一步解释自己为什么会‘知道’,只是接着说:“既然不能露面,就只好节省时间藏起来或者离开这里。” “有后门么?” 江水淼摇头。 她看了看屋子里仅有的家具,一个大衣柜,再有一个选择就是跳窗逃跑······ 然而这里是二楼,从二楼跳下去,即便第一步脚勉强不会崴伤,等起身之后也多半跑不过身后的人。 看来选项已经很明确了。 文姿仪和江水淼对视一眼:“我去拿扫帚把二层的门把卡住,你先进去。” 她说着就往小屋的玄关移步。 这楼是老式的建筑,公摊面积很大,文姿仪指的那个门实际上还要先出自家屋子走到公共楼道里,然后才是二层的那扇门。 推门出来之后,她极清楚地听到一层“哐哐”的叩门声,好在节奏比较安定,不是很急促。 然而楼上楼下,十级台阶,最多也就是三五秒的事,大意不得。 文姿仪卡住扫帚转身回房,就在这时,楼下忽然传出咣当一声巨响,文姿仪吓得娇躯一震, 这力道加码的太过突兀,与刚刚的轻轻敲击判若两人。 人是这样的,再快的反应速度,在要紧的那一两秒重,都会有一瞬短暂的僵直,眼睛也都会下意识地去看向声源的所在地,这也是求生的本能。 一层过道里的尘土瞬间弥漫得到处都是,一楼的大门已经被人踹裂了。 文姿仪只觉得浑身上下的血一下子都冲到了头顶, 一个和门一样高也一样宽的魁梧的身形挡在门洞那里,身上挂着残破的兽皮,脑袋上的黑色纹身代替了头发,凶狠的目光穿过螺旋楼梯中间的空洞,正对上文姿仪的视线,露出一抹使人窒息的狞笑。 身体能动了! 文姿仪咬了咬牙,两步冲进屋内,江水淼显然也是听到了楼下的响动,两人心照不宣: “不能藏在大衣柜里!” 然而,二楼楼梯口的大门似乎根本无法阻挡住男人前进的脚步。 “啪”的一声脆响,两个人心里明白,是扫帚从中间断成了两半。 情急之下,两人都向窗户跑去,中间途中江水淼顺势捡起地上的那把凳子,在她和文姿仪撞破眼前这扇玻璃的同时,嗖的砸向自己反方向的那扇厨房开合窗。 呲啦呲啦的声音前脚响起,后脚光头男就踏进了屋内。 “嗯?” 左顾右盼之下,两侧的窗户都有不小的破碎。 这可是二楼,没想到才见着的那个外乡女人这么快就香消玉殒了。 他先不紧不慢地来到了左手边离自己比较近的那扇玻璃口,头探出窗户往下看:“挺好看的一双腿,这下白白摔断了,多么可惜啊。” “嗯?”又是一声嗯?男人发现这边的窗外没有人,迅速反应过来,身体也及时扑向另一侧的窗户。 然而,另一侧的窗户下方也没有人。 不可能! 这女人怎么可能两边都没有?即便自己浪费了几秒钟的时间,就算那女人跳窗之后下面等着匹马叫她骑,也不可能在区区几秒钟看不到半点影子! “见鬼了么!” 见鬼?光头说完自己都想笑。这个地方缺善、缺爱,但必然是不缺鬼的。 咫尺之外,江水淼此刻抓着一只柔软滑腻的手掌,呆呆地看着上面,可以说她现在整个人就吊在二楼的外墙上,没有任何支撑点。 而在她的上面,那个文小姐在千钧一发之际令人匪夷所思地抓住了一根外开的水管,右手则紧紧抓着自己的手腕。 ······她是怎么做到的? 第162章 狼狈之戏 楼梯间这时又有脚步声响起。 “怎么了吕水徒,又搞得这么大动静。” “打算追谁啊,跑到这种鸟不拉屎的地方?” 文姿仪听人听音,感觉这个声音有点熟悉。 “张水徒······我在追一个外乡····女的。” ······ “人呢?” “······跑了。” “跑了?”新上来的人似乎嗤之以鼻:“你是水徒,让一个女人跑了,跌不跌份儿啊?” “啧,算了,” 听声响,里面的人像是把倒在地上的板凳扶了起来,他把凳子摆的离这一侧的窗户很近,贴着凳子的一边坐了下去:“反正这事你也不是第一次干。” 文姿仪瞳孔骤然缩紧,她透过窗户看到那人的背影,怪不得这人的声音听着耳熟, 屋子里新进来的,是那个刀疤男, 这等于说他当时朝自身的腹部开枪,在那之后又活了下来。 知道来人是谁,文姿仪的眸子里开始浮现出凶戾之色, 而此时听到里屋对话的显然不只有自己,她右手那里传来的握力也是陡然变强。 她看了一眼江水淼,给她提起来了一点身位,江水淼由她这一提身子在空中晃了晃,好在她本身体态轻盈而且柔韧度也好,很快便适应了新的位置。 文姿仪这一试感到满意,于是右手再次用力,她这次上甩的幅度很大,江水淼原本头上脚下,这一下直接变成了头下脚上,整个人被荡到了斜上方。 文姿仪看好时机右手一松,江水淼人因着惯性继续上行,她在空中翻了个跟头,脚前、脚后、手掌全部用来缓冲,身轻如燕的落在了房顶上。 人是上去了,眼神里却是对文姿仪投来疑惑的问号。 文姿仪心里有自己的算盘:要直接在这里对屋里的人发起正面冲突吗? 如果是在室内这种局促闭塞的空间,那两个高大的男人受到限制多半无法完全伸展开,自己如果能处理得当,应该和对面有的一打。 一旦能留住他们,自己使用重瞳就能进入对方的过去,她就能看到那声枪响之后发生的事情,说不准就能知道爸爸的下落。 可是······ 要想打赢甚至打平,重瞳是一定要用的,而她只要在两人面前用了,她在这个村子里的身份就不再是一个简简单单的‘外乡人’这种程度,势必要传的满城风雨,不出多时,自己的与众不同、能力甚至身份必然会全盘暴露。 除非她确保可以一击制敌将两人擒住,或者有绝对的把握将两人都在这里除掉不留活口,否则一旦被他们跑了,自己后面就要面临以一敌百的绝对困境,更何况那波要夺走重瞳的人还迟迟没有现身。 这里应该冒险一点么,还是应该稳妥一点? 如果王逸在这里的话,他会怎么选择呢。 文姿仪咬了咬牙,她还是不能这么早的就把重瞳暴露在这些人面前,更何况他们对彼此的称呼······ ——‘水徒’。 那又是什么意思。 正想着,刀疤男突然把半个脑袋探出了窗户向下打量。 他观察了几秒钟,才把脑袋缩回去。 “吕水徒,这边地上可没留下什么痕迹,要我说,肯定是从你那边跳出去的。” 文姿仪紧张得大气没敢喘,好在她位置在高处,四肢绷紧全身紧贴着墙,不然刚才这下就被发现了。 江水淼上了房顶,四面无墙,风声不绝于耳,这下听不到楼下人说了什么,有点干着急,她朝下伸出胳膊,意思是文姿仪如果危急,她拉一把人好上去。 屋子里的动静这会儿微乎其微了,一层反而声音大了起来,看样子两个人是下了楼。 出了楼门,刀疤男点起一根烟:“吕水徒,算上上一次,我们有好几个月都没有出去捞人了吧?” 这是行里的老话,外出掳人不能叫掳,要作捞。 “是。” “那你说这捞回来的女人,除了我们留下的,基本上都去洄水涡里充了位子,十天半个月才出来一次,道都走不直,怎么从你眼皮子底下溜掉的?” “难道是是像十几年前那女的,拿了把刀、打了鸡血?” “······还是说,这只可爱的小猫咪,是自己闯进来的?吕水徒,你说,你倾向哪一个。” 最后一个假设听得扒在墙上的文姿仪心脏狂跳不止。 刀疤男抽一口烟说两句话,像是在讲故事,他问、却不指望旁边的光头给他答复。 烟草的烟丝熔尽,刀疤男伸了个懒腰:“事后一根烟,赛过活神仙啊······哎哟哟,让我擦擦手。” 他从裤兜里衔出来一副黑不溜秋的手帕擦手,越擦越脏,越擦手举得越高。 文姿仪突然瞧出来哪里不对!她没有去抓楼顶江水淼好意伸下来的手,反而脚尖往墙垣一踩,笔直着朝刀疤男跳了下来! 她方才没有看错,刀疤男抹的泥黑的手帕和手心底下,悄无声息的亮出来一个黑洞洞的枪口,随着他越擦越高的手掌,对准了楼顶的方向! 文姿仪受惊之余出离愤怒,‘这家伙,和十几年前一样!和当初对付爸爸的时候一模一样!’ 这一发只要打出,那么按照当前弹道的射击线路,楼顶的人必定丧命,而不仅仅是打中那么简单。 当初文韬救江水淼的时候是因为他是人民警察,不需要别的理由。 而自己保江水淼,是因为她还没来得及去问枪响后面的事情,那是父亲唯一的线索,她不允许江水淼有闪失! “文小姐,不能去啊!” 身后传来江水淼惊惧的骇叫,然而文姿仪此刻距离两个男人只有半臂左右的距离,只是拼命地用左手去够刀疤男持枪的那只手。 十步之内,还不一定谁快! 轰的一声,枪响了。 江水淼下意识地缩了一下头,然而她并没有听到子弹打到楼房击穿墙板的声音,也没有看到尘土或者石灰粉尘飞溅。 “糟了,文小姐肯定······” 再探出头向下张望时,江水淼的一张脸阴晴不定,忽而红润忽而煞白,她紧接着翻身顺着边缘滑到二层,然后一口气冲到一层,推开楼门。 “发生什么事了?” “文小姐呢?那两个男人呢?” 第162章 炭臂 “砰。” 一声枪响后,子弹因着发射药产生的高膛压获得了一个极高的加速度,这个速度快过飞机,它会射入、贯穿、最终撕裂目标。 然而,这个世界上速度快的远不止子弹。 叫的上名字的,比如光、电、比如人造的火箭,这些都在人们认知的范畴内。 同样还有很多存在更快,不过因为你叫不上它的名字,也基本没人见过,所以很难拿出来讨论。 文姿仪骤然睁开眼睛,她的喘息声急促得像是溺水后刚刚被救回来一般。 她的第一反应是看向自己的胸腹,那里的布料平滑、无孔、也没有殷红。 刚刚那一下枪响之前,文姿仪感觉到自己的左手确实是碰到了刀疤男,但也只是停留在‘碰’到而已,距离她想达成的效果,也就是拽开刀疤男持枪的手臂从而改变弹道轨迹,还差了很多。 所以她改变了动作,她没有去躲,反而横过手臂扩大身体面积去挡那只枪口。 自己听得分明,枪确乎是响了的,由于距离太近,那响声快要把她震傻了,震得她近乎要失忆,现在也能听到强烈的耳鸣。 然而子弹既然射出,就必然有着落点。 可是,从结果上看,那枚脱离枪管的子弹并没有击中自己,她无论是身子还是四肢都没有弹孔,子弹,跑哪去了? 再有就是,刀疤男前一秒距离自己也就寸许,两人面面相觑, 虽然和他这么近让人生恶,可是他现在人呢,说来,这里又是什么地方? 文姿仪这时才注意到自身以外的物事,目之所及,像是有一层黑白相间的雾团包裹着周身。 这么说来,她好像是忘记了考虑一件事: 她现在这样是活着,还是已经到了死后的世界? 黑暗中呆若木鸡的瞧了面前的水团足有五秒钟,一个激灵,整个人一下子就清醒了,她把这个问题抛到脑后····因为眼前······ 黑白相间的雾团隐隐减退,取而代之的是一个不成形的轮廓,那样子就像是美术生在你面前素描写生,起初的寥寥几笔根本瞧不出画的是什么,但是时间长了······ 文姿仪皱起眉,想看清眼前的轮廓究竟是什么,她尝试过促变重瞳,但不知何故,右眼少见的没有给她任何回应。 雾团又淡去了一些,她看出来了,同时惊得说不出话。 面前的轮廓是一只黑碳般的手臂,从腕部到肘关节,明明肌肤纹路细腻光滑,偏偏颜色却像是在火里烧过后冒着零星火舌的余炭。 文姿仪下意识地看向自己的左手, 这不是,她的左臂吗? 然而下一秒钟,这条手臂不再是轮廓,它变得极为真实,也极为····手臂爆出了许多流着汤子的粗大血管,肌肤变得枯槁不堪,恶臭从每一束毛孔中散发出来,引人作呕。 同时变化的还有手臂前端的手掌和五指,甚至连指尖前面的雾团都变得清晰。 文姿仪瞧出了端倪:横在自己眼前的这只手的最前方,食指和拇指保持着一个巧妙的‘捏合’姿势。 而在二指捏合的虚空之外,有着一个闪着银色光斑的弧线形 ——那是一颗爆炸过后的弹头。 四下残存的雾团骤然向两侧炸开,视野瞬间开朗,面前的东西也清楚了。 离自己最近的自然是那只粗硕的‘烂爪’,‘烂爪’微微平举,隔着空气捏捻着半颗子弹。 而手的主人······ 视线左移,文姿仪下意识的就往后退,只是她很快发现自己的脚并没有动,自己的鞋陷在一处混沌的泥沼里拔不出来,可即便如此,她的身子还是往后瑟缩。 人的脸骨生的优秀,眉宇鼻梁端正挺拔,成年后大概率是一个绝佳的美人坯子。 骨相不够完美,但称得上标致对称,长大以后只要眼睛好看,多半也是个漂亮讨喜的人物。 然而,如果该挺拔的地方凹陷,该饱满的地方干瘪,人起初看了会感到不大适应,时间久了进而会产生自卑和不平的心理, 但这些,也大都稀松平常。 可若是某个人该内收的地方外扩,该紧致的地方松垮,圆滚的眼睛变成锥形,平整的牙齿尖锐得刺入了唇齿呢? 人生来不一定分辨是非善恶,但对于美丑喜怖,是镌刻在基因里的,就像婴孩见到书画中的鬼会哭闹,见了漂亮的护士会盯着看。 文姿仪此时面前一乍的距离,正对着一个眉骨凸出的脸,她眨了下眼睛,那里已经变成了驱魔人里的无脸修女,惊得晃了晃头,那里坐着的又变成了眼角流血的瓦斯克小丑,她向后瑟缩,那张脸又变了,变成了没了生气,半边脸已经腐烂了的······文韬。 文姿仪一声尖叫,声音却卡在了喉咙里,发不出声, 那只烂手指了一个方向,那个方向的水团瞬间散去,显现出来一左一右两个和她境地几乎一样的男人,两人似乎也是身不由己动弹不得,同样惶恐地瞧着她看。 她心里更没底了。 是刀疤男,还有那个被叫作吕水徒的,她的仇人。 ‘烂手’又指向了文姿仪的背后,她偏过头去,顿时什么都明白了。 那里像是一扇窗,窗的外面能看到祠台,台子不知何故缺了一角,往远看,青木门大开着,门外的景色离这里似乎很远。 文姿仪感觉自己的脑仁快要炸开了,有一个念头在脑袋里呼之欲出! 难道说,她现在是在鬼牌里? 在蓬莱山的山顶,她在镇压最后一张鬼牌时,曾短暂的被里面的存在将左臂拉进去一半!而后当她侥幸逃脱,左手的小臂就一直呈现黑色! 她突然回想起刚刚由于鸣枪的噪音而短暂抹去的记忆: 她跳向刀疤男的时候拼命前探,枪尖勾到了她的袖套带来一阵划伤的疼痛,同时她也意识到自己的动作幅度不足以改变子弹的运行轨迹,于是左手作势去抓枪口,其间她的余光看到光头男从侧面扑向自己,恐怕接下来就要扭成一团······ 然后她的眼前就倏地黑了。 怔愣了一两秒,文姿仪缓过神来,如果有什么可以解释这一切的话,她看向左手。 自己在剑阁里被魑将左臂短暂拉进了鬼牌当中,挣脱之后半只胳膊黑如焦炭······ 刚刚在危机关头,难道是这只左臂阴差阳错的将刀疤男和光头,连同自己三个人,全部拉进了魑的鬼牌里······ 第163章 接近 时近半夜,王逸已经连续驾驶了十多个小时,他中途停下来啃了几口压缩饼干、补充了点能量饮料,继而不知疲倦地朝着梁浩发给他的那个坐标靠近。 他现在位于某条由南向北进入济宁的高速公路上,前面就是检查站,王逸把速度降了下来。 他非常遵守交规的准备好了驾驶证、机动车行驶证等三证一卡,慢慢的溜车到收费口去领通行卡。 售票亭的窗子摇下来,伸出来一只手,王逸把东西递给对方。 “小伙子叫什么名字啊?” 王逸稍有些诧异,因为驾驶证上都有这些信息,不过他还是回答:“王逸。” “你是从申京来的吗?” 王逸凝视着对方,他戴着摩托车头盔,镜片是黑色的,对面显然看不到他的表情此时已经露出了些许狐疑。 “你可能不知道吧,咱们济宁是不允许摩托车上高速公路的。” 果然还是遇到了这种情况么,他出来的时候急,只查了途经的前几个收费站。王逸心里暗叫不好。 “抱歉同志,我不是故意要违反规定,这边的规则是我欠缺了解,眼下我有要紧的事,能不能······” 话没说完,售票亭的门从里面打开了:“车子靠边停一下,你跟我来吧。” 王逸应了一声,本着知错就改尽快解决问题尽快上路的态度麻利的跟上,售票员走在他前面,敲了敲停车服务区的一辆黑色马自达车窗,也不知道和里面的人说了什么,约莫过了一分钟,那个车的司机也下了车,朝他招了招手。 “看你的驾驶证没问题,在济宁你先用着这个车,要走的时候再还回来,记得来领你的摩托。” 王逸“啊?”了一声,主要是完全没预料到事情会这样发展。 “啊什么啊,你不是赶路么?快走吧。” 售票员和那个司机撂下一句话便回去了,王逸在后面喊:“您是······谁的朋友吗?” 对面离得有些远了,可能没有听到,加上济宁这两天下着小雨,声音就更模糊了。 王逸眼睛转了转,先坐进了车里, 素未谋面的两个人,没有理由对他这么关照,而且对方似乎知道他是从申京来的,这一点也要打个问号。 他心里打定主意,保险起见,先用这辆车应急,等开到市里,到了人多的地方再把车往停车场一停,自己另租一辆,以免被其他人定位。 车子开向进城的路,王逸见到了高速公路的牌子,这条济宁南绕城高速公路他在网上查到过,也才刚刚投入使用不久。 检查站在汽车的后视镜里逐渐消失不见,这时,他的手机响了。 时间比较赶,他还没来得及脱掉头盔,于是直接按下头盔上的蓝牙键接听。 “王逸吗,我是梁浩,你现在是不是已经进入济宁了。” “是这样没错······” 自己确实刚出检查站不久,梁浩的消息倒是灵通。 “我放心不下,就让朋友定位了你和仪姐的手机信号,仪姐那边的信号很奇怪,完全定位不到,所以我赶紧让他关联了你的,要是你的信号也消失了,我回头又要干瞪眼。” “对了,我让朋友接应你,你们现在在一块吗?” “朋友?你是说那个售票员,还是那位司机······” “两个都是,我托人提前打了声招呼,你到那边可能不熟悉当地的情况,难免遇到阻碍。仪姐不让我过去,难道我真就这么傻坐着么。” 王逸松了口气,梁浩不愧是跟在文姿仪身边这么多年的人,对于事情的考虑必然是圆滑老道的。 目前为止一路走来,从来都是自己打点好一切,所以他还是第一次感觉到一个强有力的‘后勤’支援,效果是这么的丝滑。 王逸压了下上扬的嘴角,声音客气中带着感谢:“多谢了,我现在把司机的车借走了,他们没有和我一起。” 电话那头嗯了一声后就没了音, “梁先生?” “到了济宁,你的手机信号有可能还会被人定位,开车记得不要总开一辆,住宿的地方也不要一直住同一间旅店····” 似乎是犹豫再三,电话里顿挫了很长时间才再次传出梁浩的声音:“说实话王逸,我查过你,你年纪比我小,从学校毕业两三年,眼界见识也比较浅······虽然我听姿仪姐说过你们上次的一些事,但是她受的那几处伤,要是我在的话····” “······我对你并不放心,有些事情你看到的也不全面。” 王逸没有说话,依然看着前面的车道,打转向灯、变道、回轮。 “虽然我不知道为什么仪姐会对你这么信任,但是有些事情我还是要提醒你,不要逾矩,我是在为你考虑才会这么说,如果只是普通的交际,我平时也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还有就是,麻烦你把仪姐平安带回来。我习惯有什么说什么,你听了别生气,然后如果有什么需要的你都可以提,我这边能帮到的,肯定会尽量满足。” 好一个成熟的答复。 和文姿仪不同,这个人的字里行间虽然一个字没提,但是听音听句都能明显听出一股年上对年下的教导、宽慰,还有一种自我满足,仿佛年纪尚轻就必然处世不深,简历较薄就必然见闻匮乏。 王逸浅笑。 “怎么了吗?” “梁助理······你不了解我。” 第164章 雨夜寻踪 挂了电话,王逸打开车载的导航地图。 “你好旅行者!快带可莉出去玩吧~唔······今天下雨,但是可莉喜欢下雨!” 车载音响里传出小女孩可爱明亮的声音,王逸瞥了一眼, 没想到刚才那个司机还挺有童趣,估计是下车之前忘了关掉自己私人的行车记录。 这个语音包确实很可爱,有一种独特的无忧无虑,引得人想要去守护。 不过我们的主人公有一点点坏心眼。 “出去玩?” 他在屏幕里确认了要导航的具体位置:“这也能叫出去玩的话,那这可不是一辆开往幼儿园的列车哦。” 为了抓紧时间,王逸搁置了换车的想法,代替原计划,他转而直接驶向目标地点。 他这么做是有道理的。 下雨本身是件稀松平常的事,可如果文姿仪在车附近特地留下了什么痕迹或者记号,经这场大雨这么一冲刷,可就真的什么也看不见了。 半小时后,王逸到达了文姿仪那辆秦汉被锁定的坐标附近。 这里邻近105国道,道路两侧植木茂盛,来往的车辆不多,特别是这种天气,可能几分钟十几分钟才能来一辆车。 可是天气不巧,雨还是越下越大,仍旧没有一点要停的迹象,此时除了车窗上的雨刷器还在机动作业,啪嗒啪嗒的雨声笼罩了整个环境,车的反光镜前后找不到第二辆车。 王逸关掉远光灯,给车熄火,他没有打伞,头上依然顶着那个黑色摩托车头盔,在凌晨大雨的掩护下,缓缓向着文姿仪的弃车处踱近。 ‘姿仪既然从这里下车徒步,也是从这里没了音讯,那入口应该就在左近。” 王逸叹了口气,先找车吧。 雨天,深夜,能见度很低。 王逸的头盔偏偏还是黑色的遮阳镜片,他索性把镜片撸上去。 车道上很干净,前后十来米都看不到有车,雨水很快布满了他的额头和睫毛,王逸身后背着筒子包,圆柱体、防雨材质,不过他身上的衣服就不一样了,这才过去几分钟已经完全湿透,从脊背到小腿,冰冷刺骨。 他沿着国道走了一阵,从手机地图的一个红色标点走到500米外的另一个,沿途一路无车。 王逸转身,目光扫向了两侧的树林,树林那边的土壤也是夯土,和车道齐平,姿仪有可能驾车开了进去,然后把车藏在里面······ 二分之一的概率,王逸抛了个硬币,正面,他朝右手边的树林进发。 树林越往里走固然越深遂,却也越安静。里面的植被更密,头顶的大树枝叶更加繁茂,似乎打在头盔上的雨水都被挡去了大半,空中划过闪电,几秒后的惊雷听起来也没有在外侧听到的那么响了。 远处突然之间有一道强光横扫,王逸就势一蹲,他抬眼看到了一辆银灰色的铁皮。 看不到车牌,但王逸心里有数,这就是文姿仪的那辆秦汉。 王逸起身靠近,他发现那道强光是手电筒打的,心里正暗暗琢磨: ——姿仪的车停在这种荒郊野外,现在被巡警找到,他该怎么圆过去呢。 那辆秦汉听梁浩的意思应该是在姿仪自己名下,警察只要简单查一下车牌号就能查出车主是她······要不暂且说车是借给了他开,他路上想要停车露营,但是路边没有车位,于是乎暂时的······ 还在心里组织语言娓娓道来,也不知道是瞧见了什么,王逸的瞳孔突然瞪大,紧接着他放低重心‘唰的’翻身滚到旁边的树后,后背靠着树根不再作声,他感到万幸。 铁皮车旁边原本有一束光亮一会儿照照车灯,一会儿又往车里面照,巡警一边看一边往本上记录着什么。 然而等王逸稍稍走近、角度变换,自己才蓦然看清楚,原来在车身后面,还有不下四道强光! 第165章 巨伞 王逸的第一反应是:这大概率不是警察。 警察夜晚巡逻,一般每晚四组,每组两人。 而像这种偏远的地段,由于警力有限,往往都是单人负责一次巡视,怎么会有五六个人聚在这一处呢? 王逸眼神上挑,他陡然间就想到了文姿仪最近稍显‘特殊’的行事举动,以及周正有计划的被人劫持。 他将头盔的镜片重新撸下来,另一方面掏出手机直接关机。 有梁浩在中间牵线,他很可能这个时候已经联系上了羽田健一和羽田千秋,并且已经告诉了他们自己的电话号码,万一羽田兄妹在这会儿给自己打了一个电话,这种风险完全没有必要让它发生。 王逸借着雨势和夜色,偷偷绕到了稍高一点的地势后面,居高临下地重新锁定秦汉附近的所有人员。 足足,有6个人。 “查到了么,这辆车是不是她的。” 这六个人的分工明显不同,三个人前后左右不停用手电和相机收集车子本身和附近地面、林木的照片。 车子外缘站着两个人,个子高的男人壮,撑着一把形状诡异的巨伞,他自己的身体淋在雨中,那把伞倒是把前面的男人遮得严严实实。 刚刚说话的就是伞下的男人,王逸这个角度看不到他的样貌。 这时候有一个人从驾驶座里钻了出来,他手上拿着一个像是微型电脑的东西,一根冗长的数据线一直延伸到汽车里面,像是连接着发动机或者前台控制系统。 “我确认过了,这台车确实是文姿仪小姐的。而且她今天本来有一场商演,但似乎是推掉了。” “是么。” 王逸心中一凛,对面果真是冲着姿仪来的。 “然后呢,这里的地缘调查怎么说?” “这条105国道在上世纪7、80年代有些蹊跷的,住在附近的老一辈说这里的民风强悍,尤其是这条路沿线,经常出事。拦路劫财的,杀人放火的,出了好几条人命,还有些旅人,也说是在这条道上报的失踪。九几年的时候当地政府加大力度整顿了一次,好像是真的查到了什么,后来情况才有好转,不过有一名警察也因此殉职了。” “嚯,越听越有意思了啊。” 伞下传来男人的赞许声,他的声音让王逸听不大透。 声线有些沙哑,音区低沉中夹杂着囫囵,你说他是老人,却又不像,这种直观的复杂人物让他感到棘手。 “博士,你不妨说说看,一个演员,如花似玉千娇百媚的易碎品,荧屏前娇滴滴、荧幕后安乐自在,独自来这种出过命案的地方做什么?而且一场商演,动辄几十上百万的报酬,她放着那么多钱不挣,推了,然后跑来这儿?” 头顶上是瓢泼大雨,身边是树影森森,王逸原本对于自己潜藏在一班子人的眼皮底下没有特别紧张,但是眼下,男人的字字句句都让他提心吊胆。 “再有,她把车藏在这里,是在躲谁呢?” 男人似乎有意的停顿了一两秒,眼神又锐利起来: “——不会是我们吧?” “不会的。。。不会的不会的。”被称作博士的男人听出对方的话里藏刀,忙着回答:“她不可能会提前知道我们的动向,她连我们是谁都不知道,而且我们的监视是多向的,即便是她的助理也是临时才发现的她不见了,不可能是提前串通好的。除非······” “除非什么?” 博士捏着下巴结结起来:“除,除非,除非那个胖子撒了谎,他和文姿仪在那之前就认识。” 王逸脑袋瞬间像是过电一样,他明白过来这些人在说周正。 “把那个男的看好了,另外,重新调查一遍文姿仪三个月前去日本到底干了什么,去了哪,有谁和她一起去,又有谁和她一起回来,她回国搭乘的哪班飞机,飞机上所有的乘客信息,全部搞清楚。” 男人说完语气又平静下来,他一把抓过身边高大男人手里的巨伞,自己撑:“但她在这里下车不假,先以这里为圆心,散开吧。” 一声令下,包括车周围的三个人,还有那个高大的男人,都像着四边散开寻找线索,王逸忙矮身,他差不多要换位置了,但是他想再多听一些底下男人的对话。 “余生,我只是一个假设,说了你别生气。”那几个人走后,博士的语气和之前比有了明显的不同,听上去恭敬的意思少了几分。 “有没有可能是你看错了?那种眼睛最后一次出现,还是千百年前,我们谁都没见过······” 男人冷笑一声:“你在怀疑我办的事?” “不,省省吧,我绝对没看错。” 男人抬起一只脚,把鞋跟处的淤泥磕在地上说:“虽然只有短短的一瞬间,但那可是我和她的对手戏啊,和文姿仪的对手戏啊,明白吗?” “……哪怕就是只有一毫秒!那一毫秒,她的眼睛也不一样。” 第166章 多重威胁 王逸挪了位置,衣服上沾去不少泥,他刚落定,就依稀听见往北边探查的那个人像是有了发现,脚底下的博士和那个叫‘余生’的男人很快便朝着马路牙子的方向去了。 王逸手指扒着土墩看着前面几人走远,他还在回想刚才的片段,那一串对话实在有些蹊跷。 毫无疑问,这些人要对文姿仪不利,他起先以为会是那种常见的理由,图财、又或者贪色,这种八卦新闻实锤没实锤的消息在网络上一抓一大把,可以说屡见不鲜。 但是对方提到‘眼睛’,性质就变了,加上自己临行前起的天占八字,王逸心中越发不安起来,如果文姿仪头上的那把刀暗指便是这些人,那他必须要跟着对方,在必要的时候把这把刀‘拔掉’。 问题在于,文姿仪平日里为人通透,明眸善察,一些虚情假意的示好和别有用心的关照自然逃不过她的眼睛,心思也是极为细腻,然而对方事情做到这一步姿仪似乎都还不知道敌人是谁,对面是什么来历? 而且除了要紧关头,文姿仪不可能做出把重瞳拿出来显摆炫耀这种蠢事,更何况她自己对重瞳的了解也是在蓬莱山一行之后才越发娴熟起来,人在不熟悉某件事物的时候,傻瓜才会铤而走险的招惹它······ 所以首先需要明确,重瞳被窥见应当是被动发生的。 而且,一定是在文姿仪无意识的情况下,或者是在她还不能很好掌控重瞳的初始阶段,比方说在早期,很可能姿仪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眼睛会变成这种样子,忽而正常忽而可怖,不知道哪个瞬间她的眼睛一闭一睁,就变成了另一个瞳孔被人在恍惚中瞧见。这是有可能的······ 自己的推断倘若没错,那么底下那个男人很可能是在文姿仪去日本之前意外撞见了这种情况。 然而说到这里,还有一个问题令王逸更加不解。 周正是被底下这伙人挟持带走的,连人带手机都在他们手里,那么他们解散凤尾香罗之前总不可能什么信息都不看才对。既然如此,那个男人刚刚怎么还会说出‘重新调查文姿仪三个月之前去日本做什么,找出和她同行人的信息’这种话呢? 换言之,‘凤尾香罗’里已经明明摆摆地收纳了他们所有人,还费劲找什么呢。 突然之间一个模模糊糊的念头摆在了王逸面前: 难道说,余生还不知道凤尾香罗的存在? 事情发展到了这步,要么解散凤尾香罗的不是这伙挟持周正的人,要么余生手底下的人确实解散了凤尾香罗,却不知道为什么,有人没把凤尾香罗的相关信息传达上去。 顺着这一点考虑,被抓走的人不是自己、不是羽田千秋、也不是羽田健一,倒是也从侧面印证了余生很有可能不知晓‘凤尾香罗’的存在。 他们只见到了周正和文姿仪有直接接触,所以才带走了他。 而要说周正和姿仪能被人看到的、公开的直接接触,恐怕就是当初在第二医院里。 他之前有听文姿仪说起过,原本从日本秘密回国,簌特意选了一个阴间时间凌晨三点下的飞机,正常人都在熟睡的时间,偏偏在地下车库遇到了一群接机的粉丝······ 仔细一想,当时从机场出来,羽田千秋和羽田健一提前下车,在机场外侧充当起工作人员,所以逃过一劫。 自己一直专车护送,后面躺在重症监护室,中间转到高级病房,除了医院的主治医师和护士,再就是文姿仪能见到他,其他人从头到尾也不知道有他这号人。 只有周正,只有他跟文姿仪在第二医院的走廊或者诊室外侧等候探查许可的时候有过露面的直接交谈,而那个场合是公开的,任何其他的患者、家属、乃至社会上的所有闲散人员都可以在医院里自由进出······ 王逸直起身子,他必须跟上了,不管是要打破天占八字预示之下文姿仪‘尖刀悬头’的命局,还是从对方的手里解救周正,他都必须跟上去从中周旋。 王逸沿着下坡的泥土路深一脚浅一脚的下滑,脚步却陡然止住。 一道闪电恰巧在此时打过,阴森森的树林里有那么一刻亮如白昼,照得周围大亮,但很快,又变得暗淡无光。 王逸握紧拳头,有一个虎背熊腰的男人,拦住了他的去路。 *** 另一边,难以言明的某处。 文姿仪向后不住瑟缩,但是她的腿是那么的沉,根本迈不动步子,后撤的距离加起来也不到一米。 魑的那只手臂突然抓过来,文姿仪想躲,但还是被它牢牢地拽住左臂,任她如何挣扎也无济于事。 紧接着,有一水黑色的液体自魑那枯槁恶心的大臂血管里迸裂开来,沿着臂弯下滑到手掌,再沾染上文姿仪的小臂。 一种灼烧的剧痛瞬间席卷全身,文姿仪几乎疼的要昏过去的那一刻,魑终于是松开了她的胳膊。 原本的炭黑色只是覆盖住了她左手的小臂,但现在,已经有一缕像火苗般的黑色由着那道黑色液体越过了胳膊肘,像纹身一样爬上了自己白皙的上臂,然后停住不动了。 文姿仪捂着左手,她强忍着钻心的痛意呵问:“你对我的左手又做了什么?!” 魑没有答话,它的手掌在文姿仪的面前像变戏法一样顺时针转了一圈,最后收紧成一个拳头。随后,文姿仪视野里的全部景象也顷刻间被全然攥紧,然后旋转起来。 第167章 出人意料 视野里一片天旋地转,文姿仪感觉自己像是忽然掉进了深海、水没过头顶涌入鼻腔,呛得她一阵咳嗽,接连喝了好几口水。 她想游,但是身体不听使唤,显然是还没有摆脱魑施加给她的束缚,由不得她自己。 随后,她被一股大浪抛了出去,然后又被底下的浪潮接住,周而复始,推上了岸。 再次睁眼,首先映入眼帘的是星空,周围的环境明显和鬼牌里的不一样了。 “这是哪······” 文姿仪虽然此刻头疼得厉害但还是努力仰起脖子。 头可以动?她很快发现自己重新获得了这具身体的控制权。 ——看来魑的束缚已经解开了。 这么一起身,她发现自己的左手和右手交叉向下,都放在腹部。右手正拉着某个人的左手,那只手指关节的螺纹极其深壑冗长,而她的左手也拉着某个人的右手,整个状态像是某种诡异的仪式。 那两只手的大小实在非常惊人,说不上来是浮肿导致的、还是本来骨架就大,足足有她的手的三倍大小。 文姿仪思维清醒过来意识到不对,马上松开了那两只手,她站起身,不禁又是一惊。 地上躺着两个人,两人的皮肤呈现淡蓝色,身体像是被拉长了一截。 文姿仪看着有点熟悉,再一瞧,这赫然便是刚刚同在鬼牌里看到的刀疤男和那个齐门高矮的壮汉! 这两个人也和她一样,双手交叉向下,体感僵硬,文姿仪稍微弯下腰看,两人的神态有些瘆人。 明明都睁着眼睛,瞳孔却没有聚焦,既不说话、也不动弹,像是睡着了,暂时还没有醒转。 文姿仪有些心悸,她不敢久留。虽然不知道魑做了什么,但她原以为这次就能摆脱掉这两个家伙,没想到魑竟然连同这两个人一起送了出来,它是在计划什么呢。 准备离开的时候脑筋一转,她绕到刀疤男的身边,手往他的兜里一抓一探,摸到一把金属物件,她将那只泡过水却依旧锃亮的物件别在腰间,转身跑远。 行进中她不时回头,发现身后那两个人还躺在原地,但她不管,也好,永远醒不过来才好。 文姿仪很快发现自己好像回到了泗河村,眼前的一切有些熟悉,但不知道是不是夜晚的缘故,感觉和白天江水淼带她走的路又不太一样。她紧跑着,跑向江水淼的那个家,当下最重要的是和这个村子里唯一可以相信的人汇合。 也许那句古话说的没错,‘穷山恶水’,蓬莱山是‘穷’,穷途末路的‘穷’;而这里则是凸显出一个‘恶’。 现在想来,那个善恶门或许也有特别的指代意义。 在这个村子里,也许只有那扇门里面存在着一丁点的善意,门分隔两边,里善外恶,一旦离开其中一侧,便会踏入另一侧。既然里面象征着善,那么她迈出那扇门,外面的也就都是恶了。 思念之间人已经到了楼下,那扇一层的大门仍然敞开着,文姿仪轻声上楼,在江水淼的那间房前驻足,略一施力,门‘吱呀’一声开了。 江水淼果然在屋里等着她。 只不过她似乎是很累了,直接躺在地上,眼睛闭着。 可是······文姿仪又觉得似乎有哪里不对, 这个江水淼怎么会这么小,怎么小的好像只有五六岁? “别再往前走了,转身,把你身后的门带上!” 文姿仪没注意到墙根边上还有一个人。 她慢慢将手上举没有轻举妄动,另一方面,她担心对方会在自己转身关门的档口冲过来按住她的胳膊一举擒拿,所以她用脚勾住房门一顺,按他说的、把门带上了。 文姿仪知道对方就在墙根,但锁定不出他的具体位置,这时有一束低光从右面打到了她的脸上,她抬手遮光,那束光已经灭了。下一秒,一道强光束又从偏左的位置照射过来,打在了她的胸和腰间,随后又灭掉了。 不止一个人? 文姿仪心叫不妙,好在她的演艺经历让她随即明白过来:这是警察特别训练过的一项技能——快速手电点亮技巧。 在出演警匪剧本的某节片场,剧组特别邀请过公安干警给他们讲解,通过手电的快速点亮和身形配合,这种技巧能够在黑暗中迷惑敌人己方的人数和所处的位置,同时这种技巧还可以迅速地查探出敌方的状态以及身体特征。 刚刚第二道强光照向她的胸和腰际,大概率是为了弄清她的性别。 一盏火烛这时亮了起来,火光直直地往她脸上照,那份热量烘烤得文姿仪别过脸,火光照出了她的面容,也逐渐烘托出黑暗中来人的身影。 “姑娘是哪里人?来这里做什么?”男人继续逼问,他的左右手保持着使用战术手电的哈里斯技术,左手横举烛台搭桥,右手持枪警戒。 不过文姿仪看重的不是这些,来人的夹克里衬明显缠着好几圈绷带,还有一块血渍浓重的地方,血已经阴了出来。 来人是文韬。 ······ 为什么他能看见自己?为什么他们之间可以交流? “问你话呢姑娘,你是什么人?叫什么名字?” 文姿仪搞不清楚情况,她有些痴傻地回答:“我····你······我是······” 终究还是叹了一口气:“我是局里派来援助你的,你姓文,我还知道你的警号是,申京所属,对吗?” 文韬皱了皱眉像是将信将疑,末了,枪口转向了别处。 “你是什么时候到的这里?” 文韬收起枪,走向江水淼,刚一蹲下,他闷哼一声,腰腹中弹,是拜那个船上的男人所赐,没想到他竟然会抵住自己的腰间,毫不犹豫地开枪。 文姿仪急忙扶住他,她的声音极不客气:“你腰间受了枪伤还蹲什么蹲?!子弹打坏了你的肚子,脑袋也被打傻了吗!” ······ 一句话说完,两个人都有点恍神。 文姿仪说到后面自觉尴尬,她实在和文韬太久没见了,二十多年了吧。 平日里她对亲近的人也会言语温柔,但是很多时候对方如果拎不清轻重,她也不会刻意照顾对方。 然而当她意识到眼前的人是自己的爸爸,话一出口文姿仪突然有些慌乱,不知道该以什么样的姿态相处,又该以什么样的语气对答。 最后反而是文韬先接的话茬。 “妹子说话还挺冲,我有个女儿,和这个小女孩差不多大,说话和你一样,老是怼我。对了,你还没说呢,你报了我的警号,也知道我是谁,你呢,你叫什么名字。” 文姿仪有些害怕了。她知道自己不大可能能和文韬直接沟通,文韬也不应该能看得见她,江水淼现在也应该是27、8岁,而不是5、6岁······ 她害怕自己告诉了文韬她是谁,一切就都会如同虚幻般,就这样到此为止。 文姿仪眼睑低垂,眨了下眼睛:“我····姓王,叫我王警官就可以。” 第168章 戏精 “王警官······” 文姿仪着急的不行:“你受伤严重,江····将来这样肯定是要出事的,我们带着这个小女孩赶快撤,这里的事情就交给后面的同事来调查。” 文韬只是摇头:“能撤的话,我可能已经带着她离开了。” 这话是什么意思? “枪响之后那个男的一头栽进水里,子弹应该打穿了他的肺,但是弹片也同样击中了我。我先将这个小姑娘拉上船,然后坚持着来到船尾撑篙,向桥后划,接着奇怪的事就发生了。” “奇怪的事?” “对。我把船划过桥洞,按理来说应该算出了村,至少离这个村子越来越远了,但是当我划出来看才发现,我们还停留在桥洞的这一侧,桥还在脑袋前面,根本就没有过去!” ······ “来回试了几次,远处已经能听到更多村民的声音,我只好带着小女孩跳船游到掩人耳目的地方,然后小心地潜入到这里,按她说的,这是她和她妈妈住的地方,但是进来的时候屋里没人,地上只有一滩血水。” 这段情况文姿仪知晓前因后果,她说:“这个地方是很古怪,但你过不了桥,会不会是因为被枪击中之后人体受惊一时产生了幻觉,你一直在桥洞那里前后推篙、所以实际上才原地打转?” 文韬有些激动地反驳道:“不可能的,因为不只是我,这个小女孩同样看到了······” 文姿仪让自己尽量冷静下来分析这一切。 自己进入泗水村的契机是视雪症的指引,而她从某处河道坐船进来,则是因为预知梦里发生过太多次,她之前并没有多去审视这里面有什么逻辑,只是按照梦里的情形照做,她便确实进来了。 现在看来,这里面似乎藏有什么玄机,既然人能进来,不应该不能出去,除非是哪里做得不对。 就像在富士山的五合目,包里没有铜鼎的人上去只会是正常登山,而包里带了鼎的人,才会由此进入蓬莱山一样······ 她突然问文韬:“文······警官,那你当时是怎么进到这个村子里的?这里应该并不好找。” “确实。这条河又宽又长,当时我在外面也没想到后面会有这么多房子,江上当时起着雾,看不大真实······” 文韬疼得厉害,他换了个姿势靠着墙:“但是这条国道上遗留的很多件悬案似乎都指向这里,我明察暗访了很久,有人给了我一条线索,说隔三差五,会看见有一条船停在这条河上,但不知道要划去哪里。” 文姿仪眼睛突然就瞪大了:“你是不是上了那条船?” 文韬默默不语:“一开始没有,我在河道旁等船家,左等右等也没见着人。但我不敢离开,这是千载难逢的机会,我生怕船的主人会在我离开的档口出现然后把船划走,那样的话还不知道下一次来船是什么时候,好不容易得来的线索,那样的话硬生生就断了。” 文姿仪静静地听,心跳有些加速。 “所以我就上了船等,坐在船舱里,过了不知道多久,倦意上来,我就把舱里的蓑衣一盖,斗笠一搭,大概是睡着了。后来船发生了剧烈摇晃,前面响起脚步声,我意识到是有人在我睡下的这段时间上船,再后面听到人声,刚好就撞见了这个小女孩的危险场面。” 他看着地上的江水淼:“我们还是要想办法尽快把她送出去,不知道是什么原因,她从半个小时之前就开始昏迷不醒,得尽快把她送到医院。” 文姿仪将他搀扶着坐到椅子上:“送到医院····我看这个屋子里最应该去医院的就是你。” “弹片呢,取出来了吗?” 文韬竟然笑了出来:“没有,我试过了,但是它切进的地方太深,只能先做止血包扎处理。” 文姿仪咬紧后槽牙,想凶他,但是想了想没有意义,最后勉强点了点头。 这地方不知道有没有医院,即便有,她也见识过了这地方村民的脾性,根本不可能交易成功,恐怕对方一发现他们就直接上来刀棒伺候了,更何况他们还有枪。而且除去刀疤的那把枪,不知道这里的人是否还藏了更多。 “我进来的时候也坐了船,可能和你坐的那条是同一条,当时船随着波流开始荡漾之后,我就躺在船舱里······” ······ 王逸没有继续往下走,反而往回倒脚。 他背着身,人边往后挪边用手比划:“这雨可真大,我骑到这边车胎直接打滑,‘簌的’就冲出路边了······” 他往后退一步,下面的人就上来一步。 “这车飞得太高陷得太深,我这身板根本就拽不上来······大哥你看上去就孔武有力,要不搭把手,帮我个忙?” 他手就指着不远处地势较高的一处斜坡泥潭,雨水哗啦啦地将水潭撞击出好些波纹,边缘往下滴着泥浆,这么看来,那下面好像确实有着什么东西。 男人一语不发,只是向上走。王逸也转过身,迈开步子一大步一大步地往上跨步,到了近前的时候,王逸手伸进那泥潭里,间隔一两秒就从里面挖出来一块大石头丢在一旁,两三秒后又是一块。 之前为余生撑伞的男人这时离王逸还有七八米,站的位置稍稍靠下,正攥着沙包大的拳头往上走。 王逸双手用力,又抓到一块大石:“哟,真沉,不过这下应该可以了。” 他铆足力气嘿了一声,将那块腿骨大小的石头扔到一边。 “大哥,这摩托我好像拉出来了。” 西装革履的男人抬头看去,那哪里是什么摩托拉出来了,刚刚淅淅沥沥滴下来了泥汤此刻像是决堤的泥洪,哗啦啦地往下倒灌,他眼疾手快使劲往上一跃,将将站上地面之时,一口小臂粗细的棍子迎面而来。 “砰”的一声,他就跌进了泥浆里,随着这些脏污一路滑下,泥浆的密度和黏性很大,滑到地势平稳的低地时竟然无法站起身子,他用力把手抽出来想将身体‘拔出来’,可是手刚按下去那个‘地’又是泥浆,不禁又陷了回去。 王逸瞅准脚下的路走到他身边。 “别好奇我是谁,我就是骑车路过,车陷进地里了。” 男人想说放屁,但是他刚要出声,王逸不知从哪抓了一把泥,“bia”的一声堵住了他的嘴。 “不是我不给你机会帮我。” “实在是你的眼神太过可怕,要是你突然图谋不轨、打起架来,那我不是死定了?” 王逸敲了敲摩托车头盔前面的镜片:“光是隔着这层镜片,我都知道如果让你帮忙,你的下一句话会对我说什么······” “你是不是接下来就会把我整个人都按进泥地里,然后说什么, ‘既然你的车已经陷进去了,干脆你也一起进去吧’——像是这种可怕的话?” 黑色的头盔后面,王逸此时的表情有些狰狞。 这些人个顶个的穷凶极恶、人面兽心,如果对上文姿仪,她一个不慎落入圈套,王逸根本想象不到这些人会对她做出什么事情来。 漆黑的雨夜再次回归宁静,雨依然哗啦啦的下着,王逸穿过树林回到车里,他特意观察着马路另一侧的动向。 重新给手机开机,这次他打给了一个比较陌生的号码。 “喂,丁姨吗,抱歉这么晚打扰您,我是周先生的侄子······” 豆大的水珠沿着头盔滑进衣领,王逸只是看着河道的方向:“对,我已经到这边玩了······我想和您打听一下,济宁105国道边上的这条河,您有没有听说过什么灵异的传闻?” 第169章 聚集 市中心,顺德大饭店。 后疫情时代,由于实体生意远没有恢复到以往的水平,服务员的态度比起之前往往更加谦恭,见有客人登堂,这家常年爆满的餐厅没有丝毫懈怠,员工们忙鞠躬迎接。 “请问客人们是有几个人呀?” “谢谢,已经有朋友预订过了。” 几人谢绝了服务员带路,找到电梯自行上楼。 到了3层,见门牌号是对的,羽田千秋率先推门进去,然而屋里灯是亮着,却没有人。 桌子上有一张字条,李莹第一个瞧见 ——来靠里侧倒数第二间房,好逑间。 众人又按照字条上的要求寻到这倒数第二间,果然,这次屋里有人。 “逸、逸哥?” 羽田千秋不禁发问,主要是因为屋里这个人不知怎的还戴着个头盔,从上到下身上湿漉漉一片,向下滴答着水,连他座位下面的地毯都湿掉了。 王逸见来人是羽田兄妹和李莹,终于摘下头盔,朝他们比了个落座的手势。 “王桑,你邮件里发的那个坐标是什么意思,还有咱们的那个微信群凤尾香罗······” 羽田健一一坐下就问出两个他最关心的问题。 “对,凤尾香罗被人解散了。” 王逸也开门见山:“我现在想知道,姿仪的助理给你们打电话都说了哪些内容?” 羽田千秋和羽田健一两相对视,羽田健一先说:“助理先生也是用的一个陌生的号码,就和我们说赶紧到济宁的哪哪哪和你汇合,听着很急切,但是又不让我们多问。” 羽田千秋耷拉着脑袋,很小心地问王逸:“是······是不是因为我说了不该说的话,所以才导致群聊被解散的······” “群聊被解散和你没有关系,事情远比你们想象中的要复杂。” 王逸给三个人倒了热茶:“解散群聊的人是一个外人,我们不认识。他绑走了周正,还想对姿仪不利,而姿仪因为一些缘故,两天前,先我们一步出发进入了泗水。” “啊?这也是视雪症干的吗?!” “王桑,如果是意外,那周先生他还能如期到达泗水么?报警了吗,警察那边怎么说?” 和王逸想的一样,和自己相比,面前几个人到目前为止对整个事件了解的信息量还为之甚少,梁浩那边保险起见,看样子也没有给他们透露什么风声, 也是考虑到这层缘故,王逸怕羽田他们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没有直接约几人在文姿仪下车的坐标碰面,而是退到了市中心先把情况说明清楚。 毕竟直接暴露在105河道的风险太大,如果他们不巧遭遇了那一伙人,自己这边的人连对面不是善茬都不清楚,很可能会被一波带走。 “王桑,你觉得文小姐自己行动的意图是什么呢,她难道就没有留下什么口信吗,这也太不像文小姐的行事风格了。” 王逸脱下外套,将衣服里侧装的东西一个个摆到桌子上,然后又将这些东西一个个装进新翻出来的干外套里。 这个问题他也想了很多次:“可能······她是为了保护我们吧。” 他从筒子袋里取出三个战术包滑到羽田几人面前: “我到的比你们早,知道的情况也多一些,这次视雪症丢在我们面前的威胁和蓬莱山那时不太一样了,既有来自诡异的威胁,也有人祸。” 王逸说这句话的时候着重看向了羽田健一还有李莹,他话讲的郑重,尤其是最后两个字。 这一句话,其实他带了一些心眼儿。 绑走周正的那伙人,终极目标明显是文姿仪,那么这就存在一个问题了:那伙势力对姿仪图谋不轨,究竟和视雪症有没有关系呢? 这看似是一个模棱两可的问题,但实际上,如果这帮人和视雪症没有关系,只是对文姿仪虎视眈眈,那么羽田千秋姑且不谈,她哥哥,还有李莹,很有可能会直接置身事外,对于聪明的人来说,永远都会选择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坦白讲,这种选择本来无可厚非,但现在他要营救文姿仪和周正,正需要人手。 所以,即便余生那帮人和视雪症真的没有任何关系,他的嘴也不能松。也好在梁浩并未在电话里多说,不然现在他再想借题发挥,就已经穿帮了。 王逸继续:“还记得上次在蓬莱山山顶最后镇压鬼牌的关键么,人的数量必须与鼎的数量保持一致。” “所以这一次,视雪症极有可能是在超自然现象之前就为我们安排了人祸,以此来减少我们的人数,周正和姿仪现在的情况都能说明这一点,我们现在必须营救他们,救不到人,即使我们中有人能在泗水这一趟走到最后,也是死。” 李莹此前一直在边上听着,听到这里她第一次插话:“说吧,怎么救?你既然说了这么多,应该有计划了吧。” 王逸有些意外,他原以为最先附和他的会是羽田千秋,没想到是李莹。 “要救人当然就要先找到人,姿仪消失的地点就在我给你们发送的那个坐标附近,除了一座石桥,那里方圆几里绵延不绝的除了河就是路,除了路就是河。我觉得,这很可能和在日本那次如出一辙。” 他展开了放大版的105国道地图,图中有一个用笔标注出来的红点,打了一个圆圈,而在圆圈的上面有一个拱桥。 “只不过,蓬莱山那次直接告诉了我们要持鼎进山,而这次进入‘泗水’,视雪症却没有明说要我们满足什么条件。” 第170章 扪心 羽田健一接过王逸手里的那幅地图。 “也就是说文小姐是在这附近‘消失’了,可这么一长条全都是河,难道说是要我们像欧洲的那些野外博主一样,下潜到水下的某个水洞里另辟蹊径?” “另辟蹊径,”王逸琢磨着这个词:“羽田,我发现你的汉语倒是越来越好了。” “红豆泥?不过我学中文确实也有两年半了,再有半年就该毕业了。” 这个人····中文绝对有变好,连汉语圈的梗都开始玩了。 王逸正色道:“我在你们的战术包里装了必备的东西,止血带、医用酒精、水下照明棒、手电筒、盐块。富裕的空间可以装上你们自己带的其他东西,之前蓬莱山经历的噩梦还历历在目,我想各位总不会什么都没准备吧?” 此言一出,对面的羽田千秋先是神情认真,两三秒之后开始抿嘴,然后头就歪到了她哥那一侧,像是在憋笑。 羽田健一倒是没理她,朝这边点了点头,王逸心下稍安。虽然不知道他们准备了什么,但看样子至少也是有备而来,不会两手空空。 “刚才他的问题你还没回答,”李莹平静地说:“所以我们需要潜水吗?如果只是游泳,我可以,潜水,至少目前我不会,不知道你们是不是都已经会了呢?” 几个人面面相觑,严格地说,这屋子里的人还真没人会水。 “或许我们不需要通过潜水来进入泗水······” 话还没说完,王逸的手机响了,见来电的是丁翠兰,他点了接听、按下免提。 “喂,小王啊。” “丁姨,你是不是想起什么来了?” 电话那头的声音带着兴奋,这是上了年纪的人特有的心情。 时代发展的速度飞快,雷军曾经说过,只要站在风口上,就是一头猪都能起飞。 然而,如果一直不站在风口上呢,慢慢的慢慢的就会变成时代的弃儿吧。 很多老年人对此尤其感同身受,特别是现在流行的玩意,手机、平板、电脑,很少会有老年人比年轻人更加精通的,两代人接触的方方面面不同,时间长了也就缺乏共同语言。 因此,遇到有年轻人向自己请教问题,丁翠兰非常高兴,虽然自己对于王逸问的那个什么105国道她不怎么了解,但是她马上就联系到了自己的老同学、老战友,家长里短的闲聊中提起来济宁旧事,让几个老朋友帮忙支支招。 这一问,还真有人知道。 “小王啊,你问的那个地方真邪乎。我们老战友说了,没什么事,千万别去那种地方以身试险,我和你讲了,你不会要过去吧?换个其他地方逛逛呗,咱们齐鲁大地,要啥没有······” 王逸抬头和几人交换了下眼色,声音柔和:“您说吧丁姨,我们····一般不会去那种地方,除非走投无路。” “那行吧,现在的孩子就喜欢这种稀奇的地方····小王,那个什么国道,我老战友给你找到了一首诗。你找笔记一下?” “前两句是······ ——春潮带雨晚来急,野渡无人舟自横。 王逸奋笔疾书记下,记着记着眉头就皱了起来,他抬头看向其他几人,这不是韦应物的《滁州西涧》么,然而两个日本人只是拨浪鼓似的摇头,李莹也是‘闭目养神’,王逸叹了口气,确实难为他们了。 “记下来了吗?好,那我念后两句嘞。 ——竹筏一卧听蜚语,川州百景非桃源。” ······ *** “你是说,你进来的时候也躺在船舱里?”文韬循着文姿仪的话问道。 “对。你是躺在船上睡了一觉,我也是窝在船上才进来的,要是取共同点的话,难道划船离开这里的时候也要保持着躺着的姿势?这是不是也太荒唐了点。” 两个人的视线同时看向江水淼,即便这个假设荒唐至极,但也是一种可能性。而小江水淼当前尚在昏迷,这刚好方便了他们让她安静地躺在船上。 而且退一万步讲,她也希望文韬尽快出去,只有这样他才能得到救治。 “走吧,”文姿仪将腰上别着的铁东西取下来:“家伙事我也带了,你身上有伤,在前面打掩护,江水淼给我,我在后面断后。” “这可不行,”文韬还是把江水淼抱在了他的胳膊上:“这小女孩和我有缘,就让我来吧。” 两个人一前一后,从一楼的后门撤出,贴边沿着河道,朝竹筏跑去。 文姿仪有些心慌,她不知道眼下的这些算什么,是梦?还是真实? 但她已经打定主意要保护好前面的两个人,即便要付出代价,即便要透支身体,她也要搏一个未来。 因为这一切显然和二十多年前不同,当时的文韬可以说孤立无援、腹背受敌,举目四望,除了自己怀里的小女孩,周围尽是敌人,但这次不一样了,有她在,爸爸可以依靠她。 第171章 决断 两个人撤到巷口,明明隔着一条街就是河道,但是却不敢堂而皇之的穿过去,只能在巷子里绕来绕去,尽量迂回前进,接近那座拱桥。 文姿仪大体上心里有数,对于这样一个地方,白天村里鸣了枪,大概是非同小可的。 刀疤算是这个村的村民,他死生未卜,虽然不知道他在这个村里是个什么层级,但似乎也不是一个无关痛痒的普通人物。 然后到目前为止,村民们并没有集体暴乱、挨家挨户敲锣打鼓的搜罗他们推出斩首,文姿仪推测是因为刀疤暂时并没有伤及性命,另一方面村民大概也是忌惮这边同样有枪,又或者是怯于这边有‘官人’。 自古以来,官逼民反是一条屡见不鲜的历史脉络,但官不逼民反却并不常见,刀疤大可以把枪伤栽赃到文韬头上,说自己是被外面来的警察击伤的,然而若是考量到这个村子里的人都做过什么样的事情,开枪似乎又并不怎么过分,村民这边很难占到道理。 话虽然这么说,但是村子里走动的人反而比白天多了。 此时月挂枝头,皎洁的月光透窗而过,河道两侧都有村民加强看守,而且家家户户点灯照明,只有巷道里面稍微有些阴暗处可以躲藏。 远远地望过去,这里的村民看上去有些奇怪,又或者说,不太正常。 白天的时候,不论是自己走的这一趟还是通过重瞳看到的江水淼的过去,虽然这村子里的人古怪生分、自私奸诈,但至少还像个人样。 而此时那些街上的村民给人的感觉就像是一个个直不起腰的酒鬼,全都佝偻着背,从身上往下搓着什么······ 文韬的声音打断了文姿仪的观察:“他们看守的这么严格,我们不是很好绕过去,也不知道这个村子里有没有能帮的上忙的群众······” 文姿仪听他这么说立马就不淡定了,首先她对这个村子的了解绝不下于文韬,清楚这里的民风民情,甚至于文韬对这里的了解大多是从卷宗来推断的,而她借助重瞳已经亲眼见识过了刀疤等人的行凶过程。 “你趁早断了这个念头吧,这里的人恶贯满盈,没有你想要的那种好人。” “小王,你······” “你要是信这个地方有好人、良民,真的不如信我是秦始皇。” 文韬对文姿仪的断然否定显得有些惊讶,但他看出了对方眼睛里的认真。 “文警官,你相信我,真的。”文姿仪的眼神近乎哀求,也不知道是为什么,文韬愣是看得有些心疼。 “调查过这里的不只是你,有些事情远比你我想象的还要复杂,我们就依靠彼此两个人,走为上,即使待会儿有老人或者女人拦路,也不要心慈手软,走为上,好不好。” 文姿仪连说了两遍走为上,生怕文韬在过程中升起恻隐之心,很多人会阴沟里翻船,往往就是一念之差着了道。 文韬的神色却忽然有些暗淡下去了。 “文警官,你怎么了,是不是伤口不舒服?” “不是,”他停顿了一两秒:“你看村头那里打的横幅。” 文姿仪循声望去,怔了一下。像是那种鬼下头似的红笔字迹,歪歪扭扭的,醒目、让人看了不舒服。 ——‘全村祸害,屠戮邻里,江氏罪人,西口受刑’。 文姿仪马上明白过来文韬的想法,她脱口而出:“是圈套,不能去。” “我一直在追这个案子、找这个地方,现在地方找到了,原本应该离结案近了,离凶手近了,但我现在到了这里,反而越发看不清了,现在除了这个孩子,我甚至没有能力救下更多人,甚至我不知道为什么,我感觉自己知道的可能还没有你了解到的多。” “这很重要吗?”文姿仪反问道。 “你想要的不是让更多的家庭免受意外伤害、幸福团聚吗?” “你说的没错,但是按照这孩子先前和我讲述的内容来看,按照那横幅的字面意思来看,她母亲现在很可能就面临着生命危险,我如果去一趟,她兴许有机会获救,我不去,她一定要死在这里的。” “你不能去!”文姿仪说完发现自己的语气太过决断,她纠正道:“你要去,一旦救不出来人,还会把自己的命搭进去。” “这种可能性我知道,可是我人已经在这里了,罪犯现在就要在我眼皮子底下杀人,我是警察,我是警察啊。” “文韬警官,你冷静一点,”文姿仪连连摇头, “不是只有把风暴中央的人全都救出来才算救人,过程这么复杂,敌人这么强大,我们出去摇人把这里端掉,不就避免了更多人受害吗?相反,如果你在这里死了,谁出去通风报信,谁来终结这一切?” 文姿仪发现文韬的眼睛默默注视着她。 “我不!我就是不能!” 文姿仪急得眼睛染上了一抹水气,她背过身子不让文韬看到,深吸了两口,尽量捋平呼吸:“文警官,你就不能想想你的家人吗。” 身后没有肯定,也没有否定,她知道文韬的心里一定正在天人交战,也不知道过了多久。 “好,我们先离开这。” 文姿仪松了口气,她有些开心地回过身看向文韬,然而,余光这一瞥让她先看到了一双晶亮红肿的眼睛,就立在文韬的身侧。 察觉到文姿仪脸上的惊恐,文韬也即刻反应过来,他立马屈膝蹲下,而文姿仪的高鞭腿下一秒就落在了他刚刚站立的位置。 “砰”的一声钝响,文韬抱着小江水淼艰难地滑到一侧起身,腹部中弹的位置传来剧痛,然而他来不及顾及这些,他第一时间去找文姿仪。 文姿仪那记迅捷有力的高鞭腿确实踢出去了,也命中了他身后的那个人。 但是,文姿仪对面的人并没有倒下,不但没有倒下,反而一手抓住了她踢来的小腿,几乎纹丝不动。 第172章 二十四鬼的礼物 文姿仪心中一惊,旋即大腿使劲想在对方收紧前把腿抽回来,但对面的人只是死死攥着她的小腿,而且力道越来越大,给她攥得生疼。 见对面不肯撒手,文姿仪也发了狠,腿抽不回来,她左脚一蹬直接跳向对方。 在片场的时候,武术指导曾经教过她如何把对方踢过来的脚捉起来,当然也教过她要是自己被对方捉住脚该怎么做。 她这么一跳,一来缩短了距离,避免了对方抓住她的腿带动整个人向墙上甩击,二来距离迫近后她已经提前扬起肘关节,直直砸向对方的面门。 这一肘子下去着实不轻,也终于是让对面松了手,文韬此时已经单手举枪进行威慑,文姿仪敏捷地向文韬身边退,右脚落地的时候却是有些不稳。 她反应固然敏捷,各种动作的完成度也是很高,可是要说有什么缺点,那就是她实在是太细皮嫩肉,对面这一抓一攥恐怕已经在她的小腿肚上留下了好几道手印子。 “这家伙力气大的吓人,近身很危险······当心!” 话还没说完,对面的东西又动了起来,这个动其实应该说‘扑’更加合适,对方非但没有因为枪口的指向而产生忌惮,竟然径直朝着文姿仪这边压下来。 前扑的过程中它也离开了阴影的遮蔽,这一下子巷道的微光终于照清了它的全貌,文姿仪不禁生起一身鸡皮疙瘩: 虽然脸上的大部分器官还像个人,但是那两只环形眼、冠嘴、尖腮,还有月色下照出的亮晶晶的鳞片,这明显更像是个鱼人。 眼见对方前扑的势头凌厉、避无可避,文韬一秒钟连射三枪,速射的声音暗劲十足却不刺耳,可见是枪手提前装上了消音器。 对面被子弹击中扑通一声跌在地上,文韬和文姿仪两相对视都没说话,瞅准机会迅速便向后撤,奔跑的途中,文姿仪回过一次头。 这一回头,她震惊的发现那个东西竟然又站起来了,他的胸腹部分有着三个漆黑的血洞。 但是接下来的一幕就显得极为诡异了,那三个黑洞一直在颤颤梭梭的蠕动,然后,里面的肉像是要将什么东西‘推挤’出来的一般, “哐啷啷”的清脆声响砸在地面上,也砸在逃亡者的心里,文姿仪收回难以置信的目光。 身后的声音越发嘈杂,估计是有更多的‘人’追来了。 她瞄了一眼文韬,悲喜之色在眼睛里交替出现,最终换上了另一种神采: “这鬼东西····不怕枪。” 文韬深深的看了她一眼,然后默不作声,只是继续带着两人七拐八绕的接近拱桥,不知道心里在筹划什么。 绕后的小道很快就迎来最后一条了,两人快步跑进窄道,这条窄道之后就再无遮拦,三个人便会完全暴露的冲进河道下游。 看着一路颠簸但还是在父亲怀里没有苏醒迹象的江水淼,文姿仪基本上确认了一件事,这个小江水淼是不会醒过来的,至少自己在文韬身边的时候不会。 冥冥之中,她有一些感觉。 某种意义上说,她和小江水淼也许是无法直接沟通的,即便是在当前的这个说不上来是什么地方的‘世界’。 就像爸爸在和她刚见面的时候所说的,在她出现前大约30分钟,江水淼就昏过去了。 她出现,江水淼就陷入沉睡,她离开,江水淼就会苏醒,似乎就是这么一个道理。 真正的、成年后的江水淼,她在4s店之前并没有和自己打过交道,因为在那之前,江水淼知道的一直是作为演员和明星的‘文姿仪’,两人没有过接触,也没有过关于彼此的记忆。 如果这里的时间是过去,而未来的故事假设是确定的,那么成年后的江水淼既然没有她的这段记忆,这时的小江水淼也就当然不可能醒转过来。 想到这里,文姿仪的内心猛的一抽,······过去······未来。 那么文韬呢?爸爸呢? 爸爸的未来还是可以改变的吗,还是说,这只是魑送给她的一场,无法左右的戏码? 第173章 进入之谜 正矛盾时, 两人已经跑到中段,头顶上忽然传来嗖嗖声。 文韬第一时间听到这一切,抬头一看,铺天盖地的玻璃水壶从两边的二层小楼里丢了下来,他赶忙推了文姿仪一把,自己也将将好闪身躲开。 然而紧接着,头顶两侧的玻璃水壶依然不断砸落,而刚刚被两人躲开的水壶已经尽数在二人身侧炸开。 文姿仪随即闻到一股刺鼻的怪味,意识马上就有点恍惚。 “快走啊!是麻脱散!“ 再想迈步时,身体明显有些歪歪斜斜,文姿仪跳起来接了一个玻璃壶,翻手砸碎在墙上,抓着一片玻璃茬就往大腿上横着一划。 一股热流涌出的同时、瞬间也带回了人的意识,她也不犹豫,一把将文韬肩上的江水淼抱进自己怀里,然后用另一只手拉着文韬,两个人一齐发足。 冲出窄道,两个人暴露在空气中,再没有更多建筑物可以遮拦,身后是穷追不舍的惊悚鱼人,身前是离着竹筏还有十好几米的河流。 文姿仪这边才冲下河道还没来得及抬头,边上的文韬催命似的大喊了一声快跳,来不及去看上面又发生了什么,她知道必然又生新变,便一头和文韬纵身跳入河中。 还未入水时,河岸两侧粗听有风浪吹过麦芒的声音,但文姿仪马上就觉得耳熟,她想起来了,在七合目的救助站前,自己听到过这声音。 ——冷箭。 视线的余光里,竹箭遮天蔽日地从两侧交叉射下,就是那个女童在村口扎过她一次的竹箭,只不过这声音似乎更细、也更长。 噗通一声,终于入水里。 文姿仪一直拉着文韬,从刚才到岸上到水里,她没松过手。 噗噜噜的潜入水下,她双手被占满,左臂本身就使不上力,兜住江水淼已经很不容易了,但右手那里的重量激得她的心一凉。 ——为什么会这么沉? 爸爸没使劲吗,他不会游泳吗,还是······刚才的箭矢······ 现在不是犹疑的时候。 文姿仪右眼闪过玉石般的碧绿色彩,身体顿时充盈着一股力量,她驱动双腿向下深潜,水浪快速的从她的鬓角滑过, “咳咳”,十几秒后,她呛了第一口水。 还差几米,船舟在河的中央。 “咳····咕······” 她又被迫喝了一口河水,凭重瞳借力项王,如果是在地面上,她确实已经运用得较为熟练了,但是她现在是在水下。 人在陆地上的时候,无论短道快跑,还是出拳击打,用力的时候本来就是憋着气的,一次发力过后,人会通过下一次呼吸吸足氧气,然后进行二次发力。 然而,水下根本没有给文姿仪二次换气的机会,换句话说,文姿仪在水下能维持怪力的时间长度,完全要看她憋气能憋多久! 还有几步,就差几步了! 游到最后两步,文姿仪胸腔里的氧气实在是耗尽了,她心中盘算着再发最后一次力,将文韬和江水淼从水里扔到船上,然而身体的反应却跟不上脑子······ 好在这时候,右手那边突然有了动静,文韬似乎醒过来了。 他及时地抓住一大一小两个女人,接过文姿仪手中的“接力棒”,把她们推上了船。 上船后文姿仪坚持着爬起来,她此时由于缺氧的缘故双眼还有些发黑,两个人几乎是跪着摸进了竹筏的中庭,这里有一点遮挡,两侧的竹箭还在射出,但至少能够抵挡一阵。 缓了大概一分来钟,文姿仪才终于恢复了视野,这一恢复,却也愣在了原地。 文韬的右半拉身子密密麻麻地插了很多支箭羽,有些地方只有血没有箭,应该是在水下的动作让水流把箭矢冲走了。 “愣着干嘛,还不划桨!” 文姿仪手脚冰凉,这才意识到声音是从文韬的嘴里发出的。 “ba····文警官······你······” “划船!” 被吼了这一声,文姿仪极快地刷了下脸,低着身子抄起船尾的船桨,重瞳的力量还没有褪去,即使两岸有追兵,她依然划得很快。 竹筏通过拱桥的前一秒,她也迅速躺回船仓,等待着位面的变化。 两秒钟后,文姿仪惊喜地感觉到左手边,也就是小江水淼的位置空了出来! “太好了!这样就可以了······” 然而她刚起身,忽然发现了哪里不对, 船还在拱桥的这一侧,两岸搭弓射箭的村民也还在,而右手边,文韬也还在。 第174章 守护 “怎么可能?这怎么可能!” 文姿仪第一次听到自己发出那种绝望的声音,那声音并不好听,陌生的不像是她发出的。 “不对!”她扶着文韬的额头:“江水淼明明已经成功送出去了,为什么你还在这里!” “哪里不对,到底是哪里不对了?” 文姿仪拼命刷脸让自己冷静,手指一次次拂过她精致的脸蛋,脸上的表情却自始至终没有平静过,直到她的手掌被文韬的大手抓住。 “噗····我其实早就瞧出来了,你是姿姿吧····我的女儿,是不是?” 文姿仪的眼泪终于再也止不住,像断了线的风筝,泪珠一滴一滴的落到文韬的脸颊上。 她想看清文韬的脸,可是不断涌上来的泪水却一直在模糊她的视线。 “姿姿,你怎么变傻了,”文韬的眼角含笑:“小姑娘和我们都躺着,她过去了,我们却没有,不就只有一个地方不同吗。” “······是我们搞错了要点,你看啊,小姑娘是睡着的,而我们是醒着的。” 小姑娘睡着,而我们醒着。 小姑娘睡着,而我们醒着? 此时此刻,无数记忆从各个角落袭卷过来,文韬的、江水淼母女的、甚至是预知梦里自己的······ ‘对,后来困意袭来,我就在船上睡着了…’ ‘男的杀了,女的带走,两个女的都已经晕死过去了,是不是?’ ‘清风、水流、睁开眼睛,是一片的黑暗······’ 所以, 所以进入泗水······其实和船上的人过拱桥的时候躺或不躺、卧或不卧没有关系······而是看······人是不是睡着、是不是处于昏迷状态么? 文姿仪机械地摇头:“你坚持一下,我这就把你打晕······” 然而,当她看到文韬的右半身和身下浸染的血渍、他此时眼角的余晖、瞳孔里的眼白,船舱里大量的沾血箭矢后, 如果再加上自己的这一掌,那怕不是把他打晕,而是会直接把文韬打死吧? “爸,你睡你的,我还有别的办法。” 文姿仪直起腰,她拉下左手的袖套露出漆黑的左臂,原本只是小臂的部分黑如焦炭,然而眼下,那团黑色的火苗图纹已经蹿上了大臂。 “还有办法,一定还有办法,”文姿仪此时怒目圆睁,一双瞳子直勾勾地盯着两岸手持火把的村民,她的眼眸里闪着熊熊火光,像是一头真正的‘鬼’, “我可以把这些牛马猪狗,统统拉进魑的鬼牌里!” 是啊,把这些牛马全部拉进去就好了,也许一口气把这么多人强行拉进鬼牌她会吃不消、也会引发不可逆转的后果。 上一次之后那个黑色染上了上臂,这一次会蹿到哪里呢? 但是管它呢,这是她救下父亲最后的仰仗。 “姿姿····别做傻事。” 文韬用自己能动的左手艰难地扒拉到了文姿仪的胳膊,他的肤色本来就很白,现在看上去更白了,文姿仪这一点也是随的他。 见文韬要强行起身,文姿仪绷绷直跳的太阳穴和眉心松弛下来,她赶忙蹲下身子去支撑住文韬。 “姿姿,你告诉我,爸爸其实······是不是已经死了?” “不是。你就在这里睡,我带你出去。” ······ “其实我从看到你脸的那一刻起,隐隐约约就认出来了,只是我一时······不敢相信。” “别说了。” “你凶我的样子,和小时候一模一样,背着我抹眼泪,也背着我跺脚。” 文韬说完这句话后,身体忽然轻了许多,整个人在文姿仪怀里的重量薄的就像一个外包装箱。 “都和你说了别再说话了,你怎么就是不听呢!” “我后悔过,没能按照约定送你去上学,我特别后悔。” 文韬浅笑了一下,看着文姿仪揪紧的脸,他就什么都明白了,对于之前自己的疑问,他就什么都明白了。 “姿姿,你真漂亮,连哭起来都这么好看。以前爸爸保护你,现在你要保护好自己,还有妈妈,知道吗······” 说话间文韬的身形进一步淡化,像是光斑即将消散。 “······爸······” 没有回应,文韬已经不见了。 那个名为父亲的人,终究还是如儿时新闻里播出的那样,寻无所踪,而文韬的消失、意味着二十余年前的过去和当下世界里的所有情节所有人重新对应起来,文姿仪的脚下一虚,整个人极速下坠,紧接着一实。 她神情萎顿的窝在某条路的中央,保持着‘鸭子坐’的姿势杵在地上,木木地抬起眼皮,光景是傍晚,看环境,这里是今时今日的泗水村,她回来了。 但似乎现实对她的情绪并没有多加关照。 在文姿仪的身前,两个皮肤浅蓝的高个男人正在逐渐逼近,文姿仪眨眨眼睛,正是刚才和她一起被魑送出来僵在海边的刀疤和吕水徒。 而在她的身后, “哟,这不是文姿仪文小姐吗?我怎么还有幸,能在这种穷乡僻壤见着文小姐您呐?” 某个看不清长相的男人栖身在一把宽大的巨伞之下, 他身边拥簇着四五个人,为首的壮汉手上像是提着一把重斧,同样不怀好意地向她走来。 “不会说话么,那就拿下!” 随着男人的一声令下,两边的敌人都开始加速冲向文姿仪。 前后夹击、腹背受敌? 文姿仪冷笑一声,命运还真是看得起她,蓬莱山上杀了她一路,好不容易才活下来,泗水接着杀,这还不够,现在不光是鬼、连人也要害她。 好友肖晴失踪,现在半死不活地变成了人鼎,她才把这些消化完,现在竟然告诉她,连爸爸的死也和自己有着关联,她到底算什么,她是扫把星吗? 更可笑的是,这时即便她想逃,却也是动弹不得,刚刚借助重瞳在水下带人游走、接着上岸强撑、又反复划桨,此时又是陷入了强弩之末。 前有追兵,后有敌寇。 索性不逃了,不动了,来吧,本姑娘成全你们。 完全失去生气的文姿仪就这样坐在路中央,听着身后湍急的河流,两侧激昂的脚步,她数着数,不知道两边会是谁先一步收割到她的命。 人的生命,最重要的几秒钟总是像过电影一样,一帧一帧的,很慢很慢,她看到左边的男人举起斧头,看来是这边要更快一些了。 那把斧头高高举过头顶的时候,文姿仪的耳鸣声也达到了顶峰,那是人体机能在本能的报警,然而她依旧一动不动,这男人看上去卯足了劲力,连肩头充血的斜方肌都能看得一清二楚。 然后,那把斧头就劈了下来,文姿仪也在这个时候闭上了眼睛。 “呲啦呲啦······” 耳朵突然间除了耳鸣还听到了其他什么声音。 陡然睁开双眼,也不知道为什么,眼前一片火光泵现!紧接着,那把血斧的下劈之势陡止、就停在她的头顶上方寸余, 这斧头的豁然停止和急速下落一样激得人的心脏剧烈收缩猛跳,此刻周遭火星四溅,只是噼里啪啦响个不停。 壮汉的斧头下一秒被弹开,但和斧头角力的东西也是狠狠的插进了地里,文姿仪的大脑一片空白,对面的第二板斧头此时又要落下,千钧一发之际,有个人一探胳膊就把她搂到了怀里, 紧接着又是连续的钝器打击声,火星子在黑夜里上下飞舞,哐哐不停。 真的有人在她身前,是,是谁呢? 乱想之时,身后的两个人听脚步也已经赶到近前,文姿仪想出声提醒,却是发现嗓子已经哑了,她只能拍拍身边这个人的背。 身旁的人像是会色到了她的意图,下一秒带着她侧身躲过第二斧、两个人欺近身侧狠狠撞开壮汉,接着去势不减,身旁的人一抬手,有两张明晃晃的物件‘嗖的’划过星空,飞到刀疤男和吕水徒的面前,像是带出来两片空气障壁一般把两个人的步伐止住了。 “辰符······” 文姿仪确定旁边的人是谁了,熟悉的声音熟悉的身影,是那个熟悉的人追上了她、重新站在了她的身旁。 “王····王逸,我,我爸爸他······” “抱歉,你父亲的事我还不大清楚……” 身边的人搂紧她的腰,将被动插进地里的那把黑棍拔了出来立在两人身前,目光如炬: “现在,换我来守护你!” 第175章 交易成本 提斧头的壮汉退到巨伞旁边,另外三个男人却是像接替他似的,即刻从黑暗中闪身而出。 王逸不敢怠慢,他身子的重心全部偏向左边,几乎用半个身子把文姿仪护住,另一只手把登山杖抡圆。 几番下来,后背和腰窝接连挨了几记重拳把他打岔了气,还有一记鞭子抽到了他的右耳后面,脑仁现在嗡嗡的,但好在对方的手暂时还伸不到文姿仪身上。 文姿仪在他怀里这时候更加着急,单对单的时候王逸一般很少落到下风,但现在对面有三个人,而且她已经听出了王逸的呼吸开始喘,她想帮,却帮不上他。 