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一个莽撞人》 一.叮的1机灵 晌午,大峪皇朝,九州之一的太渊州,太渊城。 “三年!当初说好就三年,可三年之后又三年,已经六年了老大,我也想过安生日子啊!” 客栈,窗前,二十出头的青年一脸不忿。 他叫楚云清,原本是府衙的一个衙役,现在在太渊城第一大帮渊行帮当卧底。 对面是一个微胖,面相和善的中年人,闻言也不说话,只是手指扒着窗缝,在往外瞧。 他是安清和,绰号「铁爪银胆」,府衙总捕头。 “你声真大。”他淡淡看过来一眼,“是想给你那些弟兄提醒,让他们上来砍死我?楚香主。” 听到最后那声冷淡的称呼,楚云清脸色微变。 “你还记得自己是谁么?”安清和的语气转变极快,眨眼就好似是在闲聊一般。 “记得。”楚云清咬了咬牙,“就是不知道,您还记不记得!” “当然,你是我最得力也是最忠心的手下。”安清和微微一笑,有些冷,“不过,这不代表别人还记得。” “什么意思?”楚云清皱眉。 “看过你卷宗的,只有我和知府大人,换句话说,现在世上知道你身份的人,不过一手之数。”安清和道。 楚云清脸色有些阴沉。 安清和淡淡一笑,“这样也好啊,你现在在渊行帮这么受器重,只要把我们都杀了,你就是道上的豪杰了。” 楚云清盯着他,有些憋屈,更有愤怒。 就在这时,耳边传来‘叮’的一声。 什么声音? 客栈的雅间很安静,只有他们两个。 而看对面那人的表情,似乎并未听到,是自己听错了?楚云清想着。 但下一刻。 【叮,叮叮叮叮叮,叮叮叮叮叮叮】 【叮一下就认清自己小辅助融合中...】 楚云清神情一变,“什么人?!” 对面,安清和先是一愣,继而脚尖一踩,整个人嗖地一下从眼前消失。 身为府衙总捕头,他一身武功自是不俗,此刻如壁虎般贴在房顶上,锐利的眼神四顾,屏息感知,却未察觉到丝毫异常。 安清和不由看向窗边的楚云清,见他神情戒备不似作伪,当下眉头也是一皱。 随即,便自怀中取出一道符纸,指甲划破指肚,以鲜血抹上,符纸霎时自燃化作青烟,在房中飘散。 直到散去窗外。 安清和心下松了口气,但看着那仿佛呆愣的楚云清时,更为恼火。 “你发什么疯?”他冷声道。 虽然是虚惊一场,但方才这道查探气机的玄术符纸价钱不菲,就这么浪费了,他自然不悦。 而听着安清和阴冷的语气和训斥之声,楚云清眼底闪过一丝晦暗。 【宁教我负天下人,不教天下人负我!喊人上来,砍死他!】 但下一刻,窗外的秋风吹进来,楚云清一下打了个冷颤,心中诡异的念头陡然消失。 杀安清和? 能不能杀了都是两说,开什么玩笑。 楚云清心悸般地晃了晃头,同时,心底有些慌乱,还有些莫名的焦虑。 方才的声音是什么? 但不论他如何想,都追溯不到源头,而那道机械般冷硬的声音,就好似从未出现过一般,宛如幻听。 此时,安清和从房顶轻飘下来,脸色有些阴沉。 楚云清挠了挠头,不知怎的,就只好笑了笑。 安清和看他半晌,很可惜什么都没看出来。 他哼了声,一边瞄向窗外,一边主动转移了话题,“六年时间,足够你升捕头了,很煎熬吧,心里也恨我吧?” 楚云清握了握拳,煎熬么,那是当然的。 即便渊行帮是太渊城第一大帮,但在百姓常人眼里,也只是一些混江湖的闲散人罢了,与市井泼皮、街头混子没多大区别。 而他志向并不在此,他的父亲和叔叔都是被江湖人杀死的,他有机会吃一口官饭,当然要抓贼除恶。他不想混什么江湖,而是要投效朝廷,走正道。 但现在… 不过这说不上恨,最多就是怨吧。 安清和看着眼前人的神情,拍了拍他的肩膀。 “你马上就能解脱了。”他说。 楚云清一怔。 “渊行帮,最近不太平吧?”安清和说道。 楚云清猛地想到了什么,有些不敢相信地看着对面之人。 安清和淡淡一笑,“你以为,我派去渊行帮的,就只有你一个人么?” 楚云清眉头皱起。 渊行帮的帮主重病缠身,怕是挺不了多久了,现在帮内人心浮动,有人想上位,有人想浑水摸鱼,也引动了太渊城地下暗流涌动。 这也是今天他来此要说的消息,但没想到,对方并不需要。 渊行帮里,还有官府的人! 楚云清眼神不免有些复杂,“是谁?” 安清和道:“是谁并不重要,他们只是小鱼小虾,能搅动大湖的是你。” 这是敲打之后的甜枣,楚云清自然不会当真。 “你想让我做什么?”他问道。 安清和没有回答,而是看了眼窗外,客栈楼下,街面上几个一看就是不良的人似乎有些不耐,频频往客栈这边瞧。 “你的伙计们等不及了,下次见面再说吧。”他说。 “什么时候,在哪?”楚云清问道。 安清和只是一笑,“我会找你的。” 楚云清还有些欲言又止。 安清和见此,宽慰道:“再坚持一下,很快就会雨过天晴了。做好这最后一件事,我让你风风光光地回来。” 楚云清没话说,他只能选择相信。 “好了,你先走吧。”安清和摆摆手。 楚云清便抱了抱拳,uu看书.uukansh.om然后小心开门,左右看了看,这才离去。 半晌,看着出现在楼下的身影,安清和无声笑了下。 “他在渊行帮待了六年,又得那个女人器重,你不怕他反水?” 身旁,不知何时多了一个人。 “谁让混进去的人,就他一个有出息呢。”安清和也是有些无奈,不过眼神却冷,“至于反水…除非他不想让他弟弟活命了。” …… 午后的阳光正好,楚云清抻了个懒腰。 街上,等得有些不耐烦的几个不良走了过来。 “清儿哥,你这茅房上的可够久的。” “少废话。”楚云清笑骂一句。 跟安清和这等人相处,远不如跟这些混子待着自在。 二.方士 楚云清是管着五六十号人的香主,客栈所在的东市康乐坊,便是他的地盘。 今天是每月收例钱的日子,这是渊行帮的规矩,不是楚云清定的,他只能照办,不然就是坏了规矩。 不过,他们乃至渊行帮的人,都不收双份儿。 沿街的人都很给面子,不只是因为楚云清在这混了五六年,还因为他为人讲道义。 楚云清相貌堂堂,面容英朗,做事情又体面,所以在渊行帮人缘很好,也颇具威望,而在百姓眼里,也跟其他帮派中人不同。 谈不上是不良,最多是一江湖人。 这足以说明,他混的不错。 手底下有信得过的李二等弟兄去做事,楚云清一路都是闲着,脑海里想的,全是安清和。 就在要出康乐坊的时候,他心神忽地一动,仿佛心血来潮般,朝路边一铺子看了过去。 那是个不大的门面,挂着阴阳八卦的旗幡。 “清儿哥?”边上,李二有些疑惑。 “这家铺子...” “银子收了。”李二说道。 边上,几个弟兄也是点头,有些不解。 楚云清看了他们一眼,虽然自己方才心不在焉的,但清楚记得,这家铺子连门都没开。 那是跟鬼收的钱? “你们先去。”他摆了摆手。 李二等人虽然疑惑,却也不多问,沿路去了别家。 楚云清看着眼前的铺子,也说不清此时的感觉,索性便进去瞧瞧。 门没锁,里边点着供香,几个木架上的册子桃木剑等乱七八糟,还有一堆鬼画符。最主要的,是这店连个窗户都没有,此刻一进来,就是一股阴森。 楚云清暗暗警惕。 好似是刮了一阵风,小店的门一下关上了。 “客官,要点什么?”正打量着,冷不丁身旁有人开口。 楚云清吓了一跳。 边上,走过一裹着半旧道袍的山羊胡中年人。 这人个儿不高,精瘦,发髻略乱,扎着根竹签子,看起来很是落魄。手里拿着一个好似罗盘的物件,上面指针正滴溜溜转着。 这店虽然透着阴冷,但楚云清也不觉得光天化日之下,对方敢弄自己。 “你这月例钱呢?”他问。 “方才不是给了各位好汉?”山羊胡道人疑惑道。 楚云清皱眉,但李二等人也说给了,他再开口,不就是要双份么。 “你这店里有什么?”他转而问道。 “玄术之流,一应皆有。”山羊胡笑了笑。 楚云清闻言,朝对方仔细一打量,便暗暗摇头。 无他,当今世道,凡夫俗子之外,还有习武之人和修行方士。前者出入江湖,免不得沾上厮杀,常常犯禁;后者自诩方外,服丹炼气,使些神奇的玄术手段。 不过,有本事的方士太少,多是些招摇撞骗之辈,真正有能耐的,早就供奉在那些达官显贵家里了,或者直接入宫去练长生不老药。 楚某人混迹市井,早练了一副好眼力,他觉得眼前这山羊胡,就是混饭吃的骗子。 “看来道长本事不小。”他不动声色地笑笑。 “小道尔。”山羊胡还很谦逊。 楚云清一乐,“那行,给我来张五雷符吧。” 这是江湖上公认的第一雷法符箓,一道符纸便可引下五雷轰顶,已然是天地威能。现在没听说谁还能画出来,千金难求一张。 山羊胡听后,摸着下巴,似有为难道:“不巧,卖完了。” 楚云清眼皮一翻,也懒得听对方扯淡了,索性瞎转悠,想看看这店里有什么玄虚,竟能唬过李二等人。 “要不,您再看看别的?”山羊胡殷勤道。 楚云清却只是摆摆手,明显拒绝。 这时候,山羊胡已然朝他身后靠去。 楚云清忽觉背后仿佛有一缕阴气而来,眼角跳间,猛地回头看去。 几步外的山羊胡在取一把小巧的芭蕉扇,此时好像也被吓了一跳。 “客官?” “无事。” 楚云清看他几眼,转过身去。 然而就是在他回身放松的刹那,身后陡然传来一声轻斥,突兀之际,直要将人三魂六魄喝出来。 “呔!” 山羊胡一手持芭蕉扇,一手抓两道符纸,前者骤然生风,后者直接朝身前那英武青年的后脑勺贴去。 但楚云清卧底六年,这心弦之敏锐更胜常人,早有提防。 是以,在那声呼喝之前,他便已转身,朝那山羊胡就是一记老拳。 只不过楚云清虽感知机敏,可此时武功却不咋强劲,被这芭蕉扇的玄术一吹,拳劲登时就卸了七分,轻而易举便被躲过,然后自家脑门儿上就多了两张符纸。 那山羊胡得意一笑,露出一口黄牙。 “管你是什么邪门歪道,在道爷这符纸下也得显形!”他一咬舌尖,血便喷到了符纸上。 然后什么都没发生。 山羊胡愣了愣。 楚云清脸色一黑,朝对方胃部就是一拳捣去。 山羊胡会玄术不假,但这反应却差点,而且又是失神间,所以结结实实挨了这么一下,登时两眼一突,嘴巴张大,涎水就流出来了。 剧烈的疼痛霎时传遍全身,让他忍不住抽搐了几下。 嘭! 楚云清一腿甩去,看书ww.uunshu 山羊胡整个倒飞,撞倒了木架,杂物盖了一身,半晌没站起来。 楚云清四下扫了一眼,发现店里间没啥动静,也没人,便直接上前抓了那山羊胡的芭蕉扇,夺门就跑。 你打我,我就得还手,而且你还得留下点什么,这就是道理。 江湖人趟江湖道,你就得讲理。 楚云清是这样的人,所以他没拿别的,顶着脑门儿上的符纸就蹿了。 敞开的店门被风吹得摇晃,山羊胡在一堆桃木剑桃木符的杂物里艰难起身,啐了一口,吐出两颗碎牙。 “这莽夫。”他一手揉着腮,一手摸着肚子。 喘息片刻,从怀里掏了个瓷瓶,倒了粒丹丸吃了,这才长舒口气。 只不过一双深邃的眸子里,却满是思索和不解。 他叫周望潮,是方士,属清静门一脉,也就是现在于宫里做事的那一派,算是半个朝廷的人,因机密事潜于太渊州。 方才,宝器司南无故而动,指向之人分明就是那莽汉。 要知道,这东西是清静门独有之物,传说在古时可访龙问妖,还可觅得阴邪玄术的气机。 玄术如人,有好有坏,并非是看使用之人如何,而是这等神通本身,就分正邪。 清静门为朝廷办事,秉承正道,抓的就是害人的魔头和邪门异术。 是以,当察觉到这么一丝异常的气机时,周望潮才会紧盯楚云清,引他进来,只等他放松之际,痛下狠手。 却没想到,老江湖失手了,反让人一顿好揍。 三.小辅助 周望潮看着手里的宝器司南,百思不得其解。 难不成,是许久没用了,突然出了差错? 不然的话,为何那专克玄术的符纸没有半点作用? 一想到这,周望潮就心痛地捂住了胸口,两道符纸倒也罢了,百多两银子而已,但那芭蕉扇,可是刻画阵势的宝贝,只要挥动的人精神足够充沛,便有化劲卸力之功。 但不曾想,也被那莽汉抢走了。 周望潮缓了缓神,不管是因为宝器司南察觉到的气机,还是那芭蕉扇,自己都必须找到那莽夫,知道有关对方的一切。 我们还会见面的,他想着,然后起身,拍了拍身上的土,打算去衙门报官了。 自己身份不能暴露,所以只能去报官,告那莽夫打人抢货。 到时候,就能再见到他了。 …… 楚云清并没有走远,他就躲在那鬼画符铺子斜对面的面馆里。 本来也是饿了,但没想到,刚一抬眼,就瞧见了那山羊胡道士鬼鬼祟祟地出门,四下瞅了瞅,快步走了。 楚云清好歹是混了这么多年,一看这人架势,就知道是去找靠山了。 他这么一想,把面呼噜几口吃了,丢下几个铜板,就跟了上去。 长街上人不少,太渊城有东南西北四市,每个市又有九坊,每个坊市间几十条街巷遍布,分割纵横,划分的清清楚楚。 康乐坊是楚云清的地盘,而出康乐坊大牌坊对街,就是马市,那边也热闹,有一半的地盘也归他管。 所以这附近里里外外三教九流,甭管混子还是泼皮无赖,他都认得,可就是没见过这山羊胡道人。 要说那家鬼画符的铺子,事实上细想也有些印象,但以前也没觉得这么邪乎,说不上来,就是记忆很淡,很是不起眼,还不如对沿街小贩的印象。 但楚云清看了眼腰上别着的芭蕉扇,觉得事情没那么简单。 这人,的确有点邪门儿。 所以,他跟了上去,小心跟了几刻钟,抬头一看,脸色顿时一黑。 这老小子,竟然要去衙门! 太渊城府衙在北市,但偌大州城,府衙要什么事都过问的话肯定管不过来,所以其实还有一个附属衙门。类似郡内县那般。 巷口,楚云清眼瞅着那山羊胡要到石狮子了,也是皱眉。 要说认识官府的人,有可能,毕竟这道人也有些手段,但自己前脚刚走,对方就来这,肯定是跟自己有关。 楚云清心里盘算着,要不要上去劫人。 【莽就完事儿了!】 古怪的念头在心中闪过,这一次楚云清没有让它就这么消失。 看着那山羊胡轻快的脚步越来越远,目光也逐渐坚定下来。 他再不多想,从墙角摸了块青砖,快步朝那走,然后是小跑。 当周望潮听见身后的脚步声,察觉到不对时已经晚了,他还没来得及回头,脑袋就嗡了下,在剧痛中倒下。 楚云清一把将他扛了起来。 这一幕,正落在衙门口那值守的衙役眼中。 “你干嘛的?”他呵斥一声,朝这边走来。 但还没下台阶,人就一下颤栗当场。 他看到了阶下的人。 背着午后的光,面容晦暗不真,剑眉带锋,一双肆无忌惮而森冷的眸子伏低,如虎般令人生畏。 咕咚,长相还有些青涩的衙役喉间咽了咽,双手有些不自然地抓了抓衣角,颇有些不知所措。 但下一刻,他就看见对面那人笑了下。 眉宇舒展,倶是英朗,不见丝毫戾气。 “这人是个惯偷,方才偷了某家的银子。”楚云清冲那衙役礼貌一笑,扛着人走了。 “哎”衙役张了张嘴,想说些什么,又不知道要如何开口。 那是个英武而又温和的江湖少侠啊,他想着,肯定不会说谎的。 …… 一口气扛着山羊胡走了几百米,楚云清脸色忽地一变,然后拐进了无人的巷子,一把将对方丢在地上,然后扶住墙,额头冒着虚汗,累得直喘气。 不应该啊,他心里想着,自己体内早有气感,真气虽不强,但也流通四肢百骸,当年码头扛百多个沙包都不见这么累,今儿个怎么虚成这样? 自己可一口元阳未散呢! 楚云清这般想着,就觉得眼前有些发黑,好像还有金星在窜。 不行,他晃了晃头,得睡啊。 肚子又叫了一声,他摸了摸,真邪门了,刚吃了一碗面,现在怎么又饿了? 但自家身体自己最清楚,楚某人知道现在不能再犹豫了,他四下一瞅,直接用巷子里的破筐和席子把这山羊胡道人盖了,然后扶着墙出了巷子。 街上,他强撑着精神,买了五六串糖葫芦抓着,大口往嘴里嚼胡乱咽,uu看书 .uukashu 然后朝人少的巷子里走,在一个有枯草的墙拐角,两眼一翻,晕了过去。 …… 等楚云清再睁开眼的时候,天色已经暗了下来,幽暗的巷子里寂静无声,倒是隐约能听见从外街上传来的人声。 他眨了眨眼,发现自己现在的精神竟出奇的好,这是一种极为充足的感觉,非要形容的话,就像当初自己刚摸索出第一缕气感的时候。 强大,自信,觉得自己举世无敌。 很憨。 除此之外,楚云清发现自己的真气竟然壮大了,而且感觉身体也变强了。 他皱了皱眉,沉心静气,内视丹田,然后睁眼,满是惊讶。 丹田如海,而此时增长的真气,竟有往日苦修半年之多。 他又捏了捏身上的腱子肉,眼睛一瞪,硬了。 要知道,一个人修行快慢,除了天资之外,便是功法。所以一般来说,不论是内家还是外家,都需要长年累月的修行积累。 这样真气才会在体内越来越多,逐渐精纯,继而反哺肉身。而硬功练得越久,肉身打熬得越久,自身气血才会越旺盛,然后反哺五脏六腑。如此内外便可无漏,周身再无缺点。 但这何其困难? 人之一生,要做的事情很多,不可能时时刻刻都在修行。所以才会有后来人居上,年青一代超越前人。 只不过现在,楚云清看着自己‘内外都增加了半年修行成果’的情况,一时摸不着头脑。 但不知怎的,心里却下意识想到了先前那叮的一机灵。 小辅助? 四.孤独酒馆 楚云清不知道所谓的小辅助是什么,以前也没听说过,更没有出现过这种情况。 但迄今为止,他所能想到的发生在自己身上的意外,能符合自己此时状况的,也就只有不久前那神秘的小辅助了。 继而,他便联想到方才那山羊胡道人,往自己脑袋上贴符纸,以及说的什么奇怪话了。 难道,是有人给自己下了怪异玄术?楚云清倚在墙上,皱眉想着,这就能解释那道人的行为了。 可是,自己现在说不出的舒坦,没有半点不妥。 想不通。 不想了。 楚云清理了理有些褶皱的衣衫,整日过得就够小心翼翼了,再多些烦恼的话,他真怕自己心上这根弦崩断。 爱谁谁,索性不管了。 楚云清拔脚就走,去寻那山羊胡道人了。 …… 马市这边,巷子口酒馆里,李二急得满头大汗。 一下午了,整个康乐坊都快找遍了,但清儿哥人影都不见一个。 边上,一伙计犹豫道:“会不会,是被陈五那帮人…” 李二猛地看过去。 那伙计连忙低头,喝着糙酒,不言语了。 渊行帮,上有卧床不起的帮主石崇山,也即是影响着太渊城及附近六个县帮派势力的大家长,之下,是副帮主陆景,如今暂时掌管帮内事务,维系运转。 再下,则是四位堂主,分别对应太渊城四市帮内生意的正常运作,每人手底下都有几个香主,照看一个或几个坊市。 他们都是混江湖的,少不了打打杀杀,而对外是自己人,于内却少不了利益牵扯。 尤其是当石崇山病重之后,帮派内部间便开始出现问题,摩擦不少,平常不对付的一些人,火药味十足,虽然至今还未见血,但人心浮动,只是时间早晚。 陈五,渊行帮南市堂主,人送外号「独眼豹子」,他少的那只眼睛就跟楚云清有关。虽无直接关系,也有仇怨,素日里没少冷眼相向,暗里使绊子。 所以,在这个形势不稳的时候,楚云清落单,有可能就是被这人弄去了。 李二也有如此怀疑,却又不敢去信。 “先别乱猜,再找找,等天亮还没消息的话,就去找陆帮主。”他宽慰手下兄弟。 这时,门口一人匆忙进来,喊了声,“清儿哥回来了!” 酒馆里,十来号人呼啦站了起来,李二一脸惊喜。 门口的帘子早被人掀着,不多会,一道颀长身影进来,看了眼场间,朝众人点头,然后压手示意。 众人这才坐下。 “清儿哥。”李二唤了声。 来人正是楚云清,他去了先前丢山羊胡的巷子,却没找着那道人,看场景倒像是醒了后自己跑的。 至于对方会不会去报官,楚云清也顾不上了,人都跑了,只能来什么都接着了,反正还有安清和在,那家伙应该不会让自己进去闲着。 “辛苦兄弟们了。”楚云清看向众人,“大伙随便喝,我请。” 一众粗人自是高兴,连拍马屁。 “例钱收好了么?”楚云清问道。 李二踢了踢脚边的背囊。 “行,那我上去按按腰。”楚云清喝了口酒,然后上楼。 桌上,不只是李二,还有听见的人,都一脸怪笑地看过来,很是猥琐。 楚云清对此已经习惯了,只是笑了笑,摆摆手就上了楼梯。 …… 渊行帮是太渊城第一大帮,帮众三千余人,开销当然大。而帮派的运转,自然需要银子,不只是弟兄们吃饭,还有上下打点,所以除了平常的生意外,还要从别的地方找进项。 比如其他帮派的孝敬,还有那些商贾、铺子的例钱。 这是每个帮派都要做的,而有了帮派,这种孝敬的钱,就不必落在那些市井泼皮的手里。 太渊城有两个马市,最大的在南市,陈五管着,那边说是马市,其实里边还包括着牙行和逍遥散的买卖,是极为混乱又最进银子的生意。 另外的马市就在东市这边,虽然规模要小一些,但也是不亚于酒楼客栈生意的买卖,尤其跟马打交道的基本都是江湖人,如此还能拓展人脉,认识不少南来北往的人,所以这生意很惹人眼红。 这边的马市,一半归楚云清管,一半归官府,而陈五那边也是一样,跟官府分成。 可楚云清来这,当然不只是为了收每月的例钱和喝酒,而是另有要事。 酒馆有两层,二楼是住人的,他找的就是这的掌柜。 拐角的门没关,显然是知道自己来了,楚云清往楼下瞥了眼,然后进去。 关上门,简约的房间里,一个女子在研磨药粉。 她年纪也就双十,uu看书 .o 穿着淡蓝色的长裙,青丝如瀑,身姿绰约,长得很漂亮。 “来了?”她说,“先趴着,等一会儿。” 楚云清点头,在一旁的长案上趴下。 身后传来洗手的声音,然后便感觉后腰上多了一双手,哪怕对此已经习惯了,他仍是忍不住一颤。 陈文静轻柔地给他按着,嘴上说道:“你见过他了?” “白天。”楚云清看着干净的地面,语气平静,“他说做完这一次,就让我回衙门。” “你信么?”陈文静笑了下。 楚云清没说话。 陈文静手上微微用力,按到了肩膀。 “我不信。”她说。 楚云清咬了咬牙,叹了口气,“不信也没办法,环玉还靠他呢。” 陈文静‘嗯’了声。 楚环玉,楚云清的亲弟弟,也是他现在唯一的亲人。如今在京城读书,全仰仗安清和的关系和每月寄去的银子。 这也是楚云清的把柄,虽然安清和从没拿这个威胁过他,但他心里有数,如果自己不听话,可能自己没事,但楚环玉会变得难过。 陈文静额上出了一层细汗。 “累了吧,要不就算了,反正就是个掩饰。”楚云清想起身。 “趴着。”陈文静手上用了用力。 两人都没说话,只有案几因按压而响起的咯吱声。 陈文静也是衙门的人,安清和的同门师妹,更是他的心腹。平时负责跟楚云清联络,传递消息,更有监视之意。 这一点两人都心知肚明。 五.我命由我 “你姐还没回来?”陈文静问道。 “没有。”楚云清摇头。 他当然没有楚家的亲姐,但知道陈文静说的是谁。 晏红染,绰号「血玉飞箭」,渊行帮四堂主之一,是其中唯一的女子。掌管东市,经营的是酒坊和客栈的生意,也是楚云清效力之人。 其人时年二十有五,容貌清绝,武艺高强,重情重义,但为人喜怒无常,手段极为狠辣。 不过跟楚云清的关系极好。 一个月前,晏红染奉帮主之命去了京城,至今未归。 “其实,你未尝不能把环玉的事情说给她。”陈文静轻声道。 楚云清撑起身子,拽了拽褶皱的衣衫。 “那就是在害他。”他冷冷道。 陈文静一时判断不出,这里的‘他’,到底指谁。 楚云清倒了桌上的茶水来喝,而陈文静则去洗手,两人一时无话。 但茶水喝了几杯,楚云清脸色犹豫,终是忍不住开口。 “我实在坚持不下去了。”他说,“你能不能帮我?” “你是衙役,我也是捕头,咱们就是要为朝廷效力的。”陈文静坐下,平静道:“就算事不关环玉,你不做了,难道还能回衙门么?” 江湖人重道义,帮派之中更是如此。如果你是帮派的人,反帮官府中人来对付自己人,那就是先弃道义,无情无义,而楚云清又是卧底,事后定会遭到追杀。 那么,官府会帮他吗? 楚云清心中早有了答案。 正如安清和所说,如今知晓自己身份的不足一手之数,安清和虽然没说将要吩咐的差事是什么,但其中凝重,以及敢答应还自己身份,那便足以说明此事的险恶,且必然与渊行帮有关。 楚云清甚至从安清和的话里,判断此事有关石崇山,或者说帮主之位。 若真是如此,事情办完,假若自己身份暴露,渊行帮的人绝不会放过自己。 而衙门,或许会保自己一时,却不能保自己一世,甚至说最坏的打算,在某个关头,说不定还会放弃自己。 当然,这只是楚云清的猜测,也是心底往最坏的方面所想。 天下终究是朝廷的,此地又是州城所在,不会保护不了区区一个卧底之人吧? 【我命由我!依靠别人苟且活命,还是自己的命么?】 心里,蓦然出现了别样的念头,如梦魇一般挥之不去。 楚云清闷哼一声,扶着头,撑在桌上。 “别多想了,船到桥头自然直。”陈文静劝慰道:“大不了做完这次,就离开太渊城,离开太渊州,你不是想去京城么,你可以去见环玉,跟他生活在一起。” “啊。”楚云清嘴里发出个低沉的音节,好似是清醒过来。 就算能离开太渊城,那能活着到京城么? 他心中冷笑,起身,“我先走了。” 陈文静听着他这不似往常般明朗的声音,以及身上忽然而来的阴郁,眼里不免有些担心。 可楚云清已经推门下楼了。 过了不多会儿,楼下传来李二那副公鸭嗓的调笑之声,然后是桌椅响动,一群人走了。 很快便安静下来。 陈文静走出去,站在二楼的楼梯口。 “你担心他?”身后,蓦地有人出声。 “对。”陈文静并不意外,也没否认。 阴影里,贴墙站着微胖的中年人,正是安清和! “我是让你监视他。”安清和看她一眼。 “我知道,我不会同情他,更不会喜欢他。”陈文静淡淡道。 “你觉得,他能做好这件事么?”安清和问道。 他还没跟楚云清说需要做什么,因为如果说了,就代表自己选择了对方,也即是唯一的机会。 陈文静转身看去,“他的父亲和叔叔,都是六扇门的追风密探,为朝廷洒尽最后一滴血,他也有这个能力,更有这个本事。” 安清和微微一笑,“可惜虎父犬子,只是六年而已,他就要坚持不下去了。” “六年前,他才十五岁。”陈文静道:“人生能有几个华年?他的心弦,的确崩的太紧了。” 她心里想的,是方才楚云清突然出现的变化,让她有种说不清的感觉。 安清和点点头,“好,那寻个合适的时机,你把差事安排给他。” “这种事不是该你亲自去说么?”陈文静道。 “我得跟知府大人,说服其他人。”安清和在说到‘其他人’的时候,语气里很是不屑。 “我明白了。”陈文静点头,她知道对方所说的,不只是衙门的那些人,还有能瓜分利益,有这个资格的江湖之辈。 而对于江湖人,他们素来是瞧不上的。 “保护好自己。”安清和最后道。 陈文静莞尔一笑,“师兄也是。” 安清和转身离去,但就要彻底消失在走廊尽头的时候,uu看书.ukansh 脚步忽地一停。 “你不该跟他谈起楚环玉,他们不是一个世界的人。” 陈文静心尖一颤,想起了这几年来,自己与那人频通的书信,信中有风花雪月,还有满目繁华。 她不免心情惴惴。 “等这次差事办完,你便调去京城吧。”安清和余音淡淡。 “多谢师兄。”陈文静眼底一喜。 …… 出了酒馆,楚云清身子晃了晃。 “清儿哥!”李二连忙去扶他。 旁边几个弟兄先是一愣,接着相视一眼,脸上都带着大伙都懂的笑意。 楚云清也懒得解释,只是摆了摆手。 “银子不少,回去的时候小心些,都机灵点。” “您不跟我们一块啊?”李二话里有些担心。 毕竟,他们这些人虽然好勇斗狠,但这身上本事肯定是不如楚云清的,这大哥别看平时挺开明挺好说话的样子,动起手来可是心狠手黑,而且着实有些手段,所以年纪轻轻便是香主。 往日‘护送’例钱,都是由楚云清亲自坐镇的,今次少了他,哪怕这康乐坊是自家地盘,还有几十号弟兄在外散着,李二等人也是有些慌。 “自家土地上,全是灯,怕什么?”楚云清哼了声。 下午时那种莫名出现的亏空感又来了,虽然不强,但也有些恍惚,他得缓缓。 所以,在打发了李二等人后,他便径直出了马市。 夜市已起,处处灯火,楚云清在夜摊上买了几个糖人吃着,就朝白天那山羊胡的铺子去了。 六.由心 楚云清站在云水桥上,桥下流水潺潺,倒映从旁灯火,两岸不时人影走过,几句闲谈入耳,水上小船慢撑,卖唱的女子弹着琵琶。 光影之中,他的面容忽明忽暗。 他又变强了,准确地说,就在方才,糖人吃了,体内又增长了两三个月的真气。 今日出现两次这般诡异之事,如何不让他提心吊胆? 可细究时,却半点端倪未觉。 自己身体无恙,反而更为舒坦健康。 此时,楚云清被夜里凉风一吹,已然想通关键。 是那所谓的小辅助,当自己心中浮现某种古怪念头,且自己顺从其意之后,便会增加真气或增强体魄。 而刚才,哪怕自己心里故意去装作胆大包天,甚至比白日所想还要莽撞,念头千万,却没有那种触动心弦的一机灵,自然也就没有半点真气的增长,念头更是不通达。 这听起来很是匪夷所思,但楚云清想破头,从自己身体感受,似乎也只有这么一个解释。 他眯眼瞧着粼粼晦暗的水面,那么,这捉摸不定的念头,真是小辅助勾起来的么? 即便有术法通玄,楚云清也素来不信世上有什么鬼神手段,否则为何常有世人苦难、恶客横行,朝堂江湖却救之不及? 半晌,他长吐口气,与其说是什么小辅助勾起来的念头,倒不如说,那便是自己的心意。 往日里,半点都不敢去想的心意。 而如今,只是顺心意罢了。 楚云清心里一笑,想通之后,再不烦扰。 适时琵琶声已至近前,那叶扁舟将过桥下,他随手解了荷包丢下去,转身便走。 小舟乌篷后坐一琵琶女,荷包便落在她的脚边,而在这船尾,散碎银子和铜板早零散了不少。 这是很常见的卖唱的女儿船,船上女子家境贫寒,又守身卖艺,是要往城中河的上游淮水去的,那边画舫无数,是独有情调的青楼,也是销金窟。 而像这等女儿船自然比不得画舫楼船,很是寒酸,在那淮水上卖艺更也赚不到几个银钱的。所以她们沿途卖唱弹曲,希求赢得些许恩赏,等到了淮水,这些银钱便是卖艺来挣的颜面,或许能搏某个公子另眼相看,从此不再飘零。 但这种机会,太少了。 无根之人,总要忍受浮萍之苦。 都在挣扎着。 小舟已自桥下过,琵琶女遥望那道迈入夜色的身影,似是笑了下。 “区区一帮派不良,也学人散钱。”船夫撑船,语气中不减嘲讽。 方才那掉下的荷包里,起码是有几两银子的。 “许是失意之人,郁结去而豁达呢。”琵琶女收回目光。 水面漾开,船往灯火最盛的地方而去。 …… 楚云清到了白天的那条街,站在了已经钉上木板封掉的铺子。 他眉头皱了下,四下看了眼,然后朝旁边还未关门的当铺走去。 “呦,清儿哥。”伙计早迎出来打着招呼。 楚云清点点头,指着对面那铺子,问道:“那铺子几时封的门?” 伙计一愣,“这我还真没注意。” “下午可有人来过?是一山羊胡的邋遢道人。”楚云清又问。 伙计挠挠头,一脸不好意思。 楚云清皱眉,“那你以前,可见那铺子开过张么?或者说,这左邻右舍的,谁跟那铺子的掌柜熟识?” 伙计认真想了半晌,最终眼神有些不敢看他,一脸赧然。 楚云清见此,也觉得无语。 合着你整天蹲这,啥也不知道? 当铺可是很清闲的。 楚云清见问不出什么,虽然多少有点扫兴,却也不以为忤,转身走了。 不多会儿,当铺里走出一留着山羊胡的邋遢道人。 周望潮抓着颔下胡须,眯眼瞧着那离去的背影。 “潮爷,您怎么惹上他了?”边上,那小伙计有些好奇。 “怎么,这人还惹不得?”周望潮笑了笑。 “那倒也不是。”伙计有些犹豫道:“他这人脾气不坏,在渊行帮里,算得上是一良善人了。您刚来还不清楚,他拜了一干姐姐,叫晏红染,这可不是个善茬。” 周望潮来了兴趣,“干姐姐?漂亮么?” 伙计一噎。 他跟对方当然非亲非故,不过是今儿下午对方突然出钱把这半死不活的当铺给盘下来了,直接成了他的掌柜。 所以他再不敢小瞧这邋遢的道人,只想说几句好话,说不得能得些赏赐。 但是,莫说在这康乐坊,或是东市里头,甚至是在整个太渊城里,谁敢背后嚼那晏红染的舌根子? 怕不是嫌命长了。 伙计干咳一声,就要往屋里走。 周望潮仰头看着夜空,喃喃道:“这铺子也是半死不活了,可多不了闲饭碗喽。uu看书 .uukanhu.co ” 伙计一听,硬着头皮又回来了。 “漂亮。”他咬牙道。 周望潮杂眉毛一挑。 “那位晏姑娘,相貌身段都是没得说。”伙计小声道:“是真美。” “有多美?”周望潮眼神发亮。 “这怎么说呢,她不是多么美的问题,她真的是很少见的那种…”伙计一脸纠结,想要形容吧,偏生没读过什么书,想半天还是词穷。 周望潮却是叹了口气,“那我得见见啊。” 伙计张了张嘴,还是劝道:“您未来还有老长的路要走,莫要想不开。” 周望潮瞥他一眼,竖子无知。 …… 楚云清回了家。 不大的小宅子,空无一人。 推门进去,反身锁好门,守着水烧开,进屋,也不必掌灯,用热毛巾擦了身子,然后上床睡觉。 但往日里沾床就睡,今晚却辗转难眠。 月光从窗缝里钻进来,外面很亮,从夜市那边隐隐传来欢笑声。 这些都与他无关。 当日复一日的生活成为了习惯之后,曾经的秉性和坚持就已被磨平,很难再找回来,哪怕是刻意地去模仿或怀念,也没了当时的感觉。 就像那些文人看这天上的月亮,也是日日年年不同一样。 可今日,楚云清本如枯塘般死寂的内心,忽然活了过来,就像是注入了一缕清泉,汩汩冒着,越来越活泛。 回来了,当年的感觉都回来了。 楚云清闭上眼睛,轻拍着心口。 怎么会消沉呢。 七.暴毙 楚云清是被拍门声吵醒的。 院门被拍的啪啪响,四下鸭子大鹅乱叫,犬吠之声响彻邻里,也就淹没了李二那公鸭嗓子般的喊声。 换在平时,莫说是这般拍门,便是一声狗叫,楚云清都能马上睁开眼。 但今晚,睡的却着实有些沉。 他睁眼,眼中迷惑只是瞬息便去,掀被起身,抓着衣衫边穿边走。 天色还暗着,月光有些稀薄。 楚云清敞开门,院门外站着一脸急色的李二,巷口还有几个跟来的弟兄。 “清儿哥哎,你可算是醒了。”李二一副方寸大乱的样子。 楚云清眼底微沉,他知道这家伙虽然胆小,却少有这种大失方寸的时候,想来是帮内发生严重之事了。 而在这个节骨眼上,能称之为大事的,似乎也只有… “是石帮主?”楚云清低声道。 李二眼底一怔,接着狠狠点头,声音压低而急促,“帮主死啦!” 哪怕楚云清已经隐隐猜到,但这被证实,还是心底一震。 渊行帮帮主石崇山,耳顺之年,虽是草莽出身,但早年得前人洞府遗留,得两道失传符箓,以武通玄,可以说是大机缘之人。 以他这般年纪,本该就如常人三十岁那般,正是龙虎之年,却在今年入春时染病,竟是不治之症。 原本一身铜浇铁铸般的气血败了,铁塔般镇压着整个太渊城的大家长就此卧床不起,这本来就是一件蹊跷事。 毕竟这病来的怪不说,更是前所未闻的急症。 且现在,竟就这么死了? 要知道,晏红染去京城,正是受命去请清静门的老神医的,而当时,帮里的堂主之一,也是唯一精通医理的「活通判」穆春生还说,石帮主起码是能挺到入冬的。 但没想到,就在这个深秋的夜里,毙了。 是穆春生当时说的场面话,其实是在安慰帮众? 还是说,其中出了岔子,石帮主的死另有隐情? 楚云清压下心中翻涌,问道:“你怎知石帮主死了?” 李二连忙道:“半个时辰前吧,咱们弟兄还逛夜市喝花酒呢,总堂的人就传信来了。” 渊行帮有总堂口,然后在四个坊市各有一个堂口,其中每时每刻都有值守之人,负责紧急联络,快马、信鸽皆有。 楚云清点点头,既然是总堂来的消息,那想来就是真的了。 他慢慢将院门锁好。 一旁,李二见他不紧不慢的,只觉得后庭紧的不行,脑门上都是汗。 “清儿哥,我的好哥哥哎,咱能快点么,宗堂口那边还等着呐!” “慌什么。”楚云清道:“帮内三千弟兄,天亮之前到了就不错了。” 李二一愣,“可你是香主啊。” “香主三十一,你见哪个有本事能进总堂议事厅?”楚云清朝巷口走去,“这个紧要关头,能说话镇场面的,只有陆景、穆春生这几人罢了。” 李二紧跟着,虽然啥都没想明白,但莫名觉得很有道理。 一行人出了巷子,然后等在街上的弟兄们靠过来,有的上了马车,有的步行,随着往北市老槐街的总堂而去。 …… 天刚蒙蒙亮,已经有出去上工和出摊的人了。 都是讨生活的,自然要起早。 但今日,太渊城中的气氛却有些异样,说不上来,就是有一股人人都能感受到的沉重。 街上不时会有人跑过,还有飞檐走壁的,也有坐轿骑马乘马车的人,无一例外,都是带着兵器的江湖人。 尤其是在北市这边,入市口的官兵脸上全是汗,衙门的捕快衙役破天荒地起了个大早,无他,从夜里开始,这入北市的人就没停下。 太多了,除了渊行帮的帮众,还有城内其他帮派的人。 渊行帮帮主石崇山病死的消息,早就传开了,这些帮派中人,或有往日交好的过来,但更多的还是怀着心思而来,既是瞧热闹,也是打探消息。 渊行帮的威势太盛,更别说这数千帮众,衙门抽调了人手过来,而消息也递到了城外的守军大营里。 拦是不能拦的,万一真引发冲突,就难以收场了,谁也担不下这个责任。 衙门的人,不减警惕地看着这些江湖人进入北市,进了享安坊,有地位的能去老槐街。 进总堂口这大阁楼的人不多,街上、路边、墙上、房顶乌泱泱全是人。 但没有人说话,很安静,就如黎明之前。 呼吸声,却像是风。 靠近北市牌坊的街上,也不空旷,马车、马匹、轿子停得到处都是。 车轮碾过青石板,在空旷处停下,楚云清下了马车,一众人走到了大牌坊。 “梁捕头。”楚云清见了那靠在牌坊边打哈欠的中年人,主动打了声招呼。 那是个面容有些青白的中年人,看着像是酒色过度,按刀的左手不时抽搐两下,倒不是伤过筋骨,而是服药所致。 药,就是逍遥散,uu看书.uuanshu.cm 那些闲的无事的文人挺喜欢的东西,说吃了能让人快乐。 楚云清却只见服食逍遥散的人,似赌般家破人亡,不成人样。 这人叫梁元佐,是府衙的捕头之一,安清和曾说此人轻功在整个太渊城,可排进前三。 这让楚云清有些眼馋,所以‘机缘巧合’下,跟对方也能说上几句话。 梁元佐当然是认得他的,却不知他暗里身份。 此时看过来,有些惊讶,“是清儿哥啊。” 当了个把时辰的班,梁元佐早就乏了,只想回去吸点啥,所以换成旁人,他连招呼都懒得打。但对方是个懂事的人,没少请自己吃喝,所以还是抬起眼皮,朝这边走了过来。 楚云清注意到,对方下盘很稳,不见丝毫虚浮。 真是好轻功,他想着。 世上功法当然珍贵,在各类武功里,轻功尤甚。 以晏红染对楚云清的赏识,他当然能得不少功法,轻功也不算什么。但他天赋不行,倒不是说身体有什么毛病,就是在修炼武功上,差了些悟性。 所以哪怕修炼的内功也是上乘,但也仅限于此了。 这世上,修行并没有境界划分,不管是武功还是玄术。一般的衡量,前者当然看所学武功如何,继而是真气和体魄;后者则是手上掌握玄术多少,以及玄术的威力。 但其实也就一句话,欲分高低只看本事,生死搏杀全凭手段。 名气都是闯出来的,凡成人物都有杀手锏,最不济也有所长。 楚云清没有。 但现在,他可以有。 八.养猪 事实上,对于楚云清的小九九,梁元佐清楚得很。 当今江湖,朝廷势大,宗门不显,活跃的多是帮派或绿林之辈。 而因朝廷缘故,各大宗门收徒都极为慎重,所以江湖之中,上乘功法流传甚少。 这也导致,如今习武之人少有能坚持的,多是练些外家硬功,增强体魄后,就去学些朱砂画符之术,以图在玄道上有所突破。 梁元佐的轻功是实打实的宗门功法,珍贵的紧,要是将这秘籍拿出去卖,三五千两银子是值的。可他会这轻功不假,却也是别人传授,根本没有秘籍。 所以说要他去教别人能行,但要真下笔默写出来,这东西就变了味儿。 每个人对功法都有自己的理解,除非是见了原本秘籍修炼,否则仅凭这口传,总会多点少点,也就导致了天赋再好的人,也难免会因此遇到瓶颈。 不然的话,依梁元佐平日的花销,恨不得将这轻功写个百八十份去换银子,至于如此做会有什么后果,全都不想。 他心里笑这楚云清心里的算盘,但又知道从他身上刮不出什么银子来,一个小香主,能请自己喝酒吃肉也就不错了,真要拿出几千两银子,那不现实。 所以,明知道楚云清想什么,这梁元佐还总是一副相熟却又留着间隔的样子,明显是吊着他,就是闲时来吃他的喝他的。 那么,楚云清知道么? 起码此时是知道的。 原先还是想结交对方的,以好示之,今后或为朋友,但既然对方把他当冤大头,那他只好将对方当猪来养了。 楚云清心思一转,继而哈哈一笑,梁元佐耷拉的眼皮忽地一跳。 “有空请老哥哥喝酒。”楚云清说道。 若在平日,梁元佐听了肯定高兴,但这回不知怎的,看着眼前这人的笑容,他心里却没来由打了个冷颤。 携飞扬恣意般的眼神,好似看穿一切却浑不在意。 可他分明只是个帮派中人而已! 梁元佐心里莫名有些不痛快,他皱了皱眉,“谢兄弟好意了,喝酒就算了。” 说着,他打了个哈欠,搓了搓鼻子和脸,显然是犯瘾了。 楚云清看他一眼,笑了笑便走。 背后,梁元佐靠在牌坊上,眼神闪了闪。 今天,他觉得楚云清有些奇怪,竟给了他一种捉摸不透的感觉。 …… “清儿哥,那姓梁的平日里没少吃咱们的。”李二有些不满道。 他当然知道混帮派,也要结交官府的人,但像梁元佐这种瘾君子,根本没有结交的必要--莫说是他们这些帮派中人,便是官府里,暗地里都没几个瞧得起此人的。 他有些想不通,就算这梁元佐轻功不错,也犯不着这么巴结对方吧? 楚云清只是一笑,有了小辅助之后,他的心态不知不觉也有了变化。 若在以往,他肯定还是要跟梁元佐寒暄几句的,不想坏了在对方那里的好印象。但今日这一见梁元佐眼神变化,就知道对方心里想的是什么,敢情是一直把自己当冤大头来用了,那他当然也没必要继续供着。 【轻功固然好,但如果体内真气如海,不用轻功我也可御气而行。世间万般武功,仰仗的不还是真气和这副身体么。】 楚云清眼底,阴郁散去,多了几分神采自信。 然后,他忽然觉得有些饿了,肚子咕咕叫,脚下也有些虚浮。与此同时,还能明显感觉到的,是又变强了,更硬了。 …… 老槐街是一条长街,因渊行帮的总堂口就坐落在这,所以这条街上的生意,都是渊行帮的。 四下全是人,不管心里如何想,起码这脸上都挂着悲戚,有些拥挤的街上,一派默然。 楚云清不管这些,他贴墙边走,直接进了一家铺子,身后的李二等人又惊又怕。 这是一家卖早点的,专门是给渊行帮这些汉子吃的,支的是帮里的银子,所以这要肉有肉、要菜有菜,一点也不含糊。 这家铺子是一对老夫妇开的,现在这时辰,街上这阵势,他们早醒了,只不过肯定是不敢生火去做包子熬粥。 楚云清噔噔上了二楼。 楼梯拐角,一汉子见了,连忙来挡。 楚云清鼻尖一动,闻到了淡淡的油饼味儿,他不免有些意外,合着还有人跟自己想法一样? 不过他是被小辅助给榨干了,现在有些虚,肚子也着实饿的紧,可不想待会儿直接晕在大街上。 那么这二楼的人,是谁? “是哪位弟兄?”楼上,传来一个因嘴里咀嚼食物而有些含糊的声音。 楚云清一听,笑了,还真是冤家路窄,楼上这声音不是别人的,正是那位跟自己有些恩怨的堂主,「独眼豹子」陈五。 与此同时,那汉子也借着一楼蒙蒙亮的天光,看清了眼前的人是谁。 他一惊,更是浑身紧绷。 “大哥,是姓楚那小子!”他沉声道。 楚云清有些不爽,uu看书.uuknshu.co直接伸手去扒拉他。 那汉子见他伸手过来,不惊反喜。 他知道这小子跟自家老大的旧怨,所以早就想收拾对方了。对于这点他很自信,楚云清才二十出头,又是市井出身,除了街面斗殴的那些手段外,根本没什么值得说道的。 所以,他躲也不躲,仗着站得高,直接就是一脚踹去。 这一脚的力道可大,要是被踹中,起码也得断几根肋骨。 而他也知道楚云清背后靠着谁,所以这已经是留手了,算是略施惩戒而已。 但想象中对方滚下去哀嚎的场景没有发生,反而是他自己一脚蹬空,愣神间,臂膀上便被人扒拉了一下。 顿时,这人就像是自己没站稳一样,直接从楼梯上滚了下去,撞在墙上,鼻青脸肿。 楚云清有些疑惑地看了他一眼,抬脚就拐进二层。 那汉子捂着脸,只觉得是自己粗心大意,但想起方才那小子的眼神,心里更气。 李二从他身边走过,脚步一顿,朝对方伸出手,像是要拉对方一把。 算你有心!那汉子哼了声,下意识伸出手。 但李二刚拉住对方的指头,等对方一抬屁股要起身的时候,这手就猛地一松。 那汉子一屁股又摔回去,登时大怒。 “嘘!”李二做了个手势,指了指门口。 地上的人当然看见了门口那黑压压的一群人,知道现在不是闹的时候,但看着李二的眼神,仍是凶狠无比。 李二笑了笑,也不上楼,就跟几个弟兄守在了楼梯上。 九.不理 二层不大,几张桌子而已。 三五个人坐着,吃着肉包油饼,倒是没喝酒,边上的小炉子坐着壶水,一个相貌不错的姑娘沏着茶。 陈五是个有些瘦的黑脸汉子,很好认,一只眼而已,神情也总带几分阴沉。 不过他不像其他独眼龙那样,还弄个面罩挡着,他是直接露在外面,是一个指长的疤痕,继而是眯缝里的黑窟窿。 他见了楚云清上来,眼里闪过一丝意外,不过也没说话,只是将手里的油饼一丢,接过边上弟兄递来的湿手巾,认真擦拭。 楚云清没过去跟他一桌,而是拉开了手边的椅子--这是放着成屉肉包和油饼的桌子,大概就是陈五之前要求的,方便取食。 他也不客气,再加上饿得很,直接狼吞虎咽起来。 对面,陈五边上三个弟兄有些不忿,想过来,不过被他抬手止住了。 毛巾摔在桌上,陈五冷笑道:“饿死鬼投胎的,你也不怕有毒?” 楚云清一边吃着,嘴里含糊道:“你下的?” “就算老子下毒,你能怎地?”陈五手里把玩着茶杯,边上那姑娘便过来给他倒茶。 楚云清没理他,仍在吃着。 陈五忽地笑了下,然后将那倒茶的姑娘搂在了怀里。 “啊!”那女子发出一声惊呼,想挣扎却被牢牢钳住,只有眼里噙着泪。 楚云清知道这照看铺子的夫妇无儿无女,也不认得这姑娘,索性没理会。 陈五一只手把怀里姑娘往地上按,嘴里道:“怎么,侠肝义胆的楚云清,现在怎么怂了?你当年不是挺狠么?” 说到后边,他已然是咬着牙说。 这几年,要不是有晏红染在,他早折磨眼前这小子了。 楚云清吃得差不多了,也抽了桌上毛巾擦手。 他知道对方说的是什么,侠肝义胆是讽刺,自己可不敢称。只不过当年是陈五喝多了,欲要对一良家女子用强,他看不过眼去,就动了手而已。 当然,凭他的武功是打不过陈五的,当时废了对方这只眼睛的,是晏红染,她随手弹了个酒杯的瓷片,就让陈五醒了酒。 渊行帮的帮主石崇山也是条汉子,对楚云清并未怪罪,反倒训斥了陈五一番。 不过这梁子,当然是结下了。 现在,陈五当他面整这么一出,无非便是以旧事嘲讽罢了。 但现在的楚云清,可不是几年前的愣头小子了。 他擦干净了手,也不去看眼前龌龊,喝了口茶水,转身便走。 陈五反倒一愣,然后手上微微用了劲,伏在他腿上的女子便叫了一声。 但楚云清丝毫不为之所动。 楼梯那边的李二听见了,也瞧见了,似乎欲言又止,不过看见了楚云清的脸色,连忙跟着下去了。 等人走了,陈五这才松了手。 而原本一脸惊慌,泫然欲泣的沏茶女哪还有半分可怜模样,她整了整衣衫,主动往陈五腿上坐。 但陈五现在可没这个心思了。 “这小子,有点怪啊。”他说。 原本滚下楼梯的汉子走过来,闻言道:“放在平时,我那一脚下去,他就得躺在这。” 陈五瞪他一眼,骂了声‘废物’。 那汉子连忙低头。 陈五却是暗暗沉思,往日里,他并怎么瞧得上楚云清,虽然这人在帮里人缘不错,也跟城内其他帮派的人混的挺好,但还算不上是什么人物,依仗的不过是渊行帮的大势,以及晏红染的威名罢了。 但今天,方才所见,却让他心里有些不舒服。 那就像是自己看走了眼,更有一种主动挑衅,却没想到惹上的是条恶犬的感觉。 虽然是个小插曲,但就像是扎在指肚里的一根刺,你一触碰一想起来,就难受。 “要不要我…”那汉子隐晦地做了个手势。 陈五看他一眼,摇摇头,“晏红染要回来了,别节外生枝。” “可…” “来日方长,以后还有的是机会。”陈五一副尽在掌握的模样。 自打逍遥散的生意做大之后,他便不再以混江湖的帮派中人自居了,而是体面的生意人,他向往的是石崇山那样黑白通吃的一方豪杰,而不是暗里被人瞧不上的混子或是不良。 所以,他觉得弄楚云清,不必着急。 …… 铺子门口,楚云清靠在门框上,打量着街上的这些帮派中人。 这可是往日不多见的情景,他心里甚至想着,要是现在官府直接以大队人马掩杀的话,是不是渊行帮今天就没了。 但也就这么一想罢了,渊行帮虽然是地下帮派,但太渊城里可有不少产业、不少人是依赖其吃饭的,要是这树一朝倒了,再重整起往日的繁荣,恐怕不容易。 况且渊行帮跟绿林、江湖甚至是官府都有利益牵扯,uu看书 ukansh想要将它连根拔起并不现实。 楚云清想,或许安清和接下来想让自己做的事情,就是拿到陈五等堂主,或是副帮主陆景等人的把柄,毕竟要想法办这等人物的话,没有确凿的证据是不行的。 他这正想着,边上李二有些欲言又止。 “清儿哥。”想了想,李二还是唤了声。 楚云清回神,“怎么了?” “你方才,为何不管了?”李二好奇道。 楚云清知道他也不是好多管闲事的人,只是方才自己果断离开,倒与素日作风不太一样。 “那本就是陈五的人,与我何干?”他笑了笑。 李二一愣。 “你看她方才好像挣扎,但眉眼带春,动作都熟悉的很,想必平时没少跟陈五玩这种花样。”楚云清道:“而且她虽穿得朴素,但鞋边勾画银线,发间那钗子上的垂珠可是玉的。” 李二有些惊讶,刚才晦暗之中,对方竟能看的如此清楚,连那女子眉眼都能瞧的明白。 想到这,他不由多看了身边这人一眼,眼神里,已然涌上几分猥琐。 楚云清察觉到这目光,不免皱了眉。 “清儿哥对女人物件倒是了解啊。”李二说了句。 话出,身旁同来的几个弟兄也不免偷笑。 显然,他们想的,自然是那酒馆的女掌柜。 的确是个窈窕的美人儿。 但他们都知分寸,玩笑归玩笑,肯定是不敢口花花或乱想的。 楚云清瞪了这几个家伙一眼。 很快,天亮了。 一十.官府的想法 石崇山的确是病死了。 副帮主陆景站在总堂口的大阁楼前,脸带悲痛地看着面前这几百号人。 他说了些什么,大抵是宽慰众人和自己,缅怀且许着今后的愿景。 但楚云清没有听清,因为四下隐隐有了啜泣声,脸色愤懑着,牙关紧咬,握着拳头。 他有些懵,眼神莫名其妙地看着,一个个壮硕的汉子,现在就跟青楼里的姑娘似的,欲哭还休,遮遮掩掩的。 演呢? 虽说江湖人都自诩好汉,重情重义,流血不流泪,但楚云清可不信眼前这些孬货,跟石崇山有这么深的感情。 这表现的是不是太假了点? “嘁。”李二也是不屑,撇了撇嘴。 “石老哥欸!” “陆帮主!” 蓦地,先是一声悲痛地大喝,接着是靠前边的人慌手慌脚地朝前涌。 楚云清踮了踮脚,伸长脖子一看,好家伙,原来是陆景帮主悲伤过度,晕过去啦! 李二眼睛有些直愣。 四下有些乱。 楚云清往铺子里钻了钻。 很快,场面控制下来,陆景悠悠转醒,谢过众位兄弟,然后被搀着进了总堂口。 堂主穆春生说了些场面话,然后让弟兄们先散。 等石帮主入棺后,再来吊唁,当然,届时就不会是这么大的阵仗了。 老槐街上的人慢慢朝外走,最后离去。 楚云清也随在人群中往外出,自始至终,即便他是香主,也没资格进去这总堂的大阁楼里。 李二看着那巍峨气派的大阁楼,看着那自由进出的帮内嫡系,多少有些忿然。 “清儿哥是香主,按理来说,你该能进去的。”他说。 楚云清只是一笑,浑不在意。 能日常出入那阁楼里的,除了两位帮主和几个堂主外,便是他们的心腹。而自石崇山卧床后,他的心腹或明里暗里被打压下去,或被别人拉拢换了旗头,哪还见什么威风。 现在的渊行帮,看着还是一个箍起的铁桶,内部却早就四分五裂,只等一个契机,木板的缝隙就会崩开。 楚云清虽然也有抱负,但更多的还是想活着,能早日恢复身份,吃上那碗官饭,可不想趟这趟浑水。 …… 出了北市,楚云清刚待回家接着睡觉,就见那边看马车的伙计匆匆跑过来。 “清儿哥。”对方唤了声,然后道:“陈姑娘让你过去趟,说新到了好酒。” 言罢,李二等人相视一眼,继而就挤眉弄眼地看着楚云清,除了猥琐之外,哪还见方才在老槐街里做作的伤感? 楚云清面上随和笑着,心里却一个咯噔。 果然来了! 在这个时候,陈文静要见自己,当然不是为了喝什么酒,肯定是安清和的任务派下来了。 楚云清沉吸口气,面不改色地跟李二等人打了声招呼,然后直接上马,朝那酒馆去了。 李二遥遥瞧着,跟身旁几人道:“清儿哥哪都好,就是这腰啊,老不行。” “可不,这三日两头的去按腰,谁吃得消啊。”边上的弟兄也是调笑。 …… 酒馆里空荡荡的,没有什么人在。 事实上,这家经营的酒馆本来就不招揽生意,来光顾的,也就只有楚云清,以及他偶尔带来的李二等人。 因为这家酒馆的酒水,实在难喝,勾兑的水太多了,除了一个漂亮的女掌柜,毫无吸引力,但又摸不着,再好看又有什么用呢? 日头还没出来,天阴着,楚云清推开了酒馆的门,径直往二楼去。 陈文静还是那身素衣打扮,神情平静地坐在那,眼前摆着一张棋盘,看样子,是在等的时候,自己跟自己对弈。 楚云清过去坐下,看着棋盘上的黑子白子,一点名堂也看不出来。 “石崇山死了?”陈文静盯着棋盘,漫不经心道。 楚云清点头,没说话。 他知道接下来该是谈正事了,彼此熟识,打了这么多年的交道,也没必要再多寒暄。 “会是谁坐他的位子?”陈文静问道。 “不知道,应该是陆景吧。”楚云清道。 石崇山的家人早年被仇家所杀,老来膝下无子,一心全扑在帮派上,所以有资格接任帮主之位的,就只有副帮主陆景,以及穆春生、柯放、陈五、晏红染四位堂主了。 其中,穆春生做的是药材、米粮生意,威望不显。 柯放做的是盐铁茶糖的买卖,算是牟利最大的,而他也是石崇山的心腹,几乎可称是渊行帮的金袋子。只不过现在地位颇为尴尬,且近来生意也有些不顺。 陈五经营着赌场和逍遥散的生意,如今是进钱最多的一个。只是他这人素来嚣张跋扈,这个瞧不起那个看不上,人缘极差。 再加上他做的这档子买卖,脊梁骨都被人戳断了,他要是当帮主的话,莫说底下兄弟不服,便是以后渊行帮在江湖上,都抬不起头来。 至于晏红染,就算她有千般好,只一个女流之辈,就不可能接任帮主。因为就算弟兄们服,也难免会有其他人说闲话,这是不行的。 而陆景是副帮主,也是现在渊行帮里势力最大的一支,再加上石崇山卧床之后,帮内事务都是他在打理,无论是威望还是手段,都是接任帮主的最佳人选。 “陆景不行。”陈文静道:“这人太过虚伪,u看书.uukau 为人奸猾,他若当上帮主,太渊城的局面一定会被打破。” 石崇山当帮主的时候,帮派跟官府相安无事,若非必要,连半点牵扯都没有,除了逢年过节礼尚往来,平日里根本不会走动。 但陆景是个老狐狸,最会收买人心,明里暗里跟府衙、诸县不少官员都有交情,行贿受贿拿了不少把柄。 楚云清皱眉道:“你们想让我做什么,还是直说吧。” 陈文静叹了口气,手里黑子落下,抬头看他,“你还是这般沉不住气。” 楚云清道:“身不由己时,若还听别人搪塞聒噪,心里当然不痛快。” 陈文静一笑,也不以为意。 她挽了挽耳边的头发,道:“如果渊行帮,掌握在官府手里的话,你不就能恢复身份了么?” 楚云清一惊,“什么意思?” “渊行帮帮众三千余人,盘踞太渊城,号令整个地下势力,便是太渊城周遭六县的帮派甚至是一些官员,都要看其脸色,可谓是一方豪强。” 陈文静语气微沉,“但这天下是朝廷的天下,不会任由江湖人肆意妄为,如今宗门销声匿迹,隐山门避世不入,更何况区区一帮派。” 楚云清一想便通,“你们是想,让渊行帮臣服?” “你们?”陈文静淡淡一笑,“看来你混帮派混久了,还真把自己当成那些泼皮无赖了。” 楚云清皱眉道:“他们不是泼皮无赖。” “我们想让晏红染当上帮主。”陈文静直接道。 楚云清一愣。 一十一.计划 晏红染相貌出众,又有手段,不只是手底下的人服她,便是在渊行帮和太渊州江湖中,都要赞她一声‘女中豪杰’。 但她是女流之身,只这一点便不能成为号令一方的大家长。 放眼江湖,还不见宗门、绿林里是女子话事的。 楚云清显然清楚这一点,而他不觉得像安清和这种人,不会考虑不到这。 “为什么?”他问道。 “抛却陆景外,柯放为人鲁莽,此前又是石崇山心腹,今朝陆景若想上位,必会对此人下手。或是削其势力,或是直接将其打压,不管如何,柯放都没有实力去争这帮主之位。扶他上去,没有半点意义。 穆春生医术高明,也会用毒,但他跟陆景暗有勾结,为人又优柔寡断,难免反复,是典型的墙头草。若让他当上帮主,恐怕他一头吃着官府,另一头还与其他帮派算计。 陈五这人劣迹斑斑,若寻得铁证,杀他还来不及,更逞论是跟他合作。” 陈文静谈及上面几人时的语气颇为不屑。 她顿了顿,又道:“晏红染虽然心狠手辣,为人却有情有义,如果她做帮主,想来会是另一个石崇山。大家还是相安无事。” “可你方才说,想把渊行帮掌握在官府手上。”楚云清道。 “人生在世,都是为了口饭吃,如果有安生日子,谁还想要打打杀杀呢?”陈文静轻笑道:“出来混江湖的,也不会总想着刀口舔血、担惊受怕吧?” “你想招安?”楚云清一点便透,随即道:“她不会接受官府招安的。” “会不会,我们自然会有人去说。”陈文静朝前俯身,离对面那人近了些,“最主要的,还是靠你。” “我?”楚云清不动声色地朝后坐了坐。 “你跟晏红染相交莫逆,她最信你了。”陈文静说道:“只要你帮她当上帮主,然后配合官府招安,她肯定听你的。” 楚云清的眉头就未松开过。 他跟晏红染五六年前便相识,两人虽不是知己,却也是坦坦荡荡的江湖儿女。可如果帮官府招安,必然会被怀疑身份,届时,他没有把握,被晏红染知晓身份后,对方会如何对自己。 “怕了?”陈文静道。 楚云清回神,摇头。 “那就是不想做?”陈文静又道。 楚云清吐出口气,“我只是有些担心。” “你是朝廷的人。”陈文静认真道:“师兄、知府大人,还有我,就站在你身后,你不是孤军奋战。” 楚云清嘴唇动了动。 陈文静沉声道:“更何况,就算事有纰漏,招安不成,我们也会保全你的性命。别忘了,太渊城里外,可是有近十万守军,若决心剿灭一个帮派,片刻足矣。” 楚云清低着头,似乎是受到了信心感染,肩膀微微耸动着,然后笑了起来。 陈文静眼神一眯,有些拿不准地盯着他。 “好,我答应你们。”楚云清抬起头,脸上依旧是往日那明朗随和的笑容。 只不过,陈文静心底却没来由地一跳,虽是转瞬即逝,也莫名让她有了一丝担忧。 她好像,从楚云清的脸上看到了极淡的冷笑,如狷狂般的洞悉了一切,却又毫不在意。 “你…”陈文静有些拿捏不稳。 “什么时候动手?”楚云清道。 此时的他,眼神半阖,只紧盯着对面那人,好似对接下来要做的事情极为上心,偏生又没有半点重视。 陈文静突然觉得有些荒唐,说话也不免磕绊起来。 “这是机密事,如今暂定,但免不了还有细节需要商讨处理。” “我明白,需要我的时候尽管开口,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楚云清说这话的时候,大义凛然,铁骨铮铮,眼神锐利着,仿佛随时可以为府衙抛头颅洒热血,混不顾自身性命。 陈文静差点信了。 此时的楚云清一身浩然之气,眉宇间倶是坚毅和正派。 “你不必如此悲观。”陈文静想安慰几句,她觉得是自己刚才的一番话太重了,让对方现在很紧张,这样反倒会坏事。 “无妨。”楚云清认真道:“从我被安捕头赏识的那天,从我加入渊行帮卧底之后,我这条命就时刻等待着这一天。” 陈文静张了张嘴。 “如果我出了事,善待环玉。”楚云清没给她多话的机会,起身,郑重告辞,走了。 陈文静愣愣地看着他出门,噔噔走下楼梯,然后是酒馆的门关上。 窗外深秋凉风阵阵,她一下竟有些酸楚,为楚云清而感动。 “咳。”一声低咳,在房中响起。 陈文静吸了吸鼻子,仿佛刚刚回神。 安清和坐在方才楚云清的位子,手里捻了白子落在棋盘上。 “怎么,真信了那小子的话?”他笑道。uu看书.ukansu 陈文静有些赧然地擦了擦眼角,“师兄觉得他是装的?” “呵。”安清和淡淡一笑。 “难道你被他发现了?”陈文静想着楚云清前后不一的神态,也有些疑惑。 “除非那小子再练三十年。”安清和对此颇为不屑,转而道:“他心里也打着算盘呢,这件事,可不能全靠他。” “师兄的意思是?” “还得主动出击才行。”安清和看着棋盘,眼底隐有赌徒般的癫狂。 …… 楚云清出了酒馆,连回头看也不看,翻身上马,朝家中而去。 他也不知自己是怎么了,放在平常,像刚才那般跟个憨货一样的行为,他肯定是做不出来的。 但现在就很爽。 就是有种畅快感。 对于陈文静的话,他只信了三分,要是安清和不在的话,可能他还会多信一点。但当自己突然憨了那么一下后,便敏锐察觉到了房中还有另外一人的存在。 根本不用考虑,从熟悉的气机上他便判断出了那人是安清和。 如此一来,正主不现身给自己安排任务,反倒让陈文静出面,这其中意味,不管是不信任还是轻视,都让人心情不会太好。 楚云清乐得让人觉得自己是个莽夫,是个狂妄的愣头青,不过,在心里,他还是觉得陈文静的这般打算是有道理的。 让晏红染当上帮主,总比其他人来的好。 而且,自己也不会觉得为难。 如果计划能成,自己也可以重回官身了。 一十二.长亭外,晏红染 楚云清回家一觉睡到了下午,硬生生给自己饿醒了。 他揉着肚子往外走,打算找家店去吃肉,这时,院门被敲响了。 “清儿哥,是我啊!”李二趴在门缝上往里猛瞧,独有的公鸭嗓子吆喝了一声。 楚云清掏了掏耳朵,把拴在院里的马匹牵了出去。 这可不是他的马,而是帮内马房那边养的马,以他的家底或者说看着半个马市的权势来说,弄一匹马不是问题。但好马得配好料,素日城中也用不大上,所以就省下了这么一笔银子。 他的钱,基本都用来打点维系帮内帮外的关系了,喝酒吃肉可要不少银子。 开了院门,李二一脸喜色。 “你乐什么?”楚云清随手把缰绳扔给他,“帮主刚升天,你这副样子若被人瞧见,免不了要被拖进堂口,打个半死。” “那您还能见死不救嘛?”李二嘿嘿一笑,然后道:“城外十八里铺子来了消息,堂主快到了!” 楚云清闻言,一愣,“红染姐?” “对。”李二点头。 “这么巧?”楚云清有些意外。 “巧什么啊,本来就快回来了,消息没传过来而已。”李二道:“现在石帮主一走,堂主可不得露行踪么。” 楚云清看他一眼,“你觉得,红染姐有野心?” 李二知道这两人走得近,关系莫逆,是以只是干咳一声,笑笑不说话。 “告诉底下兄弟,这个节骨眼上,都别乱说话。”楚云清嘱咐道。 “哎!”李二连忙应下。 “走,去城外接人。”楚云清翻身上马。 李二一急,“哎,那我呢?” “跑着。”楚云清一抻缰绳,先骑马走了。 李二苦笑摇头,给他把院门锁好,这才追上去。 …… 几刻钟后,楚云清出了城,驱马直到三里外的送客亭。 这里种着连片柳树,大路通北,几座小亭坐落,石桌石凳,此时有人送别,泪沾襟衫。 楚云清将马拴好,找个干净的地方坐了,吃着顺路买来的肉饼,不时喝几口水囊里灌满的果子酒。 微风吹着,美得很。 过了片刻,李二也骑着马赶过来了。 “实在追不上了,从马市调了匹马。”李二打着哈哈。 楚云清没搭理他。 长亭外,古道边,总有离别之人。 又值深秋,离愁别绪总是牵人心肠,风声中,隐隐传来依依不舍的祝福之语,还有朦胧呜咽。 有男有女,或是落魄书生,或是飘零之人,一别后,不知何年何月才能再见。 楚云清看着,心中毫无波动,只是大口咬着肉饼。 不知怎的,这一觉睡起来,竟又添了数月真气。 这让他几乎以为,自己睡觉都能变强。 但通过观察这两天自身变化,他已然琢磨出小辅助的规律--每逢自己‘莽’那么一机灵之后,就会有真气或体魄的变强,继而对应的,则是精神空虚昏沉,身体乏力,还饿。 真气的增长,需要内功的修行,使真气在体内运转周天,开拓经脉、打通窍穴,继而贮存丹田。 这是循序渐进之法,累积而成。 若有一日突然增强许多,那想要平复真气,化为己用,无形中自是耗费精神。往日涓涓细流时不觉有恙,一旦倾覆过来肯定受不了,所以需要休息来恢复这耗费的精气神。 炼体同样如此,体魄的增强也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情,耗费的是体力,某日突然增强了数月数年苦修,更是将积累的消耗都落在了同一天上。 所以要去吃喝来补充体力。 但也正因为有小辅助的原因,这种消耗肯定不能跟平常相比,否则修行一年的消耗,岂是一顿饭就能补回来的? 楚云清觉得是好事,的确是能让自己变得更强,而原本无奈且只好随波逐流的日子,也因此有了奔头,有了能成为梦想中想要成为的人的奔头。 他很感激这一切。 而一旁的李二见他沉思似是感慨,还以为是因为那边的离别之人,他眼神一挑,略有意外。 “你平时不是很瞧不上这些穷酸书生的么?”他问道。 楚云清回神,将肉饼几口吃上,一旁的李二连忙从马上解下水囊,给他来洗手。 “以前是瞧不上,觉得他们臭穷酸,但细想来,人家也未必瞧得起咱们。”楚云清甩了甩手上的水珠,笑道:“都是挣扎之人,谁又瞧不起谁呢。” 李二一愣,很是惊讶地上下打量眼前之人。 楚云清踢他一脚,“干嘛呢?” “啧啧,真想不到,这话竟会是从清儿哥嘴里说出来的。”李二说道。 “怎么?”楚云清随口道。 “你以前可不会说这些。”李二道:“那些穷书生可没少跟咱们作对,觉得自己会耍两下笔杆子,就胡编乱造些屁话,总以为自己骨头很硬,其实就是欠打。” 他们的确是揍过不少不知所谓的读书人,不过他们这边还好,在太渊城里,要说最受口诛笔伐的,还是陈五。 就因为他那赌坊和逍遥散的生意,尤其是后者,uu看书 .ukns.m没少被告官。但大家都知道这生意背后的人是陈五,可偏生抓不着证据,而且要说最喜欢逍遥散的,不还是那些闲的无事又科举不成的读书人么。 “那些腌臜事都过去了。”楚云清笑了笑,“以后,换个活法。” 李二歪了歪头,没想明白。 …… 过了不多时,遥遥官道上多了辆马车,不紧不慢地朝这边而来。 楚云清喝了口果子酒,起身,“来了。” 李二手搭凉棚,也是看去,费老大劲才看清那马车上渊行帮的标识。 “你这眼力什么时候这么好了?”他意外道:“这么远都看得清。” 楚云清只是笑笑。 你有小辅助你也行! 马车近来,赶车人是个女子,带着箬笠,身形看着很是单薄瘦削。她叫青翡,是晏红染前年在路边捡来的。 车帘被如白玉般的手掌掀开,继而是一袭天青色的绸衫,作男装打扮的清丽之人巧笑嫣然。 楚云清连忙迎上去。 李二晃晃头,挪开发直的眼神,恭敬立在道旁。 “红染姐。”楚云清唤了声。 晏红染肤白貌美,眉宇间却又带几分英气,平日里总喜扮男装,此时见了楚云清,也是一笑。 “月余未见,武功可懈怠了?”她问。 声音如冰泉洞响,似珠落玉盘般清脆。 楚云清连忙道:“功行不缀,不敢懈怠。” 晏红染点点头,也不知信了还是没信。 这时候,楚云清看见了马车里,竟还有一人。 一十三.神兵 那是个瓜子脸,眉眼间看起来有些狐媚,但又温婉怡人的女子。 她年纪不大,也就二十来岁,穿着一身绯红的罗裙,白净的手放在腿上,看起来很是端庄。 见楚云清看她,她也不怵,反倒清浅一笑。 “喜欢么?”晏红染忽地看过来,瞧着楚云清的眼睛。 “啊?”楚云清一愣,随即摆手。 晏红染轻哼一声,招了招手,“上来。” 楚云清却有些犹豫。 以前他不是没跟晏红染同乘一车,但现在,车上还有另外一女子,他一个大男人上去,难免有失礼貌。 “别磨磨蹭蹭的。”晏红染道。 楚云清听后,便上了。 车厢宽敞,坐个三五人也不显拥挤,他在一旁坐下,努力不让自己显得拘谨。 赶车的青翡抻了抻缰绳,马车缓缓朝城中而去。 李二挠挠头,连忙牵马跟上。 马车里。 “你可知她是谁?”晏红染指了指身边那罗裙女子。 楚云清自是摇头,“这我哪能知道。” “你这就没劲了。”晏红染朝后靠着身子,拍了他一把,“你得猜啊。” 楚云清素来知她性子,也是无奈,不过还是打量起对面那女子。 只这般容貌,就不会落在普通人家里,然后是这穿着,罗裙绸缎,只当平常衣服来穿,显然也非一般人家。 再就是那双鞋子,上虽绣花,但这底却厚,该是缝了鹿皮,那便不是养在闺中的女娇娥,毕竟这鞋底又硬又沉,等闲女子可不会穿。 楚云清的目光虽然平淡,可常年混迹市井,这眼神审量时也具侵略性,更何况是盯着一个女子的脚去看。 对面女子似是不好意思,脚往后缩了缩,藏在了裙底。 楚云清也觉尴尬,移开目光,看到了对方的手。 很匀称的一双手,修长、骨感,是弄琴的一双手,也是用剑的一双手。而指甲修剪整齐,没有劳损,指肚也没什么茧子,显然不是弹琴的。 楚云清微微一笑。 一旁,一直看着他的晏红染眼睛眯了眯,含笑道:“猜出来了?” “不是寻常百姓人家,又练剑习武,本是江湖人。”楚云清说到这,看了眼晏红染,却发现对方神情毫无变化,只是微笑。 他便道:“但既在车里,便是官府的人。” 晏红染眼神一怔,继而惊讶道:“这你是怎么猜出来的?” 便是一旁那女子,也是有些惊讶。 楚云清轻笑道:“要是江湖儿女的话,该是骑马或另乘马车,而不会在红染姐的眼皮底下。所以我想,她该是被你抓来的,放在眼下看着。” 他知道晏红染素来心高气傲,最看不惯那些江湖话本里所谓的女侠,一个个明明知道有人喜欢她们,却也不拒绝,就是吊人胃口,惹人争风吃醋,大打出手。不知多少世家交恶,都与这些做事我行我素的女侠有关。 所以说,在晏红染的眼里,且不管对方脾性如何,要想跟她同乘一辆马车,那肯定是不乐意的。 晏红染‘嘁’了声,摆摆手,这么容易就被猜出来,顿时觉得没了兴致,颇是意兴阑珊。 不过,对于楚云清方才打量,她一直在看,心想着这小子观察倒是细致了不少,看来这段时日也的确用功了。 “她叫顾禾,六扇门的人。”晏红染说道。 楚云清虽有意外,不过还是抱了抱拳。 六扇门,隶属刑部,是朝廷专门设立,用来节制江湖的衙门。 不过反过来说,六扇门更知道如何跟江湖人打交道,所以跟江湖各派的关系倒还不错,甚至江湖里若有什么案子,还会主动传到六扇门,让他们的人来帮忙。 但冷不防,他小腿被踢了一脚。 晏红染瞪他一眼,“她乔装打扮混到我身边,想打听消息,被我抓了,现在是阶下囚!” 楚云清连忙点头,一脸正色。 晏红染哼了声,忽地想到了什么,然后坐直了身子。 “不过呢,既然你能猜到,那也当得起我特意给你带的这件礼物了。” ‘特意’这两个字,被她咬的很重。 楚云清也是笑着。 晏红染从座后取了个一尺见方的锦盒,有些肉痛般地递了过去。 楚云清眼神一动,接过锦盒,打开,里面放着一把小巧的天青色斧子,通体如青玉雕琢,其上刻画玄奇纹路,看起来很是精致。 “玉器?”楚云清摸了摸,有些凉,“虽然贵重,但我也用不上这个啊。” 他笑了笑,“难不成打架的时候还拿这东西砍人啊。” 晏红染闻言,看书 wwuukansh.om忍不住弹了他额头一下。 “土鳖,这是神兵宝器,青璇斧。”她说道:“只要你真气足够,激发阵势,不管是砍人还是跑路,妥妥的好宝贝。” 楚云清起初还是笑笑,后来低头,看着锦盒中的小斧,半晌没说出话来。 而一旁的顾禾在看到锦盒中的东西后,不知想到了什么,眼底有些怒意。不过转而便开始打量对面男子,显然是在想他跟晏红染之间的关系。 要知道,像这等由方士炼制的宝器极为少见,当今存世的基本都是前人所留,就如一些威力强横的符箓一般,现在已经没几个方士能做出来了,所以才有神兵之称。 而这等神兵宝器上刻画的阵势,必有玄术神通,价值自是千金难求。 江湖上还有专门探宝之人,就是为了去找前人洞府,妄图寻得一丝机缘。 现在,这么一件珍贵之物,就送了人? 难不成,这人是晏红染养的兔爷儿?顾禾想到晏红染总是女扮男装,心里似乎更为确信这一点。 不过,这人长得也不赖,颇为英朗,跟京城里那些脂粉气的俗物倒是不像。她一时也捉摸不定。 晏红染见楚云清不说话,便笑道:“别太感动了,还不是你天赋太差,好歹是跟我混的,要没个东西傍身,以后碰上厉害的人,不被人一剑杀了?” “嗯!”楚云清抬头,目光平和而坚定,但眼底却仿佛汹涌。 “咦惹。”晏红染嫌弃似的朝后靠了靠身子,故意哼了声,“只要你以后听话,就算对得起我啦。” 一十四.地牢 下榻之处是在东市的渊行帮堂口。 楚云清来这的次数并不多,平时要么是在康乐坊厮混,要么是在家睡觉,像跟正常上工的那些人来堂口点卯,他嫌麻烦。 马车在街边停下,堂口里早有得了消息的其他香主出来,洗得干净的手上搭着热毛巾,边上还有端着果盘、蜜饯等小吃的,脸上都有些激动,看起来殷勤无比。 直到楚云清从马车上下来。 这些人神情一愣,僵在了原地。 然后顾禾走下马车,神态从容间,那张狐媚脸上却多是好奇之色,不住打量着眼前的堂口,以及这些殷勤的小兄弟,丝毫没有阶下囚的觉悟。 眼里,甚至还带着几分笑意。 晏红染揉着脖子下车,随手从一个愣住的香主手里接过毛巾,擦了擦手,然后丢到一旁的水桶里,那家伙一个激灵,连忙提了水桶往堂口里去。 楚云清脸皮够厚,哪怕一众人眼神各异,甚至带着嫉妒和怒火,他也毫不见尴尬,反而冲几人笑笑,怀里夹着那锦盒,跟在后头。 青翡自是去歇马了。 “现在是什么时候,你们还弄这些排场?”晏红染随手拿了个点心吃着,语气不满。 在东市,加上楚云清一共六个香主,现在当然是全到了。此时听了这话,当然是不敢多言,只是赔笑。 他们可没有楚云清的待遇,如今都能跟老大同车而行啦,众人心里头这个恨啊,更有些酸楚--本以为堂主是女中豪杰,跟其他女子不同,没想到也会被一副皮囊蒙了眼,不公啊! 晏红染哪里会猜到这几个憨货心里想什么,见他们有些愣神,眼神一眯。 “手底下都没出什么岔子吧?” 听她说起正事,一众香主神情皆是一肃,相视之间,其中一个面相老成,身材魁梧的汉子开口了。 “实话说,这几日陆景的人,私底下都拉拢过我们。而且,虽然他们没有明着抢咱们的生意,但手下的人没少来咱们这边逛游。” 这人叫做方震,早年是混绿林的,绰号「扑天雕」,就在太渊州北边一带活动,专劫各大商会的车队,不过也算是盗亦有道,只求财,所以被晏红染抓了后,还留了条命,现在管着两个坊市。 这家伙脑子不太聪明,但武功不错,一身横练刀枪不入,在渊行帮也排的上号。 方才拎着水桶递毛巾的,就是他。 晏红染点点头,然后朝楚云清道:“你先去把她关地牢里。” 她,指的自然是进了堂口后就左顾右盼四下打量的顾禾。 而听了这话的几个香主,则一下愣了,他们还以为这漂亮女人是堂主刚交的朋友,哪成想还是个阶下囚? 不过,被堂主抓来,说不定以后还能成自家兄弟,众人不免看了眼方震,惹得后者老大不乐意。 楚云清应了声,朝门口那边抬手虚引,顾禾浅然一笑,跟他出去。 这一笑并不刻意,偏生那股狐狸精的媚态不经意间展露,让堂中几人一下直了眼。 等人走了,他们心头竟有些怅然若失之感。 晏红染眼角跳了跳,手里捏得两个核桃咯嘣作响。 方震等人连忙回神,自觉尴尬的还轻轻地在自己脸上抽了下,一脸讪笑。 晏红染冷哼一声,道:“那女人是方士,精通魅术,没我吩咐,你们谁都别去招惹她。” 方震等人一听,自是连忙应下。 “为何让清儿哥过去?”方震问道:“他正年轻,血气方刚的,要是…” 在看到晏红染清冷的目光后,他这话就一下止住了。 “起码他不会去逛窑子。”晏红染冷哼一声。 方震缩了缩脖子,要说场间谁去青楼最多,那自然是他方某人。不过,他心里也有不忿,正因为楚云清是个童子鸡,才更把持不住啊。 “好了,说说帮里最近的动态。”晏红染收起玩笑。 …… 虽说朝廷律法严明,非官府之外不让设立地牢等囚禁之地,但像渊行帮这等江湖势力里,要是没有地牢,那还叫帮派吗? 地牢当然是在地下。 楚云清领着顾禾进了堂口大院,然后拐进了其中一间看起来并不起眼的屋子,转动机关,地上便露出了通往地下的石阶。 边上的弟兄连忙递过火把来。 “请吧。”楚云清指了指。 顾禾神情不变,走在前头。 阶梯并不长,三十余步拐个弯,眼前便出现了朦胧的光。 地下有火把,并不算黑,一条甬道两旁是铁栅栏的牢房,总共十间,此时只有两间关着人。 “呦,清儿哥可是稀客。”一个有些跳脱的声音传来,在这空旷安静的地下,却显得有些诡异。 “我闻到了女人身上的味道。”一个有些沙哑苍老,却带着恶意的声音接着出现。 顾禾有些好奇,uu看书 ww.uukansh看了眼身边的人。 楚云清哼了声,说道:“一个赌徒,一个色鬼。” 想了想,算是提醒般,略作解释。 这两人,前者名唤白九,诨号‘三只手’,是混南市那边的赌徒,也就是陈五地盘上。某次赢了赌坊五万两银子后,被庄荷发现出老千,这一下惹出了陈五,直接剁了他的右手。 但这人嘴硬说自己没有出老千,还说要去石帮主那讨公道,陈五直接把他那只断手喂了狗。 白九这心里是又气又恨,半夜一把火将那赌坊点了,然后想逃出城去,却又被人追杀,就窜到了东市来,然后落在了晏红染的手里,直接给丢进了地牢。 也因此,他还能活着。 而后者,是一年近古稀的老头,虽然老,却是太渊州这九郡之地有名的采花贼,跟其他采花贼不同,他轻功一般,但有一手制迷魂香的本事。 至于此人真名谁也不知,只有其自诩名号‘不走空’。意思凡是被他盯上的女子,夜半前去进闺房,必要一亲芳泽,绝不走空。 然后,他盯上了晏红染,可莫说进闺房,就是在白天踩点的时候,被晏红染一箭射穿琵琶骨,钉在了墙上,后来丢进了地牢。 本来嘛,像不走空这种人人喊打的采花贼,被抓到后肯定是要先骟了的。但这人连哭带求的,说自己其实早不行了,半年前就支棱不起来了,所以才得以保全一个完身。 此时,听了楚云清的话,顾禾则饶有兴趣地挑了挑眉。 “像他们这种人,还留着作甚?” 一十五.顾禾 地牢虽有火把照亮,二三十步远也很难看清容貌,更别说不论是白九还是不走空,两人都无什么高明武艺,全是一些混迹江湖的手段罢了。 所以,本来不走空说是一女子,两人还有调笑之意,但一听这话,心里登时毛了。 虽然声音好听,有些软软糯糯的,可这说出来的话,却着实让人窝心。 “你这丫头,说话忒不讲究,是不是想让本大爷给你堵住嘴?”不走空嘿嘿笑着,沙哑的声音宛如沙刮一般。 那白九也是猥琐一笑,“您老那活儿都支棱不起来了,还拿什么堵?” 不走空气急,“当老子这药是摆设?再说,要是个国色天香的美人儿,它自己不就支棱起来了嘛。” 顾禾脸上虽带薄笑,但眉眼之间已有煞气。 楚云清将火把插在栅栏上,随口道:“顾姑娘既然是六扇门的人,想来武功不错?” “还好。”顾禾淡淡道。 “那肯定也会些审讯的法子了,知道如何折磨人。”楚云清一笑。 顾禾听后,明白了,挽了挽耳边青丝,不紧不慢道:“那会的花样可就多了。” 两人恍若无人地说着,而白九和不走空却一下熄了声。 楚云清走到一个铁门前,拍了拍栅栏,“老头儿,要不让这位姑娘进去,跟你谈谈花样?” 这牢房里有床有褥子,此时那床上正躺了个穿着邋遢、身形干瘦的老头,不过他那花白的头发却是干净整齐。 此时听了这话,不走空那漏风的牙口冲楚云清咧了咧,大概还想说几句狠话,不过看了那人平淡的目光,不知怎的,这话就又憋了回去。 他哼了声,一把拉过被子,盖在了头上。 楚云清冷冷看他一眼,对于这种祸害良家的渣滓,他恨不得一刀将其剁了。 然后,他又转身,看向对面那间牢房,里边席地坐着一个脸颊消瘦的青年,此时见他看过来,脖子登时一缩,低头看着破碗,手里耍着铜钱,念念有词起来,就是不敢再多看外面的人。 楚云清哼了声,走到离两人稍远的牢房,打开了铁门。 “顾姑娘,请吧。”他指了指。 顾禾微微一笑,走了进去。 牢房里有床铺被褥,也有恭桶,虽有一股潮气,但算是干净。 “有什么需要买的吗?”楚云清道:“要是有的话,现在说,我去给你弄来。要现在不说的话,可能后边我就不来了。” “什么都行?”顾禾打量着牢房,随口道。 楚云清一笑,“那肯定不是,得没有危险,确保你不会逃出去的。” “送几床干净的褥子来吧。”顾禾说道:“还有这草席,能换的话,还是希望换一下干净的,再就是这里湿气太重,我可能住不惯。” 楚云清想了想,还是道:“我会跟红染姐说的。” 顾禾一笑。 楚云清很快便离开了。 等脚步声再也听不见了,上边传来机关拽动铁索的声音,那白九铜钱碰破碗的声音才停下,老采花不走空也掀开被子,露出了头。 “那姓楚的小子说你是六扇门的人?”白九问道。 顾禾‘嗯’了声。 “可我记得太渊城六扇门里,没有女人啊?”白九疑惑道。 六扇门总部在京城,但大峪皇朝九州之地,每个州城府衙下,都有六扇门官衙。譬如太渊州的九郡总捕头安清和,就掌管太渊城的六扇门。 顾禾说道:“我不是太渊州的人。” “啊?”白九更是好奇,“那你是哪里人?太渊州外是什么样的?我还没出过太渊州呢。” 另一边,不走空却是笑了笑,“你出老千的本事虽然不错,但见识还是少了,等你出了太渊州,才知道外面天地有多广阔,江南女子、旸州瘦马,还有北地的那些豪放女子,啧啧。” “我真的没有出老千!”白九咬牙切齿道。 至于不走空话中所说的什么女子,除了他自己外,没有人真的感兴趣,反倒会觉得这人下流恶心。 顾禾在床上坐下,摸着受潮的被褥,不知在想什么。 “你怎么会被抓来的?”白九问道:“该不会是故意被抓,实际上是想找什么罪证吧?还是说,你其实要抓的是我和这老色鬼?” 说到最后,他语气里已经有些害怕了。 便是那边的不走空,心里也是一跳。 不过,他还是面不改色道:“人顾大人都说了,不是咱们太渊州六扇门的,就你出老千那点小事,还能惊动上头的人?” 说着,uu看书 uuknhu.o 他不忘冲顾禾那边笑笑,“您说我说的对吧?” 顾禾也是淡淡一笑,“你们猜错了,我是败给了晏红染,被她掳来的。” “又是这小娘皮!”不走空怒骂一声,“老子也是折在她手上!” 白九摸着自己的断手,倒是没说话,要不是晏红染把他抓来地牢,他恐怕早就被陈五剁了喂狗了。 “等老子出去了,一定好好炮制她!”那边,不走空还在说着狠话,但说着说着,就呜咽起来,然后头蒙在被子里,哭了。 饶是顾禾见多识广,此时也是一愣,有些不明所以。 “嗐,又来了。”白九对此倒是习以为常了,“你别理他,习惯就好了,他自打让晏红染一箭钉在墙上,大庭广众地游街之后,这脑子就有毛病了,时不时就这样。” 顾禾轻呵一声,“换做是我,会杀了他。” 不走空哭的声音更大了。 白九摇摇头,“睡了睡了。” 顾禾听着不多时便传来的呼噜声和隐下去的呜咽,狭长的眸子里带着些许沉思。 太渊城,她是没有惊动任何人地来了,但现在身陷于此,要如何找到人,如何搜集证据,倒颇值得思量。 不过,她想到了方才那小子,似乎是叫楚云清吧,他眉宇间隐隐带着愁绪,该是有什么扰心的事情,而听说这城里帮派的帮主死了,或许会跟此事有关。 顾禾想着,晏红染很聪明,多疑又有手段,看来行事的契机,只能落在那楚云清的身上了。 …… 一十六.顾禾(下) 这地牢里以前还没关过女人,而楚云清也没相过女子,所以女子需求之物,他当然不知道该买什么。 他去了大堂,此时,方震等人已经离开了,只有晏红染在吃着时令瓜果,二郎腿瞧着,不时晃一晃,看着很是悠闲自在。 但楚云清知道,这正是晏红染心有思量的时候,看起来是浑不在意,心中实则有了筹划算计。 注意到了他的到来,晏红染指了指桌上的果盘,楚云清摇摇头,也不见外,在一旁直接坐了。 “关起来了?”晏红染问道。 楚云清点头。 “聊什么了?”晏红染随口道。 “让我给置办些新褥子什么的。”楚云清自不会隐瞒。 晏红染闻言,哼了声,“到底是养尊处优的官家小姐。” “她不是六扇门的人么,难道还另有身份?”楚云清好奇道。 “听说过清静门吗?”晏红染道。 楚云清点头。 方士稀少,寻常者就如一叶孤舟般漂泊江湖,而有本事的则受人供奉,自也不会分出利益给其他人。清静门,便是唯一入世的方士宗门,而事实上,像这等势力,江湖明里暗里屈指可数。 现在听晏红染提起,他心中便有猜测,难不成那顾禾,还是清静门的人不成? 果然,晏红染道:“她师承清静门门主岑夫子,是方士,也算半个清静门门人。” “原来如此。”楚云清点头,然后道:“那她为何会被抓来这?” 晏红染白他一眼,“当然是没打过我。” 楚云清噎了噎。 晏红染道:“你也知道我去京城,是替帮主请清静门老神医的,可事实上,我去了京城,两眼一抹黑,连清静门在哪都不知道,更别说是见老神医了。 后来,发生了几件很巧的事,这些事里都有顾禾,这般机缘巧合下,我俩就认识了,通了姓名,然后她说能帮忙引荐老神医。” 楚云清道:“这是她故意接近你?” “不错。”晏红染道:“老神医是见着了,精神矍铄的一老头儿,仙风道骨的,可人家根本不卖咱们这个面子,再加上千里迢迢,舟车劳顿的,人也不会跟咱来。” 楚云清点头,渊行帮是有势力,盘踞太渊城,是太渊州第一大帮,甚至放眼江湖,都能称是一方巨擘。 但这在整个大峪皇朝,偌大九州之地,不说那些隐世的宗门,便是如今还活跃的一些帮派,其中就不乏能跟渊行帮相提并论,甚至更为强盛的。 比如背靠朝廷六部的天下漕帮,既有盐、铁生意,又有漕运,帮众过万不说,高层之中小半都是正经吃官饭的。 这肯定没法比。 更别说是进得宫墙的清静门,常年侍奉皇帝的老神医,凭什么越千山万水来给一混江湖的帮主瞧病? 身份差的太多。 “后来呢?”楚云清道:“你该不会直接出手了吧?” 晏红染轻笑一声,“为什么不呢?” 楚云清一愣,“可她也只说是引荐啊…” 话没说完,因为他忽然想到,彼时在京城肯定还发生了什么,要不然在天子脚下,晏红染又非莽撞之人,怎么可能直接动手,还把人掳了回来。 但晏红染并没有细说,她只是道:“当初我知道她晃点我之后,心里自是恼得很,所以晚上请她去听曲儿的时候,事前让买通的小厮在酒水里下了药,然后在回去的路上,直接给她拿了。” 楚云清张了张嘴,这还真是对方的性格。 “但她毕竟是岑夫子的徒弟,比划的那些鬼画符着实厉害,好在还差点火候。”晏红染道:“我不光抓了她的人,还把她身上的物件全收了。” 她的语气仿佛少年心性,全然是自得骄傲,眸光流转间自信从容,端的是神采飞扬。 楚云清也不免心受感染,对方天赋绝佳,习武不过数年便成为渊行帮数一数二的高手,如今谈笑间顾盼生辉,豪情万丈,着实令人神往。 “那这青璇小斧,也是她的?”他问道。 “这倒不是,不过跟她也有关系。”晏红染道:“她看上了,想捡漏,但被我截胡了。” 楚云清知道捡漏是什么意思,现在江湖上有不少探险寻宝的人,为了前人遗留的洞府或者传承所在,别说是悬崖峭壁、毒瘴深潭,恨不得能上九天下五洋。 所谓捡漏,就是这些人手里头有拿不准的物件,然后卖给了别人,比如掮客,然后他们再高价出手。虽然瞧不出价值,但毕竟是从传承或洞府里弄来的,总归是沾了边的东西,贵肯定是贵的,至于它本身值不值这个价,uu看书 wuukansh.co那就看买的人是捡漏还是打眼了。 “花了多少?”楚云清道。 “没多少。”晏红染说的也有些含糊,“大头是顾禾出的,几张符纸和些许丹药,我看着就是道观里的黄符和假药丸。” 楚云清便没有多问。 “行了,要买什么东西,去跟青翡说吧。”晏红染摆摆手,“晚上出去喝酒,我先去趟总堂。” 言罢,她便起身,端着果盘走了。 楚云清摇摇头,也是去寻青翡。 …… 青翡是个沉默寡言的姑娘,肤色有些黑,相貌平平,身材平平,还瘦,好似一阵风就能吹倒。偏生腰上还别着一把缠着麻布的短剑,整个人看起来,不凶,有些愣。 但她很有效率,不过几刻钟,就把新被褥什么的一应女子生活用度之物准备好了,甚至还有亵衣亵裤。 她也不在意,浑不觉楚云清尴尬,直接将大包袱丢过去,让他扛了。 “你不送啊?”楚云清问道。 青翡神情淡淡地压了压斗笠,抱着胳膊,也不说话,竹竿似的站在门口,看起来很酷。 楚云清无奈,只好自己下了地牢。 在下来的时候,隐约听见地牢里好像有人在哭,他脚步便不由快了快。 但当发现是那个老采花不走空的时候,心里就送了口气,甚至还有些恶寒。 “你哭什么?”楚云清皱眉道。 岂料他这么一问,那不走空也不用被子捂着了,而是一掀被,直接嚎啕起来。 楚某人很是无语。 一十七.青璇 楚云清没搭理不走空,也没多问,开了牢门,就把大包袱递给了带着淡淡笑意的顾禾。 而在此期间,他未尝没有戒备,唯恐这人突然发难,毕竟,先前晏红染是说得平静,好像掳顾禾来根本没费多大力气似的,但身为清静门门主的弟子,顾禾能是寻常方士么? 毫不夸张地说,对一个还没出过太渊城的人来说,像顾禾这等人物,无疑是可通天的大人物了。 顾禾并不知道眼前之人心中所想,只是顺手接过大包袱,胳膊顿时一沉。 “买了很多啊?”她放在床上,毫不避讳地打开,拿出被褥和换洗衣服,甚至还拎着亵衣亵裤打量,似乎是在观察跟京城的款式有何不同。 楚云清自然不会多看,他关了牢门,就要走。 “哎。”顾禾坐在床上,看着他,“不多聊会儿?” 楚云清看她一眼,没说话。 “你就不怕刚才开了牢门,我会对你出手?”顾禾问道。 楚云清淡淡道:“我就是一小人物,就算你杀了我,也走不出这里。” 顾禾挽了挽耳边的头发,问道:“晏红染是怎么跟你说的?” “什么?” “这些东西应该不是你去买的吧。”顾禾轻笑道:“你上去这么久,姐弟俩这阵子没见,难道还不好好叙叙旧情?” ‘姐弟’二字被她咬着说出来,而话到最后,她还故意眨了眨眼,狐媚的脸上,带了些调笑。 楚云清只是冷哼一声,“不管你身份如何,来了这里,就别想出去。” 话落,他便转身要走。 “唉,人家本来还想帮你的。”顾禾掰着指头。 楚云清脚步一顿,不过没有回头。 顾禾见此一笑,又道:“你是晏红染的心腹,在这太渊城里也算是要风得风要雨有雨,按理来说,就算真有什么烦心事,她也能帮你。但在这个节骨眼上,该不会跟你们那位帮主有关系吧?” 楚云清没说话。 “看来我猜对了。”顾禾道:“不过,你跟那帮主还有很深的交情?他死了,你愁什么?难道你其实是他的人,现在怕被晏红染怀疑,或者不知道接下来该投靠谁了?” 楚云清这次回头,脸上带笑,“且不说你猜的对不对,就算我真有什么烦心事,红染姐帮不上我的话,你就能帮得了吗?” 顾禾昂了昂白天鹅般的脖颈,神情里隐有自傲,“你应该也从晏红染嘴里知道我的身份了,莫说是这区区太渊城,便是放眼整个太渊州,我帮不上你的话,还有谁能帮你?” 楚云清闻言,却是淡淡一笑,“那你就先想想,怎么才能从这里离开吧。” 顾禾冷笑道:“姑奶奶要是想走,你以为真有人能拦得住么?” “也不怕风大闪了舌头。”楚云清摇头道:“你要真这么厉害,现在会在这儿?” “我!”顾禾一急。 楚云清嘴里发出个音节,就像是街头市井里那些混子瞧人时那种啧啧之声,听着很是讨厌,又异常嘲讽,极为欠揍。 顾禾怒了,咬牙切齿道:“那是她给我下药!” 楚云清撇撇嘴,给她个‘好好好,你说什么就是什么’的眼神,转身走了。 顾禾还在身后叫嚣,但脚步声已经踏上石阶,然后是机关铁索的盘动声。 地牢里,不走空早就不哭了,现在打起了酣睡,而白九也是翘脚躺在床上,睁着眼不知在想什么。 此时顾禾脸上,哪还有半点急赤白脸。 她摸着手边的新褥子,微微一笑。 她相信,对方一定会再来找自己的。 因为就如方才所说,不管他有什么需要帮忙的,真正有能力帮上他的,只有自己。 …… 晏红染去了总堂口,还没有回来。 楚云清便在堂口里等他,手里把玩着那把青璇小斧。 看着精妙却带着冷意的雕纹他不懂,笔笔勾勒而起的阵势他也无法感知出分毫,只是握在手里,冰凉却给他一种信心。 就如同置身黑暗里手中有刀有灯,四下还有振臂一呼便可涌来护驾、同生共死的弟兄。 就像是那天在客栈,与自己从前一直信服的大哥安清和会面时,客栈外的街上有李二等人,而客栈内的自己突然小辅助加身,心中生出豪情万丈,甚至有下一刻砍死安清和的念头。 这并非盲目,而是一种有底气的自信。 如同现在,握住手中的青璇小斧,便给了楚云清这种自信。 根本不用人教,体内真气在第一时间活络起来,或者说,并非是纯粹的真气,还有一股热流,在四肢百骸、每一寸血肉中出现的热流。 楚云清忽地有所动容,这是气血,外家硬功真正有所成后出现的气血之力,它可以活络自己的血肉筋骨,更能强化体魄。 如今,不管是真气还是气血,都涌成了一道热流,灌输到紧握的青璇小斧中。 冰凉的神兵仿佛活了过来,上面勾勒的每一笔阵势竟然出现了青色的荧光,就像是冰封或蒙尘了千百年的凶顽被唤醒一般。 楚云清觉得手腕有些不受控制,它想去,它想丢。 但骨肉匀称的手掌,牢牢将它握着。 半晌,青璇小斧依旧带着淡淡的青芒,却不再有那种从手上射出的冲动。 楚云清脸色有些发白,额头隐有细汗,他微喘着粗气,体内无比空虚。 饿,且犯困。 他知道,这是透支了,就跟厮打半晌没了力气一样,但他还不至于像狗一样瘫在地上。 也正因此,u看书.ansh他知道了手中这青璇小斧蕴含了什么玄术,要怎么用。 “真是神奇。”楚云清心有感慨,“竟然需要内外兼修之人的真气和气血,才能激活阵势。” 他将青璇小斧藏在了怀里,然后直接抓着桌上的点心来吃,就着凉茶,一通狼吞虎咽。 等吃个七分饱,身子朝后一靠,双手将外衫一合,抱着怀里的青璇小斧,倒头便睡。 这一睡,就睡到了傍晚。 晏红染走到堂前的时候,看着关上的门和靠在门口的青翡,有些疑惑。 “他还在?” “睡了。”青翡点头道。 晏红染摇头,笑了笑,“那等他醒了再去喝酒。” 说完,她索性在回廊上一坐,双手朝后撑着,仰头看着日落。 一十八.临渊 楚云清睡醒了,眨巴眨巴眼睛,发现天色都暗了下来。 他走出门去,一眼便看到了抱着胳膊站在一旁的青翡,以及几步外坐着的晏红染。 “青翡,红染姐。”他有些惊讶,也有些不好意思。 “醒了?”晏红染站起身来,笑道:“看来我走的这段时日,你很累嘛。” 楚云清一愣。 晏红染走过来,一揽他的肩膀,调笑道:“来跟姐说说,是哪家的女子?” “没有。”楚云清肯定是否认。 “就算是青楼画舫里的姑娘,也没事儿。”晏红染道:“都是苦命女子,只要相中了,姐去给你安排。” 楚云清肯定道:“真没有。” 晏红染笑着推了他一把,方才当然是开玩笑,她自是知道这小子洁身自好,跟方震等人可不同。 “你呀,要知道,太渊城虽然是州城,但跟京城比起来,还是乡野之地。”晏红染道:“等你到了京城就明白,什么是天下枢纽,何为繁华。那里的姑娘,也不是咱们这小地方能比的。” 楚云清听出她话中似有萧索之意,却也懂事地没问。 “看了京城女子,难道连红染姐也自惭形秽吗?”他笑道。 晏红染一双丹凤眼眯了下,凑过来,危险道:“你说什么?” 楚云清个子高,她要矮半头。 此时两人离得近,凑到颈下来问,吐气如兰,楚云清甚至能闻到一缕清新的香味,很难形容,但就是心中一下开阔,突然有些欢喜起来。 他直直地看着近在咫尺的俏丽,半晌说不出话来。 晏红染也觉出尴尬,虽然脸上不见羞怯,眼神却闪躲了下。 边上,青翡适时轻咳一声。 楚云清不动声色地退了半步,然后道:“去哪喝酒?” 说起这个,晏红染当即哼了声,“就去你经常去的那家酒馆。” 楚云清一怔。 “我也想去尝尝,那家的酒水到底有多好,才能让你这滴酒不沾的人常常过去。”晏红染道。 楚云清心中一跳,他倒不是滴酒不沾,只是帮内聚会耍乐时,他也就喝几口意思一下而已,并非嫌弃酒水不好,而是怕一旦喝醉了,会将心中压抑多年的苦闷和秘密说出来。 那样死的不只是自己,还会连累其他人。 所以,他极少喝酒,更从没喝醉过。 楚云清连忙道:“那里的酒勾兑了不少水,但价钱便宜,李二他们手里存不住钱,去那也能解个嘴馋。” 晏红染柳眉一挑,“你紧张什么?” “我哪有。”楚云清神情如常。 “听说那的女掌柜长得很美?”晏红染道。 楚云清摇头,“中人之姿。” 晏红染笑了,“以往你可不会对一个女子的容貌随意评价,看来你俩真的很熟。” 她的语气虽是带笑,但以楚云清对她多年的了解,此时对方心中,已然是对陈文静好奇起来了。 是以,若再阻拦,恐怕会弄巧成拙,更惹她怀疑。 “偶然相识,毕竟她那酒馆就在咱们地盘上。”楚云清道:“既然红染姐想去,那咱就去那,青翡去吗?” 边上,一直听着两人说话的青翡下意识看向晏红染。 “一起去吧。”晏红染轻笑道:“听说那女掌柜按腰的手法很绝,让某人流连忘返,咱们也去试试她的手。” 楚云清有些尴尬。 青翡点点头,去备马车了。 …… 马车行得不快,傍晚时分,路上并无太多行人。 车里,两人端坐。 晏红染手挑车帘,外面的风便吹进来。 “帮主入棺了,陆景等人在守灵。”她说。 楚云清听后,不由看了她一眼,看到的是平静的神色,眉眼之中却有几分薄怒。 他知道,石崇山对她有知遇之恩。 彼时晏红染还只是一个什么都不懂,逃难来太渊城连饭都吃不饱的小姑娘,后来冲撞了石崇山巡视的马车,也没被怪罪,反而得以入帮,混了个有碗饭吃的闲差事。 不过晏红染人虽小,可心狠手黑,渐渐传出了名声,也得以换得帮内武功秘籍,可以习武。 之后,晏红染习武天赋逐渐展露,一路高歌猛进,名头传进了石崇山的耳朵里,便被提拔正式入帮,后来更是坐上了堂主之位,也是渊行帮自成立以来,唯一一个由女人当家的堂主。 可以说,如果没有石崇山的支持,就不会有晏红染的今日,不管是身份还是地位。 但现在,石崇山死了,晏红染却不能去守灵,因为帮内有规矩,非家眷,女子不得守灵。 “狗屁的规矩!”晏红染冷冷道。 楚云清眼帘低了低,心里想的,是要不要就此趁热打铁,鼓动对方争夺帮主之位。但这虽然是陈文静吩咐的差事,uu看书 wwuukanshu.m 也是自己现在的任务,可此时所面对的人,是晏红染,他有些不忍心。 人非草木,孰能无情,老实讲,对她,就是狠不下这个心去。 这时,晏红染看过来,“你怎么了,欲言又止的?” 楚云清想了想,还是斟酌道:“现在帮主之位空缺,陆景等人肯定是有想法的。” 晏红染闻言,似笑非笑地看过来。 楚云清硬着头皮道:“红染姐想当帮主吗?” “想。”岂料,晏红染直接道。 楚云清一愣,他本以为对方还会搪塞几句,或者说调侃自己,唯独没想到,竟会这般回答。虽然是往自己心中预想中的发展,但这么一来,反倒让他有些不知所措。 晏红染看着他,轻笑道:“从我当年在街边偷了包子,冲撞到帮主的马车,差点被他的车夫一刀砍了的时候,我就只想出人头地,成为人上人。” 楚云清抿了抿嘴。 “我如果当上帮主,你就是堂主啦。”晏红染笑了笑。 “我不是这个意思。”楚云清唯恐对方误会是自己想上位。 “当帮主不容易啊。”晏红染叹了口气,身子朝后靠着,“陆景势大,支持他的人不少,可惜我是一介女流之辈,争不过他们。” 楚云清下意识想要开口,但当目光不经意间扫到对面那人的神情时,话便生生咽了回去。 那是面朝窗外的侧脸,白净之中透着唯美,但薄唇抿成一线,眼神似是看向窗外,却总有余光落在自己身上,斜睨着,闪烁着寒光,如临渊般令人心悸。 一十九.年轻人 楚云清庆幸自己醒悟的早,没有冒然开口。 现在是什么时候? 石崇山刚死,帮内人心不稳,一众人心思各异,此时诡谲之辈数不胜数。 既有自家弟兄野心勃勃,欲要趁机上位,也有其他帮派之人暗通曲款,宵小心思。而在其中,更会有官府差人浑水摸鱼,借此打压,亦或是安插人手,以细作搅动生事。 且不说晏红染年纪轻轻,能坐上堂主之位靠的不全然是武功,她心机深沉,素来有手段。光说她先前去总堂口,也不可能只是为了去看石崇山死没死。 楚云清心底不由冒出一缕寒气,若非自己方才警醒,恐怕已引得对方怀疑。 言多必失,他忽然想起这么一个词。 然后,便回想今日与对方相处时,自己是否有不妥之处,有无值得怀疑的地方。 虽然他有小辅助,且小辅助每次激发,必是自己心思狷狂鲁莽之时,但现在他可不想出现那么一机灵,因为万一念头出错,要的可是自己的命! 但幸好,自己念头如一,毫不纷乱。 而晏红染只是看着窗外,对此好似全然没有察觉。 半晌后,她忽地出声,“停车。” 马车在一座桥上停下。 楚云清也因此回神,眼神如常,“怎么了?还没到地方呢。” 晏红染朝他一笑,指向窗外,“你看那儿。” 楚云清顺着看去,原来这便是自己那日驻足过的水桥,桥下流水潺潺,一方小舟行过,隐隐传来琵琶声。 而小舟驶去方向,便是淮水上游的画舫所在,遥遥可见那边灯火璀璨,照亮一方夜空。 “既是喝酒,岂能没有兴致?”晏红染眼神亮着,“咱们去那喝。” 楚云清看着,有些犹豫,“太远了吧。” 有马车,路远是不远的,不过隔着几个坊市而已,或者直接上船,很快便到了。 只不过楚云清担心的,是以晏红染的身份过去那边。 渊行帮是太渊城第一大帮,帮内生意无数,不管是赌坊还是酒楼,甚至是牙行、逍遥散的买卖都有涉猎,可唯独有一样不会踏足,那便是青楼娼坊。 因为这门生意,另有人在做。 不是帮派,也非官府,而是一位王爷,早年争夺皇位失利,被贬太渊城的庸王周顒(音同庸),也是当今陛下的亲叔叔。 皇位不比其他,无情最是帝王家,本该周顒是要死的,但不知为何,最后只是离京,领皇命来了太渊城,划分了封地。只不过这封号,是耐人寻味的「庸」字。 他是皇亲国戚,就算失势,也是货真价实的王爷,在这太渊城乃至太渊州里,也是身份最尊贵之人。 不过,王爷也是要吃饭的,庸王府做的就是青楼,整个太渊城的皮肉生意,全是他家的,没有人敢抢,因为这是规矩。 庸王府不会碰其他买卖,而任何人也不得触碰青楼这个行当,所有人都要遵守。 所以楚云清才会犹豫,晏红染是渊行帮的堂主,身份特殊,若去其他青楼也就罢了,但这淮水画舫可不是轻易就能上的。如果被人看破身份,引起误会,自会麻烦。 要知道,便是素来张狂的陈五,也不会去那画舫上寻欢作乐,要有喜欢的姑娘了,最多就是喊到别处而已。 反正不过是一画舫楼船,换个地方也是一样,不是非在那上游聚集才有调调。 对于楚云清的担忧,晏红染一眼便能看出来。 她不在意地笑笑,“你怎么还是这么瞻前顾后的?半点也没有长进。” 楚云清皱眉,刚要开口,便见对面那人摆了摆手。 “好了好了,又要说是为了我好。”晏红染毫无形象地打了个哈欠,吸了吸鼻子,“不管,今晚就去那儿。” “你认真的?”楚云清道。 晏红染看着他,指了指自己的眼神,无比认真的样子,“现在不放纵,到了陆景和石帮主那般的年纪,你就放纵不起来了。” 楚云清忍不住翻了个白眼,且不说陆景五十好几,便是石崇山都七十多了,自己离他们那年纪还有几十年呢。 “时间你觉得过得很慢,但其实很快。”晏红染道。 楚云清摇头。 晏红染见此,眨了眨眼睛,“好吧,其实是过了今晚就得操心帮里的事了,难得有最后的空闲,你不陪我啊?” 话都说到这了,楚云清自然不会再扫兴。 “不过,到时候千万不能莽撞行事,咱得守规矩。”他认真道。 “知道啦。”晏红染嫌弃似的摆摆手,“你还是这么婆妈。” 楚云清笑了笑。 晏红染哼了声,“年轻就得气盛啊,难怪你现在还只是个小香主。uu看书ww.uunshu.om ” …… 画舫楼船数以百计,停泊占据十里淮水。 灯火通明,一片璀璨,来往之人眼底,只有光芒。 但楚云清看着这大片的光,却有些打瞌睡。 他揉了揉眼睛,觉得有些不适。 “上船啊,怎么,怕了?”一旁,晏红染笑道。 她仍是浅蓝绸衫的男儿身打扮,就如一文弱俊秀的书生。 此时青翡已经在岸边交了银子,就要坐小船入水,找画舫和楼船登上去耍乐了,但楚云清还站在岸边,好像是事到临头缩了一样。 晏红染走近,靠过来,忍笑低声,“你该不会还是个雏儿吧?” 她语气轻柔若娇嗔,漂亮的眼睛半眯着,干干净净的脸上是醉人的笑容。 旁边有走过的客人,身份各异,荷包皆肥,此时见了这女扮男装的俏书生,那眉眼风情,登时让众人看痴了。 晏红染背靠画舫灯火,就在楚云清身前咫尺。 真美。楚云清心里想着,一时也有些呆。 晏红染眼帘轻颤,扑哧一笑。 楚云清回神,半是遮掩半是羞恼,“要你管!” “你这般年纪,竟真能憋得住。”晏红染唇角微翘,神秘一笑,“你该不会,是力不从心吧?” 楚云清哪受得了这个,心念一闪,根本没过脑子,就俯身在她唇边啄了一下。 晏红染双眼猛地睁大,微微张嘴,贝齿上还有一线口水连丝,惊讶的有些呆萌。 楚云清也是脸色通红,眼神躲闪着,快步跳上了水中小船。 二十.画舫 小船摇晃了一下,惊醒了目睹一切而呆愣的青翡。 她张了张嘴,小手下意识按在了腰间短剑上,似乎下一刻就要拔剑出鞘,阉了眼前这小子。 岸上,来往之人也是惊呆了,他们刚才看到了什么? 这该死的爱情! 有人失足掉进了水里,有人慌忙去救,更多的则吆喝起来,或鼓掌,或报以善意的调笑,场间很是热闹。 当然,这是没人认出晏红染的身份,否则的话,他们现在只有惊讶,还有对那敢死的莽夫的怜悯。 晏红染还在那站着,好像是怔住了,发呆一样。 事实上,早在楚云清俯身时,她便有了察觉,因为并非敌意,所以她下意识里并未躲闪,却不料,就被亲了一口。 她摸了摸唇角,并没有什么感觉,只是脸颊有些发烫,她能感受得到。 方才的那种感觉,她竟是忘了,就是觉得,心里有些古怪,酥酥的,麻麻的,有些莫名的欢喜,却说不出来。 但更多的,还是羞恼,楚云清这小子! 晏红染咬牙切齿,猛地回头,脚下一点,便朝小船上的楚云清扑去。 楚云清听见身后风声,顾不得心乱如麻,连忙回身。 冷不防左眼就中了一拳,然后身上便挂上了一个温暖的身子。 若在平时,身在船上,他脚下自然不稳,但如今有了小辅助,多了数年修为,这下盘自是稳如老树盘根。 楚云清只是晃了晃,便一下按住了晏红染的肩头。 晏红染眼眶微红,好像是被河上的风吹的,她此时没将楚云清扑倒,反而挂在了对方身上,这姿势当然不雅的很。 四下里有好事的吹了几声口哨,还有混帮派的不良调笑吆喝几声。 “姐。”青翡轻唤一声。 晏红染连忙从楚云清身上跳下,狠狠瞪他一眼,抱着胳膊站在一旁,不说话了。 楚云清也有些赧然,更觉得先前太过莽撞,但心里竟没觉得后悔。 然后,一阵熟悉的晕眩感来袭,他脚下一晃,连忙站定。接着从腰囊里抓了一把蜜饯糖果之类的,塞到嘴里嚼着吃。 一旁,晏红染见他脸色一白的时候,以为是自己方才一拳打重了,自是担心。又见他手里拿出糖果,还以为是给自己的,心里哼了声,本想等他求原谅的时候再傲娇一番,可没想到,这混蛋竟然自己吃了! 晏红染大怒。 青翡憋着笑。 楚云清浑然未觉,只是在小船上坐下,平复着突然多了三年的真气和气血。 这是近来增长最多的一次,却也是虚弱感最小的一回。 他一时没想通。 …… 玩闹过后,晏红染没搭理楚云清,一来是羞,二来是气,觉得这家伙毫无长进,不过心里头又有些莫名的喜意。 很快,幢幢画舫就在眼前,楼船数层之高,丝竹管弦之音阵阵,却都不及女子悦耳之声。 晏红染指着近来最大的一艘画舫,小船便朝那边划去,而她一个踏脚,人便轻飘落在了船舷上。 她招呼一声,不等楚云清二人近来,便先朝那花枝招展着过来的老鸨子走去了。 这淮水河上的画舫当然不是街坊里的青楼能比的,而这里的老鸨也有个称呼,是为掌柜。 此时,女掌柜一眼便看见了这俊俏的身影以轻功上船,心想着如此体面的江湖人,出手从来阔绰,是以她连忙朝这边过来。 她刚要打招呼,但当走到近前一眼看清来人后,先是一愣,继而脸色就是一沉。 倒不是认出了晏红染的身份,而是看出了她是女扮男装。 女人当然是不能逛青楼的,更何况是这淮水河上,因为万一有喝醉酒的客人将其冲撞了,引起的麻烦算谁的? 大家都是出门做生意的,自是不愿意招惹这种麻烦。 所以,这女掌柜眉头一皱,就要让晏红染下船。 但楚云清已经走了过来,他从这老鸨的神情中就能看出一二,所以快步过去,往对方手里塞了二两银子。 “我家小姐就想来长个见识,绝不惹事儿。”他低声道。 二两银子不是一笔小数目,放在衙门里,也是一个正儿八经吏员一月的俸禄了。 但楚云清每月从帮里分的例钱就有近二十两,自然不能让晏红染扫兴。 那女掌柜不动声色地将银子收了,眉头顿时舒展开来,她以团扇轻轻掩口,腰身一扭,说了几句客套话就走了。 晏红染却是盯着这人背影,哼了声,“这还没见着姑娘呢,你怎么就给她银子?” 楚云清摇头道:“这是这里的规矩,女子怎么能来喝花酒呢。” “女子为何不能来?”晏红染有些疑惑。看书 .uansh.om “来这喝酒听曲都是顺道的消遣,最主要的是求一乐子。”楚云清道:“要是有人喝醉了,不小心撞一下摸一把,不得生出麻烦?” 晏红染一点便透,当下也没说什么,负手便进了楼船。 船从外边看就很大,等进来了才知道里面洞天何其热闹。 跳舞弹曲献唱的,劝酒喝酒舞文弄墨的,放眼全是白腻,明晃晃如灯,耀得人眼晕,喧嚣间一片放浪形骸。 青翡是本分的小姑娘,没去过青楼,更没见过这等香肩赤露,几要坦胸露乳穿着的女子,一时间有些怔住了。 晏红染眼底也是惊讶,不过片刻便恢复如常,反而找了个位子坐了,饶有兴致地四下打量。 楚云清和青翡坐在她身旁,明显是有护持之意。 晏红染也不在乎,只是道:“酒呢?” 不用招呼,有见了客人来的小厮就殷勤过来,问有什么吩咐。 “好酒好菜都上。”晏红染道。 楚云清注意到,四下有喝酒的,桌上也有花生米等下酒小菜的,但要真说饭菜那肯定是没有。 想想也是,就算是酒足饭饱,但春宵一刻,肯定不会把吃饭的时间浪费在这里。 那小厮也是见多识广的,早就看出这公子哥儿是个雌的,此时一听这口音,更是没跑了。 但他也知道,既然外边的人能放她进来,显然是出得起银子的阔绰人,就算他们这画舫里只有酒没有菜,那他也不会扫了贵人的兴致。 当下脸上堆笑,说了句稍等后,便快步走了。 二十一.乐子 晏红染倒是很有兴致地瞧着台上跳舞的女子,那些女子妆容精致,年轻貌美,一双画着眼彩的秋波好像能将人的魂都勾出来。 她们扭着身子,樱口微张,双肩颤动,薄织便不住地往下滑。 晏红染直勾勾地看着,眼神放光。 青翡目光则偏向一旁,显然是连看都嫌弃。 不多时,小厮端着餐盘过来,而散发的阵阵菜香,也着实引得不少客人往这瞧--竟还真有人把画舫当酒楼吃喝的? 两个小碟子里是素菜,油水不多,最后一个碟子则放着切好的酱肉片,然后一旁放下了一壶酒带三个小巧的酒杯。 看起来都很精致,但这分量着实太小,对习武之人来说,莫说是填不饱肚子,恐怕连打个牙祭都算不上,真真是给女子吃的。 晏红染低头看了眼,也是一笑,“伙计,既然有菜,何不大碗来?” 那小厮一怔,然后笑了笑,“这可不是咱们船上的,还是特意给客人从岸上买来的呢。” 晏红染有些意外。 “毕竟,咱们这是听曲看姑娘的,要想填饱肚子啊,还得去酒楼才是。”小厮说着,告罪一声便走了。 晏红染对此也不计较,用筷子夹了酱肉片便吃,只不过这味道显然不怎么样,让她蹙了蹙眉。 楚云清知道她是个中老饕,当下笑道:“喝花酒,当然是要喝酒才是。” 他给三人倒满酒,捻着花生米来吃。 晏红染瞧他一眼,见他目不转睛地看着台上,眼神便眯了眯。 “你实话跟我说,这地方来多少次了?”她问道。 “第一次来。”楚云清老实道。 “我不信。”晏红染看向青翡,“你信吗?” 青翡看了两人一眼,没做声。 晏红染便不吃了,喝着小酒,瞧着台上姑娘,但看了不多会儿,就觉得意兴阑珊,甚至是有些发困,想要睡觉。 “这喝花酒,也无趣啊。”她揉了揉额头。 但这声音不大不小,却刚好被身边几桌人听见了。 其中,有一个早就注意到她的青年眼神一动,忽而便朗声一笑。 这是个练家子,笑声里带了真气发馈,场间霎时一静,不少人都看了过来。 楚云清眼神一瞥。 那是个面容俊秀的青年,岁数不大,也就二十出头,就是眼袋有些浮肿似的,而一张脸面也如同敷粉,看起来颇显得油头粉面。 楚某人又看了眼浑不在意、好似毫无所觉的晏红染,分明从她眼底看到了一丝笑意。当下,心中便是摇头,他素来知晓晏红染的性子,这是见没热闹,自己来找热闹了。 是以,他看向青翡,目光示意。 而青翡也恰好看过来。 两人早前配合数次,对晏红染突然‘兴起所致’很是了解,当即就打算带人走。 可没想到,晏红染却是低咳一声,声音不咸不淡道:“难得放松一回,你俩可别扫兴啊。” 青翡便低头,双手放在腿上,不说话了。 楚云清也觉无奈,索性不管了。 另一边,那青年见一笑引得众人目光之后,便轻咳一声,看向台上。 “诸位姑娘今儿个看来没什么精神啊,这唱的跳的,浑没拿出平日里的功夫。” 他这话一出,场上那七八女子先是一愣,继而脸色就是微变,有的咬唇,有的抓着衣角,颇是不知所措。 换成别人,她们肯定是要出言调笑了,但正因为知道这开口之人的身份,她们才任由对方去说,不敢做声。 便是四下同坐之人,也一副看好戏的样子,而他们怀里陪酒的姑娘,更是一下收敛,大气都不敢出。 因为这开口挑刺的青年,是太渊州知府谢玉尧的独子谢宽,是这太渊城里有名的纨绔。这人的喜好便是先在一楼听曲看舞,欣赏完曼妙舞姿之后,再从这些姑娘里挑出身段最好的去享受。 但现在,显然还不到时辰,而且,这位谢公子今天,是另瞄上了猎物,一个本不该出现在这的人。 谢宽盯着晏红染,只觉得以前怎么没发现,这漂亮的女子扮上男装后,更为美丽动人呢。 不,应该说,是这种独特的气质,他想着,就算是这场间其余女子作男装,也不过是胭脂俗粉,兔爷儿一般的俗物罢了,唯独这人不同。 而听了谢宽的话,二楼上的女掌柜扭着腰肢就下来了,她不来不行啊,得罪谁也不能得罪了这位爷,且看场间突然的冷清,可不就是因为对方开口说了句话么。 虽说他们这画舫楼船背后的大掌柜是那位王爷,但对方自是不会因为这点小事计较的。 所以,这女掌柜笑着就走到了谢宽身边,一来就是赔罪。 “谢公子眼界高,是哪个不开眼的姑娘让您委屈了?”她一边说着,一边狠狠瞪着台上的几个女子。 “这倒没有。”谢宽手里折扇一展,目光就朝晏红染看了过去。 女掌柜心中一咯噔,瞧了那边女扮男装之人的身段和脸蛋后,u看书 .ukanshu 想着对方换上女子衣物如何,心里就全明白了。 她脸色不免有些犹豫,“谢公子,来者是客...” 但谢宽只是看了她一眼,就让她说不出话来了。 “这位公子没瞧上你们这的姑娘。”谢宽道:“可还有新鲜的?” 女掌柜脸色微僵,心里发苦,知道这谢宽是要故意生事,在另一桌那人面前显摆威风了。 她心里不由暗恨自己怎么为了区区二两银子,就让这女扮男装的人进来了,她早该想到,放这等人进来,免不了是要生事端的。 “这…近来咱们这却是没有新来的姑娘。”女掌柜犹豫道:“倒是妙言坊从旸州新到不少瘦马。” 妙言坊是这淮水河上最大的一艘楼船,也是价钱最高、生意最好的,夜夜笙歌,有太渊城之内的人,也有从其他郡城来的。 但别人喜欢去妙言坊,谢宽却不喜欢去,原因很简单,他跟小公爷周芳不太对付,而周芳便是庸王周顒的小儿子。 这妙言坊白天常人可以去,但晚上,周芳会包夜,倒不是不让别人进,只不过谁能进却是他说了算,现在多是他结交的一些狐朋狗友,而其中,并不包括谢宽。 当下,谢宽脸色有些不好看,他眼神不善地看着眼前的老鸨子,觉得对方明知道自己跟周芳有龌龊,却故意搬他出来压自己。 这时,有人开口了。 “妙言坊?要不咱们也过去瞧瞧?” 楚云清看着身旁一脸期待的晏红染,嘴里的盐花生嚼得嘎嘣脆。 二十二.独角戏 晏红染想去妙言坊闲逛,但楚云清和青翡一左一右坐在她边上,显然是要打消她这个念头。 倒不是怕,他们是渊行帮的人,从来都是别人怕他们,而他们不会怕。 但现在不同了,帮主石崇山病死,帮内帮外勾心斗角异声不少,在当前这个时候,肯定要谨小慎微才是。 尤其是,楚云清是认得谢宽这位知府之子的,自己现在有差事在身,他可不想跟对方有什么牵扯。 晏红染却是疑惑,“你胆子怎么这么小了?” 楚云清并未反驳,只是道:“时非往常,当要谨慎。” 晏红染闻言,有些意外地多看了他几眼。 两人相识多年,经历颇多,她当然清楚这小子虽然读过书,却也不是什么有学问的人,素日打架砍人还行,要说讲道理那肯定不大像那么回事,但没想到对方现在,竟也会这般考虑事情了。 晏红染突然有种看不成器的儿子懂事了那般,有些欣慰。 “行,那就不去了。”她笑了笑,继续斟酒。 那边,谢宽见她这么一笑,这心情一下就亮堂起来了,又听得她说不去妙言坊了,心底突然有些患得患失起来。 但能跟佳人相处,自是极好的。 所以,谢宽斜眼瞅着那老鸨,直接道:“台上的那些货色赶紧换了,看着窝心!” 女掌柜心中自是不快,风尘女子虽是贱业,可她们毕竟都是靠着庸王府吃饭的,被一外人这般直白训斥,谁能受得了。 但怎么也是经历过世事的人,她脸上笑容未变,嘴里连忙应着,往楼上去了。 谢宽轻咳一声,不由朝晏红染这边挪了挪身子,“在下谢宽,还未请教,姑…兄台高姓大名?” 晏红染看也不看他,往嘴里丢着盐花生,随口道:“楚云清。” “……”楚云清。 一旁,青翡低头一笑。 谢宽对此根本没在意,一个臭家丁,一个柴火妞,他当然不会多看几眼。他只是咂摸着对方说的这个名字,想来应该是信口胡诌的假名。 他心里多少有些不痛快,不过以往都是别的女子投怀送抱,这回难得有对自己不假辞色的美人,他反而还有一种难以言喻的异样畅快。 “兄台好像不是本地人?”他问道。 “是本地人。”晏红染说道。 谢宽一噎,干咳一声,“先前竟从未见过。” “那是无缘。”晏红染道。 谢宽心中一动,笑道:“那想来,咱们现在是有缘了。” 晏红染终于瞥他一眼,“这里酒水如何?” 谢宽有些疑惑,不知对方为何会如此问,但还是点点头,“本地的莲花白,当然算是好酒。” “那零嘴如何?”晏红染又问。 零嘴,指的自然是桌上的盐花生、茴香豆这些。 谢宽下意识道:“口味尚可。” 晏红染淡淡一笑,“那还堵不上你的嘴?” 谢宽先是一愣,继而脸色便有些涨红,很是羞愤。 四下也有低笑传来,显然是喝着酒,却也一直在注意着这边。此时都听见了,当然觉得这谢公子好笑。 楚云清和青翡也是一笑。 谢宽看着面前连多看自己一眼都欠奉之人,脸色白一阵红一阵的,此时又听见四下隐隐的笑声,其中嘲讽意味不要太明显。 但这些人都是太渊城里有头有脸,要么是商贾之后,要么也是官府中人,他虽然自视甚高,却也不会因此就伤及颜面,连累父亲也折损名声。 所以,谢宽怒瞪的,是楚云清,这个懒散坐着,如同家丁般的粗人。 别人笑也就罢了,你区区一下人,还敢嘲笑本公子? “你笑什么?”谢宽看过去,冷声道。 楚云清连搭理都没搭理他,只是看着台上换了一拨的姑娘,目光在其中一个弹琵琶的身影上停留几分。 “本公子在跟你说话!”谢宽猛地站了起来。 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何会这么愤怒,或许是四下并不明显却刻意的嘲笑,也可能是眼前这两人的轻视。 反正,就一下激发了他心底压着的火气,让他恨不得抄起手边的酒壶,朝对方头上砸去。 然后,就在几个呼吸过后,谢宽果真这么做了。 他面容扭曲着,怒喝一声,顺手从桌上抄起了酒壶,几步迈出,就要朝楚云清头上砸去。 但显然,有晏红染和青翡还在中间,他怎么可能如愿? 脚下在刚迈出一步的时候,便被晏红染弹出的一粒花生米打在了膝盖上,谢宽一下吃痛,身子一斜,便朝另一桌人那边扑倒。 惊呼声里,谢公子磕碎小桌,酒水洒了一身。 四下之人不免指指点点,言语带笑。 “谢公子没事吧?” “春红,uu看书.uukanhu.cm 还不快看看谢公子有没有伤着。” “哎呀,额头都出血了,这得去请郎中啊。” 一片幸灾乐祸声里,谢宽咬着牙从地上爬起来,额头青筋贲张。 “闭嘴!”他环视四周。 场间便没了声音,都看着他,神情玩味。 这时,本是安静的台上,突然有一道刺耳难听的琵琶声陡然响起。 谢宽猛地看去。 台上,凳子上坐着一十七八的清秀姑娘,怀抱着琵琶,此时见了他目光过来,许是被他凶狠的眼神吓了一跳,说出的话里便带着哭腔。 “我,我不是故意的。”她缩了缩身子。 谢宽当然不会跟个弹曲的计较,现在要教训的,另有其人。 他拽了拽衣衫,就在三步外,居高临下地看着晏红染和楚云清,神情阴翳。 晏红染在喝酒,楚云清在吃花生,两人对此浑不在意。 “你可真扫兴。”晏红染淡淡道:“这淮水画舫里多少姑娘还不够你找的,非得在这散德行,败爷们的兴致。” 谢宽看着这张清丽的面孔,心头火气,“老子就要找你!” 说着,他竟是扑了过来。 下一刻,便被一脚斜踹回去。 楚云清站在那,面无表情地掸了掸衣袍。 要说谢宽也是个练家子,但且不说多年纵情声色,只是今晚就喝了不少酒,再加上他根本没想过,区区一家丁还敢对自己出手。 最主要的,还是他太弱,远不是楚某人的对手,所以反应不过来,弄得一身狼狈。 二十三.中毒 谢宽躺在地上,咳嗽着,眼神有些怨毒地看着那道高大身影,想要站起来。 但不知怎的,他突然就有些气短,急促地喘了喘,一时脸色都变得苍白起来。 楚云清站在那,皱了皱眉。 装? 不像。 他脸色微变,怕不是自己这一脚踢得太重,将这人踢出了个好歹吧? 本来心里还有些拿捏,犹豫着要不要上前瞧瞧,但一见谢宽半晌站不起来的样子,也顾不得许多了。 但不等他先抬脚,一旁的青翡已然是抽身过去。 她盯着谢宽苍白的面容和微微发紫的嘴唇瞧了瞧,说了句‘是中毒了。’ 倒地连话都说不出来的谢宽眼神一动,快速眨了眨,满是着急。 这一下,四下原本看热闹的人先是一懵,接着就炸锅了。 “中毒?不会吧。” “小姑娘你是郎中?这话可不能乱说。” “就是,我看是这莽汉踢得太重,岔了气吧。” 尤其是那一直在二楼看事的女掌柜,此时见了,不由尖声道:“你个小丫头片子可不要乱说话,中毒?什么中毒,在我这怎么中毒,你该不会想说是我下的毒吧?” 青翡并未多言,只是回头朝晏红染两人看了眼。 “能救?”晏红染问道。 青翡道:“如果不救,人就死了。” 此话一出,四下本来还不信的人,瞧见地上那面若白纸,连话都说不出来的谢公子,以及神情凝重的青翡,也信了。 然后,有的人已经悄悄开溜了。 “他身边没带护卫?”楚云清指着谢宽道。 “带什么护卫啊。”女掌柜也有些慌了,连忙朝外招呼小厮,“赶紧去请郎中啊,可不能让谢公子死了!” 谢宽平时出入自然带着不少家丁护卫,但来这淮水画舫上寻欢取乐却从来不带,他的人都在岸上消遣,只等这位少爷玩够了才接着回去。 因为这淮水河上是周芳的地盘,谢宽跟他不对付,所以巴不得有人跟自己较劲,到时候不管谁伤了,他都可以借题发挥,去找周芳的麻烦。 比如堂堂知府之子在你周芳的地盘上被人揍了,你连恩客都保护不了,谁还敢来这儿?不是你的责任是谁的? 不过谢宽想是这么想,较劲也是真的,却没想过有朝一日会真被人算计了。 自己的确是中毒了,他心里门儿清,又急得不行,这帮蠢货,还不带自己去看郎中,等着自己死呢? 淮水河上当然是有郎中的,毕竟这里是烟柳场所,争风吃醋大打出手的不在少数,小厮很快就叫了郎中过来。 本来好好的画舫里,出了这么一档子事,药味冲鼻,众人是彻底没喝酒听曲的兴致了。 不少人都换了地方去玩,原本的喧闹,一下就安静下来,只剩下满目狼藉。 晏红染拍拍手起来,用酒水洗了洗手,然后在楚云清身上擦干净。 “回吧。”她说着,当先朝外走。 “等下,你不能走!”那女掌柜连忙喊了声,接着便是船外看场的几个汉子进来,挡在了前头。 “几位,你们可不能走啊。”女掌柜摇着团扇,皮笑肉不笑道:“等谢公子醒了要是怪罪,老婆子可但当不起。” 说着,她直接朝楚云清丢了一物过来。 楚云清接过,一看,正是二两银子,他一想便明白了。 “唉,为了点小钱,差点闹出大乱子。”女掌柜说道:“虽说来者是客,但出了这么一档子事,咱还是别走了,等好好说道说道吧。” 楚云清看着她,也是一笑,“那恐怕,你真脱不了干系了。” 女掌柜一愣,脸色不善,“你这是什么意思?” 楚云清指了指四下,一句话也没说。 女掌柜却是怔住了,接着脸色就是一白。 是了,谢宽是中毒,那下毒的人肯定就在先前的人里头,可方才郎中来的时候,人全都跑光了! 到时候真追究起来...女掌柜一时方寸大乱。 晏红染却是笑着看了眼楚云清,继而,这目光落向了那边的台上,一个抱着琵琶的女子正随着其他姑娘下场。 …… 谢宽中的是草木毒,不太严重,但恐怕会留下后遗症,比如这嘴就有些不利索了。 他当然是要大动干戈,自己是知府之子,竟被人下毒,还是在这淮水画舫上。 此时,他已经顾不得去跟那踢了自己一脚的臭家丁计较了,他要找的人是周芳! 不多时,施施然的小公爷来了。 这可真是个风流倜傥的俊人,楚云清在出门的时候与对方擦身而过,先是惊讶于对方这般俊朗的相貌,然后就因对方身上浓厚的脂粉味打了数个喷嚏。 而周芳却多看了晏红染几眼,还点头微笑,算是打了个招呼。 倒不是他也像谢宽那样起了觊觎心思,uu看书.ukanshu.m好色是有的,但要分对谁,他是认出了晏红染的身份。 由此,对于手下来汇报的关于此前发生之事,也多少有了猜测。 下毒的人当然不会是晏红染,周芳很是清楚,要想教训谢宽的话,这位可有的是手段。 他进了楼船里,没有寒暄,没有客套,对着说话还不利索的谢宽就是一顿臭骂。 谢宽有些愣,但片刻后便回神,扯着嘴角,唾沫横飞,也是硬骂而回。 当楚云清三人下船的时候,还隐约能听见楼船里谢宽和周芳的争吵声,其中不乏脏话和狠话,有来有往,但这两人就是没有动手,只是一顿对喷。 …… 岸上长街,尚有灯火,卖小吃的摆摊的还没歇息。 晏红染随便看着,随口问道:“你觉得是谁下的毒?” 楚云清跟在一旁,闻言一愣。 彼时场间得有四五十人,且不说他没记全都有谁,就是说谁去喝花酒还记寻欢作乐的人啊,更别说谢宽毒发的时候,他们早都跑了。 楚云清当然猜不到,不过他心中一动,听这话的意思,难不成晏红染已经知道是谁下的毒了? 他有些惊讶地看过去。 晏红染很满意他此时的表情。 “不管到什么地方,陌生还是熟悉,首先要记下所处的环境,然后是人。”她说,“若有万一,便能救自己的性命。” 楚云清若有所思。 然后,他问道:“那下毒的人是谁?” “不知道。”晏红染一笑。 “……”楚云清。 二十四.定计 一夜喧嚣过去,生活又重新归于从前。 有关知府之子谢宽在淮水画舫调戏良家,反被家丁暴打,然后毒发差点不治的消息,只是一夜便传遍了整个太渊城。 而其中,自然没有谢宽和周芳彼此怒骂一晚之事。 谢宽这位纨绔大少失了面子,便是其父谢玉尧都颜面大失。 整个太渊州官道捕快,暗里都被发动起来,务必要找到那打了谢大少的臭家丁,当然,更多的还是给谢大少寻那位女扮男装的姑娘。 这些事,楚云清起初并不在意,还是早晨吃饭的时候,李二添油加醋说来的。 “清儿哥,你说那家丁是谁家的?咱太渊城里还有这等好汉?”李二一边吃着肉包一边道。 楚云清看着他那满嘴油花,便倒了杯水给他推过去。 然后说道:“什么好汉,不知轻重地打了谢宽,可能会引来杀身之祸,还可能连累家人府上,这也能叫好汉吗?” 李二当然不服,“护持主家,脚踹恶少,这怎么不是好汉了?” 一旁,几个随从的弟兄也是附和几声,大抵是‘要换成是自己,非得给谢宽打骨折不可’、‘谢宽那恶少早该被阉了’、‘那好汉还是出手轻了,应该直接结果了谢宽’等等。 楚云清对此也只是笑笑,这些憨货也也就是没有当面,否则的话,真要这么鲁莽,那船上看场的打手也不会让他们下船的--只是踢了谢宽一脚,最多就是争风吃醋,庸王府请来的这些人还担待的起,但要真重伤了谢宽或是杀了他,那事情的严重性就不一样了。 “行了,都别吹了,吃饱了饭该干嘛干嘛去。”楚云清摆摆手。 不过他也清楚,这些伙计整日游荡在康乐坊,除了震慑地痞无赖外,还真没什么正经营生做,偶尔帮出摊的小贩搬个东西,那都是大善举大动作了。 李二等人终日不是在各大酒楼混饭吃,就是瞅着街上的黄花大闺女评头论足,已经有不少商户来找楚云清告状了。 “清儿哥,这整日无所事事,也不是个长久之计啊。”李二说道。 楚云清有些意外地看着他,倒不是因为对方的这份觉悟,而是因为对方话里,竟一次用了两个成语。 李二挠挠头,“先来无事,咱也得看点书不是。” “都看什么了?”楚云清好奇道。 “我知道!”一个弟兄回头笑着,挤眉弄眼。 但不等他开口,就被李二一眼瞪回去,“说正事呢,你聒噪个甚?” 楚云清想了想,突然想起一事,便道:说的也是,你们这整天瞎混也不是个事儿,尤其是现在这个时候,难免落人口实。” “可不是嘛。”李二哼了声,声音压低道:“陆景那些人都偷摸来咱们这打探消息了,还以为人都不认识他们呢。” 楚云清皱了皱眉,这可不是个好现象,不过这种事是晏红染他们需要博弈的,自己掺和不进去,只是听命行事便够了。 而且,有安清和安排的差事在,官府的人巴不得渊行帮内讧呢。 “这些事看红染姐怎么吩咐,咱们别莽撞。”楚云清先是嘱咐一声,然后道:“这样,你们要是闲着无事,帮我寻个人吧。” “什么人,男的女的,叫什么?”李二一听便来了兴致。 他是康乐坊地界上的包打听,正要往外拓展,成为太渊城江湖风媒界的一号人物,所以也认得不少风媒探子。 楚云清道:“一个邋遢道人,五十来岁,山羊胡,不高,精瘦。” 李二认真听着,到这,眉头一挑,“没了?” “没了。”楚云清点头,“以前就住对面街头上的算命铺子,现在不知道哪去了。” “这有点儿难找啊。”李二说道。 楚云清把豆腐脑喝了,拍了拍他的肩膀,“加油。” 说完,往桌上丢了几个铜板,便起身走了。 李二摇摇头,一边吃着,一边在脑海里根据楚云清的形容,来勾勒出要找之人的模样。 但可惜的是,一团浆糊。 …… 楚云清去了酒馆。 倒不是他主动想来,而是习惯性走到这条街上,看到了陈文静留在酒馆二层让自己见面的标记。 大早上除了宿醉之人,没有谁会去喝酒,尤其是陈文静这家出了名难喝的酒馆。 路上行人三三两两,有的人认识楚云清,照面了还打个招呼,然后见他是往酒馆去的,脸上笑容里便多了些揶揄。 楚云清对此都是点头一笑,然后进了酒馆。 里面冷冷清清的,倒是打扫得很干净,他径直上了二楼。 陈文静在跟人说话,从房门里,传来淡淡的话语。 楚云清自是能听出那人是谁,也不忸怩,直接推门进去。 房间里相对坐着两人,一袭白裙的陈文静素雅曼妙,正落下一颗黑子。对面,是商贾打扮的安清和,眉头微皱,捻着白子似乎不知道要往哪里落。 “不知道敲门吗?”安清和看过来,似有不悦。 楚云清今时不同往日,要是早前,他还得毕恭毕敬,因这一句训斥而小心翼翼,但现在,只当对方是在放屁。 他大咧咧在一旁坐下,嘴上道:“混帮派的人,有几个懂礼数的。” 安清和闻言,多看了他一眼,眼神深邃,不知在想什么。 陈文静则是掩口一笑,继而给楚云清倒了杯茶,“可别这么说,听说那位陆景陆副帮主,便是世家子出身,武功虽说平平,但人际拿捏上却极为擅长。” 楚云清喝了口茶,有些微苦,不太好喝。 “昨晚上,是你打的谢宽?”安清和直接道。 楚云清对他能知悉具体并不意外,但还是摇头。 安清和冷哼一声,“男子汉大丈夫,敢作敢当,你真当我不知道?” “他找茬,我踢了他一脚,不算打。”楚云清道。 安清和忽地笑了,“有意思,你这么帮晏红染出头,该不会是看上她了吧?” 楚云清答非所问,“您找我过来,该不会就想说这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吧?” 安清和皱了皱眉。 “我每多来一趟,就多一分暴露的风险。”楚云清淡淡道:“如果是因为谢宽,就让这六年的苦功付之东流,我无话可说。” 安清和眼睛眯了下,不得不说,今天这人给自己的感觉,跟平时大不一样,不说是变了一个人,只是更张扬更锋芒毕露了一些。 “好了好了。”陈文静见这两人隐有剑拔弩张之意,连忙打圆场,“还是正事要紧,何必为了个谢宽计较许多?” 安清和沉默片刻,然后道:“石崇山已死,计划可以开始了。” 楚云清看了眼陈文静,后者微微颔首。 他先前已经听对方说了所安排的任务,彼时暗里在场的肯定还有安清和。但现在,当着对方的面,他还是说了句,“你们真想让晏红染当帮主?” “为什么不呢?”安清和一笑,“相比较其他人,她是最适合的,之前不也跟你说过么?” 陈文静点头,“不错,先前说的,便是我们的意见,也是咱们府衙经过认真商议决定下来的。” 楚云清点头,深吸口气,“好,现在要我怎么做?” “要想让晏红染上位,就得先把其他对手铲除。” 安清和道:“能跟她竞争帮主之位的,不过陆景、穆春生、柯放、陈五四人而已,就算渊行帮内还有后起之秀,资历也是不足,在这几人没有全部倒下之前,他们没有半点机会。” 楚云清听后,顺着道:“那大人想先对谁下手?” 他此前也细细想过,陆景势大,为人又奸猾谨慎,人脉牵扯太多,这人自是要缓缓图之。而穆春生如今倒向陆景,恐怕也不会再争什么帮主,求的不过是之后的副帮主位子。想来先要对付的,该是其余两人。 果然,安清和只是略作思量,便说出了陈五的名字。 然后,他解释道:“柯放如今足不出户,除了维系手下的生意外,底下一众人马都不离他府邸百丈。他是石崇山的嫡系,如今这是被骇破了胆子,唯恐被陆景等人暗害。如果要对付他,很困难。” 楚云清想了想,道:“但陈五底下兄弟众多,因着逍遥散的生意,招揽了不少亡命之徒,若要除掉他,谈何容易?” 一旁,陈文静则是轻笑道:“除掉一个人,未必就是要杀了他。” 楚云清一愣。 “在当前这个时候,渊行帮里虽然勾心斗角,但要说真要命是不可能的。如果陈五横死,怀疑的矛头很可能会指向官府,那样对我们很不利。”陈文静道。 楚云清问道:“那你们想怎么做?” “与其瞻前顾后,受人怀疑,不如主动出击。”陈文静道:“直接抓了陈五。” “啊?”楚云清当然惊讶,陈五威风了这么多年,手上人命无数,但谁都知道事情是他做的,可就是没有证据来证明。 官府要抓人,尤其还是抓陈五这等人,没有证据的话,肯定是不能强行拿人的。 府衙不是京城里的锦衣卫,还没这个能耐。 陈文静笑了笑,“所以就要看你了。” 楚云清皱眉,他当然能听出对方话中意思,不外乎便是要让自己从渊行帮里找到陈五的罪证,只不过自己一直在晏红染手下做事,虽然跟陈五有仇怨,但平日里连见面都没几次,更别说搜集什么证据了。 而别看自己卧底了六年,实际上就只给官府提供过几次便利而已,要说实质性的东西并没有,这也不是安清和先前吩咐的。 稍有不慎就会暴露殒命,那一切努力和坚持就会付之东流,安清和从前跟他说的,只是潜藏下去,等一个时机。 楚云清看向一旁老神在在的安清和,沉声道:“大人,现在就是那个时机吗?” 安清和没有立即回答,沉思片刻后,道:“拿掉陈五,就能让他开口,不论是让晏红染当上帮主,为朝廷所用,还是直接将渊行帮打掉,还一个朗朗乾坤,皆在我等手上。” 楚云清沉默片刻,点点头,“我明白了。” 他知道,这件事对方已经决定好了,也是今天让自己过来,吩咐的差事。 “陈五势力不小,如何动他,的确需要从长计议。”陈文静说道:“不过,还是越早越好,若是等这阵子过去,帮内稳定下来,再动手会更困难。” 楚云清应下,“好,我会想办法。” “衙门这边也会配合你的。”陈文静道。 话既说完,楚云清很快便告辞了。 房间里,安清和喝了口已经凉了的茶水。 “短短几日,他的变化真的很大。”他说。 陈文静心中一动,想起了上一次见楚云清时,对方那一瞬变化的眼神,给自己留下的深刻印象。 “可能是晏红染回来了,uu看书 .ukanshu 给了他自信。”她的语气有些轻浮,显然不怎么在意。 安清和知道自己这位师妹素来心高气傲,多劝反而不美,再说左右不过是一泥腿子衙役,就算背靠帮派又能如何? 只不过是一些不成气候的江湖人罢了,在朝廷面前只是土鸡瓦狗而已。就是可惜,朝廷还要依律法办事,不然的话,直接调动州城守军剿了渊行帮总堂口便是。 安清和的胆子向来很大。 他对楚云清,仍没有足够的重视。 …… 出了酒馆,楚云清脸色有些阴沉,他走到街边摊子坐了,点了碗面,一边等着,一边细细思量方才陈文静的话。 不得不说,陈文静和安清和两人的确是胆大包天,竟然想活捉陈五,然后撬开他的嘴,从他嘴里得到渊行帮内部的消息。 这对办案来说,的确是很简单有效的法子,但现在不是办案,陈五是太渊州道上响当当的一号人物,要想以官府的力量抓他很难,且没个由头是不行的。 小偷小摸,或是寻常栽赃,根本不行事,别说一众帮派之人不信,便是坊间百姓也不会信。想他陈五地位,底下亡命徒不少,就算想杀个把人,那还至于亲自出手么? 所以说,要想动他,要么是刚好在陈五杀人的现场,来个人证物证倶在,且最好是大庭广众之下。要么,就是激他动怒,要他非动手不可。 但这听起来简单,可真要筹划起来,哪一样都不容易。 不过,楚云清看着大海碗里飘着的香菜,他早就有了主意。 二十五.冒险 楚云清从不认为自己是个莽夫。 虽然不太懂什么谋略,但他知道用脑子,不然这六年也不会安生卧底下来,且还能在数千人中脱颖而出,当上渊行帮的香主,即便其中有晏红染的关系。 楚云清觉得,纯粹的莽夫是蠢,但如果有一定的头脑就不一样了。 天下聪明人有的是,自己跻身不进去,算不得什么人物,但自己有小辅助,会在不经意间有那么‘一机灵’。所以,当每次顺心意行事的时候,他都会觉得无往而不利,而事实也是如此证明的。 就像现在,如何对付陈五,他已经有了主意,还是个很大胆的想法。 疲惫感没有来袭,但肚子的确是饿了。 不知不觉间,他又变强了,也更硬了。 体内的热流,在壮大着,蓬勃欲出。 …… 次日,养足了精神后的楚云清去了东市堂口,没见到晏红染,他也不必跟其他人打招呼,直接就去了地牢。 对于安清和安排的任务,他心里的主意,还要落在地牢里才行。 地牢里还是那般潮湿,进去后潮气迎面而来,其中味道是不好闻。 见楚云清来,关在这里的三人都看了过来。 “清儿哥,这两天来的可勤快啊。”抛着铜钱的白九笑道。 另一边,老采花不走空也是吸溜着鼻子,不怀好意地笑着。 但楚云清对这两人自是不理不睬,直接去了顾禾的牢门前。 牢房里,顾禾坐在床上,面带微笑地看着这边。 楚云清忽地皱了皱眉,他突然想到,对方毕竟是个女子,这地牢虽是间隔着,可也不宽敞,有两个男人关在一侧,顾禾一些隐私难免不方便。 “你又来了?”顾禾说道。 楚云清点头,“你知道我要来?” “猜到了。”顾禾微笑道。 楚云清倒是疑惑,“怎么猜出来的?” “你脸上挂着愁容。”顾禾说道。 楚云清下意识摸了摸脸,然后摇头,“我倒不觉得。” “有没有藏着事,你自己心里清楚。”顾禾挽了挽头发,虽然只是在地牢里待了一天,但也是一天没洗澡了,难免不舒服。 楚云清沉默片刻,道:“在这待着还适应么?” “你说呢?”顾禾似笑非笑地看着他。 “我可以帮你。” “帮我什么?” “换一个地方关着。” “你那好姐姐会同意吗?” “应该会。” “应该?”顾禾笑了,“我还以为你能做主。” 楚云清摇摇头,“你是女子,在这待着毕竟不方便。” 顾禾知道他说的是什么,而一旁,那老采花不走空已经嘿嘿笑了起来,很猥琐,显然也很期待。 顾禾脸色一沉。 楚云清已经转身,朝白九那边走去。 没错,他来地牢,跟顾禾说几句话只是顺嘴的事,最主要的还是来寻白九这位「鬼手」的。 楚云清站在牢门外,看着那翘着腿躺在草席子上的人,没说话。 “清儿哥,有话您还是直说吧,这么盯着我,让人心里不自在啊。”白九干咳一声,手里铜钱一抓,脸色多少有些不自然。 “听说你赌术很高明。”楚云清说道。 听他说的是赌术,而不是出老千,白九的脸色明显好了许多,不过在瞧了楚云清一眼后,眼珠一转,顿时摇头。 “我这点微末功夫哪能称什么赌术啊,就是些上不得台面的小伎俩而已。”他颇为自嘲,好像自己真的是一文不值。 楚云清深深看他一眼,忽地一笑,“看来是我搞错了。” 话落,他转身就走,很果断,根本没有停留的意思。 白九一愣,直到人快走上石阶了,他才身子一挺,连忙趴到牢门上,朝外喊。 “哎,清儿哥别走啊。”他急切道:“是有啥好事儿了?不是,是有什么吩咐啊,但凡能用得上小弟的,尽管提!” 背对这边的楚云清唇角抿了抿,然后回头,盯着他,好像思量了一番,直把白九看的心底发毛,浑身紧张,大气也不敢出。 然后,楚云清微微点头,走了回来。 “听说,你赌术很高明。”他说。 还是一样的话题,但白九这回可不敢抖机灵了,他隐隐有种感觉,一个机会就在眼前,就看自己能不能把握得住了。 “还行。”白九的语气因紧张而有些激动,但掩不住其中的自傲,“起码在这太渊城里,南来北往能赌过我的人,还没出生呢。” 听了这有些狂妄的话,楚云清还没说什么,另一边的不走空却是‘嘁’了声,好像有些嘲讽,异常欠打。 “老色鬼,你笑什么?”白九怒目而视。 “你要真有吹嘘的这么厉害,就不会被人剁了手了。”不走空笑了笑,开口道:“还是少夸什么海口吧,起码有一只手还能喝粥,要是这只手再被人剁了,你就只能舔屎了。” 白九当然大怒,不过转念便思忖过来,这是老东西在给自己提醒呢。 自己的赌术自己门儿清,在这太渊城的确是能横着走的,可赌这一行当,比的可不单单是赌术,因为这赌术赌术,里面本身就带着个‘术’字,被人发现了,那就是老千。 现在这一行并不好混,除了你本身要有高明的手段外,还要有能保全自身手段的能耐。就像那一只眼陈五,他手下的人不管庄荷还是做鬼的,赌术都一般,可架不住底下兄弟多,三教九流都得给面子。 就算是过江龙,也得被斩了爪子--白九是这么想自己的。 总之一句话,要在赌桌上各凭手段,他都不在怕的。可要是下了赌桌,那白九就是块肉,他很有自知之明。 因此,在不走空这话一提醒之后,白九的冷汗就出来了,他看着面前的楚云清,也没那么热忱了。 能赌,能发挥所长出人头地固然好,可要是搭上性命,那就不值当了。甭管山珍海味还是金山银海,没命去享受,那也白搭。 白九干咳一声,有些不好意思地抓了抓乱糟糟的头发,慢慢朝那破席子退去,显然,他是退缩了。 楚云清对此当然理解,虽然自己还没说什么,但不论白九还是不走空,都是老江湖了,自己是什么身份,做的是什么营生,他们心里很清楚。 跟帮派沾边,尤其还是现在的渊行帮沾边,稍有不慎就落不着好。更逞论他楚云清只是一个香主而已,在这场暗流中,最多就只是个屁。 “你不想报仇么?”楚云清看着白九,说了句。 有些佝偻的,本要躺下的身影怔了怔,却没回头,“报仇?我现在这副样子,怎么报仇?” 话虽如此,但任谁都能听出这话里的不甘和恨意。 楚云清道:“我想弄陈五,需要你帮忙。” 他没有丝毫掩饰,直接把目的说了,一是没必要,二是事态紧急。 早完成差事早利索,自己也能早一刻恢复身份回衙门。相反,多耽搁一分,自己和安清和他们的胜算就会少一分,届时给自己恢复身份还不知要等到什么时候了。 白九一听,眉头皱着看过来,自嘲一笑,“我能帮你什么,难不成你还想让我跟他对赌?” “的确有个计划。”楚云清平静道:“你是其中一环,不需要你跟他对赌,上了赌桌,别说我没能力保下你,就是我这心里也担心你掉链子。” 白九听着前边的还像那么一回事,可一听到后边,登时怒了。 “你这是什么意思,瞧不起我?”他忿然道。 楚云清点头,语气颇为认真,“我知道赌是会上瘾的,你憋了这么久,一旦上桌,真拦不住你。” 白九张了张嘴,虽然不想说,但确实,赌术是怎么练出来的?就跟军营里的神箭手一样,熟能生巧罢了。 真要放下,谈何容易? 别看他现在每日关在这里,事实上,不论是耍弄铜钱还是拨弄那破碗,都是在练习手段,唯恐荒废了技艺。 而且他这心里还天天回想当初纵横赌场时,自己见招拆招,所较量过的对手等等。 他知道楚云清的担心是对的,因为就连自己都没这个决心保证。 所以,他叹了口气,什么话也没说,只不过更显得颓废了。 楚云清就这么看着他,好像在等他做决定。 良久,白九开口,“你想让我做什么,我能得到什么?” “到时候你听我的就行。”楚云清道:“你能得到自由。” 白九一愣,嘴里咀嚼着这两个字。 “只要陈五完了,你不就自由了么。”楚云清道:“想去哪就去哪,听说京城挺好玩的,凭你的本事,还怕不能闯出一番天地吗?” 白九突然有些向往,本是枯寂的内心,好像重新活泛了起来。 另一边,顾禾听到这,忽地无声笑了下,她心里,对这个嘴里忽悠起来真像那么回事的人,真有了兴趣。 这时,楚云清笑了笑,“那你答不答应?” 白九看着他,问道:“你就不怕我坏了你的事儿?” “事到临头,再坏还能坏到哪里去?”楚云清反而看得开。 白九一愣,抿了抿嘴,没说什么,猛地一个挺身站了起来。 “行,干了!” 他如同做了什么了不得的决定,还想发些豪言壮语,只不过身子毕竟太虚了,这起的猛说得猛,差点晕过去。 楚云清看了眼他空荡荡的右手袖子。 白九以为他担忧什么,当下一笑,浑不在意,“少了一只手就少了些累赘,现在的我,赌术更上一层楼。” 听着他话里自信,楚云清只好压下心中狐疑,只不过有句话没说:合着少一只手这赌术就更上一层楼,那要是断双手,甚至连双脚也断了,岂不能上好几层楼? 但这话肯定是不能说的。 …… 很快,楚云清招呼了李二,把白九悄悄接了出去,让他置办干净得体的衣物,安排热水澡跟吃喝 等,总之是偷摸着让白九又变得人模狗样起来。 而本要一块离开的楚云清,却被顾禾喊住了。 “等我问了红染姐之后,会给你另外妥善安置的。”楚云清说道,倒不是敷衍。 “我不是想说这个。”顾禾走到牢门口,看着他,“你的烦心事,跟那什么陈五有关?” 楚云清皱了皱眉,并不想跟对方说太多,便点点头混过去。 但顾禾只是瞧他半晌,忽而便笑了。 “不得不说,你这份镇定,倒是让我刮目相看。”她说。 “什么意思?”楚云清问道。 现在谈妥了白九,对方还要收拾利索,他倒是没那么急了。 顾禾反而问道:“你经常骗人吗?” 楚云清一听,有些不舒服,谁经常骗人啊,我又不是拐子,但这话本是要脱口而出的,uu看书 ww.uukashu 可到了嘴边,看着顾禾清澈洞察般的眼神,忽然就说不出来了。 骗人么,他在渊行帮的这六年,真不知道说了多少谎话了。往往说一个谎就要用多个谎话来圆,说到最后连自己都信了。 就像现在,仿佛此时的人生才是真实的,而当年那个在雷雨夜里听到父亲和叔父死讯的十五岁少年,全然是自己虚构而来的。包括那时的悲伤和仇恨,包括安清和给自己披上的那件温暖的氅衣,都是美好的假象。 楚云清突然有些痛苦,自心底而生,眨眼便开始蔓延。 他闷哼一声,捂着胸口,朝后退了退。 对面,顾禾眼神微眯,里面似有幽光浮掠,而她呼吸也有些急促,额头隐见细汗。 她在窥探对面那人的记忆。 但在一道真实而又久远的雷声里,顾禾突然一阵难受,嘴角便出现了一丝血迹。 而楚云清也清醒了过来,只不过,他没有抬头,晦暗的地牢里,没有人能看清他的表情。 “你在做什么?”他问。 语气平静,有些低沉,好像根本没察觉到先前发生的事情,但对面的顾禾却没来由地打了个冷颤。 明明没有半分杀机,前所未有的危险感却如芒在背,压抑得她几乎喘不过气来。 就像是乌云压顶,暴雨来临前的微风。 顾禾忍不住朝后缩了缩身子,仿佛黑暗的牢房和这道牢门能给她带来更多的安全感。 但就是退的这么一小步,方才的一切不适便都消散了,就好像从未出现过一样。 二十六.玄术 楚云清抬起头,盯着对面的人,半晌没有说话。 顾禾大抵是觉得方才之举很是失礼,又或许是感受到了压力,她咬了咬唇,就要开口。 忽地,她听眼前的人问了句,“咱们有仇吗?” “什么?”顾禾一怔。 楚云清看着她,平静道:“我说,你我之间,可有仇怨?” 顾禾没太明白,下意识摇头。 “既无仇怨,为何有方才之举?”楚云清道:“虽然不知道那是什么手段,却是恶意满满。” 顾禾紧抿着唇。 “如此失礼,何其跋扈。”楚云清笑了声,似嗤笑,带着嘲讽,却不像是针对某个人,更像是因此而想到了什么,心中不舒服。 是啊,无冤无仇的,为何要如此做呢?难道怀有手段,便要施加于人么,哪怕是无辜之人? “方才那是我门中玄术,可窥得片刻记忆。”顾禾咬咬牙,索性坦白,“你既然不说,我便想看看你有什么烦心事,或许我能帮上忙。” “可我并没有要你帮忙。”楚云清道。 顾禾没说话。 她是方士,更是师承清静门门主,地位自不是楚云清能比的,便是石崇山,便是这太渊州知府谢玉尧,都无法与她相提并论。 莫说只是用玄术窥探一个人的记忆,就是杀人,也没人能说什么。 因为她的身份,也因为她有这个手段。 换在平时,顾禾自是不以为然,甚至嗤之以鼻,可现在,看着对面那人的眼睛,不知怎的,她心里竟觉出歉意,感觉失礼之举很臊得慌。 并非是因为所处地牢,这里不是京城的缘故,而是一种说不出的,更像是良知上的过不去。 顾禾唇角抿了抿,微微颔首,施了一礼,“得罪了。” 楚云清眼底好像有什么散了开来,看着她时,也没了方才的敌意。但说不上喜欢,就是回到了之前的态度,甚至还少了几分同情,多了些淡漠。 顾禾能感受得到,再就是原本那朦胧不真的压抑感也消失不见了,让她大松口气。 “我的确有烦心事。”楚云清道:“其实谁都有,不是么?” 顾禾一怔,看着对方那深邃的眼神,莞尔一笑,“的确,但或许说出来,你我还能互助。” 楚云清知道这才是对方的打算。 她现在被关在地牢里,叫天天不应,晏红染都不来,除了自己,没人能帮到她。 没有人想被困在这,尤其是看到白九因自己一句话就可以离开之后。 “你说说看。”楚云清道。 “帮我找个人。”顾禾道。 “做什么的,叫什么?” “名字不清楚,也是密探,不过是锦衣卫。”声音在楚云清的耳边出现,可顾禾只是轻微动了动嘴唇,显然不是说出来的。 楚云清听说过,这是传音入密,玄术能做到,武功高强之辈也能做到。 这是不想被其他人听见。 他心里惊讶的,是对方要找的人竟然是锦衣卫,且竟会有锦衣卫来太渊城! 锦衣卫是天子亲军,监察百官,权柄极大。但有一点,锦衣卫轻易不会出京城,他们办的是京师之案,查的是京官,这一点与大理寺相同,至于外地官员,自有刑部批文,捕快出马。 但这并不代表,锦衣卫或大理寺不会离京办案。 “大案?”楚云清道。 顾禾点头,继而轻笑一声,“你想知道吗?” 她笑得亲切良善,仿佛刚才不快只是错觉,就好像两人是知交多年的好友一般。 楚云清却是想了想。 换成旁人,莫说只是一个帮派里的香主,便是京师重臣,涉及到锦衣卫办的案子,也不会过多打听,唯恐引火上身,牵连到自己。 可楚云清偏偏认真想了想,只这一点,就让顾禾多看几眼。 不会觉得此人鲁莽,事实上,哪怕楚云清素日行事作风中带着莽夫之气,可真要接触起来,才知此人粗中有细,心腹之黑。 当然,这是顾禾感受到的,其余诸如李二及康乐坊等人,眼里的楚云清还是那个吊儿郎当的不良莽汉。 “有些兴趣。”楚云清道:“能跟我说说?” 顾禾听后,反而一笑,“那不行,这是机密。” “其实是你知道的也不多吧。”楚云清道。 顾禾对此并不意外,未置可否,“随便你怎么想。” “不开诚布公,如何帮忙?”楚云清看着不太乐意。 “不必深交,浅尝辄止。”顾禾认真道:“这样涉入不深,对你我都有好处。” “也好。” “放心好了,真到了一定地步,肯定会让你知道的。”顾禾心里松了口气,然后道:“该说说你的事了。” 楚云清也不隐瞒,直接道:“我想让红染姐当帮主。” 顾禾看他半晌,点点头,“明白了。” “明白什么了?”楚云清一愣,就凭这一句话,我都没明白,你就听明白了? 卧底之事,三言两语自然说不清,而且关乎身家性命,他自不会说给一个刚见过几面的人,更别说对方还是六扇门的人。 他的心思,自身也摇摆不定,若说给别人,或许就会被洞悉。 旁观者清,但他也有自知之明。 顾禾朝他勾了勾手,“你过来。” 楚云清微不可察地皱了下眉,但还是走近了牢房,就与她相隔一扇牢门而已。 顾禾肃然看着他,抬手,伸出了手指。 青葱般的手指,细长,晶莹如白玉雕琢,指甲修剪的整齐,而指尖,则出现了一点乳白色的荧光。 在晦暗的地牢里,清晰而温暖。 “这是?”楚云清眼神缩了下。 “嗐,身上的物件儿都被那臭女人拿走了,出门在外,也不能随身带着本门的册箓。”顾禾脸色有些疲惫,“传你一道玄术,学不学?” 楚云清一听,没有丝毫犹豫,一把抓住了对方的手腕。 顾禾先是一怔,待看到这憨货眼中的火热后,忍不住翻了个白眼。 “你抓我手有什么用,得把头伸过来。”她没好气道。 楚云清便俯了俯身。 顾禾的食指点在了他的额上,指尖荧光几息后便散去。 而在此期间,楚云清并非察觉到什么恶意。 他的脑海里多了些东西,那是一篇文字,熟悉得就好像自己看过千百遍都默写下来了一样。 顾禾收手,松了口气,“行了,自己好好研究吧。” 楚云清好奇道:“为何要传我这门玄术?” “你不是想让晏红染当帮主么,不得给她当马前卒,打打杀杀?”顾禾笑了,“就凭你这三脚猫的功夫,一旦打起来,不被人几下就砍翻了。” 楚云清自是不忿,但他也乐得对方误会,毕竟以后,真少不了要砍人。 “我只知道那锦衣卫是个女的,来此跟周顒有关,或许你去庸王府附近能找到线索,一定要小心。”顾禾说着,最后嘱咐道:“玄术是世间神通不假,却也与武功相似,莫造太多杀孽,否则必遭天谴。” 楚云清抱了抱拳,应下了。 言罢,不理那望穿秋水般的老采花不走空,便要离开,只不过在要走的时候,心里又忍不住好奇。 “这玄术,属于什么水平的?”他问道。 顾禾微微一笑,“武功也有高有低。” 楚云清明白了,水平什么的不重要,重要的是看怎么用,蒙汗药也能麻翻江湖大侠。 “你倒信得过我。”他说,“不怕我传给别人换银子?” “你传不了。”顾禾丝毫不担心。 楚云清一愣,没说话,转身走了。 顾禾看着他的背影,眉眼都舒展了开来,虽然仍有忧虑,但好在是有了进展,这在太渊城的第一步,总算是迈出去了。 想到这,她的心情也跟着好了起来,还小声哼起了京城的调调。 那边,不走空却是抓耳挠腮,偏偏支棱不起来,着实觉得操蛋。 …… 楚云清出了地牢,眉头皱着。 清静门擅长雷法,以威能巨大的符箓为主,但符箓需要手把手交,不是简单的‘灌顶’或‘点悟’就能让一个什么都不知道的外人掌握的。 顾禾点悟楚云清的,是一道玄术,名为「御气雷化」。 这是以口诀辅以特殊的修炼手段,使自身真气激发或外放时具备雷电特性,可以附着于其他诸如兵刃等物之上,甚至在修行熟练后,还能用在武功招式里,是加持性极强的玄术。 不得不说,哪怕楚云清先前对方士和玄术了解不深,也能看出这门玄术的厉害之处。 按理来讲,自己跟清静门毫无关系,与顾禾又是萍水相逢,对方就算用得上自己,也不该出手就是这么一份大礼。 所以,依楚云清想,要么是顾禾真想拉拢自己,且像这等玄术在清静门内并非稀缺。要么就是顾禾拜托自己的事情,很难办,还很危险。 但不论是哪种,现在都已经一脚踏进来了,除非杀人灭口,不然的话,时间早晚,自己没有第二条路走。 另外一点就是,正如顾禾所说的那样,自己没法把这玄术传给别人。 因为自己虽然通篇都记得清楚,可要想写或说出来的时候,就会变得模糊起来,如何都记不起来。只能等片刻后,关于这玄术的记忆才会重新出现,当真诡异。 这或许便是清静门,甚至是那些方士防止外传的手段,也可能是玄术本身,就有如此诡异。 楚云清没有多想,事已至此,他只好走下去,且不能回头。 …… 白九洗了个热水澡,边洗还边吃,在地牢里可是把这小子饿坏了,现在大鱼大肉虽然没供应上,但鸡腿还是有的。 而且,李二还特别通情达理,特意找了个风韵犹存的半掩门寡妇来服侍白九洗澡。 后者嘴上说着不方便不要,但这一双眼睛直直的就没移开过。 李二笑着关上了房门,想了想,让守门的弟兄离得远了些,免得房里的伙计放不开。 这边等门口的人影一闪,里面的白九就急不可耐地将那眼神都快飘飞的寡妇扯进了怀里。 一通好干。 院子不大,坐在院里喝茶的几个弟兄面面相觑,听着那边房里传来嗯嗯啊啊的怪声,都憋着笑。 适时楚云清思索着玄术过来,耳朵一动,皱眉朝那边厢房看了眼。 摇头晃脑喝茶的李二连忙站起,小跑着过来,一脸邀功模样。 楚云清以眼神询问,李二猥琐一笑,把自己的安排告诉老大。 “荒唐!”楚云清脸色一黑。 倒不是觉得李二干的这事不对,既让人赚了钱又让白九放松,自然是好事儿,但那也得等白九帮自己办完事才行。 白九被关了大半年,早憋坏了,现在就给他开荤,若是食髓知味,还有心思给自己干活么? 但看了挠头的李二,楚云清也知道对方是好意,就没怎么怪罪。uu看书.uknshu 索性他也在院里坐了,遣散了几个手下,只跟李二一边喝茶一边等白九完事,抓紧时间安排差事。 “清儿哥,你要这烂赌鬼做什么?”李二嗑着瓜子,问道。 楚云清现在还没怎么适应变强后自身的变化,比方说突然增强的五感,此时耳边就是那边厢房里折腾出来的声音,让他有些烦躁。 再就是方才从地牢里上来,竟又莫名其妙地多了半年的真气,这让他颇是摸不着头脑,只能归为自己在顾禾面前很硬的缘故。 此时,他躺在椅子上,一边闭目养神,一边随口应着李二的话。 “背地里这么叫他也就罢了,当面别露嫌恶。” “嗐,这我当然知道,要不我能让他先放下戒心么。”李二将瓜子皮一吐,笑道,“论当面一套背后一套,您可是老阴了哈。” 这话当然是开玩笑,调侃罢了。 楚云清瞪了他一眼。 李二自知说错话,连忙赔罪,“清儿哥那是心有沟壑,思虑周全。” 楚云清哼了声,老子是府衙的卧底会跟你说? “找人的事办的怎么样了?”他问道。 一听这话,李二顿时苦了脸。 “问了不少人了,都说没印象。”他狐疑道:“会不会是你认错人了?” “继续找。”楚云清懒得跟他废话。 “哎。”李二只得应下,没办法,大哥的话就是天。 不过片刻,他就不耐了,回头瞅着那厢房,“我说,这姓白的浑身没有几两肉,怎么这么能折腾,还没干完?” 二十七.莽夫 从厢房里先出来的,是脸色红润,神清气爽的俏寡妇。她一边整理着衣衫一边走出来,看着李二的时候,还撩了撩头发,抛了个不大不小的媚眼,让李二打了个冷颤。 楚云清皱着眉,等这寡妇走了好一会,白九才从房里挪出来。 虚弱、疲惫、无精打采,白九打着哈欠,身子软塌塌的,捶着腰过来,勉强打了个招呼。 可以看见的是,他走路走迈着八字腿,好像很是不方便。 李二调笑道:“你这折腾的够久啊。” 白九没有丝毫自得,反而苦不堪言,“兄弟领了二哥的情了,只不过你找的这娘们儿,兄弟属实招架不住啊。” “这话是怎么说的?”李二惊讶道:“白兄弟憋了这么久,该是好好去去火才对。” 白九苦笑着摆摆手,“可不是嘛,她是败火了,我现在都肿了。” 李二当即没憋住笑。 “先去喝酒,谈正事。”楚云清当然不想听这等龌龊事。 李二素来知他性子,挠挠头,招呼一声,“走,春来楼定好了位子。” …… 相比楚云清来说,李二更像是一个地道的帮派中人,他听命行事,手上做事毫无顾忌,全然以完成吩咐为目的,所以在康乐坊这一片,威望很高。 所以,作为康乐坊最大的酒楼,哪怕在午时总会爆满,当李二说要个位子的时候,春来楼也必须给腾出一张桌子来。 没有带其他弟兄,楚云清一行三人进了春来楼,直接在靠窗的一桌坐了,不多时便上好了酒菜。 “别嫌接风简陋。”楚云清端起酒杯,冲白九敬了敬。 白九也不忸怩客套,坦然受之。 他当然知道楚云清是个狠人,年纪轻轻便混上香主不说,还成为晏红染的心腹,可以说这两人在渊行帮里,是年纪最轻而所处地位最高之人。 像这等人物,自是心高气傲,但现在竟会对自己这般礼待,不用想也知道,对方有求自己的事情,肯定不会简单了。 所以,白九想着既然已经答应了对方,都从地牢里出来了,那也就没什么好推诿的,索性就干了。 他同样端起酒杯,碰杯后,仰头便喝。 李二完全充当了一个好的捧哏,一边倒酒,一边拍着白九的马屁,这在往日是根本不可能的--一个烂赌鬼,莫说他李二来敬酒,甚至连瞧都瞧不上。 “清儿哥,咱也别客套了,想要兄弟做什么,直接说了吧。” 白九咕咚咕咚喝了几杯酒,也不吃菜,目光炯炯,“好歹借着这股酒劲儿,兄弟还有三分勇气,不然等吃饱喝足了,我怕自己真就怂了。” 楚云清看他几眼,心里倒真有了几分欣赏。 “也好。”他将酒杯一放,谈起了正事。 而李二见此,自也放下筷子,听得不多,注意力全然放在四下警惕。 就在这时,几道身影从门口进来,一下便挡住了午后的阳光。 六个人,身高体壮,豹头环眼,身穿精悍短打,外罩一件敞衫,腰间别着短刃,脚下穿的都是皮靴。深秋的天,有的抱着胳膊,有的露着胸膛,巴掌大的护心毛黝黑透亮。 这几个人一进门,这眼神就四下瞄,神情不善,装作不在意的样子,实则看的就是楚云清几人的方向。 李二已经注意到了,低声提醒了一句。 楚云清只是瞥了眼,便继续吩咐白九要做的事,后者虽然听着,但眼神不定,额头也有冷汗下来。 倒不全然是因为门口进来的那几个神情不善的汉子,而是被楚云清吩咐的事情吓得。 之前他也知道是要对付陈五,也正如楚云清所说,用不太着自己的赌术,但现在一听,其中凶险,竟真是要命的营生。 “这这这…”白九嘴唇哆嗦着。说实话,原本只是借着三分酒劲儿,现在全是被吓醒了,一身冷汗加酒气,味道难闻。 楚云清也不劝,只是吃菜,等对方做出决定。 白九脸色僵硬着,他看着身边面无表情的这人,心中叫苦。 本以为对方是个莽夫,哪曾想还会这等阴损的计策,现在摆在自己面前的只有两条路,要么从了对方,要么就死。 因为自己知道了对方的计划,没有别的路可选。 这时候,门口那几个汉子朝这边来了。 都是练家子,虽然步态宽阔嚣张,像是螃蟹横行,可这下盘很稳,路上有上菜倒茶的伙计挡路,直接被扒拉到一边,盘子里的酒水茶水哐当砸在地上,原本热络的场间一时有些安静。 有吃饭拼桌的挡了过道,这几个汉子也不动手,只是两眼一瞪,那客人顿时就缩了,有的赶紧让路,有的直接弓着身子往店外走,春来楼这一层顿时跑了小半的客人。 掌柜的一看,连忙跑过来,脸上堆笑。 “几位好汉,楼上还有雅间,不如…” “滚蛋!” 领头的汉子身高八尺,铁塔一般,赤着的胳膊上画龙刺虎,脸上虬髯如钢针一般。 这掌柜的肥头大耳,可在他面前,就跟个小鸡仔一般。 不过幸好,他知道,康乐坊的清儿哥和李二哥都在,心下也稍稍放了心,这目光,就朝楚云清那边求助似的看过去了。 李二也不在怕的,长凳朝后一推,人就站起来了。 “怎么着,看着不是来吃饭的,倒像是来找茬的?” 他中等身材,甚至还有些瘦,但在楚云清面前是唯唯诺诺的小兄弟,可在外却是手黑的二哥,莫说现在楚云清在场,就算他不在,李二也是要站出来的。 这里是康乐坊,就是他罩的。 那边壮汉见此,把眼前掌柜一把推开,大步过来。 “老子就是来吃饭的。”这人咧嘴一笑,“你乱叫什么,找茬?” 李二眉头一皱。 对面几个人里,又有人开口了,“我们来吃饭,你朝咱们喊啥?” 李二笑了,他明白了,这几个人,纯粹就是来找他们的麻烦的。 “地方太小,砸坏了东西还得赔,不如出去划个道道?”他说。 对面那汉子刮了刮鬓角,咧嘴,“划你娘!” 话还说着,他早就一拳打了过来。 这拳极重,带出一阵闷响,李二脸色顿时一变,仓促间只得双手一叠,挡在身前,却被一拳轰了出去,正砸碎一旁的桌椅,那边客人连忙跑了。 白九也变了脸色,猛地站起,又不知道该走还是干嘛,站在那有些尴尬。 楚云清先看了眼李二,后者咳嗽着站起来,伤得倒是不重。 然后,他放下筷子,慢吞吞地站了起来。 对面的几个汉子都很壮,楚云清也是一条大汉,尤其是近来几日,有小辅助之后,增强了几年的气血,这幅体魄下不知藏着多恐怖的力量。 此时,他这么一站,便好似有滚烫的气息逸散,对面领头的汉子原本嬉笑的脸色当即一变。 内行一出手,就知有没有,来之前他根本瞧不起什么楚云清,但现在,感受到扑面而来的厚重气机,以及隐隐的气血牵引,他知道,自己真是碰上硬茬子了。 “你是谁的人?”楚云清看着他,虽然在问,心里却已经有了猜测。 此前或有人在康乐坊闹事,也多是一些经由太渊城的江湖人,彼此没什么利益牵扯,交涉一番或是较量几下拳脚就算了,在这渊行帮的笼罩下,寻常小帮小派也根本不敢来招惹他。 听口音,对面几人应该是太渊州本地的,那么就不会不知道渊行帮的力量,所以能排除过江龙的嫌疑。 也不是官府的人。 能在这个时候来找茬的,只有‘自家人’了。 对面那汉子不知道楚云清心中所想,也不答话,只是随便一摆手,后边跟来的几个人狞笑一声,就扑了上来。 一般来说,混江湖的甭管行事好坏,起码嘴上都会说个道义,所以在动手前,总要先趟一趟家门,捋清楚先次。因为出入江湖,说不定谁就认识谁,三言两语谈及,可能还都有熟人牵扯,大家也就卖个面子说和,能不动手最好。 毕竟,要是有衣食无忧的日子能过,谁会风餐露宿地混江湖呢。 此前,李二的话就是如此,也是一贯作风,给双方留个台阶。但没想到,这来的几个混人根本不管这一套,直接就是干。 楚云清没少打架,从前真气不强,全靠身子去硬抗,扛不住就流血,就倒下。 但现在不同了,可要细说起来,他也不会什么武功招式,虽然有一身真气,也不知道怎么用。 所以,他现在还是去硬抗。 但没有人能打到他,体魄的增强带来的还有敏锐的五感,眼前几人看似凶狠的出拳在楚云清的眼里,就跟小孩子撒泼差不多。 挥来的拳头被轻易闪过,楚云清一拳捣在对方的胃部,眼前的汉子眼神一张,一脸痛楚。他看也不看,反手一巴掌就将对方拍了出去。 几个回合下来,桌椅碗碟碎了一地,饭菜撒的到处都是,但原本还担忧害怕的客人,现在都在看热闹。 因为还站着的人是康乐坊的清儿哥。 原本嚣张的铁塔汉子半跪在地上,一张脸憋得通红,身子朝后仰着,眼前是掐着他脖子的楚云清。 他两手死死掰着对方手腕虎口,但手指都掰痛了,脖子仍旧像是被钳子夹着一般。 楚云清的手上,只留下了几个红印子。 他欺身问道:“我再问一遍,你是谁的人?” 汉子艰难摇头,他当然不会说,因为心里知道,如果不说,对方还会有所忌惮,留自己一条性命,可要是说了,陈五一定会杀了自己,还会连累自己的家人。 所以,他表现的很硬气。 楚云清见此,眼睑低了低,手上的力道松了松。 受制的汉子心里松了口气,暗道自己猜得对,不过眼里,自然便带了些轻蔑。 就算被你打败了又怎样,你还不是不敢动我? 但下一刻,一阵寒气便自尾椎骨而起,让他猛地打了个寒颤。 这是杀意。 在这壮汉不敢置信的目光下,他看见了对面那人露出的轻笑,然后便听见了一声脆响。 他对此并不陌生,那是捏断喉咙的声音,只不过这一次,是自己的。 楚云清撒了手,对地上嗬嗬着然后没了气的人看也不看。 身后,李二有些欲言又止。 他眼里有些担忧,因为这几个汉子一看就不是普通人,寻常帮派里,也养不起这等油光满面的大汉。这都是好吃好喝养起来的打手,也不难想,在这太渊城,这等汉子投奔的只有渊行帮。 他不蠢,能猜到是陆景或陈五其他堂主的人。 果然,地上哼哼唧唧的另外几人都变了脸色。 “楚云清,你知道你杀的是谁么?” “五爷不会放过你的!” “你等着吧!” 楚云清脸色不变,他只是朝四下还在瞧着热闹的人抱了抱拳。 “诸位爷们,也别瞧了,都散了吧。”他当然不会让帮内的龌龊传扬出去,即便如今整个太渊州,都有风声。 四下之人有的也是一乐,有的摆摆手,说几句客套话,这饭当然是没心情吃了。 只有那春来楼的掌柜,看着满地狼藉,一脸苦相。 李二想了想,掏了十两银子过去。 “这哪能要二哥的钱。”那掌柜一看,又急又怕。 他是开酒楼的,只要交足了给渊行帮每月的例钱,便不会再有其他人来搜刮,所以他手上当然不缺银钱。 先前做派,uu看书 ww.uanshu 当然是故意的,想让对方觉得对不住自己,但这银子他可真不敢要。 李二也不勉强。 那边,楚云清并未阻拦,所以鼻青脸肿的一伙人抬了那被打死的壮汉便走,临走时当然不忘放几句狠话。 李二走过来,犹豫道:“清儿哥方才,是否鲁莽了些?” 楚云清反而一笑,“那你想讲道理,对方也不听啊。” 李二揉着胸膛苦笑,但还是道:“他们要真是陈五的人,想必不会就此善罢甘休。只是没想到,他真会因为以前的仇怨,在现在这个时候,派人出手。” 楚云清没说话,因为这也可能是陆景等人的嫁祸,但不管如何,这对晏红染来说,都是一个很好的发难借口。 “你现在可以去准备了。”他对白九道。 白九咬了咬牙,眼神一坚,“行!” “我相信你。”楚云清笑了笑。 看着他这副人畜无害的样子,白九很难相信,他方才浑不在意地捏死了一个人。 或许这就是江湖吧,他想着,告罪一声,快步离开了。 李二看着他的背影,道:“他这副样子,能行吗?” “谋事在人成事在天。”楚云清道:“现在只能相信他。” 李二犹豫道:“这件事,堂主知道吗?” 楚云清看了他一眼。 李二心里一个咯噔,明白了。 “方才那几个人...”他主动转移话题。 “我自有计较。”楚云清说道。 那几个蠢货,根本不用他出手,也活不了了。 二十八.废物利用 话说那被楚云清揍了一顿的几人,抬着一具尸体匆匆离开了康乐坊。 他们抢了一辆马车,急急忙忙往南市去,一路上鞭子抽的啪啪响,惊了不少行人,惹得背后一阵怒骂。 其中,马车过去,差点冲撞到一个怀抱琵琶的女子。 她侧身闪过,但其后还有推小车的小贩躲之不及,直接被马车撞飞出去还被车轮碾过,在地上哀嚎着。但那马车只是颠簸了一下,车窗里还有人伸出头来,狰狞着啐了一口,停也不停扬长而去。 “这是哪家的马车,赶车投胎去啊?”有路人激愤道。 “光天化日之下伤人,报官!” “嗐,这好像是渊行帮的马车。” “渊行帮的人什么时候这样了?” “石老帮主走了,唉。” “还是快救人吧。” 路人围了上来,有热心的汉子去看那小贩的伤势,而在人群里,也有人关心那怀抱琵琶的女子,毕竟先前她也差点被马车撞到。 这女子寒暄几句后,便从人群中离去。 “大人,您没事吧?”一个汉子手里拎着吃食,从边上铺子匆匆过来,一脸急切。 “无事。”艾小舟摇头。 话虽如此,本是明艳的脸上却有几分阴霾。 她是京城锦衣卫,领北镇抚司副百户一职,此次是受宫里密令来太渊州。 “这渊行帮,当真是毒瘤。”身旁,那汉子田猛如此道。 他也是百户所的人,却只是一校尉力士。 在锦衣卫衙门里,副百户算是卫所里的文职,管的是卫所后勤和百户所里的几百力士,根本管不着其他锦衣卫。 但田猛知道,若此次差事办妥,自己这位大人回京便可升任百户,到时便手握权柄,而他也水涨船高,说不定还能拿上绣春刀。 “正事要紧,区区一地方帮派,蹦跶不了多久了。”艾小舟冷哼一声,转而道:“京城来消息督促差事,说六扇门也派人往太渊州来了。” “那些酒囊饭袋?”田猛很是不屑。 艾小舟看了他一眼。 田猛连忙道:“我这就安排人,六扇门的人绝对到不了太渊城。” “做的别太明显。”艾小舟道。 “大人放心。”田猛嘿嘿笑道。 他虽是百户所里普通一校尉力士,但正因为在太渊州有门路,所以才被艾小舟点名带来办差。 在京城他只是杂鱼小虾,但在这里,与他交好的人却只知道他是京城来的大人物,在某位大人手下做事。 六扇门来的捕快,半路截杀了便是。他的话,很管用。 …… 惹得一路鸡飞狗跳的马车驶进了南市,在渊行帮的堂口停下,几个汉子将那已经凉了的大汉抬进去,一脸悲戚。 陈五正在喝酒,他是个无酒不欢的人,哪怕是白天,哪怕无宴,他自己也要喝几杯。 正喝得尽兴,门口便传来一阵喧哗,其中有人愤怒,有人大声吆喝,还有人劝说。 陈五将酒壶一顿,一脸不悦。 他做的是赌场的是生意,还有半个马市,所以手下的弟兄多是些粗犷的汉子,孔武有力,其中不乏有通逍遥散买卖的亡命之徒,所以平日里吆五喝六,难免没规矩。 陈五很欣赏这一点,规矩什么的都是狗屁,只要他们听自己的话,再没规矩也无妨,反正头疼的是别人。 他信奉只有拳头大的人才能说话,有拳便是有权,握权便是道理,不服的,只能趴下。 但同样的,欣赏归欣赏,有时候,这般聒噪,也让他感到窝心不快。 边上,坐着一偏瘦的中年人,一身儒衫,这般天气里,手上还拿着把折扇。他是陈五的心腹王元植,是手下的香主,也是一狗头军师。 此时,瞧见了陈五脸色,王元植连忙给他倒了杯酒,嘴上说道,“这帮莽汉好用是好用,就是有时候啊,难免聒噪了些,也就只有在五爷面前,他们才老实。” 陈五哼了声,自是受用。 边上,王元植眼里带笑,忽地捂嘴低咳一声,脸上闪过一丝虚弱,好像有病似的。 实际上,他虽看着瘦弱,可面容康健,毫无病态。这不过是此人故意做作,学话本里那些以抱恙之身给主公出谋划策的谋士罢了。 但很可惜,陈五‘不解风情’,连关心一句也无,这不免让王元植有些遗憾。 “扫兴!”陈五起身,转了转脖子,“走,出去瞧瞧。” …… 大院里,都是壮硕的汉子,有的赤膊,有的抱臂,或激愤,或冷然,看着便凶恶,皆不似良善人。 陈五推门而出,手里还抓着一条羊腿,大口嚼着。 “大白天的瞎叫唤什么呢?”他喝了声。 “五爷!”一众弟兄连忙抱拳。 这时候,陈五也看到了躺在地上的人,独眼便是一眯。 “谁干的?”他冷声道。 “是康乐坊的楚云清!”一扛尸回来的汉子连忙道。 陈五眉头一皱,要说能被他记在心里的人,属实不多,而楚云清就有这个殊荣。倒不是这人有多么了不起,而是在自己今后一定要报复的人里,有这小子一号。 但话虽这么讲,可这几年彼此相安无事,要说对方突然打死了自己的人,他还是不太信的,可自家弟兄也没有骗自己的必要。 难不成,是晏红染授意的?陈五心里想着,他知道楚云清是个莽夫,却也是粗中有细,要不然也混不到今天这地步,他甚至常常觉得,在楚云清身上,看到了年轻时自己的影子。 但不管如何,总该是要有个说法的。 陈五把羊腿一丢,边上便有一条凶猛大狗跳起来接住,去一旁啃了。 他往边上的藤椅上一坐,道:“把事儿给我清清楚楚地说明白。” 同时,他使了个眼色,院里登时便有弟兄快步出去,显然也是去询问此事了,倒不必亲自去,因为他们在康乐坊里,本身就安插着伙计打探消息。 这边,那被楚云清打了一顿的五人,急不可耐地把先前在康乐坊之事说了,难免添油加醋。而话里,也是跟那楚云清缠斗许久,看架不住对方人多,虎哥也就是死掉的那汉子,就被对方打死了。 陈五听得是太阳穴直鼓,牙关咬着,眼神很是不善。 其中有对楚云清的恨意,更多的还是生气手下的这些蠢货,添油加醋真当他五爷听不出来? “好端端的,你们去惹他干什么?”陈五问道。 那哭丧着脸还想再说什么的汉子一愣,下意识看向对面的王元植。 陈五一看,明白了,合着这是自己手下的‘军师’安排的,他面上不动声色,但心里已经有些不高兴了。 王元植在他手下多年,自然知道自家大哥的心思,当即便是赔罪。 不过,他也有自己的道理,“五爷,现在这个时候,可不能心软啊。” 陈五皱了皱眉,他当然知道对方想说什么,但其实在心里,对东市那边根本不上心。晏红染女流之辈,就算想争帮主的位子,也没人扶她。至于其手下方震之流,也不过是依仗勇武、没什么头脑的人罢了。 倒是那个楚云清,算个人物,但对自己也没什么威胁,区区一香主而已,要不是忌惮晏红染的武功,早派人挑了他的手筋了。 现在,王元植背着自己弄出这么一档子事,陈五颇有些骑虎难下。 谁不知道楚云清是晏红染心腹? 早年间,晏红染刚入帮的时候,还是在楚云清手底下混的。传闻里,两人之间还有些不清不楚。 这也是陈五被弄瞎了一只眼睛,也不敢报复的原因。 而他这边正犹豫着,想着索性拼一把还是从长计议的时候,先前派出去打听事的小兄弟回来了。 陈五使了个眼色,那人径直过来,在他耳边低声说了几句。 一旁的王元植没听清这人说的什么,只是能看见陈五的脸色一点一点阴沉下来,当下,心里也是一个咯噔。 陈五听完后,压下心中火气,只是摆了摆手,“先下去看伤吧。” “五爷,得给虎哥报仇啊!”一个伙计喊道。 陈五沉着脸,点点头,没说什么。 等人都走了,他才看向一旁的王元植,后者被他这冰冷的眼神吓了一跳,忍不住就咳嗽起来,这回倒不是装的,而是实打实被吓得岔了气。 陈五开口道:“他们直接去春来楼找上的楚云清,你知道,这些崽子被打后,说了什么吗?” 王元植喉间咽了咽,摇了摇头,不过心里想的,不过就是放几句狠话罢了。 “他们说,是我陈五的人,不会放过楚云清。”陈五淡淡道。 王元植听后,脸色变得难看起来。 要说不放过楚云清,这说着很合理,倒没什么大不了的,但千不该万不该自报家门,而且还是在春来楼那等都是人的地方。 陈五跟楚云清再有仇怨,那也是私底下的,明面上大家都是渊行帮的自己人,哪有自己人在光天化日之下去砍自己人的? 现在这个时候,帮里帮外都很敏感,这几个蠢货此举不只是在给陈五招黑,更是在给人留把柄。 要知道,陈五跟陆景,可不是一路人,凭他手里的力量,也是唯一有能力跟陆景一争高下的。 王元植念头一闪,连忙道:“五爷不必在意,这事兄弟保证能处理的干干净净。” 处理,自然就是灭口。 陈五看了他一眼,冷哼一声,转身回了堂里。 王元植擦了擦额头的冷汗,心里骂着那几个蠢货,后悔自己怎么派他们去做事,这下差点连累到自己身上。 但现在,也只能咬着牙担下来了。 …… 第二天,李二神秘兮兮地找上楚云清,给他透露了一个消息。 城外乱葬岗发现了几具尸体,正是昨天去春来楼找茬的那几个汉子。 楚云清对此并不意外。 “清儿哥真料事如神啊。”李二感慨一声,难免也有些疑惑。 “他们不该说自己是陈五的人。”楚云清道:“而且还是当着那么多人的面说。” 李二似懂非懂地点点头。 “白九那边怎么样了?”楚云清问道。 李二一听这个,顿时来了兴致,“那姓白的小子还真是个埋汰玩意儿,也不知用了什么法子,还真把那梁元佐忽悠得找不着北了。” 梁元佐,府衙的捕头,在石崇山死的那日,曾领着捕快在北市巡逻。他有一手高明的轻功,楚云清先前还惦记过。 这人是个瘾君子,虽然是捕头,一月有三两的俸禄,但因为服食逍遥散的缘故,也是家徒四壁,老婆孩子跑了不说,还欠了不少外债,只不过因为他的身份,倒没什么人来为难他,过得还算是滋润。 陈文静和安清和想对陈五下手,uu看书 .uukansh 而楚云清想出的计划里,其中一环就有这梁元佐。 对于这等烂人,如何利用,结果如何,楚云清丝毫不会心软。 “白九混迹市井,别看不起眼,但也是老油子了。”楚云清道:“不要小瞧他。” 李二点点头,不过又有些不平,“话虽如此,他可是用了不少银子。” 楚云清并不在意,甚至还有些高兴,“梁元佐虽然是个烂人,但怎么说也是能在府衙当差的,不是没脑子的人。平白无故有人上门送银子,他当然警惕,如今既是花钱了,就说明已经没有戒心了,白九做得很好。” 李二听后,想想也是这么个道理,但还是道:“可咱们手上的银子用的不多了,再动,就是堂口里的钱了。” 楚云清眉头一皱,也有惊讶,“千八百两的银子,怎么花的这么快?” 这可不是一笔小数目,换成普通百姓的话,也得是十几年的收入,这才短短两天,竟就花光了,吃啊? 李二苦笑道:“白九花言巧语,但也得下的去血本啊,那逍遥散简直就是吃银子,而且那梁元佐用的还都是上等货,这两天就没断过食儿。” 楚云清沉默片刻,明白了。 梁元佐能借的钱基本都借了,现在要不是还有身上这层官皮,早被人打死了。 如今他可能也豁出去了,不管接近他的白九有什么目的,索性便破罐破摔,左右不过百二十斤膘,活着就逍遥,死了就玩球罢了。 李二问道:“这废物,真能成事吗?” “能!”楚云清目光坚定。 二十九.局 太渊城四大坊市都有赌坊,其中最多的还在南市,而最大的赌坊,还要数南市庆安坊的迎四海赌坊。 五层高的大阁楼,巍峨俯瞰着四下街坊,偌大门面前,五六个身强体壮的健硕青年抱臂而立,眼神锐利地环顾周遭,浑身上下透着一股剽悍。 现在正是傍晚时候,处处张灯,迎四海赌坊内更是灯火通明,每层阁楼的飞檐上,大红灯笼耀目,每个打开的窗户边上,都有一精悍之人腰挂利刃看着。 来往之人不绝,喧闹遥遥可闻。 门前,两道身影衣着不鲜,脸上带着跃跃欲试和压抑的激动,混在进出的人群里根本不起眼,那看门的打手对这等人连看也不看,因为这种赌客实在是太常见了。 一进大堂,热浪扑面而来,处处都是人声,其中还夹杂着不知名的熏香气味,让人那被进门时的喧嚣一冲而昏沉的脑海,登时一清静,甚至更有几分亢奋。 这混进来看似普通的两人,正是白九和府衙捕头梁元佐。 前者看着四下,隐隐有些怀念,但眼中闪烁更多的,自然还是恨意。而后者精神头更好,他这两日过的可真是神仙生活,逍遥的很。 这让梁元佐恍惚回忆起了从前,那是自己刚服食逍遥散的时候,家底几千两银子砸下去,当真是快活的很。 而此时,梁元佐被这熏香一冲,精神更为亢奋,脸色都有些不自然的潮红。他搓着干瘦的双手,一双眼睛滴溜溜往四下瞄。 “白兄弟,跟着你,老哥哥真是快活的紧。”梁元佐说道。 白九回神,微微一笑,“你救了我的命,就是我的亲哥哥,敞开玩,玩完之后咱们再去淮水画舫上潇洒。” 他说的真诚,表现的更是亲近无比。 先前,听了楚云清的吩咐,他便刻意接近梁元佐,然后制作了一场被人追杀的巧合,成功被梁元佐‘救下’,一来二去两人便成了朋友。再加上白某人出手阔绰,有求必应,属实是用银子砸出了一位好兄弟。 此时,梁元佐听了这话,嘿嘿笑着,虽然他也觉得对方出现未免巧合,但也不管了,现在家徒四壁,追债的泼皮恨不得去衙门拎出自己,要不是这位白兄弟散了些银子,自己岂能好过? 更何况,这两天过的着实逍遥,以前的日子简直就是狗屁。 得过且过,梁大人哪还管得着其他? 要不就说沾上赌和毒的不能称为人了呢,这梁元佐好歹祖上三代都是公门中人,如今全然没了警惕不说,还真的着了道。 那么,也就不怪别人了。 “走,今儿个可要敞开耍。”白九看着四下群情高涨的人,手里抛着十两银子,眼底满是自信。 不就是赌么,他今晚可是要整个大活儿。 梁元佐哈哈一笑,从过路小厮手上的果盘里抓了水果,跟着白九朝赌桌走去。 …… 一刻钟之后,白九手里的十两银子变成了一百两。 又一刻钟,白九面带微笑,身前是满满当当的散碎银子。 半个时辰后,梁元佐的脸色因激动而变得通红,呼吸粗重,在他面前,十两一锭的银子和银票堆积成山。 他们玩骰子赌大小,也玩牌九,这迎四海赌坊的一层楼里,十八张赌桌,数种花样,被他们赢了个遍。 四下赌客早就跟风来玩,参赌的人虽然是梁元佐,但谁都知道,真正顶事的还是他身边的年轻人。 所以白九指点下什么注,他们便跟着,只吃庄家,一时间,原本的热闹变得单调,成为屏息过后一群人的狂欢。 庄荷脸色难看,四下看场的打手更是一脸阴沉。 但迎四海是太渊城最大的赌坊,不光是本地人来玩,走南闯北的商贾或江湖人亦是络绎不绝,赌坊这边肯定不能直接动手打人。 今夜出了个过江龙,这是谁都没想到的,赌坊里的老庄荷根本不是对手,甭管是听骰子还是出老千,全然被那貌不惊人的年轻小子压制一头。 当白九赢到十万两银子还不走的时候,不只是赌坊里的人,便是四下的赌客都知道了,这人是来砸场子的,一时间,赌坊掌柜连忙将消息递到了陈五爷的案头。 这在赌的一门里算是不成文的规矩,要是道上哪位好汉缺银子了,寻常赌坊可以给出个千八百两,双方各留颜面,权当交个朋友,像迎四海这种大赌坊,三五万两给了,也不觉得勉强。 但拿了十万两银子还不走,这就是给脸不要了。 甭管是赌坊里的庄荷技不如人还是怎样,比的赌术高低不过是谁的手段更隐蔽高明罢了,既然你不想下赌桌,那咱们就只好将你拉下来打死在赌桌下了。 陈五得到的消息很详细,除了白九两人进赌坊之后的言谈举止,还有他们赌的每一局的表现,甚至还有这两人的画像。 仓促间,画像当然不会太传神,但就算过了多年,陈五也不会忘了,当年让他颜面大失的「鬼手」白九。 这是报仇来了。陈五冷笑一声,当即备马,杀到了迎四海赌坊。 …… 赌坊里,一脸激动难抑的梁元佐哆嗦着手,数着手里的银票,同时认真看着眼前桌上的银子,唯恐被别人顺手偷了去。 一旁的白九脸色平静,坐在那喝茶,但微微颤抖的手指,还是暴露了他亦有波澜的内心。 真是好久不赌了,尽兴是尽兴了,可一想到自己干的事和接下来可能发生的事情,他心里忍不住还是害怕。 楚云清真是个胆大包天的人,而自己也真的是不怕死啊,竟然答应了。白九心里想着,好好活着不好么,就算苟且偷生,也还能有一条烂命。 现在呢? 白九瞧着四下虎视眈眈,一脸横肉上全是冷笑的打手,觉得自己脸上有些僵硬。 过了不多会儿,门外马蹄声嘶,接着大门敞开,一道高大身影龙行虎步,带着三五随从,径直而来。 看见多年不见却早已印在脑海里的人,饶是白九再强装镇定,手里的茶杯也是抖了抖,溅落出几滴茶水来。 四下围观之人,有的也低呼一声,给还疑惑的人解释,这位便是渊行帮的四位堂主之一,看着太渊城所有赌坊的陈五爷。 众人一听这就是传说中的陈五,惊诧之余,更是散了散。因为他们听说过陈五的名头,更知道对方的狠劲,如今不难想,这来砸场子的两人会落得什么下场。 陈五一进门,从围观的人群里,一眼便看到了那在数钱的瘦弱身影,以及好整以暇坐在那的白九。 对于前者,他并未怎么理会,第一时间也没认出这人是谁,反倒是对后者,一打眼就认出来了。 “你还敢出现?”他走过去,冷声道。 白九放下茶杯,起身,“你这赌坊还开着,四方迎客,我为何不敢来?” 这话一出,四下之人都明白了,合着两人这是早就有仇啊,如今既是砸场,也是找面子来了。 但有眼尖的,早就瞧见了白九空荡荡的右手袖子,隐隐便有猜测。 果然,那边陈五不屑一笑,开口了,“看来你这是知道后院的狗饿了,来送手来了。” 白九脸色一变,铁青而愤怒。 陈五冷哼一声,当即摆手,四下早就按捺不住的打手,顿时摩拳擦掌冷笑着欺身而去。 白九有些慌了,这话都不说几句就直接动手? 清儿哥哎,我可得倒霉了。 他正这般想着呢,边上的梁元佐不乐意了。 “不知死活的东西,敢抢你梁爷的钱?”他喷着唾沫星子,一脸嚣张。 白九一愣,原来是有几个汉子也朝他的‘同伙’梁元佐靠过去了,想先把他手里的银票拿了,但没想到,这梁元佐直接破口大骂。 一众汉子先是一愣,继而笑了。 根本不用陈五吩咐,这些人就动了手。 白九想跑,却被人一把按住,两人虎钳般的手反剪他的双臂,面前的汉子抡起沙包大的拳头就捣在他肚子上。 咚咚如打鼓般的声响传出,白九脸色苍白,额头满是冷汗,嘴巴张着,流出涎水。 另一边的梁元佐见白九被打,将银票往怀里一塞,就要跑路,但就在众目睽睽之下,就算他轻功绝顶,也跑不出去。 果不其然,在他刚一转身,迎面就是一个黑拳闷了眼睛。 梁元佐大叫一声,手上下意识朝腰上摸,却抓了个空,这才想起自己没带刀。 陈五瞧见了,不由眯了眯眼,对方这下意识的动作,让他隐隐有些怀疑。 但也只是狐疑罢了,还不至于多想,他自认是体面的生意人,当然不想在大庭广众之下弄出这么一档子事,本来拉着去静谧地方处理就完了,可对方不识抬举啊。 再加上,他也觉得的确是该给来赌的人提提醒了。 梁元佐一手摸空,脖子便被人从后边环住了,脑袋给人掰着朝后,挺起的胸膛上就被人擂了一拳。 他嘴里艰难咳了声,冒了个血泡。 四下赌客有的在看热闹,有的脸色难看,又惊又怕。 “各位玩好。”陈五笑了笑,漫不经心道。 没有人开口,连附和的都没有,饶是闯荡江湖的老人,此时也不敢多说什么,因为他们想起了眼前这人是谁,这里是什么地方。 得罪了渊行帮,得罪了陈五,不可能会好过。 白九很快便被打得呕吐,嘴角溢出血丝。 但另一边,却出了岔子。 梁元佐武功不错,轻功更是高明,但那都是往事了,自打他吸食逍遥散之后,这身子骨就一日不如一日,荒废了武功不说,素日吃喝也食补不回来,所以虚的很。 本就是精瘦的中年人,这身袍子下边全是排骨,被打了几拳后,这人就只有进的气没有出的气了。 梁元佐的头被箍着昂起,眼白翻着,鼻子嘴里开始淌血,殷红的血越来越多,那箍着他的汉子吓了一跳,连忙松手。 梁元佐的身子就软塌塌地倒了下去。 站在前边的汉子挥出的拳头一顿,愣了愣。 四下看着的人都是一惊,这是打死人了。 昏昏沉沉的白九隐约听见耳边的惊呼声,他偏头看了眼躺在地上,肚子一挺一挺的人,终于忍不住笑了。 自己的差事,可算是完成了。 另一边,陈五眉头一皱,敏锐的,他心里忽然有了不好的预感。 “怎么就打死了?”一个汉子问道。 打人的那壮汉也有些摸不着头脑,“我手上留着劲儿啊。” 这时,人群里有个老江湖开口了,“这人是吸逍遥散的,外强中干,身子早虚了,你这三拳下去,可不要了命么。” 一听逍遥散,不少眼睛都看向了陈五。 而本是浑不在意的陈五连忙走近,uu看书.ukashu.co仔细瞧了瞧躺在地上的那人,半晌,终于认出了这人是谁,他心里顿时一个咯噔。 梁元佐? 陈五一下懵了懵,他怎么会在这? 要知道,他南市可是有规矩,服食逍遥散的不能进赌坊。 因为即便两者都害财,弄得家破人亡,但好歹嗜赌的还能有副身子,不管是做黑苦工抵债还是卖给牙行,都能换些银子。可沾上逍遥散的不一样,这身子都毁了,从这些人身上是榨不出一分银子来的,索性就让他们自生自灭便是,根本不会再让这些毒鬼来沾上赌这一行。 这一点,在南市这道上混的,自然都门儿清。 但陈五万万没想到的是,这本来就是个局,虽然赌坊看门的打手能瞧出服食逍遥散的人,但也不是火眼金睛,而梁元佐这两日吃喝不愁,又服食了不少上等货色的逍遥散,精神头旺盛的很,毫无往日的颓废,所以没被看出来也是正常的。 再者,梁元佐本就是老捕快了,又有白九打掩护,进个赌坊还不是轻而易举? 此时,陈五来不及考虑太多,不是他反应慢了,而是根本不给他反应的时间。 大门外传来阵阵喧哗,还有推搡和呵斥,然后便有二十多号人冲了进来。 场间诸人皆是闻声看去。 来人都是精壮的汉子,穿着干练,腰间挎刀,手上还拎着锁链、飞爪、麻绳等抓捕之物,正是衙门的一众捕快。 白九松了口气,自己能活了。 陈五知道,自己这回怕是要有大麻烦了。 三十.抓人 陈五是个嚣张且狂妄的人,手下生意多,银子多,弟兄还多,在渊行帮里,在太渊城,他都是一棵不倒的大树。 但现在,他隐隐觉得,自己这棵树,可能要倒了。 这些捕快来得太巧了,动作也很快,直接制住了那连拳头都没来得及放下的汉子,人群里立马有挎着小药箱的仵作扑到梁元佐身边,一通煞有其事地检查,然后含着悲戚地摇了摇头。 有捕快推了还架着白九的几个汉子一把,手里的镣铐甩动着,神情不善。 “陈五,带上你这些兄弟,跟咱们走一趟吧。”门口,有个微胖的身影站在那,不紧不慢道。 陈五认得这人是谁,嘴唇抿了抿,没说话。 但身边听了这话的一众弟兄却是恼了,他们是五爷的手下,在渊行帮里地位很高,别说是区区衙门捕快,就算是府衙里当值的那些大人,在他们眼里也不过是些肥头大耳的带毛猪罢了。 此时,有人把拳头捏得啪啪响,嘴里也不干不净。 “仗着一身皮,也不怕风大闪了舌头。” “还想让咱们进牢里,也不掂量掂量自己的能耐。” “我看你们是嫌命长了。” “老子记住你们的模样了,回家的时候小心点,别溅老婆孩子一脸血。” 听着这些带着威胁的话,四下捕快依旧面无表情,有的甚至还带着讥笑。 场间的人有些明白了,这是陈五招了事儿,人衙门里就是来办他的。 一时间,甭管是赌坊里的伙计还是来耍的赌客,都忍不住朝后退了退,离这边远了些,其中不乏带刀拿剑的江湖人,也丝毫不敢惹上这等官司。 陈五压了压手,底下就要忍不住动手的汉子们便顿了步子,他们瞧着眼前的这些捕快,神情不善,想着敢捋五爷的虎须,想来待会儿有乐子瞧了。 但陈五并没有说什么,既没有叫人,也没有给他们动手的吩咐,而是平静地看着门口的那人。 “你要抓我?”半晌,他问道。 “指使手下打人,还打死了人,不能不抓啊。”门口的人走了进来。 这是个中等身高,微胖,脸上带着客套笑容的中年人,他穿着绛色的干练官衣,腰间挎着雁翎刀,还吊着一面铜制的腰牌。 有跑江湖的眼尖,认出了他的身份。 “安捕头!” 这一下,场间的人群里不免发出一声低呼。 他们虽然身份不同,有商贾,有混子也有江湖人,却也知道,太渊城姓安的捕头只有一个,那就是一州府衙总捕头,「铁爪银胆」安清和。 他还是太渊州六扇门的总捕。 如此,众人在看着围在四下的这些捕快时,脸色也变了变,这不是衙门的捕快,而是六扇门的人。 陈五咬了咬牙,眼底凶光闪烁。 实话说,他并不怕什么六扇门,逢年过节,渊行帮该有的孝敬从来不会缺了,而他本人因着赌场和逍遥散生意的缘故,私人还会给衙门送不少银子打点。 不管是走官场还是混江湖,他知道一点,用银子开路是最方便也是最快捷的,就算是人情,不也是用银子砸出来的么? 所以说,陈五从不吝啬。 但他没想到,今天,六扇门的人竟然会来抓自己,而且还是安清和亲自出马,更让他惊惧的,是此前自己没有得到任何风声。 这就有些不同寻常了,是以,此时,陈五心里没有半分要虚与委蛇的念头,他只想脱身,即便是拒捕。 但对面的安清和似乎猜到了他的打算,迎着陈五的目光,他脸上的笑容更盛了几分。 “要是老老实实回衙门,把事情交代清楚的话,咱们绝不冤枉人,或许还会有转机。”安清和笑眯眯道:“可五爷要是不配合的话,引起什么误会就不好了,您说呢?” 陈五听出对方在称呼里还留了面子,心下也是松了口气,但不管如何,对方当着这么多人的面,直接来抓自己,已然是打了脸,且毫不留情。 自己如果什么都不做,以后还怎么在江湖上混? 这时,安清和忽地朝他走近,在他耳边侧了侧头。 “这次是在赌坊,已经给你留了脸了,别逼我动手。”安清和淡淡道:“你还有逍遥散的买卖吧,多想想。” 陈五的脸色一下变得铁青,双拳握的咯吱响。 同时他也不难猜,这应该是府衙的意思,往深了想,今天这事怎么看都是个阴谋,在这个时候阴自己这么一道,肯定是跟渊行帮近来的风声有关。 是陆景,还是谁? 这么想着,uu看书 ww.ukansh.cm陈五忽地放松下来,因为不管是谁,都不敢真的弄死自己。因为自己手下还有数百弟兄,赌坊倒是好说,但与外的逍遥散生意,除了自己,没人能掌控的了。 有这么一个杀手锏在,他很放心。 所以,陈五笑了笑,神态从容。 安清和也笑了笑,摆摆手道:“带上人,回衙门。” 一行人很快便离去,其中有人抬了梁元佐的尸体,至于白九,没人管他。 等六扇门的这些人走了,赌坊里原本的安静才一下爆发开来,谁还有心情赌啊,有认识江湖风媒的,便极快地将消息传了出去。 便是渊行帮里,都一下谣言四起。 至于陈五的那些手下,也是去找底下主事的香主去了,商量着找关系,不管砸多少银子,也要将五爷完好无所地弄出来。 …… 今夜迎四海赌坊里发生的事情,很快便传遍了整个太渊城。 渊行帮这个庞然大物的掌权人之一的陈五,竟然被官府的人抓了? 这可真是个爆炸性的消息,不吝于在这本就有了波纹的水面上,又落下了一块巨石。 在这太渊州的江湖里,陈五都能算是一方豪强,又有渊行帮遮蔽,究竟是谁敢动他? 而其中,又有什么深意? 一时间,有无数人睡不着觉,太渊城这夜的灯多亮了几盏,街上的喧哗也多了几分。急促的马蹄声里,有人奔走,不断传递着消息,有人连夜商议,忧虑重重。 原本台下的暗流涌动,好似一下露在了明面上。 三十一.妥当 楚云清自然也得到了消息,事实上,这件事是他主导的,他当然时刻关注着。 甚至在赌坊附近,就安排着他的人,只是事前为了不引起怀疑,没有进去罢了。 白九在几个弟兄的护持下,跌跌撞撞地进了南市一座隐秘的小院里。 一进门,看到坐在桌旁吃着火锅的两道身影,强撑的精神一下就垮了,身子登时软了下去,整个人瘫在地上。 扶着他的两个兄弟有些不知所措,不知道该如何处理。 李二摇头一笑,摆了摆手,这两人才抱了抱拳,关门退下了。 楚云清用筷子从锅里捞出喷香的羊肉片,蘸足了酱料,一口吃下,虽然有些烫,但美的眼睛都眯缝了起来。 李二犹豫片刻,放下筷子,倒了杯酒,放到了空椅子前边。 “来,喝口酒水,定定神。”他说。 白九半晌没爬起来,两条腿还轻微抖着,脸色煞白。 “这两天,你没跟着吸逍遥散吧?”楚云清问道。 白九一听他的声音,心头便猛地一颤,这往日里无比熟悉的声音,此时却如同狰狞的恶鬼,萦绕不散。 他眼带惊惧地看着桌旁吃肉吃的一头汗的楚云清,牙齿颤着,一句完整的话都没说出来。 事前,对方只说了让自己去诓府衙里的一个捕头,而且这人还是个瘾君子,最好能跟对方称兄道弟,让梁元佐彻底放下戒心。 当时白九只以为对方是想搭上此人的线和人脉,往衙门里安插人手或是办什么事,最多就是用银子和逍遥散控制住此人。 其后知道是要带梁元佐去陈五的赌坊,然后让自己一展赌术,引出陈五。 彼时听到这,白九自认为自己明白了,看来是这瘾君子得罪了楚云清。这是想借刀杀人,用陈五来杀了梁元佐。 如此一来,楚云清既能除去‘仇人’梁元佐,又能恶心了陈五,也算是帮自己报仇了。 所以白九才会咬牙答应下来,哪怕知道自己免不了要受一番皮肉之苦,但能让陈五破财不痛快,甚至是让衙门的人来找些麻烦,他也无所谓,反正以后就拿了银子跑路算了,天大地大,何处不能逍遥。 但没想到,陈五的确是惹上官府的麻烦了,却是六扇门的人,且还是安清和这位总捕头亲自出马,直接将他抓了。 这如何不让白九惊惧? 他都不敢去深想,为什么这些人出现的这么准时,怎么连安清和都来了? 他只看到了第二层,以为楚云清是第一层,没想到他是在第五层。 白九只知道,自己闯祸了,或者说,是自己牵扯进了了不得的事件里,很可能,会要命。 所以,当来了这里,看到了那前几日对自己循循善诱的楚云清之后,白九一路积攒的害怕皆是爆发了开来。 身子瘫软着,浑没有半分力气。 李二摇摇头,觉得这小子也就会玩个骰子了,真担不起什么风浪。 但他想是这么想,其实在刚知道楚云清的计划的时候,也是惊骇不已。就在方才,及得知道安清和出马,事情已然办妥的时候,他连酒杯都拿不稳,手指还颤着呢。 楚云清看着白九,又问了一遍方才的问题。 “没有,绝对没有!”白九一下惊醒,连连摆手,“我碰都不敢碰,都是梁元佐在耍。” 楚云清点点头,没说什么。 白九有些欲言又止。 “有话就说。”楚云清看他一眼。 白九脸色有些难看,僵硬着,问道:“今晚这事…” “与你无关。”楚云清道:“坐下吃点吧,吃饱了,就上路吧。” 本来听了前一句还好,可当听完后,白九刚放下的心,又猛地提了起来,好不容易要站起来的力气,一下子又泄了。 李二摇头一笑,不无嘲讽道:“是让你吃饱喝足,送你出城。” 白九一愣,“出城?” “是啊,离开太渊城。”李二道:“不然的话,难保陈五的手下反应过来,不会找你。” 白九身子一个哆嗦,连连点头。 他勉强起身,要落座的时候,却一下扶住了椅背。 “要不,现在就走吧?”他小心道。 “不爱吃火锅?”楚云清疑惑道。 “没有没有。”白九连连摇头,“就是怕啊。” “现在城里乱了,道上都有人在走动,路不好走。”楚云清道:“待会儿,会有马车送你出去。” 白九直直看着对面那人的神情,只看到了其中的坦荡和平静,仿佛今夜发生的事情,仿佛设计抓陈五,都很微不足道一样。 他心里稍稍定了定神。 然后,终于坐下,喝了李二给他的那杯酒,拿起筷子,哆嗦着夹菜吃。 吃着吃着,就狼吞虎咽起来,眼泪也不争气地流。 楚云清和李二这回都没有笑话他。 …… 楚云清酒足饭饱之后,院门外,一辆马车来接白九。 “行李和盘缠,都在车上了。” 楚云清和李二将白九送到门口。uu看书 wwuukanh.co 赶车的是个不起眼的老农,白九二话不说便爬上了车辕。 “清儿哥,二哥,我这就走了。”他抱了抱拳,眼眶还红着,倒不是分别的不舍,而是方才害怕,哭了有一阵。 楚云清点头,“等风声过去,有了定局之后,你还可以再回来。” 白九只是摇头,“不回来了,再也不回来了。” 楚云清一笑,也抱了抱拳,“那好,山水有相逢,江湖再见。” 白九勉强一笑,进了马车,心里想的,是再也不见。 马车不紧不慢地走了,马蹄声渐渐消失在街角。 门口,李二看了眼身边的人,问道:“就这么让他走了?” 楚云清疑惑看他,“不然呢?” 李二眼底杀机一闪。 楚云清摇头,“这事情本就是他参与的,也是冒了很大的风险,再灭口,就说不过去了。” “可要是被人找到证据,再抓了他对证,对咱们可就不利了。”李二还是不放心。 楚云清却并不担心,“不会的,因为事情很快就会办完,到时候,没人会再关心今夜发生了什么。” 李二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哪怕心里没怎么懂。 楚云清看着夜色,长舒了口气。 原来他还怀疑安清和跟陈文静,但从这次对方毫不犹豫地相信自己,跟自己配合抓了陈五来看,他们还是值得信任的。因为他们也想立功,从这点来说,彼此皆大欢喜才是最好的。 他觉得,距离自己恢复官身,不会太远了。 三十二.大雨滂沱 陈五被府衙安清和抓了的消息,一夜便传遍了太渊城,且还向太渊城外扩散着。 他的手下难免惊慌,诸如王元植等心腹,皆是使出浑身解数,各路手段,去打点探听消息,但银子是用出去了,可得到的消息只是些含糊说辞,根本没有实际的。 他们觉得会不会是近来帮派内斗,自己人出手了,如果真是这样,那就麻烦大了,因为既是撕破脸,很可能就不留余地,陈五怕是回不来了。 所以,王元植等人便在天明前赶到了老槐街,去了渊行帮的总堂口,求见代帮主陆景,打听一二。 这一次,总堂口的人并未拦他们。 陆景、穆春生甚至柯放全在,总堂口里外人员进进出出,皆是步履匆忙,王元植见此一愣,难不成是自己想岔了? “王兄弟,是为了五弟的事情来的吧?”陆景直接道。 他年长,叫陈五一声弟弟倒也没什么,但江湖论辈,不看年岁,毕竟别人称呼都是五爷,他如此倒有倚老卖老的意思。 只不过王元植肯定没心思计较这个,只是连连点头,神情里颇是忐忑。 “这件事,是安清和亲自抓的啊。”陆景叹了口气,说道:“方才我等也是废了好大的功夫,才从衙门里得来了消息,这一回,是知府大人亲自要办陈五,谁说话都不好使。” 王元植一怔,判断着此话的真假。 “老帮主去了,帮主的位子空着,我知道,很多人都觉得咱们弟兄之间会内斗,想看咱们的笑话,但咱能那么做吗?” 陆景一副大义凛然的样子,语气微沉,“咱们能有今日,全仰仗老帮主栽培,靠的就是渊行帮各位弟兄仗义,帮主之位有德者居之,咱们自相残杀,快意的只是外人。我知道王兄弟的来意,不管你信不信,我只能说,此事非我等所为!” 王元植想过陆景会否认,或者是顾左而言其他,含糊遮掩等等,万万没想到,对方态度会如此坚决。 他从陆景眼里看到了真诚,而诸如穆春生和柯放二人,也是一副深以为然的样子。 这不由,让王元植想起了素日的陈五,当自己旁敲侧击试探对方对帮主之位的意向时,对方也是如此,对于竞争帮主,并不屑用宵小手段,任凭外界谣言如何,他们也根本不在意。 原来,这才是渊行帮,王元植心里有些惭愧,当下,拱了拱手,一脸歉意。 “谢过帮主和各位堂主了。”他说,“但五爷待我等弟兄亲如手足,此事,还要劳烦各位才行。” 陆景连忙虚抬一把,“王兄弟不必如此,五弟的兄弟便是我等兄弟,咱们都是一家人啊。” 王元植眼角带泪,一脸感动。 再寒暄几句后,他便以还要继续打探为由告退了。 堂中,陆景脸上的热情和动容消失,消瘦的脸上,闪过几丝冷笑。 身后,穆春生走来,道:“此事有蹊跷啊。” 陆景回头,穆春生皱着眉,一脸深思,而柯放却坐得有些拘谨,还有几分不自在。 柯放是听说陈五之事后,赶忙来的总堂口,也没说什么,但此举却是给陆景等人透露出了一个意思,那便是陈五之事非他所为,而他既然来此,也就无心争夺帮主之位了。 陆景和穆春生是站在同一条线上的,自是能明白柯放此举之意,当下试探几句后,也是嘴上说着自家兄弟,共同进退等话了。 此时,陆景也在思量,府衙突然动用六扇门出手,拿下陈五,此举深意为何,是不是连官府那边,也有意干预渊行帮帮主之事了。 “安清和心机素来深沉,此事光靠托人打听不行。”陆景思忖片刻,道:“我得亲自约他面谈。” 柯放一听,连忙道:“小弟愿同去。” 他一身横练功夫在身,在太渊州都是排的上号的外家高手,能破开他硬功的人不多。有他护持,就算官府动手发难,也能保陆景无恙。 此举透露的当然是善意,而陆景也自是明白,当下一笑,欣然同意。 柯放这才松了口气。 …… 晏红染在东市有个宅子,不大,背靠一片枫林,正值深秋,落叶飘进院里,红了满地。 阳光很好,一身麻布灰衣的青翡卷着袖子,露着白净但瘦弱的小臂,端了饭菜上桌。 她往房间那边瞧了眼,房门还闭着,当即摇了摇头,然后过去敲门。 “姐,吃早饭了。”她说。 房间里虽然没人出声,但她耳尖,自能听见翻身的声音,她便推开门进去。 晏红染盖着被,蒙头睡,乌黑的头发有些乱,床上褶皱看着有些邋遢。 青翡便去推她。 “哎呀,帮里无事,就不能让我多睡会儿嘛。”晏红染闷在被子里,老大不乐意。 “谁说无事。”青翡叉着腰,叹气道:“外面现在可乱了,也就你什么也不顾。” 晏红染静了静,然后从被子里露出头,不施粉黛的俏脸上唯恐天下不乱,“打仗了?” 青翡白眼一翻,“太平着呢,打什么仗。” “嘁。”晏红染没劲地哼了声,就要往被子里钻。 青翡却直接走到窗边,开了窗子,清晨的风便吹了进来,有些凉。 “你想冻死我呀!”晏红染缩着身子,语气不善。 “陈五让安清和给抓了。”青翡道:“现在帮里帮外可乱了。” 晏红染歪了歪头,似乎是在消化这个消息。 半晌,才问了句,“安清和是谁?” “府衙六扇门总捕头。”青翡没好气道。 晏红染眯了眯眼,“咱们跟他可没打过交道。” “对,但马上会有了。”青翡说道。 “什么意思?”晏红染表面上不在意,心里却是沉了沉。 “他想跟你见面。”青翡道:“说是商谈要事。” “这人容貌如何,比小清子呢?”晏红染一脸蠢动。 青翡撇撇嘴,斜睨着她,“一个虚伪油腻的中年人,白白胖胖的。” “那不见。”晏红染将被子一扯,嫌弃道:“让他滚蛋。” 青翡无奈地摇了摇头。 她知道对方性子,最后见还是会见的,这可不是耍小孩子脾气的时候。 …… 晏红染打了个哈欠,马车颠簸着,出了城。 她当然不是去见什么安胖子,而是去山阳郡城处理事情。 现在帮里失了主心骨,一些太渊城外地方上的产业,明里暗里或多或少已经有其他帮派的人想伸手了。 本来这种事情是用不着她亲自去的,只要吩咐一声,方震等人便会派人过去,只是一些郡城里的小帮派,配合当地渊行帮的帮众,威逼利诱上些手段,很好解决。 晏红染之所以会亲自去,是因为想避开安清和。 不得不说,在拿到了一份关于安清和的资料后,她就知道,对方此时想见自己,应该就是跟陈五有关,甚至,还会牵扯到帮里的一些事情。 她不想见,除却本身不愿意跟官府有牵扯之外,也是怕在当前的节骨眼上,引得陆景等人误会。 陆景年纪虽大,心眼却不大,再加上狗大夫穆春生和无脑莽夫柯放,一旦给了他们把柄,会很麻烦。 所以,晏红染暂且放下了找陈五手下麻烦的打算,将昨天楚云清等人被针对的事情放一放,算是出城散心。 这一次,是隐秘出行,除了寥寥几个人外,根本没人知道。 不起眼的马车摇摇晃晃,驾车的青翡也稍稍易了容,晏红染昨晚没怎么睡好,早晨又起得早,现在靠在马车里,想要打个瞌睡。 但就在这个时候,马车慢了下来,然后停下了。 晏红染眼眸半阖,略是感知一瞬,不悦之余,更浮现几分煞气。 …… 青翡的声音自车外而来,“姐,见不见?” 她没说见谁,但晏红染一定知道。 此次出行极为隐秘,就算是府衙六扇门,也不该知晓,除非是有知情之人泄密。因为六扇门做不到手眼通天,安清和也没这个手段,不然的话,就不会有渊行帮的存在了。 晏红染掀开了车帘,青翡连忙从车辕上跳下。 现在还不到午时,已经离太渊城三十多里,正处在山野之间。这不是官道,旁边的小溪涓涓流淌,深秋的风吹过落叶,打着旋儿飘在水面上,随着去向远处。 在溪边,几块石头旁坐着一道身影,穿着寻常的绸衫,微胖,带着一顶帽子,手边有个小包袱,笑眯眯地看着这边,像是赶路歇脚的商贾。 他是安清和。 晏红染看他半晌,走了过去,青翡跟在身后。 “晏堂主,久仰大名。”安清和起身,臂弯挎着那个小包袱,笑着开口。 晏红染神情平静,四下瞧了瞧,道:“依山傍水,安大人倒是会挑地方。” “哦?”安清和有些好奇,“这话怎么说?” “适合当你的埋骨之所啊。”晏红染微微一笑。 安清和脸上笑容不变,闻言也不生气,只是道:“知道晏堂主武功高强,但你可不是喜欢滥杀无辜的人。” “无辜?”晏红染语气微嘲,“官府之中,还有无辜之人么?” 安清和认同般点点头,“确实,不过罪不至死罢了。” “有什么事就直说吧。”晏红染道。 “也好。”安清和便道:“我希望能跟你合作,代表官府。” 晏红染挑眉。 “我们,想让你当渊行帮的帮主。”安清和道:“不只是官府,便是其他商会等,都可以成为晏堂主上位的助力。” 晏红染一笑,“虽然很诱惑,但我并不想当帮主。” “你不再多想想?”安清和争取道。 “我一介女流,没那个远大志向。”晏红染说着,问了句,“为什么抓陈五?” “杀人。”安清和道:“而且贩卖逍遥散。” “但凡手里有刀的,又有谁能干净?”晏红染道:“这都不是原因。” 安清和想了想,道:“陈五作恶多端,官府顺应民意。” 晏红染眼睛眯了下,“你该不会要说,还得秋后问斩吧?” “那也不一定。”安清和意味深长地看着她。 晏红染何其聪明,眨眼便想通关窍,当下,却是失笑。 “那还是算了吧,你们的小算盘自己玩儿,别招惹到我身上。”她打了个哈欠,“如果你说完了的话,我还另有要事,先走了。” 说着,她便转身,与青翡朝马车那边走去。 “你能下车,其实就已经猜到我为什么来找你了。”安清和开口道:“你是最合适的人选,不妨多考虑考虑。” 晏红染只是朝后摆了摆手,浑不留恋。 她上了马车,青翡轻轻抻动缰绳,车轮吱呀碾过碎石细砂,驶进了山野之中。 安清和平静地看着马车离去,半晌,才低头‘嘁’了声。 他将小包袱朝身上一搭,uu看书 .uukansh.cm有金铁碰撞的声响,然后也走了。 …… 马车里,晏红染的脸色阴沉下来,好看的眼眸里,闪烁着怀疑、不信、不解等等复杂情绪。 良久,她才长舒了口气。 车外,青翡的声音传了进来,“要不要回去?” “不用。”晏红染平静道:“现在陈五被抓,肯定会有乱子,咱们正好先避一避。” “可是…”青翡有些欲言又止。 “飞鸽传书吧。”晏红染闭上眼睛,“让经历库的动一动,调下卷宗。” “明白了。”青翡应下。 …… 春来楼里,楚云清夹了一颗花生米,正要往嘴里送,却不知怎的,手腕一下颤了颤,筷子没拿稳,已经沾了嘴唇的花生米掉在了地上。 他沉默片刻,放下了筷子。 这般突然的心血来潮,让他隐隐有些不安。 …… 次日,太渊城变得沉闷,其中隐藏的汹涌,便是普通人都能感受得到,这竟是比石崇山去世的那日还要让人压抑。 而白天还是晴空万里,秋高气爽,到了傍晚眨眼就乌云压顶,大雨倾盆。 先是微风里倾斜的雨丝,零星点点,很快就成了从天而降的水柱,冲刷着,打在屋檐瓦楞上噼啪作响。 楚云清在东市的堂口里待了一天,哪也没去。倒不是因为抓了陈五后就尘埃落定,而是也说不清为什么,如同在等待着什么。 然后,当夜色如墨的时候,滂沱的雨里,有人跑进了院子。 “清儿哥,堂主喊你过去!” 三十三.礼物 楚云清就在堂口里,而晏红染不在,显然,她要见面的地方也不是这。 来人是康乐坊的一个叫阿力的弟兄,顶着雨来的,雨水从蓑衣上滑落,只是在回廊里站了一会儿,脚下便洇开大片的水渍。 “清儿哥?”来人唤了声。 楚云清回神,压下心中突然纷乱的念头和愈发清晰的不安,他已经猜到见面的地方该是在康乐坊。 在犹豫着要不要去堂口领刀后,楚云清不顾心头的警兆,毅然从墙上摘了件蓑衣披了,进了雨里。 “这个鬼天气,马车也难走,咱们得跑着去。”领路的阿力小跑着,斗笠四周如雨帘。 楚云清点头,抹了把脸,问道:“咱们去哪?” 果然,阿力道:“康乐坊。” “除了堂主,还有谁啊?”楚云清问道。 这一次,阿力吞吞吐吐的,只是说还有青翡,还有其他几个伙计。 “没说是什么事么?”楚云清笑了笑,故作轻松道:“这么大的雨,不在家待着喝酒还出来,很急啊?” 阿力也是一笑,摇头道:“堂主吩咐的,咱们不知道也没敢多问,应该是要事吧,清儿哥跟堂主关系这么近,说不定是好差事落到头上了。” 楚云清点点头,知道从对方这里是问不出什么了。 康乐坊离东市的堂口不算远,就算是这种天气,对街头巷尾熟门熟路的两人,也不过一刻钟便到了。 街上是一个人都没有的,四下里,就连狗叫声都没有,安静的只有滂沱间的雨声。 楚云清终于看到了阿力指向的地方,也即是晏红染安排着要他过去的地方。 街口,他的身子有些轻微的颤抖。 阿力没有察觉,只是道:“就是那了,清儿哥你自己过去吧,我们还得守着。” 楚云清这才注意到,附近的几个隐蔽处,都有微弱的气机存在,起码得有十多个人。 他深吸口气,此时心乱如麻,更有些久违的忐忑,但事到临头,便只好前去,不论将要面对什么。 所以,只是片刻的犹豫过后,楚云清便径直朝前走去。 那是很熟悉的地方,陈文静用来掩饰身份的酒馆。 …… 酒馆的门紧闭着,檐下雨帘如瀑,披着蓑衣的人敲响了门扉。 门开了,带着箬笠的青翡看着对面的人,白皙的小脸上没有丝毫表情。 楚云清点点头,算是打个招呼,但不等他开口,青翡便侧开了身子,让他进来。 没有人说话,酒馆一楼的烛光被风吹得摇曳,隐约可见通往后院的门帘中影影绰绰,好像是站了好几个人。 楚云清抿了抿嘴,一边摘下斗笠蓑衣,随手挂在墙上,一边朝那边走去。 身后,青翡看着他的背影,默不作声地将店门关上,风雨便在门外,而她按着剑鞘的手,却未松懈。 门帘后,便是后院,但有个好似回廊般的遮雨棚,虽然不甚宽敞,也能站开十多个人,当然,眼前的人倒是没有那么多。 从烛光下再次迈入晦暗,楚云清眯了眯眼,看清了面前的几个人。 神情平静的晏红染,看似平静实则带着疑惑的李二,还有带着莫名笑意的方震,以及另外的两个抱臂站着的香主。 他们就站在门帘后,看着好像是在赏雨,却没有丝毫的韵味,反而给人一种诡异的沉重,就如楚云清此刻的心情。 他走了过去,喊了声‘红染姐’。 晏红染看过来,脸上晕开笑容,“这么晚喊你过来,没打扰到吧?” “怎么会。”楚云清也是一笑,可心里,反而更是沉了沉。 他很了解对方,几年前,他打入渊行帮卧底,几个月后,自己认识了一个刚入帮的小姑娘,就是晏红染。彼时她什么也不懂,看似是有一腔孤勇,实际上胆子很小,一直靠在自己身旁,跟着自己做事。 慢慢地,不过半年,对方便当上了香主。 因为除了她的武功之外,还因为她够狠。先前胆小的姑娘好似只是过眼云烟,成长起来的,是别人不敢做的事情她做起来都不眨眼,不管是砍人还是杀人,在她手上,仿佛只是喝水般随意。 楚云清反倒成了小兄弟,而从前的那个有些羞怯胆小的丫头,反而成了太渊州江湖道上的狠人。 正因为有这种曾经相处的了解,所以才在现在这个时候,当对方露出这种人畜无害的笑容,以及看似的漫不经心时,楚云清才会觉得更为可怖。 他几乎要忍不住逃离此处,但心中莫名闪过的念头,让他变得倔强而坚定。 没什么好怕的,他心里想着,自己现在已经变强了,不再是原先的小混混,而是真正有了沉浸了十多年的功力,就算不如晏红染,比方震之流,该是不差的,而自己今后还会变的更强,这是底气,更是自信,强撑着让他不露怯,保持着淡看一切的风度。 晏红染看着他,没有看出什么,便移开了目光。 “今夜的雨好大啊。”她说,“本该是温炉喝酒的好时候。” 楚云清不知道她为何莫名发出感慨,只是一旁的方震等人都没有开口,站在那,虽然是瞧着院里的雨,可实际上的站位,隐隐将此间围住。 “的确,得有两三年不见这种大雨了。”楚云清附和道。 “知道我为什么喊你来这么?”晏红染问道。 楚云清摇头。 “在外人眼里,你们都是我的心腹,实际上,咱们都是自己人,更是一家人。”晏红染说道。 楚云清点点头。 一旁,李二倒显得有些诚惶诚恐,更有些激动,毕竟,跟此间几人相比,他连香主都不是,只是楚云清手下几十个弟兄里,比较受信任的一个罢了。 而现在,素日里高高在上的堂主,竟把他当自家人,他如何不感动? 楚云清眼神微低。 “喊你来,是想送你个礼物。”晏红染说道。 楚云清抬头,疑惑道:“礼物?” 他下意识摸了摸怀中,那是在最方便出手的地方,别着青璇小斧。 方震等人当然不知道。 但晏红染知道,她看了眼,眼底闪过一抹无人察觉的复杂,不过转而便是轻笑。 “嗐,送你礼物还不乐意嘛。”她哼了声。 “不会。”楚云清挠挠头。 一旁的方震几人神情里颇是羡慕。 晏红染歪了歪头,然后朝遮雨棚的墙角指了指,“礼物在那。” 楚云清一怔,下意识看了过去,还有些不解。 适时夜色突然白了一瞬,闪电过后,便是一声闷雷,响在耳畔,却仿佛出现在心口,让人不绝一闷,有些难受。 楚云清的脸色一下变得苍白,眼底颤动,满是惊骇和难以置信。 他就站在那里,身子出现了刹那的颤抖,站在他边上的晏红染能清楚地感觉到。 楚云清却觉得自己此时好似不能言语了,牙关紧咬,紧紧抿着唇,努力不让自己失态。 在他面前,就在那边的墙角,有一条竖着的长凳,他对此并不陌生,这就是陈文静以往给他按腰时,自己趴着的那条凳子,但此时,上面绑着一个人,一个只穿着亵衣亵裤的女人。 陈文静的身上有几道血痕,洇透了白绸的衣衫,头发也有些散乱,身上被潲进的雨水打湿,脸上有几个巴掌的红印子,眼睛也有些红肿,嘴角的血迹已经干了。 她被捆在长凳上,胳膊被绳子拉扯着,拴在梁柱上,整个人笔直着丝毫动弹不得。 她的气息有些微弱,头颅微低,正看着楚云清这边。 楚云清嘴唇动了动,艰难地看向身边的晏红染,带着探究,带着询问,更有些压抑且不为人察觉的愤怒。 他本该是要害怕的,可不知为什么,此时却异常的镇定,或许是先前就有所猜测的缘故,或许是小辅助给了他勇气,也或许在内心深处,他本就是个铁石心肠的人。 先前,他应该感知到陈文静的,但正因为来时的担忧和害怕,让他没有注意到这一点,以至于方才有所失态。 “真是个漂亮的人儿啊。”晏红染的目光,在陈文静那被绳子勒紧的身材上扫过,语气里带着几分可惜,“你说,我怎么偏偏不是男儿身呢?” 一旁,除了李二,方震三人看着陈文静时,眼中都带着淫光。 楚云清唇角紧抿,没有说话。 “这个礼物,你喜欢吗?”晏红染靠近,轻声道。 “为什么?”楚云清问道。 “你不知道啊。”晏红染拍了拍他的臂膀,摇头道:“我也是刚知道,她竟然是官府的人,六扇门总捕头安清和的师妹!” “你太不小心了。”她说,“这酒馆开了得有两年了吧,她故意接近你,就是想从你这儿探听消息,你想想,自己暴露了多少东西?” 楚云清刚要开口,晏红染便打断了,“当然,我肯定是相信你的,你识大体,懂分寸,肯定不会中了美人计,而且帮里的机密,你知道的也少,对吧?” 楚云清只能点头。 “但是,咱们身边,还是有人中了她的美人计啊。”晏红染叹了口气,有些心痛道。 “什么意思?”楚云清只好随着对方的话说。 晏红染看他一眼,语气轻飘,“陈五被抓之后,安清和想约我见面,我没理他。然后在我去山阳郡的途中,刚好就碰见了他,你说,这是什么意思?” 楚云清心中一跳,对方去山阳郡的消息,正是自己透露给安清和的。因为安清和说要跟她说明计划,扶她当上帮主,这等事自己肯定是不能去说的,不然就暴露了身份,所以安清和才会出马。 说起来,结果如何,安清和还没给他消息。 但现在看来,似乎不言而喻。 “是有人,把你出城的消息,泄露出去了?”楚云清道。 “没错。”晏红染点头,冷哼一声,“这个吃里扒外的人是谁,我已经查出来了。想不到,他竟然是官府的人,就一直藏在我身边!” 此话一出,方震等人先是一怔,继而冷笑,李二有些不知所措,左看看右看看,也做出一副愤然的样子。 楚云清背在身后的左手,悄然握紧。 “你说,揪出他来,应该怎么处置?”晏红染直勾勾地看着他的眼睛。 楚云清喉间咽了咽,道:“杀。” “好!”晏红染脖颈一扬,朝一旁伸了伸手,方震身后的一个香主连忙躬身,把手里的东西递了过去。 不是刀,而是个防水防虫蛀的油纸袋,商铺里存放的账本一般都这么包着。 晏红染随手撕开,里面的东西像是一本书,但更薄,也就十多页的样子,看着有些许泛黄,该是存放了不短的日子,而且很久没有翻阅了。 楚云清先前好歹做过一段时间的衙役,对此当然不陌生。 这是卷宗,衙门里存放的卷宗,而且还是原本,不是后来抄录的。 他的心情一下沉落谷底,已然明白过来,虽然不知道对方是如何得到这等机要之物的,但恐怕自己的身份,已经暴露了。 晏红染将卷宗随手抛了过来,道:“你们都看看,这人是谁。” 楚云清接过卷宗,哪怕先前已然镇定下来,此时手上亦不免有些颤抖。 李二和方震等人都靠了过来,脸上带着好奇。 卷宗的第一页就是一张画像,这是官府中的丹青手所绘,栩栩如生,极为传神,楚云清只一眼看去,便认了出来。 他暗叫一声不好。uu看书 w.uuknshu.co 但不等他反应过来,脸上便是一烫,接着是一丝温热,滑落脸颊。 这是血,溅落的血。 楚云清呆呆地看着眼前,李二也看着他。 只不过后者的嘴里,开始往外冒血,从他的胸口,透出了一只锋寒的四棱箭头,血槽穿过的口子里,胸前血流如注,很快便洇透一片。 李二想说什么,但嘴里只有血淌出,一句完整的话,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他只是看着楚云清,眼里似乎笑了下,但神采很快便褪去,随着箭矢的抽出,整个人便无力地倒了下去。 晏红染面无表情地甩了甩手里的箭,血液成线般溅落一地。 方震等人低眉顺眼,大气都不敢喘。 楚云清手中的画像上,李二或者说太渊州六扇门密探李鹰,自信灿烂,神采飞扬。 三十四.彷徨 在楚云清的眼里,李二是一个聒噪的人,他的话总是很多,拍马屁和瞎扯淡的烂话,喋喋不休,但仿佛就是个乐子,恰到好处不会让人觉得恼。 他还是个很合格的手下,吩咐的差事总会办好,哪怕是不择手段。他很会做人,所以人缘也不差,总能在第一时间打听到消息。 李二帮了楚云清很多,这几年里,让他提前规避掉了许多可能暴露的风险,是他得力的助手,更是在这卧底的帮派中,除了晏红染外,唯一的朋友。 起码,楚云清是这么认为的。 但他没想到,对方竟会是六扇门的密探。 他想起了不久前,安清和跟自己说过的话,彼时对方意味深长地说,渊行帮里不只有自己一个卧底,还安插着其他人手。 他相信这一点,却怎么也没有怀疑,这个人就在自己身边,而且还是李二。 此时,楚云清看着地上那已经没了声息,睁着无神的双眼的人,嘴唇紧抿着,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只是喉间发堵,难受的厉害。 他想大吼一声,来宣泄胸中的沉闷,更想冲进雨里,好好冷静一下,他怕自己再这么沉默下去,会憋疯,会忍不住暴起动手。 但终究,哪怕双拳紧握,指甲划破了手心,他依旧沉默着,嘴里牙关紧咬,有丝丝铁锈的腥味。 晏红染直直看着他,走近,拍了拍他的肩膀。 楚云清浑身一绷,随即便松懈下来。 晏红染道:“为这种叛徒伤心,不值当。” 一旁,方震小心提醒道:“他不能算是叛徒,官府安插进来的探子,本就该千刀万剐。” 江湖就是这么混的,踏上了江湖道,生死便由人。 官府如此,江湖人亦如此。 楚云清点点头,脸上扯出个僵硬的笑容。 方震撇了撇嘴,没说什么,但心里松了口气之余,颇有些幸灾乐祸。 本来今夜被喊来,还以为是素日表现的不好,要被问罪,没想到是查卧底,而楚云清是最后被喊来的,理所当然嫌疑便是最大。 于心底来说,方震并不觉得楚云清是卧底,哪怕他很嫉妒对方,但不得不承认的是,姓楚的为人尚可,算是个人物。 现在洗脱嫌疑,他也为对方松了口气,因为如果楚云清真是官府的人,可能晏红染很难动手,届时要动手的只能是他们,而若是杀楚云清的话,他还真不一定忍心。 不过现在好了,死的是李二,方震早就觉得这小子眼神闪烁,脑生反骨,定是个心怀异心的家伙。 当然,他还是楚云清的手下,这一回,楚云清怕是要失宠了。 方震及另外两个香主相视一眼,俱都看到彼此眼中的笑意,还有淡淡的敌意,无他,以后他们便是竞争者了。 对于这几个蠢货的心思,晏红染根本没有理会。 她看着那边的陈文静,轻笑道:“你每次来这,李二都跟着,消息就是那时候传出去的。你看咱们这位捕头眼里,多伤心啊。” 楚云清看过去,的确,陈文静是认得李二的,认得他真实的身份,这从眼神中就能看出来。 陈文静眼里除了恨意,还有难过和悲伤。 楚云清心里有些不舒服,倒不是因为感情什么,而是觉得他们都知道李二的身份,只把自己蒙在鼓里,这种不被信任的感觉让他很不舒服。 孤身一人卧底在偌大的渊行帮,每一步都如履薄冰,如同在深渊边行走,他真想有一个同行之人,可以说说艰难和困惑,给自己一个坚持下去的理由。 可还是自己一个人走过了这六年的路,直到现在,才知道有李鹰的存在。 他突然觉得自己有些可笑,但在心里,却是深深的伤感。 “这个人,你们觉得该怎么处理?”晏红染此时开口。 方震闻言,上下打量着被绳子勒紧的陈文静,舔了舔唇,“杀肯定是要杀的,只不过,嘿嘿。” 他是个好色的人,这一点从不掩饰,帮里帮外都知道方震是青楼常客。他的银子,都花在了肚皮上,用他的话说,便是及时行乐。 而陈文静年轻貌美,常年习武,体态更是修长匀称,此时被捆绑地紧紧的,更显身材,且更惹人怜爱。 方震已经盯了她很久了。 另外两个香主也是一样。 男人嘛,哪有不好色的。 晏红染眼底闪过一丝嫌恶,但也没说什么,只是摆了摆手,道:“折腾完了记得丢城外去。” 方震三人大喜,连连应声。 晏红染转身便要离开,楚云清脚下却没动。 在陈文静无力的挣扎和听不清的呜咽声里,方震三人不怀好意地逼近,没有管她嘴里的麻布,而是直接撕扯她的亵衣。 蓦地,方震回头,问了句,“清儿哥,平时你用的多,这回不介意兄弟也用用吧?” 他是想恶心一下楚云清。 而另外两个香主已经开始解腰带了。 裂帛的声响里,带着方震等人兴奋的笑声。 楚云清面无表情地走过去。 “怎么,清儿哥还要先用?”方震有些不爽。 走进大堂的晏红染脚步顿了顿。 楚云清无视眼前的大片白腻,素日冷冽如雪莲的人如今楚楚狼狈,就要被人践踏,若在从前,他该是感到快意才是。 但现在,却有不忍,也有麻木。 他看着陈文静的眼睛,后者轻轻摇了摇头,眼里带着祈求。 那不是想要活,而是求死。 方震等人早就憋得不行了,很是不耐,就要催促。 但下一刻,晦暗的此间闪过一道青芒。 陈文静喉间出现了一缕极细的血痕,却诡异的没有丝毫血液溅出,但她的身子却软了下去,气力的抽离,还有生命的逝去。 她看着眼前渐渐模糊的身影,有些感谢,而透过他,好似看到了那远在京城的人,信中所说的那些风花雪月的故事,她好不舍。 只可惜,她从来没去过京城,也来不及。 方震三人呆呆地看着,然后有些羞恼,想说什么,可看到冷面寒霜的楚云清,以及想到方才那道如疾电般的青芒,所有的话就又咽了回去。 他们冷哼一声,扎紧腰带,还不忘抬着李二,冒雨走了。 晏红染回头看了一眼,看了眼那道孤独的背影,嘴角抿了抿。 “姐。”门口,青翡按着剑,同样看了楚云清一眼。 “少年慕磊落,谁能教我坦荡荡。”晏红染微微摇头,“走吧。” 青翡收回目光,摘了蓑衣,紧跟着。 …… 楚云清想过自己有朝一日会杀女人,却没想过,第一个杀的是陈文静。 他也没想过,自己第一次用青璇小斧,也是杀陈文静。 街市的棺材铺早就打了烊,只是个铺子里面也不会有人住,楚云清一脚踹开门,扛了个棺材便走。 原本的丽人没了气息,他用麻木的手,慢慢解下绳子,期间不免碰触到对方,却只有来自心中的凉意。 楚云清小心地将陈文静抱进了棺材里,然后上楼,从她房间里拿了棋盘和棋子,放了进去,随后盖棺,封棺。 做完这一切,他坐在一旁,静静的,就像死了一样。 不知过了多久,他才抹了把脸,扛着棺材离开。 雨很大,楚云清穿着蓑衣,出了城,东市城门口的军卒认得他,也不拦着,就这么看着他出了城。 因为夜里往城外送人的不少,多是帮派混战砍杀,只要给了银子,这些军卒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任由出城便是。 但那都是用麻袋装着,这回却有些稀奇,竟然是棺材,而且还是楚云清亲自往城外送人。 只不过东市这边,有李二哥常年打点,他们自不会多说什么。 楚云清去了荒僻的郊外,用从田地里顺来的铁锨挖了坑,然后小心放下了棺材。 雨水冲刷着,满是泥泞,他仿佛不知疲倦,耗费着自身的力气。 真气如蒸,楚云清头顶冒出热气,他能感觉到真气的增长,还有体魄的变强,与之俱来的是突然的困乏感和饥饿。 当填上最后一锨土,他直接瘫倒在泥水中。 土腥味扑鼻,雨水呛在口鼻里,他咳嗽着,咧着嘴,不知是哭还是笑。 …… 第二天。 楚云清罕见地去堂口点了卯,没有看到晏红染,在离开的时候,倒是碰见了方震。 两人相视一眼,只是点点头便算作打了招呼。 方震一脸不爽,显然还记得昨晚被楚云清坏了好事。 不过,他看着走出院门的身影,还是在后边说了句,“你那弟兄,没丢乱葬岗。” 楚云清脚步一顿。 “阿力给收殓,埋了。”方震说道。 “多谢。”楚云清说了句。 方震冷哼着摆摆手,脸上还是不以为意,但心情却觉得不错。 楚云清找到了阿力,也就是昨晚带他去康乐坊的弟兄。 “没棺材,就用席子卷了,送去了金光寺。”阿力老实道。 金光寺,是太渊城的一座佛寺,每日来往的香客不少,除了超度之外,金光寺后山也能埋人,不过得给几两银子才行。 楚云清给了阿力五两银子。 “不用这么多的。”阿力连连摆手。 楚云清没理会,走了。 因为他看到了街边一闪而过的熟悉身影。 …… 怀着复杂的情绪,在一个面摊上,楚云清坐下了,对面,呼哧呼哧大口吃面的富家翁模样的人,正是安清和。 “你怎么不吃啊?”安清和没抬头,含糊道。 “吃不太下。”楚云清说道,倒不全是心情缘故,因为后半夜,他吃了不少肉来填肚子。 “那也别浪费啊。”安清和吃完自己的那碗,又将楚云清的那碗端过来,倒上醋,大口吃着。 看人吃饭没什么意思,尤其还是个中年老爷们,楚云清便将目光落向街上。 形形色色的人来来往往,街口有三五不良,站在墙边,抱着胳膊晒太阳,聊天打屁。偶见哪个良家女子路过,还会指点嬉笑几声,若对方身边跟着的是瘦弱书生,更会唾一口不屑,可要是壮硕的汉子,便连连点头哈腰讨饶。 楚云清无动于衷地看着这一切。 “埋在哪了?”突然,他听见这么一句,是安清和在问。 “城郊。”楚云清说道。 安清和放下海碗,叹了口气。 “是我害了她啊。”他说,语气里,却没太多自责。 楚云清没说话。 “怎么被发现的?”安清和问道。 看似漫不经心,眼神却直直盯着对面的人。 楚云清心里被刺痛了一下,还是道:“卷宗,李二...李鹰的卷宗。” 安清和很惊讶,张了张嘴,半晌没说话。 “原来是这样。”他喃喃一声,摇头道:“我倒是疏忽了,除了衙门里,在府衙经历库,还会有初本。倒是没想到,那里都有她的人。” “我的呢?”楚云清皱眉道。 “怎么,害怕了?”安清和笑了笑。u看书ww.uukanh.co 楚云清不知道他怎么还能笑得出来,且不说晏红染是如何得到如此机密的卷宗的,这本就是安清和的失误,他此前说过自己的卷宗已经被销毁了,那按理来说,李鹰和陈文静的也该被销毁了才是。 但现在看来,显然没有,即便他昨晚看到的,只有李鹰的卷宗。 “他们的死,会让你更安全。”安清和沉声道:“接下来,你要随时待命。” 楚云清不解道:“如果她也看到了我的卷宗呢,况且我可能还被怀疑着,恐怕做不了什么。” “不会的。”安清和语带深意,“因为你现在还活着。” 楚云清咬了咬牙。 “让她当帮主,她却不知好歹。”安清和冷冷一笑。 “你想做什么?”楚云清感觉到了一丝寒意。 安清和却没有回答,而是起身,说了句‘记得付账’后便走了。 楚云清看着他的背影混入人海里,很快便找不到了。 他突然有些彷徨,这种感觉他并不陌生,那是在得知父亲和叔叔的死讯,以及初入渊行帮的时候。 已经有好几年了,他未再有这种感觉。 但现在,真是久违了。 这是一种恍惚像是被放弃了的感觉,游离在一切之外,等回过神来,会发现什么都来不及,什么都走远了。 楚云清闭了闭眼,然后霍然起身,丢下几个铜板后,便快速往堂口而去。 狗屁的久违,那是以前,现在,他觉得自己还可以挣扎。 还有个人能商议,能帮自己。 三十五.答案 堂口里整日也坐了不少人,见了楚云清也都会唤一声‘清儿哥’,他也礼貌地点点头。 楚云清去了地牢,他知道,自己的动向,恐怕都在晏红染的掌握之中,但他并没有遮掩,坦坦荡荡的。 已经来过好几次了,但这一次的心情,却与以往几次都不相同。 原先那是事不关己,就如一个看客般,甚至还带着一种优越,可这回不一样,他走的有些沉重。 地牢里听不见风声,好像有人在喝水,咽下的咕咚声有些清楚。 老采花不走空神情灰暗,一边喝水,一边叹气,眼神不住瞄着楚云清。陪伴了自己几年的白九已经出去了,他现在也想出去,不想把自己的余生耗费在这暗无天日的地下。 而的确,他已经没几年好活了,这副身子他心里很清楚。 楚云清没心情搭理他,径直去了最后的那间牢房。 里面,顾禾坐在床上,右手拿着个巴掌大的木雕,左手挽着袖子,手里拿着一把小巧的刻刀,正聚精会神地剔着。 这是上一次她拜托楚云清带来的小玩意儿,也算是打发无聊的时间,而楚云清感念对方点悟了自己一门玄术,所以也就依她了。 如今看来,送来的几个木件儿都好好地摆放在那,显然是刚开始雕刻,连第一个都没有成形。 想想也是,如今才过去几天啊。 顾禾没有抬头,“怎么又来了?” 楚云清胸中有一口郁气,被她这么一问,反倒顶了下,整个人扶着牢门,喘着气,半晌没说出话来。 顾禾瞥了他一眼,笑了,“怎么,这是受挫了?看着是受了好大的打击。” 楚云清吐出口气,“可不是么,弟兄都死了。” 顾禾有些疑惑,不过没问,因为她知道不用自己问,对方也会主动说出来,他来这,不是求开导,而是问计的。 这得好好想想。 楚云清没想太多工夫,便将昨夜发生之事说了出来,其中,也说了陈五被安清和抓去一事。 顾禾安静听着,听完后,没有立即开口,而是定定看着楚云清,眼中带着莫名的神采。 楚云清被她这副眼神看的有些不自在,不免皱了皱眉。 “为何这么看我?”他问道。 “你可是做了好大事。”顾禾道。 楚云清眼神沉了沉。 顾禾微微一笑,“看来,我还是小瞧你了。” 没来由的,楚云清便知道,对方不仅猜到抓陈五是自己的设计,而且还猜到了自己卧底渊行帮的身份。 他没有开口,就静静地站在那里。 “你把这些事说给我听,是什么意思?”顾禾问道。 楚云清有些心烦意乱,“没什么意思。” 顾禾摇头,“你现在心乱了。” 楚云清并不想承认,也有些后悔,自己真是病急乱投医,怎么什么事都跟这个摸不透的女人说了,对方很聪明,从第一次见面他就感觉到了,如今只从自己的话里便将自己看透,真是可怕。 但转念一想,就是这么可怕的人,竟还会落败在晏红染手上,甚至辗转数千里,被囚禁在这,那这岂不是说,晏红染的心计比她更高明? 楚云清有些气馁。 顾禾看着他,如同猜中他所想,“我是故意的。” “什么?”楚云清一愣。 “我是故意被晏红染制住的。”顾禾淡淡道:“要不然,就不能无声无息地来太渊城。” 楚云清皱眉,不是不信,而是想不通对方这么做的目的。 顾禾见此,略是思忖后,也不隐瞒,直接道:“本来周顒盘踞太渊州多年,一直默默无声,可不巧的是,数月前宫里丢了一份密折,其上详尽陈列了庸王府私兵大营所在,及在京人员部署,对其不臣之心言之凿凿。 且不论其中真假,密折只传到了司礼监,只有几位阁老过目了,陛下还未来得及看就丢失了。而上书密折的户部侍郎一家,在当夜便满门自尽。” 楚云清一惊,“满门自尽?” 顾禾道:“谁知道呢,反正锦衣卫去查的时候,是这么说的。” 楚云清点点头,“所以你奉命来查周顒,又不想被人察觉行踪,便利用了晏红染?” “不错。”顾禾道:“如果不利用她,就算我通过六扇门的隐秘渠道离京,半途也会被人截杀。” 楚云清虽然不知道对方为何如此笃定,但也能想象一二,不外乎便是公门龌龊,有人想让她查,而被动了利益的人不想让她查罢了。 就算是六扇门,亦或是锦衣卫,里面也不全然是忠于朝廷的人。 “那你在这,可是什么都查不到。”楚云清说道。 顾禾点头,“对,但胜在安全。” 楚云清一笑,“在京城你岂不是更安全?” “但你不在京城啊。”顾禾眨了眨眼。 楚云清皱眉,“什么意思?” “我虽然动不了,但你可以帮我查。”顾禾道:“渊行帮势大,人也多,你是香主,算是太渊城里的地头蛇,想要查点什么,该是不难。” “没那么容易。”楚云清道:“渊行帮虽然是太渊州第一大帮,行事如何且不提,它总有两个规矩是要底下人遵守的,一旦冒犯,决不轻饶。” “什么规矩?”顾禾好奇道。 楚云清说道:“一不惹宗门,二不能得罪庸王府。” 如今大峪皇朝威压天下,九州内宗门不显,可凡能称为宗门的,皆是传承六百年以上,即便太多宗门销声匿迹在历史长河之中,也总有一些还能被人想起。 宗门跟世家不同,它厉害的不是盘根错节的人脉关系,而是单纯的武力,谁也不想被一群武功超绝之辈惦记上,就算是渊行帮也不行。 因为帮派仰仗的是人数,帮众数千也不是自己的强大,就算是石崇山,也难保不会被人夜里摘了脑袋。 尚有人能从万军之中取上将首级,更别说是区区一帮派头子了。 所以渊行帮规矩里,首要便是不能招惹宗门之人。 至于庸王府,周顒好歹是皇亲国戚,还是在争位时能留了一命的,跟宫里怎么着也是有一份渊源,即便看似流放太渊州了,那也不能太多得罪。 楚云清此时说这个,倒不是怕。顾禾是想让他帮忙的,自己也有所求,互惠互利最好,但能争取更多的话,为什么不争取呢? 他的小心思,顾禾看得透透的。 “你光棍一个,还怕庸王府?”顾禾笑了笑。 楚云清摇头,“谁说我是光棍?” 顾禾反倒惊讶了,“你该不会想说,晏红染是你娘子?” “不是。”楚云清冷哼一声。 “那…”顾禾小心道:“昨夜你埋的陈文静,是你心上人?” 楚云清闷闷道:“也不是。” 顾禾不猜了。 “我还有个弟弟。”楚云清道:“亲弟弟,在京城读书。” “噢。”顾禾对此倒是没多大兴致。 外乡人总想去京城读书,可要是没有功名和人脉,也就是那样。 而且说不得,还容易被人撺掇,沾染上什么坏习惯,到时候等考试了,次次落第,跟家里说是在京城读书求学,其实就是混迹罢了。 当然,这些话,她是不会讨人嫌地说出来的。 楚云清见她没说话,心里也有些着急,他有心想把自己处境说出来,让对方帮着合计合计,但又不放心,所以很是纠结。 而幸好,他所面对的,是一个极为聪明的人。 “好了,看你抓耳挠腮的样儿。”顾禾把手里的刻刀和木雕一放,道:“其实你有没有想过一个问题?” “什么?”楚云清下意识道。 “你想太多了。”顾禾道。 楚云清皱眉,一时没理解过来。 “我问你,人为什么会有计谋?”顾禾问道。 这是个什么问题?楚云清忍不住多看了她几眼,但顾禾目不转睛地看着他,神情中并无玩笑意味。 他便细细想了想,然后道:“或许是因为想体面或隐晦地做成一些事情,达成某种目的,而不让别人知道是自己想的、自己做的吧。” “还有呢?”顾禾道。 “还有?”楚云清觉得没了。 他少年时读过书,但读的不多,大道理什么的不太会,说教什么的更不用提,他认为自己方才说的已经够咬文嚼字了,现在再多说,实在就是为难自己了。 冷不防,另一边的老采花贼幽幽来了句,“力有不逮的时候,不就得用计谋么。” 楚云清一怔。 顾禾笑了,笑得很好看,梨涡浅浅,晦暗发霉的牢房里,突然明媚了一瞬。 那边的采花贼没看到,不然的话,会更恨自己从前浪费,现在怎么支棱不起来。 “你说说,什么意思?”楚云清问道。 不走空萧索一笑,带着回忆的美好,道:“老夫虽然自负风流,但难免有时候力有不逮,所以就得用上些手段,比如迷魂香和欢菩萨,只是吹那么一小口,闻上那么一闻,就算是什么贞洁烈女,也得潮水汹涌,江河泛滥,老夫就站在那,等她们往胯下来钻,啧,那滋味…” 后边的话,楚云清已经忽略不听了,而反观对面的顾禾,倒是颇感兴趣的样子,要是手边再有一盘瓜子、几片瓜,大抵是能听上一天的。 “这老采花贼,也不是一无是处。”顾禾道:“话虽槽,道理还是有的,你觉得呢?” 我什么也不觉得,楚云清腹诽不已,但还是点头,“有道理。” 顾禾看他一眼,说道:“计谋虽然好用,但也不能常用,有时候,想再多反而就乱了,不如直接动手。” “动手?”楚云清咂摸着。 “是啊,你一个莽夫,还用什么脑子呢。”顾禾轻笑道。 楚云清却不大乐意,怎么都觉得自己是个莽夫,难道就是因为壮嘛? 不过想想也是,他现在体魄增强,一身气血粘稠如浆,这身子也是壮硕不少。再加上从前他混出名声,就是打出来的,在帮里帮外,虽说见了自己唤一声‘清儿哥’,但恐怕他们都觉得自己是个一言不合就动手的莽夫。 这也无怪,当自己想出抓陈五的计划时,李二看自己时的惊诧眼神了。 想到这,楚云清忽然有些伤感,既有众人对自己的看法的,也有对死去的李二的。 归根结底,李二还是受了自己的牵连,若非如此,他全然没有露出马脚,该是还能安稳很久。 “跟你说话呢,走什么神啊?”顾禾不悦道。 楚云清连忙回神,眼带歉意。 “有句老话,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只有你拳头够大,谁来招惹你,你就把他收拾了,这不就解决了?”顾禾道:“来一个收拾一个,来一对儿收拾一双,早晚就没人敢来惹你了。” 楚云清皱眉道:“道理是这么个道理,uu看书.uans 但也总不能一味地打打杀杀吧?” 顾禾反问道:“你听过我师父,岑夫子的名头吧?” 楚云清点头,岑夫子是清静门的门主,据说通习玄术九十九,也不知真假,但有‘当世第一方士’、‘陆地神仙’的称呼,如今他在钻研的玄术,或者说神通,是长生不老药。 这是个狠人,楚云清想道。 顾禾无声一笑,“那你可听说,不管是文的还是武的,有谁敢去招惹他的么?” 楚云清一听,隐隐有些明白了。 “名头都是打出来的。”顾禾以一副过来人的语气说道:“只要你打了几个名气大的,就都知道你手段厉害了,谁要想起心思,就得掂量掂量。” 楚云清懂了,却又搓了搓手。 顾禾一看就知道,当下便起身,走了过来。 “过来,离近点儿。”她说。 楚云清便将头朝前探了探。 “你伸头干嘛,把手伸过来。”顾禾翻了个白眼。 楚云清有些赧然,依言伸出手去。 他也不知为何,总觉得在对方面前的时候,就会放下许多戒心。甚至上一次被对方用玄术窥探记忆,都没有太多恶感。 或许,这是某种让人亲近的玄术手段,也或许,这就是她的魅力吧。 楚云清的食指被顾禾捏住,跟她的食指触碰在一起,淡淡的荧光,在两人的指尖发散。 “你这手,倒是挺好看的。”顾禾说了句。 楚云清眼帘低了低,笑得有些腼腆。 三十六.冲撞 “你这量好多呀!”顾禾惊呼一声。 楚云清一时没反应过来,“什么?” 顾禾看着两人指尖的荧光,眼里却好似透过其中看到了另外的东西。 “真气,好纯粹的真气。”她语气里难掩惊讶,“还有气血,你竟然兼顾内外,武道同修!” 楚云清对这些名词不太了解,但也知道,有了小辅助之后,自己现在的确算是内家外家都会一点点了,虽然还没有什么合适的功法。 “你练的什么武功?”顾禾问道。 本来,问人所修功法当然是江湖上的大忌,但她说的随意,满不在乎。想想也是,以她身份,就算是如今北地风头正盛的总瓢把子,见了她也得是恭恭敬敬的,寻常武功,哪比得上玄术神通呢。 楚云清也不隐瞒,直接道:“没学武功。” 看着顾禾睁大的眼睛里,很明显的不相信,他又补充道:“就是练练体魄,真气是练的感应篇,也没什么好的法子。” 大峪皇朝以武立国,是从疆场上打下来的江山,早年重武轻文,这所谓的感应篇,就是由朝廷统一整理出的能让人练出丹田气感的法门,很常见,在市面、江湖里流通,就跟私塾里的启蒙文学一样。 但就像读书,不是谁都能读出名堂那样,这感应篇,也不是谁都能练明白的。 丹田之中有无气感,除了天赋的划分,还看家境。穷文富武,成了普通人和习武之人间的天堑,比之方士还甚。 毕竟,方士纯粹看天资,本就是上天注定的,而是否有缘习武,却是能摸得着的。 而就是这种‘摸得着却得不到’,才更让人绝望。 楚云清是幸运的,他没什么天赋,但好在儿时家境颇丰,衣食无忧,所以能走上习武的路子。 看到他眼中的坦荡,顾禾很是惊讶。 从感知之中,她很确定,眼前的这人身上,存在着不亚于苦修了十多年的精纯真气,以及打熬了十数年的浑厚气血,两者没有丝毫冲突,甚至在这副身体内如鱼在水般相融。 这或许在此时还不甚强大,比不过手捏神通的方士,比不过几十岁的老前辈,但他还年轻,以后的路还长。 而这,只是一门最常见的感应篇而已。 这还能用天资惊人来形容吗?顾禾眼睛眯了起来,上下打量着楚云清,眼神越来越热。 楚云清脸皮不厚,被这么一个漂亮的姑娘盯着,有些尴尬,他不动声色地收回了手指,还整理了一下衣衫,朝后退了半步。 顾禾擦了下嘴角的口水,琼鼻吸了吸,“说吧,你要什么?” 这么干脆?楚云清眼神呆了呆。 他当然想要,如今情况突然凶险,前路不定,他就是来寻求帮助的。 “我想要你…”他话还没说完,顾禾突然有些懊恼地拍了手掌。 “失策了。”她说,“我不懂武功,你底子这么好,先前却不该点悟你玄术,这倒是耽误了你。” 她觉得楚云清天赋不错,真气又盛,若有上乘武学,假以时日必成江湖上一流高手,什么宗门天骄跟他比都是土鸡。 楚云清倒也不志得意满,自家人知自家事,虽然有小辅助,他这真气和气血能噌噌往上涨,但也得有那么一机灵才行,可最近一机灵地太多,让他有些适应不来。 尤其是昨晚,陈文静和李二的死对他刺激太大,自己心情真如山路般曲折离奇,这颗心直到把陈文静埋了才彻底平复下去。 这种的‘一机灵’,他不想再有了,哪怕暴涨数年的真气,也让人难受。 “我其实想问,你还有没有什么能教给我的玄术之类的?”楚云清斟酌道。 顾禾却是摇头,反问,“御气雷化练得怎么样了?” 楚云清有些不好意思,这才过去几天,他也一直没得闲,对于这门玄术倒是没太研究。 顾禾见此,也知一二,便道:“修行一途,切记贪多嚼不烂。” 楚云清疑惑道:“可常人不都说,技多不压身吗?” “那是普通人。”顾禾道:“会打铁的木匠,会砌墙的厨子,这在芸芸众生里,虽然不算是小事,可相比修行来说,只是小事。” 见楚云清若有所思,她笑了笑,说道:“多想想我方才说的,有时候,一力破十会,比动脑子去想,更省事儿。” 说着,她多瞧了楚云清几眼,“块头倒是不错,就是显得壮了些,不够匀称。” 楚云清捏了捏自己的胳膊,嘴上说道:“混江湖,壮点有威慑力。” 这话倒是轻松了许多,不似刚才那般,话里话外还透着些紧张。 他算是接受了眼下,正如顾禾所说,没有太好的办法,只能见招拆招,遇事不决,莽就行了。 顾禾也是一笑,很感兴趣的样子,“混江湖?你混了多久了?” 提起这个,楚云清倒是精神了不少,“进渊行帮得六年多了,之前在市井里,我也是一号人物。” “哦?”顾禾好奇道:“你以前还是泼皮?” “你这不骂人呢嘛。”楚云清不满道:“以前家里尚有余财,出出进进的,市井街坊里的人总得给我三分薄面,哪家有了事儿,我也能招呼几句,说上点话。” 顾禾明白了,“这不就是仗着家境,别人看的是银子的面儿嘛,你这也叫混江湖?” “那是以前。”楚云清道:“后来我入了渊行帮,不就成江湖人了么。” 顾禾点头,又摇头。 “什么意思?”楚云清随口问道。 “我是想说,你该出去见见世面。”顾禾说道:“太渊城虽然是州城,却也只是个小地方,人杰地灵谈不上,更没出过什么有名号的人物,等你去了京城,就知道什么是江湖了。” 楚云清是本地人,听了这话当然不服气,“谁说没出过有名号的人物?「快刀」项天收、「斩仙道人」栾武,哪个不是人物?” 顾禾听后,抿嘴一笑,“前一个没听说过,后一个栾武倒是略有耳闻。” 楚云清哼了声,这两人可是他从小听到大的人物,是太渊州江湖里的名刺。 顾禾接着道:“栾武本事不大,口气不小,五年前去牛头山捉妖,被人摘了脑袋,的确算是个人物。” 听见她这话里的嘲讽,楚云清脸上有些挂不住,有种从小听到大的好汉被辱没的不忿,但一想对方根本没必要调侃自己,也没必要拿这个开玩笑,便忍不住问了。 “怎么个事儿?” “就是被人诓了呗。”顾禾见他没动气,心下也觉得舒服,便多说了几句。 “牛头山离京城不远,山不大,里边藏了几个方士,当时陛下召天下方士入宫炼长生不老药,各地官府纷纷让境内有名号的方士响应,万一哪个成了,这些推举的官员也有好处,偏偏牛头山的这几位不应不睬,就惹恼了当地的官儿。 当今陛下圣明啊,这等小事自不会理睬,但司礼监的狗太监收了礼,暗里吩咐了一句,京师府尹那边就下了文书,说天子脚下好汉众多,如今牛头山有妖物横行,谁都能耐就去降了吧。栾武就信了,然后就被人摘了脑袋。” 楚云清听后,张了张嘴,觉得有些荒唐。 “司礼监一句话,京师府尹就能下文书?他们不怕被皇帝怪罪?” “谁能承认,那些狗太监真递了话呢?”顾禾轻笑一声,“司礼监离陛下最近,大太监东方鹄吹吹风,就能断人好坏,决人生死。” “可你不是说,陛下圣明吗?”楚云清道。 “你还真是个傻子。”顾禾翻了个白眼。 楚云清又问,“那牛头山的方士,被人捉了么?” “怎么会,那可是有传承的方士啊。”顾禾不屑道:“也就初入京城,想搏出名声的蠢蛋才会信,京师府尹这种文书,谁会当真啊。” 楚云清更疑惑了,“那你刚才还说,这是司礼监传的话?” 顾禾扶了扶额头,无语道:“算了,你不适合想这些,还是回去好好练功吧。” 楚云清皱眉,他也觉得,自己脑子有些不够用了。 难道自己真的没那么聪明? 可是,想想自己设计抓陈五,还有此前种种,自己也不笨啊。 楚云清挠了挠头,感受到举手投足间体内蕴含的澎湃力量,隐隐觉得,或许是体魄的增强,压迫了自己的考虑方式。 他便很快告辞,出了地牢。 老采花不走空看着他的背影,又小心地朝顾禾那边瞄了眼,幽幽道:“你跟他说这个,不是把他往晕了绕嘛。” 顾禾懒得理他。 不走空干咳一声,道:“姓楚的小子是井底之蛙,小地方的人不够聪明,但老夫走南闯北,见识的可多,仙子若有什么要吩咐的,老夫赴汤蹈火在所不辞啊!” 顾禾隐约是笑了下,“那你能从这里出去么?” 不走空一噎。 顾禾又道:“就算你出去了,你这年纪,还能采花吗?” 不走空蔫了。 顾禾不屑地哼了声,“只要你收住心思,别乱听乱说,以后说不定能用得着你。” 不走空眼神一亮,连连点头。 这可是京城来的大人物啊,自己要是能攀上一点关系,那以后…他想到传说中的京城教坊司,心里顿时火热起来。 …… 楚云清信了顾禾的话,出了地牢后,回家一路上都在咂摸那御气雷化的玄术,不时会暗暗随心法修炼几下。 他很清楚自己的优势,那就是真气和气血融为一体,且质纯量大,也很持久。 所以只是一咂摸,他仿佛就看到了一幅愿景:天穹之下,自己浑身雷电闪烁,挥手间雷罚降世,鬼神辟易,宛如雷神。 什么武林高手,什么阴谋算计,届时自己还用当卧底? 去京城,买几个大宅子,然后租出去吃月奉,再娶个老婆过安稳日子才是最舒适的。 想想就美滴很! 楚云清心情舒畅了起来,脸上的阴郁也化开了,走着走着,迎面就被人撞了下。 那人是擦着他臂膀来的,但楚云清今非昔比,五感敏锐,下意识有所规避,但不料那人不撞到他不罢休,愣是一头闷在了他的胸膛上,不过楚云清没动,对方反倒自个儿撞了个趔趄。 楚云清眉头一皱,大手一伸,就抓住了眼前这人的衣领。 “我这还到处找你,没想到你今儿反撞到爷们怀里来了!” 被他拎起来的,不是别人,正是不久前才打过交道,然后跑了的周望潮。当然,楚云清不确定对方究竟是不是方士,只记得对方是开算命铺子的。 两人一老一少,一强一弱,如今人高马大的楚云清,当街拎了一穿着寒酸、弱不禁风的老树皮,uu看书 w.uukahucm当然惹人围观。 这边离东市堂口不远,就算有人不认得他,也知道他偶尔进出,所以没人敢指点,可偷摸的闲话倒是不少,无非便是说他仗势欺人、当街逞凶之类。 楚云清对此浑不在意,只是盯着手上的山羊胡道人。 周望潮浑身打着哆嗦,鼻涕横流,“爷,冲撞了您是小老儿不对,可千万别杀我啊!” 楚云清心中冷笑,对方这副惨样当然是装出来的,这老小子眼神可精着呢,而且他看见了对方手上拿着的扇子,那不正是早前被自己顺手拿了的芭蕉扇么。 敢情这老小子方才撞自己,就是想把扇子偷回去啊。 楚云清松了手,脸色都和缓下来。 周望潮双脚落地,双手抱着扇子,吸溜着鼻涕,一双眼睛不住盯着眼前的人,丝毫不减警惕。 这几日可把他憋坏了,就是对面这莽汉,竟然散出了手底下不少人来找自己,惹得自己现在连露头都不敢了。 正巧今儿早上听说,那一直在康乐坊找自己的混子李二,竟然是官府的卧底,昨晚上被人杀了,他这才敢出门晒晒太阳。 可说寸不寸的,就瞧见了姓楚的这小子,最可气的,当然是瞧着了对方别在后腰上的芭蕉扇。 这可是自己的法宝,周望潮当然得拿回来,本来他是不想这么莽撞的,当面惹楚云清,很可能会再吃一通老拳。 但他有不得不这么做的理由,因为从楚云清身上,他隐隐感知到了熟悉的气机。 这是本门玄术的味道。 三十七.懒驴打滚黑虎掏心 清静门本门玄术,从不外传,这是历来的规矩,就算是面对宫里的压力,他们都顶住了。 但今天,一个乡野匹夫,名不见经传的小兔崽子身上,竟然有他清静门玄术的痕迹,这如何不让周望潮疑惑? 究竟是门中哪个败类,没有顶住? 而且还是传给了这么一个毫无天分、目无尊长、身无长物等劣迹斑斑的人? 周望潮觉得自己不能袖手旁观,所以,他才冲动了。 明着就来招惹楚云清,他相信,众目睽睽之下,只是撞了对方一下,对方绝不敢当着众人的面动手。 这既能让自己出口气,还可顺手将芭蕉扇拿回来,更能近身一探玄术痕迹由来,简直是一举三得。 最重要的,是料想这莽夫也只会想到,自己是来取回芭蕉扇的,根本想不到自己的真实目的。 周望潮颇有一种站在第二层,俯视身处第一层的楚云清的优越感。 果然,眼前这小子眼底虽有怒气,却没敢翻脸,只能老老实实地把自己放下了,甚至还伸手帮自己整了整褶皱的衣领。 年轻人,跟我斗?哼!老人家着实是出了一口恶气。 但他这口气还没喘匀和,就看到了楚云清眼中的笑意。 你还笑?周望潮心中冷哼,刚也要皮笑肉不笑,眼前突然出现了一个放大的黑影,而对此,他并不陌生。 “等等...”他话还没有说完,便成了‘哎呦’一声痛呼。 楚云清一拳将他闷倒在地。 “臭匹夫,竟然敢偷老子的东西!”楚云清大喝一声,真真是震得人两耳发麻,也是先声夺人,让人只知道,噢,原来是个老偷,偷到了这年轻后生的身上。 可怜周望潮连句完整的话都没说出来,楚云清便一把夺回了芭蕉扇,扬长而去。 只有周望潮捂着眼睛,仰躺在地,接受着四下过路之人的指指点点。 “乡野匹夫、粗鄙之辈!”他在心里痛骂,但老周是个体面人,属实想不出什么下三滥的词汇,便只好拍拍身上灰尘起身,顺着先前在楚云清身上做下的感知标记,小心跟了上去。 身后,不乏有人唾弃。 “你瞧,还不记打,又跟上去了。” “唉,现在的这些老偷,混的也不容易啊。” “哎,你怎么还给他说话呢?” “等等,我荷包呢?” “娘的,这也是个小偷,给爷死!” …… 楚云清拿回了芭蕉扇,哪还会管其他? 他一路往家走,打算睡个好觉,但行至康乐坊某街某处,脚步不由地停下了。 倒不是陈文静此前的酒馆,也非睹物思人,事实上,就连他自己也不太清楚的是,虽然事就发生在昨夜,但当埋下陈文静之后,原本的伤感好像也随之逝去了。 如同,他本身就是个天性凉薄的人。 楚云清驻足的地方,是一个铺子,江湖铺子,卖的是神功秘籍。 当然,就是些不入流的武功,以外家居多,过半只是些医馆里大夫都会的强身健体之法--只要你有银子,顿顿能吃肉,还不缺打熬筋骨的药汤,就算是再寻常的熬练身体之法,就算一辈子练不成内家真气,也能外家入门,起码会一手硬功防身。 楚云清想的是另一层。 如今江湖,凡是习武之人,内家都是练真气,外家练体魄,这两者自己并不缺。所以说,就算是普通的功法,在自己手里,所能发挥出的威能,也会比旁人强数倍。 自己现在肯定是不方便再去向晏红染求功法了,那么,买不到神功秘籍,难道还买不着其他能调动真气和气血的法门? 楚云清眼神一定,没有犹豫,直接就进了这家铺子。 而身后不远,周望潮捂着右眼,从树后看过来,瞧仔细了,也悄摸着跟了上来。 店面不大,木架挺多,上面堆放驳杂,显得很是拥挤。 店里就三五客人,年纪都不大,穿着普通,透着朴实,眼里有对江湖的好奇和对武功的向往,兴致颇高地在挑挑拣拣,不时还会交流几句。 “这本《杀魔掌》不错。” “不错什么啊,好土的名字,还是这《屠龙拳》厉害!” “你俩口味都差不多,要我说,还是这《清风拂柳剑》别致。” “不如这《有凤来仪刀》文雅。” 几人说说笑笑,店里的老掌柜便坐在门边的小桌旁,枕着胳膊瞧着这几个神情欢快,挑选着破烂册子的年轻人。 “你们啊,也别瞧那些花里胡哨的,练武不是图武功的名字去的。”掌柜的说了句。 有个少年回头,道:“庞将军的《杀神镇魔经》难道也是花里胡哨吗?” 老掌柜不由一噎。 这少年口中的庞将军便是当朝征北将军庞觉意,军方第一高手,功法特殊,以战阵杀气淬炼体魄,被誉为‘当世横练第一’。 这掌柜当然不敢在背后评价此人。 一半大小子见他不说话,便嬉笑道:“你只是个卖秘籍的,怎么知道这秘籍哪本厉害啊。” 老掌柜哼了声,不欲跟这些小子一般见识。 这时,楚云清走了进来,也左看右看,挑挑选选。 在康乐坊开铺子的,没有不认识他的,那掌柜一见是他,先是一愣,便连忙起身,一边抱拳一边朝这边过来。 “哎呦,清儿哥,您怎么得空来了?”老掌柜一脸谄笑,脸上的褶都皱在了一起。 “你这铺子开了有几年了,一直没空过来拜会,今次过来瞧瞧。”楚云清随口道。 老掌柜满脸堆笑,“您随便看,随便挑,想拿什么就拿什么。” 楚云清一笑,“这怎么好意思呢。” “哎,说这话就见外了。”这掌柜一脸认真,“不值几个钱,还跟我客气什么。” 那边,几个年轻人都不认得楚云清,但看见他身穿锦衣,气度非凡,也知道不是一般人,难免就有些自惭。 而手中秘籍虽说不过几十文钱,但对他们来说也是一比不小的数目了,可这掌柜的竟说不值钱,张口就能随便送人,这不免让几人眼神黯淡下去,原本还兴高采烈的,突然连说话的声音都低了。 楚云清察觉到了,便对掌柜的说,“那我就随便看看,说不准还能捡个漏,寻摸一本神功出来。” 几个年轻人一听,相视一眼,眼神皆是微微发亮。 那掌柜也是个人精,自然听出楚云清话中意思,当下也是一笑,“是啊,听说庞将军还是砍柴的出身,就因为捡了个漏,才能从默默无闻的少年成了当今的宗师高手。” 老掌柜看了眼那几个年轻人,又补充了一句,“捡漏也好,功法也罢,其实最主要的,还是看能不能坚持啊。” 楚云清也是笑着点头。 那几个少年眼神一坚,拿着两本册子便走了过来。 “结账。” “就只有两本?”老掌柜问道。 几个少年脸色有些发红。 “再去拿几本吧,不是还有文雅别致的名字嘛。”老掌柜抚须笑道:“每人一本,好好用功。” “可是,我们…” “不要钱。”老掌柜说道:“今儿个清儿哥来光顾,看他的面子,送你们啦。” “真的吗?”几个少年一脸不敢置信,待看到掌柜点头后,便纷纷感激。 很快,几人如愿以偿地走了,就如来时般怀揣热忱。 楚云清看着他们的背影,心底也是一笑,且不说这几人天赋如何,今后是否有所成就,甚至能不能坚持下去,起码现在,他们没有消沉,依旧有那份热爱和向往。 这才是最重要的,对于少年来说,喜欢一件事,就要趁早,在最积极的时候,就要去做。 掌柜老怀欣慰,收回目光,喝了口茶。 楚云清回神,说起正事,“你这有能调用真气的武功么?” “真气?”老掌柜有些疑惑地看着他。 倒不是没有,而是觉得,既然楚云清已有气感,那想来该不缺对应的武功才是,且肯定要比自己这等路边铺子里的功法高明的,怎么还会来这问? “有么?”楚云清问道。 “有,有几本。”老掌柜自然不会多问,径直走到个木架上,取了一个落满灰尘的盒子打开。 里面总共放了四本秘籍。 《游龙剑法》、《猛虎刀法》、《懒驴打滚》、《黑虎掏心》。 楚云清看着这几本薄薄的册子,看着虽然泛黄但保存完好的纸张,闻着书卷案牍经年后独有的腐朽味道,一时有些无言。 不是激动,而是无话可说。 老掌柜干咳一声,或许也有几分尴尬,“这跟清儿哥修炼的武功肯定没法比…” “在江湖里,这些秘籍流传很广吧?”楚云清道。 “还行吧。”老掌柜犹豫道:“像这《游龙剑法》和《猛虎刀法》,寻常有气感的习武之人,都会耍两手,不过肯定没认真练的,毕竟就那几招,练得再好也就那样,怎么也比不上那些高明的武功。再就是这《懒驴打滚》和《黑虎掏心》,其实就两招。” 楚云清在他说的空挡里,也看了,尤其是对于后两者。 一个是无论何时都能最方便施展的‘腾转挪移’的身法;一个是甭管偷袭还是照面,都十分实用的集拳、爪、掌、指为一体且能灵活使用的攻击手段。 这两本册子都有十来页,详细阐述了这两招的实战应用,的确是很强,很简单也很粗暴,直来直去,没有半点花里胡哨。 楚云清本来没在意,但看了几眼后,突然就凝目了。 因为且不说这些实战应用的详述,上面还很详细地说了这两招的发力用劲、搭配调和身体的技巧,以及对交手时局面的把握和细节掌控。 懒驴打滚说起来容易,但真要用的时候,除了自身的协调之外,还要时刻注意到对方的出招,这本册子上,就有对对手的观察之法,比如对接下来出招的预判。 而黑虎掏心更重在一个‘不经意’,册子上详述的,是如何让自己的出招变得更自然,更不为人察觉,以及对自身展露气机和杀意的掩饰。 楚云清觉得这上面的文字像是活了过来,是一个老师傅在谆谆教诲。 “是不是没入清儿哥的眼啊。”老掌柜有些尴尬,便建议道:“要不您去珠光宝气阁瞧瞧,说不定能有合心意的。” 珠光宝气阁,是庸王府的产业,经营胭脂水粉和首饰,偶尔也会有一些杂七杂八的东西,比如江湖人委托出售的秘籍。 楚云清当然听说过,不过他可不会理什么珠光宝气阁,那都是骗人坑猪的勾当。他可是记得,其中有同一本刀法已经卖出七八次了,每回都能换个名字再辗转回到珠光宝气阁手里。u看书 ww.uukanshu “这两本我要了。”他把册子往怀里一揣,直接道。 老掌柜张了张嘴,显然没想到他手脚这么麻利。 “多少钱,我给。”楚云清不想让对方为难。 “不用不用。”老掌柜哪敢收他的银子,而且先前都说过送了。 “没关系,该给钱给钱。”楚云清执意道。 “那,就给十两银子吧。”老掌柜说道。 事实上,一本能调动真气的功法,再便宜,在江湖上的价钱也得七八两。毕竟,能修炼出气感的人,也不会太缺钱,而对另一些人来说,有了武功,就意味着不再缺钱,所以功法很贵。 楚云清却有些赧然,先前银子都给白九了,莫说他身上没有十两银子,便是家里头,恐怕都凑不出来。 “无妨的,忘记带银子的话,就算了。”老掌柜并不在意。 “这不行。”楚云清道。 倒不是他执意要给钱,而是知道,自己这回的确是占了便宜了,要再不给银子的话,以后在康乐坊还怎么混? 虽然有时候,偶尔的一次不该为而为之,并不算什么,但他记得书上曾说过‘千里之堤毁于蚁穴’、‘不积跬步无以至千里’,虽然这两句不大相干,可好习惯坏习惯都一样,习以为常了,就会往那个方向发展,一些事,有一就会有二。 楚云清这不是自律,而是认道理,这就是他的道理。 所以,他走到门口,一把揪过躲在门外偷看的周望潮,把腰上的芭蕉扇拍到了对方手里。 “卖给你了,十两银子!” 三十八.认命 长街边的一个馄饨摊,擦拭干净的小桌上,两大碗冒着热气的馄饨,香菜漂浮,撒上点辣油,喷香。 周望潮看着面前狼吞虎咽的楚云清,手上摸着失而复得的芭蕉扇,心情有些复杂。 对这姓楚的小子,倒说不上恨,只是几通老拳罢了,年轻时自己受过的可比这疼多了,更何况还是误会居多。 但要说喜欢,那肯定是谈不上的,他自认也是饱读诗书的斯文人,而楚云清却是个遇事不决便问拳头的莽夫,他喜欢不起来。 不过,对方还挺懂事儿,周望潮想着,大抵是猜到了自己方士的身份,怕被自己下了手段,所以才会以十两银子的价钱,将芭蕉扇还给了自己。 这一点倒是不错。 周望潮有些欣慰,他一手捋着胡须,一手拿着芭蕉扇,不住端详着。 楚云清吃着馄饨,得空瞧了他一眼,问道:“你不吃,看这扇子作甚?” 周望潮闻言,瞥他一眼,哼了声,“扇子?你这莽夫,可知这是什么扇子?” 楚云清就看不惯别人用高高在上的语气说话,当下眼睛一横,道:“芭蕉扇。” 周望潮一噎,的确,这扇子就是芭蕉扇。 他不忿,“那你可知它的作用?” 在心里,他已经猜到,眼前这浑人会说‘扇风’了。 但显然,楚云清跟他所认知中的莽夫,有很大的不同。 楚某人像看傻子似的看着他,开口道:“卸力化劲。” 周望潮惊呆了。 “你,你怎会知道?”他张了张嘴,难以置信。 楚云清将碗里的汤水喝上,擦了擦嘴,“当日你就用这扇子一扇,我打去的那拳便去了七八分的力道,拳是我打的,我还能不知道?” 周望潮脸色有些发红,他觉得被人小看了,尤其是对方的这种眼神,让他大觉受辱。 “那你明明知道这扇子的本事,怎还舍得十两银子就卖我?”他梗着脖子道:“这扇子若被人知晓用处,放出去卖何止万两。” 楚云清看他半晌,忽而一笑,“我还当所谓的方士会是何等人物,弄半天也不过俗人而已。” 周望潮皱了皱眉。 “道士,你这扇子价值几何,我并不贪恋。”楚云清说道:“当日我拿你扇子,是因为你对我偷袭出手在先,于情于理,总得赔个不是吧?” 周望潮一时没能理解。 “这是江湖上的道理,就跟先前你在街上冲撞于我,想要偷回扇子一般,我回你一拳也合道理。”楚云清看着他,说道:“而方才我着急银钱用,你也正紧急着这把扇子,这扇子本来也是你的,所以我便卖你十两,算是两清,懂了么?” 周望潮自是听懂了,但觉得难以理解这种所谓的‘道理’。 在他心里,且不说这是无关紧要之事,单单从价值上来看,两者也根本不对等啊,尤其是区区十两银子,只是从路边铺子里买了两本破册子。 像这种东西,根本入不得他的眼。 楚云清却不在乎,吃饱喝足后,怀揣着那两本册子,就要走。 “哎,你等会儿。”周望潮连忙唤他。 “扇子都给你了,还有何事?”楚云清问道。 听见他话中的不耐,周望潮胸中也有闷气,想他周某人在京城也算一号人物,走到哪儿,那些王公贵族不都得恭敬奉着,怎么到了这偏僻的小地方,反而在这莽人的手上次次吃瘪? “哼!”周望潮刚哼了声,却又一想眼前人的性子,语气和脸色便缓了缓。 他清了清嗓子,问道:“你可曾修行玄术?” 楚云清此时已然起身,闻言,想了想,既没承认,也没否认。 周望潮心底一喜,连忙道:“所学玄术为何?” 楚云清斜睨着他,没说话。 适时天上有云层遮蔽太阳,楚云清本就人高马大,现在更壮,背对日光时,正在前方投下晦暗阴影。 周望潮心神一跳,忽觉压力。 “你别误会。“他连忙道:”我只是觉得,你所学玄术,似乎与我出自同门。” “你是何门?”楚云清问道。 换成旁人,这种问题肯定是不能轻易回答的,尤其是对方士来说。 他们不像江湖人那样,见面就互通姓名,说说来历,或有同识的渊源也说不定,大家刚好能交个朋友。 方士不一样,对于所学玄术以及传承所在,都不会轻易暴露。展露太多,便少了神秘,也就容易被人看穿虚实。 周望潮却不隐瞒,语气不减傲然,直接道:“周某出身清静门。” 而直到这时,他亦没有说出自己的名讳。 楚云清点点头,道:“那你应该感觉错了。” “什么?”周望潮一愣。 “我学了一点玄术的皮毛,跟清静门攀不上。”楚云清道。 周望潮显然不信,他微微一笑,“你我都打过数次交道了,难道你还信不过周某?” 楚云清坦然点头。 周望潮不免气急,却又无可奈何。 楚云清却忽然有了兴趣,“你是怎知我身具玄术的?” “呵呵。”周望潮高深莫测地一笑,抚须不语。 “那告辞了。”楚云清看他一眼,转身便走。 “哎?”周望潮一怔,他刚待想吊吊对方的胃口,却没想到,这小子竟不按常理出牌,说走就走。 “你就不再问问啊?”他喊道。 楚云清没回头。 “这浑人。”周望潮咬了咬牙,不过一转眼看到手里的芭蕉扇,顿时眉开眼笑,连眼角的皱纹都化开了。 “好宝贝,这几日你可是受苦了。” …… 在楚云清和周望潮吃馄饨的时候,府衙大牢里,也有人在吃馄饨。 阴冷潮湿的此间,火把的光亮丝毫不给人温暖,反而更让人觉得枯燥难熬。 吧唧咀嚼和吞咽汤水的声音,在一片安静中尤为清楚。 这里是大牢的深处,空荡荡的数个牢房后,只有一个牢房关着人。 此时,牢房里的人蹲在地上,狼吞虎咽地吃着馄饨。 他披头散发,身上尚有血迹未干,有的伤口还在洇血,身子不时会颤抖,端碗的手上伤痕累累,脚踝还挂着锁链。 他是陈五。 对面,一张铺着柔软皮毛的椅子,就放在牢门口,而椅子上,安清和舒适坐着。 他看着牢房里大口吃着馄饨的陈五,脸上挂着微笑,但眼底,却有不屑和怜悯。 太渊州江湖上口称的五爷,就这? 即便是铁打的汉子,日日受刑,然后饿上个几天,再给他点吃的,也就像狗一样。 安清和有些失望,又有些好奇。 失望的是,或许渊行帮其实也不过如此,终究只是些帮派中人罢了,只是太渊州江湖太不入流,以至于让渊行帮一家独大。 好奇的是,如果此时对面的人,是晏红染的话,会是怎样? 他突然很期待,更有种莫名的亢奋。 牢房里,陈五的眼睛藏在脏乱的头发之后,独眼转动间,便看到了牢门外那人变幻的神情。 他眼睑低了低,把碗里最后一口汤喝上,然后美美地打了个嗝,躺在地上,舒服地哼哼唧唧,仿佛能掩过这一身伤的疼痛。 安清和摆摆手,一旁的狱卒便上前,敲了敲牢门。 陈五看了眼,很配合地把手里的海碗递了过去。 “你先下去吧。”安清和说了句,那狱卒便退下了。 “吃饱了么?”安清和问道。 “三分饱吧。”陈五的声音有些沙哑,好像在忍痛一般。 “想不到你饭量这么大。”安清和说道。 陈五道:“平时顿顿能吃一根羊腿。” “听说过。”安清和点头道:“陈五爷无肉不欢,大前年太渊州闹旱灾,百姓吃不上饭,都在你府外闻肉味儿充饥。” 陈五哈哈一笑,如同自得一般。 安清和也是一笑,“可惜了,那样的日子,或许五爷再也见不到了。” “嗯?”陈五挑眉,“怎么,你还真敢杀我?” “你杀了府衙捕头,犯的是死罪。”安清和道。 “笑话!”陈五冷笑道:“人是被赌坊的人打死的,与我何干?” “不,人就是你杀的。”安清和同样冷笑,“我说是你,便是你,证据一找一大把,若要人证,我能找到几百个人,办成铁案很容易。” “你这么做,就不怕我手下兄弟,乃至渊行帮找你麻烦?”陈五冷冷道。 “这是府衙办案,知府大人亲自批示,如果有人不识好歹,那就是藐视王法,难道陆景等人,还会为了你一人,让渊行帮万劫不复么?” 安清和道:“至于你手下的那些兄弟,或有忠心之辈为你奔走,但我想更多的,应该是在知道你必死之后,看清局势,然后争你的位子吧?就像现在的陆景几人,在争石崇山的位子一样。” “你小瞧了帮内的一众兄弟。”陈五道。 “我只是在说我认为的事实。”安清和笑了笑,“你信不信的,我都言尽如此。” 陈五沉默片刻,道:“你还真是个狗官。” 安清和坦然受之。 “开条件吧。”陈五道:“我不信你折腾了我这几日,就只是想让我受皮肉之苦。” “五爷果然是做大事的人。”安清和道:“的确,我今日能来,你该也能想到,事情或有转机了。” 陈五坐在地上,没说话。 “你想当帮主么?”安清和忽然问道。 陈五先是一怔,继而皱眉,“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我是说,我或者说府衙,能让你当上渊行帮的帮主。”安清和认真道。 陈五心里起初是不信的,官府干预江湖帮派事务,这是大忌,本来官道和江湖道便互不牵扯,若是有一方越线,传出去,掀动的波澜可不只是他太渊城一隅。 可如今细想,对方虽然是太渊州六扇门总捕头,但行事不可能没有知府谢玉尧的批准,也就是说,敢动自己,是谢玉尧等高官决定的。 很可能,这只是个前奏,他们真正的目的,就是渊行帮。 陈五很清楚,如果有官府的力量介入,自己只要答应了,当上帮主并不困难。但从此以后,恐怕就成了谢玉尧等人手中的傀儡,而渊行帮,也会成为一个空架子,会成为谢玉尧等人搂银子及做阴暗事的工具。 可要是不答应,他同样清楚自己的下场。 “想或者不想,很难吗?”安清和笑着问道。 陈五语气微沉,“你们好大的胃口。” “渊行帮盘踞州城,甚至各郡城之中都有你们的人跟当地帮派联系。”安清和道:“你们的手伸得很长,各行各业的买卖都掺和一脚,听说有些地方县令,都要看你渊行帮脸色行事,这对太渊州不利,帮派势大,百姓何以安居?” 陈五摇头道:“青楼买卖,渊行帮就不参与。” 安清和脸色一冷,“看来你是不想合作了。” 陈五摇头,uu看书 .uuanhu.cm“我不想死。” 安清和心下一松,脸色也和缓下来,“五爷是个聪明人,人最重要的就是活着,只有活着,你才有机会享受。你放心,等你当上帮主之后,还跟以前一样,没什么变化。” “那你们想要什么?”陈五心中不屑,面上不露分毫。 安清和道:“只要渊行帮对我们透明,这就足够了。” 陈五突然笑了下,有些落寞,也有些忿然的无奈。 他其实已经想过了,自己被抓进来已经有几天了,王元植等人肯定会打点,但现在,莫说自己没能见到对方,便是自己在这牢里,都没见过其他犯人。 整日里,除了挨打受刑外,便没有其他多余的。 就算他往日再呼风唤雨,在官府眼里,也只是蝼蚁,最多是个头比较大、蹦跶得比较高的蝼蚁。 谢玉尧跟安清和,是吃定他了。 而陈五并不想死,所以,他只能选择屈服。 因为他真的不想再待在牢里了,他想吃肉想喝酒,而不是继续忍受这些刑具。 从这一刻开始,陈五知道也看清了自己,自己素日常自诩是豪杰,瞧不上这太渊州江湖里的任何人,而现在,若是此事传出去,莫说豪杰好汉,恐怕帮内的弟兄,都要唾弃死自己了。 但自己又能如何呢? 自己也瞧不起自己,可要想苟且偷生,就得放弃些什么。 “我想吃羊腿。”陈五说道。 他的语气里已经没有了不甘,只有认命。 安清和微微一笑,“可以,要烤的还是蒸的?” 三十九.快刀 “说说晏红染吧。”安清和道。 正吃得满嘴流油的陈五一顿,微微抬头,“什么意思?” “现在既然是同一条船了,你难道还会有什么顾忌么?”安清和淡淡一笑。 陈五默不作声,他知道,对方这话的意思,应该是要对那个女人下手了。 “为什么会是她?”他问道:“陆景虽然势力最大,但本身武功不显,柯放有勇无谋,对付这两人,哪个不比晏红染来的容易?” “你只管回答便是。”安清和道。 陈五闷声道:“那等我吃完。” 说着,他便继续啃着手里的羊腿。 安清和也不催促,双手拢在袖里,整个人陷在椅子中,仰着头,看着漆黑出神。 半晌,陈五把啃食干净的羊腿随手丢了,打着饱嗝,用热毛巾仔细擦了擦手,连带毛巾一扔,索性靠墙半躺着,剔牙。 “晏红染武功很高,可以说在渊行帮里,没人是她的对手,就算是柯放的外家横练,都不一定能挡下她的箭。” “剑?” “箭。”陈五道:“她绰号「血玉飞箭」,是射的箭。” 安清和想了想,道:“那她所用的弓弩该是特制吧,若是暗中遣人盗取呢?” 陈五笑了笑,道:“没人知道她的弓藏在哪。” 安清和皱了皱眉,江湖人,难免要应对仇杀,所以但凡趁手兵刃,几乎从不离身。但现在,竟连同一帮派的陈五,都不知道晏红染的弓箭所在,这自非寻常。 难道,要再去问一下楚云清? 可是,出了陈文静和李鹰一事,想来楚云清身后,一定会有晏红染的人盯着,如此时候去见面,很可能会有危险。 不只是对楚云清,自己也可能会暴露,若被晏红染先知道此事是自己筹划,那便失去先机了。 “好,除此之外呢?”安清和问道:“她擅长什么武功?” 这一点,他以前倒是听楚云清说过,如此问,不过是试探陈五罢了,也是为了证实对方刚才所言的虚实。 陈五没想那么多,直接道:“除了有一手百步穿杨的箭法外,她掌法还不错。” “掌法?” “嗯,劲力催发火毒的掌法,极为阴损。”陈五说道。 “好。”安清和点头道:“那她可有什么心腹,以及手底下有什么值得注意的人?” 听到这,陈五已经确定,对方是想要对晏红染动手了,但他心中却没有一丝快意,哪怕他与对方有独眼之仇。 他突然有些惭愧,同为帮内之人,自己一个男人,竟会伙同他人去对付晏红染,泄露她的底细,真是小人所为。 可又有什么办法呢?陈五想着,摇头苦笑。 他开口道:“晏红染为人清高,就算是与她关系莫逆的楚云清,在我看来,也非她心腹。要说能成她心腹的,也就只有那个驾车的青翡了。” “青翡?” “几年前被晏红染从路边捡来的小丫头,默默无闻的,从不离晏红染左右,想来极得其信任。” 陈五说完,安清和便想到了当日所见的那个瘦弱的小姑娘,粗布麻衣加斗笠,还有一把看起来脏兮兮的短剑,的确很是普通,甚至有种故作老成。 但饶是如此,他还是记下了。 陈五道:“至于她手底下的人,楚云清算是个有情有义的,不过这人武功不甚出奇,就只有一副莽撞劲儿,帮内资历算老,人缘和威望不错。最需要注意的,应该是方震,在外家横练一道上,帮里除了我跟柯放,就属他最得造诣了。” 说到这,他语气不免黯了黯,就算是横练有道又能如何,进了大牢,有的是破除内家真气和外家横练的法子,自己还以为是铜筋铁骨,刑具上一遍,现在还不是泄了气的猪尿泡? 安清和也不多说什么,这府衙大牢里的刑具,可都是京城刑部六扇门传下来的样式,几百上千年的改进,就是专门用来对付江湖人的。 当然,也不是对谁都能奏效,只能说陈五的横练,还太弱了些,上刑后,气血衰败的太快。 “很好,那多谢五爷了。”安清和说着,便抱了抱拳,就打算离开了。 陈五问道:“你们想在什么时候动手?” 安清和起身,看他一眼,想了想,还是道:“石崇山下葬以后。” 这的确是个好时候,下葬之前,帮里的人肯定会提防官府,唯恐其他人捣乱生事,引发不祥之兆,而下葬之后,人心悲戚,警惕自也大减,最适合动手。 陈五叹了口气,道:“楚云清在康乐坊老街,有个姘头,是个开酒馆的。方震好色,常去青楼。” 他还不知道陈文静的事情。 安清和笑了笑,知道对方这次是彻底放了下尊严和坚持,不过他自不会嘲讽,因为设身处地,换成自己的话,未必也能硬气下去。 “那就期待下次见面了。”他抱拳道:“陈帮主。” 陈五本是低头,此时闻言,却是一震。 “帮主…” 忽地,他整个人埋在膝上,低声嚎啕起来。 安清和嘴唇动了动,心下竟也叹了口气,然后走了。 …… 梁元佐虽然平日里不遭人待见,但好歹是府衙的捕头,他的死,衙门里自然会有所重视。 如今,陈五被抓便是凶犯落网,案子也就结了,衙门里的一众人,便该干嘛就干嘛了。 但有一个人不同,他是梁元佐带的徒弟,捕快乐文治。 他是看着总捕头安清和,带着六扇门的人抓回陈五的,但这么多天过去了,半点音讯也没有,府衙里直接定了案,而今日,他又看见安清和去了大牢。 偷偷问过相熟的牢头,他才知道,对方是去见了陈五。 事实上,早在开始的时候,乐文治便觉得梁元佐的死,有古怪。 他虽然是梁元佐带的徒弟,但两人关系可没一日为师终身为父那么好。 梁元佐是个瘾君子,花销颇大,整日里想的便是怎么捣鼓银子,怎么去逍遥,就算年轻时会一些破案当差的本事和经验,也早就忘了,又能教乐文治什么呢? 往日里,乐文治很着急,因为同时进衙门,却被其他捕头带着的同僚,都已经开始办案了,可自己还没出师呢! 虽然顶着衙门里的差事,虽然是捕快,可整日除了巡街就是帮街坊做些鸡毛蒜皮的小事,至于案子,就算遇上了也没机会去碰。 乐文治当然不甘心,他是有抱负的人,他不仅要办案,还要办大案,将来安清和的位子,就是他的。 可现实往往很无奈。 不过,他觉得自己或许有了一丝机会,因为梁元佐死了,自己恰好觉出了蹊跷。 梁元佐没有朋友,不是很少,是根本没有。 没人愿意当一个瘾君子的朋友,除非他也想家破人亡。但在他死的前两日,据说他过的很滋润,出手极为挥霍。 为此,乐文治巡街时,特意乔装去了一趟南市,肉痛地花了几两银子,从几个瘾君子那里打听到,梁元佐那两日突然就有了钱,莫说吃喝穿着,便是吸食的逍遥散,都是上等货色。 听梁元佐说,是他兄弟回来了,可谁都知道,这废物连老婆孩子都跑了,哪还会有个兄弟? 不过,他身边的确是多了一个人,一个穿着光鲜、年纪不大的男子。 又经过在南市的一番打听后,虽然四海赌坊对当日之事讳莫如深,但乐文治所住街坊里,刚好有就一个小子在那当端水的伙计。 得益于乐文治常年帮了街坊邻里不少忙,这小厮便偷偷与他说了那日在四海赌坊里发生之事的经过。 原来那随梁元佐出现在赌坊,差点也被打死的人,是道上人称「鬼手」的白九。此人赌术高明,那日竟赢了十万两银子,虽然这钱没能带出赌坊,但也俨然成为了太渊州赌界的传说。 最主要的,是这白九,在当日便不知所踪了,哪怕事后陈五的手下和官府的人如何去找,他整个人就如凭空消失一般,不见了。 乐文治敏锐地察觉出其中必有猫腻,很可能白九就是有人派去,故意接近梁元佐的,而目的,就是让他死在赌坊。 白九既能被称为鬼手,那他对赌坊里不成文的规矩不会不懂,所以正常点来说,根本不可能也不敢赢十万两银子,除非他想死。 而显然,这就是白九的目的,只不过死的人是梁元佐。 这就是一个局。 乐文治为自己的发现而激动不已,他相信自己的判断,但当他迫不及待想上报立功的时候,却忽然看到了从大牢里出来的安清和。 对方步履从容,神态间倶是智珠在握的自信。 乐文治在知道对方是去见了陈五后,便一下警醒,浑身出了一层冷汗。 安清和是什么人?他能当上一州总捕头,自己能发现的,对方不可能没有发现。 所以唯一的解释便是,这个局是对方所设,或者说与他有关! 不然的话,对方不可能在梁元佐刚死,恰好就能带人冲进四海赌坊,将陈五拿下。 乐文治有些泄气,自己连日来所做的调查,一切苦功,到头来竟毫无所获,正如一盆凉水浇在了头上,让他心气全无。 他颇有些失魂落魄地走出衙门,往东市家里走去。 本来是打算过街回家的,刚好看到对面走过一手提腊肉的健壮汉子,路边几个神情不惮的泼皮见此人,连忙低头哈腰,嘴里恭敬唤着‘清儿哥’,直到这人过去,他们才又恢复那副浑样。 乐文治走近了,才听见他们在说什么‘清儿哥方才跟我点头了’、‘清儿哥是跟我打的招呼’等等清儿哥怎样怎样的话。 他心情忽然有些不爽,因为住在东市,他当然知道那比自己小不了几岁的汉子是谁,楚云清嘛,晏红染手下的头马,渊行帮的香主,听说为人颇为豪爽,有情有义。 乐文治心中不屑,粗鄙的帮派中人罢了,表面上仁义,背地里却净干些下作勾当,虽不似匪类那般打家劫舍,但也收例钱,算什么有情有义。 但这话,他也就只能腹诽,是不敢说出来的。 经过那几个不良的时候,对方几人还朝自己指点,神情不善,根本没有面对衙门中人该有的恭敬和忌惮。 乐文治心里生怒,但也知道,自己只是个小捕快,而这几个不良可能就是渊行帮的人,就算自己被打一顿,衙门里最多就是斥责这些人几句,罚几个银钱罢了,又能怎样呢? 他只好压着怒气,低头走了,身后,是那几个不良肆意不屑的笑声。 乐文治握着拳,没回家,在一个路边铺子坐了,要了碗面吃。 不多会儿,他竟然发现方才几个不良里,其中一个面向凶恶的竟是跟来了,也要了碗面,就坐在自己对面。而见自己看过去时,还朝自己冷笑。 乐文治皱了皱眉,他下意识摸了摸腰上挎着的雁翎刀,看书 .uukansh 勉强静下心来。 或许是巧合吧,他想着,不过心里的怒火,还是被对方刚才的冷笑重新激了起来。 他几口喝上面汤,见对面的汉子还没吃完,便故意多等了一会儿。 对面那汉子吃面的时候总左顾右盼,不过吃的却快,吃了一头汗,抹了把脑门儿,也不付钱,就大摇大摆地走了。 乐文治对此人更是厌恶,也对渊行帮嫌恶起来。 他丢下几个铜板,快步往家中而去。 而他没注意到的是,身后面摊的老板却是善意一笑,熟练地给先前那汉子记了账。 过了半条街后,乐文治发现那迈着螃蟹步子的汉子,竟一路尾随着自己。 他心头一沉,脚下便是一停,直接回头看去。 那汉子也是吓了一跳,竟是站住了。 半晌,对方怒道:“你看甚?” 说着,还撩动了上衣短衬。 乐文治看到了对方腰间的短刀,在看到其眼中的凶光之后,他便断定,这人是要对自己不利,一路尾随而来,欲要行凶。 此时,天色渐晚,街上并无行人。 他眼睑一低,遮住眼中杀意,转身便走。 果不其然,身后那大汉也随了上来。 乐文治瞅见眼前一条巷子,便闪身进去,缓缓抽出刀来。 他屏气凝神,双手握刀,听着脚步声临近,听着那汉子哼着的荤曲儿,彼此距离越来越近,他几乎能听见那汉子粗重的呼吸声。 及得脚步声就在耳边,喘息的热气出现在拐角的时候,乐文治猛然一声大喝,一刀攮了过去。 正哼着曲儿的汉子根本没反应过来,痛呼一声,便被这一刀捅穿。 四十.狠人 乐文治虽然是捕快,但从没杀过人。 此时,看着面前一脸凶相,面目狰狞的壮汉,他不免有些色厉内荏。 这汉子眼中满是难以置信和不解,但他虽生的人高马大,却不负武功,方才他又没有警惕和察觉,而乐文治则是含怒一刀,所以已然是要了他的命。 他大抵是还想说些什么,但嘴里只汩汩冒出血来,紧抓着刀身的手也松了,一下就朝地上倒去。 乐文治后退几步,握刀的手一松,眼前这汉子便倒在了地上,身下晕开大片的血迹。 他愣了愣,继而连忙四顾,幸得巷子所处偏僻,如今时辰四下也无行人,倒没人瞧见。 乐文治强迫自己镇定下来,小心上前,缓缓将刀拔出来。 他仓促地在尸体衣衫上擦了擦刀,然后快步进了巷中,绕了个路才回家。 乐文治出身清贫,读过书,但没考过学,后来托远方亲戚才得了个衙门里的差事,如此还花费了不少银钱,后来父母病故,这日子过得便更为艰辛。 最主要的,是他并非孑然一身。 不大的小院里,有一良家打扮的妇人在淘米。 此时听见门响,看见相公归来,脸上便露出笑容,可不等她说什么,乐文治便径直去了房里。 乐氏一见他神情中带着惊慌,便连忙擦了擦手,跟了过来。 “你怎么了?” “无事。”乐文治没看她,着急将房门关上。 半个时辰后,院门被人敲响。 本就有些不安的乐氏吓了一跳,下意识想到了方才乐文治擦刀泼出去的那盆血水。 乐文治心中的忐忑本已随着擦刀而平复,但此时,听见敲门声,这颗心不免又提了起来。 乐氏想起身,被他抬手止住,他朝外喊道:“谁?” “乐捕快啊,你快出来看看吧,死人啦!”院门外有人喊道。 屋里,乐氏小声道:“是街坊里的王婆子。” 乐文治点点头,提了刀出去。 “你小心。”乐氏说了声。 乐文治没理她。 乐氏叹了口气,低头抚了抚自己的小腹。 …… 门外除了王婆子,还有几个街坊里的老人,脸上都带着急色。 乐文治开门后,面不改色地问道:“谁死了?” “嗐,泼皮胡六啊。”王婆子嘴快。 旁边,一个老头咳了声,道:“是对街胡老头的孙子。” 乐文治皱了皱眉,他平日里没少帮邻里街坊做些杂事,但对街那边,他还真没怎么注意过,所以有谁住在那,他是认不全的。 此时听了这老头的话,他忍不住猜想,难不成先前是自己误会了,那胡六并非是尾随自己,而是要回家? 可是,对方为何朝自己露出那般凶狠的眼神? 乐文治想了想,便随众人朝前走去,去的地方,当然是自己先前杀胡六的巷子口。 已经有巡街的衙役在了,还有不少围观的人,其中有个佝偻的老头神情悲戚,正跟众人说着什么,想来便是胡六的爷爷胡老头了。 乐文治走近,跟几个衙役打过几声招呼,便竖起耳朵听那胡老头说什么。 “我这孙儿啊,平时不着家,今天刚说了要回来,我还买了他最爱吃的腊肉哩。” “六子老实啊,到底是哪个该死的,竟会害他的性命啊。” “官爷,你们一定要抓住凶手啊!” “老丈,您也别太伤心了…” 胡老头一把鼻涕一把泪,四下邻里便在劝,没多大会儿,这老头便悲伤过度,晕过去了。 乐文治心里隐隐有些不是滋味,但瞧见远远的有几个衙役带着仵作来了,心里便只剩下了慌张。 他就是衙门的人,自然知道这些仵作的眼力,自己杀人匆忙,根本没来得及处理现场,只要仵作瞧上几眼,就能看出凶器是公门佩刀。 届时,只要一查所能持刀者,在胡六死亡时间内的行踪,自然就会怀疑到自己头上。 不过,乐文治慌归慌,心里还是在安慰自己,没人看见自己杀人,咬死不承认便是。 还得回去擦刀,用皂角水多冲冲。 乐文治喉间咽了咽,下意识紧握着手里的刀,悄悄退出了人群。 先前喊他来的王婆子等人,都在看勘察现场的衙役和仵作,光顾着说话了,全然没注意到他。 不过,有人注意到他了。 乐文治在拐过巷角,快要到家门口的时候,被人拦住了。 一个体格壮硕的汉子,抱臂站在前头,脸上横肉里带着冷笑,正是锦衣校尉田猛。 乐文治下意识按刀,眼神朝左右瞄了瞄,他在想退路,不远的巷子里此时就有衙门的人在。 “你是何人,为何拦路?”他先开口。 “人是你杀的。”不是在问,而是在说认定的事实。 乐文治心神一跳,面上不动分毫,“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你知道。”田猛笑了笑,瞥了他按刀的手一眼,“你在老街瞧见了胡六等人,然后在面摊跟胡六照面,回家的路上,uu看书ukanhu 见他跟在后头,以为被他跟踪,就一刀结果了他,是也不是?” 乐文治脚下退了退,心中骇然,他没想到,自己傍晚行踪竟会被对方察觉,不用想也知道,真正跟踪自己的,是眼前这人! “你到底是谁?”他语气微颤。 “你在查安清和?”田猛反问。 乐文治心底一沉,下意识想到的,是自己所作所为已然落在安清和眼里,而眼前之人,便是对方派来灭口的。 想到这,他不由心生绝望,果然,自己这点道行,怎么敢跟一府总捕头想比? 田猛淡淡道:“那胡六,是渊行帮李二的手下,想必你是听说过的,就在不久前,李二被晏红染执行家法杀了,因为他是府衙六扇门安插的卧底。” 李二是卧底一事,乐文治还未听说,不过他此时也明白了,胡六之所以对自己有敌意,便是因为自己捕快的身份,因为此罢了。 他心下叹了口气,有些后悔,倒不是因为杀人而后悔,而是后悔自己事前没有调查清楚,以致自己现在留下了把柄。 是的,是给对面之人留下了把柄,他隐隐猜到,对方可能不是安清和的人。 而在不知不觉间,当也杀了第一个人之后,便也不觉得人命算得了什么了,更何况,他一直就瞧不上胡六这等泼皮不良。 不过是几个渣滓而已,死也就死了,就是给自己留下了麻烦。 这才是乐文治后悔的。 田猛看懂了乐文治眼神的变化,心下也是一惊,没想到这小子颇是无情,算得上是个狠人。 四十一.小舟 田猛想起艾小舟之前的吩咐和教导的话,便依言说道:“陈五的确是安清和设计抓的,不过我想其中,真正谋划的人,是楚云清。” “楚云清?”乐文治皱了皱眉,他当然知道此人,但想到平日里听说的一些关于对方之事,要说这莽夫会谋划设局,他是不太信的。 田猛道:“楚云清此人粗中有细,没有看起来的这么简单。” “你想我做什么?”乐文治直言道。 他已经看出,对方出现在这,跟自己说这些,绝非无的放矢。 但自己只是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捕快,又有什么值得所图的? “我只是见你所查之事遇到瓶颈,给你提个醒罢了,你继续追查便是。”田猛道。 乐文治有些不解。 田猛淡淡道:“凭现在的你,还帮不上我们什么。” 我们?乐文治心中一动。 “若你能将安清和拉下马,他的位子,便是你的。”田猛道。 乐文治心神一跳,下意识是不信,但一看到对方那般不在意的眼神,仿佛一个府衙总捕头根本不算什么似的,他竟鬼使神差地信了。 “为什么是我?”他问道。 田猛眉头一皱,刚要说话,身后的拐角,有人开口了。 “因为你有能力,聪明,还够心狠。” 这是个女人的声音,悦耳好听,乐文治愣了愣,但那边没有人出来。 以前,从来没人跟他说过这些,别说是称赞和认可,便是夸奖,都没有。 他突然想起了以前看过书上的一句话,士为知己者死,当时觉得好笑,现在想来,此时这般的心情,便是如此吧。 他忍不住朝前走了两步,有种迫切和心跳的好奇,想要看看拐角阴影里的女人是什么样子的。 但田猛狠厉的目光看了过来,让他一下止步。 不过,就是这两步的距离,他依稀看到了阴影中带着花边的裙角。 乐文治心底突然有种说不出的明媚。 “好好做事,以后你还有大用。”墙边,艾小舟低头,无声一笑,然后走了。 “就算不知道你们是谁,但我能知道我是在给什么人做事吗?”乐文治连忙问道。 田猛看了他一眼,冷哼一身,转身走了。 只不过转身的时候,好似被风掀起了衣摆,露出了一块腰牌。 乐文治刚好瞧见,起初是疑惑,转而瞳孔便是一缩。 锦衣卫! 他张了张嘴,看着空荡荡的巷子,却觉得,自己的内心一下被填满了。 他根本不想锦衣卫为何要查安清和,他只想着方才看过的裙角,听见的那道曼妙的仙音,以及那种从未有过的认可,心底是野草滋长,蔓延着充实起了一切。 乐文治紧握着手里的刀,已然不将自己杀人的事放在心里了,有方才那汉子的话,衙门就算查到了自己,也不会有什么事。 现在最主要的,还是让安清和滚蛋,只要查出他跟渊行帮,或者说跟帮派骨干楚云清勾结的证据,就可以了。 因为他知道,锦衣卫办事,只需要一个由头。 …… 另一边,离开巷子的艾小舟和田猛踏上了去往淮水河的路。 “大人,您真觉得他能行?”田猛看着身边之人娇美的侧颜,忍不住问道。 “你觉得呢?”艾小舟反问。 田猛是个粗人,但不代表他没脑子,在她面前说话,总会多想想再说,因为他想让对方觉得,自己也会三思而后行。 是以,他认真想了想,才斟酌道:“他家三代都是种地的,他这捕快还是花光积蓄买上的,我不认为他能有什么本事,更别说是接替安清和的位子。” 艾小舟平静道:“他能查到白九,联想到是安清和设局,说明他聪明心细;他能在看到安清和后,克制住立功之心,说明他谨慎惜命;在察觉甚至只是怀疑有人跟踪后,便能痛下杀手,说明他心狠果断;方才见你道破,应对还算尚可,说明他能审时度势。这种人,你说能不能用?” 田猛倒吸一口凉气,显然没想到,对方对那小子的评价这么高。 他心里有些不忿,更有嫉妒,不过还是老实道:“能用。” 艾小舟看了他一眼,淡淡道:“能用个屁。” 田猛一愣,倒不是因为对方说脏话,事实上他已经习惯了,只是有些迷惑,自己真是被绕晕了,那人到底能不能用? “心狠手辣之辈,必生反复。”艾小舟道:“若他能借势上位,便借他之力来查庸王府,事后杀了。” 田猛心神一凛,虽然没太听懂,但‘事后杀了’,他还是听清了的。uu看书.uukansh “那,他要是没能拿下安清和呢?”他问道。 艾小舟无声一笑,“那一个废物,还留着作甚?” 田猛心服口服。 “六扇门那边怎么样了?”艾小舟问道。 田猛知道他问的是京城那边来人,便道:“四路人马总共九个人,都杀了。” 艾小舟赞许地看他一眼,“不错。” 田猛见此,心里像是化开了蜜,张口就来,“就算是过江龙,也比不过地头蛇啊,他们刚进太渊州就被盯上了。” 具体也不用他细说,艾小舟也明白,京城是天子脚下,就算是六扇门本部的人,出身京师,不难辨认。又有田猛事前吩咐,很容易便被本地帮派盯上。 不管死多少人,只要能将他们全杀了就行。 但艾小舟注意到,田猛似乎有些欲言又止。 “怎么了?”艾小舟蹙眉。 田猛犹豫道:“听手下的弟兄说,有个人临死前,对咱们锦衣卫出言不逊,好像还说了句,他们的人早就来了。” 艾小舟脚步猛的一顿,“你说什么?” 田猛看见她这冰冷的眼神,喉间不由咽了咽,磕绊道:“好像是六扇门那边,早就有人过来了。” “麻批!”艾小舟低骂一句。 田猛缩了缩脖子,“就算来人,也绝不会多,早晚会露出马脚。” 艾小舟没理他。 她在想,乐文治那边成事,还要看安清和的下一步动作,那她要不要,先试着接触一下楚云清? 毕竟,渊行帮才是太渊城最大的地头蛇,这么多年,对庸王府肯定不陌生。 若有此人相助,应该能省不少力气。 四十二.雪月楼 这日夜里,方震约楚云清去青楼耍。 倒不是早就约好,而是刚好碰上,也就临时起意,带着这位帮里有名的童男子去寻寻乐子。 本来楚云清是不打算去的,倒不是不想,有人花钱请去喝花酒,他肯定不会拂这个面子,只是心里忽地想起了晏红染,莫名觉得有些过意不去。 后来方震多加劝说,比如‘清儿哥去青楼当然要看那些清倌人’,比如‘去青楼就是喝喝酒听听曲,肯定不做什么’。 毕竟明天可是石老帮主下葬的日子,谁也不会耍得太过分。 楚云清就半推半就,一同去了。 “这就对了嘛,大好男儿去青楼不趁现在,难道等支棱不起来了再去?”方震说道。 与他们一起的,还有两人,都是晏红染手下的香主,一个叫宇文峒,一个叫王轩,年纪都在三十岁左右,武功都还不错。 而这两人也是刀剑不离身,就算一路胡调乱侃,这眼里也总带着几分警惕,显然是老江湖了。 方震年纪居中,但武功高,所以辈分也就高,此时,他揽着两人的肩膀,脸上满是笑意。 “我说两位哥哥,前边就是青楼了,咱这脸上能不能别老这么挂着了?”他语气抱怨道。 宇文峒是个话少的人,王轩也是一笑,摸着腕上的佛珠道:“明儿个可是重要日子,我这就怕有帮里的人在,万一告咱们个不敬的罪过,堂主可不会轻饶了咱们。” 他说的帮里之人,便是陆景的人,这些天,对方的人手没少在东市露头。 方震倒是满不在乎,他嗅着花街柳巷里的胭脂水粉味儿,眼神很快便迷离在这些朦胧的灯火之中。 “陆景算个屁,要是堂主想当帮主的话,以她的威望,陆景那几个废物能挡得住?”他话语很是不屑。 “慎言。”宇文峒低声道。 方震哼了声,“我说的可是实话,现在陈五被抓了,南市那边群龙无首,王元植蹦跶得最欢,可没少往老槐街那边去。要我看,明天帮主一下葬,陆景等人就得发难。” 一直没说话的楚云清有些意外地看他一眼,想不到这家伙平时看着粗神经,一副没脑子的模样,现在竟能说出这等话来。 “行了行了,咱们今儿个可不是想这些混账事儿的。”王轩笑道:“再说下去,这雪月楼里的姑娘,可就等不及了。” 方震一阵大笑,快步进了这相熟的青楼。 楚云清便跟在三人后头,进门的时候,眼神不由朝一旁的巷口瞄了眼,他隐约是察觉到有人在看自己,但四下太过喧嚣,并不真切。 他便进了青楼。 …… 风花雪月之地,除了那淮水画舫,便是岸上青楼。 这雪月楼敢起这个名字,显然是有些道道的,在这岸上青楼里,也是最受欢迎的那一处。 里边客人很多,入眼多是不堪,空气中有不知名的淡淡花香,闻着倒有几分清雅,只不过场间酒水和脂粉味有些重,闻起来倒觉得腻人。 反正楚云清是不喜的,他先前随晏红染去过淮水画舫,知道那里用的是名贵熏香,好似有催发放大情绪的作用,但味道还算好闻。 这里倒显得有些入俗了。 方震显然是这里的熟客,刚一进门就有姑娘迎上来,跟他搂搂抱抱地亲近,两人还眉目传情,凑近了低语几句,那姑娘的目光不时朝楚云清瞄。 “清儿哥的名头,咱们可早就听说过啦。”那姑娘笑得花枝招展,“几位先去楼上喝喝酒,稍等片刻。” 方震被她撩拨地浑身酥麻,干咳一声道:“你一会儿也上来。” 那姑娘满眼风情地嗔他一眼,扭着腰身走了。 王轩见方震有些发愣,便上去拍了他肩膀一把。 “人都走了,还看。”王轩调侃道:“该不会还动了真心吧?” 方震是有名的浪荡子,青楼常客,但还没听说他对哪个姑娘另眼相看,现在听王轩这么一说,楚云清便觉出方震眼神不对。 “倦了,想过日子了。”方震叹了口气,以一副过来人的语气道:“男女之间的那点事儿,我都玩过了,说实话已经没多大兴趣了,我寻思要不就找个婆娘,以后过安生日子吧。” 楚云清三人听了这话,都一副见了鬼的样子,好像第一次认识他似的。 宇文峒皱眉道:“你觉得自己,能过安生日子么?” 方震撇撇嘴,没说话,往楼上去了。 楚云清瞧着他的背影,眼帘低了低。 安生日子,以前,自己也是这么想的。可近来发生之事,无不在告诉他,一朝入江湖,想退出就没有那么容易。 不管方震是故意说笑还是认真的,起码都是已经有了这个心思,不然也不会说出来。 楚云清觉得,于此时,这不太好。 …… 二楼,喷香的包厢内。 方震和宇文峒三人已经开始饮酒了,uu看书 wwuuanshu 楚云清觉得有些闷,便走到窗前,开了窗,看着外面。 “清儿哥,晚上的风可凉啊。”方震喊了声。 王轩调笑道:“你这一身横练,还惧凉风,怕不是已经被青楼的姑娘榨干了吧?” “震爷我龙精虎猛,来者不拒,还怕那些?”方震笑道。 宇文峒两人也是摇头失笑。 “清儿哥,过来先喝酒啊。”方震唤道:“且来助助兴,待会儿再耍乐子,你来青楼吹风算怎么回事?” 楚云清笑了下,刚要离窗过去,眼角余光忽然看到了什么,脚步一顿,便偏头看过去。 那是楼下的一条巷子,一个怀抱琵琶的女子正看着这边,仿佛礁石般注目着,此时见自己望过去,便展颜一笑,朝自己勾了勾手指。 楚云清皱眉,如果他记得不错的话,这该是在淮水画舫上卖唱的琵琶女,那次自己跟晏红染去楼船上,适时奏曲的就有对方。 他想到了那日知府之子谢宽莫名中毒,今日又见这琵琶女此番举动,心中难免怀疑。 而此时,巷口那女子又朝他抬手勾了勾。 楚云清心生薄怒,好个卖鲍的,竟如此嚣张,还敢朝他勾手指! “你们先喝着,我去方便一下。” 说着,在方震三人惊讶的目光中,楚云清一个跃身便从窗户跳了下去。 “这?”王轩张了张嘴。 “清儿哥做事,还真是与众不同啊。”宇文峒感慨一句。 方震点头,“想到哪便去做,真莽啊。” …… 四十三.血溅 楚云清从二楼跳下,自是引得街上不少人注目。 他浑然不顾,朝先前看的巷口望去,但那里除了几个撒尿的泼皮,哪还有半个姑娘的人影? 他当然不会认为是自己看错了,而近来修行颇多,他也艺高人胆大,径直就朝那边过去,一把按住了个提裤子的汉子。 那汉子浑身吓了个哆嗦,继而瞪眼咧嘴,“哪个不要命的,敢惹本大爷?” 他本一脸凶相,但当回头一看,这人竟比自己还要粗壮许多时,语气登时就软了几分。 再定睛一瞧,认出是东市康乐坊的楚云清,脖子顿时一缩,便是旁边几个泼皮,眼神都游移不少,收起了拳脚。 “方才这里,可是有个抱着琵琶的姑娘?”楚云清问道。 “姑娘?”那汉子一愣,跟同伴相视一眼,俱都摇头。 楚云清皱眉,看了对方眼睛片刻,判断对方的确没说谎,便将其放开了。 几个泼皮连忙跑了。 “难道是我看错了?”楚云清晃了晃头,但刚巧,就看到了巷子里头,晦暗朦胧处,一个白裙女子怀抱琵琶,眉眼含笑,朝他勾动手指。 “你大爷!”楚云清一怒,三步并作两步,直接扑去。 且不说他追逐艾小舟,只先说那雪月楼的方震三人,已然是喝了不少酒了。 “清儿哥这一方便去的可够久的。”王轩道。 方震闷了口酒,摇头道:“他跟咱们,可不是一路人。” 另外两人皆是看了过去。 “他这人跟堂主一样,看着待人随意,但这心气儿可高,恐怕没瞧得上咱们。”方震呵了声,说道。 王轩皱眉,“你喝多了。” 方震笑了笑,道:“他比堂主早入帮一年半载的,彼时堂主入帮还是跟着他混的,受了不少照顾。后来堂主发迹了,就提拔他当了香主,他们两人才是真的患难与共的朋友。咱们,只是手下。” 宇文峒二人都不言语了。 方震道:“前几日的事儿,你们可能也都听说了,李二是衙门的卧底,但要我看,那晚堂主其实也是怀疑了楚云清的。” “难道他也是衙门的人?”王轩问道。 “这恐怕就只有堂主知道了。”方震摇摇头,“反正卷宗是只拿出了那李二的。” “你也别瞎猜了。”宇文峒道:“清儿哥快回来了,被他听见不好。” 方震笑了笑,“他去了这么久,恐怕是不会回来了,说不定人根本就没想跟咱们喝酒。” 王轩二人相视一眼,也都不做声了。 “来来来,咱们喝酒。”方震道。 三人正碰杯喝着,门外走廊上传来脚步声。 “瞧瞧,姑娘们来了。”方震笑道。 王轩也是一脸笑意。 只有宇文峒侧耳听了听,眉头微皱,“好像有些不对。” “什么不对?”方震喝了不少酒,脸色通红,像是醉了,“你别一惊一乍的。” 宇文峒摇头,“女子脚步轻盈,可你们听外面这脚步声,倒显得沉重。” 王轩也觉出不对,只有方震不以为意,“许是来耍的客人吧,有什么大惊小怪的。” 他说着,便起身,“不信我出去瞧瞧。” 他真的是有些喝大了,脚步都虚浮起来,整个人晃晃悠悠地,走到了门口,然后一把拉开门。 只是这头刚往前探出去,还没等睁眼看清呢,迎面就是一道黑影砸来! 方震一身酒意登时散了大半,喉咙里闷吼一声,就要往回缩身。 但门外几人都非寻常之辈,早就等待多时,先前更是配合演练过无数遍。早在一锤砸出的时候,左右便有两人同时出手去擒他的臂膀。 此时双方反应几乎同步,但偷袭之人却占了先手,而方震毕竟是醉态之间,更无警惕,是以才被得手。 他只觉双肩好似被牢牢钳住,不等他再多反应,头上便被一锤砸中! 铛! 宛若金铁碰撞之声发出,方震眼耳口鼻全都淌出血来,头顶也是滑下血线,不过这照头的结实一锤,竟是未能要他的命。 门口几人一惊,就要再次出手。 方震虽然被这一锤砸得头昏眼花,但他是不知扛了多少击打才练就了这一身横练硬功,几息便回过神来,而身后房里的宇文峒二人更是反应来过,皆抽刀持剑而来。 门外几人见此,索性一脚将方震踢进房里,然后也跟了进来,反手将门关上了。 方震脚下踉跄几步站定,扭了扭脖子,擦了把头上的血,脸色阴沉地看着对面。 对方一共五个人,穿着普通,毫无标识,体格健壮不说,手上各带兵刃。 “朋友,哪条道上的,可知我们是什么人?”王轩手上拿剑,当先问道。 领头的甩了甩手腕,持破甲锤逼近。 宇文峒见此,开口道:“几位若是缺盘缠,我等可以奉上,uu看书 ww.uuashu.om 人在太渊城,渊行帮也能给予方便,没必要动刀。” 对面五人身材壮硕,下盘稳健,出手狠辣,绝非等闲之辈。而他们三人方才都喝了不少酒,方震又受了伤,真动气手来,他们并不占优。 不过他这话虽在示弱,却也点明了自己三人的身份,混江湖的,除非是有血仇,不然多是和气生财,会给渊行帮这个面子。 但对面几人只是冷笑。 “不用说了。”方震动了动肩膀,身上一阵筋骨噼啪之声,体态壮硕几分,“他们是六扇门的杂碎!” “什么?” “六扇门?” 宇文峒二人皆是一惊。 他们是帮派中人,暗里做的黑事自会触犯律法,但这么多年来,别说跟六扇门,便是跟官府都是相安无事。 除却逢年过节少不了的打点,更因为维护太渊州的安稳,他们渊行帮也是出了不少力,暗地里其实也帮官府解决了不少麻烦。 可现在,六扇门的人竟然会对他们出手? “是有什么误会吧?”王轩道。 方震冷笑,“破甲锤都拿出来了,还有什么误会。” 这时,对面那持锤的汉子咧嘴一笑,道:“也好让三位走的明白,咱们正是六扇门的人。” 王轩脸上还有不解,但这六扇门的捕头们可不会再废话了。 没有丝毫留手,刀光便朝三人笼罩而去。 本是说词唱曲、风花雪月的房间里,顿时只有压抑的怒吼、兵刃碰撞和劈砍声。 刀入肉,血溅出,墙上人影斑驳,烛光摇曳。 四十四.联手 楚云清一路追着,在另一条的巷子深处,见到了艾小舟。 适时月亮细长,银光如练,落在她身上,愈显娇俏,她眼睛大大的,黑白分明,好似含着星子。 只不过,在人高马大的楚云清面前,她又显得娇小,阴影里,怀抱着琵琶,倒有几分迷失般的无助。 “你是谁?”楚云清不会被她这副外表欺骗,话出时心头忽然闪过警兆,没来由地,下意识便朝一侧躲了躲身子。 一缕劲风自身旁而过,一击不成的田猛微微一愣,但下一刻,胸前心口便传来一阵剧痛,眼前恍惚了一瞬,呼吸都在片刻间停滞。 田猛嘴巴猛地张开,涎水便溅了出来,整个人捂着心口,脸色煞白地倒在地上,想用力呼吸又不敢大口喘气,很是难受。 楚云清也有些惊诧地看了眼自己的拳头,方才完全是应激时下意识使出的黑虎掏心,只是没想到,明明才刚学会不久,竟宛如习惯。 他没有细究这些,而是看向对面的人,眼里,警惕时更有敌意。 艾小舟有些惊讶,田猛的武功在京城里虽然不算什么,但好歹也是百户所锦衣校尉里武功最高的,更别说在这边陲之地,即便是州城所在,也不该被人一拳撂倒。 尤其是方才那般从容的闪躲和反击,实是罕见。 艾小舟心中暗道,想不到这楚云清年纪不大,交手的经验和意识却这么敏锐,看来也是摸爬滚打起来的老江湖。 “手下无礼,还望恕罪。”艾小舟道。 楚云清点点头,并不在意。 “我们找楚香主,是想让你帮个忙。”艾小舟道。 “非亲非故,我为何要帮你们?”楚云清问道。 “武功秘籍,金银珠宝,都可以是条件。”艾小舟轻笑道。 她当然调查过对方的一些事情,白九既是对方派去的,那花费的银钱可多,对方现在过的未免拮据。 况且习武之人,谁会嫌手上银钱少呢? 但她错算了一点,那就是楚云清练武变强,根本不需要银钱开路,他只要心念通达,随心意行事便够了。 所以,楚云清摇头,“这不够让我动心。” 艾小舟微不可察地皱了下眉,随即似娇似嗔地白他一眼,“难不成,你还想要我?” 楚云清心想你倒是自信。 但转念一想,自己确实是缺银子的,别的不说,李二或者说李鹰的死就与他脱不开干系,等自己恢复官身之后,肯定是要抚恤其家人的。而将来混官场,没银子可不行。 他便问道:“楚某身无长物,何处能帮你?” 艾小舟目光略是下移,下意识便道:“谁说你身无长物?” 楚云清先是一愣,继而脸色便是一红,颇有些羞恼。但又见对方神情坦荡,眼神清澈,难不成是自己多想了? 当下,不由暗暗惭愧。 艾小舟轻咳一声,道:“你对庸王府了解多少?” 楚云清闻言,不免多看了对方几眼。 此前他对庸王府都是敬而远之,但因着顾禾的缘故,近来他没少留意有关庸王府之事,毕竟拿人手短,他现在可以说是很敏感。 仔细打量艾小舟片刻后,他便问道:“你打听庸王府做什么?” 艾小舟是何等聪明的人?她是世袭百户,家里六代人都是锦衣卫,无论是破案勘察还是揣度人心,她都是个中高手,不然也不会以女子之身承袭祖荫。 如今一见楚云清神情,再一想刚才自己甫一提起庸王府时,对方的眼神变化,她心里便有了猜想,登时明镜似的。 “是还有人,让你调查庸王府了?”艾小舟神情带笑,语气却是笃定。 她心里,想的便是田猛所说的‘六扇门或早有人来此’之语。 渊行帮是太渊州的地头蛇,要是通过他们秘密潜入的话,那自是神不知鬼不觉。 楚云清听了这话,再看到艾小舟一副都看破的神情,心底顿时一跳,不免头皮有些发麻。 这到底是什么人? 见他不说话,艾小舟更为确定。 当即,她微微一笑,道:“是六扇门的人吧。” 楚云清心下也没了侥幸,能说出六扇门,想来对方也是京城来调查庸王府的人了,而且,或许便是顾禾口中的‘锦衣卫’。 “你是锦衣卫?”他问道。 艾小舟眼神一动,“果然,人藏在你那!” 楚云清没说话。 艾小舟问道:“他们有几个人,现在在哪?” 楚云清皱眉,“你想做什么?” 艾小舟听出他话中警惕和不满,心下不由暗忖,自己是心急了,看来那六扇门来的人,已然跟这小子建立了不错的关系,自己已经暴露身份,如果彼此闹得不愉快,很可能会引来麻烦。 是以,uu看书 .ans 她便无害一笑,“大家都是同僚,为圣上排忧解难,不如联手查案,事半功倍。” 楚云清嗤笑一声,“锦衣卫的话,我不敢信。” 心里想的,是顾禾好歹拿出了诚意,已然是有彼此帮忙互助的意思。可你嘴上说着让自己帮忙,说着联手,可到现在也没什么表示,楚某人当然不信。 所以,他转身便要走。 “哎你等等。”艾小舟连忙去拦他。 楚云清侧了侧身子,“怎么,还想强留我?” 艾小舟翻了个白眼,“我说你怎么不识好人心呢。” 楚云清哼了声,道:“六扇门的大人可比你有诚意多了。” 艾小舟明白了,合着这混蛋是不见兔子不撒鹰啊。 不过她此前也有过一番调查,渊行帮虽然势大,但如今内部颇为混乱,要说真能帮上大忙的自然还是陆景等人,但那些人不好控制,而且本身,她也不觉得对方是能成事的。 楚云清不同,他年轻,看似莽撞,实则颇有心计,最主要的,是从这人跟安清和联手算计陈五来看,是这人很有野心。 不难想他是冲着渊行帮帮主的位子去的,这种有野心的人,帮忙时才会全力以赴,因为他想达成目的。 区区一个帮主的位子而已,事成之后,自己当然可以帮他。 所以,艾小舟才会找上楚云清。 她想了想,道:“你的事,我也知道一些,比如那白九。” 楚云清脚步一顿,他本来就在等,看看对方会说什么,此时听了,眼神不由一眯。 四十五.所求 “我们是来查周顒是否有不臣之心的。”艾小舟语气真诚道:“但六扇门想查的,是我们锦衣卫。” 楚云清听顾禾说过缘由,便是那上奏的折子在司礼监的案上消失了,这件事最该问责的当然是司礼监。 而东厂不参与政事,不得入宫,厂卫是一家,那天子亲军锦衣卫肯定是要被责难的,说不定问题就出在锦衣卫内部,比如有人收了银子被买通,才敢做下这等事。 平时厂卫骄纵惯了,说动谁就动谁,当然得罪了不少人,如今出了这事,其他官员或公门,肯定是乐得纠察清楚。 六扇门虽然隶属刑部,但多的是跟江湖打交道,是公门里自由性最高的,所以外派查案,多是经由他们出手。 他们是查案的老手了,与外,在太渊州可以查庸王府,与内,当然是查锦衣卫。 所以,艾小舟这话说的倒也不算假。 但楚云清不信。 现在这个关头,就算六扇门想查锦衣卫,但也不敢将精力全放在这上面,要他说,恐怕现在都是在争着抢先侦破此案立功。 折子是如何丢失的,还得在京城里查,而在陛下心头最紧要的,该是查清庸王府。 楚云清笑了笑,道:“你是想说六扇门公报私仇,所以想让我站在你这边?” 艾小舟点头,道:“你们江湖人跟六扇门打过不少交道,那些人表面一套背后一套,很是虚伪,你怎敢信他们?” “但好歹,他们跟江湖打过交道,可你们没有啊。”楚云清语气认真,“锦衣卫手段狠辣,可止小儿夜啼,我更怕。” 艾小舟仔细瞧了他半晌,脸上急切退去。 “敢跟我讲条件的,你还是第一个。”她说。 楚云清摇头,“是你要我帮忙的。” “好,只要你答应帮我,我可以让你当上渊行帮的帮主。”艾小舟平静道。 楚云清一愣,张了张嘴,然后道:“那你找陆景帮忙,岂不是更为方便?” 艾小舟摇头。 楚云清看着她,笑了笑,“你觉得我好掌控?” 艾小舟没否认。 “我可以帮你,反正也是顺手的事儿。”楚云清道:“不过我还没想好需要你做什么,只是希望到时找你的时候,你别拒绝。” 艾小舟点头一笑,“没问题。” 楚云清便道:“这几日我的人已经留意过了,庸王府跟袁景龙的关系不错,王府里外出采办的下人每次都不同,暗里会时常去驻军大营,而且在城郊西南六十里外有个山谷,那里曾有军卒出没。” 查一个人或势力是否有不臣之心,不外乎便是查其是否有粮有兵。 太渊城守军有十多万,袁景龙便是统军。 现在又不闹饥荒,也没什么流民,如果庸王府养私兵的话,根本不能行事。所以,要想有兵,肯定得拉拢袁景龙,甚至是知府谢玉尧。 艾小舟闻言,分析道:“采办的人不同,是为了出入军营能掩人耳目不惹怀疑,至于那个山谷,你怀疑什么?” “我没去过,手下的弟兄怕被发现,也没近前去瞧。”楚云清道:“不过,我觉得要是存粮或是养私兵的话,倒有可能。” 艾小舟看他一眼,“有地图?” “地图上找不着,只能大致划分区域。”楚云清道。 “很好。”艾小舟心里很满意,这些东西要自己来查的话会很麻烦,甚至还有危险。 因为田猛认识的人是太渊州的绿林,是当地人不假,却不是太渊城附近的,这附近都是渊行帮的大本营,其他帮派人都蛰伏在下,更别说是绿林了。 而若是这些人来查庸王府,恐怕当日就会被官府抓了去,自是打草惊蛇。 可要是她亲自打听,一个外地人,更会惹人怀疑。 所以,她才会暂时化作卖唱的琵琶女,在淮水画舫试图接近庸王世子周芳,探听消息。但很可惜,周芳此人看似纨绔跋扈,实则心思颇深,有关庸王府的消息,半点也没有透露。 而她给知府之子谢宽下毒,也是为了试探这两人之间的关系,但也没有太大收获。 现在,楚云清这里倒是有了意外之喜。 便等明日,让田猛去那处山谷先一探究竟吧。 想到这,艾小舟连日沉闷的心情也舒朗了许多。 当下,不由问道:“那六扇门的人给了你什么好处,竟让你如此上心?” 毕竟,一旦事泄,庸王府肯定少不了报复,就算是以楚云清的身份,也难以保全。 “互帮互助。”楚云清笑道。 艾小舟知道他是在提醒自己。 “没别的事的话,先走了。u看书 ww.uukanhu.co”楚云清道。 “等一下。”艾小舟道:“这消息,你跟六扇门的人说了吗?” 楚云清已经猜到她想说什么了。 “如果没说的话,不如先搁一搁。”艾小舟冲他眨了眨眼。 楚云清摆摆手,转身走了。 “你还没告诉我,六扇门的人到底来了几个,都是谁呢!”艾小舟在身后喊道。 楚云清背对她,留下一句,“你撒娇的样子,就像青楼里那些摇屁股的姑娘,客套的有些假。” 看着他的背影,艾小舟忍不住踹墙,等他走了,才破口大骂,方言俚语层出不穷。 地上,田猛想了想,觉得自己还是多趴一会儿比较好。 …… 楚云清出了巷子,过长街,回到了雪月楼,发现这四下围了不少人,竟然还有不少衙役。 他心头一跳,本能地觉出几分不妙。 “老哥,这发生什么事了?”他问旁边的一人。 被问的那人便道:“死人了呗。” 青楼场所死人,也不算罕见。 但这种阵仗,楚云清还是第一次见。 他先入为主,也就没多问,本打算往雪月楼里去,可一见这些衙役,却是连门都堵了,竟是不让进也不让出。 他这才觉出事情好像比自己想的还要复杂。 不多时,几个衙役从雪月楼里抬人出来了。 白布遮挡下,露出了一截垂落的手臂。 楚云清瞧见了,不由一愣。 虽然沾了血,但那衣袖和手腕上的佛珠手串,其人分明就是王轩! 四十六.夜色如墨 抬出的尸体刚好就有三具,而不等楚云清去问,便听见那领头的捕头在吩咐手下。 “死的人是渊行帮的方震,宇文峒还有王轩,去知会一声吧。” 这话被不少人听见了,场间登时一阵哄然。 “死的是方震?” “不会吧,他一身横练武功,谁能杀他?” “你看这血都洇透了,真惨啊。” “等等,宇文峒和王轩,死的这都是香主啊。” “是啊,还都是晏堂主的手下。” “这会不会是...” 人群里,楚云清握了握拳,眉头已然皱起。 看着那被义庄之人抬走的尸体,脑海中闪过的第一个念头,便是陆景等人开始排除异己。 但马上又否定掉,因为如此做太过明显,且明日便是石老帮主下葬的日子,陆景他们绝不敢在这会儿动手。 转而,他便想是不是锦衣卫的那人调虎离山,说起来,自己竟然还不知道对方叫什么。但同样的,他觉得是自己多想了,方震等人无关紧要,对方根本没必要杀他们。 那会是谁?如果今晚自己也在这里的话,会不会也要死在这? 毕竟,方震一身横练硬功,远近都排得上号,可看方才白布下瘫软的尸体,显然是骨头都被人捶碎了。 楚云清想着,一时纷乱如麻,他觉得自己有必要进雪月楼看一看。 当即,在压下翻涌的心绪,恢复平静后,便拨开人群,走了过去。 “哎,站住,你干嘛的?”有衙役拦他。 “我是渊行帮的楚云清。”楚云清看向门口的捕头,直言道:“我想进去看看案发现场。” 这边的衙役没认出他来,但门口的捕头却看清了他的脸。 “这位是渊行帮的楚香主。”捕头连忙按住手下,唯恐对方得罪了楚云清。 那衙役一听是渊行帮的香主,便低了低头,朝一旁走开了。 楚云清并未在意,只是走近,抱了抱拳。 捕头便一侧身子,道:“请随我来吧。” 楚云清跟他进了雪月楼。 出了命案,死的还是渊行帮的人,这里原先的情调自然就没了,也没人吟词唱曲,也没人跳舞劝酒,只有冷清。 “凶手应该是多人作案,分工明确,得手后便从偏院离去。”捕头说道:“我们的人在那边发现了血迹,还有血迹旁的脚印,判断也有人受伤了,已经有人去审今夜负责偏院的人了。” 楚云清点点头,破案自然有官府,他知道,方震等人的案子,会由六扇门接管。 他之前只是衙役,对如何侦破案件,不太擅长,此来,确如先前所说,只是看看案发现场。 还是那个包厢,门口有一衙役守着,开门后,便有一股令人作呕的味道扑面而来。 楚云清皱眉屏息,旁边的捕头脸色也有些难看,他们都未直接进门。 这味道里有酒气,有血腥气,还有酒水过胃呕吐出来后的恶味,当然还有雪月楼里的花香混入其中,很是难闻。 而入眼的,则是一地的血腥,其中不乏沾血的骨渣,墙上、桌上等都有溅落的血迹。 “从几位香主身上的伤来看,凶手用的是破甲锤和刀。”捕头道。 刀自不用说,江湖人身上基本都佩刀带剑。 但破甲锤就不一样了,这是军方管制的军械,是军卒短兵相接时,近身搏杀用以破击甲衣的兵器,极少流入江湖。 这捕头的眼神有些闪烁,楚云清知道,对方这话是有提醒的意思,那便是出手的人,很可能是官府中人,而这,对方本没有提醒自己的必要。 “王轩,与我是好友。”捕头低声说了句。 楚云清点点头,明白了。 他问道:“大人想如何做?” “自会有仵作验尸,然后由官府定夺,我们追查凶手。”捕头苦笑一声。 楚云清知道,如此说的意思,便是若凶手真的出自官府,那就永远不可能找到了。 “劳烦了。”他说着,再看过房中一眼后,深吸口气,转身走了。 身后,那捕头见他没多问,也没再多看,不免叹了口气。 …… 晏红染一向睡的很早,她也不在堂口过夜,而是一定要回自己小院的。 青翡睡得也早,不过总要等晏红染睡熟之后,她才会歇下。 但早年的漂泊经历,就算是很困,夜里她睡的也浅。 半睡半醒间,青翡闻到了淡淡的腥味儿,她小脸皱着醒来,眼神还有些迷糊,不过眨眼就浮现清明。 这不是鱼腥,而是飘散在空气里的腥臭,哪怕很淡,却依旧清晰。 她一个滚身便落在地上,目光穿过镂空的窗户,外面是大片的黑暗。 剑柄上熟悉的触感,让她稍稍安心,继而屏住呼吸,悄然朝隔壁的房间走去。uu看书.uukanhuom 不管是不是毒,总得有所准备。 房门无声开了,青翡一下瞪大了眼睛,然后又松了口气。 门外,对面的房门早就开着,一身白衣的晏红染倚在门框上,手上持着一把殷红的大弓,此时正把箭筒往身上背。 “起来了?”晏红染笑了笑。 青翡脸色一红,有些不好意思,“姐,这味儿…” “没毒。”晏红染眼帘低着,“就是一些恶心人的东西散出来的。” 青翡有些不解,但她已经忘记有多久,没有见对方如此凝重以待了。 “会是谁,陆景吗?”她问道。 “他可没这个胆子,手底下,也没人有这个手段。”晏红染把袖口扎紧,脚下踩了踩,然后道:“走,出去看看。” 听得她话中自信,青翡小嘴紧抿,拔出短剑,紧跟着出去。 房门开了,两人出来,天上的月光被乌云遮住,漆黑的院子里,随着两人的现身而出现了沙沙的声响。 而隐约可见的,是原本紧闭的院门,此时也开了半扇。 青翡脸色微变,“是蛇!” 沙沙的声响出现之后,风中腥臭更为明显,院落的阴影似乎成了活物,出现了游动,而其中,便是一条条显露的毒蛇。 晏红染神情平静,如是思忖片刻,才道:“我当是谁呢,还以为出了过江龙,原来是六扇门的草头蛇。” 六扇门?青翡心中惊讶。 院里,墙下阴影中,有人开口,“晏堂主,过江龙也好,草头蛇也罢,今夜,送您上路!” 四十七.血玉飞箭 晏红染眉眼微低,即便面上不动分毫,心中却早已沉重。 她没想到,六扇门的人竟会对自己出手,而背后指使之人,自是不难想。 草头蛇,当然只是个绰号。 这代表的是六扇门一位出身南疆、擅长以蛊操纵毒物的捕快,其人虽身在官府,却因行事亦正亦邪,在太渊州江湖里,颇为人忌惮,名头很大。 而凡是草头蛇出没,必有应天枭在侧。 这是六扇门中,一位擅轻功身法和暗器之人的绰号,这两人出入江湖,从来都是结伴同行。 而且,他们还是「铁爪银胆」安清和的左右手。 地上,毒蛇穿破阴影而来,腥臭之风便在眼前,其中剧毒自不必多说。 暗里,有一声压抑着嗓音的呼哨传出,接着便在连串不绝的鳞片摩擦沙石地面的声响里,一条条或花斑或纯黑的毒蛇朝阶上两人冲去。 有的,响尾一弹,竟如弓般自地面飞射而起。 青翡眼神紧盯,骤然出剑,寒光一闪,便是三尺剑气斩出。 黑暗里,似有人惊叹了一声。 蛇头斩落,但溅出的血更使得蛇群亢奋,嘶鸣的蛇信声加剧,毒蛇如潮般自黑暗中涌来。 青翡虽然常伴晏红染左右,可毕竟都是太平日子,没见过什么大场面,这等密密麻麻的场景还是第一次见,头皮不免一阵发麻,只是不住挥剑。 可哪怕将飞蛇斩落,面对眼前如海般的蛇潮,也只是在耗费真气罢了。 晏红染凝神片刻,忽地一笑,素白的手指朝前一弹,指间一张点缀朱砂的黄符纸便自燃飘出,落在蛇潮之中。 霎时,就如滚油之中滴落了火星,瞬息便是热火弥漫,轰然声里,整座小院皆在焚烧。 肉香、焦糊味儿钻进鼻中,耳边响起的是无数毒蛇痛苦的嘶鸣,滚滚热浪扑面,青翡的小脸被大火映照地通红,半边天色都被燃亮。 “醒来!”晏红染清冷的语调在青翡耳畔响起,后者不由打了个哆嗦。 就如被火光灼目一般,青翡下意识闭了闭眼睛,再睁开时,眼前月光细长,地面投下清凉,哪还见乌云遮蔽,什么飞蛇毒物,更不见那熊熊烈火。 “这?”青翡张了张嘴,一脸惊诧。 “所谓毒物,不过只是幻象罢了。”晏红染目视前方,平静道:“先前的腥臭,便是障眼法的媒介。” 此时,洒落月光的院中,几道身影清晰可见。 墙边有一人,穿着黑袍,面容难见,此时正佝偻着身子,扶着墙,隐有颤抖,他正是传闻中那以蛊操纵毒物的草头蛇。 以往术法从来都是无往而不利,面对幻境之中的漫天毒物,还没有人能够破开,基本都是心胆骇破,精神疲乏,继而任由宰割。 只是没想到,今日会被人一眼瞧破关窍,更是以一纸黄符破去。幻境从内被强行破开,施术之人精神自是遭到反噬。 草头蛇藏在黑袍中的眼神,看向那阶上的人时,忌惮中不免带着恶毒。 在他身后的墙上,蹲着一人,穿着紧身的黑衣,看着像是夜行衣,却多是皮甲护着紧要,因有黑巾蒙面,所以看不出年纪。 他身上挂着不少暗器,背后还有一个好似剑匣子的物件,此人便是应天枭。 除这两之人之外,相距不远,还有两人。 一个身材魁梧,却穿僧袍的光头大汉,这一身僧袍被肌肉撑得有些紧绷。在他脖子上,挂着一串骷髅佛珠,拳头大小的珠子总共十八颗,每一颗上面的骷髅人头,皆呈现不同的神态,久而望之,不免让人目眩神迷。 至于另外一人,便是太渊州六扇门总捕头,「铁爪银胆」安清和了。 他依旧是那副面带微笑的模样,只不过眼里,可见凝重。 显然,他也没想到,晏红染竟会一招破了草头蛇的幻术。最主要的,是对方刚才用的黄符纸。 难道,她其实是方士? 不该,若真是如此,对方不会屈居在太渊州,早该去京城了。 安清和想了想,突然想起不久前,对方为石崇山求医而去过京城,当下,心中有了猜--应该是在京城采买的符纸。 想到这,他便放心了不少。 晏红染看见院中架势,开口道:“倘若我是触犯了什么律法,也该由官府过审,你这带人来杀我,说不过去吧?” 安清和并未答话。 身旁,那带着骷髅佛珠的莽罗汉大笑一声,当先冲去。 “你这细腰长腿的,佛爷喜欢!” 他语带调笑,脸挂淫邪,但拍出这一掌,却如金刚怒目,佛音嘹亮间,金光湛湛的佛光如普照般笼罩而去。 晏红染一看便知对方身负外家硬功,u看书 w.uuansh 且是正统的佛门出身,对这一招当然不敢硬接。 她一扯青翡,脚尖一点,便朝后飘去。 但这不代表她能躲过这一掌,佛光如跗骨之蛆,而她也没打算躲。 抽开的距离虽然只有几步,但足够她引弓搭箭,四棱的箭头闪烁寒光,箭羽因真气的灌输而微颤,箭身隐隐镀着一层血色的荧光。 不必瞄准,葱白的手指一松,便是宛若霹雳之声,震彻心神。 “退!”安清和瞳孔一缩,连忙喊道。 与此同时,墙头上蹲着的应天枭一抹腰际,甩手便是一道寒星,直射那支羽箭。 佛光被箭矢穿透,四棱箭身上的真气炸开,掀起一阵狂澜,金光在方寸之间璀璨,莽罗汉脸上尚挂着狂笑,胸前便被一箭射中。 他怒吼一声,双手死死抓住箭身,阻断着箭矢的穿透劲力。 叮地一声,一枚柳叶镖落空,扎在了廊柱上。 应天枭眼神一沉。 那边,莽罗汉脚下踉跄站定,咬牙将这支箭拔了出来,胸口血线溅出,他脸上一阵痛楚。 不过即便胸前晕开血迹,随着骨骼的一阵啪啪声响,筋肉一阵收缩之后,便将血止住了。 “血玉飞箭!”他一字一顿道。 晏红染眼中毫无可惜之色,已然重新搭箭。 那边,应天枭沉声道:“莫要留手试探,一起上!” 言罢,身形一闪间,他轻拍背后剑匣,便有两条带着尖刺的指细钢索朝晏红染激射而去,整个人亦如夜枭般趁月色俯冲。 四十八.绝境 六扇门是朝廷与江湖打交道的机构,所以内部人员组成,除却从刑部衙门内选拔而出的菁英外,也不吝从江湖中吸收同道之人加入。 比如这太渊州六扇门里,今夜参与围杀晏红染的,便是安清和招揽来的高手。 应天枭、草头蛇、莽罗汉,三人各有神异,武功高强。 本依安清和的预想,就算晏红染武功再高,有心算无心,先以幻术迷惑,继而联手杀之便是,可万万没有想到,晏红染竟会如此难缠。 不论是轻易破除幻术,还是一箭逼退莽罗汉,无不表明,今夜之事,或许会变得艰难而惨烈。 但事已至此,安清和没有别的选择。 应天枭背着的剑匣是由机关大师特意打造而成的,看着不大,内部机关密集,如纳乾坤,此时激射而出的两道钢索,其实是以兽筋、金丝等糅合而成,柔韧结实,刀剑难伤。 这钢索射出,那头上尖刺便如骨朵般盛开,展为三个刃片,如爪般勾向晏红染。 晏红染先是朝墙下的草头蛇射出了一箭,莽罗汉自是去救,而她屈指一弹,蜡衣在半空崩裂,其中两道黄符纸显现,一道自燃,另一道却如匹练般打向莽罗汉。 这莽罗汉挡下了那支箭,却对符纸避之不及,恍然间只觉一股巨力压迫而来,将他整个人压在了地上,动弹不得。 解决此人后,晏红染反手抽箭,朝这如飞蛇般袭来的两道钢索分别抽了一下。 但她低估了这机关器具发出的力道,手腕一震,手中的箭便被钢索的惯性折断。 她眉头一蹙,那应天枭已借钢索拉扯之力,竟比轻功还快,近在眼前。 他手上各持一把造型奇特的短刃,交叉着借助惯性斩来,而此时,晏红染手中箭断,根本无暇他顾! 一旁,青翡轻斥一声,双手握短剑前扑,并非来挡,而是朝应天枭肋下刺去。 如果应天枭非要斩向晏红染,那他必然要被青翡的这一剑刺穿胸腔。 青翡是如此打算的,但应天枭显然自信,竟是避也不避,甚至连丝毫的犹豫都没有,眼神都未瞥过来。 先是青翡的短剑临身,却如撞在石板上一样,暗沉的剑身出现了一个弯曲的弧度,难以寸进。 不过应天枭的冲势也难免受到影响,朝前划出的短刃出现了偏差,并未完全斩中晏红染,而是在她左臂和肩膀上切开了血口。 应天枭双脚踩到回廊的窗沿,整个人如蝙蝠般贴在墙上,甩了甩短刃上的血珠,眼里颇是遗憾。 晏红染闷哼一声,脚下快速后退,一边点穴止血,一边在院中站定。 一旁,青翡双手虎口隐有血迹,一张小脸上满是凝重。 便在这时,先是不显,一缕劲风却在察觉时竟至身后,时机抓的正是两人刚刚站定回神的刹那。 晏红染眼角一动,来不及回头反应,只得强忍左臂剧痛推了青翡一把,然后持弓右手便朝身后打去。 叮! 一声脆响,晏红染马上收手,身子朝前,脚下迈出几步卸去力道。 身后,安清和双手探出一前一后,月光下如蛟爪般银光闪闪,却是一对各带三个指爪的奇门兵器,紧扣在手背上时,就如蛟龙探爪一般,其上鳞片反射寒光。 他见晏红染卸力朝前,自是抢攻而上,与此同时,回廊下,应天枭脚尖一踩,人便冲进战团,双臂一展,紧致黑衣之下,便有无数寒芒飞射而出。 晏红染左臂低垂,隐有微颤,这是应天枭那短刃上抹毒所致,如今就算点穴,亦早就融与血中发作。 她承认在重创草头蛇和莽罗汉后,自己有些轻敌了,没想到这应天枭比传闻中的还要难缠,而且对方轻功依仗那古怪的飞索机关,除却速度之外,更麻烦的是那种借助惯性重来的力量,实在是让人难以应对。 而她还要照看青翡... 今夜难道真要折戟于此不成?她心中念头一闪而过,便将手中大弓朝冲来的应天枭甩去。 叮叮叮连绵脆响中,其上裹挟劲风直接将那漫天而来的暗器寒星全数打落。 她看也不看,直接反手一掌拍向身后。 且不说那长弓劲力用光后被应天枭一刀斩断,便是拍向身后的一掌,竟是被安清和强行接下了! 晏红染心底一惊,自己这焚煞掌虽未练至大成,可其上火毒催发毫无征兆,看似寻常一掌,却最是难防,安清和是如何挡下的? 她连忙侧身收掌,不忘朝后看了一眼,只见安清和双手交叠,其中竟飘着一张荧光暗淡的黄符纸! 金甲符?! 晏红染脸色难抑变化。 这是专门御制五行玄术的符篆,一般是符道之间相生相克,她此前却未想过,u看书 .uukanshu.om 自己这掌中火毒,竟也会被其克制。 不,应该想的,是安清和为何会提前有所应对。 晏红染眼神一沉,想到了落在对方手里的陈五。 是了,自己这焚煞掌只施展过寥寥几次,除了帮内的几个人外,根本无人知晓。 想到这,她心中有些说不出的伤感,原来今夜之事,还有‘自家人’的背叛。 “晏堂主,生死搏杀,切莫分心啊。” 语气带笑,出手却如寒冬腊月时的阴风,安清和金甲符在前,双手成爪,自高而下劈落,就如恶蛟冲涧一般。 如今境地,晏红染虽有些心灰意冷,不过以她心中骄傲,却不会甘心就缚。 她肩膀一抖,劲力涌动之间,箭筒里的数十支箭矢皆冲天而出,随即身若扶摇,躲开安清和这一击的同时,人在半空,右臂一抻,束袖展开,如网罗般将这些箭矢一揽,继而真气激荡,朝下甩去。 月色忽而暗淡了一瞬,四下如墨,明明只是几十支箭,此时却给人一场箭雨之感。 安清和知道这是晏红染最后的余力,不过金甲符挡不住这些,便强提真气,扫落着射来箭矢。 那边,应天枭双脚在实地踩定,轻拍剑匣,其中便射出一把伞来,他双手一举,展开间便将自身罩住。 至于莽罗汉和草头蛇,箭雨未曾照顾他们。 砰砰的落响声里,除了那四棱的箭矢外,更多的还是借其箭势的外放真气。 可当尘埃落定之后,安清和等人却是脸色一变,因为场间哪还有晏红染两人的踪影? 四十九.笑容 “怎么回事?”安清和眉头紧皱。 应天枭一双锐利的眸子四顾,感知片刻后,微微摇头。 那边,草头蛇走来,语气不掩虚弱,“是幻术。” “幻术?”安清和皱眉。 草头蛇便出言解释,所谓幻术不过是影响他人五感的手段,方才该是一道可以激发幻术的符纸,以真气灌输的箭雨作为媒介,影响了众人的判断,而晏红染正是趁此逃离。 他抬头看了眼重新明亮的月光,道:“几十支箭在夜色和外放真气的混淆下,如蝗如雨,错乱了咱们的感知,其实是中了幻术。” “可是,她怎会有这么多的符纸?”莽罗汉揭下身上已然朱砂褪色的黄符纸,疑惑道。 “许是先前的京城之行吧。”安清和颇有种功亏一篑之感。 今夜是偷袭,晏红染不知道他们来,更不知道他们的手段,但因着陈五的关系,他们对晏红染却了解不少。 擅射之人最怕近身,所以才会有应天枭贴身缠斗,而他更是许诺颇多,谢玉尧才从府库给他拨出了这张金甲符。 只不过唯一没料到的,便是晏红染身上竟会有符篆傍身,且都颇具威能。 不论是破除幻术还是布下幻术,还是搬山借力压制莽罗汉,这既是符篆之功,也是晏红染丰富的交手经验和应对。 如今,这么一个人脱身而去,且不说今后如何,便是对方将今夜之事宣扬出去,那无论是百姓还是渊行帮等太渊州的一众帮派,必将唾弃他安清和,甚至是牵连府衙。 官府的威严,定会一落千丈,届时,他安清和有多少条命都不够谢罪的。 “一定要抓到她!”安清和道。 草头蛇却自信道:“大人莫急,她所中之毒源自南疆,根本压制不住,放眼太渊州也是无解。” 安清和连忙看他。 “就算她武功绝顶,不及天亮,她也必死!”草头蛇语气肯定。 应天枭将手上短刃插回后腰,道:“她所中伤在左肩和左臂,若在甫一中毒便断去臂膀,还可活命。但连番运功提气,蛊毒已然融入血液,神仙难救。” 安清和这才松了口气,不过还是吩咐道:“就算如此,还是要提防她将消息传出。” 莽罗汉捂着心口箭伤,咬牙切齿道:“大人放心,老槐街那边早跟陆景打好了招呼,外边街口也有咱们的人在。” 草头蛇道:“她身边还跟着个小姑娘,也不能漏了。” 应天枭笑道:“她之心腹方震等人今夜已死,东市所在,她又能去哪?” “不要大意。”安清和沉声道:“多带上几个人,咱们分头行动。” “是!”几人应下,快步出了院子。 安清和看了眼小院,想到了今夜会被六扇门的同僚杀死的方震等人,忽地叹了口气。 他想到了也在除掉之列的楚云清。 不得不说,他心里是觉得可惜的,几年相处下来,两人算是朋友,而对方隐隐有将自己当做师傅的意思,他是能感觉到的。 但为了大局,些许牺牲也是可以接受的。 尤其,是一想到陈文静的死。 安清和握紧了拳头,只希望所有的事情,都会在今夜解决掉,不要再出什么差错。 …… 晏红染带着青翡出院前长街的时候,其实就已经不行了,而感知之中,街口附近都有气机出现,显然是安清和事前安插的人手。 阴暗的巷子,连月光都不愿洒落。 一张破旧的草席上,晏红染贴墙靠着,青翡早就摘下了斗笠,微黑的脸上满是悲戚,泪珠不要钱地往下落。 “别哭。”晏红染脸色苍白,虚弱道:“既入江湖,谁都会有这么一天。” 她想抬手给青翡擦擦泪,但左边身子已然没了知觉,便是右手,先前过度灌输真气,其中经脉也已受创,如今也没有抬起的力气了。 “咱们去堂口,还有人能救你。”青翡摇头道。 她不知道对方中的是什么毒,但放眼当下,要说谁有这个救人的本事,必然是地牢里的顾禾。她是清静门门主的徒弟,如此身份来历,必有手段。 晏红染当然知道,但她却是笑了笑,先不说对方能不能解毒,便是她们二人现在,也去不成堂口了。 “你走吧,兴许,还能逃出去。”她说。 “我不!”青翡倔强道:“你在哪,我就在哪。” “别犯傻。”晏红染道:“如果你能逃出去,就去京城,找上次见过的梁先生,他会收留你的。记住,别想着报仇。” 青翡只是摇头,“今夜之仇怎能不报?当日你就不该放过楚云清!” “傻孩子,小清子也有苦衷。”晏红染道:“不过你就不要跟他见面了,u看书ww.uunshu 也可能,安清和今夜对我出手,他也会遭殃。” 青翡心里却恨透了楚云清,因为她知道,对方就是衙门的人。 晏红染轻咳一声,嘴角流出黑血。 “姐!”青翡哭了出来,着急却无助。 适时,巷外却有匆匆的脚步声传来。 青翡眼神一变,连忙抓剑,晏红染却是神情平静,如同已然看开了一切。 巷口出现了人,月光下,却是熟悉的身影,他好像也察觉到了巷子内的气机,略一犹豫,便走了进来。 …… 在从雪月楼离开之后,楚云清犹豫片刻,就往晏红染的居处而去。 人至半途,他忽然有一阵心悸,毫无来由,却是通体生寒,难受到几乎不能呼吸。 如心有所感一般,他想到了方震等人今夜遇袭,便发了疯般朝晏红染这边跑来。 街口,楚云清看到了几个盯梢的捕快,心下更是一沉,将人打晕后,走过不远忽然感知到了熟悉的气机。 就在这阴暗的巷子里,在此时,见到了无比虚弱的晏红染。 她就要死了,楚云清能感觉得到。 青翡扑在他身上,压抑着哭腔,对他连挠带咬、拳打脚踢。 此刻楚云清眼里,只有苍白凄美的晏红染,而对方,依旧如往常般看着他,带着和煦的笑容。 楚云清忽然就觉得眼眶一热。 痛苦的浪潮翻滚如骤雨过后的白云,一片又一片地匆匆掠过。他恍然惊觉,多年以来,自己心里竟是如此紧要着对方,而今后却要失去。 五十.小斧 楚云清走过去,蹲下身子,“谁干的?” 话虽在问,可心里,其实已经有了答案,他只是不愿意去相信罢了。 晏红染只是含笑,虚弱地微微摇头。 她努力不让对方看到自己狼狈的样子,可嘴角不自觉淌下的黑色血迹,无不在表明,她已然毒入膏肓。 楚云清抓住她的手腕,将体内真气渡去,他没有学过这等疗伤之法,如今用来,真气如遇滞塞,在经脉中寸步难行。 晏红染以眼神止住他的动作。 “走。”她轻声道。 青翡在一旁,捂着嘴,只是在哭。 楚云清一把将晏红染抱起。 青翡带着泪花的眼睛看着他,憋着嘴,一下挡在前头。 她不相信对方,官府的人,很可能就是他招来的。 楚云清没理她,径直绕过,大步出巷子,转而便是在跑,真气灌输双腿,跑着跑着,脚下竟是离地,噌噌上了墙。 青翡追之不及,只是跺脚叹气,而街口那边,自是有衙役听见动静,追着楚云清身影去了。 她知道楚云清去了哪,如果这家伙还有良心的话,如果他真像晏红染信任的那般,他会去找顾禾。 因为现在,能救她的,就只有那个人了。 …… 楚云清毕竟不会轻功,而且还要顾忌晏红染的伤势,所以跟身后衙役的距离拉扯得并不远。 他的确是在往东市堂口赶,他此刻能求的人,就只有顾禾了。 直到现在这个令人绝望的时候,他才醒悟,当晏红染出事,自己的确是没什么人脉的,或者说,是这太渊州里,渊行帮已然是在常人难以企及的层次上,它出事,没人能帮衬。 而顾禾不同。 晏红染依偎在楚云清的怀里,看着他的下巴,看着他在月光下愈显英朗的面容,眼里带着笑意。 她记得在自己刚入帮那会儿,那时候太渊城附近的几个县里,的确是有些泼皮不怕死的,他们觉得贪些例钱,渊行帮总堂这边就算发现了也不会问罪。 没想到石崇山却要从严处置,以儆效尤。 然后,楚云清便带她去收例钱,一言不合,就跟那些混子动起手来。 那时候,他还没这么魁梧,有些瘦瘦的,看着没多少力气,但砍起人来是真狠啊,自己受了伤,他便让自己躲在墙角,一个人不要命似的冲上去,砍翻了七八个泼皮无赖。 彼时,是自己背着他去的医馆,而现在,是他抱着自己。 这或许就是一个轮回吧,一切的事情,有起点,也会有终点,只不过,一路陪伴的还是从前的那个人。 楚云清,遇见你真好。晏红染无声笑着,心弦松懈了下来,尚有留恋和追忆着缓缓闭上了眼睛。 说不清为什么,楚云清眼里忽然就流下泪来,但他依旧在跑,而左侧方向有一道阴影急速奔来,黑衣蒙面,身后还有一个长匣。 楚云清不认识他,而对方也没有要开口的意思,只是甩手,破空的尖啸声里,打着旋的柳叶镖如散开的花骨朵,将他接下来所有可能落下的方位封住。 同时,他手上多了两把奇异的短刃,直冲而来。 这突然出现的人,正是与安清和等人分头行动后的应天枭,恰好发现了这边的动静,然后一照面,便看到了气机微弱的晏红染。 第一时间,虽然他没认出楚云清,但这不重要,不碍他直接下杀手。 应天枭觉得在太渊州,自己不认识的,便是无名之辈,那就没什么值得注意的,随手杀了便是。 但这回,他却是想错了。 当上香主之后,楚云清已经很少动手了,更别说是生死搏杀。 但特殊的身份和卧底时的如履薄冰,让他每一刻都处于一个警惕,且随时可以动手的巅峰状态下,尤其是此时。 柳叶镖笼罩而来,楚云清脚下一蹍,竟是直接以后背撞去。 应天枭有刹那的惊愕,不过转而便是冷笑,柳叶镖并非杀招,不过除非是莽罗汉那般的硬功好手,否则以肉身也不可能完好挡下,届时自会中毒。 但柳叶镖就好像撞上了金石,竟是全被弹开,而那壮汉脊背恍如山陵,一个转身错开他斩出的双刃,从墙上跳了下去,抱着人就朝远处跑去。 至于底下那些阻拦的衙役,也皆是被撞飞。 应天枭愣了愣,转而眼里浮现喜色,他不相信随便遇到个人就是比莽罗汉还厉害的外家高手,所以认定此人身具软甲,这才挡下自己的毒镖。 这等软甲,当然珍贵。 应天枭脚尖一点,uu看书 w.uukanshu便自房顶而下,身若幽影,几个起落,便瞧见了街上楚云清的身影。 “是想去前边的堂口。”他冷笑一声,一拍背后剑匣,两道钢索便弹射而去。 他占据高处,钢索自高而下,其速更快。 楚云清早就听见身后而来的破空之声,感知之中,亦是如芒在背。 他虽是着急赶路,却从不是好脾气,这人既是追杀自己,不用想也知道,先前动手的肯定有他。 钢索虽然皆是打在空处,身后应天枭却极速而来,他眼中寒光闪烁,手中短刃交叉斩击,这一招无往而不利。 他几乎已经可以看到眼前之人被分尸的场景,滚烫的热血飞溅,人之将死的惨嚎,从来都是他最喜欢的。 但是,人在半空,他忽然看到了那人回头。 如苍鹰回视,如饿虎垂首,转瞬,那人探手入怀,接着,眼前便是青芒一闪,恍若流光。 应天枭根本无从反应,他也从未想过,在自己这般以轻功和惯性的极速之下,竟还会有人能做出应对。 他来不及变招,便觉得手腕一阵剧痛,交叉的短刃无声而断,青芒落在自己身上,心口登时一凉。 青芒再现时,是又回到了楚云清的手上。 应天枭瞳孔骤缩,周身真气却陡然一滞,整个人便因惯性摔落在地,翻滚后挺了挺,便一动不动。 楚云清看他一眼,脚尖一勾,应天枭背上那古朴沉重的剑匣便落在他的肩上,皮带一扣,便换了个人背。 青璇小斧既出,便没有活口。 五十一.今时今日 东市的堂口虽然有衙门的人,但毕竟是渊行帮的势力,没人敢靠得太近。 而且安清和等人本来就是在东市动手,事前也并不觉得,晏红染能逃回堂口,所以人手安排的并不多。 楚云清一路横冲直撞,盯梢的只是寻常衙役,毫不能阻拦。 虽是深夜,堂口门前也有值守的帮众。 “清儿哥,你怎么来了?”守门的是阿力,不过转眼便看到了楚云清抱着的人。 “堂主?堂主她怎么了?” “守好门!”楚云清没有多说,径直朝地牢而去。 阿力满心疑惑,却也不敢多问。 安静的地牢里,出现了匆忙慌乱的脚步声,直到这里,楚云清一路古井不波的心情,才重新释放出真实。 他着急,他害怕,他慌张。 楚云清抱着晏红染,一下跌坐在顾禾的牢门前,背后剑匣也磕落在一旁。 没有什么话说,他有千般话,皆是堵在了喉咙里。 只是祈求地看着从床上坐起的顾禾,然后低头看着好像没了气息的晏红染,哽咽着,却努力去压制住。 老采花不走空好奇地看着这边,却感受到了气氛,不敢说话。 顾禾平静地走过来,看着楚云清怀里那在京城时意气风发的人儿,如今脸色惨白、嘴唇青紫,任人宰割般地躺在潮湿的地上,心里竟也难免伤感。 她没问发生了什么,也不必问,而楚云清此时带着她出现在这,她心里便知晓了缘由。 “我救不了她。”顾禾轻声道。 楚云清手指颤了颤,抬头,看着她。 顾禾被他的眼神看的有些莫名的心疼。 “她还没死。”她说。 楚云清连忙伸手,探了探晏红染的鼻息。 “看她脸色,这应该是南疆的蛊毒。这种毒,除了医术冠绝的人可以配药医治外,要想解毒,必须得找到下毒的人,非解药不可。” 顾禾说道:“她蛊毒攻心,本该死了的,但我之前也跟你说过,在京城的时候,她从我身上拿走了不少符纸,其中有一道玄术是能续命的。” 楚云清神情一喜。 “别高兴的太早。”顾禾道:“续命只能吊一时,天亮之前若无解药,她还是要死。” 楚云清沉默了,大悲大喜再大悲,他突然有些烦躁。 看出他眉宇间的不耐和焦躁,顾禾便道:“动手的人,是官府?” 楚云清点头,将在雪月楼发生之事也说了。 “那解药,你得问安清和去要。”顾禾道。 楚云清二话不说,起身便走。 “但你要想好,他可能会杀你。”顾禾在背后道。 楚云清没工夫理会,很快便出了地牢。 顾禾看着他的背影消失,眉眼一低,看着人事不省的晏红染,忽地叹了口气。 然后,在牢门的锁头上轻轻一拽,这锁便开了,她走出去,将晏红染抱到了牢房里的床上。 不走空两眼一瞪,显然没想到对方竟有这等手段。 “仙子救我!”他连忙喊道。 顾禾看也不看他,随手一甩袖,那边的不走空就如被风刮,整个撞到墙上,两眼一翻就晕了过去。 “他是带不回解药的。”顾禾伸手摸过晏红染的脸颊,轻声道:“就像在京城说过的那样,合该你这条命,是我的。” 她将晏红染的上衣扯下,露出白净的肩膀,然后咬破指尖,血如朱砂般在她胸前和后背上画过。 …… 楚云清出了堂口,门前街上就有盯梢的衙役,他也不理,就往街外头走,那些衙役自是一路跟着。 他好似走得漫无目的,心里却明白,不用自己去找安清和,在得知自己没死以后,对方一定会来见自己。 果然,走了不多会儿,身后紧随的脚步声便听不见了,然后是只有一个人在跟着。 楚云清停下步子,回头,身后十多步外,是面无表情的安清和。 只不过今晚的对方,与平日所见大不相同。 如果说从前的安清和,像是无世无争的商贾,此时便是杀意涌动的持刀人。 而对此,他并不掩饰。 安清和手上还带着那对蛟爪,目光一直落在楚云清的脸上。 “解药呢?”楚云清问道。 安清和看他半晌,笑了,“你倒是命大。” 楚云清抿了抿嘴。 “敢用这个语气跟我说话。”安清和冷哼一声,“还想着救她?” “你不是说,想让她当帮主么?”楚云清问道:“现在为什么要杀她?” “你会不知道?”安清和讥讽道。 楚云清知道,是因为陈文静和李鹰,也因为安清和怕暴露自身,若被晏红染和渊行帮知道,一直的卧底谋划,想要掌控渊行帮的是安清和,那下一个死的必然是对方。 “能不能给我解药?”楚云清还是道。 安清和反问,“应天枭是你杀的?” 楚云清眉头皱了下,他不知道应天枭是谁,而当安清和看到他的眼神后,心里不免松了口气--应天枭身上只有一处致命伤,如果真是楚云清所杀,那无疑是说他武功隐藏很深,这不是个好消息。uu看书 .ukanshuom 不过现在看来,人不是他杀的。 至于是谁,安清和暂时没有考虑。 他在想,要不要将楚云清灭口。 “我一直把你当做师傅。” 这时,楚云清说道:“当年,是你带来了我父亲和叔叔的死讯,是你帮忙料理了后事,然后赏识我,让我进了衙门,后来又教我东西。我很感激,真的很感激。” 安清和听到这,饶是铁石心肠,此时也不免心中喟叹。 “咱们是如何走到今日的?”楚云清有些难过,更有不解,“你说过所有的计划都是为了百姓,可是,你现在告诉我,真的是为了百姓吗?” 安清和说不出口,百姓,或许在最初的时候,的确是为了让百姓不受帮派的骚扰吧。 可在时过境迁以后,他才发现,是自己想的太天真了。 没有渊行帮,还会有其他帮派,无赖、泼皮、混子,市井里、江湖中,这些人从来不缺。 甚至如果没有渊行帮的话,这太渊城的地下还不定会是什么样子,反倒因为渊行帮一家独大,太渊州江湖才会安稳。 而随着调查的深入,他不难发现,跟渊行帮乃至其他帮派联系最深的,其实是官府。 总会有官吏给予方便的,受贿行贿,由帮派出面去做脏活,这些屡见不鲜。 安清和早该想到的,他当了这么多年的捕头,一路升迁,早该看破这一点的。 也可能,是随着卧底计划逐渐顺利的进展,让他不愿意去想这一点。 人是有野心的,所以贪心。 五十二.曾经破碎 安清和的杀意并不明显,四散的辨不清方向的风里,杀气若有若无、模糊不定。 楚云清以前,从未想过有朝一日会与对方兵戎相向。在他心底,对方是长辈,会训斥自己,会感到欣慰或失望,但如果说是要拼命,他没有往这方面想过。 可现在,安清和阴沉的神情,以及先前的一番动作,无不在表明,眼前的这个人,与六年前那夜来府上的长辈,已经不再是同一个人了。 他不会再让自己那么信任,甚至是对自己,都可以痛下杀手。 “你想要的,是渊行帮,方震他们已经死了,再无谓地死人,很可能会引起反弹,尤其晏红染还是堂主。”楚云清劝道:“只要你将解药给我,我可以保证,她不会再坏你的事。” 安清和眼神动了动,“你怎么保证?” 楚云清看着他,心中在挣扎着,良久才下定决心,“我们会离开太渊州!” 安清和的目光一直落在他的脸上,此时闻言,忽地笑了下。 “你心里还在犹豫,不难想你能做出这个决定,在心里放弃了什么。”他说,“但不说我信不信,你自己能信吗?晏红染真的会听你的?” 楚云清咬了咬牙,没说话。 “孩子,不是什么事情,都能想当然。”安清和道:“一腔孤勇是好事,但不能成事。” “那你想如何?”楚云清压下心中怒气和失望,问道:“真就把人往绝路上逼吗?” “是她先逼我的!”安清和蓦然大喝,脸上满是怒火,浑没有往日半点平和,“她杀了陈文静,而你也在场,无动于衷,是吗?” 楚云清听后,张了张嘴,有些难以置信地摇头,“你的意思是,那晚,我也该死?” “你为什么没死?”安清和紧盯着他,“你觉得自己真的没有暴露么?” 楚云清的心,随着对方前一句话而沉落下去,以往的一切如同跌落谷底,摔得粉碎。 “只不过是晏红染不想杀你罢了。”安清和嘲讽一笑,“是你做的好啊,跟了她这几年,把她伺候的舒服,捡了条命。” 楚云清双拳紧握。 “但你觉得,以后还能做什么?”安清和说道:“只要晏红染还活着,你就什么也做不了,看着是卧底,其实就在她的眼皮底下,甚至她想什么时候杀你就什么时候杀你。而且万一,你再被策反呢?” “我不会!”楚云清咬牙道。 “这谁说得准?”安清和笑了笑。 楚云清摇头,嘴角有些颤抖,“这么多年,到了,你竟是不信我?” 安清和亦有所动容,但还是牙关紧闭,没有开口。 楚云清见此,深吸口气,道:“解药,你到底给不给我?” 安清和缓缓摇头,看向他的身后,“解药不在我身上。” “那在谁那儿?”楚云清连忙道。 “在我这!” 背后,蓦地有人开口,随之而来的,是一缕腥臭阴风。 楚云清乍闻便立即屏息,脚下一点,就朝一旁闪去。 安清和眼底有过刹那的欣慰,不过眨眼便是铁石心肠。 “杀了他!”他猛然挥手。 楚云清撞破了街边的民房,此时听见,心中更觉悲凉。 但就在此时,墙体另一侧被人撞开,一双如蒙金光的大手朝他抓来。 楚云清强于真气和体魄,可身法轻功却是短板,当下虽心有预兆和规避的念头,但身体的反应还是太慢,便是懒驴打滚都来不及。 所以,他只觉双臂一痛,浑身顿有被束缚之感,接着便被一下制住。 …… 眼前从阴影中出现的是一个身高近丈的大汉,一身僧袍绷得很紧,此时双手如钳般紧抓楚云清的臂膀,让他如被禁锢般,上半身动弹不得。 “我抓到他了!”莽罗汉朝外喊道,瓮声震耳。 “莽夫!”楚云清冷哼一声,猛地抬膝,朝身前之人的胯下顶去。 莽罗汉是外家高手,虽然不擅感知,但方寸之间,亦是明察秋毫,在危险来临之前,周身寒毛一竖,自是示警。 不过他练的是罗汉金身,一身横练无漏,罩门也不在胯下,他对楚云清这招偷袭根本没放在心上,跟自己的金蛋硬碰硬,他几乎可以听到接下来对方的膝盖骨裂和惨叫声了。 果然,下一刻,尚在房外的安清和与草头蛇便听见了一声惨叫,在这寂静的夜里一下传出老远,惹得四下群狗吠起,真真是让人心底一寒、毛骨悚然。 束缚着双臂的手上已经没了力道,面前铁塔般的汉子整个佝偻下去,uu看书 .uukanshu 身上那层气血激发的金光,都显得软软的。 只有激凸的双目和其中血丝,以及惨白的脸色和哆嗦的嘴唇,在诉说着方才那不可名状的剧痛。 楚云清没有丝毫留手,一个肘击便撞在莽罗汉的太阳穴上,直接将其打晕过去,也算是给他减缓了不少痛苦。 就算这人练了几十年的硬功,但他是内外兼修,真气与气血混元如一,自负金蛋跟他硬碰硬,还真不行。 楚云清撞破窗子,直接跃出屋外,撒腿就跑。 只不过,安清和是进了房中去看莽罗汉的伤势,但草头蛇一直守在街上,此时一见楚云清现身,当即便从腰上掏出一物。 “楚云清!”他猛然大喝。 声发突然,其中似乎又含某种奇异的摄魂之音,正欲奔袭的楚云清下意识回头,便看到了几丈外的身影。 “红染姐?”他一愣,逃跑的脚步不由得就停了。 眼前不再是晦暗的长街,月光如练高高挂着,四下映照澄净一片,晏红染身着白衣,负手站在街头,眸光流转,巧笑嫣然。 楚云清张了张嘴,眼中浮现迷茫之色,“你…你不是受伤了么,怎么会在这儿?” “你在说什么胡话呢?”晏红染嗔怪似的瞪了他一眼,“不是说好要去喝酒的嘛。” “喝酒?”楚云清一怔,随即想起,是了,对方今日刚从京城回来,自己是要跟她去淮水画舫喝酒的。 “你还愣着作甚,快些来啊。”晏红染招手唤道。 楚云清连忙‘哎’了声,快步跟了上去。 五十三.银胆追命 一出长街,便是康乐坊。 那条老街并不长,两旁烟火人家,还有其乐融融的百姓路过,男的朴实,女的矜持,小孩子拿着糖人儿,蹦蹦跳跳跑在前头。 楚云清眼白多过黑眼珠,且在渐渐弥漫着,他脸上有笑容,嗅着身边晏红染身上若有若无的香气,偶尔还会偷偷看她,每每要被发现的时候,总会先一步错开眼神,余光却不自觉地还瞄向对方。 前边就是石桥,桥下流水潺潺,有船夫划着小舟经过,船头的琵琶女轻轻弹奏,桥上有赏月的男女透着欢笑。 “今晚的月色真美。”晏红染站在桥上,“风也轻缓。” 楚云清点头,耳边,是几个年轻书生在吟诗。 “你会作诗吗?”晏红染问道。 楚云清赧然摇头。 晏红染扑哧一笑,背着手,走下石桥。 楚云清想着,今后也要多看些诗词文章,沾些墨水,也好作诗。 过桥之后,是一个茶摊,有不少人坐着,一边喝茶,一边瞧着旁边不远的皮影戏。那是一块幕布后边,大抵是两三个人在调弄皮影。 在这里看,当然不如坊市戏楼等地来的精致,不过寒酸粗犷处,也别有一番风味。 看着简陋,可四下行人驻足,三五友人,亦有茶水相伴。看着幕后人影憧憧,或刀剑或人马,才子佳人爱情,金戈铁马踌躇。 兴致里,古来兴亡事,人间有情天,尘世万般,都在这小小幕后的皮影之中。 楚云清一时看得入了迷,眼中几不可见瞳孔。 一旁,晏红染看了他一眼,茶香清淡,脸上仍是微微笑意,却撞了撞他的肩膀。 楚云清眼睛一动,下意识看了过去,“怎么了?” “你还要看到什么时候啊。”晏红染慢声细语,眉眼弯弯,“该走啦。” 是啊,该走了。楚云清心底突然有些失落,在看着晏红染的时候。 眼前的一切都停滞了下来,静谧着,褪色着。 “既已共年少,何必求古稀。” 晏红染朝他轻轻摆手。 楚云清也是笑着,一如往日般温和。 …… “怎么样了?”安清和扶着莽罗汉走来。 街上,是一身黑袍下有些颤栗的草头蛇,他的手里拿着一面八角的铜镜,诡异的是光滑的镜面反射了月光,如华般落在对面不远的楚云清身上。 草头蛇没有说话,泛青的下巴上汗珠滑落,颤颤巍巍地掉下去。 他拿着镜子的手在颤抖,好像要坚持不住,而他另一只手里紧捏着一张叠成菱形的黄符纸,此时正如灼般冒起了白烟。 安清和眼神动了动,本能觉得情况有些不妙。 他看了眼对面的楚云清,咬了咬牙,没有半分犹豫,脚下一踏,双手在前成爪,直接朝楚云清撕去。 但就在快要临身的刹那,本是双目紧闭的楚云清陡然睁开了眼睛,其中寒光内敛,却更让人触之心悸。 草头蛇惨呼一声,捂头吐血。 楚云清看到了落爪而来的安清和,看到了对方狰狞决然的神情,感受到了刺骨的寒意。 毫不掩饰的杀气,让他第一时间应激出手。 黑虎掏心! 在安清和的双手未曾落下的刹那,楚云清一拳直捣安清和的心口,于他双臂之间的空门中穿过。 安清和瞳孔一缩,想要变招却根本来不及,他认出对方这只是一记再寻常不过的直拳,可饶是如此,其寻找的角度和出拳的时机,是那么完美,就算被察觉也让人来不及反应。 他只觉胸口一痛,继而便是一闷,整个人脑海都沉了沉,眼前的景象有过霎那的模糊,一切都看不真切。 继而,楚云清变拳为抓,扯着安清和的衣襟,直接将其掼在了地上。 嘭! 府衙总捕头素日温和的面孔,与青石板的地面有了接触,剧痛之中,他才一下回神。 “你找死!”安清和怒吼一声,单手一拍地面,整个人翻身而起。 楚云清双目微合,下意识探手入怀,可事到临头,当摸到清凉的的青璇小斧时,他心底却浮现犹豫。 杀,还是不杀? 但他的犹豫,却给了安清和机会。一路经历多少勾心斗角才坐上如今的位子,生死之际,他才不会有丝毫的犹豫,就算眼前的人是亲爹,他也杀心已决。 安清和甩手,飞出的却不是蛟爪,而是一枚银光湛湛的卵形之物,在银光一现之时,其后袖里,又有一枚朴实无华的黑影随之而去。 两者相隔不过三寸,一者光芒外露,一者暗淡如铁,却在半空吸引如旋,更有奇异鸣音如嘶而生。 楚云清耳畔一阵尖细啸声,刺耳非常,与此同时,他只觉胸前一阵剧痛,整个人在闻声之际便被打飞出去。 人落地,张口便吐了口血。 而先前那两枚如卵般的飞袭之物却于半空碰撞,两者飞旋如环般划过银光,重新落回安清和的手里。 楚云清一手按在胸前,口中溢血,却也看清了在安清和手里盘旋揉搓的,竟是两枚好似鹅卵石般的铁丸。uu看书 .uukanshu 铁爪银胆,果然只有叫错的人没有喊错的绰号,这连楚云清都未曾见过的暗器,才是安清和的杀招! 那边,草头蛇今夜两次动用幻术皆被反噬,此时正盘膝在地,休养精神。 莽罗汉迈着螃蟹步走过来,神情里满是凶狠。 安清和手中把玩着子母银胆,下巴微抬,眯眼瞧着还未从地上起来的楚云清,注意力还在他伸入怀中的手上。 他先前看过应天枭的尸体,后者内衬有软甲,却是被人以利器斩击心脉而死,一击必杀。 他先前怀疑杀人者是楚云清,但刚才对方却是否认了,不过现在,想起楚云清交手时的应对,以及探手入怀时眼底刹那闪过的杀意,他觉得,应天枭应该就是死在对方手里。 或许,便是对方怀中,身藏某种利器。 安清和有些好奇,更不敢大意,这也是他明看见楚云清此刻重伤,也不朝前走的原因。 但一旁的莽罗汉,却没想过这一点。 他是知道安清和手中那子母银胆的,以真气激荡,特殊手法掷出,不伤外表而破脏器,极为阴损。 先前的交手中,他承认小瞧了楚云清,却并不认为对方的肉身比自己还强。这一点,在之前制住对方时,气血牵引下,他就感知出来了。 所以他觉得,在安清和方才那一击之下,楚云清的五脏六腑,此刻已然被震破。 莽罗汉面目狠厉,大喝一声,挥拳间佛光璀璨。 楚云清舔了舔唇,血腥浓郁,信手一甩,青芒闪现! 五十四.符 没有人能形容这道青芒的速度,它仿佛一闪而过,却又如同存在亘久。 莽罗汉亦来不及反应,但他脖颈下的骷髅佛珠却亮起了金色的光,本该是温暖人心的佛光,此刻却冰冷如狱。 青芒没有丝毫停顿,再现时重回楚云清的手上。 莽罗汉噔噔后退两步,面若金纸,而他颈上佛珠断线掉落,每一颗落在地上都是一声脆响,继而化为齑粉。 他捂着心口半跪在地,眼里满是难以置信。 这是当年下山时,寺里师伯赠予的宝器,它只有一个效用,那便是接下危机生命的一招,不论是武功还是玄术,继而会开启佛门阵法,将他送出十里之外。 但现在,它没有接下方才那一道青芒,更没有开启阵法。 莽罗汉眼中的神采褪去,他看着从地上起身的楚云清,看着对方手中那平平无奇的青玉斧头,心里明白,并不是师伯骗他,而是因为杀自己的,是更为高明的法器。 出即夺命,道门手段。 莽罗汉双目圆睁,轰然倒地。 身后不远,安清和手里一对子母银胆搓动出声,却没敢立即出手。 他盯着青璇小斧,目光捉摸不定,有疑惑,有好奇,更有深深的忌惮。 楚云清捂着胸口,压着喉间的一口血,警惕着对面的人,缓缓朝后退去。 安清和没有阻止,他或许有这个能力,却没有这个胆色,莽罗汉便是前车之鉴。 至于草头蛇,精神在今夜连番受创,没有三五个月,怕是休养不回来了。 “技不如人,羞煞我也!”草头蛇瘫坐在地,失魂落魄。 安清和走过去,拍了拍他的肩膀,“你可识得,那是什么法器?” 玄术神通经过特殊手段,可以赋予在炼制的器具之上,名曰宝器,极为珍贵。而其中可用于争斗搏杀的,便是法器。 莽罗汉的骷髅佛珠便是宝器,而用以杀人的青璇小斧,自然就是法器,这类法器在世俗江湖里还有一个别称,那就是神兵。 安清和是了解楚云清的,不管是出身还是经历。所以他才疑惑,对方是何时、如何得到一把神兵的。 或许唯一的解释,便是晏红染自京城而归时送给他的,但这似乎又不太可能,一把神兵,他们两人的关系会有这么要好吗? 起码,安清和觉得,如果换成是自己的话,自己不舍得。 草头蛇只是摇头,他看不透那青璇小斧的来历。 安清和面色凝重,楚云清有神兵在手,若要强杀的话,恐怕会很麻烦。 不过,楚云清没从自己这里得到解药,那晏红染天亮必死。而等明日石崇山下葬之后,渊行帮就是官府的囊中之物了。 楚云清一个小小香主,人微言轻,大势之下,也翻不起什么浪花。 …… 还是地牢,这次的脚步声有些沉重,透着颓然自责和绝望。 楚云清本来自觉没脸回来的,可还是回来了,因为他现在已经无路可去,到头来,能接纳容身的地方,还是这堂口。 他经过不走空的牢房,发现这老小子四仰八叉地躺在地上,跟死了一样,不过呼噜倒是打得震天响。 顾禾这回没有坐在床上,而是靠在墙边,眼睛闭着,偶尔点着头,好像在打瞌睡。 至于牢房里的床上,晏红染躺在那里,白衣上还有血迹,如同雪中点缀的腊梅,安静而凄美。 “回来了。”顾禾说道,语气里透着不易察觉的疲惫。 楚云清闷闷点头。 “我没能拿回解药。”他低声道。 顾禾看了他一眼,并不意外,“而且还受了重伤?” 楚云清倚靠着牢门坐在地上,忍不住咳嗽。 先前,若非放在胸前的青璇小斧挡下了安清和的子母银胆,现在的他恐怕已经是个死人了。 他的气血和真气还未能将五脏六腑祭炼如铁,碰上子母银胆那等专破内腑的诡异手段,先前又无提防,自是要吃大亏。 忽地,楚云清只觉后背一热,继而便是一道暖流传遍全身,不过太过短暂,只是几息便消失不见了。 但也因为此,他觉得体内的伤势好了些,起码喉咙不再发痒想咳嗽了。 他回头,一张褪去朱砂的符纸落在地上,自行燃尽。 “最后一张符纸了。”顾禾也在一旁坐下。 楚云清看着床上的身影,道:“她?” “可以说死了,也可以说没死。”顾禾道。 楚云清眉头皱了下,一时难以理解。 “你也见过了不少符纸,怎么看?”顾禾转而问道。 她说的符纸,当然不是街面上装神弄鬼毫无作用的那些,而是由精通此道的方士画下,寄予了一道玄术的符纸。 楚云清想到了什么,在口袋里掏了掏,捏出了一张符纸,这还是当日从周望潮身上顺手拿的。 只不过当日是两张,如今只剩下了一张,他还在身上摸索着,然后从口袋里捏出了一些燃尽的黑灰。 顾禾看了眼,道:“这是可破除玄术的黄符,为我清静门独有之物,你怎么会有?” 可破除玄术?楚云清咂摸着,联想到先前‘自己与晏红染夜游’那如真似幻的场景,他恍然明白过来,正是身上的这道符纸,让自己破除了幻境。 “这是我从一个道人身上得来的。”楚云清说道:“他也是清静门的人。” 顾禾一愣,“清静门的人?叫什么?在哪?” “就在城里,我不知他姓名。”楚云清道:“是个留着山羊胡的中年人。” 顾禾想了想,u看书 w.uuanshu 并未将这形象与脑海中的本门之人对上号。 “红染姐到底如何了?”楚云清说回正题。 顾禾反而道:“方才我问你,你对符纸怎么看?” 楚云清想了想,道:“寄存玄术,神异且方便。” 顾禾点头,“晏红染现在,就是一道符。” 楚云清皱眉。 “在方士眼里,世上只有两种人,他们和普通人。 只有方士能使用玄术,但世上也有一些普通人,他们的地位比方士还高,他们也想使用玄术,所以才有了‘点悟’,也有了符道。 符,就是普通人的玄术。” 顾禾说道:“晏红染以人活不下去,但还能以其他形式存在。所以我用血为朱砂,以晏红染为符纸,把她画成了一道符。” 五十五.失魂 “符纸是死物,红染姐一个大活人,怎么能成为一道符?” 楚云清问道,有些生气。 “我说过,她只是吊着一口气,但这口气是在精神。”顾禾道:“她的人,其实已经死了,只是不甘心、不舍得,所以精神还未消散。” 看见楚云清紧皱的眉头,她摇了摇头,“你不是方士,说了你也不懂。” “那她还能活过来么?”楚云清小心道:“我的意思是,像从前那样?” 顾禾看着他,只是笑了笑。 世间擅长画符的方士不在少数,世面流通的符纸千奇百怪,只要有钱,就能搜罗,但一些真正绝密的玄术,谁又会画在符纸上? 符并不局限于一张黄纸,木牌玉珏、石雕兽骨,这些都能画符,玄术中的‘阵法’也是如此。 但有以人布阵,却没有将人画符,或者说,是符道无法融于血肉生肌。 在人身上画符,把人制成一张符,天理难容,就算清静门门主都没有这个手段。而清静门,也没有往这个方向研究过。 但不巧,顾禾便会一些。 晏红染不是她第一个画符的对象,只不过是第一道成功的符罢了。 顾禾思绪发散的有些多,丝毫没有楚云清的那种悲伤。 因为对她来说,晏红染只是萍水相逢,只是人生旅途中,一个有趣的人罢了。 最多就是感叹,还不至于让她付诸太多的情感。 楚云清看着毫无声息的人,心中悲怆涌上,愈加难受。 “我以为你能救她。”他说,“我也是胆小鬼,我应该跟安清和拼命,说不定,就能拿到解药。” 顾禾看着他,无声笑了下,似是嘲讽,只不过楚云清没有看见。 “我对不起红染姐,也不会让你糟践她的。”楚云清深吸口气,擦了擦眼角。 “什么意思?”顾禾眉头皱起。 “人死,入土为安。”楚云清道。 顾禾气极反笑,“你知道我费了多大工夫么?” 楚云清摇头,忍着痛起身。 “你不能把她带走。”顾禾一字一顿道。 楚云清去开牢门,发现牢门没锁。 “你再动,我会杀了你。”顾禾平静道。 此时,她的脸上没有半分往日的随和,有的,只有认真和清晰的杀意。 楚云清道;“我以为你能救她,才带她来这,你付出的努力,我会给予回报,但既然没能救成,我便要带她走。” “呵。”顾禾笑了下,“我不同意!” 楚云清没说话,只不过,火把朦胧的映照下,苍白的脸上,却有着压抑的狰狞。 “这是道理!”他说。 顾禾沉默片刻,道:“让你查的事情,你查的怎么样了?” 楚云清便将跟锦衣卫说的话,再说了一遍。 “你查清山谷里到底是什么,我就把她给你。”顾禾道。 楚云清摇头,“你自己可以去查。” “我不能露面。”顾禾道。 “你怕锦衣卫?” “你见过他们了。”顾禾忽然说道,语气肯定。 楚云清觉得,这些城里来的人,真的是聪明的过分。 顾禾点点头,“怪不得你这么理直气壮,看来跟他们也有了交易,我倒是好奇,他们为何会找上你。” 楚云清没说话。 “他们有几个人?”顾禾问道。 楚云清觉得自己已然看透了对方的真面目,他所以为的朋友或是亲近,甚至是赠予自己的玄术,不过都是对方为了达成目的的伪装而已,一切都只是利益使然。 楚云清深吸口气,道:“一个。” “一个?”顾禾皱眉,显然是不信。 不过,她没能从楚云清的脸上看出什么。 “有消息,我会再通知你的。”楚云清说道:“不管怎样,谢谢你的帮助。” 他说的,是之前的事情,不论是相赠玄术还是如朋友那般的推心置腹,哪怕这可能只是他的一厢情愿。 顾禾眼帘低了低,“各取所需罢了,无需介怀。” 楚云清点点头,转身走了。 顾禾看着他的背影,忽地低叹一声,她看向床上的晏红染,今次为了对方,她放弃了楚云清,也不知是对是错。 但这谁能说得清呢。 她知道,自己已经到该离开的时候了,锦衣卫的人从楚云清口中得到了消息,想必山谷的事情一定能查明白。 而现在,她有了晏红染这道符,以往的实验终于得到了可行性的证实,至于查案什么的,当然就不放在心上了,因为此刻有了更要紧的事情。 “庸王府的案子,就便宜锦衣卫了。”她咬牙想着,将晏红染在薄被中一包,抱着便走了出去。 那边,老采花不走空不知何时已经醒了,眨巴着眼睛看着她。 顾禾瞧他一眼,红唇轻启,一道白练便打在了牢门的锁链上。 啪的一声,uu看书 .uuanshu 锁链断裂落地,牢门咯吱一声便开了。 不走空张大了嘴,激动地浑身颤抖。 “照我之前的吩咐去做。”顾禾说道。 “一定,一定。”不走空连连点头。 顾禾轻呼口气,走出地牢。 夜色如墨,她嗅着冷风,在地下不过才几日而已,虽是从容,心里竟不免有人间相隔之感。 没有再多感慨和停留,她抱着晏红染,径直出了堂口,很快便消失在长街上。 诸如阿力等值守之人,对此竟毫无所觉。 …… 楚云清漫无目的地走在街上,越想越憋屈,自责如潮水般不绝。 他脚步忽地一停,心间念头急转,亮堂了一瞬,没来由的,他便匆匆往回赶,脸色难看。 自己真是大意了,既然顾禾已经在自己面前暴露真实面目,又从自己这里知道了庸王府和锦衣卫的消息,那她自然没必要再待在地牢里了。 所以,最大的可能,就是离开地牢,带着她画好的那道‘符’离开。 楚云清急忙回了堂口,去了地牢,发现果然不见了人,便是不走空都被放走了。 而出来后,才看到了优哉游哉往这边来的地牢守卫。 闻着这人身上的酒气,楚云清摇了摇头,颓然地往外走,走回了街上。 他心里其实也明白,如果顾禾真要离开,阿力这些人,又怎能发现呢。 只是,这种无力感让人太过失落,沉沉的难受。 “才多会儿没见,怎么就这副德行了?”街边,有声传来。 五十六.多说无益 声音的主人站在街边,穿着杏色的长裙,怀里抱着琵琶,正是傍晚时才见过的艾小舟。 楚云清看她一眼,开口道:“这时候你不在淮水河上唱曲,怎么还在街上溜达?当心被泼皮掳去祸害了。” 他这话对一个女子来说,可算是恶毒了。 艾小舟莞尔一笑,“你这怎么还急了?” 楚云清冷哼一声,不想理她,但脚下并未离开。 “你是泼皮吗?”忽地,艾小舟走近,没头没脑地问了句。 楚云清不悦,“你什么意思?” 艾小舟走过来,娇俏的脸上带着羞涩,眼帘微颤,好像不敢看他。 “你要是泼皮,人家倒真想被你祸害呢。” 声调婉转不胜娇羞,欲拒还迎让人难以自持。 楚云清却打了个冷颤。 “有话就说。”他朝旁退了一步。 “今夜倒是热闹。”艾小舟挽了挽头发,也不逗他。 “你来这,就是瞧热闹的?”楚云清问道。 艾小舟摇头,“我是想见见六扇门的来人。” 楚云清心中一动,想到了刚离开不久的顾禾。 艾小舟看见他的眼神,当下眯了眯眼,“那人就在你堂口里?” 楚云清知道还是自己心绪变化浮于表面,被对方试探出来了。 “人刚走。”他点头。 艾小舟皱眉,她也是刚来,但路上并未发现什么异常之人的行踪…等等!她忽地想起方才走过的一大一小的两个女子。 “是两个女人?”她问道。 “两个?”楚云清摇头,“一个。” 艾小舟看他半晌,判断他说的是真话,没有骗自己。可据她所知,京城六扇门里并无女子当差。 “她叫什么?” “之前她问我关于你的消息,我也并未明言。”楚云清道。 艾小舟点点头,“你倒是个实诚人。” 楚云清没说话,实不实诚又能怎样呢,混江湖,靠这个可活不下去。 “看你样子,今晚是受了不少挫折。”艾小舟随口道。 既然六扇门的人已经走了,她便没什么要紧的事了。 楚云清道:“官府对我们动手了。” 艾小舟一怔。 “安清和的人,在雪月楼杀了方震几个,又杀了晏红染。”楚云清道:“他想掌控渊行帮。” “区区捕头,竟如此大胆?”艾小舟有些惊讶。 楚云清想了想,道:“其实,我是官府安插在渊行帮的卧底。” 艾小舟何等聪慧,联系方才之事,一下便想明白了。 “是这府衙,想掌控渊行帮?”她说。 楚云清点头。 艾小舟惊讶道:“想不到你这等穷乡僻壤的地方,还有人有如此魄力。” 渊行帮是太渊州第一大帮,如果真落入官府之手,若传入江湖,那对朝廷的声望打击是极大的,必会引起江湖各派的声讨,甚至会有宗门出面。 不得不说,定下这计划的谢玉尧或安清和,有野心,也有足够的器量。 艾小舟看出楚云清的神情中,有落寞和颓丧,不免笑了笑,“看来,你这是被抛弃了。” 抛弃?楚云清想了想,或许是吧,自己可能在一开始,就是个弃子。 “那你接下来有什么计划吗?”艾小舟问道。 “计划?”楚云清一愣,然后沉默下去。 艾小舟眼睛瞪了瞪,很是不信的样子,“不会吧,你就这么甘心被当成弃子?” “还能如何?”楚云清道。 艾小舟摇头,“这可不是我认识的楚云清。” 楚云清笑了笑,“你我才见过一面。” “神交已久。”艾小舟笑着点头。 楚云清不信,觉得这城里来的小姑娘满口谎话。 “从你定计抓陈五开始,我就关注你了。”艾小舟道:“你不是个莽夫,所以我才会找你合作。” 楚云清心下一笑,想到了顾禾此前所说,让自己做事不必考虑太多,一力破十会便是。 现在,这人却说自己不是莽夫,真是有些好笑。 但他却笑不出来。 “晏红染死了,等明日帮里的人就会发现,东市已经成了一盘散沙,而且,安清和与陆景之间肯定有了交易。”楚云清说道:“大势所趋,再多的计划又能怎样?” 艾小舟眼神闪烁,“东市一盘散沙,南市也是如此,那为何,不让整个渊行帮都这样呢?” 楚云清一愣。 “只要人死了,不就好了么。”艾小舟微微一笑。 楚云清下意识问道:“什么意思?” “只要知悉整个计划的人都死了,所有的筹划,不就跟从来没有一样么。”艾小舟淡淡道:“一切就回到了原点。” 楚云清张了张嘴,“你是想说,杀了陆景他们?” 艾小舟轻笑道:“还有安清和,谢玉尧。” 明明是不含丝毫烟火气的话语,u看书 ww.uuknsu却仿佛是一阵凉风,绕过楚云清的脖颈,让他忍不住打了个哆嗦,而这份冷意仍是萦绕不去,直钻进他的心里。 楚云清低着头,双拳微微握紧,不知在想些什么。 艾小舟抱了抱琵琶,斜睨了他一眼,“怎么,吓着了,还是不敢?” 楚云清肩膀有些颤抖。 艾小舟‘嘁’了声,不无鄙夷道:“你跟晏红染的关系应该很好吧,那晚在淮水楼船上,我一看就知道你俩关系不一般。现在她死了,你就这么无动于衷?” 楚云清没说话。 艾小舟摇摇头,“你还是不是个男…” “哈哈哈。”她的话还没说完,便被一阵笑声打断。 大笑有些释然后的豪迈,更有无矩的狷狂,眼前的人抬起了头,英朗的脸上可见桀骜,冷冽的眼神里透着坚定与野性的张扬。 楚云清恣意地笑着,艾小舟小嘴张了张,有些愕然。 这憨货,突然犯什么病? “你说的对,只要人死了,一切的事情就都解决了。” 楚云清的语气里丝毫没有先前的颓唐,他此刻心念通透,体内气血与真气呼啸如龙,好似斩断了枷锁,挣脱了原先的束缚。 艾小舟反倒缩了缩脖子,唯唯诺诺,“你该不会,真的想杀谢玉尧吧?那可是知府啊,好可怕。” 话虽怯怯,可她眼中的无法无天和跃跃欲试,无不在表明,这话就是说说而已,听听也就罢了。 来太渊州憋了这么久,可给她憋坏了,不生事、不杀人,那还叫锦衣卫吗? 五十七.没有大事不登门 艾小舟一脸蠢动,“说说,先杀谁,有什么计划?” 楚云清坦然摇头,“杀人还要什么计划,直接找上门去,杀他个干干净净!” 艾小舟听得一愣一愣的。 就算是锦衣卫,也不敢这么猖狂啊,更何况自己只是个代百户,如今又山高皇帝远,她在太渊州里恐怕也不会有太多面子。 这么杀人的话,自己还真兜不住。 “那什么,我想起来还没吃宵夜,先走一步。”艾小舟客套一笑,抱着琵琶便走。 岂料,刚一转身,手腕便被人从后抓住了。 她娥眉一蹙,后脚跟就踢了过去。 但抓着她手腕的手突然用力,朝后一拽,她这踢出这脚落空,脚下踉跄,差点摔倒。 “哎呀,你弄疼我了!”艾小舟嘴上说着,却借此朝后一靠,继而裙下膝盖便顺势顶去。 楚云清大手朝下一按,顺手抓住,两人不免贴近,艾小舟只觉得浑身一麻。 “这家伙的武功…”艾小舟仰头,紧盯着身前之人,不免心跳加速。 楚云清却是很快便松手,将她一放,“独木难支,还得要你帮忙。” 艾小舟冷哼一声,整理裙摆,“你这是求人帮忙的语气么?” 楚云清道:“你帮我,我才能帮你更多,你不是说,要让我当上帮主吗?” 艾小舟瞅他一眼,觉得这小子看来也没那么好掌控。 “我也不瞒你,我在太渊州能调动的人手,只是绿林的一些人,别说是杀谢玉尧,就是进出太渊城都不容易。” 艾小舟道:“更何况之前也麻烦了他们不少,真要他们再做什么,恐怕也没那么好吩咐了。” 她这话说的倒也不假,就算有田猛的面子,她毕竟是京城的锦衣卫,对太渊州绿林,能帮的其实并不多。 尤其还不清楚太渊州府衙跟庸王府之间的关系,她轻易不能暴露身份,能做的事就更有局限性了。 楚云清点头,道:“谢玉尧是一州知府,轻易不能动他。” “那你想杀谁,安清和?”艾小舟问道。 “杀官的话,你会不会有麻烦?”楚云清问道。 艾小舟很想说‘无所谓’,但想了想,安清和能当上太渊州六扇门的总捕头,肯定颇有手段,她对其又了解不多,所以不敢打这个包票。 楚云清一眼便看出其中为难,便道:“陆景。” “什么?”艾小舟一愣。 楚云清解释道:“他是渊行帮的副帮主,且跟安清和暗有勾结,我分身乏术,你若能帮我杀了他,感激不尽。” 艾小舟当即点头,“好,此事我回去,会从长计议。” “不行。”楚云清摇头,“明日石崇山下葬,陆景一定会趁此上位,时间来不及。” “那你想让我什么时候动手?” “今晚。” “今晚?” “没错,所有的事情,都在今晚解决。” 艾小舟看着他杀机毕露的面孔,那是冰冷与决然。 “好。”她最终还是答应下来,“那什么陆景,活不过天亮。” 楚云清看了眼夜空,现在还是一片晦暗。 他抬脚便走。 “那你是要去杀谁?”艾小舟在背后问道。 楚云清并未回答,只是摆了摆手,“多谢了。” 艾小舟看着他的背影,忽地笑了下。 …… 楚云清不是一个会将希望寄予在他人身上的人,但如今并没有什么更好的办法。 如果等明天陆景当上帮主,安清和的筹划成功,官府掌控了渊行帮,一切便都尘埃落定。 那即便他再杀了陆景,甚至是安清和,也都于事无补。 其中还有关键的一环,那就是陈五。 楚云清不相信,这个人在今夜之事里,没有参与。 所以,就如方才所说的那样,他要将所有的事情,都结束在今夜。 如果自己能活着,那从前的事情,就都过去了。如果自己死了,那一切也会随之湮没掉。 这是他的选择。 …… 安清和家境颇丰,他不住在衙门里,而是另有一个大宅院。 楚云清知道这个地方,还知道,每逢大事决断之前,安清和总会先回家嘱咐几句。 比如今夜,晏红染的死、所有的谋划即将达成、甚至是对杀死楚云清而下定决心。 安清和此时就在府上。 他没有子女,也没有夫人,却有六房小妾。 楚云清曾问过他,安清和的回答是,有了妻子便有了拖累,他虽是官身,却大半人生都在跟江湖打交道,有的人秉承道义,祸不及妻儿,但有的人却穷凶极恶,毫无顾忌。 所以安清和不想有什么牵挂。 他说自己这辈子就这样了,升迁或有可能,但半辈子的经营都在太渊州,真要离开了,他反倒不愿意,所以就一辈子待在太渊州便好。 至于这六房小妾,来历什么的楚云清倒是不清楚,只记得安清和说,男人嘛,总得有些爱好,他也不是圣人,得及时行乐才是。 就像现在,已经是深夜了,安清和却依旧在堂中饮酒。 烛光透亮,大桌上摆满了酒菜,那六个小妾穿得或多或少,无甚兴趣地打着哈欠陪着他。 她们也是了解安清和的,上一次自家老爷这般大晚上睡不着折腾,是在几天前,好像是衙门里死了个人,但上上次却是在六年前。 她们想不通安清和在搞什么名堂,不过谁也没有多问,就安静地斟酒夹菜,陪着他说会儿闲话。 楚云清已经来到了安府,他以前就来过一次,在六年前的那个雨夜里。 现在,他又来了。 不同的是,上一次来,心中彷徨无助,这一次来,心比铁坚。 翻墙进去,院里空荡寂静,他在晦暗中行走,没有碰见什么家丁护院,然后便看到了主房那边的灯光。 院里拴着条狗,支棱起了耳朵,楚云清朝它一瞪,那狗先是一怔,继而挣着绳子咧嘴,朝这边没命地吠叫。 “……”楚云清不去管它,径直朝大堂那边走去。 安清和听见了狗叫,端酒的动作一顿。 边上,uu看书 wukanshu 几个小妾有些不悦,“大晚上的,谁啊?” 有人让丫鬟出去瞧瞧。 门刚开,安清和状似不在意实则一直紧盯的眼神,一下便看到了院中的人,瞳孔忍不住一缩。 他呼出口气,道:“你们先回去睡吧。” “老爷?” “回去。” 一众小妾和丫鬟施礼后,就从回廊走了,她们看到了从院里走近的人,却不认识,不过倒真是个俊朗的青年。 安清和朝门外那人温和一笑,举杯示意。 看似平静沉稳,实则心中悸动难抑,微微醉意早就被后脊蹿上的凉气冲散,甚至额头都冒出了细汗。 楚云清怎么会来? 他怎么敢来? 五十八.了却因果 楚云清走了进来,转身将房门关上。 他就如此背对着安清和,仿佛没有丝毫的警惕。 而安清和手里捏着酒杯,眼神闪烁,最终还是松懈下了身子,没有出手。 中自己的子母银胆而不死,他已然心有忌惮。 更多的,还是从先前之事里,认清眼前之人已经不可再用旧眼光去看。他成长了,更为谨慎,不可能再给自己留出机会。 所以说,看似的满身破绽,其实是在引诱自己出手。 想到杀死莽罗汉的那道青芒,安清和心头便不由沉重起来。 楚云清已经关好了门,走到了他的面前,拉开椅子坐下。 “这么多菜,你一个人吃得完么?”他看了眼桌上,随口道。 “这不是你来了么。”安清和面带感慨,“说起来,咱叔侄俩已经很久,没一起吃过晚饭了。” 楚云清沉默片刻,道:“想不到,你也会有怕的时候。” 安清和脸上闪过一丝薄怒,不过转眼便化开了笑容,“这世上,谁不怕死?” “我不怕。”楚云清看过去,说道。 安清和眯了眯眼,与之对视。 楚云清脸色认真,眼睛一眨不眨。 安清和缓缓点头,“我是信的。” 楚云清突然笑了起来,笑得眼泪都出来了,“你竟然还真信了,我是吹牛的啊!” 安清和脸色一沉。 “或许真有不怕死的人,但不是我。”楚云清揩了揩眼角,笑得上气不接下气地说,“要不然我也不会真信了你的话,去做什么卧底。” 安清和手指摩挲着酒杯,心情平复下去,“你这是后悔了?” “从加入渊行帮的那一天开始,我就后悔了。”楚云清盯着他,咬牙切齿,“我家四代公门出身,我本可以有所建树,最不济也能活得光鲜,而不是成为帮派混混,被人瞧不起!” 安清和说道:“你是渊行帮的香主,康乐坊的清儿哥,谁敢瞧不起你?” 楚云清双拳一下握紧,不过还是沉吸口气,平静下来。 他自嘲一笑,“混帮派,别人只记得帮主是谁,其余的还不都是狐假虎威,谁会真瞧得起你?” 安清和身子朝前微微探了探,“所以,你想当帮主?” 楚云清冷笑,“别人当得,为何我当不得?” 有欲望便好。安清和心下松了口气,脸上又是那般温和到虚假的笑容。 他说:“我可以帮你啊,届时,太渊州官道、江湖道都在咱们叔侄掌握,岂不快哉?” 楚云清看着他,从桌上拿起个没用过的酒杯,安清和连忙要给他斟酒,他没理,自顾拿了酒壶,倒了杯酒,然后一口饮尽。 “你我之间,恩怨总得有个了断。”他说。 安清和沉默半晌后,叹了口气,“何曾有怨,就因为我杀了晏红染?” 楚云清没说话。 “你若要当帮主,早晚是要除掉她的。”安清和不解道:“为了一个女人,你就要杀我?” 你不知道她在我心中的意义。这句话楚云清没说出来。 他把酒杯拨到一旁,身子慢慢站起,“先前,你既已下了死手,那你我之间,便再无恩情。” 之前在街上,他本有机会杀掉对方的,却因为犹豫,反被重创,若非青璇小斧,自己已经死了。 那时,他便看清了对方的内心,也已还了恩情。 安清和看着他,眼神沉寂下去,“就,再无回旋的余地了么?” 楚云清摇头,此刻,他体内气血与真气翻涌如云海,难以平息。 安清和深吸口气,眼神陡然一厉,“那你便死罢!” 话说间,他一甩手中酒杯,继而脚下一点,人便随椅子朝后滑去。 泼出的酒水如箭,划出尖啸朝前射去,而酒杯更是于空中因劲力炸裂,碎片破空。 楚云清直接掀桌。 桌面将一切挡下,只听得碎片笃笃笃扎进的声音,以及碗筷落地的脆响。 与此同时,楚云清探手入怀,手掌已然握住冰凉的青璇小斧。 时间仿佛变慢,他目光锐利,死死盯着眼前,看着桌子翻转落下,露出其后身影。 安清和同样坐于椅上,手掌如蛟爪,爪中两枚银胆盘旋如珠,竞放光辉。 桌子轰然倒地,两人在看清彼此面容后,几乎是在同时出手。 子母银胆以奇特的手法和劲力飞旋而出,尖鸣刺耳。 另一边,青璇小斧受气血催动,真气加持,青芒之中竟有紫蓝色的电光闪过。 光芒刺眼,安清和下意识眯眼,继而要抬手去挡,可念头刚过,手臂尚未抬起,整个人便陡然一僵。 他只觉心口一凉,接着便是前所未有的疲惫感来袭,眼前顿时陷入了无穷无尽的黑暗。 “好快!” 都说人死时会回顾从前,u看书.ukansh可在安清和最后的意识里,却什么都来不及。 子母银胆先后落地,自行吸附于一处。 楚云清右手掌心如火燎般通红一片,倒没有多痛,反而有种异样的刺激感,手指会不受控制地轻颤。 而在对面,安清和躺在椅子上,心口殷红,却诡异得再没有鲜血淌出来,好似只是一线血痕,洇透了衣衫。 他仍是半眯着眼睛,却已然没了气息,他的脸上,尚带着惊骇,不过更多的还是疑惑。 楚云清一下弯腰低咳,抬手擦了擦嘴角的血迹。 先前他便受了内伤,刚才又催动青璇小斧,体内气血与真气对撞时,更是用出了领悟不多的「御气雷化」。 这才有雷光一闪,他的手掌也像是被烧灼一样。 不过,方才的青璇小斧除了更快,还引动着他体内的力量,好像更为活泛一样。 楚云清此刻没有细究,而是朝前走了几步,捡起了那对子母银胆。 入手冰凉,材质该是有磁石之类,在手里是吸附到一处的,不过安清和用出时,两枚银胆是一前一后,之间总留着距离。 但现在安清和死了,这种手法,楚云清也没地方去学。 而且这子母银胆虽强,却比不过自己的青璇小斧,方才在半空便被打落。 楚云清随手便收了。 他看着椅上的安清和,沉默着,走过去,合上了对方的眼睛。 然后不再停留,将房门关好,便顺着来时之路翻墙离去。 这一回,那院里的看门狗没有朝他吠叫。 五十九.陆景 当楚云清去杀安清和的时候,艾小舟也没闲着。 既然答应了帮忙,那她就不会拖沓,有来有往才是道理。 她唤来田猛,去叫醒了乐文治。 虽然他的武功很是一般,只不过在这太渊城里,也勉强算是艾小舟能用上的人了。 乐文治被人半夜吵醒,很是不耐,可一看是谁后,登时就不困了。 但当一听说接下来要做的差事后,他就不免冷汗涔涔。 “你可以回去,但要想好,你拒绝了什么。”这是艾小舟的话。 明明很平淡,落在乐文治耳里却不吝惊雷。 他几乎可以想到,自己已经知晓了机密,如果再拒绝的话,锦衣卫一定会将自己灭口。 而且,这未尝不是一个机会,一个真正能证明自己的机会。 艾小舟接着道:“好好做,用不了几天,安清和的位子,就是你的。” 乐文治眼神一亮。 艾小舟一副高深莫测的样子。 之后,乐文治来到了北市老槐街,渊行帮的总堂口。 他虽然只是个小小捕快,但好歹也是府衙的人,深夜来此,门口值守的弟兄自是要进去通禀一声的。 而陆景也根本没有睡着。 还未入夜的时候,安清和就差人送来了消息--今夜要对晏红染动手。 他跟安清和,是在石崇山死后才有了联系,不外乎便是叙说利害,继而双方因利益联手而已。 这是很常见的事,毕竟,不管是维系帮派还是想要自己更好地活着,利益总是摆在第一位的。 至于什么兄弟情义,那都要往后稍稍。 就如安清和让他今夜不论发生什么都按兵不动一样,只要他按捺住渊行帮里的人,一切等明天就尘埃落定了。 届时,他陆景就是名正言顺的渊行帮帮主,而且还会有官府帮忙牵线,助他得到太渊州各大商会的支持。 如此一来,渊行帮所能涉及的生意和产业,就不仅仅局限在江湖道上了。 这是陆景的打算,他也有野心,绝不会屈服于安清和或官府手上,他甚至已经筹划好以后要如何摆脱他们。 陆景今夜没有睡着,与他一起的还有穆春生,两人就在堂中弈棋。 哪怕两人明明心里激动、忐忑得不行,拈着棋子的手都有些哆嗦,依旧还是要做出那副云淡风轻的样子。 “穆副帮主,该您了。”陆景笑道。 “哎呦。”穆春生谄笑着连忙落下一子,“帮主,该您了。” 两人相视一笑,脸皮颤抖。 这时,门口有人来禀,说有府衙的捕快求见。 “莫非是事成了?”穆春生又惊又喜。 陆景却更稳重一些,压了压手,“现在才几更天?安兄弟说过,他天亮才会来消息。” “那这是?”穆春生又担忧起来。 他最早是依附在石崇山手下,如今又依附陆景,要说救人毒人还有门道,但要说谋划算计什么的,就不擅长了。 况且他现在满脑子的都是今夜过后,自己地位如何,今后如何风光,根本没心思想太多。 而陆景不同,哪怕随着时间推移,他心里也难免紧张,但毕竟是见过不少风浪的,以往的睿智很快就重新占据了大脑。 “可能是出了什么岔子。”陆景分析道:“很可能是他遇上什么棘手之事,搞不定了。” “他想求咱们帮忙?”穆春生问道。 陆景点头。 穆春生犹豫道:“那帮主打算出手么,万一有什么意外的话,消息可就泄了,帮里的弟兄…” 他是知道今晚,安清和等人要做什么的,而他们渊行帮并没有出人帮衬。但任凭东市甚至是帮里因此如何乱,他们也不动,已然是表明了态度。 这样的话,如果安清和事成了,他们自是皆大欢喜,而要是安清和筹划不成,那他们也还有周旋的余地。 而陆景未尝没有把安清和当刀的意思,此时,穆春生的犹豫,也是他心里的犹豫。 “让他进来。”陆景最终道。 手下弟兄便出去了。 穆春生不解,“咱们也出手?” 陆景脸上带着果决和狠厉,“我了解安清和,不到兜不住,他是不会派人来的。事已至此,咱们也没什么好再犹豫的了。” “可那毕竟是晏红染。”穆春生担心道。 晏红染的武功是渊行帮里最强的,而且还颇有心计,他担心的,正是安清和没能拿下此人。 “既然安清和有了决断,应该没什么问题。”陆景宽慰他,也是宽慰自己,“或许不是因为晏红染,而是其他事。” 穆春生点头,他从来都是附议。 不多时,乐文治便进了堂中。 说实话,他以前见了渊行帮的帮众,一般都是绕着走的,别说是陆景,就是晏红染等堂主,他都没见过几次。 此时面前的,可是在太渊州江湖道上,相当于知府谢玉尧那个级别的人啊。 乐文治有些慌。 但一想到现在的自己,背后站着的是京城来的锦衣卫,他突然就有了胆子。 “乐文治,见过陆帮主。”他抱了抱拳。 陆景对他没太多理会,直接道:“安捕头让你来,所为何事?” 乐文治眼里带着急色,“安大人想跟您见一面。” 陆景一听,与穆春生相视一眼,眼底不免狐疑,“现在见面?” “对,安大人此时就在北市牌坊那边等您,说有急事。”乐文治连忙道。 听见是在北市,陆景心里放松了不少。 不过先前说好的,自己不会出面,uu看书 .uukanshu.om但看这捕快神情,好像安清和真有要事非见自己不可,他心里不悦之余,又有些拿捏不准了。 “要不,让他过来?”穆春生建议道。 陆景心中一动,不过还是否决了。 因为今夜之事不能摆到明面上谈,不然安清和来此之事传出去,那他陆景以后还如何在这江湖道上混? “可曾说因为什么?”陆景问道。 乐文治没想到他这么小心,他哪知道为什么,只知道外面有人就等陆景伸头,然后给他一刀。 当下只能摇头。 陆景却看清他眼中疑惑,知道这捕快对今夜之事并不知悉,心中想着安清和果然谨慎,那想必此时要见自己,真的是有要事了。 所以他也不敢耽搁,当即便让乐文治引路同去。 穆春生见他动身,也连忙跟上。 六十.绣春刀 “要不要去叫醒柯放?”穆春生问道。 他们已经走出了堂口,院里,他还是有些不放心。 柯放此时就在总堂口,只不过应该是睡着了,毕竟不是心腹,就算他武功高强,有些事也不知悉。 陆景闻言,先看了眼跟在一旁的乐文治,继而摇摇头。 “算了,少一个人知道,就少一分暴露的风险。”他说。 穆春生点头,而乐文治没什么表情。 三人出了总堂口,走过老槐街,天亮之前的风未免太过寒凉,晦暗之间,让人心神也跟着紧张起来。 北市的牌坊遥遥可见,那里隐约有一道黑影在,的确是有人等在那。 陆景让乐文治走在前头,穆春生四下警惕打量着。 不过这边离老槐街不远,且以他们的武功,自忖有什么危险,也足够喊人来了。 随着走近,牌坊下的身影也愈加清晰起来,就在这时,陆景脚步忽地一停。 穆春生一下撞在他肩膀上,自个儿吓了一跳,不免愣了愣。 乐文治也是回头,有些疑惑。 “陆某想起,帮内还有要事处理,先告辞了。”陆景说着,就匆匆后退。 都已经到这了,乐文治一听这话,哪还能让他就走了,脚下一动,便拦住了去路。 但还不等他开口说什么,本是试探的陆景见此,心中更不再怀疑,当即尖啸一声,拍出一掌的同时,抽身就朝来路奔去。 乐文治慌忙抬刀,岂料陆景这一掌只是虚晃,并未拍实,不过掌风亦成压迫,将他逼退数步。 “走!”陆景的一声大喝唤醒了尚不解的穆春生,后者根本没有思考,下意识就跟着朝回跑。 乐文治低骂一声,想不通自己是哪里露出了破绽,不过也不犹疑,赶紧拔刀去追。 那边,牌坊下的田猛双眼一瞪,轻功施展,就朝这边追来。 但他们的速度快,一直隐于暗处的艾小舟更快。 陆景两人返身不过几步,自一侧阴影里便有数道气劲射出,随之而来的,是铮铮的琵琶声。 嗖! 陆景身影猛顿,一缕劲气自身前划过,落在地上时溅起沙石。 “音功!”穆春生惊道。 江湖之中,音律功法并不多见,属奇诡左道,不过凡修行此功的,必是高手。 陆景脸色难看,双掌连挥,琵琶声里若霹雳而来的无数气劲皆被挡下。 “发号箭!”他大声道。 穆春生慌忙向腰间抓去,但身后却陡然传来风声,他下意识朝旁一闪,刚好躲过乐文治劈来的一刀。 陆景见此,不由暗骂一声,甩袖便朝乐文治拍去,后者真气不济,反应却不慢,但这掌太快,他来不及闪躲,只好抬起刀身去挡。 啪! 一掌拍落,刀身登时被宣泄而出的掌力打碎,铁片四溅,正处其后的乐文治根本避之不及。 只在下意识的抬臂闭眼后,身上就被这刀片划过,数道伤口鲜血淋淋,但他除了咬牙闷哼,愣是没痛呼出声来。 另一边,田猛已然近前,见此也不由一凛,暗道这人对自己心狠。 乐文治浑身是血,踉跄着瘫坐一旁,不过田猛接手之后,形势便陡然逆转。 田猛武功如其名,走的是刚猛一道,拳路大开大合,势大力沉。 穆春生武功平平,一身本事除了救人便是调配毒药,方寸之间根本没有反击之力,所以几拳便被田猛打在门面上,生生捶晕过去。 陆景没了穆春生为掣肘,出招却更为灵便,以掌硬接田猛,丝毫不落下风。 “你们是什么人,竟敢害我?”陆景又惊又怒。 田猛冷脸以对,自是不答。 陆景更怒,却要分心应对不时而来的音波劲气,几十招过后难免手忙脚乱,后力不足。 “今日若能放我一马,来日必当厚报!”他只得求饶。 田猛却是哈哈一笑,“我当渊行帮还有什么好汉,也不过如此!” “你找死!”陆景眼神一闪,杀机弥漫。 田猛心神一跳,知道这等人物都有杀手锏,此刻正是要搏杀拼命之时。 “大人!”他连忙呼喊一声。 陆景脚下本是抽身,丹田真气涌动,双掌迂回交叠,正要施展杀招,冷不防听见这声‘大人’,心头不免一怔。 难道真是安清和? 可没听说此人会音律武功啊。 电光火石之间,也不容他多想,掌劲勃发便要打出这「碎心一掌」,可耳畔骤然便有呼啸来袭的破空之声。 陆景深知自己如今境地,这一掌即便拍中,杀死眼前之人,自己怕也要被暗中那人重创。是以,他腰身扭转,这一掌直接朝背后那风声处拍去。 可等他看清飞袭之物为何时,这目光忍不住就是一睁。u看书 .uknshu 那竟是个半人高的大琵琶! 这碎心一掌不愧是陆副帮主沉浸多年的武学,真真是摧骨碎心要命的一掌,飞来琵琶长弦一声铿然,继而便被掌力拍碎。 陆景身后空门大开,田猛一拳砸落,却被其人萦绕的护体真气抵消,不过艾小舟却在扔出琵琶时便已出招。 有暗沉无华的刀光一闪,朦胧晦暗之间,仿佛无锋。 “绣春刀?!”陆景的瞳孔猛地收缩,接着便颤动涣散。 他捂着脖子,滚烫的血从指缝中流下,而他所看的,只有眼前不知何时出现、缓缓收刀的身影。 “今生能见绣春刀,嗬嗬,足矣…”陆景张着嘴,一下倒在地上,身子挺了挺,死了。 艾小舟收刀,冷笑,“废物临死前,总要说些没用的屁话。” 那边,乐文治的目光,下意识落在她腰间的佩刀上。 原来,这就是绣春刀,他眼底一下闪烁起火热的光。 “小人办事不力,还要大人出手,万望恕罪!”乐文治跪地道。 艾小舟看他一眼,并不在意。 田猛踢了晕过去的穆春生一脚,小心道:“这家伙如何处置?” “那小子只让咱们杀陆景,并未提过此人。”艾小舟说道。 田猛点头,“算他捡了条命。” 艾小舟转身便走。 乐文治却是眼神动了动,走到穆春生身边,握着的断刀猛地扎进了对方的心口! “你!”田猛眼角跳了跳。 艾小舟已有感知,眼睑微低,却没有作声。 六十一.天明 快天亮的时候,渊行帮副帮主陆景及堂主穆春生的尸体,才被巡逻的官兵发现。 送到老槐街以后,总堂口便一下炸开了锅。 还在睡梦中的柯放被手下的敲门声惊醒,起初见其慌张样子,还以为是陆景等人要对他痛下杀手,骇地他差点从床上滚下去,心里甚至已经想好了要求命的说辞。 想那穆春生素来觊觎他新纳的小妾,不如便忍痛从了对方吧? 他正胡思乱想,心腹却告知了他另一个从前想也不敢想的消息。 穆春生死了,陆景也死了! 柯放肯定是不信的,呆愣半晌,直被心腹手下浑浑噩噩地拉到了大堂,看见了这两人的尸首,他才回过神来。 一个死不瞑目,一个面目狰狞,没错,是陆景和穆春生。 柯堂主疯了,在堂中一众弟兄惊骇的眼里,这壮硕如牛的大汉,只穿着一身内衬,在陆副帮主和穆堂中的尸体前,两眼翻着,嘴也咧着,眼泪鼻涕横流,手舞足蹈起来。 柯堂主跟他们的感情真好啊,如此悲伤,人都疯了,不少人心里想着。 但有人知道,柯放这不是疯了,而是高兴的,高兴到不能用言语来形容,只得放肆于举止之间。 不过好在,柯放虽然早前被陆景骇破了胆子,喜怒浮于表面,但他毕竟能坐上堂主的位子,就算素来鲁莽,总还是有三分城府的。 “一定要抓到杀害两位哥哥的凶手!”他握拳高声,眼中血丝通红。 心里却乐开了花。 陆景和穆春生的心腹派系是渊行帮内最大的一股势力,如今两人一死,其中几个香主相视之间,已有敌意碰撞。 从前有两人压着,他们野心深藏,如今两人一死,自是野心滋生。 总堂口里,已然有种风雨肃杀之势。 柯放见此,心中喜悦已然压下,转而涌上来的,是比之更甚的野望。 他在前半夜隐约听到陆景和穆春生说过一些话,说是针对晏红染,虽然听不真切,不过现在看来,陈五被抓,陆景和穆春生已死,晏红染的处境想必也好不到哪里去。 那么,于情于理,现在渊行帮里地位最高之人,就是自己了! 如此一想,自己还真是高明啊,故意示陆景以弱,蛰伏至此,合该自己是要当帮主的,不然岂不是要遭天打雷劈? 柯放在堂中哈哈大笑,一众心腹及看出苗头的骑墙派皆是心思活络。 下半夜,天亮之前,渊行帮总堂口又抬出了几具尸体,直接由板车送出了城,去了城外乱葬岗。 天亮时分,一身整齐干练黑衣的柯放自堂中而出,他腰身扎紧,神情悲戚,虽是要给老帮主石崇山扶棺,看着却像是那些已然谋人家财的匪类一般。 渊行帮里不少人还未得到昨夜的消息,比如南市的王元植等人,今早齐聚总堂口的时候,才知道昨夜发生了天大的事情。 所有赶来的香主在看到堂首坐着的柯放,以及堂中多出的两具棺材后,他们心中不免骇然,真是渊行帮的天塌了。 尤其是在得知,昨夜身居总堂的香主死了七八个的时候,他们更是胆颤不已--死的那都是陆、穆两人的心腹。 此时,柯放坐在堂首,端起茶,轻轻吹了吹茶沫,“晏堂主怎么还没到?” 堂中有人看出,他这副姿态,正是学的陆景。 只不过或许是底气不足,又是个莽夫,如此做派反倒显得有些滑稽,却无人敢笑。 有人道:“东市那边传来消息,晏堂主昨晚遇袭,被香主楚云清抱回堂口后,就失踪了。” “失踪了?”柯放一愣。 堂下,众人亦是哗然。 “晏堂主失踪了?” “谁敢袭杀晏堂主?” “一夜之间,副帮主和两位堂主遇害,是天要亡我渊行帮啊!” “究竟是什么人,敢如此大胆?” “好了!”柯放觉得自己有必要显示威严,“此事容后再议。” 堂下众人心里颇是忐忑不安。 “今日首要,还是让老帮主入土为安。”柯放说道:“至于杀人凶手,定也是要找出来!” 他说着,目光在堂中扫过,忽又道:“奇怪,为何东市那边没人过来?” 今日能入堂的,自然都是香主。 而如今天虽刚亮,可石崇山下葬是大事,这个时候总得都来齐才是。 底下已经有人窃窃私语,不过还是有人道:“昨夜东市那边,除了晏堂主遇袭之外,还有方震、宇文峒、王轩三人在雪月楼被人杀了。” “什么?” “是何贼子,如此放肆!” “看来东市是得罪了什么人啊。” “怪不得东市那边没人过来,uu看书 ww.uuanshu.co 恐怕都被吓破了胆子,不敢出门了。” “会不会是官府勾当?” 一时间,本来有人还想奚落几句,忽地就没人开口了。 的确,细想时,在这太渊州里,若说谁敢对渊行帮出手,除了那些隐世不显的宗门之外,或许就只有官府了。 “不要乱想。”柯放心中也是一跳,不过还是安抚众人,“许是晏堂主等人的仇家吧。” 渊行帮从前是铁板一块,当石崇山死后,内部便有了分散,及至如今能服众的人都死了,人性在矛盾和野心的滋生下,就开始暴露出来。 而此时的柯放,通过昨晚杀人立威,勉强靠着自身的武功和从前的地位,还能暂且话事。 柯放迫不及待要当帮主,起身道:“好了,时辰也差不多了,该送老帮主一程了。” “不再等等东市那边的弟兄吗?”有人问道。 柯放摆摆手道:“无妨,去城外的路上,或许他们就跟上来了。” 堂下便无人再说。 …… 渊行帮下葬的队伍很长,声势浩大,更显隆重。 不过预想当中,官府会加派人手来监视的场景没有出现,只是有些许衙役随行。 他们却不知道,此时的府衙内,凝重的氛围如阴云一般,更无心去管他们。 面容白净,看起来还未至不惑之年的知府谢玉尧,高坐堂首。堂下,除了六扇门及衙门的一众捕头外,还有验尸后禀报的仵作、安清和的六房小妾。 他们此时商讨的,是府衙总捕头安清和之死。 六十二.老槐街 “说说吧,对这案子,都怎么看?” 谢玉尧搓着手上的玉扳指,目光在一众捕头的脸上打转。 方才仵作说了,安清和身上的伤只有一处,是心脉断绝,且生前并非没有出手。 从现场的打斗来看,凶手只有一人,且他们的交手过程很短暂,极容易复刻出来。 而安清和的这六房小妾及府上丫鬟也说了,在深夜时分,确实来过一个年轻人,但彼时天黑,安清和又让她们快些离去,所以对这人的相貌,倒是不能太好地描述出来。 总之是个颇为英朗的青年。 因为府上没有其他人见过,所以判断里,也就只有是安清和熟人这一点。 但正因为此,一个一招便可杀安清和的年轻人,可没在这太渊州明面上听说过。 谢玉尧心中隐隐担心的,是会不会是安清和此前,无形中得罪了什么宗门的人,所以才糟了毒手。 且两人又是认识的,或许就是寻仇。 堂下,那六个小妾或哭或嚎,极为失态,谢玉尧心烦意乱,便让她们先离开了。 六扇门一捕头道:“从目前掌握的线索来看,凶手是安大人相识之人,或许从其生平交际中,能排查出一些线索。当然也可能是仇杀,需得调查他近来是否得罪过什么人。” “对了,上几日,安大人不是抓了渊行帮的陈五么,会不会是帮派报复?”有人忽然道。 这话一出,几个捕头皆是点头,对他们公门中人来说,这等报复杀人,的确是最常见的。 谢玉尧也有些捉摸不定,关于渊行帮一事,他与安清和素来通气,在府衙里,知悉计划的也就只有他们二人。 如今安清和死了,若出手之人真出自渊行帮,那恐怕,那个名为楚云清的人,嫌疑最大。 而自己,也会有危险。 不过,堂下又有一捕头开口了,“可是,渊行帮之中,有人能一招杀害安大人么?” 几人皆是不语。 安清和的武功,在太渊州官面上,已经是顶尖了。 “不知昨夜六扇门应天枭和莽罗汉之死,是否与安大人遇害有所关联?”有人试探道:“彼时同去的,还有草头蛇,要不唤他来问一问?” 谢玉尧皱了皱眉。 这三人,都是安清和从江湖里招来的高手,昨夜暗杀晏红染一事,是经过他首肯的,只是没想到折了这么多人手。 此事绝不能泄露,否则他这堂堂知府,受人诟病不说,很可能会引得太渊州江湖攻讦,必死无疑。 且现在安清和一死,他更不能妄动。 是以,谢玉尧迎着几人眼神,缓声道:“此案疑点颇多,本官对如何破案也不甚了解,还需各位从多方面入手调查,至于渊行帮那边,倒也不可松懈。” 堂下几个捕头相视一眼,便点头应下。 其实他们身为府衙捕头,自有消息渠道,有关昨夜雪月楼一案,乃至渊行帮堂主晏红染遇袭一事,他们在昨晚就已经知悉。 如今又听得安清和及应天枭等人被杀,心中不难有所联想。 更何况,谢玉尧明显是知道什么的样子,更是加深了几人心中的猜测。 不过,既然对方都发话了,他们自不会主动招惹麻烦。 出了命案,他们是办案的捕头不假,但还是要看上头如何安排。 上头说什么,他们就做什么,再多的,不会多问也不会多碰。 所以,有关昨夜太渊城发生的一切事情,都需要仔细寻找线索,徐徐图之。 …… 陆景和穆春生被杀的消息,随着渊行帮今日抬棺下葬的人是柯放,不胫而走。 正是一个阳光大好的晴天,城外,虽有深秋凋零,但人山人海,更添生气。 渊行帮千余人聚此,四下更有围观百姓等江湖人,皆是看着棺椁入土。 柯放俨然一副帮派老大、托孤之人的样子,扶着棺材又哭又闹,就跟死的人是亲爹,恨不得要跟着一块葬了似的。 不少人对其做派嗤然。 一袭深色长衫的楚云清也在人群里,几十号随棺的香主,如今只剩下十几个人,他生得剑眉星目、身材颀长,在场间很是醒目。 此时,他站在碑前不远,面无表情地负手而立,与一脸悲伤哭了半天不见眼泪、几欲晕厥的柯放成鲜明对比。 好似他才是一帮之主,而柯放不过是个东施效颦的狗熊一般。 显然,柯堂主敏锐地察觉到了这一点,待封土之后,他抽噎一番,便走了过来。 “你为何不哭?”他问道。 楚云清看他一眼,没说话。 柯放心中大怒,面上当即一冷,“目无尊卑,我在同你讲话!” “陆景死了,穆春生也死了。”楚云清忽然开口。 柯放一时没反应过来,倒是一旁的王元植一惊,不知想到了什么,目光惊疑不定地看向楚云清。 柯放猛然反应过来,是了,陆景等人死在老槐街,消息封锁在总堂口,楚云清今早未去,他是如何得知这个消息的? “红染姐被官府所杀,安清和也死了。”楚云清还在说。 王元植等人惊诧于‘安清和死了’的消息,uu看书uukash站在楚云清面前的柯放却是心头一跳。 “陈五也会死。”楚云清看向柯放。 “你!”柯放噔噔后退两步,张着嘴,指着楚云清竟不能言语。 他以前听说过对方的名头,却是因为晏红染罢了,如今,是他第一次正面见对方。 而迎着这平淡到漠然的眼神,柯放突然就软了软。 如果对方刚才所说的话,不是无的放矢,更不是胡言乱语,那这些人的死… 他为什么会说陈五也会死,那…自己呢? 柯放不敢想了。 楚云清没再多说什么,只是随着众人,走完了石崇山下葬后的流程,然后回城。 不过这一次,他跟着去了老槐街,进了总堂口的大阁楼。 堂中,十几人坐下,场间一时沉默。 有人端起了茶水,有人坐立不安,有人解着臂弯上的白绸,有人欲言又止,还有人频频眼色交流。 堂首,象征着帮主、大家长的位子,依旧空着。 柯放不时望去,眼神闪烁,可不论如何意动,野心皆是没有足够的胆色撑起。 堂中一众香主皆是明白,此时聚集于此所为何事。事实上,他们的手下,如今便在外等他们的消息。 或就在这阁楼大院里,或在老槐街上,或在所在坊市里。 但不管如何,沉默在此刻弥漫,言行举止间无人为先。 渐渐地,茶凉了。 楚云清霍然起身,昂首大步,在一双双神情各异的目光注视下,坦然在堂首坐下。 六十三.狂人 楚云清目视场间诸人,神情坦然如常,信手端茶,从容无比,浑不似这些人的紧张忐忑,更无做作遮掩。 他想做什么,便做了。 堂下众人皆是因他气度一滞,不过接着便反应过来,脸色自是一变。 “狂妄!” “楚云清,你放肆!” “简直无法无天!” “这帮主的位子也是你能坐的?还不下来!” 诸人纷纷指责,却多得是色厉内荏,看着堂首那人时,眼神闪动,显然也是在权衡犹疑。 楚云清在帮内不是无名之辈,他跟晏红染走得近,更是帮里的老资历,人缘素来很好。再加上这人颇为莽撞,传言里便是一言不合就问拳头,少有人去招惹他。 但他总归是很低调的,相较于其他人来说。 他好似没什么爱好,也没听说过有关此人的小道消息,只知道不久前,他常去的那家酒馆是官府暗桩开设的产业,而他的一个手下,竟也是六扇门的卧底。 除此之外,楚云清并不是个有野心,会暴露在众人视野里的人。 可现在,他为何敢明目张胆地坐在那个位子上? 他凭什么? 能进这总堂口议事厅的,都不是蠢蛋,或有一时激昂,心中所想被人占据的惊怒,可当反应过来后,更多的则是故作姿态了。 柯放猛地拍桌起身,壮硕如牛的身躯因生怒而有所起伏,好似下一刻就要冲将上前,将楚云清一掌拍死。 “帮主刚刚入土,副帮主尸骨未寒,你此举何意?”他怒目而视,大义凛然。 堂下一众目光皆是望向首座。 楚云清喝了口茶,放下茶盏,平静道:“他们已经死了,活着的就该想活人的事。” 诸人脸色阴晴不定,王元植冷哼一声,“所以你何德何能,胆敢坐帮主的位子?” “谁不服,下场较量较量便是。”楚云清抬手示意,语气冷冽,“江湖之中,以实力论高低,若上位之人再如陆景之流,不明不白就死在自家门口,那我渊行帮日后岂不要被江湖同道笑话?” 话出,场间登时一静,虽有人不忿、有人深有同感、有人心思活络,却因他气势太强,一时无人敢与其对视,更无人敢开口。 楚云清道:“一夜之间,堂主、副帮主皆被人暗杀,宵小环伺蠢动,你们不敢站出来,我来!” 堂下诸人皆是相视一眼,虽然他们都有野心,想坐上那个位子,但现在是什么时候?陆景及穆春生等人在自家地盘上都被人暗杀,且凶手还未找出,谁敢真的去坐帮主之位。 一些人犹豫着,最终还是打了退堂鼓,一些人则想着,且让楚云清这个不怕死的顶在前头,先看看局势再说。 楚云清则将众人眼神变化收入眼底。 太渊城,渊行帮,太渊州,终究还是太小了。 他的心思,看似是在当下,其实早就飞去了遥遥之外,那里是晏红染所形容的京城,那个天下的中枢之地。 不过,当前该做的事,还是要做的。 …… 柯放觉得自己身上落下了不少目光,如灼般让他有些难受。 他知道,这是堂中诸人想看他的态度。 他是堂主,也是唯一还活着的高层,于情于理他有资格也该争一争帮主的位子,而不是就这么拱手相让。 更主要的,是这些人自己不敢,反而想让自己来试试楚云清的武功。 柯放冷哼一声,还是大步站出,抱臂而立。 “你说的,倒也有些道理,不过江湖论资排辈,从来都是看实力,今日,我便来领教领教你的手段!” 他语气不善,周身气势勃发,肆无忌惮地打量着堂首那人。 如王元植等人一看,皆是暗喜。 楚云清点头,“好。” 说着,当先便朝外走去。 柯放及诸人自是跟上。 …… 总堂口演武场上,楚云清与柯放相视而立。 四下是围观的帮众,如今自是分属不同派系,也都听说了场上两人为何较量。 众人心思各异,有的纯粹是想看热闹,有的人则神情不惮,大抵是也觉得自己能往上争一争,都想瞧瞧这两人有何手段,比之自己如何。 “别说我不给你机会,你先出手吧。”柯放一副前辈风范。 他练的是外家硬功,一身横练,当然是借力打力,以不动应万变。 而且他也摸不准楚云清的武功路数,对方既然敢跟自己比试,显然是有些自信的,是以他也不敢抢攻,只想先摸摸门道。 楚云清打量他几眼,道:“你可要想好了,要是我出手,你就没有什么机会了。” 柯放心中不免生怒,果真是个狂妄的人,如今竟连‘堂主’都不喊了。 而四下围观之人自也能听见,亦是哗然。 “这楚云清好大的口气。” “柯堂主可是一身横练,他竟如此狂妄?” “清儿哥真乃狂人,uu看书 .kansh好样的!” “清儿哥还是这般目中无人啊。” 倒也是真有喝彩的,楚云清敢这么说,他们也就真敢给他鼓劲儿。 楚云清眼角的余光,已经悄悄记下了演武场外几个人的方位。 柯放正要开口,便见对面那人动了。 楚云清没学什么轻功,所以这身法看着也不怎么快,更不显美观,他就这么直冲到了柯放面前,然后挥出拳头。 演武场外众人有的已经面露不屑,有的甚至还嗤笑出声。 柯放亦是冷笑,就抱臂站在那没有动作。 外家横练跟内家武功还要真气激发不同,外家武者体内,气血动静间时刻都在搬运,所以这横练自是融到了筋骨皮里。 所以他不躲不避,因为他自信这副体魄,太渊州拿不出第二个如此的横练。像楚云清这平平无奇的一拳,打在身上也只会折了他自己的筋骨。 楚云清就好像是个愣头青一样,当着柯放的面,一拳捶在了他的心口。 咚! 好像鼓槌敲了闷鼓,沉沉如雷声响在耳畔,令人闻之生厌,场间武功或体魄弱些的,更是脸色一白,登时就泛起了恶心。 场上,柯放脸色先是一白,继而便是通红,眨眼就煞白一片。 他还是抱着胳膊,只不过臂膀有些明显的颤抖,两眼死死瞪着,喉咙滚了滚,却是生生咽下那口老血。 面前,在他惊疑不定的目光下,楚云清又抬起了拳头。 柯放脸色不免有些僵硬,却扯不出一丝表情。 六十四.径情直遂 咚! 又是一拳。 柯放身子摇晃了一下,差点压不住涌上喉间的血,他牙关紧咬,两眼通红地看着眼前之人。 没有求饶,是因为他说不出话来,一旦开口就要丢丑,那‘柯放两拳就被人捶出血’将会成为他一辈子的耻辱。 可他眼神里,已经有了服软之意。 他实在是经受不住楚云清的拳头了,他只觉得对方的拳头有点怪,怪厉害的。 他是真挨不住。 但柯放万万没想到,楚云清的第三拳还是落下了。 拳出时气血呼啸如龙,宛若有风雷激荡,咫尺之间,柯放脸皮都被劲气刮得抖动生疼,可这一拳虽是落在了他的身上,但拳劲却未入体,而是如风遇高山,劲力轰然朝周遭四溢。 故弄玄虚?柯放愣了愣。 “啊!”惨叫声陡然传进耳里,他连忙闻声看去,却是场边靠得近的几人冷不防被劲力刮到,皆是口中吐血不已。 王元植这几人可真倒霉,柯放心中暗道侥幸,更是偷笑,但当看清那受伤的四五人之后,他又是一怔。 这几人… 他一下转头,看到了楚云清平静的目光,对方甚至朝他笑了下。 柯放只觉得后脊一寒,这家伙,是故意的! 台下,王元植几人皆被手下扶着,看着楚云清时眼底恨意惧意皆有。 按理来说,他们也身负武功,且只是被交手时的劲力波及到,最多就是些皮外伤而已。但现在,他们分明能感觉到自伤处,有一丝奇异的异种真气在往体内窜,阻碍着自身气血或真气的搬运,且酥麻着伤口不时痉挛。 这是何等诡异的手段?王元植几人相视一眼,皆是看到了彼此眼中的忌惮,当下只顾压制伤势,根本不敢多言。 台上,楚云清收招,平复下雷化后翻涌的真气。 他并不想把柯放逼迫的太甚,毕竟对方现在还是堂主,是如今唯一的高层。怎么着此人说话还是有些分量的,不只是在帮里,对帮外也是如此。 但对王元植这几个从方才就神情不惮、倨傲恶劣,明显是不服自己的人可就不同了。 他们此前都是陆景、陈五等人的手下,性格乖戾,且都是无用之辈。 楚云清看了几人一眼,继而朝柯放抱了抱拳,微笑道:“柯堂主横练金身名不虚传,佩服。” 柯放心底终于松了口气,更知道对方是在众人面前给自己留了颜面,压下体内翻涌的气血后,当即也是点头抱拳。 “楚兄弟年轻有为,柯某惭愧,承让了。” 两人相视一笑,宛如多年的好友一般,而这时候,场下柯放的心腹等人也是当先拍手鼓掌,缓解尴尬。 王元植等人虽是不忿,却也只敢腹诽,这时候也只好附和,演武场上下顿时充满了‘大家都是好兄弟’的快活气氛。 一众香主又进了议事厅,这一回,楚云清上座,堂下便没了异声,更无人敢露不敬。 柯放轻咳一声,当先道:“楚兄弟武艺高强,我服他。” 楚云清笑着点头,脸上倶是明朗良善,儒雅随和。 他又看向王元植等平时跳的比较欢的香主。 王元植触及到他的目光,只觉得如火如炎般刺眼灼目。 他连忙移开眼神,硬着头皮道:“我等自也是服的。” 堂下诸人窃窃一番,皆是点头。 楚云清说道:“以后大家有什么想法,可以提出来嘛,这帮主的位子,从来都是有德者居之,若有谁对自己的手段自信,咱们也可以交流交流。” “呵呵,呵呵。”场间一派融洽的样子。 …… 中午时候,渊行帮上下三千帮众皆知道了从老槐街总堂口传来的消息--原东市香主楚云清,劳苦功高、资历深厚,经堂主柯放及一众香主推举,选为渊行帮新一任帮主,成为太渊城及州城周遭六县地下江湖的大家长。 而除了柯放升任副帮主之外,其余任命皆是空缺,总堂口那边的打算,是让帮内弟兄以本事自荐,或留待日后表现。 至于帮内生意则统一调度于总堂,各坊市之间则由香主暂时维系。 一时间,不只是渊行帮内部,便是知晓此事的其他帮派及各方势力,都不免猜测横生,多方打探起来。 其实,谁当渊行帮的帮主,都无所谓。这些年,大家在乎的,还是渊行帮这个龙头老大能带来的利益,而不是说靠你帮主一个人的道义。 江湖道上,讲道义不假,可现在朝廷官府压在上头,已经不再是打打杀杀的时候了,大伙总是要吃饭的。 所以,各方对楚云清的好奇,远不如对渊行帮接下来的生意分配,和利益划分来的兴趣大。 而如今帮内陆景等高层横死,明眼人不难看出是有人在针对渊行帮,是以也都想看看,这个新上任的帮主,要如何解决渊行帮目前的局面。 暗流涌动时,u看书.ukans 从不会真的安静。 …… 太阳渐渐落山。 商铺打烊的打烊,百姓归家的归家,太渊城还是如往常一样。 老槐街,渊行帮总堂口,大阁楼顶层,掌了灯,楚云清在看账本。 对面,坐着百无聊赖打哈欠的柯放。 他不时会瞧一眼楚云清,总有些欲言又止。 “老哥想说什么?”楚云清放下账本,问道。 柯放挪了挪身子,终于道:“你这都看半天了,不累啊?” “既然当了帮主,这些东西,早晚都得看的。”楚云清道。 柯放却是看着满桌的账簿,一脸悻悻然,“得亏没坐上这个位子,不然以后得累死。” 楚云清笑了笑,没说什么。 要说砍人他在行,可要说看什么账簿,他也是抓瞎。 但要想了解渊行帮,总归是要看的。 柯放看着他,低咳一声,道:“你东市和咱们北市的弟兄肯定没问题,西市那边穆春生从前就是个没主意的软蛋,他手下管的也不是什么挣钱的生意,那些弟兄也好拉拢。就是陆景留下的几个心腹,和南市陈五手下那边,不好弄。” “王元植他们?”楚云清道。 柯放点头,“你也知道,他们做的是赌场和马市的买卖,手下都是些狠人,还认得不少走南闯北的江湖汉子,尤其是陈五,手里捏着逍遥散这条线,可是结交了不少亡命徒。” “你想说什么?”楚云清问道。 柯放咬咬牙,道:“我听说,官府明天要放了陈五!” 六十五.胆大包天 楚云清听了柯放的消息,不由一愣。 怪不得对方一下午都在这,且一副坐立不安的样子。 柯放从前是支持陆景的,现在又支持自己当上了帮主,如果陈五被放出来,肯定不会放过他。 至于释放陈五这件事,楚云清也不难猜测,虽然当初是他定计,让安清和捉了此人,但现在安清和已经死了,主事的是谢玉尧,对方是知晓自己身份的,肯定不愿意看到自己在离开官府后,还过得这么好。 所以才会放出陈五这个麻烦。 其实楚云清未尝没有想过,谢玉尧会就此泄露自己的身份,但转念一想,自己暗里是有一层卧底的身份,如今又当了帮主,恐怕谢玉尧最想的,还是重新掌控自己。 陈五,是投石问路,谢玉尧想借此,让自己开口求他,以此拿捏。 楚云清心里很清楚,如果谢玉尧说出他的身份,那他可真就没法在渊行帮混下去了,这是个不稳定的因素,安清和虽然死了,但事情还未了结。 他看这些账簿,一方面是为了分心想辙,也是想看看渊行帮跟官府里哪些人有过龌龊,甚至是看看庸王府那边,以及希求中的,会牵扯到某个隐世的宗门。 但很可惜,跟太渊州各地官府虽有瓜葛,可跟谢玉尧和庸王府的,都只是小打小闹,往来都上不得什么台面,至于宗门之类的,更是没有。 楚云清未免有些失望。 而看着他好像思忖的样子,柯放也是心里着急。 楚云清开口道:“这样,先放出消息去,就说陈五被官府所捉,其实是苦肉计,是他帮着官府,害了晏红染和陆景等人。” 柯放一愣,“会有人信吗?” 楚云清朝他笑了笑。 …… 夜里,楚云清坐在窗边,打着瞌睡。 窗外人影一闪,他不为所动。 窗户无声开了,一道身影轻灵进来,他好似并未察觉。 人影与他相隔不过两步,见他不时点头,一副睡迷糊的样子,好看的眼睛不由眯了迷,然后伸手,就要去摸他的脸。 但手刚探出去,面前的楚云清便一下睁开了眼睛。 剑眉星目炯炯有神,哪有半分瞌睡模样? 艾小舟吓了一跳,连忙缩手,忍不住白他一眼,“死鬼,吓唬谁呢?” 楚云清坐直身子,瞥了眼窗外,道:“你怎么来了?” 艾小舟媚眼如丝,“你把人手都调走,还给我留了门儿,这不就等着人家来嘛。” 楚云清哼了声,朝后靠了靠身子,抱起了胳膊。 艾小舟的眼神,往他伸进怀里的手上瞧了眼,如同感知到了什么危险一般,瞳孔微微凝了凝。 “想不到你还有些本事,竟能杀了安清和,还当上了帮主。”她的语气好像是夸赞,却让人听不出什么真情实意。 楚云清就当她是夸赞,坦然受着。 艾小舟在窗旁墙后桌对面坐下,双手托腮,眼睛一眨一眨地看着他,“你知道,现在外边的人都怎么说吗?” 楚云清不去看她的眼睛,摇摇头,“我不在乎别人怎么说。” “我还没说呢!”艾小舟有些生气。 “我不想听。”楚云清道。 艾小舟一噎,哼了声,然后道:“我的人到你说的山谷去看了,那既没有存粮也没有养兵。” 话到这,她便顿住不说了,仿佛是在等楚云清来问。 但楚某人显然是不会问的。 两人大眼瞪小眼了半晌,终究,艾小舟说道:“那里是作坊,山谷里有很多作坊。” “作坊?”楚云清皱眉,“需要官兵值守的作坊,是官府的产业?” “也不算是,应该说是庸王府的。”艾小舟认真道:“制作逍遥散的作坊。” 楚云清一愣。 逍遥散,是害人的东西,也是一项暴利。陈五手上就垄断着太渊城逍遥散的生意,但从前还未听说,这跟庸王府有关系。 不过,楚云清马上便想到了下午刚看过的账簿,虽然他看不太懂,但记性不错,还记得记录南市也就是陈五的生意上,有附注,说是报上来的进项与市场并不对等。 也即是,有一笔钱,没写进账本里。 如今想来,应该不是陈五贪墨了,当然,也可能他是昧下一些,但更多的,该是上供给了庸王府。 只是没想到,这太渊州最大的逍遥散供货源头,竟然是庸王府。 楚云清不免咂舌,果然,皇亲国戚才是最懂得做买卖的。 “那这个,你查吗?”他问道。 “哪有那个闲工夫去查。”艾小舟撇嘴道:“我来这是查周顒有没有造反,像逍遥散这种东西,可不敢碰。” 楚云清不解。 艾小舟看他一眼,道:“你觉得,逍遥散比之其他生意如何?” 楚云清道:“害人之物,uu看书 uunshuco应除恶务尽。” 艾小舟白他一眼,“你少说得这么大义凛然,我是问你,它赚不赚钱。” 楚云清点头,逍遥散货分三六九等,上等货吸一口就得上十两银子,就拿上阵子给白九花的钱来说,梁元佐光那两天在逍遥散上就花费了千两银子。 可给他楚某人疼坏了。 艾小舟道:“你想啊,朝廷为什么对逍遥散屡禁不止?” 楚云清沉声道:“因为它赚钱,朝堂里有人参与。” 艾小舟点头,“挡人财路如杀人父母,陛下不发话,锦衣卫便不敢去查。也不怕跟你说,锦衣卫南、北镇抚司里,就不知有多少瘾君子,不知多少人涉及逍遥散的生意。” 楚云清没说话,只是握了握拳,他常年混迹市井,见多了被逍遥散害的家破人亡的场景,对此,颇有种有心无力之感。 艾小舟突然伸出手,大胆地拍了拍他的肩膀,老气横秋道:“别想太多,你就是个小人物,这些东西离你还远。” 她本来是想拍楚云清头的,可手伸到半道,就怯了怯。倒不是有什么别的意思,就是在她心里,田猛算是条狗,楚云清则是勉强能与她平起平坐的、有些意思的玩具,就觉得这家伙挺好玩。 楚云清眼睛突然眯了眯,冷笑看她。 艾小舟咳了咳,收手,道:“陈五出不了大牢。” 楚云清沉默片刻,道:“那你想让我做什么?” “你身上好像藏着什么宝贝。”艾小舟樱唇轻启,舔了舔唇角,“等你杀谢玉尧的时候,让我跟着瞧瞧呗?” 六十六.合谋 楚云清看着艾小舟虽是含笑却依旧危险的眸子,终究还是没敢问对方想看自己身上哪个宝贝。 他轻咳一声,道:“谢玉尧是一州知府,我怎敢杀他?” 艾小舟眯着眼,瞧他半晌。 “你这么看我干嘛?”楚云清被她盯得有些发毛。 “我在想,你虽然狂了些,但还蛮识时务的。”艾小舟道:“刚才没说惹人嫌的荤话。” 楚云清被说破方才心中龌龊,不免有些羞恼,他哼了声,不说话。 艾小舟唇角一勾,“想不到你假正经起来,还像模像样的。” “胡说!”楚云清反驳道:“我岂是那种人?” “哪种?”艾小舟眨了眨眼。 楚云清一噎,然后略有些恼羞成怒,“你今晚过来就是调侃我的?还有,我怎么就狂了?” “外面的人都这么说啊,你一个名不见经传的香主,竟然篡位当帮主,还打败了柯放,有人说你是狂人。”艾小舟无所谓道。 “污我清白!”楚云清冷眼以对。 “的确。”艾小舟煞有其事道:“依我看,你一点也不狂,更不莽撞,反而心狠手黑,端的是个崽种!” 楚云清忿然拍桌,“你这是欺负老实人嘛?” 艾小舟唇抿一线,露出个标准假笑。 楚云清甘拜下风。 “行了,说正事,杀谢玉尧,你有什么计划?”他问道。 艾小舟摇摇头,“他可是一州知府啊,你竟真敢杀他,真是太可怕了。” 楚云清斜睨着她,冷笑不语,实是将她三份神情学的传神不已。 艾小舟撇撇嘴,道:“杀他这种人,越多筹划,就越多掣肘,倒不如果断一些,手起刀落便是!” 楚云清皱眉,“你的意思是,直接深入府上,结果了他?” “你不就是这么杀安清和的嘛。”艾小舟丝毫没有担心之意。 “那不一样。”楚云清摇头道:“安清和虽是总捕头,但府上最多就有一些下人,没有高手。谢玉尧身为知府,府上肯定养了不少护院,要想悄无声息地进去都不容易,更别说是杀人了。” 艾小舟‘嘁’了声,“凭你我轻功,若再进不了一个知府的家里,那还是别混了。” 楚云清不免赧然。 艾小舟愣了下,随即张了张嘴,满是不可置信,“你该不会…” 楚云清点头,不好意思道:“我的确没学过什么轻功。” 艾小舟抚了抚额,依她所想,轻功虽然珍贵,却是每个闯出些名堂的江湖人一定要学的。像楚云清这般,已然是太渊州江湖道上举足轻重之人,要说不会轻功,这岂不是要笑掉人的大牙? 可事实,好像就是如此。 “那完了,就你这还想杀人?”艾小舟毫不掩饰自己的嘲讽,“还是洗洗睡吧。” 但她并没有离开的意思。 楚云清不免尴尬,也知道自己有些拖后腿了,“虽然我不会轻功,但我真气强啊。” 艾小舟狐疑地看他一眼,“这么自信?” 楚云清点头。 艾小舟便朝他伸出手。 “你干嘛?”楚云清不解道。 “我摸摸!”艾小舟一瞪眼。 半晌。 艾小舟咂了咂嘴,“你这是怎么练的?练得什么功法啊?” 楚云清一巴掌把她还放在自己小腹上的手拍开。 他也说不清,自己方才怎么就这么相信了对方,要知道,习武之人,丹田气海便在小腹下方,既神秘更重要,这等地方自是不能轻易被人触碰的。 尤其还是一个,仅仅相识一日之人。 但现实就是这么荒诞,楚云清对艾小舟,竟然丝毫提不起提防之意。这让他想起了先前与顾禾相处时的那种自然和亲近,不免让他心中凛然--城里来的女人,还真是有些门道啊。 艾小舟见他走神,不由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傻了?” 楚云清瞧了眼这纤纤玉手,方才就是这有些凉凉的小手在自己身上乱摸,美名其曰是给自己摸骨探脉。 他一脸好奇道:“怎么样,我强不强?” 艾小舟点点头,“你练的什么武功?” 楚云清含糊其辞,当然不会说自己练的内功心法只是普通的感应篇。 艾小舟却觉得这家伙在隐瞒神功秘籍,不过,毕竟两人还不知根知底,对自己隐瞒也说得过去。 只是方才那般感知到的,他体内竟同时存在着蓬勃的气血和真气,这实在是从未所见。 就算是内、外双修的武夫,也不该在这般年纪有如此进展,那是二十多年的气血之力和真气,且融合如一。 能修行调度如此,必是极为上乘的武学。uu看书 .uukanshucm 艾小舟看着他,语气肃然道:“切不可暴露于他人,这等武学,必会引人觊觎。” 楚云清疑惑看她。 “我这辈子就这样了,武功上面,全看机缘。”艾小舟摆摆手,说的随意不在乎,可语气里,仍有些羡慕和落寞。 楚云清抿了抿嘴,第一次没有顶她的嘴。 “你真气如此强横,想必也该有杀招之类。”艾小舟点头道:“如此一来,你的确是只缺轻功和身法了。” 楚云清很想说,自己没有杀招,现在还只靠一手青璇小斧偷人,最多就是御气雷化电电人,给斧头加加速。 对了,还会懒驴打滚和黑虎掏心。 只是这肯定说不出口,虽然这两招让他受益匪浅。 所以,他煞有其事地点头,“我颇有些交手经验。” 艾小舟还是道:“可若是我一人进府的话,倒没太大把握。” 楚云清知道现在不是开玩笑的时候,便试探道:“要不,你教我轻功?” 艾小舟看他一眼,“倒不是我敝帚自珍,只是轻功不是那么好练的,除非你想晚点杀谢玉尧。” 晚点杀肯定是不行的,两人都清楚十分清楚。 尤其是对楚云清来说,谢玉尧就是个不稳定的炸药,不知什么时候就会引爆,届时,他的身份瞒不住,日后在江湖上也混不下去。 所以,别看两人不说,但实际上,彼此早已有了决定--杀谢玉尧,就在今夜。 “这样,我传你心法和口诀,路上能领悟多少,就看你自己了。”艾小舟果断道。 六十七.不走空 其实,艾小舟没必要这么帮楚云清,但除了查案需要楚云清的倾力相帮外,似乎与他相处的这几次,在她心里,又有了不一样的感触。 或许,是因为找到一个让自己感兴趣的人,不容易吧。 也或许,是因为以往接触的阴暗多了,难得有一个披着莽撞的外衣,带着狠辣的伪装,其实还是个对人性和江湖涉及不深的人。 他就像从前的自己,被逼迫着走上了一条自己并不喜欢的路,然后像刺猬那样用尖刺包裹着自己,努力让自己看起来凶狠,可实际上,心中却有着迷茫的一处。 太渊州江湖,相比京城来说,只是一个小池塘,艾小舟想着,便尽自己可能的力量,让他适应下来。 这不能完全算是帮忙,或是之前说的互帮互助,而是在与过去的自己告别。 烛光下,艾小舟看着眼前认真记着自己方才所述轻功心法的楚云清,一直让人看不透的眉眼之间,有那么一瞬间褪去了伪装,浮现出些许的柔软,不过只有片刻。 “都记下了。”楚云清平复下体内真气,开口道。 艾小舟拍拍手,起身,舒展了一下久坐的腰肢。 楚云清目不斜视,也确实,一个娇俏的姑娘,身板有些地方总是显得平平无奇。 艾小舟危险地眯了眯眼。 楚云清连忙起身,看向窗外,“下半夜了,该干活了。” 艾小舟瞟了他一眼,轻轻吹了灯。 …… 而在艾小舟深夜造访楚云清的时候,在淮水画舫,同时还发生了另一件大事。 这件事,直接影响到了两人接下来的行动,让他们变得更为顺利。 楼船处处张结彩灯,画舫上一片欢声笑语,吹拉弹唱间,当然不乏闲谈白天城中之事。 其中便有渊行帮老帮主石崇山下葬、陆景和穆春生等人横死、楚云清当上帮主等等。 姑娘们纷纷打听那楚云清是谁,待听得有关他的过往及经历时,弹奏的曲调中,便称其为‘楚狂人’。 而还有些人,更是在猜测陆景等人的死是否与他有关。 多是些好奇好事之人,权当个谈资,可有人听了,却是不悦。 这人,便是知府谢玉尧之子,谢宽。 他一身锦衣,放浪形骸之间,本是高兴,可乍听了有关楚云清之事,便想起了几天前,就是在这淮水画舫上,在对方手下丢了丑,之后更是莫名其妙中了毒,跟周芳那娘们唧唧的家伙骂了一晚。 事后,他本是要寻机会报复楚云清的,可此事却被谢玉尧知晓,着实训斥了自己一番,这才作罢。 不过这股邪火,可一直压在谢大少的心里。 如今一见,这些卖唱女竟还对那楚云清颇多佩服,说什么‘出身草莽竟能遂志’、‘也是好汉’等屁话,一下就点燃了谢宽心头的火。 他只觉热血上涌冲到脑门,勃然大怒,猛地就将怀中女子推开,一脚踢翻了桌子。 “他楚云清不过是个靠女人庇护的废物!也配称好汉?” 他指着四下诸人,怒骂不已。 他骂这些客人明明都是来嫖的,偏偏要做什么长舌妇,都是些背后说三道四的草包。 他又骂这些画舫女子是贱人,言辞激烈更是不堪入耳。 这淮水画舫素来都自诩高雅,不是青楼勾栏那等下作地方,这里有风花雪月,更有诗情画意,此处女子哪里听过这等辱骂,受过这种折辱? 而能来这里消费的,自认也有些身份,其中不乏商贾地主,有头有脸的名流和江湖人,以及士子书生。 大伙自诩都是体面人,被他这么当面破口大骂,更是难以忍受,即便谢宽是知府之子,也是引起了众怒。 “你还说人楚云清,你自己难道不是个废物?” “屡考不中,读书不成,也不出去打听打听,谁不说你是废物?”读书人梗着脖子道。 “要不是会投胎,有个知府好爹,你出门在外早被人打死了!”江湖好汉也是不落下风。 “要不是因为你钱多,就冲你那爬上来只能抖三下的样子货,这船上的姐妹儿谁稀罕陪你?”这画舫上的姑娘们就喜欢说实话。 “那楚云清什么样我们没试过,但你谢公子嘛,倒真是个废物!” 按理说恩客跟这些女子难免日久生情,可现在谢宽撕破脸,那她们自也不吐不快,要说掏起心窝子来,谢宽可真是鞭长莫及。 谢宽被这一通骂的急赤白脸,但他孤掌难鸣,面对四下指责,只气得是浑身颤抖。 他四下看着,正巧他前边的是一壮怀激烈的书生,此时正指着他怒骂。 “老子弄死你!”谢宽抄起个酒壶,冲将几步,就朝他脑门儿上砸去。u看书.uukanshu 那书生手无缚鸡之力,方才又喝了酒,根本反应不及,登时就头破血流地倒下了。 这下可好,一个书生倒地,顿时惹恼了其他的读书人。 大家一拥而上,直接将醉醺醺的谢宽扑倒,直接招呼以拳脚。 谢宽满身大汗,自顾挣扎着,可他本就被酒色掏空了身子,又喝多了酒,根本没反抗的力气,只得往桌子底下爬。 但有四下的姑娘们喝彩助威,那这些读书人岂能饶他? 而没人注意到的是,原本与谢宽同来的一个人,也凑在了混乱的人群里,只不过他指缝里捏着的,是方才碎裂的瓷片。 谢宽被人打得浑身剧痛,可冷不防腰间大穴上陡然传来一阵凉意,让他心底一寒。 “唔唔”他拼命挣扎着,但全身的气力都在快速流失。 他最后看到的,是那个今晚登船时,对自己百般恭维的‘同道中人’,朝自己投来了一瞥冷笑。 不多会,场间诸人才发现拳脚上沾了血迹,而地上的人更是没了气息。 “打死人了...”众人一懵。 谢宽死了。 姑娘们开始尖叫,打人者四下逃窜。 整艘楼船,又像前几天那样,乱成了一锅粥。 而谢宽的那个同道中人,已经坐上了一尾小舟离去。 他将脸上的人皮面具撕碎,又将之前顺手带出来的那下了药的酒壶一并丢进了河里。 在楼船和两岸明亮的灯火下,映照出老采花不走空那张猥琐的老脸。 “仙子,事情办妥,我去也。” 六十八.拦路 楚云清的悟性不错,又有浑厚的真气打底,虽然对艾小舟所传的轻功尚未深谙,也算是入门了。 路上,他总觉得自己身子轻便了不少,蹦蹦跳跳的,像个近二百斤的棒子。 艾小舟总能追上他,看着他的眼神,就像在看当年祖父打猎时,总会放出去的那条跟着骏马撒欢的蠢狗。 夜晚,道路四下漆黑,寂静无声。 “我现在快不快?”楚云清道。 艾小舟白了他一眼。 “怎么,说不出话来了?”楚云清自得道。 “快。”艾小舟的语气很是敷衍。 楚云清不悦,心底不服,便加快了速度。 “你慢点。”艾小舟道。 楚云清哼了声,“快不快?” 艾小舟也不说话,身形一动,便去在了前头。 楚云清也不甘示弱,紧跟而去。 但他总追不上艾小舟,还是慢她一步到了谢玉尧府前。 府门紧闭,高墙大院。 两人绕到一侧的巷子里,艾小舟毫无形象地在楚云清面前提了提裙子,惹得后者忍不住撇嘴。 “我先进去看看情况。”艾小舟道。 “你小心点,别让人发现了。”楚云清道。 “呵,我所学轻功乃是锦衣卫秘库里最为上乘的《飞云纵》,别说是这区区的府邸,便是大内皇宫,我也能去得。”艾小舟对自己被小瞧,很是不悦。 楚云清只得附和笑笑,让对方觉得自己真是信了。 “你要是暴露了,我可直接就走。”他故意道。 艾小舟冷哼一声,脚下一点,身若扶摇而起,继而只见衣袂一闪,人便消失在墙头。 楚云清呼出口气,靠在墙边,警惕四顾,听着四下的动静。 但不过几息,就听得府中一阵狗叫,犬吠大作,继而便是呼喝的人声和纷乱的脚步声。 坏了!楚云清眼神一变,下意识就要翻墙而入,但一想先进去的艾小舟,脚下动作便是一顿。 不应该啊,虽然没跟艾小舟交过手,但近距离相处时,他也能从对方气机中判断出来,那小小的身子里该是隐藏着浑厚的真气。 而从她传授给自己的轻功来看,此人武功的确不俗。 那怎么会刚进去,就被人发现了? 楚云清觉得自己有必要再观望观望。 紧接着,下一刻,墙头人影一晃,颇为羞恼的艾小舟便落在了他的面前。 “怎么了,被狗发现了?”楚云清连忙问道。 艾小舟摆摆手,“别提了,谁知道怎么回事,我这刚一进去,里面就呼啦出来了一群人。” 楚云清皱了皱眉。 “这些人都不睡觉的么?”艾小舟抱怨道。 不多时,府门那边传来了声响,接着是人群跑动的声音,火把的光渐渐远去。 “不是发现了你,是出了什么事。”楚云清在墙角暗中观察道。 方才,一身常服的谢玉尧匆匆忙忙地上了马车,一行人沿街走远了。 “肯定是出了什么急事,谢玉尧也离开了。”楚云清道。 艾小舟脸色不善,“这样正好,追上去一刀结果了他。” 先前她还在楚云清面前吹了牛,但没成想接着就被打脸了,虽然事出有因,可这也着实让她落了面子,很是羞恼。 楚云清点点头,谢玉尧深夜出府,的确是给了他们机会。 两人便趁着夜色,快速追去。 …… 谢玉尧所去的地方,正是淮水画舫。 就在方才,他正睡着,便接到了从衙门里传来的消息,自己那不争气的儿子,在淮水画舫上被人打死了。 这可真真是一道惊雷劈在了他的头上,谢宽可是他唯一的儿子,虽然平时恃宠而骄,也的确是娇惯了一些,不过何至于会被人打死呢? 他知道的,谢宽从来都是个好孩子,所以,便直接传令下去,封禁淮水河两岸,凡是今晚上船的,统统不让上岸。 尤其是谢宽出事的那艘楼船,上面的人更是被直接拿下。 现在六扇门和衙门的破案好手都已经赶过去了,谢玉尧此时根本顾不得淮水画舫是谁的产业,就算是周顒站在他的面前,他也不会给这个面子。 “吾儿,等着为父给你讨回公道,必将害你的人碎尸万段!” 马车里,谢玉尧面容狰狞,即便他贵为一州知府,独子横死,他也无法再保持往日的冷静和儒雅。 便在这时,马车突然猛地一阵颠簸摇晃,车夫一抻缰绳,马车便停了。 谢玉尧本就心急火燎,浑身怒气,全部心神都在想是谁害了谢宽,冷不防就一头撞在了车厢上,直给他撞得眼冒金星。 “混账东西,怎么驾车的?”他怒骂道。 车夫知道他现在脾气不好,uu看书.kanshu 但还是道:“有人拦路。” 谢玉尧一听,这火气登时就上来了,只觉得脑门一阵充血。 “放眼整个太渊州,谁他吗敢拦我谢玉尧的马车?”他猛地掀开车帘。 本来他听到有人拦路,想过会是庸王府的人,因为自己封了淮水河,所以来路上拦下自己说情。 可等他看清眼前之人后,才发现不像。 拦下自己的,是一个蒙着面纱的女子,个头不高,有些瘦,显得娇俏。 谢玉尧冷眼看之,随行马车的二十多个护卫,已经围了上去。 “你是什么人?”有护卫看出她来者不善,问话时,已经抽刀。 想想也是,如此深夜,当街拦人马车,岂是良善之辈? 艾小舟心中本就有气,既然马车里的人真是谢玉尧,那她自也没有遮掩的必要了。 “爷找的是谢玉尧,不想死的就赶紧滚蛋!”她冷冷道。 众人一愣,口出不敬的姑娘还真不多见,这种语调声音好听的就更少了。 但是,他们还是抽出了刀,然后一拥而上砍了过去。 马车里,谢玉尧冷冷看着,竟然还真有人不知死活来杀自己。 不过,想到这,他忽地一愣,倒不是因为街上的杀戮完全是一边倒,而是忽然想到,对方是如何知道自己离府的,还能在这堵住自己? 是有人一直在府外监视,继而来寻仇? 还是说...他想到了今夜谢宽的死,其中,是不是还另有深意? 谢玉尧脸色难看下来,额头不免出了一层冷汗。 六十九.阵纹 谢玉尧越想越觉得不对,越想越觉得害怕,因为离府仓促,此行他根本没有多想,所以身边并未带太多高手! 而在他思忖的这个空档里,前边街上,二十多个护卫,竟都死在了那蒙面女子的刀下。 谢玉尧牙关紧咬。 马车旁,骑马随行的一个汉子跳下来,手持双锏。 马车上,车夫放下缰绳,从车辕上抽剑。 两人缓缓朝艾小舟走去。 他们是谢玉尧招揽来的高手,与府上那些门客不同,每逢谢玉尧出行,他们总是要相伴左右的。 二人相视一眼,俱都看到彼此眼中的凝重。 今夜,此时,他们知道,这回终于遇到了高手。 “姑娘,你是什么人,有何仇怨?”那车夫问道。 艾小舟只是甩了甩刀身上的血迹,没说话。 对面,那持双锏的汉子猛然一声大喝,双锏以力劈华山之势砸来。 艾小舟看出这人走的是刚猛一路,手中又非绣春刀,当然不敢硬接,所以只得以身法闪躲,伺机出刀。 但那车夫剑法诡谲,刁钻如暗处毒蛇,虽每次都摸不着她,却也如芒在背。 一时间,艾小舟竟是被这两人联手节节逼退,毫无还手之力。 “想不到这草野之间,竟也有高手。”她心中暗道。 想那谢玉尧毕竟是一州知府,能招揽时刻在侧的,武功自然不会弱了。 此时,他看着眼前战况,不由冷笑,想杀自己,简直是异想天开。 他下意识搓动着玉扳指,不过这蒙面女子武功也的确不俗,想着有实力做到今夜这出的,恐怕就只有庸王府了。 难道,想杀自己的,真是周顒? 谢玉尧眼中杀机一闪。 但突然,他拇指上传来一阵灼痛,他慌忙低头,却见那枚玉扳指竟是由青绿转红,散发出一阵灼热。 还有人! 谢玉尧一惊,心头忽而传来警兆,他想也不想,直接跳出车外。 下一刻,只听‘砰’地一声,他所在马车便被巨力砸碎,碎屑里,一道身影落下,紧接着便朝自己冲来。 谢玉尧人刚落地,眼前就有一个拳头轰来。 他大喝一声,双手直接朝前挡去。 此番偷袭之人正是楚云清,本来先露面拦路的该是他,可艾小舟心有怒气,所以两人换了位置。 他藏于暗处,等艾小舟缠住那两个气机深厚的高手时,他再出手。 而此时,见谢玉尧竟敢用双手来挡自己的拳头,楚云清心中却没有嘲笑,反而一凛。 从气机上判断,谢玉尧可能身怀武功,但也绝非什么高手,肯定是挡不住自己的,预想中一拳就可了结此人。 可有了对方能先一步逃出马车在前,再看他此时举动,楚云清当然不敢大意。 果然,他这连柯放的横练都要勉强挡下的一拳,于正面被谢玉尧挡下了。 只不过,不是谢玉尧武功更高,而是他袖口处诡异亮起的光芒。 那是金色的光,并不十分强烈,却在晦暗的此时,显得如此明亮,映照出了楚云清脸上的惊讶,以及谢玉尧的狠厉。 谢玉尧猛地朝前一推,楚云清顿觉一股大力从自己拳头上而来,轰然间,他连忙闪身后退。 继而,楚云清揉着手腕,有些惊疑不定地看去。 只见谢玉尧双袖上金光朦胧了起来,露出袖口真容,那是一道道繁复的金色线纹,在翻开的袖口之内绘制着。 此刻每一条线纹上,都萦绕出金色的光芒,而在那些线纹之中,好像还有发光的玉石。 楚云清皱了皱眉,他虽然看不懂这是什么东西,但刚才那诡异传来的力道,却是如自己方才那一拳挥出时的力道相同,他十分肯定。 就好像,是自己打出的那一拳,不仅被对方挡下,又原封不动地打了回来。 奇怪,更让人感到好奇。 另一边,与艾小舟交手的两人已经反应过来,背后不免出了一层细汗,歹人不止一个,自家大人竟差点被人得手! 两人慌忙间就要赶过来。 “你们先杀了她,不必管我。”谢玉尧喊道。 那车夫二人相视一眼,自都发了狠,攻势更急。 艾小舟手中的刀毕竟只是寻常的雁翎刀,在连番真气的撞击之下,已经有了不少豁口。 她眼中一急,朝楚云清道:“你这混蛋,还在等什么啊,老娘快顶不住了!” 楚云清喊道:“我不知道那是什么啊。” “这土鳖!”艾小舟暗骂一声,喊道:“那是阵纹,你寻其规律破之!” 楚云清摇头,“我看不出来。” “麻批!”艾小舟一刀逼退身前两人,朝着楚云清就骂,“老子也看不出来,你不是说你强吗,硬干啊!” 谢玉尧额角青筋一阵跳,他朝车夫两人吼道:“宰了她!” 与此同时,楚云清眼神一低,直接探手入怀,下一刻,uu看书 ww.uansu便是青芒一闪。 谢玉尧狰狞狠厉的神情还未褪去; 车夫和那持双锏的汉子脸上仍有薄怒和羞恼; 艾小舟嘴角还有喷过楚云清后的涎水。 但是,这道青芒却璀璨如流光,一瞬之间在众人眼底划过。 谢玉尧袖口里的阵纹金光大作,护持身前,却在一霎那崩碎。 青芒再现,已然在楚云清的手中,气血与真气狂涌碰撞,青璇小斧被他轻轻放入怀中。 谢玉尧双眼圆睁,在他胸前心口,一缕血线洇透,整个人轰然倒地,气息全无。 而其身前,尚有弥漫的金光余韵未散,可袖口处,阵纹皆已暗淡下去。 那边,目睹这一切的艾小舟小嘴微张,下意识地吸了吸口水,半晌没说出话来。 她以为楚云清因阵纹会破费一番功夫,可没想到,这就? 至于那车夫二人,则完全被眼前场面骇破了胆子。 楚云清猛地朝两人看去。 这二人浑身一颤,手上的招式便露出了破绽。 艾小舟左手朝后腰一抹,铿然的出鞘声里,左手持绣春刀斩出如龙,眼前两人喉间便溅落一道血线。 她看也不看,收刀后,几步跳到楚云清身前,伸手就要往他怀里掏。 楚云清认出她方才那刀该是记载里的绣春刀,不免惊诧于她的刀法,更有些生闷气,她在动手时竟还有所保留。 此时见了艾小舟动作,连忙后退躲开,“你干嘛?” “不干,让我看看宝贝。”艾小舟只盯着他双手捂着的胸前。 上架啦 明天中午12点上架,呜呜。 老哥们,支持一发,让我走的体面些... 或许是大家伙闲下来的原因,虽然收藏少的可怜,但本章说和书评还是有一点点的,虽然没有回复,我确实都看过。 这本书,我是想写一个关于江湖草莽的故事,然后动笔的时候,脑海里就浮现出新世界里的几个情节,然后就用在了文中。 为的是一个过渡,逼迫性地成长,主角既要念头通达顺心意,看似莽撞,却更要有心思,因为他是混江湖的。 当然,其中肯定是穿插了一些东西,为接下来的剧情做铺垫,方便展开故事。 而现在已经开始了。 接下来的,就是让主角屌一些,更屌一些,看看这个江湖,看看这个世界。 毕竟,这次的标签可是无敌文啊... 而与前两本武侠不同的,是这一次真正将异于武功的手段也就是玄术,正面描写出来,并且相提并论。 玄术有很多种,幻术、五行、符箓、阵法、赶尸、蛊毒等等,还会有极少的神兵。 这一回的尝试里,是给武功画了一个圈,不是太多花里胡哨的招式,而只是功力的深厚和沉浸,以及天赋所带来的加持和改变。 还有杀手锏。 我一直不想写也懒得看那种太过繁复的打斗剧情或长篇回合制的交手场面,那看起来太蠢且自嗨。 我喜欢‘高手过招,气机之争,只争一线,高下立分。’ 我也喜欢在细微处,比如说的话里、动作中表现出一个人物的性格特点,每个出现的人,总会有他存在的道理。 就像多疑的陆景。 而这种已经有了突出点的人,在别的地方就会显得弱一些,比如习惯了勾心斗角,那武功就落了下乘。 等等。 说的废话有些多... 其实还是想,让大家支持一下,点个订阅,投个票票,场面一下。 支棱起来! 提前感谢看到这的各位,爱你们~ 七十.昨夜的星辰今早的风 两人还不算知根知底,楚云清当然不会让艾小舟看什么宝贝。 况且,青璇小斧是自己的杀手锏,示之必然要夺人性命,怎能轻易给人看? 而看见楚云清一副明显拒绝的模样,艾小舟不由撇嘴,说他小气。 “想不到你这宝贝这么厉害。”她啧啧有声,“我方才还以为,你得费好大功夫,才能破开他这阵纹呢。” 楚云清一笑,“既然有便宜手段,我肯定不会自寻烦恼,浪费时间。” “这种的阵纹可是不多见。”艾小舟道:“如果你能参详一阵,就算找不到它的规律弱点,也大有裨益。” 楚云清摇头,“或许吧,但我更喜欢直来直去。” 艾小舟不由感慨,“真莽啊。” 她先前故意隐藏武功,就是为了看楚云清有何手段来对付阵纹。 这种将阵法浓缩,或增益或用于杀伐攻防的神秘手段,绝不吝于寻常的玄术神通。 依她所想,便是楚云清真气强横,要想强行破开也不容易。 而看他对阵纹一窍不通的样子,多半会使出浑身解数,届时,自己当然可以将他观察得明明白白。 只是没想到,这家伙选择直接来硬的。 楚云清走到谢玉尧的尸体旁,蹲下拎开他的袖口,只见纹绣的金线暗淡不说,有的还都崩开了,而在袖里,也的确缝制包裹着一枚玉石,那些金线便是从玉石四周扩散纹绣的。 “这是什么?”他手指捏出这如翡翠般的玉石,一边举着看,一边问道。 艾小舟瞄了眼,道:“玉石。” 楚云清忍不住看过去,“我知道是玉石。” “那你还问?”艾小舟不耐。 楚云清一噎,“我是问,这是什么玉石,比如翡翠?” “不清楚。”艾小舟摇头道:“我们都叫它玉石,是研究阵纹的那些方士用的,并不多见。” “不多见。”楚云清点点头,把两枚玉石都收了,“应该很值钱吧?” 看见他的举动,艾小舟忍不住嘲讽道:“你都当上帮主了,还很缺钱?” “帮里的钱可不是我的。”楚云清道:“我自己,现在的确很穷。” 见他如此坦然,艾小舟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了。 以往在京城时,可没有人会承认自己穷,哪怕他真的很穷,也总会死要面子,好似说实话是对自己的一种折辱一样。 其实,别人只会觉得可笑。 楚云清拍拍手,打算走。 “你不收拾现场?”艾小舟问道。 楚云清一愣,“什么收拾现场?” 艾小舟摇摇头,无语道:“亏你还是帮派出身,打杀了人之后不收拾现场,不是明摆着告诉别人是你干的,要让人找你麻烦么。” 楚云清张了张嘴,一想的确是这么个道理,可以前,自己还真没处理过什么现场。自己怎么就没想到过这点呢? 艾小舟不愧是锦衣卫,很快就将现场伪装成‘深夜劫道谋财害命’的样子。 她一边用刀在谢玉尧三人身上做着伤势,一边还不忘给楚云清说教。 比如‘不处理现场会留下自己的痕迹,尤其是所学武功,不过你这野路子也没什么好暴露的,就是有可能会被人从谢玉尧的尸体上看出你的武功,要是碰上高手,甚至能猜测出你用的杀人手段。’ 又比如‘随意暴露武功给陌生人可是大忌,尤其是自身杀手锏,在杀人之后,别的不处理,这一点肯定是要先处理好的,否则被人摸透了,如果自身没有其他手段,很可能就活到头了。’ 再比如‘一旦杀手锏被人所知,要么就再悟出或觅得另一道杀手锏,要么就杀人灭口。’ 听她一通所说之后,楚云清大觉很有道理,忍不住看她,“你现在知道了我的杀手锏,而我悟性又差,是不是得杀人灭口?” 艾小舟白他一眼,没说话,拍拍手走了。 楚云清耸了耸肩,自讨没趣。 两人心照不宣地选择了不同的方向离开。 天上乌云散去,月亮又出来了。 …… 在楚云清和艾小舟合谋做好大事的时候,太渊州府衙的地牢里,也有人在行动着。 陈五因答应了安清和的条件,所以换了牢房,如今就跟寻常犯人同一层,不过还是享受单间的待遇。 而他陈五可是太渊州道上的体面人,在这牢房里的人,一见是他,就算第一眼认不出来,第二眼也总能认出来。 是以,一众巴结当然少不了,都想跟他攀上关系。 尤其是听说,陈五明天就要出去以后,这牢房里的声音就没断过--无不在祈求陈五,将来别忘了自己,只要拉自己出去,日后一定当牛做马报答等等。 陈五也都应下,面上和善,心中不屑,一帮泥腿子废物,也配跟他称兄道弟? 即便是深夜,一众犯人还因‘结识’了陈五而在吹嘘自己往日的风范,就想在五爷面前留个眼缘,让他记住自己。 这时,牢房尽头传来敲打铁栅栏的声音,接着是牢头不耐骂道,“特娘的大半夜不睡觉,想死啊?” 而有的犯人仗着陈五撑腰,当即就忍不了了,“你这狗东西再骂一句试试,信不信爷拔了你的舌头?” 牢头那边安静了一会儿,这边一众犯人顿时吆喝起来,那先前开口的犯人就像打了胜仗一样,很有光彩地撩了撩油腻成缕的头发,挺胸抬头,偷眼瞧着陈五那边。 而陈五也很配合地笑了笑。 下一刻,牢房尽头那边的铁栅栏哗啦一声响,然后是有人摘了锁链,接着是朝这边而来的脚步声。 几个狱卒手按腰刀,神情不善,一众犯人气焰皆是一滞。 “乱叫什么?”领头的狱卒喝道。 这人虽然是个青年,可眼神却是凶狠,这些犯人竟一时都被震慑,不敢说话。 陈五瞧了眼,舒展了舒展胳膊,说了句,“饿了,我要吃宵夜。” 他本就是目无王法的不良人,哪见得别人在眼前抖威风【uu看书00ks】? 尤其是现在投了官府,官道上有安清和等人罩着,等天亮后便要出去再叱咤风云,是以这态度更是嚣张。 众犯人见五爷这么霸道,皆是拍着牢门要吃宵夜。 这些狱卒都知道陈五是什么人,此时听见他发话,先前的凶狠就都熄了下去。 那领头的狱卒好像很憋屈似的咬了咬牙,留下句‘等着’就匆匆走了。 背后,那些犯人自是奚笑不已,不断恭维着陈五。 陈五自是冷哼一声,心里受用,面上却做出一副‘小事一桩’的样子。 不多会儿,宵夜来了,陈五是胡饼、羊腿还有汤,至于其他犯人,最不济也有包子吃。 “就这?”有犯人不满道。 那狱卒冷冷道:“半夜就这些,爱吃不吃。” 说完便走了。 这时候没人顾得上拍陈五马屁了,皆是狼吞虎咽地吃肉包--这些犯人平时,吃的可都是窝头咸菜之类的,哪见过什么荤腥? 陈五喝了口鸡汤,咂咂嘴,真鲜啊。 牢房尽头,狱卒打扮的乐文治透过铁栅栏,目光冰冷地看着陈五,半晌方才离去。 …… 次日,早早就等在府衙大牢门前的王元植等人,没有接到陈五,或者说,没有接到站着出来的陈五。 陈五死了,仵作说是中毒而死,而据牢房里的犯人说,昨晚上陈五吃了一顿宵夜,但仵作并未验出是什么毒。 而嫌疑最大的,自然是昨夜值守的狱卒,调查中发现,其中少了一人,且那人还是个生面孔,竟无人认得他,只记得他有牢里的腰牌。 找不到凶手,也看不出是什么毒,案子也就这样搁置了下来。 毕竟,现在整个太渊州官府上下,都在焦头烂额着一件事--知府谢玉尧于昨夜横死街头。 所以,任凭王元植等人如何走动,衙门里的人也根本顾不上他们。 一州父母官被人杀了,这简直就是太渊州的天塌了,此事自然有公门传递京城,而府衙等一众人要做的,就是在京城那边的人来之前,将案子查明。 而事实上,六扇门的众捕头从现场来看,案件很是明朗,便是知府谢玉尧运气不好,半路遇上了劫道的亡命徒,被人害了性命。 至于他为何深夜出行,便是另一桩案子了--谢玉尧之子谢宽,昨夜在淮水画舫被人打死了。 这件事已经从其府上,及淮水画舫那边得到了证实。 不免有人感慨这真是多事之秋,仅仅数日,太渊州官道和江湖道上的巨擘便接连横死。尤其是这一次,不仅杀了谢玉尧,还给他绝了后,着实歹毒。 因为很多人都清楚谢玉尧的死,没有目前看起来的这么简单,跟在他身旁的车夫二人,都是太渊州江湖上一等一的高手,能杀了他们的,肯定不是等闲之辈。 有人猜测,会不会牵扯到神秘的宗门。 但这种事,官府自然不会宣扬出去。 …… 渊行帮这边当然也得到了消息,不少人都看到了王元植等人阴沉的脸色,从其中更是品出了不安的情绪。 而与官府那边的人不同,渊行帮的帮众弟兄们,想到的是昨天道上传出来的有关‘陈五勾结官府,暗害自家兄弟’的消息。 如今细想陈五之死,也真隐隐是有种兔死狗烹,被人利用完灭口的感觉。 此刻,总堂口的大阁楼上,楚云清站在窗边,看着王元植等人狼狈的样子。 他手旁的茶盏还在冒着热气,在这个清晨散发着袅袅的茶香。 身后,柯放敬畏地看着眼前之人的背影,在得到陈五被毒死狱中的消息后,他第一时间想到的,便是楚云清。 脑海中不断回想的,是对方在昨日露出的那个笑容,如今细想是如此的诡异。 而一想到几乎是在同一时间,堂堂知府谢玉尧也死了,柯放更是不寒而栗。 他想的,是如果这些事情都是对方做的,那又是如何做到的? 杀了谢宽,引出了谢玉尧,继而半路伏杀,哪来的时间再去大牢杀陈五? 柯放一个激灵,冒出一个念头:楚云清还有帮手,手段很厉害的帮手! 绝不能招惹此人,他此刻无比坚定。 楚云清喝了口茶,看着神情不定的柯放,有些疑惑。 “你在想什么?”他问道。 “想你。”柯放脱口而出。 楚云清愣了愣。 柯放黑脸一红,干咳一声,问道:“昨晚之事,帮主可曾听说了?” 楚云清点头。 “帮主怎么看?”柯放小心道。 “好事啊。”楚云清道:“这样官府那边有了事做,就没工夫管咱们了。” 话虽如此,他其实并未想通,谢宽是如何死的? 艾小舟已与自己明言,只安排人去杀了陈五,那显然杀谢宽的就不是她的人,否则以她的性子,肯定是要跟自己显摆的。 不过,这终究是好事,而且艾小舟还放出了对庸王府不利的谣言,现在庸王府那边已经因此被人怀疑上了。 柯放对这个答案并不满意,uu看书wwuukansh.cm 但他在触及到眼前这人的眼神后,心中便是一凛,自己还不是对方心腹,这等事,当然不能与自己明言,而自己更不能多问。 是以,他连忙低头,抱拳道:“那接下来,帮主有何吩咐?” 楚云清想了想,道:“陈五虽然死了,尸体还在义庄,他是渊行帮的人,该是请回尸体来才是。” 他还是想亲眼确定一下,陈五是不是真的死了。 而听在柯放耳里,便是这人当真狠辣,竟连陈五尸体都不放过。 “是,我这就亲自跑一趟。”柯放道。 楚云清点头,“下去的时候,让王元植上来趟。” 柯放应声退下。 不多会儿,神情还有些阴郁恍惚的王元植来了。 他在听说楚云清要见他的时候,下意识就想到了陈五的死,但马上便摇摇头,觉得自己真是多想了,就算楚云清有些勇武,难不成还能去府衙大牢里杀人? 凭他楚云清,哪来的这个手段。 但当王元植登楼,站到了楚云清的对面,看着此刻侧对着晨光的身影,没来由地,先前那想起来荒唐的猜测,如今竟是十分肯定。 就是眼前这人,暗杀了陈五! 楚云清看过去,面带微笑,“来了?坐。” 王元植闻言,只觉得从窗外刮来清晨的风太冷,让他感到一阵寒意。 他站在楼梯处,一时竟是颤栗。 七十一.庸王府 “王香主?”楚云清唤了声。 王元植‘啊’了声,方才回神,“你...帮主唤我,所为何事?” 楚云清道:“我想问问南市的生意。” 听到这个,王元植顿时警惕起来。 这是他现在最敏感也是最怕的,陈五已经死了,南市的生意就成了一块肥肉,不只是渊行帮里的人,便是其他帮派的人,都想来分一杯羹。 而此时,他毫不怀疑,眼前之人也是这么想的。 是以,王元植开口道:“南市的生意很多,帮主指的什么?” 楚云清道:“逍遥散。” 王元植眉头一皱,认真打量着楚云清,“楚帮主刚上任,虽然年轻,这胃口可不小。” 楚云清笑道:“南市生意,以赌场和马市为主,但要说暴利,还得是逍遥散。” “但这恐怕,你吃不下。”王元植道:“逍遥散的生意,从来都是陈五把持,只有他手里有这根线。” 在经过陈五刚死的惊慌之后,他此时嘴里,已经没有对这人的丝毫尊敬了,哪怕自己曾经还是对方的心腹。 “放眼太渊州,所有逍遥散的买家,只认他一个,而神秘的卖家,也只认他一个。”王元植道:“现在他死了,货源,很可能会换一个人。” 楚云清道:“那王香主能帮忙引荐一下么?” 王元植摇头,“逍遥散的买卖,从来只有陈五自己经手。” “可你是他的心腹。”楚云清道。 “恕王某爱莫能助。”王元植还是摇头。 楚云清沉默片刻,道:“南市的其他生意,总得需要人接上去的。” 王元植笑了笑,“这是自然,底下的兄弟们,也都是这么认为的。” 他这话里,有着明显的针锋相对,还有自信。 楚云清听出来,对方这是觉得,就算没有自己或总堂的决定和任命,南市的生意,最终也还是对方说了算。 “王香主的话,从来都说得这么满么?”他意味深长道。 王元植道:“恕我直言,楚帮主以前跟着晏堂主,经历的都是些小打小闹,赌场跟马市的买卖可不比其他,银钱巨万,动辄就是要死人的。” 楚云清没说话。 王元植又道:“更别说逍遥散了,这东西,可不是谁都能碰的。没有允许,谁伸手,就会被剁掉爪子。” 楚云清问道:“那陈五之后,谁有资格伸手呢?” 王元植微微一笑,一切尽在不言中。 楚云清摇摇头,神情之中有些可惜。 王元植疑惑道:“楚帮主还想说什么?” “我本将心向明月,奈何明月照沟渠啊。”楚云清叹了口气。 听着他这话,王元植心头忽地一跳,想起了此前的怀疑,尤其是陈五横死狱中后,自己那匪夷所思的猜测。 如今想来,更是让他细思极恐。 但是,这也可能是自己在吓自己,王元植想着,楚云清,毕竟是草莽出身,不会有如此的心计。 当下,他抱了抱拳,道:“多谢楚帮主错爱了,若是无事,王某就先告辞了。” 楚云清点点头,“遗憾王香主对我,还是一无所知啊。” 王元植没接话,匆匆走了。 楚云清看着他走下楼梯,转身,把茶盏里已经凉了的茶泼出了窗外。 他不是好杀之人,至今所杀的,也都是因为对方于他不仁,他方才行杀人之举,这是他的道理,一报还一报。 但有些时候,确实在道理讲不通的时候,杀人是最简洁的方法。 不过,他还是觉得,如果能争取一下的话,还是不要让渊行帮少一个香主为好。毕竟在这个节骨眼上,很可能会被怀疑。 …… 王元植是陈五的心腹,所谓心腹,便是极受信任的手下。 逍遥散不是一般的生意,尤其供货源头是庸王府,涉及至此,知道的人当然是越少越好。 不过,陈五毕竟只是一个人,他有武力,也有些头脑,不过为人高调张扬,虽然这正是庸王府看中他便于掌控的原因,可还是需要有个聪明的人帮他,王元植就是这么一个人。 或者说,是庸王府派去,负责监视陈五的人。 现在,陈五死了,而逍遥散的生意不能停下,庸王府也不能出面,所以就要物色新的代理人。 王元植深知这一点,所以想要争取一下,他从前是庸王府的人,但现在,他是渊行帮的香主,跟着陈五的这几年,他已经对所有生意的流程和买卖都了然于胸,他觉得自己完全可以替代对方。 现在,就是一个机会,一个摆脱庸王府主仆关系,成为如陈五那般合作或者是从属关系的机会。 人都是要往高处走的,谁也不想一辈子当一个无足轻重的卒子,当有一个可以改变自身命运或者能朝前迈出一步的机会出现时,就要牢牢抓住。 王元植是这么想的,也是这么做的。 他此时就来了庸王府,在大堂,面见了曾经的主人庸王周顒,然后颤抖着、小心而委婉地阐述了当前的局势,说出了自己的想法。 继而,是忐忑地等待着堂上那人的决断。 堂首那人年纪面相儒雅,看起来四十多岁,他是王爷,穿着却是寻常绸衫,显得朴素,看起来更像是一个教书先生。 堂中,左手位坐着一个清隽的中年人,与周顒年纪相仿,脸上带着温和的笑容,只是他的右臂处却是空空荡荡,袖子垂落在侧,竟是个独臂之人。 他名为公孙辙,是周顒的心腹幕僚,也是首席谋士,在看着堂下跪着的王元植时,眼底只有不屑和嘲讽。 对面,坐着一男一女两个年轻人,男的有些文弱,却极为俊秀,自是小公爷周芳,此时却隐带愁容。 女的年纪要更小一些,看着也就十五六岁,瘦瘦的,清秀白净,她是郡主周敏。 此时,周顒抿了口茶,一旁,公孙辙看向王元植,适时开口。 “你是说,陆景、陈五等人,是那楚云清所杀?” “这也只是小人猜测。”王元植的话也不敢说得太满。 “你是庸王府的人,应该知道,我们只看结果。”公孙辙道。 王元植心底自有不服,不过如今一跪在这,就让他想起了从前,心头的抗争和倔强,竟是丝毫提不起来。 “陈五死了,逍遥散的生意,的确需要有人扛起来。”公孙辙看向堂首。 周顒放下茶盏,面无表情地点了点头。 王元植心底一喜,可当抬头看到堂首那人神情后,浑身忽地一冷。 这种神情,他以往实在是再熟悉不过了,每当对方要一个人死的时候,总会流露出这般的神情。 所以,他连忙磕头,但这头,他没有磕下去,有一股莫名的劲气拽住了他的脖颈。 公孙辙的左手微抬,五指虚握,冷冷道:“蝼蚁一般的东西,也敢起不该有的心思!” 王元植脸色涨红,双手抓向脖颈,拼命挣扎着,充血的眼中,满是求饶之意。 但公孙辙的手掌仍是在慢慢握紧,最终合在了一处。 王元植瞪着不甘的双眼,没了气息。 门外,有下人连忙进来打扫干净。 公孙辙看向堂首,“王爷,那楚云清背后,确实另有人存在。” 周顒点头,“说下去。” 公孙辙道:“虽然现在还不清楚他跟官府到底有什么关系,不过从目前的调查来看,衙门里找不到有关其父母亲朋的丝毫线索,显然是有人动过手脚,而能做到这一点的人不多,且都绕不开一个人。” 周顒道:“谢玉尧。” 公孙辙点头,“没错。” 说到这,周顒不由看了眼坐立不安的周芳,后者刚要开口,便被狠狠瞪了一眼。 公孙辙继续道:“不过楚云清加入渊行帮之后的经历却很明朗,此人好勇斗狠,辗转市井,因救过晏红染,在后者当上堂主之后,备受信任,成为心腹。 成为香主后,便有所收敛,当然,他的对手,也只是一些市井的泼皮无赖或帮派混子,算不上江湖人。 本来这么一个人,就该如此碌碌,或死于帮派械斗,或因晏红染失势而边缘化,但不久前小酒馆一事,似乎成了转变的开始。 陈文静,安清和的师妹;李鹰,六扇门的追风密探。府衙卷宗里,前者以经营酒馆,伺机探听有关渊行帮机密;后者卧底渊行帮,以图上位。 这两人,都因晏红染在府衙经历库安插的人泄露身份被杀,卷宗里说,动手的人正是楚云清。而且,据说陈文静与楚云清之间,还有暧昧关系。 其后,楚云清变得沉默寡言,而推断,安清和就是在这时候找上的楚云清,共同报复晏红染。 其具体谋划,便是以逍遥散拉府衙捕头梁元佐下水,继而以与陈五有仇的赌徒白九为饵,于赌坊生事,引陈五露面,后梁元佐死,安清和以指使杀人的罪名将陈五下狱。 接着,陈五不堪受刑,跟安清和合作,透露晏红染所学武功,安清和遂带应天枭等人行暗杀之举。” 公孙辙不是个讲故事的好手,他只是将这段时间以来所调查的东西说了出来。 而在他口渴喝茶的时候,周顒在沉思,周芳显得不耐,周敏却一副很感兴趣的样子。 “先生,继续说啊。”她忍不住催促道。 “胡闹。”周顒呵斥一声,不过语气中并无责怪。 公孙辙笑了笑,道:“郡主还想听什么?” “那楚云清真舍得报复晏红染吗?”周敏蹙眉道:“我也听说过晏红染,外界都传他俩相处六年,关系不清不楚。” 公孙辙摇摇头,“可能只是无聊之人凭空猜测罢了。” “那后来呢?”周敏问道。 公孙辙沉吟片刻,道:“以上所说,都是调查后得出的结论,但也因此,尚存疑惑。” 他说,“如果说安清和的死,还能推给下落不明的晏红染寻仇的话,那陆景、穆春生两人是被谁所杀?陈五又是被谁毒死狱中?谢玉尧堂堂知府,身旁随从更是高手,谁能杀了他?” 周敏托着下巴,冥思苦想。 周顒道:“先生有何猜测?” 公孙辙道:“仵作那边说,安清和身上只有一处伤,与六扇门那夜死去的应天枭伤势相同,都是被利器斩断心脉而死,但不同的地方,是安清和伤处焦糊。 所以,杀死他们的就算不是同一个人,那也必定出自同门。而且,我去看过他们二人的尸体,只有神兵才能造成那般伤势。” “神兵!”周敏轻呼一声。 “陆景是被人一刀封喉,穆春生则是被人扎破心肺。六扇门那边调查的线索,是有人曾以安清和的名义见过这两人,他们随之离开后便被杀。” 公孙辙道:“如此一来,u看书 uuanshu.om 整件事似乎就能串联起来:安清和想铲除或是插手渊行帮,甚至早就有了详细的计划,只不过在最后关头被人所害,当然,也可能是灭口。” “谢玉尧?”周顒道。 公孙辙点头,“只有得到谢玉尧的首肯,安清和才敢也才能做出这么多事,还能将众人瞒过。” 周顒呼出口气,“若真是如此的话,谢玉尧倒是个有魄力的人。” “可是,他还是死了。”公孙辙道:“在两大高手的保护之下,还是死于乱刀之下。” “渊行帮的报复?”周顒问道。 公孙辙摇摇头,“目前还不清楚,不过六扇门那边怀疑,现场可能被人故意破坏过。因为谢玉尧身上的伤未免刻意,既然能杀死两大高手,就没必要再以乱刀坏其尸身,这倒像是在遮掩真正的杀人手法。” “那先生怎么看?”周顒问道。 公孙辙有些遗憾,“所有的尸体,我所见之前,都已经有仵作检验过了,就算存在什么痕迹,也无法查明了。” 周顒也是一笑,不过并不在意。 太渊州死多少人,他都不关心,他所关心的,只有自身的利益,跟自己不对脾气的谢玉尧死了,这更好,如此说不定下一个知府,能对自己的脾气。 “那先生之前说,楚云清背后还有人是怎么回事?” 一旁,周敏好奇道:“这些事,跟他有什么关系吗?” 七十二.宗门 “这些事情不是他能办到的,楚云清能做的,在晏红染死的那夜就到此为止了。” 公孙辙说道:“我所说的,是他能当上帮主。” 周敏一副好奇的样子。 而【uu看书00ks】周顒则是想到了什么。 “据说,楚云清在当帮主之前,跟柯放有过一番比试。”公孙辙开口道:“柯放号称‘太渊州横练第一’,楚云清年纪轻轻,又一直居于太渊城,哪能有什么机缘? 而他习武不过几年,就算天赋不错,与柯放之间,也还有二三十年的差距。但柯放却能放弃帮主之位,转而支持此人,这其中,要说暗中没人帮楚云清,显然是不可能的。” 周敏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 周顒则是微微一笑,“所以,先生的意思,是将逍遥散的生意,给他做?” 公孙辙同样一笑,“或者说,是给他背后的人去做。这楚云清与陈五都是草莽之辈,但更年轻,武功和野心尚且不足,更好掌控。如今他又成了渊行帮的帮主,生意会更容易做。” “那他背后之人?”周顒有些担心。 公孙辙并不在乎,“如果是真正的高手,绝不会因世俗之物所累。” 这句话,已然是排除了宗门插手的可能性,毕竟,他们庸王府逍遥散的产业虽是隐秘,可在太渊州里,总是有瞒不过的人。 而就算宗门规矩森严,如果他们想要插手的话,也不会等到今日。 “应该是某个武功高强的游侠,或是静极思动的名宿之流吧。”公孙辙道:“反正只是换一个代理人,如此也算是咱们的示好,如果他懂规矩那自是皆大欢喜,如果贪心,那就该死!” 周顒便听之。 至于谢玉尧或是安清和等人的死,为什么死,那就不是他们需要考虑的了。 因为太渊州每年都会有人死,无非便是地位高低而已,再者,跟江湖掺和上,也早该想到今日,死有余辜。 公孙辙方才说那么多,只是将庸王府所调查出的事情阐明,让周顒觉得事态明朗而已,这是他身为幕僚应该做的。 当然,这种故事,也是周敏最喜欢听的,也是为了帮周芳。 “谢玉尧已经死了,谢宽的事,你就不必放在心上了。”周顒看了眼自己的儿子,说道:“衙门那边已经打过招呼,画舫的生意照旧。” 周芳这才松了口气,他就怕日后淮水画舫不是自己的,而府衙那边还会因谢宽的死而牵连问罪。 他感激地看了对面的公孙辙一眼。 “不过你最近也消停些,六扇门在查谢玉尧的案子,京城那边也会派人过来。”周顒道:“我可不想让人觉得,是你杀了谢宽,然后我为了给你擦屁股,直接买凶杀了谢玉尧!” 如今,太渊城内已经有如此流言。 公孙辙一听,连忙道:“王爷请放心,在下一定会查出散布流言之人!” 周顒摆了摆手,“一切就都由先生安排吧。” 公孙辙便退了出去,周芳也很快离开。 堂中,只有在吃蜜饯的周敏,一副思忖着什么的样子。 周顒脸上的冷淡化去,转而是疼惜,“敏敏,你这一去两年,怎么连个音信儿都没有。你知道我跟你娘有多担心吗?” 周敏闻言回神,哼了声,“那我怎么没听说有王府的人去看我?” 周顒叹了口气,有些无奈道:“那毕竟是神武派啊。” 太渊州有四大宗门,神武派便是其一,两年前,周顒花费白银十万,才托人将周敏送进去,但也就仅此而已了。 他只是个被赶出京城的王爷。 周敏见此,抿了抿嘴,“女儿如今拜了师傅,也算是学了些本领。” 周顒摇头,“只要你做自己开心的事情便好。” 周敏轻笑道:“有一件事,父亲听了也一定会开心。” 周顒便露出倾听状,其实心里倒不觉得如何。 女儿一直待在神武派,要说让自己开心的事情,难不成是神武派要把那十万两银子给自己送回来? 周敏道:“过几日,四大宗门的人会来太渊城,我想父亲可以一尽地主之谊。” 她知道自家的处境,在外人眼里,他们就是被赶出京城的,所以想让父亲跟四大宗门的人示好,说不定能攀上关系。 她在神武派待了两年,深知这些宗门的力量。 但周顒想的却不是这个,他此刻心里想的,是这些人真是贪得无厌,这回是并肩子来掏自己的银子来了。 “父亲?”周敏见他脸色阴晴不定,有些疑惑。 周顒咳嗽一声,道:“四大宗门?他们平时都不下山,轻易不人前显圣,这次为何要来太渊城?” “不知道,这是一位师兄悄悄于我说的。”说到这,周敏的脸色竟是羞怯似的红了下,“他说,想让父亲提前做好准备。” 周顒心中大为恼火,做准备,这是明着让自己准备好银子? “那什么师兄,跟你是何关系?”他问道。u看书 ..cm 周敏顿时有些不乐意。 周顒见此,便道:“好好好,我一定会让四大宗门的人满意。” 看着周敏喜形于色的样子,周顒心中不由叹气,对将其送进宗门,有些后悔了。 …… 傍晚的时候,楚云清从柯放嘴里听说了王元植身死的消息。 夕阳透进窗格,在地上洒落金色的余晖。 柯放站在一旁,显得拘谨而恭敬,他偶尔会抬头看一眼对面的人,对其狠辣手段暗暗感慨。 他见过了陈五的尸体,原本粗壮的汉子,身上满是严刑拷打后的伤痕,如今更是被人毒死,孤零零地躺在冰凉的木板上。 埋人时,饶是柯放之前与陈五不对付,亦难免有些兔死狐悲之感。 而如今,王元植也死了。 柯放下意识也是极为肯定的怀疑,就是楚云清派人动的手。 他想的,肯定是清晨时,对方跟王元植没谈拢,所以直接痛下杀手,铲除异己。 真是心狠手辣啊。柯放觉得这样,不太道义。 “你在想什么?”楚云清问道。 柯放这回学乖了,知道说话前要先过一下脑子,“在想王元植是怎么死的。” “是啊,他是怎么死的呢?”楚云清也是疑惑。 “装,还装,人分明就是你杀的。”柯放看他一眼,不由暗道此人隐忍,竟比那些戏楼里的角儿还会演。 七十三.喝茶 王元植在这个时候死,楚云清是有些郁闷的。 他是想杀此人,可心里还是存在犹豫,究竟是哪个混蛋听到了自己的心声,替自己动了手? 难道是艾小舟? 应该不是,她不是喜欢多管闲事的人。 楚云清不免摇头,现在,恐怕渊行帮内已经有不少人,在怀疑王元植的死跟自己有关了。 比如眼前这个低眉顺眼的柯放。 “王元植不是我杀的。”楚云清直接道。 柯放连忙点头,“那肯定不是,帮主义薄云天,怎会害自家弟兄?” 楚云清认真道:“人真不是我杀的。” 柯放同样认真,“对,帮主一整天都在总堂,肯定不会杀人。” 楚云清捂了捂头,继而摆摆手,“算了,随你怎么想吧。” 柯放笑了笑,一副我【uu看书00kxs】都懂的样子。 “南市的赌坊和马市那边,怎么样?”楚云清问起正事。 “现在都知道陈五死了,王元植也死了,赌坊那边,说实话有些乱。除了几个香主在争生意之外,还有其他帮派的人在试探。”柯放道。 太渊城里,除了渊行帮之外,还有丐帮、金钱帮、黑虎帮等几个小帮派,当然丐帮肯定不会去争什么产业的。 “伸手的是谁?”楚云清问道。 又要杀人了!柯放心神一凛,“黑虎帮的沙胖子。” 楚云清点点头,“请他来一趟,就说我约他喝茶。” 柯放连忙应了,然后去派人了。 过了一会儿,他又匆匆上楼,脸色有些怪异。 “帮主,庸王府差人来了,说要请您去燕来楼喝茶。” “庸王府?”楚云清剑眉一扬,下意识想到的,便是逍遥散。 柯放也是疑惑,“帮主跟庸王府还有交情?” 楚云清没说话,略微整了整衣衫,便下楼了。 柯放摇摇头,觉得以前真是小瞧了这位帮主,从前不显山不露水的,没想到人脉这么广。 …… 燕来楼是一座茶楼,渊行帮的产业。 以前归穆春来管,现在当然都是总堂调度,派人接手了。 楚云清一来,那掌柜便迎了出来,点头哈腰,很是恭敬。 没辙,别看渊行帮最近出了不少事情,接连有高层横死,但渊行帮扎根太渊州,底蕴雄厚,根深蒂固,就算是有高层博弈,它仍然是参天大树。 死个把人,根本影响不到它的茁壮生长,尤其现在接手的楚云清并非毫无根基的新人,他有资历,有武功,更有人服他。 所以,渊行帮还是从前的那个渊行帮,最多,就是这棵树旁,多了几点异声。 但区区一个茶楼的掌柜,肯定是不敢造次的。 楚云清点点头,径直上楼,在雅间里见到了庸王府的人。 这也是公孙辙第一次见楚云清,本来,他是没必要亲自来的,就算事涉逍遥散,也另有主事安排。 可后来按捺不住好奇,就想来看看这个渊行帮的新帮主是什么人物。 待楚云清推门进来,公孙辙眼神便是一亮。 他从对方身上,不仅看到了江湖草莽的豪气,对方只是站在那里,若将青衫换披挂,就活脱是一戏文中冲阵的将军。 真是条好汉! 楚云清却被这独臂的中年人看得有些不自在,心里不由恶意揣测,这人是否有龙阳之好。 下一刻,公孙辙便起身,抬手虚引道:“楚帮主吧,请坐!” 楚云清拉开椅子,撩衫,坦然坐下。 这份从容气度,让公孙辙看了更为喜欢。 “在下王府幕僚,复姓公孙,名辙。”他和善笑道:“早就听说过康乐坊的清儿哥,今日一见,果然不凡。” 楚云清也是微微一笑,不卑不亢道:“区区帮派粗人,当不得贵人如此夸赞。” 他混迹市井,早练就了几分眼力,虽然眼前之人自称幕僚,但其气质却是养尊处优、久居上位,恐怕在庸王府里,也绝非寻常。 公孙辙笑了笑。 楚云清直接道:“不知公孙先生请我来,所为何事?” 公孙辙没想到他这么直接,不过看其眼神,便知道这非故意,而是这人就是个直来直去的性子,这倒与先前调查过的一样。 他点点头,道:“那在下便直说了,陈五手上的逍遥散生意,该有人接。” 说出这话的时候,他一直观察着对面之人的眼睛,而果然,其中并无丝毫意外之色。 楚云清道:“那不知,公孙先生是什么意思呢?” “我们想让你来接手。”公孙辙道。 楚云清此时并不意外。 他在来时便想过了,要说庸王府此刻找自己有什么事,唯一有牵扯的,也就只有陈五手上的逍遥散生意了。 只不过他没想到,对方竟会与他明言,而且还会让自己来接手。 说心里话,他不想接,甚至是很厌恶,哪怕这会给自己带来巨额的利益。 “清儿哥好像有些犹豫?”公孙辙问道:“为什么?” 楚云清呼出口气,道:“的确,这很难令人拒绝,uu看书.uukshu 但我想不通,为何会选我,而不是柯放?” 他是帮主,帮内帮外要处理的事务很多,像是具体的生意,肯定不能沉浸去做。但柯放就不一样了,就像当年的石崇山和陈五类似。 公孙辙笑道:“柯放武功不错,但不够聪明,而且墙头草当久了,未免失胆。逍遥散事关重大,需要胆大心细的人来做。” 楚云清说道:“我也不够聪明。” 公孙辙听了半晌,已经看出他对逍遥散的态度并不热切,不由道:“你难道不知逍遥散意味着什么吗?” “家破人亡。”楚云清道。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公孙辙眉头一皱,“你该不会也想拿江湖上,那些自诩正道之人的话来说吧?” 楚云清摇摇头,道:“逍遥散一本万利,能赚很多银子。” 公孙辙疑惑道:“那你为何会拒绝?你现在还年轻,看出来也是想练武的,总不能挪用渊行帮的银子吧?” 楚云清当然不会说自己有小辅助,是以只是道:“兹事体大,我需要好好想想。” 公孙辙心里想的,是他想要跟背后的人商量此事。 “想必,前辈他会同意的。”他说。 前辈?楚云清一怔。 公孙辙看着他‘因被自己道破秘密而惊讶’的眼神,微微一笑,很满意。 楚云清却不知道这人说什么怪话,在笑什么,难道是觉得自己笑的很好看? 七十四.想要什么 接下来,楚云清喝了茶就离开了。 他没有立即答应下接手逍遥散的生意,不是不喜欢银子,也不是不知道接手逍遥散生意后能给自己带来多大的利益,而只是单纯的,觉得良心上过不去。 他虽然从卧底帮派,成了帮主,但还是有良心的。 因为他曾身处公门,他曾见过因逍遥散而家破人亡的惨状,更因为他家里是四代公门良人出身,公义良知,他没办法抛弃。 公孙辙却觉得,他是想去跟背后之人商议,而在权衡之后,他还是打消了派人去跟踪楚云清的打算。 事实上,楚云清也的确是去找人商议了。 他是找艾小舟,大白天,去了淮水画舫附近。 他不知道艾小舟住在哪,从来都是对方来找自己,所以他只能在这附近闲逛。 但很可惜,一无所获。 有些纠结烦闷地,楚云清走到了城中河的河边,在青石板上坐下,看着太阳落下山去。 就在他出神的时候,一条纸折的小船在眼前划过,是的,是在眼前,被葱白的手指捏着,在眼前一闪而过。 楚云清连忙转头看去,艾小舟一身杏黄长裙,一手挽着头发,一手捏着纸船往水里放。 “你是在找我?”她问道。 楚云清点头。 “什么事?”艾小舟看着水面上的小船随着流水远去,淡淡道。 楚云清便将方才公孙辙找他的事情说了。 艾小舟听后,有些扫兴,“就这?” 楚云清一怔。 “我还当是你发现了什么线索。”艾小舟对其毫无兴趣,洗洗手就起身,“走了。” “哎你等等。”楚云清连忙伸手去拉她。 艾小舟看着被拉住的手腕,好看的眼睛眯了眯,作势就要挥拳打人。 楚云清赶紧松手,也跟着站起来。 “我想你帮我拿个主意。”他说。 “拿什么主意?”艾小舟道:“听不听话?” “什么听话?”楚云清不解。 “当然是听不听庸王府的话。”艾小舟道:“你接了生意,就顺从了那孙子,以后庸王府就能拿捏你。” “是公孙,不是孙子。”楚云清道:“有这么严重?” “你当逍遥散的生意,是什么人都能做的?”艾小舟哼了声,转而沉思道:“不过,他们为什么会选你?你这呆头愣脑的,就一傻大个儿。” 楚云清没动怒,而是道:“他怀疑我背后有人。” 接着,他警惕四顾,“糟了,可能有人跟踪我!” 艾小舟白了他一眼,“后知后觉,我过来的时候都看了,没人。” 楚云清松了口气,问道:“那我该不该听话?” “你心里怎么想的?” “当然是让他去球的。” “那就让他滚蛋。”艾小舟笑道。 楚云清道:“这会不会太莽撞了?” “的确,不过你不就是这样的人嘛。”艾小舟看着他,意有所指道:“你该不会,真想一辈子待在这个小地方吧?” 楚云清一愣。 落日的光落在她的脸上,有种圣洁的凛然。 “蜗角虚名,蝇头微利,算来著甚干忙。”艾小舟轻笑道:“世界大着呢,不喜欢的,说出来就好了。” 楚云清大受鼓舞,只觉得心头都明朗起来,更是心生某种神往。 “真的可以吗?”他问道。 艾小舟哼了声,“可以个屁,你还真敢信。” 楚云清一噎。 “你要真让庸王府滚蛋,他们肯定不会放过你,最好的办法就是一劳永逸。”艾小舟道。 “那要怎么做?”楚云清问道。 艾小舟道:“用你最擅长的方法解决。” 她伸出手指,在楚云清胸前画了画圈。 楚云清这一回竟没来得及阻拦。 艾小舟的手指触碰到了一个硬物,秀眉不由一挑,用指尖戳了戳。 楚云清连忙侧开身子。 “周顒谋反的事情,应该是假的。”艾小舟说道:“下午的时候,镇抚司传来了消息,说到此为止。” 楚云清惊讶道:“这就不查了?” “大人物的层面,谁说的清呢,或许京城那边另有周旋吧。”艾小舟看着他,道:“况且,你这家伙不也什么都没查出来么。” 楚云清有些不好意思,的确,这段日子,倒是自己用她比较多。 不过,他好似想到了什么,“那你?” “最近我就得回京城了。”艾小舟点头。 楚云清抿了抿嘴,一时竟不知道该说什么。 心里出现了一种说不清的感觉,就像是将要离别的愁绪,却不似寻常朋友那般的相送。 艾小舟轻笑一声,“怎么,不舍得啊?” 楚云清冷不防被呛得咳嗽。 “趁着我还在,要杀人的话,可以喊我。”艾小舟道。 楚云清脱口而出,“我还不知道你住哪呢。” 艾小舟一笑,“我会找你。” “要不,你去我那吧。”楚云清觉得自己说的有些不清楚,连忙解释道:“有什么事的话,也方便,反正地方大,uu看书 ww.uukanshu 也不惹人注意。” 艾小舟笑着摇摇头,转身便走了。 “你也多想想,自己想要什么。”她最后道。 我想要什么?楚云清眼神低了低,继而仰头,看着黑下来的天色,是啊,一直以来,自己究竟想要什么呢? 恢复官身? 出人头地? 楚云清想到了曾经在衙门当差时的那种束缚感,又想到了在康乐坊时的生活,接着想到了当下,自己这两日一直在总堂口的那座阁楼里,就像是被囿困。 这是自己想要的么? 楚云清忽地笑了笑,大步离开了。 …… 黑虎帮是太渊城的老帮派了,不大,百十号人,平时就霸占码头,讨些生活。 跟水打交道久了,难免就想上上岸。 所以,黑虎帮的帮主沙通天就想趁着渊行帮这阵子出事,试探着插一手赌坊的生意,万一运气好能拿下一两个赌坊,那不就发了? 但他运气着实不怎么好,渊行帮的新帮主直接请他来喝茶了,沙某人面子不小,直接劳烦了渊行帮百十号人亲自去码头请的他。 此时,老槐街总堂口,阁楼内,往日里炸街跋扈、横行水道的沙老大,正躬着身子,乖乖等着。 楚云清这刚回来,一眼就看到了楼梯边上,一个深秋时候还赤膊着身子,露着几簇黑胸毛,画龙刺虎的黑矮胖子,像个受气的小媳妇似的,撅着屁股站在那。 七十五.留有1线 “楚帮主,清儿哥!”沙通天一见楚云清回来,连忙迎了上去。 楚云清摆摆手,他便在几步外停下了。 “沙老大?”楚云清问道。 沙通天顿时诚惶诚恐,连连摆手,“什么沙老大,清儿哥折煞某了,唤我一声沙胖子就好。” 楚云清笑了笑,心下想着,之前没去过码头,跟黑虎帮也没打过什么交道,方才还在想,敢插手渊行帮赌坊生意的沙通天是何等人物,如今见了却有些失望。 其实细想想也是,就连平日里被这太渊州江湖唤作‘五爷’的陈五,都是个没卵蛋的孬种,更逞论其他小帮小派的人了。 这眼前江湖,终究好汉太少。 心里想着,楚云清面上不露分毫,只是一抬手,“坐!” 沙通天连忙在一旁坐了,而柯放则吩咐下人进来沏茶。 楚云清倒了杯茶,给沙通天递过去,后者刚坐下一半的屁股连忙抬了起来,小心接过。 “你应该知道,我为什么找你来吧?”楚云清说道。 沙通天的茶只沾了嘴唇,闻言连忙将茶盏放下,“是某利欲熏心,手伸过界了。” 楚云清点点头,心下却有几分疑惑,对方这态度,未免放的太端正了些。 其实他倒是没想过,渊行帮横压多年,是扎根在太渊州江湖的一条恶龙,就算如今恶龙有恙,像黑虎帮这等就在眼皮子底下的帮派,早就领教过渊行帮的手段,如今又被点名唤来,他又如何敢有什么心思呢? 事实上,沙通天当一听到总堂口这边让他来的时候,第一时间是拒绝,然后跑路的。 后来一想,自家多年的根基就在这,且偌大太渊州,他逃到哪都能被抓回来,所以才认命,也是为了请罪。 他先前打听过楚云清,知道对方不是好杀之人,他想着,若自己态度放聪敏些,未尝不能赚几分脸面。 “黑虎帮是做码头生意的吧?”楚云清问道。 沙通天心下一苦,知道对方这是想染指自家买卖了,但这也没办法,是自己【uu看书00kxs】先过界的,怨不得别人。 要想活命,就得付出些什么。 所以,他只得点头。 “赌坊的生意,你能做得了吗?”楚云清又问。 沙通天连连摇头,“是我鬼迷心窍,做不了,做不了。” “生意是死的,人是活的,为何做不了?”楚云清道。 沙通天一时没明白他到底是什么意思。 “早些时候,咱们两方井水不犯河水,其实颇为遗憾。”楚云清道:“但既然这一次有了交涉,不如日后,互通往来,做个朋友?” 早前,像黑虎帮这等小帮派,都是靠多少年的打拼,才赚得太渊城的一点买卖为生计。 虽然渊行帮势大,也不会对所有的买卖都掺和一脚,总是要给这些人一条活路的。 而码头水运虽然掌握在官府手上,但沙通天经营多年,也自有门路。 楚云清知道多条朋友多条路的道理,现在,他其实有为以后做准备的打算。 沙通天听懂了他的意思,咬咬牙,道:“今后,清儿哥但有差遣,沙某绝无二话。” 楚云清道:“礼尚往来,这是道理,我不会过分。” 沙通天心下松了口气。 “喝茶吧。”楚云清示意道。 沙通天看见他神情中的坦荡,心里更为佩服。 …… 沙通天很快便走了,下人收拾着茶具,柯放走过来,有些不理解。 “为何就这么放过他了?”他问道:“若是被其他帮派所知,岂不是都以为咱们现在好欺负?” 楚云清摇头道:“沙通天并没有真正损害咱们的利益,而他也是个聪明人,知道该怎么做。” 柯放疑惑地看着他,但楚云清并未多说。 “庸王府那边?”他问道。 “想让我接手逍遥散的生意。”楚云清道:“让我亲自去做。” 柯放果然一惊,“难道说,逍遥散竟是庸王府的产业?” 楚云清点头,“之前的陈五,就是在为他们做事,而恐怕王元植的死,也跟庸王府脱不开干系。” 柯放喃喃道:“这庸王府平时不显山不露水的,竟然做了好大买卖,真不愧是皇亲国戚。” 说着,他想到了什么,连忙问,“那帮主答应了么?” “还在考虑。”楚云清道。 柯放一急,“这有什么好考虑的?逍遥散这么赚钱…” 楚云清笑了笑,这些人,很难懂自己心里在想什么,而他们所看到的,也只是逍遥散带来的巨额收益。毕竟,没有人会跟白花花的银子过不去。 “我会很快考虑好的。”楚云清摆摆手。 柯放叹了口气,临走时说道:“你要的东西都送到楼上了,虽然你是帮主,但规矩就是规矩,你得为帮里着想。” “我明白。”楚云清点头。 柯放便离开了。 楚云清上楼后,房间的桌子上放着几个锦盒,uu看书 ww.uukashu 打开后,里面或是瓷瓶装的丹药,或是百年份往上的人参等宝药。 穷文富武,这都是习武修行必须的东西,更是拉开或弥补彼此差距的途径。 除此之外,一旁还放着几本纸页泛黄的武功秘籍,都是初本。 宝药灵丹每一种都价值不菲,武功秘籍更是太渊州江湖内最顶尖的那一类,这便是渊行帮的底蕴。 这是楚云清先前安排柯放做的,也是柯放说要他为帮里多想想的原因。 不外乎便是要为帮派创收,比如接下逍遥散的生意,今后财源滚滚,那能得到的自然也就更多。 楚云清试着吃了颗丹药,气血果真壮大了几分,不过毕竟适应了小辅助那般动辄数月几年的增幅,如今这种一丝一毫的提升,倒显得太过微不足道。 在常人眼中珍贵无比的提升,在他看来,只是聊胜于无。 “丹药不能依赖为增强修为的手段。”他心里想着,还是作为疗伤祛病才更为实际。 至于传说中那种吃一粒就能立增百年真气的仙丹,那只是奢求。 楚云清又看了桌上的秘籍,七八本,有半数是他听闻过的,都是上乘。 现在换内功心法倒也不晚,但能继承先前真气而修的精妙武学毕竟太少,多半是要自废真气,从头修炼。 他试着粗浅地修行一番,发现真正能与自身气血和真气混元如一的,竟还是自己一直修炼的感应篇。 七十六.引蛇出洞 在感应篇之外,楚云清尝试着修行其他的内功心法,发现自身的气血和真气,都不能做到如先前那般融洽,总会有裂隙般的空挡或滞涩感。 “这是怎么回事?”楚云清眉头紧皱。 半晌,他才颓然放弃。 如今,他只能得出一个结论:那便是既已容纳了小辅助之后,或许自己在内功心法方面就已经定型了,与自己体内力量最为融洽的,只能是最开始修炼的感应篇。 他多少有些丧气,不过还不至于失望,毕竟武功他还是可以学的,而且,世事总不能十分如愿,哪怕是小辅助这等奇妙的东西。 因为有艾小舟先前教过的轻功,所以桌上的武功倶是拳脚之类,当然,还有横练。 最适合外家的硬功永远是横练,这也是使用气血之力最高效的方式。 只不过楚云清现在筋骨已成,说实话再练横练功法已经不太适合了。 所以,他选择了「金光罩」,以气血或真气的激发,心念一转便可形成外道护体的手段。 练至大成,金光更可在遇敌意危险之时应激而生护体,弥补心神疏忽。 楚云清气血充盈,又有真气为继,两者相融,最是适合这门武功。 除此之外,他又看了其他的几部拳脚武功,发现基本都要熬制相应秘药辅助修行,颇为消耗时日且麻烦。 他想了想,自己如今强于内息浑厚,气血旺盛,若再这般按部就班地修行传统功法,反倒没有初学者那种经脉的适应性,更少流畅。 所以,楚云清还是放弃了,今番尝试,他发现自己还是天资不足,没能有太多的心神去旁征博引,容纳百川。 现在,只是练好「御气雷化」和「金光罩」便够了,贪多,反而耽误工夫,落了下乘。 …… 黑虎帮的沙通天被楚云清约去老槐街喝茶的消息,早就被太渊城大小势力知晓,他们也想看看,这位新上任的渊行帮大家长,会如何处置此事。 毕竟,沙通天是伸过了界,按江湖规矩,最次也是要斩去爪子的。 但最终的结果,竟然是沙通天完好无损地走出了老槐街! 这一下,让众人惊呆之余,更不免蠢蠢欲动起来--想他沙通天染指了赌坊生意,都能似无事发生,看来是这楚云清言过其实,而渊行帮这头老虎也真是病了,那他们还有什么好担忧的? 是以,这一晚,早就按捺不住的一些帮派及势力,便纷纷向自己盯上的肥肉伸出了獠牙。 当然,也是有一些谨慎的,尚在观望。 老槐街总堂口,大阁楼上。 灯光很暗,与街外璀璨的灯火成鲜明对比。 柯放额头带汗,匆匆上楼,“帮主,南市的赌坊和马市、东市的酒楼、西市的医馆药堂和米粮店铺,都有人闹事!” 楚云清指尖隐隐有一缕金光和雷光交融闪过,刹那消失不见。 虽然才是个把时辰的修行,但他已经摸索出了一些门道,而竟是能同时将体内的力量融合运用起来。 他觉得,自己似乎已经抓住了今后修行的路。 “帮主?”柯放还在问。 “怎么个闹事法?“楚云清转身。 “借由口角,煽风点火,继而大打出手。”柯放对这些流氓手段门儿清。 楚云清点点头,“那就动手好了。” “什么?”柯放一愣。 楚云清回头,面容晦暗莫名,“既然跳出来了,就杀了便是。” 柯放张了张嘴,没说出话来。 “东市那边,阿力已经带人过去了。”楚云清道:“你再愣着,帮里的损失会更多。” 柯放打了个激灵,一下明白过来了--对方让沙通天安稳离开,就是为了引蛇出洞,引出这些暗中图谋不轨的家伙! 他一抱拳,再不耽搁,直接下楼点人备马。 楚云清站在窗口,颇有些意兴阑珊。 …… 太渊城乱了一夜,四大坊市,街头巷尾,夜里皆是能听见惨叫砍杀之声,后半夜才消停下来。 而城门口那边,下半夜这城门更是没关过,一辆辆拉车出城,上面全是堆积的麻袋,血水还滴着,淌出城去。 守门的官兵都看呆了,这城里到底是发生了什么事,这得是死了多少人啊? 最近十年里,这是最为严重的一次帮派火并,城外乱葬岗一夜之间堆积如山,沟渠里都填满了麻袋。 但在天亮后,城中街头巷尾,却没有丝毫血迹,但就像是下了一场雨一样,到处都是湿漉漉的。 人们依旧如往常那般去上工,小贩依旧叫卖,姑娘们仍然是打扮靓丽,只不过这一次,他们都发现,街上的泼皮似乎少了许多。 不仅如此,就连一些店铺都关了门,一些熟面孔,彻底消失在了这个清早。 官府的人对于这等事自是乐意得见,uu看书 ww.uukansh 根本不会去管,他们还巴不得这些帮派的人都死绝了,这样还能多收些例钱,甚至罩几个产业,天下太平。 总堂口,议事厅,楚云清高坐堂首,手边放着一杯热茶,还有一碟精致的点心。 堂下坐着数位香主,有帮内老人,还有新提拔上来的骨干新锐,其中就有原来东市的弟兄阿力。 昨夜,阿力领命后在东市,带头砍人,虽然身上多处受创,亦是得到了帮内弟兄们的敬佩。 柯放神情亢奋,正站着身子滔滔不绝地朝众人演讲。 比如说自己砍了多少人啊,比如那金钱帮的帮主还想暗算他,却连自己这身横练都破不开等等。 甚至还直接脱下外衫,露着精壮的腱子肉给一众人看。 换在往常,堂中之人肯定对此嗤之以鼻,但现在,却都乐得去听他扯淡,因为昨夜他们都杀爽了。 渊行帮已经安静了许久,这太渊城也安静了很久,已经让许多人忘记了,当年渊行帮是一刀一斧闯出来的江湖。 柯放意犹未尽地说完,接着换其他人吹牛逼。 楚云清看着手边的点心,觉得下不去嘴。 太好看了,这该是给深闺里的女子吃的,他习惯了吃豆腐脑和包子,早上换成点心来填肚子,还真有些适应不了。 半晌,他听见堂中的声音弱下去了,这才喝了口茶,看向众人。 “都说完了?” 七十七.心乱 楚云清一开口,柯放等人自是噤声危坐,不敢再扯淡了。 “昨晚动静不小,该有的打点都别漏下。”楚云清看向众人,道:“出力卖命的弟兄好生对待,缩了头的,你们也知道该怎么办。” 柯放几人皆是神情一凝。 “帮主尽管放心,缩头乌龟不用咱们说,底下的兄弟们就唾弃死他们了。”柯放道。 几人纷纷称是。 楚云清点头,“行了,都别闲着了,回吧。” 一众人便告辞离去。 柯放是住在总堂口的,美名其曰方便给楚云清打下手,其实是被先前陆景等人的死骇破了胆子,觉得还是老老实实呆在这里才是最安全的,而且如今每次出行,必是要带几十号弟兄。 此时,他看了眼喝茶吃早点的楚云清,有些欲言又止。 “有话就说。”楚云清看他一眼。 柯放连忙道:“那个,经过昨晚一战,金钱帮那几个帮派算是彻底完了,那他们掌管的生意?” “放着,别动。”楚云清道。 柯放一愣,有些不解,“咱们不吃下来?这可是送到嘴边的肉啊。” 楚云清摇头,“那些买卖本来就不归咱们管,以前是金钱帮那些人的,今后也不会是咱们的。” 柯放还是有些舍不得。 楚云清道:“江湖道上的买卖就那些,咱们要是全拿了,你让其他人怎么活?他们活不下去,就得反你。” “可是,他们惹了咱们,活该被咱们抢了生意啊。”柯放还是不死心。 “但咱们已经杀了他们的人了。”楚云清开口道:“他们的人死了,生意空了出来,那谁有本事谁去抢就是,可唯独咱们不能拿。” 柯放还是似懂非懂,在他以往的观念里,那就是拳头大的人享受一切,弱小的则什么都不配拥有。 楚云清不会这么想,点心,总得分一些给其他人,这样大家才能相安无事,太贪婪了不行。 他摆摆手,道:“听我的就是。” 柯放也懒得多想,便抱了抱拳,退下了。 楚云清吃着点心,想着渊行帮今后该是安稳下来了,但这太渊城暗里,可该是有些日子不平静了。 …… 时间过了小半个月。 在这段日子里,太渊城里每隔几天就要死一些人,都是江湖道上的,皆是因争斗被杀。 而城里的医馆药房的生意,则前所未有的好了起来,渊行帮也因此赚了不少银子。 死的人多,涌进太渊城的人更多,金钱帮等一些小帮派或被彻底打散,或被赶走,其他郡县的一些帮派就伸进了手来。 太渊城是州城,在这里做生意置办产业,肯定是要比在其他地方赚钱,而且若能在州城立足,所带来的好处自然是巨大的。 但无一例外,进出的江湖人,不管如何争斗,都要事先给渊行帮送一道帖子,也绝不会动渊行帮的生意。 因为他们都知道,像金钱帮原本的这些生意,是谁给他们的,这就是道义啊。 黑虎帮的沙通天也明确表示,今后唯老槐街的清儿哥马首是瞻。 太渊州江湖上,这些日子,都在流传‘楚狂人’的名头,渊行帮这位新上任的帮主,也逐渐进入了大家的视线。 楚云清对此倒是没什么感觉,他能扬名,更多的还是渊行帮的威势,靠的是这三千多帮众的支持。 这日,他在静室修炼,将「金光罩」和「御气雷化」的气血与真气,在运转时尝试性地融合。 门口挂着一个铃铛,此时突然响了几声,这是有要事唤他。 楚云清收功,平复内息,起身出去。 “何事?” “帮主,您先前说的姑娘来了。”值守的弟兄说道。 这是楚云清先前吩咐过的,而能来找他的姑娘,也就只有艾小舟了。 楚云清心中莫名有些复杂,终于到了她要离开的时候了么。 …… 阁楼里,午后的光透过窗,艾小舟手里捧着一卷书,安静恬然,坐在那颇像是饱读诗书的女博士。 “你这摸刀的手,拿起书来倒还真像做学问的。”楚云清走过来,给她倒了杯茶。 至于值守的手下一众,自是被屏退了。 艾小舟一身文雅保持不了三无息,当即就把书一丢,端茶就喝。 “大白天躲起来不见客,难不成是金屋藏娇?”她嘴一张,就是恶劣毒舌。 楚云清无语,哼了声,“狗嘴里吐不出象牙。” 艾小舟一炸,就要去挠他。 也不知怎的,每回两人相处,她总有种想撩拨对方,又恨得牙痒痒的感觉。 楚云清端茶来挡,嘴上道:“怎么,你这是要走了,来跟老朋友告别?” 说这话的时候,他语气里满是不在意,可眼神却不由看向对面那人的眼睛,实在说不清自己是何心情。 艾小舟一手托着下巴,一手转着茶杯,“可不是嘛,再不走就入冬了,路上再遇几场雪的话,uu看书ukanh怕不是要耽搁更久。” “你回京城有要事?”楚云清问道。 “当差啊。”艾小舟随口道:“等回去,我就升任百户了。” “当官有什么好的。”楚云清道。 艾小舟笑着看他一眼,“那也不知道是谁,早些时候老想着要恢复官身,怎么,这当了几天的帮派老大,乐不思蜀了?” 楚云清咳嗽一声,道:“这自由自在的,想吃就吃,想睡就睡,如何不好?” 艾小舟点点头,“也是,这些日子你都待在这楼里,就跟坐牢似的,果真自由自在。” 楚云清先是一噎,继而眼神一眯,“你怎么知道我一直待在这里,监视我?” 话是这么说,可说这话的语气,竟像是亲近之人那般的斗嘴。 艾小舟心窍玲珑,自是能听出来,她心神未尝不是一动,却借着一低头,不露出分毫情绪。 “谁稀罕啊,我这是听你的手下说的。”她撇嘴道。 楚云清也觉得自己方才有些冒昧了,更是让自己吓了一跳。 顿时,他将杯里的茶水喝了,状似平静道:“什么时候走?” “现在吧,总想着咱们也勉强算是朋友了…”艾小舟看他一眼,“对了,大帮主,咱们算是朋友吗?” 听见她这装作无所谓的语气,楚云清心中没来由地一涩,但还是点头,没有丝毫犹豫。 “当然算,唔,勉强算是吧。” 七十八.将欲行 艾小舟一听楚云清这好似言不由衷似的话,扑哧就笑了出来。 “行吧,既然算是朋友,那我总得来告个别。”她说着,便起身,“那么,就得走了。” “我送你。”楚云清紧接起身,下意识道。 艾小舟似笑非笑地看他一眼,“你这动作挺麻利啊。” 楚云清也是笑了笑,没说什么。 下了阁楼,走出堂口,老槐街上,已经停了马车。 一身干练打扮的田猛正坐在车辕上喝酒,眼睛总瞄向这边,此时也见了从院里走出来的两人。 他有些不爽地瞪了楚云清一眼,又连忙掀开车帘,不过肯定不是邀请他上车的。 楚云清脚下停了停。 艾小舟仰头看了他一眼,下意识道:“你就送到这儿?” 楚云清一愣,迎着目光看过去,但她却移开了视线。 “我送你出城。”他说道。 田猛那边已经翻起了白眼,“送啥啊你,这马车坐不下两个人。” 楚云清道:“走着不行吗?” “多远啊,你闹着玩呢?”田猛很是不乐意。 艾小舟也是一笑,“算了,又不是不知道出城的路。” 楚云清皱眉道:“那你,还会不会再来?” 艾小舟没说话。 一日锦衣卫,一生便是锦衣卫,若无皇命或指挥使司衙门的差遣,便不能擅自离京。 更何况,她还是百户。 楚云清已经从沉默中明白了。 “我会去京城看你。”他说。 “什么时候?”艾小舟下意识道。 楚云清与她相视,郑重道:“很快。” 艾小舟心中窃喜,面上却是不在意,“嘁,你一土包子去了京城,那可别忘了找我,要不然被人卖了也不知道。” 楚云清点头,“这是自然。” 见他罕见地没有顶嘴,艾小舟也一下不说话了,不知道说什么。 而就在田猛忍不住要催促的时候,街头,忽然有一阵马蹄声传来,几骑溅起沙尘,直奔这边而来。 楚云清看过去,一双剑眉微微皱起。 老槐街不得纵马,这是不成文规矩,整个太渊城的人都懂。 除了渊行帮总堂口的人,这里还没人敢骑马驰骋,这一点无人不知,便是官府衙门,都要遵守这个规矩。 但眼前,这七八骑却毫无忌惮。 总堂口负责瞭望的弟兄,都已经架起了弓弩,显然是要直接将这不守规矩的人射下马来。 楚云清眼神微沉,并未阻止。 但一旁的艾小舟却眼神一凝,拽了下他的胳膊,“让你的人别妄动,快!” 楚云清没有丝毫犹豫,连忙朝后摆了摆手,总堂口里一众人才按捺下杀心,只不过依旧充满敌意和警惕。 “是宗门的人。”艾小舟沉声道。 楚云清心底一惊。 便在这时,来人已经近前下马。 七个人,五男两女,衣着各异,皆是带剑,且都很年轻,最长也就二十五六岁。 楚云清无需刻意感知,这几人甫一到近前,便能感受到那种令人压迫的气息,这并非刻意营造,而是因其气血或真气的强横,所带来的气势上的压迫感。 当然,这并非不能自身压制下去,在江湖上,这种气势压迫,会让人觉得没礼貌和冒犯。 这几人的气势也是一放即收。 楚云清心里还想着艾小舟方才所说的话,宗门的人? 他在观察对方的时候,对面的人也在打量他。 很快,其中一个十五六岁的少年先开口道:“你便是渊行帮的帮主,楚云清?” 这人年纪不大,语气却带着一股倨傲,神情里也没有那种‘站在太渊州最大帮派总堂’的气短忐忑,顾盼之间反而多是不在意,好似眼前的只是些土鸡瓦狗一般。 艾小舟听出他语气中的不屑,下意识拽了下楚云清的袖口,显然是担心楚云清因此动怒。 楚云清点点头,“是我,你是谁?” 那少年只是冷笑一声,并不答话。 这时,几人里看起来年纪最长的青年皱眉道:“花师弟,别人回答了你,你不说话,是你失礼。” 那少年也即是花师弟一听,哼了声,但还是不情不愿道:“我乃神武派下山弟子。” 此话一出,四下听见的堂口一众人皆是一惊,忍不住就窃窃起来。 同时,先前开口的青年抱了抱拳,道:“楚帮主,外面人多耳杂,要不咱们进去说?” 楚云清摸不准这些人的来意,便点点头,做了个‘请’的手势。 那青年等七人径直走在前头。 楚云清却没抬脚,而是先看了眼艾小舟。 “不能送你了…”他话还没说完,艾小舟便道:“我与你一起瞧瞧。” 楚云清一怔,那边田猛也有些着急,拼命使眼色。 这几个年轻人可都是出身宗门啊,且四大宗门的人都有,他在绿林有些人脉,自是认得这几人腰间悬挂坠饰的门派标识。 这些人来找这楚云清,不管为何,肯定是麻烦事,u看书.uukash 而他们是要回京的,可不能招惹上。 艾小舟根本不管,抬脚就往阁楼里走。 田猛狠狠叹了口气,也要下车进去。 楚云清拦他一把。 “你让开,我得跟大…她一起。”田猛想到宗门出身的手段,哪怕是言语上,也不敢暴露艾小舟的身份。 楚云清道:“我去就可,若有事,你在外还能接应。” 田猛很想说就凭自己这三两下,什么也接应不了。 但看着果断转身的楚云清,以及虎视眈眈地看着自己的值守帮众,只得不忿地坐回了车辕上,心里却难免担忧。 …… 阁楼里,众人坐下,新茶奉上。 “楚帮主,在下卢少卿,自神武派下山。”几人里,那年长青年先开口。 继而,其余六人也自报家门。 神情倨傲的花师弟名为花笑云,同是出身神武派。 那两名妙龄少女出身玄妙坊,蓝裙的叫罗芊芊,另一个唤作温婷。 另外三人则来自落雨剑阁,其中有一对俊朗的双胞胎,志林生和志鸿鹄,若非两人肤色略有不同,几让人分不清。 还有一个,则是腰挂酒葫芦,看起来有些邋遢,透着迷糊的青年,名为谢凌徵。 他也是唯一一个自顾坐着,对场间诸般无视,看起来神游天外的人。 而这些人里,尤得楚云清注意的,便是那两个出身玄妙坊的女子。 七十九.天击木,小人物 玄妙坊的二女气机如常人一般,从她们身上既感知不到真气波动,亦无气血感应。 可身上隐约散发的气质却与常人大相径庭,隐有空谷幽兰、不染凡尘之意。 这与顾禾有些相似。 楚云清一下便确定,她们是方士。 而在他眼神注意到这两人时,她们原本不甚在意的目光,也是一下望了过来。 这玄妙坊二女的目光之中,倒不是那种被登徒子冒犯的嫌恶恼怒,反而带着些许疑惑。 方才她们从楚云清身上,竟隐隐察觉到了一丝奇异的波动,但他目光移开很快,几让两人以为是错觉。 难道,他还会玄术? 可要是直接问的话,就算楚云清是渊行帮的帮主,也未免有失她们二人的身份。 所以,这两人皆是手掌一翻,手里便多了个好似罗盘般的物件。 那边,卢少卿本要开口,一见她们动作,不由问道:“两位师妹,你们这是?” 罗盘上并无丝毫反应,玄妙坊的两人相视一眼,便将其收起。 “没什么,习惯而已。”罗芊芊道。 温婷瞥了神情如常的楚云清一眼,微微一笑,“每到陌生的地方,总要查探一番的。” 卢少卿了然地点点头,继而看向楚云清。 “楚帮主,我等今日来,其实是有事相求。”他说。 一旁,花笑云有些不爽,什么叫‘求’啊,让这些凡俗之辈帮忙,那是他们的荣幸。 但他还是懂些分寸的,这话腹诽可以,说是肯定不会说出来的,起码现在不会。 楚云清装作没看见他的表情,疑惑道:“几位出身宗门,天之骄子,在下只是粗懂几分武功,你们做不到的,在下恐怕也帮不上太多。” “你怎恁地废话,就说帮不帮吧。”志林生年纪不大,脾气却爆,也是个小牛犊般的汉子。 “师弟。”卢少卿看了他一眼,却没什么责怪之意。 楚云清心下笑了笑,然后道:“能帮几位,是在下的荣幸。” 花笑云不屑地撇撇嘴。 卢少卿满意地点点头,“那好,我便直说了。” 说到这,他忽地看了眼坐在楚云清身旁的艾小舟,眼底虽闪过刹那的惊艳,不过语气里还是带着冷淡和疏远。 “不知这位是?” “噢,她是在下知交好友,乃是过命的交情。”楚云清道:“卢少侠有话直说便是。” 艾小舟心下哼了声,对楚云清的话分外受用,面上则浅浅一笑,做足了有教养懂分寸知礼数的女儿姿态。 花笑云和那志姓的双胞胎眼神都是直了直。 见三人如此神态,那温婷不由冷哼一声,如同不悦。 本来,她生得貌美,在七人同行时,她才是被众星捧月的人。 楚云清一下便对所谓神秘的宗门大失所望,能进宗门的人,就这? 但很快,卢少卿便说出来意。 楚云清听后,眉头微皱。 倒不是要钱或杀人,而是要渊行帮出动人手,帮他们在雷劫谷找一样东西。 “东西找到之后,我等自不会亏待贵帮的众位弟兄,以及楚帮主。”卢少卿说道。 楚云清却没立即应下,因为这忙不好帮。 雷劫谷,在太渊城西北五十里外,山谷连绵数十里,传说是几百年前,某位得道高人飞升陨落,天降雷劫,地浴雷火而成。 那里山峦葱郁,看起来好似寻常,可那谷中却遍布沼泽毒瘴,危机四伏,传闻中更有食人怪物和野人出没,便是经验最丰富的采药人,都不敢深涉其中。 “几位是想找什么?”楚云清问道:“若是宝药奇珍的话,以几位出身想必不难另寻采购。” “怎么,先前还说帮忙,现在不敢了?”花笑云嘲讽道。 卢少卿摆摆手,道:“我等是要寻天击木,只有雷劫谷才有。” 楚云清没听过这天击木的名头。 艾小舟适时与他说,“天击木是一味奇珍,受雷劫天击而成,极为罕见。曾出现过的地方,无不是那些破碎虚空、得道飞升之地。” 卢少卿几人听闻此言,皆不免惊异--奇珍乃是方士炼器入药所用,非世俗等闲人可知,更何况是道出详细。 “不知这位姑娘,出身何门,可是同道?”卢少卿问道。 艾小舟摇摇头,“只是偶然在医馆看过几本杂书而已。” 卢少卿等人闻言,顿时失了兴致。 有的医馆里会有医理古籍,可能会有对奇珍宝药所述,而确实,眼前这女子看起来颇为娇弱,倒也不像是什么高手。 “楚帮主?”卢少卿唤道。 楚云清知道,对方说是让自己帮忙,其实就是吩咐做事,这个忙他不帮也得帮。毕竟现在,彼此还是笑着说话的。 “好,我这就吩咐下去。”楚云清道:“不过能抽调的人手恐怕不会太多。” 卢少卿笑道:“千人总有吧?” 楚云清只得点头。 “那好,想来楚帮主点人还要费些工夫,那便明早,咱们在雷劫谷外见。”卢少卿起身道。 既是明早见,那便是要今夜赶路了。 楚云清同样起身,抱了抱拳,“一定。” 卢少卿几人便告辞离去,其中,那罗芊芊临走出阁楼时,还悄悄拿出罗盘看了看。 堂口外,楚云清的目光一直看到几人的背影消失在街角。 “楚大帮主现在,uu看书.uknshu.co 是不是有种从云端掉到泥泞里的感觉?”艾小舟轻笑道。 楚云清摇摇头,“说实话,还真有。” 艾小舟一怔,显然没想到他会真的承认,转而便故作豪爽地撞了下他的臂膀。 “你可是一狂人诶,怎么,这就被打击到了?”她说,“有什么好颓废的,虽然在他们眼里,你的确是个小人物,不过你有宝贝啊,大不了就干死他们!” 楚云清毫不掩饰给她一白眼,“你这瞧不起谁呢?” 艾小舟摊摊手,“难道不是事实么,你看那些人,都没瞧得起你。” 楚云清真有种掏出宝贝给她一下子的冲动。 这时,艾小舟忽地踮起脚,努力拍了拍他的肩膀。 “小人物并不代表就无足轻重,即便心声和独白往往是那么无奈和落寞。”她的声音有些低沉,“从看到你的第一眼开始,我就知道咱们是同一类人,我们都是小人物,但能够成为更好的人。” 楚云清张了张嘴,他还是第一次见对方如此郑重而认真地说话。 他实在难以想象,这个心思深沉、颇有心计,总让人猜不透心中所想的女子,竟会对自己说出这般话来。 这像是在劝慰自己,又像是在宽慰她自己。 他心底有所触动,不过,还是伸出手,在艾小舟惊愕呆萌的眼神下,手背贴在了她的额头上。 “昨夜受了风寒吗,说话突然这么肉麻。” 八十.情深义重 艾小舟没想到自己饱含深情的一番话,丝毫没引来眼前这混蛋的共情,甚至还得来了对方的白眼和嘲笑。 她顿时大怒,如炸毛的猫一般,呲着白净的小牙,跳起脚来就要打楚云清的头。 “好了好了。”楚云清连忙讨饶,“这里可是我的总堂,给我几分面子。” 艾小舟眯眼,哼哼唧唧地,就要朝他胸口怀里摸去。 楚云清见她贼心不死,当即冷笑,“你怕是不知我楚某人的手段,信不信我振臂一呼,就有几百兄弟过来?” 艾小舟手上动作一收,脸上随即泫然欲泣,“你这个负心汉,竟说这种浑话!” 楚云清一愣。 “你真舍得拿我来开这种荤腔烂话!”艾小舟好像真有些伤心。 楚云清哪见过女子这样,一时不免手足无措。 而街对面的田猛看见后,本是大怒,将要有所动作,却猛地看到了那人嘴角熟悉的冷笑,心中登时一凛,身子便缩在了车辕上。 艾小舟缩着肩膀,偏过头,很是伤心失望的样子。 楚云清想要安慰几句。 他如今身材高大,九尺之躯,艾小舟将将够到他的胸膛,他难免需要弯身。 便在这时,艾小舟猛地抬头一顶,正中他的下巴。 “哎呦!” 痛呼的当然不是楚云清,而是捂着头的艾小舟,她这一回可真是觉得疼了,方才就像是撞到了铁板一样。 楚云清也是一脸懵。 艾小舟哪会放过这个机会,如灵蛇探手一般,这手就伸进了他的怀里。 “嘶!”楚云清倒吸一口凉气,他如何被女子这般亲近过,下意识已然握拳,就要一个手肘击出。 不过冷不防便看到了几乎入自己怀中的艾小舟,以及对方那得逞般的雀跃和仿佛胜利的眼神,这应激的动作便停了下来,原本挥出的手肘,也一下散去了力量。 艾小舟的手有些凉,哪怕是隔着内衬,楚云清也能感觉的到。 但艾小舟摸到了一个更凉的东西,她眼神变了下,没有丝毫犹豫,原本已经触及到青璇小斧的手指便一下缩了回来。 “好冰啊。”她娥眉微蹙,细看指尖时,竟有丝丝白霜,如今被体温融化成水珠。 仿佛才想起什么,艾小舟连忙抬头,看到了楚云清面无表情的神色。 迎着那双清湛的眸子,她竟觉得心虚,眼神下意识移向别处,有些不敢对视,不过转而便是羞恼。 楚云清朝后退了几步。 艾小舟心底没来由地一慌,连忙朝他迈出一步,下意识就要去拽他的衣袖。 但落了空。 “我...”她想说些什么。 楚云清道:“你不是要走吗?” 艾小舟张了张嘴,有些不敢置信地看他。 楚云清的目光有些淡,就像他的语气一样。 艾小舟瘪了瘪嘴,说不出自己心里此时是什么心情。 她一直觉得那怀里的宝贝是她能跟楚云清开玩笑的,每每如此,都好似两人间有了合理的、能亲近着开玩笑甚至打闹的理由。 可是,他好像并不明白。 他对那个东西,看的更重要。 艾小舟咬了咬唇,眼帘低着,闷闷应了声,“是啊,那我走了。” 楚云清仍是面无表情地样子,只是点了点头,“不送。” 艾小舟转身就走,强忍着心里涌上来的酸楚,进了马车。 【uu看书00kxs】 田猛看到了她以往从未有过的那种女子的柔弱、伤感和委屈,心下大怒,恨恨地瞪着楚云清,握着马鞭,就要忍不住动手。 “走。”艾小舟压抑着哭腔道。 “嗐!”田猛怒气满满,一鞭子抽在马屁股上,马车便朝街口而去。 楚云清一直看着,心里长叹了口气。 他如今气血充盈,浑身都是腱子肉,但他脑子里不是肌肉,当然能感觉到彼此的情感。 这是突然出现的,有些让人措手不及,无从迎接的情感。 他惶恐,不知所措。 他们原本可以交给时间,但现在不行,因为卢少卿等人的突然出现,让楚云清隐隐有了不安,对此次,雷劫谷一行的不安。 他是肯定要去的,卢少卿等人不会放着他不用。 而且他也是渊行帮的帮主,点近千弟兄去涉险地,他若不在,说不过去,也有违他心中的道义。 所以,楚云清只能让艾小舟离开,因为他知道,在阁楼里听了那些话之后,艾小舟接下来会要求同去,理由肯定是说好奇。 可她是京城来的,是锦衣卫,见多了秘密,区区雷劫谷,所谓的天击木,如何能让她好奇? 若是同去,不外乎便是担心自己的安危罢了。 楚云清不是傻子。 是以,他才不能让艾小舟同样涉险。 只有把她气走。 马车已经拐过街角,看不见了,楚云清叹了口气,转身回堂口,值守的弟兄和走来的柯放都眼神莫名地看过来。 “看个屁!”楚云清没好气道:“宗门的吩咐,要点千八百的弟兄去雷劫谷。” 柯放一听,顿时没了方才那般看着年轻男女打情骂俏,继而怀念自己当年放纵岁月的心态。 “什么,雷劫谷?那不是去送死嘛!”柯放不满道。 “你能怎么办?”楚云清也是无奈,“这差事不接还不行。” “好吧,那我去安排人手。”柯放也知道自己现在该做什么。 楚云清摆摆手,“说明内情,让大伙心里有个准备。” 柯放点头,“我会让他们做足准备的。” …… “傻子,呆子,小气鬼!” 马车上,艾小舟手指搅弄着裙角,揪着车帘,怨气十足。 车辕上的田猛听后,uu看书 ww.uukanhu也是怒气满满,开口附和,“他就是个粗鄙无礼,不懂规矩,不知好赖的莽夫。” “谁准你骂他的?”艾小舟拍车厢,很是不满。 田猛一噎,觉得委屈。 “这不解风情的混蛋,其实就是假正经,一肚子坏水儿!”艾小舟又骂。 田猛这回肯定是不敢接茬了,心中却不免腹诽,想那楚云清浓眉大眼的,倒还真不像是什么有心计的,要说一肚子坏水,谁能比得过您啊。 “他在后面没有?”艾小舟忽然问道。 “什么?”田猛一愣。 “他跟来了吗?”艾小舟道。 田猛回头一瞧,摇头,“没呢。” “这个没良心的!”艾小舟嘴一瘪,顿时在车厢里又踢又拍。 田猛对此已经习惯了,有些话不敢说也不敢问,比如是不是真看上那楚云清了等等,但这显然是不能说的。 所以便缩了身子,装作没听见。 “不行,咱们不能走,调头!”艾小舟道。 “啊?”田猛一惊,“咱这都快出城了啊。” “放屁,才过了几条街啊。”艾小舟一语揭穿。 “可是...”田猛很是不情愿。 “我还没跟他屠了庸王府呢!”艾小舟仿佛找到了理由,好看的眸子里满是坚定。 田猛摇头,觉得她真是疯了。 但还是依言调转了码头。 …… 八十一.必要的安排 卢少卿等人从老槐街离开后,便去了庸王府。 周顒满面笑容地接见了他们,一番寒暄后,就看清了眼前几人是什么货色。 当然,脸上还是带笑的,该客气还是客气。 小郡主周敏见到同门师兄,却是无比高兴,拉着卢少卿的袖子师兄长师兄短的,惹得周顒眼神频频看去,笑容僵硬。 而用过饭之后,卢少卿便说出了来意。 “要人手?”周顒疑惑道:“莫非是四大宗门有何工程?” “非也。”卢少卿道:“我们需要在雷劫谷找到天击木。” 以周顒的身份,自是听说过天击木的,而来太渊城多年,他更是知晓雷劫谷的可怕之处。 毕竟,他是爱财的人,雷劫谷几百年没有人迹踏入,里面该有多少宝药? 可这些年来,无论是什么武林高手,还是经验丰富的采药人,都是有进无出,属实是一处凶地。 而据他所知,便是这四大宗门,早些年也都暗中派人进过雷劫谷,但结果亦是如此。 周顒心里早就没了这般念头,如今一听,自是连连摇头。 “连四大宗门的高手都没有应对之策,本王手下又有何能人?”他已经是在拒绝了。 卢少卿与同来的志林生几人相视一眼,继而笑道:“王爷误会了,并非是要什么高手,只要是人就够了。” 周顒愣了愣,一时没明白过来,只要是人?什么意思? 卢少卿并未解释,只是静静喝茶。 周顒忽而想到某个可能,心下忍不住打了个冷颤。 “若有流民倒是好办了。”他试探道。 卢少卿平静道:“渊行帮的楚云清,已经答应派出千人。” 周顒一怔,继而咬咬牙,“好,我府上也可出动百人,另外,还可以银钱招募…” “王爷在城外,好像本就豢养着不少工人吧?”卢少卿忽然道。 听到这,周顒眼神顿时眯了下,嘴唇一下抿紧,身子微微前倾,整个人便危险了起来。 “卢少侠想说什么?”他淡淡道。 城外的逍遥散作坊,是他的命脉,绝不容许出错,更不会让人染指,除非是他死。 卢少卿显然没想到他的反应会这么大,而且,哪怕周顒只是个普通人,可方才从对方身上散发出的气势,竟让他感觉到了一种压迫的危险。 对方再怎么说,也是一位王爷啊,家底,肯定是有的。 卢少卿心中闪过一丝火热,不过很快便压下去。 “王爷多虑了,只是在下想着,如果方便的话,人手当然是越多越好。”他说。 周顒笑了笑,继而摆摆手,“既然卢少侠开口了,本王自会尽力而为。” 卢少卿点点头,抱了抱拳,“那便静候佳音。” 周顒看着一脸崇拜地看着此人的周敏,心底不由得沉了沉。 …… 艾小舟并未离开,她回来后,先去找了乐文治。 这个起初只是觉得心性狠辣,有些手段的小捕快,虽然没有帮她在庸王府一事上,找寻到什么有价值的线索,不过毒杀陈五却做的不错。 艾小舟觉得,以此人心性,倒适合去当锦衣卫,或者进东厂。 她是见识过乐文治只是因为多疑,就杀死那个泼皮胡六的,所以对此人很是不喜。 不过并不妨碍,在合适的时候利用起来。 乐文治有段时日没见这位锦衣卫上官了,几乎都以为对方已经走了,放弃了自己。 这让他无比惶恐,毕竟,现在康乐坊的捕快还在查胡六的死,更别说府衙那边对于陈五被毒杀之事还有备案。 他这段时间过得胆战心惊、小心翼翼,而事实上,对于‘将自己害到如今田地’的艾小舟和田猛,亦是在心底有了恨意。 他觉得自己原本不是这种人,就是这两人逼迫,才让自己变成这样的。 不过,当在回家的路上看到艾小舟两人出现以后,他很好地隐藏了自己内心的想法。 那种在看着田猛时的嫉妒,看着艾小舟时的垂涎和占有欲,等等所有的一切,都化为了激动和恭敬,表现在了脸上。 “大人!”他抱拳,低呼道。 艾小舟见惯了人心险恶,从小父亲和祖父教给她的,除了杀人的刀法,便是识人的眼力。 对于乐文治这种泥腿子,就算他心思隐藏的再好,也瞒不过她。 不过,她并不会拆穿,因为当下还要差遣对方。 “我马上会去府衙一趟,据我所知,六扇门总捕的位子,还空着。”艾小舟道。 乐文治听后,先是一愣,继而心底喜意便涌上来,身子都有些颤抖。 他当然听懂了对方的暗示,那可是六扇门的总捕啊,如果就这么按部就班地当差,他几十年甚至一辈子都摸不到那个位子。 但现在,只因为对方的一句话,自己就能够达成梦寐以求的事,这个中滋味,实在是难以言说。 同时,更大的野心和渴望,便在心底发芽生长起来。 也因此,乐文治的喜意很快便被压下。 “大人厚恩,小人自当以死相报!”他恭敬抱拳。 艾小舟心中冷笑。 田猛便道:“那你便准备准备,一会儿我与你吩咐差事。” 乐文治心中暗骂,但还是做出一副赴汤蹈火在所不辞的样子。 …… 临近傍晚的时候,艾小舟出现在了太渊城府衙的大堂。 京城来调查知府谢玉尧身死一案的官员早就到了,同时来的还有新任的知府,不过并非是从太渊州提拔上来的官员,而是自京城委任的。 范廷谦,原吏部官员,当朝首辅的门生。 艾小舟来找的,便是此人。 她径直迈入堂中,堂首正在掌灯的范廷谦见后,不免一愣,适时,堂中还有护卫二人警惕上前。 “姑娘,你是何人?”范廷谦问道。 这个是面相温吞的中年人,体格富态,看起来很是和善。 艾小舟直接抛出了腰牌。 堂中的护卫伸手接下,腰牌入手的力道让他虎口一痛。 他略有惊讶地看了眼艾小舟,继而低头一看腰牌,本来还以为是太渊州哪家豪强府上的,可当看清那‘锦衣卫指挥使司衙门’几个大字后,整个人就是一颤。 随即,连忙便将腰牌递到了案上。 范廷谦拿起,看清后瞳孔亦是一缩,继而仔细观察片刻,这才连忙起身。 “百户大人。”他走来,将腰牌递还。 艾小舟接过,“范大人应该是猜到本官身份了。” “司礼监案上丢失奏折一事,uu看书ww.uunshu早已传开。”范廷谦点头,请她入座,却又疑惑,“可我记得,半月之前,有关此案已经了结了。” 艾小舟坐下后,道:“的确如此,不过我是因为其他事情而耽搁,本来今日便要回京的。” 范廷谦看了眼左右,那两名护卫便于门口警戒。 “大人需要我做什么?”他问道。 艾小舟反问道:“谢玉尧之事,可有结果?” 范廷谦疑惑地看了她一眼。 艾小舟道:“只是好奇。” 本来,调查这件案子的京城来人或者说钦差,便是刑部中人,锦衣卫是无从过问的,更别说是艾小舟这般因他案而滞留之人。 这是规矩。 也是范廷谦对她要过问而疑惑的原因。 不过,他还是道:“说是仇家寻仇,事实上,这段时日,在调查谢玉尧一案的时候,发现了不少有关此人贪赃枉法的证据,其中不乏豢养打手,杀人买凶等事实。” 艾小舟一听便明白了。 除非是有宫里的旨意,或因谢玉尧之死而牵扯太多,比如某个派系或某位大人发话,不然谢玉尧因仇杀而死,应该就盖棺定论了。 毕竟,当时的现场是她伪造的,家中几代锦衣卫出身,就算仓促时会留下什么破绽,但京城离得远,由太渊州的这些人先调查了一番,现场早就被破坏了。 便是六扇门的名捕来,也是抓瞎,那自然就没必要再浪费时间了。 八十二.交道 “其实我来,是另有他事。”艾小舟道:“范大人可知,太渊州的四大宗门?” 范廷谦闻言,不免皱眉,“大人该不会是要对他们下手吧?” 对宗门下手,当然是在开玩笑。 艾小舟摇头,道:“今日四大宗门,有人进城了。” 范廷谦对此并不意外,他虽然刚刚上任,还未发展什么人脉,但因着同来的京城钦差及刑部一众,这段时间已经坐稳了位子。 所以,官府的情报,他当然知悉,比如他还知道宗门那几人此刻就在庸王府。 “他们自诩是下山历练,想去雷劫谷,并且要很多的人手。”艾小舟道。 “大人想说什么?”范廷谦道。 艾小舟听出他话中似有不耐,因为对方今后便要在太渊州扎根,想来是不愿也不会招惹到四大宗门的,所以原本的打算,便没有说出口。 她想了想,道:“我原本是想提醒大人,但现在看来,大人该是已经知晓,心有良策了。” 范廷谦微微一笑,他知道,对方来此,必有所求。 果然,艾小舟道:“我在调查庸王府一案时,府衙有个捕快曾帮助良多,城郊山谷里,庸王府的逍遥散作坊,便是他发现的。” 起初,在听到前半句的时候,范廷谦还不以为意,可听到后边,却一下愣了愣,神情转而凝重起来。 他有些惊讶,“等等,大人方才说,逍遥散作坊?” 艾小舟心中一笑,面上却是不露分毫,“大人不知道?” “此事,可否详细说一说?”范廷谦连忙道。 由不得他如此上心,当好一地的父母官,除了要百姓安居之外,更多的自然还是经济。 而众所周知,逍遥散便是暴利,所能带来的利益无法估量,谁都馋这块肥肉。 他也知道太渊州逍遥散流通甚广,在来时便在想,若是能找寻其源头,双方交涉,那自是互惠互利之事。 但他后来又听说,逍遥散的源头陈五已经死了,还是被毒死在狱中的,而这陈五原本是太渊州最大的帮派渊行帮的堂主,如今渊行帮还换了新帮主。 一连串消息,范廷谦一听就头大。 毫无疑问,这种牵扯到帮派内斗之事,不论是人际还是交易,最是麻烦。 他只能暗暗遗憾,就算今后对逍遥散进行管制,也无法太过,所能得到的利益也极为有限。 但没想到,今天艾小舟给了他这么一个消息--庸王府竟然有逍遥散的作坊! 他顿时觉得柳暗花明又一村,如果逍遥散的源头真是庸王府,那自己可操作的空间就太大了。 毕竟,庸王府是官面,有些事情,更为方便一些。 范廷谦背靠首辅门墙,对其中道道自是门儿清。 他不由畅想起,自己也能像朝堂诸公那般,只在幕后,这银子便大把大把地流进。 艾小舟见他眼底贪婪,便知道自己这一招走对了,要想乐文治当上六扇门总捕,仅靠自己这块腰牌可是不行的。 “范大人?”她唤了声。 范廷谦一下回神,随即赧然道:“唉,一想到逍遥散害人,而庸王府竟私造作坊,我这心就痛啊,倒让大人笑话了。” 艾小舟当然不会信他的屁话。 “大人为民忧虑,实是当今官员楷模。”她一副钦佩的样子。 若在平日,受这么一个貌美的女子恭维,范廷谦肯定很喜欢,但现在,他心急的却是另一件事。 “那作坊有多少,消息可是属实?”他问道。 艾小舟也不隐瞒,直接道:“整座山谷内,遍布作坊,只是该处晨雾颇重,四下又杳无人烟,是以才不为人所知。那乐文治也是机缘巧合,一路跟踪庸王府的管事才发现的。” “乐文治?”范廷谦很配合地提及。 “就是帮忙的府衙捕快。”艾小舟心想,果然这些京城的官儿啊,本事没多少,这察言观色倒是一流,很上道儿。 范廷谦当即便道:“此人身涉险地,必是胆大心细之辈;又能为大人追查【uu看书00kxs】庸王府,想来也是不畏强权的汉子。如此大智大勇、有功之人,合该重用才是!” 饶是以艾小舟的城府,此时也不免有些发呆。 范廷谦问道:“想来大人对此人是有所了解的,不知以大人看,他适合身居何职?” 艾小舟便道:“他是府衙捕快,曾是已故总捕安清和的得意门生,两人情同父子。” 范廷谦皱了皱眉,心中暗道,真是好大的胃口。 且不说安清和已经死了,这两人真实关系难以查明,便是这六扇门总捕的位子,岂是能随意让一个捕快上位的? 看出他似有为难,艾小舟便道:“身居其位,自是有德者居之,若是这乐文治本事不够,那便是他自己没有才能。” 范廷谦一听便明白了,这是在说,以后可以将这乐文治换下来啊。 他一细想也是,就算这乐文治帮了对方什么忙,毕竟只是太渊州的一个小人物,对方却是要回京的锦衣卫。 想必总捕的位子便是要其帮忙时答应的条件,如今给些恩惠便够了,至于今后,那就说不准了。 “大人所言极是,这般年轻人,缺的说不定就是这么一个机会。”范廷谦笑眯眯道:“本官愿意给他这个机会。” 艾小舟点点头,然后道:“说到庸王府的作坊,方才忘了说,在那山谷处,有军卒值守。” 范廷谦忍不住在心中暗骂,uu看书 .uukanshu 既有军卒,显然是跟这太渊城守将有撇不开的关系,他毫不怀疑,若是自己方才没答应安排那什么乐文治,对方肯定不会跟自己说这个消息。 那么,届时自己贸然行事,很可能就会同时得罪庸王府和守备军营等一大批事涉利益之人。 真不愧是锦衣卫,范廷谦冷哼。 艾小舟达成了自己的目的,很快便提出了告辞。 而范廷谦,也着急去安排接下来的事情,对于逍遥散,自然是越早接触越好。 并且,他有些迫不及待要将京城的这些人送走了。 …… 出了府衙,早等在巷口的田猛和乐文治便迎了上来。 “大人?”田猛问道。 看着一脸期待的乐文治,艾小舟点了点头,“一会儿就会有任命。” 乐文治忍不住握紧了拳头,狠狠咬了咬牙,自是激动难抑。 “接下来,你知道该做什么。”艾小舟道。 乐文治连忙点头,“大人放心!” 艾小舟心下松了口气,下意识看向老槐街的方向。 方才在府衙,她跟范廷谦所说话里话外,已经将楚云清跟安清和之间的关系,扣在了乐文治的身上。 就算今后,一些事情被追查到底,真的被揭开,那给安清和做事的,也只会是乐文治。 无论是谁的报复,也都自有他去承担,不会影响到楚云清。 八十三.侥幸心理 雷劫谷离太渊城并不算远,夜里赶路,天亮便到了。 柯放点来的一千号弟兄都是年轻的、不怕死的,他们听说了这回是给传说中的宗门做事,这是机缘,有的甚至只是听闻消息后便主动请缨。 这一点倒让楚云清没有想到,而看到眼前这一张张隐有兴奋和热忱的脸,有些话,他也不好再出来了。 宗门,在普通人乃至江湖人的心里,都是一个带着些许神圣色彩的地方。 因为那里是侠义和道义的发生地,少年侠气,仗剑下山,铲除不平,这是无数话本杂谈里的常事。 人们愿意相信,而事实上,楚云清也记得很多脍炙人口,口口相传的故事。 但与他所见的卢少卿等几人的德行,不一样。 天刚亮,临近山谷,雾气重而风凉。 人很多,难免喧嚣。 精壮的汉子们从来不畏严寒,他们嘴里哈着热气,有的吃着面饼,有的吃着肉包,还有的索性饮酒,都在期待着接下来的进谷之行,说着雷劫谷的传闻和神秘。 楚云清坐在树旁,静心运转着感应篇,调度搬运着气血与真气。 他现在越来越像是一个习武之人,只争朝夕,但凡有一丝空隙,总会活络一下气血,而这样,也是为了分心,不去想周遭的俗事。 他有些明白,为什么那些高人总会躲进深山老林里,轻易不出世了--只得耳根清净,抛却烦恼,才得修行。那些混迹红尘得道的,终究是少数。 楚云清自忖,自己现在是没有那个心性的,要说就此归隐山林,过上耳顺古稀年纪的日子,那他也按捺不住。 便只好如此偷闲了。 柯放也来了,本来楚云清是不想让他来的,但这个莽汉,非得想见识一下宗门的人,说不准能留个眼缘,结识一番。 他知道自己现在三十多岁的年纪,拜进宗门是不可能了,但日后总是扎根在太渊州的,若有宗门为靠山,或是从宗门流到手里一星半点的功法,自己也能横行无忌。 楚云清对他的小心思当然清楚,对此也不会多说什么,只是心头隐隐的不安,在来到雷劫谷的时候愈发清晰。 那种萦绕不散的危机感,正是来自此处。 就仿佛是在告诉他,不要进去。 可有卢少卿等人的压力,不来不行,不进恐怕也不行。 “帮主,你说,这雷劫谷里是不是真有宝贝啊?”柯放是个闲不下的性子,宗门的人还没来,跟底下的帮众也没话说,便只好跟楚云清没话找话说了。 而一听他这话,附近不少弟兄都看了过来。 毕竟,要说场间谁武功最高、见识最广、接触面最大,那肯定是他们的大帮主。 楚云清看了眼众人,摇头道:“我没进去过,有没有宝贝我不知道,但肯定是有危险。” “嗐!”柯放一听,顿时摆摆手,“有危险那是肯定的,谁都是从小听着雷劫谷的故事长大的。” 四下诸人顿时哄笑。 楚云清叮嘱道:“等大家进去的时候,一定要小心。” “这个大伙自是省的。”柯放不在意道:“但这次有四大宗门的高徒领头,应该没什么大事,再说了,但凡是想求宝贝,哪还能没什么危险?” “就是。”四下一众也是附和笑着。 楚云清见此,摇摇头,知道这些人没听进去。 过了不多会儿,远处道上又有人来了,还不少,看着也得是几百人。 柯放站起身子,遥遥看去,“这雷劫谷,平日里也有这么多人来?” 楚云清同样起身,看了几眼,道:“看他们穿着,倒像是寻常百姓。” 柯放有些惊讶,“这么远,你能看清他们的衣服?” 楚云清没计较这个,开口道:“卢少卿他们能让咱们召集人手,也能从别的地方喊人来。” “你是说,这些人也是宗门召集来的?”柯放疑惑道。 不必楚云清说,等人都近前了,彼此自是能看明白。 相互打量一番,也就知晓了对面之人的身份。 “果然都是些百姓。”柯放皱眉道。 对面的,多是些上工的百姓,其中有烧窑的,有跑码头的,有扛包的,不难辨认。 他心里有些不屑,就这些人,也敢进雷劫谷,这不是去送死嘛。 卢少卿等人很快便到,打扮仍如昨日一般,只不过这一回,每个人身上都带着行囊,想来是添了不少物件儿。 “楚帮主久等了。”卢少卿看着四下乌泱泱的一大帮人,很是满意。 楚云清点头,“也是刚来。” 卢少卿一笑,转而看向四下,“在下神武派卢少卿,这几位同行师弟师妹,皆是四大宗门出身。” 即便四下之人已经听说了他们身份,当下得到其亲口承认,仍是不免哗然一阵。 卢少卿笑道:“诸位兄弟可都吃饱了?” 四下诸人先是一愣,继而纷纷哄笑。显然,他们没想到传说中的宗门之人竟是如此亲近和善,丝毫没有那种高贵出身的高高在上。 柯放也是点头,“不愧是宗门高徒啊,当真少侠风范。” 楚云清面无表情地看着卢少卿表演,看着对方脸上堆砌的假笑,一句话也没说。 “好了,u看书wwuukanhu时候不早了,咱们该干正事了。”卢少卿指着雾霭沉沉的雷劫谷道:“这雷劫谷虽然凶名在外,但在来之前,门中长辈已将其中险地危情阐明,且有应对之法。比如这谷中毒瘴,只要在午时之前退出,便可无事。” 要说雷劫谷迄今为止最为人流传且畏惧的,当然是其中的毒瘴,有的闻之如毒,有的沾之皮肤血肉即刻溃烂,千奇百怪,极为阴损。 这也是无人敢进雷劫谷的原因。 而如今,听卢少卿话里的意思,四大宗门竟然将雷劫谷的危险都摸透了,而且对这毒瘴,也有了规避之法。 “为何是午时之前?”柯放问道。 卢少卿很满意地看他一眼,解释道:“午时之后,阳光最毒,瘴气受热会衍生剧毒,而在午时之前,雷劫谷内阳光不显,尚存一夜阴凉,这瘴气就如寻常晨雾一般,即便有些许毒性,只要屏住呼吸,行走小心,便不足为惧。” 柯放了然点头,便是四下之人,亦是恍然大悟。 混帮派的,很多斗大的字不识几个,跟他们说拳脚可以,讲学问道理可就有些说不通了。 他们也都没来过雷劫谷,虽然听说过毒瘴,可谁都没领教过。 人本来就对没领教过的东西会少敬畏,即便听说过它的恐怖。 而如今宗门高徒卢少卿都搬出师门来了,既然他说毒瘴没事,那众人自然就觉得无事。 这就是侥幸心理作祟。 八十四.雷劫谷 听了卢少卿的话,楚云清还是有些不放心,虽然对方说的自信,但从见到这人开始,他就觉得对方有些假,当下更觉得此人含糊。 可看见四下之人脸上的跃跃欲试,以及那种将要得见未知的莫名亢奋,有些话就压下了。 “楚帮主可还有什么忧虑?”这时候,那落雨剑阁双胞胎兄弟里的志鸿鹄问道。 这人与志林生不同,眼神不似他那般给人以压迫性,反而有股子温和。 但越是这样,越显得虚假诡异,被他注视久了,就有股被滑腻的蛇盯上的感觉。 楚云清问道:“不知这些百姓?” “他们也是要进谷的,是庸王派来的人手。”志鸿鹄道:“当然,事后,肯定会有不菲的银钱奉上,便是贵帮的一众兄弟,也不能空手而归啊。” 这话声音不大,却能让不少人听见,比如渊行帮的一些人听到后,倶是眉开眼笑的。 “帮主,没什么好担心的。”有人道。 “就是,整日里都闲出鸟来了,这回正好刺激刺激。” “可不是嘛,也没个敢捋咱们虎须的,在城里没甚乐子。” 卢少卿等人闻言,不免相视,皆是一笑。 这些山炮,还真是不怕死啊。 是以,对于众人进雷劫谷,楚云清便没有多说什么,更没有阻止。 “天击木通体焦黑,但前端和末端两头的年轮上却有极浅的雷纹,摸到时会有轻微的麻痹感。”卢少卿道:“只要谁找到了,再小的一块,也可得黄金百两。” 四下众人皆是哗然,更是兴高采烈,似乎能看到金子在向自己招手。 “这山谷不小,大伙午时前一定要出来。”卢少卿又道:“就算走散了也别怕,等到天黑再进去就行了。” 已经有人顾不得他说什么了,恨不得立马就进去。 卢少卿暗暗摇头,心中却是极为高兴。 “进谷!” 迎着微弱的朝阳,千百人便踏进了雷劫谷,无数身影很快就消失在晨雾之中。 …… 雷劫谷很大,绵延数十里,而草木茂盛,即便雾霭浓重,亦能见葱郁,要知道,现在可是快入冬了。 风景虽令人称奇,却闻不到本该有的草木清香,反而有种难以言说的潮湿气味。 楚云清眉头微皱,不知是不是错觉,他只觉得眼前所看到的景象,总因雾气而朦胧不真。且在潮气之中,似有若有若无的腐朽气息,就像是浸泡雨水的枯叶、生在烂根上的蘑菇。 而此刻,进谷后,只是不到两千人,再加上雾气的遮掩,很快便分散了。 柯放虽然很想去找什么天击木,但他脑子可不昏,还知道紧跟在楚云清,及卢少卿等宗门弟子身边。 而随着进谷越深,还跟着他们的人也越来越少了。 显然,初时还会谨慎,觉得谷中会有危险,当然是跟在他们身边安全。而等到深入之后,发现没什么危险,自然就离开了。 毕竟,若总在一起,要是发现了什么天材地宝,那该归谁? 进谷也有一刻钟了,卢少卿等人仍是不紧不慢,丝毫没有要找天击木的热切和紧迫感。 楚云清一直跟在他们七人后头,也不说话,神情里更无不耐。毕竟,他不求金子,也不想要什么天击木,所以根本不着急。 而哪怕,他已经发现,这几人分明就是在兜圈子! 雷劫谷出现了数百年,已经有不少人进来探索过了,就算少有生还之人,可毕竟是在一定范围内,留下了某些存在过的记号。 比如摸索出了可以活动的安全区域。 也就是现在,卢少卿等人兜圈子的地方。 本来,因着雾气的原因,即便是兜圈子也极难被人察觉。 但楚某人不同,他打小就心志坚定,本就没被蝇头小利迷惑,再加上身怀雷法,灵台清明,还有更具邪性的青璇小斧在身,哪有什么圈子能晃住他? 卢少卿等人的手段,只是小儿科。 一旁的柯放却不知情,他越来越觉得雷劫谷徒有虚名,根本没有传闻里的那么危险。 不过倒真是大啊,过了半晌,他已经有些不耐了。 “帮主,要不,咱们也去找找天击木?”柯放问道。 他话里的意思,是别跟着卢少卿他们了,去找别的机缘。 楚云清却是摇头,“你我不缺银钱,没必要为了什么天击木枉送性命。” 柯放撇嘴道:“我是不缺银子,可说实话,你也不缺?” 楚云清一噎,忍不住瞪了他一眼,我是想说这个吗? 前头,卢少卿等人也是停下了脚步。 “楚帮主,这进谷有些时候了,为何还一直跟着我们?”卢少卿回头问道。 其余几人也是看过来。 彼此相隔几步,楚云清也没上前,始终保【uu看书00ks】持着一个安全的距离。 “楚某武功低微,胆子又小,还有帮里一大票弟兄要照顾,实在是不敢涉险。”他说,“几位都是宗门高徒,还是跟着几位安全些。” “呵。”手里拿着罗盘的温婷冷笑一声,“让你们来是帮忙的,多一个人便多一份力,可像你俩这般只会跟着我们,那还进谷作甚?” 楚云清点点头,“那,我能走吗?” “你!”温婷一听,眼神顿时一变。 “楚帮主说笑了。u看书 ww.uknshu.o”卢少卿打圆场道:“我等也是在寻天击木,楚帮主跟着自是无妨。” 话说着,他不动声色地看了眼天色,虽有雾气遮挡,他眼中却有一缕寒光透亮,仿佛能看穿着浓郁的雾霭。 还不到时候,他想着,现在那些人还未深入,万一因这楚云清影响到计划,那就得不偿失了。 “左右只是个匹夫,不足为虑。”志鸿鹄嘴唇微启,却没有声音发出来,只不过话语出现在温婷耳畔。 这是「以气成线,传音入密」的手段,虽是真气的运用,可若不得其法,宗门之外的人自是不可能领悟。 楚云清耳聪目明,余光早就看到志鸿鹄张口,却没听到他说话。但心念一动间,就看到那边温婷的脸色略有和缓,且眼里浮现若有所思之色,心下隐隐便有所猜测。 该是宗门里的手段,他心想。 “走了也有不短的路了,此地算是安全,咱们不妨先在这歇歇。”卢少卿说道。 几人便就地而坐,而那玄妙坊的罗芊芊,则从随身行囊里取了坐垫放好,寻干净处坐下,好像是怕脏了裙子一般。 而且,她手里不只是捏着罗盘,在指间,还露着一角黄符。 楚云清便多看了她几眼。 虽然他看的不经意,但还是被罗芊芊注意到。 她也朝这边瞄了眼,一双明亮的大眼睛里,藏着耐人寻味。 楚云清脸盲,对其视若无睹,自然移开了视线。 八十五.来了 “这人倒不是表面上看起来的这般简单。”罗芊芊心中暗道。 同时竟因此,她心里隐隐有些对此番计划的担忧。 “不会,只是一个武夫而已,他出身草莽,料他这般年纪,又能有几分道行?” 她这么想着,很快便平复下心绪。 时间一点一点过去。 卢少卿在闭目养神;志姓兄弟俩左看看右看看,好似对这山谷晨风颇多好奇;花笑云总是抬眼来瞧楚云清,本算是俊秀的脸上,说不清有什么友善的表情。 玄妙坊的两个女子神态也是不同,温婷手持罗盘,不时会看一眼,同样会关注周遭环境,包括抬头观察天色,如同在等待什么,面上可见一丝急切。 罗芊芊倒显得平静,只不过她手里的黄符纸始终不曾放下,可见是时刻保持着的警惕。 挂着酒葫芦的青年谢凌徵依旧神游天外,他好似有些孤僻,这一路上,他从不与人开口说话,也没人跟他言语,他就像是人在这,心却飞向了别处。 楚云清就坐在几人的对面,屁股下的石头有些硬,脚边的草带着清晨的湿意,露水很重,衣衫沾上会有明显的湿渍。 柯放百无聊赖,他不是个能静下心来的人,练就一身横练的外家高手,从来都血气旺盛,坐不住闲不住,精力充沛得很。 所以,他偶尔会坐坐,大多时候是挠头抓腚,看着楚云清总是欲言又止,每每想走又不敢离开的样子。 楚云清被他搞得有些心烦。 正要开口时,自谷内突然传来一声凄厉的惨叫。 叫声实惨实骇,在寂静的此间传出老远,林中还有如惊鸟般的扑簌振翅之声,好像还有野兽随之呼嚎。 紧接着这声惨叫之后,陆续有传来其他人的喊声,皆是受惊遇到骇般的声响。 楚云清闻言,第一时间起身,原本平静的眼神陡然变得锐利,看似是张目四顾,实则紧密注意的还是对面的几个人。 卢少卿睁开了眼睛,眼中神采是‘等待许久终于等到’的放松。 便是藏不住心事的志林生和花笑云,都是喜形于色。 他们同样站了起来。 “帮主,这是怎么了?”柯放此时无比庆幸的自己的选择,没有太过深入谷中。 此刻,山谷之中,倶是此起彼伏的惨叫声,声线凄厉穿云,好似遇到了什么极为恐怖的事物一般。 卢少卿等人相视一眼,抬头看天,“时候到了。” 楚云清顺之看去,这才发现,原本稀薄的阳光在此时竟能穿过浓雾落在身上,而原本厚重的雾霭,在此时也有些飘散。 “卢少侠,可否解释一下?”他觉得自己,现在有必要问一下,为那些应该是死去的帮众弟兄。 “你配吗?”花笑云斜睨着他,抬手虚指,冷笑不已。 楚云清微微皱眉。 柯放心下生怒,却在强行忍耐。 如果对方不是宗门中人,这般侮辱渊行帮的帮主,他肯定忍不了。 而卢少卿也只是看了这边一眼,便当头走了,其余志林生等人自是跟上。 这一回,楚云清发现,他们没有在兜圈子,而是真的寻了一条路进了山谷。 “你沿原路退出去。”楚云清对柯放道。 “这怎么行!”柯放不同意。 楚云清皱眉道:“你现在还想着什么天击木?再不走可能会死在这!” “我不服!”柯放看着卢少卿等人渐渐消失在雾气中的身影,咬牙道:“他们肯定是坑了咱们,我得给弟兄们报仇!” 楚云清刚要开口,有个声音却自身后来路传来。 “你不把自己搭上就算好的了。” 说的话虽然不善,但语气里却并无什么恶意,而且对这个声音,楚云清并不陌生。 他心中一动,回头看去时,既有种一想到对方便有笑容的舒朗,也有些对方来此的担心。 “哪个不怕死的,敢跟老子聒噪?”柯放不知是谁,当即大怒。 分开的雾中,一身杏色长裙的艾小舟缓步走来,她背着手,裙摆微束,透出几分干练紧致。 她还背着一个剑匣,楚云清自是能认出来,这是当初自己从应天枭手上夺来的,本来一直放在阁楼里,没想到对方今次拿来了。 柯放是在总堂口见过她的,想到楚云清跟她不清不楚的关系,当下便有些尴尬。 艾小舟不施粉黛的脸上带着些漫不经心,明明楚云清的目光一直落在她的身上,她也权当没看见,也故意不去搭理他。 “你怎么来了?”楚云清还是问道。 艾小舟柳眉一挑,“怎么,这雷劫谷是你家的不成,我还不能来了?” 楚云清知道她肯定是在生自己的气,但现在可不是计较这些的时候。 “你别无理取闹,现在…”他正想说什么,可还没说完,艾小舟就一下扑了过来。 “好你个没良心的,竟然说我无理取闹!”艾小舟跳到他身上,伸手去揪他的耳朵。 楚云清大窘,想要将她扯下来,又因男女有别无从下手。 “你这成何体统?”他只得这样说。 柯放赶紧移开目光,不敢去看。 同时心中暗道,这清儿哥的女人缘倒真是好,早些时候是晏红染,还有陈文静,现在又有了一个娇俏的小姑娘。 只是一想到前两者的下场,这汉子便不由心中感慨,真是作孽哟。 艾小舟如愿以偿地揽住了楚云清的脖颈,双腿紧紧缠在他的腰上,uu看书 .uuanshu 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他。 楚云清背靠在树上,脸色通红,眼神慌乱,他现在只觉得心跳加速,很想呵斥这个不知羞的女人。 “你们京城的姑娘,都这般…”他一时词穷,想不出什么词汇。 “骚浪还是大胆?”艾小舟冷笑道:“还是贱?” 楚云清连忙摇头,眼神有些急切,便要解释。 艾小舟却扑哧一笑,哼哼道:“喜欢的东西,就得主动去争取,抓在手里,要不就飞了,到时候哭都来不及。” 楚云清一愣。 艾小舟脸颊亦有红晕,不过她还是保持着这般姿势,双手用力掰正楚云清的脸。 “你为什么赶我走?”她问。 “我不赶你走,你肯定会来。”楚云清平心静气道。 “你担心我。”艾小舟认真道。 楚云清没说话。 “是不是?”艾小舟步步紧逼。 楚云清闭口不言。 “承认一声会死啊!”艾小舟生气地揉他的脸。 “你下来。”楚云清有些受不了,便道:“再不追上去,他们就走远了。” 艾小舟冷哼一声,道:“我这是在救你,现在雷劫谷里的阵法已经运转,你什么都不懂,追上去早就没命了。” “阵法?”楚云清一怔。 “叫声好姐姐,我跟你说。”艾小舟杏眼微眯,嘴角噙着舒心得逞的笑意。 八十六.养灵 叫好姐姐? 楚云清肯定是拒绝的,而且在心里,本能地对‘姐姐’有些抗拒。 在晏红染死后,在顾禾将她带走之后。 艾小舟心思何等敏锐,自是能察觉到他眼底的黯淡和明显的伤感,登时,她心头也闪过一丝不舒服。 不过,她很聪明地没有继续这个话题,马上便先开口错开。 “你还真以为,那宗门的狗东西是让你找人帮忙的?”她撇嘴道。 楚云清果然被转移了注意力。 “什么意思?”他问。 “先前我从府衙借了太渊城的地图看过,这雷劫谷周遭地势起伏,分明是有一座大阵。”艾小舟道:“养灵的大阵。” 楚云清还是不解。 那边,柯放亦是好奇,“听说这雷劫谷是高人渡雷劫飞升失败,引动地火而成的,跟阵法有什么关系?” 他毕竟是老江湖了,见识颇多,对于阵法当然听说过。 不过,他虽是好奇,可看着此时树下二人的姿势时,亦不免觉得尴尬。 “我说这位姑娘,要不,您先下来说?”柯放老实道:“我看清儿哥都快被你夹死了。” 楚云清狠狠瞪他一眼。 艾小舟擦着楚云清的身子滑下来,一撩裙摆,又是那个洒脱娇俏的侠女。 当然,这是柯放眼中的,要是被他知道,眼前这人其实是拆家灭户、心狠手辣的锦衣卫,这眼珠怕是要惊下来。 楚云清揉了揉腰,下意识看了眼艾小舟的双腿,明明看着不甚强壮,却如此紧致,这要是调动真气,岂不是真会被夹断老腰? 艾小舟眯了眯眼,故意抻了抻长腿,还用手抚了抚,她听教坊司的清雪姑娘说过,男人就喜欢又白又长的腿。 可一看到面前这憨货不明所以的眼神,顿时知道,自己又是媚眼抛给瞎子看了,这混蛋最是不解风情! “你这腿有我长?”楚云清也伸了伸自己的大长腿。 艾小舟气得踢了他一脚。 不远处的柯放实在受不了这两人,抬脚就要往雾里走,但冷不防又是一声惨叫遥遥而来,伴随着的竟还有一声似虎如豹般的嘶吼,顿时让他止住了步子。 他连忙回头,发现身后两人都似笑非笑地看过来。 “那个,还请女侠明示此地阵法。”柯放干咳一声,抱拳道。 “你骂谁呢?”艾小舟神情不善。 柯放一愣,我哪敢骂人啊。 楚云清也是疑惑。 艾小舟便道:“也就你们会说女侠,在京城,女侠可不是什么好词儿。” “怎么?”楚云清很是好奇。 柯放却有些着急当下。 艾小舟道:“女侠本是夸赞那些江湖上颇具侠气的女子,可后来嘛,一些所谓的女侠去了京城以后,多成了达官【uu看书00ks】显贵的金丝雀儿。 现在这女侠的称谓,可不比青楼里的窑姐儿来的好听,一些贵人就喜欢这个调调,教坊司里可多得是女侠的名头。” 楚云清顿时觉得以往认知的江湖里,有些东西在崩塌。 柯放却听得极是感兴趣,“还有呢?” 艾小舟对其他男人可从不假以辞色,当即冷冷剐了他一眼。 柯放只觉得后颈一凉,心神顿时凛然,他毫不怀疑,眼前这年纪不大的女子,武功绝非寻常! “这阵法,是需要人命来填的。”艾小舟看着四下雾气,解释道:“玄术从来神异,阵法在其中更得三昧,此地阵法该是为养灵所设,所以只要不触碰核心,便是踏入其中也无妨,最多就是雷劫谷自然形成的毒蛇虫豸、瘴气猛兽而已。 当然,若是如此的话,也不会得见被阵法隐藏起来的养灵所在。可要是被触及阵法某处,及得阵法运转起来,其中便有杀机浮现。” 楚云清听后,略作思忖便想通关窍,“你是说,卢少卿他们其实想找的不是天击木,而是这阵法内的养灵所在?” 艾小舟点头,“天击木虽然珍贵,但谁也不会如此大动干戈,不要命地来这等凶地寻找。依我看,就是他们得知了此地阵法,然后觊觎养灵所在的机缘。” “所以,我们这些人,就是他们用来试探阵法的工具。”楚云清看向雾中,眼底难抑愤怒。 “不错。”艾小舟道:“他们肯定不会以身犯险地来激发阵法,便以无辜之人的性命去开路。” 柯放却关心另一点,“那什么养灵之地的机缘,是什么?” “这里传说不是什么前辈飞升失败才出现的嘛,养灵养的就是真灵,也即是残魂。” 艾小舟道:“所以,养灵之地存在的,自然是蕴魂之类的天材地宝,也可能会有那前辈遗留的秘籍或宝物。” 柯放顿时心头火热。 楚云清问道:“真灵,残魂,是真的存在吗?” 艾小舟点头,语气里难掩向往,“凡是能破碎虚空、渡劫飞升的,一身修为自是通天,若非天道不许,否则在人间便是活佛谪仙!” 楚云清心中自是惊讶,他以前听说过神仙传说,不过也只以为那是传说。 可现在听了艾小舟的话,他心里亦不免激荡起伏。 只是他正想着,肩膀忽地便被艾小舟拍了下,只听她说,“不过那离你可太远了,小伙子,别瞎想些有的没的。” “谁想了。”楚云清哼了声,然后问道:“你怎么看出这是养灵阵法的?” 艾小舟‘嘁’了声,道:“见多识广晓得伐?” 楚云清摇摇头,这可真是自己见识短浅了,想她也不过是锦衣卫一百户,又是一介女流,uu看书 wwuanshuco不仅能看出此地阵法,还能看破卢少卿等人的险恶用心,当真是玲珑心思。 “最主要的,本姑娘也不是一般人。”艾小舟轻轻一笑。 楚云清心悦诚服。 “那现在该怎么做?”他问道。 那边,柯放直接接过话去,“肯定是去那养灵所在获取机缘啊!” 艾小舟看他一眼,“阵法一起,杀机弥漫,其中凶险更胜往常,你是懂阵法还是武功绝顶?还想抢夺机缘。” 柯放不说话了。 的确,他方才是着急昏了头,光听先前传来的惨叫,便知谷中凶险甚重。更何况还是跟卢少卿等宗门弟子较量,他属实不是个个儿。 “可这同来的近千弟兄...”柯放牙关紧咬,心头堵得慌。 这些人可都是他喊来的,若都折了,他心里怎么能过意的去? 楚云清脸色也不免阴郁。 “就算是杀阵,也会留有一线生机。”艾小舟看见楚云清脸色,便道:“这雷劫谷这么大,就算是阵法也不可能完全覆盖过来,只要他们不贪心,就算遇到什么危险,也不至于轻易送命。” 楚云清点点头,知道对方这是在开导自己。 要说不贪心的话,先前便不会轻易受卢少卿蛊惑,迫不及待地进谷了。 贪心的人总是多数的,更何况还是这么多人一并进谷。 人多,贪念不重也会重,眼红起来,人性最是难说。 八十七.小念头 “你现在想再多,也是无济于事。”艾小舟道:“只能听天由命。” 楚云清心下暗叹,也的确如此。 这般想着,摇摇头,他便要沿原路返回。 艾小舟却是拽了他一把,“你干嘛去?” 柯放也是疑惑。 “当然是出去啊。”楚云清理所当然道。 “出去?”艾小舟惊讶道。 楚云清点头道:“当然出去,之前还不知道这雷劫谷的凶险,方才听你那么一说,再不走的话,难不成也要跟里面的人一并送死?” 艾小舟忍不住上下打量着他,啧啧称奇,“你是真不好奇谷内机缘,还是单纯的怕死?” 柯放也是说道:“清儿哥,你不会真就这么走了吧?来都来了,不进去探一遭那还是你吗?更何况,现在阵法都转起来了,说不定回去的路上也有危险呢。” 楚云清看他一眼,道:“方才你还担心进去的弟兄,现在自己也想进去了?” 柯放讪讪一笑。 艾小舟道:“他说的倒也不错,回去的路上,说不定会有难料的危险。” “可我觉得,总比继续深入的危险要小。”楚云清看过去,道:“难道你也想要什么机缘?” 艾小舟平静视之,坦然道:“机缘本非天定,实话说,像你我这等没有根基靠山之人,有些东西若不去争,这辈子都不可能得到,机会摆在眼前,如果因有危险就退缩放弃,长此以往,便是惜命活着,又有什么意义?” 楚云清只是摇头,他只是觉得,为了虚头巴脑,并不实际的东西搏命,有些不值当。 毕竟,那什么机缘又不是放在眼前,能看的着的。 艾小舟道:“习武修行从不是顺风顺水,杀人容易,练心练胆却难。有些东西,错过了,就真的不会再有了。” 楚云清沉默片刻,道:“你想要雷劫谷的机缘?” “对!”艾小舟与他直视,“我家道中落,天资有限,若无大功劳、大机缘,莫说恢复祖上荣光,便是自己这辈子也就如此而已。我不甘心!” 楚云清抿了抿嘴,他从对方眼中,看到了一股心气,蓬勃向上的倔强。 他很清楚,现在的自己已经没有这份心气了,当将弟弟楚环玉送去京城读书,安稳无忧之后,自己便没了这种倔强。 自己好像已经满足了,安逸于现实,说着不想卧底的话,其实只是因为疲倦。 便是如今当上渊行帮的帮主,一路走到现在,都只是因为想活着而被逼迫着前行。 可为什么会朝前走呢?他下意识摸了摸心口,或许,是因为晏红染,也或许,是因为小辅助。 他想到了不久前,艾小舟问自己的话,自己想要什么? 他当时没有答案。 而现在,艾小舟说她不甘心,那么,自己甘心吗? 甘心一辈子窝在太渊州,在老槐街的堂口里,做所谓的帮主,为了一众人马的生计考虑甚至勾心斗角。 甘心就这么混下去,所见的风景色彩只在这一隅天地。 甘心,就这么走了。 他有一种十分肯定的直觉,如果自己现在走了,会永远失去艾小舟。 失去这个,好像是,喜欢自己的人。 楚云清闭了闭眼,深吸口气,复又睁开。 不,自己绝不甘心! 他想到了自己的一路前行,想到了得到小辅助之后,念头的通达,从来映照的都是自己真实的内心。 自己没有屈服,没有沉寂,更没有放弃。 【我想要的,是昂首阔步,自在洒脱,从此无拘无束。是为了寻心中之路,而哪怕有世间万物阻我,不死便不屈!】 楚云清只觉此刻灵台清明,好似有一缕清风拂过心湖,舒适而惬意。 浑身的气血滚烫,真气在翻涌,如浪潮般不歇。而他丹田就如鲸吞,巨大的涡旋吞噬淹没着一切,转而化为精纯的力量涌向四肢百骸,打通经脉窍穴。 而在艾小舟的眼里,则是楚云清平和的气息突然变得紊乱,甚至变得有些狂躁起来。 她一下大惊,还以为因为自己的话,让楚云清心情郁结,导致走火入魔了--有些神功秘籍就是这么诡异,而她一直认为楚云清身怀某种绝学秘录,所以才有这般武功进展。 此时,艾小舟眼含担忧,着急地唤着他的名字。 “我没事。”楚云清摆摆手。 “真的没事?”艾小舟在他身上摸来摸去,很是担心。 楚云清这回没空去拍她的手,而是从腰间的百宝囊里抓出一把糖果往嘴里填。 艾小舟愣了愣。 柯放都看呆了。 楚云清大口嚼着,就是有些粘牙。 艾小舟踮起脚,伸手去摸他的额头。 “我就是有些饿了。”楚云清笑道。 可不是么,方才那一下多了近十年的真气,这量可把自己给顶到了。uu看书 .uukashu 不过,这回倒不像从前几次那样,虽然很饿,却不会倒头就睡。或许,是随着自己功力的深厚,这种对疲倦感的适应,也会逐渐加强。 总归是好事,他心想着,而看着艾小舟脸上的忧色,他心底亦是一暖。 “咱们休息片刻,就追上他们。”楚云清道。 艾小舟惊讶,“你不是要走吗?” “不走了,进去瞧瞧,说不定能有什么大宝贝。”楚云清眨眨眼。 艾小舟却是摇头,“算了,你现在看着都开始说胡话了,还是休息休息回吧。” “没有,就是方才想通了一些事情。”楚云清道。 艾小舟还是有些怀疑,但看到他认真的神情,以及方才摸脉也的确没发现什么问题,她便稍稍放下心来。 “放心好了。”她说,“我虽然不是方士,但有个朋友精通阵法,所以我也算是略知一二。” 楚云清点点头,“我武功尚可,自忖还有几分手段,就算遇上什么危险,应该还能应付一二。” 柯放听见这两人的话,也想谦虚一二。 可仔细一想,先前清儿哥两拳差点给自己捶出血来,他对自己本事很清楚,所以就算自己想吹牛逼,那也不行事儿啊。 柯放捏了捏自己胳膊上的肌肉,想着自己怎么也是太渊州响当当的横练第一人,如今却因武功不济,而与他们显得格格不入。 这可真难受,郁闷啊。 八十八.青面獠牙 山谷在此时显得有些静谧,方才此起彼伏的惨叫,如同错觉一般。 艾小舟解下背后的剑匣,触动机关,从里面取了几个造型奇异的头套,还有手套,抛给了楚云清二人。 “这不是养蜂人的头套么?”柯放端详着,“拿这玩意儿干嘛?” 艾小舟又抛出一个瓷瓶,道:“谷中既有沼泽毒瘴,想必毒虫不少,说不定就有小虫子飞进耳朵里,吸了你的脑髓!” 柯放一下打了个冷颤,连忙将头套戴好,还将手套和裤脚扎紧。 楚云清看着手里的瓷瓶,打开嗅【uu看书00ks】了嗅,接着就赶忙侧开鼻子,皱眉不已,实在是太臭了。 “这是为毒瘴准备的,神志不清的时候,就吃一粒。”艾小舟道。 柯放一脸惊叹,“女…姑娘当真思虑周全!” 艾小舟冷笑一声,“这药丸也就是个心理作用,谁也不知道雷劫谷的瘴气是什么毒,说不定沾上就死了。” 柯放脸色顿时一苦。 楚云清一边带着头套一边问道:“你怎么找到这剑匣的?” 艾小舟轻笑道:“这叫百宝匣,为蜀中机关门独有,想不到你还有这种好东西。” 楚云清摇头,“也是从一个死人身上扒来的。” 艾小舟有些嫌弃地看了他一眼,“你不用说的这么明白。” 楚云清耸了耸肩。 艾小舟将剑匣一背,几人穿戴整齐后,便朝谷中进发。 …… 阵法运转之后,雷劫谷内最明显的变化,便是四下浓雾淡了,因此可以看的更远。 不愧是几百年的谷地,山清水秀,林木葱葱,若非外界传闻及之前惨叫,任谁也无法将此与凶地联系到一起。 柯放不时四下打量,一脸感叹。 “还有这么粗的树?” “这溪水好清啊。” “你们看,这石头真怪!” “我总觉得,这里满地都是宝贝!” 柯放搓着手,眼睛直往那些石头上瞄。 “确实有些怪。”楚云清看着四下,他们此时正走在一条溪边。 按理来说,此前在雷劫谷外并不见溪水,那想来他们该是深入谷中了。 但此时,别说是卢少卿几人,便是先前进来的渊行帮一众,和那些召集的百姓,都没看到。 “太安静了。”艾小舟离溪边有些远,身处未知之地,水边自是最危险的地方。 楚云清一下醒悟,的确太安静了,不只是人,便是飞禽走兽,他们竟都没有遇见一只! 正常讲,这般生机茂盛的森林里,怎会听不见鸟叫? 可事实便是如此,除了先前随着人声惨叫惊起的夜枭唳鸣及吼声之外,如今竟听不见一点鲜活的声音。 “有什么安静的?”柯放一时却没想到,他离溪边较近,此时往水里瞥了眼,当即指着一笑。 “这水里还有鱼呢。”他笑道:“那些读书人不都说水至清则无…” 他话还没说完,楚云清眼神就是一变,“小心!” 话出时,柯放也反应过来,他毕竟是闯荡多年的老江湖,对危险的感知还是有的,更何况方寸之间,危机感就如锋芒在背。 他胸腹之间出现一声闷吼,犹如虎豹雷音,气血翻涌间,身周便有一层肉眼可见的气浪猛然朝外一推! 只听‘砰’地一声,刚掀起刹那的气浪便撞上了一个东西,继而便是落水之声。 柯放连忙回头,看到的却是被泥沙浑浊的水面。 “什么玩意儿?”他疑惑道。 “鱼。”楚云清警惕靠前,“人脸人牙的鱼。” “人脸人牙?”柯放一脸问号,“怎么可能?” “鬼面鱼。”艾小舟看着涟漪渐去的水面,眼中亦有凝重,“你再待在那,它还会出来。” 柯放一笑,“那我还真不信了,偏要等它出来,瞧瞧这人脸人牙长什么样。” 楚云清没听过这鬼面鱼的名头,左右不过是一条鱼,他也不太在意。 “你从水里看自己,就这到人脸人牙什么样了。”他抱臂道。 柯放撇撇嘴,刚要开口,乍一平静的水里陡然射出一道水线,直冲他的眼睛! 正有些分神的柯放大惊,仓促之间,连忙抬臂去挡。 砰! 一声闷响,好似石子砸在了木桩上,他的脸色更是变了变。 水面又平静下去,只是水底泥沙翻涌,更显浑浊。 “像是被射了一箭。”柯放摸了摸小臂,那里的衣袖破了个洞,满是水渍。 而他古铜色的皮肤上,竟还有些发红。 “该不会有毒吧?”他连忙搓着,突然慌了起来。 “没毒。”艾小舟道。 “那鱼到底长什么样?”柯放问道。 艾小舟看着水面,忽然一拍背后剑匣,便有一道钢索如电般射进水里,接着她又扭动机关,这钢索便嗖地一声收了回来。 只不过这回,尽头尖刺上扎了一条尺长的青绿怪鱼。 这鱼一身鱼鳞暗沉,就如锈绿一般,且那鱼头果真是如鬼面一般,双目血红却不呆滞,眼珠竟是转的,而那一张满是尖牙的嘴里亦有参差排列的牙床。 柯放愣了愣。 鬼面鱼淌的还是红色的血,艾小舟就将其从钢索上扯下来,见柯放还直愣愣地看,随手就朝其丢了过去。 柯放正出神观察着,冷不丁就见一青面獠牙要砸到脸上,忍不住就惊呼一声,一巴掌拍开。 而这鱼掉进了水里,uu看书 wwuukanshu哪怕身上还往外淌着血,竟一抖身子,很快游走了。 “这特娘的,还是鱼?”柯放张了张嘴,感觉对鱼的认知出了问题。 “鬼面鱼,应该不常见吧?”楚云清看向艾小舟。 她是三人里唯一认出鬼面鱼的,想来以前见过。 艾小舟点头道:“《异物志》有言:鬼面鱼青面獠牙貌,喜阴,藏于净水泥沙之中,爱食血肉,口腹可喷射水箭,出没多为凶地。” 看着楚云清好奇探究的眼神,她摇摇头,道:“再多的,比如它为何存在,为何长这样,就没有记载了。” “《异物志》是什么?”楚云清问道。 “大千世界无奇不有,这本书就是写一些奇珍异物的,不过多是清浅涉猎,不尽详细,在京城便可买到。” 艾小舟解释道:“其实现在有不少人,会专门去探索秘地险境,既是好奇《异物志》其上所述之物,也是想找到尚未被人所知的奇珍异物,将其名列上去。” “为了名呗。”柯放举手,心说这个我知道啊。 “也不算,可能是兴趣爱好吧,毕竟会丢命的。”艾小舟道。 柯放已经下意识离溪边远了些。 楚云清看了眼恢复清澈的溪水,继而四下看了看,不免感慨。 “的确是大千世界,想我吃过不少鱼,哪还曾想过会有鬼面鱼这等奇物。” 他说,“久居不动,便是无知啊。” 八十九.沼泽草地 楚云清的话,引起了艾小舟的共鸣。 她踮起脚拍了拍他的肩膀,一副深以为然的样子。 “所以,你得多出去走走,长长见识。”她说,“最不济,也需读点书,你本就长得壮,若再笨些,可真就是傻大个儿了。” 楚云清瞥她一眼,自己好不容易酝酿起来的情绪,就这么散了... 艾小舟笑了笑,忽然道:“宁山间碎骨,沉河不浮,也不愿守棺而驻,灵魂碌碌。” “什么?”楚云清一怔。 “这就是我寻的道。”艾小舟看着他,“你方才,不也想通了么?” “是啊。”楚云清一下舒了口气。 “那走吧。”艾小舟扶了扶剑匣,“前边虽然还有危险,不过有那几个宗门的人打头,想来能分担些压力。” 楚云清点头,与她一并前行。 柯放挠挠头,赶紧跟了上去。 …… “卢师兄,按理说,阵中凶兽已被那些凡俗之人引走,可为何这一路上,除了些尸体外,什么都看不到?” 一行人穿雾而行,四下植被茂盛,花笑云手里拎着长剑斩草开路,忍不住开口。 雷劫谷是凶地不假,却在养灵阵法下存在数百年,从未有人安然踏入阵中。 这里孕育凶兽是真,可也算是得天独厚,该是有珍奇药材生长的。 最不济,也该有上了年份的草药才是。 但四下草木虽多,仿佛绿色海洋,细看却没什么能瞧出名堂的,莫说入药,几乎全是杂草。 若非亲临此地,感知到了阵法的运转,花笑云几乎还以为自己等人找错了地方,徒劳一场空。 卢少卿走在前头,此时闻言道:“花师弟,人生修行,戒骄戒躁,现在还未深入谷中,未见阵势真实威力,哪能有显眼的机缘?” 他话虽说的轻松平淡,可其语气中,亦有掩不住的急切。 志姓两兄弟闻言,彼此相视一眼,掩饰住眼中的嘲讽和不屑。 大伙往日里没少打交道,自都知道这卢少卿是个十足的伪君子,最喜欢装模作样。 不过,他武功强也是真的,也的确有手腕,否则众人也不会以其为首。 “方才还能听见惨叫,现在便连兽吼鸟鸣都没了。”温婷四下看了看,有些担忧,“会不会,其实咱们已经进入腹地了?” 卢少卿一听,便问道:“宝器司南可有异常?” 温婷看着手里罗盘,摇头。 罗芊芊却道:“其实我倒觉得,好像自从进了这雷劫谷,宝器司南就失去作用了。” 本来刚松了一口气的卢少卿,这颗心就又提了上来,“什么意思?” 宝器司南几乎是方士外出行走的命根子,除了辨别方位之外,有了它还能探知气机,辅以秘术更可寻踪访秘。 他们几人敢进这雷劫谷,除了自负武功外,更是因为有玄妙坊这俩方士。 可现在,罗芊芊竟然说宝器司南没用了? “罗师妹,这话可不能开玩笑。”众人连忙靠了过来。 罗芊芊摇头,“我也只是猜测,毕竟这司南的指针,都半天不动了。而且走了这么久,不该什么都发现不了才对。” “可能是真的没东西吧。”志林生道。 “要我看,宝贝没有,危险这不也...吾操!”花笑云正拎着剑说着,脚下却陡然一软,如同踩空,整个人竟是往下一沉。 “花师弟!” “小心!” 几人连忙出声,离得最近的卢少卿下意识伸手抓住了花笑云的胳膊。 众人纷纷帮忙,可花笑云依旧的身子依旧越陷越深,原来是踩在了沼泽草地里。 这是在潮湿的草地上行走最怕遇到的,谁也不知道这种地陷所在,上面明明草植茂密,一脚下去却是可怕的沼泽。 “卢师兄,救我!”花笑云怕的都哭了,急地剑都扔了,两只手拼命抓着卢少卿的胳膊。 卢少卿只觉得胳膊被他抓的又紧又疼,心中恼地厉害,暗骂这小子草包一个,什么忙都帮不上不说,还是个拖累。 要不是因为花笑云的兄长是神武派真传,想他卢某人怎么会跟这种废物结交? 救人肯定是要救的,可卢少卿发现,自己等人竟是拽不上花笑云,这地下沼泽的吸力,似乎比想象中还要大。 “用藤蔓啊!”花笑云脸上除了泪便是鼻涕,他几乎忍不住想骂这些人蠢,可一想到自己现在活命还要靠他们,就生生憋住了嘴。 志林生等人方才醒悟,志鸿鹄第一个撒手,持剑去砍藤蔓。 这一下少了个助力,花笑云陷地更快了,且随着他身子的陷入,卢少卿也被扯着往前走。 “哎!”卢少卿连忙朝后退,这手上的力气不免松了松。 却不想花笑云平时武功不行,现在这双手就跟鹰爪似的,几乎扣在了他胳膊上的肉里。 卢少卿疼的龇牙咧嘴,脸色都青了几分,他恨不得现在振动真气,将这对爪子崩开。 但他不能。 他气啊! “藤蔓来了!”志鸿鹄喊了声,双手一抛,指粗的草藤就砸到了花笑云的头上。 罗芊芊看他一眼,忍不住道:“你不打结套住他?” 志鸿鹄脸色一呆,连忙道:“糟糕,我忘了!” 花笑云头顶着藤蔓,看着没到胸前的腥臭泥沼,欲哭无泪。 “这里还有一段草藤!”志林生眼尖,朝草里一努下巴。uu看书w.uuansh.om 那一直神游天外迷迷糊糊的谢凌徵大喝一声,脚尖一踢,那青绿的‘草藤’便一下飞出,一头结结实实地撞在了花笑云的脸上。 “快抓另一头!”谢凌徵严肃道。 但谁也不会去抓,罗芊芊张了张嘴,呆住了。 那当然不是什么草藤,而是一条腿长的蛇,方才被一脚踢出,似乎也是懵了,转而就一口咬在了花笑云的嘴上,接着就在他脖子上缠了一圈,整个盘在了他的头顶。 “草!”离得最近的卢少卿一见这蛇瞄向了自己,哪还想其他,真气一震,整个人就挣脱开花笑云。 其余几人也是纷纷跳脚后撤。 志林生有些尴尬地挠头。 卢少卿面带无奈和悲痛,朝前一抱拳,“花师弟,是师兄无能,你且放心去吧。此番若寻得机缘,来日定会给你烧上一炷香。” 您瞧瞧这说的是人话么?罗芊芊摇头道:“花师弟,我等深知谷中凶险,或许前方就是我等埋骨之所,你且稍等。” 志鸿鹄有些不悦地看她一眼,不过也没说什么。 花笑云头顶草蛇,看着眼前一众虚情假意,不免仰天大吼,“我恨啊!” 下一刻,腥臭的泥沼便灌进了他的嘴里。 卢少卿等人叹口气,不去看花笑云最后的眼神,就要继续前行。 但就在此时,突兀的尖啸声里,一道指粗的钢索破空而来,直接射在了泥沼之中。 九十.离心 钢索射入泥沼不过刹那,紧接着,便是被洞穿了肩胛的花笑云,带着一身臭泥,伴随着忍不住的痛叫和劫后余生的呼声,一下从众人头顶飞过。 他看到了钢索的尽头,那个女子虽然带着养蜂人的头套,不过想来是美若天仙,而她朝自己看了过来! 花笑云觉得心神无比明媚。 然后,他只觉一阵天旋地转,整个人在一扯间,便被掼在了地上。 接着,后背就被一脚踩上。 花笑云忍着嘴里臭泥带来的呕吐感和身体的疼痛,他强抬着眼皮看着飘扬的杏色裙摆,觉得被人踩竟然是这么舒服。 “我嫌脏。”他听见有个极为嫌弃冷淡的声音。 “好吧,其实我也嫌脏。”接着,是一个无奈的声音。 什么意思?花笑云有些生气。 但很快,肩胛上便是一阵剧痛传来。 楚云清合上了钢索分成刃状的尖刺,艾小舟抬脚,拨动机关,收回了钢索。 卢少卿等人皆是目光捉摸不定地看向这边,自是认出了他们。 最主要的,还是在看艾小舟。 方才钢索就是从他们身侧飞出的,而他们竟因分神而毫无所察。不用怀疑的是,如果这道钢索射向的是他们其中任何一个人,那他们刚才根本反应不过来。 “蜀中机关门的百宝匣。”罗芊芊低声道。 卢少卿等人,不免暗暗猜测楚云清这位朋友的真实身份。 不过他们此时担心的,显然不应该是这个。 “呸呸呸!”花笑云从地上爬了起来,想伸手去扣嘴里的臭泥,但浑身上下都是,只好拼命往外吐。 柯放看不过去,解了水囊扔给他。 花笑云感激地看了他一眼,继而冲了冲脸,勉强洗的能看出五官了,但这时肩胛的剧痛让他一阵龇牙咧嘴。 他一边撒着药粉,一边道:“多谢仙子救命之恩。” 艾小舟连理他都未理,只是擦着机关钢索上的污泥。 花笑云多少有些尴尬,不过又转头,朝卢少卿他们看去。 “也多谢各位师兄师姐!”他虽是笑着,可任谁都能听出其话中的咬牙切齿,更带着怨恨。 而卢少卿等人神情亦是不好看,甚至还有几分阴沉。 无他,他们初始是搭手救对方的,可半途见其越陷越深,皆是心照不宣了。 而恐怕,花笑云已经将志姓兄弟‘抛藤蔓、假认蛇’给当成故意的了。 “花师弟,方才我等...”志鸿鹄还想解释。 但花笑云一副浑不在意的样子,“刚才也是救人心切,师弟自该铭记在心。” 听了这话,几人便都不开口了,场间一时有些沉默。 “倒是多谢楚帮主赶来了。”就在这时,罗芊芊忽地一笑,“还有你的这位朋友。” 几人自觉转移了话题,纷纷称是。 但艾小舟只说了自己姓氏,并未通名。 楚云清表现的也并不热情,他本就有一说一,对于不喜欢或厌恶的,自然不会去示好。 花笑云看着像是什么都没发生的样子,可挂着一身泥垢,总借着‘仙子救了我,我要厚报’的样子跟柯放说东说西。 而正好柯放本就有结交之心,哪怕对方此时真的很臭。 所以,花笑云就赖在了楚云清三人的身边,对于此,卢少卿等人自是看得通透。 “楚帮主先前不是走了么,为何又跟上来了?”卢少卿问道。 楚云清抱着胳膊,淡淡道:“本帮弟兄还在谷里,生死未知,我当然要看看。” 志林生闻言却是嗤笑一声,“楚大帮主莫非没听见先前谷中惨叫?你那些弟兄,怕只剩下了骨头。” 这话很是不惮,且已经带着挑衅的意味,柯放眼中一怒。 楚云清笑了笑“那么,谁害死的他们,楚某就找谁算账!” 他相貌英朗,此时笑得却冷冽狰狞【uu看书00kxs】。虽然无人可见他的神情,但话中冷意,任谁都能听出来。 换做往常,花笑云肯定是要出言刺几句,甚至故意嘲讽。 可一想着自己这命还是对方救的,且如今跟卢少卿等人已是交恶,还要仰仗这大块头,话就憋了回去。 而志林生双眼一眯,语气不善道:“哦?那我倒是想问问,楚大帮主是怎么个算账法?” 楚云清下巴一抬,“当然是拧下他的头来。” 志林生冷哼一声,就要再说,但志鸿鹄却先开口拦住。 “害楚帮主弟兄的,是这谷里的毒虫猛兽,兄长计较这些作甚。”他朝楚云清道:“楚帮主,实话说,我们是来寻东西的,你既然是要找帮里弟兄,那咱们是不同路的。” 艾小舟看了他一眼,心想这人却是个心思深沉的,明显是来试探自己。 志鸿鹄等人,的确是担心身份莫名的艾小舟看出了此地阵法,想与楚云清来寻一份机缘。uu看书 .unsh.m 毕竟,能有百宝匣,显然跟宗门脱不开关系,所以见识什么的,肯定要比楚云清这等泥腿子强。 艾小舟瞧了几人神情,当下微微一笑道:“这谷中阵法既出,其中凶险莫名,机缘全凭天定,不如咱们一起走,倒也多一份助力。” 楚云清听后,不由暗翻白眼,早前还说‘机缘不靠天定’,现在又成了‘天定’了,还真是女人的嘴,这天到底定不定的? 当然,他也就是心里恶趣味一下罢了。 卢少卿等人听了这话,脸色微变。 他们是偶然发现雷劫谷养灵阵法的,且并未上报宗门,因为那样,身为外门弟子的他们,除了能得几句赞赏,什么都得不到。 甚至,如果有内门师兄不幸因此身死,其背后牵扯,肯定还会迁怒于他们。 如此,倒不如他们吞了这份机缘。 但仅凭他们几个人的实力,可能连阵法都激发不出,所以,卢少卿便有了险恶的计划,那就是用‘凡俗之人’的命来探路。 只要亮出背后宗门的身份,便是所谓的太渊州第一大帮,或是庸王府,又能如何? 卢少卿几人是如此盘算的,阵法一开,那些普通人就算侥幸逃出,也只会认为是雷劫谷应有的危险,谁让这本来就是凶地呢。 但没想到,现在多了一个不明身份的艾小舟。 而且有了方才之事,花笑云此时明显也不跟他们一条心了。 九十一.顺流而上 对于卢少卿等人的计划,在来的路上,艾小舟已经大致猜到,且说给了楚云清听。 所以现在,看着这几人时,楚云清一直在压抑自己的杀气。 即便是对此刻看起来低眉顺目的花笑云,他都想一巴掌拍死。 他杀过人不假,却都是该死之人,从未将普通人的性命看得如蝼蚁一般。 当然,楚云清自认,在这件事里,自己也算帮凶,因为那些帮众是他让柯放召集的。 他对此很是无奈,因为即便他拒绝,即便他放下这一摊子跑了,卢少卿找上柯放,找上其他堂主,结果也会是如此。 只因为卢少卿等人的身份,只因为他们背靠着宗门。 楚云清心中怒火盈盈,杀心似铁。 艾小舟有些担心地看他一眼。 花笑云突然觉得空气有些沉闷,下意识离楚云清远了些,这才好受,而因此在看着他的背影时,心中忍不住惊疑。 对面,志林生想要拒绝。 但卢少卿却露出笑容,“这样也好,谷中凶险十足,多一个人便多一份助力。” “可是,卢师兄...”志林生开口。 卢少卿摆摆手,“师弟方才也看到了,像花师弟那般的险境,我等都有心无力,若非艾姑娘出手,恐怕你我今后,定要活在悲痛之中。” 志林生嘴唇动了动。 志鸿鹄叹了口气,沉沉抱拳,“卢师兄所言极是,大家出入江湖,本就要互帮互助,机缘全凭天定,谁有如此运势,那是他的造化!” 卢少卿点点头,一派慨然。 楚云清只是想笑。 花笑云对此倒是习以为常,不过以往是站在卢少卿等人的角度和立场,还觉得这位本门师兄真的是义薄云天、慷慨高义,现在看来,当真是满目虚假,令人作呕。 这般想着,他就弯腰吐了起来。 卢少卿脸色顿时有些难看。 “莫非是那蛇有毒?”罗芊芊道。 柯放拍了拍花笑云的后背,见他嘴唇只是有些血肿,并不发黑,这才道了声‘不是蛇毒’。 楚云清淡淡道:“是方才吞下的泥水吧。” 罗芊芊一听他开口,连忙接过话去,“楚帮主说的对,这泥沼不知存在了多久,里面淹没了多少尸骨,肯定有不少毒素。” 说着,她朝花笑云道:“花师弟,我这有解毒丹,你要吗?” 话是这么说,她却连掏药丸的动作都没有。 卢少卿有些不满,志鸿鹄也意味莫名地看了她一眼。 花笑云摆摆手,自己从腰间百宝囊里掏了丹药去吃。 艾小舟眯着眼睛瞧了瞧对面的罗芊芊,直觉里,她觉得这女人看着楚云清的眼神有些不对。 罗芊芊对她目光似有所觉,便朝这边嫣然一笑。 艾小舟眼神一冷,就要拍钢索射她。 而在这时,像是一直魂不在这的谢凌徵忽地开口,“阵法变了。” 众人一愣。 楚云清是因先前忽视。 卢少卿等人却知这谢凌徵有不俗的阵法造诣,当即便问。 “是喜是忧?” “是好是坏?” 谢凌徵道:“好坏不知道,但我知道,再在这久待,就是坏的。” 这时,楚云清眼神微动,眼角余光朝一侧林中望了望。 罗芊芊一直在观察他,此时连忙开口,“林中有古怪,大家快走!” 卢少卿等人一听,还以为是宝器司南示警,顿时撒腿就跑。 楚云清倒是一怔,心下更是凛然。 果然,这些宗门弟子手段当真不能小瞧,都绝非善类,自己只是察觉到了一丝危险的气机,可那看起来柔弱的女子竟早就觉出了危险。 他同样道:“有危险,走!” 话落,便与艾小舟同朝卢少卿他们追去。 柯放和花笑云亦是连忙跟上。 不过数息,林中便传来阵阵骇人吼声,一群丈高的人猿荡着树枝快速掠来,却在林边止住,站在树杈嚎叫不已。 …… 听着渐远的吼声,柯放难掩心悸地回头看了眼,“这鬼哭狼嚎的,什么怪物?” “接下来该往哪走?”卢少卿等人不免看向方才‘最先’示警的罗芊芊。 罗芊芊哪能说宝器司南早就不行事了,方才看的是楚云清? 但这话肯定不能说出来,她只好举目四顾,仿佛观察什么一样。 可身处谷内,头顶除了微弱阳光,便是浓重的雾霭,四下十丈之外便不可见,再观察又能看出什么呢。 柯放下意识问道:“你们说摸清了这雷劫谷内的危险,该不会是诓人的吧?” 卢少卿听后,罕见地脸色一红。 他们只是想借人触发阵法,然后用那些人的命去试探阵中杀机,何曾想过山谷太大,竟还会迷路? 再者也有私心作祟,唯恐被门中其他下山历练的弟子发现雷劫谷存在阵法,便着急赶来,根本没计较太多。 现在,倒真是抓瞎了。 柯放撇嘴,直说‘不靠谱’。 花笑云也是冷笑不已,浑不觉自己当初也是昏了头,被卢少卿三言两语就哄得上了贼船,uu看书 . 还真替他去偷自家亲哥的武功,真真是猪油蒙了心的。 想到这,他就有些暗恨,那武功可是真传才可学的,若是被兄长或门中长老知道了,自己定没有好果子吃。 但现在要想卢少卿吐出来,恐怕是不可能的。 所以花笑云气气地不吭声。 志林生几人还在看着罗芊芊,温婷则是端详着手中的宝器司南,却是毫无所获。 罗芊芊看着不远处那涓涓细流,眼神一亮,“你们看这溪水清澈,流淌不绝,在谷外却不曾见,应该是谷内的山泉。传闻此地雷劫降落,地火喷发,那这山泉,会不会就是因此而生?” 谢凌徵点头道:“若真是如此,那顺流而上找到源头,就算不是前辈陨落所在,也该离得不远。” 卢少卿思忖,他们没有地图,这话听着也有些道理,倒不失为一个好提议。 况且就算谷内有什么危险,他们也都非寻常江湖人,自负不难应对。更何况在未知之地,最危险的不是环境,而是同行却不同心的人。 他不动声色地扫了眼众人,第一个同意。 其余人自无不可。 柯放现在却见了这溪水就打怵,不由看向身边两人,“两位,那咱们?” “跟着便是。”楚云清道。 他除了好奇养灵阵中的残魂,有枣没枣打一竿子不枉来此之外,还想弄死卢少卿他们。 所以,当然是要跟着了。 九十二.1路见山 雷劫谷里没有人烟,便没有走过的路。 顺溪而上时,水边全是潮湿的草地。 一行人有了花笑云的前车之鉴,都在小心脚下,前边的人折了长长的树枝探路,后边的人紧紧跟着。 花笑云一身臭泥还没干,很想跳进这清澈的水里洗一洗,但柯放跟他说了鬼面鱼的事,直给这小伙子吓得不轻。 他跟柯放走在最后头,此时脚步却有些虚浮起来。 “你怎么了?”柯放问道。 花笑云摇摇头,“可能是被这臭味熏的吧。” 柯放看着他有些苍白的脸色,皱眉道:“会不会是失血过多,还是伤口感染了?” 花笑云的肩胛是被洞穿而过,虽然洒了药粉止血,但毕竟泥垢沾在伤口,很有感染的可能。 “要不你用水洗洗。”柯放说道:“我给你看着鬼面鱼。” 花笑云看着前边根本没有停留意思的几人,咬了咬牙,“算了,我能撑住。” 就这般又走了一会儿,花笑云已经有些恍惚了,他走着走着,身子晃悠起来,然后脚下一滑,一头就倒在了水里。 “花少侠!”柯放连忙去扶他。 溪流并不湍急,水边也不深,但冲刷的石子泥沙不少,花笑云这脸面着地,登时就头破血流。 而前边的众人听见后,也纷纷停下来。 花笑云脸色苍白无比,如同体内气血亏空,失了血色。 楚云清皱了皱眉。 “花师弟这是怎么了?”前头的卢少卿问道。 语气里,并无担忧,反而有些幸灾乐祸。 花笑云躺在柯放的怀里,没有醒。 艾小舟眼尖,目光瞥到了他的肩膀,眼神当即一变。 而楚云清动作更快,一脚就将柯放踹开。 猝不及防之下,柯放整个摔在草地一旁,花笑云更是掉进了水里。 而不等众人开口,皆是看到了诡异的一幕。 花笑云上半身落水后,肩胛伤处的药粉和泥垢被溪水冲淡,从那血肉里,竟是爬出一条条小指长短的虫子。 似蠕虫一般,通体呈血红之色,明明是从血污中爬出,身上却光滑无比,晶莹剔透,而那血色竟是吸食饱满的鲜血! 这些虫子源源不断地从花笑云的伤口爬出,密密麻麻,继而就像是红线一般,顺着溪水流向远处。 而花笑云虽还有微弱的气息,可他的身子竟肉眼可见地干瘪下去,几乎皮包骨头。 柯放本来心里还有怒气,可一见这等诡异场景,顿时所有的话都憋了回去,看着楚云清时,只有感激。 若非方才那一脚,可能这些虫子,就会爬到自己身上! “这是些什么东西?”志林生磕磕绊绊道。 至于温婷和罗芊芊,方才便吓得只会尖叫。 “吸血的虫子,是刚才那草地沼泽里的么?”志鸿鹄沉声道:“可这么多,为何花师弟毫无所觉?” “血线水蛭。”艾小舟道:“成虫也只有寸长,方才是吸满了血,才如手指长短。” “血线水蛭?为何我等从未听说?”志林生问道。 艾小舟瞥他一眼,没说话。 楚云清道:“可能是书读的少。” “你!”志林生大怒,却按捺下去。 柯放已经爬了起来,指了指花笑云,“那他?” “还活着。”艾小舟道:“血线水蛭虽然吸血,却不会夺去生机。” “虫子也知道感恩?”柯放想开个玩笑。 “可能是因为这样,它们能永远有新鲜的血液?”罗芊芊小心道。 柯放张了张嘴,只是低骂几声。 但看着趴在水里人事不省的花笑云,他脸色变幻一阵,还是上前,将其架了起来。 “他体内说不准还有虫子。”志鸿鹄冷笑一声。 柯放手一抖,连忙看向艾小舟,“仙子?” “血线水蛭遇水而生,吃饱之后就要进水。”艾小舟道。 柯放这才松了口气。 “话虽如此,不过谷中危险,你尚且自身难保,还带上个累赘,可要想清楚。”艾小舟淡淡道。 而众人已经重新朝前走了。 柯放咬咬牙,扯了布条给花笑云重新包扎了伤口,往其嘴里送了几粒丹丸,这才背起了对方。 他觉得,若能将对方带出去,就算只是一具尸体,神武派肯定也会感激自己。 …… 溪流曲折连绵,众人跋涉草地,一路上也见了几具尸体,皆是先前进谷的渊行帮帮众或百姓。 渐渐地,他们也遇到过几波危机。 有突然从水中偷袭的鬼面鱼;有草丛里跳出的花斑毒蛇;有伪装成烂泥,实则长有血盆大口的奇异生物;有看似柔软却带毒的草植;有飘香却致幻的花粉;还有防不胜防的沼泽草地,以及掠过的虎豹野兽。 但好在他们都不是普通的江湖人,一路算是有惊无险,而像是虎豹豺狼这等野兽,则成了果腹美餐。u看书wuukanshu 当然,也不能说是完全安然无恙地走过,比如那个叫温婷的女子,就闻了太多致幻的花粉,现如今还涎水横流,不时瞪眼咧嘴地说些胡话,服了丹药也无效果。 说起来也是好笑,寻常时那种开得越鲜艳的花朵,它的刺就越扎人,更何况是这等凶地? 偏偏温婷看了那成片如花圃般的野花,也不知发了什么疯,竟跑过去做作地跳来跳去,嘴上正说着‘卢师兄你看我这舞跳的好不好看’呢,就被风糊了一脸花粉。 原本娇嫩的脸上登时五颜六色,姹紫嫣红,到现在还肿着。 她的卢师兄当然不会管她,还是同门的罗芊芊给她吃了些药,一路扶着。 不过,看温婷这样子,短时间内是恢复不过来了。 此时,穿过雾气的阳光更多,而视线也能看清更远些的地方。 “有山!”志林生道。 有山,且就在眼前,依稀能见连绵的轮廓,是起伏的山脉。 “咱们这是要出雷劫谷了?”志林生惊讶道。 “你们看,这水就是从山里流出来的!”一脸疲惫的柯放道。 他实在是有些累了,饶是以他的体魄,这般背着个人,在这种地方提心吊胆地走了一上午,也是身心俱疲。 “说不定只是寻常山丘,这水并不稀奇。”志鸿鹄道。 “不对,地图上并没有这座山。”罗芊芊眼神发亮,“说明这山还在雷劫谷里!” 九十三.惊魂 众人闻言,精神皆是一振。 山既然还在谷里,那水便在山中,先前追溯其源头的想法,或许是现实的。 卢少卿大手一挥,道:“那就顺着溪流进山!” 志林生等人亦是神情振奋。 罗芊芊看了眼低头不知在思索什么的楚云清,问道:“楚帮主,你有何想法?” 艾小舟不免多看了她几眼。 楚云清见众人目光看过来,便摇了摇头,“我只是在想,外界传言说这雷劫谷中遍布毒瘴,可这一路而来,似乎并未见过瘴气?” 此话一出,众人皆是一愣。 是啊,这谷中雾霭虽然重,可的确是没有传闻里那般恐怖的毒瘴。 “莫非是因为这阵法运转的缘故?”柯放试探道。 卢少卿看向谢凌徵,“谢师弟?” 谢凌徵四下看了眼,目光落在楚云清的身上,“有这个可能,不过也或许是这雾气太重,阻碍了风吹过瘴气。” 他是精通阵法的行家,卢少卿等人是信服的。 楚云清有些想不通,但也不会出言质疑,只是心中怀疑和警惕却未消减。 “不管如何,咱们先去这山泉源头瞧瞧,看看是不是养灵阵法的核心所在吧。”罗芊芊提议道。 众人便再次出发。 …… 幸好这山离得不远,不消片刻,就到了山脚。 而那涓涓细流在这却成了小溪,就是从山下一个好似天然溶洞般的地方淌出来的。 溶洞看着得有两三丈宽,像是一个通往山腹内部的幽道。 这里的水已经有些深了,且因绿藻漂浮看起来不是那么清澈,一眼望不见底。 “只有一边能走。”志林生指着溶洞一侧。 那里看着能容两个人并排行走,只不过是一个向水面的斜坡,上面有青苔,还有些乳白色的东西,看着就很滑溜。 而抬头往上,用力跳起来伸手就能够到洞顶,坑坑洼洼的,有的地方还在滴水,不过越往里洞顶越高。 “我走前头。”卢少卿主动请缨。 他是此次入谷的筹划者,也是宗门几人里武功最高的,这个时候,当然需要他站出来。 志姓兄弟便在其后,其中志林生还背着温婷,往后则是罗芊芊和谢凌徵。 艾小舟与楚云清并行,楚云清主动走靠近溪水的一边,柯放背着花笑云在最后。 随着深入,溶洞里便愈加晦暗,而卢少卿等人早有准备,皆是从百宝囊里取出照明的夜明珠。 不过这夜明珠是被木质抓手扣住的,这样用手握着木柄,就像是火把,极为方便。 “咱们好像是进了山腹了。”卢少卿道。 “要是前边是个死路,可就白费功夫了。”志林生道。 “不要说丧气话。”志鸿鹄摇头道。 志林生撇撇嘴,驮在温婷臀部的手不老实地抓了抓,惹得后者含糊着嘟囔几句。 走在他身后的罗芊芊自是能看到,不过也没说什么,只是与谢凌徵不经意间相视的时候,彼此眼神里仿佛隐藏着某种不为人知的东西。 吧嗒! 头顶钟乳的滴水声里,楚云清下意识往声音来处瞄了一眼。 “怎么了?”艾小舟低声道。 楚云清摇头,他不确定是不是自己的错觉,方才的滴水声,好像与先前的有些不同。 吧嗒! 楚云清眉头微微皱起,有古怪! “是钟乳的滴水声吧。”罗芊芊注意到,一边举了举手里的夜明珠,一边道:“这溶洞潮气太重,积水也是正常…” 她没有说完,因为随着她举起夜明珠,众人也解皆是下意识抬头往上去看,这一看,顿时头皮发麻。 本是透着绿意或乳白的洞顶,不知何时早变成了黑灰色的海洋,那是一只只倒吊的人头大小的蝙蝠,在夜明珠幽绿的光芒下,闪烁着猩红的瞳孔。 方才的吧嗒声,是其滴落的涎水。 “啊!”罗芊芊下意识惊叫。 “别出声!”志鸿鹄脸色一变,就要回头去捂她的嘴。 他却忘了脚下踩的路是一道斜坡,而也不知是被谁蹭了下,脚下竟一时不稳,整个就朝水里倒去。 “鸿鹄!”志林生空出手就去拉他。 而头顶的蝙蝠早就尖叫着扑来,振动的翅膀掀起了一阵腥臭难闻的气流,不知多少只蝙蝠在这洞顶呼啸而过。 站在斜坡上的众人方寸大乱,即便武功再高,此刻也被蝙蝠撞击得站不住脚。 “跳水里,跳水里!”卢少卿大喊着,屏息跳进了水中。 志林生此刻也顾不上温婷了,背着她就随着志鸿鹄跳进了水里。 谢凌徵好像还抵抗了一阵,不过最后还是下了水。 罗芊芊不断挥着剑,进水前看了眼楚云清,“楚帮主,你们不下水会死的!” 楚云清看着这在夜明珠下,竟有种惨绿之色的水面,眉头一皱,然后一把揽过正犹豫要不要入水的艾小舟,随即面朝洞壁撑起身子,将其牢牢护在怀里。 艾小舟先是一惊,继而心中淌过暖意,可看着黑云般的蝙蝠,忍不住道:“你疯了,这样…” 楚云清笑了下,在晦暗的此间,周身忽地散发出明净的金光,如暖阳,如净土的佛光。 “佛门功法?”水里,罗芊芊的脸上带着一个奇诡的螺旋纹路的面具,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楚云清。 楚云清激发气血,虽然修行「金光罩」不久,但应付蝙蝠是足够了。 柯放亦是仰仗一身横练,uu看书wwuknsh.co把花笑云往水里一丢,自己便在那挥拳踢腿,不知打死了多少蝙蝠。 而最多的蝙蝠还是扑在了楚云清身上,只是其披挂金光犹如不可破的壁垒,任凭这些蝙蝠崩断爪牙,亦是不能撕咬分毫。 过了片刻,这些蝙蝠有的呼啦飞走,有的则又倒吊飞回了洞顶,四下重新安静下来,只有楚云清身周金光莹莹。 卢少卿等人这才从水里出来,大口喘着气。 而罗芊芊脸上的面具早已不见,她也是粗喘着气,拍着山峦起伏的胸口,一双美眸不住往楚云清身上瞧。 而卢少卿几人看着楚云清时,眼中也多了凝重。 “你没受伤吧?”艾小舟问道。 楚云清摇头,平复气血后,活动了活动手脚,一身筋骨爆豆般劈啪作响。 柯放看着他连衣服都没破的从容模样,不免低头看了眼自己现在衣衫褴褛,满身蝙蝠血污如乞丐般的样子,对楚云清羡慕不已。 当年自己怎么就练了铁布衫呢? 他扯下破布般的头套,就要去水里捞花笑云,却抓上了一根血淋淋的断臂。 柯放先是一愣,转而脸色大变,“水里有东西!” 卢少卿等人大惊,刚松懈下来的心神猛地就重新提起。 而尚在水里的志林生脸色一下惨白,也不管温婷了,拼了命地就要往上爬。 但他一下的看见了志鸿鹄看向自己身后水里的惊恐眼神。 九十四.真君埋骨 洞中的水其实不算深,也就丈许的样子,可本该是流水,但入水后才发现,这水竟像是经年累月的潭水,有些粘稠且重。 志林生丹田真气狂涌,手脚并用朝志鸿鹄伸出的胳膊游去,可敏锐的五感让他很快察觉,波动的水里有着不属于自己的气机,且在快速朝自己掠来。 他惊恐地张大了嘴,能感觉到水里有个东西已经接近了自己,他下意识回头,一拳朝水中砸去。 “你别回头!”志鸿鹄又急又气。 但话尚在回荡,志林生的惨叫便传了过来。 他整个骤然被拖进了水里,水面很快翻涌起来,好似水底有什么在拽着他打滚一般。 志林生偶尔还能往外探出手,但很快便完全沉下去,夜明珠的光芒下,惨绿的水面上晕开一团血迹。 卢少卿拼命拉着大喊大叫的志鸿鹄,几人死死贴在洞壁上,眼神一眨不眨地看向平静下来的水面。 “你再叫,这些蝙蝠就又下来了!”卢少卿压低怒气道。 志鸿鹄两眼通红地看着水面,双拳紧握,突然看向一旁的罗芊芊,“都是你,都是你带的路!” 罗芊芊俏脸苍白,有些六神无主。 谢凌徵皱眉道:“一起走是开始就说好的,怎么能怪别人?” “你什么意思?”志鸿鹄就要继续理论。 “水里的东西可还没走呢!”艾小舟冷冷道。 几人这才一滞。 有夜明珠先前掉在了水里,在水底散发着朦胧的光,而谢凌徵等人手上还有几颗,醒目的光芒下,隐约可见水中盘桓的黑影。 像是鱼,不过得有两米多长,身周摆动的不像是鳍,倒像是灵活的脚。 “长脚的鱼?”柯放道:“是鳄鱼?” 在这种水里,脚不沾地,饶是志林生身负武功,毫无准备的情况下也肯定不是鳄鱼的对手,更何况还有蝙蝠袭扰在前,谁也没想到这水里还有鳄鱼存在。 且既然有了这等猩红眸子的蝙蝠,和之前的鬼面鱼等所见的奇异生物,谁也说不准此时水里的,还是不是他们认知中的鳄鱼。 “鳄鱼走了!”柯放说了句,但紧接着,他忽然发出一声惊叫,连忙蹬脚。 众人被吓了一跳,警惕着连忙看去,却是柯放的脚踝被一只手抓住了。 “是温婷,快救她!”罗芊芊喊道。 先前温婷是被志林生背着的,一并跳进了水里,而方才志林生只顾自己往边上跑,根本没管她,在众人心里,还以为她已经死了。 柯放起初有些犹豫,不过还是将温婷拉了上来,而幸好,水里那条鳄鱼大概是吃饱了,真就游走了。 温婷浑身湿漉漉的,她本就身材不错,此刻更显得动人,柯放揽着她,脸色多少有些尴尬。 “罗姑娘,她是你同门,还是你来照顾吧。”他说。 罗芊芊略有为难道:“可我一个弱女子…” 楚云清看了眼嘴里吐水的温婷,心下一动,从怀里掏出一个瓷瓶,正是艾小舟先前给的可以抵御瘴气迷幻的丹药。 他倒出一粒给柯放,道:“看她现在样子,之前致幻的效果应该是减弱了,这丹药可能会有些作用。” 柯放便给温婷服下,可她迷迷糊糊地,而且这药丸很臭,她只是含在嘴里,咽不下去。 艾小舟看了眼,一拳捣在温婷腹部,另一只手则在她张口的瞬间猛地朝她下巴一推,温婷头一仰,这药丸就顺下了喉咙。 不过片刻,温婷就一脸扭曲纠结着清醒了,她捂着嘴,好像是要呕吐的样子。 “走吧。”楚云清道。 “多谢卢师兄!”温婷却是朝卢少卿甜甜一道谢,且主动跟他走在一起。 柯放张了张嘴,无语摇头。 楚云清和艾小舟相视一眼,没说话。 …… 众人再次朝前,而这一次,志鸿鹄的情绪更为低沉,且一直低着眸子,显然情绪还没走出来。 他们皆是提防着水面,不过倒没再碰到什么危险。 溶洞的尽头,是一面石壁,石壁前方是数尺深,丈许方圆的清澈潭水,可见中心汩汩的山泉涌出,原来这地底山泉就是溪水的源头。 “没路了?”卢少卿四下看了看,失望道。 “那是什么?”谢凌徵忽地指向石壁一侧。 “一块碑?”柯放走近,瞅了眼。 卢少卿脸色一喜,连忙走过去。 说是石碑,其实是一块立起的石头,三尺多高,不过有一面被削的平整,所以看起来像是一块石碑。 “上面有字!”柯放说了句。 正拿着夜明珠靠近的卢少卿,有些不满地看了他一眼。 众人靠过来。 卢少卿用剑刮了刮石头上的青苔,露出了上面刀凿斧刻般的一行字。 “红莲业火,奔雷救世,憾真君陨落,后学末进明无咒有幸埋骨。”谢凌徵轻声念出。 “什么意思?”柯放不解。 众人投在石壁上的影子忽然有些晃动,却是拿着夜明珠的卢少卿,身子竟有些颤抖。 “卢师兄,你怎么了,你别吓我。”温婷急忙道。 志鸿鹄看了他一眼,眼神沉静。 卢少卿神情激动,喃喃道:“真君,雷劫谷渡劫失败的竟然是一位真君,明无咒,竟然是明无咒立的碑。” 真君,曾是一世皇朝为江湖人册封的尊号,虽非官身,却象征着莫大的荣誉和地位。 凡是真君,武功修为必是当世翘楚,多为宗门巨擘。 只不过,往事如烟,现今宗门隐遁不显,朝廷势大,真君之称已经消逝许久了。 而雷劫谷存在之前,正是江湖宗派璀璨之时。 “只是不知道,究竟是哪位真君前辈,竟能让明无咒立碑。”卢少卿遗憾道。 明无咒,数百年前第一魔教赤焰教的教主。 大峪皇朝传承千年,江山社稷当然不是顺风【uu看书00ks】顺水,其中有过朝廷腐朽,叛军四起之时。 而赤焰教,uu看书.uukanu.cm就是当时反朝廷最盛的魔教,不过后来被镇压了。 虽然现在江湖上还有零星的消息,却连个浪花也算不上。 罗芊芊眼神闪动道:“看来这养灵阵法就是明无咒所布下的,咱们现在应该来到阵中核心了,说不定那位真君前辈的残魂,就在某处看着咱们呢!” 柯放一个粗壮的汉子,闻言忍不住打了个冷颤。 “明无咒是魔教教主,他布下的阵法,有这么容易就进来么?”楚云清有些担忧。 能当上魔教教主,还是要造反的人,心思该是何等诡谲,其所布阵法是为养灵,岂是他们随随便便就能走到核心的? “楚帮主是不是太小心了些?”谢凌徵说道:“阵法亦是玄术,存在了几百年,效用大减也是正常,更别说时间可能消磨一切。” 一旁,罗芊芊亦是点头,“想来咱们顺溪而来,也钻了阵法的空子。” 而那边,卢少卿已经迫不及待地四下张望,东摸一下,西敲一下了。 “他在干嘛?”柯放问道。 志鸿鹄淡淡道:“想找养灵之处。” 温婷陪着卢少卿四下摸索,谢凌徵煞有其事地拿出罗盘阵旗,不时比划,罗芊芊则拿着罗盘仔细打量。 楚云清走到了石头边上,手在上面摸了摸。 “清儿哥?”柯放疑惑道。 “上边说埋骨,那这石头下边,会不会就埋着骨头?”楚云清好奇道。 九十五.棋盘 “既是埋骨之所,又以石为碑,那想来离得不会太远。” 艾小舟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显然是认同楚云清的观点。 “难道楚帮主想要看前辈尸骨?”罗芊芊惊讶道:“这会不会太过不敬了?” “如果真埋着尸骨,岂不更能表明这养灵阵法的真实性?”楚云清道:“而且渡劫飞升前辈的尸骨,应该跟寻常人也不一样吧。” 罗芊芊连忙道:“可那毕竟是前辈,而且尚有残魂在世,挖其尸骨,不当人子!” 楚云清忍不住多看了她一眼。 “你为何这般看我?”罗芊芊心头砰砰跳。 “你会的词儿倒是不少。”楚云清站起身子,也不去纠结挖什么尸骨了。 他只是略有好奇,可不会真的去挖什么死人的骨头。 倒是艾小舟在石头旁走了几步,然后在罗芊芊惊呼之下,一脚将这石头踢翻。 “你做什么?!”谢凌徵猛地看过来。 这青年一直有些走神的样子,也就进了这溶洞里,方才像个正常人,此时声音又急又惊,顿时将卢少卿等人吓了一跳。 艾小舟淡淡道:“就一块破石头,你乱叫什么?” “我…”谢凌徵咬了咬牙。 “这毕竟算是碑啊。”柯放小声说了句。 石头翻了,底下潮湿无比,还有泥和苔绿。 一旁,楚云清和艾小舟却心有灵犀般,目光有了刹那的交汇。 对面,是微微低着眼帘的罗芊芊,和脸色阴晴不定的谢凌徵。 彼此,似乎都有所感,却无人打破其中的阻隔。 就在这时,站在石壁前的卢少卿忽地愣了下。 他看的是面前水池的方向,或者说是涌动山泉的那潭水,不知他看到了什么,原本焦急甚至有些不耐暴躁的眼神,一下明亮起来。 他几乎是用上了轻功,急匆匆地踩着水到了潭水的中心,那里是汩汩涌动的山泉水。 “卢师兄?”温婷唤了声,有些疑惑。 楚云清等人也看了过去。 卢少卿站在水里,水没过了他的膝盖,他就半弯着身子,俯视着,然后把手伸进了水里,像是抓住了什么。 他的脸色有些涨红,额头贲张些许青筋,在众人惊讶的眼神中,随着哗啦的铁链响动,他竟是从水里拽上了一张棋盘! 就像是花园凉亭里石桌上放置的用石头雕刻的棋盘一样,只不过这一张棋盘带着青苔和水锈,有铁链拉扯着,下边还有支撑的石柱和底座。 高度差不多在人腰的位置。 “这是什么?”柯放惊讶道:“阵法的机关吗?” 卢少卿脸色激动,但好在没有失去应有的理智。 可不等他有所动作,便听罗芊芊惊讶道:“你们看!” 众人闻言看去,只见面前石壁上竟如投影一般,浮现出一张有些波动的棋盘的光影。 卢少卿抬头看了眼,复又低头瞧了眼棋盘,难掩惊讶。 “因为夜明珠照亮的光,以及某种利用水面成像的手段。”艾小舟看着清澈粼粼的水面,判断道。 “所以这是什么意思,下棋吗?”罗芊芊疑惑道。 他们注意到,在棋盘的两旁,分别有一颗白子和一颗黑子,跟其他棋子一样,都是嵌在棋盘里的。 卢少卿下意识就要去扣。 “别动!”志鸿鹄喊了声。 卢少卿手指差点摸到棋子,闻言猛地一颤。 “不是我!”他连忙后退几步,看着棋盘的时候,脸上浮现几分惊恐,“我没想动!” 众人心头一沉。 “卢师兄,什么意思?”温婷问道。 卢少卿有些慌乱,“我没想动棋子,手不听使唤了。” “等等,那是什么?”柯放突然指向棋盘的底座。 卢少卿下意识低头看去,脸色顿时一变,想也不想便施轻功跳出水潭。 “不好,是瘴气!”谢凌徵一下掩住口鼻。 青绿色的雾气从棋盘的底部逸散到水中,转而水面便染上一层幽绿,雾气浮出水面,开始在洞中弥漫。 “快走!”楚云清二话不说,就要原路返回。 “不行,都到这了!”罗芊芊喊了声。 这一声,顿时让也有了退意的卢少卿和志鸿鹄两人停下,他们眼里也有挣扎之色。 轰隆! “什么声音?”温婷一愣。 楚云清脸色却是一变,他跑得最果断,所以看到了眼前轰然落下的闸门。 以他此时飞云纵的轻功,是可以出去的,但不知怎的,他脚步一下慢了慢,眼睁睁看着这道石门落下,碾碎两旁的石头,截断了水流。 而这机关当真歹毒,这闸门离水潭那边得有十多丈,落下势头仿佛千钧之力,除非有人如他这般身怀高明轻功,且在毒瘴甫一出现便心生退意,否则晚一步想跑也根本来不及。 楚云清脸色不免有些阴沉,走回了水潭边上。 “是断龙闸,路被堵上了。”他说。 艾小舟抿了抿唇,走上前去,“对不起,刚才我…” 她歉意很重,uu看书 ww.uukansh 先前她其实一直惦记着养灵所在的机缘,甚至一度以为这棋盘就是指引去处的机关,却没想到出现的是毒瘴。 楚云清下意识招呼那一声的时候,她还没回过神来,最主要的,其实还是自己心里的不甘和贪念。 艾小舟不免自责。 楚云清摇摇头,“我该拉着你的。” 他也说不清,自己方才为何明明能走却没走。 罗芊芊意味莫名地看了他一眼。 谢凌徵皱眉道:“既然是断龙闸,想来真是要绝我等的退路。” 瘴气已经开始弥漫,众人纷纷屏息,却没忘记四下张顾,寻求可能的破解之法。 “就算咱们不被瘴气毒死,也会被憋死的。”志鸿鹄靠在石壁上,毫不见初入此地寻机缘时的昂扬斗志。 “天无绝人之路。”楚云清说道:“不到最后,决不放弃。” 志鸿鹄愣了愣,有些意外地看他。 谢凌徵同样道:“阵法总留有一线生机,我等静下心来,好好找找,千万别慌。” 温婷一脸惨然,“我还不想死。” 卢少卿脸色铁青,“你安静点!” 这时,艾小舟看向石壁,说道:“若仅仅是激发断龙闸的机关,何必要用这棋盘呢?还有这投影的手段,未免复杂多余。” 罗芊芊双眼一亮,“对,这也可能是破除的机关!” “下棋,快下棋啊!”柯放连忙道。 九十六.莽撞人 毒瘴渐渐蔓延,一时之间谁也没有万全之策。 所以当柯放喊了这么一声后,就好似帮着众人下定了决心一样。 卢少卿自负武功,脚尖踩水,顶着青绿色的瘴气就跳到了石柱旁,伸手就要去扣上面的棋子。 “卢师兄!”温婷喊了声。 “我自有分寸!”卢少卿脸色阴沉不定,哪怕此刻情况危急,他好歹还没心乱。 众人站在石壁前,看着背对这边的卢少卿本来是摸向了左手边的黑子,却又半道顿住,转而要去扣右手边的白子,可还未摸上,手又于半空停住。 如此摇摆不定,好像极为犹豫一般。 “你不会下棋?”柯放急道:“换个会下的去!” “聒噪!”志鸿鹄不悦地瞪他一眼。 “卢师兄,为何犹疑?”谢凌徵连忙问道。 此时的他,虽然脸上强装着镇定,可在楚云清的眼里,已然是没了先前那神游天外,一切都事不关己的潇洒劲儿。 而一旁的艾小舟还能注意到的一点是,这人在有意识地护持着罗芊芊。 那边,卢少卿额头冒汗,眼神已经急了,“不行,黑白不知谁先手,我…我不敢下啊!” 众人一听,也是皱眉。 棋盘上黑、白两枚棋子分别放置左右,正是要人看破棋局,然后选一子落下,可谁先手? “当然是哪边能赢下哪边啊。”柯放嘟囔道。 志鸿鹄这回没反驳,且开口道:“卢师兄,能否和棋?若不能,不妨哪边能赢便落哪边!” “不行,不行。”卢少卿急地直摇头,连声道:“黑白两方皆已成势,是罕见的双龙争命棋局,和不了。” 说着,他紧盯棋盘,语速又急又快,“若先落黑子,固然可吞白龙,但黑龙亦有巨大破绽,三步内便会被反咬一口,可能翻盘。但要先落白子,黑龙被绞,却尚存一线生机,五步内必会卷土重来。这棋局…这棋局先落何子都不对啊!” 罗芊芊几人闻言,看着石壁上的棋局投影,也是眉头紧皱。 可光急没用,他们几人里,确实只有卢少卿有些许棋道造诣。 本来只能寄托于对方,但现在看来,对方如此纠结,显然是被这棋局惑乱了心神。 “不就个破棋盘么,什么黑龙白龙五步六步的,你下就完了!”柯放刚大喊出声,冷不防就被这瘴气呛了一口。 他脸色先是一绿,继而涌上一抹潮红,随即胸腹中传出一闷声如吼,张口就‘哇’地吐了一口猩红的血。 “屏息!”艾小舟一见,就知道他是毒气入肺。 楚云清抬手按在柯放后背,一缕精纯的真气便渡了过去。 柯放连忙静神运转心法,再不敢开口。 卢少卿身影已被瘴气笼罩,他眼中爬满血丝,皮肤更是出现了脱水的干皱,但他仍是死死盯着棋盘,双手颤抖着,按在棋盘上,却对执何子拿不定主意。 “完了,咱们得死了。”柯放看向楚云清,生气这些个宗门的混蛋像娘们一样磨磨唧唧。 楚云清看向身边的罗芊芊,“罗姑娘,现在可有办法?” 罗芊芊闻言,下意识看了眼谢凌徵,而一旁的志鸿鹄也有所感,看了过来。 楚云清知道此女目的不纯,有所隐瞒,此时见她眼中急切不似作伪,便知目前局面,可能对方也没有想到。 “先落何子,先落何子啊!”那边,卢少卿抓扯着自己的头发,发髻登时蓬乱。 他如着魔一般大喊大叫,声音满是无奈悲戚。 “卢师兄!”温婷极为担心,就要过去。 “别去!”志鸿鹄一把将她拉住,却因分神而气机一泄,导致瘴气入鼻,登时就有殷红的血从鼻孔中淌出。 此刻的溶洞之中,已经遍布青绿色的瘴气,他们所有人都像是披盖着一身雾霭。 而忽地,卢少卿的气机变得焦躁狂暴起来,他体内的真气愈加不稳,甚至能被众人所感知。 “都这个时候了,你难道真没有办法么?”艾小舟看向罗芊芊。 “无能为力。”罗芊芊眼神中亦有惨然,语气不甘颇是咬牙切齿,“谁能想到,明无咒那般的莽夫,阵中机关竟会让人下棋,且还是这种精妙的棋局。” “莽夫?”楚云清耳朵一动,心中一下仿佛抓到了什么。 “是了,明无咒是赤焰教教主,各路反军的瓢把子,造反头子,且不说他懂不懂围棋,便是布下个养灵阵法,何必还要大费周章地整出个棋局来?” 楚云清眼神一定,看着瘴气中那棋盘石柱模糊的轮廓,陡然抬起了手。 “你要干嘛?”罗芊芊等人自是注意到他此刻翻涌的气机,脸色皆是一变。 楚云清二话没说,体内真气涌到手中,隔空便打出了一掌。 “无耻之徒,你竟想害我卢师兄?”温婷又惊又怒,张牙舞爪就要的过来咬他,uu看书 ww.uukansu却被艾小舟一脚踢飞。 楚云清是以「金光罩」打出的这一掌,气劲翻涌,金光掠空,渐浓的瘴气中,有若一道霞光闪过。 那边,卢少卿尚在纠结着、刺挠着,一侧忽有劲风来袭。 在他一下呆愣的目光中,劲气结结实实地轰击在了面前的棋盘上,犹如金山倒玉柱,整张棋盘一下炸碎。 碎石拍了卢少卿一脸,而他却浑然未觉。 他站在底座上,呆若木鸡。 半晌,他才喃喃道:“为什么?” 他很愤怒,恼火,却又有一种莫名的轻松感,好像有什么难题终于不需要再纠结了,不用再窝心了。 可依旧有一种巨大的挫败感和羞愤,如火般在胸腔中点燃。 “是谁!”他猛地回头,双眼血红,看向众人。 但下一刻,卢少卿感受到了脚下的晃动,且在急剧摇晃,让他登时站不稳。 “完了,个瘪犊子害我,溶洞要塌了。”他心下如此想着。 溶洞当然不会塌。 卢少卿身处其间看不清,可石壁前的罗芊芊等人自是看得分明。 在楚云清那一掌拍碎棋盘之后,涌动山泉的那潭水就如旋涡般翻涌起来,底下竟如有疏通一般。而水面下降的同时,还有阵阵冷风吹出,洞中弥漫的瘴气因此一清。 好像是截断了瘴气的来源,也不再有毒瘴逸散。 阵阵风压呼啸,水潭下露出了长满青苔的简陋石阶。 九十七.幻阵 石阶很是简陋,像是被人随手用刀剑劈成,而往下的通道,也更像是地陷或天坑。 洞中尚有毒瘴,众人没有太多犹豫,迎着扑面而来又带着湿气的冷风,走了进去。 黑漆漆的,有水过后的潮湿。 罗芊芊忍不住问道:“楚帮主,你方才为何会想到要拍翻棋盘?” 卢少卿也忍不住看过来,即便身上被毒瘴所坏,这心中更多的,还是一种挫败和不忿。 楚云清随口道:“当时也是死马当做活马医罢了。” 罗芊芊却是摇头,“依我猜,楚帮主该是从那棋局中,看出了明无咒所设下的玄妙。” 楚云清忍不住看她一眼,“玄妙?” 罗芊芊一副‘别以为你不说我就猜不到’的神情,自信道:“如卢师兄所说,棋局呈双龙争命,可无论哪一方先落子,对手总会有一线生机,甚至可能反扑。 而明无咒是赤焰教的教主,造反之人,他想化龙荣登九五,自然不会给另一条龙丝毫生机。所以这机关先落何子都不对,只能踢翻棋盘,做个破局之人。” 说着,她笑眯眯地看向楚云清,“楚帮主,你说我说的对不对?” 看到她故意离楚云清那么近,且如今神情语气里好像彼此很熟的样子,艾小舟便有些不乐意。 楚云清听后,摇摇头,“你想的都对。” 得到肯定后,罗芊芊眉眼带笑,很是得意,而不经意间展露的风情,却让直汉子柯放看得呼吸一促,竟有些不好意思。 艾小舟哼了声,随即在楚云清身旁低声,“看过方才机关,我怀疑先前的想法错了。” 楚云清对她的话从来都很重视,闻言问道:“什么意思?” “你想,若是养灵阵法,方才触碰该是所设凶险杀机才是,可为何是这种考验人心的机关?”艾小舟凝声道:“且一路而来,虽遇危险,却多是谷中自然形成,不似阵法催动。” “你的意思是?”楚云清看向黑漆漆的前方,“咱们在刚才,其实才进了这阵法之中?” 艾小舟点头,眼神莫名闪动,“比如现在,你不觉得,这通道太长了些么?” 楚云清一怔。 的确,这通道幽静,四下虽是潮湿,脚下却是平整。 他们说着话走,看似轻松,其实已经走了不短的路了。 要知道,这里可是在山中,且是在山底溶洞更下! 若真有这么长的通道,岂不是要动用许多人力物力才能打通建成? 楚云清脚下一停。 其余几人方才也听见了艾小舟的话,此时也纷纷停下。 “谢师弟,可能看出此处蹊跷?”卢少卿问道。 谢凌徵手拿罗盘,还有几杆阵旗,煞有其事地看了看。 卢少卿连忙给他挑起夜明珠照明,可四下看到的只有石壁和青苔。 “看不出来啊。”谢凌徵歉然道。 卢少卿眼中难掩失望。 这姓谢的小子自同行以来就不合群,要不是因为他懂些阵法,此行可不会这么容易就让对方加入。 哪成想,这一路而来,这小子什么忙都没帮上。 真是个废物! 卢少卿哼了声,没说话。 志鸿鹄与谢凌徵虽是同门,平日里却少打交道,此时听了,也难免摇头叹气。 “该不会是鬼打墙吧?”柯放猜测道。 “应该是幻阵。”艾小舟道。 罗芊芊双眼一亮,“艾姑娘还懂阵法?” “略知一二。”艾小舟平静道。 卢少卿虽然看不上楚云清,但先前一路,这两人确实比与他同行的这些伙伴有用多了,因此现在的态度也没那么虚情假意了。 “姑娘有何见地?”他连忙问道。 “不妨再往前走走看。”艾小舟道。 如此这般,众人又朝前走了一会儿。 “果然是幻阵。”艾小舟脚步一停。 “什么是幻阵?”柯放问道。 “幻阵便是将幻术局限于一处的阵法,需要比施加幻术还要明显和繁复的媒介。”艾小舟道:“能一下将我等全部困住,且没有自行消散,应该媒介就在我等身上。” “在我们身上?”柯放一愣,他低头看了眼光着上身的自己,以及破破烂烂的裤子,目光转而看向其他人。 卢少卿已经开始在自己身上摸索了。 楚云清却在想,会是什么媒介。 他是接触过幻术的,甚至还中过招,他记得当时的草头蛇,是不经意间唤了自己一声,且手中还有激发幻术的符纸。 所以他认为,激发幻术的某种媒介里,可能存在声音。 但现在,包括之前,他都未听见什么异常的声音,更别说是有什么寄存幻术的符纸之类的东西了。 众人纷纷查探自身,皆是毫无所获。 温婷不免说了句,“你这也不靠谱儿啊。” 志鸿鹄看了楚云清一眼,道:“会不会,是谁之前触碰了机关?” 他现在指的,便是先前的棋盘了。 柯放一听,顿时不乐意了,“刚才不还感激清儿哥破了棋局么?” 志鸿鹄危险地看了看他,而柯放此时根本不惧。 目前双方人数虽然是五比三,但走了这一路,他柯某人可是看出来了,这几个宗门的小鬼都是草包。 且不说武功怎样,便是为人处世的道理,遇事的决断乃至心态,跟清儿哥可是差了十万八千里。 最主要的,uu看书 .uukasu 还是自己身边同行的这两位,从一开始就没什么紧张或害怕的情绪,就好像在他们眼里,这宗门的几人根本不值一提似的。 所以说,柯放现在站在楚云清两人身后,根本不怕。 甚至他还想真动动手,好好教训一下这几个宗门的小鬼。 “咱们一路上,都走在一起,不可能有谁的小动作,或是误碰了什么不被其他人发现的。”罗芊芊此时说道。 卢少卿一愣。 志鸿鹄若有所思地看了她一眼。 谢凌徵皱了皱眉,轻咳一声,罗芊芊自觉失言,顿时闭口不语。 艾小舟却好似想到了什么,眼神微亮,“气味!” “什么?”卢少卿等人一怔。 楚云清顿时醒悟,“是了,之前的花粉!” 说到这,众人才一下反应过来,目光顿时看向尚有疑惑的温婷。 “不是我!”温婷下意识道。 “什么不是你?”卢少卿逼问道:“你之前为什么会突然走进花圃里,还沾了一身花粉?” “我…”温婷被他突然狠厉的语气和神情吓了一跳,嘴巴一瘪,泫然欲泣。 志鸿鹄开口道:“怎么,卢师兄难道怀疑什么?” 卢少卿哼了声,没说话。 温婷看着他,眼中满是伤心和失望,这可是他的卢师兄啊。 志鸿鹄皱眉道:“花粉虽然致幻,却为何过了这么久,在此时影响到我们?” 九十八.怀疑 虽然知道了身处幻阵,却没有离开的方法,就如现在,即便知道了是之前花粉的气味影响了众人,却依旧无可奈何。 而志鸿鹄的话,也引起了艾小舟的沉思。 几人里,她唯一能确定与自己同手同调的只有楚云清,其他人即便是柯放,在当下也不得她的信任。 通过一路的观察,她几乎不必怀疑,也已然确定罗芊芊和谢凌徵二人是一伙的,且进这阵中另怀心思。 可至于要做什么,甚至是否动了什么手脚,她都不确定。 就如同此刻。 柯放见众人毫无办法,咬咬牙,突然一头撞向身边的墙壁。 只听咚得一声,他晃了晃头,伸手从额上扑簌下石屑来。 “你做什么?”楚云清问道。 柯放手里抹着【uu看书00kxs】青苔,道:“我在想既然是幻境,疼了应该就能出去吧?” 楚云清摇头,“幻境中,可能连疼痛都是假的,你这样不管用。” 柯放无奈,“难道咱们就困死在这鬼地方?” “一般来讲,人处幻阵,所见所想各不相同,但如今咱们却在一处,说明这幻阵的作用就是囿困。”艾小舟分析道:“既是如此,说不定以力破阵的确可行。” 柯放眼神一亮,转而却是一苦,“但这石头摸着是真的,难道真要凿穿?” 志鸿鹄此时不咸不淡道:“既然幻阵里所见所想本该各不相同,那谁能保证,咱们看到的就是真实的。”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柯放问道。 “不错,可能就连咱们,都是自己幻想出来的。”谢凌徵忽然道。 柯放皱眉,“说甚的胡话?” “准确地说,就是除了自己,其他人都可能是假的。”卢少卿目光闪动地看向其他人。 柯放张了张嘴,下意识转头去看楚云清,“清儿哥?” 楚云清想到了之前自己所中草头蛇的幻术,的确,里面的人栩栩如生,就如平时所见所看一般,所有场景仿佛现实。 若非自己身上的符箓,想要脱身恐怕很难。 那么现在的,是否也是如此,是否正如志鸿鹄所说呢? 当然,也可能是假的志鸿鹄,一切不过是自己的臆想--其实此情此景乃至所有人,都只是自己被影响的心神,这些分出的念头,根据一路相处,而勾勒出的人。 这才是幻术的可怕之处。 楚云清素来胆大心细,却因从前中过招,现在竟也有些拿捏不定,出现怀疑了。 “清儿哥,你别吓我。”柯放不敢置信道:“难不成我还能是假的?开什么玩笑!” “看来咱们互相都拿不准。”志鸿鹄靠在墙上,警惕地看向众人。 另一边,卢少卿同样贴在墙上,目光在几人脸上游移。 “一路同行,到现在,只是一个幻术,就让咱们自己怀疑了?”罗芊芊觉得有些难以理解。 志鸿鹄冷笑一声,“毕竟谁也不确定,这幻术里头,会不会暗藏杀机。” “那你说怎么办,就这么耗着?”罗芊芊赌气道。 “既然连谢师弟和艾姑娘都找不到出路,不如咱们就先验明身份。”卢少卿目视众人道:“反正我看各位现在,好像也都有所怀疑了。” 确实,包括楚云清在内,所有人的目光其实都有些闪烁,在看着场间之人的时候,眼睛里已经有怀疑之色了。 “楚帮主,艾姑娘,现在身处幻阵,也没毒虫,不如就把头套摘了吧。”志鸿鹄道。 楚云清和艾小舟相视一眼,便将头套摘下。 “好,我同意验明自己。”罗芊芊说道。 “我也同意。”谢凌徵紧接道。 温婷同样点头。 几人的目光,便落在楚云清三人身上。 “我没问题。”艾小舟很快表态。 柯放亦是咬咬牙,同意了。 楚云清抱臂,靠在墙上,道:“同意,不过要怎么验明身份?” “问问题。”志鸿鹄道:“问自己不知道,但确定对方包括场间一人都知道的问题。” “什么意思?”柯放问道。 志鸿鹄解释道:“比如‘我是落雨剑阁的弟子’这件事,若先前你未知,此时问我出身的话,那这个答案除了我以外,还有卢师兄和罗师妹等人知道,他们便可开口印证我的回答。” 柯放一时没想通,问这种问题,跟幻阵有什么联系。 罗芊芊道:“幻阵里的人如果是虚假的,那他们所表现出来的,包括所知道的,都是你了解或认为的样子。” 谢凌徵点头都:“比如你们认为我腰上这葫芦里装的是酒,那在你们的幻境里,它里面就是酒,如果是水,那便是水。” “所以,你这葫芦里究竟装的什么?”柯放一下便被勾起了好奇。 谢凌徵淡淡瞥了他一眼,“你有点像假的。” “胡说八道!”柯放不悦。 “因为在我的主观印象里,你就是个话多的人。”谢凌徵道:“可事实上,你只是蠢了些,话并不是太多。” 柯放当即大怒,u看书 ww. 差点压不住气血,而体表竟隐隐虚浮出一层古铜色的光芒。 “嗯,你是真的。”谢凌徵摆手一笑,“因为你这一招,一路上没出现过。” 柯放一愣,“什么?” 谢凌徵笑了笑,“这么逊的横练招式,我也从没想过。” 柯放咬着牙,想捶他一拳。 “好,那么开始吧,谁先问?”志鸿鹄道。 “我来!”温婷第一个开口。 她看向对面贴墙的卢少卿,眼里带着一丝期待,又有一种害怕对方回答会让自己受伤的怯怯。 “卢师兄,你喜欢我吗?”她问道。 志鸿鹄一下张了张嘴。 卢少卿贴在墙上,夜明珠的荧光落在他因毒瘴而有些干皱的面颊上,显得竟有几分诡异的青绿。 就如同爬上了斑斑的青铜绣绿一样。 他沉默了一会儿,像是思忖,像是在问自己心中的答案。 “卢师兄?”温婷小心道。 “有些不对。”志鸿鹄忽地开口。 “你别打岔。”温婷不满道。 便是楚云清他们都看了过去,因为他们自是能看出,这志鸿鹄对温婷有意思。 “不是。”志鸿鹄连忙道:“你们难道不觉得,以卢师兄的性格,他不应该想这么久吗?” 罗芊芊几人一愣。 楚云清抱臂的手下意识探进怀中,不会吧,难道这才刚开始,就吊出了鬼? 九十九.问题 这一路上,卢少卿的表现,还算是不错。 就算他有什么小心思,也藏在心里,所表现出来的,也还有身为师兄的担当。 就算是在花笑云一事上,他的应对也是人之常情,是为了自身安全考虑,毕竟,稍有不慎他也会被蛇咬,还可能会被花笑云拖进沼泽里。 而现在,志鸿鹄却是第一个怀疑他。 伴随着怀疑的话说出,众人自是纷纷看向卢少卿。 因为确实,如果照这一路上的表现来说,对方不该思索这么久才是。 “鸿鹄师弟,你竟然怀疑我?”卢少卿脸色有些发青,他眼神有些深沉,直直地看着对面的志鸿鹄。 “现在谁都值得怀疑。”志鸿鹄连忙道。 “我知道你喜欢温婷。”卢少卿冷哼一声,道:“我只是在思忖如何说,才能不伤咱们之间的感情。” 一旁,温婷心里一个咯噔,“卢师兄…” “我当然是喜欢你的。”卢少卿看着她,语气忽然温柔下来,“你虽然敏感,却善解人意,你对我的情意我都知晓,我又怎么会不喜欢你呢。” 众人愣了愣。 温婷嘴唇动了动,“可,可你刚才还怀疑我,还凶我。” “我是领队师兄,我若不开口,还怎么当这个师兄?”卢少卿大义凛然道。 “师兄!”温婷嘤咛一声,一下扑在了他的怀里。 志鸿鹄咬了咬牙,脸色有些低沉。 楚云清却是摇头。 艾小舟说道:“这个问题并不好。” “什么?”尚在卢少卿怀中的温婷看过来,有些不满。 “在你心里,更多的是认为他喜欢你,可在场其他人呢?谁也不知道他的态度究竟是什么。”艾小舟道:“所以,这个问题问的不好。” 温婷皱眉,“我不管,他就是我的卢师兄。” 罗芊芊劝道:“师姐…” “你闭嘴!”温婷冷笑地看过去,“你这一路上跟谢师弟眉来眼去的,别以为我看不见,你们二人什么时候这么熟了?” 罗芊芊眉头微皱。 谢凌徵道:“温师姐多想了。” “我有没有多想,你们自己清楚。”温婷冷哼一声,不再说话。 卢少卿则面带微笑地看向众人,“下面该谁问了?” “我问。”志鸿鹄道。 卢少卿皱眉道:“你也要问我?” 志鸿鹄没理他,反而看向罗芊芊,“罗师妹,花笑云偷了其兄花无期的秘籍,送给了卢师兄,此事你可知晓?” 卢少卿愠怒道:“你这是什么意思?” “知道。”罗芊芊犹豫道。 志鸿鹄笑了下,问道:“那,那门武功是什么?” 卢少卿脸色不太好看,毕竟,未知的武功才更好作为杀手锏,而若是被人知晓,就失去了出其不意的效果。 罗芊芊眼神闪动了一下。 “等一下。”谢凌徵开口道:“偷学武功,是花笑云跟卢师兄两人之间的事,再说神武派的武功,罗师妹如何能知道?” 志鸿鹄很满意他开口问,当即一笑,“我既然问,当然能确定她知道,因为先前我听她问过花笑云。” “所以,你也是知道答案的?”柯放见缝插针。 “不知道。”志鸿鹄瞥他一眼,“花笑云说的时候,用的传音入密。” 柯放撇嘴不语。 罗芊芊看了眼卢少卿,露出个抱歉的眼神,转而道:“是神武派的《大罗周天剑掌》。” 志鸿鹄紧接着看向卢少卿,“卢师兄,是也不是?” 卢少卿咬咬牙,点头,“是。” 志鸿鹄很满意他此时的神情,“我问完了。” “既然如此,那该我问你了。”卢少卿冷眼看过去。 志鸿鹄毫无惧色,“随便问。” “你是否想过,在路上坑杀我等,独占养灵之地的机缘?”卢少卿淡淡道。 听了这话,志鸿鹄脸色微变。 便是其余人,也不免看向卢少卿,这是个什么问题? 因为有些话是不能明说的,谁也不敢说自己没有想过。况且,这种事就算想了,岂是能随便说的? “荒谬!”志鸿鹄忍不住道。 “你说过随便问的,难道,你不敢回答?”卢少卿紧逼道。 志鸿鹄看他半晌,忽地一笑,“这问题的答案,我说不说的,场间又有谁能证明?” 卢少卿摇头,“我是不知道的,不过…” 他忽地看向楚云清。 “看我作甚?”楚云清眉头一皱,“我跟他不熟。” 卢少卿微微一笑,目光落在谢凌徵的身上,“我虽然不知道,但谢师弟知道啊。”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谢凌徵不悦道。 “你二人路上,可没少私下传音吧。”卢少卿又看向抿着嘴唇的罗芊芊,“是在商量什么吗?罗师妹应该也参与其中了吧?” 不等两人回答,他便摇头叹息,转而看着楚云清道:“楚帮主,你打理几千人都井井有条,我只是当几人的师兄,u看书 .ukanshu 彼此都不同心啊。” 楚云清没说话。 谢凌徵与罗芊芊相视一眼,开口道:“我等私下传音也只是在说花笑云一事,鸿鹄师说卢师兄此举未免有失道义,面对同门的花笑云尚能如此,若我等遇到同险境,卢师兄会不会直接撒手不管。” 罗芊芊点头道:“不错,因为你武功最高,我们是想过要私下联合起来,却从未说过坑杀之类的,害同道性命是不敢的。” 志鸿鹄松了口气。 可卢少卿听了这话,并不满意,不过他也知道,目前没什么更好的【uu看书00ks】借口针对了。 所以,他只是冷哼道:“鸿鹄师弟是个小算计的心思,你以为他会跟你联手,可方才还怀疑你,验你身份,别到最后反被人捅了刀子。” “你欺人太甚!”志鸿鹄大怒。 卢少卿眼中一喜,他倒希望对方动手。 但好在,志鸿鹄还有几分理智,按捺着没出手,卢少卿反而有些失望。 “好了,咱们几人的身份都明朗了。”罗芊芊说着,看向楚云清和艾小舟,“二位呢?” 艾小舟不咸不淡道:“有关幻阵一事还是我说的,若我为阵中虚假,难不成还会告诉你们个中缘由?” 她本以为罗芊芊是要故意针对自己,没想到对方此时却若有所思地点头。 “艾姑娘说的有道理。”罗芊芊朝楚云清明媚一笑,“那现在还未确定身份的,就只有楚大帮主了。” 一百.机关 我就是我… 楚云清很想这么说,但他知道不行,即便是这么说了也没用,别人不信。 他下意识看向艾小舟,后者同样静静地看过来,眼睛眨了眨,像是夜晚的星星扑闪着。 “好吧,谁来问?”楚云清无所谓道。 “其实,我们对你都不了解,你是占了便宜的。”罗芊芊说道。 楚云清未置可否。 “那就我来问吧。”罗芊芊道。 卢少卿等人自是没意见,而其实,即便在溶洞里见到了楚云清的护体金光,他们也并没有太放在心上。 寻常的江湖人,就算有些地位,那也比不上宗门出身,在底蕴和根基上,就差了不止一截。 罗芊芊手指点了点下巴,眼神微眯着,瞄向了楚云清的胸口。 “你从方才,手便伸在怀里,那里面藏着什么?”她问道。 楚云清略带深意地看了她一眼,没说话。 “艾姑娘是知道的吧?”罗芊芊看向艾小舟。 艾小舟笑了下,转而摇头,“其实我跟他也不算熟,他怀里有什么,我也不知道。要不,你还是换个问题吧。” “这没关系。”谢凌徵此时开口,“既然大家都不知道,那亮出来便是,不管是真人还是假象,也好看看到底是个什么。” 他看向楚云清的眼神虽然平和,语气却有些咄咄逼人。 卢少卿等人看过来的目光,也有些好奇。 艾小舟蹙了下眉。 楚云清目光平淡,闻言只是一笑,“你确定要看?” 他此时说的是‘你’,也即是单指谢凌徵。 罗芊芊下意识想开口,却被谢凌徵先以眼神制止。 “此人一路极为平静,若非对自身手段自信,绝不可能这般淡定。”他暗中传音道:“他才是咱们最需要提防的人。” 罗芊芊原本想说的话便咽了回去。 而对面,楚云清的手已经慢慢从怀中拿出。 一时间,包括艾小舟在内,场间所有人的目光,皆是看了过来,目不转睛。 楚云清将众人神情尽收眼底。 他没有不屑,只是带着轻笑,终于拿出手,朝众人一下摊开。 一把糖。 众人一愣。 楚云清自顾撕掉糖纸,填在嘴里。 “你这是什么意思?”谢凌徵有些愠怒,“戏耍我等?” 糖不是寻常人家能吃得起的,尤其是这种包着糖纸的,价钱都是以两来算。但对楚云清来说,这当然不算什么,此时以糖来遮掩,倒真像是戏耍人。 楚云清嘴里嚼着糖,感受着味蕾传来的甜意,美的直想打个哈欠,找个柔软的地方躺下睡一觉。 因为小辅助的原因,他身上常备着一袋糖,方才的确是后劲上来了,他觉得有些虚,所以想补充点体力。 倒是没想到,这些人的反应这么大。 “这话从何说起?”楚云清疑惑道:“饿了吃糖,心情不好了吃糖,我有这个习惯,不行吗?” 谢凌徵闻言,微不可察地朝志鸿鹄使了个眼神。 志鸿鹄心底有些不乐意,但还是道:“楚帮主,这样的话就没意思了。” 楚云清反问道:“那听你们话里意思,是知道我怀里有什么了?既然如此,那还问我作甚?” 志鸿鹄不说话了。 那边,卢少卿已经看明白了,合着这是志鸿鹄跟谢凌徵他们几个,不知什么时候串到一起了,现在是在针对这姓楚的。 他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但也乐得见此。 “几位还有什么想问的?”楚云清道。 谢凌徵还想说什么,但罗芊芊已经开口了,“楚帮主掏出糖来,倒真是出其不意。” 楚云清刚想嘲讽几句,艾小舟忽地抬头看向某处。 “破绽!”她眼神一动。 “什么?”几人一愣。 而谢凌徵却是脸色微变。 艾小舟早已拍了背后百宝匣,一把月弧状的短刃骤然弹射而出。 罗芊芊眼神一沉,下意识看向身边的谢凌徵,后者脸色同样有些阴郁。 犹如金石碰撞之声传出,那巴掌大小的月弧短刃弹射出一串火星,随即打了个转重新飞回。 艾小舟将百宝匣朝前一送,机关开合,便将那飞去来器重新咬住。 楚云清倒是好奇,他之前也见应天枭用过钢索,收缴来后,自己还未研究过,如今看来,这倒真是个挺方便的宝贝。 而令人更吃惊的事情发生了,眼前晦暗的冗长通道,竟如暮霭般褪去。 夜明珠的光依旧亮着,众人眼前的场景却陡然一换。 还是那个溶洞,水潭里依旧有汩汩的泉水冒出,只不过中心处锁链下的棋盘却砸在水里,还有碎裂的支柱。 没有毒瘴,没有通往水下的石阶,更没有什么通道。便是先前众人呼吸时,感觉到的潮湿和水汽,都仿佛是错觉。 空气有些闷,是那种不透风的闷。 “这是怎么回事?”柯放张了张嘴,一脸呆滞。 “这就是阵法。”艾小舟说着,看了神情莫名的谢凌徵一眼。 “感情咱们一直是在围着这水池子转圈儿?”柯放无语道。 温婷疑惑道:“可先前机关不是破除了么,为何还会出现幻阵?” 对于此,谁都没有开口。 场间虽都是年轻人,久在宗门轻易不得入世,但能被宗门选中,除了天赋之外,这心性肯定也要过关。 机缘在前,其他人心里在想些什么,其实只要问问自己心中是如何想的便知道了。 当下,众人沉默着,保持着一种诡异而平静的默契。 眼前,溶洞还是那个溶洞,不好说少没少什么,但要说多了什么,肯定能一眼看出来。 比如石壁一侧,在方才那月弧短刃斩击之下,露出的一个铁环。 “那位置...”卢少卿忽地一愣。 他之前近距离接触过棋盘,且纠结良久,对每一颗棋子的位置都了然于胸。 而此时,那铁环显露的地方,所对应的正是他之前想过的,黑子先手该落下的位置,uu看书 .uukansh.om 也即是黑龙成势吞并白龙的契机。 “白龙为君,原来如此。”他恍然大悟,也有几分懊恼。 众人明白过来,原来落下黑子便能照亮出这铁环所在,若早如此,也就不会遭遇幻阵了。 罗芊芊几人下意识看向楚云清。 楚某人脸色一红,不过脸皮厚,没什么表情。 艾小舟却是摇头,这只是如今的猜测而已。 若真属实的话,方才楚云清破去棋盘就是错的,那自该是阵中大凶涌来,而不是不疼不痒且更像是被人动了手脚的幻阵。 那么,他们或许就不能安然无恙地站在这里多想了。 …… 此时,柯放主动上前,拉动了铁环,竟是扯动出了其后的铁链。 他脸色一下涨红,青筋贲张,双臂使劲朝外拉着。 “白费力气。”温婷嗤笑一声,“这是常见的机关门锁,你那个是明锁,还有个暗桩,要两个一起拉才行。” 柯放不免赧然,觉得自己是白费力气。 卢少卿忽地想到了什么,脚尖一点,便踩在水潭中心的棋盘底座上。 他将断截的支柱上的碎石拂去,果然看到了其下的另一个铁环。 若不是姓楚的破去了机关,这铁环还融在底座里。卢少卿心里想着,转头道:“楚帮主,另一个铁环在这,你过来帮把手吧。” 楚云清当即拒绝,“我练的不是外家,也就看着块头大,其实没啥力气。” 一百零一.窥剑 卢少卿一听,心里这个气啊,心想你那金光明显就是外家的气血显化,现在跟我这说不懂外家? 但楚云清拒绝,他也不好硬逼,尤其还是在志鸿鹄等人另有心思的情况下。 所以,他只能铆足了力气,使出了吃奶的劲儿,拉动了铁环。 哗啦! 铁链扯动的声响中,溶洞尽头的石壁上开始抖落石屑,伴随着青苔的掉落,露出了一个逐渐向两旁分开的分户。 门的下边,是陷在地里的沟槽,里面是一颗颗久不见尘土的铜球,随着铁链的拉动而使两扇门朝两旁滑开。 众人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门后的场景,那是他们所希望的存在了机缘的养灵之地,此时终于显露真容。 志鸿鹄的呼吸有些急促,便是罗芊芊和谢凌徵,都一下屏住了呼吸。 随着门户打开,卢少卿第一时间从水潭里跃出,唯恐被其他人领先。 而在此期间,他还不忘狠狠瞪了楚云清一眼。 门后的确别有洞天,只不过不大,就像是一个挖出的洞穴。 众人有些紧张又小心地走进去。 四面都是劈砍而成的洞壁,没什么名堂。 正中,是一个小水池,但说是水池,里面流淌的却不是水,而是一块块散发着高温的石头。 有的足有人头大小,有的却只是鹅卵石。 热浪扑面而来,池子里肉眼可见暖红的荧光,而在池中部有一石砌的三尺高台,上面插着一把剑,一把通体湛蓝,犹如沐浴雷电的长剑。 晦暗的此间,只有一缕天光,高高落下,投在这把剑上。 高温的热气氤氲在天光之中,盘桓飘散,如同云雾。 除此之外,眼前偌大洞穴,再无他物。 “就这?”柯放擦了擦额头的汗。 “只有一把剑?”卢少卿也是一愣。 “这不是养灵之地么?”志鸿鹄喃喃道。 “莫非,那位前辈的残魂便在剑上?”温婷猜测道:“养灵,养的便是剑中之灵?” “少看些志怪杂谈。”艾小舟说了句。 “你什么意思?”温婷不悦。 “我说你神仙小说看多了。”艾小舟道。 温婷大怒。 卢少卿已经朝前走去。 “卢师兄且慢!”志鸿鹄下意识上前一步。 卢少卿淡淡地看他一眼,“鸿鹄师弟这是何意?” 志鸿鹄也有些尴尬,他只是见对方上前,还以为他要去取剑,下意识就跟上来了,现在真当面了,竟不知道该说什么。 “看来,我等忙碌许久,这便是机缘。”卢少卿说道。 他的语气里,没有太多终于拨开云雾见青天的欣喜,反而有些落寞和自嘲。 说不出为何,总之让人听后,亦有如此复杂的感受。 “只是些许磨砺罢了,与真正的生死还差得远呢。”艾小舟冷冷道。 真正的机缘都是要靠抢的,用命去抢,这还是有命能见到机缘的人,而路上还有人没命走到最后。 这个世界总是不公平的,有些东西必须要你有实力有运气才够资格见到、接触到。 不争,不抢,就注定碌碌无为。 而一旦踏上这条路,就要一直争下去,抢下去。 因为你要是懈怠了,就会比别人慢一步,可能以后就需要付出更多才能弥补回来。 这就是江湖。 只能打,只能拼的江湖道。 对他们这些人来说是这样。 艾小舟在看着高台上那把剑的时候,毫不掩饰眼中的火热和锋芒。 既见机缘,就要拿到! “看来艾姑娘,是打算动手了。”卢少卿看她一眼。 艾小舟淡淡道:“我今天来,就没想空手而归。” “那就要看你,有没有这个本事了。”卢少卿道:“别到时候,连命都丢了。” “本事不够,死了便死了。”艾小舟平静道:“想要的东西得不到,那可比死了还难受。” “说得好!”卢少卿眼带欣赏,“想不到这太渊州江湖里,还有艾姑娘这等豪爽的女子。” 艾小舟没说话,丹田内的真气已经调动起来。 这时候,她没有去看楚云清,因为这是她自己的决定和打算,不会强求别人来帮自己。 她从不依赖别人。 “鸿鹄师弟,罗师妹,谢师弟,你们呢?”卢少卿缓缓抽出了腰间的长剑。 罗芊芊和谢凌徵相视一眼,默默站在了一起,而他们身旁,自然是志鸿鹄。 温婷则坚定地站在卢少卿的身旁。 柯放看着场间突然的剑拔弩张,左右看了看,走到了楚云清的边上。 “清儿哥,你说,待会儿干谁吧?”他低声道。 楚云清没说话,目光落在高台上的那把剑上。 沐浴雷电的长剑,这似乎只存在于小说话本里,但现在,他真的亲眼看到了。 “得罪了!”蓦地,他听到了一声大喝。 志鸿鹄悍然出手,剑指卢少卿。 两人于刹那碰撞到一起,长剑上迸溅火花,彼此相隔咫尺,uu看书 ww.uukanshu.om 眉宇间倶是凶厉。 “你竟真敢对我出手?”卢少卿泛青干皱的脸上,看不出是什么表情。 志鸿鹄近距离看着他这张被毒瘴腐蚀的面孔,眼里忍不住闪过惧怕。 不过,他还是咬牙道:“你真的是卢师兄么?” 卢少卿瞳孔微缩。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温婷连忙道。 “这里是养灵之地,咱们却没看到该有的残魂。”罗芊芊不知何时走到了她的身边,“先前瘴气是真是假说不清,可卢师兄却是唯一一个被瘴气坏了身体的人,或许,那残魂已经附了他的体了。” “怎么可能?”温婷吓了一跳。 “玄术里还有「请神上身」的神通,你忘了?”罗芊芊语气认真。 啪! 温婷背后如同长眼,一把将她伸过去的手抓住。 罗芊芊一惊,脸上的表情还未褪去。 “罗师妹,你我平日里虽不来往,可毕竟是同门,对于你的手段,我也略有耳闻。” 温婷牢牢抓着罗芊芊的手腕,冷笑道:“从被你诓进花圃后,我就一直提防着你呢。” “原来如此。”罗芊芊摇头叹息,“还一直以为温师姐是个被感情冲昏头的花瓶,原来也是个有心机的。” 她的语气里,听不出命门受制于人的紧张和害怕,反而多是揶揄。 温婷脸色忽地一变,因为她感觉到,竟然有一只滑腻的手掌,在抚摸自己的后背! 一百零二.条件 温婷吓了一跳,几乎就要尖叫出声。 她下意识就要去看,喉咙却如被掐出,是那种紧贴着脖颈,被人从后边掐住的感觉,让她莫说出声,便是呼吸都有些困难起来。 罗芊芊漫不经心地将她的手掌掰开,然后揉了揉手腕,看着对面的温婷,眼神里满是冰冷。 其他人当然注意到了这边,比如瞧着场间的楚云清,此时所看到的,便是身子诡异朝后弯着的温婷,她双手拼命去抓自己的脖子,但她脖子上根本就什么都没有! “又是幻术?”柯放问道。 “这次不对。”楚云清眼睛眯了下,仔细瞧了片刻,这才看到温婷脖子上的阴影。 那是在夜明珠的荧光下,投下的阴影,却像是一条蛇,又像是一只手,死死捏住了温婷的喉咙。 楚云清朝她身后看了眼,大片的阴影里,如同有什么看不见的东西在徘徊游动,不可名状的危险,带来如人般的恐怖。 而这一切,如果所料不错,便是外表看似柔弱的罗芊芊,所使出的玄术。 楚云清心里想着,这些宗门弟子的手段,当真棘手,还防不胜防。 温婷眼里有些绝望,她张着嘴,看着对面的罗芊芊,却连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她努力地想要掰开捏住自己喉咙的那只手,但自己所能触碰到的,只有脖子上愈加冰凉的肌肤。 她只觉得自己对外界的感觉越来越模糊,眼前的景象亦是不真起来。 “温师姐,你说的对,咱们虽然相交不多,可毕竟是同门。”罗芊芊淡淡道:“所以你了解我,我当然也了解你。对你的手段,我实在是太清楚了。” 温婷眼角的余光,不免瞄向那边的卢少卿,对方剑出如龙,身姿飘逸如风,正压着志鸿鹄打。 她的眼底,浮现几分复杂和温柔之色。 她的卢师兄现在根本没有看她,甚至连注意到这边都没有,当然,也可能是注意到了,而没有什么动作。 先前,她还真信了对方的话,以为他也是喜欢自己的,可其实心里或许早就明白,一切都只是自己的一厢情愿而已。 是自己不愿意去相信。 而现在,她终于要死了。 她了解罗芊芊,这个容貌美丽,却是蛇蝎心肠的女人,最会蛊惑人心了。 ‘这些花虽然好看,却都比不上温师姐你,如果你在花丛中起舞,想必卢师兄一定会被你迷倒。’ 多傻啊,自己怎么就真信了呢?温婷心里想着,全是悔恨和苦涩。 可又能怨得了谁呢? 温婷的气息渐渐弱下去,双手无力地垂落。 罗芊芊眼神动了动,朝后退了一步。 然后,攀附在温婷脖子上的阴影便退了下去,又像是融入进了阴影之中。 已经没了气息的温婷,一下便倒在了地上,死了。 那边,卢少卿眼睁睁地看着,却只是咬了咬牙,什么情绪也没有。 志鸿鹄眼里闪过惋惜之色。 如今美人死了,他不免觉得有些可惜。 柯放看着好似只是做了件微不寻常之事的罗芊芊,摇了摇头。 “都说女人心狠,这话一点不假,这宗门的小娘皮,可真是心狠手黑,连同门都能下杀手。”他有些心惊胆战。 楚云清看了高台上的长剑一眼,道:“宝贝在前,又有谁能舍得呢?” 那把剑周身湛蓝流转,华美非常,又独得此间一束天光,数百年来吸收日月精华,更有一股妖冶的美感和独特的野性呈现。 就好像那不是一把剑,而是一个有灵之物。 柯放见他盯着宝剑不转眼,不由道:“那清儿哥,若换成是你,你会不会为了这把剑,对我跟艾姑娘动手?” 他虽是开玩笑似的在问,却不免有些拿捏不准的试探之意。 毕竟,从前两人相处的可不算愉快,甚至在争帮主之位时,还算是对手哩。 楚云清闻言,不由瞥了他一眼。 柯放讪讪一笑。 而心下却因为对方这一眼,而放了心。 那眼神就跟看个傻子似的,柯放挠了挠头,也不知道自己为何就觉得有些放松了。 场间,卢少卿和志鸿鹄一时之间难分胜负,而艾小舟的对面,则站着两眼好似无神的谢凌徵。 罗芊芊迈过温婷,走到了水池的边上,热气滚滚如浪,她的目光,透过氤氲的雾气,落在楚云清的脸上。 “我看这池子里,石头底下好像还有些兵刃。”她说了句。 柯放一听,顿时伸长了脖子去瞧。 果然,在那些烧红的石头底下,不乏一些残兵断剑,只是不知道是什么材质,竟不见丝毫锈蚀。 “楚帮主,你与艾姑娘不似凡俗,咱们到这也不容易,从前也无仇怨,没必要打生打死。”罗芊芊含着笑意道:“不如这剑,归我们,而池子里的东西,都归两位,你看这样可好?” 柯放下意识看向楚云清,uu看书 ww.uukanshu.om 眼里有些意动。 他素来就不是个胆大的人,而确实,面对宗门弟子,渊行帮实在是不够看的。 此前他就存着相帮花笑云,然后跟对方交好,日后攀上神武派大腿的心思,没成想花笑云是个短命鬼,更是个倒霉蛋。 柯放此前忙碌一场全是无用功,觉得很是窝心。 但现在,罗芊芊竟然主动示好,虽然冲的是楚云清的面子,但这就够了啊--他是渊行帮的帮主,若能跟罗芊芊几人攀上关系,那日后,渊行帮在太渊州可真就横着走了。 “清儿哥?”柯放唤了声。 他方才看了,这池子里的石头底下,全是兵刃,虽然多是些废品,但材质一看就不一般,等带出去融了,也能打造出几把好兵器来。 怎么想,这都不亏啊! 他眼巴巴地看着楚云清,等着对方答应。 而陆少卿对罗芊芊却是怒目而视,无他,方才对方的话里,竟是根本没有重视他的意思,这如何不让他觉得被小看? 艾小舟也朝楚云清看来,如果他答应的话,她也不会勉强。 这时,楚云清开口了。 “我觉得不行。”他摇了摇头,下巴朝那湛蓝长剑一努,“包括神兵,我全都要!” 感受到四下突然危险,且带着敌意的目光,柯放都惊呆了。 疯了,清儿哥疯了!柯放突然大叫一声,“幻术,一定是幻术!艾姑娘,清儿哥中招了!” 一百零三.立场 不怪柯放大惊失色,因为在他的印象里,楚云清是一个看似鲁莽,其实一肚子心思的人。 他觉得楚云清从来都是有计划行事,一切的莽撞行为,都只是在为自己想要达成的目的做掩饰。 比如当上帮主这件事情,柯放越想就越多。 他总觉得陆【uu看书00kxs】景和陈五等人的死,跟楚云清脱不开关系,甚至就连陈五一开始的入狱,他都怀疑跟楚云清有关。 而对于自己没当上帮主,柯放的确是没走出来,实在是因为楚云清在他心里留下的阴影太大了。 可现在,在他心里的,这么一个从来都看大局,且不失谋划的人,在此时竟说出这么蠢的话来,一下就与众人为敌,这不是中了幻术是什么? 柯放只能去唤艾小舟,希望对方给楚云清瞧一瞧,让他清醒一下,重新组织一遍语言。 岂料,艾小舟只是回头看了他一眼,而看着楚云清时,眼中神采熠熠生辉。 柯放心里顿时一个咯噔,坏了,是自己想岔了! 不是楚云清疯了,而是这俩人竟真的想干大事! “瞎嚎什么。”楚云清说着,拍了拍柯放的肩膀,自己朝前迈了一步。 九尺之躯,昂然俯视对面的卢少卿及罗芊芊等人。 “江湖的规矩里,从来都没有拱手相让。东西就在这,谁想要,就亮出手段。”他说,“赢的,拿东西走人。” 罗芊芊笑了下,“那输了的呢?” “倒下。”楚云清无所谓道。 卢少卿和志鸿鹄此时已经停手,两人皆是看着这边。 “草莽之辈,倒真是好大的口气。”卢少卿冷声道。 楚云清淡淡一笑,“从前我也对传说中的宗门心生神往,可当真有幸得见,也不外如是。” “好胆!”卢少卿微怒。 “当真是个狂人。”罗芊芊轻笑一声,“事实上,就算是宗门弟子,也难免良莠不齐。他们又都是外门,这类门人里多是靠家中关系拜进山门的,平时既要练功,又要巴结内门、真传、长老等人,心思当然杂得很。” 卢少卿和志鸿鹄皆是皱眉看着她。 “听你话里意思,你难道不是外门弟子?”楚云清道。 “明里身份嘛,当然是了。”罗芊芊笑了笑。 “那暗里身份呢?”楚云清问道。 “那就看你能不能站着问话了。”罗芊芊笑了笑。 便在这时,一直没有开口的谢凌徵陡然轻喝一声,接着便将背囊一甩,十数枚颜色、形状不一的阵旗便抖了出来。 这些阵旗一下抛出,场间气机登时一变。 “这般仓促布下的阵法,不能困人,也非杀阵。”艾小舟感知片刻,惊讶道:“竟改变了自然气机!” 楚云清起初还有些不明,但下一刻,他看到了眼前热气氤氲的水池,那萦绕盘桓的热气竟如被牵引,随着谢凌徵的手势而变化着形状,犹如活物一般。 “热气也能被操控?”柯放惊讶道。 “去!”谢凌徵伸手朝前一指。 热气滚滚如浪,扑面而来成虎。 柯放轻喝一声,周身气血一激,无形气浪翻涌而出,雾气画虎登时溃散。 “不过如此。”柯放不屑。 可不等他笑出来,眼前溃散的雾气陡然散发极热,就像近距离靠近了那池中的石头一般。 柯放顿时一惊,皮肤上传来的灼痛让他下意识后退,而眼前的雾气竟又重新化作虎状,只不过这次成了两只,无声嘶吼间,皆朝他扑来。 “真邪门儿了。”柯放连连躲避。 就算他横练有成,铜筋铁骨,终究还是血肉之躯,做不到无视这等来自地底的极热。 这可是连石头都能烧红的热量,眼前水池底下,说不定就流淌着地火。 柯放弱就弱在一身本事都在外家横练上,当自己这副身体受制,他便浑身掣肘,什么都施展不开了。 而谢凌徵甩出的阵旗,显然不是只有这点本事,只困住一个柯放,可不是他的目的。 场间,因气机的改变,众人皆是能察觉到,冥冥中似乎有一股说不清的压力落在了自己的身上。 这是自然的气机,厚重无比,此刻便被谢凌徵暂时借来,虽然这阵法只能借来一丝,却足以削弱众人。 他与罗芊芊相视一眼,点了点头。 天地之气自然不是那么好借的,也维持不了许久,接下来,当然是速战速决。 “楚帮主,可惜了。”罗芊芊手腕一抖,指缝中已然捏着数张黄符纸,“本来,我很欣赏你的。” 楚云清没说话。 志鸿鹄连忙道;“两位,咱们说好的,我答应帮你们对付卢少卿,咱们就是自己人!” 他也在此间的阵中,身上也有那股来自天地之气的压力。 罗芊芊‘嘁’了声,“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是怎么想的,难道你心里不清楚,过溶洞时,是谁把你撞下水的么?” 听了这话,志鸿鹄的脸色便是一沉。 他当然知道,过溶洞时是谁在后边撞了自己一下,也间接导致了志林生的落水,虽然彼时为了躲避那些蝙蝠,还是要进水里,可两者性质可是不一样。 而当时在自己身后的人,就是谢凌徵和罗芊芊! 志鸿鹄执着地认为,志林生的死,就与这两人有关。 所以在对方说出联手的时候,uu看书.kashu他才果断同意,为的就是在最后,对他们反戈一击,将他们杀了。 只是没想到,他心有算计不假,罗芊芊两人却从一开始就没信任过自己! 志鸿鹄看了眼卢少卿。 “你已经把我得罪了。”卢少卿对他的目光视若无睹。 志鸿鹄叹了口气,到如今,自己竟也成了孤家寡人。 可好歹卢少卿还有温婷倾心,更有真传武学,但自己,却连为兄长报仇都做不到。 真是悲哀啊。 他摇了摇头,握紧了手中长剑。 “不过,咱们现在有共同的敌人。”卢少卿忽地开口。 志鸿鹄眼神一动。 “仔细想想,他们二人对这雷劫谷,似乎知道的更多。”卢少卿道:“想来他们暗里的身份也不简单,此番是利用了所有人,为的就是帮他们探路,得到这把剑。” “所以卢师兄的意思是?”志鸿鹄希冀道。 “像这等潜伏四大宗门内的宵小,咱们自当联手,清理门户!”卢少卿长剑一抖,灿然笑道。 志鸿鹄突然心受感染,顿生豪情,狠狠点头。 楚云清见此,心中暗叹,这卢少卿,还真是‘高风亮节、侠肝义胆’的好师兄啊。 罗芊芊不免嗤笑一声,随即便丢出了手中的符纸。 符纸凭空自燃,有的化作青烟,有的飘向众人。 艾小舟一拍百宝匣,两道钢索便当先朝罗芊芊射去。 一百零四.5行符箓 罗芊芊甩出的符箓都是五行符,当空就是几个大火球炸开。 火星如箭,若天女散花般射向众人。 而她看似柔弱,却又不仅仅是通习玄术的方士,更是身负武功,感知到那飞射而来的钢索时,脚下一点,整个人便从容躲开。 艾小舟借助钢索惯性,手持短刀,直取她咽喉。 “艾姑娘人不大,但这出手倒是狠招。”罗芊芊轻笑一声,刀尖便自眼前闪过。 艾小舟眼睛一眯,手上刀影纷飞,可眼前人就如料敌机先一般,每每于她出招之际便可闪躲,人就如风中柳絮,身影摇摆不定,让她连衣角都摸不到。 “好高明的身法。”饶是艾小舟见多识广,也未见过这等身法。 便是从前在京城里,所见的那些精于方寸挪移之辈,与罗芊芊这身功夫想比,也落了不止一筹。 “想不到小小太渊州,竟还藏着这等高手。”艾小舟此刻心底微沉,早没了先前的小看,更是猜测着罗芊芊的真实身份。 那边,火球炸开,团团流火直冲众人。 卢少卿和志鸿鹄以身法闪过,却见这流火于半空回旋后,竟是紧随不歇。 他们登时一惊,随即挑剑而上,想要强行破去。 两人剑招自是高明,挥剑落剑时,真气呼啸,裹挟骇人声势与锋芒。 却不料剑气斩中流火,那滚热的火焰一分为二后,竟又在半空炸开火星,就如散落的满天星一般,犹如点点香火,铺天盖地。 两人自是大骇,他们一下便想到了此刻困住柯放手脚的雾气画虎,想不到这竟是相同手段。 是以,他们再不敢挥斩剑气,而是只用身法躲闪,兼顾以真气护体而已,颇显狼狈。 也有一大火球朝楚云清而去,初始他也是一拳将之打散,接着就看到了星星点点的流火扑面而来。 他这才醒悟,不过他不以身法见长,所以不躲不避,直接调动气血,激发周身护体金光。 流火沾在身上,就如溅落的油星,哪怕楚云清体魄强横,此时也觉阵阵灼痛。 “好猛烈的火焰。”楚云清心中暗道,也是第一次领教了五行符箓的威力。 最主要的,是这些火落在身上,被金光隔绝却是不灭,犹如活物附着,腐蚀着他的护体金光不说,产生的高热还在消耗着他的气血。 楚云清只觉得浑身燥热无比,丹田如是一尊火炉,周身活络的气血就像烧开沸腾的水,热意滚滚,灼烧着血肉。 便连如静湖般的心神,此刻也好似被地火引燃,变得焦躁不耐,更有一股想要破坏的冲动。 楚云清敏锐地察觉出自身状况不对,更是再不敢动,直于原地维持金光护体,且不断观想运转感应篇,尝试以体内清静的真气,去浇灭这突然燃烧起来的气血。 而一时间,他被火焰烧身,静默当场,卢少卿和志鸿鹄两人自能看见,当下也是又惊又怕。 他们想着连一身硬功的楚云清着了道,都只能任人宰割一样,若是自己挨上这流火一下,岂不是成了焦炭? 是以,两人更是打起十二分的心神,一边尽力躲避流火袭击,一边苦想应对之策。 那边,柯放满脸是汗,两头雾虎左右夹击,饶是他一身横练,此时也被高温烫地浑身通红,而双臂处,更有脱水后的干裂。 此时,他一见被火焰罩住头脸的楚云清,心下突然有些绝望。 而艾小舟虽然一直抢攻罗芊芊,心神却总分出一线落在楚云清身上,此刻见他被五行火符所制,心下不免一急。 如今玄术之中,符道盛行,就是因为其所施方便,不过也正因为,符箓本身便存在着破绽。 比如罗芊芊方才甩出的,那夹在火符中燃烧的符纸,就是此刻隐藏在半空热气中其实还未散去的那道青烟。 这便是罗芊芊五行火符的破绽。 艾小舟已然看破,想要提醒楚云清。 但就在她分神,想要开口的刹那,被罗芊芊敏锐察觉到了。 心急,便会流露破绽,没有人能够避免。 就算艾小舟能保持冷静,自身气机也因此会有霎那的波动。 而这,就是操纵气机的谢凌徵,所等待到的机会。 艾小舟忽然感觉浑身一沉,不论是脚下踏出的身法,还是出刀的动作,都突然重了一丝。 “不好!”她眼神一变。 她小瞧了谢凌徵,没想到在这个时候,对方还能抓到自己分神时出现的破绽。 而此时,对面的罗芊芊自然能把握到机会。 她当然不是只会一味的躲闪,此时,她看准艾小舟微微偏离的一刀,骤然出手! 艾小舟只觉得眼前出现了一只白鹤,u看书 wuuansh 一只看似悠闲掠过湖面,却突然长喙啄水的白鹤。 她的手腕一痛,手上的力气便是一泄,手里的刀登时就有些不稳,几乎下一刻就要脱手。 但她毕竟是公门世家出身,锦衣卫练的就是刀,而练刀除了练胆之外,更要练手。 所以艾小舟的手很稳,就算手腕脉门突遭雷击,这刀第一时间也没有脱手。反而灵巧的小指一拨,微斜稍松的刀柄陡然便转了一下,劈落的刀身因此变了角度。 短刀变劈为削,横切罗芊芊的额头。 这一切都发生在电光一闪之间,罗芊芊以前从没想过,用兵刃的人,猝不及防之下被重击了持械之手的脉门之后,还能在霎那间有如此反应。 艾小舟的刀虽然不是最趁手的绣春刀,可依旧快,不过也正因为不是最趁手的武器,所以在此时稍显仓促。 生死之前,罗芊芊嗅到了鲜血的味道,她下意识有了规避,所以躲开了这足以切开脑壳的致命一刀,但也未能完全躲过。 刀尖划过了她光洁的额头,在紧致没有一丝皱纹的少女皮肤上留下了一道血线。 殷红的血随着刀锋划过而流淌出来,罗芊芊只觉得额上有片刻的凉意,转而是从后脊窜上的无穷后怕。 她脚下噔噔后退,脸色阴晴不定,伸手抹了下前额,入手是热腻的血。 艾小舟得到了片刻的喘息,而她手中的刀终于脱手,左手捂在右腕脉门上,脸色苍白,还有压抑的痛苦之色。 一百零五.血气流火 艾小舟的右手腕通红一片,脉门所在更是浮现青紫肿胀。 而因她方才强提着一股心气没有落刀,如今筋脉更因此受创极重。 短时间里,别说是再用右手持刀,便是想如平常般抓握都成问题。 而她看着对面的罗芊芊,眼里难免带着琢磨之意。 方才那一击无论是力道,还是对真气的把控和对时机的掌握,若不沉浸数年,是没有这分火候的。 更何况,这等只争一线气机,便足使敌手失去反制能力的功夫,也绝非寻常。 艾小舟心中,除却对罗芊芊身份的好奇外,对其本人,也有了忌惮。 而罗芊芊已然从方才的失神中清醒过来,她从百宝囊里扯了白布绷带,直接穿过秀发绑在了额头上。 她牙关咬了咬,却是被先前撒在绷带上的金疮药杀的一阵疼,尤其是伤在额头,疼起来更让人有些眼眶发酸。 最关键的,还是可能留疤。 罗芊芊眼神中浮现几分狠色,脚下一动,身影前冲,同时探手,就要一把掐住艾小舟的脖子。 可艾小舟虽脉门受创,毕竟也是交手经验丰富的锦衣卫,在罗芊芊有动作之前,她脚下便已然施展飞云纵,身若一片飘云,背朝楚云清而去。 罗芊芊一抓落空,旋即冷笑,“你那姘头现在自身难保,如何还能管你?” 话落,她脚下一踢,艾小舟先前那落地的短刃便朝其激射而去。 “给我死来!”她同时一甩手腕,一张黄符纸更以箭般的速度直取艾小舟的面门。 “飞箭符。”艾小舟咬牙,身形在半空陡然一停,刹那间又凭空翻身,先躲过飞来短刃,又险险躲过那飞箭符箓。 但脚下甫一踩实,她脸色就是一变,不对,她是躲过了,可身后的那人! 艾小舟急忙回头去看。 楚云清被流火加身,本就如火炼金钟般于原地不动。 而艾小舟先前是朝他这边退去的,罗芊芊顺势出招,她能躲过不假,但楚云清要如何躲过? 罗芊芊这一招飞箭符,真正的目标,其实就是楚云清。 此时,飞箭符破空来袭,楚云清浑身似着火一般,金光湛湛,毫无反应。 艾小舟一脸急切,却根本来不及有所动作。 罗芊芊眼眸幽深,一眨不眨地看着楚云清。 如果对方就这般死了,那只能说明,先前是自己高看了对方,此人没有活下去的本事。 便在这时,飞箭符一下射中了楚云清,可不等罗芊芊心底生出失望,便听见‘叮’的一声脆响。 她愣了愣。 飞箭符激发之后就如一支利箭,因以符箓刻画之玄妙,其势还带一丝天地之力。如今又有谢凌徵的阵法加持,天地气机两相呼应,这符箓威力更强。 别说是将人射杀,这飞箭符若是落在人的身上,怕会将其整个炸成一堆碎肉。 可如今,却传来了一声脆响,就像是真正的箭射中了一尊铜钟。 闷闷的,让人心里有些不舒服。 罗芊芊此时的心情就有些这样,但还有一丝说不清楚的放松。 飞箭符就钉在楚云清的心口位置,突破了护体的金光,更穿过了体表燃烧的火焰和衣衫,却被青璇小斧挡下了。 楚云清不由暗道一声好险,这青璇小斧不仅帮自己杀人,还救了自己数次,真是好宝贝。 不过他心里竟有些跃跃欲试和好奇,那就是想知道若没有青璇小斧,自己能不能扛住这飞箭符? 而当他低头,感知到从胸前这张符纸上隐隐传来的危险气机后,他还是打消了自己的念头。 自己还是火候不到家,想要应抗,怕是不大行。 楚云清伸手,捏住了符纸的一角。 飞箭符一击不成,此刻又于半途被他人触碰,符箓上属于原施术之人的气机便散了。 整张符纸登时一软,没有了之前那般连天都敢射一下的威势,瘫软在楚云清的指间,就像是一张寻常的符纸。 只不过上面以朱砂画就的符纹有些黯淡,且清浅了几分,显然是不能再经手几次了。 对面,谢凌徵大惊失色,这飞箭符可是罗芊芊的杀招,辅以他的阵法,从来无往而不利。 可现在,一击不成不说,还被敌手拿了,这岂不是给敌人送上门么? 罗芊芊的脸色同样不好看。 “瞧见那热气中的青烟了么?”艾小舟此时下巴一扬,朝楚云清急促说了句。 楚云清抬头,看清了她所指的那一束天光内,看似袅袅而升,却于半空兀自盘桓的青烟。 “可破玄术?”他连忙问道。 艾小舟点头。 罗芊芊见此,娇咤一声,身形一动,就朝两人攻来。 但她快,楚云清出手的动作更快。 他将真气灌输于掌,隔空朝那青烟一拍,掌风呼啸而生,直将那团青烟轰散,随着蒸腾的热气就卷动不见。 罗芊芊已然近前,此刻又急又恨,想也不想,就一拳朝楚云清的心口打去。 而此时,随着青烟散去,那吞噬气血的火符效用也是消退,只不过附着的流火还未溃散干净,她这一拳刚挥出,马上就后悔了。 她练的不是外家,细皮嫩肉全靠丹田真气,这一拳若是打在楚云清身上,先别说伤敌,u看书 wukanshu.cm自己这拳头就要先被其体表的流火烧伤! 但好在,楚云清没让她这一拳得逞。 他直接提膝,一下便顶在了罗芊芊柔软的腰腹上。 罗芊芊身子猛地一弯,因骤击而来的丹田剧痛让她下意识张嘴,哇地吐了口血,整个人倒飞而回。 艾小舟嘴唇张了张,眼神里惊讶之余,更是满满的解气。 楚云清随手一拂,身上流火便如寻常火焰般被拂灭消散。 那边,卢少卿和志鸿鹄也因此摆脱了流火袭扰。 而罗芊芊则摔在池边,口中吐血不已。 方才那一击直接伤了她丹田,此刻更有一股诡异的炙热气息趁虚而入,正向体内五腑窜去。 “火煞行属的异种真气?怎么可能?”她又惊又怒。 而她不等起身,便先在丹田四下的窍穴上点了几下,接着以手掌隔空虚引,最后猛地甩手,一道灼热的气息自指尖射出,正溅在地上,却是一滩滚烫而暗红的鲜血。 “你到底是什么人?”罗芊芊挣扎起身,脸色苍白,嘴角更有殷红血迹。 她神情不忿又无奈,身上血如梅花,更显得柔弱凄美。 楚云清感受到体内因祸(火)得福,变得更为活跃灼热的气血,感受到其中强大,差点舒服地发出声来。 而听了罗芊芊的话,不等他开口,那边早因罗芊芊受伤而双眼通红的谢凌徵,便陡然发出一声大喝。 “请宝葫芦杀人!” 一百零六.青璇小斧对斩心葫芦 谢凌徵长得不错,英俊潇洒,颇有那种画本里走出的少年侠士的风采。 不过他这一路太过沉默,轻易不与人说话,像是活在自己的世界里。 所以一直像是个小透明,没什么声音。 直到进了溶洞,直到见了阵法,在众人都想争夺的宝剑之前,也不再隐藏。 从开始,谢凌徵的腰间就挂着个日晒黄的酒葫芦,不过没有那种日晒的爆皮,反而有种润泽,像是时常精心保养一般。 不过即便如此,却也不怎么让人太在意。 但此时,谢凌徵将酒葫芦一摘,这人脸大小的葫芦竟是浮在他身前,滴溜溜地转了起来。 “请宝葫芦杀人!”谢凌徵面朝楚云清,冷然开口。 没有人觉得他是在变戏法或是开玩笑,随着话音的落下,那兀自旋转的酒葫芦上顿时晕开金色的光。 光芒有些刺眼,让人望之便有灼痛之意,且就如庚金刀剑般刺目的锋芒感迎面而来。 “葫芦里养着庚金剑气!”艾小舟眼底一惊。 此刻,那酒葫芦陡然一停,朝着楚云清的这一面上竟裂开一道竖眼,眼眸无神如死,其中却满是璀璨金芒。 “嘶!”楚云清倒吸一口凉气,竟是有种深夜独行被恶狼盯上的感觉,一下浑身发麻,如芒在背。 他想也不想,体内气血一激,体表便有金光骤现,萦绕不散。 也就在这时,那酒葫芦上的竖眼突然眨了一下。 嗖! 一道金光如线,直射楚云清。 快,太快! 众人只觉眼前金芒一现,脑海中还来不及反应这是什么、能做什么、楚云清是否能挡下,这道金光便落在了他的身上。 第一次,楚云清朝后退去,这一刻,他感觉到了久违的面临死亡的味道。 叮! 清脆的金铁相触的声响,源自金光刺在了心口的青璇小斧上,楚云清只觉得胸口一闷,喉间便是一甜,一口血就忍不住吐了出来。 他噔噔后退几步,一身护体金光被那庚金剑气斩过,如今散了个七七八八,像是湖面上被打碎的夕阳余晖,只能荡漾开无力的波纹。 “原来是有护心镜。”谢凌徵脸色也白了一瞬。 他看着楚云清心口,想到了先前罗芊芊那飞箭符也是这般失效的,当下便不免有些懊恼--自己竟是忘了这一遭,白白浪费了一次杀人取命的机会。 罗芊芊心底也是暗暗称奇,她可是知道谢凌徵手中宝葫芦的,这可是教中传下来的宝贝,经几代人的手温养供奉,其中庚金剑气吸收日月天地精华,端的是无坚不摧,无物不破。 可现在,却被楚云清挡下了。 她瞄着楚云清的胸口,想着那护心镜绝对不是凡品,怕得是神兵之质,看来这渊行帮里,倒也真有些好东西。 另一边,卢少卿和志鸿鹄所惊讶的,当然是谢凌徵手里的酒葫芦。 他们毫不怀疑,方才那道锋芒剑气,落在谁的身上都是一个窟窿。 “那个葫芦,有点像是…”卢少卿眼神微眯地瞧着那酒葫芦,好像想到了什么。 这时候,谢凌徵手指又掐了个印诀,那葫芦上的竖眼里的眼珠,忽地转了转,仿佛多了几分神采。 同时,不等楚云清暂歇口气,迎面又是一缕金光射来。 楚云清一直盯着那金光剑气的轨迹,当感觉到一瞬灼目时,他便朝一旁闪去。 却不料这剑气如同长眼一般,竟是凭空转了个弯,直接绕向他的脖颈。 一时间,楚云清只觉得浑身汗毛直立,脖子上更因这股锋锐气机而冒了一层鸡皮疙瘩。 艾小舟有心去救,可百宝匣的钢索哪比得上这庚金剑气,只等那钢索落地,金光却早就围着楚云清的脖子转了一圈。 “成了!”谢凌徵暗喜。 但场间诸人猛地发现,别说是掉脑袋,楚云清脖子上竟连一丝鲜血都没有。 几人皆是一愣,难道这庚金剑气只是虚张声势? “不可能!”谢凌徵眼里满是不敢置信,更有羞恼。 楚云清右手在怀,青璇小斧正探出领口,一线青芒斧背抵在自己喉间,堪堪挡住了方才割喉的那道剑气。 “那到底是什么东西?”罗芊芊眯眼瞧着,但此间晦暗又离得远,有些看不太清。 谢凌徵更是抓狂,从来出之必杀的斩心葫芦,如今接连两道剑气都未奏效,且还都是在同一个人身上失手,这如何不让他恼怒? 他觉得楚云清身上有鬼,偏偏是克制自己的鬼。 但他生气,其祭在身前的斩心葫芦更气,那葫芦身上的竖眼里已经有了血色,仿佛生怒蔓延的血丝一般。 继而,众人耳边只听见铿然一声,便是一道手指粗细的剑气自那葫芦的竖眼中射出,比先前那两道剑气更快! 且众人只是瞧见,这眼中便痛苦难当,如灼目般留下泪来。uu看书 ww.uukashu.om …… 却说之前,楚云清也是颇为气恼。 从他得了小辅助以来,不论是体魄还是这真气,都是愈加强横,从来都是别人见了自己绕道走,自己还从没在怕的。 但现在不一样了,自己先是被那火符盖了一身火,气血受激,烫的自己不轻,还平白消耗了不少气血和真气。 接着是抵御那飞箭符的时候,自己一身护体全是纸糊。 现在又碰上这古怪的酒葫芦,三番两次的剑气让他是一退再退,若不是有青璇小斧护身,早就连心带脑袋被人摘走了。 楚云清早就憋着一肚子火,现在退一步是越想越气。 所以,他这回一见了那酒葫芦上的竖眼发红,这心里也是发了狠。 心想着一个大眼珠子还跟我横?他是连犹豫都没有,直接就抄了青璇小斧,甩手就是那么一下。 而此时,众人眼中,便是那古怪葫芦突然激射的一道刺眼金光,以及从楚云清手中陡然甩出的一道温润青芒。 两者出现,一如烈阳炫目,一如落日霞光,皆是迅如闪电,只在连眼睛都来不及眨的霎时之间。 等众人眼前光芒消散,恢复视觉的时候,便是半空还有尚未消散的青芒如虹,如归去来兮一般。 楚云清顺势收之入怀,藏于衣衫后的右手却止不住一阵颤抖,便连体内真气,在方才都消耗过半。 而这时,对面的谢凌徵陡然发出一声惨叫。 一百零七.贪心 谢凌徵惨声凄厉,惹得尚未回神的众人看去。 却见他捂着心口,嘴角溢出血迹,脚步踉跄着朝后,最后一下扶在水池边上。 “小谢!”罗芊芊惊呼出声,下意识就要过去。 谢凌徵却努力抬手,止住了她的动作,而自己却因池中高温而变得通红,且衣衫都开始变得干燥,逐渐燃烧起来。 罗芊芊咬了咬唇,双手握紧。 谢凌徵脸色苍白不见血色,瞳孔开始涣散,浑身开始着火,而生命的流逝,已经让他感觉不到太多疼痛了。 他只是不甘却又有那么一丝释然地看着楚云清,嘴唇嚅动着,最后想要说什么,却只是吐出了一个‘仙’字。 不消片刻,他整个人就跌落水池之中,眨眼就成了一团火,轰然滚开的热浪里,蒸汽弥漫,整个彻底被焚烧殆尽。 众人不免遮了遮鼻子。 罗芊芊神情悲戚,看着楚云清时,怨恨之余,更有疑虑和惧意。 她当然听见了谢凌徵最后吐出的那个字,虽不解其中之意,却猜测对方可能是看出了楚云清所怀之物的根脚,毕竟,他是因此而死的。 罗芊芊看了眼楚云清胸前,虽然不知道那道青芒为何,但能正面击破斩心葫芦里温养的庚金剑气,必是神兵宝器之属! 一时间,她心念无数,皆是在思忖要如何应对楚云清。 但在此间,除了她心神失守之外,其余人更多的,还是看向那因谢凌徵死后,而落在地上的斩心葫芦。 斩心葫芦如今暗淡了金光,竖眼也消失不见,乍一看就如寻常的酒葫芦一般,最多就是经常把玩过的,好像是包了浆。 不过,有那三道庚金剑气在前,谁也不会再将其当成是普通葫芦了。 这可是能看得见摸得着,且知其效用的宝贝,而且就掉在地上,没有机关,是无主之物。 卢少卿和志鸿鹄下意识迈出了脚,却都不忘提防彼此。 就连柯放,眼神都一眨不眨地瞧着那地上的斩心葫芦,脚下想动不动的,看起来眼红又挣扎。 而罗芊芊显然注意到了这边,她俏脸一寒,声音冷冽,“这斩心葫芦,是我教中圣物,若有谁敢贪心,别怪我第一个杀他!” “教中圣物?你到底是什么人?”志鸿鹄问道。 卢少卿却是不服,“如今谢凌徵已被楚兄弟所杀,这葫芦便成了无主之物,你既想要那把剑,又不想我们抢你葫芦,不觉得自己太贪心了么?” 这声‘楚兄弟’他喊出来是没有半点的不好意思,反而透着一股子真诚和情深意切,就好像两人本就是极为要好的朋友一样。 楚云清正平复着因动用青璇小斧,而更甚往常的真气涌动,冷不丁听了这声‘楚兄弟’,直把他膈应的汗毛一软,整个人差点没站稳当。 艾小舟也是好笑地看了他一眼。 楚云清瞧了几丈外地上的葫芦一眼,毫不掩饰眼中欲要占有的意思。 “楚帮主,小谢已经死了,难不成你还要抢他的东西不成?”罗芊芊有些生气。 楚云清反而疑惑道:“是他想杀我在前,本事不济反被我杀了,换成普通人打架,伤了碰了的还得给跌打损伤的银子,难道我还不能拿一葫芦来补偿了?” “你!”罗芊芊一噎,眼眶竟有些红了。 也不知是伤心,说不过被气的,还是因为心底对楚云清那种说不清的情绪。 “凡事你得讲道理啊。”楚云清说着,就往那边走去。 他当然想要这斩心葫芦,要知道,自他得到这青璇小斧之后,出之杀人根本没人能多蹦跶一会儿或是废话一句。 但这回不一样,因为那庚金剑气的缘故,谢凌徵这死鬼竟还能自己选择死在哪儿,甚至临死前还敢看自己。 这可不寻常,毫无疑问,这葫芦里的剑气很不错,竟能抵消自己小斧头的一点威能。 这等宝贝,楚某人岂能放过? 而看见他的动作,卢少卿跟志鸿鹄两人都有下意识上前的动作,可不知想到了什么,两人一时都未敢真的阻止。 楚云清便轻松走到斩心葫芦边上,脚尖一挑葫芦上的红绳,这宝贝就到了他的手里。 入手倒有些沉,好像里面装着什么一样,他晃了晃,里边没声。 然后他看见了那葫芦口上的塞子,眼睛眯了下,伸手就要去拔。 “别!”罗芊芊下意识开口。 楚云清的手指差点捏到那塞子,闻言立马就停手。 “怎么了?”他看过去。 罗芊芊咬了咬嘴唇,眼中有些纠结,既后悔自己提醒对方,又因对方听了自己的话而松了口气。 她不由暗恨自己没用,可嘴上却很老实,“若是不得法,便不得这斩心葫芦的认可,你摘开塞子,只会被里边涌出的剑气吞了。” “这么厉害。”楚云清手指搓了搓这葫芦,试探一句,“请宝葫芦杀人?” 葫芦还是那个葫芦,只是没有什么反应。 “这只是其中一句口诀。”罗芊芊说道:“你还须得有人传法才行。” “那你知道吗?”楚云清问道。 罗芊芊气急反笑,“你杀了小谢,拿了他的东西,现在还敢问我要口诀?当真恬不知耻!” 楚云清摇头道:“我就是随口一问。uu看书 .ukansu ” 而看着这两人旁若无人般你一句我一句的,聊得很投机的样子,艾小舟不免有些生闷气。 “你可别忘了,她方才可是想杀了你。”她说道。 罗芊芊冷哼一声,手里又抓了几张符纸,“我看你是好了伤疤忘了疼!” “怎么,以为我怕?”艾小舟一怒。 她虽然右手还不能握刀,但杀手锏是左手刀,此时故意装作被激怒的样子,就是要找机会捅这女人一刀。 而另一边,趁着他们因口角分神之际,志鸿鹄已然悄悄朝那水池靠近。 此时眼见众人不察,他再不犹豫,脚下轻功一起,整个人半空一个翻身,便落在了池中高台上。 “小人!”卢少卿怒意满满。 他离志鸿鹄最近,见其动作便知其心思,所以在志鸿鹄施展轻功时,便下意识出手去抓。但手伸至半空,他不知想到了什么,这动作便慢了慢。是以志鸿鹄才能抢先到了那高台上。 志鸿鹄此时站在那把湛蓝长剑旁,看着众人时,面带嘲讽。 “要说此间谁最有可能得到这把剑,那非是楚帮主和罗师妹,可你们二人虽身怀本领,一个瞻前顾后犹豫不决,一个全是男女心思难以成事,都是废物罢了!” 他猖狂而笑,伸手去抓剑柄。 “管你们一路心思如何,到头来,这把剑还不是落在我…啊!” 一百零八.大意 志鸿鹄本来是志得意满,气焰嚣张,他激动不已地去抓手边长剑,却只发出了一声惨叫。 细看时,他的手还没来得及触碰到剑柄,彼此明明还有一丝距离,手掌却像是被吸住一般,动弹不得,且那剑身上的湛蓝光芒,就如水流般自他手掌往身上爬去。 志鸿鹄想要甩手挣扎,但周身如被禁锢,且气力流失甚快。 “救…救我…”他面朝众人,眼中满是惊恐。 可也只来得及张了张嘴,浑身便被湛蓝光芒覆盖,在众人骇然的目光下,整个人就如水般瘫软,化为一滩蓝色的洪流,继而淌进了高台下的水池之中。 湛蓝的水光在橙红的极热气息下只存在了片刻,便蒸发不见。 而志鸿鹄存在过的痕迹,也彻底消失,活生生的一个人,就这么于众目睽睽之下,成了一缕飘散的雾气。 一时间,场间几人皆是难掩惊骇,静默当场。 “这…”柯放指着那高台上湛蓝荧烁的长剑,张了张嘴,半晌没说出话来。 “某种禁制,像是**的蛊毒。”艾小舟脸色阴晴不定,语气凝重,“但又带着难喻的高热,这到底是什么?” “罗姑娘,你可知道?”楚云清问道。 罗芊芊从惊讶中回神,闻言冷笑,“知道如何,不知道又如何?” 楚云清摇头,他只是单纯好奇,仔细想想也是自己欠考虑了。 自己跟罗芊芊非亲非故,对方又是冲着这剑来的,自是没理由告诉自己。 “我也不知道。”罗芊芊说了句,“教中秘卷里,并无对此记载。” 楚云清想了想,问道:“你说的教派,指的莫非就是赤焰教?” 罗芊芊也不隐瞒,坦然点头。 楚云清与艾小舟相视一眼。 “如今赤焰教正值数百年未有之低谷,教中人心涣散,我偶得明无咒前辈所留秘卷,才知晓了雷劫谷秘辛。”罗芊芊既然开了口,便直接相告,“所以便以玄妙坊身份,结交他们,怂恿其一并来此。” 卢少卿不免生怒,“你竟是魔教妖人,胆敢利用我等?” “你却有些许心机,能诓骗花笑云等人,还想出了利用帮派试探阵法的主意。”罗芊芊说着,忽地嘲讽一笑,“不过器量太小,心思只有一半,难以成事。” 卢少卿素来是自负之人,从来自命风流,骄傲自身武功与计谋,如今被一女子言语间贬低讽刺,自是怒意满满,再难忍耐。 “卢某先送你这贱人上路!”他怒喝一声,手腕一抖,便挺剑刺向罗芊芊。 “无能莽夫。”罗芊芊斜眼一瞧,嘴角只有冷笑。 她只是随意一探手,便以两指夹住剑尖。 可就在她想要运气用力,索性断了卢少卿手中佩剑时,心神忽的一跳,一股难以言喻的危机感,在心底陡然而生。 罗芊芊一时难以想通缘由,却选择相信多年来的经验,当即想也不想,直接松手便退。 于此同时,她只觉眼前白芒刺眼,一瞬如灼,卢少卿手中那本是平实无华的长剑上骤然爆发出一阵强烈炫目的剑光,随之而生的竟还有一声若海中巨鲸般的闷吼。 这不是出剑时嘹亮的剑吟,而是带有诡谲音律的剑招。 罗芊芊脚尖点地,身若林中叶舞,衣袂飘展间散有春寒料峭时穿林打叶之声。 不过她虽反应迅疾,身法灵动多变,可毕竟是伸手接招,总归是被人占了先机。又有这炫目的剑光和若鲸般的奇音干扰,难免慢了一瞬。 所以,当罗芊芊退出数步后,眼前景象清晰时,腰间便传来一阵凉意,伴随着的还有丝丝酥麻和瘙痒感,就像是被火毒蚂蚁咬噬一般。 她连忙低头,晦暗间,只见腰间一道掌长剑伤,鲜血洇透衣衫,伤处血肉却入眼泛青。 罗芊芊心底一惊,连忙取了夜明珠,借着荧光细瞧,这一看,登时变了脸色。 却是那伤口出现诡异青绿之色,且有如丝般的青线纹络自伤口朝四下血肉蔓延,虽然速度不快,可这数息之间,已然展开数寸。 “竟然用毒?”罗芊芊怒视卢少卿,咬牙切齿,“卑鄙小人!” 卢少卿冷笑一声,“对付魔教妖人,便是用毒又如何?” 而此时,艾小舟却是仔细打量着卢少卿,目光在他略有青绿的面庞上徘徊许久。 “这是何毒?”罗芊芊又惊又恐。 方才她服了教中特制的可解百毒的丹丸,还外敷伤药,可那伤处的诡异青丝依旧延展不说,便是连伤口处溢出来的血,都变成了青绿之色! 细瞧时,血中竟还有微不可察的颗粒凝结,如同绣绿痕迹。 罗芊芊只觉得身形有些站不稳,自身气力流失极快。 她一下靠在洞壁上,捂着剑伤,额头慢是冷汗。 而借着夜明珠的光,楚云清和艾小舟皆是看见了她伤口流出的血的颜色。u看书 w.uuanhu.m “这个颜色…”艾小舟心头一跳,不知怎的,便联想到了卢少卿那被毒瘴腐蚀的面庞。 卢少卿心有所感,转头朝这边看了一眼,脸上看不出是什么情绪。 罗芊芊只觉得精神有些恍惚起来,她强撑着身子,看向楚云清,艰难道:“楚帮主,此番你若能出手相助,我便教你如何祭炼斩心葫芦。” 她先前便被楚云清一击重创,如今大意又被剑伤,身中剧毒。 谢凌徵已经死了,斩心葫芦失手,现在仅凭她一己之力,莫说得不到那把剑,便是活命都是奢求。 所以她只能求助,求助于此间最有可能心怀道义的那个人。 楚云清眼神动了动。 艾小舟提醒道:“她之前,可是想要杀你。” 柯放也有些犹豫,眼中闪过狠色,不过还是道:“终归是多一个朋友便多一条…” 见艾小舟脸色不善,他的话便没敢继续说下去。 楚云清摆摆手,看向眼带希冀的罗芊芊,“且不说我能不能救你,你现在还想要那把剑么?” 罗芊芊有些不甘地看了那把湛蓝长剑一眼,道:“我来此地,便是为了明无咒前辈留在阵中的机缘。既是把剑,为了教派,当然志在必得!” 楚云清摇头,“你都死到临头了,还惦记着身外之物,要我如何放心救你?” 罗芊芊咬了咬牙,“若是没我,就算你能拿了这把剑,真以为还能走出这雷劫谷么?” 一百零九.该死 听了罗芊芊的话,楚云清心底沉了沉,“什么意思?” 罗芊芊只是笑了笑,身子靠着洞壁,缓缓坐下去,有些艰难地喘着气,没说话。 那边,卢少卿听着两人对话,神情不免阴郁,“楚帮主,你我本无仇怨,没必要为了一个不相干的人为敌。” 楚云清点了点头。 的确,卢少卿此人虽然不得他喜欢,但也没对他出过手。不过两人虽没有直接恩怨,但渊行帮千余帮众来此送死,却与对方有关。 “如果她说的是真的,可能还真要留她一命。”他说。 卢少卿眼睛眯了下,微微摇头,“魔教妖人诡计多端,现在只不过是故弄玄虚罢了,就算杀了她,咱们也能走出去。” 楚云清因为对方如此肯定的语气,而心生疑惑。 以他一路对卢少卿的观察来看,对方此时在意的,应该是如何去取那把湛蓝的长剑,而非执着于杀掉罗芊芊。 此举,未免有些奇怪。 “卢少侠武功高强,当然有这个自信,但在下本事低微,实在不敢冒险。”楚云清道。 卢少卿笑了笑,“怎么,楚帮主这是非要因为这妖女,而与我为敌了?” 楚云清没说话,算是默认。 “那两位呢?”卢少卿又看向艾小舟和柯放。 “艾姑娘是为此地机缘来的,犯不上为了别人将自身置入险地。柯堂主一身本事,在这太渊州江湖里也是佼佼者,实在没必要为了一个莽夫送命。”他说。 艾小舟还未开口,柯放当即大怒,“放尔娘的狗屁,老子跟清儿哥亲如兄弟,轮得到你在此离间?” “不知好歹!”卢少卿脸色一寒。 艾小舟也是道:“知道我是为了机缘来的,难道你舍得将那把剑让给我?” 卢少卿眼珠转了转,嘴角一勾,“剑就在那,你若是有本事,尽管去取便是。” 艾小舟朝那把湛蓝长剑看了眼,眼底浮现几分犹疑,毕竟,她是见了志鸿鹄的凄惨死状的。 “怎么,不敢了?”卢少卿嗤然一笑。 这时,楚云清径直朝罗芊芊走去,以他眼力,不难看出对方此时中毒已深,若再不救治,怕真要死了。 卢少卿抬剑拦在了他的前头。 “你害了我帮内兄弟,我就该杀你。”楚云清说道。 卢少卿淡淡道:“人是你喊来的,与我何干?” 楚云清沉默片刻,帮里的人,确实是自己让柯放喊来的,可为什么呢?其中缘由,还不是因为卢少卿的身份? 这是他的无奈。 此时,他没有开口,卢少卿便大笑出声,笑得嘲讽。 “便是你身怀神兵利器又能如何,还不是个毫无根基的草莽之辈?”他抬手虚指楚云清,“你这一辈子,都翻不起什么浪花!” 楚云清握了握拳,这便是他一直不愿意走江湖道的原因,总会被人瞧不起,混得再好,终究也只是犹如浮萍的闯荡人。 这时候,艾小舟冷声道:“你笑他出身草莽,可看得清楚自己是个什么东西?” 卢少卿一愣,目光阴冷看去。 “出身宗门,习得一身本领,上不知投身报国,下不为黎民百姓,莫说行侠仗义、锄强扶弱,却只会一心算计、抛弃同门、剑指同道。”艾小舟毫不掩饰话中讽刺,“似你这般狼心狗肺,虚伪至极的小人,才是最该死的!” 卢少卿听着时,脸色就青一阵白一阵,呼哧喘着粗气,待她说完,更是再也忍耐不住。 当即,他怒喝一声,长剑一挑,先是掠起地上沙石,继而便是数道剑气劈空斩去。 楚云清离他最近,感知到气机之后,直接一拳挥出。 拳上真气涌动,金光乍现,他是完全将护体的「金光罩」当成了攻击手段来用。 被剑挑起的沙石与金光碰撞,啪啪作响,而楚云清这一拳更是毫无花哨。 剑气顷刻间溃散,包裹金光的拳头眨眼便到了卢少卿的眼前。 拳未至,风压先来,卢少卿的头发一下撒乱,而劲风如刀,更是刮得他脸皮抖动,还有些睁不开眼。 “姓楚的,你还说你不是外家?” 卢少卿怒喝一声,背在身手的左手陡然拍出,直迎着冲撞到眼前的那铜钵大的拳头,似是要硬碰硬。 楚云清一见,体内气血激荡,真气呼啸,体表金光中更是弥漫上一层极淡的橙红流火,整个人如同一尊点燃了的佛陀。 卢少卿的这一掌有些怪,说是掌法,出掌时倒更像是截击劈斩的掌刀。 他看似是直冲着楚云清的拳头来的,可势头却朝着他的拳背。 一个浑然无惧,一个自负绝学。 两人只在霎那间碰撞到了一起,沉闷如打铁的巨大轰然声里,两人脚下齐齐一陷,地面龟裂,沙石气浪以两人为圆心朝四周扩散,一时烟尘滚滚。 场外,艾小舟挥袖,真气运于眼眶,努力瞧着尘雾之中,想要看清交手结果。 柯放也是一脸担忧,眼巴巴地朝里看。 罗芊芊靠在凹凸不平的洞壁上,眼神有些失彩。 便在这时,未散的烟尘中,陡然传出了拳脚碰撞之声,其中还有出剑时的呼喝,以及斩中金石般的刺耳铿锵。 三人眼前,uu看书 .ush金光大作,可见逸散的金芒如同流线,在那道高大身影旁盘桓不散,下一次出手时更阻断着斩来的明亮剑光。 卢少卿脸色略有癫狂,眼中血红弥漫,脸上青绿之色更浓,犹如浸入血肉,融为一体。 他的剑更快,剑光如雪,仿佛凭着这一把剑,便可将此间晦暗点亮。 对面的楚云清看似沉静,实则心惊不已。 之前,他不是没看过卢少卿跟志鸿鹄两人交手,彼时卢少卿的剑远没有现在这么快,剑招也没有此时这般诡谲,剑气也没有这般锋锐。 现如今,倒真像是换了个人一样。 而方才那能挡下自己的凌厉掌法,想来便是神武派的真传绝学,《大罗周天剑掌》。 楚云清想过要直接动用青璇小斧,可先前对付那斩心葫芦,真气已经消耗过半,现在根本不足以支撑再用一次杀招。 且自己又因五行火符,导致气血亏败不少,若非自己兼顾两者,现在怕是连卢少卿的剑都挡不下。 不过,楚云清这也是第一次不用青璇小斧,而战斗得畅快淋漓。 他活用着《黑虎掏心》和《懒驴打滚》上的实战交手之法,哪怕总有疏漏,也全凭一身护体金光硬抗。 但渐渐的,他发现自己竟有些跟不上卢少卿的出剑了。 他被刺中的次数越来越多,护体金光也愈发薄弱起来。 便在这时,卢少卿嘴角冷笑,早就蓄势等待的剑掌霍然拍出! 一百一十.大罗周天剑掌 “不好!” 那边,一直注意此间,目光从未从楚云清身上离开的艾小舟见此,脸色当即一变。 她想也不想,在卢少卿拍出那一掌的时候,背后百宝匣便发出一声嗡响,两道钢索分别射向场间两人。 只不过一个是弹射飞刃,是要干扰卢少卿,另一道却射向楚云清身旁,明显是要他抓住绳索,带他过来。 只不过她动作快,又怎能快的过,交手中的咫尺之间? 卢少卿这一掌是等待了许久的机会,根本没有犹豫,更不会留情,恨不得这一招将楚云清立毙! 反观楚云清也是一脸凝重,他此前接过这一掌,掌力倒在其次,关键是其中隐含的那股剑意,如江南梅雨,丝丝缠绵,入体不绝,最是难耐。 此前他仗着经脉中如火如灼般的气血,生生将之化去,如今内力不接,若硬挨上这么一掌,怕是剑意入体,免不了要受内伤。 所以,楚云清下意识的反应,便是扭转身子,强行将左边身子送上,想以怀中的青璇小斧去挡。 以他心思,区区掌劲,就算有蚀骨歹毒的剑意,有青璇小斧在前,也难以侵袭自己分毫。 可他想的是不错,但卢少卿早就提防着他怀中的‘护心镜’,又怎会往他心口去拍? 是以,在楚云清主动挺身迎上的刹那,卢少卿手腕一偏,这剑掌也是变了方向,反而朝着楚云清的喉间而去。 楚云清大惊,堪堪偏头躲过,却不料掌风依旧刮过面颊,脸上顿时有种火辣辣的刺痛感。 且这还不算完,虽然卢少卿没料到他会主动上前接招,但已然看穿了他的护身手段。 所以这一掌即便劈空,可其中剑意却在与他眉间平齐时,陡然射向他的双眼。 楚云清只觉得眉心一阵刺痛,强烈的不适感让他下意识闭眼,可明明闭上了双眼,却未陷入晦暗,反而出现了更为刺目的锋芒。 就像是深夜里突然亮起的一束光,就如久视烈阳,他的眼睛一瞬酸痛,眼角更是流下泪来。 这是好似直面满天星辰而认知后的渺小,来自亘古的周天星图千年万年的演变,磅礴的剑意就像浩瀚的海洋,而他只是误入歧途的一叶孤舟,失去了全部的思想,只想悔过和自我的救赎,兀自徒劳挣扎着。 这股剑意,足以让人感受到自身的弱小,下意识就要放弃一切。 而突然出现的这种感觉,正是《大罗周天剑掌》不为人知的一点,直接以剑意影响人的精神! 卢少卿见楚云清一下双目紧闭,眼角溢泪,心中当即大喜。 他右手长剑顺势便朝前一送,想要彻底结果了楚云清。 但此时,艾小舟那两道钢索已然袭来。 卢少卿眉头一皱,难免有些被打扰的不悦,更有种即将大功告成反被人破坏的恼怒。 他手上变招,长剑一挑,就将飞射而来的钢索引向别处。 可另一道钢索却自楚云清一侧而过,尖啸的破空声刮动着楚云清的耳膜,让他眉间下意识一锁,好似闻声而烦躁难耐,当下眼皮轻轻一颤,继而便难受睁眼。 卢少卿心底一跳,知道这是他自剑意乱神中清醒,当下对艾小舟的杀意更甚。 但他来不及做什么,身前的楚云清在睁眼时,便伸手抓住了一侧的钢索,同时脚下一点,借两重力从他眼前脱身。 钢索回了百宝匣,楚云清精神尚有些恍惚,且泪流不止,他脚下踉跄几步站定,艾小舟连忙来扶他。 “你还好吧?”她带着担忧道。 楚云清晃了晃头,抬手背擦了擦眼角,却总觉得眼前景象有些模糊。 “别用手擦!”艾小舟连忙取了怀中手帕,轻轻在他眼角按了按,然后道:“你这是被剑气伤了眼睛。” 楚云清摇头,“不,不是剑气。” 他想着,却说不清方才那种难以言说的感觉。 艾小舟蹙眉道:“是剑意?” 楚云清这才点头。 艾小舟看到了自对面走来的卢少卿,当下便朝前一步,站在楚云清身前。 “怎么,大名鼎鼎的楚狂人,如今竟要躲在一个女人的身后?”卢少卿嘲讽道。 而柯放一听这话,当时就不乐意了,他马上上前一步,挡在了最前头。 卢少卿冷冷瞥他一眼,挥剑就斩出了一道剑气。 柯放轻喝一声,双手成拳,朝前砸落。 随手而出的剑气在澎湃的气血之下轰然消散,柯放嘲笑似的‘呵’了声,可他刚要说些什么,对面的卢少卿身影一动,整个人竟自他眼前消失。 柯放一惊,继而浑身气血激荡,显然是提起了十二分的精力,打算领教一下这宗门出身的武功。 可他刚摆好架势,uu看书.uanom 便听得身后传来艾小舟的娇咤之声。 柯放连忙看去,却是卢少卿方才直接以轻功从他身旁而过,想要去杀楚云清,然后被艾小舟挡下了。 只不过艾小舟虽擅长左手刀,可毕竟右腕脉门伤势疼痛钻心,仓促迎战,难免就落了下风。 “好你个狗东西,敢无视老子,吃我一拳!”柯放大怒,朝卢少卿的后心就是一拳打去。 而卢少卿看也不看,却犹如背后长眼,空余左手并指成剑,以一个奇异的角度,反手便是一刺。 柯放虽是含怒一击,更多的还是想帮艾小舟解围,只不过他这算是偷袭的一招,竟毫不奏效,反而还遭重创! 他忍不住惨呼一声,捂着右手便连连后退。 只见他足以开碑裂石、硬如金铁的右手血流不止,而有两根手指竟只剩一点血肉连在手上。却是方才那一拳被卢少卿的剑指直直破去,其中剑气更是断了他的手指,在他掌上扎了个窟窿。 一时间,柯放额头冷汗直冒,他强忍着剧痛,咬牙从百宝囊中取了止血金疮药,连连往伤处撒。 而艾小舟听见他这一声惨叫,又见他这般惨状,这交手间,心头也难免惊骇--这卢少卿,此前连番交手志鸿鹄和楚云清,如今竟还有这般浑厚的真气?! 是这人一直在隐藏修为,还是... 不等艾小舟多想,卢少卿手中长剑便如毒蛇般自她刀风中穿过,一剑直刺她的面门。 一百一十一.前尘 艾小舟看到了极为迅疾的一剑,实在无法用言语来形容。 且那入眼的锋芒里,一下闪现出大片炫目的白光,充斥在视野之中。 她心有所感,下意识闭目,可耳畔陡然传来了一声巨鲸的闷吼,声音沉闷如同悲鸣,透着徘徊许久的孤独和濒死的悲伤。 她心尖一颤,一时间竟毫不能思考,心中全是想要感同身受的怆然悲戚。 但就在这时,艾小舟只觉后背被人推了一下,然后肩胛处便传来一阵凉意。 寒凉刺骨,让她一瞬清醒过来。 脚下飞云纵踩过,整个人促然闪向一侧。 而她身后,楚云清眼眸低沉,掌心竟有深蓝涡旋凝聚,指间亦有好似雷电般的光芒闪烁,这一掌直擦着刺向耳畔的长剑,朝卢少卿拍去。 “这是…” 艾小舟看到了楚云清手上萦绕的丝丝光芒,却来不及细想,突如其来的晕厥感,让她脚下一个踉跄,差点栽倒。 她猛地朝肩胛处看去,却是方才被划破血肉,刺出数寸剑伤。如今血液青绿,伤口亦向周遭血肉延展开细密的青丝,如同蛛网一般。 这是如罗芊芊相同的伤势,亦是同样的剧毒! 艾小舟心底一沉。 而对面,楚云清这一掌划过那雪亮的剑身,擦出飞溅的火星,在卢少卿一下瞪大的眼神中,骤然印在了他的胸膛上。 但同样,卢少卿暗中拍出的剑掌,也是落在楚云清的身上。 两人一触即分,皆是倒飞落地。 楚云清在地上翻滚几周,哇地吐出口血来,继而毫不犹豫,就是探手入怀,抓住青璇小斧,看也不看,直接甩向对面。 而他方才受创,体内真气尚未平复,如今仓促且是强行出手,更引动了内伤。 两相加剧,他脸色惨如白纸,一阵阵难以言喻的酸痛传遍四肢百骸,就像被捆在棉被里成蛹一般的抓心挣扎。 此刻,青芒一闪,对面的卢少卿方及单膝跪地,还不等他反应,心口便是一凉。 他眼神一呆,眼前青芒飘散,再现时已然落回楚云清的手里。 只不过,这一次的楚云清浑身酸痛,收起青璇小斧的动作慢了些,饶是此间晦暗,也被几人收入眼底。 “是一把斧子?”艾小舟先是疑惑,不过马上便强撑着扑到楚云清身旁,取了愈伤和恢复真气的丹药给他服下。 “你这剑伤?”楚云清一眼便看到她伤势。 只见那伤处淌出的血里,已然有了如同铁锈般的颗粒。 艾小舟勉强摇头,刚待开口,忽地听到了一阵人起身的声响,不过这人好似是身体不便,起身时颇为缓慢。 她脸色一变,连忙转头看去。 事实上,便是楚云清,也是第一时间看去,眼里带着浓浓的不敢置信。 对面,本是被青璇小斧斩断心脉的卢少卿以剑撑地,有些困难地站了起来! “怎么可能?!”楚云清心底大骇。 青璇小斧断人心脉,绝人生机,出之必杀,绝无留下活口的可能。 就算自己真气不足,可方才确确实实斩出了小斧,对方怎会不死? 艾小舟脸色苍白,也是难言惊骇。 她是见识过楚云清那小斧头杀人所留伤势的,彼时的谢玉尧心脉齐断,如今卢少卿心口亦是浮现一线血痕,此都是致命之伤。 除非是续命神医当面,给他接上心脉,否则绝无活命的可能。 可现在,卢少卿竟然自己站起来了,这还是人? “他不是人。”罗芊芊虚弱无比的声音隐隐传来,“是怨灵!” “什么?”楚云清连忙问道。 艾小舟却已明了,却难掩惊疑,“怨灵?原来如此。” 话落,她便快速解释道:“养灵之地是为残魂所备,但这残魂并不代表就继承着原主人全部的记忆和意念。养灵阵法的作用,是温养这缕残魂,使其壮大,然后将其打入新生儿身上,此便为人们口中常言的‘转世’。 当然还有另一种,便是以秘法将其送入待产的孕妇体内,名为‘投胎’。只不过此种手段风险太高,能不能存活及顺利生产的意外,谁也把控不了,再加上男女容易出错,所以少有人选择。 而不管如何,这两种都是养灵残魂最好的归宿,但还有一种,便是养灵时出错,残魂中的记忆消亡,只存在些许意念,化为怨灵。” 楚云清看向对面的卢少卿,难言惊讶,“所以,他是被怨灵附体了?” 艾小舟点头,看着卢少卿脸上愈加狰狞的青绿之色,道:“恐怕在先前那棋盘处,毒瘴侵蚀,那怨灵便附在了他的身上。” 说到这,她低头看了眼自己的伤势,“这也就能解释,为何他一外门弟子,竟会这等奇诡歹毒的剑法了。” “你是说,uu看书 .uukanhu.cm 他的剑法,其实是那怨灵的?”楚云清道。 “天地潮汐,奔雷疾走,真君燕长雨。”罗芊芊看着卢少卿,语气惨然。 艾小舟眼神一颤。 真君燕长雨,四百年前纵横江湖的绝世高手,出身**,后号令皇朝南域十万武林,尊为盟主。 这人亦正亦邪,剑法无双。罗芊芊口中的‘天地潮汐,奔雷疾走’便是其所创的无上剑法,取风雷交加之夜,雨打芭蕉连绵,门环染铜绿的意境。 虽然其名为‘潮汐’的异种真气已然失传,不过其独有的内劲‘剑蚀’,却尚在**留有传承。 艾小舟没有去过**,所知皆来自锦衣卫收录的典籍,如今一想,自己跟罗芊芊,便是被这传说中的内劲‘剑蚀’所伤。 倒是没想到,传说中与北地巨侠顾素一‘于惊澜江上决战三日,彼此勘破生死关,一并破碎虚空而去’的真君燕长雨,竟是死在了这里。 至于对面那人,卢少卿已经死了,现在‘接管’他身体的,是燕长雨被雷劫打散的残魂,或者说如今的怨灵。 “我怎么听说,怨灵存在不了太久?”一旁,柯放略有磕绊道。 艾小舟点头,“的确如此,附身之前,怨灵食气而生,几百年不散。附体之后,便以血气存活,人死了,等到血气消散,怨灵也就散了。” 柯放松了口气。 谁知,艾小舟接着道:“不过你觉得,现在咱们,能撑到它血气消散么?” 一百一十二.附身取血 听了艾小舟的话,柯放一时无言。 是啊,此时最能打的两个人都提不起力气了,而那卢少卿还支棱着。 难不成要自己顶在前头? 柯放只是略一犹豫,便咬咬牙,挡在了楚云清和艾小舟的身前。 他舒展着双臂,臂膀肌肉隆起,古铜色的皮肤充满着流线的美感。 但下一刻,卢少卿朝这边龇了龇牙,柯放就忍不住退了半步。 楚云清翻了个白眼,站直了身子。 “清儿哥。”柯放有些赧然,还打算倔强。 “你也受了伤,别去送死。”楚云清说道。 柯放有些生气,但知道他说的是实话。 自己这‘太渊州横联第一’的名号,若在平时还能行,放在现在这被怨灵附身的卢少卿面前,掣肘太多,不行事儿。 卢少卿的动作略有几分僵硬,好像是不熟悉身体一般。 他抬起手,抹了把长剑,剑身陡然便是一亮,浮现出如水池高台上那把湛蓝长剑一样的光芒。 他的眼睛有些浑浊,没什么神采,甚至其中属于人性的东西都已经很淡薄,可残忍、狡诈、坚韧却更显清晰。 而他在龇牙之后,嘴角便好像闭不上了,流出丝丝涎水,配上那一脸青铜绣绿般的模样,更是狰狞。 “他都已经死了,还杀咱们干嘛?”柯放问道。 “因为怨灵也想活。”艾小舟说道:“它需要新鲜的血气。” 柯放闻言,下意识将体内的气血压了压。 另一边,楚云清已经站在了几人的面前。 卢少卿咧咧嘴,朝他就是一剑斩来。 雷电的光有些耀眼,最主要的,是不仅仅卢少卿的剑上携带雷光,在艾小舟等人惊讶的眼神中,楚云清身上亦有丝丝淡淡的雷光明灭。 虽然有些淡,却清晰出现了,浮掠周身,如披着一层霞光雾霭。 “这?”柯放愣了愣,他觉得楚云清隐藏的东西真多啊。 艾小舟下意识道:“想不到你们帮派里,还有这等手段。” “不是…”柯放摇摇头,渊行帮里可没有这等武功。 艾小舟没有计较,眼中担忧未去。 因为即便是楚云清用上了御气雷化的本事,也只是堪堪抵挡罢了。 毕竟此时附身卢少卿的,是一位真君的怨灵,就算失去了记忆,可残存的意念里,也留有一星半点的招式和刻在骨子里的交手经验。 更何况,仅凭卢少卿手中那把闪烁雷光的长剑,楚云清便疲于应对。 “咱们得帮他。”艾小舟说道。 她是清楚自己伤势的,就如那边几不能言的罗芊芊一样,她们此时只能勉强以真气压制‘剑蚀’之毒,等真气耗尽,便是两人的死期。 而显然,没有人想死。 所以,便只能寄希望在楚云清的身上,希望他不会受伤,起码不要被‘剑蚀’所伤。 柯放咬咬牙,“我去帮他!” “你去只是送死。”艾小舟说着,看向洞壁那边的罗芊芊。 “还藏着什么手段,现在不用可就来不及了。”她说。 罗芊芊嘴角勉强扯出一丝苦笑,却连完整的话都没力气说,只是微微摇了摇头。 艾小舟不免皱眉。 她一身武功都在刀上,如今手腕被伤,又身中剧毒,莫说去帮楚云清,便是自保都成问题。 而她虽是锦衣卫,身上却无闲钱,来太渊州自是带不了几张符纸,只有些治伤的丹药之物。 此时,艾小舟心中暗叹不已,想着此番若是能活命,今后非要当个贪官不可。 她解下背后百宝匣,摸着上面机关,目光落在交手的两人身上。 现在,要说她还有什么能帮楚云清的,便只能依靠这百宝匣了,只不过,仍需要他来创造机会,且只有一次机会。 楚云清侧身躲过刺向心口的一剑,眼角余光便看到了艾小舟的动作。 她朝自己打了个手势,眼神朝百宝匣瞄了瞄。 楚云清一下秒懂。 对面,卢少卿眼眸血红,癫狂之中更有浓浓的死气,且他身上的气机有些薄弱起来,仿佛风中烛火,随时都可以熄灭。 但就是有那么一股劲儿,让他还就坚挺着没有倒下。 楚云清本来也没有什么更好的办法,只打算强提着一口气把他磨死,可事实上自己也没多少把握。 他总觉得,束手就擒、引颈就死不是他的风格,就算明知要死,也不能放弃。 毕竟,哪怕是飞禽走兽,临死还会扑棱几下呢。 而现在,楚云清眼底也有了些希冀。 卢少卿一剑西来,剑气铺面,雷光刮过半空,划出一阵难闻的焦糊味道。 楚云清险险避开,劈手成拳,就是一个黑虎掏心。 可卢少卿对他攻势从来都是不闪不避,uu看书 ww.uukanshum这一次也不例外,直接让他捣中心口。 咔吧的肋骨断折声里,楚云清毫不怀疑,这一拳打碎的骨头,已经扎进了对方的心肺。 换成普通人,早就嘴里冒血,两腿一蹬上西天了。 可这卢少卿只是肩膀低了低,身上动作就没带停顿的,一剑刺空,另一只手就直接抓住了楚云清的胳膊。 很难想像,那连他胳膊都抓不圆的干瘦手掌,竟有如此大的力量,就如虎钳一般,让楚云清动弹不得。 卢少卿嘴角动了下,仿佛是扯出了一丝笑意。 楚云清此时丹田气海几乎枯竭,浑身也没几分力气,当下就如放弃抵抗一样,与卢少卿面对面,露出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卢兄,还别说,你现在的样子,倒挺英俊的。”他笑了笑。 卢少卿当然不会理会他,也听不懂他在说什么,见他不反抗之后,青绿的下巴当即伏低,竟一口朝楚云清的喉间咬去! “我该怎么做?”楚云清吓得大喊。 他看着近在咫尺的青绿如藻的面庞,以及那咧开嘴又白又吓人的一排排牙齿,只觉得一缕寒气从尾巴骨直往上窜。 艾小舟适时喊道:“躲开啊!” 楚云清想也不想,直接朝一旁扭身,继而侧身以对。 伴随着他的动作传出的,还有一声清脆的咔吧声,那是他因此扭断了被制住的胳膊! 卢少卿咯嘣一口咬在空处,当即大怒。 可不等他抬头再咬,只听砰地一声,火光一闪间,空气如被抽动,他半个身子就没了。 一百一十三.挣扎求命 楚云清额头满是冷汗,看见火光的第一时间便提了全身力气,强忍着剧痛,撒腿就跑。 而他此时兀自摆动的臂弯上,还有半条手臂死死抓在上边。 艾小舟扶着手边的百宝匣,微喘着气,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对面。 百宝匣里有南疆霹雳堂的火器机关,对面的卢少卿此时被炸没了半边身子,就连脑袋都被蹭去了一块。 看起来不成人形,且狰狞如兽。 只不过,他身上没多少血,只有焦糊漆黑的皮肉。 “这回真死了吧?”柯放试探道。 “你去看看不就知道了。”艾小舟冷哼一声。 也是,柯放是现在唯一一个还能行动自如的,一直是躲在两人的后头,现在若再不表现一下,可真就说不过去了。 显然,柯放堂堂八尺男儿,也是这么想的。 他脸色先是一红,继而便梗着脖子朝前走。 艾小舟看他一眼,还是提醒了一句‘小心’。 楚云清靠在水池边,身旁地火灼热仿佛能减轻他的痛苦,他先扯下了卢少卿的那截断臂,接着想要自己接骨,毕竟混帮派,对这些多少也懂一些。 但当真把手按上了,才发现不是那么回事儿,疼痛倒是其次的,主要是他觉得,这骨折的胳膊,自己接不上! 楚云清能忍得了痛,到底是没忍住低骂了几句,也不知道是在骂自己还是骂卢少卿。 那边,柯放已经提着拳走到了即便飞了半边身子,还兀自站在那的卢少卿身旁。 他瞧着入眼已经看不出人形的卢少卿,捂着鼻子没忍住,还是吐了对方一身。 “死了,真死了。”柯放回头道。 可艾小舟看着他身后的时候,脸色忽然一变。 柯放就在一步之内,自然能感知到突然传来的刺痛,那是来自浑身所有毛孔的刺痛感,就像是拿针扎一样。 他脸色一苦,却是没敢回头。 他几乎能感觉到,身后有什么东西,已经贴到了自己的后颈上。 咕咚! 柯放喉间滚了滚,咽了口唾沫。 “我…”他刚做了个口型。 对面,艾小舟猛地扯起百宝匣,强提一口真气,一脚踢中。 “低头!”她大喝一声。 柯放冷然一机灵,想也不想就缩了脑袋。 百宝匣于半空翻转,接着便是无数破空之声,一枚枚暗沉的飞刀激射而去,如夜里风吹,柳叶飘摇起舞。 钉在墙上的铿锵声里,闷闷的入肉声里,还有叮叮不绝的犹如碰撞金石的脆响。 柯放蹲在地上,头直埋在裤裆里,两手捂耳,那叮叮的清脆,正是柳叶刀打在他身上发出的。 此时,他埋着头,咬牙切齿,心里有些气艾小舟的暗器竟无差别攻击,更是将卢少卿及那什么真君燕长雨的十八辈祖宗骂了个底朝天。 过了半晌,凌厉的破空声终于消失。 柯放一时间还是没敢站起来,仍捂着耳朵缩在那里,像极了市井巷子里挑衅不成反挨打的小混混。 楚云清瞧着,忍不住笑出了声,却扯动了伤势,疼的一阵龇牙咧嘴。 艾小舟半靠在百宝匣上,也是没了力气。 等听了半晌没啥动静后,柯放终于站了起来,他放下双手,锐利的眼神昂然四顾,目光一转间,便看到了身后倒在地上,飞刀满身的卢少卿。 若不是勉强从衣衫上能看出这是个人,他几乎以为对方是扇练暗器的猪肉靶子。 “呔!”柯放心头火起,脚出如山落,直接踩爆了卢少卿的脑袋,“我淦!” “行了,人都死了。”楚云清说了句。 柯放听后,连忙收脚,却是小心这卢少卿还活着。 “真死了?”他试探道。 “被霹雳堂的猛火铳炸了那么一下,一身血气本就散了个七七八八。”艾小舟没好气道。 柯放这才放心。 艾小舟从百宝匣里取了几把短刃,先把麻药擦了,然后教着楚云清固定好了胳膊。 “多谢。”楚云清道。 “我这毒,还得靠你解呢。”艾小舟脸色苍白道。 虽然她现在还能说几句玩笑话,也是因为伤在肩胛,内劲‘剑蚀’之毒被她以真气压住。 不过现在,她的嘴唇也已经泛青了。 而那边靠着洞壁的罗芊芊,已然是人事不省的样子。 楚云清皱皱眉,走了过去。 “醒醒,能听见吗?”他拍了拍罗芊芊的脸颊,入手却是冰凉。 “坏了。”楚云清看向艾小舟,“人已经凉了。” “掐她人中试试。”艾小舟连忙道。 懂得解毒之法的,目前只有罗芊芊,如果她死了,那自己也要死,艾小舟当然急。 楚云清猛掐罗芊芊的人中,但人还没有苏醒的迹象。 “好像不行啊。”他也有些急。 艾小舟怒道:“掐她奶…” 话还没说完,罗芊芊悠悠转醒,只是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楚云清神情一松。 罗芊芊没有多问,只是看见眼前的楚云清,已经猜到了结果。 原本死寂的眼神里,陡然爆发出强烈的光彩,那是对活下去的渴望。 “救…”她乌紫而发干的嘴唇动了动。 楚云清点头,“怎么才能救你?” “血…”罗芊芊目光低了低,好像是看向了自己腰处的伤口。uu看书w.uukash.co 楚云清眉头一皱,血,难道是要换血? 可那样的话,自己的血恐怕不足够让罗芊芊和艾小舟换的啊。 不过,他转念一想,如果真是这么简单的话,对方不至于这般求自己。毕竟,场间可还有个活蹦乱跳的柯放呢。 楚云清低头,侧耳细听。 “把你的血气…渡给我…”罗芊芊不知哪来的力气,发黑的手指一把抓住他的衣袖,用力挣扎道。 楚云清难免动容,当即不再犹豫,一把就按在罗芊芊腰间剑伤处。 罗芊芊腰身下意识挺了挺,整个人更是忍不住颤抖了一下。 楚云清并不知道要怎么做,但不等他问,便感觉到了来自罗芊芊的吸力。 如同是一汪暗流,又像是干渴许久的旅人在拼命地汲水,他只觉得四肢百骸内的气血在不受控制地,顺着自己按在罗芊芊腰上的掌心进入她的体内。 没过几息,楚云清就觉得眼前有些发虚,身子竟还有些凉意。 “怎么回事?”他心底一惊,却根本停不下来。 反观罗芊芊的脸色,竟肉眼可见地红润起来,眸光流转间,也有了光泽,说不出的柔媚动人。 楚云清露出个憨笑,来掩饰自己心中的忐忑。 “你有些弱啊。”罗芊芊此时开口,竟说了句完整的话。 楚云清附和着干笑。 罗芊芊脸一偏,小嘴一张,一口粘稠的黑血就吐了出来。 同时,在她腰间剑伤所在,原本干涸了血迹的伤口又崩裂开,一下淌出血来。 只不过这一次,血是红的。 一百一十四.剑蚀 罗芊芊之前的剑伤流出来的是青绿色的血,而如今却成了正常人的殷红,且原本蔓延开的诡异青丝,现在也有了消退的迹象。 不用说,这当然是内劲‘剑蚀’之毒解了。 可楚云清现在还被罗芊芊吸着。 “罗姑娘,你该好了吧?”楚云清的语气,故意做出些虚弱。 之前他也是有些欠考虑了,只看见艾小舟受伤,就想着赶紧把罗芊芊救了,问出解毒的方法。 可看现在的情况,罗芊芊这一解了毒,可能他跟艾小舟就陷入危险了。 那边,艾小舟显然也想到了这一点,看着楚云清时,眼底难掩担忧,更有些懊恼。 若不是自己之前大意,楚云清现在也不会陷入两难之地,如今想活命,竟然还要看这魔教妖女的脸色,当真可气! 罗芊芊静静看着楚云清,好像是猜透他心中所想一般。 “你也别怕,我可不是恩将仇报的人。”她说。 楚云清心底略松口气,嘴上却道:“怎么会,罗姑娘多虑了,在下绝不会有这等小人心思。” 罗芊芊闻言,似笑非笑地看他一眼,当然听出他话中隐射。 “你也是个有趣的人,我怎么就没早遇上呢。”她叹了口气,话里也的确有些可惜,和想起什么的样子。 本来,这般女子风情流露,身边男子该是享受才对,借机说上几句奉承附和的话,彼此的距离就拉近了。 但楚云清现在可顾不上想这些,他只想赶紧抽出来,再继续下去,自己可就被罗芊芊吸成人干了。 “内个…”楚云清脸色有些不好意思的僵硬。 罗芊芊笑了下,体内真气一激,便切断了灌输而来的血气。 楚云清在第一时间收手,如同被蜜蜂蛰了一样。 “你怎么这么憨啊。”罗芊芊摇头笑道。 楚云清像是没听懂。 罗芊芊从百宝囊里取了水囊,毫无避讳地在楚云清眼前清洗了腰上的伤口,然后撕了他衣服上一缕布条,绑好了。 楚云清知道女人的腰不能看,自始至终都偏着头。 “你都摸过我的腰。”罗芊芊道。 “事急从权,江湖儿女。”楚云清道。 罗芊芊皱眉,似有不悦,“这么想撇清关系?” 楚云清还未说话,那边一直看着的艾小舟就做作地‘哎呀’一声,身子一歪,像是晕倒在了百宝匣旁边。 楚云清一见,顿时着急,“罗姑娘,还请帮她解毒。” 罗芊芊当即冷笑。 她自幼长在地主富商人家,见惯了高门大户里女人的勾心斗角,此时对艾小舟这等小心思,自是看的门儿清。 --自己此前与艾小舟不睦,如今楚云清助自己解毒,而她也身中‘剑蚀’,所以不好意思开口让自己帮忙,这才故意装晕,想让楚云清这个憨批开口罢了。 “罗姑娘!”楚云清唤了声。 罗芊芊看他这么急着艾小舟,心底就有些不舒服,“你跟她什么关系,这么紧着她?” 楚云清一怔。 ‘晕着’的艾小舟也支棱起耳朵来听。 楚云清认真道:“萍水相逢尚且要拔刀相助,更何况我与小舟患难与共,如今她身中剧毒,我当然要帮。” 罗芊芊哼了声。 “呆子。”艾小舟听见他这声‘小舟’,心里突然美滋滋的。 “剑蚀之毒,如青铜染绣,需以阳刚气血冲刷,方可排除。”罗芊芊看了眼楚云清,“我现在教你如何渡去气血。” 楚云清眼中一喜,不过还是疑惑道:“那方才你为何能…” 罗芊芊淡淡道:“那是我赤焰教秘法,如果这位艾姑娘愿意学的话,我也可以教她。” 艾小舟连忙睁眼,“不学不学。” 罗芊芊冷冷看她一眼。 艾小舟同样以眼神剐她。 两人谁都不服谁。 …… 楚云清吃了几粒恢复真气的丹丸,休息片刻后,勉强恢复了一些气血。 然后便迫不及待地用罗芊芊教会的方法,将气血从艾小舟肩胛伤处渡进了她的体内。 艾小舟所受‘剑蚀’比罗芊芊要轻,时间还短,所以恢复的便更快一些。 不过楚云清连番耗费气血,此时脸上毫无血色,躺在地上,就跟达官显贵豢养的那些终日操劳的美男子一样,虚的厉害。 罗芊芊看了眼死的不能再死的卢少卿,脚尖一挑,便将他身边的长剑抓在了手里。 柯放见此,一脸警惕。 罗芊芊连理都未理他,径直走向水池中心的高台。 “哎!”柯放下意识出声,想要阻拦,但看了眼一旁还没恢复过来的两人,便作罢。 艾小舟也是有些不忿地看着站在那湛蓝长剑边上的罗芊芊,心里既想着这女人最好也像志鸿鹄那样,化成一滩蓝水成了空气,又想着她能拿起这把剑来。 因为这样的话,就说明罗芊芊有能安稳取剑的法子,uu看书w.ukanshu如此自己就有机会抢剑了。 可要是前者,连罗芊芊都取不了这把剑,那她更没办法将其带走。 若是看着宝物在眼前却拿不走,可得多难受啊。 身旁,楚云清也靠在百宝匣上,歪着头,眼皮虚抬着,有一下没一下地往罗芊芊身上瞄。 “好看吧?”耳边,艾小舟幽幽道。 楚云清打了个哈欠,“这剑可真漂亮。” “你看的是剑?”艾小舟不信。 楚云清疑惑道:“不是剑那还能是什么,难道这剑不好看吗?” 艾小舟犹豫道:“好看是好看,就是没办法带走。” 楚云清笑了笑,下巴朝那石砌的几尺高台一努,“等我恢复了体力,直接连着那台子给挖了搬走,这不就得了?” 艾小舟闻言愣了愣。 楚云清自得道:“那剑上可能有毒,能把人化成水,那台子上总不能也有毒吧。” 还不等艾小舟说什么,柯放就一下竖了大拇指,“清儿哥,高啊!” 艾小舟这时看了他一眼,看到的是,柯放同样眼神放光地看着那把长剑。 顿时,她好看的眼睛眯了下。 楚云清正想看罗芊芊打算用什么办法取剑,耳边突然传来一丝温热。 他偏头,刚好看到了凑头过来的艾小舟,两人眼睛离得不过一手宽。 楚云清看着她轻蹙的黛眉,微颤的睫毛,娇美的容颜,喉间下意识一咽,想到了‘秀色可餐’四个字。 艾小舟吐气如兰,声音很低,“你说,你现在虚了,万一你那手下乘虚而入怎么办?” 一百一十五.剑上劫雷 艾小舟离得近,楚云清被耳边传来的热气撩得心里痒痒的。 不过他知道艾小舟在说什么,也知道她的担心。 的确,人都有心思,谁也不例外。 宝物在前,就算是一直对自己保持敬畏的柯放,也难保不会生出二心。 毕竟,他们只是因为争夺帮主的位子才有了交集,在楚云清的心里,此时也不是十分信任柯放。 如果对方现在发难,他是可以理解的。 当下,楚云清微微摇了摇头,看似不在意,却也悄悄注意到了柯放的一举一动。 那边,柯放捂着包扎好的手掌,围着水池转圈打量了起来。 “清儿哥,我看这些石头底下,好像还有几件完好的兵器呢。”他语气有些欣喜。 楚云清道:“温度太高,你也拿不出来啊。” “是啊。”柯放一脸可惜之色。 他们并不敢离水池太近,靠在边缘都能感到那种灼热,就如之前的谢凌徵,一头栽进去直接就着了,最后成了漂浮的气。 只不过那中心的高台,似乎别有玄机,明明在地火最热之处,站在上边的罗芊芊却仿佛不受影响。 按理来说,这般温度,她的衣裙早就烧起来了。 此时,她看起来也有些犹疑,想要去抓剑,又不敢下手的样子。 艾小舟见此,故意激道:“怎么,一路谋划了这么久,到了这却不敢下手了?” 罗芊芊并不动怒,只是微微一笑,“你这小姑娘数次对我不敬,难道真的不怕死吗?” 所谓的小姑娘,当然不是年纪,罗芊芊看着也就十七八岁的样子,艾小舟要长她几岁。 这里的‘小姑娘’,自然是以武功论资排辈时的蔑称。 艾小舟当即大怒。 从来都是她仗势欺人,便是京城里达官显贵家的小姐,在她这里也占不到什么便宜,何曾被一江湖女子这般嘲讽过? 更何况,还是赤焰教这等连犄角旮旯里都找不到的门派。 “我看不教训教训你,你这小娘皮还真不知道天高地厚!”艾小舟怒意满满,挣扎着就要起来。 不过她眼神余光,不断朝一旁的楚云清打着眼色,可惜楚某人对她这‘你快拉着我,阻止我’的暗示浑然未觉。 艾小舟觉得有些气,要不是百宝匣的杀招都用了,趁手的短刀也给楚云清固定着胳膊,自己连把刀都没有,她早就冲上前去砍那魔教的小贱人了。 “好你个楚云清,我一心向着你,现在我被人欺负了,你竟无动于衷!”她心中暗恼,咬牙切齿。 楚云清打了个冷颤,终于看到了她隐含怨念的眼神,当即就是一凛。 “这剑上有毒?”他连忙问向罗芊芊,岔开话题。 罗芊芊看了艾小舟一眼,没有计较。 她说道:“这池中,石头底下的兵器材质不菲,其中不乏宝器神兵,却都被地火熬炼灵性,用来温养这把雷剑。” 艾小舟当即冷笑,目光看向那把湛蓝长剑,略有嘲讽道:“这剑应该是真君燕长雨的佩剑,明无咒将其置此,想必是想用这养灵阵法,将燕长雨的残魂炼成剑灵。” 罗芊芊抿了抿唇,没有否认。 世间万物有灵,除却得天地造化,自然而生之外,还有人为炼制,比如当下这阵法。 而她所得明无咒遗留密卷里,就有此说明,这是明无咒留给赤焰教后辈的--一把温养数百年,且拥有剑灵的神兵,足以成为镇派之宝。 从一开始,罗芊芊就知道养灵之地的真相。 明无咒帮真君燕长雨埋骨不假,后却布下阵法,取其残魂,要将其生生炼制成剑灵,以佑赤焰教。 毕竟,就算燕长雨贵为真君,死也死了,生前帮不上赤焰教,投胎转世还不定会如何。 明无咒帮其收殓尸骨已经是进了晚辈之宜,那将其炼魂,也无所谓了。 只不过剑灵成形所需时间太久,他等不到,所以才有了罗芊芊此行。 而这一点,艾小舟也是结合一路阵法经历,及此地诡异,心生疑惑,所以才故意试探罗芊芊,却没想到对方已然是默认了。 “竟真是如此!”艾小舟心底一惊,同时暗自庆幸。 幸好养灵失败,那残魂未成剑灵,反倒化作了怨灵。不然的话,罗芊芊取了那把雷剑,今后赤焰教必定会在江湖掀起波澜。 那一旦事发,作为今次刚好被派往太渊州的自己,怕是少不了朝廷降罪。 甚至,罗芊芊在取剑时,就杀人灭口,那自己连回京城的机会都没有。 想不到,那怨灵害众人落到这般地步,自己却还要感谢他。艾小舟暗暗摇头,只觉得离奇荒唐。 那边,罗芊芊并未否认艾小舟的话,她思忖的,是如何取剑。 这剑上的雷光,u看书 uukansu是实打实的天劫残留,或许是燕长雨渡劫时被雷剑吸摄而来,也可能是明无咒为炼制剑灵,而特意搜集的未散劫雷,将之以阵法禁制在了剑中。 可不管如何,这都是天雷,除非是燕长雨这般真君修为,还能有手段硬抗。 像志鸿鹄,在甫一接触这长剑时,便被剑上劫雷化去了身子,根本抵挡不住。 罗芊芊心中摇摆不定,明无咒所留密卷上只说了这雷剑成就剑灵后的收服之法,却没说若无剑灵,要如何将其压制。 当真是让人恼火,她咬咬牙,一下体会到了艾小舟此前说的那句‘宝物就在眼前,却拿不走’的窝心。 罗芊芊心有不舍,低头看了眼手中卢少卿的那把剑,眼中一狠,手掌一托,便以真气使之漂浮起来。 她朝后退了退,万般小心地,用真气将其朝眼前那把雷剑送去。 她是想看看,用手拿不行,若是用他物,能否接触这把雷剑。 可不等长剑触及,尚有寸许距离时,强烈的危机感便在罗芊芊心头迸发,直让她亡魂皆冒。 她想也不想,当即就断了与这长剑的真气联系,且脚尖一点,就朝外退去。 与此同时,那湛蓝长剑上陡然爆发出一股危险气机,失去了真气灌输的长剑一下染上雷光,登时就融为了一滩蓝水,慢慢滑落进了地火池中。 罗芊芊落地,脸色难看,她却是大意了,劫雷渡人,追溯的就是人之气机。 自己就算以真气隔空操纵长剑,劫雷却正好顺着气机而来,到最后,找上的还是自己! 一百一十六.1糖泯恩仇 罗芊芊看着蒸腾而起的雾气,沉默着,一时想不到什么好的办法,去收服那柄雷剑。 “看来,咱们只能走了。”楚云清一边恢复着体力,一边说道。 艾小舟看他一眼,“你就不想要?” “想啊。”楚云清坦然道:“当然想,可没那个本事去拿,就只能放弃,总不能把命搭上吧?” 艾小舟有些纠结,道理是这么个道理,可宝物就在眼前,就这么放弃,谁也舍不得。 更何况,她这一走,就不知道什么时候还能再来这儿,再来太渊州了。 也说不定,后边还会有什么人来,包括罗芊芊会不会从赤焰教里得到一些秘法,然后将这把剑带走。 那她肯定觉得失落,还不甘心。 “楚帮主。”这时候,罗芊芊朝楚云清看来,开口道:“你之前,可是用了一种将真气转为雷电行属的手段?” 楚云青当即摇头,“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罗芊芊蹙眉道:“彼时我虽然不能动弹,可感知尚在,况且特征明显,我不会看错。” 楚云清没说话。 「御气雷化」是自己的本事不假,可自家人知自家事,他练得火候还不到家,更别说罗芊芊此时提起,显然是跟那把古怪长剑有关。 若是要他去激起真气取剑,那他肯定是不肯的。 这不是机缘,是要命。 “凡异种真气,皆是天地自然存在,我等修行之人借用而已。”罗芊芊道:“楚帮主的雷电行属真气,或可与这剑上的劫雷呼应,有所奇效也说不定。” 楚云清笑了笑,“可要是呼应不了,我就呜呼了。” “什么呜呼?”罗芊芊一愣。 “一命呜呼。”柯放适时补充道。 罗芊芊皱眉,想了想,认真道:“如今我教处境艰难,这把剑对我至关重要,若楚帮主能出手相帮,今后但有差遣,赤焰教定是义不容辞!” “那他方才还救了你呢。”艾小舟见缝插针。 罗芊芊冷冷看她一眼,“那我不是教了他渡气之法,也让你捡回一条命么。” 艾小舟一噎。 楚云清还是摇头,对于这种‘或许’、‘可能’、‘大概’的说不准之事,他不想干。 若说进谷是心念通达想寻机缘,也担心艾小舟,那现在,啥机缘没有,一看就要空手而归了,那他肯定不会再无谓冒险。 至于什么赤焰教的报答或是罗芊芊的承诺,他根本不放在心上,命都没了,这都是扯淡。 罗芊芊见他拒绝地干脆,也有些心急,看着台上雷剑时,更是不甘心。 此行谋划许多,心腹谢凌徵死了,教里的宝贝斩心葫芦被楚云清得了。 且与自己同行而来的卢少卿等宗门弟子死了,这肯定是瞒不住的,宗门那边肯定要盘问自己历练过程,自己还得想个借口。 种种不顺心涌上心头,让罗芊芊烦闷不已,一个没忍住,胸口一沉,就吐了一口血。 楚云清看着,直觉得心疼--说不定这口血里,就有自己渡去的气血之力呢。 罗芊芊叹息一声,语气惨然,“真是人算不如天算,想不到我费尽苦心,到头来却是一场空。” 艾小舟也是感同身受,不免也叹了口气。 “真不如让我死了算了!”罗芊芊喊得有些撕心裂肺。 柯放看着这么一漂亮姑娘如此绝望、颓然,不由得移开视线,不敢再看,唯恐自己心疼动容。 艾小舟冷眼旁观,只觉得这小贱人娇柔做作,要真想死的话,一头扎进那地火池子里不就行了?这般喊出来,不就是想让楚云清这呆子听见嘛。 她看向楚云清,认真道:“越是漂亮的女人越会骗人,尤其是这种年纪轻轻就懂得不少的,你以后可得记住!” 楚云清不知道她为何跟自己说这个,不过还是点了点头,颇为认可的样子。 “你饿不饿?”他问道。 艾小舟摸了摸肚子,有些不好意思。 进来雷劫谷也不知道有多久了,又一路危机,提心吊胆,接着是连番苦战,她早就饿了。 只不过毕竟还有女子的矜持,再加上进来时,除了带着些许丹药,也没带什么干粮,所以没好意思开口。 楚云清解下百宝囊,里面的夹层里,放了不少点心和糖果之类的,无一例外,都是很充饥的甜食。 “呀,你怎么带了这么多甜的?”艾小舟惊讶道。 楚云清笑道:“总是会饿,所以就常备着。” 点心有些压碎了,不过艾小舟也不嫌弃,就用牛皮纸包着,小口来吃。 楚云清喝着水,仍在休息。 柯放也凑了过来。 那边,罗芊芊的肚子不合时宜地叫了声,她一下捂住,也没了那般捶胸顿足的不忿,u看书 wwuuknsh 只是觉得赧然。 “一起来吃点吧。”楚云清邀请道。 罗芊芊就等他这句话,也不犹豫,抬腿就过来了。 艾小舟不乐意,赶紧大口吞了几块点心,却噎的直翻白眼。 “书上不是有句话么,叫‘得之我幸失之我命’,依我看,咱们取不得这把剑,说不定就是机缘不到。”楚云清说道。 罗芊芊吃着糖,闻言反驳,“不是机缘,是命,时运不济,天不佑我。” 她的语气无奈又落寞,更有些莫名的凄楚。 楚云清以为她跟谢凌徵之间有什么更深的关系,而自己杀了谢凌徵,在她心里留下了刺。 “谢凌徵,若他不想杀我的话,我是不会杀他的。”他说。 罗芊芊先是一怔,转而便知道他有些误会了,当即道:“我跟他没什么关系。” 艾小舟‘嘁’了声,显然是不信。 罗芊芊解释道:“我俩虽然都是赤焰教的人,不过我是坛主,他只是我手下的香主。” “那你就不想给他报仇?”艾小舟装作不在意地问出,却一直在观察她的眼睛。 罗芊芊眼帘低了低,摇摇头,“本事不济,死了也就死了。” 楚云清皱了下眉。 “也是他将这把剑当成了囊中之物,才对你们出手。”罗芊芊直言道:“况且,楚帮主也救了我。” “之前你不也用了杀招么。”艾小舟不依不挠。 罗芊芊剥了颗糖,坦然道:“那如今,咱们这般狼狈模样坐在这,同样境地,也算是一糖泯恩仇了。” 一百一十七.与我有缘 且不说罗芊芊这话是不是虚情假意,只是见了她面上诚恳,艾小舟也不好再追着不放。 两者比较,若显得自己斤斤计较的话,反而不美。 所以,她只顾吃着点心,也不说话。 楚云清轻笑一声,主动转移话题,“罗姑娘,若是将这把剑挖出来,可行?” 罗芊芊蹙了蹙眉,继而微微摇头,“这筑台的石头特殊,竟能不惧这地火侵袭,想来也不是那么好挖的。” 楚云清还想试试,便对柯放道:“柯堂主,还得劳烦你动一下手。” 柯放一时没听懂,想着真要去挖石头,可不是为难自己嘛。 “你就试试这石头硬不硬。”楚云清看向地上散落的柳叶飞刀。 柯放当即明了,便用未受伤的手捡了两把飞刀,然后运足力气,朝那台子狠狠甩去。 只听见‘叮’的一声无比刺耳的声响,那两把飞刀竟一下崩断,弹飞出去。 罗芊芊定眼一瞧,失望摇头,“没用。” 那台子上,连个印儿都没留下。 这便绝了楚云清动粗的念头。 “若是无法,看来真的带不走了。”罗芊芊可惜道。 艾小舟也不免叹气。 楚云清目光略有闪动,看着那把湛蓝长剑时,有些犹豫。 罗芊芊一看,就知有门儿,小心试探道:“莫非楚兄决定试一试了?” 艾小舟听见这声‘楚兄’,先是一愣,接着就是一恼,“我就知道你故作姿态,是为了让这呆子去取剑!” 罗芊芊一脸无辜。 艾小舟看向楚云清,严厉道:“就算你身怀雷法,看那剑上却是封禁的天劫之雷,凡人触碰根本活不下来。宝物虽好,也不值你白白送命!” 楚云清笑了下,摇头道:“你说的没错,此前我也是这么想的,可不知怎的,在方才看着这把剑时,我总觉得,自己或许可以试一试。” 艾小舟皱眉。 “很奇怪的感觉,就好像我与它有缘一样。”楚云清有一说一。 “你是魔怔了。”艾小舟伸手拍在他的肩膀上,认真道:“你不行的,别去送死。” 楚云清道:“我就试一下。” 艾小舟还是不许。 现在的情况,倒是两人之前的态度反过来了,变成艾小舟来阻止一心冒险的楚云清。 “都怪这个小贱人,也不知这呆子犯了什么傻!”艾小舟心里想着。 “我觉得楚兄可以一试。”罗芊芊怂恿道:“只要把握好时机,便不会有什么危险,我方才都能做到,更逞论是楚兄了。” 艾小舟只是冷笑,她见多了这种怂恿和捧杀,对这种人从来都是不假以辞色。 楚云清并未多说,只是站起身,松散了一下筋骨。 艾小舟有些急,也跟着起来。 他们俩的伤势本来就没有多重,一个是耗费气血太多,虚了;一个是中毒又解了,此时只是有些虚弱而已。 “我陪你一起去。”艾小舟咬牙道。 楚云清低头看着她。 “你这是什么眼神?”艾小舟对他这般俯视很是不满。 她也暗恨自己怎么就长得矮了呢,而这呆子竟长了这么一个傻大个儿。 罗芊芊同样站起来,适时道:“楚兄魁梧硬朗,艾姑娘娇小玲珑,你们二人真是相配。” 艾小舟可不是会羞的女子,当即就狠瞪了她一眼,觉得这人的话真是多,若是还在京城,非得将她拿进诏狱,好好给她上一遍刑活儿不可。 罗芊芊对她的敌意好似没有察觉一般,反而眨了眨眼睛,透着俏皮和亲近。 楚云清摇摇头,脚下飞云纵一起,登时便站在了那养剑的石台上。 艾小舟真气一提,也想随之而去,胳膊却冷不防被人扯了下。 “你干嘛?”她回头,冷冷道。 罗芊芊抓着她的臂弯,并不在意她的语气,只是不咸不淡道:“劫雷迅如疾电,你去了只是给楚兄分神拖后腿,还不如老实待在这儿。” 艾小舟哼了声,用力挣开她的手。 “你给我等着,如果呆子出了什么事,我必杀你!”她直盯着罗芊芊道。 “呆子?”罗芊芊皱了下眉,笑了,“也亏得楚兄脾气好,不计较你这刁蛮性子。” “我刁蛮?”艾小舟气极反笑,不过也是想了想,的确,人前这么叫楚云清‘呆子’,确实有失他的颜面。 “那就叫傻大个儿?”她心里想着。 而在她们两人拌嘴的时候,石台上,楚云清已经运转「御气雷化」的法门,指间外放的真气已呈雷光显现。 若非他练得还不到家,根本不需在用时才运行法门,体内真气便皆是如静伏的雷电行属,人丹田气海,也如天穹雷池一般。uu看书 ww.uukanshu 只是他现在还远远做不到。 楚云清警惕地看着眼前长剑,身上被剑上雷光映照地湛蓝一片。 他虽有些犹豫,但方才并未说谎,的确是当打算离开时,在看着这把剑的时候,突然出现了另一种奇怪的感觉。 那是一种吸引,就好像这东西能够被自己掌握,且会是属于自己的感觉,用佛门的话来讲,就是‘我与此物有缘’。 这种奇怪的感觉,与他是否激发雷化真气并无关联。 “是这剑故意泄露气息,是想要杀我,还是真与我有缘?”楚云清心中暗忖。 他是见过这剑上雷光的威力的,不论是人还是物,只要想要触碰,都化为一滩蓝水蒸发。 可如今,自己心里竟生出一种‘这剑就是属于我’的感觉,这岂不是匪夷所思? 这么一把凶剑,要说它诞生了灵智,都有可能。 楚云清想着,忽的一怔,“等等,灵智?” 他目光惊疑不定地看着身前长剑,一个诡异的猜想浮现在心头。 难道说,这把剑,其实已经有了剑灵? 所以,自己心头才能涌上那种错觉。 一时间,楚云清是越想越多,越想越觉得自己看透了真相。 而艾小舟几人见他好像愣住一般,毫无动作,也是疑惑。 便在这时,那剑好像是有些恼了,也像是等不及了楚云清的手明明离它还有一尺,可剑上雷光,竟忽地分出一丝,主动朝他手掌探去。 “狗贼!”楚云清头皮一麻,缩手就要走。 这剑竟想害我? 一百一十八.胸怀坦荡楚某人 楚云清只当是剑已有灵,想要谋他,所以想也不想,缩手就要后退。 但人怎能快的过光? 难以形容,只是看见了雷光,那一缕湛蓝便出现在了楚云清的手上。 本来是星星点点,须臾间就成了一道长河,将他整个手掌包裹起来。 “坏了,小心谨慎半生,如今还是着了道。”楚云清心中一苦,“吾命休矣!” 他是又惊又怕,而地火池外的三人也是无比惊讶。 因为那湛蓝的流光虽然裹住了楚云清的手,却并未再往他身上攀爬,反而就像是盖着的蓝绸匹练,看起来唯美安宁。 楚云清也是一愣。 “清儿哥!”柯放激动地呼唤一声。 艾小舟也是眼含激动,她本以为楚云清是受不得罗芊芊怂恿,也舍不得这把剑,没想到他竟真的跟这把剑有缘。 至于罗芊芊的心情,则难免有些复杂。 楚云清低头看了眼手掌,试着握了握拳,有一丝淡淡的温热,却毫无阻碍,就好像手上的,真是一汪水一般。 “这…”他暗暗疑惑,“难不成是自己想多了,其实这剑就是看人的,此时就是臣服在自己的王霸之气下了?” 想想也是,卢少卿他们几个,土鳖一样,岂能跟自己相提并论?楚云清觉得自己想的对。 “清儿哥,试试能不能拔出来。”柯放喊道。 楚云清一听,也不犹豫,当即下盘一定,沉心使力,双手直接握住剑柄,朝上一拔。 铿地一声,几乎没有停顿,这插在石台上几百年的长剑,便直接被提在了手上。 剑长四尺,宽约三寸,无鞘。 通体湛蓝光芒闪耀,看不清剑身,辨不出材质。 只是剑柄暗沉如墨,是以珠状骨节而成握柄,看起来有些古雅。 “这就拔出来了?”楚云清愣了愣。 “看来你真跟这剑有缘。”艾小舟轻笑一声,忽地看向一旁的罗芊芊,“罗姑娘,你觉得呢?” 罗芊芊神情不变,淡淡道:“确实如此。” 楚云清手中握剑,耍了几下,却有些苦恼,“这剑无鞘,光芒溢散,未免太过招摇。再说,我也不会用剑啊。” 正说着,艾小舟几人还未回应,这剑上的雷光竟缓缓消散,不是彻底消失,而更像是被收进了剑中。 转而,光芒消散之后,古朴的剑身便露了出来。 长剑无铭,剑身两面均有奇异的雷纹刻画,看起来极为不凡,透着一股威严大气。 楚云清持剑下来,艾小舟等人皆是一脸好奇地观察剑上雷纹,只有他暗暗皱眉。 “是错觉么?” 他想着自己方才自言自语之后,这剑上的劫雷便消失不见的场景,他可不会觉得是自己出口成宪,反倒更为怀疑这剑里藏灵。 “只是,它的目的是什么?”楚云清这般胡思乱想,忽然就觉得手里的剑不是什么宝贝,反而有些烫手。 “这剑也没有名字?”柯放略有疑惑。 “这是真君燕长雨的佩剑,又在天雷下不损,当然不是凡物。”艾小舟看的更深一些,“况且受这地火池中众多神兵温养,假以时日,这剑定会自生灵智,那可就是天下少有的灵兵了。” 灵兵,自然孕育,世间珍稀,往往千百年才有一灵兵现世。 “灵兵?”罗芊芊笑了下,“这剑虽温养数百年,可毕竟养剑灵在前,是没机会再成灵兵了。” 见两人言语间好似又要争论起来,柯放连忙道:“不管能不能成灵兵,总之清儿哥这剑,也是最厉害的神兵宝器。” 听了他们的话,楚云清却没这么乐观。 “好了,东西也取了,咱们要不还是走吧?”柯放一点也不想在这多待。 “不急,如今养灵之物取走,这阵法也就没了作用。”罗芊芊看向这地火池,道:“这池中,还有几件未损的神兵,虽失了灵性,可若是重新入炉,未尝不能养回来。” 柯放‘啊’了声,这他倒是忘了。 “但这剑是与清儿哥有缘才能取下,而池中温度如此之高,兵器都在石头底下,要怎么取?”他问道。 “这个容易。”罗芊芊微笑道:“楚兄手里这把剑封禁劫雷,当然无惧这地心之火,况且这池子也只是引动的一丝地热而已。” 楚云清想了想,便走到池边,想要用剑去撬石头。可不及靠的太近,他便感受到了皮肤上的灼痛。 “不行。”他摇头道:“我不会御物之法,怕是有心无力。” 真气外放不难,但以真气御物,却没那般容易,非得有相应的法门教授,常常习练熟悉才可。 楚云清是泥腿子出身,并不得法,所以不会。 艾小舟猛地想到罗芊芊之前以气御剑,又联想到方才她第一个提出要取石头下的神兵,当即就知道了对方的心思。 “我看其实是你想拿这把剑吧?”她看向罗芊芊,毫不遮掩道。 楚云清和柯放皆是一怔,好像一时间没想明白似的。 而罗芊芊眼底则是一凝,心想这艾小舟到底是什么人物,端的是心思玲珑太多。 她觉得自己能唬住粗枝大叶的楚云清,uu看书 uukshu.om以及没脑子的柯放,却唯独瞒不过这看似娇柔的‘小女子’。 “艾姑娘多想了,这剑有劫雷,非楚兄不能拿。”罗芊芊道。 艾小舟冷笑一声,“现在劫雷隐没,谁知道旁人能不能拿了。” 罗芊芊目光看去。 艾小舟与她对视。 两人眸光闪动,火花迸溅。 楚云清热得出了一身汗,把剑一丢,正好插在罗芊芊身前地上。 正较着劲儿的艾小舟和罗芊芊都是一愣。 “罗姑娘不妨再用真气试试。”楚云清离地火池远了些,“如果能引动的话当然最好,那样就能取池中神兵了。” 罗芊芊看着在身前还微微摇晃的长剑,嘴唇动了动,看向楚云清,“你…这么放心我?” 楚云清理所当然地点头,“这是自然。” 他心里想的却是,如果罗芊芊想要控剑时,剑上劫雷再次显现,那便说明这剑只认准了自己,而其中必定有鬼;如果没有劫雷出现,那就说明,这剑图谋不小,总之都是有鬼! 不过,即便罗芊芊有异心,楚云清也自信,这鬼想要针对的还是自己,而自己也足够在罗芊芊有什么动作之前,反应过来。 他是如何想的,旁人当然不知,此时,罗芊芊在看着他时,神情颇多复杂。 “想不到这江湖里,竟真有这般坦荡之人。”她心里想着。 艾小舟本来想说什么,但看到楚云清那眯着眼一脸人畜无害的模样,就觉得没必要再说了。 嗐,他也是个狗东西。 自己净瞎操心。 一百一十九.难以启齿雷劫剑 柯放也觉得,楚云清不像是这般容易信任别人的人,即便是一个漂亮的姑娘。 比如就在之前,他可是能清楚地感知到,彼时来自楚云清和艾小舟两人提防的目光。 对自己尚且如此,更逞论是对出身魔教的罗芊芊了。 柯放心里叹了口气。 而罗芊芊则有些感动,她看着楚云清,想到了对方一路应对从容不迫,且本领高强,有情有义,更救过自己,真是江湖豪杰。 她当然不会辜负对方这般信任,当即抱了抱拳,调动真气,万般小心地尝试与剑沟通。 上一次,剑对她流露杀机,这一次,却再无劫雷显现。 罗芊芊神情一喜,真气成功附着于长剑之上,地上长剑微微摇晃,继而漂浮身前。 “真的可以!”她有些激动。 楚云清微眯着眼睛,像是鼓励般的点头微笑,心里却是对这把剑大骂不已,愈发觉得自己被未知存在针对了。 只是这种感觉虽然清晰,可剑中那‘鬼’始终不显露真容,也着实是让他没什么办法,便只好静待事情发展。 罗芊芊以气控剑,长剑飞入地火池中,池中烧得通红的石头就如豆腐一般被轻易切开,继而剑尖一挑,原本被压在石头底下的兵器便被挑出池外。 只不过这些兵器毕竟受地火烧灼,皆是通红一片,落地时颜色转为暗红,依旧散发着极热的温度。 众人站的稍远。 一件件或是完好,或是缺损的兵器被长剑挑出,罗芊芊的额头隐隐见汗,御器本就极耗真气,更何况还是这等奇异的神兵。 而伴随着池中兵器的挑出,池中的温度好像也更高了,漂浮的橙红气息,好像要溢散出来一样。 “够了!”楚云清连忙喊了声。 罗芊芊看他一眼,有些不解。 艾小舟凝声道:“阵法勾连地火,这些神兵似乎还有压制作用,如今取了这把雷剑,若再将其他兵器取尽,这阵法怕是要毁了。” 楚云清点头,“阵法若毁,即便池中地火只有一丝,也难保不会殃及这谷中生灵,不可做绝。” 罗芊芊更觉得他心怀仁义,是性情中人,当即便停了动作,长剑重新插在地上。 她松了口气,服食丹药恢复真气。 地火池热气依旧氤氲,虽然温度高了不少,但尚有神兵镇压,阵法还在维持。 此时,被挑出来的兵器共有七件,其中四件有损,三件完好。 这三件分别是书生佩戴的三尺君子剑、臂长的青铜锏,还有一看不出门道的锤子。 “这锤子也是兵器?”柯放疑惑道。 一般锤形的兵器,多是破甲锤或是双锤,大小不一,头是瓜状。 可眼前这把,却是铁匠打铁的那等式样的锤子。 锤头与柄连作一体,皆呈金色,如精金所铸,光泽暗沉,看起来分量便不轻。 此时温度未散,柯放哪怕好奇,也没敢下手去抓。 “我只见是完好兵器,便挑了出来。”罗芊芊道:“适时也未注意,是把锤子。” 神兵难得,便是这池中也没有太多,比如此时挑出来的这七件,除了那四件破损的,也就只有那把三尺剑是神兵。 不过就算破损,能在地火阵法中存好数百年,其材质也非寻常。等重新熔炼,未必不能炼制一把神兵出来。 …… 罗芊芊有些欲言又止。 艾小舟一见就知道她心里在想什么。 “罗姑娘有话但说无妨。”楚云清道。 罗芊芊闻言更是赧然。 她挽了挽耳边的青丝,声音微低,“其实这么说出来,也难免冒昧,但有些话,虽然难以启齿,可为了教中考虑,却不得不说。” 楚云清点头,表示自己在听。 而其实,他已经猜到对方想要说什么了。 罗芊芊微微咬唇,开口道:“想必几位也知道赤焰教如今在江湖上的尴尬地位,甚至都没有声音了,而事实也的确如此。现在已经没有什么新人入教了,还在坚持的,都是一些老人。 像我和小谢,之所以潜伏于玄妙坊等宗门里,也是为了看看能否为教中觅得良才。所以在得到明无咒前辈所留密卷之后,我才策划了这次雷劫谷之行,实在是因为赤焰教需要这份机缘。 只可惜一路波折,到头来却要空手而归…” 她话还没说完,柯放便出言道:“地上这不还有几件神兵嘛,罗姑娘也出力了,怎会空手而归?” 罗芊芊听后,摇了摇头。 柯放撇了撇嘴,他这也是听出对方话中意思了,这才故意开口的。 楚云清直接道:“罗姑娘是想要这把雷劫剑?” 他指的,当然是那把封禁了劫雷的剑。 罗芊芊不好意思地点头,“寻常的神兵宝器,无法改变赤焰教的地位,u看书 .uukahu 所以我才需要这把剑。” 艾小舟笑了笑,“那如果这把剑上劫雷未去,你还怎么拿这把剑?” 罗芊芊被她嘲讽地脸色通红,当即朝楚云清抱拳施礼,“楚兄若能成全,今后但有差遣,风里雨里,芊芊万死不辞!” 楚云清看着她,叹了口气,“先前,你还求我救你。” 罗芊芊直羞地抬不起头来。 楚云清没说话,好像真的在考虑此事。 “清儿哥。”柯放忍不住小声提醒。 便是艾小舟都有心劝他。 而对此,罗芊芊自是能看到,她心里何尝没有苦涩呢,这般低声下气地求人,她当然不想。 但没有办法,为了赤焰教,不说恢复往日荣光,只是改变当下教中同道要四处躲藏于暗中、被人追杀的局面,但凡有一点机会,她都要抓住。 尤其面对的还是一把封禁了劫雷的神兵。 不论是研究其上雷纹还是活用剑上劫雷,这都是大机缘,如此可遇不可求,哪怕只是一点点的希望,罗芊芊都会尽全力去争取。 而就在这时,似乎是感觉到了她的渴望,又好像是察觉到楚云清有想要松口的迹象,两人之间那把长剑上,陡然又爆发出湛蓝的光芒。 湛蓝如水,就如之前般涌上剑身,幽幽映照此间。 几人神情各不相同,有惊讶,有苦涩,还有复杂。 罗芊芊知道自己终是没有可能得到这把剑了,绝望下,心头一酸,没忍住就哭了出来。 楚云清则沉沉吐出口气,一把握住了剑柄! …… 一百二十.天降道人不请自来 原本湛蓝光芒流转,看起来有些凶厉的长剑,落在楚云清手里竟显得如此乖巧。 蓝色光彩荧荧,就像碧空如洗下的海面。 “得不到这剑,未尝不是一件好事。”楚云清轻声道。 罗芊芊只当他是在安慰自己。 “不管如何,此番雷劫谷之行,都得谢谢罗姑娘。”楚云清想着,便解下了挂在腰上的斩心葫芦。 “这葫芦,是贵教之物,我拿着终究不合适。”他将其递了过去,开口道:“还有地上的这些神兵,罗姑娘也可挑选几件,也算不虚此行。” 艾小舟对此并无异议,斩心葫芦虽好,可要是罗芊芊不传口诀,楚云清也用不得。况且这怎么说也是赤焰教的东西,而魔教的东西,没那么容易拿。 如今既然得了雷劫剑,那还了葫芦,再让罗芊芊挑选几件神兵,也算是了却因果,从此就各不相欠了。 柯放虽有不舍,但他也不是贪心的人,一切自是全凭楚云清做主。 至于罗芊芊,虽是无奈,但也只好如此。 她拿了三尺剑和黄铜锏,另外破损的四件兵器和那把锤子,都被柯放用绳子捆了,背在了身上。 此时,众人便打算离开了。 …… “外面有断龙闸,这出路在哪?”柯放问道。 几人不免看向罗芊芊,后者也在思量。 “先前在那棋盘水潭,你跟谢凌徵可是让我们进了幻阵。”艾小舟话里意思,是告诉她别想隐瞒,自己已经看透了她的伎俩。 罗芊芊道:“那水潭的石座底下,有一只大蚌,毒瘴便是它吞吐出来的,它也是幻阵的阵眼。” “大蚌?”艾小舟一愣,转而就要往外走,显然是想去看看。 罗芊芊阻止道:“那大蚌一直守在这里,活了不知多少年,怕是都成了精。何必临走了,还要去取它性命呢?” 艾小舟一听,杀心便按捺下去。 “出路,应该在上头。”罗芊芊指了指洞顶,或者说,是地火池上方,落在原本承剑的石台上的,那束天光来处。 有阳光,自然就能见青天。 “拳头大小的地方,怎么钻出人去?”柯放不解道。 “破开便是。”艾小舟一笑,当下便将百宝匣放到了楚云清背上,教了他如何运用钢索机关。 楚云清一拍机关,两道钢索便嗖地一声扎在了洞顶上。 他攸然间持剑斩去,劈石头就如切豆腐一般,洞口很快变大,足够容一人通过。 “若破了洞顶,会不会破坏此地阵法?”柯放担心道。 “逃命尚且不易,哪还能管其他?”艾小舟想了想,还是道:“等上去后,再填起来便是。” 那边,楚云清已经从洞口钻了出去,确认四下没有危险之后,这才扔下了绳索,将艾小舟三人拉了上来。 “终于出来了!”艾小舟出来后,深深吸了口气,一脸轻松。 此时,他们出现的地方,应该是在半山腰,草木葱郁,却不似谷中那般雾气沉沉,反而透着一股山林里的清新。 “奇怪,咱们进山的时候,已经是午时了,怎么现在还是这日头?”柯放朝天上瞅了眼,有些疑惑。 “先把这洞口遮掩一下吧。”楚云清四下看了看,“早些离开,免得再有什么危险。” 几人便捡了些树枝碎石,将这不大的洞口伪装了一下,仍留有一线阳光落下去。 而后,四人便下了山。 …… 出雷劫谷的路上倒没有再遇到什么危险,只是不知为何,这谷中出现了不少瘴气。 瘴气驱散了原本的雾气,众人因躲避瘴气,所以便偏离了先前的来路,所留下的记号之类的也就寻不到了。 不过还好,罗芊芊手中竟有一份雷劫谷的地图,这时楚云清也想起对方之前,让自己救她之时所说的话。 没有她,自己还真走不出这雷劫谷。 罗芊芊不负众望,也没耍什么异样心思,安全地将楚云清三人带了出去。 等走到外面,看着熟悉的小路树林,看着路边还拴着的马,几人这才彻底放下心来。 “想不到这雷劫谷,还真是个吃人的凶地。”柯放心有余悸道。 他指的,自然是有进无回的渊行帮帮众及那些百姓,当然,其中也包括了卢少卿等人。 这时,楚云清刚要开口说什么,眼神忽地一动。 侧前方不远的林中,枝叶如被风吹动,一阵哗哗作响,伴随悦耳笛声,一道身影从中悠然飘出。 其人身形如风,一身皂色的宽袖道袍,衣袂飘扬间,端的是姿态风流。 他是背对众人现身,负手而立时,如渊渟岳峙。 “几位小友,此行麻烦不少吧?”他语气含笑,声音不高不低,刚好落在几人心头。 楚云清看着这人背影,眼中略有疑惑。 一旁,艾小舟三人却如临大敌。 尤其是罗芊芊,此行她本就意难平,如今又有身份不明之人拦路,且语气并不友善,她心情肯定说不上好。 “阁下是什么人,有何贵干?”她直接问道。 前方这人位于三丈外,一身朴素道袍,有些肥大,u看书 .uuknsuom 所以倒不显此人体态。 只不过这人声音略苍,发髻也可见银丝,显然该是中年往上。 能在众人出谷时现身,想必是已经在此等待许久了。 此时闻言,这人仰头看天,轻声一笑,“某等了这雷劫谷里的东西七八年,没想到今日被你们这几个小辈捡了便宜,你说我意欲何为?” “罗芊芊,这莫不是你留在外面接应的人?”艾小舟眼神闪动,藏于袖中的手里,捏住了一个传信的火箭。 罗芊芊闻言便是不悦,“我可没有你那般心机!” 艾小舟皱眉,心下判断她有没有说谎。 柯放却是直接道:“前辈,你说你等了谷里的东西好几年,可你这不也一直没进去么,总不能等我们把东西取了,你就说这是你的吧?” 前方那人一听,哼哼着回头,“怎么,你还有意见不成...嘎?” 他本是故意做出一副冷笑不已的淡漠样子,让自己显得更凶厉无情一些,却冷不防看清了身后这几人里,个头儿最高的那个人是谁。 登时这一句话没说完,后半句就像被人掐在了喉咙里一样。 楚云清也是在此人回头后,一下看清了他的模样,尤其是看到对方那标致的山羊胡的时候,脸色也变的奇怪起来。 “我就说,看背影总觉得有些眼熟呢。”他哈哈一笑,疑惑浮现,“周道长,您这是在跟楚某唱哪一出儿啊?” 原来,眼前这看起来潇洒风流、仙风道骨的道人,正是之前与楚云清交集不少的山羊胡道人--自诩为清净门门人的周望潮。 一百二十一.江湖儿女 楚云清惊讶,周望潮也是一脸见了鬼的表情。 “楚…楚帮主,你怎么会在这?”他不免磕磕绊绊道。 楚云清一笑,“嗐,我可不就是您嘴里不懂事儿的小辈嘛。” 周望潮也是干干一笑,搓着山羊胡不知道该说什么。 “怎么,你们认识?”艾小舟疑惑道。 “认识。”周望潮当先点头。 “不太熟。”楚云清实话实说。 周望潮看着对面几人意味莫名的眼神,连忙道:“此前不知道是楚帮主谋划雷劫谷,都是误会,误会一场。” 说着,他藏在袖袍中的双手便偷偷掐了个印诀,而道袍下,紧贴在后背上的一个阵盘便动了动。 他适时脚尖点地,整个人就如扶摇乘风般而起。 “机缘虽好,不过既是楚帮主出面,贫道自不好多计较,这便告辞了。” 周望潮打了个稽首,不等回应,人便飞进了林中,身影很快不见。 “这…”柯放看着这人攸然而至,忽然而去,头上出现大大的问号。 “这却是为何?”艾小舟看向楚云清,有些疑惑。 毕竟,从这什么周道长刚才所说的话来看,对方分明是来者不善,冲着谷中机缘来的,想要半路截胡。 可一见楚云清,竟直接选择遁走。 要说两者之间没有关系,那显然不大可能。 艾小舟眼带探究,其实更想知道那姓周的道人究竟是什么身份,怎么说对方这一手‘不请自来,飘然而去’的轻功,就非凡俗。 “莫名其妙。”楚云清也是摸不着头脑。 罗芊芊看了眼树林,道:“那道长,倒是好俊的轻功。” 艾小舟罕见的没有反驳她。 楚云清心中疑惑丝毫不比两人要少。 他当然能看出周望潮伊始的敌意和心思,却是没想到,自己在对方心里竟有这么大的面子,看来是当初还了扇子,让对方心怀感恩了。 只不过,周望潮真有这么好的轻功么?他心里想着,自己当初打的几拳,对方可都没躲过去。 莫非是高人不与自己这晚辈一般见识?楚云清暗忖,可印象里,周望潮该是个方士才对,感知到的气机里,身上并不存在真气。 更何况那般干瘦的身体,也不会有什么气血。 “想不通。”楚云清摇摇头,不再多想。 …… 雷劫谷外,不远处的官道上。 罗芊芊将神兵用布包裹了,在马背上放好。 楚云清说道:“罗姑娘不妨考虑一下楚某的建议,对赤焰教应该有帮助。” 罗芊芊当然知道他说的是什么,当下也是点头,“回去后,我便与教中长辈商议。” 她说着,目光看着楚云清时,难免有些复杂,不过最终,还是万般情绪隐没,眼神依旧明亮,只是未说什么。 “此番咱们也是患难与共,各位保重,今后有缘再见!”罗芊芊翻身上马,抱拳一礼。 柯放抱了抱拳,也说‘保重’。 艾小舟则是摆了摆手,虽然没说什么,不过也没有故意呛她。 楚云清笑着抱拳,“江湖再见。” 罗芊芊咬了咬唇,一抻缰绳,纵马而去。 马蹄声渐远,伊人也很快消失在艳阳高照的远处。 楚云清一直看着,眼底似有波澜感慨。 艾小舟瞧了眼,故意撞了下他的肩膀,“怎么,舍不得啊?” 柯放支棱起了耳朵。 楚云清摇头,“不是不舍,只是在想,今后是否真能再见。” 艾小舟闻言,本想调笑他几句的,不过还是沉默下去。 是啊,江湖之大,离别的人要离别,说是再见,再见又会在何时呢? 她想到了自己,终究也是要走的。 想到这,她便下意识看向身边的楚云清,眼中深藏的,是浓浓的不舍。 “嗐,想这些干什么呢。”艾小舟故意洒脱道,还拍了拍他的肩膀。 她拍的正是楚云清骨折的胳膊,登时疼得他直抽凉气。 “还是快回去接骨吧。”艾小舟说着,便将手里捏着的传信火箭朝天一甩。 只听一声急促的尖啸,天上便炸开了一团色彩斑斓的烟花,大白天,也是清晰可见。 “这是?”楚云清有些疑惑。 艾小舟只是笑了笑。 很快,官道上便传来了马蹄声。 来人得有近百,皆身穿衙门的皂衣,挎雁翎刀,竟都是太渊城衙门的捕快。 领头的那人年纪轻轻,一身黑红相间的捕头服,眉宇神态里透着精神干练,正是如愿以偿当上府衙总捕头的乐文治。 在他身边骑马而来的,还有神情激动的锦衣校尉田猛。 乐文治当先下马,朝艾小舟施礼,“大人!” 柯放一惊,“大人?” 艾小舟点点头,田猛便凑了上来,u看书 wwuuanhu 一阵嘘寒问暖。 “大人,没受伤吧?”他问道。 艾小舟有些不耐,“站得远些,你几天没洗澡了?” 田猛赧然挠头,“我这两天一直等在这,所以…” “两天?”柯放下意识道。 田猛对其他人可不是好脾气,理都不理他。 一旁,乐文治挎刀而立,眼神自然落在楚云清的身上。 楚云清不认得对方,却认得对方的这身衣服。 “府衙这么快便任命了总捕头么。”他心想。 “这位便是楚帮主吧。”乐文治眼带审视。 楚云清只是点点头,神情淡淡。 乐文治心中有些愠怒。 他本就不是什么大度的人,以前是小捕快的时候,常被渊行帮的人瞧不起,如今当了总捕头,忍不住就想在楚云清这帮主面前抖抖威风。 却没想到,对方态度竟是如此不惮,甚至是无视自己的嚣张。 乐文治还想说些什么,毕竟,他今时不同往日,且身后还跟着近百名衙门的弟兄,更别说楚云清几人还都一副狼狈的模样。 可不等他说,他身后的那些捕快里,就有人先开口了。 “清儿哥?” “楚帮主?” “原来咱们等的人是楚帮主啊。” “想不到乐捕头跟楚帮主还是认识的。” 他们离得稍远,只看见了乐文治抱拳施礼的动作,没听见他唤的那声‘大人’。而楚云清跟艾小舟又站在一起,他们只还当是乐文治对楚云清恭敬呢。 乐文治显然有所察觉,听得额头青筋直跳。 一百二十二.这2天的消息 乐文治心底不爽,还有恼火,就想接着较劲。 但艾小舟显然没有这个耐心看他表演,接触虽然不多,却早看透他秉性如何。 此番她是早做的准备,安排已经当上总捕头的乐文治带人埋伏,只等她出来后一个信号,就将夺得机缘的人拿下。 原先是打了跟周望潮一样的主意,只不过现在,卢少卿他们都死了,机缘落在了楚云清身上,那这事前准备的后手就没必要了。 所以,艾小舟当即摆了摆手,道:“日后你俩打交道的机会多得是,先回吧。” 乐文治一听,觉得她说的的确有道理,楚云清是渊行帮的帮主,今后不少事,免不了要跟自己打交道。 他们,来日方长。 是以,乐文治面露笑容,低头称是,做足了对艾小舟恭敬的样子,给足了她面子。 楚云清一副儒雅随和的模样,什么话也不说,可就是让乐文治更气。 艾小舟暗笑,摇摇头,没说什么。 众人便上马,往太渊城而去。 …… 却说另一边,飘进了林中的周望潮。 他直窜出了老远,小心回头看了看,见无人追来,这才止了术法,从半空落下。 只不过,身上那借助奇门风后,而让人能御空行走的宝器,使用时间太久,方才跑路时还不觉得如何,如今心气一松,这才觉出后背一阵火辣辣地灼痛。 想那之前还仙风道骨,在楚云清几人面前如同得道高人般的周道长,如今却是火急火燎的,就连落地的动作都是那么狼狈,一个踉跄,差点摔在地上。 “哎呦,可烫死道爷了!”周望潮急急忙忙地扯下道袍,又手忙脚乱地拉开内衬,把紧贴后背的八卦阵盘给摘了下来。 只不过这一尺方圆的阵盘好似烧红的龟壳一般,烫手无比,道人左手倒右手,手上都起了好几个水泡,好歹是给小心地放到了地上。 “痛煞我也!”周望潮忍不住跳脚,一边往手上吹着气,一边眼角含泪,对楚云清怒骂不已。 “莽夫,匹夫!当真是跟我有仇,走哪都能碰上!” “此番竟截胡了道爷的机缘,这姓楚的当真是我一生之敌!” 周望潮正骂着,忽地一愣,好像想起了什么似的。 “等等,墨瞎子说过,若遇上一生之敌,那就是道爷起运之时。” 他也顾不上手上的水泡了,赶紧在身上胡乱翻找,终于找到了一张折成三角的脏兮兮的符纸。 「可回京」,拆开后,上面只有这三个字。 这张便笺,是他含恨离京时,墨瞎子给他的,说是当卜卦应验之后,方可打开。 而卜的那一卦,便是说周望潮今后会有不少波折,全因为有一生之敌。当他觉得这个人真的出现的时候,便是这卦应验了。 那便可打开这张便笺了。 “回京城?”周望潮咂摸一声,脑海中出现的,是那座巍峨瑰丽的一国之都,是人头攒动的坊市,还有教坊司里懂事听话的可人… 周道长吸溜了一下口水,转念想到了在京城的仇家,以及自己是如何被逼出京城的往事,不免叹了口气。 “墨瞎子,竟然连姓楚的你都算到了么。天地在心,可断阴阳,真不愧是你。” 他深吸口气,猥琐的神情和胆小的眼神一收,仿佛又是当年那个出入王侯贵胄府上的天师。 也罢,道爷便信你一回,这就收拾东西,回京城! 周某人觉得自己的青春又回来了。 不过很快,他就因激动地握拳用力,指甲不小心扎破了手心的水泡,登时又疼的面目扭曲,高人风范成了粗俗的混不吝,一阵骂娘。 …… 傍晚,太渊城,老槐街,渊行帮总堂口,阁楼。 楚云清接骨沐浴,吃饱喝足之后,一扫疲态。 此时躺在红木太师椅上,罩一身天青棉衫,手边一壶新茶,热气氤氲,茶香阵阵,说不出的惬意舒适。 也是回来后才知道,原来他们在那雷劫谷里,竟是待了整整两天。 这一点属实奇异,虽说山中无岁月,可那是修行,而他们却是在阵中。 之前还不觉得如何,等一回来,心神松懈后,饥渴疲惫便涌上来了。 所以,一行人皆是酒足饭饱,沐浴之后便先去歇息了。 楚云清年轻体壮,休息个把时辰就恢复了精神,便忙不迭地过来处理这两日帮中的事务。 不过还好,他只离开了两天,而渊行帮这尊庞然大物的日常运转,要他这帮主插手的并不多,所以没什么大事,只有几个消息。 比如,继任府衙总捕头,也就是六扇门总捕头的,是一个叫乐文治的年轻人。 此人以前只是衙门里的一个小捕快,谁也没想到,府衙里那么多老资历的捕头争来争去,最后的胜利者竟会是他。u看书 .uukasu.cm 而最主要的,是此事乃新任知府范廷谦亲自任命的,当着府衙一众官员的面,还好好勉励了乐文治一番。 这事儿一传出来,现在甭管当官的还是市井百姓,都在猜测这两人之间的关系。 有人说乐文治本就是范廷谦的心腹,是多年前故意派来太渊城的,打听消息发展人脉,就是等今天范廷谦当上太渊州的一州父母。 有人说乐文治的父亲跟范廷谦是多年好友。 有人说乐文治相貌还算俊朗,而范廷谦有断袖之癖。 等等等等。 府衙那边肯定是没什么回应的,有人幸灾乐祸,有人在观望,连范廷谦都没什么动作,其他人当然不会操心。 至于乐文治,却也乐得见此。 因为这样,别人就拿捏不准他跟新任知府间的关系到底如何,反而会让他的名声传的更快,更广一些。 楚云清当时看到这则消息的时候,便想起了那个在雷劫谷外,比自己矮了不少、瘦了不少,看起来连自己一拳都挡不下的小伙子。 彼时对方看着自己的眼神,还有莫名的敌意。 这起初让他有些不解,后来艾小舟与他一说,又一看这消息,就明白了。 敢情这人是想跟自己比一比,较量一下。 楚云清一笑置之,并不放在心上。 而另一个消息,就是京城派来查谢玉尧死因的钦差,已经离开了。 本来,楚云清就是随便一看,直到他看了底下兄弟打听到的钦差名单。 准确地说,是看到了其中的一个名字。 楚环玉。 一百二十三.伤离别 楚云清有些疑惑,楚环玉是他的亲弟弟,如今应该在京城求学才是,准备来年的春闱科考。 又怎么会来太渊州,调查谢玉尧之死呢,还是同钦差一行人。 楚云清第一个反应,就是同名同姓之人。 可当托了人去衙门打听之后,确认了那人的相貌等特征与楚环玉吻合。而且,因着安清和的关系,衙门里还是有人认得他这位在京城读书的‘侄儿’的。 楚云清这就有些坐不住了。 此时,他躺在太师椅上,两眼闭着,脑海里想的,全是楚环玉为什么来、又为什么不来跟自己见面,甚至连句问候、连让自己知道都没有。 “怎么回事,是有什么苦衷,还是迫不得已?”他心里想着。 楼梯上传来声响,有人走了上来。 艾小舟一身浅绿衣衫整洁干练,青丝束起,俏丽之余,更透着一股飒爽英气。 楚云清看见她,便站了起来,“你要走啦?” 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艾小舟此时一来,他便从对方眼中看到了告别。 “是啊,也该走了。”艾小舟笑了笑,“说起来,离别的话,好像已经说过一次了。” 楚云清也是一笑,“那一次没有走成。” 艾小舟抿了抿嘴,眼带笑意。 “胳膊怎么样了?”她问,“还疼吗?” “好些了,过些时日就没事了。”楚云清道。 “以后须得小心,可不能这般莽撞了。”艾小舟嘱咐道。 楚云清点头,“你也要小心。” 两人相视,想说又都没有再开口,仿佛无言一般。 过了半晌,艾小舟问道:“看你好像有什么烦心事,怎么,得了雷劫剑,还有什么闹心的啊?不妨说说,看看我临走了,能不能帮你解决了。” 楚云清却是摇头,那剑的事情,终归只是他的一种感觉,也说不定就是错觉而已,倒没什么好说的。 至于楚环玉,他在心里叹了口气,还是告诉了艾小舟。 “是这样。”艾小舟点点头,“那好,等我回京城,会帮你留意一下。” “只能这样了。”楚云清道。 “那庸王府呢?”艾小舟促狭道:“咱们可还没有大干一场呢!” 楚云清笑了笑,“我觉得罗芊芊,或者说赤焰教,可不会放过这么一块肥肉。” 对于庸王府,彼此本没有什么恩怨,可后来事涉逍遥散,对方想让自己来接手这门生意,就触了他的忌讳。 所以,他便将此事告诉了罗芊芊,其中自还包括‘庸王府在城郊山谷里,有逍遥散作坊’的消息。 他想让赤焰教的人直接动手。 毕竟,这可是一笔极大的财富,光作坊里的逍遥散,就怕不得值数以万计的银子。 如果赤焰教真如罗芊芊说的那般,处境艰难的话,肯定不会放弃。 如此一来,便是帮自己铲除了太渊州逍遥散的制作源头,而赤焰教还能因此得利,改善处境,算是双赢。 不过只要不禁逍遥散,这便算不上是治根之法。 “听说庸王府的郡主,还是神武派的人。”艾小舟道:“当心这作坊背后,还有宗门的支持,你要小心。” 楚云清点头,“我会的。” …… 两人沉默一会儿,楚云清倒了杯茶。 “人家离别都是喝酒,你却倒茶。”艾小舟轻笑道。 楚云清赧然一笑,递过茶去。 “要不…”艾小舟接过,抿了一口,小声道:“你跟我走吧?” “什么?”楚云清一怔。 “虽然你是帮主了,但就在这窝着,能有多大意思?”艾小舟试探道:“京城可好玩儿了,如果到时候你不喜欢,也可以再回来啊,就当是去看看你弟弟。” 楚云清有些犹豫。 毕竟,说离开容易,可真要走的时候,却总会有牵挂。 不是对人,只是故土难离。 艾小舟见此,心里有些失望,但轻呼口气后,还是故作洒脱道:“那就,送送我呗?” “好。”楚云清点点头。 两人走出了阁楼。 总堂口的人各司其职,不过帮派嘛,总是闲的时候多。 此时,见了门口街上的马车,以及被他们帮主送出的人,便知道,这是清儿哥的红颜知己要走了。 虽然好奇,却没有人多看,都很知趣地走远了。 门口,楚云清看了眼道上的马车,“要不,我送你出城吧?” “不用了。”艾小舟说道:“城外有田猛联系的绿林接应,会一路护送到太渊州码头,若是见了你这渊行帮的帮主,难免会尴尬。” 绿林跟帮派是不一样的,前者更横行无忌一些,后者却难掩规矩。一者是过度放纵了的江湖人,一者却是受自己约束的江湖人,双方的确不太适合见面。 楚云清点点头,看着艾小舟上了马车。 车辕上,田猛带着斗笠,冷冷看着楚云清,心里想着:上一次就因为这姓楚的没走成,这一回总不能还走不成了吧? 艾小舟上了马车后,掀开车帘,看着路边的楚云清,一双美眸里禁不住便蒙上了一层雾气。 楚云清站在那,就这么看着,看着她要走,心头也是有些发堵,有种难言而强烈的,想要挽留的念头。 但他知道,对方不属于这里--她是锦衣卫,一辈子便都是锦衣卫,这就像是一道枷锁,让她必须回到京城。 至于自己…楚云清感受到总堂口里隐隐约约落到自己身上的目光,u看书 .uuansu他知道,不管当初自己选择当这个帮主,是不是一腔热血,现在,既然接下了这个重任,便要为手下的弟兄负责。 比如,那近千个葬身在雷劫谷的弟兄… 还有,如果赤焰教真的毁了山谷作坊,难保庸王府不会联想到卢少卿等人的雷劫谷之行。因为卢少卿等人也拜访过庸王府,还有那些送死的百姓。 而郡主周敏也是神武派的人。 因此这件事,还没有结束。 楚云清是个讲道义,认道理的人,所以,在此时,面对艾小舟的时候,他只能选择挥手告别。 马车缓缓驶动。 艾小舟唇角抿紧,定定看着楚云清,却没有等来他的什么回应。 她终于忍不住大声喊道:“楚云清!我现在问你,你敢不敢上来,跟我走?” 这一声,包含了多少的情绪啊,少女的情愫、心迹,在这一刻随着矜持的放下而全部喊了出来,发自肺腑。 街上尚有行人,此时纷纷驻足。 堂口阁楼里外,听见的人皆是看去。 无数道目光,或羡慕,或钦佩,或带着热忱和鼓励,还有善意的微笑。 楚云清很想大声回应,说自己敢。 然后冲上马车,一脚将田猛踹下去,自己亲自驾车,一路不惧风雨,直去京城。 可他不能。 所以,他只好挥手告别。 …… 马车渐远,车帘放下,艾小舟哭成了泪人。 楚云清意气难平,郁结攻心,回到阁楼就吐了口血。 一百二十四.动手 艾小舟离开已经有几天了。 太渊城,渊行帮,都一如往常,并不会因某个人而有所变化。 而这些天里,庸王府那边,也的确派人来过,想商谈逍遥散的生意,但都被楚云清以‘受伤怕风,不能见客’为由回绝了。 这么一拖,就过了半个月。 入冬后的第一场雪,终于落下来了。 楚云清站在高楼上,凭栏远眺,日暮黄昏,晦暗的天色因这场雪黑下来的更快,处处都是熏黄的灯火,零星点点。 在这死寂的冬夜里,能让人感觉到一丝丝温暖。 “清儿哥,得亏了这场雪啊。”柯放落后他一步站着,说道:“要不是突然下了雪,今晚这宴席就躲不过去了。” 庸王府那边有些不满,楚云清能当上一帮之主,还是踩着柯放上位,有关他也是硬功外家的消息早就传遍了。 所以在这太渊州里,又有几个人能伤的了他? 就算是受了伤,还能是多大的伤,总不能是宗门的人对他出手吧? 而到现在,庸王府那边还不知道卢少卿等人在雷劫谷出事的消息,只当是连楚云清和柯放都能全手全脚的回来,那宗门的高徒肯定也不会有事了。 所以,他们还以为是哪里没做好,比如出的人手少了,银子也没让卢少卿等人满意,又或者是卢少卿等人得了机缘,着急赶回门派,这才没跟庸王府打招呼。 一直在府上等待‘卢师兄’的郡主周敏,就从先前的翘首以待,开始为他的卢师兄没空来寻她找理由了。 只不过,这些楚云清还不知道,就算知道了,也只会一笑而过。 失败者,死去的人,就没有再提及和回忆的必要了。 “就算没有这场雪,我也不会去。”他说道。 柯放一愣,有些不解,“难道就真恶了庸王府?” 换成以前,他还会有些担忧。 但现在,他跟楚云清闯荡了雷劫谷,还坑了卢少卿等人,完好地回来了,还是带着众人梦寐以求的神兵回来的,那他还有什么好怕的? 区区庸王府而已,就算养着什么高手,甚至有什么镇宅的神兵宝器,那还能跟雷劫剑相比? 柯放看着眼前的身影,心里想的,是连劫雷都能被清儿哥收服,庸王府最多就是水里个头儿稍大的王八,说实话还真不够看的。 老实说,他是有些膨胀了。 楚云清皱了皱眉,“下午传来的消息,你没看?” 柯放一听,顿时有些不好意思地挠头。 自打拎了那几件破损的神兵回来,他整天都在忙不迭地暗中寻觅冶炼和铸器大师,想要把它们熔了,炼出哪怕一件能用的神兵出来。 要知道,柯放活了这么大,除了在雷劫谷地火池见过,摸过的那几件神兵,从前都只是听说神兵宝器的名头,真是没亲身体验过。 放眼整个太渊州,不提宗门,神兵实在是太过珍贵了,但凡江湖里出现哪怕一丝丝关于神兵的消息,都有一群人趋之若鹜。 现在,好不容易有机会,能给渊行帮添上一件镇帮神兵了,他如何不激动,如何不上心? 当然,至于那把雷劫剑,柯放是不敢想的,那六亲不认只认楚云清的劫雷太恐怖了。 楚云清摇头,也未怪罪,只是道:“赤焰教,会在今夜动手。” “什么?”柯放愣了愣,惊讶不已,“今晚?” “今夜大雪,人马行走不便,不利支援,适合杀人。”楚云清点头。 在得到消息的时候,他就知道,罗芊芊等人已经埋伏好了,也做足了准备。 一想到今夜过后,太渊州逍遥散的源头,制作工坊就全被破坏掉,楚云清心里就有些激动,甚至有些遗憾自己不能参与到今夜的行动中。 不过他知道,庸王府事后肯定会震怒,彻查不已。 而循着蛛丝马迹,未尝不能查到卢少卿等人殒身雷劫谷,继而查到自己身上。 想到这里,楚云清不免叹了口气,这些日子,最苦恼他的,便是对那近千个死在雷劫谷的帮内弟兄的抚恤。 说起来,混帮派的,大多都因生活的不如意,很多都是吃了上顿没下顿的,又不愿意扎实做活,所以才想着出来混,靠着耍横和讲义气混口饭吃。 所以这些人,其实许多都是没有家人甚至亲戚的,就算有,与之关系也不会太融洽。 混不吝的人,死后为其伤心的终究还是少的。 不过也有例外,毕竟渊行帮也是一州大帮,在这里混还是要体面些的,有不少人都成了家,再不济也有人牵挂着。 是以,抚恤的银子不是一个小数目,楚云清也不吝啬,因为这些人的死与自己脱不开干系。uu看书 ww.ukansh 让他想不到的是,他的大方,反倒为他搏得了一个慷慨、重情重义的名声。 而他并不想因此换取名声。 楚云清虽然知道混帮派的不少人都朝不保夕,家里人也都理解这份卖命的行当,可真当体会到的时候,他还是免不了叹息。 这也更坚定了他想要改变的念头,混帮派,终究不是一辈子的出路,即便是成为如渊行帮这般,在州郡内横行的大帮的帮主,也是一样。 江湖太大了,武林辽阔,这只是一个起点。 …… 下半夜的时候,楚云清正在睡觉,突兀地,一片晦暗之中,他睁开了眼睛。 房间外传来渐近的脚步声,不多时在门口停下,轻轻敲响了房门。 “清儿哥。”这是柯放的声音,有些按捺不住的激动。 还怕这么打扰到楚云清休息,而刻意压低。 自来渊行帮卧底之后,楚云清睡觉便从不脱衣服,此时一听声就下床开门了。 “清儿哥,动手了!”柯放一见他开门便忙不迭道:“现在城里的衙役和巡检都在往那边赶呢。” 说的,当然是赤焰教对山谷作坊动手一事。 楚云清听后,摆了摆手,“我还当是什么事呢,大惊小怪。” 柯放不免疑惑。 “我不都说了么,既然罗芊芊来了消息,就一定会动手。”楚云清打了个哈欠,往房里走,“等有结果了再跟我说。” 说完,不等柯放应下,便关了门,接着睡觉去了。 柯堂主一脸佩服,觉得自己还是沉不住气啊。 一百二十五.雪后 太渊城里的狗叫了大半夜,城郊山谷里的火何时熄的,这城中的动静便是什么时候停的。 清早,天气阴沉沉的,雪后竟又是零星小雨。 街上下了一夜的雪被雨水浸透,随着人走过而蹍成泥泞,看起来颇为脏乱。 楚云清神清气爽,一手撑在阁楼的栏杆旁,一手端着热茶,任由微风铺面,带着凉意的雨雾落在脸上。 “真舒服啊。”他感慨一声。 一旁的柯放打着哈欠,看着他的背影时忍不住翻白眼。 昨晚对方是睡舒服了,可自己是一宿没睡,就紧盯着山谷那边和城中的消息,一刻也不敢懈怠。 他就怕赤焰教的人失手了,然后有知道内情的人、甚至是罗芊芊被捉。那样的话,就很可能连累到他和楚云清。 所以,柯放城里城外都派出了人手盯着,就是为了掌握第一手动向,也好早做准备。 万幸的是,赤焰教的人真的得手了。 虽然下了一夜的雪,但那山谷里的熊熊大火也是天亮才被扑灭,一片山岭光秃秃黑漆漆的,要多惨淡有多惨淡。 希望山谷周遭的草木没事,来年还能见点绿意。柯放如是双手合十。 他心中祷告,一切因该死的庸王府,和赤焰教之人所为,与他柯某人没有关系。 当然,此事也与大帮主楚云清无关。 而当柯放看见累了一宿的官府众人,灰头土脸、筋疲力尽地返回后,他这才赶来了总堂口,想着休息个把时辰。 可没想到,时已天明,楚云清醒了。 没办法,柯放只能忍着倦意,跟他详细汇报了昨夜发生之事。 不过,柯放还存着别样心思,那就是仔细瞧瞧楚云清早晨起床练得什么功。 毕竟,一日之计在于晨,习武之人,甭管内家外家,清早起来肯定得通一遍武功。 外家练拳脚,活动筋骨,搬运气血。内家练真气,调理内息,舒展经脉。 这都是有讲究的。 以往柯放自己也要打一遍拳,再加上看人练功毕竟是忌讳,所以一直没啥机会。 这回不一样了,刚好碰到了起床洗漱完的楚云清,而自己汇报情况的时候,对方显然没有要避讳的意思。 那不得仔细瞅瞅他的外家功夫? 然后,柯放就愣愣地看着楚云清站那吐纳了一遍习武入门的感应篇,接着又看他打了一通毫无章法、乱七八糟的拳法。 最后,这人就收工啦! 柯放懵了,这就完了? 他心里有些受伤,觉得大家雷劫谷一行好歹也算是同生共死了,现在竟还防备着自己。 淦! 楚云清当然注意到了柯放的目光,也看懂了他的眼神。 所以,想了想,没有直接明着说,而是言谈中,暗里解释了一番。 大意就是‘那雷劫剑不是那么好收服的,自己每天都在研究这把剑,所以多少也被剑上封禁的劫雷影响到了,所以不能过度搬运气血,只能热一下身子’。 其实自打从雷劫谷回来,这把剑就被他随便找了个鞘,给锁在了房中暗格里,连看都没看。 而雷劫剑凶威尚在眼前,柯放当时就信了,还劝楚云清爱惜身体,注意节制。 楚云清真是谢谢他的关心了。 …… “庸王府那边,有什么动静?”楚云清问道。 柯放忍住打哈欠的冲动,顶着黑眼圈道:“还没啥动静,不过咱们的人在那盯着呢,只要一有动静,保管传过来。” 楚云清看他一眼,不由一笑,“行了,看你困成这样子,还是去睡会儿吧。” 柯放当即摇头,拍了拍胸脯,“只是一宿不睡而已,这算什么的。” 楚云清最见不得别人逞强,“那行,算算时候,各坊市铺子已经准备年底拢账了,你都去跑一遍看看吧。” 柯放脸色就是一苦。 渊行帮的生意遍布太渊城四大坊市,涉猎甚广,莫说是一个柯放,就是十个柯放,一天时间也跑不下来。 楚云清摆摆手,“行了,快去休息吧。” 柯放挠挠头,抱拳一礼,退下了。 楚云清看着斜风细雨中的坊市街巷,喝了口茶,突然觉得有些怅然。 他有些想晏红染了。 她已经离开有快一个月了,连带着的,还有在那一夜就此消失了的青翡。 也不知道她是不是跟着顾禾走了。 楚云清想到彼时顾禾那冷淡又陌生的口吻,以及对待晏红染时的漠然,浓浓的自责便涌上心头,整个人就更加难受了起来。 他有时,会在自己某个毫不经意的举止间,想到晏红染。 而想到的时候,思绪会迟缓几秒再思考,会感到小却足以动容的惊惧感。 起初,楚云清觉得这有些不可理喻,直到后来,他才意识到。 --他与晏红染相识微末,彼此扶持,一步步都走在一起。他身上不可避免地,沾上了属于晏红染的一些秉性,且悄无声息地附在了生活里。 楚云清深吸口气,压下突然汹涌的伤感,看着阴沉的天色,笑了下。 人不能总活在过去啊。 这样微雨的天气,似乎也不算坏。 …… 庸王府里,u看书ww.uuash周颙忍不住大发雷霆。 堂中,幕僚公孙辙面沉如水,太渊城守将袁景龙的脸色也是不好看。 “赤焰教的这些贼子,竟敢把主意打到了本王的头上!”周颙摔了茶杯。 袁景龙身子一颤,连忙起身,抱拳请罪,“是末将失职,还请王爷降罪。” 庸王府不得豢养私兵,而逍遥散作坊所在的山谷,在城西南六十里,这一点瞒不过守备大将袁景龙。 所以,哪怕他不是周颙的人,却也成了周颙逍遥散这条利益链上的人。 他专门挑了心腹,平日会分两队人马借侦查之名巡视四下,既提防绿林匪类及宵小,也会驱赶往山谷而去的普通人。 一般对这些人,都是杀之灭口,一旦碰上硬茬子,便发火箭号令,权当剿匪灭寇,斩草除根。 如此已经合作好几年了,皆是平安无事。 所以每当盛夏或是入冬,尤其像昨夜这种雪天,这两队巡视的官兵都会草草转一圈就回营地,反正多年来也没出过什么纰漏。 可万万没有想到,就在昨夜,山谷的作坊被炸了,制好的逍遥散被洗劫一空不说,就连那些药师工匠,都被杀了。 做下这等事的,竟还是几乎销声匿迹的赤焰教! 一把火,将庸王府多年的心血烧了个干干净净,这如何不让周颙吐血? 而巡查守卫的差事一直落在袁景龙的身上,此番损失银两以十万计,更严重的,还是那些死去的炼制逍遥散的人! 袁景龙当然要请罪,不然的话,他今天可能走不出庸王府。 一百二十六.祸端 “降罪?处置你有什么用?” 周颙狠狠瞪了袁景龙一眼,“就算你死了,难不成本王的逍遥散还能回来,那些作坊还能恢复如初?” 袁景龙低着头,不敢应声,可眼里,却难免带着恨意。 恨自己贪心,竟上了对方的贼船,如今出了这么大的事,动用了火药,且昨夜火势蔓延整片山谷,想瞒肯定是瞒不住的。 起码,当初目睹此事的,就有渊行帮的探子。 而现在,新官上任三把火,谁也摸不准京城调来的范廷谦的心思,他必要拿此事做文章,来拿捏自己。 袁景龙还恨赤焰教,这魔教妖人初始便发迹于太渊州,几百年前因领头造反被朝廷镇压,销声匿迹。 他都以为赤焰教被灭了,没想到又冒头,且这第一把火就烧在太渊州,在他的地盘上不说,更是与他息息相关,当真可恨。 而且,此事若被朝廷得知,不管赤焰教是否打算卷土重来,此番冒头之势,却是在自己辖内。 那么,怪罪是免不了的,就连范廷谦都要被问责。 所以袁景龙恨,觉得自己就是个憋屈的倒霉蛋。 还有,他第三恨的,就是周颙! 这个被赶出京城的废物,狼狈王爷,竟敢以如此态度对他。 袁景龙已经决定了,等此事过去,他定要寻机会报复回来! 反正逍遥散的买卖已经完了,就算日后太渊州还有其他逍遥散的生意渠道,也恢复不了此前的光景。 那么,袁景龙就更没什么顾忌的了。 以他的地位,银子已经赚够了,现在争的就是一口气! 堂上的周颙丝毫没由发现,低眉顺眼的袁景龙有这么多的心理活动,更没心情搭理对方、顾及对方。 他只是痛骂,想要宣泄,想要报复。 可赤焰教的人早就逃之夭夭了,连个鬼影都看不着,他着实是在无能狂怒。 “查,一定要彻查到底!” 周颙嘴里喷着唾沫,“袁景龙,本王不管你用什么办法,总之,一定要找出赤焰教的这伙贼子来,本王要将他们千刀万剐,一个也不放过!” 袁景龙点头称是。 一旁,公孙辙看着堂堂一州守将这般低声下气的样子,有心劝说周颙,可一看到对方此时这副愤怒的样子,又不敢开口了。 就在这时,门外有人小跑着进来,一脸惊慌。 周颙下意识就要破口大骂,可当看清来的是谁后,想骂出的话就又咽了回去。 不过语气还是有些不悦,“慌慌张张的,成何体统!” “卢师兄出事了!”来人正是郡主周敏。 周颙皱了皱眉,心想着什么狗屁卢师兄,死了最好。 但嘴上还是问道:“他是神武派的弟子,能出什么事?” “四大宗门里,从雷劫谷回去的,就只有玄妙坊的罗芊芊,其余人都死在了谷里!”周敏连忙道。 周颙闻言一愣,“都死了?” 好歹他也是皇亲国戚,所以对宗门并不陌生。 即便雷劫谷是凶地,即便卢少卿等人只是外门弟子,可此番既然如此自信,那想来就算有危险,也不该都死了才是。 难道说,这雷劫谷内,果有大凶之物? 等等,周颙忽然想到了什么,卢少卿他们一行宗门弟子都死了,就算活着一个罗芊芊,那楚云清和柯放是怎么活下来的? 还有一个身份不明的女子,莫非她也是宗门的? 周颙一时想不通,不过卢少卿等人死便死了,反正与他也没有什么关系,至于那些死去的百姓,也无所谓了。 “啊,那真是有些遗憾。”他说道:“可惜了卢少侠,天妒英才啊。” 周敏急道:“可那什么楚云清都能活着出来,卢师兄他们怎么会死?” 周颙看了眼公孙辙。 后者会意,轻咳一声,道:“那郡主是什么想法呢?” “喊他来,当面问问他。”周敏道:“前不久不是还说,把给陈五的逍遥散生意,让他接手吗?” 她着急忙慌地全在打听卢少卿的事情,还不知道昨晚山谷作坊被赤焰教毁了的事。 公孙辙便将此事说了。 周敏愣了半晌,难以置信,“赤焰教?” 周颙点头,沉声道:“敏敏,你该知道,当下什么才是最重要的,不要任性。” “难道你们不觉得,这两件事有什么关联吗?”周敏说道:“逍遥散的作坊自打建成,数年来都没出过事的。” 公孙辙一愣,“郡主是说,赤焰教跟雷劫谷一事有关系?” 周颙不免皱眉,“两者若强行联系到一起,未免牵强。” “可是…”周敏还在坚持。uu看书 .uanh.co 公孙辙拱手道:“属下觉得,郡主说的不无道理。” 周颙问道:“先生有何高见?” 公孙辙问向周敏,“不知那罗芊芊回宗门以后,是如何说的?” 周敏便将打听到的消息说了出来。 罗芊芊带伤回到宗门之后,便说自己与卢少卿等人,也是偶然听说了雷劫谷的存在。想着既是下山历练,那这等凶地更有助于磨砺,说不定能在生死危机中有所突破。 只是进谷后不慎触动了谷中阵法,危险万分,同行师兄师弟或伤或死,最后发现了阵法中前人所留遗物,靠着这些,她才一步步走了出来。 只不过卢少卿等人运气不好,死了。 “玄妙坊信了?”公孙辙问道。 周敏咬牙启齿道:“她的确是带着一件破损的神兵,据说材质极为珍稀,玄妙坊捡了便宜,高兴还来不及呢,怎会在乎卢师兄等人的死活?” “那神武派和其他宗门呢?”公孙辙问道。 “其他两派不知道,我神武派的真传弟子花无期,也就是花笑云的兄长,已经亲去妙音坊了。”周敏道。 “真传弟子。”公孙辙点点头,朝周颙道:“王爷,既是如此,当问一问楚云清,其中,或许真有什么隐情。” 周颙点头,“那便麻烦先生了。” 公孙辙想了想,道:“此前几次唤楚云清来府上赴宴,都被他回绝,这一回,不妨在外面约他相见。” “还有这回事?那我也去!”周敏冷哼一声,“我倒要看看这楚云清,是何等人物。” 一百二十七.嘲讽 午后的光,因天气的阴沉而有些冷冽,蒙蒙的雨丝已经停了,刮来北方的风。 茶馆里,楚云清等了得有一刻钟了。 桌上的茶水已经续了一壶,而庸王府的人还没来。 是对方约的他,如今约的时辰到了,人不到,已经是很失礼了,尤其是对庸王府这般地位的人来说。 楚云清将手里的茶杯放下,嘴里吐出茶叶末。 暗处,躲在柱子后的周敏见此,忍不住冷笑一声,“终于不耐烦了!” 此处茶馆并非渊行帮的产业,不算大,地段尚可,胜在装潢雅致,有竹有梅,是不少书生文人常喜欢来的。 公孙辙就很喜欢来这。 他此时也站在一旁,透过盆景,目光带着游移,偶尔才会落在楚云清身上,绝不多打量。 因为他清楚,武功高强的人,自身修为越高,对外界的感知便愈加敏锐。 即便是简单的注视,就算没有敌意,看久了也会被察觉。 “郡主,已经晾了他一刻钟了,要不,咱们过去?”他说道。 周敏摇头,浑不在意,“再看看,等他不耐烦了,走到门口的时候,咱们再出去。” 公孙辙知道对方的想法,不外乎就是借此给楚云清一个下马威,反倒怪罪对方不等客人来便先行离开。 但是,他心想,楚云清毕竟是渊行帮的帮主,这般怠慢对方,其实是没有太大必要的。 不过,只要郡主喜欢,那也没什么。 对面不远,楚云清又唤过小厮,续了一壶水。 “楚帮主,能问一句,您在这等谁啊?”小厮话多,也好奇,忍不住问了一句。 这时候,茶馆里的人不算多,而小厮肯定是认得楚云清的,也知道他虽素有狂声,却是个好脾气的,不似柯放那等的粗人。 所以,他才敢搭句话,这也是茶馆的掌柜托他来问的。 毕竟,渊行帮的帮主在他这茶馆里坐了不短时间了,只续茶水,也不说话,让他不免怀疑,难不成是对方看不惯自己这小茶馆了? 或者是那些读书人又嚼什么闲话,被对方听着了? 楚云清早就瞧见了那有些不安的掌柜,更是‘看’到了躲在柱子后的公孙辙,以自己当下感知,都不需要刻意将真气放出去,对方那自以为不会被发现的目光,早就暴露了。 当然,还有那个穿着靓丽的小丫头。 “不是等人,是有人约我。”楚云清说了句,“不过看样子,是不会来了。” 小厮不免疑惑,“在这太渊城里,还有谁敢爽您的约?” 楚云清一笑,“咱们渊行帮毕竟是太小了,怎能跟人家相比?” 小厮还想再问,但暗处的公孙辙却不敢再让他问下去了,谁知道楚云清接下来,会不会把他庸王府直接说出去? 要知道,前不久对庸王府不利的流言,也即是有关庸王府买凶杀害谢玉尧的传闻,可是好不容易才压下去。 公孙辙不想再起波澜。 “楚帮主。”他直接走了过去。 周敏一把没拉住,不知道他为何这就出去了,忍不住跺了跺脚。 楚云清闻言,好像刚发现公孙辙一样,脸上也没有什么不耐,反而微笑颔首。 公孙辙见他没有起身见礼的意思,心里也是有些不悦。 但还是坐下了。 他也没有因晚到而有什么歉意。 一旁的小厮是认得这位公孙先生的,见状,再不敢多说,连忙退下了。 虽然没得到楚云清亲口承认,不过看样子,他等的人就是公孙辙了。小厮暗暗想着,不敢掺和。 …… “楚帮主等了很久吧?”公孙辙问道。 “没有,也是刚到。”楚云清给他倒了杯茶,“喝茶。” “多谢。”公孙辙很满意他的态度,笑着接过,喝了一口,脸色就微微一变。 这茶馆里的茶叶,当然没有王府里的茶叶好喝,最主要的,是现在这壶茶,是不知道续了多少次水的,茶叶味儿早就淡了。 “这茶,倒是清淡。”公孙辙知道,对方这是告诉自己,他等了很久。 但这又如何呢?太年轻。 楚云清笑了笑,没说话,也不问对方今天约他来做什么,只是喝着茶水。 半晌,公孙辙问道:“楚帮主就不问问,在下喊你来,所为何事?” “你喊我来,肯定是有事的。”楚云清道:“所以,就算我不问,你也会说。” 公孙辙摇摇头,道:“确实有事,不过不是我问。” 周敏走了过来,拉开椅子,直接坐下了。 “你就是楚云清?”她问。 楚云清看她一眼,“我不是。” 周敏一愣,下意识看了眼公孙辙,后者也是一怔,显然没拿准楚云清此举何意。 楚云清朝后靠了靠身子,“楚某是个粗人,对口舌之利,言辞上的交锋没有兴趣,uu看书 w.ukashu 你们有话直说就好。” “你这小丫头是哪个?”他问。 “放肆!”公孙辙愠怒道:“此乃王府郡主!” 楚云清有些惊讶,“原来是郡主当面。” “你知道我?”周敏问道。 “久仰大名,如雷贯耳,今日一见,三生有幸。”楚云清说套话很流利。 周敏咬了咬唇,当然听出对方话中的调侃,这些废话,让她有些生气。 她冷笑一声,“楚帮主如此强硬,莫非是因为昨夜城外发生之事?” “不是。”楚云清道。 “呵,你还不承认?”周敏故意一副不屑的样子。 楚云清微微一笑,“我向来如此,有一说一。” 周敏道:“你去过雷劫谷,还活着回来了。” “是。”楚云清点头。 “为何卢师兄他们死了?”周敏直盯着他的眼睛,“你是怎么活下来的?” 楚云清答非所问,“郡主如今在衙门当差?” 周敏一愣,下意识摇头。 “那郡主是太渊州绿林道上的瓢把子?”楚云清又问。 周敏皱了皱眉,“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楚云清抱着胳膊,笑了笑,毫不掩饰嘲讽之意,“你既不是官差,又不是绿林豪强,官道上没你,江湖道上也没你。凭什么敢质问我?” 周敏只觉得一股压迫感迎面而来,在面对楚云清的时候,竟有些喘不动气。 公孙辙脸色当即一沉,“就凭她是郡主,我王府…” “怎么,打算不讲规矩?”楚云清瞥他一眼,“你有这个资格么?” 一百二十八.郡主 人生在世,要讲规矩,每条道上有每条道上的规矩。 官道有官道的规矩,江湖道有江湖道的规矩,可以破坏规矩,但要承担以此带来的后果。 而显然,公孙辙承担不起这个后果,更没有资格来坏这个规矩。 因为楚云清说的对,周敏虽是郡主,却无官身,也没有绿林道的背景。 那么,她有什么资格,以质问的语气,来问他这太渊州江湖道上的一方巨擘? 换句话说,若非周敏还有一层郡主的身份,眼下里,便是楚云清一掌将其毙在当场,也无人能有异声。 因为楚云清占着道理。 不过话是这么说没错,可公孙辙的脸色还是阴沉下去。 他在庸王府里,是幕僚,是门客,地位尊崇,迎来送往人情世故不知磨砺了多少,可如今被楚云清这么一呛,也是气得不轻。 楚云清所嘲讽的,是周敏不懂规矩,难道跟在身边的大人也不懂规矩吗? 显然,公孙辙能听出来。 周敏也听出来了,她本来就聪慧,之前态度全是对楚云清的试探,以及对达成目的的伪装。 没想到失败了不说,还被人当面讽刺。 她更气。 当下,她俏脸含霜,眼带煞气,想也不想就抄起了手边的茶壶。 可楚云清丝毫不为之所动,只是淡淡看了她一眼。 就是这么一个眼神,让周敏僵硬在了当场。 并非是多么强烈的杀意,或是从尸山血海中走出的那种浓烈杀气,而只是平淡到漠然,如同看的是草芥一般。 周敏不想承认自己是害怕了,可手里抓着的茶壶,却就是扔不出去。 楚云清端起茶杯,喝了口茶。 公孙辙咳嗽一声。 周敏恨恨不甘地放下了茶壶。 “今天喊我来,该不只是让我看一眼郡主的涵养吧?”楚云清问道。 周敏咬了咬牙,眼里仿佛能喷出火来。 公孙辙道:“其实目的,郡主方才已经说过了。” 楚云清道:“可我为什么要说呢?” 公孙辙笑了笑,盯着他的眼睛,“在下也很疑惑,楚帮主相比上次,好像多了不少底气,是哪里来的自信呢?” 楚云清双手往袖里一抄,身子朝椅子里一陷,不紧不慢道:“玄妙坊的罗芊芊,她献给宗门的神兵,是我帮她取的。” 公孙辙一愣。 周敏皱了下眉,心想楚云清竟然知道那神兵的消息,且这句话已然证实了罗芊芊回宗门后所说。 是事实确实如此,还是两人暗中串通? 但神兵,确实是真的。 周敏想了想,开口道:“为何是你帮她取的神兵,卢师兄他们呢?” “当然是死了。”楚云清反倒疑惑,“这事儿你不知道啊?” 周敏脸色一冷。 公孙辙连忙道:“看来楚帮主的底气,便是交好了玄妙坊的弟子,可你别忘了,她毕竟只是个外门弟子而已。” “这回献上了神兵,地位可能得往上拔一截。”楚云清道。 “神兵是破损的。”公孙辙道。 “罗芊芊在谷中还另有奇遇。”楚云清微笑道,心想还跟自己比谁知道的多,殊不知这些可都是自己跟罗芊芊事前串好的话。 公孙辙道:“可就算如此,人情总是能还完的,罗芊芊也不可能一辈子都照看着楚帮主吧?” 楚云清挑了挑眉,“难不成我楚某人混到如今,是靠女子庇护的?” 你怕是忘了晏红染了,公孙辙心里道。 不过,话上却说,“那看来楚帮主在雷劫谷,也是有些机缘。” “都是宗门高徒看不上眼的东西而已。”楚云清谦虚道。 周敏早就被他这副虚伪的样子弄得不行,当即就道:“卢师兄他们准备周全,各有手段,为何他们没活下来,你能活着?” “郡主想说什么?”楚云清问道。 “是不是你跟罗芊芊联手,为了神兵,害了卢师兄?”周敏直接道。 楚云清一脸疑惑,看向默不作声的公孙辙,“郡主是生病了吗?” “荒唐,你这话是什么意思?”公孙辙不悦。 楚云清笑了,“那为何开始说胡话了?” “你!”周敏猛地一拍桌。 楚云清脸上的情绪收敛下去,面无表情地看着她。 周敏咬牙道:“你若不告诉我,这事儿不算完!” 楚云清看她半晌,道:“如果没有庸王府撑腰,你可能没机会说出这句话。” “可我偏偏就是郡主。”周敏冷笑道:“而且我还是皇亲国戚,你真以为什么阿猫阿狗,都能威胁我王府了?” 公孙辙皱了皱眉。 楚云清点头,“确实,有靠山就是好啊。” 周敏冷冷地看着他,等他回答。 但楚云清没有开口,只是把茶喝了,茶杯一扣,就要走。 “你站住!”周敏见他起身,连忙要拦他。 可楚云清站起后,就这么俯视着她,十五六岁的周敏还是太小了,还不到他胸口,在他面前就是个孩子。 周敏更觉羞辱,想着这些练外家硬功的莽夫,别的不说,都长了一副傻大个! “你不能走。”她说。 楚云清没说话,只是看向公孙辙,“昨夜之事,我也听说了,uu看书 .uukanhuom 难不成贵府是想将此事,扣在楚某人身上不成?” “这不会…”公孙辙的话还没说完,周敏便冷哼道:“这话可说不准。” 楚云清猛地抬了下手。 “你敢!”公孙辙惊喝出声,可楚云清要动手的话,他根本来不及动作。 同时,这电光一闪间,他心中竟有些懊恼,想着为什么要带郡主来呢,把事情搞得一团糟。 而在楚云清身前的周敏更是一下尖叫出声。 可楚云清雷声大雨点小,只是挠了挠头。 “你!”周敏又羞又气。 楚云清道:“我能活下来,是因为我够强,而不是靠算计。” 周敏一怔。 “至于你的卢师兄,呵呵。”楚云清摆摆手,头也不回地走了。 “呵呵?”周敏咂摸着他临走时笑的这一声,脸色一下涨红,是越想越气,忍不住大叫一声,一脚踹翻了茶桌。 公孙辙看着溅在身上的茶水,不由叹了口气,至于茶馆里原先那三五客人,早就跑了。 周敏发泄一通后,脸色便平静下来,脑海中回想的,全是楚云清方才举止间的表现。 “当真够胆,够猖狂。”她眼神闪动,“他不是会依靠别人的性格,罗芊芊,雷劫谷,他一定隐藏了什么!” “郡主?”公孙辙唤了声。 周敏回神,道:“这楚云清跟赤焰教应该没什么关系,不过如今狗仗人势,竟敢不把我王府放在眼里,是要给他点颜色瞧瞧。” 公孙辙没说什么,反正庸王府家大业大,只要惹的事不大,一切全任由她开心就好。 一百二十九.茬来 周敏是郡主,虽然庸王府如今不得势,但好歹也是王府。 以她的身份,就算宗门那边的力量使唤不动,不过想要给楚云清找点麻烦,也没有多难。 几天后,码头那边就出了问题。 渊行帮的生意很多,涉猎很广,其中不乏有官府严加管制的盐、铁。 但渊行帮毕竟是太渊州第一大帮,只要各方关系打点到位,疏通一下,那买卖肯定是不难做的。 像盐、铁这种利润巨大又不害人的生意,渊行帮肯定要做,楚云清也不会放弃这一块儿。 但以往从来没出过事。 就算是官府那边,也因为渊行帮的不贪心和庞大的势力,以及人脉关系,而从不追究,往往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可这回不一样了,整整一条船队,七条大船的海盐,都被扣下了。 这不是一笔小数目,更不是一件小事,码头上的弟兄直接上报,负责的香主想要发动关系,摆平此事,然后向老槐街邀功。 可没想到,事情没摆平不说,反被人以行贿的罪名,直接拿下了。 而据说过程中言辞激烈,辱骂官差,还拒捕,所以就在那太渊城的码头上,当着那些码头劳力的面,当着渊行帮帮众的面,被府衙的官差打得吐血,像条狗一样被套上枷锁,带走了。 渊行帮的一众人自是激愤,可看着那些突然凶狠起来的官差,却是敢怒不敢言。 这件事很快便传到了老槐街这里,没人敢怠慢,马上就告知了如今算是暂管帮中事宜的柯放。 “妈的,府衙这些狗东西没少吃咱们的钱,这回还敢动咱们的货,抓咱们的人?” 柯放当即就怒了,锁子甲往身上一穿,提了把钢刀就要去码头理论。 阿力连忙拦他,“放哥你先别急,此事可能有蹊跷。” 相比以前,阿力更稳重了,他以前是在康乐坊堂口看门巡视的,身上就一股子闲散人的混子气质。 而现在,身份一变,他成了楚云清心腹,进了老槐街总堂口,地位拔高,这气质也就不同了。 他以前总觉得自己只是缺一个机会,没有谁想一直当个混子,楚云清给了他这个机会。 所以,阿力想要证明自己,证明自己是有价值的。 他一直在学习,向楚云清学习,向帮里的其他人学习。 此时,他拦下柯放,就是在为帮派考虑,也是为楚云清考虑。 因为渊行帮跟府衙的关系向来不错,银子到位,人情就有了,就从来没有龌龊。 这一回,府衙那边事前连一点风声都没传出来,直接就把渊行帮的船扣了,人也给打了抓了,这要说没什么猫腻是不可能的。 所以说,现在绝不能鲁莽行事,否则很可能会落入圈套,到时落入被动的,便是楚云清这位大家长。 柯放方才也是一时激动,此刻被拦下,被愤怒冲昏的头脑也很快清醒下来。 “阿力兄弟,你有什么想法?”他问道。 “告诉清儿哥。”阿力道。 柯放皱眉,有些犹豫,“清儿哥是帮主,咱们理应为他分忧才是,如果连这等小事都处理不好,还要上报给他,那咱们是不是太没用了?” 阿力摇头道:“此事非同寻常,府衙这次行动极为突然,要说没有预谋是不可能的。” “你是说,是有人在针对我渊行帮?”柯放语气一沉。 阿力点头,“很大可能是这样。” 柯放咬了咬牙,“行,那就去找清儿哥!” …… 楚云清现在不是甩手掌柜,但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也不会来找他,都会有柯放处理。 他时常练功,巩固自身境界,也以药浴活络气血,稳定修为。 不过说起来,这些都是基础,真正能给他带来巨量提升的小辅助,已经有些日子没露头了。 楚云清不时会想,是不是自己这段时间过得太安逸了? 雷劫谷的后续好像就因罗芊芊而结束,庸王府那边喝了一次茶之后也安静了下来,那什么刁蛮任性的郡主周敏,也没来找麻烦。 好像这日子,就平静了下来,那也就少了激情,楚云清就很少会有什么心绪的起伏或难以抉择。 天天都很顺心。 就很烦。 此时,房间里,楚云清终究是没按捺住自己这颗不甘沉寂的心,去掀开了暗格,把包裹在麻布里的雷劫剑取了出来。 剑还是那把剑,古朴典雅,透着一股凉意。 他摸着剑柄上骨节般的凹凸,摩挲着。 “剑啊剑,你到底有没有灵性呢?”他自言自语。 而手中的剑当然不会回应。 “都说神兵具备灵性,有寻常兵器没有的能力,那你呢,只是封禁的劫雷么?”楚云清看着剑身上的奇诡雷纹,uu看书ww.knshu.co想用手去摸,但心头闪过的悸动,还是让他一下缩回了手指。 “剑灵。”他在心里,始终相信自己当初心里的那丝感觉。 他所面对的,不只是一把剑,一把神兵,而是养出剑灵的灵兵。 只不过,如今并未得到证实。 而正在楚云清看着剑胡思乱想的时候,门外楼梯传来踩动的声响。 “清儿哥,我跟阿力兄弟来了。”外头,柯放喊了声。 能上这阁楼的人不多,如今多是柯放每天会来,有事他来禀报,事前踩着楼梯的时候,也很懂规矩地不会压着步子。 楚云清把剑一收,包好后重新放回暗格,然后敞开门出去。 在他身后,暗格的缝隙中,似乎有一丝湛蓝的光芒一闪而逝,就像一道注视的目光,极难令人察觉。 楚云清关好房门,背对时,眼角的余光朝后动了动,心绪没有丝毫起伏,只是眼睑一低,嘴角朝下抿了抿。 果然么... …… “坐吧。”楚云清问道:“出什么事了,你们两个一块过来?” 柯放和阿力现在哪还有心情坐下喝茶。 “清儿哥,出大事了!”柯放连忙开口。 楚云清一听,端茶的手顿了顿,心中反而一喜。 有大事,那小辅助岂不就有了机会? 阿力见他动作,还以为是因柯放的莽撞而不悦。 “慢慢说。”阿力提醒柯放一声。 柯放这才强忍着怒火,将码头那边发生的事情说了出来。 楚云清听后,第一个想到的人,就是乐文治。 一百三十.义气 老实说,以前的时候,楚云清并没有把乐文治放在心上,甚至如果不是见面的话,都根本不会想到有这么一个人。 同在康乐坊,他当然是听说过有这么一号人物的。 --邻里街坊口中的好小伙,为人勤快又好脾气,还平易近人,虽然是在衙门当差,却没有半点衙门里的那种官僚习气。 但楚云清并没有跟乐文治打过交道,从前就算是见了,连招呼也不会打。 倒是当初的李二,作为楚云清手下第一狗腿,在康乐坊横着走的‘二哥’,还常与住在康乐坊的那些在衙门当差的人,逢年过节走动,遇着了也会喊一声。 现在想想,或许就是因为李二也在衙门的缘故,对于这些因渊行帮势大,而被背靠渊行帮的那些混子瞧不起,甚至常常嘲讽的捕快衙役,总是有些感同身受和愧疚之意。 李二还管过这些事儿。 不过这都是往事了。 对于楚云清来说,彼时的乐文治,也就只有这么个被人提起过的名字而已,再多的,没了。 现在不同了。 当初名不见经传,街坊里谁都能吩咐一句,市井混子谁都能嘲讽一声的小捕快,如今成了一州总捕头。 甚至,还兼任着六扇门的总捕一职。 这要用‘鱼跃龙门’来形容,毫不为过。 最主要的,是楚云清从艾小舟那里,已经知道了乐文治是个怎样的人。 而这一点,从此前两人见面的时候,对方的眼神中,他也看出来了。 器量狭隘,有野心,心狠手辣,而且胆大,为了达成目的,什么都可以不顾,什么都可以不怕。 这种人,是十足的小人。 说他不能成事吧,他在背后能搅动出不小的事端。说他能成事吧,器量不足,又上不得什么台面,难免为人不齿。 就比如现在这一次。 带头扣下渊行帮的货船和人的,就是乐文治。 他打出的旗号,是查私铁私盐,且不管是哪方人马、背后站的是谁,都统一按律严办! 楚云清毫不怀疑,这事儿就是冲着自己来的。 而且,若说无人在背后支持乐文治,对方起码现在是没有胆量跟自己叫板的。 因为衙门不是他乐文治一个人说了算,正因为渊行帮只占了太渊州盐铁生意的一部分,没有独吞,所以不管是在江湖还是官府,这门生意里牵扯的利益才会更多。 乐文治一个人是不敢冒头的。 “庸王府。”楚云清说了句。 “什么?”柯放一愣。 倒是阿力有些若有所思的样子。 的确,官府那边,对待走运盐铁生意上,从来都没有苛刻过,更别说是直接扣人扣船了。 就算是在老帮主去世的那段时日,谢玉尧也不敢这么做。 而新上任的知府,是京官,久历官场,也不会不知道这其中的利害。 那么,在这太渊州里,除了遁世的宗门外,敢打破这份平衡的,就只有一方,也即是庸王府。 “可为什么啊?”阿力不解道:“咱们跟庸王府向来都是井水不犯河水,他们有青楼和淮水画舫,此事有些没道理。” 他不知道雷劫谷的具体,柯放知道,所以在最初的错愕之后,也是回过神来。 莫非,是庸王府那边知道内情了?他看向楚云清,发现对方在经过最初的思忖后,脸上又只剩下了平静。 这让柯放稍安,便不再开口打扰。 “府衙那边怎么说?”楚云清问道。 “早就有人过去了,一直没有消息。”阿力道。 楚云清心道果然,也只有庸王府出面,以他们的势力,才能让府衙的那帮墙头草摇摆。 现在不为渊行帮出面,就是两相都不得罪。 “去码头。”楚云清喝了口水,直接起身。 “现在?你亲自去?”柯放觉得,这种事情他出面就好了,还不至于要楚云清这个帮主亲自出面,尤其此事可能还涉及庸王府。 “别耽搁了,这就去。”楚云清说着,从衣架上取了斗篷,大步出门。 …… 太渊州临海,水源充沛,州郡之间也多内陆河。 太渊城外四十里,便有惊澜江的支流流经,采沙捕鱼的船多了,便有了码头,有了码头之后,聚集的人便更多了。 又因为离着太渊城近,渐渐地,此地码头便成了太渊州第一大码头,名为怒河码头。 早前想染指赌坊生意的黑虎帮,就是这怒河码头上的鳄霸,那帮主沙通天,就是怒河码头的当家人。 当然,跟渊行帮比起来,黑虎帮这百多号人实在是不够看的。 所以,当时的沙通天就在老槐街总堂口认了怂,而楚云清也放了他一马,留了一线。 混码头的,南来北往水上漂,讲的就是一个‘义’字,u看书 .uuans这一点,沙通天视为箴言。 因此,当今天渊行帮的船队被人扣了之后,即便对方是府衙的捕快,沙通天第一时间就赶来了码头,且喊来了自家百多号弟兄,将场地给围了。 他当然不是要黑吃黑,更不敢跟府衙动手,而是在等楚云清来。 也不想让事情往动刀的方向发展。 即便,沙通天已经看到了,衙门里如今新换的那个领头的年轻人,对方的眼神,他很熟悉。 就像这大河上某条水路里,突然出了个自命不凡的过江龙,想要所有人服他一样。 他会挑一个对手。 沙通天知道这个年轻人叫乐文治,也打听过有关对方的事迹,现在流传最广的,便是此人与新任知府关系暧昧不清。 但他不会因为这就怕了。 此时的怒河码头上,楚云清还未到,沙通天摆了桌,搭建的茶棚下,他请乐文治喝酒。 码头上的汉子都是卖力气的,就爱喝口酒,更何况是这般化雪雨后的冬日。 乐文治不是好酒的人,但也给了沙通天几分面子,陪他喝了几杯。 “总捕大人真是海量啊。”沙通天一张黝黑的面庞上满是佩服和惊讶,更有种对酒友相见恨晚的豪爽。 接着,他端起大海碗,道:“沙某一直在码头上讨生活,先前也没去拜会,是某家失礼了,这杯酒,便给捕头赔罪!” 说着,就一口干了。 乐文治似笑非笑地看着他,“沙帮主跟楚云清倒是好交情啊,为了把我留在码头,这酒喝了得有两坛了吧?” 一百三十一.码头 乐文治是府衙的总捕头,统领六扇门,而沙通天只是个粗人,两人地位悬殊。 沙通天也没什么好办法将乐文治留在码头上,比背景比不过,比人也比不过,总不能真的动手。 但如果乐文治离开了码头,那渊行帮被扣的这些人和货,也都要被带回衙门,所以沙通天不能让他走。 起码也要等到楚云清来。 不然的话,他老沙没办成此事,岂不是折了面子? 因此,沙通天就想出了喝酒的法子,借故来拴住乐文治。 只不过他没想到的是,乐文治之所以答应跟他喝酒,并不是因为他带了百十号弟兄来,也不是因为他黑虎帮在怒河码头上吃得开,而是原本就要等楚云清过来。 