帮忙? 忽然之间,文姿仪想到什么。 “王逸,你去摸我的胯······” 王逸特意分神看了她一眼,看她的眼神倒是颇为认真。 “你!你隔这害羞什么呢?摸啊!” 然而这时候想摸这么一下也不是那么容易的,王逸咽了口唾沫,登山杖往正上方一抛,瞅着对面三个人的眼神扬上去去瞧不断翻转的物件了,他立马将文姿仪的位置从左手倒到右手。 “姿仪,直腰。” 文姿仪努力直腰,王逸的指尖在她平坦光滑的小腹上滑过,她的腰间一轻,还真摸到了。 局势顷刻发生变化。 王逸以退为进,且战且退时他就注意到了一点,自己距离身后这两个皮肤发蓝的人越近,这几个人的动作就越零散、眼睛里也越犹豫。 而当下有乌洞洞的手枪在手,对面则算是彻底停下了脚步。 “文小姐,您身边的这位是?” 巨伞下传来声音,前面的三个人都站直了身形,回到了话语人旁边,然而文姿仪这边谁都没有回话。 王逸紧了一下搂着她的右臂,他发现自己只要稍微松劲,文姿仪的纤腰就有自己滑下去的迹象,这说明她此时仍旧肌肉无力四肢瘫软,只靠她自己还明显站不起来。 “我不曾听说文小姐在梁浩之外还有其他关系紧密的助理啊,不过看这眼神,也不大像。” 王逸偏过头对着她的侧脸,发出只有他们两个可以听到的音量:“他们忌惮身后这两个人,我再往后撤一点······现在你过度使用重瞳之后、身体要多久才能恢复?” “可能最少也需要几十分钟······我现在,”文姿仪说话的同时尝试攥紧拳头,可惜指关节只能动到前两节,然后就弯不下去了:“不行,还是使不上劲。” “好,我明白了。” “你打算干什么?”文姿仪生怕他乱来:“他们这么多人,你还带着个拖油瓶,别硬拼,而且这种地方,枪也不是保险的。” 王逸点点头,他看向张吕两位水徒:“这两个是怎么回事,有什么来历吗?” “他们是这个村子的村民,彼此之间互称为‘水徒’,是杀人不眨眼的罪犯。” “罪犯?”王逸眉头微皱,就这样一步一步地抱着文姿仪撤到和张吕二人平行的位置,然后又撤到他们的后面。 “他们以前可能是罪犯,但现在不只是这样了,姿仪,你忽略了一个地方。” 经王逸这么一提醒,文姿仪的脑子里蓦地有了画面。她打了个冷战,想起王逸甩出去的那两片闪着银光的东西,以及它们击中目标后形成的两团空气阻力。 “难不成,他们两个····?” “嗯,虽然我没见过他们之前是什么样,但是现在这两个看起来呆呆的、皮肤发蓝的家伙,没有一个是人,不然,辰符也不可能奏效。” 王逸拿枪口指了指落在左边草坪里的一个明晃晃的东西说:“我刚才扔出去的两张卡都贴了符文,就是因为我分不清楚他们是人还是鬼。” 文姿仪懂他的意思了。 如果是人,那占卜卡会直接划伤或者扎进对方的肉里,可如果是鬼,那卡牌上贴着的辰符就会形成障壁,进而产生推阻感。 而刚刚······ 所以张、吕二人实则已经是鬼了? ······确实,他们自打从鬼牌里出来之后看上去就不太一样了,不过自己本身就没想到这两个人能从鬼牌里出来,因为他们本来也是自己给拉进鬼牌里的······如果按照这个逻辑······ 自己和魑是做了个交易。 她将超出自身能力范畴、解决不了的,而且是目前无法规避的威胁拉进了鬼牌,作为代价,魑烙在她胳膊上的黑色印记会进一步成长和加深······原本应该是这样的等价交易才对。 然而实际上却远远不止于此,她将威胁拉进鬼牌暂时规避掉了风险没错,魑也确实加深了她左臂的黑色印记,但是这还没有结束。 在这之后, 魑掠夺了文姿仪拉进鬼牌里的人的性命, 施加影响将这些‘人’逆转为了‘鬼’, 将新鬼放回现世, 新鬼回到现世后开始继续追杀自己······ 魑做的不是一桩对等的交易,它不仅在交易里收了利息,它还想要进一步加快她崩溃的速度,并且让她自己亲手制造出更棘手的危险。 而在这个过程中,假如自己一个坚持不住再次使用了左臂,便会彻彻底底的形成一个恶性循环的闭环。 现在,虽然蓬莱山和泗水的难度已经压得他们直不起腰,但至少他们在挣扎的路上还能喘口气,这是副本本身的难度系数造成的。 而魑狡猾的地方就在于,它好像给了你一个能够短暂克制副本难度的工具,或者说关键时刻救命的法宝,但实际上它才是真正的提高了你死亡的概率。 这样下去,只有魑的那个没人看透的目的会达成。 如果再次把什么拉进鬼牌,自己左臂上的黑色印记接下来不知道会攀上哪里,也许是头是脸、也许在不久后就会遍及整个身体。 她的本职工作是演员,印记停留在手臂,她可以勉强用袖套遮挡,但如果黑色的火苗攀上脸或头这种地方,自己演员的生涯直接就可以结束了,魑烙在她身上的,是身心两方面的摧残。 这是一个彻头彻尾的陷阱,一个慢性却绝对致命的毒药。 念及至此,文姿仪的后背生了一层细密的冷汗,如果不是爸爸当时阻止了她,恐怕泗水村的多半村民都已经进了鬼牌,而这时候在外面等着她的也不会只是张吕两个水徒,而是一村可以变成鱼人的厉鬼。 第176章 解冻 “姿仪,你的身体在抖。” 王逸的声音传进她的耳朵里,文姿仪才如梦初醒。 “嗯····我没事。等脱困之后,我再和你说······现在打算怎么办?” 两人说话间,王逸此时已经撤得足够靠后了。 “这两边不是一伙的对吧。” 他的目光反复打量着两边,说道:“从刚才的行为上看,这两个水徒给我的感觉有些混乱,似乎他们并没有自我意识,只是机械化的在找你。” “现在辰符暂时延缓了他们的行动,但很快就会失效的。” 文姿仪跟着他的思路走:“蓬莱山上,你在我面前用了两次辰符。辰符挡不住魍魉的一根指头,只能勉强拖住一两秒,却在七合目挡掉了熊鬼的致命一击,在几十秒的角力中占到了便宜。而现在,对象换成这两个水徒,似乎已经过去几分钟了吧?” “对,熊鬼虽然远不如魍魉恐怖,但怎么说也位列24鬼之一,辰符能够收到效果,阻止这两个水徒的时间只会更长。” “我们自然要离开这里,但眼下还不是时候,我们一跑,对面那伙人也会追着我们离开······” “我的想法是,姑且退到水徒看不到的地方,但是我们也不走,设法拖住那帮人,等辰符失效、水徒苏醒,让他们二虎相争,我们再撤。而且现在强行离开,我们两个也跑不快,肯定会被追上,反而是拖得越久,你越有可能恢复过来,局势对我们也越有利。” 文姿仪仰着头,她看着王逸一直动个不停的嘴唇,心里那颗不知悬了多久的心,终于踏实了下来。 曾几何时,她对‘人、从、众’这个趋势格外排斥,人们总是会在你风光的时候百般讨好,千般奉承,而一旦当你出现了什么,人群总是会一哄而散,留下一地的鸡毛。 因此,她也早已习惯独当一面,即便真遇上了危机和风波,只需要把心一横、头一扬,苦水吞到肚子里,困难也就解决了80%。 但是,自从涉身进入这种常人无法理解的险地后,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她不再排斥这种多一个人的感觉,原先她以为是现实让她学乖了,但现在,她发现自己不排斥、只是因为那个人是王逸。 他说的话总会恰好点到她想要听的内容,他前进的轨迹总是会让自己既期待、又慌张。 “喂,撑伞的那个。” 文姿仪主动向对面搭话,在场的人都没有预料到这一点。 既然王逸说了要拖住对面,那由自己来吊对方的口味最适合不过了。 “你刚刚不是问我为什么会在这里吗?” 她的眼角勾了起来,其中带着一丝挑衅的意味:“不过我怎么觉得,这好像并不是你最想知道的问题呢?” “要说起来,我的家人最关心我的婚嫁媒妁之事。” “我的粉丝,寻常一点的,关心我的作品和日程,偏激一点的,关心我的三围和情感。” “你呢,不知道你关心的,是我的什么‘地方’、还是哪个‘部位’啊?” 文姿仪的话讲完,尤其是她还特意在某些敏感的字眼上着重强调了一番,伞下人的语气立马就变了。 变得阴狠、粗犷,不留情面。 “原来你已经知道了!” “知道?”文姿仪哼笑一声:“这世界未免也太不公平,我的信息资料若是你想要了,上网一搜便是,关系若是通天的话,恐怕能拿到的信息会更详尽吧?” “可是你呢,除了知道你躲在一把大伞下面,我连看都看不全你,能知道什么呢。” 男人听得有些焦躁,这个女人不久前还闭目待死,这会儿说起话来,又变得千娇百媚绕来绕去,他一时竟分不清这些字里行间哪句话真、哪句话假。 “都撤到上面,从旁边绕过去拿住他们,别惊动了前面这两个。” “崆”的一声轻响,文姿仪眼皮一眨,看向王逸,她察觉到王逸的下巴很轻微的朝下点了一点。 是辰符要解开了。 不能让对方在这个时候离开,她旋即又换了一种口吻,这次是嘲讽挑逗的语气: “你是不是,特别喜欢我的‘眼睛’?” 意料之中的,那只巨伞剧烈地抖了起来,伞的前檐破天荒的开始上抬,伞下人的那张脸能看到的面积越来越多······ 她继续煽风点火:“那你可是要看仔细了,你喜欢的,是这只眼睛吗?” 巨伞在这一刻完全拿开! 王逸搂着她的那只手也在此间猛然一缩:“姿仪,时间到了!” 水徒在这一秒如期挣脱了辰符的束缚,而文姿仪适时地随王逸转身回头,留给身后一个好看的背影与两只狂躁的恶鬼。 第177章 成双 身后传来惨叫声,王逸听都不听。 他稳住文姿仪之后,脑子里一瞬间冒出两个念头。 抱起她,或者从前面背上她跑。 也就犹豫了眨眼间的功夫,他将文姿仪横着抱起来,把自己的后背留给了后面的人。 不得不说,文姿仪是真的很轻。 他对于演员控制体重的新闻其实早有耳闻, 不过像她这么高的女孩,体重100来斤是很正常的事,但是此刻文姿仪在自己怀里不说身轻如燕,也没有给他带来很大的负担。 王逸在店里为了节省成本,自然是一个人包办所有,体力活也是其中一项。 每天早上他都需要把送货师傅搬到楼下的鸡肉、冻品和面粉全部搬到地下一层,很多时候为了节省时间,他喜欢把几件货物码在一起,一趟全搬下楼。 那个重量和怀里的人比起来,好像还要更重一点。 王逸跑出眼前这个逡黑的乡道,左右两边都有路,一边直通村口,另一边像是一条老旧的商业街。 他其实在进入泗水前也纠结过很多次,丁翠兰说的那句‘竹筏一卧听蜚语’的‘卧’,究竟是什么意思。 王逸把所有和‘卧’有关的姿势都试了一遍。 他在船板上横躺着、侧躺着、肚子朝上、肚子朝下,却无一例外的结果一致。不管他怎么躺,每次起身后,他依然会和桥头边上的羽田兄妹大眼瞪小眼,于是王逸明白过来,他理解的意思可能不对。 多次试错后,他终于在睡着的情况下由羽田健一把船推远,进到了这里。但弊端就是,他进来的急,所以对这里面的环境极为陌生。 正犹豫着,文姿仪用食指点了点他:“去右边吧。” 王逸随即拐进右边的岔口。 “沿着这条道路一直往下,应该在临街的头几家能看到一个酒铺,名字叫作······‘善恶门’。” “好,我知道了。” 两分钟后,文姿仪让王逸把自己放下,在他们面前的正是自己记忆里的那个地方,小门小户的装潢,能闻到酿造后的酒香从里面飘出。 但是又和白天所看到的不同,门上的牌匾已经被砸得摇摇欲坠,那个善恶门的‘善’字被抠掉,徒留了一个歪歪扭扭的‘恶’,大门已然半开,里面的杂物、器具横七竖八、颠三倒四,酒缸里的琼浆玉液也流了一地。 “姿仪,你确定这里可以吗?” 王逸问的这个问题并不多余,因为他跑下来时商业街两边的其他店铺都可以说是好端端的,只有文姿仪让他停下的这家,很明显是被人针对过。 ‘是因为我的缘故吗?’ 心中莫名的有些苦涩,但她觉得,应该也只能是这个原因了。 白天这家店里的老奶奶刚接待过自己,她要走出街巷时,就听到了身后传来的躁动和哗变。 原本她打算路见不平的····但后来遇到了江水淼。 才过去半天,没想到这家店就变成了这个样子。 “嗯,先进去看看吧。” 王逸搀扶着她一点点抬腿跨过门槛,绕开地上的瓦片和大摊的液体进到后房。 后房其实就是个小黑屋,一个不开灯伸手不见五指的地方。王逸掏出强光手电筒照了一圈,来过这里的人像是早就走了。 他将文姿仪扶到墙边,找了一团扇蒲垫到文姿仪屁股下面,自己去后房的四个小角落点起他包里的节能蜡烛,又把门帘拉起来围紧。 他出去检查了一下善恶门两侧街道的动静,又把大堂的狼藉恢复原状,做完这些,他原本准备回到里屋靠着墙坐到文姿仪身边。 但刚一转身,视线才对上那双清透的眼睛,人就停住了。 两个人的视线此时一高一低,文姿仪的两只胳膊搭在膝盖上,一个人站在门口,一个人靠着墙,有些望眼欲穿。 王逸觉得,这一幕仿佛以前也发生过。 文姿仪嘴角微弯,眼神中带着看透他心思的默契浅笑道:“过来坐吧,站在那儿不累吗?” “噢····是······。”王逸有点结巴,他嘴上答应,脚却没有动换。 “怎么了?是不是扇蒲不够分只有一个,那你坐我这里吧,我坐硬一点的······”文姿仪慢慢起身,手轻轻掸着坐垫。 王逸打内心里感到庆幸,自从他在几百公里外占卜到文姿仪尖刀悬头的卦象开始,他全力奔出图书馆、不要命般地骑着车疾驰而去、再到强撑着稳重,用所剩无几的耐心一次又一次地在拱桥下面穿桥而过,仿佛那把尖刀的锋芒并不是指向面前的女孩,而是悬在自己的头顶上一样。 牙关悄无声息的咬紧,刚刚只差一点,就差一点他的登山杖就来不及拦住那把下落的斧头,即便是事后的现在,只要他不存心掩饰,他的手掌就会轻微的发抖,手掌心里依旧沁着还未干掉的冷汗。 ‘····谢谢······谢谢。’ 王逸不知道自己是在向谁道谢,他只是感到庆幸,但庆幸之后,是对于没发生事情的糟糕假设,可怕的一幕幕不受控制的在大脑里乱飘,那是更浓重的、深不见底的后怕。 这一刻,一直以来某种被看不见的准绳紧紧束缚、强行压抑的感情绷断开来,他的脚步动了,非常急促,也特别突然。 文姿仪才弱弱的直起身子,下巴忽然间就抵到了男人的肩膀,她还没反应过来,对方的脚步却是不停,她感觉到自己的脑后和腰间就这样被抱住,整个人被挤到了墙上。 起初有些不明所以,明白过后有些慌乱,再后面,整个身子骨都软了下来。 “王逸······”听到耳边男人急促的呼吸声,她的胳膊像是回应般缓缓穿过王逸的腰间,手臂在他的背后收紧,只觉得泪腺有那么一瞬间卸掉了所有防备,又想哭,又想笑。 “我还以为以你的作风······抱我之前又会征求我的意见,问我‘可不可以’呢······” 第178章 定情 在她的印象里,王逸一直都是这样的人,很有分寸,顾虑多,会替别人考虑的也多。 所以即便他对自己有好感,哪怕只是那种稍稍越过边界的亲密行为,他也总是会在乎对方愿不愿意、冒不冒犯、或者方不方便。 除非他是真的急了,那个时候,也许才会像现在这样吧。 文姿仪就这样任由他抱着自己:“······你果然还是找到这里了,我留下的信,你看过了吧?” “为什么自己一个人先走。”王逸答非所问。 “因为······” “刚才在那个路口,你怎么可以就那么放弃了?我拼了命地赶过来,要是就差那么一两秒,你不在了,我···我!······” 她感觉到王逸的身体剧烈地颤了一下,但很快就被他稳住了。 文姿仪轻轻拍着他的背,有些心疼和自责,她想让王逸放松一点,也想告诉王逸自己已经反省过了,她确实不应该产生那种念头,她想要道歉的······ 但是,这话该怎么说呢?话都到了嘴边,也不知道为什么,脑瓜子里反而冒出了其他想问的内容: “要是我不在了,你就怎样?······” 撂下这句半戏弄半认真的玩笑话,她不再说什么,只是用眼睛左右盯瞧着王逸、观察着他的反应。 王逸没立刻去接她的话,他就着房间四角点亮的烛光看了她好一会儿。 她是真的很好看很好看,大战之后随意绾结的长发有一种难言的凌乱美,发丝下面,那双飘忽灵动的大眼睛在他看来就像是真的会说话一样,王逸不曾在她出演过的电视剧里见过那种情态,又像是在招惹他,又像是在小心地观察他的表情。 既挠人,又可爱。 玩闹淘气的眼皮子底下,唇红齿白的小嘴娇艳欲滴,好像随时都会从那里冒出来一句‘好啦,我不逗你了’, 而王逸最后的眼神,就停留在了那里。 文姿仪并不知道王逸此刻心中对她生起了第三种情绪,满仓的干柴,被她点起了一把无名之火,带着一股难以察觉的怒气,悄无声息地眯起了眼睛。 “好啦,我其实也很不好意思啊,被你看到那种样子······” 话还没有说完,文姿仪忽然感觉自己的嘴唇上一软,声音被堵在了口腔里发不出来、身体下意识的想要推开,意识却麻木的一动不动。 一时之间,自己像是忘记了呼吸,又好像是从来就没有学过该怎么呼吸一样。 她只知道这个吻很长很长,长得自己差点喘不上气,这一吻行将结束被王逸放开时,自己几乎就快要昏厥过去了。 松开文姿仪的时候,王逸感觉身体热得发烫,但等他看到对面,才发现她的耳根处也是慢慢泛了红,有些凌乱的刘海盖住了她的右眼,另一只眼睛虽然露在发丝外面,却也只是看着衣角。 “······下次我不会这样了····我答应你。” 文姿仪说话时的眼神格外闪躲,最终撇向一边,纤长的睫毛间或抖动一两下,叫人看了忍不住想欺负她。 “你不会什么,是以后不会再放弃求生的意志,还是不会再仗着我喜欢、就在我认真的时候使坏心眼调戏我?” 这人,怎么还记上仇了。 文姿仪见她还不肯放过自己,不禁抬眼嗔怒他。 然而再看向他的时候,王逸已经恢复了往日的模样,一脸的温柔宠溺。 “姿仪,所以你刚刚,是同意了么······” 文姿仪的脸更红了:“同意什么,我才给你点脸色,你就学会蹬鼻子上脸了······而且,你现在不在意了吗,不在意身份、不在意那些你制定的条条框框了吗?” “在意?多少还是在意的吧····” 他长出了一口气,扶她重新坐下,自己则背靠着墙慢慢盘腿坐到她身边,明明四面危机依旧,但自己却好像如释重负一般。 “其实当初在意这些,是因为你,现在不在意了,也是因为你。” “我的面前一直摆着两座大山,一个名为‘生死’,一个叫做‘世俗’。” “不管是当初在蓬莱山上,还是现在在泗水,生死让人惶惶不可终日,今日生明日死,这种生活使我给不了你任何保证······” “而就算回归现实,我们目前也有着巨大的差异。本来我是想再积蓄一段时间的,我又另外开辟了好几条收入来源,虽然忙得白天黑夜,但假以时日,一定会比现在发展得更好,我不想当什么赘婿,也不想让你被人嚼舌根······” 文姿仪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听他说着。 “可是······这次的情况让我醒悟了很多。假如我制定的这些框架在尚未搭建完成之前,我、或者你就不在了,那我所做的这些准备又有什么意义呢,为什么这两件事不可以同时进行呢?” “是啊,为什么不可以同时进行呢?”文姿仪有样学样:“有些傻瓜我不说是谁,就是现在才想通。” 文姿仪头偏向他,狠狠地剜了他一眼,嘴角却扬起了好看的笑容,末了两个人谁都没憋住,同时笑了出来。 王逸的人生中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想要感谢什么,作为占卜的一方,他深知能够如此及时的将文姿仪救下,一方面是他豁出去了,另一方面,也许这一局本就在命运轮盘的计算当中。 然而,轮盘上的指针并不是一直在走动的,如果你不去拼命创造机会,原本可能发生的事情就不会发生。 于血斧之下救下文姿仪,也许并没有击破她本人‘尖刀悬头’的命盘,但如果他没有及时出现拦住那把斧头,那么那把斧头就自然而然地变成了所谓的‘尖刀’。 血斧之后可能还有石斧、铁斧、不锈钢斧,可那又如何呢? 世界很大吗?很大。人走在大千世界时,周边都是高楼大厦、善男信女,可压力和刁难一样会从四面八方找上门来。 世界很小吗?很小。此时在这样一间狭窄阴暗的破木板房里,世界只有区区几平米大小,危险随时随地都可能卷土重来,可他们肩并着肩,除了你我,却也无欲无求。 人迹罕至的外来村落,一家破落不堪的昏暗店铺里,在这个小小的世界,两个人的手,指尖对着指尖、紧紧交叠在了一起。 第179章 来客 “姿仪,你要不要睡一会儿,这里有我守着。” 文姿仪摇了摇头:“我现在睡不着,倒是你,来的这一路上也没阖过眼吧,你去睡一会儿。” 王逸看着她:“我也睡不着······本来呢是有些困的,特别是人紧绷的神经忽然松懈下来之后,特别容易疲乏,但是刚才来这么一下,我感觉又有精神了。” 文姿仪哼了一声,头靠在他的肩上:“感觉有好多话要和你说,有好多情况和信息需要同步,但是这24小时实在发生太多事了,我现在头绪乱乱的,不知道从哪里开始讲起······” 王逸抓过筒子包,从里面掏出来一瓶水拧开瓶盖送到她手里:“这一天都没喝水吧,看你的嘴唇都干了。” “你还说!我那是没喝水才干的吗?还不是你刚才······” 王逸笑得抿起了嘴:“你先喝着,正好我先跟你讲讲我这边的情况。” “嗯,”咕咚咕咚往喉咙里送了两口水,文姿仪把瓶子放下,眸子忽然一亮:“那就先从这个问题说起吧,你是怎么进来的,还有,周正他们几个呢?” 王逸的眼睫毛轻颤了毫厘:“尝试进入泗水,但是一来不知道办法是否可行,二来不清楚进来之后等待着的是什么,所以我们在外面商量好,我和李莹一组打头阵,羽田兄妹留作后手。” “不过我最终决定自己一个人先来。” “进入泗水的条件太过特别,醒着的时候进不去,必须要睡着或者昏厥才行,这种情况下如果身边没有信得过的人看着,很容易遇到危险,毕竟人在睡去的时候没有任何防备,不过在我看来这还不是最关键的,最关键的是人和人入睡的快慢速度完全不同,所以极有可能一个人早早睡去,另一个人还要折腾很久。” 他看向文姿仪:“你觉得我等得起吗······” 泗水的夜晚颇为清凉,身边的人有些瑟缩颤抖,王逸从包里取出米黄色的毛毯把她围住:“原本我和他们说好,若是我真的进入了泗水并且落脚点没什么威胁,会再找机会出去接他们,但实际进来后心中的阴云一直挥散不去,怕你出事,所以也就直接上岸四处游走了。” 文姿仪看着他,王逸善良归善良,但并不是对所有人都一视同仁的好:“那,他们见你迟迟不出现,会不会犹豫着就不进来了?” “不会的。” 王逸的语气非常笃定:“那只木筏在外面口口相传的楔子里出现的神乎其神,亲身经历过后,我发现这条小船出现的时机远比传闻中的要更加诡谲。我们几个追到河边时,刚好看到此前的那伙人窝在船里过桥,本来以为来晚一步,我正准备跳河去追,结果李莹叫住我,回头一看、身后竟然又来了一条竹筏······” “只要有船,即便我最终不去接羽田,他们也一定会进来,因为随着时间的临近,视雪症会逼着他们进来。” 文姿仪听完大致明白了,但是从某个节点起,她心中就有了一个疑问:“王逸,你是不是漏掉了一个人,周正呢······?” 王逸的视线短暂地在她刘海前方停留了一秒: “周正被那伙要伤害你的人劫持走了。” 王逸知道文姿仪此时一定非常吃惊。 “从我们离开周正家的那天起,我就再没和他碰过面,察觉出问题时你大概率已经进入泗水,那天早上,我们前脚离开周正家,后脚对方就绑走了他、并且解散了我们的微信群聊······从我后续调查的情况来看,他们还不知道你和周正以外的人的存在,周正会暴露,极有可能是在市区第二医院和你看护我时被人盯上的。” 文姿仪的眉头渐渐皱了起来,她越想心中越不安:这一出展开,在预知梦里面并没有出现过啊? 难道是因为她规避掉了预知梦里最差的未来,所以现实就走了另一条线路? 如果按照这个逻辑,只是因为在医院的时候和她有过同框,对方就对周正下了手,那如果对方在市第二医院踩点再仔细点,彻查的再全面些,假如、假如他们拍到了王逸呢? 如果是那样,即便她孤身离去规避掉预知梦里的展开,对方也相当于绕开了她的预判,手伸向了她身边的人。如此一来,他们是不是就会同时对周正和王逸两个人下手······ 如果是那样,就不会有王逸后面发现周正出事的故事了、王逸也更不会和梁浩取得联系、不取得联系就看不到她留下的那封信,也就不可能像现在这样出现在她面前,而自己,恐怕也已经停止呼吸了。 注意到她脸上的阴晴不定,王逸大致能猜到她现在在想什么。 他伸过胳膊,把她的头拢回自己肩上:“姿仪,我们的大脑不是超级计算机,没可能面面俱到的,选择了这条路就只能先放下另一条。不过也别太担心,即便事情走的不是现在这条脉络,我肯定也会赶过来的。” “是不是可以告诉我为什么自己先走了?” 文姿仪点点头:“王逸,你听说过虞舜的事迹吗?” 第180章 第三只 “虞舜······是说三皇五帝里尧舜禹的那位吗?” “对。”文姿仪手捂上眼睛: “之前两次,一次是看到了项羽举起千斤鼎,那口鼎虽然没有儿童读本里画得那么夸张,但是也和一头牛相差无几了。另一次是见到仓颉,他在一口石台建筑里作书,外面下着瓢泼大雨,建筑上雕刻着一些图纹,明明那些图纹我此前根本就没见过,但是我盯着盯着,突然就能看懂了,那上面写的是五个字——‘凤凰衔书台’。” 王逸若有所思:“于是你在看到这些碎片之后,一次在八合目借力项王救了所有人,紧接着后面····又可以将古今历朝历代的文字读本通读无余······所以这次,是不是又看到其他碎片了?” 文姿仪点头回应。 “这次,能看到一个姓姚的先生被某个长相奇异的人举荐,后面历经重重考验大概是即了帝位,他用人唯贤、惩奸除恶、并且赏罚有度,从未做出过任何错误的判断,王逸,你不觉得哪里奇怪吗?” “是有些奇怪,你继续说。” 文姿仪深吸了一口气:“一个人,即使眼光再好、认知再高,但怎么可能履历数十年却没有一次误判呢?然而这个人恰恰就是这样,他任用的全部是好人,从里到外都是良臣,而他杀伐流放的全部是恶人,不带有丁点儿冤假错案,甚至于他安排这个人管理刑罚,这个人就真的能够胜任,他任命这个人管理农业,几年后那个人就真的将百姓的农耕搞得井井有条。” “一开始我不理解,但是当我看到他眼睛里的重瞳,神经便突然紧张起来。你还记得我之前在九合目山屋里做过的那个梦吗,这次我又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里我们都死了,很凄惨,甚至还没进入泗水之前,人就没的差不多了。重复到不知第几次,我发现自己先行离开可以破局,可以产生新的后续······” 原来是这样,周而复始的恶梦代表着百千种选择,如果集体出发无一例外没人幸免,那只能说明对方锁定掸目标在姿仪身上了。 姿仪先一步出发果然是为了保护他们。 “所以第三个重瞳的能力,是类似‘预知梦’一样的东西?” 文姿仪摇了摇头:“我一开始也以为是这样,直到进入泗水后,我遇到了一个人——江水淼。” 这次轮到王逸吃惊了:“江水····等一下,她也在这里吗?她不是······” 短暂的迟疑之后,王逸说不上来为什么,他突然觉得江水淼出现在这里并没有那么奇怪。 ‘江’‘水’‘淼’,这个女人的名字里每个字都带着水,起初没觉得,现在似乎越看越合乎情理。 “我在遇到江水淼之后和你现在的反应一样,尤其是当我得知她也罹患了视雪症。也不知道是该说幸运还是不幸,她曾经和她妈妈在这里生活过,虽然是被人掳进来的。” 105国道上的走失事件?果然不只是走失那么简单。 “当时我对她的过去产生了非常大的兴趣,她怎么会这么巧合的和我们来同一个地方,按照我们的推论,这一次泗水之行的核心很可能就是她了。而当我带着极大的好奇心碰到她的时候,我似乎是被拉到了她的过去,看到了江水淼小时候整个事件的源由,这里面包含很多人很多事,活生生的一幕幕就在我的眼前上演。” 王逸经她一说也明白她的意思了,虞舜之所以举贤任能可以百发百中,也许也有使用到这一层能力:凭借重瞳进入到这个人的过去,了解他的过往、勘查他的人品,还有什么比这样更能认清一个人的全貌和底细呢? 文姿仪将后续进入鬼牌,又被魑从鬼牌放出来,遇到文韬,救而不得的事情都和王逸说了,中间有几次情绪起伏让她停顿了一会儿,消化过后再继续说。 这样一来,两个人所经历的事情终于算是完全衔接好,也由此回到了同一起跑线上。 王逸把她的左胳膊拉过来,胡噜一下撩起了袖套。 “你干嘛。” 王逸睥睨地看了她一眼没说话,只是对着那节窜上大臂的黑色火苗来回丈量,对着她的左臂来回摩挲: “从楼上扑下去把两个大活人拉进鬼牌、那可以算是一次意外。在船上无计可施想救你父亲甘愿二度使用这条手臂,我也无可厚非,毕竟那是天经地义的事情······但是,以后可不许再用了。” “嗯,下次叫我用我也不用了。” 文姿仪偷偷瞄了一眼旁边,戏精属性又上来了。 “唉······唉····” 自顾自叹了老长一口气,叹完见王逸没说话,眉眼里充满了哀怨和委屈,紧接着又叹了一口。 “怎,怎么了?” 她故作姿态:“我觉得自己好像有些命苦,刚交上的男朋友还没捂热乎,现在就开始嫌弃我的胳膊丑了······” 王逸又好气又好笑,心里被她气得牙痒痒,脸上却是风平浪静、云淡风轻。 两个人的视线交汇,你看着我,我看着你,一边笑眼盈盈、一边波澜不惊,就这样相安无事的过去了一秒、两秒、三秒。 王逸忽然一只手箍住她让她逃脱不能,另一只手本来就在她腰间搂着,这下直接往上一伸,去进攻她的腰窝还有腋下。 “啊呀,别!” 这边开始剧烈挣扎,然而文姿仪身体透支还没完全恢复,基本上只能被动承受一切。 “你,你这是趁人之危!······好了好了哈哈哈~别挠了我了,我怕痒啊~好好,我投降了····不是我已经投降了!” 呼吸再次平下来之后,王逸恢复了认真的神色:“趁天还黑着,等姿仪你恢复之后,我们去一趟桥头。” 文姿仪心领神会:“嗯,希望他们来的刚刚好。” 第181章 小楼之外 时间到了后半夜,月色下两个黑影一前一后相隔不远,这是五月份的深夜,尤其是在这种荒野村落里,温差大、湿气重,冷气会从你的脚脖子开始一点一点渗透进你的身体。 人一活动,明明出了些汗,却感觉不到暖和,偏偏水气还会找上皮肤,让人感到一层濡湿的不痛快。 文姿仪和王逸设法绕到了地势高些的位置,按照两人的计划,这里可以俯瞰河道。 原本王逸打算让她再休息一会儿,但是文姿仪发现身体可以动了便执意要走。 她主要还是考虑要救周正,依照她的意思,对方绑走周正既然全是因为自己,那么也就只有她能让对方把周正这条鱼饵下钩。 然而眼下泗水里的敌人太复杂,己方人手不够,还是要尽早与羽田他们汇合。 这会儿两个人趴在一处依山而建的小楼外,准确的说是这处人家的菜园子里,刚好可以眺望到百米外的河道。 不过说是眺望,但实际上只有文姿仪一个人可以用重瞳看清下面的情况。 而王逸举着望远镜看了半天,最多只能看个景。 毕竟他的资金比较短缺,有限的金钱还需要一二三四花到各式各样性价比更高更重要的工具上面。因此,像手里的这个一百多块钱的望远镜,白天看还可以,晚上成像的效果就显得有些捉襟见肘了。 “姿仪,你放心看下面的情况,我来留意身后。” “嗯······王逸,还记得我刚才和你说的吗?” “记得。晚上这个村子的人力气惊人,再有就是,可能会变成鱼人是吧。” 文姿仪嗯了一声,认真盯起了河道两侧。 王逸当前对泗水村的鱼人还不太确定,现在还说不好这些东西是生理上的突变,还是人鬼方面的变化。 假如是人变鬼,那么他可以勉强应付一下,但如果是生理上的改变,那本质上对方还是和自己一样的生命体,符咒什么的是派不上用场的。 两个人分工明确,很快就进入了状态。 对于他们彼此而言,如果在这种情况下随自己外出行动的那个人不是文姿仪,王逸并不放心就这么跑出来,换言之也是一样,如果此时边上的人不是王逸,文姿仪也会选择老老实实地待在善恶门里。 王逸现在身子正对着那个小楼,小楼里亮着灯,哇亮哇亮的。说来也是奇怪,这么一个不通车不通路的村子,电原本应该是很金贵稀罕的能源,可是这里的家家户户,晚上开灯像不要钱一样,恨不得每个房间都把瓦数拉满,甚至连窗帘也不拉上。 王逸没来由的想起了欧美恐怖片里的片段。 静谧的森林里修葺了一栋别墅,别墅主人喜滋滋地搬进这栋新房子开始新的生活,新鲜劲久久不能散去。 然而某天晚上,房东起夜时偶然透过窗户向外张望,竟然发现自己家楼下站着一个完全陌生的男人······ 以前看这种恐怖片的时候,王逸心里一直存有着非常多的疑问。 比如说主人公的心理活动。 设想一下,房子的主人半夜看到楼下站着一个陌生人,肯定是感到心惊和恐惧的,毕竟正常人谁会半夜在你的楼下望风呢? 这是大多数人一般都会吃的一种恐怖设计。 然而王逸好奇的,其实是那个陌生人的视角······ 一个陌生人,即便他已经心生歹意,但如果半夜站在别人家楼下还未入室的时候,突然间发现楼上的窗户前硬生生出现了一个人,并且和你面面相觑······ 难道这个陌生人就不会觉得恐惧么? 如果自己是那个陌生人,他是会觉得有些惊悚的。 然而恐怖片里的反派往往根本没有这种情绪,直接抄着家伙就上楼了。 在王逸看来,这是恐怖片导演所犯的一个常见的逻辑问题,不够真实、也不够接近生活,如果楼下站着的是个鬼还情有可原,但片中那就是一个普通人而已······ 但是话又说回来,如果真的有这样的‘人’存在,即使见到楼上的人影依然无动于衷,那么倒是有一种可能可以勉强说通: 楼下的‘人’知道自己占据绝对的强势,强势到即使楼上的人并非善类,他也会主动铤而走险。 不过现在这种情况,要是他真和屋子里的人打上照面,他们可没有这种把握,不知道鱼人那边会不会有恐惧的心理。 “王逸?”文姿仪似乎有了什么发现。 “怎么了,是他们进来了吗?” “不是······”文姿仪的语调听上去和他想象的不太一样:“······我感觉好像不太对劲,河道两边没看见负责把守或者站岗的人,这和之前那次相比差远了。” “一个人都看不到吗?” 王逸也觉得奇怪,他此前一直在想文姿仪嘱咐他的鱼人的事:“姿仪,你说村民晚上会变成鱼人······那它们,会不会连生存习惯也变了,就是,它们会不会在晚上其实没有人的习性······” “没有人的习性······” 王逸看看自己和文姿仪待的这块田地,又不知道哪根筋搭错了,回头看向小楼里的灯光,又转回来看向漫山遍野亮着灯的居民住宅,连续这样看了好几次。 王逸忽然就倒吸了一口凉气:“这可能是陷阱!” 他怕自己说的不明不白:“姿仪,如果它们真的变成鱼,那鱼可是一直都喜欢呆在暗的地方!” 文姿仪也突然醒悟过来,两个人急忙从地里爬起来,飞也似的冲进身后的小楼里。 鱼喜欢阴凉不喜欢太阳,喜欢黑暗不喜欢光亮,所以村子里的鱼人现在并不在这些灯火通明的家家室室里面,相反,它们应该多半待在室外,就栖身于距离他们不远的那些阴暗角落。 “怎么办王逸,如果是这样,那不能让羽田他们进来!” 王逸知道文姿仪想说什么,他感觉自己额头上的汗一下子就下来了。 他们周围可能有零散的鱼人隐蔽在暗处不假,但更多的鱼人必定藏身在村子里最黑暗的地方。 而说到黑,哪里会比河水深处更加适合呢? 第182章 不安的因素 两人翻过草丛绕到后门。 文姿仪从头发上取下一枚发卡,开始对着那个木门捣鼓。 其实从这些房子的门锁就可以看出,泗水村虽然避世,但却不原始。像村子里的一些人,至少是那些水徒,他们完全知道该如何进出两个位面。 他们从外面的世界带进来电气、工艺,包括这些零碎的东西比如门锁,当然,还有女人。 前后花了不到两分钟,“咔嚓”一声,王逸知道文姿仪这边已经搞定了。 打开房门,里面果然亮堂得紧,只是······ 只是在他们开门的瞬间,有一股扑鼻的腥味。 正前方的廊厅里由左向右正好有什么东西经过,这东西双脚直立,脊骨有些外凸,很像是鱼背上的鳍,门这一开,恰好半张滴答着涎水的脸看向了这边。 王逸的第一个念头:这就是文姿仪所说的鱼人。 眼前这个鱼人是个十几岁孩子的体型,至少还没有成年,但它的牙齿已经发生了变化,全部是切牙看不到一颗磨牙,而且颗颗如倒刺般锋利,你绝不会怀疑它可以轻易地咬死一头牲畜。 王逸的第二个念头是,鱼,会叫吗? 他还从没听过鱼叫,但是多数人都在动物园的海洋馆里听过海豚音,所以潜意识还是觉得鱼大概是能叫的,能叫,别管是为了求偶还是呼救,都不是什么好事。 文姿仪和王逸短暂地愣了一秒, 出奇的一致,两个人都没有选择合上门再逃出去,而是继续冲进里屋,而且是直扑这个鱼人。 王逸按下左肩的滑扣将背包往后一抛:“姿仪,里面有睡袋,有麻绳!” 紧接着他右手拇指就按下登山杖的弹出式按钮,手上的一节短棍瞬间变长变粗,他左手向前虚抛,那鱼人见状忙向边上一躲,然而什么也没发生,这才看清王逸的左手根本就是空的。 知道被骗,耳边此时呼呼生风,再转头时,一根黑棍已经结结实实地糊在了鱼人演变了一半的双目之间。 王逸不否认自己有赌的成分。 以前四五岁的时候在老家,爷爷带着他在泥地里用鱼竿打鱼,他害怕,爷爷就让他站在岸边干净的地方看着。 那几竿子下去,鱼接连被打晕,浮上河面,中午就有新鲜的鱼肉吃了。那个时候爷爷所瞄准的,就是鱼眼睛上面一指左右的地方。 那鱼人被王逸这么一棍子生猛的下去,后退了两步僵在原地,王逸心中数了得有七八个数,终于是软软地倒了下去。 文姿仪从他身边穿过,严严实实的把睡袋照鱼人的脑袋上一套,里三层外三层又用麻绳捆的严严实实,两个人这才蹲下来休息。 “这家伙是个倒霉蛋,”王逸把登山杖收起来:“看着像是变了一半正打算出屋的,结果撞上我们,不过也好在是个小的。” 文姿仪将多余的麻绳收好,走过来一点点小心地塞回他的背包里:“还好你用的是棍子,我忘了有没有和你说过,这些鱼人不怕枪,你身上的那把枪对人威慑有效,对这些东西反而没什么作用。” 王逸喃喃着将外门重新锁好:“我倒是觉得鱼人不是不怕枪,而是这把枪的口径和火力不够大,创口太小,它们自己就把子弹挤出来了,假如伤口是像柴刀那样把东西一分为二,那么大的切面,鱼人怕是也没有什么办法。” 文姿仪觉得他说的有道理,在他的头上胡乱地挼两下,白了他一眼:“你们男人喜欢玩这种东西,那我肯定没有你了解······我们先把一层走一遍,希望这屋子里只有这一只,一层安全的话我们再上去,二层靠窗的位置可以望到河道,那边还不知道怎么样了。” 她从厨房里挑了把趁手的菜刀攥在手里,左右手一边各有一把,你别说,这架势从后面看还真有点瘆人。 “不知道江水淼去了哪,这里的晚上我们两个人都难熬,她一个人肯定更危险。我是在她家那里消失的,她总不能还在那栋房子里等我吧······” “······等等,你说江水淼小时候既然就生活在这里,那她为什么之前不提醒我晚上会有鱼人出没呢?” 王逸歪着头想她说的话:“是不是她还没来得及和你说,又或者是她妈妈那时候保护得很到位,每到晚上,就把她藏起来了。” “是吗······” 也许吧,当初她刚从江水淼小时候的记忆里出来,还没来得及多问,楼下两位水徒就已经赶到了,时间上也确实不凑巧。 两个人排查了两层楼,室内确实只有那一只鱼人。就在他们往楼上走的时候,一层的睡袋开始鼓动了,看来里面的东西醒的很快。 然而文姿仪早就给他包了个严实,里面根本向外传不出声,而且似乎是由于光照足够亮的缘故,这个鱼人挣扎的速度,身体摆动的幅度都非常慢,非常小。 文姿仪凑近窗子向远处俯瞰的时候,王逸正在四周检查这家主人的生活迹象,例如书信、笔记、照片,这些是了解信息的最好渠道,然而他目前还没搜罗到任何纸片,只在床头找到了一支断掉的钢笔。 “王逸······” 王逸循声过去,文姿仪不再看向窗外,而是倚着身后的木柜子,腰肢自然地一靠,脸上有郑重,也有愁容。 他的心尖一颤:“是羽田他们进来了······被抓了?” 文姿仪的眼皮翻上来瞧着他:“有人被抓了,但不是羽田他们。七合目的那个女孩你还记得吗,你叫她程梓粟,是她。” 第183章 愧疚 程梓粟······ 提起这个名字,王逸想起了那个粉色的外套、绝境时忽然充气鼓满的那个气囊、还有远去时的翼状小三角架子。 在姿仪后续的讲述中她曾经有提起过,在众人被救到五合目时,曾在路边看到过她的身影,然而那时的自己早已昏迷不醒,因此他自然是不知情了。 文姿仪后面让梁浩调查过当时山下的情况,警员前后一共出动了两批,所以当时山下的警车才会那么多。 一批是山梨县的警察,这是梁浩秘密报案的,另一批是邻县静冈县的警察,而第一批到达的警察实际上就是程梓粟叫过来的。 根据警察的事后调查记录显示,程梓粟使用翼装飞行在七合目跳崖脱困后,一路顺风滑翔到了西南角的一处密林,由于风力的影响她没能良好的控制滑行轨迹,因此掉进了树林里。 起初她反应自己被挂在了树枝上,时间久了又怕又饿,可又无法将翼装收回,就这样挂在树上迷迷瞪瞪地睡着了。 第二天醒来是被摔醒的,树枝支撑不住她加上身上装备的重量因此折断了,而她从好几米的高处落下,一时又是摔晕了过去。 再次醒来时,她惊恐地发现自己的包有被啃食的痕迹,自己的身上也有好多鲜红色的‘血痕’,她一开始以为是自己被野兽吃掉了什么器官开膛破腹,但清醒之后发现,身上的一滩滩红并不是血,而是她藏在衣服里面的那一大包辰砂在自己跌落地面的时候包装被挤破了,所以冲破塑料袋盖了她一身。 日方的警察此后一直在夸她命大,竟然没有遭到山里野兽的荼毒,但那之后程梓粟只是支支吾吾,回答问题明显就不积极了。梁浩打趣地和自己说这个女孩估计吓得不轻,然而也只有文姿仪在看了那则报告后知道她为什么会是那种反应。 她在七合目扔下王逸自己一个人逃走,但最后实际上却还是被王逸给她的东西所救,你让她再多说些什么呢? 一瘸一拐地穿过林木回到五合目后,程梓粟第一时间报了警,然后就那样等着他们下山,其实也不是‘他们’,她逃跑的时候根本还没见过自己和周正,也没见到羽田兄妹,王逸、李莹、高威,她难道在等李莹和高威吗?只是想看到王逸活着下山才对吧。 程梓粟没有白等,但也说不上等到了,王逸确实下了山,但是他闭着眼睛躺在担架上,和她没见到,更不可能同她对话,也许那一声准备已久的‘抱歉’,就这样一直哽在喉咙里了。 ······ 王逸眼睛盯了一会儿天花板。 “她啊······” 他苦笑着来到文姿仪身边:“不过也对,既然相安无事地从山上幸存下来,泗水这一趟,她肯定也得来。” “她刚刚被鱼人抓走了,可能处境很危险,你不关心怎么救她吗。” 王逸眼睛看着楼下睡袋里的鱼人,没有说话。 “······从蓬莱山的经验看,我们不能轻易地放弃任何一个蓬莱山来客的生命,但是在那之前我身边有你,然后还有周正要考虑救他出来,还要和羽田他们汇合····这些事情的主次顺序,我拎得清,所以你不用担心,姿仪。” 他说话的时候没有注意到文姿仪的嘴角扬起了温柔的弧度。 “我现在更关心另一个问题,我进入泗水前,泗水外面离得最近的应该就是羽田兄妹和李莹,所以在我后面,要进也应该是他们先进来,怎么反而是程梓粟先跑进来了······” 这确实有些奇怪,而且按理来说李莹还和程梓粟还有过‘梁子’,很难想象她们事后第一次这么近的距离接触会有什么化学效果······ “我觉得大概能猜到为什么,”文姿仪双手抱胸很是无所谓:“其实往简单了想,这也不难。外面有谁,羽田健一也在对不对?你这么久没出去,心思多一点的人心里肯定还是打鼓,如果没得选,那也就只能硬着头皮上了,但如果边上这时候又来了一个人······” 王逸被她这一句点醒了:“你是说······” “对,这姑娘八成是被羽田健一‘骗’进来的,他大概又把你们之前说过的话添油加醋地重复了一遍,让程梓粟先进来试试水,如果安全,就再出去接他们云云······” 文姿仪偏过头,重新透过窗玻璃盯向河道,程梓粟浑身湿透,她乘的那条船被鱼人掀翻了,现在两只手背在后面被鱼人拽着走,眼神里尽是惊恐和无助。 “这个小姑娘换做平时,或许也不会踩中羽田健一的计策,但是没办法,她现在心里大抵是愧疚的。她会无意识地把想要弥补你的那种心情转移到其他人的要求上,所以羽田健一只要说出那些话,她肯定会同意的。” 然而她显然没有上一次幸运,这一次的身边没有别人,只有自己。 第184章 报信 程梓粟被两边的鱼人架着往前走,她越走桥头越窄,到后面窄到只能容一人站着,她本身已经哆哆嗦嗦的,即便原地站着一不小心也可能跌进水里,更何况前面已经没路了。 这些怪物准备对她做什么······它们要把自己带去哪里······ 刚刚进来时的船已经被它们掀翻了,现在把她逼到这里,是在等别的船把她运走吗? 程梓粟战战兢兢的,她猜不透这里的情况, 为什么自己刚来就又遇到这种事? 这一次外出之前,她特意坐火车去了一趟王逸提到的辰州,大包小包买了很多各式的护身用具和当地吆五喝六的法器,然而殊不知市面上出现的多半都是无用的量产货,没有熟人引路,一般人很难买到真正有用的东西。 而此时唯二两包稍微有些效用的辰砂包也已经全部泡了水,丢到河里喂了鱼······ “不要,求求你们别伤害我······” 刚刚在外面,那对兄妹看上去还是比较可靠的,只要自己坚持住,或许他们······然而想到这里,程梓粟的心里一凉。 这里面明显不安全,自己进来也是一个探路的角色,如果他们见自己没有动静,他们还会来吗? 正想着,自己的左臂和右臂同时被什么黏湿的触感抓住,她紧接着就感觉脚下一空,发现身子已经离了地,左右各有一个丑陋的鱼人把着她跳了起来,下一秒就一头撞进了河水的水窝中。 水面上起初还泛着两三水浪,渐渐水浪看不见了,倒是河中升腾起一长串气泡,但很快的连气泡也没了,一切重归平静,一潭死水。 这一幕被远处的文姿仪尽收眼底。 王逸走近窗户要看,忙被文姿仪拉开。 “屋里的灯这么大亮,外面光线又本来就暗,你想想看自己站在窗台从外面看是什么感觉?” 什么感觉······ 经文姿仪这么一说,他不禁想象了一下,才发觉了自己险些鲁莽犯错: 鱼人夜晚栖身于河水或者村镇的黑暗一角,这些开灯的房屋本来就是营造的假象,好让他们这些外来人以为村民还都在房子里。 这样一来,如果他们深夜外出在小道或者土路查探,本身就如同自投罗网。 而如果有他们这样稍微聪明些的外来人反其道而行之,鸠占鹊巢地进入这些村民的家中,由于内外亮度差异过大,这些外来人也很容易一不小心就站在屋子里向外观望,然而这就又掉进了村民设计的第二个陷阱里:你以为是自己在观察外面的情况,殊不知是几百双眼睛一下子就发现了屋子里的你,从而一下子暴露了自己的位置。 “抱歉,是我唐突了。” 文姿仪没有责怪他:“我没有怪你,本来我们也该走了。一楼的鱼人体型不大,明显不是自己一个人住,它的父母这么长时间都没见到它,很难保证不会回来找,只是······” 文姿仪看到下面河道中密密麻麻的鱼人在抓到程梓粟后都从河水深处逐渐浮上水面,然后又一个个消失在了程梓粟刚刚被迫‘跳水’的地方,头皮一阵发麻。 “这河流中,似乎还有什么蹊跷······而且那个姑娘被带走,想让羽田他们进来,我们只能自己跑一趟了。” 说的简单点,是自己跑一趟,但其实上等于是需要他们中的一个想办法睡着后飘出去,另一个则要全程守在拱桥附近留意这边的敌情,哪一件都不是好办的事。 “通风报信的事我有法子。”文姿仪好奇的看向他时,王逸戴着手套,逮起来一只不知道从哪里抓的老鼠,惊得文姿仪睁大了眼睛:“刚才在田里趴着的时候,这家伙想从我脚边溜走。” 王逸说着把中指架在大拇指的指腹位置,“啪”的一弹,那只田鼠biu的就不省人(shu)事了。 他找来一小块布,还有刚才在床头发现的断掉的半截钢笔,在那块布上奋笔疾书,写好了绑在老鼠身上。 文姿仪有些怀疑地问:“你要把这田鼠推出去?能行嘛?” 王逸的声音听上去倒是深以为然:“我们给它找一叶扁舟,推它出去,可比推咱俩出去容易多了。” 文姿仪摆出一副‘那好吧’的表情,末了似乎想到了什么,叫住他:“把笔给我,我加两笔,羽田健一就不会生疑了。” 王逸闻言大喜,把笔给她,文姿仪果然又嗖嗖写了几笔。 他有些好奇:“你写的啥······?” 文姿仪此时刚好写完,把那只肥大的田鼠反过来展示给他瞧。 ——告诉岛田···哦不,松田对么,你们可以进来了。 王逸想笑,只要羽田健一看到这个留书,肯定会相信老鼠是文姿仪送出去的无误。因为她每次对羽田有意见的时候都会故意喊错他的名字。 两人准备完毕起身下楼,然而行到楼梯中段的时候没来由俱是一停。 王逸的喉结吞咽了一下。这间屋子的房门玄关位置,当下一个皮肤泛蓝的狰狞面孔,挡住了他们的去路。 第185章 行动的按钮 是吕水徒,更高更壮的那位。 嘶,这东西追得这么紧,没有办法除掉么。 文姿仪闪过一个念头:水徒会出现在这里,是不是意味着巨伞那伙人已经死了······被解决了? 也不一定······ 立在他们面前的水徒只有一位,而常常提及的那个脸上带疤的并没有一起跟来,所以那边或许并未结束,而是还在纠缠中。 当然最重要的是,看着耸立在玄关的巨物、水徒脸上每次遇到都变得愈发细腻的青面獠牙······这两只水徒都已经不再是作为人类存在的这一事实时刻刺激着他们的脑干。 这时,就在水徒的一步之外。 原本躺在地上,在灯光照射下轻微挣扎的鱼人开始“咣啷咣啷”的剧烈摆动身体撞击地板,文姿仪心中暗叫不好。 这架势完全就是感应到了救星后的反应,鱼人开始激烈挣扎,虽然它发不出声,但如果可以,它一定是在大声疾呼‘我在这儿,快来救我’。 两人如临大敌,王逸撵了一张符纸在手里,文姿仪也随时准备好将重瞳焕发出绿色的瞳光。 然而随后“嘭嗤”一声脆响,两个人完全傻掉了。 鱼人的四肢软塌塌的瘫软在地上停止了挣扎,巨大的脚掌就像踩碎一只西瓜一样踩爆了睡袋里的东西。 “姿仪,上楼!” 王逸把符文像下一甩,突然想起这张符没有贴在占卜卡上,除非近距离使用,不然根本飞不到对面身前,和普通的餐巾纸没什么两样。 一击失败,他一把抓过文姿仪的手就往楼上跑,文姿仪一时还没回过神来,她的眼睛明显还没有完全聚焦,没有反应过来刚刚发生了什么。 那个小鱼人就这么被水徒杀掉了?······可它们不都是这个村的村民所化吗,怎么会······ 身后传来上楼的声音,主要是这间老旧的木房子支撑不住水徒的大身板,它的每一步都迫使楼梯发出嘎吱嘎吱的响动。 王逸拉停文姿仪,他刚才刷了下脸,现在已经先一步冷静下来:“姿仪,我们从偏房的窗子走,正面太暴露了。” 两个人跑进偏房,文姿仪去开窗户王逸则是降低重心堵门,这些房间说简陋也是真的简陋,家具没两件,而且除了大门,其他房间一个门锁都没有。 文姿仪打开窗户的时候,王逸瞅着门缝看了眼楼梯口,吕水徒刚好站上了二楼和他四目相对,冥冥之中王逸感觉自己好像眼花了,他竟然感觉那个水徒在笑? “快跳!记得屈身缓冲!” 文姿仪半屈着身体,下落后借助腿向下蹲的过程就势前滚卸去一部分重心,然而她都已经起身了,依然没见到第二个身影从楼上跳下来。 “王逸?” 没有回应, “砰砰砰砰!” 又是四声枪响!文姿仪想也不想,就往前门方向跑。 在文姿仪翻窗下去的时候,王逸其实处在一个非常尴尬的时间点: 松开门去跑,但吕水徒粗重的呼吸声已经就在他门后,恨不得近在耳边。只要他稍微一松劲不抵着门,对方两步就能赶上他。 可如果他就一直这么顶着,这门被破开也只是时间问题,他还是逃不掉。 他听到了文姿仪的叫声,但如果你经历过这种情况就会知道,人全身的力气铆在一处的时候,最忌讳气息紊乱,一口气不顺,整个力就泄了,更何谈出声答话? 所以王逸虽然听见了却没有回话。 王逸莫名的想到一件事,这些水徒和蓬莱山上山屋里的鬼有些相像,虽然他们是被魑加工过的产物,但它们杀人也并不是在最后一刻才拥有实体,而是一直都可以。 之前救姿仪的时候他甩出两张贴了符文的占卜卡阻止住了水徒的行动,但是那次情况特殊,一来水徒刚刚苏醒身体还未完全适应,二来他和水徒有一定的距离避免了近身接触,然而这两点当下的情况都已经完全不适用,刚才已经浪费了一张兵符,包里还有几张,但时间明显不够他翻出来,说到底还是没想到水徒会这么快找上门。 还在想法子,腰后的木板先传出劈裂开的声音,接着就看到两只手掌从裂缝处左右伸出,直接握到了自己的腰间。 “尼玛······” 全身绷得一紧,身后的大力硬生生地把他从房门这边拽了出来。 王逸的视野顿时180度转了一周,他中间飞出了张占卜卡,但是由于他本人也一直在‘旋转’,所以飞出的卡片更是射向了乱七八糟的方向。 这么一拽一压,王逸从原本的直立姿势马上被卷进了地面缠斗,然而王逸所有算得上精通的技巧都是在正常站立的情况下打出的,像是巴西柔术这种地面技,他从来没接触过,也一丁点不懂如何防备。 对面的力气大得可怕,脖子被箍住,腰后被对方顶膝搞得前倾,王逸左肩一痛,就感觉左臂好像不是自己的了。 他深知如果不是自己强撑这一口气,要么是腰断,要么就是气断。 这个档口,王逸知道是自己最后呼救的机会,如果对方转入身下,他可能再也没有叫文姿仪的可能,然而水徒之所以擒拿住自己而不去追姿仪,万一是对方知道拿住他文姿仪就会回来呢? 电光石火之间,王逸已然错失了这次呼救的机会,然而他右手摸到了腰间的一块硬物。 那把枪! 鸣枪无疑会暴露位置,而且姿仪说过枪对鱼人无效,那对水徒······然而已经顾及不了那么多了,箭在弦上,不得不发! “砰砰砰砰。” 和文韬那次对鱼人开枪不同,王逸直接打出了四连枪响,黑暗中他也不知道自己击中了水徒的哪些部位,但骑在他身上的水徒某个瞬间忽然一僵,就压了下来。 文姿仪焦急地冲上楼时,王逸正艰难地推开压在他身上的水徒,一脸的惊魂未定。 两个人都显得有些错愕,但随即文姿仪发现他受过伤的左臂又一次脱臼了,于是搀扶着他的身体双双从偏屋的窗户跳下, 不论如何,他们都应该先离开这里。 第186章 微光 再一次翻下窗户后,行进并没有预想中的明显减速。 文姿仪知道,这是王逸在有意强忍着左臂脱臼的剧痛,以此来尽量减轻左手不便对他们移动速度的影响。 她此时早就在心里把那个罪魁祸首,已经进入地府的高威祖宗十八代都问候了一遍。 两人行进中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总觉得前方的草丛、斜前方房屋的倒影、以及低矮的灌木后面好似都有隐隐的目光烁动。 好在目前每次走近之后都发现是错觉,但还是弄的人一惊一乍的。 刚刚鸣枪,肯定有家伙听到,即便藏身在河里的鱼人群没有听到,这山野间的鱼人也肯定都听了个清楚。 她可以把重瞳促变,但是边上的王逸一直拦着不肯,说是她才恢复过来,间隔太短。 这个人总是这样,明明自己也很够呛了,却总还是先记挂着别人。 “王逸,刚才那个水徒······死了?” “应该不会,你说过鱼人尚且不怕枪,水徒怎么会死的这般轻松呢····它给我的感觉就像是突然断电,电脑死机了一样,前一秒他的力气大得要把我掰断,下一秒动作僵直,力气却没有一下子散去,所以我把他推开又费了一番功夫。” 文姿仪想起文韬射向鱼人的那几发子弹,以及子弹被鱼人从腹部挤出的场景:“这次···你打的是水徒的什么部位?” 王逸单手掏枪磕了一下,弹夹向下滑落被他抵在了腹部。 “看来我刚才至少打了5枪,有一枪可能进过水所以是哑弹,但是屋子里光线很强,这次距离又近在咫尺,所以都是往要命的地方射的。两发子弹射中头部,一发在胸口,另外两发可能在腋下或者臂膀位置,应该没有哪发射空。” 学生时期他玩过一阵生化危机,里面的僵尸在设定上是只有击中头部才会丧失行动能力,但游戏里做了调整,攻击头部可能一枪结束,但打四肢什么的其他地方,五六枪也能将僵尸送走。 水徒不是丧尸,但会不会也存在着什么部位可以阻止它们的行动能力呢? 头,心脏,腋下,手臂······ 感受到什么,王逸此时脚下突然一顿,重心侧倾,然后急忙将文姿仪扑到自己身下,落地时有声轻哼从他的唇缝中间钻出,估计是压到了左手。 王逸疼得钻心,但跌落在地后很快有一股好闻的味道进入了他的鼻腔,游走在他的皮肤表面,那股子细密的痛意好像也由此减轻了许多。 “前面这屋子里有····有鱼人。”他极轻微极轻微地说。 “有吗····我怎么没看到?” 文姿仪和他此时鼻尖贴着鼻尖,他一笑,呼吸都能贴到脸上: “在绝望山屋的时候,我不是当过一回瞎子吗,在那之后可能是常用常新,我耳朵感觉比以前灵敏了,听到的动静。” 这东西还有常用常新?文姿仪原本觉得不可能,听他说完又觉得有点道理。 “姿仪,你手摸进我背包最下面,那里有个外兜····对,就是那儿。” “里面有一瓶像眼药水一样的东西,你取出来,我左手够不到。” 文姿仪嗯了一声伸手去摸,但是这姿势实在太尴尬了,王逸的鼻息又老是停在她敏感的地方,她只好稍稍侧过脸去够。 “找到了。” “太好了······唔···” 王逸瞧着她的眉眼,越看越喜欢:“你真是绝了。” 刚刚,文姿仪趁他注意力在别处的时候翻手为云,抽手拿药瓶回来的时候两只手悄无声息地端到他左臂附近,眨眼间给他的左胳膊归了位。王逸只疼了一下,意识到的时候,心中情不自禁称赞她真的选了一个好时机,自己完全出乎意料。 “······这个东西叫‘瞎子亮’,你晚上往眼睛里滴上一滴,闭着眼睛转动一圈眼珠,再睁开时就能有夜视的效果,可以维持上一两个小时。可惜这药水我自己不会配,这次外出,很大一笔钱都用在这上面了。” 文姿仪给自己两只眼睛都点了一滴,照着王逸说的转了一圈,再睁开时果然有所不同。 虽然还达不到开启重瞳后那么清楚明晰的效果,但也已经足够应付眼下的情况了。 她轻轻掰过王逸的脑袋:“你别动,我给你滴。” 哪知他却把瓶盖一盖,接过来顺势又滑进文姿仪的口袋里:“好马配好鞍,你能看清就可以了,这‘瞎子亮’很稀缺,我替你省着点用。” “哼…谁是你的马。” 她心知王逸又在自己节省,暗暗决定下次出行前一定也要多买几瓶这东西,不然就把这东西的配方搞到手量产,再遇上这种情况,先给他用! 有了这层帮助,她在前王逸在后,老远见到循声往这边来的鱼人就第一时间回避,两人配合也是默契,走街串巷一路下到河边,给那只田鼠找了个一叶扁舟,‘舟’上还插了个小旗,出去也算是醒目了。 “就在这里等他们进来,还是····” 文姿仪摇摇头:“我有一个更好的地方。” 她指了指不远处的桥头上,那里有一间闭塞的小卖店。 进入泗水村之前,她曾经在那间屋子前面有过片刻的停留,那时她戴着墨镜,墨镜后的重瞳看到帘子后面有一个体型庞大的人,那人一切如常······但自己总觉着那里面不安全。 现在她知道了,自己作为女人的第六感没错,小卖部里是当初还没鬼化的吕水徒。 既然这名水徒刚刚在他们面前停下了脚步,那么这间屋子,现在大致是空出来的。 第187章 推进 月黑风高,三更半夜。 王逸站在桥头边上警戒着周围,不时看向蹲在店铺门边的一道倩影。某位女演员此时双目寒冰神色自若,正对着锁头‘漆喱侉嚓’一阵捣鼓。 文姿仪做这种事,该怎么说呢,怪反差萌的。毕竟搁在外人面前,你说谁能想到她还会这种技能? 王逸忍俊不禁:“你这手艺还真是屡试不爽,要不下次再有什么综艺节目问到嘉宾的特长,你就说“啊,我会开锁”,保证听取哇声一片。” 文姿仪鼻子里哼了一声,还没回他话,锁头那边‘咔吧’一声已经开了。 她把那把旧锁绕在手指上转圈,眉宇间透出一股得意:“还好吧,除了那种需要按指纹的密码锁,其他的,我都可以。” 她拍拍手上的灰,双手上撩伸了个懒腰,姣好的身段即使在夜色下依然一览无余。 一时间眼睛不知道该看哪,王逸撇过躲闪的目光过去给她开门,然而才滴过药水的文姿仪早就将王逸脸上的小表情看得一清二楚。 于是,专门等他经过自己身侧的时候,不怀好意的在他耳边说起了悄悄话。 “看到我这么能干,是不是觉得,更喜欢了?” 王逸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漆黑一片的里屋,就好像里面有什么好看的东西似的,末了,喉结微不可察的动了一下,默默举起了双手:“我投降。” 小卖铺里面的空间着实不大,但两个人在里面一点也不挤,富裕的面积很多,这就能感受到吕水徒和正常人的体型差距之大了。 王逸将帘子拉紧,才敢打开手电筒的最弱档光亮。 透过光线,可以看到空气中有很多粉尘,两个人自觉的闭上嘴改用鼻子呼吸。 外面看着像是小卖铺,但是进到里面一看,这地方倒是有几分像古时候的马厩,脚底下堆着不少茅草,和小卖部没有半点关系。 “这屋子不会真是马厩改建的吧?” 王逸把手电筒递给文姿仪,自己从包里又摸了一个出来。 房子一共只有这么大,不到一分钟就逛完了,稍微有些扫兴,原本以为能在这里发现一点线索,结果里面的布置颇为普通,好像就是一个歇脚的茅草窝。 这里边没有椅子,王逸弯腰蹲下,准备席地坐在茅草上。 屁股刚沾着地面,突然间觉着有些硌的慌,手一拨,茅草下滚出好些石头。 他把那些石头掸开,手指不经意间触及地面,发现这里极为坑洼不平,王逸甚至起了鸡皮疙瘩,因为这让他没来由的想到那种坑坑洼洼的蜂巢。 “姿仪,你坐的时候要小心,这茅草里面有不少杂质。” 王逸随手抓了两块石头,文姿仪听到他的叮嘱手电光刚好照过来,打在他的手心上。 这一照,两个人都吓了一跳,如果不是先前摸到了是石头,王逸险些以为自己手上有活物,因为这石头的颜色太过艳丽了。 “这石块······给我一块看看。” 文姿仪捏过一块拿到手心里端详,这不是那种泥土干了之后没有水分堆积而成的沙土石,相反,它的表面光滑,颜色丰富,色彩大概有四五种,然而石头的一面似乎剧烈摩擦过,全是划痕。 她边看边和王逸说:“这石头明显人工打磨过,有点像是商洛的五彩石,去年有一家陕西的企业邀请我为他们的品牌代言,想要送我五彩石作礼,长得和这东西很像。” “商洛?那不是离这里很远了。” 文姿仪把手上的石头和王逸手里的那块交换过来继续打量: “是啊,所以我觉得这东西出现在这里很稀奇。要不就是泗水里面也有矿脉,所以才有这种石头,要不然,这东西就是被水徒带进来的那些受害者的······大概是遗物之类的东西。” “你从哪里找到这些东西的?······在茅草里?” “是啊······” 话说到这里,两个人对视一眼都站了起来,这完全是无心插柳柳成荫,两人的手电筒同一时间往地上照。 王逸索性上手把这些茅草往两边扒拉,他这一动,底下果然有东西。 挪了个位置,直接大把大把地把茅草挫成堆靠在墙的一处,过了五六分钟,这一亩三分地算是让他清理出来了。 两个人的手电光齐射向一处,王逸不禁舔了一下嘴唇。 看来他们想的没错了。 目之所及的地方,确实有一些凌乱翻飞的字迹,这里面光线黑,有的字摞在字上,下一句摞在上一句,然而写字的人意识不到。 仔细看的话,其中一些小字明显是求救求饶的,还有一些没有什么实际意义,但现在读到仍然让人感到绝望。 ‘好想结束,我想死在梦里’,‘我肯定是出不去了’,‘回家,好想回家’······ 这些字本身就歪歪扭扭的,加上这块地面过分的凹凸不平,可以想象当初人在刻下这些字的时候有多困难。 这些话王逸和文姿仪都看到了,但是谁也没有言语。 另一方面,除了这些能看懂的只言片语,在左边还有更大一片印记夺人眼球,但是这个王逸就看不懂了。 “左边的这些,也是字吗?” 文姿仪直接促变重瞳上下浏览了一遭,约莫扫了几十秒。 “这些好像不是文字,重瞳没有反应,如果是古字,我应该能看懂。” 她把手电筒咬在嘴里,将长发系成方便活动的高马尾:“不是文字,那会不会是画呢?” 画? 王逸的眉毛蹙了起来,他手指摩挲着地上的深深浅浅,这怎么看都不像是幅画啊······ 他忽然想到了什么,几天前的深夜,自己在店里上网调查泗水的资料,他在一个专栏文章里见到过一幅画! “有想法了。” 王逸努力回忆,那个专栏作家在博客里是怎么介绍的来着······ ——他说那幅石画的发现,好像是被‘烧’出来的! 王逸扫了一眼茅草,又从包里翻出矿泉水瓶,犹豫再三后他还是把那瓶水塞了回去。 “姿仪,你在上面帮我放哨,我下河边打点水。” 第188章 版图 “等一下,你要水做什么,而且包里不是还有······” 王逸摆摆手:“这地上似乎大有玄机,直接看虽然看不出什么,但若是用点燃的茅草烧过一遍,或许看到的就大不相同了。” 文姿仪明白他后面想说什么了。 王逸向来准备完善,他身上带了打火机、打火石并不奇怪,用火本身也没什么,但是他们在的这位置太过显眼了。不仅仅是火光,茅草燃烧还会掀起浓烟,如果放任它们自烧自灭,用不了几分钟就得被村民发现这边的异常。 所以他们只能烧一会儿就用水扑灭,一点点烧,再一点点把烟散出去,如此往复操作。 至于为什么王逸要取河边的水也不难理解:这种环境下,他们包里的纯净水颇为金贵,喝一瓶少一瓶。泗水这个地方是不缺水,但是缺命,谁会给你那么多时间和条件把水煮沸烧开呢? “那你小心点,我叫你,你就赶紧回来。” “嗯。” 脸上没有表现出来,但她语气中的着急,自己听了却怪舒服的,可能人就是这样奇怪的生物吧。 ······ 再次来到室外,温度掉了好几度,和外面比,小卖铺反而像是一间温暖的小屋。 王逸用手捂着打了个喷嚏,接着径直下到河边、身手敏捷地将两个空瓶按到河里,很快,瓶口就咕噜咕噜冒起了气泡。 就着月色下河面的倒影,王逸瞧见了自己现在的样子。 为了稳妥,文姿仪特意在他头上包了几圈布,让他看上去头显得格外鼓胀,尽可能的和鱼人贴近了许多。 水快接满了,王逸抬眼一瞧,文姿仪给窗帘留了条缝,她一只手冲自己比了个ok,应该是告诉他差不多该往回走了。 他也不贪多,水没有完全接满也照样提出了水面,小心地沿着石块往上走,尽量不去踩到泥地留下自己的鞋印。 “逸哥······” 突然听到一声轻微的呼唤,王逸脚步一怔正欲答应,可他想起文姿仪是在他的上方,而这声音明显是在自己后面! “逸····哥?” 又是一声,说不上是不是因为气温低,王逸不禁打了个寒颤,但他记得‘遇叫莫回头’的说法,他没有回头,取而代之的,他颔首收紧下巴,下眼睑一分一毫地往斜后方的光亮处瞥去。 那里什么也没有,月色下,能看到自己正提着两瓶水,影子被拉得斜长,旁边的青石上倒映出波光粼粼,那是河面光线的正常反射,除此以外,并没有谁在他的背后。 他再回味,那声音说远不远,说近也不近,难道是他幻听了? 王逸快走两步上了路面。 他不觉得是自己听岔了,许多人讲自己的灵异经历时,总是喜欢在第一时间先怀疑自己:我是不是眼花了?我是不是听错了? 都不是,他们只是想给自己一个合理的解释,图个心安罢了。然而自己眼下所呆的地方本身就不合理,他再去质疑自己,有那个必要吗······ 他拎着水瓶往房子的方向一步步靠近,走近时窗帘‘嗖’的一声被重新拉好,王逸将右手的水瓶塞到左手臂弯里,腾出一只手去开门。 “啪”的一下,有一只冰凉滑腻的手这时抓住了他的手掌。 王逸惊得看向身边,竟然是文字仪。 文姿仪此时的神情颇为焦急不安:“王逸,我叫你好几遍了你怎么不答应,你这是往哪去呢?” “我刚要进屋······” 他头正回来,原先准备踏进的小卖铺竟然消失了,而自己再往前走一步,就会跌下桥头,一头扎进河水里。 文姿仪知道情况不对,忙拉着丢了魂的王逸回到小卖铺,然后又将门锁好。 “姿仪,刚刚在河边,是你在叫我吗?” “河边?什么河边······我是在屋子里叫你,你一直不答应,后面别说答应了,你连看都不看我,觉得情况不对我便出来迎你,谁知道你上来之后一直往桥边走,我如果再晚一步,你现在已经跳到河里去了。” 王逸脸色不是很好,拉着她坐下:“抱歉让你担心了。还有就是,我觉得这次的任务,现在可能算是真正开始了。” “我们开始切入这次任务重要的地方了,是不是?” 就像上一次,五合目之下你随便爬,爬山可能会让你感觉到累,但那是你自己本身的体力差,直到他们进入五合目到六合目中间这段路,原本半个小时可以抵达的路程硬是走了双倍的时间还没有看到山屋,这才说明蓬莱山开始运作了。 而在此之前,虽然他和文姿仪进入泗水也凶险了一路,但是这里面人为因素和随机事件居多,可眼下自己刚刚经历的异常,既不是鱼人搞的鬼,也和水徒没有关系。 是泗水本身开始抹除他们了。 王逸从包里取出打火机,抓了一把茅草捋平,很快,点燃的火焰烘烤着地上的凹凸,原本清一色的灰像是重新上了色,焦黑、墨绿,一点点‘泼墨’扎染上了石头,这还真像一幅画。 看得出有不少人类模样的存在或站或坐在河边,面目似乎很狰狞,而水里有一团漆黑呼之欲出,却又尚未露面。 文字仪戴上了口罩,盯着地上逐渐显现的‘画板’:“咳咳,怎么样,和你说的那幅画一样吗。” 王逸将布帘松了一角排烟,他还在等这把火烧完。 画板仍未完全显现,但有过一面之缘,再看时就是不太一样。 他凝神细思:“我本来以为,我们被迫做的这些事,只不过是视雪症让我们去执行不同古人交予的不同委托,先是蓬莱山,然后是泗水。” 见他话中带了‘本来’,文姿仪知道必有后续,所以安静地听着。 “但是后来我发现,有一个方士在领命东寻蓬莱仙山之前,曾经陪同皇帝去过一个地方。” 文姿仪心中一震,蓦地眼皮上扬:“到过蓬莱山的是徐福,难道他也到过泗水?” “····没错。” 最后一丝火光在这时熄灭,呈现在手电光下的,是一幅完整的图画,王逸扔掉了手里的秸秆: “在这里,他们动用巨量的人力,耗费大批兵士的性命去打捞一个器皿,结果却没有成功,而这件事被史称为:泗水捞鼎。” 第189章 泗水之惧 王逸见文姿仪手指微蜷贴拂在唇前,知她一定也是颇为惊讶,而自己多半也是这种表情。 “姿仪,你之前听说过吗,关于泗水捞鼎。” 文姿仪眨眨眼睛瞄了他一眼没有说话,转而继续盯着地上的石板画,像是在极力厘清再次出现的徐福与蓬莱山、泗水三者之间的关系。 半晌后她小幅度地摇了摇头,应该是放弃了:“泗水捞鼎这个词,我可能在做卷子的年纪,顶多四字词语挖空填词的时候写过一笔,但也仅此而已,之前并不知道这个典故的主人公是他俩。” 她把话题抛回王逸:“你以前不是文科实验班的学生吗,请您讲讲吧,老师~” 王逸的左眼皮跳了一下,让她这么一戴高帽,反而有些担心自己会下不来台,他略微组织了一下语言,轻咳了两声。 “我知道的也不全面,只能说点自己了解的部分。其实在书本上,泗水捞鼎的主人公就是嬴政,充其量再加个李斯,根本就没提到过徐福,一般人也不会把徐福和泗水这两者联系到一起。” 王逸叹了口气:“秦皇会到泗水,是因为那时他在全国主张修建的驰道已经基本完成,交通便利了许多,因此开展了一次大规模的巡游,我们现在常称这次巡游为秦始皇东巡。而这个时候,是公元前219年,记住这个时间点。” “公元前219年······这个时间有什么特别之处吗?” 王逸面对着文姿仪坐下,眼神中严肃而认真:“实际上,目前还没有史料能够证明秦始皇在泗水捞鼎的时候徐福也在场,是我倾向于徐福当时就在现场。” “理由呢?”文姿仪并没有急于否定。 “徐福前后两次出海东渡,第二次是在公元前210年,第一次恰好就是在公元前219年,和秦始皇东巡为同一年,二者的时间完全有机会重合的,而且,有真实的记载表明徐福确实参与过这次东巡之旅的一部分,至少是前半部分。” “嬴政的车队从咸阳出发一路向东抵达了齐国故地,先到泰山封禅,然后继续东行到烟台北部的芝罘山刻石,接着沿着海边向南走抵达了越国古都琅琊。” “秦始皇在琅琊一连住了三个月,在那里呆的很高兴,甚至还往琅琊迁去了百姓三万户,免除了他们十二年的赋税徭役,放到现在,相当于是把琅琊打造成了一个特区大省。他命人在琅琊修筑好琅琊台,又起了一尊巨石刻字彰显功德,刻石完毕后,根据《史记》所述,齐地人徐福上书给秦始皇,说海中有蓬莱、方丈、瀛洲三座仙山,后面就促成了徐福东渡的初步计划。” 文姿仪听得聚精会神,听到这里她突然举起胳膊提问:“所以徐福是在琅琊这个地方奏表神山和长生药的吗?” 王逸回答她:“根据史书记载大体是这样,这是徐福第一次向秦始皇请求出海寻找仙人,不过他在琅琊这里提及了神山和神山里的仙人,长生药的事情这次似乎还没说到。” 文姿仪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离开琅琊之后,车队南下到了泗河一带,并且在彭城斋戒祷祠,泗水捞鼎。高中的时候历史老师让我背过这一段——‘始皇还,过彭城,斋戒祷祠,欲出周鼎泗水。使千人没水求之,弗得’。” “什么意思?” 王逸解释道:“这个时候秦始皇东巡已经进入旅途的后半程,回咸阳的路上经过彭城,也就是现在的徐州附近,起了打捞周鼎的念头,然而数千兵士下水打捞都没有收获,人和鼎都没有上岸。” 文姿仪慢慢皱起了眉毛:“不对吧······” “哪里不对?”王逸有意引导她发现什么。 “时间好像····对,是时间上不对······按照秦始皇东巡回咸阳的顺序,明明是先到的琅琊,而后下一站才到的泗水,可徐福是在琅琊提出的东渡请命,那等秦始皇一行人抵达泗水的时候,徐福应该已经不在他左右了啊,为什么你觉得徐福仍然亲临了泗水呢?而且我虽然不了解泗水捞鼎,但是和剧组在琅琊拍戏的时候,确实在海边看到了一块刻有徐福东渡起航点的石头,那里旅游的人也很多,徐福从琅琊出海,怎么会绕到泗水再跑回琅琊多此一举呢,除非那块石头是······” 王逸肯定的点点头。 “没错,那块石头是现代后立上去的,史料中其实没有任何记载,事实上,关于徐福东渡,最明确记载的只有时间,不仅东渡的终点没有考证最终石沉大海成为历史之谜,就连徐福东渡的出发点也没有定论。” 王逸笑道:“不过姿仪,你真是聪明,我原本就希望你能指出琅琊和泗水两地时间顺序上的不合理,没想到你果真就指出来了。” 文姿仪嘴唇上扬:“还‘没想到’?你还没习惯本姑娘的聪明嘛。” “确实冰雪聪明~” 轻松了一刻,王逸重新正色:“但即使琅琊那个起航点是后人为了旅游收益立上去的假货,但秦始皇的车队先到琅琊再南下抵达泗水的顺序却假不了。从一般的逻辑来说,徐福确实应该停在了琅琊没有前往泗水······我时常在想,如果徐福不是在琅琊提出的东渡计划,而是在泗水提出,那么就可以直接确定他到过泗水,一切也就全都可以顺理成章的解释了,但他恰恰没有这么做。” 文姿仪问道:“那你为什么还这么肯定,徐福就一定陪同秦始皇到了泗水呢?” 王逸立起了两个手指头:“有两个理由。” “第一,秦始皇东巡这一趟,出发之前大致已经制定了巡游的几个主要地点,例如到泰山封禅,于琅琊立碑记功,这些是必做的事情。始皇帝这一路当然既有事先计划好的,也有临时起意的即兴想法,比如免除琅琊百姓十几年的赋税徭役,就是一时心情大好所赏赐的意外之喜。而泗水彭城作为返回咸阳的一个关键节点,百官不可能在出发前事先漏掉这个地方。其他人也许不知道泗水有什么,但作为方士的徐福不可能不清楚周鼎遗失在泗水的传说,所以我猜想,他必定料到始皇帝这一行八成会去泗水打捞周鼎。” 王逸手指指向地面上那些河道两侧的小人: “始皇帝要在泗水捞鼎,并不是说捞就捞的。那个年代,一路上歌功颂德尚且要祷告祝词,在泗水派兵士大张旗鼓地下海打捞,势必要惊动一方神灵鬼魅,因此事先必须安排有能的方士众人告慰水神,筑土台,立石碑,经过纷繁复杂的祭祀仪式和祷告,捞鼎的计划才能开始。你想想看姿仪,这么重大的祭祀流程,身为秦国最上位的三位方士之一,徐福难道不应该在场压阵吗?” 文姿仪认可他的想法:“这算是一条理由,第二个呢?” “第二,始皇帝欲寻周鼎,这个周鼎实际上是九只大小不同的铜鼎。周朝铸造的这九只鼎象征着正统王权的延续,代表着王位统治的传世神器,对于当时的几个朝代来说,重要性不亚于后世的‘传国玉玺’。周朝灭亡后,据说这九只鼎遗落在各个国家,现在既然秦国统一了九州,找到九鼎自然是最好的。但事与愿违,泗水捞鼎的计划偏偏失败了,周鼎没能找到并不是一个好兆头,明眼人都能看出来,秦朝的命脉维系在嬴政一人身上,如果没有周鼎,怎样可以延续秦国的统治呢?“ “······长生?” “恐怕是的。周鼎虽然没有找到,一方面,日后再寻便是。另一方面,干脆退而求其次,假如没有周鼎但自己能够长命百岁,朝堂百官、四方诸侯又有谁会不服秦王朝呢。” 文姿仪接过他的话:“所以在这之后徐福东渡的目的就更加确切了,之前只是拜访仙人,而后面每每提及,都写明了是寻访仙人,求取丹药?” 王逸点了点头:“因为这两个理由,所以我猜想徐福同样到过泗水。” 文姿仪不禁深吸了一口气,悄悄回味刚刚获取的信息。 “骗子。刚刚你还说自己对这段典故只知道其中的一部分,明明知道这么多。” 王逸抿了口水,说了这么多他的嘴皮确实都已经干了: “我是真的只知道这么多,如果我的那个朋友在这里,刘百回,也许这次真的能帮上我们大忙,搞不好能够直接碰撞到事件的核心区域,但我能提供的线索,只有这些了。” 文姿仪消化了一下信息量:“按照这个节奏,我们此行过来,视雪症不会是让我们找到九鼎吧······几千年前徐福和秦始皇都没找到的东西,几千年后要是让我们去找到它,这基本就是打算让咱们埋在这里了。” “应该不会,这确实太难了,不过也不能否认这种可能。但是,就像去富士山是为了让我们接触灵异的鬼牌,我觉得来泗水,可能也要接触类似这样的存在。这些典故从教材百科里寻找注解,答案又大又空,感觉也没什么稀奇的,更不要说和灵异鬼怪有关了。然而徐福东渡已经给了我们前车之鉴,再比如泗水捞鼎的这个典故里,大多数人关注的都是九鼎有没有捞到,秦始皇有没有如愿这种老少妇孺都能捕捉到的问题,很少会有人去注意到一个明明就摆在眼前,极为蹊跷恐怖的地方。” 摆在眼前的恐怖的地方······ “你是说······” 文姿仪明白过来的瞬间,后背不禁一阵阵发凉:“泗水捞鼎,那几千名潜入水中的士兵明明最后都没有上岸对吧,那他们人呢?” 王逸此刻正目视着那幅石板画里,河水深处的那团黑暗。 “没错,兵士千余人投河寻鼎未果,弗得,鼎没了,人也不见了。那么人去哪了?还有,人都失踪了,岸上的人为什么没有再去寻找他们呢?” 第190章 进界 正说到惊异的地方,文姿仪忽有察觉,偏过头看向窗外。 对于地板上的印记,两人起初以为是古字,所以她不得已促变了右眼,此时那只重瞳仍未隐去,透着清冷的眸光。 “他们来了。” 文姿仪本身已经点了王逸给她的‘瞎子亮’,现在加上重瞳,夜视能力和白天已经别无二致,甚至还要更加清楚。此时透过河水中的倒影可以看到,一条竹筏悠悠然出现在桥下,正缓缓驶进来。 “是羽田千秋他们进来了。” 文姿仪拉起王逸:“这会儿他们多半还没有从梦里醒来,得通过外力尽快弄醒他们。” “好,那我们趁村民尚未发觉,先一步把他们带走。” 二人下到靠船一侧的河道,王逸一个跨步率先上船,文姿仪紧随其后。掀开围帘,船舱内果然躺了三个人。 “人终于到齐了····不,周哥现在还不知道在哪,他能赶上吗。” 文姿仪这边下手动作不轻,一个巴掌直接招呼到了羽田千秋粉嫩的脸蛋上,疼得对方大叫。 “痛い!” 醒了一个。 “我想周正应该已经进来了。”文姿仪刚要抽李莹,李莹自己倒是醒的快,所以文姿仪手也收住了:“他虽然不会做出对我们不利的事,但没有周正放出消息,那帮人怎么会想到来泗水找我?” “而且只要周正不傻,他就一定会告诉对面自己也必须进入泗水,不然他就会死。周正在我们两个身边耳濡目染了这么久,考虑问题应该是有长进的,他知道自己的斤两,只要还有利用价值,对方也就不会把他丢在外面不管。” 有道理,这么说周正确实很可能已经进到泗水里面了,只是被窝藏在了某处。 “谁,谁啊?谁可能早就进来了?”羽田千秋刚醒,捂着略微肿痛的脸蛋询问。 她看了一眼四下,王逸文姿仪都在,羽田健一也在旁边刚醒,心下稍安,松了好大一口气。 “快走了,醒了就跟紧我。”文姿仪脚尖一蹬轻盈地跳上河岸,侧身瞧向众人:“不然你们只能步之前进来的那个女孩的后尘,被扔进河里——喂鱼。” 李莹和羽田健一没多说什么,羽田千秋倒是不禁打了个激灵:“喂,喂鱼?不会吧····之前那个程小姐难道已经死了?姿仪姐、我、我们当时只是让程小姐进来探路,没想着····” “没想着?没想着什么?你可能是没想,但我看有些人应该有自己的想法吧······程梓粟不一定已经死了,但也绝对不会好过到哪去,走了。” 王逸听着两边的对话,这中间一句话也没说。 有些人做完事容易接受良心上的谴责,但也有很多人只要过得去就行,当今这个世道,后者的人数越来越多,甚至在一些渠道上大有成为主流的趋势。 这三个人对泗水内部的环境还极为陌生,因此姿仪在最前面领路,他则跟在队尾,此间无意之中和李莹对上视线,过了两秒,还是李莹先将目光移开,无声无息地从他身边经过。 ······ 文姿仪曾经问过王逸。 “王逸,我们不是早就知道了李莹的真实姓名叫做李筱月么,为什么谈到这个人的时候,你还是一直用她拿来骗人的假名称呼她呢。” “她后来将你背下山,你······打算原谅她吗?” 王逸皱皱眉,露出一个困扰的表情,先是仰着头看着什么也没有的天花板,后来又垂下眼睑,摸了摸虎口上的那道疤痕: “因为什么呢······” “也许是因为她在伤害我的那会儿,是叫作李莹的吧。” 自己问的问题,王逸似乎自动忽略掉了其中一个,不过他虽然什么也没说,某种意义上却也算是回答了。 他和那些人不一样,他想在这人世间追寻自己的道理,文姿仪知道的。 也许正是如此,他才没有改变对李莹的称呼。 第191章 陷落 一行五个人鱼贯而入地进入了小卖铺,王逸在最后收尾,准备关门的时候他特意朝前后左右各瞟了几下。 虽然有程梓粟这个倒霉蛋吸引走了大部分河里的鱼人,但岸上肯定还有着不少残余,他们的运气足够好吗?是不是能好到没有一个人注意到他们这里的状况?这还真不好说。 伴随着安稳轻盈的脚步声步到身侧,王逸的鼻尖捕捉到了一缕熟悉的体香。 “别看了,”文姿仪说话间也向屋外兜视了一圈,随后拉他进屋:“这村里少说也有一百多口人家,那么多双眼睛,即使再小心,也难免会有人看到。天很快就要亮了,我们尽快讲完,尽早换地方就是。” “好。” *** 拉着王逸进到里间,原本对两个人还算宽裕的空间,装下五个人一下子就变得比较拮据。这时羽田健一刚撅亮几根照明棒,新来的这三个人每人手持一个,至少光线还算过得去。 文姿仪见到这些人重新聚集在一起,这感觉虽然莫名熟悉,但她并不觉得怀念。 羽田健一和李莹因着她刚才言语中的威压,此时明显气场处于弱势,李莹无处安放自己的目光,手指只是搓捻着照明棒。 羽田健一也低垂着头,不过他很快在几个人里最先发现了地上散落的茅草以及石板画,于是蹲下身子查看。至于羽田千秋······ 羽田千秋的模样有些古怪。 她此时睁大了眼睛,嘴巴张成了‘o’型,全然一副难以名状的神色,直勾勾的盯着自己和王逸中间的位置,就好像她发现了什么天大的秘密一般。 ······这是看到什么了? 自己这边有什么值得她这么惊讶的事情吗,丢了魂似的······ 顺着她的目光,文姿仪看向自己腰际······在那里,自己的右手仍旧紧扣着王逸的左手。 她慌忙松手。 ——刚才是为了拉王逸进屋才去握的······但不知怎么,进来之后反而忘记松开了。 “咳咳。”文姿仪急忙把手搭在另一只胳膊上,指尖有些发麻,手心里还残留着温度。 “时间紧迫,我现在开始把这里面的信息和情况与你们同步,松田,让你妹妹别发呆了,接下来我说的都要认真听。” 羽田健一噢了一声摸着后脑勺从地上起来,看看炸了毛不知何故有些痴傻的妹妹又看看自己, 松····松田?他刚才是哪里又做得不妥,让这位文小姐不高兴了吗。 文姿仪精练语言,将这之前的几乎所有事和盘托出,听得几个人的脸都绿了。 还是羽田健一先开口:“等于说这次泗水不是只有我们能进,只要方法正确,外面的人都可以进来。” 王逸肯定他的理解:“没错,而且不仅如此,泗水没有像蓬莱山那样给予你们兄妹特权,它的故事早在徐福东渡之前,所以你们两个体内即使有古秦氏族人的血脉,在这里也并不特殊。” 文姿仪抽空又瞄了眼窗外:“我提醒你们,泗水和蓬莱山最大的不同,就是这里依然存在着人类生态。蓬莱山上的住户可是基本都死绝了,除了我们就是鬼物,但这里有大批的人。” “但是,你们不要对这些人抱有任何侥幸心理。” “这···这是什么意思啊姿仪姐?” 文姿仪颇为耐心地回答羽田千秋:“和蓬莱山一样,这里的人不可能是原住民,我们从哪来,他们就从哪来。问题来了,外面的世界相较于这里是那么丰富多彩、欲望横流,换作是你,你会选择苟活在这种地方吗?” 羽田千秋摇了摇头。 “所以说,有人来这里生活,一进来就不打算走了,必定是这里有他想要的优点,而和外面相比,这里唯一的优势就是隐蔽,如果不知道方法,外人根本找不到这个地方。那么,什么样的人愿意进到这里过活呢?” “——走投无路的,逃荒的、逃命逃难的、有对家、犯了事情在外面躲不掉的,甚至于身上背着命案在外面挂了通缉令的····所以相信我,某种程度上,泗水可能比蓬莱山更加危险。” “我明白了。”羽田健一点点头:“那文小姐,您所说的那伙劫持周桑的人,他们进来应该也有什么动机吧,是和您有关吗?” “和她无关。” 王逸这时插入了两人间的对话:“我和那伙人在泗水外的105国道有过一次交手,他们劫持周正、伤害姿仪是因为受到了泗水的控制,不过他们自己没有察觉。” “这样么······”羽田健一嘴上这么说,然而他的眼睛不时扫向文姿仪和王逸,王逸说出这番话后,这两个人目前倒是还没有过眼神交流。 末了,羽田似乎接受了这种说法。 王逸心中暗自松了口气,最让人难以分辨的,是往真话里掺半句假话,往假话里再掺一句真话。眼下局势尚不明朗,还不能让他们知道巨伞是冲着文姿仪来的。 “咔······呲······” “什么声音?”王逸在和文姿仪无声的对视后明白过来,不只是他听到了这声响动。 “别出声。” 李莹捂住羽田千秋的嘴,其他几个人也都竖起耳朵去找那声音的来源。 “呲······咔···咔咔。” 不仅有诡异的响动,而且这频率还加快了。给人的感觉,就好像是有什么东西快要承受不住了似的。 “墙、是墙吗?” 羽田千秋有些害怕:“不会是这个屋子要塌了吧?!我们是不是应该先出去!” 她还没等来回复,不知道是谁在这个时候突然喊了一声:“是地面!” 紧接着轰隆一记闷响,全程不过几秒钟根本来不及做出反应,整个房间已经重新恢复了寂静。 羽田千秋喘着粗气,惊异地把照明棒举高,身体也情不自禁地打起颤来。 小卖铺的地面上照出了一个幽深的巨坑,坑就在她一步之外,由于她站的位置靠边,因此方才躲过一劫,但听刚刚文小姐说,那里本应是一幅石板画才对,是那幅画裂开了? 心里七上八下,怎么偏偏屋子里就剩下自己了呢? 这种时候她甚至有些希望自己也随哥哥他们掉下去了才好。 羽田千秋伏在地面,只敢略微把头探出去一点。 “哥、····哥哥?” “·····有人能听到吗······” 没有人回应她,大概两三秒后,她听到了自己的回音,但是那个声音被拉的很长,很飘忽,听起来很可怕。 羽田千秋鼓励自己冷静下来,发生这种事,哥哥、王逸、文小姐这些能指望的人都不在了,她必须冷静下来。 鼓起勇气又一次往下看,这次她双手拢在嘴巴前聚拢声音,声线几乎就要急哭了:“哥哥?文小姐?有谁能够听见吗?” 还是没人回应。 她该怎么办,自己能做点什么呢?羽田千秋突然想到什么,她出手去翻边上的背包,拉开拉锁去翻找什么,除了王逸给他们每个人的急救包,自己和哥哥也有准备一些工具的。 “冷静,千秋加油,你可以的。”她不断给自己打气。 “你····可以······。” “嗯,我可以,我一定可以。” 然而仅仅一瞬间,千秋全身上下的汗毛便根根倒竖,她甚至停止了手上的动作。 她的余光再一次打量了周边的环境,除了自己,没有第二个人在屋里了。 那她后脑勺上方传出的那声附和,那又是谁的声音? 第192章 二疯 耳鸣。 陷落前的那声喊叫是王逸发出的。 就像他自己说的,可能是由于之前经历过只能依赖耳朵谋求生存的环境,因此他第一个听出了异响发生在脚下。 然而一切发生的太快,根本来不及做出反应人就已经失重了。 王逸记得地面塌陷前自己站的位置距离姿仪很近,因此他下意识把身边那个人搂进自己怀里,并且让她所处的体位靠在自己上方,这样一来若是他们触底发生撞击,至少有他作一层肉垫减少伤害。 慌乱之中王逸尽了全力,他的手不断在墙壁上抓拽试图握住什么东西减缓下降的速度,然而天不遂人愿,在第一次试抓的时候手就摸到了什么尖锐的凸起,五根手指的筋络末端顿时一阵抽痛,大概是几个指甲盖已然全部掀飞了。 机会只有一次,血流不止的右手还来不及去掏出指虎或者登山杖往岩壁上插砸减速,背部触感一实,那种感觉不是期望中的落水或者水花,整个人被砸了个七荤八素,就这样朴实的着了地。 王逸感觉自己可能磕到了后脑。 意识完全消失前,他眼见着自己摔落后手臂不受控制的缓缓垂下,甚至还出现了幻觉,有一缕粉红色的缎带包住了他脑袋,而后又不见了。 接下来一段时间,整个人迷迷瞪瞪的完全懵了,就是那种做了梦却醒不过来的感觉,视野里先是雪花片,而后是断断续续的黑。 在地上躺了不知道多久,可能有几十分钟或者几个小时,意识才渐渐回来。 然而意识虽然有了,但很快王逸发现自己身子骨还动不了,只有右手能抬起来。右眼皮黏糊糊的,头上应该是见了红,但最让他担心的是,模糊之间,他认出自己身侧的那个人竟然是李莹! 晃了晃脑袋,姿仪····姿仪呢? 强撑起身子,五脏六腑立马痛得他倒抽了一口气,而这口气差点让他晕过劲儿去。 权衡之下,他并不准备继续等身体慢慢恢复,而且短时间内,恐怕他也恢复不了。 王逸抬起右手探向自己的脑门,手指早就受伤出血,省得他再去划出多余的口子。 沾着血污在自己的额头上画了一个北斗八方的简图,然后躺回原地,闭上眼睛大口喘着粗气。 片刻之后,四肢有了热度,暖洋洋的,他耸耸肩,感受着身体移动产生的正常起伏。 呼吸渐感顺畅,王逸从地上爬了起来,他捂着脑袋,这是自己第二次使用疯占。 透过指间的缝隙和粘湿的刘海看去,这里像是一处溶洞,他抬头望向上面,这个窟窿真的很深,很难说他们此时距离地面有多少米。 把背包重新背到身后,他没有去动李莹和羽田健一:人从高处坠落,有受伤隐患的地方简直不要更多,脏器可能破裂,脊椎骨、肋骨可能骨折,这种时候多说无益,还是等他们自己醒来为好,而且不能随意搬动他们的身体,以免断裂的肋骨插入脏器造成二次损伤。 不过这些道理也适用于自己,如果不是疯占,自己眼下中了这里面的几条呢······ 这里不见姿仪和羽田千秋,若非是她们先一步醒来,往这溶洞的其他方向走了么? 王逸往前走了两步,头两步有些东倒西歪,第三步开始脚下逐渐有了根。 ——这些人不管,也要先找到她。 循着地洞里的光亮,王逸借着疯占下愈发灵敏的运动神经翻上一个又一个石台,向着洞穴深处移动。 另一方面,人和人的运气确实不同。 失重下坠时,文姿仪也是第一时间去找王逸,但那时王逸已经离她超过了一个身位的距离。极力调整姿势去够他的胳膊,然而下跌的途中半路杀出来一个平坦的石崖。 没错,在近些年来户外爱好者不小心跌落悬崖却成功生还的案例里,只有两种情况存在。 一,人大面积剐蹭,最后挂树上了。二,山生得奇峻,跌落途中撞上了中间凸出来的石崖子阻止了进一步下落。 文姿仪就属于第二种情况,她撞上了凸出来的这块地直接晕了过去,但也是因为如此,避免了更大程度的受伤。 她苏醒的速度原本是最早的,尤其是发现下面王逸摔得头部出血,她马上便做好了攀岩下滑的准备,然而这时头顶上传来一声尖叫,紧接着一个人从洞口一跃而下。 文姿仪有些恍惚,她不知道来人是敌是友,待重瞳看清来人是羽田千秋的时候,真的是又惊又疑。但既然下来的是自己人,肯定不能让她这么摔下去,更何况下面现在王逸已经躺着不动了,这一个成年人体重再砸在他身上怎么能行呢? 右眼顷刻间闪烁出绿色的瞳光,文姿仪强忍着疼痛接住了急速掉落的千秋。 然而接是接住了,但是没有地方缓冲,两个人这么往地上一倒,又皆是昏迷不醒。 所以王逸再次醒来时,溶洞里只看见了两个人。 第193章 牢窖 翻上第三个石台后,王逸的脚步放慢了。 这里有两个原因, 其一,面前的路变得非常平整,道路开始收紧变窄,前面一片死寂。种种迹象都表明这里果然有人为的痕迹,而不是一个简单的天然洞穴。 其二,王逸感受到了不同于刚才的兴奋。 自己会有这种变化,是因为在施展了疯占后,神经被施加了某种影响,把肾上腺素飙升,也就是正常处境下自己感到的恐惧转化成了冲动的缘故。 这种转变当然会继续提升他的神经反应速度和身体的运动能力,但一般也昭示着附近存在着异于寻常水平的危险。 王逸撅亮了一根照明棒握在手里,这东西虽然没有手电光亮,但胜在一个隐蔽。 然而只是一根亮度确实还不足以视物,不得已,右眼进血浑浊不清,他给左眼来了一滴‘瞎子亮’。 药水入眼后非常刺激, 等左眼适应了药水的烈度后,再看四周,王逸险些要兴奋得笑出声来。 他的两侧,是插满铁柱的牢房,牢房里随处可见生锈的脚铐、脖铐,以及诸多说不清道不明的污秽。 斜前方的两间牢房都是空的,似乎已经有很久很久没有使用过了。 然而就在他左手边上的这间,有一道白。 里面是一个背对着他满身泥垢不着衣物的长发女人,而她偏偏还回过了头,没错,虽然背对着自己却回过了半个脑袋,那双漆黑的眸子正死死盯视着他。 王逸站在原地没有动。 下一秒钟,女人迅疾转过身来,“嘭”的扑到了铁栏旁边,全然不顾自己袒胸露乳的姿态,大声号泣着:“救,救救我!” 这声音起得太突然,王逸身体不由得一阵打颤,既兴奋又出离愕然。 “嘘——” 他极快地蹲下身子冲女人竖起一根手指示意她不要出声。 女人此时的模样,即便是疯占状态下的王逸也觉得有几分诡谲。 濡湿的长发,无神的眼睛,凄厉的表情······再加上滴了瞎子亮后,女人的容貌看得更清楚了,她的颧骨格外突出,脸上此时瘦得已经没有什么肉了,而且在夜视能力下,皮肤并非是肉色或者白色,而是骇人的绿色······ 这女人兴许是在这里呆的久了,光线昏暗,所以眼睛培养出了夜视的能力。 不然,为什么她的眼睛从刚才开始就一直准确地锁定在了自己身上呢。 王逸指了指自己,又指了指牢门:“等我······门上了锁,需要钥匙,我稍后再来。” 他端详着牢门前的锁,抓在手里转了一圈,锁头很硬,非常结实,人从里面光靠外力基本上不可能打开。 这个锁要想打开看来只有三个法子,一是找到适配的钥匙,二是找到姿仪,三是由他动手砸开。 第三个法子是不经大脑思考自己蹦出来的,王逸潜意识知道,这一条明显是疯占随着时间的推移已经开始撕毁他的理性,他用力敲了敲头,这一条当然不能选。 思路回到前两条,他确信这种插孔的旧锁,姿仪是能开的。 “知道钥匙在哪么?” 那女人好像没听明白,顿了顿,她摊开了十根手指······这十根手指弯弯曲曲不成形状,必然是遭受了非人的折磨。 但她的举止驴唇不对马嘴,王逸感觉她八成没有听懂自己在说什么。 “不出声,我也许会帮你。” 他继续前行,这回那个女人似乎是听懂了,没有再出声,也没有再阻拦。 他的脚步极轻,走出一段距离后,王逸内心有些嘀咕:这些牢房看样子并非是都投入了使用。 除了最初左手边那间牢房里有个女人外,要么是上了锁的空房,要么是牢门大开的空房,没再见到第二个活人。 而且,这里看上去也很久没有人来过了。 把人囚禁在这,最基本也应该维持人的正常生存进食才对,所以是看守的人忘记了来送饭?还是那些人本来就打算把最里面的那个女人······直接饿死在这里? 再往前走,光线倒是亮了一些,虽然依然是牢房,依然是房门大开。 王逸心中有片刻的犹豫:姿仪她们到底离开了多久?自己又究竟昏迷了多久?在他昏迷的这段时间里是否发生了什么? 正常情况下,姿仪如果发现自己负伤,况且他还没有断气······如果他们两个角色互换、换做是自己,他是不太可能离开文姿仪太远的······ 然而就是因为中间的这一层不确定性,王逸害怕‘万一’他昏迷期间出了什么事,使她们两个在现在之前走了他现在走过的这条路······ 而且王逸越往前走想的越多,想的越多越觉得这份担心不无道理:这里有太多间牢房的大门被打开了,偏偏自己队伍里有一个开锁大师,会不会是文姿仪开的呢? 王逸的思绪有点乱,正想着,路过某一间房的时候,不由得停下了脚步。 他看到那间牢房的墙壁上写满了字,而且更稀奇的是,墙壁上似乎贴了几张像是照片模样的东西。 正楷字体,方正规矩,繁体字。 他能看得懂——这里原先囚禁的人在当时必是一个知识分子,也有可能是近些年才抓进来的人写的,只是现在牢门敞开,原先在这里的人也已经不知道去了哪。 最上面的三个字,王逸需要仰着脖子看,这个囚犯看样子个子可不矮。 “这是个什么字······牢?” 光线还是太暗了,那些笔画就像是会动的蚂蚁一样,似乎每一帧都在变。 “······窖?······‘窖之女’。” 第194章 墙上的信息 窖之女? 这名字听上去有些瘆人,很像是八九十年代恐怖小说喜欢起的书名。 人是视觉动物,向来都是喜简恶繁,而读本材料这种东西,无图那只能看字,有图有字,那一定是先去看图。 王逸也是如此。 他的视线一下就被‘窖’字下面的那张照片吸引住了,要说为什么,因为这张照片里站着个女人,不过不知道是因为负责拍照的人手抖、还是当时的像素太低,总之这张照片没有拍好,里面的人影很模糊。 王逸条件反射地去抠了一下那张照片,被抠的一角立马蜷曲、翻转、而后落下灰来。 “还好,是纸质的。” 他之所以这么做,完全是因为此前山屋走廊里的那两列画。 在那之后,王逸对类似的布局就像是患上了ptsd一样,他生怕这照片里的人会像当时玻璃画册里的东西一样,在你悄然转身的时候从里面爬出来······ 照片很糊,而且因为时间的关系早已泛黄,但不难看出相片中的女孩是盛装出行,身后是白色的二层瓦房,乍一看,应该是很普通的旅行摄像。 王逸复又去看边上的字,繁体字写的很端正,但奇怪的是,每隔几行都会有一个黑疙瘩,就像是你行文中出现了笔误,然后划掉重写一般。 只是这墙上的黑疙瘩,大小形状都出奇的接近······ ‘照片中的人是我还在上学的未婚妻。’这句话中,‘我的未婚妻’这几个字的下面就是一团涂得漆黑的疙瘩。 ‘苏萍这个学期要比我早半个月结束,她6月中旬考试结束迎来暑假,我则要拖到下旬,考完了赶到内地估计就要到月底了,她也因此制定了一个汇合前自己的自由行计划。我们约好7月1号去爬泰山,如果行程制定的适当,那个时候她已经在泰山周边的几个市云游小半个月了吧,原计划是这样的。 然而6月30号当我抵达了她事先约好的酒店,却被前台告知苏萍依然没有到,而且这半个月都未曾联系他们。’ 看到这里,王逸感觉脑后吹过一阵阴风,悄然转过头,牢门外侧的过道上依然空无一物。 ‘一周之後,我收到了一封信: ‘今天是我的头七’, 看到第一句时我直接傻了,我瞪大眼睛看了两遍,那确实是苏萍的字!我不可能看错! 由於一时间惊吓过度,那封信掉进了边上的水池里,我慌忙把纸捞上来,可水墨要麽已经散去,要麽字迹已经斑驳得不能辨识了。’ 看到这里王逸莫名兴奋,甚至咧嘴笑起来。 有哪里感觉不对。 按照墙壁上的内容先入为主的看过以后,曾经被囚禁在这里的,应该是失踪女孩的未婚夫,女孩听意思是在旅行中失了音讯,这个男的沿途一路找到这里,说明他应该是认为女孩迷失于此处,王逸对这一点没有什么好怀疑的,但是问题在于这墙上的内容。 这墙上的内容,完全是用第一人称叙述的。 这个未婚夫自己就被囚困于此,第一人称,他是在写给谁看呢? 再者,就像他们在小卖铺地上看到的那些受害者留下的划痕:一般人被绑架后留下的弥留之音,大都是粗略激动的写自己的遗憾、实现不了的愿望,口气直白,字迹潦草······这个人却写的这么事无巨细,是人被困在了这里很久么······ 这时身后又有动静,这回不是风,而是细若游丝的脚步声。 脚步这个东西很玄妙,它的动静大,那肯定是来人的目的非常明确,准备直捣黄龙,然而它的动静细微就很不好说了,可能是受害的一方在放低声音以免被敌人发现,也有可能是加害者尽量不发出声音以此来靠近你。 王逸赶忙贴墙蹲下,声音就在附近,他仔细盯着牢房外的一举一动。 两三秒后,那声音不见了,正剑拔弩张的时候,有一面圆乎乎的小镜子探出了头,照向了自己。 第195章 克制 “···王逸?” “姿、姿仪?” 一个熟悉的身形在他出声的那一刻闪身进入牢房: “你要吓死我么,我还以为是什么东西······” 说到后面她很快打量起面前的男人,眼神中透露出狐疑。 “从那么高的地方摔下来,你的伤怎么样,我看到你当时身下流了好多血,处理好了么?······你转过去。” 王逸按她说的转了过去,文姿仪检查起他身后的伤情:“伤口去哪了,真没受什么伤?” 王逸摇了摇头问她:“不见的不是你和羽田千秋吗,她怎么没和你一起?” 文姿仪随便朝一处指了指:“她哥哥和李莹都还没醒,我留她在原地先照看那两个人······” 说着左右瞧了瞧眼下这间牢房:“这房间里有线索是吧?——对了,还有件事要和你说。” “千秋她,在咱们掉下来的时候由于站的靠边儿,因此刚好错开了那块石板画。” “错开了?那不是挺好的······不对啊,那她现在怎么也跑下面来了?” “她说在上面害怕,就自己跳了。” “······” 文姿仪检查好了他的身后,又把他转了回来:“关键不是这个,千秋说她在上面的时候,上面好像还有别人。” 王逸的眉宇骤然凝重了。 “我们两个在那间屋子里停留的时间也不算短,姿仪你有感觉到第三个人吗?” “没有,而且那种空间大小很容易就能察觉到异样,如果千秋不是产生了幻觉,那个人应该是后来的,在我们掉下去之后才进入的房间。” 王逸不禁眯起了眼睛:“不会是鱼人,现在还没天亮,鱼人没变回去说不了话。也不可能是程梓粟或者江水淼,她们不可能无聊到去吓唬自己人······巨伞?” “我不知道。” 文姿仪将牢房的门带上:“一开始我也提防着是他,所以再次醒来后没有立刻起身,而是就那样趴在地上警戒了很久,但是并不见千秋嘴里的这号人从上面下来,假如那个人是巨伞,从上面看到我晕厥在石台上,他会不下来找我吗?” 确实,这也说不通。 两人想不出所以然,暂时搁置了这个问题:“那我们先回去和他们汇合,再来解决这边的问题。那幅石板画裂得蹊跷,原路很难再上去了,瞧这里面的设计应该是有其他出路,王逸?” 连叫了两声,王逸没有说话。 地洞里的温度并不是很低,相反有些闷热,文姿仪前面使用重瞳带着羽田千秋爬上爬下,此时微微发汗,于是将衣领连着解开了几个扣子,反正里面还穿着吊带打底衫。 这原本是稀松平常的事情,然而王逸的视角居高临下,从他的角度去看,里衬的衣服并没有完全包裹住她姣好的身段。 此时有几许外露的春光像是在撩拨他的神经,转眼间呼吸就开始急促凌乱,鼻息带出一股子热气,神情也变得跋扈乖张起来。 “你怎么了。” “你真的有把伤口处理好吗?你蹲下,让我看看头部。”文姿仪的一只手抚上了他的脸颊,她的手凉凉的,很舒服。 这让王逸找回了些许理智。 “我····画了疯占,现在自控能力很差,神经也不太正常,你不要离我太近,不然我会控制不住自己。” 说着他手伸向文姿仪胸前,将那几颗纽扣从下往上一一扣合好。 文姿仪这下明白过来王逸为什么从刚才开始眼神会有些不对劲,然而她的关注点并没在这里停留。 分析王逸的话,也就是说他并不是没有伤到筋骨所以现在还能正常行动,而是用了所谓的禁术。 “你画了疯占?上次不是说过不要使用、不要使用的么!” “······当时见你不在,我试了几次身体始终动弹不了·····怕你会出事,所以······” 他始终没有忘记自己卜出来的那一卦卦象,在带着文姿仪离开泗水之前,他没可能会放心得下。 对面凌厉的眼神翻上了心疼和柔缓: “那你先说,怎么才能让疯占结束,你要找我,现在已经找到了。” “上一次结束,是大腿被魍魉洞穿了一个血洞,可能是血实在流了太多,多到疯占也没办法起搏心脏,也可能是真的快要死了才解开的······所幸,当时借助秦姬的桑葚籽勉强捡了条命。” “你的意思是你也不知道怎么让疯占停下。” “总会有办法的,”他尽量没有身体接触,在文姿仪的背上轻拍了两次,来了一个‘虚空抱’:“而且面对现在的情况,如果没有疯占,我大概率会立即瘫回地上一动不动、像羽田健一和李莹,不能和你说话,也不能为所有人的生存奔波······现在还不是停下的时候。” “谁要和他们说话。” 见文姿仪没有好气地怼他,王逸浅笑着:“愁眉苦脸也很好看就是了,但我还是想看你笑。” 他重复着刚才的话:“船到桥头自然直,总会有办法的。” 真的会有办法吗,真的会自然直吗?如果是的话爸爸为什么救不回来,为什么会死在她的怀里。文姿仪已经有过一次那样的经历了,她不相信这种说法。 “走,我们先过去。” 第196章 人影憧憧 两个人行走在幽深的地牢过道上,比起刚才自己一个人来,王逸感觉肾上腺素分泌的剂量有了明显的缓和,至少他的太阳穴没有那么突突了。 可能,这就是和她走在一起的底气吧。 “羽田健一和李莹如果一直醒不过来,姿仪你有什么打算吗。” 文姿仪轻哼一声,不知道是哼给谁听的,她手上的照明棒挨过来,刚好让王逸能看清她的脸:“他们两个人对我有那么重要吗?” “那当然······还是不那么重要的。” 文姿仪将照明棒移开,灵动的眼瞳看回路的方向:“这两个人如果一直不醒,从长远的角度考虑,是应该在他们身边留一个人,一旦有谁醒转,可以立即说明现状。但是留谁是个学问,很让人头疼。” “目前能动的只有我们三个,我们两个捆绑在一起的话,就只能留羽田,但是她一个人,如果遇到什么不妥,基本就走不掉了是吧。” “是啊,呼——”文姿仪叹了口气:“如果要对她负责,就应该把她带上,谁也不留,但她会听么?还有,我警告你,别说什么你可以留下之类的。” “不会,那是以前,现在,我有了更重要的。” 两人将近走出过道,终于是可以短暂地摆脱掉阴暗的牢房。前面就是那三阶上来时的石台,王逸盯着盯着,却是陡然间回过味来。 他双眼登时睁大没在往前,反向着身后的牢房跑去。 “怎么了?” 文姿仪察觉出他的异样,也跟着踱到他身边,只见王逸浑身颤抖地把着牢房的铁栅栏,神情激动,他的动作带着铁栏杆也嘎吱嘎吱的抖动起来。 “姿仪,你过来的时候见到这间牢房里的女人没有?” 王逸看着自己的眼神明显极为紧张,在等待着她的回复。 文姿仪动了动脖子:“没有。” “空房子?” “空的。” 这就不对了。 “我来的时候这间房里明明关押着一个女人,长发、驼背、高颧骨。”他说着看到了地上那把结实的门锁,马上蹲下去抓过来看。 锁依然合拢着,没有打开过的迹象,他的头绪更乱了。 王逸现在的这副模样,但凡换了其他人在这,如果是羽田千秋他们,会不免觉得他是疯占发作导致神智不清,要是换做是普通百姓,更是只会觉得他是个精神病。 好在站在这里的是文姿仪。 王逸因为疯占的影响情绪是有些激动,但他骨子里就不是信口拈来的人。 而且,王逸描述出来的特征是有细节的:女人、长发、驮背、高颧骨,他一定是切实见过什么。 虽然更深处的那间牢房,也就是自己找到王逸的那间墙上是提及过女人,人很容易根据自己读到的信息脑补出一个人物形象,但是王逸在这里见到女人的时间发生在那之前,如果说他是由文字信息产生联想造就的幻觉,时间顺序上就颠倒了,这说不通。 她双手交叠握住王逸的手心:“别着急,泗水出现这种事不是很正常吗,我们先回去,头绪乱的时候边走边理会好很多,而且有我和你一起理呢。” 文姿仪说的没错,下过石台子,王逸的情绪就缓和了很多。 “那个女人当初和我有过对话,让我救她,我让她先不要出声,是我产生幻觉了么?” “先不要急着否定自己,事出反常必有因,你都和她对话了,又不是在做梦,不会是幻觉的。” 文姿仪松开他的手:“那个地方一竿子插到底的设计,没有岔路口,所以我们也不可能走错,要么就是她被人带走了,不然就是她自己出去了。” “可是锁是扣合好的,没有从外面打开过的痕迹。” “那可能是从里面打开的呗,再者说,要想骗过你,对面总得上点档次吧,他从外面开了锁不知道关上营造假象,我都瞧不起他······而且一会儿再过去,我们可以先走到头看看能不能出去,如果可以的话,那我们也没必要在这里纠结或者以身犯险。” “好,这点我同意。” 隔着远远的距离,两个人都看见了羽田千秋标志性的马尾辫。 但也只看到了羽田千秋。 两人相视一眼,急忙跑了过去。 羽田千秋斜靠在石头前面,不省人事。 文姿仪拍打她的脸颊:“千秋?千秋?” 听到这边的呼唤声,羽田千秋的眼珠明显在动,但眼皮就是张不开。 文姿仪想要用手去抬她的眼皮被王逸阻止了:“这种情况不要通过外力,必须等她自己睁眼,不然容易出事。” 羽田千秋的眼珠又转了好一会儿,眼睛才睁开一条缝,见到两人的那一刻她抱着头紧往后缩:“触らないで!” “千秋,是我,我和王逸都在。” 认出是文姿仪,羽田千秋哇的一声扑到她怀里泣不成声:“姿仪姐!” “····是我没用,前脚给哥哥他们用棉签蘸水润湿嘴唇,一转过头就对上一张人脸,我觉得自己胆子比以前大很多了,但是它离我太近了,我没来得及看清······” “不要紧,你没事就好。” 王逸这次直接打开手电筒照射四周,确认了周边都是死路: “除了脑袋顶上和前面的地牢,这附近再没有其他出口了,李莹他们被带走应该还是往牢房那个方向,而且时间不会很长。” 文姿仪用手巾沾去了女孩眼角的泪花:“千秋,你跟在我和王逸后面,不要离远了。” 站起身子看向王逸,两个人的眼睛中都带着疑惑。对方是打的什么算盘,为什么要掳走两个昏迷不醒的人?而且还特意留下了羽田千秋这唯一一个能开口说话的,就好像是‘故意’留下她来通风报信一样······ 另一方面,自己和王逸往外走,对方带着两个成年人往里进,道路都是同一条,没理由碰不上才对。 可她和王逸偏偏没有察觉····· 也就是说对方在某处先一步观察到了他们,成功隐蔽了身形,而后注视着他们的一举一动,眼看着他们下了石台。 文姿仪百思不得其解,在她去寻找王逸会合的整个过程中,一路风平浪静也没遇到什么阻碍····难道是后来他们无意中做出了什么决定让对方改变了意图,才把手伸向的李莹和羽田健一么。 第197章 四道影子 三人行不同于两人行,文姿仪和王逸都要分一部分精力放在羽田千秋的身上,不过好在羽田千秋也算争气。 相较于上一次,她的身上褪去了几分娇气和稚嫩,行进路上会自己留心身后和死穴。 刚刚从那么高的地方跳下来固然欠缺考虑,但是哭完就放空,现在攀爬石台脸上沾了泥,也不会像以前一样立马去找湿纸巾擦脸了。 “怎、怎么了吗逸哥?”羽田千秋发现王逸打量着自己不禁别扭地问道。 “没事,你继续留心周遭。” 其实他们这些蓬莱山来客有一个算一个,每个人与当初站在富士山前的那个自己相比,都取得了长足的成长,人也老练了许多。 王逸暗中想过几次:假如他们一行的第一站不是富士山而是泗水,这会儿很可能已经中了巨伞的陷阱全军覆没了。 在他们几个人里,如果说有谁成长的阈值比较小,也许就是程梓粟。她当初足够幸运,可以说是最早脱离了那座恐怖的山脉,却也因此进步最小。 羽田健一随便一句别有用心的话,她不但当了真,还由此充当了别人的垫脚石,才进入泗水就让自己落入了最可怕的局面里,现在也不知道生死祸福。 选择有时候就是带有这样的魔力,你无需对自己的现状自怨自哀,也别对当前的美满得意忘形。 “姿仪姐,这里好闷热啊,我脖子上的汗一直流个不停,您穿得这么严实,不热吗······” “热啊。” 羽田千秋不禁奇道:“那您怎么不把衣服的拉锁拉下来?” “哼,有人不让呗。” 文姿仪的声音怎么说,听起来非常的无辜,但前面那声‘哼’又是音调上扬,似乎意有所指。 走在两人后面的某个人只好眼睛心虚的看向别处,然后在羽田千秋的目光看向他之前把帽檐压低了寸许······ 爬到第三级石台,人已经能看见洞穴里面,那片漆黑就像是一头能够吞人的猛兽,让人不自觉地感到温度一下子低了好几度。你会不受控制地往里看,因为如果你不看,就会担心有什么在觊觎着你。 羽田千秋咽了口口水,自觉地抓住了文姿仪的衣摆,随两人慢步接近其中一个铁栅栏。 再临这间牢房,一人犹疑、一人悚然、一人低声惊呼。 “这是····哥哥!?” 羽田健一和李莹,赫然正躺在此前囚困着长发女人的牢房里,姿势也和先前一样。 羽田千秋并不知道王逸他们之前在这里发生过什么,因此只是表现出震惊和意外,但对于另外两人来说,这一情况就有些恐怖了。 文姿仪抱胸而立,手肘暗暗戳了下王逸:“看来真是让你说对了,有什么人不想让我们轻易离开这里。” “姿仪姐,那我哥哥他?” 文姿仪摸了摸她的头:“你可以安心些,应该不是最坏的情况,如果想杀,他们俩早没命了,不用费劲丢进这狗窝再锁起来。” 王逸想到什么:“会不会是你那句话让它听到了?” “你说等咱们汇合后再来时,如果没有大碍就不再以身犯险,而是直接离开这地方······” 王逸这句话提醒到了文姿仪,这话她确实说过,而且王逸当时还同意了她的想法。 眼神一动,她注意到了脚底下的那把锁。 王逸这边沿着这条线索继续思考,有人听到他们的决定不想他们就这样离开,也许是不想正面冲突、也许是没到正面冲突的时候,所以才出手把他们的人软禁在这牢门里,目的是想让他们不能抽身。 可对方留他们在这里是为了什么呢。 还在思考,门锁那边传来咋舌声:“有些稀奇,这个门锁我打不开。” “没记错这好像是第一次吧?” 羽田千秋忙着给文姿仪打光,以为是光线太暗发卡对不上衔接口。 “不是光线的事,是这个锁芯的问题。” “这里面是个复合锁,发卡不能折断成两截一个向左一个向右,这套门锁的钥匙应该是专门定制的。” 文姿仪拍拍手上的灰尘给边上使了个眼色:“走吧,看来还是要去里面带字的那间。” 事已至此,两人都掏出了手电点亮前路。 “嘀。” “嘀!” 两声短促有力的开关声,两把手电明明都才刚刚点亮,立马都又关上了。 “逸哥?姿仪姐?····你们说话呀。” 两人都没有作声,这使羽田千秋感到莫名其妙。 这一切只因她位置靠后,于三人之中唯有她没有看到—— 两把手电光点亮的那一瞬,也就是两三步开外,多出了一双面向他们的脚掌。 第198章 不寻常的压迫感 前面的两个人大气不敢喘一口,后面的人见状也是不敢催。 王逸太阳穴正突突着,忽而感觉左手的掌心有点痒,握着他手的那个人能感觉出也是有些颤抖,过了约莫两秒,有细腻的触感在他的手心上面写写画画,头一笔先写了个‘丿’, 这个配合他熟悉。 凝神感知的过程中,大脑是兴奋的,身体却像是跌入了冰窖。 半晌字写完了,人的脸色也跟着白了。 ——那是个‘鬼’字。 王逸心里清楚,这多半是经过重瞳订正后的结果。 这么近的距离,最先上照明棒的时候明明也没照出什么,怎么换了手电筒反而现身了呢, 鬓角向下一路沿着颌骨不断有汗珠滴落,两人都没敢去擦,文姿仪中途想要再开一次手电,被王逸伸手拦住了。 既然重瞳甄别出了是人是鬼,那么理论上肉眼是可以判断出危险程度的。 按照以往的推断来看,24鬼之下的厉鬼若要害人,性命攸关的档口即使不用重瞳,他们也能看到凶怖的实体,但现在借着照明棒,自己明明又看不到了。那么刚才····手电光也许是时机凑了巧,也许是对方厌恶强光所发出的警告也不一定? 他抓住文姿仪的手腕,压住内心深处的狂跳硬着头皮往前走,位置差不多齐平刚才手电筒打到的那双脚时,耳边吹过一丝冷峭的风,王逸的情绪也随之兴奋到了极点。 有那么一瞬间,他情不自禁地咧着嘴想要偏过头去看向侧方,有一个声音让他试一下疯占和凶恶是硬碰硬、还是以卵击石······好在一抹陈年往事的记忆让他忍住了这个念头。 据他了解,有一桩香港的未解悬案,部分情节也许可以作为他们现在的参照,这桩案例的主角是一位办案民警。 一位老警察在督办案件的过程中精神失常,最后被关进了特殊性病院,报道该案件的小报卖得飞起、从此摇身一变成了八卦权威,孕育出了一代人喜爱收听的《港诡夜话》。 那个最初的案件据同行的辅警描述,老警察在心理素质上是过硬的,数十年如一日的他原本见惯了令人作呕的犯罪场面,然而那一次,他们深入的凶杀现场存在一些无法用常规解释的现象。 ——他们最后一次前往犯罪现场收尾取证时忘了开灯,而这一忘,无意间照到了幽暗房间里倒挂着的人影,那个身形,和受害者被发现时的姿态一模一样。 两名警督顿时都僵在了现场,因为女人的尸体早在三天前就已经入殓了。 惊魂未定之际更蹊跷的事情来了,两个人中不知道是谁按亮了房间里的侧灯,蜡黄的灯光下,房顶上根本是空无一物! 可是当他们再把灯熄灭······现实就像是中了邪一般,倒挂的女人又出现了! 老警察不信邪,他不断切换开关关上打开关上打开,眼见着灯光熄灭时女人距离他们的位置越来越近,辅警顶不住压力叉开腿率先跑出了公寓。 增派的支援很快抵达了公寓下方,众人再次上楼时,那位老警察就徘徊在楼梯口,但是已经无法正常对话,他口中不断喃喃着同一句话:“灯亮了也在,灯亮了也在······” 不仅如此,他们上楼时还敞亮的老楼现在家家户户竟然都熄了灯,整栋公寓楼静得出奇,似乎偌大一栋楼只有他们几个人。 为首的警督怕出大事,让两名同事架起老警察便准备收队离去,然而接下来他们愣是绕到天亮才从公寓逃脱,当时在场的五名警督无一例外,此次事件不久后便都陆续辞职了。 教王逸画符的老师傅曾经拿这个案例提点过他: ‘对方若是不主动找你,千万不能主动去刺激诡异逻辑的发生。’ 那个老警察如果在发现情况不对的时候即刻离开现场也许什么事都不会发生,而他最不该做的、就是不断的开关房间里的灯,因为这相当于是帮鬼物把接触不良的线路接通了。 所以,他们方才在照到了那双脚后,既然文姿仪已经确认了对面站着的不是人,他们就不能再去打开手电筒乱照,哪怕是为了确认‘它’还在不在那里。 顶着巨大的压力跨过那一步,三个人的身上都仿佛轻了许多。 羽田千秋是真的害怕,她说不上来为什么,但是上一秒那种窒息的紧张感就是让她汗毛倒竖。 这种闭塞直到三人来到了写满繁体字的那间房后,气压才算是有所缓和。 “千秋,你别抱我抱得这么紧,这样我手伸不开。” 羽田千秋嘴上噢噢着含糊其辞,心里却想着‘那有什么办法呢?’ “不是的姿仪姐····我是真的怕······我总不能,去抱逸哥吧····” “不行。” 千秋弱弱的看回自己脚下:“我想也是。” 第199章 局外者明 悻悻地把房门关上,羽田千秋赶紧溜回文姿仪身边,生怕待会儿有什么东西会神不知鬼不觉的贴着她的后背钻进屋里。 王逸一目十行快速浏览着墙上的笔记找到自己上次看过的位置,好继续书接上文。 他有一种感觉,必须尽快弄清楚这里发生的事情,不然那双脚掌下一次出现、他们恐怕不会像这次这么好运。 和上一面墙一样,第二面墙上也有不少黑疙瘩,都是涂掉了什么字然后在那上面又写了新的。 “姿仪,重瞳能看到黑疙瘩底下原来写的是什么吗?” 文姿仪尽力去看,作罢后摇头:“不行,这种看不到的。” 三个人只好老实盯回墙上的字迹; 羽田千秋等不来两人的解释,指着其中的一面墙:“姿仪姐,这墙上写的什么啊,像是台湾那边的字······” 文姿仪纠正她:“别听你们那边的政客瞎胡说,记住,台湾是中国的一部分哦,你们外国人现在学中文学的是简体,繁体只是另一种写法,同根同源不分家的。” 她作势要把羽田千秋从身上扒拉走:“你抱着我壮胆、立场可不知道是不是和我一致。” “当然一致!姿仪姐这么好的人,你的立场就是我的立场嘻嘻。” 王逸听着两人的对话觉得有些好笑,这俩人莫名有点像家长和孩子的感觉,还是应该说这就是优质偶像的影响力吗? 眼前这个女人往高了讲深明大义,往小了说知书达理聪明伶俐,王逸只觉得怎么看怎么好,自己果然没喜欢错人。 “看我干吗,我脸上有字?” “嗯。” 发现自己语失,王逸轻咳了两声:“没有····你接着说。”这第一面墙上的内容他看过,他想听文姿仪的想法,也许她能注意到自己忽略掉的东西。 文姿仪重新正色,目光回到那面墙上:“这里关着的男人以第一视角讲述了未婚妻的离奇失踪并且一路追寻至此,他既然失足在这里涂涂画画,那多半是没找见人。” 说到这里,文姿仪弯下腰捡起了掉在地上的相片,照片里是一个没照清楚的女人,这种风格的相片顾客见了一般都会请店老板重洗一遍,不然看上去多少会有些不舒服。 她有些调笑的意味抖了抖手里的相片:“王逸,你很擅长玩这种恐怖主题的密室逃脱吧,是不是在那些密室里你总能找到他们想要的线索?” “······你怎么知道。” “你的聪明劲让你善于解决密室游戏里的谜题,我是在夸你。但王逸,我们现在并不在密室逃脱这个‘框架’里。” “你也许还没明白我的意思——在大众点评上我们只需要花钱买票就可以进入想玩的密室,但是这个剧本是不完整的,现实中不是这样的。我们很容易忽略掉了一个非常关键的问题:我为什么会出现在这个密室呢? 你不会去想这个问题也很正常,因为你买票玩的密室逃脱都是直接把游客带到事发现场,跳过这个环节直接进入到了密室里。” “密室里有千千万万条线索,但其实最大的谜题是这个框架本身,你着眼于破解密室里的疑问,可有考虑清楚密室外的情况吗?” “密室外的情况···”想到这里,王逸发现自己确实有些思维定式了。 “回到我们眼前看到的这些线索也是一样的道理。这个男人为什么会以第一人称写下这些内容本身就非常匪夷所思,但我们此刻站在这间牢房里能看到的东西只有这么多。让我真正没想到的,其实是他的这些话竟然能让我们看到······你们想想,中间隔了这么长时间,竟然没有看守或者那些村民、哪怕是水徒把墙上的这些字据毁掉?凶手遗留这些做什么,等我们发现然后让我们推敲吗?——除非这里和外面是两条单行线。” “什么意思啊?” 王逸给羽田千秋解释:“姿仪的意思是看守和男囚犯在某个时间点都知道他没救了,看守应该先一步知道,男囚犯是后面自己明白的。因为双方都清楚他被丢进这里之后再无出头之日,所以后续再没有人来过,男人一开始还会担心自己的笔迹被发现会不会不妥,久而久之也就放任不管了。” 羽田千秋喃喃:“如果是这样下面的人上不去,上面的人也不会主动下来······那我们在找的出口岂不是没指望了?” “这倒不一定。” 文姿仪指着被羽田千秋带上的门:“这些门的门锁都是我打不开的复合锁,被关在这里的人试过之后发现开锁无望、即便有勇气偷袭看守都没有人下来,放弃求生是很正常的,至少原本是应该这样的。” 话里带了个‘原本’那就是有转机: “但是我们这次来的路上不是看到了么,除了最前面的那间牢房上了锁,路上多数牢门都是打开的,这间也不例外。” “有人下来过?!” “不知道,也许是上面下来了人,也许是这层本身还有谁在牢房之外····” “姿、姿仪,你看第二面墙!”王逸的口吻突然变了。 “怎么了吗?”听出王逸语气中少有的变化,文姿仪照他说的做了。 ‘我不相信我的未婚妻会就这样过世,我要去找她,她应该是被绑架了。’ 文姿仪不置可否:“这第二面墙依然是说他找未婚妻的事吧?” “对,但不止于此····你看到结束······” 听王逸这么讲,她的神色认真了十分。 ‘我听旅店的老妈讲过,城外近些年时有发生失踪案,消失的人会给家属寄信告知不再回去不要去找他等等口信,我知道,你是在给我发出求救信号,不然你又怎麽会把信寄到我们预订的这间酒店呢? 我灵机一动,先是和酒店工作人员打听每日送信的邮工,又紧接着跑到邮局设法联系上尾程前的那一位邮工,一个人托一个人环环相扣地打听到最後,我站在了一条河边。 最後一个邮工对我讲,信是沿着上游漂下来的,每个星期都是,见不着寄信的人。我听後傻眼了,这让我怎麽找呢,我沿着河道不停地往上游走,过树林穿山洞,後来要出城水断了,我知道自己找的地方不对,於是重新回到那条河边,我遇上了一个船夫,把我们的经历告诉他後,他说他可能知道你在哪里,但是我必须遵从他的指示,我们一拍即合当下就上了船。’ 文姿仪皱了皱眉:‘有人在这里引渡他上船?’ 不过看到这里,虽然事件的发展扑朔迷离,但也还好吧?她看向下一行。 ‘成功进来了,这下有希望了,找到苏萍有希望了!这是我最真实的想法。 当然,日後如果我们有机会一定要再向恩人当面道谢,这个船夫的名字我特意问过了,很好听,叫作青山。’ ······ 第200章 同林鸟 第二面墙上的内容看完,两个人相对无言,后脊背一个劲儿的发凉。 文姿仪的声音反而低了下去:“王逸你觉得这个故事······是什么年代的事?” 旁边的人没有立即给出一个肯定的答案: “这个人写繁体字,往前猜甚至可以推到民国时期····但总感觉哪里不对······” 忽然间头脑里闪过一行什么字,他转而看向第一面墙: “找到了,你们看她未婚妻寄出来的那封离奇的信: ——‘今天是我的头七。’” “他未婚妻在信中写的‘头七’,是简体字的‘头’而不是繁体的‘头’,等于说这对情侣的书写习惯一直是一繁一简,或许男方的籍贯是在台湾,女的则是在内地,所以他才要花十几天的时间从南方赶到北方······如果是这样的速度,需要十来天跨过半个中国,那这个故事发生的背景、从整个解放以后到飞机高铁大范围投入使用以前,这期间都是有可能的。” 文姿仪微微颔首: “不来楼里的两卷竹简我亲眼见过,上面誊录了前两次的蓬莱山来客的详细名单,其中青山浩石这个名字两次都有署名,这我和你说过。而第二次蓬莱山来客上山也就是肖晴失踪的时间是在2011年,时间上看完全符合你给出的这个时间段之内。所以这里的‘青山’,会不会就是我们知道的那个人?” 文姿仪过问王逸和羽田千秋的意见:“你们感觉这是巧合吗?” 王逸很难去说不:“问我们这个问题之前,想必姿仪你心里已经有答案了吧。而且巧合多着多着就不只是巧合了。” “我也同意,”羽田千秋跟着发表意见: “我一直都很怕这个青山先生,姿仪姐说他参加过前两次镇压,可第二次是在2011年,又过了12年才轮到我们这第三次。 咱们先前在微信群里复盘始末的时候我做过笔记,徐福先生的后人明确说过,近些年鬼牌的震荡频率越来越快导致了镇压周期愈发提前,那么第二次到第三次之间既然相隔了12年,第一次到第二次之间的时间只会比12年要久远,更何况姿仪姐还说过她这次在富士山上也看见过青山······如果这个青山君参加过两次鬼牌的镇压,第三次依然露了面,12加12这就已经24年了,某个时间点他要是还到过泗水扮作渔夫,那他的真实年龄得有多大了?他难道是青春永驻吗!噫······”千秋自己说着不禁打了个寒颤。 “这个人身上的谜团太多,我们要不要先看眼前的,把那个特殊的名字先放一放。” 话说的有道理,仅凭现有的了解还推不出更多有关那个人的信息,几人把目光转向最后一面墙。 ‘可惜了,我希望未婚妻能有机会向他道谢,可我等不到那一天了。 青山引我进入了这别有洞天的村庄便与我分道扬镳。很快,这里的村民把我介绍给了赵水徒,这个赵水徒在他们的口中好像是这里的管事人,我後来才知道这个水徒是一种身份。听了我的遭遇他非常同情,而且大家赞赏我对阿萍的痴情,但是说实话,我能看出他是在虚情假意,他给我安置在了自己的住处,说过两天会找出阿萍的下落再来知会我。 两天後,赵水徒没有来,敲开房门的是没见过的村民,说是阿萍找到了,要带我见她,我喜不自胜,随他们下到了很深的地方,很黑很黑,是的,就是现在我呆的地方。 阿萍,你还好吗,你还活着吗,我希望你活着,但如果你已经走了,我也不会很远了。是我大意了,我早该知道的,那个赵水徒不是什麽良善之人···· 阿萍,我好像知道了为什麽那些看守不会下来了。 每逢半夜三更黑暗降临,这一层地牢里不知是哪个房间就会传出一阵凄厉的惨叫,但叫不了几多分钟那声音就变成了呻吟,再过一会儿,连呻吟声也听不到了。 阿萍,这地牢里有东西,除了我们这些被丢进来的可怜人,还有别的什麽东西在。 ······ 我想,应该就是明天了。就在刚才,我隔壁的小兄弟也死了,凄厉的死了,他面朝着我这边喊我救他,我没敢看,背对着他躺在地上流泪······我想他也知道我不可能有这个能力的,他这麽做也许只是因为我是他附近唯一剩下的活人了吧。 明天就到我了,苏萍,我希望我的未婚妻知道,我来找过,我真的来过。” 每个‘我的未婚妻’这几个字下面都有一个涂黑的疙瘩引人遐想,但这三面墙上的内容实在太压抑了,看得王逸久久出神。 文姿仪手指轻拂后面三张照片,那些照片都是两人的合照,看来男人一直都带在身上:“都说‘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临头各自飞’,不过看样子也不全是这样。” “知难而进铤而走险,我想他爱人无法苛求他做到更多了,只可惜他这番面对的危险不正常,不是外面世界里普通的劫匪或者绑票,不然怎样都应该有一线生机吧。” 文姿仪手上只是感情所致才拂过墙上的相片,然而那相片可能是时间太久了早就没了黏性,轻轻一碰,就像树叶一般飘落下来。 她将照片捡起刚要贴回,所看之处竟是有些金属的光泽······ “王逸、你和千秋把后两张相片全都撕下来,照片之下的墙孔里可能都有东西!” 为什么这么说呢,因为文姿仪抬眼间正要将照片贴回去,这一处的墙缝里闪着反光,那是一枚戒指。 第201章 虞舜窥旧(二) “我这里是空的。” 羽田千秋那里很快也有了结果:“我这里也没有,也是空的。” 两人寻罢都朝这边靠拢。 “姿仪,五张照片后面四个都是障眼法,只有你手上的那张后面留了真东西。” 将手里物件上的泥垢用指甲抠掉,又将残余的灰尘吹去,文姿仪用拇指和食指来回撵动端详。 色泽至臻,并无褪色。 她有些好奇,男人为什么会在这里藏东西? “是枚戒指,银——” 银——银什么? 后半句话还没说完,王逸两个人眼见着文姿仪的右眼掠过一道绯红色,接着她身子骨晃了两晃,笔直就往后面倒。 王逸一个箭步接住人,让文姿仪的头枕在他的臂弯里,索性自己也坐下来让她靠起来稳当一点。 “好险啊逸哥!姿仪姐她,没事吧?” “应该不要紧。” 王逸看着双目紧闭的文姿仪还有她右手紧捏的银质戒指,刚刚这一出这有点像她先前提起过的,重瞳的新能力。 *** 文姿仪只觉得脚尖离地身形飘忽, “王逸?” 环顾了下周遭无人,王逸和羽田千秋都是不在,她往前走了两步。 场景并无太大变化,还是这层牢房,只不过自己现在是站在外面的过道上。 扫了一眼自己右手上紧抓不放的戒指,心里稍微有数了:戒指是一个媒介,她又进来了。 刚才自己对这枚银戒产生了强烈的好奇心,正巧重瞳又开着,所以触碰之下进入了银戒主人的过往。 文姿仪暗暗忖度:会是那个男人吗? 但另一方面她也确实没想到的,自己竟然会直接进入地牢这个场景,难道这个戒指第一次露面就是在这里,而不是什么花前月下的地方么。 文姿仪已经路过两三排牢房,有一半房门开着,里面没有人,但也有一两间里面能观察到衣衫褴褛的起伏痕迹,大概还维系着一口气。 也许是因为自己的本体现在也在这层牢房的缘故,文姿仪格外能够身临其境。 她明明知道眼前的一切和自己不处于同一时间,这里的人都看不到她,发生的任何事也无法对她造成伤害,但还是忍不住有些后怕。 这和坐在电影院里看恐怖电影的感觉完全不一样,怎么说呢,她没有那种明显的‘惊悚在荧屏里、而我在屏幕外’的感受。 也许是因为到过这里,身体无意识地就往刚才他们呆着的那间房走去,眼睛也一直看着路的方向。 然而慢慢的,文姿仪的步子停了。 这不是因为她到了那间写满字的牢房,她还远远没到! 之所以停下,是因为她的余光无意间看到的东西,有些令人在意。 文姿仪的眼睫毛抖了一抖。 右手边的斜前方那里,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有一个身形瘦削的人影把着铁栏杆,硬是挤出四分之一个人头,朝外面注视着。 这其实没有什么,自己身后的那些牢房里有几间也有人,只不过这些人基本上都处于走马灯的阶段,普遍饿的不成人形。 然而右前方扒着门的这张脸,她的余光能看到两个明显的眼白,这让文姿仪产生一种可怕的直觉: ‘——他在看我。’ 起心动念间,理性马上告诉她这不可能,这次只是重瞳虞舜窥旧的能力,没有魑送她闯进过去,对方怎么可能见得到她、摸得到她? “嗒嗒嗒···” 文姿仪又往前走了几步,走的时候她依然目视前方,仅用余光小心留意着一切,本来前两步还好,但是到了第三步,那个人的头又动了······。 这下不只是头皮发麻那么简单,因为这个人的头根本就是随自己的行进转向的! 惊惧之时文姿仪也已经走到那人面前,虽然内心深处颇为抵触甚至有些退缩,但她的性情还是让她迈出了勇敢的一步,文姿仪咬住唇攥紧拳头,偏过了右半边脸! ——什么也没有。 “人呢?” 她感觉自己不可能看错,但此时的牢房里又确实是空无一人,难道真是她太紧张了? 不会。 咽了口唾沫,文姿仪的眼睑低垂,她知道自己绝没有看错: 牢房的门口,刚刚探出四分之一脑袋的男人确实已经不知所踪,但是在他站着的那个位置,有一双撑起来的布鞋。 正要走近看清,远处“啊”的一声,过道前面的哪间屋子里忽然传出骇人的惊声尖叫,她吓得猫躯一震,但随即就往声源处跑。 “这种时候,王逸要是在就好了。”正这么想着,文姿仪眨了下眼,再一次睁开眼睛时果真看到了王逸,而且是仰视的视角。 “你醒了!身体感觉怎么样?” “不怎么样····”两人正有些戏剧性地对面面相觑,文姿仪突然来了一股很强烈的第六感:“王逸、你快抓住我的手躺下来!右手!” 王逸浑然不知所云,但还是抓住她那只抠着戒指的手:“是这样么,然后呢?这是要做什么?” “没有然后了,我回头再解释,时间紧迫。”文姿仪又朝边上撂下一句话: “千秋,这边的情况你看着办,如果事情紧急就用力摇醒我们。” “噢好的····” “诶?姿仪姐只有我吗?我······” 然而,这后面的话王逸只感觉羽田千秋的声音越来越远,缥缈而且虚无,他的眼皮渐沉,视野里的屋顶变成了一道缝隙,最后悄然合上。 第202章 银戒 “哒。” 有一颗水滴从脑袋顶上的某处滑落,在自己的脚边炸开。 王逸惊讶地发现自己此时站在过道上,左手依旧和文姿仪的右手十指相扣,很紧很紧,像是焊死了那般。 没错,他的其他身体部位都可以自由活动,唯独左手那里不行。眼神看向身旁的倩影,女人表现得明显更加镇定,好像正在思考着什么。 ”果然是这样么,”文姿仪低语道。 她头偏过来:“我刚才灵机一动心说试一下,没想到真的能把你拉进这里。” “所以这里是······” 怕王逸一时间脑子没转过弯儿,她尽可能放慢语速来解释:“这里是若干年前的地牢,通过手里的这枚戒指、我动用了‘虞舜窥旧’的能力。” 王逸惊叹不已:“这么说那个戒指的主人可能就在这附近?这个能力可以,方便、还很实用······” “你也这么觉得对吧,但我要提醒你一点,‘虞舜窥旧’重点在‘窥’,这个能力只是让我们进入到过去‘窥探’,其余的什么也做不了······” 她的神色有些淡漠:“我们现在是两道残影,无法和这里的人接触、无法对话,当然,他们也看不到我们。” 王逸频频颔首,他尝试尽快理解这个能力的特点,自己对文姿仪的能力接受得越快、了解得越全面,就越有助于他们打开局面。 “不过王逸,刚才你没进来之前,有个人好像能看见我,但他很快就不见了,凭空消失的那种。再有就是······” “嘶啊啊——!” 文姿仪刚想说再就是有人嘶嚎,没想到尖叫声来的比她说的还快! 两人拔足狂奔,跑得离叫嚷的声音近了,都是警惕地放慢速度一步一顿。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个男人,他蜷缩在牢房的边缘侧躺着,能看出整个人极其紧张,全身病态地颤栗着。 两人马上对应起了墙壁上看到的内容,这个人或许就是他们要找的戒指主人? 叫声不是他发出的。 视线右移,隔壁的牢房里还有一个身形瘦削甚至称得上娇小的短发男人,他双臂一左一右拼死扒着这边的栏杆,像是要努力挤到左边男人所在的铁笼里,又像是要说什么话,但始终挤不进来。 喊叫声是他发出的。 王逸和文姿仪初来乍到,被现场的惊悚氛围所震慑,一时间都没缓过劲儿来。 这种恐怖的尖叫声就像是鬼屋里常放的阴间bgm,不到音乐放完,你永远不会觉得好过。 王逸跑到这边之前就不免觉得奇怪——‘这人怎么只是一个劲的‘啊啊啊’呢?’ 喊“啊”一般有两种情况: 被致命一枪或者一刀结束生命之前往往会喊一嗓子,但也只是一嗓子。再有就是突然受到惊吓,人的应激反应会叫这么一声,然后根据个人心理素质,该跑跑,该打打。 然而奇怪就奇怪在这,遇到突发事件,即便是村里的大爷大妈,除了‘啊’也会说点别的,比如叫‘救命’,而这个人自始至终只是“啊啊”的嚎。 眼神聚焦在右边房间的时候,王逸和文姿仪不禁同时倒吸一口冷气。 房间里,瘦削男人白眼上翻张大了嘴,而最让人惊悚的是,他明明叫得凄厉,脸上却冲着过道这边洋溢起诡异的笑容。不仅如此,他的身后显然还有一道黑影伏在角落,可惜这个角度看不清楚。 “鱼人?!” “不,应该不是,瞧上去不像。” 确实不像,仔细一看这东西虽然伏在黑暗里,但实际的块头远比他们见过的鱼人要大得多,腿部肌肉呈现出饱满的流线型,前肢长而有力抠进了男人的肩胛骨,如果完全站直恐怕要比正常成年男性还要高出一大截,它的压迫感简直甚嚣尘上。 王逸起初形容不出这东西的样貌,虽然四肢着地、但它的脊骨所在的位置拔得足够高,因此给人感觉也可以直立行走。 而之所以这么猜测,是因为这家伙的前肢比腿还要更长,长到让他们想起了没有毛的猩猩,两者都给人一种前肢撑着地、随时都能站起来的感觉。 文姿仪皱起眉往下看,小臂不禁起了层鸡皮疙瘩。 这家伙的嘴里长了口器。 两只像是尖牙的利器直直插进男人的头骨和脊柱,正大肆茹毛饮血、不断吸出红黑色的物质。 联想起他们此前只能听到男人凄厉的惨叫而听不到一句完整的话,恐怕是因为他根本丧失了语言能力开不了口,而脸上诡异的笑容,估计是神经受到了破坏。 这场面足以令人毛骨悚然。 王逸的左手被文姿仪攥得生疼,知道她也是心惊,王逸把人往自己身边拉了拉。虞舜窥旧让他们‘窥‘到这里,一定不只是为了吓唬他们两个,在这让人胆寒的场景里,必然还藏着什么线索。 强忍着一阵恶心,王逸又往前面走了两步。 怪物脸颊的两侧有那种鱼鳃状的裂纹,一时鼓胀一时干瘪,这也是自己最初那句‘鱼人?’的由来。 只不过和鱼人不同,这家伙脖子以上长着一张人脸而非鱼头,头发湿答答地帖服着头皮、像裙带菜一样向下滴着水,下面那半张脸以及血盆大口都埋在瘦削男人的脊背窝里,带走了他几乎所有的生气。 文姿仪咬牙切齿:“这狗东西和鱼人一样,应该也是什么村民变的,并不是鬼。” 说完文姿仪又补了一句:“牲畜东西,杀人的时候还假惺惺地掉眼泪,眼泪和珠子似的,这东西有什么存在的意义?” 王逸知道她是有了情绪,他们俩作壁上观尚且如此动容,这些无辜的受害者当时又该有多绝望呢? 他回过神来:“姿仪你说什么、怪物在哭?” “····是。” 王逸的视力不如她,看不到细节很正常。 “如果是这样,这东西与其说像鱼人,倒不如说是鲛。” “鲛····鲛人?” 他凑近文姿仪的耳朵:“我不敢肯定,但《海内经》里有过简单的描述,‘南海之外,有鲛人,水居如鱼,其眼泣,则能出珠。’” 像是回应王逸所言一般,越来越多指甲盖大小的球状晶莹在漆黑的环境中堆积起来,与之相对的,瘦削男人的叫嚷化作呜咽声断断续续的不再清晰,而鲛人那两颗尖牙也渐渐吸不上新的东西。 男人本就瘦削的身体变得彻底干瘪下去,那是真正的皮包着骨头。 文姿仪不忍再看,但她显然注意到了什么:“等等!这个人······” 那两只攥紧铁栏杆的手掌悄然松开、无力滑落,她的躯干脱离了鲛人的尖牙、破烂似的晃了晃,向着边上硬直倒下。 这间牢房的隔壁,抱头颤抖的男人听见哀嚎声终于结束,壮起胆子往身后瞄了一眼,这一眼,恰好看到干尸一样的躯干45度向后翻倒。 ——干瘪的头颅,没有肉的支撑无法撑起脸上的皮相。 ——干瘪的身体,没有肉的支撑无法撑起身上残破的衣物。 ——干瘪的手指,没有肉的支撑······ 时间似乎有一瞬的静止,那一刻没有声音、亦没有恐惧。除了那些闪着晶莹在地上乱跳的珠子,此时此刻,漆黑的地牢里还有一个东西泛着白光。 那具已经死去的肉体、在那干瘪的手指上,滑落下来一个银色的环。 假、假的吧?为什么他会这么熟悉? “叮——” 戒指撞击地面的清脆声音将男人拉回现实,他浑身发颤、全身上下的血液一股脑的涌上了头顶! “······阿、阿萍?” 那东西反弹向了铁栏这边,还在不停的滚、不停的转,男人说不上来为什么,只是一直在摇头。 “别、别停下,别这样。” 男人无助地看着一切发生,他祈求时间静止,冥冥之中,他觉着戒指停下就意味着什么东西会真正离自己远去… 可是,没有脱离地心引力的转动总会停下。 戒指停了。两个来自以后的人,静静看着地牢里的撕心裂肺,迈不开步。 第203章 请求 整层地牢空空荡荡,回响着男人的悲泣。 只是这恸哭声中,慢慢夹杂了其他的响动,像是刚刚从水里出来的人踩在水泥瓷砖上发出的声音,哗啦哗啦响个不停。 黑暗中缓缓走出一个细皮嫩肉的女人,她光着身子,没穿衣服。 这个人的出现让王逸、文姿仪包括男人在内的所有人情绪都是一僵。 醉于沉痛当中,险些忘记了隔壁的杀人祸端未曾离开。 女人的脸蛋看上去精致了不少,与刚才凶神恶煞般的面孔相比简直有天壤之别,但依稀还是能认出一些特征的,比如她嘴角边缘没有擦干净的血渍。 过道上的两个人此时心里都清楚,女人由鲛转人,很可能意味着外面的世界已经天亮了。 “哟,这么悲痛啊?” 女人存心调侃:“死的又不是你,不过····倒也就一两天的事。” 男人的大脑大概是处于宕机状态,也不知道有没有听见女人说了什么,他嘴角一抽一抽的没有答,显得有些痴傻。 女人抬手指了指一角的尸体:“她是你什么人?你们认识?” 王逸心头一凛,看来这位能变成鲛的女人先前并没有听说过男人寻妻的传闻,是消息没传开?还是说····像这样的故事已经发生太多次了。 男人的眼睛极为浑浊,瞳孔里早已没了高光,面如死灰,许是被现实所创。 但突然的,文姿仪看到他的瞳孔有一瞬间陡然放大,但紧接着就回到了那副生无可恋的模样。 男人说话了,但第一声声音堵在了喉咙里。 他清了清嗓子,但第二次也是答非所问: “这下····我前面没别人了吧?明天、明天就是我了······” “没错,明天是你。” “你就趁着今天还能喘气,多在这儿呼吸几口肮脏的空气吧,以后再想,就是下辈子的事咯。” 见女人说话间便要离开自己的视线,男人忙站起身,然而他毕竟才吓得腿脚发软,还没站直就一头栽跌下去,上半身狠狠撞上了铁门。 这一下看着都疼,但他硬是把手伸到了外面拍击着地面:“来,您过来,我还有东西要给······” 女人闻言偏了头,一只脚的脚跟抬了一半,这时又松了下去。 这男的在进来前就被前面的货色搜刮了好几轮了,这会儿能有什么东西给她? 走回他面前,男人手里真的递出来一块金光闪闪的东西。 王逸不解:“什么东西?” 文姿仪则是一眼认了出来:“一块劳力士。” 女人面露喜色叫了一声:“呵,你藏了块洋表?” 男人说话时嘴里漏风,可能是刚才那一撞摔掉了牙:“仄、这块表可以值个十来万,我想······” 女人扑哧一笑,说:“你想?你不用想。这东西你死后我自然会收,用不着现在和你谈什么条件,而且······” 话音未落,她抄手一拿,那块表已经易主了。 女人再次起身要走。 “你要拿便拿去,本来也是准备给你的······但我不只这一块。” 女人的脚步又停了。 “我在村里还藏了4只,只有我知道在什么位置,咳咳····如果你没有这个打算,我把这个秘密带进坟墓里就是了······” 王逸和文姿仪相互交换了个眼神,在苏萍所处的这个年代,一块货真价实的洋表是值很多钱的,何况泗水的隐蔽性,本身就是个适合当库房的天然窝点,那女人只要稍微有些世面了解一点,这个提议确实有可能让她动心。 女人再次弯下腰,鄙夷地打量起地上这一滩污秽:“你想要什么?” “咳咳···我不要别的,也要不了别的,我就要一口棺材。” “棺材?” “你要它做什么?” 女人显然对这个要求感到意外。 “我知道自己会死在这里,你该杀杀,我只要一口我死后······自己的棺。” 第204章 追凶 女人走后,男人坐在空地上发了会儿呆,从兜里掏出来一支笔来。 那种笔,以前的文人墨客身上常会带着一只,根部带羽毛,很稀罕。 文姿仪印象深刻,因为在她小时候,文韬的书房里也有这么一支。 是人都会有种新鲜劲,低年级的时候老师只让小朋友用铅笔写字,铅笔字练了两年、谁的字写的好看、得了老师的同意,就能使用钢笔,可钢笔字写不了两天学生们就开始嫌沉嫌麻烦,不多久就换成了签字笔和圆珠笔。 大多数人笔袋里的笔都一直在换,笔对他们来说只是一个消耗品,但对眼前的男人显然不是。 王逸定了定神,随口说了句:“所以,那三面墙上的字······是他在这个时候开始写的或者涂的······” 文姿仪看了眼他,她读懂了王逸的表情:“是不是想说很让人困惑?” 没错,这和他们想象中的不一样。 要知道,那个女人明天还要下来,而且不出意外,十几个小时后男人就会葬身在这间牢房里,那他写的这些东西,全叫那个女人看去了,这不是火上浇油、越烧越烈么? 男人当然不知道他们两个在忧心什么,或许他也不在乎等待自己的会是什么了。 他从衣服里面抽出来几张相片,正是他们此前看过的那几张。 这些照片藏在了衣服夹层和夹层之间的缝隙里,就如同羽绒服塞鹅绒的那种地方。之前那块劳力士估计也是藏在了这里。 其中有一张照片最为褶皱,估计是先前被搜出来过,但是村民发现破东西不值钱所以又给扔掉了,男人举着相片换了好几个角度各自端详了一阵,攥在了手心里。 三面墙的内容陆续竣工,文姿仪他们看的很仔细,期间她还指给王逸看:“你看,他写的这么流畅,根本就没有涂改什么。” 王逸也注意到了这一点,他还特意比对了记忆里那些已经被涂成黑疙瘩的地方原先所处的位置,他想弄清楚那些黑疙瘩下面到底写了什么。 “姿仪,那些黑疙瘩上面添加的字都是一样的,你还记得吗。” “你是说‘我的未婚妻’?” 王逸不住点头:“对,我们之前看到的三面墙上,每个涂黑的疙瘩上方都是‘我的未婚妻’这几个字,比如这句吧,你看这里。” 王逸指了其中一处:这句话我们此前看到的是‘我不相信我的未婚妻会就这样过世’,但是姿仪你看他实际上写的是什么······” 文姿仪扬起下巴等,字和字随着男人遒劲的笔锋逐渐连成了一句话: ——我不相信你会就这样过世。 脑子里瞬间有什么线头像是被薅开又接上了似的:“我不相信‘你’会就这样过世,男人的原文明明写的是‘你’,但不知道为什么,有人把所有的‘你’改成了‘我的未婚妻’······” “是啊,我们原以为这三面墙是写给像我们这样的人用来告发案情的,但其实他根本就不是写给我们的,而是写给妻子苏萍······现在我唯一弄不明白的地方是,苏萍新死,他写给亡妻······这是什么意图,纯粹在抒发思念之情么。” 文姿仪皱着眉头,她的食指抵在唇前:‘对啊,苏萍不是已经死了么?如果是佳人还在,他留书作念还能解释,可人都死了,这个男人如此大张旗鼓写了三面墙,颇有些意义不明。’ 如果他们能和虞舜窥旧里的人直接对话就好了,这些疑问就能迎刃而解······ 文姿仪注意到王逸这边明显一侧肩高一侧肩低,知道这是故意把重心让给了她,自己累的时候可以靠着,她领会地靠了过去。 “虞舜窥旧的时间和外面世界的时间应该不一样吧?” 文姿仪点点头:“嗯,这点你可以放心。” 她心中并不慌乱,按照上次虞舜窥旧被江水淼叫醒的时间先后来看,在这‘里面’经过的时间感觉上很长,但在‘外面’的现实世界可能就是几分钟,这一点和做梦很像。 他们当下最危险的处境在于这层地牢里有一只深入浅出的鲛。不知道这只鲛现在是否还潜藏在现实时间线的地牢里,他们此前并没有看到,如果是的话就麻烦了。 按照她刚刚消失的方向也不知道她是去了地上还是哪里。由于戒指是苏萍和男人的所属物,所以她和王逸的行动范围似乎也在银戒的一定范围以内,文姿仪尝试过往更深处的地方走,但是到了一定距离前面就像是有一堵墙。 “他放了!” 王逸小声说了一句,文姿仪注意力回来也眯着眼睛去瞧:是那个男人把戒指按进了凿好的小缝里,然后又把手里那张攥得皱了吧唧的相片贴在了上面。 做完这些,男人没有休息,他背对着过道外面,蹲在角落里“哗啦哗啦”划着什么东西。 可惜这个角度有视觉盲区,王逸和文姿仪变换了几个位置都看不到男人到底在弄什么。 脚下这时一虚,两人下意识的互相靠近,紧接着失重感结束,视野里又有了些光亮,他们还在地牢。 两人心跳得很快,场景有了变换,是不是意味着到了第二天了? 他们在能移动的范围内快步搜索着,然后文姿仪先一步看到: 过道上,昨天的女人正蹲着身子旋转开锁,而她的边上赫然摆着一口漆黑的木棺。 是第二天了! 女人眉飞色舞,兴致肉眼可见的高昂:“你的要求我已经满足了,现在轮到你了。” “等等,隔壁的那具尸体,你帮我放进棺材里,那是我妻子,死后我要和她团聚。” 女人笑不可遏,果然这两个人是认识的,她将隔壁的尸首往棺材里随手一丢。 “脏死了。说吧,其他洋表藏在村子的什么地方?” 男人弓着身子窝在角落里,由于长时间没有进食,他的下眼睑已经相当暗沉,眼球也有些微陷、布满了红血丝。风烛残年,说的大概就是这个样子。 任何人见了,都会觉得这是个行之将死的人。 他的声音很小:“表在台北市立大学的学生公寓里,2号楼,403室。” 女人恬笑着的脸瞬间绷紧。 什么意思?泗水里没有‘大学’这种东西!更何况,‘台北’? “你耍我?!” 伴随着女人疯狂的嘶吼,她的身形也是骤然暴起,身上的衣服眨眼间已经被撑爆,长而有力的前肢轻易地便抓住了男人的小腿,倒提着他甩了出去,男人飞出去不远就生猛地撞上铁门滚落下来,他倒在地上一动不动。 “噗噗。” 接连两声入肉的声音令人不寒而栗,原本倒在地上不省人事的男人全身开始不由自主的痉挛,额头暴起的青筋格外显眼。 王逸和文姿仪感觉他是在剧烈地抖动,他的眼睛在有瞳孔和没瞳孔之间反复的切换,明显是在做着挣扎和意识上的拒绝! 原以为男人早就已经无心也无力抵抗了,但原来他还留了最后一丝力气,在剧烈痉挛的过程中,王逸看得头皮发麻,他感觉男人好像有目的性地想抓什么东西! 整个画面让人血脉喷张,男人就在铁栅栏边上,他面前两米是那口为自己准备的棺材,背后则是一头怪物正在吸食他的骨髓血肉。 也许是被男人的出尔反尔所激怒,鲛人吸食的力度和速度都远比前一天更强,男人也因此很快便不成人样,整间牢房被搞得尘土飞扬,地上的细石碰撞得到处乱飞。 但这么一来,王逸和文姿仪几乎同时看到了地里的一角反光——那是一把石刀! 两人恍然间明白过来的同时,身体皆是剧烈摇晃起来。 “这是怎么回事?!” 文姿仪想到什么:“会不会是千秋在外面遇到了突发情况,或者有危险要我们脱出?” 王逸啧了一声,眼下过去的时间线这边正到关键时刻,偏偏在这个时候! 他搂住文姿仪的腰,另一只手把住栏杆尽可能强行让两人去抵抗那剧烈的晃动。 “再坚持一下!” 这句话既是说给他们俩听,也是说给听不到的那个人。 现在男人一直想要去抓到的东西就是它了!就是他昨天一直在打磨的石刀! 他要拿来做什么呢?趁鲛人不备试图反杀么?这种成功的可能性简直微乎其微,更何况,这似乎已经太晚了······ “噗哧。” 男人身后,两只尖锐的长牙终于脱离了人的躯干,它已经无法再从这个身体里吸出更多东西了······男人像一具干尸一般摇摇欲坠,他先向后倾倒了一点,但却没倒下去。 “哼?”鲛人正感到有些讶异,才发现是男人的右腿抵住了地面。 文姿仪紧紧抱着王逸和他抵抗着外力晃动,有一瞬间,她看到男人干瘪的眼眶里好像燃起了熊熊烈火! “——啊啊啊!!!” 男人燃尽了生命的最后一丝期望,即使呼吸已经停止,他的右手依然紧抓着石刀,尸体向着正前方倒下! “糟了!” 王逸下意识想要阻拦下一秒要发生的事。 他终于明白过来男人究竟要做什么,一种叫做‘劈棺追凶’的术法在港台地区的一些老地方目前尚有流传,‘劈棺追凶’的成功施放可以将惨死的冤魂化作最凶猛的红衣厉鬼! 为什么姿仪在这里看到了本应看不到她的亡魂,恐怕那只是其中一个在这里惨死横死的灵魂!这样一个极尽残酷的地方,无数徘徊的灵魂和血煞之气,加上备棺、入棺······男人前面所有的策划都已达成,而最后一步,他正是要用自己的生命交赋给妻子一个报仇的机会! “哐!” 就像是菜刀砍进案板里一样,男人手上的那把石刀狠狠扎进了棺木! 第205章 古法背后 牢房里,鲛人有些后知后觉的发现氛围不对,脸上的笑意渐渐收敛。 牢房外,两个人也是顿感后背、特别是脖颈的位置凉飕飕的,鼻息轻轻呼出、才察觉连自己鼻尖都是冷的。 王逸感觉喉咙有些发干,但他没有注意到自己的声音有些发抖:“丈夫这边一直在铺垫,目的就是设法让妻子以红衣厉鬼的姿态得以重生!依照目前来看,男人的计划至少成功了一半。” 文姿仪想到什么就说什么:“老话不是说‘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么,那我们和苏萍的鬼魂······算吗?” “不算。” 王逸的一口回绝,让文姿仪认清了他的态度。 听语气,他的态度颇为严峻,甚至没有任何被刚才发生的一切所鼓动的迹象。 苏萍即将死而复生,于他们而言难道并不是一件好事? 等一下,王逸刚才是不是说······ “你刚刚说,男人的计划只成功了一半?” 她小心地询问:“另一半是什么?” 正等着王逸开口,两人脚下的地板没来由的‘砰砰’响起了跺脚声,两人同时看向鲛人,对方没有丝毫异动,看来这声响应该是羽田千秋在外面竭力制造出来的。 王逸盯着木棺里侧,他的语速变快了许多:“劈棺追凶可以将惨死的冤魂化作红衣厉鬼,这本身是没错的。但很多人都想当然了,包括这个男人。” 文姿仪心中有股不好的念头,也是,厉鬼行事本就无法揣测,更何况是这种戾气催来的鬼物。 “男人劈棺为的是招来自己的妻子,但‘劈棺追凶’的术法记载里根本就没提过你招来的是什么东西。” 文姿仪不禁头皮发麻:“你是说来的其实不一定是苏萍?” 王逸声音很低的回了一句:“并不是不一定,是从来就没有人说过来的会是苏萍,是这些作法的人太容易想当然了······现在劈棺已成既定事实,就看这名丈夫招来的是他的未婚妻苏萍····还是其他红衣。” 同一时间,文姿仪的右眼捕捉到了来自四面八方丝丝缕缕的黑色气体,她的呼吸一滞,那些黑烟当中竟能看见人的长相,而其中有一个是她见过的面孔! 那个把头探到过道盯着她看的男人! 这男人现在是一缕气体,这让人有点不明觉厉的意思。 “憋住气,不要呼吸!”她急忙出声提醒王逸。 魂魄们围在他们身边绕了两三圈之后,这些气体像是对他们丧失了兴趣,开始源源不断的汇聚进木棺里。 “砰砰砰!” 两人又是被突如其来的噪动声吓了一跳,声音是从脑袋顶上传来的,但那并不是眼前这个世界里当下所拥有的声音。 越来越大的外力开始挤压他们。 这说明羽田千秋的内心世界很急躁了。 王逸一只手拽着铁栅栏,另一只手紧搂着文姿仪的肩膀,两人交换了意见: “最后半分钟,再停留最后半分钟!” 半分钟不长,但在这里面,他的每一个动作比起现实中都要来得沉重太多,半分钟,王逸整张脸已经涨得通红。这不仅是羽田千秋在外面忍耐的极限,也是他在里面的极限了。 两个人都知道——是梦要醒了。 30秒说短不短说长绝对不长,鲛在这几十秒钟里应该是吸收好了刚才摄入的生命精华,它的肌体肉眼可见的又大了一圈。 王逸最后扫了一眼木棺:“该走了!” 文姿仪点了点头, 两个人这才放弃抵抗那股外力的晃动,视野开始模糊,但意识还是清醒的。最后一刹那,文姿仪猛地睁开右眼,她刚好看到鲛人不屑一顾地步到木棺前去打量,接着下一秒,有一双堪称令人过目不忘的手掌从棺材里面伸出,扒住了木棺的外檐。 那绝非正常人的手指。 第206章 借刀 再次睁开眼睛后,有水珠落在了她的脸上,文姿仪很快发现那是羽田千秋的泪花。 见到文姿仪和王逸前后捂着头慢慢爬起来,羽田千秋拧巴的五官终于是有所舒展,但她的眉宇间没有一丝放松之意。 “姿仪姐,逸哥,你们怎么这么慢呀!”她虚着嗓子说话,但口气听上去很急。 “怎么摇你们都不醒,我都快急疯了!”一边说着,人绕到了文姿仪身后蹲下,声音颤颤巍巍的: “这、这一层进来人了,不是村民就是脏东西,他们围在我哥哥那间牢房外面看了好久,就在那边,特别近······” 沿着羽田千秋所指的方向,王逸悄无声息地往前挪了两步,果然看到了远处打在墙上的影子。 影子的数量显示,至少是有三四个人! 他竖起手指冲身后比了个‘四’,难怪千秋会这么战战兢兢,这几道影子距离他们可以说是迫在眉睫,自己和文姿仪如果再晚醒来几秒,让这一行闯进屋里,后果简直不堪设想。 四道弯弯曲曲的影子以一种很怪异的角度猫着腰前行,影子由于拉长的缘故看上去还有些距离,但有经验的人能够一眼瞧出来,双方此时间距最多也不过几米,而对面还在鬼鬼祟祟的步步紧逼。 “怎、怎么办啊逸哥?”羽田千秋显然也回过味来了,她边说边从救生包里抓出一把剪刀攥在手里。 王逸回头和文姿仪对了个手势,两人几乎是同时启动,这一下来得极快,起步之迅速甚至带翻了瑟缩在身后观望的羽田千秋。 屋内突然响起的动静显然引起了外面人的注意,但王逸和文姿仪没管那么多,三步并作两步地冲到铁门前,一人在左一人在右、分别抓起了牢门的锁把和锁芯—— “姿仪姐?你们这是要——” 文姿仪和王逸说时迟那时快,将锁把和锁芯严丝合缝的对接插入,“咔嗒”的搭阖声刚响,下一秒外面的身形猛扑向牢门撞了过来,结果自然是撞了一鼻子灰。 诚然,这场景任谁见了都难免有些匪夷所思,特别是对于羽田千秋来说。 三人进入这间房的时候,是她最后把门带上的。现在有人要不怀好意、妄图破门而入,那他们应该把房门从里面顶住不让人进来才对啊······可看文小姐和逸哥这架势、怎么好像是要把牢门重新锁上了呢? 他们又没有钥匙,锁上以后还怎么出去啊? 羽田千秋的脑子里一个问号接着一个问号,就在这时,几道没见过的身影忽然冒了出来,惊的她失声尖叫。 遇到人在黑暗中突然跳脸,别说是生面孔了,就是熟人、也容易把人吓出毛病。 万幸的是现在门已经被重新上了锁。 王逸和文姿仪松开锁链,两人默默向后退、都看到了对方额头上那一片密布的汗珠,心里一阵猛跳——刚刚真的好险。 “草!给老子开门!“ 一个面露凶相的‘八字胡’男人最先凑了上来,他猛踹了两脚铁门,大门只是纹丝不动。也许是气急败坏,他看了看门又转眼去瞧屋里的文姿仪一行人,小眼瞪大眼。 “傻子啊,屋里这俩是一对傻子!他们没钥匙,这不是作茧自缚、自己把自己锁里面了吗?啊?哈哈哈哈······” 这号人嘴上虽然这么说,手上还是忍不住推了推门,确认再三硬闯是不可能了之后,悻悻的退到后面点了根烟。 “这不是挺好吗,省的我们再去抓了,老三,你去找水徒官爷要把钥匙,就说我要支走上个月的赏钱,在下面办点事儿。” “得令!” 那四个人中的一个笑得合不拢嘴,他囫囵着喊了声‘明白’就往来时的方向去了。 点燃的烟丝在黑暗中显得格外敞亮。 “我就说看到外面有女人进来吧?你们还不信······姑娘,出来玩的吧?” 没人回话,男人自讨没趣。 边上另一个人这时绕有兴致的比划起来三教九流的姿势“可惜让他们上了锁,只能等老三回来才能享用这美人了,要不然我现在都已经····老二你看看这俩女的,简直是要命了,嘶······” 几个村民三言两语就淫贱的笑了起来,丝毫不掩饰自己的兽性,羽田千秋只觉得大事不妙,她本就觉得锁门不是什么好主意,结果对方还这么轻易的就能拿得到锁,这下真的要瓮中捉鳖了。 然而对于屋子外面的虎视眈眈,屋里的另外两人则是全当没听见,王逸只是盯着那道复合锁,似乎若有所思。 “姑娘,先给爷叫两声听听,要是喜欢、待会儿也可以让你少受点罪。” 文姿仪冷哼一声转身蹲下,让抖得筛糠一样的羽田千秋靠在自己怀里: “不必了,我从不和死人说话。” “哟!”一个人起哄,剩下的人笑得更加肆意: “连声音都这么带劲啊!” 几人望向屋里的眼神就像是狼盯上了唾手可得的绵羊,正忍不住要想入非非,却被王逸的轻笑声扰了美梦。 “小子、你笑什么?待会儿第一个就弄死你。”他啐了一口,越看王逸越是来气。 这家伙突兀的矗在两个女人边上,就像是羊群外多了一条牧羊犬,不仅有碍观瞻,办事之前还得削个人,又碍事又碍眼。 王逸通过这几人的只言片语,大致判断出对面应该不是水徒,只要不是水徒,一般就会好对付些。 王逸收敛起笑容,故作姿态:“主要,是紧张,一紧张就控制不住想乐······”说完他话锋一转:“几位勇气可嘉啊,也是从那个草棚子里跟着我们····跳下来的?” “跳?”男人把家伙事扔到了王逸面前,是那种劣质的爬梯、铁镐······还有尖头锥。 “泗水的矿洞这么多,有的采挖了好几百年屁事没有,有的出一点鸡毛蒜皮的事就被水徒司的大人物给封停了,不过这进洞的工具掌握在老子这些人手上,去哪不去哪,上面有命令下面也有对策不是?” 他说着舔了舔嘴唇,肆无忌惮地盯着屋子里的‘风景’:“这里面的甜头和肥水,我们可是尝到了不少啊。” 看来姿仪先前没有说错,这泗水的地下果然有矿脉,眼前这一伙人属于另辟蹊径,并不是从石版画的缺口处下来的。 王逸煞有介事的说了句‘是么’,装作突然想到了什么:“你们那个老三,出去有一会儿了吧?” 他说完侧过身子看向文姿仪,文姿仪张嘴想要说什么,末了知他深意,点了下头。 此话一出,为首那人一直挂在脸上的淫笑登时像是冻住了,后面两个人也是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老大,这条道我们是第一次进,老三该不会是迷路了吧。” 王逸跟着附和道:“要不····你再派个人去找找?” “屁话,这地方一条道走到黑,迷哪门子的路?” 他一边说一边打开手电筒,先照向牢房里的人,昏暗的环境下骤然有强光直射,王逸下意识抬手去遮。 这一遮,指缝中间瞄到了什么,他直接转过身背冲着外面,刚好兜住了文姿仪和羽田千秋。 文姿仪看的清楚,王逸的食指中指之间,不知道什么时候多了一张黄符。 “老二,你去一趟,找钥匙,老四,你去找老三······” 话说出去都过了十好几秒,意料之外的没有那声快意的‘得令’来应和。 “回复呢?说话啊,说····”男人将手电打向自己身边,先前还一起嬉笑的老二却不知哪里去了。 “噫?” 老大长长的噫了一声,“老四?” 手电光转而打向老四的位置,他心中奇怪的很‘这老二一声不吭地就走了?也不对啊,刚才不还在边上和他接话来着么······’ 光束打到老四那里,王逸和文姿仪他们这次没听到男人的感叹,相反,他们只听到了什么东西摔掉在地上,喀哒喀哒的滚到了牢门前——大概率是那只手电。 手电筒的光照斜倾,将一半室外的轮廓照成了影子倒映在墙上,除了躺在地上抽搐的一个人外,走廊上还有一道影子。 王逸二话没说稍作瞄准倒飞出两张占卜卡。 “噼啪”一声玻璃应声破碎,手电的灯芯灯泡被占卜卡破坏,牢房里外又恢复了一片漆黑。 但这一次在他们的余光里,门外多出了一道暗红色的鬼影,在手电光熄灭后也未曾消失。 第207章 窖之女·解 带有颜色的身影没有消失,相反,在她结束掉外面那个村民的性命后,就一直脸冲里低着头站着。 王逸没有动唤,他感觉自己袖口处的衣角被攥的很紧,向下一瞥,文姿仪正紧张地斜视着自己身后的位置。 羽田千秋这下明白文姿仪和王逸刚刚为什么那么突然地要去把门锁上了——他们锁门提防那四个恶棍也许是假,防眼前的这个存在才是真。 可是,能防住吗·····羽田千秋不禁打了个冷颤。 一张黄符捏在手里,王逸低声含糊了句:“姿仪,你觉得她能进来吗。” “能。” 文姿仪的这声回答在羽田千秋的脑袋里炸开了锅,她信任文姿仪和王逸的判断,所以此时此地,她多希望文小姐能说一句否定的话,可她偏偏说了个‘能’。 “你看她的手指就知道了。” 王逸缓缓回头,把黄符敛到了袖口里侧,他瞄了眼文姿仪所说的‘手指’,没有细看,便迅速合上了双眼。 他能感到两行冷汗滑过了脸颊。 文姿仪没有说错,这个东西一定能打开这扇门,因为她垂在腿边的根本就不是正常人蜷曲着的十根手指,而是剥皮抽筋过后拿手指的指骨打磨成的骨匙。 从拇指到小指,即使只是粗略地扫过一遍,也能发现每根手指的形状大小都是不一样的。 恐怕这十根骨匙对应着的正是这层地牢里的各个房间,而其中的‘某一把’,就对应着打开他们所在这间房的钥匙。 王逸凝神细思下一步该怎么办,他眯缝着眼睛,只有下眼皮留了条缝,勉强看着几步外的‘光景’。 地牢外躺着横死的男性尸体,他的身体下方殷出来好大一滩血,那片血还不断有小汩的血液溢出······ 羽田千秋说:“她杵在那儿一直盯着我们,太瘆人了吧,不过换个思路,这或许代表着她不想伤害我们?” 文姿仪正思考着这种可能性的大小,重瞳即刻捕捉到了红衣陡然勾起的嘴角! 王逸的眼皮也是同一时间突然一凛!那滩血中有两汩细长条的血液流了出来,在地上拼成了一个依稀可辨的‘救’字! 记忆里突然闪过一个前不久刚刚见过的人,对方向他呼救,自己询问对方是否知道钥匙在哪,然后那个人做了个什么动作来着? ——对了,那个人摊开了两只手掌,而自己则看到对方那10根手指头被摧残得不成形状! 那间牢房里的女人?! 王逸忍不住视线上移,果然!这个轮廓,就是那个在第一间牢房出现随后又消失的女人!只不过,她此时的模样不再是那个虚弱得需要人救助的样子,在红衣之上,她莫名勾起的嘴角上方两个黑洞洞的眼珠子怒目圆睁,让人不寒而栗! 有人发怵有人感觉不妙之时,女人陡然抓起地上的门锁将手指插了进去,羽田千秋看到这一幕不禁大叫一声: “门要开了!” 这一声叫得让文姿仪某一刻觉得灵魂都要出窍了。她忙将重瞳的瞳光转变为翠绿色,重瞳目前虽然可以增强她的身体能力、可以破解古文、也可以追根溯源,但始终没有能直接针对鬼怪奏效的能力,这次也是。 而这次怕是要让他们说中了,看样子对方并非只动该动之人,并不是只杀那些伤害过她的村民。 另一边,王逸明白过来自己第一眼看到的牢房里的女人,恐怕就已经是厉鬼姿态了,但当时他不知道,女鬼自己多半也没察觉。 因为长时间囚禁于此,在上一次被召唤出来杀死鲛人后,她逐渐忘记了自己所处的环境,久而久之,以为自己是一个被困在这里等待救助的可怜女人,但实际上,其实是她自己把自己锁进的第一间牢房。 在王逸刚刚进入这层地牢的时候,女人还沉浸在这个虚假的情节里,扮演着受害者的角色,但是当四个村民钻矿进入地牢后,他们的出现唤醒了女鬼的记忆,让她重新意识到自己并不是一个还在正常呼吸的人······ 在女人思维对冲互相矛盾的那一刻,她的意识里终于冒出了那个令天秤发生倾斜的问题:如果我不是人,那我是? 下一刻,红衣女鬼再次苏醒。 王逸袖间霎时舞出两片银光,贴上黄符的占卜卡应声而出,扎进了红衣的身体里,让对方产生了片刻的沉寂。 然而一个令人惊异的事实发生了,占卜卡逐渐没进了女鬼的身体里,连带着昏黄符纸一起消失不见,女人又让人惊悚地动了起来。 这次连文姿仪也有一时失语:“符能挡住银牌鬼,怎么会挡不住她?” “不是的,符者,杀无名恶,退有名鬼。但红衣厉鬼本身处在两级之间,她体内恰好众多怨气聚集,偏偏又没有确立出一个能做主的自我意识,所以现在既不属无名也不属于有名!” “轰隆!” 门重重的响了一下,正当门里的人绝望的以为红衣要进来时,王逸在门缝推开的一瞬间把自己的整个重心都甩了出去又把门撞上了。 “姿仪帮我!” 这种境地下,几乎所有人都放弃思考了。 羽田千秋急就像热锅上的蚂蚁一样急得团团转,她见文王二人都无法抽身只能靠自己思索:“所以那个苏萍不在这里吗···是她老公反而把别的东西招来了······” 很难说是与否,王逸的大脑此时也在超负荷运转着。 “不对,苏萍一定也在这个身体里!”文姿仪驳斥道:“不然女鬼不会设局把我们困在这里破解什么窖之女的秘密!” 她语气中带着狠戾:“想拖住我们开解窖之女谜题的只有可能是苏萍!现在想杀我们的也许是第一间牢房里的那个女人,也许是红衣身体里的其他人!但唯独不可能是苏萍!” “所以····我们必须把苏萍唤出来对吧?” 羽田千秋这时候脑子开了窍,她扑到地上不断用手扒拉起地上的垃圾。 “钢笔、那只钢笔呢?!” “现在苏萍没有身体的掌控权,我们要把苏萍唤出来才有生机!” 此时此刻,王逸和文姿仪凭借疯占和重瞳的力量死死顶着牢门、他们在和铁门另一侧的红衣殊死角力,而羽田千秋则在寻找着有可能唤醒苏萍主意志的关键物品。 三个人此时都是不明觉厉, 其一,红衣女鬼的十根手指便是开关地牢房间的关键钥匙,那么她就是掳走羽田健一和李莹并且将他们锁进一号牢房的罪魁祸首。既然她的目的是把文姿仪他们困在这里从而破解窖之女的谜题,这就意味着红衣女鬼的身体里必然有苏萍在某些时刻影响了事情的走向。 其二,男人劈棺追凶让苏萍以另一种姿态重生,时至今日,既然红衣出现在他们面前也就基本暗示了从棺材里召唤出来的红衣厉鬼在与鲛的对峙中戮杀成功,复仇完成,红衣却没有散去,说明有什么愿望没有了解,又或者一只鲛的分量还远远不够。 其三,男人在墙上写满了三面字,自己的口吻全部使用第一人称,而在文中所有的第二人称原始叙述都是使用的‘你’,这说明他不是写给别人看的,完全是写给未婚妻看的!由于他需要以自己的死来完成劈棺追凶的最后一步,所以当妻子再次现世之时,男人当然已经再也无法开口,他无法亲口和妻子解释,所以提前写好这些文字等她‘醒后’与她告别······ 文姿仪和王逸同时惊醒:难道男人知道苏萍可能会失去自我?所以这三篇‘与妻书’是用来给无意识的苏萍找回自我的? “千秋!” “啊、啊?在这!我找到了、我找到钢笔了姿仪姐!” “好!你现在把中文的学习成果拿出来、把三面墙上所有的‘我的未婚妻’都涂掉!改成第二人称的‘你’!” “是、是!”然而当下一秒羽田千秋落笔的时候才发现,钢笔的墨水经过长年累月早就风干掉了。 她一时间管不了那么多了,心下一狠用力咬破了自己的食指,用指尖渗出的血珠开始在墙上涂改。 “啊啊啊!!——” 与此同时,红衣女鬼的暴虐程度已经几乎发狂,王逸的胳膊上已经多出来好几条血道子,对方如果是二十四鬼能够随意切换身体的虚实,他们此时无论如何也抵挡不住。 “写好了!” 文姿仪王逸两相对视,干练的倩影向前一个身位替换了王逸抵在最接近红衣的前沿,王逸则是腾出手来揪住了羽田千秋的衣领子往身边一拽! “松手!” 文姿仪闻声登时卸力同时偏过身子,牢门迎着巨大的撞击力唰地被推开,狠狠撞向另一边又反弹回来,这中间,还伴随着一个可怕的身影和他们擦肩而过。 两三秒钟的时间,两人瞅准机会闪身从缝隙中溜了出去,连带着把羽田千秋也扽了出来。 还没结束,三个人这时变推为拉将门抓死,羽田千秋用脚将两瓣锁口勾出牢房,然后神速扒拉到走廊这一侧扣合锁芯。 红衣女鬼很快再次向三人扑来,但此时已经攻守易位,文姿仪将最后一个东西掷向女鬼的眉心 ——那枚银戒。 第208章 魅影 戒指距离眉心还差着一段,红衣女鬼以为这扔过来的又是什么做过手脚的暗器,于是袖子一扬“嗖”的就将这枚圆环形状的物件扇飞了。 圆环在空气中的飞行轨迹如同一条划过的流星,很快就撞上了侧面的水泥墙板击出“叮”的一声脆响。 女人脸上的表情莫名一怔,随即回过神来伸长胳膊横向去揽,这下一击即中、手心摊开,那枚银戒已经悄然平躺在她的手掌心里。 “····姿仪姐、这样行么?” “吁——” 文姿仪的重瞳这时捕捉到女人黑洞洞的眼窝里短暂的闪过一抹微光,搅散了一潭死水。 名为厉鬼的她视线聚焦在了那只戒指上,仿佛是在琢磨‘这是什么东西?’一样,表情呆滞、麻木,就这样长久的没了动静。 有戏? 几人心下稍喜,但很快又不淡定起来:假如苏萍能够拿回身体的主动权,那么她是否知道自己之前做了什么,他们又是不是应该向苏萍表明自己的处境和来意、同时告诉她这一方不会对她构成什么威胁······ 思量再三,王逸决定先不去和她搭话。 他依然和文姿仪紧攥着牢门的门把,他们要等对方的反应伺机而动。 腰间有点痒,有人暗戳戳地从背后戳他。 “逸哥···文小姐···她在看我们······” 羽田千秋的头帘把眼睛遮了个大半,但她努起的嘴唇告诉了两人自己的意图。 几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红衣女人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抬起了头,正不动声色地望着这边。 王逸试探性地举起一只手手,尽量表现出自己没有任何恶意。 女鬼裹挟着耸人的目光盯了一会儿王逸,又盯了一会儿文姿仪,暗沉的眸子始终没有多余的情感涌现出来,她什么表情也没露、什么话也不曾说。 女人转身看向了那三面墙。 约莫半刻钟的功夫,女人看着看着突然发出一声凄厉的哀嚎,她的脖子以上开始有白气冒出,像是有热量在蒸发一般。 “看她的脸!” 羽田千秋瞠目结舌,女人的脸和脖子上多了几道黑色的笔墨。 “王逸,那是你的······” “是,是先前被吞没的那两张符,看来苏萍的意识醒过来了。” 和苏萍的意识一起苏醒的还有此前作为人的记忆,以及人死前最后的残羹片影。 苏萍的号泣声里也许有符文带给她的两三分痛楚,但更多的是被丈夫唤醒后明白一切的哭喊。 又过了一会儿声音终于停止。 厉鬼、重瞳、疯占三方面的力道拉扯让铁门不堪其扰,几根铁柱已然变了形。 两人慢慢松开了手,铁门没了人力的抓拽“吱呀呀”的向一侧歪斜,终于门户大开。 羽田千秋躲在两人的身后,因为她注意到屋内的存在就要踱出牢房。 站在前面的两人第一时间发现女鬼枯槁的无名指节上多出了一枚银戒。 “苏萍?” 文姿仪出声试探,对面却没有回应。 女鬼站在了三人的对立面。 忽然有一股劲风刮过,王逸下意识抬起左手挡风,右手则搂住文姿仪的腰。远处“咔擦”一声有什么机关脱了钩,接着重重的砸在了地上。 这一下地牢里的风更大了,三个人感觉整个浑浊的空气都流动起来。 “姿仪,尽头的机关打开了,你带着千秋先出去。” 文姿仪不同意:“千秋自己可以,不用我带。” 羽田千秋刚要说什么,被文姿仪瞪了一眼,话到嘴边又收了回去。 王逸还是摇头:“你们两个先出去等我,等你们安全出去了,我会给苏萍解开脸上的第一道符。等她开了羽田健一那间牢房的门锁把人放出来了,我再解开她脖子上的第二道符。” 他说的头头是道,但文姿仪不为所动: “你要不要听听看自己在说些什么,你是打算和鬼做交易吗?她现在是红衣!” “苏萍已经取回意识了,她现在应该有分寸、知道我们是要留给24鬼那一卦的东西处理,所以不会冒险对付我的。没事的姿仪,你相信我。” 文姿仪白了他一眼,嘴里一边小声嘟囔“干嘛要把我支走”一边拉起羽田千秋快步流星从苏萍身边跑过,瞧她这个步速,王逸知道她待会儿必然还会回来。 他挤出一个笑容,望着渐渐跑远的两人: “我也没有办法啊。” 他确实耍了嘴皮子,红衣就是红衣,不是普通的小鬼,即便上面有更高位的鬼物压着,但是红衣厉鬼突出一个‘煞’字,越级夺食也不是不可能发生,但他确实有着自己的考量。 红衣能够长时间停留在这地牢里并非偶然,就如同刚才发生的事情一样,如果有外人闯入地牢,她不由分说直接见红杀人,既然怨气这么重,地上的这些村民、水徒又与她不共戴天,苏萍何故会一直徘徊在这地牢里游荡,为什么不直接杀上去呢? 想来想去只有一种可能性:苏萍虽然身为红衣级别的鬼物,但还是被泗水压了一头,她只有在自己所处的地牢这个场景里才能把能力发挥出来,只要离开这里,她多半会被泗水强压牵制。 因此,她当时并不允许自己和文姿仪直接离开地牢,而是拦住他们听她差遣。 然而另一方面,现在的苏萍对王逸来说也是不可多得的机会。 红衣级别的鬼魂往往不单单只有危险性突出,对于世间的一些其他事情,例如气运、未来、磁场,它们会比常人更加敏感,就好比有人向笔仙问姻缘,有人养小鬼来求财运。 而此时的苏萍作为高过笔仙这种小吏的存在,必然也是更加敏锐。 王逸当着苏萍的面直接烧掉了两张符文, 苏萍的瞳孔微张,似乎有些惊讶,这和他刚才在女人面前提出的条件顺序根本对不上号,她有些弄不清对面这个男人是何用意。 脸上和脖子上的灼烧感开始缓和,黑色画符先是变淡,再后来就彻底消失不见了。 “我想问一个关乎我身边那个女孩的事。” 王逸想问文姿仪的事,可由于自己行了疯占,当下再没有余力另作占卜,况且他神智不够清楚,卜出来的东西也没有丝毫的参考价值。 “苏小姐,姿仪身上尖刀悬头的卦象······解开了吗?” 苏萍先是一愣,她没想到王逸在这个当口要问的却是这种无关自己的事。 “是我声音太小了吗?我问的是那个女孩身上的卦象,有没有解开?” 这句话说完,红衣厉鬼身上的暗红色逐渐鲜艳,开始在明艳和暗沉两种色彩之间不断摇摆······ *** 面前的男人始终摆着一张扑克脸,喜怒不形于色,到最后也只是点了下头,若有所思地离开了。 临迈出洞口前他想起什么、最后说了句:“我想那两个人暂时留在这里会更安全,如果他们醒了就放他们来找我们。” 男人的声音远去后,红衣女鬼的身影开始在走廊上不停烁动,影子也跟着虚虚实实。 前一秒在这里,后一秒她已经在三步开外,很快,苏萍已经站在了第一间牢房的外围,眨眼的功夫,她并没有开锁,影子就又已经进到牢房里面,站在羽田健一和李莹的身前。 霎时间,整个地窖的温度急转而下。 王逸犯了一个错,和鬼做交易是不妥的。 这个红衣既是苏萍,也不是苏萍。 苏萍对她来说不再是作为一个‘人’,而更像是一个‘名字’,苏萍不在这里,她走了,这里有的只是她的记忆、生前的悲痛和苏醒后的万千种情绪。 而这具身体里也不只寄宿着苏萍一个人的记忆。 苏萍的愿望强烈时,她就占据了意志的主动,设法困住了文姿仪和王逸,但当她拿到戒指了却了一桩心事执念不再那么深重的时候······ 红衣厉鬼的眸子越烧越红,周遭散发的温度如同冰窖一般,她的手伸向了尚且昏迷不醒的李莹! 虎口夺食可能会有后果,但那是以后的事情,她当下需要更多的冤魂来冲破泗水对她的限制! 完全实体化的红衣厉鬼,锐利的指尖朝着李莹的额头扎了下去,然而这只骨爪却是被一只娇俏的素手挡开了。 昏暗的环境里,飘落下来亮晶晶的粉色脂粉。 刚刚还躺在地上的女人竟然站了起来,她的双眼没有聚焦也没有神采。 紧身衣包裹着的姣好肉体探出来一只手抵在了红衣女鬼的唇齿上,她的举止明明看上去极尽轻柔,却是将厉鬼的身体死死压进了墙壁里。 “说什么暂时留在这里会更安全,这是哪门子的安全呀?” 听到这一侧娇滴滴的媚声,红衣厉鬼实体化的身体不知何故登时疲软下来,仿佛一具没有骨头的傀儡,任由另一方随意摆弄。 有些玩味地打量着周边的环境,女人依旧笑意盈盈: “姑且不谈这脏污的地方是否合适,”光滑柔软的指腹停在了红衣女鬼的下巴尖上摩挲着:“你是什么东西,也配打我的主意?” 黑暗闭塞的房间里,一袭大红赤焰罗裙悄然显现。 第209章 离笼 王逸被外面的光线晃得一阵眩晕,前脚迈出地牢,后脚就撞上文姿仪从左侧跑过来,她发丝让风吹得有些凌乱,胸口起起伏伏,看来这一趟跑得很急。 “姿仪······” 王逸心里颇为受用,语气中有些迟缓,那股暖意温暖了他的周身,但涌到喉咙便哽住了。 他很认真地看着眼前的女人:“我不是,让你们在外面等嘛······” 文姿仪挑起细眉不正眼看他:“你还说,你是一直要这样吗?” “给别人考虑的时候百般缜密,轮到自己了就松了一百个洞,刚才的做法很稳妥吗?······对了,羽田健一还有李莹呢,怎么不见他们和你出来。” 文姿仪瞄向他后边:“那两个人,刚醒?” 王逸说:“没有,我看了他们还没醒。我想了想,以我们现在的能力、带上他们会1加1小于2,所以不如暂且留他们在牢房里。那里面四面围墙不用担心人被虎狼叼走,即便有村民找到这里,苏萍也不会放他们过去。” “······话是这么说没错,”文姿仪的口吻听上去有些奇怪:“可他俩这不是也跟着你出来了吗?” 啊? 王逸转过头来,他身后真的出来两个人,新鲜出土的那种。 李莹活动着脖子松弛着筋骨,羽田健一则是用手遮住眼睛一脑门的灰,显然两人都还没有适应地牢外的光线。 王逸吓了一跳,他在自己耳边打了个响指,声音很脆,不算响但完全可以听到,他的听觉没问题。 “你们是什么时候醒的,又是什么时候跟我上来的?” 羽田健一看上去更懵懂些,他鼻梁上的眼镜片碎了一边,另一边也有很深的裂纹: “王桑,我不太清楚,可能是摔断片儿了,有脑震荡。胳膊肘和膝盖骨这里,应该都擦掉一块皮······” “不是跟着你,我和他也刚醒不久,”李莹揉着眼睛说道:“你们说话的时候,我们才刚上来。” 王逸脑子有些乱,虽然他觉得不大合理,但或许是疯占的缘故从中作梗,他的感知力变弱了。 他随口一问:“苏萍没难为你们吧?” 李莹原地杵着一时没有接话,良久才道:“什么跟什么,······谁是苏萍?” 文姿仪站在王逸身后,李莹这句话之后她明显感觉出王逸的肩膀一沉,像是松了口气。 王逸确实松了口气。 苏萍身上的这些事情发生时,羽田健一和李莹都昏迷未醒,他们当然不应该知道苏萍是谁,相反,如果他们能接上这句话反而不正常了。 虽然王逸当下思维较平常来说有些混乱,但好在脑子还不傻,刚才这个问题至少可以确认一点:跟着他上来的李莹和羽田健一并没有被人调包。 “王逸、你过来。” 王逸跟上文姿仪,李莹和羽田健一则紧跟在两人身后。 牢房尽头的巨石崩开后,外面是一片野地,或者说是小块的田野,两侧有低矮的灌木,间或能看到被人栽种的秧苗,有些豆角和茄子已经熟透了。 王逸问她:“你自己过来,千秋没闹着和你一起?” 文姿仪不屑一顾:“她都多大了,一个正儿八经的大学生要是这么点危机意识都没有,我救都懒得救她,那不是白吃了国家二十几年大米么?” “而且,”她慢下了步子:“我也没有留她一个人在那儿。” 听到这话王逸的耳朵立马竖了起来。 文姿仪略微加速拉开了一点和李莹羽田健一的距离,王逸心领神会地跟上她。 两人跑远一段距离后停下,站着等后面的两个人跟上来。 “我们遇上了江水淼,还有周正。” 眼前的那张扑克脸肉眼可见的一松,嘴唇嗫嚅着刚要说什么,文姿仪接下来的一句话直接把他的声音揶了回去: “但是周正他,少了只手,残疾了。” ······ 路上这段,文姿仪大致说了几个重要的信息,她也只是听了个大概便匆匆往回赶,本来周正他们还想一起过来帮忙,但是被文姿仪果断拒绝。 江水淼在经营私人书舍之前是开外科诊所的,因此她帮周正做了必要的应急处理,羽田千秋则站在旁边打下手。 王逸步速提了又提:“我给他们分发的急救包里有止血带,你们翻到了吗?” “找到了,也多亏了你这次来之前备好的东西,江水淼此番被卷进来属于匆忙披挂上阵,她身边带的东西不多,如果没有急救包,几乎就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 “另外周正为了逃出来也是拼了命,我粗略地听了一耳朵,他那边遭遇的情况没比我们刚经历的好多少。” 她仰起头看着天上移动的云,不知道是因为人在跑,还是云朵本身就在移动: “呐,周正这一劫,多少是因我而起,对吧。” 王逸张了张嘴,他不知道这里该说什么。 说是,他说不出口。 如果你要做一道简单的判断题去纠结因果关系,做出决断只需要一两秒钟,但这些论断摆到一件错综复杂的立体事件里,很多肯定的答复都含在了嘴里。 说不是? 王逸知道不管是对于文姿仪还是自己,于这种问题上为了她持否定意见,将当事人从中间摘出去没有任何意义,这并不能让她好受一点。 几人在树丛中穿过,不时会有叶子或者其他植物擦到他们衣服上发出嚓嚓的响动。文姿仪刚刚最后这一句,是说给他听还是说给自己听的呢,王逸一时间没想好该怎么接,不妨就先当作没有听到。 文姿仪不该把这种事情的发生往自己身上揽,至少现在还不行。 第210章 重逢 隔着老远,王逸就看到了三个人或坐或躺在一处半人高矮的石台上。 周正一定受了大罪,大到王逸差点没敢认。 他一整个蓬头垢面的,像是下了一趟煤矿,而且还是在煤矿里打了一架的那种,脸上的黑道道夹杂着汗水、和泪水、体液等等混为一潭。 王逸先和站着的江水淼点头打了下招呼,两人也是第二次相见。 江水淼识趣地退到一边,给中间让出来一个位置。 “······周哥······” 周正听到声音,本来是侧着身子朝外的,这下直接翻身冲向了里侧。 “兔爷?” 周正手伸过来要把住王逸的手,却是撞了个空。 王逸脑子里“嗡”的一声,他才切实的感知到,周正现在少了一只手。 王逸赶紧蹲下身子,生怕这种翻身会带到他受伤的那只手,就这么和周正对上视线的时候,周正竟然笑了出来,而且他笑的发自内心。 “兔爷,我就知道你和文小姐会来救我的,您来我家找我、追查我失踪的事,羽田妹子刚才都告诉我啦!” “那种困难的境地下,您还能冷静下来安排里里外外,真不愧是兔爷!” 王逸一时语塞,这声感谢让他如鲠在喉,如芒在背。 他使劲地握着周正尚且完好的那只手,只是不住地点头。 文姿仪和周正几乎同时出事,他尽量双管齐下了,但于身体力行,他毕竟选择了文姿仪这边。 周正从巨伞手下的人手里脱困,是周正自己拼命的结果,半路上幸亏遇上了江水淼,不然以这种创面,恐怕连这一面都难以见上。 说到底,自己这边为周正所做的努力,并没有切实帮上他的忙。 羽田健一识趣地走过来把妹妹拉开,李莹也是走远几步背过身去,留下王逸、文姿仪还有江水淼看在周正身旁。 江水淼见时机合适,这时说道:“他的呼吸和血压目前还算正常,止血带帮了大忙,我勉强算是给他止住了,但是这还远远不够。当务之急还是要尽快送他去大医院,进一步避免伤口感染,但是大家都知道的,泗水这一趟还不知道要多长时间结束,能不能结束。” 文姿仪紧跟着问:“你在泗水村里生活过几年,这地方医疗条件怎么评价?” 江水淼皱了皱眉头:“我只能说很难,小时候我听说村子里是有一家医院,但是我从没见到过,也从没去过,据说是在村子的上游,但是不是真的有我不敢打保票。” 文姿仪断言道:“那就是有了。” 她眼神极为清透,可以说非常笃定: “二十年前,姓吕的水徒在和我爸爸打斗的过程中挨了枪子,但当时是白天。鱼人虽然不怕枪,但需要到了晚上才能由人变成鱼人,按当时的时间明显还早着呢。” 没错,若是腑脏受了枪伤大量出血,如果不及时医治,恐怕还没等撑到晚上变成鱼人,吕水徒就已经一命呜呼了,但他却活了下来! “村子的····上游么?” “是,但是这里也存在许多困难,越往上游去,越是接近泗水村的核心地带,看守也就越紧密。” 王逸打断江水淼,他突然想到什么: “我忘了问了,周哥他的那只断手在咱们这吗,我记得如果及时冷冻处理,时间短的话不是有接上的······有这种可能吗?” 江水淼没有说话,王逸看向文姿仪,文姿仪也是低着头,最后还是周正憨笑着回应他。 “兔爷,我当时逃出来的机会千载难逢,那帮人一直把我一只手铐在管道上,当时我边上恰好有一个他们打得半死不活的鱼人,我当时灵机一动,就把手伸向了他的······” “所以过去这么久,我感觉希望是不大了,不过不打紧的,一只手换一条命,不亏!” 王逸听不下去了,他刷了一遍脸。 “我包里还有注射剂,肾上腺素和多巴胺都有,我对外科不是很懂,这个包你先拿着,周哥他的伤还有劳江小姐费心了。” 王逸说着从包里又取出一个小包,看样子是以备不时之需压箱底的一件准备,他不假思索地交到江水淼手上,江水淼也是颇为动容。 “兔爷······”周正说着就要坐起身子,文姿仪看他吃力,从背后给他托住慢慢扶了起来。 “谢谢文小姐······我刚刚还想起来一件事,绑我走的那伙人要手段有手段,要身手有身手的,他们有人受伤不假,但也是实打实的抓进来了几个当地的村民。我在被那伙人绑着的那段时间里听到不止一个村民嘟囔过,说是上游这两天会有多少年一遇的洪水过境,不知道真的假的······” “洪水?” “对,每次说到这块那几个村民就跟神经病似的神神叨叨,说什么这回是躲不过去了。” 文姿仪和王逸看了一眼彼此,感知着从中做文章的可能性。 如果这几个村民所言非虚,那么这倒是个机会,不过就要看这场洪水究竟有多大了。 如果水势凶猛卷上河堤但是还算可控,那么村民势必要挪窝或者转移,最不济也要营救自己的宝贝值钱的东西,他们便可以寻找机会潜入上游的医院,但同时也意味着他们要在河水漫灌之前从医院撤离。 但如果水势是那种滔天骇浪,他们一意孤行倒是有些偷鸡不成反蚀把米的意味了······ 江水淼看透了两人的心思:“我知道你们几个的感情可能比较深,但我可提醒你们,这说的可是洪水,即便会游泳也是不顶用的。” 文姿仪点了点头,但她没有轻易放弃这个想法。 王逸见她凝神思量着,一双明亮的眼睛看看这边看看那边,最后看向周正的衣领,有些不明所以。 “周正,你这身行头没有换过吧,被他们绑架的时候就是这身吗?” “是啊,这么多天咱一直是这一件儿。” 王逸察觉出文姿仪哪里不对,他靠过来问:“怎么了姿仪,有什么奇怪的地方么?” 文姿仪捋了捋周正的后衣领,特意向外面压低:“你看他的衣领和我的手,哪个更白一些?” 王逸诚实地说:“你的手啊。” 文姿仪半气半笑:“我的手再白也是肉色的好么,我不是这个意思。” “你看他这衣领,脖子后面这块是最容易脏的,但这里白的就像是没穿过一样,偏偏其他地方都是灰不溜秋的。” 王逸嗯了一声,他突然回过神来:“千秋、你的剪刀呢?” “剪刀?啊,在呢逸哥!给你!” 王逸接过剪刀,往周正后衣领那一块小心地戳试着,不知是第多少下,大概小拇指盖大小,有一块硬。 文姿仪和王逸的眼皮登时都是一僵。 王逸继续向里行刀,将后衣领从中段剪开,又用指甲去探,半分钟后果然捏到了什么,小而平,甚至上面还有铝线。 羽田千秋咬着嘴唇问了一句:“这是,什么啊?” 文姿仪感觉不大妙,她看完之后递给羽田健一这个技术宅。 羽田健一抬了下眼镜上下打量了一番:“怎么会······” “王桑,这玩意是gps定位芯片。” 几人顿时感觉后背生出凉意,如果是这样的话, 周正费尽千辛万苦,或许并不是‘他逃出来’, 而是巨伞让他觉得自己逃出来了。 第211章 帮忙 众人都盯着这枚小拇指指甲盖大小的薄片—— 周正率先说道:“坏了兔爷,我····是不是又犯错了,这种芯片是不是能定位到咱们的位置······” 王逸连连摆手:“周哥,这不是你的错。” “我说、这不是有没有关系的问题吧,大家现在····还愣着干嘛呢?” 羽田千秋显然有些着急了:“既然会被定位,那我们不是应该赶快把它毁掉吗?” 毁掉,一了百了,是很直接了断的一种处理方法,确实可以纳入考虑。 王逸余光看向身边,见文姿仪一时也没有言语,心知此刻正在犹豫的不只是他一个人,也因此对于心中的主意多了一分坚定。 这芯片既然能定位到他们,就一定是个巨大的威胁,也因此几乎不可避免的会把巨伞等人招引过来······ 可是—— “如果我们善加利用呢?” 王逸挑明了自己的想法:“我们如果现在将芯片就地毁掉,在巨伞那一头看来,信号必然是突然中断,他们会立即知道芯片已经被发现。虽然一时无法继续追踪我们的行迹,但我们当前所在的这个位置暴露无疑,他们一定会以最快的速度赶到我们现在的这个位置。” 羽田健一不禁叹气:“确实如王桑所说的,一旦他们发现芯片被我们察觉,进而极速向这个方向收拢,我们在往外撤的途中很有可能会和他们遭遇······” 李莹这时开口问道:“那如果不毁掉它,而是把它扔掉呢?” 她一开口,王逸和文姿仪他们都是稍感意外。 从山上下来以后,李莹向来是对众人的计划奉命行事,行事小心干练,也没有怨言,不过另一方面,她一般也不发表意见。 文姿仪顿了顿回复她: “扔掉和毁掉的差别不大。例如说你把芯片扔到后面这片草丛里,那从现在开始计时它就相当于一直停留在同一个坐标,巨伞一行人照样会起疑。同样的,再高级一点的做法,找个兔子、狗、或者是能飞的山雀,将芯片绑在它们身上也一样不行,因为这些动物虽然会动,但是它们短时间内的移动没有规律,再者,它们和人类移动的速度相差太多,用不了多久就会被识破。” “没错,”王逸觉得文姿仪已经解释的很清楚了: “所以我的想法是:姑且带着这枚芯片继续移动。” “巨伞让周哥有一种逃出生天的错觉,为的是让他找到我们从而一举歼灭,”他看了一圈身边的每个人:“眼下我们要前往泗水村的上游,敌众我寡,这一出计划里缺少变数。即使真的有刚刚好的洪水为我们助攻,也很难保证医院内外不会遇到其他的阻碍。我们只有这么多人,哪个环节稍有差错,人手就一定不够用。” 他搓捻着手里的芯片:“这玩意是巨伞一行为了锁定我们行踪而设计安排的,那我们不妨将计就计、就把他们引到医院附近,在我们需要的时候给泗水村的村防增加一些乱子······” 话说到这里基本也就明了了,芯片不是不扔,而是要择一个合适的时间和地点。 “好了,周正一路走到这里没怎么停歇,我要是巨伞,这就说明周正还没找到我们。只要他停下来的时间一长,要么是人出了意外,要么是芯片被发现,要么就是遇上熟人叙上旧了。” 文姿仪理了理长发,三两下就将辫子梳成了方便行动的高马尾: “所以诸位,该动身了,江水淼相对熟悉这里,辛苦你在队伍前列带队,羽田兄妹和李莹在队伍中间、保证基本的行进速度,周正、你可以走慢一点跟在后面,至于这枚芯片······” 这时王逸插了一嘴:“芯片我带着,我尽量多走少停,然后找合适的时机再把它扔掉。” *** 队伍开始前行,文姿仪有话要和江水淼聊,因此她并排和江水淼走到了最前面,只不过她似乎对于最后面的两个人不大放心得下,总是在回头张望。 这也不难理解,周正一开始是慢慢地走,但是王逸很快便发觉周正的呼吸变快,给他把了把脉,心律明显有些不齐,因此他将背包挪到了身前,很快蹲在了周正前方。 “兔爷,您这是——” “别客气了周哥。”王逸说话间屁股往后一拱,顺势就摸到周正的腿,喊了声‘起’,很轻松地就把周正背了起来。 “诶??”周正忍不住叫了一声:“兔爷你不要紧吧?我这重量可不是一般的那种!” 王逸只是回了他一句‘没事,你坐稳就行’,然后就很稳很稳地背着他走,周正前面还在揶揄,但过了几分钟看王逸汗都没掉一滴,知道这里面有什么不同,才逐渐放下心来。 “周哥。”王逸轻声叫了一声。 周正连忙回应:“兔爷,是不是我太沉了?要不您还是把我放下吧,我休息得也差不多了!” “不是。” 周正看不到王逸的表情,他一直朝前看着路,有时候文小姐回头张望,王逸会弯起嘴角笑一笑。 “周哥,我有一个忙想请你帮我,我知道你现在明明受了伤,身体上甚至还不方便,但是······” 两个人走在最后,就是能把所有人都看在眼里。 “······这些人里,我只能向你张这个嘴才比较安心。” 周正听王逸话说到这个份上,只是一口答应:“帮帮帮,俺一定帮!” “周哥你小点声,”周正听出王逸的声音很沉稳,就和他现在踩在地上的每一步一样: “周哥,这两天如果什么时候我要求你做什么,假如在你力所能及的范围内,可不可以不要问我为什么,只管无条件的执行我的要求?” “没问题啊?”周正不假思索:“你说吧兔爷,反正您吩咐的肯定只有好处没有坏处,您说吧,需要我怎么做。” 王逸没急着揭露,他扬了扬下巴:“周哥你看前面的这些人,都是我们的朋友或者队友,大家都比以前熟悉很多了吧。” “是啊······”周正跟随着王逸看着眼前这些人,一幕幕过往在脑海中浮现,颇为感慨。 “文小姐就不用说了。其他人有些也比较知根知底了,比如羽田妹子和健一老弟对吧,李小姐呢····也算知错能改了,这些天她也没少出力,我能看得出来····至于新来的江小姐,人家刚给我施救完,也是个靠谱的姑娘······” “兔爷您想让我帮的忙是······” 王逸安静地听着,末了才说:“我就是给你打个预防针周哥,” “这两天估计什么时候,我也许会要求你做一件····违背队友意愿的事。” 第212章 无识之水 众人沿着低矮的灌木丛开路,像这一块是村民种植的粮田,远处插着一些稻草人,见不到活人,属于人口密度较为稀疏的一带,只有傍水的位置搭了几个破木板房,看不出里面有没有人生活。 江水淼带他们走的是那种偏僻的小路,绵延几公里的地上很难看到人的脚印,但一些家畜的足迹,例如羊啊狗的,倒是偶有看到。 中间江水淼过来给周正换药,一行人因此稍作歇息。 她一边给周正拆纱布,一边提高了点嗓音:“我来这边的次数不多,只是小时候玩闹的时候被追到过这边几次,前面如果运气好,再走上四五公里就能摸到上游的边缘。” 文姿仪在江水淼说话的时候来到王逸身边。 “和江小姐聊的怎么样?”王逸率先向她搭话。 文姿仪看到他脸上挂着浅淡的笑意,拧开瓶盖不急不缓地抿了一口水:“哪有什么怎么样,我只是大概和她说了下分开后的情况。毕竟,我之前相当于是在她眼前凭空消失的,有必要和她解释一下······再者就是····问了问关于我爸爸的事。” 她有些担心王逸这边:“你背着周正、还一直和他说话,气息倒地过来吗?要是感觉累了,”她指了指自己的右眼说:“我可以和你换着来,就是不知道周正有没有那个福分······” 王逸轻松地靠在一旁:“嗯,我目前还行,累了我和你说。” 这时文姿仪忽然冒出一句:“所以,你们聊什么了。” 王逸眼神一瞟: “——很想知道吗?” “哼?你这停顿有点可疑啊。” 文姿仪狐疑地盯着他,王逸迫于压力头偏向一边,眼睛看天看地,就是不看她。 “周正受伤失血气血不足,所以脸色很不好看······然而他明明不用自己走路有你背着,可我每次回头,他的脸都比上一次还要惨白,脸上的表情就像被雷劈了似的。” 文姿仪说着手扶上王逸的下巴,稍稍一带便把他的脸给转了过来: “你倒好,每次除了笑笑就是一张扑克脸,自己藏得住事,以为其他人都像你一样么。” “我其实,也没什么好瞒的,正准备找机会····和你一起商量。” “你说。” 文姿仪坐在他身边,视线看着江水淼给周正处理伤口。 “姿仪,我估计疯占快要结束了,快了可能是今天,慢了也许是明天吧。” 文姿仪没有打断他。 “你可能也看出来了,我现在已经开始不太能控制自己的表情,会不受控制的笑。虽然看上去目前还只是笑一笑,动一动,但是我自己心里清楚,自制力一直在减退,光是现在你坐在我身边,我都感觉身体里有好多东西在动在爬、意识游走在崩溃的边缘。如果我不加以约束······” “不加以约束,你是不是就会像中了魅的魅惑一样不受控制?” 王逸斟酌着该怎么用词解释,但是他略一细想脑子里碎片化的东西就越多: “稍微有些不同,那一次是被动的丧失理智,施术者是别人。而现在我自己就是危险的源头,如果我稍有松懈,很可能会伤害自己人,还会想要把你····‘吃’掉。” “那你觉得,如果我让你吃掉······疯占,可以平安结束吗?” ······ 王逸愣了一秒才明白过来她的假设是什么意思,随即有什么东西在突破红线的边缘大肆跳动,大有跃过去的苗头! 他急忙抓来文姿仪手上的水瓶起身站开两步,将清凉的液体迎着脑门倾倒下去。 一瓶凉水浇到头顶,至少物理上有所降温,其间有什么纸片飘飘然滑落到了地上,文姿仪刚看到一角,王逸立马俯下身子捡了起来。 是那张照片,周正送给他的。 照片里,他和文姿仪倚立云海,一个冲着镜头,一个背对着镜头。 王逸轻轻摩挲着相片,等呼吸平稳他便将照片重新塞回口袋里。 冷静下来后,他几乎是从喉咙里挤出的声音: “你刚才的发言太危险了。” 文姿仪手搭在膝盖上,眼神中也是有些不自然:“我又、没说什么······” “那,需要我做什么?” 王逸长久地盯着地面思量,他看着文姿仪白皙小腿下沾了土的牛皮靴,还有染上了尘埃的白色的裙摆: “我也说不上来,疯占要结束的时候,姿仪你离我远一点、给我点时间,总之不要靠近我。” 文姿仪笑他:“你是香饽饽嘛,我就这么喜欢黏着你?好,我会照你说的做,给你处理好的时间,如果你发疯伤人也不用担心,我会照你头上来一棒槌,给你打晕。” “行hh” *** 经过两次短暂的休息,可能是吃了点东西,周正脸上的血色稍微有所恢复, 在他的强烈要求下,王逸只好把周正放下,文姿仪弯腰曲背,周正更是死活不肯:“兔爷、文小姐,我是伤了手,但腿脚总还是好的,刚才没缓过来,现在也好些了,你们要实在不放心,兔爷您的登山杖可以借我用用就足够咯。” 那也行,王逸掏出备用的s5精灵系列伸缩登山杖递给周正,跟在他旁边走了一段,见他运用熟练了,才放心走到队伍前面。 经过文姿仪和江水淼身边时,他说了一句: “这边的河道确实有些异常,水比我们昨天刚进来的时候下去不少,搞不好真的会有洪水,我去前面看看。” 文姿仪刚要说‘那我和你一起吧’便想起了王逸先前的叮嘱,于是话到嘴边变成了:“那你注意安全。” 王逸跑出去一段站到河堤边观察,此时天已稍亮,不用担心水中藏有鱼人, 他朝河水中照明,河道里有些绿植,但很难说是杂草还是水中的藻类植物,水流明显也并不清澈,半米下去就什么也看不清了,种种迹象让他心中不禁疑虑起来。 山洪暴发,人们常见的是河流的水位暴涨,但是对于下游区域来说,水位骤降也极有可能是洪水来临的前兆。 如果泗水的上游区域在他们看不见的地方经历了强降雨使得山体滑坡、地基崩塌恰好堵塞了河道,那么河水流量当然会骤然减少······ 但是,一旦上游的暴雨或者水势是持续的,等水位达到一定临界值突破了泥石的阻塞,上游的洪水便会携带着几倍大的能量冲泄下来从而造成毁灭性的灾害。 “看来下次出行前有必要买一架无人机了。” 正吐槽着,王逸发现不远处立了块石碑,他加快脚步走到近前,这块石碑呈墨黑色,碑身有一人高,造型奇特,颇为讲究,上面还有题字。 王逸贴近去看,粗糙地打量上去字虽然是繁体,但并不难认,他也因此没有急着去叫文姿仪来。 石碑似乎在介绍一种东西,像是一种‘水’,因为碑头的位置刻着三个大字: 无识水。 第213章 所谓无题 无识水。 ······无识水是什么东西? 王逸继续向下看: ——无识之水,泗河东流。非痛心者,活水无声。 这又是什么意思? 上下两句的主语分别是无识水和人,上句讲无识水流向泗河以东,下句讲的是人听不到水流的声音······河水流动却听不到声音,这怎么可能呢? 等等······ 他似乎想到什么,也许还真不一定。 说到‘水无声’,王逸想起一首诗词: 远看山有色,近听水无声。 春去花还在,人来鸟不惊。 这是王维的《画》,小学每个人都背过。 那时候的诗词解析里教过,这首诗的背景是王维在赏析一幅画,这幅画他从远处看能看到山的色彩,走近之后由于是画,所以王维并不能听到画中溪流的流水声,但他却对画中的溪水见以为真,从侧面表现出了画的传神。虽然春天已经过去了但是花朵没有凋谢,诗人走近画卷,人与画处在两个世界,画里的鸟也不会因为怕人而飞走。 书本解释是这么解释的,这勾起了王逸儿时的回忆,他那时向来对古诗的释义喜欢和教材对着干,关于这首诗的解读,他当初也极不认同。 那时候,他为什么不认同来着······ 恍惚间他觉得这好像很关键,但是越是努力回溯,王逸就越是感觉脑袋像要炸开,碎片化的记忆扑面而来,却像是羽毛一样想抓却抓不住,只是让人更加焦虑。 王逸刷了一遍脸,心中暗示自己:我可以的,我可以回想起来。 一直以来,在大流的诗篇创作里,一直都是水主动、山主静,然而,在王维的诗词里却刚好反了过来。 按照书本上的解读,正因为这首诗写的是一幅画,画里的一切不会变化,所以才会‘近听水无声’、‘春去花还在’、‘人来鸟不惊’。 后三句诗词明显秉持着一个相同的描述逻辑,即‘因为这是一幅画’,所以才会‘这样这样’: 因为是画,当你走近了,活水却听不到声音,因为是画,没有四季变换,所以花过了春天依然盛开······ 王逸突然间有灵光一闪而过,他想起来了,想起来小时候的自己为什么会那么执拗的不接受这种解释 ——如果整首诗都沿用这个逻辑,那么第一句也应该遵守这个逻辑, 因为是画所以怎么样怎么样。 可是,第一句却偏偏说不通。 “因为是画,所以从远处看,山也是有颜色的。” 不对,即使不在画里,自然界的山也是会有颜色的不是吗? 很明显,第一句诗不符合、甚至游离在整个体系之外。 所以,当时的王逸异想天开: “老师,我感觉这首诗写的不是画,而是诗人看到的实景。” 班上的同学哄堂大笑,觉得这并不是什么值得争议的问题,何况书上都印的很清楚,诗名就叫作《画》。 王逸仍不死心:“你们觉得这首诗写的是一幅画,那我就问了,有谁知道他看到的这幅画是什么来头,有名有姓吗?王维赏的这幅画叫什么名字?如果你去查就会发现这根本就没有指明!” 没错,王逸到了最后快下课的时候甚至觉得这首五言绝句的诗名并非《画》,而是《无题》。 那个年代的诗篇太多了,有很多诗都没有名字,是后面的人在整理编纂时重新起的,有些干脆就起名《无题》,直接了当。王逸心想,如果王维的这首诗写的不是画而且实际遭遇,那么一切就变得好理解了, 而且既真实、又诡异… 会不会确实有那么一个地方,那里的河流没有声音,四季如春花开不败,而且鸟不怕人······ 譬如眼下。 同一时间,申京市市图书馆一层的咖啡店里,刘百回在品着咖啡,味道很苦,他极为不习惯,真不知道为什么现在的年轻人都爱喝这玩意,这······有那么好喝嘛? 他又抿了一小口,把咖啡杯放远了,伸手抓了两块甜曲奇放进嘴里。 ‘也不知道王逸那家伙现在到哪了,顺不顺利······’ 他一边想着,一边把一本教材摊开标注。 他在图书馆接了一个新活:专门整理近年来教材上修订改版的各种出入,比如删去了哪些篇目、增加了哪些名作,学生和老师的反响如何如何,从而写一篇专栏里的文章。 翻到其中一页的时候,他特意停下了笔。 “《画》?” 这篇他颇有印象,不是因为词句简单朗朗上口,而是因为王逸因为这首诗当时耽误了老师讲课的进程,被老师点名‘表扬’来着。 刘百回发现这个篇目早在几年前就被从教材中拿掉了,后面还有一小行从教材中删去的理由。 “卧槽,不是吧?” ——《画》,五言绝句诗。是由佚名诗人、一说是唐代王维或南宋川禅师创作的一首五言绝句,关于诗的作者有多种说法,虽在早年归为王维的作品选集,但经后期订正发现,在王维的作品、抑或在《全唐诗》中均没有收录此诗,诗词出处无从考证,故删去。 “······” *** 还在思考的间隙,王逸突然感到一阵心悸,紧接着四肢发麻并且快速蔓延到手的末端还有脚趾。 他意识到,自己的力气正在以秒计的衰退,脚下已然不稳,于是忙扶住边上的那座石碑。 不行,呼吸急促得太不正常了,不仅如此,自己的肌肉就像开始分解了一般,腿已经完全软了。 王逸尽量转过身,他让后背靠着石碑往下滑,‘出溜’着坐到了地上。 他的脑海里有一个声音:疯占结束了。 第214章 卜之殇 王逸抬了下眼皮,这一抬简直要把他惊得灵魂出窍:在他们来时的道路旁边,树丛的另一侧,竟然不是低地,而是河道! 而且更加令人惊异的是,王逸看到了远在天边河道里的晶莹,定睛一看,那河道里已经翻滚着几米高的大浪! 是水! 这么浩大的阵势,他们竟然丝毫没有察觉?! 难道这就是——无识之水? “zi······” 王逸想要出声提醒文姿仪他们小心,然而到了说话的那一刻他却发现自己发不出声,准确的说是连喉咙吞咽的力气都顶不上去, 他已经完全动不了了。 “咔嚓。” 脚边不远处的地面冒出了一个芽,但问题不在那个芽,而在树芽边上的一道小小的裂缝,那个裂缝在延长。 沿着这个走势,这道裂缝最终将会把他整个包个圆,他现在坐着的这块石板,搞不好会整个掉进河里! 但他没力气跑了。 他不甘心地动了下脚,鞋子抬起了一厘米,又无力地滑落下去。 王逸喘着粗气,先看向远处的几个人,文姿仪走在最前面,后面是周正、李莹还有羽田兄妹,几个人刚刚汇合死里逃生,气氛轻松了许多。而另一个方向,则是滔滔而来的洪水。 苍天开眼,泗水村的这些村民为非作歹这么多年,手上的脏事人命不知道累积了多少,他们都没想到,有一天泗水村会被他们信奉的泗水冲垮。 脑袋里有各种走马灯的碎片飘过,思绪乱极了。 王逸想起了刚才在地牢里的最后一段对话: “苏小姐,就是我身边的那个女孩,她身上的卦象解开了吗?” 苏萍身上的血裙忽明忽暗,末了染成了全黑。 “你身异象结束时······她身卦象灵验期。” 在他所在的这个视角,一边是姿仪他们,另一边、则是滔天的江水。 王逸苦笑,他终于明白了卦象将会如何灵验: 原来一切和疯占的关系并不大,他的疯占结束时会对自己不利,但并不会加害别人。是命途要他偏偏在这个位置停下,要他的疯占在这一刻结束,而无识水会在这一刻袭来。 然后,她会来救他。 姿仪的速度很快,但这个距离她无论如何也快不过洪水,她一定会来救他,但只要来救,姿仪就会出事,卦象就会应验。 ‘决不能让她过来。’ 文姿仪听着几人的调侃有些好笑,他转眼想到王逸,他走在队伍的前面一点,查探水位的高低来探洪。泗水这一路走来他一直很辛苦,明明这时候走慢一点也是可以的。 这么想着抬眼一瞧,远处王逸像是走累了,文姿仪见他坐在了河堤边的石碑旁,正微笑着看着自己,心下不禁有些奇怪。 她语气轻柔,眼波和缓:“怎么了,怎么坐下了?” “是不是走累啦?” 文姿仪无心地问,但王逸没有回她话,只是含着笑意很深很深地看着她。 起初没有什么,但文姿仪转而灵敏地发现王逸的脚边有些不对劲。 他不远处的地面上有一道裂痕,那个裂痕很斑驳,一直延伸到王逸的另一边,看着十分吓人,给人一种危险的感觉。 “王逸,你那里没事吧,地面上的裂纹看着有点危险······”话说到后面,文姿仪收了声,她看出那道裂痕好像是活的一般,竟然还在动、还在延伸! 照这个架势,王逸坐着的那片地该不会要整个断掉? “抱····zhu她。” 周正被王逸突然间的一声叫得有点发懵,不光是他,文姿仪也是。 但很快,周正就想起来王逸之前莫名其妙地把他叫到一边,想起来王逸曾郑重地交代他,特意嘱咐他说不要告诉文小姐。 约莫两个停顿前,兔爷再次把他叫到一边。 “周哥,还是我之前说的那件事。估计就是最近这段时间了,也许是今天也许是明天,如果我突然喊你,不管是什么吩咐,我都希望你能照做。” 周正满口答应:“兔爷你这就见外了,俺这条命都是您和文小姐救下的,您放心,只要您有需要我做的,我一律照办!” “我要周哥你帮忙的事也许会违背姿仪的意志,她可能会反抗。” “啊?”周正忙捂住嘴朝左右张望,还好,文小姐在和羽田妹子说话。 “兔爷,不是对文小姐不好的事情吧······” “你想哪去了,”王逸放心地看着他:“我要周哥你做的,只会是对姿仪好的事情。” “嗐,那没什么好说的,咱老周任劳任怨,兔爷,包在我身上。” 王逸当时的神色略显复杂,他犹豫了良久才憋出一句“辛苦了。” ······ 脚下的地面此时又是剧烈一晃,这下王逸身前那道裂缝肉眼可见的大面积扩散开来! 文姿仪急了:“王逸!你还愣着干什么!快过来啊!“ 说来也是奇怪,她随即觉得王逸之前的话怎么想怎么匪夷所思。 “姿仪,等我疯占快要结束的时候,可能会有些吓人,你站得离我远一点,我处理好就没事了。” “你这说的什么话,好像我无时无刻都要黏着你似的。” 文姿仪说不上来为什么,但就是有股不好的念头笼上心头,疯占结束就怎么了?王逸说会有些吓人,但他当时并没有说过是怎样吓人。 ——难道说,现在疯占结束了? 她越想越怕,使用疯占之前王逸从那么高的地方掉下去动都动不了,他为了找她、靠着疯占强行移动······如果现在疯占结束了,那是不是意味着王逸回到了之前的身体状态,现在已经动不了了?? 念及至此,文姿仪的重心已经降了下去,她看到身后河道里的洪水已经拍到十几米外的位置,也不管来不来得及,书包唰地往边上一扔。 王逸见她后腿弯曲,知她下一秒就要往自己身边冲也是急疯了 “周哥!抱住她啊!” “周正、我叫你抱住她!” 这是王逸第一次叫周正的名字,也是周正这么久以来第一次被王逸吼。 他如梦方醒,心一横终于做出了决定。 横着去拦,但文姿仪速度太快,两步就要超过他,他只能变拦为抓,这一抱勉勉强强抓到了文姿仪的小腿,两个人一时都跌在地上。 文姿仪勃然大怒:“你疯了?去救王逸啊!抱我做什么?” 文姿仪这话旁人听了没错,但周正心里却是清楚: 自己一旦松手,文小姐的速度他根本比不上,以自己的速度,他是否往兔爷身边跑根本没有意义,因为论速度绝对不会是他先到! 文小姐是为了让他松手自己好去找兔爷才这么说,而兔爷是怕文小姐犯险殉身才会嘱托自己无论如何要把人抱住。 文姿仪毫不客气地抬腿往周正头上招呼,但周正只是死命抱着她不放手。 事情到了这一步,她也明白王逸一定事先安排过什么,但这算什么,他有过问过她的意见吗? “对不起文小姐,但我已经答应过兔爷了······” “放手!否则我不客气了!” 文姿仪的右眼瞬间染上幽绿的瞳色,一股大力涌上来,周正哪里阻拦得住?文姿仪被他拖累站不起来,贴着地面就要往前生爬。 有些场面,看着看着鼻尖就酸了。 王逸全身上下这时只有一张嘴能动,这时被泪水模糊的视野转向了另一个人。耳畔的噪音、阔大的江水声席卷而来,他不知道对面能不能听到自己的声音,但他几乎是用尽了最后的力气喊出另一个人的名字: “李莹!” 李莹身子一抖,王逸的那种视线让她无法推脱。 文姿仪睁大眼睛,知道最后的希望没有了。 “王逸!王逸!” 李莹快步赶上文姿仪和周正,她出手果断,一记手刀准确的落在了文姿仪的脖颈处。 她的头生理性地向后一仰。 有一秒,仿佛这个世界弃她而去,感觉身子骨一下子没了重心,无力地向后跌倒, 视线里,王逸离自己是这么近却又那么远,她的手够不到他。 还有什么办法吗?重瞳、鬼臂、谁去救他一下都好…… 可惜身后的洪水猛兽在这一刻赶上了他,“啪”的打在河堤的巨岩上,力道之大声音之响,王逸所在的那块堤口应声崩裂,整个人被白茫茫的一片卷进了如潮的洪水中。 此前周遭明明那么安静,忽然间自己的耳畔就响起了惊涛骇浪,那个声音惊天动地、振聋发聩! 奇怪了,这么大的浪,为什么她之前就没有听到呢? ‘王逸····’ 她的眼前一黑,眼帘一片湿濡。 第215章 裂缝 “扑通”。 “还站着干什么?” 李莹喊道:“主心骨晕了一个没了一个,你们就傻眼了?愣在这里伤感等死吗?!” 她说话间将倒在地上不省人事的文姿仪抱了起来,二话不说就往高处跑。 周正鼻青脸肿的,他也马上爬起来。水浪声很快压过了李莹的声音,他紧随其后,招手示意羽田兄妹一同跟上。 等一行人站到了高处往下看时,下面刚刚才走过的那条小路已经看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带有大量泥沙的浑水裹挟着断枝残木向着下游倾斜而去。 “王桑···王桑他······” 没人接话, 羽田千秋只是听着便已经用手捂住嘴,她怕自己哭出声来,而且一看到靠着树桩昏迷不醒的文姿仪,眼眶唰的就红了。 “诶?” 周正咋么着眼睛:“那个刚才、你们有没有听到在兔爷落水之前,有‘噗通’的一声?” 他转而环顾四周:“江、江小姐呢?” 这么一说,几个人才发觉江水淼似乎没有跟上来,心又是凉了半截——难不成她上来时跑的慢了也叫山洪给······ 李莹眯缝着眼睛瞧着脚下水浪的流速,似乎是在丈量着什么:“那个女的比你们的反应可快多了。” “没注意到吗?我们往上爬之前她就已经行动了,只不过她和我们跑的方向不同,助跑了一段距离之后——跳下了河,多半、是去救你们的男主角。” “啊?” 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虽然每个人都对江水淼的这种行为感到激动不已、甚至还有一些兴奋,但这一小点的喜悦在山洪浩大的声势映衬下很快就变成了担忧,而且这里面难免会有些不明就里······ “她······江小姐她、为什么会这么做呢····她又不是文小姐······“ 是啊,周正觉得如果自己没拦住文小姐,文姿仪纵身跳下去去找王逸,虽然他会为此而自责但这至少不难理解,文小姐和兔爷两个人之间的一些事一些情感,他多少能看得出来。 可是江水淼······江小姐和兔爷没有什么啊? *** 江水淼在入水的那一刻其实就已经有些后怕了,她觉得自己的行为有些唐突。 但是如果不靠着当下这股没头没脑的狠劲催动脚步,再多犹豫一两秒,她知道自己绝对不会再有勇气去作出这个决定。 她是在浪还没有完全拍上岸的那一刻跳下去的,但是在她滞空的这短暂的一瞬,王逸已经被大浪率先卷进了水里。 江水淼初步入水时,水还不是特别浑浊,她在水下看到了王逸落水带出的一片细密的水泡。 但当下已经逐渐什么也看不到了,不要说在水里视物、就是睁眼也不可能。 所幸王逸沉水后不久又被水浪推着漂浮上去,江水淼看不清他是脸朝上还是后脑勺朝上,因此无法判断出他能不能正常喘气。 王逸先一步落水,他的那个情况,没有行动能力只能任由水流给他冲到哪里算哪里,别说移动,要是一不小心陷进水里漂不上来,那他都没办法上来换气。 而当下自己如果想要后来居上赶上他,水性好并不会带来多大的帮助,她只能一方面祈求水中或者河面上能有路障把王逸挡一挡,另一方面这个路障又不能太尖锐,不然就不是路障而是凶器了。 再者就是,她的体重比王逸轻一些,虽然无力改变行进的方向,但是她可以控制身体四肢紧紧贴合,尽量形成流线型以提高流速。 江水淼很清楚,上游流下来的洪水会有越来越多的泥沙,即使自己抓到王逸两个人也多半活不成,但如果不早点抓到他,后面就没机会了。 江水淼一边控制自己的身体一边尽可能观察前面的情况,然而头顶上这时又盖下来一片水浪,她伸手捂住眼睛以免进泥,出水后马上又睁开眼睛去瞧。 不知道该不该说幸运,这一浪把她和王逸反而推近了。 “王逸!还醒着吗?” 然而还没等她高兴,远处的人影不知怎么的,突然就从河面上消失了。 那种感觉,就像是突然被什么东西拽下去的! 心里又惊又恐还没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江水淼突然感动下身一紧,紧接着全身也是没入了水中! 她极力挣扎,这不是被拽下去,是下面有一股强大的吸力! 江水淼沉入水中后急速下坠,她发现了一个奇怪的现象:这一片的水非常清澈。 她很快找到了原因,这一块的泥沙在水下形成了水龙卷,都被吸入了某个深坑里,而那个深坑裂缝也正是吸力的源头。 周遭的水因此变得清晰了许多,她看到了王逸。 