这是周敏之前吩咐好的,而他也刚好想当众,尤其是当着渊行帮众人的面,落一下楚云清的面子。 现在有关自身的传言,以及范廷谦明明知晓却不刻意表明的态度,再加上郡主周敏的支持,使得乐文治根本不怕楚云清。 楚云清再厉害,渊行帮再是豪强,在太渊州也做不到只手遮天,难道他还敢杀官?。 只要是不敢反的,乐文治便不怕。 而沙通天并不知道这一点,此时被他点破,本就有些醉意的脸上,更是因自己计谋失败而有些涨红,他觉得是自己蠢了,竟表现的如此明显吗? 但沙通天肯定是要否认的,“乐总捕这话是什么意思?沙某没听明白。” 乐文治笑了笑,反而道:“听说渊行帮选帮主那会儿,你还想过要插手陈五赌坊的生意?” 有关这个并不是秘密,沙通天点头承认了。 “所以,楚云清饶了你一次,你就想报恩么?”乐文治道:“命可只有一条,别意气用事啊,沙帮主。” 沙通天感受到了一股恶意。 很难相信,这个从前只是一个小捕快的人,竟会在此刻散发出让他都感到压迫的气势。 沙通天的脸色有些僵硬,“乐捕头说笑了,怎么会,怎么会呢。” 乐文治端起酒杯,抿了一口。 就在这时,不远的官道上传来了马蹄声,他朝那边看了眼。 身边,有捕快道:“应该是渊行帮的人。” 快马很快到了眼前. “是楚云清。”有捕快小声道。 “清儿哥!” “帮主来了!” “唉,惭愧啊,竟让帮主亲自来。” 停靠在岸边的船上,渊行帮的一众水手看着那骑马而来的人时,脸上都难掩羞愧。 他们也算是常年在水上走的好汉,如今被官府制住不说,竟还要他们的帮主来捞人,可着实是丢尽了脸面。 所以,在看着四下这些抱着刀,一脸警惕地盯着他们的捕快时,每个人的神情中都流露出狠色。 楚云清三人没下马,马到茶棚前才停,而不管是围着的黑虎帮一众,还是府衙的捕快,皆是给他们让开了路。 有的,还恭敬打了个声招呼。 茶棚里,沙通天擦了擦额头冷汗,连忙起身,小跑着迎了上来。 “楚帮主,您终于来了。”他抱了抱拳,脸色发苦,还有些惭愧。 楚云清只是一想,就知道对方出现在此的原因。 “辛苦沙帮主了。”他说。 “可不敢称帮主,唤我沙胖子便好。”沙通天只觉得没什么比得到这一声‘辛苦’更让他舒心的了。 楚云清点点头。 而乐文治却兀自倒酒,对他到来视而不见,更别说是招呼。 所以,楚云清也就像是根本没看到他一样,摆了摆手,柯放便直接朝码头岸边的货船而去。 乐文治倒酒的手一顿,朝楚云清看过来,目光阴翳。 楚云清神情冷淡。 看的确是能看死人的,但显然他乐文治没有这个能耐,也没有胆量和本事拔刀来砍自己,所以楚云清根本不会在意。 乐文治慢慢站了起来,落后楚云清的阿力眼神沉了沉,手已经摸上了挂在腿侧的枪囊。 而注意到他动作的沙通天不免一愣,随即就是一惊,难道真要动手? 他有些担心,可随他来的黑虎帮弟兄们可不会怕,甚至觉得这样才是江湖好汉,登时露出狞笑,大有只等一声令下就干的模样。 至于场间的一众捕快,自是能察觉到这些人的神情变化,顿时都警惕起来,也忍不住摸刀,仿佛这样带来一些安全感。 乐文治脸色冷了冷。 他虽然当上总捕头有一段时间了,可衙门里还是有人不服他,比如六扇门的那几个老资历。 所以像今天,来扣渊行帮的船,他能带来的人,除了刚入行的毛头小子,就是衙门里不得志的一些热血小伙。 但这些人听话不假,胆色也不缺,可就是少见了世面,经历的事情还是少。 所以,这一见了黑虎帮的这些浑人面露不善,uu看书 ww..m他们就想摸刀,对方发狠,他们就更想凶。 这是不行的。 乐文治有些恼火。 他知道,不是黑虎帮的这些人带来的压力太大,而只是因为楚云清来了,黑虎帮的这些人才有了底气。 码头上是没有渊行帮中人的,这是规矩。 既然怒河码头是黑虎帮说了算,那渊行帮就不会插人到他们的地盘上。 正因为渊行帮守规矩,所以它才能有如今的地位,受江湖道上敬重。 那么,楚云清身为渊行帮的帮主,现在到了码头,黑虎帮当然不会让他出事,这也是规矩。 沙通天已经想好了,如果这些衙门的狗腿子敢动手,那他今天就豁出这二百多斤不要了,也得全了自家的道义。 不过还好,乐文治是不敢动手的。 岸边,河水拍岸,溅起水花。 柯放骑马而来,衙门的捕快自是将他拦下。 不远处,乐文治就靠在茶棚的柱子上,一副看戏的样子。 没有他下令,甭管是柯放还是楚云清,今天都上不了这船! “柯堂主,这船涉嫌贩私,你不能上去。”拦路的捕快说道。 船上,渊行帮的水手皆是义愤填膺,拳头握得咯咯响。 “让开。”柯放冷哼一声,觉得这些狗东西真是不知死活。 那捕快哼了声,不过还知道好歹,虽然拦着,却也不敢放什么狠话。 “这件事,跟你们没有关系。”柯放看了眼挡在前边的几个捕快,“当差不假,可要是稀里糊涂送了命,就不值当了。” 一百三十二.后怕 柯放是什么人,这些衙门的捕快早就听说过他的大名。 渊行帮的堂主之一,太渊州外家横练第一人,刀枪不入等等。 当然,或许现在更为人知的,是唯一还活下来的堂主,跟楚云清叫板被立威、现在又成为其马前卒的怂包。 总而言之,老胆小鬼了。 这些捕快都很年轻,十几二十郎当岁,血气方刚,最是看不起这种人。 所以,柯放说出来的威胁的话,他们并未往心里去。反而抱起了胳膊,就挡在前头,明显一副‘我就拦了,你能奈我何’的样子。 柯放当即就是一怒,想他柯某人何曾受过这些狗腿子的气? 他也忍不了这个啊。 铿地一声,刀就出了几寸。 茶棚那边,楚云清耳朵一动,听见了这声刀响。 然后,所有人都看见了柯放拔刀。 还不等他说什么呢,正倚在茶棚柱子上的乐文治就是一喜,连忙指着他道:“柯放持刀行凶,欲伤官差,还不给我拿下!” 这一声呼哨,着实让场间诸人一愣,不过马上就有捕快反应过来,这可是邀功的好机会啊,登时就把那边的柯放给围了。 沙通天脸色一急,“乐文治,你敢!” 乐文治听后,脸色一冷,“放肆!” 楚云清慢条斯理道:“以前,从没有人敢扣我渊行帮的船。” 他并不担心柯放,这些捕快不是没眼力见儿的,且就算真的动起手来,也不是柯放的对手。 乐文治一听,笑了笑,“现在有了。” “听说你还打了我的人?”楚云清问道。 “不仅打了,还上了镣铐,关进了大牢里。”乐文治直接盯着他的眼睛,道:“就是当初关陈五的牢房。” 如果说以前,他还不清楚艾小舟让自己毒杀陈五的原因,那么当他在雷劫谷外,看到艾小舟跟楚云清在一起的时候,他就明白了。 对方是利用自己,帮楚云清平路,杀陈五,就是为了让楚云清上位。 乐文治当然有怨言,更生成了恨意。 这才是当周敏找上他,想让他帮忙的时候,他想也不想就答应的原因。 想你楚云清当上帮主,都是靠女人,更是由我一手促成,你还算什么男人? 乐文治有些迫不及待地想要毁了他。 而楚云清在听到陈五的名字后,心下一怔间,也是了然。 他忍不住笑了笑。 “人最怕的不是无知,而是摆不清自己的身份。”他说。 乐文治听出他话中的嘲讽,脸色寒了寒。 楚云清道:“当没有实力,或拥有的实力不足以支撑自己野望的时候,最好缄默。” 乐文治手按雁翎刀,一身黑红官服在风中猎猎,“否则呢?” 楚云清面无表情道:“强出头,会死。” 这一刻,饶是乐文治想要再放狠话,再想强装镇定,扑面而来的冰冷杀意亦是让他浑身发凉。 就像是在冰天雪地里,又有一阵北风灌进了后脖颈,绕遍了全身。 他忽然想到了当初的陆景和安清和等人,如果说为了让楚云清当上帮主,艾小舟派自己杀了陈五,那他们,是谁杀的? 楚云清,还是艾小舟亲自动手? 亦或是,暗中还有其他人? 不管如何,想到这些人的下场,乐文治心中就是一寒。 他突然有些害怕。 因为自己最近的确是志得意满,太过膨胀了一些,细想来,衙门里的那些人平时看自己的眼神,似乎就在等待着什么。 而且,还有一直装作什么都不知道的范廷谦。 乐文治出了一身冷汗 莽撞了,在这个时候,他实在不该被怨怼冲昏头脑,答应周敏来对付楚云清。 应该再等等的。 楚云清说的没错,一味借势并不能无往不利,归根结底,还是自己实力不够。 一时间,乐文治眼底闪烁,竟是沉默下去。 四下里,众人的目光不免也落在了他的身上。 呼,乐文治吐出口气,目光看向楚云清。 他想通了,的确,自己是因为艾小舟突然的离开,以及看到了她跟楚云清之间的亲密而心生怨怼,但好在此时还不算彻底得罪死渊行帮,直接得罪楚云清。 所以,以自己对渊行帮行事风格的了解,自己还有转圜的余地。 乐文治反倒要谢谢楚云清方才的威胁,警醒了自己。 当即,他微微一笑,道:“楚帮主为了手下能亲自来,本捕很是佩服。” 楚云清没说话,心里却在想,这人倒也不是全无可取之处,起码这份隐忍的性子,就足以值得重视。 乐文治朝那些围着柯放的捕快摆了摆手。 四下捕快便让开了路。 船上的渊行帮一众便随着柯放过来了。 “清儿哥?”柯放脸色不善,以眼神询问楚云清,大有一声令下就拔刀砍人的意思。 他方才可着实是被惹毛了,自己当真是越混越倒退了,什么时候,竟连衙门里的这些狗腿子都敢跟自己上脸了? 柯放此刻是真想杀人的,这点眼神做不得假。 乐文治心头一跳,开始时的意气风发突然就没了。 这里是码头,杀人抛尸最是方便不过。 而就算自己死在这,只要黑虎帮的人统一口径,又有渊行帮遮掩,uu看书.uuanshum那可真是一点风声都不会传出去。 更别说,自己这回带人来,本就没有府衙的批文。 乐文治终于开始慌了。 楚云清一直在看他的眼睛,通过看他的眼神变化来判断他的想法。 到此,他终于笑了笑。 自己先前对乐文治的判断还是准的,这个人,坏心思是有,能耐倒是不大。 ‘有一时之狠厉果决,没有全局性的大果断。’艾小舟的这句评判,当真是一针见血。 楚云清当下也不会逼迫太甚,现在还不是除掉对方的时候,而最近,还有庸王府在侧。 所以,他先开口道:“渊行帮的生意从来都是合律法经营,绝不会越雷池一步,此番既是乐捕头弄错了,还请把受无妄之灾的弟兄送回来。” 乐文治咬了咬牙,想着这楚云清还真不是个东西,看他人高马大的,没想到花花肠子这么多。 谁再说此人是个莽夫,他第一个不答应! “这是自然。”乐文治恨恨道:“若是被本捕抓到传假消息的宵小,定是不饶!” 而彼此心里当然是明镜儿似的,话说完,自是没有再寒暄一句的必要。 乐文治直接挥手,带人走了。 柯放看着这人背影,还愤愤难平,“清儿哥,就这么放过他了?” “怎么可能。”楚云清笑了下。 一旁的沙通天就当没听见。 黑虎帮的人连忙帮着卸货,码头重新忙碌起来,剑拔弩张的氛围一去,又恢复了热闹。 楚云清赶回老槐街的第一件事,就是派人联系罗芊芊。 一百三十三.梅开2度 如果在以前,若非嫡系,想要联系宗门弟子基本不可能。 但上一次,罗芊芊给楚云清留下了联络的方式。 所以,次日楚云清便收到了罗芊芊的回复。 在他看过信后,不免大吃一惊。 之前,楚云清给罗芊芊的信里,说的是庸王府现在开始针对自己,而码头一事就是开端。 并且,府衙那边,似乎也迫于压力,其中乐文治已经表明了立场。 他本意,是想试探一下罗芊芊或者赤焰教,有没有再做点事的可能,比如给庸王府找找麻烦。 渊行帮虽然势大,可也正因为此,若要对付庸王府的话,未免太多掣肘。 更别说刚出了昨天码头一事,恐怕有不少人明里暗里,都在盯着他楚云清的动作。 他如果要做些什么,有些困难,这才想试探一下罗芊芊。 可他没想到的是,罗芊芊的回信里,态度很坚决的一件事,就是要继续对庸王府下手! 理由很简单。 赤焰教从山谷作坊里,掠走了堪比真金白银的大量逍遥散,而可以猜到的是,庸王府经营多年,其府库银钱数量,恐怕更是天文数字。 造反缺的是什么?当然是银子,只要有了银子,兵器和人马就不是问题。 虽然现在朝廷势大,镇压宗门和江湖,国泰民安,赤焰教可能无法造反成事。但它毕竟是靠造反起家的,现在又没落了,那对银子的执着自不必多说。 所以,如果说之前劫掠山谷只是一次尝试,或者说是罗芊芊对楚云清的报答,那这一回,赤焰教就因着逍遥散的甜头,真正盯上了庸王府。 当然,赤焰教如今人手本来就不多,上次炸那山谷也损失了不少人,更别说这次是入城犯案,对人员配置、相应的情报与计划,要求自是极高。 而庸王府偌大家业,其中定然养着不少好手。 这是个硬点子,罗芊芊信中所说的,便是届时赤焰教会动手,但需要楚云清接应和帮忙。 进城容易,杀了人出城便需要一定的运作。 且还有对庸王府的情报搜集,都需要楚云清来完成。 而现在官府,包括庸王府,对赤焰教的追查从未松懈,一直紧逼,赤焰教在太渊州内藏身不易,时间自是紧迫。 所以说,如果楚云清真想动庸王府,这一次就是最后的机会,而且留给他的时间并不多。 做完这一票,赤焰教的名声必会传遍江湖,京师那边肯定会派高手前来。 赤焰教也将会再次潜伏隐匿下去,暗中发展。 楚云清将信烧了,一拂袖,灰烬落到阁楼下的花坛里。 “庸王府。”他低语一声,随即眼神一坚,便唤来了柯放。 “将帮内有关庸王府的所有卷宗,包括传言等任何有关消息的记录,全部搬来,你亲自去,别让人发现。”楚云清吩咐道。 “全搬来?”柯放有些惊讶。 “除此之外,安排一辆随时可以出城的马车。”楚云清沉声道:“这件事,只有你我知道。” 柯放心神一凛,他虽是粗人,却也有细腻心思,一想到昨天码头之事,以及对庸王府的猜测,他心里已经有了数。 当下,没有犹豫,一抱拳便去了。 楚云清深吸口气,看着明朗起来的天空,他当然知道时间紧迫的道理,所以这一次,务必要快刀斩乱麻。 他不想再理会这些烦心事了。 所以,他打算亲自动手。 …… 庸王府在太渊州的地位特殊,而作为地头蛇的渊行帮,对其自是有过一番调查。 卷宗很多,其中还包括任何有关庸王府的坊间传闻,及或真或假的消息,都有所记录。 半天的时间,这些东西便被柯放整理了出来,统统用大箱子装了。 楚云清根本没有看的意思,直接吩咐柯放将其搬上马车,赶到了太渊城北市的一家收山货的铺子里。 这地方,是赤焰教在太渊城的联络点。 不过毕竟是没落的厉害,其他宗门不是当铺客栈之类,便是些人来客往的大产业,这种收山货的铺子,能打听到屁的消息。 也只是用来监视官府动向罢了。 这地方是罗芊芊告知的,东西送到这里来,自有赤焰教的人整理筛选出有价值的消息,整理成情报,传给赤焰教。 这便省了楚云清的工夫,毕竟他不是这种‘专业人士’。 而他也着重吩咐过,要柯放赶来马车后,通知到人便走。绝不多停留,不多说话,免得坏了规矩。 而柯放当然照办,然后赶紧回总堂口禀报。 “清儿哥,那些赤焰教的人,真邪门儿啊。”他一进门就说。 楚云清闻言,皱眉道:“不是跟你说过,uu看书 ww.uunshu.cm 东西送到就行了么?” “没有,我可没敢跟他们有什么交流。”柯放连连摆手,“就是他们那些人吧,一看就不是善茬儿。” “三头六臂?”楚云清随口一笑。 他并不在意,因为如果赤焰教的人真有什么古怪,或异于常人的话,也不可能在这太渊城潜藏得这么安稳了。 柯放摇头,“说不上来,反正感觉上就挺邪门儿的,打扮的倒没什么,就那种眼神和气质,跟咱们不太一样。” “咱们是什么样的?”楚云清问道。 “就一般人啊。”柯放笑了笑,“当然,清儿哥肯定英明神武,威武不凡。” “或许,这就是他们是赤焰教中人的原因吧。”楚云清道。 柯放一愣。 “毕竟,赤焰教当年可是带头造反的。”楚云清笑了笑:“你觉得,敢入教的,能是善茬么?” 柯放顿时凛然。 “别招惹他们就对了。”楚云清道:“咱们只是互相利用,没多大交情的,真遇上事情,他们讲不讲道义还是两说。” “明白了。”柯放认真点头。 “马车的事情安排的怎么样了?”楚云清问道。 柯放连忙道:“都安排妥当了,城门那边也跟自家兄弟打好了招呼,还有沙胖子那里也说了,到时候直接走水路就行,保管万无一失!” 渊行帮盘踞多年,不仅官府会往帮中安插卧底,帮派也会往官府里布局人手。 比如城门口这等机要处,肯定是要有人的。 楚云清点点头,“那接下来,就等消息吧。” 一百三十四.月黑风高 楚云清在等消息的时候,周敏在闺房里怒气满满,砸烂了不少花瓶。 “废物,真是个废物!”她骂的,当然是成事不足的乐文治。 房间里没人,小院里的丫鬟都离得远远的,只有她在发泄着心中的愤怒。 自茶馆一见后,周敏就记住了楚云清,所以想给他找一些麻烦。 挑挑选选,就找上了新任府衙总捕头乐文治。 找这个人其实是有讲究的,从履历中看,乐文治升迁很快,简直像是踩在箭上一样。 而且他还年轻,年轻就代表着有火气,高升之后,难免意气风发,就算之前郁郁不得志,如今一飞冲天,当然气盛。 恰好,楚云清年纪比乐文治还小。 那么,两个年纪轻轻却都身居高位的人,若是碰撞在一起,肯定会产生不一样的火花。 周敏很想看到。 她认同楚云清的话,太渊州不管是官道、绿林道还是江湖道,都得给渊行帮面子,所以她根本不指望那些所谓的名宿前辈之类的。 真要说兴风作浪,还得是年轻人才行。 所以,她挑上了乐文治这位‘俊彦’。 最主要的,当然还是此人跟新任知府范廷谦,在坊间那些真假莫名的传闻。 此举,周敏未尝没有试探的意思。 她想看的好戏,是不论乐文治折了楚云清的颜面,还是楚云清直接动手,所引发的牵扯,必将会打破当前的均衡局面。 而开局也的确挺好。 乐文治当机立断,直接扣了渊行帮的货船,且足够心狠手辣,当着众人的面打伤了渊行帮的一位香主,还拿进了大牢。 当消息传过来的时候,周敏几乎高兴地要原地蹦起来,想不到这乐文治这么有血性,她当时就想,此人一定是有背景,且极为自信。 她自认是给楚云清找到了一个对手。 当周敏得知楚云清自老槐街而出,亲去码头的时候,她强忍着也去码头观战的冲动,在心里不住盘算着两人交手的过程和结果,甚至连将可能引动的风雨都想了好几个版本。 可她万万没想到的是,楚云清去了码头,乐文治反倒怂了,直接就带人走了,货放了,人也放了。 闹半天,就这? 周敏很气,有些憋屈,极为窝心。 为什么啊,你乐文治不是挺横的么? 那见了楚云清,就算不挥刀相向,那起码也得报以拳脚吧,怎么这就走了? 周敏很是不解,大失所望,骂乐文治是‘怂包’‘废物’,更对楚云清恨得牙痒痒。 不过她转念又一想,猜测应该是楚云清给府衙递了话了。 毕竟渊行帮的话,府衙那边还是有压力的,所以这才导致乐文治的偃旗息鼓。 一定是这样!周敏心想,不然以乐文治初始的强硬姿态,明显是打算硬碰硬的样子,不可能就这么算了。 所以,她在盘算,既然连乐文治或府衙那边都不行事了,要不要直接动用神武派的力量? 就算她只是外门弟子,可外门弟子之间也是有小团体的,大家互帮互助,家族在世俗中也多是结盟联合的。 想她以郡主的身份,在这些外门弟子中,自也尊贵,可是有不少追求者。 那么,让这些人,动用起家族的力量,未必不能给楚云清制造麻烦。 一个不行,两个不行,但九个十个呢,肯定会让渊行帮感到棘手吧? 周敏想到什么便做什么,当即就给在神武派交好的几个伙伴飞鸽传书,让他们通知各自家族,想办法卡一下或干扰一下渊行帮的生意。 最好是制造出一些小麻烦。 这就足够了。 周敏哼了声,心情好了,便又开心起来。 …… 三日后的夜晚,夜幕晦暗无光,一层阴云笼罩不散,四下漆黑。 北风有些冷,太渊城有些安静。 一队人马在庸王府所在的细柳坊悄然集结,附近庸王府内探子都被无声拔除,此刻就连一声狗叫都听不见。 罗芊芊一身黑衣蒙面,干练紧致,毫不见在雷劫谷时的故作柔弱,反而尽显江湖儿女的飒爽英姿。 楚云清缓缓将蒙面巾在脸上蒙好。 “想不到这一次,你竟会亲自来。”他有些意外。 罗芊芊眼睛里露出淡淡的笑意,“此事是我促成的,责任便在我,如果因此让教中兄弟出事,我难辞其咎,所以要来。” “倒是苛刻。”楚云清道。 “不是苛刻,而是责任。”罗芊芊语气认真。 楚云清一怔。 此时,细柳坊的这条巷子里,已经有四十多号人准备待发,都是一身夜行衣打扮,有的蒙着面巾,有的直接罩了脑袋,只留出眼睛。 这些人都是赤焰教的人,所持兵器各异,眼神中却满是冷静,好像待会儿要做的不是杀人的勾当,而是做客喝茶一般的随意。 至于渊行帮的人,只负责掩护他们出城,所以只来了楚云清一个。 他本可以不来的,但非要亲眼看到庸王府的麻烦解决不可。 “等打更的一过,就动手。”这时,罗芊芊身旁的一个人开口。 听声音应该是个中年人,个头不高,却很健壮,像是个土豆。 他就是今夜领头的人,看地位,比罗芊芊只高不低。 楚云清没说话,只是提了提挂在腰上用布包着的锤子,就是那柄从雷劫谷里带出来的,暗金所铸的铁匠锤。 赤焰教的人确实比较高冷,都没人说话,极为安静。 当然,罗芊芊也没有暴露楚云清的身份,只说是城里的一位朋友,负责接应他们出城的。 而待会儿进庸王府的时候,也不必照看他。 所以大家伙都沉默地等待着,直到街上的打更人敲着梆子走远。 “动手!”领头的土豆抬手握拳,继而一挥。 巷子里,赤焰教一众有序无声而出,仿佛暗里黑流,专走墙角偏僻处。 长街正中,庸王府门面辉煌,两盏大红灯笼亮着猩红的光芒。 那土豆冷哼一声,身后便有一精瘦之人上前,甩手间,轻微的破空声里,那两盏红灯笼应声而灭。 跟在后头的楚云清心头一跳,这些家伙,竟然要行灭门之举! 江湖道上,非血海深仇不会灭人满门,而绿林道上多是匪类,打家劫舍,灭门案没少做了。 而凡是屠家灭户,必先熄灯。 这是道上的规矩。 楚云清忽然感受到了一阵凉意。 自己此番利用赤焰教,是不是错了? 正想着呢,身旁便是嗖嗖之声,却是众人飞跃墙头,已然潜了进去。 不消片刻,庸王府里就出现了第一声惨叫,划破了这寂静的深夜。 继而,便是此起彼伏的喊杀声和惨叫声,还有兵器碰撞的声响,而声音竟是渐远。 楚云清知道,这是已然往府内而去了。 他有些愣神。 “这就是赤焰教的行事风格。”一旁,罗芊芊拔刀,显然也是打算进去了。 楚云清看她。 “凡是入门,不留活口。”罗芊芊似乎是笑了下,不过眼睛里没什么温度。 她同样没有走正门,也是翻墙进去。 楚云清定定看着面前那依旧紧闭的王府大门,半晌无言。 …… 楚云清想解决庸王府的麻烦不假,却从没想过要将其灭门。 他与赤焰教合作,一是在气头上,想出这口气。 二是觉得赤焰教既然破了山谷作坊,那一回生二回熟,以赤焰教的名义再洗劫了庸王府,传出去也不会有人怀疑到他的身上。 如此反倒能给赤焰教扬名。 且庸王府连番经历这等祸事,折损人手和钱银,实力大损,其他帮派或势力不落井下石就烧高香了,所以更不会再有精力来找自己的麻烦。 说不定还会寻求自己的帮助。 这是楚云清事前预想的,他甚至还制定过计划。 比如待有风之夜,于上风口投放迷烟。 或是派擅长轻功之人,于府内水井或厨房投毒,当然,也不会是什么杀人的毒药,只要让府内中人失去抵抗便是。 归根结底,楚云清还没有多么心狠手辣,或是一个无情之人。 他讲道义,自认道理,是一个有规矩的江湖人。 可直到现在,楚云清才明白,自己错了。 自己走的是江湖道,可赤焰教,却是匪类。 彼时的造反军,即便再被镇压,如今势力再弱,他们的教义里,骨子里流淌的,仍旧是杀人的信条。 他们信的是手里的刀。 他们不需要什么复杂的计划,事前通过分析情报,只要判断出庸王府的大致实力就够了。 比如,周颙手下也养着几条好汉,就如当初谢玉尧身边的车夫二人一般,也都是太渊州早年江湖里赫赫有名的高手。 而听罗芊芊说,赤焰教已经调查了这几人的底细,包括他们早年闯荡江湖时,武功的弱点及亲戚关系等等,分别制定了相应的斩首计划。 又比如,庸王府中疑似还有方士。 所以,罗芊芊给赤焰教提供了玄妙坊在世俗里,开设的几个铺子的商号所在,花重金购置了不少符箓等物,做足了应对的准备。 还有常在淮水画舫上厮混的小公爷周芳,他身边的护卫是什么身份,有几个人。以及拜师神武派的周敏,所学功法是什么,在神武派中的人际关系等等。 这些,赤焰教调查的都很清楚,而大半的消息来源,情报的整理,还是来自楚云清送去的那一马车卷宗。 赤焰教的人,彻夜将其归整。 在某些事情上,赤焰教的人有近乎疯魔般的较真。 所以,当年他们才敢带头造反。 所以,明无咒才胆大包天,直接以真君燕长雨的残魂布阵,为赤焰教后辈养出一把灵兵。 老实说,楚云清以前对赤焰教小心是有,更多的还是不想招惹麻烦,其实对他们是不齿的,并且在实力上,也没有太过在意。 可今晚,他才恍然明悟,再虚弱的老虎,它也是林中恶鬼,也是会吃人的。 庸王府接下来的局面,楚云清已经有所预料了,而这些,与他并脱不开关系。 还有就是,今夜他也来了,就注定染上了罪孽。 …… 楚云清没有坏规矩,也翻墙进院。 庸王府里的声音已经弱下去了,而随着前行,脚下难免沾上了血水。 院子里,横七竖八躺着许多尸体,有家丁,有丫鬟,也有护院。 楚云清眉头皱着,他已经有好几年没见过这等惨状了,尤其还是这么多的尸体。 走进内院,身穿黑衣的赤焰教中人的尸体,便多了起来。 地上还有散落的灯笼,白纸灯笼里的火烛打翻,烧着惨淡的光。 地上的每个人脸上能看见惊恐,还有绝望,他们死前该是惊讶的,竟然有人敢来王府行凶,而绝望的,则是王府的背景或自身的武功不足以让他们保命。 青石板的地面上,精心打理的花卉草植上,都有暗色的血迹。 再往前,就能看到站着的人了。 那是一个个在王府内着急奔走的黑衣人,他们手里拿着麻袋,还有的在搬箱子,皆是从各个房间里搜来的值钱物件儿。 俄而,还有女人的哭声,但下一刻就像是被扼住喉咙一般,再也没有声音。 只有匆忙的脚步声,还有擦刀声。 楚云清看到了罗芊芊,她对这一切好像早就习以为常,此时把玩着手里的玉钗,不知在想什么。 她同样看到了楚云清,招了招手。 “怎么,不习惯?”她问道。u看书.uukanshu 楚云清点点头。 “这钗子,是从周颙的小妾的首饰盒里拿的。”罗芊芊说道:“少说也值四百两。” 楚云清皱了皱眉。 “而周颙有六房小妾,像这种首饰,数不胜数。”罗芊芊道。 楚云清心想,是想说庸王府有钱么? 也对,这本就是赤焰教等人今夜的目的。 罗芊芊没有说什么,随手将玉钗丢到了箱子里。 过了没多会儿,有两个黑衣人夹着一个脚步踉跄的中年人过来了。 中年人穿着绸缎的内衬,头发有些乱,脸上颇多惶恐。 “公孙辙。”楚云清已经认出了这人。 至于公孙辙,心中满是绝望,他早就听见了府中的喊杀声,在经过最初的惊诧之后,第一个反应就是躲起来。 可没想到,还是没逃过赤焰教的这些老手。 而被夹着一路走来,看到了府中凄惨的场景,包括在武林中名声显赫的几个教头都被人砍了脑袋,饶是以他的足智多谋,此时也全然没了对策,只觉得浑身冰凉。 直到他看到了那个高大的身影。 即便楚云清蒙着面,公孙辙还是一眼就将他认了出来。 不过,他没有喊破楚云清的身份。 因为公孙辙不想死,他脑海中下意识想到的,便是码头一事真的惹恼了这个凶人。他们却是忘了,这楚云清如今可是渊行帮的帮主,结交的人脉多了去了。 这可真是个狠人啊,公孙辙心里想着,竟敢伙同绿林,来灭王府满门! 他心里是十足的后悔,后悔自己怎么就任由郡主招惹到此人了呢。 一百三十五.灭门 “你是周颙?” 赤焰教的土豆把刀往公孙辙的肩膀上一搭,随口问道。 公孙辙以前见过不少刀,作为周颙的首席幕僚,生杀予夺的事情做得丝毫不少。 可现在,当杀人的刀架在自己脖子上的时候,他才理解了往日那些求饶的人。 他有什么资格去不齿那些人呢? 刀身上滑落冰凉的血,洇透了衣衫,公孙辙僵硬道:“我只是王府里的一个幕僚,我不是周颙。” “哦,狗腿子啊。”土豆把刀往公孙辙脖子上送了送,“作恶最多的,就是你这种人。” “不,误会了,好汉误会了!”公孙辙连连求饶。 他能感觉到这股清晰的杀意,求饶的同时,不由看向一旁的楚云清。 “周颙在哪?”土豆问道。 公孙辙咬了咬牙,犹豫着没说话。 土豆有些不耐烦了,他看过周颙的画像,当然知道眼前这人不是周颙,而今晚若是周颙不死,那以后必是麻烦。 想到这里,他心里就有些烦躁,手上的刀也颤了颤,公孙辙的脖子上就出现了一道血痕。 “王爷卧室里有密道!”公孙辙眼睛一闭,赶紧开口。 土豆眼神一寒,身后,有明显也是地位不低的两人,领了三四个人就朝周颙的卧房而去。 “来,幕僚,你看看,现在都杀了些什么人。”土豆一把拎过公孙辙,让他看着内院里的尸体,“看看还缺谁?” 公孙辙不敢看,又不敢不看。 半晌,哆哆嗦嗦道:“没有周颙的小妾,也没有郡主。” 土豆笑了下,“周颙的小妾,滋味尚可。” 公孙辙愣了下,闭上眼睛,叹了口气。 他毕竟还是个文人,骨子里,还是有些坚持的。 楚云清闻言,同样皱了皱眉,不过没有说什么。 不多时,一阵喧闹传来,有人在哭泣,有人在怒喝,还有人在痛骂。 男女皆有。 但紧接着,就是一阵拳打脚踢之声,还有闷哼。 人便被带到眼前了。 平日里一派威严的周颙,如今披头散发,脸上多是青肿,身上的绸衫内衬也是脏乱。 在他身旁,还有两个女子,一个是即便发髻散乱也掩不住雍容的妇人,不过年纪其实也不大,此时衣衫略有扯破,正用手掩着身体,低声啜泣着。 另一个,则是郡主周敏。 她还算好些,但身上有几处刀伤,还在流血,而嘴角也破了,显然是之前有过一番交手。 “狗贼!”周敏怒视场间几人,还在痛骂。 土豆淡淡看了她一眼,一刀就捅进了周颙的胸膛里。 周敏一下就愣住了。 周颙更是张大了嘴,失神的同时,不免有些疑惑。 这人是不知道自己的身份吗? 他不知道留着自己,可以获取更大的利益么? 这些人,是怎么回事? 周颙带着他的疑问,死了。 周敏尖叫一声,一掌就朝土豆拍来。 可这掌刚拍去,便被抓她的那汉子半道扯住手臂,只是一用力,就给她卸了胳膊。 周敏闷哼一声,脸色登时煞白,冷汗就下来了。 她咬着牙,眼睛有些发红,环视几人,似是要把他们都记下一样。 直到,她看到了楚云清。 周敏先是一愣,接着瞳孔就是一张。 “楚云清!”她一字一顿,咬牙切齿。 她明白了,她全都明白了,今夜的人,是楚云清领来报复她的。 “我杀了你!”周敏一头朝他冲去。 这一次,那汉子没有挡。 土豆竟然也侧开了身子。 公孙辙却是心中叹了口气,她不该喊破楚云清的身份的,否则的话,还有那么一丝机会可以活命。 就像自己现在,这些人没有第一时间选择杀掉自己,那说不定就是觉得留着自己有用。 周敏也可以一样,但现在,当她喊破楚云清身份的时候,他就知道,对方死定了。 不过,公孙辙此时都自顾不暇,当然不会开口。 他就看着周敏朝楚云清冲去,左手成拳,直捣对方的心口。 楚云清的眼神有些复杂,他轻易就挡下了周敏的拳头,且手掌一用力,就将她的气力卸去。 如果他愿意,此时完全能以真气冲击周敏经脉,断掉她的胳膊。 周敏牙关紧咬,就站在他的身前,表情倔强,眼中满是恨意。 半晌,她才道:“何至于此?” 语气是如此的憋闷、委屈,还有无助。 她的确想给楚云清找麻烦不假,却还没想过要杀掉对方,更别说是直接闯进渊行帮总堂,去打杀一通或是怎样了。 归根结底,她还没有这般狠辣的心肠。 楚云清没有说话,只是将手松开了。 周敏便又抬腿来踢。 楚云清随手一拍,周敏便是一个踉跄,朝一侧退去。 她站在那,又哭又笑,状若疯癫,狼狈不已。u看书 .ukanshuc 楚云清没有心疼,只有叹息。 罗芊芊同样如此,不过,她在想如果让楚云清动手的话,对方会不会狠心杀人。 土豆看着周敏,在她还略显稚嫩的身体上打量一番,道:“小女娃,这就是江湖啊,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狗屁!”周敏冷眼看他,一口唾沫就吐了过去,“你们这些装模作样的奸贼。” 土豆冷哼一声,一刀就朝她劈了过去。 周敏浑然不惧,甚至还想反抗。 只不过,她虽身负宗门武功,却又如何是赤焰教长老的对手呢? 周敏的招还未出,脖子上便迸溅出一道血线。 她捂着脖子,口中冒血,但眼中恨意不减,仍朝楚云清踉跄扑去。 楚云清的脸上,方才被溅上了一点温热,他因这丝触感而失神。 周敏一下扑在了他的身上,血便沾湿了他的胸口。 “你…你不是说,认道理么?”周敏此时的样子有些丑,但她眼神倔强,恨极泪流,“这就是…你的道理吗?” 话说完,她喉咙里嗬嗬几声,从楚云清身上滑了下去,紧抓着他衣衫的手,撕破了夜行衣。 “可惜了这小丫头,太小了。”土豆在一旁啧啧一声,目光落在对面那惊恐不已的妇人身上。 “收拾收拾,走!”他吩咐一声,上前一步就将那妇人打晕,然后一把扛到了肩上,当先朝府外走去。 公孙辙看着一地尸体,狠狠呼了口气,有种劫后余生的感觉。 可不等他再想什么,耳边蓦地传来一声,“嘿,差点忘了你这狗腿子!” 噗嗤! 一百三十六.久等的面瘫 杀人灭户后,最适合放一把火。 火光映照,相得益彰。 赤焰教的人带着财物离开,那些死去的人,包括他们教中的同伴,皆长眠于此。 长街头,赤焰教的一众黑衣人皆是按既定路线离开,只剩罗芊芊散步一般,还未走。 “怎么,还在想方才的事?”她看向楚云清。 楚云清长出口气,“恐怕我永远也忘不了,周敏临死前的样子。” 他低头看了眼身上的血,这是周敏留下的,一大片,之前还是温热,如今血腥气不散。 “是觉得愧疚么?”罗芊芊问道。 “有些吧。”楚云清很难说清楚这种感觉,很不好受,也不让人喜欢。 甚至是有些讨厌,彼时冷漠的自己。 可世事就是如此。 罗芊芊沉默片刻,道:“我一次随教中去灭人满门的时候,也是这样。” 楚云清道:“像今夜这种,还算灭门么?” 他指的,自然是那土豆掳走周颙那小妾的事情。 “屠长老,向来有这等癖好。”罗芊芊摇头道。 杀人还掳其妻妾,当真无耻且可恨。 “不说这个了。”罗芊芊笑了笑,“咱们,毕竟不是一条道上的人,这些事情,我们做得,你做不得。” 楚云清一愣。 “在雷劫谷的时候,我就能看出来,你是个纯粹的人。”罗芊芊说道:“很纯粹,有什么就是什么,你适合江湖,可江湖不一定适合你。” “什么意思?”楚云清不解。 “没什么。”罗芊芊沉默半晌,笑了笑,“你能成为与我们不一样的人。” 楚云清总觉得她欲言又止的,话里有话。 “好了,就送到这里吧。”罗芊芊说道:“今夜出了这么大的事,你是渊行帮的帮主,如果被人在街上看到可不好。” 确实,庸王府被灭门,动静肯定能被邻里听见,就算当场无人敢去问津,可过个把时辰,肯定有胆大的入府去瞧。 况且,今夜有风,死了那么多人,血腥味儿也是掩不住的。 楚云清点头,道:“总之,这一次还是多谢你了。” “不必,各取所需罢了。”罗芊芊犹豫道:“更何况,我本身也不喜欢屠长老如此行事。” 不喜欢,并不代表会反对。 他们是赤焰教,是造反出身,需要的就是人手和银子,没有银子,什么事情都做不了。 而他们已经蛰伏了太久了,在尝过逍遥散带来的收益后,好不容易抓到了庸王府,那他们当然不会放弃,即便是孤注一掷也一样。 为此,他们付出了太多努力。 要不然,今夜之事也不会如此顺利。 “那山水有相逢,有缘再见。”楚云清抱拳。 微风中,罗芊芊挽了挽耳边的头发,玩笑道:“那还是别了,每次见面,似乎你都要我干些什么。” 楚云清也是笑了笑。 “今后一段时间,赤焰教会暂离太渊州。”罗芊芊临走时说道:“我也会在玄妙坊闭关一段时间,这次,应该是近来最后一次下山了。” 楚云清知道,对方这话中意思,便是最近不要联系她了,如果有事,也是她来联系自己。 罗芊芊的身影消失在长街的一头。 天上,挡住月色的乌云散了散,四下隐有月光洒落。 犬吠之声遥遥而来,隐约的,还有跑动时兵器碰撞的声响。 楚云清回头看了眼,快步往自己在康乐坊的小院而去。 他想先回去洗个澡,然后换一身干净的衣服。 只不过,他未能如愿。 因为在刚出细柳坊后不久,便被人拦下了。 …… 天蓝色配梨花白的剑装,玉冠青丝带,广袖遮束手,出现在楚云清面前的,是一个仪容俊逸,气度不凡的青年。 不过,此刻对方却是按剑,气机牢牢锁定在他的身上。 楚云清不认识对方,也确定没有见过。 所以,他只是粗略地瞥了眼,就要无视对方的气机锁定,从一旁绕过去。 而就在他如此打算,且步子未停的时候,对面之人开口了。 “楚云清。” 不是询问,而是确认的语气。 楚云清叹了口气,看对方这架势,他当然不会以为是什么好事,相反定是麻烦。 “阁下是什么人?”他问道。 对面那人一手按剑,一手竖起剑指,掐了个剑诀行礼,“神武派真传,花无期。” 楚云清一怔。 “看来,楚帮主是听说过我。”花无期说道。 楚云清点点头。 此时彼此相距不过五六步,他注意到,对方说话时只有嘴唇在动,莫说脸上有什么情绪,便连嘴角,似乎都未扯动。 好像是有点面瘫的样子。 “你在这里等我,有事?”楚云清问道。 “你该知道。”花无期道。 楚云清想了想,“因为花笑云?” 听到这个名字,u看书.uukashu.om花无期古井不波的眼神终于动了动,“没错。” 楚云清直接道:“他死了,在雷劫谷。” 花无期沉默片刻,道:“我想知道,他是怎么死的。” 楚云清也没什么好隐瞒的,毕竟,像这种事,罗芊芊回玄妙坊肯定说起过。 而面前的人,又是花笑云的兄长,有理由知道这件事。 所以,楚云清便将花笑云的死说了。 其中当然包括花笑云差点沉入沼泽、失血过多重伤濒死,以及最后为躲避腥红蝙蝠,而死于水中鳄鱼之口的细节。 总之皆因雷劫谷内危机重重所致。 花无期一直静静听着。 四下街坊里,却有了喧闹,那是城中巡检在往庸王府赶去。 “卢少卿是怎么死的?”花无期忽然问道。 本来,楚云清见他听得认真,且听完花笑云死因后,也没什么情绪波动,还以为对方没啥事了。 没想到对方还问卢少卿。 “取神兵的时候,中阵中机关,死于毒瘴。”楚云清如此说道。 花无期不知信了与否,只是点了点头。 见他没什么动作了,楚云清抬脚就走。 花无期就站在那里没动。 随着两人之间的距离缩短,楚云清一直装作不在意的眼神,微微凝重起来。 场间的气机,忽而变得粘稠且沉重,仿佛是有看不见的压力,从四下拼命挤压而来。 就在楚云清经过花无期身边的时候,后者眼珠忽然转了下,就朝他看了一眼。 铮! 如金戈铁马奏起,骤然铮鸣,一道剑气便朝楚云清斩来。 一百三十七.层层对决 花无期没有拔剑,且在剑气出现之前,身上更没有半分杀意浮现。 可就是这样,他突然地出手,迅疾难测,且只是看了楚云清一眼而已。 目之一瞥,便是森寒剑气。 楚云清心底微惊,不过他本就暗有提防,还不致失措。 脚下飞云纵一点,那骤然而来的剑气便自耳侧划过,只不过锋锐气息仍是割断了他鬓边一缕青发。 “头发,是男人的命啊。”楚云清于七步外站定,语气已然冷下来。 花无期微微转身,看过来的目光中,依旧平和,没有半分杀气。 “好俊的轻功。”他说。 楚云清冷哼一声,五指朝前一探,猛地如爪虚握! 空气中,出现一阵犹如木板挤压的咯吱声,刺耳难听,继而就如水泡破裂一般,啵得传出一声回荡。 却是此间被花无期以气势压迫的天地气机,被楚云清直接以外放真气击溃,打破了这种无形的压迫。 夜里的风重新吹过耳畔,带着冬夜的清凛。 花无期的眼神终于有所变化,心中暗道,如此强横的真气,最少得有三十年的修为,而以他这般年纪,不是以真气见长的上乘功法,便是另有机缘。 至此,他未再出手。 但楚云清可不会真放下心来。 “宗门弟子,便可随意出手么?”他故意这么说,想试探对方的真正来意。 “宗门之外,皆是草芥。”花无期淡淡道。 听得这般冷淡的语气,楚云清眉头一皱,心里在想究竟是神武派功法,及所教所传无情,还是这面瘫本身就是这般无情的性子。 “若无你口中这些草芥躬耕劳作,你如何能吃得上饭?”楚云清道。 “饭,自然是银子买来的。”花无期道。 楚云清笑了笑,“若无人种米,便是你有银子,要如何买粮?” “那便不吃米,肉也可,菜亦可。”花无期面无表情道:“我喜欢吃小白菜。” 楚云清张了张嘴,竟然有些懵! 他看着对面那人浑然不觉自己说了什么的样子,越想越觉得,自己若要跟这人交流的话,怕是不容易。 怪不得身为真传弟子,还能被花笑云偷了武功。 楚云清摇摇头,心中原本那见了对方出手,想还一报的心思,也就淡了。 “行,那你就吃小白菜去吧。”他说了句,转身就要走。 “你站住。”身后,花无期喊了声。 楚云清拧眉回头。 “你不是要往这边走么?”花无期朝一侧努了努下巴,“怎么调头了?” 楚云清着实生了口闷气,自己真是糊涂了,差点回了细柳坊。 “你堵在街上,到底干嘛的?”他忍不住道。 “找你。”花无期说道:“我还有问题没问完。” “可我凭什么回答?”楚云清抱起胳膊。 “我问,你答。”花无期反而疑惑,“你问,我答,有何不可?” 楚云清愣了愣,然后道:“你要我回答我就回答,那我岂不是很没面子?” 花无期点点头,“那我就打到你同意。” 话落,他直视楚云清时,眉头一挑。 花无期身材颀长,相较楚云清这般魁梧高大的体魄来说,更显得体态匀称一些。 此时夜风习习,衣袂飘展,丝带绕颈,端的是风姿飘逸,尽是潇洒。 这一挑眉,俊朗的面庞上更添几分风致,如月下公子一般,一招一展皆成风流。 却有一声铿然,剑气自眉角而出。 楚云清只觉得一瞬锋芒扑面,明明只是一声剑鸣,只有一道剑气,可入眼后,便像所化万千。 一时所见、所闻皆是斩出的剑气,铺天盖地,层层不绝。 障眼法?楚云清心中略有惊疑。 而分明剑气即将临身,为何他还能有余暇分心多想? 只是因为他有足够的反应。 没有丝毫犹豫,楚云清直接抓了挂在后腰上的布囊,手指一勾,暗金打铁锤便落在了手上。 冰凉的锤柄在掌心一转,抡起就是一锤朝前砸去。 只听一声轰然,那仿佛四面八方而来,连绵不绝的剑气霎时崩溃,风压倒卷,周遭登时飞沙走石。 楚云清眼睛忽而眯了下,想也不想,一锤就朝右侧砸去。 铛地一声,犹如敲钟,其中还有一声闷哼,街上掀起的沙尘里,一道身影朝后急退。 楚云清笑了下,手上打铁锤耍了两三个锤花儿。 烟尘散去,街边,花无期身形微躬,掌托未出鞘的长剑,嘴角隐有一丝血迹擦拭未净。 原本冷静平和的目光,此时有些惊疑不定地落在对面那人手中的锤子上。 “天外陨金?”说出来,花无期自己都有些不信。 世有奇珍,天材地宝无数,可能被人所得的寥寥无几,全看机缘运道。 天外陨金,便是已知的,当世最为坚硬之物。 它由伴随流星陨石而落的陨铁提炼而成,往往拳头大小的一块陨铁,才能提取如指甲盖的一点陨金,可以说是极为珍稀。 而眼前,楚云清手里的这柄锤子,如果自己没看错的话,好像皆是由天外陨金熔炼而成? 花无期一时间有些不知道该说什么,所以张嘴就吐了口血。 方才他借助风压掀起的沙尘,uu看书 ww.uukanshu.co 想近身楚云清,却没想到,身法刚动,甫一至对方身旁,迎头就来了一锤,直接被打飞。 若非自己反应及时,现在怕是已经去见了弟弟。 那边,楚云清也有些意外,他掂了掂手里的打铁锤,没想到自己方才只是随手一下,所爆发出的力道,竟如此强劲。 莫非,是这锤子的材质,能增幅挥动时的力量?他如是猜测。 对面,花无期平复下丹田翻涌,开口道:“看来是不能打服你了。” 楚云清有些无语地笑了下。 随即,他又有些疑惑,“你不是去玄妙坊去问罗芊芊了么?” “果然。”花无期闻言,眼里顿时浮现‘我所料不错,果然如此’的神情。 “什么?”楚云清一怔,暗道糟糕。 难道自己暴露了什么? 还是跟罗芊芊回玄妙坊所说的不一样了? 亦或是被对方察觉到了什么? 可有关雷劫谷里发生的事情,自己跟罗芊芊都是‘串通’过的。 啊,莫非花无期是故意诈我? 楚云清不由想着,自己还是被对面这家伙骗了。 这花无期看起来像个傻子,其实心里鬼精鬼精的,从一开始,就是在套自己的话! 大意了,楚云清有些懊恼,自己早该想到的,连卢少卿那种外门弟子都有那般心机,更何况是花无期这等真传? 自己还是小瞧了这些宗门弟子啊。 “果然,你知道不少事情。”花无期说道:“罗芊芊总躲着我不见,我来问你是找对人了!” 楚云清张了张嘴,果然么,是自己想多了... 一百三十八.缩影 呼。 楚云清吐出口气,道:“好吧,你到底想问什么?” “我想知道,在雷劫谷里,究竟发生了什么事。”花无期说道。 楚云清想了想,继而看了眼四下。 现在城内巡检已经动起来了,衙门的人很快就会在街坊中搜索,他们若再待在这,肯定不妥。 而且,两人方才的交手,所散发的气机,未尝不会被人察觉到。 “不如,换个地方?”楚云清指了指自己这一身血污,“我想先换身衣服。” 花无期略微皱了下眉,不过还是点头,“你不要想着跑,我总能跟上你的。” 楚云清摆摆手,扛着锤子走在了前头。 …… 回到康乐坊的小院,楚云清冲了个凉,认真擦拭干净后,才换了身整洁的衣服出来。 主屋里,花无期坐在那,也没点蜡烛,像是幽灵一般动也不动。 “怎么不掌灯?”楚云清边说边点蜡烛。 “我是客,未得允许,不会随便动人东西。”花无期理所当然道:“况且,你刚杀了人,官府会搜捕,有灯,就有人,麻烦。” 楚云清一怔,随后笑了笑。 烛光摇曳,他去把窗关上。 “你知道我杀的是谁?”楚云清问道。 “明日便知。”花无期道。 “那你怎么能堵到我?”楚云清又问。 “我看见你去了细柳坊,也知你家在这。”花无期说道。 楚云清不由一笑,“那万一我是直接回老槐街呢,你不就白等一场了么?” “那我就明天再去寻你。”花无期平静道。 楚云清抚了抚额,真轴啊这家伙。 “想不到你这么有毅力。”他说,“那你怎么会找不到罗芊芊?” “玄妙坊内多为女子,她刻意躲我,我不便在山门久留。”花无期并不隐瞒。 楚云清了然,“所以,你就来寻我了?” “与你一起的女子不明身份,问你手下不如直接问你。”花无期说道。 “你就这么好奇雷劫谷一事?”楚云清道:“方才我已经说了,有关令弟的不幸。” 花无期点头,“好奇。” 楚云清还想说什么,却被花无期打断:“你问了我很多问题,该我问了。” 楚云清一噎。 “你应该不会想耍赖吧?”花无期打量着他,“看你也不像那种人。” “我不会耍赖。”楚云清哼了声,狡黠道:“这也算是一个问题。” 花无期沉默了片刻。 “雷劫谷里,发生了什么事?”他问。 楚云清斟酌了许久。 他在判断,对方究竟是不是真如表现出来的这般...单纯?纯粹?是个不坏的人? 可对方能偷袭,突然出手,无一不说明,这家伙的心,也是有点黑的。 很可能,所表现出来的都是一种假装,就是想跟自己套话。 也可能,就是神武派故意派来的。 “需要想这么久吗?”花无期问道。 可他的脸上,没有丝毫不耐。 “当然需要,毕竟咱俩可不熟,而你之前还对我出手。”楚云清笑了笑,“这是第二个问题了。” 花无期嘴唇动了动,有些错愕。 然后,他说,“我并非出手,只是试探。” “当我是初出茅庐的毛头小子?”楚云清冷笑,“后边你突然近我身,是想干嘛?” “烟尘太大,呛人。”花无期道:“你又问我了。” 楚云清忍不住翻了个白眼。 “那我告诉你,在雷劫谷时,谷中危机重重,以致大伙数次陷入险境。然后为了所谓的神兵,宗门的几位高徒勾心斗角,最后自相残杀。” 楚云清摊了摊手,“后来又遇阵法和毒瘴,若非从谷中所得的前人遗留,以此保命,恐怕谁也走不出来。” “自相残杀?”花无期重复一声。 楚云清道:“神兵在前,谁不想要?” 花无期闻言,看向他放在一旁的暗金打铁锤,“这也是从谷中得到的?” “怎么可能。”楚云清否认,“这可是我渊行帮的帮主信物。” 花无期不太信。 就算渊行帮是太渊州第一大帮,可这锤子是用天外陨金所铸,如果真是帮主信物,恐怕早就被人知晓了。 那么,这东西已经落在四大宗门手里了,怎么还会被你抡着玩? “他们死后,身上之物,可曾被你得了?”花无期问道:“或者,被罗芊芊拿了?” 楚云清一想,就知道对方想问什么了。 他直接道:“你是想问,你那被偷的真传功法吧?” 花无期点头,“你知道?” “什么剑掌么不是。”楚云清也不隐瞒,说道:“是卢少卿蛊惑令弟,偷了你的武功,然后他还学成了。” 花无期眉头皱了下。 “不过你放心,那武功卢少卿用过不假,uu看书uukasu.cm但他身上并无秘籍。”楚云清道。 “不,这样我才不放心。”花无期道:“若是秘籍被你等所得,尚有目标,倘若是被卢少卿藏起,反倒无法得知去向。万一被他人得去...” “会被宗门怪罪?”楚云清猜测道。 花无期摇头,“私自外泄真传功法,会被革除身份,降为外门。” “可其中也有隐情啊。”楚云清道。 “笑云,毕竟是我弟弟。”提起花笑云时,花无期的声音有些低沉。 楚云清沉默片刻,然后道:“功法,并未被我等所得,事实上,我们也没有搜过身。” 花无期看着他的眼睛。 “我相信你。”他终于松了口气。 楚云清也是笑了下,“那没什么想问的了吧?” 花无期想了想,点点头,起身。 “你这锤子,是天外陨金所铸,材质珍稀,若被人窥见,必有祸事。”他说。 楚云清问道:“宗门也会如此?” 花无期眼帘低了低,摇摇头,转身走了。 “无关宗门,人性使然。如你所说,雷劫谷中,只是缩影。” 他的话,隐隐传来。 楚云清看着他飞出小院,气机消失不见。 “怪。”他打了个哈欠,关门吹灯,睡觉去了。 …… 楚云清睡了个好觉,可今晚的太渊城,却极为喧闹。 不少人都被吵醒,再难入睡。 马蹄声、跑动声、兵器碰撞之声,让人几乎以为是有什么兵祸,要打仗了。 四大坊市的每条街巷中,都有官差在搜寻着什么,火把的光如繁星般点缀起深夜。 一百三十九.产业 府衙里,新任知府范廷谦听着手下的汇报,简直焦头烂额。 庸王府被人灭了满门,全府上下一百七十余口人全死了,就连今夜不在府上的小公爷周芳,都在淮水画舫上被人砍了脑袋。 最主要的,是周颙死了。 还有已经拜师神武派的郡主周敏。 范廷谦初始来太渊州的时候,还想着稳坐钓鱼台,淡看各方势力风起云涌。 可没想到,看了这么多天,一上来就给自己来了个狠的。 当今陛下的亲叔叔,被赤焰教的人屠了全家。 对于几日前,城外山谷一事,范廷谦也略有耳闻,因为可能涉及庸王府,所以他没怎么过问。 却没想到,有一就有二,赤焰教实在是胆大包天。 “搜,城里城外,掘地三尺,也得给我把赤焰教的妖人找出来!”范廷谦罕见地喜怒于色。 而见他大发雷霆,如今府衙的顶梁柱乐文治当然不敢久待,点了人就赶忙离开了。 堂中,有捕头看乐文治离去,便道:“听说昨日,乐捕头去了码头,跟渊行帮的人起了冲突。” 范廷谦当即怒骂,“都什么时候了,你还在背后告状!” 那捕头有些委屈,连忙道:“下官不是这个意思,只是听说,彼时怂恿乐捕头的,好像就是郡主。” “郡主?”范廷谦一愣,“周敏?” 随即,他皱了皱眉,“你是想说,庸王府一事,可能跟渊行帮有关?” 那捕头闻言,只是低头不语。 范廷谦沉思片刻,道:“派人去查查,今晚渊行帮有没有什么动作,再就是城门那边,也去查一查,是否有可疑人员进出。” “是!”那捕头得令,有些兴奋地走了。 这人倒不是为了针对渊行帮,只是为了埋汰一下乐文治而已。 却没想到,这反倒提醒了范廷谦,让他心生怀疑。 …… 次日,消息就传出去了。 太渊城街头巷尾,无不在谈论此事。 那可是庸王府啊,就算平日里低调,却也是货真价实的王府,皇亲国戚,就这么被人灭了满门? 有人说昨晚亲眼瞧见了衙役往外搬尸体,现在城里的义庄都放不下了。 还有人说庸王府惹上了赤焰教,如今赤焰教重出江湖,这一次就是拿庸王府立威。 顿时,坊间众说纷纭。 比如,赤焰教早年是崛起于太渊州的,如今销声匿迹百年,此时再动,是否又要掀起一场浩劫? 又比如,赤焰教是造反起家,现在冒头,甭管是否有大动作,对钱粮肯定是有需求的,这次血洗庸王府,或许就是这个原因。 一时间,太渊城内及周遭的富商皆是人人自危起来。 而因此事,太渊州的镖局就吃了香,那些护院打手之类的,凡是会些拳脚武功的,这地位竟也水涨船高,身价倍增。 当然,还有人提起了渊行帮。 毕竟,要说这太渊州内的势力,首先要说且绝对绕不开的,便是渊行帮了。 如今赤焰教有兴风作浪之势,那渊行帮要如何自处? 总不能眼看着吧? 不过,对于大多数人来说,庸王府出事,只是茶余饭后的一点谈资罢了。 左右是开青楼的,这买卖最多就是换个人做而已,皮肉生意,肯定不影响消遣。 最多,就是可惜那位郡主了。 赤焰教,真狠啊。 …… “帮主,雪月楼、天香阁、怡春苑都派人来了。”阿力汇报道。 楚云清看他一眼,“看你还挺高兴的?” 阿力一愣,挠了挠头,“现在庸王府倒了,城中的风月场所背后就没了大掌柜,咱们要是接过来,这得是多大的生意啊。” “柯放呢?”楚云清问道。 “出去谈了。”阿力道:“那些青楼的人来,不就是为了跟咱们搭上关系嘛。” 楚云清点点头,没说什么。 “帮主好像,并不开心?”阿力小心问道。 “生意太大,咱们一家吃不下。”楚云清道。 阿力不解,“可是以前,不也是庸王府把持着么?而且还有淮水画舫,都是庸王府的产业。” “但咱们不一样。”楚云清认真地将那暗金的打铁锤用金箔包裹起来,细节处都小心地敲好。 “有啥不一样?”阿力疑惑道。 楚云清摇摇头,“咱们的买卖太多了。” 阿力一怔,然后懂了,“我明白了,因为咱们各行各业的生意都有涉及,家大业大,所以像青楼的买卖,就得分一些出去,免得被人眼红,招惹事端。” 楚云清点头,“是这个道理。” “可是,如果帮派扩张的话,生意不就能越多越好吗?”阿力还是有野心的。 楚云清叹了口气,“上次雷劫谷,咱们损失的弟兄太多了。” 阿力沉默着,闭嘴了。 虽然依渊行帮的名声,现在出去喊一嗓子,有的是人抢破头想加入,但渊行帮也不是什么人都收的。 况且,人数的上限,并不是一个浮动值。 闯荡江湖,不是人越多越好,最主要的是要守规矩,因为这天下,不是江湖说了算的。 你人多,目标就大,招人,就得需要充足的本钱,还得管弟兄们吃喝,uu看书uukanu 那么,官府就会问了:这莫不是招兵买马,打算图谋不轨? 这里卡一下,那里找点麻烦,别说生意,就连帮派或江湖,你都不好混了。 同样的,你这边一壮大扩张,让其他势力怎么想? 尤其是那些绿林之辈,最是无法无天,可不会管你势力有多大,只管抽冷子打你一下就跑,反正四海为家。 宗门传承多强啊,功法一散出去,有的是人磕头都想拜进山门,可宗门会这么收人吗? 不会,也不敢。 良莠不齐是一回事,最主要的,还是树大招风。 所以说,一家独大是有,但不能把饭碗都占了。 便是北地绿林总瓢把子,手底下也是划分了几道,各方都得拜拜山头。 江湖就是如此,谁都不能吃独食。 而朝廷也是一样,它不能也不敢不给其他势力活路,再打压,终归还讲究一个分寸。 除非有人真觉得自己行了,想站出来,站起来。 所以就得不停地杀,最后朝代更迭,旧的王权陨落,新的秩序诞生。 要没这个本事,便只能遵守规矩。 楚云清是个粗人,所以心里有数。 阿力连忙道:“那我去跟柯堂主提醒一声。” “不用。”楚云清喊住他,“他是老江湖了,心里有数。你去给我打点金箔来,贴锤子不够用了。” 阿力看着桌子上如今金光闪闪的铁锤,有些发愣。 一把破锤子,还用金子贴? 任性还是清儿哥任性啊,如果晏堂主还活着,肯定打他。阿力摇摇头,老老实实地去打金箔了。 一百四十.绿林 事实证明,楚云清想的没错。 庸王府倒下之后,各大青楼画舫都想找一个靠山,而肯定也有不少人向他们伸出了手,如今来,既有想抱渊行帮大腿的念头,也存在试探的意思。 毕竟,渊行帮势力虽大,规矩却严,正因为如此,若掌控风月场所,那其中一些利益难免不好操作。 所以说,今日来的这些人,并非就一定要投靠渊行帮不可。 而柯放也如楚云清所想,是个聪明人,他毕竟是靠自己一步步走到今天的,除了武功之外,脑子也必不可少。 他没有全部应下,只说产业毕竟太多,需要跟帮主商议,让这些人暂且回去。 等人都送走了,柯放这才连忙上了阁楼。 “清儿哥,青楼这块儿,你怎么看?”他请示道。 “那些人来是一起来,走是一块走,背后肯定都有过交涉。”楚云清端详着打完金箔的锤子,“随便挑几家就算了。” “那雪月楼这些?”柯放犹豫道。 “它们能跟淮水画舫比么?”楚云清笑了笑。 柯放一愣,接着就懂了,原来对方盯上的是淮水画舫。 如果能拿下,这可是太渊城所有青楼加起来都比不上的。 “可今天,画舫那边,好像没有人过来。”柯放说道。 “那边是谁负责的?”楚云清问道。 “之前是周芳,可他昨晚死了。”柯放道:“应该是他手下的人吧。” “查清楚是谁,以及谁还想伸手。”楚云清随口道:“青楼勾栏的生意可以让出去,但淮水画舫不行。” 柯放狠狠点头,“我明白了,咱们盯上的东西,谁伸爪子,就剁谁!” 他得了吩咐,很快就去安排了。 …… 周芳一死,想打淮水画舫主意的人不在少数,比如官府这边。 府衙里的几位大人,就想对这销金窟掺和一脚。 可他们虽然心底迫切,却不忘拿捏身份,正让手底下的人威逼利诱地去谈呢,就有一帮看起来就不好惹的浑人到场了。 白天的时候,甭管是淮水画舫还是青楼勾栏,肯定都是不开门的,这门生意是要晚上做。 所以,这楼船上的掌柜和嬷嬷就想将这些人劝走。 可这二三十号汉子,就是说这天太冷,想要找个被窝暖暖身子,白天突然来了兴致,非得爬上床不可。 淮水画舫是高雅的风月场所,这里的姑娘们虽说也见了不少浪荡人,其中也有不良,可要说如此粗鄙的,那还真是没有。 这么多人,都这么猴急?谁信啊。 可这楼船上看场的人平日里吓唬吓唬人也就罢了,今日跟这些莽汉一照面,就打了怵,双方只从气势上来看,就难成比较。 原先周芳的心腹、如今暂管淮水画舫、想要跟各方谈判利益的公子周进,只是往这些人身上打眼一瞧,就知道来者不善。 他以前跟着周芳混迹,南来北往的见多了人,甭管是江湖道上的还是绿林道上的,都有人脉。 而眼前这二三十号人身强体壮,虽然都穿着棉袍,亦能看出皆是身怀利刃,绝非等闲之辈。 在这太渊州里,寻常人家可是养不成这等汉子。 不用想也知道,这是不知哪方人马,听了庸王府完蛋的消息,盯上淮水画舫了。 是以,周进眼神闪烁着,擦了擦额头的冷汗,赶忙就迎了出去。 他这一出来,场间几十双眼睛就齐刷刷地看了过来。 “诸位好汉,哪里插香?”周进忍着心头惧意,抱了抱拳,自认为很江湖。 他从外表和声势上判断,这些人很可能是绿林,是那些响马做买卖前来踩点儿的。 可周进的话一出,那些汉子就笑了。 其中一个膀大腰圆,似是领头的人一咧嘴,上来就是一巴掌。 蒲扇大小的巴掌直将周进的嘴巴扇出了血,这位周公子惨叫一声,嘴里混着血水就吐出了几颗沾血丝的断牙。 “瞧你这豆芽儿般的窝囊样,还来打听爷们儿。”那汉子不屑地看他一眼,继而环视四周,“老子今天是带弟兄们来去火的,聒噪少些,咱们爽完就走。” 如此直白粗鲁,真真是让那些藏在门窗后的姑娘小姐们大惊失色。 画舫上的人,总觉得身份要比青楼勾栏里的人强些,甚至有高人一等的感觉。平时被那些书生公子供养惯了,哪里见得这般无礼粗鄙之辈? 一时间,她们是又羞又气。 周进躺在地上,好容易才被看场的打手扶起来。 他此时全然没了平时的潇洒劲儿,口鼻皆是血糊糊一片。 “你们敢打我?”他指着面前众人,“你们知道我是谁么,不管你们是谁的人,今天都别走出这太渊城!” 周进当然愤怒,想他走到哪也得被人称呼一声‘周公子’,u看书ww.uashu 何曾受过如此折辱? 如今还是在这么多女子面前颜面尽失,他若不找回场面,今后怕是永远也抬不起头来了。 岂料,他这话非但没让对方忌惮,甚至得到的只有嘲笑。 “走不出太渊城?”那汉子笑了,“爷们儿今天就没想走!” 说着,他手在棉袍底下一抄,一把明晃晃的尖刀就在指间耍出了刀花。 身后同来的几十号汉子皆是有样学样,手里剔骨的尖刀和短剑耍得是霍霍闪光。 场间一众人的脸色登时就白了。 就连那些打手,也都腿肚子转筋。 他们都是周芳从前雇来的,说是打手,平时对付的多是些喝多了撒野的人,真要跟那些江湖人叫板,他们当然不行。 而先前有庸王府在,也没谁敢在这里闹事。 现在却是不同了。 而相同的一点就是,一见了这二十多号人动刀舞剑,且毫无顾忌的样子,他们都不约而同地朝后退了退,没人敢上前去招惹。 周进喉间咽了咽,狠话和倔强好像都一下憋回了肚子里。 “你这尖牙利嘴的,挺能白话啊。”领头的汉子尖刀一抖,“不知道跟我这刀比,哪个更利一些?” 听着他这话中戏谑和毫不掩饰的杀意,周进一下就软了。 “好汉饶命!”他脱口而出。 那汉子冷哼一声,这时候,手下有人冲他使了个眼色。 “饶命?弟兄们的刀都亮了,哪有不见血的道理?”这汉子怒喝一声,尖刀朝前一递,作势就要一刀将周进捅了。 周公子眼睁睁看着,大脑一片空白。 一百四十一.尬演 这汉子凶神恶煞持刀捅来,周进被其气势所迫,只是呆愣看着,仿佛被吓傻了一样。 “蠢材!”对面的大汉心中暗骂一声,捅刀的动作不免又慢了一分。 就在这时,门口骤然传来一声大喝。 “住手!” 声若洪钟,震的众人耳朵嗡嗡作响,一时间就连心跳都漏了半拍。 随声而来的,还有一枚铜钱。 这铜钱破空而去,正朝着那就要捅进周公子胸膛里的尖刀。 只不过,那持刀的汉子心头却是一笑,这铜钱显然是要打歪了。 他只得面上做出一副大惊失色的模样,仿佛是因被吓一般,手里的刀慢了慢,刚好就被铜钱擦中刀背。 锵地一声,尖刀一下脱手,而那枚铜钱则崩飞起来,擦着周进的头皮而过。 “啊!”周进这才惨叫一声,因痛回神。 他摸了摸头皮,摸了一手头发和血。 对面,那汉子冷哼一声,看向门口,“哪个不怕死的,敢来掺和?” 不只是他,场间诸人皆是看去,想要看看,究竟是谁有如此胆魄。 画舫上的姑娘们心里,已经在想是平时的哪位少侠了。 白衣胜雪,仗剑而来,一壶酒,一个眼神,真真是风流潇洒,只是一想到,便让人羞红,忍不住泛起涟漪。 她们脑海里,甚至已经幻想出了好几个故事。 比如来人豪掷千金,说今天就是来带她们走的,长剑一出,问哪个敢拦。 又比如来人路见不平,行侠仗义,末了感念柔情,携侣同游江湖。 现在周芳一死,太渊城内外不知多少人盯上了淮水画舫这块肥肉,姑娘们都能想到利益的龌龊,而她们正处旋涡之中,自身与浮萍何异? 所以,她们早就想着,有一个盖世英雄来将她们带出去,即便是天涯漂泊,此生也愿意。 不过,现实往往跟人所想到的故事,不太一样。 门口的确是走进了一个人。 穿貂带皮,发青的胡茬,人高马大的,一副豪客打扮。 可要说像话本里的年轻侠士那般倜傥英俊,就真是挨不上边儿了。 柯堂主相貌只能说是能看,略显粗犷,平时又不修边幅,加上他长得老成,所以显得稍微邋遢一些。 所以说,他这么从大门口一进来,认识的倒还好说,暗道一声‘这是渊行帮的柯放柯堂主’,不认识的,则完全将这厮当成了过路的落魄江湖人。 “柯堂主?”周进一见他,先是一愣,不过接着转喜,“柯堂主,不知是哪来的响马,敢在咱们太渊城地界上找茬儿,您可得给我做主啊。” 给人做主这种事,柯放以前确实做过,不过也是很久了,像周进这等身份的人,这般亲口以几乎是求人的语气说出来的,还真没有。 柯堂主觉得心里这个舒坦啊。 “周公子放心,这淮水画舫本就是自家兄弟,柯某当然会给众兄弟姐妹做主!”柯放大步进来,举手投足间,豪气干云。 周进听着这话,琢磨着总觉得不是个味儿。 什么时候‘这淮水画舫本就是自家兄弟’? 淮水画舫是庸王府的,跟你们渊行帮可从来是井水不犯河水。 但这话,周进当前肯定是不能说的,万一说了,那不是惹恼了柯放? 在这个时候,庸王府倒了,自己手下的力量也保不住这些画舫和船上的姐妹儿,现在能依靠的,恐怕还真就只有柯放了。 想到这,周进心里叹气之余,不免多想了些,柯放怎么出现的这般及时? 不得不说,有小算计的人,总会有小心思,这心眼去想的方向,也是异于常人。 方才还被人拿刀抵着呢,现在就开始胡寻思了。 那边,柯放往场间持刀的一众汉子面前一站,双手往腰上一叉,貂皮氅衣露了怀,现出浓密的胸毛和会跳的胸肌。 一身精炼的古铜色肌肉如流线一般,直接给楼船里偷眼往这边瞧的姑娘们看傻了。 这人...似乎有点不太聪明啊。 柯放倒是浑然不觉,反而觉得自己展露的效果非常好。 同时,他不动声色地朝对面当头的汉子使了个眼神。 今天这一出当然是楚云清要他来做的戏,为的便是拿下淮水画舫的生意。 而眼前这些精壮汉子,皆是渊行帮中负责护持总堂口的好汉。 年轻,平时出入不多,尤其练功守身,对风月场所更是敬而远之,所以只是稍加打扮,自不会被周进等人认出来。 此时在对面的,就是总堂口的一位叫靳拓的香主,平时露面不多。 这靳拓见了柯放这傻不愣登的样儿,不由干咳一声。 强忍着真朝对方脸上擂一拳的冲动,靳拓嘴一咧,语气不善,uu看书 .uknhu.om “敢挡本大爷的买卖,不要命了么?” 柯放也是憋着笑,故意冷哼一声,道:“老子看你才是不怕死,敢在我渊行帮地界上撒野的,你还是头一个!” 靳拓不由感慨,自家堂主是真憨啊,这话怎么听也不狠啊。 帮主说让柯放来演戏,可这家伙演的也太假了。 靳拓觉得,有必要动点粗,好让这戏更逼真一些。 可他的犹豫,反倒让柯放误会了。 两人此前也没怎么商议,所以此时柯放以为‘靳拓是怕了’。 所以,他直接朝门口一指,道:“赶紧带上你的人给爷滚,要是不服,老槐街渊行帮总堂,尽管来找我柯某人!” 靳拓听了,忍不住翻白眼。 便是随他来的那些弟兄,也差点没绷住。 演得太假,有点尬啊。 不过柯放既然都指点出了下一步的发展,那靳拓肯定不会乱发挥。 所以,他表现出‘既不甘心且愤怒,又很是忌惮渊行帮,所以不得不打退堂鼓’的样子。 最后,靳拓放了几句狠话,骂骂咧咧地领人走了。 柯放还不放昂头一指脚边的剔骨刀,“带上你的刀走。” 靳拓忍气吞声,捡了刀,心里想着,等回了总堂口,可得跟帮主好好说说你的蠢! 柯堂主对此浑然不知,等人走了,脸色一副云淡风轻,朝四下抱拳,悉心安慰各位姐们儿,惹得一阵笑声回应。 周进擦了擦嘴角的血,愈发觉得这柯放来的时候太巧。 而一想到今天城中,诸如雪月楼等青楼的动作,他有些怀疑方才之事,就是柯放搞的鬼。 一百四十二.计划 当然,一切不过都是周进的猜测,他总不可能直接当面去问,不过这心里已经是警惕起来了。 柯放走过来,仿佛彼此很熟地拍了拍周进的肩膀,“周兄弟,咱们都是自家兄弟,以后再碰到这种事,尽管跟我说。” 周进呵呵一笑,表面客套着。 柯放一见他这模样,就知道这厮是看靳拓等人走了,现在又不老实了。 看来清儿哥让演的这场戏,没给这小子提起神啊。他心里想着,已然在盘算要不要直接下狠招。 两人寒暄一阵,外人看着,倒真像是相交莫逆一样。 周进见柯放还没有离开的意思,便问道:“柯堂主今日来,是有事?” “路过,就是路过而已。”柯放道:“这不是年底拢账了么,柯某近来都在城内转悠。” 周进笑了笑,“原来如此,那在下还有生意要谈,几位掌柜都等很久了,要不,先失陪一下?” 柯放心中冷笑,面上不变,“周兄弟自便就是。” 周进再跟他客套一番,转身走了。 楼船里那些姑娘白天不见客,自也回房。 几个打手也退了出去。 柯放自然不好久待,只得憋着一股气下了船。 白天时,这些楼船画舫都在岸边,他一脚上岸,回头看着身后,很是不忿。 岸上不远,一所面馆,先前离开的靳拓等人都在呼哧呼哧地吃面。 大冬天的时候,正适合一碗臊子面,淋上一勺滚烫的辣椒油,喷香,够劲儿! 柯放掀开门帘进来,被这店中热气喷了一脸。 他满是不悦地坐在了靳拓的对面,也不说话,一碗面被他倒了几勺辣油,通红一片。 “呦,柯堂主,这是最近老拉稀,想要带点火?”靳拓一抹嘴,笑了。 店里几十号弟兄皆是偷笑。 柯放顿时将筷子一拍,“还让不让老子吃饭了?” 靳拓脸色一肃,问道:“怎么这么快就出来了,姓周的怎么说?” “还能怎么说,清儿哥这计划根本不行事。”柯放道:“姓周的跟我扯了半天淡,画舫的生意一点没松口的意思。” 靳拓笑了笑,“我就知道。” “什么意思?”柯放不解。 “帮主是让演戏不假,却是要下猛药,见见血的。” 靳拓鄙夷地看了他一眼,“可你倒好,我这刀子刚亮出来呢,你就让咱们撤了,威风倒是有了,可要的效果呢?” 柯放不免皱眉。 “除了那些窑姐儿见了你柯堂主的威风外,你看周进可有半点感恩?”靳拓道:“况且,那些窑姐儿想的也是风花雪月,英俊潇洒的少侠,就你这孬样,人转眼就忘了。” 柯放急地挠头。 换在往常,被人这么一通说,他肯定是要报以拳脚的,可现在毕竟是因为自己应对不周,才导致戏没演好,耽误了计划。 所以他就算憋闷,一股气也全是在周进那龟儿子身上。 “行,今天算是我坏了计划,那你说,怎么办?”柯放问道。 靳拓将碗里的面汤喝了,辣的一头汗,却吐出口热气,道了声‘爽’。 柯放就要拿筷子抽他。 “停停停。”靳拓连忙躲闪,道:“咱们这不还没走嘛。” 柯放一愣,“什么意思,难道还得来一次?” “现在肯定是不能来了。”靳拓冷笑一声,“姓周的不是说,这画舫是晚上才迎客么,那咱们就晚上再去。” 柯放皱了皱眉,“可到了晚上,这淮水画舫上的人可就多了,万一冲突了什么德高望重的人...” “咱们是渊行帮的人,什么叫冲突?”靳拓笑他胆子太小,“就算是咱们的不是,那也是别人先冲撞了咱们,他们才该害怕。” “你也不能直接亮明身份吧?”柯放道。 “那这不就更容易了?”靳拓手里剔骨尖刀一耍,森然道:“咱们的身份可就是绿林响马,既然盯上了太渊城的淮水画舫,那就得把点踩实喽。 而既是响马,杀个把人,闹出点事又算得了什么?谁又敢说什么? 更何况,现在官府因庸王府之事焦头烂额,根本没空管这些青楼勾栏的龌龊,就算是衙门里那些贪心的蛆虫,难不成还敢跟绿林叫板? 总之一句话,这事就得干,见了血他们才怕。” 柯放愣了愣,仿佛第一天认识对面这人似的。 靳拓很满意他的眼神,翘着二郎腿,颇为自得。 这时候,旁边一桌,自家几个弟兄听了,不由感慨‘清儿哥真是料事如神啊。’ 靳拓脸色微僵。 柯放歪了歪头。 有弟兄无形拆台,大抵就是靳拓方才所说的,都是帮主事前所吩咐的,若白天那戏演的不成,晚上就得来狠的。 人越多,发狠了才能引起更大的惊慌,哗然更众。 靳拓干咳一声,很是尴尬。 柯放就吃着面,像是根本没听到,可这眼神的中的戏谑,却着实让人羞恼。 靳拓忍不住哇哇乱叫,一刀扎在桌子上,“今晚上老子非得拿姓周的泻泻火不可!” 柯放下意识咬断了面条。 …… 楚云清派出靳拓是有道理的。 渊行帮里除了柯放这样的老人,也是有不少青年才俊。 当然,对混帮派的如此形容,未免不太恰当,不过确实是年轻人,都是好小伙,算是后起之秀。 起码,uu看书 .ukanshu 比起那些受人吹捧,却除了满嘴之乎者也、世事如何,而丝毫不能改变什么的一些书生,是要强出太多了。 楚云清总是要离开渊行帮,离开太渊州的。 其实自安清和一事结束之后,他的卧底生涯便已经结束了,已经没有了继续待在渊行帮里的必要,而他也的确需要开始新的生活。 如他从前一直所认为的那般,帮派,终究不是自己喜欢的出路。 而后来,接踵而来的事情,也一点点改变了楚云清的生活,迫使他,要去一趟京城。 比如,带走晏红染的顾禾。 又比如,明明该在京城读书,却突然会随钦差一行来太渊城的楚环玉。 艾小舟到京城之后,曾寄过信来,里面说她并未调查到什么有价值的线索。 情报中,楚环玉就是一个来年参加科举的普通学子。他在京城的人际关系比较简单,没有什么权贵,自然不可能会以钦差的身份去太渊城。 楚云清所以才疑惑,才更想去京城看一看自己的这个弟弟。 而渊行帮,毕竟是给他带来回忆和改变的地方,且接过了帮主的重任,他便做不到一声不吭地想走就走。 道义驱使着他必然要将帮中事务安排妥当之后,才能放心离开。 所以说,楚云清已然在平常的生活中,开始挑选并扶持帮内的一些好苗子,给他们一个可以向上的机会。 除了靳拓之外,还有许多有才干有冲劲儿的年轻人。 人都是缺少机会的,就看能不能把握住这个机会,表现出最好的自己。 渊行帮的未来,就是要靠他们。 一百四十三.硬起来的2人 晚上的时候,淮水画舫上也出了事。 一伙白天就来‘踩过点’的绿林响马,直接登船,洗劫了三艘楼船,甭管是女眷的首饰还是来往客人的荷包,统统洗劫一空。 若不是渊行帮的柯放堂主,就在另一艘画舫上吃酒,闻声而来,恐怕连这船上的姑娘,都要被抢走去当压寨夫人--这话可是那些响马拿刀威胁时亲口说的。 而继小公爷周芳之后,主事淮水画舫的公子周进,竟是被这伙响马劫了去,听说是那领头的大胡子直接将其扛走了。 一想到周进公子那风度翩翩,细皮嫩肉的模样,不少人忍不住打个冷颤,心生恶寒。 本来昨晚周芳死在画舫上,这案子就没了结,如今又出了响马入城打劫、劫财掳人一事,着实恶劣。 所以在报官以后,范廷谦直接将府衙总捕头乐文治调来,督办此事。 当下时候,淮水画舫上的姑娘们人心惶惶,而客人也大多都没了兴致,一下就像是昨夜一般,罕见的没了往日的浮华热闹。 冬夜冰凉的河水,冷清的场景。 客人摇头下船,只剩窗前的女子遥望,透着世道的凉薄。 乐文治一身黑红官服,骑马而来,直上楼船。 画舫的嬷嬷连忙上前,将今天发生的事情说给他听,可乐捕头根本没这个兴趣。 他一摆手,直接打断对方的话头,“这些事本捕都知道,我只问你,那柯放何在?” 嬷嬷一噎,便指了指另一艘船。 乐文治也不看所谓响马劫掠的现场,更没有去问询那些被劫财的受害者,反而登了柯放所在的那艘楼船。 此时,船上彩灯张结,酒香迎面,胭脂水粉味道混在其中,腻得能让人睡过去。 而柯堂主所在雅间里,除他之外还有两个貌美姑娘,正嬉笑倒酒。 便在这时,房门外传来脚步声,接着,门就被人强行打开了。 柯放当即一怒,“是哪个不懂规矩的,找死不成?” 乐文治冷笑,“柯堂主倒是好大的威风。” 柯放一见是他,冷笑更甚他三分,“柯某再威风也比不过乐捕头啊,敢踹门而入的,你还是第一个。” 房中那俩姑娘当然知道这二人身份,此时见他们言语间就呛声起来,当下就拘谨着,不知道该干什么。 柯放取了银子给她们,然后摆摆手,“今儿个扫兴,等下次柯某再来,一定跟两位姐姐好好玩耍。” 两位姑娘暗松口气,又觉得他实在是个好人,赶忙收了银子,笑着离开。 乐文治将房门一关,直接大马金刀地在柯放对面坐了,腰间佩刀哐地一声放在桌上。 柯放掏了掏耳朵,心道清儿哥料定会有官府的人来,才让自己在这应对,却没成想来的竟是这混账。 倒可惜了这次花清儿哥的银子,能光明正大地领差事来逛窑子,平时他可不舍得来这淮水画舫上消遣。 真真是坏了爷们儿的兴致。 想到这,柯放的脸色就愈发不善。 “乐捕头,你这带刀闯进来,若是说不出个道道儿,柯某可不乐意。”他端起酒杯,喝了一口。 乐文治冷哼一声,“你不乐意,能如何?” 柯放手上用力,酒杯砰地一声就成了碎片。 若换成常人,这手指难免要被瓷片划破流血,可他手上只被溅上了一点酒水。 乐文治眸子凝了凝,怕是不至于,只是没想到对方如此强硬,好像很有底气的样子。 这倒让他一时有些拿不准了。 因为在来的时候,当听说了此事的前因后果,乐文治下意识怀疑的,就是出现在此事之中的柯放。 或者说,是站在此人背后的楚云清。 毕竟,人心逐利,庸王府覆灭,周芳一死,这太渊城内青楼及淮水画舫上的生意,肯定是要人接手的,也难免遭人觊觎。 要说在这太渊城里,谁最有这个实力接手,那非得是渊行帮不可。 乐文治已经听说了雪月楼和怡春苑等青楼,去过老槐街的消息,可看如今发展的后续,似乎渊行帮并没有吃下所有风月场所的生意。 就连黑虎帮这等与城中买卖不相干的帮派,如今竟都对青楼勾栏掺了一脚。 乐文治是知道衙门里有人眼红,且已经有了动作的。据他所知,府衙的师爷,好像就成了某座青楼背后的靠山。 这些都是在今天完成的。 乐文治不相信渊行帮真有这么好心,或者说,是这么慷慨,大度到将到手的生意让出去。 虽然楚云清不像是贪心的人,可他上位的过程,亦伴随着血腥和杀戮,绝不会这么妥协。 因此,乐文治认为,uu看书 uukansh.o楚云清有更大的目的,或目标。 很快,他就想到了淮水画舫,而确实,淮水画舫今夜便出事了。 且楚云清的心腹,恰好就在此间。 要说其中没有龌龊和猫腻,乐文治不信。 所以,他才会跟范廷谦主动请缨,也根本不理会楼船上想要诉苦的嬷嬷和掌柜等人,直接来寻柯放。 …… 周进身份比较特殊,他是四海商会的少公子,四海商会的会长周举人,既是其父,也是太渊城巨商,有‘大善人’之称。 而这四海商会中,皆是豪绅富商之流,涉猎太渊州各行各业,是个极为庞大的团体。 这些年,四海商会没少往府衙孝敬。 范廷谦新官上任,肯定不想恶了对方,如今听说周举人的独子被绿林劫了,还是在城里,他难辞其咎,当然要示好。 所以便派了身为总捕头的乐文治来,以表重视。 而乐文治领了差事,既是为了功劳,也是为了结交周举人,想通过对方,来认识和发展人脉。 按照他的判断,想救周进,就得要渊行帮松口。 乐文治想要先声夺人,才直接以强硬的姿态出现在柯放的面前。 只不过他没想到的是,柯放从前胆子是不大,可有了雷劫谷一行,都跟宗门的人一较长短了,只一个乐文治,还不被他放在眼里。 况且,柯堂主见了神兵,是见过世面的,背后又有能‘降服’劫雷的楚帮主在,他还有什么好怕的? 更别说,乐文治武功平平,也不是他的对手。 所以,乐文治表现的硬,柯放展露出来的更硬。 一百四十四.凡事最怕脑补 乐文治是个能沉得住气的人,但现在,却有些绷不住了。 柯放有恃无恐,且看样子根本没把他放在心上。 乐文治当然清楚其中的原因,不外乎便是楚云清的存在,这让他每每想起,都不免憋闷。 “周进是四海商会的少公子,府衙不希望他出事。”乐文治沉声道。 柯放叹了口气,“是啊,谁能想到那些绿林竟如此大胆,这回都敢进城来掳人了。” 乐文治皱眉,“半个时辰前,周举人亲自去了府衙,面见的知府大人,个中利害,我不讲你也应该明白。” 周举人当然不是一个名字,只因为此人早年中过举人,后来屡考不中,在乡里就被人这么叫开了。 但谁也没想到,这人弃文从商之后,竟一下风生水起,创下了偌大家业不说,还成了太渊州首屈一指的巨商。 渐渐地,这带着讽刺意味的绰号,就没人再叫了。可这周举人反倒常以当年科考之事自勉自励,就让别人称自己为‘周举人’。 所以,这周举人的称谓,便取缔了他的名字。 这人能有如今这般地位,手腕自不必多说,肯定不是个善茬。 他儿子被人掳走了,亲自去衙门见了范廷谦,已经摆明了自己的态度。 乐文治很清楚,自己接下这个差事,既是机会,也是个烫手山芋。 办成了还好,可要是办不成,自己这身衣服,恐怕就要扒下来了。 而且,难保周举人事后不会拿他出气,再加报复。 距离周进被掳走已经有一段时间了,如今城中各方都无半点消息传来,显然情况对官府这边并不乐观。 这才是乐文治绷不住的原因。 他无比确信,人就是渊行帮动的手。 “柯堂主,咱们明人不说暗话,周进在哪?”乐文治问道。 柯放一脸惊讶,“他不是被响马劫走了么,这你得去抓人啊,问我作甚?” 乐文治脸色沉了沉。 柯放还在说着,“乐捕头是破案的高手,想来如何破案肯定不需柯某多说,但你现在得动起来啊,派人封锁城门,每条街每条巷子地排查,实在不行就挨家挨户地敲门,说不定这伙响马在城中就有接应呢。” “够了。”乐文治冷声道。 柯放的嘴就不带停的,“想我也是老江湖了,可这伙人的身份,我竟然没看出来。要我说,很可能就是其他地方来的过江龙,他们身上可带着匪气,咱们太渊州里,我想不出哪里能养出这么一伙好儿郎。” “我说够了!”乐文治脸色阴沉,猛然拍桌,打断了柯放的喋喋不休。 柯放这才闭了闭嘴,喝了口小酒,好像什么都未发生一般,还拿筷子夹了口菜。 “真奢侈啊。”他感慨道:“想不到这淮水画舫上,姑娘漂亮,酒香,饭菜也是好吃。” 乐文治深吸口气,道:“事情的真相如何,你我心里都是门儿清,何必再云遮雾绕,顾左而言其他?” 柯放摇头,“柯某是个粗人,乐捕头这话听不明白。” 乐文治闻言冷笑,身子前探,目光直视柯放的眼睛,“那伙人根本不是什么响马,他们是你渊行帮的人,而周进就是被你们掳去了。” 柯放一愣,他这倒不是装的,而是真的有些惊讶。 这乐文治,竟然能猜到,不愧是清儿哥口中的小人,还真是个狗东西啊。 “乐捕头在开玩笑吗?”柯放冷哼一声,筷子一拍,“这般凭空污蔑我渊行帮,你该知道后果的。” “怎么,打算对我动手?”乐文治淡淡一笑,“就像当初的安清和,陆景等人一样?不过,这倒真像是楚云清的风格啊。” 柯放皱了皱眉。 其实有些事情,他未尝没有怀疑过。 但既然事情已经发生了,且都过去这么久了,如今楚云清又当上了帮主,而渊行帮也比以前有了更好的变化,那他自然就不会,也没必要再胡思乱想。 可乐文治这话是什么意思? 难不成他也知道什么? 但如果真知道,又是如何得知的? 柯放一时有些拿捏不准,猜不透对方是故弄玄虚,还是真的知晓内情。 乐文治平静道:“柯堂主是老江湖了,有些事,你该看得清楚。” 柯放没说话。 乐文治又道:“楚云清早年只是一香主,诚然他看似莽撞却颇有手段,但这帮主之位,毕竟也轮不到他来坐。他能当上帮主,其中怕是少不了龌龊吧。” 柯放笑了下,“我们都服他,也敬他的为人,渊行帮里的每个人都是如此,而这便足够了。” 乐文治眼神闪了闪,刚要开口。 “乐捕头今晚来,不想着去破案,难道就是跟柯某说这些的么?”柯放不咸不淡道:“挑拨我渊行帮内的关系,你就不怕犯了忌讳?” 挑拨这种事,放在哪里都讨人嫌,而在江湖上,这种人自是要被割舌头的。 乐文治既然敢说,那便不怕。 他还是觉得,凭借自己此时的身份,以及范廷谦那暧昧的态度,楚云清就算真想对自己动手,也得掂量掂量,必有顾忌。 所以,他不太怕。 “陈五,是我杀的。”乐文治声音低下来,面带微笑,“就在府衙的大牢里,一碗羊肉汤,送他去见了阎王。” 柯放心底一惊。uu看书 ww.uukans 他不是能很好隐藏自己心中情绪的人,所以此时的惊讶,被乐文治从眼睛中看到了。 乐文治对此很满意。 “你想啊,我为什么要杀陈五?”他问道。 柯放下意识摇头。 乐文治叹了口气,“我跟楚帮主,可是老相识了。” 听到他这带着萧索唏嘘的语气,以及眼神中的追忆之色,柯放不由地想多了,脑海中不免脑补出了,有关眼前之人和楚云清之间的爱恨情仇... 也是,彼时的乐文治还是个名不见经传的小捕快,他能为楚云清杀人,要说两人没有交好的关系,可能吗? 谁会为不相干的人去行凶杀人呢。 陈五当时的确是被人毒死的,至今都是一个悬案。 当乐文治说出是他杀了陈五的时候,柯放其实就已经信了,只有衙门里的内应,才能做到此事。 这也能说明,为何后来乐文治能一飞冲天,其中肯定是有楚云清的暗中扶持,与府衙做了利益交换。 这也是给乐文治的报答。 至于楚云清为何说乐文治是一个小人,且在自己和阿力等人面前诋毁他,那应该就是一种保护吧。 甚至包括在雷劫谷外的时候,乐文治那不惮的语气和神情,是给艾小舟和罗芊芊等外人做的一出戏。 柯放是这么想的。 他有些伤感,清儿哥竟然没有十足地相信自己。 不得不说,别看柯放肌肉发达,但他还是个浪漫的人,起码这脑补联想的能力,是一等一的。 乐文治看着突然落寞起来的柯放,略有疑惑,不过他知道,这事儿妥了! 一百四十五.城府 乐文治这话不是挑拨,而是‘自曝身份’。 他竟然是楚云清的老相识,还是潜伏在府衙里的自己人! 他如今可是一府总捕头啊。 柯放被自己脑补出来的事情轰炸了头脑,信息量太大,让他一时间有些昏沉沉的。 所以,至于后来乐文治又问了什么,而他又回答了什么,他竟有些恍惚,想不起来了。 甚至连乐文治是何时走的,柯放都有些迷糊,搞不清楚了。 他事后唯一能想到的,就是一拍大腿,暗道一声‘不好’。 自己可是坏了事儿了! 想到这里,柯放连忙起身,打算去通知靳拓等人。 而等他起身,走过桌案时,不经意间的一瞥,看到了乐文治先前所坐的地方,桌案下有一些灰白色的粉末。 柯放一愣,蹲下去瞧了眼,然后用手指捻上些许,闻了闻。 “娘的,爷们儿今天竟是着了这孙子的道儿!”他当即大怒,一脚踢翻了桌子,难掩羞恼。 他虽然不知道这些粉末是什么,可方才只是那么一闻,其中属于迷香草的味道他还是能闻出来的,且脑海中也是有了一瞬的晕沉感。 那乐文治,竟是在套他话的时候,不知何时用出了手段! “该死!”柯放脸色阴晴不定,赶紧推门出去。 他现在有些后怕,怕自己坏了楚云清的事。 淮水画舫的生意倒是小事,可要是被人知道周进就是渊行帮设计绑的,这一切都是渊行帮在谋划,那渊行帮的名声可就毁了。 不仅如此,楚云清身为一帮之主,也定会受到连累。 以周举人的人脉,若在平时肯定不敢跟渊行帮叫板,可这次被掳走的是他儿子,他定难干休。 柯放恨不得一拳捶死乐文治,然后自己跳淮水自尽。 对方是个狗东西,而自己是个蠢货! …… 乐文治现在颇是得意,他方才从柯放嘴里得到了周进的下落,包括那些伪装成绿林响马,实则为渊行帮中人的一伙人落脚所在。 他们与周进是在一起的,且就在太渊城内。 “只是一道惑神香。”乐文治摇了摇头,想到自己事前跟草头蛇要的符纸,他不免对方士的这些诡异手段更为忌惮。 不过还好,此次自己是要立功了。 他二话不说,直接带着早等在淮水岸上的三班人马,往细柳坊某处而去。 想不到,这伙人藏身的地方,竟就在庸王府所在的细柳坊,当真是越乱的地方越不起眼,灯下黑。 与此同时,乐文治同样派人去了府衙,将此事禀报范廷谦。 他的想法很简单,那就是借由此事,彻底在范廷谦心里恶了渊行帮,就算不能拉楚云清下马,像柯放这些人肯定是不会放过的。 届时,自己的作用就会体现出来了,与帮派斗,还得需要自己这经验丰富的老手才行。 …… 乐文治的算盘打得不错,只不过此时的府衙里,范廷谦正在接待客人。 堂中还坐着三人。 心有余悸,脸色还有些泛白的周进。 有些矮小,身材富态的周举人。 一身宽敞青衣,穿在壮硕的身上却不显紧致的楚云清。 气氛当然是很融洽。 “多谢楚帮主,小儿才能安稳无恙地回来啊。”周举人感慨一声,语气中满是感激。 他是个商人,经营多年,自然知道江湖道上的规矩。 从儿子周进被掳走到现在,两个时辰还不到,就能平安回来,自是全凭楚云清的颜面。 他当然知恩图报。 楚云清微微一笑,“周举人客气了,还是贵公子吉人自有天相。” 他之前安排了靳拓,在晚上于淮水画舫见血,而这浑人竟直接拔刀伤人,还索性把周进给掳了。 此举着实让楚某人头大。 不过还好,当听说周举人慌神之后,他马上便另想一计,那就是卖周举人个好,以他‘渊行帮帮主’的身份出面,去给绿林道上的兄弟放话:既无仇怨,左右是图财的,便莫伤周进的性命。 然后靳拓等人就假意看他面子,将人送回来。 如此,周举人当然要承楚云清的情。 且周进在被掳走的这段时间里,也少不了靳拓等人的吓唬,以后别说是淮水画舫的生意,出门都得提心吊胆的。 这也算是给这个品行不端的浪荡子一个教训了。 楚云清是这么想的,也是如此安排的,本来是皆大欢喜了。 可意料之外的,便是新任知府范廷谦突然给他发了请柬,就在今晚见一面。 楚云清从不小瞧别人,他第一时间想到的,就是庸王府的事情,是不是被范廷谦查到了。 但认真想了想,自己跟罗芊芊的关系虽然对方能查到,但罗芊芊跟赤焰教的关系,可不是这么容易就能查到的。 楚云清不是个犹豫的人,艺高人胆大,这回直接用麻布裹了雷劫剑,提着就来赴宴了。 然后,席上还有‘因楚云清面子而被解救出来’的周进,以及其父周举人。 楚云清看着坐于主位的范廷谦,当时就明白了。 范廷谦是京官出身,在京城官场中,见多了阴谋算计。uu看书 .uukanshco 像自己这计划,在此等人眼里,细想时不难被看出破绽。 楚云清倒是很光棍,既然来了,对方不开口,他便不多说,寒暄客套过后,该吃就吃,该喝就喝,自在随意的很。 这一点,反倒让范廷谦高看一眼,果真是个洒脱的莽人。 他对楚云清的了解,仅止于平日的听闻里,从前那位京城来的锦衣卫,的确让他适当关照一下楚云清,可他并不觉得如何,只当是此人帮过那锦衣卫的忙而已,自己随口应下就算了。 就像对待乐文治那样,彼时答应了对方,将此人扶上总捕头的位置,至于他能不能坐稳,那就要看他自己的本事了。 若能坐稳,说明乐文治确有能力,自己便欣然当这个伯乐。 若坐不稳,没能力,弃了也就罢了。 现在看来,这人还是不太行的。 不管是利用外界,自己与他的传言,还是不久前在怒河码头上那一出,无不表明,这是个少器量的人。 器量小,心思便多,就难成事,用起来也不放心。 但乐文治毕竟是自己提拔上来的,如今又身居要职,轻易难以将他拔掉。所以,范廷谦今夜,才会将找回周进的差事交给他。 以他经验之老辣,早就看破了周进被所谓绿林匪类绑走一事。 他只不过是想再让乐文治去招惹楚云清,让两人正面交锋,然后借后者之手,将其料理掉罢了。 这样,他范大人还是那个伯乐大青天,什么也不用做,什么也不用沾染,就能除掉一个弃子。 反正,这也是当初那个锦衣卫的打算。 一百四十六.1拍即合 只是范廷谦没有想到的是,楚云清竟然将周进放了,这么一来,自己想要看到的局面,很可能就不会发生了。 也算是乐文治这一次,捡回了一条命。 所以,范廷谦才会想设宴,请周举人父子和楚云清前来,为的就是提醒敲打一下楚云清,顺便卖周举人一个好。 楚云清当然能看出这老狐狸的打算。 于是,他冲范廷谦举杯,“此番也多亏范大人运筹帷幄,调动府衙之力封锁全城,否则的话,仅凭楚某一人的力量,还不足以让那伙绿林妥协。” 范廷谦心中暗道此人懂事,人情世故确实老练,面上却是谦虚摆手,当即端杯回敬。 周举人见此,也是连忙举杯,并在桌下踢了还有些恍惚的周进一脚,后者也是连连倒酒,只不过看着还有些浑浑噩噩。 楚云清和范廷谦心中都不免叹了口气,也不知道靳拓(渊行帮的那伙人)对这人用过什么手段,明明看着没什么伤势,竟将其精神折磨至此,成了这副样子。 周举人看着自家儿子,眼中也是伤感,同时对所谓绿林,更为痛恨。 是以,他冲楚云清和范廷谦两人举杯示意,当先干了一杯,然后才开口。 “范大人是一州父母,楚帮主乃江湖豪杰,两位之恩,周某没齿难忘。”他的语气有些愤慨,“只是绿林不守江湖规矩,素来猖獗,听说近来又有赤焰教卷土重来,做出庸王府惨案,实在是无法无天,人神共愤!” 范廷谦点头,一想到庸王府和赤焰教之事,他也忍不住叹息。 这件事是瞒不住的,已然上报京城,而自己当前却全无破案头绪。 不过才数月之中,太渊州便有连番大案发生,且一次比一次严重,皆需京师操劳,着实是太渊州官员不力,此次怕是要不少人丢了官身。 范廷谦当然恨,更有深深压力。 楚云清配合点头,即便做不到痛心疾首,也是面色沉重。 周举人道:“周某家有薄财,也能调用四海商会部分人力物力,若是两位不弃,周某愿为剿灭太渊州绿林出一份力,还一个朗朗乾坤!” 范廷谦心底一惊,都说商人逐利,他着实没想到,对方竟会有如此决心。 楚云清也有些惊讶。 “周举人,你...”范廷谦试探开口。 周举人摇头道:“周某虽是一介商贾,却并非是不懂大义之人,绿林响马如今竟敢光天化日之下入城,堂而皇之地发出威胁,且在城中掳人,实是猖狂。 即便今日受难的不是小儿,周某亦不免义愤填膺,若是不予以痛击,假以时日,绿林之辈定会视我官府于无物,视江湖规矩于不存,赤焰教便是明显的例子。” 范廷谦当即深吸口气,再不忸怩,端起酒杯,“范某敬你!” 周举人神情激动,颇有那种话本里,大义凛然的侠士那般慷慨。 楚云清当然知道,若有人出资,官府发动力量剿灭绿林,此举久利。 可他心情仍不免复杂,毕竟今日之事是自己做下的,虽然周进风评很差,也不是什么好东西,但今日之举不乏私利,更多的还是为了淮水画舫的生意。 而周举人不同,他能有此心,已然不愧‘善人’之名了。 楚云清也是举杯,“楚某也大善人。” …… 三人筵席很快结束,范廷谦和周举人相谈甚欢。 一个初来乍到,本就有跟各方拉近关系之心,如今能做主四海商会的周举人如此热情,他当然不会放过这个机会。 另一个因周进被掳而痛恨绿林,一心想要报仇雪恨。 两人几乎是有说不完的话。 楚云清暗暗打了个哈欠,当先提出告辞。 而作为府上主人,范廷谦当然要出来相送。 一番客套之后,楚云清转身就要走。 “楚帮主。”范廷谦唤了声。 楚云清回头,面露疑惑,“大人还有事?” 范廷谦笑了笑,“从前也只是听说楚帮主之名,今日一见,更胜传闻。” “大人谬赞了。”楚云清也是客气,“之前一直不得暇,没来拜会范大人,是在下失礼了。” 范廷谦道:“京城的那位锦衣卫大人临走前,还要范某关照楚帮主,如今看来,楚帮主人中龙凤,范某反倒需要助力的时候更多一些。” 楚云清也因此想起了艾小舟,当即一笑,“大人客气了,但有差遣,在下义不容辞。” 范廷谦直接道:“乐文治,也是艾百户安排的。” 楚云清点头,表示自己早就知晓。 “但我发现,他的能力并不足以担任如今的位子。”范廷谦道。 楚云清有些不解。 “他跟艾百户的关系,uu看书 .uuasu.cm 毕竟不如楚帮主跟艾百户的关系亲近。”范廷谦笑道。 楚云清问道:“大人有何吩咐?” “听说不久前,他还在码头冲撞过楚帮主,此事府衙并不知晓。”范廷谦直言道:“他所知该是不少,若是少了这么一个人,或许会更为便利一些。” 楚云清明白了,那日怒河码头一事,是乐文治听了周敏的话来妨碍自己的,并没有知会范廷谦。 周敏是郡主不假,却非官身,而范廷谦却总领府衙,更是乐文治的直属上官。 乐文治此举,正是犯了官场忌讳。 楚云清想着,应该也是范廷谦对乐文治早有不满了,且乐文治毕竟是艾小舟安排上的人,一府总捕头的位子何其重要,范廷谦当然要安排上真正的自己人。 而此事,就是让范廷谦下定决心的引子。 楚云清一下便想到了今日对方调乐文治过来,督办周进被绑一事,心里头就全明白了。 这老小子,是想借自己的手,除掉乐文治。 不过,虽然乐文治对楚云清有敌意,他随手也能除了此人,可此事有人知晓,尤其还是范廷谦,若真做了,日后难免不会成为自己的把柄。 反过来说,自己也会成为范廷谦这条船上的人,有他在,以后渊行帮行事,会更方便一些。 范廷谦,倒是好算计。 楚云清一时没有说话,似在权衡。 范廷谦见此,当即一笑,隐含深意,“楚帮主是能做大事的人,艾百户可还在京城等你呐。” 楚云清闻言,心情豁然的同时,不免深深看了这人一眼。 一百四十七.负荆请罪 柯放去了靳拓等人藏身的地方,却是扑了个空,这里已经没有人了。 他不知道就在一刻钟前,乐文治带大队捕快和巡检过来,大动干戈地说是抓贼人,最后却也是扑空,悻悻而归。 柯放还以为靳拓等人已经被乐文治捉去了,而坏事的人正是自己。 “真是该死啊。”他捶了捶自己的脑袋,无比懊恼和悔恨。 他觉得自己是又蠢又废物,才让靳拓一众弟兄因自己遇难。 且此事他都不知道要如何回去跟楚云清说,有什么颜面再去面对渊行帮的弟兄们。 不过,柯放毕竟不是一个会推卸的人,他没有多想,出了细柳坊,直接就往老槐街而来。 路上,他还从一民户门前顺了一捆柴火,背在了身上,显然是打算回去负荆请罪了。 …… 今夜的月色很亮,总堂口里灯火通明。 柯放背着一捆柴,在值守帮众不明所以的眼神下,一步一步,无比沉重地走进了阁楼。 登上二层楼,他看到了在烛光下,拿布安静擦拭雷劫剑的楚云清。 第一个念头,便是清儿哥怎么想着把这把剑拿出来了。 第二个念头,就是羞愧。 清儿哥全都计划好了,无比完美,却因自己一时大意,而坏了全盘计划。 清儿哥现在恐怕还优哉游哉的,自己这时候过来,对方想必是想从自己口中听到好消息的,可最终却是要让对方失望了。 柯放有些难过,觉得很对不住面前的人。 但他陡然生出了第三个念头。 以渊行帮的情报能力,靳拓等人被乐文治抓了,拿进大牢的时候,恐怕眼前的人就已经知晓了。 对方此时看似是在平静地擦剑,可心里,应该是无比恼怒的吧? 况且,柯放想着,自打从雷劫谷出来,自己就没见过这把雷劫剑的影子,今天清儿哥将其请了出来,这目的恐怕也是不言而喻。 这是要将自己祭剑了。 要不然,自己这上楼也有一会儿了,对方不该这般无视自己。 柯放突然有些悲怆。 即便自己罪不至死,对方此举也是震慑敲打。 “清儿哥,我该死啊!”柯放大喊一声,八尺大汉咚的一声就跪在地上,以头抢地。 楚云清冷不防被吓了一跳。 “你这是闹哪一出儿?”他不解道。 柯放咚咚在地上磕了俩头,然后抬头,泪眼婆娑,鼻涕横流。 楚云清嫌弃地皱眉,下意识朝后仰了仰身子。 柯放看见他这般动作,心底更沉,不由道:“是我愚笨,被乐文治套了话去,害了靳拓等兄弟,帮主责罚我吧。” 而因他情绪实在激动,背后的那捆柴火没背稳,一下就散开了,一地都是。 楚云清完全不知道这家伙在说什么。 “什么被乐文治套了话,又怎么是害了靳拓?”他问道。 柯放觉得,对方这是故意在讽刺自己,当即这眼泪就流下来了。 这时,楼梯那边,阿力一边说着一边走上来,“帮主,淮水画舫那边都谈妥了,那个周进还算识时务,这回换了个人...哎?柯堂主这是怎么了?” 楚云清摇头。 而柯放也是闻声回头,看到了跟在阿力后边上来的靳拓,顿时就愣住了。 “靳拓?你你你...”他激动到有些磕绊。 靳拓此时早就换下了那身破旧显憨的棉袍,假胡子也摘了,如今勉强是个白净的小伙。 这一见柯放见了自己这股子激动劲儿,登时就搓了搓双臂,一脸恶寒。 “瞅你这跟见了鬼似的模样,咋还哭上了呢?”说到后边,他没忍住笑。 柯放懵了,下意识道:“你不是被乐文治抓了么?” 靳拓皱眉,“什么乱七八糟的。” 柯放吸了吸鼻涕,又看了眼坐在那的楚云清,后者当然也是一脸问号。 “嗐!”柯放这才站了起来,一脸方才什么都没发生过的样子。 只不过他之前跪的太急,再加上磕头太硬,膝盖一个没站稳当,哐当又跪了下去。 …… 半晌后,柯放终于将今晚的事情解释了一遍,也知道了楚云清对周进的安排。 靳拓似笑非笑地看着他,一脸揶揄,“如果不是帮主运筹帷幄,兄弟今天可真就折在柯大堂主手里了。” 柯放一脸赧然,“怪我,是我大意了,哪成想那狗东西还用了手段。” 阿力分析道:“府衙里是没有方士任职的,六扇门里应该有,就是不知道是谁。” “这我知道。”柯放道:“先前安清和当捕头的时候,他从江湖里招了个能人,绰号叫草头蛇的,颇有手段。” 楚云清一下便想到了那夜,穿着黑袍给自己下符箓的人。uu看书 .uukashu.om 不过,他在意的并不是这个。 “你说,乐文治跟你说,他杀了陈五?”楚云清文道。 柯放神情一凛,点头道:“对,他亲口说的,说是一碗羊肉汤,把陈五给弄死了。” 楚云清笑了下,“他还说什么了。” 柯放有些犹豫。 靳拓是个跳脱的性子,当即开玩笑道:“这有什么不能说的,要不我俩回避一下?” 阿力皱眉看了他一眼。 柯放便道:“乐文治说,他跟您是老相识了,还说清儿哥当上帮主,他出了不少力。” 楚云清摇头失笑,“你该不会真信了吧?” 柯放一噎,挠了挠头。 “既然他都说出来了,我也不瞒你们。”楚云清说道:“之前回京的艾小舟,是锦衣卫,来调查案子的,我帮过她的忙,所以她许乐文治以利,让他帮忙毒杀陈五。” 陈五毕竟是渊行帮的前堂主,大家都是渊行帮的人,杀自家弟兄,放在哪里都是大忌。 柯放三人不免相视一眼。 “陈五为人如何,大家有目共睹。”阿力平静道:“这等败类,杀了就杀了。” 靳拓自是点头。 柯放毕竟跟陈五打得交道多一些,心中虽然早就想过对方的死跟楚云清有关,如今得到承认,心底还是叹了口气。 楚云清把擦拭好的雷劫剑重新用麻布包裹起来,随手放在桌上,然后手指敲了敲桌子,如在沉吟。 阿力很有眼力见地上前倒茶。 “今晚范廷谦见我,其实是想让我杀乐文治。”楚云清看向三人,道:“你们觉得呢,杀不杀?” 一百四十八.给机会 乐文治的身份自不必多说,府衙兼六扇门总捕头,放眼整个太渊州官场,也是能拍在前五的人物。 放在以前还好,只是一个小捕快,杀他就跟捏死一只蚂蚁一样简单,现在却没这般轻易。 杀人总是好杀的,白刀子进红刀子出,可对杀人后的处理,以及所带来影响的规避,才是最难的。 而楚云清能将此事当着三人的面说出来,已然是将他们当成自己人了。 柯放三人自是能体悟到,所以皆是心中一暖,更有感动。 “既然是范廷谦的打算,可以杀。”阿力说道。 “范廷谦觉得棘手,把这脏活给咱们,这回要帮他杀了,可就落了把柄,以后定然还会有脏活丢过来。”靳拓有不同的意见,且言语间已然是对范廷谦嗤然,“所以这事儿,我觉得还是不碰的好。” 柯放点头道:“是这么个理。” “所以你的意见是?”靳拓问道。 “俺也一样。”柯放梗了梗脖子。 楚云清说道:“今日他能说出陈五之事,已然是为达目的毫无顾忌了,以后必是个麻烦。说实话,虽然这没有真凭实据,不能成为我的把柄,可楚某的名声不能被他坏了。 况且,乐文治这小子,总能给我找些事来,放他久了,暗地里难免碍眼。” 柯放三人一听,便明白,这是已经对乐文治动了杀心了。 “可他毕竟是一府总捕头,手下还有不少捕快,他又不出城,想杀他怕是不容易。”靳拓皱眉道。 阿力说道:“他总得回家,那些捕快也不可能时时刻刻都跟着他。” 靳拓心中一凛,杀人不在家门前,这阿力还真是个狠角色。 而阿力倒是无所谓,他朝楚云清一抱拳,道:“帮主若是放心,此事只管交给我来办,不出三日,定提乐文治人头来见。” 楚云清并不想打击他的积极性,但还是道:“就算乐文治从前出身平平,可他有了如今地位,能学的武功便多了,谁也不清楚他有何手段。你这般贸然前去,我不放心。” 阿力还想说些什么,柯放在此时打断开口。 他说道:“帮主不是怕你杀不了乐文治,而是担心你自身的安全。” 楚云清点头道:“不错,即便是杀乐文治,也得需要好好筹划一番。” “真要在他回家的路上动手?”靳拓问道。 楚云清想了想,道:“这几日先着人观察他的一举一动,记下他平时都有什么习惯,然后再做计议。” “这事儿包我身上了。”柯放一拍胸脯,显然,他还有些在意今晚之事。 楚云清笑了笑,“行了,没什么事的话,你们就先回去吧。” 阿力三人便抱拳退下。 及得三人走了,楚云清摸着桌上的雷劫剑,开始想乐文治的事情。 诚然,最好的办法就是他再乔装一番,直接蒙面刺杀乐文治,就算有人阻拦,他也自信能得手。 可若事事都得亲为,那自己这帮主岂不是太失身份? 一直以来,有渊行帮的底子和影响力在,靳拓和阿力等人都算是过得安逸的,也没什么人或势力赶来找麻烦。 但若正因为此,安稳的江湖才更限制了他们。 就像人常说的‘功名只在马上取’那般,混帮派,就是要在一片混乱中才能搏出头来。 柯放还好,雷劫谷一行,也算是让他成长了。 但现在,渊行帮里,还是有太多安逸于在渊行帮这棵大树下的人了。 这是大家都想要的生活不假,却也需要适当的磨砺,否则终要碌碌,时间久了反倒会拖累渊行帮这个整体。 况且,这般的平静之下,也有许多人缺少竞争而出的机会。 楚云清想了想,便打算借此事,给这些人一个机会。 …… 次日,楚云清唤来了柯放三人,让他们去挑选能信得过的弟兄来,人数不限。 柯放不解,“清儿哥,你该不会是想直接杀进府衙吧?” 靳拓对这莽汉都懒得看,“柯堂主,凡事得动动脑子。” 柯放大怒。 “好了,让你们去便去。”楚云清摆手道。 柯放三人便依言退下,去挑人了。 一个时辰后。 渊行帮总堂内的校场上,七八十号人站在那,忍不住窃窃私语,大抵都在猜测,自己等人被叫来的原因。 柯放掏了掏耳朵,“都瞎吵吵什么,安静些,等帮主过来。” 场间这才安静下来。 楚云清很快过来,看着眼前这些人。 他们的年纪都不大,十几二十郎当岁,神情中多是无忧无虑,无拘无束。 虽然说不上是意气风发,但也颇为精神,正是冲冠一怒就能无法无天的时候。 楚云清将众人打量过后,伸手开始指人,而被他点到的几个人,在走出来之后,便被告知先回去。 “这是什么意思?”有人不解,当然,不至于也不敢有什么怨言。 楚云清没说话。 柯放上去就踢了那人一脚,呵斥道:“哪这么多废话,让你回去就回去!” 那人连忙讨笑。 阿力此时开口,“回去未必不是一件好事。uu看书ww.uuanu” 场间来的这几十号人闻言,有些愣神,不由得面面相觑。 “你们不会真觉得,喊你过来有什么好事儿吧?”靳拓也是嘿嘿一笑。 这一下,被喊来的这群年轻人有些慌了,纷纷在想自己最近做的哪件事触犯了帮规,或是惹了眼前这几位不快,这才被拎过来了。 而一想到是帮主当面,他们越想越觉得是自己犯了某种忌讳,因此神情中难免有些惴惴不安。 楚云清将众人神情尽收眼底,便又开始指人,而被点出来的,皆是心怀不安且诉于脸色之人,要他们回去的时候,这些人竟还松了口气。 楚云清不免暗暗摇头。 柯放注意到了,他算是跟着楚云清最久的‘老人’,此时当然猜到了对方的用意。 而一看到场间人去了过半,不免也是感到脸红。 “这群不成器的东西!”他有些羞恼。 阿力和靳拓也是摇头。 至此,场间还剩下二十余人。 他们说不上是神情坦荡,但起码,站在那有个人样儿,不至于耸肩塌背,毫无精神头。 一句话说,没有那种市井无赖的浑样。 而第一波被劝回的人,就是这样的。 楚云清开口道:“你们都是柯堂主和两位香主挑选出来的,换句话说,都是他们的心腹。” 柯放三人一听,心下却是跳了跳。 帮派之中,大家都是兄弟,只有一位大家长,底下人严禁拉帮结伙,就算分出香主,划分底盘,那也统归总堂调遣,这是规矩。 如今楚云清一说‘心腹’,这仨人当然有些慌神。 一百四十九.但为君故 “不是,清儿哥...”柯堂主向来有一说一,就要开口,却被阿力撞了下胳膊。 柯放先是一愣,继而回过神来。 也是,守着这么多人当面,这时候他哪能直接否认啊,如此岂不是寒了弟兄们的心? 可他又怕楚云清误会,所以颇是纠结。 楚云清忍不住回头瞪了他一眼。 靳拓当即就笑了出来。 阿力也是摇头。 柯放这才松了口气,有些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 楚云清接着看向众人,道:“渊行帮生意涉及各行各业,遍布太渊城,便是附近六县中也不乏产业,势力更可影响整个太渊州江湖。” 不少人都点头,更有一股与有荣焉。 毕竟,这也是他们加入渊行帮的原因,而他们能够入帮,就是一种认可。 楚云清说道:“渊行帮是大,可其中的机会并不多,你们有的入帮几年了,现在是在做什么呢?” 没有人说话,皆是陷入了思考。 他们有的还过着逢日子就去街上坊市里收例银的生活;有的是看赌坊或酒楼,防止有人闹事;有的整天在街上游荡,为了打听消息;有的整日在跟江湖人打交道;有的就是单纯的混日子。 虽说形形色色,各行各业都得有人去做,可这种一成不变的日子难免令人感到乏味,且厌倦。 谁都想换一个活法,拼出个一眼看不到头,有未来的生活。 但很难。 自己有没有能力是一个原因,另一个原因就是缺少机会。 所以才会依赖于当前,无法改变。 楚云清道:“帮派中人,没有想象中的那么光鲜亮丽,那么风光无限。谁都不会说混帮派是有出息,就算你凶,你恶,你狠,依旧会被人瞧不起。 真正有出息的,是加入宗门,是读书科举,是参军入伍。人们认的是功名,这样才是出人头地。所以说,为什么是‘混江湖’?这个‘混’字,就是说如此出身,别人最多会畏惧,却不会敬你。” 楚云清的话说完,场间不少人都低下了头,陷入了沉思。 柯放三人也是叹了口气,显然,即便他们是堂主,是香主,对楚云清所说的,却体悟更深。 帮派是一条可以让人生活的路子,却不是一条出路。 毕竟,过的好不好只有自己知道,旁人看的终究还是功名,就算你不为别人而活,可这个世界就是这样的。 你可以说他们愚昧,可愚昧的人从来都是许多。 “那帮主,难道我们就不该如此吗?”有人问道:“帮派出现的意义又是什么?” 楚云清摇摇头,“你问的,我也无法真正给出答案。” 他继续道:“但帮派,是得不到认可,已然没有出路的人走在一起,团结着所出现的。‘帮’这个字,就是互相扶持。所以入帮后,大家都是自家弟兄,要亲如兄弟。 我们已经有了改变,某个行业的人团结在一起,就是‘帮’,比如商会,难道说那些集合在一起的商贾,就不是形同帮派的势力了么?” 楚云清看向众人,本来,他今天想说的,只是给这些人一个机会,让他们以自己的能耐和本事,去刺杀乐文治,来证明自己有能力可以上位,且得到更多。 但现在,看着这一张张年轻的面庞,他忽然想说的有更多。 他想到了刚入帮时的自己,那时候,自己是作为官府卧底的身份来的。 对帮派融入不进去,对自己的差事感到忐忑,对未来彷徨而迷茫,甚至还有害怕。 楚云清便觉得,自己现在身为一帮之主,就该说些什么。 勉励,或是以一个前行者的身份,去给这些人一个能够看得见的方向。 但柯放是老江湖了,他猜到了楚云清的心思,起初说的还好,可后边再说,就有点与帮派相悖了。 所以,他连忙开口打断,“那个,帮主是想说,咱们渊行帮现在的生意很大,比如刚拿下的淮水画舫,这么多产业,就算比之所谓商会,也不弱多少,更别说咱们还有人手,有更足的威慑力。” 靳拓有些意外地看他一眼,这像是一个粗人能应急说出的话? 不过,他还是很配合地接过话头去,“不错,如今,谁能、谁又敢瞧不起咱们渊行帮的弟兄?假以时日,咱们腰包也都能比他们肥,那些蠢人羡慕咱们还来不及呢。” 柯放点头,“是这么个道理。” 楚云清皱眉,我想说的是这个? 阿力干咳一声,主动道:“闲话是说完了,其实,今天帮主让我们喊你们过来,就是给你们一个机会,就看你们能不能抓住了。” 靳拓赶紧道:“没错,如帮主刚才所说,你们都是信得过的弟兄,更是将来渊行帮的栋梁,这件事便没有瞒着你们的必要。” 柯放道:“先说好,这是件杀人的营生,而且要杀的人地位特殊,现在有谁怕了或是想退出的,可以走了。” 楚云清一时间竟是没插上话。 而场间这些年轻人本就是最讲义气的年纪,一被激,谁会怕? 更别说,加入帮派,uu看书 .uanshu.co早就想好了此生或非良人,杀人的勾当有人早就做过了,谁还能退出? 一入江湖,便是如此,谁都该有这般觉悟。 楚云清看着这一张张跃跃欲试的面孔,突然就觉得,一些话再也说不出来了。 自己不是一个教书匠,而面前的这些人,也不是学生士子。 他有些黯然。 然后,楚云清寻思着柯放他们已经知道了自己的用意,先前的安排也告知了三人,自己便没有继续待在这儿,亲口安排的必要了。 所以,简单吩咐和勉励一番后,他便先回去了。 阿力看着他的背影,若有所思。 …… 楚云清坐在阑干旁,望向阁楼外的风光,不知不觉,外面已渐渐黄昏。 冬天的夜来的很快,太渊城中亮起了光,星星点点,那是一家一户。 他突然感觉到了一丝孤单。 没有人可以说说心里话,也无人能理解他此时的心境。 柯放等人虽可称心腹,却终究是手下之别,有些东西难以体会,即便是说出来,也不会得到什么共鸣。 楚云清想到了晏红染,以前她总能宽慰自己,明明比自己后入帮,人情世故却懂得那么多,好像世事洞明那般,且总会猜到自己所想,领先自己一步。 他还想到了艾小舟,她会出言不逊,口无遮拦,却神奇地能与自己共情。 是异性的缘故吗?楚云清不觉得是,起码青翡那丫头就对自己没心没肺的,冷淡的很。 或许,就是一颗本不属于这里的心,在故人离去后,落寞时体会到了何为孤寂吧。 他叹了口气。 一百五十.遇袭 却说乐文治,自从昨晚带人去细柳坊,结果扑空以后,就觉得自己是被柯放耍了。 而且,莫名的,他有了一种不好的预感,就好像有什么未知的东西,正在接近一样。 范廷谦没有降罪于他,周进是被渊行帮‘解救’出来的,周举人自然也不会感谢他这位不择手段的总捕头。 乐文治一时有些气馁。 而接下来的几日,却让他感受到了恐惧。 偷袭、暗杀、围杀。 明枪暗箭、下毒等等伎俩,层出不穷。 他预料的没错,自己被人盯上了。 这天,乐文治在离自己家不远的巷子里,也就是他杀死胡六的那条巷子中,把刀从一个打扮成乞丐老翁的人身上抽出来。 他喘着粗气,如脱力般一下靠在墙上。 三天,乐文治遭遇了近十次刺杀,这些人或是精心伪装,或是根本不掩饰行藏,就是要杀了自己。 他们总在自己独行的时候动手,而但凡自己身边多有一个人在,这些人就不会出现。 乐文治总不可能时时刻刻带着衙门的手下,他总有落单的时候。 而他心中也是发狠,仗着自己从府衙中学得的武功,想要一较高下。 不过,这些人虽然手段不少,可武功似乎稍显平庸。 他们都很年轻,而自己与他们并不相识。 但乐文治心里已经有了猜测,他看着脚边没有声息的人,这是唯一一个被自己留下的杀手,虽然已经死了。 他想到了自己唯一可能得罪过的人,就只有楚云清。 他还想到了那晚,自己在淮水画舫上跟柯放说的那番话。 乐文治不是没有怀疑过柯放,但他还是觉得,柯放要做什么,肯定瞒不过楚云清,所以这些刺杀,要说没有楚云清授意是不可能的。 至于为何要杀自己,他心里同样很清楚,言多必失,是因为自己说出了陈五一事,楚云清才要杀自己灭口。 而为何每次派来的都是些毛头小子,乐文治也有所猜想,不外乎,就是拿自己当做磨刀石了。 或者,是想着戏耍自己么,他冷笑一声,在墙上撑了撑身子,手提雁翎刀,就这么往家里走去。 应对了一波刺杀之后,他现在是不太担心还有人来的,因为那些人从来没有在自己家门口出现过,或许,这就是在守所谓的规矩吧。 乐文治对之嗤之以鼻,心里却又不得不承认,自己倒有些庆幸,庆幸这些人死脑筋,守什么狗屁的规矩和道义。 如果换成是他,连番刺杀失手,直接去目标家中掳了其妻子家小,以做威胁便是。 乐文治摇头,只这一点,他就觉得楚云清成不了事,这些江湖人,终究也只能沉溺于江湖之中,难成气候。 他走进家门前的小巷,走到了门口,就在他‘因为到家想要开门,所以心神松懈‘’的刹那之间,墙边堆积的竹筐等杂物的阴影中,一道寒光骤然而来。 乐文治之前根本没有发现,此时只觉得心头狂跳,周身毛孔紧缩,一时间竟是直面生死。 这时候,他看清了偷袭之人,是一张年轻而普通的脸,对方眼中有着将要得逞后的狂喜,面部因激动而显得扭曲。 这一瞬间,乐文治想到了自己今日如何来之不易,想到了自己从前对出人头地的渴求,他心中登时爆发出强烈的求生欲望。 千钧一发之际,他朝一侧闪了闪身子。 对方有些惊讶,甚至是错愕。 手里的匕首一下扎进了乐文治的肩胛,几乎要没柄而入,足可见这一刺的力道。 乐文治强忍剧痛,右手直接弃刀,反手成爪,五指弯曲如钩,竟直接抓破了对面之人的小腹。 他面露凶狠,嘶声一吼,便扯断了几条肋骨。 偷袭之人惨叫一声,一下松手,捂着腹部朝后退去。 乐文治手掌鲜血淋漓,手中死死抓着几截断骨,他脸色因情绪翻涌而涨红,此时朝前猛扑,在对面之人惊恐的表情里,把手上的断骨狠狠地扎进了对方的喉咙。 “啊!”短促的惨叫,无比凄厉。 血溅了乐文治一脸,他粗重喘息着,在对方身上擦了擦血手,起身时感到了一阵晕眩。 匕首上有毒!他瞥了眼还插在肩胛中的短刃,脚步踉跄着,提了自己的雁翎刀,想了想还是一头钻进了家中。 然后,直接说了一个地方,吩咐闻声出来的发妻去寻草头蛇。 其妻一脸惊慌,眼里带泪,还想多问。 乐文治气急,心乱如麻,抬手就是一个耳光,“老子现在都快死了,你还有工夫问东问西,还不快去!” 乐氏捂着脸,忍泪而去。 …… 乐文治没死,草头蛇本就打算来寻他,uu看书 .uuanhu 乐氏前脚刚走,他便来了。 “这毒虽非剧毒,也是猛烈。”草头蛇一边上药,一边道:“不出一刻便要人性命。” 乐文治知道,今日若非对方恰好来寻自己,就算乐氏最后去请了对方过来,所看到的也只是一具尸体了。 当即,他就冲草头蛇躬身道谢。 草头蛇摆摆手,道:“其实在下今日来,是跟捕头大人告别的。” 乐文治一愣,连问为何。 “我是被安清和招进六扇门的,如今他死了,应天枭也死了,我跟六扇门里其他人说不来话。”草头蛇说道:“适逢今日收到故人来信,要去一趟京城,索性便辞了这闲职吧。” 乐文治连忙道:“就算是去京城,有个官身,终究也方便一些。” 草头蛇摇头,“此番是投于贵人门下,官身反倒成为掣肘。” 乐文治了然。 “既然兄台另有高就,小弟便不强人所难了。”他叹了口气。 草头蛇点头,问道:“你这伤?” 乐文治一听,当即脸色难看地将近来受人刺杀,以及心中怀疑说了。 草头蛇听后,沉默不语。 楚云清是何等人物?他不仅有所耳闻,更是亲手领教过。 应天枭就是死在对方手里,而安清和身上伤势与应天枭一样,定然也与楚云清脱不开干系。 况且,草头蛇虽醉心制毒,好歹也是六扇门之人,谢玉尧死的蹊跷,且就在安清和等人死后不久,此事要说没有关联,他是不信的。 而凡此种种,皆是指向楚云清。 草头蛇不是不想报仇,只是不敢。 一百五十一.惑神 这种明明知道杀友之人是谁,却无法报仇的心情,实在煎熬。 而且,楚云清现在坐稳了渊行帮帮主的位子,手下数千帮众,别说是想杀对方,怕是见他一面都不容易。 再者楚云清本身武功就非凡俗,尤其是一想到被正面格杀的安清和,草头蛇这心底就一阵绝望。 一听到楚云清的名声,草头蛇就甚感憋屈,所以这也是他想离开太渊州的一个原因。 身为南疆蛊毒传人,竟不能杀人报仇,这是何大的讽刺? 不过,既然杀不了,那就只能眼不见心不烦地去躲了。 而看到草头蛇沉默,乐文治便问,“兄台在想什么?” 草头蛇心道反正都要走了,也就没什么好隐瞒的了,况且现在乐文治也恶了楚云清,心中定然也是记恨,说不定此人还能给楚云清制造一些麻烦。 所以,草头蛇便将前因后果都说了出来,其中自然包括他与楚云清交手一事。 “你竟也不是楚云清的对手?”乐文治很是惊讶。 他当上总捕头之后,从六扇门里学了不少武功,比如先前杀人所用的「邪魂爪」,可跟眼前之人比起来,自己还不是对手。 按他之前所想,楚云清上位之前不过是个香主,而且早年也只是市井混子,能混出名堂全是晏红染提携,包括后来上位帮主,也是艾小舟帮衬,可谓是全靠了女人。 说实话,乐文治倒有些嫉妒楚云清的女人缘,可要说对他的忌惮,其中并不包括武功。 就算楚云清当上帮主后,也学了武功,乐文治也不觉得能比六扇门的武学还要高明。 先前他总觉得,即便自己不是楚云清的对手,彼此相差也该不远。 但没想到,竟连草头蛇都败给了楚云清。 且草头蛇还说了诸如安清和、应天枭、谢玉尧招揽的高手,这些人的死都跟楚云清有关。 乐文治突然觉得,要么是草头蛇怕的太深,怀疑过了头,要么就是自己以前太天真了,天真到不怕死。 自己究竟是在死亡的边缘,试探了多少次... 他有些愣神。 草头蛇看到他这幅样子,不由摇了摇头,“你想那号称太渊州横练第一的柯放,如今都心甘情愿在他楚云清手下做事,显然当初传言非虚。这楚云清素有狂声,必因其有杀人手段。” 乐文治咬了咬牙,很是不忿。 草头蛇不再多说,起身道:“大人这伤,只需按我药方定时服药,不出七日便可无恙。” 想了想,他又道:“如大人所说,针对而来的刺杀应该还会再有,前几次于巷中或为麻痹,今日便在家门前动手,看来已然不顾规矩。为了自身安全,大人还是留宿衙门,或者与人同行吧。” 乐文治脸色不免红一阵白一阵,心中对渊行帮,对楚云清恨意更重。 草头蛇摇摇头,告辞离开了。 乐文治坐在院里,神情阴翳地看向笼罩下来的夜色。 而不知是不是他因刺杀而太过敏感,他心里总觉得,现在黑夜里,四面八方全是人,都是拿着刀,下一刻就要冲进家门来杀自己的人。 不知不觉,乐文治精神有些恍惚起来。 他会突然朝某个方向看去,大喝一声‘什么人,出来!’,或是猛地弹跳起身,挥刀乱砍一通,亦或莫名其妙地怒斥怪叫,口中痛骂不已。 他觉得有很多人,都在暗处看着自己,在等自己露出破绽,然后一击必杀。 “楚云清,我知道你来了,还不现身!”乐文治提刀,警惕四顾。 “柯放,你也来了吧?”他突然回头,一刀砍向椅子。 “还有谁?都出来!”他语气愤怒,却难掩惊慌失措。 而就在这时,院门处忽然传来响声,有人开门进来。 “啊呀!”乐文治陡然一声大喝,双目血红,直接将刀甩了过去。 然后,跑了一路,满头大汗的乐氏,便被一刀劈中。 她张了张嘴,看着朦胧夜色下那道如癫如狂的身影,努力朝他伸出手,但什么话都未说出来,手臂便颓然落下。 院中,乐文治对此毫无察觉,他头发散乱,面朝四下恫吓。 不知过了多久,终于惊扰了邻里街坊,有人看到了巷中堆放的杂物旁的尸体,连忙去报官,有人听见旁边院子里有人在大吼大叫,而院门还没关,便大胆进来瞧。 然后,就看到了浑身是血,死在一旁的乐氏,以及院中那仿佛疯魔般的乐文治。 “啊!”这人当即惊叫,连滚带爬地出了院子。 “乐文治杀人了!” 这一声,尖锐穿空,直将还恍惚着的乐文治惊醒。 他只觉得自己喉间沙哑疼痛的厉害,u看书.uukanh然后,就看到了躺在院门那边的身影。 “谁?”乐文治晃了晃头,小心朝那边走去。 等看清地上的人是谁,以及其身上的那柄带血的雁翎刀后,乐文治整个人就是一炸,浑身发凉。 “绾儿?”他张了张嘴,看着地上那无比熟悉之人睁着的双眼,那无神的眼中映着夜色。 “不,不...”乐文治摇头,后退,难以置信而悲伤,他眼睛有些模糊了,脸上全是冰冷的泪水。 外面的街巷中,已经有了跑动之声,依稀还能听见‘乐文治杀人了’、‘人在哪’、‘快去报官’、‘他就是官,要去找知府大人’等话。 乐文治无比难受地看了发妻一眼,咬牙,毅然回头,去了房中,将银钱草草一收,翻墙跑了。 墙边的阴影处,笼罩在黑袍之中的草头蛇静静看着这一切,末了,方才叹了口气。 “阿力兄弟,此事过后,可能不再追究在下了?”他说。 就在与他一墙之隔的外面,有人似是笑了下,声音传来,“当然,预祝兄弟此去京城,前程似锦。” 脚步声渐去,还有毫不掩饰的笑声,笑得猖狂而恣意。 草头蛇心中不免一寒。 楚云清便是人中豪杰,其手下又有如此心狠手辣之辈,这太渊州,实在是待不下去了。 不过,依着他对楚云清的了解来看,对方不像是这般绝户之人。将乐文治对柯放用过的惑神香,反用于乐文治身上,着实狠毒。 阿力么,草头蛇忽然在想,以此人手段,今后会不会反噬楚云清? 那一定会很有趣吧。 一百五十二.要离 乐文治杀人潜逃的消息,楚云清是后来才知道的。 他觉得无比意外,这家伙竟然杀妻? 他为何要如此? 其中是否有内情? 傍晚究竟还发生了什么? 但这些,没有人能给他解答。 楚云清总觉得以乐文治的心计,不该就轻易落到这般,似是被逼迫的境地。 而之前从渊行帮里挑出的那些在他看来,是年轻有为的小伙计们,并没有抓住这次的机会。 这些家伙在近几日为杀乐文治,而付出的努力和所用的手段,楚云清是听说过的,柯放等人也一直在关注。 可不论是哪一种,都未奏效,他们毕竟是还年轻的帮派人员,而乐文治已经不再是当初的小捕快了。 他随着地位的升高而逐渐增长着阅历,在府衙中锻炼着人情世故,在六扇门那堆积如海的卷宗里汲取着经验,且武功也在变强。 所以,乐文治不是这些后辈能够轻易对付的,他们的手段虽然层出不穷,可面对的却是一个江湖经验更甚他们的一府总捕头。 因此,个人的武功在此时才会尤为重要。 但可惜的是,在这一方面,更是这些后辈的短板。 楚云清也觉得可惜,尤其在他听闻傍晚时,有人竟直接在乐文治的家门前动手的时候。 这些帮内的年轻人,已经失去了耐性,手段也捉襟见肘了,所以才想着破坏规矩。 说实话,楚云清对此并没有太过不悦,他是个懂得变通的人,不过这回本就是对这些年轻人的考验,他才没让帮内的老手出马,如此破坏规矩,当然不行。 这个时候,靳拓已经去教训这些小子了。 …… 如此正值深夜,楚云清坐在阑干边上,迎面是寒凉的风。 他在想,庸王府如今覆灭,太渊州内逍遥散的生意如今大不从前。 青楼勾栏等风月买卖都被各家瓜分,皆大欢喜。 渊行帮所接手的淮水画舫的生意,也算是走上了正轨。 赤焰教暂时隐没,于太渊州销声匿迹。 碍事的乐文治又成了过街老鼠,亡命天涯。 那么,是否就到了他要离开的时候? 自己虽然没有除掉乐文治,但现在的结果,已经足够让范廷谦满意了。 那么,有他暗中的支持,哪怕只有一点便利,再加上渊行帮的底蕴和所积累的资源,只要宗门不找茬,那自是能在这太渊州内稳稳当当。 有没有自己,似乎并没有太大区别。 楚云清喝了口热茶,说起来,自雷劫谷之后,小辅助便因自己久而平静的内心而沉寂下去。 虽然自己平时也不误修行,但不论是真气的增长还是气血的提炼,终归还是慢了太多。 现在还不到四十年的修为,虽然在自己这般年纪里,这种两倍于同龄人的真气,已然属于天才了,但这世间及江湖中的比较,可从来不只是同龄人之间。 打了小的出来老的,可从不只是说说而已。就算是有神秘的青璇小斧在,也难保万无一失。 毕竟,楚云清还记得在雷劫谷时,谢凌徵可是以那斩心葫芦中的庚金剑气,换得了能多喘几口气,多说一句话才死。 那么,像斩心葫芦这种奇异之物,谁说就没有了呢? 万一还有能抵挡,甚至是克制青璇小斧的神兵呢? 自己的本事还得要过硬才行。 想到这里,楚云清便想到了那把封禁着劫雷的雷劫剑。 那可是‘疑似灵兵’,若有此为助力,足可弥补自身的短板和不足。 但假于外物不是楚云清的习惯,况且这把剑颇为邪性,他摸不透,也不知道要如何才能将其掌握,是以才一直搁置着。 可如今既要去京城,若留下雷劫剑,柯放等人也无法触碰其上劫雷,亦是个埋藏的祸端,所以他肯定是要带上这把剑去京城的。 但京城之中,风云诡谲,能人异士无数,说不定就有人能发现雷劫剑的端倪。 怀璧其罪,可引来杀身之祸。 楚云清有些纠结,他先前不是没有派人去寻那叫周望潮的道人,可莫说是那算命的铺子,便是康乐坊乃至整个太渊城,找了多日,都没有此人踪影。 自雷劫谷之后,那便是见的最后一面,此后这人竟再未出现过。 死,倒是不太可能,更像是离开了。 想到这道人说他为雷劫谷等了多年,不难猜测,这家伙也是知道雷劫谷中禁制阵法的,只是没胆子进去而已。 楚云清对雷劫剑这等东西的见识毕竟还是少了,他不是方士,也没有如此传承,所知绝大多数都来自渊行帮内所藏,在这方面,还是不足。 所以,他才更要出去见见世面。 至于害怕,人生路上,从不是顺风顺水的,看书.uuashu.o 楚云清走到今天,也不是全靠运气。 京城之行,乃是必然。 …… 楚云清既然做好了决定,那总是事不宜迟。 他打算明天便知会柯放等人一声,交接好帮内事务,然后便走。 至于对帮内其他人的理由,便是还在太渊州内,只是去跟其他帮派商谈生意,亦算游历,不久便归。 反正当初的老帮主也是时常闭关,重病缠身之后,也啥事儿不管。 楚云清就这么打算好了。 而就在这时,柯放噔噔上楼来了,看表情,好像还有些犹豫。 “正好有事打算通知你一声,你就来了。”楚云清说着,看到了他的神情,“怎么了,又出了什么事?” “那倒没有。”话虽如此,柯放仍有些欲言又止。 “有话就说,别吞吞吐吐的。”楚云清不悦道。 柯放咬了咬牙,低声道:“我一在城门的弟兄跟我说,阿力今晚动用关系,送了一个人出城。” 楚云清听后,一怔,然后笑了,“你该不会想说,那人是乐文治吧?” “清儿哥!”柯放语气一沉。 “好吧,你说,是谁。”楚云清收起玩笑。 “草头蛇!”柯放说道:“就是六扇门里那个用毒的狗东西,前几日乐文治的惑神香,就是他给的。” 楚云清眼睛眯了下,“你怀疑什么?” 柯放摇头,“我没有怀疑阿力的意思,只是,他明明知道咱们现在都在找草头蛇,为何还会放他出城?他俩之间又是什么关系?” 楚云清沉吟片刻,道:“要不,唤他来问问?” 一百五十三.托付 直接喊阿力来,那肯定是不太好的,这就有种当面对质的意思。 尤其一个是当事人,一个是‘打小报告’的,楚云清就是大家长,这样谁的脸上都不好看。 可毕竟,阿力此举是有些过分了,尤其是在当下这个时候。 “从之前阿力的表现来看,他应该不认识草头蛇,起码是没什么交情的。”柯放说道。 楚云清点头,不动声色地看了眼楼梯方向,开口道:“阿力之前是康乐坊堂口的老人,平时也很规矩。” 规矩的意思,就是比较安分,接触不到草头蛇这等人物。 毕竟阿力以前只是一小小帮众,若不是因楚云清崛起,他也不能跟着混出头来。 “可这事儿,难不成就这么算了?”柯放问道。 “暂且就当做,什么都没有发生吧。”楚云清最后道。 柯放还想说什么。 “阿力一直谨小慎微,对帮派也是忠心耿耿,这一次或许是有什么内情或苦衷。”楚云清说道:“我不日就将启程入京,帮里的事情,还得需要他多帮衬你。” “这么快?”柯放是知道他要去京城的,这一点,在雷劫谷时就曾提起过。 虽然柯放不知道晏红染的事情,但还是能猜到艾小舟在楚云清心中的分量,以及前一阵子突然来太渊城的楚环玉。 楚云清是放心不下这个弟弟。 而且听说,来年楚环玉还要参加春闱。 这可是大事,即便是柯放这等江湖人,对读书人和科举的士子,都是心怀敬重之心的。 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哪怕不至于是自惭形秽,也难免觉得对方身份更尊贵一些。 柯放倒羡慕楚云清,有这么一个读书苗子的弟弟。 楚云清点头道:“我打算明天就走。” 柯放虽然不舍,却也知道一旦他做出了决定,轻易不会改变。 “那帮里?”他问。 “借口我已经想好了,而我不在的这段日子,可能会很久。”楚云清的声音微沉,“帮里的事情,就全权交给你了。” “我?不行不行。”柯放先是一愣,下意识就要拒绝。 若放在以前,他当然是很乐意当这个帮主。 那时候只想着威风,觉得自此就能高人一等,在这太渊州里亦是一方枭雄。 可自打有了雷劫谷一行后,柯放就彻底熄了这心思。 若没有楚云清,是他柯放被卢少卿等人征召而去,恐怕早就死在了谷里,渊行帮必将四分五裂,多年积累下的家业也将不复存在。 他就会是罪人,死后也无颜面去见老帮主和诸位弟兄。 所以说,从那之后,柯放就知道了身为帮主,究竟要承担什么样的责任。 他并没有这个实力,也没有这个胆略。 “我是不行的。”柯放摇头,苦笑道:“要说平时有你在前边顶着,我只听从差遣,这肯定没问题,可要管整个渊行帮,我肯定做不到。” 楚云清皱眉,“你当初不是还想当帮主么,怎么现在连这点自信都没有了?” 柯放一脸苦相,“那也是以前啊,现在,唉,我觉得我是真不行。” “你不愿意接下这个差事,那你说,我该交给谁?”楚云清问道。 柯放也是颇为纠结。 “靳拓?”楚云清问道。 “他就一莽夫,平时闲散惯了,哪会想被帮内事务缠住,也没心思放在这上面。”柯放马上摇头。 楚云清笑了,“那就阿力。” 柯放这一次倒是没有马上否决。 毕竟,阿力虽然出身低微,可为人上进,心思细腻又颇有能力。 柯放与他相处也是有不短的时间了,即便武功还是阿力的短板,可这人不论是魄力还是手腕,都非等闲。 要不然,陡然被提拔上来的阿力,也坐不稳如今的位子。 底下的兄弟,当然是服他的。 可是,因为有方才所说之事,这在柯放心里,仍然是一个疙瘩。 楚云清道:“你觉得凭阿力的本事,他能不能处理好帮内事务?” 柯放老实点头,“比我肯定是要强的。” 楚云清笑了笑,没说话。 两人一时都陷入了沉默,一个还无法下定决心,颇为犹豫。 另一个则静静喝茶,仿佛什么都未放在心上。 半晌,楼梯那边终于传来脚步声,有人上楼了。 楚云清眼底微不可察地闪过一丝笑意。 柯放回头看去。 一身黑衣干练的阿力走来,抱了抱拳,“清儿哥,柯堂主。” 楚云清听见他对自己的这声称呼,心中不免笑了笑。 一般来说,除非是在私下,否则阿力不会像柯放这莽人一样,这么称呼自己。 只要在帮派中,他总会称呼自己为‘帮主’,哪怕是在这阁楼里。 现在,却是这么更显亲近的称呼。 再一想到对方在柯放到来不久,就等在了楼梯拐角,楚云清心中已经有了猜测。 以阿力的修为,这般距离隐藏气机或许能瞒过柯放,却瞒不过自己。 这小子,心机愈发深了。 楚云清放下茶杯,笑容亲和,“这么晚过来,有事?” 阿力看了眼同样看过来的柯放,眼帘一低,“没有,只是方才巡视,见阁楼的灯还亮着,上来时偶然听到了你们的交谈声。” 他还是没说有关草头蛇的事情。 柯放脸色微微有些变化。 楚云清倒是没什么表情,“是啊,我俩正说明天的事儿呢。” “明天?”阿力疑惑。 “明天,我就要走啦。”楚云清感慨道:“该去京城看看环玉了。” 阿力早前就在康乐坊,当然知道楚环玉。 此时闻言,也是道:“的确,清儿哥已经有四五年没有见他了吧。” 这句话,倒是更显得他与楚云清亲近,毕竟,柯放虽然知道楚环玉是谁,可更多的便不知悉了。 柯放心里叹了口气,再看着阿力的时候,心情一时有些说不清的复杂。 楚云清点头道:“是啊,快五年了,有些想他了,所以才想去看看。” “那要多久,做足准备了么?”阿力问道:“要不要先安排一下京城那边?” 渊行帮在京城还是有些人脉的,早前晏红染去京,也是事先知会过一声。 楚云清微微一笑,“我动身倒是不必这么麻烦,方才我跟老柯苦恼的,是家里这一大摊子,以后交给谁。” 阿力眼底一闪。 …… 混帮派,是一条求生之计,没有人不想出头。 浑浑噩噩地过一辈子,终日碌碌无为,谁也不想。 阿力是一个有野心,有抱负的人,他不甘于在康乐坊当一个负责值守的小兄弟,所以才会在楚云清展露野心的时候,毫不犹豫地选择跟随。 彼时是楚云清的机会,而他了解楚云清,知道他不是一个会无谓冒险、不知死活的人,所以这也是阿力的机会。 他抓住了。 果不其然,楚云清后来当上了帮主,而他也水涨船高,从一个默默无闻的帮内小透明,成为了众人口中的力哥。 他一直觉得自己是有本事的,而且楚云清对自己也是极为器重且信任。 那么,如今对方就要走了,渊行帮也该交给一个人来照看。 阿力觉得,这个人就是自己,也只能是自己。 除了自己,其他人都没有这个能耐。 他之前看到了柯放匆匆而来,下意识就跟了上来,所以才躲在楼梯拐角,听见了楼上的谈话。 阿力没有怪罪或是记恨柯放的意思,他了解对方,因为这正是柯放对渊行帮和楚云清忠心,才会这么说,这么忧心忡忡。 以后的渊行帮也需要柯放,更需要这种人。 阿力很想毛遂自荐,可当看到对面那人隐隐含笑的眸子时,他的话便堵在喉间,有些说不出来。 老实说,在渊行帮里,他可以瞧不上所有人,认为自己比他们都强,可唯独除了楚云清。 阿力也是入帮多年的老人了,他很清楚地知道,外界对楚云清的传言不尽其实,这人远没有所表现出来的这么莽撞。 当外人都说楚云清是靠着晏红染才当上香主,才有了今天的时候,阿力却知道,他们没有看见晏红染早年跟在楚云清屁股后头的时候。 这是个很有心计的男人,又极其擅于隐忍,当年看似是横空出世,却又在某些地方透着巧合。 阿力私底下,其实有偷偷调查过楚云清,在早前还在康乐坊的时候。 比如那家酒馆,比如楚云清每隔几日总会消失个把时辰的时间。 阿力没有细究,也没有能力涉入更深,但他知道,对方身上怀有秘密。 直到彼时楚云清的跟班,李二隐藏的身份暴露,阿力才突然有了一个大胆的猜想,会不会,其实楚云清也是衙门的人? 那晚晏红染将楚云清唤去酒馆的时候,就是阿力去招呼的,他并不知道酒馆里具体发生了什么,只知道李二死了,而陈文静是被楚云清抱着出来的。 阿力那个时候很怕,还有些彷徨,因为他平时跟李二的关系就不错,唯恐会牵连到自己身上。 但没有。 后来,这件事情就像没有发生过一样,除了李二是李鹰,是六扇门的卧底之外。 再后来,楚云清上位,一路过程看似平淡,可在此过程中,却死了太多的人。 被无数人倾慕的晏红染,武功高强的方震等几位香主,陆景、陈五等有力竞争帮主之位的堂主。 包括后来说是被仇家找上门的安清和,以及莫名其妙被截杀的谢玉尧。 这些人的死,都在那几天内发生,而事件的中心,就是渊行帮的帮主继任,楚云清便是风云之中的旋涡。 及至不久前,宗门中人前来,彼时阿力都以为这一次楚云清要折了,甚至帮内的不少人,都觉得楚云清是时运不济,好不容易当上帮主,就有了大麻烦。 可谁都没想到的是,除了那些头脑发热,真以为跟着卢少卿等人就能发迹的家伙死在了雷劫谷外,楚云清和柯放都完好无缺地回来了。 并且,反倒是卢少卿等人死在了那里。 雷劫谷内的凶险,阿力也听说过,而那近千个帮内弟兄进谷的作用,他也有所耳闻。 换句话说,如果卢少卿等人是被楚云清格杀或是坑杀的,能帮他的,就只有柯放和艾小舟。 如果说,从前阿力对楚云清是前行者的敬意,那这一次,楚云清的能力,则让他感到了畏惧。 所以阿力从不敢忤逆楚云清,老老实实,本本分分。 直到柯放无意间透露出,楚云清或要离开赴京的消息。 阿力这才觉得,自己的机会终于来了。 …… 阿力的心理活动,楚云清和柯放都不知道,只是见他仿佛在想些什么的样子。 “阿力,你觉得,谁能担当大任?”楚云清问道。 阿力想了想,在判断他这是故意试探还是真心想听自己的意见。 “清儿哥觉得呢?”他试探道。 楚云清一笑,“我觉得你就行啊。” 阿力一怔。 楚云清说道:“老柯说他自己不行,其实也不差,渊行帮毕竟是个大家子,要考虑的事情很多,少不了要跟各方打交道,u看书 .uuknsh 需要的是一个能左右逢源且有自身决断的大家长。这一点,老柯还需多学几年。” 柯放点头,他并不否认,这的确是自己的不足。 阿力反而有些犹豫起来,“可为什么觉得我行呢?我当上香主才没多久。” “帮里的兄弟都服你。”楚云清笑了笑,“你是个有本事的人,也是个不甘于现状的人,我在康乐坊的时候便知道。” 阿力突然有些慌。 “这既是重任,也是机遇和挑战,更需要信得过的人来担当。”楚云清沉声道:“或许你现在还没有做好准备,但机会从来不会给你提前准备的时间。” 阿力咬了咬牙,明明这就是自己内心的想法,可事到临头,真当对面这人提出来的时候,自己反倒不敢张口了。 楚云清看着他,平静道:“阎力,我现在问你,你能不能担当此任?” 阿力有些愣神。 这是对方第一次喊他的大名。 一旁的柯放也有些意外,这还是他刚知道阿力的全名叫什么。 楚云清的脸上看不出是什么表情,他就坐在窗边,身后便是无边的夜色,如同被他披挂。 场间一时静谧,气氛隐隐有些凝重。 阿力喉间咽了咽,脑海中一瞬想到了太多太多。 他的不甘,他的挣扎,他的欲望。 种种的一切,让他眼神陡然坚定下来。 “我能,我可以的!”阿力一抱拳,沉声道:“我可以做到,绝不会辜负帮主的信任和期望。” 楚云清看他半晌,这才温和一笑,“我当然相信你,以后渊行帮,就托付给你了。” 一百五十四.烤鱼 只是过了一晚,有关楚云清要出海商谈生意的消息,便上下传遍了渊行帮。 本来楚云清的理由,还是在太渊州内。 但阿力听后,便说太渊州内各方势力有数,有资格跟渊行帮谈生意的,恐怕也就只有宗门了,如此说并不能让人相信。 所以,便有了‘出海’。 当然,只是暂时的。 这天风和日丽,难得一个没有喧嚣的冬日。 长亭外,柯放给楚云清牵马,阿力和靳拓等渊行帮的一众香主和精锐随行,还有一大早就赶来的黑虎帮帮主沙通天。 人虽不多,但也得有几十人,这般送别,倒是颇大的声势,惹了不少人往这边看。 柯放和沙通天几人随楚云清又走出了一段距离。 “好了,该说的,该嘱咐的也都说过了,你们这便回吧。”楚云清看向众人,语气中,难免也有感慨之意。 这里是他的故乡,二十年没有离开过的地方,如今却要远行,要说心里头没有不舍和翻涌是不可能的。 “清儿哥,你这趟去,可别久了。”柯放的语气也有些哽咽,很难相信,他这么一个粗壮的汉子,竟还有如此感性的一面。 楚云清笑了笑,用力捶了下他的肩膀。 靳拓故作洒脱道:“帮主这一去,一定能在京城闯出一番天地,届时咱们这些元老,岂不是能有一辈子的荣华富贵?” 楚云清对这混不吝也是摇头。 沙通天抱拳道:“楚帮主,一路顺风。” 楚云清也是道:“我这几位兄弟,日后还希望沙帮主能多加帮衬。” 沙通天连道‘不敢’。 阿力神情认真,抱拳道:“此去山高路远,京城也不比咱们太渊州,如果清儿哥腻了,回来还有好酒,更是逍遥。” 靳拓不悦,“好男儿志在四方,恁地说这些丧气话。” 阿力瞥了他一眼,没说话。 这时候,远远地有两骑而来,近前时匆匆下马。 “是衙门的人,他们怎么来了?”柯放有些疑惑。 “楚帮主。”其中一骑从取下食盒,拿出酒壶倒酒。 另一人说道:“听闻楚帮主今日便要远行,知府大人本要相送,却因公务繁忙实在脱不开身,所以特意吩咐取美酒一壶。” “知府大人的送别酒?”楚云清笑了下。 柯放听后,说道:“我知道清儿哥不喜饮酒,可这离别前,还是喝一杯吧。” 楚云清一笑间接过,仰头饮尽。 “人分千里外,兴在一杯中,多谢范大人的好酒!”他朝众人爽朗一笑,抱拳道:“诸位,这便走了!” 酒杯抛起,人已上马。 柯放忍不住道:“清儿哥,保重啊!” 楚云清一抻缰绳,高声道:“保重!” 柯放在后边连连挥手。 靳拓也是喊道:“帮主,等你回来啊!” 衙门的两位差人不由感慨一声,“楚帮主真乃豪杰。” “有缘再见。”阿力看着逐渐远去的背影,在心中默默说道。 …… 楚云清没有走水路,本来经由怒河码头,走水路是最快的,但他二十年没出过太渊城周遭,这回想好好再看一下太渊州。 所以,他一路骑马,虽是风尘仆仆,也是逍遥自在。 平时便露宿野外,以天为被地为席,怡然自乐。累了就留宿客栈,洗个舒服的热水澡,去一去一身乏气。 他的脚程不快,却还记得先前‘出海’的借口,所以这一路也没有太过抛头露面,还稍稍伪装了一些。 几日后,他已经在太渊州的边缘了。 地图上显示,等翻过眼前的这座山,再走不远就有一座小镇,那里也是码头。 到时候,他若不想再跨越山河,奔袭千里赴京,就可以坐船了。 天色渐晚,楚云清不欲翻山越岭,且这等地方,人烟稀少,保不齐就有靠山吃山的绿林豪强,自己也没必要去招惹。 索性今晚便先露营,等天亮再赶路。 “艾小舟应该收到我的信了。”楚云清坐在小溪边,一边烤鱼一边想着。 他在离开太渊城的时候,就给艾小舟去了信,虽没说抵达的具体日程,但想来对方也有了心理准备。 接风洗尘肯定是必不可少的,到时候,可得好好宰一下这个天子脚下的狗大户。 楚云清有些期待的开心,想着走神的时候,连鱼烤焦了都没注意。 马就拴在一旁的树下,吃了上好的马料后,此时正嚼着草根,无聊似的打着响鼻。 这时,马儿忽地踢踏了几下蹄子,耳朵也支棱了支棱,好像是发现了什么,有些不安。uu看书ww.uukanshu 楚云清微微发散的思绪一收,眼神眨动时已经恢复平淡,眼角的余光,瞥向了几丈外的林中。 “嘿,好香的烤鱼。”一个有些沙哑,却透着诙谐的声音传来。 与此同时,还有根本不加掩饰的,踩断枯枝的脚步声。 火堆被风吹起了火星,火光闪烁着,林中的身影渐渐清晰。 楚云清手上依旧翻转着串鱼的树枝,随意看了过去。 来人中等身材,一身儒衫污渍斑斑,多是脏污油迹,下摆还沾着不少茨球等干枯植被,一双靴子也是有些破烂,针线崩开,左脚还露了脚趾。 很难想像,穿着这么一双鞋,怎么敢在密林里行走,也不怕扎脚。 这是个透着狼狈和寒酸穷困的人,包括他散乱的发髻,也是毫无光泽的灰色,如杂草一般。 而他的脸上,亦是脏兮兮的,好像是涂了一层漆,让人难辨真实相貌和年纪。 都说行走江湖,看人先看眼睛,可此人的眼睛平实却无神,就好像真是一个穷苦潦倒,被生活打击的不堪的落拓人一样。 他的身上没有半点气血的压迫,或是真气的波动,呼吸之间,气机杂乱,好像还身体抱恙,有着伤病一般。 这家伙一直盯着篝火上翻动的烤鱼,咧着嘴,露出一口反光的白牙,几乎是小跑着过来。 楚云清抬了抬眼,对方除了那一副好牙口外,还有那藏在宽大袖子里,在火光下泛着如玉光泽的双手。 整洁干净,质感修长。 这是一双弹琴抚箫的手,也是用剑的手。 在相距还有三步之时,来人伸出了手。 一百五十五.剑鸣 楚云清眼睛眯了下,却没有其他动作。 来人的手在他面前顿了顿,似有意外道:“你这小辈,竟不怕我?” 楚云清反而有些奇怪,“我为何要怕?” 对面的人愣了下,“你不知我是谁?” 说着,他还低着头,在自己身上打量了一番,且原地转了转。 这么一来,夜风里便多了些酒楼里的油腻味道。 好像是椒盐鸭,还有五香鸡。 “不应该啊,你难道不是渊行帮的楚云清?”来人问道。 楚云清笑了下,“是我。” “那就怪了,你竟不认得我是谁?”来人还是锲而不舍,甚至有种羞恼。 楚云清摇头,“你只说你今夜来的目的就好,多余的废话,没必要。” 对面的人愣了下,然后笑了,脸上的黑漆似乎更深了些。 “以往只是听闻楚云清的狂名,还在想会是什么样的后辈,今日一见,果是狂人。”他说,“就是不知道,你的手段能否配得上这狂声。” 楚云清撕了片烤鱼,有些焦黑,但味道还香。 “手段与否,只要你够胆来领教。”他淡淡道。 “好个猖狂的小子,那就接招!”对面之人轻喝一声,朝他骤然点出一指。 他穿着儒衫,袖袍很广,这双手藏在里面,就像是叶底藏花,又像是隐没在云雾中的群峰,初始难以看清,可真当近前,才知其诡谲。 这一指如剑,锋芒毕露,空气中传来刺耳的裂帛声,仿佛真是一把剑穿空而来,有刺穿一切的威势。 而剑指未到,剑气先至,咫尺之间,呼啸不绝。 楚云清眼神一凝,张口就吐出一道金光。 对面那人似乎是惊了下,“剑丸?” 剑丸是极高明的剑客才能修成的技巧,已然无需再用手中三尺剑,反而炼一口剑气于气海丹田,时刻温养,只等需要便可吞吐而出,摧金断玉,瞬息杀敌。 但下一刻,他眼神就是一松,因为这金光并非凌厉,倒更像是纯粹的真气。 可还不等他完全放松下来,两人之间便出现了一阵如钟碎的轰鸣。 这是剑气的溃散,呈现出完全的崩溃之势,金光炸裂,剑气四溢,两人衣衫登时猎猎作响,继而同时激发护体真气,而一旁的火堆却如被风割,崩散向四处。 “怎么会?”落魄的中年人一时惊愕,对方只是寻常的江湖人,竟能破去他的剑气? 楚云清护体真气金光湛湛,此时朝前挥手,金光如受牵引,迅疾而去。 “分海!”中年人眼神一厉,单手朝下一劈。 其势如剑落,让人看到便有一种仿佛阻在此人眼前的一切,尽皆会被斩断的错觉。 楚云清眼中有过刹那的恍惚,就好像此时所面对的,不是一个人,而是一把足可劈山分海的杀剑。 这是意境,可以惑人心神,摄人胆魄。 “所谓狂人,不过如此。”中年人心中冷笑。 下一息,就在他以为对面之人将要一分为二的时候,如狂瀑般汹涌的真气便扑面而来,那是璀璨的金光,刺得让人眼睛都有些睁不开。 “如此全力的爆发,就算是挡下了「分海」,也足可将他体内真气消耗一空,此子果真鲁莽。”中年人暗暗摇头。 分海剑势被金光冲刷,逐渐化去威势,而等金光消散,眼前便又陷入深夜。 天上月光隐没在云层之中,四下有种诡异的寂静。 楚云清已然站在五步之外,身上衣衫可见几道如刀割般的平整破口,只不过没伤到皮肉。 他的眼神有些凝重,在看着对面那颇是有几分玩世不恭的中年人的时候。 此时,对面那人有些遗憾地摇头,“你说你,打便打了,怎么还把鱼拿走了?” 楚云清就烤了两条鱼,都在手里的树枝上穿着。 “装腔作势。”他冷笑一声。 中年人耸了耸肩膀,浑身懒懒散散、松松垮垮的,像是没有骨头。 “方才那一招,你的真气应该耗尽了吧?”他说,“不得不说,能挡下我这两剑,在这太渊州江湖里,你足可自傲了。” 楚云清笑了下,“那我是不是还应该感到荣幸。” “你如果能这么想,那真是太好了。”中年人也是咧嘴一笑,一口白牙森然。 楚云清翻脸如翻书,一下笑容收敛,杀气腾腾,“方才只是热身而已,还有什么手段,尽管用来!” “不知死活!”中年人冷哼一声,右手朝前,隔空便是一抓。 楚云清只觉一股强劲的吸力从前而来,脚下一时竟是不稳,如被风推般就要朝前扑去。 与此同时,对面那人右手猛然一握。 楚云清只感到呼吸一窒。 周身一紧间,仿佛有来自四面八方的看不见的压迫施加在身,这种感觉,比当初在雷劫谷时,看书.uukashu.cm 那谢凌徵的阵法还要清晰沉重。 肌肉的紧缩,让他身上传出压迫筋骨的声响,而护体金光亦是摇摇欲碎,分外黯淡。 楚云清憋足力气,却如被束缚,半分也动弹不得。 对面,那中年人手掌成握,也是微颤,显然维持此招也不容易。 继而,他抬起左手,并指成剑,指间上锋锐气机陡然萦绕。 “死吧。”他左手朝前一送,嗤然声里,便是剑气破空,直朝楚云清而去。 时间仿佛变慢了,一边是言谈间好似全然带着玩笑,可眼神却杀意冰冷的中年人;另一边是被天地气机束缚到动弹不得,只能无力挣扎的楚云清。 两人相隔不远,彼此能看清各自的眼神。 好像下一刻,楚云清就要身首异处。 便在此时。 “如此托大,莽撞竖子!”蓦地,一个声音,突然传进楚云清的耳中。 楚云清眼睛动了动,“谁?” “开口求老夫,老夫便救你一命。”声音又道,清晰却不含感情。 “好,求你。”楚云清没有丝毫犹豫。 “……” 此刻,剑气已然近前,欲要临身。 楚云清几乎要忍不住勃发气血,强行挣脱出来,然后一记青璇小斧送对面那人上西天。 不过幸好,他赌对了。 是背在身后,被麻布包裹起来的雷劫剑抖了抖,出现了轻微的颤动,继而便是一声铿然,仿佛利剑出鞘。 对面的中年人在剑动的第一时间,便察觉到了异样的气机,眉角便挑了挑,有些意外。 而当剑鸣的时候,他一下脸色大变。 一百五十六.真君 铿然声尚且未散,森冷之意已然弥漫,就如秋霜铺展,顷刻落满。 来袭剑气无声湮没于空中,仿佛从未出现过一般。 看似诡异,可在中年人的感知之中,却是一股更为强烈的剑意,撕裂了此间的气机,不仅溃散了他的剑气,更将场间的压迫荡清。 对面,楚云清活动了活动手腕,扭了扭腰,身上一阵噼啪作响。 “他背后的那把剑,是神兵,还是什么?”中年人气机被迫,受剑意侵袭,忍不住后退几步,张口吐血。 楚云清心中对雷劫剑忌惮更深。 中年人没敢再出手。 “还不用你那杀招结果了他,在等什么?”不含感情的声音在楚云清的耳边响起。 “我现在真气耗尽,没办法动用青璇小斧。”楚云清张口就来。 “你不必如此大声,动动嘴皮子老夫就能听到。”声音正是从雷劫剑中传出。 “你以‘老夫’自称,莫非是人?”楚云清故意道。 “你说呢?” “还真没想到呢。” “呵,在雷劫谷时,你便警惕非常,回了太渊城,更是时时戒备,这般姿态是做给谁看?” “我总是这样。”楚云清笑了笑。 “你觉得老夫会信么?” “所以,这剑真有了剑灵?”楚云清眼神闪了闪。 “可以这么说。” “那你,该不会真是燕长雨吧?”楚云清试探道。 而他心里,已然是警惕万分。 燕长雨被尊为‘真君’,一身武功通天,是可引动天雷渡劫飞升之人,几可称为陆地神仙。 这等人物,就算只剩残魂,被困于剑中为灵,可仅从其方才动用剑意,一招破去天地气机,解决困境,就足以表明其人之危险。 况且,这等人物,谁晓得他还有多少手段? 对方一直沉寂,楚云清此番确实是故意让自己看似陷入绝境,试探能否引出雷劫剑的端倪,若是自己多想,便以御气雷化强行冲破束缚脱困。 倒是没想到,这雷劫剑真的出声,且其中果有剑灵,很可能就是真君燕长雨的残魂。 此时从雷劫剑中,传出了一声意味莫名地笑声,“除却本君,谁还有此能耐?” 楚云清的心情,一时说不出好坏。 既有种往常对未知,时刻提心吊胆,而如今终于得见真容的放松,更有些因此而来的担忧和沉重。 而对面,那中年人却皱了眉头,这小子,方才是在跟什么人说话么? 想到这,他突然心神大凛,一下就朝楚云清背后的布囊看去,“等等,说话?难道那把剑...是灵兵?!” 这时,楚云清开口了,“你知道我是谁?” 中年人一时因自己的猜想而心神失守,此时闻言,下意识点头。 “谁派你来的?”楚云清问道:“或者说,是谁想杀我?” 中年人有些羞恼,放眼真个太渊州,有几个人敢说能派遣自己? 楚云清还在问,“范廷谦?还是收了其他帮派的银子?该不会是罗芊芊派你来灭口的吧?” 说到最后,他虽是忍不住笑了下,却紧盯着对方的眼睛。 “瞎猜一通,自以为得计,真是贻笑大方。”雷劫剑中,声音不屑,更有嘲讽。 楚云清一噎,不免羞怒,“那你说他是谁?” “方才剑法,以天地气机为引,在这太渊州内,只有落雨剑阁有此造诣。”燕长雨说道。 燕长雨几百年前纵横江湖,对各家各派的武功特点自是了解。 落雨剑阁么,楚云清眼神沉了沉。 除了雷劫谷一事外,他跟宗门没有半点瓜葛,而可以猜到的是,对方应该就是为了雷劫谷一事而来。 “不知阁下是落雨剑阁的哪位前辈?”楚云清主动问道。 对面,那中年人心底一惊,随即便是沉重。 楚云清并不知道自己的身份,这一点在开始的时候,他就已经看出来了。 但现在,却是叫破了自己的出身,再一联想到对方那自言自语的举动,他已然明白了什么。 “灵兵啊。”他的心情,无比复杂。 既能通过武功,看穿自己的出身,想来这剑灵从前身份也是不俗。而一想到雷劫谷中或有的机缘,以及各大宗门间隐有的传闻,他便能猜到,这剑灵是何身份了。 “真君,晚辈落雨剑阁段戏才。”这中年人想罢,当即就是一抱拳,“此番既是为雷劫谷一事而来,也是受太渊州绿林道所托,杀楚云清此子。” 他冲的,自然是燕长雨。 而楚云清却是一愣,想杀自己的,是绿林? 为什么,难道是自己借助他们名声之事泄露了? 但不应该啊,绿林道上的人什么时候会在意名声了?况且,自己借助其名,说救出周进,反倒会长其气焰,如此倒该感谢自己才是。 倒想不到这绿林道还真有本事,能跟落雨剑阁这等宗门有所联系。 看眼前这人方才的武功,比卢少卿等人高出了不知多少,在宗门里恐怕也不是无名之辈。 他却是不知道,段戏才是落雨剑阁的外门长老,uu看书 .uukansh却总喜欢下山游历,美名是遍览红尘,而活动范围就在落雨剑阁周遭,多山多水,正是绿林道最喜出没的地方。 一来二去,两者自然就有了些关系。 这一回,段戏才也是听说了雷劫谷一事,其中罗芊芊从雷劫谷里取回了神兵,死了不少人,但竟有几个普通江湖人生还。 他这才心下好奇,更是动了贪念,想要一探其中有无内情。 段戏才去了太渊城,却得知楚云清出海了,他本是懊恼,但恰好绿林道的人找来了,提供了楚云清的下落,还求他将其除掉。 段戏才就想着顺手而为。 只是没想到,楚云清竟身负灵兵,且剑灵还是几百年前纵横江湖的真君燕长雨。 “你可知绿林为何要杀我?”楚云清问道。 段戏才却不理他,因为从方才交手中,他已然将楚云清打入了‘鲁莽少智’的范畴。 如今思忖的,是为何是他得到了灵兵,还有就是如何把这灵兵弄过来。 “前辈,此子树敌颇多,且莽撞无智,不配得到前辈助力。”段戏才道:“晚辈斗胆请前辈屈尊我落雨剑阁,届时定可号令江湖,还可帮前辈荡平北地武林。” 燕长雨出身南疆,跟北地有过不少过节,而他如今成为剑灵,也跟当年北地巨侠顾素一脱不开关系。 所以段戏才觉得对方一定恨死了北地武林。 岂料,燕长雨语气十分不屑,清晰传出,“区区落雨剑阁,屁大点儿的宗门,该不会真以为老夫能看得上吧?” 段戏才一愣,显然没想到对方态度会如此恶劣。 一百五十七.就这 段戏才一时拿捏不定燕长雨的心思,所以心中已经有了退意。 楚云清压低声音道:“这老小子武功厉害,您要不直接使一道劫雷,了结了此人?” 燕长雨冷哼,“若这等小事都要老夫出手,还要你何用?” 楚云清当即就笑了,“那你此时现身为何?” 燕长雨一噎。 “前辈沉寂多日,此番现身,定有所求。”楚云清道:“那便肯定不能眼见我死了,所以还是请前辈出手吧。” 燕长雨没说话,雷劫剑也像是死了一样,也不动了。 楚云清暗翻白眼。 对面,段戏才见对面那小子低声私语的样子,心中愈发忐忑,不知道对方在跟那剑灵盘算什么,当即,心中退意更浓,唯恐会被留在此地。 是以,他抱拳道:“既然前辈瞧不上我落雨剑阁,那晚辈也不强求,只是落雨剑阁永远为前辈敞开大门。” 话落,他脚尖一点,就要飘然入林遁去。 楚云清见背后雷劫剑还无动作,心中不免有些着急--有关剑灵之事已然泄露,他自然不会让此人离去,否则今后自己定要面对无数麻烦。 “真君不打算动手?”楚云清问道。 燕长雨根本不吱声。 楚云清暗恼,不过此番也算是试探出了剑灵的存在和真身,也算是得逞,依不依靠也就无所谓了。 所以,他直接探手入怀,握住了冰凉的青玉斧柄。 此时,他能感觉到雷劫剑中隐有气机微动。 楚云清心中冷笑,朝那已然入林的身影信手一甩。 “着!”他轻叱一声,手上有炫目的雷光闪过,继而半空便是青芒一现。 有着雷化真气的加持,青璇小斧飞去来袭的速度更是难被捕捉,几乎是出手的瞬间,对面的段戏才便已经中招。 “什么?”段戏才一瞬间只觉得周身冰冷,寒意刹那自心头弥漫至全身。 他身子依旧借着惯性朝前扑去数步,直到扶在一棵树下。 段戏才微微喘息,嘴里却是大口的血往外冒,他低头,胸前一道血线洇透衣衫,蔓延成痕。 他眼里苦笑了一下,想回头再看一眼楚云清,却知道没有机会了。 而他也终于知道对方是如何走出雷劫谷,志鸿鹄等人又是为何陨落其中的了。 “好手段。”段戏才心里想着,在树旁缓缓坐下,死了。 那边,楚云清将青璇小斧放入怀中。 “你这斧子,倒是奇异。”燕长雨的声音传来。 楚云清淡淡一笑,“比前辈剑上的劫雷如何?” 燕长雨也是一笑,“区区人间凡铁,岂能与天上之物相较?” 楚云清对其嗤之以鼻。 “你不怕死?”燕长雨语气森然。 “若要我死,彼时在雷劫谷,便可以劫雷杀之。”楚云清朝火堆那边走去。 “不错,你这份心性倒算上乘。”燕长雨不知是欣赏还是嘲讽。 楚云清没理他,有一具尸体在林中,他也没了吃鱼的心思,把火堆熄了之后,牵了马就走,显然是打算走夜路了。 “之前你在此歇脚,是知道有人要来?”燕长雨问道。 “不是,担心夜路会遇山匪。” “那为何此时要走?” “绿林既要杀我,段戏才又能寻到我,想来踪迹已然暴露。与其等人来,不如自己去,看谁能杀我。”楚云清平静道。 “不得不说,你天赋和武功虽是平平,可这胆子和心气却是不差。”燕长雨说道。 “所以前辈是打算教我如何洗毛伐髓,然后传我绝世武功?”楚云清随口道:“或者是告诉我秘地机缘,亦或是前辈早年遗留各地的宝贝所在?” “看来你平时,话本杂谈看得不少。”燕长雨淡淡道。 楚云清笑了笑。 虽然燕长雨目的不明,但夜里旅途中,有个人能说说话,也算是排解枯燥了。 “我挑选你,确有目的。”燕长雨说道。 “前辈请说。”楚云清道。 “我能感觉到,自己的记忆残存不足一半,又被人以残魂炼成剑灵,如今与这长剑融为一体。”燕长雨说道:“剑上虽然封禁劫雷,却也因此对我步步蚕食,我希望你能将劫雷化去。” 楚云清疑惑道:“前辈与这剑共生,难道还不能与剑上劫雷共存?” 燕长雨冷哼一声,“此剑乃是老夫佩剑,这劫雷只是被后辈封禁其上,以为加持,可他也不想想,这天劫之雷岂是凡人能够沾染的?” 楚云清皱眉,“可在雷劫谷时,这剑上劫雷昭昭,最后不也收放自如?” “老夫若不如此试探,怎知你们是不是一帮废物?”燕长雨道:“不过你倒还不算废物。uu看书w ” 楚云清没好气地哼了声,这人三言两语中,非得有一句暴露本性不可。 想想也是,就算燕长雨记忆残缺,生前好歹也是一方巨擘,平时指点江山,像自己这等小人物,哪有机会入得此人的法眼? “我也是一介凡人,如何能化去劫雷?”楚云清道。 “你那将真气化为异种雷属的手段就颇为不凡。”燕长雨说道:“该是有古老传承的法门,你虽然练得还不到家,不过让你那方士师傅来,应该勉强够转化劫雷了。” “方士师傅?”楚云清一愣,脑海中,一下出现了顾禾那张狐媚子脸。 “或者让他宗门里的长老或掌门来也可,此番也是便宜他们了,如果能转化劫雷,不只是他们的实力,便是整个宗门,都受益无穷。” 燕长雨哼了声,“这就是老夫挑选你的原因,此事如果成了,你最少也能入其门派,换个长老的身份。怎么样,这算不算是老夫送你的天大机缘?” 楚云清干干笑了声,天大的机缘?我可真谢谢您老了。 燕长雨听出他这笑声不对,被麻布包裹着的雷劫剑顿时抖了抖。 “你这笑是什么意思?”他问。 楚云清牵着马,有些不好意思地说道:“这功法纯粹是我帮过一方士的忙,她才传给我的,不过后来我俩彼此也恶了对方,所以要说再找她帮忙...” 话还没说完,他就已经能感受到来自背后的,突然躁动起来的气机。 “合着老夫白等了这么久,跟你说了半天,你就这?”燕长雨勃然大怒。 一百五十八.暴雨山神庙 ()“最后一个莽撞人 ()”查找最新章节! 也确实,任谁苦苦等待了多少年,好不容易看到一个有点机会的小伙子,本以为多少有了些期待,可没想到,一番话说完了,才知道自己原来期待了太多。 不过还好,燕长雨的怒火还是被压住了。 “前辈也别着急,以您的实力,这劫雷也不能说给您灭了就灭了吧?”楚云清道:“我此去京城,定然还要跟那方士见一面,届时,再让其帮忙引荐门中高人,不就行了?” 燕长雨冷哼一声,道:“你方才不还说你们恶了彼此?他还能帮你?” “动之以利吧。”楚云清想了想,摇头道:“若她知道劫雷,应该不会放过。” 燕长雨问道:“是女的?” 楚云清点头。 “你倒是会跟女人打交道。”燕长雨不咸不淡道。 他想到了在雷劫谷时,这小子身边就有两个女人。 楚云清笑了笑,没解释什么。 “你可知那方士所在的门派叫什么?”燕长雨问道。 “应该是叫清净门。”楚云清说道。 “清净门?”燕长雨的语气有些惊讶。 “前辈也听说过?”楚云清问道。 “清净门传承久远,号称门中绝学三千,早年老夫曾登其山门挑战过。”燕长雨道。 “结果呢?”楚云清问。 燕长雨沉默了一会儿,才道:“输了。” “谁输了?”楚云清又问。 燕长雨有些恼怒,“你是不是觉得老夫很好说话?” 楚云清笑了笑,“晚辈听闻,前辈早年纵横江湖,一统南疆武林,想来是胸襟宽广,受人敬重。” 燕长雨也笑了,却是冷笑,“那你可想错了,老夫全靠以势压人,不服的就打服,所以老夫仇家很多,尤其是在南疆那等地方,端的是有人想除掉老夫。所以老夫既无妻子,也无传人。” 楚云清点头,“孤家寡人,倒也逍遥自在,那前辈为何要当盟主?” “顾素一被称作「巨侠」,老夫自然要当盟主。”燕长雨理所当然道。 楚云清明白了,顾素一,当年的北地巨侠,而传闻中,燕长雨便是与其在惊澜江上决战三日。 想到这,他突然有些好奇,“所以,前辈跟顾巨侠在惊澜江一战,是谁赢了?” 燕长雨没有立即回答,反而想了好久,然后才道:“想不起来了。” 楚云清一怔,是缺少了这段的记忆么? “有关顾素一,我竟只记得这么一个名字。”燕长雨的声音,忽然低沉下来。 楚云清有些沉默,燕长雨该是个喜怒无常的人,可现在,虽然态度偶然恶劣,却也不似传闻中的那般。 但此时的语气,却是如此孤寂和落寞。 对一个一生中极为重要的人,明明知道他有多重要,却对他的记忆只存在名字之上,那该是何等的失落和苦涩啊。 楚云清没说话。 “所以你去京城,是先去清净门么?”燕长雨开口道。 楚云清很想说不,但不知怎的,这心肠突然就冷硬不起来了。 “老夫可能活不了多久了。”燕长雨幽幽道。 楚云清听见他这语气,心肠一下就硬了起来,“那得看机会,清净门地位尊崇,我连它在哪都不知道呢。” 燕长雨好忍住没骂出口。 …… 夜路没走太久,楚云清便栓了马,靠在树上睡了。 燕长雨是剑灵,不必休息。 两人暂且算是达成了合作关系,虽然目前来说,只能说是燕长雨单方面地利用楚云清帮忙,而不论是修行功法还是具体的帮助,都未给予。 一夜无事,没有山匪出没。 次日,天气阴沉沉的,厚重的云层仿佛就在头顶,低沉的可怕。 楚云清知道这是暴雨将来的预兆,要赶快翻过山去了,不然若是被暴雨困在山中,任他武功再高,短时间内也别想脱身。 人在天地自然面前,还是太渺小了。 马儿也有些不安,楚云清骑马奔袭,绕路太远,他便从山间小路上翻越。 终于在下山的时候,雨点落下来了。 不是飘落的雨丝,而是一下就是豆大的雨点,噼里啪啦,眨眼就是一片。 楚云清激发真气护体,金光如琉璃,雨水从身上冲刷而下。 只是座下的马儿不时甩头,显然是被雨点打的难受。 “山路崎岖,若继续这般赶路,这马怕是受不了。”燕长雨此时开口。 楚云清道:“那前辈以为呢?” “弃马奔袭便是。”燕长雨道。 楚云清有些不舍得这匹马。 且不说马被驯服得久了,会对人信赖,万一遇上心怀不轨的,难免要再遭苦难。只说如此暴雨,就算放马入山,它能不能活下来也是两说。 楚云清便道:“前辈此刻感知如何?” 雨势渐大,阻碍六识,而燕长雨曾为真君,修为通天,想来受到的影响会小一些。 燕长雨淡淡道:“如今老夫是剑灵,没有修为,不得修行,感知不过十丈方圆。” 楚云清心下有些失望,这还不如自己呢。 他松了松缰绳,让马跑得慢些。 “若能将这金光罩,渡给其他人便好了。”楚云清自言自语。 要真能这样,这马也有金光护体,当然无惧风雨。 燕长雨嗤笑一声,“兵器是死物,就算有灵也无性命,马却是活的,你这真气能渡给经脉相通的人,却不能给伦理不合的畜生。” 楚云清也是觉得自己异想天开了。 “不过老夫曾听说,海外倒是有御兽之法。”燕长雨道。 “就算神奇,那也太远,解决不了眼前。”楚云清已经能感觉到,这马跑不动了。 他叹了口气,就要下马。 而就在这时,他似乎看到了山林中一闪而过的亮光。 “是火?”楚云清一愣,随即手搭凉棚,聚目凝神望去。 果然,uu看书 ww.uukanhu.om 穿过层层摇晃阻拦的树枝,隐约能见一点火光闪烁。 此时虽是上午,天色却因雨而暗,这光亮反倒分明起来。 “有光,应该就有人,火光不灭,该是有能遮雨的地方。”楚云清心中一喜。 随即,他记住方向,翻身下马,牵马便朝那边而去。 …… 走过不远,火光渐渐清晰可见,却是一座破败的山神庙,没有小院,有庙门的一面墙塌了,庙顶也有几个窟窿,不过好在还能避雨。 楚云清直接牵了马进去。 几丈方圆的地方,一时间这庙里几人的目光,皆朝他看了过来。 为了方便下次阅读,你可以点击下方的"收藏"记录本次(第159章 158.暴雨山神庙)阅读记录,下次打开书架即可看到! 喜欢《最后一个莽撞人》请向你的朋友(qq、博客、微信等方式)推荐本书,谢谢您的支持!!() 一百五十九.楚帮主的桥段 ()“最后一个莽撞人 ()”查找最新章节! 可以看作是三方人,围着火堆,空出门口而坐。 一男一女皆是干练打扮,兵器分别是长剑和银钩,护卫着两人中间的一个十来岁的少年。 这少年生得唇红齿白,黑眼珠像是宝石一样,颇为俊俏。 他穿着玉色的锦衣,只不过显然是在这山林里赶路的缘故,下摆沾了不少灰尘,再加上淋了雨,现在湿哒哒的,灰尘成了泥垢,看起来倒有些狼狈。 此时,他正有些好奇地看着楚云清,或者说,是看他竟牵了马进来。 而其身边的那一男一女,目光之中多是戒备和审视。 除此之外的另外两方人,则是一虬髯大汉,另外是一砍柴人打扮的汉子和一个面容黝黑的小姑娘。 这虬髯大汉做豪客打扮,一身皮货,此时坐在那里,手中端着一杆精钢长枪,正挑着酒壶在火堆上温酒。 而这酒壶也是特殊,却是纯金打造,擦得铮亮,被火烧着竟也不发黑变色。 对面汉子一身进山砍柴的短打,外面罩着棕色的动物毛皮缝制的袍子,腰上别着两把砍柴刀。 这人并不甚精壮,反而有些像是饭食不良般,面呈菜色。 还有一捆新砍的柴火,像是怕被雨淋,而放在身后。 坐在他身边的小姑娘黑黑瘦瘦的,看起来也就十多岁的样子,穿着朴素的红色棉袄,有些老旧了,上面有洗不干净的脏污。 她怯怯地,不只是看着突然出现的楚云清时,还有场间的其他人。 尤其是瞧着那个明显就是大家公子的少年时,大概是有些自卑的样子。 楚云清这一进来,眼神随意一打量,冲几人略一点头,便将马儿拴在了靠门的柱子上。 如此虽还潲雨,但好在不至于完全让马置身在暴雨之中。 这马倒也欢快,甩了甩身上鬃毛,一张马脸咧开嘴,冲楚云清打了个响鼻。 楚云清笑了下,挥手给它一巴掌,就在一旁坐了,也没去跟那几人凑堆。 这时,那边的少年开口,招呼一声,“壮士,那边还潲雨呢,不如一并过来坐吧?” 他的声音还有些稚嫩,也显然是少这种打招呼的经历,此时的语气里,还有些忐忑。 其身边那一男一女却是暗暗拽了他一把。 “我知少爷想结交英豪,但此时暴雨,此人骑马入山不说,身上竟无半点湿渍,显然真气极为强横,如此高手,定非寻常之人。”男护卫低声道。 边上,那女护卫也是点头,同样压低了声音,“且他一进来看见多人在此,眼中没有半点警惕和提防,依旧从容不迫,定是自负武功。其身份不明,少爷不必冒昧。” 那少年脸色不由红了红。 楚云清此时回应一声,“多谢这位公子好意了,只是在下马儿劳累一路,暴雨心惊,在下便坐在这陪它吧。” 他心里想的却是,山间暴雨、阴暗天、破败庙里几方人马,这不正是那些话本里,最该发生故事的桥段? 男主赶路,适逢暴雨,为躲雨偶入破庙,发现有几方人马烤火,其中必有一年轻貌美、身世凄惨的绝色佳人。 然后一番交谈间,判断出这些人心怀鬼胎,看似和睦,其实暗藏杀机。 或是杀人夺宝,或是追袭寻仇,狗血无比。 而故事的源头一定跟这位佳人有关,且她身边的护卫或友人,必定是无力阻挡歹人的草包。 有的甚至还会坏事,或在此前的言谈中恶过男主,最后等这些个恶人全死在武功高强、仗义出手的男主手里后,此前言语不敬的护卫要么低头认错,从此变成为男主上刀山下火海卖命的兄弟,要么就仍是心怀险恶,继续搞事情。 只等后来被男主一刀宰了,顺便在佳人那里赚足了好感,最后就水到渠成,一夜无话。 楚云清想着,此时护卫是有了,还有一看就比较凶恶的虬髯大汉,再就是看着像是老实巴交的砍柴人。 可事实上,进山砍柴的这等靠山吃山的人,哪个不懂得看山里的天气? 这种天还进山砍柴,更别说还能砍到柴,这不是开玩笑么。 更何况,看那砍柴人腰上的两把柴刀,上面没有半点划痕或是砍久了柴火留下的豁口,显然不是凡品。 再就是那小姑娘,演的倒是不错,但那胸脯可不像是十来岁的小姑娘能有的,那棉袄虽厚,可不经意的举止间,总能展露些许轮廓。 当然,楚云清也没有观察太久,这么看一个黑炭妞,他也觉得失礼。 总之,当前的场景,倒颇有那话本中内味儿了。 而如果是晚上,再有点呜咽的风声,就成了志怪杂谈里狐仙妖魅的桥段。 楚云清抱着胳膊,靠在墙上,听着外面哗哗的雨声,不多会儿就发出了鼾声。 那边,那白净俊俏的小少年愣了愣,“好大的心,他这就睡着了?” 这鼾声细微,却不似作伪,最让人无语的是,听着外面的雨声,再加上这鼾声,竟也让人有种昏昏欲睡之感。 这少年只觉得眼皮有些打颤发沉。 边上的男护卫也是有些犯困。 倒是那透着飒爽的女护卫杏眼一睁,猛咬舌尖,陡然清醒过来。 她想也不想,转手就给了身边的男护卫一个耳光。 “迷魂烟!”男护卫也是立马清醒过来,下意识就要抽剑。 但就在这时,斜侧方的虬髯大汉咧嘴一笑,早就按捺多时的长枪便朝前一送。 酒壶在枪身上滑过,枪尖掠出一道寒芒,uu看书ww.uuanshu.co 登时就扎进了这未来得及拔剑的男护卫胸腔,将他刺了个透心凉。 同一时间,另一侧的砍柴人也是挥刀直劈那女护卫。 只不过这女护卫的武功显然比男护卫要高,且从她能在迷魂烟下还保持清醒,就可见一斑。 砍柴刀被左手银钩挡下,女护卫脸色阴郁,显然已经看到张口吐血,然后没了气息的同伴。 而被两人护持的少年,此时早就睡了过去。 与此同时,那脸色黝黑的小姑娘更是猛然起身,却不是冲向女护卫或是那少年,而是另一边看起来像是睡着的楚云清。 在她想来,目标已然是囊中之物,倒不如趁机解决了这突然出现的不速之客,以免夜长梦多。 为了方便下次阅读,你可以点击下方的"收藏"记录本次(第160章 159.楚帮主的桥段)阅读记录,下次打开书架即可看到! 喜欢《最后一个莽撞人》请向你的朋友(qq、博客、微信等方式)推荐本书,谢谢您的支持!!() 一百六十.楚壮士 ()“最后一个莽撞人 ()”查找最新章节! 楚云清睡着了吗? 当然没有。 他可没有在陌生的地方,仰头就睡的习惯,只不过是打算稍作休息一下。 却是没想到,自己所恶趣味臆想的话本桥段,还真就发生在了自己身上。 只不过这里没有年轻貌美的柔弱佳人,倒是有个看起来颇为飒爽的女护卫,但看样子,她此时以一敌二,恐怕不是对手。 另外,就还有一个睡着的少年郎。 当然,不算上此时冲到身前的黑炭妞的话。 脸色黝黑的少女冲到了楚云清的身前,眼神一厉,就是悍然出手,一抹寒光自袖间而出。 楚云清便在此时睁开了眼睛。 平静的眸子,如一湖清水,映出一张黝黑而带着凶厉的面孔。 少女一时突然有些自惭形秽,如被摄魂夺魄,心神刹那不稳。 这也是楚云清第一次,将御气雷化的真气逼到眼神之中。 转而,他骤然朝前探身,一把便扣住了对面之人的手腕。 “啊!”这黑脸少女下意识尖叫一声。 也正因为此,另一边的虬髯大汉和砍柴人才一时分神看来,倒让那女护卫有了片刻的喘息之机。 却说那脸色黝黑的少女在短暂的惊慌失神之后,马上便反应过来,红唇一张,张口就吐出了一颗弹丸。 荧光闪闪,如同宝珠,却瞬息而出,声若霹雳。 楚云清一直提防着对方武功,却也没想过她有这种吞吐的本事,当即心底一惊,连忙侧头避开。 这珠子便擦着他的脸颊过去,隐约有一阵香气。 接着,楚云清便感到身下有寒风袭来,却是被自己扣住手腕的少女屈膝,看似是投怀送抱坐在自己身上,其实是要顶向自己双腿之间。 这女子近身缠斗的功夫,竟毫不拘泥在一招一式中,全是最直接奏效的手段。 楚云清还坐在干草上,一时间也无法起身,所以见她出招凶狠,当下也不再留情,那扣着对方手腕的手指就是一用力。 “啊!”这少女又是痛呼一声,脉门被抓,一身力气登时就泄了。 她整个身子一软,就朝楚云清怀中扑去。 楚某人抬手就是一拳,直接将其打晕,随手甩在了墙边的干草堆里,扑腾起了一阵灰尘。 然后,他站了起来。 女护卫是瞧见了他几招就将人料理了的,当即语气又急又快,“我等是京城房家的人,这是我家小公子,还请兄台出手相助,事后必有重谢!” 她身上已经见了伤,以一敌二,落败只在片刻之间。 而她若死,那自家公子落在对方手里,命运如何可想而知。 所以,她只能祈求这过路的神秘大汉拔刀相助。 楚云清当然不知道什么京城房家,他本想着就算真有什么江湖仇杀,他不明前因后果,也不打算掺和。 可方才那黑炭妞不问青红皂白就对自己出手,显然不是善类,既如此,此事他倒要管上一管。 所以,楚云清闻声之后,挥手就朝那虬髯大汉隔空打了一拳。 拳出时一声闷响,气劲凭空炸裂,虬髯大汉闻声回头,只见一道金光爆轰而来。 他怒喝一声,以枪身回扫,却低估了这金光的力道,直接被撞得后退。 金光如满天星散开,其后便是楚云清冲来的身影。 “好胆!”虬髯大汉勃然大怒,脚下一踢,那纯金的酒壶便崩飞而来。 楚云清是猜到之前的迷魂烟就出自这酒壶,当下金光甩出如一道匹练,直接将其抽飞,同时一把就抓住了刺来的长枪,毫不费力。 虬髯大汉脸色因用力而涨红,真气灌输,拼命想拔出枪来,可这枪杆在楚云清手里,竟是纹丝不动。 “好大的力气!”虬髯大汉心底一惊,知道自己绝非对手,可倘若就这么弃枪,接下来岂不只能任人宰割? 一时间,他索性牟足了气力,就要跟楚云清较劲。 另一边,那女护卫压力顿减,与砍柴人倒是能拼个旗鼓相当,不过身上毕竟带伤,显然也是无法坚持太久。 “壮士,不如就带我家公子走吧!”这女护卫咬牙道。 她看不准楚云清的武功,能否将面前两人解决掉,而此时她也没了法子,只能选择相信他的人品。 楚云清笑了下,手上抓枪就这么用力一扯,眼前那虬髯大汉,顿时一脸惊骇地被顺带着扯了过来。 对方这时候终于想着撒手了,楚云清当即就是一拳过去,直接闷在了这人的眼上。 虬髯大汉‘哇’地惨叫一声,捂着眼睛后退两步,不及开口,就又被楚某人赶上前去,一巴掌拍晕。 只剩下那个砍柴人目瞪口呆地看着这一切,而看着楚云清时,这眼里满是惊恐。 这是哪里冒出的凶人? 竟能一招解决自己的同伴? 那女护卫也是惊讶无比,但她好歹还懂得抓住机会,趁此一钩别开了砍柴人的刀。 砍柴人再无心恋战,也不管外面暴雨,身子一转,就奔进了雨里。 “不能让他走!”女护卫下意识喊道。 楚云清脚尖一勾,地上那长枪就落在了手里。 “着!”他轻喝一声,直接将这精钢长枪掷了出去。 长枪穿空,气爆声里,直接撕裂了雨幕。 那砍柴人没跑出去多远,闻声回头间根本躲闪不过,直接被钉在了地上。 …… 女护卫张了张嘴,继而看了神情平淡的楚云清一眼,也没管自身伤势,而是先接了雨水,泼在了还睡着的少年的脸上。 少年打了个激灵,一下醒了过来。 然后,就看到了地上躺着的人,还有身边死透了的男护卫,对方的血,已经沾在了他的身上。 “阿滕!”少年喊了声,uu看书.uunshu 有些悲怆。 “人已经死了。”女护卫叹了口气,然后朝楚云清抱了抱拳,“若不是这位兄台仗义出手,恐怕我等也无法幸免。” 少年忍住伤感,起身一礼,“多谢壮士。” “顺手而为罢了,他们是什么人,为何要杀你们?”楚云清说道。 少年略有犹豫,但还是道:“父母去世的早,家中生意全落在大兄身上,如今大兄病重,表哥来了府上。” 楚云清一听就明白了,这不就是豪门争夺产业的桥段嘛。 不同的是,话本里是女子间的勾心斗角,而眼前碰上的买凶杀人,是属于男人间的较量。 为了方便下次阅读,你可以点击下方的"收藏"记录本次(第161章 160.楚壮士)阅读记录,下次打开书架即可看到! 喜欢《最后一个莽撞人》请向你的朋友(qq、博客、微信等方式)推荐本书,谢谢您的支持!!() 一百六十一.楚壮士(下) ()“最后一个莽撞人 ()”查找最新章节! 那边,女护卫简单上了伤药,走过来。 她抱拳道:“多谢兄台仗义出手,不知可否告知出身姓名?等我主仆二人回京后,定当厚报!” 楚云清笑了笑,同样一抱拳,“楚云清。姑娘呢?” “唤我蓝萤就好。”这女护卫连忙道。 同时,那少年说了句,“我叫房灵玉。” 楚云清点点头,随即有些疑惑,“就算着急回京,也不用在这般天气赶路吧,而且,你们怎么会到了这山上?” 先前,女护卫蓝萤既然说了他们是京城家族,想来其家中该不是籍籍无名,那像房灵玉这等小少爷来太渊州这么远的地方,身边肯定不会只有这两人的。 护卫随行该是不少。 这时,房灵玉苦笑一声,道:“我来太渊州是为省亲,却被表哥派来的人暗杀,若不是萤姐和阿滕拼死护持,恐怕我早就死在客栈里了。” 蓝萤看了眼地上还昏迷不醒的虬髯大汉,道:“这些人应该都是金子玄的手下。” 房灵玉给楚云清解释道:“金子玄是专门放印子钱的,手下养着不少混子打手,也是房珏的狐朋狗友。房珏就是我表哥。” 楚云清摇摇头,印子钱这种东西,渊行帮是不会碰的,因为这玩意儿虽然进钱快,但有损阴德,还免不了麻烦。 渊行帮做的都是正经生意,虽有私盐私铁行当,但也是跟官府有生意往来和交换,算是利己而不损人。 而且,敢在京城里放印子钱,那这金子玄也不是等闲之辈。 房珏能跟他做朋友,看来这房家的产业也不一般。 楚云清无心理会这等豪门大院里的腌臜事。 房灵玉却是犹豫道:“楚大哥如今是做什么的?看你骑马进山,也是赶路?” 楚云清倒有些意外,对方竟然不认得自己? 不过想想也是,对方是来省亲的,又被追杀,也顾不上听闻自己的名声。 当即,他便道:“就是瞎混,这回是打算赶去码头的,本想趁雨前下山,没想到还是没来得及。” 房灵玉眼神一亮,“那看来楚大哥是四海为家的江湖人,要不要去京城看看?” 蓝萤蹙了下眉,显然是觉得他这般开口未免冒失。 楚云清笑了下,“我也是要去京城的。” 房灵玉有些高兴,可不等他发出招揽,就听眼前之人说,“我是去投奔朋友的。” 房灵玉心里有些黯然,虽然他年纪不大,可好歹是在大宅院里长大的,当然能听出对方话里拒绝的意思。 投奔朋友,便是在京城有落脚和谋生之处了,自然不会给自己效力。 不过,房灵玉还是道:“那也无妨,等到了京城,楚大哥但有难处,尽管开口,小弟一定帮忙。” “好。”楚云清也觉得这小子还不错。 虽然因经历而目的性明确,不过倒是真诚坦荡,起码是他迄今为止,所见过的最受人待见的公子少爷了。 …… “那这二人如何处置?”房灵玉指了指地上的虬髯大汉和黑脸的少女。 蓝萤冷哼一声,手中钩子一划,直接钩破了那虬髯大汉的喉咙,血线嗤地一声就射了出来。 房灵玉张了张嘴,还是皱着眉头站开了一些。 而他身上还沾了不少护卫的血迹,想了想直接将这外衣脱了,直接丢进了火堆里。 不过他马上就后悔了,因为此时身上只剩下了内衬,外面暴雨未停,冷冷的山风朝破庙里灌着,他当时就抱着胳膊缩起了脖子。 楚云清一见,便从包袱里取了件虎皮袍子给他。 “多,多谢楚大哥。”房灵玉也顾不上客气,赶紧穿了。 蓝萤已经朝那黑脸少女走去了。 “哎。”房灵玉下意识唤了声。 蓝萤回头,“怎么了少爷?” 房灵玉犹豫道:“她应该也不大吧...” 蓝萤当即冷笑,“不大?她该大的地方可是不小呢。” 房灵玉当时就羞红了脸,很是不好意思,“萤姐,你说什么呢!” 蓝萤手里的银钩朝地上那黑脸少女的胸脯指了指,“你说呢?十二三岁的女娃娃,能生长的这么大?” 房灵玉不敢看。 楚云清愣了愣,显然也没想到,这女护卫竟如此不拘小节。 而地上那黑脸的少女眼皮也忍不住颤了颤。 蓝萤朝她脖子就是一钩,但地上那人竟是如泥鳅一般,整个滑开。 “装得到是挺像!”蓝萤当然不会放过,紧追不舍。 那黑脸少女从地上翻身而起,一边闪躲一边道:“咱们本是无冤无仇,我等也是拿人钱财与人消灾,如今你家少爷既然没事,何必还要赶尽杀绝?” “阿滕死了!”蓝萤道。 “那我们还死了两个人呢!”黑脸少女一把抓住斩来的钩子。 两人一高一矮,一白一黑,彼此较劲,却因为一个身受外伤,一个身有内伤,从而角力也是不相上下。 “少爷,捡起刀,杀了她!”蓝萤喊道。 黑脸少女闻言,眉间含煞,却在看向房灵玉时,又变的楚楚可怜起来,“小公子,你掬一捧水来,洗去我脸上的炭灰,看看可还忍心杀我?” 房灵玉没杀过人,当然也不想杀一个与自己差不多大的女子。 蓝萤当即怒喝,“好个不要脸的女人,当真该死!” 说着,她调动真气,就是一掌拍去。 那黑脸少女先前被楚云清所创,现在还没恢复过来,此时当然不敢硬接,闪身就要往庙外逃遁。 可冷不丁,就看到了抱臂站在拴马柱子那的身影。 她眼珠一转,转而朝他冲去。 蓝萤一招落空,u看书 ww.uanshu.cm 本欲再追,见此反而收了招。 黑脸少女冲到楚云清身前,伸手在脸上一拂,袖落时,便露出了一张白净美艳的脸来。 她只是天生个儿矮,可从脸蛋上看,年纪该也二十许岁。 虽然穿着大红的棉袄,却不显土气,反而有种别致的风情,尤其是在经过刻意展露之后。 楚云清见这黑炭妞到了自己眼前,当即就是一皱眉。 而看到他的神情,对面女子马上道:“你说你叫楚云清?我认得你!” 楚云清随手就是一拍,金光直接震散了对方凝聚起的一身真气。 “认得我的人可多了。” 为了方便下次阅读,你可以点击下方的"收藏"记录本次(第162章 161.楚壮士(下))阅读记录,下次打开书架即可看到! 喜欢《最后一个莽撞人》请向你的朋友(qq、博客、微信等方式)推荐本书,谢谢您的支持!!() 一百六十二.1声痛快 房灵玉一下惊呆了。 蓝萤眼中闪过异彩,在看着楚云清时,眼中更多赞赏。 楚云清居高临下地站着,身周金光缓缓散去,而对面,则是比艾小舟还要矮了几分的黑脸姑娘。 不同于方才是故意把脸涂黑,沈茴这次是彻底黑了脸色,在看着楚云清的时候,更是忍不住咬牙切齿。 是自己不够好看了,还是对面这莽汉真是木头? “楚帮主,你与他们非亲非故,没必要把事做绝吧?”黑炭妞也就是沈茴直接道:“他们房家如今被人盯上,你没必要跟他们沾上关系。” 房灵玉的脸色有些不好看。 蓝萤听到沈茴对楚云清的称呼,却是想到了什么。 “的确如此。”楚云清说道:“但路见不平拔刀相助,不是我辈应该做的么?” 沈茴对之只是冷笑,“你恐怕还不知道得罪的是谁!” “如果把你灭口,荒山野岭的,谁还能知道你们是死在楚某的手上?”楚云清道。 沈茴看了眼一旁的房灵玉二人。 房灵玉当即举手,“我当然不会出卖楚大哥!” “笑话,你房家闯下的家业,也不尽是些光彩手段。”沈茴嘲讽道:“你房家人的人品,啧啧。”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房灵玉的脸色有些涨红,很是不忿。 “房珏让金子玄找人,临行前给了不少许诺,可等我们来了太渊州,就联系不上他了。”沈茴说道:“要不是金子玄另有门路,此番我们可是要白干一场。” 房灵玉皱了皱眉头,“那也是表哥...房珏的事儿,岂能以一概全?” “那你就没想过,为什么你房家落到如今地步,往日交好之人没有一个登门的?”沈茴冷笑一声,“一是不敢,二是他们都识得你们房家人的面目。” 房灵玉听后,当即气急,四下寻摸着,终于捡起死去的护卫手里的长剑,怒气满满地看着沈茴。 “怎么,小少爷还想动手杀人呢?”沈茴故作惊讶道。 这时,蓝萤直接上前一步,朝她脸上就是一钩划去。 沈茴说了这么多,其实一直在暗暗恢复真气,此时面对这一钩,很是自信地便躲了过去。 然后,她赶忙朝楚云清道:“楚帮主,只要你能助我了结了这娘们儿,等去了京城,我定为你引荐金子玄!” 楚云清本来还觉得她聒噪,想要一巴掌彻底给她拍死,此时闻言,突然有了好奇。 “金子玄莫非还是什么大人物不成?”他问道。 之前房灵玉说过,金子玄是放印子钱的,跟房家大表哥房珏是狐朋狗友,那就算此人有些人脉,在偌大京城里,恐怕还排不上号。 除非,是整个京城的印子钱都归此人管,那么,其只靠这银钱财货,就能做到手眼通天。 若真是如此,那恐怕连这房家都不容小觑了。 不过话又说回来,不管是从蓝萤还是这黑炭妞来看,她们武功虽然不错,可终究还差了些。 不符合这等大势力中护卫或杀手的身份。 “以楚帮主的身份,金子玄当然不会被你放在眼里。”沈茴先拍了个马屁,然后道:“但他之所以能在京城放印子钱,就因为投对了胎,有个好弟弟。” 说到这,她看了房灵玉一眼,后者果然是一脸懵,显然,他并不知道这个消息。 蓝萤也皱了下眉,“你这是死到临头,开始胡编乱造了么?” 沈茴淡淡一笑,“是不是胡编乱造,等你有命回京城调查一番,自然知道。” “那你说,他弟弟是谁?”房灵玉不服道。 “钦天监,叶乘风。”沈茴凝声道。 房灵玉闭嘴了。 钦天监,曾经是观察星象,推算节气,制定历法的官署。 后来陛下征召天下方士入宫,炼制长生不老药,一应用度需求皆调自钦天监,遂以清净门为首的方士,便多出入钦天监。 渐渐地,钦天监就成了这些高高在上的方士们,平时办公研究的地方。至于原本的官员,有的还仕任,有的干脆就辞官了。 后来这钦天监,就被陛下朱笔一挥,成了这些方士的官邸。 现在的京城里,但凡有能跟钦天监扯上关系的人或事,等闲人都是敬而远之。 毕竟,且不说这些方士身怀奇门异术,仅是他们背后站着的,就是当今天子。 是以,房灵玉一听钦天监的名头,就不敢再造次了。 可蓝萤却不买账。 “金子玄姓金,叶乘风姓叶,两人不同姓,也是兄弟?”她说道。 沈茴便道:“他们儿时家境贫寒,又闹饥荒,金子玄是兄,又相貌不济,便被家里卖给了一金姓的大户人家,换来了银钱米粮,uu看书 ww.uukanshu 养活了叶乘风。 而叶乘风学武不成,学文不就,漂泊京城时,被清净门的一位主事发掘出了在玄术修行上的天赋,并收其为弟子。 后来此人亡故,叶乘风因天赋被清净门看重,不仅补了其师主事的位子,还被准许入钦天监修行,参与长生大事。 你说,这等人物,你惹得起吗?” 饶是蓝萤不忿,也不得不承认,仅仅是清净门主事的身份,便不是他们能惹得起的。 况且这叶乘风还进了钦天监,参与进了长生大事里头。 而叶乘风发迹之后,肯定是要报答金子玄的。 一想到房珏就跟金子玄交好,房灵玉和蓝萤就更为无力。 沈茴很满意他们此时的表情。 她看向楚云清,道:“楚帮主,不管你此次入京为何,若能结交金子玄,有了京城的人脉,对渊行帮自是大有裨益。而以你的武功,未必不能在京城扬名。” 房灵玉这才知道了楚云清的身份,原来他竟然是太渊州第一大帮渊行帮的帮主? 想到这里,他更是苦笑,自己先前竟还想着招揽对方。 楚云清反而道:“我现在已经不是渊行帮的帮主了,而且,我也没有结交金子玄的兴趣。” 沈茴一愣,“你说什么?” 楚云清笑了下,“楚某要的是顺心意,一声痛快,沟沟道道弯弯绕,让我不喜。” 沈茴听后,想也不想,拔脚便运起轻功,朝庙外遁去。 她自是能听出楚云清话中的不耐。 与此同时,回神过来的蓝萤当即就追了上去。 沈茴便死在了雨中。 一百六十三.马上 山上的风停了,雨也停了。 雨水流淌着,汇着泥沙。 马儿甩着头,欢快地吃草。 雨后的空气很清新,又带着冷意。 楚云清抻了个懒腰,走出破庙。 “楚大哥真不打算跟我们一起走吗?”房灵玉问道。 他还是想要坚持一下,毕竟,回京的路上如果多一个人同行,也算是多一个帮手。 但楚云清也有自己的考量。 之前的谈话中,他已经知道房家是做瓷器生意的,生意沟通南北,就算是在京城里,也是富商一列。 只不过因为房灵玉的大哥房忻病重,房珏掺和进来之后,这瓷器的买卖就没有从前那么好做了。 虽不至墙倒众人推的地步,可有房珏这等浪荡子整日惦记,其身边还有不少狐朋狗友找茬,也没谁敢继续跟房家合作,所以这生意便冷落下来。 当然,这并不值得楚云清顾虑,左右只是同行而已,他随手帮衬也是无妨。真正让他顾虑的,反而是自己会连累到房灵玉。 太渊州的绿林想要杀自己,且请出了落雨剑阁的段戏才,更能掌握自己的动向。 段戏才的尸体他在处理过后,挖坑埋了,短时间里其人身死的消息是不会传出去,但难保绿林没有其他的人在路上。 到时,若房灵玉与自己同行,肯定会受到牵连,也会成为自己的拖累。 所以楚云清才没有答应。 “楚某虽是江湖人,却也不逍遥,你我同行,未必是好事。”楚云清牵着马,说道:“山高路远,咱们就此别过。” 房灵玉还想说些什么,但一旁的蓝萤却直接抱了抱拳,开口道:“那楚帮主保重,咱们京城有缘再见!” 楚云清点点头,牵着马走了。 房灵玉看着他的背影,问道:“萤姐为何不再留他?” “想他也是渊行帮的帮主,此去京城既无随从,又是单枪匹马,显然不欲为人所知。”蓝萤说道:“他走的又是山路,方才听他语气里似有顾虑,应该是有麻烦。” “他说的对,咱们与他同行,未必是好事。”她说。 房灵玉如有所思地点点头,然后问道:“那在京城,咱们还能见到他吗?” 蓝萤有些疑惑,“少爷为何对此人如此执着?” 房灵玉摇头,“只是从这位楚帮主身上,看到了一种洒脱,想如何就如何,当真令人向往。” 蓝萤笑了笑,“他身份特殊,武功又高,方能如此。但你只见他洒脱,不见其他江湖人落魄。人生在世,谁都要经历风雨的。” 房灵玉心情突然有些烦闷,便叹了口气。 …… 楚云清下山之后,等马消食歇好之后,这才翻身骑上,直朝着地图上标注的码头而去。 路非官道,只在平原上奔驰。 四下开阔,山林渐远,只有雨后的蓝天白云,天大地大。 楚云清一时心情舒朗,只觉得心情似也融入进这方天地之中,随着放空舒展,心旷神怡。 他忍不住在马背上放声而啸,声音穿空,真气激荡。 “傻小子,跟刚出寨子的土包子一样。”蓦地,雷劫剑里,燕长雨不屑出声。 楚云清的啸声戛然而止,忍不住道:“难得有个好心情,偏偏有人大煞风景。” “你说老夫?”燕长雨动怒。 楚云清哼了哼,没说话。 “先前在那破庙里,老夫还以为你不会杀那小娘皮。”燕长雨说道。 楚云清先是疑惑,转而笑了,“她想杀我在前,又本事不济,为何我就不能杀她?” “老夫倒是小瞧你了。”燕长雨道。 “杀人者,就要有被人所杀的觉悟。”楚云清淡淡道。 燕长雨沉默一会儿,才道:“老夫倒是有些好奇,你以前是有何经历了。” “在老槐街那几日,前辈难道还没看透楚某?”楚云清笑了笑。 “正因为看得透,所以才没有看透。”燕长雨道。 楚云清想了想,“前辈是在绕我?” “没有。”燕长雨说着,忽然道:“这几日,怎么不见你修行那雷法?” 楚云清心底一笑,面上不变,“刚巧对金光罩有了些许领悟,正在揣摩。” “你是走的气血和真气同修的路子,能修行至此,可称得上是天纵奇才,只是身怀雷法不用,反倒浪费了这般天赋。”燕长雨冷哼一声,仿佛是恨其不争,“现在不只争朝夕,抓紧修行,只会耽搁自身。” 楚云清倒是无所谓,“修行不能强求,欲速则不达,顺其自然便好。” 老夫纵横一世,你现在教我如何修行?燕长雨哼了声,不说话了。 楚云清也没有主动开口。 只是过了半晌,燕长雨的声音又出现了,u看书ww.uukanshu.om “那什么金光罩虽然尚可,却终究比不上宗门功法,真遇到强敌,未免会捉襟见肘。” “宗门传承岂是我一外人能够习得的?”楚云清便问,“难道前辈打算传我神功秘籍?” “倒无不可。”燕长雨说道。 楚云清一怔,本来他就是随口玩笑,对此根本没抱什么希望。 毕竟非亲非故的,就算先前答应帮燕长雨化去剑上劫雷,可还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呢,所以说像报酬什么的,他压根儿还没想过。 只想着对方现在毕竟要自己帮忙,那真等自己有危险了,他还能不出手? 却是没想到,对方此时会主动开口,提及报答。 “前辈是在开玩笑?”楚云清小心道。 燕长雨当即冷哼,“你这小子素来言语不惮,也就只有起心思的时候,才会如此语气跟老夫说话。” “前辈说笑了。”楚云清打了个哈哈。 燕长雨道:“你对老夫知道多少?” 楚云清放缓了马速,思忖片刻,道:“只有罗芊芊说过的一点点。” “听说过老夫的功法?” “奔雷疾走,天地潮汐。当然有所耳闻。”楚云清眼睛一亮,“前辈是要教我绝学?” “不教。”燕长雨说道。 楚云清当时就觉得扫兴,不教你说个屁? “你这雷法本就是异种真气,自然与老夫的潮汐真气冲突。”燕长雨解释道。 “那这两个谁更厉害?”楚云清问道。 “你那雷法是转化之术,老夫的潮汐真气却是自功法而生,在修行速度上,当然是老夫的更强!”真君很是自信。 一百六十四.人生在世,自顾不暇 “那我便不学了。”楚云清说道。 “为何?”燕长雨不解。 楚云清笑道:“与前辈相处虽然还短,可也能看出前辈是有一说一,如今只说修行速度却不说威力,那显然是雷法更胜一筹。” 燕长雨不悦道:“老夫潮汐真气可化世间万物,便是雷法,也能将其侵蚀。” “那为何不能化去剑上劫雷?”楚云清反问。 燕长雨一噎,随即有些羞恼,“你要跟老夫抬杠?” “那晚辈甘拜下风。”楚云清便认输。 燕长雨更气。 不过一会儿,他便冷笑道:“本来还想教你一招半式,如今看来,楚大帮主自视甚高,想来是用不着老夫了。” 楚云清便换了笑脸,“前辈何必跟我一般见识呢,小子见识少,哪敢在前辈面前造次。” 此时,前方码头已经依稀可见,而遥遥的,路上也多了人影。 燕长雨开口道:“老夫可传你‘剑蚀’之法,就当是作为予你的酬谢,也省的你手段单一,还未给老夫化去劫雷,就在京城折了。” 楚云清有些不忿道:“难道京城里还能随便杀人?楚某向来本本分分,在京城也无仇家,谁会害我?” “害人还需要理由?”燕长雨大为惊讶。 楚云清张了张嘴,没说出话来。 似乎,是这么个道理。 “况且你救了那房家的小子,若在京城听得有关房家的消息,届时你是帮还是不帮?”燕长雨道:“你能做到袖手旁观?” 楚云清沉默片刻,“那如果是换成前辈呢?” “当然不管。”燕长雨回答的很干脆。 “前辈能做到袖手旁观?”楚云清问道。 “老夫做事,从来不看他人如何。”燕长雨淡淡道:“人生在世,自己都尚且自顾不暇,哪还有闲心去管别人。” 楚云清问道:“那前辈有没有,愿意去管的人呢?” 这一次,燕长雨沉默了很久。 直到楚云清在码头买了吃食,打包的熟肉和论斤称的糖果,拎着登上了去往京城的船。 “当然是有的。”燕长雨忽然说道。 彼时,楚云清已经找到了船上的房间,正撕着酱肉吃。 “后来呢?”他问道。 “什么后来?”燕长雨疑惑。 “后来那个人怎么样了,前辈又是如何变成了传闻中的样子?”楚云清问道。 燕长雨笑了笑,“你这是在打听老夫?” “旅途漫漫,就当聊天。”楚云清大口吃肉。 “后来她死了。”燕长雨说道:“受老夫连累,被仇家所害,所以从此后,老夫便明白孑然一身才能逍遥自在,偌大天下,无拘无束。” 楚云清没有说话。 “你不认同?”燕长雨道。 “若能有真正逍遥,前辈如今也不会只剩残魂,成为剑灵了。”楚云清道。 燕长雨的语气便冷下来,“好好说话是不能,你非要作死?” “没有。”楚云清摇头道:“只是晚辈觉得,顺从心意便好。” “尽人事,听天命?”燕长雨嗤笑。 “不然呢?”楚云清笑了笑,“实力不够强,如何逆天改命?还不都是这芸芸众生,劳碌而已。” 燕长雨沉默片刻,忽然道:“老夫觉得,你倒有机会继承老夫的衣钵。” 楚云清便道:“前辈记忆有缺,万一这功法上出了岔子呢?” “本命功法,老夫还能忘记?”燕长雨语气一恼,“那你愿不愿意?” 楚云清认真考虑了一会儿,摇头,“还是算了吧。” “你可知此事若传入江湖,会有多少人哭着喊着要来求老夫?”燕长雨道。 楚云清点头,“多谢前辈美意。” “为何?”燕长雨很是不解,“若你能继承老夫的衣钵,有那奇异的小斧和这剑上劫雷,不出几年,这天下何处不能去得,谁又能称为对手?” 楚云清当然不会说,自己可以修行武功,可内功已然因小辅助而定性,除却感应篇外,无法再修其他,难以与小辅助契合。 况且,若修了燕长雨的功法,就成了对方的传人弟子,以前的仇家或已作古,但这家伙在南疆可还留着不少麻烦。 比如那‘剑蚀’,人人不得其法,只有其形,无数南疆高手都在寻觅此传承。 而人在江湖,只要还活着,想隐瞒什么是很难的,自己传人的身份一旦暴露,届时所迎来的将会是无休止的麻烦。 楚云清不想活得这么累。 因为他已经疲惫过了。 燕长雨叹了口气,自然觉得可惜,“那你今后,就帮着给老夫物色一个能接下传承的徒弟吧。” 楚云清当然应下。 “其实你是最符合的。”燕长雨还是道:“能得到老夫承认的人,uu看书 .ukansu.cm普天之下还没有几个。” 楚云清笑而不语。 他跟对方,真正相识只因剑而已,不过短短两日,毕竟称不上有什么交情。 一个困于阵法和剑中,苟延残喘几百年的人,即便是残魂,其心思也绝非等闲人能够揣度猜测的。 这才是诡谲,谁能敢言勘破? 别看楚云清跟燕长雨嘻嘻哈哈,混不吝的样子,可实际上,这心里的提防从未少了。 这是个揣进怀的烫手山芋,楚云清虽然眼馋那剑上的劫雷,但还是巴不得把这老小子给送走。 他已经习惯了一个人,有人在侧,总会觉得不舒服。 …… 去往京城的船不止这一艘,所以楚云清并未看到房灵玉和蓝萤。 大河上水波平缓,船离岸出发了,而至此并无绿林追杀到来,如同事情结束在了段戏才死去的那夜。 但楚云清知道,被绿林之辈惦记上,可没这么容易就结束。 除非是有一方的人妥协或是死了,这事儿才算了结。 可楚云清甚至连自己为什么、是如何得罪了、得罪了谁,都还没弄明白。 这让他心底有些不耐且烦躁。 不过还好,如今坐船离了太渊州,那太渊州绿林的手就伸不过来了。 就算是在同一条河上也不行,因为这是道上规矩,江湖如此,绿林亦然。 楚云清吃饱喝足,走出房间,站在甲板上,扶着栏杆。 雨后的河上起了云雾,码头渐渐模糊不清,不知何时起了风,过往的船只扬帆降帆,都在远去。 楚云清深吸口气,太渊州,别了。 一.神都京城 大峪皇朝横压一世,不论是江湖门派还是番邦他国,皆是臣服。 而京城神都,更是天下之中心。 这日傍晚时分,楚云清自京师外的运河码头下船,在嘈杂拥挤的人群中,找到了那辆带着锦衣卫衙门标识的马车。 在快到京城之前,楚云清在船上利用飞鸽传书到附近驿站,然后驿站再快马将信送到神都清池坊锦衣卫百户所,百户艾小舟的手上。 这马车,就是艾小舟飞鸽传书回信中提到的接应之人。 不是田猛,而是一个精瘦的小年轻。 看着还不到二十岁的样子,只不过黑眼圈有些重,身材像是竹竿一样,穿着一身干练的深色锦衣。 此时正翘着二郎腿,坐在车辕上闭目养神,手上不时往嘴里送着煮花生,连身边多了个人都似未察觉。 毕竟,这马车上挂着清池坊锦衣卫卫所的旗子,此地又是天子脚下,运河码头,没谁敢来招惹。 楚云清走过来,“小哥儿,京城走吗?” “不认字儿?看不着这是哪的马车?”听得他这话,车辕上的精瘦青年眼皮都没睁,语气不耐,“赶紧边儿去,别挡着大爷晒太阳。” 楚云清心下一笑,问道:“现在不走?” “嘿,我说你小子...”精瘦青年一听,这眼皮就睁开了,嘴里咯嘣嚼着花生,瞅着出现在眼前的人,想看看是什么人这么不识好歹。 嚯,真是一条好大汉! 京城是天下中心,不乏豪杰云集,像这等身板儿的不是没有,可楚云清人高马大却不显笨重,反倒有种匀称之感。 仿佛他就该是这样的,充满着力量和敏捷结合的美感。 莫要飞也就是这精瘦青年,眼神一动,想到了来时,百户大人吩咐过的。 「让你去接的人叫楚云清,身长九尺,仪表英武,人群里你一眼就能认出来。」 只是先前等了个把时辰,这小子早就有些不耐了,还想着今儿晚上去吃点什么。 现在这时辰,若是那姓楚的人再不来,怕是最好吃的那家驴肉火烧就要关门了。 想再吃这么一口,可就得熬过这漫漫长夜,等明天才行。 所以,莫要飞是百无聊赖,且心中有些怨言的。 可现在这么一见,他就知道,自己等待的人终于来了。 饶是如此,他还是试探道:“兄弟贵姓?是从哪儿来,要到哪去?” 楚云清便道:“姓楚,从太渊州来,要到清池坊百户所去。” 莫要飞一拍手,将花生一抛,顿时眉开眼笑,“得嘞,就是咱要等人的了。” 说着,他连忙跳下车辕,将车帘一掀,“楚帮主,您请。” 楚云清便上了马车。 “大人怎么称呼?”他问。 “嗐,可不敢叫什么大人。”莫要飞一听,连忙摆手,“就是一锦衣校尉,莫要飞,楚帮主唤我一声阿飞就成。” “好,阿飞。”楚云清点头。 莫要飞开始赶车,同时小心道:“那个,等见了百户大人,还请楚帮主大人有大量,莫要说方才之事。” 楚云清笑着应下。 莫要飞松了口气。 虽然艾百户是女子,而且年龄还不大,可这手上却黑着,心也狠。 不久前,那跟在她身边很久的田猛,因为犯了错,都被其直接废了。 听说这田猛还跟她去过太渊州,本来还以为艾百户升任,这人也能跟着鸡犬升天,可没想到,最后竟是落了这么个下场。 不过,身为锦衣卫,犯了错就得罚,田猛失手杀人,艾百户大义灭亲,既立了威,也扬了赏罚分明的名声。 但莫要飞却觉得,别说田猛是艾小舟的心腹,就算是个普通锦衣卫,这年头失手杀人,只要死的不是什么身份敏感之人,那有上官庇护,这根本就不叫事儿。 要他说,艾小舟杀田猛,肯定是另有原因。 当然,莫要飞是不敢妄加揣测的。 此时只不过是想着前阵子艾小舟去过太渊州,这楚云清又是从太渊州来的,两人之间的关系莫名,只不想让他计较自己方才怠慢。 …… 神都之前,王气蒸蔚,城墙巍峨坚实,即便是傍晚,城门口人群也是川流不息。 锦衣卫卫所的马车上了马道,但还是乖乖排队,等前边的人走了,莫要飞才赶着上前。 入城后,马车不紧不慢,倒不是莫要飞是个沉稳的性子,只是因为这道上的行人太多了 他心里还急着吃驴肉火烧呢。 楚云清一直掀着车帘往外看,傍晚黄昏,虽没有艾小舟信上所说的那样冠盖满京华,但人流交织,却是比太渊城要热闹多了。 冬天的夜晚来的很快,随着天色暗下去,uu看书 .uukhu.c 街上的人便少了。 “这时候啊,昼市已休,夜市还未起,没什么热闹。”莫要飞在外说道。 楚云清发出个声音,表示自己在听。 “马上就到清池坊了,楚帮主饿不饿?要不前边儿我拐个道,咱先买俩驴肉火烧垫垫肚子?”莫要飞说道。 听他这语气,楚云清就知道真正想垫肚子的是对方。 他便笑道:“你去吃吧,不必考虑我。” “得嘞。”莫要飞笑着点头,觉得这位楚帮主倒是个好说话的,这脾气也不似平常所见的江湖人那般臭。 驴肉火烧的摊子就在清池坊边上,莫要飞老远就看到这摊子还支着,肚子顿时咕咕叫,眼中一笑,这马车就赶得急了些,有些迫不及待。 然后,就没注意到从拐角冲出来的另一辆马车。 对方的速度很快,但莫要飞好歹是驾车的老把式了,哪怕分心,此时也下意识一抻缰绳,这马车就急急朝一旁奔去。 但这车轱辘,还是跟对方碰了碰。 两辆马车冲出去一阵才停下,马也受了惊。 莫要飞稍稍安抚下马后,心头的火气这就上来了。 “哪个不怕死的,敢冲撞锦衣卫?”他一甩马鞭,当即喝道。 倒也不是他跋扈嚣张,而是京城里有规矩,清晨午时傍晚,长街上且都不能纵马,何况是这街坊之间? 再加上莫要飞好歹也是锦衣卫,天子亲军,又在天子脚下,就算是京官儿见了,也得礼让三分。 怎么还能受得了这个气? 但莫要飞怒喝出声,刚一回头,就看清了路边那辆马车上的标识。 二.钦天监 在京城,达官显贵一抓一大把,而他们出行除了轿子,其府上自然还有马车。 一些有身份的人,为了让府上之人出行更为方便,这马车上自然会有独属的标识。 比如眼前的这辆马车。 一个刻画的罗盘标识,很简单,甚至让人看到后,还会联想到那些算命的,再加上这马车看起来也不华美,更容易让人心生小觑。 但这是对初来乍到的人说。 像莫要飞这种衙门里的老油条,京城的小炮儿,他当然知道这个罗盘代表着什么。 这是钦天监的标识,不是以前那个看天象的闲散衙门,而是如今方士聚集的危险官署。 莫要飞喉间咽了咽,恨不得甩自己两个耳光,无比后悔方才说出的话。 能乘坐钦天监的马车,就算不是里边的人,也是跟那些方士有关系。 像这种人,如果待会儿因自己方才那一句话而对自己打骂,那只能是自己自作自受。 如果里边是某位大人物,那自己就可能见不着明天的太阳了。 一时间,莫要飞举着马鞭,在这车辕上保持着回头,要下去叫板理论的姿势,却是上不去下不来,尴尬非常。 楚云清也已从方才的撞车中回过神来,而刚才莫要飞听语气还是嚣张无比,现在却没声儿了,显然是碰上了惹不起的人。 对方是艾小舟安排来的,此次又是为了接自己,一路上从言谈里能看出这莫要飞也不是什么坏人,于情于理,他都该帮对方一把。 所以,楚云清就要开口。 但此时,他看见那边儿的马车动了。 隐约能听见有人说了句‘不妨事,且走吧。’ 车轮碾过青石板,马车与他们擦身而过,而那赶车的车夫是个三角眼的中年人,眼神中透着狠厉。 经过时,还朝望来的楚云清瞪了一眼。 楚云清并未理会,只是陷入沉思,“方才那个声音...” 车窗的帷帘被风吹起一丝,一道模糊的身影在眼前消失。 楚云清一时有所察觉,却有些想不起,这似乎透着熟悉的声音,究竟是谁的。 等马车走远,莫要飞才重重松了口气。 “娘的,竟然是钦天监的马车,吓死老子了。”他拍着胸脯,腿肚子还有些打颤。 没办法,换成以前,钦天监的人见了他们锦衣卫,还得绕着走。可如今不同了,钦天监成了那些‘神仙’的落处,虽然大家身后都是陛下,可孰亲孰远,他心里还是有数的。 起码现在,没有人比那些方士更受宠幸。 莫要飞叹了口气,赶着马车走,不管怎样,这饭还是得吃。 驴肉火烧很香,刚打好的火烧放在竹筐里,酥脆的表皮泛着金黄。 莫要飞就坐在摊位的小板凳上,就着蒜,狼吞虎咽地吃着。 “这么香,楚帮主你不吃啊?”他边吃边说,吃得很快,此时招呼,也是怕楚云清等急了,借着说话的空档快吃几口。 楚云清摇头道:“你吃你的,别急。” 他说着呢,突然怔了怔。 因为他忽然想起了那道熟悉的声音,彼时虽然有些模糊,可当在记忆中寻找,细细去想时,便想起了这是谁的声音。 楚环玉,他的弟弟。 可是,为什么对方能坐钦天监的马车,他不应该是在读书么? 楚云清想到了先前,对方随钦差一行,出现在太渊城府衙。 如今,又疑似与钦天监有所牵扯。 楚云清轻呼口气,几年没见,自己这个弟弟,如今究竟变成了什么样子,他又有着怎样的身份? 只可惜,他给楚环玉写过的信不少,可对方的回信却是很少,上一次,似乎还是过年的时候。 楚云清叹了口气。 …… 莫要飞边吃着火烧边赶车,手边还打包了好几个,说是回去给妻子尝尝。 楚云清惊讶道:“你今年多大,都成家了?” “今年二十一,孩子三岁了。”莫要飞笑了笑,语气里不掩幸福。 楚云清心生感慨,确实是他忘记了,一般十六七岁,男子就可成婚了。 如果自己没有卧底渊行帮的话,如果父亲和叔叔,包括家里的一切都还好,那现在的自己,应该也成家有孩子了。 还有环玉。 只可惜,这世道总会逼迫着人们。 清池坊,锦衣卫百户所到了。 “楚帮主自行进去便是,百户大人就在班房等你。”莫要飞拎着油纸包好的驴肉火烧,笑道:“等我交接了马车,就回家啦。” 楚云清想了想,从怀里拿了一张叠成三角的黄符纸出来。 “初次见面,也没什么能拿出手的。”他说,“这张辟邪的符纸,就当做是给小孩子的礼物吧。” 所谓辟邪只是说法,uu看书uukanshu 其实这是一张能破除幻术和障眼法的符箓,是离开时,从渊行帮的库房里带的。 虽然这符纸不算多么珍贵,但好歹是一张符箓,也值几十两银子。 莫要飞就是京城之人,当然知道这些带着奇异玄术的符纸,也知道它们的价值。 “这,这怎么好意思。”他挠了挠头,几十两银子,是他一年的俸禄。 楚云清一笑,塞进他手里,“收下吧。” “那替我家小子,谢谢楚帮主。”莫要飞嘿嘿一笑,打过招呼便走了。 楚云清摇摇头,抬脚进了百户所。 …… 卫所里有人,但不多。 毕竟这不算是锦衣卫的衙门,就两个总旗四个小旗的建制,卫所里统共百十号人,平时也不会都当值。 况且是现在这个时辰。 楚云清一路走进去,有挎着刀的锦衣卫瞧见他,也只是看一眼,并不理会。 因为艾小舟先前已经打过招呼了,说是会有这么个人来,也因为没人敢大摇大摆地进来这里撒野。 卫所的班房里,此时亮着灯。 门外阶下,站着两个当值的锦衣卫。 “来者何人?”其中一个看过来。 楚云清抱了抱拳,“太渊州楚云清,来见艾百户。” 那锦衣卫还没说话,房中便传来一个清悦的声音,“你们下去吧,让他进来。” 楚云清听出了艾小舟的声音,时隔多日,还是不免欣喜。 那俩锦衣卫便告退。 楚云清推开门进去。 刚等他关上门,一道娇小的身影便扑了过来。 “傻大个儿,你怎么才来啊?” 三.梨白 楚云清知道房间里的人是谁,所以没有躲避。 艾小舟扑了他一个满怀。 娇小的身躯,似乎更瘦了些,缩在怀里,牢牢环着他的腰,把头埋在他的胸前。 艾小舟的身子缓缓松懈下来,不再是往日那般时刻提防和警惕的紧绷。 楚云清能感觉到她的放松,原本有些尴尬的心情,以及不知如何安放的双手,就轻轻拍在她的肩膀上。 “好了,我这不是来了嘛。”他说。 艾小舟琼鼻吸了吸,仰起头,眼睛亮亮的,“我等了你好久,当时离开的时候,就想着让你跟我一起来,可你拒绝了。” “那时候,帮里的事情还没有稳定下来,还有雷劫谷的后续。”楚云清道。 “听说庸王府被赤焰教给灭了?”艾小舟问道。 “你都听说了?”楚云清想到她锦衣卫的身份,顿时了然,“是啊,起初赤焰教是盯上了庸王府的逍遥散,后来盯上了府中的财富,见财起意。” 艾小舟狡黠一笑,“这里面有没有你的事儿?” 楚云清果断摇头,“我是老实本分的人,这种事情肯定不掺和。” 艾小舟闻言,便哼了声,“那个罗芊芊,嘴上虽然不说,可对你情深义重的紧嘛。” 楚云清笑了下,“就是各取所需而已。” “那我也是喽?”艾小舟马上道。 楚云清张了张嘴。 当然不是!这话没说出来,因为艾小舟已经先摆手打断了。 她从楚云清怀里出来,给他整了整微皱的衣襟,开口道:“来的路上,应该有不少波折吧?” 楚云清一愣,下意识想到的,便是太渊州绿林那边的事情。 “是田猛,田猛让绿林的那些人对你出手的。”艾小舟说道。 “田猛?”楚云清脑海里,便出现了之前在太渊州见过的锦衣校尉。 想想也是,彼时对方一直跟在艾小舟身边,现在进了这锦衣卫衙门,却没看到此人。 “他为何要这么做?”楚云清有些不解,按理说,他跟田猛都没说过几句话,两人该是没有仇怨才对。 艾小舟哼了声,“也是怪我,让他跟在身边使唤,可没想到,这狗东西起了不该有的心思。” 楚云清眉头皱了皱。 艾小舟看他一眼,道:“所以,在听说你要来京城之后,他就暗中传信给太渊州绿林,让他那些狐朋狗友张罗着截杀你。不过还好,他们都是些土鸡瓦狗。” 楚云清点点头,“也不算是,绿林道上其实没有人来,来的是落雨剑阁的人。” “落雨剑阁?”艾小舟一怔,“田猛那狗东西,还跟宗门有牵扯?” “不是,是绿林请动的此人。”楚云清道。 “那看样子,那人是被你解决了。”艾小舟轻笑一声。 楚云清也是笑了笑,“那还得多谢一位前辈。” “前辈?”艾小舟不解,“与你一起来的?” 楚云清便指了指背后的布囊。 艾小舟一看便明白了,当下张了张嘴,半晌没说出话来。 “小子,你这么轻易就将老夫的存在,告诉了一个小丫头?”燕长雨的声音,在楚云清的耳边响起,隐隐透着不悦。 楚云清并无遮掩的意思,“她心思玲珑剔透,说不定早有猜测,再说彼时在雷劫谷见到前辈还活下来的,都值得信任。” 燕长雨便哼了声,没说话。 艾小舟当然也听见了楚云清的话,当即,一双眸子里便有掩不住的笑意。 “原来是这位前辈,那他可曾传给楚大帮主什么神功秘籍?”她问道。 楚云清笑了笑,“可惜楚大帮主不是有缘人,神功秘籍得要有缘人才行。” 艾小舟不免撇嘴。 “对了,那田猛是如何处置的?”楚云清问道。 “设了个套儿给他,以杀人的罪名将他拿了。”艾小舟淡淡道:“现在人已经埋了。” 楚云清忍不住多看了她几眼。 说来也怪,在他认识的所有人里,要论心狠手辣,还真是女人更胜一筹。 尤其是眼前之人,与晏红染也是难分伯仲。 “为何这么看我?”艾小舟道:“若不斩草除根,太渊州的一切事情肯定瞒不住。” “我明白。”楚云清点头。 “你还是觉得我心狠手辣,杀人不眨眼?”艾小舟问道。 楚云清虽然这么想过,但也知道如此选择是最好的,他也不是伪君子。 “我觉得你做的对。”他认真道:“换成是我,也会这么做。” 艾小舟瞪了他一眼,“那当时在雷劫谷,也没见你怀疑柯放!” 楚云清一笑揭过。 …… 京城有不少酒楼,名菜无数,即便是渐近深夜,也是灯火通明。 月也明亮,夜市已起,u看书 ww.uukanshu 随处可见彩灯,四下恍然如昼。 楚云清和艾小舟都换了身衣服。 而只说这衣服,不论是款式还是做工料子,都比太渊州的要好出许多,穿在身上,就是一个舒坦。 楚云清也觉得,自己已经是融入进这环境和氛围中了。 艾小舟一身月色长裙,衬托清丽面容,更像是无瑕的美玉。 “这次来了,打算待多久?”她问道。 寒暄的话自然不必多说,两人每次相处,都觉得自然融洽,像是天生契合一般。哪怕已多日不见,今日同行,依旧没有半点生疏。 楚云清步履轻松,闻言道:“看看再说。” “不如常住?”艾小舟道:“天下风雨皆出京城,反正渊行帮的事情都交接给了别人,你不如抽身来放松一下。” 楚云清说道:“那我得好好想一想。” 艾小舟便没多说。 夜市上有不少吃食,许多都是楚云清没见过更没吃过的,他便这么吃了一路,这肚子竟也是三分饱了。 “你就像是没见过世面的土包子。”艾小舟指着他笑,然后抬手,给他擦去了嘴边的糖芝麻。 两人此时在石桥上,彼此离得很近。 脚下未冻的流水潺潺,身旁偶尔会有人经过。 他们相互看着对方,能感觉到各自的呼吸。 有些紧张,有些急促。 楚云清直直地看着对面之人,月下,灯火映照中,娇颜清新,瞳光闪闪,就像是一片梨花白。 艾小舟被他这么看着,眼帘微低,耳廓都红了。 但她心里有些开心,抿着唇,紧张得只是搅动手指。 四.美 “风轻月明,干柴烈火,你还不赶紧抱上这丫头去造娃?”燕长雨促狭的声音蓦地传来。 本来是让人心情很好的氛围,突然有了这么一句,登时就毁了所有的心情。 楚云清眼角跳了跳,忍不住一阵咬牙切齿。 艾小舟还在低着头,紧张而又期待。 “要不,再走走?”楚云清只好说道:“肚子还饿着呢,你得请我吃顿好的。” 艾小舟先是一愣,随即就有些羞恼,当下狠狠踩了楚云清一脚,噘着嘴赌气似的走在了前头。 楚云清挠了挠头,心里忽然叹了口气。 “该不会是在怪老夫破坏了风花雪月吧?”燕长雨幽幽道。 楚云清摇头,“不怪前辈,只是突然想到,现在的我还没有真正稳下心来,去思量或对待感情,若是冒然,只会对小舟造成伤害。” 前有晏红染,现有楚环玉,还有顾禾。他来京城,需要做的事情太多了,而且现在的自己,还无法真正地做到去正视艾小舟的感情。 他希望自己不仅仅是欣赏或是喜欢,而是不夹杂丝毫利益和利用的爱,但一个人的心就只有那么大,没办法装下太多的事情。 所以,一些东西就只能延后,留给时间慢慢去理顺。 “老夫正是看破了这一点,方才才会打断你。”燕长雨以一副过来人的语气,高深莫测道:“不然你小子血气旺,大晚上的不得折腾人家小姑娘?” 楚云清觉得这老小子的存在有些碍事,这种事情是能明说出来的?况且,自己是那种人? 他想着,还是早些把劫雷化去,给这家伙找个有缘人送走算了。 这几天,对方总是冷不丁地这么说话,让楚某人属实有些遭不住。 “你这呆子,还不走,莫不是要等我回头喊你?”桥下,艾小舟瘪着嘴,委屈不乐。 楚云清连忙告罪一声,快步赶过来。 …… 在夜市上随便找了个还开着的酒楼,两人进去后叫好了菜,就坐下了。 此时的人并不多,因为这个时辰,吃饭的人还是少的,多是去逛夜市,或者是那些晚上消遣玩耍的地方。 晚上跟姑娘玩儿的多,吃饭的还真没几个。 艾小舟给楚云清倒了酒,然后举杯,“来,初来京城,敬你一杯。” 楚云清便干了。 艾小舟又倒了一杯,“祝你在京城一切顺利。” 楚云清又干了。 艾小舟还要倒酒。 楚云清连忙阻止,“咱是来吃饭的,你这劝酒的词儿怎么还一套一套的。” 艾小舟没忍住笑,只是自己喝。 “菜还没上,你少喝。”楚云清说道。 “高兴啊。”艾小舟一边倒酒一边说,“难得有个能交心的人来了,我能不高兴吗?” 楚云清嘴角抿了抿,这才几杯酒下肚,就醉了? 但显然,艾小舟是没有喝醉的。 “你知道田猛为什么想杀你么?”她问道。 “我也好奇。”楚云清说道:“你之前不是说,他起了别样的心思?” “是啊,他以为我喜欢你,所以不想你来京城。”艾小舟笑了笑。 楚云清下意识道:“那你到底喜不喜欢我?” 艾小舟看着他,一怔。 就连楚云清背后的雷劫剑,都是抖了抖,显然也没想到他会这么问,只不过燕长雨没有出声,好像是无语了。 楚云清问出口,也觉得自己冒昧,更有些失礼,当下就以喝酒掩饰。 艾小舟却一手托腮,另一只手去挑楚云清的下巴。 楚云清下意识躲开。 艾小舟柳眉一蹙,有些不悦,“你躲什么,又不会少块肉。” 楚云清犹豫片刻,没动。 艾小舟就伸出手指,青葱一般,挠了挠楚云清的下巴。 她的手指有些凉,皮肤上传来的触感,让楚云清忍不住浑身颤了颤,有些痒痒的,还有些酥麻。 艾小舟收回手指,在笑,眉眼弯弯,像月牙儿一样。 楚云清就这么看着她,看着她饮酒,殷红唇边的酒水在烛光下晶莹剔透,让本是清纯的气质,更有种别致的风情和妩媚。 楚云清一时不敢多看。 “我好看吗?”艾小舟问道。 “好看。”楚云清是个老实人。 艾小舟歪了歪头,“比你的红染姐呢?” 楚云清沉默片刻,道:“都好看。” 艾小舟便笑了下,举杯,“来,喝酒。” …… 饭菜很快就上来了,几道小菜,都是京城特色。 楚云清大口吃饭。 艾小舟就托着下巴,看着他吃,脸上满是温柔。 “我傍晚刚来的时候,好像看到我弟弟了。”楚云清咽下口里的饭,说道。 “楚环玉?”艾小舟想了想,说道:“可今天,国子监并不休沐啊。” 国子监,又名‘太学’,是大峪皇朝最高学府,里面的学生被称为‘监生’。 能入学其中的,除了达官显贵之后,就是来自全国各地的有才华的学子,士族和寒门皆有。 当然,国子监也是要收银子的,所以如果家境贫寒,除非是受大儒名士欣赏,否则就算学问再好,没银子也无法进读。 楚云清不知道楚环玉做学问怎么样,uu看书 .uknshom只知道这个弟弟有着过目不忘的本事,所以父亲当年才会让他去读书,而让自己这个从小就壮的铁憨憨学武。 印象里,楚环玉好像不怎么喜欢读书,听夫子讲课的时候总是开小差,然后每次回家,父亲都会拿戒尺教训这小子。 不过他天分是有的,夫子说他是能读书的苗子。 所以能进国子监,倒也不全是靠安清和当年打点。 老弟还是争气的。 但现在嘛,似乎这弟弟有些走远了。 他的路子,已经让几年不见的楚云清有些看不透了。 “可我确定,之前听见的那个声音,就是他的。”楚云清说道。 “在哪?”艾小舟问道:“没见到人吗?” 楚云清摇头,“就在清池坊附近,他在马车里头。” 他没说莫要飞跟人家撞了马车的事情。 艾小舟道:“清池坊离国子监,坐马车起码也得两刻钟,而且也没听说过,清池坊里有国子监的学生。” 楚云清反而疑惑,“一个都没有?” 没有学生,那楚环玉就不可能是来看同学的,尤其还是傍晚。 “现在国子监里,寒门出身的很少。”艾小舟四下看了眼,然后压低声音,“如今陛下醉心长生之道,朝堂诸公各结党羽,国子监这几年入学的,都是他们派系之后。” 楚云清明白,这是在为日后官场做准备,为他们铺路。 “对了,他当时坐的是钦天监的马车。”他一下想起重要的事情。 “钦天监?”艾小舟眉头蹙起,这便有些不同寻常了。 五.提及 身为锦衣卫,艾小舟当然十分清楚现在的钦天监,是什么地方。 而在之前的调查中,楚环玉只不过是国子监的一个普通学子而已,平时人情往来的圈子,单调而狭小,就像每一个寒门学子那般,很是普通平凡。 可不论是在太渊州的事情,还是方才楚云清所说,楚环玉显然没有表面上表现出来的这般简单。 但凡是跟钦天监的那些方士掺和上关系的,就没有一个是普通人。 “有没有可能,他只是认识了某个人,实际上是那个人跟钦天监有关系?”楚云清问道。 艾小舟摇头,“且不说我先前的调查中,你弟弟身边的关系都明朗而简单,只是这钦天监的马车,也不是什么人都能调出来坐的。” 楚云清便不开口了,事实表明,或许楚环玉这几年,真的有了他不知道的变化。 “你打算怎么做?”艾小舟问道。 “什么?”楚云清一愣。 “在对待你弟弟的事情上,你是打算直接去寻他么?”艾小舟问。 楚云清叹了口气,点头道:“我来京城,就想看看他过得如何。” “那明天,我陪你去。”艾小舟道。 “好,多谢。”楚云清举杯。 艾小舟笑了笑,跟他碰了下杯,“跟我你还客气什么。” 两人一边吃菜,一边聊着闲话。 楚云清想起什么,问道:“你知道京城有个做瓷器生意的房家吗?” 艾小舟嘴里还有红烧肉,此时闻言,连忙咽下,“当然知道,怎么问起这个,有渊源?” 楚云清便将在来时路上,在太渊州顺手救过房灵玉和蓝萤的事情说了。 艾小舟当即调笑道:“暴雨山神庙,这不是话本里英雄救美的桥段嘛,可惜你救得是个男的。哎不对,听你说还有个女护卫,她长得如何,好看吗?” 楚云清怔了怔,倒不是因为她所问的,而是此时想的桥段或故事,正是彼时自己无聊所想的。 这还真是,他忽然笑了下。 “怎么了,难道还是个美人儿?”艾小舟眯了眯眼睛。 “英姿飒爽的一姑娘。”楚云清随口道。 艾小舟听着他的语气,又看了他一眼,哼了声。 “京城房家,也算是瓷器生意里头,颇具实力的家族了。”她说,“只是上阵子听说,那房家主事的老大病重,现在房家外戚入主,正为家产争得头破血流呢。” 楚云清说道:“那个外戚叫房珏,是房灵玉的表哥,他认识一个叫金子玄的人。” “金子玄?”艾小舟微微皱了下眉,“这可不是个好东西。” 楚云清问道:“连你都听过他的名头?” “可不是嘛,混迹外城北坊,有名的混混。”艾小舟的语气十分不屑。 京城分内外,各有四大坊市,皆以‘东南西北’而称,外城多为江湖人混迹,各行各业鱼龙混杂。 楚云清说道:“金子玄还有个弟弟,在钦天监当职。” 艾小舟点点头,“这也是他能混到现在的原因,不然就他这劣迹斑斑的狗东西,早被拿进大牢了,死八百回都嫌少。” “如此恶人?”楚云清惊讶。 “强抢民女,恶贯满盈,虽然每次都找人顶罪,但谁都知道是他,可又得顾忌叶乘风的面子,没人敢动他。”艾小舟冷笑一声,“都说清净门清静无为,可谁能想到,就有门中主事会庇护一条恶狗。” 说着,她看了楚云清一眼,告诫道:“你虽然救了人,可房家的事情还是少掺和的好,这金子玄虽是个睚眦必报的小人,本也随手杀了就是,可有个叶乘风在,还是麻烦。” 她是锦衣卫,只要没招惹太过,当然不会怕金子玄或叶乘风,但楚云清不一样,他来了京城,就是一介白身,毫无根基。 即便身怀异宝,武功高强,也难免为世事人情所累,捉襟见肘。 楚云清知道她是为了自己好,当即便应下。 “上次在太渊州,还记得你问我,六扇门里是谁也在打听庸王府的案子。”他说,“那人便是清净门的,这次来京城,我还打算去寻她。” 艾小舟闻言不免疑惑,“清净门门人不涉官场,没听说过六扇门里有清净门的人任职啊。” 楚云清说道:“她叫顾禾,说是清净门门主的弟子。” 一听到这个名字,艾小舟的眼神顿时便凝重起来。 “你说当初去太渊州的人是她?” “没错。”楚云清见她神情,不由问道:“你认识她?” “听说过,岑夫子的关门弟子,偌大京城,但凡懂些玄术修行的,没有不认识此人的。”艾小舟道:“听说此人玄术天赋极高,心思也重,你没被她耍了吧?” 楚云清当即沉默。u看书 w.uuknshu 艾小舟蹙眉,“不会吧,你还真在她那吃过亏?” 她一脸惊讶,要知道,在她心里,可从不觉得对面这人,真像表面上表现出来的这般憨直,粗犷的外表下,可是有着极为细腻的内心。 虽然直来直去,却很有智慧。 他都能被顾禾耍了? 楚云清便闷闷地将晏红染的事情说给她听。 艾小舟听着张大了嘴巴,末了才说了句‘你可真傻,羊入虎口。’ 楚云清心情更沉,大口喝酒。 艾小舟按下他的酒杯,“我还没见过你喝这么多。” “你觉得,红染姐是生是死?”楚云清问道。 语气中,有些小心而希冀。 艾小舟虽然心中隐隐对晏红染有些敌意,但此时,还是想说些得体好听的,来宽慰楚云清。 但她同时又知道,对方是一个不喜欢听假话虚言的人,所以,她没这么说。 “如你所说,当时中了南疆蛊毒,剧毒爆发,人几乎是没气了。”她说,“传闻里,清净门的确是有能吊命的玄术,但无论是施展的繁复还是后遗症状,都很麻烦。” 她如此说的意思,已然表明了自身的想法。 她并不觉得晏红染还活着。 “那为何顾禾会带走她?”楚云清道:“难道真如她所说,是将她炼成了一道符?清净门真有如此歹毒的玄术么?” 以人炼符,如炼制药人那般,有悖人伦。 艾小舟笑了下,“传说清净门内玄术所藏三千,岑夫子连长生不老药都能炼,更何况是个人?” 六.清晨 被艾小舟这么一说,楚云清的心情更沉重了。 他下意识想闷闷地喝酒,但想了想还是把酒杯一扣,转而去大口吃菜。 艾小舟就这么看着他,说道:“看来在你心里,很在乎晏红染。” 楚云清‘嗯’了声,“她帮了我很多,我也欠她一条命。” 他指的,是当时晏红染在发现李二身份的时候,明明也知道了自己卧底的身份,却没有杀自己。 这是晏红染记得过往的情谊,于她来说,便当一切都未发生过。 可楚云清却永远记在心里。 艾小舟道:“如果被制成了一张符,就算还活着,可能也不记得你是谁了。” “没关系。”楚云清说道:“我只想确定她的生死,如果真的不幸,那我希望她能入土为安。” 艾小舟叹了口气,道:“那好吧,这样,明天去国子监的时候,我带你去见一个人吧。” “什么人?”楚云清好奇。 “还记得在雷劫谷的时候,我说略懂一点阵法么?”艾小舟说道:“那就是这人教我的,一个朋友。” “好。”楚云清点头。 艾小舟看他一眼,“你就不问是男是女,是做什么的?” 楚云清一怔,连忙道:“那他是男是女,是做什么的?” 艾小舟想给他一拳。 但还是开口道:“女的,教坊司的老鸨。” 楚云清愣了下,脑海中当先联想到的,是一浓妆艳抹打扮的身影。 艾小舟探过身,伸手在他脑门儿上敲了下。 “你胡思乱想些什么?”她哼道。 “没有没有。”楚云清当然否认,问道:“那她这身份,还是阵法的大家?” “她明面上是老鸨,暗里是织云楼的真传,还一重身份是太子一系的人。”艾小舟道:“三重身份,很厉害吧。” 织云楼,当世宗门之一,以阵法闻名,如今亦是隐遁江湖。 “太子一系的人?” 楚云清显然没有想到,一个老鸨竟然还有这么多的身份,不过想想也是,那毕竟是教坊司,背靠朝廷,是最有背景的青楼。 “你难道也是太子一系的?”他问道。 当今陛下有两子二女,分别是东宫太子、尚在国子监读书的二皇子、和亲草原王庭的长公主,以及还年幼的二公主。 其中,当然是太子势大,在陛下醉心长生之道的现在,偌大朝堂里,多半已然是太子的人了。 那想来,招揽锦衣卫,也是理所应当。 艾小舟却是自嘲一声,“我只是一小小百户,太子何等人物,能瞧得上我?” 楚云清因此皱眉,“何必妄自菲薄?人之本事能耐,从不是靠地位身份来彰显的。” 艾小舟看着他,忽然笑了起来,清新而明媚。 “想不到你还挺会安慰人的,这话听着舒服。” “本来就是。”楚云清笑了笑。 这时候,背后的雷劫剑颤了下,燕长雨不屑的语气传来,“油腔滑调,忒显油腻。” 楚云清大为羞恼,“我是实事求是,有一说一!” 燕长雨轻哼一声,“大丈夫岂能为女子所累?” 楚云清不忿。 对面,艾小舟一见他如此,就知道肯定是在跟燕长雨斗嘴了,当下也只是笑着,没说什么。 …… 酒足饭饱之后,两人便回去了。 楚云清住进了艾小舟的家里,本来他是想住客栈的,但艾小舟说家中无人,空着也是空着,为何不住? 至于名节,且不说所居街巷有些偏僻,这时候也无人注意她领了个男人进家,再者,谁敢嚼锦衣卫的舌根? 楚云清就有些不好意思的,在艾小舟的家里落脚了。 他没想到的是,艾小舟家里竟还是高门大户人家,是几进的大宅院,院里种植草木,清净而雅致。 他有些好奇。 “这是家中老宅。”艾小舟知道他想问什么,便道:“后来家道中落,只剩下了这座大宅子,其余的都没啦。” 楚云清很懂事地没有问她的家人。 偌大院子里,只有他们两个活人,走在院中,聆听风声,寂静地过分。 但不知是否有人相伴的缘故,竟不会使人感到害怕,反而有种格外的安宁舒适。 烧水洗漱之后,艾小舟帮着收拾好了房间,然后抱了被褥过来。 楚云清摆手道:“我在床板上就能对付一宿,不用这么麻烦的。” 艾小舟嘴唇动了动,“这是我的被褥,都洗过了。” 楚云清脸一红。 房中灯火温暖,橙红的光映照出艾小舟清丽的面庞,脸上竟有难得的羞意。 楚云清突然有些无措。 这时,燕长雨的声音又传过来了,“虽不是良辰美景,但也是暖灯佳人,都送上门儿了,还不做点什么,你还算什么大丈夫?” 这一下,楚云清就醒了,他对燕长雨翻之以白眼。 “那个,天色不早了,明天还要做事,你回去早些休息吧。”他对艾小舟道。 艾小舟便应了声,将被褥给他铺好。 “那你也早点休息。”她眨了眨眼睛,转身走了。 楚云清这才呼出口气。 年轻,本就血气旺,他又内外双修,气血强横地一塌糊涂,方才就差胆子上来,行荒唐事。 不过还好他尚有理智,知道如此对人对己都是一种伤害,而且自己念头也不通达,一切还是要等水到渠成的好。 楚云清喝了杯茶水,就熄灯上床了。 雷劫剑就方才手边触手可及的地方,而怀里则永远躺着青璇小斧。 此时,布囊中的雷劫剑微微发光,燕长雨不爽道:“你可真是个废物,难道没看出那丫头的心意?换成老夫当年,早就霸王硬上弓了。” 楚云清虽是闭着眼,但声音冷淡,“你别这么说她。” 燕长雨哼了声,“敢用这种语气跟老夫说话的,你还是第一个!” 楚云清打了个哈欠,“看来前辈当年,也是纵情恣意之人。” 燕长雨笑了下,“想套老夫的话?” “那不愿意说就算了,睡觉吧。”楚云清的声音弱下去。 燕长雨是剑灵,当然不用睡觉,自打跟楚云清摊牌之后,每个夜晚他都得折腾一下。 自己没法睡,却看到别人睡得香,就是这么烦躁。 “你小子别说刚才没点想法?” “是不是觉得有老夫在,你才没好意思?” “老夫方才都想好了,等你俩快活的时候,就屏蔽感知,绝不行偷窥之举。” “那什么,你明天不是得去教坊司么,等你们谈事儿时候,就找个有人的房间,把老夫挂在墙上。” “喂,老夫跟你说话呢,你小子听到没有?” 燕长雨还在喋喋不休,而且越说越没溜,怎么都不像是一个叱咤江湖,差点破碎虚空的真君,反倒像是个鳝饿无鲍的老淫贼。 楚云清当然知道对方上墙是想干嘛。 当即,一想到艾小舟就睡在隔壁,他便翻了个身,一把将雷劫剑抱住了。 “你干嘛?!”燕长雨惊慌尖叫。 楚云清含糊一声,像是睡着了。 而躺在胸口的青璇小斧微微发着荧光,阻断了雷劫剑对外的感知。 燕长雨忍不住破口大骂。 …… 楚云清与艾小舟仅有一墙之隔,晚上的时候,甚至能听到对方翻身的声音。 他倒是睡了一个好觉。 清晨醒来,他忽地心血来潮,轻轻敲了下墙壁。 过了没多会儿,回应的敲击声就传了过来。 楚云清一笑,又敲了敲墙,隔壁同样敲墙回应。 “无趣!”燕长雨冷哼一声。 楚云清打了个哈欠,起床了。 “昨夜为何要屏蔽老夫的感知?”燕长雨问道。 楚云清反而疑惑,“有吗?” “少装蒜,莫不是恶意揣度老夫?”燕长雨道。 楚云清便叹了口气,“前辈昨晚那番话,让晚辈有些心慌,毕竟是一颗孤寂了几百年的心啊。” “混账!你竟在心中如此看待老夫?”燕长雨的语气有些抓狂,“老夫堂堂真君,岂会行偷窥之举?” 楚云清忍不住撇嘴,你都说出偷窥来了,还说没这个心思? 不过他也没继续搭理对方,洗漱一番后,就开门出去了。 艾小舟也起了床,此时正在院中练刀。 倒不是真气激荡,声势惊人,而是有些缓慢地在自行熟悉招式。 此时见了楚云清出来,当即看过去,不施粉黛的脸庞清雅明朗,朝气蓬勃。 两人相视,均是心照不宣地一笑。 “好一对狗男女。”燕长雨气的牙痒痒。 楚云清对其并不理睬。 “要不要活动活动?”艾小舟朝他一扬下巴。 楚云清便一撩袍摆,做出接招姿态,“好啊,来吧。” 艾小舟便一刀劈了过去。 两人近身缠斗,楚云清只是接招,任凭艾小舟如何出刀,他都能以金光招架。 只不过因此,两人难免会有近距离的肢体接触,彼此的眼神里,似乎都有些说不清的意味出现。 过了半晌,艾小舟主动停手,撤出身去。 她微微喘息着,摆手道:“不打了,出了一身汗。” 楚云清能嗅到若有若无的香气,有些荡漾心神,尤其是大清早。 艾小舟将刀还鞘,眼神飘忽,说了句‘先去洗澡了’,便快步回房。 楚云清倒是没出汗,对他来说,方才简单的套招只是小活动而已。 “你小子是不是被撩拨的快接不住了?”燕长雨促狭道。 楚云清当即哼了声,“不知道前辈在说什么。” “年轻人这火气旺啊,要是不发泄出去,可不得烧坏了身子。”燕长雨笑了笑。 “前辈从前也是这般不着调?”楚云清嘲讽一句。 燕长雨并不生气,反是淡淡道:“人何苦总是压抑着自己,难道不觉得憋闷么?想说什么便说什么,想做什么便做什么,坚定了一条路就大步朝前走,谁劝也不回头,这才是快活。” 楚云清一愣。 “像你这样,瞻前顾后,忧虑颇多,是活不出个潇洒劲儿的。”燕长雨随口道:“就像那些整天勾心斗角算计的人一样,先是心累,逐渐由内而外,一旦这心老了,人也就废了。” “可我并不觉得自己心思有多复杂。”楚云清说道:“也还未觉得累。” “是么。”燕长雨笑了笑,“老夫也无法看到一个人的内心,你自己是如何想的,也就你自己清楚了。” 楚云清没有说话。 …… 在家做饭麻烦,所以选择出去吃。 早晨的街上有叫卖的小贩,还有许多早点的摊位。 油条,豆腐脑,是楚云清的最爱,而且肯定要撒上辣椒面和香菜,那才够味儿。 艾小舟吃的不多,多半是在看楚云清吃。 也不是很大的摊子,而且就算是在早上,选择在外吃早点的人也不多,许多百姓还是会在家里,简单喝一碗粥就算了。 楚云清吃了几大碗的豆腐脑,吃得饱饱的。 “这些日子,老夫别的没看出来,但你这胃口是真的好。”燕长雨嘲讽一声。 楚云清笑了下,“前辈是羡慕么?” 燕长雨哼了声。 他是剑灵,不能睡觉,不能吃饭喝水,属于人或者说生命的特征都没有了。 他怀念,也感伤。 楚云清没有再刺激他。 “先去教坊司还是国子监?”艾小舟喝了口热茶。 楚云清问道:“教坊司白天也开门?” 太渊城的青楼,是只在晚上才做生意的,白天都是关门,姑娘们睡觉休息,晚上才有精神和体力。 艾小舟白了他一眼,道:“教坊司跟青楼不一样,去那的的人并非都想着做那事儿。” 楚云清疑惑道:“不做那事还去干嘛?” 教坊司里,多是罪臣的妻女家眷,她们早年锦衣玉食,高人一等,如今归为贱籍,当然有不少往日的政敌或得罪之人,怀着心思去作践她们。 况且,教坊司出现的意义本就为此。 艾小舟说道:“教坊司里的人,毕竟都是有出身的,u看书 .uanshu曾是尊贵之人,就算落魄,也不可能终日成为别人的玩物。况且,就算是罪臣,也并非全是十恶不赦,朝廷虽然降罪,但不代表有错。” 楚云清默默点头。 “教坊司不分早晚,白天也会迎客。”艾小舟说道:“就像栖身风月场所的清绾人,有人长于诗文,有人精通音律,总会受人敬重。” 楚云清想了想,便道:“要不还是先去国子监吧,毕竟,如果先去教坊司,这么带着一身胭脂水粉味儿,再去国子监似乎有些说不过去。” 艾小舟轻笑一声,“想不到你还是个讲究人。” “那可不。”楚云清挑挑眉。 …… 国子监离清池坊有些距离。 两人没去调马车,而是走着过去的。 虽然颇废脚程,不过也正好让艾小舟领着楚云清逛了逛。 “那就是国子监了。”艾小舟朝前指了指。 楚云清看过去。 清晨时候,空气冷冽,不少士子书生结伴,说说笑笑,谈论文章,口中呼出的热气,与脸上的朝气相应,最是青春年少。 让人瞧见,不由心生感慨和向往。 “楚环玉就住在国子监里,现在还没到开课的时辰,咱们这就进去?”艾小舟问道。 楚云清深吸口气,虽然以前想了多次自己来到国子监,然后去见弟弟的场景,可当今日真站在国子监外了,他竟还有些忐忑。 毕竟,他是个粗人,像这等未来大好的士子们读书的地方,总与他格格不入。 况且,他与楚环玉也的确是好久不见了。 七.环玉 国子监的大门敞开着,但这并不代表谁都能进,这里平时是有官兵值守的。 楚云清和艾小舟大摇大摆地朝里走。 “两位还请止步。”一个身穿儒衫的中年人走出来,看着两人时彬彬有礼,“二位应该不是监生吧?” 艾小舟便亮出了锦衣卫的腰牌,并没有让太多人看见。 中年人脸色微变,施了一礼,“在下国子监教习牧书礼,见过艾百户。” 艾小舟点头,“我等来此并非公务,只是寻个亲戚。” “亲戚?”牧书礼一愣。 “楚环玉,乃是家弟。”楚云清开口道。 牧书礼显然是知道楚环玉的,此时闻言,顿时一笑,“原来是佩玹的兄长,要不这样,我把他喊出来吧。” 佩玹,是楚环玉的字。 虽然艾小舟来此不是为了公务,但毕竟是锦衣卫,还是女子之身,冒然进国子监,终究有失体统。 艾小舟当然能想通这点,当即冷哼一声,似有不悦。 楚云清便拱手道:“那便麻烦先生了。” 牧书礼有些抱歉地看了艾小舟一眼,随即快步进了国子监。 两人便在外等候,一旁,还有几个门房偶尔会将目光瞥来。 “咱们上那边等吧。”楚云清指了指国子监对面,热气蒸蒸,是一卖馄饨的摊子。 此时,还有一些经过的学子会在那吃上一碗。 艾小舟也觉得就这么站在大门外,干巴巴地等人,有些说不过去,所以便依言,随楚云清过去了。 两人既然在这坐了,要是不喝上一碗馄饨的话,似乎白占了地方。 是以,楚云清便要了一大碗馄饨,还多放了香菜,滴了几滴香油,撒上辣粉,真是喷香。 他吹着热气,先喝了口汤,然后直接吃了个薄皮多馅的馄饨。 “呼。”楚云清烫的舌头直滚,但这多汁的馄饨在味蕾中溢开,真是让人浑身舒服。 艾小舟看着他的神态,一时间明明吃过饭,此时竟又觉得饿了。 “滑,香。”楚云清说道:“这馄饨,真好吃。” 艾小舟哼了声。 “你不吃?”楚云清问道。 艾小舟有些犹豫。 楚云清便用勺子给她从碗里舀了一个,朝前一递,好像是要喂她。 艾小舟脸色顿时一红,不由得四下看了眼,发现确实有不少人的目光看了过来。 的确,一个娇俏美丽的姑娘当然养眼,可对面却是个粗壮的大汉,在他们的眼神里,可不会管这人是何气质,相貌如何,只觉得就是不搭。 更逞论此时大庭广众之下,竟要喂女子吃馄饨,当真是有辱斯文! 已经有不少学子面露愤然和嫌恶了。 楚云清对之浑然不觉,若是知道这些人心中想法,更会嗤之以鼻。 士子书生,游玩踏青,真以为是跟同窗去的?没有女人,他们能有骚情吗? 青楼勾栏,风月之所,不就是这些人命名的嘛。 楚云清不会无端侮辱别人,可若是别人对付他,那他肯定是要还手的,可不会管是在哪里。 不过还好,国子监的这些的读书人,还是存在理智的。 艾小舟心里有些不好意思,她虽是不拘小节的人,可对四下目光还是有些在意,但看到楚云清澄净的目光后,她一时便抛却了心头的忸怩和羞怯。 鹅颈微探,樱口轻启,直接将馄饨咬住,当然还用手挡着嘴。而馄饨有些烫,她含在嘴里吸溜了几下。 楚云清看着她面容绯红的样子,不由笑了笑。 艾小舟嗔怪地瞪了他一眼。 “好吃吗?”楚云清问道。 “有点咸。”艾小舟蹙了下眉,她不喜欢很重的口味。 “咸中出味嘛。”楚云清大口吃着,随口道:“还吃吗?” “不吃了,尝尝味儿就够了。”艾小舟开始喝茶。 而看见两人对四下浑然不觉的样子,也顿时让这些书生失去了要口诛笔伐的兴致,总不能真的上前去理论吧,为了一口馄饨? 他们可抹不开这个面子,况且跟一女子或粗人计较,也实在有失身份。 楚云清可不管其他,他只管自己吃得香不香。 过了没多会儿,先前那个中年人,也即是牧书礼便从国子监里走出来了,在他的身旁,还跟着一个身姿颀长的年轻人 牧书礼在门口左右看了眼,然后看到了在馄饨摊吃喝的楚云清两人,当下摇了摇头,似乎是跟身边的年轻人说了些什么。 这时候,四下的士子书生都已经往国子监里去了,门前街上,来往之人渐渐稀少。 楚云清穿过清晨空旷的长街,目光落在那个年轻人的身上。uu看书.uukanh 而对方,同样也在看着这边。 他走了过来。 牧书礼本来也想跟过来,但脚下刚动,还是作罢。 艾小舟已经注意到了楚云清的目光,那是带着感慨和略有些不知所措的眼神,这还是她第一次在对方身上看到。 她对楚云清的印象,对方该是那种宠辱不惊,无论何时何地,都会保持冷静的人。 就像是在雷劫谷中,哪怕面对种种诡异和生死危机,他都未曾改变过神态,仿佛他天生就是个心大,永远自信且从容的人。 可此时,他的情绪却露于表面,竟然动容。 艾小舟好奇,顺其目光看去,同样看到了那个负手走来的青年。 对方年纪不大,应该还不到二十,乌发如瀑,体态修长,容貌俊逸,气度从容不迫。 他不是如楚云清那般略带豪放张扬的剑眉,而是如女子般有些秀气内敛的眉眼,皮肤白白净净的,俊朗潇洒,正合风流之姿。 他穿着一身月白的书生长衫,得体而与自身气场契合,仿佛他天生就该如此,干净明朗,如明月如清风。 他走到了馄饨摊的前面。 艾小舟以前打听过楚环玉,可像这般近距离地面对面,还是初次。 她发现,这人在不笑的时候,总会让人觉得冷冽,清淡就像雪一样的少年感。 “环玉。”楚云清终于开口,他搓了搓手,又连忙擦了擦嘴角,有些紧张似的站了起来。 对面的青年嘴角轻抿,出现了两个浅浅的梨涡。 “哥。”他轻声道,“你来了。” 八.弟弟 “哎。”楚云清应了声。 可在看着对面的人时,他心中本来明明是有许多,想要在见面后说的话,可现在,却都不知道该如何说出口。 仿佛此时就要沉默着,又像是无言那般。 艾小舟看了看他,又看了看似乎面带微笑,却让人难以察觉到的楚环玉,有心想开口来打破这种诡异的氛围。 之所以说是诡异,是因为明明是多年不见的兄弟重逢,且哪怕如此也没有什么尴尬的场景,却陷入了这种让人难以言喻的沉默当中。 就算是尴尬,也要好过此时。 而幸好,有人先打破了。 楚环玉微微一笑,开口道:“你来也不提前打个招呼。” 楚云清有些不好意思地哈哈一笑,“我这不是想给你一个惊喜嘛。” “可我并没有感受到。”楚环玉说道。 他的眉眼是如女子那般秀气,也是狭长,像是丹凤眼,却更具美感。同样的,还有一种别样的清冷和生人勿近。 似是凉薄。 饶是艾小舟,在他说话的时候,竟也觉得就该乖乖听着,不能打断或是出言。 她有些不忿,觉得这明明就是弟弟,竟是以气场压迫了她和楚云清? 她便也站了起来。 楚环玉看了她一眼,“这位是哥的朋友?” 他的眼神里并没有什么温度,哪怕艾小舟是与楚云清坐在同桌吃饭,明显关系不错的样子,他也仿佛是在看一个陌生人,或者说,目光甚至要比看陌生人还要冷漠。 艾小舟觉得这小子有些不讨喜,有点欠打。 楚云清连忙道:“她是我共历生死的好友。” “共历生死?”楚环玉笑了下。 艾小舟却听出了嘲讽的意味,更觉得他是皮笑肉不笑。 她捏紧了小巧的拳头,觉得自己的脾气有些压不住了,若这小子再多刺一句,她今天可就不管这人是不是弟弟了。 便是楚云清的面子,她也不顾了,非得教训此人一顿不可。 似乎是察觉到了她的愤怒,楚环玉朝她瞥来了一眼,斜睨着,目光淡淡。 的确,因为身高的缘故,艾小舟总是‘低人一头’,虽然楚环玉没有楚云清那般粗壮夸张,但也是七尺男儿。 是以,艾小舟磨了磨牙,眼睛一眯,就要一拳送到对面那人的脸上。 但好在一旁还有楚大帮主在。 楚云清一把按住了艾小舟的肩膀,后者眼神一闪,顺势松了真气,像是依偎般靠在了他的身旁。 楚环玉眼神眯了下,眸光狭长,隐有危险丝丝流露。 艾小舟心底一跳,竟感知到了杀意,哪怕是瞬息而过,也依旧清晰。 她的眼神重新冷静下来,第一次认真地,不带丝毫感情地审视起眼前的人来。 楚环玉平静地与之相视。 楚云清方才毫无所察,此时见两人似乎有些不对付的样子,连忙道:“那个,环玉你吃了吗?这家馄饨还挺香的,坐下一起吃点吧?” 楚环玉闻言,嘴唇不由动了动。 楚云清以为他是不好意思,就上前去拉他,“虽然这摊子就在你们国子监门外,但我还能不知道你?清高的很,肯定没在这儿吃过。” 楚环玉在他伸手抓自己衣袖的时候,下意识想要躲避,可不知想到了什么,动作便顿了顿,甚至主动朝前动了动胳膊,便让楚云清正好抓住,拽到了长凳上。 “知道你爱干净,这凳子我刚才已经擦过了。”楚云清笑了笑,然后朝那馄饨摊的老板喊道:“再来三大碗馄饨,多放香菜!” 艾小舟连忙道:“我不吃的。” “没事儿,我吃。”楚云清随口道。 艾小舟撇了撇嘴。 听着这熟悉的唠叨和记忆中喋喋不休的人,楚环玉嘴角的笑意终于清晰且真实起来。 …… 馄饨上来之前,楚云清一肚子的话终于能说出口了。 “这些年一个人在京城,过的怎么样?”他问道。 “还好。”楚环玉道。 “书读得怎么样,有跟朋友好好相处吧?”楚云清道:“你这性子,要学会迁就别人。” “能当我的朋友,就得习惯我的脾气。”楚环玉淡淡道。 他即便是坐在路边小摊的长凳上,也有种鹤立鸡群的气场,身姿板正却不显匠气,反而极为自然,让人不免自惭形秽。 “好吧。”楚云清闻言一噎,然后道:“那来年春闱,有自信吗?” “还行。”楚环玉语气平静,没有丝毫担心。 楚云清抿了抿嘴,他以往都是直来直去,哪说过什么寒暄的话,可唯独在自家弟弟这里,也不知道怎么了,就觉得别扭。 倒不能说是生疏,就是有些,不太自在。 “你呢?”这时候,楚环玉问道。 “什么?”楚云清下意识道。 “过得怎么样?”楚环玉看过来。 楚云清没考虑这么多,u看书.uukansu.co 随口道:“还是那样,就瞎混呗。” “混成了帮主么。”楚环玉说道。 楚云清眉头皱了下,对方本不该知道他在渊行帮卧底的,更不会知道他成为了帮主。而他并不想这么快就提起,对方去太渊州的事情。 “你都知道了。”他说。 “是啊,哥这次来,也不全是为了叙旧吧?”楚环玉淡淡道。 楚云清有些羞恼,“你这是什么语气,我可是你哥!” 楚环玉听着这如儿时一般无二的语气和话语,心里也不由一笑,想要朝对方翻个白眼,然后做个鬼脸跑开,可现在不能了。 不是因为长大了,而是因为有些东西改变了他们。 “如果你不问,那我就要回去读书了。”楚环玉说道。 楚云清一急,却又有些不知道如何说,就只好道:“你馄饨还没吃呢。” 楚环玉突然有些生气,“你还是这样,总是这样,不说我走了!” 他霍然起身,就要走。 楚云清张了张嘴。 楚环玉被拉住了,只不过拉住他袖子的,不是楚云清,而是坐在一旁的艾小舟。 她在方才,就像是一个透明的人一样,静静看着兄弟俩。 但在此时,却散发出强大的气场。 “怎么跟你哥说话的?”艾小舟不悦道:“他不远千里过来,你连几句话都不说完,就要走?” 楚环玉甩袖挣开,冷冷道:“你凭什么多管闲事?” 艾小舟冷哼一声,“那你听好了,以后记住叫我嫂子!” 楚环玉先是一愣,转而就是羞恼。 九.爱恨纠缠 听了艾小舟的话,楚环玉猛地抬手指她,脸色愤愤,更有涨红。 “好个不知廉耻的女人,嫂子?你也配!”他罕见地失态,胸口起伏,眼中满是觉得侮辱和嫌弃。 艾小舟愣了愣,显然没想到他的反应会是这么大。 一旁的楚云清连忙起身,过来按下他的手。 “环玉,小舟喜欢开玩笑,你别激动。”他说。 “谁说我喜欢开玩笑?”艾小舟当即反驳。 “开玩笑也不行!”楚环玉同时开口。 但一听到艾小舟方才的话,楚环玉脸色就是一变,就要再开口。 楚云清连忙去捂他的嘴。 楚环玉眼神一乱,一下拍开。 继而朝一旁侧了侧身子,整理了一下衣衫。 “她是何身份,你们是怎么认识的?”他直接看向楚云清。 楚云清刚要回话。 艾小舟便先打断了,“哪有弟弟先问哥哥的?你刚才的问题还没回答呢。” 楚环玉眉头一皱,“我兄弟二人之事,与你何干?” “我!”艾小舟一听就不乐意了,你没听你哥刚才说我俩都共历生死了? “环玉。”楚云清语气一沉,认真道:“你为何会去太渊城府衙,还是以钦差的身份?” 楚环玉眼眸沉了沉。 “要不坐下说?”楚云清试探道。 楚环玉便又重新坐下。 这时候,大碗的馄饨已经上来了。 “边吃边说吧。”楚云清说着,就要去拿筷子。 楚环玉忍不住又拍了他手一下。 “干嘛?”楚云清下意识缩手,有些意外,“你这手劲倒是不小。” 楚环玉咬了咬牙,“你知道我最讨厌你哪一点么?” 艾小舟眼神一亮,来了!兄弟之间竹筐倒豆子的凶残环节! 楚云清却是有些惊讶,“你竟然讨厌我?” 楚环玉一愣,转而大怒,“我最讨厌你这副对一切都满不在乎,什么都不放在心上的模样!” 楚云清张了张嘴。 “没话说了?”楚环玉看着他,冷然道:“从小到大,你什么都觉得是无所谓,明明有时候可以改变,却也不会去多做什么,你是没有能力,还是就这么心肠冷硬?” 楚云清沉默片刻,道:“可能,是因为没有能力。” “你还真是个无情的人啊。”楚环玉嘲讽般地一笑。 艾小舟眉头一蹙,道:“虽然不知道你为什么这么说他,但以我对他的了解,他不是你说的这种人,其中肯定是有苦衷的。” “苦衷?”楚环玉淡淡道:“苦衷就是以恩人和心爱之人的死,去换得一个帮派帮主的位子?” “恩人?”楚云清眼神动了动。 “心爱之人?”艾小舟心中一跳,以为他说的是晏红染。 “安叔叔帮了你我那么多,你看着我的眼睛,说他的死,跟你到底有没有关系?” 楚环玉看向楚云清,目光看似平静,其中却有汹涌暗流,仿佛在下一刻触碰时,就会爆发出惊涛骇浪。 “是说安清和?”艾小舟皱着眉,她想了想,还是没有开口。 楚环玉说的没错,自己,起码现在的自己只是个外人,他们兄弟之间的事情,还需让他们自己解决。 楚云清听完后,却是笑了下,竟有些如释重负。 楚环玉略一皱眉,袖中的双手一下握紧。 楚云清神情之中可见轻松,他问,“你去太渊城府衙,就是为了调查安清和的死?” 楚环玉生硬道:“我从刑部朋友那里,得知了太渊州发生之事,所以通过关系,加入了钦差一行。” “你哪来的刑部朋友?”楚云清问道。 “我来京城几年,还不能交个朋友了?”楚环玉不悦,有种被小瞧的感觉。 楚云清看向艾小舟,后者微微摇头,显然,之前的调查中,并没有楚环玉口中的什么刑部朋友。 楚云清暂时没有计较这个。 “所以,你去了太渊州之后,觉得安清和的死跟我有关,这才没跟我见面?”他问道。 楚环玉冷哼一声,“除了安叔叔,还有陈文静,她明明那么喜欢你,而你也爱她…” “等会儿!”楚云清连忙打断。 艾小舟也差点叫停。 “什么她喜欢我我爱她的,你从哪听说的?”楚云清脸色一沉。 楚环玉冷笑道:“她每月都会与我通信,次次都提及到你,这不是喜欢?” 楚云清愣了愣,下意识道:“那我爱她?” “你俩都在衙门当差,早年我回去的时候,你看她的眼神就不对!而她信里提起你时,是说你常去找她喝酒。”楚环玉道:“你俩之间能没有关系?” 楚云清被他这么一说,自己也有些糊涂了,差点就真以为对方说的就是事实了。u看书w.uuknhu.cm 当年,刚入衙门的时候,确实一见陈文静有些少年郎的倾慕,可后来发现,那只是年少时期对美好事物的欣赏和喜欢而已,与男女之情无关。 及至后来,彼此卧底,互为上下级联络关系,危险与生死就在身边,根本没有闲心去想男女之事,哪能说两人之间有什么爱恨? 要说有,那也应该是你和她之间吧,楚云清看着楚环玉时,不由得直摇头。 “说不出话来了?”楚环玉有些失望。 艾小舟终于忍不住了,“你怎么比傻大个儿还笨啊。” 楚环玉一怔,反应过来她是在说楚云清和自己,当即忍不住就要发作。 他觉得,自己往日自信的修身养性,所有修行,在今天,这个早晨,才发现是如此单薄无力。 在面对这个难以形容的女人,以及自己这憨傻的兄长时。 他们两人,还真的是般配呢! “你知道你哥以前,是做什么的吗?”艾小舟问道。 “捕快。”楚环玉当然知道。 “是,但也不是,他是卧底捕快,在渊行帮。”艾小舟说道:“就是你口中的安叔叔让他去的。” 楚环玉眉间微皱。 “他不想去,但不能不去,因为安清和拿你威胁他。” 接下来,艾小舟便将她所知道的有关楚云清的一切,都静静讲述出来。 其中当然包括他卧底一事,包括安清和毁掉了衙门中的卷宗,包括安清和是以楚环玉的生死为拿捏,等等等等。 楚环玉看着默不作声的楚云清,一时间愣住了。 一十.哥哥 安清和在楚家最艰难的时候,伸出了援手,不仅让楚云清进衙门当职,还出资供在京城求学的楚环玉继续读书。 所以说,在常年不回家,远在千里之外的楚环玉心里,安清和是一位仗义且令人敬重的长者。 他并不知道,对方之所以会每月寄来银子,是因为楚云清在卖命,这是他卧底的卖命钱。 他也不知道,安清和会通过自己的生死,来拿捏楚云清。 事实上,楚环玉在京城有连艾小舟这位锦衣卫百户都查不到的人脉,有属于自己的关系。 所以安清和根本不可能拿捏住他的生死,他派来京城监视楚环玉的人,早就在另一波人的监视之下,如今早就被埋了。 楚环玉同样在经营着,努力着,为了有朝一日将哥哥、陈文静、安叔叔都接来京城。 他会实现自己的抱负,而自己身边的人也能过上好日子。 所以,他对后方的这些事情根本没有多想。 楚环玉当然能判断出艾小舟所说的真假,他是相信楚云清的,先前只是赌气,觉得愤怒,否则今天也不会现身见面。 此时,他看着脸上还带着笑意的楚云清,突然就有些哽咽,他不知道对方这些年究竟经历过什么,是如何走过来的,而正因为此,他才愈加自责且心疼。 “哥…”楚环玉嘴唇动了动。 “多大的人了,怎么,还要哭鼻子?”艾小舟这时候说了句。 楚环玉当即就抽了抽鼻子,瞪过去一眼,“你才要哭鼻子。” 他这一眼却是泪眼朦胧,一瞪间反倒秀气地很,艾小舟心里下意识想到了男生女相,祸国殃民等词汇。 她移开目光,暗暗拍着胸脯,离楚云清近了近,“不敢想不敢想,还是我家傻大个儿瞧着舒坦。” 楚环玉对此并未察觉,他所有的心神,都在楚云清身上。 “好了,都过去了。”楚云清轻笑一声,抬起手,想要像儿时那般给弟弟拭去眼泪,但手刚抬起,便又缩了回来。 他知道,现在已经不是小时候。 楚环玉自己揩了揩眼角。 “陈文静也是安清和的人吗?”他问道。 楚云清叹了口气,说道:“红染姐,就是你上次回来,送了你一方古砚的晏红染,她知道了我和陈文静的身份,把她杀了,却没有杀我。是我亲手埋的她。 另外,晏红染后来被安清和等人偷袭,重伤不治,尸身也被清净门的顾禾带走,我来京城,也是为了找到她。” “晏红染,顾禾。”楚环玉点点头,然后道:“想不到你认识的女子倒是不少。” 楚云清笑容微苦。 艾小舟哼了声。 “不过,陈文静若知道是你埋了她,泉下有知,应该也会欣慰吧。”楚环玉感慨一声。 楚云清的眼神略有古怪,噢,我愚蠢的弟弟呦。 艾小舟更是笑了出来,“说你笨,还一点不假。” 楚环玉方才刚因为她帮自己解除了误会,心中对她态度略有转变,此时一听,当即就恢复了先前那般。 “傻弟弟,陈文静喜欢的人是你啊。”艾小舟说道。 这句话对楚环玉来说,不吝是石破天惊,让他一下懵在了当场。 “她与你非亲非故,为何要每月与你通信?”艾小舟问道。 “因为她要跟我说哥哥的事情。”楚环玉下意识道。 “难道你哥他自己不会写信?”艾小舟笑了。 这时候,楚云清幽幽道:“我写了,总是石沉大海,回信极少,我都在怀疑,是不是这信半途丢了。” 楚环玉脸色一红,事实上,那些信他都收到了,只不过有时没想到怎么回,所以就拖了下来。 毕竟,兄弟两人一直写信,总觉得有些怪怪的,不是没那么多话说,只是莫名有些尴尬。 楚环玉也不是一个喜欢多话的人,心中的情感,总是埋在心里。 艾小舟说道:“陈文静就是要每次都提你哥哥,才有理由给你写信,让你回信啊。” “是这样吗?”楚环玉怔了怔。 “呵,女人嘛。”艾小舟不屑地撇撇嘴,显然对这种有着小心机的女人瞧不上。 楚云清忍不住多看了她一眼。 楚环玉有些懊恼,“早知道我就不给她回信了。” “不过还好,你给了她希望。”艾小舟说道:“她并不知道一切只是一厢情愿,这样死也算瞑目了。” 您瞧瞧,这说的是人话吗?楚云清翻了个白眼,恐怕这才更会让陈文静觉得遗憾吧。 “原来,一直以来都是我搞错了。”楚环玉叹了口气,然后朝楚云清郑重一礼,“对不起,是我错了。” 楚云清连忙扶他一把,“你我之间,还说这个干嘛。” 误会解除,他心里当然高兴,而楚环玉的心情也重新舒朗起来。 …… “哥这次来京城,打算待多久?”楚环玉问道。 “还没想好,事情不少,应该要逗留很久。”楚云清道。 “那等我寻个时间,带你好好逛逛。”楚环玉道。 “我也是京城之人。”艾小舟此时道。 楚环玉朝她微微一笑。 艾小舟觉得这弟弟很不可爱,有些欠打。 “如果能待到来年春闱,等我科举就更好了。”楚环玉说道。 楚云清点点头,“我也想亲眼看到你高中状元。” 楚环玉很高兴。uu看书 ukansh.o 这时候,国子监门口那位等待许久的教习先生牧书礼,朝这边走来了。 “打扰了。”他先拱手一礼。 楚云清几人也是起身还礼。 “出来的时间不短了,先生他们该要等急了。”牧书礼说道。 楚环玉一拍手,像是刚想起什么似的,连忙告罪。 “哥,我恐怕得先回去了。”他不好意思道:“等我下次去寻你。” “无妨,功课要紧。”楚云清摆摆手,并不在意。 楚环玉便赶紧跟着牧书礼往国子监里走,快到门口时回头问,“哥现在住哪?” “清池坊。”楚云清回道。 楚环玉摆摆手,整了整衣衫,又是那般从容不迫的样子,沉静地走进了国子监。 楚云清一直看着,眼中带着骄傲,这就是他的弟弟啊。 冷不丁,眼前有只小手晃了晃。 楚云清一下回神,“干嘛?” “你愣什么啊。”艾小舟哼哼一声,“你问他钦天监的事儿了么?” “哎呀,忘了。”楚云清一拍额头,不过马上道:“算了,下次吧。” 艾小舟忍不住白了他一眼。 楚云清笑了笑,坐下吃馄饨,有些凉了,但味道还可。 “对了,说起来,今天你那位前辈怎么没出声?”艾小舟也坐下,问道。 楚云清一想,还真是,虽然不知道燕长雨从前如何,但起码现在可不是个会安静下来的人。 尤其是像刚才那般交谈,换在平时,这家伙肯定会出来聒噪几句的。 今天怎么突然这么老实? 一十一.有灵 “前辈?”楚云清试着唤了几声,但都没有得到燕长雨的回应。 “好了,既然跟你弟弟的事情说开了,那还是赶紧去解决另一件事吧。”艾小舟说道。 “行。”楚云清最后看了眼国子监,将馄饨的钱放在桌上,便随艾小舟去往教坊司。 而在路上的时候。 背后的雷劫剑动了动,燕长雨的声音传出,“谈完事儿了?” 他的语气里带着小心,似乎是在忌惮着什么,不似往常那般毫无顾忌。 “对,一场误会,刚离开不久。”楚云清好奇道:“之前唤过前辈,为何前辈没有回应?” “回应个屁,差点暴露了!”燕长雨没好气道。 楚云清一愣,“这是什么意思?” “国子监里有灵兵。”燕长雨沉声道:“非常强大的灵兵,若不是我在门前就收敛了气息,恐怕就暴露了。” “灵兵?”楚云清有些惊讶。 “怎么了?”艾小舟见他异状,不由问道。 “前辈说,国子监里有灵兵。”楚云清道。 灵兵啊,世间稀少,常人连听说过都没有,更别说是见到了。 艾小舟想了想,道:“国子监历朝历代传承,学子出入无数,受这文气滋养,未必不能养出一件有灵之物。” 楚云清便问道:“前辈,就算有这么一件灵兵,暴露又能如何?” 燕长雨一听,顿时冷哼,没好气道:“你觉得,若是老夫暴露,你还能走出国子监门前的长街?” 楚云清眉头皱了下,“前辈在国子监里有仇家?” 燕长雨当即怒骂,“你可真是个蠢蛋!” 楚云清噎了噎。 “灵兵何其珍贵?国子监既然能有灵兵存在,必然有高手看顾,老夫气息若是暴露,那人会不来抢夺?”燕长雨道:“这可是世所罕见的灵兵,以你现在的本事,能护住如此至宝么?” 楚云清道:“前辈是否太过敏感了些,国子监里都是读书人,在自家门前,他们能做出这等夺宝之事么?” 燕长雨冷笑一声,“你到底是真傻还是装傻?你也是老江湖了,还在这跟老夫逗闷子呢?” 楚云清也是笑了笑,“听前辈的口气,那灵兵比你还要强横?” “纵使其他灵兵,能有天劫之雷封禁?”燕长雨先是不屑,转而道:“只不过这灵兵之内气息浑厚,定然得法,有高人温养了数百年。老夫却是个野路子出身,你也是半吊子,就算咱俩联手,也不是人家的对手。” “这还是前辈第一次不自信。”楚云清道。 “这不叫不自信,而是识时务。”燕长雨道:“当事实摆在面前的时候,你就只能这么选择,选别的,就是死。” 楚云清点点头,表示受教。 他心里也好奇,国子监中的灵兵是何物。 “倒是可惜了。”燕长雨忽然道。 “可惜什么?”楚云清问。 “没看到你那弟弟是怎样的人物。”燕长雨道:“这阵子听你说了不少有关他的事儿,老夫多少还有些好奇。” 楚云清哼哼一声,恐怕你这老小子好奇的不是楚环玉,而是想在我俩谈话时出言怼我吧? 不过,既然事情没有发生,他也没有刺激对方的必要。 “想不到这京城多年不来,除了皇宫里,其他地方也有了灵兵。”燕长雨感慨一声,“真是时过境迁啊。” “皇宫里也有灵兵?”楚云清问道。 “你这不是废话么,皇宫乃天下之重,龙气汇聚之处,岂能没有灵兵镇守?”燕长雨嘲讽他见识太少。 楚云清便问道:“那前辈知道是何灵兵么?” “传国玉玺。”燕长雨淡淡道。 楚云清一怔,继而道:“那里面的灵是谁,难不成是始皇帝?” “皇帝都自称真龙天子,那传国玉玺里头,当然是一道龙灵。”燕长雨道:“所以,这才是九五之尊,能镇压国运。” “龙灵?”楚云清一惊。 “既然这么厉害,为何还会有朝代更迭?”他有些不解,“龙灵一出,叛军如何阻挡?” “愚蠢,天下大势,岂是一灵兵能阻挡的?人心所聚,便是龙灵都要退避三舍。” 燕长雨冷哼一声,“当年某位亡国皇帝想以龙灵逆天,却有天罚降下,传国玉玺生生扛下劫雷,因此断了一角。这也是现在传国玉玺有一角,是以精金补铸的原因。” 楚云清对此还是第一次听说,当下难掩惊讶,“那这么说来,前辈的雷劫剑能在劫雷下保存完好,岂不是…” “那是因为扛雷劫的是老夫!”燕长雨有些不耐烦了,“你这混蛋,是真不知道老夫当年有多强啊。uu看书 .uukshu” 楚云清只是挠头一笑。 “对了,这会儿是不是去教坊司?”燕长雨忽然道。 楚云清点头,“没错。” 燕长雨当即嘿嘿一笑,“那昨晚说的事情,你可别忘了。” “什么事?”楚云清暗翻白眼,装糊涂。 燕长雨不免羞恼,“你这小子,什么事还要老夫说得明白?” 楚云清还是一副没想起来的样子。 “说起来,老夫这几日也一直没传你剑蚀之法。”燕长雨咳嗽一声,道:“我看这往前还有一段路,要不现在传你?” 楚云清听后,当下便笑道:“那当然是全凭前辈做主。” 一旁,艾小舟下意识看了他一眼,觉得这家伙笑的竟然有些猥琐。 …… 教坊司很大,一条街皆是被改造后的小院,风格如一。 大门前,艾小舟直接领着楚云清往里进,看门的小厮早就认出她来,连拦也不拦。 “你果然是这里的常客啊。”楚云清随口道。 艾小舟瞪了他一眼,“不会说话就闭嘴。” “跟你们掌柜说一声,就说我喝花茶来了。”她朝一旁的小厮吩咐一声,那小厮连忙点头哈腰地去了。 楚云清趁此工夫,噔噔上了二楼。 “你干嘛去,别乱跑!”艾小舟连忙喊他一声。 “快些快些。”燕长雨却有些迫不及待,语气里满是期待和久违的刺激感,还有些小紧张。 楚云清对此表示理解。 他在二楼逛了一圈,听了不少墙角,终于选中了三楼上的某个房间。 一十二.眉舒 房间里暂时是没有人的,否则楚云清也没机会把燕长雨挂在墙上。 但方才,却有小厮往这房间里送果盘和酒,还点燃了檀香,显然是过会儿就有人来。 并且,这房间里装饰精美,想来此处花费也是不低,该是名门公子,像这等人物,肯定不会只叫一个姑娘来玩耍。 楚云清偷摸开门进去,把雷劫剑的布包一摘,然后直接塞进了床底下。 他拍拍手,道:“前辈,待会儿说不定就是一龙戏二凤的好戏,您在这床底下,可悠着点。” 说着,他还故意用手晃了晃床。 这床质量是真不错,没怎么发出咯吱的声音。 楚云清想了想,略微用力拍了一掌,然后又晃了晃,这回动静就有了。 “行行行,知道了,你赶紧滚吧。”燕长雨有些羞恼。 楚云清干咳一声,虽然不清楚这老小子是什么怪癖,不过也知道这时候不适合多话。 所以,他说了句‘等完事儿就过来’,然后退出门去了。 床底下的雷劫剑上,有湛蓝的光芒一闪而过,似乎是有些期待。 …… “你干嘛去了?”艾小舟看见楚云清从楼梯上下来,问道。 “方便了一下。”楚云清随口道。 艾小舟嫌弃地看他一眼,“你洗手了么?” 楚云清有些窘迫,“肯定洗了。” 艾小舟哼了声,目光却是一凝,“你剑呢?” “你怎么骂人呢。”楚云清不高兴了。 “不是。”艾小舟凑过来,压低声音道:“那雷劫剑呢?” 楚云清四下看了眼,虽然没人,但还是用手挡在嘴边,小声将燕长雨的古怪要求,以及方才所做之事说了。 艾小舟听得一愣一愣的,半晌,她双眼一睁,“好个老匹夫,淫贼,幸亏姑奶奶昨晚没去洗澡。” 楚云清忍不住翻了个白眼,没洗澡还挺骄傲? 不过,他当然知道对方担心什么。 “昨晚,我抱着雷劫剑睡得。”楚云清指了指胸口,“老前辈的感知全被遮蔽了。” 艾小舟听后,眯了眯眼睛,“你这是怕我被占了便宜?” 楚云清背着手,哼了声。 艾小舟愈发开心。 她看着眼前之人的侧脸,想着什么时候才能名正言顺地亲上一口哇。 这时,另一边的楼梯处传来一声,“谁这么不怕死,敢占你的便宜?” 艾小舟一听,顿时笑着回头,“你可算下来了,等了这么久,我还以为你被男人顶的下不来了呢。” 楚云清眼角一跳,然后看去。 一个身姿高挑修长,穿着红色长裙的女子正站在楼梯上,俯身凭阑看着这边。 她容颜精致,因妆容而极美,皮肤白皙细腻,身上并没有太多首饰,可仅几件就将她衬得凛然高贵,不可侵犯。 此时,艾小舟已经走了过去。 对方也是冷笑,“艾小舟,你知道自己为什么长不高么?” 艾小舟做出洗耳恭听状。 红裙女子轻声细语道:“多漂亮的人儿,怎么就长了一张嘴呢。” 艾小舟就要跟她交锋。 对面那人却先开口了,“怎么,这回还领了姘头过来?” 艾小舟哼了声,“羡慕了?” “我是这教坊司的掌柜,什么男人没见过?”红裙女子一笑,“羡慕?就他?” 说着,她还似有些不屑地在楚云清身上打量几眼,那双仿佛会说话的眼睛,勾人夺魄似的往楚云清的腰下扫了几眼。 艾小舟脚下移动,马上挡住她的视线,“顾眉舒,你最好适可而止。” 阑干旁的女子却是惊讶,捂嘴一笑,眉目如画,“可是,不是你先故意冲撞人家的嘛。” 饶是艾小舟同为女人,也被她这不经意间的风情撩拨的心头一促。 “那什么。”她赶忙侧了侧身子,抬手朝楚云清一伸,“他就是我跟你提过的楚云清。” 然后,又朝楚云清使了个眼神,瞟了下一旁的身影,“顾眉舒,教坊司的老鸨。” “是女掌柜。”顾眉舒认真纠正。 楚云清便抱了抱拳,“在下楚云清,见过顾姑娘。” 顾眉舒听后,不由一笑,“顾姑娘?你不如把‘娘’去了,叫我姑姑吧。” 楚云清嘴角一扯,“姑娘说笑了。” 艾小舟也是哼了声,眼神不善。 顾眉舒反倒煞有其事,一副认真的样子,她趴在阑干上,一手撑着下巴,“你瞧啊,我也比你大,你叫我一声姑姑倒也合情合理。” “哪里合情合理了!”艾小舟咬牙切齿,如果顾眉舒是楚云清的姑姑,那自己岂不也低了她一辈?她觉得对方是在占艾某人的便宜。 而对面,楚云清却觉得有些尴尬。 倒不是因为称呼,而是因为顾眉舒是正面对自己趴着的,uu看书.uukasu双手撑在阑干上,不知是她穿衣匆忙还是怎样,衣领有些敞开,便避不可免地露出大片的雪白。 在说着‘大’时,她还故意缩了缩胳膊,更使得胸前挺了挺。 楚云清还是第一次见这种场景,这眼睛不知道该落向何处。 顾眉舒则是暗暗笑了笑,然后大眼睛故意看着他,还眨了眨。 楚云清呼吸一促,觉得身上有些不自在。 而此时,艾小舟显然也发现了不对,她狐疑地看了眼脸色通红的楚云清,然后回头,一眼就陷在了那雪白的深不可测之中。 “你,你!”艾小舟这个气啊。 她就在阑干边上,与身后之人相隔咫尺,因为身高缘故,她刚好就能看到。 此时,她似乎还闻到了,奶香? 艾小舟当时就毛了,当着我的面,勾引老娘的男人? 换成旁人,她抬手就要一巴掌过去,可眼前的,是自己最好的朋友。 所以,她气得眼角含泪,一手就朝那滑腻的地方抓了去。 顾眉舒本意是想试探一下艾小舟,因为对方还从未带一个男人过来,而试探的效果也还不错,能看出那小子是个雏儿,而且自己这位好姐妹是很紧着对方的,没看到此时都快哭了么? 她本来还有些捉弄后的窃喜,却没想到艾小舟反应这么大,猝不及防之下,对方那一抓竟然得逞了! “哎呀,你要死啊!”顾眉舒疼得眼泪都快出来了,这一下可没有隔着衣服,而是实实在在地被捏住了心口。 楚云清捂了捂脸,然后弯了弯腰。 一十三.撩拨 见艾小舟是真的动了气,顾眉舒连忙讨饶。 “姑奶奶饶命啊,再捏下去可就要死人啦!”她缩着身子,几乎要趴伏到艾小舟的身上。 也正因为此,对面的楚云清腰身都弯了下来,四下咂摸着找椅子坐。 艾小舟眯眼瞧着顾眉舒,语气清冷,声音压低,“我可是真生气了。” 顾眉舒皱着眉头道:“我就是帮你试试他,你看他现在模样儿,还是个童子鸡。” 艾小舟朝楚云清那边瞥了一眼,见他异状,当即就能想到原因。 她回头看了眼自己抓住的,那沉甸甸的一对呼之欲出,忍不住就啐了一口,松开了手。 顾眉舒疼的俏脸煞白,此时连忙转身收拾衣衫,仔细紧了紧衣领。 那边,楚云清已经找椅子坐下了,此时看到的是窈窕的背影,真真的玲珑有致,丰腴魅惑。 他赶紧观想感应篇,静下心神来。 等再一回神,就被突然站在眼前的艾小舟吓了一跳。 “你怎么过来了?”楚云清干干道。 “你刚才大饱眼福了吧?”艾小舟瘪了瘪嘴。 “你说什么呢。”楚云清当然不会承认。 “哼。”艾小舟一副很委屈的样子,泫然欲泣。 楚云清连忙安慰她,可想要起身的时候,突然一僵,又重新坐下了。 艾小舟一直在偷偷观察他,此时见了,脸色不由一红,更是心中暗骂顾眉舒。 那边,身穿红裙的人已经身姿款款地走过来了。 她就站在艾小舟身边,离着楚云清也就两步距离,身上带着不知名的香气。 她趴在艾小舟的肩膀上,舒展着曼妙身姿,语气娇滴滴地,“别生气了嘛,都是我不好。” 艾小舟本来是觉得委屈,此时又被她在耳边吹气弄得发痒,闻着她身上的香味,更觉得面红耳赤。 “那个,没事。”她赶紧从对方怀里挣脱开,脸色红红的,只感到一阵燥热。 顾眉舒忍不住笑了下,红唇勾起,梨涡醉人。 而眸光流转之间,不忘打量了一眼楚云清。 楚某人眼观鼻鼻观心,丝毫不乱。 但顾眉舒在这教坊司里,什么样的男人没有见过?她只是一眼,就瞧出了这大块头只是在强装镇定。 雏儿在这时候总是显得可爱,不必刻意去撩拨,偶尔的一个动作,不经意间的眼神,三言两语间就能让对方立竿见影。 尤其是对眼前这个气血旺盛的小子,顾眉舒自信,若是不顾及艾小舟的话,她能在几个呼吸间让这姓楚的欲火攻心,从此拜倒在自己裙下,任凭自己摆布。 只是,这毕竟是艾小舟喜欢的人。顾眉舒当然能看出艾小舟是动了真心的,所以,她便不能这么做。 而且,这姓楚的小子即便身上有了反应,这眼神也是干净,没有丝毫亵渎和淫邪。 这是个老实人,或者说,是个还缺乏调教的憨货。 倒是可惜了,顾眉舒心想。 是以,在简单的试探过后,她便不再故意展露风情,神态一收,举止投足之间,反而有种如菩萨般的圣洁纯净。 “楚帮主,小女子顾眉舒,眼笑眉舒的眉舒。”她朝楚云清做了个万福,眉眼含笑。 楚云清一愣,下意识起身,冲她抱了抱拳。 只不过,换来的是对方似羞似讶,更是好笑嗔怪的眼神。 艾小舟也是一脸羞恼,恨恨踢了他一脚。 楚云清当即醒悟,更觉羞愧难当,当即坐下,埋头不语。 他觉得,如果燕长雨此时在侧,肯定会把自己埋汰死。 “楚…嗯,楚壮士倒是豪放之人。”顾眉舒掩口一笑。 艾小舟不由瞪了她一眼。 顾眉舒马上收敛笑意,一脸无辜。 “今儿来找你,是有事要问。”艾小舟说道。 “我就知道你艾百户无事不登三宝殿。”顾眉舒一听,当即哼了哼。 “废话恁多。”艾小舟抱起了胳膊,“楼上雅间儿,走着。” “哎,你这人。”顾眉舒见她熟门熟路的,不免摇头。 艾小舟已经往楼上去了。 不过,走到半道,却像是想起什么似的,一下停了步子,就在楼梯上,目光灼灼地看着楼下的两人。 顾眉舒暗暗觉得好笑,这还是她第一次见艾小舟这般‘唯恐被别人抢了男人’的小女人样子。 她也不点破,瞄了一旁的楚云清一眼,道:“楚壮士,可还能起身了?咱们要进房间里去了。” 说到最后,她忍不住朝楚云清眨了眨眼。 楚云清本来已经压下火气去了,此时听了这温声软语,又被对方这个眼神撩拨,微低的头顿时又昂扬起来。 他微微一笑,uu看书 ww.ukansu “顾姑娘先上去吧,在下稍后便到。” 顾眉舒故意朝他腰下瞥去一眼,然后道:“咱们这儿啊,什么都缺,就是不缺姑娘,个个水灵,要灭火,还得水来才行。” 楚云清没怎么听明白,但还是点点头。 “顾眉舒!”楼梯上,艾小舟咬牙切齿,一字一顿道。 顾眉舒浑身一个激灵,莲步一迈,就往那边去了。 楚云清刚松口气,这人就一个回首,眉眼一弯,“下次,叫我姑姑。” 楚云清一口气呛了下。 顾眉舒咯咯一笑,在艾小舟那欲杀人的眼神下,摇着腰肢凑上去了。 …… 却说三楼的雅间里,床底下,雷劫剑罕见地颤动不已。 燕长雨有些激动,带着说不清的期待,更觉得有些羞耻。 好歹自己也是堂堂真君,如今竟要行偷窥之举,这可真是滑天下之大稽,若传进江湖,以后就真没法做人了。 但这还真没什么办法,因为他要用一门秘术,来加固剑上的劫雷封禁,甚至,他想试着看看,能不能将其化去。 可他现在毕竟是剑灵了,不能修行,所以只地借助‘人气’。 人气,就是人间的烟火气,当然,大街上的气机不是燕长雨想要的。 当人的欲望积攒到一定的地步,就要发泄出来,而在爆发的过程中,人的情绪会同时包含紧张和放松这两种极端。 燕长雨的秘术名为「引气诀」,就是利用人之欲念,侵略如火,使气机攻伐。 他不会将化去劫雷的所有希望,都放在楚云清的身上。 一十四.剑动 燕长雨清楚地知道劫雷的威力,更清楚自己所剩的时间,如果不能化去劫雷,那他最终就会被剑上劫雷同化,抿去神志,彻底死亡。 死过一次的人,才更知道能活着的可贵。 他怕死。 哪怕现在人不人鬼不鬼的,成为剑灵,他也甘愿。 只要还活着,就还有希望。 所以,即便此时的偷窥,会被楚云清那小子不齿,会让自己觉得羞愧,那也无妨。 燕长雨觉得,现在的自己,已经真够可以了,足够隐忍,堪称忍辱负重。 如果当年的自己能够如此老练,恐怕早就一统江湖了。 唉,他叹了口气。 忽而,他感知到了门外的脚步声,以及走来的气机。 燕长雨忍不住激动起来。 就让老夫来观摩一下,几百年后的鱼水之欢吧! 他随即就有些懊恼,自己怎么会有这种心思呢,真是羞耻啊,不过,还挺刺激的? 门开了,两道身影走了进来。 是两个女人,她们好像吵了架。 “我警告你,你可别再做什么出格的事。” “怎么了,我就帮你试探他一下而已。” “你试探什么?” “看看他老不老实啊,值不值得咱们艾百户托付终身。” “你少来,他可是个好人。” “好人?那你我是好人么?再说,这年头,枉死的好人还少吗?” “总之,你别戏弄他。” “怎么,动了真心了?” “哼。” 外面,艾小舟和顾眉舒说着话,床底下,燕长雨如遭雷击。 “这不是姓楚的那小子的姘头么?”他愣了愣,突然有了不好的猜想,“难道…” 果然,下一刻,门外又走进一个人来。 浓眉大眼,一身青衫,顺手将门带上了。 燕长雨感知着这一切,愣住了,随即就有一种被人戏耍的恼怒。 另一边,楚云清也是觉得有些不对,好像这房间有些眼熟的样子? 下一刻,他就感觉到了一丝冷意,仿佛是被一道幽怨的眸子盯上一般,让他心底一毛。 楚云清下意识看向坐着的两女,她们疑惑地看着自己。 不是她们,他眉头一皱,那会是谁? 他的手,探入怀中。 艾小舟略有不解。 顾眉舒眼神微动。 下一瞬,房间里的床登时爆开,一道流光就朝楚云清斩了过来。 “姓楚的,老夫跟你拼了!” 声音苍老,更有悲怆愤恨,仿佛压抑了太久的委屈,还有将要得逞却一场空的巨大落寞,真是让人听之落泪。 艾小舟一时懵了懵,她突然想到了楚云清之前跟她说的话。 燕长雨被他放在了楼上的一张床下,待会儿就等着偷窥,瞧人做那男女之事。 她张了张嘴,这么巧? 然后,她还下意识看了眼楚云清,不由红了脸。 顾眉舒则是惊讶当场。 一把剑? 一把飞剑? 一把会说话的飞剑? 这是谁的剑,哪来的,什么意思? 但紧接着,她就一下转惊为喜,神兵?灵兵?我的! 她没有丝毫犹豫,双指一并,随即朝那飞剑一点。 却说另一边,楚云清大惊失色,马上醒悟过来,是了,这房间是熟悉,因为这就是自己放燕长雨的房间啊! 他见雷劫剑来的气势汹汹,也知道这回是闹了乌龙,是把燕长雨给涮了。 所以,他想直接躲开。 因为燕长雨没动剑上劫雷,显然还没恨自己到想杀人的地步,只是有些动怒而已。 况且,楚云清也怕一旦动手或是接招,会惊了剑上劫雷,届时万一封禁松动,不止燕长雨这老小子要死,怕是连这房间里的所有人,都得没命。 楚云清一念想通,身形一闪间,就是躲开。 艾小舟见他用的是自己教的飞云纵,眼底不由一笑。 而燕长雨也是气极,不过飞剑一出,他脑海里还是清醒着,所以就想借此吓吓楚云清,也是发泄一下心中的愤怒。 可没想到,场间还有一愣头青。 顾眉舒冷不防点出了一指,这一指之下,场间气机骤变。 楚云清眼神一动,“阵法?” 燕长雨却是心头一跳,暗叫不好。 雷劫剑在雷劫谷里被阵法祭炼了几百年,上边的劫雷也是被明无咒用阵法秘术封禁的。 要说灵性,除了燕长雨这剑灵之外,怕是连这剑本身,都带着一丝对阵法的厌恶。 此时阵法一现,天地气机因此而动,顿时便有晦暗诡异的力量自四方而来,要将这飞剑镇压。 顾眉舒眼神认真,莫说这房间里,便是这教坊司,整片长街,都刻画了阵纹,皆在她阵法之中。 所以,她自信就算是灵兵,自己也能镇压其一时半刻,那么,门中织云楼在京城的师伯等人,就会到来。 不管是神兵还是灵兵,谁能不动心? 但她想的好,uu看书 .ukansh 却因从未见过灵兵,而错误估计了。 原本飞袭半空,因气机镇压而滞缓的雷劫剑上,登时有一道湛蓝光芒浮掠,丝丝电光闪烁间,剑身耀眼炫目,更有一缕刺眼的白光。 如是黑云压顶,令人心头惶惶,沉闷异常。 此间天地气机轰然崩溃,房间中无风席卷,狼藉一片。 顾眉舒受阵法反噬,忍不住吐了口血,转而眼中满是惊骇。 “这是,劫雷?!”她惊疑不定地看着漂浮半空的长剑,更是难以置信。 她怎么也不会想到,这剑上竟会有劫雷,究竟是何等人物,才能将天劫之力转到一把剑上,为人所用? 而自己,竟然还异想天开,想要将其镇压,这真是可笑。 而此时,顾眉舒看着雷光闪烁的长剑,以及自剑上传来的冰冷杀意,心中死寂一片。 她知道,因为自己的贪心莽撞,这剑已然对自己动了杀意,甚至还要连累其他人。 “对不起。”她对艾小舟道。 “前辈!”楚云清喊了声。 他当然能感知到此时雷劫剑的不对,这种狂暴的气息,与彼时在雷劫谷时一般无二,杀意凛然。 燕长雨没好气道:“叫爹也没用,老子都自身难保了!” 楚云清咬牙,已然握住了怀中冰凉的斧柄,实在不行,他只能寄托于青璇小斧身上,来硬碰硬了。 至于结果,没想。 “你还真想跟天劫碰一碰?”燕长雨见他一副视死如归的样子,急得直想骂人,“用你那雷法啊,试试能不能奏效,你现在硬什么呢!” 一十五.封禁 雷劫剑上光芒涌动,楚云清亦是压力倍增,额头见汗。 此时听燕长雨说有办法,连忙问道:“我要怎么做?” “雷法,用你的雷法!”燕长雨喊道。 “具体的呢?”楚云清问道。 “我怎么知道!”燕长雨在咆哮。 一旁,艾小舟知道楚云清是在跟燕长雨对话,顾眉舒却是惊讶,转而坚定了心中猜想,眼前的这把剑,应该就是灵兵,而且跟这小子也脱不开关系。 只是,它为何会出现在这儿,又是失控的样子? 顾眉舒知道此时局势危机,心中更是纷乱如麻。 楚云清咬咬牙,御气雷化的心法运转,指间外放真气已然成为跃动的雷电,就如雷劫剑上的湛蓝光芒一般无二。 只不过彼此的气机差距,天差地别。 剑上劫雷散发出压迫与毁灭,而楚云清的雷化真气虽然也给人以强横的感觉,可跟劫雷比起来,简直是小巫见大巫。 但他没有别的办法,当下果断上前,就像是在雷劫谷时那样,被雷电包裹的手掌,一下朝雷劫剑抓去。 “哎!”艾小舟下意识喊了声。 既然决定之后,便没有犹豫的必要,下一刻,楚云清猛然握住了雷劫剑的剑柄。 艾小舟吓得闭上了眼睛。 雷劫剑中,燕长雨气机凝重,一刻也不敢分心,死死关注着。 劫雷没有失控,楚云清握住了剑柄,手上真气涌动着,与雷劫剑上的湛蓝光芒连成一片。 转而,房间中狂暴的气息逐渐平息下去。 艾小舟松了口气。 “还好。”燕长雨也是放松之余,不忘说道:“看来老夫之前的猜测没错,你这雷法,倒真可能转化劫雷。” 顾眉舒此时却是皱了下眉,“他现在的情况好像不太对。” 艾小舟一愣,连忙看去。 确实,哪怕现在雷劫剑的气息已经平复下来,可楚云清握剑的手却在颤抖,或者说,是他整个人,都在颤抖。 他的脸色有些发白,咬着牙,额头见汗,青筋贲张。像是在忍耐着巨大的痛苦,偏偏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艾小舟心下一急,就要上前,却被顾眉舒一把拉住。 “你过去有什么用!”顾眉舒道:“这剑上的力量太强,看样子,现在是在反制他。” 艾小舟一听,顿时语气不善道:“燕长雨,是不是你在搞鬼?” 顾眉舒觉得这个名字有些耳熟。 下一刻,燕长雨有些气急败坏的声音就传了出来,“娘的,老夫现在都自身难保,还有闲心搞鬼?” 顾眉舒愣了愣,真是剑灵。 “你现在有什么办法么?”艾小舟看过来。 顾眉舒眼神闪了闪,“现在,只有去请我那几位师伯了,只有他们…” 她话还没说完,就看到了眼前之人一下冷下来的眼神。 “小舟?”她下意识开口。 “你最好别有贪恋灵兵的心思。”艾小舟认真道:“否则,咱们的情谊就到此断绝。” 顾眉舒有些生气,“你竟如此想我?” “你一向以师门为重,我如何不这么想?”艾小舟皱着眉,看向楚云清,“只不过,他对我很重要。” 看着她此时神情,不知怎的,顾眉舒突然有些吃味,觉得心里不舒服。 “你真没有别的办法了?”艾小舟问道。 “你想做什么?”相知多年,顾眉舒当然能听出她此时语气不对。 艾小舟一笑,“若他有事,我便随他去了。” “胡闹!”顾眉舒当即喝道:“为了一个男人,你就要忘记重振门楣、振兴家业了么?” “我有些累了。”艾小舟轻声道。 顾眉舒心尖一颤。 艾小舟看着她,说道:“如果没有他,我不知道以后还能不能坚持下去。” 顾眉舒深吸口气,想要一巴掌将眼前之人打醒。 一个男人,只是一个男人而已,她竟如此? 顾眉舒恨恨地看了楚云清一眼,恨不得对方现在就爆体而亡。 “我可以调动此地阵法,以天地气机压制。”她面无表情道:“至于能不能帮他,他是死是活,就要看他自己的造化了。” 艾小舟眼睛一动,“那太好了。” 顾眉舒冷哼一声,双手掐诀,默念出声,继而抬手朝楚云清一指。 场间好像出现了看不见的变化,气场一时有些沉闷,而楚云清脚下所站的地板,更是出现了道道裂痕。 …… 楚云清的感觉也很不好受,他没想到,一把握住雷劫剑,反而摘不下来了。 就像是被吸住了一样,且自身雷化后的真气,竟不受控制地,源源不断地往剑中灌输而去。 他一时大惊,第一个反应就是燕长雨这老小子在搞鬼,他甚至在想,是不是这混蛋想夺舍占据自己的身体? 那些志怪杂谈里,可有不少这等桥段。 但很快,楚云清就发现自身真气在灌输进雷劫剑里后,这剑中竟还存在着另一股力量,此时就如海上的一叶孤舟般,也是摇摇欲坠。 根本不用多想,他就从其中感知到了属于燕长雨的气机。 这老小子,现在也是自顾不暇了。 “设下此封禁的,是叫明无咒吧,还真是个天赋异禀,惊才艳艳的狗东西!”燕长雨忍不住骂道。 这一回,他的声音没有出现在楚云清的耳边,u看书 wwukansh.om 而是像在他心中响起一般。 楚云清心神一凛,然后试探着在心底道:“前辈?” “怕个什么劲儿,只是你现在真气也进了这封禁里头,你我才能暂时共鸣。”燕长雨嗤笑一声,“怎么,你该不会以为,老夫是要钻进你脑子里,取而代之吧?” 楚云清干干一笑。 “佛、道、魔三门,皆有此法。”燕长雨平静道。 楚云清心底一跳,警惕万分。 “你这蠢货,老夫如今已成为剑灵,所谓灵魂只剩意识,哪还有力量去夺舍?”燕长雨骂道:“更何况老夫纵横江湖数十载,岂是这等腌臜小人?” 楚云清撇撇嘴,然后问道:“那怎样才能夺舍?” 他还是第一次听说,世间真有夺舍之法。 “会此法的人刚死后不久,灵魂力量未散,一刻钟之内可以夺舍。”燕长雨道:“但目标之人修为不能太高,且一定没有修行过精神法门,否则只是刚一入体便烟消云散了。” “这么苛刻。”楚云清附和一声。 “苛刻?”燕长雨冷哼一声,“你以为那些得道高僧,羽化仙人,真就升天了?” 楚云清张了张嘴,“难道说?” “宗门里,早就给这些老不死的准备好了转世。”燕长雨冷笑一声,“不过是再重修一世而已。” “那这样,他们岂不是真就长生久视?”楚云清大惊。 “夺舍逆天而行,苦难加身不说,就一次机会。”燕长雨淡淡道:“你小子要是再刨根问底下去,咱们可就得被这封禁弄死了!” 一十六.气海雷池 楚云清连忙回神,“前辈,可有办法?” “你真气还有多少?”燕长雨问道。 “气海已空。”楚云清苦涩道。 燕长雨一愣,转而细细感知,皱眉道:“现在,开始吸你的气血了?” 楚云清无奈点头,他现在动也不能动,连张口说话都不能,只能任人宰割。 “不过也多亏了你是内外兼修,现在没成一滩臭水皮囊。”燕长雨说道。 楚云清一噎。 就在这时,他突然觉得身上一沉,而‘眼前’的雷劫剑中,湛蓝竟是不稳,摇摇晃晃,如同幻灭。 “是外面的小娘们儿用了手段。”燕长雨赶紧道:“趁现在,一举攻破它!” 楚云清一惊,“攻破,那这封禁的劫雷?” “还封禁个屁啊,眼看人都快没了!”燕长雨怒喝一声,“老夫只剩一击之力,此次若是不成,必然陨落,要是你能捡一条命,就替老夫去南疆花寨,找一个短头发的女子,老夫感激你十八辈祖宗!” 楚云清听得是直翻白眼,但他也知此时危急,当下调动体内气血,如大江入海一般,尽皆灌输掌中,涌入剑里。 天地气机的压制,庞大气血的突然涌入,更有燕长雨残存精神力量的骤然冲击,完全打乱了此前雷劫剑中如涓流般流动的规律。 恍惚间,楚云清仿佛置身在湛蓝的光海之中,似乎在其中看到了一扇大门,祥云遍布,雷纹威严,数不尽的雷霆环绕,犹如天之尽头。 下一刻,湛蓝的光海里浮现出无数金色的文字,单个拿出来认识,可当密密麻麻如墙、如壁垒般浮现眼前的时候,除了令人惶恐惊惧外,再无其他。 楚云清心生明悟,这便是劫雷的封禁,然后,他眼睁睁地看着这些金光闪闪的文字崩溃,一笔一划全都消散。 继而,无边的黑暗涌来,他双眼一沉,再也忍不住,彻底晕了过去。 适时,京城上空,真有晴天霹雳出现,紫色的雷电在云层中若隐若现,闷声阵阵。 一时间,神都四下百兽蛰伏,城中高手无不变色,出门而望。 只是这雷出现的突然,去的也快,转眼就是乌云遮蔽天穹,一场倾盆大雨落下。 白日犹如黄昏。 …… 楚云清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只是醒来的时候,外面的天色已经完全黑下来了。 他睁开眼的第一个动作,就是摸向怀中。 衣服早就被人脱了,他抓了个寂寞。 楚云清眼神一沉。 “你醒了?”房间里,桌旁,有人出声。 楚云清挣扎着起身,真气和气血的过度消耗,使他现在看起来犹如大病一场般虚弱,体内亏空,哪怕是睡了一觉,这精神也透着些萎靡。 顾眉舒掀帘而入,仍是那一身红裙,背着手,更显得胸前鼓胀。 但楚云清此时却没有欣赏的兴致。 “我的衣服,是你脱的?”他直接问道。 顾眉舒坦然点头,“是我,怎么了?” “谁让你帮我脱的?”楚云清有些不悦。 顾眉舒没想到他是这个反应,当即冷哼一声,“这偌大京城,求我伺候脱衣而不得的,不知有多少,你还不知好歹。” “怪不得你这么熟练。”楚云清一时心系青璇小斧,说话没经过大脑考虑,这话一出口,他就后悔了。 实在是这般对一个女子说话,真是有失德行。 果然,顾眉舒闻言,脸色立马就冷了下来。 她随手甩出一物,转身就走。 青璇小斧就落在了床上。 楚云清看着那人背影,张了张嘴,想道歉,可对方没给他这个机会。 他不由叹了口气。 青璇小斧在烛光下微微闪烁荧光,不是同修内外之人,不同时具备真气和气血,是无法明晰青璇小斧威能的。 楚云清将其贴身收好,冰凉的触感,让他彻底清醒过来。 他四下看了眼,雷劫剑就放在床尾的凳子上,那里还有自己的衣服。 “前辈?”他试着唤了声。 但雷劫剑此时朴实无华,就像是寻常的铁剑,而细瞧时,上面竟还多了些许绣绿。 楚云清抿了抿嘴,“已经死了么。” “你才死了!”燕长雨哼了声,语气无比虚弱,几不可闻。 楚云清神情一喜,“前辈无恙?” 这是一种很奇怪且复杂的情绪,相对以前来说,他本该是希望解决掉燕长雨这个麻烦,可当经历了白天那般生死之后,他突然觉得,身边有这么一个聒噪的声音也还不错。 或许是习惯了吧,当安静下来的时候,反而会有些不适。他是这么想的。 “老夫快死了。”燕长雨语不惊人死不休。 楚云清一愣,“怎么会?” “老夫想岔了,本以为解决劫雷就能活,但没想到,封禁消散,劫雷消失之后,老夫在这剑中反倒失了源头,u看书wwkansh.co 只能等死。” 燕长雨感慨一声,“你能理解么?” “就像粪之于蛆虫?”楚云清道。 燕长雨沉默了一会儿,才道:“若在几百年前遇见你,老夫必会将你掌毙。” 楚云清干咳一声,道:“所以这剑,现在成了普通凡铁?” “不错。”燕长雨说道:“而且这剑当初所铸的材质不比现在神兵,存在了几百年,又被劫雷侵蚀,可能还没凡铁坚韧。” “封禁消散我能理解,可那劫雷哪去了?”楚云清问道。 燕长雨淡淡道:“气沉丹田,观想气海。” 楚云清生出不好的预感,下意识照做。 丹田气海是修行之人的命门,一身力量皆是来源于此,气海不灭,真气便源源不断。 可现在,楚云清感觉到了自身的亏空,这不是正常消耗所致,而更像是有什么东西附在身上,正一点一点地将他汇聚起来的力量吸食掉,周而复始。 此时,他观想气海,看到了无比震惊的一幕。 本是薄雾弥漫的虚无之所,从前那片真气的大湖已然干涸,四十年的真气,如今成了一个小小的泉眼,偶尔会冒个水泡儿。 而周遭,则是湛蓝色的海洋,所充斥着的,俱是让人望之心悸的雷霆。 那么,再看‘面前’的泉眼,楚云清就心生明悟,自己的丹田气海,竟成了雷池。 这当然不是好事。 “前辈。”楚云清脸色有些难看。 “小子,如果我说,这雷劫剑里的剑灵,或许不是老夫,你信么?”燕长雨幽幽道。 一十七.1夜长短 燕长雨的话,不吝是一道惊雷响彻在楚云清的耳畔。 他不是剑灵? “前辈,这...”楚云清干干道:“这个玩笑可没多大意思。” “老夫没有开玩笑。”燕长雨说道:“真正的剑灵,或许就是这封禁的劫雷。” “前辈的意思是?” “劫雷有了灵智。”燕长雨语气复杂。 “不可能!”楚云清当即道:“劫雷乃是死物,死物如何有灵?” “那神兵呢?”燕长雨反问道:“世间有灵之物,难道不是从无到有?虽无命,却有灵。” “可这?”楚云清还是难以相信。 他内视丹田气海,无奈道:“所以,这剑灵占据了我的丹田?” “这未尝不是一件好事。”燕长雨道。 楚云清摇头,任谁体内多了一个不明之物,也不会觉得这是一件好事,尤其这还是不可控,随时可能引爆的劫雷。 没有了封禁,如果真如燕长雨所说那般,这劫雷有了灵智,那么,它的目的,很可能就不仅仅是自己的丹田。 它不会满足的。 “前辈觉得,它想做什么?”楚云清问道。 “就如此前在剑中一样,寻一个载体。”燕长雨道:“只不过它现在选中了你。” “有什么办法,能够将其驱除么?”楚云清问道。 “这就是老夫方才所说,未必不是一件好事。”燕长雨道:“虽是有灵,终究还是死物,依本能行事,如果你实力够强,便可将其炼化,转为己用。” 楚云清皱眉,“可我现在,半分真气都提不起来。” “你那雷法,不就是转化真气的么。”燕长雨笑了笑,“反过来用,将这劫雷化为真气如何?” 楚云清眼神一亮。 “若是你能做到两者转化自如,劫雷在手,不说天下无敌,也少有对手。”燕长雨道:“这就是机缘啊。” 楚云清沉默片刻,道:“前辈方才说,自己快要死了,可有解决之法?” “命数如此,不可强求。”燕长雨道。 楚云清便没有开口。 “剑蚀之法学得如何了?”燕长雨问道。 “多半能理解了,只是现在无法动用真气,倒是不能让前辈指点了。”楚云清说道。 “剑蚀之法,未尝不能变化于劫雷之中。”燕长雨说着,问道:“可还记得,先前攻破劫雷的时候,老夫拜托过你什么?” “南疆花寨,寻一个短头发的女子。”楚云清道。 “你还记得便好。”燕长雨叹道:“这是老夫,最后的心愿了。” 楚云清没有多问,也没有多说,比如花寨在哪,那短头发的女子又有何特征等等。 他只是安静着,沉默下去。 过了半晌,燕长雨道:“老夫之前并非是想要偷窥,而是一门秘法,以人气加固封禁,可惜功亏一篑,最后还是老夫引动了劫雷,真是...” “明白。”楚云清点头。 “老夫是不想败坏名声,最后让你这小子以为老夫为老不尊,是个淫棍。”燕长雨哼了声。 楚云清摇头一笑。 这时候,门外有人敲门。 “进。”楚云清说了声。 一个丫鬟打扮的姑娘走了进来,手里端着水盆,还搭着毛巾。 楚云清连忙道:“我自己来就好。” 岂料,这丫鬟瞅了他一眼,将水盆往桌上一放,直接道:“敢情您该不会以为,我还会伺候您吧?” 楚云清一愣。 “赶紧的,擦干净了就走。”这丫鬟打了个哈欠,道:“睡了一天一夜,真当这是客栈了。” “你说我睡了一天一夜?”楚云清问道。 丫鬟很是不耐烦的样子,哼了声,也不答话,转身走了。 “这就是教坊司里的丫鬟?”楚某人一愣一愣的。 不过,他仔细想想也知道,应该是先前恶了顾眉舒,对方差人赶自己来了。 而楚云清也不是不识好歹的人,所以,他勉强起身,就着热水沾了沾毛巾,仔细擦拭了一下身子。 “你小子这身块儿倒是不错。”燕长雨的声音传来。 楚云清这才想起房间里还有个‘人’,当即提上了裤子,“前辈,吓人呢?” “在老夫面前,你还怕羞?”燕长雨哼了声。 楚云清快速擦好,因着此时体虚,着实出了一身汗,累得他气喘吁吁。 “不行了,这身子越发虚了。”他内视气海中的雷池,想要调动一丝真气,却是徒然。 燕长雨促狭道:“你这倒真像是在教坊司里睡了一天一夜的,身体都被掏空了。” “前辈还有闲心逗闷子?”楚云清没好气道。 “反正都已经知道,自己要死了,还不及时行乐?”燕长雨道:“若老夫现在还有人身,非得去仙人居大醉一场不可。” “仙人居?” “京城最好的酒楼,只有酒。”燕长雨的语气难免带了些追忆。uu看书 ww. 楚云清将毛巾一丢,道:“那楚某不得给前辈如愿?” 燕长雨一愣,“什么意思?” “前辈喝不了酒,但晚辈可能喝得。”楚云清一笑,“就当晚辈替前辈去大醉一场。” 燕长雨不免撇嘴,“这能一样嘛。” 话虽如此,他却依旧欣慰。 “还是算了吧。”他说,“你不是好酒之人,来京城也有其他事请要做,何必喝酒误事。况且,这仙人居也不是随随便便就能进的。” “有何特殊?”楚云清问道。 “要么有出身,要么有银子,这两样,你有么?”燕长雨笑道。 “那还真没有。”楚云清有些颓然。 “行了,你小子的好意,老夫心领了,还是赶紧收拾利索走吧,免得待会又有人来赶你走。”燕长雨道。 楚云清便摇摇头,穿戴整齐后,推门出去了。 因为是深夜,这出去之后才知道教坊司是何等喧嚣。 男人的醉话,女子的嬉笑,酒杯碰撞着,丝竹管弦之声靡靡。 楚云清站在走廊上,看着来往穿着暴露之人,不免尴尬。 “你还没走呢?”这时候,身旁传来个略带嫌弃的声音。 楚云清循声望去,正是先前那个让自己快走的丫鬟。 “这就走。”他连忙道。 “哎不急。”那丫鬟却是唤了他一声,把手里的托盘往他手上一放,“刚巧人手不够,你给帮帮忙。” 楚大帮主一听,当即这就怒了,先前赶我走也就罢了,现在还让我当送酒的小厮? 一十八.浑不浑 端茶送水这种活儿,楚某人肯定是不会去做的。 他把酒盘反手又放回那丫鬟手里,扭头就走。 “嘿,你这人。”那丫鬟忍不住嘟囔几句,有些不满。 楚云清抬脚往外走,路过的时候,还顺手从一桌子上搂了水果来吃,继而恍若无人般地走了。 三楼,顾眉舒看着他走远,不由摇了摇头,“艾小舟从哪认识的,还真是一浑人。” “就是,先生,这不识好歹的家伙,是哪来的啊?”丫鬟问道。 “不该打听的,别瞎打听。”顾眉舒瞪她一眼。 小丫鬟连忙吐了吐舌头。 顾眉舒眼底同样陷入沉思,这个名为楚云清的男人身上,一定藏着不少秘密。不论是那神秘的灵兵,还是对方降服灵兵的手段,都让人好奇。 而且,细究时,对方也算是救了自己一命。 “那么,我就不传与宗门了。”顾眉舒心里想着,就当做什么都没有发生过好了。 …… 大晚上的,楚云清也没地方去,想了想,行李包袱还在艾小舟家里,自己还是去她家吧。 可这刚走了一会儿,他就突然想起来,自己没记住路。况且这黑灯瞎火的,偌大京城,七拐八拐的,他也实在不知道哪是哪了。 在街头,楚云清回头看了眼灯火通明,一片欢声笑语的教坊司,想着自己要不要再回去,凑合着对付一宿? 可刚才出来的时候头也不回,很是潇洒,还顺了人家一个果盘儿,现在要是再回去,岂不是很没面子? 楚某人有些纠结。 “怎么不走了?”燕长雨问道。 楚云清有一说一。 燕长雨颇是无语,“这京城里客栈酒楼不有的是,哪里不能歇一晚?” 楚云清有些赧然,“方才摸了摸身上才想起来,之前走得急,荷包落在教坊司了。” “那你这不正好有理由回去?”燕长雨疑惑道。 “荷包里统共三四两碎银子,不值当的啊。”楚云清抹不开这个面子。 燕长雨哼了声,“那你就露宿街头吧。” 楚云清叹了口气。 “你这蠢货,京城这么大,银子不遍地都是?”燕长雨骂道。 楚云清一愣,“什么意思?” 说着,他还低头瞅了瞅。 燕长雨随口道:“京城最不缺的就是人,你从谁那里借不着几两银子?多找几个人,千八百两的还叫事儿?” “这地界上,我也没认识的人啊,怎么借?”楚云清道。 “你还真当是借呢?”燕长雨没好气道。 楚云清明白了,“我是那种人吗?” “那您就委屈着吧。”燕长雨说道:“应该挺长时间没吃了吧,饿不饿?” 楚云清揉了揉肚子,刚才吃了一果盘,没垫吧了肚子不说,反倒更饿了。 “好歹也是一方帮主,流落京城,没地方睡,还没地儿吃饭,真是可怜可叹啊。”燕长雨不咸不淡道。 楚云清咬咬牙,“我还就不信了,不打家劫舍,就吃不上饭了。” “那你还真得信,不打家劫舍,就是吃不上饭。”燕长雨笑道。 楚云清大步朝前走,背后是光芒万丈的教坊司,前方是一片晦暗的长街。 …… 不大的客栈,昏黄的灯,打着瞌睡的掌柜,小心翼翼瞧着客人的店小二。 再就是在胡吃海塞的壮汉。 楚云清抹了抹嘴,喝了一口蛤蜊汤,就着五香肉,撕了一大口胡饼,感觉就是一个舒坦。 燕长雨道:“瞧你这出息,要是能吃上山珍海味,不得舒服死?” 楚云清只是傻笑,“不想,不想。” “你现在身无分文,怎么着,待会打算吃霸王餐?”燕长雨问道。 “这一顿饭,也用不了一两银子。”楚云清道:“身上随便找个物件儿压在这儿不就完了?” 燕长雨疑惑道:“你身上还有什么值钱的东西,那把玉斧头?” “这可不行。”楚云清摇头道。 “那你压什么?”燕长雨问道。 楚云清嘿嘿一笑,反手一抄,直接把背着的雷劫剑放到了桌上。 “……”燕长雨。 那边,店小二看着这人高马大的汉子亮了剑,一时也是有些发慌。 任谁想吧,大晚上的不睡觉,来这胡吃海塞,还一个人自言自语,不时诡异地笑两声,谁看了不害怕? “你小子想把老夫压在这儿?”燕长雨有些生气。 “虽然这剑看着平平无奇,但细瞧时也是上了年份的,虽说不值几个钱,可个把银子还是行的。”楚云清有些无奈道:“没办法,事急从权嘛。” “你可别跟老夫扯犊子,你要真敢把老夫撇在这,可别怪我跟你翻脸!”燕长雨语气不善道。 楚云清见他紧张,当下也是一笑,u看书 .uukanshu“我就这么一说,前辈别当真啊。” 燕长雨哼了声,没说话。 “就算把您老压在这了,这吃饭的问题是不愁了,可今晚睡哪怎么解决?”楚云清叹了口气,“一文钱难倒英雄汉啊。” “老夫给你指了路你不走,现在怪谁?”燕长雨说道。 “那也叫路?”楚云清翻了个白眼。 燕长雨不屑道:“那也比你现在强吧?” 楚云清不说话了,把这饭菜都吃上,打了个饱嗝,最后优哉游哉地品起了粗茶。 “这还是什么好茶?瞧你这副一看就没银子结账的样儿。”燕长雨嗤笑一声。 “这么明显吗?”楚云清一怔,有些不好意思地放下茶壶。 燕长雨淡淡道:“有些人,有钱没钱,一眼就能瞧出来。” “我像是没钱的?”楚云清有些惊讶。 他这一身虽不甚华贵,但也是上好的锦缎,就算是在京城里,也都是极好的布料了,能穿得起的肯定非富即贵。 就这么一身打扮,还能看出没钱来? 楚云清不信。 “你这脸上就写满了不自信。”燕长雨道:“你瞧见那店小二了没有,他这一晚上的注意力,全在你身上呢。为什么,还不是把你当成了要吃霸王餐的浑人?” “笑话!”楚云清一听就不乐意了。 “除非你现在能拿出一锭银子来。”燕长雨道。 “那拿不出来。”楚云清不硬气了。 “所以,好好想想吧,今晚是当个浑人,还是低声下气地去求饶。”燕长雨很不厚道地笑了。 一十九.丫鬟 楚云清当然不会当一个浑人。 所以,在吃饱喝足以后,他就打算跟这店里掌柜的摊牌了。 「自己出门走的急,忘记带银子了,等赶明儿回家取了银子,再来付账。当然,今晚要是方便的话,还得在此地借住一宿,这住宿的银子,也一定会给。」 总之,就是得明天才行。 楚云清是这么打算的,他觉得京城人士,天子脚下,对外乡人肯定会多一份关爱的。 但燕长雨觉得不行。 他觉得,如果楚云清这么说了,被打倒是不一定,因为这店小二和掌柜的一看就不是能打的样子,但被扣上一个混不吝的帽子是肯定的。 而且极有可能还会喊来街上的巡检,给他姓楚的拿进牢里去。 那样的话,不光今晚的住处解决了,就连明早的饭顺带都能解决。 楚云清有些不忿,但不得不考虑这个可能性。 所以,茶壶里的水都喝光了,他还在思忖着。 最后,还是店小二沉不住气了。 “客官,可是吃好了?”店小二小心道:“天儿也不早了,咱们该打烊了。” 天色何止是不早了,已然是深夜了。 楚云清轻咳一声,道:“那个,再来一壶茶水,不急。” 店小二面露为难之色,“可咱们真要打烊了,如果客官觉得这茶水好喝,要不小的给您包上一包,您带走?” 他这态度还算不错,饶是楚云清脸皮不薄,此时也实在是没啥借口逗留了。 是以,楚大帮主咬咬牙,就要把实话给说了。 这时候,门口忽地又进来一个人。 楚云清瞥了眼,这话就咽了回去。 “嚯,看来今晚上,你不用当浑人了。”燕长雨笑道。 来人不是别人,正是方才在教坊司里见过的,那个语气不惮的丫鬟。 楚云清不是蠢人,对方这么晚了过来这儿,要说不是为了自己,那他还真就不信了。 这丫鬟往店里一瞧,空荡荡的,只有楚云清这一桌客人,此时正似不在意地看着自己。 她当即一笑,竟是转身就走。 楚云清愣住了。 “愣什么啊,还不去追!”燕长雨急切道。 楚云清连忙抬手,“姑娘留步!” 那丫鬟就停了步子,回头,“呦,这不是楚大帮主嘛。” 楚云清一听,得,连自己身份都知道了。 那店小二听了,却是一惊,帮主? 这一下,本来还以为这吃霸王餐的,终于有熟人来了,好不容易放松了一下的心情,又给重新提了起来。 这帮主吃饭,还有给银子的么? “姑娘说笑了,什么帮主不帮主的。”楚云清快走几步过去,一把拉住这丫鬟的胳膊。 “哎,男女授受不亲,楚帮主还请自重。”这丫鬟连忙甩袖,极为嫌弃一般。 楚云清深吸口气,一脸不好意思。 “楚帮主这是吃着呢?”丫鬟问道。 “姑娘可别笑话楚某了。”楚云清有些无奈,“出门走得急,忘带银子了,这还想着今晚要去哪对付一宿呢。” 一旁的店小二一听,暗道一声果然,这混蛋果然是要吃霸王餐! 那丫鬟笑了下,手一翻,便晃了晃荷包,“这是楚帮主的荷包吧?” 楚云清一见,连忙点头,“是我的。” “还真丰厚呢。”丫鬟随手一抛,荷包便轻飘地落在了楚某人的手里。 手上是有功夫的,楚云清目光闪了闪,面露微笑道:“还不知道姑娘芳名呢。” 丫鬟一听,也是微微一笑,“打听咱们名字的人,倒是不多。” 楚云清义正言辞道:“那是他们无礼。” 丫鬟捂嘴一笑,“叫我绣儿便好。” “多谢绣儿姑娘,若非姑娘来,今晚楚某还不知道要如何解围呢。”楚云清说着,从荷包里取了一两银子给了店小二。 那店小二这才松了口气,拿了银子,也就不管楚云清在这待多久了,更不会说什么打烊不打烊的了。 这家伙往柜台处那么一趴,啥也与他无关了。 楚云清暗暗无语。 丫鬟绣儿已经打算走了。 “绣儿姑娘。”楚云清喊住她,问道:“这荷包,是顾姑娘让你送来的?” 他想的,是对方刚好能寻到自己,还送来了荷包。 绣儿笑了笑,道:“先生见楚帮主走的急,就让我在后边跟着。” 楚云清道:“那我方才吃了这么久,姑娘就一直看着?” 绣儿眨了眨眼睛,“说起来,这还是我第一次见人吃饭的时候,不是享受,反而有些坐立不安的样子呢。” 楚云清不免赧然。 “好了,荷包送到,若是无事,我就先走了。”绣儿摆摆手。 “替我谢过顾姑娘。”楚云清抱了抱拳。 “先生让你喊她什么?”绣儿忽地说了句。uu看书.uukanshuo “什么?”楚云清一怔。 “不是顾姑娘。”绣儿道。 楚云清张了张嘴。 绣儿笑了笑,转而道:“行了楚帮主,你现在吃饱喝足了,得空还是去看看艾百户吧。” “小舟?她怎么了?”楚云清连忙道。 “她没事,只是她百户所里的一个校尉出了点事。”绣儿道:“听说跟钦天监有些关系,艾百户现在恐怕是焦头烂额吧。” 楚云清还想细问。 “具体的我也不知,只是听先生偶尔提起过一嘴。”绣儿摆摆手,然后道:“能让先生留下过夜的男子,你还是第一个,所以有些规矩你得懂,这心啊要收一收。” 楚云清有些懵,这都哪跟哪啊? 绣儿看了他一眼,转身走了。 楚云清挠了挠头,“她是不是想多了?” “也可能是你多想了。”燕长雨淡淡道。 “可我觉得,她话里就是那个意思。”楚云清道。 “那你怎么不想想,你凭什么?你配么?”燕长雨毫不留情。 楚云清听他这么一说,细想也是,京城里年轻才俊有的是,听这丫鬟的意思,顾眉舒都没留过男子过夜,那凭什么会留自己? 只能说,人丫鬟可能不是这么个意思,确实是自己多想了。 “对了,小舟。”楚云清一拍额头,“我还没问她怎么去百户所呢。” 说着,他冲出客栈,可这街上黑灯瞎火的,早就不见了那丫鬟的身影。 楚云清有些懊恼,想了想,还是打消了放声高喊的冲动。 二十.坊间 楚云清觉得,自己目前什么情况都不知道,即便冒然前去百户所找艾小舟,也帮不上什么忙。 尤其现在还是深夜,倒不如让艾小舟好好休息一下。 所以,他返身回了客栈。 “小二。”楚云清坐下后,招了招手。 那边,本来收拾好了桌子,打算去打个瞌睡的店小二,一见他又回来了,顿时跑了过来。 “客官?”他这回的表情可不似之前了,有银子就是好说话。 “这两天,康乐坊的百户所,出什么事儿了?”楚云清倒了杯茶,直接问道。 教坊司所在的位置,离康乐坊不算远,相隔好像是两三个坊市的样子。 在京城这片地界儿上,莫说是这点距离,就是城东到城西,这消息,不消片刻就通达了。 店小二一听,愣了下,随即有些犹豫,“康乐坊百户所?” 那毕竟是锦衣卫的衙门,就算背后有人敢说些闲话,谁又真敢当着陌生人的面去说? 左右都是些熟悉之人,邻里街坊的悄悄说几句过过瘾罢了。 楚云清一笑,从荷包里取了一两银子,想了想,直接把荷包倒了倒,统共不到三两的碎银子。 “就这些了。”他用手朝前一推。 在京城里,三两银子属实算不得什么,但怎么着也是一个寻常吏员一月的俸禄了。对于打听一个人尽皆知的消息来说,足够了。 店小二犹豫片刻,还是没把银子推回去,这搭在臂弯上的毛巾往下一滑,就自然而然地将其盖住了。 等收回手的时候,桌上的银子就落在了袖子里。 “咳,那小的就将知道的,给爷说说?”店小二左右小心看了眼,拉开凳子,在一旁坐下。 楚云清脸色认真起来,朝前凑了凑,一副仔细聆听的样子。 店小二清了清嗓子,以手半掩着嘴,压低了声音,“听说,康乐坊的百户所里,一锦衣卫家里出了事,一家五口,男女老幼,除了他自己侥幸逃出来之外,都被人杀了。” 楚云清一愣,“这难道...” “灭门啊!”店小二说道:“这在京城里,是多少年没发生过的事儿了?灭人满门,得是多大的仇怨。啧啧,而且遭事儿的还是锦衣卫,您说,这下那些朝廷鹰犬,不得人人自危了?” 楚云清皱了皱眉,灭人满门,这事儿他熟啊。 可是,怎么着还接连能让自己给碰上了? 也不对,这一回,就跟自己没关系的,纯属是巧合了。 而既然出了这等事,也怪不得那叫绣儿的丫鬟说,艾小舟会焦头烂额了--似这等灭门惨事皆是大案,又事涉锦衣卫,多年不出这回就出在自己百户所里,她当然难辞其咎。 楚云清叹了口气,随口问道:“知道那锦衣卫叫什么吗?” “这个知道,说起来,也是他名字有些怪,听了就记下了。”店小二笑了笑,道:“是叫莫要飞,对,是这个名字。” 楚云清一口茶水差点喷出来。 莫要飞? 本来以为这回跟自己没关系了,怎么到头了,还是能跟自己扯上些东西? 想到这里,楚云清的心情突然就不好了。 “您怎么了?”店小二一见他脸色,顿时小心起来,“你们,认识?” 楚云清听后,摇摇头,“不认识,就是一听了这名字,就下意识想,这是起了个什么倒霉催的名字。” 店小二松了口气,“嗐,可不是嘛。” 楚云清问道:“这灭门的细节知道吗?” “细节?”店小二不解。 “就是经过。”楚云清道。 “这哪能知道啊。”店小二摇头,“咱又没能亲眼见着,都是听说来的。” 说着,他又补充道:“都是听说来的。” 楚云清点头,“知道是听说的,咱们这不也是闲聊嘛。” 说着,还给这看着是不太想说了,但明显有了谈兴的店小二倒了杯茶。 店小二轻咳一声,喝了口茶,润了润嗓子。 咽下后,咂了咂嘴,开口了,“说来也是奇怪,听说这莫要飞就一锦衣校尉,严格来说,还不算是能穿飞鱼服的锦衣卫呢。平时就是跑跑腿,打听打听消息,看看马车当个车夫什么的,哪还能得罪什么人呢?而且还是得罪这种脾气一上来就灭人满门的狠角色。” 楚云清点头,适时附和一声,“说的倒是。” 店小二吧嗒了吧嗒嘴,“不过...” “不过什么?”楚云清很有眼力见地发问。 “不过这坊间传闻里啊,是他得罪了钦天监。”说到最后,店小二一脸神秘和忌惮,仿佛是极怕隔墙有耳一样,声音压得很低。 楚云清眼神一眯,“钦天监?” 在那丫鬟绣儿之前提起钦天监的时候,因为他还不知道牵扯其中的锦衣卫是莫要飞,所以还不觉得有什么。 可现在,在知道遇事的人是莫要飞之后,再听到钦天监,楚云清下意识便想到了那天傍晚,与他们冲撞了的那辆钦天监的马车。 彼时,马车上坐着楚环玉。 楚云清暗暗摇头,此事当然不可能是环玉做下的,可能是自己多想了,只是巧合而已。 店小二继续道:“知道钦天监吧?那里边可都是大人物,要说夺人生死,灭人满门,那倒真是他们能干出来的事儿。uu看书 .uukanshu.cm ” “这话怎么说?”楚云清道:“那里边,不都是求仙寻道的方外之人么?” “狗屁!”一说起这个,店小二这脸色可就变了,声音也不自觉地拔高了一些,好像是忘记了方才的害怕一般。 “就那些吃喝嫖赌的肥猪,也配叫方外之人?”这家伙一脸不屑,唾沫都飞出来了,“一个个吃得肠肥脑满,脖子比腰还粗,求什么仙,寻什么道,饭桶大仙?茅房通道?” 这店小二也是个粗鄙之人,性子挺直的。 楚云清忍不住笑了笑,问道:“我对这些高人还真没见过,只是听说过一点传闻。” “听你这口音,就不是咱们京城本地的。”店小二道:“听的都是些炼仙丹的神仙传闻吧?” 楚云清点头,事实上,艾小舟就是本地人,却也没这么说起过钦天监的这些,嗯,肥头大耳的胖子们。 “钦天监的名声,就是被这些蛀虫弄坏了,像那清净门的叶乘风叶主事,人家才是真正的谪仙人。”店小二摆摆手。 “叶乘风?”楚云清想到了这个有些熟悉的名字。 这一下,从这店小二的前后话里,他算是明白了什么叫市井消息,坊间传闻了,还真是有假有真,孰真孰假全靠感官。 此前,艾小舟与自己说过叶乘风,消息来源于锦衣卫搜集调查而来的情报,当然要比这店小二的话靠谱。 而且怎么着,这叶乘风也跟谪仙人沾不上边儿。 楚云清当然相信艾小舟。 当下,他忍不住摇头失笑。 二十一.新1 “怎么了,我说的有什么问题吗?”店小二见楚云清发笑,顿时疑惑道。 楚云清摇头,“没什么,只是突然想到高兴的事情。” 店小二有些不悦,“我怎么觉得,你分明是在笑我?” “怎么可能。”楚云清肯定否认。 店小二问道:“难不成你们认识?” “谁?” “叶乘风啊。” “不认识,堂堂谪仙人,我就一普普通通的老百姓,怎么能认识这等人物?” “这倒也是。” 店小二点着头,虽然心里觉得有道理,那叶乘风毕竟是风流潇洒,飘逸如仙的人物,眼前这个掏空了荷包也不过三四两银子的人,莫说认识这等人物,便是见上一面都难。 可虽是这么想,但这心里,又总觉得不是这么一回事儿。 不过,店小二看着面前这张英朗而透着诚恳的脸,觉得这该是个忠厚的,不会骗人。 所以,他选择相信自己当了这么多年店小二,锻炼出来的眼力。 “还有呢?”楚云清问道。 “什么?”店小二下意识道。 “那个莫要飞的后续啊。”楚云清道。 “噢,那个啊。”店小二略微想了想,回到正题,“也不算是什么后续吧,就是前几天傍晚,有人瞧见那莫要飞赶着锦衣卫的马车,跟钦天监的马车撞了。” 楚云清神情一呆。 店小二见他表情,笑道:“我当时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也是你这般表情,在这京城里冲撞马车,尤其还是锦衣卫跟钦天监的马车撞了,这还是头一遭呢。” “然后呢?”楚云清问道。 “听说莫要飞有个习惯,总喜欢吃康乐坊市口那家的驴肉火烧,估计那晚上也是想吃了,才跟人撞了马车。”店小二说道:“当时是没什么事儿,各自都走了,可当晚,莫要飞家里就出了事,你说,这事儿能不巧么?” “当晚?”楚云清皱了皱眉,也就是自己住在艾小舟家里的那晚。 仔细想想,第二天艾小舟直接随自己去了国子监,然后去了教坊司,根本没来得及去百户所。 而且,就算有锦衣卫想通知她,也不知她的行踪,这也就难怪他们都没有得到消息了。 “可不是当晚嘛,钦天监里的那些‘神仙’,做事可不会隔夜。”店小二嘲讽一声。 “此前,难道还发生过类似的事情?”楚云清问道。 “当然,好几回呢,都是得罪了钦天监里的那些方士,才闹出了人命。”店小二道:“不过灭门,这倒还是第一回。” 楚云清不免沉思,彼时坐在马车上的人是楚环玉,也就是说,像店小二这般流传的消息里,便认定坐在马车里的人,就是钦天监的方士,也就是凶手或者说指使之人。 但他还是相信楚环玉的,他相信自己的弟弟不会做出这种事,哪怕多年未见,上一次见面中,对方还是一如当年,他的眼睛里还有温暖与纯良。 是巧合,还是嫁祸?楚云清想到了那个赶车的车夫,对方当时瞥来的一眼,阴冷而透着寒意,那绝非是等闲之辈。 要说怀疑的人,此人才更值得怀疑。 或许,这件事情应该去问一下楚环玉。 店小二在喝茶。 楚云清给他续上。 店小二很是满意,从前都是他伺候别人,今儿还是第一回有人给他倒茶。 所以,这小子的话不由就多了一些,“要我说啊,那幕后黑手,就是马车里的人,肯定是因为莫要飞冲撞了一下,心生怨恨,当晚就动了手。” 楚云清问道:“那现在,知道马车里的是谁了吗?” “怎么不知道,听说是国子监里一监生呢。”店小二讥讽道:“就这还是要科举的监生?跟钦天监扯上关系,能是什么好东西?” 楚云清眉头一皱,一方面是因这语出不敬的店小二而不悦,一方面是没想到,这件事已然跟楚环玉牵扯上了关系。 而且,这般速度实在太快了些,怎么这么快就确定了那晚的马车,还知道了马车里的人是谁? “这案子进展倒快,这么快就锁定凶手了。”楚云清随口道。 “可不是嘛,办案的可是艾百户。”店小二道:“那可是位能办案的锦衣卫,也就是康乐坊百户所新上任不久的百户。” 楚云清第一个反应,就是艾小舟之所以这么快找上楚环玉,就是因为自己跟她提及了那晚的事情。 他突然有些着急,怕这两人的脾气遇上,会发生冲突。 但楚云清理智尚在,问道:“那这事儿该是跟国子监有关啊,怎么传的是钦天监?” “马车是钦天监的,而且,据说那监生也跟钦天监不清不楚的。再说了”店小二这回又小心地四下看了看,低声道:“钦天监这些年太狂了,各大公门都不忿着呢,这不得寻个由头,找找麻烦?” “那现在,事情发展到什么地步了?”楚云清问道。 “锦衣卫要传人问话,国子监不让,然后锦衣卫就直接去了国子监,听说是问了点情况吧,现在是在找那辆马车和那个赶车的车夫。” 店小二道:“是了,那晚还有个车夫,不过说起来,那个莫要飞是给谁赶车的?” 楚云清不想听他瞎扯淡,“莫要飞有没有记住凶手的特征?比如有没有画像之类的,或是指认了那名学子?” “这倒没有。”店小二摇头,“没听说过。” 楚云清又问,“听你说了这么久,还不知道那被怀疑的学子叫什么?” 店小二一愣,又是摇头,“哎,这还真没听说过,咱们也纳着闷儿呢。” 楚云清心底一松,想来这是艾小舟为了照顾楚环玉,而封锁了消息。 这样的话,楚环玉的名声便不会受损,而事情,想来也还没到不可收拾的地步。 只不过留给他们的时间,可能并不多了。 对面,这店小二不由问道:“客官,您这问得可是细啊。” 楚云清笑了笑,“这不是夜里无事,随便聊聊嘛。” “我看可不像。”店小二摇头道:“之前听那姑娘好像提过一嘴,没听清,但您跟这事儿,不会有什么关系吧?” “没有。”楚云清喝了口茶。 店小二还想抖机灵。 楚云清却将茶碗一扣,“天不早了,该睡了。” 说着,身子朝后一仰,双手这么一揣,闭上眼就睡了。 “嘿。”店小二一瞧,无奈挠头,也去别地眯着了。 …… 次日,天刚亮了没多久,楚云清便醒了。 而店里,店小二已经打了热水,把客栈的门板拆下,然后擦拭起桌子。 楚云清抻了个懒腰,门外街上,已经隐约有了小贩的叫卖声。 热气腾腾的包子、油条、炸糕、火烧、豆脑儿等等。 冬日的天,明的有些晚,街上却有了行人。 “客官,要不要吃碗面?”店小二招呼一声。 楚云清想了想,还是作罢,“算了,你与我说说去康乐坊的路,我过去吃。” 店小二一愣,惊讶道:“您昨晚打听百户所的事儿,该不会真是要去那的吧?” 楚云清点头,“没错,是得过去。” 店小二一听,将毛巾一搭,连忙过来,小心朝门外看了眼,这才压低了声音问道,“您跟锦衣卫有关系?” “算是吧。”楚云清道。 “那您不知道去康乐坊的路?”店小二有些疑惑。 “第一次来。”楚云清一笑,“外乡人,你能看出来。” “听我一句劝吧,可别跟锦衣卫扯上关系。”店小二叹了口气,“算了,咱也不问您跟他们到底是什么关系了,也不多说。” 说罢,他就给楚云清指了路,然后转身去擦桌子了,看样子,是彻底没了谈兴。 楚云清心里笑了下,然后冲这店小二一抱拳,道:“多谢兄弟了。” 他将雷劫剑的布囊往身上一背,紧了紧大衫,跨出门去。 身后店里,那店小二瞧着,摇摇头,觉得这该又是个跟锦衣卫有了牵扯,且很可能是有些恩怨的江湖人了。 他心里对这莽汉的观感还是不错的,可是,甭管是什么人,但凡跟锦衣卫扯上关系,那可就得敬而远之了。 …… 京城的清晨,属实要比太渊城热闹多了。 天刚亮,街上叫卖的声音已渐渐多了起来。 楚云清揉了揉肚子,别看现在真气匮乏,气血也后继无力,可就像是一口井,只是暂时供不应求,但井底的泉眼依旧在往上冒着水,哪怕水量很少。 所以,楚某人的饭量还是不减的,换在渊行帮里,这时候,自己已经吃上肉包了。 但现在,昨晚打听消息花光了银子,身上身无分文,只能闻香而叹,望饭欲穿。 饭菜的香气,随着热气飘散,楚云清加快了脚步。 “老夫竟突然心生感慨。”蓦地,燕长雨开口道。 昨晚上他一直没有出声,楚云清只当他是虚弱的很,今后要减少露头的次数,但终究还是觉得身边太安静了些,尤其还是现在这个时候,自己一个人饿得很,也有些尴尬。 此时听了他出声,楚云清也算是能稍稍分分心神。 “前辈有何感慨?”他问道。 “得亏老夫现在是一剑灵,没有实体,不然跟在你小子身边,还不得饿死?”燕长雨笑道。 楚云清一噎,觉得更尴尬了。 “其实你想吃上饭也容易啊。”燕长雨道:“去大街上耍个把式,也能混几个铜钱,买几个饼子是够的。” “前辈还有闲心消遣我?”楚云清哼了声。 “这不是觉得你有些可怜么。”燕长雨淡淡说了句。 楚云清没再理他。 康乐坊很快就到了,顺着那店小二指的路,他径直来了百户所里。 值守的锦衣卫对楚云清还是有些印象的,一听他来找艾小舟,就答应帮忙通报一声。 艾小舟很快就出来了。 有些不同往常的是,她不再是常服打扮,而是穿上了黑底金纹绣边的飞鱼服,头戴官帽,腰挎绣春刀,腰身扎地紧紧的,干练而肃杀。 只不过,相较前天来说,她脸上竟可见疲色。 “你醒了?怎么事前也不通知我一声,我好过去接你。”艾小舟问道:“现在感觉怎么样,没事了吧?” “我还好。”楚云清点点头,“其实昨晚就醒了。” “没事就好,走,进去说。”艾小舟侧身道。 因着就在百户所门前,且身着官服的缘故,艾小舟所表现出来的,没有往日那般亲近。 但当进了班房以后,关上门,艾小舟便又是从前那个透着古灵精怪的样子。 “在教坊司睡得可还舒服?”她瞥了楚云清一眼,还故意绕到他身侧,在他肩膀和后背嗅了嗅。 楚云清不免赧然,“就躺在那,人事不省。” “躺着不动,你这不还省力了?”艾小舟笑了笑。 “你可别打趣我了,这回可是亏大了。”楚云清瞧见了桌上的糕点,也不客气,伸手就去拿着吃。 艾小舟却是拍了他手一下,“什么亏大了,你该不会真在那做什么了吧?还是顾眉舒对你做什么了?” “都不是,你想到哪儿去了。”楚云清摇头道:“这回是让劫雷给阴了。” “还是劫雷?”艾小舟一皱眉,“是不是燕长雨那老混蛋搞的鬼?” “你这小丫头,uu看书.ukanshu 真当老夫是死的不成?”燕长雨的声音出现,有些恼怒。 艾小舟故作惊讶,“诶?他怎么还在?” 楚云清苦笑一声,然后将发生在自己身上的事情完整说了一遍。 艾小舟听着,锁起的眉间就一直没有放松。 听完,她不由看了雷劫剑一眼,道:“你说这把剑现在成了废铁?” 楚云清点头,“算是如此。” “也就是说,这老家伙现在没本事了?”艾小舟说道。 楚云清还未回答,燕长雨便道:“怎么,是对老夫起了什么歪心思?” 艾小舟道:“那倒不会,您毕竟是前辈嘛。” 燕长雨冷哼一声,“别以为没了劫雷,老夫就真没了能耐。” “这当然,晚辈可不敢造次。”艾小舟附和一声。 她想的,是事情若真是如此,未必不是一件好事。 毕竟,一个是活了几百年的老怪,一个是只有几分灵智还未开化的灵物,哪个动心思之后更难对付,可想而知。 楚云清已经开始大口吃糕点了。 “瞧你饿的这样。”艾小舟道:“该不会顾眉舒连饭都没管吧?” “这小子是被人赶出来的。”燕长雨适时补了一刀。 艾小舟当即就怒了,“好个顾眉舒,竟然还敢赶人,我这就去找她理论!” 她话是这么说的,但实际上却没什么动作,因为她跟顾眉舒知根知底,知道这背后肯定是有一段故事的。 果然,楚云清开口了,“其实也不怪顾姑娘,是我言语不当,闹了误会。” 二十二.涉及 艾小舟一听,就拉开椅子,在一旁坐下了。 “说出你俩之间的故事。”她腿一翘,嘬了口茶。 楚云清翻了个白眼,便将自己醒来寻不到青璇小斧,又见顾眉舒在自己房中,还拿着青璇小斧,所以自己心急之下,说了重话,然后顾眉舒生气,差人赶自己的事情说了。 包括之后,自己去了客栈,没银子付账,顾眉舒的丫鬟送去荷包解围一事。 艾小舟听后,不由哼了声,“顾眉舒虽是教坊司的女掌柜,可她还是织云楼的高徒,你觉得她真能是水性杨花的女子?这话不论是对哪个女子说,都是侮辱,没当场打你耳光就算给面子了。” 楚云清也点头称是。 “我问你,她是不是很漂亮?”艾小舟问道。 楚云清好歹是把糕点咽下去,勉强填了个半饱。 “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有心思问这个。”他说道:“事情我已经听说了。” 艾小舟放下茶杯,道:“不算什么大事。” 楚云清一愣,“这还不是大事?” “没捅破天,就不是大事。”艾小舟随口道。 “你没照过镜子吧?”楚云清问道。 “什么意思?”艾小舟不解。 “你现在可是一脸疲惫。”楚云清道。 艾小舟下意识摸了下脸,然后无所谓一笑,“都是装出来的,给外人看的,要不然他们怎么知道我办案用心呢。” 楚云清有些怀疑,“真的假的?” “女人最擅长的就是骗人。”艾小舟微笑道。 楚云清沉默片刻,道:“那你认真跟我说,事情复杂么?” 艾小舟刚要开口,他又道:“毕竟,事涉环玉,而且还是灭门的要案。” 他的语气里,没有丝毫玩笑的意味。 “这案子,如今外面的传闻,都说是有着钦天监为靠山的国子监学子,被冲撞后心生怨恨,连夜雇凶报复。 毕竟,国子监的这些监生普遍出身望族,有钱有势,而且嚣张跋扈的多了去了,这很附和事实,这等事一传,根本不用证据,多少人都信。 况且,受害的还是锦衣卫,素来说拿谁就拿谁,抄家灭户,朝廷鹰犬,名声臭不可闻。如今跟钦天监杠上,那不更有看头?” 艾小舟说着说着,就有些愤愤起来。 楚云清问道:“那有什么进展么?” “你弟弟那晚,一直待在国子监,他是没机会动手的。不过若是买凶杀人...”艾小舟说道:“另外,那个车夫已经死了,尸体是从一枯井里捞上来的,毒杀身亡。” 楚云清问道:“那莫要飞呢,他有没有跟凶手照过面?” 艾小舟反而问道:“你是不是给过他一张破障符?” 楚云清一怔,随即点头,“对,我刚来的那日,下马车的时候给他的,让他给家里小孩儿。” “就是那张符救了他一命。”艾小舟语气微沉,“其实出手之人是方士。” “障眼法,不是,用幻术杀的人?”楚云清问道。 “差不多,应该说是莫要飞一家,是在睡梦中死了,身上没有任何伤口,更没有中毒迹象,莫要飞也说过,他是半夜被烫醒的,就是那张还在他口袋里的符纸着了。” 艾小舟说道:“他说,回家忘了符纸的事情,没给孩子戴上。等他回过神来的时候,家人已经醒不过来了。” 身为锦衣卫,因为随时都可能被抽调,而且也可能遭到那些罪臣党羽的报复,所以穿衣而睡几乎是本能。 楚云清沉默片刻,问道:“那他人,现在在哪?” “锦衣卫指挥使司衙门。”艾小舟道:“现在案件跟钦天监有了关系,上面的人已经过问了,而作为唯一的生还者,还是当事人,得保证他的安全。” “如果真与钦天监有关,锦衣卫敢调查吗?”楚云清问道。 “敢不敢的,面子上的事情总得做了吧。”艾小舟轻笑一声。 楚云清问的不仅仅是指挥使司衙门,而艾小舟的回答,也是一语双关,两人依旧默契。 “依我看,这件案子虽然牵扯到了环玉,但很可能,真正要针对的人,并不是他。”艾小舟说道。 楚云清问道:“你的意思是,环玉在京城的那些朋友?” “不愧是楚帮主。”艾小舟笑了笑,然后道:“你这弟弟隐藏的很深,连锦衣卫都调查不出什么,这在京城里很不寻常。而一般来说,在这京城里,连锦衣卫的情报都轻易调查不明的,可能就只有三个地方。” “哪三个地方?”楚云清问道。 “清净门、钦天监、宫中大内。”艾小舟道。 楚云清皱了皱眉。 艾小舟解释道:“清净门是当今天下方士之首,被征召入宫;钦天监为圣上炼制长生不老药,uu看书 ww. 道理相同;至于宫中大内,乃天子所居。这三处地方,若无皇命,皆是查不得,不能查。” 楚云清道:“所以,你怀疑环玉跟其中有所牵扯?” “清净门超然物外,还未听说过参与官场或是朝堂,当然,你跟那位叫顾禾的恩怨,不在此列。”艾小舟说道:“楚环玉坐的是钦天监的马车,与其必然脱不开关系,但我的怀疑,是在皇宫大内。” 楚云清笑了笑,“你该不会觉得,他是陛下的人吧?” 艾小舟摇头,“除了陛下,可还有太子和二皇子呢。” 楚云清一愣。 “别忘了,二皇子,就在国子监就读。”艾小舟平静道。 楚云清心底一惊。 他知道艾小舟不是信口开河的人,而顾眉舒是太子一系的人,对于太子来说,对二皇子那边的事情,也一定有所知悉。 寻常地主士绅家里,两兄弟手下还各有心腹呢,更逞论是皇家之中。 那么,二皇子在国子监读书,自家弟弟同样在国子监,他们两人能结识甚至交好,并非没有可能。 楚云清一时心有些乱,换在平常,他或许还会为此替楚环玉高兴,可现在,若事情真是如此的话,那此次事件所针对的,很可能就是二皇子。 而出手的一方,很可能就是太子,也即是,这一回,可能涉及进了更深的党争之中。 楚云清当然不想让楚环玉牵扯进去。 “我想去找他谈谈。”他说,“有机会吗?” 艾小舟轻轻一笑,“那就太好了。” 二十三.羡慕 艾小舟这回没换衣服,出行时便是那身飞鱼服打扮,英姿飒爽,清冷若霜。 楚云清在街口买了几个驴肉火烧,边吃边走,又买了肉饼和豆汁儿,用竹筒装着的豆汁儿,真是够味儿。 “你不吃啊?”他随口问道。 艾小舟摇头,“吃过了。” 其实,她是吃不下,这件案子事涉钦天监和国子监,又是发生在她康乐坊,偏偏还有人活下来了,上头给的压力很大。 正如跟楚云清说的那样,她起初就不觉得,这会是什么恩怨报复。 因为莫要飞是百户所的人,坊内坊外都知道,这人是京城的老油子了,为人处世油滑的很。地位不高不低,终究是沾着锦衣卫的名头,他这一滑起来,三教九流就能交到不少朋友。 所以说,莫要飞算是京城里半个包打听,那这种人,深知人脉的重要性,更知道谁是惹不起的,要说有仇家,不太可能。 至于能灭门的仇,那就更不可能了。 因此,艾小舟从一开始就没有怀疑过是楚环玉杀人,更不会是什么的‘钦天监的高人被冲撞了马车,所以事后报复’这种谣言。 这是圈套,党争之内的勾心斗角。 在她所想的时候,楚云清已经喝光了豆汁儿,吃光了肉饼,又盯上了热气腾腾刚出笼的包子。 且这家伙已经过去要一屉了。 艾小舟不免皱眉,“咱们是要去办案的。” “我知道。”楚云清随口答道。 包子摊的老板一见艾小舟这身锦衣卫打扮,顿时拘谨起来,便连摊位上的其他客人,也不似先前般随意。 艾小舟并未在意,问道:“你不着急楚环玉么?” “着急。”楚云清拎着包子,道:“但我觉得,要是没吃饱,什么事都做不了。” 艾小舟便依他,然后去付了银子。 楚云清一边走,一边捏着包子吃。 虎背熊腰的一大汉,路上这么吃包子,可着实引了不少人注目,不少人都笑着看。 艾小舟眉头微皱。 楚云清打了个饱嗝。 “你就跟饿死鬼投胎一样。”燕长雨此时出声。 “自家人知自家事。”楚云清淡淡道:“现在亏空的厉害,若我不吃饭填饱肚子,这劫雷就得吃我,要我的命。” 燕长雨闻言沉默。 楚云清用驴肉火烧送的糙纸擦了擦嘴,他此时心里想的,既有燕长雨之前所说的那个办法,也就是用御气雷化来逆向转化劫雷,还有就是唤醒小辅助。 因为御气雷化是玄术,这等神通不是那么好逆向施展的,稍有不慎走火入魔倒是其次,最怕坏了经脉或是丹田气海,对自身造成不可逆的伤害。 那样,本就天赋平平的他,可真就没了翻盘的机会。 只有从天而降的真气,才能给自己延缓之机。 最好,是庞大到一口让这劫雷噎住,然后自己才能趁此逆转。 但这种事情,楚云清自不会与旁人去说。 有些东西,与其诉说,不如自己默默承受。 就如他现在这般,连走路说话,其实都要用上力气。 …… 国子监就在眼前,今天来的晚些,学子们早都进去上课了,外边街上的人不多。 尤其是前两天这边还来了锦衣卫,更是没有多少人从这走了。 艾小舟上前,递上腰牌,国子监的值守根本不敢阻拦,进去通报一声,马上让路。 楚云清也得以,第一次进来国子监。 说不出是一种什么感觉,就是置身此间,总觉得有种淡淡的失落感。 他起初不明,后来才知,是因为自己也一直想要读书,而这里是最高的学府,他羡慕,又遗憾于自己不能在这自由进读。 国子监中,路上有偶尔经过的学子,或结伴同行,或独自拿书。他们年轻,带着朝气,说说笑笑,谈吐从容,且不说为人品行,单是这份气质,就足让人自惭形秽。 此时冬日渐深,百树凋零,梅花凌寒盛开,假山旁便有一片梅林,雪白干净,幽香扑鼻。 楚云清站在这里,一时驻足。 “怎么了?”艾小舟看他一眼,笑道:“该不会也像那些酸儒书生一样,有诗情而发?” 楚云清摇头,也是笑了下,“只是突然觉得,我本该也是如此的。” 艾小舟一怔。 “读书识字,出人头地。”楚云清说道:“我也该在这里就读,光耀门楣。” “你像是读书人么?”艾小舟瞧了他一眼。 “我原先,其实没这么壮的。”楚云清低头看了眼自身。 修炼外家之人,气血充盈,多是强壮的汉子,而他又有小辅助加深,四十年精纯气血,体格难免魁梧。 “那你到底羡慕的是人家能读书,uu看书ww.uukansh 高中状元风风光光,还是羡慕人家体态文弱?”艾小舟问道。 楚云清一愣,道:“我...” 他一想来,竟是哪个也不羡慕。 读书?他从小就不喜欢读书。 文弱?男子汉就得顶天立地,瘦瘦弱弱的样子,像是没吃饱饭,毫无精气神可言。 羡慕什么? 楚云清张了张嘴,他羡慕的,或许只是读书人能有机会,在国子监这等地方读书吧。 他四下看了眼,是啊,就是这样幽静而美好的环境,有假山,有池塘,干干净净的,充满着儒雅和书卷气。 “我见青山多妩媚,料青山见我应如是。”艾小舟忽然道。 “什么?”楚云清有些疑惑。 “他们也会羡慕你啊。”艾小舟说道:“这些书生嘴上说着不屑江湖,可心里,不知道多想成为那般潇洒的人儿呢。仗剑江湖,驰骋天涯,快意恩仇,一言一语皆是故事,如何不让人羡慕?” “是么。”楚云清还是第一次听说。 出入江湖,一身风霜,竟也会有人羡慕。 艾小舟跳起来拍了拍他的肩膀,“你可别瞎琢磨了。” 她说,“来个国子监,就自惭形秽了?那你要是去了皇宫,还不得走不动道儿?” 楚云清笑了笑,“那是我见识少了。” 艾小舟琼鼻一挺,“莫慌,等日后我带你到处瞧瞧,给你开开眼界。” 楚云清深吸口气,“好啊。” 自信,好像重新回到了他的身上。 而之前的那般羡慕或是自惭形秽的感觉,也终于淡去了。 二十四.镇压 “想不到你还会作诗。”楚云清说道。 “什么?” “就你先前说的那句。” “你不知道的,还多着呢。”艾小舟笑了笑。 楚云清也是一笑。 我见青山多妩媚,料青山见我应如是。 是这样的,他想着,看着身边的娇小身影,对方负手走着,如此明媚,就如冬日里的暖阳,一如初雪。 心底,突然有一股久违的感觉弥漫开来。 楚云清有一瞬的错愕,转而便是喜意,来了! 四肢百骸间,如下了一场甘霖,犹如活水引动,先是丝丝薄雾,然后是凝聚的雨滴,继而就是落下的倾盆大雨。 楚云清站在了原地,他的丹田气海在翻腾,却无丝毫不适,而是阴云遍布,真气如雨。 劫雷在闷吼,雷池中湛蓝浮掠,似要将这股突然出现的真气吸收或是镇压。但这股真气实在是太过强横,明明不多,却成反扑之势。 楚云清低沉道:“帮我护法!” 一旁,刚待问些什么的艾小舟神情顿时一凛,也不问,直接在他三步外站定,手掌已然按刀。 楚云清沉心静气,御气雷化之法运转,周身气机晦暗莫名。 而本是晴朗的天空,突然就有阴云飘过,凛冽的北风过境,隐隐呼啸,好似一场冬雨将来。 艾小舟抬头看天,继而看了一旁闭目无声的楚云清一眼。 她竟感觉到了一丝相通的天地气机。 此时,国子监里的学子一瞧快下雨了,皆是抱着书本往回走。 天空中阴云碰撞,方有沉闷雷声,闪电一瞬,雷声继而大作。 神都之上,整片天空皆是晦暗一片,若有修为功参造化之人,望天可见,沉沉云层之后,便有一方青冥,如洞旋一般,更像是一只俯瞰人间的巨大瞳孔。 皇宫之中,九层阁楼上,一道中年身影推窗抬头,双目黑白转化,霎时双瞳皆是刺目白芒。 他一身八卦道袍在风中猎猎作响,半边灰白半边黑润的长发恣意飘扬。 世上有无仙人,有无仙界?这谁也不知。 但此时,天象诡异,却仿佛给一些人打开了一扇窗。 “老夫没有错!”中年人双目流血,神情却是喜若癫狂。 背后阁楼殿中,三名年轻人跪坐席上,此时闻言,皆是低头行礼。 其中,顾禾秀发挽做道髻,穿的却是一身天青色的绸衫,犹如女冠,又像是做男儿打扮。 她神情淡淡,远没有在太渊城地牢时那般有情动。 …… 却说楚云清这里。 外面电闪雷鸣,头顶乌云,他浑然不知,此刻全部心神皆在气海中的劫雷之上。 御气雷化的法子是顾禾教给他的,听燕长雨的语气,这也是了不得的法门,他本意是要逆转劫雷,化为己用真气,可真当用起来,却发现没有那么简单。 劫雷是天上之物,不是凡人能够染指的,更别说是将它化作人力。 楚云清觉得很痛,自丹田而生,弥漫全身,犹如血肉撕裂一般。 但燕长雨进了国子监就没了声息,他现在谁也指望不上。 摆在眼前的,就只有一条路,要么是借着小辅助从无到有的这股真气,打开劫雷上的一个缺口,要么,就彻底妥协,继续让劫雷安稳盘踞,换得自己一段时日的舒服。 其实这样也不错,毕竟有小辅助,今后自己未必没有顺心意的机会,那照样可以激发小辅助,换来气血或真气。 但楚云清心中隐隐有所觉悟,可能这一回的放弃,就代表了以后,自己都将会是劫雷的养分,从此再不能翻盘。 甚至,就连小辅助,都会就此沉寂。 楚云清不敢去想,也不能去赌。 在这两相博弈,千钧一发的挣扎之中,他突然分心遐想,想到了之前看过的话本里的一句话。 向死而生。 听起来好像很容易,可真当事到临头了,又很难做到。 能永远坚持自己的,又有几个呢?最后当一次孬种,好像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霸王,王八,还不就是一念之间? 楚云清忍不住笑了下。 霸王之所以是霸王,就是因为他没有怂过,哪怕一次,也不会低头。 顶天立地,堂堂正正,这才是习武之人。 楚云清觉得自己还不算是这样的人,但他总要成为这样的人,总要做到无愧于心。 人不能让自己都瞧不起自己。 楚云清从未有一刻像这般念头通达,他做出了决定,就不会改变。 剧痛在蔓延,他的嘴角都溢出了血迹,但他仍是运转着御气雷化的法门,甚至分心之余,同时搬运起金光罩的功法。 真气、气血,内外两种截然不同的力量,在此时圆润如一,动静一致。 气海中,如汪洋一般的劫雷竟有了松动,uu看书ww.uukansu.om 那片雷池,竟也摇摇欲坠般出现不稳。 与此同时,楚云清体内涌现出一股更为磅礴的后继之力,这是因他方才的决断,小辅助带来的馈赠。 原本在劫雷下堪堪抵挡,似要被吞噬的真气,登时澎湃如山海一般。 劫雷在嘶吼,犹如生怒,仿佛雷海中盘踞着一尊雷兽。 真气涌动,气血呼啸,山海汹涌而来,跃动如鲸。 两者相撞。 楚云清吐了口血。 “你没事吧?”艾小舟连忙过去,想要扶他。 楚云清摆手挡住,内视之中,此时丹田气海已然恢复平静,但劫雷虽然还在那,却犹如被无形束缚一般。 先前只是冒泡儿的泉眼里,汩汩流淌出澄净的泉水,慢慢填充着丹田。 但楚云清知道,这一切只是暂时的,他需要长时间地以御气雷化的法子来转化劫雷,甚至还有他另加上的办法--用金光罩的法门,来借助劫雷熬炼自身。 想要彻底解决这个麻烦,仍需要不间断的修行。 “暂时压制住了。”看着艾小舟满是担忧的眼神,楚云清说道。 艾小舟长松了口气。 楚云清擦了擦嘴角血迹,“走吧,去找环玉。” “你这样,真的没问题吗?”艾小舟问道。 “没关系的。”楚云清笑了笑。 …… 楚环玉没有在上课,或者说,自从出事之后,他就没有去学堂里了。 几番打听,当楚云清和艾小舟找到他的时候,发现这人竟然在国子监后院的花圃里。 楚环玉在插花。 二十五.天生丽质 插花是那些富贵小姐们喜欢玩的,雅致、安静,还暗藏端倪,总可分出高下。 她们还喜欢话本故事,爱情小说,总是要婉转曲折,挠人心肠才行。 可一个大男人插花,这就很难见了,而且还是国子监的学子。 现在是冬天,本该百花凋零,可这花圃里却犹如春时夏日,姹紫嫣红一片,颇为奇异。 小桌旁,楚环玉的神态很是认真,他小心地拿着修剪好的花枝,放进有水的净瓶之中。 楚云清和艾小舟的脚步声,似乎毫不能让他有所注意。 “都是西域奇花。”艾小舟四下瞧了眼,说道。 楚云清不解,他见识有些少。 “若是我中原花卉,此时早就枯萎凋零了。”艾小舟解释道;“唯有这些来自异域的奇花异草,以特殊肥料土壤培育,方能在这般严冬里,如夏日般绚烂盛开。” “艾百户倒是见多识广。”楚环玉放下手中的小剪刀,看过来。 楚云清皱了皱眉,虽说他对插花并无反感,可心里,却认为楚环玉乃是要读书考取功名的,怎可将时间荒废在这些女子所爱上? 更何况,堂堂男子汉,像女人那般对待花草,着实让人觉得别扭。 “哥,你来啦。”楚环玉笑道。 楚云清收拾心情,点头道:“方才去学堂找你,牧先生说你可能在花圃这边。” “此地花圃,是二殿下令人栽植的。”楚环玉道:“特意托了走西域那边的商贾朋友,寻的这些花花草草,培育料理起来颇为费心,我这几日无事,便常来看看。” 楚云清和艾小舟相视一眼,均是一怔。 不是因为这些花草,而是因为楚环玉随口便说出了二皇子,根本没有掩饰的意思。 就好像是,这似乎并不是什么需要隐瞒的事情,不必问,随口闲谈时,就会提及到。 “你知道我们今天的来意?”艾小舟问道。 楚环玉笑了笑,然后伸手虚引,“要不坐下说?” 一旁还有一张茶桌,不大,一个茶盘,一壶茶,几个倒扣的茶杯而已。 楚环玉先坐下,给两人冲了下茶杯,然后倒了杯茶。 茶水尚热,热气氤氲,冲泡出清淡的茶香。 “贡茶?”艾小舟略有惊讶。 “的确是宫里来的。”楚环玉说道。 “看来你跟二皇子的关系,当真不错。”艾小舟抿了口茶。 楚环玉淡淡一笑,未置可否。 这一次倒是与上一次不同,他跟艾小舟三言两语之间,还没有呛声起来。 其实也是,楚环玉毕竟是有城府之人,对这位调查自己的锦衣卫其实早就有所知悉,只不过上一次有楚云清在,久不见面,被这位兄长打了个措手不及,再加上艾小舟针锋相对,步步紧逼,才以致失态。 这回是不同了。 楚环玉端起茶杯,吹了吹,送至嘴边。 这时,他听到楚云清说,“环玉,为兄有些痛心啊。” “为何?”楚环玉一愣。 楚云清拉着椅子,稍稍凑近了些,仔细瞧着楚环玉的脸,说道:“你是不是还涂了胭脂?” 楚环玉刚抿了口茶水,就被呛了一些,放下茶杯直咳嗽,脸色也不知道是呛的还是羞的,通红一片。 他指着近在咫尺的楚云清,半晌说不出话来。 艾小舟也忍不住大翻白眼。 楚云清坐在那,喝茶不语,只是这目光,有些奇怪地瞧着楚环玉,像是探究什么。 “哥,你幽默了不少。”楚环玉磨了磨牙。 楚云清皱眉道:“你瞧瞧自己,还像个读书人么,在这儿摆弄花草,玩些女子闺下的玩意儿,竟然还涂了胭脂妆容打扮,你说,你想干嘛?” 楚环玉听了,是又羞又气,他一把抓住楚云清的手,在楚某人愣愣的表情下,在自己脸上用力摸了两把。 “你看看,自己手上可曾沾了胭脂?”楚环玉脸色红红的,眼眶也气得发红。 他的脸上,还因方才抓着楚云清的手,用力摸的那两下,而被粗糙的手指刮出了红印子。 楚云清一时也是心头大窘,方才手指上的触感,对方脸颊竟是柔软如棉,真像是女子一般。 可是让他羞得厉害。 当下,楚云清搓着手,呐呐不知言语。 艾小舟见这兄弟两人,也颇为无语。 楚环玉气得胸口起伏,眼睛直瞅着楚云清,薄唇咬得紧紧的。 楚云清则是有些不敢去看对面之人,觉得自己方才言语不当,确实有些伤人。 “是为兄孟浪了。”他半晌才道。 楚环玉哼了声,道:“我知道你今天不是来看我的,是为了案子来的,uu看书 ww.uukansh 想知道我到底有没有杀人,背后之人是不是二皇子吧?” “我...”楚云清有些烦闷,明明是好端端的事情,怎么就因为自己一时嘴快,而又像是吵架一样呢。 好像从前,也是这样。 “好了,弟弟是天生丽质难自弃,还是说正经事吧。”艾小舟道。 一听这话,楚环玉就不高兴了,“这是形容女子的吧,当我没读过书?” 艾小舟也是冷哼一声,“适可而止就行了,纠结此事作甚?” 楚环玉瞧她一眼,微微一笑,“艾百户不愧与我哥共历生死,你们二人比亲兄弟还好兄弟,不如义结金兰?” 艾小舟咬了咬牙,老娘是要当你嫂子的,你竟要我跟你哥义结金兰,当他兄弟? 楚环玉神情之中不减冷笑,针锋相对。 楚云清头都大了,觉得这怎么又跟上一次一样了,来的时候不还好好的嘛。 都怪自己,他抚了抚额。 “环玉,是这样,小舟这几天也的确为此事操心,我们当然都是相信你的。”楚云清斟酌道:“但此事真相究竟如何,咱们还需查明,只有这样,才能还你一个清白,还被害之人一个公道。” 楚环玉闻言,坐好后,掸了掸衣衫。 沉默片刻,他说,“你们的怀疑,应该是‘我是二皇子那边的人,而此事看似是陷害于我,实则是在针对二皇子’吧?” 楚云清点头,“那是否有这个可能?” “可你们凭什么认为,我是二皇子一系的人?”楚环玉轻笑一声,“就因为我俩都在国子监,是同窗?” 二十六.冬雨 听了楚环玉的话,楚云清和艾小舟不由相视一眼,皆是看到彼此眼中的疑惑。 当下,楚云清直接道:“那你难道不是二皇子一系的人?” 楚环玉喝了口茶,然后道:“不是。” “我们是想帮你。”艾小舟道,她对楚环玉的话,还是不信。 楚环玉看她一眼,继而看向楚云清,“兄长信吗?” 楚云清皱了皱眉,然后点头,“我信。” 楚环玉笑了,笑得轻松而开心。 艾小舟忍不住看了楚云清一眼,想了想,还是没有开口多说什么。 她转而问道:“既然你不是二皇子的人,那这花圃你怎么解释?” 楚环玉道:“我虽然不是他那一系的人,但与他还算有些交情,况且这花圃,也并非交给我打理,只是我借故过来安静两日而已,不算什么的。” 楚云清说道:“之前我与小舟的怀疑,的确是担心此事涉及太子和二皇子之间,怕你沾上这摊浑水。” 太子素来势大,而二皇子年纪渐长,皇帝如今醉心长生之道,朝堂中有不少人起了心思,都在试着接触二皇子,成一派系。明争暗斗虽还未明显,却已有汹涌暗流。 这等局势,隐隐已然扩张开来。 楚环玉闻言,点头道:“起初我也怀疑过,是不是有人把我当成二皇子一系的人了。” “后来呢?”楚云清问道。 “什么都没查出来。”楚环玉也不免颓然,“钦天监的车夫突然就死了,我也纳闷儿。” 艾小舟便问,“那你跟钦天监有什么关系,为何会坐他们的马车?” 楚环玉笑道:“艾百户是在审问犯人么?” “你现在,就是唯一的嫌疑人。”艾小舟平静道:“先前我来问过你一次,你说的可没现在这么多。” 说着,她看了眼一旁的楚云清,然后道:“这回你哥也来了,你该不会骗他吧?” 楚环玉眼底冷了冷。 “我知道不是你做的。”楚云清说道:“如果有什么不能说的,不说也无妨,我们会另想办法,找出凶手。” 艾小舟眼中微急,不从楚环玉这里找突破口,他们还能从哪里去找寻线索? 而换成是旁人,楚环玉和艾小舟都会认为这人是在以退为进,故意如此,可这人是楚云清,他是有什么就说什么,没有那等心思。 所以,楚环玉沉吟片刻,道:“有些事情,我现在还不能说。” 艾小舟有些急切。 楚云清脸上却看不出什么表情。 楚环玉看了眼艾小舟,道:“我知你虽然不是太子的人,但你那位教坊司的朋友,包括她身后的宗门,却都是太子一系的心腹。”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认为我会为了投效太子,将你的身份说出去?”艾小舟有些不满。 “并无此意。”楚环玉说道:“只是有时候知道多了,遇到事情的时候,难免就会多想,而多想就会露出破绽。万一到时候,艾百户为难了,那对谁都不好。” 艾小舟冷哼一声,没有多说。 “有关案子的事情,你们不必再纠结或是追查下去了。”楚环玉说道:“此事,钦天监那边会派出人手。” “钦天监已然过问此事?”艾小舟问道。 若是如此的话,那就表明,这件事必然跟那些超然物外的方士有所牵扯,否则,他们可不会耽误工夫。 楚云清也是好奇。 “不错,我有朋友在钦天监,所以答应帮忙。”楚环玉道。 “又是朋友?”楚云清问道。 楚环玉笑了笑,“出门在外,当然要靠朋友,等有机会,可以介绍他给你认识。” “男的?”楚云清问了句。 楚环玉失笑,“当然是男的,而且据我所知,钦天监目前,好像还没有女子吧。” 楚云清便点点头,问道:“那你呢?就算有钦天监的人帮忙调查,这案子在凶手找到之前,可不会了结,外面的风言风语...” “那又如何?”楚环玉浑不在意,“我就待在这花圃里,外面发生一切,皆与我无关。” “另外”说着,他看了眼艾小舟,微笑道:“多谢艾百户此前帮衬,倒是没将我身份泄露出去。” 艾小舟闻言,不由冷哼一声,“想不到你也会感谢我?” 楚环玉坦然点头,“虽然你有时候的确让人讨厌,但就事论事,你这回做的不错。” 楚云清皱眉,“环玉。” 楚环玉便不再说。 艾小舟沉着眸子,手按在刀柄上,以她的脾气,换在平时早就忍耐不住了。 “不必担心我。”楚环玉说道:“倒是兄长你,还是少来国子监的好。” 楚云清略有不解,“因为此事?” 楚环玉摇头,“你每次来,是否都会见到牧书礼?” 楚云清点头,问道:“你与他不睦?” “他是国子监教习,但也是太子一系的人,在这儿就是监视二皇子的。”楚环玉说道:“二皇子从前也拉拢过我,而且我与他私交还算不错,牧书礼很可能已经把我,当成二皇子一系的人了。” 楚云清明白了,“你是担心,uu看书 ww.uuans他也会将我当成二皇子的人?” “我前边也说了,艾百户虽然不是太子的人,可认识的顾眉舒是,你俩又出入同行,难免让人误会。”楚环玉解释道:“况且你初来京城,又无根基,如果真有太子一系的人想要制造些麻烦,还是不美。” 楚云清点头,“我记住了。” 楚环玉又道:“不过也不必太担心,太子素有贤名,宽宏大量,对手下也多加约束,其手底下的人,也该不会这般不知好歹,平白为他招惹对手的。” “你这就是单纯不想让他来寻你吧?”艾小舟直言道。 楚环玉沉默片刻,坦然道:“若在以往,你们来寻我,我自是欢迎,可出了此事,已然表明,我之身份包括行事,或有暴露。今后许是还会有其他麻烦,我不想让你们也牵扯进来。” 楚云清闻言,沉声道:“你我是兄弟,有何麻烦,我一并担着。” 楚环玉摇头一笑,他还不知道自家兄长的武功如何,只是想着楚云清就算天赋上佳,还成了太渊州的大帮主,可在这京城之中,高手如云,就算是过江龙也总得趴着。 他不是不信楚云清,只是不想他有事。 艾小舟便道:“你这弟弟有钦天监这棵大树担着,哪需要你这小肩膀?” 说着,她还拍了拍楚云清的臂膀,故作嫌弃的样子。 楚环玉静静看着,喝茶不语。 适时,天上闷雷一滚,这阴沉了许久的天,终于落下雨来,小小的雨丝,带着凉意,花圃里那些绚烂的花儿,纷纷摇摆低头。 二十七.绝顶 离开国子监之后,门前街上,楚云清回望。 “怎么,还感慨呢?”艾小舟问道。 楚云清摇头,“不是,只不过这一次来,虽是让案子明朗,却还未找出真相,不免颓然。” “我个办案的都没有这种感觉。”艾小舟笑了笑。 “所以,真的不查了么?”楚云清问道。 “你弟弟也说了,钦天监会查下去。”艾小舟说道:“况且,指挥使司衙门那边,也没有确切的消息,就算我想查,也无从入手。” “不如从车夫入手?”楚云清道。 “调查他的死因?”艾小舟问道。 楚云清点头。 艾小舟想了想,道:“顾眉舒那里,你问过了么?” “什么?”楚云清一愣。 “将人制成符箓的事情,你那个朋友,有没有可能还活着。”艾小舟道。 楚云清摇摇头,先前离开的匆忙,再加上恶了顾眉舒,当时他倒是没好意思问。 “这样,我去帮你问一声吧。”艾小舟说道。 “那车夫那边?” “这件事,听我的,暂且到此为止。”艾小舟从腰间取了串钥匙,随手抛过去,“先回家吧。” 楚云清下意识接过,这是艾小舟家里的钥匙。 “晚饭我会回去,到时候给你带好吃的。”艾小舟摆摆手,先走了。 楚云清看着她的背影,摇头一笑。 …… 一场急促的小雨刚过,湿漉的路上,楚云清像是失去了兴趣般,有些百无聊赖地走着。 “前辈?”他试探地唤了一声。 “老夫指不定什么时候就没了,没有要事能不能别跟老夫说话?”燕长雨不咸不淡道。 楚云清松了口气,然后道:“正因为如此,不才该多说几句话么?” “也对,保不齐哪一天,你再怎么唤老夫,也得不到回应了。”燕长雨说道。 楚云清沉默了一下,说道:“左右现在我也没什么事情,要不,就去南疆一趟吧?” 本来燕长雨还是不在意的,此时闻言,也是愣了愣,然后便明白了楚云清的心思。 “你知道,为什么有些事情,叫作遗愿么?”他问道。 楚云清摇头,“晚辈不知。” “有些事,是只有在人死后,才由后辈或托付之人去做的。”燕长雨说道:“因为人活着,故地不敢重游,故人不敢相见。” 楚云清听出了他语气中的萧索,那里面,其实并非是什么不敢,而是一种追忆起来仍旧伤感的情绪。 就如同回忆里的一根刺,轻易不得去触碰。 “那前辈就甘愿么?真的不去亲眼见上一面。”楚云清问道。 “你傻啊,我能活几百年,是因为成了剑灵,别人也能活几百年?”燕长雨笑了。 楚云清这才恍然回过神来,是了,彼时对方说的时候,自己根本没有多想,一直到方才,他都以为在南疆,是有那么一个姑娘的。 但他却是忘了,燕长雨是几百年前的人物,他能存在至今,只因为成了剑灵。 可人生匆匆不过百多年,对方口中所说的‘短发姑娘’,又怎么能活到现在呢? 或许,就连那‘南疆花寨’,是否还延续着都不一定。 楚云清更为伤感。 这种沧海桑田过后,自己还在,斯人故土却物是人非的感觉,真是令人伤怀。 燕长雨便道:“现在回过神来了?” 楚云清闷声道:“那当时前辈与我说这个,就是随口一提?” 燕长雨沉默片刻,道:“那应该不是吧,人之将死其言也善,在死亡的那一刻,才能明白真正的自己。当过往的一切在眼前跑马灯般匆匆而过,你才能发现,自己最遗憾、最不舍的是什么。” 楚云清轻笑道:“前辈突然像那些教书先生了,咬文嚼字的,与我说道理。” 燕长雨也是一笑,“这些说了,你现在还不懂,等临死之前,你就明白了。” 楚云清忍不住翻了个白眼,“前辈莫要咒我。” “人都是要经历这个过程的,只是早晚而已。”燕长雨说道:“有老夫在前,提前与你说一通也好,免得你小子到时吓破了胆子。” 楚云清哼了声,“所以说,如果那日前辈真死了,我去了南疆,岂不是落得一场空?甚至以后还会留有一件憾事。” 燕长雨感慨一声,“你虽然是个没主见的,心肠也软,但人还不错,算是有点子智慧,若是早生几百年,老夫或许会让你继承衣钵。” 楚云清便道:“那我岂不就是南疆的武林盟主了?” 燕长雨淡淡一笑,“不,你只会死的更惨。” 楚云清一噎。 “因为你还不够心狠,就你这幅憨头傻脑的样子,u看书w.knshu去了南疆武林,怕不是要被那些虫豸吞食干净。” 燕长雨凝声道:“记住了,但凡能在江湖上留下名号的世家,都绝非泛泛,六百年一世家,有的世家存在比宗门还要久远,在你武功还不能站在绝顶之前,要想活着,就别去招惹。” 楚云清听后,问道:“那如何才算绝顶?” “三百年真气可称绝顶,江湖能成敌手者一手可数。”燕长雨淡淡道。 “三百年!”楚云清不免惊讶。 他是有了小辅助加身,至今才有四十多年的真气修为,可若换成旁人,像自己这般年纪的,再天才,也不过二三十年真气顶天了。 一般来讲,若不身怀神功,修行速度也就是日积月累。而就算是神功,修行速度能是常人的一倍都算罕见了。 更何况,人生在世,琐事无数,人是不可能无时无刻都在修行的。 至于那些遁入深山老林闭关的,不都是上了岁数的老家伙嘛,哪有二十郎当岁的小伙子大闺女的,就甘愿受这寂寞,抛却红尘避世的? 是以,楚云清能切实体悟到,这三百年真气要修成,是何等不易,甚至可以说是几乎不可能完成之事。 “这就吓着了?”燕长雨不悦道。 楚云清难免汗颜,“有点。” 燕长雨哼了声,骂了句‘没出息’。 楚云清突然想起一事,问道:“那前辈当年呢,可破碎虚空,也该是绝顶了吧?” 岂料,燕长雨闻言,竟像是被侮辱了一般,“你这憨货,是真不知老夫当年有多强啊!” 二十八.归墟 燕长雨这有些气急败坏,像是被人侮辱了的语气,让楚云清一时疑惑,更有些摸不着头脑。 在他的潜意识里,绝顶高手都这么强了,既然江湖中能称作敌手的一手可数,那破碎虚空,该并非不可能。 但现在看来,似乎并不是这么回事? “前辈,可有不妥?”楚云清问道。 “破碎虚空,渡劫飞升,你当这是喝水吃饭呢,这么简单?”燕长雨冷哼道:“哪一个,不得是惊才艳艳,千年不出世的龙风之姿?” 楚云清觉得,这老小子是在变相地夸自己。 “你可听闻,这千八百年的,有谁打破虚空飞升了?”燕长雨问道。 楚云清想了想,摇头,“可能是我见识少,没听说过。” “就是没有。”燕长雨道:“若是有人飞升,虚空破碎,必有天劫降世,届时天生异象,此事定会传遍天下,更是人间吉兆。” 楚云清问道:“那该是何等修为?” “千年真气,绝世修为。”燕长雨语气平淡,却有掩不住的自傲。 千年真气,楚云清心中骇然,这还是人吗? 半晌,他想到了什么,问道:“那些方士呢,比如现在清净门的岑夫子,他号称弹指玄术九十九,难道也是绝世修为?” 燕长雨笑道:“知道‘绝世’二字是什么意思么?” 楚云清摇头。 “便是世间只有一个。”燕长雨语带傲然,“方士算是什么东西?妄称玄术为神通,莫说九十九,便是三千三,老夫也能一剑斩之。” 楚云清竟不觉得他是在吹牛。 “老夫当年,真的很强啊。”燕长雨语气中,带着追忆,“彼时能与老夫一争高下的,也就只有一个顾素一了。” “前辈方才不是还说,绝世就只有一个么?”楚云清问道。 “所以,老夫败了。”燕长雨洒脱一笑,“他破碎虚空,斩天劫而去。” 楚云清一怔。 “顾素一,便是人间绝世。”燕长雨长叹一声。 街上,人流如织,楚云清原地愣住。 两旁车水马龙,叫卖不绝,人声鼎沸间,唯有一人愣神,仿佛超脱世外,又像是与一切都格格不入。 “人间绝世。”楚云清眼中有着神往、羡慕、胆怯、惶恐、不自信,种种复杂,皆因一言汇聚。 燕长雨并没有出言打断,这是每个有向上之心的武人,想大步朝前的修行之人,都会有的正常反应。 这是一条路,先行之人给后来者,点出了这条大道上的某个山峦所在,只等他去翻越。 或是过去,一马平川,看见新的世界;或是中途停滞,难望项背。 燕长雨想起了当年,自己的师傅也是这么平静地,与自己说出了这条路上的风景,只不过当年他是绝顶,而自己没用多久便走过了师傅用一生才能走过的路。 后来的一切,他都是独自摸索着,去寻觅新的里程,新的方向。 而现在,他又给后来人点明了一段路。 蓦然的,燕长雨觉得有些舒心,有些说不出的开心和明朗,仿佛他最后存在的意义,就是如此。就是亲眼看一个后来之人,去攀登自己踏足过的山峰,然后看到自己所没有看到的新世界。 燕长雨松懈了心神,一直紧绷着的,一直倔强着的,都觉得没有必要了。 他知道,自己就要真正离开了。 “好了,还没回过神来呢?”燕长雨的语气里,有着轻微的笑意,那是面对后继之人的亲切和慰藉。 楚云清深吸口气,又叹了口气,“人间绝世,从前听说这词,还是书中形容那些祸国殃民的妃嫔美人,却没想到,修行前路,竟也是这么美。” 换在往常,燕长雨肯定要刺他几句,但现在却觉得,这小子的形容其实是有些意思的。 “读书人不是说,书中自有颜如玉么,修行前路上,可不只有颜如玉,还有青冥天,有通天大道。”燕长雨感慨道。 楚云清点头,继而疑惑,“前辈倒是难得没有反驳晚辈。” “因为我就要死了。”燕长雨说道。 楚云清下意思就要顶他两句,可忽地,就有了一种感觉。 这跟之前所说的,不一样。 “前辈?”楚云清张了张嘴。 燕长雨说道:“老夫便是再多苟延残喘几日,又能如何呢?终究是已死之人了。” “可是...”楚云清有些不知该说什么。 “临去之前,还能有个人说说话,也不孬。”燕长雨自嘲一声,“不像当年,被顾素一那混蛋重伤之后,又硬抗劫雷,最后死在一坑洞之中。跟当年下场相比,这可是要好太多了。” 楚云清无言安慰。 “路,已经给你指明了,前边的风景尚好,若是有机会,不妨去走走。uu看书w.uukans ”燕长雨轻声道:“其实不难的,不要放弃,也不要回头,就昂扬朝前,谁挡就灭谁。” 楚云清竟有些哽咽,他闷声点头,“晚辈省得了。” “说实话,你这性格,老夫是喜欢的。”燕长雨的声音弱下去,“就跟老夫年轻时一样。” 楚云清听见了一声轻微的裂声,他连忙将背后的雷劫剑取下,掀开布囊。 剑身上,不知何时已然爬满了青铜般的绣绿,此时长剑寸寸龟裂。 “前辈...”楚云清只觉得喉间发堵,有些憋闷。 “走啦。”恍惚间,他听到燕长雨打了声招呼,好似有人摆手,然后远去。 雷劫剑便在他手中的布囊中,只剩一堆锈迹满满的铁片。 而那个素来言行不惮,好像愤世嫉俗,对一切都喜欢鸡蛋里挑骨头,有事没事骂两句的暴躁老头儿,在今日归墟了。 他是以‘潮汐真气’横压一世的真君,燕长雨。 …… 燕长雨是唯一与楚云清同行,离开太渊州的同伴。 他们斗嘴,彼此提防,有时还不怀好意,可最终,却在这种互相警惕中,无奈而勉强地接受了这种利用的关系。 他们不算是朋友,更说不上是师徒,可在最后,前辈却真正指点了晚辈,就如江湖中代代的传承那般。 先行者,与后来人。 楚云清难免感伤,有一些空落落的。 可能是因为燕长雨死的无声,未在世间留名,世人不知当年真君曾在。 也可能,是因为他把对方当做了朋友。 可以说说话,舒散心情,无需隐瞒什么的朋友。 二十九.炼丹 楚云清回到了艾小舟的家里,打开门进去,烧水,然后洗了个热水澡,擦拭干净后,换了身干净的衣服。 然后他就没事做了,坐在院子里,看着天边的乌云散去,北风凛冽,到处都是凉意。 楚云清突然感觉到了一丝孤独,并非是身在异地为异客的那种,而是对今后无所适从,不知要做什么的孤独。 或者说,是迷惘,是不知所措。 这种情绪一直持续到天黑,他竟就如此发呆地坐了一整天。 院门响动,艾小舟拎着大包小包的熟食小吃进来了,一眼就瞧见了坐在檐下回廊上的楚云清,不免吓了一跳。 “哎呀。”她惊呼一声,“你不声不响的,怎么坐在这儿啊?” 楚云清抬头,看着她,语气有些沙哑,“我都坐了一天了。” “你怎么了?”艾小舟用脚关了门,连忙跑过去。 她已经换下了飞鱼服,是玉色的长裙,干净简约。 楚云清说道:“燕长雨没了。” 艾小舟一时没有反应过来,“什么叫,没了?” 楚云清推了推手边的布囊,摊开后,里面是一枚枚剑片。 艾小舟张了张嘴,突然就明白了,“他,死了?” 楚云清点头,“死了,就那么有些突然的,死掉了。” 艾小舟走过去,将他的头轻轻揽住。 她能感受到对方的伤感,而她不必问。 “我不知道该做什么了。”楚云清说道。 “你还有我。”艾小舟说,“你还有楚环玉,你还要去问明晏红染的真相,你还有很多好吃的、好玩的没有尝试过,未来还有大好人生,你怎么会不知道该做什么?” 楚云清深吸口气。 艾小舟却有些发痒,耳朵都红了红。 “要不,先吃饭吧?”她说,“我还特意买了好酒,咱俩好好喝一杯。” 楚云清一听‘酒’,突然想起燕长雨曾说过的仙人居,以及提过的南疆。 他便从艾小舟的怀里出来,说道:“明天我想先去找顾禾,问清楚之后,就下一趟南疆。” “南疆?”艾小舟一愣,然后道:“几百年过去,燕长雨的故人早就没了,现在有的,都是些在寻觅燕长雨传承之人,你人生地不熟的,去了就打听燕长雨,定会惹人觊觎。” “我自有分寸。”楚云清道:“这件事甭管结果如何,若不解决,在心里总是个挂念。” “那也不急于一时啊。”艾小舟劝道:“不妨从长计议。” “好。”楚云清点头,“京城这边,终究是要解决的。” 艾小舟在心里叹了口气,这家伙,认准的事情就要去做,还真是不让人省心。 …… 艾小舟买了不少饭菜,满满当当摆了一小桌。 她还给楚云清斟酒。 “不知道买这么点菜,够不够楚大帮主吃的?”她笑道。 楚云清也是一笑,“勉勉强强够吧。” “臭贫。”艾小舟白了他一眼,然后举杯,“走一个。” “行。”楚云清一饮而尽。 “酒量不错啊,这可是北边草原的烈酒。”艾小舟又给他倒了一杯。 楚云清咂了咂嘴,虽是习武之人,但他却不好酒,方才这口酒喝在嘴里,就跟咽了一团火一样,刮得喉咙跟肚子疼,浑身都一下热了起来。 他赶忙夹了两口菜,这一垫,整个人顿时感觉暖洋洋的。 “这酒还真不错。”楚云清说道。 “废话,十两银子一坛,当然不错。”艾小舟撇了撇嘴。 楚云清闻言,也是咂舌,他总觉得这酒跟水的差别也不大,可这价格属实离谱,十两银子,还真不是寻常人家能喝得起的。 以他的身家,也喝不起。 “对了,你问过顾姑娘了么?”楚云清问道。 艾小舟跟他碰了个杯,“先喝。” 楚云清便又干了。 艾小舟道:“问了。” “她怎么说的?”楚云清连忙道。 先前他们找顾眉舒,就是问若是晏红染被顾禾画成符箓,那还能不能活。只不过出了劫雷的岔子,楚云清没好意思问,所以便让艾小舟帮忙去问的。 此时,见楚云清这么着急,艾小舟也不卖关子,直接道:“她说她也不知道。” 楚云清当时就懵了。 他的心情是说不出的复杂,有些羞恼,有些生气,还有些失落。 “怎么,怎么就不知道呢?”楚云清喃喃自语的,自己喝了一杯。 艾小舟给他倒满,说道:“毕竟她也没亲眼见,不知道那顾禾画的是什么符箓,没办法去估计。况且,你不也不能确定,在画符之前,晏红染到底是生是死嘛。” 楚云清把酒一干,道:“看来我明天,必须得找顾禾当面问清楚!” “顾禾可不在钦天监。u看书 ww.ukasu.om”艾小舟说道:“之前我给你留心打听了,她现在在宫里,是丹炉随侍。” “丹炉随侍?”楚云清有些疑惑,“难不成是看丹炉的童子?” 艾小舟解释道:“陛下炼制长生不老药,宫里立了一烧了数年都不曾熄灭的炼丹炉,岑夫子日日夜夜在那,这丹炉随侍要做的,就是按照岑夫子的要求,对炼药的材料等安排调度,是信得过的人才能担当的。” “干脏活累活的杂役嘛不就是。”楚云清道。 “你以为谁都能担任?”艾小舟白了他一眼,“那可是岑夫子,陆地神仙,能在他身边待着,莫说是随口的指点,便是整日观其神态,也大有裨益。” “这么玄乎?”楚云清道。 “方士的事儿,可不就这么玄乎么。”艾小舟笑了笑,显然也是当做闲谈来的,信是不信的。 “你是想说,我要跟顾禾见面的话,很难?”楚云清问道。 顾禾现在是丹炉随侍,显然是要常在炼丹炉附近的,而炼丹炉何其重要?以楚云清的身份,莫说是去那炼丹所在,就是皇宫都不好进。 况且,那炼丹的还是岑夫子,号称陆地神仙,天下第一方士,有这等人物在侧,本就是怀着质问意思的楚云清,还真有些打怵。 但这肯定是不能放弃的。 “顾禾就不出来了?”楚云清问道。 “反正从太渊州回来,她就一直在宫里。”艾小舟道。 楚云清把酒一干,脸色一狠,“那我就得硬来了!” “别光喝酒,来,多吃点菜。”艾小舟给他夹了粒花生米。 三十.1夜 楚云清今晚上喝得有些多,主要还是艾小舟老劝酒,再加上这酒确实烈了些,让他竟有几分醉意。 饭后,艾小舟已经收拾了碗筷,擦干净的桌上,只有酒杯和酒。 她看着迷迷糊糊像是打瞌睡的楚云清,摇头一笑,“你这酒量不行啊。” 楚云清靠在椅子上,头一下高一下低,闻言‘嘁’了声。 “我这是真喝,没把酒气给逼出来,不然,你以为我会醉?”他很是不屑。 艾小舟点头,“嘴还是这么硬,看来是没醉。” 楚云清撇嘴,打了个酒嗝。 艾小舟倒了杯酒,“那还喝不喝?” 楚云清斜睨她一眼,“你这是想把我灌醉?” 艾小舟一怔。 “你是不是想对我图谋不轨?”楚云清又问。 艾小舟瞄了他一眼,冷笑,“我是看你心中烦闷,想与你喝上几杯解解愁。” 楚云清眼皮耷拉了耷拉,“借酒消愁愁更愁。” “行,那就不喝了。”艾小舟把酒杯一扣。 “睡觉去。”楚云清一按桌子,就打算起身。 “这才什么时辰,现在就睡?”艾小舟没动。 楚云清就又坐下了。 “我问你,如果晏红染还活着,你打算怎么做?”艾小舟朝前探了探身子,问道。 楚云清张了张嘴,刚要开口。 艾小舟挥手打断道:“你现在是喝了酒不假,但我知道你人还没醉,可别给我说些胡话来搪塞,我想听实话,你心里是怎么想的,就与我怎么说。” 楚云清眼中三分醉意且去,坐好了身子。 艾小舟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他。 “晏红染,于我有恩,我欠她一条命。”楚云清说道。 艾小舟眉头一皱。 “如果她还活着,我得救她,不能让她这般人不人鬼不鬼的,当什么狗屁的符箓。”楚云清语气微重,“她是人,鲜活的、对我很重要的人。” “可万一,顾禾不放人呢?”艾小舟问道。 “她凭什么不放?”楚云清道。 “如果晏红染还活着,那就是顾禾救了她一命,当然有理由不放人。”艾小舟说道。 楚云清沉默片刻,随即抬头,眼神认真,“那我就抢。” “你能打得过么?”艾小舟笑了笑。 “打不打得过是一回事,打不打是另一回事。”楚云清说道:“楚某不能让人小瞧了啊,来了京城,屁都不放一个就走?别说那里是皇宫,就是龙潭虎穴,我也得闯上一闯。” 以清净门的手段,如果顾禾有心留意,那他来京城的消息,定然瞒不过对方。 楚云清不是个喜欢在心里藏事的人,有必要的事情就得去做,憋在心里头只会不痛快。 已经过去有几天了,这件事一直压在他心里,这是他自晏红染被带走的那夜,就一直挂念的事情,如今事到临头,他必然要去做。 艾小舟看着他眼神中的认真和坚定,没有劝说。 “你喜欢她吗?”她问。 楚云清皱了下眉,“为何这么问?” “就是随口一问,想知道。”艾小舟道。 楚云清沉默片刻,像是认真想了想,才道:“不是男女之间的那种喜欢。” 艾小舟看他半晌,没有继续这个话题。 她只是道:“顾禾在宫里,那里高手如云,不亚于龙潭虎穴,你有几条命,怎么闯?” 楚云清摇头道:“我不会连累你的。” “我是怕你连累吗?”艾小舟有些生气。 “不是,我的意思是,我不会连累你。”楚云清语气认真。 艾小舟忽然就明白了。 “呵,你以为心存死志是勇敢?还是义气?”她说,“你要是死了,我怎么办?” 楚云清低声道:“这值得我这么做。” “这不是值不值得的问题。”艾小舟认真道:“我只是问你,你有没有想过,如果你死了,我怎么办?” 楚云清张了张嘴,艾小舟看见他这幅样子,忍不住就甩手给了他一个耳光。 “你...”楚云清一愣。 艾小舟起身,拎起酒坛,仰头饮尽。 她喷出酒气,反手又给楚云清一个耳光,“你心里没有我,也没有楚环玉。” “你想去送死,就去死吧。”艾小舟淡淡留下一句,走了。 楚云清摸了摸脸颊,艾小舟打的并不用力,再加上他也皮糙肉厚的,倒是不疼。 但这态度,这两巴掌,就像是打在了他的心里。 想着艾小舟方才的话,楚云清便觉得堵得慌。 体内气血一激,这酒气就如蒸汽般从身上散出来,有些难闻。 烛光下,气息飘散,楚云清就坐在椅子上。 他不由去想,如果燕长雨还在,在这个时候,对方会说些什么? 是会出言嘲讽,u看书w.uukanhu还是言语相激? 他会认同自己,还是臭骂自己一顿? 楚云清不得而知,因为燕长雨已经死了,不可能再跟他废话。 艾小舟没有关房门,外面黑夜沉沉,夜里的风呼呼地穿过回廊,带着一丝哨音,有些尖锐,更有种说不出的凄凉。 这就是冬天,总有人离别,总需要做出艰难的选择。 楚云清松懈了一下身子,朝椅子里陷了陷,睡着了。 半夜里,外面有人过来瞧了他一眼,看着他睡着时英朗的脸上多出的一丝疲惫,听着他打鼾的声音,忍不住蹙了下眉,然后给他把房门关上了。 艾小舟走后不久,楚云清便睁开了眼睛。 一旁的烛光已经快要燃尽了,头顶上昏沉沉的一片。 他就这么睁着眼睛,一直看到了天明。 …… 天亮了,阳光有些清冽。 开门出来,楚云清抻了个懒腰,感受着刮过的北风,他觉得或许该有一场雪了。 艾小舟没在家,大概是早就去百户所点卯了,桌子上给他留了银子,不消说,当然是要他去街上随便吃点的。 楚云清掂了掂手里的几两银子,不由想着,自己当初从渊行帮走的时候,怎么就没多捎带些银子呢。 这一路上很快就花光了不说,来了京城,堂堂男子汉,竟然还要花一个女人的银子,这成何体统? 楚云清觉得,自己有必要去赚一票银子了。 虽不能说是养家糊口,但起码,也是要搏些颜面。 但他知道自己今天要做什么, 第一站,先去皇宫前头探探路。 三十一.消遣 楚云清先在不经意间打听了路,然后在路上买了几张烧饼,一边吃着一边朝皇宫方向走去。 皇宫不是说想进就能进的,便是宫墙外一箭之地,都不得有人在,否则就得论罪处置。 想在皇宫前的大街上走可以,却不能逗留,更不能久视。 这些都是规矩,也是楚云清晃悠了半天所打听出来的。 当然,他没可一个人身上打听,而是多问了几个人,免得让人盯上。 此时,他啃着最后一个烧饼,就站在了距离皇宫十几丈远的大街对面,瞧着那皇宫墙头上一个个穿着明晃晃甲衣的军卒,以及架着的那些机弩。 楚云清觉得,想要硬闯,的确是不行的,这般严防死守,或许只有燕长雨口中的绝顶高手,才能冲突一二。 他有些气馁。 这边的街上是没有客栈酒馆之类的聒噪场所,长街空旷,只有些许摊位,还有一些卖点吃食的小店。 偶有经过的人采买,皆是穿着绫罗绸缎,打扮似下人,气质却要高人一等的样子。 这应该都是达官显贵家负责采办的小厮了,楚云清瞄了眼,突然有了个主意。 外面的人有出来采买的,那宫里肯定也有啊,自己不如乔装成外出采办的太监混进去? 或者装成往宫里送菜的人? 楚云清的主意突然多了起来,他觉得皇宫这么大,里面那么多人,吃喝拉撒的,需要处理的事情太多了,自己的确是有不少机会能进去的。 所以,他索性找了一路边裁衣的铺子,要求颇多,各种刁难,反正就是现有的衣服瞧不上,又让对方现做衣服的时候,一时半刻做不出来,故意磨蹭时间。 楚某人就有理由,搬了椅子,坐在门口这边,偶尔会朝宫门方向瞧一眼,想要等等机会。 只不过时间过去了很久,来来往往的人挺多,就是没有敢朝皇宫那边去的。 楚云清眼见太阳越来越高,然后渐渐落下,心情也不由焦急起来。 这时候,店里的伙计过来了。 “这位客官,您的衣服好了。”他虽是躬身来说,可这语气实在是不算好。 毕竟,他们这裁衣店是真真儿开在皇城根脚下的,来这做衣服的,基本没有平头百姓。 所以这铺面虽然不大,但一针一线有真本事的师傅却是有几个,这才能让顾客基本上一天之内就能拿到成衣。 当然,他们这里的价钱也贵,这每日要做的衣服便不是很多。 因此,哪怕是楚云清这般要求很多到刁难的顾客,他们也是要留住的,只是难免还会生气。 这伙计就有些愤愤,但一想到衣服都做完了,等交了银子,财货两情,谁还认识谁啊? 这种顾客,可别来下一回了! 太阳渐渐落山,冬天的夜晚来的有些早,楚云清正想着待会儿去哪吃饭,就听这伙计说衣服做好了。 他先是一愣,接着便不太在意--左右也是在人家这地方坐了一天了,买件衣裳也说得过去,反正就是几两银子的事儿,他现在可是有钱。 楚云清便跟着伙计往店里进去,而按自己要求做的那衣服就挂在了一旁,上眼这么一瞧,是真的丑,还有些不伦不类的。 说长衫不是长衫,说袍子不是袍子,要是穿上这么一件衣服出去,那可真是盖了帽儿了。 “怎么样客官,您还满意吗?”这伙计也是憋着笑,“完全是按照您的意愿缝制的。” 楚云清的要求太多,古怪的很,能做出这么一件奇葩的衣服,也是完美符合了他所有的条件。 怪是怪了些,丑是丑了点,但能穿。 “行吧。”楚云清随口道:“几两银子?” 他就要从袖子里拿银子。 伙计笑道:“诚惠,二十两。” 楚云清摸银子的手就是一顿。 他有些不敢置信,也怀疑是自己听错了,“多少?” “二十两。”伙计还是笑着。 楚云清朝后仰了仰头。 这衣服,二两银子他都嫌顶天的贵,还敢加个十,跟他要二十两? 疯了? 抢钱呢? 楚云清这手就从袖子里拿出来了。 伙计本来还以为要掂银子了,没成想对面这人两手空空,再一抬头去看表情,好家伙,着实不是善茬。 “客官这是何意?”伙计一边问着,一边在想着喊人了。 “我这突然想了想,这衣服我还是不太满意。”楚云清说道:“你瞧这下摆,我想让它加个色儿,看这天色也晚了,要不我赶明儿再来取?” 伙计张了张嘴,下意识道:“那也不是不行,但得先交订金。” “哎。”楚云清当然应下,几两银子,就当打听消息散出去得了。uu看书 ww.ukanshu 但不等他问订金多少,旁边就又走出来一人。 “我说,还加色儿呢?您瞧瞧这下摆,黑的红的蓝的可都有了。”这人带着个瓜皮小帽,是个有些肥硕的中年胖子,此时语气不善道,“我说这位,您该不会是来故意消遣咱们的吧?” 这家伙看着倒像是个老江湖,楚云清笑道:“怎么会,我这人就是挑剔,一丁点儿的不完美,我就觉得闹心,甭管是什么东西,都得符合所有的要求才行。” 对面那胖子冷冷一笑,瞅了他一眼,道:“那行啊,先把银子给了吧,订金收一半,十两。” 说完,就盘着手里那俩核桃,直盯着楚云清看。 楚某人就瞧不得别人手里盘算啥东西,前有安清和盘铁胆让他给办了,现在又有一胖子在自己面前耍核桃,他是越看越觉得不顺眼。 当下,本就没银子,也不想给的楚云清,更是不会掏银子了。 “这衣服我不要了。”他两袖一甩,光棍的很。 对面,不只是伙计懵了,那胖子也是怒了。 “老子就知道你是个穷光蛋,今儿在这坐了一天,是不想偷哪家小姐的荷包?”瓜皮小帽的胖子破口大骂,“没银子还在这儿充大尾巴狼,还想走?明白告诉你,这银子要是留不下,你人就得留下,别想走!” 楚云清本来还有些歉意,觉得自己是拿对方开涮了,想着总得留下二三两银子赔不是。可对方着实有些狮子大开口了,瞧那衣服的布料,也不值这些钱。 现在,这胖子又语出不敬,这就让他不高兴了。 三十二.留个名号 “你这臭穷酸,也不可这京城里打听打听,你金爷是什么人,还敢昧我的银子?” 这戴着瓜皮小帽,金姓的胖子,个头儿倒是不高,但这脾气可是不小,而且一口一个臭穷酸的模样,也确实欠揍。 楚云清皱眉道:“银子虽然多,但多少我给点也是意思,你这火气倒是大。” “意思?谁跟你意思?”金胖子冷笑一声,手指不断指指点点,“还多少给点,说老子火气大,怎么着,还打算跟我臭来劲?” 楚云清掏了掏耳朵。 金胖子指着他,朝一旁的伙计骂道:“还愣着干嘛,赶紧喊人去,今儿个金爷非得见见血不可了,不然以后什么野猫臭狗,都能跟老子叫板!” 那伙计连忙应了声,屁颠就走。 楚云清却懒得听这胖子聒噪,看着这张肥头大耳、满面油光的脸,他一脚就将其踹了个滚地葫芦。 “哎呦!”金胖子被一脚踹飞,在地上翻滚几圈,只觉得五脏六腑都遭了秧,浑身疼得直抽搐。 他指着楚云清,脸色煞白,半晌说不出话来。 楚云清四下瞧了眼,一把抄过手边的衣架子,抡起来就砸在了这金胖子的手上。 金胖子顿时发出一阵杀猪般的惨叫,方才还指指点点的右手,整个就耷拉着,呈一个角度曲折了。 “好,好你个臭穷酸,还敢打我,你完了,你可算是完了!”金胖子鼻涕眼泪糊了一脸。 店里店外,已经有不少人在瞧了,窃窃私语不少,就是没人敢管。 毕竟,这金胖子平日里仗势欺人,作威作福的事情可不少,有的是人恨透了他,今天有人能出面教训此人,那可真是大快人心了。 楚云清一听这胖子还敢跟他叫唤,这衣架子一晃,就瞄准了对方那副牙口。 金胖子眼珠子一突,连忙闭嘴,还完好的左手死死捂着。 楚云清冷冷一笑,衣架子就朝这金胖子的肚子捣去。 金胖子只得在地上打滚,看着好不狼狈。 楚云清也没心思跟这人多做计较,毕竟这里离皇宫不远,巡视的官兵每隔一段时间就会走过,他不想给艾小舟招惹麻烦。 所以,在踹了这金胖子几脚之后,便将衣架一丢,就要走了。 “你,有种的,你别走!”金胖子抹了把脸,一脸狠色,“看我不弄死你丫的。” 楚云清笑了,回头看着这色厉内荏的一张肥脸,还真不打算走了。 金胖子一见,连忙在地上朝后缩了缩。 楚云清不屑地睨了他一眼,转身便走。 “小子,够胆的话,黑道白道,留个名号!”金胖子扯着嗓子叫嚣一声。 “爷是跟金子玄混的。”楚云清留下一句,扬长而去。 原地,不只是金胖子,便连四下围观之人,都愣住了。 跟金子玄混的。 金子玄? 一时间,所有人的目光皆是看向了那裁衣店里,狼狈在地的金胖子。 无他,这金胖子名叫金权,那混迹京城大名鼎鼎的金子玄,便是此人的远方侄儿,也因此,这金权也在神都混出了些名堂。 可现在,竟是被侄子的人给打了? 不少人都暗暗猜测,是不是金子玄看这金权不爽了,故意安排了今天这么一出儿? 却说还狼狈在地上的金胖子,也是气得脸色涨红。 倒不全是因为自己被打了,更多的还是方才那浑人留下的话。 跟着金子玄混的,这倒让金权想多了。 难不成,这真是金子玄那小子安排的人? 金权想到了自己在房家一事上,暗里所为,又想到了金子玄的手段,这还倒真像是他能做出来的事儿。 一时间,金权也顾不得浑身疼和方才揍自己的那混蛋了,他一心想要去探探自己那位侄儿的口风,顺便打听打听,对方手下何时多了这么一条壮汉。 妈的。 …… 后边发生的一切,楚云清都不知道,他甚至连金权的名字都不知道。 之所以报出金子玄的名号,一是到目前来说,他所知道的京城地界上混得最开的流氓,就是金子玄,所以报出此人名号,能规避一些麻烦,能让对方知难而退。 二一个,则是听见了那金胖子先前自称‘金爷’,正赶巧了,一提姓金的,楚云清心里下意识就想起了金子玄,所以就给说了。 再就是,换在以往,楚云清肯定直接报出自己的名字,他行的正坐得端,根本不怕。 但有艾小舟在,楚云清不想给她招惹麻烦,真遇上祸事了,自己可以一走了之,但她不行。 所以,楚云清今天算是收敛了一回。 只不过,今天要做的事情,还是没有办成,且来日肯定不能再在那边盯着了,u看书.uukansh.om 甭说别的,就是金胖子,再见到自己,肯定会找茬。 且这段时日,这人肯定是要打听自己,想方设法寻仇的。 楚云清不会给对方这个机会,所以他并不打算现身。 可接下来,要如何才能见到顾禾呢?他心里一时烦闷。 左右没什么好办法,楚云清便回了艾小舟的家里。 …… 房间里亮着灯,艾小舟穿着一身素衣,正站在檐下,此时听闻院门响动,连忙看了过去。 直到楚云清那熟悉的身影出现在眼前,她才暗暗松了口气,只是也不说话,返身就回了屋里。 楚云清当然也看到了她,本来还要打声招呼的,一见她这么高冷,顿时挠了挠头。 这么晚了,天上没有星星没有月亮的,姑娘家家的,谁会闲着没事出来吹冷风? 他当然明白。 楚云清也进了屋子。 桌上还给他留了饭,有肉有菜,看样子,艾小舟没怎么吃。 “你不吃啦?”楚云清喊了声。 艾小舟初始没什么声音,过了会儿,手里拎着酒壶出来了。 “怎么又喝酒?”楚云清皱眉道。 他觉得饮酒要适当,尤其是对女子来说,隔三差五喝酒,不美。 “吃肉不喝酒?”艾小舟说了句,把酒壶往桌上一放,“喝不喝的,你随便。” “那我不喝。”楚云清夹菜吃。 艾小舟瞪了他一眼。 “今天揍了个人。”楚云清随口道:“姓金的,开裁缝铺的好像是。” 他的语气中,毫不在意。 艾小舟小嘴一张,不知道说什么好。 三十三.有船不上 楚云清说了白天发生的事情。 艾小舟听后,见他还浑然未觉的样子,不免生气地用筷子敲了他手一下。 “怎么了?”楚云清一愣,捂着手问道。 “怎么了?”艾小舟气不打一处来,“你知道打的是什么人嘛?” “不知道啊。”楚云清摇头,“难不成知道了,我就不打了?” 艾小舟鼓了鼓嘴,伸出手就要去敲他的头。 楚云清连忙抬手挡住,讨饶道:“行行行,你说吧。” “皇宫前头的青龙大街不是?”艾小舟问道。 楚云清想了想,道:“我没看那条街叫什么,不过确实挺大的。” 艾小舟又问,“那胖子总戴着个瓜皮小帽,左右手上各有一扳指,是也不是?” 楚云清又想了想,道:“是这样。” 而且,如果他记得不错的话,彼时一脚将那姓金的胖子踹倒之后,对方有只手上的扳指还磕碎了。 当然,这一点他没必要说。 艾小舟身子朝后一仰,抚了抚额,“行了,再加上你说他姓金,我就知道他是谁了。” “谁啊?”楚云清夹了片炒肉,随口问道。 “金权。”艾小舟道:“算起来,是金子玄的叔叔辈。” “噢。”楚云清点点头,不甚在意。 艾小舟道:“之前你救了房家的人,就说让你注意一点,别招惹上金子玄。怎么,这回还是没避开,你倒是没什么紧张的?” “其实他说自己姓金的时候,我就这么猜过了,没成想还真是。”楚云清笑道:“我临走的时候,还报了金子玄的名号。” 艾小舟咬咬牙,“你笑个屁!” 楚云清马上收敛表情,问道:“这金权,有什么名堂?” “一个不入流的混混吧。”艾小舟对其浑不在意,“就是平日里仗着金子玄的名头,拉帮结伙,在京城有不少酒肉朋友,不值一提的小人物罢了。” 楚云清点点头,“所以,你其实担心的,是金子玄?” “准确来讲,是叶乘风。”艾小舟说道:“之前咱们也说过了,现在还不是招惹他们的时候。” “也无妨,那金胖子也不知我是谁。”楚云清无所谓道。 “明天这半个京城就都知道,他被人打了,肯定会发动人手来寻你。”艾小舟瞧他一眼,说道:“你这体格特征,就很明显了。” 楚云清笑了笑,“我今天在街上走,还见了不少草原那边的汉子,都虎背熊腰的,大不了赶明我也弄上一身草原行头。” 艾小舟冷哼一声,“怕见人?” “怕给你招惹麻烦嘛。”楚云清说道。 “嗐,我可管不了你楚大帮主。”艾小舟索性也不废话了,就是夹菜吃。 “别光吃菜啊,喝口酒,暖暖身子。”楚云清给她倒酒。 艾小舟瞄了他一眼,道:“怎么,之前还说不让我喝酒,现在又献殷勤了?” 楚云清只是嘿嘿笑。 “说吧,想让我干嘛?”艾小舟一副什么都看破的样子。 “也不是干嘛,就是想问问,你有没有什么法子,能让我进宫?”楚云清问道。 艾小舟一听这个,顿时冷笑起来。 楚云清也不免挠头讪笑。 “法子是有,还有一个最快最高效的,就是看你干不干了。”艾小舟眯着眼睛道。 楚云清双眼一亮,“说说,什么法子?” “净身,入宫当太监。”艾小舟憋着笑道。 楚云清脸色一僵,随即有些恼怒,“你这叫什么法子,消遣我嘛不是。” 艾小舟理所当然道:“这难道不是个办法?除此之外,你还想以什么身份进宫?” 楚云清想了想,道:“我之前想过,假扮外出采买的太监,或是给宫里送菜的农夫,你觉得可行不可行?” “先不说有没有你这么壮的太监,光说外出采买的都是熟面孔,像是什么远方亲戚或刚来的,那些侍卫又不是傻子,怎么会信?” 艾小舟说道:“至于送菜的农夫,也都是宫里或朝堂上某些官宦的亲戚,混进宫可是要杀头的罪过,非亲非故的,人家会帮你这个忙?” 楚云清一听,顿时觉得自己异想天开了,一时不免气馁。 “不过嘛,说办法,我倒真有个招儿。”艾小舟说道。 楚云清连忙道:“什么招?” “让顾眉舒帮忙。”艾小舟笑了笑。 “你是说,让她走太子的路?”楚云清一点就透。 “没错。”艾小舟点头。 “就算她会帮忙,那太子凭什么帮我?”楚云清问道:“顾眉舒能有这么大的面子吗?” “她是太子手下,对江湖情报汇总的头头,况且背后还有织云楼在,面子肯定是有的。”艾小舟说道:“不过,uu看书 ww.kansh 如果太子帮了你,你就可上了他的船了。” 楚云清一愣。 “人情世故,有来有往,不就是这样么。”艾小舟随口道。 楚云清有些犹豫,本能的,他可不想再跟官府的人有很深的瓜葛了,更别说还是东宫太子。 但要不上这条船,他还能如何见到顾禾? 等她自己出来?猴年马月了。 拜托楚环玉?当哥哥的,他不想给自家弟弟添麻烦。 “你觉得,我该不该上这条船?”楚云清请教艾小舟。 “看来,你对顾禾的执念很深啊。”艾小舟说了句。 楚云清摇头,“有些事情,总该去做才是。” “说心里话,不管是太子还是二皇子,我都不想让你跟他们沾上关系。”艾小舟说道:“一般当官的也就罢了,但这两人不一样。” 楚云清当然明白。 “我没见过太子几面,但也听顾眉舒提起过。”艾小舟说道:“我觉得,他心思比较深,虽然都说他礼贤下士,胸怀宽广,但这种人,一旦支使起人来,那必定是要命的差事。” 楚云清问道:“所以,我不该上太子的船?” “这只是我个人的建议。”艾小舟道:“但如果你实在着急,这或许是唯一的办法。” 楚云清皱了皱眉,放下筷子。 他当然知道艾小舟的好意,也的确如对方所说,没有人脉的自己,以及人脉有限的艾小舟,或许依靠太子是唯一的途径。 但他还有些不甘。 “总还会有别的办法的。”楚云清说道。 艾小舟见此,心中欣慰一笑。 三十四.家里蹲 次日,艾小舟本来是要去百户所当值的,但一想到楚云清昨天做的事情,就觉得不放心。 本来都是大人了,做事总有分寸的,但她知道,楚云清不一样,这家伙有一颗敢想就敢做的心,有时候就像是一个愣头青。 所以,她还是想把对方带在身边。 “要不今天跟我去衙门吧。”艾小舟说道。 楚云清正喝着小米粥,闻言不免疑惑,“你去衙门当值,我去干嘛?” “那你在家干嘛?”艾小舟问道。 “谁说我要在家了?”楚云清反问。 艾小舟急了,“你不在家你要去哪?我可跟你说,现在外面肯定有不少人在找你呢。” “一些地痞流氓罢了。”楚云清并不放在心上。 “自古至今,多少好汉是被地痞流氓害的?”艾小舟语气严厉起来。 楚云清连忙抱拳,“行,我省得了,一定小心。” 艾小舟还是不放心他,“你跟我待在一块儿我才放心。” “别闹了,你是锦衣卫,我跟着你算怎么一回事啊。”楚云清笑道。 “往校尉里添个人,我还是能说了算的。”艾小舟道:“怎么样,要不要来百户所当差?也省的你整天无所事事。” “无所事事?我是有事情做的好嘛。”楚云清一听要去衙门当差,马上摇头。 开玩笑,要是换成以前,他肯定乐意,毕竟那可是锦衣卫的衙门,熬一熬资历,立个功,就能穿上世袭的飞鱼服了,多好。 但现在不一样了,楚某人经过了卧底那一档子事,算是对衙门绝了想法,自己终究还是喜欢无拘无束的日子。 受人差遣的生活,他过不来了。 艾小舟见此,也不勉强,只是道:“那你就老老实实待在家里,哪也不许去。” “你是想憋死我?”楚云清不满道。 “我这是为了你好。”艾小舟语重心长道:“等这几日风头过去,我再带你出去玩儿。” “你是在哄小孩子?”楚云清瞥了她一眼。 艾小舟理所当然地点头,“依你惹麻烦的脾气,跟毛头小子没什么区别。” 楚云清这就不高兴了。 “行吧,大门就在那,你想走,我也拦不住。”艾小舟换了个办法,摆摆手,“随你好了。” 说着,她就径直往外去了。 “哎?”楚云清喊了声。 但艾小舟只是偷笑,依着她对楚云清的了解,既然自己这么说了,对方反倒不会离开了。 对于他脾气这一块,艾小舟觉得自己拿捏得死死的。 果然,等艾小舟走了,院门也没锁,楚云清坐在这里喝粥,哪怕屁股底下像是有跳蚤,他也硬是没出院门。 收拾了碗筷,楚云清这个坐立不安啊,这里坐坐,那里待待,反正是静不下心来。 他心里的事情实在是太多了,不像当初在渊行帮卧底的时候,一门心思只想活着。 古人常说‘饱暖思**’,他这就是有命活着了,就想着冒险,找点事情做,不然浑身不舒坦。 放在农村来讲,那就是欠收拾了。 楚云清当然知道自己想做什么,也知道此时的风险,但就是有些按捺不住这个心思。 不过幸好,艾小舟出门前故意激了他那么一句,就像是孙猴子用金箍棒画下的圈儿,妖魔鬼怪甭想进去。 楚某人这心思,就生生憋着了。 …… 但有些时候吧,想法虽好,可总有意外发生。 艾小舟算准了楚云清的脾气,却没想到会有不速之客到来。 这厢,楚云清正躺在摇椅上,思忖着燕长雨传授的剑蚀之法,那边,院门就响了。 有人先是敲了敲门,继而便推门进来了。 楚云清耳朵动了动,从修行中回神,真气平复,他起身出去。 院里,一道身影款款而来。 还是一身红裙打扮,只不过有些紧致,衬得胸前鼓鼓胀胀,而那张明艳的脸上略施粉黛,看起来比这冬日难得的骄阳还要明媚娇艳。 顾眉舒嘴角噙着几分笑意,看着从屋子里走出来的人,欠身施了一礼。 楚云清一时有些不知道该如何回礼,想了想还是一抱拳。 顾眉舒浅然一笑,“就只有楚帮主一个人在吗?” 楚云清点头,“小舟去百户所了,顾姑娘若是来寻她的,那可真不凑巧。” 顾眉舒眨了眨眼睛,“你该叫我什么?” 楚云清不好意思地一笑,孤男寡女共处此间,他觉得有些尴尬。 想了想,便问道:“绣儿姑娘没随你一起来?” 绣儿,便是顾眉舒身边的丫鬟。 此时闻言,顾眉舒便道:“想不到楚帮主心仪我家丫鬟,这次可惜了,下次一定带她来。” 楚云清连忙摆手,“顾姑娘误会了,在下就是随口一提。uu看书 .uukanhu.m ” 顾眉舒朝前走了走,楚云清便朝后退了退,却是没将她往屋里迎的打算。 毕竟院子里亮堂,能见着太阳,屋里暗,未免不好。 顾眉舒轻笑一声,“小女子可是什么洪水猛兽?” 楚云清一愣,“姑娘此话何意?” “若不是洪水猛兽,楚帮主为何这般避之不及呢?”顾眉舒捂着心口,做出些伤心的样子。 楚云清这目光,下意识便随着她那芊芊玉手,落在了她那胸脯之上,只一眼,便马上移开了视线。 “顾姑娘说笑了。”他微微一笑。 “其实我今儿,是来寻你的。”顾眉舒说道。 “找我?”楚云清疑惑道:“找我何事?” “小舟前两日问过我,有关符箓的事情,听说是你想打听的?”顾眉舒问道。 楚云清点头,“是这样。” “其实有些细节,因为时间仓促的关系,我还没来得及细说。”顾眉舒朝楚云清瞥去一眼,还紧了紧身上的衣衫,仿佛不胜凉风。 楚云清挠了挠头,“那要不,等小舟回来,我跟她说一声,让她再去寻你?” 顾眉舒心底暗骂,这家伙要么是木头,要么就是故意装傻。 自己之前那般暗示,明眼人肯定能看出来,这是要进屋啊,难不成你要一貌美如花的姑娘,在院子里吹着冷风闲扯? 可楚云清好像是没有半点察觉,就傻呵呵的,既不让人进屋,也没让开堵在门口的身子。 整个人就像是块门板一样。 开玩笑,楚某人又不是傻的,孤男寡女的,难不成真想让咱老楚犯错误? 三十五.埋剑 犯错误是不可能犯的,老楚挡在了门口,小顾自然不能进去。 所以,顾眉舒只好站在院子里,凉风瑟瑟,穿着单薄的她不由搓了搓手臂。 她是方士,并非习武之人,这体魄当然要差一些,此时心底,已然在暗骂楚云清不解风情了。 “也不知道艾小舟怎么看上了这个混蛋!”顾眉舒腹诽不已。 楚云清对此浑然未觉,甚至还说道:“顾姑娘,小舟毕竟还没回来,咱们这孤男寡女的,也不方便,不如你先回去,等有机会了,我俩亲自去拜访?” 顾眉舒一听,气极反笑,“我都没觉得不方便,你一个大男人,还觉得不方便了?” 楚云清讪讪一笑,“总得时刻约束自不是。” “行了,也别瞎扯了。”顾眉舒直接道:“眼下你想找的顾禾就在宫里,我知道你想进宫。” 楚云清点头,并未否认。 “虽然见面不多,但我也能看出来,你不是个很有耐心的人。”顾眉舒轻笑一声,“此时还待在家里,显然是没有法子入宫,是不是?” 楚云清听后,坦然点头,“的确如此,难道顾姑娘有办法?” “这就是我的来意。”顾眉舒轻哼一声,道:“怎么,难不成现在,还不打算请我进屋里坐坐?” 楚云清一拍额头,立马让开身子,“你瞧,怪我怪我,外面风大,顾姑娘快里边坐。” 顾眉舒瞪他一眼,莲步轻抬,进了屋子。 屋里平时当然都是艾小舟收拾的,临出门时还点了熏香。 顾眉舒以前自是来过的,熟门熟路地过去倒了杯茶,然后坐下,小腿一翘,俨然就是这里的主人。 反倒是坐在一旁的楚云清,一看就是来客。 “那个,顾姑娘有何办法能让楚某进宫?”楚云清坐在那,带着希冀开口。 顾眉舒喝了口茶,看他一眼,“有个最简单的法子。” 楚云清眼角一跳,隐隐有所猜测。 “净身入宫,今儿下午就能办了。”顾眉舒忍笑道。 楚云清忍不住翻了个白眼,“顾姑娘莫不是在消遣我?” “这难道不是个法子?”顾眉舒的语气,与之前的艾小舟同出一辙。 楚云清有些不悦。 顾眉舒便轻咳一声,整理了一下袖袍,“其实真要说办法,我倒是有一个,就看你答不答应了。” 楚云清想了想,问道:“太子?” 顾眉舒眼中一讶,随即恍然,“是小舟与你说过了吧?” 楚云清点头,“她提及过。” “那你是怎么想的?”顾眉舒问道。 楚云清笑了下,“如果我想的话,现在咱们应该在教坊司见面了。” 顾眉舒怔了下,转而明白过来。 “你倒是个有意思的人。”她说,“不过,就不再考虑考虑吗?要知道,这或许是唯一能让你进宫的办法。” 楚云清摇头,“人情可以欠,有来有往便是,但有些人情,不是那么好还的,楚某自认没有那般价值,也做不到。” “太子并非强人所难之人,也不会强迫别人去做什么,你大可放心。”顾眉舒说道:“如果你实在不放心,我也可以帮你引荐一番,坐下聊一聊,不就知道他是什么人了?” “多谢姑娘好意。”楚云清说道:“只是在下已经认定的事情,便不想再多劳烦了。” 顾眉舒笑了笑,“常人都巴不得能跟太子扯上关系,你倒好,反想离得远远的。” “可能是因为我胆小吧。”楚云清老实道。 顾眉舒听了,有过片刻的错愕,转而就是掩嘴一笑,“想不到你还挺幽默的。” “实话实说。”楚云清摊了摊手。 “那入宫的事情,你就放弃了?”顾眉舒问道。 “再想想吧,船到桥头自然直,我相信还会有办法的。”楚云清说道。 顾眉舒点点头,转移话题道:“能问问,那日灵兵是怎么回事吗?” 楚云清闻言,看她一眼,“这恐怕才是顾姑娘的真正来意吧?” “不算是,纯粹好奇而已。”顾眉舒微笑道:“毕竟,那可是灵兵啊,从前只是听闻,却还从未见过呢。” 楚云清便道:“那可惜了。” “可惜什么?”顾眉舒疑惑道。 “那位前辈已经归墟了。”楚云清说道:“就在昨日。” “怎么会,他不是剑灵么?”顾眉舒皱了皱眉,以为是对面之人故意搪塞她。 “那日躁动你也在场,想必你应该也看出来了,剑中力量不稳,本就有阵法封禁。”楚云说道:“在那日后,封禁消散,剑中力量反噬,前辈为了压制灵兵,uu看书 ww.uknshu.co 反而烟消云散。” “竟是如此。”顾眉舒喃喃一声。 而哪怕楚云清说的真诚,在心里,她是不太信的。 楚云清见此,便起身,从房间里将雷劫剑的布囊取了出来,在桌上摊开。 “本来我是打算,找机会将它埋了的。”他说,“那便择日不如撞日,就在今天吧。” 顾眉舒当然能看出这断成一截截的,就是那日的长剑。 只不过此时的剑片上,有着大片的绣绿,看起来就跟经年累月,被风雨侵蚀的铁片一般。 楚云清已经将雷劫剑收了起来,一片片地插在了房中的花盆里,埋在土中。 顾眉舒静静看着,忽而眼神动了动,好似突然想到了什么。 她猛地朝那花盆看去,或者说,是看那些被插入土里的剑片,上面的绣绿,分外醒目。 “这好像是...剑蚀?”顾眉舒张了张嘴,为自己的发现震惊不已。 如果说这剑上的,真的是失传已久的剑蚀之法,那么,这剑灵必然跟南疆脱不开关系。 甚至,还跟传说中的那位真君有所关联。 “楚帮主,不知这剑灵,是哪位前辈?”顾眉舒试探道。 楚云清将布囊随手一放,在桌旁坐下,“说实话,我也不知道,他没与我说过。” 顾眉舒眯了眯眼睛,想从对面之人的脸上分辨出什么。 但很可惜,楚某人这脸皮时薄时厚,一旦伪装起来,那可真比神都的城墙还要让人琢磨不透。 顾眉舒一时也看不出什么,只好笑了笑,掩饰尴尬。 楚云清微微一笑,给她倒了杯茶。 三十六.暖意 “那日你醒来,第一件紧张的事情不是身在何处,而是摸向怀中。” 顾眉舒瞄了楚云清的胸前一眼,道:“不知那把青玉的斧头,有何玄机?” 楚云清闻言,不免一笑,“人都有秘密,顾姑娘又何必刨根问底呢?” “看来咱们还没那么熟悉。”顾眉舒叹了口气,“真令人伤心啊。” “路遥知马力,日久见人心。”楚云清语气和善,神情真挚,“咱们来日方长。” 顾眉舒神情动了动。 若换成是艾小舟跟她说这话,她后边能有一堆羞人脸红的话等着,但此时说这话的是一个臭男人,她便半分心思都没有。 是以,喝过茶之后,顾眉舒便起身,打算告辞了。 “不再多坐坐了?”楚云清话虽如此,却是同样起身,明显要送人出门的意思。 顾眉舒淡淡一笑,“孤男寡女同处一室,免得楚帮主会为难。” 楚云清笑道:“顾姑娘这是说哪里话,楚某有何为难的。” 顾眉舒没说什么,径直走出了屋外。 此时天光尚好,只是冷风阵阵,满是萧瑟之意。 顾眉舒穿得单薄,不免紧了紧衣衫。 楚云清见此,便回屋,很快取了一件大袄出来。 顾眉舒本来见他回屋,还以为这人是没打算送自己,心里刚出现些薄怒,就见他拎着一件缝了兽皮的大棉袄出来。 登时,小顾的嘴都张开了,愣愣的,直到楚云清将大袄给她披在了身上。 顾眉舒只感觉双肩一沉。 她虽体态丰腴饱满,可相较楚云清来说,还是女子柔弱许多,这兽皮棉袄是渊行帮定制的御寒衣物,又长又大,一上顾眉舒的身,顿时将她整个包裹起来。 “这?”顾眉舒只觉得很暖。 她从未穿过男人的衣服,而此时,这棉袄上竟也没有半分想象中男子身上的那般汗味,反而有些皂角的清香,闻起来很舒服,穿着也舒坦。 她看着楚云清,觉得这家伙还不算是木头,起码这心思还是有些的。 楚云清此时开口道:“是洗过的,小舟还放了皂角去潮,天冷,以后多穿些。” 不知怎的,这时候听起艾小舟,顾眉舒心底竟觉得有些异样。 “等改日,我差人给你送回来。”她说。 楚云清摆手一笑,“一件衣服而已,我看你穿着合身,若是不嫌弃,日后出行可以披着。” 顾眉舒心底不由一笑,她素日出行,若有需要,都是乘坐宝马香车,披戴貂裘挡风,像这种粗糙又土气的棉袄,以她身份又怎么会穿呢? 但现在,她感受着这股温暖,竟不觉得丝毫嫌弃。 “也好,那就谢过楚帮主了。”顾眉舒展颜一笑。 楚云清也是笑了笑,将她送出门去。 门外,一辆马车停在那。 车夫是个瘦小的老头儿,穿着一身貂皮,但因为太过瘦小,反倒像个小貂,只不过他太老了,白胡子稀疏,一张老脸就跟树皮一样。 此时双手抄在怀里,头上盖着个斗笠正假寐着,隔着三四步都能闻到一股酒气。 “姑娘出来了?”这老头听见开门声,抽了抽鼻子,打了个酒嗝,睡眼惺忪地看过来。 楚云清看了这老家伙一眼,忍不住道:“喝了酒,还能驾车吗?” 老车夫一听,顿时冷笑,“哪家的小子,瞧不起老人家?” 顾眉舒摇摇头,踩着马车旁的小板凳上去。 老车夫看着楚云清,哼了声,伸出小短腿朝那板凳就是一勾,然后没勾到。 楚云清用手指刮了刮脸。 老车夫大抵是觉得失了面子,身子朝车辕边挨了挨,又是伸腿一勾,还是没勾到。 楚云清眉毛挑了挑。 大概是喝了酒的缘故,老车夫脸色有些涨红,看着挺上脸。 楚云清走过去,脚尖一挑,那踩凳便飞到了车辕旁的挂钩上。 老车夫本来还想第三勾的,却因此闪了一下,顿时吹胡子瞪眼。 “你小子,是瞧不起老夫吗?”他一脸不爽。 楚云清不知道这老家伙哪来的火气,瞥了他一眼,不欲理会。 “怎么了?”这时,车帘掀开,顾眉舒有些疑惑地看过来。 老车夫哼哼一声,还想说什么。 楚云清却是一脸儒雅随和,“没什么,老人家跟我开了个玩笑。” 顾眉舒点点头,放下了车帘。 老车夫却是气得不轻,什么叫我开了个玩笑,是说我是玩笑吗? 但不等他说什么,楚云清已然朝他微微一笑,然后转身进了院子,哐当一声,关上了院门。 老车夫这个气啊。 “前辈,该走了。”车厢里,顾眉舒忍笑道。 老车夫哼了声,一边赶车一边道:“你这进去了这么久,u看书 w.还赚了件棉袄出来?” “前辈又要不正经了?”顾眉舒的语气似笑非笑。 老车夫连忙道:“没有没有,老夫只是觉得这棉袄太丑,跟姑娘气质不搭,不,应该说是不配。” 顾眉舒反倒摸了摸这柔软的棉袄,没说话。 老车夫又道:“姑娘可问过那灵兵的事情了?” “问了。”顾眉舒说道:“是他偶然所得,并不知那剑灵是谁,而且,那灵兵也毁了。” 老车夫对此倒是没有怀疑,只是叹了口气,“那日感知气机,我就知道这灵兵崩溃在即,却是没想到这么快,倒真是可惜了。” “这有什么可惜的,难不成灵兵未毁,前辈还要行抢夺之举?”顾眉舒说道。 老车夫哼了声,“天下有灵之物,皆是有德者居之,他若守不住,能怪得了谁?” 顾眉舒轻笑一声,“看来前辈对楚云清,好像很看不上?” “感其气机,只是泛泛之辈而已。”老车夫打了个哈欠,“没了灵兵,谁会对这种莽汉感兴趣?” 顾眉舒心里却是对楚云清有了几分兴趣,但她没说,就如并未将那看起来便有些神秘的青玉小斧头,以及灵兵之上显现的劫雷说出一样。 “对了,你方才可曾亲眼看见灵兵?”老车夫问道。 “看来前辈对灵兵还不死心呢。”顾眉舒说道:“那灵兵断成了几截,破旧如寻常铁片一般,被他埋在了花盆里。” 老车夫便道:“果是有灵之物毁去之相。” 他的语气中难掩惋惜。 顾眉舒一笑置之。 三十七.粉色 送走顾眉舒之后,楚云清坐在椅子上,不免在想对方今天的来意。 是真的过来走动一下,然后打听打听雷劫剑的事情么? 可对方在言语之间提及到太子,又似乎透露出一丝拉拢之意。 自己只是一个江湖人,再寻常不过,普普通通。对方却是宗门高徒,又是太子心腹,拉拢自己,似乎没这个必要,他们手底下,应该不缺自己这类人才是。 所以,是自己会错了意么?对方的来意,就仅仅只是想探知一下有关雷劫剑,有关灵兵的消息。 楚云清一时想不通透。 顾眉舒看起来是个简单的女子,言行举止中却总能让人心生亲近和好感,这在女人身上,对男人来说是一项很可怕的本领。 而且,偏生她又不是那种轻浮的女子,不论是言谈还是举止之间,都不会让人觉得逾越。 她应该深谙此道--如何去跟异性打交道。 楚云清虽是心生提防,可实在难提起多少警惕的心思。 不过,对于那个老得快掉牙的车夫,他却是十足的警惕。 对方看起来苍老无比,仿佛一阵风就能吹倒,一拳就能被打趴下。可实际上,不论是对方那轻柔而绵长的气机,还是动作间利索的手脚,以及坐在车辕上就如磐石一般的气场,无一不表明,此人是个高手。 而且还不是一般的高手。 楚云清想到了先前的那种感觉,从自己送顾眉舒出门,对方的气机就一直锁定在自己的身上,一举一动,都未逃脱过对方的感知。 他毫不怀疑,彼时如果自己有任何的异动,对方都能反应过来,而若是对顾眉舒心怀不轨,那定会遭到对方的暗中出手。 那老头儿,是个狠角色。 不过话又说回来,身边跟着这么一个狠厉之人,那能驱使此人的,又该有着何等的城府? “女人啊,就不能简单一点嘛。”楚云清心里想着,不由摇头。 …… 楚云清的午饭很简单,没出院子,就着厨房里现有的咸菜和干粮,熬了一锅米粥,粗鲁地解决了。 不过,他觉得自己当场是饱了,可如果预计不错的话,等不到傍晚就会饿。 他就坐在柴房门口,叹了口气。 想他楚某人,堂堂渊行帮帮主,彼时虽不说整日山珍海味,但也是顿顿有肉,哪像现在,竟然混上米粥咸菜了,当真可气! 楚云清看着天边飘过的云朵,不由在想,这个时辰的渊行帮那边,柯放跟阿力他们,应该是在胡吃海塞吧。 可恶啊,都是那欠收拾的金胖子! 正在这时,有些出神的楚云清,心底忽地一动,目光便落向了院门方向。 过了几息,传来了敲门声。 从气机的感知中,有些熟悉,显然该是见过的,但不能具体分辨出是何人。 楚云清便起身过去,开了门。 门口,站着那叫绣儿的丫鬟,一手拿着手绢,另一只手拎着个食盒,神情之中略有不耐。 一见了楚云清,她顿时瞪过一眼,然后就将手里的食盒递了过去。 楚云清连忙接过,“绣儿姑娘这是?” “我家先生差我送来的。”绣儿说道:“说你楚大帮主一人在家,怕你饿着。” 楚云清心中一暖,连忙道谢,“替我谢过顾姑娘,也多谢绣儿姑娘跑一趟。” “知道就好。”绣儿轻哼一声,摆摆手就要走。 可刚走出几步,她就一拍头,“差点忘了。” 楚云清看过去,“这食盒我会亲自送还回去。” “谁要跟你说这个了。”绣儿无语地看他一眼,似乎是在想这人的脑子,怎么跟常人的想法总是不一样。 “这个给你。”她从袖子里取了一张粉色的,好像是便笺的东西。 楚云清接过,微风来时,还有淡淡的桃花香。 “这是?”他不解道。 绣儿笑了笑,“三日后,是太子妃的诞辰,这是请柬。先生说,到时楚帮主想见的人,或许也会出现。” 楚云清张了张嘴,惊讶之余,不免感激。 “楚某谢过顾姑娘。”他认真道。 绣儿一甩手绢,道:“先生猜到你会说些客气话,特意让我知会你一声,下次想些实际的来报答她,另外,届时别忘记穿得体面些。” 她说的虽然不客气,但楚云清能听出对方话中的意思,或者说,是顾眉舒的意思。 那便是这次的忙,不是拜托太子帮的,而是她顾眉舒帮的,自己没有上太子的船,而是承了她顾眉舒的人情,日后是要还的。 楚云清抱了抱拳,“在下省得了。” 他没有多废话,因为对顾眉舒来说,说再多都没有用,远不如实际行动来的有意义。 楚云清也想好,只要不违背江湖道义,uu看书 ww..cm 那对方若拜托他做些什么,那他肯定是要帮忙的。 绣儿闻言只是一笑,转身上了马车,走了。 楚云清看着手里的粉色请柬,深吸口气,眼中满是坚定。 …… 傍晚时分,艾小舟回来了,手里当然还拎着买来的饭菜,只不过进屋后,一眼就瞧见了桌上还未收拾的饭菜。 不论是菜式还是碗碟筷子,包括那桌上的食盒,可都精致高档太多了。 最主要的,是她还认得这食盒的出处。 “楚云清!你人呢?”她将手里饭菜一放,朝四下喊了声。 楚云清便从房间里出来了。 “知道你回来了,喊这么大声干嘛,吓了我一跳。”他嘟囔一声,“万一给我吓得走火入魔怎么办?” 艾小舟脾气暂且按捺,指了指桌上,“顾眉舒送的?” “是,刚要跟你说呢。”楚云清连忙道:“不用进宫,解决的法子有啦!” 他从怀里掏出那张请柬,给艾小舟看了看,“三日后太子妃的诞辰。” 瞧见他这一脸的开心,换成平时,艾小舟肯定也是跟着高兴的,但这次却不知怎的,她就有些高兴不起来,甚至还有些泛酸。 可能,是因为自己没帮上忙,反倒是其他女人帮了他吧? 艾小舟虽然没表现出来,但隐隐的闷闷不乐,还是被楚云清察觉出来了。 楚云清没多说什么,只是走过去,拍了拍她的肩膀。 艾小舟仰头看了他一眼。 楚云清呲牙一笑,做了个鬼脸,笑容明朗。 艾小舟瘪了瘪嘴,一时没忍住,偏头笑了出来。 三十八..赴宴 三日后,酉时(晚上7点),养精蓄锐多日的楚云清沐浴之后,仔细穿戴好了买来的衣衫。 天青色的绸衫,内有棉衬,带鹿皮的长靴,还有镶玉的束腰,一身打扮,文中带武,正是时下江湖豪客的穿着。 他总喜欢穿长衫,而非大袍氅衣,因为骨子里还是有对文人的那种向往,也因为楚环玉就是读书人的缘故,他不想让自己看起来太过粗犷。 但无奈,哪怕如今精血内敛,他这九尺体态也是定型了,即便看着英武匀称,可相较一般人来说,还是太过魁梧,更像武夫一些。 楚云清没有兵器,而想来要去赴宴的话,也不会被允许携兵器进入。 艾小舟没有请柬,倒不是因为顾眉舒不给她,而是就算给了,以她身份也不方便去。 她是锦衣卫,天子亲军,素来不管是朝堂官员过寿,还是后宫某位妃嫔诞辰,锦衣卫是从来不能参与的,这是不成文的规矩。 当然,私底下,也难免会有人情世故,但起码像是这种筵席之上,不会出现他们的身影。 锦衣卫,不能干涉后宫,更不能与朝堂诸公交好。 再说,艾小舟只是一百户,太子妃的请柬都是精挑细选的,不会给她。就说楚大帮主的请柬,要不是顾眉舒帮忙,谁会知道他这一号人物? 所以,之前说说笑笑也就罢了,艾小舟可不会陪楚云清去赴宴,不过礼物倒是她给挑选的,谁让楚云清现在是个穷光蛋呢? “听说太子妃的身体一直不太好,短气血虚,这血珊瑚也算是一味奇珍,就是补血养气的。” 艾小舟一边说着,一边将精美包好的礼物拎着,塞到楚云清手里。 楚云清问道:“这得不少银子吧?” 艾小舟随口道:“二百两吧。” 楚云清不免咂舌,“我是去找顾禾的,又不是真心去贺诞辰,哪需要带这么贵重的礼物?” “所以,你想弄个空盒子装模作样,糊弄过去?”艾小舟问道。 楚云清点点头,他心里就是这么打算的,反正找了顾禾说了事儿就算完了,到时候发生什么都不知道呢,这宴席肯定是吃不成的,甚至还可能闹出点乱子。 那这礼物不是白给了嘛? 艾小舟轻笑一声,上前给他整理了一下领口,“就是想到了你可能莽撞,这东西就当是提前赔罪了。” 楚云清一愣。 “不过人家可能也瞧不上眼,毕竟能去赴宴的,肯定都是太子一系的人,达官显贵无数,区区二百两银子,也就是他们平日里一顿晚宴。”艾小舟说道。 “一顿晚宴?”楚云清下意识道。 艾小舟点点头,“所以啊,如果真让太子丢了颜面,你可就得逃出京城啦。” 楚云清神情动了动,认真道:“我不会闹事的。” 艾小舟笑了下,“那么,等你回来,就要好好赚钱了。” “赚钱?”楚云清不解。 艾小舟白了他一眼,“怎么,男子汉大丈夫,还要我养你啊?” 楚云清脸色一红。 艾小舟轻哼一声,呲了呲小虎牙,“养你一个闲人倒无不可,但这礼物可是送给其他女人的,你得给我补回来!” 楚云清看她此时模样,竟有些娇憨,忍不住就伸出手,揉了揉她的头发。 但此举太过冒昧且失礼,刚揉了两下,他就有些僵硬。 艾小舟眯了眯眼睛,眼神中浮现些许危险之色。 “好啊你,现在胆子大了,敢对我动手动脚了。”她看楚云清是需要仰视的,此时仰着白皙的脖颈,小嘴一张,“果然不愧是在教坊司睡过一晚的人。” 楚云清顿觉尴尬,连忙收手,只是看着她那红润的小嘴,竟有几分口干舌燥。 艾小舟跳起来在他额头拍了下,“还发什么愣啊,再耽搁,你就进不去筵席了!” 楚云清连忙回神,拎着血珊瑚匆匆出去。 “那我先去了,晚上给我留门,一定回来。”他朝后摆手。 艾小舟看着他匆忙的背影,不由笑了下,“还留门,说些甚的胡话。” …… 之前听了燕长雨说仙人居的酒多么好喝,且若得一日纵情恣意,必要人间轻狂,在仙人居一醉。 所以楚云清时常想过,要来此了却燕长雨的遗憾。 只不过燕长雨后来死了,他也烦事许多,一直没机会来,但这次倒真是来了。 仙人居,三层高的酒楼,门前长街,灯火如昼,车马停留无数,人来人往,热闹非常。 今日的仙人居已然被东宫包场,而这些人,当然都是来给太子妃庆贺诞辰的。 楚云清是以轻功赶来的,虽不累,可这一路也是沾染风尘,跟这些乘坐马车,一路享受车内丫鬟服侍的达官显贵们不能比。 且只是站在一起,就能看出彼此身份的差距。 不过,楚云清相貌英朗,体态威武,倒也是一表人才,英武不凡,倒也没谁真会小瞧他是等闲的江湖人。 他拍打了拍打下摆的尘土,在仙人居门口递上请柬,礼物放在一旁。uu看书ww.uukanshu.cm 小厮看人先看请柬,上面没有官职,更无详细身份的标识,反而只有一个名字,他顿时就懂了--这是今日来赴宴之人里,某位的亲眷或是友人,得承了这么一张准许的请柬。 再看礼物,只是小心拆开一条缝,一旁专门负责收拢礼物的老朝奉就瞧清楚了。 “楚云清,血珊瑚一对。”老朝奉在礼单上写下。 “里边请。”小厮面带微笑,抬手虚引。 对待旁人,多是唤一声‘大人’或是‘先生’,还有一些有头有脸的江湖人,则要称‘侠’,但对楚云清,这小厮已然将他当成了托关系进来结交人脉的,当然不会太过关照。 楚云清自然也不会计较,略一点头,便径直进了这仙人居。 仙人居仙人居,既然冠以‘仙人’之名,在这店里的布局装潢上,自然是仙气满满,飘逸出尘。 与得道成仙有关的壁画和屏风是不能少的;再就是灯罩上,也得画着明月山川,雾霭大河;还有这桌椅板凳,房梁屋柱上,也必须有雕刻的彩云异兽;还有筷子和筷子筒,乃至盆景奇石等等。 总之,凡是入眼处,必须有一事物是跟传说中的仙人沾上边儿的。 可事实上,谁又真见过仙人呢? 仙人是否存在,谁也不知,而这仙人居中装潢的一切与仙人有关的奇景,都来自道门和那些方士的久来流传。 毕竟,方士精通玄术,最后都是要飞升成仙的,尤其现在连长生不老药都能炼制。 不过,许是楚某人审美不足的缘故,反倒觉得仙人居内的这一切有些浮夸俗套。 三十九.闺中 太子和太子妃等正主还没有出现,宴席还没有开始,仙人居里已经热闹一片了。 楼上楼下,走廊上、大堂里,处处是人。 有的官低一等,总是矮头躬身,满脸堆笑;有的大腹便便,目带俯视,走到哪,都有人称一声‘大人’;有的手里拎着酒壶,见谁都要敬一杯;有的就坐在那里,身周过来打招呼的却络绎不绝。 酒香,切好的果盘清香,在这寒冷的冬夜里,这里却热络的过分。有的人许是体态肥胖的缘故,热的满头大汗,恨不得将这身碍事的衣物脱去。 仙人居是风雅之处,不是风月场所,所以有小厮,却没有侍女,而来赴宴的诸人虽有同行共车的美人,但肯定是不能带进来的。 场间还是有不少佳人的,不过肯定不会在这大堂里,跟这些臭男人待在一起。她们中有太子妃的闺中密友,此时都在楼上,说着悄悄话。 其中,自然就有这皇城里有名的美人儿,教坊司女掌柜顾眉舒了。 她是太子的心腹,人又年轻貌美,按理来说,换成其他人,太子妃肯定是不放心的,但她们相识更早,甚至顾眉舒能结识太子,都是太子妃牵的线。 太子妃名为苏允晚,未入宫之前,是织云楼的弟子。另一重身份,还是前内阁首辅苏载的独女,因从小体弱多病,才将她送入织云楼修行长生术。 只可惜,人想长生,长生却未选人,苏允晚不擅修行,便与皇家联姻了。 而顾眉舒,便是她在织云楼修行时,结交的好友。 此时,灯光通明的房间里,一身红裙的顾眉舒在给苏允晚梳头,还有两个姑娘在桌旁一边看着一边吃东西。 “你说,今天会有个有意思的人来?”苏允晚看着镜中的自己,或者说,目光是落在身后的那人身上。 因为气虚体弱的缘故,她说话总是软声细语的,不过因为柔软可人的容貌,反倒不会让人觉得做作反感,甚至会觉得温婉怜惜。 顾眉舒轻柔地给她梳头,闻言微微一笑,“是啊,是个挺有意思的家伙。” “那你要好好与我说说,怎么有意思了?”苏允晚眼睛一亮,好奇道。 顾眉舒更为心疼。 苏允晚的身子是先天体弱,自幼多病,所以真真是闺房里的丫头,不似其他女子那般,可以外出踏青,可以去观赏风月。她平时做的最多的,就是一个人看书,而唯一的消遣,就是插花了。 而这些年里,她们虽是密友,可碍于自己明面这教坊司掌柜的身份,以及对方所居宫中的缘故,平时见面亦是不多。 且苏允晚与太子是联姻,二人此前甚至都未见过面,成亲的这一年来,彼此更是相敬如宾,宛若陌生人一样。 今日这诞辰宴席,更多的,还是太子为了给手下诸人一个合理相聚的借口罢了。 顾眉舒当然清楚这一点,所以她更是心疼苏允晚,也理解她对外界事物的好奇。 包括自己要来请柬时,所说的‘有意思’的人。 “他啊,他是从太渊州来的,是小舟的朋友。”顾眉舒说到这,顿了顿,补充一句,“应该是很喜欢的朋友。” 作为好友,苏允晚当然是听说过艾小舟的,此时闻言,眼中兴趣更浓。 她连忙问道:“我听你说起过,小舟是个心高气傲的人,对男人从不假辞色,这人有何独到之处,竟能让小舟另眼相看?” 一旁,那正闲聊的两女也是凑了过来,漂亮的脸蛋儿上,也满是听故事的神情。 能成为苏允晚和顾眉舒朋友的,家室自是没得多,这人品当然也要过关。 起码,像那种大家闺秀间,表面是好姐妹,暗里泼脏水捅刀子的,肯定不会有的。 她们多是幼时便结下的友谊,而且家中虽有人脉关系,却并非是太子这一派系。 此时,听了顾眉舒说起一个有意思的男人,当然都有了兴致。 顾眉舒见她们凑过来,不免摇了摇头,“我说他有意思,只是我自己这么觉得,你们见惯了风流才子,或许反倒认为他无趣。” “不会不会,顾姐姐说有意思,那肯定是有趣的。”京城巨富郝瓒的亲妹子,郝有钱调笑一声。 是的,她叫郝有钱,年方二八,是个女娃。 之所以叫这个名字,是因为出生的时候,家徒四壁,家里连找人起名字的铜钱都没有,所以,彼时已经决定外出闯荡的其兄郝瓒,便咬牙想出了一个名字,uu看书ww..om 有钱! 他说,就算自己在外面讨饭,也一定要让妹子在今后过上有钱人的日子,终生不会为生计奔波,不会为铜钱困苦。 后来,他做到了,一路俨然就是一个传奇,成为如今神都商会的主事之一,更是京城巨富,家财万贯。 郝有钱跟苏允晚结识是在彼此还小的时候。 彼时郝有钱父母病逝,拿着一沓书信来京城寻兄,后来在路边饿晕之时,被当时被送往织云楼的苏允晚相救,然后将她送到了郝瓒的身边。 如此,二人便结下了缘分,一直书信往来,从未断了联系,直到苏允晚回了京城。 此时,听了郝有钱的话,顾眉舒不由给了她一个白眼,“你素来喜欢抬杠,我才不与你说。” 郝有钱这就不乐意了,“什么叫抬杠,我那是喜欢举例子,免得让你们看走了眼。” 苏允晚掩口一笑,道:“反正他今日会来,待会儿不妨让眉舒与你介绍认识。” “俊朗否?”郝有钱问道。 顾眉舒看她一眼,“不是文弱书生的那般俊朗,倒是陈妹子喜欢的那种。” 她说的,是一旁另一个麦色的姑娘。 “哎呀,好端端的,怎么还说到我身上了。”陈擒虎顿时不满。 是的,这也是位姑娘,年纪是场间最小的,是将门之后。 她自幼习武,因出生时体重十一斤,所以老将军力排众议,否决了‘陈十一斤’这个土气的名字,认为将门虎女,上阵杀敌,所以就取了‘擒虎’这个名字。 只是没想到,后来这虎娃娃却长成了小豆芽。 四十.太子妃 陈擒虎黑黑的,瘦瘦的,小小的,像个小豆芽。 但她却素来喜欢话本中那些英武的好汉,驰骋沙场的将军或是纵横江湖的豪客,这都是她心慕的对象。 此时听了顾眉舒将话头引到了她的身上,虽然嘴上说着嫌弃,但这人小鬼大的心里,却对她口中所说之人有了兴趣。 听说是出身江湖的,难不成,真的是一江湖好汉?陈擒虎暗暗想着。 “快看咱们的小豆芽儿,这就开始想上了。”郝有钱调笑一声。 陈擒虎回神,连忙用手拍她。 “好了,宴席快开始了,想来他也是到了。”顾眉舒说道:“要真想看他,不如这就出去瞧瞧。” “嘿,瞧就瞧,不就是个男人嘛,谁怕谁啊。”郝有钱撇撇嘴,起身的时候,腰上的几片佩玉碰撞,发出清脆的声响。 众人对此早就见怪不怪了,这丫头身上穿金戴银又佩玉的,比那些暴发户的地主老财还暴发户。 另一边,顾眉舒也给苏允晚梳好了头发,将钗子头饰给她小心戴好。 “真美。”她瞧着镜子里的人,轻笑一声。 苏允晚也是歪了歪头,仔细看了看,然后笑道:“还是不如你美。” “嚯,咱们太子妃还认输啦?”陈擒虎嘴里叼着一根香蕉,故意睁大了眼睛说道。 苏允晚当然知道她是在开玩笑,闻言不由给了她一个白眼。 “你是要等太子的,我就先带她们出去见见那楚云清。”顾眉舒说道。 苏允晚懂规矩,但还是瘪了瘪嘴,“嗐,我也想瞧瞧的。” “你这话要是被礼部和鸿胪寺的人听到,肯定得说你。”郝有钱笑道:“要是让老首辅听见了,还不又得骂你?” 听她提及老首辅,苏允晚的眼神便不由黯了黯。 顾眉舒适时点了郝有钱额头一下,然后道:“你俩再不麻利些,我想那姓楚的可就得走了。” “不会吧,他连太子妃的面都没见着,还舍得走?”郝有钱话是这么说,却是第一个推开门出去的。 “他来也是寻人的。”顾眉舒没多说。 …… 很快,正在大堂里端着一果盘,四下寻觅顾禾身影的楚云清心中一动,就感觉到自己似乎是被人盯上了。 几道目光,就落在自己的身上。 他将橙子皮一丢,随意抬头,往楼上那么一瞧。 阑干旁,正有两个不大的姑娘在瞅自己。 一个叉着腰,身上手上的首饰琳琅满目一大堆;另一个嘴里一直在吃着东西,就没个闲下来的时候。 楚云清有些疑惑,第一个反应,就是自己方才一直东看西看地逛游,被仙人居的这俩杂役盯上了。 但马上,他就察觉到了这俩姑娘身后出现的顾眉舒。 原来这俩人不是杂役啊,楚云清心下暗道,觉得是闹了个误会。 想想也是,这俩人长得平平无奇,料想这仙人居也不收,况且那穿金戴银的丫头太俗气了一些,没有半点‘仙气儿’。 也实在是陈擒虎和郝有钱俩人跟好看和气质不搭边,才会被楚云清认错,而也幸亏她们不知道楚某人心里是如何想的,否则今晚肯定不会干休。 “就这只知道吃的家伙,就是那有意思的人?”郝有钱看着顾眉舒,一脸‘你是不是在逗我’的表情。 顾眉舒其实也有些无语,她之前就让绣儿跟楚云清说过,要他来时穿的体面些。 现在,那一身确实是比较迎合当下神都江湖人的口味,体面是有了,可不知怎的,这人往人堆里一站,就显得是那么特立独行。 实在是言行举止间,少了些优雅。 “他是江湖人,不拘小节。”顾眉舒微笑道。 “我觉得挺好的,真性情,不做作,豪迈。”陈擒虎吃着冬枣,随口道。 郝有钱眼珠一转,故意道:“我看他分明是饿死鬼投胎。” “你怎么还以貌取人呢。”陈擒虎有些不满意了,将枣核往手里一吐,反驳道,“顾姐姐也说了,他是来找人的,现在应该是没找到人,哪还不准他吃点东西了?” 郝有钱顿时一笑,“怎么,陈妹子是看上眼了,这就维护上了?” 陈擒虎脸色一红,连忙道:“你说什么呢,胡说八道。” 说着,她不忘偷偷往楚云清那边瞄了眼。 人很壮,却不是那种吃出来的虚壮,也不是虚练气血的壮,而是一种匀称,一看就是外家好手,若是骑马,那真是能驰骋疆场。 老实说,陈擒虎对楚云清的第一印象很满意。 顾眉舒平日里见得最多的就是女人,对她们的小眼神和小动作自是摸得门儿清,此时一见了这小丫头偷摸的眼神,就知道她心里在想什么了。 “真是作孽呦。u看书 .uuanh ”她不由抚了抚额。 这时候,楼上楼下突然爆发出一阵热络,却是一身华美锦袍的太子出现了。 太子名唤周贤,其人体态修长挺拔,相貌英俊,此时挽着太子妃苏允晚的手腕,像一对璧人自楼梯而下,于二层楼阑干旁站定。 “诸位能来,真是本宫荣幸。”他面带微笑,看过场间,彬彬有礼。 “殿下折杀我等了。” “殿下客气。” 场间自是真情实意的一番客套。 楚云清仗着人高马大,在梁柱后头四下偷瞄,却是没见到顾禾的身影。 太子还在上头讲话,讲到动情处,手不由从苏允晚的手腕上拿开了。 苏允晚状如寻常般缩手,双手拢在袖中,不动声色地擦了擦手腕。 然后,她也睁着一双明亮的眸子,朝大堂中的人群中看去。 仙人居的一楼当然宽敞,一时间,她没有找到想见的人,这眼底,不由就多了些焦急之色。 “瞧,苏姐姐是不是也在看那楚云清?”郝有钱用胳膊撞了撞身边的陈擒虎,偷笑道:“你急不急?” 陈擒虎白她一眼,“无聊。” 顾眉舒却是无声一笑,目光早就看到了在梁柱后的身影。 她红唇轻启,逼音成线,声音清楚地落在了苏允晚的耳畔。 “左边第二根梁柱。” 苏允晚先是一怔,继而眼底便是一喜,她按捺住心头的喜悦,装作不经意间地,往顾眉舒提醒的方向看去。 夜晚的仙人居灯火通明,可梁柱的一侧难免还有阴影在。 一身白衣的楚环玉便静静地站在那。 四十一.有钱的姑娘 当看到楚环玉的时候,苏允晚的心底不由便漾开了一阵喜悦,眼神都变得柔软了起来。 楚环玉也看着这边,目光温润。 两人相视,似有千言万语,却无法言说。 苏允晚袖中的手指轻轻搅动,心情有种说不出来的感觉。 她想去到楚环玉的身边,去与他说说话,可现在慷慨陈词的是周贤,而且当下的场景,她不能做出任何失礼的举动。 她的心尖上好似有蚂蚁在盘桓。 一直瞧着她的顾眉舒不由暗叹口气,她知道,这姑娘是彻底陷进去了。 只是,她不免看了太子周贤一眼,即便是不相爱且如陌生人的两人,依旧是夫妻的名分,且对方还是太子。 或许苏允晚真实的感情,就只能藏在心底了,无法照见阳光。否则,只是来自世俗的眼神和流言蜚语,就足够淹没这个柔弱的姑娘。 另一边,四下打量的楚云清,也注意到了不远处有些熟悉的身影,细看时,发现竟然是自家弟弟! 他不免愣了愣,环玉怎么会来这儿? 这时,太子的话终于说完了,饭菜上桌,酒水满杯,大伙当然是要入座,随意应酬了。 太子在宫外本来就不能久待,更何况今晚他是要与心腹商议事情的,当然不会在这宴席上浪费时间。 所以,他看了眼苏允晚,道:“咱们走吧?” 两人虽无夫妻之实,却有夫妻之名,出入自要同行。太子去会心腹,太子妃当然是要去跟闺中密友说说话的,肯定不能在此。 苏允晚低低应了声,却有些依依不舍地朝大堂里看过一眼,只是那边梁柱旁,早就没了楚环玉的身影。 “有认识的人吗?”太子疑惑地顺着她的目光看去。 “没有,是眉舒的一个朋友。”苏允晚面色不变。 一旁,顾眉舒当然是要接话的,“是江湖上的一个朋友。” 太子眉毛一挑,略有好奇,“江湖朋友?是什么样的人?” 顾眉舒便给他指了指正吃着水果,人群中的楚云清。 太子看了过去,第一眼,是觉得真是一条好大汉,再瞧时,就觉得举止未免粗鄙,登不得大雅之堂,与这仙人居的气质,是完全不符。 他是喜欢风雅潇洒的人,否则也不会钟意这仙人居,像岑夫子那等飘逸如仙之人,才能让他另眼相看。 至于这胡吃海塞的莽汉,还是难入他的眼底。 “是个举止洒脱的好汉。”太子随口说了句,便动身上楼了,显然是没什么兴趣。 顾眉舒暗暗摇头,欠身一礼,没说什么。 苏允晚最后回头,朝她露出个令人心怜的眼神。 顾眉舒点点头,朝她眨了眨眼睛。 苏允晚这才松了口气,随太子离开了。 “看来连太子殿下,都瞧不上咱这位楚帮主咯。”郝有钱走到顾眉舒的身边,挤眉弄眼。 顾眉舒瞪她一眼,“姑娘家家的,矜持一些。” 郝有钱一嘟嘴,眼珠一转,拉着一旁拍了拍手就打算走的陈擒虎,就要往楼下去。 “哎,你干嘛?”陈擒虎吓了一跳。 “走,带你去瞧瞧那姓楚的。”郝有钱大手一挥。 “谁要去看他!”陈擒虎眼神闪躲。 顾眉舒看着嬉笑打闹的两人,顿觉无奈,自己的朋友,为何都是些孩子? …… 楚云清原本是在找顾禾,只是无果,而看到楚环玉之后,他就想着要打个招呼。 可没想到,也不知楚环玉是不是也看到了自己,竟是一个转眼间就不见了。 楚云清有些好奇他来此的原因,便也顺道去找他了。 大堂里已经坐满了人,他四处溜达毕竟失礼,再说场间既没有顾禾也没有楚环玉,他来此也不是为了吃饭的,索性就要在这仙人居里转上一转。 而就在他刚经过走廊的时候,侧边便有俩姑娘走了过来。 “哎,大个子。”郝有钱喊了声。 楚云清看过去,认出这是之前在二楼阑干旁看自己的那俩姑娘。 “姑娘是在叫我?”他面露疑惑。 “不然呢?”郝有钱走过来,也是到这时候,真站到楚云清面前了,她才知道对方有多高大。 尤其是陈擒虎相比,这小豆芽的身高才到对方的腰胯。 “听说你是顾姐姐的朋友?”郝有钱问道。 楚云清想了想,“顾眉舒顾姑娘?” 郝有钱打量他几眼,道:“成家了吗?” 一旁的陈擒虎有些无语地看了她一眼。 “没。”楚云清不知道对方问这个干嘛,但还是道:“姑娘若是无事,在下还有要事在身,恕不能奉陪了。” 说着,就要走。 “嗐,不就是找人嘛。”郝有钱随口说了句。 楚云清脚步一顿。u看书.uukashuco “知道我是谁吗?”郝有钱问道。 楚云清看着她身上挂着的不少首饰,摇了摇头,“想来是哪家的大小姐吧。” “有眼光。”郝有钱赞赏一声,说道:“既然知道我有钱,那找人还不是小菜一碟?” 楚云清还从未见过一个姑娘,会将自己是有钱人挂在嘴上,当下真是开了眼了。 “哎呀,咱们快别捣乱了。”陈擒虎拽了郝有钱一吧,然后朝楚云清歉然一笑,“楚帮主不好意思,你继续找人,我们就不打搅了。” 说着,就拉着还一脸谈兴的郝有钱走了。 “知道我是谁,看来真是顾眉舒的朋友。”楚云清想着,摇了摇头,抬脚走了。 那边,郝有钱有些不满地挣脱开陈擒虎的手掌,“我这是给你俩创造机会,怎么还拉着我走了?” 陈擒虎撇了撇嘴,“明明一直是你在说,我什么时候插上嘴了?” 郝有钱噎了噎。 “难得有个人这么有眼光,能看出我是有钱人,还想多聊几句的。”她有些可惜道。 陈擒虎更是无语,憨姑娘哎,你带这一身首饰,谁看不出你是有钱人? “人家来是找人的,咱不能耽误他的工夫。”她认真道。 “也是。”郝有钱点点头。 这时,迎面几人经过,要往阁楼上去。 “妹子,你怎么在这?”有人疑惑地唤了一声。 郝有钱一听,顿时满面笑容,“哥,你也来了?” 三十多岁的男子正是京城巨商郝瓒,此时虚引身边一青年,“来,给你介绍一位年轻才俊,钦天监的叶乘风叶大人。” 四十二.楚大楚2落玉盘 仙人居内有回廊,幽幽曲折,室中山水,还有拱桥假山。 楚云清经过回廊,脚步一顿。 楚环玉就靠在一侧回廊下,看着流淌在竹筒中的清水。 “哥是在找我吗?”他问道。 楚云清便走了过去,开口道:“方才瞧见了你,一转眼你就不见了,就想着找过来看看。” “是陪艾姑娘来的吗?”楚环玉问道。 “不是,我是来寻人的。”楚云清道。 “那找到了么?” “还没有。”楚云清摇头。 “是什么人?”楚环玉有些好奇。 “清净门的顾禾。”楚云清坦然相告。 楚环玉怔了下,然后想了想,道:“我刚才看见了钦天监的叶乘风。” 楚云清先是一愣,继而心中便是一动,既然叶乘风来了,那同为清净门的顾禾,是不是也到了? 楚环玉看他神情便知他在想什么,当下轻笑道:“顾禾与叶乘风,私下关系不睦,这回既然是叶乘风来,那想必顾禾是不会来了。” 这一点楚云清之前倒是没有听说过。 “你怎么知道的?”他问道。 “我知道的可还多呢。”楚环玉笑了笑。 楚云清便因顾禾不会来,而有些失望。看来今晚,倒是白白麻烦了顾眉舒,而自己也是空期待一场了。 “顾禾现在是丹炉随侍,怕是轻易不会出宫。”楚环玉说道:“兄长想要找她,恐是不易。” “谁说不是呢。”楚云清也叹了口气。 “不过,也不是没有办法。”楚环玉说道。 楚云清下意识看过去,然后道:“如果会因此影响到你,还是不必了。” “不会,就是可能需要等待一段时日。”楚环玉说道:“瑶妃喜爱瓷器,每年除夕之前,总会有一场鉴瓷大会,然后会挑出品相和寓意最好的三家入宫。” 瑶妃,便是小公主的生母,也是最得宠的妃子。 听到瓷器,楚云清下意识便想到了房家的房灵玉。 楚环玉说道:“而房家,每年都会拔得头筹,有此殊荣,可以得到瑶妃的赏赐。” 楚云清愣了愣,果然是房家。 不过,他随即便有些狐疑地看着楚环玉,这小子此时提起房家,好像知道房灵玉跟自己有牵扯? 当然,也可能是单纯的巧合,毕竟房家是瓷器大家,要是没人喜欢,那也不能有如今的地位。 “你是想让我,混在房家入宫的人里头?”楚云清试探道。 “这难道不是入宫的办法吗?”楚环玉微微一笑。 楚云清皱眉道:“可我听说,近来房家烦事许多,还能有进宫的机会吗?况且,他们会帮我这一外人?” “房家虽然内忧外患,可命脉就是瓷器,不管如何,能得到进宫的赏赐,就是天大的殊荣,也是他们赚取利益的口碑,他们不会在这种事情上还勾心斗角的。” 楚环玉说道:“至于让你混进去,到时我可以想办法。” 楚云清有心想问,但看他并未说透,也无想说的意思,便没问。 “若能进宫的话当然极好,只是麻烦你了。”他感激道。 “咱们是亲兄弟,客气什么。”楚环玉并不在意。 楚云清想着,原来距离过年,其实也没有多少时日了。 “时辰也不早了,我该回去了。”楚环玉不动声色地朝仙人居里看了眼,然后说道。 楚云清这才想起来,还未问对方来意。 “对了,还没问你,你今晚来是?”他连忙道。 “哥觉得我会说吗?”楚环玉笑了下。 楚云清挠了挠头。 “安心等待,等我消息。”楚环玉说了句,转身便走了。 楚云清看着他的背影,觉得这小子今晚上来,肯定不是逛一圈这么简单。同时他也更为确定对方,一定有着不可告人的身份和暗中的筹划。 且看他今晚的样子,似乎也是来找人的? 楚云清一时有些想不明白。 “不去吃点东西,在这吹凉风作甚?”这时,身后传来温糯的声音,伴随的还有一缕清淡的香风。 楚云清回身看去,是一身红裙,妆容精致的顾眉舒。 “你不也是一样?”他笑了笑。 “我是山珍海味吃腻了,你呢?”顾眉舒故意道。 楚云清噎了噎,不过转而道:“说得好像谁没吃过一样。” “噢?”顾眉舒轻笑道:“难不成那太渊州,也有仙人居?” 楚云清顿时有种被小瞧的感觉,当即道:“不过是仙人居罢了,可曾听闻太渊城的雪月楼?” 顾眉舒眼底疑惑,“名字倒也俗套,还真未听说过,难道也是似仙人居这般的地方?” 楚云清嘿然一笑,“是青楼。” 顾眉舒脸色僵了僵,旋即便有些羞恼,知道对方这是故意在呛自己。u看书 ww.uukashu “想不到楚帮主在这言语上,也不甘示弱。”她说。 楚云清摊了摊手,表示自己全无此意。 “方才我见楚帮主,似乎是在与人说话?”顾眉舒转移话题,“难道是找到想见的人了?” “没有。”楚云清摇头,“只是见到了一个熟人,打了声招呼。” 他没说出楚环玉,也是为了防止不必要的麻烦。 只不过,顾眉舒显然是知悉这一切的,闻言只是冷哼一声,“刚帮了你,现在就对我有所隐瞒了?” “顾姑娘此话何意?”楚云清不解道。 “你难不成以为,我不知道楚环玉?”顾眉舒瞅他一眼。 楚云清微微皱眉。 “并非是刻意调查,只是听说你还有个弟弟。”顾眉舒解释一句。 楚云清点点头,“的确,方才是碰见了舍弟。” “那你知道,他为什么会来这儿么?”顾眉舒问道。 “这倒没问。”楚云清说了句,忽地看到了对面之人似笑非笑的眼神,心底顿时一动。 “难道,顾姑娘知道原因?”他问道。 顾眉舒浅然一笑,“当然。” 楚云清一脸求知的神情。 “叫我一声好姑姑,我便说给你听。”顾眉舒冲他眨了眨眼。 对于这般调戏,楚云清当然不会上当,当下只是偏了偏头,不予理会。 “顾姑娘何必消遣楚某。”他哼了声。 “唉,那可真是太可惜了。”顾眉舒故意朝前探了探身子,眼含深意地看向楚云清,“这可是一段曲折而凄美的故事啊,你真不想知道?” 四十三.上流 顾眉舒故意离楚云清近了近,漂亮的脸蛋吹弹可破,就这么凑在楚云清的身前,红唇轻启,吐气如兰。 楚云清一下就有些吃不消,连忙朝后退了退。 “什么故事?”他借机掩饰尴尬。 顾眉舒却是一撩头发,唇角一勾,“那就叫声好听的。” 楚云清咬了咬牙。 “那可是你弟弟啊。”顾眉舒语气蛊惑道:“你就不想知道?” 楚云清倔强道:“我怎么知道你是不是在故弄玄虚,万一只是在戏耍我呢?” “老娘吃饱了撑的?”顾眉舒翻了个白眼。 楚云清一愣,显然没想到她会爆出粗口。 顾眉舒也觉得失态,当即干咳一声掩饰,不过也实在是对面这家伙太浑了些,憨得让人总是抓狂。 “姑娘没骗我?”楚云清确认道。 顾眉舒斜睨了他一眼,“我说他今晚也是来找人,不过,或者说是想见一个人的,你信不信?” 楚云清心底一讶,还真让自己猜着了? 他连忙问道:“见谁,是什么人?” “楚帮主是想空手套白狼?”顾眉舒眼睛眯了眯。 楚云清犹豫片刻,还是心系楚环玉,最终心底一横,眼睛一闭,无比羞耻地从牙缝里挤出了几个字。 “姑...姑姑。” 说完后,他像是跟人大干了一场似的,只觉得失去了半身的气力,更是呼吸紧促,羞耻无比。 岂料,顾眉舒却是摇头,“声音太小,不真诚呢。” 可实际上,不论是她忍笑而得逞的眼神,还是脸上的淡淡潮红,都无不表明,她当然是听见了,而且还很受用。 楚云清心底叹了口气,这回声音反倒压低,“好姑姑?” “再多叫几遍。”顾眉舒突然觉得有些说不出的兴奋。 楚云清咬了咬牙,“姑姑姑姑。” 顾眉舒有些雀跃,下意识朝前动了动,几乎要扑进楚云清的怀里。 下一刻,两人都是愣了愣,转而皆是脸色一红。 楚云清朝后一步,掩饰尴尬。 顾眉舒神情不变,却红了耳廓。 “你,你再多叫几声我听听。”她跃跃欲试道。 “顾眉舒,你别欺人太甚!”楚云清咬牙切齿。 顾眉舒眼睛一瞪,“你叫我什么?” 不知怎的,明明是俯视着身前之人,楚云清一时竟有些气短。 他气势一滞,说道:“快说说环玉的事吧。” 顾眉舒雪颈一扬。 楚云清只好咬牙道:“好姑姑。” 顾眉舒顿时眉开眼笑,脚尖一踮,一把摸在他的头上,“乖侄儿,真听话。” 楚云清这就有些不乐意了,目前为止,也就艾小舟摸过自己的头,怎么这些京城女子,还都喜欢摸人脑袋不成? 可顾眉舒看了他的神情,却是会错了意。 当即脸色一冷,道:“怎么,难道是觉得本姑娘脏?” 楚云清愣了愣,“顾姑娘这是说哪里话?” 不过一见顾眉舒脸色,他就恍然大悟,是了,对方一定以为,自己是觉得她身在教坊司,也是那种供人享乐的女子了。 可他还记得艾小舟说过,顾眉舒虽然在教坊司见惯了男男女女,却更是织云楼的真传,既无道侣也不近男色,是个十足的黄花大闺女。 楚云清彼时还好奇什么叫‘不近男色’?后来一想顾眉舒这般风姿,这天底下恐怕也少有男人能配得上她。 只不过现在,他肯定是要解释的。 “顾姑娘误会了,在下绝无此意。”楚云清举手做发誓状,“在下心里从未轻视过顾姑娘,更无任何亵渎之意,天地可鉴啊。” 顾眉舒本来见他着急,也觉得是自己是有些莫名其妙的敏感了,以往从不在意别人说什么,怎么这回竟有些紧张起来。 可一听了面前这家伙最后一句,登时就有些羞恼。 什么叫无任何亵渎之意?合着以老娘的姿色,还不能让你有点感觉? 顾眉舒当下狠狠踩了楚云清一脚。 楚大帮主吃痛,脸上顿时一阵纠结。 顾眉舒哼哼一声,道:“别忘了,你可还欠我人情呢。” “可今晚我也没见着人啊。”楚云清下意识嘟囔一声。 “你这混蛋,是想过河拆桥?”顾眉舒大怒,“难不成那些进青楼的嫖客,上床的时候自己不行,也得怪那些姑娘没吸引力?还能要求退银子?” 楚云清噎了噎,忍不住腹诽,驴唇不对马嘴,这能是一回事吗? 但这话他肯定是不能说出来的。 他也明白了,眼前这姑娘真是神情百变,有时候端庄,有时候风情含蓄,有时候却让人接不下招来。 自己可不是她的对手,恐怕也就艾小舟能治的了她了。 所以,楚云清就装起了小哑巴。 顾眉舒瞪他一眼,然后道:“还想不想知道楚环玉的事儿?” “想。uu看书 ww.uansh ”楚云清连忙点头,开玩笑,方才自己忙活一场,可不就是为了知道这个嘛。 “那你该做什么?”顾眉舒道。 楚云清摇头不解。 “嗯?”顾眉舒秀眉一挑。 楚云清马上会意,“姑姑,姑姑。” 顾眉舒脸色一红,却极为满意,“孺子可教。” 楚云清暗翻白眼。 “刚才可瞧见太子妃了?”顾眉舒问道。 楚云清不明白她为何突然说起这个,但还是点头,“看见了。” “漂亮吗?”顾眉舒又问。 “啊?”楚云清不解。 “我问你,太子妃好不好看?”顾眉舒道。 那肯定是好看的,楚云清心里想着方才见过的女子,的确是少见的美人,可他却没有立即说出口,因为他怀疑这是否又是顾眉舒给自己设下的语言陷阱,让自己钻。 顾眉舒不满地看他一眼,“好看就说出来,怎么连这点眼光也没有了?” “好看。”楚云清便道。 “是吧。”顾眉舒冲他微微一笑,“你弟弟也觉得她好看。” 楚云清先是点点头,好在不是什么陷阱,但马上就是一愣,等会儿,什么意思? 他张了张嘴,看着顾眉舒,眼神里带着些求证和不敢置信。 顾眉舒沉重地点点头,然后拍了拍他的肩膀,“就是你现在想的意思。” 楚云清半晌说不出话来。 楚环玉,自家弟弟,今晚上是来看太子妃的? “你这弟弟可不简单啊。”顾眉舒由衷道:“竟然喜欢上了太子妃,好眼光。” 楚云清心中有马奔腾而过。 四十四.2情相悦 世间的缘分总是有些说不清。 楚云清着实因顾眉舒的话惊了惊,楚环玉喜欢上了太子妃? 这可真是,让人意外且不信。 “顾姑娘这话,是真的?”楚云清问道。 “你该叫我什么?”顾眉舒瞥了他一眼。 楚云清嘴角抽了抽,喊了声‘姑姑’。 顾眉舒满意一笑,然后道:“太子妃与我曾是同门,连与太子相识都是她帮忙牵的线,你说我说的是真是假?” 楚云清一愣,下意识道:“姑姑这话的意思,难不成太子妃她也...” “是啊,两情相悦,真令人羡慕啊。”顾眉舒啧了声,语气中满是感慨。 楚云清懵了,两情相悦?这将置太子于何地? “那太子他?”他不知该如何开口。 “他们两家是联姻,彼此之前都未见过面,成亲后也是相敬如宾,没有越过雷池半步。”说到这,顾眉舒还朝楚云清眨了眨眼睛,“你弟弟赚到啦。” 好嘛,这个不正经。楚云清顿觉无语。 “难道,环玉是太子妃的人?”他问道。 “有这个可能哦。”顾眉舒摸着下巴,也是思忖着。 “你也不知道他背后有何身份?”楚云清疑惑道。 顾眉舒一笑,“他又不是我的人,我为何要查他?至于他是给谁做事,太子妃应该知道。” 楚云清点点头,没多问。 他知道自家弟弟素来有心思,应该不会是那种被女人蒙蔽了心念的人,他既然喜欢太子妃,对方品行该也不差。 “在想什么?”顾眉舒促狭道:“难不成,是在想着喝弟弟的喜酒了?” “姑姑莫要取笑我。”楚云清连忙道:“我只是在想,他们是如何认识的。” “想套我的话?”顾眉舒笑了笑。 楚云清赧然挠头。 “太子妃自幼体弱,除了去织云楼拜师外,莫说出远门,就是家门都没怎么出过。”顾眉舒说道:“她喜欢插花,而楚环玉插花的手艺不错。” 楚云清一下子便想到了那日去国子监,瞧见楚环玉就在那花圃里侍弄花草,剪枝插花的场景。 细想来,的确,楚环玉彼时的神态还真的颇具美感,而他本就斯文秀气,俊逸出尘,讨女孩子喜欢也是应该的。 就是没想到,他会跟太子妃有缘分。 “听闻此事,楚大帮主心中有何感慨啊?”顾眉舒问道。 楚云清摇头,“世事无常啊。” 顾眉舒一乐,“说得好像这是什么大事一样。” “这还不是大事?”楚云清惊讶道。 “两情相悦之事,谁能怪罪?”顾眉舒理所当然道。 楚云清有些怪异地看了她一眼。 毕竟她是给太子做事的,而说句不好听的,楚环玉此举,已然是在挖墙脚了。 “这事儿,太子知道吗?”他问道。 顾眉舒轻笑一声,“我看你是傻了,如果他知道的话,你觉得楚环玉还能好好地在国子监?” “那他应该在哪?”楚云清下意识道。 顾眉舒淡淡一笑,没说话。 楚云清便懂了,也是,这事儿放在哪个男人身上,也忍不了。 “好了,现在你已经知道了此事,接下来打算怎么做?”顾眉舒问道。 “什么?”楚云清不解。 顾眉舒说道:“这种事,终究纸包不住火,万一哪天太子知道了,你可有想过,太子妃的名声会如何,而楚环玉又会有什么下场?” 楚云清心神一凛。 的确,此事有关皇室颜面,太子妃家中虽有背景,可对女子来说,名节简直要比命还要重要,若是折损了名声,那她肯定活不下去了。 至于楚环玉,楚云清觉得,从先前那灭门一案来看,自家弟弟虽未露面,可观其态度,也不像是个在意名声的人。 但是,如果真有那么一天,到时且不说太子震怒后会有何手段,单单是以楚环玉的性格,就一定会报复。 那一定不是自己想看到的结局。 楚云清一时有些纠结,没有开口。 顾眉舒就知道他会沉默。 “其实今天找你过来,就是想跟你说说这件事的。”她说,“如果先前冒然跟你说此事,你可能不会信,只有你亲眼见到了,才不会怀疑。” 楚云清听后,想了想,道:“所以,顾禾根本不会来?” 顾眉舒摇头,“我虽有私心,不过既然选择帮你这个忙,该做的就一定会做,顾禾可能来,也有可能不来,我无法左右。不过今晚来的是叶乘风,那想来你要失望了。” 楚云清点点头,不管如何,他还是要感谢对方的。 “那在环玉之事上,你可有办法?”他问道。 “要么棒打鸳鸯,要么就帮忙隐瞒,并且解决可能出现的一切麻烦。uu看书 ww.uukanshu.co ”顾眉舒说道。 楚云清纠结片刻,眼神终于坚定下来,继而脸色一狠,道:“什么时候下手?” 顾眉舒愣了愣,“什么下手?” “对太子下手啊。”楚云清冷静道。 顾眉舒先是一怔,继而眼神便是一厉,“你想对太子下手?” 她是太子的心腹,虽然心底上并不以此自居,但这是宗门谋划,她自是要执行。且不知道的事情还好,但知道的可能对太子不利之事,她肯定是要解决掉的。 现在,眼前这家伙竟然在跟自己讨论,要对太子动手? 疯了吧他。 楚云清反而疑惑,“不是你说解决掉一切可能的麻烦么?” 棒打鸳鸯的事情,他肯定是不会做的,尤其还是对自家人。此时在楚某人的心里,已然将太子妃当成了弟妹,至于太子,外人一个罢了。 顾眉舒听后,忍不住抚了抚额,深深无语。 确实,严格来讲,太子就是楚环玉和苏允晚之间最大的阻碍,也是最大的麻烦。 可人家才是名正言顺的好嘛! 况且,这可是太子啊,身边跟暗处可是有不少高手护卫,怕是还不等接近其身边,就先被解决掉了。 顾眉舒不由在想,幸好太子不在一侧,否则眼前这憨货若方才流露杀意,现在恐怕就该打起来了。 果真是太渊州那等偏僻地方出来的,江湖气太重。她暗暗摇头,不过这性子,倒是不让人讨厌,反倒有些憨直的可爱。 “你这话,我就权当没听见。”顾眉舒恶狠狠道。 四十五.夜里瞧风 楚云清也觉得自己刚才真是傻了,竟然当着顾眉舒的面,说要对太子动手。 他摇了摇头,自己还真是因为环玉的这个消息,乱了心思。 “是我头脑发昏了。”楚云清歉然道。 顾眉舒哼了声,“这种话,也就跟我说说罢了,若是让旁人听见,你小命不保。” “所以在这件事上,所谓的解决麻烦,是指的什么?”楚云清问道。 “当然是帮忙瞒住所有人。”顾眉舒说道:“不仅仅是太子,便是除了你我之外,不能再让其他人知晓。” 楚云清想到了艾小舟,他觉得对方若是知道这个消息,应该会没心没肺地笑很久吧。 顾眉舒似笑非笑地看他一笑,猜到了,但没说。 “好了,以后你就随叫随到吧。”她说。 楚云清眉头一皱,有些不满,“这是什么意思?” “你也不想让楚环玉出事吧?”顾眉舒说道:“万一有了什么急事,你不得随叫随到?” 楚云清当即道:“怎么感觉你这像是在威胁我?” “别想太多了,听话就好。”顾眉舒轻笑道。 楚云清撇撇嘴。 “好了,话就不跟你多说了,只是知会你这么一声,让你有个心理准备。”顾眉舒说着,就要离开。 楚云清问道:“叶乘风是哪个?” 顾眉舒脚步一顿,疑惑道:“你打听他做什么?” “好奇啊。”楚云清温和一笑。 顾眉舒对此显然是不信的,但从他脸上也没看出什么。 她语气微凝道:“叶乘风玄术神奇,被称作清净门三百年不出的天才,我劝你没事不要招惹他。” “人家是天才,我攀不上。”楚云清说道:“就是听说过他,纯粹有些好奇。” “好奇可是会害死人的。”顾眉舒还是为了他好。 但楚云清的神情里,看不出是听没听进去。 顾眉舒只好说道:“叶乘风今夜穿着白袍,腰间有黄玉的鹿形玉佩。” 楚云清抱了抱拳,“谢过顾姑娘。” 顾眉舒眼睛眯了眯。 楚云清连忙道:“姑姑慢走。” 顾眉舒这才轻哼一声,莲步轻缓,从回廊走了。 楚云清松了口气,总觉得跟对方独自相处的时候,有些说不出的感觉,莫名的尴尬,还有些许别扭。 他方才打听叶乘风,确实只是好奇而已,他就想看看,被人吹捧的叶乘风,究竟是何等人物。 至于交恶与否,彼此目前还无瓜葛,谈不上这些。 是以,本来打算离开的楚云清,便打定主意,瞧一眼叶乘风之后再走。 …… 来赴宴的,对自己身份该在哪,都是懂规矩的。 一楼大堂里筹光交错,二楼三楼上的雅间自也有人,只是没那么喧嚣热络。 叶乘风不仅仅是钦天监的方士,更是清净门中人,肯定不会抛头露面的,此时说不准正跟太子等人闲聊,坐在一个房间里。 楚云清虽然有时莽撞,却并非不知趣的人,也不是喜欢没事找茬的人。 所以,他打算溜达一圈,能见到对方更好,若是见不到的话也就算了。反正是一男人,认真说起来,好奇归好奇,其实也没什么好看的。 时间不早了,楚云清也有些饿了,便顺道去了趟后厨,趁人不注意,端了一盘切好的烤羊肉,一边吃着,一边四下瞧着。 仙人居里照看的小厮不少,但都知道今夜包场的人是谁,而今晚来的,也多是平日里的熟客,都是这京城里有头有脸的人物。 且就算是不面熟的,能进来这大门,显然也不是一般人,比如那端着盘羊肉,四处走动的大汉。 楚云清已经注意到了好几道目光,不过他并不在意,径直上了二楼。 楼梯口那边负责侍应的小厮,见他从容的神态,就跟在自己家里似的随意,也不敢多话,更不会阻拦,眼睁睁看着他上楼之后,心里还在猜测对方的身份。 楚云清在走廊上经过,耳朵竖着,只是丈许的距离,哪怕这些房间的隔音效果都不错,里面之人的气机也逃不过他的感知。 只不过,因着场间诸人都不是寻常之辈,楚某人也不好不加掩饰地感知窥探,所以不管是听声音还是感知气机,难免有些模糊。 这无疑是加大了难度,因为叶乘风是方士,不炼气血,不修真气,这气机与普通人相差不大。而今晚来的人,大多都不是习武之人。 楚云清觉得,若是不挨个敲门,许是见不着叶乘风了。 难不成要去找人打听一番,他想着。 这时候,身边一房间的门忽然开了,走出一个人来。 这里是二楼拐角的位置,旁边就是上楼下楼的楼梯,uu看书 .uukans.om所以灯火照明有些暗。 楚云清就在楼梯后边站着。 从房间里出来的男子,显然没想到这里还站着一个人,一时没注意,冷不防还被吓了一跳。 这人看着也就二十多岁的样子,体态平平,相貌平平,属于放在人群中,很难被人注意到的类型。 他是单眼皮,眼神很平淡,鼻翼两侧有略深的泪沟,平添几分老气,也多了些沉郁之色。 楚云清回以抱歉的微笑,他觉得对方刚才那被吓了一跳的失态,像是假装。 且对方身上那种隐隐的气场,让他觉得此人绝不是普通人。 眼前之人只是略一点头,便要经过。 可楚云清的目光却在不经意间,看到了对方转身时,腰间露出的玉佩。 他心中登时一动。 是了,白袍,黄玉的鹿形玉佩,符合顾眉舒所说的特征,这人是叶乘风! 楚云清眼底一喜。 就在这时,本是要上楼梯的人却突然停住了步子。 “不知兄台是?”他回头问了句。 楚云清一愣,“问我?” 对面那人点点头,“因为兄台有些面生,但好像是认识我?” 楚云清恍然,的确,因为自己认出了对方的身份,心情难免有所波动,且方才一直在注视他的背影,当然会引起对方察觉。 只是没想到,这家伙竟如此警觉。 楚云清当下一笑,“对钦天监的叶大人,当然有所耳闻。” 他笑的人畜无害,甚至还有几分明朗之意。 只不过,叶乘风并不这么觉得。 四十六.记人记仇 叶乘风外表并不出色,所以他的内在就异于常人。 他是个生性多疑的人,且能从一个普普通通的乡村少年,成为清净门主事的弟子,如今又继承其位,成为钦天监的叶大人,所靠的当然不只是过人的修行天分。 人生在世,最重要的是心思。 “兄台是何人?”叶乘风看着面前的魁梧男子,问道。 对「灵知术」修行大成的他而言,眼前的男子虽然看起来除了这身体魄外便平平无奇,但叶乘风不难从他身上感知到一股危险。 这是神光内敛,磅礴的气血所带来的压迫,灵知术下,对方就像是一头蛰伏的猛虎,哪怕此时微酣,却随时能爆发出惊人的力量,足够撕碎眼前的一切。 对叶乘风来说,这是极为罕见的,他还是第一次在一个年轻男子身上,感知到这般危险的气势。 最主要的,是对方身上似乎有某种东西,在隐隐干扰着自己的感知。 叶乘风并没有太过冒然,只是片刻的感知过后,便停下了灵知术的运用。 但他还是忍不住发问,想了解一下对方的底细以及来意。 他可不相信,对方出现在这里只是巧合,说什么久仰自己。 楚云清并不知道叶乘风心中一瞬间闪过的诸般念头,只是对方这么问,他便在想如何回答。 略一思量后,他还是道:“在下楚云清,乃一无名之辈。” 叶乘风想了想,的确,他未曾听说过这个名字。 但对方能出现在此地,就绝非等闲之人。 “楚兄是太子的人?”他问道。 “不是,就是一江湖人,过来瞧瞧热闹。”楚云清道。 叶乘风皱了皱眉,他可不信如果没有请柬,什么人都能进来这仙人居,对方这话明显是在搪塞自己。 “江湖之中多豪杰,在下对江湖也十分向往。”他说。 “叶大人客气了,以你之身份,可是多少江湖人都羡慕不来的。”楚云清笑了笑。 叶乘风看他片刻,然后道:“我还有要事,楚兄请便。” 说着算是打了个招呼,人就往楼上去了。 楚云清看了他一眼,也是转身,往楼下去。 叶乘风人在楼梯上,面容晦暗,他感知着同样离开的身影,双手在身前掐诀。 他的动作不快,仿佛一板一眼的,可就是这样,却更添几分凝重之意。 此间的天地气机,隐隐呈现出某种变化。 玄术是借由自身的精气神,以印诀的方法与天地自然气机沟通,调动使之产生某种变化,比如生火、引雷、控水等等。 但这都需要一定的时间发动,所以才会有符箓的诞生,以符纸作为承载的媒介,将玄术刻画上去,使之动用的时候不必耗费太多的时间,以此方便。 而此刻,叶乘风并非是使用的符箓,而是直接掐诀,以最原始的方式,引动了天地气机。 并不需要太久的时间,在他还未走完这道楼梯的时候,玄术已然发动,这便是他在玄术修行上恐怖的天赋。 下了楼梯的楚云清背对晦暗,隐隐与叶乘风垂直于一条线上,仿佛置身在同一个时空之中。 他脚步一停,原本松散的身子,微微绷紧,整个人的气质浑然一变。 如果说此前是懒散不引人注意的江湖人,那么此刻,就像是山涧中被惊扰的恶虎,隐隐散发凶厉。 叶乘风同样停下了步子,静静站在楼梯上。 楚云清身形不动,一对眼眸却诡异地往上看了眼。 砰! 半空之中,隐有气爆之声发出,沉沉的,如是一道闷雷在耳侧响起。 这是气机的交锋。 下一刻,楚云清脚下的木板出现龟裂,丝丝裂纹蔓延,传出有些难听的咯吱声。 同时,上方的叶乘风脸色亦有几分阴郁,因为他脚下的楼梯,也出现了裂纹。 这让他心底震惊不已。 这是他先发动的攻势,虽然不是多么强横的玄术,但胜在悄无声息,是以自然气机压迫,足够试探出对方深浅的同时,还能留下暗伤。 但先是术法被对方察觉,又是以气机硬碰硬,现在竟隐有与自己分庭抗礼之势,这如何不让叶乘风震惊? 要知道,常人能以气机感知就已然不凡,更别说还会动用这天地气机,能跟自己平分秋色了。 此人,莫非也是高明的方士?叶乘风暗道。 但下一刻,他就感觉到了一缕阴冷之意,如深秋时骤然的一场夜雨,让人猝不及防,攸然来袭。 叶乘风忍不住浑身一颤,继而脸色微变,但掐诀应对已然来不及了。 这股阴冷气息,自先前激发调动的自然气机中穿行而来,骤然临身。 仿佛是凉风绕颈,叶乘风打了个哆嗦,一瞬通体生寒,看书 w.uuknhu 脚下更是朝后退了退。 但马上,腰间那枚鹿形的黄玉玉佩便发出一道荧光,温暖的气息霎时笼罩全身,将突然出现的那抹寒意驱除干净。 叶乘风脸色阴沉无比,他退了,便代表在方才的气机相争中落败了。 即便这不是真正的较量和生死相斗,可既是自己先出手,占据先机,输一招也是输了。 再感知时,楼下的那道身影已然不见。 “你到底,是什么人?”叶乘风握了握拳,眼中惊疑不定。 他想到了方才循着自然气机而来的那缕阴冷之意,那般临身时诡异且森然的感觉,让他印象深刻。 恐怕今后过去许久,也仍会记忆犹新。 那是死寂中带着让人绝望的感觉。 这超出了他目前的认知。 “看来,是有必要回一趟宗门了。”叶乘风觉得,自己必须要查清楚这股感觉的来历,否则他定寝食难安。 “楚云清么,我记下了!” …… 被叶大人记下的楚云清,已经独自走在了回家的小路上。 他没想到,自己只是想瞧一瞧叶乘风长什么样,对方就会对自己暗中出手。 那是利用气机压迫的玄术,楚云清初始的打算是激发气血轰击,但那样闹出的声势必然不小,且叶乘风出手无声,若自己引来动静,岂不还是自己落了下乘? 但挨打是不可能挨打的,楚云清在短暂的思量后,就想到了燕长雨教自己的剑蚀之法。 不过,这应该是引起叶乘风怀疑了。 但楚云清也将这个仇记下了。 四十七.夜常 楚云清回了家,艾小舟的家,门没锁。 已经快深夜了,屋里的灯还亮着,显然是有人在等他回来。 楚云清心中一暖。 他说了今晚回来,那肯定是要回来的,只不过有些赧然的是,自己是空手回来的。 应该从仙人居买些好吃的带回来的,艾小舟吃没吃过是两说,关键是自己带不带的态度,他觉得自己的心思还是不够缜密。 推开门,艾小舟打着哈欠,明显是刚睡醒的样子。 “回来了?”她笑着说了声。 “哎。”楚云清点点头,关上门。 “你吃过了么?忘记给你带些好吃的回来了。”他说。 “你自己其实也没怎么吃吧?”艾小舟看他一眼,说道。 楚云清一愣,“你怎么知道的?” “我还能不了解你嘛。”艾小舟说了句,起身,“厨房的饭菜还热着,我给你端过来。” 楚云清抿了抿嘴,然后去洗手。 饭菜很简单,一荤一素两道小菜,还有一个汤,都温热着。 楚云清大口吃着馒头,下筷如飞。 “你慢点吃。”艾小舟白他一眼,“看你这样子,可一点不像是赴宴回来的,换成旁人,还以为别人怠慢了你呢。” 楚云清抿嘴一笑,咽下后才道:“咱去了那谁也不认识,说实话,还真不好意思跟那些达官显贵坐在一起。” “怎么,还自惭形秽了?”艾小舟调笑一声,“怕被那些富家千金小瞧?” “富家千金倒是没几个,去的人要么是肥头大耳的官员,要么就是一看就很会钻营的家伙。”楚云清说道:“没意思。” “太子一系的人,多是朝堂官员,还有各界有头有脸的人士,你呀,可别以貌取人了。”艾小舟道。 楚云清问道:“朝堂官员,不该是派相清贫嘛,为何一个个看着油光满面,贪气十足?” 艾小舟没忍住笑了笑,“当今陛下醉心长生之道,国泰民安,要是连这些官员都吃不饱,让人一眼能看出清贫的话,那底下的百姓,岂不更是食不果腹,衣不蔽体?这成何体统。” 楚云清皱了皱眉,有些疑惑,是这个道理吗? “所以啊,只有做官的吃饱了,百姓才有饭吃。”艾小舟嘲讽一笑,“这就是他们想给陛下看到的。” 楚云清一时还是想不明白,索性便不去想了。 “对了,人见到了吗?”艾小舟问道。 提起这个,楚云清便叹了口气,摇了摇头,“没有,顾禾今晚没去。” “那可真是可惜了。”艾小舟说着,宽慰道:“不妨事,以后未必没有机会。” 楚云清点点头,吃了几口饭,“不过,我见到叶乘风了。” 艾小舟眼神一动,依着她对眼前之人的了解,若是两人之间没发生什么的话,他应该不会刻意提起。 果然,楚云清下一刻便道:“他对我偷偷出手,我俩较量了一番。” 艾小舟一怔。 楚云清便将自己从顾眉舒那里听说叶乘风也来了,然后自己想去瞧瞧对方的经过说了。 最后,他说道:“上一刻还说着话,下一刻就暗中出手,这人品性可见一斑。” 艾小舟也道:“所以,要说那金子玄能在京城横行霸道,此人不知悉,是不可能的。” 楚云清点点头,“这个仇,我记下了。” 艾小舟没忍住一笑。 “怎么了?”楚云清疑惑。 “先前还说,让你别招惹到他,没想到这最后还是跟他碰上了。”艾小舟说道:“这或许就是越担心什么越来什么吧。” 楚云清也是一笑,“我还留下了名号。” 艾小舟一听,顿时起身。 “你干嘛去?”楚云清问道。 “收拾东西,亡命天涯。”艾小舟翻了个白眼。 这当然是玩笑话,楚云清连忙道:“不至于,不至于。” 艾小舟重新坐下,给他倒了杯水,“哪有得罪了人还报真名的,你傻啊。” “无妨,我有预感,这不是我俩最后一次打交道。”楚云清说道。 “你这不是废话么。”艾小舟没好气道:“自己刚才还说记仇了,有仇能不报?” 楚云清大口吃菜。 “对了,今天在那碰到个有意思的人,应该是顾眉舒的朋友,不知道你认不认识。” 说着,他便将自己碰到的,那俩起初被自己怀疑为杂役的姑娘,简单形容了一下。 艾小舟听后,根本不必细想,就说出了她俩的身份。 “京城巨商郝瓒的胞妹郝有钱,平北大将军陈焕的女儿陈擒虎。” 对于这两人,她当然听说过,前者是京城有名的富家小姐,不知有多少媒婆踏破了门槛儿,都想给她说上一门亲事。 无他,郝瓒红颜知己是有不少,却无子嗣,唯一的亲人就这么一个妹子,但凡谁能娶了她,那万贯家财的嫁妆,就足够挥霍几辈子。 娶了郝有钱,那就真不必努力,也不必奋斗了,什么寒窗苦读,统统不需要。 至于陈擒虎,人不大,体格还瘦,却是京城各大饭馆酒楼的老饕了,就连市井里那些有名的小吃摊或是老店,就没有她没光顾过的。 可以说,这姑娘就是一行走的食谱,要说京城哪地方有什么东西能吃,什么东西好吃,保管是随口就来。uu看书ukashu 也因此,陈擒虎备受那些喜爱美食的食客推崇,且不少酒楼饭馆,也都以她能下次光临为荣。 其实最主要的,一是这两位姑娘性格不错,二就是因为她们的家室了,非富即贵,无人敢惹,自然能过的逍遥自在。 可以说是老后浪了。 听了艾小舟对这俩姑娘的简单介绍,楚云清才明白自己此前是看走眼了。 “怎么,后悔了?”艾小舟看他一眼,“后悔没结交一番了?” “这有什么可后悔的。”楚云清撇撇嘴。 艾小舟故意道:“听说陈擒虎家里一直在给她物色夫君,非得是那种上得疆场下得厨房的夫君才行,你不去应征一下?” “你可别取笑我了。”楚云清道:“她才多大一小丫头啊。” 艾小舟也是摇头一笑。 楚云清想了想,说道:“你猜我在仙人居,还看到谁了?” “谁啊,该不会是楚环玉吧?”艾小舟随口道。 楚云清一噎,“你怎么知道的?” “嘁,你在京城认识的人不就那么几个么。”艾小舟不屑道。 楚云清顿觉羞恼,“小瞧我?” 艾小舟白了他一眼,一副‘就算如此你能拿我怎样’的表情。 楚云清咬了咬牙,“你就不想知道,他为何会出现在那儿?” “那你倒是说啊。”艾小舟道。 楚云清无奈,“你起码也得好奇一下啊。” “他为何会出现在那儿?”艾小舟便做出一副好奇的样子。 楚云清微微一笑,“不告诉你。” “”艾小舟。 四十八.岁前 当然了,楚云清还是没敢继续跟艾小舟卖关子,跟她开玩笑。 因为他怕以对方的雌威,待会儿可能要拿刀砍自己。 而看现在艾小舟咬牙切齿的样子,这种场面或许不只是想想而已。 所以,楚云清连忙将顾眉舒跟自己说的,有关楚环玉和太子妃之间的事情说了出来,至于之前答应的顾眉舒,说不会将此事告知他人,那艾小舟想来也不算是其他人吧? 艾小舟听后,一时果然是惊呆了。 楚环玉,竟然喜欢太子妃? 而且俩人还是两情相悦? 至于此事的真实性,艾小舟想的要比楚云清多一些。 比如,楚环玉是如何得到请柬的?这很可能就是苏允晚给的,那么这两人之间的关系,或许就真的暧昧。 不过,这可真是个让人惊讶的消息,若是传出去,怕是整个京城都得震一震,足够使茶余饭后多很久的闲谈。 艾小舟看着楚云清,笑道:“行啊,想不到你那弟弟,还真是有本事的。” 楚云清无奈道:“他们两人之间的事情,我也是刚刚知道,这事儿想起来还觉得有些难以置信。” “这说明楚环玉好手段啊。”艾小舟说了句,问道:“那咱们的楚大帮主,要不要帮弟弟的忙呢?” “什么?”楚云清有些疑惑。 “两情相悦的两人之间,还有太子和世俗礼法阻挠,每每私下相聚,还总担心会被人发现,万一如此,那太子妃的名节可就全毁了,而国子监的楚环玉也要身败名裂。如此阻力,难道身为兄长的你,就不想想办法,帮弟弟一把吗?” 艾小舟说的动情婉转,一双明亮的眸子里,满是笑意,脸上的表情也做作的很。 楚云清看的是一脸嫌弃。 “你这是什么表情?”艾小舟语气不善道。 楚云清说道:“你这一矫情起来,还真是让人受不了。” “是哪里受不了呀?”艾小舟给他抛了个媚眼,娇滴滴道。 楚云清浑身打了个哆嗦,连忙低头吃菜。 艾小舟轻哼一声,抱着胳膊道:“顾眉舒是太子妃的闺中密友,既然她说楚环玉跟苏允晚是两情相悦,那多半就没跑了,我劝你早点做好准备。” “什么准备?”楚云清问道。 艾小舟冷笑道:“事情败露,面临追杀的准备。” 楚云清一怔,“有这么严重吗?” “事关太子威仪,你觉得呢?”艾小舟说道:“我想顾眉舒今晚跟你说这个,也是想给你提个醒。我对苏允晚也有些了解,她从小体弱多病,性子却执拗,认准的事情从不会改变。顾眉舒不好在她那边多说什么,所以想让你跟楚环玉来开这个口。” 楚云清闻言,皱了皱眉,“难不成这是想让我当这个恶人,来棒打鸳鸯?” “那总比最后落得身败名裂,还要丢命的好吧?”艾小舟说道:“况且,苏允晚是名门之后,其父苏载又是当过首辅的,哪能忍受得了这等有辱家门的事情?” 楚云清想了想,说道:“其实环玉还跟我说了一个进宫的法子,他让我等消息,到时我看看有没有机会跟他提一下这件事。” “他想动用自己的关系帮你?”艾小舟问道。 楚云清摇头,“是房家,通过瑶妃的鉴瓷大会。” 艾小舟是锦衣卫,对此当然有所耳闻,此时听了,也是‘啊’了声。 “是了,我怎么没想到呢,房家每年都会拔得头筹,可以入宫,你又救过房灵玉,当然可以混进去。” 艾小舟一拍手,“想不到弟弟还是有些头脑的。” 不过,她马上就有些疑惑,“他突然说起房家,会不会已经知道你救过房灵玉的事儿?” 楚云清微微摇头,“不好说。” “能有入宫的法子,也算是解决了你的心病了。”艾小舟说道。 楚云清点点头,“只是希望,别再是空欢喜一场了。” 艾小舟笑了笑,“不会。” …… 冬日的天因为有了等待,而显得经过如此缓慢。 楚云清这些日子一直在家中修行,除却御气雷化和金光罩外,还在熟悉剑蚀之法,而对于体内丹田气海中蛰伏的劫雷,他亦没有松懈。 对付劫雷总是要一点点地试探,稍有不慎,就会引起反弹,他一直在用御气雷化的法门小心抽取着劫雷,转而反哺气血,强化体魄。 而如此的效果也是显著,虽不像小辅助那样动辄几月数年的真气或气血增长,但根基的增强也是能看得见的。 这毕竟是劫雷,若是运用得法,对自己的裨益可比那些灵丹妙药来的强效多了。 日子一天天过去,很快就到了月末岁尾,就要过年了。 京城里一年一度的鉴瓷大会落下了帷幕,不出意料,又是京城的房家拔得头筹,然后是其他州郡的两家也获得可以入宫供瓷的殊荣。 当然,楚云清既不是圈里人,也没什么身份,所以自是没有得到入场观看的请柬,当然是没能看成这场文玩界的盛会。 但隔日,楚环玉便差人来约楚云清见面。 京城的石桥上,小河的水结了冻,河边的青石板上,还有百姓在凿冰取水,也要捞鱼的。 楚环玉还是那身国子监的书生儒衫,透着一股子文雅和书卷气,让人很生亲近。 他站在栏杆旁,看着那些艰难凿冰的百姓,道:“百姓冬日取水不易,若有官府出面帮衬,或是习武之人与方士,恐怕凿冰会更容易些,甚至是不必如此取水。” 楚云清一袭青袍,干练潇洒,此时抱臂而立,一看就是一江湖豪客。 “生活便是如此,谁都有困苦艰难的时候,京城百姓只是取水如此,但天子脚下,总能吃得饱饭。”他说。 楚环玉看他一眼,“难道还有吃不上饭的?” 楚云清想到了彼时在太渊州时,逢干旱或涝灾,州郡之中总有难民,而就算是在平时,他也没少听底下的兄弟说起过各地百姓如何。 他们这些帮派中人还好,人多势众,有地盘,有生意,平时总贪心买卖银钱多少,却不会为生计烦扰。 但那些百姓不一样,他们靠天吃饭,除却天灾还有人祸,有时会因豪强的一时不快,官府中人的一句话而全家遭殃。 如今的确算是太平盛世,百姓也并非生活在水深火热之中,可总有凄苦之人,世事不公,且这种场景,似乎更多一些。 “有时能看见的苟且,并非所有的不幸。”楚云清轻声道:“你所看到的艰难,对一些人来说,或许再寻常不过了,甚至连这种生活,都是他们所渴求不来的。” 楚环玉听后,袖中的双手不由用力握紧。 …… “好了,旁人的事情,我们也无法管太多,还是顾好自己吧。”楚云清说道。 楚环玉闻言,微微皱眉,“这一点,哥哥跟以前倒是不一样了。” 楚云清面露疑惑,“怎么不一样了?” “以前你也心系家国天下,也会关心百姓如何,我记得爹爹还在世的时候,你还曾说今后要当官,当大官,为百姓做主,做出改变。” 楚环玉说道:“可现在,你似乎已经忘记了。” 楚云清沉默片刻,开口道:“我为官府卧底,最后却险遭杀身之祸,还是差点被自己人杀死,换成是谁,不会心灰意冷?” “可这与从前的抱负并不冲突。”楚环玉说道:“你想要的是为百姓改变,而不是为了单单某个人,官府是官府,百姓是百姓,这并不相同。” 楚云清说道:“连自己都照顾不了,谈何去帮助黎民百姓?况且,有朝廷在上,一些事情也不是仅凭个人的意愿就能改变的。” 楚环玉摇头,“我始终相信,就算是一个人的力量,也足以撼动看似坚不可破之事,当你的力量发光发热,便会有志同道合的人与你一起,携手并肩。” 楚云清听到这,不由皱了皱眉,“环玉,实话与我说,你在京城这几年,到底...” “我只是有了一些朋友。”楚环玉出声道:“一些有着相同的梦想,想要为黎民百姓做些什么的朋友。” 楚云清看到了他脸上的热忱,看到了他眼中的坚定。 他心中一方面为自家弟弟有了志同道合的朋友而开心,另一方面,也因为对方这种已有不敬的言语而担忧。 彼时带头造反的赤焰教,在伊始,也是打出了为百姓请命的旗号,裹挟万众而成势,最后掀起一场巨变。 此时,楚环玉虽然没有说要造反,可在楚云清的心里,已然隐隐开始往不好的方向猜测了。 “环玉,你可不要做傻事。”楚云清沉声道。 楚环玉对此并未反驳,只是冲他微微一笑,“哥想到哪里去了,我怎么会做傻事呢。” 楚云清看着他,默然不语。 如果你没有与我想到一处,为何会知道我想到了什么呢? 他觉得,以后有必要对楚环玉多加关注了,毕竟对方是自己在这世上唯一的亲人了,以前是相隔千里,没法照看,如今同在京城,那自己肯定是要留出时间给他的。 楚环玉现在还不知道自家兄长是如何想的,只是方才通过所见所闻,对楚云清稍加试探一番,只可惜并不理想。 他似乎真的忘记了从前那看似天真幼稚的梦想,但楚环玉并不气馁,因为楚云清刚才只有担忧,而无对自己的质疑,这种态度就已经很好了。 “好了,今天你喊我来,应该不是要跟我说这些的吧。”楚云清主动岔开话题。 楚环玉笑了笑,点头道:“哥应该也知道了鉴瓷大会的结果吧。” 楚云清点点头,“听说了,房家拔得头筹。” “是啊,房家内部虽有苟且,可在安身立命的瓷器上,却是团结一心,没有马虎。”楚环玉说道:“后天房家便会差人入宫,我已与房家二少爷房灵玉打过了招呼,你可以混在护送瓷器的随从里。” 楚云清一愣,房灵玉? “怎么了?”楚环玉问道。 “没什么,只是想不到,你还与房家的少爷认识。”楚云清道。 楚环玉也不隐瞒,“其实也是走了朋友的门路,并非是我认识房灵玉。” “那此事会不会给他带来麻烦?”楚云清问道。 “房家知道此事的人就只有房灵玉而已,我那位朋友答应了他会帮忙对付房珏,也就是房家现在与房灵玉争权的外戚。想来,就算真的出了差错,为了房家,房灵玉也会尽力周旋,甚至帮你担下。” 楚环玉说道:“当然,我还是希望哥进宫之后,不要闹出乱子。也要抓紧时间,时辰一到,就随房家的人离开。uu看书 ww.uukanshu ” “这是自然。”楚云清应下。 此事是拜托的别人,尤其还是自家弟弟牵线,无论他能否见到顾禾,他在宫里都不会久留,免得给参与此事的人招惹麻烦。 楚环玉点点头,“那便好。” 接下来,他又向楚云清说了到时与房灵玉碰头的具体时间和地点,还交代了一句。 “此次虽是拜托房灵玉,但兄长还是没必要与他有太多牵扯。”楚环玉嘱咐道:“且不说房家如今一团糟,其中可能还涉及到了金子玄和叶乘风,便是房灵玉此人,都不是个省油的灯。” 楚云清有些疑惑,“房灵玉莫非品行不端?” 楚环玉摇头,“只是他性格偏执,有些看不清局势。” 楚云清不解。 “金子玄借叶乘风的威势,以房珏之名插手房家,这是人人都能看出来的,也是与房家交好的诸人都沉默的原因。不过因着房家和瑶妃的一点渊源在,金子玄也不敢做的太过火,房家的招牌还是能留下的,所以房灵玉没必要如此坚持。” 楚环玉说道:“只要他退一步,还能当个安稳的少爷,可要是坚持下去,等过了年,恐怕他就要有不测了。” 楚云清眉头一皱,“若是如此,金子玄就不怕被人怀疑?” “凡事都讲究证据,就算人人心里都知道是他做的,没有证据就不能定罪。”楚环玉意味莫名地笑了声,“人心虽如明镜,却还要被规矩束缚,真是。” 楚云清同样也知道,这些事,他们终究只是看客,就如自己一般,并没有那个实力去出头。 四十九.长生殿内长生痛 转眼就到了这一天。 约定的时辰是在上午,所以楚云清起了个大早,吃过早饭后,艾小舟去百户所当值,他则先去说好的约定地点等待。 今天的行程里,入宫后的时间并不多,房家等三家将瓷器献给瑶妃之后,再得赏赐和勉励,说会儿话,左右不过一个时辰,就得告退。 房家这等家族虽也有底蕴,却还算不上是真正的豪门望族,而且还是在后宫,当然不能久待。 所以楚云清能在宫里的时间,满打满算也就一个时辰,而就算他是房家的同行之人,在宫里也不可能行动自如。 因此他同样要小心,免得被当做刺客抓起来。 等了没多会儿,在楚云清吃掉第二个糖油饼的时候,一身锦衣的房灵玉便来了。 他先是四下看了看,像是在找什么人,蓦地,看到了坐在早点摊的楚云清。 “楚,楚大哥?”房灵玉先是一愣,随后一喜,脸上还有些不敢置信,“你怎么会在这儿?” 楚云清笑道:“我说过要来京城的,只是没想到,这回还真要拜托你了。” 房灵玉怔了怔,然后明白了,他压低了声音道:“是你要入宫?” “是我。”楚云清说道:“入宫办点事,不会为难吧?” “不会不会。”房灵玉连连摆手,“能帮上楚大哥的忙,我高兴还来不及呢。” 楚云清从他眼中看到了真诚,当下心中也是一松,他就怕对方答应是因为楚环玉所托关系的缘故,其实心底会感到为难,那样他也会觉得过意不去。 “放心好了,我此次进宫不会闹出乱子,也不会给你招惹麻烦。”楚云清说道。 房灵玉连忙道;“楚大哥说的哪里话,你是我的救命恩人,就算有什么事,我也能给你担着。” 楚云清笑了笑,然后道:“蓝姑娘没跟你一起?” 他说的,是彼时还结识的房灵玉身边的女护卫,蓝萤。 房灵玉摇头道:“家里还有些事情我不放心,让她照看着。” 楚云清问道:“那你自身的安全呢?万一再有人行不轨之举...” “想要我命的都是表哥和金子玄的人,但今天我是要进宫的,我要是出了事儿,那凶手肯定就是他们。”房灵玉说道:“而且,要是损坏了献给瑶妃的瓷器,他们肯定担待不起的。” 楚云清点点头,这倒是有些道理,反会让金子玄等人投鼠忌器。 “再说了,现在不还有楚大哥跟我同行了嘛。”房灵玉面露笑容,“有你在,就算真有什么危险,也随手就解决了。” “京城高手如云,我可不行。”楚云清摇头道。 “楚大哥自谦了。”房灵玉笑了笑,然后道:“时辰也不早了,还得劳烦楚大哥换上护卫的衣服,咱们快些出发吧。” 房灵玉是带着护卫的衣服来的,只不过事前不知道是楚云清,准备的衣服太小了,他穿不上。 “那就这么着吧,不穿了。”房灵玉说道:“就委屈楚大哥一回,充当我的贴身护卫。” “是我麻烦你才对。”楚云清笑了笑,继而一抱拳,“那便走吧,二少爷?” …… 大峪皇朝横压一世,皇宫之巍峨气派自不必多说,而楚云清先前也是在这青龙大街上走过的,见识过着威严的宫墙。 房家要进宫的一行人并不多,十几个护卫在宫门外等待他们出来,进宫的只有房灵玉和贴身护卫楚云清,以及捧着玉盒的几个下人。 每年都来,不论是房家人还是宫门的侍卫,对此都轻车熟路了,简单的问询和盘查流程过后,楚云清一行便进了宫中。 当然,在盘查的时候还是有过一个小插曲的,那就是楚云清身上的青璇小斧,虽然他是护卫,但严格意义上来讲,进宫都是不得携带兵刃的。 彼时楚云清还在想一个什么借口,青璇小斧他肯定是要随身携带的,且不会假于他人之手,房灵玉灵机一动,提前说这就是一寻常玉器。 作为瓷器大家,虽然并不涉猎玉器一行,但多少也是有些门道儿的,把玩个把玉件儿也说得过去。 最主要的,是青璇小斧太小了,而且虽是斧头,却是玉质,斧刃都没开,要说真用它杀人,除非对方完全没有提防和准备。 看卖相,它的装饰和把玩特征要更明显一些,所以那些侍卫只是扫过一眼后,就未再理会。 进了宫门,楚云清低声道谢。 房灵玉摇头道:“虽然不知道那玉斧头有何特殊,不过能被楚大哥贴身放着,想来对你极为重要。我也有这种对自己来说,很重要的东西,所以能够理解。” 不管怎样,楚云清还是要感谢对方能帮自己解围的,若青璇小斧不在身上,他总觉得别扭,这不是依赖,而更像是一种‘自己的东西就要自己拿着’的执拗。 皇宫很大,红色的高墙,金色的瓦楞,阳光洒在上面,金光闪闪的,好像是沐浴的金河。 走过一道廊桥之后,又经过宫殿和甬道,一队队巡视的禁军走过。 房灵玉看了眼前方引路的太监,压低声音道:“再过了前边的月门,就是瑶妃的月宫了,楚大哥若有事,不妨快些去做吧。” 楚云清便道:“若我贸然离开,会不会引起这太监的注意?” 房灵玉摇头道:“我们是按照往年的时辰来的,而其余两家的人肯定比我们早到,一会儿月宫里的宫女太监都会出来,人一多,这太监看不过人来的。” 楚云清点点头,在从甬道一个拐弯的时候,身形一动,便从人群中脱身退去。 而他和房灵玉本就在房家众人的末尾,此举倒也没引起同行之人的注意。 他冲房灵玉打了个手势,悄然离开的同时,脑海中浮现出之前艾小舟与他说过的,皇宫殿宇分布的地形图。 皇宫很大,楚云清又是第一次来,饶是提前看过了布局舆图,此时也难免对不上号,有些晕头转向。 不过幸好,在静下心来之后,还是找到了炼丹所在的方位。 “希望顾禾在那,希望岑夫子没在那。” 楚云清一边在心中祈祷,一边躲避着宫中巡视,小心朝那边而去。 …… 此时,长生殿中。 作为平了从前两幢殿宇而起的九层阁楼,这座名为长生殿的地方,带着陛下对长生的渴望,以及有着人间最强大的方士存在。 这里也是普天之下,最接近长生之道的所在。 此时,长生殿一层,干净的此间,只有中心一个巨大的丹炉。 丹炉高约两丈,材质不明呈青金之色,其上雕刻仙鹤流云,小鹿玄龟,还有奇山异水,看起来极为精致,但当看久了,这些雕刻画像反倒给人一种诡异的呆滞和死板感。 而丹炉是以阵法取用地火,四下皆是白玉砖堆砌,上面刻画阵纹,一直埋藏勾连在这方圆百米的地下。 这里温度极高,一层楼内除了一个赤膊的大汉外,再无他人。 此人是昆仑奴,身足九尺,面向凶恶,一头金发汗渍渍的扎成小辫,成缕地贴在脑袋上。他只穿着一件粗布短裤,露着古铜又带些许赤红的精壮肌肉,上面有淡淡的皲裂纹路,好像熔岩一般。 他就坐在门口和丹炉之间,身上汗如雨下,热气蒸蒸,可神态表情却怡然自得,看不出丝毫不适。 此外,自二层至八层,每一层都有一尊半人高的缩小丹炉,还有放置药材的木架,盛水的水缸。 这些丹炉是以凡火供给,每一层都有两个身穿八卦道袍的童子不断添火,偶尔还会打开炉盖,往里添加药材和清水。 至于第九层,没有丹炉,空旷的楼层里是道场的装潢,上首一张桌案,然后是空空的蒲团,今日岑夫子并没有来。 或者说,岑夫子自那日神都上空诡异青冥显现,听闻雷声之后,便回了清净门,再没有来过。 这里目前是由岑夫子的首徒,清净门的大师兄公冶旬暂管。 九层楼上,静神的檀香袅袅,只有三个人在,皆是闭目静修。 公冶旬便是那个年纪最大的、相貌最老成的男子,其实他也才二十六七岁,只是长得憨厚,像是三十多的人。 另外两个,一个是七八岁的男童,身上的道袍有些肥大,也不好好穿而是披着,小脸有股子清秀。 只不过他屁股底下像是有跳蚤,看似是坐在那,却也不老老实实,总会这里扭扭那里掏掏,哪怕眼睛闭着,一张脸偶尔还会纠结不已。 最后一人,便是坐在两人对面的顾禾。 她未穿道袍,反而是一身天青色的绸衫打扮,只不过结了道髻,这身素衣倒也像是入世的女冠。 而有几分狐媚姿色的脸上冷冷的,如清玉,亦如含霜。 此时,她眼皮忽而动了动,然后睁开了眼睛,眸光之中,闪过几分疑惑,但更多的,还是冷淡。 对面,那小道士也连忙睁开眼,第一时间就是跳起来挠屁股,挠得这个狠啊,一阵龇牙咧嘴。 “妈的,我就知道是过敏了!”他脸色通红,声音稚嫩,却是愤愤,“我都说了我年纪小,屁股嫩,不能久坐,大师兄你非得让我随你修行,还点了这劳什子醒神香,你瞅瞅!” 说着,他就要将掏了屁股的小手往公冶旬的脸上凑。 原本还老神在在,一派端庄的公冶旬连忙睁眼闪身,甩袖躲开他的爪子。 “小师弟,让你来这修行是师傅他老人家安排的,你别为难我啊。”公冶旬一张微黑憨厚的面庞,在看着眼前这小子的手时,更是黑成一片。 “整天师傅师傅的,你就不能学学二师兄,有点自己的主见?”小道士语气不忿,颇有种恨铁不成钢的意思。 公冶旬无奈摊手。 “够了。”顾禾此时开口,语气微冷,“若是不想修行,就自己回宗门。” 小道士一噎,瘪瘪嘴,“第一个退出入定的,还不是你。” 说着,还冲顾禾吐了吐舌头。 “师妹,小师弟也只是随口一说,你别往心里去。”公冶旬连忙道。 小道士,道号清水,是师兄弟几人里,唯一得了岑夫子赐下道号的,此举之意,便是将其当下一任清净门门主来培养。 而公冶旬作为大师兄,就担当起了教导之责,只可惜,清水天赋极高,却不喜修行,玩心太重,总是静不下心去。 所以,外界才会多传叶乘风是清净门三百年不出的天才,而无人知清水之名。 事实上,真正的天才,就是这个看似不着调的小师弟。 而清水还有另一重身份,便是岑夫子已故的师弟之孙。 公冶旬知道他年纪还小,又是岑夫子托付的,所以对清水总是颇多维护。 “对了,师妹为何突然停下课业?”他问道。 顾禾摇摇头,她也说不清方才入定冥想时,心中突然闪过的那丝感觉。 突如其来,有些奇妙,就一下打破了平静的心湖,让她忍不住醒过来,再也无法静神。 这并非是一种对不好之事的预感,而是说不出来的一种感觉,恍惚间,似乎内心深处还有一丝丝欣喜? 顾禾微微蹙眉,有些想不通。 这时,她胸口忽而一痛,忍不住捂住俯身,然后仿佛习惯般从随身百宝囊中取了瓷瓶,熟练地倒出一粒服下,这才有所舒缓。 “师妹。”公冶旬皱了皱眉。 以前的顾禾并没有这个病症,似乎正是对方从太渊州回来,便突然如此。 顾禾摇摇头,“我没事。” 她会偶尔心痛,却并非具体的病症,因为莫说宫中御医,便是岑夫子都瞧不出端倪。 初始心痛难当,吃过不少丹药都得不到缓解,可后来偶然瞧见桌上的山楂和橘子,心中涌出莫名的念头,吃过后竟缓解了此般心悸。 虽难解其中缘由,uu看书 ww.uuansh 不过总算是有了暂缓的克制之法,后来她便以山楂和柑橘为引做了丹丸,在每次心痛时吃上一粒,便可缓解。 这实在是令人匪夷所思,不仅顾禾想不通缘由,就连岑夫子,也只说奇怪,问她在太渊州时,可曾接触或遇上过什么奇诡之事,或许是不经意间结下的因果。 顾禾没说出晏红染的事情,而她本身也不相信佛门的这些因果之说,只当是修行烦扰所致。 而心底里,却隐有忧虑。 说回现在。 想到方才的那股奇妙的感觉,顾禾思忖片刻,便起身。 “我想出去走走。”她说。 公冶旬连忙点头,“好,这边有我照看着。” 一旁的清水连忙冲他使眼色。 “那要不要让清水陪你一起?”公冶旬马上会意。 “不必了。”顾禾独自离开。 五十.再相见 长生殿的九层阁楼,就算是在这偌大皇宫的殿宇群间也是醒目,当楚云清瞧见之后,便以此为目标,很快就靠近过来。 他在不远处的假山后暗中观察。 按理来说,像长生殿这种极为重要的所在,该会有不少禁军值守才对,可这里就如宫里的其他地方一样,除却偶尔巡视走过的禁军之外,并无多余之人值守或是暗中潜藏守卫。 楚云清有些不解,这里是给皇帝炼制长生不老药的地方,可以说是宫里除了皇帝身边,最为重要的地方,怎么会没人? 他觉得,会不会是楚环玉跟自己说错了地方,亦或者此间的安静只是表象,其实人都藏在那幢九层的阁楼里?只等心怀不轨的人露面,就将迎来雷霆打击。 楚云清摸了摸下巴,犹豫起来。 进还不进,这是一个问题。 而且也不能再近距离观察了,再往前就是宽敞的甬道,周围根本没有丝毫遮掩,出去就会暴露。 其实细瞧时就会发现,这幢阁楼四下二十丈方圆,皆是空旷,根本藏不下一个人。 “顾禾在里面么,要怎样才能见到她,直接进去?”楚云清脑海中念头纷杂,挣扎不休。 就在这时,他忽然发现从长生殿的大门里,走出了一个人。 楚云清下意识矮了矮身子,借着假山和树的阴影藏好。 但他看清了那道身影,对方就站在阶上,仰头看着天空,浑身落满了阳光。 楚云清愣住了,顾禾? 他没想到,对方就这么出现在了自己的面前,说起来,他此前对顾禾说是朝思暮想也不为过,而如今,对方就站在不远处。 她真的在这,她竟然出来了! 但楚云清第一时间仍是很好地按捺住了自己的心情,没有冒然现身。 那边,顾禾在阶上站了一会儿,然后转身,像是要回去了。 楚云清心中略有焦急。 但顾禾返身之后,脚步却又顿了顿,随即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直接走下了石阶,顺着甬道朝一个方向走去。 楚云清眼中一喜,静等片刻后,小心跟了上去。 …… 皇宫里像奇花异草,假山怪石等景物装点很多,除了御花园,还有不少石板小路。 顾禾在一方清池前驻足,哪怕是寒冬,水池里也没有结冰,反而有阵阵好似热气一般的气息萦绕在水面上。 她站在池边,淡淡道:“出来吧。” 暗处,楚云清心中一动,第一个反应就是,她是来这里跟人见面的? 会是谁?他有些好奇,想再看看。 然后,从假山后一露头,就看见顾禾淡淡瞥向这边的一眼。 楚云清不免赧然,敢情是自己早就暴露了。 既是如此,他也不遮掩了,索性就大摇大摆地走了出去。 顾禾见到是他,很是意外。 本来,她也在想会是谁敢在宫里跟踪自己,心中还猜过一些人,但没想到,会是楚云清。 看到朝自己走过来的人,不知怎的,顾禾觉得心底好像有某种情绪在滋生,让她一时有些难受。 她眉头蹙了下,然后捂住胸口,突如其来的心悸没有丝毫预兆,且反应之强烈更胜先前。 “怎么会?”顾禾没想到在一天之内,心痛之感竟会出现两次。 她连忙取了瓷瓶,服下特制的丹丸。 对面,楚云清初始再近距离看到顾禾,心情还有些复杂,却没想到她竟一时失态。 下意识想要问的时候,对方已经有所调整了。 顾禾脸色略有几分苍白,她问道:“你怎么来了?” 她此时一边化解着药性,另一方面的心底竟浮现出要赶快离开的冲动,就好像是不敢与楚云清面对一般。 但这怎么可能?顾禾在心中告诉自己,她没有什么不敢面对的,这种突然出现的感觉对她来说,只是心悸带来的错觉罢了。 若真是如此,她会怕区区一个江湖人?真是荒唐。 楚云清的崛起只在那几日之中,且全在顾禾的眼里。 所以在内心深处,她觉得彼时的对方是靠着自己才能走到最后的,虽然说不上是心有轻视,但也不至于像是愧疚一般的不敢面对。 即便是因为晏红染的关系...顾禾刚想到这里,脑海中突然就出现了片刻的恍惚,让她身子忍不住晃了晃,脚下踉跄着,下意识朝一旁扶去。 她摸到了一个坚硬而温热的东西,那是楚云清的臂弯。 “你没事吧?”楚云清问道。 虽然不想说,但在某种意义上,他还是承了顾禾的人情的。只不过对方后来对晏红染做出了那样的事情,实在不可原谅。 顾禾摇摇头,uu看书 .uuansu 连忙抽出手来。 只是她看似平静,微低的眼神中却有滔天巨浪汹涌。 果然,她之前的猜测没有错,只要一想起对晏红染所做的事情,只要一想到有关太渊州发生的事情,她的识海就会出现波动。 顾禾银牙暗咬,而她当然明白为何会发生这一切。 都是那个叫做青翡的丫鬟! “我看你现在,好像有些心绪不宁?”楚云清说道。 “不用你管!”顾禾语气微冲。 楚云清冷哼一声,“你可不要自作多情,我不是想管,只是不想乘人之危。” 顾禾勉强集中精神,冷笑道:“怎么,你还想在宫里对我出手?” 楚云清说道:“想必你也应该能猜到我的来意,本来我也做好了跟你死磕的准备,只是看你现在的状态,好像并不乐观。” 他这当然是看见顾禾情况不对,故意这么说的,正如之前来时想过的那样,事情不到最后一步,他肯定不会在宫里动手。 顾禾冷冷地看着他。 楚云清目光平静,坦然以对。 顾禾只觉得浑身的精气神在一点一点地流失,而究其原因,就是因为身边有这个男人在。 只要他出现在自己的身边,自己就会不由自主地想起太渊州的事情,想起晏红染,如此只会加剧自己所中之毒。 是的,她此时已经认定了自己是中了毒,虽然还不知具体,但只有这样才能解释的通,为何自己总会因某个人、某件事而心痛。 顾禾是这样理解的,也认定了。 就算是在欺骗自己。 五十一.心想事成 看着面前透着明显虚弱的顾禾,看着她突然苍白下来的脸色和没有血色的嘴唇,楚云清皱了皱眉。 但他还是选择问道:“晏红染在哪?” 顾禾晃了晃头,难以言喻的心痛弥漫全身,让她几乎要忍不住痛呼出声,但她仍是死死咬唇忍住。 “我不知道。”她从牙缝中挤出一句。 楚云清一愣,继而就有些恼火,“你不知道?是你把她带走的,现在你跟我说不知道?” 顾禾勉强抬手,想要再取用丹丸,可手指颤抖时,瓷瓶竟是没有拿住,往地上掉去。 她眼中一急。 楚云清随手一抄,就将瓷瓶拿在了手里。 “给我!”顾禾连忙道。 她的眼里竟有渴求之色。 楚云清看着眼前这张狐媚的精致脸庞,看着她此时难受而煎熬的样子,心底竟生出几分快意。 尤其是一想到对方竟敢以晏红染画符,且说过的那些话,他竟是忍不住想要再让对方痛苦一些,甚至是亲手折磨她。 但马上,楚云清便清醒过来,果然每个人的心底都会有一只魔鬼在,自己竟然会这么想。 他摇摇头,打开瓷瓶,想了想,先闻了下,只觉得有种山楂味道。 “你只要告诉我想知道的答案,我就把丹药给你。”楚云清说道。 “你可真卑鄙。”顾禾看着他,苍白的嘴唇动了动,眼皮颤了颤,竟是直接晕了过去。 楚云清一愣。 顾禾就扑在了他的怀里,而且因为惯性,还在往下滑。 楚云清怕她直接掉在地上,下意识去扶她,揽住了她的臂膀。 “哎,你醒醒,话还没说完呢,讹人?”他连忙道。 但顾禾已然因痛楚,而陷入了自我保护的昏迷之中,但楚云清能感受到,对方的身子竟隐隐有些发抖。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他现在很是疑惑。 其实,从方才的观察中,他判断顾禾所说应该是真的,她的确不知道晏红染在哪。 但这无疑更让楚云清觉得不解,人是她带走的,现在却说不知道人在哪,怎么可能? 而如果是真的,楚云清不知道自己会是何等的失望。 他几番波折,好不容易才有机会来了宫里,见到了顾禾,可结果却不如人所愿,到头又是一场空。 这的确是巨大的打击。 但现在的当务之急,最要紧的好像不是思考这个,而是要如何处理顾禾。 楚云清看着晕在怀中的人,颇为无语,这是个什么事儿啊。 他四下看了看,唯恐有路过的人,万一被瞧见了,自己的麻烦可就大了。 所以,楚云清只得将顾禾抱起,往偏僻的地方走去。 …… 顾禾不重,甚至可以说以她的身材,还有些轻了。 她的身子很软,身上还有清淡而好闻的熏香味。 她相貌本就极美,此时又有几分虚弱的病态感,更惹人怜惜,现在安静地躺在怀中,换成哪一个男人也得心动。 但楚某人没有这么多的想法,他规规矩矩、老老实实地抱着顾禾,从那方清池顺着小路快步离开,最后竟是到了个好似花园般的地方。 周围是在冬日里还盛开的花草,这里很安静,也不像是有人会来的样子。 楚云清看了眼顾禾干净到一尘不染的绸衫,还是放弃了让对方直接躺在地上的打算。 而刚好,他见一旁有石桌石凳,便走了过去。 不大的石桌上刻画着棋盘,桌上还有两个石头雕成的棋罐,竟是与这石桌连为一体的,里面还有黑白两色的棋子。 当然,这些不是楚云清要在意的。 他真气激发,吹了口气,便将石桌石凳上的灰尘吹去,然后一屁股坐下。 想了想,石桌不大,还有棋罐碍事,便没将顾禾丢上去,而是直接抱在了腿上。 楚云清虽然心中坦荡,但多少还是有些尴尬的,但他觉得,要是将顾禾丢到这张棋桌上,似乎更为尴尬。 他连忙掏出瓷瓶,从里面倒了丹丸,就要以真气送进顾禾的嘴里。他心里有些着急,因为自己的时间并不多了,希望她能赶紧醒过来,把事办了自己就走。 但有时候吧,事情就是这么巧,就在楚云清要给顾禾喂药的时候,蓦地就有人从一旁的花草里跳了出来。 “我可都看到了!”声音还有些稚嫩,却透着三分猥琐,三分蔑视,四分不怀好意。 楚云清先是一惊,继而看清来人之后,就是一愣。 这是个七八岁的孩子,穿着肥大的八卦道袍,只不过许是穿过花圃时不注意,此时的道袍上多是被枝条划破的口子,看起来有些邋遢。 他长得倒是清清秀秀的,只不过此时正指着自己,本来就是单眼皮,此时更是眯缝着,像是在瞅自己。 楚云清虽然不知道这小孩是谁,但能在宫里,还是穿道袍的,一想就不是一般人。 “你看见什么了?”他问道。 来人正是清水,此时冷笑一声,小嘴叭叭的,“这里偏僻无人,孤男寡女,你将一昏迷女子抱在腿上,难不成想在光天化日之下行周公之礼?” 楚云清脸色一红,而被这小子这么一说,本来还没感觉到什么的自己,此时竟觉得腿上的人儿分外柔软,u看书 ww.ukanshu咫尺之下,娇颜在前,幽香扑鼻,更惹人意动,浮想联翩。 他连忙沉心静气,同时察觉出不对来。 “竟敢对我用手段?”楚云清冷哼一声,气血一激,眼中登时清明,而他之前所看不见的萦绕在身周的丝丝粉色气息,也因此溃散。 对面,清水眼底浮现惊讶之色,“好强的心志,竟这么快就破了我的‘心想事成’!” 楚云清皱眉,“什么心想事成?” “嘿嘿,把你此时心里想的却不敢做的想法勾出来,给你胆量去做,这就是心想事成。”清水猥琐一笑。 “什么乱七八糟的。”楚云清顿觉羞恼,“你是哪家的小屁孩儿,在这胡言乱语?” “哼,你听好了,小爷道号清水,坐你腿上的就是小爷的师姐!”清水小胳膊一抱,下巴一扬,很是高傲。 楚云清心道果然,接着马上道:“你别误会,是你师姐突然晕过去了,我跟她可没什么。” “你可别跟我装了。”清水小小的脸上一副什么都看穿的大人表情,“之前师姐修行的时候,我就看出她有些心绪不宁,方才竟罕见地说要出来走走,我这当师弟的,当然要跟上来看看,好嘛,原来是跟心上人幽会! 你们在云清池边上的时候,我就瞧见了,啧啧,真是没想到顾师姐还有这么娇弱的一面。” 说着,清水就学着之前顾禾在池边心痛时的样子,一手捂胸,脸上纠结,楚楚可怜地望向眼前之人。 楚云清脸色顿时一黑。 这是哪里来的欠打的小子? 五十二.赌注 被誉为天下方士圣地的清净门,在楚云清心目中的形象,顿时一落千丈。 他觉得,就算是有叶乘风那般阴沉之人,也符合他对宗门形象的一贯认知,可眼前这个臭小子,却完全刷新了他认知的下限。 “我们两个只是相识而已,没你想的那么复杂。”楚云清说道。 “所以你现在还一脸享受地抱着她呢?”清水一脸不屑道。 楚云清连忙道:“她是晕过去了,对了,她是有伤在身么?” 清水没说话,只是一双眼睛歪歪斜斜地,不怀好意。 楚云清相当无奈,摇摇头就要再开口。 但就在这时,他眼前突然出现了刹那的恍惚,脑海中嗡嗡沉沉的,却有来自四面八方的寒意。 “不好!”楚云清心头一跳,一揽顾禾,就要抽身而退。 可有一道劲风来袭,直冲他揽住顾禾的双手,仓促之间,他下意识放手,等他想起顾禾的时候,人已经站在数步之外了。 眼前的景象重新清晰起来,顾禾虚弱地靠在石桌上,但双眼微睁,显然是醒过来了。 而在她手上,则提着被道袍包裹着,兀自挣扎的清水。 楚云清有些愣神。 他知道,刚才对自己出手的并不是顾禾,而正是这个看似一直在跟自己废话,实则是为了降低自己的警惕,方便暗中出手的小子。 此时,顾禾提着清水的衣领,眼眸半睁半阖间,细长如刀,“你,想做什么?” 清水脚尖离地,脖子被衣领勒得要喘不过气来,他没想到对方能突然清醒过来,而且明明是这般虚弱的样子,还有制住自己的力气。 他只好挥舞着双手,小短腿挣扎着说道:“师弟是想救你啊,这家伙一看就不是什么好人,你可不知道他方才抱着你是何等猥琐,我一看就知道他想做坏事儿!这师弟哪能忍得了?” 楚云清脸色一红,继而不悦道:“什么叫‘一看就不是什么好人’?你这小孩儿怎么说话呢?” 清水撇嘴,一副‘随便你怎么说,我都已经将你看穿了’的表情。 顾禾冷哼一声,随手一甩,清水顿时一个趔趄,但好在是没摔个跟头。 “整日不学好,白白枉费了这般天赋。”她说。 清水这就不高兴了,整理了一下衣领,顿时道:“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 顾禾靠着石桌,勉强坐下,“别以为我没看出你的桃花瘴,你是洛时寒的人,想让我出丑?” 洛时寒,清净门的二师兄,在岑夫子于宫中长生殿炼丹的时候,便辅助宗门长老一起,处理门内事务,是个工于心计且擅长经营的人。 他还与叶乘风交好。 而顾禾素来对这两人不喜。 此时,被她一语道破之后,清水脸上也没了先前那般委屈和急于争辩的神态。 他哼了声,转而背起手,像是小大人一般,“你现在身体抱恙,自顾不暇,要想让你出丑的话,我有的是法子。” 顾禾斜睨他一眼,冷笑道:“那就尽管来便是。” 清水眼睛眯了眯,看了眼一旁的楚云清,道:“若是被洛师兄知道,师姐还有这么一个亲近的朋友,他一定会很感兴趣的。” 顾禾淡淡道:“随便,左右不过是个无关之人罢了,最好是杀了他,也省得我麻烦。” 楚云清忍不住暗翻白眼,这说的是人话?你们宗门中的龌龊,竟还卷到楚某人的身上了? 清水嘲讽一笑,“确实是无关之人,能让你修行都顾不上了,还投怀送抱。” 顾禾不免有些羞恼,事实当然不是如此,但她可是知道这小子的嘴能将黑的说成白的,巴拉巴拉的挡也挡不住。 要是今天的事情被对方传进宗门,还不知道会出现多少个衍生的故事。 清水根本不给她解释的机会,冲两人做了个鬼脸,道:“那我就不打扰师姐的幽会了,祝你们玩的开心。” 说着,他一个后跳,整个人竟是于半空消失不见。 楚云清看着突然消失在眼前的身影,愣了愣。 继而放开感知,却丝毫没有察觉到气机存在,就好像一个大活人真的是凭空消失了一样。 顾禾却浑不在意,只是偶然看到他此时呆愣的神情时,心中却有些生气。 “只是借助了神兵的遁术而已。”她没好气道:“看着神秘玄乎,却只能隐藏气机,说不定人现在还没走呢。” 话音刚落,楚云清正若有所思呢,冷不防对面的空旷处,就响起了清水那略有些气急败坏的声音。 “还真是个无关紧要的人啊,能连自家人的秘密都说出去!” 楚云清挠了挠脸颊。 顾禾也是一噎。 半空中,清水身形漂浮,显露片刻,恶狠狠地瞪了楚云清一眼,继而如御风神行一般,脚尖点了几下,人就飞走了。 “像是轻功,却没有真气的波动。”楚云清暗暗揣测,不愧是清净门的人,就算只是个小孩子,也掌握有这般玄术,可比之前自己见过的要高明太多了。 “他道号清水,是师傅的关门弟子,也是已故师叔的后辈。”顾禾说道。 楚云清点点头,这一点,先前那清水已经自报家门了,而可见这小子的天赋确实惊人,这才七八岁吧? “我的丹药呢?”顾禾看过来。 楚云清醒悟,连忙将手里的瓷瓶递过去。 顾禾也不避讳,倒出一粒后服下,虽然她的心痛方才已经缓解,可每当服下丹丸时,她才会觉得安心一些。 而看着楚云清有些欲言又止的样子,她便算是解释一句,“不是受了伤,可能是中毒。” “中毒?”楚云清疑惑道:“宫中御医,岑夫子他们?” “看不出来。”顾禾平静道:“可能是中毒,也或许是心疾,谁说的准呢。” “想不到你也会有心疾。”楚云清道。 顾禾无声一笑,“是觉得像我这种人,可能连心都不配拥有?” 楚云清忍不住道:“你为何会这样?” 他问的,当然是甫一开始,彼此接触虽然不多,但相处的还算愉快,可为何最后,会让大家连朋友都做不成,甚至还引出仇怨。 顾禾沉默片刻,道:“可能我就是这种人吧,将欺骗当做了习惯,在连我自己都相信了的时候,就暴露出本性。” 楚云清闻言,不免皱了皱眉。 顾禾调整了一下坐姿,此时的她气息已经平稳下来,看不出丝毫有恙或不适的样子。 她挽了挽耳边的头发,突然的恬静让楚云清怔了怔,因为在此刻,他竟从眼前这人的身上,看到了另一个人的影子。 晏红染。 但这怎么可能啊,应该是错觉吧?楚云清心里想着。 “会下围棋吗?”顾禾忽然开口。 楚云清回神,发现对方正看着石桌上刻画的棋盘,神情淡淡。 “什么意思?”他问道。 “会不会下?”顾禾又问了一句。 楚云清便道:“会一些。” “你想知道晏红染的消息,赢了我,我就告诉你。”顾禾道。 楚云清眼神一沉。 “否则的话,我是不会开口的。”顾禾平静道:“当然,如果你自负武功,也可以对我使些手段,但我要提醒你,这里是皇宫。” “怎么,你这是怕了吗?”楚云清笑了笑,“连你也会怕?” “趁我还有些耐心的时候,你可以继续聒噪。”顾禾淡淡道。 楚云清深吸口气,坐在了她的对面。 “一局定输赢?”他问道。 “谁会给你第二次机会?”顾禾只是去拈棋子。 “如果我赢了,我想知道的一切,你都会告诉我么?”楚云清想先问明白。 顾禾看他一眼,“只要是与晏红染有关的。” 楚云清点头,“好。” “那如果你输了呢?”顾禾忽然道。 楚云清皱眉,“方才你并未提过。” “现在说也不晚。”顾禾随口道。 “我希望你明白,这并不是一场交易。”楚云清认真道:“你现在是在我的手上。” “那我希望你也能明白,这就是交易。”顾禾浅然一笑,“况且,你莫非真敢做什么吗?” 楚云清没有去拿棋子,看着对面之人,脸色有些深沉下来。 “一段时间不见,你倒是自信了许多。”顾禾开口道:“当初那个还在为活命挣扎的小人物,如今竟敢威胁我了,再怎么说,我也算是你的师傅吧?” 楚云清抿了抿嘴,的确,对方传了自己清净门的御气雷化,已然算是传道之师,但是,彼时也因为自己帮了对方的忙,才达成的合作。 “那只是各取所需罢了。”他说。 “可你真让我得到什么了吗?”顾禾问道:“最后得到好处的只有你自己,我除了得到了你的厌恶外,落得如今这样,还不都是拜你所赐?” 说到最后,她一直的平淡终于打破,忍不住咬牙切齿,手里的棋子捏得发出刺耳难听的声响。 楚云清不知道她在离开太渊州后,经历了什么,只是一想到对方刚才突然昏迷的情景,一时也有些说不出来的感觉。 “后来发生了什么?”他问道。 “赢了我,再问。”顾禾淡淡道。 楚云清想了想,问道:“跟红染姐有关?” 顾禾看他一眼,“我的耐心有限,你要是不下,我就走了。” “别。”楚云清连忙道。 顾禾哼了声,“那就先说,如果你输了怎么办?” “你想怎样?”楚云清道。 “脱光衣服爬出去。”顾禾说道。 “羞辱我?”楚云清一怒。 顾禾冷笑道:“谁让你也看到了我狼狈的样子?” 楚云清想到了方才,对方那虚弱晕厥,任人摆布的场景。 但饶是如此,他也不会同意这种滑稽的赌注。 “怎么,觉得自己会输?”顾禾嘲讽一笑,“你不是很有信心么?” “我只是觉得,你的要求有些无理取闹。”楚云清说道。 “践踏了你的尊严,还折辱了你,怎么能叫无理取闹?”顾禾反倒很感兴趣的样子。 楚云清笑了,“你要想看男人脱光衣服,京城里应该有这等地方吧?” 顾禾脸色一寒。 楚云清继续道:“其实也不用等我输了,要是你想看我的身子,我现在就可以满足你啊。” 说着,他做出要解衣的动作。 “无耻!”顾禾眉眼含煞。 楚云清混不吝地一笑。 但下一刻,却发现顾禾脸上并没有怒意,反而是似笑非笑的揶揄。 楚云清一愣。 “那你就脱啊。”顾禾单手撑起下巴,努了努嘴,“让我好好瞧瞧你的身子。” 楚云清张了张嘴,待看清顾禾眼中调笑之后,大为恼火。 “你该不会真以为,我不敢脱吧?”他咬牙道。 “你是堂堂楚大帮主,我可不敢这么认为。”顾禾柳眉一挑,“你今日要是敢脱,我便敬你是条汉子。” 楚云清气极反笑,uu看书 ww.ukanshu “我需要你敬?就怕我敢脱你不敢看!” “你敢脱我就敢看。”顾禾无所畏惧。 “你敢看我就敢脱。”楚云清豁出去了。 “那你脱啊。”顾禾朝他使了个眼色,“该不会还害羞吧?” 楚云清着实忍不了她这副表情,很想抽她的脸蛋儿。 顾禾打了个哈欠,“要是不敢,就别逞强。” 楚云清一把就解开了腰带。 顾禾脸色不变,甚至脸上还浮现期待之色。 楚云清嘴唇动了动,道:“天太冷了。” 顾禾无声一笑,“那你还真虚呢。” 楚云清强行忍耐道:“我可真是昏头了,凭什么要跟你置气?” “不争馒头争口气啊。”顾禾伸手示意,“有种的就脱了,让我瞧瞧你的魄力。” “我还没听说过,魄力要用脱衣服证明的。”楚云清说道。 “那你之前还倔强什么?”顾禾嘲笑一声。 楚云清知道,自己在一开始的言语交锋上就落了下风,他不该激将顾禾,反倒让自己落得进退两难的境地。 顾禾放下棋子,一副觉得无趣,要起身离开的样子,“耐心耗尽,走了。” “你觉得,我会让你走?”楚云清系好了腰带。 顾禾那双狐狸般的眼睛眯了眯,“怎么,最后还是忍不住想要动手?你想好了吗?” “大不了就同归于尽!”楚云清咬牙道,像是真的被激怒,到了忍耐的边缘。 顾禾淡淡道:“那样的话,你可就见不到你的红染姐了。” 楚云清听后,心中却是一动。 五十三.掀桌 “你这话的意思,是她还活着?”楚云清连忙问道。 顾禾似乎是自觉失言,看了他一眼,没有开口。 “你说我还能见到她,所以红染姐还活着,对不对?”楚云清又问,眼中不减希冀。 顾禾看着他期待而认真的的目光,道:“随便你怎么想,你觉得她活着她就活着,你认为她死了她便死了。” 楚云清皱眉,“你这是什么意思?” “我刚才说过了,要么下棋赢过我,要么就直接走。”顾禾语气中已有不耐,“我没有耐性跟你在这扯皮,而想来,虽然不知道你是怎么入宫的,但时间应该也不会这么充裕吧?” 楚云清看她半晌,咬咬牙,拈起了一枚棋子。 顾禾淡淡一笑,“怎么,不脱衣服了?” 楚云清咧嘴道:“我倒更期待让你脱衣服。” 顾禾脸色一冷。 “如果你输了,我要你答应我一件事。”她说道。 楚云清笑道:“怎么,还想支使我?” “说不定我是想让你去死呢?”顾禾说着,随手落下一子。 白子先行,未下在天元。 “你还是这么虚伪,也喜欢异想天开。”楚云清嘴上不饶人,落下黑子。 他的围棋技艺还是当初跟陈文静学的,说实话,当初去小酒馆哪里是想着去下棋的?所以他这围棋水平,最多就比初学者强一点儿。 也就是,对输赢成败是能看明白的。 顾禾下棋很快,几乎不用考虑,手里也不是抓着一枚棋子,而是从第二步开始,掌心里就抓了一把棋子了。 每当楚云清落下一子,她就往棋盘上随手那么一丢,根本不多想。 楚云清当然有种被小看的感觉,而确实,他就要输了。 别说是棋盘上成势或是起什么大龙,他所有想要冒头的小心思,都被顾禾死死压着,根本没有半点获胜的希望。 楚云清手里捻着黑子,看着眼前的棋盘,不知道该落在何处。 顾禾掌心里的棋子搓地咯吱响,脸上看似平静,却有浓浓的兴致,她在看着棋盘的时候,眼中隐有狂热,仿佛此时给她带来了极大的快感。 楚云清颇为犹豫,认真思忖,他想好了三个可以落子的地方,但又总觉得这是陷阱,不管他下在哪里,顾禾总有好几种方法给他干死。 所以他现在很是纠结,有些着急破局之法。 偏生对面的顾禾将棋子弄得咯吱响,刺耳挠人,让人听了是愈发烦躁。 楚云清皱着眉,焦躁起来了。 “下啊,怎么下个棋还要想这么久?”顾禾开口道。 “别吵。”楚云清不满道。 顾禾撇了撇嘴,眼里满是跃跃欲试。 当然,楚云清没有看到,他脑门儿见汗,终于还是落下了一子。 而当落下后,他这才长长松了口气,不管下一步如何,这一步终于是走出去了。而也不怪他这么紧张,这毕竟是顾禾给他的机会,如果把握不住,难不成还真要用强? 楚云清在心里叹了口气。 对面,顾禾反而一笑,随手就丢下了白子。 “早就想到了,你不行啊。”她啧啧有声,像是讥讽。 楚云清顿觉羞恼,可棋盘上的局势如今已然明朗,他落败倾颓之势浮于表面,恐怕就连置之死地而后生的机会,都没有了。 也就是说棋盘上是一死局,结果就在几步之中,而当然是黑子要输。 楚云清不忿之余,更有无奈。 常言道:书到用时方恨少。而这放在其他事情上也是一样。 当下围棋能决定一个人的命运,或是某种结果的时候,你赢不了,就会无奈,更是会悔恨当初为何没有好好学围棋。 世事就是如此,谁也想不到将来会面临什么,需要作出什么样的选择,而命运又会要求你什么。 楚云清手中的黑子怎么也落不下去,他在甫一开始就没有多大的信心,而现在,当能看到几步后自己便落败,他就更为颓然。 顾禾只是看着棋盘,眼中只有黑白二色。 楚云清已经想要放弃了,而哪怕其实还并未真的分出胜负。 “还不到最后一刻,就要放弃吗?”蓦地,顾禾语气平静地说了一句。 楚云清一愣。 顾禾没有抬头看他,从他的角度,能看到光洁的额头,干净柔顺的青丝,还有高挺的鼻梁和顺眼的睫毛。 她就安安静静地在对面,神态闲适,就像当年。 楚云清忽而怔了怔,当年?他眼神一下凝了凝,可眼前的分明还是顾禾,她抬头看了过来,脸上带着胜利者的笑意。 “看来你是认输了。”她说。 错觉么?楚云清心中忽然说不出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因为在刚才,他恍惚间竟然在对方身上看到了晏红染的影子。uu看书.uukansh.cm 而这种感觉,在今天并不是第一次出现。 很奇怪,又真实,如果说出现一次是错觉,那两次呢,难不成还是自己看错了? 会是这样吗?楚云清一时不得其解。 “愣什么呢,还下不下了?”顾禾蹙眉道。 楚云清便将黑子落下,顾禾紧跟落下白子。 几步之后,楚云清就输了。 顾禾将手里的棋子一丢,道:“看来是你输了,真可惜啊。” 楚云清没说话,而是瞧着对面之人此时的神情,看得极为认真。 顾禾蹙了蹙眉,“你看我作甚?” 楚云清微微摇头。 “那你就欠我一件事了。”顾禾眼睛眯了眯。 楚云清低头看了眼这石桌,手掌便一下拍了上去。 看着就像是随手拍了一下,并没有多大的力量,但真气与气血相撞,传递之时,纵横交错的棋盘上,白子竟全都被劲力震碎,化为了齑粉,风一吹过,消失干净。 顾禾愣愣地看着,半晌,脸上登时一怒,“你这是什么意思?” 楚云清摊了摊手,“棋盘上只有我的黑子,当然是我赢了。” 顾禾听后,气极反笑,“你这分明就是输不起了!” 楚云清一脸笑容,不以为耻。 顾禾当即便冷笑一声,“你以为我就没有办法?” 说着,她双手掐诀,口中默默有词,继而随手一指棋罐,里面的白子竟如被牵引一般飞出,啪啪啪落在了棋盘上。 与先前一模一样的棋局,便重新出现在了楚某人的面前。 五十四.铁木 楚云清显然没想到顾禾还有这么一招,竟然能记下刚才的棋局。 不过这并不代表他就没办法了,这回他直接双手一拍,不管是棋盘上的白子,还是棋罐里的白子,全被他给震碎了。 顾禾气得胸脯起伏不定,狠狠地看着对面有些得意的家伙。 “现在是不是我赢了?”楚云清故意问道。 “你赢?下辈子吧!”顾禾说了句,起身就要走。 “哎,你先别急着走啊。”楚云清连忙拦她。 顾禾回头,冷笑一声,“怎么了?” “你得愿赌服输啊。”楚云清说道。 “你能耍手段,还不许我玩赖?”顾禾冷冷道。 楚云清认真道:“这回还真不行。下次,下次允许你玩赖。” 顾禾简直要被他气笑了,“你脸皮倒是真够厚的!” 楚云清抱了抱拳。 顾禾平复下心情,想了想,道:“你追来京城,就是想知道这个?” 楚云清点头。 “可我怎么听说,你跟那个叫艾小舟的锦衣卫关系不错,还住进她家里去了?”顾禾貌似不在乎地问道。 楚云清心底一惊,果然,自己来京城后发生的一切,全在对方的掌握之中。 “想不到你对我这么上心啊。”他借此想转移话题。 有晏红染的例子在前,他这次可不想让艾小舟也落进顾禾的视线之内。 “谁让你是楚环玉的兄长呢,当然得对你上点心。”顾禾说道。 楚云清一愣,随即心神一凛,“环玉?你这话是什么意思,跟他有什么关系?” “看来你不知道。”顾禾点点头。 “你到底想说什么?”楚云清皱眉道。 “没什么。”顾禾并不想多说。 楚云清还想逼问。 “你到底想知道晏红染的消息,还是想打听有关楚环玉的事情?”顾禾打断道。 楚云清连忙道;“都想知道。” “你以为自己是沉梦?”顾禾看他一眼。 “沉梦又是谁?”楚云清觉得自己有些头大。 “神都白马寺里一僧人,被誉为天下第一美男子。”顾禾随口道。 楚云清不解,“那他与此事有何干系?” 顾禾看着他,冷嘲热讽,“你长得不如他美,心里想的倒是挺美。” 楚云清先是一愣,随即脸色就有些涨红,这混蛋,竟然是在变着法地讽刺自己。 不过,此时是要求人的,所以他只得按捺下心中羞恼。 楚云清转念一想,楚环玉是自家亲弟,他现在没有告诉自己他的身份,但迟早会跟自己说的,而且他素来有分寸,如此做定是有苦衷,那自己何必非要去打听呢? 所以,当务之急,还是先问清楚晏红染的消息,确定她到底是生是死。 “你就说红染姐吧。”楚云清看向顾禾,“她现在是生是死,在哪?” “是死是活,我也不知道。”顾禾说道:“至于在哪,我也不清楚。” 楚云清握了握拳,咬牙道:“你是在跟我开玩笑?人是你带走的,你跟我说不知道?” 顾禾想起这个,脸色也有些阴郁,“人是我带走的不假,也回了神都,但在不久前出了岔子。” “什么意思?”楚云清问道。 “你还记得那个叫青翡的女子么,就是晏红染身边的那个丫鬟。”顾禾说道。 楚云清不知道她为何会提起青翡,但记得是肯定记得的,彼时太渊城那夜,在顾禾带走晏红染的时候,青翡也跟着消失了。 他当时还想过,对方是不是跟着顾禾一块儿走了。 现在听来,似乎像是如此。 “当然记得。”楚云清点头。 “她跟晏红染是什么关系?”顾禾问道。 楚云清眉头一皱,但还是回答道:“红染姐是她的救命恩人。” 顾禾点点头,“晏红染被她抢走了。” 楚云清一愣,“被青翡抢走了?” 他听后,心情有放松,有不信,还有疑惑。 如果说青翡跟了顾禾一路,就是为了抢走晏红染,这份决心楚云清是信的,但他并不认为对方能有这个本事或手段。 青翡的武功还是晏红染教的,虽然她天赋不错,但说实话,武功也就那样,在渊行帮里还算可以,可要是跟顾禾比,肯定不是对手。 她怎么可能抢走晏红染? “我就知道你不信。”顾禾说道。 “到底怎么回事?”楚云清疑惑道。 顾禾道:“晏红染还留了后手,就是青翡手上的那把铁剑。” 楚云清眉间紧锁,青翡的铁剑并不是晏红染给的,而是在逃难的时候,就一直带在身上的,或者说那本来就是青翡的东西。 难不成,那把铁剑还另有蹊跷? “那其实是南疆飞花寨的铁木。”顾禾说道:“千年铁木的一截枝条。uu看书 .uukashu” 南疆,又是南疆。楚云清觉得,近来自己还真是跟南疆有关的东西牵扯不少。 而当听到飞花寨的时候,不知怎的,他心中就想起了彼时燕长雨所说的‘花寨’,这会是同一个地方吗? 不过转念一想,南疆那边花多,以花命名的地点村寨想来不少,或许只是巧合罢了。 至于铁木,他只听说过铁树开花,还没听说过什么铁木。 “铁木是一味奇珍,你应该听说过铁树开花这个成语,除却寻常解释外,它之所以不能开花,是因为铁树植根大地,只吸收地下养分,却与自然气机不通。” 顾禾说道:“正因为如此,铁木还有一个作用,就是隔绝天地自然气机。” 楚云清眼神一动。 顾禾淡淡道:“铁木刚好克制方士的玄术,我被青翡刺了一剑。” 说着,她挽起左袖,在臂弯处有一道两寸长的疤痕。 女子肌肤,当然不能随意给男子看,但顾禾此时为了证明她话中真假,已然抛却这等世俗观念。 楚云清看过一眼后,连忙移开目光。 顾禾神情平静,放下衣袖,“而且我没想到,在神都,还会有人接应她。” 楚云清一怔,想到了渊行帮在京城,的确是有交好之人存在的事情。 “不是晏红染上次来时,拜会的那些人。”顾禾一看他就知道他在想什么,“而是江湖人,或者说,出身宗门。” 楚云清想了想,问道:“所以,你是怀疑青翡另有身份?” “显而易见。”顾禾点头。 五十五.可能 对于顾禾所说真假,楚云清已有判断。 只不过,他还是难以接受的是,青翡竟然暗中还有身份,且到头来,自己离晏红染依旧遥远。 “你后来找过她?”楚云清问道。 “我为何要找她?左右都是无关之人。”顾禾说道。 楚云清摇头,不信道:“她伤了你,让你失了颜面,你不会就此善罢甘休。” 顾禾看他半晌,这才淡淡一笑,“我不仅找过青翡,还找过那日帮她的人,却都一无所获。” 楚云清想了想,问道:“所以,现在晏红染在哪,你是真的没有线索了?” 顾禾点头。 “那你还想找她吗?”楚云清问道。 “她对我很重要吗?”顾禾反问道。 楚云清笑了笑,没说话。 “我会找她的。”顾禾说道。 楚云清得到了答案,哪怕并不如意。 “我明白了。”他说,“我也会继续找下去的。” 顾禾忍不住问道:“我都没找到半点线索,你怎么去找?” “不知道。”楚云清平静道:“但不做些什么的话,我会觉得不舒服。” 顾禾沉默片刻,说道:“当初我并没有骗你,虽然将晏红染制成了一道符,但也因此吊了她一口气,起码在青翡抢去她之前,她虽然没醒,但还算是活着的。” 楚云清听后,心中一缓。 然后,他终究还是问道:“你一开始的目的到底是什么?你根本不是六扇门的人,去太渊州...” “就是为了晏红染。”顾禾看了他一眼,“还有青璇小斧。” 楚云清心中一动。 “晏红染用计侥幸胜我一筹,我当然要夺回来,可没想到,青璇小斧不在她身上。”顾禾平静地看着他。 楚云清与之相视,神情同样平静。 “好了,现在你的问题应该问完了吧?”顾禾说道。 楚云清抱了抱拳,“打搅了,多谢。” “那方才的棋局,你说是谁赢了?”顾禾问道。 楚云清一愣。 “京城之大,居不易,你好自为之吧。”顾禾说着,迈步离开了。 楚云清当然没有理由再阻止对方。 …… 跟房灵玉汇合的时候,时辰还刚刚好,一行人往宫外走去。 “楚大哥,事情办妥了?”房灵玉脸上有掩不住的笑容,毕竟这回差事办的不错,既得了瑶妃的赏赐,还帮了救命恩人的忙。 楚云清笑了笑,脸上看不出什么,“办妥了,此次多谢你了。” “楚大哥客气了,小事一桩,日后只要是我能帮上的,你尽管开口。”房灵玉拍着胸脯道。 楚云清觉得这小子的确是个心直口快的人。 “对了,待会出宫,要不要去喝一杯?”房灵玉邀请道:“总觉得要请楚大哥吃顿饭才行。” “下次吧。”楚云清拒绝道:“事情办完,还得着急回去。” “好吧。”房灵玉多少是有些失望的。 宫门就在眼前,离开时,分别前。 楚云清还是没忍住,想了想便对房灵玉道:“我也听说了房家的事情,或许你不必如此执拗,如今局面,未尝没有斡旋的余地。” 房灵玉听后,先是一怔,转而便笑了,“楚大哥可还记得,之前进宫的时候,咱们说起你那玉斧头?” 楚云清点头。 “彼时我说,这是对你极为重要之物,而对我来讲,自然也有重要到不会假于他人之手的东西。”房灵玉认真道:“这是我想要守护的,绝不容他人染指,哪怕是一丝一毫,也不行。” 楚云清看着他凝重而认真的神情,突然就明白了,这并非是房灵玉无谓的执拗,而是他心底的坚持,一种绝不能抛弃的坚持。 起初,楚云清还以为是少年心气,偏执作祟,但现在看来,截然不同。 他并不知道房灵玉想要守护的是什么,更不知道他的执念,但他能够理解,就如自己会来京城,会想方设法见到顾禾来问清楚一样。 这是每个人都会有过的意气。 “既然你坚持,我便不再劝了,只希望你注意安全,小心谨慎。”楚云清说道。 房灵玉不知道听没听出他话中的意有所指,只是点头笑道:“楚大哥放心,我还要请你喝一顿酒呢!” 楚云清也是笑了笑,“下次一定。” 两人在青龙大街分别,房灵玉看起来是高高兴兴,带着随从护卫远去。 有金子玄的裁缝铺在,楚云清当然不会多停留,也是归家。 …… 艾小舟还未回来,楚云清先烧好热水,舒舒服服地泡了个澡,然后换好干净的衣衫,在堂中坐了,思忖今日之事。 青翡暗中身份,或是帮她的那些人是谁且不谈,只说她带走晏红染。 如果她还是从前那个青翡,或者说是孤身一人的话,楚云清当然觉得晏红染在她那里会更安全一些,可现在,他不敢肯定。 要知道,青翡是逃难时被晏红染救下的,而且武功本身就是平平,说句不好听的,如果真如顾禾所说,帮她的人可能是宗门之人,那青翡在其中的地位,或许并不高。 那么,这些人为何会帮她? 楚云清不敢深想,他怕自己自己会被自己的想法沉溺。 另外就是,青翡会去哪? 顾禾能知道自己来了京城及一切动向,却找不到青翡的下落,这无疑更能表明,站在青翡一旁的人手段要更高明一些。 当然,也可能是顾禾没跟自己说真话,且不排除她并没有真的发动力量去找,毕竟以她的身份,若是大动干戈的话,很可能会引人注意,惹出不必要的麻烦。 艾小舟是锦衣卫,她肯定能听说,既然没有,那显然是动静不大。 本来,楚云清以为在晏红染一事上,尽头就是顾禾,所以他今天入宫,满怀希冀之余,也抱着就算顾禾折辱自己,他也要问出晏红染下落来的。 但没想到,料想当中的刁难并没有,但结果却是可惜。 另外就是,在顾禾不经意间展露的举止神态上,楚云清看到了晏红染的影子。 那种相似,几乎让他以为,彼时眼前的就是晏红染。 而细想来,顾禾的确是跟在太渊城时见过的不一样了。 虽然听起来有些匪夷所思,但这种感觉哪怕诡异却真实,由不得楚云清不多想。 其中,还有什么隐情? 顾禾跟晏红染之间,究竟还发生过什么? 这些楚云清都不得而知,就像是一团迷雾,将他深深困扰着,纷乱着,让他抓不到半点头绪。 …… 中午的时候,艾小舟回来了。 “嚯,这么早就回来了?”她瞧见了楚云清,调笑道:“我还以为你得留在宫里吃饭呢。” “这你也取笑我?”楚云清摇了摇头。 “吃了吗?”艾小舟问道。 “没呢。”楚云清看着她手里拎的油纸包。 “路上割了点儿酱肉,下面吃吧。”艾小舟说着,就进了厨房。 楚云清就去烧水沏茶。 过了没多会儿,香喷喷的面就上桌了。 切好的酱肉,香油蒜蓉拌好的蘸料,再就是热气腾腾的面,大冬天里,就是该吃上这么一口。 “进宫还顺利吧?”艾小舟问道。 她中午当然是特地回来的,而方才从楚云清的脸上也没看出什么,也不知他是高兴还是失落,索性直接来问。 楚云清吃了一大口面,然后夹了酱肉,在蒜蓉里那么一滚,往嘴里一送,嚼起来就一个美字。 “见着顾禾了。”他咽下后,将今日在宫里发生的事情,包括顾禾所说的,有关青翡的猜测都缓缓讲述了出来。 艾小舟一直安静听着,也不插话,直到吃好了面,然后收拾起了碗筷。 两人对坐,闲散喝茶。 “所以,到头来又是一场空?”艾小舟喝了口茶。 楚云清叹了口气,“可以这么说吧。” “那个青翡我是没见过,你对她熟悉吗?”艾小舟问道。 “她年纪不大,是早年逃难的时候被晏红染救下的,瘦瘦小小的,平时也不爱多话。”楚云清知道她想问什么,认真回忆片刻,“其实说起来,我并不觉得她会跟什么宗门扯上关系。” “顾禾会不会是在诓你?”艾小舟问道。 楚云清想到那时顾禾的神情,以及她说起时的语气,还是摇头,“我觉得不像。” “各大宗门,应朝廷要求,在神都或明或暗皆有会馆,就连你太渊州的那四个门派也不例外。”艾小舟说道:“这足以说明朝廷实力,而所有宗门但有异动,皆逃不过锦衣卫的监视,以顾禾的身份,对此肯定有所察觉。” 楚云清沉默片刻,道:“你是说,她是在骗我?” 艾小舟摇头,“我也无法确定,只是想告诉你,能在京城里让顾禾吃瘪,且不被锦衣卫察觉的宗门,几乎没有。如果她说的是真的,那帮助青翡的人中,一定有朝廷的人在。” 楚云清闻言一愣。 艾小舟沉声道:“只有同为朝廷的人,才能瞒过朝廷的调查,配合动手的宗门之人,瞒过顾禾的眼线。” 虽然没有明说,但直觉里,这就是她所认为的事实了,而其中的牵扯定然不小。 现在唯一想不通的,便是那个叫青翡的姑娘,是真有这么大的人脉,还是说她只是被利用了,这伙人其实另有目的? 那他们的目标,是青翡,还是晏红染? 艾小舟对此并不敢妄下结论。 楚云清显然也能听出这点,眉头不由深深锁起。 “她有什么线索吗?”艾小舟问道。 “什么?”楚云清回神。 “顾禾那边,对青翡的调查有什么线索?” “她说没有。” “你刚才提到了铁木和飞花寨,她有没有顺着去调查?” “我没问。” “这样,等我回衙门,便拜托南疆那边的同僚问一下,看看会不会有什么收获。”艾小舟说道。 铁木是奇珍,尤其能克制方士,自是珍贵非常,数百年前开始,南疆的铁木就几乎绝迹了。那么,循着这个方向去调查,未尝不能从铁木的流通上找出端倪。 “麻烦你了。”楚云清感激道。 “这有什么的。”艾小舟摆摆手,道:“不过你也不要抱太大的希望,顾禾没往这个方向上查,想来也是知道其意义可能不大。” 楚云清点头。 “我记得你说过,渊行帮在京城也有些人脉?”艾小舟问道:“青翡会不会去寻他们?” “之前我在渊行帮的时候,也怀疑过青翡是不是跟着顾禾来了京城,所以让柯放留意过这点。但自从青翡失踪,不管是太渊州各地的堂口,还是京城这边,都没有半点消息。” 楚云清说道:“况且,他们也只是跟之前的老帮主有过渊源,现在虽然还维系着往来,但关系肯定是大不如前了,他们也没必要帮忙。” 京城这边的关系是冲着老帮主的交情,uu看书 ww.ukasu 老帮主故去,跟渊行帮的交情就浅了。 远在太渊州的一个帮派,对身在京城的他们自然没什么助力,至于每年来往的礼数,人家也不缺这点儿东西。 所以走着走着就淡了,自然没有必要去对青翡伸出援手,尤其是还会惹上清净门。 这也是楚云清来了京城以后,没去拜访他们的原因--自己跟他们并无交情,如今这般冒然上门,只会被人家当做是来求着办事的,要是热脸贴个冷屁股,那可就太尴尬了。 再者,冲自己跟艾小舟这关系,还用去麻烦他们这些官场边缘的小官小吏? 艾小舟摇摇头,“那恐怕这线索就不容易找了。” 楚云清喝了口茶,心情也有些沉重。 “对了,楚环玉那边,你今天跟他说了吗?”艾小舟说道:“就太子妃的事情。” 楚云清懊恼地一拍额头,“我给忘了。” “这还能忘?”艾小舟翻了个白眼,“你早上该不会满脑子都是顾禾了吧?” 楚云清连忙道:“不是,是这小子先跟我扯了半天,又说起房灵玉的事儿,都是他在说,最后我忘了。” “你可真行。”艾小舟颇为无奈,“这可不是小事,太子妃的诞辰他都能得到请柬去了,俩人的关系显然不会太浅。” 楚云清想了想,也是有些坐不住了。 他把茶水喝了,就是起身要走的架势。 “你干嘛去?”艾小舟问道。 “不行,我现在就得去问问他。”楚云清大步出门。 艾小舟无语抚额。 五十六.小院里 楚云清自然是想到什么,便要去做,出门就直奔国子监。 这个时辰,国子监当然是开饭了,空气中传来阵阵饭菜的香味。 楚云清走在石板的小路上,鼻翼嗅了嗅。 这回他当然没从正门进来,为了免除麻烦,他是直接翻墙进来的。而路过的一些学子,偶尔也会看他一眼,不过没人说什么。 楚云清是往上次去过的花圃方向而去的,他觉得依楚环玉的性子,这时候应该还会在那儿。 但他扑了个空,或者说此时花圃里是有人,但不是楚环玉。 一个青年,在吃饭,对面还坐着一个五六岁的小丫头。 这青年长得倒是不赖,相貌堂堂的,就是挽着袖子,赤着脚,脚上身上还有些泥,显然是侍弄花草导致的。 他穿着的是国子监的儒衫,身上也没什么玉佩香囊之类的装饰,倒是看不出家境,但从这人蹲着吃饭时,那副狼吞虎咽的样子,让人一看也不认为会是什么大户人家的出身。 这人少气质,瞧着更像是打理花圃的泥腿子。 但这是常人会有的判断,楚云清看到了对方虽然沾着泥垢,但仍能看出细腻的皮肤。包括哪怕脚上身上都有泥,可依旧洗的干干净净的双手,以及那修剪整齐,毫无脏污的指甲。 当然,还有微乱的鬓发下,干净的耳后根。 这都是容易被人忽视的地方,也是真正养尊处优的人,跟普通百姓容易产生区别的地方。 普通人不会刻意去打理指甲,若真是侍弄花草的农夫,双手该是粗糙的,指甲里也会有积泥。 再就是寻常百姓,冬天里做活不易,劳累一天后根本没耐心去洗热水澡,或是有条件去泡澡,所以这耳朵后里,是最容易生泥垢的地方。 总之,眼前这青年,其实是个细皮嫩肉的富家少爷。 至于他对面的那个小丫头。 白白嫩嫩的,长相可爱喜人,就是有些瘦,一看就是不怎么喜欢吃饭的。此时正啃着一个冬梨,坐在板凳上,小腿晃啊晃的,一双眼睛正看着自己。 像是黑宝石一样的眼睛,很干净。 她穿得就要精致一些了,都是上等的布料,腰间还挂着绣着金边的香囊,上面像是绣着鸭子?应该是鸳鸯。 楚云清觉得,这两人的身份应该不一般。 听楚环玉说,这花圃是二皇子的,那这两人,或许便是二皇子那一派系的朋友。 所以,楚云清这礼数是要有的。 “这位学子,打扰了。”他抱了抱拳,问道:“不知楚环玉何在?” 那青年是侧对他的,早就注意到有人来了,此时闻言便看了过来。 他嘴里填得满满的,腮帮子鼓着,一边嚼一边打量楚云清。 “你是谁啊?”他含糊不清道。 楚云清其实是有些不喜吃饭的时候还说话的,但毕竟是他请教在先,且别人如何他也管不了。 所以,面上还是温和道:“我是他的朋友,来找他有点事。” “朋友?是他朋友怎么不去他住的地方找他,反而来这花圃?”对面那青年笑了笑。 楚云清皱了下眉,然后四下感知一番,确定楚环玉不在这花圃里。 “既然如此,打扰了。”他抱了抱拳,就要走。 “等会儿。”