王逸此时已经闭上了眼睛,不知道距离上次呼吸已经间隔了多久,更要命的是他的身体因为那股吸力不断下沉,再过不久即便王逸还没死透也难逃一死。 为什么这么说? 在很多公共游泳池都发生过地漏排水造成事故的情况,放水孔不合时宜地开启会在排水的过程中对周遭形成强大了吸附力量,有的人在深水区因为这种情况被吸附在水池底部溺水而亡,但这还不是最糟的。 有些排水口的口径比较大,吸力也就更强,人如果被贸然吸住,造成的伤害不亚于绞肉机。 而王逸身后的这道裂缝大概有一人多宽,如果放任他就这样平直地坠到底部,先是会残肢断臂,紧接着就是拦腰截断! 江水淼拼命甩腿向下游,两只手使劲伸展去够王逸的身子,就差一点了,即使不能让他们脱离裂缝的吸力,那也要让他整个人竖过来再落入裂缝中间才行! 手脚快要脱力之前,她终于抓到了王逸自由滑落而向前伸展的胳膊,她用力一抓、让自己和王逸的身体齐平,摆脱吸力是不可能了,但至少要避免最坏的情况,至少要多争取一丝活着的可能性! 她抱紧王逸,尽量将他的四肢固住、靠拢收紧,一侧的手抵在他的脑后以防重要的部位被划伤,再然后,她就闭上了眼睛······ 尽人事听天命,接下来是死是活,就交给命运来决定了。 两个人的脚率先探进带有吸力的缝隙,随后江水淼只觉周遭皆是顺滑的石壁,脚底下空空的,明显已经探不到实物! 这个时候心里完全没有底,不知道下面等待着他们的是什么,她会摔死、憋死、卡在缝隙中间、还是······对于未知的结果,她有一些害怕。 几分钟之前,她义无反顾地跳下水去追王逸,当时,自己除此以外没有任何别的想法。 王逸希望文姿仪活、希望旁人保护下文姿仪,但文姿仪也希望王逸活着,周正也好李莹也好、众人都去完成王逸的心愿了,那文姿仪的心愿又有谁来顾及呢。 孩童时期自己的命就是文姿仪爸爸所救,而就在不久前文姿仪又救过她一次,父女二人一人一次救命之恩本身就已经足够厚重了,更何况其中一人还为自己家的案子以身殉职… 是她让文姿仪早早就失去了一个重要的男人,不是么? 然而当文姿仪同她讲述那件事的过往,却反而浅尝辄止地绕开了和她相关的全部,只是向她询问了记忆中父亲的印象,连一句责难甚至一个幽怨的眼神也没对上过自己…… 当时, 文姿仪讲完停顿了很久,她看着江水淼,仿佛是在看一个小女孩从五岁一直长大成一位和自己年纪相仿的女性,她竟然笑了出来: “……这样,就好。” “救人很正常,我不会因为这种事去责怪被救的一方。而且我曾获得过改变结局的机会,但是那太难了,是我自己无能为力,你完全不用放在心上。” …… 现在, 江水淼不惜付出所有也要救下王逸。 第216章 梦识 文姿仪感觉自己的胸腔喘不上气。 不是生病时候的那种胸闷气短,而是小女孩在不讲道理的年纪、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的那种感觉。 周遭没有什么光亮,自己被黑暗包围,仿佛置身于黑夜的星空中。 她默默拭去眼角的泪水再次睁眼,这一次,黑暗世界的深处有一个熟悉的身影正在自由落体般下沉。 文姿仪顿时起了一层鸡皮疙瘩,她说不好那是多少米开外: “王逸?” 她立马朝前倾身,一个‘跑’的念头萌生出来,脚下却没有扎实的触地感,不过取而代之的,整个人像是不再受重力的约束、如同在太空中遨游一般朝着那个方向漂浮过去。 等她近了,文姿仪发现王逸的眼皮有波动的迹象,像是沉溺于梦魇里的人想要赶快苏醒过来,他终于眨巴着睁开了眼睛。 “王逸!” 文姿仪抬手去抱,然而两个人中间的空气似乎也会流动,她这一抬手,空气有如水波般往前鼓动,王逸眨眼间又离她远了。 “姿仪····” 文姿仪紧咬嘴唇又跟上去,这次她不敢去抱他了,她知道这是一个浅浅的梦,文姿仪害怕自己略一用力,就会把自己或者王逸从这个易碎的梦境里推出去。 “王逸、你在哪?” 王逸依然是那副往下沉溺的姿态,只不过是眼睛睁开了,能说话了。 “姿仪······” “你身上之前有一个很危险的卦象,我不方便和你说······现在卦象解开了我就没什么好隐藏的了,这件事我一直瞒着你,希望你别怪我、也别怪周哥。” “你不光瞒我、你还算计我!你在哪、我去找你算账!” 王逸嘴唇弯弯的,盯着她的脸不住打量,眼神中尽是满足、就像是有一个很大的心愿了结了:“······虽然你这样问,但我也不知道答案啊。” “姿仪,你要快点醒过来,周正他们还在等着你呢,你得把大家带到泗水的上游。你看,不光是医院在那里,这次任务的核心也在那边、不是吗。” 文姿仪直摇头:“那你呢?” “都这种时候了,你能不能不要这么冷静,你还没告诉我你在哪,你有什么感觉没有、周边环境的泥沙多不多,水草多不多?” 文姿仪说着说着就哭了出来,这种问题,就像是在问‘王逸你被埋在哪了’一样,她心中忍不住一阵酸楚。 但这下不管文姿仪再怎么问,王逸都不再说话了,他的身体逐渐向下沉去,像是溺水的人,而自己就像是耗光氧气的潜水员,不管她再怎么起心动念,身体就是原地打转。 “王逸!” 她惊得伸手去够,这下视野里终于是一片清明。 “文小姐您醒了!” 文姿仪略一僵住,视野里的熟面孔是周正和羽田千秋,她花了一两秒回想了刚才的种种过往,理解了当下自己所处的局面。 她敛起自己梦境中的脆弱和无力,恢复了那个无所不能的姿态。 “文小姐您有没有哪里······” “······没有。” 文姿仪稍显趔趄地站起又蹲下,脖颈被重击,头还是有些晕眩。 她推开周正和羽田千秋善意搀扶的手,不是她态度冷淡,而是这时候不管对谁、她都温柔不起来。 简要地看了一圈,那个男人果然不在了。 文姿仪这时瞄到站在边上叼着烟打火的李莹、气血登时上涌,一腔强抑的情绪就像是被点燃的火药桶。 “倏!” 她一个箭步蹿起身子揪住了李莹的衣领,动作之大直接震落了那只卷烟,另一只手早就扬了起来,一时还没有落下去。 李莹偏着脸并不看她,不躲、也不反抗: “动作这么迅捷,看来你是没什么事了。如果想要我的命、请自便。” 等了一会儿见文姿仪没有发难,她头正过来看向额头上青筋暴起的女人: “不过我要说一声,我亏欠的人是王逸、并不亏欠在座的其他人,他的命令,我照做罢了。” “行了,”周正插话道:“李小姐,你少说两句。” “我少说?如果你一个人能把她拦住,王逸都不需要叫我帮忙。” 文姿仪将她放开、气息虚浮不定, 李莹整理了一下衣领:“我先前确实怕你,但看来我们的文小姐已经和在日本的时候不一样了,也不是任何时候都能镇定自若呢?” 眼见文姿仪翻过来的眼神冰冷得就要杀人,李莹举起双手投降: “他们还没告诉你吧,江水淼下水去找他了。所以这件事也许还有转机,也许,两个人都已经死了。” 文姿仪身体马上一紧,她脱口就问:“这是什么时候的事?” 不可否认这个情况有些出乎她的意料,但抛开她为什么会这么做这些原因不谈,最关键的还是在于江水淼行动速度,如果她的动作慢了片刻,救援基本就没有任何意义。 “她动身于我们往上撤之前······总之,比这些人意识到要赶紧逃命的速度快就是了。” 文姿仪稍微松了口气,但还是没有作声。 江水淼半路切进蓬莱山来客的事情不假,但是在那之前,她早就身陷那种类似于规则怪谈类型的事情了,经历过的险情至少按照数量来算应该比他们其他人都多,因此身体反应自然不会慢。 ······除了自己,江水淼确实是在当时那种情况下最有可能接近到王逸的人。 如果是这样的话,她和王逸会不会······ 文姿仪不敢继续往下想了,她闭上了眼睛。 那样的幻想没有意义,往坏了想窒息得让人绝望,往好了想也不能安慰到自己。 她深呼吸了两次: 泗水捞鼎的传说、背负罪恶的村民、夜晚的鱼人、水徒、巨伞、奇怪的石版画、鲛、还有刚才那阵没有声音的大浪······ 这里的一切围绕泗水展开,但已经衍生出了太多稀奇百怪的东西。 ‘假如王逸还活着、假如他能活下来的话,会怎么做呢。’ 周正刚刚阻拦了文姿仪,他知道自己现在肯定在文小姐那里落了个极差的印象、不受人待见,而且关心则乱,对于王逸被山洪吞没的这个情况,他属于事后上头的那种人,这会儿内心煎熬得不得了。 队伍里没有人说话,最后是羽田千秋支吾了两声,总要有人把话头挑起来,即便是落不着好: “文小姐····我们现在、应该去哪啊······如果去上游的话,现在连江小姐这个向导也不见了,还是我们去下游····找逸哥······” 文姿仪眼睛睁开,她这会儿背对着所有人,谁也看不到她的正脸。 那张脸蛋上有泪珠盈睫,泪花将要滴落的时候,她转眼看向了别处。 “走。” “继续往上走、去泗水上游。” 第217章 青岸 地下深处。 不知道具体的位置是在哪里,一块说不上明亮的钟乳石空地,不远处有一小渠水塘暗流涌动,不时会拍上来一个颇具危险意味的浪花。 岸上,浑身湿透的女人双手交握、她屈膝跪在地上,正在不停向下按压着另一个人的胸腔。她的发丝往下持续滴落着水珠,像是不久前被人劈头盖脸泼了一盆水似的。 躺在地上的男人紧闭着双眼,他的面色惨白到已经可以说是毫无血色。 王逸的上衣里衬叫江水淼翻了上去,她在施展心肺复苏术之前特意卸去了王逸身上碍事的东西。 在当他解开王逸外套的时候,她几乎保持着瞠目结舌的状态僵直了两三秒。 两个人的背包这一遭都是让大水冲得不见了踪影,但是当她解开王逸的衣襟, 除了已经丢失的背包,在他的身上,还有腰包、腿包、胸包、臂包······ 几乎每个能揣东西的空间都有一个小巧精致的储物空间,而且这还不包括他在外套里侧手工改良添加的各种衣袋和拉锁。 不管是他也好文姿仪也好,能活到现在是有道理的。 她很快开始动作,但眉头也紧跟着皱了起来。 只需要稍稍触碰到他的身体,你便会感觉到他此时的周身有多冰冷不堪。那种感觉简直如同置身于冰窖之中,如果换到人多的地方让上了岁数的老大爷看到一眼,往往此时会是无奈地摇摇头,然后轻叹一声转而离去。 江水淼一边给自己心里安慰,一边不住地继续按压。 ‘他只是因为在水里呆的时间久了浑身湿透所以才会身体冰凉,并不是别的什么······’ ‘而且说到体温低,我和他都是刚从水里出来,遍体生寒的不只有王逸,这不能说明什么!’ 男人的胸腔被她用力按压得一起一伏,甚至那种幅度有些吓人,但是江水淼想要的效果还始终没有出现。 “王逸、你得坚持住、不能就这样完了!你醒醒啊!” “你不能有事,我还要把你带给她的······”江水淼自说自话地瞄了一眼周围,眼下的这个地方极不稳妥,如果等到涨潮的时候,随时可能会被淹掉,但是当下根本没有二次转移的时间。 “你要是就这么死了,我下来这趟还有什么意义?文姿仪又该有多难过、你不想想么?” 偌大的空间里静的可怕,江水淼感觉自己的声音发散出去后像是撞到了回音壁,七拐八绕地又返回了自己的耳朵里。 作为外科医生,这种场面她早就见多了,不谈工作当中的,即便是在此之前自己多次执行‘死亡书’任务的途中,也帮太多人做过心肺复苏。 这种事情做到后面人基本已经麻木了,纵观她从医后的这八九年,成功率大概也就只有三分之一。 说实在的,那些成功的案例并不会在你的心头记挂很久,但是没有成功的那些例子······很多时候只要你闭上眼睛,就会禁不住想起来,想起那些人的面孔,还有他们生前最后说过的一句话。 以至于到了最后,江水淼在施救时已经不再有情绪上的波动,而仅仅是把自己当作一台用于急救的机器,按部就班地去做每一步。 但现在,她的心里又有了些情绪,看着王逸身上杂七杂八准备的这么多配件、为了生存而尝试所做的努力,她打心里觉得王逸这种人要是就这么结束了,未免太过可惜。 而且文姿仪父女可是两次把她活着带离了危险,自己好不容易有了一次补偿的机会,难道只能给她带回一具冰冷的身体?! 她捏住王逸的脸颊掰开他的嘴: “你还不醒过来?” 这一声后她再没有迟疑,只是低下头的途中,突然感觉脸上一凉。 “噗!咳咳!” “咳咳···咳咳咳····” 男人剧烈的咳嗽声终于响起。 王逸的眼睛睁开了一条缝,睫毛颤抖着打开了小半扇窗户似的,江水淼心中的一块石头终于落了地。 她感觉王逸有话要说,但是他气咽生丝的,声音很微弱,于是只好低头附耳下去。 “谢···谢···” “虽然事出有因······但我不想让姿仪生气,” “我醒来的···还算、及时吧······” 江水淼听得迷迷糊糊,过了两秒才明白过来他在说什么,不禁莞尔: “嗯,很及时。但是接下来怎么办?我可告诉你,从现在起你千万不能阖眼,含着这口气,有什么话活着回去跟她说,明白么?” 吞吞吐吐一句话说完,王逸那边的眉毛又是皱了起来,给人感觉他哪里很疼。 “我猜你的那个什么占不是病因对吧?” 没等王逸回话,她也不指望王逸能多说两句: “我给你粗略地检查过身体,皮外伤很少,但是你状况这么重,多半是伤到内里了,或许第三第四根肋骨有骨折的状况,所以牵一发而动全身···” “现在的情况是你这种病情不能乱动,但是我又必须把你转移走,不然潮水上来我们两个人都要溺死······” 话是这么说,但是眼下这一毛不拔的地方连块布都没有,更何况去找担架。 “江···江······”王逸吁着气。 江水淼再次俯下身子:“你说。” “疯、疯占没有完全失效之前,骨头连着肉······”他额头上细密的汗珠早就代替了从水里带上来的水珠。 “你······扶着我走····不大打紧的。” 江水淼觉得王逸似乎是考虑过被她背着,这样速度会更快一些,但是估摸着也是想起了一些旧事,知道她的力气不足以将成年男性背在身上,所以改口说搀扶即可。 死马当活马医,现在也没有更好的办法了。 “王逸,我只提醒你一句。” “你任何时候逞强都可以,但现在只有你自己最清楚自己的情况,你怎么说,我就怎么做。” 王逸听她说完嘴角竟然有些上扬:“来吧江小姐,我有分寸。” 江水淼极艰难地扶他起来,既不能快也不能太慢。 “江小姐····我的腿包里,左边的······” 江水淼依言去摸索:“你不用这样江小姐江小姐的叫我,很见外。” “好,那水淼姐,那里有节登山杖,你用得到。” 江水淼听到这个称呼不禁一愣,随后却是笑了出来。 “怎····怎么了吗?”王逸以为有什么新的情况。 江水淼摇了摇头: “没事,我只是觉得有些特殊的人果然有特殊的苗头,称呼上一开始就是分明的。” 第218章 地表下方 江水淼搀扶着王逸往地洞深处走,两个人走的极慢极小心,一是地生,二是他确实走不快。 王逸感觉这是自己有始以来第二虚弱的时候了,最虚弱的那次李莹背他下山,他什么也做不了,这次至少他还能挪两步。 王逸稍微试着做了个深呼吸,当下就觉得五脏六腑有一股强烈的灼热感,胸腔里的空气吸上来不到一半,一股很强的倦意跟着就来了。 “要开手电吗?” 江水淼的说法像是在征求他的意见,王逸没有吭声,他只是感觉眼皮很沉。 “不能睡,想睡觉的话,就陪我说说话。” 江水淼按亮手电筒打向远处,手电的光照一下子照不到底,可见里面的距离还有很长一段要走。 “说说你和你的文小姐的事吧······在一起很久了吗?” 王逸看了她一眼没有说话。 江水淼等了很久,起初以为是冒犯到他了,但后面忽然明白过来其中的原因,不禁好笑: “行啦,这时候还想着保护你们家那位呐?” “大家是一条绳上的蚂蚱,过了今天不一定有明天,花花世界里,演员可能是怕传绯闻,现在在这里,你有什么好顾忌的?” “而且我也没无聊到去和外人八卦这些,这是内部消息。你们是管这个叫‘蓬莱山来客’、对吧?现在我也是其中一员,有点知情权总没什么吧?” 江水淼说完发现王逸正斜着眼睛打量自己,仿佛是在评估她的话是否可信。她不禁暗地里叹了口气,人和人就是这么不同,明明她和文姿仪年龄相仿,待遇却差了这么多。 “我们······刚在一起不久。” “呴······从我的角度来看,倒是觉得你们在一起很久了,4s店那会儿就这么觉得。” “那时候······还没有。” 她看见王逸的唇角弯起恬淡的笑意,知道这个话题没有选错,不能让他有机会阖眼。 “那,你们发展到哪一步了?” “什么哪一步。” “你们不会······还没拉过手吧。” “····” “水淼姐你,原来是这种性格吗?” “当然不是了。” 江水淼清了清嗓子:“好了,现在怎么样,精神头好些了吧?” 王逸经她这么一说,感觉眼睛是比先前睁开些了。 人的精神头有时候就是这么玄学的东西,对于喜欢的人喜欢的事情总是不一样的,就像打工人的傍晚,上司说加班,办公室总是蔫蔫的无精打采,但如果说明天全员放假一天,一个个精力又都回来了。 “我听文姿仪夸赞过你野外生存能力强,那像这种地表下的洞穴,有信心找到出口吗?” 王逸没急于回复,他思量了片刻。 江水淼不是程梓粟,他不用去渲染更多乐观积极的东西。 “我是有一些野外求生的常识,但那是在地表之上,地表下的,我没走过,但我们还活着,总归是有机会。” “行,至少你还能思考还能说话。”江水淼颇为吃力地将手电筒照向地面:“我也觉得我们还有机会。” 她停下脚步,一只手用登山杖杵着地让两人站稳,同时方便另一只胳膊借机休息:“这条暗洞走下来,你不觉得我们走得很顺吗?这地面,是不是也太过平整了。” 王逸认同她的说法。 “所以前面一定还有路,手电筒你留一个,你在这里靠着,我去前面看看,马上回来。” “对了,登山杖我先借走了?” “等等,你一个人······”王逸话说出口反倒有些尴尬,如果前面真有什么危险等着,那可能江水淼身边没有他反而更好施展一点。 “别担心,我虽然没有你们两个身手好,但也有点分寸。如果你这边有什么事,往那边开关三次手电,我马上折返。” “好,那你小心。”王逸说着后背尽量贴近岩壁缝隙,很快便与周边的黑暗融为一体。 第219章 见缝插针 刚才两个人边说话边赶路,注意力分散,所以也没有觉得什么。 现在步子一停下来,尤其是自己靠在一处不动,王逸这才感受到身上有多少剧痛、周身湿透的衣服在蒸发过程中又有多冰冷。 不知道姿仪她们在上边怎么样了。 自己被卷进河里时水势浩大,周正和李莹帮他拦住了姿仪,想来尖刀悬头之卦已经破解了,如果他们几人有序转移攀上了高处应该避过了当时的危机。 这个时候,或许她已经醒了吧,至于醒来之后···· “啊···秋······” 喷嚏这种东西和人的自制力关系不大,纵使你再自律严谨,也不好忍住。 而一个经过忍耐的喷嚏威力是巨大的,这短短的几秒已经憋得王逸疼出了一脑门的冷汗。 ······看来文姿仪多半正在心里骂他。 尽管如此,王逸还是希望她能做出正确的决定、尽快振作起来。 如果说他们的境遇需要创造两三个奇迹才有可能涉险过关,那么姿仪那里一定是一个稳定的得分点。 他整个人瑟缩着缩成一团,但团起来之后并没有让他感觉好受一点,湿漉漉的背心沾着他的后背,带走了他为数不多的热量。 “好冷啊。” ‘这种时候要是能钻进被窝、再裹紧被子,那就太好了。’ 王逸心里这样琢磨着,眼皮也有点发沉,他越发觉得自己此时有点像卖火柴的小女孩,对于美好的梦境有着无限的畅想,只可惜,小女孩在做完美梦后就冻死了。 “江水淼说得对,不能闭上眼睛。” 身体费劲地扒拉住衣摆的两侧,把自己的外套又裹紧了些,然后,他的胳膊肘碰到了什么硬物,圆滑、鼓起。 身体不便,手脚也不灵活,他拿胳膊肘稍微蹭了蹭那个东西,装作是不经意。 几次三番试探下来他略松了口气:万幸,那东西不是活物。 东西在他斜后方,转动身子会使他的腹背钻心的痛,于是他只能转动脖子。 大概转了90多度,王逸从高往低窥视胳膊肘旁边的那物件。 那东西约莫有点发白,像个倒扣的瓷碗,他把胳膊挪开,再往下是······再往下,王逸看到了两个漆黑深邃的眼窝。 他有一时的怔愣,冷气好像刹那间全部钻进了他的血管。 那是一颗人的头骨,有一半嵌入岩壁里的人的头颅。 王逸舔了下嘴唇,他说不上来在这种环境下看到这种东西是个什么滋味,但这至少说明这里曾经有过人迹。 他将江水淼留下的那只手电筒抓住,拇指把椭圆形的塑料按钮按到一半使手电筒重新开机,这样再次按亮便会是弱光。 电筒按亮了。 由于先前江水淼和他约定过,如果出现情况就打亮光照示意,为了不让江水淼误会,所以王逸并没有把手电举起来照,而是让光打着地面——远离光源中心的边际光亮已经足够让他看清身边的环境。 这一次他终于看清,其实根本不必去看他的胳膊位置,在与自己脸部齐平的高度,正对面就有一颗人的头骨,而且这个人的身体角度更加诡异,他不是站立位,而是趴着的。 但这么说又不准确,因为他并没有挨到地面,就这样半个身子距离地面一人高度的位置嵌进了岩壁里面。 趴着····而且没有触底······ “嘶······” 脑袋里闪过一种可能性,而这种可能性刚好与这种姿态吻合: 有没有可能,这个人死前是在······游泳? 之所以距离地面还有这么高的距离,是因为当时他身体下面是水,所以他才是一副横着的姿态! 而自己肘边的这具人骨,则更像是呛水后沉入了水底! 但当时究竟发生了什么,会使得这些人最终都陷入了石壁当中呢······ 混沌思考的时候,远处响起了轻盈的脚步声,王逸很敏锐地捕捉到了这一点,他看见江水淼朝他点点头,很小心地朝自己走来。 “还好吗?” 王逸点头:“没什么事,只是发现这个深洞的四壁都藏了人的尸骨,你看这几处······” 江水淼的反应比王逸预想中的要轻描淡写,她只是在看到骷髅的头几秒皱了皱眉,然后若有所思地喃喃了句:“这样么······” 王逸问道:“石壁里面嵌入了人的残骸,你好像不怎么惊讶。” 江水淼眨了眨眼睛:“如果我说这底下尘封的历史可能会颠覆你的认知,你还会因为一两具残骸而惊讶吗?” “王逸、我扶你去前面看看,”江水淼搀扶着他的一边,她很快察觉到王逸的身体冷得在打哆嗦:“有点冷对吧?但是,该怎么说呢,我估计你看了会比我明白得多些······” “我们····好像来对地方了。” 第220章 四渎 王逸踏出深洞的那一步,刚好也是他踏入另一个空间的第一步。 深洞之下,没有预想中的怪石嶙峋,没有层岩巨渊或者狰狞的凶兽,只有一块偌大的平整空间,墙壁平滑,地面平滑,连摆放的物件都是平整的。 “是不是有些意外?” 王逸咽了口唾沫。如果身体无碍,他这时一定会独自往前走两步。 这下面肉眼可见的蕴含了海量的信息,奇妙的石画、难辨的符号,和不来楼里的竹简不同,也许是因为这里紧邻水流,空气中的湿度太重会让竹简迅速腐烂和氧化。因此石刻的使用似乎在这里非常普遍,这一趟来他已经见过不止一次了。 王逸眉目上扬。 “我想象中的洞穴深处不是这样的,是电视里那种要带头灯的地方。” 这里的环境并不昏暗,至于原因、便在于远处耸立着的两个结实台柱,或者说是‘火炬’更加恰当。 在炬台的上方,熊熊燃烧着青蓝色的两团火焰,没错,不是红色或者橘色,而是青蓝色的,这两团巨量的火焰就是整个空间的光源,将这里的墙壁、地面都映照成了同款的色彩。 “这玩意是鬼火么。”江水淼盯了片刻那两团火焰,感觉眼睛有些不舒服。 作为曾经的外科医生,江水淼当然知晓鬼火实际上是磷火。 六七十年代消息不发达的时候,总有人能在这村那店或者哪个野岭坟头看见鬼火,近些年信息时代人人都有手机、短视频成风,鬼火反倒从大众的视野里淡出了。 究其原因,上个世纪兵荒马乱,经常会发生意外,那些曝尸荒野或者露死街头的尸首腐烂后融入泥土,发生着各种化学反应,其中产生的磷化氢就可能导致鬼火现象的发生。 江水淼警惕起来:“这两团火烧得这么烈,是底下死了不知道多少人么?” 王逸有些迟疑:“也不一定,我虽然不精通化学,但是依照野外知识来看的话,如果这是鬼火,那么可能是这附近的沼气比较多。” “水淼姐你身上有丝巾吗?” 王逸本来准备了防患沼气的措施,但是东西都在他的背包里,叫一场大水给冲跑了。 “丝巾我可能没有,不过······”她说着,不知从哪里掏出来两片‘蓝蓝的纸片儿’。 “来,医用口罩,给你一个。” “谢谢。” 递出之后她才意识到王逸这边身体上的不便,于是她帮王逸把口罩展开,然后挂上耳朵。 “哟,耳朵这么软啊。” “······怎么了?”王逸呆呆的看着江水淼,一下子没明白过来她在暗指什么。 “耳朵软,说明未来会很听媳妇的话哦~” ······ 两个人都戴好后,江水淼按照王逸的指引,从中间高度的石块向下移动。根据王逸以往的经验,这种高处下去的石台很可能不稳,因此两人每下到一处,都会用登山杖先探一下下面石头的虚实。 她先下,确定下面一步是坚实的,再把王逸借力半滑半抱下来。 下到最后一级的时候,江水淼转向王逸,却没有伸手去帮他,似乎是看到他后面的什么愣住了。 王逸侧过身子,他发现自己身后这级不起眼的石台上竟然有刻字,如果不是江水淼帮他下去需要转身,两人在这局促的断层根本注意不到。 ——‘曰江河,曰淮济,此四渎,水之纪。’ “这是什么,你知道是什么意思吗?” 王逸脑子有些发懵,但他下意识的回复:“这是四渎,这四句来源于王应麟的《三字经》。很多人都说作为国人能背出五岳不算什么,如果知道四渎才说明这个人有些水平。” “那四渎,就是江河淮济?” 江水淼这时才伸出手,王逸借力滑了下去:“对,江河淮就不用说了,长江、黄河、淮河,‘济’提的比较少,指的是‘济水’,但是济水因为黄河泛滥和夺道等种种原因早早便消失了,所以现在的四渎其实只有三渎。” 江水淼有些称道:“你知道的真不少。” “没有,撞大运,恰巧碰上我知道的了。” 然而王逸此时心中还有一个疑问: 四渎的说法在《礼记》的时候就有了,可这墙上刻写的《三字经》片段可是南宋时期编写的,也就是说这么长的时间跨越里,这个地方,会不会一直有人在打理······ 就像是······ 王逸能感觉到自己的太阳穴在突突狂跳, 就像是蓬莱山的八合目之上,至今还在保守着秘密的那些村民? 第221章 如履平地 王逸仔细打量着这几个字的笔法······ 记得姿仪曾经和自己讲起过,在她身处不来楼的时候,曾借由重瞳破解文字知悉了不少原本无法获得的信息。 另外,她当时还看到了一些玄妙的信号,而后证实那些信号实则是秦姬小姐设法留给她的,用以指引她摆脱就在身边的危险。 当时冒充了他的,24鬼的第十一席——魀。 而眼下他和江水淼所涉入的这个地方说不定正是同等功用的所在。 “要是······”王逸说了个‘要是’便住了口,直接没了下文。 “不用顾虑,”江水淼说:“你是不是想说‘要是我的姿仪在这里就好了’这种话,你可别说不是啊。” “······水淼姐,我没那么强调‘我的’姿仪吧。” 江水淼比了个ok的手势,意思是懂了。 “姿仪她可以看到一些我们看不到的东西,这么大的范围,遗漏肯定是在所难免的,只是我担心我们漏掉的是什么关键的东西。” “嗯······那你等一下我——” 江水淼把手伸向屁股后面摸了摸,而后逮出来一个巴掌大的手机: “完了,进水了······诶,不过mate60是能防水的······嗯,还能开机。” 王逸眼看着奇迹在自己跟前发生,他看到一个花瓣的图标在屏幕中间闪亮、放光。 不愧是原外科医生这种高薪职业,像他这样省吃俭用的状态是万万用不到mate60的,他现在用的还是若干年前的p10,不过进水后已经阵亡了。 江水淼捣鼓了一阵,末了兴致昂扬地举起手机在他面前晃悠两下: “喜忧参半,好消息是手机能开机,拍照功能也可以完美使用,你看。” 她说着对两个人身后的那个有字的断面拍了张照片拿给王逸看,王逸凑过去看手机屏幕,成色确实没得说。 如此一来只要他们可以活着把手机带出去,即便有什么暂时看不到的东西也可以让文姿仪再做分辨。 “坏消息是,我从没见过这么干净的信号。” 王逸不以为意:“信号这点我倒是习惯了,水淼姐你扶我到那边看看,那边好像有扇门。” 两人距离王逸所指的地方隔着约么一百来米,江水淼应了一声便开始艰难地搀扶他移动。 “你现在近视有多少度?那不是门,是两幅石版画。” “是么······那可能是我近期看电脑用眼过度了吧,你是说、那是幅石版画?” “对,你再忍忍,我带你过去看。” 走近了再看,王逸暗自吃了一惊,因为这画他见过,就是他和文姿仪在茅草屋跌落之前看到的那幅《泗水捞鼎》。 只不过这一块远比上面那块石板的面积要大得多,而且因为是立着的,所以更加惟妙惟肖。 “水淼姐知道这幅画吗。” 江水淼:“泗水捞鼎,是吧?” 她见王逸似乎颇为意外,于是解释:“你不用这么惊讶,我小时候囚困在这里好几年,脱离魔爪后很长一段时间依然夜不能寐。” 她说话时故作姿态地揉着太阳穴,好像这样的动作可以掩饰掉部分苦涩: “从小到大,我也不知道自己有多少次去查阅翻找过这个毁掉我一家地方的资料。很多时候我只要坐在电脑前面打开那个‘开关’,等停下来的时候天早就已经黑了。” “哎等等,你不要用这种眼神看着我,我没想被可怜。”她看出王逸有话憋在心里不好问出口:“想问什么你说,不用在意别的。” 王逸知道江水淼小时候的事情,但是她当时年纪很小,记忆尚浅,再加上她进出泗水的时候人都晕着,所以即便她后面想要回到泗水寻踪想必也只能凭借儿时残缺不全的印象,碰壁是当然的。 “水淼姐你,是怎么知道人要睡着才能进到这里的?” “你要问这个啊,我是慢慢猜出来的。” 她声音很小:“小时候我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进到这里面的,醒来就在这儿了,后来,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出去的,醒来身边就围满了人。一进一出两段记忆我都没有印象,所以我只能找个大致的位置然后去试,有时候我会叫上可靠的朋友在边上帮我看着,每次都是大眼瞪小眼,直到有一次我在她的眼前不见了把她吓丢了魂儿。” 原来是这样。 王逸点了点头,随后他将自己了解的《泗水捞鼎》复述给江水淼听,两个人核对了一下各自了解到的信息。 “也就是说,这幅画在泗水村已经不是第一次出现了。” 江水淼若有所思盯着眼前的石板:“那这是关键线索无疑了······” “还有你刚才说的,秦始皇那批兵士下水寻鼎然后一个都没上来,这块内容我看是看到过,只不过之前确实没有往那个方向细想,关注点放到后面的故事情节里了。” “九鼎明明已经半浮出水面,眼见着就要整个被打捞上来,结果最后时刻从水里冒出来一条龙还是什么别的东西把捞鼎的绳索咬断了,九鼎重新入水,捞鼎计划功亏一篑。这个,你也看到了吧?” 王逸浅应了声:“对。” 这是《泗水捞鼎》这一典故的泛泛结局,九鼎的下落之谜在漫长的华夏文明中虽然没有告一段落,但是对于秦始皇来说,这就是他与九鼎的一面之缘。 另外就是,两人面前的版画现在有两幅。 这幅传世名作的边上还有同等大小的一幅版画,画的是一个古装男人,而且整幅画只有这么一个人,占据了所有的空间。 和有名有姓的《泗水捞鼎》相比,这幅画江水淼并不了解。画里的人物与她平素在博物馆美术馆里瞻仰过的古画尺寸相比‘卷幅’更长,而且画人用这么大的篇幅更是极为罕见,都能赶上佛像石雕了。 王逸在旁边忽然没头没脑地来了一句: “水淼姐,边上这画里的人······” “怎么了吗?” “是我眼睛真的花了么,你有没有觉得他比起刚才好像······又高了一点?” 第222章 渎门背后 画像······变高? 江水淼眨巴着眼睛,经王逸这么一说她原先瞧着挺正常的雕刻现在怎么瞧怎么不对付。 “好像······是有点不一样。” “水淼姐,你看那里。” 王逸不知什么时候从身上的某个口袋里掏出来一个很小巧的单筒望远镜,递到了自己手上。 江水淼抬手举起望远镜,沿着王逸所指的方向去找,那是他们的正后方,背后蛮远的位置。 “有看到什么吗?那里是不是也有两幅版画?” 板画······ 还真是! 江水淼不由得心中一惊:“这是搞得什么名堂,南北两面墙都有这种石画······该不会真像你说的那样,这其实是扇门吧?” “我感觉不只是这两面,”王逸环顾左右却看了个寂寞:“我们现在东西两向的视野被巨石和障碍物挡住了,如果咱们从一侧绕过这些障碍物走到后面,说不定又是两幅板画。” “你的意思是这四面墙上可能都有?” “对····” 王逸话还没接上,突然感觉扶住石壁的左手一湿,他赶忙重心向后把手放下来。 有水? 江水淼也感觉到有露水滴在了鼻尖,不经意的一回头,竟然发现面前的板画开始有汩汩的水流从石缝后面循循渗出,而且大有越流越急的趋势。 “这、这是?” 不但如此,画人的那幅板画在被细流流经过后产生了微妙的变化,板画上的石塑颜色开始变深,原本留白的地方有若隐若现的小字显现出来。 ——江河淮济,径自入海,受水而不为水所受,是名四渎。 虽然这股子涌出的水流并不能拿他们怎么样,一时半会儿也不可能形成什么威胁,但是这种意外的变故还是勾得人的心中颇为不安。 细流还在向下浸染,小字还在向外浮现。 ——江渎尊神而非自然神,地安处神仙上? 江水淼冥冥之中似有所感,她捏着望远镜回头去找。 “王逸,后面那面墙上的画也在向外渗水!” 王逸听到后心里一沉:看来他们下来之后确实有什么东西随之启动了,眼下四面墙上的板画都发生了异动,如果放任不管不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新出现的文字看不太懂是什么意思,但墙上的变化绝不是偶发状况。 如果四面墙上都有板画,而且此时此刻都在向外涌水的话,那是不是意味着每个板画上也都在浮现着什么字迹? 王逸直觉这板画上新出现的字迹应该与现在的奇特现象有所关联。 “我说,我们是不是应该先往回走避一避?” 未知是最让人不安的,江水淼一只手已经环住了了王逸的腰身,万一有什么突发的情况出现,就他们现在这个身体状态,迟一步大概率两个人都走不掉。 “再等一等!” 王逸说话间,板画上的字迹更新了: ——河图旧畔,以人鬼充任四门。门后四渎,江渎屈原,河渎陈平,济渎伍子胥,淮渎裴说。 江水淼也看到了板画上的字迹,但她越看到后面心里越是七上八下:“这真是门?” “这要真是门,按照文字里记述的意思,那旁边这个人是算——门神?还是····” 王逸抢过她的话应了声:“恐怕是门鬼。” 这边还在举棋未定,江水淼先一步反应过来,她立马搀扶着王逸往来时的方向走,只是那模样也是憋红了脸。 而另一边王逸还在拿着单筒望远镜看着什么。 “你还看什么呢!这要是门,门后立着鬼,走慢了还有命活么?!” 王逸只是不作声,他和江水淼毕竟认识尚浅,如果换作是文姿仪在这里,八成会二话不说心领神会的直接抱着他走到中段,这样两人距离四个门的距离基本相当,下一步再与他最终决断向上向下或者左右。 他此刻那只单筒望远镜里依然看着两人刚才那面墙上的字,这时,那幅一人高的石画正上方又多出来一个字, ‘屈’。 终于出来了! 画像本尊的名字! 王逸瞬间起了一层鸡皮疙瘩,但很快他意识到四下地面的深处开始震颤,随即短促有力地吼了一声: “左边!” “水淼姐,去左边那扇门!” “可是!门鬼不是就在······” 江水淼本来还有一万个正当理由去反驳他,但是当她看到王逸坚定不移的眼神毫无闪躲,索性她也豁出去了,于是两个人转而又向左边行去。 身后的响声逐渐嘈杂起来,撞击、绞动、金属摩擦······四面的尘土夹杂着水气瞬间冲散了地牢里的静谧,这动静听得两人头皮发炸。 因为那是极为沉重的物体被撼动后又被锁链拉起来的声音。 恐怕此时此刻,这空间四面墙上嵌入的板画都在缓慢上移,露出四扇门后真正存在的某种东西。 江水淼和王逸此时已经愣在了东门前方,在看到面前拉起的重物后,两人互相催促着彼此迅速挪了进去。 王逸此前让江水淼硬着头皮带着自己前往的,正是‘济渎’伍子胥应该出现的石门。 第223章 喘歇 四扇石门高高悬起,悬到顶部的时候那一声撞击的“咚”声尤其响亮。 但江水淼和王逸没等听到这记动静就已经走进了石门背后。 坦白地说,在门缓缓拉起来的那几秒,江水淼感觉自己的心已经快要从嘴里蹦出来了,她生怕看到黑暗后有一双腿慢慢显现,或是那里本身就已经蹲着个什么东西。 然而当石门拉到和她身高齐平却还没见到想象中的东西时,她先是错愕,紧接着难以置信的看向王逸, 她动作反应很快,连拉带拽地将王逸和自己一起拉了进来。 两人进来之后脚步依然没停。 石门后面,首先映入眼帘的是已经断裂生锈的手足脚铐,像是用来将什么东西囚困在这里,但显然已经被挣脱了。 江水淼的声音有些不自然:“我们是不是应该。。。” “嗯,”王逸回应她的声音明显也有些打颤:“千万别停下,继续往前走。” 其实两个人的内心深处此时都有一个声音, 于当下现状,危险的可能不是他们前面有什么,而是他们身后的东西——剩下那三扇石门背后的存在。 “你是怎么知道的?我是说你为什么知道这扇门背后是安全的?”江水淼问出了这个她极为在意的问题。 “安全······这我不敢保证。但是相较于其他几扇门,我是觉得我们能活下来的几率会大一点。” 他舔了下干涩的嘴唇:“我们之前在蓬莱山上遇到的24鬼里,有一个鬼的名讳为魊,意思是国之鬼,而那正是伍子胥所化的存在。” 江水淼惊讶:“什么意思,一人分饰两角?他既是魊,也是济渎?” “看样子是的。” 王逸先是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但很快他的脸色就变得极为难看:“如果是这样,视雪症先前安排我们先去蓬莱山,某种意义上说还算是它仁慈了。” “仁慈?这怎么说。” “你想想看,如果视雪症先安排‘来客们’去泗水,那么只要我们到了刚刚那个地方,会发生什么?” ······ 几秒后江水淼恍然反应过来王逸所指的‘仁慈’所为何物: “你是说四扇石门背后的鬼物会同时放出?!” “没错。” 王逸脸上写满了凝重:“届时,由于伍子胥并没有被我们在蓬莱山上镇压,因此作为济渎的他也会出现在这扇石门这里,我们根本是避无可避。” “而即便我们有再多人,四扇门齐开之下,一只鬼物就足以致命了,何况是四只······” 想通这一点后,两人都不禁捏了把汗。 江水淼盯着那截挣断的锁链说:“那他,你刚才说的那个伍子胥,他在蓬莱山上被你们镇压了是不是?” 王逸这一下反而被问住了。 他一反常态的模棱两可起来:“镇压这件事······其实我和姿仪都有些存疑。不好说成功了还是没有。” 王逸心里确实有这层疑问,他凡事容易先做最坏的考虑,他和文姿仪对于这件事也都考虑过镇压失败的可能性。 会不会正是因为他们没有成功镇压鬼牌,所以视雪症才会‘惩罚’他们继续前往泗水呢? 换言之,假设他们成功封印了鬼牌,这一趟泗水之行是不是就不用来了? 然而,每当他们假设这个情况到最后,又觉得这种想法也不是很贴切: 目前来看,泗水和蓬莱山是有联系不假,但这更像是两个分开的‘卷本’。 即便蓬莱山上的一切尽善尽美地得到了解决,但是泗水这边依然生活着一群为非作歹千百年之久的村落,这并不会因为他们做成了什么而变得有所不同。 另外还有一点他们不甚明白,如果镇压鬼牌是成功的,那为什么在他们下山途中魍魉会重新出现而且还紧追着他们不放? 可如果镇压没有成功,下山路上又怎么不见其他二十四鬼过来阻挠一下呢? 思量间,两人背后不知多远的脚步声即使隔着很长的距离却也传进了他们耳朵里。 这声音,是朝他们来的。 *** “成了吗?文小姐······” “嘘、别出声。” 文姿仪连带着一行人猫腰在村外种庄稼土坡的一侧,从他们这个位置能看到另一侧的动静。 几个身形各异的角色穿着泗水外的服饰,正成队列地沿着他们此前过来的方向反方向行进,为首的一人戴着墨镜,队列中却是没有看到巨伞。 羽田千秋忍不住小声询问:“姿仪姐,他们····怎么往反方向走啊?” 文姿仪的表情有些难看,但她顿了顿还是接了这个话茬: “应该是芯片。芯片····在王逸身上,他被冲到下游,芯片的定位自然也往那边去了。” 她说完盯了一会儿,朝众人吩咐:“走了。” “文小姐现在有什么打算?”羽田健一感觉文姿仪的这句‘走了’带有着些许目的性。 “打算?你们都看到了,有人不在这里,那我就打算把他引出来。至于地点嘛,就选在给周正治手的那个医院好了。” 李莹这时从旁跟了一句:“有人?什么人?你是说那个‘巨伞’?” 周正身不由己地打了个冷颤,听到这个名字,他越发小心:“文小姐,这会不会····有些危险啊,解开泗水内部的谜团已经很危险了······” 他看到文姿仪正在看自己,吓得收了口:“·····而且我们要去哪里找他呢,我被他囚困的时候没见到过他一面,他好像一直不怎么和手底下的人走在一块的······” “哦?是么。” 文姿仪冷哼一声:“那赶巧了,我这个人一向不喜欢主动去找别人,我喜欢别人来找我,去上游,我既要处理你的手,也要‘拆’了那把伞。” 众人没明白文小姐为什么一定要去碰那把伞,但文姿仪的声音非常笃定:“我们都不知道王逸他们是生是死对么?甚至连他现在在哪都不知道,这要怎么找到他?” “但是那个人可以看到芯片的位置。” 话说到这个地步,其他人也都明白过来女人的意图。 不经意间,她的眉梢染上了一抹强烈的愠色: “对于他,看到的只是一个被标记的芯片,但对于我,那可就不是了。” 第224章 负重前行 雨季,泗水本就是个多水的地方,现下更是淅淅沥沥个不停。 一行人头戴半身式的雨披,身上从头到腰能遮个大半,下半身索性不了了之。 雨水下得细密,叫风这么斜着一刮,还是打湿了为首女人的面门。 文姿仪行在队伍的最前面,李莹和羽田健一两个走在最后两位,这样就算是把周正和羽田千秋两股相对弱势的个体框在了队伍中间。 这个队形不仅在行进中保持着,间或停下时也是如此。 “这里没地方避雨,你们原地喘口气,十分钟后继续赶路。对了······”她说完朝周正招手:“周正,你过来。” 周正淌着泥汤小跑两步凑到文姿仪跟前。 “你伤好了?跑这么快做什么····手、伸过来我看看。” 周正一时听得有些茫然,但见文姿仪吩咐完便闭口不语且双目有神,他也就没有多问。 文姿仪一层层揭开纱布,周正伤口的断面也逐渐出现在眼前。 一开始周正还准备推三阻四,毕竟伤口吓人不说,即便是在这种雨天尘土气很重的环境里,伤口的味道还是很重很重······ 但是当他见到文姿仪在过程中并未变色,自己也跟着放下了那些疏远的顾及。 兔爷曾经说过,在文小姐给他处理伤口时,痛意似乎也被抽丝剥茧地抽离了身体,当时他觉得夸张,但现在他好像能理解一点了。 文姿仪取下他肩上的包,而后接过周正背着的药品,那是江水淼先前留给他的备份。 “文小姐····您这个手法怎么、怎么和七水妹子像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您也学过外科?” “我可没有,”文姿仪翻起眼皮吐槽似的说了句:“但我长了眼睛、会观察。” 她先前和王逸聊天的当口盯了一会儿江水淼给周正上药的手法,不知为什么,现在依然记得很清楚。 “七水妹子是?” “噢,就是江小姐啊,您看哈,江小姐她这个名字,‘江’里有三个‘水’。‘水’,这是一个。‘淼’跟着又是三个水,这加起来不就是七个水嘛,我叫她七水妹子、挺对的呀。” “哼~你倒是挺会起名。” “说起来,王逸的外号也是你起的,你就不考虑、给我也起一个?” 周正眯着眼睛呵呵笑道:“诶哟,这可就难了,您的名字得雅一点,还得好听,最好还得和兔爷相配,和兔爷····相配···” 周正这一句的语调高开低走,说到兴起的地方原本应该扬上去的,可话说到最后伤感涌了上来,声音也因此没了,他觉得自己是说错了话,于是注意去看文姿仪的表情。 文姿仪像是没听到他说什么,掸掸肩膀上的水站起身子:“药换好了,路上小心别再碰着。” “羽田、李莹,继续上路了!千秋,你跟上我。” “噫?我吗?”羽田千秋有些受宠若惊,但她很喜欢被文姿仪指使。 “姿仪姐····” “你要支棱起来,不能总受你哥哥或者其他人保护。” “你看,现在下雨,远处起雾,视野、路线都很难分辨。所以我的重心放在了把控我们的行进方向、以及甄别带队的方位上······” “同样的,你哥哥和李莹走在后面,他们警惕身后的同时重心也放在了你和周正的安危上。你呢千秋、你的重心放在哪了?” “我的······” 羽田千秋被突然的问题问得一时语塞:“我的重心······放在跟紧队伍上了,这样、我才能尽量不给大家拖后腿。” 文姿仪点点头:“可是跟上队伍是最基本的,所有人都有在执行这一点,对吗?这一条对你哥哥他们来说根本就没放在心上,算不得什么,到了你这里反而成了你的重心了?” 羽田千秋嘴巴微张,明显晃了下神。 经文姿仪这么一说,她才意识到自己所做的微不足道。 身体疲劳过程艰险的情况下,她的意识总是会率先麻木掉,她以为累的这个过程就是她所做的努力,但其实和其他人相比,她只是沉浸在‘累’的这个体感上,除此以外并没有再做其他什么。 如果说这个队伍还有更多的上升空间,那么那个空间就在自己这里。 文姿仪笑得恬淡,拉着她站到了自己身边: “每个人都支棱起来,我们才有更大的希望活着,如果千秋你能顶替我的作用,或许多出来的那个人就可以留意到那个乱来的,在洪水来临前把他抓回来。” “姿仪姐,可是我······” 自己毕竟不是文姿仪,没有重瞳,更没有她的胆量,没有她那样心思敏捷身手矫健,她怎么可能顶替得了她? “没事的,我知道你想说什么,只要你想······” 文姿仪说出的话像是一颗落定的铅锤坠在了女孩那颗摇摆不定的心里: “我教你。” 第225章 小小的肩膀 这一次她边走边指给羽田千秋看。 “你看,我们从泗水村一路向北,七拐八绕了这么久,是不是方向感都没了。” 她说着把羽田千秋手里那只寄托着希望却完全停不下来的指南针拿了过来。 “我有说过,泗水这附近矿脉很多,这东西受了干扰没什么用处的。说说吧,你在学校都学过哪些辨别方位的办法?” “学校啊、我想想啊姿仪姐,老师说过可以看树的长势,一般向阳的一面茂盛,茂盛的就是南面,反之······” “行,不用反之了,”文姿仪颇有耐心地说:“直接看吧。不过用不着看前面那片树林,离得太远你看不清楚,就看咱们头顶这株就好。” 两人驻足凝视:“能看出哪边茂盛、哪边稀疏吗?” “唔,好像······” “好像是这边吧······” 然而不过两三秒钟,羽田千秋又改变了主意:“诶,这面好像也差不多······” 她认认真真地眯着眼睛去瞧,枝杈连着枝杈,每个树干都生出若干枝条,每个枝条都吐出若干小树叶,瞧到最后脸上只剩下尴尬。 “是不是看不出来?” “呃···嗯······”女孩最终还是不甘心地点点头。 羽田千秋的那副模样仿佛就是九年前对着书本知识依葫芦画瓢的自己: “不用怀疑你学过的东西,学校教的自然没有错。但是呢,野外的树并不会长的那么刚刚好来供你观察和判断。” “还可以通过北斗星,或者通过手表指针来确定对吧。”羽田健一赶上了停下说话的两人,他刚刚在旁边不动声色地听了一会儿,逐渐发现文姿仪似乎是在试图教千秋什么东西,这时不禁搭腔进来。 文姿仪难得没有回呛他:“对,但是用北极星辨位必须是晚上,而且当下是白天,再者,我们这个年代夜里很难看到星星了。你说的手表的指针确实可以利用,但是······你们有谁带表了?” 羽田千秋抚着后脑勺讪讪地笑道:“我是戴了,但这是块······电、电子表嘻嘻。” “我戴了,”李莹插进了对话:“只是表针早就停了,从刚进这鬼地方开始就停了。” 羽田健一问道:“不知文小姐是怎么判断的这一路的方向?” 这一路上在众人停下歇息的时候这个女人基本都会驻足看向某处,羽田健一直觉她并不是在简单地休息。 文姿仪眼角上眺:“原本我是想听到你们分享一些更巧妙的办法,算了,我是······” 话到嘴边了情绪不知怎的反而突然低落下去,泗水的这前半段,她其实并没有像羽田健一说的那样一直在给众人辨位带队。 她依然保持着习惯性的站位次序,站在王逸身边、或是身后,并没有站在最前。 带路辨位的活儿实际上也是王逸在做。 并不是自己不会,而是那个人更加熟练,有他在,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乐得在他身边为他陪衬,做他的绿叶······ 她阖上眼皮顿了顿,而后再次睁开:“我是在看自己的影子。” 影子? “工具无法使用的时候,只有依靠自己。” “停下的时候我会特意站在有太阳的地方,然后丢一颗石头到我影子的发尖儿处,几分钟后,影子会偏离此前它所在的位置,我再扔一颗石子到发尖儿的位置。” 她边说,羽田千秋一边在手掌心里比划。 “两个石子要相连吗?形成了一条线段诶。” 文姿仪点头:“对,给这条线段做一个中垂线,中垂线的指向和正北方大差不差。” 羽田千秋的崇拜之色溢于言表,她微微张口刚要说什么,文姿仪跟着补充了一句:“别问这是什么原理,问就是不知道。” “姿仪姐记得好清楚,我从小对这种条条框框的东西就不擅长,什么右手法则、左手法则,总是混淆!记着记着就串了······” 文姿仪纠正她:“你不是不擅长。” “他。”她说着指向了羽田健一:“假设你哥哥因为意外从你身边永远不见了,然后有一天某个人告诉你,再给你一次机会,记住这个法则有可能可以救下他的命,那你还会不擅长吗。” 这一瞬间,羽田千秋的意识意外的有了一种通透之感。 她的心底觉醒了一种一直能在文姿仪和王逸身上看到,自己却没有萌生过的东西。 在文字仪的视角里,羽田千秋眼底的那股天性中的烂漫,第一次收敛。 第226章 转场 当一张天真烂漫的脸变得有棱有角时,你会忍不住感叹人的变化和成长,但也会生出些许惋惜。 但是对于眼前的这个女孩来说,所有的一切都是必要的,不仅仅是眼下的局面需要她。 在文姿仪对未来的预想里,羽田千秋需要改变,不然等到将来的某一天来临时,她很可能会难承其重。 “姿仪姐,去上游一定需要知道方位吗。” 文姿仪有些惊喜,她终于不只是被动的去接受自己的发号施令。 “知道方位,才好结合河流的流向去寻找那个所谓的‘上游’。” 其实羽田千秋问的潜台词没错:如果河道就在面前的话,那管你是什么方位,直接沿着河道走就行了,毕竟怎么走都能走到上游。 但这种做法能够行之有效必须要满足一个大前提: 这条河不存在支流。 河道永远不会分叉、一条道连绵不断地从上流到下,那么当然无碍。但显然,在泗水这个多水的地方河流不分叉是不大现实的。 “我们这一路河水至少已经分叉过两回了,只不过是山洪当下漫过河道让人看不出来而已。泗水里的村落没有指示牌,眼前又没有向导,如果我们分不清方位只沿着水流的大方向走,那只会离我们要去的地方越来越远。” “明白了姿仪姐。” 文姿仪瞄到千秋眼睛里流出的那股认真劲儿不禁莞尔,她走到千秋身后,看到了她头上别着颇为卡哇伊的小猫发饰。 “头发长得真好,” 羽田千秋闻到一股好闻的味道,紧接着脖子上披散的长发一轻,文姿仪三两下已经把她的头发束了起来,结束还拍了拍她的肩膀: “但是不方便行动就不好了哦。” 然而下一秒文姿仪不知道为什么又把她的头发松散下来了,她揣了一条发绳到了自己手心里,这令千秋颇为不解。 “要我说的话,千秋你也应该找一个适合自己的开关。” “开、开关?” “对,就像王逸那样。” “每次他心里不镇定了,就会从上到下刷一遍脸。脸刷完心里也就平静了。你呢,性子可以可爱,平时你也不用压抑自己的天性,但是需要你掌事的时候,你就打开自己的开关。比如说······披散着头发的你和束起高马尾后的你。” “哇~” 羽田千秋两眼发光地抓住文姿仪的手:“我明白了姿仪姐!我把头发束起来的这个过程就是像逸哥那样进行心理建设的过程,等我的头发绑完的那一刻我就相当于变成了另一个自己!” 文姿仪欣慰地点点头:“对,你试试看。” 羽田千秋闭上眼睛深呼了一口气,她在心理暗示的同时将发绳捻在手心拢过长发、轻快地甩了甩头随后睁开了双眼。 *** 王逸这边艰难地刷了一次脸。 他眼下也是十分惊恐,自己腿脚不便令自己和江水淼的行进速度过于缓慢, 到了这时,王逸才感知到最令人毛骨悚然的、其实不是外面那三个未知鬼物脚板重重砸落地面的声音,而恰恰是它们的脚每一步悬在空中悬而未落的那个阶段······他总觉得身后石门外的每一步都像是跨过了很长很长的一段距离。 不行、这样下去他们必定会被追上!两个人都会死在这个洞里! “水淼姐、等一下!咱们别再往前走了。” 江水淼此时内心也是五味杂陈,换作一般人,这个时候估计早就把王逸扔在一边儿自己拔腿跑了,她当然不可能这么做。 但是,两个人如果就以这种速度往前走,那也没有什么意义,充其量就是走到第50步被追上还是第100步被追上,横竖难逃一死。 是有什么地方错过了吗, 石门上的机关既然能打开,应该也有办法合上才对,究竟是哪里出现异常了! 王逸和江水淼一遍又一遍看着洞里的所有物:瘆人的脚铐、滴水的诡异露台、倒挂的石笋······ 等等,难道是? “济渎!!!” 江水淼和王逸几乎是异口同声,明白过来之后她赶紧重新带着王逸往已经非常危险的石门一带加快步速! 两人这时的心境可以称得上疯狂,谁也不知道下一秒钟是不是外面的门鬼就会出现在济渎这扇门的门前。 虽然两人对于刚刚想到的救命之法还不甚确定,但死马当活马医当下也只有一试。 “水淼姐别顾及了!扔我过去!” “王逸你闭嘴、这时候别妨碍我!” 江水淼没有扔王逸过去,她选择了拉着王逸侧倒,然后尽量自己发力接触地面,两个人抱着一圈圈往门前滚去,这样一来虽然吃力,但确实比带着王逸往前走快了不少。 ——两人的目标并不是门口,而是原本应该囚困伍子胥的门边刑台。 此前他们以为三渎之鬼在石门打开后不约而同地往这个方向来是因为他们,但其实这里也完全有可能是另一种发展: ‘江河淮’察觉到了济渎的异常,因此才会过来‘寻异’。 而如果说济渎这扇石门背后有什么是和其他三扇门完全不同的,那么当然就是济渎这边门后的‘囚笼’! 终于来到这里后,两人都是汗如雨下,王逸这边是滚动带来的疼的汗水,江水淼这边则是争分夺秒的紧张。 她将王逸放在地上,迅速跑到左边拉过松开的手铐锁链套上王逸的右手,之所以这么做为的就是使得四渎复位,这一下套上后石门外的动静立刻有了变化: 原先三种杂乱的脚步声竟然立马减少了一道! 两人相视的同时心中不禁大喜,江水淼赶忙又抓来右边的套到王逸的左手,再接着就是左边的脚铐。 脚铐拿到时,她依旧干练迅捷地回头折返,然而这一回头瞳孔止不住地瞪大。 济渎伍子胥的门外—— 距离东门最近的门鬼‘裴说’已经矮身探进来半颗头,正挂着瘆人的笑意耸立在门口。 第227章 自束手足 “王逸!” 江水淼眼神斗转来不及细想,她身后那只脚一蹬拼命跃向王逸,这是最后一个脚铐,即使裴说已经来了但至少也要一试! 然而这一腾空,脚就再没着上地。 面前的凶神恶煞一个狞笑,江水淼瞬间呼吸都成困难,脖子上被一股莫名的窒息感所困,她不得不重新调整姿势,整个人卸掉全部力气去扒拉脖子上那道看不见的大力。 王逸眼见情况危急,但他的双手被铐,一旦双手脱离腕铐,那么外面原本已经停止行动的另外两大水渎必然又是卷土重来。 左右为难时,余光中江水淼的左手手腕微微一松,那只脚铐滑过一道小而无力的抛物线,最终落在了王逸的脑袋边上。 只可惜,这个距离他根本够不着。 怎么办?双手不能动,头又够不到,江水淼那边已经要不行了! ‘不对!还有机会!’ 他灵机一动,瞬间脱掉左手那只腕铐! 脱离腕铐当然意味着对应的水渎重新行动,但是外面的那两只鬼物眼下距离他们还有一段距离!换言之即使短暂地松开手铐也有几秒钟的缓冲时间,而眼下裴说这边已经不能再等了! 几乎是王逸这边行动的同一秒钟,外面距离石门不远的地方立马有了动静、石门外霎时间又是尘土飞扬! 王逸伸手拉过头边的脚铐嗖的往左脚上一戴,裴说的那股子压迫感瞬时间有所收敛,它身后像是有条无形的缰绳向后一扽,原本探进石门的半拉脑袋又给拽了出去,也是在这一刻,石门终于有所动静开始缓缓下合。 “嘭”,江水淼一声闷哼落在了自己身边不远处,但王逸来不及去问询,又是更大的一声响动就在近前。 王逸惊愕地发现不知哪里来的一双大手此时扒住了石门,而且还在向上顶托着不想让石门归位关上, 王逸心中有数,他伸手又将左手伸入刚才松掉的腕铐之中! 大手先是一震,随后改托为扒,最后松开了门沿儿消失在了视线中,看来是起效果了。十几秒后,济渎的大门终于重新闭合。 王逸精疲力竭外加上太阳穴跳得脑仁疼,他一整个‘大’字型躺在地上。 “水、淼姐······还、还活着吗?” ······ 等了一会儿不见有人回话,王逸闭上眼紧着倒饬着混乱的呼吸,心中暗觉不妙,至少已经凉了一半。 “不是,你这个人······” 突然间听到女人的声音王逸先是惊吓得睁大眼睛,随后才发觉这是边上人的声音。 江水淼已经萎顿地爬了起来:“我只不过是一声没应,你就真当我死了也不再问了是吧?你这也太区别对待了,亏得我还救了你。” “不是,”王逸感觉这场面是有点尴尬:“刚刚一时呼吸不上来,正准备再叫你你就······” 江水淼摆摆手:“我随便一说的,刚才不是你我现在也断气了。” 她看着大字型躺在地上的王逸,四肢里三肢被束:“你现在、是不是不能离开这?” 王逸眼珠滴溜转了一圈:“或许吧。” “一个腕铐对应一位水渎,刚才我的胳膊腿儿给铐上后对应的水渎便开始被往回拉,最终、应该是被拉进它们各自所对应的那扇门里······但这才过去多久,他们有没有回到门里都不好说。” “但也总不能一直把你给绑在这里啊。” “缓一缓,等我们准备好了再送开这些脚铐,再跑。而且······”王逸偏头看向身后另一侧的深邃:“前面应该有路。” ······ 江水淼带上照明工具往前探路,两人做了约定,稍有发现便立即回程。临走前,江水淼检查了王逸身上的伤口,叮嘱他不要多动。 王逸当然是原地待命,身上热一阵冷一阵,他闭上眼睛休息,大口呼吸着来之不易的空气,时间久了模模糊糊地就做起了梦。 他迷迷糊糊地梦到文姿仪带自己到她家喝茶,茶喝着喝着她来了兴致,把自己拉起来跳舞······ 但是睡又睡不安稳,有一丁点动静都会醒,他不时睁开眼皮往漆黑的那处观望,看看江水淼有没有回来。 不知过了多久,有人叫他的名字。 “王逸······王逸?” 姿仪······ 他再次睁开眼,视野里有两个人,一个是江水淼,还有一个······ 王逸突然来了精神: ——怎么会有两个人? 江水淼边上的这个人他没见过,是个男的,面容枯槁,胳膊似乎受了伤,吊着手。 王逸眨巴着眼睛去端详,他隐隐约约感觉这个男人也在打量他。 难以察觉地皱了皱眉,这种感觉不得不说有些别扭,好巧不巧的是,男人那边也是皱起了眉。 这个男的看向他的眼神和他看向对方的眼神相差无几,彼此都充满了疑惑、不解、惊讶,王逸目前只能察觉出这么几种情绪。 那种疑惑,王逸感觉下一句对方可能就要提出什么问题出来,但问题是自己此前确实没见过这个人。 “王逸?” 江水淼的声音把王逸拉回了当下:“这位先生伤了臂膀,叫石一峰,刚刚在前面的分叉口帮了我一把,他是从另一条通道逃到这的,和我们正好相反,说来话长了。” “你好。” 王逸点了下头,他揪准江水淼离近的时候警惕地给了她一个眼神,意思是对石一峰这个生人尚存芥蒂要多设防,江水淼看懂了他的意思,回了他一个‘安心’的手势。 她扶起王逸叫来石先生:“前面确实有路。这边松开手铐脚铐后,我和石先生就带着你全速通过,应该可行。” 第228章 塔西河 “要不要、再等会儿?” “不用了。” 王逸看了眼自己脚腕上套着的脚铐:“咱们三个人跑路,主要是看你们俩有没有休息好,毕竟我休息再久也派不上用场不是?” 他指了指自己的手说:“手铐容易脱我可以自己来,待会儿你们一个人帮我脱脚铐一个人直接扶我起来,可以的话还是帮我穿下鞋子······然后其他的不要管,直接就往里面走。” 王逸说话的时候偷瞄了一眼石一峰的脸色,自刚才两个人彼此的诧异过后,他就一直绷着张脸,这个时候也没有看出多余的表情······ 王逸觉得如果不是江水淼现在站在这儿,这个男的很有可能早就把他这个后腿扔掉不管不顾了,更何况······ 更何况,自己始终对这个人存疑,刚才那是个什么表情啊。 王逸心中虽然有想法,但是他尽量不表现出声色,对石一峰的观察也停留在一瞥、一扫上,这种猜忌最忌讳让当事人察觉出来。 但他还是不禁心里皱眉头: 究竟什么样的人,会恰好出现在他和江水淼前行所要通过的道路上呢? 他说自己是逃命逃到这里的,这也太迷了点,要在泗水里面逃命,那得是什么来路的人?这人是村内的人犯了事?还是说和他们几个一样,是从外面闯进来的? 另一处不安的是江水淼给他比的那个手势:我心中有数。 他并不怀疑江水淼的判断能力。 水淼姐能在此前的种种困难里存活下来足以说明问题,但王逸对于这种没有沟通透彻,然后两个人的性命又全赌在一个‘判断’是对是错的情况极没有安全感。 一个新的路人加入到队伍、两个人变成了三个人,这也就不再是此前那个什么话都能说的氛围了。 意识到目前为止自己还没有和石一峰正经说过话,他先抛出话头: “石先生,你的胳膊暂时不方便,待会儿我会把腿尽量翘起来不掉下去,你正常跑就好。” 石一峰见王逸是在和他说话,没事的那只手挠了挠后脑勺,略显憨态地应了声‘好’,随后弯腰半蹲下去,好家伙,这是一副很宽阔的臂膀了。 三人准备就绪,江水淼倒数了三二一,王逸利索地脱掉两只手铐,江水淼也是同一时间摘掉了他的脚铐给他提上鞋子。 石一峰喊了声‘起’,王逸立时间叫他背了起来,可三人身后那扇石门也开始慢慢提了上去! “走!” 江水淼一马当先跑在最前面给后面两个人打光, 透过手电的光亮,王逸看到这深邃的地道简直七拐八绕,而且越往里面越是狭窄。甚至还没跑出几步,他已经能够数清离得很近洞壁上那些正趴伏着的细脚蛛的腿数。 就这样在石一峰的背上伏着,他只觉得后脑勺阵阵发凉。 到不了十几秒钟的时长,伴随着四扇石门拉到顶后的剧烈撞击声,谁也不知道外面的追击者距离他们所在的洞口还有多远。 王逸此时耳畔只能听到一行人急促的喘息和脚步声,石一峰跑得还算稳当,至少不像受惊的马那样到处碰壁。 偶尔撞到一侧的石壁,撞击会震动下来三两只细脚蛛到两人身上,但也都很快便被王逸给摘了去。 也是奇怪,王逸对着这几只蜘蛛不明所以地发懵了会儿功夫,然后他突然大起胆子悄然回过头。 洞口那里很亮,这说明他们已经往里跑了有一段距离了,也同时说明其他三位水渎尚未赶到······ 但接下来王逸的眉心便是一麻: 刚才是心乱如麻没仔细听,但现在再凝神去听,好像除了几人的脚步声之外,怎么洞口之外似乎也并无其他动静了? 他心中升起一个奇怪的念头:‘难道说······这次水渎其实没有出来?’ 中间经过一个岔口,众人都以为到地方了。还是石一峰先认出了这里:“这是我来的那条路,走不到底的。走另一条吧。” 江水淼带着两人一路上绕来绕去,也不是她有意要去绕,而是那路天然便是如此。 三人向左过了最狭窄的一个路口后,路面豁然开朗,眼前的光景也重新敞亮起来。 “簌簌簌······” 远处有什么声音。 一步步走近之后,江水淼和王逸都是瞠目结舌。 脚步向前迈一步,人会跌入万丈深渊。 但是,如果往前踏出两步的距离,那是一个······王逸形容不出来这是一个什么场景。 正前方,那是一条流向他们的静河,没错,完全是流向他们的。 但是河流在一步开外的地方河基没了,就像是被人工凿掉变成了深渊,于是乎静河变成了向下的瀑布。 河道中央矗立着一口黑石,这个黑石起先真的把王逸吓得身体一凛,因为把自己冲到此处的‘无识之水’,那四个大字也是刻在这样的一尊怪石头上。 “塔西河?”江水淼刚读出石碑上的刻字,眼角忽然黑影闪烁,她脱口而出了一句: “王逸小心!” 王逸也吓了一跳,他本来伏在石一峰的背上正在观望,谁知下一秒他的身形忽然就动了! “你??” 好在下一秒,石一峰的脚稳稳落在了两步之外的河道里,并没有掉到悬崖下面去。 “抱歉两位,抱歉江小姐。” “我、并不是从村里逃出来的,我系为我的儿子而来,他为了救他的妻子····可能死在了这里。” 第229章 煞白之色 男人说这话时似乎情绪激动,他的那只手一滑一松,身体刚好直了起来。 “哎?” 江水淼喉咙中窜出一句疑惑,这声‘哎’似是惊诧又像是警醒。 石一峰这一直腰自己当然是不要紧,可他背上的王逸就惨了。 “扑通”一声, 王逸整个人跌到了并不湍急的河流中,痛得一记闷哼,好在河水并不深,刚好到他跌坐后脖根的位置,恰好能露出来一个脑袋。 江水淼责难地瞪了石一峰一眼,随即向前一跳也踏进河里。 罪魁祸首的男人仍旧一副魂不守舍的样子,好像王逸掉与不掉完全事不关己、与他何干。 他朝边上一跳轻易地踩上了低矮的河床,除了鞋子和裤腿有点湿,不见有其他问题。 “王逸!你怎么样?” 江水淼无意中瞄到王逸的脸色,他的一张脸此时煞白如纸,很难说是不是磕到了什么要害处的伤口。 然而王逸没有说话,他的眼睛一直在江水淼和石一峰之间轮转,好像想要跟自己说些什么,却始终是欲言又止。 “石先生、你是····来找自己儿子的?” 王逸最终先朝石一峰问话,并没有怪责他突然移动害得自己掉进水里。 “就是如此。” 王逸又问:“那您这一趟找到什么线索没有?” 男人沉默许久后轻轻摇了摇头。 江水淼耳朵听着两人你一句我一句,她早已看出王逸的反常,因为王逸在向石一峰问话的过程中眼睛一直是盯着自己瞧,这模样有点吓人。 王逸又说话了: “您儿子他,有什么具象的特征吗、您可以告诉我他的名字、住所,当然还有一些习惯,我们这一趟也能帮您留意一点······真希望大家都能平安无事。” 石一峰说道:“我儿子他从小和我长在台北,偏偏交了个内地的女朋友······对了,你们是来做什麽的?” 终于问到这个问题了么,两人面面相觑, 江水淼看王逸不大能撒谎的样子,舔了舔嘴唇有了些想法: “噢,我们是姐弟,中医世家,沿途这一带我平时总会带他来采些草药的,恰逢前不久外面有传闻说这一带的深处药材价值连城,没想到此番迷迷糊糊的不知走进了哪,想出去时却已经找不到来时的路了,再后面、可怕的事情便接二连三······” 王逸内心越来越不平静,脸色也越来越差,但还好江水淼这张口就来的能力稍微给了他一点平复,前前后后,逻辑上大体还能够自洽。 但话说到这里,王逸的脸上依然没有恢复血色。 他已经基本能够确定男人口中的‘儿子’正是此前他们在地牢里见识过的那个台湾男人,而那个‘女朋友’就是已经成为红衣的苏萍······ 然而王逸此时内心的疯狂悸动、却并不是出于男人不知道儿子早已亡故的惋惜和感慨。 苏萍和地牢中的男人悲惨死去、他历历在目。 可按照他和文姿仪的合理推断,那至少也是四五十年前的事情。 换言之,即便男人的父亲来寻自己的儿子,那他至少也应该是一个步履蹒跚、耄耋之年的老人才对,怎么可能会是眼前这个叫作石一峰的中年男人?! 除非他根本就不是男人的父亲。 可王逸内心的不安分还不止于此, 既然石一峰能以这件事作为幌子来骗自己和江水淼,至少就说明他了解苏萍和那个男人的故事。 王逸无声地吞咽了口唾沫。 ——那么、他一定也去过那间地牢。 第230章 塔西河(二) 江水淼感觉到自己的袖口一紧,眼神挪下去、发现是王逸在揪着她的衣角向后拉拽。 怎么······正疑惑着,她视线上移看到了王逸脸上的郑重。 诶? 她发现王逸一脸凛然,正义正严辞地朝自己做唇语,而那个唇语好像是——上。 上? 江水淼心中还有存疑,但是出于对王逸这个人的信任,身体倒还是先行动起来。 “簌!” 江水淼猛地从河水中起身尽可能不带起新的水花异动,她右腿一蹬、双脚离水向前一跃、顶膝直接去撞石一峰的腰中。 “箜”的一声, 石一峰侧背着两人毫无提防, 这一下一击得手,石一峰重心不稳直直朝下栽倒,而江水淼顺势拿了上位,两条腿压在男人的双肩紧锢,底下的人囫囵闷哼,似乎根本不知所以。 “唔!” 石一峰明显吃了痛,他又惊又怒道:“姑娘、你这是做什麽?!” 其实江水淼也不明白王逸为什么让她这么做,尤其是她这一骑来的颇为轻松,身底下这个人既没有什么防备、也不见怎么抵抗,而且他还吊着一只伤手······ 说心里话,自己其实也挺担心是王逸和她闹了出乌龙。 “石先生。” 王逸撑着身体坐起来说:“您的儿子不仅有女朋友,而且是到了谈婚论嫁的年纪,在这个正当幸福的档口发生意外实在令人唏嘘,而遇到变故、您虽然上了年纪却还是不远万里亲自前来寻子,更是叫人感慨万千······只不过······” “只不过什么?” “只不过不论是你的外表、体力,还是刚才上岸的身手,可都不像是上了年纪的人啊?” 江水淼听到一半手上就开始加力,她把石一峰的头压得紧贴着地面,后脊背生凉,生怕他突然暴起伤人。 石一峰神色一顿,转而明白过来:“都说後生可畏、说的是不错······你们这样也对,多留个心眼儿莫得坏处,但确实是误会我了。” 他眼神转向王逸:“小子、之前伤的很重吧?” 王逸盯着他看并没有急着接话,片刻后他视线略微上扬,和骑在石一峰身上的江水淼对了个眼色。 “你现在就这麽直直坐起来,身体也不痛不痒麽?” ——‘痛’、‘痒’? 王逸猛地眨了下眼皮,条件反射般动了动手指,他忙将手心贴在腹部轻轻试探,心下一惊。 “这怎么?” 手心触碰的地方轻轻按压,却并无此前掏心掏肺的痛感,不仅如此······ 王逸大着胆子心下默数了‘一二三’三个数,随即小腹和胯下同步使力,说了也怪,竟然没有凭靠任何外力也从静河中站了起身! 这一出直叫江水淼看得呆若木鸡。 “懂了没?察觉出来没有” 石一峰笑道:“该疼的地方是不是不疼了?原本动不了的关节是不是又能动了?” 江水淼发出难以置信的声音:“是这河水能治病?” 石一峰哼了一声:“我当初也以为是这般,但後面才明白,并不是这河有治癒的能力。咳咳、咳咳······” 江水淼见石一峰咳嗽、王逸又似乎大病初愈,膝下松了力,复又踩进河里去:“你感觉怎么样?” 王逸点点头,多余的他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刚才石先生你说······” 石一峰扑扇着衣服上的灰慢慢起身,话说的郑重又委婉:“只是这塔西河能将河中之物的状态,回溯到若干时间之前。” “所以,”他指了指自己的脸:“你们看到的我才会这般年轻。” 他抿着嘴里的甘甜接着说:“你之前还受过其他大伤没有?要是有的话,我劝你赶紧上岸。” 石一峰的脸看着有些幸灾乐祸或者说不怀好意: “河中之物的回溯速度是极快的,泡几分钟你的身体可能刚好回到受伤前的状态,但再久了回到你上次大伤的时候,这里可就再没有人能救你。” 王逸闻言和江水淼赶紧跳上河岸,如果真像石一峰说的那样,万一身体倒到更早时候被魍魉洞穿的状态,那就必然就无可救。 “刚才抱歉了,不过,石先生是怎么知道这些的?”江水淼先为之前的行为道歉,再问出当下关心的问题。 “你别管我是怎麽知道的,但你们心里应该清楚这次我说的不错。不然你们看这河里,为什麽一条鱼也没有,一株水草也不见?” “无中生有,生命嘛,一头一尾都是虚无。” 第231章 活水的秘密 未知的某地深处,清透见底的河水湍湍流向一侧,流速不急不缓、寂寥无声。 中分的黑色巨石分岔了河道,形成一个极小的菱形中空: ——你可以说它是活水,但这活水里却见不到活物,甚至连水藻之类的东西也没有。 “王逸、你现在真的没事了?”江水淼的声音带着明显的怀疑。 “······大概吧,目前····倒是真的感觉不到疼。” 江水淼手指拱成拳,在王逸腑脏几个关键部位浅浅按压,入手的手感柔软有力,并且肌肤能够正常回弹。 其实她知道自己大可不必这么做,光从王逸能够自己独立站起来行走这一点上,便足以证明石一峰所言不假。 “那你要注意了。” 江水淼收回手说:“如果这说法是真的,那你之前跌进这水里是不碍事,但你前面还受过别的伤,从现在起、反而要避免再次落水····喂,你在听吗?在想什么····” “啊?嗯。” 王逸答非所问道:“我没事水淼姐,走、我们先跟上石一峰。” 江水淼皱着眉头打量他,看他这副心不在焉的模样不知道是在思索什么,正常人当然无法忽然接受这种事情,是个人都需要时间来说服自己······ 但看王逸的样子,又不像是那种普通的受惊或者失语。 王逸这边嘴上虽然遮掩搪塞,但心中此时萌生出了一个大胆的雏形。 他也说不好这个想法是从何时开始有的,但这个念头的出现让他整个人有些呆滞。 “石······石先生,我还有个问题。” 他向前两步追上石一峰,对方淡淡回了句‘你讲’。 “踏入塔西河····不、人浸泡在塔西河里,身体的状态就会向前回溯吗······就像我刚才那样。” ······ 石一峰先是一愣,然后哈哈笑起来:“我还以为你要问什麽呢,原来是这麽无趣的。” 他止住笑说:“我以为你至少会问 ‘假如人不断地进入这条河,那岂不是就能不断地获得青春’——这样的问题。” 那边话音未落,江水淼敏捷地和王逸交换了一个眼色。 说者无意,听者有心,这句话听上去虚无缥缈,但对于蓬莱山来客来说就不一样了。 若是这条河真的被证实有这样的功效,那泗水岂不是相当于第二座蓬莱仙山? 当时秦皇为了延长寿命前后派出了多条队伍,徐福第一次出海未果到第二次东渡之间这段日子,他更是广纳全国范围内的能人进言献策。 而后几年,向东有徐福寻访仙君、向南有死士窥探秘洞、方士群体炼丹的炼丹、念咒的念咒······ 然而、难道一生中最迫近他愿望的,竟然是当初无心插柳的泗水之行的这一片地下静河? 但这些都不是王逸当下最关心的问题。 他严肃地纠正石一峰的笑意:“你没听错,我的问题就是这个,所以,它需要满足的条件仅此而已么?” 怕石一峰笑得忘了自己之前所提的问题,王逸又解释道: “刚才那块刻有‘塔西河’名字的黑石头上、除了这三个字并没再作其他注解,整块石头也不见其他字样。这个流程,就这么——简单?” 他原先想说这和之前自己遭遇过的那块「无识之水」的石头不一样,但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也许这两块石头只是形状相似? 又也许石一峰远比他们知道的还要更多呢? 石一峰走在前面并未回头:“塔西河最早只是一个传说,传说这种东西的特点我想你应该也可以猜到,玄之又玄,双人成行、三人便成虎了。” “假如我说这个河水被诅咒过,那你说什麽也不会下去以身试险,对吧。” 他说着看向王逸,顺带把眼镜摘下来拿衣服边擦了擦: “但无论是传说的诞生还是传播,只靠一个人是绝对办不到的,我能知道这事并且把它的存在告诉你们,也是因为当初有人告诉了我。” “这条河不是神,不会无偿的施舍你什麽。” “塔西河里的生命想要向前回溯,必须是复数的人在河里,而且这个人需要是和你有交集的。就像你我刚进水中、你从我背上滑落下去,再比如江小姐因为担心而下水照顾你······” “你只需要记住河里最终不会有活物,太轻的活物,会被直接冲下那幽暗的崖底,其余的,就是在这河中不断向前回溯,最终分解於无形。” 石一峰也不知道自己说的这些有没有解答王逸的疑问。 王逸不断点着头,末了又问: “那你们是怎么知道这些的?” 石一峰用好的那只手指向黑石:「上次来时,那黑石并不是什麽都没写。」 他叹了口气:「可能是时间太久了,那些痕迹都叫水给冲去了吧。」 王逸脑袋里很乱,他还有很多疑惑,石一峰的话也有不少地方需要甄别,但他知道石一峰必然会在一些环节上藏着掖着,他不大可能尽数将自己知道的所有信息透露给他。 但是,这些都不重要了,因为他心中最在意的那个设想已经越发清晰起来: ‘假设、我只是假设·····’ 他的身体不住颤抖。 假设、那口肖晴所化的人鼎放到‘塔西河’的这个传说中······ 他不敢再往下想了。 王逸依稀记得,姿仪在某天日落前造访了他的纪念品店,而那时他为肖晴的事情行了一次龟甲占。 当时占卜的解读被突如其来的视雪症打断了,但大意是文姿仪继续下去是可以找到肖晴复原的办法,但是要有同等的愿望被替换。 “石先生!” “我的身体现在已经是若干小时前没受伤时的状态了对吧,那我是不是也在不知情的时候付出了什么?或者、我是不是还要再牺牲什么?” 石一峰感到莫名其妙:“噗。” “你是不是刚才泡在水里的时候头没埋进去所以脑子还是傻的?” “自己想啦,所有的回溯都是积极的吗。” 王逸感觉身体激动的发热,大脑更是加载得有些宕机,直到江水淼追上来问询,他才逐渐缓过神来。 将自己的想法告诉江水淼后,江水淼也是吓了一跳,她浅显地听闻过那个肖姑娘的遭遇,只是一丁点便让人不明觉厉,所以她深刻地认识到这是一个什么样的机会。 她拍了拍王逸的肩为他打气:“别有太大压力,先活着把这个消息带到外面去,后面的事情大家再一步步来。” 第232章 撞见 “你们怎麽不走了?” 两人循声而望,石一峰伫立的地方有光,片刻的驻足已经让他们之间又拉开了一段距离。 此时走在前面的人的朝向刚好处在阴暗面,因此看不到石一峰面部的轮廓究竟作何表情。 但很明显,他的身后还有通路。 见王逸和江水淼这边起身,石一峰重新背过身去,一瘸一拐地往前。 “水淼姐,他不大信得过。” “怎么说。” 江水淼刘海后面眼神充满求证之色:“你是说他信不过我们、还是····你信不过他?” “至少我这边不信任他吧。” “为什么、因为他刚才呛过你吗?” “那倒不是。” 王逸揉了揉原本应该是断骨的胸腔:“一句话解释不清,虽然我还没摸到脉络,但就像我刚才所说的,这种感觉尤为强烈。” 王逸那双坚定的眸子令江水淼脚底生寒、同时移步向前。 几秒之后,她压低声音,一丝言语若即若离地从她的唇缝中间飘出: “一开始我其实没觉出有什么奇怪的,但经过刚才扑他的那一下······现在我的看法和你一致。” “哦?”见江水淼内心认同自己,王逸算是稍感到些许宽慰。 江水淼微扬下巴:“——他右手胳膊上缠绕了那么些绷带对吧,那些绷带是之前我缠的。” 她的声音不实,尽是些气流声,想来不便被两人之外的其他人听到。 “可是刚才那一撞我发现——那些绷带早就松了,松的甚至可以看见白布下的皮肉······” 王逸没有吱声,他脚下步速不减,余光却一直望着江水淼的侧脸,在等她迟迟不来的下一句话。 右手没抱希望地滑亮手机,碎花屏上赫然显示着no signal,而这时的时间竟然也已经不知不觉到了深夜2点。 “他胳膊上的伤口不见了。” 王逸差点惊讶出了声、好在他掐着指腹忍住了。 喉结微颤吞咽,不知为何竟是突然有些舌干,于是侥幸道:“他刚才下过塔西河。” 没错,石一峰和自己刚才都落进了塔西河,而塔西河有施物倒逆的效果, 然而, 然而他出声的瞬间其实就已经明白过来江水淼真正想说的是什么。 “他下过塔西河,但水最多只到过小腿吧。” *** 同一时间的地上。 村落深处、四五人影小心翼翼地迂回行进,除了一点点令人摸不着头脑的幽蓝色微亮忽明忽暗左右烁动,这支队伍再找不到第二个主动亮起的照明物件,换做是露营或是寻人,绝对要迷路。 很快,这几道人影就停了下来。 先是其中一个纤细的女声:“这、还以为已经绕过去了,结果还是!” “文小姐、”周正本来走得已经有些困倦了,这下整个人直接给醍醐灌醒了。 他揉了揉眼睛,声音直打颤:“这个、这我应该没看错吧?” 文姿仪一只眼睛有着如同蓝宝石般幽蓝色的微亮,在所有人里,她是看的是最清楚的。 这一路由于下雨泥泞难走,在简单教过羽田千秋各种辨位的方法后,她一直做的很好。 但不知从哪个时间点开始,新的问题出现了。 现在在众人面前的,是两列相对而立的半人高石碑,规整、阴森,于常人看来,必是村所的某个墓园。 “姿仪姐。” 羽田千秋强装镇定:“我数过了,一共20个碑,比刚才······又多了一座。” 没错,这就是周正等人惊惧的原因。 从某个时间点开始,众人反复回到同一个地方,这个地方当然就是这片墓园。 起初,几人很快猜出是遇到了鬼打墙,由于这种事情在贴吧、小说里面都见过很多,所以现状虽然令人担忧,但并不是全然没听说过的事情,心里惊多过惧。 但是很快,队伍里的明眼人率先发现了变化,也就是墓碑的数量一次和一次不同,一直在变······ 李莹平淡无奇:“那种事情(鬼打墙)向来是在一个地方绕来绕去,但没听说过还有这种搞变化的。有没有可能这不是鬼打墙,我们其实也并没有回到同一个地方?” “如果是这样那就更诡异了,”羽田健一回应她:“连续走了这么多片都是墓园,这村里的墓地不是比正常居所还多了?” 周正听得脊背冒汗:“李姑娘、你们不然先别说了,这越分析我越发毛了······文小姐、听文小姐说说?” 没人回应。 文姿仪还没有开口说过话。 和他人所期盼的不同,文姿仪知道自己这时恐怕远比周正要紧张,这种情况并不常见,但并不是不会发生。 深夜时分,他们一行人中,唯独自己右眼的重瞳可以视物,也看的最为清楚。 千秋、周正他们,普通的肉眼只能大概齐看到形状和颜色,因此他们害怕、是因为推断出这里是墓地,也因为他们发现这是一个墓碑数量会发生变化的不寻常的鬼打墙。 可是文姿仪不一样,实际上她从第一次撞进这个‘墓园’就认清了这里的东西。 而往后的几次兜圈子,她完全是为了确认自己的感官没有出现问题,自己所看不假。 因为在她看来,这些数量增增减减的,是剑阁外的那些鬼碑。 第233章 相会迷途 窸窸窣窣的细雨打在头顶的雨衣遮拦上,边上冷风一吹、单衣很轻易就被吹透了。 文姿仪不由得打了个冷颤。 “姿仪姐?” 羽田千秋小心翼翼地凑上来:“我们是不是离这些墓碑远一点比较好····” 文姿仪点了点头,此时心中有些打鼓:她该不该把自己看到的这些说给周正他们听呢。 鬼碑是蓬莱山上的产物,理论上没道理出现在泗水村里,这是两个并不相干的副本才对。 如果非要说两者之间有什么联系······ 她皱起了柳眉:脑海里浮现出的还是那两个字:徐福。 从时间的先后次序来看,他先是陪同秦始皇东行经过泗水,随后又带队寻访蓬莱山。 碑是人立的,那么眼前的鬼碑便有可能是徐福一行人的手笔,而且它们建造的时间,还要早于蓬莱山山顶上的那一批。 “等等,你们静下来听····” “听?听什么····”有人没头没尾地接了一嘴。 羽田健一只是摇头:“不对,我感觉不对。” “趴下!先都趴下!” 他突然压低声音吼了这么一嗓子,其余人神经反射般脚底发软,无一不是惊弓之鸟,就地便往地下一蹲。 “文小姐,”他朝文姿仪搭腔:“我怎么感觉有人在往这边来······” 羽田健一这句话听声听味都很明显是在向她求证。 当下每个人都不再说话,竖起耳朵去听雨声、泥水声以及间或混杂着的嗒嗒声。 乍一听这些声音四面八方都有,羽田健一听不真切,因此急需文姿仪这边用眼睛再加以确认。 文姿仪感觉不是很好、手指攥进掌心,向周遭扫视。 前面虽然雾气蒙蒙,但细看之下并没有什么不妥、再看周正身后的方向,也是颇为寂寥······ 头转向身后,他们来时的那个方向有缓慢上升的灰色水汽在蒸腾挥发着,偶尔能探到一点黑色忽隐忽现。 ······是什么东西忽隐忽现? 文姿仪又仔细盯上两秒,脸色唰的就变了:是有人影!而且还不只一道! 她急忙看向四下: “听我说、各自就近找一个墓碑!” “像我这样躲在墓碑后面、谁也不许探头!” 这个命令相当于直接肯定了羽田健一刚才说的话,所有人紧张的同时都在依言照做。 周正感觉胃里一阵翻江倒海,说不上来自己是紧张这个墓地,还是怕那些正在接近的东西。 李莹此时也能感觉到自己的身体在轻微发抖,下意识随便找了个距离最近的‘墓碑’一蹲。 她看向身侧,离得最近的周正此时也蹲在一座墓碑后面,然而他体态较胖,以至于影子竟然没有被墓碑的影子完全盖住。 “姓周的,赶紧趴下,别人蹲你也蹲,不知道自己有多胖么?别害了其他人!” “好了、别再出声!” 经文姿仪最后这么一提醒,李莹目光收到身前,心也是直接提到了嗓子眼。 刚刚这里明明还没有人的,他们这才刚躲起来,墓园外竟然已经多出了好几道影子! 雨还在下,周围的滴答声也还在作响,人影中有个人往前又走了两步,泥泞的脚步声这下豁然入耳、极为清晰。 难以相信,这些人当真不声不响地就跑到了他们身边,只能说大自然的声音过于丰富,模糊了人类本就有限的听感。 倘若不是羽田健一及时发现,谁也不知道他们现在将会遭遇什么。 李莹死盯着墓园外的人影。 “张水徒,又是碑园。” 羽田千秋看得清楚,这一伙人全部头戴斗笠,身披蓑衣。 “水徒,要不咱们进去把枯枝败叶扫了如何······南边的几个村、已经被无名之水冲垮了······” 为首的那人静默了一会儿,才缓缓开口:“人人都说要打扫碑园,可人人都不见打扫就走了,为什么?” 他转过身去:“下一组是谁领头?” 边上的人忙应道:“是那个姓吕的,吕水徒他们组。” 男人的笑声更尖锐了:“那赶巧啊,这活就让他们来,我们走。” 几个人转身向后,趴在墓碑之下的人还没来得及松口气,那个阴险的声音又回来了: “等一下,我好歹得给吕水徒留个礼物。” 礼物? 这伙人总不会还要进入墓园吧? 羽田千秋偏头看向文姿仪,但此时的文姿仪并没有看向她。 羽田千秋微微摆了摆手,但文小姐好像着魔了一般,只是痴痴盯着她藏身的那座‘墓碑’。 ‘姿仪姐这是在看什么呢?墓碑上有什么啊?’ ‘不对,不是关心这个的时候!要是再不做点什么、那伙人会闯进来的!’ 正想着,为首的男人又发话了: “老袁,我数过了、这碑园现在是20个碑····差4座。” 不知为什么,他声音刚落队列里有个男人登时就跪倒在地上,听声音极为惊恐: “张水徒!我跟您的时间不短、我······!” 羽田千秋赶紧咬住自己的胳膊以免叫出声音。 那男人的话还没说完,躯干已经开始剧烈抽搐,渐渐弯成一个可怖的弓形,被称为水徒的男人手起刀落,那具肉体才终于停止了动弹。 “其他人跟我走,新来的把老袁送进碑园的空位后赶紧跟上来。” 多余的人影终于散去,可羽田千秋这边仍然大气不敢喘一口,这意味着还是会有人进入碑园! 她的神经高度紧张,也不只是她,所有人这一刻都或多或少瞄向文姿仪,对方只有一个人的话,只等她一声令下······ 然而文姿仪依然注视着面前的墓碑不动声色。 羽田千秋做了个下压的手势,示意其他人暂且继续保持克制。 她努力去看那个被水徒留下的‘新人’。 留下的那个人看上去不算魁梧,甚至于有些纤瘦,但他的头发非常蓬乱,捡起地上肉块的样子让人不寒而栗。 他向墓园过来了,脚步有些飘忽。 一步、两步··· 不能拖了,最多只有五六步了,再近他们一定会被发现!这个时候先下手为强!她手往上一抬就要发话。 “诶?” 在这个关键当口周正突然诶了一声,这让羽田千秋差点气晕过去。 只是周正这次似乎不是语失,而是真的有话要说。 “你、你······你是先前跟在兔爷身边那个女孩······是吧?” 第234章 一面之缘 “谁?” 众人均是颇为吃惊。 周正喃喃着:“没错,像是先前跟在兔爷身边的女孩······” 羽田千秋缓慢站起身子,眼神不断瞟来瞟去,向周正寻求着肯定:“这,······您是说她就是······你是?” 和对面的人四目相对的那一瞬,纤瘦的身影原地打了个寒战,直接噤了声。 像二维码一样贴着额头向下滴着泥汤的发条、空洞无神的目光。 如果真的是大脑里闪过的那个答案的话,仅仅只是一天不见,她怎么、怎么就变成这副模样了? 羽田下意识捂住了嘴。 不会吧,应该不是那样吧? 难道是因为他们当时抖机灵、设法哄骗这个女孩去做第一个进入泗水探路的侦察兵才导致的? 羽田健一别过了视线。 他大概猜到了,但并不觉得有多么不妥。 说到底,他们只是听说过王逸和这个人有这么一层过往,并没有实际与这位‘曾经出现过的女孩’——这么一个‘故事里的人物’有过更多的交集。 因此他也不觉得良心上会有多么过意不去。 而且即便在那之后真的发生了什么,放在眼前这种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难道有什么好奇怪的么。 要说此刻动静最小的,反而是周正右边的李莹。 她的眉毛在周正说完那句疑问之后不经意地抽动了一下。 快速扫过女人颤巍巍的躯干和那双没有神气极其涣散的瞳孔之后,很快便恢复了平静。 ‘眼前这个人,’周正心里嘀咕:‘自己当真没认错?’ ‘她真的是当初七合目那个女孩还是说······哎呀,真让人头大,眼下这算怎么一回事,自己是应该把人家姑娘家先接纳进来、还是应该多加提防啊。’ 程梓粟站在原地没有接任何人的话,雨水不断掉进她的眼眶又滑落出去。 她记不起自己进入泗水后都经历了什么,大脑在那片记忆里打了大大的叉。 她只记得自己醒来后已然脱力,成了那个张水徒的附庸。 行尸走肉般地跟着,中间她无数次的想过逃跑却迈不开步,终究无计可施。 后来张水徒叫她扔东西、她起初是淡漠,从没想到会在这里遇到什么人,而事情发展到这一步她本应高兴、甚至出于惊喜地张开双臂跳进这群人堆之中! 可是这几个人······ 她潦草扫到了羽田健一和李莹,想到自己变成现今这般样子,却又是始终无法再向前一步。 “姑娘、姑娘?要不你先把手里‘那个’放下吧。” 其中一个稍显肥胖的中年男人不带威胁地朝自己摆手示意,她才顺着对方的目光看清自己手中捧着的污秽。 “噗通!” 周正搀扶程梓粟往他们这边来,还特意小心绕道,以便不要踩到那个污物。 “姑娘,你当初从桥底下消失进到泗水里面,后来发生什么了?” “嗯、后····后来······” 程梓粟应声了一阵,却始终说不出后文。 “她不会、是应激创伤了吧?” 羽田千秋声音稍显激动:“我看就别问了,这不是重复刺激她吗。” “俺其实也不想的,可是我们谁也没看到后来发生了什么,这姑娘一直这样不说话,我们也不好判断接下来怎么办不是。” “行了,我看见了。” 周正闻声不禁喜形于色,那个从刚才开始一直蹲在石碑后面处于掉线状态的女人这时终于上线了。 *** 文姿仪避繁就简,将她和王逸在山坡上看到鱼人出水以及程梓粟掉入河中的事情述明。其间她注意到程梓粟肩膀不易察觉地抖了几下。 “话说在前头,我不同意把她带在身边。” 李莹首先主张、摆明了不同意程梓粟入伍: “她变化这么大,先被鱼人掳走,接着被水徒带在身边,谁也不知道她还是不是你们描述的那个女孩。” 羽田兄妹这里产生了分歧,哥哥也是投的反对票,妹妹这边则是选择接纳,并且直接跑到文姿仪身边试图做她的工作。 “姿仪姐,你是怎么想的呀?” 然而文姿仪的回答根本驴唇不对马嘴:“千秋,你和你哥哥也见过魍魉的真身,从你们的视角来看,当时他长的什么样?” “诶?” 羽田千秋小声咦了一下,紧接着脸色变得非常难看,文姿仪知道她是陷入了回想。 “姿仪姐你怎么突然问这个····就是非常非常可怕,我形容不上来,有两个头、四条臂膀······” 文姿仪默不作声地点点头,示意她回去。 周正看向文姿仪,程梓粟随他的视线也一并怵怵地看过去,这是她第二次在这么近的距离打量她,不知不觉间周围的雨声就像停了似的,世界都安静了。 第一次是在富士山下。 王逸的担架从自己身边经过时自己和她曾有过一面之缘。 “我们从这里离开,千秋、你走第一个,周正,你和我在最后。” 她的视线看向这边了,清明透亮,程梓粟的心头一凉,咽了口唾沫。 “你····在我们两个中间。” 第235章 迷点从疑 “文小姐,我好像该换药了,还得麻烦您帮帮我哈。” 周正等其他人都走开赶路了,憨笑着侧身让过程梓粟、过来对文姿仪小声说道: “您特意安排我到这个位置,是不是有什么非常重要的事情要交给我呀?” 这次文姿仪没有埋汰周正抖机灵,下雨潮湿,他的手确实也该换上一块干燥的纱布。 “嗯。”她手上不停、嘴里轻轻回了句。 “这块布你咬在嘴里。” “啊?” 周正暗觉不妙:“这么夸张、接下来是····特别疼吗文小姐?” “让你含着你就含着,哪那么多话说。” 虽然她决定将程梓粟带在身边,但其实这里面还是有诸多不妥。 方才姓张的水徒说无识之水已经冲垮了前面的两个村镇,这里的地势高低起伏不断,下游未必海拔就比上游要低,现在这伙人自上往下而来,此时自然是带人往下游去了。 这与自己一行人的去向截然相反,文姿仪自然也乐得相见。 但是之前她隐约听见张水徒的只言片语中似乎话里有话——让程梓粟把尸骨扔进墓园似乎有着几分居心不良的意味。 想到这里文姿仪轻佻眼皮,透过重瞳盯视着不远处地面上的那摊污秽,却感觉除了殷红的断骨烂肉,暂时也未见得其他不寻常的地方。 手里的纱布当下其实已经处理好了,但文姿仪抓住两边的富裕决定再多打上一个结。 她注意到周正嘴里堵着的布料似有松动,于是提醒他:“我没说结束,你就继续咬着别松口。” ——何况,这地方本身就雾气萦绕不好辨路,水徒既然让程梓粟单独去扔污秽之物再随后跟上,想来这队人一时间也不会走出去太远。而且一旦对方发现程梓粟久去未归,必然就要折返回来找人。 因此她才决定让此刻最信任的周正和自己走在队尾,以便灵活应对。 再就是—— “周正,我刚才蹲看了墓园里的那些墓碑,发现和蓬莱山山顶的鬼碑一样。” “唔?!!” 文姿仪心平气和地闭上眼睛,她很庆幸自己提前堵上了某人的嘴。 等确定周正那股子惊叹劲过了,这才把他嘴里的布团扯掉: “就知道你要叫。” “文小姐先见之明,先见之明!” 文姿仪叹了口气,眼神一下子变了:“但是这里的鬼碑又和山上的有些不同,碑上可以看到字,那寥寥数句就像是对各个碑主人的介绍,用以警示百姓一般。” “而我所藏身的那块好巧不巧的,正对着魍魉。” 周正冷不丁打了个哆嗦,感觉伤口处的血液似乎都凝固了:“写、写什么了吗······” “从重瞳看到的翻译后的古文去分析大概有几点。” “——八尺人形,面目惧怖、直视可使人丧魂落魄,凶辣难伏、性狡诈,曾数度于方士群体眼下走脱。” “这、这没错啊,确实描述的和咱们见过的很像啊。” “不行文小姐,我不能去想,奇了怪了,每次一想起来准得好几个晚上睡不好觉。” “确实奇怪,”文姿仪扬起下巴让周正别落后程梓粟太远:“你和我刚看到碑上文字时的反应一样。” 文姿仪觉得,这碑文如果是徐福等人泗水一行后所立,那么碑上的题记必然也都是方士们亲眼所见亲口相传的内容。 而这些要点结合他们此前的实际遭遇,也都一一印证,本不应该质疑。 可她怎么感觉就是少点什么呢? 她又问周正:“如果让你写,你怎么描述‘它’?” 文姿仪想起王逸曾经说过——24鬼的力量早已随着世世代代人们对其名讳的传播和一次次的提起而今非昔比,加上她知道周正这时怕得厉害,因此特意没有说出它的名讳。 “我、那我还能怎么写呢,我想起来都不敢呼吸····就是那浑身紫色,还有那个双头四臂······” 文姿仪脑袋里呼的一闪。 没错,几分钟前自己问千秋的时候,她也曾说出过一个完全相同的词——双头四臂。 魍魉极为可怖不假,但更令他们这些亲历者感到不安的是它当时用上面两只手遮住了一边的头,而用多出来的另一双眼睛瞪视他们的压迫感! 双头四臂,这么一个极为突出、被每个人印在脑袋里的重要特征,怎么碑文上偏偏就一点没有说明呢? 魊是人形没错,魖的记载是人形也没问题,可魍魉难道也就一笔‘八尺人形’就可以这样轻描淡写地带过了么? 文姿仪感觉到一种莫名的后怕,一种突如其来的不信任。 她恨不得一步就能跨到王逸身边和他倾诉此刻念头里冒出来的可怕假设。 正这么想的时候,前面传来了柔软无力的声音,是那个叫程梓粟的女孩。 “抱歉、我可以、问您一个问题吗······” 第236章 目的地脚下 “抱歉,我可以、问一个问题吗?” 有些意外,文姿仪与周正简单交换了个眼神。 女孩的声音没有语调波澜,程梓粟这边一句说完,让人觉得怯生生在等文姿仪回复,但你细去打量她的瞳孔,又感觉那里很空。 从程梓粟的视角,她说不上来,这个人和荧屏里的她像、却又不像。 文姿仪的气场和模样带给她很大心理压力,虽然此前两人没打过交道,但她能感觉到身边这些人都很重视这个人的意见······ 所以,如果自己有问题要问,也只有找她最为合适吧。 于是这等待的时间逐渐绵延漫长起来,她深一脚浅一脚的踱步,挑尽量干些的地方落脚,一边竖起耳朵听,不敢离前面的人太远。 只是等得越久,程梓粟不免就越没有信心。 “你能说话了?” “啊、大概是,好像好一点、嗯。” 这便是她和文姿仪的第一次交谈。 “你想问什么。” 程梓粟注意到对方的眼睛一直瞧着最前面带路的羽田千秋,并没有往她这边偏移。 文姿仪给她感觉确实不是那么好相处,对方并没有因为同是女孩子就多关照自己几分的意思。 “就是、就是······”程梓粟话到嘴边又显得迟疑,给人一种她确实想要知道什么却又不好开口的感觉。 “······逸哥他、怎么不在这里····他还好吗?” 女人嗬出一口气:哦,原来是想问这个。 ‘坏了’,周正紧张的眉眼左右摇摆,来回把握文姿仪的表情,‘这姑娘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啊——’ 文姿仪视线终于偏向了远处,那里的怒涛依旧未息。 “他受了伤,在下游。” 周正明白文姿仪的措辞,她心里始终没放弃兔爷有可能从那场大水里生还的希望。 “诶?逸哥在下游?······那我们怎么还往相反的方向、他还受了伤,救援。。” “如果他在这里,你想没想过对他说什么?” “诶。” “你开得了口吗,心理建设做好了么?” 有些错愕,但程梓粟转念想的是——她好像知道什么? “从日本侥幸回来以后,你有准备什么没有,不管是防身还是资料的搜集。又或者你只顾自责懊悔没有什么长进?” 程梓粟张着嘴说不出话,文姿仪好像知道所有过往,她为什么会知道?是逸哥告诉文小姐的吗。 她手边紧捏着破烂的衣摆,衣摆的袖口渗出一抹淡淡的红,那里贴附着她珍藏的,但是已经被水打湿的红色粉末。 文姿仪的声音稍有收敛:“王逸对这里的所有人都很重要,” 她拍了拍周正,“对他、对我,会重要更多······” 微不足道的火苗还是熄灭了。 “努力活着,如果你还有什么话要对他说。至于救援,已经有比你更适合的人去了。” 程梓粟好像听懂了般点点头,追上前面的李莹。 ——已经有更合适的人去帮逸哥了,只是这一次,那个人依然不是她。 “文小姐,消消气。”周正在一边听了全程,这时候才找到机会插一嘴。 “刚才,我话说重了吗?” “说重呢自然那是没有,”周正五味杂陈地看着程梓粟的背影,“但是小姑娘能不能消化······就不清楚了。” 文姿仪右手拂了下脸:“村医院应该离着不远了,这种基础设施作为救命的地方,建造的地点本身就不会离人太远,就算是偏远一点的村子,几十分钟差不多也该到了。” “是这个理呀,记得俺老家那村里小病小闹一般不上医院,遇上着急的那种,都是坐着村里人的拖拉机走个十几分钟的土路,不过现在条件好了,我们村里的人都搬到镇上住了。” 两人说话间停了步子,原来是队伍最前面的羽田千秋停下来在观察。 “姿仪姐,远处好像有棱角。” 羽田千秋指了个大概,文姿仪顺势看过去,果然。 普通的矮房已经被淹了大半看不着门,但是建的高些的勉强还有些房子能看,尤其是院墙中间的位置有那么两三条较长的瓦房明显高出一截。 那里应该就是这个泗水村所谓的医院了。 然而看的这会儿,普通瓦房这片‘水塘’下面咕噜咕噜冒出几个脑袋,裸露在空气中的面积越来越大,那样子,就像是有什么东西要上岸一般。 “小心些,水里有什么上来了。” 羽田千秋的嗓子眼发干,有一只眼皮跳得厉害,她迅速把单筒望远镜架回视力更好的一边去看,这一瞧陡然发现,低矮房顶下那片水塘过道里真的多了几道黑影。 为首的那个人模样生的魁梧,但羽田千秋随即打了个激灵,因为她发现那人的肤色不正常,透着一股讳莫如深的蓝,而在他身旁另外有两三个体形稍显精干的······ 羽田千秋捂住嘴巴不禁干呕起来。 文姿仪一眼认出了对面,拳头也瞬间攥得极紧:是刀疤身边那个已经鬼化的吕水徒!而它身边赫然便是明显成年体型的鱼人! 自己和王逸先前被巨伞和刀疤两伙人围在中间,急中生智才得以侥幸脱身,而几次遭遇的鱼人对方力道都大的可怕,没想到这个时间点又遇上······ 但这一次刀疤并不在,难道是在与巨伞火拼的时候发生了什么么? “文小姐,咱、咱们怎么说。” “你先别急,”李莹小声说道:“它们在那个地方应该没看到咱们,而且咱们在侧面居高临下,他们往下游去理论上也不经过咱们这一片。” 李莹说的没错,如果这个吕水徒和之前在墓碑那里的那队水徒一样的话,确实也应该如此。 但很快李莹的眉毛就逐渐拧巴起来,皮肤暗深的男人上岸后改道了前进的方向。 文姿仪知道,对面是朝自己来的。 第237章 颠鸾倒凤 “乌鸦嘴!来了来了、这回真往这边来了,这下怎么办?!” 对于自己左手这条胳膊隐藏的秘密,除了王逸和江水淼,其他人暂时都并不知晓,而江水淼也是只知其一不知其二。 眼下的这个吕水徒,或者说‘套了一层吕水徒人皮’的邪祟,其实还是上次使用左臂的副作用所催生的产物。 她还记得王逸曾叮嘱自己左臂的事情不宜声张,以免队伍里的有心之人避讳,从而在需要齐心协力的档口不能出力······ 其余人不知左臂与魑的端倪,只当是他们不小心暴露了位置。鱼人的传说他们先前已经听王逸和文姿仪讲过,更何况周正的那只残缺不齐的断手就是拜鱼人的利嘴所赐······ 因此众人嘴上没说,心里却是慌的不行,就怕待会奋力一拳挥出去打在对面身上亦不痛不痒。 “千秋,我留在这,你带着他们往斜坡上面去,小心使然进入村医院。” “我也留下文小姐。”“我也是姿仪姐。” 周正面露难色,但始终是自己这边的,羽田千秋这些日子跟着她渐渐处出感情,倒也是有些像个外家的妹妹无二。 文姿仪用目光依次瞄过这里的所有人,心情复杂。 不能硬拼,因为即便六个人索性全部留下,她直觉在下面一个水徒加上四个鱼人的面前也没有丁点儿胜算。 “这趟来这为的就是医你的伤手,你留下来帮我、待会儿要打的时候是打算上去拿嘴啃吗?” 周正还要再说,但她不给别人反驳的机会:“赶紧走,我有办法、稍后在医院会合······” 她瞅着周正怪可怜的:“放心吧,我答应过他,不会再放弃自己生存的机会。” 一听文姿仪有办法,旁人顿感宽慰许多,几人虽觉不妥却也不再耽搁,一一点头离开。 到了程梓粟的时候,文姿仪忽而拉住她的手,带得她整个人往另一侧走:“你和他们不同路,和我一边儿。” *** 文姿仪拉着她一直往来时的方向跑,也不见停,程梓粟干着急。 “文小姐,咱们这是去哪啊?” “有人的地方。” “有人?”程梓粟摸不着头脑,这地方明明是前着村后不着店,怎么看也是周正他们去的地方更可能有人吧? “可、后面哪来的人啊。” 文姿仪瞥了她一眼:“你之前是从哪来的?” “我?我是从······” 程梓粟原本被文姿仪连拉带跑也没做多少反抗,这下回过味来迈出去的腿不由得一下子绷紧了,开始往回使劲。 “这是为什么?”她又紧着退了几步:“我不回去!” 文姿仪回头望见脚程快的鱼人已经在小山腰上冒了头,而程梓粟这会儿显然还没理清头绪,索性假意甩开她的手。 “不想活就回去送!” 她快步流星,程梓粟怔愣两秒东张张西望望,似是有了定夺,咬咬牙复又赶上。 这让文姿仪想起那些吵嚷着让父母掏钱包买心仪玩具的小鬼头,这些娃会在碰壁之后赖在地上哭爹喊娘,这时候往往家长越在乎小孩越不起来,可一旦你转身走远不要他了,小朋友倒是很快会抹着眼泪罢演挺唱。 当然程梓粟不是小孩,不追上来她并不会变成弃婴, 但是她会死。 文姿仪放慢脚步等程梓粟追上,然后带着她专挑有丘垣的地方跑,两个人的身形从上面看去像滚坡似的,一会儿望的着一会儿望不到。 这样子虽然防不了水徒,但是对几个视力有限的鱼人还是有干扰,冲的靠前的鱼人一瞧找不到目标,只得悻悻地减速回到蓝皮肤水鬼的后面。 “文小姐、为什么我们要去找那些人,你知道他们不会放过我的!再说去了那头你也不可能没事啊?” 自己好不容易才脱离了张水徒的束缚和折磨,现在文姿仪竟然让她回去,还是两个人一起,这不是羊入虎口么。 文姿仪语气不咸不淡:“猴子搬不来救兵,搬个别的也可以试试。” “什么、什么猴子?” 然而文姿仪却不再解释,就像这雾气蒙蒙的天一样,她不能对程梓粟说得太明白。 冥冥之中她感觉只有来这么一次颠鸾倒凤,才有可能摸出点活路。 身后面鬼怪追索的猎物实际上是她,确实和程梓粟关系不大,这姑娘如果和周正他们一道,确实不用遭逢这次凶险, 可如果不带上她,自己离队这一出就真真的是牺牲小我、成全大我,半点生机也不会有了。试问自己若是一五一十地跟她说了,她又怎么肯来? 而如果自己不离队,所有人又横竖都是一个死。 所以余下来,只有唯一一个折中的办法可以尝试——送程梓粟‘回去’。 让她回到那个张水徒的队伍里,只不过这一次,必须是她们两个人一起回。 为什么要一起回? 因为吕水徒要的是自己,而张水徒要的是程梓粟。 没有程梓粟,自己无故出现在张的面前恐怕少不了挨上一番‘洗礼’。 有程梓粟,姓张的水徒发现她久去未归来这边寻人,寻到了是他要的结果,寻出了两个人他或许会当作是意外收获,喜滋滋的纳入囊中。 反观吕水徒这边早就不是姓张的所认识的那个人了,他追将过来,张水徒只会以为他要拿的是程梓粟,吃进来的肉又怎么会轻易地吐出去? 而且此前众人躲在墓碑后面时,听到他们对话间本身便多有互相下绊子的意思······ 文姿仪一个人再有能耐料想自己也对付不了鬼化的水徒,不然当初她也不会和王逸到处躲到处跑,所以顷刻间她能勉强想到的,也就只有眼下这一个法子可以死马当活马医。 正想着,前面寥寥几道影子从雾里瞧得见了。 身后程梓粟脸色惨白,她还想问什么、只听得几句模糊:“待会不管发生什么,记住先不要放弃。” 文姿仪再次回头寻么了一眼。 追兵将至未至,还有那么一段差不多的距离,这时前面的人影已经破雾了,两相都能远远看到对面的人。 “什么人、站住别动!” 文姿仪像是被这声喝止吓了一跳,脚下一个趔趄、刚好正对着一个泥坑就迎面栽了下去。 “噗通。” 摔得动静不小,脸蛋头发丝里尽是泥花,程梓粟想去扶她也不知怎的没站稳,被文姿仪拉拽间两人又跌趴了一跤。 文姿仪挣扎着爬起来想清淤泥,还顺带抹了把脸,这下更像逃难的了。 待重新站定,文姿仪退后半步把程梓粟让到前面。 “追兵要近了、蹭过去,该套近乎套近乎。” 这两跤原本摔得就有些滑稽,离得近的几个男的卸去两分防备、又见来者像是女人,便更加不在意。 “是她么?” 又一个人影被前面的人从两侧让开,来人额头前打柳的头发垂过眉毛,不是善茬。 程梓粟听到这粗犷的声音一个激灵,转而记起文姿仪的话。 “张、张水徒。” 她应的时候往前快走,文姿仪也跟上去,她已经瞄到后面的人快要破雾了。 现在必须赶紧混到这群人堆里,但又不能表现得特别急特别有目的性。 “哦豁,还多了一个。说吧,后面这人是谁啊?” “······不、不太认识,我们路上碰巧遇到,就结伴······” “有意思,真有意思。”男人偏开两步打量起程梓粟。 “啊!!” 姓张的水徒毫无预兆猛的抬腿将程梓粟踢倒在地,这一下不轻,文姿仪下意识就蹲下去扶她。 “想死吧!还跑?” 他没有理会程梓粟倒在地上的辩解,转而往她边上来。 “······你是哪来的叫花子?” 他说着单手攥住文姿仪的胳膊把她堤勒起来,透过她一张满是脏污的脸,对上她的眼睛。 “切。” 男人嘴角轻蔑地笑出声,文姿仪只觉得手臂被他攥得生疼,但眼睛中还尽量装作柔弱。 谁知道下一秒张水徒另一只手突然大力揪住文姿仪的衣领便往一侧扯,文姿仪心下骇然只觉低估了水徒的狡诈。 她迅速去遮掩但还是慢了一拍,雪白的颈线登时间一览无余。 水徒捏住文姿仪的下巴压低放肆的声音: “你告诉我哪里的叫花子这么水灵,我一定天、天、去。” 见粉饰已被识破文姿仪也不再装,翻掌挣开男人的手迅速扶起程梓粟,在一片起哄下流的声音里尽量往人堆的尾部移动。 男人看着她离开的背影故意在后面喊:“有个性的女人我喜欢啊,越有个性我越喜欢!” 他调笑了一半便收起贪婪的视线转向另一侧,看了几秒钟摆手招呼几个得力的帮手,最后微微掀动打火机点燃了一支烟。 从刚才开始就听到后面有杂音,没想到还真有那不受待见的同行来上门扰人美事。 一个好看的圆形烟圈缓缓吐出: “吕水徒、这是来换班的?” 第238章 认清面目 “哎······” 水徒张海天掸了掸烟灰,余末未了的红色火星子还在烧着烟丝、却是一直没等来对方接话的下文。 “麻烦茬子,看来不是来换班的。” 下意识扫了眼身后的人头,这么短的时间、不知道刚才那两个女人藏去哪了,也可能是蹲在某个地方,没瞅着人影。 他眼睛转回来:“我真是有些怕啊,哥们,你总不会是惦记上我的女人了吧,啊?” 这些年他们从外面有意绑掳又或者误入闯进泗水的女人、以及金银细软算起来并不少,但架不住里面的人分赃不均,抢人头这种事时不时是会发生的。 顺着烟头看去,四个鱼人就这么龇着牙站定在魁梧男人身后不远,身上往外耷拉着莫名的液体, 这些家伙除了外表模样变得吓人,内壳里倒还保留着普通人的智商,分得清身份。 男人往前,鱼人却并不再往前凑。 ”喂你们看,吕彪这脸是不是······” “嘘、别多嘴——” 张海天扇了扇面前徐徐上升的烟圈,不由得皱起眉头。 吕水徒先前站在阴影里一声不吭没卖他面子已经让他颇为懊恼,身后的起哄声不知为何又变成了窸窸窣窣的碎语,这种若隐若现的杂音听得他更为光火。 眼看吕水徒不听劝阻还要上前,他索性大手一挥: “老五、老六,上人。” 身后四五个人登时站出来,上去就要把人拦住, “差不多得了吕兄、这次没吃到肉不是还有下次么,又不急这一时。我说吕兄你、吕兄?······干!” 面子话还没讲完,他就瞧见自己的人要么像是摸到了泥鳅似的干脆滑了出去,要么就是刚搭上对方的肩膀便像是费了投胎力气一般涨红了整张脸,眼瞅着随时都要憋过劲去。 反观昏暗光影下的吕水徒,他只是一直不停地深入,眼看着就要从人缝中强行挤过来。 “你聋了?我让你停下你没有听到?!” 自己人阻拦不住,张水徒亲自上前,他伸出胳膊作势就要控制住吕水徒的肩膀。 然而不知怎的,这一下不仅人没拉住,反而是自己的重心被旱地拔葱般带离了地,支撑脚跟着一个趔趄、险些是要直接跪倒在地上。 “都别来!” 老五老六见张水徒势头上吃亏正欲来帮,但这一波下来张海天已然恼羞成怒上了头了,愣是又把围上来的人呵退下去。 邪了门了,自己胜任泗水村水徒之前曾与作为同期的吕水徒有过比试,明明在蛮力上是自己要更胜一筹才对。 “吕彪!要人不是你这么要的!” 张水徒大喝一声、他卯足力气沉肩冲向吕彪的下盘,只觉肩膀像是撞上一堵不透风的墙,痛得直咧嘴,这一下算是勉勉强强把来人撞停。 如此近的距离硬碰硬,不免两眼短暂一黑。 在扛过爆发力导致的短暂晕眩后,他终于看清楚对面这个人的脸。 ‘——不太对啊。’ 这个人是吕彪,却又不大像。 五官的轮廓像,可瘦脱相了,下巴尖了不少。体格也像,但整个人就像是在蓝色染缸里泡发过一样,看上去······尤其是脖子以下,有些模糊不清。 他定神擦了把汗,又反复眨巴着眼睛,可视线里的吕彪还是模糊的。 他瞥到不远处依然站立不动的鱼人,张海天忍不住打了个寒噤。 和边上的鱼人相比,这家伙明明才是人啊。 但有那么一瞬间,他感觉面前的吕彪比起鱼人······更不像······ “吕彪,你······” 张海天的话没能完整连成一句便戛然而止。 头一两秒他和周围的人都没觉出不对,但很快,颌骨的嘎巴作响声与灼烧般剧烈的痛楚便传遍全身。 “唔唔!噗、呸!” 是自己整个人被对面抓住脸部提了起来,而且对面的力道还在收紧。 周围的人被这突然的变故怔住了,明明刚才张水徒才把人制住啊。 “还愣着干什么?还不快过来帮我!!!” 边上的人这才回过神来,明白情况危急必然是千真万确。 四下都是狠角色,这时反应最快的兄弟抄起家伙事照着对面吕水徒头上就是一斧子。 “蹴。” 任谁也没看清发生了什么,一瞬间的事,已经有人笔直地栽倒下去。 伴随着“咚”的一声闷响,人群突然乱开,因为倒下去的那个正是刚才抡起斧子的自家弟兄。 “发生啥子了?那斧子、刚刚是不是从姓吕的身体里穿过去了?” ”你是说虚的?可、可可可可是、老大的头还被他抓着啊!” 这两下对白听到张水徒耳朵里嗡嗡不停,他迷离中似乎是想到些什么。 ”杵,·····去拿杵盒,救、我。” “快拿杵盒!老大要杵盒!” 张水徒的声音比起先前明显弱了不下两个分贝,一道明显的血水沿着他的下颌脖颈线浸湿了胸前敞露的皮肤,他的喉头不住吞咽,也不知是在倒腾呼气是在吞咽血水。 “杵盒来了!大哥!这么多种、用哪只?” 小撮人中间有个汉子哆哆嗦嗦端过来一个雕花木纹的精致匣子,约么半米长左右,里面长短、材质各异横七竖八摆着不下十余只短柄器具,而他这时问出了一个听上去极为重要、但又没人能给出答案的问题。 ”都不知道?” “我只是送盒子的啊,仁至义尽、仁至义尽了!我先走了!” 就这样,送盒子的人连气还没捋顺便丢下盒子跑没影了。 人群两番四散跑掉一大半,剩下一小半不知是忠心耿耿还是吓傻了没来得及走。 “死马当活马医!这根粗实!” 老五挑了一只宽口铁杵冲着吕水徒眉心按去,他想着白刀子进红刀子出,铁杵也确实刺进了吕彪的眉心! 杵插进去一半,老五还在用力,可剩下那一半竟是怎么也进不去分毫!而即便如此,吕水徒依然没有松开张海天的脑袋! 接下来,那原本没入一半的铁杵竟然一点点被往外挤出,如同鱼人受伤后恢复伤口那般模样,而当它完全被挤出眉心的时候,那把铁杵朝着反方向刺出,一把扎进了老五的喉咙。 老五在眼前死的不明不白,张海天目睹了全过程,他瞪大了眼睛盯着老六, “他压根儿不是吕彪!你不能跑,你跑了我们都玩完!” 老六犹豫了一两秒,随机从盒子中挑出一把花雕木杵,也是下了很大决心、尖叫着从侧面刺向吕水徒的侧颈。 然而几秒钟后地上又多出一具抽搐的身体。 木杵同样碰到了吕彪的皮肤,但同样入肉便受阻,未能完全奏效。 此时人已经基本跑光,除了三两个瘫在地上早就吓傻了的小伙计,张海天虽然知道没有希望,但还是从嘴里挤出不甘心的请求。 “救我、救我啊······” “噗!” 回应他的,是某种入肉后又穿出那种扎透空气的声音。 在张海天的视线里,吕彪的胸膛前面多出一柄漆黑色的短柄利器。 吕彪并没有松开他,他就保持着这个姿势最终压倒在了他身上,张海天感觉自己要死了。 在他的眼睛完全闭合之前,他感觉应该是自己产生了幻觉。 因为在他最后的视线里,站着一个有五只瞳孔的女人。 第239章 荒野杀手 女人的胸口剧烈起伏着,她紧咬下唇,双手由于紧张还攥着拳头、不自然地垂落在身体两侧。 ——呼吸,有些困难。 ‘侥幸、赌对了吗。’ ‘是不是应该赶紧离开?’ 脑袋里各种声音乱作一团,她看向刚刚倒下去没再起来的男人背部,那里不偏不倚插着一柄黑色利器。 ······似乎确实奏效了。 刚刚那个张水徒的手下接二连三送命,原本自己是计划拉着程梓粟抽空逃走的。 但情况每分每秒都在变,活着的人越来越少。 让恶人去磨恶人,本来这也在计划之中。 但问题是张水徒那边减员的速度实在太快,根本就是单边的消耗,不忠心的早就作鸟兽散,忠心的死的七七八八,不能跑,跑也跑不掉! 再回过神来、人已经冲到现场抓起了盒子里的某把利刃。 如果不赌一把在这里解决掉那个家伙,那么张水徒咽气之后下一个就是她! ——思绪回到现在,文姿仪蹲下身子。 她想回收那柄漆黑的杵具。 虽然不知道这东西是何来历又是何许材质,但听张水徒的说辞加上发生在眼前的事实,这物件似乎对鬼物的作用不同一般。 单凭这一点,对他们一行人来说就已经弥足轻重,因为泗水这一趟实在是太难了。 指尖碰到那抹冰凉的一瞬,浑身忽如触电般一激: 【这玩意要是被拔出来,‘死’掉的吕水徒该不会也要随之‘活’过来吧?】 正在迟疑,有什么水墨一般的浑浊从吕水徒受伤背部那个手指粗细的伤口处慢慢钻了出来,爬上了那柄杵具,然后像是被吸收了似的,忽又不见了。 “文小姐、结束了吗?” “吔······”本想应上一句,可声音听上去却有些含糊。 “你出了好多汗啊·······” 耳畔传来另一个女人的声音,女人说话的声音还算稳,但若是你再往下瞧就会发现她的衣襟抖个不停、脸如白蜡。 看来程梓粟比自己还要紧张。 “是——好像是有点热。” “文小姐、这些要怎么办?” 文姿仪发现程梓粟捧着那个精致的木雕盒子,除去方才几人顺出去的,还余下几支。 “先装包里带上吧。” “那、这把黑色的呢······” 文姿仪知道程梓粟说的是插在吕水徒身上那把。 “这把我拍张照,姑且就不拔下来了。” 拍完照才站起身,顿觉身下酥软无力就像气血被冻住了一般,好在程梓粟就在跟前一把将她扶住。 “文小姐你这是怎么了?” 离的近了再一瞧:“怎么出了这么多汗!” “不要紧、就是觉得有些晕眩——好热。” 刚要解衣服,文姿仪突然想起王逸这趟临行前与她讲过的什么内容。 ‘——到时候咱们如果在湿重寒冷的地方呆久了浑身开始异样的热,那多半是已经失温了,那时候即使再热也不能去脱衣服,不开玩笑的说,一旦衣服脱完人就会死。’ 换言之,自己现在距离死亡已经很近了吧。 她已经在这种淋雨低温的环境里浸泡了太久,身上有限的热量也随着湿透的衣服一点点带走,加上大量的跑动出汗,身体雪上加霜。 人的身体实在是脆弱,上一秒还有肾上腺素残余的支撑,下一秒便瘫软得像滩泥。 程梓粟被眼前文姿仪的状况吓了一跳,怎么人喊着热啊热的就直挺挺倒下了呢。 她正准备帮文姿仪去解衣服扣子,那边不知为什么却反而挣扎着避开。 “失温······” 失温?文小姐这是失温了? 她慌乱去解自己的衣服给文姿仪披上。 “火、火。” “啊?” 程梓粟好容易听到女人艰难吐出来的声音,赶忙又去翻文姿仪背后的包。 也顾不上那么多,于是直接把所有的东西全部往外倒。 里面找到一个用密封袋包起来的固体酒精,可以说这是唯一能和火搭得上边的东西,可这东西即使保存在密封袋里、似乎也因为在水里泡久了,死活就是点不着。 “王逸、你的脆香米呢······” 程梓粟急得眼泪扑剌剌往外掉,因为手边文姿仪对着空气抓来抓去,看样子就像出现了幻觉。 “怎么办!这可怎么办!” 她朝着远处使劲喊:“有谁在吗?周大哥?李小姐?” 然而没有人回应,只有自己喊出去的声音又传了回来。 她吃力地扶起文姿仪踉跄着往来时的方向挪步,只可惜少女手无缚鸡之力,加上此前摔进泥水、天上的雨水又一直没有停过,没走两步自己便支撑不住,两人复又栽倒下去。 跌下去她就再扶起文姿仪继续走,走出去些距离一不小心便会滑倒,然后再起身。 “文小姐、你醒醒!可千万不能睡啊?” 话里带着哭腔,然而女人此刻已然不再作声,连手上也没了动静。 文姿仪的头一会儿靠在她肩上,一会儿随着前进的幅度耷拉到另一边,只有程梓粟撑在文姿仪腰间的那只手能够感受到剧烈的寒战。 两人前进的速度太慢了。 她把身上仅剩的衣服脱下来也套给文姿仪,自己只剩一件单衣,她试着贴紧文姿仪用自己的体温去温暖对方,然而这么点‘柴火’根本不够烧,她自己的体温很快也开始急速下降。 这不是办法、得去叫人,自己得去搬救兵过来。 是不是应该把文小姐放在这里趁自己还有体力跑去找羽田她们帮忙······ 可这不是和当初在七合目丢下王逸一样了吗? 不、不是的!这和在蓬莱山上那次不一样!我不会放弃队友,只是暂时离开去找帮手! 程梓粟告诫自己冷静,在这种时候必须冷静下来做出最正确的决断。 “文小姐你等等,我很快就会回来!你千万要坚持住!” 她将文姿仪靠在一棵树旁,卸下所有包袱,随后不停歇地踏着雨水冲向远方。 约莫一两刻钟的功夫,淡薄的雾气下由远及近三个人影逐渐清晰,是程梓粟紧赶慢赶带着同样一脸焦急的羽田千秋和羽田健一赶了回来。 然而为首的程梓粟脸上的表情却出现了微妙的变化,从喜悦到激动再到惊异,最后怔怔的跪了下去。 羽田键一开口问道:“程桑、你确定是这里吗······” “是!就是这里、绝对没有错!” “到底是为什么?这不可能啊!” 在离开时的那棵树下,文姿仪,连带着程梓粟最后卸下的那些包裹负重,全都不见了。 第240章 烧蔓焚藤 同一时间。 “你是说塔西河的水只到过他的小腿,但他胳膊上的伤口却不见了?” 在这之前,意外的落水让他们阴差阳错发现了塔西河存在的秘密。 而且、若是对其中的规则加以利用,虽然目前疑虑重重的风险不少,但落入河中的生命体似乎会发生某种不可思议的逆转。 例如伤口复原、断骨重连、甚至是老态回春。 江水淼看向远方,目光所及之处除了手电光亮所照射的一两米椭圆面积勉强清晰,其余位置俱是晦涩昏暗的漆黑一片,每踏出一步、心里都会咯噔一声。 王逸将手电光‘无意中’照向石一峰,短暂停留过后马上又从他的后背挪开探向别处。 “会不会是光线的原因没有看清?” 王逸转向江水淼:“或者是他什么时候清洗了伤口、是我们刚好没注意到····算了,这人此一时彼一时,宁可信其有。” 江水淼蹙起眉,她当时吓了一跳,也不能肯定自己就没有看走眼。 石一峰这个人短时间接触下来,让两个人感觉很被动。 初见时对方少言寡语,但后来似乎对这一带无所不知,前一脚说自己是逃命至此的,后手就说其实是为了找儿子; 中间被王逸拆穿年龄问题后态度有所转变,但也迅速利用塔西河的规则自圆其说······ 对方知道的比他们多,来得也比他们早,总有种怎么说怎么有理的感觉,目前为止可以说一直牵着两人的鼻子走。 “对于塔西河,他一开始说自己是从别人那里听说的,但后面却表示上次来的时候塔西河前的黑石碑上记载了一切····仔细一想,诸如此类的说法还有不少对吧。” “是······我起初只当他是在瞎扯,毕竟一会儿说是a,一会儿说是b,如果前面说的是真的,那后面找补的肯定就是骗人的——” “但我们还忽略了一种可能,就是他其实这前后几种说法都亲身经历过,只是在一些细节或者关键的地方撒了谎,这才导致我们根本听不出毛病。” 这时前面一直领路的石一峰停了下来,他对着一处缠满青苔藤蔓的盘错地方敲了敲,走出几步后又折返回来。 可单凭肉眼瞧,那地方就似这地下空洞的所有墙壁般平平无奇,实在看不出能有什么玄虚。 “借个火。” 借火? 王逸摇摇头没有上前的意思:“能打火的工具都在上面被大水冲走了。” “没问你。” 他虽然嘴上说‘没问你’,但王逸的余光却感到石一峰的脸是朝向着自己这边瞅的。 光线这么暗,这是看什么呢? 说不上来为什么,自碰上这个人起,之前打得他们措手不及的恐怖现象突然间消停了不少,这本来值得庆幸。 只是、自己一直非常抗拒和石一峰有目光上的接触。 江水淼断然:“他都没有,你问我也没用。” “行,”石一峰转过身去摸了摸兜,“基本知道你们是什么水平了。” “等等、” 王逸忙拉江水淼作遮掩姿势:“这种地方轻易燃火不大稳妥吧?万一有个什么气体!” 王逸并没有看到他是怎么点火的,只是当他退开到一边,那些此前被挡住的藤蔓便已经燃烧起来,很快便烧了个干净。 “你怎么知道这里有门?” 所有苔藓烧尽以后,石一峰身前能看出是一扇巨大的石门,门上有纹路,中间有条一尺宽的门缝,看上去门体需要从中间向两侧推开。 “小子,我再问你一遍。我把你扔进塔西河水中,那确实是你头一次进入塔西河没错吧?” 王逸被问得莫名其妙:“当然是、啊。” “是么——” “你们两个还不过来搭把手。” 王逸和江水淼收起手电赶去帮忙,两人一同把身体的重量压向石门。 石门极重,三个成年人用尽全力勉强将石门推出了个凹口,随之而来的是迎面落下的大量灰尘。 “咳咳咳咳···” 咳了足有半分钟,门却是再也不能推开半毫,好在中间的缝隙过个人不成问题。 “从这里挤过去吧。” “你对这里这么熟悉、石先生果然是当地人么?” ····· “石先生?” ··· 没人作答,两人怕落到后面,便加快脚步侧过身子,索幸他们俩身形偏瘦,行进过程中没有被卡住。 因为缝隙狭窄,王逸和江水淼可以说是一点点蹭着走的。 “这个门缝、是不是比看上去要长?” 好不容易挤过石缝重新拧亮手电光照了一圈,却发现这里只有他们两个,左右环顾四周,石一峰不在他们前面,也不在石门后。 江水淼疑惑:“他没走在你前面吗?” 王逸拧了拧湿掉的裤腿:“会不会他就没打算进来?让我们过来帮忙的时候大家的手电曾经同时熄掉,难不成那个时候······” “那我们要回去吗?” “扑簌簌。” 不远不近的位置冷不丁响了下,江水淼循声敏锐:“你听到了吗?” 王逸主动摁灭手电,他也听到了,声音是从前面传来的。 这,总不能是石一峰回来了吧。 两人屏息等了一会儿,声音不绝,但没见着人影。 王逸大起胆子徐徐向前,江水淼跟在旁边,就这样亦步亦趋空间也越来越大,直到二人小心探出头。 数不清的红发背影熙熙攘攘挤在一起,江水淼赶忙关掉手电筒紧闭上双目,不知道将会发生什么! “不、那些好像是某种植物。” 听到王逸说的内容,江水淼稍稍松口气,但接着又问:“我们不是在地下吗?没有光照没有环境,这怎么会长树?” 王逸用力揉了揉眼睛:“我以前也有这种疑惑,直到我第一次了解到我国广西乐业区域的地下200米有很多处天坑地貌,在那个里面还有原始森林。” “森林?” 他将手电往穹顶位置打,那里是一片黑暗: “这里有树、其实说明我们真有可能处在某种天坑里,因为天坑并不是完全密闭的空间,多少会有一些阳光散射进来。” “但是我们头顶上还是石头和土,也见不到天空啊?” “······或许是因为我们还在天坑深处。” 江水淼点点头、若有所思地望着黑暗中飘动的无数树枝:“我稍微有些明白文姿仪那种人为什么会那样依靠你了。” 王逸浅笑,指尖无意识摩挲着衣服里衬——那里有一张潮湿的照片早已泛起毛边: “我们,彼此依靠着。” 第241章 杯弓蛇影 第241章 杯弓蛇影 “我倒是想知道,你们俩一起行动还能遇到多大危险。” 话说出口江水淼马上察觉出这问题的毛病太多。 王逸从旁斜过来的眼神仿佛在说 ‘眼下这次泗水不就是么’, 江水淼频频摇头:“是我问的不好、我应该问‘你们至今为止遇到过最危险的是哪次才对’。” 王逸还真认真去想了,怎么界定‘一起行动’呢?应该是同时在场就算吧? 其实初次见面就挺危险的,当时文姿仪要是不出手相救,自己就已经噶了。 雾气里拖延熊鬼肯定排得上号、可是后来八合目地基塌陷时的命悬一线、还有真假王逸的偷梁换柱恶鬼近在身边······ 仔细回味下来王逸不禁哑然,想来自己给姿仪留下来的二人片段净是这些毛骨悚然的记忆······ 江水淼低下身子一边丈量脚下低地的落差,一边等王逸说话。 “有一次很危急,当时我不能视物、就是眼睛看不到东西了,然后姿仪她又成了哑巴说不了话,硬要说的话、大概是那次吧·····” “哈?那还怎么玩?”江水淼以为是自己听错了。 “其实还有几次都挺危险的,和那次的程度差不多····算了、这些又不是什么好事,只是现在想起来都感觉身边的温度又降了不少。” 王逸照了眼脚下的地面,两人说着滑下岩坡,然而脚底忽然一悬,脚尖没踩到东西!心猛地揪了起来! ’莫非自己看走了眼下面没路?若是这样今天怕不是要命丧于此!‘ 紧接着“啪嗒”两声,着脚处竟然直接是片水潭、刚才仓促间的打光混淆了自己站位的高度,以为也就一个脚的落差,实际上则要远得多,索性水不算很深。 这地方水流的深浅当真折磨人,明明刚刚上面有些地方干涸到能看出裂纹的,但走不多一会儿水又没过小腿,两人一路上一直在泡水,身上的衣服湿了干,干了又湿,分外冰冷刺骨。 “我以为下面是空的,要交代在这了。” “······我也差不多,’卧槽‘都没来得及叫出来。” 两人带着湿漉漉的裤腿儿走入‘丛林’中,江水淼将手电打向两侧红彤彤的植被: ”也不知道这些是个什么植物,形状倒是跟紫藤萝有点相似,红藤萝树?“ 王逸摇了摇头:“不清楚,不过小心别碰破了这里的苞子,万一里面有什么有毒气体。” 江水淼下意识捂住了口鼻,其实不只是毒雾吧,她想起自己上大学时被寝室同学拉着一起看《普罗米修斯》那种科幻惊悚片,人在吸入外太空植被的种子后身体很快便会发生某种难以名状的异变······ 想到这里她往中间挪了挪,尽量离那些不知名的植被又远了点。 下到这片丛林中之后,诚恳地讲、路平整了不少,比起先前那是要好走不知道多少倍。 加上王逸说的这里有可能是天坑地貌的一角,如果真是这样,那就代表着两人有希望尽快找到出路回归地面,这算是一个很令人鼓舞的消息。 两人这会儿心情还不错,正好前面有块小空地,于是王逸提议稍作休息,两个人就找地方坐了下来。 他在这个当口浑身上下摸了一遍,上衣口袋里空空如也,屁股兜里除了两张银色占卜卡算是漏网之鱼,其余全部被大水洗劫一空。 “别找啦。” 江水淼递给王逸一个塑料包装的‘薄片’,大概约有一指长:“知道你想翻出点什么东西吃,也不想想咱们被水泡几次了,兜比脸都干净。” “这个是?” 光线太暗,他们手电的电量又不知道能用到几时,王逸舍不得特意去按一次开关浪费掉宝贵的电量。 “补剂,葡萄糖,一撕一抿就好。” “这、水淼姐你怎么搞到的?” “你忘了我是医生了,常备一些小剂量的很方便·····等等、这里下雨了?” 江水淼感觉鼻尖上落了几滴水,手背上也是。 王逸也感觉到了,两人下意识便抬头看,像是下小雨的那种淅淅沥沥,但这里是封闭空间啊。 难道天坑的出口就在头顶上方? 不对。 因为喜上眉梢而扬起的嘴角迅速寡淡下来,若是下雨那种,那他们置身的这一片位置是大片树林,应该能听到雨打树叶的声音才对,而且会听得很清楚。 可偏偏这里没有这种动静。 王逸一个激灵,他捂住眼睛就这么过了两秒,让自己适应光线的暗度再去看。 “我靠!上面有人!” 还没等自己重新看,旁边江水淼已经尖叫着跳了起来。 王逸也被吓了一跳,第一时间赶忙确认,这一看不要紧,头顶这棵树上果然站着黑影! 虽然看不清五官棱角,但是这个人影探了半个身子出来所以刚好能被他们瞧见! 只是、这真的是一个‘人’吗? 在王逸看来,‘这个人’就像是在像素放大数倍的糊照片里一样,头上有一块发白,不知道是不是脸,其余不管身形还是模样都糊到没办法辨认 ——甚至于这么近的距离,你不知道他是正对着你还是背对着你。 江水淼一开始吓懵了,现在也意识到这一点,况且自己这么大声喊了一嗓子,树上若真是人怎么会一动不动呢? 王逸下意识去掏符,却想起自己眼下什么也没有。 两人不敢怠慢当即跑出树林,一直跑到方才落水的地方才敢回过头看。 好消息是,那东西似乎没有追过来。 坏消息是,那个‘人’还保持着那个姿势,还站在树上。 江水淼眉头紧锁地盯着,渐渐的,她感觉头皮发麻,因为她‘慢慢’看到了更为可怕的景象。 “王逸······你也看见了吗、” 王逸知道她指的是什么,现在不只是两人刚刚待过的那棵树,这一片红树林、几乎每棵树上都能望出来一道人影。 为什么之前进来的时候没看到?是光线还是其他原因? 而且此时,他们能明显感觉出来不一样了,这些人的姿态开始和最初的那个人有区别,或高或矮,有胖有瘦。 王逸和江水淼楞在原地一动不敢动,生怕惊扰了对方。 “水淼姐,你之前做过的也是这种类型的‘任务’么。” “我不觉得,我遇到的是更有规则可循的。” “那现在欢迎你来到不完全按规则出牌的世界。” “你现在····还有心思说这些?” 王逸强打精神:“现在我身上没有符,只能想到不按规则的策略。” 他扫了眼手掌,十根手指满是泥污,说明现在无法以自己的血去画符,而自己此时的身体也不足以再用什么天占八字,对面如果是24鬼那种穷凶极恶的猛鬼,恐怕脱身之法······ “有一点我想要再确认一下,需要水淼姐你配合。” “我该怎么做?” “我要你用手电光去照······那些树上的‘人’。” “你疯了?我们不能就直接走吗?” “你能够确定我们这样直接走就走得掉?” 王逸从上往下刷了遍脸,喉咙吞咽了口口水:“抱歉水淼姐,你就照5秒。” ”5秒后如果我说‘跑’,你就扔掉手电,头也不回地跨过这段水路爬回上面,我会和你分头跑;如果我说‘停’,那你就按灭手电筒,随着这水流滑远一点尽量别被发现,具体为什么我来不及再展开解释了。” 江水淼咬着薄唇闭上眼睛,按开手电,在心中默数。 1— 2—— ‘王逸开始行动了吗?他究竟为什么要让自己这么做?’ 3—— ‘还剩两秒钟,五秒原来这么漫长么,不,为什么这么短暂。’她感觉大腿的肌肉已经发紧,因为不管王逸给出什么回应,自己显然都需要夺路而逃······ 4—— 其实,王逸也在第一时间按亮了手电,在江水淼的手电光打向树林上方人影的同时,王逸的手电对准了稍下面一些的位置。 如果从当事人的视角去看,那里应该是大树的地面,两人先前坐下休息的位置。 5—— 读秒结束了,奇怪的是,江水淼没有听到任何指令,王逸既没有说‘跑’,也没有说‘停’。 江水淼睁开眼睛:“王逸?五秒到······” ——映入眼帘的是两道强光,自己那道打向了树干她不敢看,而下面还有一道打向了地面。 显而易见的,树木宽大的倒影在手电光照的作用下倒映在土地上, 但同时,地上还有人群的影子。 第242章 口不择言 两人愣在原地,江水淼觉得大脑是宕机的,她眨眨眼确认 ——没看错啊。 怕还是没看清楚,第二次再闭上眼睛后有些犹豫,她真的不想睁开、这实在太过折磨内心。 此时两人的额头上渗满冷汗,俱是又惊又恐。 “会不会是我们搞错了?” “有倒影、莫非不是鬼?还是说、是你讲的那种······” 王逸此刻也不敢动,他越想越不对,方才他们进去的时候,没看到这些诡异的场景啊? 也不能是幻觉,不然自己和江水淼不可能同时看到,更何况两人描述得如此接近,这说明这些东西是真实存在着。 可如果真是那些东西,那怎么会有影子呢······ 不禁越想越后怕。 江水淼所说的‘你讲的那种’,正是自己之前和文姿仪讨论最多的一种情况。 普通的鬼一般看不见也摸不着,更像是一种磁场,大多数都没有能力全天候实体化。 只有给人带去极高恐怖感的那一档才有能力随意控制虚实变化,比如24鬼,比如此前他们在地下遇到的水渎。 而普通的鬼物,则只有在特定情况下才会具象化出现在人的面前。 一般在鬼故事的结尾,将要结束某人性命的时候,这也是为什么那些恐怖故事动辄要讲一两个小时,但真正恐怖的镜头其实屈指可数的原因。 ”嘭。“ 一声闷响,王逸顿感膝下剧痛。 奇怪,为什么突然间视线的高度变矮了? “咦?” 还在疑惑,旁边江水淼同样发出不解的声音,不知为何也是扑通一声跪在地上。 两人的身体都不受控制地慢慢歪斜、倾倒、直到看到漆黑的‘天花板’。 坏了。 难道是刚才落在他们身上的那些‘雨水’? 王逸感觉倒地的过程如同慢动作一般,他使不上力。 眼瞧着自己的双臂缓缓下垂、然后失去知觉,没多久、视线也开始模糊。 然而他没有感觉到困,眼皮并没有变得沉重,意识依然尚存。看来那雨水并不是蒙汗药或是麻醉剂一类的物质。 不知是第几次眨眼,当眼皮再度睁开时,视野里凭空多出来好几个黑色的圆球,混混沌沌的,连同他的意识一起。 王逸一时困惑、不由得皱起了眉,‘这是什么鬼东西·······’ 也就是一刹那,他忽地全身气血如同被冻结了般,整个人都清醒了。 这不是圆球!这是谁的脑袋探过来了吧?! 是树上的那些家伙、凑上来了。 “有问题想问你们两个娃娃,我问、你们答。” 圆球说话了,两人的嘴都半张着,愕然。 “你们来这里做什么?女娃娃说。” ‘最好不要应声,水淼姐。’王逸心中想着。 “不······不做什么······我们走到这里是完全不知情的,事先也不知道这里有······你们(鬼\/人)。” 听声音江水淼战战兢兢也是吓得够呛,但王逸没想到她竟然回答的这么干脆,他们这遭还没搞清对方的来路,如果头顶这些不是善类,应声就麻烦了。 果然,那个脑袋左右摇了摇:“不,我问你们来‘这里’做什么,「来泗水」,做什么?” “女娃娃答。” “我们并不想来,是遵从某个人的指令······一两句话讲不清楚。” 王逸不禁哗然,水淼姐这是怎么了?怎么对方问什么她都说,她平时不是这样不谨慎的人啊? “男娃娃,你们几个人来的这里?” 到他了。 王逸仰头瞄视头顶上的几个圆球,打算与其周旋。 自己和江水淼已经板上钉钉,上面文姿仪、周正、羽田兄妹、程梓粟、李莹······ 尚且不知这些家伙打的什么算盘,总之不能一五一十的······ “我们两————九个人。” ‘?!’ 眼皮一抖,自己先惊了。 为什么他说了多余的话? “啧、这男娃不甚老实啊。” “这里深入地下,生门早已封死,你们是怎么进来的?” 王逸想着一定要抿紧嘴唇,但自己的声线还是传进了耳朵。 “有条河,河底有个水洞,我们被吸到下面,有些怪门,后面还有蜿蜒的小路。” “不可能!老伯!这小子在胡诌!上面的河里全是吃人的‘大鱼’,河底哪有他说的这种洞?” 苍老的声音再次响起:“你忘了这水的效用了?他说的必定是他遭遇的,也只能是他遭遇的,编,可能吗?只是······” “太爷······只是生门早已堵死,他们如果想下到这里,就要穿过渎门、那可是死门啊。” “——莫非,这水真的失效了?” 说话间,王逸感觉视线稍微清楚一点了,那些圆球不再那么圆,慢慢有了轮廓。 王逸将来到水下的一路经历‘不情愿’却一五一十地托出,只是在他说话期间,他发现一个问题。 刚刚自己被问到一行多少人时,凤尾香罗加上江水淼一共是八个人,但不知为何他脱口而出说是九个。 按照这个苍老声音的说法,自己和江水淼似乎中了类似被问话就会作答的奇怪液体,从而知无不言作答正解。 那这第九个人是谁? “我问你,真是你和这女娃两个人,穿过了渎门?” “嗯,但当时是三个人。” 三个人、难道说······九个人里自己默默包含了石一峰? “三个人?那另一个人去哪了。” 这会儿,王逸的视线又清楚了不少,兴许那怪水的药效有时限。 王逸摇摇头:“不知道,就在我们进来前,他不见了。” 老人家似是着了急:“去两个人,务必把那另一个也给我找着,绝不能放这些生人在这里四处乱晃!” “是!” 王逸努力眨巴着眼睛,他每眨一次视野就更清楚一点,那些人的五官也是越发明朗,王逸有些犹豫,不知道该不该看。 突然,他死盯住其中一张脸。 “——秦伯?!” 第243章 ‘龚\\\’氏 “秦伯!——您还活着!” 这一声喊得几乎泪往上涌。 对于那个噩梦之地,王逸不知多少次于睡梦中绝望地发现自己又回去了,那种真实感甚至令他质疑当下委身的才是梦境,真正的自己或许根本就没有从那座山里走出来······ 即使醒来后大汗淋漓,跑去打开冰箱猛灌冰水,可一旦后半夜再入眠,那种恐惧和无措,依然会在下次入梦瞬间席卷全身,让你辨不出自己在梦里。 以至于后来每当他察觉出梦境的地表有坡度、或是周围萦绕着雾气,便会立刻猛扇耳光让自己清醒。 那个地方他唯一主动挂心的,就是困在八合目地宫里的那些村民,他们究竟有没有活下来? 这个疑问,没出山的时候根本来不及考究,出山之后更是无从下手。 于是乎眼下,王逸并没有因为这些人过于现代化的着装而感到惊讶,相反,从山上下来投入当下社会,这并不为奇。 “秦伯、那后来您和村民们怎么下去的?可是、 又怎么会在这儿······” “想跟我攀关系啊,别耍你的小聪明。” ······攀关系? 有些木讷:‘是说我吗?’ 他知道自己情绪激动,只是激动的似乎只有自己。 老人看过来的目光明显是在看一个外人,眼里不掺杂任何波澜。 “说你演的吧、瞧你这嘴张的······啧,那就遗憾了,我还真不是你口中那位,你认错人了。” “认错····可你····” 这个人和秦伯五官分明就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原本他想说‘可是你们长得一样啊’。 但当王逸对视上老人的那双眼睛,呼吸骤然停了。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心也逐渐沉到了谷底。 ——没有白茬茬的翳。 那双眼睛里,没有白茬茬的翳。 “怎么了?”江水淼问道。 王逸没有说话,僵硬的由着围上来的三两人拖拽着前行。 两人被这一群人绑了手脚带进深处点了油灯。这时那药水的效果已经基本散去,身体略麻,但勾指歪头这种程度已能够做到。 “我看小姑娘能动了吧?随便坐吧,这里腌咂,多少年没人打扫过了。” 酷似秦伯的老人招呼其他人离开,身边只留了两位壮年,江水淼注意到其中一个壮年手里提了个木箱。 木箱片去了盖,里面有约莫数把不同颜色的物件,一头钝一头尖,看着如匕首般锋利。 “我这个年纪确实和你没什么交情,但是刚刚,你说你们是从什么山上下来的来着?” “蓬莱。” “对咯,蓬、莱、山!” “——这个山好啊!” 老人遥指远方神态抖擞盎然:“问道长生、闲云野鹤!那是多少人求而不得见的宝地!” 他眉间表情忽地一转,不怀好意地凑到两人面前:“你们俩可是刚去过,那里怎么样,美的不得了吧?” 江水淼嗔笑:“什么‘你们俩’,他去了,我可还没那个缘分。” “是么····不过巧的是,我这趟再来这穷乡僻壤,为的就是那些从这山上下来的人——给他们接风!” 老人一个眼色,两名壮年登时跳到王逸和江水淼身后,二人原本就尚未缓过劲来,身体正是发酥,因此此番连个像样的挣扎也没有。 “你们做什么!” 江水淼直言:“你用那怪水试探也试探过了,我们不正是你所说的要接应的人吗?现在这样又是为的哪出!” “欸,女娃娃此言差矣。” 老人面露狞笑:“我是接应从蓬莱下来的人不假啊,可从蓬莱山跑下来的就一定是人吗?!动手!” 王逸未及争辩、顿觉左手剧烈刺痛,打眼一瞧,原先躺在木盒里的一柄刃器此时正被身后壮年抓着朝下,尖端已经没入了自己的左手拇指,血水渗到指根。 “老头!”江水淼不再顾及分寸怒叱道:“你疯了么!对我们两个普通人做什么?再说了!我都说了我还没上过那个山!” “老先生、我们真的是蓬莱山来客······!” 话没说完,另一股灼烈的痛封住了王逸的声音,旁边江水淼惨叫一声,第二口刃器又是扎在了两人的食指上。 “你们早先入河穴九死一生我姑且忽略不问,可常人闯过渎门简直是无稽之谈。” “老头!你的意思是非要给死人接风才行?!” “丫头住嘴!我且问你!河川四渎神,那四道门,你们为何偏选伍大夫?!!” 王逸忙道:“我和伍大夫打过照面、在山上!泗水在前,东渡在后,我想如果伍大夫已经受困于蓬莱山上,那么那道渎门背后有可能没有东西!” “谬论!渎门背后怎么会是空的!渎神又怎么会出现在山上!” 王逸半惊半愕然,什么意思、他们不知道国鬼是伍子胥?也不知道济渎之门的后面是空的? 然而不等王逸仔细琢磨,剧痛并没有停下。 “老夫也是谨慎起见,可休要怪我了!” ······ 若干时间后,王逸和江水淼已是筋疲力尽,先前下手的壮年拿着止血的土方过来帮忙敷药,江水淼那边直接甩开对方的手自己咬着衣领自行处理。 看着十指表面凄惨的血污,女人眼里晶莹的水雾也是止不住地落下。 老头到底准备和他们说什么,要受这种罪。 “我姓龚,你们叫我龚老头就行。” 老人递过来那个装满了令两人受尽折磨物件的盒子,江水淼气不打一处来直接摔搡开。 “行,姑娘家脾气挺大。也罢。” 他面朝向王逸继续说:“这些是杵具,大小不一材质不同,少有的能对付‘虚妄’的东西。” 江水淼和王逸登时来了精神:“你是说能对付——?” “欸,别说那个字,忌讳,说了就没用了。” “别高兴早喽。是能对付,不是解除。——例如这碳石造的弯钩种,能对付生前最后一息尚存时怨念极重的。但要是对上其余喜怒哀乐悲恐惊还有其他七情六欲,则没有分毫效果。” 什么? “你这算哪门子‘对付’,微乎其微的几率,如果真要使用,用的人不相当于敢死队?” “嫌弃就不要用,原本有两套,一套被抢了,现在只剩下这一套。” 他颇为戏谑:“我事先可告诉你们,俄罗斯转盘听过没有?一把枪,只装一颗子弹,摇轮盘抵脑门,你有五分之四的几率活;但这个,同样的套路,是只有一个弹夹不装子弹,五分之四、不、是九成的概率死,要不要,想清楚了再说。” 王逸不假思索:“当然要,只是····” 江水淼明白王逸担心什么:“···泗水村的一切人和事不是都不能信么。” 老头听后指了指脑瓜上面,“傻姑娘、你说的那地方在哪,我们在哪?” 江水淼一愣,这才意识到泗水村已在他们上方。 第244章 铸造疑团 一经挑明,王逸也意识到自己已不处于‘泗水村’。 “我知道姑娘家现在对咱们的印象不好,不过这检验一通过,之后也就不会再为难两位了。” “之后?眼下为难的还不够么····” 王逸包扎着伤口,心里也在琢磨。 这位龚姓老者似是对此地知道甚多,而且先前言语,似乎表明是在这里接应他们······ 如此当真的话,倒是有些像当初【不来楼】之于蓬莱山一行的定位,那便是非同小可。 “龚先生先前说是来此地是接应我们,我脑袋木讷,这‘此地’、可是指的我们现在这个位置?” “没错,”老人投来几分赏识的眼光:“看来小伙子能到这里确实有些说法。” 他接着道:“你去酒店本就应从大堂进入,进学校本就应该路过传达室,进入泗水,按常理说、安全入口也本就该走我安排的这条····” “这条路虽然不能直达泗水,但有我领着,岂不是安全太多?谁知你们竟然从上面钻进来了。” 王逸心道他们从上面进入泗水确实有几分巧合,大半还是因为追踪到文姿仪的那辆车停在附近的国道。 “老先生,我们几人曾在这方圆一片地区开车找了很久,也就只有上面那个河洞附近瞧见过可疑的木筏,除此之外实在未曾发现其他能牵连上泗水入口的地点。” “看看!自作聪明!” “谁让你们自行发挥了?下高铁站坐2块钱的公交车,这县里不是有一口泗水发源地的碑石吗?” 