那青年已经将嘴里的东西咽了下去,此时喝了口茶水,道:“你找他干嘛啊?” 楚云清回头,看他一眼,“私事。” “不能说?”青年眉头一挑。 楚云清点点头。 “那你知道我是谁吗?”青年指了指自己。 楚云清摇头。 青年一滞,仔细看了看对面这家伙的表情,确定他没有说谎,顿时就有些颓然地叹了口气。 而看着他这幅样子,倒让楚云清莫名想到了彼时离开太渊州时,那个来截杀自己的落雨剑阁之人。 当时对方也是这样问自己,然后露出了这样的表情。 就好像,自己应该认识他们一样。 楚云清暗暗一笑,转身便走。 “楚环玉出去了。”身后传来那青年的声音,“至于去哪了倒是不知道。” 楚云清回头一笑,“多谢。” …… 看着楚云清离去的背影,周尚卿不由刮了刮脸颊,搓下不少泥来。 “二哥,你是认识他的吧?”一旁,啃着冬梨的周叶说道。 这两人,当然就是当朝二皇子和小公主了。 “如果猜得不错,他应该就是楚环玉的兄长,楚云清了。”周尚卿掏了掏耳朵,坐下,拿一旁的湿毛巾擦了擦手,这才重新拿起馒头吃菜。 “那你怎么不表明身份,跟他多说几句?”周叶脆生生道:“你不是一直想拉拢楚环玉嘛?” “那怎么能叫拉拢?”周尚卿纠正道:“我那是真诚交心,想交他这么一个朋友。” 周叶‘嘁’了声,直言不讳道:“娘亲与我说过,太子哪都好就是少决断,而你心眼最多,我现在觉得就是。” 周尚卿听后,一脸不满,哼哼几声,却是没敢说什么。 “你偷摸言语什么呢?”周叶小腿踢了踢桌子,桌上的汤水便洒了出来。 “哎呦,你可老实点儿吧。”周尚卿一脸无奈,“你要是闲着没事干,就去东宫玩玩儿,别来折腾我啊。来又不干活,还弄坏了我好几盆花,你知道这得多少银子吗?” “好啊,你竟然还嫌弃我?”周叶瘪了瘪嘴,手里的梨捏得紧了紧。 周尚卿瞧见了,不由打了个哆嗦,他毫不怀疑,若是自己再不说上几句好话,对方手里这啃了一半的梨就会落在自己的脑门儿上。 他连忙道:“那什么,前几日答应了太子妃要给她送盆奇景过去,我这也走不开,要不麻烦小妹一趟?” 周叶一听,不由眯了眯眼睛,“你对她的事情,倒是很上心啊。”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周尚卿脸色当即微变,“这话跟我说说也就算了,童言无忌,在外边可不能说!” 周叶早就看见了他的神情变化,人小鬼大的心思里,早把自己这二哥瞧得明白。 是以,她便摆摆手,“行吧,正好我也想去见见顾姐姐,就给你走一趟,不过...” “新年礼物我早给你准备好啦。”周尚卿连忙道。 周叶却是一脸疑惑,“二哥说什么呢。” 转而,她又是一脸惊喜,“哎呀,你还给我准备什么礼物啊,这多不好意思。” 周尚卿嘴角抽了抽,心里想着我哪年不给你了,一旦缺了,你不还得跟我玩儿命? 但他表面还是宠溺一笑,“嗐,我就你这么一个妹子,当然得对你好了。” 周叶满意一笑,走过来拍了拍他的肩膀。 蹲着的周尚卿很是无奈,脸都快要笑僵了。 而在花圃不远处,楚云清默默从树后走出,悄然离去。 他不是个喜欢偷窥的人,更不喜欢偷听,但因为事关弟弟,他还是想知道这俩人的身份,也还是好奇吧,他就多待了一会儿。 当然,最主要的原因,是他想等等看,看看楚环玉会不会刚巧回来。 但很可惜,没有这个巧合,所以楚某人就不小心听见了一些消息。 …… 楚云清离开了国子监,他也不知道要去哪找楚环玉,就打算先回去了。 回了家,艾小舟竟然在院子里嗑瓜子。 楚云清一愣。 算算时间,自己去了国子监这一趟,也得有一个多时辰。 “你是没去百户所,还是去了又回来了?”他问道。 “去了一趟,又回来了。”艾小舟随口道。 楚云清敏锐地察觉到,她兴致有些不高。 “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他问道。 艾小舟吐出瓜子皮,问道:“你呢,跟楚环玉说了?” 楚云清拉过椅子,也有样学样,在一旁就是那么一躺,不过没抓瓜子,而是捧了个茶壶。 茶香飘着,他说道:“没呢,他没在国子监,不过我倒是碰到了另外两个人,就在上次咱去的那个花圃里。” 艾小舟看了他一眼,笑了笑,“你该不会想说,碰到二皇子了吧?” 楚云清赞赏一笑,“就是他。” 说着,他就将当时的场景描述了一番。 “那应该就是二皇子周尚卿,跟小公主周叶了。”艾小舟说道:“怎么样,二皇子没拉拢拉拢你?” “他为何要拉拢我?”楚云清疑惑道。 “废话,拉拢了你,才更好接近楚环玉啊。”艾小舟没好气道:“不然冲你这大块头,人一眼能瞧得上你嘛。” 楚云清这就不乐意了,“长得大是我的错吗?” 艾小舟一听,眼神斜了斜。 楚云清顿时干咳一声,道:“他没拉拢我,连身份都没透露。” “那你怎么认出他的?”艾小舟好奇道。 楚云清便将自己貌似暗中偷听的举动说了。 艾小舟忍不住翻白眼,“偷听皇子公主的墙角,你胆子可真不小。” 楚云清对着茶壶喝了一口,浑不在意。 艾小舟瞅他一眼,“待会儿记得冲。” 楚云清撇撇嘴,不就对嘴了一茶壶么。 “行,一定好好给你洗洗。”他说。 艾小舟脸色一红,“胡说八道什么呢。” “我说洗茶壶啊。”楚某人很是冤枉。 艾小舟不理他了。 “奇怪,这回你倒难得没呛声。”楚云清朝她凑了凑,“看样子,这心情确实是不好啊?” 艾小舟哼了声。 “说说,碰上什么糟心的事儿了?”楚云清猜测道:“是衙门给你安排了棘手的差事,还是俸禄被克扣了?说来给我听听。” “你听了能如何?”艾小舟看着天,天气不算好,云有些多。 楚云清笑道:“说出来给我高兴高兴。” 艾小舟躺在那,先是沉默片刻,继而突然暴起。 “楚云清你这混蛋,老娘跟你拼了!” 她一把揪住楚云清的衣领,去掐他的脖子,后来因为楚云清是躺在椅子上的,她直接骑了上去。 楚云清脸色通红,一方面是被艾小舟拽着衣领的缘故,另一方面也是因为她现在就坐在自己身上,摇摇晃晃的。 艾小舟已经感觉到了后腰上多了个东西,梆硬。 她耳朵一红,索性趴在了楚云清的身上,喘着气,也不说话。 楚云清愣了愣,感受着贴身的心跳和温暖,他心底忽然被触动,忍不住就伸出手,轻轻抚在了她肩上。 艾小舟身子先是一颤,随即紧绷的状态便松散下来。 楚云清轻轻将她揽在怀里。 她可真是个小小的人儿,精致又惹人怜爱。 楚云清嗅着鼻翼若有若无的清香,心底柔柔的,暖暖的,他竟觉得世上再没有比这更好的时间、更美好的事情了。 就想这么抱着,一辈子,直到天荒地老。 但冷不防,楚云清脖子上突然一痛,他倒吸一口凉气,却是怀里的人咬了他一口。 “你干嘛?”他不解道。 艾小舟恶狠狠地在他脖子上嘬了一口,然后发现自己竟连个牙印都没留下。 “你皮真厚。”她说。 楚云清无语道:“这也能怪我?” 艾小舟朝下滑了滑,把头埋在他的怀里。 楚云清嘴角却是扯了扯。 艾小舟当然能感觉到一个东西阻在了自己下滑的路上。 她心里羞得厉害。 “要不,咱们回屋?”楚云清说道。 “谁让你瞎想的?”艾小舟敲他的头。u看书 ww.ukansh “不是,我是怕大白天让人看着。”楚云清冤枉道。 “我都不怕,你还怕?”艾小舟更是不满,直往他怀里钻,想去咬他。 “你别乱动。”楚云清连忙按住她的小脑袋。 艾小舟被他按得差点憋得喘不过气来。 “我现在相信,你那晚在教坊司,什么都没发生了。”她闷声道。 “为什么?”楚云清疑惑道。 艾小舟细声道:“童子鸡。” 楚云清大窘。 “好了,不逗你了。”艾小舟从他身上爬起来,整理了一下微乱的头发。 楚云清看着坐在自己身上的人,看着天光下那张娇俏的面庞,喉间下意识咽了咽。 艾小舟鼓了鼓嘴,朝后腰上一巴掌拍去,“让你胡思乱想!” 楚大帮主炼体有道,气血强劲的很,这一巴掌当然是不痛不痒,可无疑是一种撩拨,如春风般助长了火势。 他忍不住挺了挺腰身,一下坐了起来。 艾小舟痛呼一声,随即蹙眉。 “怎么了?”楚云清回神,连忙道。 “疼。”艾小舟夹了夹双腿。 楚云清感到一阵酥麻。 “咱好好的,别动。”他说。 “你确定?”艾小舟媚眼如丝,故意激他。 天知道楚某人是怎么冷静下来的,他咬着舌头,狠狠点头。 艾小舟脸上戏谑登时收敛,恢复如常般的冷静。 楚云清都看呆了。 艾小舟开口道:“你还记得乐文治那狗东西么,他现在是指挥使司衙门的人了。” 五十七.跟踪 楚云清当然记得乐文治,在太渊州的时候,这小子没少给自己使绊子。 而且最后,乐文治是该死了的,但因为阿力的缘故,让这人给逃了。 此时听艾小舟话里的意思,乐文治也来了京城,还进了锦衣卫的衙门? 楚云清疑惑道:“他现在是锦衣卫?” 艾小舟脸色也有些不好看,是那种感到恶心和不开心的神情。 “他不知怎么的,攀上了指挥同知的关系,现在成了指挥使司衙门的一个总旗。” 指挥同知在锦衣卫里,地位仅次于指挥使,但一般都是文职担任。 最主要的,是在指挥使司衙门里当差的锦衣卫,是要比京城内分布卫所的其他锦衣卫,在身份上是要高出一等的。 也就是说,乐文治这个总旗,从某些方面来讲,是能跟艾小舟这个百户平起平坐的。 这当然让艾小舟不高兴。 她家世代锦衣卫,自己从试百户到百户还是立功而来,凭什么一个突然出现的泥腿子,就能直接当上衙门里的总旗? 另外,乐文治是什么人,她自认是看得清楚,虽然锦衣卫里也有这种人,但跟他们共事,艾小舟觉得恶心。 “那个指挥同知跟他是什么关系?”楚云清问道。 “不知道,小道消息说什么的都有,当不得真。”艾小舟摇头道。 “你见过他了?”楚云清问道。 “废话,过年之前,下边的百户都得去衙门汇报,当然看见了。”艾小舟没好气道:“他还跟我打招呼,装的还挺熟的,小人得志。” 楚云清便将自己跟乐文治之间发生的事情,说了出来。 然后,他说道:“如果被他知道我也在京城,或者就在你这,他恐怕得绞尽脑汁地来报复。” “杀妻?”艾小舟却是听到其中关于乐文治的消息,有些惊讶,不过转而她就摇头一笑。 “不过细想来,这倒像是他能做出来的事儿,为达目的不择手段,那在亡命的时候灭口,也是可以想象出来的。”她说。 “且不必管他了,若他招惹到你,大不了顺手解决了就是。”楚云清哼了声。 艾小舟眯了眯眼睛,柔声道:“你好霸气啊。” 楚云清被她这做作的语气惹的浑身打了个哆嗦,连忙将她从身上弄下来,搓着胳膊就往屋里走。 艾小舟趴在椅子上,看着他咯咯笑。 …… 乐文治来京城,一方面是得罪了渊行帮,在太渊州已经待不下去了,所以想来京城谋个出路;另一方面也是听说了楚云清同样来了京城,所以他心中恨意满满,定要报仇雪耻。 但他一无人脉,二无强硬手段,来京城又人生地不熟,别说是报仇,就连楚云清在哪他都不知道。 而就在这无助和迷茫中,或许真有上天垂怜,让他碰到了流氓调戏良家的桥段。 他本来并不想多管闲事,因为谁也不知道这流氓背后,有没有更大的流氓背景在。 天子脚下,乐文治收敛了许多。 可不知怎的,当看到那个良家的容貌后,他就心软了,因为她长得像他的绾儿,那个可怜又可悲的女人。 而良家身边的小孩子脸上也满是惊恐,乐文治想着,如果自己跟绾儿有孩子的话,是不是也有这么大了? 所以,乐文治豁了出去,英雄救美,打跑了流氓。 其实他是有考量的,第一,这里是寺庙,这良家穿着体面,绫罗绸缎的,那小孩也一看就是养尊处优,明显是哪家的少爷。 自己救了这等人家,就算事后有流氓报复,想来也能帮衬自己一二。 第二,自己初来京城,正是站不住脚的时候,有这么一户人家帮衬,就算事后只得了些许银两,那也赚了个眼缘,女人心肠都是软的,这良家想来不会亏待了自己。 第三,京城多是好汉,自己今天打了流氓,在这一片也是露了脸,保不齐就会传个薄名,那也值了。 总之,乐文治出手可没这么简单,绝不只是头脑一热而已。 而最后的结果,也是让他此前连想也没敢想,这良家,竟然是锦衣卫指挥同知赵省元的小妾,而那个小男孩儿,更是赵省元的独子,来这寺庙上香,是给赵省元祈福的。 赵省元年轻时戎马有伤,后来成为文职,担了指挥同知的差事,只不过他素来喜饮烈酒,前几日醉酒落水,患了病。 然后其小妾便带着儿子去给他祈福,若没有乐文治,恐怕那日发生之事不堪设想,赵省元保不准就会被气死。 这当然是大事,而赵省元也不是吝啬的人,听说乐文治在京城举目无亲,是来闯生活的,想着自己手里还有几个差事,就许诺给了乐文治。 一心想要出人头地的乐文治,自然盯上了锦衣卫的差事。 赵省元看出他是个有野心的,再加上对方帮了自己这么大的忙,所以便让他当了总旗,此举也算是假公济私了,但他是指挥同知,在这锦衣卫衙门里,有几个人敢忤逆他? 上头的人与他交好,不会因为这等小事过问,下边的人更是不敢多说话,所以,乐文治这差事就这么定下了,且因着赵省元提拔的缘故,在衙门里很是吃得开。 短短几日,就有了一帮狐朋狗友。 乐文治当了锦衣卫,当然就想起了艾小舟,只不过他没有刻意打听,而是从旁敲侧击中知道了不少有关艾小舟的事情。 比如她家里几代人都是锦衣卫,可后来没落了,连她本该世袭的百户,都要先从试百户做起。 比如她是在太渊州立了功,所以才被提拔当上了百户。 比如前阵子听说她大义灭亲,将自己犯事儿的心腹查办了,后来那心腹死了,名字叫田猛。 乐文治听到这里的时候,心里就是一个咯噔,以罪名拿人之后再杀人灭口,这门道儿他熟啊。 他觉得艾小舟果真是个心狠手辣的人。 然后他又听说,艾小舟家里好像住进了一个男人,听说是来投奔的远方亲戚。这话,是从康乐坊百户所的一个锦衣卫那里听来的。 乐文治一下就上了心。 艾小舟有远方亲戚吗?这除了她本人,恐怕谁也说不出个确定答案。 但身在公门,作为官差,当然知道一般像这种冠以远方亲戚名头的,其中必有猫腻。 没来由的,乐文治第一时间就想到了楚云清,且根本没有半点怀疑,直接就是确定。 这让他有种说不出来的恼火,一边暗骂狗男女,一边想着要如何报复楚云清。 然后在今天,指挥使司衙门年底要做汇报,所有百户之上的锦衣卫都要来此,乐文治便在等艾小舟。 对方当然来了,在散场的时候,乐文治特意等着她,但没想到,她就像没看到自己一样,径直离开了。 这已然不是轻视,而是无视了,这种感觉,几乎把乐文治气炸了。 所以他决定,要先搞清楚住在艾小舟家里的,是不是楚云清,他想要狠狠地报复这两人。 …… 傍晚的时候,乐文治出现在了艾小舟的家门不远,他是偷摸打听着过来的,没引起衙门里其他人的注意。 他四下扫了眼,看到了不远处墙边下,有个卧在席子里的乞丐。 乐文治心中一动,走了过去。 席子前有个缺了口的破碗,里面还有几个铜钱。 乐文治就在这蹲下了,他注意到,看似是在睡觉的乞丐,其实已经在打量自己了。 他笑了笑,从荷包里取了一块碎银子,但没往这破碗里放,而是拿在手里端详着。 那乞丐干咳一声,看了过来。 乐文治便朝他勾了勾手。 乞丐挪过来,年纪不大,脏兮兮的脸上有些疑惑。 乐文治屏了屏息,忍住从对面之人身上传来的霉味儿。 “那户人家,知道里边住的是谁吗?”他指了指艾小舟的宅子,问道。 乞丐顺着看过去,摇头,“我昨儿刚来,不清楚。” 乐文治点点头,又问,“刚来?你们不都有自己的底盘么,你来这了,那原先的人呢?” “死了吧,谁知道呢。”乞丐满不在乎道:“人都吃不上饭了,还管什么地盘。” 乐文治又要开口。 “我说,你要是就这么问东问西的,我可不奉陪了。”乞丐不满道:“天冷了,要睡觉。” 乐文治便将银子丢在了碗里。 乞丐听见这声脆响,耳朵一动,立马就一把将那银子抄在了手里,还搓了搓。 “你想问什么,我门儿清啊。”他态度变了。 乐文治问道:“那里边,是不有个男人?” “有吧。”乞丐随口道。 乐文治皱眉,“到底有没有?” “有!”乞丐点头。 “有什么特征?”乐文治连忙道。 “长得挺壮,五大三粗的。”乞丐想了想,“每天早晨,还总出来买早点。” 乐文治眼中一喜,想了想,又从荷包里拿出一块碎银子,“帮我去敲个门儿,这银子就是你的。” 乞丐这眼睛就在银子上下不来了,“您说,敲什么门?” 乐文治朝艾小舟那院门努了努下巴,“过去敲门,人出来你就跟他要饭。” 乞丐不乐意了,“现在还不到饭点,要啥饭啊。” 乐文治一听,当即冷哼一声,作势就要走。 “哎,你等等,我敲。”乞丐麻利地爬了起来,将碗往怀里一搂,就朝那宅子去了。 乐文治不屑一笑,转而四下瞧了瞧,到不远处炸油条的摊子上坐了。 “客官?”炸油条的老头招呼一声。 “来五根油条。“乐文治随口说了句。 对边不远,乞丐已经在敲门了。 …… 院子里,楚云清听见了敲门声,旁边火房里,艾小舟正在生火做饭。 “谁来了?”他问道。 “你去看看不就知道了?”艾小舟翻了个白眼。 楚云清犹豫道:“我去开门?” “这有什么的,恐怕现在邻里街坊,都知道我家里藏了男人了。”艾小舟浑不在意。 楚云清摇摇头,心底其实也是有些尴尬的。 敲门声还在继续,他走了过去,开门。 …… 乐文治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那扇朱红大门打开,从里面露出半个身影来。 他眼睛一下瞪大。 是他,就是他,楚云清! 乐文治狠狠握了握拳。 他看见那乞丐跟楚云清说了些什么,然后楚云清往碗里丢了几个铜钱,打发乞丐走了。 乐文治觉得今天的目的已经达成了,就要走,但忽然发现,楚云清没关门回去,反倒是出来后朝另一边走了。 “这时候,他要去哪?”乐文治看了看天色,心里有些疑惑。 想了想,看着楚云清走远的背影,他眼底一坚,悄悄跟了上去。 但乐大人这悄悄的行动,还是让炸油条的老翁瞧见了。 “哎客官,您油条还没给钱呢?” “不要了。”乐文治油条也不要了,直接就要走。 “嘿,这是什么说道儿?”老翁有些不满。 “滚蛋!”乐文治瞪他一眼,直追楚云清而去。 …… 楚云清像是要去什么地方,目的性很明确,看着是不在意地走,可对四下很是警惕。 乐文治就跟在后边,眼神放亮。 他觉得楚云清这傍晚时候出门,看书 ww.uukashu一定是有什么重要的事情,自己跟着,保不齐就能发现对方的秘密。 他在想,如果届时自己撞破之后,是暗中破坏,还是以此抓住楚云清的把柄要挟? 想到在太渊州时的几番较量,乐文治咬了咬牙,他觉得自己绝不能简简单单地就报复回来,教训一顿可不是他的风格,他要好好地折磨对方。 这样才能告慰绾儿的在天之灵,才能让自己心中畅快。 乐文治这样想着,忽然见前方人影一闪,楚云清就不见了! “人呢?”他先是一愣,继而连忙追过去。 旁边有一条不起眼的巷子,好像通往某处。 乐文治有些兴奋,他觉得自己离目的地更近了,离自己雪耻也更近了。 “楚云清!”他咬了咬牙,一头扎进了巷子里,朝前追去。 冬天的傍晚黑的很快,巷子里有些晦暗,没有人,也没有灯火。 乐文治其实在追进来的时候就有些后悔了,在心底,他是对这种小巷有些阴影在的,因为在太渊城遭遇的几次刺杀,都是在这种偏僻的地方。 但他转念又一想,且不说在衙门时,艾小舟有没有注意到自己,她都根本不会想到自己能来她家附近,那楚云清更不会想到自己能跟踪他。 再说这里是京城,就算自己被发现了,他还能怎样?自己现在可是锦衣卫,他还敢怎样? 乐文治这么想着,脚下咔嚓一声踩断了枯枝,僻静的此间,他一下打了个哆嗦。 然后,还不等他这口气松了,肩膀就被人拍了下。 五十八.30 这突然的一拍登时让乐文治亡魂皆冒,他想也不想,回头就是一拳。 啪,拳头被人轻易接下了。 乐文治此时也看清了出现在背后的人是谁,脸色不由难看起来。 “你早就发现我了?”他挣脱出手来,朝后退了几步。 对面之人,正是本该在他的前边,被他跟踪的楚云清。 “你这三脚猫的功夫和拙劣的跟踪技巧,想不被人发现也难。”楚云清随口道。 乐文治顿觉羞辱,握了握拳,心底暗恨的同时,却也没傻到要冲动出手,反而是在考虑要如何脱身。 他清楚地知道楚云清的武功有多强,在太渊城时,几番吃瘪多半都是因为对方的武力威慑。 自己绝非对手,而依着两人之前的‘交情’,一旦动起手来,怕是自己就要死在这无人问津的巷子里了。 对方选了这种地方,要说没什么恶毒的心思是不可能的。 乐文治暗自揣度着,眼神滴溜溜地转。 楚云清抱着胳膊,问道:“为什么跟踪我?” 乐文治略一思考,便道:“初来京城,碰到老朋友了,难道不该上来打声招呼?” “可跟了一路,我也没见你上来啊。”楚云清说道。 “天黑,还不确定是不是你。”乐文治说道。 楚云清点点头,忽而一笑。 乐文治浑身一寒,突然就有种危险感扑面而来。 他连忙道:“这里是京城,可不是太渊城。” “那又如何?”楚云清问道。 “这里没有渊行帮,你也不是什么帮主。”乐文治咬了咬牙,还是拿出了锦衣卫的腰牌,“我现在是锦衣卫,你如果要对我出手,还得想好后果才行。” 腰牌的确是锦衣卫的腰牌,上面刻着‘锦衣卫都指挥使司衙门’,楚云清见过艾小舟的,所以不会认错。 楚云清看着他,笑了下,“你这是怕了?” 乐文治听着他如此嘲讽,忍不住握了握拳,差点就要动手。 但他知道自己不能,说实话,他心底对楚云清是又恨又怕,很想报复,可真当面对面了,心底又忍不住地打怵,这无疑更让乐文治觉得屈辱且不甘。 这时,楚云清开口道:“你是怎么逃出来的?” “什么?”乐文治皱了皱眉。 “怎么逃出太渊城的?”楚云清问道。 乐文治看着他,突然笑了笑,“你猜呢?” 楚云清有些不耐地掏了掏耳朵,“你真以为我不知道?” 乐文治脸色沉了沉。 “官府通缉你的罪名是杀妻,我有些好奇,人到底是不是你杀的?”楚云清问道。 “不是我杀的!”乐文治神情有些激动,他脸上透着凶狠,每当想起那一天,他都会痛不欲生。 “不是我杀的。”他咬牙切齿道。 楚云清摇头,他已经知道答案了。 “你今天找到了小舟的家,还跟着我过来,是想报仇?”他说。 乐文治立马回神,警惕地看着他。 “其实你有没有想过,一直以来,都是你在找事儿?”楚云清说道。 对此,乐文治当然不会承认,他只是微微弓了弓身子,紧绷着,随时可以出手。 楚云清见他并没有把自己的话听进去,当即摇了摇头。 “之前,其实我并没有多想杀你,但现在看来,你不死,终究是个隐患。”他说着,语气已然冷下来。 乐文治瞳孔一缩,想也不想,脚下一点,运足了轻功就朝后冲去。 楚云清猛地朝前一抓。 半空中,金光浮掠,犹如人手,一把按在了乐文治的肩头。 乐文治心神大骇,但他也非任人宰割之人,手上黑气缠绕,五指就如失去血色一般,瘦骨嶙峋,且漆黑如墨,邪意森森。 他猛然朝后抓去。 黑气与金光相触,竟如腐蚀一般产生大片白烟,嗤然声里,实质化的金光竟是被一把掐断。 楚云清眼里有些惊讶,金光罩虽然是护体武学,可在他的运用下,已然可用金光伤敌,更逞论是以他的气血强度,也非寻常之人可以打破的,何况对手还是乐文治。 只是他看着乐文治那双邪气森森的手,一时也拿捏不准,对方这究竟是何武学。 但这并不妨碍他出手,今天他定是要解决掉乐文治这个祸患的。 一道金光受挫,下一刻便是数道飞袭,且楚云清脚下飞云纵起,整个人亦是追了上去。 乐文治双手连挥,指间黑气弥漫,这专破气血的邪骨爪,对付这等以气血激发的金光再轻松不过。 但楚云清的气血太强,乐文治渐渐真气不继,他喘了喘,眼看就要逃出巷子。 楚云清瞧见后,一个纵身飞起,一拳打了过去。 乐文治听见背后风声,连忙回头,只见一个金光湛湛的拳头在眼前猛然放大。 他只得架起双臂,两掌交叠,想要直接硬抗。 但下一刻,只听一声清脆的骨裂声,乐文治忍不住惨叫一声,整个人便被打飞出去。 他的双手呈现诡异的扭曲,从手腕处骨折,而双手上原本黑气萦绕的指头也是扭曲折断。 乐文治艰难地从地上爬起来,脸色苍白,疼得一头冷汗。 楚云清甩了甩拳头,金光明灭,就如一口大钟。 “我是锦衣卫,你敢杀我?”乐文治色厉内荏道。 “你觉得我敢不敢?”楚云清淡淡道。 乐文治咬了咬牙,他余光朝身后一瞥,几步外就是长街。 此时天色渐晚,夜幕降临,四下里几乎听不到什么声音,便是他刚才的惨叫,都没能引起什么人的注意。 这并不代表四下里就没人了,而是不想掺和,这里是京城不假,可暗地里的营生也远超其他地方。 天子脚下,流氓越多。 乐文治后退着,他当然想活,可要说跟眼前之人求饶,他自认还是做不到的。 楚云清看着他的背影,朝左右看了眼,脚尖一挑,墙边一根竹竿就落在了手里。 “着!”他轻喝一声,猛地掷出。 被金光环绕的竹竿发出尖啸,乐文治闻声回头,还未有所反应,便被扎了个透心凉。 “呃。”他发出一个无意识的音节,整个便被刺穿钉飞。 楚云清看了眼,转身便走。 乐文治嘴里汩汩冒出血来,他身子一挺一挺的,身下晕开大片的血迹。 他就这么呆呆地看着天上,黑夜慢慢笼罩下来。 临死的时候,人会想什么?乐文治又在想什么?恐怕只有他自己知道。 “如果让你活下去,你愿意付出什么?”耳边,似乎是有人这么问道。 乐文治心想,人在临死前都会出现幻觉吗? 还付出什么,命都要没有了,还能付出什么呢? “如果能活下去,我什么都愿意付出。”他说不出话来,但逐渐暗淡的眼神,却是如此清晰。 “好。”有人应了声。 然后,在乐文治失去意识之前,感觉到自己似乎是离开了地面。 这就死了吗?他心里想着。 天空有雪花飘了下来,巷子口,一辆黑色的双驾马车缓缓离去,车轮碾压过青石板,发出老旧的咯吱声。 …… 楚云清回了家,天上飘着小雪花,不远处的墙边,乞丐还窝在那里睡觉。 艾小舟已经做好了饭,见他回来,这才将温好的酒倒上。 “你干嘛去了?”她一边说着,一边过来拂去楚云清肩上的细雪。 楚云清笑了笑,到一旁洗手,随口道:“乐文治让乞丐过来敲门,我故意出去,让他跟踪来着。” 乞丐当然是普通的乞丐,但也成了艾小舟的暗桩,每月二钱银子,让他留意自家附近的消息。 这种暗桩,几乎每个公门的老人都会有几个。 所以说,乐文治这个愣头青,前脚让乞丐来敲门,后脚楚云清出来,乞丐就把乐文治给卖了。 “乐文治?”艾小舟眉眼间已有怒意,“这个狗东西,还找到姑奶奶家门儿了。” “放心吧,已经解决了。”楚云清倒了杯酒。 艾小舟一愣,随即脸色微变,“你把他杀了?” “顺手杀了。”楚云清说道。 艾小舟张了张嘴,不得不感叹这家伙的胆大,在京城杀人,对方还是锦衣卫的总旗,这事赶明儿被人知道了,官府那边肯定不会干休。 “虽然不想说,但他如今是锦衣卫的总旗,跟指挥同知赵省元有关系,此事若被调查起来,他死前的一切行踪都瞒不住。”艾小舟说道:“所以肯定能查到这里,你还是莽撞了。” 楚云清摇头,“之前在太渊城的时候,让他跑了,本来也没放在心上,但他竟然还敢来这儿,敢跟踪我,显然是贼心不死。留这么一个人活着,我不安心。” 艾小舟想了想,问道:“那如果被查到了,你怎么办?” “就算查到这里,没有证据,谁能认定是我杀的?”楚云清道。 “如果乐文治真跟赵省元有关系,那锦衣卫办案就不需要证据。”艾小舟认真道。 楚云清皱了皱眉,把杯子里的酒喝了,“那你觉得该怎么办,跑吗?” “这倒不必。”艾小舟说道:“姑且先看看,明天我去卫所打听一下,想来短时间里,锦衣卫也查不到这里。” 楚云清点点头。 “放心吧,最后大不了躲到顾眉舒那里去。”艾小舟说道:“况且,锦衣卫要想确定杀人者是谁,也没那么容易。” 楚云清摇摇头,他本以为,杀个人并没有这么多麻烦事儿,就像在太渊城时,不管是杀了安清和还是谢玉尧,就算他们位高权重,就算有钦差去调查,只要遮掩的好,最后也还是不了了之。 但在京城还是不一样的,有着锦衣卫在,他们的调查是不抓住凶手便不罢休。 楚云清有种束手束脚的感觉,觉得很不爽快。 “吃菜吧。”艾小舟笑了笑,给他夹菜。 …… 谁也没有想到,看起来不大的雪花,飘飘洒洒就下了一整夜。 次日,神都京城内一片银装素裹,而今天便是年三十了。 艾小舟因为心系楚云清,早早就去百户所打听有关乐文治的消息,所以家里就又留了楚云清一个人。 他闲着无事,就烧了火,然后和了浆糊,找出艾小舟前几天买好的春联,打算先给贴了。 街上已经有不少人家在贴春联了,小孩子拿着糖葫芦跑来跑去,脸上挂着鼻涕还高高兴兴的,大人们说着闲话,女人们说说笑笑,一派热闹。 楚云清本意也是贴春联,可看了这副场景,突然就觉得自己一个人,有些格格不入。 倒不是真的融入不进去,就是有这样一种感觉,仿佛是落寞。 他拿着猪鬃的刷子,就是没了蘸浆糊的念头。 就在这时,身边多了一个人,展开了叠放在一旁的春联。 “赶集买的吧,这字儿可真难看。”语气含笑,随意而亲近。 楚云清看着他,uu看书 ww.uuansh一愣,语气里有些自己都未察觉的喜意,“你怎么来了?” 楚环玉还是那身玉色的书生儒衫,一副温润的样子。 他笑了笑,“听二皇子说,你昨天去找过我?” 楚云清下意识点点头。 “所以我就来了。”楚环玉说道。 楚云清笑了起来。 “需要帮忙吗?”楚环玉指了指手边的春联。 “当然。”楚云清连忙举了举手中的浆糊,“我一个人怎么可能忙得过来。” 一切好像又回到了小时候,两个人哪怕还拌嘴,却因在做同一件事而开心。 就像现在。 楚环玉安安静静的,伸手抚平了春联贴好。 “哥昨天去找我,是有什么事吗?”他问道。 楚云清看着贴好的春联,点点头,“是有事来着,就是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跟我还有什么客气的。”楚环玉随口道。 “不是,倒不是客气,只是”楚云清犹豫片刻,“其实跟仙人居那晚,有些关系。” 楚环玉一怔。 “春联也贴好了,要不进屋喝口水吧?”楚云清示意道。 楚环玉看着他的神情,心底隐隐已有了几分猜测。 “好啊。”他说。 两人关好院门,进了屋里。 楚云清倒好了热水,两人洗了手,又倒了茶,各自坐下,捧了茶杯,却端着不说话。 “我其实,也是那天才知道的。”楚云清心底一坚,也不试探了,直接道:“你跟太子妃之间的事情。” 楚环玉眼神眯了下,捧着茶杯的手下意识一紧。 五十九.多说 跟苏允晚之间的事情,是个秘密,楚环玉没有跟任何人说起过。 当然,其中肯定包括楚云清的,他不仅是初来京城,且对许多事情都不清楚,所以为免将他牵扯其中,楚环玉目前还没有告诉他的打算。 只是没想到,今天反倒会从他口中听到此事,被他说破。 楚环玉有一瞬的惊讶,转而便喝了口茶,笑了笑,“兄长莫要说笑,我跟太子妃之间,能有什么事情?我都没见过她。况且这种事情,还是别妄言了。” “如果我真是妄言胡说,依你的习惯,可不会否认这么多。”楚云清同样一笑,“你否认的话越多,就越表明你心虚。” 楚环玉朝后坐了坐身子,“我有什么可心虚的?” 楚云清见此,忽地朝前探了探身子,问道:“太子妃漂亮吗?” 楚环玉下意识皱眉,“哥为何要问这种肤浅的问题?” 楚云清轻笑一声,“是啊,对自己喜欢的女子,总会心有维护,尤其是另一个男人问这种问题的时候。”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楚环玉哼了声,喝茶不语。 “那天在仙人居,你去就是找她的吧?”楚云清说道。 “我是凑巧在那,看了一会儿。”楚环玉否认道:“没别的,你别多想。” “那天可是太子包场,没请柬进不去,你说碰巧?”楚云清问道:“你哪来的请柬,碰巧是什么事?” 楚环玉无语一笑,“你是不是跟锦衣卫在一起久了,也喜欢审问别人了?” 楚云清撇撇嘴,“你的事儿我都知道了,你还在这跟我装,你觉得能瞒我多久?” 楚环玉沉默片刻,问道:“谁告诉你的?” “你猜。”楚云清知道这小子要松口了。 “是顾眉舒吧?”楚环玉说道。 楚云清有些惊讶。 “我一猜就是她。”楚环玉一看他神情便知道自己猜对了,“小晚什么都跟她说,她嘴上却没个把门的。” 楚云清皱眉道:“这事儿也怪不得人家顾姑娘,我是你哥,这等大事岂能瞒我?” 楚环玉看他一眼,忽而促狭一笑,“你跟顾眉舒是什么关系?” 楚云清一愣,“什么意思?” “她连这种事都能跟你说?”楚环玉眼带调笑。 楚云清自然而然道:“我是你哥,她是太子妃的好友,此事一旦暴露,后果不堪设想,她当然要跟我说,让我拿主意。” “你拿什么主意?”楚环玉轻哼一声,显然对此并不放在心上。 楚云清暗翻白眼。 “顾眉舒把此事说给你听,就是没安好心。”楚环玉说道:“她心思可重,一直想把我俩分开。” 楚云清一听,疑惑道:“你俩认识?” “见过几面。”楚环玉想了想,不知道该如何说,但还是斟酌道:“顾眉舒,不喜欢男人。” 楚云清不解,“这话是什么意思?” “就是字面意思。”楚环玉说道。 楚云清便道:“她是教坊司的女掌柜,见惯了男人德行,不喜欢也正常。” “不是,不是这个不喜欢,我的意思是,她不喜欢男人。”楚环玉认真道。 楚云清挠挠头,笑道:“那你这话的意思,难不成她还喜欢女人?” 说着,他就忍不住笑了起来,可对面的楚环玉却没笑,所以他干笑半晌,也不笑了。 “真的?”楚云清干干道。 楚环玉看着他,说道:“所以,我才说她一直想拆分我俩,然后你的那位锦衣卫朋友,听说跟她走的还挺近。” “这能一样嘛。”楚云清只要一想到某个场景,顿时打了个冷颤。 楚环玉笑了笑,没说话。 “我觉得可能是你想多了。”楚云清说道:“人家就是想来给我提个醒,让我跟你说一说。” “说什么?”楚环玉道:“这事暴露的后果吗?” 楚云清皱了皱眉。 “有些事情,就算知道了后果,也不会放弃。”楚环玉微微带笑,眼中却满是执拗。 楚云清问道:“你,真的...” “对。”楚环玉点头,“我喜欢小晚,她也喜欢我。” 楚云清知道他说的是太子妃苏允晚。 “你们怎么认识的?”他好奇道:“是因为插花?” 他觉得,太子妃深居简出的,楚环玉要想认识对方,可能就只有通过插花认识了。 “不是,是在她回京的那年,从织云楼回京的时候。”楚环玉回忆道:“可以说是偶然,也可以说是上天注定。” 楚云清不由抚了抚额,看着眼前这个追忆时一脸幸福的人,uu看书 ww.ukn 他实在难以将其跟自家那个聪慧冷静的弟弟联系在一起。 这太傻了,根本不像是同一个人。 “所以,你俩现在发展到哪一步了?”楚云清问道。 楚环玉看他一眼,“这么私密的问题,你怎么好意思问?” 楚云清大窘,羞恼道:“小时候你可什么都会跟我说的,哪还会瞒我?” 楚环玉也有些窘迫,“那我现在大了,还不能有点自己的秘密?” 楚云清嘴唇动了动,最终道:“那你就没想过,万一此事被人知道了,你俩会怎么样?” “流言蜚语,唾沫星子,口诛笔伐而已。”楚环玉浑不在意。 想想也是,他就是国子监的监生,对于动嘴动笔的一些书生手段,可真是门儿清了。 楚云清有些生气,“你就这么无所谓?” “那都是后话。”楚环玉看着他,说道:“我总不能把太子杀了,然后抢人亡命天涯吧?” 这话他是带着玩笑的意味说出来的,可眼中一闪而过的寒意,却表明他内心的认真。 有些话,的确不只是说说而已。 楚云清也知道,其实这本就不是能轻易做出决定和选择的事情,两情相悦的两个人,要如何才能将他们分开? 世俗的观念,还是旁人的阻挠?这些都不行,只有他们自己才可以分开彼此,可情比金坚,就算挡在前面的是山海,也可以跨越。 楚云清知道自己无法再劝说了,他是站在兄长的位置上,却没有一个合适的角度去说,他也不能再多说了。 他不想当一个恶人,尤其是在楚环玉的事情上。 六十.除夕 “所以哥昨天去找我,就是想跟我说这件事吗?”楚环玉问道。 楚云清点点头,“是啊,其实在知道这件事之后,就想着要说些什么了。” “那你也觉得,我其实应该保持距离,或者说,你也反对吗?”楚环玉问道。 他的语气里,有些说不清楚的感觉,像是忐忑,又好像是独自站在某处,想得到支持的那种感觉。 楚云清摇头,然后笑道:“为什么要反对,你是我弟弟,不管怎样,我都会站在你这边,同你站在一起。” 楚环玉愣了愣。 楚云清的脸上看不出太多的神情,可那种认真和真情实感,只是听到便能够感受的出来。 楚环玉不免动容。 “哥...”他忍不住就想把自己所有的秘密都说出来,再不瞒着对方。 是啊,自己是他的弟弟,而彼此也是对方唯一的亲人了。 可一想到自己背后那巨大的牵扯,楚环玉便生生忍住了。 他不能因为自己的一时冲动,而将一些人或一些事的存在说出来,就算他相信楚云清,可当那些人的命运一旦出现变化,他也不敢保证自己不会产生怀疑。 所以,他没有说。 “我会小心的。”楚环玉说道:“也不会因感情而耽误正事。” 楚云清笑了笑,“也可能没有咱们想的那么严重,只要你们小心就好了。” 话虽如此,但他们都知道这件事的严重性,只不过很好地规避掉了这个话题,不再去说。 “上次入宫,事情解决了吗?”楚环玉问道。 一说起这个,楚云清的眼里不免就有些沉重,他将自己入宫后发生的事情简单说了说。 “神都是天下风云中心,其中暗流汹涌,各方势力驳杂,就算是清净门想要找出这么一伙人来,也不容易。” 楚环玉说道:“哪怕各大宗门在京城都有会馆,可暗里勾当,恐怕锦衣卫也无从知晓。” 楚云清心神一动,“你知道线索?” “也谈不上吧。”楚环玉说道:“就像有交易的地方,一些见不得光的买卖就会有黑市或鬼市存在,在神都当然也有这种地方,那里可能会有罕见的情报,能打听到常人难以探知的消息,很是神秘。” “那你是知道其所在何处了?”楚云清连忙道。 “我也只是听一个同窗提起过。”楚环玉遗憾道:“是一外地学子,家境该是极好的,可惜上个月返乡了,不然能跟他打听一二。” 楚云清有些失望。 “不过也可能并没有那么神秘,要说连清净门都打听不到的消息,很可能旁人也无从得知。”楚环玉劝慰道:“如你所说,顾禾肯定咽不下这口气,她不会放弃追查的。” “小舟说,其中可能有朝廷的人帮忙掩饰。”楚云清说道:“莫说是一个势力或组织,便是一个人的存在,只要出入江湖,就一定会留下痕迹,我不相信真有一伙人藏在京城里,能瞒过所有人,不露马脚。” 楚环玉便点头,“回去后,我也会留意的。” “麻烦你了。”楚云清叹了口气。 “与我还客气什么。”楚环玉笑了笑。 …… 喝过茶后,楚环玉便要告辞离开了。 他毕竟是国子监的监生,而且来年就要参加春闱了,课业繁多,对于他这种立志要金榜题名的人来说,外出采风的时间很少也很奢侈。 楚云清将他送到门口。 “好了,外面天冷,你进去吧。”楚环玉说道。 雪过之后,开始化雪,的确才是最冷的时候。 但对楚云清这等习武之人来说,这实在不算什么。 楚云清刚要开口,街上突然跑过一队人马。 飞鱼服,绣春刀,俱是精神干练的青年人。 “锦衣卫?” “是附近有什么案子吗?” “没听说这边住着什么朝廷大官儿啊。” 瞧着缇骑远去,四下的百姓不免窃窃私语起来。 楚云清眼神却沉了沉,他当然知道锦衣卫为何会从这边走过,因为就在往前的几个街口不远,就是昨晚杀掉乐文治的地方。 “哥?”楚环玉有些疑惑地看了他一眼。 “怎么了?”楚云清回神。 楚环玉问道:“你是不是知道些什么?” 楚云清笑道:“小舟还没回来呢,我怎么可能知道。” 楚环玉心中有些狐疑。 他也朝锦衣卫缇骑离去的方向看了眼,觉得这件事或许没那么简单。 “那我先走了。”楚环玉招呼一声。 楚云清点头,看着他走远。 目光遥遥落向街头,他的心情不免凝重。 …… 晚些的时候,uu看书ww.uukanshu.cm艾小舟回来了,一眼就瞧见坐在堂中的楚云清。 “怎么了这是,一脸凝重的样子。”她随口说着,将割来的羊肉放到水盆里,“今晚包饺子。” 楚云清咳嗽一声,问道:“衙门里有消息吗?” “没有。”艾小舟也是有些疑惑,“你昨天真把乐文治杀了?” 楚云气点头。 “可今天他虽然没去衙门,但也没听说他死了啊。”艾小舟问道:“难不成你还把尸体处理了?” “我哪有那闲心。”楚云清摇头。 “这就奇怪了。”艾小舟说道。 楚云清也是疑惑,“可如果不知道他的死讯,那今天锦衣卫的缇骑为何会出现在附近?” “嗐,我还刚要说呢。”艾小舟将羊肉洗好,认真用皂角冲了冲手,“今天叶乘风来衙门了。” 她走过来,神秘兮兮道:“我今儿去衙门,临走的时候刚好瞧见他进去,没多大一会儿,衙门的缇骑就出动了。” “这事儿跟叶乘风有关?”楚云清一愣,更是好奇。 “我后边打听了,说是要抓一个人。”艾小舟说道:“是叶乘风私下拜托锦衣卫的,但打出的旗号是锦衣卫捉拿越狱逃犯,今晚上被派出去的那些人,怕是有的忙了。” “抓什么人?”楚云清问道。 “这就不知道了,画像什么的都没见着。”艾小舟随口说着,然后敲了他一下,“你还坐着干嘛,赶紧起来剁肉和馅,你不吃饺子啦?” “哎!”楚云清连忙起身,茶杯一放,端着羊肉就进了厨房。 艾小舟低声一笑,然后也哼着调过去了。 六十一.师傅和徒弟 艾小舟包的羊肉馅的饺子很好吃,蘸着醋和蒜泥,当真是一绝。 夜渐渐深了,不知是哪家先放的鞭炮,然后就是一条街,一片街坊,整座神都,鞭炮声次第而起,还有炸开的璀璨烟花。 街上多了小孩子的欢笑声,还有男男女女的说笑。 楚云清吃好了饭,走到院子里,鼻翼中传来鞭炮的硝烟味和燃香的气味,天上的烟花将黑夜照亮。 “这就过年了啊。”他想着。 也不知道柯放和渊行帮的其他弟兄怎么样了,说起来,他一直忙着自己的事情,除了初到京城时寄了一封信外,这年前也并未再写点什么寄回去,柯放他们也一样,没有信寄过来。 当初在帮里的时候还不觉得什么,尤其是卧底的那阵子,甚至对渊行帮无比厌烦,但这一离开久了,竟还有些怪想念的。 楚云清摇摇头,觉得人的感情是真奇怪啊。 “想什么呢?”艾小舟收拾好了碗筷,背着手过来。 许是今夜的烟火气远胜以往的缘故,吹过的风没有很凉,艾小舟轻挽着耳边的头发,一缕青丝贴在了唇角。 楚云清觉得很美。 艾小舟似是被风中烟火气拂得眯了眯眼睛,然后朝楚云清伸出双臂。 “什么?”楚云清有些不解。 “你现在不应该抱抱我吗?”艾小舟脸颊微红。 楚云清摇头一笑,刚要说些什么,眼神忽而一凝。 “怎么了?”艾小舟见他神情变化,下意识问道。 楚云清猛地朝不远处厨房的房顶看去,气血一激,掌心已有金光斡旋。 艾小舟还未察觉到什么,但看他如此,心神也警惕起来。 下一刻,楚云清骤然出手,掌心金光如同匹练而出,直接击打在房顶某处。 原本在烟花照耀下也是空无一人的房顶上,蓦地有黑影一动,金光落在空处,打碎了瓦楞,可那黑影也是不稳,竟直接从房顶陷了下去。 先是一声惊呼,继而是重物落地的声响,然后就是‘哎呦’的一阵痛叫。 “有人?”艾小舟一惊,眼神凝重,直接朝那边走去。 大过年的晚上,自家竟然还来了贼人,甭管是梁上君子还是过路客,她绝对不会轻饶了对方。 楚云清陪在她身边过去。 其实他是不怎么担心的,起初的感知中,虽然是一丝模糊的气机,但只是随意的一出手就能让对方现身,且还如此狼狈,那想来也不是什么高手。 况且,此时的感知中,对方气息不稳,透着虚弱,似乎还有伤在身? 很快,两人便到了厨房门口,看清了里边的人。 一个中年道人,穿着本该是洗旧但华贵的道袍,只不过此时的道袍上多是划破的口子和血污,看起来破破烂烂。 他整个人也是狼狈的,发髻乱了,脸上还有不少尘土,看起来又脏又落魄。 此时半躺在地上,腿脚像是摔坏了,不过却在狼吞虎咽,吃厨房里剩下的羊肉饺子,如同好几天没吃饭了一样,噎的直翻白眼。 楚云清和艾小舟都是愣了愣,倒不是被对方这副尊荣或举止惊讶到,而是他们认得对方,尤其是对楚云清来说,眼前这道人可算是老熟人了。 “周,周道长?”楚云清疑惑开口,“我说雷劫谷那日之后,你怎么不见了呢,原来是来京城了,你不是清净门的人么,怎么成了这副模样?” 他这话是带着调侃的,因为眼前这中年道人正是太渊城里的周望潮,而这道人曾在雷劫谷外等着,想截胡自己。 而更早些的时候,这道人为了要回芭蕉扇,竟还诓骗自己说他是清净门的人,结果后来顾禾说清净门没这号人,所以楚云清觉得这牛鼻子就是一骗子。 此时,艾小舟本来还以为是自己认错人了,一听楚云清这么说,顿时明了,自己没认错,眼前这道人,就是当初想在雷劫谷外截胡的牛鼻子。 那个装的仙风道骨,一派高人风范的江湖骗子。 “呦,这不是御风而去的老前辈嘛,您这大过年的不去宫里吃仙丹,怎么还来咱们这儿偷饺子?”艾小舟故意嘲讽道。 周望潮只顾吃着饺子填饱肚子,对这两人的冷嘲热讽置若罔闻,他现在啥也不想了,就想吃口饱饭。 要说之前还担心自己的处境以及身涉险地的话,那现在,当看到出现在面前是谁之后,他就彻底不担心了。 都是老相识了,这还有啥可担心的? 周望潮狼吞虎咽地吃着,整整吃了两盘饺子,末了还打了个嗝,问还有没有。 楚云清觉得这个除夕夜还真是有点意思了,让自己看一乱糟糟的牛鼻子吃了半天饺子。 “来点水,要是有好酒的话可就更好了。”周望潮瘫在地上,朝面前两人讨好一笑。 “嘿。”艾小舟这暴脾气,上去就要动手。 楚云清拦她一把,走到一旁,给周望潮舀了一瓢水,倒在了碗里。 周望潮嘿然一笑,也不嫌弃,大口就灌,吃饱喝足了,从袖子上找了块还算干净的地儿,在嘴上这么一抹,顿时发出个舒坦的哼声,往风箱上这么一靠,长长吐出口气。 “孽徒啊。” 不等楚云清开口问,周望潮便长叹一声。 楚云清眉毛一挑,这听着就是有故事啊。 艾小舟搬了一旁的板凳坐下,随手抓了把瓜子。 楚云清胳膊一抱,靠在了一旁的木架上。 “道士,你不好好在太渊城招摇撞骗,怎么还来京城了?”他主动问道:“还弄成这身样子?” 周望潮苦笑一声,眼神就疲惫起来,里面更有萧索和伤感。 “从前有个人,打小就顽皮,一直想习武,做着仗剑江湖的梦,可他根骨不成啊,是练不了武的。他是不信的,等长大了就到处拜访名师,不知道被骗了多少回。 后来他碰到了一个道人,道人说他虽然不能习武,但可以修行,也就是成为方士。他就背井离乡,跟着道人上了山。 他是有天赋的,再复杂精妙的玄术,只要他肯学,不出几日便能运用自如,师傅常说他是天才,在宗门里,一时谁都知道他是天才。可人啊,一被吹捧,就容易得意忘形。 他忘记了师傅的教诲,轻信小人,结果误闯宗门禁地,惹出了祸端,害死了同行的师弟师妹,若不是师傅求情,定要被逐出宗门。 不过虽然他留在了宗门里,可因他的无知和莽撞,害死了交好的同门,他总觉得,平日里其他人看自己的眼神是在厌恶、嫌弃自己,他开始变得疑神疑鬼,甚至有些神经兮兮的。 他的修行落下了,极好的天赋因为心境上出现的裂痕,导致停滞不前,他很着急,却没有丝毫办法。 师傅看在眼里,为他下山寻找解决心病的方法,不料那年发大水,洪水成灾,师傅本来能赶回山门的,可为了救助百姓,以一身神通截断洪水,最终心神耗尽而死。 山上的徒弟,再也没能见到他的师傅。” 说到这里,周望潮已是泪眼模糊,他擦了擦眼泪鼻涕,深吸口气,继续讲述。 “不论是宗门里的人还是山下的百姓,都诉说师傅功德,传扬师傅美名,而作为徒弟的他,渐渐就被遗忘了。因为一个受人敬重爱戴的师傅门下,不应该有这种自私自利,疯疯癫癫的徒弟。 师傅的死,让他的心也跟着死了。他像是突然清醒了一样,不再浑浑噩噩,而是重新开始修行,他变了,虽然在玄术的造诣上大不如前,修行也缓慢下来,可他更愿意去帮助别人,哪怕遭受冷嘲热讽,忍受白眼。 他更像是一个普通人了,不再是从前的那个天才,而是老实本分,沉稳听话的山中弟子。就这样过了一年又一年,眨眼就是几十年过去了。 曾经的师兄师妹们也都老去,有的离开山门,成了权贵府上的供奉;有的自立门户,享受敬仰;有的因不幸亡故,天人永隔,等等。 他还活着,就在山门里,整日做些闲事。 后来混着混着,他竟然还因为资历老的缘故,被门下的弟子们推举成了外门的主事。他当时看着眼前那一张张饱含热忱的年轻的脸,想到了当年的自己好像也跟他们一样,意气风发。 只不过彼时的外门主事是师傅,而自己就是这么崇敬地看着他。 他知道,这是自己的默默付出换来的,在这些年轻的后辈们需要帮助的时候,他总是慷慨,不遗余力地去帮他们解决困难,不论是修行还是平时的生活,他都是山门里最受人尊敬的前辈。 这并非他刻意如此,而是他体会到了当初师傅的心境,要护持后辈,且信任他们,这就是身为前辈,身为先行者的职责。 成为外门主事之后,他还跟从前一样,做着自己习惯了的事情,好像只是多了一个名头,而在日子里并没有丝毫变化。 但从前那些对自己不理不睬的达官显贵们,开始对他极力拉拢,金银美女等等诱惑接踵而来,仿佛又让他回到了几十年前,自己被誉为天才的时候,所看到的所接触到的一切繁华。 可对现在的他来说,入眼的尽皆是肮脏,那看似浮华的金箔下,流淌的是令人作呕的虚假。 他不屑于交际,不屑于这一切,他还是过着在山门里的日子。 直到他遇到了一个年轻人。 那是个瘦弱但不屈的人,人人都说他不行而他却抗争着,努力着,他在对方的身上恍惚看到了自己的影子。当年的自己,也是这样不被人认可,找不到方向,却还是一根筋似的坚持着。 他也想要修行,执拗到近乎于偏执。 他就像当年的师傅一样,发现了这个年轻人所具备的天赋,甚至在玄术上,对方能做到的远比自己当年可以做到的还要多。 这是近乎于妖孽般的天赋,他相信在自己的教导下,在宗门的支持下,对方可以成为几百年来最为出色的方士。 他将对方收入门墙,领进了山门。 他以为自己是师傅,而对方是当年的自己。 有了自己这个前车之鉴,他不想让徒弟也像自己一样走弯路,吃过苦头才成长,所以他总是护着徒弟,不让一切可能的麻烦接近对方。 他在保护自己的徒弟,用自己的方式,不遗余力地保护着他。 但最终,他空活着了几十年,看破了后天的教导,没有看破先天的人心,有些人从一开始,在你遇到他之前,他的心思就已经定性了。 他带徒弟见识人间繁华,是想让他明白眼前一切不过是过眼云烟,唯有修行可贵,但不料他却迷恋红尘,痴迷权贵。 他推心置腹,他呕心沥血,他劝诫,换来的却是口头的应付和不耐烦。 直到最后,在闭关炼丹之时,他被自己的徒弟偷袭,徒弟是第一次杀人,能看得出很紧张,也很不安,毕竟当初只是个野小子,就算心计再多,骨子里也还是那个野小子。uu看书 .ukanshu 徒弟以为他死了,将他抛弃野外,回到宗门说是师傅自感大限已到,便在尘世中仙去了。 他当然没有死,只不过等他养好伤,想要回宗门的时候,才发现徒弟已经接替了自己的位子,成了外门主事,手下有一大帮的拥众。 那是与在自己手下做事时截然不同的面孔,一张张脸上都有对世俗繁华的贪恋,还有野心,那是心中毫不掩饰的欲望,在徒弟的带领下全都表露出来。 他知道,这不再是自己熟悉的宗门了,也不再是自己所看见的那一代人。 他们在成长,在顺应这个大势而改变,人心就是如此,而他却老了。 他没有回宗门,而是在偏僻的地方独自想着,想着自己一直以来是不是做错了,他不应该按照旧有的那套观念约束宗门的弟子,或是用规矩去束缚他们,而是像徒弟那样,让他们做自己喜欢做,去放任他们自由? 他还没有想通,来自徒弟的追杀便到了。 追杀的人里有江湖人,有杀手,还有官府。不过这些都是上不得台面的人,也因此成不了什么气候。 他是小瞧了这些人,最后靠着诈死才躲过一劫,他去了偏僻的太渊州,成为了一个算命的穷酸道人,整天无所事事,跟街坊拉着家常。 这里没有人认识自己,万里之遥的神都也不会有人找到这里来,他不再去想什么徒弟、仇恨和宗门,只想逃避着自己。” 周望潮擦干眼角的泪水,原本是中年模样的脸上,如今已然苍老下来,上面满是自嘲。 “他是个废物,就是我。” 六十二.拍门 有关周望潮的往事,楚云清和艾小舟当然是第一次知道,而且之前从未想过,这个看起来有些猥琐,其貌不扬的道人,竟还有这等曲折的故事。 包括其话中所说的一些事情,联系到以往的听闻,不难在现实中对上号。 楚云清看着周望潮那突然从中年转变成老年的脸,嘴唇动了动,还是问道:“道士,你该不会想说,你就是清净门那主事,而故事里的徒弟,就是叶乘风吧?” “叶乘风?”周望潮嗤笑一声,“这名字还是老夫给他起的,想他乘风而起,扶摇直上。他本名,叫叶根生。” 楚云清点点头,不管叶乘风叫什么,听了眼前这人的话,总算是将对方身份给证实了。 只不过,他有些好奇道:“可当初在太渊城的时候,我曾问过顾禾,她说清净门里没你这号人啊。” “周望潮是老道的俗家名字,除了师傅和当年的那些人,恐怕早就没人记得了。”周望潮说道:“老道在清净门时,道号通玄子。” 艾小舟‘嚯’了声,有些惊讶,“这道号可厉害了。” 周望潮看她一眼,哼了声,一张老脸上在今天难得有了些自傲。 “你骄傲个什么劲儿啊。”艾小舟瞥他一眼,道:“我看你现在是神通散了吧?” 神通,指的当然是周望潮这仿佛返老还童的玄术手段。 此术名为昼夜弥生,与易容术不同的是,它能变化的只有当前的相貌和过往的容貌,也就是说还是同一个人,不同的是如今和更年轻时的脸。 而这神通当然不仅仅是容貌的变化,它更像是让人带上了一张面具,可以在战斗时让你发挥出那个时期的部分实力。 最主要的,是当遭受非肉身的伤势时,会将这类伤势抵消,就像时光回溯一般,把这种伤痕留在了过去的那个自己身上,对现在的自己毫无作用。 这是清净门不传之秘,据说练至大成,能真的做到返老还童,真有鬼神莫测之能。 这门秘法在江湖上素有威名,艾小舟也正是凭借此门神通相信了周望潮的身份,但显然,看对方的样子,修行还欠些火候。 周望潮有些羞恼,在脸上摸了摸,摸到了如沟壑般交错的皱纹。 他叹了口气,“本事不济偏又自大,也无怪会落到如今这般田地。” 神通往往是对那些精妙玄术的别称,而这当然不是那么好练的,就算他天赋异禀,可早年毕竟耽误了修行,再重拾起来的时候,这身本领也大不如前了。 所以此时哪怕是听出艾小舟话中嘲讽,周望潮也无话可说,因为对方说的是事实,身为方士,安身立命就要靠自身掌握的玄术。 “所以你来京城,是想报仇的?”楚云清努了努下巴,“这伤是叶乘风留下的?” 周望潮身上有几处伤痕,看着不重,可既然能让他连昼夜弥生这门神通都散了,显然实际的伤势更重。 比如刚才,自己只是随意的一击,对方不仅没有躲过去,甚至还撞在了金光上,从房顶掉了下来。 曾经清净门的外门主事,如今缩在灶台下,就如风烛残年的老人一般,着实令人感慨。 “那日,见你们从雷劫谷出来,老夫便知那机缘不是自己的了。”周望潮说道:“老夫后来心有所感,觉得该来京城拼一回了,当年狼狈逃离,本以为这些年能放下,可实际上又怎么能够放下? 我来京城之后,打听到了叶乘风如今的身份,也听说了不少关于他的传闻,事实上,在太渊城时,我就或多或少能知道一些消息。 但真当跟他面对面了,才知道这些都用不上。他超越了当年的我,成为了强大的方士,他明明也是孤身一人,却像是挡在前边的一座山。我败了。” 人要承认自己的失败很难,周望潮的语气有些萧索,更有颓然,他所坚持的报仇,或者说是那份不甘心和痛心,都在失败中没落。 “我又逃了。”周望潮自嘲一笑,嘲讽到看不起自己,“他派人追杀我,我有两三天没吃东西了,许是过年的缘故,今晚追杀的人少了一些,我很饿,想吃点东西,没想到能碰到你们。” 他喝干了瓢里的水,抹了把嘴,“可能,这就是缘分吧,楚帮主,你我有缘啊。” 楚云清抱着胳膊,听了这话,眼角不由跳了跳。 的确,他跟周望潮算是有缘的,且每一次都是对方吃瘪。 “所以,今天在附近搜查的锦衣卫,其实是找你的?”楚云清问道。 “前几日还有刑部和六扇门的捕快,说起来,还有京城里的一些地痞跟帮派中人。”周望潮点头,讥讽一笑,“他倒是真瞧得上老夫,唯恐老夫不死啊。” “我也跟叶乘风有过照面,不算愉快。”楚云清想了想,说道:“但当时也没能试探出他的深浅,他真有那么强?” 周望潮看着他,老脸上满是认真,“很强,比当年的老夫还强。” “你身上宝贝不是挺多吗?”楚云清疑惑道。 “都是些老玩意儿了。”周望潮叹了口气,“哪能跟现在的宝器相比,不顶事儿。” 说着,他从怀里拿出一把扇子,准确的说,是一把破损的扇子,扇骨上有不少裂痕,扇面也有好几个洞。 楚云清当然认得,这就是当初经过自己的手的芭蕉扇,好像是拥有可以卸力的能力。 如今,就像是乞丐手里的一把破蒲扇。 “如果老夫记得不错,当初这芭蕉扇,可是接下过楚帮主一拳的。”周望潮说道。 楚云清点点头,对此当然没什么好否认的,彼时的自己还没有小辅助加身,区区一拳罢了,有能耐让它现在再接自己一拳试试? 不给它打碎了的,哼。 “这芭蕉扇,当初也算是宗门里一件有名的宝器。”周望潮摇头道:“可现在,只是一个照面,就被叶乘风的七星剑破去了。” “七星剑?”楚云清想了想,那日在仙人居,他并没有看到叶乘风身上有佩剑。 “方士的剑跟江湖中常说的剑不一样,那是一道封存的剑气。”周望潮说道:“就在叶乘风那枚鹿形的黄玉玉佩里。” 楚云清恍然,是了,那枚玉佩自己还见过。 不过也因此,他心神一凛,虽然方才有些瞧不上能接下自己一拳的芭蕉扇,可要说一剑就能将其破去,那黄玉玉佩,或者说七星剑,恐怕还要更恐怖一些。 而如果今日没有周望潮提醒的话,万一日后跟叶乘风找回场子的时候,可能就大意了。 “老道,你跟我说说,那叶乘风还有什么本事?”楚云清从一旁抓了把瓜子,终于有了兴趣。 周望潮先是一愣,继而有些疑惑,甚至是有几分激动。 “怎么,难道楚兄弟是打算为老友出头了?”他本是枯寂的眼神里亮晶晶的,“若能帮老道收拾那孽徒,可真是太好了!” 楚云清刚嗑了一个瓜子,就有些懵了。 怎么着就老友了,我这还成你兄弟了? “老道,你可别误会。”艾小舟开口道:“你跟叶乘风之间的恩怨那是你俩的事儿,可别牵扯上咱们。” “是老道孟浪了。”周望潮摇头一笑,继而就要挣扎着起来。 楚云清伸出手,顺手扶了他一把。 “哎,你当心让他讹上。”艾小舟说了句。 周望潮这就不乐意了,“你这女娃娃怎么说话的,老夫能讹我楚兄弟?” 话还说着呢,他突然‘哎呦’一声,腿脚就软了下,像是要歪倒。 楚云清拎着他的胳膊,没好气道:“灶里的火可还没熄呢,你当心一头栽进去。” 周望潮老脸一僵,讪笑道:“嗐,老道这不是想开个玩笑嘛。” 但蓦地,楚云清眼神一凝。 周望潮见后,干干道:“楚兄弟,你这不会当真了吧,我...” “有人来了。”楚云清抬手打断。 艾小舟眼神一动,起身,同样警惕起来。 四下都是老街坊,都知道她家道中落,如今家里就她自己一人,还是在锦衣卫当差,所以逢年过节的,也就没谁过来走动。 这除夕夜的晚上,别人家都是热闹的很,肯定也没人会来她家附近。 附近的贼偷也知道这家人是锦衣卫,当然不敢来,所以能来的,就只有像周望潮这样的愣头青或过路客。 艾小舟看了楚云清一眼,她并没有感知到什么,但她知道这家伙不是常人,一身本事可厉害的紧。 楚云清看向院门方向。 周望潮也有些紧张,毕竟叶乘风现在手段通天,甭管是江湖还是官府,都吃得开,而以他如今的身份自然最是怕查。 他刚要开口,院门便被人拍响了。 不是敲门,而是拍门,除夕夜,锦衣卫家门前,不懂规矩且敢如此无礼的,必有依仗。 艾小舟眼底一怒,“我去开门。” 还在门前,说明来人不是绿林道上,那就只有官道和江湖道了,她觉得前者的可能性更大一些。 楚云清点点头,“我与你一起。” 说着,他回头,说道:“道士,你得藏一下了。” 周望潮咬牙道:“若真是来搜老夫的,老夫定然不能连累二位。” “别意气用事。”楚云清笑了笑,并不在意。 他随艾小舟朝院门走去。 外面还在拍门,也没人说话。 楚云清传音道:“人不少,该是官府来搜查的。” 艾小舟点头,自是相信他的感知。 门开了,还不等对方开口,也未看清是谁,艾小舟劈头就骂,“大过年的不在自己家里,来拍别人门板,莫非是小孤儿来找亲娘不成?” 门外街上,黑压压一众锦衣卫,至于邻里街坊,早就闭门了。 “艾百户还真是不饶人啊,上来就骂。”打头走出一中年男子来。 这些锦衣卫被艾小舟骂了一句,当然不忿,可她毕竟是百户,锦衣卫最忌以下犯上,当然无人敢开口。 但他们是跟着自家大人出来的,这种时候,当然要有人给他们出头。 出来这人五短身材,头却有些方,相貌能用丑来形容,但他却穿了一身蟒服,在火把下,上面那道蓝纹的大蟒栩栩如生,就像随时能从中扑跃出来一般。 楚云清记得艾小舟也有一件蟒服,那是百户的白蟒,而眼前这人所穿的还纹绣蓝彩云,更为华美一些,这是千户蟒服。 也即是,眼前这个其貌不扬的中年人,竟还是锦衣卫衙门里一千户。 艾小舟站在门内,定眼一瞧就认出了对方,当下一抱拳,喊了声‘丁大人’。 她的语气并没有多恭敬,就是下属见上官的那种客套见礼。 眼前这人名唤丁常胜,锦衣卫指挥使司衙门里的千户,并不是她的顶头上司。 当然,艾小舟跟此人先前并无交集,只知道有这么一号人。而她也不会单纯因一个人的相貌就恶了对方,只是今晚上对方这般无礼拍门,才让她反感不喜。 “丁大人今夜带人前来,所为何事?”艾小舟问道。 “衙门里在搜查要犯,艾百户听说了吧?”丁常胜问道。 就如艾小舟只知道衙门有他这么一个千户一样,丁常胜跟艾小舟也无交集,也是知道锦衣卫里为数不多的女锦衣卫里,有这么一个相貌出众的百户。 男人嘛,哪有不好色的,丁常胜是有过觊觎之心的,他本就是个五短身材,要说心里头不自卑那也不可能,所以就觉得,体态娇小的艾小舟,简直就是自己的绝配啊。 但他后来调查过对方之后,就打消了心思。 无他,丁常胜知道了艾小舟是世代锦衣卫出身,uu看书. 那懂得手段可就多了,而且更听说这人狠辣无情,是个要命的角色。 丁常胜这千户是买来的,自家知道自己有几斤几两,所以自是不敢轻易招惹艾小舟这等狠人。 只不过心思是没了,可没想到今晚就搜到对方家里来了。 先前,他们的人瞧见那通缉的道人来了这片,附近的几家都搜过了,就差这一户了,碰巧就还是艾小舟家里。 丁常胜觉得,这还真是上天给自己机会。 但他没想到,这艾小舟年纪不大,倒真有泼妇的潜质,就因为自己拍了门,一出来看也不看就破口大骂,且对自己还不假辞色。 丁某人觉得很没面子,所以他得找回这个面子来。 …… 艾小舟不知道他想什么,此时闻言,点头道:“听说了,但这跟我有什么关系?” “那要犯往这边来了。”丁常胜说道:“附近的几户都搜过了,就差你家了。” “所以,丁大人是想搜我?”艾小舟眉头一皱,“你可别忘了,衙门里的规矩。” 锦衣卫的家当然不是说搜就能搜的,百户以上的府邸,若没有都指挥使司衙门里的命令,等闲人只能围,不能进去搜。 这是对天子亲军保留的颜面,就如锦衣卫去抄家,那不也得有宫里的旨意才行? 丁常胜一听,就有些不乐意了,“本官只是搜查犯人,并不是要搜家,艾百户何必说什么规矩?” “你搜犯人,难不成只在院子里逛一圈?”艾小舟问道。 丁常胜脸色一冷,“所以,你这是不想配合了?” 六十三.搜查 艾小舟自己就是锦衣卫,所以对于丁常胜这种威胁的话,简直不要太清楚。 “怎么,千户大人是想给我扣个帽子?”她靠在门框上,神情冷淡。 丁常胜咬了咬牙,压低声音道:“咱们都是锦衣卫,知道这差事的重要性,若是办砸了我也要跟着遭殃,你莫逼我!” 艾小舟自是知道此事,是叶乘风托了锦衣卫高层的人下的命令。 而她方才只是气不过而已,要是丁常胜道个歉或是服个软,让对方搜一下也没什么,但对方这副盛气凌人的样子,就是让她不痛快。 更何况,这点时间,谁知道周望潮藏没藏好? 艾小舟只是看着丁常胜,不说话。 楚云清暗暗摇头,他素来知道艾小舟的脾气,今晚这锦衣卫要是不服软的话,怕是两人得交恶了。 而这时候,丁常胜涨红的一张脸,也是才注意到一旁的楚云清。 “他是何人?”丁常胜问道。 “你有必要知道吗?”艾小舟淡淡道。 “本官觉得,他跟那通缉的要犯有些相像。”丁常胜冷笑道。 艾小舟脸色一冷,觉得这人真是要找不痛快。 楚云清反倒一笑,随口道:“这位大人连我是谁都不知道,就说我是通缉要犯,是不是有失妥当?” 丁常胜一愣。 “抓人起码也得把对方的身份调查清楚才行。”楚云清说道。 丁常胜看他片刻,又看了看站在门口,寸步不让的艾小舟。 半晌,他冲两人抱了抱拳,“两位,今夜锦衣卫要拿通缉要犯,还请二位行个方便,丁某在此谢过了。” “早这样不就行了?”艾小舟哼了声,朝一旁侧了侧身子,“要是没搜到人,赶明儿我可非得去指挥使大人面前说道说道。” 丁常胜点点头,虽然脸色不好看,却未说什么,只是朝后一挥手,早就等在街上的十多个锦衣卫便冲进了院里。 这些锦衣卫当然清楚艾小舟的身份,所以在搜查的时候都有分寸,像是卧房之类的地方肯定是不进的,只是在窗下细细感知一番,等个片刻,确定没有气息才去别地搜找。 一番忙活,什么都没有发现。 丁常胜也进了院子,脸色有些阴沉。 算起来,虽然之前有人说那通缉之人逃向了这边,可方才在门口的确是浪费了不少时间,就算那人真的来了这儿,恐怕也早就跑远了。 “大人,没有发现。” “这边也没有发现。” “人没在这。” 四下传来的禀报,让丁常胜心里这股火差点没压住。 “走!”他一挥手,当先离开。 “这就走啊?”艾小舟在他经过的时候,故意说了句。 丁常胜回头,冷冷看了她一眼,带人走了。 艾小舟哼了声,关门。 楚云清说道:“你这下怕是把他给得罪了。” “这有什么的。”艾小舟浑不在意。 楚云清有些疑惑,“这不像你以前的风格啊。” 艾小舟看他一眼,说道:“这就是官场里的道道儿了,想不想听我跟你说一说?” “洗耳恭听。”楚云清点点头。 两人朝屋里走去。 艾小舟说道:“锦衣卫衙门里,大权在握的是指挥使,兼领北镇抚司镇抚使一职。其下就是两位指挥同知,再就是指挥佥事和南镇抚司镇抚使。刚才那人叫丁常胜,是指挥同知赵省元的人,也就是乐文治攀上的那位。 而赵省元因前不久醉酒落水,旧伤复发,现在抱病,怕是这指挥同知的位子得动一动了,现在衙门里有不少人在盯着呢。有小道消息说,千户车象资历深厚,有望接任。 而众所周知,车象跟赵省元的关系并不好,那他跟赵省元这一系的人,关系肯定都不怎么样。” 楚云清明白过来,“所以,你是想提前站队,可万一这消息是假的呢?” “且不说这消息是在指挥使司衙门衙门里传的,就是赵省元必然是要下马的,不管是谁上去,像丁常胜这些拉帮结伙的人,肯定是要被敲打的。” 艾小舟笑了笑,“就算到时没我好处,丁常胜也无闲心来计较方才颜面得失,那我还有什么可担心的?” 楚云清点点头,“原来如此。” “不然你以为我吃饱了撑的,还死拿着锦衣卫的规矩说事儿?”艾小舟说着,也是叹了口气,“不过被搜家,还真是让人不爽啊。” 楚云清拍了拍她的肩膀,“这就是身不由己。” 艾小舟瞄他一眼,哼了声,“先看看那老道士走了没,要是没走,那可是个麻烦。” 两人进了主屋,uu看书ww.uashom 刚坐下,楚云清眼神便是一动,然后笑了笑。 艾小舟顿时就明白了。 果然,门口小心翼翼地走进一道佝偻的身影,一进来,就有些跌跌撞撞地坐在了椅子上。 周望潮脸色很是苍白,几乎看不到一点血色。 “方才,可是吓死老夫了。”他艰难开口。 艾小舟见他一身脏污,也没问他刚才藏哪了。 “老道,接下来你有什么打算?”楚云清给他倒了杯茶。 周望潮先是道了声谢,这才接过茶水,哆哆嗦嗦地喝了。 “老道现在居无定所,现在这京城里追杀老夫的也不知道有多少人,唉。”他长叹一声。 楚云清反倒一笑,“那您老就待在我们这儿?” “这好吗?”周望潮脸上堆笑,“那可就太麻烦了。” 艾小舟冷哼一声,“你还真顺杆爬?” 周望潮脸色一窘,“咱们好歹也是老相识了不是...” “可我俩在京城也是势单力薄的,武功也不济,像叶乘风那等人物,平时我们都不敢多瞧几眼,更别说是得罪他了。”楚云清一脸为难,“要是因为你而招惹了他,我们恐怕也自身难保了。” 周望潮活了这么大岁数,怎么能听不出他这话里的意思。 前不久还说自己跟叶乘风也试了试,现在就说连瞧都不敢多瞧了? 周望潮可还清楚记得,眼前这家伙是个十足的莽汉,莽撞人一个,现在怎么还玩起心思来了呢? 果然,身边一多了个女人,再粗的汉子也得变细。 周望潮伸手入怀,哆嗦半晌,终于摸出了一个东西来。 六十四.龙鳞 周望潮有些不舍似的,哆哆嗦嗦从怀里掏出个黑乎乎的罗盘。 楚云清瞄了眼,又认出来了,这不就是当初这老道,说自己身上有清净门玄术气息时,手里拿着的那个罗盘嘛。 艾小舟一见,顿时满眼嫌弃,“你这玩意儿放了多久了,都结垢了。” “小娃娃不知道就别胡说,什么叫结垢?这是包浆!”周望潮一脸不满,然后小心翼翼,满眼爱惜地摸了摸这罗盘。 楚云清瞧见他这眼神,忍不住打了个冷颤。 艾小舟也离这老道士更远了一些。 “这可是老物件儿了。”周望潮咧嘴一笑,“据说是我师傅的师祖那一代传下来的。” 艾小舟说道:“这不就是你们方士口中常说的宝器司南嘛,好像是人手一个?” “是宝器司南不假,但我这可不是一般的宝器司南。”周望潮说道:“天地气机,自然万物,无一能在它眼前遁去,老道能逃过叶乘风的追杀,也多亏了这宝贝。” “怎么着,老道,你该不会是想用这玩意儿来收买我们吧?”楚云清问道。 “你想要?”周望潮笑道。 楚云清摇头,“这东西包了浆,比您岁数还大,你还是自个儿留着吧。” “年轻人,总喜欢以貌取人。”周望潮摇摇头,又伸手入怀,掏了个东西出来。 是个小布袋,这东西倒是没包浆,通红的布料,上面用金线绣着几团云彩,然后是用绳封口,看不出名堂。 而且很明显这布袋也是贴身放的,但上面却不见一丝污垢,就跟水洗了一样崭新。 “荷包?”楚云清笑道:“里边有多少银子?” 艾小舟眼中却有些惊讶,“火鼠布?” “好眼力。”周望潮赞赏道。 楚云清当然没听说过。 艾小舟解释道:“这是蜀中独有的一种布料,是用十年往上火鼠的皮毛揉搓成线,缝制而成,水火不侵,据说放在里面的东西,可数十年不腐。” 楚云清点点头,看过去,“所以,这除了能当个锦囊,还有什么作用?” 周望潮‘嘁’了声,说道:“方才这丫头都说了,里边的东西数十年不腐,你觉得老道拿出这玩意儿来,是想当装饰的?” 艾小舟看他一眼,暂时没计较对方给自己的称呼。 楚云清眼神一亮,“莫非里边有什么灵丹妙药?” “听说过龙么?”周望潮神秘道。 楚云清一惊,“莫非里边还有龙肉?” “咳咳。”周望潮干笑道:“龙肉当然是没有的。” 楚云清大失所望。 艾小舟也是无语,“那你提起龙作甚?” “世上有无真龙,谁也不知,因为谁也没见过。”周望潮打开火鼠布袋,说道:“但既有传闻,便不是空穴来风。” 他从中取出了一枚巴掌大小的鳞片,或者说,是两枚鳞片合在了一处。 鳞片暗沉如铁,上有波浪状的纹路,边缘锋利,隐隐透着血色。 最主要的,是当放开感知往上时,会有种阻碍感,就像是平常外放的感知碰上了厚实的墙壁那样。 “这是?”楚云清面露疑惑。 “龙鳞。”周望潮平静道。 楚云清跟艾小舟下意识相视一眼。 既有龙鳞,世上莫非真有龙不成? 下一刻,周望潮便开口道:“至于是不是真龙的鳞片,这可就说不准了。” 楚云清翻了个白眼,对这老道士总是吊人胃口的德行是真的窝火。 艾小舟直接一拍桌子,面露不耐,“你若是再故弄玄虚,我就把你扔出去!” 周望潮连忙道:“这是当年师傅他老人家托人捎给我的。” 楚云清不解。 “之前老夫也说过,师傅是在回山途中,路遇洪水泛滥,以神通断江,耗尽心神而死。”周望潮看着这两片龙鳞,说道:“这龙鳞,就是他从江中所得。” “你该不会想说,那洪水是有龙作祟吧?”楚云清笑了笑,“都说龙行云布雨,可没说它能引动洪水滔天,祸害百姓啊。” “真龙不会,蛟龙却会。”艾小舟说道。 “你信?”楚云清看过去。 艾小舟点点头,“天下之大,无奇不有。” 周望潮赞赏道:“明白人。” 楚云清抱着胳膊,不说话了。 “这龙鳞有屏蔽感知之用,而且,贴身放着,还能免除心魔袭扰。”周望潮认真道:“所以,像方士的障眼法、幻术或是什么精神秘法,皆可豁免。” 楚云清一愣,“这么厉害?” “不信你可以试试。”周望潮自信一笑。 楚云清当然是不会什么精神秘法的。 艾小舟也不会。 “想不想要?”周望潮便问。uu看书 uukans “你舍得给?”楚云清问道。 周望潮把包了浆的罗盘往怀里一放,手上便是那藏了龙鳞的火鼠布袋。 “只要答应帮老夫,这龙鳞就是你的。”他说道:“龙鳞相合而生,两位一人一片,岂不美哉?” 说实话,楚云清有些意动,屏蔽感知他倒不太在乎,就是那能豁免精神秘法的效用,若真有如此能耐,对他的帮助可太大了。 对他这种喜欢拳拳到肉的人来说,最厌恶和忌惮的,就是暗中有人以玄术阴自己,尤其是那种诡异的精神秘法,最是可恶。 这龙鳞,他其实是想要的。 可是,周望潮所说的帮忙,无非便是帮他对付叶乘风,甚至,是灭了此人。 那这就很难了。 危险,楚云清倒是不怕,但他不是一个人,身边还有艾小舟和楚环玉。 叶乘风不是常人,楚云清怕因此牵连到他们。 再就是自己的事情还没头绪,很难分心再给周望潮。 艾小舟自是了解他,看他神情便知道他此刻担忧。 “我是与你的一起的,而弟弟背后也有力量,就算真惹了叶乘风,想来也可应对。”她说道:“况且,只要咱们出其不意,速战速决即可。” 楚云清皱眉道:“速战速决?” 艾小舟眼神一厉,单手朝下一挥,“直接结果了他!” 周望潮猛然一拍椅子,“真是侠女!” 楚云清被吓了一跳。 艾小舟一仰脖颈,“这算是你说的第一句人话。” 周望潮眼中杀意满满,“有两位相助,定可清理门户!” 六十五.夜半 夜晚。 楚云清躺在床上,一手枕在头后,另一只手里拿着冰冷的鳞片。 所谓的龙鳞具备着偏冷的美感,不论是形状还是纹路,尤其是边缘的血色,都透着一股冷酷。 他也不清楚自己怎么就答应了周望潮的拉拢,或许真是鬼迷心窍了,两片龙鳞,他跟艾小舟各执一片。 能看出周望潮虽然心疼,但他更多的还是高兴,整整喝了一坛酒,现在应该是趴在柴房里睡了。 楚云清却有些睡不着,他在想如何帮对方。 如艾小舟所说,直接格杀叶乘风,这是最简单的办法,可想要做成并不容易。 叶乘风长居钦天监,平时很少出来,近来除了太子妃的诞辰去过仙人居,便是昨天去锦衣卫衙门了。 但不论是哪一种,他都不是孤身前往,去仙人居时身边有京城权贵作伴,去锦衣卫衙门的时候身边也带着钦天监的护卫。 没错,钦天监是如今被征召的方士的大本营不假,可皇帝可还是派了不少禁军在那以供调遣。这些禁军绝非寻常官兵可比,为了陛下的长生大计,他们都是从军伍中精挑细选出来的精锐。 可以说,要想掳走或是杀了叶乘风,这些禁军的守卫就是个麻烦,他们总是要死在叶乘风之前的。 再者,周望潮虽然是叶乘风的师傅,且两人交手数次,但对叶乘风的手段知悉并不详细。因为他败的太快了,叶乘风看起来很是游刃有余。 可以想象的是,叶乘风除了周望潮从前教过的玄术外,如今在钦天监跟其他方士交流,该还学了不少清净门之外的玄术。 而目前所知的,叶乘风还有那名为七星剑的鹿形玉佩,其中封印着一道剑气。 至于他身上还有无其他宝器,这个谁也说不准。 不过,周望潮这等落魄之人身上都能有三五件宝器,那叶乘风身为外门主事,该是也有几件。 这无疑加大了正面格杀此人的难度,因为对他所拥有的手段了解太少了。 杀人就像打仗,得知己知彼才行,毕竟就连街头打架,不也得先打量对方的弱点嘛。 楚云清叹了口气,觉得自己答应的太痛快了。 他搓了搓脸,不想了,睡觉。 …… 下半夜,有人敲他的房门。 楚云清睁眼,不必问,从气机的感知上,他就知道是谁。 起床下去开门,果然,一脸笑容的周望潮就矮着身子站在门口。 “醒酒了,冷吧?”楚云清以为他是被冻醒的,指了指门外,“去那边厢房吧,里边收拾了被褥。” 说着,他打了个哈欠,就要关门。 “哎,别急呀。”周望潮连忙拦他。 楚云清有些疑惑,“怎么,你该不会还想睡我这屋吧?” “不不不,你想哪去了。”周望潮摆摆手,然后道:“你睡不着吧?” 楚云清挑挑眉,“我睡得可香了,反倒是你敲门坏了我的美梦。” 周望潮嘿然一笑,低声道:“要不,跟老道出去转转?” 楚云清随口道:“去哪?” “钦天监。”周望潮目光认真。 楚云清眉头一皱,本来他是没当真的,可周望潮脸上全无玩笑之意,反而在跃跃欲试中更有凝重和认真,这让他心底同样提了起来。 “你疯了?”他说,“且不说外边现在还有不少人在追杀你,光是你这身伤,去钦天监是送死?” 周望潮身上有不少伤,虽然看起来都像是皮外伤,可皮外伤要是多了,也影响行动。况且他被追杀了几日,这身体疲惫,都还没养回来呢。 “不碍的。”周望潮摇头道:“今晚有不少人回家过年,禁军守卫和钦天监的那些方士也是如此,而叶乘风无亲无故,无家可归,今晚定会在钦天监里,等天亮动身回宗门,这是咱们的机会啊。” 楚云清有些明白了,看他一眼,道:“你是想,在他离开钦天监,回宗门的时候动手?” 周望潮笑了笑,眼神却冷,“他是个善于钻营的人,逢年过节肯定会回宗门请安,少不了要带礼品,而过年时钦天监守卫薄弱,他回宗门也不会带什么人。而我这边,他已经派人追杀,也不会想到咱们会去截杀他。” 楚云清问道:“你就这么有信心,能杀了他?” “嗐,这不是有你嘛。”周望潮挠头一笑。 楚云清顿时无语,“你可真敢想,就我这点微末武功,怎么能跟你们清净门的高徒比?” 说着,他连连摆手,“睡觉睡觉。” “哎,别啊。”周望潮连忙拉他,“有那龙鳞在,叶乘风就废了一半。” 楚云清回头,“那你怎么还差点让他杀了?” 周望潮噎了噎,然后道:“我也是方士,他对我知根知底,我那些手段也都奈何不了啊。” “难道你这些年,就没点进步?”楚云清问道。 周望潮叹了口气,“惭愧啊。” 楚云清撇撇嘴,“亏你之前还说,自己天赋惊人,还是天才。” “天才也怕有对比。”周望潮摇头道:“跟叶乘风相比,老道的确不行。” “你不行,就觉得我能行?”楚云清问道。 “楚兄弟就别谦虚了,你能从雷劫谷出来,就表明你绝非一般的习武之人。”周望潮认真道:“有龙鳞相助,老道相信你,区区叶乘风肯定不是你的对手。” 楚云清沉默片刻,问道:“你对这京城内的各方势力,了解多少?” 周望潮有些疑惑,“你为何问起这个,难道跟叶乘风有关?” 说着,他也有些凝重起来,“的确,叶乘风是外门主事,这些年没少跟京城里的三教九流打交道,若他死了,还真不是小事。 这样,等报了仇,咱们大不了就走,天大地大,何处不能逍遥,非得囿于京城?” “不是,我不是说这个。”楚云清看着突然来了谈兴,且越说越多的周望潮,连忙打断。 他说道:“我是想问,你知不知道京城里有哪些不为人知的势力或神秘的人,比如连清净门都查不到的。” 周望潮翻了个白眼,“那你觉得,要是连清净门都查不到的,老道就能知道?” 楚云清也觉得自己是多想了,不过早有预料,也算不上有多失望。 但周望潮下一句话,却让他心神一凝。 “可真要说有的话,老道不知道这个算不算。”周望潮自言自语道。 “什么?”楚云清沉声道。 周望潮反而不说了,只是猥琐一笑。 楚云清皱眉道:“此事或许对我很重要。” 周望潮想了想,也不卖关子了,“是在多年以前了,那时正是老道心灰意冷的时候,有人找上了我。” 说到这里,他眼中亦有惊讶和疑惑,显然哪怕是回忆,多年之后他还是有震惊和想不通的地方。 “要知道,当时老道可一直住在宗门里,那可是清净门啊,莫说上山,便是知道山门在哪的都寥寥无几。但那个人就出现在了老夫的面前,还是大白天。” 周望潮语气不减凝重,“老道确定从未见过此人,此人也从未来过宗门,更不可能是山门值守的弟子放进来的,他是自行而来。” “你怎么确定?”楚云清问道。 周望潮看他一眼,道:“老道虽然本事不济,但好歹练了这对招子,有些人,一眼就能看穿。” 楚云清点点头,“所以,你是知道他是什么人了?” “没有。”周望潮道。 楚云清好歹忍住没给他一拳,你这叫看穿了? “但他那气质,那打扮,一看就不是什么好人,诡异的很。”周望潮说道:“这种人上山,肯定不会有人给他放进去的。” “是什么样的人?”楚云清问道。 “灰袍,青下巴,男人。”周望潮说道。 楚云清一愣,“就这些?” 周望潮点点头,认真道:“能想起来的,就只有这些。” 楚云清皱了皱眉,有些不解。 “根本回忆不出他的相貌,就连特征都是模糊。”周望潮说道:“事实上,在他离开之后,我每当想想起这个人时,对他的一切都会变得模糊。也是刚才你问,这么多年过去了,我才能想起一些东西来。” “见过一个人,记不清他的样子有可能,但要说一切都模糊,这是什么手段?”楚云清问道。 周望潮摇头,“他连清净门的山门都来去自如,些许手段也不足为奇了。” 楚云清问道:“后来呢?” “他让我加入他们。”周望潮说道:“没说具体是做什么的,只是问我想不想做出改变。” “改变?”楚云清疑惑。 周望潮说道:“改变眼前的一切,不管是面对的冷嘲热讽也好,还是别人的不满,亦或是当时的处境等等,他说只要我想要改变,他们都能帮我,前提是,要我加入他们。” “你拒绝了?”楚云清道。 周望潮笑了笑,“当然拒绝了,他那样子一看就不像是什么好人,披个袍子跟见不得人似的,老道马上就给回绝了。” 楚云清问道:“那你当时就没想过,他连清净门都能进来,要是威胁或者杀了你呢?” “想是肯定想过,但那时候,老道心灰意冷,根本不怕死。”周望潮摊了摊手,“说不定要是被杀了,还真是个解脱呢。” 楚云清摇摇头,“然后他就走了?” “就走了。”周望潮点头。 楚云清无语,“那你就跟我说这个?” “江湖。”周望潮忽然道。 “什么?”楚云清一怔。 “他说,他是江湖人。”周望潮说道。 楚云清看他一眼,“那你觉得,我是不是江湖人?” 周望潮摇头,“不一样,他说出时的语气,就好像是真的一样,真的有江湖,他也真的是江湖人。” 楚云清有些难以理解,因为凡是出出入入的地方,皆是江湖,而所有人都可以自称为江湖人,这并非是个能确切地点,可又真实存在的东西。 但谁又能找到它呢? 周望潮叹了口气,“就是说不明白,反正他就说他是江湖人,来自江湖。” 楚云清见此,心中暗道,不管如何,看来这神都之中,都是有个名为‘江湖’的神秘势力存在,其中这‘灰袍’竟然能在清净门中来去自由,足可表明其人实力的强大。 那么,能招揽到这等人的势力,显然也非凡俗。 另外,以江湖为名,正是最好的隐瞒。旁人听到,只会像刚才的自己那样产生怀疑,甚至不信,根本不会想到,真的会有这么一方势力存在。 但是,他们在哪,存在的目的又是什么,这谁也不知道。 只能从周望潮的话里推断出,他们在招揽人手,尤其是像周望潮这种天赋卓绝,但又失意之人。而许诺出的利诱,便是帮他们解决目前遭遇的问题。 或者说,是想要做什么,他们便会帮其达成。 当然,这些也只是楚云清的猜测,而且还是来自周望潮的多年以前的经历,至于放在如今,这个消息还有没有用,谁也无法保证。 …… “你怎么突然想起打听这个?”周望潮问道。 楚云清想了想,便将自己想要找人的事情说了,但没细说,只是说自己要找的人,可能被神都里暗中的某个势力劫走了。 周望潮自是能听出他话中有所隐瞒,uu看书 .uknsh 不过这也正常,每个人都有自己秘密,别人不说,自己当然不好刨根问底。 “这事儿还跟清净门有关?”他问道。 楚云清点头,方才他提及过清净门,此时当然不会否认。 “顾禾也在找。”他说。 周望潮眉头微皱,他自是知道顾禾是谁,但若连她都找不着的人,旁人要找怕是更不容易。 “恕我直言,如果连她都没有线索,那你们要找的人,要么不在京城了,要么就有更大的牵扯。”他说道:“京城各方势力龙蛇混杂,凡有动静必留痕迹,若真能不露线索,其背景或人脉,定是通天的。” 楚云清目光凝了凝,对方是老江湖了,他所说的跟自己等人的猜测差不多。 通天的背景,必然跟朝廷脱不开干系。 “行了,说了这半天,正事还没下决定呢。”周望潮说道:“你到底干不干?” 楚云清点点头,“干了。” 六十六.去去就回 这毕竟是大事,动身之前,楚云清先悄悄到了艾小舟的房门前。 “我跟老道出去一趟,你放心,天亮之前一定回来。”他轻声道。 方才跟周望潮说了不少,他知道艾小舟肯定已经醒了。 果然,艾小舟很快便开了房门。 她穿戴整齐,也提了刀,“我跟你一起。” “我去就好。”楚云清按住她的肩膀。 艾小舟还想挣扎,眼神执拗。 楚云清认真道:“我真的可以,就算事不成,我也保证完好回来。” 艾小舟蹙眉。 楚云清笑了笑,“别担心,安心在家等着。” “你确定?”艾小舟问道。 楚云清拍了拍胸膛,那里青璇小斧微微发出荧光。 艾小舟唇角抿了抿,“如果你不回来,我就去找你,一定去找你。” 听着她话中决意,楚云清心底一暖,转而是轻叹。 他忍不住伸手,在艾小舟头上揉了揉。 “我很快回来。”楚云清留下一句,转身离去。 艾小舟紧抿着唇,一直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黑夜之中。 “你可别骗我,一定要回来。” 她心里想着,同时也有些帮不上忙的自责。 …… 院门外,周望潮早就等在那儿了。 “道完别了?”他笑道。 楚云清没接这个话题,问道:“钦天监在哪,远不远,怎么过去?” “走着去呗。”周望潮摊了摊手,“好像也只能走着去。” 楚云清朝四下看了眼,“那就事不宜迟,赶紧走吧。” “你不多准备准备?”周望潮问道:“空着手?” 楚云清抬脚便走,“赤手空拳就是我的准备。” 周望潮嘿了声,连忙跟了上去。 …… 钦天监的衙门不小,大牌楼后,装潢都是雕刻仙云,建筑中以石料居多。 楚云清遥遥看着,门口还有两个值守的官兵。 “就在这等他出来?”他问道。 周望潮悄然四下打量着,缩在墙后,“不然呢,总不能直接冲进去吧?” 楚云清静静看着那钦天监,心中却有考量。 这衙门虽然守卫薄弱,但京城各巡检巡防在过年的时候,却是更勤快。他们两人躲在暗处巷子里,若只有他一人还好,可再加上个受了伤的周望潮,保不准就会被人发现。 那样风险实在太高,而且还麻烦。 楚云清想着,要不自己索性就进去,跟叶乘风正面来个硬的。 至于能不能杀,说实话,他没有十足的把握。 但不得不说,今晚都是一个机会,对于这么一个初次见面都能以玄术暗下杀手的人,楚云清实在是没什么好感,更别说叶乘风还是对自己出手,那就更不能原谅。 对方已经记住了自己,那么,就如乐文治一般,如果不想让这种人找麻烦,就得将麻烦的源头解决。 楚云清一念至此,已有决断。 “你在附近老实藏好,我去去就回。”他说。 周望潮一听,先是一愣,然后连忙拉他一把。 “你疯了,你想直接冲进去杀人?”他一脸惊讶。 楚云清点头。 “这里可是钦天监,里边肯定是有阵法的。”周望潮说道。 楚云清道:“正因为如此,叶乘风才不会想到会有人在这杀他,有心算无心,我胜算更大。” “那你没考虑过其中阵法么?”周望潮凝重道。 “只要出手够快,阵法就来不及。”楚云清说道。 周望潮张了张嘴,还想说些什么,但楚云清已经飞身过墙,朝钦天监而去了。 “这莽夫!”周望潮跺了跺脚。 其实他们本就没什么计划,只是说了等叶乘风离开钦天监之后,跟踪他在其回清净门的路上动手。 其实风险都是有的,但周望潮没想到,楚云清竟会如此不耐,直接在叶乘风的主场动手。 他咬咬牙,直接在巷子里一猫,死死盯着钦天监,不漏过丝毫动静。 …… 楚云清无声进了钦天监,他的轻功学自艾小舟,是锦衣卫的飞云纵,本就是偷袭潜入的高明轻功,而他又有小辅助数十年的真气在身,敛息的本事当然不俗。 此时,钦天监里亮着的地方不多。 如周望潮所说,过年了,这些方士多半都回了自家宗门或是自己的道场,钦天监内顿时空旷起来。 楚云清不知道叶乘风的住处,但只要有灯的地方就有人,他可以问。 钦天监内奇石很多,还有不少草植花卉,有的是西域异种,有的只剩枯枝败叶,还堆了雪,在黑夜之下,光秃而嶙峋,看着极为诡异。 楚云清一直记着周望潮所说的,钦天监内有阵法存在,而他此前不论是在雷劫谷,还是在教坊司,都领教过阵法的威力。 一个人以天地气机布阵,跟在某处以刻画阵纹布阵,两种阵法的威力自是不同。 尤其这里还是钦天监,是无数方士进出的地方。 此地的阵法,一旦激发,该有多强? 楚云清小心地走过,来到了窗前。 感知之中,房中只有一个人在,气机并不厚重,要么是方士要么就是普通人。 他走到门口,直接推门进去。 “谁?”房中的人刚刚出声,眼前就被阴影笼罩。 楚云清一把按住他的肩膀,将他按回去。 这是个有些瘦弱的青年,穿着洗旧的皂色长袍,发髻上插了根木簪,发丝有些散乱,像是久不梳头。 他一手拿着个书简,一手拿了支毛笔,有些消瘦的脸上此时多是惊恐。 “你是什么人,怎么进来的,想做什么?”他喉间咽了咽,语速很快,“我可没银子,你要是想打劫的话可是找错了人。这里是钦天监,你快走吧,不然等被人发现了,你肯定得倒霉,放心,我绝对不喊人。” 楚云清听着他这叭叭说了一大串,也是怔了怔,随即故意做出一副凶狠的样子。 “看样你是经常被打劫啊,这一套说辞这么熟练?”他说道。 “没有没有,这是被好汉吓得,我脱口而出。”瘦弱青年连忙道:“你别杀我,我毫无用处,我不想死,你想问什么我都可以说,只要别动手。” 楚云清反倒对这小子有些好奇了,他以往听说的是只要是钦天监里的人,甭管是方士还是普通杂役,那都是高人一等,鼻孔朝天的。 可眼前这人瘦瘦弱弱的,看穿着也不像是养尊处优的,再就是眼前这地方,杂物摆了一堆,什么都有,就是没有个火盆,看着都冷。 “你叫什么名字,在这是干嘛的?”楚云清问道。 “我叫方醒,是鸣牛山的方士,在这负责给陛下搜寻长生之法。”瘦弱青年有一说一。 “长生之法?”楚云清朝四下看了眼。 方醒赧然道:“现在主要是给其他人打下手,他们需要抄录什么,都由我来做,就像官府的刀笔吏。” 楚云清知道了,这鸣牛山肯定是一乡野之地,这小子虽是被征召而来,却没什么背景,且想来自身实力也是一般,所以才干些杂役的营生。 “堂堂方士成了杂役,受人差遣,你就没想过要离开这儿?”他将对方一松,从一旁随手拿了本书册看,似乎根本不担心身边这人大喊大叫。 方醒揉了揉肩膀,小心地看他一眼,犹豫片刻,还是放弃了示警的打算。 他老实道:“想过,但在这好歹一月有十两的银子拿,去了外边,以我这微末的本事,又无背景,一个月累死也赚不了十两银子。” 楚云清有些惊讶,不是因为对方这貌似坦诚,而是因为十两银子。 要知道,官府里的吏员,一个月也才二两银子,而艾小舟是锦衣卫百户,一个月的俸禄还不到五两,这钦天监里一寻常方士,竟就能拿十两的银子,而钦天监里又养了多少方士? 这还仅仅是朝廷的俸禄,另外还有日常用度、耗料开销、暗中运作等等,这绝不是一笔小数目。 楚云清暗暗摇头,倒不是说他看不起方士,只是为了一人长生之欲,而将国库银钱用在这种地方,实在是让人说不出话来。 “今晚这钦天监里,还有多少人在?”他问道。 方醒愣了愣,有些犹豫道:“除了我以外,还有伙房两个做饭的,再就是衙门里的几个长工...” “你应该明白自己此时的处境。”楚云清看了他一眼,淡淡道。 方醒咬咬牙,说道:“几个外乡离家远的方士都出去喝酒了,现在衙门里还有三个当值的方士,再就是叶乘风主事。” “叶乘风在哪?”楚云清直接道。 方醒这才明白,对方今夜的目标就是叶乘风。 “衙门中间的大班房里。”他说道:“那是三层的阁楼,他就在三楼,应该会亮着灯。” 楚云清走到窗边,遥遥看去一眼。 的确,三层的阁楼还是有些扎眼的,而且整幢楼都亮着灯,很是醒目。 “那里人很多吗?”楚云清问道。 “不是,这是叶主事的习惯,他喜欢亮堂,所在之处,哪怕是晚上也亮如白昼。”方醒说道。 楚云清点点头,“那里就他一个人?” “对,现在就他一个人。”方醒老实道。 楚云清将手里的书册放下,问道:“你知道我是谁吗?” 方醒一愣,然后摇头。 “那知道我今晚来是做什么的吗?”楚云清又问。 方醒连连摇头,嘴上还道:“不管好汉今晚是来干嘛的,我都没见过你。” 楚云清笑了笑,“你挺识时务的,日后必有出息。” 方醒脸色僵了僵,也不知道该怎么接这话。 楚云清已经推门出去了,离开之前留下一句,“你可以大声喊或者示警,让他们听见。” 方醒连忙将手里的毛笔的和书简放下,“我这就吹灯去睡觉。” 楚云清摇摇头,走了出去。 方醒这才长松口气,只不过犹豫片刻,他没有熄灯,而是走到了窗边,从窗缝里瞧着阁楼那边,小心而认真地看着。 …… 阁楼的门没锁,一推就开了,开门声在这个安静的时候,略微有些刺耳。 楚云清皱了皱眉,之前他还不确定叶乘风有没有发现自己,现在出了这么一声,对方倒是很有可能警惕起来了。 他走上楼梯,径直往三楼而去。 阁楼的三层布置的比较典雅,有屏风有书画,桌椅板凳都透着古意。 叶乘风就坐在那里,面前的小桌上有酒有肉,还有一盘吃剩的饺子,里边还有醋,旁边小火炉上温着水,此时水壶里正咕咕地冒着热气。 他在看书,手里的书页有些旧了,在烛光下,更显昏黄。 他一手撑着下巴,半躺着,此时见了有人上来,眼皮都没抬。 当然不是没有发现有人来,楚云清这么大一块头,不论是在哪,只要往那一站就足够吸引人的目光,更何况他大晚上不请自来,一看就是来者不善。 楚云清看着几步外的人,对方没有看自己,甚至在自己上来之后,连神情或气机的变化都没有,他觉得这家伙甭管是自信还是怎样,属实是挺能装的。 他朝那边走去。 叶乘风手背掩口,打了个哈欠。 房间里仿佛起了一阵幽风,四下梁柱上的火盘便有火星迸溅,火光摇曳着,跃动明灭。 楚云清笑了下,身周气机不动,如磐石而定。 叶乘风眼皮动了动,终于看过来。 “你笑什么?”他问道。 “我还以为你真是八方不动呢。uu看书 ww.uknshu.cm”楚云清微嘲道:“也不过是强装镇定罢了。” 叶乘风眼神沉了沉,他身子动了动,打算坐直,手里的书也就要放在桌上。 但就在这时,楚云清却是悍然出手,直接一拳打去。 金光在顷刻间弥漫而出,这一拳金光璀璨,直将房中灯火都黯淡下去。 叶乘风显然没想到他会突然出手,仓促之间,人甚至都还没从椅子上起来,他是又急又恨。 也无怪他恨,他已经认出了楚云清就是仙人居那晚,让自己输了一招之人。他没想到对方今夜会来,而既然来了,不外乎就是找回颜面或是做过一场罢了,只是找死而已。 可就算来者是敌,也总该说两句场面话,或是说说先前仇怨吧,哪还有二话不说就出手的? 况且,素来都是他叶某人使暗手,怎么这回还碰上同道了? 六十七.虎视眈眈 金光就在眼前,千钧一发间,叶乘风只得缩了身子,从椅子上滑下去,然后就地上一滚,堪堪躲过。 楚云清拳势急,收劲却是自如,这椅子完好无损,只是拳收时凭空有一声爆裂炸响。 正在地上懒驴打滚,狼狈躲过的叶乘风脸色当即一变。 无形气劲轰然来袭,四下漾开一圈圈看不见的波纹。 叶乘风暗骂一声,腰间玉佩荧光闪烁,转而便有一道凌厉气机浮现。 拳劲登时溃散,甚至还有气浪反涌,朝楚云清而去。 楚云清朝叶乘风腰间那荧光闪闪的玉佩瞧了眼,认出那就是老道所说的七星剑。 先前果真是不起眼的,如今气机勃发,才能感知到那道剑气的锋锐。或者说,是给人一种难以抵抗和跨越的感觉。 气浪眨眼近前,他看也不看,随手一拳便将其击溃。 而此时,对面的叶乘风也爬了起来,甩手间,已有数道符纸捏在手里。 “他为什么不直接斩出那七星剑?”楚云清心底有些疑惑。 “叱!”叶乘风陡然一喝。 符纸凭空自燃,青烟幽幽而起。 楚云清心底顿生警兆。 而这时,他怀中微微一烫,好似有看不见的变化产生,方才那抹警兆也眨眼消失无踪。 对面,叶乘风面露冷笑,施施然从一旁桌上抽出剑来,可还不等他出招,背后骤然有风来袭。 他一下大惊,匆忙回头。 叶乘风本以为是楚云清暗中还有帮手,却没想到迎头来的就是楚云清本人,裹挟金光的拳头霎时就在眼前。 “怎么会?!”他是又惊又骇,方才那几道符纸本该将对方困住了才是。 但显然,此刻根本不容叶乘风思量,楚云清的速度太快,且根本没给他反应的时间。 不过,正因为人有时候可能无法反应,力有不逮,所以才会产生了器具。 鹿形的玉佩上闪烁着冷光,瞬息便是一缕如幽风般的气息浮现而出。 楚云清这一拳还未落下,浑身便出现了一种如芒在背之感。 不是被某种存在盯上的感觉,而是全身上下,皆被锋芒笼罩。 一道剑光,在眼前骤然而生。 电光火石之间,楚云清毫不犹豫,登时收手撤身。 他不是没有赌这一拳的念头,可在这想法出现的瞬间,前所未有的危机感便同时出现,他选择遵从自己对危险的感知。 金光消散,剑气也如同从未出现过一般,攸然不见。 叶乘风喘着粗气,额头见汗,脸上惊容未消,难看无比。 楚云清倒是有些若有所思,他看了那玉佩一眼,两番出手,这七星剑好像都只是被动应对,全然是在叶乘风要中招时现身护持。 难道说,叶乘风控制不了这七星剑? 否则的话,以自己所感知到的这剑气威力,以叶乘风的心性,怕是早该祭出当做杀招了才对。 果然,万物有强有弱,这剑气虽不知何人所留,可愈强的,定会有所限制。 楚云清下意识想到了自己的青璇小斧。 他有些犹豫,不知若祭出青璇小斧,能否破了对方这七星剑? 他没有冲动。 对面,叶乘风也平复下心神来。 “你有能克制玄术,或精神秘法的宝器?”他问道。 方才的几道符纸,在威力上虽然不能说有多强,但却是见效最快的玄术,专门迷乱人的心神。 叶乘风本想先以符纸作为佯攻,惑其心神之后,再取剑斩之。可没想到,对方竟是半点影响也没受到,甚至还在自己取剑的时候偷袭出手,差点要了自己的命。 作为方士,他深知这些习武之人的本事,若被近身或是缠住,只等玄术不急的空档,对方随手一拳就能结果了自己。 而他更好奇的是,对方是怎么能豁免这符纸影响的,是真的身怀奇异宝器,还是另有手段? 但不论是哪一种,这对自己来说都不是一个好消息,因为若是如此,那自己得有近半的手段不能用了。 楚云清看着眼神闪烁的叶乘风,忽然一笑,“你是在拖延时间吗?” 叶乘风一愣,藏于袖中的双手差点掐错了印诀。 “你是个阴险的真小人。”楚云清说道。 叶乘风冷哼一声,此地气机陡然变化。 屋内的烛火摇曳不定,火盆中迸溅起火星,因火而生烟,青烟缭绕时,虚空之中一头丈长的狰狞大虎若隐若现。 楚云清眼神眯了眯,背在身后的手上,雷光弥漫。 叶乘风抬手一指,半空那尊凝实的猛虎无声嘶吼,踏着滚滚的黑气,直朝楚云清扑去。 虎是由烟而成,哪怕凝实,看起来也如同虚妄,楚云清拍出一掌,真气涌动,自有狂风掀起。 只不过那恶虎形体丝毫不变,反而张开巨口,要将楚云清一口吞下。 楚云清周身气血一激,金光霎时笼罩。 人之气血炙热充盈时,最破邪祟,像这恶虎黑气森森,一瞧就不是什么正统玄术,若是撞在他这如火如灼般的纯阳气血上,定要烟消云散! 只不过楚云清是这么想的,可情况却似有不同。 恶虎与金光相触,的确如蚀般化为缕缕黑烟,可这烟雾却是不散,竟反像是一道风卷般,一下将他整个人都包裹其中。 黑气阵阵,眼前如坠深夜,灯火远去,伸手不见五指。 叶乘风看着眼前黑气滚滚,uu看书.uukanshu 原地卷动如同风穴一般的场景,眼中不免冷笑。 这是北地请神一脉有名的玄术虎视眈眈,若真以为那尊猛虎是杀招可就太天真了,而像楚云清这种激发气血,妄图破局的愚蠢行为,恰恰更是火上浇油的送命之举。 叶乘风抚摸过手中长剑,剑锋森寒,将他食指划破,一道血口溢出殷红的鲜血。 登时,便有一股更为诡异的气机隐隐勃发欲出。 他要彻底除去眼前这人! …… 而外界如何,楚云清暂时未知,不过也仿佛只是过去了一瞬而已。 当眼前黑暗来袭时,他就知道,方才这玄术并非简单的伤及**,怕是更厉害的不是那弥漫的黑气,而还是在那恶虎身上。 他可是记得那双诡异的眸子。 六十八.紫电 楚云清眼前所见俱是黑暗,而就在他想要有所动作的时候,心头忽而一跳。 面前竟是骤然一声炸响,转而是一头吊睛白额大虫蓦然出现,一双惨绿凶恶的眸子直直盯着他。 楚云清只觉得呼吸都慢了半截,脑海中更是一瞬天旋地转,仿佛一切都在远离。 那大虎眼眸眯起,就要张口。 但就在这时,陡然一声龙吟而出,如啸如唳,并不刺耳,反而如一汪冷冽清泉。 同时,楚云清所放龙鳞之处传出一阵清凉,让他霎时回神。 而眼前,那原本高高在上,蓄势待发的恶虎更是面露痛苦,形体惶惶欲散。 再一声龙吟响过之后,猛虎发出一声不甘的呜咽,终于散作青烟消失。 楚云清眼前重新恢复清明。 然后,他便看到对面几步外,叶乘风在长剑上滴了血,继而是一缕缕血色气机于半空若隐若现,而叶乘风滴在长剑上的那滴血,就如同吸引的涡旋一般。 这时候,叶乘风也是愣了愣。 因为面前原本缠绕如风卷的黑气,竟不知何时消散了,楚云清不仅完好无损地站在那,甚至连半点不适都没有。 叶乘风有些懵,是请神一脉的玄术不管用了,还是自己在玄术上的造诣下降了? 不,应该是对方必定身怀奇异宝器,他现在极为确定这一点,因为只有这样才能解释的通,为何连虎视眈眈都未能奏效。 只不过,这愈发说明,对方所怀的宝器不俗。 叶乘风有些恼火,什么时候神都里冒出这么一号人物来了?早知道那日在仙人居,就按捺一下,不出手交恶好了。 毕竟,能拥有这般宝器的,显然也不会是普通人。 叶乘风觉得,眼前这人很可能也是宗门出身,而能在这般年纪,拥有如此的实力,其背后宗门显然也非泛泛。 但后悔已然是来不及了,他此时想的,便是既然交恶,那就彻底将其解决掉,免得招惹到麻烦。 至于对方今夜为何而来,那都不重要了。 叶乘风眼神一厉,抬剑朝前一指。 剑上血滴滑到剑尖,攸然晕开,如一点血色莲花。 同时,空中那一丝丝若隐若现的血色气息如活物般扭动,在半空中于真假间浮掠。 楚云清脸色不变,开口道:“枉你也是清净门出身,这几番玄术却都透着妖异,全非正道法门。” 他的语气中有毫不掩饰的嘲讽,一方面是故意如此,一方面也是真实所想。 在来时路上,周望潮就与他详细说过自己所教授的,及叶乘风可能会的清净门玄术和神通,让他有所了解,也算是可提前提防。 只不过如今几番交手,楚云清没有看到一招半式是清净门的,却全是些透着诡异的手段,一看便不像是正道。 叶乘风听后,并不动怒,反而冷笑一声,“甭管正道邪道,只要能杀人便好。” 话落,漫天血气皆是呼啸而去。 楚云清静静看着,待血气临前,背负右手猛然探出,雷光闪烁,炫目如昼。 这是御气雷化,更是带着一丝转化劫雷之威的异种真气,并没有花里胡哨的招式,而只是简单的调动真气,然后外放而出。 本是如蝗如雨,仿佛兴奋而来的血气,在顷刻间溃散,尖啸着四下奔逃,恍如活物。 而事实上,这本就是南疆的巫术一脉,是用自身鲜血,施以秘法,唤出那些外家强者死后散在这天地间的无形血气,化无形为有形,此门玄术走阴损一道,专破人之血肉之躯。 但不论是这等阴损法门还是其他玄术,终究还是凡俗之物,哪能比得上天地劫雷? 更别说,单单是御气雷化的雷属真气,就足够破除邪祟。 璀璨的雷光之中,漫天溃散血气里,楚云清与叶乘风目光相触,一个平静如渊,一个难掩惊骇。 叶乘风此时已然有所感知,楚云清手上斩破而出的,分明就是他清净门的玄术,那股气息绝不会错,只有他清净门才有如此纯净的雷法。 可是,他怎么会用? 但此刻,楚云清根本不给他再多思虑的时间,他携雷电而来,掌出如刀,彼此之间的距离,只在冲刺的电光一闪之间。 不出意外的,楚云清又感知到了那抹锋芒,就如此突兀地在心头出现。 但这一次,似乎更为仓促,就好像是慢了一瞬。 因为楚云清这一次更快,他右臂如一杆大枪,猛然朝前刺出。 叶乘风匆忙抬剑来挡,可这是方士的剑,所铸材质只为沟通天地气机而成,还未触及楚云清手中雷电,只是抬剑的刹那,便在雷电白茫茫的温度下融断,丝毫不能阻挡。 楚云清已然来到叶乘风身前。 时间好似变慢,在这瞬间,叶乘风腰间的黄玉玉佩发出前所未有的炫目光芒,它本是鹿形,此时仿佛更为灵动,如同活了一般。 剑气豁然而出,于千钧一发之际,与楚云清手中雷电所撞。 楚云清感受到了刺骨的痛意,便是他当年卧底之时,几番在街头与人火并砍杀,都未曾有过这般痛楚。 眼前已然不可见叶乘风的身影,只有白茫茫的一片,这是炫目的雷光,更是刺眼的剑光,他只觉双目如灼,不知不觉更是难受到流下泪来。 但他仍是咬牙,在这一刻不管不顾,体内真气疯狂涌动,灌输于右臂之中,u看书 .ukanshu 丹田气海中本是如蒙了一层薄雾的雷池,也出现如同打雷之声。 在剑光的压迫下,这已经诞生了一丝灵智的劫雷,似乎也被激怒。 一缕跳跃的紫色雷光,只是一个闪现,便从雷池中不见。 转瞬间,楚云清右臂上原本湛蓝炫目之中,多了一丝紫色,继而,就如清水中滴了一滴浓墨,霎时渲染开来。 暗沉的紫色电光浮掠,爆发出难以言喻的恐怖威势,就在这方寸之间,出现了犹如琉璃破碎的声响。 叶乘风脸色骤变。 他的腰间,那枚鹿形玉佩上出现了一丝细微的裂痕,不明显,却是如此清晰。 挡在身前的剑光如镜,寸寸崩裂。 叶乘风胸口一痛,张口咳出血来。 他在后退,楚云清则步步紧逼。 六十九.7星剑 叶乘风脸色苍白,沉郁如水,全身又痛又麻,上半身根本动弹不得。 此时,雷电之力消散,楚云清猛然抽手,继而左手成拳,一拳轰在对面之人的胸口。 骨裂声里,叶乘风没忍住惨叫一声,整个被打飞出去,撞碎书架,哗啦被书籍掩埋,半天没有动静。 楚云清喘了喘气,右臂有些颤抖,而整条衣袖都消失不见,赤露出健壮的臂膀。 而他右手上更有道道细密的伤痕,正往外洇出血丝来,看着就像是冰裂纹的瓷器,只不过弥漫的是血色。 这不是御气雷化后被劫雷所伤,而是在与那神秘剑气碰撞时留下的。 剑气虽然消散,却能突破护体金光和雷电的两道防护,在他身上留下伤势,那剑气或者说那枚玉佩,必然不是凡物。 此已然可以与神兵相提并论了。 不过这也只是皮外伤,以气血疏通几遍即可。 楚云清看着对面倒下的书架,及一地狼藉,被掩埋在‘书海’里的叶乘风没有半点动静。 但感知之中,对方还有微弱的气息存在。 方才自己那裹挟雷电的一刺,以叶乘风的体魄,该是直接被刺穿,且烧焦了五脏六腑才对,但因为那神秘剑气的缘故,只是打碎了锁骨。 至于最后自己补上的那一拳,全无防护的叶乘风结结实实挨下,怕是半边胸膛都塌了,可能脏器也被碎骨刺破。 总而言之,除非是神医当场,否则这人肯定是活不成了。 但叶乘风出身清净门,掌握许多玄术,又是清净门主事,身上该有不少续命治伤的丹药在,楚云清不见他死,心底还是不放心。 他上前几步,挥掌成风,将散落的书册全部扫飞。 可当看清底下之后,楚云清脸色猛然大变。 还有人,却是个草人,叶乘风不见了! “怎么可能?”楚云清连忙上前,仔细打量四下。 书架很是寻常,倒在地上,也无机关,地面是上好的木料,也没有机关,而且这里是三层,不会有地道。 楚云清放出感知,细细搜寻着,可这三层阁楼虽大,却也就是这么大点的地方,空旷起来,半点气息都没有。 除了从眼前这草人上面,发出的微弱气机。 楚云清看着这穿着打扮、身材大小皆如叶乘风一般无二的草人,脸色阴晴不定。 难不成,与自己方才交手的,其实一直是一个草人? “不对!”楚云清本身是有小辅助加身,四十多年的真气和气血,若是拆分便是八十年的功力,他不相信若只是叶乘风的一个替身,便有如此威能,否则这种可以无视修为的手段,真与鬼神无异。 况且,那道剑气,保下叶乘风一命的鹿形玉佩七星剑,也做不得假。 “难道这一切都是幻术?”楚云清晃了晃头,拿出那片龙鳞。 入手冰凉,烛光下,冷光流转,透着神秘。 他又探手入怀,摸到了青璇小斧的斧柄,斧柄清凉,让他心神冷静下来。 睁开眼再看,眼前还是如此景象,没有变化。 “不是障眼法。”楚云清暗松口气。 他其实怕的还是周望潮在骗自己,其实这龙鳞就是用来算计他的,但现在看来,是自己多想了,真的是叶乘风另有手段。 “方士。”楚云清咂摸一声,心底更为凝重。 他用脚踢了踢地上的草人,蓦地,有东西掉落在地的脆声出现。 楚云清目光一动,那是一块黄玉的玉佩,鹿形,只不过此时断了红线,掉在了地上。 而自己此前所感知到的微弱气机,并非来自这草人,反而是这玉佩。 “七星剑。”楚云清眼带凝意,信手一招,真气呼啸,这玉佩便落在了手里。 入手不似其他玉石那样冰凉,也非温润,反而是一股暖意,就像是放着炭火的手炉一般。 楚云清细细打量,发现上面有一道细微的裂痕,至于其内部有什么,或是再多便看不出来了。 不是说他看不透,或是这玉状似寻常,而是一旦盯着它看久了,眼前就好像多了一层迷雾,不让你去看清,如同是在阻止人窥探出这玉佩的奥秘一般。 “这究竟是何人所留,叶乘风又是从哪得到的,是清净门还是另有机缘?”楚云清皱着眉,一把握紧这七星剑,“他能将如此珍贵的东西舍弃,是故意放在草人身上充当替身,更显真实,还是说这草人,其实只是方才替身逃命的一种手段?” 他想不通,因着对方士的知之甚少,也无从猜起。 楚云清再在房间里搜寻片刻,用桌布兜了不少瓶瓶罐罐的丹药,以及看不懂的书籍册子,最后将那草人一抓,直接从三层楼上跳了出去。 现在恐怕能给他解惑的,就只有周望潮了。 …… 另一边,楚云清没注意到的是,在他离开之后,先前去过的小班房里,发出了阵阵压抑的闷吼。 之前那自称为方醒的年轻方士,此时正一手捂头,一手捂着心口,在地上打滚。 他浑身皆被冷汗湿透,脸色苍白无比,仿佛是在忍受着什么常人难以忍受的剧痛一般,神情满是狰狞。 他紧咬着牙关,因用力而咬出血来。 一旁桌上,那支看似普通的毛笔,笔杆上满是裂痕。 而那看着古旧的书册上,一个个写下的文字就如退墨一般淡去,其中一幅幅栩栩如生的人物插画,uu看书 uuksh 更像是被人恶意涂抹一般,漆黑一团,扭曲诡异。 这些画,都是同一个人,却是不同的脸。 但现在,大片的墨色如同凭空出现,又像是爬了上去,肆意浸染着。 过了不知多久,压抑的闷声才减弱下去。 方醒喘着粗气,躺在地上,看着晦暗的房顶时,眼中满是怨毒。 “楚云清!”他咬牙切齿,心中杀意滔天,恨不得将其千刀万剐。 他是方醒不假,更是叶乘风。 “毁我大计,我誓杀你!”他紧紧握拳,指甲刺破了手心。 他发誓要将这个名为楚云清的人调查清楚,有关他的一切都要知道,而跟他有关的人或事,不论是什么,他都不会放过。 他要折磨对方,更要杀死他。 七十.化身 幽暗的巷子里,周望潮还在焦急地等待着。 他搓着手,不时会往钦天监那边瞄一眼,不放过任何一点动静。 但可惜,楚云清已经进去有好一阵儿了,可到现在也没什么动静。 “该不会一进去,就折在那孽徒手里了吧?”周望潮心下想着,转念便摇摇头,“不会,姓楚的小子能从雷劫谷完好无损地出来,必有手段,不可能就这么折了。” 他犹豫着看着钦天监方向,在想自己是继续在这里等,还是也跟着进去。 若真的没有了楚云清,自己恐怕是真没机会去对付叶乘风了,没有依仗和人脉不说,现在还被追杀着。而他毫不怀疑,一旦楚云清真出了什么事,便是那个锦衣卫,都得剥了自己的皮。 周望潮叹了口气,心下一横,就要莽一把。 但冷不防,眼前忽地落下一道黑影来。 周望潮先是一愣,继而想也不想就甩出了一道符纸,然后拔腿就走。 “嘛呢?”身后,有人压低了声音,有些恼火。 周望潮跑出几步远,才醒悟过来,这声音他熟啊! 他连忙回头一看,人高马大的楚云清一脸不爽,手里捏着自己甩出的那张符纸,刚燃烧了一角就被掐灭了。 周望潮心底一惊,玄术寄于符纸之上,发动时需要燃烧符纸才行,知道要掐灭符纸的不在少数,可真能做到的却是极少。 方才彼此距离虽近,自己却是猝然出手,换成别人都不一定能反应过来,更逞论是直接将符纸掐灭了。 这小子果然武功不凡。周望潮心里念头闪过,赶忙迎了上去。 他瞧见了对方手里拎着的黑影,乍一看还以为是个人。 “难不成你把叶乘风活捉了?”周望潮压低了声音,难掩喜色。 楚云清一听,直接把手里草人朝他一丢。 周望潮下意识接了下,本以为是个真人,所以还牟了牟劲儿,没成想是个草人,这一下可是闪了他的老腰了。 “哎呦!”他脚下一个趔趄,疼的直捂腰。 楚云清转身就走,“先回去再说。” 周望潮满肚子疑问,但见他如此,也只好跟上。 …… 回了家,楚云清看到屋子里亮着灯,心头一暖。 艾小舟听见了开门声,下一刻便从屋子里开门出来。 一个在院子里,一个站在屋门口,两人相视,都是一笑。 楚云清走了过去。 “你没事吧?”艾小舟上下打量他,眼底担忧终于消失。 楚云清摇头,“我没事,你怎么起了?” “等你。”艾小舟说道。 “从我走,你就起来了?”楚云清心底有种说不出的感觉。 艾小舟点点头,“你说会回来的。” “会,一定会。”楚云清认真道。 “咳咳。”这时候,身后周望潮扶着腰,故意咳嗽两声,从旁经过。 “这年头,真酸啊。”周望潮叹气道:“老人家闪了腰,也没个年轻人来扶。” 艾小舟跟楚云清相视一眼,“咱们先进屋吧?” “好。”楚云清应了声。 两人进了屋,像是什么都没看到,都没听到一样。 完全被无视的周望潮顿时吹胡子瞪眼,但他毫无办法,只得生着闷气,夹着草人进屋了。 …… 屋里,楚云清喝了口茶,便将自己进了钦天监之后的事情说了,其中自是提及了那个叫方醒的瘦弱方士。 “这是当时从这个草人身上掉下来的。”他从怀里将那枚鹿形玉佩,也就是七星剑拿了出来,放在桌上。 说着,他又从身上解下那桌布裹的包袱,倒出了不少瓶瓶罐罐的丹药和书册。 艾小舟憋着笑,然后拿起那鹿形玉佩,灯光下,上面有一道裂痕。 “这裂纹是原本就有,还是?”她疑惑道。 “应该是后来才有的。”楚云清想了想,他记得当时听到了一丝裂声,不过也拿不准。 艾小舟说道:“能挡下你的攻势,这七星剑该是不俗的宝器了。” 楚云清点头,看向周望潮,“老道,能看出这草人是什么名堂吗?” 那边,周望潮先前还对七星剑很是忌惮,可自打进了屋,他的注意力就全在那草人身上,不时抠抠扒扒的。 “你有什么怀疑?”他问楚云清。 楚云清眉头皱起,“要么,平日里的叶乘风就是这草人伪装而成,玉佩就是给他用来护体的,虽然不知道这是什么手段。另一个,就是在最后叶乘风逃遁时,用出的替身之法,至于这玉佩,或许是没来得及带走?” “你虽然见识不多,但很聪明。”周望潮说道。 楚云清翻了个白眼,这是夸奖自己吗? “如果老夫看的不错,这应该是苗疆的巫术。”周望潮沉声道。 “巫术?”楚云清疑惑道:“我听过玄术、神通,巫术也是玄术的一种?” “没错,巫术是蜀中南疆一带对方士所会玄术的别称,但其实两者之间,也有不小的差别。”周望潮说道:“玄术神通,攻伐多以五行之道,巫术却更在奇诡,以精神秘法为主,较为阴损。” 艾小舟打断道:“巫术的事情以后再说,先说这草人。” 楚云清还有些好奇,想听。 艾小舟瞪他一眼,街上书局里就有这类的书,杂谈典籍有的是。 楚云清笑了笑。 周望潮看着这两人‘眉目传情’,莫名觉得自己又多余又傻。 “要不,老道回避一下?”他问道。 楚云清轻咳一声,道:“还是说正题吧。” 周望潮哼了哼,然后道:“老道记得以前在宗门的典籍中看过,南疆有一脉古老的方士传承,名为化身派,他们的手段便是炼制身外化身,其理念就是‘以心感万物,最后化身万物’。” “这是什么意思?”楚云清不解,“就像这草人似的,炼出个百八十个操纵?” “像是傀儡一样?”艾小舟也是猜测。u看书.uukash 周望潮摇头,“道门也有类似神通,名为‘斩三尸’,两者有些许相同之处,都是斩出自身一道神念,寄托于外物之上,继而以秘法温养。其可为兵器,可为一块石头,甚至是一根草芥,因为有神念所在,所以如臂驱使。 但化身派不同,他们初始是以草人或纸人炼制,等练至大成,再将其燃烧之后会留下一颗种子。之后只需将这枚种子种于其他人体内,那个人就成了自己。 这并非是精神秘法类的傀儡操纵,而是如夺舍一般,真正让那人成为自己,如此便是身外化身。 只因此举有悖人伦,所以化身派不为南疆各道所容,后来化身派又因多以此术殃及无辜,终遭各派围攻,死伤无数,就此没落。 但这化身之术,却因此战流传而出,现在还有不少宵小懂此秘法,或有残缺,害人不浅。” 说到这里,周望潮眼神锐利起来,“只是没想到,那孽徒竟还会如此邪术,真是江湖败类!” 七十一.回马枪 周望潮愤愤不已,楚云清便说起了自己跟叶乘风交手时,对方所用的一些招式。 “没有一门玄术是我清净门的。”周望潮叹了口气,说道:“有北地的请神一脉,也有南疆的巫术,但真要论正统,不还是我清净门吗?” 楚云清没有说话,他心里想的是叶乘风先前说的那句话不管是什么玄术,只要能杀人便可。 想来,在对方的眼里,清净门的玄术在生死之战中,作用比不上这两者。 “不管怎么说,叶乘风都是在钦天监里学了不少手段。”楚云清说道:“而不论他这化身之术是从何人那里学得,今夜终究是没能杀掉他,反而让他有所警惕。今后若再想动手,恐怕就不容易了。” 艾小舟点点头,也道:“最主要的,还是你露了面,画出你的画像不是难事,他一定会调查下去。” 换而言之,便是此时楚云清的处境,已然不安全了。 “要不跟老道离开京城,去外边学习几年再回来报仇?”周望潮建议道。 楚云清看他一眼,笑了笑,“到时说不定叶乘风地位更进一步,修为也更高,反倒是空蹉跎。” 周望潮想到了自己,这几年不正是如此吗?他不说话了。 “你有什么打算?”艾小舟问道。 楚云清眼神沉了沉,说道:“杀了叶乘风,解决麻烦。” 艾小舟一愣。 楚云清指了指那草人,说道:“这化身之术如今既然还是草人,想来叶乘风还未练至大成,我想他即便是分出神念,其本体也不会离得太远才对。” 周望潮皱眉道:“对于这化身之术,老道其实也知悉不多,不过世上武功或玄术,必有破绽。哪怕是斩三尸,初期斩出神念不全,分身与本体之间距离也不能太远,否则神念失去联系,最终便会消散。” 艾小舟眼神一亮,“所以说,叶乘风其实就在钦天监内!” 楚云清点头,沉声道:“彼时钦天监里亮着灯的地方就只有三四处,人也不多,他应该就在其中某处。” 周望潮说道:“他有个习惯,晚上总会点灯,睡觉时四下也要有光。” “这是什么习惯?”艾小舟问道。 “他从小就这样。”周望潮说到这里,声音低了低。 楚云清也想到了之前那个叫方醒的方士,对方也说过叶乘风有如此习惯,那班房里每到夜晚总是亮如白昼。 想到这里,他起身,活动了一下拳脚,就要出门。 “你干嘛去?”艾小舟连忙道:“你该不会是想现在就去吧?” “他一定想不到我会再杀个回马枪!”楚云清自信一笑。 周望潮皱了皱眉,还是阻止道:“你们先前交手或许没有惊动他人,可叶乘风既是被你破了分身,必然警惕,很可能就已经通知下去,加强了守卫。哪怕你此时出其不意,到时所面对的力量或许更多。” 楚云清却是摇头,他摸了摸怀中青璇小斧,这次已然是下定决心,必要斩杀此獠。 艾小舟见他眼中坚定,问向周望潮,“老道,分身被毁,定是神念断绝,那是否会影响本体?” “虽是斩出神念,可与本体依旧有所联系,就如风筝和线。”周望潮肯定道:“他现在还没到‘神念化种’的境界,怕是经此一战,识海已然受创。” 艾小舟这才放下心来。 楚云清冷冷一笑,“这一次,我非得杀到他本体面前不可。” 艾小舟刚要开口。 “我自己去就行。”楚云清打断,认真道:“等我回来!” 说着,他便大步离去。 艾小舟眼底一急,下意识追出几步,但看着那道使了轻功离远的背影,知道他心底坚决,也是打定了主意。 “他是个有计较的,肯定不会鲁莽。”周望潮在椅子上一坐,说道。 艾小舟回头,哼了声。 周望潮连忙道:“楚兄弟艺高人胆大,肯定不会有事。” 艾小舟没理他。 …… 楚云清来到了钦天监。 从外面观察,似乎跟之前来时并无两样,甚至感知之中,或许是快天亮了的缘故,这里连守卫的人都少了些。 他依旧翻墙进去,落地无声,四下无人。 钦天监里依旧还有灯亮着,相较上一次,好像多亮了几处。 楚云清想到了先前方醒提起过,说是今晚有几个方士外出喝酒了。 他如此想着,看了眼正中的大班房,也即是自己破去叶乘风分身的地方。 那边依旧三层阁楼灯火通明,看不出有丝毫变化。 阁楼的门关着,不知道有没有人进出过。 楚云清这么看着,忽然想起了一件事。 之前,自己与叶乘风或者说那草人分身面对面时,他记得对方面前桌上,还有不少酒肉饭菜。 一个草人分身,还能如正常人般吃喝? 楚云清皱了皱眉,自己倒是忘记问周望潮了,不过他想了想,草人都能如真人一般无二,以假乱真,那能吃喝似乎也说得过去。 再者,那些饭菜也可能是叶乘风吃过之后,留下来混淆视听的。 也或许,叶乘风就在那阁楼里。 楚云清舔了舔嘴唇,竟然罕见的有了一丝紧张。 倒不是害怕叶乘风,而是对未知事物的一种期待,有些跃跃欲试,也有些因拿不定而有的紧张感。 这可真是久违了。他想着,先走向了方醒所在的班房,uu看书 .ukanshu.om 打算先试探一下此时的情况。 …… 方醒,或者说真正的叶乘风,此时正在煎药。 很难相信,清净门的外门主事,百年不出的天才方士,竟会自己煎药,或者说,竟然还会受伤。 但的确,分身上的神念被斩断,以致他神魂受损,虽然先前服下了不少丹药,可现在脑海里还是一阵一阵的发沉。 叶乘风没有去大肆宣扬,喊人或是怎样,而是从库房取了药材来,自己疗伤。 等明天,钦天监的人就都会知道叶乘风不在,猜测肯定是回了宗门,可实际上根本没有。 所以,叶乘风知道自己的时间不多,自己必须在这几天的空档里,恢复全盛之时,以换脸之法恢复原本的相貌。 不然的话,钦天监里的这些方士还好,恐怕宫里的那几个人就能看出端倪,比如那个顾禾。 七十二.回马枪(下) 就在叶乘风挥着蒲扇,瞅着煎药的火候的时候,房门有了一声响动,然后一个人闪身进来。 叶乘风愣了愣,这个时候谁会来这,谁还能来? 他闻声抬头,砂锅冒出的热气里,他看清了来人是谁,当时就懵了。 楚云清?! 叶乘风张了张嘴,仿佛呆滞一般,完全想不到对方出现在这里的理由,心下更是因慌乱和震惊而纷乱一团。 可以说,他现在简直就是被突然出现的楚大帮主给吓傻了。 楚云清进来之后,挥袖扇了扇热气,“好大的药味儿,你大晚上的怎么还煎上药了?” “啊!”叶乘风恍然回神,下意识将手里的蒲扇一丢,但又马上拿了起来。 他嘴唇动了动,像是想说什么又不知道该说什么,只是手上机械性地扇着风,炉子里的火苗呼呼乱冒。 楚云清有些狐疑地看了他一眼。 叶乘风额头上冷汗直冒。 他现在多少也是清醒过来了,自己此时神魂受损,便是真动起手来,与自然气机的沟通也会受阻,一身实力连一半都发挥不出来。 更何况,他可是记得先前那阁楼中的交手,眼前这人身怀异宝,竟能豁免幻术类的精神秘法,甚至还有一手本门的雷法。 光是这两点,尤其是前者,就足够破去自己一半的玄术。 再就是那雷法,叶乘风能感觉出那是出自清净门的,可对于其究竟是何雷法,他一时竟是想不起来。 他本想等明天再寻机会查一查,对方跟清净门究竟有何关系的,以及彻查有关对方的一切,比如何时来的京城、身边有什么人、跟什么人有过联系、为何而来等等。 可一切都未能等到明天,这人现在就出现在了自己的面前! 这厮是杀了个回马枪? 叶乘风擦了擦额头冷汗,眼珠子乱转,心底惊疑不定。 “你好像很紧张?”蓦地,他听见眼前之人如此说道。 “啊,有么?”叶乘风有些尴尬地笑了笑,“我没想到你又回来了。” 楚云清拉开一张椅子,大马金刀地坐下,就这么看着他。 这叫方醒的小子,大晚上煎药不说,这一副坐立不安的样子,就十分可疑。最主要的,还是他从对方身上隐隐感知到了一丝气息,透着虚弱。 楚云清现在身在险地,心神本就警惕十足,所以哪怕是一丝可疑之处,都让他提起了怀疑之心。 “你受伤了?”他问道。 叶乘风心底一跳,脸上表情不变,“没有,每天都有煎药的差事,大年初一我想出去转转,就想提前先做了。” 说到这,他还故意咳了咳,像是被烟呛到,以此缓解尴尬。 “可我看你还是挺紧张的,好像是有些怕我?”楚云清问道。 叶乘风干干一笑,“你之前来过一次,去找了叶主事。” “所以呢?”楚云清疑惑道。 叶乘风咬咬牙,做出一副好奇又像是发现了什么而不太敢说的样子,“叶主事就不见了,而且那阁楼里还有打斗的痕迹,一片狼藉。” “你去看过?”楚云清问道。 “你走时我看见你夹了个人,没忍住好奇就去看了看。”叶乘风说道。 这倒是个理由,但楚云清还是有些怀疑,他也说不出为什么,就是直觉里,他觉得眼前这小子透着古怪。 而叶乘风心机素来极重,此时他已经从方才见到楚云清的紧张中平静下来。 “好汉怎么又来了?”他问道。 楚云清敏锐地察觉出,对方已经平复下来了,这让他啧啧称奇,能这么快就调整好自己的情绪,这绝不是一般人可以做到的。 若不是有波澜壮阔的经历,也必然是有极为深沉的心思。 而这个自称是来自乡野之地鸣牛山的方士,真会有如此简单吗? 楚云清没有回答他的话,而是起身,像是好奇一般,随意在房间里走动。 叶乘风一时摸不准他在想什么,也不知道他想要做什么,所以除了心中警惕外,便是一边看着砂锅,一边会偷眼去看他。 房间里的陈设比较简单,书架上没有多少书籍,摆放的也都是一些药谱之类的方士东西,楚云清走着走着,忽然一停。 叶乘风的心情也跟着一提。 “怎么没看到你之前拿的那本书?”楚云清描述道:“就是我之前来时,你手里的那本。” 叶乘风本以为是平静下来的心神,蓦地一跳。 楚云清感知如电,余光轻瞥,落在这人的脸上。 叶乘风喉间动了动。 那可不是什么书,而是自己修行化身之法时,与分出的神念产生联系的媒介,以画做媒。 只不过之前化身被破去,所以不论是那媒笔还是媒书,都因此受损,用不得了。 未免被人察觉端倪,早在之前,叶乘风就把它们丢进炉子里生了火。 此时,听了楚云清这么一问,叶乘风便知道是因为自己方才失态,而让对方有所怀疑了。 “这家伙究竟是什么人?”叶乘风心里想到,“看似是一莽夫,竟还有如此细密的心思。” 他这一刻,毫不夸张的说,真有种如芒在背之感,就像是眼看着被尖锐之物缓缓逼近眉心一般。 “你说那个啊。”叶乘风状似寻常道:“方才用它生了火。” 楚云清一愣,“生火?” “反正不是什么重要的东西,没有抄录价值。”叶乘风浑不在意道:“你没看那书架上空了许多嘛,uu看书 ww.uukansu.om都让我给生火用了。” 楚云清对此倒是真没想到。 普通人家连字都认不全,想要识字都很困难,对于他们来说,任何一本书籍文章,都是极为珍贵的。 可对这些方士来说,竟可以拿来生火,就如杂草一般。 这当然是楚云清会意错了。 但这也恰好能表明,就如楚环玉曾经所说的那样,楚云清骨子里还会为他人着想,会为所见弱小而想,就如曾经儿时的抱负那样,想要改变世事,为黎民百姓。 只不过楚云清现在还未认识到,或者说,是在慢慢长大的过程中,逐渐将其埋藏了。 此时,他听了方醒的话,有些愠怒,不过这毕竟是别人的东西,对方自然有权处置,他也管不着。 楚云清想了想,问道:“你们钦天监里,可有南疆或北地的方士?” 七十三.声名 楚云清突然这么一问,倒让叶乘风有些愣神,不过他还是连忙点头回应。 “有的,当然是有的。”叶乘风说道。 因为早年武林划分的缘故,诸如北地、南疆等地名统称也应用于方士或商贾之中。比如形容北部州郡时,若词汇过多,则统一以‘北地’相称。 北地,一般就是指神都以北,直到大裕皇朝跟草原王庭的边界天门关。 南疆,指的是蜀州的西南一带,以荒铃为边界,东南则称为江南。 此时,听楚云清突兀提起北地跟南疆的方士,叶乘风心中便有警惕,他一下就想起了在之前的交手中,自己所用过的玄术。 “是这人回去后,认出了我所用玄术的传承么?”叶乘风心里想到,“若真是如此的话,那此人背后,或许就有一见识渊博的方士存在,只是不知道他认没认出那化身之术。” 正如此前所说,他与常人不同,在对待玄术与神通的态度上,从来都是以实用为主。甭管是正统还是旁门左道,也不管是不是邪门异术,凡是能达成他的目的,或是让他感到便捷的,那都可以学来一用。 不过就是会分场合所用罢了,至于正邪之分,叶乘风心里自是清楚,但他并不在乎。 就如这南疆禁忌的分身之术,如此具有潜力,且练成后提升巨大的法门,他肯定不会放过,自打得到之后,便认为是自己的机缘,修行不缀。 至于北地的请神玄术和南疆的巫术,则是在当时他觉得楚云清或许是宗门出身,还是宗门里地位特殊之人,保不齐在宗门内就会有类似命牌或魂灯之类的宝器存在。 这类宝器有个作用,顾名思义,便是可知此人生死,哪怕是万里之遥,人死则灯灭,命牌破碎。 最主要的,是其宗门内或有身怀秘法之人,更可从这破碎的命牌或魂灯中,看出一丝端倪,比如其人是死在何手段之下。 此虽分精准与大概,但若是方士的话,对玄术自然敏感,即便叶乘风马上将尸体处理干净,对方也能知道楚云清是死在何玄术上。 所以,叶乘风才没有动用清净门的玄术,并非清净门不善于杀伐,只是在当时的环境下,他有诸多考量,而且若说生死相斗时的一招制敌,当然还是请神术为上。 再说,楚云清是来杀他的,当然知道他是清净门的人,所以必然会有所提防,但肯定不会想到他叶乘风会施以奇诡一道。 总的来说,叶乘风彼时应对不愧他这心机深沉的特点,只不过现在,楚云清刨根问底,让他有些疲于应对,生怕一个说错,就会暴露,引来杀身之祸。 是以,他装作不在意般地问道:“好汉怎么突然问起这个?” 楚云清随口道:“先前杀你们那叶主事的时候,他分别用了北地和南疆的方士手段,倒是有些奇怪。” 叶乘风下意识道:“怎么奇怪了?” “都说他是清净门百年一遇的天才,可怎么生死相斗,却连本门玄术都不用?”楚云清笑道:“果然是盛名之下其实难副。” 叶乘风是个骄傲的人,此时听他这么一说,不由道:“会不会是他另有考量,毕竟生死对战,不比照本宣科,得有最恰当的应对才是。” 楚云清疑惑道:“你还懂实战交手?” 叶乘风干笑道:“在钦天监里,多少还是要懂一些的。” 楚云清点点头,“我觉得你会有出息,比叶乘风那草包好多了。” “草包?”叶乘风咂摸一声。 “是啊,我怀疑他根本不是什么天才,可能就是清净门随便推出来充当门面的,后来被人认为是天才了,也就装起了糊涂。”楚云清说着,仿佛来了兴致,走过来坐下,略有兴奋道:“我听说清净门里有个叫清水的小道士,他才是真正的天才,叶乘风连给他提鞋都不配!” 叶乘风心里压着火,咬牙道:“这你是如何知道的?” 楚云清脸上一笑,略有几分自得,“当然是我亲耳听说的,我还见过那个清水,的确是钟灵毓秀的龙凤之姿,果是天之骄子。” 叶乘风握着蒲扇的手微微用力,似无心般说道:“想不到好汉还认识清净门的高徒,看来这身份也不简单。” “嗐,这算什么的。”楚云清看着像是满不在乎,可眼中却有得意。 叶乘风便问道:“看好汉武功,莫非也出身宗门?” 楚云清神秘一笑,并不多言。 叶乘风觉得自己隐隐抓住了什么,心下微急,连忙道:“这有何不可说的,好汉杀了叶乘风,正好因此扬名啊。” “扬名?”楚云清挑眉。 叶乘风轻笑一声,“人生在世,名利二字,大丈夫生于世间,岂能籍籍无名?” 楚云清眼底微深。 “可似叶乘风那般的草包,便是扬名又有何用,还不是在我拳头下跪地求饶?”他很是不屑地说道:“最后某家只是一拳,就结果了他。” 说着,楚云清还起身做了个挥拳俯视的姿势,仿佛在还原当时叶乘风跪地求饶的场景。 “本以为是个对手的,那日还敢对我不敬,没想到就是个废物。”他撇嘴道。 叶乘风何曾受过这等屈辱,还是这种当面冷嘲热讽? 最主要的,是这人明显夸大其词,宣扬自身武功而极度贬低自己,这简直欺人太甚! 叶乘风深吸口气,扇风愈发用力,似乎要以此平复心中怒火。 楚云清瞥过一眼,说道:“你觉得叶乘风是不是个废物?” 叶乘风暗暗咬牙,还没想好怎么说,就见面前之人目光灼灼地看着自己,似乎定是要从自己这里得到一个肯定的答案。 他胸中这口气差点就忍不下。 楚云清笑道:“怎么,莫非这草包素日积威甚重,还让你不敢说了?” 叶乘风勉强跟着附和一笑。 楚云清猛地一拍桌案。 叶乘风冷不丁被吓了一跳。 下一刻,楚云清说道:“方兄弟别担心,那草包已经被我宰了,算是给你出了口气!” 叶乘风深吸口气,在心里不断告诉自己,对方可能是知晓了草人的秘密,所以才又折返回来的,自己万万不能暴露。 而就在这时,楚云清忽然道:“叶乘风,药草糊了。” 叶乘风下意识朝砂锅看去一眼,脸上一瞬有信以为真的惊讶和着急,而也有探身和伸手的微妙动作。 下一刻,他脸色大变。 楚云清微微一笑,笑容还未完全浮现,早就蓄势待发的一拳就朝眼前这人的脸面打去。 变故来的太快,快到人心根本反应不过来。 但叶乘风毕竟修行分身之术,斩出分心神念,这千钧一发之际,他勉强有所反应,匆忙朝一旁滚去。 不过,他反应的虽是不慢,却不算及时,没能完全躲过。 楚云清这一拳早就包藏祸心,又是骤然偷袭,快而且重,哪怕只是擦过叶乘风的肩膀,也将他整个左肩打碎,连带着胳膊都软绵绵地耷拉下去。 叶乘风在地上翻滚起身,额头已可见冷汗,更是喘着粗气,一脸痛楚。 楚云清有些可惜地甩了甩手,整个人站起时,灯火在后,巨大的阴影便将叶乘风笼罩。 “你是,怎么发现的?”叶乘风此时也是光棍,也知道瞒不下去了。 他的左肩血红一片,碎骨刺穿了皮肉和衣衫,白森森地赤露在外,上面血水在灯火下透着妖异。 楚云清看着对方那满是不甘的样子,淡淡道:“你在听到我杀了叶乘风的时候,丝毫不惊讶,而自诩是钦天监底层一方士,竟还能知道清水的身份。 最主要的,是我言语侮辱叶乘风时,哪怕你隐藏的再好,气机的变化也瞒不过我。看来,你的确是对声名看得很重。” 说到这,他忽而一笑,带着微微嘲讽,“草包。” 叶乘风当即大怒,再也忍不住。 “无名之辈,安敢如此辱我!” 他猛然伸手,竟是一把拍在了左肩上,血液登时飞溅而出。 “以吾之血,化身为剑,青铜剑来!”叶乘风大喝一声,沾血的右手五指迅速掐诀,随即在身前半空一按。 虚空之中,竟有一圆形的阵纹蓦然出现,随即阵纹扩大,如一道圆形门户。 楚云清眼睛眯了眯。 丝丝血气,自叶乘风的左肩飘出,不是寻常的那种流血,而更像是融入水中之后的,犹如抽丝剥茧一般。一丝丝、一缕缕,速度极快,尽皆飘入那血色的阵纹之中。 继而,自阵纹的另一面,也就是冲着楚云清的这边,就像是一道通往剑池的门户,随着展开,一柄柄血光萦绕的青铜长剑显化而出。 “着!”叶乘风轻叱一声。 青铜长剑仿佛是慢动作般滑动而出,实际上却是急速飞射,只是让人的视线出现了错觉,认为它是缓慢而过。 楚云清心头警兆一闪,脚下飞云纵起,便在方寸之间腾转挪移。 叶乘风却是冷哼一声。 自楚云清身侧而过的青铜长剑竟如被吸附一般,尽皆朝楚云清贴去,就好似他是中心的一枚强力磁石,而这些青铜长剑却是以剑刃朝他,上面血色流转,锋芒扑面而来。 楚云清体内气血呼啸如龙,直接激发金光护体。 他本是想以此挡下,却没想到这仿佛是火上浇油一般,反倒涨了这青铜长剑的威势,剑上血色更为浓郁,且有凛冽的剑气盘旋而成。 楚云清见此,眼神微变。 青铜剑自身周四下而来,避无可避,下一刻就要将他斩碎。 对面,叶乘风终于露出笑容。 这是他自创的神通,是以清净门的剑气之法与南疆巫术唤血法相结合,再加上失传的一丝剑蚀之法,如此中和,汇聚成这青铜长剑。 它的威力倒在其次,最主要的,是感气血而增强,也即是说,如果对方事前对此毫无了解的话,一旦在交手中激发气血,那便是在无形中增强了此术的威力。 此时,叶乘风看着即将被湮没撕碎在剑气中的楚云清,心想若不是自己当初大意,哪会浪费一具分身? 而此刻,楚云清外放的金光罩已然与青铜长剑相触,剑锋上血气顷刻弥漫,就像爬山虎一样。 楚云清眼神忽而一动,有所察觉。 这些血气一瞬如同绣绿一般,竟是在腐蚀他灌输于金光罩中的气血。 青铜剑不断压迫斩入,发出犹如金铁摩擦的刺耳声响。 金光罩在不断所缩减,其中气血犹如后继无力一般,也像是被完全吸收殆尽,反观这青铜剑气却是愈发强横。 “原来如此,是以特殊秘法,以气血充沛剑气,使无形转为有形,继而以剑蚀之法消蚀护体,最后斩杀。” 楚云清此时已然将这青铜长剑的原理看破一二,最主要的,是因为他所身怀的才是正统的剑蚀之法,所以才能一眼瞧出端倪。 是以,他心中已然有了决断。 楚云清抬手,宛如一阵秋风而起,他的指尖眨眼便有绣绿浮现,如是被雨拍过的门环。 对面,叶乘风陡然有了一股熟悉之感,这是犹如夜雨芭蕉的意境,让人仿佛置身其中,感受一场凉意和萧瑟。uu看书 ukanshu 而这,在那晚的仙人居,他曾经感受过。 如果说彼时还有怀疑,那么现在,叶乘风无比肯定。 “剑蚀!”他瞳孔微缩,一眨不眨地看着对面。 楚云清双掌猛然朝两侧拍出,金光罩适时消散,四面八方的青铜剑气失去阻碍,登时呼啸来袭。 但下一刻,剑气却如感天敌一般,明明青铜剑气势惊人,如要辟海开山,但此时却是诡异凝滞,在半空颤栗。 对面,叶乘风脸色攸然一白,一道阴冷气息不期而至,他对此再熟悉不过,所以只是在这道气息顺着自身气机而来的刹那,他便斩断了自己与身前阵纹的联系。 阴冷的气息失去追溯的源头,再也无法感知。 但因此,叶乘风的肩膀一下飙血,半空中溢散的血气缓缓消散,而眼前的血色阵纹亦是黯淡下去,呈现溃散之兆。 七十四.意外之人 楚云清看着那将要消散的阵纹,心中一动,便学着叶乘风的样子,激发气血打入,同时伴随的还有化为剑蚀之力的真气。 原本溃散的阵纹犹如起沸,也不再是规矩的圆形,反而扭曲着,像是阵纹在挣扎起伏,却始终是那么一圈,只是不断变换着形状。 对面,叶乘风一下瞪大了眼睛,这是自己开创出的玄术,哪怕自己领悟的剑蚀并不完善,但因为巫术的关系,它与自身的鲜血可以化为真实的青铜剑,威能更深。 他甚至因为自得,还给此门玄术起了好几个名字,只不过他是个喜欢自娱的人,或者说是不想与人分享,所以诸如‘天罚之剑’、‘破灭之剑’等等的名字,都只有他自己知道,每每想起还颇为自得。 可现在,叶乘风没有想到,自己切断联系,且将要溃散的阵纹,竟然能被楚云清重新唤醒? 而且看他此时的样子,竟是要鸠占鹊巢,他来掌控。 叶乘风又惊又怒,他明白了,是因为对方是武夫,一身气血充盈,这阵纹未散,最需气血维继,再就是楚云清也会剑蚀之法,而且从其中气息上看,很可能比自己所会的还要高明。 不过,叶乘风心底有个疑问,楚云清既有如此强横的气血,为何还能有可施以剑蚀的真气? 他到底练的是外家还是内家? 但叶乘风的疑问只在心中,而在他脸色变化之时,楚云清已经勉强将面前的阵纹重新掌控了,虽然不似叶乘风那般游刃有余,但好在是能将其维持住。 然后,他朝叶乘风冷冷一笑。 叶乘风脸色一变,连忙探手入怀,拿出一貌似令牌的物件来。 楚云清催发血气,朝前一挥,前方那阵纹之中登时便有青铜长剑冒出来。 但还不等这些青铜长剑凝形,叶乘风手中那令牌一闪,便是一道霹雳打出,阵纹上霎时泛起涟漪,转而烟消云散。 楚云清正调动气血呢,冷不防受此一激,也是一愣。 他按捺下稍有翻涌的气血,凝目看向叶乘风手中那令牌。 他自是能看出,方才那道霹雳如同雷法,虽是迅疾,可若说威力也就那样,打在人身上的话,最多就是皮肉伤。 但对这外放的气血来说,却是大敌。 对面,叶乘风在霹雳奏效之后,将令牌一收,继而看也不看结果,掉头就走。 楚云清怔了下,显然没想到叶乘风竟是要直接逃走,但他马上便回过神来,脚下一点,整个人就如飞鹰一般扑去。 叶乘风一头撞破窗户,在地上滚了几滚方才起身,他脸色苍白,捂着左肩,强忍着剧痛逃窜。 楚云清飞身而出,看着他踉跄的背影,脚下只是那么一踢,便有一颗石子弹出。 “啊!”叶乘风惨叫一声,腿弯一折,一下摔在地上。 楚云清快步而去,手上金光浮动,就要将他立毙当场。 他可不会忘记,周望潮曾猜测,对方极有可能拥有调动钦天监阵法的能力。 所以楚云清要快速解决掉此人,以免麻烦。 这时,叶乘风蓦然喊道:“我若死了,你宗门所托之事,也要落空!” 楚云清就离他几步之遥,闻言动作一顿,继而感知四下。 他当然知道叶乘风这话不是对他说的,而如果暗处真有一人存在的话,自己却浑然没有感知到丝毫。 他此时暗暗警惕,同时也在判断对方是不是在故意诈自己。 叶乘风拖着腿,朝后蹬着想要起来,但一时却是剧痛难当,只是充满怨毒地看着对面的楚云清。 他朝四下瞥了几眼,脸色沉下去。 “你还不出来?”叶乘风咬牙道。 寂静的夜里,出现了风声,细微却清晰,像是蝉翼扇动,一瞬尖锐之后,又是攸然而过。 一道身影缓缓走出,不是从楚云清身后,而是在对面走来,其实以他的隐匿技巧,完全可以偷袭的,但他没有。 楚云清显然能想到这一点,他凝神看去,继而一愣。 出现在眼前的是一个抱剑的青年,穿着灰色的剑袍,干练又显潇洒,最引人注意的还是他的手,当这个人站在你的面前,你第一眼所注意到的,总会是他的手,修长白皙,明明有些骨感却充满异样的力量。 再就是,那张面无表情的脸,明明是很俊朗的,可一旦淡了表情,就如同凛然,很是冷淡。 他的眼睛很平静,像是没什么能激起他心中的波澜。 但最主要的是,楚云清认识对方,而且还打过交道,在他的感官中,对方并不是个冷酷的帅哥,反而还有些呆,像是不太聪明。 楚云清笑了下。 对面现身之人,不是别人,正是当初他自雷劫谷回来后,于夜里长街堵过他的神武派真传,花无期。 也是在雷劫谷里死去的花笑云的胞兄,彼时正是因为此事及其中牵扯去寻楚云清。 楚云清本以为自那晚之后,两人便不会再有什么交集了,尤其自己还离开了太渊州,却是没想到,今晚还会再见面,而且还是在这么个不太美妙的时候。 叶乘风看见了楚云清露出的笑容,uu看书 ukanshu.cm 有些疑惑,但他并不知道这两人之前曾见过,还交过手,更不会想到楚云清也来自太渊州,毕竟这么巧的事情,常人根本不会去想。 可现实就是这样,它总有巧合,甚至显得滑稽。 对面,花无期也认出了楚云清,事实上,早在楚云清方才翻墙进来钦天监的时候,他就已经察觉到了。 然后在发现是他之后,哪怕对方是来找叶乘风的,他也未予理会,因为他不是一个好奇的人。 当然,花无期还看到了楚云清此时露出的笑容,只不过可不会觉得,这是什么故人相见真挚的微笑。毕竟,当初两人之间那番试探的交手,并不算友好。 只不过,他也说不出来为什么,明明才见过两面,他却有种说不出来的感觉,就好像是,一见如故? 或许优秀的人总会相互吸引吧,花无期心里想着,想来他也是这么认为的,也有同样的感觉,因为彼此都很优秀。 七十五.回家 “没想到在这里又见面了。”楚云清先说到,他想摸一下花无期跟叶乘风之间的关系。 花无期点点头,“是。” 楚云清心下道,这家伙还真是惜字如金啊,而且一如既往的面瘫。 “你怎么会在这?”他问道。 “有事。”花无期说道,想了想,又补充一句,“宗门任务,要找他帮忙。” 他,指的自然就是此时一脸懵的叶乘风了。 叶主事怎么也没有想到,眼前这两人竟然是认识的,而且从说话的语气中来看,这两人的关系似乎还不错。 这可一下让他有些慌神了。 “花无期,你还不动手,在等什么?”叶乘风连忙道,也是为了试探。 花无期眉头皱了下,随即犹豫地看了楚云清一眼。 “你俩有仇?”他问道。 “我俩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他就暗中对我出手。”楚云清说道:“然后,故人所托,让我来取他性命。” 花无期想了想,问道:“可有缓和的余地?” 楚云清轻笑一声,“可能没有。” 地上,叶乘风脸色阴沉如水,“是谁让你来杀我的?” 他自忖得罪的人也不多,因为得罪的都已经死了,另外那些没死的,也都如自己一般彼此忌惮身份,不会出手。 他想不通是谁能托这么个浑人来杀自己,再者,难不成对面这家伙不是门派出身,而是杀手? 楚云清当然不会回答叶乘风话,他只是瞥了对方一眼,便未在理会,目光转而落向花无期,现在这个人的立场很重要。 如果对方打算阻止的话,为了不惊动他人,或许今晚就只能动用青璇小斧了。 花无期摇了摇头,“请便吧。” 说着,他就朝一旁退开几步。 叶乘风一愣,转而勃然大怒,“你忘记万重山求我的事了吗?” 万重山,便是神武派的掌门,当然,楚云清不知道。 花无期神情毫无波动,抱着长剑,酷酷地站在那里,微风吹起他绑发的丝带,飘逸出尘。 楚云清心下不由暗叹,怪不得那些话本小说里的主人翁,多是用剑的,单是这份潇洒的劲儿,就足以让那些花痴小姐们挪不动步子了。 当然,主要还是人长得好看。 楚云清心思一闪而过,朝着地上还没爬起来的叶乘风就是一拳。 拳出,金光迸溅,叶乘风怒目而视,胸前便整个塌陷下去。 他嘴里吐出血来,还有内脏的碎块,而胸前亦是骨刺森森,血肉模糊。 叶乘风眼睛动了动,头一歪,死了。 楚云清这才松了口气,然后俯身,去摸尸体。 花无期皱了皱眉,站的又远了些。 楚云清摸出了叶乘风之前用过的那枚令牌,似木似铁,一时看不出材质,双面皆是刻画雷公,栩栩如生。 他瞧不出名堂,装进了兜里。 除此之外,叶乘风身上便没有什么了。 一旁不远,花无期看他蹲在那摸摸索索,竟莫名觉得有些好笑,他忍不住想笑,但这时候,楚云清已经站起来了,他便强行按捺下去。 楚云清回头,瞧见他憋笑的样子,也没解释自己是在瞧这次的叶乘风,是本人还是假的分身。 不过方才看来,这回是真的了,血肉清楚,像是个人。 “你是在憋笑?”他问道。 花无期对此当然不会承认,“没有。” 楚云清想了想,说道:“要不要找地方喝一杯?” 这还是他第一次主动邀请别人,说来奇怪,明明跟眼前这家伙也才是第二次见面,却并不生疏,好似天然就有一种熟络感那样。 当然,这其实是有过第一次的接触,知道眼前这人是憨了点,但不是个坏人,不像当初雷劫谷里碰到的那些宗门弟子。 花无期没有怎么犹豫,便同意了。 主要还是叶乘风死了,掌门安排的任务没有完成,他现在也有些迷茫。 …… 新年夜里,还是有不少酒馆开着的。 神都不是太渊城,这里有太多的异乡人,他们不是无家可归却像是无家可归,只能寻个地方消遣,或是结伴,或是看着他人热闹。 离钦天监不远就有一个小酒馆,里边三三两两坐着人,看着门面不大,里边喝酒的人也是不多。 喜欢热闹的人不会来这里,而在这的人也是默默饮酒,并不作声。 楚云清两人进去,这行头气质一看就是江湖人,有些懒散的店小二连忙过来招呼。 “拿壶好酒,再来几个下酒菜,打包带走。”楚云清说道。 本是以目光在找位子的花无期闻言,愣了愣,不由道:“带走?” 楚云清笑了笑,“外边风大,带你去家里。” 花无期心下有些疑惑,但鬼使神差一般的,他没有拒绝。 很快,店小二便提了酒和打包好的几个小菜过来了,楚云清麻利地付了银子,然后招呼花无期就走。 夜里刮来了风,里边还有未散的烟火味道。 两人安静地走在路上,谁也没有先开口。 一个五大三粗,提着酒肉,昂首阔步;一个俊逸出尘,怀中抱剑,冷酷如冰。 这本就像是市井里的一浑人和一眼就能瞧出不凡的青年才俊,如何也是走不到一起去的,但他们走在一起,似是结伴一般,却是无比融洽。 “你会轻功吧?”楚云清忽然道。 花无期不知道他为何问这个,但还是点头,身为宗门真传,怎么可能不会轻功。 楚云清便道:“这么走路太慢,不如比试一下?” 花无期一听,uu看书 ww.uukhu当然意动,因为从前怎么说也是败给了楚云清,虽只是试探几招,但难免在心里也是个遗憾,更是不忿。 现在有这么一个机会,那他肯定答应。 楚云清笑道:“那就来吧。” 话落,他脚下一踏,人便飞纵而起。 花无期毫不落后,脚尖一点,身形如风,紧跟而上。 …… 屋里灯火微晃,桌旁,艾小舟撑着下巴在看书,看的是此前楚云清从叶乘风所在那阁楼里搜刮来的书。 旁边不远,周望潮打了个地铺,此时正呼呼大睡,偶尔还会响起几声呼噜。 蓦地,艾小舟本是认真看书的眼神微动,继而朝房门方向瞥去一眼,略有些怀疑之色。 院子里,楚云清和花无期几乎是同时落下。 七十六.洒脱 “好像是我赢了。”楚云清说道。 花无期看他一眼,酷酷道:“这不公平。” 楚云清疑惑道:“这话是怎么说的?” “目的地是你家,你知道地方而我不知道。”花无期说道:“所以我只能跟在你后边,不能超过去。” 楚云清一想,这倒也是,当即便笑了出来。 花无期斜看了他一眼,没说话。 这时候,屋门开了,艾小舟走了出来。 花无期闻声看去,愣了愣,显然是没想到楚云清的家里竟然还有女眷,他不由朝楚云清看去,似是求知。 艾小舟看到楚云清还带了一个人回来,也是一愣,最开始还以为是叶乘风,但看清楚之后才知道不是。 从两人的站位和神情中来看,应该是相熟的朋友,她心下不免疑惑这人的身份。 “进屋说。”楚云清招呼道。 花无期便跟在他身后。 而进了屋之后,他又是一怔,因为这地上竟还打了个地铺,上面睡了个道人,不时还打着呼噜,吧唧几下嘴。 花无期满是疑问。 楚云清把酒菜在桌上一放,然后介绍道:“这是艾小舟,锦衣卫,这里其实是她家,我暂时借宿于此。” 花无期冲艾小舟点点头,算是打了个招呼。而心底里,却难免好奇眼前这两人之间的关系,毕竟从他们的一些细微举止上来看,这两人应该比较亲密。 况且,一个大男人住在一个女人家里,能是简单的事情吗?像是普通朋友的话,那肯定是不可信的。 而楚云清知道他是个话少的面瘫,可艾小舟并不知道,还以为这人总冷着脸,是拿捏身份的倨傲,所以神情也是淡淡。 “他是花无期,神武派的真传。”楚云清说道。 听他这么一说,艾小舟便想起了彼时雷劫谷一行时,里边好像死了一个神武派的弟子叫花笑云,而对方就有一个真传兄长。 她觉得,多半就是此人了。 只不过,艾小舟看向楚云清,有些疑惑这两人是怎么认识的。 “雷劫谷之后,我俩有过一面之缘。”楚云清似乎是猜到她心里想什么,算是解释道。 艾小舟轻笑一声,“所以就一见如故了?” 楚云清想了想,没有反驳。 花无期脸色也无变化,没有反感。 艾小舟隐隐有些懂了。 “回来的时候买了些酒菜,吃点吧。”楚云清招呼道。 酒坛一开封,酒香就飘出来了。 花无期在桌旁坐了,手中的剑却靠在肩膀上,并不放下。 楚云清看出这该是他一直以来的习惯。 艾小舟也在一旁坐下,她没有问叶乘风的事情,因为楚云清安全回来了,便没有必要再问。 而这时,正打鼾的周望潮突然哼哧了几声,然后吧嗒着嘴醒了过来。 他揉了揉眼睛,看到了坐在一旁的人。 先是愣了下,然后这家伙直接跳了起来。 “楚兄弟,你回来了?”周望潮一脸期待又忐忑,“事儿成了吗?” 艾小舟剐他一眼,“你醒来就先问这个?” 周望潮有些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嗐,楚兄弟本领高强,肯定没事,老道没啥好担心的。” 艾小舟觉得这老小子有些没心没肺。 “叶乘风死了。”楚云清说着,便将自己再去钦天监后发生之事说了出来,其中自然包括对叶乘风化身方醒伪装一事。 而彼时有着花无期在侧,也是从侧边证实了方醒便是叶乘风的身份。 “是南疆巫术中的洗脸写颜之法。”周望潮说道:“与江湖中的易容术相似,不过更为精妙一些。” 话说着,他的神情变的有些复杂起来,毕竟叶乘风曾经是他的徒弟,也是唯一的徒弟。只可惜后来世事无常,叶乘风竟然弑师,又对他追杀不止。 如今这副局面,这个结果,周望潮的确是放松下来了,可要说开心,也谈不上。 “他死了啊。”周望潮拉开椅子坐下,就在一旁呆呆的,像是出神,不知道在想着什么。 或许是往日的回忆,也可能是其他的。 “老道,一块喝点吧?”楚云清说道。 下酒菜不算很硬,凉拌猪头肉、蒜拍黄瓜、热和菜、花生米,还有个猪大肠。 但香味已经出来了,楚云清故意这么说,就是不想让周望潮多纠结,人一上了年纪,就喜欢瞎想,左右叶乘风已经死了,再想那么多也没用。 毕竟,以叶乘风的性格,他跟老道之间,肯定是得死一个的。 对楚云清来说,周望潮求自己帮忙,而叶乘风当时初见便对自己暗中出手,结了梁子不说,也能看出此人不是善类,那他毙杀对方,也算是问心无愧。 花无期听到周望潮的话后,却是多打量了他几眼,显然是在猜测他的身份。 楚云清给几人倒满了酒,然后道:“方便说说宗门给你的任务么?我杀了叶乘风,对你的影响大不大?” 本来事关宗门,或涉隐秘,不是极要好的关系,这等事肯定是不好问的,免得尴尬。 但楚云清却并不觉得有什么,也是想看看能不能帮上花无期,毕竟在自己杀叶乘风的时候,对方也没因宗门一事插手。 花无期看着杯中酒水,说道:“掌门想把他儿子送进清净门,最好是拜在某位长老座下。” 楚云清一听,明白了,这是想托关系的。 只不过,他疑惑道:“既然是你们掌门的儿子,那为什么不学习自家武功?” 花无期沉默片刻,就在楚云清以为这涉及隐秘,他不好斟酌的时候,只听对方开口了。 “因为他是个废物。”花无期面无表情地说。 楚云清张了张嘴,有些惊讶,但还是没追问。 “叶乘风是外门主事,的确可以帮上忙。”他说道。 花无期摇摇头,“不是这个原因。” 楚云清不解。 这时,周望潮一屁股坐过来,一边夹肉一边道:“因为叶乘风贪,他从小穷怕了,很是贪财。” 楚云清想了想,这几番跟叶乘风接触,除却对方化身方醒之外,都是身着华衣,仪表堂堂的样子,但他要是贪的话,不该是更奢华才对吗? “他贪财不假,却又是个守财奴,舍不得花。”周望潮嘲讽道:“除了逢年过节人情走动的开销外,他的银子,恐怕都藏起来了。可惜你不知道,否则今晚杀了叶乘风,你就能是神都新晋的豪绅了。” 楚云清大为惊异,果然人都是有癖好的,或这或那,真是奇妙。 “所以是因为走其他人的关系不容易,只有叶乘风这里能用银子开路?”他问道。 周望潮咽下一口肉,喝了口酒,这才解释道:“叶乘风守财奴不假,但在清净门里的人情世故上,却是极为豪爽,所以拥戴他的人很多。 而他又跟洛时寒交好,经过此人,人脉自是遍布方方面面,便是门中长老,都对他多加赞赏。 据我所知,清净门已经有好几年不收弟子了,各方势力想要将后辈送进山门的不在少数,但真能进去的却是极少,不是颜面不够,而是他们用错了方法。 洛时寒是清净门的二师兄,更是掌门岑夫子的徒弟,在岑夫子于宫中炼丹时,便多是此人配合门中长老处理事务,地位和权力都不小。 而且,虽然岑夫子只给小徒弟清水取了道号,是要将其当做下任掌门培养,但清水年纪尚小,玩心又重,远不如洛时寒稳重。 再加上此人擅于经营,颇具威望,在清净门里,大半的人已经将他当成了下任的掌门。而叶乘风与他交好,自然就成了他这一系的人。所以说,叶乘风要想往清净门里塞个人,不是什么难事。” 末了,周望潮喝酒润嗓之后,咂摸一声,“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哪怕是宗门之中也不例外,只要有野心有私心,修罗场便无处不在。便是自诩方外之地的清净门,也不是从前那般脱尘了。” 他起身,从地上卷了铺盖就朝外走去。 “你去哪,不喝了?”楚云清问道。 “你们年轻人喝吧,老了,柴房睡觉去。”周望潮摆摆手,浑不在意,“对了,明早别叫我,老道得好好睡一觉。” 楚云清无奈,好好的厢房不住,非得住什么柴房,搞得像是故意埋汰他似的。 不过,也多亏了周望潮解释这么一通,他才明白了叶乘风背后的牵扯,而这还仅仅只是清净门之中。 洛时寒,今夜,楚云清又知道了一个人名。 “老道刚才说的,那除了叶乘风,你可还有其他门路?”他看向花无期。 “没了。”花无期言简意赅。 楚云清一噎,然后道:“你来京城多久了?” “今天中午刚到。”花无期说到这,忍不住看了他一眼,像是有些幽怨。 楚云清干干一笑,也是,人家刚来谈事儿,大概还是谈成了的,结果就让自己给搅和了,要是换成别人,肯定得跟自己急了 毕竟,这可是宗门派下的任务。 “来,吃菜。”他招呼道。 花无期瞥了眼桌上的下酒菜,只是夹了粒花生米,嚼着,放下了筷子。 楚云清开玩笑道:“怎么,不合你胃口?” “嗯。”花无期竟然点头,煞有其事道:“我不吃蛋和肉,蒜味太大,我也不喜欢,其实这花生米盐放多了,有点咸,我比较喜欢吃甜的。” 说着,他端起酒杯,抿了口酒,“这酒水倒是尚可。” 楚云清看着他,眼里满是惊讶。 便是另一边的艾小舟,在看着花无期时,也是有些懵。 这人从进门就没说过几句话,难得说了一大串,竟然就这? 楚云清也是说不出话来。 方才那般认真的语气说着自己口味的花无期,还真的跟他这面瘫形象很不符合。 果然,人都是有两幅面孔的,只不过花无期除了呆傻之外,还挺有意思的。 花无期说完,身子朝后一仰,靠在椅子上,不说话了。 楚云清好奇道:“你为什么不喜欢吃肉?” 花无期显然没想到他会问,沉默片刻后,开口道:“入江湖历练时杀生,在世修行时杀生,便不想口腹之欲也杀生了。” 他的语气很平淡,如同无关紧要,可楚云清就与他面对面,能看到他眼中所藏的情绪。 如果换成是别人,这种话更像是托词或故意为之,可换成花无期,便是真的,他心中是真如此想的。 楚云清有所动容。 而正夹着花生米吃的艾小舟也是瞧了他一眼,如果是平时,她肯定会不屑这种人嘴上说得好听,一套一套的,就跟和尚似的,可暗地里的勾当保不准有多龌龊。 但她同样能看出花无期是由心而言。 场间一时便显得有些沉默。 “如果你任务没完成,回去之后,会不会对你有什么影响?”楚云清先开口道:“比如受罚?” “不会。”花无期说道:“但掌门会不高兴,不过,他儿子应该会很开心。” “他儿子不想去清净门?”楚云清疑惑道。 “他本身没有天赋,而且听说清净门里女弟子极少。”花无期道:“他不想去。” 楚云清便明白了。 “其实我倒是认识一个清净门的真传。”他说道:“本来还想看看能不能拜托一下她,既然对你没什么太大影响的话,那便算了。” 花无期嘴唇动了动,还是道:“那你还说?” 楚云清笑了笑,“毕竟坏了你的事儿,总是想弥补一下嘛。” 花无期端起酒杯,抿了一口,“有这顿酒就算了。” 楚云清一愣,不过在看到他脸上的一丝落寞后,转而便想起了新年之夜,花无期千里之遥跋山涉水赴京,身在异乡,难免心情低落。 “我只是想起了我弟弟。”花无期仿佛是猜到了他心中在想什么一样,“如果他还活着,应该会很想来京城看一看的,他还没离开过太渊州。” 楚云清默然。 “太渊州外的风景,还不错。”花无期轻声道:“京城,也还不错。” 楚云清笑道:“那不如在这多待一段日子,刚好我近来无事,咱们一块儿到处转转。” “新年之后,便是四大宗门大比,我还要赶回去。”花无期说着,已经起身了,uu看书 .uukanshu.co “我得告辞了。” “这么急?”楚云清道:“不差这一会儿吧?” “船就在码头等着,如果此事不成,今晚便走。”花无期抱了抱拳,“后会有期。” 话落,他便朝外走去。 “哎,这个拿着。”楚云清把桌上那酒坛拎了,朝他一甩。 花无期一把接过,他其实是不太想接的,因为他不是好酒之人。 “没啥好送你的,就当给你践行了。”楚云清道。 花无期点点头,拎着酒坛,运起轻功走了。 楚云清看着那人踏月而去,真是潇洒。 “行了,人都走了,还看呢。”艾小舟在屋里哼了声。 楚云清一笑,返身进屋。 七十七.续命 深夜时分,楚云清蓦然惊醒。 他坐在床上,眼中略有惊疑。 外面的天还没亮,四下也都安静了下去,就像无数个平常的夜晚,仿佛除夕夜只是昙花一现的繁华,眨眼就恢复往日。 因着那段在渊行帮卧底的经历,楚云清睡觉从不脱衣,此时,他从床上起来,走到窗边,推开窗,冷风阵阵。 他极少会做噩梦,而这次更非噩梦,反而像是有什么不好之事发生的预兆,让他突然惊醒。 传闻里,听说习武之人修行臻至化境,会有‘心血来潮’,即是能冥冥之中对与自己相关之事产生预兆,或是危机,或是某种威胁来临之前。 楚云清不确定自己这是气血示警,还是单纯的忙碌半夜没有睡好。 他吹着冷风,看着外面的沉沉黑夜。 …… 过了半晌,楚云清打了个哈欠,打算去睡觉了。 而就在这时,他刚转身,心神忽而一动。 他先是朝院子里看去,转而思忖片刻,开门出去。 艾小舟家里这宅子不小,院落很大,楚云清顺着感知径直而出,他感知到了一丝气机,有些熟悉。 大门就在眼前,随着接近,他听到了轻微的声响,似乎是有人在叩门,却有气无力。 楚云清已然感知到有人就在门外,气机微弱,是用了敛息之法不错,可其中更有一股虚弱之感。 他心中隐有怀疑,眼底一沉,开了门。 一个人靠在门口的墙边,哪怕天还有些黑,可模糊的光亮里,也能看出那人的轮廓。 “花无期?”楚云清心中那丝怀疑应验,熟悉的气机正是来自对方。 花无期是个俊逸出尘的人,抱着一把剑,永远那么干净那么冷淡,像是一块透明的冰。 但此时的他却是无比虚弱,靠在墙边,好像是被打折的剑,是倒下的一座山。 他手中还有剑,却是一把断剑,身上有血污,脸色苍白,嘴唇毫无血色。 他就靠在那里,手指轻轻敲着门槛,仿佛这就是他此时所有的力气。 而当看到楚云清出现在面前之后,花无期所有的坚持终于松懈下来,他露出个清淡的笑容,晕了过去。 楚云清连忙扶他,只是甫一接触的感知中,就能感觉到对方此时的虚弱。 他来不及多想,四下感知片刻,确认无人后,这才将花无期抱起。 而在要进门的时候,楚云清细瞧了脚下附近,确定没有留下血迹,这才赶忙关门,抱着花无期回房。 这时候,艾小舟也已经醒了,毕竟她常年独居,所以睡得很轻,总是留有警惕,附近很小的动静都能让她醒过来,更别说是有人开门了。 她手里提刀,开了房门,看到楚云清竟然抱着一个人匆匆而来。 艾小舟一愣,有些不明所以。 “是花无期,受了重伤,取药来。”楚云清连忙道:“对了,还有我今晚拿回来的那些瓶瓶罐罐,里边该有不少好药。” 艾小舟没有多说,连忙去取了。 …… 楚云清之前有想过,能让花无期这种真传弟子奄奄一息,虚弱到能昏过去的伤会很重,却没想到这么重。 花无期被他放在了长桌上,身上的血洇透了衣衫,而本来他身上没有这多血,虽然有血污,但更像是别人的。 楚云清抱他进来的时候,身上都没沾上多少,可现在,花无期就像是一个血人,鲜血都滴落在桌上。 “这是怎么回事?”他一边在搜来的那些瓶瓶罐罐里找方士疗伤的药,一边问道。 艾小舟打了水过来,把房门用脚关上,闻言道:“应该是某种止血的秘法,用特殊手段强行压迫经脉或穴位,使本该出血的伤势强行止血。 不过这种方法会对身体有所损伤,带来一些后遗症状,因此这种手段多是用来在逃命时,以防鲜血暴露踪迹,一般那些杀手组织里的人常会用到。” 楚云清一下便明白过来,花无期的确是不想暴露痕迹,免得被人追踪至此,给他们带来麻烦,所以才用了这招。 他看着花无期苍白的脸色,以及即便是昏迷,也是紧皱的眉头,在想对方离开这里之后,究竟是遭遇了什么,而又是什么人能够将他这一宗门真传伤成这样? 要知道,彼时他是跟花无期有过几下交手的,对方不论是剑术还是身法速度,都无愧真传之名,而今夜他还见识到了对方的轻功,那是不亚于锦衣卫上乘飞云纵的功夫。 这么一个有背景又有实力的年青一代,谁能将他逼到这种境地? 那边,艾小舟已经用匕首割开了花无期的上衣,她手上戴着锦衣卫办案时偶尔会用到的羊肠手套,薄却紧致。 “他身上的伤有七处,在上半身,最严重的差点刺破心脉,都是剑伤。”她说道:“而且,应该是同一个人留下的。” 楚云清闻言一惊,“剑伤?” 他起初还以为花无期这般是遭人围攻而致,却没想到竟是被一人打败的,而花无期就是用剑的高手,能在剑道上击败他的,难不成是江湖名宿? 楚云清将挑出来的疗伤丹药递给艾小舟。 艾小舟熟练地在湿毛巾上喷上酒水,然后给花无期简单擦拭了一遍伤口,而此时花无期止血之法失效,当然涌出的血越来越多。 楚云清有些着急,花无期本就虚弱得厉害,仿佛只是凭毅力吊着一口气,如今这般出血,当然不容乐观。 “别愣着了,把药粉撒上。”艾小舟瞪他一眼。 楚云清看到了艾小舟早就放在一旁的药粉和绷带,连忙抓起来,一股脑给花无期盖在了身上。 换成是别人,在伤处先撒酒水,再这么铺上一层药粉,肯定是要疼得跳起来,可花无期仍是躺在那里,眉头紧皱,哪怕脸上有些痛苦,却无清醒的迹象。 楚云清叹了口气,看着花无期额头冒出的细汗,拿毛巾给他擦了擦。 艾小舟不由看他一眼,“你跟他应该也没多少交集吧,想不到这么上心。” 楚云清笑了笑,“他人还不错,再说,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嘛。” 艾小舟‘嘁’了声。 楚云清却是想到了方才,看到花无期那般虚弱地靠在门口的场景。 几番接触下来,他知道对方是个骄傲的人,能在最狼狈最无助的时候找到自己,恐怕就是因为走投无路了。 …… “这药不光能止血,还混着愈伤的草药,再加上你弄来的这些丹药,应该能救他一命。” 艾小舟忙活一阵后,摘下手套,擦了擦额头的汗,“不过,也是他修为不错,伤处的剑气都被他化去了,不然也无力回天。” 楚云清松了口气,然后连忙给她倒了杯水。 “算你还有点眼力见儿。”艾小舟哼了哼,洗过手后,才端水来喝。 楚云清看着被包扎成粽子的花无期,纱布和绷带上有的地方还晕开血迹。 “行了,别担心了,尽人事听天命,你着急也没用。”艾小舟拍了拍他的肩膀,然后打了个哈欠。 “麻烦你了,今晚上这么多事儿,没让你睡好。”楚云清说道:“你先去休息吧,我在这看着。” “你会拆纱布换药吗?”艾小舟虽然心底一暖,但还是问道。 楚云清想了想,点点头,“会。” “你还学过医术?”艾小舟好奇道。 “没有,就是从前在渊行帮的时候,见过帮里的弟兄这么弄过。”楚云清说道。 “这能一样嘛!”艾小舟白他一眼,“你们那都是皮外伤,还能自己上药就没大事,哪像他这人事不省的,大半条命都没了。” 楚云清还想说什么。 “好了,知道你是为我好。”艾小舟道:“但以你那三两下,我怕你给他拆纱布的时候,再把伤口崩开,我还是留下吧。” 说着,她坐在椅子上,朝后靠了靠。 楚云清离她近了近,“累的话可以靠在我身上。” “占我便宜?”艾小舟话是这么说,但还是靠在了他肩膀上。 很宽厚,也安心。 两人都没有说话,而不多会儿,楚云清便感觉到了身边之人平和的呼吸。 她的确是累了,平时便睡的浅,今晚又是除夕夜,本就喧闹,上半夜还有周望潮突然而来,然后是锦衣卫,接着就要去杀叶乘风,自己还折腾了两次。 接着就是下半夜,自己捡回了花无期,也是两次。 楚云清偏头,看着艾小舟姣好的面容,忍不住在想,是不是自己的缘故,她原本在这里是安安静静的,只是因为自己的出现,而打破了她的生活。 他就这么一直看着。 “你还要看多久?”蓦地,艾小舟出声道。 她是小声说的,没有睁眼,睫毛颤动,有些羞恼,脸上还有些薄红。 楚云清一怔,连忙道:“打扰到你了?” “任谁都能察觉到吧。”艾小舟冲他肩膀里拱了拱,“不准看了。” “好。”楚云清轻声道。 过了一会儿。 “你还真不看了?”艾小舟声若蚊呐。 楚云清无语道:“你还是睡吧。” 艾小舟在他腰间拧了一把,睡着了。 …… 终于在天边出现光亮的时候,花无期醒了过来。 确切地说,是出声了。 他喉间动了动,无意识地像是想说什么。 楚云清察觉后,看了眼还枕着自己肩膀的艾小舟,小心把她扶正,然后倒了杯水,小心用勺子舀着,凑到花无期的嘴边。 艾小舟揉着眼睛醒过来。 “他醒了?”她问道。 “应该是渴了。”楚云清说道。 之前,艾小舟醒过来一次,给花无期换了纱布,让楚云清帮他清理了被血泡透的药粉,换上了新的,颇是费了一番工夫。 而效果也是显而易见的,起码伤口不再流血了。 “他还没有清醒,水给他喝的少些。”艾小舟说了句。 楚云清点头,然后倒出一粒丹药,用真气助花无期服下。 “再睡会吧。”楚云清说道。 “不了,快到时辰了。”艾小舟揉了揉头发,起身,抻了个懒腰。 她的身材曲线并不曼妙,却胜在玲珑,楚云清看了眼,问道:“大年初一还当值?” “我是百户啊,每日都要去的。”艾小舟白他一眼,“而且新年一到,差事最多。” 她摆摆手,已经打算去洗漱了。 “药就不用换了,等他醒过来就喂他吃点东西,这些脏污就找个地方埋了吧,我今儿顺道打探打探昨晚的消息,看看有没有关于他的。” 说完,艾小舟便走了出去。 接下来的时间,楚云清便将清理出来的血迹、药粉和纱布之类的脏污都收拾干净,然后又拿了抹布,仔细将桌椅擦了个遍。 而等他忙完这一切,已是清早,天早都亮了。 他洗了手脸回头,就看到花无期睁着眼睛在看自己,那里面不是一如往常的平淡,而是多了一些东西,不知是不是错觉,仿佛发亮。 “醒了?”楚云清随口道,心下有些如释重负。 “我睡了多久?”花无期透着虚弱道。 “就一晚上,这不,天刚亮。”楚云清说道。 花无期眼中闪过一丝意外,“想不到你还会医术。” “可不是我。”楚云清笑道:“我就打个下手。” 花无期明白了,“是艾姑娘。” 楚云清点头,然后道:“能把你从鬼门关拉回来,也得亏今晚我从钦天监拿回了不少丹药,不然的话,u看书 .uunsh 就凭家里的疗伤药,你现在应该喝了孟婆汤了。” 花无期没想到这家伙的嘴还挺损的,只不过他不知道,这其实也是因为楚云清骤然放松下来,想要说点轻松的话来缓解一下罢了。 毕竟,这一晚上可着实让人紧张。 “大恩不言谢。”花无期说道。 “行了,你少说点话吧。”楚云清摆摆手,“平时话少,现在这副德行了,就别再说了。” 花无期便闭嘴,躺在这张长桌上,睁着眼睛朝上看。 “我去给你弄点吃的吧。”楚云清说道。 花无期‘嗯’了声。 “那你别乱动啊。”楚云清嘱咐一句,转身去了厨房。 许是因为方才初醒,睁眼直直看得太久,花无期闭了闭眼,眼角出现了晶莹。 七十八.扑朔 楚云清的厨艺一般,不过这时候的花无期肯定也吃不下什么,所以他就做了点粥,端着进屋了。 此时,花无期正想着挣扎着起来。 “你这时候还逞强?”楚云清放下碗,一把给他按在。 花无期嘴角动了动,还是道:“这桌板太硬,躺着不舒服。” 楚云清这才明白过来,也是,任谁在一张硬板桌子上躺一宿,也是难受。 “你从小习武没吃过苦?这都受不了。”他说道。 花无期眼里有些无奈,“我现在受伤了。” 说着,就忍不住咳嗽起来。 他身上的伤都在上半身,不过好在都不致命,只不过七处剑伤太重,流血太多,还伤了肺叶,所以才虚弱,而现在最是需要补的时候。 楚云清说道:“你现在这副样子也动不了啊。” 花无期摇头,“你怎么把我弄上来的,再把我换个地方便是。” 楚云清一想,昨夜对方伤的那么重,自己都给他扔到桌子上了,现在上了药,也包扎好了,换个地方倒也不算费劲。 他就一把将花无期抱住,进了里间的床上。 “这是我平时睡的床,你就先将就吧。”楚云清说道。 他也是个爱干净的人,所以知道花无期这家伙对干净的追求似乎更为过分一点,因此才会这么一说。 花无期靠在床头,咳嗽了一阵,继而眼巴巴地看着楚云清。 楚云清先是疑惑,转而便醒悟过来,连忙去端了米粥,用汤匙搅了搅。 “你就给我吃这个?”花无期眼皮耷拉着,有气无力。 “你伤成这样,还有胃口?”楚云清愣了愣。 花无期嘴唇动了动,终是忍不住道:“正因为受伤了,不光需要药补,还得要食补,米粥温胃不假,可不如鸡汤来的补。” 说着,他有些期待地看了楚云清一眼。 “好家伙,你现在还惦记鸡汤。”楚云清把米粥一放,“我现在就出去给你买。” 花无期罕见一笑,点了点头,“麻烦了。” “那你自己在家能行吗?”楚云清走到门口,回头问道。 花无期点头。 楚云清还是不大放心,但一想到自己就去街口,左右离得也不远,应该没什么事儿。 “那行,你就先等会儿,我马上回来。”说着,他想了想,从口袋里一掏,把昨晚从叶乘风身上搜到的那块令牌拿出来,放到了花无期的手边。 这令牌他研究过一阵,上边那两面刻画的雷公都是阵纹,应该是通过这令牌的特殊材质,可以吸收天地气机中的雷电力量,储存在令牌之中。然后,在需要时,可以借由这雷公纹增幅打出,对玄术或类似外放的气血招式极为有效。 当然,这些只是楚云清初步琢磨出来的,他不是方士,对于这令牌的原理他也无从得知,只不过是在自己亲身领教之后,得出了一些结论。 这东西对他的帮助并不算大,还不如送给花无期防身用,至于青璇小斧,就算借给他,他也用不了。 “这个送给你了。”楚云清说道:“你现在剑毁了,就先用它防身吧,等过几日我看看给你弄把剑来。” 说完,他便出门了。 花无期看着他出门,目光落向外间桌旁,那把犹带血迹的断剑上,眼中低落和杀意汹涌而过。 …… 街口就有客栈,也有小店。 楚云清在买鸡汤,说起来,像这种东西基本都是自家煲的,很少有人会出来特意买,因为很耽误工夫,除非是客栈这种地方点菜,否则寻常的小店肯定是不乐意做的。 但花无期就好这么一口,对方既然提出来了,自己也答应了,那楚大帮主肯定是要满足对方的。 他就坐在摊子上,等着鸡汤煲好。 而在此期间,楚云清看到街上多了不少生面孔。 他在这边住了也有几天了,对邻里街坊什么的,常出现在街面上的人差不多也眼熟,可现在出现在附近的,却都是一些透着彪悍的陌生人。 他们或是两两结伴,或是三五个一起,在附近走动,看样像是在找什么人。 楚云清心中一动,他下意识便想到了花无期。 “这大清早的,金爷的人怎么会来这边?”旁边,有一人疑惑道。 同伴摇头,“不知道,准是又有谁得罪他了,差人满京城里寻摸吧。” “嗐,得罪了他,那可真没好日子过了。” “可不是嘛,谁让人家有靠山,手腕还硬呢。” 旁边几位食客的话,皆是落在楚云清的耳里。 金爷,金子玄?他心里想着,莫非是因为叶乘风一事来的? 要知道,他昨晚虽然一拳捶死了叶乘风,但尸体可没处理,现在起码钦天监里的人肯定是知晓了。那么,作为叶乘风唯一的亲戚,也算是神都里一号人物的金子玄知道,也是理所当然。 但他们又不知道自己的存在,为何会出现在这边?楚云清觉得,这些人很可能就是为了花无期来的。 虽然昨晚花无期对自身所留痕迹处理的很好,但毕竟身受重伤,难免有所疏漏,能伤了他的人,自然就能发现一丝马脚。 想到这里,楚云清看着那些朝四下走动,不时拉过路人打听什么的汉子,起身打算离开。 “哎客人,鸡汤快好了。”店小二招呼道。 “噢,刚想起出门忘了带银子,这就回去拿。”楚云清说道。 那店小二一脸为难。 “我家就在那边,很近。”楚云清指了指。 而这时,他看到已经有几个汉子注意到了自己这边,其中几个相视几眼,朝自己这边走了过来。 楚云清脸上没有丝毫变化。 “喂,以前没见过你啊。”对面,一穿着皮货的汉子当先开口。 这些汉子比寻常人是要壮实许多,可在楚云清面前,还是不够看,他壮的匀称,反倒显得这几人一身肉是虚壮。 “某家也没见过你们。”楚云清故意做出一副江湖豪客的姿态。 这几人打量他几眼,领头的那个说道:“你是外地来的?现在住哪儿?” 楚云清胳膊一抱,“怎么着,你们是官府的人?是查户籍还是查路引啊?” 面前几人一听,顿时围了上来,神情不善。 周围食客们一瞧见这阵仗,顿时离席的离席,躲起来看热闹的看热闹,都离得远远的。 “你胆子还真不小,还敢调侃你三爷。”打头那貂皮汉子眼神一厉,满脸横肉的脸上便多了些凶狠之色。 楚云清刚要开口。 一阵马蹄声传来,一身白蟒的艾小舟在人前勒马,神情冷冽,英姿飒爽。 “赖三儿?”她一手拎着缰绳,一手按在腰间刀柄上。 那穿着貂皮的汉子脸色一变,随即朝后退了两步,抱了抱拳,“原来是百户大人。” 身边,那几个本也凶恶的汉子也是收敛了表情,朝后退了退。 “你不都搬出康乐坊了么,怎么今儿又回来了?”艾小舟问道。 “金爷的吩咐,来找个人。”赖三眼底可见忌惮。 “你找他?”艾小舟下巴朝楚云清一努。 赖三犹豫道:“艾百户认识他?” “他就住我家,你说呢?”艾小舟冷冷道。 赖三一拍脑门儿,“行,懂了。” 说着,他冲楚云清一点头,“得罪了。” 接着,挥手一招呼,“弟兄们,走!” 几人便大摇大摆地过街,却是没离开康乐坊,而是去了其他街巷。 艾小舟对这几人看也不看,反倒朝四下围观之人看去,冷哼一声。 附近诸人一见没了热闹,该吃饭的继续吃饭,其余的也散了。 艾小舟下马,看向楚云清,“回家说。” 楚云清点头,从店小二的手里接过煲好的鸡汤,转身就走。 “哎,客官。”店小二脸色一急。 “我说了,真没带银子。”楚云清朝后摆摆手,“下次给你。” …… 回了家。 艾小舟拴好马,先去换了衣服。 “今天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楚云清一边问着,一边进屋。 “有事。”艾小舟问道:“他呢?” “在里屋呢。”楚云清随口道。 然后,他在放鸡汤的时候,无意间瞥了眼,花无期那把被自己随手丢在墙边的断剑不见了! 楚云清脸色一变,连忙奔去里屋,一掀门帘,里边空空荡荡,连个人影都没有。 “怎么了?”艾小舟跟进来,一看,也是愣了下,“人不见了?” 楚云清眉头皱起。 房间里一切如常,便是床上的被褥都被叠的整齐,不同的是本该躺在上边的人没了。 楚云清走过去,床沿上有很浅的血痕。 “应该不是被人掳走的。”艾小舟四下看了看,说道:“是他自己离开的。” “可为什么?”楚云清没搞懂,“是觉得咱们这里不安全,还是怕咱们害他?” 艾小舟笑了笑,“他昨晚重伤能来找你,咱们又救了他,这肯定不是理由。” 楚云清知道,花无期这是不想连累他。 “这鸡汤是他让你去买的?”艾小舟问道。 楚云清点头,“看来他不是真的想喝,而是想支开我。” 当然,现在的他肯定不会猜到,花无期其实是真的想喝,离开的时候还有过一丝纠结。 此时,艾小舟在桌旁一坐,道:“想不想知道我今儿去衙门,听到了什么消息?” 楚云清知道她此番回来肯定是有缘由,极有可能便是跟花无期有关,所以他暂时放下纷乱的心思,跟着坐下,喝茶静心。 “几个小消息。” 艾小舟说道:“锦衣卫指挥同知赵省元的小妾跟孩子,昨晚外出看烟花的时候,人群拥挤,一个失足落水而死,一个被踩踏致死。赵省元本人听闻这个噩耗后,急火攻心,当场晕倒,没等到郎中过去,人就没了。 他的手下,就昨晚来的那个丁常胜,抓了赵省元府上的丫鬟拷问,结果把人打死了,现在也被拿进了狱里,赵省元这一系的人,都沉默了。” 锦衣卫拷问,打死个把人真是稀松平常,更何况只是个贱籍的丫鬟,以丁常胜这锦衣卫千户的身份来说,根本就不值一提。 但他还是被下了狱,这其中自然是有人在整他,或者说,是在赵省元身死之后,开始对他的亲信下手了。 楚云清能想通这一点,但这跟花无期并无关系。 “昨夜码头一艘客船被烧,连带数艘停泊的商船起火,码头骚乱,死伤近百人。”艾小舟喝了口茶,说道:“尸体中,有一具是宫里的人。” “宫里的人?”楚云清一愣。 艾小舟淡淡道:“寺人。” 寺人,便是太监。 楚云清有些惊讶。 艾小舟说道:“这件事是衙门的人去的,码头上人多眼杂,第一时间没有瞒住,所以消息就散了出去,现在事关宫中,锦衣卫已经接手了。” “太监怎么会出现在那?”楚云清疑惑道。 若说回家省亲,已然是除夕夜了,当然来不及。而且除夕夜里,宫中自然忙碌,平常时候太监都不能轻易出宫,更别说是这等时候了,还是在码头那等地方。 “我觉得,码头起火,就是因为那个太监。”艾小舟说道:“有人想杀他。” 楚云清点点头,可疑的人,突然起火,这两点的确值得怀疑。 他忽而一愣,码头,花无期所说的船,不就等在码头吗? 果然,u看书 uukashu.co 艾小舟接下来道:“我在回来的时候,路过教坊司,进去转了一圈。听顾眉舒说,昨夜刑部六扇门数位高手离京,连夜去了太渊州。” 楚云清一惊,“是为了神武派?” “烟花踩踏之事,已经多年未有,而从时间上推断,正在码头失火之前。”艾小舟沉声道:“我觉得,许是有人要以此混淆视听,吸引注意,方便那太监去码头。而神武派的船,恐怕便是接应。只不过事情败露,引发了火并,太监死了,花无期重伤。” 这是她的猜测。 楚云清深知她家历代锦衣卫出身,如此猜测,多半离真相不远。 可花无期说过,他来京城是因为掌门万重山托他来找叶乘风,莫非这只是托词? 楚云清记起在自己想要留他的时候,对方去意很急,如果真如艾小舟所说,那定然就是为了去接应上那太监。 一个太监,究竟身怀什么秘密,竟会牵扯到千里之外的神武派? 未知全貌,楚云清无法猜测。 七十九.松筋骨 因为没有太多的线索,楚云清和艾小舟也无法知悉太多,所以当务之急,还是找到花无期,只有他这个当事人,才知道真相究竟是什么。 “这样,我出去找找看。”楚云清说道:“他伤的那么重,现在在外边恐怕连地痞流氓都打不过。” 艾小舟却是冷哼一声,语气不善道:“他那是自己找死,要我说,反正也跟咱们无关,你也不必去找他,他们爱如何如何便是。” 楚云清脸色有些犹豫。 “好了,我也不拦你了。”艾小舟白他一眼,道:“我还得去趟教坊司,你自己小心着点,别逞强,注意安全。” 楚云清笑了笑,“你也是。” 艾小舟哼了声,负手出门了。 楚云清先把荷包拿了,然后出门的时候,忽然想起一事儿了。 是了,还有个老道在柴房呢! 他抬脚便去了柴房,推开门,里边略有些阴冷,几堆柴火,一床地铺,老道裹着毯子在那呼呼大睡。 楚云清想起这家伙昨晚说过,让自己今早上别叫醒他,而看对方现在这幅样子,本来他还想问问花无期走的时候,有没有听到什么动静。 但现在还是算了吧,他摇摇头,重新把柴房的门关上。 …… 先去给街头那小店付了鸡汤钱,那店小二还一脸惊喜地接过,显然是没想到他还能再回来给银子。 然后,楚云清便顺着艾小舟家的宅子转悠。 早晨的时候,他近距离感知过花无期的气息,以对方当时的状态,是很难调动真气,用轻功翻墙走的。 而自己就在大门外的街上,他也不可能走正门,至于后门锁着,没钥匙他也走不了。 但凡事都有例外,花无期现在既然不见了,感知中又没藏在家里,那唯一的可能性,就是他强行翻墙走的。 所以楚云清才想着在四下墙角看看,有无留下的脚印,或是血迹。 巷子里,楚云清在一处墙角驻足,阴影遮蔽,极淡的脚印和一点血迹被他注意到。 “看来这小子恢复的,比想象当中要好很多啊。”他看着那几个脚印,心里想到。 若是不懂轻身功夫,以常人的体重从这三米高的墙上跳下来,不可能没有痕迹。此时重伤的花无期与普通人没太大区别,甚至还会震的伤口出血。 也得亏这边巷子都是土路,没铺青石板,不然以花无期那谨慎的性格,恐怕连这点血迹都会被他清理干净。 楚云清起身,本是打算朝前走,却忽而感知到了什么。 他眼角的余光朝巷子口瞥了瞥,那边鬼鬼祟祟地有几个人冒头,装作不经意间地看过来,然后很快移开视线。 楚云清眼眸沉了沉,转身走进巷子,像是要去另一条街。 身后,巷口那几人对视一眼,并没有跟上,而是有的在原地等着,有的快步离开。 …… 楚云清知道,自己是被人盯上了,虽然还不知道是什么人,但人数还真不少。 他走在这条有些冷清的街上,身前身后,都有人跟了过来。 路边的茶摊旁,三十多号人将他堵在了街上。 楚云清看到了在喝茶的人。 瓜皮小帽,肥头大耳,像个木墩子一样的中年人,正冷笑地看着自己,而他端茶的手上,一个玉扳指异常显眼。 “还真不是冤家不聚头啊。”那人将茶盏一放,抓起手边折扇,哗地一声就打开了,派头很足。 楚云清也认出了这人,当即一笑。 这人正是当初自己刚来京城那会儿,为了进宫想办法的时候,在宫门前的青龙大街上揍过的裁缝铺掌柜,金权。 也即是京城混子金子玄的远房叔叔。 楚云清还看到了此时坐在对方身边的,一穿着貂皮的壮硕汉子,正是刚见过不久的赖三。 这么一瞧,他就门儿清了,想来就是赖三认出了自己,然后给金权报信,对方这才差人堵了自己。 只是没想到,都过去这么多天了,金权还派人打听着自己,这前后脚才几刻钟,对方就出现在了自己的面前。 看来这金权,的确是挺恨自己的。 …… “嘿,小子,没想到吧?”金权皮笑肉不笑道:“咱们又见面了。” 楚云清看了他一眼,“的确没想到,你这么记仇呢?” 金权脸色一冷,说自己记仇?任谁被一脚踹倒,然后抱头挨打之后,都不会善罢甘休吧? 此仇不报,他金爷今后还怎么在京城地界上混? “好了,咱们闲话也不用多说,要么你今儿给爷磕仨响头,叫一声金爷,这茬就算过去了。”金权折扇在手心里这么一敲,道:“要么,你今儿怕是不能全乎着走了。” 说着,他一指街上围着的这几十号人,道:“你要想耍横,非得走,那也行,先问问我这些兄弟,看他们答不答应。” 话落,这些汉子皆是抱胳膊的抱胳膊,拧手腕的拧手腕,反正是脸色不善,很有地痞流氓的架势。 楚云清一看这些人就知道,就个别几个身上是带功夫的,其他多是些市井不良而已。 像这种人,欺负欺负老实人还行,一旦碰上硬茬子,就凭这靠喝酒堆起来的虚胖体格,根本唬不住。 一身肉,不是靠养的,得靠练。 楚云清转了转脖子,“行了,也别废话了,大清早的正好活动活动,一起上吧!” 金权闻言一愣,好家伙,打算一个人打三十多个? 这人是愣头青,还是真的有本事? 他心底有些犯嘀咕了。 不过,事已至此,话都说出去了,人也带来了,说什么也不会算了。 就得打! “行啊,够胆。”金权一挥手,“兄弟们,给爷们儿松松筋骨!” 一伙人狞笑着,朝楚云清围了上去。 …… 后来,据当时在场围观的人说,场面一度非常血腥,简单而粗暴,三十多个壮汉,被一个人打的站都站不起来。 虽然江湖话本或是说书人口中的故事令人神往,可要说真放在眼前,能引起共鸣还让人叫好的,绝不是那些武林高手噼里啪啦一顿真气碰撞,或是花里胡哨炫目的剑法,而是拳拳到肉的硬功夫。 一拳一脚,打在身上,咚咚作响,好似擂鼓,这才是武功,这才是习武之人。 金权怕了,腿肚子都有些转筋。 眼前,是倒在地上哼哼唧唧的一众手下,来时还都横的不行,可现在连句囫囵话都说不出来了。 一旁,赖三也是脸色发白,眼珠子乱转,想着要如何脱身。 人是他通风报信喊来的,本想着能得点好处,谁成想崴泥了。 不用多说,这回要是金权能好歹回去,别说给自己好处了,恐怕这气都得撒在自己身上,自己准没有好果子吃。 赖三屁股挪了挪,就想开溜。 “你上!”金权低声道。 赖三一听,差点哭出来。 他现在不用猜也知道,金权这回是惹了真正的狠人了,对方根本不带怕的,且拳脚很是随意,绝不是京城这边寻常江湖人能比的。 而且,要说没听说过金权的名号,那肯定不可能,那听说了还敢这么豪横,要么有背景,要么就有实力。 赖三一想到先前见过的锦衣卫百户艾小舟,这心里头就直突突,莫非眼前这汉子,也是锦衣卫里头的人? 他也怕了。 “金...金爷,您可别害我啊。”他哆嗦道。 金权脸色一沉,还要说什么,可眼前却一下落下了阴影。 楚云清走了过来,神情淡淡。 金权心底一跳,仿佛是看到了一座山,就在眼前。 而那沙包似的拳头,很可能就会落在自己的身上。 “我可跟你说,你打了我不要紧,可得知道我侄子是谁。”金权快速摇了摇扇子,语速同样很快。 “金子玄嘛不是。”楚云清一指坐立不安的赖三,“你不是他的手下么,要不现在就去喊他来,我在这等他,看他怎么给你出头。” 换在平时,他肯定不会这么莽撞,最多就是教训金权一顿,不会故意找茬。 可今天,花无期骗了自己,还不辞而别,着实让楚云清心里有些不痛快,而这金权恰在这档口冒了出来。 还提起什么金子玄,楚某人一听就想笑,金子玄的靠山叶乘风都被自己一拳捶死了,还在乎一个京城混子? 他现在也是看开了,一味地忍让或是躲着不去招惹别人,根本不行事儿,总有麻烦来找上你,比如这金权,现在不就是在跟他比靠山,来威胁他嘛。 楚云清觉得,左右都是得罪了,叶乘风也杀了,要是这金子玄也找死,那他不介意送他去跟叶乘风见面。 再者,金子玄素来声名狼藉,仗势欺人、欺男霸女这等事情听说的简直不要太多,自己要是灭了他,也算是为民除害了,说不定这京城里还有不少人因此感谢自己哩。 楚云清此刻浑然不惧,丝毫没有当日初来京城时的小心翼翼,彼时还担心连累艾小舟和楚环玉,但他现在可是想开了,唯有拳头硬,亮出你的拳头,宵小才会怕,才越不敢接近你。 要是瞻前顾后,总想这想那,犹豫不决,只会被麻烦吞没。 而就在他一念想通之时,体内忽而生出一股暖流,这是沉寂多时的小辅助,在此时因念头通达而反哺馈赠。 数年真气涡旋于丹田气海,如溪流般流淌的真气陡然壮大,而那劫雷所化的雷池似乎受到惊吓,打雷声阵阵,仿佛是在疑惑怎么原本安静平和的‘老邻居’,突然就暴躁粗壮起来了。 真气冲刷着,滋养着在劫雷潜移默化下活跃的丹田气海。 …… 楚云清体内的变化,别人无从得知,若是有修为高强者,自能感知到他的气息更为强大了几分,而此番变化也不过是在刹那之间。 此时,赖三听了他的话,有些犹豫不决,到底是该不该去通知一声金子玄,还是说,这只是对面这人故意言之,只等自己起身,就以此为借口给自己一拳? 金权却没这么多考量,他用扇子一顶赖三,喝道:“还不快去请子玄?” 赖三脸色有些不好看,凡在京城道上,提起金子玄哪个不得称一声‘金爷’?若不是仗着他的面子,你金权还是个人物? 楚云清对这两人怎么想的,根本懒得理会,他一脚就踹翻了桌子。 “啊!”金权惨叫一声跳起,却是被热茶烫了一裤裆。 楚云清反手就是一巴掌。 金权整个就摔飞出去,半边脸都肿了,捂着嘴半晌没爬起来。 “你你你,我跟你说,这事儿要是被我侄子知道了,非得弄死你不可!”金权色厉内荏道。 楚云清脚尖一挑,茶壶的瓷片就落在了手里。 金权脸色一变,连忙道:“你难道还敢杀我不成?” 楚云清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金权受不住这等压力,渐渐移开眼神,磕绊道:“好汉,其实咱们也没什么大仇不是,犯不上这样。” 他是个常在街面上走动的,当然能从一个人的眼神中,看出这人到底是真狠还是装狠,毫无疑问,眼前这家伙,就是个真正的狠角色。 并非是那种在意名声的江湖人,而是身披风霜,出入江湖的凶人。 这种人就像那些绿林一样无所顾忌,且只认自己的道理,一旦招惹上了,若是不能体面解决,那必然得见血。 金权之前就想以势压人,没成想手下的人不中用,对方是个硬茬子,且对方根本不给金子玄的面子。 对方杀了自己,大不了亡命江湖,可自己就完了。 所以他就明白了,就如一开始自己给对方开出的两个选择一样,现在自己也只有两条路。 想活命就求饶,要么就死。uu看书 .kanshu 金权当然想活,他还有荣华富贵没享完,当然不想就因为这么点小事把命赔上。 是的,他现在觉得,这只是小事,犯不上。 “要是杀了我,且不说道上的朋友会给我报仇,便是官府都会拿你,难道好汉真甘愿被海捕文书追一辈子?”金权尝试劝说。 楚云清笑了下,瓷片在手中化为齑粉,“你说你早这么个态度,哪会有今日?” 金权勉强笑了笑,还是关心道:“那好汉,咱们之间的事情,能不能就算了了?” “这么容易?”楚云清淡淡道。 金权眼神一亮,连忙道:“今儿是我不对,我认!这样,咱们这就云翠楼去,想吃什么我请!” “这倒不必,不过我确实是有点事,想跟你打听一下。”楚云清说道。 “打听事儿?没问题啊,我可是京城里的包打听。”金权手一挥,又疼得直捂脸,“三儿,快扶我起来!” 八十.打听 还是那个茶摊,只不过变得很和谐,那些凶神恶煞的汉子都被遣散了。 赖三毕竟是通风报信来的,也没脸待在这,便找了个理由走了。 所以这桌旁,就只剩下了楚云清和金权。 金权是有些紧张的,手底下的人都走了,他一个人在这,也怕对面这人突然翻脸不认,再给自己暴打一顿。 但他也没辙,只得相信对方。 “跟你打听一事儿。”楚云清喝了口茶,问道:“昨晚码头那边的事知道吗?” 金权一愣,继而扇子一摇,“这能没听说嘛,昨晚上就传开啦。” “具体是怎么回事,其中有何隐情?”楚云清问道。 金权刚要开口,忽然犹豫道:“好汉莫不是公门中人?” 楚云清看他一眼,“这有什么关系?” 金权为难道:“咱们道上都是有规矩的,不是暗桩,不能给朝廷鹰犬传递消息,而若是暗桩,那定会被道上的人瞧不起。” 楚云清摆摆手,“就问一事儿,哪这么多说道?” 金权还想再说什么。 “行了,我不是官府的人。”楚云清说道:“再说了,就算是官府的人打听消息,难道除了暗桩,就没个有交情的了?非得死守这份颜面。” “嘿,这倒也是。”金权笑了笑,继而压低声音道:“昨晚上,码头那死了个太监。” “说点我不知道的。”楚云清看他一眼。 金权低咳一声,道:“他是被人追杀,然后逼进了神武派的船里,一把火烧死了。” “你怎么知道是神武派的船?”楚云清问道。 “开玩笑,这京城地界上大大小小的消息,哪有金爷我不知道的。”金权很是自得,但一想到此时对面坐着的是一凶人,心头顿时一咯噔,连忙讨笑。 “继续说。”楚云清道。 “之所以知道那是神武派的船,是因为我家船夫曾谈过两句,知道那船是从太渊州来的,其实像太渊州那等穷地方,能有啥好船?”金权不屑道。 楚云清从第一次跟这人打交道,这人就一口一个‘穷酸’叫他,显然是个瞧不起人的狗腿。 对此,他也懒得理会,反正因嘴欠挨打的是对方。 “那船上有俩人,是神武派的。”金权说道:“那太监被人追杀,上了船,就是那俩人接应的,只不过根本不是那些杀手的对手,人被杀了,然后一把火烧了个干净。” “杀手?” “可不嘛,都穿着夜行衣,出手利落,刀刀致命。” “他们有几个人?” “三个还是四个来着。” “你怎么知道的这么清楚?”楚云清问道。 金权自得一笑,“我那侄子的产业可多,码头上就有他一份,我也跟着沾光,有个库房就是我的。昨晚上码头发生的事情,刚好就被库房看门的伙计瞧见了,火势起来的时候,他就藏在库房里没敢出来,要不然肯定得被人灭口。” 楚云清点点头,忽而一笑,“那你知道这么多,就不怕我杀你灭口?” 金权一愣,扇子也不摇了,干干道:“好汉,你不会吧?” 楚云清笑了下,然后拍了拍他的臂膀,“不会,我是个讲道理的人,只要你不再招惹我,咱们之间的事儿就算过去了,日后说不定还有需要你帮忙的地方。” 金权心里一松,连忙道:“只要好汉吩咐,我是万死不辞啊。” 当然,他心里却是想着,今后可别再跟这家伙扯上关系了。而且他打定主意,今天过后,不论多少钱,一定得招揽几个有真本事的高手。 省的出门在外,老碰上硬茬子,手底下这帮废物,屁用不顶一个。 “今早上,赖三是在找人?”楚云清问道。 金权闻言,有些警惕似的看过来。 他不是蠢货,知道自己有今天是靠的谁,而在房家一事上,自己年前便主动退出来了,所以自是不敢再过界,去冒犯自己那位侄子。 而赖三是金子玄的心腹,他要办的差事肯定都是金子玄吩咐的,所以金权虽然知道一点,可也不敢随意往外说。 尤其是在出了昨晚那一档子事儿之后,现在道上都在找人,这可不比上几日自己拜托人去寻对面这家伙一样,这回发动道上力量的,可是京城真正的金爷。 因此,楚云清这么一问,金权便有些沉默了。 “怎么,不知道?”楚云清问道。 金权眼神闪烁着点头。 “还是不能说?”楚云清又问。 金权顿时苦笑道:“好汉,你这可真就是在为难我了,我要是说了,万一被我那侄子知道了,我...” “天知地知,你知我知。”楚云清打断道:“他不会知道的。” 金权还是很犹豫。 楚云清茶杯一放,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金权冷汗都快下来了。 “行,那我就跟你说了!”他咬咬牙,声音压得很低,“昨晚神武派那船上的两个人是死了,可听说还有一个人在外边接应,当时重伤跑了。” 楚云清闻言,目光顿时一凝,“那是个什么人?” “这我倒不是很清楚,uu看书 . 只听说是个受了重伤的年轻人。”金权说道。 楚云清听到这,便猜到这些人要找的,应该就是花无期了。 同时,他心中更是有所猜测,昨夜花无期受伤,晚上京城里有没有人找他且不说,今天金子玄就命人来搜寻,会不会就跟那些杀手有关系? 还是说,那些杀手只是纯粹地拜托这么个地头蛇? 楚云清一方面觉得自己应该去找金子玄亲自问清楚,一方面又觉得这件事毕竟跟自己没有关系,犯不上招惹麻烦。 可是,他是想救花无期的,而如果能寻到对方,必然是插手进了此事里。那到头来,终究还是要跟与此事有关的所有人对上。 麻烦还是会有,但凡是有了要跟花无期接触的心思,那就根本躲不过去。 楚云清眼底一坚,不管了,方才揍金权的时候还混不在乎,现在是救人,更没有顾忌的必要。 更别说金子玄手底下人多,既然他也在找花无期,那总比自己这般漫无目的地寻人要快。 八十一.轻车熟路 既然下定决心,那自然就要去做。 楚云清看着面前的金权,直接道:“金子玄在哪?” 金权先是一怔,转而脸色微变,“你该不会是要去找他吧?” “少废话,不然我打听他干嘛?”楚云清说道:“也不用你领我去,给我指个地方,接下来就与你无关了。” 金权当然怕,更是不敢,闻言连连摆手,头摇的跟拨浪鼓似的。 “好汉可莫要害我,这要是事后被金子玄知道了,非得弄死我不可。” 他可是深知金子玄的狠辣手段,莫说自己是他表叔,就是亲爹,一旦犯了忌讳,对方也是照收拾不误。 那家伙完全就是个疯子,除了叶乘风以外,恐怕还没有第二个人是他在乎的。 况且,金权觉得就算对面这人武功高强,那也绝对斗不过金子玄。 因为对方这些年靠着叶乘风的名头,产业和生意是越来越多,不论是结交的人脉还是银子,都是京城最上层的那类人。 就算是一些达官显贵,不也得对金子玄毕恭毕敬? 因此,金权纯粹觉得对面这不知从哪冒出来的莽夫,敢去找金子轩,完全是找死。 他可不会领路,万一事发,自己也跟着玩儿完。 而看着金权这一副很坚决的样子,楚云清笑了笑,然后捏了捏手腕。 “你别误会,我这并不是跟你打商量。”他说,“你要是不带路,我就把你的脑袋拧下来。” 金权刚一听还好,可听完就懵了。 他脸色一僵,转而就勃然大怒,可看着对面之人那双平淡的眸子,他竟是什么话都说不出来,威胁的话更是不敢说。 “你,你不能不讲道理啊。”不知怎的,金权下意识捂了捂腮,这边还肿着呢,正是方才被眼前这家伙一巴掌扇的。 “我已经跟你讲过道理了。”楚云清说道。 金权不忿,“你分明是在威胁我,何曾与我讲过道理?” 楚云清点点头,“我就是用拳头跟你讲道理。” 说着,他便霍然起身。 金权身上顿时笼罩上一片阴影,看不到对面的太阳。 他脸色变了变。 “我没时间跟你废话,实话说,金子玄要找的人是我朋友,无论如何我也得找到他的下落。”楚云清沉声道:“谁要是妨碍我,我就杀谁。” 金权脸皮抖了抖,毫无疑问,自己的不配合,正是妨碍了对方。 “那个,好汉,你别冲动,先坐先坐,有话咱好好说。”他连忙道。 楚云清没坐。 金权咬了咬牙,朝四下看了眼。 街上偶有行人,却也很少往这边瞧,因为不打不闹的,谁也不爱多瞅两眼。而且金权的名气毕竟还差了点,虽然在那些市井混子眼里是个人物,可寻常百姓认识他的却是不算多。 况且他平时也不上康乐坊这边来活动,所以倒没几个人认出他来,再加上先前有他手底下那一票人被打,闹了那么一出,看热闹的也就散了。 毕竟这大年初一的,闲着没事还不如老婆孩子热炕头,谁会受冻地在外瞎瞧? 就连这摆茶摊的,本该过了清早那一阵也是该收了的,可架不住金权是个浑人,只得老老实实在一旁烧水。 金权见没人注意这边,便收回目光,压低声音道:“通明坊鹊桥戏楼,金子玄今天约了外城帮派的人在那听戏。” 楚云清点点头,然后拍了拍他的肩膀,“这个忙,我记下了。” 说着,他抬脚便走。 而金权在原地,有些复杂地看着这人背影,重重叹了口气。 他使劲扇了扇风,觉得自己真是疯了,不过又有些莫名的期待。 至于期待什么,或许是希望今后的京城,就只有一个金爷。 …… 通明坊,离康乐坊不算太远,两三刻钟便到。 鹊桥戏楼,顾名思义,便是专门唱那些以爱情典故改编的戏曲,颇受人欢迎。 像金子玄这种人,住处早就被人知晓,所以平时肯定不会安分待在家里,或是手下产业里。 楚云清问金权,问的就是这等只有亲近之人才会知道的地方,也只有这等地方,才能让金子玄放心。 楚云清也就能找到对方。 他仰头看了眼牌匾,迈步进去。 这鹊桥戏楼跟其他戏楼不同,不是露天的,没有大天井,反而像是青楼,以阁楼而分,中间倒有个高台,上边就是幕前幕后咿咿呀呀唱戏的人。 楚云清进门还没仔细瞧两眼呢,就被人拦下了。 “客人,下午再来吧。”伙计说道。 楚云清疑惑道:“我看这座也没满啊。” “午时之前,金爷包场。”伙计说道。 一般来说,戏楼是不包场的,因为就如那茶楼里的说书人,是给寻常百姓跟江湖人解闷儿的,这戏楼便是给那些闲来无事的夫人小姐消遣的。 所以便没有谁会自讨没趣地来包场,这么装大头完全没必要,因为要真的有权有势,家里便养着戏班子,或是直接把能唱自己想听的曲儿的戏班子请到家里,搭台去唱,那才是有面儿。 但金子玄不一样,他是个浑人,早年就是京城里的市井无赖、泼皮流氓,后来借了叶乘风的势头发迹,这才成了京城里一人物。 可他骨子还是个粗人,根本不管这一套,而且他今天之所以在这戏楼包场,是因为要请的人里有风玉郎。 风玉郎,北地武林总瓢把子「神枪缚龙」萧胜的义子,武功高强,在江湖年青一代里素有名望。 而这神都外城三大帮之一白鹤帮的帮主风听涛,就是他的大伯,此番风玉郎便是过年回家祭祖来的。 金子玄与风听涛是青楼的老朋友了,uu看书 wwuukanshu.c 这一回俩人是一个想结交武林英杰,一个是想攀上叶乘风清净门的关系,所以便拉了风玉郎过来,介绍给金子玄认识。 风玉郎年纪不大,二十来岁,平时喜好不多,最爱看戏听曲,只要江湖里有什么优美的曲子或是戏文,他总是要搜集来的。 而金子玄既是想交好对方,也是想引荐他与叶乘风认识,只不过这时候他还有些疑惑,怎么派去钦天监的人一直没有消息。 却说回当下,楚云清在听到说金子玄包场之后,就往里瞧了几眼。 戏楼里能看见的人确实不多,而依稀能看到高台对面是有几人坐着的,想必便是金子玄等人。 台上女子衣袖飘飘,曲调婉转缠绵,隐约入耳。 “客人?”伙计侧了侧身子,朝门口示意一声。 楚云清笑了笑,便退了出去。 然后,他绕到一旁巷子里,几步就踩墙上了阁楼,熟练地推开一扇窗,人一闪就进去了。 八十二.刺杀 “啊!” 楚云清刚跳进屋里,还没来得及看清环境,就听见一声大叫。 他连忙关窗,回头看去。 旁边里间门帘下,站着个只穿着白色内衬的年轻女子,头发湿漉漉的,手上拿着毛巾,应该是刚刚沐浴过后,此时正紧紧揪着领口,一脸惊恐和慌张。 等等,楚云清刚觉得失礼要移开目光,然后便看到了对方的喉结跟平坦的胸前。 是个男的? 他有些惊讶。 因为对面那人肤色细腻,五官精致,容貌很是柔美,怎么看也都像是个女人。尤其是现在这般,就如出水芙蓉,又像是被惊吓到的小鹿,我见犹怜。 楚云清瞪了他一眼,“噤声!” 岂料,对面那人竟是小嘴一瘪,泫然欲泣。 楚云清看着这人眼里蒙上的一层水雾,顿时头都大了,你个大男人,这是闹哪一出儿? “你别叫,我这就走。”说着,他脚步一快,就要开门出去。 “你进了人家的房间,还不然人家叫,恁地是粗鲁霸道。”身后,那人出声,语调真是柔软,如嗔怪,似幽似怨。 好家伙,楚云清脊背一麻,这可真是比女人还像女人。 而就在他要开门的时候,手上动作却是一顿,然后朝一旁转身,贴在了墙上。 脚步声在门口停下,然后有人敲门。 “姑娘,马上就是咱们登台了。”外面的应该是戏楼的小厮,语气很是恭敬。 “稍等,我这就来。”屋里,那人看着楚云清说道。 门外之人很快便离开了。 楚云清好奇道:“你是女子?” “不像吗?”对面之人仍是紧着领口,却是微微转了转,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身上,脸上晕开一缕笑容。 楚云清眼底却是疑惑。 “唉,还是不像。”对面,那人低低叹了声,摸了摸自己并不太明显的喉结,又在胸前抚了抚,神情有些黯淡。 楚云清嘴角抽了抽,好嘛,他有些看明白了,这是个想当女人的男人。 “那个,姑娘,在下就先告辞了。”他抱了抱拳,就要走。 “哎,还不知道你叫什么呢?”身后那人问道。 “萍水相逢,有缘再说。”楚云清留下一句,小心开门,闪身出去。 他是有些起鸡皮疙瘩的,倒不是对这些伶人有什么轻视,而是对方后来表现出的那种熟络,让他很是不适。 一想到对方这比男生女相还要美丽的容貌,再以比女子还要娇柔的语气跟你说话,问你一声‘是谁’,这可真是让人受不了。 楚云清没有龙阳之好,所以说,打心底里还是想要敬而远之。 房间里,师妃语看着状似匆匆而逃的身影,眼底黯然一闪而过,转而便是冷冽如秋水一般。 他走进里间,还冒着热气的浴桶里,一个赤身的女子惊恐地看着他,可全身如是麻痹,除了眼睛能动以外,竟是半点也动弹不得。… 她的额头贴着一块鳞片,狰狞而透着血色。 师妃语淡淡一笑,将鳞片取下,手掌轻柔地抚摸着对方的脸。 “这胭脂啊还是少用,不然再好的脸蛋儿,老的也快。” 他语调缓慢,像是在说闺中秘话,可随着他的抚摸,指尖却有血色气息一丝丝地出现。 浴桶中的女子眼神无比绝望,淌下泪来。 “别怕,我很快,不会痛的。”师妃语轻声道。 …… 楚云清所在的位置是二楼,他在隐蔽的拐角侧身,朝楼下看去。 高台上的人应该是一曲唱罢,要换人登场了,此时正在收拾先前的桌椅等器具。 台下,桌上是酒菜,还有时令瓜果和小吃,足够消遣。 来戏楼吃酒吃肉,也是绝了,楚云清心里想着,小心地看向桌旁的几人。 五个男子,两个年轻人,两个中年人,还有一个老家伙。 两个年轻人都是绫罗绸缎,其中一个坐在主位上,偶尔说笑,姿态间有掩不住的跋扈。 另一个一身白衣,专心看着台上,偶尔抓一把瓜子,对桌上言谈并不关心。 两个中年人,完全像是陪衬,陪着说笑陪着喝酒,声调嗓门最大的就是他们,不时还对看台上的戏子优伶评头论足,全然是些废话。 老家伙岁数不小,可人长得挺壮实,喝酒吃肉,一语不发。 楚云清想到了之前进门时,那伙计说过的话,现在看来,那主位上的应该就是金子玄了,而那俩中年人跟那老家伙,便是外城三大帮的帮主之流。 至于那白衣年轻人,虽然还不知道其身份,但看他神态从容,完全对场间不予理会,可金子玄等人不仅没有不悦,反而主动跟他讲话来看,这人身份必定不凡,背景肯定是在几人之上的。 “莫非是什么高官之后,或是宫里的人?”楚云清下意识想到。 也无怪他现在总是这么想了,因为目前他跟朝廷的人接触最多,一些原本的江湖人诸如顾禾,亦或是叶乘风,其实也是朝廷的人了,江湖人反倒接触的少了。 而过了没一会儿,便有妆容精致的角儿上台了。 楚云清本是不在乎,他只想在这边且等着,看看金子玄派出去的人有没有什么结果,或者是直接碰一下这个金子玄,从对方嘴里撬出消息。 但现在,他看着台上上场的几人中的一个,眼底有些疑惑。 熟悉的气机,如果判断不错的话,正是方才在房间里遇到的那个人。可是,楚某人很是不解,难道这化妆的作用就这么大么,简直跟刚才判若两人。 仍是女人打扮,穿着绯红的袍子,脸上涂了粉,妆容略厚,虽然还是漂亮,可没有之前那般让人惊艳了。 就像是一个漂亮的女子,而不是貌美的佳人。 至于演了些什么,楚云清更是看不明白,就看出矫揉造作。… “是我感知错了?”他心底暗暗疑惑。 而此时的台下,金子玄等人也不再闲谈,而是看着台上。 只不过明显能感觉出的是,这几人里,除了那个白衣青年是在认真看戏外,其余等人皆是心不在焉,甚至看起来还有些打盹,明显是在陪着这个青年罢了。 楚云清摇了摇头,这就是应酬啊。 就在这时,台上那女子哭了起来,从一旁男子手里夺过长剑,作势欲自刎。 楚云清没看过这个典故,所以没什么心情波动,但台下那白衣青年像是入戏太深,叹气之后,竟像是感动到流泪,抬袖沾了沾眼角。 一旁的金子玄等人皆是说着什么。 “杀气?”楚云清眼神微变。好看 .haokanxs. 清晰的杀意一闪而过,转而是衣袂破空,原本台上的绯红女子持剑而去,速度奇快无比。 台下,金子玄脸色大变,他们事前根本没有想到,在这等安全的地方,竟会有人偷袭,而且还是在他们走神之际。 等这女子到了眼前,他们方才有所反应。 金子玄下意识将手边的酒杯甩出。 身旁三位帮主也是各自去阻拦那人,因为他们发现对方的目标,竟然是低头掩袖的风玉郎。 这位可是大龙头萧胜的义子,万万不能有失,尤其是那年纪最大之人,更是怒喝一声,舍身而去。 他是白鹤帮的帮主风听涛,更是风玉郎的大伯,当然不能看他有事。 与此同时,护持在四下的随从护卫也是跃出。 但他们的动作虽然不慢,那绯红女子却是出手在先,这几丈距离就像是一步迈过般,眨眼就至身前。 酒杯落空,而长剑与人就从风听涛三人的眼前过去,一剑刺向风玉郎的喉间。 啪,一声轻响,却是长剑剑身陡然弯折。 场间几人脸色皆是一变。 两根修长的手指,轻松地夹住了剑尖,任凭长剑如何用力,也难以寸进,甚至剑身弯折,其上剑气都自行溃散。 那是风玉郎右手的食中二指,与其他白皙手指相比,它们显得更为粗壮,呈现古铜之色,此时真气灌输,隐隐仿佛鎏金。 风玉郎缓缓抬头,乌发之下,丹凤眼、柳叶眉,薄唇微抿,端的是俊美非凡。 “师妃语。”他轻吐出一个人名,语气中并无恼怒,也无杀意,甚至还有几分让人难以捉摸的复杂。 对面之人听他开口,顿时冷哼一声,直接弃剑返身。 而这时,身边风听涛三人因方才一击落空而重新出手,在这刹那之间,三招齐来。 唰! 几人只见眼前红光一闪,却是师妃语掀起绯红衣裙,金蝉脱壳。 而那衣裙却是兜头罩向风听涛三人,其中哗地一下炸开一团白色粉末,伴随一阵刺鼻腥风。 “有毒!”其中一人惊呼一声,连忙运气真气,拍出掌风。… 风听涛手若鹰爪,直接将红袍撕碎。 可他们是躲过了,但白色粉末被掌风吹散,却有手下躲之不及,一被这粉末沾上,皮肤登时溃烂起来,惨叫声此起彼伏。 啪。 风玉郎双指用力,长剑便断成两截,而剑尖落在脚下毯子上,竟是冒出一阵白烟。 “好强的毒,师妃语,你就这么想杀我?”他眼中有些伤感,像是痛心。 对面,师妃语已然落于台上,至于原本唱戏奏曲的优伶皆是吓跑了。 他闻言,不免冷笑一声,“我与你血海深仇,这毒我尚怕不够!” 风玉郎摇头,眼带痛苦,“小莲之死非我所为,我也想找出凶手。” “我杀你四次,你次次狡辩,惺惺作态令人作呕。”师妃语眼中满是恨意,“你害我姐姐,我便是死,也要为她报仇!” 话落,他便飞身而上。 因是戏楼听戏,又都是老朋友了,也是不想引人注意,所以金子玄等人带来的手下并不多,十几号人一拥而上,却未能拦下。 师妃语夺了一把剑,一剑刺来。 风玉郎身形一动,并指刺出。 这一刻,他整条臂膀便好似一杆大枪,而双指便是枪头,此刻一甩一刺,就是长枪纵横捭阖。 师妃语手中长剑霎时断折。 看着风玉郎眼底杀意,师妃语嘴角忽而一笑。 风玉郎有刹那的疑惑,但还是没有犹豫,断剑之后,直接刺穿了对面之人的胸骨,截断了他的心脉。 可与之接触之后,风玉郎脸色猛然一变。 对面之人登时吐血,朝后倒下。 风玉郎脸色几变,连忙俯身,竟是在这人胸前按了按,然后去抓他的脸。 金子玄等人经过最初的惊慌之后,见风玉郎已经将人杀了,皆是放松下来,还想着就这武功也敢来当刺客,还什么报仇,简直可笑。 而当看到风玉郎竟然在‘猥亵’尸体之后,旁观几人脸色皆是有些尴尬。 金子玄干咳一声,心想这人体体面面的,没成想还有这等癖好。 不过,他看着那死去之人,倒还真是个漂亮的戏子,真可惜了。 而他们心中如何想的,风玉郎全然不知,也根本没有心情理会。他只是在这人耳后和颈下摸了摸,甚至指甲都刺破了对方的皮肤,都未找到一丝人皮面具的粘连所在。 再一想到方才的触感,风玉郎脸色一下阴沉如水,这是个女人,货真价实的女人,她不是师妃语! 风玉郎缓缓起身,脸上的表情已然收敛下去,只是目光在场间诸人脸上看过,继而抬头,目光在这几层的戏楼上徘徊。 金子玄等人皆是被他看得心惊肉跳。 这还是刚才那个像女人一般听个戏都要拭泪的人么? 尤其是金子玄,u看书wwuukansucm 更是心情沉重,他是个人精,一看对方这样子,就知道是发生了什么重要之事。… 一想到对方刚才那眼神,他就害怕,毕竟今天这顿饭是他请的,地方也是他选的,却出了这么一档子事,如果对方怪罪起来... 金子玄不太敢想,尤其是从昨晚开始,他这心里就莫名其妙地直突突,好像要发生什么事情一样。 他现在只想见到叶乘风,只有见到对方,他才有安全感。 “贤侄?”风听涛唤了声。 风玉郎收回目光,看向几人,淡淡道:“你们先回吧。” 金子玄一听,换成寻常时候,他肯定要拍着胸脯顶上去,仗义慷慨,可现在,几件事撞在一起,他实在是受到惊吓了,这心里总是静不下来,所以啥想法也没了。 “那风公子,我就先走了,有什么事情,尽管吩咐。”金子玄说完,便带着人匆匆离开。 看着他状似仓皇,走路都慌慌张张,像是要摔倒的样子,风听涛三人皆是有些疑惑。 “那咱们也先走?”其中一人问道。 “贤侄,那你呢?”风听涛问道。 风玉郎现在心情很是不好,本是不耐回答,可还是压住了火。 “我还有点事情要处理。”他说道。 风听涛等人寒暄几句后,也带人离开了。 这鹊桥戏楼里便安静下来,场间亦是空无一人。 风玉郎看了眼地上的尸体,深吸口气,抬脚上楼。 八十三.弹指 楚云清目睹了这一切,他暗道可惜,看来今天戏楼之行是没什么结果了,他打算追着金子玄出去,半道劫他。 而就在他要动身的时候,耳边忽然传来一个声音。 “帮我。”声音透着虚弱,还有些乞求和希冀。 楚云清脚步一顿,知道这是传音的手段,而循声感知后,不难发现对方就在几步外的另一个房间里。 至于对方身份,便是方才自己碰到的那人。 楚云清此时有些好奇,刚才那行刺杀之举的女子,身上气机与之一般无二,可现在,对方却出现在另一侧,难不成又是化身之法? 可那大堂里死去的女子,分明就是个真人,除非此人的化身之法比叶乘风还要高明。 但楚云清又觉得不太可能,如果这人武功真如此厉害,就不会躲在暗处了,真身跟化身齐出,胜算岂不是更大一些,何必这样白费功夫。 而不管如何,如果自己不插手的话,事情发展下去,便是此人被那位风公子找到,结果可以想象。 楚云清一时有些犹豫。 这时候,风玉郎已经朝这边走过来了。 他本来是想往三楼去的,可在方才,却感知到了一丝气机的波动。他不知道那是师妃语强行用真气传音,不过也因此察觉,直接朝这边过来。 衣袖中,他右手食中二指上渐有真气溢散,如同雾霭一般充斥在袖口。 风玉郎是萧胜的义子,所练的自然也是枪法,只不过不是兵器,而是枪指,是近身之法,也极为毒辣。 因为枪指杀人,手上必然沾血,所以他自创一门凝聚杀气成势的武功。 此时,他袖口处那如雾霭般的气息在鼓胀之间猛然逸散,其形如烟,翻卷变幻,就如放出的猎犬,追踪而去,又如伺血而动的鲨鱼,迅捷凶猛。 楚云清就在一处拐角之后,感知之中,若有若无的危险正在快速接近,让他心中警兆猛生。 “这是什么?”他难免惊讶。 放开的感知本就是凝聚的精神和散开的真气,四下朦朦胧胧并不可见具体情形,也无法具现,只是能察觉真气的波动和气机的反馈。 他通常藉由浑厚的真气和气血隐藏自己的气机,可现在,在他的感知中,却出现了一朵黑云,且在与自己的感知触碰之后,骤然散开,如一阵雨般冲自己而来。 这还是楚云清第一次遇见这种情况,他身形一闪,便进了旁边的房间。 另一边,风玉郎微闭的双眼猛然睁开,快步朝前而去。 …… 房间里,楚云清本欲跳窗而出,可心下又好奇且不忿。 一方面是第一次碰上这等古怪法门,他很想一探究竟。 另一方面则是出道这么久,这还是第一次被人‘反追踪’,以往都是自己先感知到别人,可这回却是正面碰了碰,他有些不服。 就在他暗暗等待的时候,另一侧的房门却开了,楚云清一愣,这房间怎么还有两道门? 一身绯红氅衣的师妃语自屏风后走出,脸色有几分苍白,颇具凄美。 楚云清皱了皱眉。 但还不等他说什么,正面房门便被人一把推开,风玉郎白衣飘飘,迈步而来。 三人目光相触,神情各异。 楚云清是觉得,自己或许有被利用的嫌疑,在想该说什么。 师妃语在看着风玉郎的时候,眼中杀意与恨意交织,银牙咬碎。 风玉郎在看到师妃语的时候,心中一喜,可当发现还有一人后,也是一皱眉。 这人,绝非寻常之辈。 他的感知本就来自将无形杀气转化为实,藉由真气灌输为继,散出时就像掠过的一阵风,足够敏锐捕捉四下,任凭暗处之人隐匿再好,只要其人未遁入虚空,尚存现世,总会被风碰到。 如此,其人身上便留下了一丝印记。 风玉郎目光一闪,便看到了楚云清身上那只有自己能察觉到的印记,淡淡的血色萦绕在对方的周身,伺机而动。 “阁下是何人?”他先开口。 “我是路过来找人的。” “他是我朋友。” 师妃语的话还是说晚了些,如此反倒极为尴尬。 他脸色不免红了红,随即有些羞恼。 楚云清斜睨了他一眼,这家伙还真想把楚某人当枪使? 对面,风玉郎闻言,不免轻笑一声,“原来如此,那么兄台要找的人可曾找到,莫非是他?” 楚云清摇头。 “那你不妨且去寻人吧。”风玉郎看向师妃语,说道:“此人方才行凶杀人,我正要找他说道说道。” “说道说道?那你杀了人,谁与你说道?”师妃语咬牙切齿道。 风玉郎轻哼一声,大义凛然,“我杀的皆是可杀该死之人,而你却滥杀无辜,方才那女子如何碍着你了,你竟对其施以赶尸操演之法,这是何阴狠恶毒的心肠?” 赶尸操演,蜀中一带失传绝学,是以秘法阻断活人脑海精神,而将自己一缕神念灌输其中,使之如傀儡般听命自如的法门。 因为有自身神念操控,所以其人所展露的气机就如自身一般无二,更可运用自身部分武学。只不过正因为有一道神念存在,若是此人受创身死,那操纵之人的精神也会受到一定损伤。 此前,师妃语便是以这赶尸操演之法,炼制了那本要登台的伶人,使其刺杀风玉郎。 可他自己却没有现身,究其原因,便是之前数次刺杀风玉郎,对方皆否认师莲之死与他有关,这其实多少是让师妃语有些犹疑了的。 所以,他这次才想如此试探,而最终,通过那伶人的眼睛,他看到了风玉郎眼中的杀意。 如此,师妃语终于确定下来,自家姐姐,便是被眼前之人所害。 只不过,因赶尸操演之法的弊端,他的神念最后是在那伶人身上被斩断的,所以本体也因此受创。 他的武功本就不如风玉郎,便连这家传绝学都是为报仇才练的,以往他何尝不知道自家这门武功阴损毒辣? 可他没有办法,风玉郎是北地大龙头萧胜的义子,身份地位还有武功,皆是江湖翘楚,想要杀他谈何容易? 哪怕是将赶尸操演的武功献出去,也没有真心实意的人愿意帮自己,更何况他根本就没有门路。 所以师妃语只能自己练功,亲手去杀他。 他知道,只有这样,对方才不会在意,只因为自己这张跟姐姐相像的脸。 哪怕一想到风玉郎看自己的眼神就令人作呕,可师妃语也只能抓住这样的机会,以对方因觊觎而有的轻视,成为自己下手的机会。 但很可惜的是,数次刺杀全都失败了,要不是自己早年偶得的轻功,早就成为风玉郎的阶下囚。 而现在,看着对面之人,师妃语心底难掩沉重。 楚云清虽然前后只听说了一点,但多少也看懂了两人之间的仇怨。 且不说谁对谁错,今天恐怕都得死一个了,而且很可能是师妃语。 “他杀了我姐姐。”师妃语说道。 楚云清一怔。 “怎么,现在打算把无辜之人脱下水吗?”风玉郎笑道:“这还真像是你能做出的事情啊。” “他喜欢听戏,听曲,搜集话本,不过是借此吸引那些女子喜欢罢了。”师妃语像是根本不在乎风玉郎说什么,只是说道:“大家闺秀、宗门弟子,有人慕其名,有人受到蛊惑蒙蔽,这些年被他害了的女子不在少数,我姐姐就是因为看清了这禽兽的真面目,才被他害死。” “一派胡言!”风玉郎像是被人污蔑般委屈,愤怒道:“我在江湖扬名,岂是因为女子?况且,若我真想寻觅佳人伴侣,何必用这等败坏名声的手段?” 说着,他看了眼楚云清,道:“我与他姐姐的确相识,可何至于要杀人?” 楚云清想了想,这确实有道理,就算是始乱终弃,可对风玉郎这等人来说,最在意的便是名声,他已经因看戏听曲而受过非议了,定然没必要再因女子所累。 更何况那位大龙头萧胜,也不会如此放任不顾,否则也有失颜面。 “正是因为我姐姐看穿了你的真面目,你才痛下杀手!”师妃语急道。 楚云清算是看出来了,这师妃语真是报仇心切,现在这幅样子,哪还有之前刚见自己时的那种从容不迫? “随你如何污蔑,今日你杀人,我便不能装作视而不见!”风玉郎冷哼一声,抬袖一挥,气息如潮,汹涌而去。 楚云清眼睛眯了下,这就是方才那窥探自己感知的气息,其中未有锋芒,感之却透着几分阴冷。 他不由深深看了这人一眼,这门武功,似乎不是正道。 那边,师妃语侧身躲过,同时信手一甩,便是数枚飞针而出。 风玉郎五指虚握,杀气凝形,凭空将这飞针挡下。 飞针之上可见淡紫色的光泽,明显是涂了毒的。 “毒?”风玉郎挥袖间,气息如蜉蝣而动,骤然侵袭。 师妃语咬牙,飞身而起,抓住梁上丝绸。 劲气打在墙上、柱子上,密密麻麻一片小洞。 这时,风玉郎看了眼抓住丝绸躲闪的师妃语,继而扭头看向一旁的楚云清。 “你还不走?”他话中并无威胁之意,眼神却是平淡。 楚云清点点头,推开了窗。 风玉郎眼神微变,因为这时师妃语竟是朝那边掠去,似是要夺窗而逃。 他眼神一冷,食中二指便朝前一弹。 宛若一声霹雳炸响,一道锋锐气息直冲快到窗边的师妃语。 后者腰身一折,竟是以一个夸张的角度躲开,而承受了这道气息的墙上登时破开一个大洞。 冷风灌了进来,风玉郎眼神微低,“你既是来找人的,为何还要助他?” 楚云清反而疑惑,“我开窗是想从窗走。” 师妃语忍不住咳嗽。 楚云清说道:“你俩恩怨自行解决便是,别将我牵扯进来。” 说着,他手按窗沿,就要离去。 身后,风玉郎看他背影,眼神闪了闪,蓦地朝他隔空点出一指。 指前如有锋芒汇聚,眨眼气机如线,破空而出。 这不是寻常的指法,而更像是刺来的一枪。 楚云清一瞬如芒在背,可身法竟是灵活,手掌一撑,人便躲过。 砰! 劲气洞穿窗棂,炸开一片木屑。 楚云清回头,目光不免在对方手上看过一眼。 “你这是何意?”他问道。 风玉郎冷哼一声,似乎也是对他能躲过自己偷袭而有些惊讶,不过,正是因为对方这种警惕之意,才更让他杀心坚决。 “以他性格,你已见他出手,便必然不会饶你。”师妃语此时开口道。 楚云清没说话,风玉郎对自己出手,一方面是因为这师妃语在一旁拱火,且老想把自己拖下水。另一方面也是因为自己逗留太久,就如师妃语所说,自己看的太多了。 而从一个人出手时的神情变化及武功气机中,自也不难判断这人是正是邪。 所以风玉郎不会放过自己。 当然,也不排除这人就是一伪君子,一开始就存着要将自己一并灭口的打算。 现在不管哪一种可能,自己恐怕都没那么容易走了。 “方才我给过你机会。”风玉郎淡淡道:“可你非想趟这趟浑水,怎么,莫非是看上他这张脸了?” 楚云清一下皱了皱眉。 要说这风玉郎长相也是俊美,u看书 .uukans一身白衣,也是风度翩翩的公子,实在难以想象能说出如此粗鄙之言。 另一边,师妃语走到楚云清身边两步,开口道:“我说过,此人表里不一,听戏听久了,人也有了几副面孔。” “那你从一开始就想利用我,就不怕我帮他?”楚云清问道。 师妃语闻言一笑,笃定道:“不会。” “为何?”楚云清疑惑道。 “因为我看人还是蛮准的。”师妃语冲他一笑。 这时候,风玉郎见这两人竟是旁若无人般地聊起来了,登时脸色一寒。 下一刻,他身形一闪,便是并指直刺师妃语,一如之前那般。 风玉郎于心里对楚云清并没有太多重视,不是江湖中熟面孔的年青一代,且穿着寻常,出现在此,多半是涌进京城的江湖人。 而且师妃语赶尸操演来不及准备,再加上此前神念受创,是最容易对付的一个。 八十四.涉入 锋锐的气机弥漫此间,哪怕风玉郎是朝师妃语攻去,一旁的楚云清也有种被死亡锁定的感觉。 对方那萦绕着淡淡古铜色的双指,就如一杆长枪,足以刺破眼前的一切。 如果说剑有剑气,那此时风玉郎所裹挟的威势,便是枪罡。 师妃语根本不敢与之正面接下,脚下连动,身形便朝后退去,而一侧便是窗口,他是想借此跃出,只要离开这稍显逼仄的房间,他仰仗轻功便可脱身。 而此等环境里,若风玉郎真的手持长枪,那还有所掣肘,可他是以枪指为攻,方寸之间俱是神威。 楚云清一眼就看出了师妃语的打算,对面的风玉郎亦然。 他眼神闪动之间,原本伏于四下,伺机而动的凝实杀气,攸然而上。 这一瞬间,楚云清突然有种小时候走在巷子里,被恶犬盯上的感觉。 风玉郎从他眼前一闪而过,枪指在下一刻就要刺穿师妃语。 时间仿佛变得缓慢起来,师妃语脸色阴沉,更有深深的不甘,他离窗口就只有半步之遥,却再难跃身躲避。 风玉郎神情阴郁,眼中满是杀意。 锋芒划过眼前,楚云清甚至能感觉到细微的刺痛。 与此同时,他没有再犹豫,直接一拳朝风玉郎打去。 他一向很快,尤其是劫雷在丹田气海显化雷池,随着气血和真气在体内的流通搬运,而逐渐淬炼着骨骼血肉之后,他的体魄强度和速度便更快。 而这一拳的威力,亦不容小觑。 拳出,方寸之间的气机因此而变化,那伏于四下,汹涌而来的凝实杀气犹如碰到天敌一般,在尖锐的呼啸声里,仓皇如奔逃。 这不过是区区凝聚而成的杀气,本是虚无缥缈,因真气而汇聚,如此气机,如何面对天劫之雷? 自然是感之而溃散。 风玉郎脸色一变。 他再不多想,哪怕枪指已然要触及师妃语的衣衫,罡气都已经刺破了对方的血肉,这千钧一发之间,他仍是选择了躲避。 他选择遵从内心对危险的警兆。 近在咫尺,楚云清这一拳无论如何也不会落空,哪怕风玉郎有了闪躲的动作,这一拳仍旧轰在了他的肩后。 风玉郎‘哇’地一声吐出口血,身形踉跄地撞倒桌椅,却是没有丝毫犹豫,借力脚下一点,这个人就撞破房门,朝外遁去。 楚云清同样没有犹豫,在这一拳落下之后,他便已朝前踏出,只不过他没想到这风玉郎竟是第一时间选择逃走,所以难免慢了一步,但还是紧跟着追了出去。 师妃语站在原地,身子突然软了软,朝后退了一步,靠在了墙上。 他喉间咽了咽,方才那抹死亡的感觉太过真实,饶是他亲手杀过不少人,可真当死亡降临到自己头上,这种感觉依旧让他失神胆颤。 他没想到风玉郎的武功这么高,前几次自己的刺杀,对方的确都是手下留情了,而他当然知道原因。这一次,却是对方暴露杀心,被自己看出,已然没了伪装的耐性。 同时,师妃语也没有想到,方才那个魁梧壮汉竟如此厉害,虽然是偷袭,也因风玉郎一时掉以轻心,可他当然能看出对方那一拳的威势。 要不是那一拳,自己必要死于风玉郎之手。 师妃语朝窗外看了看,街上尚有行人,戏楼里也有人往外跑出去,街上逐渐喧哗起来。 他看了眼被撞破的房门,咬咬牙,捂着胸前的伤,追了上去。 …… 风玉郎在跑,楚云清穷追不舍。 两人自阁楼飞下,眨眼落在大堂之中,四下早就没了戏楼之人,空荡荡的便只有桌椅。 楚云清看着脚踩轻功,在往门口而去的风玉郎,猛地朝前探手,继而虚握,朝后一扯。 风玉郎眼看大门就在眼前,还不等放松,腰腹上便陡然传来一阵拉扯之力,他心头一惊,连忙低头看去,却是腰间不知何时多了一圈金光。 这是楚云清气血激发的金光罩,因其闲暇时钻研,可使其形态产生变化,恍若实质般如臂驱使,算是将一门防御武学开发到了极致。 此时,实质化的金光宛若一道金色的匹练,楚云清气血勃发,手上用力一扯,便将风玉郎整个拉了回来。 风玉郎脚步踉跄,继而抬手朝下一斩,以枪罡将这金光斩断。 他脚下一定,就要再次奔逃。 可楚云清已然欺身而上,自高而下,一拳砸落。 风玉郎没看见这拳头,只听身后急促的破空声,便知晓对方力量的恐怖,他脚尖一点,身影朝一侧闪去。 “还真是滑溜。”楚云清一拳落空,不由赞叹这风玉郎的身法。 对方轻功倒还好说,只是这方寸挪移间的身法,先前能躲过自己近身偷袭的一拳,如今又能在受制仓促间躲过,足以显出这身法的高明之处。 “你我无仇无怨,何必步步紧逼?”风玉郎一下靠在梁柱上,冷声道。 他左臂此刻有些耷拉,全因楚云清方才那一拳所致。 而他此时也明白过来,眼前这人绝非等闲。此人练得该是外家,气血浑厚不说,这交手的经验也异常丰富,显然是没少与人切磋。 而哪怕他此前从未听说过江湖年青一代中有这么个外家高手,uu看书.uuanshu.c 此时也全然没了小觑之心,这江湖果如义父所说,年轻一辈亦是藏龙卧虎。 当下,他身上已然带伤,自是不欲再生死相斗,至于自己名声如何,料只是一个师妃语口说无凭,也无人信他。 况且,只待自己脱身,还不有的是办法弄死这二人? 至于眼前这人的身份,既然对方身在京城,那想来不难打听,之前那个金子玄不是想结交自己么,刚好可以让他去做。 风玉郎心里已经将一切都安排好了。 但他忘了一点,那就是不知道楚云清是什么人。 无仇无怨还步步紧逼,这是欺凌弱小,楚云清当然知道。且不说师妃语跟这风玉郎两人谁说的话是真的,单就是风玉郎先前对自己毫不留情地出手,他就不会善罢甘休。 前有叶乘风,今有风玉郎,楚云清忽然发现,这等有出身的人是不是平时跋扈惯了,怎么动辄就要出手打杀? 八十五.熄风 风玉郎出身尊贵,一身武功皆是北地总瓢把子的绝学,楚云清当然不敢大意。 要说血海深仇,那还谈不上,可如果现在把他放了,那不必说,事后这人定是不会干休,麻烦就大了。 所以说,楚云清觉得,自己是不是有些争强好胜起来了? 另一边,师妃语也自阁楼上跳下,看到了隐隐对峙的两人。 “快杀了他。”他连忙道。 楚云清看过去。 “再犹豫的话,说不定他的帮手就来了。”师妃语说道。 楚云清觉得这家伙挺能挑事儿,现在还撺掇自己,不过他说得倒也是实情,而且自己确实没必要耽误工夫。 风玉郎敏锐地察觉到了这厮的杀气,连忙道:“先前出手是我不对,日后在下定会赔礼道歉。” “别信他的。”师妃语紧跟道:“之前这人两面三刀你也见了,今天若是放他走,他定会报复。” 风玉郎眼神恨恨地看着他,欲要噬人。 “风某说话向来说到做到。”他语气真诚道:“况且北地大龙头是我义父,我岂能败坏他的名声?” “你个伪君子,早就给萧胜脸上抹黑了。”师妃语讽刺道。 风玉郎脸色一阵涨红,觉得今日非得将此人虐杀不可,否则难消心头之恨。 楚云清看着这人如云般变幻的神情,其实想想也是,喜欢看戏听曲的难免多愁善感,这风玉郎一瞧就是个心眼不大的,被师妃语这么三番两次嘲讽,能忍得了才怪。 但这都与他无关。 楚云清猛地抬手,就是一拳打去。 风玉郎此前虽是感知到了杀气,却没想到他连自己话都未回,半个招呼都没有,竟又是偷袭! “真当我是泥捏的?”他心底也是恼怒非常。 拳未到,拳风先至。 风玉郎能感觉到面颊的刺痛,他五指一张,掌心如有旋涡凝聚,此前汇聚于袖口包括那些分散四下的凝实杀气登时汹涌而来。 可毕竟此招需要一定的时间,而眼前情况他连躲都来不及,更逞论是给他准备的机会。 所以风玉郎只是抬手,如贴掌般迎了上去。 他的手臂还未完全伸开,楚云清这一拳便落在了他的手上。 不是轰鸣,而是刺耳锐利的风声,如同挤压一般。 楚云清眼神闪了闪,他有些意外于对方在受伤且仓促的情况下,还能正面挡下自己这一拳。 要知道,这可是四十多年的气血之力加持,毫不夸张的说,现在放眼江湖,除了燕长雨此前说过的那些所谓的转世之人,及承了长辈临死前修为灌顶的传人外,年轻一辈中已无人可与他正面相抗。 风玉郎虽素有名声,但要论武功,在江湖年轻一辈中,也并不在前列,更何况他还受了伤,一臂不动。 “啊!”风玉郎猛然大喝,丹田气海之中,真气疯狂灌输于右臂之上,且催动秘法,不断将四面八方的气机汇聚。 他清楚地知道,自己此时若败,则再无还手之力,倒不如将一切赌注压在这一击之上。 楚云清对这汇聚气机之法略感惊异,这不是方士那般直接利用自然气机,而是将某种气机凝实,半散半虚地时刻萦绕自身左右,只等需要时便轰然而出,既可用来探知也可用来伤敌或护体。 这还是他第一次见这等武学,倒是颇为奇妙。 但显然,现在不是由他来感慨的时候。 楚云清体内气血勃发,如有千钧的力道,一下自右臂而出。 不是简单的叠加,而更像是成倍的力量爆发。 风玉郎只感觉好似站在坝下,一瞬面临决堤,滔天巨浪骤然而来。 先是五指,继而是手腕,然后是胳膊,皆是不堪重负般断折,最后断骨刺穿血肉,随着这一拳落下而轰击到他的胸前。 风玉郎的胸膛猛地塌陷下去,他整个人一下弯腰,吐血不已。 楚云清甩手,金光逸散,如同洒落的阳光,炫目而璀璨。 风玉郎缓缓倒下去,他看着散落的光芒,如同坠落的夕阳一般。 他看到了金光后的师妃语,恍惚间还看到了另一个女子的身影。 然后,闭上了眼睛。 “终于死了!”师妃语走过来,恨恨道。 楚云清这一次反而沉默。 这回杀人不似叶乘风那般,虽说对方也是对自己出手,可自己毕竟是多逗留了片刻,许是如此惹对方怀疑了,按理来讲,如此风玉郎也罪不至死。 但自己担心他事后报复,免得放虎归山,索性便杀了。 不知怎的,楚云清觉得不太舒服。 人死前的眼神是怎样的?他以前并没有太过在意,但刚才,他从风玉郎的眼神中看到了不甘、痛恨、怀念还有后悔。 楚云清不知道这丝悔意是对那些被他祸害的女子的,还是因为招惹到了自己而后悔,当然,前提是这风玉郎真如师妃语所说的那样不堪,是个衣冠禽兽。 但总的来讲,杀风玉郎虽然合乎道理,楚云清却并没有多痛快。 “高手帮我报此大仇,请受我一拜!”一旁,师妃语说了句,就作势要拜倒。 楚云清静静看着。 师妃语单膝跪到一半,发现面前这人竟连抬抬手的意思都没有,但他也是真心实意,就这么单膝下去,抱拳一拜。 楚云清这才哼了声,“如此,你此前利用我之事,就算了。” “高手大人有大量。”师妃语站起来,“在下师妃语,还不知道高手尊姓大名?” “楚云清。看书 ush ” 师妃语想了想,确定自己没听说过这个名字,不过他马上就蹲下去,开始忙活起来。 楚云清看着他熟练的动作,眼角跳了跳。 这家伙在扒拉风玉郎的尸体,从他身上搜出了不少东西。 “果然带在身上。”师妃语眼神一亮,从风玉郎怀中拿出一贴身放着的册子。 册子是用丝绸包着的,像是秘籍,但书页很干净。 而那丝绸却绣着鸳鸯,一看就是女子之物,还隐约散发出香味。 师妃语很嫌弃似的将其丢在地上,却对那册子兴趣十足,直接翻阅起来。当然,另外从风玉郎身上掏下来的玉佩荷包等物,早都被他收了起来。 楚云清摇摇头,转身便走。 师妃语察觉后,连忙道:“高手请留步。” 八十六.入府 楚云清闻言,回头,“你还有何事?” 他的态度算不上是不耐烦,可微皱的眉头,显然是表露出他没有太多的耐性。 “风玉郎真是一衣冠禽兽,高手杀他是替天行道,为民除害!”师妃语认真道。 楚云清看他半晌,笑了下,“不管他是什么样的人,都已经死了,再计较这些也无用。” 师妃语愣了下,然后晃了晃手里的册子,“这是风玉郎方才所用的武功,上边还有方士的《望气》和《引气》两门玄术,应该是他以此结合,自创出的一门武学。” “所以呢?”楚云清问道。 “你不要吗?”师妃语好奇道:“你杀了他,他的东西就都是你的。” 楚云清说道:“我杀他,不是为了抢夺。” 师妃语点点头,明白了,“这你倒是跟我们那边的人不一样,他们看上什么了就去抢。” “如果没事的话,我就先走了。”楚云清说道。 “那你小心些。”师妃语说道。 明明两人是第一次相见,萍水相逢,他此时的语气和态度,反倒像是担心多年的老友。 楚云清觉得这人心机有些重,没有多说,脚下一动,便踩了梁柱飞身上去阁楼,继而从窗户离开。 师妃语看着他的背影,这才吐出口气,心神松懈下来。 “果然是个义士啊。”他心里想着,如果对方刚才真想对自己不利的话,那可就惨了。 他手指松了松,轻轻一弹,那扣在册子底下、手心里的小药包便进了袖口里头。 然后,师妃语将册子一收,自己先吃了一粒丹药,继而从怀里取出一个瓷瓶。 他恨恨地看了眼地上的尸体,瓶口打开,将里边的液体浇在了风玉郎的身上。 嗤然声里,大片的白烟冒出,地上的人逐渐消失。 师妃语捂着口鼻,只等瓷瓶里倒干净了,这才运了轻功离去。 …… 楚云清离开了鹊桥戏楼,直奔金子玄的家门而去。 他早前就打听过金子玄的住处,所以知道他家在哪,而这边戏楼离他家并不算远,对方这回从戏楼离开,很可能就是直接回家了。 而且,从今天这金子玄还颇有兴致的样子来看,他应该还不知叶乘风已经死了的消息。 楚云清有些疑惑,金权不知道倒是情有可原,可金子玄竟然也不知道,难道是钦天监有意隐瞒消息? 仔细想想,叶乘风身份敏感,事涉清净门,再加上昨晚发生之事,很可能会让人有所联想,把叶乘风的死想得太多也说不定。 楚云清心下一笑,看来这反倒还帮了自己了。 …… 金子玄回了府邸,大门一关,径直往厅堂而去。 “六子回来了么?”他脚步匆匆,随口问道。 一旁的心腹连忙道:“还没,金爷,不只是六子,今儿个前后派去钦天监的弟兄,一个回来的都没有。” 金子玄脚步猛的一顿,回头,“什么意思?” “没有半点消息啊。” “再派人去!”金子玄喝道。 “是!” 金子玄进了屋,从桌上倒了凉茶就喝。 这时候,院子里赖三急急忙忙地跑来。 “慌什么!”金子玄怒骂,直接把茶杯摔了过去。 赖三不敢躲,结结实实淋了一身凉水。 “说,怎么了?”金子玄坐下,身后两个丫鬟自觉地上来给他按肩膀。 她们神情里倒也没什么害怕,因为对此都已经习惯了,知道这位金爷喜怒无常,总是会发脾气,不过他也就是骂骂人,摔摔东西,轻易是不会打杀手下的。 赖三低头,把今早在康乐坊那边的事情说了。 “艾小舟的人?”金子玄眼神沉了沉。 作为京城老炮,他当然知道这些世袭锦衣卫的名头。 一般来说,这等人里多是些不成器的,却也真有几个青出于蓝的狠角色,毫无疑问,艾小舟便是其中一个,她家几代人都在锦衣卫当差,本领手段丝毫不低。 金子玄混得开,心里自然有数,等闲是不会招惹这类人的。 可现在,他也是刀架在脖子上,一想到昨晚突然出现的那个神秘人,他就有些打哆嗦。 “你觉得,那个人是不是咱们要找的人?”金子玄问道。 他想着,如果那人真符合的话,别说只是一锦衣卫百户当靠山,就是住在北镇抚司里头,他也得把人抓来! “不像。”赖三想了想,还是摇头道。 他也说不出来为何,只是觉得那人不像是宗门中人,反而更像是江湖人,还是带着他们市井气息的江湖人。 赖三本身就是街头混子,所以自是对这种感觉敏锐,这才能从楚云清身上看出这一点。 金子玄叹了口气,靠在椅子上,虽然把人手都散出去了,各方也都打了招呼,可他并不觉得这么快就能找到人。 毕竟那可是神武派的人,要想对付宗门中人,仅凭他们或是寻常的江湖人,那还真不行。 所以他才会想去请教一下叶乘风,也是昨晚被那神秘人一搞,心里不安。 “行了,继续去找吧。”金子玄摆摆手,“对了,金权那边,你莫要理会。” 赖三愣了愣。 “他就是一成事不足的废物,除了给我丢脸没别的。”金子玄很是不耐。 赖三应了声,连忙走了。 金权是不是废物,u看书 ww.ukanshu 他心里有数,可不管怎样,对方跟金子玄都是沾亲带故的,人家的事情,自己只是一手下人,肯定不能多说什么。 人走之后,金子玄就靠在椅子上,一方面等着叶乘风那边的消息,一方面也是在想如何去完成那神秘人的差事,找到对方想要的人。 这般毫无头绪的,他竟是不知不觉间睡着了。 两个丫鬟见此,便轻手轻脚地走了出去,将房门关上。 过了半晌,安静的房间里,走出一个人来。 楚云清掀开门帘,感知放开,除了熟睡的金子玄,便只有守在门口阶下的两个护院。 他朝金子玄走过去,这家伙还在打鼾,浑然未觉。 楚云清手上使了巧劲,一拳捶在他的太阳穴。金子玄闷哼一声,眼皮都没睁开,就彻底晕了过去。 …… 八十七.问话 金子玄皱着眉头,悠悠醒来。 他晃了晃头,想要抬手去摸一下头,却发现根本动不了。 原本有些迷糊的精神一振,金子玄一下睁开了眼睛,警惕而紧张地往四下看去。 灶台、风箱、放着时令果蔬菜篓的一个个木架,这里是厨房,而且一看就应该是大户人家的厨房。 一道身影就坐在不远处。 窗户半开着,天光落在那人的身上,投下一片阴影。 金子玄想要说话,这才发现自己嘴里也塞着个东西,鼓鼓胀胀,让他嘴巴跟腮都很酸。 而身上更是被捆绑在了一张竖起的凳子上,还跟厨房的梁柱绑在了一起,可谓是又结实又让人难受。 金子玄只觉得右边的太阳穴传来阵阵酸痛,眼前都有些发晕。 “唔唔唔”他尝试发出声音,提醒一下对方。 “醒了?”楚云清目光从窗外收回,走了过来。 金子玄使劲眨了眨眼睛,这才看清眼前之人。 高大魁梧,却不显丝毫迟钝和笨拙,反而有种军伍精锐的样子,只不过这气质不像是出身行伍的,更像是自由来去的江湖人。 两相结合,金子玄判断这人应该是常年在道上走过的,比绿林少一分匪气和狠厉,比江湖人多一丝凶顽,眼前之人绝非善类,所以他决定好生配合,就像对昨晚那个神秘人一样。 混迹多年,他有比旁人更独到的眼力和识时务。 楚云清此时还不知道金子玄心里是怎么想的,拉开一张凳子就在他对面坐了。 他将手里肉饼吃完,喝了口热水,才道:“火房里常常温着肉饼,还备着热水,你这日子过得可真滋润。” “还有洗好的水果。”说着,他从一旁盘子里拿了个冬梨。 金子玄呜呜两声,想说话,可嘴里塞着一团麻布,出不了声。 “你也是出来混的,该知道规矩。”楚云清抬起手,作势要给他把麻布取了。 金子玄连连点头。 楚云清便将麻布从他嘴里拔了出来。 金子玄长吸口气,接着大口喘着,微低着头,像是在盘算什么。 楚云清一巴掌就拍在他头上,“寻思什么呢?” 金子玄一口气呛在了喉咙里,忍不住就咳嗽起来。 楚云清看着他大口咳嗽,声音不小。 半晌,金子玄的脸色有些发红,却是硬咳带着肺难受了。 “咳完了?”楚云清把啃了的梨核一丢,淡淡道:“厨子跟护院都被我解决了,短时间火房这边是没人来的。” 金子玄脸色微变。 人在府上,吃喝为重,像厨房这种地方,当然是需要重视的。而以他身份,这些年里难免得罪了一些仇家,所以也怕有人给他下毒。 因此,厨房这边他总留着三两个护院在,这可都是一个月几两银子请来的镖局好手,看家护院都是屈才了。 可现在,竟就被解决了? 这由不得金子玄不信,他方才那咳嗽可是故意的,外头若有人不可能听不见。 再者,自己之前是在正屋堂里小憩,离这边还远,对方能把自己弄过来,已然可想武功。 所以,金子玄脸色变化一阵,终于叹了口气,再不敢耍什么心思。 “好汉,可是金某有何得罪之处,能否给个明白?”他说道。 “不算得罪。”楚云清说道。 他跟对方没什么交集,即便是通过房灵玉和叶乘风,连间接都算不上,更没有接触。 “那好汉可是拿人钱财与人消灾,来取金某的性命?”金子玄又问。 楚云清摇头,“不是。” 金子玄一听,心下就松了口气,好歹性命无忧。 “那好汉莫非是缺少盘缠?”他说道:“若是如此,金某定然不会吝啬相助。” “也不是。”楚云清笑了笑。 金子玄愣了愣,既不图财,也非替人报复,那绑自己作甚? 但转念,他眼神动了动,便想到了一个可能。 “难不成,好汉是想从金某这里打听消息?”他试探道。 “是想打听点事儿。”楚云清说着,顺手从一旁砧板上取了一把剔骨刀。 刀是洗过的,刀刃发亮,刀身暗沉带着化不去的血色。 金子玄眼角跳了跳,他太清楚这是什么意思了,自己从前跟人打听事儿的时候,也这么威胁过。 “好汉尽管说,但凡我知道的,一定知无不言。”他连忙道。 “你在找谁?”楚云清问道。 “什么?”金子玄一愣。 楚云清手里的剔骨刀就离金子玄的膀子近了近,“今早上,你的人是在找谁?” 金子玄看着这刀,嘴唇就哆嗦了哆嗦。 说来也怪,他也是刀口舔血一路走到今天的,若说狠,在道上怕是没人不服。换成往日,别说是一把剔骨刀,就是一把大环刀架在脖子上,他眼皮也不带眨的。 可今天,现在,金子玄却有些肝颤。 他莫名觉得此时的自己,就像是一头毫无反抗之力的待宰黑毛猪,这剔骨刀要是一下捅进肚子里来,准是溅出三尺红血。 “问你话呢。”楚云清说了句。 “神武派,神武派的人。”金子玄脸皮一颤,赶紧道:“是个青年,受了重伤,具体是谁我也不清楚。” “你知道他长什么样?” “不知道。” “那你怎么找?” “药铺、医馆,我让手下的人都盯着,还一一排查昨晚到今天买药的人。u看书 .ukanshu ”金子玄说道。 楚云清微微一笑,“那赖三他们怎么会去康乐坊?” 金子玄先是一愣,转而在看着眼前之人时,一下就想起了不久前赖三跟自己汇报过的。 康乐坊,艾小舟家里的男子。 金子玄连忙移开眼神,惟恐被对方看出自己已经知道了他的根脚。 可楚云清是什么人?他本就是混帮派起来的,对人的神态、眼神的变化观察不要太过精细。 哪怕方才金子玄很好地隐藏下去,楚云清也知道,对方该是猜到了什么。 此时,金子玄为了不让他多想,连忙开口道:“我是得了消息,那人昨晚是往康乐坊一片去的。” “消息?”楚云清问道:“哪来的消息?” 金子玄咬了咬牙,一时没说话。 楚云清眼底一沉,手腕一转,剔骨刀便朝金子玄的大腿扎了下去。 八十八.灰袍再现 噗嗤! 剔骨刀就扎进了金子玄的大腿上。 金子玄眼珠一突,就要张口惨叫,可尽管他张大了嘴,这喉咙里也像是卡了什么东西一样,半点声音都发不出来。 楚云清把剔骨刀往外一拔,金子玄的腿上就飙血了。 “你多犹豫一刻,你血就会多流一点,要是不配合,我就在你身上扎出几个洞,看看你有多少血。” 楚云清淡淡说着,语气中没有半点紧迫和杀意,就好像是乐意这么耗着,也很喜欢折磨别人那样。 金子玄额头冒出冷汗,他大口喘着气,被扎的腿有些不自主的痉挛发颤。 “你是怎么知道他去了康乐坊,谁给你的消息,谁让你找的人?”楚云清问道。 金子玄眼神闪烁,犹豫不决。 倒不是他不想说,而是不敢说。 事实上,他根本不知道昨晚那个突然找上来的神秘人的身份,就像眼前这家伙一样,都是无声无息到了自己身边,然后威胁自己。 而他之所以不敢说,就是怕万一这事儿被对方知道了,会来取自己的性命。 毕竟,这次他们要找的人是神武派,而且自己已然跟昨晚码头之事牵扯上了,定然脱身不能。 所以,他此时算是投向了那神秘人的一方,只能帮对方做事,然后找到人,自己就算是立了功,那事情自然解决了,谁也不知道此事。 可眼前这人,明显就是那神武派一伙的,如果告诉了对方,自己反倒两头讨不着好。 无他,金子玄并不觉得眼前这人能斗过昨晚那帮人。 神武派的船停泊在神都码头,这件事连自己都是后来才知道的,足可见此事的隐秘。再加上这件事还牵扯到了宫里的太监,究竟事关如何,才会让宗门之人接应? 是不是这太监偷了宫里的东西,还是知晓了什么不该外传的机密?金子玄不敢想,他只知道不论事情如何隐秘,太监都被人杀了,神武派的人也死了,此足可见背后牵扯之重,那神秘人背后必然是自己招惹不起的势力。 因此,金子玄不敢说。 楚云清看到了他犹疑的眼神,其中各种纠结看的他是心烦意乱。 他随手从一旁端了盐巴过来。 金子玄眼神一变。 楚云清根本没有犹豫,又是一刀扎进了金子玄另一条腿上,然后直接拔刀倒盐。 磨碎的盐像是雪花便飘洒而下,混在殷红的血中,更显猩红。 金子玄牙关一下咬紧,青筋贲张,脸色涨红,他嘴巴张大,终于发出嗬然的声音,而他是被捆绑住的,此时身子颤抖哆嗦着拼命挣扎。 楚云清手指如电,在他身上又点了几下,这回金子玄别说出声,便是动都不能动了。 “我没什么耐性,我知道你在顾虑什么,但你要想好,现在不说,命就没了。”楚云清说道:“可要是说了,说不准我能把那些人都杀了呢?” 金子玄本是隐忍而痛恨的眼神一动。 楚云清知道,自己猜对了,金子玄背后有人,而且还不是他心甘情愿替之卖命的人。 “当然,你也可以不说。”他笑了笑。 金子玄心底一寒,犹豫着,眼皮用力眨了眨。 楚云清给他解开穴道。 金子玄一下弯腰,疼的直抽冷气。 楚云清从怀里拿出金疮药,随便给他在伤口上撒了撒,这一下,金子玄更是疼的白眼翻个不停,额头满是冷汗,几乎要昏过去。 “我,我也不知道他是谁。”金子玄喘着气道,但刚说完,就看到眼前之人微变的神情。 他连忙道:“没骗你,我真不知道他是谁,就昨晚他突然来的,跟你一样无声无息地进来,我一睁眼,他就在床头站着看我。” 说到这里,金子玄眼中难掩惊恐,显然是每每想起都心有余悸。 “他让我找人,我不干,他就看了莺儿一眼,莺儿是我的小妾,昨晚她也醒了,然后就死了。”金子玄磕绊道:“就只是看了她一眼,就死了。” 楚云清皱了皱眉,那些话本里倒是有看美人一眼,血气上涌死的,可还没听说被人看一眼就死的,这是什么邪门儿武功? 还是某种玄术?他有些怀疑。 “我说的是真的!”金子玄着急道:“看不出什么伤,就跟睡着了似的,可就是没了气儿,都凉了。” 话说着,他的语气已然低落下来,显然就算是他,对小妾的死也是伤心的。而且,话中还难掩恨意。 “继续说。”楚云清道。 “我就连夜喊来了赖三等人,让他们发动弟兄们去寻人。”金子玄说道:“快天亮的时候,那人又来了一次,说人是在康乐坊消失不见了,让我赶紧去找。” 楚云清想了想,如此看来,的确是花无期被人发现了什么痕迹,才一路跟到了康乐坊。 不过幸好,花无期处理的还算得当,对方虽然到了街前,却不知道具体是哪家哪户。 但楚云清忽然想到了那巷子里墙边的脚印,也就是自己发现花无期是自己翻墙走的痕迹,那里还有一点血迹。 因为赖三等人的突然出现,自己忘记掩盖了。 楚云清心底有些紧张起来,那暗处之人虽是发动了金子玄去找人,可自己显然也没停下,能跟踪到康乐坊就是最好的例子。 那么,对方会不会也能发现这个线索,然后怀疑到自家宅院,怀疑到艾小舟身上? 楚云清越想越觉得有可能,连忙道:“那人是男是女,长什么样,有何特征?” 金子玄不明白他为何突然这么紧张,但还是道:“男的,中等身材,跟我差不多高吧。至于长什么样我真不知道,他穿着一身灰袍,脸被斗笠挡着,根本看不清。” “灰袍?”不知怎的,楚云清听后,下意识想到了彼时周望潮所说的那个灰袍人,也即是对方当年在清净门时,出现在他面前,并发出招揽的自称来自‘江湖’之人。 是自己想多了吗?楚云清缓缓起身,脸色已然凝重起来。 “对了,圆环,他手臂上贴着两个环形刀。”金子玄觉得这应该算是个有价值的消息。 楚云清点点头,看了他一眼,“我会提醒你手下人过来,你死不了。” 金子玄松了口气,继而赶紧道:“好汉,这事儿跟我真没关系,我也是被逼的。” “我还会再来找你,你最好识相,别自寻死路。”楚云清转身离去。 “好汉放心,金某懂分寸,一定守口如瓶,绝不乱说!”金子玄当然知道对方话里的意思,连忙表示。 楚云清现在迫不及待想要回家看看。 一方面是担心艾小舟已经提前回去了,会有危险。另一方面是一想到会有人不请自来,甚至乱翻乱找,心底就有些不痛快。 再就是,家里还有个老道,万一这老小子被人杀了,血脏了一地可就不美了。 …… 此时,艾小舟的家里。 周望潮趴在柴房的窗缝上,小心地看着院中走过的身影,不大的眼睛里满是惊恐。 灰袍、低沉、提剑。娘的,这不就是几十年前自己还在清净门时,那恍若无人般走到自己面前的那人? 不,应该说是同样的打扮,这人的体型要精壮一些,而且是带了箬笠,不似从前之人那般神秘。 但没来由的,周望潮就确定院中这人跟当年之人是一伙的,他也说不出为什么,就是如此笃定。 而此时,他竟比当年还要无力。 周望潮死死捏紧了手里的一块叠成三角的符箓,鬓角都淌下汗来。 因为在他身后,晦暗的柴房中,在那一堆柴火的遮掩下,花无期就躺在一张草席上! 此时,花无期一边化着体内药性,运转真气恢复伤势,一边同样小心地收敛着自身气机,惟恐泄露分毫。 而老道后背都已被冷汗打湿,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窗外。 自始至终,花无期就没有离开过这个院子,早上在楚云清出门之后,周望潮便将花无期转移到了柴房。 楚云清的感知之所以没有发现,正是因为老道上了手段。 他们如此做,倒不是信不过楚云清,而是因为他们是宗门中人,身为宗门,往往都有一份骄傲。 楚云清虽然是江湖人,也出身帮派,却与门派恩怨无关,花无期不想将他牵连其中。 而老道则担下了这份差事,周望潮义无反顾,素来惜命的他,此番没有丝毫犹豫,只因为神武派今日所背负的重任。 院子里的人走向了正堂,几息后便出,继而去了厢房,同样很快出来。 他没往厨房或是柴房来看的意思,回到院里后,脚下一点,便施轻功离去。 周望潮静静等了片刻,这才长长松了口气。 “可算走了,吓死老夫了。”他擦着脸上的冷汗,回头。 花无期看过来,脸上难得露出几分笑意。 “你还笑,要不是你,老夫能这么提心吊胆嘛。”周望潮哼哼几声,嘴里嘟囔道:“其实姓楚的小子也是信得过的,就是那小丫头是锦衣卫,这事儿不好跟他说。” 花无期眼神也是沉了沉,的确如此,锦衣卫,虽然也是朝廷鹰犬,可跟六扇门等捕快不同,他们是忠于皇帝的... 忽而,他神情一动,接着脸色一变,骇然地看向周望潮身后。 柴房有窗,此时闭合,光影中,却有人影一闪而过。 周望潮虽是背对,这一刻却是浑身寒毛倒竖,脸色煞白一片。 但他毕竟师出名门,又曾辉煌过,这生死之间的反应不可谓不快。 他没有去掏什么宝器或是符箓,因为根本来不及,他只有下意识地朝前扑倒,做出了最本能也是最有效的躲避。 嘭地一声,周望潮虽然摔得痛,却是捡了一命。 原本紧紧闭合的窗户砰地一声炸开,一道剑气瞬息而过,对面墙上登时墙皮纷飞,明明只是一道剑气,墙上却斩开了数道剑痕,如蛛网一般。 花无期只是看了眼,便认了出来,他神情中可见阴沉,这正是与昨晚出手那人一般无二的剑法。 窗外,此前本已离开的灰袍人,不知何时再次出现,他静静站在外面,箬笠后,一双锐利的眸子却在不停打量。 有柴火的阻挡,仅凭目光当然看不到花无期,可他方才却因担心老道而泄了气息,此时已然可被感知到,更别说是自己把自己摔了个七荤八素的周望潮了。 “娘的,今天怕是得栽了。”周望潮一脸凄然,嘴上骂骂咧咧,可人却很诚实地站了起来,就挡在柴火前头。 他拍了拍身上的土,抹了把脸,这一张老脸上沾满了尘土,他却浑不在意。 “孙贼,哪条道儿上的,可敢报个名号?”周望潮昂首挺胸,好像是顶天立地什么也不怕,可背在身后的左手,却紧攥着那张皱起的三角符箓。 对面的灰袍人目光朝花无期藏身之处看了眼,箬笠下的帘布微微拂动。 下一刻,他朝柴房猛然挥剑,其势竟是要将这柴房击塌。 周望潮脸色一变,如果房子塌了,毫无疑问,他跟花无期定然要被活埋。 如狂瀑般的剑气在此间轰然爆发,上百年的青石墙上裂纹遍布,而那房顶更是传来阵阵不堪重负之声。 “你怎么不按套路出牌?”周望潮又急又怒,连忙去管花无期。 而就在这时,外面那灰袍人却是脚尖一点,身若幽影,骤然朝他刺来一剑。 背对的周望潮脸上终于露出笑容,uu看书 uukans原本的惊慌早已不见。 他猛地朝后甩手,三角符箓弹指而出。 “着!” 声若洪钟,很难想像这个老人竟能发出这么大的声音。 而那持剑刺来的灰袍人第一时间便返身退去,他在窗沿上一蹬,人便落于几步之外。 可那三角符箓是周望潮抓住了机会,拼了老命的力气丢出来的,仓促间他根本未能躲过。 啪嗒一声,叠成三角的符箓因为见了汗,就像是一颗小石子一样硬,砸在了灰袍人的箬笠上。 周望潮脸上得意还未散去,一旁的花无期也是眼含期待,双手更是下意识攥紧。 外面的灰袍人更是如临大敌,抬剑在前,一身灰袍因真气的涌动而如风般鼓荡。 然后,符箓掉到了地上,什么都没发生。 场间陷入诡异的安静,三人皆是默不作声。 八十九.及时雨 花无期看向老道,张了张嘴,不知道该说什么。 先前声势惊人,信誓旦旦,可是,就这? 周望潮也是一脸尴尬,还有些无措,“许是,许是让汗渍打湿了。” 对面,那灰袍人慢慢将抬在眼前格挡的剑放下。 “大兄弟,好歹说句话不是?”周望潮试探道,一双眼睛却不时飘向地上那没反应的符箓。 回答他的,是眼前灰袍人斩出的一剑。 漫天剑气如雨雪狂乱,本就被先前一剑斩出裂痕的墙壁再也支撑不住,先是房顶陷落,然后整面墙也是四分五裂。 “不好!”周望潮怪叫一声,连忙朝花无期跑去,而后者伤势虽重,这个把时辰里也调息恢复了不少,此时起身跑路还是不勉强的。 两人互相搀扶,在倒塌的柴房中,从另一侧好歹是窜了出去。 可这刚一露头,还没等把身上这些草屑和沙土扑簌干净,侧边飞扬的沙尘中,就有一剑刺来。 花无期把老道往身边一扯,另一只手并指成剑,直接刺出。 看似平平无奇的一道剑指,却将这骤然来袭的一剑破去,沙尘草屑因剑气而狂舞,三道身影快速退去。 院中,周望潮扶着花无期,后者因方才强行动用真气而扯动伤势,此时本就没有完全愈合的伤口又有崩裂。 对面,灰袍人静静看他半晌,终于开口,“不愧是顶级的剑客,只是见过吾等剑法一次,就能想出破解剑招,年轻一辈中,你用剑可为最强。” 方才,花无期刺出的那道剑指并非是直面迎上,他不是炼体之人,如今又有伤在身,真气不足,肯定不能凭剑指与持剑之人正面硬抗。 他寻了个巧,如同看出对方那一剑的破绽一般,刺在了对方剑气灌输的节点上。 花无期没有说话,他昨夜败的很惨,虽非眼前之人所致,但对方显然出自同一个门派或势力,这剑法亦是相同。 他从清醒之后,便一直在思忖这重创自己的剑法,刚才也算是小有成效,可不过是破去了对方一招而已。 对方所用这剑法以剑气为主,平时凝缩于一道剑气,可若是斩落身上,那便会如火药般炸开,无数剑气飞散。 花无期从未见过这等剑法,毫无疑问,眼前灰袍人的出身及势力,绝非等闲。而江湖中竟还有如此一方势力隐藏,也足以让人心惊,且担忧其目的为何。 此时,周望潮看着脸色苍白,伤处渗血的花无期,自己脸上也不免有了些绝望之色。 对方出手狠辣,一看就不是想要留活口的样子,如今花无期重伤,自己又没什么本事,真就是砧板上的鱼肉,无能为力。 他不由暗恨自己怎么这般废物,潦倒躲藏半生,到头来还不是什么忙都帮不上,就只有一颗头颅任人宰割。 周望潮眼底一狠,当即大步朝前,挡在花无期身前,一脸决然。 “前辈?”花无期嘴唇动了动,动容之余,更有些惭愧。 他是宗门真传,已经过了要让长辈护持的阶段了,可现在,却宛若一个废人般,还是要躲在周望潮身后。 哪怕周望潮是方士,通晓不少玄术,可不要忘了,他本身也是个被追杀的,身上早就带了伤,又如何能是对面这剑客的对手? 如此做,只不过是想全乎道义罢了。 “小子,老夫惭愧,拍了胸脯却不能护你周全。”周望潮说道:“但既然承你这一声前辈,老道就得做出个样儿来,总不能窝囊了半辈子,到头还是遗憾不畅快!” 花无期眼底颤了颤,最终道:“晚辈自当紧跟前辈。” 周望潮洒然一笑,张开双臂,轻抖了下袖子,霎时,周身有若风来,道袍鼓胀,一抹玄奥难测的气息激荡此间。 “宝器?”对面,那灰袍人定眼一看,顿时瞧出端倪。 所以他不再迟疑,更不会给对方丝毫机会。 他持剑斩出,剑气一动之间,人更是追之而去。 长剑如花,剑气若冬雪,半空之中竟有冰晶凝结。 “叱!”周望潮猛然大喝一声。 气息一瞬翻涌到了极致,他就如置身风眼,而四下狂风汇聚,转而气息成团,如冰雹般朝眼前砸落。 风雪遇冰雹,场间碰撞声不绝。 灰袍人如风雪归人,长剑刺破风团,仿佛是瀑布中穿出的一根山松。 周望潮额头背后满是冷汗,但他仍在咬牙坚持着,那贴身在背的宝器已然滚烫如热水一般,但他毫不在意,仍是集中精力,与自然气机勾连。 剑尖慢慢朝他靠近,已近在咫尺,下一刻就要将他刺穿。 花无期就在周望潮身后,可他同样被围绕在周望潮周身的风卷阻挡,他抬手挡着翻涌的风息,不可避免地有了绝望。 师傅,宗门之托已负,便是这仇也无法再报了... “死来!”灰袍人蓦然大喝一声,长剑之上剑气爆发,猛然朝前一送。 周望潮感受到了冰凉刺骨的寒意,剑气刺破了他的道袍,划破了他的血肉,殷红而滚烫的血洇透残破的衣衫,他牙关紧咬,不惨叫出声。 风团终于消散,他双手紧紧抓着身前长剑,仿佛是不让它刺进心肺。 血快速从双手上滴落,对面的灰袍人看不出用力,可周望潮却像是拼尽了全力一样,剑仍从手中朝前滑进,血越来越多。 周望潮脸色狰狞,却又颓然。 自己就要死了么,在这里。不过,uu看书 uukashu 也算是死得其所了吧。他想着,手上的力气不知不觉已经松了下去。 可剑却未得寸进。 花无期眼神一亮。 灰袍人握剑的手紧了紧。 却是那剑身上,不知何时多了一道缠绕的金光,循之看去,便是院中落下的一道高大身影,缓步而来。 “楚小子,好个及时雨。”周望潮耷拉着眼皮,嘴角咧了咧,终于放松下来。 灰袍人猛然抽剑。 金光仍缠在剑身之上,却是为了保护周望潮不被这剑刺穿,此时老道顺势后退,踉跄几步,一下跌坐在地。 他捂着胸口,手上满是鲜血。 “前辈!”花无期喊了声。 周望潮摇摇头,勉强一笑,“无事。” 另一边,楚云清手中如握太阳,一拳朝那灰袍人砸去。 九十.托付 楚云清也是刚刚到,所看到的灰袍人的出手,便是差点一剑刺穿周望潮。 而他有些意外的是,这老道竟还有些压箱底的手段,还能坚持这么久。 只不过,只是看这场间塌了的柴房,以及那如蛛网般蔓延的剑痕,就足可见这灰袍人武功之高。 楚云清没有丝毫大意,拳上金光凝聚,璀璨如一轮太阳,直接朝对方轰去。 这灰袍人更不敢大意,他一见这莽汉,就从对方拳势上感知到了那种磅礴的力量。再加上方才那将气血凝实的武功,一眼便知这人是沉浸苦修的外家高手,这一身气血怕不是得有几十年的功力。 可对方虽壮硕如牛,却又如此年轻,想来也非无名之辈。难道说,事涉宫中的,除了昨夜门派外,还有其他势力? 灰袍人一时想不通,但这毫不影响他出手,不管眼前之人是谁,只要挡在面前,那就是敌人,就要将之除掉。 剑气宛若嘶鸣,古朴的剑身上萦绕着青色可见的气流,这竟不是无形的剑气,而是更进一步化无形为实质。 楚云清有些惊讶,这是他第二次见这种将无形化有形的手段,前不久的风玉郎便是将杀气凝实,却是以感知探查为主,并没有这般威力。 他隐隐有些感觉,似乎这类动用真气的武学,层次之分便在无形与有形之间,无形如气,有形如器,前者灵便,后者更具杀伤。 此时,灰袍人一剑刺出,长剑犹如旋涡裹挟,便连半空中都产生大片的风旋涟漪。 楚云清心神一凛,不敢大意,这拳尚在半途,后继真气便已然雷化。 宛若紫电般的真气由内而外,跃动而出,电弧在金光弥漫之际,犹如晴明的天空划过霹雳。 灰袍人心底一惊,哪怕只是看着,他便能感受到那股如寂灭般的堂皇之意,凛然间让人不敢生出丝毫抵抗的念头。 “可怕,这武功竟还能影响精神?”灰袍人又惊又骇。 霎时间,两人正面相撞。 如螺旋般的剑气刺破了如沙般的金光,可在接触到其中微小但跃动的紫电时,原本的实质化剑气登时溃散成无形,如纸般寸寸分解崩裂。 楚云清变拳为掌,成掌刀劈下。 灰袍人手中长剑发出一声悲鸣,顷刻间断为两截。 “怎么会!?”他眼中无比骇然,这究竟是何等的力量? 下一刻,楚云清五指一收,继而成拳,甩臂间雷电尖鸣,眨眼便落在灰袍人的身上。 以劫雷为基础的御气雷化,使楚云清的真气和气血渐具活性,而如此所带来的效用,便是让他力量更强,出手也更快。 这变招而出的一拳,犹如急电奔雷,灰袍人尚因剑断而有刹那的分神,下一瞬便被一拳砸塌了胸膛。 他整个人更是直接被轰飞出去,半空可见身形佝偻,更是吐出一大口血。 灰袍人在院中滚落,直至树下方止,半天没有动静。 楚云清甩了甩手,上面隐有电弧闪烁,而上好的锦缎衣衫,这袖子上更是呈现炙烤般的褶皱。 “真强啊。”周望潮看着他,眼中有赞赏也有羡慕,最后眼神却有些黯淡下去。 “前辈?”花无期嘴唇动了动,眼中难掩伤感。 周望潮的气息有些微弱,好像快不行了。 楚云清看他一眼,大步走来,见他如此,也不免默然。 “楚小子,老道并不是不信你,只是不想把你牵扯进来。”周望潮虚弱道:“我俩是宗门中人,宗门有规矩,虽不是瞧不上江湖人,可也...唉,你拖家带口的,老道实在不忍心。” 花无期同样点头,“此事牵连甚重,非是不信楚兄。” “不必多说。”楚云清说道:“楚某可以理解。” 周望潮瞥了他一眼,看见他脸上也有些沉重,当下道:“人之将死,其言也善。楚兄弟,你生老道的气不要紧,可小花伤重,责任更重,你本领高强,可愿帮他?” 楚云清深吸口气,道:“我之前出去便是寻他。” 花无期心底一暖,还是道:“这件事有关宫中,除了我神武派之外,或还有其他宗门及势力涉入,楚兄不必...” “楚兄弟深明大义,真乃豪杰!”周望潮却是打断,神情如壮怀激烈。 楚云清皱了皱眉,隐隐觉得这老小子好像有点不太对。 “人生在世,便是一个义字,义字为先,纵横天下。”周望潮激动道:“楚兄弟可敢为这天下,义字当先?” 楚云清下意识点头,早年混帮派,他就常听人说,人在江湖,靠的就是义气。而他对此当然相信,那些江湖豪杰,行侠仗义,就是一身肝胆。 他就是要成为这样的人。 “好好好!”周望潮连连说出几个好字,“大丈夫生于世间,本就该如此,义之所向,无所畏惧!” 楚云清虽然不明白往日不太着调的老道,怎么突然能说这么多道理,却发现他似乎有些太亢奋了。 不是该死了吗? 他眉头皱起,下意识放开了感知。 这时候,老道似乎有所察觉,眼神闪了闪,顿时哎呦哎呦地哼唧起来了。 楚云清脸色一变,冷笑不语。 好家伙,这老小子虽然虚弱,可气机如常,之前快入土的样子分明就是装的。 而目的也不难想,无非就是想把自己拉上船罢了,真是个老狗! 楚云清有些生气。u看书ww.uukansu 周望潮敏锐地察觉出了不对,连忙捂住胸前,那里之前被刺了一剑,虽然未伤及内腑,可也流了不少血。再加上他之前两手抓剑,这双手更是血糊糊的,如此倒颇为凄惨。 楚云清看他这副样子,顿时没了脾气。 这时候,周望潮脸色忽然一变。 楚云清以为是那被自己一拳捶了半死的人爬起来了,连忙回头看去,可不论是感知还是肉眼所见,那家伙都气息萎靡地躺在地上。 “哎呦,烫死我啦!”身后,周望潮忽地大喊一声。 楚云清愣了愣。 周望潮从地上纵身跳起,手忙脚乱地开始脱衣服,一双手还不时往背后去抓。 花无期都惊呆了,啊这? 这老前辈刚刚不还重伤濒死,吊着一口气托付遗志嘛,怎么现在又活蹦乱跳起来了? 九十一.无面 周望潮没什么大碍,就是宝器用的过度,烧坏了,然后烧穿了他特制的背心,给他烫红了后背。 他这厢还跳脚不已,呜呜哇哇一通。 对面,楚云清抱着胳膊,神情不善。 哪怕是慢半拍的花无期此时也反应过来了,敢情这位前辈方才全是装的,目的就是为了忽悠楚云清。 不愧是老江湖啊,就是坏。花无期也不扶他了,捂着胸口在一旁,偶尔咳嗽几声。 “楚兄弟,你别误会哈,老道这很可能是回光返照了。”周望潮一脸严肃,可其中又不免有些逃过一劫后的庆幸。 楚云清也懒得跟这家伙扯皮,他算是看明白了,这老小子就是个混不吝。 所以,他冷哼一声后,便朝树下那灰袍人走去。 这人趴在地上,箬笠已经打掉了,发髻也有些乱,此时气息萎靡,像是风中烛火。 楚云清还有些警惕,手握金光,朝前一抓,这灰袍人便被他翻了个个儿。 而当看到对方的脸面之后,饶是他心志坚定,也不免怔了怔,更是被吓了一跳。 没有鼻子和嘴,整张脸就像是一块肉色的板,更像是拍上了整齐的胶,只有两眼空洞,只不过此时对方半阖着眼睛,目光有些看不清楚。 