王逸皱眉不语,不知道这龚老先生说的,是不是网上那个只有纪念意义没有实际价值的网红拍照小景点。 “虽然地方就那几平米,但上面特意做成了旅游打卡的景点,你但凡上网查泗水关键词,导航就会给你们导到那个地儿。” “我掐算着时间,提前差人在那乔装等了你们半个月!以至于后来但凡有狗路过都让人上去问了,愣是没遇着你们!” 江水淼替王逸说话:“你说的这个地方这么显眼,但凡是正常人肯定上来就排除了,而且我们素昧平生的,谁知道会有人去接应?” “你们可以排除这个地点啊?但这么近的距离,稳妥起见是不是应该过去走一趟?刚才小伙子说你们上次选蓬莱山也是在福建那座和富士山中犯了难,依我看,你们这完全是运气好!万一正确地址是福建那座,时间到了你们人在日本,那怎么着?” 王逸有所触动,确实,日本那次因为距离问题,二选一的地点不可强求,但这次确认泗水的位置确实有些唐突,那个打卡景点固然荒唐,但是应该派人去看一眼的,又或者至少到当地的村里问问上了年纪的老人,或许也能打听到更多线索。 这样程梓粟也不会上来就被鱼人掳走了。 龚老先生叹了口气,继续说道:“罢了,若不是运气好,恐怕都进不来。不过既然已经进来了,方才你我对峙毕竟话不投机,怕有遗漏。现在和气了,小伙子就再把你们之前的事情说一遍吧,也别防着了,这回越细越好。” 王逸深吸一口气,将镇压鬼牌的事情和盘托出。 龚老先生听后,眉头紧锁,沉思片刻道:“这鬼牌之事我小时候有所耳闻,但没想到会牵扯到徐老祖东渡。泗水这里确实有不少诡异之处,不过关于和鬼牌的关联,我也所知有限,毕竟铁路警察、各管一段。” “那您看我们接下来该怎么办?”王逸急切地问道。 龚老先生缓缓说道:“我龚家人历代只知要苦等接应蓬莱山来客,但怎么接,做什么,据说老祖也没有透露。泗水村落现在变成什么样子你也看到了,最初几代人的时候,想来还是和你在蓬莱山上见到的那些秦氏族群一样的,每一代人都恪尽职守,万事万物按老祖的规训来办·····” “但这里毕竟不隔海不隔山,出了桥洞睡一觉就到外面了,入世一趟的成本比起从蓬莱山那种地方爬回来要容易太多,诱惑近在眼前,谁能忍得住?······再加上又得了这么大一个外人寻不到的方便,没过多久这村子的风气就变了,‘世外桃源’变成‘法外之地’啰。” 王逸和江水淼对视一眼,原本也没指望泗水这里的原住民能像秦伯那般仰仗,早些断了这种念头并非坏事。 “至于东渡安排,那是老祖他们从泗水走后的事情了,保密度极高,一般人打听不到。不过听你这些描述······老头我倒是有点思绪。” “那就还请龚老先生指点一二。” “镇压鬼牌在蓬莱山这个最终场所,是应该毕其功于一役的。前次若是镇压失败了,那下次蓬莱山来客就要再走一遭重新镇压,这也是你们被传召过去的原因。” “所以王逸要是失败了,就不应该让我们来泗水这个新地方,此刻我们应该在爬山才对。” “对喽丫头!让你们来泗水倒是给人感觉有点不伦不类,你说是不是····我啊,也不和你们兜圈子了,我把我知道的都告诉你们,你们自行斟酌什么信息有帮助。喏,这盒杵具先收好别忘了。” 老人站了起来,领着王逸他们向深处移步:“那座灵山我没去过,听你讲这许多也是头一次,新鲜的很。但只有一样东西我听着熟悉,你讲话了,山顶有24座鬼碑?那东西,我们这也有。” 两位听者大惊失色。 “鬼碑当时就是在这村子里做出来的,然后才叫兵士运走,因为过于沉重,当时还累死了不少人。另外,虽然长得一样,但我们这里的只是模子,有样无实,明白吧?就是没有真的把污秽之物困进来。” “根据《匠谱》记载,老祖当初前前后后命人在泗水造了两批,第一批是模子,造出来调整的,第二批就是定版,是要做法铸魂的。” “然而实际上,鬼碑一共造了三批。” “三批?” 龚老头脸上颇耐人寻味:“不知为什么,后来工匠又得令重新再造了第三批,说是第二批备着、就先不用了。” “这就明显是说辞了,”江水淼低头寻思:“铸碑重事,更加皇帝在侧,工期长短怎么可能说改就改?” “是这个道理。不过一切按上面要求照办,只要是老祖要求的,别说三批,三十批也得硬着头皮上啊······” 江水淼在这时插了一嘴道:“《匠谱》督察最终记载是两批鬼碑都在泗水批造,实际生产却是三批,这不算欺君之罪吗?” 此言一出,众人皆是哑然,是啊,究竟是什么原因,要冒着这么大的风险行事独断? 王逸囫囵道:“会不会原定的镇压地点就是泗水?” 正常情况下,模子确认无误后,生产定版不会在当地进行。 根据王逸他们在蓬莱山上的遭遇和线索来看,徐福等人意图在蓬莱山卸落鬼碑、封印鬼牌言之凿凿。那么,就理应是在人员充足,资源鼎盛的沿海重镇铸造定版更为合适。毕竟泗水距离最终的出海点还有相当远的距离,生产第一版已经累死了不少工匠,没有道理硬带着巨量的辎重绕一大圈再登船。 举个不恰当的例子,长城的修建也是围绕当地的要塞去堆人力物力财力,不可能在南方建好了再千里迢迢投过去。 如果两版都是在泗水铸造的,那会不会原本就是想在泗水将24鬼引入鬼碑和鬼牌进行封印? “说来龚老先生怎么知道这些,莫非。” 老人指了指王逸手上的盒子:“龚家以工艺为专长,那些石匠便是自家人。” 第245章 无想之地 “从古到今隔了这么多辈人了,到我这虽然是玩忽职守惯了,安家、事业、玩乐也都在外面世界,但我父亲在世时还是每4年清明便带我进来一趟,交代这交代那······要我说这也怨不得我们,民国之前那么多代人死守在这,谁等到蓬莱山来的人了?毛都没有!不是也相安无事?······来吧,我们到了。” 龚老头命带来的几位随从把深处半人高的乱草和带刺的不知什么植物给清理干净,想来上次回来也不知是什么时候。 王逸等人正欲往深处走,却被老人叫住:“哎、急什么!先带你们看个东西。” 在他引领下王逸竟发现墙壁的两侧都是凹凸有致,摸上去坑洼凹陷处约有两指深。 “上去!你就把这当个土梯子就行,两侧上人,我走另一边。看着点啊,别摔下来砸着后面的人。” 王逸用脚探了探最低那层的凸起,这每一级都是用方圆不定的石块凿进去的。 一步一步抓实了往上爬,到了某个高度后,王逸感觉头碰着顶了,他左手往上一举,竟是又‘推’上去一块空间,同时眼前刷的一白,极为刺眼。 “这是!”短暂的适应过后,眼前的小缝隙透出了茎叶类植物的轮廓,下意识上眺,目之所及万里无云。 “水淼姐····” 本是踏破铁鞋无觅处,此刻一股心气顿时如同冲开牢笼般填满胸腔! 自被无识之水裹挟着与文姿仪分开卷入这地下,他无时无刻不在盼望着能有些许机会回到那个人身边、而今出口竟已近在眼前,王逸当即卯身再上一个台阶不想多等分毫。 “臭小子、回来!不要命了?这附近随时有东西能要了你的命!” 老人喊住王逸:“先前看着挺机灵的,怎得这般唐突!” “稳住了啊,毛躁不得。” “您说这里危险,指的可是那些村民和水徒?还是说还有什么不曾透露的?” 见王逸语气露骨,龚老头略感惊讶,但还是不置可否。 王逸拉回头顶的草盖头:“老先生,我知道这里有些问题讳莫如深,如果不方便告知,您大可当我没说,但我关系密切的同伴都还身处险境,希望您能挑一些可以讲的不吝赐教。这样我们将任务完成,于您也有好处。” 老人一听竟是有些发怒:“说的义正言辞,倒是我不明事理要你来教训了?” “你以为我不想回答你这些问题吗!我也要权衡!你们这些来客完不成任务,我、我的孙子就总是还要回到这鬼地方!难道我不想结束这一切一走了之?” 余怒过后,龚老头察觉出自己的失态,眉头拧巴着叹惋:“小子,不是我不想告诉你,实在是这里面水太深。你们是闯路的,可我是给人指路的,指错了怎么办?我指引你,可谁又来指引我?” “我不知道说的哪句话会让你们误入歧途,到时不但任务失败,还枉送了性命。” 王逸微微颔首表示理解。之前的对话可知,这龚家人明明也是村里的一份子,可对于地上的一切却显得十分割裂,如果不激一下这老头子让他露出本心,之前那一副游刃有余的样子反倒是让人难以信服。 “老先生、不知这上面的那些村民和水徒····和你们可有交情?” 龚老头闷笑道:“五百年前是一家,都是街坊邻里,谁说祖上没有点交情呢?” “现在,五十步笑百步了,与我们相比,无非是他们的先祖更早些逃到外面的世界享受罢了,因此,对这地方的了解,他们也断代的更早。当然,这里面也有不少村民什么都不知道,他们是和那些跑出去的人纠缠了各种爱恨情仇从而结缘进来讨生活的。” 简言之,人员复杂,并无善类,但我们不太一样。 “那晚上那些鱼头人身的家伙,又是怎么回事······” “这就要回到刚刚你问的问题了,这村民是村民,水徒是水徒,都危险,但却不搭旮的。那些晚上化作鱼人不怎么聪明的,都是后来结缘进来的人,虽也是村民但不是泗水的原住民;而水徒晚上不会化作鱼人,因为水徒身上都流着原住民后代的血。” 这算是解了王逸很大一个疑问,难怪那天追他和姿仪的队伍里唯独那两个棘手的水徒用一般的智计甩脱不掉。 “这么说,村里现存的原住民不止您龚家······” “没错,有些人家逃出去后犯了事或是结了仇家便想起了这里,便又逃回来。只是这些人安分不下来。” 见龚老头这时话多了起来,王逸抛出了另一个关心许久的问题:“老先生,可那些后来的人也都是‘人’啊,一个普通人,怎么会变成······变成那种不伦不类的样子呢?” 老人皱起的眉毛更加拧巴了,似是做了番心理斗争。 “唉,从我小时候能记事开始,我就觉得的这地方邪气。” “这话怎么说?” “第一次到这里时我不过五六岁年纪,在外面世界上房揭瓦,追跑打闹,正是闹腾作怪的年纪。来到这里后我也交到过朋友,一个蛮可爱的小女孩,我捣蛋的时候她会来管教我,我对着蚂蚁窝撒尿,她会把我推开···· 四年后我再来到这村里时性格依旧顽劣,但我却是村中最乖的一个。 孩童打架,在外面双方父母多少会加以管教,但在这里却是谐谑地鼓舞自家孩子下手再重些,必要把对面孩子打得满脸鲜血才肯罢休,更怪的是,被打的鼻青脸肿的孩子也不哭,竟反过来称赞打赢的孩子。” “那个小女孩呢?”江水淼有些出神地问道,王逸知道她是想到了自己。 老人摇了摇头:“····没再见过了。” “可怕之处在于,随着年龄渐长,每次来,我都觉得这里比上一次更恶了。我说的这里包括居住环境、天气,也包含人,在这里的所有人。” 江水淼有些动摇:“这难道不是教育和风气的问题么?我在被人救出去前,小时候也在这里生活,可不能说我就‘变坏’了啊。” “你和家人被掳进泗水村,并非携恶进入,带恶进入的是掳走你的那几个人。而且你获救前后的时间也不算久,受到的影响也十分有限。” 老人从另一侧上到同样的高度,指着某个方向给王逸看:“手使点劲,慢慢的稍微再抬一点,看那边。” 王逸顺着龚老头的指点望到远处一片林木群,仔细看,其中似是特意开辟出的一块空地,其中有不少长方块状的物体林立。 “那些不会是······” “没错,这是先前说与你们的第一批鬼碑。” 王逸感觉眼皮在跳,这些是作为模具的那批么,那些东西非但没有销毁,怎还立在这里了? “不只是我,家里往上太多代的长辈早有一种感觉,并非只有大是大非之人才会受到这村子的影响,即使是那些心中本无恶的人住的时间久了也会生出那种歪邪的念想来。” 老人模样颇为顾忌:“不,这地方,就像能‘蕴育并放大’人的恶一般。” “听我的爷爷说,那些东西族中长辈曾暗中让家丁刨过,想去除这种不安的感觉,但不管挖多深,都见不得底!那石碑就像树一样,你怎么挖,根都还在下面。” 第246章 秦画像石 “所以您怀疑那些鱼人异变,与这里扎根不绝的鬼碑有关?” “是。” 王逸惟恐问的有遗漏:“您还记得第一次见鱼人是什么时候的事吗?” “我记事后第一次来这里是5岁,但那次挺正常的。9岁那年再来,有天夜里我起夜上院里的旱厕,偶然间余光瞥到隔壁邻居王叔正要出门······ 那时已是深夜,光线也暗。我本准备打个招呼就走,可马上我就发现那个人的脑袋有点太大了,我转过头仔细一瞧才看清那人脖子上顶着的是颗鱼头!惊恐正欲发作,是父亲捂住我的嘴将我救下····又过了四年父亲再带我来,便已经是在地下活动了。” 看来这鱼人的存续颇有些年头,不过,听这龚老的描述——他是第三次来泗水才转入的地下,想来这里也是他父亲那几年间修筑的· ·····若是这样,莫非他父亲那辈时人到鱼的异变还未发生?怎么这个时间节点,倒是和蓬莱山前几次镇压失败的推算时间有些相近? “等一下、如果外乡人进来后因为恶力感召或是凑巧被鬼碑放大了恶念····又或者其他外力因素影响就有可能异变成鱼人,那岂不是我们俩也有可能变成那副样子了?!” 江水淼一席话冷不丁让王逸心头一震:“要是这样,那周哥、姿仪他们随时都有危险,得尽快告诉他们这些才行。” 此言一出就连龚老头自己的手下也被说的脸色铁青:“龚····龚老,这说的是否有些夸张了,您领我们进泗水这些年可没说过这些啊,若是这样····他们此次的凶险程度也太高了。” “我当然希望是我的感觉不对,但从小跟随先父走了这十几趟,除了那些东西,总不能是······” 江水淼就在王逸下方,这时也是越听心里越发毛,她可不想变成那恶心的样子,而且,他们一行只是寻常人,非贤非圣,心中难免存有小恶,若是泗水能放大人的恶意,那岂不是于无形间便可扰乱众人心神,熟人也可能变友为敌,这可怎么防范? 她问出心中疑惑:“泗水乃是古圣先贤莅临之地,又有帝王车胄到访的缘分,怎会成了一处放大恶意的场所?” 王逸收回凝望远处的视线:“未必不会,那蓬莱原本也是钦定的神仙住所,最终不也变成了我们的梦魇。” “咱们先下去吧,”龚老头说道:“这附近经常有水徒带人巡视,万一通道被发现就坏了。” 王逸和江水淼没意见,既然知道了此处位置,稍后再来便是,只是时间要抓紧了。 “老先生你们也是泗水原住民的子孙,为什么····没有做那水徒?” “水徒?那些家伙看着正常,实际上人不人鬼不鬼的,一肚子坏水。我可不想。” “可····您内心的恶念难道就没有受到这地方的影响吗?” 龚老头一把给王逸推到前面走去: “臭小子、” “不过排查下来我觉得······” “一来我和父亲每次来泗水只停留几日,并不在此长期生活。二是我们每每几乎都只在这地下活动,不知算不算与这泗水村有所隔绝。第三个变量便是你手中的那个盒子了,那是徐老祖离开泗水前令龚家先人锻造自留的。只可惜原本是有两盒的,另一盒叫水徒那群疯子抢去了。” 正说着像是到了地方,身后的脚步声纷纷停了下来。 王逸看到两块半人高的长方形石砌,上面有很精细的浅浮雕。 石板主体上昂首直立着两只异兽,口中均衔着圆环,仿佛随时都会腾空而起。 “没见过很正常,这叫《凤鸟青龙图》,是墓门的门扉。” 墓门? “要下去吗。” 老人点点头,招呼人散开。 江水淼走到王逸身边问:“这里面,是谁的墓啊?” “本家的。所以再往里就只有我和你们两个进了,他们会守在外面等我们。” 明白了,敢情是龚家人的祖墓,看来龚老头的父亲当初修这地下通道的时候是特意选好了位置打通了这里。 十分钟后,三人下到坑冢内部,空气中有股雨后泥土独有的潮气,越往下气温越低,空间也十分非常逼仄。 “怎么样,这里面和你们想象的不一样吧,尤其是你们年轻人爱看的那些小说,这下面可没有那么大的地方。” “老先生,您想给我们看的是····” 老人侧过身子,他身后又是带有建筑和人物的壁画,但这壁画王逸感觉颇为眼熟。 “这里怎么也有《泗水捞鼎》?” “也?” “是,我偶然闯进泗水村口那间草屋,草屋的地板上也刻有一幅,后来地面崩塌我们还掉了下去······而且这东西不是应该保存在徐州汉画像石博物馆吗?” 老人冷笑:“看来你小子确实做过一点功课,但谁告诉你《泗水捞鼎》只有一幅真迹了?汉画像石汉画像石,重点在‘汉’字。” “上面那些馆藏里保存的,那是秦灭亡后请工匠篆刻来教育百姓的,为的是扬汉抑秦。而真正与故事处于同代的秦画像石,可以说还没出土,嗯,也就是你面前的这幅。” 江水淼和王逸稍感震撼。 “捞鼎的这幅估计对你们没什么用,过来看另一幅吧,此前我一直搞不清楚家里族长为什么要在本家墓里整这么张画,现在想来或许和你们有点关联。” 两人绕过一个笔直的九十度直角后,前面江水淼突然没魂似的惊叫了一声,转头撞到王逸身上,王逸头皮一麻,走了这么久,还没见她如此作态过。 等王逸掰过身子看到来路,一时间也没忍住后退了两三步。 只一眼,十来个外形可怖,高矮不等的战栗形象好似就挤在路的前方。 “别怕,我前几次见到也和你们一样。”龚老头矮着身子抹过来:“这是《打鬼图》,是幅画。” 王逸定睛去看,还是惊疑未定,说是画,但这凸起的精细程度,再加上光影的明暗,简直身临其境。 这至少是一个三米乘三米的巨型石像画,泼墨般呈现在眼前。 龚老头解释道:“你们看这里,有两个人头戴面具,举刀挥舞,这就是方相士在打鬼。” 江水淼缓了缓神尝试做了几次深呼吸,也不知是不是在这下面呆的久了,仍是感到有些憋闷缺氧。 龚老头明明说的是左边的方士,但她的注意力根本不在那侧。她按亮手里的光源帮王逸打光,手还是有些轻抖。 很快,王逸的目光就定住了。 在一众可怖的身影中,有一双吊睛的血色瞳孔越看越熟悉。 王逸脑袋里嘭的一声炸响,竟鬼使神差般数起影子的个数来。 “这幅画是谁画的?” 龚老头摇头:“这谁知道?只能说肯定不是本家人画的。龚家虽做工艺,但专于做器,绘画并不是长项。多半是当时工程队伍里其他的手艺人。在你们来之前,我一直不知道这东西····你说是不是。怎么样、小伙子能看明白不?” 老话讲内行看门道。王逸虽不是内行,但他是局中之人,这打鬼图里精细雕花的刚好有二十几道身影,不会有这么凑巧的事情。 “是它们····可、可这还是不对,有一点对不上啊······” “哪里不对?”见王逸神情紧绷,江水淼心中也揪得极紧。 王逸眼睛飘忽不定,他认真对比仔细打量。 有熊!果然!这个是剑客、错不了的!但是······ 那个双头四臂的家伙呢?为什么没有那个要了他一次命的家伙?! 王逸近乎疯狂地寻找着整幅画里能称之为线索的地方, 最终,他的眼光停在了整幅画的右上方。 那里缺了一角。 画的四个角余其三,唯独右上角缺了一块。 在那里,虽然缺了一角,但仍能清晰的看出一个成年人形的可怖身影。 是他么? 诡异,但这道影子仍是稍显‘普通’的拥有两只胳膊两条腿。 加上这道影子,就是24道身影了,但其中还是没有那个恐怖雨夜带给他绝望的存在。 第247章 获悉线索 ‘《聊斋志异》里那些山林精怪倒是总有易容换面的本领,这家伙总不能也是吧。’ 算了,先不纠结这个了。 眼下的信息错综复杂、看来还需要时间来理清头绪。 “老先生,这幅图方方正正地砌了几乎一整面墙,除了您和您父亲可有其他人见过?” “这么多年这地下通道也就这些人来过,其他人都是在外面候着我。每次来停留极短,短则半天,长了也到不了三天吧。但你说我们不在的日子有没有人下来过呢?可能性不大。这玩意盗墓的见着不得吓尿啊····” 王逸这时有些后悔了,如果进泗水前他同意让刘百回跟过来的话,说不定他会知道些什么,对于历史民俗这种事,他最清楚不过。 转念又一想,也罢,刘百回即便来了此刻也不大可能还在自己身边。 江水淼不甘心:“这上面又没字,您怎么知道这叫打鬼图?” “小姑娘,我可是彭城本地人,你如果去过徐州博物馆便会知道里面也有一块《打鬼图》,不过那是汉代的,比这个小的多,没这么吓唬人,这个太唬了。” 王逸挠挠额头,手心不知不觉渗出了汗,眼下这便是又一个问题。 这画让旁人看了定然都是龚老头这种反应,觉得夸张、吓人。但若是叫自己和文姿仪瞧了······ 大到鬼物身形,小到面部特征、手持物件。 ——那这画,岂不是张写实画? 他们是亲身经历者自不必说,那画得和他们见到的一样,不等同于作者同样也是亲眼所见之人?不然怎么可能画得出这等‘真相’? 这画证明当年的工匠队伍里肯定有人见过真家伙,而且二十四鬼中至少是大部分曾经同时出现在了某地,原因不明。 王逸不禁对作画人的身份越发执迷。 “我是这么想的,”王逸说:“古代陪葬一般都是带金银细软、还有玉器等等贵重宝物进坟里,图个身后事的宽裕。能将这种不大吉祥寓意的图带到墓里,除非是这幅图上的什么内容墓主人不想流传于世,或者说故意提防着不让活着的某些人看到,才会出此下策吧。” 江水淼附声同意:“有道理,老话说带进墓里也不留给你,况且古代人这么讲究风水宝地吉人天相,既然不惜违背常理也要带这玩意进来,肯定有些说法。” 她说着来到画前:“这画,我能用手碰吗?” 龚老头做了个自便的手势。 江水淼没敢去触碰右边的,她指尖拂过左边的方相士,又勾到人物后面交叠错落的房屋、吊桥和小楼。 在小楼边上,绘着口花瓣般形状的空心圆台,这让她一下子回想起幼年好几次被村里娃娃掷了满身的泥污后哭着打水的那口莲花井。 这里、不会就是在泗水吧。 “好了,这能带你们去过的地方我都差不多带到了,剩下的事那就只能靠你们自行处理了,我帮不上忙。” “说到底,我到这把年纪了,这泗水我走了有百分之20的面积吗?难说啊!”他说罢便往墓口方向走,中间像是又想起什么:“哎对,还有个事我差点忘了 ,是应该嘱咐你们一句。” 他走回二人身边:“先前给你俩放倒的那个水水儿还记着不?” 王逸想起什么:“你是说那个‘吐真剂’?” “随便你们怎么叫。那药水是我们从古早时期流下来的方子,也算是颇为得意了。” 老人指着王逸:“我在问你问题时,你脑瓜一过,知道我想听的是什么,但你偏偏隐去,接着编给我一个假的,不错吧?” 王逸称是。 “但这个过程中,你总会浮想出正确的答案,我这个药水抓的就是你这个念头,偏要让你的嘴和你的心同步反应。” 嘶······怪不得当时舌头不听使唤。 江水淼不满道:“这东西要是流传到市面上或者交上去,岂不是对付那些间谍要犯一试一个准?你偏要拿来对我们两个好人用。” “嗐,姑娘还生气呢。我要提醒你们的就是这药水的来历,虽说东西是我龚家做出来的,但据先父说这点子却是一个意外····” 话音未落龚老头手上的烛光嗖的灭了,三人默契地故作不在意,江水淼抬高手电,等龚老头重新把火燃起来。 逢这一变故,龚老头的神情明显更加紧张兮兮:“这鬼碑在泗水立下后,不是人心惶惶吗?先父说······说家中祖上曾在刨这碑时,遇着过真家伙!那‘人’问他话,他听得清,但当时泗水的修造和计划有许多是内部机要,不能对外人讲啊!然而,只要那人问的,不管该说还是不该说的,他都回答了!” 王逸不觉稀奇:“这不就是老先生你们的吐真剂么?” “那个家伙可没给老祖用药水!而且不一样啊!完全不一样!” 老人说到这里语气明显激动起来:“先祖被动地开口答了所有问题,但是!他根本听不清自己在说什么!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唉呀!就是他的话在自己听起来完全是呜噜呜噜的,只听得清对方问什么,却不知道自己答了什么!” 王逸和江水淼心中一震,不禁后脑勺发凉。 龚老头的吐真剂虽然让自己说出了不少一开始打算隐瞒的实情,但王逸至少知道自己说了什么,事后去圆、去周旋至少能有所防范。但龚家这祖上面对的····不知道自己回答了什么、就根本没法耍小聪明谈什么下一步、只能干着急。 恐怕在他听来呜鲁呜噜的那些声音,字字句句都是最真实重要的机密吧。 “那后来呢?” 龚老头从上衣怀里摸出了一个小瓶子:“后来那位祖上回到家就失了心疯,逢人便说遇见了真鬼,而后就把自己闷在屋里一直捣鼓钻研这东西······我和你们说这些你们也就一听,万一遇着了····呸呸呸,遇着干嘛,不说这事了······” “小伙子,这个瓶子你拿去吧,我看你不是做歹事的人,像旁边这姑娘说的那样,回头用到正事上。” 王逸有些意外,江水淼催促他连忙道谢接过,凑近说起悄悄话:“等咱们出了泗水借我看看,我化验分析下里面的成分,兴许能复制。” 三人离开墓穴同外面等候的几人汇合,那些等在墓口的人凑近龚老头耳边不知说了啥,看样子颇为急切,似是准备即刻离开泗水。 王逸同龚老告别,临别之际想到什么: “老先生,请您帮我再仔细调查一下,看看能不能找到那个时候泗水队伍里负责石像画的画师是谁,或者是一点点资料线索也行,那时不是有类似记名簿功劳簿吗?龚家既是当时泗水的重要掌事人,兴许您找找能有收获呢。我知道这不太容易,您还是帮我查查,多谢了。” 龚老头摆摆手,感觉没怎么记在心上的样子。 几人转身离远,拐几个弯便再难看到踪影,王逸两人身边忽然静下来没了旁人,也难说是什么滋味。 “走吧王逸,该回地面了。” 第248章 险中留下的惊喜 “巴适,头一次觉得见到太阳是这么好的感觉,”王逸透过指缝望向天空,贪婪地呼吸着空气:“虽然有些刺眼吧。” 没等王逸吐槽完,江水淼就把他拉进一旁小树林里。 “刚才他们走得慌慌张张的,你不觉得奇怪吗?” “奇怪是奇怪的。但龚老也算告诉我们不少事情了,每个人心里都有些秘密倒也不奇怪。” 他打了个哆嗦,抱紧自己。 王逸进泗水的时候,身上是严格按照排汗层、保暖层、防护层这三个户外着装诉求搭配的,而今种种过后,身上只剩单薄的一层湿透薄衫。 而江水淼此时也是一样,冻得直跺脚:“刚才怎么就忘记了呢,应该管他们要两件衣服穿的。” 王逸盯着她的侧脸,想到她当时能从那种落差的高度跳下水救自己,也是狠人,也是恩人。 “水淼姐,先把衣服脱了吧。”王逸说着自顾自脱起衣服。 “啊?你····你想干什么?” 江水淼稍显慌乱地后退两步,一不小心后背撞上了身后的枯树,树上飘下几朵摇曳的落叶,在尴尬的二人中间缓缓落地。 “啊?没有没有,”知道自己闹误会了,王逸显得比江水淼还慌张:“我看你在发抖,知道这是失温的前兆——” 他拧干脱去的衣服复又穿好: “此时环境刚好无风,脱下衣服拧干再穿上,暂时多取用些干燥树叶垫在衣服和皮肤之间可以吸湿保温,等太阳出来,我们再把树叶掸掉。” 江水淼哦了一声回过神来,初次见面时她便已察觉出王逸心思缜密,相处久了会发觉他身上有一股少年感,让人想要接近,而成为同伴后更是愈发可以信赖。 “那还真是···可靠啊。” 王逸背过身环顾四周,他首先注意到先前发现的‘鬼碑林’,等身后江水淼重新穿好衣服,两人蹑手蹑脚地靠了过去。 距离越近,二人的步幅越小, 他想到蓬莱山上发生的,想到龚老头不久之前讲的故事。 临近了还是会觉得震撼,果然和之前见到的一模一样。 每一位24鬼对应各自的一块鬼碑,问题是,除了鬼碑最上方碑主人的那个字勉强能猜出来,鬼碑主体的文字看样子都是用小篆字体刻录的,最是难认。 江水淼摇头否认:“别看我,我也不认识。” 王逸起身绕着这些鬼碑走了半圈,若是姿仪在的话,重瞳应该是能读出些什么来的。 忽然间,他眼睑那里瞧到了什么! 王逸走到某块鬼碑跟前蹲下身子,地面的泥土里插着一截断掉的树枝。 “不会吧?” “什么不会?” 江水淼一头雾水,王逸看上去却是极为惊喜。 他伸手把那节树枝周围的泥土刨干净放到手掌心来观察,树枝的断口干脆,明显是被人掰断的。 王逸左右一一扫视最近的树木并挨个比对,同时嘴里还念念有词: “点、横、撇、捺····点、横、撇、捺····嗯,四画。” “——找到了!” 果然给我留了信息。 “什么找到了?” 男人就像找到什么宝物一般指给江水淼看:“你瞧这里!” 江水淼低头看向王逸所指那棵树的树桩上方不远处,竟是赫然有人削去了一块树皮,仔细观察的话,上面竟还有几个小字。 ——小心wl。 江水淼又是惊讶又是纳闷:“姑且···先不说这是什么意思,你是怎么找到这玩意的?” 王逸笑道:“这根断枝斜插在地上,我刨出来后对着这几棵树挨个比对,你瞧,从地面开始往上量,大概4个断枝的距离,果然有信息。” 江水淼仍是不解:“为什么,是4个断枝的距离?” “因为姿仪的‘文’字是4画呀。” 江水淼感觉王逸说话的时候似乎他的剑眉都舒展成了柳叶眉。 “你说‘文’?那这字,是文小姐留下的?” “····你也不能那么肯定吧,这地方毕竟还有那些村民和水徒,也可能是其他人在这里交换的暗号也说不定····” “不会的,”他说话的声音笃定而温柔:“这是她的字,而且······” 而且这法子,当初是他教的。 用自己姓氏笔画的数量作为放大的倍数,在周围物体的对应高度留下痕迹,既实用、又可掩人耳目,可以在仓促间留下较为重要的讯息,算是只有他们两个知晓的秘密。 而‘王’和‘文’,刚好都是4画。 望向王逸那副与平时反差的样子,任任何人见了都能看明白。 他心中早已被占满,严丝合缝,没有一点空间。 江水淼长出了一口气,感觉身子轻了许多。 “好好好,我信这是你俩的‘小游戏’了行不行?那现在,我们怎么说。” 王逸轻咳间收敛笑意起身,回到了那副标准的扑克脸:“留书不过四个字,姿仪他们在这里应该没有逗留太久。” “往前面寻寻看吧。” 第249章 赶到院前 “这里同质化的景色这么多,恐怕咱们往哪个方向找人都是大海捞针······” “不会的,我们只管往上游去就好。” 王逸蹲下身子把鞋带系紧:“姿仪他们一旦振作起来,第一件事肯定是去村里那个唯一的医院。周哥手上那个创口想来耽误不得。” 江水淼听后不禁夸他:“脑袋很清晰啊。也对,那种伤,最不济也要去那里找点医用冰块先把那只断手冻起来。欸 ,文小姐留下的那个暗号,你有头绪吗?” ——小心wl。 “没什么····我本来担心是要我们小心魍魉,但24鬼并不在这里。说来,我们之中有谁的名字缩写是wl么,还是说、要我们小心‘亡灵’?又或者是指附近暗处有危险的‘涡流’?‘围栏’?······” “是不好猜。不过啊,不管文姿仪想告诉你什么,单从她特意留书这个举动就说明她肯定相信你还活着······欸,王逸、你看那里。” 江水淼指的是树林另一侧,王逸揉了揉眼睛,最近不知为什么,他感觉眼睛有点近视了。 “那····是个人吧?” 凑近两步看,像是有个人蹲在湍急的河流边洗着什么东西。 两人赶忙低下身子端详,脚下也尽量把地踩实,行走中好不发出什么声响。 在泗水遇到人多半不是什么好事。 正想多观察一会儿,蹲着的那个人突然身子转了过来,刚好和王逸四目相对,一时间两人都看着对方没有其他动作。 “——石一峰?” 江水淼吃惊有余:“石先生、你怎么在这?” “又见面了,江····江姑娘。” “话说您刚才跑哪去了、我们才穿过夹缝你人就不见了。” “还有你这手,先前受伤我是怎么给你包的?这么急着洗,感染了我可不管。”江水淼见惯了不少任性而自作主张的病人,因此颇没好气。 石一峰显得有些局促,随即不好意思地讪笑着,把湿哒哒的手往衣摆两侧随意抹了两把。 “我瞅着你和这位小哥相熟,而且小哥似乎散发着生人勿近的气场,我想了想,年轻人出双入对我还是不要碍眼,你们结伴而行心里应该更为踏实。” 好么,这话怎么听怎么别扭。 “我想你是误会了,”江水淼开口道:“我说过我们是姐弟,不是石先生你想的那种关系。” 王逸将杵具盒背到身后,才迈出腿拉近双方的距离:“之前确实有些误会,不知······” 王逸本想问石一峰是从哪摸出来的,毕竟他当时没进缝隙,自然也不知道自己和江水淼是怎么出来的,莫非他走的是龚老他们后来离开时的那条道? 但转念一想,自己要是问出这个问题免不得也会被石一峰反问自己和江水淼是从哪出来的,思量过后于是换了一个问题。 “石先生这一路可还遇到过其他人?” 石一峰面不改色还是那副模样:“遇到了啊,这不是刚见着小哥你和江姑娘嘛。” 不愧是多活了几十年的人,行事说话滴水不漏,看样子他也许没碰上龚老头那一伙人。 “你看看,小兄弟是不是心里又开始对我有什么芥蒂了?” 双方再次陷入沉默。 “石先生就别拿我们姐弟开涮了,”江水淼察言观色看出王逸不善应付这种气氛:“我们接下来有意前往村里的医院补充些物资,这一路或许能知道些什么关于您儿子的线索,石先生要一道吗?” “当然当然,只要我这个老家伙你们不嫌弃,多多担待、多多担待。” 三人结队路过鬼碑林,石一峰特意走远了点,看上去甚是提防:“这些东西你们也瞧过了吧,做工邪门的很,如果不是我儿子的缘故,我是半点不愿再回这地方,都去台北了,还几次三番回来。” 江水淼歪着头说:“听这意思,除了您儿子之外,您与这里还有其他渊源。” 一把胡茬的中年男人叹了口气:“难言啊,有时候我就在想,这一切会不会都是安排好的?” 男人的背影硬朗,声音却也被岁月染上了沧桑:“儿子没出事的时候呢我在台北博物院,没事给他们维护维护旧文物,哪里有什么东西新出土磕碰了,会让我雕花修复一下。” “给博物馆打工?那您这手艺活得相当精妙了啊。” 估计因为江水淼是女孩,石一峰对她的话总愿意多说上两句:“算是家传绝学了。没从大陆搬过去之前,家里老人一直是给皇宫做‘官石刻’设计的,最早能追到很久之前了,小到什么石墙壁画,重檐庑殿顶上的雕花,大到王公大臣墓室的建制,地下宫殿····” 几人这一路走的还算顺利,中途遇着一处,有较为激烈的打斗痕迹,但现场似乎已被清理过。 王逸边走边想着石一峰先前的话,反应过来时随便问了一嘴:“所以先前在下面你才那么熟悉,知道烧了藤蔓后面会有石门?” 石一峰摇头:“熟悉?” “约么多少年前吧,具体我不记得了,有个人跑到台北找到我,花重金请我来这里修地道,你说我熟悉?那是我亲自参与的······” 王逸听罢大惊,和江水淼面面相觑。石一峰还在说着什么,但他压根没在听了。 几个意思? 按照龚老头的说法,他是第二次和父亲来泗水的时候才进入的地下,而他父亲在中间那几年空档期修筑了地下暗道。 这么说,那暗道是龚老头的父亲找石一峰一起修的? 这么重要的事,龚老头怎么一点没提过呢。 不对,龚老头可能根本不知情。 龚老头知道暗道的时候,石一峰早就知道了。 可石一峰还知道塔西河。 不仅如此,石一峰还走出去过,他到过囚禁他儿子的那间铁牢。 王逸耳边回响起龚老头的那句话:“我到过泗水的面积能有百分之二十吗?恐怕没有······” 眼前这个人才是眼下知晓泗水最多的人, 而且这么算下来的话, 这家伙,在塔西河里泡过根本不止一次。他至今到底多少岁了? 王逸平静地问道:“石先生,你早在儿子出事之前,就来过这里了。” “嗯······时间太久记不大清了,我想是吧。” 江水淼犹豫了很久道:“我记得你说过塔西河的浸泡回溯必须慎之又慎,稍不小心没把握好时间便会立刻丧命,甘愿冒这种风险、你是为了查清儿子的下落······” 石一峰终于停下脚步,面色依然和善,只是他眯缝着的眼睛多带出一股执念的力量:“要不就别让我知道,既然知道了,为什么不呢?” “可以理解,我也不准备评论你的做法,”王逸举起双手:“能站在这,还要多亏你把我扔进塔西河里。” 即便是最危险的行为,石一峰既然成功过一次就一定会忍不住要试第二次,在将来的哪一天如果有可能,他一定也会再尝试第三次。 失败会万劫不复,一旦成功,则是那么一个诱人的结果。 这个地方确实不正常,虽然还不清楚视雪症要他们来泗水究竟是要干什么,但王逸觉得他们若想过关,这个石一峰很可能是关键人物。 这家伙来过泗水这么多次,也没有变成鱼人····难道说他也是哪支泗水原住民的后人? 等等,有原住民的血脉,再加上石一峰说的那种雕石手艺····难道那个《打鬼图》,就是出自他家先人之手? 石一峰不知道王逸在想什么,他只是有些意味深长地注视着这个年轻人,拍了拍他的肩膀,刚准备说什么。 “嘘!你们有话待会儿再说。” 江水淼及时的提醒将王逸从思考中拉回了现实。 “那是医院吧,挂着名字呢。” 王逸嗯了一声:“看来无识之水席卷的面积不小,这进进出出的,受伤的人可不少。” 现在是白天,远处村民的形象和普通人长相无异,并不像夜晚那般恐怖。 江水淼小声搭话:“他们还在里面吗?这么多人,会不会推迟时间到晚上了,这怎么进啊?” 王逸皱着眉头:“你比我懂,周哥的手感觉等不到晚上吧。” 由于并没有和石一峰澄清小队中其他人的事,因此眼下这姐弟的戏码还得接着演。 “石先生,三个人一起行动目标太大,我们先进去,咱们拿到需要的东西还回这里汇合。” “我没问题。那你们把脸遮着点,生人面孔容易被人惦记上。” 第250章 醒转 眼皮好沉,周身,也很乏力。 “好冷······” 也不知是梦中呓语还是现实呢喃,只稍微动一动五根手指身体便跟着冷一阵热一阵的痉挛,头痛亦是难忍。 脸下倒是颇有柔软舒适的什么枕着,鼻尖也总能嗅到恬淡安神的香气: “就让我····稍微休息一会儿吧······” 这时一抹熟悉的深沉背影掠过,在她头上略微抚了抚。文姿仪顿时困意全无,猛地惊醒坐起。 视线里环境很是陌生,她皱着眉拉起身边的毯子遮身,衣服在右手边的架子上挂着,似是有人脱去后齐整地搭晾上去。 文姿仪抄手拽下直接换好,衣服还没完全干,贴着皮肤尚有凉感。 床边柜子上有杯饮物,袅袅向上飘着热气,像是热茶。 有些口渴,但她并没有动。 约莫五米开外,上下纵穿着两米多高的铁栏杆,栏杆外还有一人正直勾勾地看着她。 两人就这么僵持着,谁也没说话,末了那人转身消失在了黑暗中。 文姿仪暗松了口气,歪回床上——她刚刚光是维持着站立姿态就已经颇费力气。 闭目养神,她依稀记得自己之前是和程梓粟在一起的。 两人侥幸逃脱鬼化水徒的追杀······ 后来自己失温难行,所以让程梓粟先行一步去搬救兵。 文姿仪端起那杯热茶饮下,身体稍微暖和了点。 眼下境况,自己似乎是被囚禁了,看样子有人在程梓粟回来前先一步发现并带走了她,只是不知道对方是谁。 她摸了摸额头,很烫,只能先走一步看一步了,希望程梓粟那边已经顺利和周正他们汇合,可别是来救她的时候凑巧撞上了另一波,以至于所有人都被抓来关了就行。 外面的走道此时传来轻重好几个脚步声,文姿仪赶忙打起精神正襟危坐在床中央。 脚步声很快停在了铁栏外,有人开锁。 文姿仪打了个冷颤,因为为首那人打着把扎眼的巨伞。 “文小姐真是见外,要不要这么快就换上衣服,真是不给我一点机会。” 文姿仪蹙眉,男人的声音和上次一样加了变声器处理,听音听话都猜不出是谁。 “我还当是什么人困我一个姑娘家在这种地方。” 她将茶杯放回,语气听着不咸不淡:“你才是要不要一直打着那把伞,这里又淋不到半点雨,莫非、是伞下面的人脸没有皮么?” “哎,文小姐话不要说得这么难听嘛。”巨伞将伞收起,但他头上戴着兜帽,依然无法窥见真容。 “早先我的人偶然遇到你,我可是吩咐让他们救走文小姐时不可有半点怠慢的。” “哼~这样吗,又是‘偶然’又是‘救走’,那你往我朋友身上装追踪器、岂不是我还要谢谢你了?” 巨伞有些意外,随即又道:“发现文小姐昏厥之时,你身边并无他人,怎么,上次那个男的没跟着你吗?还有那个胖子。” 这话让文姿仪松了口气,但也戳到她的痛处。万幸的是看样子巨伞并没有碰上周正等人,她低眉垂眸似是想到了什么。 王逸发现周正衣领内侧被缝入定位器后是取出来了,但随后他并未将那东西丢掉,而是反手揣到了自己身上,不久之后便被无识之水裹挟而下······ 也就是说定位器如果那时还有效,在巨伞那边的视角来看应该是移动定位瞬间发生了改变,并且越来越远,直至最后失去信号。 ——这家伙想来是搞不清楚状况,所以要套她的话。 “放开点啰,文小姐既然肯喝我的茶,想来我们是有的聊的。” 文姿仪双手抱胸,象征性的左右瞧了瞧:“对你,我就两个问题,第一、我们现在是在哪?第二、你为了什么来这个地方?” “嗬嗬,这个放心,这里很安全。” “哦?安全吗?” “那你的手下怎么少了?上次不是挺多人的。” 这一下巨伞的声音更低沉了几分:“这恐怕还要多问问文小姐你了。回答你刚才的第二个问题,我可以说是为‘你’而来,可你又是为什么而来?” “上次见面那两个不人不鬼的浅蓝色家伙!还有,就在你醒转不久前,有两个手下,在我眼皮子底下变成了、······鱼!是人一般的鱼!” 文姿仪听罢也是一惊,但她没有表现在脸上。 她手往后伸抬腿躺回了床上:“我累了,有什么事等我休息好了再聊吧。” 这时巨伞身边的人先忍不住了,他一把拍在铁栏杆上震得屋子一阵叮了咣啷: “你他x的以为自己是谁!还敢在这摆什么臭明星架子!老板,把她交给我!我让她给胃液吐出来照照镜子!” “走了。” 巨伞从兜帽里射出的视线不留余地。 他拍拍那人的肩,转身带人出了牢门,临走前说道:“文小姐是聪明人,这地方没吃没喝,我若心狠也不介意让你在这里香消玉殒。” “啊对了,我还有很多事要忙,下次再来看你的就是他们了。不过我的手下不懂怜香惜玉,都是些有点怪癖的野兽······剩下的这几个,都是能从那种怪物手下勉强逃出来的,想必文小姐也有明智的判断。话不多说,希望那时候文小姐已经‘休息’好了。” 脚步声渐渐远去,文姿仪合着眼睛当然不是真的要睡。 巨伞来此地说到底是为了拿到她的‘眼睛’,此时没有急于撕破脸,多半是因为他们对泗水的诸多秘密还知之甚少,又或者他们并不知道怎么从这里逃出升天,自己还有利用价值······ 所以,她越早在交谈中透露对方需要的信息,处境其实也就越危险。 文姿仪咽了口唾沫,刚刚巨伞说他的手下变成了鱼人····那是怎么回事?莫非是打斗中被咬伤了?她也搞不懂。 攥了攥拳头,发软。她又安静地听了听心跳,跳得很快。 巨伞说下次再有人来会是别人,若以自己现下的身体状况,对方要是硬来恐怕很难应付。但另一方面只要对方不是巨伞那样心思狡诈的人,或许提早做些准备,也可能是一次转机。 她想着想着口又干了,下意识瞟到那只仅剩下茶底的茶杯,发起了呆。 第251章 心跳不止 文姿仪捏住把儿将那只茶杯顺过来再次躺下。 这杯子特别,不过不在外观上。 做工是挺漂亮,三花盖的,除此以外倒也没什么亮眼之处,按理说不值得她如此端详。 但不久前,在这杯茶尚温尚满时,是巨伞的手下从外面倒好以后再端进来的······ 文姿仪躺平身子,左手握紧茶杯,慢慢闭上眼睛。 “虞舜——窥旧。” 黑暗中划过一抹绯红色,她感到身体越来越沉、越来越沉,整个人如棉花般卸去了力气,来了,是上次那种感觉。 极致的坠落感下拉到一定程度后便消失不见。 文姿仪睁开眼睛看向左手,果然,那里紧攥着刚才的那盏茶杯。 她试探着往前走了两步,周围的光景在她脚步落下的瞬间如同一滴水珠落在沉静的池塘中般激起涟漪,渐渐向四周推开推远,自己此刻身处的环境慢慢神奇的展现在文姿仪眼前。 这里并非是自己被困的那个暗黄色囚牢,相反,光线明亮且是冷白色的色调,这里有长桌,甚至还有排排相对的沙发和地毯,她似乎在某间装修不差的房子里。 借由茶杯这个媒介,她进来了,这里想必就是茶杯先前存放过的地方。 文姿仪四处走动尝试获取更多线索,她发现自己可以在这个房间里随意移动,沙发可以坐,也可以爬上桌子踮起脚尖去看更高的位置。 但是限制也不少,书架和桌子上放着的书她拿不起来,也无法翻看。活动的范围也局限在这个房间,贴着房门能听到外面隐约的风声,但由于她没有实体所以无法打开。同样的,她在窗帘可以透过缝隙看到一点室外的景色,但是无法进一步拉开窗帘等等。 这些情况和上次使用虞舜窥旧较为雷同,看来每次的限制应该是一样的。 她靠在窗边,室外光线不错,隐约能看到不少村民在这下面有出有进。 这一点想必也和上次一样,在这里她能看到别人,别人却看不见她——正是这个能力最方便的地方之一。 “不过这是在哪,村落的中心区吗,这么多人?” 又一想茶杯既然先前出现在这里,那么想来此地距离自己被囚禁的位置应该也不会太远,巨伞他们还真会挑位置。 “嘭”的一声,门突然被推开,文姿仪嗖地躲到沙发后面。 先进来一个地中海发型、鼻梁上架着圆框眼镜的中年男人,看上去有五十岁以上。 此前虽没谋面,但文姿仪从他的着装马上判断出了自己在哪。 这男人蓝色衬衫的外面披着白褂,这是在医院里? 接着又紧跟着进来三男一女,年纪三十到四十左右不等,穿深色素服,服饰有别于这里的村民,文姿仪看着有些眼熟。 这几个人进来后也没说话,自行找左边的一组沙发坐了。 她一开始心里还是七上八下退到角落里,但见确实没人注意到自己这边,反而壮起胆子大方地走到房间中央打量起来。 “进来吧朋友,别客气了呀。” 穿着白褂的中年人开口说话,文姿仪才反应过来屋外原来还有别人。 扇形的轮廓刚映入眼帘文姿仪便知道来人是谁。 伞檐随着收伞的动作有红色的雨滴不断垂下,一滴一滴弄脏了地毯,张院长连同先进来的几人明显脸色有些不善,但好像对那把伞却是有所忌惮。 “张院长,弄脏了你的地毯,确实不好意思。” 随着巨伞进来的那几个人明显比文姿仪刚才见着时要狼狈许多,身上或深或浅挂了彩,状态也不是很好。 张院长面色上的不悦稍纵即逝,打趣道:“其实伞可以放门口的,有的是地方放。” “感谢院长美意,不过这东西我向来走哪带哪,没有离手的习惯。刚刚我身边之人突发异变,若不是这伞,恐怕我现在也不能好端端坐在这里和院长对话了。” 张院长脱下外套坐回主座:“大老板从大城市来,这里穷乡僻壤不清楚状况,可以理解。” 他翘起二郎腿,嘴角收不住地上扬:“从我当值以来,误入泗水、还能活着离开的可没有开过先例啊······付老板刚才说得可还算数?” 巨伞姓付? 文姿仪想了片刻,不论工作还是生活中都没有这号人,应该是假姓。 “当然。” 张院长目如鹰隼:“既然是‘误入’,不知付老板原本来这里是为的什么呢?” 巨伞的声音仍然是处理过的:“我想要的与院长并不冲突。” “未来我们是互利关系,那么最重要的,这之后应该就没必要再打打杀杀了吧。况且走到现在我带来的人已经被你们处理了不少,这成本再高些,生意可就谈不成了。” “哎,付老板明算账可不能算偏账啊,我们这里可是也没了两个人。”他指了指空出来的席位,语气不详。 “人?院长说得好轻巧。而且我再重申一遍,那两位的事、不是我的人做的。” 文姿仪明白自己为什么觉得那三男一女的服饰熟悉了,那阴魂不散的吕水徒记得也是这身打扮。 “好吧,付老板怎么说就怎么算好了,但这生意要我如何相信呢?俗话说贵人多忘事,真人不露相,更何况付老板你是当真一点也‘不露相’啊。” “若是事后你们一走了之不回来了,我该去哪找呢?” 巨伞仍是云淡风轻:“谈生意自然要消除疑虑,这里正常的通讯设备都用不了,院长和村民又不使用电子帐号,你可以让一个你放心的人带我的一个手下出去,拿好诚意后再回来。” “而我,定金完成前,我会一直在你眼皮子底下,留在泗水。” 张院长大喜:“付老板肯这么考虑那是再好不过了!如果一切顺利,以后以这块旁人进不来的宝地为依托,我们大可长长久久地合作下去!” “不过我有两个要求。” “请讲!” “我需要一处没有外人,隐秘性强而且可以自由支配的空间。” 张院长饶有趣味地笑道:“这事不难,而且想到未来的事情这本身也是必要的准备。” 巨伞又道:“除了我的人,这次进泗水的应当还有些与我有交集的外人,我想他们一定会来张院长的医院······” 文姿仪身体一震。 “我希望你可以帮我做局,抓住他们。” 第252章 囚徒困境 中年人并没有急于答应,他与旁坐的几个人交换了下眼神。 坐在最左边的女人先出声道:“近些天是有外乡人进来,下辖四里五里有反馈过一男一女曾进入过民居,后来跳窗逃走了。” “好,还有吗?” 三个男的没有吱声,文姿仪站在他们跟前踱步观察,最终停在一个望着天花板发呆的男人前面。这个人,和她有过一面之缘,没记错的话应该也姓张。 当时下着大雨,羽田健一头一个发现有人快速靠近,于是众人仓惶间不得已躲在鬼碑后面。没过多久,把程梓粟送进来的正是这个水徒。 文姿仪看他不免奇怪:‘程梓粟就是你亲手抓的外乡人,看你这样子,是准备藏着不说?’ 她当下可以说是非常着急了,这事情对他们来说关系重大,此前他们虽然知道前往村医院肯定要承担风险,但只要尽量不引起泗水本地人的注意、不声张、不起冲突,还是有机会全身而退的。 但如果确定这两方要在医院里合围他们,那就不是一个性质的了。 她想到这里心中不禁一凉,眼下自己本体被困的那个囚笼,不正是巨伞刚刚第一个条件里要求的密闭空间吗?所以院长对于第二个条件······ “付老板抓这些人,不知是为仇还是为钱啊。” 巨伞双手撑着伞把:“院长好像忘记了,之前我问你这地方为何那么多灵异、危险、不寻常之处时您是怎么说的?” “哈哈哈哈,也罢也罢,说得对!我不过问付老板的事,付老板也不要打听这泗水的隐秘。” 张院长收起笑意:“这两个条件我都应下了。只是这个星期村里受了洪灾,受害面积极广,这两天来看病的病人又多又杂,难度不小啊。” “来吧付老板,”中年人起身开门:“我先带你去瞧瞧你的第一个条件。” 见众人纷纷起身陆续离开,文姿仪倏的眼前一亮,赶在房门被关上前紧跟着最后一个人‘迈’出了房间。 文姿仪脚尖落地时,周围果然如同水墨画铺开一般出现了新的场景。 原来是这样。 虽然她不能打开房门,也很容易局限于一处环境,但如果有人从外面主动打开了新的环境,她也可以蹭着随之出入。 ‘这里还真是······’ 文姿仪跟着众人在这奢华的医院里走着,目光不断在四周打量。 这个村医院自己当初在外面隔着远远的也瞄过几眼,平平无奇。地面上高不过两层,大多是一层的平房,是县里常见的那种小型医院布局。 令人惊讶的是,这里面的装修风格竟与三甲医院相似,但仔细观察后会发现,它更像是一家私立医院。毫不夸张地说,这里的装修甚至可以用奢侈来形容。 地面铺设着上等的大理石地板,其质地光滑、色泽温润。而镶边的塑胶材料则没有丝毫的毛边,头顶吊灯璀璨明亮,每一颗水晶都折射出柔和的光芒,营造出温馨又奢华的氛围。 一切都显得和外面的泗水村格格不入。 “张院长这医院不显山不露水,只看内饰,倒是和我在老家的别院差不多了。” 文姿仪跑到最前面特意看了眼院长白褂前的胸卡:张奇林。 张奇林背着手走到拐角,按下电梯按钮,有了前面的铺垫,这医院里有电梯文姿仪丝毫不觉得奇怪。 只是这电梯外侧写着‘泗水村民,亲如一家’,不知这里的村民见了内心作何感想。 一行人进到电梯内侧,张奇山刷了下卡,电梯自动下行。 到一层的时候,电梯门缓缓向两侧打开。 文姿仪本不在意,可人群中她一眼认出了电梯外戴着口罩的周正和羽田兄妹! 当下赶紧去看巨伞的眼色,这家伙虽然没见过其他蓬莱山来客,但周正······急得是巨伞戴着兜帽,看不到里面的表情。 “人满了,坐下一趟吧。” 文姿仪听出来是李莹的声音。 电梯里自始至终没人出声,直到门再次合上下行。 “有意思,张院长。你这电梯按钮只有两层,怎么刷了下卡,这还一个劲儿地往下走呢?” 张奇林只是笑眯眯的:“这有什么奇怪的?我只是感慨啊······经营这家医院几十年了,这还是第一次,带‘客人’下来。” 第253章 窥听 失重下坠的感觉大概维持了七八秒,电梯停了下来。 ‘如果是按照日常升降电梯的速度,七八秒足够上到十层楼左右的高度。’ 换言之,在村医院正下方约莫十层楼深的位置,他们人工修葺了鲜有人知的地下工事。 文姿仪有些讶异:她曾经亲眼目睹了江水淼一家遭人强掳的画面,再加上几番和水徒、鱼人周旋,原先这里给她的感觉更多的是那种没有法条约束,神秘而危险的遗失荒村······ 如今看来倒是低估了,能完成这种体量的技术工程,这泗水村里的人究竟都是些干什么的? 电梯门打开,张奇林先出一步,一行人的站位很有趣:张奇林走在最前,后面半个身位是巨伞,再后面是水徒和巨伞的人。 文姿仪每走一步都格外用心,她基本猜到自己被困的位置就在这片区域的某处,因此她先要知道怎么进去、才能知道怎么出去。 “这里深入地下,除了我和寥寥几人,别人根本不知道电梯还能下行数十米,当然,他们也没有进来的权限。” 张奇林叩了叩地面:“这里构造原本便毗邻坚固的矿岩,后加的墙板又全部都做了特殊的处理,因此无论发生什么、如何叫破喉咙,也难有人知晓。更何况此地建在医院之下,医院这种场所,有人听见哀嚎声岂不正常?” “怎么样,付老板对这里还满意吗?” “满意······”巨伞语焉不详:“只是越往深处走不免越感叹。” 张奇林笑问:“这话怎么说呢?” “我看张院长似乎并不缺钱啊。” 巨伞指着左右:“刚刚上面如何装饰,这下面是分毫不差,除非腰缠万贯,不然谁家牢窖会装得像卧室一样?张院长这么舍得,那背后的家业积蓄我是完全猜不准,看来泗水村原本便已经生财有道。” 两人一路往前,两侧的‘房间’里有半数是有东西的,有些像是古木、器皿、有的房间里关了怯生生,但颇具姿色的女人孩子,只是张奇林并未开口介绍,巨伞也没有多问。 再往深处走,几乎每间‘客房’都是满的,而且越往深了走禁锢的女人越美,瓷器古玩更越发珍贵,水徒还好,那些跟着巨伞的手下都快走不动道了。 泗水经营着的‘产业’之灰暗,可见一斑。 巨伞停下脚步驻足道:“见了这些,我就在想啊——所以院长所求的合作,真的有必要吗?” 这里的人没有一个是傻子,巨伞抛出疑惑,手下人一听便支楞起来,两拨人的气氛瞬间变得暗流涌动、剑拔弩张。 “哎。”张奇林大手一挥:“付老板多虑了。” “我泗水村确实有一套自己的‘生财之法’,只是那方法既不高明,也不长久。这不十余年前就出过一次事么?有个外面的警察,不知怎的闯了进来,非但打伤了村民还劫走了货,差一点就弄得不可收场!” 说者无意听者有心,此时他身前那个没人能看见的女人已是听得胸口剧烈起伏,指尖掐进了掌心里,文姿仪轻拂脸颊强压住内心的冲动,这波情感的起伏差点让她直接从这段旧影中‘苏醒’过来。 “所以啊,这才凸显出我们两家合作的重要。” “如果是这样,那我也就明白院长的苦心了。” 一行人跨过一扇又一扇铁门,上一个铁门代表了珍稀或是物品价值的大小,到了下一个铁门开启又是更高的价值。就这么穿过三个回廊,文姿仪看到她被关的那间屋子了。 “这一廊还有不少空缺,我就指望着仰仗付老板合作之后,多多引入填充了!啊?哈哈哈哈。” 巨伞没应和张奇林的大笑,他目光转向了回廊尽头,那里的铁门和此前不是一个等级,如果要形容,更像是加强版的防空洞大门。 张奇林看出了他的心思:“付老板,这里面就不要想了,不光你进不得,我也一样,这地下回廊,我们的事业就止步于此,再往深了走不瞒你说,好奇心害死猫,进不得,也没办法进······” 文姿仪听到后面突然有些听不真切,而且走廊里响起了脚步声。 她回头望去,奇怪,这十来号人没人在走动啊······难道说? 顾不得听那么多了,下一秒,她猛然苏醒!身上已是微微出了一层汗! 再屏息去听,果然是这边的声音。 有人过来了。 第254章 老本行 文姿仪赶忙起身,小步冲到门边,她想看一眼这铁门是哪种锁,有哪种锁芯。 但到门边时才发觉那脚步声远比听上去要来的更近,于是只得先退回去。 她一双杏眼焦急地把整个屋子扫了个遍,床、柜子、晾衣架,都是最简单的生活用品,没见着一件能拿来自保的东西,明显有人提前考虑收拾过了。 冷静,首先要冷静下来。 眼下身体还没恢复好,即便要硬来,要为能重新使用重瞳能力争取时间才行。 而且待会不管来的人是谁,按照虞舜窥旧中了解到的,必然要从上面坐电梯下来,既如此、来的人身上一定有电梯卡,这是她需要设法拿到的。 文姿仪前脚刚躺回床,来人后脚就站在门外转动钥匙。 心脏怦怦直跳,转动眼珠,应该是只来了一个人,看身形,是之前那个长相狠厉曾对她出言不逊的。 这,应该是个下签。 男人粗鲁地把门带上:“x的还有心思睡觉?!” 他气不打一处来,但心中记得巨伞的交代,只想着完美地问出他想知道的东西。 只看结果,不问过程。 离床还有一个桌子距离时,视线先对上文姿仪那张尤其精致淡雅的脸,他感觉心神有点受到撩拨。 接着女人好像睡梦中不经意地调整睡姿,刚好腿部线条微微勾起,换向了他这一侧。而且不知是底下潮热还是什么缘故,这女人额前的发丝、领口露出的皮肤都有些汗湿,看上去······ 他舔舐着嘴唇,暗自对着身形比划:“嘶——搁这鬼地方也就是这点好。” “在外面世界娇滴滴的诱人花骨朵,条条框框太多,想对这种女人染指太难了。但在这里,” 他话锋一转:“你这种花、我还不是想摘就摘!” 文姿仪本来还在等待机会赚取男人身上的破绽,但却见男人的肱二头肌不知为何突然高昂起来。 “啪”的一声便是一拳落下! 疯子! 顷刻间床板硬是没扛住,下面的碎木星子都掀了出来。 好在文姿仪见势头不对,她抓起一旁的茶杯眼疾身快翻下了床的另一侧。 男人见文姿仪这一下不仅躲开而且刚才是在装睡,吃惊之余倒是更加兴奋起来:“诶哟?有意思!” 这一下,什么兄弟怎么变成的怪物,什么泗水的秘密,优先要做的事统统抛到脑后:“有心眼子的女人——” “你可千万别那么快就范,再给我上点难度我才喜欢,说吧,你还打算做点什么?不然,用你那香风软拳再朝我多比划几下?” 那边男人放荡地笑,文姿仪这边还有些受惊于此人的突然发难,假如刚刚多迟疑片刻都要被打中腹部,恐怕自己会直接丧失反抗能力。 她瞥了眼满地的碎木板:“疯子,你老板让你来问话,你这是要杀了我吗?!” 男人脸上狰狞之色更甚:“杀你?只要能问出答案就行,管你最后是失禁还是只吊着一口气!不过在那之前······” “你、你别过来!” 见对方是来真的,文姿仪反而声音软下来些。 “哎?我怎么从你嘴里听出来一丝颤颤巍巍的气泡音呢?我没听错吧?” 男人淫笑着逼近:“之前的架子呢?继续绷着啊······” 在这空隙,突然一声清脆的碎响,再看时,女人不知如何砸碎了手里的茶杯,锋利的瓷边儿正被她抵着自己的喉管。 “我说了别再往前一步!不然、你就带着我的尸体去给你老板交差!” 男人轻蔑一笑:“你以为这种小把戏······” 他话说了一半如同当头被泼了盆冷水,因为女人手里的瓷片真的又往里挨了几分,划出了一条朱红的小口,有血纹渗了出来。 “屮,你来真的!” 男人这下清醒多了,理智重新克制住欲望,又想起巨伞交代他完成的事才是优先级最高的。 “退出去!” “疯婆子!扫兴!” 他怕自己就这样回去被老板责罚,但更怕文姿仪一个冲动真的玩出命来,这女人不是不能死,只是不能现在坏在他手里,不然自己回去就不只是责罚那么简单。 骂骂咧咧的退出房间将门重新锁好,男人走出第三回廊,默默点上一根烟。 等下上去,该怎么和老板说呢? 不行,他不能这么回去。 等过一会儿吧,那疯女人冷静了他再杀个回马枪,到时候先夺了那茶杯的碎片让她无法要挟自己,再逼她就范! 吐出一口烟圈儿,男人瞟向身旁的房间,里面关着一个和文姿仪不同风格的女人。女人何其多,自己差点就误了大事, “好在······” 他这一好在又没了下文。 不为别的,正因为他这一眼看到了一个本不该在回廊看到的人。 “嗨,忘了告诉你了······” “我是一名传奇开锁匠。” “你tm耍我!” 男人不傻,他立刻站起来往前就扑,期间他看到女人的右眼划过一道诡异的碧绿色瞳光,紧接着自己和女人对上的拳头变了形,接着他的视角就倒悬在空中,似乎飞了出去,而这也是他最后的意识。 “······你要的香风软拳,我带到了。” 第255章 众人 男人翻着白眼早已失去意识,想来是刚才落地时脖颈着地,冲击不小。 文姿仪原本是有考虑过直接在房间内和这个人对峙的。 但考虑到身体状态很差,稳妥起见还是先演一出戏让他降低防范意识、把自己当作一个弱女子比较好。 刚才这一拳挥出去呼吸立马变得急促,心率感觉也嗖的上来了。 换做平时,驾驭这个能力她比起早期已经颇为熟练,不再有那么大的身体反噬,但现在看来还是受了身体正在发烧的影响。 没有时间浪费了,文姿仪俯身一阵摸索,最后从男人的上身口袋里搜出了一张黑色磁卡。 “妹妹!好妹妹!” 旁边的房间里有人叫她,文姿仪愣了一秒。 这人样貌端庄打扮时尚,看上去也是年轻漂亮、真实年龄未必就比自己年长,此刻有求于人也是好话尽出,神情像是受了不小的惊吓。 “能不能把我也放出来!求求你、好不好?” 女人双手合十极为诚恳:“带我也走吧妹妹,咱俩结伴,一起!我是做媒体的,很多粉丝,出去之后你一定需要我的。” 文姿仪嘴唇微张,半晌没做回应。 如果自己一个人出去遇到巨伞的人,目标过于单一,很有可能再被抓回来。 若是放出其他人倒是可以帮她吸引注意力,但是这些人对外面的情况知之甚少,又没有自保能力····想逃出生天基本上是天方夜谭,被抓回来是可以预见的,而且多半会受到更残酷的二次侵害。 如果自己心软,这人必成蓬莱山来客的累赘;如果自己心狠,说到底,又只能充当····炮灰。 ······ “抱歉了,其实你跟着我、反而不如呆在这里····安全。” 女人一直扒着栏杆,从远的换到近的:“别走啊妹妹,别走!” “见死不救,你滴性子怎么这么寒凉?!” 见文姿仪转身离开只是不睬,女人眼中的救命稻草仿佛是被人连根薅起,不禁叫嚷起来: “你是不是那个文姿仪?” 文姿仪脚步一停。 “果然是你吧、我认出来了!文小姐!求你放我出来吧!不然、但凡以后我出去了!非要曝光你的所作所为!” 文姿仪闭上眼睛。 一息后她自嘲地笑笑,在咒骂声中离开了此地。 *** 医院偏门的某个清凉角落。 “我都说了不要坐电梯不要坐电梯,看看刚才电梯里那么多人,不危险吗?”李莹没好气地抱怨。 她身边是周正、羽田健一、羽田千秋、还有无精打采的程梓粟。 现场的气氛十分尴尬,进入泗水后身边的人一个接一个离开小队,先是王逸、江水淼,现在连文小姐也不见了,整个队伍的精神状态肉眼可见的低沉。 以至于自己抱怨完连接话的人都没有,李莹只觉得更加烦躁。 不久前程梓粟找到几人后迅速折返,但现场却已不见文小姐的踪迹,一番寻找没有结果后,众人艰难决定先将周正的伤口进一步处理,再做计较。 “要我说你们的老毛病又犯了,感伤、这会儿了感伤什么劲啊!” 李莹推了一把羽田千秋,险些把她边上的羽田健一弄应激了,但她丝毫没往后退:“你。” “也就是在这里不方便大声吵吵,不然我······服了,我真是受不了你们几个。” 她指着羽田千秋:“对、就是你。文姿仪不是把你当她的接班人培养吗?该用你了你就这个状态?而且退一万步,现在我说的这些话,是我该干的活吗。” 确实,虽然李莹好像句句在抱怨,但内涵上其实是另一种宽慰或者说打气,这种时候如果是死一般的安静才是最可怕的。 羽田千秋如梦方醒,鞠躬致意道:“李小姐说得对,我们现在应该先带周桑去急诊科吧,只是具体要和对方怎么说呢。” “据我所知他这种创口应该需要进行再植手术,”羽田健一看了眼周正的神情:“问题是这种级别的医院能做这等手术么,而且就算找到器械,这里的医生可以做这种手术吗?” 周正登时插嘴:“坏了,七水妹子是外科大夫,本来是她说她可以试试,但现在她也······” “总之先去急诊科问问吧,虽然这里的人并非善类,但白天还都是人模人样的,我们别多话,钱给够,应该不会太为难我们。” 羽田千秋提议:“以防万一还是我陪着周桑去吧,万一出了什么事也不至于所有人受牵累,大家在暗处观察等着我们。” “等,等一下。” “程小姐是还有什么疑问吗?” “羽田妹妹你不行吧,”程梓粟表情有些不大自然:“你说话口音有些明显,立刻就会被听出来的。” “确实,你和你哥这口音一股大佐味,明显不是这里人。看什么····我反正不去。” 周正夹在中间笑得让人有些心疼,这种事也不好强求别人。 “我来吧。”程梓粟胡撸了一把脸:“我、我身上这衣服破破烂烂,本来也是那帮坏人给我换的,好像也就我穿帮的可能性最小了。” 第256章 蠢蠢欲动 程梓粟和周正由栽在小院中间的几棵杂树绕路,从人较少的偏门回到楼里。 羽田等人一一分散,但没让程梓粟两人离开视线。 “程姑娘,谢谢你还犯险陪我,其实我自己进来也不碍事的。” 程梓粟用手背擦了擦额头,认真看指示牌,急诊外科有点不好找,好在这医院内部装修特别新,指示牌的打印不模糊。 找到了!在中间,还得往前走,被耳鼻喉、内科、消化等科室包在里面。 “周大哥你尽量少说话,多养精蓄锐。你看你的嘴唇,都已经这么白了。”程梓粟余光瞥向周正那只断手的包扎面,无法装作不在意。 血已经渗透了最外侧的白布,开始往手臂上摆的衣衫蔓延。 而周正的嘴唇也是白的吓人,说什么自己一个人进来,明明重心都不稳了,如果没有人从旁搀扶,程梓粟很担心周正走不了几步就会摔下去起不来。 “真是给你添麻烦了。” 周正嘴上不说,内心是知道自身情况的,尽管有七水妹子和文小姐两次细致入微地帮他换药止血,但创口面太大,这一路奔波,还是流了不少血。 ——此番来这个村医院,如果能顺利接受救治白捡回一条命,自然最好。如果不能,也算是少给其他朋友再添更多麻烦了。 周正身材敦实,体重少算也得有一百八九十斤,程梓粟搀扶起来其实极不容易,一开始只是扶着胳膊,后面慢慢的不得不把手绕到周正背后去扛一部分他的重心,此刻已是满头大汗,额头上,手背上都是。 虽然辛苦,但周正的模样每况愈下,她根本来不及想其他事。 李莹站得离两人最远,远远地不时朝二人瞟一两眼。 “这个程梓粟到底行不行啊?进去转悠这么久科室还没找着吗?” 她看向另一边,羽田千秋明显已经蠢蠢欲动了。 “哥哥,我看不下去了,我去帮忙!” “回来!”羽田健一一把抓住她手腕:“这里本身女的就极少,程桑已经在那了、你这么扎眼再过去,一个大叔身边两个女孩,不招摇?” “你待在这,我去看看。” 羽田健一紧走几步先进了院门,远处程梓粟还艰难地拖着人前行。 “这医院里面····这是富人医院吧?”他忍不住吐槽。 顺带着瞧了一眼这医院的路线规划图,楼不大、科室不多,但布局位置走起来怎么有点像大学生上课,每节课课间光用来跑教室了,说不上来哪里奇怪。 他抓紧跑了一小段扶住周正另一边。 “羽田先生你怎么?”程梓粟扬起下巴:“就在前面了!人还好不多。” 比较落后的乡下村医院看病有一个特点,不能说是优点,就是人少的时候用不着挂号,到了前面没人,可以直接看,但相对的,服务跟不上,护士更是别想太多。 “医生!” 临近门口羽田健一退到远处,程梓粟带着周正进了门。 “大夫!我表兄做农活的时候伤了手,你快给看看!流了好多血!你瞧这、还能接吗?” 医生约莫五十来岁,头发稀疏。 办公桌上摆着一个像是微型电脑的东西,一根冗长的数据线一直延伸到桌子下面,像是连接着医院的系统。 他皱着眉毛,戴一副圆框眼镜,度数似乎很深,视线上眺、瞅着焦急的程梓粟。 医生什么话也没说,去门后戴上医用手套,回来将周正的包扎纱布等小心剥开取下。 他边剥边问程梓粟:“这伤口,是你帮你表兄处理的?” “啊?····”程梓粟还算机灵:“对、是啊,我上学那会儿稍微学过一点。” “这哪是一点,你这处理的比我还好。不过、你表兄这手估计接不了了,时间太久了,超过6个小时了吧?” 他摘下手套:“扶他去后面坐着吧,我去拿点东西,给他彻底止住血避免感染,你待会先去交钱,这个给你。” 医生说罢便出去了,程梓粟和周正又有失望又有些欣喜,程梓粟只是简单宽慰。 “周大哥,命能保住就好,估计医生待会是不是要给你输血什么的······” “没毛病,先活着才是主要的,看开,其他是小事!”周正这会儿好像也有了点精神。 程梓粟等了一会儿,她本想等医生回来交接后再去缴费,但等了一会儿医生来得有点慢,又怕是必须先交钱再治疗耽误了周正,于是没聊几句还是先出来找窗口。 在窗口交完钱,程梓粟拿着回单往回跑,看见羽田健一远远的朝她招手。 走近了羽田健一小声问道:“怎么样?” “还算顺利,医生说手可能保不住,但是会先救人!” 程梓粟感觉紧张的心情终于轻松了一点,倒是羽田健一,脸色没怎么和缓。 “我感觉不太对劲······” “啊?为、为什么啊?” 程梓粟一听又紧张起来。 “我看那医生出来之后,这都多久了还不回来。” 程梓粟皮笑肉不笑:“可能是有其他病人遇到了吧,而且不都说这种小医院医生人手少吗,都是一个人看好多种病吧····” “我是觉得有点怪怪的,”羽田健一指着前面:“你看这急诊外科,南边是消化科,北边东边是内科,西边是面墙······” “急诊和外科一般都是很猴急的重要科室,一般都会临近入口或者主干道对吧?” “即便不是临街,在外面的医院也会单独设一个区域,避免和其他科室交叉,减少拥堵不是吗?” 程梓粟被羽田健一说得心里发毛。 “它这直接反着来了,给安在这么居中的一个位置,怎么就好像····特意把我们包起来了一样······” 第257章 犯险 “小姑娘、嘛呢?” 程梓粟听到有人叫自己,回头一看正是那名大夫。 本来被羽田健一说的心里慌慌的,但此时见医生回来了,而且看他推着一车的医用器材,心里稍微放心了些。 “交个钱怎么那么慢呢,还看不看病了。” “抱、抱歉!大夫、我这就来!” 羽田健一再次伸手拉停了要走的程梓粟,他摇了摇头:“你还是别过去了,这很可能是陷阱。” 程梓粟向他道谢,她行为上点着头, “羽田先生是个聪明人,我知道的。刚才听了你的分析······我很害怕,真的····我觉得你说的很有道理。” 羽田健一松了口气,但程梓粟接下来嘴里说的却是同他告辞的话。 “可是刚刚你搀扶的时候应该也看出来了,现在不管事情有没有蹊跷,周大哥的身体状态都等不了了,如果说他还有机会被救好,那一定是在这里、也只有这里了!不然······想必刚刚在医院外面、就是周大哥和我们四个人的最后一面!” 她说着说着眼眶红了:“我其实一直都有愧于这个队伍······” “上次、上上次、好像哪一次都是!可就算前面是陷阱、即便周大哥能被救治的几率只有一点点,那也必须有一个人陪同在他身边啊,所以我不得不过去······” “那么、再见了!” 女孩说完毅然转身跑开。 留下站在原地的羽田健一,与他少有的瞳孔地震。 周正被推进了手术室,说是手术室,但其实不过是看诊那间房后面的另一间罢了,蛮大的,有十几平米,四周有许多铁柜子,像是换衣间一样。 这个医院就是这么奇怪,看外观,简朴、小,看里面,豪奢、高端,器材说不上先进,但至少也占个中端耐用,布局却又一点不讲究,像是那种没有牌照的地下医院。 医生给周正没有伤口的那条胳膊输上血,戴好检测心率等指标的仪器,过了一段时间,‘嘀嘀’的声音逐渐变得稳定。 “他的情况还是不太乐观啊,小姑娘、你也进来吧!免得最后没人······” 程梓粟瞬间吓得脸色煞白,她颤抖地戴上口罩:“有、有这么严重吗大夫?输上血之后不是比刚才心跳平稳了吗,这后面应该不是什么大手术,怎么会····” “哈,瞧你说的,在这里,什么手术都是大手术!你过来,帮我抬着他这只伤手。” ”抬高!抬到心脏以上,这样能减少血流。对、就这样保持住。” 他给周正推了一管针液:“我给他做好麻醉了,这后面处理起来,可疼了。” “哦对了,”医生转身在小推车上翻找起东西:“小姑娘你······其实不是本地人吧。” 程梓粟心脏漏跳了半拍。 “哈哈哈,别怕,我也不是这里人,进来之后几次三番、心脏差点受不了。” “只是我没想到,除了文小姐和这个胖子,让余生说对了,真的还有其他人进来。” 他转过身,手里多了把钳子,而上面夹着一块烧得猩红的烙铁。 不过这一转他也吓了一跳。 “小丫头、你!” 他发现对面的小姑娘在他找东西的间隙不知在哪摸了把手术刀,此刻正神色紧张地一只手握着对准他,像是在自保,又像是在保护手术台上的人。 滑稽的是她另一只手还依从自己先前的嘱咐,抬着男人的那只伤手。 “大大大夫、你这是要做什么?” “做什么?你真当我会分层缝合、还有外科技术那种技术活?用这个给他烙铁止血就不错了!” 程梓粟又急又怕:“你去叫真的医生来!不管怎样,必须把他治好!不然我······” 程梓粟突然感觉持刀的那只手一麻,同时喉咙被攥紧、肩膀一沉,登时喘不过气来。 程梓粟余光瞟到身后不知何时突然多出来两个人,正惊惧不定,而下一秒,她看见两侧的铁柜子“吱呀”开了。 又出来两个人。 除了绝望,就是无力感。 “博士,要杀了这女的吗。” ‘中年医生’放下手里的钳子,抹了把脸上的汗:“控制住就行了,先不着急,没想到这小丫头还弄刀,吓了我一跳。” “我问你啊,你们这次到底来了几个人?除了你,外面还有么,在哪藏着呢?” 程梓粟身后一男一女强硬地把她拉离手术台按跪在地上,然后松开了扼住她喉咙的那只手。 一阵咳嗽后,女孩一把鼻涕一把泪紧咬着牙朝这边看着,就是没有回答他的问题。 博士见状面无表情,他换了一边,干脆拔出了正给周正输血的那枚输血针。 “你做什么!”程梓粟急了。 “你不说,那我就只能把他撂在这手术台上等你开口,”他搬了把椅子挑衅似的坐下来。 “你自己决定吧。” “妈的!” 程梓粟正左右为难时,又有一个精瘦身形的男人从前面开门进来了。 博士见来的是自己人,怪罪道:“小商、你怎么就老是改不了冒冒失失的毛病!又出什么事了?” 来人瞅了一眼程梓粟又看向其他人:“老板说下面力哥那边出事了!我都搞不清楚怎么会出事呢?力哥那身板!” “出事?!那、那个女的呢?” 这么一问刚来这人神情更怪了,他几乎贴着博士耳边说了什么,然后程梓粟就看到眼前的博士嘴角一抽,脸色像死人一般。 “怎么会呢、阿力办事一向····” 他看了眼程梓粟身后:“你们俩留下,小宫、小角,你们跟小商上去到老板那边看看,可不能再出什么岔子。” 话音未落,外面突然响起一阵极为刺耳的警报铃音,把在场所有人惊得一激灵。 刚来的男子赶忙冲出去查看,没过一会儿他回来便喊: “博士!外面着火了!是二层!” 第258章 巧点火 博士原本不动如山。 哪有那么巧的事,偏在这种时候突发变故? 搞不好就是这俩人的余党搞的鬼,为的,无非就是趁乱劫人罢了。 但听小商跑回来喊道起火的是二楼、博士那张老脸蹭的就挂不住了: 那不就是余生所在的楼层吗?! 他不禁咬牙切齿,起火点确实有可能不是余生在的那套房不错,但你作为老板的下属是不能做这个假设的啊! 这样一来,等于说他们不得不跑一趟。 “别楞着了,你们三个快去!” 他眯缝着眼睛,看来这两个人背后的家伙并不简单啊······不过可惜,余生有那把伞傍身,你们又能如何呢? *** 医院的二楼此刻烟雾缭绕。 文姿仪捂着口鼻,她特意错开人群往西跑,面前燃起来的窗帘已是经过她手的第三套。 这一层本身人就不多,此刻多半也已逃命般跑下了楼。 直到火势不算小了,文姿仪先前虞舜窥旧时待过的那间屋子的门才缓缓推开。 一个撑着伞的男人不紧不慢地从里面走出来。 他瞄了眼不远处的电梯,转而前往步梯。 “不坐电梯吗?” 巨伞这才注意到边上靠墙有一道靓丽的倩影,似乎是计划好了般于烟雾中挡住了他的去路。 那女人的目光停留于自己翻转着的素手,婀娜无两。 巨伞感到诧异,十余分钟前,他从电梯监控里看到文姿仪从下面坐电梯上来,但是她怎么会知道我在这里? “这火,看样子是文小姐的杰作?” 对方并未回话,于是巨伞又道:“水火无情,不如我们下去再叙。” “不好意思,你现在还不能下去。” 女人声音颇有些玩味:“我想请你在这里多留一会儿。” “是为了你的同伴吗?文小姐,我对你真是越来越着迷了。” “是吗?可惜我对你并-不-感-兴-趣。” 余音未消,文姿仪突然毫无征兆的右腿高抬鞭向巨伞后颈! 男人并未做动作躲避,眼瞅着要结结实实挨上一腿,他手上那把伞的上盘和伞骨却突然像是有自主意识一般,文姿仪只听到短暂的机械声作响,接着整把巨伞的伞骨就像人手般倾侧过来挡住了她的鞭腿。 好险! 还好自己只是试探,足弓传来的痛感、这接触的密度和质地之坚硬犹如钢筋混凝土一样,如果刚刚她是使出全力去踢,恐怕已经骨折了,这伞是怎么回事? “太棒了、简直是太棒了!” 男人那边反而大是喜色:“这眼神!这气魄!你果然和其他那些花瓶演员不一样,我早就知道你非同一般,但不得不说,你带给我的惊喜还是远超我的想象。” “文小姐,我真的很好奇。你是怎么做到人上来,却让电梯卡死在地下十层的?” 电梯内部的监控画面和巨伞的电脑同步,他在不久前看到了文姿仪进入电梯,但她一进来就拿黑塑料袋还是什么把镜头遮住了,而等画面能再次看到东西时,文姿仪已经不在电梯了。 更离谱的是,电梯已经重新回到地下十层,并且卡死在了那里,无法再继续上行。 而要说到为什么会卡死——因为画面中有一个人的身体刚好一半在电梯里,一半在电梯外,导致电梯门无法合上。 文姿仪人已经在上面了,她是怎么做到这一切的? “这很难吗。” “从下面进入电梯时我又不是一个人,我带着你的好下属,一起。” 女人似乎无甚所谓、并不打算隐瞒:“等到了上面电梯门开了,我好心地帮你给好下属摆了个造型,揪着他的领带让他背靠着电梯门坐得板板正正。离开前,再刷一遍你们的小卡片,他不就坐着电梯又下去了吗?” “等电梯门再次打开,‘哐当’,也许他就躺在地上了。” “······聪明。”巨伞不禁咋舌,甚至拍起了手。 他接着又问:“那你是怎么放倒阿力的?” 文姿仪心里暗松了口气,看来除了电梯内部,下面没有其他摄像头,巨伞并没有看到‘那些’。 “这你就去问阿力吧?”文姿仪像是觉得时间差不多了,她转身要走:“如果他还能醒过来的话。” 巨伞往前一步:“你觉得你能走?” “上来之前我顺手多开了几间牢门,那些女人对你们的恨意需要我多描述吗?所以你们最好快点下去救人,不然你一个失去意识的部下,不一定会发生什么。” 巨伞不再言语,文姿仪看准他内心的动摇准备迅速离开,楼下却传来了紧凑的脚步声,打眼一瞧,竟是巨伞此前身边的其他人。 身后巨伞也瞬间变脸:“我想了想,阿力没有你值当,文小姐既然敢来我面前,也需要做好就擒的准备!” “付老板!” 烟雾中似是张院长派来接应巨伞的人:“您怎么还没走?快离开这里、二层东边也起大火了!院长过不来,他正和水徒带着其他人扑灭火情!” “什么?” 巨伞不禁奇怪,这放火的人不就在面前么? 不光巨伞奇怪,文姿仪也是一样:‘东边她没去过啊?怎么,还有其他人和她做一样的事情?’ 仓促的一瞬,她不经意的看到二楼远处火势蔓延的过道里掠过一个身影,莫名的熟悉!紧接着、又过去一个女子。 是他吗? 来不及顾虑那一侧烧得越发靠近的火情,她拔腿就跑、很快便消失在巨伞的视线中。 第259章 复得 女人迅速跑过,院长派来的人见付老板没追,他自然也不会冒着火情去追。 此时宫、商、角三人也已到位。 “付老板、听说二楼起火,博士让我们过来。” “嗯。先下楼吧。” “刚才那女的,您就这么让她走了?” 巨伞沉声道:“不要心急,还会再见的。而且,这一捉一放也有收获。” 他从里兜掏出一个精致的木盒,上面满是雕花,里面装满长短各异的杵具,看上去价值不菲。 “小宫、小商,到了一楼你们找东西撬开电梯门,沿着爬梯下去把阿力带回来。” “老板、力哥那出什么事了?” “别问了、要快,拖久了阿力可能要完。” 得让阿力醒过来,我还指望他能告诉我下面到底发生了什么。 “博士现在在哪?” “还在咱们调换后的外科急诊室。您判断的没错,他们果然来了。” *** “水淼姐,东西到手了吗?” “放心吧,拿到了,就是有点沉。” 二楼东侧走廊,一男一女沿着快速通道一路猛跑,手里身上都拿了背了东西。 如果有人离近看了,估计会看得一头雾水。 因为男人手里点了个火把,他随手瞧见哪里有可燃物,就点着了往一层还有窗户外面扔;而女的手里则拿着灭火器,对沿途二楼东侧尚未扑灭的火情一顿猛扑。 “没想到真像你说的,二楼这一把火把人都烧下去了,倒是让这个小冰箱我拿起来没什么难度。” “还不够,刚才放火把人烧下去,现在得再放一把火把一层的人再烧上来。” 按照王逸的想法,由于无识之水引发的水患问题医院人数骤然增多,他们进医院拿取物资的风险也陡然增加,因而最好的办法就是想办法驱散这批人。 “你别扔的那么快,我就一个人,这玩意也不好用,灭的速度跟不上你烧的速度。” “不不不,有水徒那些人在北边,火情估计控制的差不多了,他们马上会分人过来,我们反而要抓紧,只是西边不知是怎么起的火······” “等等王逸、是你发出的声音吗?” “啊?是指什么?” 江水淼有些迟疑,她感觉两人的脚步声听上去怎么有些乱七八糟的。 无意间往身后一瞧,烟雾中看不清楚,但明显有一道灰色的影子像是要朝这边扑过来! “小心!” 江水淼一句小心脱口而出,奇怪的是那个影子却没有扑向她,‘唰’的便从她身边闪过。 “梆梆梆!” 王逸也是半转身还没看清楚,紧接着腹部胸口脸上便接连中拳。 对面速度极快、来的又突然,他根本应接不暇,脚下一个拌蒜跌倒在地上。 不好! 正欲起身、但那人速度更快,先一步顺势骑乘到他身上! 失去了有利位置,王逸心下骇然:“水淼姐,快帮忙啊!” 然而江水淼不知道在干嘛,如同队友挂机了一样。 王逸刚抬起胳膊护住头部,上面的拳头就如雨点般落下,却不知为什么越打越轻越打越轻,最后轻到几乎····像是舍不得打他。 心脏不知为何狂跳,不断有汗水混着泪水滴到他的脸上,挪开手臂,瞳孔慢慢放大,两人的视线都在迅速扫描彼此的面部细节······ 王逸感到自己有短暂的失语。 “——姿仪?” 这么一问,便如同什么得到了确认,文姿仪愤怒的情绪像是瞬间被抽堤了般,转而被心酸和委屈填满,王逸脖子一紧,是她的手臂死死缠上来,没有再打,而是抱着在他的耳边痛哭。 “你跑哪去了?” “你到底跑哪去了!我永远都不想原谅你!” 第260章 筹划 “抱歉····让你担心了。”轻轻摸了摸贴在额边的脑袋,这份让人安心的味道已经阔别好久了,只是手心里的温度有些烫。 “姿仪、你发烧了?” 文姿仪抹去眼角的晶莹恶狠狠地瞪了他一眼,“狡猾,别岔开话题!” 有些恨恨地推开王逸,她起身转向江水淼,理了理鬓角的发丝: “我知道自己现在头绪有些乱,也不知道该怎样说话,但是真的特别感谢你,江小姐。” 她手指纤细不能完全握住江水淼的手,但一上一下尽量包得严严实实的,这种样子任谁受了都不免被她打动。 江水淼眉眼弯弯:“我这边才是。你就别小姐长小姐短的了,叫我水淼就好。” “水淼····好hh” 文姿仪睁大那双透亮的眼睛微笑着,本来是两个女孩子摩挲着彼此光滑的手掌,但文姿仪突然感觉哪里不对。 “水淼,你的手指,这是怎么回事?” 江水淼十根手指的指腹位置均有1厘米长短的伤痕,虽然血渍已经凝固,但十指连心,想必此前······ “不只是我,其实王逸也受了同样的伤,只是这事说来话长。” “咳咳,” 她表情有些不大自然:“其实我不想打扰你们久别重逢的,如果可以的话我还想在边上多看一会儿,但眼下王逸你的计划····” 明白过来字里字外的意思,文姿仪二人不禁脸色羞红,王逸从地上唰的爬起来:“水淼姐说得对,眼下当务之急,周哥他们还未脱险。” 说到这里三人表情又紧张起来:“你们和周正他们见过面了?” “没有,但好在我们此前在院子里先后遇见了羽田兄妹····那、我们边走边说!” 文姿仪跟紧王逸身边:“我直说了吧,巨伞在医院里专门设了局,就等我们送上门。” “嗯,看来和羽田健一分析的差不多。他人很机灵,察觉出情况不对,但这次不知为何他没有直接拉着千秋逃跑。” “我和王逸原本就是计划进入二层,因为手术器材准备室在这上面。一般来说,周正那种伤情确实是要去外科急诊,但我们进来看过地图后发现了位置的不寻常,于是退而求其次转而去手术准备室寻找周正所需的物品,想找机会自行给周正处理伤口······” “这么和羽田健一一对,果然外科急诊就是个圈套,但当时周哥他们进去已经有一会儿了,我们不清楚里面到底是什么情况、有多少人,因此不敢强行闯入,我才和水淼姐到二层放火,一来是掩护我们在二楼寻物,二来则是想借此把他们引出来。” “按照原计划,二层的火势被扑灭,我们会返回一层再烧一把,让部分吃瓜群众往楼上跑,到时候一层越乱越好,最后趁乱将周哥他们推出急诊室,与其他逃命的村民一起撤出医院。” 大框架上听上去没什么问题,甚至于在短时间内筹措出这个计划可以说值得赞赏。 王逸有些不安:“只是不知道二层的火有没有把急诊室的人引出来。” “引出来了,还是三个厉害的,”文姿仪想到从楼梯下方上来的那三个巨伞的人:“只是不知道那屋里还有多少人。” 王逸声色果决:“我当时和李莹说的是,只要周遭一乱、有人从里面出来,等人一走,他们就上。” “硬上吗?李莹、羽田健一、千秋,就三个人?” “四个,里面还有一个程小姐。” 文姿仪感觉有些勉强,但想来他们一共也只有这几个人能调动。 粗略计算,巨伞身边不算那个秃头博士本来有六个难缠的家伙,有一个被她困在了地下十层;着火后上来保护巨伞的有宫、商、角三人,这就是四个了;如果没记错的话,王逸之前抱着自己从巨伞和张吕两名鬼化水徒中间绝处逢生时,巨伞那边也是死了人的。 这么算的话,急诊室里的人手应该不多了,千秋他们有些机会。 而且刚刚自己逃离巨伞时撂下了狠话,让他们赶紧去救那个阿力,应该也能争取一点时间。 三人一路狂奔到急诊外科大厅,眼瞅着急诊室的门是打开的,更是着急地想进去一探究竟。 然而文姿仪余光此时忽然一暗,还来不及做反应,身后王逸猛冲一步硬是挤进她左侧硬扛了一下,“嘭”的一声,接着两人都被强大的外力带翻出去,好在两人彼此护着对方身体的软肋,没有什么过硬的磕碰。 重新站直身子,来人不是别人,正是巨伞和宫商角中的不知哪一位。 “看来付老板并没有亲自去救自己的下属啊。” “文小姐才是,逃跑之后也没有一走了之啊。” 王逸擦过嘴角:“水淼姐你先去。” 江水淼略一迟疑,但她此前分别和文姿仪与王逸同行过,知晓一些两人的手段。 她把手上喷了半桶的喷火器交给王逸,声音很细微:“你们两个当心,找机会就走。” 第261章 巨伞(二) 从江水淼和他们交谈到离开,巨伞一直饶有趣味地用手指打着拍子。 文姿仪心中隐忧,知道这下算是坐实了巨伞的猜测。 他一直着手调查自己从日本回来的那趟航班是否有其他关联人士,也似乎对他们经历的这一切抱有极大的兴趣,纵使文姿仪已经百般阻挠不让他查到王逸他们,可结果还是这样戏剧。 讽刺的是,他感兴趣的其实是这么危险不堪的事,危险到足以吞没他在外面世界几十年纸醉金迷堆金积玉的所有积累。也不知道他真的了解真相后,是否会后悔自己像傻子一样与此有所牵连。 这个人究竟只是单纯的疯子、还是背后仍有什么阴谋。 “小心那家伙的伞,那东西的骨架会动,和人手一样灵活,而且伞面质地很硬,里面也机关重重,很玄乎。” “好。他前面那个人····” 巨伞前面这个人王逸其实第一次见就印象颇深,这人说是长相奇特吧不够贴切,但是骨相很怪。 王逸进泗水前哪天刷手机的时候看到过一则新闻,说是日本某男子长时间低头玩手机,导致脖子后面的脊柱位置长了角······ 这倒是契合眼前这个人,只是这人的‘角’可不少,他两只手臂的肘部,或者说肘关节末端都有凸出的尖锐犄角,同样的,膝关节也有明显的凸起把裤子撑得有些变形。 宫商角,这位应该就是他们叫的‘小角’了,王逸揉了揉腰际,方才被撞的位置还隐隐作痛。 文姿仪注意到他脚下有些虚:“王逸,刚才那一下,你没事吧?” “没事,碰到麻筋了,我反而比较担心你的身体。” “两位真是别开生面呀,你就是王逸?” 王逸没接话。 “上次见到二位我就非常好奇你们的关系,可惜当时未及多聊就被人打扰。此次你们再次珠联璧合,我有些懂了。” “不用惊讶,”巨伞竖起一根手指:“我不久前打点关系拿到了一份名单:去年三月份封山期间,一共有八个人申请攀登日本的富士山。” “你想说什么?” “这八个人中除了一人失踪,还有两个日本人外,其余人被当地警察安排妥善后陆续回国。我想除了那个断了手的胖子,名单里剩下的那位男性,就是你吧?” 巨伞不知按了什么,手里那把伞突然撑开,骨架完全撑开后伞衣不再是弧线型,而是平平的一条直线。 这么一‘开伞’,伞衣下方露出了看上去极厚重、极机械化的手柄支撑杆,支架部位有一圈令人不安的槽口,亮着暗绿色的光。 这玩意给人第一感觉就是‘沉’,王逸估计这重量应该和古代将军提的刀枪差不多,难怪外形是这样夸张的一把伞。 “如果我猜的没错,你们在此挡住我,为的就是急诊室里的人,而他们就是名单中剩余的生-还-者。” 虽然有些震惊,但已经被调查到了这种地步,倒也省得分心去编更多故事搪塞他了。 ”付老板看来是铁了心一定要深挖到底了?” 巨伞的假音掺杂着气流声:“我的直觉告诉我,除了文小姐你的眼睛,你们牵涉的背后还有更大价值的宝物深埋于隐秘之下,文小姐何不与我联手······” “好呀。” 王逸听文姿仪突然答应,一时间看向她,虽说以巨伞的能力财力人力,若是真的拉拢过来必然能分担众多,但这个人秘密太多心机又重,恐怕并非良人。 “付老板又何不将兜帽与面具一起取下以示诚恳,让我们见一见真容呢?你若是答应,我们也不是不能考虑。” 这下换对面语塞了,文姿仪见巨伞对这等要求都要沉默嘴角忍不住轻蔑一笑。 “看来合作暂时是谈不成了。文小姐还真是会讲价钱,若是以后演员做腻了,不如来帮我打点生意。” “没时间,没兴趣。” 巨伞话毕陡然压低了伞檐, “角三。” 黑影闻言如猛虎般冲向王逸,王逸侧身一闪,和文姿仪一左一右同时抬腿踢向对方腿骨位置。 角三反应迅速,交叠手臂弯腰用肘部挡开两人的腿,接着一个转身,膝盖尖上的骨刺带过王逸的腹部。王逸闷哼一声,向后退了几步。 文姿仪趁着巨伞注意力被王逸吸引,瞅准时机,她脚踹角三是假,实则借力打力高高跃起,一脚踢向巨伞的头部。巨伞不慌不忙,将伞一横,伞面的反震力让文姿仪小腿发麻,但接触的感觉并没有上次那么紧致。 莫非这伞面可以根据外来的力度调和受力? 巨伞眉间上扬,他转动伞柄,伞面就跟着快速收缩,吐出的伞骨如鞭子般向文姿仪缠去。 文姿仪灵活地躲闪腾挪,但仍无法避免大腿上多出几条红印。 “我还以为那边的小哥会选择你这个位置,没想到他挑了小角。这让我不禁好奇,是他摸准了我会对文小姐怜香惜玉?还是说你的男伴认为——你的强度在他之上啊?” 王逸这边和角三的交手愈发激烈,两人身上的伤口越来越多,但谁都不肯退让。对方很习惯依托骨刺的硬度和角度进行袭击,短兵相接间王逸拿在左手的火把没多久就被勾掉,眼见角三迎头又是一个勾肘下砸! 王逸灵机一动调准灭火器喷头的方向拇指下压,一股高压液态二氧化碳登时喷出,遇空气顷刻气化的同时周遭的温度几乎下降到-70c,角三见势头不对立刻后退,但如此近的距离又能跑到哪去? 他裸露在外的肌肤瞬间没了知觉,王逸却没有停手,喷火器的效果如此上佳,手腕一扭方向立马对准巨伞。 这时急诊室突然有人推着床车出来,江水淼的声音立刻传到在场人的耳朵里:“文小姐、王逸!灰白巷!” 巨伞眉头一皱,伞面挡下超低温二氧化碳的同时不知为何开始高速旋转,那伞面很快便没了弧度,又变成了一字型,而下方的支架位置原本散发暗绿色光芒的槽口就像是电量充满了般变成了红色! 文姿仪心中极为不安,她刚勉强将王逸拉倒,头顶上方便呼啸起令人胆寒的风声。 “噌噌噌噌!” 有什么极为锋利的东西直接切开了王逸丢出去的灭火器,紧接着空中炸开了花。 两人翻滚到柱子后面,只听到柱子嘎查嘎查被削磨的不堪作响,一时间全是灰尘、墙腻子、石碎、木屑满天飞溅。 而王逸此前站立的高度、位置都已经被那把巨伞所覆盖,仔细看、伞的槽口里面顶出的长条伞片在高速旋转下犹如电风扇一般成了杀人凶器。 王逸脸色煞白:“那是什么玩意?切割机么?” 随着巨伞手指上的操控,烟雾朦胧间隐约能看到伞片倏地尽数收回,支架上的机械槽口不断旋转对齐,两三秒又变成了那副‘伞’的模样。 两人见此情形都有点汗流浃背,生怕那伞稍加变化还有其他什么形态: “本来以为距离近了跟龟壳似的不好破防,没想到距离远了更难对付。” 王逸反手抽出腰间杵具盒里的一柄利刃,黑漆漆的铁杵柄身暗纹如同一条青龙,在此间泛着清幽的煞气,他瞥了眼倒在地上的人:“角三被冻伤了暂时构不成威胁,这个巨伞没法打,稍不注意看样子就是致命伤。” 趁着灭火器爆开的烟尘还未完全散开,文姿仪和王逸眼神一对,两人二话不说直接翻窗离开现场,很快便混入外面嘈杂的村民中间,撤出了医院。 第262章 泗水的恶意与摒弃 “医院二楼着火咧!” “还说、一楼也着着哩!刚才的爆炸声莫听见么!不知道是哪个缺心眼耍的火。” 来往而过的村民大都身上一身的泥腥,还有人蓬头垢面像是在医院里熏黑了脸。王逸不时回头打量,确认巨伞没有追上来。 那家伙当真棘手,主要是目前也没有什么破解办法,怪不得泗水的村民在他身上没讨到便宜。单论压迫感,恐怕已经能和24鬼里的低阶位鬼物放在一起了。 ‘灰白巷’····那是什么暗号吗。 “姿仪,水淼姐说的灰白巷······” “嗯,我想应该就是她以前的家。” 她语气轻快:“跟我来吧我知道在哪。” 王逸盯着她的侧脸愣住了一小会儿,只因文姿仪说的时候还朝他wink了一下。 某人随后补充道:“姐姐罩着你。” 关键词出现了。 不过这次王逸没有急于反驳,他觉得文姿仪这会儿似乎心情不错,所以不想打搅:“什么事啊,这么开心?” “唉——” 文姿仪长出了一口气。 “为什么不开心呢?你看,青山、绿水、还有刁民,多好的风景!” 等等,是不是混进去了一个奇怪的东西。 “最重要的是,”文姿仪侧过脸、她说话时眸光轻轻晃动,那里有韶光、有秋水,“我感觉有好久没有像现在这样了,我一转头,就能看见你。” 这股视线很温暖,灼热,却不灼人。 晚霞的光晕打在两人身上,王逸望着望着就忘记了奔跑。 心中跳得厉害,又被盯得不好意思,眼神难免有些躲闪,他手指捋了捋鼻尖不想被看出来:“抱歉,我回来的、是有些慢了。” 文姿仪浅浅的坏笑了下。 “走吧~得赶在太阳下山前过去,那些村民现在是掩护,天黑后便不好了。” *** 外面很喧闹,但进了街区,声音一下子静了下来。 挨家挨户都是黑白分明的轮廓,换做王逸的视角,实在难以分辨哪个是张家包,哪个是李家屯。 但文姿仪因为经历过‘那些’,即使想忘记也是不可能的。 两人来到一个大门敞开,结满蛛网的宅子。 “就是这里。”文姿仪领王逸上了楼。 楼梯直通二层,只不过步梯的中段,有一个8、90年代常见的镂空铁防盗门,文姿仪敲了敲,上面没有人应声。 两人就地等了等,上面才吱呀一声,像是小风自然地吹开了房门。 “真是吱咦姐!”接着就听到楼上噔噔噔下来脚步声。 这不用说,王逸听声音便知是谁。 羽田千秋拉开门闩,一整张脸马上扑进文姿仪怀里:“吱咦姐,窝豪香你。” “好了好了,想念的话上去再说吧,此地不宜久留。”王逸瞧着眼前腻歪的场景在边上提醒。 “逸哥······你也是好久不见!” 王逸将门闩复又插好,三人这才上楼。 “大家怎么样?” 羽田千秋回道:“逸哥你自己看吧,我哥他们受了些皮外伤,多亏有江姐姐。” 江水淼的家在二层的最北侧,这里和文姿仪‘上次’来没有什么变化。 羽田千秋推开房门把文姿仪和王逸让了进去,王逸首先看到窗边的李莹,她额头上缠了些绷带,还有羽田健一,程梓粟······ 为了安静,基本上先点头致意继续往里间走,再推开一扇门,迎面便看到一个男人正满头大汗的坐直身子,紧闭着眼睛忍痛。 “周哥,你醒了?!” ······ “兔爷?” 周正一时间难以置信,如同见到了亲人一般:“兔爷你真回来了?我还以为七水妹子是在哄我!” “妈呀,”等周正紧接着见了进来的文姿仪不禁笑道:“文小姐也回来了?那妥了,这兔爷肯定是真带回来了····诶呦!” “你激动什么,”在周正右边,江水淼还弓着身子细微地给他的手清创:“你们先出去吧,不然他把好不容易处理好的伤口再给崩开了,我可不管。” 文姿仪拉着王逸的衣摆:“那我们先出去了啊,周正你自己看着点····” 王逸临走前瞥了一眼没敢多看,周正那只手已经被江水淼重新接上了,只是连接处的样子暂时还难以形容。 但经此一劫几人再次在泗水重聚,不知道为什么,王逸忽然觉得有一种置身于家中的错觉。 出来之后羽田千秋又黏到了文姿仪身上,王逸和羽田健一简单交谈,主要是他这次识破巨伞诡计并且愿意进到急诊室为救出周正出力,然后是李莹。 “你······命还真大,这都能回来。” “这次是全部仰仗水淼姐舍命相救。对了,之前姿仪那次、谢谢你。” 李莹眼皮上眺,像是明白他指的是什么,随后摆摆手:“你不用谢我,下次再有类似的事我可帮不上忙,你要是有个万一,我要被人记恨一辈子了,对我有什么好处?” 王逸轻笑,他感觉李莹这个人从蓬莱山回来之后似乎也有些变化。 角落里还有一个身影一直注视着他,但情态局促不安,身子也抖个不停。 李莹作为当初的‘加害者’,知道这里面的一层‘过往’,识趣地起身走远。 “程小姐。” “啊、是!逸哥····” 王逸冲她微笑道:“看到你没事真是太好了。” “啊,对,我没事。不、不对!不是这样的,我是想说······” ”我想和你道谢,我最后能从那个地方出来,还是多亏了逸哥你给我的朱砂包救了我一命······” 程梓粟感觉手脚发麻,自己究竟在说什么呢! ‘程梓粟啊程梓粟,快动动脑子想想你本来想说什么来着,你模拟过那么多次,要当面对逸哥说的话。’ 他看着王逸,也看到了王逸背后被羽田千秋紧紧抱住的女人,一时间某种莫名的念头好像突然升起,然后逐渐放大。 这两个出双入对的人,是那种关系吧······如果自己当时在七合目能多坚持一会儿,会不会一切就不一样了? 正想着,视角又回到了蓬莱山的五合目。 自己看到文姿仪等人跟着王逸的担架上救护车,而她只能站在一旁目送救护车驶远。 明明自己得救了,王逸也得救了,可那种窒息感为什么就是挥之不去、为什么她就是高兴不起来? 她余光看向远处的李莹。 为什么她能重新融入这个队伍? 她明明干过那些不容原谅的事啊,为什么还有脸呆在这里?凭什么她比自己更被大家所接受? 王逸现在也依然表现得对自己非常友善,丝毫没有提及当时的事。可他越是这般不介怀、自己就越是在意越是矛盾! “程小姐?” 王逸扶住了她的肩:“你还好吗?” 程梓粟这才发觉自己一时间心智好像失了神:“抱、抱歉,我好像走神了,对不起、逸哥。” 王逸其实唤了程梓粟好几遍,她不但没反应,反而是王逸注意到她眼瞳里的白色突然变少了许多,联想到此前龚老头说的,泗水这个地方能够放大人心中的恶意,如果不加遏制······王逸赶忙将她晃醒。 “是不是之前被吓到了,毕竟这一路都不正常,没事的,现在大家都在这里,暂时是安全的。” “不是的,”程梓粟连连摇头:“我是想说当时在七合目!在七合目、我不该丢下你的!” 所有人这下都注意到这边的声音,纷纷起身、略显尴尬地退到客厅,只有文姿仪,她朝王逸抿抿嘴角,眨了眨眼睛,仿佛是让他安心处理,随后就将门带上了。 “对不起逸哥!真的对不起,我一直都想和你道歉的,一直都想····” 女孩在胸口泣不成声,说出口的话就像一个引子,将眼眶里打转的泪珠倾数带了下来。 王逸摸了摸程梓粟的头,解铃还须系铃人,这个女孩的心魔想来必须由自己开解: “抱歉,没想到这件事成了你的心魔,如果是这样,我反而应该说开,不该避而不谈的。” “不不、明明六七合目都是逸哥救了我,可我却在你最需要的时候。” 王逸深吸了口气:“我承认一开始看到翼装飞行展开,心里是空了一块。” 王逸感觉程梓粟的手随着他说的话攥得更紧了。 “但你知道我随后心里在想什么吗?” “我想的是,‘走了也好,至少有一个人逃出去也好’。” 他感觉程梓粟的身子一颤。 “面对高威和李莹,即便你留在那里也解决不了什么,产生逃生的念头是本能,即使我们从最后的结果上看也是正确的,不是吗?如果换做是我,也只会做出一样的选择。” 程梓粟抬起头:“真的吗?如果换作是逸哥,也会和我一样吗?” 王逸看着她的眼睛,像一汪深潭。 有时候,不同的选择会趋向不同的结果,只是那无关对错。 “当然。” 这样女孩的心结便打开了,她得以真正融入这个队伍。 第263章 女子会 王逸这边聊完从房间出来,看到大家基本都围坐在客厅,江水淼也出来了。 “咦,周哥呢?” 江水淼:“他刚才就是在逞强,这会儿睡着了,让他睡吧。” 王逸点点头,走到文姿仪边上坐下,回了她一个微笑。 文姿仪问他:“聊好了?” “嗯,心结应该解开了。” “那你还好吗?” 王逸奇怪:“我能有什么不好的,又不是我有心结hh” “我是在想以你的性子,是不是又强迫自己说违心的话了?” 王逸偷偷瞧了眼坐在斜对面的程梓粟。 她现在正和羽田千秋相聊甚欢,状态嘛,也终于有点最初和他爬山时的样子了。 “果然什么都瞒不过你,这都能被文姑娘猜到。” 文姿仪捶了他一下。 “刚刚,还顺利吗?”王逸这次问江水淼。 “算是吧,反正我尽力了,虽然肯定没有在外面处理得漂亮,但是他休息个个把月,手应该能动。” “行,都说行医之道妙手回春,水淼姐担的上这几个字,我先替周哥谢过了。” 众人将王逸和江水淼离队、再到文姿仪消失这段时间遇到的所有情况串了一遍,讲了不知道有几个钟头,天都已经黑了。 天黑之后大家便格外小心,不敢大声说话,更不敢生火、点灯,干脆黑着就黑着说。 一开始所有人都听得心惊胆战,乃至于无论什么碎片化的内容听起来都掷地有声! 后面可能是实在太累了,加上好不容易凑齐了这么多人难得的安心,千秋和程梓粟这两个年纪小点的就开始犯困,头一直点个不停。 中间王逸他们特意去别间换了身干爽的衣服,加上他此前身上的所有装备包括符纸、占卜卡、登山杖、药品全部沉到泗水河底了,于是又从其他人那里匀来了一点最基本的物品。 加速将最重要的内容讲完后,众人决定今晚先在江水淼家过夜,三个男人睡一屋,女人的数量稍微多一些所以睡在客厅比较合适。 简单收拾过后羽田健一先进屋去看周正了,其他女孩子则是先去厨房那里进行进入泗水后难得的简单洗漱时间。 文姿仪从包里掏出一节收缩棍:“对了、这个登山杖是千秋新买的,她让我给你,说她不怎么用得到。欸,你腰上那个盒子······” “啊,你说这个啊。” 王逸神神秘秘地把盒子取下,特意背对着洗漱的众人给文姿仪看:“这个里面装得都是杵具,你瞧,大概有十几把,据说对鬼怪能造成伤害,但——” “但具体哪把真能造成伤害,得一个个试。” 王逸不禁挠头:“这····你怎么知道?” 文姿仪撇了撇嘴:“本来机缘巧合,我和千秋也得到了一盒一模一样的,但自从我在巨伞囚禁的地方醒来后,这东西就不见了,等我出了那个房间那一整片的地下走廊也没搜到,估计是被那个人藏起来了。” “他拿着这个东西暂时也不知道有什么用处······” “话说姿仪你在鬼碑林那里给我留的那个暗号,那个什么‘小心wl’,那是什么意思?” 文姿仪声音一下子精神了许多:“就是‘小心魍魉’,在鬼碑林的时候,我用重瞳看过每块石碑上的刻字,写的都是碑主人的简要介绍,魍魉那块和我们了解到的怎么说呢,有点不一样。” “按照我读到的碑文上的记载,‘魍魉生者,身长八尺,色芍药紫。其腰阔十围,形似常人,而性同鬼蜮,笑纹深深,每每必藏叵测之机’。” 文姿仪接着说道:“乍一看也没错,说的是魍魉身高八尺、阴险狡诈并且善于玩弄人心。皮肤颜色、内在性格都对上了,可外貌没对上啊?” 王逸一听没错:“确实,那家伙明明······” 他们亲眼见到、后面追杀了他一路的那个魍魉,那个体格高度,更重要的是那四只手和两颗头颅,怎么看也不是碑文上的‘形似常人’。 这个时候客厅门“滋滋滋”的被稍稍推开,两人同时警觉地往那边看,一看是江水淼。 “水淼姐、你吓死我了。” “我吓你?我快要被你们吓死了。” “瞧瞧你们两个的熊猫眼,简直一对儿熊猫!都几天没合眼了还聊呢····” 江水淼用毛巾擦着有些湿濡的头发:“再不睡觉过俩小时太阳可又要重新升起来了,知道你们有说不完的话,歇息歇息,不能明天再说吗hh” 文姿仪嗔怪地笑骂:“知道啦!这不是结束了吗。” 羽田千秋这时候也揉着眼睛跳进客厅起哄:“就是的就是的!逸哥你再不走我都要站厨房里睡着了,要不你干脆也睡这儿得了。” “千秋,你是皮痒了不是?” 羽田千秋听罢将江水淼护至身前。 “姿仪,那我先去看看周哥。水淼姐你们也早些休息。” 一番收拾后,随着文姿仪的躺倒,所有人终于都躺下了。 在这里,自然不存在什么更换睡衣,所谓‘被子’、也不过是在外衣外面多盖了层薄毯。五个人躺在客厅里,侧着的、平躺的,被子盖一半的、两只手抓起来拎到到脖子的,什么样的都有。 文姿仪刚闭上眼睛,枕边就响起了稚嫩的声音。 “吱咦姐,陪我说说话好不好。” “千秋,你又不困了是吧。” “我感觉你有事瞒着我们!” 文姿仪巍然不动,她瞒什么了。 “吱咦姐,我一直忍着没有问,你和逸哥——是不是成啦?” 瞥见羽田千秋像仓鼠似的捂着嘴偷乐,文姿仪捏着毯子直接掉了一个方向,后背对着她:“你关心这个干嘛。” “哎呀哎呀,”羽田千秋坐起身子一副小哭包的模样,把文姿仪的肩膀又给晃了过来:“我就是关心关心队友的日常生活嘛,不然这每天担惊受怕的,精神紧绷得都要崩溃了!姿仪姐你就告诉我吧!” 看这样子,不称了她的心愿今晚是别想好好睡觉。 偏过头正欲小声嘟囔着一笔带过,诶? 这一偏头,唰唰唰,另一侧三个人的视线都瞧着她,文姿仪感觉耳根一热,像有股火苗腾的从后颈窜到脸颊,烫得厉害。 “你们····都没睡啊?” “睡了睡了,小兔子睡觉也不妨碍耳朵竖起来呀,你继续。” 这、这还继续个什么啊!她哐当一下躺回地板。 “话说,”江水淼转过来问道:“我有点好奇,王逸和你刚认识的时候,叫你什么啊?” “叫我什么?” “对,就是怎么称呼你。” 文姿仪木然:“很平常啊,和你们一样,叫我文小姐吧。” “那后来你们熟络之后呢?” 文姿仪想了想,似乎也没什么好羞耻的:“熟了之后,就免去姓,叫我····姿仪。” “唉——” 周围一圈的人叹起气来,给文姿仪整不自在了:“‘唉’什么呢,这又怎么了?” “我们两个人年岁相仿,都是二十八岁吧?”江水淼打趣道:“可是他除了第一次见面称我江小姐,稍微熟悉后、便改口叫水淼姐了。” “反观你们俩,你虽然比王逸大了三四岁,可他除了尊称期间,一次叫‘姐’也没有,还不明白吗。他肯定是很早很早就对你有想法。” 是、是吗? “可以啊王逸,”李莹冷不丁来了句:“那句话怎么说的来着,‘年上不叫姐——’” “心思有点野~”众人异口同声道。 “什、什么乱七八糟的,睡觉,睡觉!” 第264章 开窍 第二天一早,文姿仪早早起了床,在把羽田千秋和江水淼的脸蛋戳了个遍叫起来后,她进到男生那屋,发现里面三个人已经聊上了。 “也就是说,那个蒙着面的付老板有一把特别厉害的雨伞,然后他准备和泗水村医院的张院长达成合作,未来要利用泗水的地利进行一些灰色产业的勾当? ····那视雪症派我们来干嘛,总不能是来打击违法犯罪吧。” “他们的勾当等我们出去了自然是要戳破并移送给相关部门,但视雪症想要的肯定不是这个。” “文小姐!” 周正注意到了文姿仪忙打招呼,文姿仪也礼貌一笑。 “起这么早?” “姿仪你来的刚好,昨天周哥休息的比较早,刚才我和羽田君给他复述了一遍,这下又有了新的发现······” 所有人再次聚到客厅,一边掰食着压缩饼干和方便食品,算是早餐。 “龚老先生告诉我和水淼姐,他们的祖上当初铸造鬼碑前前后后一共有三批,我们在蓬莱山山顶上所见的是最终使用的一批,而在泗水的鬼碑林我们见到了初版,还剩下一批,我们应该还没有见到。” 羽田健一这里插了一句:“之前文小姐还在队伍里的时候,我们在竹林······算是遇见过两次鬼碑林吧?” 羽田千秋应附:“对、我也有印象,当时我们还以为是走到墓地了!然后走出去没几步路又看到一片墓园,那会儿很害怕,想着可能是遇上了鬼打墙,我还特意数了数量,结果两次墓碑的个数不一样!” “确实有这么个事。”文姿仪点头。 “这么近么?” 这就奇怪了,一共三版鬼碑,两版扔在泗水,立碑的位置还这么近,是不是草率了点。 “不对啊,”王逸忽然转向江水淼:“水淼姐,我们前天从地下出来那阵子,我记得天上是放晴的吧。” “没错,我们不是还往衣服里揣干草来着,当时天气不错所以衣服很快就干了。” “对。我们两个当时出来的时候天气很好,鬼碑林很醒目,一下就看到了。” 王逸抛出问题:“如果两版鬼碑是这么近的距离,当时可见度又没有问题,地势还是一缕平地····可我和水淼姐是千真万确没见到第二座鬼碑林,这没有道理啊。” “会不会是看错了?” 结果两边都觉得自己看得很清楚。 程梓粟这时问出了很多人心中的困惑:“要不、再回去看一趟?只是我没明白,这个问题,很关键吗?就是那里究竟是一座鬼碑林还是两座这件事。” 文姿仪解释道:“鬼碑不是福瑞,不会有哪个地方有这个风俗争着抢着立这玩意,你们看蓬莱山,立碑是为了在山顶上镇压24鬼,为此徐公还特意留了一批人在八合目,世世代代辛苦守护着,对吧?” 王逸点点头继续说:“这东西可以说是在泗水生产的,但你给它在泗水立起来了,这正常吗?这不大符合逻辑啊····再者走了这么多天,我现在觉得这里和蓬莱山莫名的有点像。” 江水淼脸色不大好:“你的意思是,这里····好像也留了一批人?” 羽田千秋听到这里有些毛骨悚然,她能猜到大家在想什么: “应该····不会是我想的那样吧?!24鬼不是最终在蓬莱山上被镇压的吗?而且我们费劲千难万险又加固了一遍,都是大家的亲身经历啊,他们当初在泗水留人,应该不会有什么用意吧?” 没有人说话。 片刻后王逸才说:“我也想不明白,只是我一直在想,龚老说铸造多批的旨意,是临时吩咐的。那会不会原本是打算在泗水镇压24鬼,只是因为什么变故才改变了主意?又或者,突然改主意生产多批次,这三批,其实是个障眼法,不是用来迷惑人的。” “你想说是来迷惑鬼的?”文姿仪看他。 王逸不置可否:“有时候不得不往这块想。” “我和水淼姐被暗流卷入地下后,进到了一个空洞的去处,往里走有和墓室一样的构造。在那里,我们遇上了一种难缠的····生物。” “江河淮济——在外面,我们称他们为渎神,也叫渎鬼。” “水淼姐,这地方你熟悉,请问济鬼是谁?” “······伍子胥。” “周哥,当时姿仪在山顶开启镇压仪式,我们在剑阁外对上的第一个爬上来的24鬼还有印象吗,国鬼魊,你可还记得魊是谁?” 这话一出,李莹不禁打了个冷战。 “······伍、还是伍子胥。” 众人不说话了。 一个人,两种身份? 羽田健一出声道:“可是王桑你不是说,当时你们被渎鬼追赶,正因你想到了这一层,才和江小姐选择了济鬼所在的渎门吗,而且那道渎门背后也确实是空的,你的猜想没错啊?” “没错,我觉得这恰恰证明截至目前,魊确实被镇压了,因为被镇压了,所以不管哪个名号的它都消失了,但是这不能确定伍子胥的鬼魂是在哪里被镇压的。也许是徐福东渡前,那就是在泗水的时候,也许是徐福东渡后,那就是在蓬莱山的时候。” “当时也许发生了什么,连徐公也没有十足的把握,因此他命人铸造多批鬼碑,让24鬼不知道他打算在哪里镇压他们,甚至再细化点,让他们不知道谁将被镇压在哪里!” “姿仪?”王逸想起来什么突然叫住文姿仪。 “我记得你说过,当时你在剑阁镇压鬼牌,用倒好水的鼎器挨个礼敬它们,有的鬼牌前水位下降了,有的鬼牌虽然已经破碎被放出、但是水位也下去了,还有的鬼牌虽然完好,但礼敬的时候水位是不是没有变化?” 没错。 “魊的水位当时下去了吗?” “下去了!因为李莹他们的事,我特意留意了!” 王逸一拍手:“那魊兴许就是被带到蓬莱山镇压的。” “那水位没变的······” 文姿仪肉眼可见的面部紧绷:“你这么说,我怎么感觉当时好像不止一个······” “姿仪你,还记得谁的水位没有变化吗?” 文姿仪想了想,不行,记不太清了,但有一个她印象极深,它的水位肯定没动! 文姿仪兀自看向自己的左臂。 第265章 拨云 当初在礼敬这位二十四鬼魁首的时候,最后一口鼎里的水还尚未斟满,魑便从鬼牌里突然伸出来一只手抓住她的胳膊,差点把她整个人拖将进去。 若不是她扒紧桌角极力挣扎、更加肖晴奇迹般地接住最后落下的那点冰水,自己断无可能侥幸逃脱。 当时劫后余生,注意力也在与肖晴苏醒后的重聚上,加上魑确实也松了手,仪式流程算是全部结束了——便忽略了魑的那张鬼牌前、水位未见减少的事实。 文姿仪说:“不过大家也不要太耸人听闻,虽然镇压仪式中确实有鬼牌前的水位没有下降,但只是极少数,即便要我们做什么,我记得也就三到四个····” 她盯着前方出神像是陷入了沉思:“水位没动,那时我以为是有些鬼物在使性子,就像你给他敬茶,但对方心高气傲不愿意喝、不愿意接受,没想到是实际受封地不在蓬莱山。” 当时也确实没有别的办法,徐福留下的那封信只写了那么多,他写的自己都照做了,而信里没写但实际却发生的事情简直不要太多: 比如鬼牌中背对着你的鬼物其实是在装睡,再比如魃为什么可以突然转身,魑怎么就从鬼牌里突然伸出一条胳膊等等。 “逸哥,可是如果徐公他们是为了让二十四鬼搞不清楚自己是在哪里被封印的,有必要在泗水留下两批吗?” “而且说到底,为什么要在地点这一层上迷惑他们呢?” 王逸只是猜测:“我想这还是和泗水这个地方有什么关联。” “至于为什么要在受封印的地点上对鬼物进行误导,首先,我不认为徐公的这一做法是要误导二十四鬼里的所有鬼物,没有必要,他应该是针对头部那几个强度又高、城府又深的家伙量身定做的。” “大家想想,为什么像魆、魋这种排位靠后的鬼物一次镇压没有成功就被放出来了,而二十四鬼的魁首却到现在还被封印着?” “前两次镇压失败,为什么低阶位的鬼物每次一出来就是好几只,而头部的魅、魍魉却一次只能出来一位?难道是熊鬼的能力比魅还强吗?显然不可能。这说明当初方士在封印的时候施加在不同鬼物身上的禁锢强度也是不同的。” “就像我们之前谈论过的,当时在山顶镇压二十四鬼,但凡魅或者魍魉其中一个现身,我们都绝无半点生还的希望,但事实是这两个家伙当时连面都没露。而魍魉再次现身,恰恰是我们完成镇压开始下山的时候,这个时间点未免太巧了一点。” “坦白说······”王逸话说到一半,习惯性瞧向边上的人,文姿仪刚好也在看他,她合上眼睛点了点头。 “坦白说,我觉得我们在蓬莱山上的镇压,至少没有完全成功。” 这是他第一次公开在众人面前表达这个观点,意料之中的,房间里安静了好一会儿。 李莹枕着胳膊靠在墙上:“都说魔高一尺,道高一丈。我怎么越来越觉得到咱们这里变成了道高一尺,魔高一丈呢?那些鬼魂那么聪明,你们说徐公的布置,到底是压了二十四鬼一手,还是那些狡诈的家伙······” “好在大家平安脱离蓬莱山后就没再见到二十四鬼了不是吗?”程梓粟努力给众人打气:“新闻里也看不到什么异常,应该是文小姐和逸哥姑且将他们的封印加固了吧?” 羽田千秋也感觉到了气氛的尴尬,两个女生都有意缓和:“逸哥,你刚才说我们为什么要在镇压的地点上迷惑那些鬼怪,已经听了一半了,你继续说吧。” “嗯,那我言归正传。鬼物破除封印苏醒后,多数的活动范围局限在山屋里,有些智慧低一点的则是在对应合目的野外环境活跃、却不敢进入其他鬼物坐镇的山屋,而像魅与魍魉这种极危险的,似乎直接无视了合目与合目间的限制。” “但说到底,他们苏醒后还是被困在蓬莱山里,大家还记得,我们是怎么进入的蓬莱山?又是怎么进来的泗水?一样吗?” 周正眼前一亮:“是啊,确实不一样!” “虽然每次让我们去哪做什么我们也不清楚,但视雪症至少会给个提示,包括上次,大家不是都被提醒要带‘鼎’进山吗?但这些是视雪症,或者说是徐公给蓬莱山来客的提示,这些提示二十四鬼可没有。” 李莹这时没好气地说:“我倒觉得他老人家是故意不说清楚,要是他直白地告诉我们赤手空拳带着口破鼎出国,是要去面对一众恶鬼,谁还敢去······” 王逸没做评价:“总之,二十四鬼即便苏醒,是苏醒在蓬莱山还是苏醒在泗水,想出去,方法肯定也是不一样的,最重要的是没有人提示它们该怎么做,必然就要花更多的时间去试。” “另一方面,我虽然不精通古代阵法驱邪的内容,但也是稍微了解他们做这种事会讲究因地制宜,那些看风水宝地的,为什么左偏一里就是吉,左偏三丈就是凶,蓬莱山和泗水这两个地方,一个山一个水,属性大不相同,却又都是世外之地,如果是要用来迷惑鬼物的判断从而提高封印的成功几率,确实具有可行性。” 羽田健一问道:“那王桑,如果魑真的被封印在泗水,视雪症是想让我们来加固一下它的封印?可我们这次谁都没带鼎······” 文姿仪也看向他:“镇压之法我倒是还带在身上,但羽田这点说的没错,这次咱们确实一个鼎也没有。” 没让我们带,会不会是不需要呢。 “看来我们需要先像程小姐说的,再去一趟鬼碑林了,今天天气敞亮,看看到底那附近是一座,还是两座都在那里。” 天刚刚亮,时间上是正好,众人为了不引人注意两两一组,决定由文姿仪和王逸先行出发,过一段时间第二组再从江水淼家出发,以此类推。 江水淼小心地下到一层查探,她家的位置本就靠边,加上早就废弃了好些年,此时荒无人烟,倒成了好事。 “江小姐。” 这时有人突然叫她,给她吓了一跳。 江水淼一回头,巷边有个人,石一峰。 “石先生?” “江小姐,不好意思吓着你了吧,只不过咱们不是说好了我在外面等着,你和那个小哥在医院补充完物资便回来汇合的吗?我左等右等不见人,你们这···不太厚道啊。” 江水淼也想起来这件事,当时情势紧张又分不开身,忙来忙去结果就把石一峰给忘了。 “抱歉抱歉!”她擦掉刚被吓出的冷汗:“这事确实怪我,不过我们现在两两一组准备去密林那边找找出口,不行就准备离开这里了,石先生要和我们一起吗。” “也好也好,我昨天等你们的时候看到了些好吓人的景象,我也不想在这里待了。” “两两一组?那我和那位小哥一起吧,毕竟男女有别,江小姐青春靓丽,免得····” 江水淼连忙摆手:“你和他?不行不行,他有固定配对的人了,可比石先生你想的要抢手。咱们两个一组我不介意,之前在山洞里又不是没组过。” 第266章 暗通曲款 临出发时,文姿仪和王逸收拾好装备,江水淼在一楼给两人望风。 “水淼姐,你待会儿和谁一组。” “老熟人,石一峰。” “石一峰?他来了?话说我们当时是不是还让他一直在原地等着,该不会······” “是啊,”江水淼笑道:“我还以为你记得,没想到你也把这事忘了,那他估计是等惨了。” 石一峰这个人,虽然自己不大擅长对付,但也还算帮过他们几次,说好了回原地汇合的,这次确实有些说不过去。 文姿仪东张西望:“你们说的这位,没看见他人啊?他这么找来,是想和我们一起走吧,最好和大家打个招呼。” “我邀请他来着,但他婉拒了,可能是觉得和我们的年纪差的比较多吧····倒是也能理解,这种事我在外面给病人看诊的时候,中老年人中见过不少,别担心。” “嗯嗯不担心,咱们队伍里除了姿仪,我最放心的就是水淼姐你了,”说罢王逸和文姿仪两人同江水淼挥手告别,踏上了行程:“那我们出发了,水淼姐你辛苦、给他们看着点时间。” 从江水淼家出发,走小路绕过医院继续南下,大概一共花了一个多小时。 王逸并没有特意记鬼碑林的位置,因为他只需要记着龚老那个地窖的出口在哪,鬼碑林自然跑不掉。 “就是这儿了。” 此处青意盎然,即使文姿仪仔细看也瞧不出这片草垛下方能有个通道,她本想掀开下去瞅瞅,但想到王逸此前讲过这四周常有水徒带人经过,便暂且打消了这个念头。 “你们就是撑起草垛,就看到····啊,有了有了,我看见了。” 这地方确实如王逸和江水淼描述的那样,地势坦途,只要天气可以,连方位都不难找,更不用说那么显眼的一片石碑。 两人小心谨慎地踏进‘墓地’,王逸蹲下身子用自己的手掌作丈量: “你留下的记号还在,证明这一座确实是我和水淼姐当时进来的那座鬼碑林。” 他直起身子:“我们到四周走走吧。” 其实这个当口,文姿仪已经隐隐觉得有点奇怪了。 因为按照他们那天行进的路线,既然见到了这座‘远处’的鬼碑林,那么更近的那座来的路上就应该经过了才对。 王逸和文姿仪以这座鬼碑林为中心向四个方向都探索了一定的距离,别说第二座碑林了,连大石头都没见着几块。 “怪了,真的只有一座,那我们当时见到的另一座是什么?莫非剩下的那批鬼碑会移动不成?” 重回这里前,其实大多数人没怎么放在心上,都觉得肯定是王逸和江水淼行进路上遗漏掉了第二座鬼碑林,可文姿仪回来这么一逛,没想到和现实对不上的反而是他们多数人。 二人重新回到她做过标记的那座鬼碑林:“当时我怕吓着他们,没有第一时间把看到的内容同步给大家。” 文姿仪眼睛又瞟向远处的草垛,有小风吹过,草垛上的杂草一会儿吹得朝东一会儿朝西。 “你说那个老人刨过这里的鬼碑,发现不管刨多深下面都到不了底?” “嗯。不过不是他刨,是他家里的先人。”王逸抬头看着太阳的角度。 “这会儿最后一组应该也出发了吧,我估计第二组应该快追上我们了。” 王逸看文姿仪一直盯视着魑的那块鬼碑:“有什么感觉吗。” 文姿仪摇了摇头:“没有。千秋他们可能对你说的那些还没有什么实感,但我被它抓进去过,你说的分析我都相信。” “姿仪,你之前说魍魉的鬼碑奇怪,魑的鬼碑看起来没什么不妥的吗。” “没有吧,我觉得写的还挺符合我见到的·····你说起这个倒是提醒我了。” 文姿仪问他:“你说龚家人的墓里有块石板画,上面刻画的都是二十四鬼。” “对,据说是当年的工匠队伍里有师傅亲眼所见,就雕了一整面‘打鬼图’。虽然龚老头看不懂那些是什么,但我很快就认出来了。毕竟无论是数量还是特征,都能和二十四鬼对应,但就是没有看到魍魉。” “不过如果魍魉是按照你辨识出的鬼碑碑文上这么形容的,只是作‘常人形态’,那所有的二十四鬼应该恰好都对应上了。” 这话说完,王逸自己都是一愣。 对啊,这么说来下面的石板画,岂不是和鬼碑上的记述完全对应上了? “有没有可能····” 文姿仪突然脑海中捕捉到了一个亮点,她赶紧尝试组织语言。 “王逸、你说徐公他们会不会也会犯错····石板画和碑文如果彼此高度印证,岂不是提高了两边的可信度?” “有没有可能石板画和鬼碑之所以记述的一样,是因为在当时的人看来、事情就是那样的!不是以我们后来人的视角,而是以他们的视角,他们看到的魍魉,就是一个八尺男人呢?!” “只有这样、才能解释为什么他们从来都没有提过‘双头四臂’这么重要的外形特征,这里面肯定还有什么隐秘,导致他们忽略了什么!” 正思考着,余光里,文姿仪又注意到那个草垛!只是这次上面杂草摇晃的幅度更大了。 “王逸····” 王逸也注意到了这点,下一秒一条带血的胳膊难以置信地挤出了草垛边缘的空隙,愣是从里面爬出来一个人。 王逸晃了下神,立马冲了过去。 “龚老先生?!您怎么又回来了?”他奔到身前注意到老人此时眼眶深陷,呼吸也已经断断续续:“这、这是怎么了!” “小伙子、”龚老头的胳膊艰难地往上抬着,指着王逸:“你闭嘴,听、我说——” 王逸握紧老人的手只是点头,可是老人的声音越来越小,他和文姿仪便趴在老人嘴边听。 “我按你说的去找了——找了当年的名册,当时不记名字、只记官职!和····工种!” 本来已经极为震惊,然而接下来的话,王逸只觉听得脑子里一爆: “····但是、没有这号人!当年的队伍里,没有雕花的人······” 第267章 身份 龚老头的话让王逸觉得自己的大脑里全是回音。 ——工匠队伍里没有负责雕花的人。 王逸和文姿仪的第一反应是,那、那副石板画是谁画的? 他并非始皇帝的工匠,却亲历过《打鬼图》里的现场,并且完成了那幅石画。画作流入世间后、被龚家老祖收藏,但他却始终防范着作画人,不让对方知道画落到了自己手里,为什么呢? 他在怕什么?难道龚家老祖知道画是谁画的? 王逸的第二反应是,石一峰撒谎了,他不久前才说过自己的先祖是工匠队中的石刻师。 那家伙到底还有没有真话? 王逸此时追悔不已,后悔到已经开始怀疑一切了。 那人会不会连身份也是假的? 再离谱点假设,他到底,是不是那个台湾少爷和苏萍的父亲? “孩子,走吧!离开这、别管什么来不来客的,出去撑着好,祖宗刨石时&%*@、····” “龚先生!龚先生?!” 怀中,龚老头此时已经咽气了。 王逸保持着抱着老人的姿势,四肢已经僵硬地麻木。 ——石板画是他画的,因为他亲历过现场,但却不是泗水队伍里的人。这是龚老先生最后留下的线索。 王逸这时突然意识到,能在现场观摩到《打鬼图》并且不受波及,又不是方士这边的人,那么除非当时这个人,完完全全没人知道,就像处于一个无人注意的‘真空区’,被遗漏掉了。 等等,应该不会吧······ 说到真空区,刚才和姿仪交谈间,不是正好有一个家伙符合这个条件吗? 王逸声音绷得极紧,像一根已经拉到极限的弦: “姿仪····石板画,莫非是它画的?” 在他的脑海里,慢慢的,石一峰口中的那个先祖,变成了石一峰自己,而他不知为何,开始和石板画的作画者重合。 “啊。”文姿仪一个激灵。 “兔爷!文小姐!” 这时有两个人走近。 周正和李莹作为第二组出发的人,他们刚发现文、王二人,便注意到现场的情况不太对,等王逸那边的老头没了动静才小心地靠过来。 王逸见来人是周正和李莹,表情上似乎大失所望。 但他转而像是想起了什么极为重要的事情! “水淼姐是第几组?” “好像是第三组吧···” “欸欸欸!兔爷!你这是去哪?” 王逸‘噌的’爬起来就跑,根本顾不上回答。 “这,文小姐、兔爷他?····而且这个老人是不是已经······” 文姿仪后一步回过神来,只觉得额头渗出了一层冷汗,她撂下一句‘你们看着处理’后,也是直奔王逸而去。 *** 野外山涧,这里的石地很浅,被经年的流水打磨得光滑如镜。 镜面的倒影中,女人被掐住脖子悬于半空,她的眼神中有难以置信,此刻正双手死死掰扯着施力者的手指。 “你也是蓬莱山来客。” “放、放手,”江水淼震惊于石一峰不知为何忽然翻脸,但听到这五个字,便明白事情不再简单。 出于对其他人的负责,江水淼和石一峰出发后,她并没有按照其他人行进的路线直接靠近鬼碑林,而是换了个路线打算带石一峰先到别处,等王逸他们那边完事了再行汇合。 “啊,是我搞错了,那我换个说法——‘你也是蓬莱山来客?’” 起初,江水淼不知对方为什么同样的问题要说两遍,她刚想否认,但下一秒、她听到自己的嘴里在囫囵着什么。 什么东西?我没想开口的? 更重要的是,她根本听不清楚自己说了什么。 “第二个问题,你们其实没打算出去吧,前面那几个人去哪了?打算做什么?” 再一次的,她不知道是自己的嘴出了问题还是耳朵出了问题,江水淼感觉自己的舌头像被控制了一样,任凭她从大脑下达电波让自己闭嘴,但自己的嘴还是被轻易撬开,说着她听不清的含混音调。 ‘完了····’这两个字在江水淼此刻的心头滚了千百遍,她双手双脚迫切地用力、挣扎、再用力。 她想起那天和王逸一起在墓穴听龚老头讲话,想起老头当时那副满脸的惊恐: “那个家伙可没给老祖用药水!而且不一样啊!完全不一样!” “先祖被动地开口答了所有问题,但是!他根本听不清自己在说什么!你明白我的意思吗?你们明白我的意思吗!” 耳边嗡嗡作响,周围的光景忽明忽暗,她知道自己应该做些什么来补救,不然王逸他们,这个小队所有人的努力都要毁于一旦! 江水淼灵机一动,她拼命控制大脑去想一些异想天开,完全和对方问的不搭边的事情,比如这里的环境真美,脖子好疼等等, 这么一想,她呜鲁呜噜的声音似乎真的变得迟钝了一点。 “哟,还真是上道啊!” “你看看我说什么来着,这次这批人可不缺聪明的······” 是谁? 江水淼被掐得眼泪直流,但她认出,这不是石一峰的声音。 此时, 石一峰的身后一直躲藏在山岩背面的,又一个人,逐渐走出了阴影。 第268章 尘与灰 “放她下来吧。” 石一峰手一松,江水淼吧唧摔在地上,她顾不上疼痛只是不停咳嗽。 “你···你····”她的声音已经嘶哑,嘶哑到听不出她的情绪。 她看看左边,又疑惑地看向右边。 从阴影后走出来的这个人,除了发型装造、胡子长短,长相简直和石一峰一模一样。 “初次见面江小姐,我是,青山浩石——想必,你已经从文小姐那里听取了不少关于我的事情了,对吧。” 他就是,青山浩石? 怪不得, 说到底,不管是自己还是王逸,他们实际上都没见过青山浩石本尊,根本不知道这个人长什么样。仔细回想起来,应该也只有文姿仪和她的两个助理见过此人的样貌。 怪不得自己准备将石一峰引荐给大家的时候会被他婉拒,如果让文姿仪见了石一峰,恐怕一眼就会将他认成青山浩石,进而发现其中的蹊跷。 而且、石一峰在和自己组成一组之前,他原本是想和王逸组队的。江水淼后脊一凉,莫非他们······ *** 王逸在思考。 他想起在地下初遇石一峰时,对方那种似是看透表皮直击灵魂般打量自己的异样目光,石一峰当时像是在强忍着狐疑,好像自己出现在那里、是多么悬疑的事情一样,但两个人明明是初次相见。 文姿仪也在思考。 她一直有种隐隐的不安,这种不安源于她的眼睛。 右眼的重瞳从蓬莱山一路到泗水屡立奇功。 文姿仪能想到的少有的意外,也就是重瞳唯二两次被压回原型。 一次是八合目山屋前遭遇魍魉,被生生强压出眼泪,根本忍不住;另一次就是在九合目山屋里凭借类似预知梦的能力感知到青山浩石,那一次重瞳虽然没有立刻失效,但也是很快便消散了。 关键就是,为什么面对青山浩石的时候自己会吃瘪呢? 另一边,青山浩石步步逼紧:“江小姐,我有一个非常非常好奇的问题,真的非常好奇,如果你答得好,我不会吝啬让你多呼吸一会儿这里的空气。” 这两个人目前看来只是石一峰身怀一些奇异的能力,江水淼打定主意,不管对方做什么、她一定要努力斡旋,尽量撑到王逸他们赶来。 青山浩石弯腰捏住江水淼的下巴往上硬抬,那里对上的眼神冰冷空洞,不像是普通人瞳孔能散发出的温度。 “——那个叫王逸的小子为什么还活着?他明明碎成肉泥了,为什么现在还活着!” 一瞬间的失神过后,是和刚才石一峰那会儿一样的感受,江水淼察觉出自己的嘴巴又张开了。 瞠目结舌不足以形容,那是一种闭塞的窒息感。 为什么? 不只是石一峰、为什么这个青山浩石同样可以控制她? 江水淼绝望地闭上眼睛,两行热泪从眼角流出,不断乞怜奇迹,因为只是听问题本身,便足以感受到这个问题对于王逸弥足重要。 但这次,江水淼感觉自己的嘴只是张开了,却没有发出声。 青山浩石的神情有些古怪,石一峰则面无表情:“凡人不可能违背古言灵,看样子她是真的不知道那个小鬼为什么会死而复生。” 青山浩石打趣道:“江小姐,看来那家伙并不是什么都告诉你啊。” “即便那小子没把这件事公开,这个问题应该也有第二个人知道才对,是那个女的吧。” “死而复生····”青山浩石将身子背过去,低声喃喃着。 江水淼看不到他的表情:“这玩意比那个苟皇帝寻求的长生不死好像更有趣啊。” 石一峰“哦?”了一声。 青山浩石笑起来:“长生不死,说的不就是你我?只是这种事在我们看来哪里稀奇?” 石一峰话音无锋:“但即使是你我,被杀,亦会死。” “所以我才说‘死而复生’更有趣····只是那批方士东渡什么也没寻到,这小子只去了一趟,他到底发现了什么。” “如果真有这种东西,我宁愿选择先死后生,也总好过被封在那破烂牌里千年,如果给我选,还不如当初我和你换,由我在外面。” 青山浩石冷笑:“你?” “省省吧,你可知我在外面做了多少,筹划了多少!” 江水淼觉得青山浩石像是忽然变了个人似的,他气得脸色发紫,一字一顿道:“如果换-你-来,试问,我还能出来么?” *** “王逸!” 文姿仪在后面拼命地追,但王逸跑的实在太快了。 “王逸!你等等!” 她连叫了几遍,前面那个身影才停下。 王逸心中苦楚,但脸上仍装作镇定,说话亦井井有条:“姿仪,第三组和第四组也就间隔了二十分钟,你别跟着我,羽田兄妹那边也需要人去通知。至于水淼姐那边,我速去速回······我发誓绝不强来。” 文姿仪拦住他:“我知道你在想什么。” 她跑得急,此时也是喘息不止:“如果那家伙真是魍魉,你就是去了又能怎样?他不是巨伞,不是人!不要说我们没做计划,即便做了计划,又能起到多少作用?” 王逸情绪激动:“我知道,我当然知道!” “可是、可是水淼姐她不知道啊····她肯定还在等着……我们不能就这么任由、······她自己一个人······” 王逸说着说着思绪回到了前一天。 ——‘逸哥,如果你遇到同样的情况,真的也会和我做出一样的选择吗?’ ——‘当然。’ 他凄厉地大笑起来,到底哪里‘当然’了。 “冷静地想,石一峰可能还没做出什么,倘若水淼姐还没事,我得找机会提醒她带她走,如果她有事,也需要有个人·······” 完全没有错误的想法,完全合乎逻辑的考量,但话说出口,却感受不到重量,甚至还在大脑里就一直ng。 声音越来越低,到最后直接哽住,说不下去了。 “水淼姐救过我···她救过我啊······” 豆大的泪珠从王逸脸上毫无征兆的不断滑落,历经生死与共,不知何时起,他已经将江水淼视为亲姐姐一般的家人了。 文姿仪一把将面前这个人抱住,深知他此刻有多纠结,多难受。 “山高水长处····愿同尘与灰——你去哪,我就去哪。” 第269章 就在你的脚下 奔跑了有一刻钟左右,终于见着了人影,却不是王逸想看到的。 “逸哥?姿仪姐?” 羽田兄妹还有程梓粟,是最后一组的三个人。 王逸急道:“怎么是你们?水淼姐她是在你们前面出发的吧?” “是呀,你们没遇上吗?是、出什么事了吗····” 三言两语简单地说明了情况,几人都是一惊。 “水淼姐她们出发的时候,我记得她穿着白t恤和牛仔裤,是计着时间准时出发的······” 王逸咬着唇角:“我们规划的通行路线只有这一条,况且水淼姐还是我们当中对这条路最熟悉的,如果她走了这条路,我们两边一夹,怎么都会遇上······难道水淼姐一开始就没准备走这条道?” “有这种可能。” 文姿仪问羽田千秋:“你们来的路上,有看见脚下有什么异常或是打斗的痕迹吗?” “没、我想是没有的。” “那江小姐应该就是绕道了,不过无论如何我们都是计划汇合的,即便绕道,想来应该也不会距离太远。” 王逸当机立断:“如果是这样,那我们赶紧散开,沿着这条线分开找找,范围····就先画一公里左右,咱们各自和各自之间的距离保持在500-800米,有发现先和离得最近的那个人集中,然后再喊其他人,因为这种环境下人耳能听到的极限距离也就不超过一公里,就先这样!” 于是王逸和文姿仪偏西,剩下三人靠东,五个人呈现椭圆形向四周寻找。 时间越是流逝,这段时间就越是难熬。 “逸哥!” 不知过去了多久,王逸先听到程梓粟的声音,接着看见她慌张的跑过来。 “那边好像有什么,有,有血····” 王逸回头找到文姿仪,两人匆忙跟着程梓粟前往她描述的地点。 王逸文姿仪赶到时,远远地看到山涧边缘有小汩的红色液体汇到一个小坑,积满了,再流入河水。 循着血渍,三人绕开山岩,拐进了一个颇具空间的岩壁里侧。 那里躺着个人,王逸只觉得眼前光线黯淡了许多,他不知道自己是怎样跑到那人跟前的。 “水淼姐?!我们来了!” 是江水淼。 王逸下意识去摸脉搏,手却禁不住一抖,因为手指尖那里有股粘腻的触觉。 王逸瞳孔放大,这会儿才看清,江水淼的脖子、两只手腕、脚腕都叫人放了血,那身白色的t恤早已染红,原本白皙红润的肌肤也已毫无血色。 文姿仪蹙着眉头攥紧拳头,程梓粟捂着嘴巴浑身颤抖。 “水淼姐,没事的,我带你去塔西河。” “不行的逸哥····江小姐恐怕根本等不到那时候,路上就······。” 江水淼艰难地睁开眼睛。 她已经无力说话,但王逸听出她吞咽的声音挤出一丝迷音: “······sui。” 水? 王逸忙从包里取出一瓶早上接好的水,拧掉瓶盖送近江水淼嘴边! 江水淼笑着摇头,她呜咽了一会儿,但都是气流声。 王逸近乎崩溃:“姿仪,水淼姐说的什么?我怎么听不懂!” 他刷了一遍脸:“来,水淼姐,你慢慢说。” “·····要····yao·····” 要水? 药水?? 王逸这才意识到,这个‘水’说的可能是龚老头给的那瓶吐真剂。 “药水?水淼姐你是说龚老头那个药水吗?都这个时候了你要它干什么······” 对上江水淼的视线后,王逸明白了。 人在迷离之际,特别是将死之时,如服了蒙汗药般,是半点力气没有的,正如江水淼的现状,眼皮如山重,舌根如海深,说话都是强求。 但如果江水淼喝了那瓶药剂,或许就能最后一次催动人的机能,以被提问和回答的方式,同王逸他们说上话了。 “yao sui······” 文姿仪蹲下来,和程梓粟小心翼翼地将江水淼的头稍微抬起来一点,而王逸不知是以何种心情,给江水淼喂下了那瓶药水,头便低了下去,埋在江水淼的手背上。 “水淼姐你感觉怎么样?” “啊····难受死了······” “江小姐能说话了?!” 只是几人还没来得及欣喜,可能只是刚察觉到苗头,那点‘喜悦’就戛然而止。 江水淼此时声音依然很细微:“他们说了些什么,但是我听不明白,不知道那些话是什么意思,我想你可以····” 她看向文姿仪,文姿仪心领神会,只是······ “快去吧····” “我马上回来!” 她握住江水淼另一只手躺下,随着一道绯红色,虞舜窥旧适时发动,文姿仪身子一轻,靠在江水淼的另一侧。 “王逸,那两个人····” “我们已经知道了,你少说点话,你气息这么弱······” 江水淼气笑了:“你是不是傻?再少说点,我就没几句话能说了。” “刚刚躺在这里的时候,我感觉好冷啊,冷冰冰的石块贴着我,我感觉自己好像没穿衣服一样。” “现在,总觉得暖和多了····不知道是不是人多了有心理作用,可能,这就是回光返照吧!” “王逸,我感觉这泗水下面好像有什么东西。” “东西?” “嗯,在你们到来之前,我有好几次感觉撑不住了,但是感觉就是有什么东西,帮我吊着一口气。” 确实,王逸赶过来时,以水淼姐的这种出血量,光是坚持到现在已经可以颂为奇迹了。 “而且那两个人似乎有什么说法,不能主动出手将我杀掉,所以才选择了这种形式让我慢慢死去。” 江水淼突然咳嗽起来,她脖子上的那道伤口随着这次的咳嗽看起来极为吓人。 “水淼姐!” 江水淼忙掏出什么:“王逸,这是我收养的那个孩子,你见过的。” 王逸接过江水淼递过来的一张学生证,上面有个可爱的小姑娘——四年一班,江宝夏。 “啊,是那个在汽车4s店地下遇见的····” “对,她是被动因同学而卷入那边的诅咒的,虽然没有蓬莱山来客这边不讲道理,但也很危险····” “王逸····我还有个不情之请······一个很自私的请求,你能····答应我吗。” “为什么你要这么说话啊,你这样子,不就像是在······” 王逸别过脸看向没人的地方:“我答应你。” 江水淼笑得安心却也带着歉疚:“不听是什么就答应,也就只有你了王逸hh····就是这份恩情,恐怕我再也无法还上了······” 江水淼最后擦拭着王逸湿润的泪痕:“别难过呀,不管遇到什么事,别灰心、别失去希望、往前走就好。就像我最后,不也把你们盼来了吗~” 山涧中央,静止的一潭死水被钟乳石倒掉的水露打破平静。 “你看啊王逸,世界——就在你的脚下。” 文姿仪卡点苏醒过来,她像是不久前惊吓过度、激出一身冷汗,但醒来过后她马上听到身边王逸的撕心裂肺,听到赶来的羽田千秋等人的啜泣, 她第一时间去看江水淼,拜托一定要赶上······ 而那里,江水淼半合的眼皮也看到了她。 ‘太好了····保护好王逸呀姿仪,你爸爸当年的恩情,我,还上了吗…’ 第270章 再入旧地 江水淼所在的现场,不光是羽田兄妹,周正和李莹安葬好龚老头的尸体后也赶了过来。 只是这边的情况所有人都没有料到,没有谁有心理准备。 靠近、靠近,走到某个距离后便无法再往前一步,因为心中抵触、接受不了这个事实。 周正双腿一软,坚持不住,终于坐倒在王逸身边。 江水淼的脸还是那么恬淡温和,数小时前,还与他们说笑相谈,昨天还在给自己细致地处理伤势······而此刻眼皮间的泪水已如同胶水一般粘合了上下眼皮,那双眼睛再也不会睁开了。 下一个是谁? “王桑,江小姐的身子你打算怎么处理····恕我直言这地方恐怕不能耽搁,万一杀人的一方折返回来······” “羽田这次说的没错,我想那两个,应该是根据问到的回复这时候往鬼碑林那边去了,它们随时有可能回来。” 文姿仪观察着王逸的表情,他刚才那么难受,自己原本想找机会安抚下的,但见他手掌刷过脸颊,面静如湖,悲恸似是强压了下去。 王逸背起江水淼:“水淼姐在最该享受快乐的年纪被泗水的人强掳绑到这里,父母又先后命丧水徒之手,她好不容易逃出去,我想无论如何也不希望自己葬在这里的。” 王逸感觉周遭的世界颜色是灰暗的,没人会喜欢这种地方。 “走吧,我们离开这里。” 一行人怀着各种心情离开山涧,王逸虽在前面带路,但他此时脑子里很忙: 现在,还能去哪里呢? 水淼姐的那间房子已经被石一峰找到了,如果他从鬼碑林折返回来发现江水淼的身体不见,肯定会先去那里; 其余的地方,龚老的地窖吗?现在他已经明了,那里几十年前便是石一峰亲手所建,龚老的死已经是最好的佐证。那他们还能去哪呢?在野外露营吗,可这里的环境不比蓬莱山上干燥。 此前面对泗水村的村民、挑战巨伞,危险一环套着一环令他们难以喘息;但水淼姐身上发生的事则是重新提醒了自己:恶鬼才是更无解的一方。 论坛上曾经有个问题,面前有两条路,你必须选一个,一条通往浣熊市,一条通往寂静岭,你会怎么选? 王逸此时觉得泗水这个地方····就像是搭配了浣熊市的寂静岭。 只有摒弃掉情绪的起伏,小心再小心,才能尽可能避免更多的悲剧发生。 所以,他们应该—— “是不是,在想去哪的事。” 王逸听到文姿仪的声音,停下脚步,缭乱的思绪这才被拉回现实。 文姿仪见他反应,心中一喜,知道是他的心事被自己说中了:“你的心太重了,歇会儿吧。” “呃····”他显得有些木讷。 即使这时候,竟然也有人知道他的想法。 “吓了一跳吧,没事,我有个主意。” 很快,众人来到了一处地方。 “文小姐,这,咱们是不是来错地方了······” “没有错,来的就是这。”她双手叉腰,底气很足。 文姿仪带他们抵达的不是别处,正是先前众人才逃出不久的泗水村医院。 羽田健一问出了其他人的心声:“可是此前为了逃离这里,王桑他们····,不是又放火又打架才勉强脱身,我们此次要是进去····出了什么事再想出来可就难了······” 文姿仪点点头:“伟人带兵四渡赤水的故事想来你可能没听过,但周正你们应该都知道。” 她指着羽田健一说道:“他这种性格的人觉得这操作反常,恰恰说明泗水那些人也绝不认为我们会再去一趟。所以短时间内,医院里恰恰是安全的。” 全票通过,文姿仪此番也没犹豫,她似乎目标明确,直接刷开泗水村医院唯一的那部电梯,带着众人来到了地下十层。 大家稍微松了口气,但很快看到地下十层回廊里囚禁的那些人和物,心中不免打鼓。 文姿仪将一个障碍物卡住电梯门,领众人向更深处走去,这个地方稍稍安顿,终于有了些时间。 王逸有些担忧地回头望了望电梯里的摄像头:“姿仪,这地方短期内安全。但是出口的路径只能坐电梯上去,万一他们派人强行下来······” 文姿仪让他不用太担心:“之前在这里和巨伞打交道的时候,无意间窥听到了院长提及的一个秘密之处,我们现在既要躲避泗水村民,又要防范魍魉的话,或许只能尝试这一条路。” 羽田千秋帮王逸一起,使江水淼平稳地躺倒在其中一间房的床上,她眼睛红肿,明显也是哭过。 “姿仪姐,我还是无法想象,所以就是那个同组的石先生杀害了江小姐······” 文姿仪不久前从虞舜窥旧中回来,她看的清晰、听的明白,她望着江水淼的仪容出神。 “不是他一个做的,是两个,石一峰,还有青山浩石。” “谁?” 李莹和羽田健一纷纷将目光投向文姿仪。 然后房间里又是寂静无声。 王逸同样吃惊,按照他之前的推测,他以为一切都是石一峰,却没想会听到青山浩石的名字! “而且他们也不是普通人,他们才是,魍魉。” 对,文姿仪觉得,根据现在所有的线索,是时候,揭晓这件事了。 “二十四鬼,是一个虚数,王逸很早便说明过,和九州一样,数量上也许是实指,也许是虚指。” “魑、魅、魍魉。魍魉这个称号位列在第三,它是一个鬼的名号,也和魑、魅一样,是一个独立的个体,我们自古以来这么叫,鬼碑、刻文上记载它和魅一样是一个常人形态的鬼物,古代方士就当它是了,可它真的是吗?毕竟这和我们看到的经历的不一样,对吗?” 鬼的名字、座次是人排的,但我们最终却被己方起的名字所误导,若非虞舜窥旧的特点亲眼所见,她估计会直接否定自己的所有推断。 “我不知道当时具体发生了什么,但古人将那个形似常人的鬼视作魍魉,铸就大错;而我们单纯地将那个两颗头颅四只手臂的邪魔视作魍魉,却也不算对。” 文姿仪字字诛心:“现在看来,只有青山浩石和石一峰二合一的时候才能算作是魍魉,而他们单独一位,也许算魍、也许算魉,也许根本无甚所谓。但事实却是他们不知如何设计,由其中一位担起了‘魍魉’的大名,秦国方士群体历尽艰辛,终于按照计划将二十四鬼镇压在了蓬莱山上。” “看上去一切都结束了,但实际上,二十四鬼从未被完整镇压过!因为魍魉还有一半流在世间,寻觅机会。” 说到这里王逸终于对上了之前遇到的一些事:“所以,其实被封印的一直是石一峰,青山浩石一直在世间斡旋,甚至老早就筹划并活动到了日本做准备······” 百年前第一批蓬莱山来客的镇压失败使得石一峰解禁,八合目以上的留守派都以为是魍魉解禁了,可其实魍魉从来没有被真正封印过。 石一峰解禁后,青山浩石同他合二为一即为完整形态的魍魉,是他们在八合目山屋外看到的那个,也是最后下山时,杀死自己的那个······所以石一峰才会在遇到水淼姐和他的时候那样盯着他看,因为自己本应早就死在他手上了。 而青、石两者分散亦可,第一次镇压失败后,青山浩石继续策划并干扰了第二批蓬莱山来客,而石一峰则前往泗水,在龚老头父亲的邀请下重操旧业,完成了泗水地下通道的修筑。 如果是这样,这个本该被封印的鬼物从最开始就做了准备,在它们还是最弱势的时候就做了几乎立于不败之地的准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