这竟是个无脸无面之人! 楚云清一惊,他此前从未见过这等人,不过马上便反应过来,这或许是戴着一人皮面具,故意如此遮掩。 一念想通,倒也没那么惊奇了。 不过任谁面对这么一人,难免都会害怕,因为着实有些吓人。 另一边,周望潮和花无期二人也朝这边走来。 楚云清想了想,手掌金光附着,便要去尝试撕下灰袍人的人皮面具,想要一睹对方真容。 而就在这个时候,他蓦然听见身后传来一声大喝。 “别动!”周望潮大喊一声,语气又急又骇。 可他还是喊的慢了,楚云清已经摸到了灰袍人的脖颈,然后尝试着撕了一下,且因周望潮这冷不丁的一声喊,还让他手指下意识重了几分力。 不是如摸到寻常人皮肤的那种感觉,反而有些软软的,像是肉冻,可这是被皮包裹的,足以让人感到恶心。 而更让人骇然的,是楚云清这手指竟然插了进去,就像是一块水泡的豆腐,手指一用力,就将其扎破了。 楚云清懵了懵,下一刻心底警铃大作,他想也不想,果断抽手,更是脚下一蹬,整个人便朝后飞退。 从灰袍人的身上发出了令人心头沉重且发毛的声音,像是起沸,又像是热水冒泡儿。 灰袍人无力地惨叫几声,脸面便整个如遇强酸般消融,且向全身迅速蔓延。就像是糖三角中的红糖,在一个软软的躯壳中,里边全是水浆。 灰袍人很快便只剩下了一件灰袍和干瘪的靴子,原地却晕开一团粘稠的黑水,恶心而令人心悸。 楚云清此时看着自己方才触摸过对方的手指,上面有一层灰色的液体,如粘连般不断腐蚀着护体金光。随着气血的灌输,金光不断增强冲刷,这层灰色最终才完全消融,化烟消散。 他挥了挥衣袖,像是荡清秽浊。 同时,他此刻心神无比警惕,这算是给自己提了个醒,以后可真不能这般好奇了。此番若不是习惯性谨慎,有金光护持,恐怕自己也要着了道。 而一想到那灰袍人就在眼前片刻化成黑水的场景,楚云清就有些不寒而栗。 这种邪门的手段超出了自己的认知,而类似这种的,今后定然还会碰到。 他深吸口气,平复心神。 …… 周望潮这才回过神来,下意识后退两步,然后又朝前走了回去。 “这是巫术吗?”花无期问道。 楚云清闻言,同样看向周望潮。 对玄术和方士的事情,自己一窍不通,而周望潮却是个中行家,本身就是清净门的老方士,资历深厚,后又闯荡江湖,可谓是见多识广。 常言道‘家有一老如有一宝’、‘老而不死是为贼’,差不多个意思。 这种事,现在最该请教的就是老道。 “像,但不是。”周望潮脸色凝重道:“老夫曾听师傅说过,江湖之中,除却门派以外,还有几个隐世家族。他们传承上古,不修真气,只打熬气血,却不是外家那样壮大体魄,而是以气血之力窥探人体玄奥,感应天地,以此生神通。” 这是楚云清第二次听到‘神通’这个词汇,上一次还是对那些高明玄术的统称。 “这可是人体与天地之秘,才是真的神通,远不是现在方士之流那些奇门异术。”周望潮感慨道:“可惜隐世家族遁入天地,谁也不知其在何处,真是遗憾。” “可这,跟此人有何关系?”楚云清问道。 周望潮看他一眼,道:“你该问的,是隐世家族如此神秘,为何师傅能知悉至此。” 楚云清一怔,心想凡是存在于世,必有痕迹,更何况是传承于上古的家族,典籍文献中该有记载才是。 但花无期却是说道:“此等存在既称隐世家族,定是手段莫测,不为凡人所知,想必前辈恩师是见过其中之人,方能知道这些吧。” 周望潮赞赏点头,uu看书 wwukanshu继而道:“不错,师傅早年曾杀过隐世一人。” 楚云清和花无期皆是有些惊讶。 “师傅他老人家,当年真的很厉害啊。”周望潮感慨一声,然后道:“只可惜他很少提及往事,每每我追问,他才说一些。而于他所杀那人,师傅没有细说,只有一句‘无脸无面,破面即死,猛毒黑水,幽幽黄泉’。有关隐世家族,便只说了如此这般。” 楚云清听后,不免看了那灰袍人所留痕迹一眼,确如周望潮所言。 只是,这人真是隐世家族中的一员么? 可周望潮所说,这等隐世家族之人不修真气,但这灰袍人方才剑法,却是以真气催动,自己与他交过手,这点做不得假。 那么,如果此人不是隐世家族,那他为何无面,并且符合如此特征? 再就是,他究竟会是什么人? 楚云清看向脸色同样凝重的花无期,心中在想,对方及神武派又是因为何事,才惹上了这等人物或势力? 九十二.宫中秘闻 据周望潮所说,这疑似隐世家族的灰袍人所化黑水乃是猛毒,所以三人很是小心地将其用沙土掩盖,然后处理干净。 至于那倒塌的柴房,以及院中因打斗造成的一片狼藉... “老道,这银子你得出吧?”楚云清说道。 周望潮已经擦洗一番了,也涂了伤药,换了新衣衫,此时一听,脸色就苦了下来。 “楚兄弟,老夫被人追杀,狼狈至今,身上哪还有几文铜钱啊?”他作势掏了掏怀中、袖中,很是真诚且无奈。 楚云清神情不善地看了他一眼,道:“行,那等小舟回来,让她带你去诏狱搜一搜,看看身上到底有没有银子。” 周望潮脸色一僵,干干道:“你这不是认真的吧?” “银子我来出吧。”一旁,花无期走来。 他方才因强行动用真气,所以剑伤崩裂,倒是又重新上了一番药,不过好歹现在能行动自如了,上药之类的自己就能做到。 楚云清瞥他一眼,“你身上有银子?” 昨晚上这小子人事不省,自己给他上药擦身,可是没看到荷包之类的,可以说这家伙身上除了那把断剑之外,什么都没带。 花无期脸色微红,然后道:“我现在是没有,但不代表别人没有。” 此时闻言,周望潮脸色便是一肃,他已经猜到对方要说什么了,而这也代表着,一个巨大的秘密将要对楚云清和盘托出。 同样,亦是将对方甚至其身边的一切都拉入这个旋涡之中。 “进屋说吧。”檐下,楚云清脸色认真起来,当先进堂。 …… 屋里,三杯热茶。 周望潮抿了一口,惬意地啧了声。 “你伤的重,要不我来说吧?”他看向花无期。 “那就有劳前辈了。”花无期点头。 楚云清正襟危坐,认真听着。 周望潮喝了口茶,继而轻咳一声,这才道:“咱们这位陛下,别看现在醉心长生之道,不问政事,可年轻时却是个风流种子,所以这后宫之中可谓是妃嫔佳丽无数,其中最得宠的便是如今太子的生母文皇后,所以她一诞下龙子,便被封为皇后,而其子便是太子。 后来陛下一心想要长生,梦寐飞升,难免对其冷落,包括后宫里的其他妃嫔,都冷落下去。适时,清净门应诏入宫,也是第一个为陛下长生计而入宫的宗门。 陛下龙颜大悦,据说差点封岑夫子为国师,还是前任首辅苏载联合朝唐文武力谏,才打消了陛下这个念头。但彼时清净门入宫的还有一个年轻的女冠,不知为何,多年未选美纳妃的皇帝突然起了兴致,将其收入了后宫。此女,便是如今的瑶妃,而她后来生有一女,就是现在的小公主。” 楚云清不屑道:“狗屁的兴致,还不是见色起意?” 不过他忽然想到,瑶妃?这不正是年前房灵玉带自己入宫时,所要去见的人么,那个喜爱瓷器的瑶妃。 “楚兄弟这话也就是跟咱们说说,在外边可万万不能说。”周望潮话虽如此,语气里却并不重视,反而笑道:“尤其艾姑娘还是锦衣卫,你说到时候是抓你还是不抓呢?” 楚云清哼了声,没说话。 周望潮继续道:“瑶妃入宫之后,逐渐受宠,一是因为其年轻貌美,更是道门出身,气质缥缈出尘,所以得陛下宠幸。二来是因为其是清净门出身,她若得了眷顾,那清净门自然也少不了好处,并且有此关系在,清净门如何不为陛下长生而尽心尽力?” 楚云清能听出他此时的语气,好像是有些嘲讽的,而周望潮就是清净门的人,这其中或许还有些隐情也说不定。 但周望潮没计较这一点,反而说道:“瑶妃独受恩宠,后宫其他妃嫔自是吃味不忿,其中当然包括文皇后。适时首辅苏载等人见陛下日渐疏于朝政,为社稷黎民考量,便欲联合进谏,却数次无功而返,据说连陛下的面都未见到,好几次都是被瑶妃差人劝回的。 而文皇后母仪天下,素来端庄,很得朝堂敬重,苏载等人便与她说了此事,想让皇后劝说陛下。文皇后欣然同意,一方面她也因瑶妃受宠而吃味,一方面也觉得陛下既贪长生,又恋美色,误了江山社稷,所以便在见皇帝的时候,把苏载等人带去了。 本来这正该是皇后深明大义,君臣冰释前嫌,共同匡扶社稷的佳话,岂料那日陛下刚服过丹药,正要临幸,恰巧就被文皇后及苏载等人坏了兴致。 因此陛下龙颜大怒,说出了要废皇后,逐首辅的话。虽说后宫不得干预政事,苏载等人是犯了忌讳的,却也是为江山考量,陛下此言还是重了些。 后来,文皇后黯然回了寝宫,没几日便服毒自尽了,苏载隔几日也告老还乡,与他彼时共同进谏的几位官员大臣,也告病的告病,离仕的离仕,一场风波到此为止。” 楚云清愣了愣,首辅等人告老还乡还好说,可这文皇后竟如此脆弱,何至于服毒自尽? 周望潮像是看出了他的疑惑,淡淡道:“宫里有小道消息说,文皇后是被人害死的。” “瑶妃?”楚云清问道。 “谁知道呢。”周望潮说道:“文皇后虽是女子,却也刚烈,她贵为皇后,儿子又是储君,怎么着也不会到服毒的地步。那段时间,有关其被人毒害的传言在宫里愈演愈烈。 后来周贤也就是太子,说其母本就患有心疾,常诵佛法,的确是厌倦了尘世,一时没有想开,所以才服毒了。 之后,uu看书uukanhu 因其话中提及佛法,那一年京城大小佛寺皆被锦衣卫严查,轻则焚烧经卷,重则打杀捉拿僧侣,遭劫的佛寺不在少数。遂有后来的佛门南迁,至今神都及北地都鲜有僧侣踏足。” 楚云清点点头,忽而想到了什么,问道:“这会不会是太子被威胁或收买了?清净门是道门,与佛门理念相争,正是对头。他们得了圣眷,肯定要打压佛门。” “太子是文皇后的亲子,要如何收买,他才能睁着眼睛说瞎话?”周望潮笑了笑,“况且,清净门虽是道门,却是方士正统,佛门是习武修禅的,两家并无什么纠葛。 再者,你如今虽见了不少清净门的龌龊,但其中也不尽是叶乘风之流,否则它如何能是天下方士之首?” 楚云清翻了个白眼,讲述的人是你,话里立场还不是你引导的? “所以,太子没有说谎,文皇后真是自己服毒的?”他问道。 “太子是没有说谎,但周贤说谎了。”周望潮沉声道:“这也是,此番神武派等宗门世家暗中筹划,所背负之重担。” 九十三.牵扯 什么叫太子没说谎,周贤说谎了? 楚云清皱了皱眉,不解道:“周贤不就是太子么?” “真正的周贤已经被替换了。”花无期此时开口,语气微重,“这些年来,都是另一人在冒充太子。” 楚云清神情一凛,太子都能被冒充替换,这真是骇人听闻,而且,这能是一般人能够做到的吗? “这件事,是真的?”他忍不住道。 “你应该知道,如今的太子妃名为苏允晚,便是前任首辅苏载之女。”周望潮说道。 楚云清想到一个可能,“就是因为调查此事,她才与太子成婚的?” 这可真是很大的牺牲了,他想着,如果是真的,那这苏载还真是有够心狠且果决的。 不过,他一想到顾眉舒曾经说过,太子妃与太子有名无实,心下便突然有些莫名的轻松。 或许,是因为那个傻弟弟吧。 等等,一想到楚环玉,楚云清心头便忍不住一跳。如果苏允晚隐藏的这么深,此事牵连这么重,那楚环玉会不会早就知情,甚至也干涉其中? 毕竟,这家伙来到京城之后,背景似乎也愈发神秘了。 楚云清忽然有种四下皆是旋涡,处处充满迷雾和算计的感觉。 难道就只有我楚某人是单纯无知的?他有些生气。 “苏载是个狠人啊。”周望潮似是感慨般说了这么一句。 楚云清问道:“所以,这与昨夜宫里那太监有什么关系?” “他知道真正的太子周贤的下落。”花无期说道:“他是宫里御膳房的寺人,还是已故文皇后的亲信,当年的太子周贤,就是被他救下,然后送出宫的。” 楚云清闻言,不免有些佩服。 既佩服此人的胆量,也佩服此人的忠心,哪怕对方最后身死,也全了道义。 “这么多年来,他与周贤一直保持着联系,每个月都会出宫一趟。但上个月,他发觉不对,似乎有人注意到了他们。”花无期说道:“所以,他给苏大人飞鸽传书,将此事告知于他,苏大人便委托我等,前来神都接应。” 周望潮适时开口,“神武派掌门万重山、三煞门门主东方恪、覃州莫家家主莫慈,这三人都是苏载的旧友,在苏载当年初入官场的时候,四人便已结交,苏载此番便是拜托他们,共同行事。” 楚云清说道:“所以,那寺人是知道周贤的下路,而你们此番就是要将他带走?” “不,不是周贤。”花无期沉声道:“而是周贤的儿子,也即是皇太孙。” 楚云清眼底一讶。 “周贤最后还是被害了。”周望潮叹了口气。 “怎么会,他被人发现了?”楚云清问道。 “昨晚我们兵分两路,我神武派于神都码头接应,三煞门和莫家人于城内接到周贤,可惜他们早就暴露,并因此被找到了周贤的下落,不幸罹难。” 花无期语气低落道:“昨夜我离开就是要过去,没想到只看见了一场大火,接应的马车还在巷口,人却死了。后来我匆匆出城,果然码头也出了事。” 楚云清不免沉默。 “此番行动如此重要,必然绝密,为何会被人看破行踪?”他不由问道。 “年底之时,各大门派来神都所在的各家会馆,替换弟子,这是寻常之事。先前我与你说过,我是以掌门之子为借口,拜访叶乘风,也不会有问题。”花无期说道:“此番参与的皆是宗门嫡系,并无怀疑之处。” 的确,这种事稍有不慎就会连累宗门,哪怕是各家掌门吩咐,也必然要信得过的人来才行。内鬼之说,很难成立。 可若无内鬼,怎么会被人看破筹划的? 这点不光楚云清疑惑,便连周望潮和花无期,都想不通。 “既是如此,那皇太孙可还无恙,是否已经接应?”楚云清问道。 说到这里,周望潮和花无期的脸色便都沉了下去。 “怎么了?”楚云清心底一跳,不会吧,不会连皇太孙都出事了吧,那他们这可全然是白忙活了。 “也死了。”周望潮一脸憋屈愤恨。 “……”楚云清。 “你听说过赵省元么,就是锦衣卫的指挥同知。”周望潮问道。 “知道,昨夜吐血不治。”楚云清点头,这件事怎么又跟此人扯上关系了? “他有一小妾,还有一儿子。”周望潮说道。 楚云清张了张嘴,艰难道:“你该不会想说...” “不错,他们就是周贤的家眷。”周望潮说道:“那个孩子,就是皇太孙。” 早晨楚云清离开之后,周望潮就偷偷出门,打算打听消息,结果上街就听到了这个,他惊的差点当场去见老师傅。 楚云清抚了抚额,好家伙,这消息来的有点猛。 他记得艾小舟早上还跟自己说过,昨夜京城因赏烟花,发生踩踏,死伤好几个人,其中就有这两人。 彼时她猜测这是为了遮掩那太监出城,故意制造的喧嚣,赵省元家眷之死或是巧合。可没想到,真正要害的,正是这母子二人。 “赵省元也知道太子的事情?”楚云清问道。 “赵省元曾在苏载手下做事,是其心腹。”周望潮说道。 楚云清这便明白了,首辅苏载正是借此人身份,掩盖周贤家眷,就这么放在明处,给予身份,反倒不会引人注目。uu看书 uukanshu 只不过,因未知原因,使得风声走露,不光周贤身死,便连那太监也无法寿终正寝,而赵省元亦是因此受到连累。 一门心思,全然落空。 “那现在,人都死了,你们还有何打算?”楚云清问道。 “人虽死,仇却未报。”花无期冷然道:“不查明真相,揪出幕后之人,我决不罢休!” 周望潮点头道:“此番三煞门和莫家来人死伤殆尽,接下来要做的无疑更是凶险,所以之前小花才不想将楚兄弟牵扯进来。” 楚云清听后,忽然想到了什么,“既是如此,那苏允晚是否也有暴露的可能?” 周望潮和花无期皆是一愣,随即脸色微变,显然,他们之前没有想到这一点。 虽然不知道是哪个环节出了错,但周贤及赵省元等掩饰尽皆暴露,那一直在假太子身旁,传递消息的苏允晚,岂不更是危险? “小舟!”楚云清霍然起身。 九十四.教坊司 艾小舟是去了教坊司,找顾眉舒打听消息的,而顾眉舒素来与苏允晚交好,很可能对此事知悉详细。 而且,楚云清想着,顾眉舒是苏允晚的闺中好友,又是受宗门所托,去辅佐太子之人,那她究竟是站在谁那一边的? 但不论是哪一种,如今事情虽不甚明朗,可大局观已现,太子竟然是假的! 楚云清有些担心艾小舟,担心她此番前去,也会被牵扯进来。 所以,他打算再去教坊司,非得亲眼看她无恙,把她带回来不可。 “织云楼中以女子为多,这个门派素来低调,要说参与政事,这好像还是第一回。”周望潮听楚云清提起顾眉舒及其背景后,便道:“不过,换太子之事过于胆大包天,这是为长久计,要想换天,老道不觉得那帮女人有如此胆魄。” “前辈莫要小瞧女子。”花无期说道。 周望潮哼了声,他这人还比较传统,倒不是说瞧不起女子,只是觉得其谋略胆识方面,是不如男人这般有魄力的。 主要还是他见识的女人少了,也没在女人身上吃过亏,不然的话,想来也说不出这种话。 楚云清也不在意,只是道:“顾眉舒绝非寻常女子,小舟虽然聪慧,但不一定是她的对手,我不放心。” “要不要老道陪你一起去?”周望潮开玩笑道:“说实话,我还没去过教坊司哩。” “你现在有伤,还是在家照顾花兄吧。”楚云清说道。 周望潮刮了刮脸颊,有些赧然道:“你要是走了,万一再来一灰袍...” “前辈。”花无期皱了皱眉。 他觉得楚云清帮他们,是在于道义,而有关此事虽说与对方听了,算是将其牵扯进来,却不能强求对方做什么,不然与官府强令有何区别? 楚云清救了他们,已然是天大的人情了,又怎么能事事依靠对方呢。 周望潮干咳一声,以笑掩饰尴尬,他当然明白这一点,可现在,真太子一家三口都死了,他们也被神秘的灰袍追杀,就凭两个受伤之人,怎么能斗得过对方? 更何况,方才死的那灰袍人,并不是曾经出现在自己面前的那个,而如今既有灰袍现身,那人想必也在其中。 周望潮心里要说不怕是假的,可道义为先,他不会后退,因此才想多集结一份力量。 楚云清并不在意他是怎么想的,自己想帮便帮了,根本不去理会太多。 “我觉得,这边既然有一灰袍出没,那短时间里应该不会再有人来。”他说道:“反倒是教坊司那边,如果顾眉舒有诈,那边定有危险。你二人如今状况,不适合奔波。” “好吧。”周望潮一听也觉得有道理,便道:“虽然我先前不屑织云楼,可她们既敢在政事上站队,想来暗中是有计较,你要小心。” “我自省的。”楚云清点点头,快步离去了。 屋里,花无期看着楚云清背影,握了握拳,转而朝一旁走去。 “你干嘛去?”周望潮疑惑道。 “练功。” …… 教坊司里,艾小舟还在等顾眉舒。 她已经来了有个把时辰了,但自早晨见过顾眉舒之后,这一趟却扑了个空,听其心腹说是去东宫了,所以她便一直在等。 茶水续了几壶,她也吃了些点心果盘,上好的厢房里,熏香阵阵,只有她坐在窗边。 “怎么还没回来?”艾小舟有些不耐了。 她来之后,是吩咐人去宫里传信了,按照往常来说,顾眉舒肯定会很快赶回来的,至少也会让心腹来递个话。 但这次没有。 “是出了什么事么?”艾小舟心想,且马上便联想到了昨晚发生之事。 有关宫中...她暗暗思忖着。 这时候,她听见了楼下传来的喧哗声。 二层楼上,艾小舟敞开门,往楼下看去。 那是七八个神情不善的汉子,听口音都是京城本地人士,而穿着打扮也不算邋遢,言行举止间,倒颇有混迹市井的模样。 以艾小舟的眼力,自是一眼便能判断出,这些人就是神都内混帮派的,就是不知道是谁的手下。 同时她也疑惑,像这种人,等闲是不会来教坊司的,要想耍乐,京城里青楼勾栏有的是,教坊司是销金窟,不是他们能来的地方。 而看楼下情形,似乎也不是来消遣的,倒更像是来闹事的。 艾小舟眼底沉了沉,在京城混迹,最重要的不是人脉,而是识时务。这教坊司是朝廷开设,充盈的是国库,皇亲贵胄碍于身份不会来,那么其他人更是不敢在这造次。 所以说,这些人是哪来的胆子? 艾小舟静观片刻,教坊司里已经有护院打手出来了,他们推搡着这几个想要闹事之人,就要出去说道说道。 若是换成平时,或者说任意一青楼,到现在这地步,肯定是要好好说一说,然后小事化了了,但这次可不一样,这些打手一推搡,那些不良就火了,更是直接动起手来。 因为谁也没想到,这些人竟是一言不合就动手,根本不给讲道理的机会,所以这几个出来的护院打手根本没反应过来,就被人按着一通暴打。 闹了这么一出,这教坊司里其他人也都出来了,大白天的,姑娘们当然不抛头露面,却也趴在阑干上往下瞧。 而小厮伙计等人更是不敢上前拦着,有的还在小心看着,也有机灵的已经出去叫人了,还有关门的。u看书ww.uukshu.co 再就是教坊司里留下的其他护院打手,也都出来了,啪啪就跟这七八个不良汉子打在了一团。 场间一度很是混乱。 趴在阑干上的姑娘们还饶有兴趣地看着,不时指指点点,还有的在挥拳叫好。 艾小舟却本能觉得事情没有这么简单。 得益于是白天,教坊司里没有客人,只有来喝清酒的一些文人书生,此时也在围观热闹,脸上不屑,嘴里嘲讽粗鄙,可看着场间打斗,还是要比穷看那些姑娘们下酒的。 艾小舟的目光在人群中扫过,然后看到了自走廊中一闪而过的人影。 她眼神一凝。 而这时,对方似有所觉,同样抬头看来。 两人目光相遇,艾小舟如遭雷击,闷哼后退,识海一片昏沉。 九十五.失踪 第260章 95.失踪 楚云清赶到了教坊司这条街,去了之前见过顾眉舒的那幢楼。 门前小厮打量他几眼,迎上来,“客人,咱们这白天是不见客的。” 见客是肯定见的,但只有唱曲弹琴的姑娘,而客人自是喝些清酒消遣,不会如晚上那般耍乐,是一安静的调调。 而楚云清人高马大,虽相貌英朗,却也透着剽悍,这等人岂有那些书生文人的情调?怕是大白天都能将姑娘们折腾死。 况且方才还有几个汉子闹事走了,现在又来这么一壮汉,这小厮肯定是不敢将他放进去的。 楚云清眉头一皱,道:“我来找人!” 小厮顿时一笑,“来这的当然是找人,你...” “恁地聒噪!”楚云清将这人往旁边一扒拉,就要往里走。 “嘿!”小厮恼了,上来就去按他肩膀。 可这手还没搭上去呢,楚云清只是肩膀略一抖动,就将这小厮的手掌震开。 小厮一见就知道是遇上高手了,再不敢造次。 “客人您要找谁,我给您指路。”他连忙跟上来。 楚云清懒得跟他计较,径直进了教坊司,往大堂里一瞅。 这边桌椅板凳还有些倒了的,正有人在码,还有些摔碎的酒杯碗碟。 他眼底一沉,“这边有打斗?” 小厮叹了口气,说道:“可不是嘛,方才来了几个臭泼皮,也不知道发了什么疯,今儿个敢来这里造次了。” 一听是泼皮,楚云清就想到了金子玄,想到了赖三等人。 “是金子玄的人?”他问道。 “金爷的人?”小厮愣了愣,然后连连摇头,这他可不敢瞎猜。 楚云清问道:“顾...你们顾掌柜在么?” “你找大先生?”小厮有些惊讶地上下打量他一眼。 “问你话就说!”楚云清有些不耐道。 “不在。”小厮摇头道:“早晨就出去了,现在还没回来呢。” 顾眉舒跟东宫的关系,在这教坊司里当然不是谁都能知道的,除却几个心腹之外,旁人都以为她只是个有姿色、有手腕,又带着一些神秘背景的女掌柜。 而不论别人怎么猜她,都想不到她暗处的身份。 此时,楚云清听后,眉头渐渐皱起,“那今日可还有什么人来找过她?” 他没有明问艾小舟,而是想试探一下是否还有别人,以此从中来推断她是否可信,跟那些灰袍人有没有关系。 “有吧,我记得大先生的朋友,艾百户就来过。”小厮想了想说道。 楚云清连忙道:“那她现在在哪?” “楼上,一直等着呢。”小厮虽有疑惑,但还是说道。 楚云清听完,抬脚就要上楼。 “哎,客人。”小厮一见,急了,这还啥都没说清楚的,怎么还就往楼上闯了? 楚云清脚步飞快,感知放开,在这二层很快跑过一圈,却未曾感知到艾小舟的气机,而料想如果对方在这儿的话,肯定是能知道自己来了,不会不出来。 小厮喘着粗气跟在他后头,是又气又无奈,真是个莽汉,怎么这么着急呢? 而此时也有不少人往他这边看过来,均是好奇。 “人呢?”楚云清一把抓住这小厮的衣领。 “客人,有话好好说。”旁边,有伙计连忙道。 小厮一脸苦相,朝手边一指,“就在这房间里头啊。” 楚云清一把推开门,放眼一瞧,屋子里空空荡荡,只有烧完的熏香,余烟袅袅。 “我看你是在消遣某家!”楚云清眼睛一瞪,大手就按住了旁边小厮的肩膀。 这小厮顿时疼的呲牙咧嘴,“没有,误会误会,我真不敢啊,艾百户之前明明就在这房间里啊。” 楚云清当然能判断出这家伙说的是真的,只是这心里被昨夜今日之事一冲,着急的厉害,这才失态。 他松开手,眼神锐利地在房间中扫视。 既然这小厮说艾小舟之前是在这房间里的,那么就说明没有看到她离开。 楚云清走到窗边,窗户完好无损,窗沿和桌上也没有踩过的痕迹,所以说艾小舟不是从窗户走的。 “难道是自己离开的?”他朝门口看了眼,但既是如此,为何没有引起旁人注意? 等等,他想起在刚来时,这小厮说过的,说之前有几个泼皮来闹事。 那么,艾小舟是不是在这般混乱之中离开的? 楚云清眉头皱起,可为什么呢,是因为发生或想起了某件事,还是看见了或要去见某个人? 是顾眉舒么? 他一时没有头绪。 这时候,一伙计有些不确定道:“我之前好像看到,艾百户跟一个人离开了。” 楚云清连忙看过去,“什么人?” 伙计被他的眼神吓了一跳,但还是组织了语言道:“一个穿着灰色袍子的人,带了个斗笠,看不清相貌。” 灰袍!楚云清眼神凝了凝,问道:“艾百户当时神态如何,她可曾受伤?” “没受伤,就是跟着那人离开的。”伙计说道:“当时我以为他们是朋友呢,还打了声招呼,可艾百户没应我。” 楚云清听到这,心底便是一沉。 本能的,他觉得艾小舟应该是中招了。 “他们去了哪?”楚云清问道。 “往东边走了。”伙计有些不太确定。 楚云清按捺下心中急切,道:“你再好好想想,他们是往哪走的,可还有什么值得注意的地方?” “马车。”伙计认真想了想,确定道:“后街上停了辆马车,他们上了马车走的。” “你看清楚了?”楚云清问道。 “看清楚了。”伙计点头,好像想起了什么似的,“对了,当时艾百户好像还朝我做了个手势,像是指了什么方向,那边?” 伙计朝阑干一侧指了指,uu看书.ukanhu.om 有些不太确定。 楚云清朝那边看去,阑干旁倒是没什么,可贴墙的一侧有个装饰的大花盆。 他走了过去。 花盆里,枝叶茂密,刚浇了水,还有些水珠。 楚云清围着看了看,略微蹲了蹲身子,伸手进去,拿出了一个片状物。 看清之后,他闭了闭眼,一把握紧。 这是一块鳞片,周望潮曾经送给他们的那片龙鳞,只不过如今艾小舟这一片龙鳞上,却多了些裂纹。 再一想到这伙计所说,艾小舟是跟着灰袍人离开的,楚云清一下就想明白了。 精神秘法,可能连龙鳞都没有防住的精神秘法。 (本章完) 九十六.马车 第261章 96.马车 周望潮所给的龙鳞可以豁免精神秘法,这一点楚云清已经在叶乘风那里试过了,彼时对方的一些攻击精神的玄术,最后皆是落空。 而现在,这枚龙鳞上却出现了裂痕,足可见施展那精神秘法之人,在造诣上竟比叶乘风还要高明。 当然,也可能对方所用的不是玄术,而是攻击精神的武学。这类武功多是奇诡,防不胜防。 不过,楚云清觉得艾小舟在当时应该是无恙的,因为她还能给那伙计做出手势指点,也即是为自己留下线索。 她知道自己会来寻她。 楚云清将龙鳞握紧,就要去后街寻觅踪迹。 而在这时,门口停下一辆马车,然后是一身红裙,冷艳的顾眉舒走进来。 “大先生。”有小厮赶忙迎上前去,将方才发生之事说了。 顾眉舒一边听着,一边抬头,正好看到了下楼的楚云清。 她眼底微怔,似有疑惑,不过还是朝这边走来。 “楚帮主?”她开口打了个招呼。 哪怕顾眉舒很美,楚云清此时也无瑕欣赏,略一点头之后,便要从其身旁经过。 顾眉舒却一下伸出胳膊,刚好拦在了他的身前。 楚云清被这么一挡,顿时皱眉,“顾姑娘这是何意?” “你忘记该叫我什么了?”顾眉舒哼了声。 楚云清压住心下急切,道:“楚某今日实在是没心情,这便要走。” “你若不叫,我便不放你走。”顾眉舒侧身,正好挡在他前头,眉眼一弯,颇为勾人。 楚云清深吸口气,沉声道:“姑娘若是再不让开,可别怪楚某得罪了!” “你!”旁边,几个小厮伙计等人皆是一怒。 顾眉舒反倒摆了摆手,“都先散了吧。” 此话一出,原本还看热闹的人也都离远了。 “怎么,上回帮了你的忙,你可还欠我人情呢。”顾眉舒凑到楚云清身前,好看的眼睛眯了眯,“现在就翻脸不认人啦?” 楚云清咬咬牙,说道:“小舟被歹人抓去了,楚某正要去救人,等日后你要我叫多少声,我也会还你人情!” 顾眉舒本来还慵懒笑着,可一听艾小舟有不测,神情登时便紧张起来。 “被谁抓了?”她连忙道。 “是一灰袍人,具体身份不明。”楚云清说道。 顾眉舒柳眉一蹙,“她今早来打听过昨晚城里发生之事,可是与这有关?” “或许吧。”楚云清急道:“现在耽搁不得,楚某先去了!” 说着,他就轻推开眼前之人,快步出门。 “哎,你这人...”顾眉舒揉了揉胳膊,朝这家伙瞪了眼,然后一甩袖,“等等我,我也一起去!” 话说着,她拎着裙摆,小跑着跟了上去。 教坊司里,一众目光皆是惊呆了。 那莽汉到底是何人,又是什么事,竟能让大先生这般着急? …… 后街,巷子里。 “你跟出来作甚?”楚云清一边观察着四下可能留下的线索,一边问道。 “小舟是我最好的朋友,她现在有事,我岂能不管?”顾眉舒哼了声。 “会很危险。”楚云清说道:“那灰袍人背后还不知道是何势力,我都不敢保证能全身而退。” “我都不怕,你个大男人害怕什么。”顾眉舒道道:“到时候有危险了,你自己跑就行了,不用管我。” 楚云清点点头,觉得她嘴还是挺硬的。 这巷子里留下了马车的车辙印,有些浅,依稀能看清是朝东去了,而融入大街之后再往哪,就全然不知了。 “这可要如何找。”楚云清心里又急又无奈。 偌大京城里,找一辆大白天就混入人群不见的马车,这谈何容易? 就算是威胁上金子玄,让对方发动人手,怕是也找不到。 因为自己晚了一步,根本没有追踪上那辆马车。 “这车轮印,好像有些奇怪。”顾眉舒忽然说道。 楚云清看过去,“怎么奇怪了?” “你仔细看看,这车轮印是不是要比寻常马车宽一些?”顾眉舒指着地上的痕迹道。 楚云清蹲下身子,认真看去。 的确,眼前这马车留下的痕迹,要比寻常马车的车辙宽上几寸。 但这能说明什么呢?楚云清一时想不通。 “京城里的马车,多是与各大车行一样的常规制,车辙印除却因载重所留深浅外,并无不同。”顾眉舒说道:“除非是特制的马车。” “比如说?”楚云清下意识道。 “囚车。”顾眉舒淡淡道。 楚云清一听,连连摇头,“马车是你手下伙计看见的,要是囚车的话,他当然能认出来。” “可若是被改装过的呢?”顾眉舒说道:“车架未变,只将囚笼改装。” 楚云清皱了皱眉,“真会有人这般做吗?” “囚车材质更为坚实,相较其他车行租赁或是买卖而来的,不易被查出来源,做事的时候也更为隐蔽。”顾眉舒说道:“一般人看车辙痕迹,最多就是看方向和深浅,很少会有人注意到车辙宽度。” “但你注意到了。”楚云清赞赏道。 “因为我心细。”顾眉舒微微一笑。 楚云清说道:“那咱们接下来去哪儿,刑部吗?” “现在是‘咱们’了?”顾眉舒故意道。 楚云清不免赧然。 “叫声好听的,我就原谅你。”顾眉舒眨眨眼。 楚云清连忙道:“还是别消遣我了,咱们抓紧时间吧,事后在下一定满足姑娘。” 顾眉舒脸色一红,暗啐了一口,这浑人。 “不是去刑部,而是工部。”她轻咳一声,说道。 楚云清有些疑惑。uu看书 .uukshu 依他所想,这马车既然是囚车改装而来,那当然是要去刑部问缘由,怎么会去六部中存在感最低的工部? “能被改装的囚车,定然是先前报废,送还工部造作监的,由他们检修或是直接拆掉。”顾眉舒说道:“所以才要去工部,这类囚车都会有登记,看看是谁将其带走了。” 楚云清不由暗叹,顾眉舒心细如发不说,还见多识广,可比自己要聪明多了。 得亏今天有她在,否则自己万没有这么容易就找出线索,那才是耽误时间。 “好了,别愣着了,赶紧走吧。”顾眉舒招呼道。 楚云清一点头,人便飞到了墙上。 “你这呆子,谁让你上房的!”顾眉舒气得直跺脚。 (本章完) 九十七.工部 第262章 97.工部 楚云清上了顾眉舒的马车,赶车的正是年三十见过的那个老车夫。 这回,老车夫并没有表露出什么特殊的情绪,就安静地坐在车辕上,连个招呼也没打。 楚云清也不忸怩,一躬身就钻进了马车里头。 马车意外的很宽敞,脚下是毛毯,车厢四下也钉着雪白的狐皮,里边还有个取暖的小炉子,旁边有个小桌,上边放着果盘。 这还是楚云清第一次见内部这么奢华的马车,他都有些不好意思起来。 “你使轻功虽然快,可你能进去工部吗?”顾眉舒看他一眼,心想这家伙倒是真急艾小舟,可就是脑袋不太灵光,怎么不考虑事情呢。 楚云清赧然点头,然后道:“那到时咱们怎么进去,你直接亮出身份吗?” “身份,我有什么身份,教坊司的女掌柜?”顾眉舒笑道。 楚云清皱了皱眉。 “我之前在宫里,听手下的人说小舟来找我了,这才往回赶。”顾眉舒说道:“你知道她找我有什么事吗?” “还是昨晚上的事情。”楚云清斟酌道:“因为宫里死掉的那个太监。” “怎么,锦衣卫衙门将这差事交给她了?”顾眉舒问道。 “不是,其实本来是想找人的。”楚云清说道:“我一个朋友,昨晚上也被人追杀,后来失踪了。” “什么朋友?”顾眉舒问道。 楚云清没说。 “不信我?”顾眉舒蹙眉。 “不是。” “那是你的朋友见不得光?” “也不是。” “那有什么不可跟我说的?”顾眉舒有些不高兴。 楚云清想了想,便道:“是一宗门里的朋友。” “该不会是神武派吧?”顾眉舒淡淡一笑。 楚云清一愣,“你怎么知道?” “昨晚码头上被烧的船,就是神武派的,听说还死了几个人,也是神武派的弟子。”顾眉舒说道:“我今天入宫,听太子提过这事儿。” 若在以前,楚云清听了太子之名还不觉得有什么,可现在,当知道太子周贤是个冒牌货之后,他这心里就觉出异样了。 “怎么了?”顾眉舒疑惑道。 “没什么。”楚云清笑了笑。 “你该不会有什么事瞒着我吧,我是指,可能跟太子有关?”顾眉舒猜测道。 楚云清心底一惊,甚至在怀疑眼前这人是不是其实什么都知道,故意在捉弄自己了。 “太子尊贵,我哪能知晓什么。”他打了个哈哈。 顾眉舒有些不信,“可看你的表情,分明就是有事。” “我只是好奇,太子为何提起昨晚码头的事情。”楚云清岔开话题道。 “就算神武派是偏远门派,可好歹也是一宗门,他们的人死在京城,当然不是小事。”顾眉舒说道:“我是替太子梳理情报的,这种事情,于官面身份不好声张,却值得重视。” “重视?” “比如是谁杀的他们,又是为何要杀。”顾眉舒身子朝前凑了凑,神情带笑,眼底却有认真之色,“你知道原因吗?” 看着这张明艳的脸愈来愈近,楚云清呼吸一滞,本能摇头,“不知道。” 顾眉舒顿时朝后靠了靠,冷哼一声,“你还不跟我说实话,亏我拿你当朋友。” 朋友?楚云清想了想。 “肯定是因为昨晚那个太监。”顾眉舒说道:“听说他是御膳房的,就是不知道为什么偷偷出宫,还去了码头。” 楚云清便问道:“太子有什么怀疑吗?” “太子?”顾眉舒反而疑惑,“他为何要怀疑,他对此事并不上心。” 楚云清在心底咂摸,不上心,真的吗? 同时,他也开始暗暗警惕起来,顾眉舒虽然看似是跟他没有隐瞒,可话里话外,却隐约有点想打听什么的样子。 “那你呢,你那朋友找到了吗?”顾眉舒问道。 楚云清摇头,“还没有。” 顾眉舒认真看着他的眼睛,半晌,忽然一笑,“你说谎。” 楚云清怔了怔。 “看来我猜对了。”顾眉舒说了句,然后脸色冷下去,不说话了。 “我...”楚云清想要解释。 “你不用说。”顾眉舒淡淡道:“我明白了,咱们没那么熟,此番是为了找小舟,找到之后,你我再无瓜葛。” 说着,她哼了声,把眼睛闭上,明显是不想再搭理的样子。 楚云清有些无奈地叹了口气。 这毕竟事关花无期的安危,他肯定不能轻易说出去,至于让顾眉舒怀疑也好,不喜也罢,就先这样吧。 他也靠在车厢上,闭目养神起来。 车厢里很暖和,也不颠簸,一时就这么安静下去。 期间,顾眉舒悄悄睁开眼,看了他一眼,却未开口说什么。 …… “工部到了。”过了不知过久,外边传来老车夫的声音。 楚云清睁眼,入眼看到的便是神情冷淡的顾眉舒。 他深吸口气,就要走下马车。 “直接进去。”他听顾眉舒说道。 楚云清微愣,马车重新行驶起来。 他掀开车帘,朝外看去。 工部是六部之一,只不过现在他们来的地方不是六部衙门的大街,而是工部在内城的造作监,也就是专门制造朝廷所需器具的地方。 当然,这边不是制造军备所在,那等地方都有重兵把守,等闲人连靠近都不能。 眼前的一大片都被围了起来,也有官兵巡视。 楚云清将外边的一切收入眼底,然后听到有官兵拦下了马车。 “止步!什么人?”官兵问道。 老车夫并未答话,而是递上了一面腰牌,那官兵看了眼,马上双手递还,且挥手放行。 楚云清猜测那可能是太子给的腰牌。 而因为他露了半边脸在车窗这,所以外边的官兵也有些疑惑地看着他。 “把帘子放下!”顾眉舒瞪他一眼。 楚云清马上老老实实地放下车帘。 他看了眼神情终于不是那么冰冷的顾眉舒,笑了笑。 顾眉舒瞅他一眼,移开目光。 马车停下了,这回顾眉舒起身,u看书.uans 要下去了。 但因为楚云清就在前边,她若先下,形体难免不雅,所以起了起身,又重新坐了回去,等着楚云清先下车。 可楚大帮主还以为这回又不必下车了,所以就像模像样地坐在那,等着马车重新驶动。 顾眉舒深吸口气,咬牙切齿,“你还不下去?” 楚云清这才回过神来,连忙抱拳已示歉意,然后掀帘跳了出去。 顾眉舒深呼吸几口,对这混蛋着实无语,你还跟我抱拳? 她暗暗摇头,从马车上露面,而那老车夫很适当地放下了踩凳。 顾眉舒举止优雅端庄,神情从容不迫,款款自马车上下来。 一旁,早就跳下来的楚云清看着她这般姿态,心中极为不耐,恨不得上去抱着她走。 (本章完) 九十八.档案 第263章 98.档案 “这边造作监的管事,是太子的人,也知我身份。” 顾眉舒跟楚云清说了句,当先朝大堂中走去。 而先前着人通禀之后,一精瘦的中年人却是小跑着从屋里出来,隔着老远就作揖。 “怠慢了怠慢了。”这人一脸谄笑,“何事还需大先生亲自过来一趟?” 顾眉舒给身边正打量此人的楚云清介绍道:“这位便是造作监的管事,糜恕糜大人。” 而至于楚云清的身份,则没有介绍给这糜恕。 糜恕也不在意,只是拱手道:“大先生这声大人,可是折煞小的了。” 他是太子安插在工部的心腹,深知眼前这位的身份,不单单是替太子整理情报之人,更是江湖织云楼的高徒,而他只不过是一‘作坊’的管事,自是万万得罪不起的。 而糜恕更有几分眼力,能看出跟在顾眉舒身边的人并非随从,没有那种上下尊卑之分,反而神态从容,分明是同行之人。那此人不是太子招揽的高手,便也是江湖门派出身,此时未表露身份,那他自然不觉得怠慢。 糜恕很会做人,连忙邀请两人进屋,就要奉上茶水点心。 “不必,我们来就是打听一件事,马上就走。”顾眉舒说道。 糜恕一听,连忙道:“大先生请说。” 他心里是有些疑惑的,这位可是专门跟各类消息情报打交道的,究竟是什么事,还需要来向自己打听? “刑部的囚车进出可有记录?”顾眉舒直接道:“拿来我看。” 糜恕听后,脸色不由一变,但马上就恢复如常,眼珠转着,在想如何应付。 可楚云清跟顾眉舒是什么人?就是他这转瞬即逝的神情变化,早就落在了两人眼中。 二人相视一眼。 楚云清身子动了动,离糜恕更近了几分,高大的身影与精瘦的中年人形成了鲜明的对比,这般猛烈的视觉冲击,饶是顾眉舒也不免多看了他几眼。 糜恕看着俯瞰着自己的壮汉,脸色僵了僵,扯出个有些难看的笑容。 “二...二位。”他有些磕绊地开口。 “很为难吗?”顾眉舒淡淡道。 糜恕咬了咬牙,道:“这可是太子殿下要的?” 顾眉舒眼神一眯。 楚云清微微动了动身子,只等谈不拢就用强,他可不管对方是什么管事还是管带,就算今天是尚书站在这不配合,他也要让对方吃一记拳头。 “方才还说帮忙,现在就推诿起来了。”顾眉舒轻笑道:“糜大人,你可让我有些不开心了。” 糜恕脸色白了白,然后擦了擦额头的虚汗,班房暗处里,一个手下看见他这隐蔽的动作,登时明了,悄然离去。 楚云清眼角动了动,朝那边看去一眼。 糜恕注意到了,连忙开口,“不为难,一点也不为难。” “囚车是刑部的重器,出入都要有记录,就连每次提取的人都要核实才行。”他说道:“大先生是要现在去看吗?” “你说呢?”顾眉舒面无表情道。 “那请跟我来。”糜恕干干笑了笑,主动在前边带路。 “方才,好似有一人离开了,像是去给什么人通风报信。”走在后边的楚云清逼音成线,声音在顾眉舒的耳边响起。 顾眉舒看他一眼,嘴唇微动,同样传音而来,“你怀疑什么?” “他知道囚车之事。”楚云清说道,他指的,自然是这糜恕知晓不少东西,不然不至于这般有所失态。 “你想怎么做?”顾眉舒问道。 楚云清捏了捏拳头,“咱们时间并不充裕,如果待会儿他还墨迹,或者看不出什么,我就直接撬开他的嘴。” 顾眉舒微微一笑,这次反倒没呛他,也未阻拦。 …… 造作监的后院,另一处班房。 “糜大人?”这边屋子里一书吏连忙起身见礼。 “不必多礼。”糜恕摆摆手,吩咐道:“将有关刑部囚车出入的记录取来。” 书吏有些为难道:“囚车修缮或替换并不多,记录也非专门所设,都是记在刑部那一案里,恐怕找起来有些费时间。” 糜恕看向顾眉舒。 “那就快去!”顾眉舒语气一冷。 这书吏愣了愣,但看见糜恕也是一脸笑地看着他,便没说什么,应下后就赶紧去取了。 楚云清打量着这间班房。 不算很大,屋子里却瞒是堆放书册的木架,再就是四边角落,也全是些木箱,有的打开着,里面是杂乱的一些册子,还有几张零散摆放的桌子上面,也是笔墨纸砚杂陈。 “这边是咱们造作监负责记录的地方,难免杂乱一些。”糜恕给他解释道。 楚云清点点头,没说什么。 那书吏是去了一个木架后,翻找一番,不大会儿就拿来了一本册子。 “近两年的应该就在这里边,但更远的就实在不好找了。”他将册子放在桌上。 糜恕看了眼,然后看向顾眉舒,“那大先生,可还要取什么或是要我帮忙的?” “不必,糜大人去忙吧。”顾眉舒随口说着,已经看向了那本册子。 糜恕笑着应下,然后退了出去,还不忘朝那书吏使了个眼神,后者便也跟着出去。 班房的门自然没关,此时就只剩下了楚云清和顾眉舒两人。 楚云清见顾眉舒没动,不由道:“怎么不看?” 顾眉舒嘴角动了动,蹙眉,“脏。” 楚云清怔了怔,随即摇头,径自去翻看那书册。 确实,虽然是近两年的记录,可这书册明显就是没怎么好好保管的,一股霉味儿不说,还有些发潮。 楚云清翻看几页,uu看书 .uunsh.om 全然没有头绪。 因为这上边并非全是有关囚车的记录,还有刑部人员来这造作监的一些琐事,比如某某应急取走打造刀具,可事后并未补上手令,又如六扇门提前取走定制火药,却还没结清款项等等。 在这些记录消息中,才偶尔会有有关囚车的一点。 某年某月某日,刑部囚车车架损坏,某人送来检修。 某年某月某日,某人取走新造囚车。 诸如这般,楚云清光会看,却什么都分辨不出来。 “这能看出些什么?”他不由道。 顾眉舒却在他翻页看的时候,同样凝神看着。 “别动!”她忽然开口。 (本章完) 九十九.进行 第264章 99.进行 顾眉舒突然开口,让楚云清一愣,手上翻页的动作下意识一顿。 “怎么了?”他疑惑道:“难道你发现什么了?” “看这儿。”顾眉舒指了指书册上的一行字。 此时,两人因同看一本书册,难免挨得很近。顾眉舒身上的气味很好闻,楚云清本有些不好意思,更觉尴尬,但此时听她语气凝重,心中杂念马上一清,连忙顺之看去。 “腊月十四,钦天监取囚车。”楚云清缓缓读出,继而一愣。 钦天监? “钦天监也能用的上囚车?”他不解道。 顾眉舒看他一眼,没说话。 楚云清连忙出去,环顾四下,可先前那随糜恕出来的书吏早就不知去向。 “人呢?”他看着空旷的院子,以及四下寂静,忽然有种不好的预感。 顾眉舒从身后走来。 “看来是有麻烦了。”她脸色同样凝重。 楚云清脚下一动,便朝造作监那大班房而去。 但找了一圈,也问了路过的吏员,不论是那负责记录的书吏,还是糜恕,尽皆消失不见,也无人看到他们离开或是去哪。 “他们一定是知道咱们在调查什么,所以逃了。”楚云清将手里册子摔在地上,恨恨道。 顾眉舒摇头道:“现在生气也无用,终归是有了一点线索。” 楚云清眼神一厉,“去钦天监!” …… 楚云清没想到,自己会这么快就再来钦天监。 时间已经过了午时,他却浑然不觉饥饿。 顾眉舒倒是在马车上吃了一些水果,但楚云清着急艾小舟,根本没有胃口。 钦天监的门关着,门口有值守的官兵。 “怎么进去?”楚云清问道。 叶乘风昨晚上被他杀了,哪怕现在的钦天监还看不出异样,可里边氛围必定沉重,肯定是在调查叶乘风的死因。 自己二人这时候造访,很可能会引人怀疑,可有关马车之事已经查到了这里,也是唯一的线索,甚至那神秘人就在里头。 楚云清自是没有退缩的道理。 “上面只写了是钦天监取走马车,没说是谁。”顾眉舒道:“这并不好找。” 楚云清皱眉道:“那你觉得该如何?” “你以前遇到这种情况,都是怎么进去的?”顾眉舒朝钦天监那边努了努下巴。 楚云清眉头一挑。 “钦天监不大,找一辆马车并不难。”顾眉舒轻笑一声。 楚云清一听便明白了,但他还是问道:“那如果没有呢?” 顾眉舒沉默片刻,道:“如果没有,就说明马车跟人在外。” 楚云清看了眼那钦天监的牌匾,说道:“我知道该怎么做了。” 然后,顾眉舒看着他走进了一旁的巷子。 “姑娘,你就这么看着?”车辕上,老车夫翘着腿坐在那,目光从已经消失在巷子里的身影上收回。 “不然呢?”车厢里,顾眉舒弹了弹干净整洁的指甲,“脏乱之事,总不能由我一个弱女子来做吧?” 老车夫嘿嘿笑了笑,从腰间取了酒囊,美美喝了一口。 “听说昨晚上叶乘风死了。”他说了一句。 顾眉舒神情并无变化,像是根本不觉得意外。 “无趣。”老车夫见没得到回应,顿时将斗笠往脸上一盖,坐靠着打起盹儿来。 …… 楚云清翻墙进了钦天监,他好歹来过两次,虽然是晚上,多少也算是熟门熟路了。 白天容易被人发现,他尽量让自己表现的很正常,一边遮掩着自身气机,一边小心地在钦天监内走动。 马车一般都停放在后院,那边有马厩,只不过钦天监里都是方士,出入当然不能像江湖莽夫那般骑马,而是乘坐更文雅一些的马车。 所以,钦天监里的马车丝毫不少。 后院很大,楚云清悄然靠近,马厩对面,就是一排卸下的马车,而此时正有杂役在喂马。 楚云清感知片刻,为了方便更好地观察,他直接捡起一石子,甩手就砸在了那杂役的脑后。 杂役闷哼一声,一头栽倒。 一匹匹马还在喝水,此时摇晃着耳朵,四下警惕似的。 楚云清笑了下,随即收敛心神,朝马车那边走去。 粗略数,得有二十多驾马车,看外形都差不多,通体木制,也算不上奢华。 他仔细观察着这些马车的车轮,一个个看过去。 一模一样!楚云清站在最后一架马车旁,眉头皱起,这些马车的车轮宽度都一样,而且车辕也不似顾眉舒所形容的囚车那般,就是寻常同规格的马车。 “果然不在么。”他想着。 然后,楚云清看了眼那晕过去的杂役,走过去,舀了一瓢水给他浇醒。 “啊!”杂役被凉水一冲,马上清醒过来。 “别叫!”楚云清瞪他一眼。 杂役很懂事地闭嘴。 “我问你,这些马车平时都是你打理的?”楚云清问道。 杂役老实点头。 “那钦天监里的马车,都在这了?”楚云又问道。 杂役眼里有些疑惑,但还是点头称是。 “你再想想,还有没有别的?”楚云清皱眉道。 杂役摇头道:“一共二十四驾车,是那些方士大人们对应二十四节气,从南城车行定制的,都在这了。” 楚云清心下难免有些失望,不过还是道:那这些天,有没有从钦天监出去的马车?” 杂役想了想,说道:“临近年关,方士大人们多半都不在这,也就昨夜有马车出去,是有人出去吃年夜饭喝酒了。” “是哪辆马车?”楚云清问道。 杂役一指其中一辆,道:“还没来得及擦车的就是。” “擦车?” “每次出行之后,uu看书 .ukanh 这些马车都要擦拭干净的。” 楚云清朝那边看了眼,车轴上还有些半干的泥土。 “你是整年累月都在这?”他问道。 “没错。”杂役点头。 “那腊月十四那天,钦天监有没有增设过马车?”楚云清问道。 “腊月十四?”杂役愣了愣,这可是半月之前了,他认真回忆了回忆。 说实话,从目前的情况来看,楚云清并没有抱太大希望,能从这杂役嘴里知道些什么,他一开始的打算,就是直接去找这钦天监的管事之人! “不过说起来,那天是有一辆马车,有些奇怪。”杂役开口道。 楚云清一怔,连忙道:“什么马车,如何奇怪?” (本章完) 一百.手帕 第265章 100.手帕 “那马车有些奇怪,比寻常马车要宽大一些,看起来有些沉重。” 喂马的杂役想了想,说道:“当时我见那马车停在后院,还在想已经有这么多马车了,是不是又增设了一辆,后来傍晚就被人驾走了,再也没来过。” 楚云清听后,觉得这应该就是他们要找的囚车了。 “是什么人驾走的?”他问道。 “一个中年人,穿着灰袍,拿着剑。”杂役说道:“不太像是江湖人,倒更像是一些府上给少爷小姐们教武功的教习。” 他虽然在钦天监喂马,可与那些方士接触久了,来来往往,自有一番看人的眼力。 而楚云清闻言,此刻再不怀疑,灰袍,果然又是灰袍! “那你可知道,这马车为何会来钦天监?”他连忙道。 杂役摇头,“这小的就真不知道了,咱也不敢多问。” 楚云清心下叹了口气,如此一来,他便只能去找这钦天监内的主事问一问了,不过他并不抱太大希望。 他这般想着,就要动身,可看眼前的杂役似乎还有些犹豫,仿佛欲言又止。 “还想说什么便说。”楚云清说道。 “随那马车离开的,还有一书生。”杂役说道:“国子监的书生,他与那灰袍中年人在院里还说了些什么,见我过来喂马,他们便离开了。” “国子监的书生?”楚云清先是一愣,旋即瞳孔一张,愣在了当场。 腊月十四、马车、灰袍人、国子监的书生,他脑海中一下如浪潮般翻涌,原本乱糟糟的一切,却是逐渐清晰起来。 是了,腊月十四,不正是自己进京的那一天么,而国子监书生乘坐的马车,正是那日傍晚,与自己乘坐的马车相撞的那辆,也即是,彼时楚环玉所乘的那辆马车! 可是,为什么? 他有些不敢相信,不是说他不相信楚环玉,而是不敢相信对方竟跟那灰袍人扯上关系。 对方身后的势力,莫非就是他们? 楚云清想到什么,连忙问道:“那马车上,可是带着你们钦天监的标识?” 杂役不明白眼前这人怎么突然变得这么激动,但看见他微红的眼珠,还是马上道:“带着,带着钦天监的标记。” 楚云清无意识地后退两步,心中惊骇难当。 半晌,他握着拳,咬咬牙,飞身离开。 …… 楚云清回到了马车这边,只不过没上去。 “可曾找到线索?”顾眉舒问道。 楚云清脸色有些沉重。 “怎么了?你倒是说啊。”顾眉舒语气一急。 “你先回去吧。”楚云清说道:“接下来,我想自己解决。” 顾眉舒一怔,气极反笑,“怎么着,这是用完人就打算甩开了?” 楚云清摇头,“说来话长,日后再与你解释。” “那你就长话短说。”顾眉舒紧跟道。 楚云清看她一眼,便打算使轻功离开。 但顾眉舒早就看出了他的打算,直接从车窗里朝外一抓,一把就揽住了他的后颈。 “你别想跑。”顾眉舒身子前探,丝毫不在意领口被眼前这家伙看了去,白净细长的手腕就用力揽着他,说道,“为了小舟,今天我怎么着也得跟你一起才行!” 楚云清觉得,别看她手腕细,可手上的力道丝毫不小,此刻掰着自己脖子,还颇为不适。 再加上两人此番举止未免太过亲近,他也觉得尴尬。 “你快放开,光天化日之下,成何体统。”楚云清说道。 他没用力,顾眉舒露出的小臂就像一截白藕,仿佛一用力就能将其伤到一样。 顾眉舒噘了噘嘴,“那你带不带我?” 楚云清看她这副黏人的样子,实在是有些没办法。 “好。”他只好点头。 “你可不准骗我。”顾眉舒说道。 “不骗你。” “万一我松手,你就跑了呢?” “不会。”楚云清无奈道。 顾眉舒这才松手,还嫌弃似用手帕仔细擦了擦手。 楚云清忍不住翻了个白眼,然后上了马车。 老车夫全程没看这边,等他上去了,这才将斗笠往脑后一挂,驶动了马车。 “咱去哪啊?”他问道。 “国子监。”车厢里,楚云清沉声道。 老车夫一鞭子就抽在了马屁股上,这马车便跑了起来。 顾眉舒擦干净了手,将手帕朝楚云清身上一扔。 楚云清下意识接过,有些不明所以。 看着是擦了手,可这手帕依旧干净,上面绣着一枝粉色的樱花,清雅漂亮,隐约还有阵阵香气。 楚云清拿着这手帕,不知道该如何处理。 顾眉舒见他这副傻愣的样子,顿时羞恼,方才她不过是无心之举,也是有些生气眼前这憨货,现在更是愤愤。 “姑奶奶擦了手,觉得脏了。”她咬牙道。 楚云清连忙就把这手帕丢在了小桌上,脏了你还给我? 顾眉舒眼睛一下瞪了瞪,气得半晌说不出话来。 “你把它收了。”她指着手帕,一字一顿道。 楚云清歪了歪头,有些不解。 “你收不收?”顾眉舒作势就要跟他较劲。 楚云清连忙把手帕拿起,胡乱塞进了怀里。 顾眉舒这才冷哼一声,给他一白眼作罢。 楚云清皱着眉,不时掀开车帘看向外面。 马车赶的虽快,可跟他这轻功比起来还是差了许多。 “你在钦天监里,到底发现什么了?”顾眉舒见他一直不说,只好主动开口来问。 楚云清觉得既然要一起去国子监了,早晚都会面对楚环玉,那就没什么需要遮掩的了。 所以,uu看书 .ukansh他深吸口气,索性便将自己的猜测说了出来。 顾眉舒听后,小嘴微张,一双眼睛睁得大大的,明显也是被惊到了。 “你弟弟,楚环玉?”她一脸惊讶。 楚云清沉重点头。 “不会吧。”顾眉舒喃喃一声。 楚云清此时很想问她,到底知不知道太子的秘密,而苏允晚与她之间,是否真是同心。 但他们彼此本来就是因为艾小舟而认识的,并没有多么亲近,他这么说,反而会给人以挑拨的嫌疑。 “我之前就觉得你弟弟不是常人,想不到隐藏如此之深。”顾眉舒感慨一声。 随即,她似笑非笑地看向楚云清,道:“那你身为他的兄长,会不会也没表面上看到的这么简单?” (本章完) 一百零一.影踪 第266章 101.影踪 顾眉舒这话看起来像是调侃,可其中隐约也有几分认真。 楚云清对此并不在意,只是道:“在下不过是普普通通一江湖人罢了,平平无奇,很是简单。” “是么?”顾眉舒认真打量着他,“可为什么我总觉得,你有些滑头呢?” “你想多了。”楚云清无语,我滑头?这不是诽谤老实人嘛。 “现在看来,楚环玉或是与灰袍人有关。”顾眉舒说道:“若真是如此,他很可能知道小舟被掳走之事,甚至还是其中主导...” “不会。”楚云清斩钉截铁道:“我相信他!” 顾眉舒‘嘁’了声,“听说你们也是有几年不见了,你凭什么这么信他?” “因为他是我弟弟,亲弟弟。”楚云清认真道。 顾眉舒意味不明地笑了笑,随即道:“那如果待会儿真的见了他,你打算怎么做?” “就如实问明白。”楚云清道。 “那万一他不跟你说实话呢?”顾眉舒问道。 “我相信他会。” “那万一事情真是他所为呢?” “我相信不是。” “我是说万一。” “没有万一。” 顾眉舒气得当场拍桌。 小桌上的茶杯和果盘都跳了跳。 “你是不是在拿本姑娘开涮?”顾眉舒气道:“现在线索指向的就是楚环玉,你现在还信誓旦旦地保他?” 楚云清凝声道:“未见真相,楚某不信!” “你还真是个一根筋。”顾眉舒哼了声。 楚云清沉默不语。 “你喜欢小舟吗?”顾眉舒忽然问道。 楚云清一怔。 顾眉舒认真观察着他的表情。 楚云清嘴唇抿紧,眉间皱起。 “行了,我知道了。”顾眉舒摆摆手,一脸冷淡。 “你又知道什么了?”楚云清问道。 “连喜不喜欢一个姑娘都不敢说,你还算什么男人。”顾眉舒不屑道。 楚云清同样哼了声,看向窗外。 他觉得这根本没有计较的必要,喜不喜欢,也不需要别人来看待,只要自己明了便够了。 况且,他现在竟觉得顾眉舒有些缠人,在这马车上同行一路,对方浑然不似在教坊司表现的那般像是一直高高在上,坐而俯瞰之人,眼下突然放下了架子,竟像是个小女人那样黏糊。 楚云清有些不适,或者说,是不习惯。 唯一跟他有所亲近的,如今只有艾小舟一个女子,对其他异性,他总是保持敬而远之,所以说,当顾眉舒表现地这般熟络后,难免让他感到异样。 他猜不透这是对方的真性情,还是故意这么表现实则另有目的,所以他选择退一步。 …… 国子监到了。 楚云清当先下车,迫不及待。 “等等,我与你一起进去。”顾眉舒说道。 楚云清皱了皱眉,“这会不会有些不妥?” 倒不是他瞧不起女子,而是因为这里是国子监,天下读书人的圣地,规矩里便是女子无故不得进入,其中的女监生或是教习,都是要做男儿打扮的。 而且,顾眉舒是教坊司的女掌柜,虽非贱籍,身份也于礼法不合,这等地方肯定是不能进的。 更何况,国子监里的读书人不少都流连青楼风月,就算没见过她也听说过,顾眉舒若是出现在此,肯定会有麻烦。 楚云清此番是去找楚环玉,不想被什么麻烦绊住。 顾眉舒看他一眼,道:“可是觉得我身份卑贱,与你同行来此是给你添堵?” “姑娘莫要误会。”楚云清摇头道:“只是...” “那就别墨迹了。”顾眉舒已经踩着小板凳下了车,“反正国子监就在这,你不带我进去,我也能想办法进去,除非你把它拆了。” 楚云清没办法,四下看了看,快步进了一旁的小巷。 顾眉舒一愣。 “快跟着啊,要不他可就跑了。”老车夫嘿嘿笑道。 顾眉舒瞪他一眼,拎着裙摆去追楚云清。 这时候街上的人并不多,况且这里是国子监附近,本就是安静的长街。 楚云清脚下一踏,人便上了墙,刚待趁没人跳进去,顾眉舒就跑了过来,在底下跳起来够他的脚踝。 “你干嘛?”楚云清低声道。 “带我一起!”顾眉舒仰着头,着急道。 楚云清蹲在墙头,底下的顾眉舒红唇微抿,眼中略急,就像是要离家出走的大小姐,也像是要跟情郎私奔的怀春少女,很美。 楚云清明知多带一个人或许成拖累,可这心肠却一时没有硬下去。 “抓住我的手。”他朝下伸出手臂。 顾眉舒两手连忙抓住他的手腕。 楚云清只是一用力,就将她提了上来。 顾眉舒惊叫一声,便落在了墙头,身子摇摇晃晃地。 楚云清站起,一把揽住她的后腰,朝国子监里跳下去。 “你出身宗门,怎么身子这么弱?” 落地后,楚云清赶紧松开手,随口问道。 顾眉舒揉了揉被他揽过的腰后,哼了声,“我修行的是阵法,可不是拳脚。” “那快些走吧。”楚云清没与她多说,四下感知着,直接往先前去过的小花圃而去。 “哎,你知道楚环玉在哪?”顾眉舒连忙跟上。 “嘘!”楚云清回头朝她做了个手势,他觉得现在的顾眉舒跟先前真是判若两人,如果说之前的顾眉舒是威仪与睿智并存的大先生,那现在完全就是个不谙世事、初见世面的小女孩。 天真,有点蠢。 顾眉舒一掩口,小心地跟着他。 …… 此时,国子监那小花圃里,茅屋中。 艾小舟坐在椅子上,身上并无捆绑,却如被点穴一般,根本动弹不得。 面前桌上,u看书 ww.uuanshu.co 一盏茶热气氤氲,飘散四下,如同山峦云雾。 艾小舟坐在这里,难免就要闻到茶香,所以她一身真气聚了又散,浑身没有半点力气。 便是屏息,这云雾萦绕在身侧,也让人周身瘫软,气力不继。 屋子里没有人,但门外却有两人似在争吵。 一个是身穿月白儒衫的书生,另一个是身穿灰袍之人。 “你为何会将她掳来?” “你不是一直想让楚云清加入么,有她在,楚云清便会就范。” “胡闹,简直是胡闹!” 屋子里,艾小舟静静听着,若不是亲眼所见,她也不敢相信,这灰袍人背后,竟会有楚环玉的身影! (本章完) 一百零二.争吵 第267章 102.争吵 艾小舟被那灰袍人从教坊司带走后,就直接带来了国子监。 对方使用的是精神秘法,非常强横,但龙鳞还是有用的,并且将之豁免。 她最初并没有中招,反而胆大到想要顺势调查对方的身份,所以装作中招的样子,如傀儡般跟着对方离开。 可艾小舟没想到,对方带她来了国子监,且在她一时不察之下,用眼前这如茶如雾的东西将她制住。 艾小舟这才明白,自己的小聪明,并没有瞒过对方。 那灰袍人离开了一段时间,等再回来的时候,过了没多久楚环玉也来了。 也就是这时,艾小舟才知道那灰袍人是个女人,而楚环玉还跟灰袍人背后的势力有瓜葛。 她现在心中急切无比,楚环玉的暗处身份一直是谜,而现在看来,对方与这些灰袍人搅和在一起,恐非善类,但现在楚云清还蒙在鼓里。 而且听刚才那灰袍人话中的意思,似乎还有想将楚云清也拉拢进来的想法,且其中筹码就是自己。 艾小舟心里是又气又自责,她觉得自己真是愧对了父亲和叔父的教导,亏得自己从小耳濡目染锦衣卫的手段,到头来还是大意,身陷险境。 她现在只希望楚云清能去教坊司找自己,发现自己留下的线索,或者是顾眉舒,发挥她的聪明伶俐的劲儿,看出端倪。 不然的话,艾姑娘今天说不定就得折在那弟弟手里了。 …… 门外,仿佛争吵的声音还在继续。 “你太不了解他了,这样的威胁,只会引起反弹!”楚环玉脸色阴沉道。 他很少会真的生气,但现在却有些忍不住,因为这无疑是让他难做。 他自认还是了解楚云清的,对方是一个简单的人,如果是这种威胁,定然会引起对方的反感,到时候恐怕连解释的机会都不会给自己。 而且,他要怎么处置艾小舟? 如果将她放了,对方已经听到了自己跟南宫宓的对话,不一定领情不说,还肯定会告知楚云清,那将会带来不必要的麻烦,自己今后也无法再面对他。 可如果不放的话,是要寻地囚禁,还是杀了灭口?楚环玉自认自己是做不出这等事的,但他知道,南宫宓会做出来,这一点从她能将艾小舟掳来就足可表明。 这是个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人,且心思反复,像是想到什么便做什么,作为搭档,很让人头疼。 对面,灰袍人也即是南宫宓开口道:“我不明白你为什么怕楚云清,就因为他是你兄长?” “不是怕,他是我哥,我不该这么对他。”楚环玉说道。 “亲兄弟之间反目成仇的不在少数,你何必坚持这无所谓的亲情?”南宫宓嘲讽道。 “无所谓?”楚环玉气极反笑,“好端端的,我俩为何要反目成仇?” 饶是双方接触不少,也搭档有两三年了,可对方有时候脑子里在想什么,他实在难以理解。 “既然你不想做,那我就替你效劳了。”南宫宓淡淡道。 楚环玉看到她眼中杀意,连忙道:“你想做什么?” “既然你说此举无用,甚至还怕恶了楚云清,那索性就把这女人杀了,这样他就不会知道了。”南宫宓抬脚往茅屋里走去,“你就还是他的那个好弟弟。” 楚环玉连忙挡在她前头,“你疯了?” “我看是你疯了才对!”南宫宓冷然道:“你该不会忘记你我的任务了吧,竟会因为所谓的兄弟之情,而妇人之仁?” 楚环玉嘴唇动了动,“可是...” “没有可是。”南宫宓斩钉截铁道:“为了大业,任何牺牲都值得,更何况只是区区不相干的人!” 楚环玉脸色顿时红一阵白一阵,他咬牙握拳,却是没有让开。 “什么时候,你也变得这么优柔寡断了。”南宫宓的语气很是失望,“我本以为你跟其他人不一样,可没想到,你有一天也会因感情所累。” “我忽然有些好奇。”箬笠下,她似乎是笑了笑,“如果我要杀的人是苏允晚,你会怎么样?” 楚环玉猛地朝她看来,狭长的眉眼中,冷冽如霜。 南宫宓冷哼一声,“苏允晚在此事中扮演的角色如何,想必你自己很清楚。感情这种东西太奢侈了,尤其是对你我来说,我劝你还是趁早死了这条心吧。” “我的事,不用你管。”楚环玉道。 南宫宓二话不说,就要往屋子里去。 楚环玉直接去抓她的肩膀。 “嗯?”南宫宓身子一侧便躲过,转而有些气恼,“你竟想与我动手?” “不能杀她。”楚环玉说道。 南宫宓手掌下意识抚到腰后,一把握住短剑。 楚环玉眼神随之看去,很快便落在对面之人箬笠下的黑纱上,“没有必要非得杀人不可,我们未尝不能有其他解决的方式。” “谁来给你解决的时间?”南宫宓喝道:“大事在即,一丁点的疏漏都不能有,如果因她而走露消息,所酿成的后果,是你能承担得了的吗?” 话说完,她便趁着楚环玉失神的刹那,直接闪身进了屋里。 桌旁,艾小舟看过来,她是能动的,只不过有些勉强,且浑身瘫软,此时看着走进屋里的两人,心底不由一沉。 “你现在是不是在想着,你那心上人什么时候会来救你?”南宫宓问道。 艾小舟没说话,只是目光落在一旁楚环玉的脸上。uu看书 wwuukansu 楚环玉有些羞愧,叹了口气,“你放心,虽然暂时还不能放你走,但我总会保你性命的。” 南宫宓猛地朝他看去。 楚环玉坦然回视,如同看开而平淡。 “我还真小瞧了你。”南宫宓冷哼道。 楚环玉看了眼桌上的那盏茶,走上前去,手掌一抚,便用茶盖将其盖上了,原本氤氲缭绕的热气和云雾,便消失殆尽。 他将茶杯端在手里,说道:“此事不该将你牵扯进来的,我很抱歉。” 没了这奇异茶盏的云雾作用,艾小舟能感觉到体内的真气已经可以缓缓恢复了。 她相信用不了多久,在真气的搬运流通下,麻木的身体也会恢复过来。届时,就是自己脱身的机会。 (本章完) 一百零三.倔强 第268章 103.倔强 “你与她说这些,她却还想着恢复真气,对你出手。” 南宫宓看着艾小舟,淡淡道:“朝廷鹰犬,心思可比你要狠厉复杂。” 楚环玉摇摇头,说道:“艾姑娘,如今我已露面,你便该知道自己不可能脱身了。我能留你性命,还希望你不要让我难做。” 艾小舟嘴唇动了动,勉强开口,“你这样,就不怕你哥知道后,寒心吗?” 她现在说话的声音不大,也不太流利,但足够屋里的两人听清了。 南宫宓并不在意,语气冷漠道:“我听楚环玉提起他数次,心下正好奇,倒很想与他交手试试。” 艾小舟心下却腹诽着,要是你跟家里老楚碰上,还不得被捶成傻子? “我哥那边,暂时不会知道。”楚环玉说道。 “你们,到底是什么人?”艾小舟问道。 “艾姑娘是锦衣卫,就不用套话了。”楚环玉说着,看向一旁的南宫宓,“别耽搁时间了,带她走吧。” “那你呢?”南宫宓问道。 楚环玉眼帘一低,“我还有其他事情要做。” “果然,堂主还是把苏允晚交给你了?”南宫宓冷哼道。 楚环玉并未在此事上计较,而是看了眼艾小舟,然后道:“艾姑娘家里几代都是锦衣卫出身,你路上小心。” 南宫宓上前,直接在艾小舟身上点了几下,然后道:“你就不怕我在路上把她杀了?” “我也担心,但也只能相信你不会。”楚环玉说道。 “那我就挑断她的手筋脚筋,再废了她的丹田,反正只要有条命活着不就行了?”南宫宓说道。 楚环玉沉默片刻,道:“随你的便。” 南宫宓有些气恼,按在艾小舟肩膀上的手掌不由用力了几分。 艾小舟当然能感受到痛楚,但只是蹙眉,没有出声。 “不愧是锦衣卫,手段狠辣,也能忍常人之不能。”南宫宓说道:“先前装作中招,还想要试探,真是聪明反被聪明误!” 艾小舟现在也看出来了,这女人是个话多的,不过跟自己相处时却并非如此,要说变化,也只是在楚环玉到来之后,像是想要表现一般。 想到这里,她心中不由一动,莫非这人是喜欢楚环玉? 正思忖着呢,南宫宓手上用力,便抓着她的肩膀将她提了起来。 南宫宓说道:“那我先走,你自己小心,别死了。” 楚环玉淡淡一笑,没说话。 南宫宓便带着艾小舟往外走去。 只不过她刚出门,屋里,本是心底一叹的楚环玉脸色忽而一变,猛地朝外看去。 与此同时,南宫宓前脚刚踩下青石阶,心神猛跳,危机感骤然来袭。 一道高大的身影从侧方突然现身,手上如擎灼目烈阳,一拳轰来。 南宫宓之前根本没想到附近会有人,更不会想到有人能同时瞒过她跟楚环玉的感知,她想着这里是国子监,更是二皇子的花圃,本就没有人来,更不会引得有心之人的注意。 诸般原因,使得她心中大意,万万没有想到,会有人在此地此时偷袭,还是抓住她抬脚未落的刹那! 南宫宓几乎未来得及反应,在她心中警兆出现的瞬间,对方的拳头便落在了她的身上。 这是何等澎湃的气血,犹如巨锤临身,在爆发时璀璨的金光轰然炸裂,一簇簇如花火如雨般落下。 南宫宓整个被打飞出去,人在半空吐血,滚落在那些精心打理的花圃之中。 她只感觉半边身子一下就没了知觉,体内气血紊乱不已,更有一股灼热的气息在不断侵袭着自己的经脉,与自身气血产生激烈对撞。 如此冲击之下,南宫宓哇地吐出口血,脸色苍白如纸,半晌不能动弹。 另一边,艾小舟也是被突然的变故惊骇当场,只不过来袭之人目标并不是她,且有意避开,所以没有伤到分毫。 但仓促之间,身体还未恢复的她,难免还僵在原地,如同失神一般。 直到,她感觉到了一个宽厚而有力的臂膀,将她一把揽紧了怀里。 艾小舟猛地回神,想要挣扎,可全身没有力气,她羞恼地厉害,下意识抬脚,像是用力去踩,可只是轻飘飘地落在了对方的脚上。 她闻到了熟悉的味道,抬头时,看到了熟悉的人。 楚云清脸色凝重,不似往日般明朗,此刻就如雨来前的阴云一般郁然。 不知怎的,明明是很安心,可以放松下来了,可艾小舟突然就有种想要放声大哭的冲动,她也说不清是为什么。 或许是因为自己的大意而导致犯险,心里羞愧自责。 或许是因为如果暗处之人不是楚环玉,那自己的下场可能将无比凄惨。 或许... 艾小舟把头埋在楚云清的胸膛上,肩膀略有起伏,身子低低颤抖着。 楚云清牙关微咬,目光落在屋里那人的身上。 楚环玉半靠在桌子上,双手捧着茶盏,如同暖手,此时脸色满是复杂,惊容未散。 “哥...”他嘴唇动了动。 “这是,怎么回事?”楚云清深吸口气。 哪怕在之前,凭借从钦天监那喂马杂役口中得到的线索,已经猜到了事情可能与楚环玉有关,可真当事实摆在眼前的时候,楚云清也是感到难以接受。 为什么楚环玉真的会跟灰袍人有关系? 为什么他会绑艾小舟? 那么,在年前发生的那一起,康乐坊锦衣校尉莫要飞一家的灭门惨案,是不是就真跟楚环玉有关系? 至于为什么要去杀莫要飞,u看书 uuknshu.co或许是因为他彼时冲撞了楚环玉马车的时候,看出了这钦天监的马车其实是囚车改装,所以才会被杀人灭口。 当然,也可能莫要飞并没有看出什么,只是楚环玉认为他看出来了,以防万一,还是痛下杀手。 楚云清不愿意去相信,但现在,他希望能得到一个解释。 他按压着心头的怒火,对面,楚环玉看到了他眼中的怀疑和痛心。 楚环玉心里突然就上来了一股气儿,就任凭对面之人如何去想了,他也不想去解释了。 “环玉?说话!”楚云清喝道。 楚环玉一下想到了儿时,对方少有这种严厉,但每次都是在自己做错事的时候。 但这次,他紧握着手中的茶盏,倔强亦如儿时。 (本章完) 一百零四.0乱 第269章 104.零乱 楚环玉没有开口,没有解释,神情逐渐平静下来,可眼中依旧倔强。 楚云清眉头皱着,他太了解对方了,从小到大,但凡是铁了心不想告诉自己的事情,就会流露出这般神情。 同样的,这也是表明,楚环玉确实是做了某些让自己不快的事情,或是连他本人都觉得对不住自己。 “若非他,我可能就没命了。”艾小舟此时揩了揩眼角说道。 楚云清依旧看着楚环玉,后者同样看着他。 两人谁都没有再开口,可场间的气氛却逐渐凝重起来。 楚云清是不知道该如何去问,比如‘你知不知道太子之事’、‘昨夜发生之事与你有没有关系’、‘这些灰袍人是何身份,与你何干,你如今又有着怎样的身份’等等。 他怕自己随便问一个,都会换来失望,因为仅从目前已知和所看到的来说,似乎有些事不必说也已经得到了证实。 而就在这个时候,旁边传来一个有些弱弱的声音。 “嗨?”顾眉舒提着裙摆,小心地从花圃中穿过,朝这边过来。 艾小舟看了她一眼,有些意外,随即看向楚云清,眼神里透出心中想问的话:她是跟你一起来的? 楚云清道:“多亏了顾姑娘,我才能找到你。” “她一向聪明。”艾小舟说道。 同时,她像是不经意间地,往身边这人的怀中看了眼,衣襟那里,露出了象帕的一角,粉色的樱花有些招摇。 她先前便闻到了香气。 “哈,看来果然是弟弟作乱。”顾眉舒杏眼一瞪,“好一出伦理大戏!” “胡说八道什么呢你。”艾小舟瞥她一眼。 “你没事吧?”顾眉舒连忙过来,拉过她上看看下看看,“这弟弟跟灰袍,没有难为你吧?” “没有。”艾小舟翻了个白眼。 “楚环玉,你为什么要这么做?”顾眉舒问道。 她这么问,也算是打破了楚云清跟楚环玉二人之间的沉默。 楚环玉冷哼一声,随即深深看了眼对面之人,手指抚过掌中茶盏,杯盖掀开,大片的热气和云雾一下便从中飘散了开来。 “小心这东西!”艾小舟连忙道。 顾眉舒赶紧用袖子遮住口鼻。 但楚云清却看破了楚环玉的打算,脚下一踏,人便径直冲了上去。 彼此虽是屋里屋外,相隔两三丈,这盏中云雾却攸然而来,仿佛山间雾霭一般,眨眼弥漫。 楚云清挺身而入,屏息之际,一把朝楚环玉抓去。 楚环玉既然已经打定了主意,就不会坐以待毙。 云雾之中,高大的身影瞬息而来,而他同样在第一时间闪身。 楚云清一把抓了个空,他眼里闪过意外之色,他猜到楚环玉学了武功,可没想到,这才几年,竟能躲过自己了? 楚环玉的身法很怪,就像是一阵烟,衣袂带动着氤氲飘散的气息,眨眼就消失在屋内。 楚云清一抓落空,脸色微变,脚下一点,人便朝外掠去。 可此时的茅屋外,艾小舟还未恢复过来,顾眉舒又是个修阵法的,此时天时地利尽是占据不得,两人现在完全就是摆设。 楚环玉身影一闪,人便出现在两女身旁,手中不知何时截了一段花枝。 他平静地站在那,花枝上的尖锐处明明未威胁到艾小舟或顾眉舒,可谁都知道,此时楚环玉站在这里就是威胁。 楚云清本欲打出金光,可一见楚环玉如此,手上金光便散了。 他还是了解对方的,骨子里有一份狠劲儿,他不欲逼之太甚。 “你别做傻事。”楚云清沉声道:“如果你有苦衷,尽管说出来,哪怕是在坚持自己想做的事情,难道还不能跟我说吗?” “还记得岁前,我在桥上跟你说过的话么?”楚环玉问道。 楚云清一怔,脑海中自然回想起来。 “这些年来,我可能辜负你的期望了。”楚环玉说道:“但我从未因一己私利而去做什么。” “咱们不妨坐下来,慢慢说。”楚云清道。 楚环玉摇头,“你能找到这里,一定是我们在哪里出现了纰漏,而昨夜之事,想来你也有所知悉。但不管你知道多少,我都希望你不要掺和进来,这一次是我,下一次或许就是别人了。” 楚云清皱了皱眉。 楚环玉深吸口气,身子已经开始朝一旁缓缓退去,但手中的花枝一直没有放下,这般距离之下,以他的武功足以威胁到艾小舟和顾眉舒。 显然,楚云清也知道这一点,只是目光沉沉地看着他,没有动作。 艾小舟脸上有些自责,还有些不忿。 顾眉舒倒是冷冷的,眼里似是带着些气恼。 “还能起来么?”楚环玉朝一旁问了句。 那边,被之前被楚云清一拳重创的南宫宓艰难爬了起来,她半边身子耷拉着,箬笠早就崩飞,露出一张苍白却不掩姿色的面容。 楚云清眼中讶色一闪而过,她竟不是无面? 此时,南宫宓恨恨地看着他,如果眼神能够杀人,现在的楚某人恐怕已经被碎尸万段了。 “走吧。”楚环玉手中茶盏中云雾渐渐逸散开来。 楚云清猛地挥手,澎湃的真气一瞬鼓胀,掀起一阵剧烈的风压。 楚环玉眼神微变,身形一动间,已然出现在南宫宓的身侧。 “你?”南宫宓嘴唇动了动,显然在她的心里,没想到对方在这种情况下还会在意自己。 下一刻,楚环玉一把揽住她的后腰,脚下如同踩风,两人借助弥漫的云雾,飞身不见。 风压吹拂花圃,uu看书 w.uukansh 此时这些名贵的花草尽皆低头,花瓣零落飘飞。 楚云清默默看着,并未追赶。 “是我大意了。”艾小舟走过来,一脸歉然。 楚云清摇头,“这是谁都没想到的。” “最后你是不是故意放他走的?”顾眉舒问道。 “你也看到了,他若想对你们不利,我很可能来不及。”楚云清说道。 至于最后,他是不是故意放楚环玉走的,可能连他自己都说不清楚。 “倒是没想到,他隐藏的这么深。”顾眉舒说道:“可他到底有什么目的呢?而且,为什么要绑小舟?” “这我之前倒是听他们二人提起过。”艾小舟看向楚云清。 (本章完) 一百零五.疑云 “那个灰袍人,也就是南宫宓,绑我只是顺手而为。” 艾小舟说着,便将自己被南宫宓掳来的过程说了,然后看向楚云清,“她是想用我来威胁你,听话里意思,好像是楚环玉曾拉拢你加入过他们。” 楚云清怔了怔,联想到自家弟弟先前说过的话,他一时默然。 是所谓的‘为了黎民百姓’么? 可如果是这样,那些灰袍人行事为何会这般毫无顾忌,甚至是杀掉真正的太子? 蓦然,楚云清心中出现了一个可能。 “对了,你们是怎么找到这里来的?”一旁,艾小舟问道。 楚云清回神,道:“这还要多亏顾姑娘。” 顾眉舒很满意他的态度,朝艾小舟点头道:“这次你可是欠了我的人情了,日后可得好好还回来。” “好好好。”艾小舟随口道。 “那咱们也别在这耽搁了,回吧?”顾眉舒说道:“人都走了,而且要我看,楚环玉以后怕是不会再在国子监露面了。” 艾小舟下意识看了楚云清一眼。 而楚云清又何尝没有想到这一点呢,楚环玉寒窗苦读十载,如今却是在春闱之前出了这事,想来仅是为了躲开自己,便不会再参加科举了。 从此之后,对方或许就要行于暗处,继续他所坚持的道路。 这真的值得吗?楚云清想到这些发生之事,以及那灰袍人行事的狠厉,心中不免为楚环玉担心。 他既是担心对方也会逐渐变成这样,或为达目的不择手段,也是担心他的安危,跟这等人待在一处,难免会受到影响。 三人很快便从国子监离开。 …… 马车上。 “所以说,莫要飞一家遭祸,就是因为一丝窥见马车端倪的可能?”艾小舟有些惊讶。 倒不是说因为一丝可能就杀人,在机密要事上,哪怕是一丝泄露的可能,都会引起杀戮。她是锦衣卫,当然理解这一点,她所惊讶的,是做下这等事之人,或许就是楚环玉。 毕竟,他是眼前之人的亲兄弟。 “虽然我也没有证据证明不是他做的,但当时马车上还有其他人。”楚云清说道:“况且,我也相信环玉,相信他不会做出这种事情。” 灭人满门,这种事情他并不陌生。 比如在太渊州时,庸王府灭门他便知情,虽然动手的是赤焰教,可或多或少也与他有关。 但赤焰教本就是魔教,是为了利益而不顾一切的凶人,楚云清并不相信楚环玉也是这种人,他依旧相信对方。 顾眉舒此时道:“他隐藏的可深,那与他一起的那个南宫,究竟是什么人?” 艾小舟方才已经说过,自己被南宫宓以精神秘法攻击,然后借助龙鳞,想要诈取对方情报却失败的经过。 所以,对于南宫宓这个神秘的高手,因其所着灰袍,亦是成谜。 “那种精神秘法极为罕见且强大。”艾小舟想起来还是心有余悸,“只是对视的一眼,识海中就像是被人狠狠敲了一下。” 楚云清想到了之前金子玄说起的话,昨夜去他家中,让他差人寻找花无期的,便是一个能以目光杀死其小妾的灰袍人。 可是,对方所说的那个灰袍人双臂贴着双环,该是用异类兵器的,而方才那个南宫,虽未亮出兵刃,但楚云清还是看到了对方后腰上的短剑。 他们,或许并不是同一人。 那这样一来,灰袍人暗处的力量就足以让人心惊了,单单是会这种可怕精神秘法的不是一人,就足够让人感到棘手。 “他们怎么样了?”艾小舟问道。 楚云清当然知道她说的是谁,他有些犹豫地看了顾眉舒一眼。 “怎么,还不能让我知道?”顾眉舒淡淡一笑。 “花无期一直藏在柴房里来着。”楚云清说道。 “柴房?”艾小舟一怔,“那老道?” “同为宗门的一些傲气吧。”楚云清说道:“不过,上午的时候,家里去了一个灰袍。” 艾小舟眼神一凝。 “被我杀了。”楚云清便将那灰袍无面人的特征说了出来。 “无面之人?”艾小舟和顾眉舒皆是惊讶万分。 “不错。”楚云清点头道:“不过我还是觉得,之所以会出现这种诡异,可能还是因为某种秘法所致,他的脸上就像是兜着什么,比如毒液,一旦抓破,就会将整个人化为黑水。老道说,他师傅也曾杀过这么一无面之人,对方出身是隐世家族。” 对于他口中的老道是谁,顾眉舒全然不知,只是在他提起‘隐世家族’的时候,神情略有变化。 虽然细微,但还是被一直观察她的楚云清注意到了。 “顾姑娘听说过?”他问道。 “哼,你忘了之前说的了?”顾眉舒反而道:“说等救出小舟,要怎么报答我?” 楚云清一噎。 “隐世家族我当然知道,不过嘛...”顾眉舒眯眼笑了笑,“你得让我满意才行。” 一旁,艾小舟微微皱眉,“你可别太过分了。” “怎么,就是让他叫我两声,你这就不愿意了?”顾眉舒不满地哼唧几声,“亏你还是我朋友,这么快就帮他说话了。” 艾小舟无语抚额,“我只是觉得,先解决正事要紧。” “我不管,总之先让我舒服了才行。”顾眉舒往马车那羊毛毯上一躺,就瞅着楚云清不说话了。 楚云清没辙,只好道:“姑姑?” 艾小舟不免瞪了顾眉舒一眼。 “乖侄儿。”顾眉舒眼睛都乐得眯了起来,犹如狐狸。 楚云清擦了擦额头的冷汗。 “我对隐世家族了解的也不多,只是在宗门秘录中偶然看到过,说他们是一群钻研人体秘密的疯子,将气血活化出了通神的手段。uu看书.uukanshu.co ”顾眉舒转眼便收拾表情,正色道:“不过,他们也是离长生最近的人。” “长生?”楚云清一愣。 “是啊,人之长生,在精气神。”顾眉舒说道:“早年陛下征召天下方士入宫,岑夫子便言,若有隐世家族相助,长生有望。可隐世家族不出,行踪难觅,最后只能作罢。” “那他们,为何此番会入世?”楚云清疑惑道。 “这我哪能知道。”顾眉舒翻了个白眼,说道:“不过那灰袍无面,方才又有南宫宓,他们虽都着灰袍,却有明显不同,是不是只所处同一势力?” 楚云清想着,如果是这样的话,那就是可能名为‘江湖’的势力中,笼络了来自四海八荒的高手,其中不乏有隐世家族之人。 当然,这也只是他的猜测,毕竟如周望潮先前所说,隐世家族不修真气,而那灰袍无面人并不符合这一点。 这个中奇诡,实是眼下众人还无法查明看破的。 一百零六.伏杀 如今艾小舟平安无事,而花无期也安稳下来,楚云清这大半天的忙碌总算是有了成果,也可以告一段落了。 此时,马车慢悠悠地赶着,楚云清靠在车厢上,已然打起了瞌睡。 艾小舟有些心疼地看着他,“他今天可是累坏了。” 顾眉舒轻哼一声,“他就是一身蛮劲儿,动脑子的可是我,我才累呢。” 艾小舟便笑着去给她捏肩捶胳膊。 “说起来,那个工部的糜恕为何会跑?”她问道。 顾眉舒满意地哼唧几声,闻言摇头,“谁知道呢。” “他这般举动,明显是跟灰袍或楚环玉脱不开干系,可他又是太子的人。”艾小舟分析道。 顾眉舒眼皮动了动,看向身边这人,“什么意思,你该不会是在怀疑太子吧?” 艾小舟坦然道:“昨晚死了一太监,就是那些灰袍动的手,谁会无聊去杀一个太监,并且还掌握了他的行踪?” 顾眉舒蹙了蹙眉,“可太子有什么动机要杀人?况且,东宫的消息大半都是我整理的,我在他手下做事这么久,并未听说过他与什么灰袍有牵扯,更没听说过有这么个组织。” “你也说了,是大半的消息。”艾小舟说道:“你终究是宗门的人,难道会觉得太子真什么都不对你隐瞒吗?” 她现在还不知道太子是被人冒充顶替之事,因着顾眉舒在,楚云清并没有急着告诉她。 而此时楚云清看似是在小憩瞌睡,可实际上,耳朵却是竖着在听两人的对话。 顾眉舒听了艾小舟的话,眉头不由皱起。 如果换成是旁人,她肯定会觉得对方是在挑拨她跟东宫的关系,可现在说这话的人是艾小舟,她当然不会如此。 的确,在心底里,顾眉舒也不会真的天真到以为,太子对她没有秘密,即便是心腹,有些事也是不能说的。 现在,她在想该如何开口。 这时,本是闭着眼如寐的楚云清眼皮忽而一动,蓦地睁开眼来,其中锐色一闪即逝。 下一刻,马车外便传来破空的尖啸,同时还有老车夫突然大喝。 “小心!” 嗖嗖嗖! 利箭穿空,马车上霎时传来咄咄咄的中箭之声,只不过均是扎在两旁的车厢上,没有一簇箭头穿透。 “这车厢木板里可是有一层铁板哩。”顾眉舒说着,快速拉动夹层,两旁的车窗便被暗沉的铁板挡住。 外边传来了马匹凄厉的嘶鸣,然后是重物倒地,连带着马车也朝前用力顿了顿。 新一轮的箭雨还在继续,如雨打芭蕉一般的声响不绝如缕,其中还有老车夫的挥喝,以及兵器斩落箭矢的声响。 种种声音,皆在楚云清的耳畔汇聚。 “什么人?”艾小舟凝重道。 三人并未靠在车厢上,马车有些朝前倾斜着,但幸亏足够宽敞,他们聚在中间位置,那张小桌挡在了正前的车帘方向。 “会不会是那灰袍人的报复?”顾眉舒猜测道。 楚云清此刻却无心思忖这些,人已经来了,现在不是想对方是谁派来的时候,而该想着要如何破局,或是如何杀掉这些人。 箭矢来自两旁,他将车窗铁板拉开一条缝,朝外看去。 一边的房上,是一个个蒙面之人搭弓引箭,街面地上散落箭矢无数。 楚云清脸色有些沉重,人数很多,箭亦不少,这里可是神都,还是内城,谁敢又哪来的这么一伙人? 要知道,弓箭本就不是一般人能接触到的,从地上的箭矢上看,规格都很高,并非自己打磨的箭簇。 而且,这些人射箭的动作也很熟练。 “是出身军伍之人么?”楚云清心底有些凝重,如果真是这样的话,暗处之人定不会留下活口,那他们脱身也就极为不易。 “你现在可能动用阵法?”楚云清问向一旁的顾眉舒。 “不行,只能尝试调动一丝自然之气。”顾眉舒有些不好意思道。 这里不是教坊司的那条街,她的布置全不在身旁,而且又出来的急,要说保命还行,可要是真想仰仗她的阵法,恐怕不太行。 “我真气恢复了五成。”艾小舟手按后腰的绣春刀,眼神认真而锐利。 外边,老车夫喊道:“呔!爷们儿快累死在这箭雨下了!” 听了老车夫中气十足的话,楚云清心下笑了笑,这老家伙也不是个等闲之辈,能在这般箭雨下坚持这么久,武功真是不弱了。 而等老车夫话落,这一阵箭雨便停了下来,然后是衣袂破空,脚踩在地上,四面八方无数气机浮现,杀意凛然。 楚云清看向身边两人,道:“我出去杀人,你们自己小心。” “我与你一起!”艾小舟作势就要跟着。 “你照看着点顾姑娘。”楚云清一把给她按住,然后身影一闪,便撞开车帘出去。 他脚下一踏,人就飞到了马车顶上。 老车夫站在马车前头,气喘吁吁地看过来,“老子还以为你还打算缩着呢。” 楚云清没理他,而是看向四下。 此时天色阴沉,长街寂静,莫说行人,便是附近百姓也紧闭门窗,看不见一个。 但朝他们而来的人很多,皆是穿着干练,黑布蒙面。 从这些人的步伐和行动上来看,均是有章有法,步履几近相同,绝非是招揽的江湖人,更像是训练有素的军卒。 他们俱是手持刀剑,uu看书.uukansu 身稳手稳,自四面冲来时,让人仿佛间看到了一股阵势,将众人连成一片的阵势。 剽悍的气息扑面而来,然后在一声大喝里,他们发起了冲锋。 蒙面的汉子一刀劈来,可人在半空,便被楚云清一拳砸落。 有人自他背后跃身而起,但他看也不看,只是信手一挥,金光如棍,直接将这人打飞出去。 马车四下是先前坠落的箭矢,一个个蒙面之人踩踏其上,朝马车涌来。 楚云清双拳紧握,他立在车顶,就如守阵持旗的勇士,不让分毫。 远处,一家客栈,阁楼上,有人放下手中的千里眼,感慨一声。 “以一敌百,真乃猛士。” “江湖之中,武功高强者辈出,不过是一有些修为的武夫罢了。”旁边,头戴箬笠之人同样收回目光,语气却很是不屑。 一百零七.觊觎 第272章 107.觊觎 这所处阁楼上远观的两人,皆是身穿灰袍。 只不过一个面容中年,气息绵长,颇具几分儒雅之风。另一个则带着箬笠,垂下黑纱遮脸,背后一柄链手大锤,身材魁梧不亚楚云清,而凶厉之气尤甚。 “你修习也是外家,如何看待此人?”儒雅中年人问道。 边上那壮汉遥遥往那边战团瞥了眼,哼了声,“这般年纪,气血之力精纯不弱,要么是有上乘的熬炼法门,要么就是得了高人指点。但他所用武功却是平平,那金光虽有花样儿,却过于凝滞局限,反倒发挥不出这一身气血的本事。若是在我面前,三锤即败!” 中年人点点头,对方虽然态度不屑,却是源于对自身实力的自信,这话说的倒是中肯。 “你不妨再仔细瞧瞧,他这气血中,可有古怪?”中年人说道。 “哦?”这汉子微怔,略有意外之色。 他自忖凭自己这双招子,只要不是那些身怀敛息秘法之人,上眼一瞧皆能看穿虚实。 可此时听身边这位的意思,似乎方才自己还看走眼了? 他心中有些不服,聚力于目,凝神看去。 双方离得不近,这等距离用千里眼才能看清楚,可此时他在黑纱后的双眼,泛红而瞳孔紧缩,眼眶微扩,竟似兽类,远处场景犹如拉近一般,俱在眼前展现。 然后,他便从那道凛然身影上,感受到了一股刺痛,很难形容这种感觉,只是在对方出手时,若细细感知那气血之力,就会有一种如芒在背之感。 “这?”他有些惊讶。 “感觉到了么?”中年人笑着问道。 箬笠汉子抱拳道:“在下见识短浅,还请堂主大人指点。” “他身上,应该有某种刺激气血之物。”中年人,也即是名为‘江湖’的这个组织的堂主,语气有些起伏道:“在增强其体魄之中,还在活化气血里增幅了某种能力。” 旁边那汉子一惊,“如此岂不是...” “没错,与吾等血脉有些相似。”中年人轻轻颔首。 “那今日便不能让此人逃脱了!”这汉子捏了捏手指,颇有些跃跃欲试。 中年人看他一眼,微笑道:“怎么,你也觊觎吗?” 明明是温和的话语,落在那汉子耳边的时候,却如同这寒冬的新雪那般酷寒。 他赶忙躬身抱拳,“莫昉不敢。” 中年人见他如此,不由叹了口气,“你也是多年的老人了。” 壮汉也即是莫昉连忙低头。 “这人今天便交给你了。”中年人吩咐一声,转身便走。 身后,莫昉有些愣神。 “那其他人?”他下意识道。 “东西一定要拿到。”中年人的声音隐隐传来。 莫昉明白了,恭敬称是。 直到人走了,他才回过头去,看着远处,转了转脖子,脚下一踏,人便朝那边掠去。 …… 这些人的确是官兵,楚云清这么认为。 从他们握刀的姿势和手上的茧子来看,都是久经训练而留下的。 楚云清无暇去想他们是太子派来的,还是与那些灰袍人有关,个中牵扯,他此刻全然不去考虑,只是不断地将涌来之人打飞。 地上很快便倒下了一片,数十人,皆在马车四下惨呼哀嚎。 而另一边,马车头的位置,老车夫手里一把朴刀舞动生风,凡是靠近的尽皆被斩做两段。 血腥味扑鼻,而来袭之人已经没有站着的了。 老车夫拄着朴刀喘气,看了眼站在车顶上的楚云清,道:“真是比不过你们年轻人了,打杀这么一场,脸不红气不喘的。” “前辈老当益壮。”楚云清说道。 这时,他本要跳下马车,可动作却忽然一顿。 他略微有些僵硬地站在那里,莫名有一种被极凶厉之物盯上感觉,让他身子一下绷紧。 老车夫还想说些什么,骤然的破空声里,黑影带出刺耳的尖啸,瞬间到了他的身前。 老车夫眼睛一下瞪大,仓促之间根本无法躲过,只能一推手边朴刀去挡。 砰!下一刻,他整个人便撞在马车上,箭雨未曾穿破的铁板,被他整个撞塌一面。 车厢里传来顾眉舒的一声惊叫,楚云清自车顶跳下,艾小舟扶着顾眉舒于马车内飞出。 那老车夫靠在马车里,胸前塌陷,口中吐血不止,已然是活不成了。 楚云清眉头皱起。 铁链拉动黑影飞速而回,落于长街走来的高大身影手上。 灰袍,箬笠,一柄带细长链子的大铁锤。 楚云清目光渐凝。 “没事吧?”他看向身边两女。 艾小舟摇头,倒是一旁的顾眉舒脸色有些发白,她看着车厢内的老车夫,难掩伤感。 老车夫挣扎着想要起来,他看着自长街上走来的身影,眼中有痛恨,更有不解。 他是想说什么,可最终只是看了看另一边的顾眉舒,与之相视,看懂了对方的眼神之后,便没有将话说出来。 老车夫咽了气。 顾眉舒银牙微咬,袖中双手猛然握紧。 “你们去边上,小心。”楚云清说着,抬脚,朝来人迎了上去。 艾小舟知道她们两人在场,只会是他的拖累,遂与顾眉舒到了街旁,一边警惕四下,一边将心神放在楚云清的身上。 楚云清脚步沉重,随着迈动每一步而全身的气势也攀涌起来。 他能感觉到来人浑厚的气机,uu看书 .uansh 对方很强,或许是他迄今为止,碰上的实力最强之人。 他莫名有些期待与对方的交手。 随着彼此越来越近,半空中传来阵阵闷响,如同阴云中藏匿的雷声。这是两人气血之力的无形碰撞,更是气机上的试探和争锋。 “有趣。”莫昉冷笑道:“但不自量力。” 他手指一拽,继而一放,手中链子声响,接着那柄巨锤便朝对面之人飞去。 楚云清刚才就见了这锤子的威力,且速度极快,若是正面相抗,很可能也会如老车夫那般,五脏六腑都被震烂糊。 但他偏偏就有些不服,心底冒出一股邪劲来。 这却是因为莫昉隐隐的气血压迫,使得楚云清有了跟他一争高下之心,此刻就要拳拳到肉地硬碰硬。 (本章完) 一百零八.碰撞 第273章 108.碰撞 巨锤眨眼到了眼前,楚云清周身金光一瞬暴涨,璨若琉璃,他直接朝前伸手,欲要以双手硬接下这一锤。 对面,莫昉冷哼一声,显然很是讥讽不屑。 咚! 犹如打鼓之声,自楚云清与那铁锤接触之后,突然的一声闷响。 他整个人不由自主地后退,脚下踏破地面青石,既是卸力,亦是有些抵御不了这股力道。 楚云清心底一惊,伤倒是没伤着,可护体金光却被这一锤砸散了一半,这一锤竟真有不下千钧的力道! 这不单单是对面之人力量强横,更是因为这锤子,似乎有些古怪,就像是带着某种增幅一样,硬接下的时候,除了初始的力道之外,仿佛浪潮一般,还会有二次袭来的冲击。 方才,他便是一时不察,因这股力量而退。 但好在也是正面接下来了,楚云清看着被对方收回去的大锤,甩了甩双臂,一阵噼啪脆响之中,躁动的气血涌动周身,如龙般吞吐绵长。 对面,莫昉也是有些惊讶。自己这锤子是特制而成,特殊的材质可以引导气血,真正如臂驱使一般,可以发挥出十成的力量。 并且其中刻画阵法,即便会加剧气血之力的消耗,可威力也能提升增幅近乎一倍。 毫不夸张地说,便是如今江湖中那些赫赫有名的外家高手,想要硬接他这一锤都绝非易事,更逞论眼前之人还是赤手空拳来迎。 唯一的解释,便是此人身怀的那样东西,才让他拥有了可以硬接此招的能力。 想到这里,莫昉不免心头火热,这无疑是可以增强气血之物,如果自己能得到的话,莫说实力定会暴涨,在组织里的地位更进一步,甚至还能窥探到传说中,隐世家族的某些有关气血的奥秘也说不定。 一念至此,莫昉心中贪婪与杀意更甚。 下一刻,他未再将锤子甩出,而是一握锤柄,抡起就朝对面之人砸去。 这是一场气血之力的争锋和较量,澎湃的气血撞击,是一招一式的拳拳到肉,丝毫没有花里胡哨。 楚云清身上的金光聚了又散,他躲避着对方的大锤,寻找着进攻的机会。 莫昉的武功很简单,简单到近乎单一,他就是抡起锤子,快速而大力地砸落,躲过去,那就再来一锤,躲不过去,要么硬挨,要么就是死。 通常来讲,力量大的人,速度难免就受到限制,或是速度快的人,力量就缺乏一些。 但这些在莫昉身上丝毫没有得到印证,他挥出的力量因手中的巨锤而成倍增长,他所有的气血更是加持在每一下的挥击上。 他不需要防御,因为进攻就是最好的防御方式,只要永远保持近乎狂风骤雨般的攻势,那对手就没有机会反击,自然也就不可能伤到他。 楚云清仿佛一直是在被动接招,他一身护体金光在这如乱披风的锤法下摇摇欲坠,四下金光溅落,如同炸散的烟花。 “怎么了,怎么了,你就这点本事吗?”莫昉大喝出声。 楚云清神情不变,依旧以身法躲着对方的攻势,而实在躲不过去了,便将气血凝聚在小臂上,抬起硬生生接住对方的锤子。 好在这并非是长距离甩出的锤子,没有那么大的力道,不过饶是如此,他现在体内气血也有些翻腾。 但他一直在观察着,等待着。 在真气上,他有御气雷化的上乘法门,可在气血上,他的应用只有金光罩,最多就是以此产生的形态变化。 但金光罩放在太渊州是顶级的外家武功,但在京城中的这几次交手,楚云清发现金光罩已经走到头了,所依靠的还是自身强大的气血补充。 他需要更深层次的气血运用,可以是武功,也可以是其他法门。 虽然有着劫雷兜底,且增幅巨大,但他可不会忘了,劫雷在自身丹田气海之中显化雷池,自己本身就要分出一部分心神将其压制,万一依赖性地过分使用,很可能给它可乘之机,届时定会是巨大的麻烦。 因此,当面对眼前这用锤子的灰袍人,在感知到对方身上磅礴的气血后,楚云清才会有一较高下的心思,同时也是想观察对方是如何运用气血的。 但楚云清的想法挺好,可他并没有想到,莫昉根本就不会用什么武功,他依靠的纯粹就是气血下的身体力量,不拘于一招一式,更没有多余的变化,就只有身体的本能。 任何攻击的动作,都是他的招式,是杀人的招式。 “就只有这种程度的话,如何能让我尽兴啊!”莫昉大喝一声,周身气血如龙,“那你就去死罢!” 他这一锤落下,身上隐隐有赤红光芒流转,如同血色。 且那黑漆漆的锤头上,亦是如披血光。 楚云清心神猛跳,他知道这绝不是寻常的一锤,如果自己再像之前那般硬抗,少说也要重伤。 他脚下一踏,人便朝后跃开。 但对面莫昉却是冷笑一声,手中链子一松,这一锤竟是竟是紧随而去。 楚云清早就料到对方会有此招,他紧盯那飞袭而来的锤头,右掌并起如刀,滚烫的气血反不如紫电跳跃时那般滚烫,整个手掌在金光之中笼罩上一层令人心悸的深沉天色。 对面,莫昉心中一跳,颇有些惊疑不定地看向面前之人的手掌,那跃动的电光,竟给他一种心惊肉跳之感。 唰! 在锤头将要临身的刹那,u看书ww.ukshuco楚云清手掌骤然落下,劈斩在那锤柄之上。 刺耳的尖啸,如同金石碰撞划过,随即是嗡鸣掠过的爆裂之声。 远处,艾小舟和顾眉舒下意识捂住了耳朵,脸色痛苦。 莫昉更是浑身一颤,手上刹那一松,不是他松开了链子,而是链子忽然失去了重量。 换句话说,是锤子掉了。 楚云清一记掌刀斩断了锤柄,继而朝一旁侧身,锤头因惯性飞出,他却顺势而上,身形如电,毫不犹豫地朝对面那人一拳轰去。 莫昉有些失神,或者说是有些懵,掺杂了奇珍寒铁的锤柄,竟会被一双肉掌斩断? 但下一刻,剧烈的音爆迎面而来,仅是风压都差点将他掀飞出去。 (本章完) 一百零九.气血 这无疑是可怕的一拳,并非全然是由气血铸就,其中更隐藏着一丝如同寂灭般令人心头绝望的气息。 直到这一刻,莫昉才明白,对方身上所怀之物究竟有多恐怖,这绝非常人可以拥有的力量,哪怕是那庞大的气血,都像是一种掩饰。 真正要杀人的,是里面那若隐若现,游离如丝的气息。 莫昉闷吼一声,浑身陡然暴涨数尺,衣衫撑裂,露出底下赤红如干裂的皮肤,而一块块隆起的肌肉,就像是因久旱而出现裂隙的岩石表面,充满着一种荒芜的力量感。 他丢掉了手中的铁链,气血如同粘稠的血水,填满了他身上龟裂的沟壑,蔓延的血色,就像是岩浆流淌过遍布的火山岩。 楚云清这一拳骤然而来,下一瞬便落在了他的身上。 轰! 气血与真气的爆发,加上紫电的加持,这一拳就像是晴天的闷雷,在耳边响彻,震撼人的心神。 莫昉魁梧的身躯一下弯曲,胸前那如岩石般的肌肉整个塌陷,出现了一个肉眼可见的拳窝。 楚云清一击之后,左脚为支点,右腿如鞭,直接甩在这人的脸上。 垂落黑纱的箬笠炸开,莫昉却在千钧一发之际抬手挡下,哪怕整个人不由自主地崩飞出去,脸依然没事。 楚云清微喘了口气,右手不自主地颤抖几下,直到上边的紫色电光在气血的冲刷下消失。 莫昉有些艰难地从地上爬起来,胸前的塌陷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恢复着,只不过伴随着的是他体表那层血色光芒暗淡了几分。 几个呼吸之后,他就如常般活动了活动方才骨折的手腕,气息依旧凶悍。 楚云清却看到了他的脸。 光滑如镜,只有双眼是空洞,贴切的讲,像是在鸡蛋上用毛笔点了两个点。 “无面。”楚云清眼眸一沉。 对面,莫昉说道:“想不到你竟能伤到我,现在,我对你所拥有的那件东西,愈发好奇了。” “东西?”楚云清一愣,什么东西?难道对方对自己出手,就是为了从自己这里得到某样东西? 他有些怀疑。 这时,莫昉转了转脖子,大步而来,“在气血上,你已经输了,那么就让我来看看,刚才的招式你还能用出几次吧!” 话说着,他整个人就冲撞而来。 …… 街边,艾小舟和顾眉舒有些担心地看着楚云清。 本来在刚才,当她们看到一直被动招架,处于颓势的楚云清突然爆发,将那灰袍人锤子斩断的时候,心里吊着的这口气才松了下来,还以为已经尘埃落定。 可没想到,那灰袍人竟然像是没事人一样又站起来了。 且不说对方的武功,便是这恢复和抗打的能力,就实在恐怖。 “你觉得他能不能赢?”顾眉舒问道。 “能。”艾小舟语气极为肯定。 顾眉舒有些意外,问道:“你好像在有关他的事情上,一向表现的很自信?” 艾小舟哼了声,她岂会说现在的楚云清根本没用出全力?便是那奇异的小斧头,就还一直藏着呢。 顾眉舒眼睛动了动,开口道:“说起来,我记得当初他在教坊司醒过来的时候,还很要紧着一个古怪的玉斧头?” 艾小舟一愣。 “你知道那是什么吗?”顾眉舒问道。 艾小舟眼神闪了闪,摇头道:“我都没见过,怎么会知道。” 下意识的,在楚云清没有授意之前,哪怕是面对多年好友顾眉舒,她也未说出有关青璇小斧的事情。 顾眉舒看着她,笑着眨了眨眼睛,“怎么,连我都不能告诉吗?” “下次。”艾小舟连忙道:“等下次我问明白了,就跟你说。” 在顾眉舒面前,她撒谎的水平实在不够。 顾眉舒一眼就看出她有所隐瞒,不过却并未深究。 “这个人的肉身力量很强,如果我没有看错的话,楚云清刚才那一招,在短时间内无法继续动用。”她说道:“要是不想个办法的话,很可能会败。” “那咱们去帮他?”艾小舟说道。 “你疯了?”顾眉舒看她神情不似说笑,连忙道:“这二人的交手,你怎么能参与进去?” 的确,街面因两人的碰撞而破碎一片,离得近的那些之前被打伤的蒙面人,更是直接被交手掀起的气浪打飞,吐血不已,场间更是狼藉一片。 这种程度的交手,别说参与其中,便是稍有不慎被波及到,都要受伤。 而这般动静,显然已经引起了附近不少人的注意,别看现在都没露面,可暗地里,肯定已经有人在窥探了。 顾眉舒不是不想帮艾小舟,只是现在只能将一切都交给楚云清,uu看书.ukanshu 她们要是上去,反倒会成为对方的拖累。 而在一开始,楚云清想必便是这么打算的。 艾小舟有些气恼,她觉得自己真是什么忙都帮不上,而从前在太渊州的时候,自己还能跟楚云清站在一起,可随着对方修行渐深,现在的自己真是只能看着对方的背影了。 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对没有奇遇没有背景的人来说,如今的修为确实是自身可以达到的天花板了。 顾眉舒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她能体会到对方此时的心情,但没说什么。 …… 青璇小斧还没有动用的必要,楚云清已经看出了对面之人的虚实。 这个人的气血很强,但同样的,在之前抡动那巨锤的时候,因为换来力量的变强而导致气血消耗更快,所以他才会表现的那般有些急躁,想要快速解决战斗。 另外,在气血的对拼上,的确是自己输了。对方的气血并不如自己精纯,却无疑更浑厚几分,且看似不拘于一招一式,实则每一次出手都完美契合了自身气血的运行。 这是更为高明的运用法门。 武学招式,是对气血或真气这等玄妙力量的运用方法,当然是比不得法的人拳打脚踢来得强横。 就如杀猪屠夫,同样拿着一把刀,一个知道怎样宰猪最方便最利索,一个却只是乱劈乱砍杀猪,两者差距自是一眼能看出来。 楚云清看出了这无面壮汉的招数,这是最完美运用气血的本事,化在了举手投足之间。 他有些心动。 一百一十.贪心 莫昉没有想到楚云清竟会这么难解决,而正如楚云清所料,他现在虽然是最强的形态,可不论是气血的消耗还是维持目前状态对身体骨骼的压迫,都随着时间而加剧。 换句话说,他并不能支撑太久,以往在这个形态出现之后,短时间里就要解决掉对手。 但现在,他却有些做不到,因为眼前之人的强大有些超乎他的想象。 预想当中,对方最多便是有些勇武罢了,可当实际交手之后,莫昉才发现完全不是这样。 在那一身精纯的气血下,似乎还隐藏着更为令人心悸的力量。 当感知到其中气息之后,莫昉甚至以为自己感知出错了,因为那似乎是同样精纯的真气? 但这怎么可能,气血与真气这内外家两种截然不同的力量,竟会如此融洽地出现在一个人的身上? 这可不是简单的初学者,而是数十年的修为,他的丹田气海,要如何才能承受得住? 经脉窍穴,难道不会在两种力量搬运周天的时候,产生冲突吗? 这种近乎浑圆如一的平衡性,对方又是如何做到的? 莫昉极为惊讶,更是骇然,他认为是那神秘之物的原因,而如此无疑是在表明,自己绝不可能轻易得到。 嘭! 莫昉砸落的一拳被楚云清正面接下。 莫昉此时近丈高,拳如砂锅,这个形态让他拥有着远超于常人的恢复能力和防御力,在力量上亦有着增幅。 但作用都是相互的,想要维持强大,就要付出更多,他的气血在加剧消耗,会越来越衰弱。 现在,楚云清双掌交叠,将这一拳挡下。 “看来,这就是你的极限了。”他微微抬眼,眸光冷酷而锐利。 莫昉瞳孔一缩,继而咬牙,怒喝一声,膝盖便猛然朝前顶去。 楚云清冷哼一声,双掌如撑般用力,跃身躲过。 “机会!”莫昉眼神一动,变拳为刺,五指如枪,竟是打算直接将眼前之人刺穿。 两人交手,若非特别自信,否则肯定是不会有一方抢先腾空离地的,因为人在半空无处借力,最容易让对方抓住机会。 现在,莫昉觉得自己就是抓住了这个机会。 “还是年轻,天赋虽好,也身怀宝物,可惜交手经验不足,合该殒命!”莫昉如是想到。 但他这一下刺出,人尚未踩实地面的楚云清却是不闪不避,双手直接朝他抓来。 莫昉一愣。 楚云清一把扣住他的手臂。 莫昉突然感觉到了一阵刺骨的寒意,仿佛是淋了一场秋雨。 寒意瞬息侵袭而入,自两人接触点钻进经脉,在这一刻,他能感受到自身气血忽然的凝滞,然后犹如雪遇暖阳一般化开,失去了本该拥有的活性,如同沉寂一般。 莫昉只感觉到身子突然沉了一下,不是自外而内的压迫,而是由内而外的发沉,整个人有种莫名的厌倦感。 “这是什么武功?”他心神大骇,想要激发气血,却如同断线的风筝般失去了联系。 这一切只发生在刹那时间,楚云清脚下踩实,腰身发力,双臂用力一拽,面前高大魁梧的身影便不由踉跄而来。 的确是踉跄,习武之人,外家首先练得就是下盘,可此时的莫昉却像是脚下踩了火炭,而双腿更是软软绵绵,就跟在青楼耍了几天几夜般脱力。 而在这短短的几息之间,莫昉已经认出了自己所中的招式。 “剑蚀?”他看向对面之人,艰难开口。 楚云清闻言,只是朝他微微一笑,然后,用力一扯,双臂甩动之际,便是一招双风贯耳。 只听啪的一声,莫昉眼耳口鼻便流出血来,身子瞬间瘫软下去。 楚云清看着倒在地上,人事不省的壮汉,还能感知到对方微弱的气息,而上一刻还流血的对方,此时竟马上止血,不再流出。 “这种功法虽耗气血,可在身体的修复上,却真是惊人。”他想着,抬手朝一旁虚抓,地上一柄尖刀便被金光拉扯而来。 他很少有用兵器,但不代表不会用,像是帮派混战常使的刀剑,他耍起来一点也不差。 此时,尖刀在手,楚云清手起刀落,直接砍下了这莫昉的脑袋。 血是红色的,但很快,那张无面的脸便如蜡像般融化,继而变成一滩黑色的液体,就像是猛火油一般。 楚云清稍稍后退几步,以袖掩住口鼻,仔细看着地上。 黑水在地上淌开,最令楚云清震惊的,是那离着黑水还有一两步远的尸身,当血也晕开,两者接触到一起的时候,黑水骤然沸腾起来,如活物般顺着血水涌去,眨眼间将那尸体也化成了一滩黑水。uu看书ww.uuknshu 地上,只有残破的灰袍衣物泡在黑水之中,散发着阵阵腥臭。 一旁,艾小舟和顾眉舒都是第一次见这等场景,均是蹙眉掩口。 艾小舟还好些,她是锦衣卫,跟尸体和诡物打过不少交道,但顾眉舒养尊处优惯了,从来都是端坐高堂,哪见过这个。 本来也捂着嘴强撑着,随着艾小舟拉着她走近,实在是忍不住了,赶紧朝一旁小巷子里跑去。 艾小舟看了她一眼,无奈摇头。 “这就是你之前说过的,无面人的诡异?”她问道。 楚云清点头,“之前去家里的无面人,也是如此。” “这是毒么?”艾小舟皱眉看着,“却未曾见过这般猛烈的剧毒。” “许是那个神秘的‘江湖’势力的手段。”楚云清说了句,想了想,抬脚就要往前。 “你干嘛?”艾小舟连忙拉他一把。 “我方才见他所用功法,是颇为奇异的气血法门,有些贪心。”楚云清笑了笑。 艾小舟愣了愣,不由一笑,“你这是想要搜尸?” 楚云清一手掩住口鼻,一手提刀,小心过去,用尖刀扒拉了扒拉。 黑水只坏血肉,这灰袍衣物半点未损,他小心地挑动,直到刀尖戳到了某样东西,传来微软的触感。 楚云清眼神一动,将其拨出。 是包裹在丝绸里的一本册子,此时泡在黑水中,却如油布上的露水一般,竟是丝毫不沾。 楚云清顾不上称奇,直接以刀尖将其扎了,手上金光弥漫,一把拿在了手里。 一百一十一.收拾 “先离开这吧。”艾小舟说道。 楚云清未曾细看这本册子,从衣衫上撕下一道布条,便将其层层裹了,塞进了怀里。 他朝四下看了眼,感知之中,暗处的气机都很‘懂事’的没离太近。 他先将地上那被自己斩断的巨锤拾起,然后走到破碎的马车旁。 拉车的两匹马已经没气了,就像被砸落在车内的老车夫。 楚云清撕扯下车厢内保暖的毛皮,直接将他卷起,扛在了肩上。 艾小舟看着他如此粗犷,不由翻了个白眼。 顾眉舒有些虚浮地从巷子里出来,一眼就瞧见楚云清扛了个人。 “快些走吧。”艾小舟去扶她。 顾眉舒眼里浮现几分伤感之色,只是默默点头。 三人快步离去。 过了半晌,四下里才有人悄悄冒头。 他们先前当然不敢离得太近,仅是那死掉的用巨锤的汉子,一招一式所散发的威势,饶是他们未在场间,只是看着也觉得刮得脸皮生疼。 这俩人也不知道是从哪冒出来的,打起来还真不含糊,那拳拳到肉,换成旁人恐怕连一拳都接不下,中招就成了碎西瓜。 当然,还是有人认出了康乐坊的艾小舟,毕竟她是世袭百户,家境渊源颇深,偶尔过街难免抛头露面,在这神都京城里,三教九流很少有不认得她的。 再就是教坊司的这辆马车,联想到方才那身姿婀娜的女子,不难猜出此人是谁。 已经有人一边观察着现场,一边开始拿出笔写些什么了。 他们中有江湖风媒,也有各方的探子,今天这场交手,事涉锦衣卫和教坊司,又有两大神秘高手,且还有一众蒙面之人伏杀,其中定然不会简单。 至于跟昨夜码头一事有无关联,那就得看知道了这个消息后的各人如何去猜测了。 …… 扛着个人从大街上走,难免不雅,尤其还是个偶尔冒血的死人。 顾眉舒说老车夫并没有亲人,是宗门安排在自己身边,负责传递消息跟跑腿的,如今既是死了,上报宗门是肯定的,当然还是要将人入土为安。 楚云清便将人送去了棺材铺,顾眉舒扔下了一锭五十两的银子,眼皮都不眨一下,那棺材铺老板拍着胸脯说这事儿包他身上了,保准给这位老爷子体面送走。 三人没去教坊司,直接回了艾小舟的家。 于心底里,楚云清还是有些不太信顾眉舒。对方所在的织云楼在官场上早早站队,显然是有涉足朝堂的打算,这种宗门定然野心勃勃,心思还不知道有多少。 艾小舟之前说,她听到楚环玉跟南宫宓争吵,说是什么‘大事在即’。楚云清又想到了楚环玉曾经跟自己说过的话,两相碰撞,他陡然便生出了一个大胆的猜想。 会不会织云楼早就知道太子是假冒的,甚至这件事就跟他们有关? 这个念头一出现,便难以消除,楚云清不敢去相信,却又在每每看到顾眉舒的时候,不得不去想。 所以他并没有完全信任对方,哪怕对方表现出的很是友善,还有着艾小舟的关系,怎么着彼此也都该是站在一处才对。 可立场这种事最难说清,他不敢去揣度。 是以,当艾小舟见顾眉舒神情低落,拉她一并回家的时候,楚云清是想开口拒绝的。 可那毕竟是艾小舟的家,顾眉舒又是她仅有的几个好友之一,有着多年的感情。楚云清当然不好开这个口,去当这个恶人。 尤其是这种话像是在挑拨她们之间的感情,往往都是那些女人说短伦长,他一个大男人,怎么能说出来呢。 所以,楚云清就憋着没说,老老实实护在两人身旁,一路上倒也没再遇到什么危险,安全到家了。 关好院门,艾小舟这才松懈下来。 与此同时,从屋里走出一穿着肥大黑袍,手里拿着菜刀的道人,他神情警惕而严肃,充满着自认为的凶狠,而当看到院子里出现的三人后,先是一愣,随即长松了口气,一张老脸上露出了大大的笑容。 “楚兄弟回来了?”周望潮赶紧招呼一声,“外边冷,快进屋吧。” 艾小舟有些无语。 楚云清同样如此,这老道身上穿的大黑袍,如果他没记错的,应该是自己从太渊州带来的换洗衣裳。 只不过老道那道袍本就破损了,先前又跟那无面灰袍人一番争斗,更是破破烂烂,所以也就由他了。 艾小舟领着顾眉舒当先往屋里走去。 楚云清一把拉住周望潮,“花兄呢?这段时间没出什么事吧?” “他在屋里呢。”周望潮说了句,继而叹气道:“倒是没出什么事儿,就是这小子不知道发哪门子疯,连饭也不吃了,就把自己憋在那屋子里头,说是修行。” 楚云清挑了挑眉,“他伤不是还没好么,如何能修炼?” “可不是嘛,老夫估摸着,准是让你给刺激到了。”周望潮说道。 “我?”楚云清一愣。 周望潮干咳一声,煞有其事道:“他出身神武派,又是真传,本就是心高气傲之人,可如今差事办砸了不说,还折了其他宗门的同道,面对那灰袍人时也不是对手。u看书 wwuukanhu 而那灰袍人在你手上可是过不了三招,砰砰就让你给捶死了,这能不打击人嘛。” “有这么严重么?”楚云清下意识道。 “嗐,你觉得没什么,可你俩年纪差不多,修为差距却如此之大,小花这心里头是不好受啊。”周望潮说的有鼻子有眼的。 楚云清点点头,道:“那你就没过去看看?” “怎么,担心这小子又跑了?”周望潮笑道。 楚云清刮了刮脸颊,他现在就怕艾小舟冷不丁出来,跟自己说一句‘花无期又不见了’。 那样的话,自己可真得奔波成傻小子了。 “放心吧,他不是不知分寸的人,眼下当务之急,还是要将如今局势传给苏载,让那老小子来拿主意。”周望潮说道。 楚云清问道:“那神武派等宗门那边呢?” 周望潮闻言,脸色凝重时略有几分无奈,“像万重山等人都被宗门拖累,如今谋划不成,还有所暴露,肯定是不敢再有动作了,现在恐怕都已经蛰伏起来了。” 楚云清一怔。 “人啊,就是单枪匹马才有一腔孤勇,一旦心有牵挂,就成了拖累。”周望潮说道:“如果老夫所料不错,现在那些江湖风媒,已经在传消息了。” “什么消息?” “比如花无期等人早就叛出宗门,或早被出名等消息,总之神武派等宗门没往神都来人,昨夜之事也与他们无关。” “竟会如此?”楚云清惊讶道。 周望潮一笑,“一击不成,要么远遁,要么就缩头,而宗门跑不了,就只能当乌龟了。” 一百一十二.获悉 周望潮的话说完,楚云清沉声道:“所以,神武派等宗门,是放弃了花无期他们?” “也不能说是放弃,只是没有办法。”周望潮叹了口气,说道:“万重山等人现在,应该是在做三件事。 一是警惕此事给他们带来的影响,二是暗中调查此事为何会走漏风声,三是联系苏载,商量下一步的对策。 但不论是哪一种,起码最近都不会再派人来神都了。因为在此次事件里出现的神秘灰袍组织,此前从未出现过,身为江湖门派,他们定要先查明此事。至于太子这边,则是需要苏载来筹划。” 楚云清朝屋里看了眼,然后道:“我们在回来的时候,路上遇到了灰袍的伏击。” 周望潮一愣。 “除了那灰袍之外,其余出手的,我怀疑是朝廷官兵。”楚云清说道:“进屋里说。” 周望潮连忙随着他进屋。 屋子里,艾小舟在炉上烤手,顾眉舒在吃点心,看起来有些心不在焉的。 坐下后,楚云清便将这大半天发生之事,尽皆说给了周望潮听,其中并无隐瞒。 周望潮惊讶半晌,这才收敛心神,皱眉道:“先不说你弟弟在其中扮演何等角色,只是那些出手之人,现场既留下弓箭,等官府的人去了,定会牵扯出来。四下打探的风媒不少,他们应该很快就会传出消息。” 楚云清点点头,道:“我只是担心,他们敢在神都街头动手杀人,背后势力定然牵扯官府,或许此事未及宣扬,便被压了下去。” “这并非没有可能。”周望潮颔首道:“在神都街头截杀,还是出动大批人手,此事已数年未有过。他们既胆敢出手,一是抱着必杀之心,二来也是对后续麻烦做好了处理,根本不怕。” 楚云清想到了自己跟那灰袍人交手时,对方曾说自己身上的某件东西,眼神觊觎而贪婪,看来他就是为此而来的。 应该是对方认为能增强实力的东西,会是什么? 楚云清想到了青璇小斧,但马上否决,自己至今动用小斧,并未留下活口,且在这神都见过的,也就只有顾眉舒一人。 他下意识看了对方一眼,她能看出端倪吗? 楚云清忽然想到那灰袍人也是一身旺盛气血,在想对方会不会是认为自己身怀某种熬炼气血的法门,因此觊觎? 他摸了摸怀里包起的册子,就像自己摸了对方的尸体一样。 “那灰袍可是无面?”周望潮问道。 楚云清回神,点头道:“不错,他亦是无面,是炼体高手。” 说着,他指了指放在门口的那断掉的巨锤,“这就是那人的兵器,我曾激发气血,发现似乎能与之产生异样联系。” 周望潮上眼一瞧,便道:“数种炼器奇珍,其中还有通心寒铁这等异物。再就是这阵纹,上边还有某种细微高明的阵法,这东西不亚于神兵。虽然锤柄断了,阵纹受损,难以修复,但这些奇珍材质可都难觅,要是能寻个高明的铸器大师,给它重新熔炼了,还是把神兵利器。” 楚云清问道:“奇珍难觅,那看来这家伙在灰袍里,地位还不低?” “多半如此。”周望潮笑道:“楚兄弟果然人中豪杰,像这等人物,都被你赤手空拳给了结了。” 楚云清笑了笑,那灰袍人实力的确不弱,可以说是自己至今碰到的实力最强之人,在气血的对拼上都能隐隐压自己一头,这足以证明对方所怀气血之力超过了四十年修为。 而且又有这巨锤加持,自是凶猛。 但他遇到了自己,有劫雷在身,还有无物不刷的剑蚀,破体伤内,那灰袍人自然不是对手。 原因只有一个,那就楚云清太强了。 …… “回来了?”花无期从里屋出来,看了眼楚云清。 “伤好点了吗?”楚云清问道。 “还好。”花无期坐下。 一旁,顾眉舒下意识看过去。 “花无期,神武派真传。”楚云清介绍道:“顾眉舒,织云楼。” 花无期点点头,“幸会。” 顾眉舒也是浅浅点头。 “刚才听说,你遭到了伏击?”花无期歉然道:“抱歉,连累你了。” “这说的什么话。”楚云清摆摆手,浑不在意道:“既然答应了帮忙,这便不算什么。” “万幸艾姑娘没事。”花无期道。 艾小舟轻笑一声,没放在心上。 “对了。”楚云清看向顾眉舒,“太子妃如今在哪?” 他之前去找艾小舟,也是因为忽然想起,那些灰袍人可能会对苏允晚下手,这才担心而去。 而事实表明,虽然艾小舟无事,但南宫宓的确是去教坊司了,不管她目的是什么,uu看书w.ukanshu 很可能与顾眉舒有关。 “她在东宫,早晨我入宫还跟她见过面。”顾眉舒不知道他为何问起这个,疑惑道:“怎么了?” 楚云清想了想,斟酌道:“如果我说,太子周贤,是被人冒名顶替的,你信不信?” 顾眉舒张了张嘴,一下愣住了。 艾小舟也是如此。 “你疯了?”顾眉舒喝道:“说什么胡话呢?” 楚云清摊了摊手,脸上毫无说笑的意味。 艾小舟看了看一旁默不作声的花无期和老道,抿了抿嘴,看向楚云清,“这是真的?” “昨夜之事,便是为了接应真正太子。”楚云清说道:“可惜事情泄露,太子行踪被人找到,失败了。” “那太子...” “遇害了。” 艾小舟‘啊’了声,饶是她见多识广,乍一听到这等消息,也是惊骇莫名。 “我不信!”顾眉舒皱眉道。 “随你吧。”楚云清说道:“我跟你说这个,只是想让你知道,太子妃是知情者,或许会有危险。” 顾眉舒眼神一变,霍然起身。 楚云清静静看着她。 “她一直在宫里,今早我与她见面时,她神情无恙,根本看不出受昨夜之事有什么影响。”顾眉舒说道:“而且,顶替太子,这是何等胆大包天,常人想都不敢想,岂是你这么一说,就我得再入宫一趟。” 艾小舟一把将她拉住,“如果此事为真,那么工部的糜恕失踪,或许就是去报信了。还有,你别忘了路上围攻咱们的那些人,可能是官兵伪装而成。” 一百一十三.怀疑 “那我岂能什么都不做?”顾眉舒道。 “你不是不信吗?”楚云清笑了笑。 “你!”顾眉舒瞪他一眼,继而冷哼一声,“你告诉我这个,不就是想从我这确定小晚的情况么?” 楚云清一脸坦然。 “昨夜之事,是不是跟小晚的父亲苏大人有关?”顾眉舒看向花无期。 她指的,自然是花无期这等宗门弟子遭受指派来京。 楚云清有些意外地看她一眼,这么快就猜到了? “是。”花无期点头。 周望潮暗翻白眼,好家伙,你别这么快就承认啊,跟楚小子说是没事儿,可这女人还不清不楚的,怎么能这么痛快地就把苏大人说出来? 想到这里,他不由干咳一声,开口道:“如今虽然太子一家遇难,可事情还没完,咱们既是在等苏大人的下一步指示,也要保护好他的女儿才行。” 花无期点头,“这是自然。” 楚云清想了想,道:“太子既然是假的,那不管灰袍人与他有无关系,他必然都涉进此事之中。目前咱们没什么线索,也只能从他这里下手。” “你想怎么做?”顾眉舒问道。 “去问一问不就知道了。”楚云清说道:“顺便还能确认一下太子妃的安全。” 他想到了之前在国子监的时候,南宫宓跟楚环玉的交谈中,曾提及过苏允晚。 好像是,堂主把苏允晚交给了楚环玉。 楚云清想着,若是如此,那不管如何,楚环玉肯定是要去见苏允晚的,那么,自己就能见到他。 这一次再见面,就把他抓回来!楚某人心底一坚。 “好,我带你入宫。”顾眉舒说道。 艾小舟皱了皱眉,看向楚云清。 “家里还有一老一少,你得照顾好。”楚云清笑道。 “我知道,你要小心。”艾小舟认真道:“万事不可莽撞,一旦事有不对,马上离开!” 说到这里,她眼神闪了闪。 而楚云清自然能听明白她话中意思,事要如何不对?当然是提防顾眉舒。 他心中笑了笑,看来这小姑娘在大是大非面前,还是很分得清的,哪怕顾眉舒是多年好友,也会对她存有一份警惕。 “我自省得。”楚云清应道。 “楚兄弟,又要麻烦你了。”周望潮这次的歉然是由心的,他觉得今天这么让对方跑来跑去,奔波且要面对危险,实在是过意不去。 饶是以他的老脸,也觉得不好意思了。 “无妨。”楚云清说道。 花无期嘴唇动了动,只是抱了抱拳。 “你们在家,也要多加小心。”楚云清朝几人说着,深吸口气,当先出门。 顾眉舒也要跟上。 艾小舟忽然拉了下她的衣袖。 顾眉舒一怔,下意识回头,看到了艾小舟微沉却认真的眼神,她心下动了动。 艾小舟放开手,浅浅一笑。 顾眉舒唇角抿了抿,没说话,拎起裙摆走了出去。 …… 顾眉舒领着楚云清走的皇宫侧门,亮了腰牌,那看门的禁军连看也没看,直接放行。 两人从红砖甬道上走过,一路没看到几个人,很是安静,也很是平坦。 楚云清四下看了看,有些疑惑。 “怎么了?”顾眉舒问道。 楚云清摇头道:“想不到你进宫这么容易。” 顾眉舒笑了笑,“怎么,是在想为何你上次入宫,我没用这种法子带你进来?” “说实话,有点。”楚云清坦然道。 “因为咱们还没熟到那个份儿上。”顾眉舒淡淡道。 楚云清一噎,“你这也太真实了吧。” “这是太子的腰牌,这边轮值的禁军都是副统领陈焕的人,他是太子的表哥。”顾眉舒说道。 楚云清明白了,所以换而言之,只要是太子的人,且手里拿着太子的腰牌,就能从这个偏门自由出入皇宫。 这可真是,给了一些心怀不轨的人便利啊。他心里想着。 “你们之前所说的事情,是真的?”顾眉舒问道。 “太子吗?” “对。” “应该是真的。” “应该?” “我相信花无期。” “凭什么?” “直觉。” “笑话。”顾眉舒不屑道。 楚云清没说话。 “那你相信我吗?”顾眉舒忽然道。 此时甬道走到了头,玉色的栏杆,宽阔的皇宫就在眼前展露出面貌。 楚云清沉默片刻,道:“你是在问我的直觉吗?” “你心里是怎么想的?”顾眉舒问道。 “我不太信你。”楚云清老实道。 顾眉舒眼里有些疑惑,“为什么?是因为我做了什么值得怀疑的事?” “车夫临死前,好像是想说什么。”楚云清道。 顾眉舒眼神微闪,“有吗?” 楚云清笑了笑,“可能没有。” 顾眉舒看着他,没说话。 “你看到那灰袍人化为黑水,uu看书ww.uukansh 犯了恶心,去巷子里吐了?”楚云清道。 “这又怎样?”顾眉舒道。 “可你没吐。”楚云清说道:“如果你是忍不住想吐,你今天穿的这裙子上,总会有星点的秽渍,可哪怕是一丁点也没有。而且,你口气里也没有异味。” “我爱干净不行吗?”顾眉舒脸色冷了冷,“况且,我嘴里有没有异味,你当时凑上来闻了?” 楚云清嘴角一抽。 “我看你是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顾眉舒气道:“帮你这么多,你反倒还怀疑我,一门心思都傻了!” 楚云清摊摊手,“是你问我有没有怀疑你的,那我当然得照实说。” “有你这么说的?”顾眉舒不悦道。 “这说明我坦诚啊,从不骗人。”楚云清认真道。 顾眉舒哼了声,大步走在前头,像是被气到了。 “你今天本来就有些反常。”楚云清在后边跟着,嘴里还不忘道。 “你才反常!” “你不像是对小舟上心,更像是对昨夜发生之事上心。” 顾眉舒猛地停下步子,楚云清差点撞到她身上。 “楚云清,我是因为小舟才答应带你来宫里,包括前几次帮你,也是因为她。”顾眉舒回头,脸色冷淡地看着他,“如果没有小舟,你这辈子都没机会走到我面前,明白吗?” 楚云清皱了皱眉。 顾眉舒说道:“就算你怀疑我也无妨,因为你什么都不是。” “嘲讽我?”楚云清惊讶道。 顾眉舒冷冷地看他一眼,头也不回地往前走。 一百一十四.东宫 太子居于东宫,而东宫当然气派。 离大殿还有些距离,玉石桥边,红墙下,顾眉舒止步。 “你在这等着。”她说。 楚云清不解道:“什么意思?” “你是白身,又是男人,怎么能见太子妃?”顾眉舒说道。 因为之前的事情,楚云清能明显感觉到她对自己的态度,似乎有些冷淡起来。 不过,楚某人也不在意,心里的怀疑还是有的,总不可能因为你生气,在大是大非上,我就不怀疑你了。 再说,他来也不是非要见到太子妃不可,而只是确定对方安全无事就够了。 所以,他微微一笑,“好。” 见他答应的这么痛快,顾眉舒反倒一怔,不过她也没说什么,抬脚便往大殿那边而去。 楚云清注意到,四下的宫卫对他们二人并未理会。 他就抱着胳膊靠在红墙上,站在阴影里,像是打起了瞌睡。 过了没多会儿,楚云清眼皮动了动,睁开眼,看向一个方向,那边,一高一矮两道身影打头,身后还跟着几个宫女,正朝这边走来。 他愣了下,因为他认出了对方是谁。 顾禾,还有那个叫做清水的小道士。 双方离得并不远,彼此很快就接近了。 顾禾还是一身素衣的女冠打扮,清新不施粉黛,就像是净池中的荷花。 不知怎的,看着她这清冷的神态,楚云清仿佛总能从她身上看到另一个人的影子。 明明初见时还不觉得有什么,可随着每一次的接触,这种感觉就会愈加深沉。 至于边上的小道士,肥大的华美道袍,手里拿着点心在吃,两腮鼓鼓的,一双乌溜溜的眼珠子乱转,一看就是个心眼多的,很是不省事。 此时,楚云清看到了他们,而顾禾当然也看到了他。 她眼里多少有些意外,毕竟以眼前这家伙的身份,莫说是在这东宫附近,便是进宫来都不容易。 上一次跟房家混进来的,这一次是随谁来的? 但顾禾没有问,她想压制住这种每一次见到对方,都想亲近般地说两句话的诡异念头,这令她惶恐,也害怕。 她强迫自己往前走,甚至是不去看他。 一旁,清水一双眼睛滴溜溜地在两人身上看过,然后道:“你们怎么不打招呼啊?” 顾禾忍不住看他一眼,“多嘴!” 清水笑的人畜无害。 楚云清一怔,随即一笑,“这不是清水道长么,什么时候有空再切磋两把?” 清水脸色顿时一黑,他想到了当初暗算对方,结果却是自己狼狈而逃的场景。 这可真是个混蛋!他想着,觉得手里的糕点都不香了。 “你怎么在这儿?”开了话头,鬼使神差地,顾禾问了一句。 楚云清神情不见异样,道:“在等人。” “什么人?”顾禾问道。 楚云清笑着摇头,明显是不想回答。 顾禾往东宫方向看了眼,“你还认识太子?” 楚云清一听她这语气就不乐意了,怎么着,这是瞧不起自己呢?认识太子还是什么值得骄傲的事情吗,自己不认识就不能在这了? “不认识。”他说道。 顾禾点点头,“我想也是。” 楚云清心里这个气啊,真想上去捏她的脸,看她总这么一副高冷的样子,会不会痛! “你来这做什么?”他问道。 “还得跟你汇报?”顾禾淡淡道。 她看着对方眼中的羞恼,心里竟有些莫名的爽快和刺激,好像这么气他是真的很舒服。 顾禾心底已经笑开了。 楚云清哼了声,头一偏,不理她了。 “我来给太子妃送药。”顾禾说道。 太子妃?楚云清一愣,然后看过去。 跟在顾禾两人身后有六七个宫女,她们低着头,手里都端着一个托盘,像是食盘,用盖子盖着。 楚云清下意识嗅了嗅。 看见他这幅样子,顾禾没忍住笑了笑。 楚云清看过来之后,她马上收敛笑意。 “是大师兄熬制的药膳。”顾禾说道。 楚云清疑惑道:“太子妃生病了?” “她身子骨弱,每隔半月便会服药。”顾禾解释道:“宫里太医瞧不出什么,所以从去年开始,便由我清净门负责帮她调养身体。” 楚云清点点头,他转念一想,既然今日顾禾还来送药,那说明太子妃应该无恙才是。 “师姐,咱们该进去了。”清水瞪了楚云清一眼,催促道。 顾禾冲楚云清微微颔首,随即朝东宫走去。 清水故意吊在后边,经过楚云清的时候,回头朝他做了个鬼脸。 楚云清笑了下,随即脸色猛地一寒。 清水被他突然变脸吓了一跳,直感觉莫名有种山崩于眼前的压迫,他忍不住‘啊’了一声,uu看书 .ukanshu 扭头时冷不丁撞在了一旁宫女的大腿上。 得亏那宫女走的稳当,手里的托盘没掉,否则这药膳毁了,那她也得跟着受罚。 顾禾先是剐了楚云清一眼,随即蹙眉看向清水,严厉道:“你年纪虽小,管不住自己,但要懂事,不给别人制造麻烦。” 清水连忙低头,做出一副老实的样子,却是偷偷撇嘴。 楚云清一看就知道,这小子大抵是对这种说教听烦了,表面上是老老实实,实则腹诽不已。 看着一行人走远,他摇摇头,继续等着顾眉舒的消息。 …… 骚乱突如其来,墙边的楚云清有些疑惑地睁开眼睛。 那是东宫方向,宫卫们在往那边奔走,还有一些宫女太监都被宫卫团团围住,禁止了行动。 他看到了顾禾跟清水走出,只不过并非平时那般,而更像是被审视着。 顾禾看向这边,虽然距离有些远,看不到她的表情,但楚云清能感觉到,对方是在看自己。 是要让自己做什么吗? 但下一刻他就知道了,已经有宫卫注意到了他,呼喊着朝他冲来。 楚云清眼神一凝,再不顾不上其他,脚下一踩,人便贴在了墙上,继而真气催动,就如一只壁虎般,几丈高的宫墙被他轻而易举地攀越,底下的宫卫都看呆了,只是徒劳朝他射箭。 最后朝东宫那边看过一眼,楚云清头也不回地遁去。 他不知道具体发生了什么事情,而顾眉舒方才也没有出来。 但毫无疑问,事情定然跟顾禾这一行人有关。 一百一十五.道义与夜探 第280章 115.道义与夜探 楚云清压根儿没在皇宫附近停留,直接回了家里。 “回来了,怎么样?”周望潮问道。 艾小舟却是注意到了他微锁的眉头,遂先给他递上茶水,然后才问道:“是不是发生什么事了?” 楚云清大口喝了茶,然后看着房里几人,将自己入宫后的事情说了。 艾小舟三人皆是一愣。 “出了事?”周望潮皱眉不已,“难道是太子妃?” 楚云清摇头道:“现在还不知道。” “眉舒进去的时间不短,如果太子妃出了事情,她早就会示意,而且东宫里的人也一定会有反应。”艾小舟说道:“所以,事情很可能还是在清净门的人身上。” 楚云清点点头,他也是这么想的。 “你方才说药膳?”艾小舟忽然问道。 “是。”楚云清说道:“清净门的大师兄给太子妃熬制的药膳。” 突然,他像是想到了什么似的,眼里有些不敢置信。 “难道说...” “很可能就是了。”艾小舟神情凝重道:“太子妃起初无事,但在服用药膳之后出了状况,所以东宫才反应过来,而顾禾一行人包括里边的宫女太监,全都被宫卫拿下。” “那顾眉舒呢?”楚云清问道。 “她跟太子妃情同姐妹,既然在场,服药之前肯定会先试一口的。”艾小舟说道。 楚云清同样凝重起来,这般猜测,刚好就能解释了先前他所看到的场景。 “那现在该怎么办?”他问道。 “首要还是先查明太子妃的情况。”艾小舟说道:“咱们的目的,本就是要确定她的安全。” 而听到她话中是说‘咱们’,周望潮心里不免松了口气,这无疑是在表明,对方已经选择站在了他们这艘船上,也是相信了他们,哪怕对方冲的是楚云清的面子。 是以,周望潮连忙道:“那药膳肯定没问题,有问题的只能是人。” “这话怎么说?”楚云清问道。 “我之前与你说过,清净门的大师兄名为公冶旬,此人素来厚道懂事,且极为认真,既是他亲自熬炼的药膳,定然不会出错。” 周望潮很是肯定道:“如果太子妃真是因为这药膳出了问题,那事情就出在经手的人身上。” “顾禾,清水,还有那些宫女。”楚云清想了想,将他所看到的几人都说了出来。 “那进入东宫之后,可还会有经手?”一旁,花无期问道。 楚云清知道他在怀疑什么。 艾小舟看了他一眼,道:“顾禾是清净门高徒,想在她眼皮子底下动收脚,起码眉舒是没这个本事的。” 花无期恢复沉默,不再开口。 艾小舟话虽如此,可眼中却同样有疑虑。 作为多年好友,她与顾眉舒可以说是知根知底,而今天,这位好友的表现的确是有好几处反常。 况且,事情发生之后,凡是在场的人,都值得怀疑,她不会因为对方是顾眉舒,就在此事上掉以轻心。 “你觉得,有没有可能是清净门的人动了手脚?”艾小舟问道。 同时,她也看了一旁的周望潮一眼。 之前他们便猜测过,那所穿灰袍的神秘势力,虽与隐世家族有关,但极有可能是收拢了各方高手组成。那么,像清净门这等宗门里会有他们的人,也就不意外了。 而既然都是高手,那像顾禾,如果真是他们隐藏在外的一员,为了除掉苏允晚,让她冒险一试,似乎也说得过去。 周望潮皱了皱眉,道:“老夫对顾禾倒没有很深的了解,只知道她早年是被岑夫子抱回来的弃婴,天赋不错,一直在后山修行。后来老夫离开宗门,对其了解便不多了。 倒是那个清水,之前老夫也说过,他是岑夫子培养来当下一任掌门的。像他们二人,没什么道理会加入那灰袍之中。” “可你别忘了,当年你也被招揽过。”楚云清说道:“说不定灰袍现在许诺的条件,更让人难以拒绝呢。” 艾小舟有些意外地看他一眼。 “怎么了?”楚云清问道。 “我还以为,你不会怀疑顾禾呢。”艾小舟坦然道。 楚云清笑了笑,他是个明事理的人,不管亲近与否,摆在事情上,还是先就事论事。 哪怕,他心里并不觉得是顾禾动的手脚。 “那你觉得,这事会是顾禾做的吗?”艾小舟问道:“或者说,她也是灰袍。” 楚云清想了想,摇头道:“我并不这么认为。” “为什么?你刚才还说可能会有让她无法拒绝的条件。” “话是这样说没错,但我跟顾禾有过几次接触,对她多少还是了解一些的。”楚云清说道:“以她的性格,要真想对太子妃不利,不会自己出面。清净门的那个大师兄老实持重,让他背黑锅最为恰当。” 周望潮点头,“的确,他们能被委以重任,看顾长生殿,已然是得了岑夫子的信任。虽然这老家伙一门心思全是大道,可老夫想不出这世上,有谁还能在他面前藏住心思。” “所以,现在还是先弄清楚东宫,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再说。”楚云清道。 艾小舟皱眉道:“这恐怕并不容易,你方才也说了,事发之后,宫卫已经将东宫周遭封锁,恐怕这消息是很难传出来了。” 楚云清想了想,道:“要不我再进宫一趟?” 艾小舟朝外看了眼天色,冬日的天黑的太早,奔波一日,已然快要黄昏了。 “今天忙活太久了。”她蹙了蹙眉,她并不想楚云清再这么耗费心力。 楚云清握了握拳,“不累。” 不知怎的,一直看着他的周望潮突然就有些羞愧,感觉自己这张老脸有些发烫。 一旁,花无期也是握了握拳,眼底闪过坚毅。 “那我先去了。”楚云清说道:“天黑也方便行事。” “记得回来吃晚饭。”艾小舟给他整了整衣领。 楚云清笑了笑,“我很快回来。” 话说完,他便大步出去。 周望潮看着他的背影,叹了口气,“辛苦楚兄弟了,老道心里颇有些过意不去。” “不必如此。”艾小舟淡淡道:“他这么做,只是因为他心中所坚守的道义罢了。” “道义。”周望潮咂摸一声,油然喟叹。 …… 当天彻底黑下来的时候,楚云清趴在了先前随顾眉舒来的皇宫城门的墙头。 白天的时候,他对这里就仔细留意过,所以像是布防什么的,简单点的都记住了。 此时,他一脚将敲晕的两个禁军踢开,直接朝东宫方向掠去。 他知道自己的时间不多,所以才更要抓紧。 东宫,灯火通明,今夜的宫卫格外的多,四下里到处是持戈带甲,巡逻而过的禁军,出入的每一个宫女太监,都要经受严格的排查。 楚云清藏身暗处,只是看着就知道,别说是进去东宫,就是靠近百米附近都不容易。 这样一来,他就更没办法摸清里面的情况,也不知道发生了何事。 楚云清皱着眉,一时还真没有什么好办法。 强闯当然不现实,他倒不是缺少胆量,只是如今还未到那个地步。 一来不明具体,谈不上是救人还是杀人,自是不能莽撞;二来他也没这个必要,他是来摸情况的,不是来闹事的。 这里是皇宫,不是自己以往放肆的其他地方。 楚云清觉得有些难办。 而就在这时,他忽然听到了几声窸窣的声响,耳朵一动,他便悄然朝那边摸去。 东宫附近有宫里的活水流过,玉桥假山,勾勒出了一副美景。 这边离东宫不远,一座假山后,一道黑影坐在地上,在忙活什么。 今晚的天色有些暗,楚云清悄无声息地趴在假山后头,没太看清对方在弄什么东西,只是隐约能听见如机关拆解和拼装的轻微脆响。 “呼。”底下的人长出口气,拨弄着手里的玩意儿,举着在眼前转了转。 楚云清这才看清,这似乎是个鸟,一尺长短的机关鸟。 “嘿,小子。”他冷不丁开口,“玩啥呢?” 底下那人显然没想到还有人在附近,且就在自己跟前,这猝不及防被吓了一跳,一头就碰在了石头上,却又不敢出声,只得双手捂着蹲下,嘴里直抽冷气。 楚云清无声笑了下,从假山上绕过去。 面前的人,穿着一身夜行衣,中等身材,因为低着头,倒是看不清相貌,不过应该是个年轻男子,手里拿着一个木鸢。 “你是何人?”这男子抬头,背靠假山,很是警惕。 楚云清瞧他一眼,人长得倒是憨厚,一双眼睛炯炯有神,就是不知怎的,他总觉得对方这一警惕起来的样子,就像是一只支棱不起耳朵的土狗。 他忍不住笑了下。 对面那人嘴唇动了动,但什么也没说,脚步朝一旁退着,明显是一副‘咱们井水不犯河水,我没有敌意,这就走’的样子。 “你先别急着走。”楚云清招了招手。 他方才站在这里往东宫那边看了看,的确是个能看到东宫外边大半守卫的好地方,而对方在这里暗中观察,在加上手里的机关鸟,肯定是有什么阴谋。 现在时候,但凡是针对东宫的,楚云清都有兴趣。 “你是什么人?”对面的黑衣人问道。 楚云清胳膊一抱,道:“咱是太子的门客,老远就瞧见你在这鬼鬼祟祟的,怎么着,是想图谋不轨?” 对面那人本来还有些紧张,此时闻言,反倒平静了下来,“太子手下并无门客,你趁夜入宫,分明才是图谋不轨之人!” 楚云清有些惊讶,他的确是随口一说,对方却如此笃定,看来对太子是有些了解的。 “好吧,你说的没错,我是图谋不轨。”楚云清坦然点头。 对面那人愣了愣,是我在宫里待久了?现在的人竟都这么坦诚了? 楚云清笑了笑,“不信?” “不是。”黑衣人摇了摇头,有些不知道该说什么。 “行了,你在这捣鼓这东西,是想干嘛?”楚云清指了指他手上的木鸢。 “打听消息。”黑衣人深吸口气,看向东宫方向。 楚云清心中一动,说道:“巧了,我也是来打听消息的。” 黑衣人愣了愣。 他不是别人,正是清净门的大师兄,公冶旬。 在听到师妹顾禾及师弟清水被东宫以下毒罪名扣下的时候,他便想要求见太子,想要知悉原委,可太子早早离宫,据说是去拜访城内那位老神医了。 而公冶旬只好从旁侧打听,听说是有人在药膳里投毒,而药膳本身是没有问题的,在太子妃服用之前,门口便有宫女试药,等无恙才可送进去。 然后,太子妃服用后,便中了毒,包括彼时伴在太子妃身侧,同样试药了的顾眉舒,都一并中毒。 在这寝宫里,接触过药膳的只有顾禾等人,所以包括那几个随行宫女,都被拿下了。 也因此,公冶旬这熬药之人是没什么嫌疑的。 太子不欲声张此事,寻了几个交好的太医过去,然后自己亲自去请城中那位退隐的老神医。 公冶旬心情当然急切,且不说顾禾跟清水二人的身份,便是自己与他们的交情,就不能眼睁睁看着他们被当做凶手,更何况自己还是大师兄。 可东宫把守森严,一时之间他也没办法进去,平时一直在长生殿里炼药,宫里也没有渠道来打听消息。 所以,公冶旬只好亲自出马,找到了早年带进宫里的机关小玩意儿,试图派上用场,看看能不能跟师弟师妹取得联系。 哪成想,这刚组装起来,就冒出一凶神恶煞的汉子。 …… “你来打听什么消息?”楚云清当先问道。 公冶旬不免皱眉,彼此并不相识,这一见面就问东问西,他当然不会说。 “白天这东宫似乎是发生了投毒事件?”楚云清试探道。 他对药膳出问题或是投毒,只是猜测,此时听见对方说是来打听消息的,才故意这么说。 公冶旬神情微有变化。u看书 .uukansh “你也是为此事而来?”他有些警惕道。 楚云清放下心来,主动而真诚道:“顾眉舒是我朋友,我来就是想知道她现在怎么样了。” 不得不说,还是公冶旬这憨厚的相貌和气质,太容易让人放下警惕心了,虽然楚云清不以貌取人,此时也难免受到影响。 公冶旬也放下了警惕,顾眉舒,他知道有这么个人,是太子妃的朋友,今天也中毒了。 况且,对方能为朋友来夜探东宫,这份勇敢也令公冶旬佩服。 或许,又是男女之间一份深厚的感情啊,他想着,哪怕是刀山火海,也敢来闯。 而看着眼前有些走神的公冶旬,楚云清歪了歪头,这家伙,警惕心这么容易放下吗? (本章完) 一百一十六.联络 两人算是暂时达成了共识,即便各自怀揣目的,也姑且联手打探东宫。 假山后头,楚云清问道:“你这机关鸟有什么用?你想用它传递消息?” “这可不是一般的机关鸟,而是公输家的木鸢。”公冶旬调试着木鸢身上的机关,说道:“在曾经的战时,这种木鸢可是最令人难防的传递手段。” 他没有过多解释,而是打算用行动来给楚云清看看。 公冶旬从口袋里拿出一枚好似玉石般的东西,嵌在了木鸢的肚子里,然后又贴上了两张符纸,这才站起身来,把木鸢放到一旁的空地上。 “这么麻烦?”楚云清问道。 公冶旬笑了笑,手中掐诀,方寸之间,自然气机微变。 楚云清心中一动,感知里,气机的变化出现在了木鸢身上,或者说是它腹部的那枚玉石上。 符纸上流转了一丝微光,木鸢自行扇动翅膀,木页的轻微开合声中,木鸢很快便朝东宫方向飞去,且越飞越远。 楚云清略有些惊讶,这明明是木制之物,如今却如活物一般。 “机关术,便是将死物赋予生命的奇迹。”公冶旬说道。 “所以,就算它能飞进东宫,又能如何?”楚云清问道:“顾禾能看见,其他守卫自然也能看见。” “那块玉石是机关的核心,你可以理解为它就是木鸢的魂魄,当与特制的符纸产生联系的时候,你刚才应该也感知到了,那是借用天地气机的范畴。”公冶旬说道:“所以,除了懂此法的人之外,就算这木鸢飞到了眼前,他也看不见,感知不到。因为他的六识都被这自然之力蒙蔽了,除非木鸢碰到他。” “就跟你们方士的隐身术一样?”楚云清问道。 “隐身术是欺骗了人的眼睛,但气味和触摸,或是不属于本体的其他东西,都能让人显形。”公冶旬说道:“所以一般用隐身术的时候,不能穿衣服,也因此,这门玄术很少会有人用。当然,会这门玄术的人也不多。” 楚云清看他一眼,道:“那你会吗?” “当然。”公冶旬笑道,他是清净门的大师兄,会的术法当然不少,但不论是语气还是神情,都没有半点倨傲,就如诉说平常一般。 楚云清笑了笑,道:“那你可以用隐身术进去啊。” “维持隐身术,也是有特殊的呼吸法的,一旦开口,就会泄了气机,那隐身术就散了。”公冶旬摊了摊手,“届时我赤身露面,成何体统?” “你是为了救人,光屁股又能怎样?”楚云清不在意道:“还计较这些作甚。” 公冶旬脸色一红,不欲谈论这个,“反正有木鸢在,何必要我如此,若真万不得已,我当然不会在意这个。” 说完,他便盘膝坐下,手里捏着一张符纸,双目微合。 “木鸢进去东宫了,还请兄台注意四下,我与师妹联系。”公冶旬说道。 楚云清点点头,提神警惕,同时看了这公冶旬一眼,心道这家伙还真是个老实人。 …… 此时,东宫里。 顾禾等人并未被囚禁,她毕竟是清净门的真传,且参与陛下的长生大计,人又任职长生殿,身份尊贵且特殊。更何况她如今只是有嫌疑而已,当然还不至于严苛到被囚禁的地步。 偏殿里,顾禾和清水分别被安置在两个房间之中,门外就是东宫的禁卫,而至于随他们一起来的宫女,则在另一处看管。 顾禾二人暂时是失去了自由,但一应要求,这些宫卫肯定是要给予的,怠慢是没有,但要说恭敬,那也谈不上。 而太子妃如今还生死未卜,便是试药的顾眉舒,现在也虚弱无比。 他们都在等着太子请来老神医,更希望抓住下毒的凶手。 现在的东宫,里外全已戒严,而为了防止消息走露,更是只许进不许出。另一边的偏殿里,已经关了不少太监宫女了。 此时,顾禾看向窗外,夜色漆黑,回廊四下每隔几丈便有一警惕的宫卫,可以说这般警惕之下,就算是天下第一神偷想要潜入,都不容易。 顾禾将窗子全部打开,随着开窗的声响,四下宫卫的目光皆是如电般看过来。 但顾禾神情如常,就如同只是为了透风一般。 宫卫们看过几眼之后,便不再关注。 而顾禾嘴角却是露出一丝浅笑,将窗户关上了。 看不见的无形之中,木鸢随之进入房中。 在床边坐下,顾禾神情一下凝重起来,她自百宝囊中取出一张符纸,继而双手掐诀,符纸便自行飘于半空。 木鸢在面前桌上显露真身,uu看书uuansu 腹下一张符纸突兀自燃,幅度缓慢,只有一缕青烟,然后是一丝火光,而半空中的符纸亦是同样燃烧起来。 “师兄,师兄,能听得见吗?”顾禾低声唤道。 …… 东宫之外,假山旁。 楚云清正靠在假山石上,一边瞧着东宫方向,一边计算着宫里这些禁军巡逻的时间间隔。 忽而,他耳朵动了动,朝公冶旬那边看去一眼,他似乎是听到了顾禾的声音? “师妹,是我,我在。”公冶旬手中符纸开始燃烧,只不过出现的轻微火光,也被他以袖口遮掩了。 楚云清走过来。 “你现在怎么样,他们可曾为难你?”公冶旬问道:“还有清水师弟呢?” 楚云清默默点头,一般遇到这种事情,上来先问人的安稳,便足可表明此人品性。 “师兄放心,我跟清水如今都在偏殿,他在对面房间,我们无恙。”顾禾的声音传来。 公冶旬松了口气,然后道:“那就好,白天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药膳送来之后,就像前几次那样,先由宫女试药,今日也是如此,可等太子妃服药之后,却出现了中毒症状。”顾禾说道:“据我观察,所中之毒该是北地猛毒,若是常人服之则只会呕吐恶心,但以太子妃的身体,却产生了特殊的奇毒之效。” 猛毒,发作时间快,但毒性不大,且多是与媒介相合才产生毒素。 公冶旬沉声道:“所以,你怀疑是熟人下毒?” 若真是如此,那便是只有了解太子妃身体状况之人,才能做到。 一百一十七.帮忙 当听到公冶旬的怀疑后,楚云清下意识便想到了顾眉舒。 熟人作案,她不正是苏允晚的熟人么,而且恰好今日就在东宫,她来了,太子妃就中了毒。 这的确很巧,而再联想到之前自己的怀疑,似乎这些巧合就能归拢到一起,令人想到一个结果。 那就是顾眉舒,也是灰袍的人。 她知道如今假太子的事情,甚至连其背后的宗门,都是在为对方做事。 他们是一个庞大而神秘的组织,笼络了各方的高手,有着巨大的阴谋。 楚云清一时思绪发散,胡思乱想。 然后,他晃了晃头,问道:“那顾眉舒呢?” “谁在你边上?”顾禾警惕道。 公冶旬轻咳一声,道:“他自称是顾眉舒的朋友。” “顾眉舒的朋友?”顾禾疑惑一声,她总觉得方才那个声音,似乎有些耳熟。 然后,她很快想到了下午时在东宫外头见到的那个家伙,心想不会吧,难道真的是他? 这时候,楚云清开口道:“顾姑娘,是我,楚云清。” 公冶旬有些惊讶地看他一眼,这人跟师妹还是认识的? 顾禾那头倒是沉默了一会儿,然后才道:“你怎么还在这儿?师兄,他没为难你吧?” 公冶旬嘴角抽了抽,这话说的,你师兄是谁都能为难得了的吗? 不过,他转头看了眼身边之人,有些好奇,听话里意思,这人莫非还不是个良善之辈? “没有,他只是想与我一同打听消息。”公冶旬说道。 楚云清问道:“顾姑娘,顾眉舒此时情况如何了,你是否也怀疑下毒之事与她有关?” “她也中了毒,在太子妃服药之前,她也试了药。”顾禾说道:“我的确是怀疑她,这件事太巧了,以往几次都没事,这次她来就出了事情。” 楚云清点点头,“那她们现在如何了,可有大碍?” “太子妃昏迷不醒,顾眉舒虽然醒了,但也虚弱无比,现在都是宫女在那边服侍着。”顾禾说道。 “会有生命危险吗?”楚云清问道。 “你似乎很担心她?”顾禾淡淡道。 “不是,如果她们没生命危险的话,你不就安全了嘛。”楚云清笑道。 顾禾哼了声,然后道:“太医虽然看不出端倪,但也开了药,一时片刻是没什么大碍,只等太子请来老神医看一看了。” “老神医?”楚云清以前没听说过这么一号人。 一旁,公冶旬干咳一声,道:“以前宫里的太医,素有神医之名,后来隐退。这位前辈医术高明,尤其是一手针灸活命法,天下闻名。 只不过此人脾气古怪,自立治病救人的规矩颇多,若是做不到他的要求,便是见他一面都不容易,所以太子才会亲自去请。” 他的语气中难免还有些幽怨,联系师妹的办法是自己想的,怎么你俩这还聊上了呢? …… 楚云清没有听出他语气中的异样,只是点点头,道:“如此便好。” 话是这么说,可他心里却是在想,那个假太子,真的会将老神医请来吗? “那师妹,我能做什么?”公冶旬问道。 顾禾那边沉默了一会儿,似乎是想了想,然后声音传来,“我这边暂时无事,虽然受到怀疑,但没有确凿的证据。现在当务之急,是救太子妃的命。” 公冶旬说道:“那我回去找丹药给你送去。” “不行,如今还不知太子妃具体中了什么毒,且不说宗门秘药对这毒有无作用,便是东宫的人,恐怕都不会让你送进来。”顾禾否决道。 公冶旬皱了皱眉,“你是想让我去找老神医?” 楚云清眼神一动,这话里意思,难不成他们也怀疑太子? “不错,事发到现在已经快一个时辰了,太子脚程不该这么慢。”顾禾平静道:“如果按照这个时间来算,太子妃可能坚持不到他回来。” “我明白了。”公冶旬起身,沉声道:“我这就出宫。” “不可,你不能离开长生殿太久,现在回去。”顾禾道。 公冶旬疑惑道:“可你不是说...” 他话还未说完,忽然顿了顿,继而看向了一旁的楚云清。 “难道?” “让楚云清去。”顾禾说道。 楚云清胳膊一抱,“你在开玩笑吗?” “毒很可能就是顾眉舒下的。”顾禾说道:“当然,我现在的嫌疑要比她大,我不知道你跟顾眉舒为何进宫,你二人究竟是何关系,但太子妃的确是不能坚持太久,现在态度全看你,你愿不愿意帮这个忙?” 楚云清哼了声,然后道:“我不认识那老神医,也不知道他在哪,你们也说他脾气古怪,他能跟我来?” “人长什么样、在哪,大师兄都会告诉你,至于如何让他跟你进宫,你不用‘请的’的不就行了?”顾禾说道。 公冶旬愣了愣,他竟然从师妹的语气中听出了笑意。 他不由看向对面的汉子,有些好奇这人跟师妹之间是什么关系了。 楚云清摆摆手,“行吧,我答应便是。” “那就多谢了。”顾禾轻笑道。 “你可别会错了意,我可不是在帮你。”楚云清说道。 “我知道。uu看书 ww.uukanshu.cm”顾禾说道。 听到她这么回答,楚云清突然有些说不出的烦闷。 “好了,通话时间不能太久,还要为下一次节省时间。”顾禾说道:“就先这样吧,等人来了再联系。” 话说完,公冶旬面前漂浮的符纸一下就掉落了下来,如今燃烧过半。 楚云清有些好奇。 “这符纸可借由木鸢构成的阵法传音。”公冶旬算是解释一句,“不过等燃烧过后就失效了。” “那将木鸢上的阵法刻在其他东西上,随身带着岂不更为方便?”楚云清说道。 公冶旬笑了笑,“那就等兄台做到这一点吧。” 楚云清挠了挠头。 “好了,我将老神医的画像和住处给你。”公冶旬说着,手掌一翻,便有一杆金光湛湛的毛笔落在手上。 他在半空虚画,顷刻就如墨卷般展开一幅栩栩如生的舆图。 楚云清惊讶地看着,“这是神都?” “是外城东市。”公冶旬将毛笔一收,手在眼前一抓,原本那无形漂浮的画卷就落在了手上。 他递给楚云清,开口道:“最近的路线和老神医的住处都已标注,而在见到老神医之后,它就会出现变化,这样那位前辈也会知是我清净门相求。” 楚云清双手接过,看着手中如画轴般卷起的地图,心里尚觉得惊异。 这可真不是戏法了,虚空造物?这就是清净门的手段吗? 公冶旬冲他抱了抱拳,“事不宜迟,那就劳烦兄台了。” 楚云清点点头,还礼之后,便朝宫外而去。 一百一十八.入夜 神都有内外两城,幸好现在还不到宵禁的时候,不然楚大帮主又得翻墙。 外城东市,住在这边的一般都是些殷实人家,但还谈不上富,这个时辰,倒也有不少人在外边闲溜达。 楚云清一路使轻功赶路,按照手中那一团虚浮如光幕般的路线,径直朝老神医的住处而去。 东市的一条民巷,楚云清站在房顶上,仔细瞧了瞧手里的地图,然后朝几丈外的院落掠去,自房顶跳下。 他不需要敲门,那太浪费时间了,按照公冶旬的意思,是等自己见到那老神医,这地图就会出现某种变化,让对方知道是清净门有事相求,但那样也费时间。 所以,还是顾禾了解他,让他用自己的方法。 楚云清朝亮着灯的主屋走去,一把推开门。 他要直接将人掳走。 可门还未被完全推开,只是展开了条门缝,一缕灯光露出来的时候,楚云清眼神一凝,整个人便飞身后退。 与此同时,伴随着灯光出现的,还有一道剑光。 剑光锋寒,如寒冬腊梅般清冽,剑握在一个灰袍人的手中,斗笠垂下黑纱遮面,握剑的手粗壮有力。 “灰袍?”楚云清眼底一惊,心中不免微沉。 这一瞬间,他已然想到了太多。 对方能在这里出现,那便说明太子妃中毒一事定然跟灰袍那伙人有关,而且,对方还算到会有人来寻老神医,所以事前安排了杀手在此伏击等候。 至于老神医如何,楚云清此时无暇去想。 剑光在眼前掠过,所携剑气如同霜降,楚云清脸颊一瞬发干,两条眉毛上竟有丝丝白霜凝结而成。 他在院中落下,对方反手一抖,长剑之上剑花抖落,竟是无数剑光划过,犹如花朵般朝他飘来。 楚云清抬手在眉头上一抹,略有湿润,而眼前飘来无数花朵,在朦胧灯光下的夜色中荧荧发亮。 看起来速度似乎不快,却迅如闪电,这是快速斩击的剑气,融入进了意境而生的异象。 楚云清双掌在身前挥动,金光弥漫成墙,气血澎湃而出。 噗噗噗! 剑气凝聚的花朵与金光相触,发出如气泡破裂般的声响,又像是隐没在水幕中的莲花,荡起了金色的涟漪。 楚云清脸色微凝,虽然是看似轻巧地挡下了,可自身的气血竟诡异消耗近半。 这并非是维持金光罩所耗费,而是因挡下对方剑气所致。 楚云清看着面前湮没消散的涟漪,心道对方这诡异的剑招,竟能加剧自身气血的消耗。 对面,灰袍人长剑朝前一送,剑尖上便有一朵巨大的莲花凭空展现,散发着炫目迷惑的彩光,一剑刺来。 楚云清只觉得眼前原本在黑夜下璀璨温暖的金光,突然变得刺眼起来,大片的彩色充斥在视野之中,除此之外再无法感知其他。 这不是精神秘法,而是迷惑了人的五感! 楚云清一咬舌尖,体内仿佛出现了一阵雷声,雷声沉闷惶惶,如同天威般难测。 他一瞬睁眼,眉间刺痛,眼前再无什么炫目莲花,只有一把古朴无华的长剑。 楚云清轻叱一声,迎着近在咫尺的长剑,一拳打去。 对面的灰袍人显然没想到他能反应过来,且在这刹那之间,剑招既出,根本来不及变招反应。 楚云清一拳轰在这长剑之上,剑身悲鸣,剑气溃散,强烈的反震劲力自剑身蔓延而上,灰袍人手腕一瞬如遭雷击,一时竟无法握剑。 千钧一发之间,灰袍人手指一拨,手中长剑如螺旋般翻涌,竟成奇异气劲,将楚云清一拳带偏。 两人顷刻间擦身而过。 未及站定,楚云清反手便朝后劈出一掌。 电光闪烁,雷声嘶鸣,方寸之间,这是难以形容的如急电般的攻势,灰袍人本欲借此抽身,却根本没想到只是擦身而过的刹那,这人就能这么快地调整出手,还是雷霆一击。 仓促之间,灰袍人手腕尚因劲力痉挛,只好抬臂去挡。 咔! 掌刀劈落,骨裂声里,雷化真气迅速外放蔓延,灰袍人只感觉半边身子一下就失去了知觉。 楚云清变掌为抓,一下扣住这人小臂,猛地朝回一扯,而左手成拳,直接朝其胸膛擂去。 咚! 一声闷响,灰袍人整个佝偻下去,胸前塌陷,后背出现了诡异隆起。 楚云清随手一甩,便将这人甩出,而人在半空,他直接劈手一道血气金光,直接将其砸落。 灰袍人撞塌了院中的石磨,溅起的灰尘中,整个人挺了几挺,半晌没有动静。 楚云清甩了甩手,真气散去,脸色沉着朝那边走去。 挥袖拂散烟尘,灰袍人趴在地上,uu看书uukanshu.m 斗笠已经掉了,侧对着自己这边的脸上有鼻子有眼的,看起来年纪不大,只不过沾了血污灰尘,瞧不太清样貌。 不是无面,楚云清松了口气,这样就不怕对方突然死了。 上前一步,金光如绳索,直接将这灰袍人拖起来,点穴卸下巴拆手关节一气呵成。 灰袍人因剧痛而醒,可下巴被卸,只能呜呜哇哇。 楚云清反手就是一巴掌,“不想死就闭嘴!” 灰袍人目光凶狠,还是呀呀啊啊。 “不怕死还是求死?”楚云清笑了下,大手直接抓住这人的后颈,提溜着就往屋里走去。 房门之前被灰袍人撞开了,楚云清大步而入。 房里掌着灯,四下也无打斗迹象,反倒很是干净整齐,里屋里隐隐有一丝气机,似乎是有人在。 楚云清心下警惕着,手指一拨,无形之气吹开了珠帘。 “就只有老朽一人而已。”里边,传来一个有些老迈但平淡的声音。 楚云清眼神动了动,走了进去。 里面是一个须发皆白的老者,穿着一身皂色的长衫,正坐在梨花椅上,面前一杯茶,却是凉了。 这老者面容红润,虽有皱纹,皮肤却似婴儿般温润,一看就是经常保养的。 楚云清道:“老神医?” “不像?”对方开口。 楚云清没说话,只是心中警惕未减。 像不像不是他说了算,是不是,那得看公冶旬那墨卷的反应。 而显然,此时墨卷上的画像并未显现,所以眼前这老家伙,不是他要找的人。 一百一十九.老神医 “你是谁?”楚云清问道。 老者并未回答,而是指了指被他提在手里的人,道:“他是我儿子。” 楚云清略有几分意外,眼前的老家伙并非灰袍,但这不重要,因为自己手上的人是灰袍。 “那又如何?”楚云清说着,将手里的人朝一旁随手一丢,直接将其摔在了椅子上。 他一直注视着面前老者的神情,而有些遗憾的时候,自己故意的此举,并未让对方有丝毫神情的变化。 “你是来找狄狐的?”老者问道。 “狄狐?”楚云清挑了挑眉。 “就是你口中的老神医,狄狐,狄太医。”老者说道。 楚云清点点头。 “我也在找他,现在看来,这只老狐狸是闻到了什么风声,提前遁走了。”老者笑了笑,“老而不死是为贼,不愧是最惜命之人。” 楚云清懒得听他废话,揉了揉手腕,直接道:“你是什么人,来这做什么?” “老夫陆之鹤。”老者开口道:“来此,当然是为了找狄狐。” “那他呢?”楚云清一指边上那瘫软如泥,但看来的眼神却依旧倔强而凶狠的灰袍人。 “他我儿子,陆省。”陆之鹤说道。 “他是灰袍。”楚云清道。 “灰袍?”陆之鹤有些疑惑,不过很快便想到了什么,笑了笑,“你是指‘江湖’?” 楚云清眼睛眯了下。 “看来你知道,而且还跟他们打过交道。”陆之鹤点头道。 “你到底是什么人?”楚云清沉声道。 他没从对面之人身上感知到丝毫危险,就仿佛是面对着一个普通人一般,可正是这种平淡,才更让他心生警惕。 一个普通人,会知道‘江湖’的存在吗? 更何况,如对方所说,这灰袍陆省是他儿子,这能是普通人吗? 在当前这个节骨眼上,对方出现在此,本就不同寻常。 楚云清微微握拳。 “年轻人,不要紧张。”陆之鹤说道:“我并非江湖中人,只是闲云野鹤罢了,这次来寻狄狐,也是想让他为犬子解毒。” 楚云清听着,神情之中并不太信。 陆之鹤叹了口气,道:“观你神态,显然是与这‘江湖’中人有些仇怨,可能并不信老夫的话。但我还是想让你知道,方才犬子对你出手偷袭,是将你当成了追杀之人。” “追杀?”楚云清问道。 “不错,犬子早年离家,受人蛊惑加入‘江湖’,如今已然脱身出来,只因身中剧毒,所以才请求老夫,共同来寻狄狐救命。”陆之鹤摇头叹息,“只可惜来晚了一步。” 楚云清沉默片刻,道:“他中了什么毒?” “这我也不知,据说是每个‘江湖’中人都会种下的蛊毒,每隔一段时间就要服用解药。”陆之鹤说道。 楚云清点点头,似乎是信了。 “那现在老神医不在,你打算如何?”他问道。 “方才犬子将阁下当成追杀之人,对你出手,老夫万分抱歉,替他在这里告罪一声,还望小兄弟不要放在心上。”陆之鹤抱拳道。 “无妨。”楚云清说道:“他并未伤到我。” 陆之鹤笑了笑,“小兄弟年纪轻轻,武功却是高强,想必也非无名之辈。” 楚云清没说话。 “不知小兄弟来找狄狐,是为何事?”陆之鹤问道。 “救人。”楚云清说了句,继而四下感知一番,不欲多说,“既然老神医不在,那我就先告辞了,二位请便。” 说着,他便转身就走。 身后,陆之鹤眼神眯了眯,盯着他的背影,似乎有些犹疑。 那边,陆省目光有些紧张地看过来,其中似有催促之意。 烛光下,陆之鹤目光犹豫,似是难以下定决心。 这时候,楚云清忽然止步回头,“老神医不会已经被你杀了吧?” 陆之鹤被他突然回头吓了一跳,此时闻言,反倒愣神。 楚云清脸色登时一寒,兜头就是一拳轰去! 陆之鹤根本没想到眼前这家伙竟是翻脸如翻书,说动手就动手,根本连招呼都不打。 他本就不是什么武林高手,面对楚云清这一拳,几乎是没有丝毫反抗之力,直接就被打飞出去,撞碎身后梨花大椅,整个从墙上滑落。 陆之鹤口中吐血,坐在地上,脸色煞白,看着对面那人时,目光怨毒中还有些不解。 楚云清随手一招,金光便将那边也是同样愣神的陆省拉扯过来,甩手一丢,便将其撞在了眼前老家伙的身上。 两人撞在一处,俱是吐血。 “你,你这厮...”陆之鹤艰难抬手,想要指着他。 楚云清咧嘴一笑,道:“我还没见过上门求人解毒之人,会这么不客气地将这儿当成自己家,你这一直坐在主位上,跟谁装大尾巴狼呢?” “就因为这个?”陆之鹤愤愤道。uu看书 ww.uukanshu.om 楚云清摇头,“你说‘江湖’的人会给自己人种下蛊毒,我可不信。” “为何不信?”陆之鹤问道。 楚云清当然不会告诉他,如果真是如此的话,以楚环玉的性格,定然不会加入,或是早早脱离出来了。 若在太子一事上,楚环玉尚有苦衷或知悉不多,那这等将自身性命送到他人手中之事,楚环玉一定不会做。 所以,楚云清觉得这老家伙在说谎,况且,要是真中了蛊毒,方才与自己交手还能使出浑身解数? 自己这剑蚀之法,就是当年燕长雨将异种真气和蛊毒特性的结合,楚云清刚才还真没感知到什么。 这老小子,还想诓自己? “你...”陆之鹤咳血不已,却是方才那一拳打断了他好几根肋骨,伤了肺叶,让他现在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 楚云清上前几步,在房中细细感知片刻,脚下用力一踏,旁边那张床铺便炸了开来,露出了底下一个裹在席子里的人。 陆之鹤的脸色顿时难看起来。 楚云清走过去,踢了这席子一脚,里边那道身影顿时滚落出来。 身材略微有些瘦小,穿着一身白色内衬,此时难免沾了些土,银白而有些乱糟糟的头发,面庞倒是干净,一张老脸普普通通。 这时候,楚云清只觉得怀中一热,然后那张塞在怀里的墨卷便自行飞出,变成了一张画像在眼前展开,继而缓缓消散。 上面所画之人,正是地上这昏迷不醒的老头儿。 一百二十.请神 “清净门的「墨流法」。”地上,陆之鹤咬牙道。 楚云清没理他,而是朝地上那老头踢了踢,对方当然没醒。 但其实,他能感知到这老家伙的气息刚才有了变化,分明是已经清醒了,如今故意装晕而已。 楚云清见此,也不去给对方解开捆绑,反而自言自语道:“算了,反正差事就是带这老小子的人头回去,现在人事不省正好下手利索。” 话说着,他就抬手一招,金光浮掠,院里陆省的那把长剑便落在了手里。 “这剑该是挺利。”楚云清咧嘴一笑,灯光下,剑身反光,射在地上老头儿的脸上。 老神医眼皮不由颤了颤。 楚云清轻喝一声,就要一剑枭首。 “咦~”一声长腔,像是溺水上岸后猛地喘息过来,地上的老神医悠然深吸一口气,就睁开了眼睛。 哪成想楚某人这剑落下根本不带停的,嗖地一声,寒光就是一闪。 “吾命休矣!”老神医脸皮一抖,眼带惊骇,满是绝望。 啪嗒,剑光落下,捆绑他的绳索俱被斩断掉落。 老神医双目紧闭,半晌才睁开,连忙上下在身上摸索一番,还好好摸了摸自己的脖子,这才如释重负般地松了口气。 随即,他就恼了,指着楚云清跳脚,就要破口大骂。 楚云清一剑就搭在了这老家伙的脑袋上,给他按了回去。 也不知怎的,素来脾气古怪,无法无天的老神医狄狐,在看到对面之人那张面无表情的脸,以及平淡如死寂般的眸子时,习惯性的喝骂突然就都咽了回去,就哑了火,嘴唇哆嗦了哆嗦,愣是没说出什么话来。 “跟我去宫里一趟。”楚云清说道。 狄狐有些不情愿。 “这可不是在跟你打商量。”楚云清收回长剑,随手丢在一旁。 狄狐这才松了口气,但还是哼了声,“你是清净门的人?” “不是。”楚云清道。 狄狐不信,“那你为何会有...” “闲话休提,跟着走就是了。”楚云清不耐道。 “那他们呢?”狄狐一指旁边的陆之鹤父子俩。 “你认识他们吗?”楚云清问道。 狄狐顿时冷笑,看着陆之鹤,恨恨道:“这是当年老夫手下捣药的童子,后来偷了老夫的药方,献给了‘江湖’的慕容枫,成了大名鼎鼎的‘借命药师’!” “活命药师?”楚云清疑惑道。 “懂些抓药炼丹不入流的法子,被‘江湖’的那帮臭老鼠奉为药师神医。”狄狐很是不屑。 陆之鹤脸色顿时青一阵白一阵的,以他如今身份,被这么说破当年之事,的确是揭短打脸了。 楚云清显然没想到两人之间还有如此渊源,而这陆之鹤当真是满口谎话,先前还说什么跟狄狐是老友,现在看来,的确是认识,但老友恐怕还真谈不上。 想到这里,楚云清看向狄狐,“今年贵庚?” “一百零八。”狄狐捋了捋白胡子,自矜之中隐有自傲。 楚云清眼睛一瞪,他不由上下打量了这老头儿一眼。 好家伙,虽然脸是张老脸,可看着最多也就七十来岁,且牙口整齐尚算白净,有这么一副好牙口,应该是吃嘛嘛香,这身子板虽然有些瘦弱,可也算是到了这个年纪的正常缩水,起码不是皮包骨头。 总的来说,这老小子很是健康,瞧着刚才那股子从地上跳起来的机灵劲儿,一看还正当壮年哩。 此时,看着陆之鹤有些发黑不忿的神情,楚云清说道:“不得不说,你这童子保养的倒也不错,看来也是有些手段的。” 狄狐哼哼几声,手塞进裤子里,在里边那么一掏,手上就多了几根牛毫长针。 楚云清挑了挑眉,有些惊讶地在这人那内衬衣裤上瞧了几眼,这么长的针,之前是藏哪了? 那边,陆之鹤脸色猛然变化,“洗命针!不可能,之前我搜了你的身,你藏哪了?” “我呸!你个狗东西,提起这个老夫就觉得恶心!”狄狐猛地上前两步,一口就啐在了陆之鹤那张白净的老脸上。 然后,狄狐犹不解气一般地啪啪就是两个大嘴巴子,然后手里长针一甩,在陆之鹤惊恐的眼神下,一下刺进了他的后颈。 陆之鹤顿时大叫起来,可他之前被楚云清在胸膛上锤了一拳,此时一喊,喉咙里就冒出血来了,又被血呛得直咳嗽。 “行了,别嚎了,再叫唤就死了。”狄狐一脚给他踹翻。 楚云清翻了个白眼。 他能看出来,陆之鹤显然是死不了的,狄狐这家伙虽然嘴上说的凶,可手上却不是杀招,那牛毫长针的确会让陆之鹤痛苦,但还留了他一命。 “那他呢?”楚云清一指那边的陆省。 这回狄狐脸上的表情就淡了许多,“陆家的子弟多得是,况且一个脑子都被洗干净了东西,活着死了都没多大区别。” 楚云清隐约是听明白了,这什么陆省根本不是陆之鹤的儿子,而听狄狐这话里意思,洗干净了脑子,那当然是问不出什么了。 “况且,他之前不是想杀你么。”狄狐咧嘴一笑,“大好男儿,不得有仇报仇才行?” 楚云清笑了下,脚下一踢,地上那把长剑便飞了出去,直接刺穿了陆省的喉咙,将他钉在了墙上。 狄狐看着他这番没有丝毫拖泥带水的动作,眼皮不由跳了跳。 “弄脏你这儿了。”楚云清说道。 “不碍的不碍的,反正这地方老夫也是住不了了。”狄狐说着,也不管身下翻白眼吐白沫的陆之鹤,收了针起身就往里间走。 楚云清脚下动了动。 “老夫要去换衣服,收拾东西,你要是不放心,可以跟进来。”狄狐说着,还回头一笑,“欣赏欣赏老夫这一身排骨。” 光影下,这老小子笑得有些猥琐,楚云清嘴角不由一抽。 很快,里间便传来狄狐细碎的歌声,像是些乡间俚曲,声调苍老,多少有那么些韵味。但鬼哭狼嚎说不上,起码也跟晚上狐狸和野狗叫一样,不甚入耳。 楚云清看了眼人事不省的陆之鹤,想了想,终究还是没上去补刀。 狄狐还在唱歌,里间噼里啪啦,像是翻箱倒柜。 楚云清倒了杯桌上的茶水,静静等着。 半晌,狄狐穿着一身洗旧的灰袍出来了,左肩一个大布包裹,右肩用麻绳拖着一个大木头箱子。 楚云清看着他所穿的灰袍,歪了歪头。 “嘿嘿,没想到吧?”狄狐吹了吹胡子,咧嘴一笑。 …… 狄狐穿的灰袍,与边上那死去的陆省所穿的灰袍有些像。 只不过陆省的灰袍看起来就是一件比较结实耐脏的袍子,而狄狐的则多了一点点细节,给人一种哪怕是洗旧了,也更为高贵一些的感觉。 就像锦衣卫的百户跟千户所穿的蟒袍,只是一点点细节,在身份上便难以逾越。 楚云清问道:“你这是?” “老夫之前也是‘江湖’中人。”狄狐说道:“后来看透了他们里边某些人的嘴脸,就不干了,跑了出来。” “那你还穿他们的衣服?”楚云清道。 “见识少了吧?这可不是一般的布料,防虫避潮还不惧水火。”狄狐啧啧有声,“‘江湖’之中,还是有些能人的。” 楚云清点点头,没细究此事,他来这是将对方带走的,不是问东问西的。 “你看你这小伙子,怎么没点眼力见儿呢。”狄狐抖了抖肩膀,“莫不是想累死老头子?” 楚云清这才醒悟,连忙上前,将对方那大箱子和包袱取了,轻便地扛在身上。 狄狐看他一眼,忽然一笑,“你武功不错,想来是有个好出身,也狠辣果决,日后定有一番大作为。” 楚云清笑了笑,没在意。 “不过你这警惕性不够啊,如果老夫之前进了里间,是有暗道逃跑呢?”狄狐说着,又看了眼桌上的茶杯,“陌生之地,你还敢倒水,甭管喝没喝,万一这茶壶上就涂了毒呢?老夫能治病救人,自然就会用毒杀人。” 楚云清点点头,“是这个道理。” “还有,老夫让你来拿行李,你就过来接手了,很麻利的小伙子,但且不说这包袱上有没有毒,便是这箱子万一有机关呢?你不就中招了嘛。”狄狐如一个过来人般,继续道:“再者,老夫也可趁此机会偷袭,你要怎么防?” 他说了这么一通,直接端了桌上的茶水喝了。 楚云清看着,不由一笑,“前辈说的都对,但晚辈自负还是有些本事的。” “骄傲自大,你们宗门的这些人啊,就不能改改脾气。”狄狐哼了声,继而大步朝前,“行了,也别磨蹭了,这就走吧。” “东西都收拾完了吗?”楚云清问道。 按他所想,这么大的院子,仓促离开要收拾的东西该是不少。况且以对方身份来说,想来是收集了不少名贵药材跟医书,岂是这一口箱子和包裹就能装下的? 狄狐背着手,推开门,嘴上道:“医书药方都在老夫脑子里,至于药材,老夫这里也没什么天材地宝,只要有银子就能买到。难不成老夫随你进宫这一趟,还能缺了银子?” “前辈知道要进宫做什么?”楚云清问道。 “不知道,但来找老夫的还能有什么事儿?不就是瞧病救人嘛。”狄狐浑不在意,仿佛这对他来讲只是稀松平常,微不足道的一件小事罢了。 楚云清笑了笑,道:“看来前辈看得到是透彻。” 狄狐看他一眼,没好气道:“不是老夫看得透彻,是你都动粗了,老夫能不配合吗?” 楚云清噎了噎。 “不过好歹你也是救了老夫一命,于情于理,能帮的我也该帮你。”狄狐道。 “陆之鹤会杀了你?”楚云清问道。 “他不会。”狄狐淡淡道:“但‘江湖’里其他人会,这回能找到我,还想抓我回去,肯定不是小事儿。” 楚云清心中动了动,“前辈可有猜测?” “没有。”狄狐随口道:“不过陆之鹤多少也学了点老夫的手段,这回还能来找我,肯定是连他也解决不了,或者是他一个人无法做成之事。总之,肯定不是什么好事儿。” 此时,两人出了院门,狄狐左看看又看看,随即仰起头,目光落在身边这大汉身上。 楚云清有些疑惑。 “你怎么来的?”狄狐问道。 “轻功。”楚云清道。 “那你觉得,老夫会轻功吗?”狄狐有些生气,好家伙,从前自己出行哪次没有马车?谁不是毕恭毕敬请着? 可现在呢?马车没有,大冬天的,还就这么一莽汉在身边,还是威胁着自己的。 这能不让人生气嘛。 楚云清想了想,然后下巴朝肩上的大木箱一努。 狄狐懵了懵,uu看书 w.uukanhuom眨巴了眨巴眼睛,半晌才道:“老夫是不是猜错了?” “没有。”楚云清笑了笑。 狄狐眼睛一瞪,“你想让老夫坐在箱子上?” …… 狄狐还是爬到了箱子上,两手紧抓着楚云清的肩膀,而箱子就被楚云清背在身后。 只是这几百斤的重量,根本不算什么,楚云清轻功如飞,人在房顶飞掠。 狄狐被迎面的冷风吹得几乎睁不开眼睛,冻得脸皮都通红。 “娘的,老夫感觉今晚这一遭,得少活三五年!”他嘴唇哆嗦道。 “那也值了,要不然你被人掳走,保不齐还见不到明早的太阳。”楚云清道。 狄狐哼哼几声,道:“你就不怕老夫在你脖子上也扎一针?” “你不敢。”楚云清说道。 嘿,我这暴脾气,狄狐登时就忍不了了。 但看着近在咫尺的紧绷皮肤,他愣是没啥想法。 “老夫是个知恩图报的人。”狄狐一语双关道。 “这回请前辈是去解毒的。”楚云清说道:“事后清净门肯定少不了你的好处。” “老夫是贪图好处的人嘛?”狄狐不乐意了。 楚云清想了想,问道:“太子的人之前可曾来找过前辈?” “太子?没有。”狄狐疑惑道:“怎么着,宫里这事儿还跟他有关系?” “是,中毒的是太子妃。”楚云清道:“傍晚时被人下了毒。” “太子妃,苏允晚?”狄狐先是一愣,继而用力按住楚云清的肩膀,摇头大叫,“赶紧停车,老夫不救苏载小儿的闺女!” 一百二十一.阻拦 狄狐这老家伙突然来这么一出,楚云清着实没有想到,他脚下一个滑步,猛地顿住。 “你闹什么?”楚云清低喝道。 狄狐挣扎着想要下来,嘴里还念念有词,“苏载是个挨千刀的狗东西,我可不救他闺女,这就收拾东西回家!” “你回个屁的家,现在说不定那里都是灰袍的人。”楚云清一把将这老小子按住。 “那也总比老子心里憋屈强!”狄狐梗着脖子,一脸倔强。 楚云清心道这老家伙怎么着也百多岁了,自己暂且忍耐,就不跟他一般见识了。 所以,他轻咳一声,苦口婆心道:“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医者仁心,您老又被人尊为神医,焉有见死不救的道理?” “你可拉倒吧,喜欢把渡人救人挂在嘴上的是那些秃驴,我可不傻。”狄狐先是嗤笑一声,继而恨恨道:“你是不知道当年苏载是怎么对我的,所以现在才催我去救人,你要是知道了,不也得给那狗东西两拳?” 楚云清深吸口气,道:“你不跟我说,我怎么会知道你二人之间的事情?你要有什么苦都可以跟我说,我这双拳头保管给你出气。可太子妃是无辜的,您老这么大岁数了,忍心跟个小姑娘赌气吗?忍心看着一小姑娘就这么不明不白地死了?” 狄狐嘴巴动了动,老眼含泪,一脸期待,“你真愿意给老夫出气?” 楚云清沉沉点头,“那也得分情况。” 狄狐顿时不感动了,此时就要去抢楚云清身上的包袱和木箱子,摆明了一副非得回家的样儿。 “你可想好了。”楚云清索性一松手,胳膊一抱,“现在我是好话跟你说着,你但凡想走,那某家可就得用强了。” 狄狐一听,这暴脾气就上来,不忿跳脚,很是愤怒,“好啊你们一个个的,苏载当年因为他弟弟威胁我,如今你又因为他闺女威胁我,合着真当老夫是吃素的不成?有种的你今天就把我...” 楚云清上去就是一拳。 狄狐只感觉眼前一黑,眼眶一痛,面前本是朦胧晦暗的夜色里便多了无数星星。 吧唧,脚下一滑,人就摔在了房顶上,眼看着就要擦着瓦片滚下去了。 楚云清摇摇头,随手打出一道金光,如绳索般将这老家伙缠住拽了回来,然后将大包小包的行李连人一并扛了,头也不回地就往宫里去。 …… 还是上次来时的那道宫门口,只不过这回不用翻墙了。 公冶旬穿着一身清净道袍,貌似风度翩翩实则有些憨憨地站在那,腰上挂着一块金光闪闪的腰牌,上面只有一个‘禁’字。 四下值守的禁军连瞧都不往这边瞧一眼。 楚云清就飞身而来,公冶旬连忙迎了上去。 “你这...他这是?”公冶旬看着背后那连着绳子捆在木箱上的瘦小身影,嘴唇动了动,一脸惊讶。 “没时间解释了。”楚云清低声道:“这就是老神医狄狐,咱赶紧的吧。” 话说完,人便往宫里跑去。 公冶旬呆呆地看着这人背影,心里下意识想到了师妹之前说过的话,不是用请的,而是用自己的方法。 合着这人的法子,就是直接来硬的,将人掳来? 公冶旬摇摇头,唯恐有失,连忙拎起道袍跟上。 …… 这回当然不是那个假山了,公冶旬直接领着楚云清往东宫里头进。 “止步!”东宫的侍卫胳膊一抬,就将他们拦下了。 公冶旬亮了亮腰牌。 侍卫看了一眼,没说话,也没多余的动作,明显是恪尽职守,就是不放行。 公冶旬皱眉道:“这可是陛下赐下的金腰牌,这偌大皇宫皆可行走自如,你敢拦我?” 这腰牌是皇帝赐给岑夫子的,普天之下就这一块,原因当然是对方给他炼制长生不老药,所以对清净门也颇多礼遇,这在宫里人人皆知。 见这腰牌如陛下亲临,公冶旬这是第一回使,可没想到第一次就失利了。 “这腰牌是真是假,我看不出来。”侍卫说道。 公冶旬一噎,随即道:“那你不认得我?” “认得。”侍卫点头。 “那不结了,我还能骗你?”公冶旬道。 侍卫看他一眼,不咸不淡道:“顾真人都还能下毒呢。” 公冶旬一听,饶是以他的脾气,此时也难免不悦。 “下毒之事尚未查清,连太子都还没说什么,你凭什么出言污蔑?”他呵斥道。 这侍卫笑了笑,不说话了。 楚云清有些不耐,他倒不是瞧不起这侍卫,只是在这拿捏属实没劲,u看书 ww.ukansh 尤其还是给个假太子看门儿的,谁知道这侍卫是不是对方的心腹,在这故意挡道? 是以,他直接就要往里走。 “大胆,你想强闯不成?”这侍卫脸色一寒,当即按剑。 一旁,一直看着这边的宫卫们也是神情不善。 “你不认得这腰牌,那你知道太子离宫是去请老神医了么?”楚云清盯着眼前的侍卫问道。 这侍卫被他这么一盯,心头就是一跳,下意识就移开了目光,不过转而便有些羞恼。 楚云清上前一步,把背后包袱丢到公冶旬手里,然后提溜着大木箱,上边是还昏睡着的狄狐。 “他就是老神医,太子妃如今中毒已经有两三个时辰了,要是耽搁了,你能担待的起吗?”楚云清问道。 这侍卫嘴唇动了动,还是很不服的样子,大抵是想争辩些什么。 楚云清却根本不理他这一套,一巴掌就将其拍开,“太子妃要是有个三长两短,你全家老小都得因你受难,也老大不小的了,怎么还这么没脑子?” 话说着,便领着公冶旬直接往宫里去。 这侍卫愣愣看着,脸色青一阵白一阵的,却只是紧握了握拳,再没敢阻拦。 他当然认得那块腰牌,只不过心中瞧不上清净门的这些人罢了,事后要真追究下来,自己肯定是要受罚的。而如今对方既然请来了老神医,他当然没理由再阻拦。 楚云清快步而入,平时随侍的宫女和太监几乎见不着一个,只是穿过回廊,刚到寝宫门前,一个看气质就有些剽悍的老宫女,把他给拦下了。 一百二十二.异样 这宫女年纪看起来三十多岁,已然算是宫里的老人了,穿着打扮很是朴素,容貌略有几分风韵。 只不过她气质剽悍,有种冷然之感,且四下宫女太监根本不敢与之对视,匆匆看过来的眼神也隐含害怕,显然这宫女不仅年长,还颇有手段。 “你是何人?”她上下打量了楚云清一眼。 “某家是殿下的门客。”楚云清大大咧咧道:“这回把老神医请来了,你速速让开,要他进去给太子妃瞧瞧。” “胡说八道!”面前这宫女冷哼一声,“太子殿下哪来的什么门客,你到底是什么人,竟敢在这东宫撒野?” 这时,公冶旬匆匆赶来,喘着粗气,亮了亮手里的腰牌。 岂料这宫女根本不搭理他,就这么拦在寝宫门口,愣是一副谁都不能进的样子。 楚某人登时就怒了,妈的,这东宫里的人还真是邪了门儿了,侍卫侍卫拦路,宫女宫女堵门,这是把东宫当自个儿家了,合着太子妃的命真就不重要了? “你给我让开!”楚云清喝道。 这宫女反倒朝前踏了一步,目光锐利,寸步不让。 楚云清从她身上感知到了真气的波动,想不到这人还是个有武功在身的。 他点点头,暂压火气,问道:“你不让老神医进,太子妃的毒怎么办?” “除了太子,谁都不能进。”宫女说道:“况且谁知道你弄来的这老梆菜是什么人,你说他是神医他就是神医?” 这时,还不待楚云清开口,原本昏睡在大木箱上的狄狐就猛地跳了起来,一巴掌抽在了这宫女脸上,“你他娘的才是老梆菜!” 楚云清懵了。 公冶旬本来还弯腰喘着粗气,这一下愣是岔了气,呛得脸色通红,大口咳嗽着,不过好歹是顺了顺气,没去见祖师爷。 对面,那宫女嘴角被抽出了血,她捂着嘴角,发髻有些乱了,此刻也有些懵。 “你,你敢打我?”她指着站在箱子上的瘦小老头儿,不敢置信道。 “周风致那鬼婆子是怎么调教你们的,啊?一帮没眼力见儿的东西,规矩都学到狗肚子里去了?”狄狐一手叉腰,一手指着,破口大骂,唾沫星子乱飞。 每个宫女进宫后,都要统一经受调教,然后才会被分派到不同的贵人手下,而不合格的,则是去洗衣房这等出力的地方。 周风致,就是负责调教这些宫女的老嬷嬷,在宫里是能与大内总管相提并论之人。因其手段狠辣,早年被那些宫女们私下起了个绰号,就叫「鬼婆子」。 最主要的,是这人算是跟狄狐是一时之人,两人还颇有渊源,并且她现在也还活着。 周风致的名讳不是谁都能提起的,而百岁之人,也不是谁都能知道有这么一个人。 此时,听见这老头儿不仅知道周风致,而且语气不惮,没有半点忌讳的样子,这宫女明显是有些慌了。 但她好歹也是这东宫的掌事,达官显贵也是见过不少,当下心中虽是犹疑,可眼里却不露怯。 她捂着嘴角,脸色阴沉,仔细看着狄狐,似是要将他牢牢记住一般。 “看看看,再看给你眼珠子抠了去!”狄狐小眼睛一瞪,随即一拍楚云清的肩膀,“小子,你不是说一双拳头能给老夫出气嘛,先教训教训这个不懂规矩的东西!” 得亏他站在箱子上,勉强够到了楚云清的肩膀,只不过听他说这个,楚某人当然没空理会。 “还是正事要紧,琐事待会儿再说。”楚云清直接道。 狄狐方才也就是随口一说,此时哼哼几声,就从箱子上跳下来了,背着手,大摇大摆地当先往寝宫里走。 那宫女犹豫半晌,终是没敢再拦,但还是紧跟在后头。 一旁,还有几个机灵些的宫女赶紧跟了上去。 …… 寝宫里,脸色苍白的顾眉舒坐在床边,静静看着床上的身影。 而床上,则躺着昏迷不醒,脸上毫无血色的苏允晚。 外边的门开了,有宫女迎了上去,转而便有不掩喜色的轻呼传来。 珠帘拂动,有人走了过来。 顾眉舒眼睛动了动,下意识看过去。 因着如今体质特殊,楚云清现在无需刻意,也可做到尘不加身,所以他总能保持干净,只不过一天毫不停歇地奔波下来,脸上或多或少也有了些疲色。 顾眉舒看到他的时候,一直平静的眼中闪过些惊讶,更有些莫名的情绪。 “不是我做的。”她轻声道。 不知怎的,换在之前她都没有解释,可当看到楚云清出现在眼前之后,她下意识就想要解释,哪怕对方还怀疑自己,哪怕对方可能并不相信自己的话。 楚云清本来无心多想,只催促着狄狐上前,此时没想到顾眉舒会当先开口。 他愣了下,随即点点头,没说话。 顾眉舒心底莫名有些酸意,她低下头,咬着唇,双手紧攥。 “我相信不是你做的。”这时,她忽然听见身边之人说了句。 顾眉舒怔了下,连忙抬头。 楚云清不知何时走到了她边上。 顾眉舒嘴唇动了动,眼睛里竟然有了晶莹。 楚云清看着,心中一时也有些难言的情绪。 “好了好了,赶紧给老夫腾个地方。”狄狐嫌弃地摆着手。 顾眉舒赶紧起身,uu看书 uukah不过有些疑惑道:“这位是?” “神医狄狐。”楚云清认真道。 狄狐显然没想到他会这么介绍自己,这有些郑重的样子反倒让他有些不适,毕竟这小子可不像是这么懂礼貌的人,现在自己的眼眶还抽抽得疼。 顾眉舒看着这眼眶发青浮肿的老者,又看了眼楚云清,大抵是明白了什么。 她走到了一旁,站在了楚云清的边上。 狄狐看了眼,嘴里‘嘁’了声,“女娃娃,你家男人可不好管啊,心里头可是紧着其他女人。” 他是故意这么说的,也没别的意思,就是想给楚云清添堵,不外乎就是开玩笑的混不吝,而所说的女人当然就是苏允晚了。 只不过顾眉舒想的却是艾小舟,本来她还因狄狐前半句而有些莫名羞涩的异样,可听完后半句,心里头突然就有些不是滋味的苦涩了。 她在心里叹了口气,不禁问自己这是怎么了。 而楚云清则是狠狠瞪了狄狐一眼。 狄狐顿时干咳一声,走到床边,脸色认真起来。 “那个...”冷不防,先前那宫女开口了。 狄狐看了过去。 宫女小心地指了指旁边的椅子。 狄狐一路都是躺在箱子上,楚云清有真气护体,轻功飞掠当然不染风尘,可狄狐却是沾了一身土。 本来他也是个爱干净的人,只不过救人为重,也顾不得洗漱或什么形象了。可没想到,这时候还反倒被人嫌弃了? 狄狐心里这火噌就上来了,脸色一沉,看样子就是想再上去扇她一耳光。 一百二十三.教训 狄狐当然生气,放在以前,谁敢在他认真起来的时候忤逆,甚至是多说一句废话? 现在这宫里的人是真的越来越不懂规矩了,他有些窝火。 同样的,楚云清几人也是皱眉朝那宫女看去。 公冶旬缓声道:“前辈别放在心上,还是瞧病要紧。” 那宫女连忙低头,再不敢多言。 狄狐狠狠瞪她一眼,这才去瞧床上的苏允晚。 昏迷不醒,脸色苍白没有血色,嘴唇微微发紫,脸颊有淡淡青色,呼吸虽然平缓,但额头隐隐见汗。 狄狐伸手把脉,略有几分枯瘦的五指,此刻轻轻点动,竟给人一种郑重且不敢打搅的认真姿态。 “是猛毒,如今已进心脉。”他说着,抬手去翻苏允晚的眼皮。 “没错,救不了了。”狄狐回头,朝众人摊了摊手。 楚云清愣了下,怎么看了眼就,救不了了? 一旁,顾眉舒几人也是有些愣神。 她看向楚云清,眼中的意思很明确:这就是神医? “不是,您不是神医嘛,怎么还能没救了?”楚云清连忙道。 “神医也是人,不是神仙,这女娃娃身子本来就弱,现在毒又已经入心脉,老夫是没辙了。”狄狐说道。 楚云清看他神情不似作伪,而就算对方跟苏载有恩怨,先前也说过了,对方既然能来这儿,就说明是想给苏允晚看病的。 所以说,他说没救了,那就真的没救了。 “灵丹妙药,天材地宝,世上这么多能续命救人的,难道就没有一种能救她?”顾眉舒道。 狄狐深吸口气,随即一笑,“有是有,但你们能来得及吗?” 顾眉舒咬了咬唇,“您说。” “白熊山的人参娃娃,碧波潭的蛟龙胆。”狄狐张口就来。 白熊山,北地最高也是绵延最广的山脉,其中天材地宝无数,是最原始的森林。 但深山老林险地无数,还有瘴气沼泽、毒虫猛兽等等危险万分,如果说雷劫谷是太渊州的凶地,那白熊山便是世人皆知的险恶之处。就是靠山几代的采药人,都不敢深入。 而传说中,白熊山深处有人参娃娃,汲取天地精华,八百年化形成人,一滴血便可活人白骨,若是吃了更可长生不老。 历朝历代的皇帝,不管明君还是昏君,明里暗里都曾派无数能人前去白熊山,就是为了捉这人参娃娃。可自有传说以来,还从未有人成功过,莫说是抓到它,便是见都没见过。 但既有传说,必是有端倪,白熊山山脉里的老人世代流传,能见到人参娃娃便是天大的造化,能被他看一眼,听一听那纯真的笑声,便能保佑一生,延年益寿。 所以莫说是去捉那人参娃娃,就是对其动恶的念头,都会让白熊山山脉的那些人仇恨不已。 因此白熊山最危险的不是那山林与猛兽,而是那些护山之人。 便是北地武林,都将那处列为禁地。 当朝皇帝醉心长生,曾无数次派人前去,都无功而返。派遣大军肯定是不行的,群臣跟百姓就不会同意,江山必乱。但这位陛下可不死心,东厂如今担下的就是此等差事。 因为传说人参娃娃可逆天改命,所以那些太监阉人也有私心,一个个当然积极的很。 除此之外,便是江南碧波潭。江南是指将大裕皇朝划分南北的曲澜江以南,大江以南又分江东江左,继而是就是蜀州南疆,碧波潭就在江东位置,是一处绝地。 所谓绝地,便是进则无人生还。 碧波潭原是群山之中八十里静湖,后来地陷,湖水倾没,八十里方圆成为烂泥潭,生灵莫入。再后来便有有关蛟龙传闻出现,源头不可知,只是进入群山即死,不管是孤身还是大队人马,皆是如此。 后有精通风水的方士于群山上望气,发现这死寂泥潭上瘴气如雾,若天边之云坠落,其中隐有龙吼,似有龙形生物游动,遂蛟龙之说流传更广。 传说中,蛟龙有内丹,服之可增三百年真气,活化一身气血,近乎成圣。其更有化龙之胆,辟邪养生,温润五腑内脏,增长寿元。 但蛟龙什么样,有没有人亲眼见过,这谁都不知道。况且不论是白熊山还是碧波潭,离神都京城都是数万里之遥,恐怕就是真有神仙在世,如今也是束手无策,更别说是眼下东宫里的诸人了。 是以,当听了狄狐这话之后,所有人的脸色都不怎么好看。 “前辈莫不是在开玩笑?”顾眉舒蹙眉道。 狄狐摸了摸白胡子,神情无奈惫懒,“是你问我的,那老夫就说喽。” “老神医,你莫不是在消遣咱们吧?”楚云清语气沉了沉。uu看书 ww.uuknshu 那边,那宫女嘴一张,就要再开口,而明显不像是说什么好话的。旁边,公冶旬连忙抢先开口,“前辈,难道就一点办法都没有了吗?” 狄狐似笑非笑地看了那宫女一眼,道:“小娃娃,你方才想说什么?” 以他年纪,三十许岁之人在他面前还真是个小娃娃。 这宫女眼神一沉,她好歹是东宫掌事,平时从来都是她不假辞色,如今被一老货三番两次羞辱,哪还能忍耐的住? 现在她也不管对方究竟认不认得周风致了,先前的忌惮全被抛在了脑后,现在她就想出气。 可还不等她开口呢,眼前就是一黑,然后就被一巴掌拍飞出去。 所有人都愣了愣,看着那道高大的身影,一时没反应过来。 楚云清在桌布上擦了擦手,脸色阴沉,“真以为洒家好脾气?三番两次阻挠口出不敬,我看就是你想害死太子妃!” 地上,那宫女肿起了半边脸,满口是血,此时目光怨毒无比。 楚云清端起茶盏,眼眶微低时,杀机一闪。 那宫女如被蜂蛰,浑身打了个哆嗦,有些骇然地看了他一眼,再不敢废话,连忙起身离开。 “楚兄,你这未免鲁莽了些。”公冶旬道。 楚云清对此并未回应,而是看向饶有兴趣瞧着这边的狄狐,“人我给你教训了,你到底有招没招,给个痛快话。” 顾眉舒眼神一亮,眼带希冀看向老神医。 “什么是神医?那就是只要人还有一口气儿,就能给她拉回来!”狄狐自信道。 一百二十四.救命 第289章 124.救命 狄狐语气很是自信,众人一听,顿时放下心来,原本的紧张和压抑也散去了。 只不过转念一想,这老家伙方才那副德行,可着实是吊足了人的胃口,这一上一下的,可真让人的心情起起伏伏。 所以,又难免让人有些生气。 “前辈,救人如救火,怎能如此儿戏?”公冶旬忍不住道。 “你个榆木疙瘩,还是这小子懂老夫的心思。”狄狐冲楚云清咧嘴一笑。 楚云清哼了声,道:“那就别磨蹭了,快些救人吧。” “这人岂是能说救就救的?”狄狐托着下巴道:“不是老夫故意拖,实在是缺了些条件。” “前辈这话是什么意思?”楚云清皱眉道。 “只要前辈能治好小晚,无论是何条件,我们都可以付出。”顾眉舒连忙道。 狄狐眼皮子一抬,瞄了她一眼。 顾眉舒会错了意,柳眉一蹙,眉间登时浮现几分煞气。 “老夫年轻时都风流过了,你可别瞎想。”说着,狄狐还冲楚云清挤眉弄眼。 楚云清好歹是忍住了给他一拳的冲动,“你再废话,人就死了!” “老夫可以金针刺穴,但需要一真气深厚之人压迫她的经脉,将毒血引导窍穴,继而逼出体外。”狄狐摊了摊手,“你们中有内家高手?” 公冶旬左右看了看,他是方士,而顾眉舒虽然中毒尚浅,但待会儿肯定也是要被救治解毒的,且看她样子也不像是内家高手。 至于楚云清,如此大汉,气血旺盛,肯定是外家不用说。 “东宫侍卫里,可有内家高手?”公冶旬连忙问向身边那几个随侍的宫女。 “陈统领便是。”一人说着,连忙去喊人。 过了会,一中年汉子走来,却是在珠帘外止步。 公冶旬猛然反应过来,连忙告罪,退至珠帘外。 “这是太子妃卧榻,男子自然不能接近。”顾眉舒低声道。 狄狐是医者,本来也是要隔帘把脉,只不过他年纪大,又是神医,事急从权,倒也没什么。 楚云清闻言,反应过来,就要往外走。 “你不用走,待会儿还用得上你。”狄狐招呼一声,然后看向外边那侍卫统领,“你真气如何?” 陈统领沉声道:“习武三十载。” “那没事了,你继续看门儿去吧。”狄狐摆了摆手。 楚云清和公冶旬等人皆是惊讶,因为这只是问的修为如何,真气的浑厚程度并不完全代表与敌交手的实力。习武三十年,真气当然不弱,可这竟然还不够? 那统领眼眸沉了沉,却也没说什么,抱抱拳便退下了。 “不愧是陈将军的子侄。”公冶旬点头道。 陈将军,自然就是禁卫统领陈焕,而方才这位东宫统领,就是其同族后辈。 楚云清皱眉道:“三十年修为还不够?” “毒已进心脉,方才老夫已经用金针封穴,延缓了血液的流动,但要想将毒血逼出,非得要对真气细微把控之人不可。” 狄狐说道:“方才那小子在帘外止步,是守规矩了,可这么守规矩的人,待会儿让他在这女娃娃身上以真气压迫经脉,他敢吗?一个分神或者手哆嗦了,前功尽弃不说,毒血倒回,冲开穴道,这命就没了。到那时怎么办?” “那这宫里高手如云,总能找到吧?”楚云清说道。 “那就找一个不这么死板,而且武功还高的人吧。”狄狐笑道。 就算是武林高手,面对苏允晚这么一个柔弱的睡美人,待会还会有贴身接触,又有几个能不为所动,坚守本心? 就如狄狐所说,稍有分神,便是害人性命,这个责任,谁也不敢去担。 顾眉舒一脸着急,公冶旬也是皱眉不已,而边上那几个宫女有的甚至已经低声啜泣了起来。 “就没有其他办法了吗?”楚云清问道。 狄狐摇头。 楚云清握了握拳。 狄狐隐含笑意地看着他。 楚云清不是外家,或者说,他不只是外家,这一点狄狐当然能察觉出来。 气血与真气兼具,此时救人最合适的人选无疑就是他, 但是,他能不动凡心吗? 楚云清自己都没有这个把握。 他看着床上气息微弱之人,眼中挣扎不已。 救人,自可全花无期等人的道义,而哪怕对方不是苏允晚,只是寻常女子,楚云清也会不吝出手相助,可他就怕万一,万一害了对方性命呢? 而不救,对方也会死。 “小子,想清楚了吗?”狄狐问道。 顾眉舒下意识看向楚云清,咬了咬唇。 公冶旬有些惊讶,难不成自己还看走眼了,这人不是外家? 楚云清叹了口气,不由低声道:“如果环玉在就好了。” 身边,顾眉舒听见了,抬手拍了拍他的臂膀。 “哥,我在这。”这时,楚云清耳边忽然传来一声轻语。 他一怔,随即赶忙四下看去,几乎以为是自己猜错了。 “你怎么了?”顾眉舒疑惑道。 楚云清眼神闪了闪。 “你把多余之人支开。”耳边传来楚环玉的声音。 楚云清深吸口气,环视房中,继而看向那几个宫女,“你们去准备热水,在门外等候。” “可是...”人家肯定不愿意,太子妃昏迷不醒,你们几个大男人在这,谁敢放心? “让你们去就去。”顾眉舒冷声道:“这里有我看着。” 她是太子妃的闺中密友,每月总会来几次东宫,这里的人当然认识她。 所以听了她的吩咐,这些宫女虽然犹豫,但还是往外走了。 一旁,公冶旬笑道:“我也出去好了。” 楚云清不由看过去。uu看书wwuuash 公冶旬看了他一眼,微笑道:“这边有神医前辈在,我也帮不上什么忙,还是先去看看师妹跟师弟吧。” 说着,他便随宫女们离开了。 “这清净门的小子倒是个懂事的。”狄狐咂摸一声。 顾眉舒说道:“我要不要也回避?” “你也中了毒,待会顺便给你解了。”狄狐摆摆手,然后看向楚云清,白眉一挑,略有几分猥琐。 楚云清没理他,而是快步将门窗都关好,仔细打量一番。 “你这是做什么?”狄狐疑惑道。 而他话音刚落,房顶上便传来一声轻响,接着一道黑衣身影就从空飘然落下。 (本章完) 一百二十五.江湖往事 第290章 125.江湖往事 来人一身黑衣,温润如玉,丰神俊朗,正是先前有过一番牵扯的楚环玉。 此时,他手中捧一茶盏,丝丝云雾萦绕周身,更添几分冷然。 楚云清眼睛动了动,下意识上前一步。 楚环玉朝后退了退,道:“我要救她。” “楚环玉,你隐藏倒深!”顾眉舒微怒道。 “人各有志,不能强求。”楚环玉说着,看向脸色沉沉的楚云清,“哥,你还相信我吗?” 楚云清嘴唇动了动,最后只是偏过头,哼了声,“我一直相信你。” 楚环玉不由笑了下。 一旁,狄狐目光在两人身上看过,随即叹了口气,“又是兄弟之间啊。” “前辈,我可以帮忙救小晚。”楚环玉认真道。 狄狐看着他,对此倒是没什么怀疑,因为对方手里那如茶盏的瓷杯,便是一件传闻中的宝物--早年没落的北地云山寺的「白龙盏」。 …… 因早年间朝廷灭佛一事,大批僧侣佛寺南迁,北地佛门迅速没落,其中就有云山寺。 云山寺在北地武林中颇具名望,倒不是说其中僧人在下山闯荡江湖时,留下了什么名声,而是因为他们真的普渡救世,每逢灾时战火,寺中僧人总会下山,扶助百姓,所以在民间的威望很高。 而这白龙盏,则源于一个传闻:云山寺里有一口井,里边有一条小白龙藏身,龙乃神物,不该居于凡间,而它私自逗留,所以上天震怒,为天雷所不容。每逢白龙出井口喘息,必有暴雨雷鸣。 后来云山寺遭受灭佛之事波及,山门被朝廷踏破,僧人死伤无数,主持扑到井边哭诉,小白龙愤而升天,杀光所有来犯之人。 那夜云山寺上电闪雷鸣,方圆百里暴雨倾盆,一夜过后,云山寺倾颓破败,仿佛过了百年那般。后渐有云雾涌来,将这处断壁残垣遮挡,其中隐有悲戚龙鸣,令人闻之泫然,心生不忍。 往后几年,有无数人听此传闻,而深入云雾之中去探寻龙声,却皆是无功而返,而龙鸣依旧。 再后几年,忽有一游方道人路过此地,涉入云雾之中,半日后取一若茶盏般的青瓷杯而出,飘然远去。 此后,云雾竟散,而龙鸣也渐不可闻,直至消失不见,原地只有破败的云山寺依旧傍青山绿水之间。 是以便有流传,说是那神秘道人用青瓷茶盏收了那条小白龙,而茶盏之内更藏了这云山之雾和缥缈之云,白龙潜藏其中,怡然自乐。 后有人在那奇珍异宝排名中,就将这白龙盏书写而上。 其效用、能力皆是不明,但因这流传,才得以上榜,既占奇珍又属异宝,下落至今未知。 此时,狄狐见楚环玉手中青瓷茶盏,心头蓦地就浮现出了有关白龙盏的传闻,且莫名笃定,对方手里的便是此物。 只不过,方才听他们说,这年轻人似乎还是那楚姓小子的弟弟,那此人会是何身份? 狄狐虽有好奇,却也只因白龙盏,并没有什么探究的心思。 “你想救人?”狄狐皱眉道:“那你跟她是...” 楚环玉点头,“还望前辈成全。” 狄狐明白了,心中不由一笑,却非嘲笑,而是对年轻人那种爱恋之事,而有的一种过来人的感慨一笑。 “也罢,那就用你了。”狄狐说道。 楚环玉感激道:“多谢前辈!” 接下来,众人便遵循着狄狐的吩咐,先由顾眉舒将苏允晚扶起,然后楚环玉上床盘膝一侧,双手抵在苏允晚的后背上。 “楚小子,你也别闲着,待会儿如果他真气不继,还得你帮他一把。”狄狐边说着,便从一旁大木箱里取出金针和药粉等物。 楚云清不敢大意,立于床边,随时准备出手。 狄狐用烈酒洗针,然后开始在苏允晚身上扎针,同时开口指点楚环玉,让他之真气循苏允晚经脉而走。 此间接触,楚环玉手掌及真气难免要触碰苏允晚身上敏感之处,只不过他神情之中丝毫不见异样,气息平稳如常。 楚云清转过身去,避开视线。 顾眉舒噙笑看他一眼,眼中不免浮现几分赞赏之意。 狄狐累的满头大汗,他无疑是最耗费心神的一个,毒素进入心脉,他这精神要是稍有不集中,或是手抖了,这针就扎错了地方或是出现力道偏差,那毒血冲击,苏允晚真就神仙难救了。 不过好在,他年纪虽然大了,但手段还在,就这般忙碌半个多时辰之后,狄狐攸然长吐口气。 楚云清一直没帮上什么,此时递来了热毛巾。 狄狐看他一眼,哼哼一声,一屁股坐在地上,擦着脸上的汗。 一旁床上,苏允晚脸色惨白,而身前木盆里则是方才逼出的毒血。 顾眉舒将之端出门去。 这时,狄狐看着她的背影,冲楚云清说道:“她的毒很浅,你用真气就能逼出。” 楚云清皱了皱眉。 对方这句话的意思,似乎隐有深意。 同样的药膳,即便顾眉舒是试药之人,可苏允晚中毒后昏迷不醒,而顾眉舒却只是有些虚弱,这其中,是否有异样? 楚云清沉重点头,没说什么。 一旁,楚环玉同样擦了擦额头的汗水,扶着苏允晚轻轻躺下,给她盖好被子。 “你还好吧?”楚云清问道。 “无碍。”楚环玉点点头,从床上下来。 “小子,你也是‘江湖’的人吧?”狄狐瞥来一眼。 楚环玉愣了下,似乎有些意外,不过还是轻轻颔首,“是,前辈也知道‘江湖’?” 这时候,他突然注意到了狄狐的穿着,眼神微变,“前辈这是...” “是不是跟慕容枫的灰袍一样?”狄狐随口道。 楚环玉应了声。 “慕容枫是谁?”楚云清问道,这是他第二次听到这个名字,之前在狄狐家里的时候,他并没有细问。 “‘江湖’的堂主,也是在神都的主事人。”狄狐语气有些不屑,转而看向楚环玉,“你知道他今年多少岁了吗?” 楚环玉想了想,“应该还未知天命。” 狄狐咧嘴一笑,朝自己一指,“他跟老夫同龄,今年刚好一百零八岁。” 楚环玉瞳孔顿时一缩。 这也不怪他会震惊失色,慕容枫是他们的堂主,貌似中年,看起来最多也就四十余岁。 虽说狄狐看起来也就七十来岁的样子,可要说两人都一百零八岁了,这可真让人难以相信。 “怎么,不信?”狄狐笑道。 楚环玉斟酌道:“前辈自是没有戏耍晚辈的必要,只是一百零八岁,这...” “关于慕容枫,我知道一个旁人都不知道的秘密。”狄狐看着他,神秘道:“你想不想知道?” 楚环玉有些犹豫,他看了眼床上的苏允晚,本来他这次来就是要确认对方无事,然后最好是将她带走。可现在明显是不行了,就算有白龙盏在身,自己也做不到安稳将她带出宫去。 而在知道苏允晚中毒之后,他几乎不用想就知道是谁做下的,所以眼下他应该去找对方问个清楚。 尽管离开这里才是当务之急,可眼下,听狄狐这么一说,楚环玉忽然也多了些好奇。 楚云清道:“还是别说了,你若逗留,我可能要将你留下。” 楚环玉一听,笑了笑,“就算留下我又能如何呢,你还能时时刻刻看着我不成?” 楚云清不由皱眉。 “你说让我去做自己喜欢而坚持的事情。”楚环玉说道。 楚云清记得,这是很久以前自己说过的话,现在听了,只是冷哼一声,不再多言。 楚环玉有些歉然,随即看向狄狐,“还请前辈明示。” 狄狐干咳一声,手指捏了捏嗓子,没说话。 楚环玉一时不解。 楚云清却是瞪了这老小子一眼,不过还是去了桌旁,给他倒了杯茶端过来。 “孺子可教。”狄狐满意地冲他颔首,接过茶后,故意吸溜了几口。 楚环玉难免有些不耐,这里是东宫,是皇宫所在,对他而言当然危险万分。 不过还好,狄狐拿捏总是适度,此时清了清嗓子,开口道:“慕容枫出身官宦人家,不过几十年前就没落了,当时他父亲在大理寺任职,所以他自幼跟那些丞役学了不少功夫,而性格上受此影响也颇深。 后来其父被卷进一起贪腐案,有人告他在查案中受贿,故意遗漏证据。而人在官场,雪中送炭的朋友少,落井下石的人却多,慕容枫的父亲便因对头的推波助澜,而锒铛入狱。 此案的真相如何,老夫也不甚明了,只知道慕容枫的父亲在狱中病逝,而慕容枫一家也很快没落下去,多亏了当年其父的下属接济,慕容枫才能在这神都继续生活下去。 老夫与他相识时,已是而立之年,那时候我是一名普普通通的太医,他却已经在京城中闯出了名头,结交了不少江湖人,手底下也养着不少帮闲。老夫记得,当时是夏天,因为一个西瓜,我俩认识了。” 楚云清注意到,哪怕之前狄狐在提起慕容枫的时候,语气中多有不屑,可现在,当谈及两人初识时,哪怕并未细说,可脸上的回忆和眼神都做不得假--他们两人,以前应该是很要好的朋友。 狄狐继续道:“总之,因为一些巧合,我俩成为了朋友,而慕容枫是个对朋友很讲义气的人,当时我在太医院并不得志,偶尔还会受上司刁难,那时候我可老实啊,走在街上还会有混混不良来敲诈。 是慕容枫帮了我,他的办法很简单,谁欺负了我,他就打断谁的手,说实话,我当时很害怕,但心里又很感激,更是想成为似他这般无所顾忌、什么都不怕的人。 而他武功虽好,可在外面混难免也会受伤,他每次受了伤,我都会帮他医治,他也总与我说说为何受伤,谈及往事。就这样,我俩相知交心,成了极为要好的兄弟,那时候恨不得会为对方两肋插刀。 后来,慕容枫加入了一个组织,就是‘江湖’,他说他不甘心当一个混混,或是囿于区区帮派,整天为些琐事烦忧,他要当人上人,成为巨擘,做谁都不敢惹的人。 我是个胆小的人,胆小便无志,我劝他,他不以为意,他要实现自己的抱负,所以他成为了‘江湖’中人,穿上了灰袍。 往后几年,他总会消失一阵儿,有时是几日,有时是几月,最久的是两三年。我知道他走南闯北,折腾的地方不仅仅是神都了,而他每到一处,总会给我寄信,说说当地的风土人情,说些琐事,谈谈近况。 可实在是太远了,有时候春天写的信,寄到我手上时,已经入夏了。我一直在神都,因为医术有了进展,在太医院也越来越重视,升了官,也更忙了。 我忙着伺候那些嫔妃,忙着给达官显贵开药方,忙着阿谀奉承,所以我俩见面的机会也越来越少。 直到某一天,那是一个冬夜,他突然出现在我家,浑身是血。我既惊讶又怕,我在想他是何时回的神都,又为何是这般模样,是谁将他伤的? 他说有人在追杀他,让我帮他,我给他缝合了伤口,涂了药,而追杀他的人也出现了。那是个年轻人,很年轻,也就十六七岁的样子,同样浑身是血,他的眼神很干净,又很愤怒,是那种被信任之人欺骗后的愤怒,我太了解了,因为后来我也有这样的眼神。 他让慕容枫把东西还给他,我很疑惑,问慕容枫怎么回事,可他只说让我相信他,这个年轻人是盗匪,在污蔑他。 慕容枫是我的朋友,uu看书 .uukansh.cm更是我的兄弟,我当然相信他。然后,我俩联手,或者说,是我用毒,杀死了那个年轻人。 那是我第一次杀人,而我仍然记得,他在临死的时候死死地抓着我的胳膊,嘴里冒着血,还在说让慕容枫把东西还给他。直到那时,我还相信慕容枫的话,认为这个年轻人是在挑拨。 慕容枫在第二天走了,他跟我道谢,只不过不是说一声‘谢谢’,而是不辞而别,在桌上给我留了银票,很多银票,是我几辈子的俸禄都比不了的数额。 后来的几年,慕容枫依旧神出鬼没,我在太医院越来越受重视,我的医术越来越高,我能研究出救人的药方,还能弄出杀人于无形的毒药。然后,慕容枫又出现在了我的面前,他诚挚地邀请我加入‘江湖’。 这一次,为了与他并肩,我同意了。 加入之后,我知道了慕容枫在‘江湖’中的地位,也因此知道了从前所不知道的许多隐秘,其中就有隐世家族。” (本章完) 一百二十六.江湖往事(下) 第291章 126.江湖往事(下) 隐世家族?楚云清眼神动了动,他想到了之前碰到的灰袍无面人。 周望潮曾经说过,无面是隐世家族之人,可因对方身上修炼真气,所以他们并未搞明白其中关键。 此时,他又听狄狐说起了隐世家族。 “隐世家族,不修真气,只熬炼自身气血,传承的是古法,如今隐遁世间。” 狄狐开口道:“那时我接触到了记录隐世家族的秘卷,后来又在‘江湖’里无意中知道了一些事情,慕容枫他们似乎在谋划着什么,或者说,是他背后的人。他在替一个野心勃勃的人做着什么。 我曾尝试问过他,但他一直没与我明言,只是搪塞。我偷偷在‘江湖’中打听,我是太医,手中有关药材和丹方的资源很多,所以很多人都主动跟我交好,我因此也知道了很多事情,都是慕容枫没告诉我或者想瞒着我的。 我渐渐起了疑心,对当年被我亲手杀死的那个年轻人,因为我觉得他是隐世家族的人,而后来也慢慢证实了这一点。彼时我突然意识到,慕容枫在骗我,他真的从那个年轻人的手里抢夺,或者说是诓骗了某样东西。 我很生气,找到并质问他,他是惊愕的,起初还与我狡辩,后来索性承认了。他说他不甘心久居人下,他的天赋已经到此为止了,武功停滞不前,一身真气也定然会随着年龄的增长而渐渐散掉。而江湖之中能人辈出,天骄无数,他们成长起来,自己只会如拍在沙滩上的前浪。 他不服,他告诉我说,这些年来他走南闯北,其实一直在找寻武道突破的契机,不论是什么方法,他都愿意去试一试,只要能让他变强,他有着如此的执着,只为将自己的命运握在手里。 他说当年父亲入狱,他毫无办法,就是因为自己太过弱小,所以现在哪怕是一丁点的机会,他都要把握住。那个隐世家族的年轻人是跟家人闹翻,赌气跑出来的,他是家族嫡系,身上有族内修行气血的秘法,虽非核心传承,却也是无价之宝。 另外还有一块碎玉,在当时慕容枫并没有跟我说,碎玉是我后来偶然发现的,也是那年轻人至死都坚持着,想要拿回的东西。当时我猜测,可能是其家族的身份证明。 那个年轻人涉世不深,很容易就被慕容枫这个老江湖耍的团团转,东西被骗走了,人也差点死在他手里。不过不愧是隐世家族出身,那么年轻,那么愚笨,都差点反杀了慕容枫,要不是我比他还蠢,他就不会死。 可能在杀掉慕容枫之后,那个年轻人就拿回东西,安稳回了家族,而想必有了此番经历,他一定能成长为出色的人。但很可惜,他遇到了两个坏人。 慕容枫是如此地嘲笑那个年轻人,说他蠢,而我听着,就好像是在说我一样。那一次我俩不欢而散。 后来,我发现‘江湖’虽然打出的是为黎民百姓的旗号,所招揽的人里也确实有为民请命之人,但更多的,还是为了一己私利。这是个很大的组织,不可能人人同心,他们都在为了自己的目的做事,我退出了。 在我提出退出之后,一直没见面的慕容枫突然来找我,劝我回去。那时候他的武功就已经很强了,比我见过的任何人都要强。要知道,在习武一途,他可以说是毫无出身,全靠自己拼出来的,我明白这是那个隐世家族的年轻人的功劳,掠夺使慕容枫变强,也越来越极端,他不再是当年那个讲义气的朋友,而是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野心家。 我拒绝了他,毅然退出‘江湖’,从此再不去他们的堂口,且他们每一次的行动我也不参与不掺和。慕容枫也没有逼迫我,一切好像就这么平静了下去。 后来的某一天,我在太医院的秘库中发现了一本古籍,年岁很是久远,极为晦涩难懂。因为是在太医院发现的,我以为是医书,再加上那段时间也无趣,便试着注释翻译这本古籍,也算是解闷儿。而这是我最为后悔的一件事情。 这本古籍中的确有许多地方跟用药有关,但它不是医书,而是武学,一门可以让人返老还童的武功。” 说到这里,狄狐有些惨淡地笑了笑,“它也不是太医院收集而来的,而是被慕容枫偷偷放进秘库里的,就是为了让我给他注释破译出来。那一天,慕容枫出现在我的面前,说出了这一切,然后将其抢走,就像他抢夺那个年轻人时一样狠厉,果决无情。 那时我已经很老了,气急之下怒火攻心,就此卧床不起。我以为我就要死了,而生平遗憾便是没能劝回慕容枫,这时候,慕容枫出现在了我的面前,他年轻了很多,我看着他的那张脸,就像是回到了当年第一次见到对方的时候。 倔强、坚韧、自负,他好像没有什么变化。他用真气给我续命,我觉得他是徒劳,但我真的活过来了。他跟我说,我所为他破译的古籍是通往长生的一扇门,是我给他推开的,所以他感谢我,赐予我新的生命。 他离开了,我知道,这个人再不是从前的慕容枫了,他真的变了。” “所以,您如今不太显老,就是因为?”楚环玉下意识道。 “我虽然不会武功,但能看得懂医理。”狄狐平静道:“我还记得那门武学,并从中悟出了能延年益寿的法子,所以我才能活到现在。当然,这也不全是它的功劳。” 楚环玉点点头,的确,精通医术之人,本身就懂得调养。 “可是,您说了这么多,似乎都只是跟慕容枫之间的往事?”他疑惑道:“之前所说的秘密是?” 狄狐笑了下,开口道:“慕容枫学了早年从隐世家族那里得到的秘法,以及那古籍上的武功,所以功力大增。但同样是恢复青春之法,虽然返老还童有些夸张,可为何老夫依旧年迈,他却逐渐年轻呢?” 楚环玉皱眉道:“因为前辈不懂武功?” 狄狐摇头道:“是因为当年那块碎玉,这古籍便是从碎玉中的线索得到,而后他寻到了另一半碎玉,得到了另一门秘法,也正是因为这门秘法,他才会被隐世神隐一族接纳,得以换血,成为了隐世家族之人。” 慕容枫竟然成了隐世家族的人?楚云清有些惊讶,而这的确是一个秘密了。 但是,他看着神情平静的狄狐,觉得事情似乎没有这么简单。 “那秘法名为「嫁衣」,是将自身功法传授他人,待时机成熟,便以秘法将其真气掠夺,如摘果实一般,更全然是为此人做嫁衣。”狄狐看向不知何时,脸色已然难看起来的楚环玉,微笑道:“老夫方才看你真气,似乎与慕容枫出处同源?” 楚云清蓦然一惊。 与慕容枫的真气出处同源?这句话的意思他当然明白,结合前言,无疑就是楚环玉这身武功都是慕容枫所传,更是今后为慕容枫做嫁衣而成。 他连忙看向楚环玉。 “慕容枫的确是我的师傅。”楚环玉沉声道:“但他并非如前辈所说这般不堪,至于所谓嫁衣,更是无稽之谈!” 狄狐笑了下,问道:“哦?那他是个什么样的人?” “有远大抱负,为国为民!”楚环玉掷地有声。 狄狐摇摇头,转而看向楚云清,“你这弟弟没救了,也陷进去了。” 他的语气有些吊儿郎当,但其中讥讽意味却是十足,“慕容枫从前在市井厮打,又混江湖,最擅长蛊惑人心。他手底下的人基本上都被洗干净了脑子,如傀儡般任他摆布,将他奉为神明,而这也是‘江湖’中普遍的现象,惯用的伎俩。 之前我见你这傻弟弟还能为情救人,以为是个人物,没成想他现在脑子里除了这一段感情还算正常,其余的都傻了。” 狄狐摊了摊手,拍拍屁股从地上起来,“用不了多久,你这兄长他也不认了。” 楚云清咬了咬牙。 楚环玉皱眉道:“前辈何必固执己见?” “我固执?我与慕容枫相识七十余年,岂会不如你了解他!”狄狐脸色阴沉,忽然像是急了似的。 楚环玉说道:“我只相信我看到的,慕容枫教我武功,引领我走上这条路,我不相信他是这种阴险的小人。” 狄狐看着他,淡淡道:“当年,老夫的孙儿也是这样不信。” 楚云清一怔,随即想到对方是独居小院,就算年纪过了百岁,但总会有后人在侧,可他并未看到。 楚环玉眉头微皱。 “老夫曾有一子,年少轻狂,也向往江湖,最后因好勇斗狠而死,留下了还在襁褓中的孩子。”狄狐说道:“孙儿争气,喜欢读书,走了仕途,任职户部。可最后还是被慕容枫蛊惑而去,贪墨了户部银两不说,还害死了一位无辜同僚。 他加入‘江湖’之后,被慕容枫花言巧语所骗,拜他为师,最后一身真气都为慕容枫做了嫁衣,如烂掉的果子一般被抛弃在神都的臭水沟里,然后让官府的人捞了去,领了悬赏。” 狄狐是以一种极为平淡的语气说出来的,好像提及往事时没有丝毫的情绪波动,谈不上是憎恨或是痛惜。但楚云清能听出他话中的沉重和悲戚,那种痛心之感,过于沉重。 “其实也是老夫害了他,慕容枫让他相信了我俩是挚友,与他诉说往事,骗取了他的信任。”狄狐轻叹一声,转而眼神一厉,“这是我做的孽,也是我与慕容枫之间的死仇!” 楚环玉咬了咬唇,饶是如此,他还是不信。他有自己的判断,不会因为外人的三言两语,就否定过去,否决一个人。 慕容枫是他的师傅,当他在举目无亲的神都步履维艰的时候,是对方帮助了他,培养了他,带他往上走,接触世面,成为更出色的人。 家国天下,这是他们的理念,是‘江湖’存在的道理,他怎么能轻易怀疑,还是因为一个刚见面的陌生人? 但狄狐的话,就像是一根刺,一颗种子,卡在楚环玉的心里,让他总不得不去想,让他烦闷难当。 这时候,他的肩膀被人拍了下。 楚环玉看着身旁之人,愣了愣。 “狄狐前辈的话,你或许不信,因为是往事也的确证不得真假。”楚云清说道:“但我希望你能保持警惕,就当是一个悬在心上的铃铛。” 楚环玉缓缓点头,心中顿时开朗。 一旁,狄狐先是‘嘁’了声,撇了撇嘴,不过转而在看着面前两人时,眼中不免浮现几分欣慰。 人生最难的不是那些坎坷,而是没有相互扶持的人一起面对。 他曾经有过这样的挚友,可最终对方越走越远,自己未能将对方拉回来,甚至彼此背离,反目成仇。 但他希望后来人能够有所警醒。 江湖、慕容枫。狄狐眼神沉了沉。 …… 楚环玉离开了,就如来时那般,飘然而去。 楚云清并未阻拦,只是看着房顶上的星光,陷入沉思。 “他是个有心思的,但你这次没将他留下,今后或许就会后悔。”狄狐说道。 “或许吧。”楚云清笑了下,说道:“不过,我还是相信他,就算真有什么艰难险阻,uu看书w.uukash 他也能够将之斩开。” 狄狐摇摇头,这种自信他太了解了,年轻时自己也是这样,可当经历风吹雨打之后才会发现,彼时的自己有多可笑。 他没有嘲笑楚云清的意思,这种自信是每个人成长的路上所不可避免的,总是要经历过,才能看见前路,或是就此萎靡,或是越挫越勇,昂扬上前。 他有些期待,而希望是后者。 “现在她的毒也解了,咱们是不是该谈谈报酬的事情了?”狄狐轻咳一声,说道。 楚云清倒了杯茶,“我只管请您来,报酬的事您得跟东宫或清净门谈。” “嘿,你小子还好意思说,你那是请吗?”狄狐顿时不乐意了。 楚云清笑了笑,随即一摊手,“在下身无分文,就一普通百姓,前辈若向我要报酬的话,恐怕得落空了。” (本章完) 一百二十七.解毒 第292章 127.解毒 狄狐吹了吹茶沫,笑道:“你觉得,老夫是缺银子的人?” 楚云清点点头,“那行,那这回医治的报酬,要不就晚辈替您领了吧。正巧我穷的厉害,如今还住在朋友家里,真想自己在这京城买个大宅院。” “那可不行。”狄狐一急,被茶水烫了一嘴,连忙道:“这可是两码事,咱不能混为一谈啊。” 楚云清笑了笑,一摊手,“我就开个玩笑。” 狄狐哼哼几声,然后道:“老夫是真欣赏你这个人才。” “人才?”楚云清说道:“这还是第一次有人这么夸我,对了,您是夸我的吧?” “你胆大心细,武功还高,这人品瞧着也是不坏的,要是经过打磨的话,必然是一块上佳的璞玉。”狄狐说的头头是道。 楚云清脸色一红,“前辈你可别这么说,我都有些不好意思了。” 狄狐咧嘴一笑,轻咳一声,道:“要不要跟在老夫身边,游历江湖?” 楚云清一愣,“什么?” “老夫带你出去闯荡,见识见识世面。”狄狐说道:“京城是大,可腌臜事和诡谲也少不了,你不适合看这个,该去纵情山水,瞧这天地之广阔才行。” 楚云清想了想,摇头拒绝,“多谢前辈好意,不过我想还是算了吧。您说的那种生活虽然美好,也确实是我曾经向往过的,可我觉得,现在的我还做不到将什么都放下,寄情山水。” 狄狐疑惑道:“自由自在,策马江湖,如何不好?” “那自然是好,只是晚辈还有放心不下的东西,岂能就这么一走了之?”楚云清说道。 “老夫明白了。”狄狐点点头,继而一叹气,“人嘛,总该有些牵挂的。” “那前辈呢?”楚云清问道:“之前隐居陋巷之中,因为‘江湖’的原因,所以现在要远行了吗?” “你觉得老夫是怕他们?”狄狐说道。 楚云清摇摇头,“晚辈只是想问,前辈真能放下吗?” 狄狐笑了笑,“放下?老夫这辈子就从没有放下过。” “只是人老了,孤家寡人一个,又没有什么本事,你不放下又能如何?”他看向楚云清,说道:“所以,人才要在年轻的时候奋进,握住力量,别等到了老来,除了感慨喟叹之外,便全是遗憾。” 楚云清默默点头。 “话说起来,你那弟弟,你真这么放心他?”狄狐问道。 “对。”楚云清语气坚决。 “苏载也有一个弟弟。”狄狐忽然说道:“就是这小丫头的叔叔,当年是北地武林的豪强。” 楚云清神情一动,他之前听周望潮说过苏载,但只是只言片语,没有提过他有这么一个兄弟。而如果苏载的弟弟是武林豪强,那此次太子一事,为何只有神武派等几个宗门出手? “他弟弟...” 正说着,房门忽然响动,顾眉舒走了进来。 狄狐便止住了话头,转而道:“对了,这小女娃也中了毒,别耽搁了,你赶紧给她解毒吧。” 顾眉舒挽了挽耳边的头发,低着头,有些不好意思。 “毒在体内,融于血中,你渡去真气,给她逼出毒血便好。”狄狐说了句,人便朝外走去。 “前辈去哪?”楚云清下意识道。 “出去透透气。”狄狐摆摆手,人出去了。 偌大的寝宫里,除了尚且昏迷的苏允晚,便只剩下了楚云清和顾眉舒二人。 两人相视,忽然感到一丝尴尬,也说不清为什么,明明初见时顾眉舒还调戏过楚云清,但现在,心里竟有些羞怯,像当日那般的举动,现在是万万做不出来的。 楚云清轻咳一声,道:“你先坐那吧,我洗洗手就来。” 顾眉舒轻轻颔首,在一旁凳子上坐下。 楚云清洗手之后,同样坐在顾眉舒身后,继而抬手,按在她的后背。 顾眉舒身子一下颤了颤,浑身有些发紧。 “怎么了?”楚云清问道。 他语气如常,可脸色却有些发红,他能感觉到掌中的温热,以及那丝从柔软一下变得有些紧绷的触感,而人在背后,咫尺之间,更能看清顾眉舒坐姿曼妙,红裙如火,让人呼吸难免促然。 “没,没什么。”顾眉舒精通阵法,对天地气机自是敏感,此时当然能察觉到背后之人略有变化的气息,此时袖中双手搅动,心下也是翻涌。 楚云清深吸口气,镇定下来,恢复平静。 …… 顾眉舒的毒所中不深,毒血很快便被逼出。 另一边,东宫中。 狄狐坐在玉石栏杆上,正脱了鞋子在抠脚丫子。 这时,远处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传来,还有挑着的灯笼。 狄狐眼皮抬了抬,不多会,便有一行人匆匆而来。 “你是何人,成何体统?”有侍卫拿灯笼照他,当即喝了声。 一旁,宫卫统领陈安认出了这举止无矩的邋遢老头是谁,继而道:“此人便是神医狄狐。” 一行人中,自是有人惊讶,看着狄狐的目光有好奇,也有审视。 而被众人拱卫在前的,则是一身着华服的年轻人,玉带金冠,正是太子周贤。 此时,周贤同样看着面前的狄狐,半晌,明朗一笑,“原来是神医前辈,实不相瞒,我之前正是去拜访前辈了,只可惜没有见到。” “那还真是不巧。”狄狐也是笑了笑。 “不过,前辈怎么会在这儿?”周贤好奇道:“是哪一位将您请来的?” “左右都是救人,谁请老夫来的重要吗?”狄狐反问道。 “大胆!”有侍卫呵斥一声。 “放肆!”周贤瞪去一眼,那侍卫连忙拱手低头。 “是救人没错,uu看书 .uknshuco 那不知此人何在?我倒是很想见一见。”周贤转而道。 狄狐轻笑道:“殿下现在应该关心一下太子妃才是。” 周贤愣了下,随即一拍额头,脸色顿急,“是了,晚儿,老前辈,晚儿她现在怎么样了,毒可解了?” “身体无甚大碍了。”狄狐点头道。 周贤这才长松了口气,“这就好,这就好。” “那殿下快去看看吧?”狄狐示意道。 “对对。”周贤一边点头,一边小跑着朝寝宫那边而去。 狄狐看着他的背影,半晌,才不屑地‘嘁’了声。 “前辈此番,倒是对太子不敬了。”旁边回廊下,有人走了过来。 (本章完) 一百二十八.分析 第293章 128.分析 “怎么,不照看你那个小女友,自己还出来了?”狄狐瞥了眼,笑道。 “前辈说笑了,我与顾姑娘只是朋友。”楚云清边说着边走过来。 狄狐撇撇嘴,看表情就是不信。 楚云清说道:“太子妃还未醒,只有宫女在那她不放心,所以也留下照看了。” 狄狐说道:“太子都回来了,她还有什么不放心的?” 楚云清笑了下,就因为是太子,所以才更不放心啊。 只不过,他看着狄狐似笑非笑的神情,心中忽然一动,莫非? “前辈好像是知道些什么?”楚云清试探道。 “哦?”狄狐疑惑道:“老夫该知道什么?” “前辈虽然离开‘江湖’了,却不会那么简单。”楚云清说道:“清净门能知道您的居处,以‘江湖’中人的手段,也一定知道。所以,如果真如前辈所说,您跟慕容枫反目成仇的话,恐怕他也不会这么容易就放过您吧。” 狄狐点点头,“不错,我在‘江湖’里还有一点人脉,算是后手,这一点连慕容枫都不知道。” “所以是他们帮您隐瞒行踪?”楚云清问道。 “不。”狄狐摇头道:“你还是小瞧了慕容枫,在这神都之中,但凡是他想要知道的,那就极少能瞒过他。” “那么,是他还念旧情吗?”楚云清说道。 “或者说,是他故意如此,然后在某个时间,亲自出现在我的面前。”狄狐淡淡道:“他的心思我太清楚了。” “所以前辈才想着离开?” “我杀不了他。” “杀他?”楚云清一怔。 因为从之前狄狐所说的语气中,哪怕是对慕容枫有些怨恨,甚至包括其孙都死于慕容枫嫁衣之手,可狄狐都未曾流露杀意。 “他害死了老夫孙儿,我为何不能杀他?”狄狐反问道。 “没有。”楚云清摇头。 “话说起来,你跟‘江湖’的恩怨,似乎不仅仅因为你弟弟吧?”狄狐说道。 楚云清看过去,“为何这么说?” “在老夫家里遇到那陆之鹤两人时,你出手干脆,毫不犹豫,说是狠辣也不为过。”狄狐说道:“要说你与他们没有一定的了解,肯定不会见面如仇,出手就是杀招。” 楚云清沉默片刻,然后点头,“坦白说,我跟他们无冤无仇,但因为一些事情,让我对‘江湖’没有好感。” “比如呢?与老夫说来听听。”狄狐坐在玉石栏杆上,脚丫子这么一捧,嘴一咧,真真是比市井闲汉还市井。 楚云清无奈道:“就是一些意外,然后成了个人恩怨罢了...” “与太子有关?”狄狐忽然出声。 楚云清眼神不由一眯。 狄狐见此,顿时嘿然一笑,“看来老夫猜对了。” 楚云清静静看他半晌,眼神微眯,“前辈似乎不是猜吧。” “这话怎么说的?”狄狐问道。 “您从一开始,似乎就有意在引导我。”楚云清说道。 狄狐一笑,“你想多了。” “但我越想越觉得可能。” “你一大男人,心思这么敏感作甚?” “前辈有话不妨说透。”楚云清说道。 狄狐默然片刻,然后道:“在老夫提及隐世家族的时候,你并不惊讶。” 楚云清闻言,坦然点头,“之前听说过。” “还接触过?”狄狐问道。 楚云清想了想,“算是吧。” 狄狐紧接着道:“‘江湖’中的无面人?” 楚云清瞳孔一缩。 狄狐见此,攸然叹了口气。 楚云清左右看了看,朝前靠近,声音放低,“看来前辈果然是知道些什么。” 狄狐高深莫测地一笑,随即惫懒道:“老夫知道的事情可多了去了,就看你想问什么了。” “晚辈也不知道该问什么,还是看前辈想告诉晚辈什么。”楚云清认真道。 狄狐有些意外而又赞赏地看着他,甚至仔细打量了一番,“果然不能以貌取人,瞧你浓眉大眼憨憨愣愣的,谁能想到你心思这么多,从小没少看传记小说吧?” 楚云清忍不住翻了个白眼,说浓眉大眼还好,可这‘憨憨愣愣’是怎么回事? “前辈这可说错了,我读书少。”他挠头道。 狄狐哼了声,继而道:“先说说你跟‘江湖’的事吧。” 楚云清笑道:“前辈不先说点什么,就想从晚辈这里打听消息?” “老夫需要向你打听?哎等等...”狄狐说着,忽然冷笑着看向面前之人,“你小子这是不信任老夫啊?” 楚云清淡淡一笑,就算对方此番是救了苏允晚和顾眉舒,但毕竟身上穿着那件灰袍,谁知道对方之前所说里是有几分真几分假? 万一对方是故意如此,然后想从自己这里打探什么呢? 所以楚某人自然是提防着一手,没有十足信任。 狄狐冷哼一声,道:“你小子的心思,未免太多了些,这可不好。” “人在江湖,当然要小心一点。”楚云清说道。 狄狐撇撇嘴,然后道:“‘江湖’中的无面人,都是无父无母的孤儿,自幼便在‘江湖’长大,习武修行。而最重要的,是诸如慕容枫等人给他们灌输的思想,听命服从和忠诚。 他们是一群没有感情的人,更没有属于自己的思想,他们只知道听令行事,杀人对他们来说就像是吃饭喝水,很是平常,你可以把他们当成是‘江湖’的傀儡。 当然,其中也有例外,无面人中也有后来加入之人,或是被迫或是主动,因种种原因成为无面。他们与常人无异,只是没有面孔。” 楚云清想到了白天时碰到的那个壮汉,对方虽然无面,uu看书.uukanhu却谈吐如常,应该就是这类人。 “那为何会无面?”他问道:“他们跟隐世家族,似乎还有一定的关系?” “隐世家族之中,有一方姓,其家中仆役便是无面之人。其实不过是修行了秘术,将面目隐去,至于如此做的方法和目的,老夫也不甚明了,但他们所修秘术却是奇异。‘江湖’之中,就有此门秘术的残篇,所以那位盟主便将此法授下,培养出属于自己的仆役,也即是无面人。” 狄狐说道:“他们与其说是无面,更不如说是带着一张面具,面具藏有奇毒,若是破了,这毒便会将他们杀死,所以这也是他们的弱点。” “既然已经听命,为何还会用此手段控制他们?”楚云清问道:“还有,那位盟主是谁?” “盟主的身份我也不清楚,只不过连慕容枫这等人物都愿为堂主,居于其下,想必此人定有过人之处。”狄狐说道:“至于无面的手段,或是必要的反制之法,或是为了修炼秘术所需,也可能是另有隐情吧。” (本章完) 一百二十九.老狐狸 第294章 129.老狐狸 楚云清如今对无面也算是有了一个了解。 “现在可以说说了吧,你怎么招惹上无面,还有‘江湖’的那些人的?”狄狐问道。 楚云清想了想,然后道:“前辈不妨猜一猜。” “你不是官,像江湖人但又不是,你这么着急苏载闺女身上的毒,应该不是因为你弟弟吧?”狄狐说道:“难不成你是给苏载做事的?或者说,昨夜的事情,该不会就跟你有关系吧?” 楚云清有些惊讶,虽然对方猜测有误,但能联想到昨夜之事,看来他也不是一个独居,而对外面事情什么都不知道的人。 “前辈怎么看昨夜的事?”他问道。 “那太监明显是知道什么,被灭了口,至于宗门之人,神武派的万重山就是苏载的旧友,老夫当然知道。”狄狐哼了声,随即道:“你这小子支支吾吾,遮遮掩掩的,恁地不爽快!” 楚云清看着他的眼睛,点头道:“不错,昨晚之事的确是苏大人密谋,而神武派逃亡之人里有我的朋友,所以我也涉入其中,今天才会来东宫,看太子妃是否安全。” “苏载闺女的安全?”狄狐咂摸一声,随即眼中略有几分惊讶,“她在东宫中毒,该不会此事真跟太子有关吧?” “前辈对太子此人怎么看?”楚云清问道。 “貌似单纯,藏不住事,但若仔细观察,其人眼生重瞳,定是个有心思的。”狄狐认真道。 “重瞳?”楚云清一怔,目有重瞳之人,他本以为只是传说,没想到世上还真有这等人。 只不过,他回忆起当初在仙人居那夜,那个假太子彼时露面,自己也是见过的,虽然隔得有些远,但他还真没怎么注意,而且也没听说过这人生有重瞳。 如此的话,假太子冒充时,是原本的真太子就有重瞳,他以此伪装而成,还是他本人就有重瞳? 不过这只是无伤大雅之事,并不重要。 “所以,太子究竟有什么问题?”狄狐问道。 楚云清沉默片刻,道:“如果我说,他其实是个冒牌货,前辈信吗?” 狄狐愣了下,随即恍然,“原来如此。” 楚云清见他神情之中并无惊讶,反而像是想通了什么似的,心下不由感到意外。 “前辈好像并不惊讶?”他疑惑道。 “还是有点惊讶的。”狄狐说道。 “这我还真没看出来。”楚云清撇嘴道。 “太子儿时贪玩,有一次午睡时偷偷跑出来,在御花园翻过假山时不慎落水,差点淹死,是老夫救了他。”狄狐说道:“而彼时为了救他,老夫身上带着的几味珍贵药材被水打湿,失了药性,可着实心疼了许久。” 楚云清有些不解,“所以前辈跟太子其实早就认识?” “我救了他一命,他央求我不要将此事告诉文皇后,也即是太子的生母,如今已经过世了。我见他生得可爱,模样乖巧,便答应替他保密。 这件事就成了我俩之间的秘密,而他其后每次见我,总是充满感激和善意。只不过忘记从什么时候开始,老夫见太子的次数便少了,后来老夫辞官隐退,也未再见到他。 比如方才跟他碰上,他眼里全然是不认得老夫的样子,便是在知道老夫身份之后,眼神也没有如当年那般。一个人可能因世事而改变,可对这种往事,想来是不会忘记的。 老夫之前还疑惑,现在却是明白了,不是太子忘记了老夫,而是人不一样了。如果他是另外一个人,这就说通了。” 话虽如此,狄狐的语气中还是颇多感慨,沉默片刻后,他不由道:“那你可知,真正的太子如今下落?” 楚云清点头道:“知道。” “他过得如何?”狄狐下意识道。 “他死了。”楚云清平静道。 狄狐愣了愣,张了张嘴,半晌没说出话来。 太子被人替换,冒牌货占据了他的一切,逍遥自在,其实真身的下场也就可想而知了。 狄狐人老成精,见惯世事,当然能想到这一点。 只不过是他自己不愿意去想,也不愿意去相信罢了。如今从楚云清嘴里听到如此冰冷之语,作为老臣,曾经也算是看着太子长大之人,他心里难免有些不是滋味。 但这种情绪对他来说,也不过片刻,就如风一般吹淡了。 “那昨夜喧闹,就是因为此事?”狄狐轻声道。 “嗯。”楚云清点头,“昨夜灰袍杀太子,还阻止了神武派等人,破掉了苏大人的布局。” 他虽未明言,而曾是‘江湖’一员的狄狐也能想象得到其中凶险和较量。 “所以你现在打算怎么做,杀掉这个假太子吗?”狄狐问道。 “怎么可能。”楚云清笑了笑,“现在知道他是冒牌货的就只有寥寥几人,况且真太子已经死了,目前并没有证据证明他是假的,我若动手杀他,岂不就是大逆不道?” “那苏载可有后续计划?”狄狐又问。 楚云清摇头,“眼下才将发生之事飞鸽传书,还未得到苏大人的回应。” 这些事情都是花无期和周望潮商量着在做,他们与宗门及苏载联系,而楚云清并不认识苏载,他的行动只是出于自身对道义的坚持。 狄狐说道:“且不说‘江湖’是否就是假冒太子的主导,只是这件事就必然跟他们脱不开干系。那你有没想过,冒充太子此事的目的是什么?” 楚云清眼眸沉了沉,他心中对此当然有所猜测,只是有些不太敢去想。 狄狐淡然一笑,“看来你也想到了。” 楚云清默然。 “偷天换日,胆大包天!”狄狐沉声道。 冒充太子,当然是为了当皇帝,当新君。 如今陛下醉心长生之道,极少过问朝堂,政事多由太子及内阁几位首辅处理。 太子威望日重,一旦陛下有什么不测,太子振臂一呼,拥众无数,理所应当便荣登九五。 那么,这江山自然就落于其背后谋划之人的手中了。 狄狐看向楚云清,道:“若真如你所说,那便不管这假太子是主谋还是架上来的傀儡,只要他一死,所有谋划定然落空!” 楚云清见他一双眯缝的老眼中寒光闪烁,听得他话中杀意满满,一时间难免失神。 似乎此时眼前之人,并非方才所见那般猥琐的抠脚老汉,而是一舔爪欲扑的老虎,哪怕年迈苍老,亦心怀杀心。 …… 楚云清沉默半晌,看着眼前之人,开口道:“所以,前辈是想让我出手,杀掉他吗?” “任何麻烦都有源头,与其让它像苍蝇蛆虫一样滋生,倒不如直接斩断源头,一劳永逸。”狄狐说着,随即咧嘴一笑,摊手道:“当然,我这也就是随口一说,这是你们的麻烦,跟老夫无关,你想怎么做就怎么做好了。” 天色已经很晚了,月与星隐没在阴云之中,四下里只有灯火的光芒。 楚云清靠在回廊下的柱子上,此时轻叹了口气。 狄狐眼神动了动。 “我只是一个普通人,做不得如此大事。”他说。 狄狐有些惊讶,“老夫还以为你是一莽撞浑人,行事无矩毫无顾忌,现在竟会说出这种话?” “我若格杀太子,这皇宫便难出去,而顾姑娘、前辈包括其他与我有过牵扯之人,都会因此受到牵连,为道义而失道义,我怎能去做?”楚云清说道:“况且,那假太子既与‘江湖’有关,自身武功还待两说,单是他身上,在这深宫之中若无什么保命的手段,我是不信的。想杀他,恐怕也没这么容易。” “漂亮!”狄狐猛一拍手,赞赏道:“分析的漂亮!” 楚云清嘴角一抽。 “小子,以后跟着我吧。”狄狐眼睛冒光,上下打量着他,“你内外兼修,肉身强横,若有老夫相助,一番调教下,用不了几年,就算不能破碎虚空,也保管你肉身成圣!纵横江湖,天下无敌,岂不美哉?” 楚云清翻了个白眼,“为何不是得道飞升?” “就你?”狄狐瞥了他一眼,面容英俊偏偏虎背熊腰,身高近丈气息如山岳一般,“你要想得道飞升,差了可不止一点儿火候。” 楚云清知道他精通医术药理,得道飞升除却内功修为之外,还跟养生有关。在这江湖上,活的最久的那一撮人,没有一个是外家,全是内家,因为气血衰败远比真气消散来的快、来得早。 而若能肉身成圣,便可练成金身或者道体,自然就能破碎虚空而去。 至于得道飞升者,除却丹田气海之中气成混元,还要心境圆满。 狄狐说的没错,自己的确差了不止亿点火候。 “那前辈刚才所说,要我杀那冒牌货,该不会是试探吧?”楚云清问道。 “算是吧。”狄狐摆摆手,随即开口道:“行了,这人也没事儿了,你又不敢杀人,还是该回就回吧,家里人还等着呢吧?” 楚云清顿时让这老小子噎了噎。 不过对方说的也没错,自己现在无名无分,在这东宫久留确实不合适,况且,他还不太想跟那假太子照面。 他朝寝宫那边看了眼,心底在犹豫要不要去跟顾眉舒打个招呼再走。 另外,他心里多少是有些担心对方的,如今顾眉舒也知道了太子是假的,那当面对时,还能像从前那样神情自若么? 万一露出马脚,被假太子察觉端倪,恐怕也会有麻烦。 “怎么,担心那小女娃?”狄狐不知什么时候凑到了他边上。 楚云清连忙离他远了远,好家伙,这刚抠了脚,就怕这混蛋突然往自己身上拍一把。 狄狐见他这明显嫌弃的样子,脸皮不由抖了抖,“这混小子!” “你俩之间是不是有什么猫腻?”他好奇道。 楚云清看他一眼,转身便走。 “哎,你干嘛去,这就走啊?”狄狐喊着,小跑着追上来,“老夫的报酬还没谈呢。” “也好,我正要去寻公冶兄,前辈到时便问问报酬之事吧。”楚云清说道。 正如顾禾所说,她怎么着也传授了自己雷法,让自己受益匪浅,算是自己半个师傅。那如今对方被困,现在太子妃的毒已经解了,他便想去看看对方情况如何。 …… 偏殿里,清水插着腰,一脸不忿。 “敢抓我?敢怀疑我下毒?他们都是猪吗?”他故意大声说着,好让外边的宫卫听见。 “师傅他老人家为陛下鞠躬尽瘁,咱们在长生殿里废寝忘食,现在可好,被人当成凶手抓啦。”清水脸色涨红,大声道:“这是什么道理,这还有道理可言吗?” 面前,公冶旬一脸无奈地听着,“师弟,够了够了,小点声。” “这火我消不了,这事儿我忍不了!”清水一拍桌子,“传讯宗门,必须要把此事告诉师傅!” “师傅他老人家有事烦忧,咱们就别给他添乱了。”公冶旬道。 “大师兄你这是说的什么话?”清水不悦道:“什么叫添乱,我被抓了,说不定这帮废物找不到凶手,就会把罪名扣在我头上,我就要被关进大牢,然后杀头啦!” “不至于,不至于。”公冶旬也不知道该怎么劝这个师弟。 对方哪都好,就是这个脾气,有时很犟,一意孤行,uu看书 uuanshu.o 一旦钻了牛角尖儿,那除了师傅跟二师弟的话,谁也不听。 “别担心,会没事的。”公冶旬说道:“楚兄已经请来了老神医,一定能帮太子妃解毒,到时候咱们再找出凶手。” “楚云清?”清水眼珠子一转,随即哼了声,“那混蛋可不是什么好东西,而且,他跟顾师姐之间,哼哼...” “楚某怎么不是好东西了?”蓦地,一个声音从门口传来。 清水闻言先是一愣,随即脸色就是一变,一下就闪到了桌子后头。 楚云清掀帘而入,身后是走起来摇摇晃晃,昂首挺胸,一脸轻佻的狄狐。 此时,老神医在排骨一样的胸膛上挠了挠,随即下巴一抬,斜眼朝那一脸警惕、眼珠子闪烁着的小道士瞥去。 “介就是岑远观看重的下一代掌门?”他挖了挖鼻孔,颇为不屑。 (本章完) 一百三十.报酬 第295章 130.报酬 岑远观就是岑夫子,这个俗家名字,现在还能知道的已然是寥寥无几。 但狄狐活得久,岁数大,再加上曾经地位也不低,接触的层面广,所以可真是知道不少东西。 此时,狄狐直接说出‘岑远观’这个名字,可着实把清水吓得不轻。 而又因为狄狐语气不敬,神情不惮,很是嚣张,所以清水难免在想这是何方神圣,竟然这么狂? 一时间,他倒是没有在意狄狐话里,其实是在质疑自己。 一旁,公冶旬无奈道:“神医前辈,清水还小,您何必跟他一般见识。” “江湖修行,可从不看年岁。”狄狐说道:“这小子张狂跋扈,目中无人,若是闯荡江湖,定然要吃亏,老夫不妨先教教他。” 清水这么一听,顿时就不乐意了,他从桌后跳出来,大声道:“谁目中无人了?” “师弟,怎么能这么跟前辈说话。”公冶旬一把将他按住。 狄狐笑了笑,然后道:“如果清净门交到这小子的手上,二十年内必定没落,不出五十年,就得被其他门派吞并。” “哇呀呀呀,你这老货,辱我太甚!”清水脸色涨红,此时再也忍不了了,张牙舞爪就朝狄狐扑过去。 “楚小子救我!”狄狐可机灵着呢,像是早就猜到对面那小鬼会恼羞成怒,所以此时怪叫一声,脚底一滑就窜到了楚云清的身后。 清水冲上来,然后被楚云清一把拎住了后衣领。 “傻大个儿,我跟你说,这事儿与你无关,你快把道爷我放下来!”清水抱着胳膊,恶狠狠道。 楚云清拎着他,提到眼前,眼底也有颇多无奈。你说你老神医都这么大岁数了,还跟个孩子较什么劲啊? 这时,眼前那孩子突然伸手,在他眼前挥了下。 “师弟,不得胡闹!”公冶旬连忙喊道。 但话还是说晚了一步,从清水袖中飘出了淡淡的粉色粉末,随着挥袖之间就飘在了楚云清的面前。 是清淡的桃花香,楚云清猝不及防吸了一口,脑海中很快便有些昏沉。 清水嘿嘿笑着,等着看他出丑。 这不是什么毒,而是一种药粉,激发出并能放大人心底情欲的药粉。 他知道眼前这大个子是个外家高手,但这种药粉,越是体魄强健、气血充盈之人,便越难抵抗。血气上涌,就如干柴遇到烈火那般。 楚云清确实感觉到了几分莫名生出的燥热,但体内真气一动,气血搬运之下,脑海登时清明。 他张口就喷出了一口气。 清水还笑眯眯地瞧着呢,冷不防面前之人就朝他喷了一口气,那被他吸入的粉末,全然被喷到了清水的脸上。 楚云清本来是拎着他的,此时随手一甩,就将这小子丢到了一旁。 清水拍着屁股站起来,可还不等他动怒呢,眼前就成了粉色的海洋。 桃花灿烂地盛开着,一道道窈窕而朦胧的身影嬉笑着跑动,她们穿着丝绸薄衫,风吹过,露出如玉般的春色,而随着跑动,她们的衣衫也在一件件褪去。 清水吸溜了一下口水,喉间咽了咽,脸上满是傻笑。 一旁,公冶旬看着师弟这般丑态,无奈抚额。 楚云清摇头一笑,道:“前辈,能给他解了吗?” 狄狐瞥过去一眼,“区区催情药粉罢了,量不多,没啥事儿。” “可是...”公冶旬却不忍见师弟如此难堪。 “行了,这小子也是自作自受,就当给他个教训得了。”狄狐随口说着,不过还是走上前去,给这小道士扎了几针。 然后,虽然清水还是一脸傻笑,但明显气息平复了不少,且脸上脖子上的潮红也退去了。 狄狐哼了声。 “多谢前辈。”公冶旬说道。 “先别忙着谢,咱先谈谈报酬的事儿吧。”狄狐说道。 “报酬?”公冶旬一愣。 “好小子,你该不会想耍赖吧?”狄狐眼睛一瞪。 楚云清连忙道:“前辈是神医,请他来解毒,当然是...” 公冶旬一听就明白了,他一拍额头,马上反应过来,“是晚辈忽视了,前辈莫急,有何条件尽管说,只要晚辈能做到,一定不会让您失望。” 狄狐闻言,眼睛顿时一亮,不由上下打量公冶旬几眼。 公冶旬被他看得有些不自在,脸色微僵,干干笑了笑,“前辈?” “你小子不错。”狄狐说道:“是个明事理,会办事儿的,要老夫看,今后这清净门非得让你当掌门不可。” 公冶旬连连摆手,“前辈快别取笑我了。” 狄狐咳嗽一声,然后道:“治病救人是老夫应该做的,所以这报酬嘛,老夫也不漫天要价,这样,你领我去长生殿转转吧。” 本来听着前边那句,公冶旬心下还松了口气,觉得这老前辈不光人好,还好说话。可当听了后边那句,他眼睛一下就快瞪出来了。 开玩笑,长生殿?那是什么地方,能是常人想去就能去的吗? “不行不行。”公冶旬连连摇头,“长生殿过于特殊,不仅对我清净门,对陛下更是极为重要,平日里除了我师弟师妹几个,其他人都不得进入。晚辈不能领前辈去,前辈还是换个条件吧。” “我不,我就想进去瞧瞧。”狄狐倔强道:“你方才可是说只要你能做到的就行,难道带个人去长生殿,你做不到?” “这...”公冶旬看着明显是揪着自己话柄耍起无赖的狄狐,顿时一脸为难地看向一旁的楚云清,uu看书.uukanshu 想让他劝劝这老前辈。 楚云清皱了皱眉,他倒真不好掺合进去,可狄狐明显是有些强人所难了,他也觉得不太好。 可还不等他开口呢,狄狐就瞥了他一眼,“你要是帮他说话,老夫可就赖上你了。” 楚云清一愣。 然后,他马上在旁边椅子上坐下,自顾倒茶喝,却是一句话也不说了。 开玩笑,这相处的个把时辰,他就让这老家伙整的颇多无奈,若是今后被赖上了,那还能安稳? 公冶旬一见,只有苦笑。 “老夫只是进去瞧瞧,保证什么也不动,绝不碍事,肯定不会让你为难。”狄狐趁热打铁,一脸认真。 公冶旬嘴角抽了抽,带您进去我就很为难的好嘛。 (本章完) 一百三十一.太子 第296章 131.太子 “前辈,这真不是我想拒绝,只是...” “行,你不拒绝就好,那就这么说定了,咱们是现在走还是等吃个饭着?” 不等公冶旬把话说完,狄狐就很自来熟地把话接了下去,一副看起来像是跟你商量,可实际上早就有了决定并且说走就走的样子。 公冶旬懵了,张了张嘴,着实对这无赖没脾气。 这就是老前辈吗? “顾姑娘也在这吗?”楚云清问道。 见他岔开话题,公冶旬连忙道:“在隔壁,楚兄要去见一见吗?” “又是个姑娘?”狄狐瞄了楚云清一眼。 “她无事便好。”楚云清点点头。 这时候,有宫卫进来了,径直朝这边而来,开口道:“几位,殿下想见你们。” “太子想见我们?”公冶旬下意识看向楚云清。 “我们这就过去。”楚云清话虽如此,可眼神闪烁,明显是打算跑路了。 但狄狐却悄悄拉了他一把,摆手示意他附耳过来,“长生殿里有好东西,你就不想去瞧瞧?” 楚云清摇头,“不想。” 狄狐一噎。 而跟在一旁的公冶旬自然注意到了两人的悄悄话,此时也是无奈。 “若在古法上,你知道你这修行叫什么吗?”狄狐低声道。 楚云清疑惑道:“古法?” “隐世家族所修便是古法。”狄狐神秘一笑。 楚云清心中一动,隐世家族的强大之处,他虽未见识过,可之前那些无面的实力他却领教过。 譬如白天交过手的那个壮汉,而对方那强横的气血功法,如今就躺在自己怀里,这半天自己都未得闲去仔细翻阅。 那只是跟隐世家族有这么一点关系的无面都如此,如果是真正的隐世家族所修的古法,又该如何? 此时楚云清听狄狐这么一说,心里头要说没有好奇是不可能的。 但他之前也听公冶旬说了,长生殿无比重要,不是常人想进就能进的。尤其它还是陛下长生大计中的核心,万一因自己而入,刚好出了差错,那自己万万担待不起,而且还可能会连累公冶旬。 所以说,楚云清只好压下了心中的好奇,权当没听见狄狐说的。 但狄狐却不死心,他说道:“你现在修行的路子,已经跟隐世家族沾边了,就差开窍的临门一脚,你要不迈进去可就太可惜了。” 楚云清不为所动。 狄狐紧接着道:“一念就能褪凡,你真甘心就这么错过。” “前辈说的容易,难道我去了长生殿就能得到古法?”楚云清笑道。 狄狐急道:“「性、命」双修,你缺少的就是「丹」!” 楚云清神情一动,忍不住就要继续问,但寝宫已经在眼前了。 宫卫推开门,侍于一侧,三人进去。 里边除了随侍的宫女外,便是端坐的太子周贤,桌上茶水冒着热气。 楚云清朝里间瞥去一眼,珠帘后,隐隐可见坐在床边顾眉舒的身影。 “三位请坐。”太子连忙起身招呼道。 公冶旬赶紧回礼。 楚云清也是抱了抱拳。 狄狐反倒像回了自己家一样,神情从容的过分,还不等客气,就直接一屁股入座了。 太子咳嗽一声,脸上带着笑容,看不出丝毫不悦。 “两位也坐。”他抬手虚引,继而一旁宫女便上前倒茶。 “多谢殿下。”公冶旬微微低头。 他是个有教养且懂规矩的,虽然是方外之人,可既随师父进宫来,执掌长生殿,便已然是半个官身,所以当然要遵从宫中礼仪。 楚云清同样颔首,即便先入为主之下,难免对这假太子没什么好感,但面上功夫却是要做足了,没有丝毫异样表露。 太子看了看三人,含笑开口,“此番多亏了三位,否则晚儿就危险了。” “她中的是猛毒,天时地利人和,但凡缺了一点儿,她已经死了。”狄狐语气毫不客气。 太子点头称是,拱手道:“多谢老前辈。” “受人之托而已,太子不必客气。”狄狐摆摆手,兀自喝茶。 他现在已经完全相信了楚云清之前跟他说的话,这太子,就是个冒牌货。 太子点点头,继而看向楚云清,略带疑惑道:“不知这位是?” “老夫手底下的伙计。”楚云清还没说话,狄狐便笑道:“有把子力气,这夜路不好走,还多亏了他跟老夫进宫。” “原来如此。”太子也不知信了没有,只是笑道:“这位兄台器宇轩昂,倒像是江湖豪杰。” 楚云清憨厚一笑,挠头道:“什么江湖不江湖的,某家就是个采药捣药的。” 太子问道:“那不知是谁请前辈来这儿的?多亏了此人,我可真得好好感谢他一番。” “是他。”狄狐下巴朝公冶旬一努,面不改色。 公冶旬先是愣了下,随即点头道:“不错,之前听说师妹师弟在东宫出了差错,然后又听说了太子妃中毒一事,心下着急,这才赶忙去请了神医前辈来,还好是赶上了。” 他虽然不太清楚为何要将此事的功劳给自己,但他觉得楚云清这么做或许便有什么苦衷,便担下了。 “原来如此。”太子感慨道:“我早早便出宫去寻老前辈,可惜扑了个空,彼时心中颇为沮丧,但晚儿吉人自有天相,万幸无事。” 随即,他赶紧起身,有些歉然地朝公冶旬躬身拱手,“我替晚儿谢过公冶道长了,另外,手下人不懂事,让顾真人和清水真人受苦了。” “太子严重了。u看书 ww.uukanhu ”公冶旬同样起身,自是不能让太子躬身。 “那是谁下的毒?”狄狐问道。 太子摇头道:“凶手狡猾,没有留下丝毫线索,恐怕找起来并不容易。” “那殿下可知道,为何会有人对太子妃下毒?”狄狐又问。 “这我也感到奇怪,晚儿素来与人为善,轻易又不离宫,我实在想不到会是谁想害她。”太子一脸不解。 “会不会是身边之人?”狄狐说道:“因妒而生恨?” “这...”太子犹豫道:“倒是有可能。” “总之,晚儿无恙便好,而对于凶手,我也一定会查下去!”他认真道。 楚云清随意听着,感知却悄然放开,待确定里间的顾眉舒跟苏允晚气机如常,这才放下心来。 (本章完) 一百三十二.长生殿 第297章 132.长生殿 “那殿下,不知我师妹跟师弟是否自由了?”公冶旬问道。 “当然。”太子点头道:“此番怠慢顾真人和清水真人了,我是相信二位的清白的。” “多谢殿下。”公冶旬拱手道:“有关下毒一事,若有用得上的地方,在下一定义不容辞。” “好说好说。”太子颔首而笑。 “那,在下就先带师妹师弟回去了。”公冶旬起身道:“长生殿里还有事情,实在是不能离开太久。” “长生殿中乃是大事。”太子语气一凝,“公冶兄请便。” 公冶旬点点头,朝楚云清二人抱了抱拳,随即离去。 狄狐瞧见这小子的背影,马上起身,“那什么,家里驴还没喂,老夫也先走了。” 说着,他一拍楚云清的肩膀,俩人就要走。 “哎,前辈何必如此着急,大恩不言谢,咱们还没说完呢。”太子连忙道。 “嗐,老夫高风亮节,些许虚名微利就算了吧。”狄狐摆摆手,小跑着去追公冶旬了。 楚云清也是朝太子略一点头,目光掠过珠帘,从容而去。 太子看着两人离开,脸上的笑容一点点收敛下去。 他拨开珠帘,走了进去。 顾眉舒坐在床边,正拿热毛巾给苏允晚擦脸,一旁几个宫女则小心侍奉一侧。 “晚儿怎么样了?”太子问道。 “已无大碍了,想必明早就能醒了。”顾眉舒道。 “那你呢?”太子问道:“你也中了毒...” “也无事了。”顾眉舒说道。 太子点点头,“此番多亏公冶旬请来了神医,否则...唉。” “殿下严重了。”顾眉舒轻笑一声,“小晚她吉人自有天相。” 太子左右看了看,压低声音道:“对于下毒一事,你怎么看?” 顾眉舒状似寻常地看了他一眼,若在以往,她还会觉得对方是真心实意发问,可现在,当知道对方是个冒牌货之后,她心中难免就觉得对方这般故作姿态,着实可恶。 并且,要说最值得怀疑的人,当然就是他! 顾眉舒心里想着,面上却不露分毫,反而像是认真想了片刻,才同样低声道:“我觉得,必是身边之人所为!” 太子眼神闪了闪,“你也这么想?” 晏红染点头,分析道:“清净门的几人倒不太可能下毒,他们没有理由这么做。而熬药是在长生殿中,我不觉得凶手能混进去。 至于经手的宫女太监,也都是常在东宫里的,以往几次也都没出过什么差错。但要想下毒,必要经过人手,我觉得,或许是有人易容混入其中,继而伺机所为。” “不错,我也是这么想的。”太子点头道:“可会是谁呢?晚儿久居宫中,怎么会有仇家?” 顾眉舒说道:“自毒发之后,凡是涉及到的宫女和太监都被看管起来,却并未找出异样,想必真正的凶手在得手之后,就立刻遁去了。” “这就无头了。”太子握了握拳,语气不忿,带着痛恨,还有些无奈沮丧。 “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顾眉舒说道:“还是等晚儿醒了再问问她,看看有没有什么线索。” “也只好如此了。”太子说道:“天也不早了,我差人送你离宫吧。” “还正要说呢。”顾眉舒开口道:“晚儿如此,我不放心,今晚想在这里陪她,也好有个照应。” 太子眉头皱了下,“可你宫外...” “晚儿更重要。”顾眉舒说道。 “那好吧。”太子只好应下,然后看了床上的苏允晚一眼,告辞离去。 只等人走了,顾眉舒这才暗暗松了口气。 另一边,太子走出寝宫,脸上那担忧的神情全然不见,转而有些阴沉。 “是察觉到了什么吗?”他想着顾眉舒方才略有些闪躲的眼神,和偶尔的不自然,心中难免有了怀疑。 “不过也无所谓了。”他想着,反正真正与自己接触的织云楼中人并不是她,顾眉舒只不过是用来稳住织云楼另一部分人的障眼法罢了。 他招来心腹,吩咐道:“把这老头儿在宫里的消息递出去,另外,着人去查查他身边的那个人。陆之鹤他们没带走狄狐,很可能就是这小子坏的事儿。” …… 楚云清见到了顾禾。 几人离开东宫,走在静谧的甬道上。 清水已经恢复过来了,此时丧着脸,抱着胳膊跟在公冶旬的身后。 狄狐眼睛不住往楚云清和顾禾两人身上瞄,眼中揶揄意味很浓。 “想不到这次脱困,还多亏了你。”顾禾说道。 “举手之劳。”楚云清说道。 “又是因为一个女人?”顾禾看过来。 “朋友。”楚云清说道:“如果换成是你中了毒,我也会这么做。” “我会中毒?”顾禾冷哼一声。 楚云清一愣,咱俩说的是一个意思吗? “你这次进宫来,是为什么?”顾禾问道。 “想确定一下太子妃的安全。”楚云清说着,声音微低,“你有没有听说过‘江湖’这个组织?” “‘江湖’?”顾禾眉头皱了下,但看她的表情,明显也是第一次听说这么个组织。 倒是一旁的小道士清水,眼神闪烁了一下,随即竖起耳朵,仔细听楚云清接下来说什么。 “其实也没什么。”楚云清摇摇头,“你们在宫里,这等江湖事也掺和不上。” 公冶旬笑道:“楚兄这次帮了我们的忙,若是有什么需要相助的,尽管开口。” 楚云清笑了笑,刚要开口,一旁的狄狐抢先喊道:“有有有,现在就让你报答。” 公冶旬一看这老货,u看书 .uukansu嘴角就不由抽了抽,他很想给自己一巴掌,让自己多话! “前辈请说。”但碍于脸面,他还是有些僵硬地说了。 “之前不是跟你说过嘛,长生殿,老夫要去长生殿里瞧一瞧。”狄狐两眼放光。 “这...”公冶旬一脸为难。 “不行。”顾禾直接拒绝。 狄狐看她一眼,然后一拍楚云清,“老夫不跟女娃娃说话,你来跟她说。” “我?” “不是你想去长生殿的嘛。”狄狐撇撇嘴,煞有其事道。 “不,我什么时候...”楚云清很想给这老小子一拳。 顾禾脚步一顿,看了过来,“你想进长生殿?” (本章完) 一百三十三.丹药 第298章 133.丹药 听了顾禾的话,楚云清想说个‘不’。 长生殿,自己不算好奇,并不十分想进去。 但狄狐一直在拽他的袖子,这让楚某人有些无奈。 “你不必管他人,只问自己便好。”顾禾对狄狐的小动作看也不看,只是平静看着楚云清,“如果你想进去瞧瞧,我就带你进去。” “师妹。”公冶旬下意识唤了声。 他们当然是能带人进去的,但自打长生殿建成,除了师傅岑夫子带过人进去之外,他们私下还真没有带人进去过。 况且,这种事情,难道不该跟师傅商量一下吗? 公冶旬倒不是不相信楚云清,只是怕此事被师傅知道了,顾禾会受到责备。 顾禾只是微微点头,仍是看着楚云清,眼神中的意思很明确,那就是‘只要你愿意,我便同意。’。 楚云清有些愣住了。 狄狐心想自己真真是老了,想不到这看似凛然若冰的女冠,竟也动了凡心,而且还是喜欢这一款的。 他不由上下打量几眼楚云清,似是在好奇这小子究竟有何出奇之处。 另外,他忙不迭地拍着楚云清的胳膊,让他赶紧答应下来。 楚云清便点点头,“如果不麻烦的话...” “可能会有一点麻烦,如果被师傅知道的话。”顾禾说道。 “那我就不去了。”楚云清说道。 狄狐气得直翻白眼。 顾禾笑了下,略微摇头,然后抬脚便走。 “些许麻烦而已,我小时候被师傅骂过多次,已经习惯了。”她说道:“就当报答你此次出手相助,你不也一直不想跟我有什么瓜葛嘛。那这一次就算了断便好。” 楚云清神情微动,看着她的背影,犹豫片刻还是跟了上去。 公冶旬倒是有些意外,听这话的意思,这俩人之间的关系,好像比自己想象中的还要复杂亲密啊。 他摸着下巴,突然有些好奇。 …… 长生殿,百米之内连虫鸣都没有。 青石板上洒落清冷的月光,几道身影走来,影子在地上拉得老长。 四下里值守的禁卫皆是神情冷冽,认清公冶旬之后才放行,至于跟在他后头的是谁、有几人,全然没有过问。 因为他是公冶旬,是清净门的大师兄,除了岑夫子之外,他便是最值得信任的人。 推开两重大门,甫一进入一层阁楼,一股热浪便陡然而来。 “嚯。”狄狐有些惊讶,隔着衣袖搓了搓胳膊,“谁烧的火?这火候拿捏的真不错。” 门关上,热浪自然平缓下去,但入目可见蒸腾的热气,还有堂中正中的炼丹炉,红彤彤一片,还有火焰往外跳跃。 楚云清眼睛眯了下,他看着炼丹炉底的火,一下想到了当初在雷劫谷时,那引动了地火的阵法。 他往脚下及四周看了看,虽然认不出阵纹所代表的意义,但只看地上这些纹路,就知道是一高明阵法,而一想到外边那青石板上及周遭似乎也在阵中,心下便不由赞叹。 铁链拖动的声响传来,然后是沉重的脚步声。 几人循声看去,这才发现那炼丹炉后走出的铁塔般的汉子。 “昆仑奴。”狄狐一眼就认了出来,这等汉子,可着实是当苦力的一把好手。 那大汉双手托着铁链,将之拽到了某处,然后兀自在一旁小桌坐了,手抓大梨去吃,自始至终,对这边连看也未看。 但楚云清知道,早在他们进来的时候,对方就已经将他们观察一遍了。 他心底当然惊讶,因为这昆仑奴竟也是内外兼修!除却这身澎湃的气血外,更有一身浑厚的真气修为。 方才,楚云清便察觉到了对方的感知,以及这无形中飘散的气血。 两人没有碰撞,彼此察觉之后,一触即分。 “一层楼看了,往上走吧。”顾禾说着,当先走向楼梯,走在前头。 狄狐落在后头,轻轻拽了拽楚云清的衣袖,低声道:“看到了吧?” 楚云清皱眉,“什么?” “装傻呢?”狄狐指了指那边正吃梨的昆仑奴。 楚云清想了想,想到了对方之前隐约提及过的内外兼修之事,只不过,对方彼时说的似乎是性命双修? “性命双修?”他疑惑道。 狄狐神秘一笑,道:“性,便是内,人之生气,丹田气海。命,就是外,人之活基,血肉筋骨。” 楚云清点点头,这不就是真气跟气血嘛。 “所以?” “所以你得上楼。”狄狐拍了他一把,“光看一傻大个儿你能看出什么东西来?” 楚云清翻了个白眼。 …… 二层往上,罗列陈设包括人员大同小异。 狄狐倒是走走转转,在那些小道童好奇疑惑的眼神下,四处瞎看。比如这个药架上摸摸,那个水缸里瞅瞅,还直往那些小丹炉边上靠。 “你要是被火烧了,可别怪我没提醒你。”顾禾淡淡道。 狄狐哼了声,鼻子却嗅了嗅,继而若有所思地点头。 一行人继续往上。 “再往上就是顶层阁楼了。”楚云清在回廊上,刚好望向长生殿外,已经是很高的地方了,仿佛离月亮都很近。 狄狐也往外瞧了眼,笑道:“去的就是顶楼。” “前辈方才看了这么多,可曾瞧出什么了?”楚云清问道。 “就算我说了,你能听得懂吗?”狄狐笑道。 楚云清看了眼走在前边的几人,然后道:“那也得前辈愿意说才行。” 狄狐故意咳嗽一声,说道:“老夫知道了他们在炼什么药。” 前边,uu看书.uuanshu.om 公冶旬耳朵动了动。 “当然是长生不老药,这我也知道。”楚云清随口道。 对于这长生不老药的真假,他不知道,因为没真实见过,从前更无先例,所以他不会做相信与否的评价。 只是听狄狐这么一说,下意识就要呛声他。 可狄狐只是摇头道:“非也非也,这一至八层的丹炉炼的九味药...” “九味?”这时,公冶旬自楼梯上方转身看来。 楼梯间晦暗,隐隐看不清他的面容。 楚云清也有些疑惑,一至八层,一共八个丹炉,按照之前所见,每层药架上的药材和那些道童所负责的都不一样,所以由此可见是一层楼主炼一味药。 那为何会多出一味药? (本章完) 一百三十四.9层 第299章 134.九层 “为何会是九味药?”楚云清问道。 前边,顾禾先是与公冶旬相视一眼,随即同样看过去,眼底隐有凝重。 狄狐撇撇嘴,一副浑不在意的样子,“每层丹炉里有一味药,是八味,而当这八味药中和之后,便是第九味药。” 楚云清有些惊讶,“想不到医理之道,竟如此神奇。” “这不是有手就行?”狄狐‘嘁’了声。 这等炼药之法当然神奇,他如此神态只是习惯使然,在炼药治病一道上,他总自认天下无人能出其右,便是清净门,也比不上自己。 “前辈刚才说,认出了我们炼的是什么药?”公冶旬问道。 “当然。”狄狐看过去,笑道:“这天下间的药方,凡是有名字的,老夫都看过。” 公冶旬有些不信,这九转玲珑丹是清净门独有的丹药,传承千年,还从未传出去过,对方是如何知道的? 莫非是在诈自己么,可他的目的是什么?而若是如此,他又如何知道是九味药? 这个老神医,似乎目的并不单纯。公冶旬暗暗想着,竟有些后悔答应让对方同行而来了。 “好了,不管是几味药,也是陛下的。”楚云清笑道:“咱们还是抓紧看了最后一层就回吧。” 狄狐瞥他一眼,哼了声,“什么叫陛下的,这药又不是长生不老药...” “前辈!”公冶旬沉声打断。 狄狐抹了把脸,不说了。 几人便重新上楼,只不过这回众人的心思难免就有些不一样了,有的多想,有的疑惑,总之不似之前那般轻松。 九层阁楼上,大道场,很是空旷。 “这有什么好看的?”楚云清略有些不解。 因为空旷,所以当站在窗边的时候,举目望去,半个皇宫都收入眼底。 明亮的月光下,一些真真切切,这皇宫就像是一尊蛰伏的猛兽,静谧而带着令人心悸的厚重。 “平时,我常常站在这看。”顾禾走过来,轻声道。 楚云清看过去,看到了她的侧脸,有些冷,可眼神中似乎包含着什么,令他一时说不出话来。 “你之前提起‘江湖’,是觉得跟青翡或者有晏红染有关系吗?”顾禾问道。 楚云清摇头,“两者之间有没有关系我不知道,但‘江湖’牵扯到了另外的事情。” “你现在涉入其中?”顾禾问道。 楚云清点头,“没错。” “我倒有些好奇了。”顾禾笑了下,看过来,“你又不是官,不在公门,为何要管些闲事?莫不是因为那女锦衣卫?” 楚云清沉默片刻,道:“只是道义使然,我想这么做。” “道义。”顾禾咂摸一声,随后道:“可在太渊州的时候,我并不觉得你十分有道义。” “生死紧迫,八九分道义便够。”楚云清说道:“所以我并非君子,而就是一江湖中人。” “不是狂人吗?”顾禾轻笑道。 楚云清哑然失笑。 “你对这老神医怎么看?”顾禾看向那边,狄狐正在这层阁楼里四下转悠。 “他应该是个好人吧。”楚云清说道。 “应该?” “他救人的时候一点也不含糊,虽然在请他来的时候用了手段,但如果他真想拒绝的话,或许还是有办法的。”楚云清说道。 他想到了狄狐那些藏起来的名为‘洗命针’的牛毫长针,连陆之鹤都忌惮不已。 况且狄狐能治病救人,自然就能下毒害人,毒跟针这两种防不胜防的东西,想必狄狐已经玩得出神入化了。 那他如果想对自己这门外汉耍什么手段的话,是很容易的。 “长生殿是宫中禁地,有很多人想来,但真正进来过的寥寥无几。”顾禾说道:“如果今晚出了什么差错,我就要担责。” 楚云清皱了皱眉,然后道:“不会。” “不用这么严肃,我还是有分寸的。”顾禾笑了笑,转而问道:“最近在忙什么,还在那锦衣卫家里住着吗?” “是啊。”楚云清点点头。 “不想做点什么?”顾禾问道。 楚云清看过去,“比如呢?” “经商、进公门、闯荡江湖,这不都是你可以做的吗?” “以后会考虑,现在要先等等。” “看来你有了打算。”顾禾说道。 “算是吧。”楚云清略微有些敷衍。 顾禾看他半晌,道:“你是不是已经在做某件事了?” 楚云清一怔。 “跟你方才所说的‘江湖’有关。”顾禾确定道。 “你好像有些好奇?”楚云清问道。 “是你让我好奇的。”顾禾含笑道。 那边,狄狐不知道发现了什么,或者说是终于找到了什么,连忙朝楚云清招手。 “楚小子,快过来!”他一脸兴奋。 楚云清朝顾禾歉然点头,随即走了过去。 而此时,除了一上阁楼就不见影了的清水外,顾禾跟公冶旬皆是走了过来。 他们对楚云清还是放心的,但对这老神医却是没法放心,因为对方这言行举止,就不是个能让人放心的样子。 “怎么了前辈?”楚云清问道。 狄狐看了眼的跟在他后头过来的两人,并不在意,说道:“还记得我之前跟你说过的吗?” “性命双修?”楚云清问道。 “不错。”狄狐点头,“虽然不知道你为何能做到两相圆满,但不论是机缘也好,是巧合也罢,总之你如今就差临门一脚,就能如隐世家族那般,真正出现神奇。” 楚云清心里当然意动,但还是谨慎道:“所以要如何突破?” “丹。”狄狐淡淡道。 “丹?”楚云清不解,随即眼睛一下瞪大,“前辈该不会想说,就是这长生殿里炼制的丹药吧?” “你这傻小子,那药是给人吃的吗?”狄狐翻了个白眼。 一旁,公冶旬不免皱眉,这是什么话,他们的九转玲珑丹固本培元,增长寿元,怎么就不是给人吃的了? “那前辈是什么意思?”楚云清疑惑道。 狄狐伸手,在这九层阁楼上一揽,“你看到了什么?” 楚云清随之看去,古色古香,却只有空旷的大道场,最多,就是窗外的月光。 “这里有什么?”他虚心请教。 “天地之精华,日月之精气。”狄狐认真道。 顾禾嘴角动了动,忍住笑的冲动。 楚云清更是嘴角一扯,觉得这认真的小老头儿是不是在胡扯。 还天地之精华,日月之精气,莫不是道门小说看多了,把自己当成了长生道人、狐仙鬼魅? “前辈,既然看过了,要不咱们还是走吧。”楚云清说道:“都这么晚了,这冷天去吃个夜宵岂不是舒坦?” “朽木不可雕也!”狄狐气得吹胡子瞪眼,“你当老夫是在跟你开玩笑?” 楚云清颇为无奈,两手一摊,“可前辈说的太过朦胧,晚辈确实是什么都未发现啊。” 他现在开始觉得,这老神医是不是有些魔怔了,都说在某一领域上出类拔萃之人,都有怪癖,说不定这老神医就喜欢臆想呢。 “你这不废话嘛,老夫还什么都没做呢,你能发现得了才怪!”狄狐说道。 楚云清不由翻了个白眼,“那您还问我看到了什么?” “是啊,这么大的空场,还有这些木架书籍,外头那么大的月亮,你这么大的眼睛就没瞧见?”狄狐反问道。 楚云清愣了愣,“合着您真问我看到了什么啊?” “那你以为呢?”狄狐说道:“难不成你还想看见鬼?” 楚云清彻底没了脾气。 就连一旁的公冶旬也是嘴角抽动,显然是觉得这老神医太不着调了,或许是自己多想了,对方其实就只是有些聒噪而已。 “知道什么是丹吗?”狄狐问道。 “丹药?”楚云清道。 狄狐摇头,“那是寻常意义上的丹,而你性命双修,人体便是大药。” 楚云清一怔。 “若要成丹,必然要借风水宝地。”狄狐脚尖在地上踩了踩,认真道:“清净门的这天机阵法,就是你的宝地,而咱们如今所在阵眼,便是你的风水。” 一旁,公冶旬脸色微变,下意识摸向腰间,随即就要后退。 可狄狐不知何时已经走到了他的身边,此时见他动作,手掌一翻,三根牛毫长针在指间刺出,迅疾如电。 公冶旬浑身一僵,顿时动弹不得。 而顾禾当然也反应过来,下意识就要去拍他。 “你难道想害他?”狄狐一指楚云清,语速极快。 顾禾身形顿住,但看着僵硬在一侧,只有眼睛能动的公冶旬,脸色也是冷然。 “你这是什么意思?”她紧盯着狄狐,语带杀意。 楚云清更是一头雾水,这狄狐为何会突然对公冶旬出手? 狄狐松手,可那三根长针还扎在公冶旬的身上。 然后,他拨开公冶旬腰间的手,从其身上拽下一块玉佩。 顾禾一眼便认出那是师傅留给师兄的玉佩,是调动此地阵法的中枢。 虽然不知道狄狐目的为何,但对方拿了那玉佩,就能威胁到这长生殿。她脚下一动,就要动手夺回来。 “你若动手,老夫就毁了它!”狄狐高举玉佩,大声喊道。 顾禾生生止住,脸色冰冷道:“你究竟想做什么?” “前辈。”楚云清同样沉声开口,他觉得狄狐这说也不说就都突然出手,的确无礼。 “我只是用一下你们的阵法。”狄狐一指楚云清,说道:“这小子现在差临门一脚就能褪凡,你也不想他就此遗憾吧?” 顾禾难明他话中真假,只是道:“若是如此,你与他非亲非故,为何想要帮他?” 楚云清一听,也是疑惑着朝狄狐看去,是啊,彼此非亲非故,甚至自己还多有失礼之处,对方为何要帮自己? “老夫岁数大了,珍惜这个人才。”狄狐笑道:“而且,难道你们不觉得,一块美玉或是宝器经自己手而出,是一件无比喜悦的事情吗?” 楚云清不太能理解。 但顾禾却若有所思,就像自己烧菜,哪怕自己并不饿,可自己却享受那个烧菜的过程,并且难免要尝两口。 可是,狄狐真会这么无私吗? 顾禾保持怀疑,但她一时也不能做什么,那玉佩是机关玉,万一真被摔坏了其中某个精密零件,可就麻烦了。 楚云清反而想到了燕长雨。 难道说,狄狐也是身为前辈,想要给后来人帮衬些什么吗? “老夫不会完全调动此地阵法,那样造成的动静就太大了。”狄狐说道:“我会将这第九层天地气机改变,然后你站到那中心位置上。” 狄狐朝某个方位一指,然后道:“届时自然气机加身,你就运转功法,与外界产生共鸣,尝试将丹田气海与自然间沟通成桥,接引气机入体。” 楚云清疑惑道:“接引,天地气机入体?” 狄狐只是点头,没多解释,然后看向顾禾,“去,把你们这增强气血,巩固真气的丹药都取来。” 顾禾冷哼一声,没动。 “嘿,你这小女娃娃。”狄狐说道:“你要再不做点什么,这小子可就被东宫里的那小姑娘给抢走啦。” “前辈胡说什么呢。”楚云清瞪他一眼。 顾禾却以为狄狐说的是苏允晚,心下不由动了动。 “别愣着了啊。”狄狐吩咐道:“反正你们在这整天炼药,药材都是宫里的,岑夫子还会缺了你们的丹药?” 顾禾嘴唇动了动,道:“要多少?” “有多少来多少就行了。”狄狐摆摆手,“事不宜迟别磨蹭,再晚点这月亮方位就变了。” 顾禾看了楚云清一眼,转身去了。 “这小姑娘心底对你也是极好的。”狄狐咧嘴笑道。 “她教过我玄术。u看书 .uukashu.co”楚云清说道:“我与她之间,比较复杂。” “哦豁,这还是师徒之间的故事?”狄狐眼睛一亮。 楚云清揉了揉手腕,砂锅大的拳头亮了亮。 狄狐干咳一声,连忙道:“那什么,你先赶快站过去吧。” 楚云清哼了声,走进道场之中,“站着?” “你躺着也行,怎么舒服怎么来。”狄狐说道。 楚云清便站在那里,然后功法运转,体内气血搬运,真气运行周天。 狄狐神情认真起来,一按手中玉佩,机关转动开合,如同绽放的莲花一般。 一旁,公冶旬眼中难掩惊疑,对方为何会用这机关玉? (本章完) 一百三十五.神桥 第300章 135.神桥 狄狐对机关玉好像很了解,或者说,是对此地的天机阵法很了解。 公冶旬一双大眼睛一直落在狄狐身上,其中充满了求知和不解。 狄狐根本没在意这个,自己在机关玉上捣鼓一阵之后,脚下铺就的木板上,便亮起了光。 并不是自行发光,而更像是从窗外投进来的月光,忽然就有了实形一般,自缝隙之中亮起,在道场中纵横之间,勾勒出巨大的奇门图案。 而楚云清所站的地方,就是阵法的正中心。 月光仿佛是被阵法借来,楚云清脚下光芒尤甚。 同时,楚云清感知到了四下天地气机的变化,那是一种厚重感,带着清凉,在身周徘徊。 “放开心神,以自身丹田气海沟通天地成桥,接引自然气机入体!”狄狐沉声道。 楚云清下意识照做,气血翻涌,真气激荡,如同生了一场海啸。 霎时,丹田气海之中,原本沉寂的雷池在此刻同样躁动,并非是不安,而更像是一种愉悦。就好像是原本异地寡人,突然见到了同乡故人一般。 清凉而厚重的气息贴身,就如百川入海,流淌进四肢百骸,与体内真气、气血产生呼应。 “竟有如此神奇?”楚云清感到大为惊异。 之前他一直以为,天地气机虚无缥缈,就算能被人感知察觉,也如云雾一般。后虽见阵法神奇,能引动自然之力,又见那风玉郎凝无形杀气为实,寻踪伤敌的手段,才知这无形气机的玄妙。 而如今,他却真实感受到了这股天地之力,竟能与自身呼应,增长修为。 蓦地,从他体内发出了一声沉闷的雷声,如兽吼一般。 狄狐心头一震,眼睛一下瞪圆了。 公冶旬目光同样一变。 楚云清此时犹如深海旋涡,以他为圆心,四下气机隐成涡旋,而这层阁楼之中,阵纹应激而现,原本空旷的此间,纵横交错着繁复的阵纹。 墙上、木质的地板有的地方产生了龟裂,然后像是被刀割一般分开,露出底下用以布置阵法的玉石板或是其他嵌入的奇石、阵旗之物。 楚云清脚下所在的奇门更是传出了机关转动的声响,继而是呼啸的风声。 忽而有铃铛声传来,那是挂在阁楼顶部的风铃。 公冶旬眼神一变,不由眨动示意,想让狄狐给自己解开。 但狄狐根本视若无睹,一张老脸上略带几分疯狂之色。 “果然是风水宝地,盘踞在这皇宫龙脉之上。”他看着此刻浑身如披月光般,似琉璃一般璀璨的身影,眼中尽是满意。 他朝一旁有些发愣的顾禾喊道:“兀那女娃娃,还不将丹药丢入奇门之中?” 顾禾反应过来,手里大瓶小瓶的助长气血跟真气的丹药就丢了过去。 丹药并未落地,而是被无形气机托住,楚云清信手一抓,瓶塞打开,一粒粒丹药便都进了口中。 辛辣的、甘甜的、苦涩的,种种味道混在一起,让楚云清皱眉不已。旋即腹中就如起了一团火,药性混在一起发作,真让人似煎熬一样。 他强行提起真气,气血搬运,这一瞬间他想到了之前看过的这一至八层楼里的炼丹炉,观想之间,自身就好似成了这么一尊丹炉,而不管是服下的丹药,还是接引入体的自然之力,尽皆混在了一起。 这一刻,脚下奇门天机阵法如柴薪,自身成丹炉,体内诸般混杂熬炼不休。 雷池翻涌,云雾蒸腾,那诞生了一抹灵智的劫雷此刻若长鲸在海,欢呼雀跃间,一丝丝劫雷之力顺之流通全身。 自然之力在助长劫雷,而劫雷则因楚云清御气雷化之法不断强化自身,清净门丹药的药性在庞大的力量之下迅速化开。 楚云清的气血在壮大,真气在增长,热汗滚滚,整个人通红一片。 顾禾有些担心地看着,看着眼前好端端的一个人眨眼像是熟透了的虾,热浪翻涌,蒸汽如雾。 “你不教他具体法门,只让他这般利用阵法?”她看向一旁的狄狐。 “小娃娃懂个什么?”狄狐哼了声,“言传身教哪比得上自身本能?” “可万一...”顾禾不免担心。 “这天机阵法是炼丹的,此时就将这小子当成了丹炉,人肯定是没事的。”狄狐透过热浪,看向场间那道模糊的身影,“至于人到时候是好是坏,那就看他本性如何了。” “这话是什么意思?”顾禾蹙眉道。 “此番褪凡,只有外部的方法,没有内练的具体法门,全靠他本能催促。所以在这般力量之下,他这个人是会迷失还是能坚守本心,那就全看他本性如何了。”狄狐随口道。 “所以,你根本就没有把握?”顾禾看过来,眼眸微沉,“你究竟有什么目的?” “报仇。”狄狐平静道。 “你与他有仇?”顾禾问道。 “你这小女娃,长得倒是不错,可就是不大聪明。”狄狐嘲讽道。 顾禾脸色一寒。 “若老夫跟他有仇,还会这么帮他?”狄狐淡淡道:“老夫帮了他,当然是要他感恩,替老夫报仇。” 顾禾神情微动,继而道:“那恐怕他不会听你摆布。” “他是个有道义的人,这就足够了。”狄狐说道:“老夫自信不会看错人。” 顾禾冷哼一声,u看书 .uukanshu对这老家伙全无好感。 …… 另一边,楚云清只觉得浑身燥热难耐,如同置身火上被炙烤一般,同时还有如经脉血肉撕裂般的疼痛传遍全身。 最主要的,是那劫雷未免太活跃了一些,此刻竟有突破丹田,而往他识海之中占据之意! 此番的药性帮了他,可那天地之力,似乎助长了这劫雷,偏生脚下阵法还在运转,楚云清几乎就要压制不住。 他能感知到狄狐,能‘看’到对方脸上的笑意和欣慰,可他很想大喊一声,让对方赶紧停了这阵法,否则不等自己丹田气海搭成接引长桥,就得先被这劫雷轰碎了神灵,取而代之。 可楚云清此刻完全开不了口,他无法分神,只能一遍遍运行御气雷化的法门去镇压劫雷。 但身体上的这种撕裂般的疼痛,几乎让他要忍受不住。 (本章完) 一百三十六.成丹 第301章 136.成丹 楚云清咬牙坚持着,劫雷如一条悠闲的游鱼,在四肢百骸间攸然而过,目标很明确,那就是要钻入他的识海,摧毁他的精神,将之彻底占据,取而代之。 他没想到这劫雷竟有了如此灵智,或者说,是一种本能。 而天地之力过于强大,仅凭凡人之身心根本难以与之相抗。 楚云清此时心底很是无奈,更有不甘。 此番是狄狐好心办坏事了,而自己也是贪心,过于相信自己的实力,却忽略了体内还有劫雷这个不稳定的因素在。 自己就要坚持不住了,他很清楚,可如果说要就此放弃,他又如何能甘心? 想做还没来得及去做的事情、一个个难以割舍的人,要怎样才甘心就此放弃? 楚云清心底陡然生出一股决然,原本有些落寞而无奈的眼神重新坚定下来。 即便是死,也要到最后一刻,而就算是死,也不能让劫雷得偿所愿。 自己永远是自己,怎能让他人替代! 这一刻,随着楚云清心神的坚定,哪怕全身之力都在溃散,都不敌劫雷跟自然气机的涌入,可自他丹田气海之中,陡然冒出了另一股力量。 那是干涸的小溪中重新冒出了水花,是枯寂的水井里涌出了泉眼。 磅礴的真气呼啸而来,原本枯竭的气血重新勃发,汹涌如浪。 本来欢快的劫雷忽而一滞,又是这股突然冒出的力量,它仿佛无处不在,就像是邻居一样,就时刻在盯着自己! 可这一次,劫雷觉得自己不再弱小,更没有丝毫犹豫,裹挟着接引入体的天地之力轰然撞去。 楚云清感受到了煎熬,却更有惊讶,这是小辅助,那个让自己走出平凡,将命运一步步握在手里的小辅助。 而如今,它又出现了,带来了远超过从前的力量,数十年的真气和气血就像海洋一般,将劫雷顷刻间淹没。 楚云清竟不觉得有丝毫意外,反而有种理所当然之感,这是小辅助,更是属于自身的力量,而非劫雷这般的外来之物。 想通的刹那,此前的诸般难耐忽然全都消失了,在丹田气海之中,隐约可见一座雷光闪烁的长桥,于云雾间不知通向何处,更是只能看到起点,而看不到尽头,仿佛是与虚无连接。 再过片刻,便有丝丝清凉的气息自桥上而来,于丹田之中成旋涡流转,继而化作暖流,随着搬运的气血与真气运转周天。 狄狐所说的那座桥,成了! 楚云清心底一喜,他看到了在桥下挣扎却被镇压的劫雷,更是忽而有感,自身真气和气血此刻已成就百年修为。 这仿佛是一个临界点,让他有所明悟。 “小辅助。”楚云清心里默念一声,却是知道,对方化作了自己体内的这座桥,它就是自己。 百年之后,便推开了一扇崭新的大门,往后之路,便要摸索前行。 …… 奇门缓缓隐没,天机阵法安静下来,就连月光都好似暗淡了几分。 窗外的风涌进,将热浪吹去,云雾散开,露出了其中楚云清的身影。 魁梧、高大、结实,充满了爆发力和隐藏的力量美感。这是个让人绝对无法忽视的家伙,英朗的面容如同遮掩的面具,其下仿佛是一尊蛰伏的凶兽。 顾禾目不转睛地看着,半晌,嘴角抿了抿。 狄狐踉跄着跑过去,他神情激动如同癫狂,手舞足蹈,一时竟不能言语。 他的眼神是那样炙热,如同看到了自己亲手造就的艺术品,他的眼角含泪,如同隐忍多年的夙愿即将达成。 狄狐跳起来拍了拍楚云清的肩膀,手掌却被震得生疼,但他浑不在意,竟是一屁股坐在地上,嚎啕大哭起来。 楚云清嘴唇动了动,却没说什么。 他知道狄狐不会无缘无故帮自己,而之前对方跟顾禾的谈话,他也听到了。 报仇么? 楚云清握了握手掌,只觉得浑身充满了力气。 他看向一旁的顾禾,忽然发现自己好像又粗壮长高了一些,从前是九尺之躯,如今怕是得有一丈了。 纤细的顾禾,此时就如风中扶柳,而楚云清则是粗壮的大榕树。 “我是不是该说恭喜?”顾禾轻笑道。 楚云清挠了挠头,只是一笑。其中凶险,他又如何能说得清呢,而如今既然已经过去,那当然就没有再提起的必要了。 “楚小子...”狄狐走过来,泪眼婆娑。 楚云清嘴角一抽,“前辈不如先给公冶兄把针拔了?” 狄狐点点头,连忙去拔针。 公冶旬脚下踉跄了一下,活动了活动筋骨,朝楚云清感激一笑。 “现在感觉怎么样,是不是觉得有使不完的力气?”狄狐问道。 楚云清坦然点头,老实说,他现在觉得,如果再来一个白天碰到的那个‘江湖’的壮汉,自己一拳就能将其打碎。 “那你想不想破坏,想不想发泄,想不想杀人?”狄狐咬牙切齿道。 顾禾一蹙眉,忍不住想一掌拍死这老家伙。 楚云清却是摇头,“倒没有这种感觉。” 他摸了摸肚皮,赧然道:“只是想大吃一顿。” 小辅助给他带来了巨大的增幅,但同时,他现在很饿,还想大睡一觉。如今这般精神,只不过是强撑着罢了。 狄狐看起来有些失望,只是拍了拍他的手腕,“好小子,到时候可别忘了老夫。” 楚云清见他神情,心下不由动了动,“前辈,要不要跟我一并回去?” 狄狐眼神一动,“什么意思?” 楚云清笑道:“虽然不能跟您一起游历江湖,uu看书.uuknhu 但我想您现在或许需要一个落脚的地方,避开‘江湖’。” 狄狐眼睛一亮,用力拍了他一把,“知恩图报,老夫喜欢!” 随即,他就疼的直捂手。 顾禾却有些担忧地看了楚云清一眼,传音道:“他目的不纯,你要小心。” 楚云清有些意外她会提醒自己。 “再怎么说,我也是你半个师傅!”顾禾瞪了他一眼。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她竟是习惯了这个身份,而更是坦然接受。 因为每当在面对楚云清时,心底总会有那种亲近感,让她过于惶恐。或许,她也知道与其一味地去避开,倒不如换一种相处的方式,不至于让心里那么难受。 (本章完) 一百三十七.夜摊 第302章 137.夜摊 有关狄狐的目的,楚云清大约能猜到一点儿,只不过于情于理,对方今夜都帮了自己很多,那当对方开口的时候,自己就没有坐视不管的道理。 但总而言之,还是要视具体事情而定,如果有违道义,那自己肯定不会去帮的。 “已经很晚了,我该告辞了。”楚云清说道。 顾禾点点头。 狄狐还有些激动,跟着楚云清离开的时候,脚步偶尔还会踉跄,显然是还没将心情平复下来。 长生殿外,顾禾走在边上,像是陪着楚云清在走。 “好了,就送到这里吧。”楚云清说道。 玉桥上,顾禾愣了愣,这才回过神来。 流水潺潺,她挽了挽耳边的发丝,借势掩饰尴尬。 “我可不是送你。”她说了一句,却因无从佐证,而声音低下去。 随即,顾禾有些犹豫似的,还是问出来,“你跟太子妃之间...” “什么?”楚云清有些疑惑。 “就是之前那老头不是说嘛,好像你跟太子妃之间还有些什么。”顾禾装作不在意地看着水面,臻首微点,却不与他对视。 楚云清笑了笑,开口道:“我跟太子妃就见过一面,我认识她,她却不认得我。” 顾禾一怔,张了张嘴,有些惊讶,也有一丝丝颓然,“她那么漂亮,的确会让人一见钟情。” 楚云清愣了愣,随即失笑,“你在想什么呢。” “难道不是吗?”顾禾问道。 “我有一个弟弟你是知道的,叫环玉。”楚云清略一斟酌,还是道:“他跟太子妃两情相悦。” 顾禾眼睛一下睁大,这回里边全然没有了之前担心和说不清的复杂,而是好奇。 楚环玉,太子妃?国子监的书生跟太子妃之间,这故事听起来就很有意思! 而看着她一脸求知和好奇的样子,楚云清不由想着,还真是,这种话本里的桥段一旦放到现实中,无疑会更让人感兴趣啊。 “嗯,这是他们之间的事情,我也不好多言。”楚云清说道。 “所以你今晚来,就是帮他看一下太子妃的安全?”顾禾问道:“那顾眉舒怎么会跟你一起?” 她还是问到了关键,这是身为女人的敏感,也是她的聪敏之处。 楚云清有些犹豫。 “跟你之前说过的‘江湖’有关?”顾禾问道。 楚云清点头,“你是清净门的真传,现在又在宫里做事,我不想将你牵扯进来。” 顾禾下意识就要说自己不在乎,可话到嘴边,却一下顿住了。 的确,如果是她个人的话,她当然不在乎,但她是清净门的真传,更是岑夫子的弟子,一旦涉入复杂之事,定然会牵扯许多。 所以她不能随便答应某件事,即便心里很挣扎。 楚云清见此,无所谓地一笑,“其实也不是什么很重要的事情,你也不必放在心上。” 顾禾微微咬牙。 “那么,我就先走了。”楚云清说着,摆摆手,转身离去。 顾禾看着他的背影,不由暗暗跺脚,心思极为复杂。她竟一时失神,难守本心,让从前那般情绪占据左右,心上似乎又出现了痛楚。 而就在这时,那边的狄狐忽然喊了声,“对了,记得让那公冶小子去一趟东宫,给老夫把行李送出去。” 是了,这倒是个出宫的理由,那自己不就能顺理成章地见他了嘛。顾禾心中微动。 但下一刻,她不由摸了摸脸,微烫。 自己这是怎么了,为何总会在面对他的时候失了冷静?顾禾心想着,旋即幽幽叹了口气,晏红染,你可真让人记恨。 …… 出了宫,夜已经很深了。 “前辈饿不饿?”楚云清问道。 狄狐摸了摸肚皮,“晚饭吃得多,不饿。” “那咱们就去吃点东西吧。”楚云清说道:“这么冷的天,吃上几大碗馄饨岂不是舒坦?” “……”狄狐。 合着你问老夫饿不饿根本不重要,是你自己想吃啊,混蛋! 楚云清的确是饿了,很饿,小辅助带来了实力的增强,但对等的,则需要消耗自身的体力和精力。最初的时候自己会昏睡过去,或是饿得没有力气,但现在实力变强,勉强可以控制了。 但饿着肚子的感觉的确难耐,更何况还是他这一种。 所以,他决定暂时先不回家了,抽出一时半刻去吃个夜宵,好好填饱肚子。 …… 这个时辰,神都夜市已经退了,但这深夜里的热闹还未散。 通宵达旦的地方很多,赌坊、青楼这都是颠倒阴阳的地方。相应的,附近也会有一些产业,是伴随而生,这生意每到夜晚才会更忙碌。 康乐坊在神都里的地理位置并不算好,热闹的地方似乎总离它很远。 出了皇宫,楚云清就近便寻着还有灯火的地方走,领着狄狐七拐八拐地进了灯火璀璨的长街。 热气扑面而来,食物的香味挑衅着味蕾,肉跟素食蔬菜的味道混在在一起,让人口水直流。 狄狐本来一路上气喘吁吁的,现在却忍不住吞了吞口水。 “那什么,你先吃着,老夫去喝酒,采采风。”他瞧着彩灯通明的青楼门口,灯光下,那些花枝招展的姑娘们白白腻腻,就像是碗里馒头。 馒头?狄狐愣了愣,然后低头,发现手里已经被塞上了一个大馒头。 “前辈,坐啊。”楚云清不知何时已经坐在了一旁,小桌上是卤肉和大碗的馄饨,这家伙正呼哧吃着。 狄狐捏了捏手里的馒头,很想丢在这厮的脑袋上。 楚云清夹着小咸菜,然后续一口汤,再吃一个馄饨,这滋味,就是个美! 狄狐本来并不饿,可此时见面前这人狼吞虎咽,竟也觉得饿了。 他先夹了块卤肉,放在眼前看了看。 他是神医,医术高明,对自己的身体素来爱惜的很,山珍海味谈不上,但平日里吃的可都是调养之物。 咸菜他偶尔会配一碗米粥,可像是这卤肉之物,却是从不会吃的。 现在,看着这有些发黑还带着酱汁的卤肉,狄狐一时嘴唇几动,都觉得有些不太能下得去嘴。 而楚云清已经将一大碗馄饨吃光了,要来第二碗的同时,直接下筷夹了一大块卤肉入嘴。 狄狐见他嚼的开心,也如被感染一般,把那卤肉吃了。 他下意识‘嘶’了一声,随即惊讶道:“嘿,你还别说,真香哎。” 楚云清低低一笑。 他没那么娇气,从小也是吃苦惯了,后来混帮派,像是这等路边摊上的馄饨跟卤肉,那可真就是美味了。 但他也知道,像狄狐这等身份之人,哪怕是再香的馄饨,恐怕也只是偶尔才会沾一口,至于卤肉之物,当然是不会吃的。 他们吃的都是山珍海味,名贵药材,再加上狄狐年纪大了,肯定要注重养生的。 所以,楚云清看着眼前这像是发现了什么人间美味一样,吃起来不住嘴的狄狐,好心道:“虽然好吃,但也不能多吃,前辈还是身体要紧。” 狄狐吃得咸了,下意识的开口有些沙哑,“老夫这身子骨可壮实,再活百八十年不成问题。” 楚云清给他倒了碗水,只是笑了笑没说话。 他知道对方是神医,还学了那慕容枫的功法,长生不老还待两说,起码这医理是研究透了。 楚某人也不羡慕,一边吃着馄饨,一边从怀里取出白天摸来的那本功法册子来瞧。 之前一直没什么机会看,现在得了片刻的空闲,他倒有些忍不住好奇了。 狄狐一边大口喝水,一边大口吃着卤肉,手里的馒头也是嚼的喷香。 只不过这家伙实在是不拘小节了些,吃起来的时候嘴里老吧唧,楚云清掏了掏耳朵,看了他一眼。 狄狐浑然未觉。 楚云清摇摇头,看向手里的册子。 册子不厚,记载的的确是一门功法,很简单的功法,名为《虎煞养身诀》,只听名字便能知道这是一门炼体的功法。 也的确,这就是之前那壮汉之所以能突然身躯暴涨,气血成倍增强的秘密。 煞气,虚无缥缈,属于天地气机的一种,而这里所述的显然不是人之情绪那般无所谓的煞气。 如果说杀气是生灵因经历而有的一种气势,那煞气便是地方风水的一种凶厉,生灵勿近。 这功法就是引动煞气入体,以之融入气血之中,名为养身,实则是以自身气血之力供养煞气,将之锤炼,以反哺自身血气。 而练至大成,便可在一定时间内将之激发,于气血中壮大,同时可使气血成倍增强。 但这是有时间限制的,这可以用来快速解决敌人,可更多的恐怕还是用来翻盘,或是绝境逆袭的招式。 因为在这个形态之下,所消耗的气血之力也会加剧,并且一旦超过这个时间,那自身就会因气血亏空陷入虚弱,需要赶快补给。 将这册子从头看过一遍,说实话,楚云清心里多少是有些失望的。 起初在得到这册子之后,还以为能一窥这‘江湖’组织的神秘,可没想到,所得到只是这么一门功法,或者说是秘法。 强则强矣,但缺陷也很明显,他本以为那壮汉能长久维持这个变强的形态,却没想到是有时间限制的招式。 楚云清看过之后,便将这册子随手丢在了桌上,然后继续吃起了馄饨。 狄狐有些好奇地看了眼,随手扒拉过来,用指头挑开来看。 因为之前楚云清在长生殿里将自身成丹,所以出过一身汗,这册子难免有些潮湿,狄狐神情里很是嫌弃,这让楚某人有些不好意思。 “咳咳。”他轻咳一声,道:“前辈多吃点。” 狄狐瞅他一眼,将这册子推了推,“怎么,看你这表情,似乎是有些瞧不上这功法?” “倒也不是,就觉得...”楚云清说的有些含糊,也是不知道该怎么去形容。 “就是跟自己学的武功比起来,有些鸡肋?”狄狐说道。 楚云清想了想,不论是御气雷化还是剑蚀之法,都比这门功法强横许多。而自己对剑蚀之法并未精通,只是能粗浅运用一些手段,所以贪多嚼不烂,他倒真没什么心思再来练这门虎煞养身诀。 “依老夫看啊,这功法跟医理都差不多,总有相通之处。比方说你可以借鉴一些它的行功路线,然后用到自己的身上,或许能创造出一门适合自己的武功呢?”狄狐说道:“而且我看这册子上写的,似乎是偏方...秘术吧?” “对。”楚云清点头。 虽然对方说的有些不太靠谱,但他忽然想起,对方可是看了慕容枫那功法之后,就从医理中整理归拢出‘偏方’的。而从对方的状态上来看,此事应该是真的。 所以,楚云清不由道:“那前辈能看懂这门秘术吗?” “能看明白一点点吧。”狄狐说道。 “哦?”楚云清眼神一动,有些好奇。 “老夫之前看你成丹之势,似乎听见了一丝雷声?”狄狐问道。 楚云清马上就想到了此刻被镇压的劫雷,但他还是道:“是,我曾跟今日见过的顾真人学过一门雷法。” “清净门的雷法么。”狄狐点点头。 “前辈听说过?”楚云清问道。 “清净门的雷法玄术天下闻名,老夫好歹也算半个江湖中人,对此自是有所耳闻。”狄狐说着,一指桌上这册子,“那你不妨将其与之结合,试试看能不能走出适合自己的路来。” 楚云清眉头微皱,uu看书 wwukanshuco这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尤其他还没有什么头绪。 “这是炼体之法。”狄狐说道。 楚云清怔了下,随即眼神一亮。 炼体之法,是了,之前自己也用御气雷化来拓展经脉,活络气血,以雷化的真气来刺激体魄,使之更具备活性。 那么,如果试着将这虎煞养身诀中的煞气,以雷化的真气替代呢? 那样的话,作为与自身同源的力量,是不是就能减少这功法的弊端,比如维持形态时气血的消耗,以及时间方面的限制?甚至会更强也说不定。 眼下虽然只有一点点头绪,但楚云清却觉得这并非不可能。 他不由看了眼对面被卤肉齁得直喝水的狄狐,心想这老神医,的确有些门道儿。 (本章完) 一百三十八.前辈 第303章 138.前辈 吃饱喝足之后,楚云清在身上摸索一阵,凑了碎银子付账。 狄狐在一旁拿着牙签剔牙,斜楞着眼睛瞅他。 楚云清还打包了几张肉饼,此时见他这副神情,不由疑惑,“前辈?” “好歹你也是一高手,放在江湖中也能是响当当的人物。”狄狐哼了声,“身上出门就算没有千八百两的银票,可百八十两的银子该有吧?” 楚云清挠了挠头,“咱们先回家吧。” “老夫看你似乎连荷包都没有?”狄狐边走边说,“笑话,何至于如此羞涩?” 楚云清赧然不语,他怎么能说,就连这些银子,都是自己出门的时候,艾小舟塞给自己的,而自己的盘缠早就用光了。 早知道就跟金权或金子玄要一点儿了,想必以这二位的慷慨,援助自己百十两银子该不会为难。 旁边,狄狐跟着他,嘴上道:“接下来你打算怎么办?” “什么?” “跟慕容枫他们啊,要不要死磕?”狄狐一双小眼睛里满是寒光和怂恿。 楚云清看他一眼,问道:“前辈真想杀了慕容枫报仇?” “你这不是废话嘛。”狄狐随口说着,可有些闪躲的眼神中,却是没那么坚定。 楚云清知道,慕容枫对对方来说,是一个特别的存在,相知相遇,几十年的友谊,哪怕对方做了不可原谅之事,可在心底里,那份恨意也变的无比复杂。 可能嘴上会说真的想要杀死对方报仇,千刀万剐,但真要下定决心这么去做,并不容易。 与其说狄狐是想要杀了慕容枫报仇,倒不如说是对方想要当面问清楚,听慕容枫亲口忏悔。 这是斩不断的过往。 楚云清默然。 “你家里都有什么人?”狄狐转移话题道:“这大半夜突然领个糟老头子回去,他们会不会反感?” “前辈在乎吗?”楚云清笑了笑。 “老夫又不是没皮没脸的人,如果别人不欢迎的话,老夫岂会逗留?”狄狐哼了声。 楚云清歉然一笑,然后道:“我是来投奔朋友的,家里只有朋友一人,再就是两个暂住的友人。” “朋友?男的女的?” “女的。” “嚯。”狄狐看了他一眼,似乎有些惊讶,“没看出来啊,你小子桃花运还很不错。” “前辈说笑了。” “那所谓的友人,恐怕就是神武派的人吧?”狄狐问道。 楚云清点头,之前已经跟对方透露过不少了,此时能猜到也不算意外。 “神武派是太渊州的宗门,那地方据说穷乡僻壤,不过敢掺和进这等事情里来,看来万重山那小子也不安分,这心思是活络起来了。”狄狐说道。 楚云清就是太渊州出身,而且还坐到了第一大帮帮主的位子,当然知道对方所说不虚。在州郡之间的资源上,太渊州的确没办法跟其他州郡相比,更何况是神都了。 所以说,被说成是穷乡僻壤,倒也不算过分。 他问道:“前辈认识万重山?” “当然,一个貌似憨直的小子。”狄狐笑了笑,随即一捋胡子,道:“这小子说憨直是好的,其实就是一根筋,认准的事情,九头牛都拉不回来。不过也不知道怎么回事,他偏生就听苏载的,让对方忽悠着做了不少事儿。” 楚云清好奇道:“那苏大人是个怎样的人?” 他心里的确好奇,这位苏载究竟是何等人物,竟能让几大宗门都听他差遣,而且还能完全付诸信任地由他布局此事。 事关太子,毫不夸张地说便是江山社稷,那太监竟也如此信任对方,事到临头,还将一切都托付给他。 苏载已经隐退了,当今比他人脉更广之人不在少数,这完全是因为此人的个人魅力,才会赢得诸般信任,让人甘愿为他涉险。 所以楚云清才会有些好奇。 狄狐看他一眼,说道:“你可以对别人好奇,但唯独不能对苏载产生好奇之心。” “为什么?”楚云清不解道。 “因为万重山等人,与他初识,便是因为对这个看似柔弱的书生好奇。”狄狐淡淡道:“所以他们后半辈子,都离不开苏载,与他息息相关。” “前辈该不会想说,苏载会什么妖法吧?”楚云清笑道。 “那是个可恶的小子。”狄狐说道:“阴险、狡诈,可让人看起来总是那么光明磊落,甚至你还会否定自己内心的想法,觉得与他相悖是错的。” 楚云清想了想,说道:“或许,这就是个人魅力?” “狗屁!”狄狐很是不屑,不过还是道:“总之,你不要对他好奇就对了,以后也别跟他扯上关系,这次的事情,你就当是帮你那友人就算了,再深的水可别陷进去了。” 楚云清点点头。 “老夫可都是忠言逆耳。”狄狐看他一眼,就知道这家伙没怎么往心里去,“你没见万重山那几个人,几十年了,还听吩咐呢,一有事就上刀山下火海,结果现在呢?” “可能是士为知己者死?”楚云清说道。 “你是不是傻了?人在神都,最要不得这等江湖义气!”狄狐语气一肃,认真道:“此事看似动静不大,却事关真假太子,已然干涉到了‘江湖’的布局。他们会善罢甘休吗?” 楚云清不免默然,的确,今日遭遇伏杀,还是在神都街头,出手之人极有可能就是军伍之人伪装而成。 这般动静,这般势力,绝不是自己逞一时之义气就能对付的了的。 “我明白了,多谢前辈教诲。”楚云清感激道。 “你啊,u看书wwkns.co要走的路还远着呢。”狄狐打了个哈欠,随即看了身边之人一眼。 楚云清被他这眼神看的心头一跳。 “你家应该很远吧?”狄狐问道。 楚云清下意识点头,这边离康乐坊的确有一段路程要走。 “老人家年纪大了。”狄狐幽幽道。 楚云清赶紧道:“也不算太远,几刻钟便到。” “你这混小子,就不会体恤一下老前辈?”狄狐顿时吹胡子瞪眼。 “比如?”楚云清试探道。 狄狐跳起来拍了他臂膀一下,“你这背就很宽厚嘛。” “……”楚云清。 (本章完) 一百三十九.晚辈 第304章 139.晚辈 哪怕夜很深了,也还有没睡的人。 艾小舟坐在堂前,手托着下巴,看着天上的月亮,等待着归家的人。 屋里,周望潮打着哈欠,脑袋一下一下点着,他已经很困了,可心里头总觉得对不住楚云清,所以想要坚持一下,看到对方安稳回来再说。 花无期在冥想,运转着功法,他已经落下很多了,如果说从前还有身为真传的一点点自傲,可在认识楚云清之后,他才明白了彼此之间的差距,尤其是此番,自己败的这么惨,就像是一盆凉水泼在了脸上。 他需要修行,就如当初刚拜进山门时那样刻苦、努力,不放过任何一个可以修行的时间和机会。 现在的等待,时间有些漫长,而他并不困,心无旁骛地修行着。 又是不短的时间过去,艾小舟的眼皮在打架,她揉了揉眼睛,忽而神情微动,看向院门方向。 有人开门,有人进来,然后关上了门。 艾小舟下意识站了起来,可因为坐了太久,难免有些踉跄,但她并不在意,只是看着那道走进院里的身影。 楚云清拎着打包回来的肉饼和熟食,一下子就看到了起身时有些踉跄,歪了歪的艾小舟。 他心中突然有了些说不出来的感觉,只是大步上前,笑着说我回来了。 艾小舟心里松了口气,面上却是哼了声,“怎么这么晚才回来?” “进屋里说。”楚云清说着,还不忘引见身后的狄狐,“这位是老神医,狄狐老前辈。” 艾小舟是听说过这人的名头的,不过从前也只是听公门里的仵作提及,这还是第一次见到本人。 她有些许好奇,不过更在意的还是楚云清今晚去东宫发生的事情,怎么好端端的,还跟这老神医牵扯上了? “你没受伤吧?”艾小舟一边随着进屋,一边问道。 楚云清摇头一笑,“没有,虽然有些许波折,不过好在是有惊无险。” 另一边,随着几人进屋,周望潮和花无期也是清醒了过来。 “楚小子,你回来啦。”周望潮擦了擦嘴角的口水,努力睁着眼睛道。 楚云清将手里的肉饼等物放到桌上,道:“久等了,吃点东西快去睡吧。” 周望潮揉了揉肚子,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确实,等了半晚上,肚子也有些饿了。 花无期见楚云清安然回来,也是轻轻颔首,心里放下了一块石头。 楚云清给狄狐将众人介绍一番。 “神武派,清净门,你小子还真认识不少能人。”狄狐大咧咧地在桌旁坐了,随口道。 周望潮眉头一挑,好家伙,他自认平时自己就够擅长倚老卖老了,现在这又请回来一尊老怪,这架势竟比自己还要豪横几分。 神医狄狐的名头,他依稀觉得有些耳熟,却是第一时间没联想起来,也的确因为他离开神都太久了,对从前的一些不相干的事情都忘得差不多了。 况且狄狐扬名时,周望潮还是清净门里一毛头小子,两耳不闻窗外事。 总之,周望潮一时是没认出这人身份,反而觉得自己对这什么老神医的名头只是有一点点印象,应该不是什么厉害人物。 所以说,这一见狄狐如回了自个儿家一般随意的姿态,老道是有些不满了。 周望潮同样在一旁坐了,伸手就要去抓油纸包里的肉饼,俨然有一副家中长辈的姿态。 艾小舟本来等不及要问楚云清正事,此时瞧见这老小子想搞事,眉间隐约就有了几分煞气。 楚云清也是有些无语。 啪! “哎呦,你干嘛?”周望潮捂着手掌痛叫一声,怒视一旁的狄狐,嘴里忍不住抽着冷气。 却是方才他下手,冷不防被狄狐用筷子抽了一下。 “洗手了么你就伸爪子?”狄狐下巴抬着,眼睛半眯,明显是一副长辈看调皮后辈的神情。 “嘿你这老货。”周望潮登时就怒了。 狄狐冷笑一声的,手指便朝前一送。 一旁,花无期眼神动了动,自是能看清他指间所携的寒光,他皱了下眉,不过想到这人是楚云清领回来的,便没有开口。 周望潮一个没注意,又被扎了一针。 牛毫长针就刺在他的手上,顿时他这半边身子就有些酥麻了。 周望潮脸色大变,骇然间,眼神几闪,终于是想起这狄狐是谁来了。 他不由暗骂,娘的,自己早该想到的,能让自己觉得熟悉的名号,岂是寻常之辈? 这狄狐,可不就是早年号称能跟阎王夺命的神医嘛。 周望潮看着面前容貌比自己还要年轻许多的狄狐,心下叹气,罢了罢了,人家可是活神仙,自己还争什么呢。 “是晚辈错了!”他果断认错。 狄狐一下就愣了愣。 便是楚云清也有些惊讶,这老道,真是。 “你错在哪了?”狄狐问道。 “晚辈不该见了前辈还无礼。”周望潮干笑道。 狄狐哼了声,“饭前记得要洗手。” 周望潮连连点头。 狄狐便将针拔了。 他不认得周望潮,跟对方并无交集,陌生人一个,所以他犯不上跟对方一般见识。方才敲打这小子,也是看见他下手就去抓饼,眼睛里瞧不过去了而已。 针一拔,周望潮顿时能感觉到右边身子了,他活动了活动手臂,朝狄狐不好意思一笑,赶紧洗手去了。 艾小舟摇了摇头,问道:“她回家了?” 楚云清当然知道她问的是谁,“没有,还在东宫里。” 说着,uu看书 wwukans他便将此去东宫发生之事说了出来。 艾小舟眉头皱起,显然也是能从这讲述之中,认识到那‘江湖’组织的可怕。 那可是东宫,竟能在那里对太子妃下毒,事后还完全无迹可寻,这些人的手段,着实厉害。 而花无期听后,沉默片刻,随即起身,冲狄狐抱拳道谢。 狄狐微愣,随即不在意地摆摆手。 “这回下毒不成,他们会不会再出手?”艾小舟问道。 “应该不会。”楚云清分析道:“有了此次下毒一事,若太子妃再有什么意外,那就是太子失当。更况且,这事儿或许就是他做的。” “那眉舒呢?”艾小舟看过来。 楚云清知道她的意思,想了想,“她应该没什么问题。” (本章完) 一百四十.飞鸽 第305章 140.飞鸽 接下来的几天,楚云清便将自己关在房中,钻研那虎煞养身诀,希冀能与自身功法结合,创出一门适合自己的法门。 而周望潮跟花无期还在等苏载的消息,同时也在养伤。 狄狐整天倒腾他那箱子里的玩意儿,还总差使周望潮上街给他买药,不得不说,这老家伙的家底是真丰厚,那箱子底下竟有大几万两的银票。 本来被支使着还有些不情愿的周望潮,现在却是天天盼着老神医安排他出去买药,因为这老神医实在是太慷慨了,他每次都能留下余钱,不光能买酒喝解馋,更主要的是能买些朱砂或符纸等东西。 也可能,这本来就是狄狐的打算,让老道记起他还是一个方士,发挥出自身的作用。 说起来,当初送狄狐箱子来的还是顾禾,彼时她有些好奇地看着这座大宅院,本来还想进去坐坐,也可能是想见一见某人。但很可惜的是,狄狐直接将人给婉拒了。 一句话,楚小子现在正在闭关,谁也不见。 顾禾心里有些失望,却不欲跟这老家伙多费口舌,直接返身上了马车走了,根本没有多待。 艾小舟恰时从衙门回来,人在马上,车帘拂动,与马车内的顾禾有过片刻相视。 没有什么接触,也未逗留,两人就这么擦肩而过。 艾小舟每日还会去锦衣卫衙门,既是留意消息,也是暗中打探,可关于除夕夜发生一事,似乎被遮了起来。 她目前知道锦衣卫中有人在查这件事,但具体是谁却不清楚,而她也不能再深入打听,犯忌讳是一方面,主要还是怕受到怀疑。 另外,六扇门那边好像也在关注此事,之前便差人去了太渊州,现在同样也去了三煞门跟覃州莫家。 顾眉舒那里的消息,是太子发动了人手,不管是明面上的刑部,还是神都道上的人,都在暗暗调查太子妃中毒一事。 而因此,不少擅长轻功和隐匿功法之人都被通缉,就连那些秉承侠义的神偷义盗都受到了牵连。 另外,顾眉舒也在留意这假太子的动作,只不过对方近来除了处理政事之外,便是一门心思扑在抓凶手上面,好似其他的都不重要,也不关心。 顾眉舒有心探听,可都未得到有价值的情报。 至于‘江湖’那边也没有什么动静,或许是因为当初找到这宅子里来的无面已经被楚云清杀了,而并没有其他人知道此地下落,所以才没有后续的麻烦。 不过这并不代表就真的安全了,毕竟长街伏杀一事针对的就是楚云清。因此,楚云清一直居于府上,素日几乎不外出。 府上的其他人同样如此,除了艾小舟之外,都暂时深居蛰伏起来了。 时间就这么一天天过去,眨眼就是来年春。 这一天傍晚,清寂的院子里扑棱棱地落下了一只信鸽。 正在回廊下比划着什么的周望潮一愣,随即脸色一变,赶紧小跑过去。 他从信鸽腿上绑着的竹筒里抽出纸条,顾不得看便快步往正屋而去,边走还边招呼着,“小花,楚兄弟,老前辈,快来!” 花无期自厢房走出,他先前早就听见了信鸽的声响,所以第一时间收功。 老神医狄狐也从厢房里出来,揉眼搓脸,一脸被打扰了好觉的不爽。 楚云清解下围裙,洗了手,一边甩着水一边往屋里去。 狄狐见此,不由翻了个白眼,这小子每天除了练功就是做饭,浑然没有个正样子。 大男人能就这么郁郁沉寂着吗? 至于找‘江湖’之人或是慕容枫报仇,这些日子以来,虽然彼此都没提,但他们都知道,各自心里可都想着呢。 …… “是苏大人的传讯。” 周望潮将纸条摊开,然后在水盆里一蘸,随即点了根蜡烛,在上边烤了烤,一行行蝇头小字便浮现出来。 楚云清没凑过去看,这件事毕竟是跟他没主要关系的,况且这可能涉及了一些宗门内的机密,他终究是外人。 狄狐更不在意了,进屋后就往那一坐,倒了杯茶水,先擦了擦眼睛,然后吸溜几口,半躺着在那醒觉。 另一边,将纸条看完了的周望潮和花无期相视一眼,彼此眼中都有惊疑,脸上也有不解和讶色。 周望潮将纸条递向楚云清和狄狐。 “年纪大了,眼神不济了,字太小看不清。”狄狐摆摆手。 周望潮笑了笑,转而看向楚云清,“感谢的话就不说了,我二人恐怕这就要动身了。” 楚云清疑惑道:“又有计划了?” 周望潮解释道:“苏大人说他会与万掌门等人处理上次的事情,并且跟‘江湖’的人周旋。至于神都这边,则要我们去见一个人,说会有人安排接下来的事宜。” “你们可认识那人?”楚云清问道。 “只有时间地点。”周望潮摇头道。 楚云清皱了皱眉,真正的周贤已死,那他们接下来要做的事情,恐怕就是要阻止假太子,甚至是暗杀对方。 但不论如何,只要花无期露面,那以‘江湖’的势力,他定然会无比凶险。 要这么去见一个不认识的人,听对方安排,楚云清觉得,即便这事是苏载提出的,也未免有失妥当。 “我们这便动身,先去等候。”周望潮抱了抱拳,真挚道:“这段时日,多谢楚兄弟相助了。另外也要多谢艾姑娘收留之恩。” “你们真的决定了吗?”楚云清说道:“要不我可以替你们去见那人,先探探情况。” “已经麻烦你很多了。”花无期说道:“况且你遭遇长街伏杀,已然是有人盯上了你,若是露面,你的处境也很危险。” “可是...”楚云清还有些担心。 “人在江湖,不能全然都要靠别人。”花无期说道:“哪怕是自己的朋友,也不能总让他随自己涉险。” 他冲楚云清笑了笑,继而点头示意,径直走了出去。 “两位,保重!”周望潮说完也跟了上去。 过了会儿,两人便简单收拾了行囊,翻墙离去了。 “行了,别看了。”狄狐打了个哈欠,瞅见楚云清不知道在想些什么的样子,上去便拍了拍他的胳膊,“人家不带你玩儿,也是为了你好。” “我只是有些担心。”楚云清说道。 狄狐‘嘁’了声,不在意道:“这有什么好担心的,那道人虽是半截入土的人了,可惜命着呢,也很是狡猾,不会有什么事儿的。” “希望如此吧。”楚云清只好道。 狄狐看他一眼,道:“你要是担心的话,大不了过几天也去呗。” 楚云清一愣,“去哪?” “当然是他们去哪你就去哪。”狄狐随口道。 “难不成前辈知道他们要去哪?”楚云清眼神一动,但又有些疑惑道:“可您是怎么知道的,方才前辈好像并未看那纸条。” “老夫出来混,靠的就是这双招子。”狄狐哼了声,“那小子举着在甩的时候,老夫就瞧明白了。” 楚云清笑了笑,“不愧是前辈。” “你以为呢,要不老夫怎么扎针?”狄狐虽然说得像是有眼就行那般不在意,可脸上的自得还是掩不住的。 …… 艾小舟今天回来的有些晚,楚云清已经做好了饭,只不过没先吃,而是放在锅里热着。 狄狐嚼了半截参垫了垫肚子,然后就架上了小丹炉,火一烧,就开始拿着蒲扇炼丹了。 艾小舟进了家门,就瞧见这院子里一阵阵浓烟。 虽然不算是习以为常,但多半也能猜出是谁弄出来的,她先去把马栓了,倒上水和草料,这才往屋里走。 “今天怎么回来的这么晚?”楚云清上前递过热毛巾,问道。 “金子玄让人杀了。”艾小舟一边擦手一边说道:“他在锦衣卫里也有些门路,他一死,那些人就盯上了他的家产。” 家产什么的,楚云清当然没注意,他所在意的是金子玄死了的这个消息。 “金子玄?”他尚且有些难以置信。 金子玄是神都道上的老炮儿,有金爷之称,三教九流都得给他几分薄面,可谓是风云人物。 这等叱咤多年的人物,说被人杀就被人杀了? 楚云清一下便想到了近来发生之事。 是因为自己捶死了风玉郎,所以金子玄受到了牵连,北地武林找他报复?还是‘江湖’这个组织,又找上了他? 但不论是哪一种,如今人都已经死了。 楚云清眉头皱着,问道:“有什么线索吗?” “目前没什么进展。”艾小舟说道:“初步推测应该是仇杀,金子玄是在家里死的,财物没有丢失,但身上的伤口很多,凶手应该折磨过他。” “能从伤口上看出什么吗?”楚云清问道。 “简单的刀伤,致命伤是心口一刀,并没什么有价值的线索。”艾小舟摇头道。 楚云清点点头,折磨的话,似乎并不符合‘江湖’的风格。 “好了,先吃饭吧。”他说。 这等毫无头绪之事多想无益,只能且看后续再说。 吃饭的时候,艾小舟疑惑道:“老道跟小花呢?” 楚云清便将苏载飞鸽传书一事说了。 “这两人还真是。”艾小舟摇了摇头,并未多言。 有关道义,她也说不上赞成与否,只是苏载远在神都之外遥控,他们两人就要跑生跑死,实在是有些可怜。 尤其还是此时情况,假太子跟‘江湖’那边必然不会放过寻找,仅从长街伏杀一事上就可看出这‘江湖’势力的恐怖之处,花无期一旦露面,必是凶险万分。 这两人,简直是不要命了。 艾小舟看着好似有些走神的楚云清,随口道:“你这厨艺越来越好了,以后就你做饭了。” 楚云清回神,笑了笑。 一旁的狄狐却是哼了声,他觉得这女娃娃真是个没见识的,整天将一大男人锁在家里算怎么回事? 就算外头有凶险,但人生哪能全是顺风顺水的,谁还不得遇到点波折? 像楚云清这种汉子,就该在外头闯荡! 狄狐是这么认为的,既然楚云清已然褪凡,那就是化身为龙,就得搅动江湖,而不是的整日窝在家里,除了自己憋着练闷头功夫,就是带着围裙做饭炒菜。 这么下去怎么能行呢,这人不就荒废了嘛。 诚然,狄狐这么想难免还是带了些私心,但他也的确是在为楚云清考虑。就如一把神兵,老是在鞘中,锋芒不露,那它存在的意义是什么,仅仅是当一件放在那里的装饰品吗? 他觉得有些可惜。 所以,狄狐放下筷子,喝了口茶,就要开口。 “多吃点肉。”艾小舟给楚云清夹菜。 狄狐噎了噎,有些不满地瞥了她一眼。 艾小舟没理他,心里却知道这老家伙接近楚云清的目的不纯。其实不只是他,就连周望潮他们也是一样,似乎楚云清自打来了京城,总是替人收拾烂摊子,跟着别人忙碌,打生打死的。 艾小舟有些不忿,她当然心疼楚云清,总想着让这家伙安安稳稳就好。 可他终究是江湖人,有着属于自己的坚持,艾小舟便极少过问,不管有什么事,总是支持他去做。 但这次可不一样了,出现了一个底细、实力全然不明的势力不说,光从能调换太子一事上来看,其中牵扯就不是一般人能够掺和的。 她是锦衣卫,不怕危险,可明明好好的日子能过,为什么非要去纠缠这些呢?她不想让楚云清再冒险了,一次入宫已经够了。 艾小舟放下了碗筷,擦了擦嘴角,就坐在那,似乎是在等着狄狐开口,看他想要说什么。 不知怎的,狄狐竟然感觉到了一丝压力。 他白眉一挑,下意识看了艾小舟一眼,这个小姑娘脸色冷冷的,就盯着桌上的蜡烛,好像上边燃烧的那团火烧在了心里。 狄狐嘴唇动了动,干咳一声,还是道:“那个,楚小子,你对这件事怎么看?” “什么?”楚云清下意识道。 “就是苏载安排的事儿。”狄狐说道。 楚云清想了想,u看书 .uukanshuco沉声道:“花无期跟老道两人去,我不太放心。” 艾小舟瞪他一眼,起身,“吃饱了。” 说完人便往外走去。 楚云清愣了愣。 狄狐心下叹了口气,按他的脾气,此时该是不在乎或是要嗤笑以对的,可不知怎的,或许是想到了某个人,只有幽幽一叹。 “笨蛋,还不快追出去看看?”他对楚云清道。 楚云清一听,连忙放下碗筷追了出去。 狄狐夹了菜放进嘴里,慢慢嚼着。 他在瞅见那飞鸽传书的纸条时就明白了,苏载既然能拉下脸来让那人出面,显然是遇上事脱不开身了,他这是急了,否则也不会如此。 (本章完) 一百四十一.着急 第306章 141.着急 夜里起了雾,外边稍有朦胧起来。 艾小舟抱着胳膊,在院子里有一脚没一脚地走着,不知道在想什么。 楚云清追了出来,走了过去。 “小舟。”他唤道。 艾小舟低低应了声。 “你生气了?”楚云清道。 艾小舟抬头看他一眼,“嗯!” 楚云清一噎,不过马上就想到她从来不遮遮掩掩的性子,当下便笑了笑,“别生气了,是我不好,让你担心了。” 艾小舟哼了声,转过身去,不再看他。 “凡事讲究有始有终,既然已经做到这了,不如帮他们了结。”楚云清说道。 “那你有想过自己吗?”艾小舟轻声道:“你自己的安危有考虑过吗?” “我没事。”楚云清笑道。 “你总是这样,一次次,都是不在乎的样子。”艾小舟说道:“你总觉得自己武功高强,本事大,但哪一次不是身涉险境?而且我好担心,万一...” “不会的。”楚云清轻轻揽住她的肩膀。 艾小舟身子颤了颤,却并未挣扎。 “你不是一个人。”她说道:“而且你也本不必如此的。” “就如你想重振家业一样,我也想为道义有始有终。”楚云清说道。 “我不希望你冒险,想让你过安稳的日子。”艾小舟说道。 “我知道。”楚云清不知该说什么,只是轻轻叹了口气。 只是如今人在江湖,要如何退出?安稳的日子,或许从前可以,但自从长街伏杀之后,他便明白,自己已经被盯上了。 从前已是越走越远,他需要仔细衡量。 艾小舟依偎进他的怀里。 两人静静站着,沉默着。 夜里的凉风悠然吹过,楚云清就像一座山,挡在艾小舟的身旁。 狄狐吃好了饭,本打算回房休息,便看到了院中的两人,他脚步顿了顿,然后低头回去,收拾起了碗筷。 …… 虽然如今佛门式微,但民间仍有不少信奉佛法之人,尤其是上了年纪的老人,心中挂念后辈,祈福求签者不在少数。 神都之中便有这么一处佛寺,名为感云寺,逢年过节香客络绎不绝,灵验与否还待两说,只是有这么一个寄托牵挂的地方。 初七,大小香客们便相约而来,山道上人流攒动,一副鼎盛之相。 天气有些阴,无风,而且并不冷,算是冬日里不错的天气了。 感云寺在神都外城一座山上,不高,山道盘桓。山下早早就有摆摊的小贩,或是吃食,或是年后的一些小玩意儿,总有小孩子吵闹着让大人买。 这里是祈福的佛寺,可在年后,却也是热闹的集会之地。 临时搭起的茶棚里,周望潮和花无期相对而坐,默默饮茶。 他们两人打扮得很是平常,就像是有心事要来求签的香客一般,只是在山脚下遇见了,闲谈几句仿佛有缘,所以结伴而坐,喝一杯茶,说说心头苦闷。 尤其是周望潮,此刻道袍一换,面容沧桑老态,活像是儿子儿媳不孝顺,孙儿不懂事,自身还要整日做活的老翁,让人一看就觉得可怜的紧,瞅起来就是人生不如意,窝囊潦倒。 “你别总冷着脸啊,这不惹人怀疑嘛。”周望潮一边吸溜茶水,一边低声道。 花无期面无表情惯了,也实在不太懂要如何去做表情伪装,只是他如今遭遇波折,再不复从前那般锋芒毕露,如今倒更像是被打击到的失意之人。 就像老婆孩子都跑了,做的活计也丢了,文不成武不就不说,便是活下去的希望都见不着了那样。 可他眼里总有坚韧,这是磨灭不了的,也是怎么想伪装都遮不住的,因为他就是宁折不弯、百折不挠的性子。更何况如今越挫越勇,明明手中无剑,近来在剑道上却有了新的领悟,想让他表现地颓废,有些困难。 花无期冷着脸,周望潮心里就直突突。 “前辈总是说话,才让人觉得可疑。”花无期说道。 周望潮一噎,忍不住翻了个白眼。 他这是想说话吗?他这是心里头紧张啊。 苏载让他们今日来感云寺,说是来见一个人,却没说那人是谁,相貌如何,特征怎样,只是说有这么一个人,不必他们去找对方,那人自然而然就会来见他们。 自从几天前从楚云清家里离开,这些天他们两人就住在这感云寺山脚下的客栈里,他们难免忐忑,更是好奇那人是谁,一直等到了今天。 二人早早起来,大清早就来了山脚下,可现在眼看着都快晌午了,人是越来越多,但就是没有一个过来见他们的。 莫非是自己两人的伪装太完美了,对方没能认出来? 周望潮暗暗想着,心里头却难免有些着急。 这人一急,就有二急。一上午茶水续了几壶,周望潮这着实有些忍不了了。 他捂着小腹,一只手遮了遮脸,有些赧然地朝花无期道,“那什么,小花,我先去找个地儿方便一下,你先在这等着。” 花无期默默点头。 周望潮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随即朝着人少的林子跑去。 花无期静静坐在那,其实他心里也不知道自己在等什么。 他不认识苏载,当然也就不能说信任对方。只是来神都之前,万掌门千叮咛万嘱咐,一切都要按计划行事,而事情一旦有变,则一定要听苏大人的话。 他相信万重山,所以也选择相信苏载。 既然对方说今日在此地等,那他就在这里等对方所说之人来。uu看书 ww.ukanh 那是个能帮衬他们,并指引他们今后怎么做的人,不管是复仇还是什么,都有安排。 花无期端起了茶杯,他知道自己不需要找人,因为对方会来找自己。 他莫名想起了楚云清,也不知道这时候的对方,在忙些什么。 …… 周望潮好不容易找到了个没人的小树林,他四下看了看,这才放心。 解决完之后,他也不耽搁,一边哼着小曲儿,一边就往先前那茶摊方向去。 只不过人还没走出小树林呢,这脊背就是一寒,一阵寒意从尾椎骨一下窜向全身,让他浑身打了个哆嗦。 周望潮有些僵硬地回头,身后站着一道高大的身影,此时朝他咧嘴一笑,一巴掌就呼了下来。 (本章完) 一百四十二.彩色 第307章 142.彩色 花无期还在安静地喝茶,然后便注意到了一丝骚乱,接着就是喧哗。 他放下茶盏,顺之看去,自长街那头出现了一行人马,速度不快,排场却是不小。 “宫里的人?”花无期眼睛动了动,心下有些疑惑。 那是一辆马车,四下护持在侧的都是宫中禁卫,一行三十余人,就往山道这边而来,看样子也是要上山去感云寺的。 长街上跟还在山脚下的人群分开,马车渐近,四下免不了窃窃之声,均是好奇。 而随着此行人马走进,花无期也渐渐看清了这马车。 是装潢华丽的马车,流苏摇曳,双驾的骏马身上还披挂着银色的轻甲。 而马车四周紧随的禁卫一看也非寻常,虽都穿着盔甲,却并没有多么剽悍,可气息内敛,眼中精光湛湛,竟全都是内家好手。 花无期注意到这马车式样有些婉约,他在想莫非是宫里贵人来祈福的? 但好奇也就一点点,他看过一眼后便不再关注。 另一边,在四下无数百姓的注目下,马车的车帘被一只白皙的手掌掀开,然后从中跳下了一个轻便的女子。这姑娘丫鬟打扮,一看就是贴身的宫女,此时掀着车帘,车夫小心放下踩凳,一道靓影便从马车里走了下来。 四下里原本的嘈杂忽然一静,鸦雀无声。 花无期略有疑惑,下意识看去,只一眼,他脑海中便浮现出曾在古书上看过的一句话,「其形也,翩若惊鸿,婉若游龙。荣曜秋菊,华茂春松。髣髴兮若轻云之蔽月,飘飖兮若流风之回雪。」 没有丝毫预兆,便是用天仙之姿来形容,似乎都是欠缺。 她太美了。 而等众人回过神来时,便只有她走上石阶的背影,宫女在后边拎着裙摆,左右四下皆是按剑的禁卫。 花无期也回过神来,这才咽下口中的茶水,随即不免赧然,自己竟也会有心神失守的时候。 同样的,他已经猜出了对方的身份。 瑶妃,当今陛下最宠爱的妃子,也是当年差一点成为新皇后之人。 想不到她今日会出现在此,是要去感云寺祈福吗?花无期心下竟有了些好奇,因为瑶妃几乎从不出宫,而自己远在太渊州,这或许便是今生唯一一次见到对方的机会。 连他都未注意到的是,自己脸上竟有了一丝笑容。 他心中也有一点担心,如此天姿国色之人,身边护卫的只有这几十人,够吗? 下一刻,花无期便晃了晃头,猛灌了两口茶水,微烫的脸和有些急促的气息才平缓下来。 这一次,他再不敢去看那瑶妃的背影,哪怕对方已经渐远。 “好厉害。”花无期心神一凛,他知道,自己刚才有些不太正常了。 他自踏上修行以来,十余年尽是付诸心力于剑道之上,此生所爱唯有一剑而已,自弟弟死后,若非后遇楚云清,他便要下定决心去学了宗门内的绝情绝性之剑。而如今虽未灭绝情感人性,可以他心性之坚,绝不会因一女子而异动。 即便瑶妃极美,她也不是剑,不是自己追求的道。 但自己方才确实心动了,那么唯一的解释,便是自己中了手段。 花无期朝四下看去,寂静的此间,不管男女老幼,皆是如痴如醉般望向山道,无一例外。 他们如被点穴一般,哪怕气息如常,却是失神。 而与之成鲜明对比的,便是跟在瑶妃身侧,从容不迫的禁卫。 这就是最好的证明。 花无期眼神沉了沉。 很快,等到瑶妃的背影再不可见之后,四下才陆续有了声音,人们渐渐回过神来,所探讨的再不是家长里短或是神都消息,而是瑶妃。 她为何会出现在这,她真的好美。 可是,没有一个人能够说清瑶妃的相貌,没有一个人能够表述出她有多美。 而这,本就是不同寻常之事。 花无期下意识低头,去端茶盏,而就是这刹那之间,他瞳孔猛然一缩,额头上亦是出了一层细密的冷汗。 面前桌上,那茶壶之下,不知何时压了一张便笺。 便笺边缘裁剪出一朵梅花,此时在微风之中摇曳。 之前茶壶下什么都没有,而他根本没注意到是谁、什么时候把这封便笺放上去的。 是在刚才,自己失神时么? 可是,那个时候,谁能做到保持冷静,且没有受到影响? 短暂的惊然之后,花无期已经冷静下来,开始思考。 他朝那边山道看了眼,心中已经有了怀疑。 如果来人有敌意,自己一定能够察觉的到!花无期心中如此倔强着,最后微微摇头,自己这是在计较些什么呢。 他面不改色地朝四下看了眼,随即拎起茶壶,就要去拿那张便笺。 “我觉得,你最好先不要碰。” 蓦地,一个声音传进了他的耳中。 花无期动作一顿,眼眸凝起的同时,整个人的气息猛然一变,霎时蓄势待发。 没有人出现在他的身边,声音是传音入密的手段。 “不要这么紧张。” “你有什么目的?”花无期没有出声,但他知道,对方一定能看到自己的口型。 “不要动便笺,去那边的树林,那个老家伙在那儿。” “什么意思?”花无期眉头一皱。 “如果你不想让他死的话,最好快去看看,我的同伴可不像我这样好说话。” 话落,花无期已然站了起来。 他咬了咬牙,看了眼茶壶下的便笺,没有过多犹豫,直接朝那边树林而去。 他清楚地知道这张便笺的重要性,uu看书 .uuahu 其中或是有对自己下一步的安排,亦或者是其他什么,但他仍然选择了去救周望潮。 因为对方一直在帮自己,舍生忘死地在帮自己。 从那天对方挡在自己身前的时候,他就知道,除了楚云清和艾小舟之外,自己还欠了周望潮一条命。 刚才的一瞬间,花无期脑海中只有周望潮的安危,至于其他的,不重要。 花无期匆匆离去。 几息后,熙攘的人群中,一个看起来很不起眼的中年人朝茶摊这边走来,随意地将那张便笺拿在了手里,丝毫不引人注意。 然后,他朝人群中走去。 下一刻,便笺突兀自燃,连带着他都燃烧起来。 人群哗然四散,惨叫声里,火焰中的人渐渐没有了动静。 (本章完) 一百四十三.重操旧业 第308章 143.重操旧业 对于身后发生之事,花无期并没有太过注意,他已经走出很远了,隐约听到了一点声音,不过都被嘈杂遮住。 他现在一门心思全在周望潮身上,想快些找到对方。 小树林就在前方不远,这是感云寺种植的,冬日里光秃秃的并无几分美感。 花无期穿过人群,跃过林边的围栏,脚踩枯枝败叶,快步往林中而去。 从外面看这树林不大,可进来后才知道范围之广,置身林中,四下隐隐只有光影,大片的却是看不到人影。 而那人只说了周望潮在这边,却没说具体方位,他只能放开感知,一点点去找。 花无期有想过这是个圈套,但他没有多余的选择,所能做的,就是跳进来。 但好在,暗处之人既然让他过来,就不是为了戏耍他。 高大的身影从天而降,一拳砸落! 花无期看似毫无防备地朝前走,其实心中早走提防,更是在对方气机有所显露的时候,就已经有所察觉。 所以,当破空声出现的刹那,他便从容避开,且根本不在意看清对方面容,便直接出手。 并起的剑指之上,锋锐的剑气顷刻而出,就如一场雪落,在这清寂的冬日之中,寒意尤甚。 偷袭之人根本没有想到,花无期的反应如此之快,仓促之间竟来不及变招,而花无期的剑指已然近前。 剑气森寒,他一瞬眉间刺痛,仿佛撕裂,强烈的危机感油然而生。 大汉只来得及抬臂招架,下一刻便发出一声惨叫,却是小臂直接被剑气斩断。 花无期神情不变,对此眼皮连眨都没眨,直接探手而出,一把便扣住了这大汉的肩膀,真气涌动,直接封住了这大汉的穴位。 他这才去注意对方,这是个面容粗犷的汉子,只不过此时脸色苍白,额头隐隐可见冷汗,眼神之中满是怨毒,正含恨看着自己。 “你是何人?”花无期问道。 而他虽是在问,感知却时刻警惕着四下,先前察觉到了这壮汉不假,可那也是在对方出手之时。之前对方隐匿在这林中,他并未察觉,由此可见对方在隐匿一道上确有手段。 只不过花无期心中还是有所放松的,因为眼前之人并非灰袍,但他虽然是问了,可这壮汉并未开口回应,仍是死死地盯着他。 花无期不免皱眉,而就在他想要继续开口去问的时候,忽然发现眼前这壮汉的眼神似乎闪动了一下,他心神一凛,可还不等他继续想太多,身后便传来一阵风声。 花无期脸色一变,猛然回头,却只看到了一只小巧的拳头,下一刻便被整个打飞出去。 他撞在树上,跌落时忍不住吐了口血,他努力的想要看清那缓步走近的身影,可眼前却是大片的晕眩,再无法强撑,整个人便晕了过去。 …… 楚云清也来到了感云寺的山脚下。 他是一个人来的,本来老神医还想跟着一起过来,但被他拒绝了。 老神医本身是有目的的,他十分清楚,但这并非是他拒绝的理由。 因为贸然露面或有凶险,有之前长街伏杀一事,楚云兴如今虽然实力大涨,可敌人依旧未知,他也没有十足的把握能够在有危险的时候护持狄狐周全。 毕竟自己只是一个人,而江湖却是一个组织。 更何况,他今日是要来接应周望潮和花无期的,人多反而不方便行事。 他是乔装而来,一身灰袍,就跟出入混迹外城的那些江湖人没什么区别。 除了这身块头之外,还真没有什么起眼之处。 只不过他朝四下观察了很久,都未发现花无期跟周望潮的身影。 是自己来晚了吗?他想着。或许周望潮跟花无期两人,现在已经见到了苏载信中所说之人。 如果是这样的话,那还好。楚云清继续朝前走去,然后便注意到了茶摊边上的骚乱。 空气之中,更隐隐有股难闻的气味。 四下围观之人的脸上还有惊恐和恶心,指点着场间被草席盖着的某物。 楚云清眉头皱了皱。 难闻的味道正是从那边传来,而他依稀能看见,那草席之下,似乎是焦黑之物。 是个人么?他心底一沉,别是周望潮让人烤了? 楚云清便拉过身边一人打听。 “敢问兄台,不知刚才这里发生了何事,那草席之下是?” “嘿,这说起来可真有些吓人啊,刚才好端端的一个人,刚从那茶棚里出来,就自己着了。” “自己着了?”楚云清一时不解。 “可不是嘛,自己就烧起来了,成了焦炭。这草席子还是那茶摊的老板给盖上的。”这人虽然说起来是心有余悸,要说脸上的害怕还真没有多少,普通人遇到这种事儿,开始的确会慌乱,害怕。可这过了一会儿,恐怕就只剩下看热闹了。 楚云轻没在意这个。 他看着那草席,心下有些凝重。就这个日头,人当然是不可能自燃的,肯定是因为某样东西。 会与周望潮二人有关吗? 不知怎的,楚云轻现在心里忽然就有些担心了起来。 而且他还看到了路边的马车,因为之前跟顾眉舒调查过马车的事情,所以对马车多少还是有一些了解的,这是宫里的马车,而且并不一般。 这车厢该是加厚的,就像顾眉舒的那辆。 “兄台可知这马车是谁的?”他朝身边那人问道。 “瑶妃的。”身边之人一听,顿时有些眉飞色舞起来,似乎突然来了谈兴。 楚云兴点点头,心里却对瑶妃不感兴趣,对方来这多半是进寺庙祈福吧。 他没继续跟这人多说,想了想便朝那边的茶摊走去。 这茶摊不大,只不过现在没人在这儿喝茶了。大概是出了方才一事,都觉得跟着老板脱不开关系。 而方才也听说这茶摊的伙计去报官了,所以现在就只有一个中年人垂头丧气地坐在那儿。 楚云清走近,问道:“那人在这喝过茶吗?” 神情惴惴不安的茶摊老板看了他一眼,“你是官府的人?” 楚云轻摇头。“路人,好奇。” 茶摊老板顿时哼了声,转过头去。 楚云兴笑了下,又问,“之前可有一老道,跟个年轻人在这喝茶?” 茶摊老板还是没看他。 楚云轻知道出了这么一档子事,这人的心情肯定不会很好,他也能理解。但自己心里也是着急,便拿出五两银子放到了桌上。 “我知道,此事与你无关。你也不必担心,就算官府的人来了,你只要照实说便不会有事。” “真的?”茶摊老板忍不住道。 楚云卿点点头。 茶摊老板脸色这才和缓下来,甭管真假,总归是有个人开解了自己。 他看了桌上的银子一眼,想了想,然后道:“今天热闹,来这喝茶的人很多,没有什么老道。” 楚云清觉得周望潮是老江湖了,肯定不会犯这种小错误。 所以他说道:“那就是一个看起来五六十岁的老者,跟一个年轻男子,后者脸有些木,没什么表情。” 听他这么一说,茶摊老板顿时有了些印象,“你一说我想起来了,是有这么两个人来着,他们从早晨就来了,我刚开摊,他们就坐在这儿喝茶。整整一上午,一壶茶,续了八次水。” 楚云轻一听便笑了,这一定是老道没跑儿了。 “那他们后来去了哪?” “中途那年纪大的尿急,过了一会儿,那年轻人看样也是去找他去了。” “那在此期间有人来找过他们吗?”楚云清问道。 “没有。” “那可有什么异常之事?”楚云清又问。 “也没有。”茶摊老板摇头,“就是瑶妃来时有过一阵闹哄哄的。” “那路上的人是怎么回事?”楚云清朝那边草席一指。 茶摊老板叹了口气,一脸晦气,这语气更是冤枉的很,“这谁注意了啊,他是往我这边来了趟,可连坐都没坐,转身就走了。谁知道刚出去几步,人就着火了。” 楚云清不由思忖,来这茶摊当然是为了喝茶,就算是歇脚,此地这么多人,也难免会碍于面子扔个铜板喝上碗茶水。可走过来连坐都不坐,马上就走,这自是奇怪。 是发现了什么,所以想要过来证实吗? 他在这茶摊上瞧了瞧,统共就五六张桌子,几条长凳,就这么围在四下,占据了个向阳的地方。 这边,能有什么? 楚云清目光在这几张桌子上看过,都擦拭的干净,上面一张茶盘,上边扣着茶碗,然后是一个茶壶,简简单单。 他想了想,抬脚,挨张桌子去打量。 茶摊老板看着他,有些欲言又止。 “怎么了?”楚云清问道。 “你真不是衙门的人?”茶摊老板小心翼翼道,就连那放在桌上的银子,都不敢去摸了。 楚云清笑了笑,“不是。” 茶摊老板半信半疑地点头。 无他,因为这人此时的气质,跟衙门那些查案的官差实在是太像了。 在心里,茶摊老板觉得他是闻讯先行的六扇门中人。 楚云清没有解释什么,他在这几张桌子上看过,也没有发现什么线索。当下,他欲要转身,可就在这时,他眼角的余光却是瞥到了某处。 “嗯?”他快步过去,微微俯身,凝神看去。 这是桌上的茶盘,也就是放茶壶跟茶碗的盘子。此刻眼前这个茶盘上,包括这茶壶边缘,都有淡淡的带着荧光的东西,在光影下微微闪烁。 这不是粉末,更像是细碎的铁屑。 楚云清看了其他几张桌子上的茶盘里,都没有这种东西。 “怎么了?”茶摊老板有些紧张地问道,唯恐是自己这儿真有问题,那么死了的人可就真跟他扯上关系了。 尤其现在他已经将楚云清当成了衙门的人,所以当一开始紧张之后,就会越来越紧张。 楚云清有些奇怪地看他一眼,这人怎么这么虚,出了一头冷汗。 “你过来看看这是什么,是不是你的?”他说道。 “不是!”茶摊老板很是坚决。 “你还连看都没看呢。”楚云清皱眉道。 那人连忙过来,就差蹲到地上去看了。 楚云清有些好笑地摇摇头,不过转念便明白对方为何会如此了。 还是因为当初在衙门当过捕快的缘故,那是他第一份营生,又受父亲跟叔父的影响颇深,从前在帮派卧底时还时刻注意收敛,但当现在不刻意调整之后,难免还会有些当初的影子。 所以才会被对方误会吧。楚云清想着,随即不在去想从前的事,而是指着茶盘上的发现给这茶摊老板看。 “不是我家的。”茶摊老板连忙道:“真不是,我也不知道这是什么。” 说着,就要伸手去摸。 “哎,小心。”楚云清也没太在意,就下意识说了声。 而这茶摊老板的手指已经摸上去了,然后就‘啊’了一声,连忙缩回手来。 “怎么了?”楚云清一怔。 “好烫!”茶摊老板赶紧倒了凉茶冲洗,能看到他手指都有些发红了。 “烫?”楚云清眉头皱了下,直接伸手去沾。 “哎,你…”茶摊老板下意识出声。 的确很烫,楚云清摸了一会儿便觉得难以忍受,赶紧甩去。 他朝街上看了眼,所以,是这桌上原本放了某样东西,上面有这如粉如屑的发光发烫之物,然后死去的那人拿走之后,此物发热燃烧,将其焚烧而死。 可是,这该是多么突然和猛烈的高热? 能做到这一点的,楚云清想到了符纸,而不管如何,必然与方士手段脱不开关系。 他想了一会儿,u看书 .uukanshu.cm 然后道:“等官府的人来,不妨指引他们看此物。” “啊?”茶摊老板一愣,你不就是六扇门的嘛? 楚云清问道:“你还记得他们是往那边去了吗?” “好像是那边吧。”茶摊老板往树林那片一指。 楚云清道了声谢,再不多言,便朝那边过去。 …… 周望潮虽然偶尔不着调,却是个很有分寸的人,又是老江湖,藏了这么多年,惜命的本事当然不小。所以有他照应,楚云清其实还挺放心的。 只不过见了刚才一事,他本能地觉得这事儿不简单。 巧合或许会有,但在此时此地发生,前后之下,那就成为了异常。 (本章完) 一百四十四.感云寺 第309章 144.感云寺 楚云清走到了小树林边上,然后进入了林中。 随着深入,喧嚣渐不可闻,四下很是幽静。 然后,他看到了不自然折断的树,还有一些血迹。 楚云清沉默片刻,俯下身去,用树枝去刮了刮那血迹。 还未太干,应该留下没多久。 会是周望潮或花无期留下的吗?楚云清心里想着,深吸口气,起身。 “我就知道你会来这。”蓦地,一道带着微微笑意,却并不友善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楚云清眼眸一眯,背对时想也不想,直接朝身后甩臂一拳打去。 “咦?”身后之人似有惊讶,显然没想到他会突然出手,不过他能惊讶,便代表着他有应对的时间。 楚云清这一拳落在了空处,半空传出一声爆响。 他回身,看清了对面之人。 这是个瘦高的中年人,就像是竹竿,脸颊与眼窝皆是深陷,没有几丝肉的脸上带着让人一眼就能看出虚假的笑容。 他的眼睛有些灰蒙,看起来像是瞎子,可其中却有光彩,与之对视时难免会有心悸之感。 他穿着一身灰袍。 “好浑厚的气血。”此时,这人感叹一声,随即看向楚云清,笑了笑,“怎么,见过我们的人,所以你这身打扮也想混入其中?” 他指的是楚云清今日穿了灰袍。 楚云清无暇去理会对方调侃,直接问道:“他们两人在哪?” “你跟他们关系很好?”这中年人反问。 楚云清揉了揉手腕,既然问了不说,那看来办法只有一个了,那就是打到对方开口,反正这人不是无面,那揍在脸上也就没什么了。 “这就要动手了?”中年人依旧在笑,“堂主说你是个莽夫,倒是贴切。只不过他们猜到你会来,却是没想到你能找到这儿。” 他摊了摊手,语气轻松,其中却不免跃跃欲试,“来吧,这里就我一个人,让我试试你的手段,我也想要看看你究竟有何过人之处,竟能让堂主刮目相看!” “主动讨打的,你还是第一个。”楚云清说道。 “那你来打我,求之不得。”中年人微微一笑。 楚云清体内气血一激,整个人便骤然消失,再出现时,已然是那中年人的面前。 快,难以形容的快,依稀还有残影未散,模糊的电光闪现。 中年人脸色大变。 楚云清一拳砸出。 风声尖锐,犹如呼嚎。 中年人只感觉脸面生疼,本就没几分肉的脸上,面皮紧贴,此时犹如在风中撕裂。 他自喉间艰难发声,就要抽身暴退。 可他还是太慢。 嘭! 楚云清这一拳直接砸在他的身上,将他整个轰飞。 骨裂声的下一刻便是中年人砰的一声撞在树上,口中吐血不已。 此时他脸上哪还有方才那般平淡和高高在上的满不在乎,只有苍白和见了鬼似的神情,更有不解和想不通。 而他胸前是大幅度的塌陷,让本就骨瘦如柴的身子看起来更为凄惨,至于刚才腰背撞在树上,更是有了可见幅度的断折。 此刻的脚步声,在他脸颊贴地时尤为清晰。 “就这?”楚云清耷拉着眼皮。 中年人想说话,可嘴里只有血在往外冒。 他是又气又恨,恨对方,更气自己。 本来歪打正着,自己等在这里,没成想真的等到了对方。他本想着此番是上天要让自己立功,更是自己的机缘。 尤其这人还是楚环玉的兄长,他很想看到,到时等自己将被折磨的半死不活的楚云清丢到对方面前的时候,对方会是什么样的表情。 可现在,这一切都没了。 楚云清为什么会这么强?他凭什么会这么强? 自己还有一身精湛的本事都没用出来,他憋屈啊! 此时,楚云清根本没管这中年人有何心理活动,直接问道:“他们在哪?” 中年人心中愤恨,张了张嘴,却只有鲜血汩汩而出,人显然是不行了。 楚云清摇摇头,“我还以为你有多厉害呢,早知道刚才收着点力了。” 中年人怒急攻心,只是哇地一声,吐血之后,再没了生息。 楚云清看着这人睁得大大的眼睛,其中不甘又能如何?不过是自大又弱小罢了。 他下意识朝这中年人的身子伸出了手。 可伸到半途,楚云清就是一顿,怎么自己这还养成习惯了呢? 不过,只是停顿了片刻,他仍是在对方身上摸索了起来。 没有太多有价值的东西,除了几个瓶瓶罐罐的丹丸,便是荷包里还有几十两银子。 楚云清觉得这些灰袍的家底好像都不怎么丰厚,而且他们跟平常的江湖人不同,他们都没有随身的百宝囊。 百宝囊是一般江湖人都会有的东西,里边放着日常必备之物,譬如金疮药、暗器、铁丝、火折子等等行走江湖的东西。 可这些灰袍身上没有,他们都喜欢贴身放着一点点物件,且都是对自己极为重要之物。再就是些许银子。 想到这里,楚云清不由看向那三四个看起来都包浆了的瓶瓶罐罐。 虽然觉得一阵膈应,但他还是用布裹了几裹,收进了口袋里。 …… 收拾利索,走出树林。 楚云清注意到,茶摊那边已经有官府的人来了。 佛门脚下,却是有杀生又有喧闹。 他四下看了看,目光朝山上看去。 说是山,并不高,而山道便是前往感云寺的一层层石阶。 如今不必多想也知道,周望潮跟花无期已经是落入灰袍手中了。只不过,听刚才那中年人的语气,这俩人应该还安全,暂无生命之忧。 可是,性命握在别人手里,谁也不知道下一刻会发生什么,尤其还是以彼此的身份和立场。 楚云清心下略有些着急,而再看过山上那佛寺一眼后,便径直过去。 这附近是没什么能藏人的地方,而他现在全无头绪,也只能这么挨个去找了。 …… 在楚云清走上山道的时候,此时的感云寺中。 “殿下这棋艺真是愈发精湛了。”感云寺的主持大和尚广藏笑着说道。 这僧人瞧着慈眉善目,两道白眉到腮,脸颊白里透红,一双眼睛神光内敛,丝毫不见岁数。 显然,在外人眼里不过普通寺院的感云寺没有那么简单,因为这主持就不是普通人。 他面前是一张棋盘,只不过下的却是象棋。 对面是一宫装女子,自然就是瑶妃。 本来以妃嫔之身份,是当不得一声殿下的,可瑶妃地位不同,如此称呼也不为过。 此时,瑶妃闻言,却是抿嘴轻笑,“大师这装蒜的本事也是愈发自如了。” 广藏脸色一僵,不过眨眼便是如常。 他略带疑惑地说,“殿下此言,小僧不解。” 他的姿态放的很低,带着恰到好处的谦卑,哪怕与对面之人早就是老相识。 可正因为是老相识,他才更知道对方的心计和可怕之处。 所以他不敢有丝毫的大意,只是一点点疏漏,就能被对方抓住,而让自己陷入进退两难之地。 这庭院里有些空旷,有些凉,随行而来的禁卫都在院外,此地除了对弈下棋的两人之外,便只有在庭下候着的一个面容清秀的小沙弥,和那个打扮轻便的年轻宫女。 两人一个低头默默诵经,一个像是待不住一般,左看右看上看下看,四处打量。 彼此,就仿佛对场间一切都未有所察觉一般。 而瑶妃也是看着对面的和尚,微笑道:“你知道我今天的来意。” 她长得极美,一笑倾人城,可广藏眼中平静如水,没有丝毫感觉,就像眼前的只是一捧尘埃,或是一具白骨骷髅一般,不能让他有半点的翻涌。 可容貌是一回事,说出的话便又是一回事。 清冷的语调,就如深秋的一场细雨。 广藏心头一闷,几欲泪流。 原本清澈的双目霎时有了模糊之感,如同蒙了一层雾,但不过片刻,他便深深吸了口气,猛然闭眼。 对面,瑶妃眨了眨眼睛。 广藏已经睁开眼了,此时眼眶仍有湿润,眼神却已如常。 “殿下何必对小僧上手段呢。”他笑容微苦,仿佛含涩。 瑶妃眼神一眯,眉眼如月。 “你胆子不小。”她说。 却是两人半空,在广藏一笑之时,无形之中便晕开昏黄之景,如是河畔,有犹如地狱恶鬼的身形挣扎欲扑,无声嘶吼间,手爪不断向瑶妃试探。 而当瑶妃开口,声音平淡,却在静谧时出现闷雷,半空鬼影仓皇逃窜,那道晕开的黄泉意境也在溃散。 可就在这时,昏黄之中出现了艳红的花,一朵朵绽放连绵,悠悠升空,与黄泉缓缓退去。 而那震慑心神的雷声,亦是隐没不闻。 瑶妃脸上原本的浅笑不见。 广藏身形松散,头颅微低,眼眶压伏,目光藏在白眉之下。 “师妹。”他轻声开口,“莫要逼我。” 瑶妃脸色攸然一冷。 广藏轻轻叹了口气,“苏载此人狡诈如狐,哪怕遁出神都,心思却还在这。即便曾有恩于你,那年你救他后辈,已是了却因果,如今又何必执迷不悟,以身犯险?” “多说无益,一句话,你帮不帮我?”瑶妃冷冷道。 只不过话虽如此,她之神情却不似初来时那般冷漠。 但广藏只是低头不语。 瑶妃眼中失望一闪即逝,随即起身,“杏儿,我们走。” “寺里福缘灵验,施主不妨去求一支签。”广藏看着她的背影,终是说道。 快要走出庭院的身影一顿,随即离去。只不过,似乎有一声极浅的笑声出现过。 等人走了,庭下的小沙弥才走过来,“爹,你怎么不劝姑姑?” “劝不动。” “可这样的话,您不就得罪了慕容枫?” “能让她开心便好。” “噢。” “别愣着了,快去收拾东西,现在就走。” “可寺里银子…” “这回咱往南边去,下个庙赚回来!” “懂了。” …… 寺庙求签,一般当然是在大殿。 但瑶妃看了眼大殿四周熙攘的人群,知道广藏的指点不会这么简单。 她开始在感云寺内走动,身后那些禁卫无声跟来。 “你们就在附近吧。”她眉头一蹙。 这些禁卫当然不是她的人,她也不喜欢有人跟着。 无人回应,只不过随着她迈脚,原本跟着她的禁卫便朝四下分散开来。 “呼,这些人可真吓人。”随身宫女杏儿轻呼口气。 瑶妃没说话,目光落在了离山道不远,也就是感云寺寺门一侧,那里有一张小桌,桌后有个穿着破旧的道人。 这是个算命道人。 在佛门之地的算命道人。 杏儿的目光也看了过去,有些疑惑,“感云寺这里怎么还有算命的?” 这恐怕任谁都会奇怪,算命的道士来佛寺,这不明显是要砸人招牌嘛。 来感云寺的多是信些忌讳的祈福之人,便是求签,也没有人会到那道人桌前。 所以,那算命的道人虽然吸引了不少目光,可四下却是无人。 而这人也不觉得尴尬,就老神在在地坐在那里,闭着眼睛,像是在晒这冬日的太阳。 瑶妃目光闪动几分,抬脚朝那边走去。 “殿下?”杏儿一愣,不敢多问,只是赶紧跟上。 但瑶妃不是第一个走到那边的,道人面前投下了一道高大的影子。 道人下意识睁开眼睛。 楚云清也在看他,眼里有些失望。 果然不是周望潮在装神弄鬼,他想着,起初老远看到这边有个道人的时候,他还以为是周望潮在伪装。 毕竟在佛门这等地方搞这么一出,很像周望潮的风格。 但很可惜不是。 楚云清转身便要走。 “哎,小哥请留步。”道人连忙抓他。 楚云清只是随意侧身,便轻巧躲过。 “怎么?”他回头看去。uu看书.ukanshu.co “相逢即是有缘,不妨听贫道唠叨几句?”道人说道。 “不用了,平时听道士聒噪已经够多了。”楚云清转身便走。 “你有血光之灾啊。”道人瞧着他的背影,幽幽开口。 楚云清听了,不由笑了下。 他本就是修行之人,所以对算命这种东西向来是不信的。 所以,他回头看向那道人,微微一笑,“那你觉得,接下来你有没有血光之灾?” 道人脸色一僵。 不远处,瑶妃听着,忍不住笑了下。 “倒是个浑人。” (本章完) 一百四十五.威压 第310章 145.威压 楚云清当然也注意到了瑶妃,只不过现在的他还不知道对方的身份,只是意外世上竟有如此美貌之人。 不过也只是纯粹对美丽事物的欣赏,没有什么其他念头,所以看过几眼后便不再关注。 而身旁这道人还不死心,兀自说道:“贫道铁口神算,童叟无欺,只需一两,便可窥得天机,想想是你赚了啊。” 楚云清一心只想找到花无期二人的下落,见这算命道人纠缠,顿时不耐道:“洒家这只需一拳,就能让你去见天机,你想不想赚?” “咳咳”算命道人当即咳嗽一声,道:“你是在找人,对也不对?” 楚云清看他一眼,没有震惊或是鄙夷,而是将他从头到尾看了一遍。 “怎,怎么了,莫非贫道说的不对?”道士磕绊道。 感知之中,这中年道人气血并不旺盛,真气也几无所察,气机如常,简直就是普通人一个,如假包换的江湖骗子。 楚云清摇摇头,丢下一两银子便走。 “这是何意?”道人愣了下,然后问道。 “请你喝茶。”楚云清摆摆手,人已进了感云寺里。 算命道人拿起桌上的碎银子,抛了抛,嘿然而笑。 瑶妃朝楚云清的背影看了眼,随即往这边走来。 且不说她国色天香,单单是这身穿着便华贵非常,身边还跟着丫鬟,一瞧就是那些算命之人最喜欢蒙骗的对象。 可眼前这道人却是不同,这一见瑶妃往这边来了,顿时坐回原位,垂首闭目,仿佛入定起来。 瑶妃走近,见他此番姿态,娥眉便是一挑。 身边的宫女杏儿便用秀气的拳头敲了敲桌子。 算命道人微微颔首,像是睡着了一般,全然不予理会。 “你这道士,方才还在诓人,怎么现在就装神弄鬼起来了?”杏儿眼睛一瞪,语气不善道。 这道人没开口,只是伸出手指,朝一旁指了下。 杏儿顺之看去,却是靠在墙上的旗幡,其实就是一根竹竿上挂了快皂色长布,这可是招摇撞骗的江湖道人必备之物。 此时,只见这上边写着:神机妙算,百两开口。 杏儿愣了愣,倒不是因为这几个字,而是因为如果她没记错的话,方才这旗幡上根本没有字,就是空白的! “这?”她下意识看向身边的瑶妃,发现后者神情也是微凝。 瑶妃面无表情地看了这算命道人一眼,然后朝杏儿微微颔首。 杏儿咬咬唇,拿出荷包,从里边点了张一百两的银票,一下拍到桌上。 因为有些用力,算命道人眉头都被惊地跳了跳。 “现在行了吧?”杏儿哼了声。 道人右眼一挑一睁,待看清楚桌上的银票之后,顿时眉开眼笑起来,袖子一拂,桌上的银票就不见了,动作很是熟练且麻利。 “殿下是看相还是测字儿?是算前程还是看姻缘?”他嘴角一咧,狗腿无比。 瑶妃并不意外对方能认出自己,只是对方刚才那般装神弄鬼的姿态,若不是故意做给自己的看的,那才真是让她意外。 “放肆!”杏儿却是轻叱一声,俏脸含煞,很是不善地瞪着这道人。 什么看前程测姻缘,这不是胡口开涮嘛。 “慕容枫在哪?”瑶妃直接问道。 算命道人‘啧’了声,左手一伸,拇指在小指食指上像模像样地点了点,白眼眨动几下,说道,“人在江湖。” 然后,就不出声了。 瑶妃眉头皱了下,“江湖在哪?” 算命道人笑而不语。 “你这是什么意思?”杏儿忍不住道。 道人手指又朝一旁指了指。 杏儿顺之看去,只见那张破旗幡上又重新出现了八个字:老天开口,一次百两。 杏儿登时就怒了,一脚就踢翻了眼前的小桌,“你这狗道人,姑奶奶看你是讨打!” 别看她瘦瘦弱弱的,可能在瑶妃身侧,又岂会是普通人? 此时杀意满满,就连四下空气都冷了几分。 而周遭也有瞧见热闹的,不由好奇望来,有的认出这道人是在这坐了半天的,不免窃窃私语,显然是在打听这人是怎么惹得瑶妃生气了。 瑶妃同样脸色沉着,可对面那道人就老神在在地坐在那里,仿佛根本不在意杏儿的威胁。 “给他。”她说。 杏儿当然不会质疑,她深吸口气,却是直接将荷包倒了倒,里边七八张银票皆是掉在了地上。 然后便抱着胳膊,冷笑着看着眼前之人。 这道人眼皮一抬,并不在意,只是随手往地上一招。 然后,在杏儿一下瞪大的眼神中,地上的银票就仿佛被一阵清风吹着一般,慢悠悠轻飘飘地落进了道人的手中,一尘不染。 道人随手甩了甩,又‘啧’了声,坦然将之收进怀中。 “人不在这儿。”他说,“一刻钟前刚走。” “去了哪?”瑶妃问道。 “康乐坊。” “几人?” “五人。” “有谁?” “慕容枫,两个喽啰,两个蠢货。” “蠢货?”瑶妃眼神微动,下意识看向山下。 道人咧嘴一笑,“在殿下那张符纸杀人之后,他便走了。” 瑶妃脸色一沉。 她此番便是应苏载相求而来,对方要她接应花无期和周望潮,继而从长计议‘江湖’和慕容枫之事。 但她却还想杀了慕容枫。 她知道对方一定会来,只要杀了此人,神都‘江湖’便群龙无首,届时自可除掉假太子。 所以,当她先前看到花无期之后,便留下了一张便笺,因为她知道花无期早就被人盯上了,那张便笺落不进他的手里。 有些可惜的是,死的人不是慕容枫,而对方竟是连现身都未,直接走了。 那么,自己此番暴露就没有了意义,反倒会让对方警惕,自己在明,今后必然也会有麻烦。 而且,眼前道人话中所说的蠢货,也就只有花无期跟周望潮二人了。 是以,瑶妃眼神一厉,现在唯一的解决之法,就是除掉慕容枫! 她转身便走。 “殿下,还有两问可答。”道人笑着招呼一声。 瑶妃冷哼一声,回头道:“问什么你都知道?” “自然。”道人点头。 “那‘江湖’在哪?” “有人的地方,便有江湖。”道人认真道。 瑶妃冷冷一笑,只当他是在敷衍,转身便朝山下走去。 杏儿更是狠狠瞪了那道人一眼,快步跟上。 不多会儿,寺里禁卫也鱼贯而出,紧随上去。 道人摇摇头,“怎么就不信呢。” …… 感云寺中。 楚云清几乎找了个遍,可全然没有发现周望潮二人的身影,便是什么江湖人或是可疑之辈都没有。 “人到底在哪?”他有些着急,“莫非已经被带走了?” 如此的话,那他就真的是来晚了,很可能跟那两人就是生死相隔。 楚云清擦了擦额头的汗水,瞧见一偏院,便进去舀了水缸里的水洗脸。 “爹,南边的和尚真那么好骗吗?” “你只要记住我说的话,等到了南边就看着吧,高低给你弄个佛子当当。到时候别说银子了,用金子修座佛寺都绰绰有余!” “噢,那你就不管姑姑了吗?” “管个屁,这些年暗里没少给她擦屁股,她现在能耐大了,接下来就由她折腾吧。” “可她能打过慕容枫吗?” “不知道,爱咋咋地,是死是活看她造化,咱们且去吃香的喝辣的就完事儿了。” 一大一小俩光头,拎着大包小包,正说说闹闹地从厢房里出来。 院里,一丈高的大汉正拿瓢洗脸。 六目相对。 “嚯,好一条大汉,吓了佛爷一跳!”眉清目秀的小和尚惊呼一声。 广藏朝他后脑勺就是一下,随即就是一副安安静静慈眉善目的僧人模样。 小和尚也马上做出低眉顺眼的模样。 两人拎着包裹,小跑似的往院外去。 楚云清咽了口凉水,还有些愣神,好家伙,现在佛寺这么不传统了嘛,寺里大小和尚论资排辈是认爹?而且这是要跑路? 等等,他眼神一动,忽然想起刚才听到的话。 “兀那秃驴,给洒家站住!”楚云清蓦然大喝一声。 刚走到门口的广藏父子俩猝不及防听见这声喝,一头就撞在了门框上。 “儿砸,没事吧?”广藏连忙去摸小和尚的脑袋。 “没事儿,我头铁。”小和尚揉了揉脑袋,接着就有些不高兴地看向院里那人。 广藏轻咳一声,给了他一个眼神:看我眼色行事。 小和尚眯眼点头:懂了。 “不知施主有何事?”广藏回头,礼貌问道。 楚云清将手里葫芦瓢一丢,道:“你们是这寺里僧侣?” “不是。”广藏摇头。 “那你穿着主持袈裟?”楚云清哼了声。 广藏疑惑道:“这袈裟三里街上就有店卖,难道穿了就是主持?” 楚云清一噎,是这么个道理。 “你们这大包小包的,是干嘛去?”他问道。 “唉,承蒙感云寺主持照顾,留我父子二人吃住多日,但现在实在不好意思再叨扰了,这正打算去别地化缘。”广藏语气真挚道。 楚云清笑了笑,说道:“我方才听你提到了慕容枫?” 广藏闻言,眼神顿时一眯,这才有些凝重地打量起眼前这壮汉来。 他不由想这慕容枫跟‘江湖’是怎么搞的,怎么现在是个人都知道他们的存在了? 难不成现在慕容枫又转变了想法,想把‘江湖’弄到台面上来,打算跟宗门和朝廷明着干一场? “问你话呢。”楚云清道。 “不认识。”广藏摇头。 “不认识你还说?” “说了也不认识。”广藏摇头。 楚云清默然片刻,道:“绕我?” 广藏看他一眼,随即一抱拳,“告辞!” 话落,便与一旁早有准备的小和尚撒腿就跑。 楚云清哼了声,眼瞧着有线索,他岂能让对方这么容易就逃了? 当即脚下一点,轻功掠起,人便直接飞出院外,落在了两人面前。 “飞云纵,你是锦衣卫?”小和尚惊讶道。 楚云清眼里也有些惊讶,锦衣卫的武功,可不是什么人都能知道的。 广藏忍不住又在小和尚脑袋上敲了下,“就你知道的多,瞎逞能。” 小和尚赶紧双手合十,诵了声佛号。 “说吧,你是谁手底下的,来这到底打算做什么?”广藏将手里包裹一丢,四下看了眼,脸色已然沉了下来。 楚云清感知到了此间气机的变化,心下惊讶,想不到这大和尚还是个高手。 很强,比当日长街上被自己捶死的壮汉还强。 “我是锦衣卫,当然是来查案的。”楚云清说道:“怎么,打算妨碍公务?” “狗屁的锦衣卫。”广藏啐了口,很是不屑,“第一,锦衣卫查案从不是一个人行动;第二,锦衣卫办案,只穿官靴,刀不离身。你什么都没有,在这跟佛爷装什么大尾巴狼?” 楚云清刮了刮脸颊,然后道:“有小孩子在场,我不想用暴力,把事情变得血腥。” 广藏笑了,“已经多少年没有人敢这么跟我说话了。” 小和尚也笑了,“爹,这小子还真是个愣头青,揍他。” 下一刻,广藏眼神陡然一厉。 霎时间,楚云清只觉得眼前如是金刚怒目,半空之中,一尊金光佛陀悠然显现,似乎随时可以拍下擎天佛掌。 “精神秘法?不像,这似乎是意境。”楚云清心神一动。 “小子,说出你的身份和来意,否则,别怪佛爷杀生了。”广藏冷声道。 他不是个好脾气的人,之前嬉笑是没将楚云清放在心上,可方才在他使用轻功的时候,气息流露,一下让广藏心神凝重。 不是区区飞云纵,而是那股强烈的危机感,佛心示警,只能说明眼前之人极度危险,已然可以威胁到自身。 所以,广藏才会抢先出手,此时更是在拖延时间。 一旁,小和尚眼神眨了眨,顿时领悟。 他强忍住心中的惊骇,顾不上思虑许多,麻利地解开了手里的包袱,uu看书 .ukansh然后两手就这么探进包裹里,死死盯着对面之人。 广藏这才暗暗松了口气,也仿佛是有了底气。 对面,楚云清皱了皱眉,“怎么这么麻烦?” “什么?”广藏一愣。 楚云清眼神豁然一睁,第一次,全身气势毫无保留地释放而出。 百年气血与真气激荡间犹如龙吟虎啸,本就阴沉的天色更是汇聚阴云,其中隐有雷光闪烁,闷雷阵阵。 磅礴的气势掀起一阵威压,如拂过麦浪的狂风,朝四周席卷而去。 半空冒着金光的佛陀意境轰然溃散,广藏脸色一白,噔噔后退时靠在门上。 他一把将小和尚扯进怀里,无形威压犹如实质,与护体真气之间砰砰的撞击声是如此清晰。 (本章完) 一百四十六.算命 第311章 146.算命 这是纯粹的实力压制,所带动的天地气机引发的威压,这可不是简单的气势和无形压迫,而是如实质一般出现,仿佛狂风暴雨。 广藏将小和尚揽在怀里,拼命维持着护体真气抵御着,他本就不是长于真气之人,此时二人就如狂风之下的草木,又像海啸中漂泊的小船一般。 “爹,是高手。”小和尚闷声道。 广藏‘嗯’了声,语气低沉,“不知道哪儿来的,之前大意了。” “是我耽搁了。”小和尚语气愧疚而低落,“我们会死吗?” “不会。”广藏低头一笑。 小和尚默默点头。 威压散去,仿佛雨过天晴,本是压迫的气机攸然不见,天空之中,阴云渐淡,却有零星的小雨落下来。 楚云清轻呼口气,方才他是第一次将全身气势毫无保留地释放而出,却没想到丹田气海之中的那座神桥与自然之力产生呼应,引动了这一场声势。 威压,犹如林中遇到饿虎那般的强烈压迫,在方才变作了实质,就像是一记闷锤,让人昏头转向,惶惶不能自已。 这是何等恐怖浑厚的真气。广藏看着对面之人,骇然之际,更是在想对方的身份。 “阁下究竟是什么人?”他问道:“有什么目的还是直接说了吧。” 楚云清道:“我是谁不重要,只是我刚才听你说慕容枫,你认得他?” “你也是为他而来?”广藏皱眉。 “也?”楚云清心中一动,连忙道:“还有谁?” 他以为对方见过周望潮跟花无期。 但广藏只是道:“是谁我不能说。” “是神武派弟子吗?”楚云清问道。 广藏摇头。 楚云清便问道:“听你话中意思,莫非你知道慕容枫的下落?” “他已经走了。”广藏说道:“如果你是要找他的话,现在可以去康乐坊。” 他对瑶妃最初没有明言,但已然借由那算命道人指点了所在,那么既然都决定要走了,索性说了就算,也就不在乎会不会得罪慕容枫了。 更何况,对面之人年纪轻轻,这身修为却是恐怖,而且提及慕容枫时,语气之中并无好感,显然也是来者不善。 那对方非要跟慕容枫对上,生死如何便不关自己的事了。 楚云清本来心情如常,并不觉得如何,此时却突然听他说了‘康乐坊’,登时一愣。 “你说慕容枫在哪?”他有些不确定道。 “康乐坊。”广藏说道。 楚云清二话不说,转身便走。 “这人怎么感觉有些莫名其妙的?”小和尚低声道。 “可能又是慕容枫惹了什么人吧。”广藏摇摇头,“不管他,咱们走。” …… 楚云清在人群中匆忙而出。 虽然他没问慕容枫为何要去康乐坊,但本能的,他就认定对方是为了自己而去的。 这完全是下意识这么想,却极为笃定。 出了感云寺大门,他就要往山道下去。 这时候,之前那个算命道人也收拾了摊子,拿着旗幡往山下走,此时见了他,小跑着就过来了。 然后,在有些拥挤的人群里,道人冲他甩了甩手里的几张百两面额的银票。 楚云清皱了皱眉,觉得这人是不是脑袋不太好,便根本不想搭理他。 可他没什么反应,那算命道人却是朝他靠了过来。 “讨打?”楚云清低喝一声。 道人一愣,然后嬉皮笑脸道:“脾气别这么暴躁嘛,贫道又不是什么坏人。” 楚云清哼了声,脚下不停,下了山道便往长街而去。 岂料这算命的就跟膏药似的紧跟上来。 楚云清心里本来就有些急,此时见这牛鼻子这么不识好歹,身子猛然一顿,直接回头。 算命道人跟得紧,冷不防就一头撞进了他的怀里。 “哎呦!”道人一捂额头,踉跄着退了退。 “你跟着我作甚?”楚云清问道。 道人甩了甩手里银票,得意道:“你现在还觉得我是江湖骗子吗?” 楚云清皱眉,“什么意思?” “先前你不是不信我嘛。”道人笑道:“可现在你瞧瞧,如果我真是骗子的话,能赚到这么多银子?” 楚云清冷笑一声,道:“这都是百两的银票,一看就是出自一人之手,只能说明你骗术不错,有个冤大头中招了。” “什么叫骗术!”道人不忿道:“是因为贫道泄露了天机给她,她才甘愿送我银子消灾。” “所以呢?”楚云清问道:“你赚了银子,就想跟我来显摆?” “这不是你之前不信嘛,现在信了吗?”道人看着他,“要不要贫道给你算算?” “不必。”楚云清抬脚就走。 但下一刻他就听到身后传来哎呦啊啊的声音,一回头,却是那算命道人倒在了地上,捂着额头,好像一脸难受的样子。 “你把我撞了。”他指着楚云清说道。 楚云清连理会都不理会,脚下一踏,轻功运起,人便飞上了房顶。 “嘿你这莽汉,怎么就拦不住了呢。”道人一个鲤鱼打挺就从地上站了起来,随即也不见他有什么动作,真个人竟是攸然化成了一阵烟,飘着就朝楚云清追去。 …… 一条僻静的巷子里,楚云清飞身而下。 不多会儿,身后便飘来了一阵轻烟,然后烟雾如风般卷动,算命道人的身影便从中而出,只不过像是喝醉了一般,脚下踉跄了几下,晃了晃头才站稳当。 若是从前那个太渊城的毛头小子,uu看书 ww.uukanshum或许还会因此惊奇不已,可现在楚云清见多了奇妙玄术,会好奇,却不会再有什么惊讶了。 “你还真是阴魂不散。”他说道:“你到底是什么人,跟着我有什么目的?” 算命道人晃了晃头,清醒之后,这才抬头望来。 他头歪了歪,嘴角一咧,露出整齐的牙床,“我就想给你算算命。” 楚云清心神陡然一凛,只觉得与之对视的目光成了两道涡旋,让人一点点深陷其中,难以自拔。 他能感觉到自己的精神和意识在脱离,只因为对方看来的目光。 算命道人总是半合的眼睛此时一下睁大,其中血丝弥漫,一眼是黑色的瞳仁吞没着眼白,另一只眼睛则是相反。 晦暗的此间,仿佛缠绕起了幽光。 (本章完) 一百四十七.门前 第312章 147.门前 这当然是精神秘法,漩涡甫一出现,便有一声龙吟响起,但下一刻便是一声悲鸣,淹没在漩涡之中。与此同时,楚云清身上放着的那片龙鳞一下裂纹遍布,砰然碎裂。 漩涡如同来自深海,让人难以抽离,楚云清愣于原地,双目呆滞,整个人像是被抽去了灵魂和意识。 对面,算命道人嘴角露出一丝笑容,脸上难掩激动,“就让我来给你算算命吧,放心,不会痛,很快。” 他朝前迈了一步,下一瞬便出现在楚云清半步身前。 古语曰:半步为武。 道人对其他人不会这么提防和注意,但对眼前之人,却是十足的小心和警惕。 半步之外,他伸出了手掌,就要抚摸在楚云清的头顶。 然后,他听见了一道雷声,下一刻,咫尺之人眼珠动了动,如炬般的目光便与他相视。 道人愣了下,随即无声叹了口气。 他的双目开始流血,眼中的幽光溃散,光彩暗淡下去,继而便是大片的浑浊。 术法反噬,他瞎了。 只因为道人在感知到那道雷声的同时,也看到了对方。 算命道人的手没有抚摸下去,而是如失去力气般颓然垂落。 楚云清目光冷淡,一拳砸出。 道人胸前塌陷,整个崩飞出去,在地上滚了几滚,吐血不已。 “你与‘江湖’有何关系?”楚云清沉声道。 算命道人仰躺在地上,口中和眼中俱在流血,一语不发。 楚云清转身离去之前,甩手劈出一道金光。 算命道人的脑袋便如落地的西瓜般碎开。 虽然不知道对方是谁,但先前那般敌意却是明显,说是算命,其实却是对自己的某种窥探。 再加上楚某人的心情本就有些着急,所以没有留手。 …… 而在楚云清离开之后,巷子外出现了马车的声响,车轮压过青石板,驶进了巷子里。 黑色的马车投下黑色的阴影,有人开口道:“人已经走了。” 地上算命道人那具无头的尸体动了动,然后竟从脖子里重新长出一个头来! “我瞎了。”道人吐了口血,虚弱而颓唐。 “你看到了什么?”马车上的人问道。 道人沉默了很久,才苦涩道:“忘了。” 良久,马车上的人叹了口气,“可惜了,他也去找慕容枫了。” “或许他不会死。”道人说道。 “因为瑶妃?” “不,因为我瞎了。”道人平静道。 马车上的人明白了,因为他一定是看到了什么,所以才会瞎,那么,楚云清的身上必然有惊世之物。 “可惜了。”马车上的人这次长叹一声。 想通之后才会更觉得可惜,因为这惊世之物他们得不到。 “你是来救我的,还是来杀我的?”道人问道。 “想不到你也会怕。” “死亡真的很可怕。”道人感慨道。 “离我很远。”马车上的人笑了下。 “或许吧。” 过了一会儿,车轮碾过的声音重新响起,黑色的马车在街上越走越远,巷子里干干净净,仿佛被秋风扫过一般。 …… 康乐坊,艾小舟家门前的长街一侧。 周望潮一副鼻青脸肿的样子,有些担忧地看着身旁的马车。 马车里是花无期,如今人事不省,被折磨近死的花无期。 这也是周望潮会带慕容枫来此的原因。 而他心里除了痛恨之外,便是将所有的希望都放在了楚云清身上。 杀掉慕容枫等人的希望。 马车的车辕上还坐着一个赶车的车夫,是个魁梧的汉子,相貌刚硬冷酷,一身古铜色的肌肉赤露在外,上面是青黑色的纹身,刺龙画虎,却没有半分市井混子的掉价儿,反而给人一种真正的凶悍。 此时,车帘掀开,马车上走下了两个人。 一个小姑娘,一身粉色长裙,有些束身,人看起来也就十六七岁,个子有些矮,脸上还有些婴儿肥,一双大眼睛亮晶晶的,带着些许懵懂和好奇,不住打量着四下。 周望潮知道她叫‘可心’,却不会将她当成什么不谙世事的大家闺秀,或是千金小姐,因为花无期就是被对方活捉的。 他也见识到了对方折磨花无期的手段,此时根本不敢与之相视。 另一个人,便是慕容枫,‘江湖’的堂主。 这是一个中年人,相貌透着几分儒雅,中分的长发一半黑一半灰白,眼眸沉静而深邃,如同看透世事沧桑,再没有什么能够让他心生波澜。 “那就是他的住处?”粉裙姑娘可心好奇道:“楚环玉的兄长,楚青云。” “是楚云清。”慕容枫微微一笑,然后看向周望潮,“带路吧。” 周望潮干干一笑,下意识看了眼身边的马车,“小花他...” “就在这吧,有方寸看着。”慕容枫不容置疑道。 周望潮咬了咬牙,颓然点头,当先朝宅子那边走去。 朱红大门前。 “这里也曾是高门大户啊。”慕容枫看着门口那两尊石狮子,如有感慨一般。 “咱们就这么进去吗?”周望潮小心道。 “既有正门,为何不从这里走?”慕容枫说着,便上前去推门。 当然没有推开,大门虽未上门锁,里边却关了门闩。 “府里有人。”慕容枫笑道:“那便没有跑空。” 可心揉了揉小巧的拳头,道:“既是登门拜访,是不是该买些礼物?” “他不就是嘛。”慕容枫看了眼脸色讪讪的周望潮,然后道:“叫门。” 周望潮嘴唇动了动,只好上前拍门。uu看书 ww.uukanshu “楚兄弟,你在不在家,开门啊,是俺老周回来了。”他大喊道。 话里,自然不是平常归来时喊的话,因为平时回家他从来都是走后门,他是想提醒一下楚云清,想让对方有个准备。 “来了!”蓦地,院子里传来一个中气十足却有些不耐的声音。 周望潮心里顿时一个咯噔,坏了! 他当然听出了这是老神医的声音,而狄狐向来是怕麻烦的主儿,从来不开门,此次对方来开门,恐怕原因只有一个,那就是楚云清不在家! “多大的人了,自己没带钥匙啊?”狄狐的声音渐近,然后是门闩拉动的声响。 周望潮脸色垮下来,嘴唇也哆嗦着。 慕容枫含笑看着他,很满意他此时的表情。 (本章完) 一百四十八.旧时相识 第313章 148.旧时相识 朱红的大门发出一声咯吱的声响,然后在几双眼睛的注视下打开了。 可心一脸好奇,神情却有着对一切的不在意,就像是不管待会儿开门的是谁,门中有谁她都不在乎一样。 周望潮脸色有些发白,一脸紧张忐忑,他知道来开门的是老神医,此时就怕对方也会遭难。不,应该说是一定会! 楚云清不在家,老道有些绝望。 慕容枫脸上依旧带着淡淡的笑容,他不知道开门的人是谁,但感知之中,气息似常人,并不是习武之人。 只不过,听声音似乎是个上了岁数的人,只不过他多少有些意外的是,听起来隐约竟还有些熟悉? 他来不及多想,门便开了。 然后,慕容枫脸上的笑容便僵住了。 门内,穿着一身邋遢灰袍,正一只手伸进怀里瘙痒的狄狐也愣住了。 两人四目相视,眼神早就改变了最初的神态。一个是恍然和喜意,掩不住就要大笑出声;一个却是眼神沉重如恨意交织,脸色阴郁如海。 “楚云清年纪这么大?”可心惊讶道。 直到她出声,场间二人才回过神来。 狄狐想也不想就要关门。 慕容枫在经过最初的惊愕之后,转而轻轻一笑,只是伸出了一根手指,便将这扇大门抵住,任凭狄狐如何用力使劲,大门都不动分毫。 “好久不见。”慕容枫说道:“你还是这么有劲儿。” 狄狐恨然放手,然后朝一旁神情还有些呆滞的老道就破口大骂,“你个忘恩负义的狗东西!” 周望潮脸色讪讪,满是自责和羞愧地低下头。 “这事说来话长。”慕容枫笑道:“那么老友,不请我进去坐坐吗?” 狄狐冷冷地看着他,牙关紧咬。 “这老货是谁?”可心随口道。 “放肆!”慕容枫呵斥道。 可心吓得脖子一缩,吐了吐舌头,“干嘛这么凶。” 对面,狄狐脸色阴沉地侧开了身子。 他十分清楚慕容枫的手段,而即便自己不让开,对方总能进来,只不过到时自己定会失了体面。 所以,倒不如他就这么让路。 慕容枫满意点头,当先负手进了院子里。 可心和周望潮二人紧随其后。 “你滚!”狄狐却是推了周望潮一把,“你还有脸进门?” 周望潮被推了个踉跄,而他本就被揍了一顿,浑身还疼着,狄狐这一下却是用力,他登时便被门槛绊倒,摔在了地上。 慕容枫回头看了眼,目光在狄狐身上停留片刻,便道:“既然老友不欢迎你,那你不妨就先在外边候着吧。” 周望潮便拍了拍身上的尘土,忍着痛,一边很是羞愧地朝狄狐点头示意,一边一瘸一拐地朝马车那边而去。 “你跟他较什么劲?”可心说了句,“他也不容易啊。” 狄狐没理她,而是将院门关上了。 “可恶,竟然敢无视我。”可心鼻子皱了皱。 “我这老友脾气不太好,而且我希望,接下来如果没有我的允许,你不要再插嘴。”慕容枫说着,朝狄狐歉然一笑,“抱歉,小孩子不懂事。” 狄狐哼了声,“没什么,比她还不懂事的人,老夫都见过了。” 慕容枫微笑以对。 可心却是不忿,她最讨厌这种倚老卖老的老货!只不过一想到师傅刚才的话,她便只好按捺下去,有些闷闷地跟在两人身后,走路时有一脚没一脚地踢着石子。 “想不到你竟然会在这儿。”慕容枫说道。 “你之前不知道?”狄狐冷笑一声。 慕容枫摇头道:“陆之鹤是个废物,回来后也说不明白是谁将你掳走了,按他的形容,我可是没少找人。” “那你找到的人都怎么样了?”狄狐问道。 “你了解我的。”慕容枫笑了笑。 狄狐顿时冷哼一声,“少惺惺作态了,有什么话就直说吧。” 慕容枫并不在意他的态度,而是一边走着一边打量这处院子,感慨道:“这户人家之前,也是兴旺过的。” 狄狐双手拢在袖子里,一语不发。 “咱们已有好多年没见了,何必如此冷淡呢。”慕容枫叹了口气。 “我恨不得生啖汝肉!”狄狐痛恨道。 慕容枫默然片刻,道:“小允的事情,我很抱歉。” 时隔多年,当狄狐再听到这个名字时,仍是忍不住一颤。本来一直冰冷的眼神里,终究动容,隐有泪光闪烁。 而他每每想到,都会自责且痛恨慕容枫。 慕容枫余光瞥去,看到了狄狐神态,眼神微动,虽有不屑一闪而过,可心里竟然也有些五味杂陈。 只不过都只是一瞬即逝,他面上仍是那般沉静。 “你是个不愿意麻烦别人的人。”他说道:“可现在,怎么也会住在别人家里?” 狄狐吸了吸鼻子,冷笑道:“你还是藏不住狐狸尾巴。” “只是闲聊而已。”慕容枫说道。 “可我不愿意跟你聊!”狄狐大声道。 “但我愿意啊。”慕容枫轻笑道:“阿聪。” 狄狐,字云聪。 此时听到这声久远的称呼,狄狐不免咬了咬牙,他看着眼前之人,是如此痛恨,那么想将洗命针都扎在对方身上,可是,他却无能为力。 他知道凭自己的本事根本做不到,就像刚才那样,对方仅仅是伸出了一根手指,自己使出了全身力气都奈何不得。 “好了,不要总是这么纠结执着嘛。”慕容枫笑着拍了拍狄狐的肩膀,“人总是要向前看的,以你我寿元,世间万物不都只是过客?” 身后,可心歪了歪头,眼神微微眨动。 狄狐很是嫌恶似的,用力抖了抖肩膀。 慕容枫浑不在意地收手,脸上笑容丝毫不减,“咱们才是一路人。” 狄狐毫不客气地‘呸’了一口,“你我早就恩断义绝,此时还说这话,就不觉得脸热吗?” 慕容枫看着他,就像在看一个淘气的孩子,“恩断义绝是你提出来的,我却始终记着你我兄弟二人的过往,那般情谊,岂是能说断就断的?” 可心耳朵一下就竖了起来。 狄狐咬牙切齿道:“你这脸皮,怎么就这么厚!” 慕容枫摊了摊手,“我素来如此,你是知道的呀。” 狄狐深吸口气,大步朝前走了几步,然后甩袖,“你也不必跟我在这虚情假意,到底有何目的,就赶快说了吧!” 面对着态度恶劣,且丝毫不掩饰对自己嫌恶的狄狐,慕容枫依旧面带笑容,所表现出来的永远是那么宽宏大量,如最值得信赖的好友一般。 “如果我说,我是为你而来的,你信不信?”慕容枫语气真挚道。 ‘不信’二字,狄狐几乎就要脱口而出,可当看到慕容枫满是真挚的神情,以及那份怀念和认真之后,他这话竟是一下哽在了喉咙里,一时说不出来。 慕容枫心中淡淡一笑。 “闲话休提,你是什么样的人,我很清楚。”狄狐深吸口气,道:“跟我,就不必再演戏了。” “也罢。”慕容枫点点头,然后道:“我一是为了你而来,二是为了楚云清。” 狄狐心神一动,继而皱眉道:“楚云清?” “可别跟我说你不认识他。”慕容枫笑道。 “认识。”狄狐问道:“你为何找他?” “当然是爱惜他这个人才了。”慕容枫理所当然道。 他跟狄狐真不愧是多年老友,就连说过的话都一模一样。 狄狐脸色一沉,道:“爱惜?你倒真敢说。” “那你可不要告诉我,这句话你没对他这么说过。”慕容枫说道。 而当看到狄狐的表情后,他不由笑了笑,“果然,你跟从前还是一样啊,没有变化。” “是啊,老夫没变,你倒是变得让我完全认不出来了。”狄狐淡淡道。 慕容枫一笑置之。 “所以,楚云清现在在哪?”他问道。 一旁,可心的目光也看了过来,神情之中多是跃跃欲试。 她素来不服楚环玉,虽然对方是她的师弟,可师傅总说他天赋极好,便是那些宗门中的天才都比不过他,虽然现在还不是自己的对手,可假以时日,必将会超越自己。 这让可心很是不服,她觉得自己的天赋才是最强的。 而后来,当听说楚环玉还有个哥哥,而且师傅还说对方的天赋要更高的时候,她这心里简直都要炸了。 怎么回事嘛,楚环玉天赋比她高,怎么又冒出个天赋更高的哥哥来? 然后她就去找楚环玉,可不出意外的,对方又是那副清高的样子,两人不欢而散。 不过幸好还有南宫宓,虽然心里瞧不上这个失败者,但对方是目前唯一一个跟楚云清交手还活下来的人,所以她便主动去打听。 然后就知道,对方之所以能活下来,竟然还是因为楚环玉。而且,南宫宓也不是跟楚云清交手,准确来讲,是被楚云清一拳就打废了。 可心这就不服气了,非得想要见识见识这个能一拳差点打死南宫宓的人,一定要跟他碰一碰才行。 所以,当她得知慕容枫今日要亲自来寻楚云清之后,这才央求着非要一起来。 慕容枫是知道她的想法的,心底也乐意见得如此,便应允了。 此时,听到慕容枫终于谈起楚云清,可心耳朵一下便支棱了起来,仔细听着有关此人的消息。 狄狐冷哼一声,道:“显而易见,他并不在这儿。” “哦?”慕容枫想了想,说道:“可之前那个周什么的道士,说他就住在这里。” 狄狐听他说起周望潮,脸色登时一冷,“那个忘恩负义的东西,说话就像是放屁,他敢说,你倒是还真敢信!” 听他说的这么不屑,可心倒是有些怀疑起来,她下意识看了慕容枫一眼,难不成他们真被那道人骗了?楚云清真不在这儿。 慕容枫却是一笑,“好了,你我知根知底,你又何必在我面前演戏?” 他朝四下打量一眼,然后道:“你方才呵斥那道士,不就是为了保护他么。” 狄狐脸色一凝。 “所以,楚云清一定会回来的,对吗?”慕容枫看过来。 狄狐沉声道:“你到底为什么找他?” “一来,他是环玉的兄长,天赋过人,武功不错,我想将他也收入麾下,兄弟二人皆为我效力,如此岂不是一桩美事?”慕容枫笑着开口,“二来,听说近来之事都与他有关,可以说是屡次坏我谋算。而他又不是苏载的人,我倒真想要见见他,亲口问一问,我俩无冤无仇,他为何要这么做。” “那你不必找他了。”狄狐说道:“这些事情,我都可以替他回答。” “是吗?”慕容枫有些惊讶道:“那我洗耳恭听。” “第一,他绝对不会加入‘江湖’,更不会替你做事。”狄狐说道。 “看来你是跟他提起过我啊。”慕容枫说道。 狄狐哼了声,继续道:“第二,虽然他不是苏载的人,但他是个有道义有坚守的义士。我也对苏载没有好感,不想让楚云清掺和此事,但若论道义,我佩服楚云清能够坚持自我。” “坚持自我?”慕容枫听得他这一语双关之语,淡然一笑,“些许小事,谈何坚持?” “以小足可见大。”狄狐淡淡道。 “或许吧。”慕容枫点点头,问道:“那么,他去了哪儿?” “不知道。”狄狐很是果决。 慕容枫对他这副表情简直不要太熟悉。 “我有些失望。”他说道:“这么多年过去了,你依旧没有改变,还是这样,总是这样。” “你失不失望,我并不在意,只要我自己不对自己失望就够了。”狄狐说道。 “你真这么想?”慕容枫眼神闪动。 狄狐只是冷哼一声,偏过头去。 “其实你不说,我也能猜到他去了哪。”慕容枫说道:“如你所说,他是个讲道义的人,那么,就不会眼睁睁看着外头那俩蠢货送死。” 狄狐嘴唇动了动。uu看书ww.ukansu.m “对了,说起来,你知道我今天碰见谁了吗?”慕容枫问道。 他的语气,始终像是老友闲聊一般,而现在更像是有什么稀奇之事想要跟好朋友分享一般。 狄狐皱了皱眉,对他这种语气极为厌恶,可又说不出话来,便索性不予理会。 “我见到瑶妃了。”慕容枫感慨一声,“想不到苏载竟然请动了她,想不到隐藏在宫里,一直跟我作对的人就是她。” 狄狐脸色微微一变。 “要知道,当年她跟文皇后可是一直不怎么对付啊,没想到现在却愿意为了她的事情出头。”慕容枫笑道:“女人心,真是难测。” “不过,她倒真不怕死,现在就暴露出来,终究是要死的。”他轻笑一声,“这恐怕是她最后一次出宫了。” (本章完) 一百四十九.来临 第314章 149.来临 听了慕容枫的话,狄狐不由喝道:“慕容枫!你到底要做什么?” “你知道的,我的性格,绝不容许任何能威胁我的人存在。”慕容枫说道:“她既然出来了,那就别回去了。” “你真是疯了!”狄狐说道:“你到底清不清楚自己在做什么,知不知道你这么做的后果?” “后果?”慕容枫笑了笑,“你知道的,这从来不是我需要考虑的问题,而是别人应该担心的。” 他的语气依旧那么随意,就好像只是无关紧要的闲谈,而非是杀人夺命的勾当。至于所造成的任何后果或是引发的牵扯,他都不在乎。 而事实就是如此。 狄狐十分清楚慕容枫的性格,就如他自己说的那样,他就是一个不计后果的人。 他总是如此,仿佛只要是他所做的,所坚持的,就都是正确的那样,而其他人的就是错的。 偏偏这总会令人信服,因为慕容枫身上所散发出的强烈自信和气场,就好像没有什么能够难倒他一样。 比如他此时说不让瑶妃回宫,那他就一定能够做到。 这是不容置疑的事情,如将要发生的事实一般。 这就是慕容枫,这种强烈的信服力,就是让人追随的个人魅力所在。 此刻,就算是狄狐,亦不免受到感染,竟说不出反驳的话来,反而真的会为瑶妃担忧。 “好了,现在该说正事了。”慕容枫说道:“老朋友,楚云清会回来的,对吗?” 狄狐嘴唇动了动。 “不过,就算他不回来也没关系。”慕容枫看向四下,打量几眼,“他是从太渊州来的,这宅子,不是他的吧。” 狄狐脸色微变,“你想做什么?” “就算他不回来,这家里的主人也总该会回来的吧。”慕容枫笑了笑。 “你!”狄狐咬了咬牙,他看着面露微笑的慕容枫,沉声道:“你如今拥有‘江湖’如此大的势力,已经达成了当年所愿,为何还要处心积虑做这些事情呢?难道就因为野心吗?” “当年所愿?”慕容枫问道:“你知道我真正想要的是什么吗?” 狄狐一愣。 “我就知道,在你眼里,我始终是那个肤浅的市井混混,不入流,每天盘算的就是怎么往上爬,成为人上人。”慕容枫淡淡道:“可这,真的是我想要的吗?你真的了解我吗?” 狄狐闻言,眉头皱了皱,下意识看过来。 慕容枫与之坦然相视,眼眸沉静,深邃如渊。 一旁,可心小心地看着两人,目光在两人脸上徘徊,像是在分析他们在想什么。 狄狐嘴唇动了动,道:“就算我不懂你,可这些年来,你的所作所为,无一不透着野心和大逆不道。尤其是宫里这件事,目的为何昭然若揭,难道你想做什么,我还能猜不到吗?” “你总是这么想我。”慕容枫轻叹口气,“当初你离开‘江湖’,也是这样,只是因为一些风言风语就...” “那都是我亲眼看到的!”狄狐打断道。 “眼见,有时候也不一定是事实。”慕容枫冷哼一声。 “如果我连我看到的都不相信了,我还能相信什么?”狄狐看着他,凄然一笑,“相信你的话吗?” 慕容枫神情微动,一时没说出话来。 “曾经我是那么信你,又有多少次因为选择相信你而...”狄狐没有把话说完,他深吸口气,道:“总之,今时今日,不管你再说些什么,我都不会再相信你了。” “阿聪,你是认真的?”慕容枫直视着他的眼睛问道。 狄狐转过身去。 “想不到,你竟如此。”慕容枫叹了口气。 接着,他语气一变,转而冷冽起来,“那就,安心等待吧。” 狄狐嘴唇动了动,却只是冷哼一声。 不过,慕容枫转眼便道:“方才说了这么多,我有些渴了,你不给我倒杯茶水来喝?” “厨房缸里有水,自己去舀!” “这么大年纪了,态度其实可以不必这么恶劣的。”慕容枫摇头道。 “我不想跟你没话找话说。”狄狐留下一句,人便往屋里走去,而显然,也没有邀请两人进屋的意思。 不过,如果院里两人想要进屋,仅凭他当然是无论如何也拦不住的。 “师傅?”可心看着狄狐的背影,神情有些不忿。 慕容枫微微摇头,“无妨,马车坐的累了,就在这儿吹吹风也好。” 可心皱了皱鼻子,在院子里吹冷风,亏您能忍得了。 她捏了捏拳头,在想刚才那个老货跟师傅有些关系,不能动,那就只能待会儿等楚云清回来了,好好教训一下对方解气了。 …… 楚云清回到了康乐坊,只不过没有回家,他在往回走的时候,一眼就瞧见了停在街口的那辆马车。 马车看起来就很宽阔结实,车轮也有些宽。 楚云清眼神动了动,目光往家门看了眼,随即便状似寻常地朝这辆马车走去。 车夫是个壮汉,名为方寸,虽然不是慕容枫的弟子,但也是‘江湖’里能排得上号的高手。 他还有个弟弟,两人总会替慕容枫驾车。 只不过今天随对方出来办事,弟弟实力不济,被花无期斩断了半条手臂,所以现在只有他一个人看车。 此时,方寸就坐在车辕上睡觉,斗笠盖着脸,从外只能看到他这壮硕的身躯。 楚云清走到了马车边上,看到了这个呼吸平稳,u看书 ww.uuansh像是睡着了的家伙。 他伸出手去。 平稳的呼吸忽而一变,斗笠微动,方寸闪电般抓向这胆敢朝自己伸出的手掌。 如果是一般人,这时候定然要被扣住命脉,动弹不得,可在这时候来的不是一般人。 方寸的反应很快,因为他本就没有睡着,也不会在这种地方睡着,刚才只是闭眼休息而已,却没想到还真有不开眼的敢来招惹他。 只是他更没想到的还在后头。 闪电般抓出的手如被蜂蛰,犹如软骨被擦到的麻痹感突如其来,方寸忍不住低呼一声,手臂一下就软了下去。 然后不等他再有什么应对,眼前之人宽厚而异常有力的手掌就扣在了他的脖子上。 “叫什么名字?”楚云清问道。 (本章完) 一百五十.回家 第315章 150.回家 楚云清伸手摘下眼前壮汉的斗笠,与之对视,“叫什么名字?” 斗笠下,是一张刚硬的面容,配上赤露在外肌肉上刺龙画虎的纹身,更是凶恶无比。可现在被楚云清扣住脖子,却也只能蜷缩在车辕上,就像是挨打的沙包一样。 此时听了楚云清的话,方寸当然不想配合,更不想回答。 可他很清楚此时扣住自己脖子上的手有着何等的力量,他现在根本不敢有任何过激的动作,生怕一个不小心,对方就会捏碎自己的喉咙。 “你是谁?”他问道。 “是我在问你。”楚云清淡淡道。 “方寸。”方寸如是感到屈辱一般,低声开口,同时在心里想着如何摆脱当下受制的局面。 他相信自己只是一时大意,才被对方钻了空子,若是能让自己反应过来,保准三拳就能将对方捶死! 更何况,方寸觉得自己这般人为刀俎,问自己姓名而自己只能老实回答的样子,实在是侮辱。 所以,他根本不想着脱身,只需要暂时或片刻的摆脱就足够了,他受不了这份侮辱,非要报复回来不可。 “做什么的?来这干嘛?”楚云清又问。 “赶车的,累了,在这歇歇。”方寸干笑道。 只是他这副凶恶的相貌,这么一笑真比哭还难看。 楚云清朝马车看了眼,“里边是什么人?” “里边没人。”方寸下意识道。 花无期的穴道是可心亲自封上的,呼吸都很微弱,等闲人根本不可能察觉到一丝一毫的气机。 至于周望潮,则是被自己用符纸住了行动和气息,为的就是担心这牛鼻子整出什么花活儿来,或是被有心之人感知到。 但他忘了,如果眼前是等闲之辈的话,自己又是怎么被制住的? “里边有人。”楚云清平静道。 方寸喉间滚了滚,终于感觉到了压抑和难受。 此时,街上的人并没有多少,所以倒也无人注意到这边,他眼神闪了闪,随即声音压低。 “你到底是谁?”方寸问道。 “你又问我?”楚云清看他一眼。 “这件事你招惹不起。”方寸说道:“我不管你是谁,路过也好有什么目的也罢,此事都与你无关,若你识相离开,我就当这件事没有发生过。” 楚云清笑了下,朝不远处的家中看了眼,道:“慕容枫,已经进去了吧?” 方寸脸色大变,“你究竟是谁?” 随即,他不等楚云清回答,眼底就是一惊,有了答案,“你是楚云清!” “看来我也找对人了。”楚云清说着,猛然朝一侧挥手,气劲迸发,车厢整个炸开。 然后,露出了里边人事不省的花无期,以及只有眼睛能动的周望潮。 此时老道热泪盈眶,鼻涕横流,满是愧疚地看着他。 楚云清眉头皱起,现在不必感知,只是看也能看出花无期的伤势。 这已然是个血人,双臂呈现不规则的扭曲,而身上光是能看到的伤口便足以触目惊心。 楚云清嘴唇动了动,实在难以想象,只是几个时辰而已,对方在这段时间里,究竟遭受了何等的折磨。 同时,在这一刻他也明白了周望潮那愧疚的眼神,他无法怪罪周望潮。 杀意,一闪而逝。 方寸瞳孔猛然一缩,眼睛一下瞪大。 咔吧,喉咙被捏碎的声响如此清晰,楚云清异常果断,随手就是一丢。 方寸魁梧的身躯从车辕上滚落,眼睛瞪得大大的,早已没了声息。 楚云清瞧见了周望潮身上贴着的符纸,便将其揭了下来。 “楚兄弟...”周望潮嘴角瘪了瘪,老泪纵横。 楚云清冲他默默点头,随即转身朝家中而去。 “出手的是一个死丫头,武功很高,还有慕容枫也在里边。”周望潮大声道:“要小心啊!” …… 院子里,慕容枫闭目沉思,负手而立。 忽而,他眉毛一挑,眼睛缓缓睁开,面上已然浮现淡淡的微笑。 “人来了。”他说。 一旁,正不耐烦地打着哈欠的可心一怔,随即高兴道:“楚云清?” 慕容枫点头。 可心一方面搓着拳头跃跃欲试,一方面又有些疑惑,“那方寸?” 慕容枫没有说话。 屋子里,一直在悄悄关注着两人的狄狐闻言,终于坐不住了,一把推开门出来。 “老朋友,你觉得待会儿谁能赢?”慕容枫看过去,笑着问道。 狄狐冷哼一声,并未回答。 可这心里,他却不免担忧。 楚云清武功是强,随手便可击败陆之鹤跟陆家子弟,并且还借助天机阵法和长生殿中的丹药突破自身,褪凡而成就神桥。莫说是什么宗门天骄,便是放眼江湖也是一等一的高手。 可他的对手是慕容枫,这是个不能用常理度之的人,武功之高用恐怖二字来形容毫不为过。 狄狐很想说楚云清能赢,心中也想他能赢,但这就连他自己都不信,因为他知道这是不可能之事。 楚云清再强,走过的路还少,他还欠缺成长,可慕容枫却是逆转生死之人,普天之下能胜过他的人屈指可数。 狄狐之前一直在祈祷,楚云清千万不要回来,就算是回来了也要马上离开。就算他们死了,只要楚云清还活着,假以时日,定能超过慕容枫,为他们报仇。 可若是回来了,那就一切都成空了。 “你怎么不说话?”慕容枫看着他,问道:“难道你对他也没有信心吗?” 狄狐深吸口气,道:“就算你赢了,也是以大欺小。” “谁让我就是活得久呢?”慕容枫摊手一笑,uu看书 wwkanshu.om “我总不能一点优势都没有吧?” 狄狐还欲开口,可院门已经被推开了。 开门的咯吱声里,一道身影渐渐清晰。 慕容枫神情含笑,眼中则带着说不清的意味。 他所觊觎的,除了楚云清这个人之外,更多的,还是对方身上的那样东西。 那究竟是什么呢?他好奇,更是期待。 一旁,可心更是睁大了眼睛,仔细打量着从外而来的身影。 块头真大,得有一丈高,很是英武,而且并不凶狠,哪怕是面无表情的样子,都十分吸引人。 可心舔了舔嘴唇,这个男人,是我的菜! (本章完) 一百五十一.丈6 第316章 151.丈六 楚云清也看到了可心,对方那见猎心喜,如同看到什么极为感兴趣之物的眼神太过炙热,想让人不注意也难。 只不过他心中不喜,只是瞥过一眼便不予理会,他所看的,是前方负手而立的慕容枫。 这是个绝对不容忽视的人,哪怕只是简单地看去一眼,也能感受到对方身上的那股气质。 沉静之中,又有霸道显露,却丝毫不给人以恶感,反而这种侵略性的征服,更值得人信任和追随。 他站在那里,就仿佛是天地间的中心,你只能看他,只能仰视他。 楚云清毫不怀疑,眼前之人,就是狄狐口中的慕容枫。 相比之下,他的确要比狄狐年轻太多了。 而当楚云清在看慕容枫的时候,后者也在打量他。 的确是条好汉,单单是这份从容不迫的样子,便值得称道。 慕容枫微笑道:“楚云清?” “是。”楚云清点头,“慕容堂主,久仰。” “你能出现在这儿,想必外边的方寸,已经被你解决了。”慕容枫看着他,毫不掩饰自己心中的欣赏之意,“不如,你以后就跟着我吧?” 楚云清笑了下。 “环玉是我的弟子。”慕容枫说道:“他应该也很希望你能与他共事,兄弟二人联手,岂不美哉?” “多谢慕容堂主抬爱,只不过,道不同不相为谋,我想还是算了吧。”楚云清说道。 檐下,老神医狄狐冲他竖起了大拇指,看着慕容枫的时候,一脸得意之色。 慕容枫不以为忤,只是道:“你就不再多考虑一下吗?你应该知道为我做事,能够得到什么。” “楚某只是一不懂规矩的闲散之人,‘江湖’太大,不适合我。”楚云清说道。 “‘江湖’虽大,却也能为了你而改变规矩。”慕容枫认真道。 楚云清摇头,“慕容堂主的美意,我心领了,但还是那句话,道不同,不相为谋。” “就因为近来之事?”慕容枫问道。 “就因为近来之事。”楚云清点头。 “你不知具体,所以才不认同,不妨加入进来,好好看看这一切。”慕容枫还在尝试劝说。 楚云清却是摇头不语。 “看来,你是非要管上一管了?”慕容枫看着他。 “道义所在。”楚云清说道。 “那还真是可惜了。”慕容枫叹了口气。 一旁,早就有些按捺不住的可心捏了捏拳头,朝前走出两步。 “师傅,既然人家不领情,那就把他交给我吧。”她舔了舔嘴唇,跃跃欲试道。 慕容枫轻轻颔首。 可心便朝楚云清走去。 “你的名字,我可真是没少听人提起。”她说道。 “小花的伤,是你做的?”楚云清问道。 “还行吧?”可心笑道。 楚云清没说话。 可心脚下一踏,悍然冲出。 她的身法极快,没有花哨,就是横冲直撞那般,携带破空声势,小巧的拳头就如巨锤般砸落。 空气中出现了颤鸣,楚云清心里略有些意外,这种纯粹靠肉身力量爆发的威势,他还是第一次见,尤其还是出现在一个女子身上。 仅是这一击,花无期败得便不冤。 楚云清脸色没有丝毫变化,黑色的长发因气劲而动,下一刻他便豁然抬手。 可心目光稍有变化,下一瞬这拳头便砸落下去。 但预想当中楚云清的闪躲,或是直接被重伤砸飞的场景并没有出现。 小巧的拳头,在砰然声里,落在了一个宽厚的手掌之中,被紧紧包裹住。 可心脸色登时一变,能正面挡下她这一拳的人除了慕容枫,至今她还没见过第二个,而且还是这么随意。 另一边,慕容枫眼中也是讶色一闪,可心天生神力,又修炼数门高深的炼体功法,在体魄和力量一道上,已然是站在顶峰的那一撮人。 但现在,竟被人如此轻易地挡下了? 慕容枫眼神闪烁,在看着楚云清的时候,更是异彩连连。 那边,可心眼神一急,就要收手,只不过自己右手如被钳制,根本动弹不得。 她便扭身,直接踢出一脚。 楚云清随手拍下,落下时的力道却在半空传出爆响,气劲挤压的闷响异常刺耳。 可心目光微乱,却是咬牙,根本不躲不避,气血激荡之间,竟是要硬碰硬。 啪! 手拍打在小腿上,发出清脆之声,但下一刻,彼此的接触面上便出现一声炸响。 可心忍不住痛呼一声,只觉得浑身力气一下都泄了。 她的小腿断了。 与此同时,一股阴冷之意自小腿侵入,霎时传遍全身,周身经脉如被冻结,往日灼热如火,无坚不摧的气血,更是在翻涌的前一刻便层层溃散。 可心心神骇然无比,她根本想不到这是何等武功,更从未想过自己在楚云清手上竟是连一招都未能撑过。 她此前轻视过楚云清,而对方能出现在此,那想来外头的方寸是折了,她刚才便收起了小觑之心,却没想到他这么强。 百年修为之下,剑蚀如一阵绕颈的阴风,倏地掠过,就像是大人一巴掌拍飞了一个调皮的小孩子。 可心脸色一瞬发青,踉跄着后退,一下倒地,口中咯青绿色的血来。 楚云清对她看也不看,这个结果他并不意外,而且对方那样折磨花无期,他此番出手已经是给了对方一个痛快了。 可心嘴里冒血,身上皮肤也慢慢有锈绿的斑点浮现,她艰难地望向不远处的慕容枫,眼中带着渴求。 如果说现在谁还能救她的话,唯有自己的师傅。 她始终相信慕容枫是无所不能的,且像父亲一样敬重对方,她觉得只要对方出手,自己就能活下来。 “南疆的剑蚀之法。”慕容枫淡淡开口,“与你方才所用相比起来,南疆武林都是废物,你才是正统。” 楚云清没有说话。 可心眼中有不解,更有绝望。 “她自幼拜我为师,我传她武功,可到头来,却落得这般下场。”慕容枫说道:“她此前折磨花无期,如今自己也成了这般田地,你应该解气了吧?” 可心根本没想到他会这么说,当下哇的一声吐了口血,“师傅?” 慕容枫终于看过去,微笑道:“小心,你应该听说过剑蚀,为师救不了你啊。” 可心嘴唇已然如涂抹锈绿一样,此时闻言,眼中难以置信之中,俱是失望,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狄狐冷哼一声,开口道:“慕容枫,你果然还是跟从前一样,还是这么冷血无情。” 慕容枫看了出气多进气少的可心一眼,冷硬道:“此间除非你出手,否则谁能救她?” 狄狐冷笑道:“你那长生真气不能救她?” 慕容枫冷冷看了他一眼。 那边,楚云清缓步而来,每走出一步,身上的气势就会强横一分,丝丝电光,在周身跃动。 “雷法?”慕容枫有些好奇,下一刻便讶然道:“原来如此,你竟然还是内外双修。” 他多少是有些惊讶的,之前的时候只是有一些疑惑,倒还没怀疑到他是内外双修,现在一见,心中更为惊喜。 楚云清却没他这么多心理活动,当气势凝聚到最强,他便直接动手。 拳出时有若风雷呼啸,金光明灭间,若雷龙出云,携带天地之威而落。 “来的好!”慕容枫赞叹一声,这般气血,才是他真正需要的人才。 磅礴的气血之力扑面而来,慕容枫猛然伸臂,双手在身前一转,绿芒顷刻荧闪,真气在身前化作一道屏障。 楚云清这一拳砸落时便被挡下,犹如触碰湖面般静止,绿芒光晕上荡开道道涟漪。 他眼底一惊,裹挟风雷之势的一击素来无往而不利,便是被誉为几百年不世出天才的叶乘风也死于之下,而那一身浑厚气血的壮汉也难逃一死。 可现在,就这么有些轻易地被慕容枫挡下了。 淡绿色的荧光,就像是春时原野上的新绿,给人以无限的生机和对未来的遐想,让人感到阵阵温暖。 楚云清不信,周身气血涌动,雷化真气为继,轰然又是一拳砸落。 可结果并未改变,他这一拳依旧未能击破面前的屏障。 “你虽然很强,但也就到此为止了。”慕容枫说道:“这便是你我之间的差距。” 楚云清冷哼一声,真气呼啸间,雷声轰鸣,又是一拳落下。 这一次,绿芒光晕上的涟漪波动加剧,大片如石子落在水里。 慕容枫眼神微微变化。 楚云清却是一喜,随即拳出如雨落,不管不顾地一拳接一拳,就如打铁一般,自身反而越来越觉得顺滑,气血搬运更为流畅。 “不知所谓!”慕容枫冷哼一声,单手维持,右手收而成掌,随即拍出。 楚云清怕的就是他继续挺着这么个乌龟壳,此时见他出手,甩手就是一拳迎上。 慕容枫嘴角不屑一笑。 下一刻,楚云清便被一掌崩飞出去。 “楚小子!”狄狐下意识喊了声。 楚云清在半空翻身,落地时不忘激发护体金光,抬臂做出招架姿态,可慕容枫并未趁机追击,就那么站在原地,俨然一副宗师派头。 楚云清甩了甩方才出拳的右手,只觉得整条手臂都有些酥麻,不是被慕容枫的异种真气侵入,而是因为自己雷化的真气。 或者说,是慕容枫那古怪的掌法,竟然将自己打出的拳劲完全反了回来,将自己这一拳抵消不说,甚至还有反制自己的力道。 “直来直去是好事,也是最简单有效的进攻,但也不是什么时候都能一力破十会的。”慕容枫轻笑道:“你我之间的差距,便有若天堑,不可跨越。” “就因为你多活了几十年?”楚云清揉了揉胳膊,真气灌输,甩动间酥麻感尽消。 “活得久,见识就越多。”慕容枫说道:“比如我能认出你目前三种功法,分别是南疆的古法剑蚀,江湖硬功金光罩,清净门的雷法御气雷化。我对你功法了解,修为又远胜于你,你要如何赢我?” 说着,他看向狄狐,笑道:“就凭他领你去长生殿捣鼓了一阵?” 狄狐脸色一变,长生殿一行,知晓的不过寥寥几人,对方是怎么知道的? 难不成是清净门里的那几人... 楚云清心底同样一沉,这慕容枫的眼线,安插的可深,那可是长生殿。 “若是老夫没几分真本事,怎么支撑这野心?”慕容枫大笑道:“楚云清,我念你是个人才,若你今天跟我走,今后必定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可若是拒绝,你便与苏载一般,凡是与你有关之人,我必也赶尽杀绝!” 话音刚落,他便等到了楚云清的回答。 面前一道阴影急速变大,电光浮掠,伴随着剧烈的呼啸刺音,狠狠砸落。 绿芒屏障攸然而出,可这一次却如沸腾一般,急剧震颤着,好似下一刻就要崩溃。 慕容枫脸色第一次有了变化。 对面,楚云清身上电弧跃动,周身隐有鲜红色的气血如烟般聚散。 “这是?”慕容枫忽然从他的气机中感知到了一丝熟悉。 就在这时,楚云清低喝一声,手掌之中陡然爆发出一股阴冷的力量,明明他身上是滚烫的气血,可这股力量却仿佛是在极热的压迫下逆向而生。 剑蚀,从来不只是偷袭,它是一代真君燕长雨的绝技。 阴冷的气劲无声爆发,真气热流像是引动的火线,在两人之间倏然炸开。 长生真气下维持的绿芒屏障,顷刻间如落下了一场梅雨,眨眼就如烂泥一般,自行变得粘稠,迅速浅淡溃散,且反向朝慕容枫席卷而去。 慕容枫脚下一点,终于后退,体内真气不断冲刷着被腐蚀而回的真气。 楚云清眼神决绝,欺身而上,方寸之间,整个人竟是急速膨胀变大,眨眼便是丈六之巨,双手紧扣,自上而下,裹挟着难以形容的威势,带着恐怖的爆发和速度,u看书 wwuukahu 凶狠砸落。 轰! 慕容枫根本没料到这一点,饶是以他的经验和意识,这刹那之际竟也没有反应过来,还冲刷着体内剑蚀的侵袭呢,这一拳便到了。 只不过他毕竟是在一场场战斗和尸山血海中走过来的,哪怕是时机再好,再突然,他仍下意识朝后缩头,这一拳几乎是擦着鼻尖,砸在了他的胸膛上。 顷刻间,慕容枫承受了难以形容的剧痛,腰身一折,胸前更是整个塌陷下去。 而得益于他是一直往后退的,所以没被直接砸断,而是硬生生承受之后,整个人撞进了身后的屋子里。 楚云清根本没有犹豫,一击得手,脚下一踏,地面的青石板砰然炸裂,他整个人一跃而起,飞身撞进了房中。 而看着方才一闪而过的巨大黑影,狄狐神情呆滞,喉间不由滚了滚。 (本章完) 一百五十二.了却恩情 第317章 152.了却恩情 “这家伙,他真的成功了。” 狄狐想着刚才看到的楚云清,眼睁睁看着对方从本就远超常人的一丈高,转眼成为小山般的怪物。 他想到了对方近来所研究的功法,因为自己的提点,而将那从‘江湖’之人手上得到的功法融入雷法加以改进,如今看来,那什么养身诀已然是成功了,而且更为恐怖。 “这般恐怖的天赋,真是怪物。”狄狐看向房中,喃喃一声。 与此同时,屋里。 楚云清紧随慕容枫而入,后者上半身塌陷瘫软,鲜血染红了大半的身子,如果换成常人早就死了。 可此时的慕容枫随虽是模样惨淡,可身上绿芒萦绕,真气涌动之间,竟是在修复着自身伤势,肉眼可见的先是止血,然后能听见筋骨接连的微响。 慕容枫双手按在胸前,长生真气逸散此间,他强忍着痛楚,紧贴在墙上,眼中不免有些懊恼。自己还是大意了,小瞧了楚云清,也着实没想到对方竟还藏着这么一手。 他现在疯狂运行着功法,他相信只要几个呼吸,自己就能行动如常。 但下一刻,慕容枫眼神一动,脚下用力一点,身子便朝一旁闪开。 轰隆! 对面是大片的光亮,巨大的黑影从天而降,一拳轰碎了他身后的墙壁。 慕容枫脚下连动,在房中躲闪,他看着不断冲突而来的身影,眼中满是惊骇。 楚云清此时犹如变了个人一样,身上的灰袍完全崩裂,破碎不堪,露出一块块膨胀隆起的肌肉,就如光滑的岩石一般堆积。 大小不一的肌肉块在淡淡的金光下,有蓝白色的电弧闪烁,而肌肉纹路之中,则隐有血色的光芒流转,整个人就如披挂了火山岩一般。 他猛地朝慕容枫看去,已然粗壮如树根般的脚掌只是一踏,地面便炸开一个大坑,而他就如炮弹一般弹射而出。 下一刻,一拳就轰在慕容枫的身上。 外面,狄狐还未回神,就听见轰隆一声巨响,墙壁整个炸开,一道有些扭曲的身影从中崩飞而出,摔落在院中时滚了几滚。 狄狐目光一下瞪大,地上的人虽然浑身血污,可从体型跟穿着上,尤其是那一头特征鲜明的头发,一眼就能认出是慕容枫。 曾在他心中无敌之人,如今竟会这么狼狈? 狄狐一时竟有些难以接受,在他心里,慕容枫总是高高在上,光鲜亮丽,从不会有什么能够难倒他,更逞论是被人几息之间就打成这副样子。 墙上的破洞再次炸开,从中跃出一道巨大的身影,跃起时就连太阳都遮蔽下去,院中投下大片的阴影,继而就朝慕容枫一脚踏去! “楚小子,手下留情!”狄狐下意识出声。 可楚云清这一脚如携万钧之势,就像是苍天落雷,势不可挡。 他一脚落下,丈许之地的地面轰然下陷,并以此方圆迅速朝四下延伸出大片的龟裂,烟尘四起。 慕容枫口中吐血不已,他双手勉强撑在身前,以长生真气拼命挡下。 楚云清抬脚,再次用力踩下。 慕容枫身上绿芒登时暗淡几分,脸色更是惨白如纸。 “楚小子!”狄狐再唤一声,朝这边而来。 楚云清豁然回头。 狄狐冷不丁与他相视,登时被吓了一跳,下意识后退几步。 实在是楚云清此时不仅形体大变,就是容貌都异样七分。 两颊略陷,嘴唇薄如缝,耳鼻若卵石,面上肌肉更是紧凑,双目如炬,红光流转似火,整张脸毫无人之生气灵动,反像是嵌入了一块生铁面具。 他就这么看着狄狐,瞳孔之中似有幽光闪烁,红芒飘忽如流火。 狄狐喉间滚了滚,干干道:“手下留情?” 楚云清没有开口,只是用力踩下一脚,如是回应。 慕容枫看了狄狐一眼,终于忍不住惨叫出声。 狄狐面皮一抖,手掌一翻,便是数根牛毫长针。 楚云清略一俯身,便将慕容枫整个捏在手里,就像是捏住了一只虫子一样。 慕容枫浑身长生真气萦绕,如蚕茧一般将他周身紧紧裹住。 楚云清手掌用力,牛筋一般的挤压声清晰传出。 “啊!”慕容枫惨嚎不已。 “楚小子,莫怪老夫!”狄狐咬牙,看着慕容枫如今惨状,终究狠不下心去。 他朝楚云清猛然甩手,洗命针无声朝他刺去。 楚云清不躲不避,这不知是何材质的洗命针便尽皆扎在了他后背的脊椎之上。 狄狐见手段奏效,心中不免一松,可一想到对方刚才根本没躲,这心里又一下不是滋味。 “楚小子,你也莫要怪我。”他看向慕容枫,低声道:“虽然我想杀他,可...这一回,就当是我错了,我会带他走,再不纠缠江湖之事。” 说着,他就要上前。 可楚云清却是偏过头来,别说是手上根本没将慕容枫松开,便是行动气机都是如常。 此时,他呼吸如火,气息悠长若云雾,瓮声道:“原来你会武功。” 狄狐脸色登时一变,“你!怎么可能?” 楚云清后背本就残破的衣物布条在下一刻无火自燃,彻底露出上身。 若花岗岩一般的纹路交错纵横,好似蛛网一般,而脊椎之上却是一道深蓝色的长纹,将之整个包住。 此时脊椎上的长纹光芒流转之间,原本扎在上面穴位中上的洗命针竟是肉眼可见地融化。 狄狐张大了嘴,一脸骇然。 楚云清冷哼一声。 不管洗命针是何等材质,在劫雷面前,都是凡物。 他所想不到的,是狄狐竟然真会为了慕容枫而对自己出手,哪怕并没有想杀掉自己,也背叛了彼此的情谊。 慕容枫是‘江湖’在神都的主导,谋逆许多,且更是两次三番觊觎想杀死自己,自己道义所在,彼此之间绝无和缓可能。 因此,楚云清绝不会留手。 “念在老夫助你褪凡,你就不能答应我一次?”狄狐说道。 本要彻底杀死慕容枫的楚云清,手上动作不由一顿。 狄狐语带恳求,“就当是我求你。” 楚云清沉默了许久。 慕容枫心中不屑,想着这等人物竟会为所谓的道义和恩情所累,真是难成大器。他一方面趁此快速修复着自身,另一方面则愈发觊觎对方身上所怀之物。 他没有认出楚云清此番形态变化,是利用并改进了虎煞养身诀,毕竟其中原理虽通,可所用力量却截然不同,他只当楚云清是借由某物而改变如此。 只不过慕容枫不敢有再多的动作,唯恐对方突然翻脸,直接将他给捏死。 经此一战,即便才几个呼吸之间,慕容枫便完全看出了彼此的差距,他毫不怀疑,便是自己有机会用出神兵,也不是楚云清的对手。就如他之前所说,这是巨大且难以跨越的天堑。 自己修行百年,自负半生,如今却万般颓丧。 楚云清内外双修,且仅是表现出的实力,以及呼吸之间厚重的气血,就足可表明,对方修为更在百年之上。 他不由想到了狄狐方才的话,褪凡么? 这可没有那么简单,慕容枫感受着所接触到的巍峨之力,这是令人心悸的力量,更让人心动。 他已然下定决心,若此番自己能够脱身,对于楚云清所怀之物,他定然势在必得! 慕容枫正这么想着,忽然觉得一下坠落,却是楚云清松开了手。 他一下跌落在地,体内更是一阵动荡,又是一口血吐出。 狄狐神情一喜,“楚...” “你们走吧。”楚云清冷冷道。 狄狐脸色数变,最后什么话也没说,只是上前去搀扶起慕容枫,然后将其背在身上,歉然般朝楚云清看了眼,快步离去。 等他们的气机消失,楚云清这才恢复常人大小,却是腰身一弯,忍不住吐了口血。 血如烈火,落在地上竟有明火灼烧。 楚云清擦了擦嘴角,只觉得浑身都有些酸痛,就好似儿时习武初学时,练了大半天那样疲惫。 方才的那般变化,是自己如今在不动用青璇小斧的情况下的最强状态,是以改进后的《劫雷养身诀》为基础,辅以周身气血与真气之力合二为一而成。 只不过这样会每时每刻,在呼吸之间消耗恐怖的能量,也仅仅能维持片刻罢了,更别说在动手时也要不断消耗。 但这已然足够了,消耗的加剧换来的是足称恐怖的力量,那已经不仅仅是成倍的增长,而是真正的褪凡之力。 这是狄狐都没有想到的。 而且,楚云清如今是将劫雷作为对自身的防护,比如化神桥藏于脊椎等周身相较薄弱之处,如果用来攻击,无疑威力更强,只不过那样对身体的负担也会更大。 如今这般姿态并非完美,他还在尝试着将剑蚀之力运用在自己身上,只不过这非一日之功,有了这个念头和方向之后,还需要一定的时间来不断印证。 …… 说回眼下。 楚云清随手将身上破烂的布条扯掉,然后看到了狼藉一片的院子,尤其是那几乎被拆了的主屋,不由叹了口气。 等艾小舟回来,这该怎么交代? 他看了眼不远处,那里还有个人。 狄狐走的匆忙,没有连可心一起带上,或者说,是觉得没有必要。 门外有人走了进来,那是周望潮,背着花无期,小心翼翼地靠过来。 看着他这一身赤膊的样子,不由道:“刚才我好像看到神医前辈他...” “他带走了慕容枫。”楚云清说道。 周望潮一愣,随即不解,“为什么?” 他问的既是狄狐本来明明是想杀了慕容枫的,为何最后反而带对方走,也是在问楚云清。 从状态上看,慕容枫重伤濒死,那为何要放过他? 楚云清轻呼口气,道:“老神医帮过我,他最后求我放过慕容枫。” 周望潮皱了皱眉,下意识道:“如此是否有些挟恩...” “从此之后,我便与他恩怨两清了。”楚云清说道:“这样也好。” 周望潮叹了口气,也不好多说什么。 慕容枫是楚云清打败的,如果没有他,他们或许就没命了,那么对方当然有权利处置慕容枫。 只不过这一次将对方放走,是全了道义不假,可真的是最好的吗? 周望潮看了眼背着的还昏迷不醒的花无期,又看了眼这院里狼狈,感到深深无力。 “如果老神医还在的话,小花的伤就没什么大碍。”他说道。 楚云清朝可心走去,面前的人露在外的皮肤上满是青铜锈绿,而气息几不可闻,没死,只是因为先前无人管她,而她一身气血足够强横。 楚云清俯身,手掌按在对方丹田,化去了剑蚀之力。 “为何要救她?”周望潮问道。 他跟花无期落到如今这般田地,多半是拜此女所赐,所以他对对方是全无好感。 “如今行动,暂缺人手。”楚云清说道:“如果她愿意帮忙最好,等花兄醒来,由他定夺处置。” “可要是不愿意呢?”周望潮说道:“而且她还是慕容枫的人。” “那就杀了。”楚云清起身,道:“老神医还留下了一口箱子,里边有不少疗伤宝药。” 周望潮一听,连忙背着花无期往厢房而去。 楚云清从水缸里舀了水,直把身上冲刷干净,然后去屋里换了身干净衣服,这才走出来。 院里,可心盘膝而坐,气机虽难掩虚弱,但已经可以搬运气血疗伤了。 楚云清在她面前一站,道:“考虑清楚了么?” 可心没有说话。 楚云清便站着不动,等她开口。 “你想让我背叛慕容枫?”可心终于睁开眼睛,直视过来。uu看书.uuknshu 楚云清注意到了她的称谓,也看到了她眼中的恨意。 “慕容枫放弃了你。”他说,“而我救了你。” “他于我有养育之恩,他可以放弃我,但我不能背叛他。”可心说道。 楚云清笑了下,然后伸出手,轻轻放在了她的头上。 可心忍不住一颤。 “既然道不同,那就算了。”楚云清眼神微低。 “等等!”感受到如此清晰的杀意,可心顿时一急,“我可以帮你,但不会对慕容枫出手。” 因为说的急,嘴里一下又吐出血来。 楚云清哼了声,这种人,明明想活,偏偏还想着坚持所谓的自尊,无趣。 (本章完) 一百五十三.坚守 第318章 153.坚守 楚云清在院里,看着满目狼藉。 艾小舟还没有回来,他等到了另外一个人。 马车驶过街上,在门口停下,瑶妃款步走下。 “殿下。”赶车的杏儿有些欲言又止。 随行禁卫都在街口,此番只有她们两人前来。说实话,要面对的人是慕容枫,即便杏儿素日没心没肺,可真当来到了这儿,这心里头还是直突突。 “我感知到了长生真气。”瑶妃看着眼前的朱红大门,说道:“这说明慕容枫在跟别人交手,或者已经结束了。” 杏儿一愣,随即眼神一亮,“那这样的话,咱们进去捡漏!” 瑶妃轻笑一声,拎起裙摆,便上了门前石阶。 杏儿连忙从马车上跳下来,去给她开门。 楚云清坐在院里小马扎上,听到了开门声,然后抬头看去。 瑶妃双手拎着裙摆,好奇地看着院里,绝美之姿,偏有几分懵懂。 她看到了一个似牛一样的壮汉,坐在一张小马扎上剥花生吃,此时他也看了过来,神情瞧着有些憨厚。 她看到了院中的狼藉,破碎倒塌的屋墙,崩碎的青石板还有血迹,以及那个坐在回廊下调息的女子。 瑶妃暗中与‘江湖’打过很多交道了,自然认得慕容枫的这位大徒弟。 此时,长生真气隐约未散,此女又在这,那想来慕容枫应该就还在屋里。 瑶妃眼神一冷,那么,眼前这个壮汉,就是随行慕容枫而来的手下了。 楚云清歪了歪头,这女的,不是在感云寺碰见的那个姑娘吗? “慕容枫在哪?”这时,他听见对方这么说。 “慕容枫?”楚云清一愣,随即心下警惕起来。 这人也是来找慕容枫的?她是谁?她怎么知道慕容枫来过? “你是?”楚云清起身,试探道。 瑶妃眼睛一眯。 眼前这人在坐着的时候,虽然看起来很壮,甚至坐在小马扎上还有些滑稽,可当站起来了,才知道其魁梧,以及那种充满着力量和爆发力的压迫感,异常清晰,令人心头难免一闷。 杏儿哼了声,就要上前。 瑶妃抬臂将她拦住。 “你不知道我是谁?”她问道。 楚云清摇头。 瑶妃笑了下,这‘江湖’之人,还真是狂妄,竟敢说连她都不认识。 “殿下?”杏儿示意道。 瑶妃轻轻颔首。 杏儿袖子一甩,人便朝楚云清一掌拍去。 瑶妃神情不变,此番算不上是什么试探,她对杏儿有信心,就算眼前之人肉身再强,杏儿也足够... “呀!”杏儿痛呼一声,肩膀就耷拉下去。 楚云清一把扣住了她的额头,将她离地捏了起来。 杏儿脸色涨红,拼命挣扎,可额前剧痛让她浑身没有力气,只是无力蹬着双腿。 瑶妃脸色顿时一变,怎么会? 她刚才看的分明,杏儿那一掌拍去之时,竟被那汉子随手便拍在了小臂上,直接将她真气拍散,一招制住。 这人,有点怪。 “你...”瑶妃担心杏儿,下意识就要开口。 “你们到底是什么人?”楚云清皱眉道。 他并非嗜杀之人,对方虽然对自己出手,可之前在提起慕容枫的时候并无好感,细想应该不是一路人。 跟慕容枫有仇怨的,那就对‘江湖’无感,这种人当然是越多越好。 而且,眼前女子气质不俗,显然也非寻常之辈,背后或有势力牵扯,楚云清觉得自己不能鲁莽。 所以,他才想要出言证实一下。 此时,瑶妃心里也是有些怀疑,且不说‘江湖’中有名有姓的高手的相关情报,她都看过,根本就没有此人,再就是以‘江湖’中那些人的性格,若是像现在这般制住杏儿的话,那肯定会直接下杀手,而不是还会跟自己赘言。 所以说,她觉得有些古怪,或许,是自己先入为主,想错了什么? “你不是慕容枫的人?”瑶妃问道。 楚云清摇头,“不是。” “那她为何在这儿?”瑶妃一指那边同样看过来的可心。 “慕容枫放弃了她。”楚云清说道。 “放弃?”瑶妃一怔,随即想到什么一般,有些不敢置信道:“难道说,有人打败了慕容枫?是你?” “是我。”楚云清坦然点头。 瑶妃眼神一亮,然后就朝他走来。 楚云清眉头皱了下。 “你先把杏儿放下来。”瑶妃说道:“我们没有恶意,是来杀慕容枫的。” 楚云清便松开了手。 “哎呀!”杏儿脚下一个没站稳,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瑶妃扶起她,给她将脱臼的胳膊接好。 然后,她就忍不住围着楚云清转了两圈。 “慕容枫竟然败在你的手上?”瑶妃惊讶道:“你是哪家的后辈?” 她没有怀疑楚云清的话,因为在刚才,她已经用秘法感知了一圈,此地长生真气缓缓散去,并无慕容枫的气机。 至于房间里的两人,一个重伤,一个虚弱,都不是慕容枫。而如果没猜错的话,他们就是那俩笨蛋,神武派的花无期,以及清净门曾经的外门主事周望潮。 此时,瑶妃对眼前这人无比好奇。 年轻沉稳,武功高强,这究竟是哪家的后辈,放出来行走江湖了? 亦或者,莫名出现在神都,是想牵扯或干预什么? 不然的话,何至于会跟慕容枫对上。 “姑娘猜错了。”楚云清说道:“我不是哪家的后辈,只是因为朋友,所以才会跟慕容枫交恶。” “姑娘?”瑶妃听后,忍不住一笑。 她笑起来不像其他女子般要掩口矜持或是维持优雅,而就是一种洒脱,洁净的牙齿一闪而过,落落大方。 这是个很容易让人心生好感的女子。 “我是宫里来的。”瑶妃说道。 楚云清一怔,他想到了此前感云寺山脚下的那辆马车,的确是宫里的人。 难道是大内高手吗?他想着。 “这是我家殿下!”杏儿柳眉一蹙,她还揉着胳膊,神情不善地看着楚云清。 “殿下?”楚云清先是一愣,随即想到了一个人。 “瑶妃?”他下意识开口。 “大胆!”杏儿顿时一怒,还没人敢当面这么称呼自家殿下的。 瑶妃却是一摆手,随即看向楚云清,微笑道:“我知道了,你就是楚云清吧。” 当对方说因为朋友才跟慕容枫交恶的事后,她便想到了苏载信中赞誉的那人。 一个有情有义的江湖人。 楚云清点头,“我就是楚云清。” 瑶妃眉眼一弯,满是欣赏地打量起他来。 …… 从屋里拿了几张椅子,几人就在院子里坐下。 “所以,你没有杀了慕容枫?” 在听了楚云清简单说过刚才之事后,瑶妃不免蹙眉。 毫不夸张地说,刚才是杀掉慕容枫的最好机会,而如今放虎归山,还不定什么时候才能再次有这么一个机会。 或者说,以慕容枫的谨慎,很可能便不会再露头了。 楚云清点点头,然后道:“不过如今恩情已了,如果下次他再出现,我便不会留手。” 瑶妃轻轻一叹,“慕容枫为人谨慎,这回是他托大了,下次再想有这样的机会,很难了。” 不过,她马上就是一笑,“不过嘛,这一次重创他,想来他是能安稳一段日子了。楚壮士功不可没!” 楚云清一愣,这个壮士的称呼,还真是久违了,上一次,好像还是艾小舟这么喊自己。 “他们俩人的伤怎么样?”瑶妃问道。 楚云清知道她问的是花无期二人,“老道没什么大问题,花兄伤的比较重,他之前就有伤,这一次旧伤发作,恐怕真是要养一阵子了。” 瑶妃点点头,“受了伤,才能长记性。” 楚云清疑惑道:“殿下如何知道他们的?” 不过话问出来,他便是一怔,突然明了,“殿下便是苏大人托付之人?” “苏载早年帮过我,这一次传信于我,我不能袖手旁观。”瑶妃说道:“况且,对于慕容枫的‘江湖’,我也了解不少,这些年来也颇多较量。” “‘江湖’,究竟是个怎样的势力?”楚云清听后,不免问道。 “自诩以苍生为己任,视黎民百姓为重,公义天下的江湖组织。”瑶妃说道:“其中有盟主一人,南北长老各一,四方堂主,再就是活跃江湖的其他成员。” 楚云清知道慕容枫就是‘江湖’在神都的堂主,只是没想到,在对方之上还有三个人。 以狄狐对慕容枫的描述,此人不是居于人下之辈,能让他甘心如此,且为‘江湖’做事,那这位盟主跟南北长老,定然不凡。 再就是其他还有三位堂主。 “目前已经知道身份的,‘江湖’在南方活跃的长老,便是原江左剑池的大长老袁恕。除慕容枫之外的三位堂主,分别是南疆顾思雨、北地甄漠,还有一位,是如今关在六扇门天牢里的赵龙英。” 瑶妃说道:“‘江湖’虽然隐秘,少为外界或江湖所知,但在某个层面上,他们并不算秘密。” 楚云清了然点头,的确,有些东西,是受到所能接触的层面局限的,当达到了某个层面,才能见识到从前所没有见识到的东西。 见世面,不外如此。 “那太子一事,如何处理?”楚云清问道。 他还记得狄狐曾经说过,太子周贤的母亲文皇后,跟眼前之人不睦。那么,瑶妃会为太子之事上心吗? 再就是,真正的周贤已经死了,瑶妃如果要参与此事的话,其目的,真的只是为了‘江湖’吗? 楚云清问出之后,心里便叹了口气,自己真是管的宽了,这些事情跟自己又有什么关系呢。如今苏载托付之人已经现身,还是位高权重的瑶妃,当然完全可以帮助花无期等人,以及部署接下来的所有事情,他们打算如何做,哪还要自己来操心。 自己已经全了道义,该做的事情也做了,接下来就是另一个层面之事了。 瑶妃笑了笑,说道:“虽然慕容枫败退,我们也知道太子是假的,但总不能直接去杀了他。这种事情,终究是要陛下出面的。” “陛下?”楚云清一愣,“可他不是...” 瑶妃点头,轻声道:“替换太子,目的当然是为了皇位,这种事情,陛下当然不能容忍。” “我在离宫前,就已经差人去告知了。”她微笑道:“如果连皇位都没有了,要长生还有何用?” 楚云清心中难免一凛。 同时,不知是否错觉,他隐约从对方语气中听出了嘲弄,似乎这位跟陛下之间的关系,并不是很好。 “你打算怎么处置她?”瑶妃朝可心努了努下巴。 楚云清说道:“等花兄醒来,由他定夺。” “楚云清!”那边,可心一听就急了,“你说过要饶我性命的!” “是。”楚云清点头。 可心顿时一噎,是了,这家伙是说饶自己一命,可花无期还没答应呢。 这个混蛋!她一时心乱如麻,眼珠子乱转,内息不由出了岔子,张口又吐了一口血。 楚云清皱眉道:“待会儿自己打扫干净。” 瑶妃托着下巴,饶有兴趣的看着,然后道:“要不,让她随我进宫吧。” “进宫?”楚云清疑惑道。 一旁,杏儿连忙道:“殿下,您想让她来跟杏儿争宠嘛。” 瑶妃冲她翻了个白眼。 楚云清偏开目光。 “那你呢?”瑶妃问道。 “什么?”楚云清下意识道。 “做了这些事情,你今后就要退出吗?”瑶妃问道。 “我该做的,都已经做完了。”楚云清笑道。 “慕容枫有百年修为,u看书 ww.uuknh.om 一身长生真气奇诡无比,你能将他重创,自是有一身通天本领,如此沉寂,可惜了。”瑶妃说着,语气真挚道:“不如以后,跟我共事吧?” “殿下!”杏儿下意识道。 瑶妃却只是看着楚云清。 楚云清眼睑低了低,对方说的是共事,而不是效忠或是听她差遣。 “何为共事?”他问道。 “为心中道义而坚守,为不平而平之。”瑶妃说道。 楚云清心中一凝,这不正是习武之人的初衷么,也正是江湖中的‘侠’。 “你愿意吗?”瑶妃看着他,微微探身凑近,认真道:“跟我一起。” 艾小舟进家门第一眼看到的,就是一个身段窈窕,容貌妖媚的女子欲要亲吻楚云清。 (本章完) 一百五十四.问道 第319章 154.问道 艾小舟先是懵了下,随即就是大怒。 好啊,哪来的狐媚子,光天化日之下,在自己家轻薄自家男人,这不是欺负老实人嘛! 她手里缰绳一丢,噔噔就往这边快步而来。 “小舟?”楚云清第一时间看到了她,只不过一想到自己将家里弄成这副模样,心下就有些发虚。 艾小舟见他神情,眼睛不由一眯,好小子,合着你心里也有鬼? 不等她‘审讯’楚云清,一旁的瑶妃便开口了。 “艾百户。” 听见这一声唤,艾小舟下意识看了过去,当看清瑶妃容貌后,不免一愣。 “殿下?”她略有疑惑,不过马上行礼,“见过殿下。” 瑶妃轻笑颔首,“这里是你家,不必多礼。” 艾小舟知道自己应该是心急之下误会了,也是这时候,她才注意到了家中狼藉。 几乎倒塌了的百年北屋,还有院里上百年的青石板。 她脸色登时就僵了僵。 “楚云清!”艾小舟咬牙切齿,一字一顿道:“这是怎么回事?” 楚云清干咳一声,讪讪道:“意外,纯属意外。” “你就这么看家的?”艾小舟跳起来就要去拧他的耳朵。 楚云清当然不想承受这个痛苦,所以一把就给她按住了。 艾小舟觉得,自己吃亏就吃亏在身高上了,要不自己也寻摸几本炼体的硬功的练一练? “慕容枫,是慕容枫搞的。”楚云清连忙道。 “慕容枫?”艾小舟一惊,赶紧看他,“你没受伤吧?” 楚云清心底一暖,笑道:“受伤的是他。” “你再吹牛我就打你。”艾小舟踢了他一脚。 楚云清便松开手,转了个圈,让她好好看自己。 “你看吧,我没受伤,我现在很强的。”他说道:“慕容枫那老小子还托大,这不得被我三拳打的找不着北?” “那他人呢?” “跑了。” “跑了?”艾小舟翻了个白眼。 “老神医带他走了。”楚云清说道。 艾小舟何等聪慧,只是略一思忖便想通其中关键,顿时冷笑,“我早就说过那老家伙不是个东西,心思不纯,就是想利用你。” “你就是纯粹被人卖了还帮人数钱呢。”艾小舟胳膊一抱,哼了声。 楚云清挠头傻笑。 一旁,瑶妃跟杏儿相视一眼,各自从眼中看到了彼此的多余。 “不知殿下此来,所为何事?”艾小舟轻咳一声,问道。 瑶妃常年不出宫,除了每年的鉴瓷大会外,几乎都不与外界有联系,这回怎么能来她一个小小锦衣卫百户的家? 想到这里,她下意识看了眼身边的楚云清。 “本宫是为慕容枫来的。”瑶妃同样朝楚云清看去,微笑道:“不过,虽然慕容枫没有找到,却有意外之喜。” 艾小舟眉头一皱,看着她看楚云清的目光,本能的有些不舒服。 “楚壮士,我方才的提议,你不妨好好考虑考虑。”瑶妃冲两人点点头,然后道:“二位,先告辞了。” 说完,她便朝门外走去。 杏儿径直去了回廊下,可心一脸冷色地瞧着她。 “看什么看!”杏儿瞪她一眼,根本不给她多话的机会,直接出手点了穴,然后一把就扛到了肩上,跟着瑶妃走了。 楚云清和艾小舟都是愣愣地看着。 “那女的是谁?”艾小舟问道。 “慕容枫的徒弟。”楚云清说着,便将之前发生之事说了。 “原来如此。”艾小舟点点头,随即笑眯眯地看着他。 “怎么了?”楚云清只感觉被她盯得莫名心虚。 “你跟瑶妃谈的挺熟啊。”艾小舟抱着胳膊道。 “没有,就是闲聊。”楚云清仰头看着天。 “听听她刚才说的,跟我就自称‘本宫’,跟你就那么熟。”艾小舟哼了声。 楚云清连忙一指在院里溜达的马匹,道:“你还是快去拴马吧。” “你去。”艾小舟瞪了他一眼。 楚云清巴不得略过刚才的话题,赶紧去拴马了。 艾小舟有些好笑地看着他的背影,随即摇头。 …… “家里宅院的修缮费用,谁出?” 晚饭当然只能在院子里吃了,擦拭干净的长桌,几人坐着小马扎围着,艾小舟独享一张黄花梨椅子,大马金刀坐北朝南,手边一碗饭旁就按着绣春刀。 她在三人脸上扫过一眼,眼神不善。 周望潮鼻青脸肿敷了药,此时脸色讪讪。 花无期接好了骨头,两根胳膊吊着,浑身被纱布裹着,一身药味。不过幸好可心没在他脸上划几道,此时白净的脸上苍白一片,面无表情地看着夕阳坠落。 楚云清坐在那,就像是一头黑熊,正端着碗扒饭,就着小葱跟腊肉,吃得是喷香。 然后,他就感觉到了一道冷冽的目光。 不消去看,楚云清立马就就把饭碗放下来,老老实实地把手放在腿上,正襟危坐。 “老道的银子,今下午都花光了。”周望潮很是不好意思道。 他本就没有多少积蓄,还是把上阵子画的符纸去黑市卖了,才有的银子给花无期看伤,就这样还借了艾小舟一百多两,他现在可谓是除了这一身排骨肉,啥也没了。 花无期更不用说,随身的剑都断了,本以为这些日子剑道有所成就,哪成想又被可心击败,可以说是整个人都不好了。 但其实这也在情理之中,他一身武功都在剑上,没了剑,仅凭剑气如何能敌得过天生神力的外家高手? 不过虽然他是数次受挫,且这次的伤足够让他休养好一阵子,但他道心却愈发坚韧,只等伤好之后,此后修行便会顺畅许多。 至于楚云清。 莽夫一个,银子半点没有。 “要不,卖身赚钱?”楚云清试探道。 “好啊,我就知道你想去找那个女人!”艾小舟顿时大怒。 女人?周望潮一愣,是教坊司的顾姑娘吗?不过,他转念就明白过来,不是顾眉舒,恐怕是今天来的瑶妃。 “你心动了?”艾小舟问道。 “你这是说的哪里话。”楚云清道。 “我是说你是不是想去给她做事。”艾小舟瞥他一眼,“怎么,你想到哪里去了?” “我...”楚云清登时一噎,然后道:“我也是这么想的。” 艾小舟哼了声,随即正色道:“你真想进宫?” …… 对于瑶妃的建议,楚云清其实是有些犹豫的,只不过一看到自己将艾小舟的家折腾成这样,他心里就觉得过意不去。 当然,最主要的,还是他在这吃闲饭太久了。 他是渊行帮的帮主,当然没有靠一个女人的道理,即便这里是京城,他起码也得像模像样,活出个样儿来。 虽然现在整天为了不相干的事情忙前忙后,可那是道义所趋,自己也甘愿,但在自己的事情上,终究是需要个安排的。 他不可能就这么一辈子待在家里,全靠一个女人在外面当差养活,就算艾小舟愿意,她不在乎,可楚云清却在意。 他是个男人,面子上过不去,心里也觉得不是个事儿。 楚云清早就有想过赚钱的打算,可他会什么,能做什么? 武功高,看家护院可以,但他脾气不太好,看不惯腌臜事,也厌恶麻烦。 走镖也行,但这年头行镖的可不是看武功高低,而是值不值得信任。 像他这种外地来的野路子,且不说当地镖局愿不愿意把生意给他,就是给了,有人敢让他护镖吗? 走镖这一行是需要熟人引路的,生茬子一来,人就当你是抢生意的,甭管你武功多高,人暗地里有的是手段对付你。到时候生意没做成,命还折腾进去了。 楚云清当然不会怕,就是觉得没必要。 他是江湖人不假,可自认还不是这种混江湖,和靠江湖营生吃饭的。 那么,除了这两行,他还能干嘛? 三教九流,再来混京城帮派? 楚某人不想。 所以说,眼下瑶妃给了一个出路,他觉得有必要把握住。 虽然只是初见,但楚云清却觉得瑶妃是信得过的人,当然,这并非是以貌取人。 一来,像真假太子,以及各种谋算,苏载都可托付给她,那想来瑶妃除了这地位之外,心胸必有韬略。不然的话,都说女人坏事,那如此机密,苏载岂能让她参与并全权掌控? 二来,以她地位,亲自来杀慕容枫,不管杀没杀成,身份都是暴露了。在‘江湖’的层面上,她暴露之后,今后必将面对无休止的麻烦和报复。瑶妃当然知道,但她还是选择这么做了,不管目的为何,都足以让人敬佩。 其三,楚云清能感觉到瑶妃招揽自己时的真诚。 这跟当初安清和可不同。 楚云清上当受骗不少,经历至今,自忖还是有些眼力的。 是以,诸般考量过后,他觉得可以跟瑶妃试一试,看看她是不是真的像说的那样,坚守道义,以公理为先。 而且,以她身份,想来也不会亏待了自己。 楚云清是什么样的性格,艾小舟早就摸透了,此时见他说的平静,虽然像是傻笑,却知道他心里其实是有了计较的。 所以,她知道自己再劝是没什么用了。 “你可要想好了。”艾小舟说道:“别像狄狐那个老东西一样,把你利用完了就一脚踹开。” “老神医他...”楚云清摇摇头,然后道:“瑶妃应该跟他不一样。” “你才认识她多久,就这么相信她?”艾小舟说道。 楚云清轻笑一声,“好歹咱也当过帮主不是,看人还是挺准的。” “哼,我看你是被她迷住了吧?”艾小舟眯了眯眼。 “说什么呢。”楚云清白她一眼。 “没看出来,你这傻大个儿还挺有女人缘的。”艾小舟揶揄道:“你要是进了宫当差,是不是就能见你另一个红颜知己了?” “红颜知己?谁?”楚云清一愣。 “清净门的那个狐媚子脸。”艾小舟冷哼一声。 “这都哪跟哪啊,吃饭。”楚云清端起饭碗就胡吃海塞。 一旁,周望潮干咳一声,想要发言。 “你有事儿?”艾小舟瞥他一眼。 她现在可是对这老货也没什么好心情,因为楚云清一步步走到现在,似乎都跟这老小子脱不开关系。 再一想到背叛了他们的狄狐,艾百户不由在想,楚云清这憨货是不是被人下了咒了,别人都是被女人弄得五迷三道,神魂颠倒的,可换在楚云清这儿,就是净跟些老家伙打交道,给他们跑前跑后擦屁股。 真是邪了门儿了。 周望潮讪笑道:“那个,其实殿下临走前,有话留下。” “什么话,我怎么没听见?”艾小舟狐疑道。 “是殿下所修秘术。”周望潮说道。 “呵。”艾小舟撇撇嘴,然后用筷子插腊肉,秘术,我让你秘术! “说什么了?”楚云清问道。 “她说如果楚兄弟答应了,就在三日后的傍晚去一趟清风茶馆。”周望潮老实道。 “清风茶馆?”楚云清想了想,觉得这名字挺俗气的,但以前应该是没听说过。 周望潮连忙道:“就在内南城。” “那好,等到时候劳烦你跟我去一趟吧。”楚云清欣然答应。 “这恐怕不行。”周望潮为难道。 楚云清一愣,“怎么了?” 周望潮轻咳一声,道:“我们得走了。” “又走?”艾小舟随口道。 周望潮顿时赧然,也是,上一回刚说了走,结果差点被人打死,要不是楚云清,他跟花无期可就没命了。 此刻,就连花无期那苍白的脸上,都多了些潮红之色。 “殿下说太子一事由她解决,让我们去一趟覃州。uu看书ww.ukanshu.co”周望潮说道。 “覃州,莫家?”楚云清问道。 “对,是有些事情吩咐。”周望潮说道。 “可花兄如今伤势,长途跋涉的话...” “途中会经过医仙堡,殿下给了手书。”周望潮笑道。 医仙堡,在神都东南三百里。 顾名思义,此处原本是一女神医归隐村落,后来求医者不绝,再加上受过女神医恩惠的人知恩图报,慢慢的,原本荒芜的小山村便发展成了乡镇,至今已有数百年了。 现在那里多是与女神医有渊源的后辈,也渐渐成了杏林医道中人的交流之处,江湖不少行医都会去求学拜访,当然,每日也少不了求医治病之人。 瑶妃能写手书,显然是有相识的故交在。 (本章完) 一百五十五.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 第320章 155.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 当一切都决定好之后,也算是尘埃落定。 楚云清大口吃饭,吃嘛嘛香。 艾小舟小口吃着,偶然会看他一眼。 周望潮端着药粥,小心地给花无期往嘴里送。 换成其他人,受到这等折磨,且三番两次遭受苦难,这心态早就崩坏了,可花无期不是常人,苦难波折只会让他更加坚韧。 这药粥一口口喝着,目光坚毅无比,就着小咸菜,还多吃了几个煮鸡蛋。 “受了伤,你就得多吃饭。”周望潮笑道:“这样才能恢复的快嘛。” 楚云清看了他一眼,咽下嘴里的饭,问道:“老道,你成过家没有?” 周望潮一愣,然后道:“早年光想着修行了,哪想过成家啊,这后来又颠沛流离,更没想过这事儿了。” 楚云清笑了笑,“我觉得你很有当父亲的天赋。” “怎么说?”周望潮疑惑道。 楚云清看了眼花无期,刚才老道喂饭,那可真是十足的老父亲般的嘱托和关爱。 花无期脸色不由一黑。 “胡说八道什么呢。”艾小舟白了楚某人一眼,然后道:“记得收拾碗筷。” 话落,人便朝厢房走去。 楚云清怔了怔,下意识道:“你去我屋干嘛?” “今晚跟你睡。”艾小舟朝后摆了摆手,可看似随意,话落时背对着的脸都红了。 楚云清也是一下挠头。 一旁,周望潮促狭一笑,刚要开口,身边的花无期便虚弱道:“吃饱了。” “噢好好好,你不能常见风,咱回房上药。”周望潮连忙小心扶起他,往另一侧的厢房去了。 楚云清看着眼前长桌上的碗筷,无奈叹气。 …… 晚上,楚云清迟迟没有回房。 两边厢房里的灯亮着,楚云清坐在厨房门口,嘴里嚼着根胡萝卜。 夜渐渐深了,一侧的厢房门响,周望潮打着哈欠出来,抻了抻腰身,往厨房这边过来了。 “谁?!”他冷不丁喊了声,像是被吓了一跳。 楚云清也被他吓了一跳,“你干嘛呢?” “是楚兄弟啊。”周望潮这才拍着胸膛松了口气,“刚才我见这门口蹲着一团黑影,还以为是头熊。” 楚云清摸了根胡萝卜丢了过去。 老道连忙嬉笑着接住,一边搓着,一边道:“洗了吗?” “你吃就吃,话怎么这么多呢。”楚云清不耐道。 周望潮轻咳一声,在一旁坐了,问道:“这么晚了你还不去睡觉?” “不困。”楚云清随口道。 周望潮了然般笑了笑。 “我是真不困。”楚云清急道。 “我当然也是真信。”周望潮冲他挤了挤眼。 “嘿我说,你这老道。”楚云清这就有些不开心了。 “我懂,我懂。”周望潮咬了口胡萝卜,朝厢房那边努了努下巴,“抹不开面儿不是?” “你吃完了就赶紧回去睡觉。”楚云清皱眉道:“不是,你大晚上的不睡觉,出来干嘛呢?” 周望潮有些赧然道:“晚饭的时候光顾着小花了,我这没太吃饱。” “你不早说。”楚云清连忙侧了侧身子,道:“灶上还有馒头,你就着腊肉,将就着垫吧垫吧,赶明儿我去弄两只烧鸡。” 周望潮低低应了声,嚼着胡萝卜往厨房里头去了,只不过微低着的头,抬手揩了揩有些湿润的眼角。 楚云清还坐在厨房的门槛上,想了想,还是硬着头皮起身,拍拍屁股往厢房那边走去。 江湖儿女,不拘小节。 …… 楚云清站在门口,试着推了推门。 门没顶上,一推就开了。 他踮着脚,轻轻走进去,然后带上了门。 接着一转身回头,迎面就飞来了一道黑影。 楚云清下意识就是一拳打去,不过拳落上的时候就卸了力道,转而一把抓住,却是个枕头。 伴随其后的,还有丢来的被褥,直接盖在了他的头上。 “忸忸怩怩的,我还以为你今晚上打算在外边睡了呢。”艾小舟倚在内间的门框上,冷冷地看着他。 楚云清抓下被褥,赧然道:“那个,这是什么意思?” “打地铺。”艾小舟下巴一抬,“嫌凉的话,凳子桌子都有。” 楚云清嘴角抽了抽。 “人店里的那些跑堂伙计不都在门板睡的?”艾小舟说道:“你皮糙肉厚的,该不会比不过他们吧?” “我...”楚云清刮了刮脸。 艾小舟看着他,忽地舔了舔嘴唇。 楚云清一见她眼神,顿觉不妙,赶紧道:“那什么,天也不早了,我这就睡觉,您也赶紧睡吧。” 说着,他就将褥子在长桌上一铺,人就裹着被子滚了上去。 得亏这是特意给他缝的被子,能将他团团包住,此时卧在这张长桌上,就好似一头黑花牦牛一样,更像是砧板上的猪肉! 艾小舟先去把门给顶好,然后款款走来。 白底的内衬下是娇小玲珑的身材,精致的小脸上微微含笑,眉眼眯起,像是感到舒适的小狐狸。 楚云清可太熟悉她这副表情了,赶紧拉起被子盖住脑袋。 然后,他就感觉到了有一双小手,在隔着被子轻轻掠过他的身体。 楚云清浑身一僵,干干道:“快睡吧。” 因为是在被子里出声,又难免有些底气不足,所以发出的声音闷闷的,像是委屈要哭一样。 艾小舟听后,不由抿嘴一笑,随即整个人就爬到了长桌上。 她挽了挽耳边的头发,低声细语道:“人家都上来了,你说你现在,怎么就缩了头呢?” 楚云清浑身一颤,“天不早了...” “是啊,天不早了。”艾小舟的小手在被子上轻巧地掠过,裹起的被子上有着清晰的起伏。 “要不,咱们睡吧?”她樱口轻启,朝被子里吐了吐气。 艾小舟很爱干净,晨起睡前总要漱口,此时一股淡淡的兰花清香伴随着丝丝热气飘进了楚某人的鼻子里,让他下意识夹了夹双腿。 而看着被子里动弹的人,艾小舟的手也慢慢放了上去,一点点朝那里摸去。 “你,你别太过分了。”楚云清闷声道。 “噢?”艾小舟疑惑道:“我怎么过分啦?” “你把手拿开。”楚云清连忙道。 “你不喜欢吗?”艾小舟另一只手慢慢掀开被子,凑了上去。 楚云清脸色通红,闷声道:“你别闹了,老道他们还在呢。” “有人,岂不是更刺激嘛。”艾小舟咯咯一笑。 “你你你”楚大帮主只觉得自个儿脑袋都快炸了。 “我冷。”艾小舟语调婉转,好似委屈般说着,身子更是往被子上拱了拱。 然后,她就听见了明显的吞咽声,当即就低低一笑,故作疑惑道:“你口渴吗?” “嗯。”楚云清赶紧道:“你帮我去倒杯水。” 下一刻,他就感觉到原本在被子外流连的手拿开了,当即就松了口气。 然后,他听见了咕咚咕咚的喝水声。 “哎呀,不小心把水都喝光了。”艾小舟惊呼一声,然后轻笑道:“要不,我喂你吧。” “我...我不渴了。”楚云清心头一跳,“你快去睡吧,我困了。” “你嫌弃我?”艾小舟忽然拍了他一把。 “没有没有。”楚云清连忙道。 “那我摸你,你没反应,我说我冷,你也没反应,我喂你水,你还是没反应。”艾小舟不高兴道:“你都不看看我。” 楚云清知道这是她一贯的伎俩,如果自己真露了头,可就上当了。倒不如一直光说不做,等她玩够了就去睡了。 所以,他就裹在被子里装死。 “行啊你,现在学鬼了。”艾小舟咬了咬牙,一眼就看出了他的打算。 然后,她似乎听到了一声轻笑。 这可让她有些羞恼了,她大喊一声,直接扑到了楚云清的身上,拼命要往被子里钻。 她本来就穿的少,被子也软,此时整个人就像是陷在了楚云清的怀里,浑身上下都被感触到。 楚云清晃了晃头,一把将她搂住,“你别乱动了!” 艾小舟趴在他的身上,即便隔着一床被子,依旧能感觉到应该感觉到的东西。 “你好像,比前几次还硬。”她语气似娇羞一般,偏带魅惑,故意低声。 楚云清干咳一声,就要开口。 “瑶妃好看还是我好看?”艾小舟忽然开口。 楚云清愣了下,一下就明白了。 “所以,你今晚上弄这么一出,就是因为瑶妃?”他不由笑道。 艾小舟脸色红红的,双腿磨蹭了磨蹭,把头埋进被子里,闷声道:“你说不说?” 楚云清倒吸一口凉气,只觉得一股酥麻传遍全身,“你好看!” “脱口而出,一听就是假的。”艾小舟不高兴道。 楚云清‘嗯嗯’出声沉吟,然后道:“你好看。” “你这明显就是在敷衍我。”艾小舟坐了起来。 楚云清连忙道:“姑奶奶你可别再玩了,再玩就坏了。” 艾小舟咬着唇,轻轻动了动。 楚云清只觉得整个人都飞到了天上。 “舒服吗?”艾小舟又俯身凑了过来。 楚云清没说话。 “那我回房喽?”艾小舟低声道。 楚云清慢慢掀开被角,露出头来。 灯光下,艾小舟扎起的头发有些凌乱,衣衫不整,此时俯身,能看到如玉般的温润。 楚云清眼睛一瞪,“你肚兜呢?” 艾小舟脸色一红,随即就大胆地一把捧住了他的脸。 “好看吗?”她说。 楚云清呼吸微重。 艾小舟能明显感觉到座下那东西竟是要把她顶起来。 “你弄疼我了。”她咬了咬唇,脸红如血。 楚云清敞开了被子,将她也裹了进来。 彼此贴身相触,艾小舟缩在他怀里,小鼻子去碰他的胡茬,“你现在越来越大胆了。” “是你胆子大。”楚云清翻了个白眼。 “你敢朝我翻白眼?”艾小舟一把揪住了他的耳朵。 楚云清身子一动。 艾小舟顿时就没了力气。 “你,你是想做坏事嘛?”她仰着头,媚眼如丝。 楚云清闭了闭眼,然后轻轻将她搂在怀里,“你现在还小。” “什么还小?”艾小舟咬牙道。 “你能受得了吗?”楚云清小心道。 “我...”艾小舟感觉着那托住自己的大家伙,心下也有些打鼓。 “乖,睡吧。”楚云清说道。 艾小舟人往上爬了爬,然后在他嘴上快速一啄。 楚云清一愣。 艾小舟已经爬了出去。 “你自己睡吧,我可得睡床。”她整了整衣衫,背着手进了房中。 楚云清轻舒口气,然后朝蜡烛挥了挥手,一拉被子,把自己又裹了起来。 房中黑了下去。 …… 三日后的清晨。 雇来的马车停在门口,楚云清帮着老道将花无期小心扶上了马车。 “这段日子,叨扰你跟艾姑娘了。”周望潮擦了擦额头的汗水,一脸感慨道:“只是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楚兄弟,我们这就告辞了。” “我就在京城,等你们办完了事再回来。”楚云清笑道。 “哎。”周望潮也是洒脱一笑,只不过彼此都知道,这再相见,却不知该是何年何月了。 “慕容枫此人心机深重,如今此处已然暴露,当小心他的报复。”周望潮临行前,还是嘱咐道。 楚云清知道,他想提醒的其实是艾小舟。 自己将慕容枫打败,那想要报复自己,对方肯定得掂量掂量,所以若想报复,极有可能就是对自己身边之人下手。 “我会注意的。”楚云清点头道。 “另外,叶乘风虽死,他背后还站着洛时寒,他不会放弃追查的。”周望潮歉然道:“老道这一次,又要逃了。” 楚云清轻笑一声,拍了拍他的臂膀,以示安慰,“不管是谁,如果是深明大义之人,我便与他讲道理,要是心思歹恶之辈,我便让他吃拳头。” “哎。”周望潮慨然点头,只觉得心中万般对不住眼前之人。 他沉沉叹息一声,上了马车。 楚云清站在门口,看着马车渐渐驶远,想着彼此相处和经历,心中情绪亦是复杂。 “你还在外面愣着干嘛?”艾小舟的声音从院子里传来,“还不进来搬砖!” “哎,来了!”楚云清赶紧收拾心情,抬腿就往家里跑去。 远处的街角,有人收起了千里眼,悄然退去。 家里。 艾小舟穿着一身粗布麻衣,裁剪地很是干练,一双白净的小腿在阳光下犹如白玉,而又因常年习武,骨肉极为匀称,很具美感。 此时,她站在梯子上,正在砌墙。 楚云清在院子里跑来跑去,青砖红瓦成摞码齐。 “人走了?”艾小舟一边接砖一边道。 “嗯。”楚云清说道:“老道说让咱们小心着点儿慕容枫的报复。” “瞧不起我?”艾小舟瞥他一眼。 “人家也是好意。”楚云清笑道。 “要不是他们,u看书uuanhu 咱们至于小心这个担心那个吗?”艾小舟瞪他一眼。 楚云清连忙递砖。 艾小舟手中真气盘旋,手里青砖头卡在墙上严丝合缝。 “你这砌墙的本事可真绝了。”楚云清狗腿道。 “这不是有手就行?”艾小舟随口道:“你觉得周望潮说的有没有道理?” “当然有道理。”楚云清认真道:“慕容枫虽然表现得温文尔雅,可在我看来,就是个变态老疯子,这人心思深着呢,挺可怕的。” “那你还放心我今后一个人出去?”艾小舟道。 楚云清一愣。 “那以后你保护我呗。”艾小舟像是随口一说,可心里却有些紧张。 (本章完) 一百五十六.出城 第321章 156.出城 艾小舟状似随意般开口,楚云清却是脱口而出,“好啊。” “呆子。”艾小舟虽然心里美滋滋的,可还是说道:“我每天都要去衙门当差,难不成你还能一直跟着我呀?” 楚云清怔了下,道理的确如此,而如果自己答应瑶妃,去帮她做事的话,那显然在时间的安排上,就没有现在这么充裕了。 在艾小舟这里,难免就没那么多时间照应。 “那我今天去见瑶妃的时候,跟她说一声,我每天要送你去衙门。”楚云清说道:“然后傍晚的时候再去接你。” 艾小舟背对着他,此时闻言,忍不住笑了笑。 “这里是京城,我是锦衣卫,就算慕容枫胆大包天,难不成还敢当街截杀我?”她说道:“况且你是去做事的,这么跟瑶妃说,她能答应你吗?” “答不答应还两说,你忘了上一次了?”楚云清说道。 “上一次我没穿官服,这不一样。”艾小舟说道:“如果我身穿官服,在街上出了事,那朝廷一定不会善罢甘休,慕容枫即便报复心切,总不能不为以后考虑吧?” “可人要是疯起来,谁知道他会做出什么事?”楚云清见她这么不在乎,不免皱眉。 “好吧好吧,那就听你的。”艾小舟轻笑一声,“那你就跟瑶妃殿下提一提吧。” 楚云清当即点头。 “行了,赶紧搬几摞砖,能多做一点是一点,你不还要去清风茶馆么。”艾小舟说道:“可别迟到了。” “好。”楚云清点点头,赶紧去搬砖。 …… 另一边,一家客栈里。 宽敞的房间里开着窗,微风阵阵,香炉中青烟袅袅,只不过这可不是什么熏香,而是调制的药香。 房间里的药味颇重,慕容枫躺在床上,气息虚弱。 此时的他浑没有几日前那意气风发,挥斥方遒的神态,反而面容苍老,长发雪白,整个人都枯瘦了几分。 他躺在这,就如行将就木的老人一般。 一旁,狄狐正紧盯着架设的药炉,不时会调整火候,掀开盖子往里丢几味药。 慕容枫偏了偏头,眼珠动了动。 “阿聪。”他唤了声。 狄狐哼了声,“你别说话,老实躺着。” 慕容枫无声笑了下,然后道:“我是不是快不行了?” 他自那日从楚云清手下活命之后,归来的途中,身体便出现了这种状况。 身体逐步老化,或者说是退出了原本恢复年轻时候的样子,并一天天衰弱下去。 慕容枫当然惊骇,只不过身边幸亏有狄狐在,通过诊断,狄狐判断他这是被楚云清的异种真气侵蚀,导致长生真气紊乱,出现了反噬现象。 这几日,一直是用各种调息和温养的灵丹妙药续命。 “你别瞎想。”狄狐回头看了他一眼,“我跟你说过很多次了,只是真气出了点问题,这两天用丹药压制的还算稳定,等清净门的雪愈丸到了,再休养一阵就没大碍了。” “那我武功?” “能恢复到之前水准。”狄狐淡淡道。 “给你添麻烦了,阿聪。”慕容枫轻声道。 狄狐嘴唇动了动,最后还是轻哼一声,“希望你经此一事,能够把心收一收吧。等伤好了,就离开这儿。” 慕容枫看着头顶暖帐,低语道:“是啊,这心是该收一收了。” 狄狐听后当然高兴,连扇火的动作都勤快了许多。 慕容枫看了他忙碌的背影一眼,干皱的眼皮耷拉下去,寒光一闪而过。 …… 同是这家客栈,慕容枫所在房间的底下一层。 要小一些的房间,里面坐着四人,其中除了一身白衣的楚环玉之外,其他三人都是中年。 他们也都是慕容枫的心腹,这神都‘江湖’组织中的骨干。 “就在刚刚,神武派的花无期出了内城门,看样子是要出城。”身穿灰袍的下属汇报道。 负责情报的宇文邯捋了捋长髯,道:“这次不能再在城中动手了,安排人在城外截杀吧。” 惯于调度人手及安排暗杀的孟复则是狞笑一声,捏了捏拳头,“神武派的那个小白脸,上回我就想炮制他,这次瞧好吧就。” 另一边,面相文雅的曹士骞看了眼默不作声的楚环玉,问道:“环玉,你怎么看?” 此话一出,宇文邯跟孟复同样看了过去。 因为楚环玉的身份在此事上有些尴尬,虽然他们之前都相信楚环玉的立场,可当对方的兄长都参与进来,且让慕容枫吃瘪之后,这态度也就难免暧昧起来,其中更多的,还是一种说不出的复杂。 毕竟,慕容枫之前在他们心目中的形象,可是无敌的存在,就如林中的猛虎一般不可战胜。但现在,却败给了一个年轻人,且还是惨败而归,几近濒死。 虽然带回了老神医狄狐,却也树立了一个可怕的敌人,而这个人还是楚环玉的兄长,本该是同样与他们站在同道上的人。 这件事,实在是让人感慨无常。 而现在这么问,也的确是想看看楚环玉是怎么打算的,在对待楚云清的态度上。 毫无疑问的是,如果对花无期二人出手,那就足够表明态度。 楚环玉掌心盖住手中的玉杯白龙盏,此时闻言,开口道:“花无期二人离京,目的知道吗?” 宇文邯猜测道:“许是要赶回太渊州?” 孟复却是直接道:“不管他们有何目的,u看书ww.uukanshu.cm左右是要出城的,而那姓楚的又不在,不正是杀他们的机会?” 说到‘姓楚的’的时候,他眼神依旧眯了下,显然是心中不减忌惮。 楚环玉点头道:“那既然三位都决定好了要动手,何必还问我?” 说着,他看向面前的曹士骞。 如果说慕容枫是神都‘江湖’势力中的首脑,负责制定计划并做出决策,那曹士骞就是必不可少的辅手和智囊,每次的计划都要由他经过心算和推演之后,才可执行。 这些年来,慕容枫和曹士骞联手制定的计划从未失手,而最得意的莫过于不久前,不仅将神武派等由苏载托付的各方势力的行动击溃,更是将真太子周贤一家斩草除根之事。 当然,紧接着曹士骞就出了差错,也是唯一一次的失手,那就是小看了楚云清,以致于慕容枫被楚云清差点打死。 (本章完) 一百五十七.截杀 第322章 157.截杀 只不过,虽然曹士骞在楚云清的事情上判断失误,但他仍是组织中第二号危险的人物,甚至在阴险程度上,还要远远超过慕容枫。 楚环玉平生最讨厌这种人,但他没有办法摆脱。 因为他有着自己的抱负,他也清楚地知道,就算是再干净的池塘里,也会有淤泥的存在,这是无法避免的。 所以,哪怕在心里不屑于曹士骞等人的为人,可面上,大家还是要和和气气。 “环玉,说实在的,这件事情是你兄长楚云清多管闲事了。”曹士骞说道:“而我们的本意,其实是想让他加入,成为自己人的。这一点,你应该是知道的。” 楚环玉默默点头,“是。” “但现在看来,应该是不成了。”曹士骞叹了口气。 “那也得等师傅养好身体之后,才有决定。”楚环玉说道。 孟复哼了声,冷笑道:“我说,你该不会还对楚云清抱有幻想吧?” “师傅没开口,谁能说什么?”楚环玉看过去。 孟复噎了噎,冷哼不语。 “孟兄弟也是不忿,环玉别怪。”宇文邯笑道。 楚环玉说道:“花无期二人一个重伤,一个老迈,他们两人明知道自己的情况,还敢这么上路,你们觉得他们是想找死吗?” 曹士骞眼神闪了闪,“所以你是觉得,他们有依仗?” “瑶妃不惜暴露自身,也要救下这两人,可自那日之后,他们就再无联系。当然,也可能是咱们派去盯梢的人不力,没有发现。只不过,难道她大费周章,如今就这么让二人出城吗?”楚环玉看向三人。 “你觉得,这是引蛇出洞?”曹士骞问道。 “有这个可能。”楚环玉点头。 “说不定只是故弄玄虚。”孟复哼了声。 “那孟前辈不妨就带人去截杀吧。”楚环玉说道:“想必以您的武功,即便花无期二人此程藏有端倪,也能轻易解决。” “你!”孟复一怒,但想截人是他主张的,楚环玉话里话外也是恭维,现在要再说有什么忌惮的话,不就是对自己给武功不自信嘛。 “既然如此,那老孟你就亲自走一趟吧。”曹士骞说道。 “我亲自去?”孟复皱了皱眉。 “这样才稳妥一些。”曹士骞说道:“就算暗里有什么高手在,凭你的武功,也足够应付了。” 若是换在平时,孟复听了这话肯定颇为自得,可现在不同了,慕容枫都被人打伤了,而且打伤他的那人就在自己的对立面。 他现在,对那素未蒙面的楚云清可是忌惮不已。 所以,他一听这话,顿时就有些犹豫了起来,没别的,就怕那藏在暗处的人,其实就是楚云清。 自己跟那姓楚的说不上话,更没有一个老神医攀交情,万一到时候自己碰上了,那可就只能自认倒霉了。 而曹士骞本就是个人精,一眼就看出了他的犹豫,以及他犹豫的原因。 “不如这样,环玉,你跟老孟一起走一趟?”曹士骞笑道。 “我俩一起?”孟复先是一愣,随即看清了曹士骞眼中的深意,当即明了。 “反正,我是没什么问题。”孟复马上说道。 楚环玉起身,“好,事不宜迟,这就走吧。” 曹士骞见他这么干脆,反倒是愣了愣,不过一想他答应了便好。 “好,要小心,保全自身最重要。”他说道。 楚环玉略一点头,当先朝外走去。 “老曹?”孟复经过的时候,低声示意。 曹士骞说道:“小心谨慎,不可强求。” “放心,我自省得。”孟复沉沉点头,快步走了出去。 “这事儿,不上去再跟堂主请示一下吗?”宇文邯有些犹豫道。 “不必。”曹士骞微笑道:“这就是堂主的意思。” …… 京郊之外,风景极佳。 南来北往之中,一辆不起眼的马车悠然而出,不紧不慢地上了官道,然后疾驰起来。 马车里头,花无期平躺着,闭目养神,一旁是不时掀开窗帘往外瞧的周望潮。 马车有些晃悠,周望潮不由朝外喊道:“老兄弟,要不咱稳一些吧?” 官道当然平缓,马车也是特制的,如今还这么颠簸,当然是车夫赶得太快。 外头,车夫笑道:“若是慢了,不就被人追上了嘛。” “追?”周望潮脸色微变,“还真有人啊?” “现在是没有。” “噢。”周望潮松了口气。 “不过一会儿肯定有。”车夫随口道。 “这么肯定?”周望潮道。 “经验之谈罢了。”车夫说着,忽然一笑,“瞧吧,这人不就追来了么。” 周望潮耳朵动了动,然后往车外伸出头去,果然,官道后边数骑人马快马加鞭而来。 “好家伙,这才刚出京城,还在这官道上就这么明目张胆?”周望潮很是惊讶。 他在想果然是自己离开京城太久了,近来发生之事真算是让他开了眼界。 前有城内当街伏杀,现在又有京郊之外快马行凶,是自己见识少了还是这世道真的变了? 后边快马越来越近,周望潮甚至能看清领头之人凶恶的面目,当然,还有一侧那身穿白袍之人。 “老兄弟,人追上来啦。”周望潮紧张道。 “嗯。”车夫应了声。 “嗯是什么意思?”周望潮往后看了眼,急道:“不足十丈啦!” 话落间,彼此差距又是拉近。 周望潮刚待开口,数骑人马已然将他们超过,跑远了。u看书ww.ukanshu.co 孟复在经过马车的时候,还跟老道有了对视,狞笑着狠狠冲他瞪了一眼。 楚环玉面无表情,仿佛真的只是经过。 “咱要不调头?”周望潮看着远去的一行人,干巴巴道。 他是老江湖了,当然知道对方此举是何意,摆明了要在前边堵他们了。 而且,方才那个凶恶的汉子朝他瞪来的一眼,可着实有些恐怖,那绝对是个从尸山血海中走出来的凶人。 “你也是清净门的老人了,还会怕这点小阵仗?”车夫笑道。 周望潮脸色一红,随即道:“人老了,当然怕。” “放心吧,刚才看到了我,跑的该是他们!”车辕上,须发皆白的老车夫哈哈笑着,手里鞭子狠狠地抽在了马屁股上。 (本章完) 一百五十八.不欢 第323章 158.不欢 “为什么不追了?” 离官道不远的树林中,楚环玉坐在马背上,疑惑开口。 孟复的脸色很是阴沉,浑没有之前刚出来叫嚣着要截杀砍人的气势。 “还追个屁!你知道那赶车的老东西是谁吗?”他啐了口唾沫。 楚环玉皱了皱眉,不过也没计较,问道:“谁?” “沈靖之。”孟复咬牙切齿道。 楚环玉一下愣了愣。 江湖武林之中有高手,各派宗门也有高手,而朝廷官面上,就是六扇门的名捕,以及暗里锦衣卫的高手,那皇宫大内之中,自然也有高手。 沈靖之就是大内高手,隶属禁军一系。另一系则是以司礼监为主的东厂一系,于外,便是阉党。 沈靖之成名于四十年前,曾是江湖大盗,做了不少大案,跟六扇门是死敌。后来不知为何,竟接受了六扇门的招安,先当过六扇门的外事捕头,后来又进了大内当差,至今已经近二十年没有消息了。 直到方才,孟复将此人认了出来。 “你没有认错?”楚环玉问道。 孟复看了他一眼,“你这话是什么意思,难不成是觉得我不想动手?” “这倒不是。”楚环玉道:“只是沈靖之销声匿迹数十年,怎么会突然出现?” “你问我我问谁?”孟复没好气地一挥手,“弟兄们,撤了。” 言罢,便一拍马走了,身后数骑连忙跟上。 沈靖之的武功和威慑,可见一斑。 楚环玉却是往官道那边望了眼,心下微松。 不管怎样,总算是避免了冲突和为难。 就连他自己也不知道,如果此番没有沈靖之出现,真要动手的话,自己能不能下得去手。 不过,这样就很好了。他轻吐口气,纵马而去。 …… 楚云清之所以不担心周望潮二人此行,是因为老道曾说过,瑶妃已经请动了大内高手护送他们去医仙堡。 所以楚云清对此并未过问,想来以瑶妃的身份和心机,必有考量,又是找的大内高手,那自是是值得信任和托付的。 下午的时候,他出现在了跟瑶妃相约好的清风茶馆。 这是一家门面看起来不大,内部装潢却颇为典雅的茶馆,一进门便是一股清淡的茶香飘来。 茶馆里的人不多,而看样子,这里的确只是茶馆,很幽静,没有说书人,也没有来回跑动添茶倒水的伙计,每个人桌上就是一壶开水,喝光了才有小厮来。 空桌不少,楚云清随便找了一地儿坐了。 桌椅板凳皆是上好的木料,擦拭的很干净,桌上也没有半点水迹茶渍,这让他颇是满意。 倒是没想到,这喧闹的京城里,还有这么一家安静的小茶馆。 当然,也是楚大帮主出门少,对这等地方从未留意过。 他左右打量着,一模样周正干净的小厮就轻手轻脚地过来了。 “客官,要什么茶?”小厮问道。 “随便...来一壶好茶吧。”楚云清说道。 换成平时,他随便一碗水就得了,可既然约在了茶馆里,不喝茶未免失礼。况且,他觉得既然是自己先到了,那当然得要一壶好茶等对方才是。 眼前小厮笑了下,“我们这儿都是好茶,您看?” 楚云清觉得这家伙是不是故意的,自己都这么说了,肯定是要他自个儿看着办,更何况看自己这架势,像是个会品茶喝茶的? 除了红绿之分,楚某人还真不记得什么茶名。 “常来这的人喝什么茶,你就给我上什么茶。”楚云清说道。 “好的,客官请稍等。”小厮这才走了。 楚云清随手拿起桌上的茶杯,茶杯是墨绿色的,颇为精美,而且擦拭的很干净。 他下意识去摸茶壶,手重了重,然后一拎,随即无语。 他倒了杯茶,水还是热的,显然是刚换上没多久。 不多会儿,小厮端着茶盘过来了,见楚云清已经在喝茶了,也不以为意,自如且熟练地将茶壶替换了,然后转身离去。 楚云清愣了愣,好家伙。 他便倒了新茶来喝,的确要比刚才的茶水要有韵味一些。 他就这么坐着,看着街景,在茶馆外的喧嚣和茶馆内的安静之间,静静等待着。 傍晚黄昏后,夜幕早降,茶馆外停下了一辆马车,然后一道身影缓步走进了茶馆里头。 这时候的茶馆里已经没什么人了,楚云清靠在椅子上,一个时辰续了三壶水,这再好的茶,他也实在是喝不下了。 此时,他也注意到了从外而来的人。 这是个中年人,一身深色锦衣,面白无须,皮肤白净细腻,很是不充年纪,还有一股淡淡的阴柔之感。 楚云清眼神微动,他是进过宫里几趟的,当然见过那些寺人太监,眼前这个人虽然身材高大许多,可这气机中的阴寒之意,却令人注目。 此刻,他在看对方,对方也在观察他。 只是两三个呼吸,这人就朝这边走了过来。 “楚云清?”他问道。 “是我。”楚云清点头。 对方便拉开椅子坐下了。 他的动作有些优雅,还透着轻柔,轻撩袖口,像是怕沾到桌上的水渍。 楚云清问道:“阁下是?” “楚孝廉。”对方很是自矜般地朝后一仰头,眼神半合,显然是认为说出自己的名字之后,会得到某些情绪上的反应,比如惊讶或受宠若惊。 但没有,楚云清只是略一点头,什么表情都没有,就像是听到了一个再寻常不过的名字一样。 楚孝廉不由一愣,“你,不认识我?” 楚云清想了想,笑道:“久仰大名。” 楚孝廉眯眼看了他片刻,也是笑了,“你这人,不老实。” 楚云清的笑,是有些尴尬,楚孝廉的笑,却有些阴冷。 “那我该认识你吗?”楚云清便问道。 “果然是狂人。”楚孝廉轻笑一声,“单单是这语气,就让本督很不舒服。” 言语之间,他已经表露出了自己的身份。 京城中,能自称为‘本督’的只有一个,那就是东厂督主周敬。 可眼前这人,是楚孝廉。 楚云清没在意这个,他在意的,是对方的暗示,对方调查了自己。 虽然这是人之常情,总要知根知底才能合作,可他心中难免有几分不喜。 尤其这家伙从一开始就有些高高在上的态度,并且还迟到了。 …… “你就一点儿也不好奇本督的身份吗?”楚孝廉忍不住道。 “噢,你说。”楚云清倒了杯茶,然后推过去,“请喝茶。” 楚孝廉嘴唇动了动,然后端起茶杯,只不过还未凑到嘴边,眉头就是一皱。 这茶水虽然还有一点点热气,却已然是凉了,给客人喝凉茶当然是无礼。 楚孝廉看了楚云清一眼,发现后者神情含笑,正在品茶。 他忽然就明白了,心下不屑一笑。 自己刚才以‘狂人’暗示,表明自己已经查过对方,知道了他的身份及生平一切。而此时,对方则同样是以凉了的茶水暗示,自己迟到了,来晚了很久,这是无礼。 迟到,当然是楚孝廉故意的。 约好见面的时间是傍晚,也即是太阳落山之时,清风茶馆见面,瑶妃早早便将差事吩咐下来,让他早些动身。 楚孝廉应下后,立即乘车出宫,却是先去了经常去的消遣所在,用火山岩浴泡了个澡,然后吃了个西域风味的下午饭。之后又去听了半个时辰的快嘴说书,消了消食儿,这才坐着马车往清风茶馆来,跟这泥腿子见面。 倒是没想到,这泥腿子还有几分脾气,而且见了自己,竟还不打怵。 “东厂督主周敬,在今儿早上被下了诏狱。”楚孝廉微笑道。 他这话里,透露出了不少意思,颇值得人去揣摩。 周敬能当上东厂督主,除了靠他那位司礼监大太监的干爹,还因为他的本事。 楚云清听艾小舟说过,在公门里,武功最高的三个人,两个在六扇门,还一个就是这周敬。 年纪四五十岁,武功却是当世顶尖的那一批人了。 可现在,这东厂督主当的好好的,究竟是犯了什么差错,才会被革职查办,还直接下进了诏狱? 要知道,这可是锦衣卫的诏狱,厂卫彼此之间多有不和,如今周敬进去了,肯定是讨不着好的。 况且,进了诏狱一趟,即便能全头全尾地出来,也不会有往日的荣光了。 周敬大概就到此为止了。 但因为什么呢?楚云清想了想,就想到了瑶妃。 眼前这人能来这儿见自己,那当然是听了瑶妃的吩咐,那么,他肯定就是瑶妃的人,如今升官得意,是因为周敬倒了。 楚云清第一时间便想到了那个假太子,瑶妃说过,陛下会对他出手,而恐怕也只有这一个理由,能够解释为何位高权重,素来受到宠幸的周敬会落难了。 只因为陛下的缘故,以至于就连那位司礼监大太监,都没有办法保住他。 换句话说,这也能从侧面看出瑶妃的实力。 楚云清默默喝茶不语,所以,眼前这家伙的态度,该不会是认为自己今后是要跟他争宠吧? “你想给殿下做事,可得做好心理准备。”楚孝廉见他沉默,便主动开口道:“虽然殿下宅心仁厚,但咱这当下人的,可不敢懈怠了。” 楚云清闻言,当下就笑了笑,然后把杯里的茶水喝了,仔细调整着角度在茶盘里放好。 “那就劳烦你回话的时候,跟殿下说,就说楚某自认本事低微,未免今后办不好事,当差一事就这么算了吧。”他微微一笑,随即起身便走。 楚孝廉愣了愣,看着离开的那人背影,却是没有去喊。 只不过是个泥腿子罢了。他心下哼了声,也不知道怎么就让殿下多看了一眼,竟然还不知道把握住机会,真是活该一辈子无能厮混! 楚孝廉嫌弃般地拂了拂袖子,继而起身朝外走去。 “哎,客官请留步。”就在他要出门的时候,一旁的小厮快步过来了。 楚孝廉皱眉看了他一眼,“有事?” 小厮笑着朝那边茶桌一指,道:“茶水钱二十两。” “什么?”楚孝廉一懵,“二十两?” 小厮点头道:“方才那位客官要了三壶水,抹去零头,就二十两。” “还抹去零头二十两?”楚孝廉气急反笑,“你当你这是江南的贡茶呢?” 小厮面带微笑,“价格就是这么定的,大家也都来喝,不好意思。” “还是本督的不是?”楚孝廉脸色一沉,登时就有些怒了。 “不敢。”小厮脸色如常,不卑不亢。 楚孝廉便问道:“那茶水是刚才那人喝的,他走时你为何不去拦他?” “因为您还没走。”小厮说道。 楚孝廉当即大怒,既气这小厮,又恨楚云清。只不过他还是咬咬牙忍下了。以他身份当然犯不上跟个小厮计较,而且今日刚升了官,他也觉得不宜置气。 所以,他冷哼一声,便去摸荷包,却一下抓了个空。 他这才想起来,自己沐浴之后换了身衣服,当时荷包忘记摘下来带着了。 楚孝廉便道:“你去外边,找我那车夫要银子。” 小厮点点头,但还不等出去,门帘掀动,本已离开的楚云清便又返身回来了。 “忘了付刚才的茶钱,多少银子?”楚云清问道。 “二十两。”小厮说道。 楚云清有些惊讶地看了他一眼。 小厮坦然以对。 “行。”楚云清没辙,茶水自己的确是喝了,而且还真挺好喝,况且真要怪,也就怪他一开始就没问明白茶水的价钱。 总之,uu看书 .uukans他将这几日攒下的钱掏了掏,取了二十两碎银子付账,然后便走,自始至终看也没看一旁的楚孝廉。 小厮拿了银子便也不纠缠楚督主了。 楚孝廉左看看,右看看,觉得有些胸闷。 他气得一跺脚,掀帘而出,四下瞅了瞅,夜幕下,隐约看到了远去的高大背影。 “哼!”楚孝廉重重一哼,上了马车,“回宫!” “督主,可人还没接上呢?”车夫疑惑道。 “接个屁,让你走就走!”楚孝廉不悦道。 车夫当然不敢多话,只得老老实实赶车。 马车上,楚孝廉抱着胳膊靠在车厢上,想着刚才那个对自己无礼的家伙,开始盘算待会儿回宫怎么交付差事。 (本章完) 一百五十九.失算 马车一路进了宫,楚孝廉在想着怎么跟瑶妃禀报,而此时的天已经完全黑下来了。 “督主。” “督主。” 一路上,甭管是宫中禁卫还是太监宫女,见了他就没有不行礼问好的。 楚孝廉皆是颔首以对,面带微笑,一副儒雅随和,但又保持了适当的威严的模样。 他这是跟以前的东厂督主周敬学的。 就如各行各业都需要有个膜拜的‘祖师爷’一样,毫不夸张地说,周敬的仪态气质,就是宫里这些寺人争相模仿学习的对象。 就这么一路而去,楚孝廉回到了月宫。 月宫是瑶妃的寝宫,并不十分华丽,清冷的色调中,独有一份凛然高贵。 瑶妃还未睡下,正在案几前看书,她一手撑着下巴,一手捧着书卷,衣袖微微滑落,露出如玉般白净温润的手腕。 她就这么侧着身子,一缕秀发自然垂落,姿态慵懒,灯光下,比画上的美人图还具美感。 此时,一个宫女缓步而来,低着头,轻声道:“殿下,楚孝廉回来了。” 瑶妃看了她一眼,微笑道:“楚孝廉?他现在是东厂督主,谁允许你直呼其名的?” 宫女咬了咬牙。 “看来前几日教你的规矩,全都忘了。”瑶妃淡淡道。 面前,宫女身子一颤,连忙躬身。 仔细瞧时,这宫女不是可心是谁? 只不过现在的她哪还有之前那般得意和张狂,完全是一副受气的小媳妇模样,乖乖巧巧的,唯恐做错了事情受到责罚。 而实际上,可心现在是又恨又怕。 这才短短几日,眼前之人的手段她可算是彻底领教了。自己那用在花无期身上的折磨手段,跟对方完全不能比,这种身心兼具的折磨,真真是让她吃尽了苦头,更是痛不欲生。 但可心不想死,哪怕现在经脉被封,武功暂废。 即便她被瑶妃故意留在身边侍奉,她也丝毫不敢有什么忤逆和出格的动作,她选择老实听话,将恨意深埋,以待来日。 只不过,要说出头,可就真不知道该何年何月了。 此时,她听着瑶妃平淡的话语,知道自己刚才说错了话,恐怕今晚又得遭些罪了。 想到这里,可心愈发低眉顺眼,别说是看去的眼神,就是大气都不敢喘一声。 “楚云清可是一起来了?”瑶妃问道。 “门外只有楚孝廉...楚督主一人。”可心连忙道。 瑶妃听后,眉头微蹙。 楚孝廉是她的心腹,值得信任,所以才会被派去跟楚云清见面。当然,前提是楚云清答应了自己的邀请,然后今天会去清风茶馆。 如今回来的只有楚孝廉,那么,莫非楚云清是没有答应? 瑶妃这么想着,心下难免有些失望。 “让他进来吧。”她摆摆手。 可心连忙称‘是’,恭敬退下。 不多时,躬身弯腰的楚孝廉便从外而入,离着案几还有两三丈,便立足拜倒,头低着,根本不敢多瞧。 “殿下。”他行礼道。 “辛苦了。”瑶妃笑着点头。 “为殿下做事,赴汤蹈火在所不辞!”楚孝廉大义凛然道。 瑶妃看了他一眼,问道:“楚云清呢,没见到?” “见到了。”楚孝廉说道:“只不过他拒绝为殿下做事,说是自己本事不济,愧对殿下好意...” 砰! 他话还没说完,眼前便是一道劲风袭来,浅蓝色的罗袖一闪,楚孝廉整个人便被打飞出去。 “殿下?”楚孝廉倒地后慌忙跪倒,诚惶诚恐,就连嘴角的血迹都不敢擦。 “如果他不答应,你怎会在清风茶馆见到他?”瑶妃脸色冰冷道。 楚孝廉愣了愣,也就是这个时候才恍然大悟,原来如此,自己这次去见楚云清,根本不是招揽对方,而是只是去看一眼楚云清去没去清风茶馆。 如果楚云清去了,那就是他答应了差事,自己要做的就是将他带进宫来。而若是没去,那吩咐给自己的事情也就办完了,自己一人回宫便是。 像现在这般,自己见了人,还没把人带回来,当然就是自己这里出了差错,也只可能是自己这里出了差错。 一念想通,楚孝廉冷汗就出来了。 “是不是周敬的位子太高,你坐不住?”瑶妃问道。 “属下该死!”楚孝廉一听,心下猛跳,顿时连滚带爬地朝前,一个响头就磕了下去,“殿下饶命!” 瑶妃的手段如何,他们这些近侍心腹才更知道。 周敬是何等人物?本身武功绝顶,更有那位手眼通天的司礼监大太监当靠山,还不一样被眼前这人弄进了诏狱。 楚孝廉知道,自己在外面是东厂督主,位高权重,实际就是瑶妃身边的一条狗,对方若想要自己的命,翻翻手即可。 所以,他想活命,就只能求饶。 瑶妃厌恶地看了他一眼,随手一拂,楚孝廉整个人便翻了个滚,一下滚到了珠帘外。 “殿下饶命!”楚孝廉以头抢地。 在他印象中,对自己人,瑶妃动怒的时候并不多,但现在,却是毫不掩饰心中的厌恶和怒火。这无疑不是在表明,在自己心里只是无所谓的一件差事,实际上却是干系重大。 楚孝廉此刻发髻散乱,一脸惊惶。 “去跟楚云清请罪吧。”瑶妃说道。 楚孝廉一愣,随即大喜,“多谢殿下,多谢殿下,属下这就去。” 他连忙起身,却不忘把行了个周全的礼数,这才退下。 瑶妃眼神眯了眯,随即神情如常,复又侧躺在案几前看起书来。 …… 楚孝廉站在殿门外,擦着额头冷汗,一阵夜风吹来,这才感觉到后背的凉意。 他不由叹了口气,随即朝阶下走去,步子再不复来时那般貌似周敬。 “督主。”小宫女可心走过来。 楚孝廉看了她一眼,认出这是瑶妃不久前带回宫里的一个小姑娘,虽然不明身份,但上一个被对方带回来的人,就是如今最受宠信的杏儿。 所以,想到其中计较,楚孝廉挽了挽发髻,努力不让对方看到自己狼狈的样子。 “有什么事吗?”他儒雅随和道。 可心先是朝背后寝宫看了眼,然后微笑道:“督主这一次可一定要把楚云清请进宫里来啊。” “哦?”听了她的话,楚孝廉不由一怔。 他本来还在想,对方叫住自己会说什么,没想到竟然是有关楚云清的。 看来,她的确也是殿下要培养的人,很可能就是下一个杏儿。楚孝廉如此想着,然后笑着颔首,“可心姑娘有何指教?” “指教谈不上,只是楚云清对殿下来说,很重要。”可心认真道:“很重要。” 楚孝廉眉头皱了下,就那个无礼的小子? “恕我愚钝,不知那楚云清,究竟有何特殊之处?”他忍不住问道。 “他的武功很高。”可心说道。 楚孝廉下意识点头,还在等她继续下边的话,但没等到,可心俏生生地站在眼前,面带微笑,显然是没有继续说的意思了。 “只有这个?”楚孝廉不由道。 可心点头,“就只有这个。” “武功?”楚孝廉笑了下。 恕他楚某人直言,只是一个来自穷乡僻壤的泥腿子,能有什么武功?他心里是不服气的,觉得这可心是不是故意这么说,其实就是想提醒自己要好好办事。 “督主不信?”可心笑道。 “那不会,既然是姑娘说的话,想来楚云清武功是很好的。”楚孝廉说道。 可心一眼就看出他言不由衷,不过也不多提,只是笑了笑,说了句‘静候督主佳音’便转身离开了。 楚孝廉看着她的背影,心下哼了声,什么叫武功高?像周敬那般横压大内,像慕容枫那般震慑黑道,这才是武功高。 其他的,不过泛泛而已。 当然,以他们的身份,也不会接触到这个层次。 至于楚云清?凡夫俗子罢了。 楚孝廉甚至都有些耻于跟对方同姓。 他哼了声,一展锦袍,再次出宫了。 身后回廊下,可心靠在廊柱上,看着其人走远的背影,不由嘁然冷笑。 “这种蠢货,是怎么活到今天的?” “因为他蠢。”蓦然之声从一旁传来,把可心吓了一跳。 她连忙看去,却是杏儿拎着食盒走了过来。 “杏儿姐姐。”可心连忙恭敬行礼,声音甜甜的,透着亲近。 但杏儿可不吃这一套,她冷哼一声,道:“楚孝廉能活到今天,就是因为他够蠢,蠢的单纯,所以殿下能容他,给他身份和地位,物尽其用,让他有事可做。” 可心脸色有些僵硬。 她一直表现的没心没肺,像是没脑子一般不假,可要是真没脑子,还怎么在‘江湖’里活下来? 她一听就明白,这是眼前之人在敲打自己呢。 人蠢才能活,那聪明不就是不能活了? 想说自己是自作聪明么,可心心中不屑,面上却是听话的很。 “姐姐说的是,小心记住了。” “记住就好。”杏儿看她一眼,直接绕过,往寝宫走去。 可心刚松了口气,忽而又听那人传来一声,“日后你要是管不住自己的嘴,我就给你把舌头割了去。” 杏儿进了寝宫。 可心脸色阴沉如水,咬咬牙,终是没忍住,一拳捶在了廊柱上。 “哎呦!”她忍不住痛呼一声,却是浑身气血被封,这一下错了麻筋,直给她疼得眼泪都快出来了。 楚云清,你这该死的东西,姑奶奶有今天,都是你害的!可心不敢出声,只得在心里痛骂不已。 …… 从清风茶馆离开后,楚云清直接回了家,路上还打包了一些熟食,还买了一只烧鸡。 他想着自己在外跑了,艾小舟今天可还是在家砌墙,他这心里总觉得对不住她。 而且,还因为自己好面儿,白白折腾进了二十两茶钱,可是让他肉疼的很。 楚云清回了家之后,看到了崭新的墙。 艾小舟在堂中小憩,楚云清便去做饭。 天已经黑了,楚云清还在烧火,拨弄着烤地瓜,艾小舟披着一件毛织,倚在了门框上。 “睡醒了?”楚云清笑着看过来。 艾小舟也是一笑,然后挽了挽耳边的头发,问道:“你怎么没去宫里?是没谈拢吗?” 话是这么说,她眼中却有笑意,显然于心底里,她是不想让楚云清去给瑶妃做事的。 因为那样离自己就有些远了,她已经习惯了楚云清在身边,每天回家,都能看到他。 说什么‘好男儿志在四方’,可在她心里,就觉得楚云清是属于她一个人的,不能去给别人做什么,就想要见到他才安心。 但同样的,艾小舟也尊重楚云清的选择。 只要是他喜欢的、决定的,她都会支持,不需要任何理由。 此时,艾小舟就这么有些愣愣地看着楚云清,眼神软软的,能让人感受到其中的眷恋。 楚云清整个人也都松软下来。 他起身,走到她的身边。 “也不是没谈拢。”他说道:“今天去清风茶馆的,是个态度倨傲的寺人,我跟他聊不来。” 艾小舟给他拂去衣服上的柴草,说道:“宫里的人或多或少都有脾气,而因为周敬的缘故,那些阉人也自视甚高,反觉得高人一等。狗眼看人低罢了。” 楚云清说道:“我听他说,他现在是东厂督主,周敬被拿进诏狱了。” “诏狱?”艾小舟一愣。uu看书 ww..om 她今天没去衙门,所以还不知道这事儿。 “东厂督主。”艾小舟马上就想明白了,“周敬跟太子一党的确走的挺近,这一回想必是有瑶妃推波助澜,陛下将阉党一并处理了。” 朝廷阉党,便是以那位司礼监大太监和东厂督主周敬为主,联系朝堂官员,结党营私。 他们的势力本就不容小觑,在陛下沉浸在长生之道时,阉党或可左右朝堂格局。 这一次,借着推倒假太子的东风,顺势铲除阉党,不论瑶妃私心如何,朝堂诸公尤其是那些武官,总是要领她的情的。 因为受阉党遏制最深的,就是军方。 “有那假太子的消息吗?”艾小舟问道。 “对于这些事,他倒没说。”楚云清说道。 艾小舟当即就明白了,轻笑道:“看来这位新督主,挺喜欢显摆。” 提前说1下 因为是双开,所以跟接下来的新福利有冲突,本书会在月底结尾。 下边就当是提前的感言吧。 其实这样选择的原因还有很多,有最实际的成绩,还有生活中的琐事。在生活上,最多的还是身不由己,烦恼和忧虑从未远去。 毕业前有毕业前的事情,毕业后有毕业后的事情,写点东西是我高中时候就有的习惯,那时候是随手写个字,写句话。就像是有的人喜欢抖腿,而我会写东西似的。 我是个挺佛系的,怎样都行,或者,可以说是胸无大志,对一切总是很理想化,可能是看多了电视剧跟电影的原因,有时的情感总会绷不住。 我并不讨厌这样的自己,因为我从未干扰过别人,只是过着自己的生活。 但人生不是这样的,总有些东西在滋生,或是突如其来。就像武侠小说中常说的身不由己那样,你没办法去做出改变,只能随波逐流。 我的朋友很少,到现在也屈指可数,能说说话的就只有一个,一个同样充满着理想,却也在挣扎的人。但幸好,我还能在这里唠叨,这就值得我珍惜和感谢。 世路不尽人如意,甚至还会愈加坎坷,可能得不到别人的认可,但我依旧在朝前走着。 感谢每一个看到这里的人。 敬谢致爱。 一百六十.应 “最后一个莽撞人 小说酷笔记()”查找最新章节! 今天砌墙是最后的收尾,经过这几日的忙碌,主屋终于修缮好了。 艾小舟也彻底搬了回去。 楚云清坐在门槛上,正剥着糖蒜吃。 艾小舟晚上刷了牙,看到了坐在那的大家伙。 “晚上还吃,当心长虫牙。”她说道。 楚云清连忙道:“好了,这就去睡。” 艾小舟眯眼一笑,“是不是今儿个屋里只有自己,睡不着啊?” 楚云清顿时尴尬,把手里的蒜皮一丢,拍拍手就要往屋里去。 “记得洗手啊。”艾小舟哼了声。 而本要回房的楚云清忽地一顿,转身朝院门方向看去。 艾小舟微怔,随即眼神便凝重起来,将手里洗漱的杯子在手边一放,朝楚云清走来。 她以眼神询问。 楚云清点点头。 下一刻,院门外便有人拉动了门环,轻声叩门。 “这么晚了,会是谁?”艾小舟疑惑道。 “或许,是来赔罪的吧。”楚云清笑了下,然后去开门。 艾小舟先是不解,不过转念便猜到了,当即嘲讽一笑,端起杯子回屋了。 楚云清开了门,门外是一身华服的楚孝廉。 大晚上的,这家伙还穿着这么正式,而且身上还有淡淡的香料味,许是还沐浴过的。 他猜的没错,楚孝廉的确又是去洗过身子,换了身干净衣服,仔细梳理一遍后才来的。 这是他个人的习惯,只要出宫,总要沐浴一番才行,而且同一件衣服,他几乎从不穿两次,尤其之前还在地上滚了几滚,当然脏。 至于被瑶妃甩袖打脸的那一下,并不重,以楚孝廉的修为,再加上是夜里光暗,这脸上也看不出什么痕迹。 但他也不知是不是错觉,总感觉眼前这楚云清开门后,眼神就一直在自己脸上转悠,就在自己这左腮上看。 楚孝廉嘴角动了动,下意识伸手去摸脸,不痛,也确定没有青肿才对。 楚云清轻笑道:“原来是楚督主,不知深夜造访,有何事?” 楚孝廉赶紧把手拿下来,轻咳一声,“那个,殿下让我请你进宫。” 楚云清疑惑道:“难不成督主没将楚某之前的话,转告殿下?” “转告是转告了,不过有什么话,还是你亲自跟殿下说吧。”说着,楚孝廉就侧了侧身子,“赶紧走吧?” 楚云清看着他,嗤然一笑,然后把门关上了。 门外,楚孝廉愣了愣,随即就有些恼怒,好家伙,敢把自己关在门外? “楚云清,你不觉得自己太过失礼了吗?”他喊道。 “你说是殿下让你请我入宫的,可你这态度,是请吗?”门后,楚云清淡淡道:“哪来的,就回哪吧。” 楚孝廉听着脚步声像是要走远,当即道:“你信不信我把门给你拆了?” 脚步声一停,随即折返,他心中一喜,哼,果然对付这些江湖人,就是得来硬的。 门开了,楚云清径直而出,立于阶上。 对面,即便矮了半个身子,楚孝廉依旧昂首挺胸,神情不惮地看着眼前之人。 “你刚才说,要拆我家的门?”楚云清平静道。 楚孝廉梗了梗脖子,就要开口,然后只看见眼前黑影一闪,还没反应过来呢,左脸就是一阵剧痛,继而天旋地转,整个人就飞了出去。 街上,车夫愣了愣,随即鞭子一丢,就赶紧朝这边而来。 楚云清从阶上走下。 楚孝廉晃了晃头,爬起来啐了一口,吐出断了的牙,有些难以置信地看着他。 “你敢打我?”他脱口而出,可心里却是一瞬骇然。 他向来自负武功,但方才楚云清出手他别说是躲,更是连看清都没看清,就被一巴掌扇飞了。 这一刻,楚孝廉忽然想起了此行前,可心跟他说过的话。 楚云清的武功很高。 之前,他对所谓的武功有多高根本不了解,但现在他明白了。 楚云清的武功,真的很高。 此时,楚云清已经走到了他的身前,一旁的车夫也冲了过来。 “别!”楚孝廉连忙摆手止住。 笑话,楚云清连自己都敢打,何况只是一个车夫? 看着眼前面无表情的这人,楚孝廉捂着脸道:“你打了我,就不怕我事后报复吗?” “那你会报复吗?”楚云清问道。 “我!”楚孝廉咬了咬牙,又吐出口血沫。 他当然想要报复,可看到对方这般有恃无恐,说实话,他又不怎么敢了。 不是总领东厂的身份不够,而是他怕,怕楚云清在瑶妃的心目中更为重要,怕楚云清对自己下杀手。 楚孝廉有时是蠢的单纯,可正是这种单纯,才会让他在思考事情的时候看到本质,哪怕是在被揍之后的后知后觉。 所以,他干笑一声,说道:“楚壮士说笑了,你是殿下要请的客人,我怎么会报复你呢。” 他这话有提点的意思,暗示自己是顾忌瑶妃,也是给自己找了个台阶。 另一方面,也是服软了。 楚云清便点点头,“督主深明大义。” 楚孝廉脸色僵了僵,“咱们同姓,说不定三百年前还是一家人呢,客气了,生分了。” 他这话,可浑然是忘记了之前,自己觉得跟楚云清同姓时的不屑。 楚云清问道:“什么时候走?” “什么?”楚孝廉先是一愣,接着马上就反应过来,“这就走,这就走。” 楚云清便转身回家。 “嘎?”楚孝廉懵了懵,赶紧道:“楚壮士,你这是?” “跟家里人说一声,督主稍等片刻。”楚云清进了家门。 这一回他倒是没关门,只不过楚孝廉当然没有想进去瞧瞧的意思。 “督主,您这就忍了?”车夫不忿道。 “不忍还能怎么着?”楚孝廉捂着腮。 车夫咬了咬牙,道:“您现在总领东厂,身份尊贵,以后有的是机会弄死他!” “我都打不过他,东厂里还有能人?”楚孝廉没好气道。 “弄不了他,他这不还有家人么。”车夫阴恻恻道。 楚孝廉瞪了他一眼,“胡闹,我当了东厂督主,就真是那些没卵蛋的玩意儿了?下作,无耻!” “是是是。”车夫见他动怒,连连低头,可不免腹诽的是,大伙都是寺人,你跟我扯什么卵蛋呢?笔下文学88 楚孝廉看着院里光亮,哼了声,“眼下还不知道这泥腿子跟殿下究竟是什么关系,要只是被招揽来的打手的话,今后还不是要听本督的差遣?” “对对对。”车夫赶紧附和。 “可是,他要不是打手呢。”楚孝廉又皱起了眉头,“要是当贴身近卫,或是做什么隐秘差事的话,本督岂不就失宠了?” 想到这里,他不由想到之前被瑶妃甩的那一袖子,又捂了捂脸。 “督主,还疼呢?”车夫小心道。 楚孝廉下意识点头,不过随即便呵斥一声,“你话忒多!” 车夫一低头,又回了马车上了。 楚孝廉揉着脸,杵在那瞎想起来。 …… “我得跟他入宫一趟。” 堂里,艾小舟在灯下缝衣服,楚云清走近说道。 “你还是答应他了?”艾小舟抬头看他,眼睛里的情绪有些复杂。 楚云清闷闷点头。 “行吧,随你。”艾小舟说道:“不论你做什么样的决定,我都会支持你。” “小舟,我...” “好啦。”艾小舟起身,将桌上刚才缝的大氅给他披上。 “在朝廷、官场,甭管是当差还是做事,都不是那么容易的,尤其对方还是个女人。”艾小舟踮起脚,给楚云清仔细整了整衣领,“你收好自己的脾气,凡事别鲁莽,若是不顺心,回来便是。” 她笑道:“就算我家家道中落了,但养你还是绰绰有余了。” 这一瞬间,楚云清几乎要打消入宫的念头,干脆就一直待在艾小舟的身边。 可他很快就清醒过来。这是艾小舟的好意,对所喜欢的男人的心意,自己可以心领,但作为男人,却非得要有担当不可。 “我知道。”楚云清抬手摸了摸艾小舟的头,“我不会让你担心的。” 艾小舟眼神低了低,“还有,宫里漂亮的宫女可有不少,再就是后宫也少不了龌龊,你是接受了瑶妃的邀请,自己凡事多留心。” “放心吧。”楚云清笑道:“面对你都能坐怀不乱,我意志坚定的很。” 艾小舟脸色一红,随即拧了他一把,“你说什么胡话呢。” “我心里只有你。”楚云清说道。 艾小舟怔了怔,嘴唇数张,却一下说不出话来。 这家伙,终于说出口了嘛,她这一刻竟是有些哽咽。 楚云清将她轻轻抱了抱,然后松开,深吸口气,转身便走。 艾小舟看着他的背影,下意识追出门去,“我等你回来!” 楚云清身子顿了顿,随即朝后挥手,出了院子。 …… 将院门仔细关好,楚云清紧了紧身上的大氅,上了马车。 楚孝廉跟在后边也钻进了马车里,鼻子嗅了嗅,问道:“尊夫人这是用了什么香料,真好闻。” 说的,自然是这氅衣上的香气。 楚云清知道这是艾小舟自己调制的香料,当下随口道:“皂角之类的吧。” “是嘛,闻着倒是不像。”楚孝廉下意识道。 他是个喜欢香料的人,楚云清已经发现了。 这马车里头,香气有些冲鼻子,不过唯一一点好处就是,够宽敞,够干净。 楚云清掀了掀窗帘,人靠在那里吹风。 “你跟殿下,是怎么认识的?”楚孝廉忍不住问道。 他还是心里好奇,在一开始的时候,瑶妃让他去清风茶馆接人,只简单说了说楚云清的事情。 但楚孝廉马上就对要见的人进行了调查。 楚云清,太渊州人士,渊行帮的帮主,性格鲁莽,很符合外家高手的形象。 生平、性格、住在哪,他都有了调查。 但唯一调查不出来的,就是这么个泥腿子,怎么会跟瑶妃攀上关系。唯一的可能,就是前不久瑶妃外出那一次,去感云寺祈福,难道就是那时候认识的? 只不过楚孝廉素来清楚瑶妃的性子,对方不说,他就不能去问,也不敢多问。至于杏儿,更是半个字都不会透露。 所以,楚孝廉这好奇已经按捺了太久了,这回虽然是挨了一巴掌,不过勉强也算是请动了楚云清,跟他的关系也和缓过来了,这才试探着想要问问。 “机缘巧合。”楚云清说道。 既然瑶妃没跟楚孝廉说明,那他自然也不会解释,说多了话有时很不好。 楚孝廉无奈道:“就一点也不能透露吗?” “等见了殿下,你自己去问。” “我这不是不敢嘛。”楚孝廉苦笑道。 “噢。”楚云清应了声,不再开口。 楚孝廉有些生气,还从来没有人敢这么无视他的。 但楚云清就靠在车厢上,对他连理也不理,楚孝廉便没什么办法。 打是打不过的,他很明白,至于仗势欺人,好像对方也根本不吃这一套。 楚孝廉索性将小毯子一盖,闭目养神起来。 爱咋咋,不管了。 …… 马车在宫门前停下,车夫赶着去了马房。 楚孝廉左右看了看,手里捏着手帕,装作不经意地扶在脸庞,却是怕让人瞧见脸上的红肿。 楚云清看了眼,不免摇头,要不是这家伙跟自己舞舞喧喧的,也不会挨这么一下。 只不过瞧着楚孝廉的背影,那些禁军却忍不住摇头偷笑,因为楚孝廉这拿着手帕扶着腮走路的样子,就像是女人般忸怩。 可偏偏,这家伙身材还颇壮,如此倒显得很是滑稽。 但现在都知道这从前月宫里的楚常侍,暂时顶了周敬的位子,总领东厂事务,所以哪怕觉得好笑,也不敢表现出来。 楚孝廉武功不错,对此当然能察觉得到,可他强忍着不去计较,只是加快了脚步。 因为越计较,uu看书w.uuansh.cm 越会让人觉得自己在意,就容易生出麻烦。 他可是大度的人。 楚云清神情中看不到丝毫异样,安安静静地跟在这位督主身后。 皇宫,他的确是来过几次了。 “楚壮士以前,没来过宫里吧?”楚孝廉试探道。 “来过几次。”楚云清说道。 “哦?”楚孝廉眼神微动,“是因为殿下,还是?” 这时候,楚云清忽而朝一旁看去。 那边,一行人走过,好像是注意到了他,便又拐了个弯,特意朝这边走来。 为了方便下次阅读,你可以点击下方的"收藏"记录本次(第325章 160.应)阅读记录,下次打开书架即可看到! 喜欢《最后一个莽撞人》请向你的朋友(qq、博客、微信等方式)推荐本书,谢谢您的支持!!() 一百六十一.应(下) “最后一个莽撞人 小说酷笔记()”查找最新章节! “殿下?见过殿下。”楚孝廉见了领头那人,先是一愣,随即连忙见礼。 来人衣着寻常,看不出精美,可细瞧时才能发现,这面料做工皆是上等。 他便是二皇子周尚卿,而身旁则是衣着轻甲的侍卫。 “嗯,楚公公。”周尚卿点点头,随即看向楚云清,面带微笑,“你是,楚云清吧。” “是。”楚云清抱拳一礼,“见过殿下。” “今晚进宫,是有事儿?”周尚卿随口问道。 楚云清点头,只不过还没来得及开口,一旁的楚孝廉便先道:“是这样,我这兄弟想谋个差事,我就求到了瑶妃殿下。” “哦,所以现在是要去月宫?”周尚卿了然道。 “对。”楚孝廉笑着点头。 周尚卿没有计较,反而看向楚云清,“其实我是想问,环玉近来到底是出什么事了,春闱在即,他怎么音讯全无?” 楚云清当然不会说是因为‘江湖’的缘故,楚环玉身份暴露,以他的骄傲绝不会继续待在国子监的。 “他的情况有些复杂,我也不是很清楚。”楚云清说道:“不过春闱,他一定会准时参加的。” “是嘛。”周尚卿点点头,微笑道:“这样的话我就放心了,他若不来,今年的状元之争,我会很遗憾。” 说完,他便冲两人点点头,转身离去了。 楚孝廉看着一行人的背影,不由道:“楚壮士还与二殿下相识?” “你不是调查过我么,这还不知道?”楚云清说道。 楚孝廉尴尬一笑,“这个,也只是一点点,楚壮士还是莫要再提了。” “我与他并不相识。”楚云清说道。 “好吧。”楚孝廉也不知相信与否,继续头前带路。 …… 另一边,走过回廊的周尚卿步子顿了顿,蓦然回头,看了眼月光下远去的身影。 “跟老贺知会一声,楚环玉,应该是拉拢不过来了。”他说道。 身边,侍卫打扮,模样寻常,丝毫不引人注目的中年人怔了下,随即点头。 “这样的话,会不会有些可惜了?”他略一犹豫,还是说道:“毕竟,您已经争取了很久了。” “是啊,太可惜了。”周尚卿叹了口气,然后道:“可是,我跟楚环玉应该不会再见面了,他这一去,就再也没有见面的机会了。” “但还有太子妃那边...” “男人之间的事儿,扯上女人就没意思了。”周尚卿淡淡道:“尤其还是他喜欢的女人。” 中年人点点头,“明白了。” “另外,锦衣卫、御史台那边也抓紧,时间不太够了,咱们要抓在苏载前边儿。”周尚卿吩咐道。 “因为刚才那个人吗?”中年人问道。 “他可不是个简单的人。”周尚卿笑了下。 中年人有些不解,“恕卑职眼拙,并未看到他有何出奇之处。” “你见过除了倒腾瓷器的那帮人外,还有哪个外人能去月宫吗?”周尚卿说道。 中年人脸色微凝。 “抓紧吧。”周尚卿深吸口气。 “是。” …… 月宫。 清冷的月光洒落,殿宇之间一片明亮。 楚孝廉当先而入,步履略快,到了寝宫前通禀。 可心打开门出来,只不过没看他,而是直接望向了他身后的那个人。 楚云清看见她这身宫女打扮,有些意外,不过一想到她是被瑶妃带进宫里来的,也就没有多问。 “楚云清!”可心快步而来,咬牙切齿。 楚云清微微点头,“可心姑娘。” “你做的好事!”可心在他身前站定,眼神不善。 “什么?”楚云清一愣。 “姑奶奶这些日子可吃了苦啦。”可心压低声音道。 前边,楚孝廉目光看着两人时略有闪动,颇为好奇地打量着。 “吃苦总比没命强。”楚云清说道:“好歹是捡回了一条命,珍惜吧。” 说着,这厮还如劝慰晚辈般,抬手拍了拍可心的肩膀,然后朝前走去。 “你!”可心很想跳起来给他一拳,可一想到自己现在修为被封,恐怕跳起来这一拳还不如撒娇。 这时,杏儿也从寝宫里出来,皱眉道:“让你接个人怎么这么麻烦?” 可心连忙毕恭毕敬,低头请罪。 楚云清这下可真惊讶了,瑶妃到底是用了什么法子,竟能让这姑娘如此听话? 不,应该说是乖巧,畏惧的乖巧。 果然,打理女人,还得要女人来才行。 “请进吧,殿下还在等着呢。”杏儿看了楚云清一眼,朝一旁侧了侧身子。 楚云清点点头,坦然迈入。 楚孝廉下意识就要跟上,但人在门口,脚步就是一顿。 他朝一旁问道:“那个,我能进去吧?” 杏儿没好气地看了他一眼,自己先进去了。 楚孝廉心下一松,赶紧往里走。 可心恨恨地跺了跺脚,也跟了进去,身后宫女低眉顺眼地关门。 …… 瑶妃躺在案几前,手里捧卷,眼神澄净若夜空星子。 “见过殿下。”楚云清抱拳道。 他瞧见了地上铺着的名贵毛毯,好似是从波斯国进贡来的,一片雪白,像是踩在云上一样。 他当然没踩上去,在丈外便止步了。 “楚壮士,你能想通可真是太好了。”瑶妃轻笑一声,舒展着身子起身。 楚云清目光微低,非礼勿视。 “先前手下人不懂规矩,怠慢了。”瑶妃说道。 一听这话,后进来的楚孝廉当即就躬身拜倒,“属下知错。” “这话得跟楚壮士讲。”瑶妃淡淡道。 楚孝廉赶紧朝楚云清低头,“楚...” 楚云清抬了抬他的胳膊,“没多大点事,都过去了。” 楚孝廉脸上笑容略带谦卑,只不过当然不是对楚云清的。 也就是这时候,瑶妃看到了楚孝廉微肿的嘴角,当下心里便是明了。七号小说网 “不知在下能做什么?”楚云清问道。 瑶妃显然没想到他会这么直接地问,不过眨眼便是赞赏,“好,楚壮士果然是性情中人。” “只是有话直说罢了。”楚云清说道。 “你我之间,并非招揽,你做的也不是差事,而是意气相投。”瑶妃说道:“不过虽然道义所在,总不能让你白白辛苦,力所能及之处,本宫定会倾力相助。” 一旁,楚孝廉心下略有疑惑,这是个什么说法? 楚云清说道:“我明白。” “好,那本宫也就不藏着掖着了。”瑶妃看着他,认真道:“我想让你去刺杀太子。” 楚云清愣了愣。 楚孝廉一下张大了嘴,随即打了个激灵,连忙四顾,发现寝宫里的随侍早就被杏儿遣退了,如今这寝宫里头,就只有他们几个。 杏儿跟可心守在门口。 “殿...殿下?”楚孝廉忍不住开口。 “你安分听着。”瑶妃看也不看他。 “是。”楚孝廉低头。 楚云清皱了皱眉,“为何?” “他是假冒的不错,但这些年谨小慎微,虽无太大成绩,但也从未出过差错。而陛下追寻长生,倦怠政事,太子步步经营,现在不仅是在朝堂诸公心里或各派系之中,便是在民间,都素有威望。 而慕容枫等人的目的,你也能够想到,就是想等他羽翼丰满之时,荣登九五。现在他身份暴***宫造反是迟早的事情,可偏偏抓不着他的把柄。 哪怕陛下突然出手,也只是削减了他一部分力量,对于他本身,并未造成什么影响。所以,如果想要一劳永逸,将其彻底根除,就只有杀了他。” 楚云清只是略一思量就明白了。 之前他还是把事情想得太简单了一些,以为周敬入狱,太子失势,陛下就能将其铲除,但忘了假太子这些年的经营,其中牵连,便是陛下都无法施以雷霆手段,稍有不慎,便会被冠上‘昏君’的帽子。 皇帝也是需要考量的,这些年来他一心只想长生,在民间百姓眼里,威望声名甚至远逊于太子。 太子贤明,可不仅是说说而已。 那么,冒然动手,或是随便扣帽子,没人会信。现在民心所向,一旦爆发民怨,皇帝也别长生了,江山都坐不稳了。 就如瑶妃此前所说,对陛下来说,没有了江山社稷,还怎么能有长生? 之前,陛下会为了江山对太子出手,现在,同样会为了江山犹豫。即便他知道这太子是假的,包括对方的身份和目的都清清楚楚,偏偏掣肘难消。 因此,才只能用最直接的办法,那就是刺杀。 太子不幸被刺客刺杀身亡,这总没人能挑出麻烦了吧?至于为什么会被人刺杀,因为他贤明啊,这天底下想着造反的人多了去了,他们当然不希望未来的储君是个贤明的人。 看不过去,碍了眼了,挡了别人的路了,当然得死。 成于名,死于名,简单、有效。 瑶妃似是觉得楚云清有些为难,便道:“虽是刺杀,却是义士之举,楚壮士?” “为何是我?”楚云清问道。 “沈靖之欠本宫人情,且与医仙堡的郑珍姑有旧,此番护送花无期二人算是师出有名,但其他人却不能动。” 瑶妃蹙眉道:“现在陛下突然出手,已经有不少眼睛在盯着了,暗里人手还要防备‘江湖’反扑,能动之人屈指可数。” 说到这,她叹了口气,随即认真道:“而能有实力做成此事并全身而退的,我只想到了你一个。” 楚孝廉不由多看了楚云清一眼,这还是他第一次听到瑶妃对一个人做出这么高的评价。 假太子对‘江湖’的重要性不言而喻,他身边要说没什么高手贴身保护是不可能的,但就是在这样的前提下,瑶妃说楚云清能全身而退? 那如果是真的,这楚云清的武功,该有多高? 楚云清沉默片刻,道:“何时动手?” 瑶妃眼神一亮,“你答应了?” 楚云清点头。 “我果然没有看错你。”瑶妃说道:“为免夜长梦多,事不宜迟,不如今夜便动手?” 楚云清皱了下眉。 “怎么,莫非是还缺少什么准备?”瑶妃问道。 “没有,只是多少有些仓促,一时没反应过来。”楚云清摇头道。 瑶妃笑了下,随即走近,脚下雪白毛毯上绒毛随经过的风而晃动,她就如同踏云而来。 “江山社稷,就在你的身上了。”瑶妃轻声道。 她就站在楚云清身前丈外,眉眼含笑,却不轻浮深情,绝美之姿只有郑重,如同托付。 此事干系重大,与江山社稷牵连,楚云清当然义不容辞。 “好。”他点头应下。 瑶妃朝窗外看了眼,月光皎洁,令人凛然心静。 “先休息一会儿吧。”她轻声道:“静静心。” …… 楚云清去了偏殿。 瑶妃回到案几前,重新将书卷拿起,翻到之前看的那页。 楚孝廉有些欲言又止。 “有话便说。”瑶妃淡淡道。 “殿下,如此重要之事,就交给他?”楚孝廉此时已经压下了心中骇然,全身心开始考虑此事。 瑶妃眼皮都没抬,“难道要交给你?” 楚孝廉顿时一噎,自己有几斤几两他还是知道的,跟‘江湖’的那些凶人去斗,他敢,就是不太行。 “可是...” “我信得过他。” “可万一呢?” “他是真正的义士。”瑶妃语气微重。 楚孝廉被她语气所慑,一时竟无有质疑。 “对了。”他仿佛想起什么似的,“在方才进宫的时候,我们还碰到了二皇子,他跟楚云清说了几句话。” “什么话?”瑶妃随口道。 “是有关他弟弟楚环玉的,二皇子问他还参不参加春闱。”楚孝廉一五一十道。 “楚环玉?”瑶妃本来并不在意,可忽而蹙眉,手里的书卷沉了沉。 楚环玉的身份,如今已经不是秘密,慕容枫的弟子,神都‘江湖’中人。 她想到了此前在国子监,看书 ww.uanhu 周尚卿一直在跟楚环玉接触。 以周尚卿的深沉心性,真的只是在意楚环玉的学问吗? 随着多想,瑶妃的脸色渐渐沉下去。 “殿下,怎么了?”楚孝廉小心道。 杏儿也端着热茶走了过来。 “你们说,周尚卿是个怎样的人?”瑶妃问道。 她很少会主动跟人商议,因为所有的事情她都成竹在胸,有十分把握。 即便是她问别人,心中也早就有了答案。 但现在,她的语气里却罕见得有了犹疑。 为了方便下次阅读,你可以点击下方的"收藏"记录本次(第326章 161.应(下))阅读记录,下次打开书架即可看到! 喜欢《最后一个莽撞人》请向你的朋友(qq、博客、微信等方式)推荐本书,谢谢您的支持!!() 一百六十二.大势所趋 “最后一个莽撞人 小说酷笔记()”查找最新章节! “二皇子么。”楚孝廉闻言,不免陷入沉吟。 周尚卿是个胸无大志的人,他很想这么说,而事实上,这也是许多人对这位二皇子的评价。 他喜欢读书,所以一直就读国子监,更是想考取状元,骑着高头大马得意满游京城。 堂堂皇子,需要考取功名吗? 皇亲国戚里头,说他装腔作势的不在少数,可后来见他什么集会热闹都不参与,也不跟朝堂官员来往,所结交的只是志趣相投之人,便私下里会嘲笑几声,却也不再主动攀交这位二皇子,任由他自己独一派系了。 周尚卿还喜欢侍弄花草,宫里宫外,凡是住处,必有花草相伴,且都是一年四季常开常青的奇种,名贵非常。 他是个爱花之人,平时脾气很是和善,可一旦坏了他的花草,那他就得跟人拼命。 他曾经为了求购一株花草而千金一掷,也曾因为一株花草跟人大打出手,还曾因为一株病怏的花草几天几夜不睡,悉心照料。 他至今都没有娶妻纳妾,一直都是花草相伴,甚至还有人传出了他被花精草怪迷惑了心神的谣言。有些年里,可没少有方士往他府上自荐。 名门闺秀是闲来无事会插花,可也没到周尚卿这种地步,他对花草有一种近乎疯狂的热爱,所以至今没有任何一个女子喜欢他,那些达官显贵们,也没有一个提及亲事。 周尚卿,就像是一个独活的人,活在自己的花圃里,那里没有外人,只有满地的花草。他不管外界的事,自己一个人安安静静。 这些年来,因着他这性子,就算是那些善于钻营之人,都没什么接近的机会。 溜须拍马这一套周尚卿不吃,真金白银、美人美玉他都不稀罕,可若是奇珍异草,有他没有侍弄过的吗?就算是有,凭什么身为皇子的他得不到,而其他人能够得到? 即便是周尚卿没有得到的,其他人就有途径有办法得到了吗? 除却官场及士绅,国子监里也有想要投机取巧之人,可周尚卿喜欢花草不假,这人的学问更是众多学子中一等一的,凡是想要接近他的,全然都被三言两语难倒,自愧弗如。 未免羞愧,那些书生也就打消了这等心思。 于周尚卿而言,外界对他的流言蜚语不少,不外乎就是天生帝王家,却是个农夫的命,胸无大志,就是一个酒囊饭袋。 但他依旧我行我素,万般人里,能与他关系算是亲近的,也就只有小公主周小叶了。 至于被周尚卿欣赏的,听说是国子监里一书生,只不过近来也下落不明了。 这些,都是楚孝廉顺手搜集的情报,像他们这种下人,对于非己方的派系或势力的人员情报,无论大小、重要与否总是要全部掌握的。 即便只是一个看似无害无关之人,可他的身份,毕竟是皇子。 此时,楚孝廉思忖之后,斟酌道:“似乎与外界传言,并没有太多不同?” “是啊。”瑶妃轻语一声,“是与传言无异。” 楚孝廉不解道:“所以,殿下怀疑什么?” “生在帝王之家,真会如此简单吗?”瑶妃轻声道。 周尚卿自幼丧母,别说是正常的关爱,就是从小陪伴之人都寥寥无几。而至今,那些宫女太监也是死的死、返乡的返乡,可以说在他的成长历程中,已经没有了亲近之人。 他是个孤独的人,一路走到现在,心性的磨砺和坎坷,会让他只是成为这么一个阳光开朗,喜欢花草的与世无争之人吗? 瑶妃不知道自己今夜为何会多想,从前她是觉得周尚卿藏着些心思,看起来平平淡淡,却有一股隐忍。 但因为今夜要做之事,如此关系重大,方才乍一听了周尚卿今晚也进宫里来的消息,她下意识就多了联想。 她对周尚卿了解不多,只是逢年过节的见面,招呼一声就算了,再就是往日小叶会说一些找她二哥玩的一些事,多半是从哪里又弄了些奇花异草来,跟着忙活着弄泥浇水等等琐事。 但现在想来,总觉得没有这么简单。 一个自小只跟冰冷的宫墙作伴,所见除了那些低眉顺眼、各怀心思的宫女太监,便是青砖红瓦,幽寂凉风的人,心胸该是多宽阔,天性该是多率真,才会变得这么开朗、与世无争? 会吗?瑶妃在心里想着。 “殿下是想说,二皇子,也有野心?”楚孝廉问道。 瑶妃看了他一眼,心下恍然,是啊,野心,是人怎么会真的能够清净呢。 有人寄情山水,是为抒发心中苦闷,但因为什么才会郁郁不得志? 有人纵情酒色,是想醉生梦死,逃避现实,可又是因为什么,才让他们甘愿沉沦? 宫里有花草的地方很多,御花园就是,奇花异草也有不少,但也没听说过周尚卿常往那边走走。 周尚卿是在他母妃的寝宫里长大的,但那寝宫里头,幽冷寂然,无人照料,哪有花草? 所以,他是想借此掩盖什么? 瑶妃眼神一沉,道:“今夜,机灵一些。” 楚孝廉心下一颤,继而重重点头,“殿下放心!” …… 偏殿里,楚云清闭目养神。 毕竟是第一次行刺杀之举,还是杀一个跟自己毫无关系之人,这心里头难免有些异样。 这不是去寻仇,可以壮怀激烈,虽说是为大义,可在平静下来后,他却是想得通透,杀那假太子,还是为了那位陛下的江山,只不过牵扯到‘江湖’,极有可能因逼宫或是造反引起动荡,生灵涂炭,所以才能称是大义。 楚云清静静想着,这是他的选择,也是那假太子选择这么做之后早该想到的结局。 没有人后悔,只是事成与身死的区别而已。 他调整着自己的心态。 这时,有人敲门。 “进来。” “楚云清,你疯了?” 可心一进门就劈脸问道,随手将房门关好。 “怎么了?”楚云清疑惑道。 “你还真答应了去杀司云昭?”可心直接道。 司云昭,就是那假太子的本名,或者说,是在‘江湖’里的称谓。笔下文学城 “他不该杀吗?”楚云清问道。 “你知道他背后站着什么人吗?”可心问道。 “慕容枫,‘江湖’。”楚云清道。 可心点着头,走到窗边,朝外看了眼,月宫里的宫卫及人手向来不多,此时只有回廊那边有值守之人,而她过来的时候也挥退了侍应的宫女。 她将窗户也关好,然后坐到了楚云清身前,一脸郑重。 “织云楼、青云山、秋水派、漕帮、盐帮。”可心吐出一个个宗门或势力的名字,认真道:“他们全都支持司云昭。” 这些势力的名字,楚云清只听说过织云楼跟漕帮、盐帮三个。 前者是顾眉舒的门派,他听她说过一些,织云楼安排她在京城,的确是站太子这一派系,与他联手,某种程度上替他做事。 但太子是假的,顾眉舒如今知道了,且已向宗门传讯。皇帝还健在,种种计较之下,织云楼不该继续支持一个假太子才是。 后两者可以说是自有江湖以来,在利益传承上最为久远的两个帮派了。这是巨帮,是真正意义上靠着人手和江湖中的出出入入、来来往往兴起的。 两大巨帮利益牵扯许多,跟百姓,跟江湖,跟朝廷等等都脱不开干系。 他们是靠着江湖行方便,靠着朝廷的政策律令延续的,怎么会又怎么敢这么拉帮结派,还是跟太子? 楚云清觉得有些难以理解,现在这些帮派,胆子都这么大了吗? “你难道就不想想,偷天换日,这是仅凭一方人马就能就敢做的吗?”可心说道:“只凭一个慕容枫,一个‘江湖’,就敢谋划这种事?” “你到底想说什么?”楚云清皱眉道。 “这是大势所趋。”可心说道:“狗皇帝贪恋长生,朝廷看似安稳,可这天下早就暗流汹涌了,你挡不住。” “听着,你像是在担心我的安危?”楚云清道。 “我不想待在这,不想在宫里,我要出去。”可心激动道:“只有你能带我出去。” “你觉得可能么?”楚云清说道:“你本来就是阶下囚,能活着已经是我仁至义尽了。” “你救过我一次,不妨再顺手捞我一把?”可心一脸真诚道:“别去杀司云昭,即便是以你的武功,也不是那些人的对手。” “那你知道,他身边都有谁吗?”楚云清问道。 “不是他身边有谁,而是他身后站着的那些人,怎么就跟你说不明白呢!”可心站起来,着急道:“现在他们是要造反,造反你知道吗?” “我知道造反。” “你不知道,怎样才能造反?有人有钱!人,北地总瓢把子萧胜、四州武林,南疆三门六派,绪王、梁王四十万兵马,还有其他门派明里暗里策援,够不够?钱,京城巨富郝瓒及整个神都商会、江南商盟,够不够?”可心大喊道:“这是半个天下都要反啦,一个半截身子入土、人不人鬼不鬼的狗皇帝,他拿什么挡?” 楚云清听了之后,愣了半晌,他不在意可心的激动,只是道:“他们为何要反?就因为陛下想长生?” “长生是逆天之举,他求他一个人的,谁稀罕管他?可他已经多少年不理朝政了?江东水患,他管了吗?西蜀虫灾,他管了吗?中原大旱,流民几十万,他管了吗?北边草原跟西域诸国日渐强盛,他管了吗? 你是从太渊州来的,那里一直被笑称是穷乡僻壤,多少年了,有过一丝一毫的改善吗? 皇帝想长生,没有错,去清净门,去寺庙,都行。甚至就在宫里当个太上皇也好,谁管他长生不长生? 可他不该既想长生还想坐在那个位子上,踩着天下苍生的肩膀去求什么长生。在其位,就要谋其政,官员贪腐就该死,皇帝昏庸更该死!朝廷腐败,民不聊生,这样的朝廷不反还等什么,等过年吗?” 楚云清张了张嘴,半晌说不出话来。 这些东西,他都是第一次听说,以往虽然在太渊州看到过流民,看到过困苦的百姓,但他曾以为只有太渊州是那样的,从未想过那种情况在如今已然普遍,天下流离、世人苦难,早就浮在明处。 只是有人装死,有人视而不见罢了。如今,是有人开始推波助澜,运转早就谋划好的一切。 可心看着他愣神的样子,继续道:“就算你杀了一个司云昭,可后边还会有更多的司云昭,除非你将所有的人都杀个干净,索性一了百了,但你能杀的过来吗?” “我...”楚云清嘴唇动了动,“你说的都是真的?” “千真万确。”可心认真道:“别傻了,坚持道义没有错,可天下大势如此,你的道义,或许只是一时的蒙蔽和愚昧。至于正确与否,只有交给来日亲眼去看才行。” 楚云清沉默下去,如在思忖。 可心也不催促,就安静坐在那等着,只不过袖子里的手指却不时捻动,显然心里没那么平静。 过了良久,楚云清方才吐出口气。 可心眼神动了动,连忙看过来。 “方才那些话,是谁教你说的?”楚云清问道。 “什么?”可心一愣,心下却是一瞬惊骇。 “虽然不知道你说的是真是假,但挺有道理的,如果是真的,大势之下,我的确不能做什么,恐怕谁也不能。”楚云清笑了下,说道:“但我还是想问问,这些话,是谁让你说给我听的?” 可心咬了咬唇,“你怎么...” “你说不出这些道理来。”楚云清说道。 可心当即大怒,“楚云清,你不要小瞧人!” “我也练外家。”楚云清指了指自己的脑袋,“咱们都很冲动。” 可心顿时颓然,uu看书 wwuanhu “好吧,的确是有人让我跟你这么说的。” 楚云清眼神一动,“是谁?” “那你先说还去不去杀司云昭?”可心反问道。 “去。”楚云清语气平静道。 可心叹了口气,“果然是这样。” 楚云清静静地看着她。 “那你去吧。”可心说道:“让我传话的那个人,就在那里等你。” 楚云清眉头皱了下。 “你真的是只认道理吗?”可心笑了一声,说不出是什么意味。 为了方便下次阅读,你可以点击下方的"收藏"记录本次(第327章 162.大势所趋)阅读记录,下次打开书架即可看到! 喜欢《最后一个莽撞人》请向你的朋友(qq、博客、微信等方式)推荐本书,谢谢您的支持!!() 一百六十三.良心未泯 “最后一个莽撞人 小说酷笔记()”查找最新章节! 带着对可心所说的话的疑惑,楚云清离开了月宫,按照杏儿给的秘密路线,前往太子行宫。 他不知道究竟是谁要可心来给自己传话,但正如对方所说,去了,就能见到了。 安静的甬道中,月光洒落,好似除了静谧的风声之外,再无其他,直到出现了不同的气息。 楚云清脚步未停。 “止步。”有人在黑暗中开口,身处未知。 楚云清并未理会,宽大的氅衣随轻风而飘展。 “那你就去死吧。”伴随冰冷之语而来的,是自黑暗中倏然而出的剑光,快,很快,几乎是在楚云清刚刚听完这一句话的时候,这道剑光便到了身前。 不是偷袭,因为对方开口了。 楚云清看到了面前的人,一身黑衣,冷冷的面容,冷酷的长剑,这一剑没有丝毫花哨,却给人一种无法躲避,且必须要死于此剑之下的感觉。 恍然间,这把剑就好像是阎罗的生死簿,判官的勾魂笔,只要你看到了,就必须死。 这是绝命的意境,出剑就要夺命,只为了杀人。 可在这瞬息之间,楚云清能看清这人的相貌,能感受并分析出这一剑的意境,原因只有一个,那就是他比对方更快。 剑未至,剑光先掠过身前,骤然爆发,眩然刺目。 楚云清神情没有丝毫变化,脚下仍是在朝前走,手掌却不知何时抬起,直接朝前探去。 对面之人冷寂的眼神在刹那间有了变化,那是浓浓的不敢置信。 楚云清的手探入了剑光之中,然后是刺耳的摩擦声出现,剑气像风一般割裂着他的手掌,金光迸溅,却丝毫不能阻挡其前进。 刺耳之声只出现了霎那,然后就是铿然的一声轻响,那是楚云清屈指弹在了剑上。 长剑悲鸣,仿佛承受了难以言喻的力量,随即在悲鸣未散间轰然炸裂,无数的碎片朝四下崩飞,却在还未接触到楚云清的时候便朝后激射。 黑衣人瞪大了眼睛,他的身形眨眼千疮百孔,然后在下一刻四分五裂。 楚云清从容而过,血腥如避般远离。 甬道重新安静下去,只有无声的脚步依旧往前。 …… “究竟是要杀谁,竟然要布下这等阵法?” 幽暗之处,草木之间,数道身影陷入了漫长的等待,直到某个人出声。 “是能将慕容枫打伤之人。”有人说道。 “打伤慕容枫!?”有人难掩骇然。 “是啊,听说还是一无名之辈,真是,大势之下,明里暗里各方人马都出来了。”有人叹息。 “可知道他究竟是何出身,叫什么名字?”有人问道。 “出身倒是不知道,好像跟锦衣卫有点关系,记得是叫楚...楚云清?”先前开口之人说道。 “楚云清?”不起眼的暗处,有人愣了下。 “怎么了?”边上有人看过来,随口道:“听说过?” “啊,没有。”刚才那人连忙道。 随即,他便低下了头,身影罩在肥大的黑袍里,面容被兜帽遮掩。 楚云清,他怎么会在这?草头蛇心下情绪翻涌,满是难以置信。 没错,这人就是曾经太渊州六扇门的草头蛇,也正是他的毒间接害死了晏红染,更间接导致了楚云清一步步走到现在。 当初安清和等人被杀,草头蛇知道楚云清一定不会放过自己,所以他找上了彼时已颇受信任的阿力,让他在渊行帮的搜捕之中行了方便,放了自己一马。 其后,草头蛇便来京城投奔当年的一位好友,对方是太子的人,也即是‘江湖’的人。 草头蛇便理所当然地加入了‘江湖’,他是南疆武林出身,虽然所会术法在这京城方士中算不得什么,可那一手用毒的本事却是不错,再加上有好友照应,所以这段日子过得倒还不错。 最近他一直没什么事情做,直到今天,他被上头征召,跟随‘江湖’里的一些方士集结,偷偷入宫保护太子,不久前更是得到消息,要他们提前埋伏于此,以阵法杀一个人。 草头蛇当然觉得无所谓,杀人而已,还是为太子杀人,他当然乐意,说不定还会因自身表现而入得太子眼中,今后飞黄腾达。 七八个方士布置阵法,当然很快,因为听说对方是打伤了那位堂主的人,如此猛人,仅凭阵法当然不足以杀之,所以真正的杀招是在阵中加的蛊毒作为。 几人皆是自信,有此必杀手段,不管来人究竟是谁,都得死。 草头蛇起初也是这么认为的,直到他听见了楚云清的名字。 他心下一跳,除却因听闻其名的惊讶外,还有两个原因。 一是他实在怕了这个狠人,从前只是一小小帮派浑人,就能将安清和等太渊州巨头弄死,这绝非计谋可以成事,其人身上必有诡秘手段。而他自己更是狼狈而逃,差点也丢了性命,这足以让他闻声色变。 二来,即便楚云清是个狠人,但草头蛇对他多少也有些了解,对方虽是帮派之人,却重情重义,身上有股子侠气,颇得人佩服。 换句话说,这家伙,其实还算是个好人。 那么,他为何会在宫里,是给什么人做事吗?还是在宫里当差? 而‘江湖’的人,为何要杀他?利益的冲突还是彼此立场不同?抑或是跟太子之间的私仇? 种种猜想,让草头蛇心下竟是苦闷不已。 或许就连他自己都未察觉到,他对楚云清的感官竟有些复杂。 我这是怎么了?草头蛇自嘲一声,随即拍了拍脸颊,在心里告诉自己,自己本就是个利欲熏心的人,为了名利杀人,连眼睛都不会眨一下,管他是不是楚云清,管他是个怎样的人,杀了就是了。 他正想着,边上那好友低声道:“线断了,有人来了!” 草木之间,各施手段藏着的几人顿时屏息,看着来处。 清澈的水流自桥下淌过,楚云清静静走过,走下桥头的时候,脚步却是一顿,因为在前边,竟又出现了一模一样白玉石桥。 他回头,身后月光满地,清寂如霜。摘书吧 楚云清沉默片刻,再次走上玉桥,然后走下,果然,身前又是一座桥,回头看去,身后依旧月华明亮。 不是幻术,而是幻阵。 …… 楚云清对方士的术法并不算陌生,不论是当初在太渊州那夜一战,还是雷劫谷的生死历练,亦或是后来搏杀叶乘风,他对此都有领教。 至于幻阵,彼时在雷劫谷时,他就遇到过,而当时是艾小舟破除的阵法,如今只有他一个人。 楚云清重新走上了玉桥,继而走下。 他尝试过不走桥,直接以轻功掠过,可结果还是一样,他依旧会出现在另一侧,而面前还是那道桥。 楚云清放开感知,所感知到的是一片虚无,他举目四望,是皇宫灯火,并不耀眼,却连绵不断,仿佛夜里长龙,可明明近在眼前,却无比遥远。 这一刻他心下竟忽而有种感觉,他又回到了当初,他还是那个在渊行帮底层挣扎的小人物,面前的便是怎么也无法跨越的天堑,与他完全是两个世界。 或者说,这是他永远也走不出的幻阵。 楚云清沉默着,继续往前走,一步步,一遍遍地走过。 慢慢地,他感觉到了身体的不对,似乎有一股莫名的气息,随着自己的走动和呼吸在侵入自己的体内,腐蚀并破坏着自身的气血和真气,且在渐渐侵袭着经脉,往丹田而去。 几乎不用去想,他就能知道这是毒,混在阵法中的毒,除非自己能够走出去,否则的话,随着在阵法中的循环往复,这毒就会越来越猛烈,越来越重,而自己就会死在其中。 楚云清心下思忖着破阵之法,他停下了步子,可很快就发现明明自己没有在走,可四下的场景却在倒退,就好像自己在走一样。 玉桥从脚下经过,然后是青石板的路面,接着又是玉桥、又是路面,如此循环不停。 楚云清眉头皱起。 渐渐的,他听到了流水的声音,那是桥下的水声,本来静谧流淌,只有夜里微风荡起波澜,可如今随着‘走’和徘徊的次数越多,这水声听到的也就越频繁,且声音逐渐大了起来。 声音开始变得刺耳,然后成了轰鸣,继而如瀑布般,震耳欲聋。 楚云清脸上浮现难受之色,他捂住了耳朵,可声音就像是从心底出现的那样,丝毫没有减少。 人,即便是习武修行之人,可以屏息,可以屏蔽自身气机和呼吸,却没办法做到隔绝耳朵听到的外界之声。哪怕是捂住耳朵,除非聋了,否则总会有万物的声音袭扰出现,只是声音大小不同罢了。 即便是入定的老僧和冥想的道士,他们也能听到外界的声音,只是以秘法求得心静,刻意去忽略掉罢了。如此,在今后的冥想和入定时,就会彻底失神。 但楚云清没有学过这等秘法,所以他只能捂住耳朵,但声音从未停歇。 水流声潺潺不绝,他越来越无法忍受,而桥下水上,朦胧间起了雾,丝丝缕缕,如云蒸一般。 楚云清本能地察觉出危险,护体金光顷刻而出,但下一刻,他只觉胸口一闷,喉间一腥,忍不住就吐了口血。 “咳咳。”他捶了捶发闷的胸口,咳嗽着擦拭嘴角。 是血,无比清晰,这也是阵中幻术吗?楚云清眉头紧皱,心下却是否定。 自己,的确中了毒,且这种诡毒在体内越来越快地蔓延开了。 “怎么办?”他想着,却全无头绪。 之前明明认识了顾眉舒这位阵法大家,却从未跟她请教过有关阵法的问题,而艾小舟也略知一二,自己与她朝夕相伴,却也未学习半分。 只是因为自负武功,所以对自身其他的不足,都没有去主动提升了。 楚云清不免叹了口气,现在的情况,自己被困于这幻阵之中,哪怕是以劫雷的形态之变强化自身,却也只能强撑片刻,根本无法破阵。 他四下看了看,天空是闪烁的繁星,脚下是不断自行掠过的玉桥和地面,流水声入耳,看不出丝毫端倪。 他不断地以轻功掠动,可总会再回到起点,他所能活动的范围,原来就只有桥头至桥尾的方圆之地。 自己,就要死在这了吗?楚云清握了握拳,他想到了艾小舟,他当然不甘心,可除却颓然和越来越沉闷的感觉外,他还能做什么? 就在这时,一道极浅的声音传进耳边,“以自身为奇门,巽为生。” 这声音很轻,语气略急促,仿佛是怕被人发现那样,有些偷偷摸摸。 楚云清愣了下,他不知道这突然说话的人是谁,下意识却想要相信对方。而就算对方想要害自己,自己这么继续待下去,也是死路一条。 他抬脚,就要迈步,却一下顿了顿,自己并不识得什么奇门! 楚云清抓了抓头发,犹豫片刻,道:“我不知道奇门,巽在哪?” 过了一会儿,那声音再次出现,同样急促,但多了些无奈,“看天上的星星,以北斗星参照自身,出勺尾。” 北斗七星,勺子模样,这个楚云清知道。 …… 外边。 草木之间的几人屏着呼吸,看着不远处那道停在桥上的身影,皆是有些紧张。 “你们说,这阵法能杀死他吗?” “这可是变化奇门的幻阵,里边又藏奇毒,他必死!” “可这都过去这么久了,他还在坚持,该不会看出了什么端倪,在破阵吧?” “你看他那块头,练外家的莽夫一个,怎么看*******在幻阵中的人,外界当然还可以布置或改变阵法进行干扰,但不能从外面对其造成伤势,uu看书.uuknshu否则身体受创,精神便会有所感应,会被拉回现实。这也是他们这些人,只是远远观察着,而不去捅刀的原因。 毕竟,沉沦于幻阵之中,就算侥幸摆脱,精神也会疲惫不堪,更何况此番阵中还有奇毒,最是杀人。 几人根本不担心。 只有窝在草丛里的草头蛇,面目隐藏在兜帽下,眼神飘忽不定。 “草头,你刚刚?”忽而,他身边那位朋友凑了过来。 草头蛇一惊,脸色难掩变化。 这时,一直紧盯着楚云清的几人忽然传出惊呼,其中更有疑惑和骇然。 因为那原本呆立,仿佛木桩般的人,醒了。 为了方便下次阅读,你可以点击下方的"收藏"记录本次(第328章 163.良心未泯)阅读记录,下次打开书架即可看到! 喜欢《最后一个莽撞人》请向你的朋友(qq、博客、微信等方式)推荐本书,谢谢您的支持!!() 一百六十四.忽然之间,沧海1粟 “最后一个莽撞人 小说酷笔记()”查找最新章节! 楚云清清醒的刹那,暗处几人皆是一惊,气机流露,自身位置同样暴露出来。 他根本没有犹豫,身形一闪,便直接跳了过去。 高大的身影从天而降,草木之间藏身的诸人皆是惊呼失措,第一反应就是跑。 楚云清冷哼一声,双臂一甩,真气激荡,直接掀起狂风,将这几人震飞出去。 噗!吐血之声不绝,而他更是挥拳打出气劲,要将之赶尽杀绝。 “楚帮主手下留情,是我!” “那位是我好友!” 楚云清听得这与方才相助之声一般无二的声音,眼神一闪,便放过这两人,至于其他的,则一拳打死。 “你是,草头蛇?”楚云清看着面前带着兜帽的中年人,看到了对方青色的下巴。 这副打扮和外形,实在是太令人印象深刻了。 至于旁边另外一人,此时一副心惊胆颤的模样,满是庆幸地看着草头蛇。 “你们为何要杀我?”楚云清直接道。 “是太子。”草头蛇说道。 楚云清一下就明白了,自己要杀司云昭的消息,对方已经知道了,并且还安排了人手半路截杀自己。 可这里,是皇宫,这种程度的动手,恐怕已经引起了那些大内高手的关注。但不论是之前还是现在,都还没有人来。 楚云清皱了皱眉,忽而脸色一变,吐了口血。 血液发黑,吐在地上时竟将草皮都腐蚀一块。 “这是蛊毒。”草头蛇说着,从身上取出个瓷瓶来,递过去。 楚云清看着这解药,一下回想起彼时在太渊州,晏红染中毒,而自己去寻求解药结果差点被杀的场景。 他咬了咬牙,重重地接过来。 草头蛇也是一瞬感叹,“立场不同,行事逼不得已,还望楚帮主恕罪。” 楚云清服下解药,问道:“那刚才,又为何救我?” 草头蛇沉默片刻,苦笑一声,“或许,是觉得楚帮主不该死吧。” 楚云清面露疑惑。 “你是个好人,可以做更多的事情。”草头蛇说道:“虽然不知道你为何要去杀太子,但我想来,总是有原因的。‘江湖’有些事情,也的确令人不齿。” 他自己其实也说不出具体为何,或许是因为同出太渊州,而太渊州能有这么一位好汉出入宫廷,他不忍成为用这等下三滥手段害死对方的帮凶。 草头蛇摇头叹息。 楚云清点点头,将手中瓷瓶收好,抬脚便走。 “后会有期。”他说。 草头蛇笑了笑,他已经决定,不留在京城了,这就回南疆去。 身旁友人叹了口气,拍了拍他的臂膀。 …… 太子行宫就在前方不远,一路而来,也再未遇到什么陷阱或是截杀之人。 楚云清深吸口气,隐匿身形,悄然而入。 灯火通明的殿宇,四下不乏有太监或宫女走动,明明是深夜,此刻忙碌却仿佛白天一样。 楚云清打晕必要之处的宫卫,朝内潜入。 回廊下,楚云清背靠墙壁,本欲转身的动作忽然一顿。 “你终于来了。”柔媚的声音里,带着颇多的复杂。 楚云清感知到对方的气机,走了出去。 偏殿四下没有人,静谧的回廊里,两人相视。 “是你让她传话给我的。”楚云清语气复杂。 “是我,之前猜到了吗?” “没敢猜。”楚云清说道。 顾眉舒便笑了起来,眉眼弯弯。 楚云清默然片刻,“你不是,不是太子的人吗?” “是啊,但宗门有了选择,我又能怎样?”顾眉舒轻笑一声。 “你不像是会妥协的人。” “我自幼在织云楼长大,是宗门收留了我。” “可你自己是怎么想的?”楚云清皱眉。 “那个小丫头应该跟你说了吧,如今的局面。”顾眉舒说道:“就算没有我,宗门里还会有其他人,况且,我也不想让师傅为难。” 楚云清深吸口气,问道:“所以,你要阻我杀司云昭?” “嗯。”顾眉舒轻轻颔首。 楚云清咬了咬牙。 这时,顾眉舒眼神忽而一动,袖中双手便掐诀捻动起来。 楚云清感受到了周遭气机的变化,沉闷的压力骤然而来。 “既然你我都做出了选择,便出手吧。”顾眉舒说道。 楚云清不动。 “少做那多情的人了。”顾眉舒语气冷冽下去,“你不杀我,我便会要你的命。” 楚云清紧紧握拳。 顾眉舒轻叱一声,双手一挥,楚云清脚下便出现了一个奇门阵法,图案缓缓转动,天地气机越来越重,封堵侵袭着他的周身大穴。 楚云清双拳用力,周身气血一激,原本笼罩而来的阵法之力便摇晃欲散。 这时,顾眉舒脚踩奇门,竟是于瞬息间至他身前,一掌拍去。 楚云清只是侧身一闪,便轻易躲过,但顾眉舒这一掌却是虚招,两人错身而过时,他看到了她嘴角掠过的一丝轻笑。 楚云清眉头一皱,下意识在身上摸了摸。 那边,顾眉舒已经出现在了他的身后,手中正握着一个瓷瓶。 楚云清瞳孔一缩,那是...草头蛇之前给他的解药。 顾眉舒拇指一挑,便拿掉了瓶塞。 “你?”楚云清疑惑不解。 “我不想让你为难。”顾眉舒轻笑着,将瓷瓶中剩下的解药一饮而尽。 瓷瓶落地,她朝后踉跄几步,一下靠在廊柱上。 楚云清张了张嘴,眼神是如此难以置信,对自己而言的解药,对顾眉舒来说却是催命的毒药。 他猛地上前,一把将快要跌倒的顾眉舒揽住。 顾眉舒此时脸色苍白,嘴角溢出血迹,而气息也可感知地淡薄下去。 楚云清渡去真气,想要给她逼毒。 “没用的。”顾眉舒轻轻按住他的手掌。 “草头蛇!”楚云清咬牙道。 他能感知到渡去真气的无力,那种奇毒简直无迹可寻,而自己的真气就如雪遇骄阳般迅速溃散。 “是我拜托他的。”顾眉舒微微一笑,“你是不是也没有想到?” “为什么?”楚云清不解道。 看着他脸上的难过,顾眉舒缓缓抬手,抚上他的脸颊。 “我跟小舟,谁更聪明一些?”她问道。 楚云清一愣。 “你有你的道义,我也有我的苦衷,若不如此,如何全你道义?”顾眉舒轻声道:“我只是想问,在你心里,可有我的丁点地方?” 楚云清嘴唇动了动,眼中痛苦显现。 “能遇见你,真好。”顾眉舒说着,眼中的神采暗淡下去,手掌黯然垂落。 楚云清一把抓住她的手。 “顾眉舒,顾眉舒!”他一遍遍呼喊着,可换来的只有永远的缄默。 四下里只有呜咽的夜风,在拍打着窗棂,此时竟显得如此无助。 …… 楚云清将顾眉舒的尸身放到了没有灯的房间里,做好记号之后,将房门用烛台扭上,快步朝太子寝宫而去。 砰然声里,任何挡在他面前的人尽被扫落,当他看到假太子司云昭的时候,对方正在独酌。 此时闻声,面带微笑地看了过来。 楚云清感知气机,明确此人就是从前自己所见那人,是以连赘言都未,脚下一踏,整个人便一拳轰去。 司云昭眼中浮现意外之色,显然没想到他竟会如此干脆。 下一刻,以他为方圆,金色的屏障倏然而起。 楚云清这一拳落上,轰鸣阵阵,屏障之上荡起大片的涟漪,却如金钟般不散。 瞬息之间,自他四下方位,皆有气机而生,持剑灰袍骤然来袭。盗墓小说网 楚云清怒喝一声,不管不顾,并起双拳,再次砸落。 宛若金钟撞响,巨大的轰鸣声里,司云昭依旧独酌,毫无担心。 “可惜了顾眉舒,是你杀的她,还是她自尽了?”他轻笑道:“真是个傻姑娘啊。” 楚云清双目泛红,浑身雷光闪烁,整个人眨眼形态大变。 灰袍持剑刺来,他不躲不避,直接甩去一拳,灰袍剑断,吐血而回。 “这就是慕容枫所说的,那种恐怖的肉身力量。”司云昭饶有兴趣地看着,“有如此之力,竟还屈居于一女人之下,不若投我,来日封你为镇国大将军!” 楚云清低吼一声,翻然而起,一脚朝眼前金光屏障踏下。 可这次却是砰然一声,他整个人反震出去,落地后的每一步,地面上都崩裂出大坑。 楚云清低咳一声,压下体内翻涌,目光定定地看向眼前。 此时,寝宫外已然出现了杂乱的脚步声和此起彼伏的呼喊,那是一队队禁军守卫。 “自从听说了你藏有这么一招,我便跟洛时寒借来了这清净门的镇派之宝。”司云昭嘲讽一笑,“你打在它上面的力量越强,反震的力道就越大,你要如何杀我?” 楚云清握了握拳头,周身气机雄烈如火。 “你这副样子应该也不能维持太久吧,现在闹出了动静,禁军已出,大内高手也就不能无动于衷。”司云昭淡淡道:“你若不降,只能死。” 楚云清呼哧喘着气,能听到弓弦拉动的声响,也能感受到无数人集结而引动的如云如墨般的气息。 “多想想顾眉舒,你总不能让她白死了吧?”司云昭端起酒杯,朝他示意。 楚云清深吸口气,探手入怀。 司云昭神情不变,根本不在乎他有什么花样。 这是清净门传承下来的镇派之宝,灵兵苍生玉碟的屏障,普天之下,谁能破除? 他看到了楚云清手中的青芒,那是一把小巧的玉斧头。的确,跟楚云清这庞然大物相比,那小斧头实在是有些玲珑袖珍,大抵不是用握的,而是要用手指捏住。 司云昭笑了笑,天下神兵,便是有数的灵兵,他都如数家珍,可还未听说过有这么一把小斧头。 他嘴唇微动,就要出言。 但下一刻,眼前便是青芒一闪,随即楚云清手掌一握,青芒重新返手。 司云昭的笑容陡然僵在脸上,刺骨的寒凉自心头而起,也就是这时他才听见了一道沉闷的雷声。 他难以置信地低头,胸前晕开大片的血迹,他嘴里也开始冒血,想要说什么,却是无声。 司云昭抬起手,嘴唇张着,最后无力地从椅子上滑落。 苍生玉碟依旧流转着金光,楚云清将青璇小斧收入怀中,整个人蓦然一踏,直接撞碎了屋顶。 嗖嗖嗖! 无数箭矢顷刻而来。 楚云清将轻功提升到了极致,他无惧涌来禁军,直接冲去偏殿,却发现原本以烛台扭住的房门已开,而其中顾眉舒的尸身也消失不见。 他愣了下,随即怒然大吼,他撞塌宫墙,犹如黑夜中的巨兽,体表光芒逸散,如陨石般朝宫外冲去。 殿宇之上不断响起踏落之声,然后是此起彼伏的惊叫,宫里眨眼乱成一团。 火把的光犹如长龙,却无法追上那道疾若流光的身影。 …… “殿下!” 楚孝廉匆匆跑进来,难掩惊喜,“成啦!” 捧卷的瑶妃手指一下用力,手中书卷眨眼碎裂无数。 “好!” …… 楚云清回了家中。 艾小舟见他一身残破,连忙过来,“你这是怎么啦?” 楚云清喝了口水,将今夜之事简单说出。 艾小舟愣了半晌,随即就开始收拾东西。 “你做什么?”楚云清问道。 “此番动静太大,就算瑶妃想要保你,陛下也会杀你。只要你死了,便平了风波,他收了人心,位子才会更稳。”艾小舟急忙道:“京城待不下去了,连夜走!” 楚云清嘴唇动了动,“连累你了。” “少说屁话,你以为就你一人走?”艾小舟头也不回,“老娘跟你一起!” 楚云清眼眶微热,“可你家中?” “我算是看出来了,只要我一日还当锦衣卫,这家业是振兴不起来了。”艾小舟果断道。 “那去哪?” “你不是一直想去南疆,完成燕长雨的遗愿么,这就去发财!” …… 朝廷果然对楚云清发出了通缉,还是陛下朱笔亲批,捉拿刺杀太子之人,生死不论。 此举的确收获了不少民望,也让‘江湖’等各地筹划之事搁置了一年。 一年后,大裕皇朝民怨爆发,‘除昏君’的大旗之下,各州郡皆有起事之兵,响应无数。 一时间,这艘本就千疮百孔的大船,登时摇摇欲坠。 半年后,朝廷无力抵抗各路叛军,官军节节败退。 适时,二皇子周尚卿逼宫起兵,斩皇帝于金殿之上,自立为帝。之后收拢官军,镇压叛军。 …… 在动乱之中,人心惶惶,无数马车逃离神都这座危城。 其中不起眼的一辆马车上。 “咱们去哪?” “去找我父亲,他在江南根基深厚,足够护持咱们周全。” “还是苏大人早有先见之明,看出周尚卿只有一时之智。” “哼,那当然。不过先别说这个,你真的不打算去找楚云清了吗?父亲说他好像在南疆出没。” “算了,到时也不知该如何面对小舟。” “也对,人家两人亲亲密密,你当初还骗了他。” 马车在夕阳下远去,只留一声叹息。 …… “师妹,你要去哪?” “去南疆,找楚云清。” “可是...” “我意已决。” 青衣远去,只是手中一支血玉长箭紧紧握住,猩红如血。 …… 南疆,依山傍水小茅庐,炊烟升起。 “听说渊行帮和赤焰教的声势很大,那个阿力如今都成了一路叛军首领了,还有罗芊芊,也成了魔教圣女。” 农妇打扮的艾小舟一边吃着瓜子,一边说道。 农夫一般的人正在添柴,闻言笑道:“他们在太渊州起事,是为了太渊州的百姓吧。” “那你后悔吗?”艾小舟目光狡黠,“如果是你的话,说不定现在都娶了罗芊芊,统领魔教了。” “说什么胡话呢。”楚云清白了她一眼。 艾小舟哼了声。 “好了,别瞎想了,少吃点瓜子。还有,这边烟大,对胎儿不好,快去屋里坐着。”楚云清说道。 “我不,楚云清,你这段时间老上山劈柴,是不是去幽会哪个女人了?” “没有。” “飞花寨里好多跟你眉来眼去的。” “你别瞎说。” “好啊,你现在敢凶我了。”艾小舟抚着肚子,叹气道:“我可怜的孩子呦。” 楚云清连忙过来劝她。 “那你说,uu看书 .uukanshu 你这么勤快上山是干嘛了?” “会山上的女妖精...哎呦!别动手,我是去练功了。”楚云清连忙讨饶。 艾小舟看着他的眼睛,脸色忽然一红,低声道:“是不是憋的,要不今晚...” 说着,她看向楚云清,眼波流转,咬了咬嘴唇。 楚云清挠了挠头,“这不好吧。” “那算了。”艾小舟哼了声,起身回房。 “别啊,再商量商量。”楚云清赶紧追了上去。 …… (全书完) 为了方便下次阅读,你可以点击下方的"收藏"记录本次(第329章 164.忽然之间,沧海一粟)阅读记录,下次打开书架即可看到! 喜欢《最后一个莽撞人》请向你的朋友(qq、博客、微信等方式)推荐本书,谢谢您的支持!!()